《怀了情敌儿子的娃后带球跑》作者:萧澜 文案: 情敌的儿子厌恶痛恨他,因为觉得他是勾引过他爹的男狐狸精。情敌的儿子又深深爱上他了,可是爱上的,却是易容换了身份的他。面对林知炽热纯粹的感情,姜初亭很是后悔,当初就不该隐瞒真实身份留在他身边。然而自己亦动了情念,无法脱身,万般无奈下只能继续欺骗。 然而,身份终究会有暴露的一天。面对这个对他爱意消散,恨意更甚的林知,姜初亭竭力试图挽回,可是等待他的只有无尽心寒。姜初亭发现自己竟然怀孕了,心灰意冷之下,带着肚子里的孩子,选择离他而去了……… #虐妻一时爽,追妻泪茫茫# (生子年下,本文如同文名文案,贼狗血的带球跑←_← 弃文了就走,就不用特地告辞道别了吧,祝您生活美满:) 内容标签: 生子 年下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姜初亭.林知 ┃ 配角:●目前专注狗血生子文,喜欢这类的可收藏我的专栏呀● ┃ 其它: 第1章 长春峰,九重天。 清晨,山雾笼罩,宛若仙境。姜初亭一袭窄袖青衫,手握长剑,戴着遮住半脸的银质面具,从自己的木屋内步出。正下楼梯,来送吃食的小徒弟魏加迎头撞上他,那双永远惺忪的睡眼略微睁大了些,懵懵望着他道:“师父,你要下山啊?” 姜初亭嘴角微扬,面具后的眼睛弯起,道:“嗯,我过两天再回来,你自己去玩。” “那你不用早膳了?” “你吃吧。” 热衷于各种食物的魏加最爱听这话了,登时喜笑颜开,抓起盘中的糕饼就往嘴里塞,边吃边口齿含糊对着他道:“师父,记得给我带好吃的回来。” 九重天作为武林中的大门派,门下千余名弟子,拜在姜初亭师门下的仅两名。一个憎恶厌烦他,却想习他独创的剑法,不得不装出恭敬的模样。七年前已经叛出师门,不知去向。 另一个就是才入九重天不过半年的魏加,这孩子十二岁,根骨不佳,实在不是学武的料子,派遣他干别的活儿也做不好,且不愿意下山回家,因为回家了吃不饱饭。之所以拜姜初亭为师,是因为有次他误闯了后山迷了路,在路边嚎啕大哭,被在不远处练剑的姜初亭听见,将他带回小木屋,还给他东西吃。从那以后魏加就惦记上了他这里,且成功混入他门下。 他在这里可以吃到很多好吃的,只需要偶尔端个茶送个水,偷懒睡觉不想习武也不会不骂。 他年纪小,根本不在乎师父是不是别人口中不要脸的死断袖。 大概只有小孩子这样单纯了。姜初亭莞尔一笑,手指点了点小徒弟的额头,“好,我一定会记得。” 自从十六年多前名声扫地后,姜初亭都是独自居住在后山的木屋,除了门派必须出席的场合他会到场,其余时候要么在后山呆着,要么易容后以另一个身份行走在江湖间。 今日出门,他却没易容,他要去找自己的好友江显。 两人相识于武林大会,十多年一直相交甚好,每年对方生辰时,都会在一起尽兴喝酒夜谈。 “小师叔。”要想下山,必定途径山门。守门的九重天弟子们不管心中如何腹诽,但见到姜初亭都毕恭毕敬施礼唤他一声小师叔。 当年姜初亭和云子阙私会之事闹得武林中人尽皆知,丢尽了九重天的颜面,奈何师父宠爱,师兄们爱护,姜初亭并未被逐出师门。 如今九重天掌门乃姜初亭的大师兄重华,此人深沉严厉,却极其护短,谁要是在背后闲言碎语提及那件事,必定严惩不贷,绝不手软。再加上姜初亭一直住在后山,偶尔露面也都戴着面具,行事低调,待人温和,是以,门派上下几乎无人背后谈论他是非,就算有什么想法或者感到好奇,顶多在心里嘀咕两句。毕竟他的身份摆在那儿。 姜初亭颔首回礼,独自一人下山去了,翩然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白雾之中。 到了相约的酒肆,姜初亭正好撞见江显骗小孩子的糖葫芦吃,把人家弄得哇哇大哭。 “哭,哭什么哭!”江显糊弄小孩,恬不知耻,嘴里甜滋滋的嚼着,晃了晃手中的空竹签振振有词道:“我变的戏法不好看么?你看,眨眼功夫全变没了!”江显不可能缺钱,他就是单纯的手贱,喜欢逗弄孩子。 小男孩扁了扁,哭得更大声了。 姜初亭掏钱在路边又买了一串,递给小男孩,“拿着。” 他嗓音柔和又悦耳,男孩扬起迷蒙的泪眼看向他,虽然他戴着面具遮了半张脸,可是嘴角弯起,如沐春风,比江显要和善多了,而且他还给买糖葫芦。小孩吸了吸鼻涕,接过糖葫芦转身拔腿就跑,生怕又被蹲在自己面前的大坏蛋抢了似的。 江显站起身来,抱起双臂冲他哼了一声:“你真没劲!” 姜初亭道:“你为什么总是喜欢抢孩子的东西吃?” “你不懂,这样才香。” 姜初亭确实不懂,江显叹道:“我这辈子不可能有子嗣,也只能逗逗别人家孩子玩儿了。”江显跟姜初亭一样,喜欢男人。不过即使他们相识十多年,对彼此了若指掌,也只可能做朋友,不会成为一对。 江显自然而然的搭上姜初亭的手腕,给他把了把脉,虽然脉象平稳,但他还是蹙起了眉头,“林家的那老贼婆当年逼你服下的到底是什么毒/药?怎么这些年了完全没有一丁点反应?”越是没反应,越让人惊疑不定,诸多猜测。毕竟林家那个女人不是心慈手软之人。 这件事姜初亭也想了很久,没能明白,摇摇头,低叹:“我也不知。” 姜初亭和云子阙当年之事之所以闹得大,就是因为此事跟林家有关。林家家大势大,赫赫有名,与别的大家族不同之处是,林家以女性为尊,家主全是女人,而且一代比一代手腕厉害,特别是上一代家主林宣最为阴毒,还野心勃勃。如果有机会掌权,她定会施展谋略,成为一代女皇,统治整个天下,让所有的男人都匍匐在她的脚边。 林宣此人厉害归厉害,却有一个极大的短板,那就是身体差,请了无数名医,买了无数珍贵的药材,散尽万金,也没将她调养好,膝下就一个女儿林惜。 而云子阙,正是林惜的未婚夫。 姜初亭虽无父无母,却是在师父师兄的疼宠保护之下长大,他剑法武功精湛,在武林大会上一战成名,但对情爱之事懵懵懂懂,宛如一张白纸。机缘巧合之下遇上了云子阙后,他才知道男人跟男人也是能相爱的。 他跟云子阙在一起的时候,只有满腔纯粹炙热的感情,根本不知道他为何总是心事重重,也不知道他为何总是笑着的时候也藏不住眉眼间的郁色。 后来他才得知,云子阙是林家家仆之子,是林家小姐林惜看上的人,是她的未婚夫。 当年如果不是他师父出手,就不只是名声扫地,被人唾骂这么简单,他的命恐怕都已经交代在林宣手里了。 又过了八年,姜初亭易了容,化名“楚然”行走江湖,遇上了一满脸毒疮的小男孩,心软施救。那孩子极爱缠着他,再加上名字与昔日恋人相近,姜初亭怜他不过六七岁,孤苦无依,便留他在身边,照顾了他一段时间。 某日那孩子突然失去踪迹,姜初亭同他日夜相处,也有了感情,心焦去寻,一时不察,竟闯到了林家附近,而那时,易容丹刚好失了药性,露出了真容,被林家的眼线发现。林宣手下高手如云,姜初亭一人难敌,被抓住了,林宣迫他服下了一粒药丸,他当下便腹痛难忍,汗如雨下。 “你不是喜欢勾搭男人么?”林宣望着他笑,病弱苍白的脸上满是森寒诡谲,“相信我,服下这粒药丸以后,你会更加享受的。” 林宣将他放了。姜初亭倒在地上痛了足足三个多时辰才缓过来,他一开始以为是毒/药,可最后找了大夫,江显也给他仔细查验过了,却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 这根本不像是林宣会做的事。 所以这些年江显一直都很担心姜初亭。林宣已死,想知道当年他吃下的是什么,也都无从对质了。就怕那毒/药是埋伏在体内的,猝不及防来那么一下,连解药都来不及配置,那就糟糕。 两人并肩走入酒肆,在老地方坐下,开始饮酒,为江显庆祝生辰。两人边喝边聊。 说起来江显不算是江湖中人。他父亲是朝中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就他这么一个儿子,早年因为江显的断袖之癖,闹得是鸡飞狗跳。江显心烦意乱,索性不理家中之事,在外头瞎晃荡,凑热闹去瞧武林大会,正好结识了姜初亭这个朋友。 “我爹退让了,让我生个孩子留个后就行,你说我哪能去骗人家姑娘啊。”江显支着一只腿,剥着花生米嚼着。他容貌俊秀,却穿着利落的劲装,满身江湖气,完全不像是公子哥,他哂笑一声道:“我叫他再生一个吧,他还说我顶嘴,切,老顽固。” 姜初亭微笑听着。每次碰面,江显总是会念叨父亲几句,他已经习惯了。 江显顿了顿,又道:“不过近段时间,他其实都没什么空管我了……”余光漫不经意的瞥了眼四周,继续剥着花生,压低了声调说:“朝堂里愈发的不太平喽,我家老头生怕一不小心站错了队,每天都战战兢兢,我袖子断不断倒没那么紧迫了。” 姜初亭闻言搁下酒杯,无声一叹。 当今皇上子嗣兴盛,光儿子都有差不多二十个,争权夺位的这条道路上,少不得一番腥风血雨。好友的父亲置身其中,稍有不慎,全家都会招来杀身之祸。他为此忧心。 喝了酒,两人都有些醉醺醺的,虽然在客栈开了房,可最后还是在屋顶躺了一夜,各怀心事。翌日一早,江显就与他辞别,且说短时间之内不会来找他,到底还是担心家中之人。 互道珍重之后,江显驾马离开。 姜初亭每次和江显都会出门游玩几日,江显走了,他暂时没有出门的打算,便提前回九重天。 谁知,路上突遇黑衣人袭击。 来人年纪轻轻,武功却不低,姜初亭空手抵挡几招,暗觉低估了他,正打算出剑相迎,可就在此时,因为打斗动作,那少年松松覆面的布巾倏地掉落,露出了整张脸。 似曾相识的容颜令姜初亭几乎立马恍惚了,手上的动作也凝滞住了。少年趁他失神,抢夺了先机,刺中他一剑。 姜初亭踉跄后退两步倒地,胸口一片殷红,满脸狼狈。给小徒弟带的糕点也散落在了地上。 他苍白着脸,眸中闪过泪光,怔然看着立于身前的少年。就像是透过他,看着另一个已经逝去的人。 那个被他亲手结果了性命的人。 少年身姿挺拔,容貌明俊,眼瞳漆黑发亮,眉眼间一股凛然飒气,居高临下,用剑指着他,“喂,你就是当年勾引我爹的死断袖?” 少年用沾血的剑挑掉了他脸上的面具,面具翻落在地,剑尖上鲜红的血珠溅到了他那张白皙如玉的脸颊上,如同映雪红梅。 姜初亭双目微微泛着湿润,看似平静地跟他对视。 少年有一刹那的愣怔,旋即嗤之以鼻,“瞧着也不怎么样嘛,我爹怎么会被你迷昏了头?” ※※※※※※※※※※※※※※※※※※※※ 一个字的存稿都没有,不管了,先开坑再说,喜欢的话一定要加个收藏呀! 开坑福利,24小时内2分评论都会发红包。 么么啾! 第2章 昨夜,姜初亭躺在屋顶望着夜空时,都还在恍惚的想,子阙的孩子如今也该十六岁了吧。 没料到,今天就看到了真人。他知道,这孩子的名字叫林知。林家以母亲为尊,生的孩子都是随母亲姓。 林知大概是听信了林宣的话,还有外间流言,所以,对他有很大的敌意。 姜初亭捂着伤处,血顺着指缝往下滴落,缓缓站起身来。他虽被他刺伤,却没有任何要还击的打算。毕竟是子阙的儿子。 姜初亭立直了身体,低而缓慢地对林知道:“当年之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云子阙是林家家仆之子,林惜与他一同长大,暗生情愫,林宣做主,便有了所谓的婚约。 云子阙极度厌恶林家风气,不爱林惜,更不愿意答应这门婚事,奈何他祖上三代都忠于林家,父母更是以家主为尊,唯命是从。他不愿意娶林家小姐便如同触了他们的逆鳞一般,暴跳如雷,轮番斥他不知好歹,不识抬举,还关他一段时间的禁闭,让他思过。 云子阙情绪压抑,最后想办法逃出林家了,姜初亭便是在他出逃在外时遇上他的。 云子阙丰神俊美,温柔爽朗,时常喜欢逗他,又爱对着他笑。他初涉情爱,思路简单,根本看不出那人笑容底下有多少苦楚,又有多少欲言又止。在后来知道云子阙有婚约在身之时,他完全不敢置信。 因为出生便是林家的家仆,云子阙就算逃走,只要林家追究,他会一直被官府追捕。他为身份所困,被父母逼迫牵制,被抓回林家之后,最终选择了妥协。 姜初亭当年还不到十七岁,少年心性,固执又倔强,不甘就这样被撇下,又想救他出困境,于是趁着林家办宴,人多手杂,单枪匹马成功混进去后,寻到了云子阙,想带他离开。 云子阙乍见他惊喜无比,却坚决不跟他走,而且心急如焚地轰他快些离开这里。 姜初亭不肯听,打算直接将他打晕拖走,云子阙故意说了些绝情的话,姜初亭听得又是委屈,又是失望,又是愤怒,双眼通红转身便走。 原本一直催促他的云子阙却不知为何,两步追上他,将他搂入怀中,无声落着眼泪,珍而重之地亲了亲他的唇。 这一吻,仿若有种说不出的意味。 姜初亭一时惊疑不定,神思混乱,竟没注意外面靠近的脚步声。 倏地,房门被从外破开。 院子里站着的是面容冷沉的林宣,脸色苍白的林惜,还有许多参加宴会的宾客。他们都看到了两个男人亲密搂抱在一起,脸陡然分开的一幕,哪里还不懂刚才发生了什么?宾客全是江湖人士,不乏就有人认出其中一个是在武林大会中崭露头角的姜初亭,登时一片哗然议论。 如果姜初亭是个女人,倒没那么惊世骇俗。可他是个男人,还是九重天有头有脸,被同辈羡慕长辈赞许的少年新秀,却在人家成亲前夕,跑来勾搭林小姐青梅竹马的未婚夫,那就真是够颠覆,够无耻,够不要脸了! 林惜当时晕过去了,听到下人惊呼杂语,众人才知林小姐已有了身孕。于是更觉得她可怜,对姜初亭的行为愈发谴责不齿。 林家任由此事闹大,而且越传越歪,从私会到私通,捉奸在床,绘声绘色,好像都亲眼见过。 姜初亭断袖断得全江湖皆知,名声是彻底坏了。 不管云子阙和林惜的婚约是不是枉顾人意愿的,这两个字一出,他就被强压一头。就算解释,于旁人而言只是他的无耻诡辩。 如今面对这个孩子,是同样的道理。 更何况,林知不是旁人,他就是林家人,且不说林家是怎样给他灌输所谓的“真相”,孩子的内心几乎原本是偏向于自己的父亲母亲,他自然愿意相信别人才是那个该承担一切错误的恶人。 这么些年,对于流言他知多说无用,索性漠然置之。可他不想从肖似子阙的那张脸上,看到鄙夷。 姜初亭勉力道:“我跟你爹在一起时,并不知他跟你娘有婚约。当年去找你爹时的情形,也不是传言中说的那般不堪,你不要听信……” “不要听信别人的话,难不成要信你的话?”林知冷笑着打断了他。 姜初亭定了定神,望着他道:“林知,非亲眼所见、非亲身经历的事,不要轻易下定论。” 林知提剑重新指向他,恼怒道:“谁让你叫我名字?”目光中闪着讥嘲,又道:“依你的意思,是我爹骗了你?你是无辜的?”这个人当真把自己摘得干净。 林知很小的时候就从祖父祖母,还有外祖母口中听说过这人的无耻行径,在他爹娘大婚前跑来勾引他爹,被众人当场捉奸,闹得沸沸扬扬,害得他娘差点流产。 祖母还告诉他,他爹其实根本不爱那个男人,不过受到了勾引蛊/惑罢了。 家里人,外面的人都这样说。难不成大家大费周章,众口铄金,就是为了来污蔑这个人? 方才他之所以在看到姜初亭的脸时愣了愣,是因为这人跟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此时,就算胸口有伤,仍旧站得挺拔,眸光清亮,一身青衫,立如松竹,微风吹过,发丝衣带飘然,气质纤尘不染。 不妩媚也不风情,怎么看,都不太像是四处勾搭蛊/惑的男狐狸精。 原本还有点意外,可听得姜初亭这番狡辩推脱的话一出口,林知像是被触怒了一般,对他心头憎恶更甚。 他还没出生,他爹就自尽了,他娘这些年一直都郁郁寡欢,时常望着他爹的画像发怔。 他爹的死,他娘受到的伤害,全都是因为这个男人! 他以前没见过姜初亭,但已对他厌恶反感多年,一直都想来找他不痛快,可他娘严令禁止他靠近九重天的地界,不允许他来寻人。 他只道娘亲心慈手软,不愿意为难那个人,他却在心中一直记恨着。终于离家找了机会,买通了下山来的九重天小弟子,弄清了姜初亭的形容装扮,派人在回山的必经之路盯着,一得到消息就赶过来了,对他出手。 可他竟全数不认,果真是如同传言中的厚颜无耻。他不懂他娘还有外祖母为何会放任这人活到现在。 面对他的质问,姜初亭顿了顿,只道:“你爹有他的无奈之处。”云子阙当年确实隐瞒了他,可事到如今,他不愿当着这孩子的面说一些怪罪的话。 而且这孩子对他的看法先入为主,根深蒂固,他如果说子阙当年完全被迫娶亲,便要被视为挑拨离间,颠倒黑白了。 林知果然不耐再听他的解释,再次出手,姜初亭就算不想动手,也只能拔剑。 林知出手明显较刚才要狠,他的剑法已经很不错,奈何比起姜初亭还是差了火候,最终被制服。 林知察觉刚才姜初亭其实已经让他了。他自知狂傲,低估了这人,略感丢人,十分懊恼,面上却不显。先瞥了眼架在自己脖子旁边的剑,又看向姜初亭,却发现姜初亭那双温润澄澈的黑眸正盯着他。 仿佛他的脸只是一层薄薄的烟云,目光穿透了过去。 林知顿时明白了什么,说不上是怒气更多,还是恶寒更多,低吼道:“死断袖!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睛挖掉!” 任性冒失,果然还是个孩子。姜初亭被他骂也不生气,对他包容心格外强,不着痕迹的弯了弯嘴角,略加思索之后,收剑闪近,点了他的穴道。 “过去的恩怨已经过去了,你找我无益。穴道很快就会自己解开,到时候自行离去吧。”姜初亭拾起面具,也不再多停留,转身走了。 林知只得僵立不动,咬牙冲着他离去的背影道:“姜初亭,以后别让我遇到你,否则,我见你一次教训你一次!”林知余光瞥见姜初亭摇了摇头,似乎在笑他不自量力。他气得脸颊鼓起,眼神逐渐阴沉下来。 姜初亭衣服上沾了血,瞒不过众人,更瞒不过他的掌门师兄重华。他回到后山还不到一炷香时间,重华便领着大夫匆匆而来,其他六位师兄也都陆续赶来,本来还算宽敞的木屋一下显得局促起来。 在弟子们面前眼里肃然端方的的师父师叔师伯们七嘴八舌地问他这伤怎么来的,是谁伤了他。 姜初亭褪了上衣,坐在那儿任由大夫清理包扎,眼睛看看这个师兄,又看看那个师兄,最后还是决定不要说实话。 当年因为林家的事,闹得九重天很不愉快,特别是重华师兄对子阙意见很大,如果被他们知道伤他的是子阙的儿子,必定又得勃然大怒一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于是只道是跟人比剑,误伤了。 重华多看了他两眼,似是知道他说假话,一甩袖负手在背后,移开目光,也没多言。 他们走后,仆人送药来,姜初亭喝下之后不多时,隐隐有些困意,便准备到榻上歇一歇。 魏加得知姜初亭给他带的好吃的掉在路上了,本来有点不高兴,但师父受伤,他还是担心更多一点,毕竟姜初亭是九重天上对他最好的人了。见他要睡,就打算在榻边守着。 可守着守着他都快睡着了,姜初亭却还没睡。他下床去,从匣子里拿了一根木簪过来,躺在床上拿着一直瞧。 魏加撑着下巴好奇道:“师父,这簪子有这么好看么?给我也看看。” 姜初亭笑了一笑,将簪子递给他。这木簪是云子阙亲手雕刻给他的,两人分开后,他几乎每天用来束发,时间久了,他怕用坏了,便收在匣子里。好歹是个念想。 他之前也常在睡前拿出来摩挲,魏加每次睡得比他还早,自然是不会知道这簪子的存在。 “哎呀,是挺好看的,不过你别再看了,好好睡觉,伤口才好得快。”魏加把它递还给姜初亭。结果还没等他来接,手一抖簪子掉了,好巧不巧就砸在了他伤处上。疼不疼就不提了,簪子沾到了点从纱布里洇出来的血。 魏加忙拿去用布巾擦干净了,还给他。姜初亭接过,就这样握在手中睡了。 大概是今天碰到了林知的原因,有段时间没梦到云子阙的他,居然在梦里看到他了。 而且画面是那样真实连贯,就像是真的发生过一样。 他在夜色下急奔,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的东西在追赶着他,他脸色苍白,额头都是汗。姜初亭心焦,就算隐约知道是在梦里,还是想助他,保护他,可是自己动不了。 他看到子阙藏匿到了假山石后。 林宣和两名目露精光的侍女很快出现在了附近,林宣目光搜寻了一圈,蓦地定在那块假山石上,苍白的脸上浮起阴狠,眼神示意身后两人过去。 子阙抿着唇,大气都不敢出。 姜初亭看到那两人渐渐逼近,心猛地提起来。 “子阙!”他惊醒了,缓了会儿神才发觉自己早已衣衫湿透。 缓缓坐起身来,小徒弟已经在床边睡得口水直流,他将孩子抱到自己榻躺着,披了件外衫,坐在榻边端详了会儿手里的木簪,手指按了按自己涨痛的眉心。 怎么会突然做这种梦呢? 真实到都让他怀疑究竟是不是梦了。 姜初亭伤不重,但还是安分的在小木屋养伤,几个师兄每天来他这里轮流坐上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 三师兄季淳看似喝着茶,眼珠子却不住偷偷瞟他。姜初亭发现了,莞尔道:“师兄有话不妨直说。” 季淳胖脸一抖,放下茶杯,笑容中硬是有股老父亲般慈爱的味道,“也没别的,就是那个……师兄们替你物色了一个人,与你年龄相当,模样不差,性子也好,家中父母也都默认接受了……初亭,你愿不愿意去赴约见个面,聊一聊?” 从他过了三十岁,这种事不是第一次提了。姜初亭长睫微敛,沉默了片刻,才看向季淳道:“师兄,我不……” 季淳摆了摆手,叹气道:“初亭啊,这都十多年过去了,你也老大不小了,不管男人女人,总该找个人在身边伴着啊。”目视一圈空荡冷清的屋子,对他道:“免得你总是一个人,孤冷凄寒,师兄们瞧着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孤冷凄寒倒不至于,姜初亭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在九重天时,练练剑,逗逗小徒弟,闲时换个身份,遍游各地山水风光,也挺好的。 不过师兄们一向照顾他。在他们眼里,他年少时遇到那样糟心的事情,年轻时又碰到个糟心的徒弟,如今还孤苦一人,多少怜他。 对上三师兄关怀的眼神,姜初亭唇动了动,原本还是想回绝的话出口变成了:“师兄,不如,先让我考虑考虑。” “好好好,不急不急。你考虑,肯考虑就行。”季淳笑呵呵地走了。 魏加在外面听了那么一耳朵,跑进来忧心忡忡问姜初亭,“师父,你要给我找师母了吗?师母会不会嫌我懒嫌我笨,会不会骂我?会不会不给我东西吃?” 姜初亭神色微微惘然,摸摸他的脑袋,也没言语。 这天,师徒二人正对坐准备用午膳,重华座下大弟子杨夏亲自前来请他,恭敬的揖礼后道:“小师叔,烦请跟我去一趟集英殿,掌门有请。” 姜初亭伤未痊愈,图换药方便,在屋子里都是穿的轻衣,头发也用发带随便束着,闻言起身对他道:“好,你稍等片刻。”转身去换好了衣服,束发的也换成云子阙送的那根木簪,让魏加一个人继续吃饭,随同杨夏出门。 姜初亭步下木质的楼梯,问侧后方的杨夏道:“你可知,师兄找我有什么事?” 集英殿是议事的地方,他在九重天是个闲散人士,一般就算有什么重要决策,也用不上他。而且如果不是特别的事,重华师兄决计不会在午膳的时间来打扰他。 杨夏支吾片刻才道:“您去了便知。” 姜初亭一踏入集英殿,师兄们都在,神色各异。还有另外两个多出来的人,一个不过十八/九岁的少年,眼睛半睁半闭歪靠在椅子里,唇色泛深,看起来是中毒了。他模样很虚弱,但衣着不凡,眉目间自有一股非同寻常之人的矜贵。 另一个,与姜初亭隔了几步的距离,和他面对而立。 姜初亭还没细看他什么模样,这名年轻男子已经扑通跪下,冲着他叩首,额头贴着地面不起,嗓音微微嘶哑:“墨林拜见师父。” 姜初亭眉尖抽动一下,愕然立于原地,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这才知道杨夏刚才为何说话半吞半吐。 墨林,正是他那个已经判出师门七年多的徒弟。 ※※※※※※※※※※※※※※※※※※※※ 不是特别正统的古耽,会带有一点别的小元素。 第3章 墨林当时是姜初亭座下唯一的一个徒弟。 他伪装得实在太好了,平日里对姜初亭恭恭敬敬,没有任何不妥之处,以至于教了他四年的功夫,姜初亭都没发现这个小徒弟其实讨厌极了他。 直到有一次,墨林病了,姜初亭不大放心,半夜起身去他房间看了看,将被他蹬开的被子给重新搭上。 谁知,准备伸手探探他额头还烫不烫之时,墨林突然睁眼,猛地坐起就退避到了床榻的最角落,神情戒备又憎恶地瞪着他,好像他不是一个关心徒弟的师父,而是能食人肉的豺狼恶虎。 姜初亭被他眼神刺得心头一痛,一时间愣在那儿。 墨林冷声质问他:“你大半夜来我房间干什么?想趁我睡着偷偷摸我?你心头那些龌蹉的念头终于忍不住了是不是?!” 墨林以前从来没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讲过话。姜初亭震惊过后,默然起身。墨林聪慧,一点就通,姜初亭是真心喜爱他,两人年龄仅相差九岁,他几乎是把他当成弟弟对待,几年来尽心教授他剑法,除此之外,绝无任何绮念。 却原来,墨林其实一直把他当成了有企图的卑鄙之人。 姜初亭心中泛起丝丝凉意,脸色苍白对他道:“你病了,我过来看看你。你放心,我对你……” “你放屁!”墨林怒吼打断他,又咬牙痛恨道:“江湖中谁人不知你干的那些无耻之事?不要脸的死断袖!竟然连自己的徒弟都不放过!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平日里就总是故意的用手触碰我偷看我!我快被你恶心死了!” 姜初亭能想到的所谓触碰,不过是教他剑法时,纠正他动作罢了,至于偷看,他更是想不到自己何时偷看过。 内心是有多厌恶排斥一个人,才会敏感至此。 姜初亭难过得几乎要笑出来,问他道:“你既然这样想我,为何要拜我为师?为何不离开?” “你以为我愿意?”墨林伸手握住了搁在枕边的剑,他已经豁出去了,恶狠狠道:“如果不是为了学你的剑法,谁愿意拜你为师?又有谁愿意忍受你的骚扰?!离开?我当然要离开!只不过离开前,我定要为自己出口气!”话未音落,他就拔剑了。 徒弟功夫比不过师父,但是心狠完全比得过。 那天晚上,墨林刺中他肩胛处,还打伤了四名值夜的弟子,叛出师门,再也没出现过。 姜初亭怎么都没料到,时隔七年多,墨林居然又主动回来了,而且还开口唤他师父。 姜初亭很奇怪,重华师兄为什么没有直接将这人轰出去,抬起朝座首之人望去,一直板着脸的重华终于开口了,沉声对他道:“初亭,这逆徒由你发落。” 墨林直起身体,跪在地上,漆黑的双眸看向姜初亭。 墨林褪去少年的青涩,轮廓分明,变得更加深沉内敛,姜初亭都差点认不出了。 不过这个曾经的徒弟厌恶他到了极点,突然跑回来,不可能是良心过不去,送上门来让他发落的。 姜初亭目光不由朝旁边椅子里那个中毒的少年瞥了一眼,隐约有些猜测。 九重天后山有一处天然的药泉,奇毒剧毒是解不了,可每隔几天泡上小半个时辰,坚持一到三个月,对解慢性之毒有奇效。看来,墨林应该是为此而来。 姜初亭于是对墨林道:“你有事不妨直说。” 墨林之所以向姜初亭请罪,不过是重华的意思。换作别人,他大概可以拿身份来压,绝不可能还在这里废话。可重华此人最是死心眼,且态度强硬,不通情理,不一定会屈服。此次前来,只是为了借药泉一用,低调为妙,不宜将事情闹大,便忍了一口气,按照他说的做。 姜初亭明显不想与他追究,倒是合了他的意。于是立马将来意表明了。 墨林道:“只要师父肯原谅我,掌门就会答应……” 重华冷冷的声音响起:“我是让你这个逆徒接受门规处置,什么时候说过会答应?药泉只供九重天直系弟子所用,外人一概不得靠近。” 墨林眼神陡然沉下去,缓缓站起身来,转头看向重华。心念一转,却也不与他起冲突,皮笑肉不笑地道:“掌门既如此说,那就让小九也做我师父的徒弟,一切问题方可解决。”别人他都不提,因为他知道在场只有姜初亭容易心软。而且所谓拜师,挂个名而已,如同他当初一样。 季淳听到此处嗤笑一声:“墨林,你真当我们九重天拜师就跟进菜园子一样简单啊?你说怎样便怎样?” 被墨林换作小九的少年似乎脾气不大好,等了这么久见他还没处理好,气息微重了些,掀起眼皮睨着他不耐道:“本……我才不要拜师!墨林,你少磨叽,他们若不肯答应,全杀了便是!” 他年纪不大,声音还有些虚弱,可语意中却有种从骨子里透出的狠意。 姜初亭不由转眸看他一眼,稍微停顿,对墨林道:“我不会收他为徒。” 他语气虽温和却很坚决,小九眼睛登时睁大了些,软靠在椅子里的身体都撑着坐起来,怒视他,咬牙切齿道:“你说什么?!”这人狗胆包天了,竟然敢嫌弃他?! 软的不吃,是想来硬的吗?墨林嘴角微微抽搐,眸中闪过森然,手指摩挲着剑柄,正盘算要怎么动手,姜初亭不动声色对重华道:“师兄,让他们留下来吧,解了毒让他们赶紧离开便是。” 以墨林的表现来看,这个叫小九的少年明显是他的主子,小小年纪,气势凛冽,绝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墨林此人自负,被他认主还如此忠心相待的,身份定然不简单。 而且小九这个化名,颇有深意。 如果刚才不是他开口,墨林恐怕是想着要动手了。他们此次前来,肯定还带了人手。为了避免给九重天招来祸患,退这一步才是明智之举。 重华师兄应该也清楚一些内情,所以,才一开始没将这两人轰走。 果然,他这样说了,重华并没有再反对,可还是满目威严,不容置疑地对墨林道:“药泉可以借,但前提是九重天的规矩不能坏,你这逆徒私自叛逃,伤了初亭和我九重天四名弟子,再次踏足这里,便要到戒律堂受到应有的惩罚。” 墨林在九重天呆过,他知道这几罪连罚,起码得两百棍,就是往死里打的意思。戒律堂的一百棍就可以要人的命了。 墨林眼神阴鸷。答应会送命,不答应,主子正是用人之际,暂时不会把他怎么样,但会在心里留下他不忠的印记。重华故意以退为进,就是想要他好看。 墨林都还记得怎么量刑,姜初亭当然更清楚。姜初亭知道重华是为了替他出气,才一直揪着墨林不放,可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其实他都没在意了。 他也不是对墨林还有什么师徒情谊,只是墨林今时不同往日,这样要他的命,恐怕不妥。 但不能当众直接驳了重华师兄的话,他略一思索,墨林最重的刑罚就是伤了他这个师父,便道:“伤了九重天弟子,让他自行去戒律堂领罚。至于伤了我,便由我来亲自罚他罢。”如此,墨林顶多被打三十几棍,但就这些,也够他受的了。 姜初亭话还没说完就被重华用力瞪了一眼,但沉吟片刻后,他还是同意了,“就按你说的办。” 姜初亭扫了眼墨林,墨林也在看他,见他望过来,神色不明把目光移开。 “师兄,再无其它的事,我就先告辞了。”姜初亭准备退走,谁知那个叫小九的少年突然道:“等一下。” 姜初亭站定,黑眸看向他。 小九微微冲着他抬了抬下颌,以一种倨傲的眼神端详着他,声音不大却强势:“掌门说的对,你们九重天规矩不能坏。既然只有直系弟子才能用药泉,那我就勉强当你徒弟好了端详。” 姜初亭回到自己木屋之后,魏加都吃好跑到他的榻上睡午觉去了。他没什么胃口,就没吃饭,在木窗边烹茶喝。 不多时,墨林过来了。 姜初亭注意到他上了楼梯走进来,持起煮沸的小砂壶,往品茗小盏里注入茶汤,修长手指端起,不紧不慢地吹了吹热气,饮了一口才道:“我并不是真的要罚你,你走吧。” 他目色很淡,客气疏离。墨林却恍若未闻,在小几对面跪坐而下,打量姜初亭片刻。 这些年,他深觉自己变了许多。偶尔在水中看见自己的脸都觉得越来越陌生,可时光仿佛在这人身上停滞了,他还跟从前一样,没怎么变,完全看不出本来的年纪。大概是今天不准备练剑,所以穿着一身宽袖青衫,如墨的黑发用一根古朴的木簪束着,在窗边气定神闲的烹着茶,不像是一个潇洒恣意的剑客,倒更像是一个贵气风雅的大少爷。 墨林这些年,也常有回想当初,他承认,他确实因为年少冲动敏感过激了些。后来,再见过比这更龌蹉更肮脏百倍的事之后,就再也不觉得姜初亭当时对他的那点心思有什么好值得大惊小怪了。 是以,他来找这人,主动坐在他对面。事实也证明,如今看到他,靠近他,并没有以前排斥的那么厉害了。 姜初亭自然不知道他这些翻转的心思,察觉到他的目光,不由觉得奇怪,抬起眸问:“墨公子,你可还有什么事?” 听到这个称呼,墨林几不可察的愣了一下,正要说话,突然有个十多岁的男孩子从房间里蹬蹬蹬跑出来,正是魏加,睡眼迷蒙的他寻到了姜初亭的身影,问道:“师父,你叫我了吗?” 姜初亭失笑,温柔道:“没有,你继续睡去吧。” 魏加哦了一声,也没管怎么多出来一个人,又蹬蹬蹬跑回去了。 墨林表情顿时一言难尽,因为,魏加睡的是姜初亭的房间。 姜初亭瞥见他神色,淡淡道:“用不着多想,魏加是我徒弟。他觉得我的床睡着更舒服,我便让他睡这儿。而且,我若喜欢的是女人,也并不是不分年龄好坏,见人就爱。” 墨林觉得他像是在跟自己解释一般,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沉默片刻后,将一个厚厚的信封递上,“这是小九的拜师礼。” 姜初亭根本没把那少年的话当真,没去接,对墨林道:“我不收徒。” 墨林几乎是脱口而出,看着他道:“是因为我吗?” 姜初亭无声须臾,突然就笑了笑。并不是嘲笑,冷笑,哂笑,只是很单纯很短促的笑了一下,抿了抿唇才语气委婉地说:“那倒不会。” 他无恶意,但清亮的眸子盛满了坦然,表明他没有撒谎。他也确实还收了那个叫魏加的徒弟,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墨林脑子一热,蓦地涌上了一种自作多情的尴尬,甚至难堪。这是他多少年都没有产生过的情绪。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刚才为何会鬼使神差的问那么一句。 他心中暗暗懊恼一番后很快调整好自己,自动掠过了这个话题,正色对姜初亭道:“你接着吧,你越逆着他,他越不会罢休。左右不过在这里逗留几个月,他走了,便也不会记得你了。”墨林很了解自己的小主子,这样劝姜初亭,是出于好心。 那个小九确实给人一种乖张不好惹的感觉,如墨林所说,他拜师只是逞一时之气罢了,并不会当真的。那他也用不着当真。 姜初亭神情冷淡,仍不伸手接,只对他道:“你放下吧。” 姜初亭虽没说出口,却是实实在在,清清楚楚地用行动表明,在避免与他身体触碰的任何可能。墨林半空中的手僵了僵,收回来,将信封搁在几上。 他居然还坐在这儿,姜初亭问:“还有事吗?” 简单客气的四个字,墨林却实打实的听出了“你怎么还不走?”的意思。 墨林眉尖抽动两下才沉声对他道:“小九现在也是你徒弟了,为了避人耳目,也为了泡药泉方便,我想……安排他住在你这里。” 姜初亭住的虽然是木屋,却并不寒酸,房间就有足足六间,除去他跟魏加的,还空置四间。都到这个地步了,姜初亭也没必要因为这种事起什么争论,不轻不重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得知墨林也要住在这里,姜初亭正要说话,墨林道:“我睡我以前的房间就行了。” “你以前的房间给魏加了。”姜初亭特意给他安排了跟自己房间方向相反的左边,且是离最远的那间。如果刻意回避,一整天都可以不碰面。 墨林嘴唇动了动,久久没再开口。 这时,九重天的大夫提着药箱来给姜初亭换药,墨林终于起身离开。 大夫打开药箱,余光瞥见墨林出门转弯,步下楼梯,一边取药和纱布,一边漫不经心缓声道:“好像是皇宫里来的。” 姜初亭轻轻眨了一下眼睛,低声道:“是么?”跟他猜的一样。 ※※※※※※※※※※※※※※※※※※※※ 我把文案改了一下,本文大半的套路就在文案里了,文名也稍稍小改一下。我再嚎一句,如果喜欢一定要点收藏啊啊啊收藏很重要!谢谢大家! 第4章 换好药之后,姜初亭才想起来将小九的拜师礼拿出来看。 他知道那少年不是诚心拜师,也不会悉心准备什么拜师礼,可当他将信封里叠的厚厚的那张纸给取出展开后,发现就是单纯的一张白纸,上面连个墨点都没有,不由摇了摇头,又轻笑了声。 手指将那张白纸抚平,不知怎么,思绪一飘,突然就想到了林知那个孩子。他的性子跟他父亲一点都不像。 姜初亭手肘撑在木几上,支着额角慢慢陷入沉思。 也不知道林知有没有回家去。 他真的只是想想,没想到会就这样睡着,而且又做梦了。 梦境仍旧是跟云子阙相关。 他仅穿着底裤,上身光着,鞋也没穿就猛冲到门口扶着门框吐了。床上的林惜用被子遮住自己的身体,肩头裸/露在外,长发散乱,双目通红,哭得不能自已,抽泣道:“子阙,子阙,你真的这么恶心我?我是女人啊,你要这样侮辱我吗?” 云子阙又呛又咳,吐到喉咙干哑,眸子里爆满了血丝,他喘着气冷笑,回头神情有些骇人盯着她,“我侮辱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你,却给我下迷/药,难道不是你自取其辱?!你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吗??”因为太痛恨了,他牙关都在打战,“林惜,我只要一想到昨天晚上被你……我就觉得我浑身每一处都将流出肮脏的臭水!我现在恨不得立马就去死!” 林惜身体都颤抖起来,她使劲摇头,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就算,就算你不喜欢我,可我是女人,损了名节吃亏的全都是我,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 云子阙怒极而笑:“好义正辞严啊!林惜,你知道我为什么从小就厌恶林家的一切么?就是因为你们以自身为女人作为挡箭牌,理所当然地做着违反伦常的龌蹉事!你母亲是,你亦然!你们林家,每一个人都不正常,就是一个疯子窟!” “你在说什么啊……”林惜湿漉漉的眸子看着他,抬手抹了抹眼泪,哽咽道:“你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子阙,我从小就喜欢你,绝不会让你跟那个人在一起的。总之你要了我,就必须留在林家,跟我成亲,哪里都不准去。否则,我娘是不会放过他的。” “没救了,没救了。”云子阙不再理她,满脸惨白,踉跄了两步缓缓坐倒在地,暗色的眸子里突然透出了坚定的光,嘴里喃喃:“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要跟你们玉石俱焚……” 好半晌,姜初亭才艰难地从这个充满抑郁的梦境里抽离出来。 面颊早已湿漉漉一片,胸口就像是堵了一块巨石,一时间就连喘气也难。 姜初亭捂住自己的心口,眼睫湿润颤动着,难受地低唤那个名字:“子阙,子阙,子阙……” 子阙跟他在一起时,很开朗也很爱笑,虽偶有郁色,可从未见如此压抑痛苦又崩溃,仿佛时时刻刻在油锅里煎熬着。 他再次怀疑,这真的只是梦吗?他跟林惜有了孩子,是因为被下/药?当年在林家,子阙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姜初亭无声的泪水顺着下巴吧嗒落在了面前的白纸上,晕湿了一大块。 “你就这么对待我的拜师礼?”少年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姜初亭没应,抬手迅速拭掉泪珠,掀眸看向走进来的人。 小九应该已经泡了药泉,精神气色较之前都好了许多,嘴唇也恢复了正常的红色。他身量与林知相近,一身锦衣,容色昳丽,骄矜夺目,贵气难言。 小九在姜初亭对面坐下,明亮的黑瞳打量着他泪痕残留的脸,问道:“哭这么伤心,子阙是谁?” 姜初亭已经收敛了情绪,淡淡道:“与你无关。” “你是我师父,徒弟关心师父,怎会与我无关?”小九振振有词,盯着他继续道:“子阙是谁?你为了他,把我的拜师礼弄成这样了。你一定是觉得我的拜师礼太不心诚了对不对?师父,你别嫌弃我啊,我会伤心的。”他师父叫的很顺口,语气亲热,说出来的话像在跟长辈撒娇。跟之前在集英殿时发狠的不像是同一个人。 “没有,你想多了。”墨林当初拜师时,磕了三个头,魏加当时来拜师,他还倒贴了两盘糕点。姜初亭本来就无意收小九为徒,更不会在意他送什么礼。他垂眸将那张白纸重新折起来,收进信封,站起身来走到书架边,夹进了书中间。 小九注意到他的动作,眼里闪动了一下,托腮望他道:“师父,我给你的可不是普通的白纸,而是一个许诺,由着你填,因为我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东西能配上你。等以后你想要什么就写在这张纸上,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会满足你。你觉得怎么样?这种待遇全天下仅你一人哦。” 姜初亭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装乖,也不会就这样轻信他的话,但还是知道这种阴晴不定的性子,得顺着他来,微笑了一下道:“很珍贵,我会好好收着。” 小九弯起眸子,灿然一笑。 翌日,魏加难得静心一把,伏在桌案边练字,姜初亭拿了一卷书在旁边看,顺便在旁陪着监督。 小九不用泡药泉,左右无事,也凑过来,一看魏加的字,登时露出不忍直视的模样,满眼都是嫌弃,不客气的给予点评:“字写的丑不说,还写错这么多,你是个傻的吗?” “我哪里写错了!我哪里傻?”魏加毕竟迟钝,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人最好不好惹,用胳膊压住自己的字,拿出派头,怒瞪他:“你怎么跟师兄说话的?” 小九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哈哈嘲笑两声,睨着他的小脸,微微拖长了语调道:“师兄?我叫你一声师兄,你敢答应吗?” 魏加还真敢。 姜初亭了解这个傻徒弟,在他再次欲呛声的时候,用书卷在他头上敲了敲,严肃道:“不可喧哗,专心练字。” 魏加缩了缩脖子,揉了揉自己的脑袋,不再理小九了。小九翻了翻眼皮,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魏加又勉力写了两张纸之后,屁股彻底坐不住了。姜初亭让他再多写几个字,他就扑进姜初亭怀中,用双臂圈住他那挺直纤瘦的腰身耍赖皮,“不要不要,我手写疼了,肚子也饿了,师父。” 小九用那双漂亮的眼睛注视着这一幕片刻,端起茶盏漫不经意的喝了一小口。 魏加这孩子的懒怠实属天生,难以板正。姜初亭也不勉强他,给了他盘点心,放他去玩。他欢呼一声就跑了。 小九瞥了眼魏加跑出去的身影,毫不掩饰对他的不喜,冷哼一声,“这种蠢笨的徒弟,就该死了干净。” 这话他真的是自然而然,张口就来。姜初亭心头一跳,抬起脸看他,拧起眉头,眼神里满含不赞同的意味,说道:“小九,以后不要这样说,魏加只是不爱学习,心性并不坏。” 这还是姜初亭第一次这么唤他。 小九一手撑着脸,一手在木案上轻敲,冲着他眉眼弯弯的笑,“我说着玩儿嘛。知道了知道了,谨遵师父教诲。” 此时,楼梯那儿传来动静,姜初亭抬眸望了眼,见满脸毫无血色的墨林被两名下属架回来了。应该是去戒律堂领罚了。 墨林进来时,眼睛有意无意朝着他扫了扫。 姜初亭对上他的眸子,神色不变,只字未言,视线只打了转儿就收回来了。 小九将刚才的两人的表现都收进眼底,只觉得十分有意思,无声的勾了勾嘴角。 墨林被送回房间了。就算用再好的伤药,也起码得大半个月趴着下不了床。很快两天过去了,姜初亭都没去看过他。 这天晚上,姜初亭听到小九那边有些怪异的声响,以为他突然毒发,决定还是起身去看看情况。 去了却发现是他练功出了岔子,吐了口血,人已经半晕了。 墨林正好被人扶过来,正准备给他调息,姜初亭见他急匆匆走过来这些距离已经满头大汗,额头青筋突起,显然是自身难顾,让他来,小九肯定会有危险。忍了忍,淡淡道:“我来吧。” 上前扶起小九,运功双掌抵于他背后。姜初亭微微蹙起眉头,他发现小九的内息不是一般的紊乱。这孩子今天这样出问题,应该不是第一次了。 姜初亭也没想到,因为此次出手帮忙,肩头落了一个重任。 ——要他陪小九去泡药泉。 原来,果真如他猜测,小九除了中毒,练功也出了点问题,需要有内力高深的人助他调息。之前做这事儿的是墨林,可墨林受伤了,便想把此事交给他。 墨林受伤后,姜初亭不曾来探望,他不便下床,有事相商也只能让人去请。好在将人请过来了。墨林道:“泡完药泉之后调息效果会更佳,所以,我想让你陪着他去。”师父到底是师父,师父出马,比他确实要强多了,不服气也不行。 姜初亭单手负于身后,短暂的思索之后,对侧着脑袋趴在床上的他道:“你派你手下的人去,应该会更放心。”之前是迫于无奈他才出手,墨林和那些下属也在旁盯着。如今,墨林竟然放心他这个外人去守着小九。 在墨林心里,他还是个不知廉耻的死断袖,难道不怕他对小九有什么想法? 他觉得墨林对他的这份信任来的有些莫名其妙。 墨林知道他意指什么,噎了噎才道:“你是小九的师父,没什么不放心。而且,你内力比我好,更加合适。”最重要的一点,其实这根本是九殿下的意思,他只是照办。 第5章 小九的身份已经心照不宣。 当今太子草包无用,不受老皇帝宠爱,九皇子母家强盛,在众皇子中,是最有力的夺位者之一。江湖对朝堂,到底还是有所忌惮。否则,以重华师兄对墨林的态度,怎么都不可能让他们再九重天多留片刻。 墨林说出请求之后,姜初亭还是答应了。不过,只答应在他受伤期间接手。 墨林其实也不乐意有人跟他抢功,但非常时期,还是希望主子能多一份助力,默然片刻才道:“小九一向善待有功之人。你若能助他到底,得到他的信任,他不会亏待九重天,还会给你……” 姜初亭打断他:“过段时间我有事下山。你现在内力也不差,助他调息够用了,不必自谦。好好养伤吧。”温声说完,轻拂衣袖,转身便离开。 墨林张了张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 姜初亭并不是找借口糊弄墨林,他确实打算等自己伤好之后,下山一趟。接连做的两个过于真实的梦令他感到心头不安,他想去找一禅大师帮忙解梦,弄清楚这到底是按照自己臆想梦出来的情景,还是真的有什么玄机。 是夜,姜初亭散了头发,取下木簪拿在手中,在烛灯旁仔细端详。 是巧合么?好像正是从他取出这根木簪后,他才开始做梦。一次握在手中,一次插/在发间。 姜初亭盯着木簪低语:“子阙,是你吗?”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要告诉我呢? 姜初亭将木簪握在手中过了一夜,可这次并没有做梦。他没再将木簪收起,准备继续每天用它来束发。 又到了小九泡药泉的日子,姜初亭陪同他前去。姜初亭不知他中的是什么毒,可他既然需要来泡药泉,那必定是世上没有解药可以完全消解的。而且上次毒发,只是人瞧着虚弱难受,可见药性并不如何凶猛,只是折磨人罢了。 老皇帝多病体衰,不知哪天就驾崩,宫中形势紧张正因如此,平常在外面游荡的江显都因为担心父亲回家了。可如此风云变幻的时刻,小九这个本应该处在中心的人却中毒了。不用多想大概都知道这个毒是怎么回事。 药泉的水是温热的,就连旁边的地面都是热气缭绕。小九下水之后,用手指在水面撩拨,对守在一边的姜初亭道:“师父,不如一起下来泡吧,不是说多泡也能强身健体么?” 姜初亭道:“不了,我在旁看着你。”小九瞅他两眼,兀自笑盈盈,也没再说什么。 姜初亭见他笑,也跟着无声一笑。 按理说,墨林肯定早就告诉小九他是个断袖了。这孩子竟然完全不避嫌。不知是坦荡不在意,还是有意戏谑他。 不管怎么样,只要不像墨林那般敏感过度,疑神疑鬼,他相处起来也会轻松许多。 小九泡完之后,换上干爽底衣,姜初亭跟他一前一后盘腿坐于备好的蒲团上,同上次一样运内动给他调息。姜初亭能察觉出他定是贪图捷径练了什么不该练的功夫,如果再继续下去很容易会走火入魔,弊大于益。可相劝话到唇边还是吞咽回去。这必定是小九自己做的选择,他并不是他真正的师父,有些事还是少管为好。 约莫两刻钟,姜初亭结束撤掌,小九只感觉四肢百骸都舒畅了许多。他睁开眼睛,眸光微动,心里头那个想法更坚定了。 他想把姜初亭带回皇宫。 一开始他拜姜初亭为师只是一时意气,转瞬之念,并不诚心。可姜初亭内力比墨林要深厚,连着两次都由他出手调息,他受用多了。 他这两年之所以看重墨林,一是因为他忠心护主,二就是因为他所习的内功心法刚好能很好的辅助他,以免出事。墨林以前是九重天弟子,内功也在精进,但到底怎么都比不上姜初亭的造诣。他当然想选更好的。 把姜初亭带回身边,就可以随叫随到,予以他引导,以后练功也肯定能更加顺利。 小九站起身来,同姜初亭一起步行回木屋,那些守卫不近不远跟在两人后面。 “师父。”小九找话跟他聊天,问道:“你就这样自己住在后山,难道都不闷吗?” “不闷,已经习惯了。”姜初亭说着忍不住转眸看他一眼。总觉得他喊的这声师父竟然甜丝丝的,跟之前刻意叫的有很明显的区别。这其实让他感到不太习惯,不过他没表露出来。 小九笑着,继续探他口风:“你骗人,十年如一日的怎能不闷?不如跟我回家去,你若诚心助我,财富地位尊荣,我不会慢待了你。” 姜初亭步子也顿下来,站定后侧眸对上他灼灼的目光。 他虽笑着,可明显是认真的。 姜初亭并不想去皇宫,但也不能拒绝太直接,于是淡笑一声对他道:“我闲云野鹤惯了,守不好规矩,怕是要给你添麻烦。” 这相当于婉拒了。他这样说在小九意料之中的,毕竟这人一看就长了一张淡泊名利的脸。 其实也可以不管他同不同意,强行将人带走逼迫他,但这种事还是自愿为好。否则,他若因为被禁锢生出怨恨,随便动动手脚都能要他的命。 还不如换个策略。墨林跟他说,这个师父心肠是水做的,只要不让他心冷结冰,那么他可以一直对你好。 那他就从现在开始,努力装也要装一个乖徒弟,让他疼惜让他挂念让他舍不得,甘心付出。走的时候再流几滴泪哄一哄,也就自愿随他回去了。 小九思及此,笑意更深,对他道:“我就说说而已,师父住的地方其实比那些深宅大院好多了,别有一番意趣。” 姜初亭摇了摇头,语气似调侃似谴责,说道:“依我看,你所谓的意趣就是捉弄魏加。” 魏加以前每天吃了睡,睡了吃。现在除了吃和睡,就是跟小九掐架。但他就嘴上功夫,而且功夫还不怎么样,哪里比得过小九嘴毒?总是被欺负得死死的,然后哭着来找他告状。因为小九吓唬他,他晚上都不敢一个人睡,非要跟他挤在一张榻上。 他这是找到了机会,给自己的小徒弟打抱不平呢,小九嘴角几不可察的抽动一下,这种敢冒犯他的蠢蛋,换做以前,绝对不会让他再多活一刻,只是捉弄捉弄他,已经很留情面了。这样想着,唇边却弯起一抹乖巧的笑,说道:“逗他玩玩嘛,谁知道他胆子这么小?好了,我保证,我以后不欺负他就是了。” 他答应这么快,姜初亭微微讶然,“当真?” “当真!”夕阳渐沉,两人继续在山野间前行。小九突然对姜初亭说起自己的名字,眨巴眨巴眼睛很真诚,“师父,我单名一个璟字。你以后就唤我小璟。” 天家之姓为裴,他叫裴璟。裴璟今天对他出奇的亲近,因为他助他调息了?他到底是皇子,姜初亭绝不会直接叫他的名讳。裴璟此次前来九重天应该不想张扬,叫九殿下更不行,思索过后道:“我还是继续唤你小九罢。” 裴璟很好说话的样子,笑道:“也好啊。” 裴璟答应不欺负魏加,果然做到了,回去之后,跟魏加说话时笑容十分可亲,“师兄别怕,我之前都是逗你玩的,不会偷偷在你床上放毒蝎子咬你。以后晚上,你就放心的一个人睡觉吧,嗯?”说完还用手拍拍他的小脸。 魏加将信将疑,裴璟又道:“我知道好多好吃的地方,等以后带你去吃个遍,想吃什么都行。” 魏加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吞了吞口水,“说真的,不骗我?” “骗你有什么好处?” 魏加好赖是相信他了,晚上就从姜初亭房间里搬回去了。 姜初亭又陪裴璟去了两次药泉,他情况好了些许。再过几天,墨林也能下床了,裴璟可以换他接手,介时,自己便能下山去。 谁料裴璟又在晚上擅自练功出了点小问题,墨林似知道有姜初亭在,都没过起身过来,只远远的问了两句。 看他脸色还苍白着,姜初亭终于还是忍不住多嘴一句,蹙眉对裴璟道:“你这功夫不能再练了,很容易出事。” “师父在关心我吗?”裴璟盘着腿,微微歪头,浅笑道:“有师父在,我不担心。” 他充满了信任的姿态,姜初亭不由一怔。裴璟撇撇嘴,又道:“师父觉得我很任性对不对?可是我也不想啊,我小时候身体不好,习武太晚,只能选择走捷径,否则难以自保。” 他神色中没有惨淡哀愁,反到很是寻常,姜初亭却心头揪了揪。 原来如此。俗话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裴璟在众皇子中显得出众,再加上性子张扬,必然暗中招到不少仇恨,瞧着风光,步步走来肯定不容易,否则,也不会急着走这种危险的路子。 阻拦不了他,姜初亭只好叮嘱道:“那你以后自己多加注意,切记不能太心急,否则真的会得不偿失。” “谨遵师父教诲。”裴璟黑眸中仿佛漾起了波光,亮晶晶盯着他。 “那你歇息吧。”姜初亭起身欲走,却倏地感到腰上一紧,诧异低眸,是裴璟抱住了他的腰。 裴璟将脸埋在他的腰侧,姜初亭也看不到他是什么神情,只得询问:“小九,你怎么了?” 裴璟半晌才哽声道:“没什么,就是突然,突然很想我的母妃,她一定很担心我。母妃不在,只能让师父安慰我,师父,你就让我抱一抱吧。” 姜初亭终究没将他推开。感觉他说完后肩头还轻轻颤动了一下,好像真的很难过,抬起的手迟疑片刻,还是在他背上安抚似的拍了两下。 裴璟抱了他好一会儿才肯松开,不知是不是因为把脸捂太久了,除了眼眶微红,面颊竟然也红扑扑的。 他躺回榻上,背对着姜初亭,“我要睡了,师父。” “嗯,安歇吧。”以为他是因为在他面前吐露心思害羞了,姜初亭起身离开,帮他熄了烛火。 他走后,裴璟在黑暗中抬起自己的双手,指尖还有点微麻的感觉未散。如果燃着灯,定然能将他眼底汹涌的光亮照清楚。 他刚才哪里是想母妃了,只是之前看到魏加圈着姜初亭的腰撒娇耍赖,他就有点莫名的心痒难耐。那包裹在衣料之下的腰瞧上去很瘦,腰线挺拔又漂亮,抱起来应该挺舒服的。 先前只是想想,刚才那一瞬间,突然就很想付诸行动。然后,他也真的做了。 确实很瘦,却不似女子那般不盈一握,腰肢柔软,反而充满坚韧和力量。而且,鼻子贴在他身上,还嗅到了一股非常清浅怡人的味道,越抱心头越燥,都舍不得撒手了,可是不得不撒。 结果就是……他现在,有点难以入睡了。 姜初亭又随同裴璟去泡了三回药泉之后,墨林已经能下床行动了,他戴上面具,准备下山。裴璟知道他要下山,皱着脸,抱着双臂看起来不大高兴,对姜初亭道:“你说出门两天,那我等你两天,你若是逾期不回来,我把魏加煮了吃。” 魏加一听赶紧扑进姜初亭怀中,嗷的一嗓子就要哭,姜初亭只得安慰小徒弟:“他唬你呢,别怕。” 裴璟哼了一声,又目露凶光,将魏加从姜初亭怀里抓出来。 因为裴璟问,姜初亭才会说个大概时间,哪里知道他如此严格,于是改口道:“我的事情什么时候办好,就什么时候回来。小九,你用不着等我,墨林在就足够了,他不会让你有事。还有——”姜初亭着重补充:“别再吓魏加。” 被他一盯,裴璟脸上表情委屈起来,软语道:“知道了,师父,我一定会跟师兄好好相处的,你放心去吧。”还牵着魏加送他一小程。 姜初要去的是慈恩寺,那里经常有其他门派的人去切磋武学。虽然跟子阙的事情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但除了见江显时不易容,其它的时候,他都已经习惯性的改变身份和容貌,避免麻烦。所以他下山后就取了面具,服了九重天药师特地为他制的易容丹,换了衣服,正是他以前扮楚然的模样。 楚然比他本身肤色微深,脸普通了许多,而且嗓音也会有略微的差别。如果不是特别熟悉他,了解他的习性,一定认不出来。他以前就是仗着这点,在各地乱走,没人知道他其实就是丢尽九重天颜面的姜初亭。 姜初亭没想到去慈恩寺扑了个空,一禅大师远行了,并不在寺内,他只得返程下山。 行走在人来人往的长街,正兀自沉思,猝不及防,一道身影闪过,激动地拦在了他面前,“等等!” 姜初亭听声音很熟悉,抬眸望去,不由愣住。 满脸惊喜看着他的,正是一别多日的林知。可林知不是最厌恨他了么,绝对不会给他好脸色,为何,为何会是现在这幅表情? 是了,他记起自己现在是易容过后的,容貌变了,那既是如此,林知更不可能认识他了。 认错人了么?姜初亭一头雾水,不动声色迎着他的目光,等着他先开口。 “楚然!你是叫楚然对不对!我一定没认错,你的容貌都没怎么变!”林知紧紧抓住了他的两只胳膊,笑得露出两颗尖尖虎牙,眸色晶亮注视他,喜不自禁的神情充满了少年气的可爱。 见姜初亭错愕当场,林知又满眼期许的望着他,“我是雀儿,云雀,我小时候被你捡回去,脸上都是毒疮,你给我找大夫,安慰我照顾我,你,你还记得我吗?” 姜初亭只觉脑子嗡得一声响。他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当年焦急寻人,他还被林宣逮住,被迫吞了一颗至今为止都不知到是什么的药丸。 他竟不知,林知就是当年那个孩子。 ※※※※※※※※※※※※※※※※※※※※ 一写这种有马甲的角色,我就很容易把名字弄混,而且灯下黑,怎么都检查不出来。如果以后有写错的地方,麻烦大家提醒我一下,感谢感谢=3= 第6章 姜初亭因为太过于吃惊,又因为清楚自己明明是他心里讨厌的那个人,实在不知该如何如面对眼前这张笑颜灿烂的脸,好半晌都没有开口。 是以相对于林知的热烈如火,他的反应实在过于冷淡了些。 林知很快就察觉到了,强压下心头巨大的失落,还以为楚然会很高兴地抱住他,摸摸他脑袋说一句:“雀儿都长这么大了。” 缓缓松开他的胳膊,林知继续笑着,若无其事地问他道:“你这些年都在哪儿?在干什么?我怎么都找不到你。” 姜初亭颇不自在,真的很难将眼前这个明朗乖觉的孩子,跟当时恶意寻衅嘲讽他的少年联系起来。强制镇定一番后,听到这么说,终于开口了,“你有找我?”就算吃了易容丹声音会跟之前不同,他还是担心被听出,刻意压低了些。 他温柔如风般的嗓音跟记忆里重叠在了一起,林知看着他眼神又明亮了些,“是,我找你了。当时我被家里人给抓回去了出不来,能出来的时候,却再也找不到你了。” 林知当时是自己从家里偷溜出去的,结果阴差阳错误闯了一片守卫森严的药园,被里面的人拿刀追赶,匆忙逃走间摔了一跤滚下山坡,被毒草划伤了脸,好不容易强撑着到了街头,却疼得晕倒在路边。就是这人将他捡回去悉心照料,也不嫌他满脸毒疮,流血流脓甚至流出臭水,亲自给他清洗。在他上药后疼得眼泪汪汪,难以入睡的时候,把他抱在怀里温言细语,拍哄安抚,一晚上跟着不睡。 林知当时心里就觉得他一定是全天下最温柔的人了,对他深深的依恋甚至大大超出了家里的某些亲人。 后来,他被寻回家去关了禁闭。等能出门了,却怎么都寻不到这人了,心里别提多难受,后悔没有及早坦白自己的真实姓名和身份。 虽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但关于楚然的一切,都还神奇的全部映着脑海里,林知都没有忘记过。他那双似星辰般明亮温和的黑眸,他嘴角微弯清澈舒展的笑容,他好听的声音,他身上清香的气味,他温暖的怀抱……从小到大,开心时会回想,不开心时更会回想。渐渐地好像就有了点执念,总想着这辈子还得再见他一次才行。 刚才在街上原本只是擦肩而过,不经意一瞥,可很快就反应过来,赶紧折身追上。 真的是他!绝不会认错!那一瞬间,林知感觉自己脑中仿佛万千烟火绚烂的炸开,那种极致的愉快使他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了。原来执念真的有用,老天爷都会帮他记着。 纵然楚然反应和自己想的不大一样,但能再次遇见这个人,他真的很满足了。 姜初亭将那些混乱的思绪暂时抛到一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一点,接话道:“原来如此。”又回答他刚才的话,“我这些年,毫无计划,随心四处走走看看,你找不到我也正常。” 这人眉眼间虽然柔和,可总有种说不出来的距离感。林知不由想,小时候自己丑成那副样子他都不嫌弃抱着睡,温柔地宠着,现在他长大了变好看了,他反而冷淡下来。 难不成,楚然只喜欢丑小孩? 还是说,他对其他人也是这样亲和温暖,自己于他不过就是心善帮助的人当中普普通通的一个,这么久过去,就更无甚特别的了?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林知内心登时感到一股无法抑制的纠闷泛酸,就好像自己一直在意的东西,对别人而言,其实根本不值一提。 林知抿了抿唇,偷偷观察他面色,低声问:“那我不见了,你找过我吗?” 姜初亭如实道:“找了许久,又让人帮着打听,不过并未找到。”被林宣迫着吞了药丸之后,他继续在附近找了一段时日,还让江显也帮忙打听留意,不过,再也没消息。 找了许久。还让人打听。听着这话,原本的酸涩中突然就渗透进来一丝甜,变成了酸甜。林知忙道:“其实,我不是故意不辞而别,我是想摘花送给你,可被他们抓回去了,都没来及跟你说。后来我……” “没关系的,你平安就好。”他着急解释的样子让姜初亭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我从没有怪你。” 他终于笑了,笑眼弯弯清冽动人,眸光似水潋滟温情,正是林知记在心里总是思念着的美好模样,顿感胸腔处暖烘烘,麻痒痒,就好像有什么充满力量的东西在心脏里不住拱动着,几欲破土而出。 手指在发烧的耳根处轻轻挠了挠,林知又想到什么,一脸诚恳坦白道:“对了,其实,其实我的真名叫林知。云雀是我化用我爹的名字,我本来是打算跟你坦白的,可没来得及,你不要怪我好不好?” 姜初亭道:“不怪你,有防人之心是好的。” 当年救下他,对他那么好,一是心软,二是因为这个名字跟子阙的太像了。 原来竟是他化用的。林知当年脸伤了,看不出容貌,姜初亭也从未怀疑过这孩子的身份。他怎知天底下会有如此巧合之事呢? 这孩子小时候跟他在一起的那段日子特别黏他,两人吃在一起睡在一起,感情特别好。如果他真的养个儿子,也不过如此对待了。 如果今日他是跟“云雀”重逢,当然也会十分欣喜,会抱抱他,与主动提出找一处地方好好喝茶聊天。 可云雀不是云雀了,而是视他如仇人的林知。 不跟他坦白自己的身份,便是欺骗。坦白了身份,以这孩子对他的误解和偏见,定会觉得他当年是故意的欺骗接近,会对他痛恨更深。姜初亭不想这样。 最好的办法,还是让“楚然”在林知心中继续保留那个美好的印象,他以后不要再以这张脸见这孩子便是。 姜初亭做了决定,便不再多言,找借口与他辞别,说道:“林知,我还有事赶着处理,就先走了。” 林知错愕不已:“这就要走了么??”久别重逢,这才说了几句话就急着要走?他满心不舍与落寞,甚至有些焦躁。终究不甘心就这样放他离开,立马又自告奋勇道:“你要处理什么事?我可以帮忙啊,使唤我干什么都行的,绝对不给你添麻烦。” 林知明澈黑亮的瞳眸里毫不掩饰充满不舍与眷恋,甚至有恳求的意味,牵起他的一截袖子晃了晃道:“楚然,你答应我吧,我不想这么快跟你分开。” 姜初亭被他这样望得手脚都有些僵了。要是被他知道这张脸下的真实身份,一定会后悔不迭,甚至恶心反胃。踟蹰了一下还是道:“林知,真的不用,我办事一个人就足够了。”又将自己的衣袖轻轻地从他手中扯回。 林知难过至极地看了看自己空下来的手,眼神沮丧,还是不肯放弃,怅然若失道:“那你告诉我,你一般住在哪儿?我以后该去什么地方寻你才好?你总得给我一点音讯,我……” “这个说不准。”他越真情实感,姜初亭越想赶紧逃避,他还没说完便打断:“我四海为家,没个定数。有缘分的话,自然会再见。” 这对林知来说,无异于是直接告诉他,不愿意再跟他相见。林知眼眶瞬间潮红湿润,脸颊微鼓了鼓,目不转睛望着他,伤心委屈的眼泪水好像下一刻就要冒出来了。 姜初亭不由哑然,跟他对视片刻,心中暗暗叹息。还是硬下心来,迈开了步子。 他从林知身绕过的时候,林知抬了抬手似乎想扯他衣服,不过没能扯住。 姜初亭走远了,都还能感觉到身后那道视线一直追随他,令他背脊滚烫。 姜初亭知道林知一直在身后跟着,行了一刻钟还没消失,总不能让他继续跟下去,只得站定回身。 不消片刻,林知从不远处的巷子里歪探出头来,一手扒着墙面,眼巴巴望向他,模样颇有几分惹人怜爱。 姜初亭又是无奈又是为难。这孩子……要他怎么办才好呢? 林知的手指头在墙上来回轻轻划拉几下,闷声道:“等你办完事,一起吃顿饭行吗?” 姜初亭方才在路上也反思过了。林知如此思念记忆中的“楚然”,他就算想避开,也不该这样不近人情,急匆匆的离开,徒留遗憾。还不如捂紧身份,好好跟林知聚一聚,了却他的愿望,也免得他意难平,总想着寻他。 思及此,姜初亭便展露笑颜,很干脆地答应了,“好。” 好字才刚落音,林知就已经扑到他面前来了,睁大眼睛不太敢相信的追问:“真的吗?真的?不骗我?” “不骗你。”姜初亭对他道:“十日后,我处理好事情,应该还是从此地路过,到时与你见一次。” 姜初亭故意将日子推后。林知此时之所以如此激动狂喜,那是因为两人时隔多年第一次见面。等再过个十天,他汹涌的情感再怎么都会随着时间冲淡一些,介时与他见完面告辞,他便不会跟今天这般的难过了。 “十日后……”感觉要好久,不过林知没有提出异议,他肯答应都是好了的,对他道:“十日就十日!” 约定了见面的地点后,林知又不太放心似,再三同他确认:“楚然,你没有骗我吧,你一定会来对不对?” 姜初亭温言道:“怎会骗你?我一定会来赴约。” 林知目光泛深望他片刻,倏地就张开双臂将他抱了抱,姜初亭神色猛地一僵,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松开了。 林知双手搭在他的肩头,冲着他笑出尖尖的小虎牙,对他道:“那说好了哦,我会一直等,一直等,等到你来为止。” 第7章 姜初亭回到了九重天。他心中有事,手持一卷书坐在书案边发怔,完全没注意魏加已经被各种美食收买,跟裴璟亲热了许多,更没发现到自己的房间里多了一张床榻。 等看到时,已经是晚上就寝之时。 房间不算小,但那张多出来的就布置在他榻边的不远处,竖着摆放。两人如果躺上去,都能一眼互相看到对方。 姜初亭转过头去看跟在自己身后进来的裴璟,很明显这是他干的。 “小九,你……” 裴璟笑得一脸愉快,说道:“师父,以后我跟你睡一个房间。有你在旁边,这样我练功也不怕出事了。” 姜初亭知道他是为了练功时更安心,一时没接话。 裴璟虽然嘴上肯叫他一声师父,可到底是皇子,出身高贵,不经过别人的同意就按照自己的意志来做事已经是一种骨子里的习惯,他并不会觉得哪里不对。略微斟酌后,姜初亭正要开口,裴璟靠近他一步,抱住了他的一只胳膊,下巴搁他的肩头,原本清亮的嗓音压得又低又软,有些撒娇的意味:“师父,你不会不答应吧?我问了魏加,他常常跟你一起睡,还是睡在一张床上呢。都是你的徒儿,你可不能偏心。” 说话间,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耳侧脖颈,姜初亭敏感的歪头避开了一下,想将他推开,他却故意抱得更紧了,又强调一遍:“魏加都能抱你,不能偏心,师父!” 姜初亭无奈道:“魏加年纪还小,他跟你不一样。” “我就比他大几岁?怎么不一样了,你不能区别对待。”裴璟说到这里恍然道:“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怕我跟墨林一样对你有什么误解,才避嫌的吧?” 看来他真的什么都知道,姜初亭沉默。 裴璟含笑的眸子盯着他低垂的长睫,保证道:“放心放心,我才不会像他那样蠢笨。我只是想呆在师父身边,能更加定心一些,我会很乖的,你就收留我吧,好不好?” 不知为何,姜初亭脑海中突然就闪现林知牵他袖子恳求的模样。 片刻失神后,唇动了动,最后说出口的话就成了:“随你吧。”横竖再过两个月,他就会离开九重天了。 裴璟说话算话,练了会儿功,没出什么问题,便自行睡下了,没扰姜初亭清净。 次日清晨,姜初亭醒了却没有马上睁眼,他感觉到了一阵根本无法忽视的视线。 片刻后才睁眼朝着裴璟那边望去,裴璟坐在榻边,双手撑在身侧,笑盈盈跟他对视,“师父,你醒啦。” 姜初亭露出淡笑,“嗯。” 原本只是一段互相都不诚心的师徒关系,没想到却越来越似模似样了。 两人洗漱穿衣,先后从房间出去。墨林看向姜初亭的眼神有点怪异,还有些欲言又止。姜初亭不知他又在乱想些什么,神情疏淡转开头去。墨林最终什么都没说,折身下楼梯去了。 姜初亭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拿上自己的剑去老地方练剑,可这天他有些难以静心,练了会儿便收了剑立于潺潺溪水边,望着里面的小石子出神。 “看什么呢?有鱼吗?”裴璟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姜初亭转头看他一眼,练剑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他在附近。 “什么也没有啊。”裴璟低头找了一阵,才侧眸打量他片刻,问道:“师父你怎么了?出去一趟回来后感觉很不对劲。” 姜初亭一愣:“有么?” 裴璟语气关心地问:“你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这种事姜初亭当然不会同他讲,笑了笑:“没有,只是手头有件事情需要去做。” 裴璟积极道:“什么事?需要我帮吗?” “不是什么大事。”姜初亭顿了顿只道:“再过一段时间,我下山一趟就行了。” 裴璟闻言笑容消失,拧眉不高兴地问道:“又下山,什么时候?要去几天?” 姜初亭不答反道:“即使我不在,对你解毒也没什么影响。” “怎么没有影响!”裴璟微微睁圆了眼睛看他振振有词道:“师父不在,我就会时不时想念,吃不香睡不好,就一直盼着你回来,就算有药泉可以泡,效果也会受到影响,身体恢复也就没那么快了。” 姜初亭还是第一次从徒弟口中听到如此直白的话语,虽知其中有夸大的嫌疑,但还是不由自主的耳根热了热,略有点不自在的避开他那双黑亮灼然的眼睛,看了看别处,才温言道:“还过九天下山,不出意外,两日就会回来。” “两日……”裴璟勉强点点头,“那好吧,我等你回来。” 时间过得很快,姜初亭下山前一天,裴璟好像收到了什么消息,把几名亲卫派遣出去办事了,包括墨林。 晚上裴璟趴在榻上,目光幽幽地望向姜初亭,“师父你放心处理你的事情吧,不需要挂念我,真的,你去吧。” 他很明显就是一副明显言不由衷的样子,就只差说“师父你留下来帮助我,别下山了”。可已经跟林知承诺了,断然不能失约,姜初亭劝他道:“这两天尽量不要运功不要练功,就不会有事,等我回来,或者等墨林回来再说。” “练功怎能荒废。”裴璟翻身躺下,不再看他了,低低的嗓音在房间里回荡,“我自己小心便是了,你如果能按时回来,我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姜初亭低叹:“以防万一,我会让我三师兄过来。如果我耽搁了赶不回来,墨林又不在,你可以请他帮忙。” 隔了许久,裴璟咬牙哼了一声。 第二天一早,姜初亭戴了面具下山了,找地方服了易容丹,换好衣服之后,他不由抬手轻触了一下自己的面颊,又缓缓滑下。 再怎么易容,他终究还是他,变不了。只希望今天过后,林知永远都不要发现“楚然”的真实面目。 姜初亭前去赴约,还未到约定的酒楼,突见前方有黑影从高处迅速坠落,重重砸在了街上,地面溅开殷红。 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是有个人跳下来了。 四周的人被这动静惊得尖叫四散,有胆子大些的渐渐围拢,却没靠太近。姜初亭疾步奔去,蹲下身来探他气息,发现已经气绝了。 死的是个年轻男人,或许是死前承受了很多痛苦,脸上还维持着扭曲狰狞的神情,眼睛也还大睁着,看起来有几分可怖。 周遭的人渐渐多起来,唏嘘议论声不断。姜初亭起身抬头一看,入目的是建造风格浮华的三层高楼,经十几级阶梯延伸到大门口,大门口挂着匾额——畅欢园。 这是家规模还不错的青楼。三楼有一处窗子是开的,他刚才应该就是从那儿跳下来。 此情此景,姜初亭初步揣测,这人许是被逼迫了,以死明志。可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否决。 听身后人群里有人议论,他才知道此人是畅欢园的一名小倌儿,而且已经呆了很多年了。 其中一个约莫是常来光顾的,对这里知道颇多,大着嗓门开始给旁人讲解,姜初亭也竖着耳朵听。 “他得了一种怪病,几个月不曾出来见客了。听我那相好的说,好像是肚子里长什么东西,经常疼得嚎叫一整天,八成是没钱治,又太受罪,索性死了干净。什么病?那谁知道呢?我又不是大夫。” 姜初亭目光一转,发现他腹部那儿果然有些怪异的凸起,不似长肉长胖,也不似女子怀孕那般圆润自然,就好像里面有什么畸形的硬块。 这么一会儿工夫,畅欢园里面匆匆来人了,官府的人也到了,将看热闹的人都驱散。 姜初亭也起身缓步离开,他耳力好,走出一段距离后,听到其中一名官兵正跟同行的人说起,原来,一年多前另外一家青楼也发生过类似的事,也是一个小倌儿得了这种怪病,肚子里长东西,大夫治不好,他受不了疼痛折磨,吞毒自尽了。 姜初亭走已经走远了,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有人将那具尸体给运走了,地上的血红得扎眼。 看似没问题,可又总觉得哪里有问题。姜初亭正沉思,身后有很轻的足音缓缓靠近,在听到那声若无所无的低笑声之后,将已经微微出鞘几分的剑压回。 姜初亭继续往前行,肃然思考,是该自然而然转过头去同他打招呼的好,还是该装作不知道被他吓一跳的好? 容不得他想这么多了,腰上已经圈上了一双结实有力的双臂。他被人从身后拥住了。 林知开心的声音响起,“楚然,你终于来了!” 这动作太过于亲密,姜初亭身体几乎是本能的颤了一下,就像是被吓到的样子。他不排斥林知,却为林知感到别扭,于是不动声色将他的手给解开,转身和他面对面,笑问:“我来迟了么?” “没有没有,是我来太早了,望眼欲穿总算把你给盼来了。”林知身形灵秀挺拔,一身紫色窄袖衣衫,不长的黑发用发带束着,肤色莹白无暇,笑颜灿烂,虎牙尖尖,眉眼间俱是潇洒的少年意气。 他说话间,光华流溢的黑眸一直眨也不眨盯着姜初亭的脸,目光有种说不出的专注和真切。仿佛看着的不是一张脸,而是什么特别珍贵的宝贝,他道:“不过楚然,你的警惕心要提高一些了,就算想事情,也该注意四周,我方才故意加重脚步,你都没察觉到,还被我吓一跳。若是换成有不轨之心的人,你就危险了。” 姜初亭露出些许受教的表情,点头道:“多谢,刚才确实有些走神,我以后会注意的。” 林知又望他片刻,突然噗地一声笑了,姜初亭不明白他为何笑,目光微露不解,“怎么了?” 林知原本含笑的眸里却添了几分伤感,对他道:“你跟我道什么谢,还一本正经的。你别再跟我这么客气生疏好不好?就像我小时候一样相处,不好么?” 他说着突然将脸凑近了,姜初亭都能他清澈的瞳眸里清楚看到自己,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嘴角略微紧绷,面上去还是一派平静之色。 林知牵起他的双手,让他摸自己的脸,端详着他问道:“我这个样子不好么?还是说,你更喜欢我小时候那张长满毒疮的脸?如果是这样,那么我再去当年摔跤的地方滚一圈儿好了,准能够跟那时候一样,我……” 他越说越离谱,姜初亭蹙眉打断他:“胡闹!” “我没有胡闹,我是认真的。” 就是看出来他居然是认真的,姜初亭才生气,更无法理解,严肃地说道:“不可如此任性。” “好,我听你的,可是……”林知将脸贴在他温热掌心蹭了蹭,眼神里的依恋深切浓烈到几乎让人不敢去直视,“楚然,我一直都没法忘记你。如今好不容易重新见到你,你别再对我这么冷淡,好不好?” 眼前的这个林知,和当初恶狠狠骂他死断袖的林知交织在一起,姜初亭再度感到混乱了。 与他那双真挚的黑眸静静对视,胸膛起伏一阵,姜初亭最终还是败下阵来,缓慢抬高了一只手,在他头上揉了揉,低叹道:“傻孩子。”想来也是最后一次见他了,便如他所愿吧。 第8章 一起到了吃饭的酒楼,林知雀跃无比的领着姜初亭去定好的雅间,嘴角翘起的弧度就没有落下去过。 两人在桌边坐下,姜初亭坐在林知的右边,等他转眸打量了下屋内雅致的环境,一回头就发现林知已经将凳子拖到了他的身侧,正扑闪扑闪眼睛看他,两人之间差不多就只隔半个拳头的空隙,与贴在一起也并无甚分别了。 对于他各种自然而然亲密的表现,姜初亭心中还是略微不适应,不过来这儿就是为了让他高兴,一切随他了。 姜初亭不由笑道:“你总看我做什么呢?”重逢后,林知好像很喜欢盯着他的脸看,他都不知道自己这张脸有什么好看的。 “就是觉得很神奇。”林知歪头冲着他笑得十分好看,“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都长大了,你却没怎么变,跟我记忆中的模样差不多。楚然,你是会驻颜术吗?还是神仙偷偷下凡来了?” 易容丹的效用是会随着年龄增大有相应改变的,都快十年了,姜初亭本身多少是有些改变的,只是可能跟九重天内功心法有关系,又或者是自身的原因,他本人容貌变化确实不算大,所以易容出来的楚然跟当年也不会有太大的出入。 但林知也太夸张了,导致他竟然语塞了片刻,才忍不住垂眸浅笑了一下,摇摇头:“你的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甜了?” 林知凝视他这抹轻绽的笑,诚挚道:“我说真话呢,你以为我是恭维你吗?你在我心里,跟神仙也没差别了。” 姜初亭心头突了一下,笑容不变,低声道:“是么?”倒了杯茶水,搁在他手边。自己也端了茶杯喝起来。 并不是错觉,他越接触,越能感觉到,“楚然”带给这孩子的影响,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刻许多。不管是行动还是言语,林知都对“楚然”表示了十分热烈直白的喜爱,甚至崇敬。林知因为小时候的那段记忆,把他在心中的形象塑造得美好过火了。 然而他很清楚,自己并不是林知想的那样完美无缺,恍如天人。 假如真被林知发现了楚然其实就是姜初亭,那么到时候,林知不仅是痛恨恶心他更甚,肯定还会因为心中的完美被彻底破坏殆尽而感到暴怒。 他只希望永远都别有这么一天。 林知一刻不住的跟姜初亭说话,还向他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姜初亭佯装才知道,恍然道:“安阳的林家,原来你是林家的少爷。” “嗯。你听说过?” 姜初亭道:“当然。”安阳的林家,谁人不知呢? 林知又对他道:“我娘一直不让我离开安阳,那次是我自己偷偷溜出去的。” 姜初亭以为他是玩心重,想出去玩,却听得他继续道:“我本来是打算去找一个人,不过,我都还没找到,就中毒被你给捡到了。” 找人?是了,姜初亭当时确实问过他,他说要去找一个人,可具体是找谁,也没告诉他。林知不愿回家,又中了毒,姜初亭就将他留在身边照顾,并不加以追问。 可此时听他说起,心里蓦地就涌上一股感觉,放下茶杯,看向他温声问道:“你还那么小,一个人跑出去想找谁?” “找一个……”林知仿似回忆起了什么不太愉快的事情,皱了皱眉才道:“找一个我从小就讨厌的人,就想看看他到底长成什么模样,但我娘一直不准。前段时间倒是见过了,比想象中的还要讨厌……哎,好不容易跟你说说话,讲这些不相关的干吗。楚然,不如讲你自己吧。” 子阙死之前,让林惜发过毒誓,林家的人都不得再去寻他麻烦。姜初亭几乎可以确认了,林知口中那个从小就讨厌,林惜还不让找的人,就是他。 原来林知小时候跑出来,是为了他。可荒唐的是,那时候他们互相都不知道对方是谁。 现在,他知道了,林知却被蒙在鼓里,还亲亲热热的对待他。 “讲讲吧,你都去了哪儿,干了什么,我好想听,好像知道更多关于你的事。”林知一脸期待的样子,姜初亭弯了弯嘴角,如鲠在喉。他很想对林知说,我其实就是那个比你想象中还要讨厌的人,你其实也并会不想知道更多关于我的事。 隔了片刻姜初亭才语气自然道:“我的经历很沉闷的,着实没什么可讲,我怕你听了会睡着。” “难得跟你在一起,这么宝贵的时间我怎么会睡着呢?”林知头一歪,靠在姜初亭的肩头,催促道:“你快讲快讲,我要听。” 姜初亭易容行走江湖这些年,并不只是简单的走走看看,凡是遇人有不平冤屈之事,不分大小轻重,他都会竭力出手相助。也不是为了博名声,随性随心罢了,救下林知便是其中一件。 他固执要听,姜初亭随便挑了几件小到不能再小的事讲了,结果,林知望向他的眼神更加熠熠生辉,“楚然,你真好啊,世界上再没有人比你更好了。” 这傻孩子,他说的不过是帮老人背柴修屋,帮小朋友上树取风筝,给腿受伤的小狗裹伤之类举手之劳的事,怎么一到他嘴里,好像变成了丰功伟绩一般?他对楚然真的已经是一种盲目的吹捧了。姜初亭将心底那股想叹气的欲/望强制压回去,勉强的笑了笑。 不一会儿开始上菜了,小少爷特别阔气,各种珍品佳肴叫了满满一桌。林知特地用一双干净的筷子给姜初亭夹菜,边道:“还记得我脸上长毒疮,疼得嘴巴都张不开,每次喝药吃饭都是你一点一点喂我的,我总是哭闹,但你很有耐心,从来都是温柔的哄我,不跟我发脾气,我当时就经常想,永远都不要跟你分开,否则,满世界也找不到第二个你了。只可惜,我还是失去你了。” 姜初亭对林知这种不经意的用力夸赞选择性忽略,眼见碗里越堆越满,无奈道:“林知,行了,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你也快吃吧。” “我不要。”林知举杯饮了口酒,目光迎上他看过来的双眸,笑道:“我要慢慢地吃,这顿饭的时间就可以再久一些,你也不会那么快就离开。” 他这话说得过于可怜又可爱,姜初亭心中一软,搁下筷子,柔声道:“林知,离别本是常事,不必太伤感了。我已经知道你家住在哪儿,以后,还会有见面的机会。” “可是我们本来可以不用离别的,你却……”顿了顿,没等姜初亭说话,林知又浅叹一声,接道:“那好吧,你以后有时间,一定要来林家寻我。” 姜初亭略作迟疑,还是点头应了:“有空一定会的。” 林知眸子微闪,他哪里不知道这只是一句空话罢了,不过还是装作不知,展露笑容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哦。吃饭吧。” 接下来,两人有说有笑,还喝了酒,气氛倒也轻松。 这顿饭吃了很久,饭后又聊了好一会儿。可聊着聊着,空气中好像有种奇妙的波动,两人都莫名的不出声了,这份沉寂来得十分突兀。 姜初亭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再说什么,林知原本高兴的神色变得无比落寞,眼神也暗淡下去,“你……这就要走了么?” 姜初亭其实不急,他原本就打算找地方住一晚再回九重天,可是饭也吃了,话也聊了,他确实是该走了。 跟林知的这份亲近平和,本来就不是属于他的。 姜初亭点点头,轻声道:“是啊,该走了,我还有好多事要做。”不知道是不是被林知情绪感染,心里头竟也有些伤感了。 林知沉默了片刻,闷声道:“今天的时间是不是骗了我,怎么过得这么快。” 林知送了他一程,一路无话。姜初亭让他别再送了,林知不舍的又跟了十来步,终于还是顿住,站在原地目送他离开。 眼神犹如一道缠人的钩子,一直追随着他。只是这回,终于没有偷偷地跟上来。 待走远些了,姜初亭才长呼一口气。面也见了,还没被他发现真实身份,总算是解决了一桩心事。 说起来,林知虽然容貌跟子阙十分相似,性子却是大相庭径。他一开始还会有些恍惚认错的感觉,可是接触几次之后,就已经深深的认识到两人终究还是不一样的存在。 姜初亭又走到了畅欢园门口,他是刻意来这儿的。地面上的血迹被冲洗过了,但还是留下了一滩印记。 他直觉那个得怪病的小倌儿有些蹊跷,心中疑云难消,以他的性子,不管怎么样,都是要去探查一番的。 至于怎么探查……其实,也简单。 那就是直接进去。花点钱随便找个人,总能打听出什么。 姜初亭在附近找了家茶楼坐到天色渐暗,从楼上看到畅欢园终于开门迎客,门口灯火靡丽,繁华喧嚣。出来迎客的都是姑娘们,客人很多,似乎并未受到白日之事的影响。 姜初亭结了账,拿起自己的剑起身下楼去了。 他直至畅欢园大门口,没有丝毫的踟蹰犹豫,抬脚步上阶梯。他其实也是第一次进这种地方,不过丝毫不妨碍他露出一脸风轻云淡,已然见过世面的神情。 可是,下一瞬这种表情就凝滞了。 “楚然!” 有人在身后叫这个名字,正是分别没多久的林知。 姜初亭怀疑自己是听错了,愣了愣,转回头去,林知正缓步走近,满脸错愕的看着他。 姜初亭内心有点尴尬,但脸上波澜不惊:“林知?你怎么会在这儿?” “刚好路过。”十分简略的回答将他疑问就此揭过。林知看了看畅欢园门口那一堆穿着甚少,正招揽客人的莺莺燕燕,黑眸重新盯了他片刻,问道:“楚然,你所说的好多事要做……是来这里吗?” 第9章 林知原本已有计划,不打算放他离开,也还没到现身的时机,可刚才看到他一脸寻常的准备走进青楼,喉咙里就仿佛吞了一块滚烫的石头,疼得要冒火,实在没忍住这才叫住了他,而且说话的语气也不自觉带上了质问。 姜初亭没有立马接话,林知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更加的气闷,“楚然,你骗我?你其实就是不想见我,才找理由离开对不对?” 他眼睛都红了,看起来很委屈,姜初亭解释道:“我没骗你,确实有事要办。”在这里说话不大方便,左右看看,他走下楼梯,到人少的角落,林知自发跟紧在他身后。 姜初亭把来之前遇到小倌儿跳楼的事与林知说了,对他道:“我有些怀疑,便打算进去打探一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原来是这样。”林知听完心里这才蓦地一轻,这的确像是楚然会做的事,拽住他的衣袖道:“那我跟你一起进去,多个人多个主意。” 姜初亭迟疑,他已经不打算再跟林知继续接触了,可话不能说的太直接,于是找借口道:“你……不行,你还太小了。” 林知不太爱听这话,哼道:“我不小,我朋友跟我差不多,都成亲生子了。而且就是进去查事情,有你在,不会学坏的。”又将双臂一把圈住他的脖颈,耍赖起来,“我挂在你身上了,你甩不掉我。” 姜初亭苦恼之余,又是一阵失笑,推不开他,往前走一步,林知被拖着走动一步。 终究拗不过他,只得同意了。 两人一同进去,要了一间房,叫了两名小倌儿陪酒。 待那两人一进来,姜初亭就瞧见其中一个眼眶还是红的,另一个也是强颜欢笑,虽然都强撑着,可明显都有点不在状态。 姜初亭心念一动,语气温和的向她们询问因何这样。两人对视一眼,有点顾忌,怕说出来让客人觉得晦气。林知抱起双臂,挑了挑眉道:“让说便老老实实地说,别犹犹豫豫。” 林知容貌明俊,年纪不大,但一看就不好惹,两人忙不迭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来。 来到这种地方的都是苦命人,常有抱团互相照应的,这两个刚好都跟跳楼的那个叫宝琪的小倌关系还不错的,现下正是因为他的死伤心。 姜初亭给了两人一些碎银,又问他们宝琪生病相关之事。见他眉眼和善,目光甚是关怀,不像有什么恶意,他们也不隐瞒,告诉姜初亭,宝琪是从四个月前开始发病的,一开始以为是普通的腹痛,抓了药吃没治好,而且后来越疼越厉害,大夫也查不出来个缘由。他们干这行,手里的钱原本都不多,而且病了之后就不能接客了赚钱了,相当于一个废人,遭到嬷嬷白眼谩骂不说,还为了这个怪病山穷水尽。宝琪应该知道,就算有他们接济,也撑不了多久,待再犯病时索性一死了之。 适才红眼睛的那个小倌儿叫弄玉,姜初亭问他宝琪得病前,有没有遇到反常的人或者事,弄玉却道不知。毕竟只是相互帮衬,并不是时时都在一块儿的,更何况宝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病的,他又从何得知? 弄玉拭泪对姜初亭道:“本来我们几个想凑点钱把他葬了,可是管事的听说,之前别处也发生过同宝琪一样的事情,那个小倌是服毒自尽,有人说……说这是鬼胎托生,邪/灵附体,死的时候怨气重,要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否则他会回来作祟的。那个小倌的尸体被烧了,然后,他们也要将宝琪给烧掉,连骨灰都不留。” 姜初亭眼睛微微睁大了些,问他道:“有人说?是谁说?” “这……我也不清楚。”弄玉低叹:“我们命贱,是谁说不重要了,结果都是一样的。”管事的不管信不信这种话,都会选择一把火烧了,以杜绝后患。 这世上,哪里来的什么鬼胎托生,如此传言的目的,大概是想要掩藏什么东西,把尸体给毁干净。 宝琪的怪病或许不是病,而是人祸。 怕就怕,宝琪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如弄玉所说,他们这些人在世人眼中命贱,就算接连死个百十来个,说出去也无足轻重,没多少人在乎他们的生死,反而还会引以为谈资。这真是令人心寒的事情。 林知似乎已经知道姜初亭还想知道什么,先于他开口问:“那宝琪的尸体呢?” 弄玉道:“天黑的时候,被运往城郊树林那边了,他们要在那儿烧……” 他话还没落音,坐在桌边儿的两人同时起身,姜初亭匆匆道了声:“告辞。”然后跟林知出了畅欢园,片刻不停歇的赶往城郊。 姜初亭原本不想带林知去的,可就算不同意,林知知道目的地,自己也有长脚,必定会跟来。还不如将他带在身边,自己也能看着他,以免遇到什么危险。 他们还是去迟了,树林边的一大块空地上架着柴堆,火光冲天,明显已经烧了一会儿了。就算这时出手把尸体弄出来也来不及了。 线索就这么断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负责焚尸的人懒怠先行离去了,附近也没个人看守。 姜初亭正盯着那堆火发怔,忽闻林子那边有轻微的动静,一道黑影闪过,他眸光凛然,不由分说,提剑追过去。 他轻功已然算是上乘,可在迷阵般的树林里穿梭追赶了一阵,竟然失去了那人的踪影。 姜初亭又搜寻一阵,正竖耳凝神,注意周遭的动静,倏听得林知在不远处唤他名字,“楚然,楚然!楚然!” 姜初亭收剑入鞘,循声迈步而去,月色下,瞧不真切林知的脸色,却见他正捂着自己的胳膊,身上有血腥之气,心头一紧,忙问:“林知,你受伤了吗?” “是啊,你刚才走后,旁边又有个形迹可疑的人,我追过去跟他对招,没想到让他跑了不说,还被他给伤了。”林知嘶了一声,又问他:“你呢?你没事吧?刚才那人追到了没有?” “没有,也跑了。”这件事越来越怪异,可姜初亭此时没心思跟他说这些了,蹙眉道:“我们先离开,你的伤得赶紧处理。” 林知的双眸在黑暗中闪着光亮,他点点头:“嗯,你说‘我们’,你是不是跟我一起,不会丢下我走掉?” 姜初亭被他问得哑然片刻。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诫自己,让“楚然”以后远离林知,以免哪天不小心暴露身份。可是见他受伤,便忍不住的担心,这些念头也通通被抛诸脑后了。 姜初亭懊恼片刻,最后还是敌不过自己的内心,低声道:“先回去看伤吧。” 林知受的伤不轻,虽然姜初亭给他点了穴道止血,可回去的时候,衣袖还是被血浸透了。在医馆里清洗上药后,姜初亭带着林知在附近寻了一家客栈。 林知恹恹地歪靠在姜初亭身上,对小二道:“一间房。” 姜初亭道:“两间。” 林知:“一间就够了。” 姜初亭却还是坚持:“要两间。” 最后还是要了两间房。 林知伤的是左边的胳膊,暂时还无法自如动作,也不能碰到水,不方便沐浴洗澡。 姜初亭拧了热毛巾让他自己用右手擦脸,林知却将脸凑上前,闭上眼睛,这意味不言而喻。 姜初亭对林知有种出奇的耐心,更何况他现在还受伤了,也没多说,就给他擦了。热气蒸腾让这张因为失血略显苍白的脸多了一丝红晕,长睫也沾了水汽,湿漉漉的,衬都那双眼睛越发乌黑漂亮。 两人就今晚的事聊了几句。 林知对姜初亭道:“确实很古怪,不过我总觉得,你我追的两个人,并不是同一拨的。”他突然想到什么,补充道:“对了,跟我交手的应该是个女人。” 姜初亭追的那个是名轻功极好的男子,可知道这些没用,没有任何线索,再怎么想都是一团乱麻。 姜初亭轻轻摇头,“也不知这些人究竟是想干什么。”以今晚的情况看,绝对有幕后之人,而且以后还会再有类似的受害者。 林知其实对别人的生死不大热心,可因为眼前这个正义心善之人在意,他必须要参与进来,并且还要认真对待,这样才能顺势跟他在一起。 林知歪头思索片刻,揣测道:“莫不是一种献祭?我曾在书上看到过的,就是为了自己信仰,以特定的方式,让人死亡献祭,而这种死亡人数还要达到一定的数量。” “不无可能。”姜初亭也想到过这种,只是目前所知的两个人都是疼到不能忍受才自尽的,自尽的方式并不同,这一点不太符合。所以目前最关键的,还是得弄清楚他们到底得的是因为什么原因得的所谓的“怪病”。 林知道:“只可惜,那个宝琪的尸体也没了,也无法查清楚他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得病。要想有线索,就只能等下一个……” 等下一个受害者出现。 姜初亭轻轻叹息,又默然片刻,看着林知说道:“时间也不早了,你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林知伸出右手抓住他的衣袖,直勾勾盯着他:“楚然,你不会半夜偷偷丢下我跑掉吧?” 姜初亭嗓音低缓道:“放心吧,不会的。我在隔壁,明天早上见。” “可是,我想跟你一起睡。” 姜初亭想都不想就拒绝了:“不行。” 林知却还是不肯放手。姜初亭扯自己的袖子扯不回来,看着他的脸,肃然一字一顿唤他的名字:“林、知。”在畅欢园时,弄月他们进来时,林知神色明显不太欢喜的,他对男人之间的事真的是深恶痛绝。 林知大概是过于信任他,所以才总是毫无芥蒂个跟他亲近,现在还想跟他一起睡。 姜初亭把林知当孩子看,绝无别的想法,可林知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说的这种话,作为林知心中“不要脸的死断袖”,他必然要注意要避嫌的。 他一脸严肃,林知撇撇嘴,万分不情愿的松开了。 姜初亭回到自己房间,沐浴换衣刚在床上躺下,有敲门声,林知在外面叫道:“楚然,开门,我的胳膊突然好疼。” 他语气有些急,姜初亭真以为是伤口有别的异常被他忽略了,连忙起身开门,林知好端端的站在门口,冲他眨巴眨巴眼睛,姜初亭刚准备开口,林知已经挤进屋来了。 姜初亭问:“你说胳膊突然疼……” “嗯!”林知说道:“疼啊,受伤了怎么能不疼呢?” 姜初亭顿时语塞,满心无奈,他就这么轻易被骗了。 林知径自走到他床边,上床躺在了内侧,然后一脸固执地对无声立于原地的姜初亭宣布:“我不管,我就要跟你一起睡。” ※※※※※※※※※※※※※※※※※※※※ 涨幅好惨淡啊,又又又要开始我的垫底之路了,颓鸟=。= 第10章 姜初亭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转身将门给关上,走回床边躺在了外侧,两人中间刻意空出来。 林知似乎觉得他很奇怪,问道:“你躺那么边上干什么?不怕掉下去吗?” “不会。”姜初亭挥掌熄灭烛火,平躺着不去看他,淡淡道:“快睡吧。” 黑暗中,林知悄悄靠过来一些,问他道:“楚然,你不散发就睡么?” 姜初亭抬手将束发的木簪取下,握在了手中。他不再说话,林知也不吭声了,将头歪靠在他身侧,用手攥住他的衣角,这才慢慢地入睡了。 睡着了都没有放手,生怕他跑了似的。 姜初亭耳旁是他均匀轻缓的呼吸声,身子一动也不动,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这一晚姜初亭又做梦了,不过跟之前的情况不一样,梦见的都是自己跟子阙在一起时的情景,虽然破碎而零散,可是有欢笑有幸福,仿佛又将那段过往重新经历了一遍。 等醒来时,天色蒙蒙亮,他抬手看向手中的木簪,心底的怅然久久不散。 林知还在他身旁沉睡。 姜初亭静静注视他的睡颜。按照计划,今天就该回九重天了,小九还在等他。如果撇下林知悄然溜掉,也不是做不到,只是…… 林知梦呓般含糊的叫了一声:“楚然……” 姜初亭心一软,不由低叹,索性再待一天吧。离开前,他特地交代过三师兄帮忙照应小九,不会出什么事。 姜初亭醒了本来是想起身的,可瞧见林知的手还捏着他的衣服不放,便放弃了这个念头,静静地躺着闭目养神。 清晨的微光从半敞的窗子透进来时,林知眼睫颤了颤,终于醒了,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确认身边的人还在不在。 看见姜初亭之后,原本还朦胧睡意的脸倏地就露出一抹笑容,懒洋洋的嗓音道:“早啊,楚然。” 灿烂明朗的笑令人的心口为之一亮,姜初亭柔声道:“早。” 两人起床洗漱,换好衣服一起吃早饭。林知仍旧是跟之前一样,那么空的地方不坐,非得跟姜初亭挨靠在一起,好像这样挤着吃得更香。 上午,姜初亭打算出门一趟,林知却拉住他问:“你是不是想去畅欢园?” “嗯。”宝琪出事,幕后之人再找畅欢园的人下手可能比较小了,但以防万一,他还是打算去找弄玉,如果以后遇上可疑的人或事就告诉他。 “我就知道。”林知一笑,将他拉回去坐下,“不过你不用去了。” 姜初亭不解地看着他:“为何?” 林知坐到他身边,跟他对视,说道:“我已经在畅欢园还有其它的好几家青楼里都安排了人,以后每隔五日就会来向我禀报所见所闻,有无异常,你到时候想知道什么,直接问就行了。” 姜初亭刚才确实见到他在外面跟下属说了好一会儿话,原来就是为这个。 林知分析道:“如果这件事背后真有什么阴谋,他们肯定也不会集中在某个地方,待过些日子,我会再从其它地方的青楼妓馆着手,继续安排人下去,我们猜测的方向没出错的话,不用多久,绝对能找到有用的线索。” 人力足够的话,这不失为一个周全的好办法,比他独自四处走访查探要快多了。姜初亭眼神微亮,颔首赞许道:“你有心了。” 林知不是有心,只是有他的心罢了,不过这种话当然不会说出来。 “这没什么,我们两个一起追查,也能免得更多人受害。”林知端起茶杯喝了两口,才重新抬眸问他道:“楚然,你又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明天。” “那以后查到什么消息,我该怎么联系你呢?” 姜初亭想了想,道:“不如写信吧,让人送到……” 话还没说完,就被林知否决了,“这恐怕不妥,有的事信上根本说不清楚。而且你若有别的疑问,那岂不是让送信之人跑断腿?” “这……”这件事本来就是他将林知给牵扯进来的,林知出人出力已经做得够多了,又让他的人来回送信,确实不大好。想去想来,也只有他亲自出面更恰当。 可如果这样,那他以后少不得又要继续跟林知碰面了…… 林知笑盈盈的黑眸望着他,也不催促。 姜初亭沉吟片刻,终于道:“那我大概半月来寻你一次。” “半个月太久了,我行事冲动,又没有联系你的办法,要是错过了追查线索的最佳时机,或者打草惊蛇,那就前功尽弃了。况且昨天晚上碰到的黑衣人武功都很高,还不知道会不会有其他的……”林知觑他一眼,适时停住,没再继续。 他说的确实有道理,如果自己为了避免见他,而违反了初衷,那这件事还不如不继续追查了。姜初亭更改了决定:“那我每隔十天来一次吧。”半月太长,五天又太短,估计查不到什么,所以十天刚好。又叮嘱道:“你发现什么也别擅自行动,一切待我来再说。”原本是想远离的这个孩子,可眼见着事情的发展越来越跟自己的想法背道而驰了。 林知本来想说五天的,五天对他来说都够久了,可终究没有再多言,道:“那好,十天。”又是十天,上个十天都是怎么熬的,他还没忘记。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姜初亭突然想到什么,问林知道:“安阳离这里并不近,你是暂时打算一直留在这边不回家?还是?” “之前与你说好,让你有空了去林家找我,你答应了后,我确实打算回家的。免得你去我家寻不到我,不过现在不用回去了。能在哪儿等到你,我就留在哪儿。” 姜初亭根本只是说说而已,没有真的要去找他,见他这么认真对待,心头不禁有一丝愧疚:“那你娘……” “我跟我娘约定了,她一年之内都不会管我插手我的任何事,只要我在外面尽情玩儿够了,一年后回家成亲。”林知翘起嘴角,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姜初亭的脸,“正好这一年在外面,看看会不会遇上命定之人,两情相悦之人。” 原来如此,姜初亭了然的点点头,微笑对他道:“一定会遇上的。” 他差不多是一种真诚祝福的语气了,林知端详他须臾,倏地将脸贴近了些,认真问:“那你呢?楚然,你有没有遇上过两情相悦之人?” 毫无防备地姜初亭愣了一下,“我……有。”他下意识里就承认了,没有刻意骗他。 林知眸色一深,神色突然变得十分不愉快,嘴角却还是弯着,追问道:“真的啊,那你们现在还在一起吗?” 姜初亭声音轻了些:“已经分开许久了。” 林知听到这里,克制住眸中的深涌,不再继续问了,只凝视着他,十分笃定道:“楚然,你以后,一定值得更好的人。” 想起他之前那句极为嘲讽的“瞧着也不怎么样嘛,我爹怎么会被你迷昏了头”,这评价一对比,真是天差地别。姜初亭动了动唇角,突然就觉得有些好笑。不过当然了,他实在笑不出来。 吃过午饭后,林知把姜初亭带到了城中一处幽静住宅,地方不算大,但胜在雅致,颇有格调。姜初亭很喜欢这里。 两人边逛边聊,林知对他说:“以后你来寻我,就到这相思小筑来。” 姜初亭点点头,被这小筑的名称吸引了注意力,忍不住问他道:“相思小筑?为何叫这个名字?” 林知转眸看他道:“大概是这里的主人在这里经历过相思之苦吧,所以寄情于此。” 姜初亭突然觉得被他这样直勾勾看得颇感不自在,移开目光,佯装打量四下的景致,道:“或许你猜的对。” “不过,这里的主人现在是我了。”林知望住他的侧脸,笑问道:“楚然,你喜欢这个名字吗?喜欢的话,我便不改了。” 姜初亭道:“这个名字挺好的。” “那就不改了。”林知语调缓慢,原本清亮的嗓音也低了许多:“就是不知道,我以后住在这里,是不是也会受前主人的影响,尝尽那相思苦。” 姜初亭不由看了他一眼,小小年纪,怎得有如此感慨?莫非,其实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不过,这种事,就算他主动说起,姜初亭肯定也不会过问的。 林知察冲他笑,他便也回以一笑。 姜初亭又在这里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打算回去了。 林知很清楚,以他的心性,这件事他绝不可能放下不管的。所以根本不怕他十日之后不来。 可是知道归知道,不舍照旧不舍。没办法,现在也只能先这样了。 林知送了他一程又一程,终于,姜初亭不再让他送了。 临别前,姜初亭叮嘱他:“胳膊记得要按时换药,不要碰水。” 林知眉眼弯起,露出虎牙,笑得满满孩子气:“知道啦,我都记着。到时候你一定要来啊。” “一定。”姜初亭站在原地,又静了静,觉得确实没别的话说了,便转身离开了。 待他的身影消失不见之后,林知眸光微闪,这才摊开右手,手心有一个很小的药瓶,里面是他前一日才得到的千里香,沾一点到肌/肤上之后,十二个时辰内香气不散,可以通过猎犬追寻到踪迹。原本是想把这个用在他身上,看看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何总是这般神秘。后来想了想,还是没用上。总觉得使太多诡计在他身上,会亵渎了他。 就在相思小筑等着吧。对于这个人,等待才是长久之计。 第11章 恢复容貌,回到九重天已经是午时了。姜初亭刚踏上木屋的阶梯,裴璟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他一身绯色圆领锦衣,头戴发冠,端的是贵气无边,只是此时此刻,这个贵气的少年精致的眉眼间满含煞气,师父也不喊了,怒瞪着他便直呼其名:“姜初亭!你还知道回来?你还知道你有个徒弟吗?!” 姜初亭回来比之前说的稍迟些,裴璟生气在意料中,但气成这样,却是没想到。姜初亭神色不变,继续上楼,问他道:“怎么了?我三师兄没过来?” 季淳的声音在屋内响起:“怎么没过来?你交代的事儿我能不办?” 姜初亭看向裴璟,他面色红润健康,不像是出过状况。 裴璟见姜初亭的态度似乎根本不以为意,气得恨不得咬他,拦住他的去路,愤然道:“你是我师父还是他是我师父?就这样把我交给别人然后不管不顾??不是说两天内会回来?” 姜初亭心平气和地说:“有事耽搁了。” 裴璟用力盯着他被面具遮住的脸,还是不服气:“不管是什么事耽搁,明知道我在等你,你还不紧不慢,你就是对我不上心!” 姜初亭不欲与他起口舌之争,温言道:“是师父错了。” 裴璟眼睛一下睁大了些,他居然就这样道歉?积攒了一肚子的火,突然就感到无处发/泄了。 姜初亭道:“先进去吧。”裴璟沉下脸,冷哼一声,率先进屋,直接回房间了。 季淳在屋内悠哉悠哉的喝茶,姜初亭取下面具,于他对面跽坐下来,微笑道:“师兄,这两日辛苦你了。” 季淳目光打量他一眼,语重深长道:“初亭啊,你这收的几个都不是徒弟,是祖宗吧?” 姜初亭回以无奈一笑。他在收徒一事上,确实没什么好缘分。 “让师兄受累了。” 季淳本意也不是想跟他说什么徒弟的事,放下茶杯,搓了搓手,才好整以暇对他道:“对了,那件事,你考虑的如何了?” 姜初亭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那件事,是指什么事,心头一下紧绷起来,道:“我……我最近……” 季淳目光炯炯,道:“最近怎么,怎么有空去见一面吗?” 姜初亭把在山下遇到的事情告诉他了,“我这段时间都要追查此事,恐怕没时间考虑这些。” 季淳哪里听不出这是借口,直皱眉,看他的眼神完全就像是在看一个不省心的孩子:“你查是可以,但是能不能多关心关心自己?年纪也不小了,徒弟也没一个靠谱的,你是打算一个人过一辈子?” 姜初亭顶着他逼视的目光,实话实说:“一个人,也不无不可。” 季淳一拍桌案,横眉竖眼:“那你之前答应考虑,是考虑什么?考虑怎么糊弄我??!” 他发怒了,姜初亭顿时语塞,默默垂下眼睫。这确实是他考虑后的结果,不过,此时不说话才是明智的选择。 季淳见他这幅模样,又是心软又是懊恼,最后语气虽缓和了,说出来的话却不容再质疑:“两日后,山下景风茶楼,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合不合适,喜不喜欢,总得见了才知道。” 说罢便起身,姜初亭扬起脸忙唤他:“师兄留步。” 季淳拂袖大步流星的走了。 因为这事儿,重华又来后山找姜初亭谈话了小半天,长兄如父,力压一头,再也推脱不掉,只能应了。 姜初亭晚饭也没吃,躺在榻上,只觉头疼。 正伤神闭眼,用手指轻轻按压着跳痛的额角,有人靠近他,姜初亭睁眼,裴璟走到榻边坐下,此时的他已经恢复了乖徒弟的模样,关心道:“师父,你头疼吗?我来给你按按。” 姜初亭已经习惯了他这种阴晴不定的性子,倒也不觉得稀奇,但拒绝了他的好意,“不用了,你去歇息吧。” 裴璟却俯低了身子,眸子直直盯着他,似笑非笑道:“我是你徒弟,孝敬你是应该的,我来给你按。” 说罢真的伸出双手,中指与食指并着,给他揉按起来。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真的不用。”姜初亭觉得自己无福消受,想歪头避开,却被裴璟给强行掰正,“为什么不用!?” 他力道有些大,姜初亭被他捧脸挤压得嘴唇都微微噘起,眼睛睁圆了些,一瞬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裴璟其实一直挺怀疑姜初亭的年龄,觉得他的长相状态根本不像是三十几岁的人。他还特地观察过,觉得一个原因就是他骨相生的极佳,估计再过几年,他的模样都不会发生很大的改变。 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的眼睛。他黑色的眼瞳圆而大,就如同不染尘世小孩子的眼睛那般清澈,却又没有孩童的懵懂无知,漂亮有神中透出一股平和温柔的力量,平白就显得很年轻。 加上他无论行走坐卧都是挺拔端正之姿,精神气足,见了他,会直接忽略他的年岁。 此时,被姜初亭睁圆了眼睛静静望着,裴璟也是愣了愣,手好像被什么烫了一下似的,立马松开,抿了抿唇,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师父,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我错了嘛,我不该那样跟你说话,我也只是,只是太想你了,你一直不回来,我心里很低落。你就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吧,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 他满眼情真意切,不由让姜初亭都有些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不近人情,拂了他的心意。 姜初亭道:“我……” 话还没说完,他的手再次按上来,姜初亭想了想,没再避开。而且他力道适中,按得十分舒服,头疼立马缓解不少,垂下眼帘,眼睛半睁半闭。 裴璟的目光放肆地描绘着他的眉眼轮廓,低声问道:“师父,重华掌门找你都说了什么?你看起来有些心烦。” 重华来找姜初亭是出去外面谈的话,裴璟并没听到他们说什么,更不知道姜初亭这是在烦恼什么。 姜初亭闻言睁开了眼睛,这种事当不好怎么跟他讲,只低缓道:“没什么。”想了想这孩子对他出门总是耿耿于怀,正好借此机会提前告诉他,以免说迟了他又生气,于是道:“对了,小九。” 裴璟手上动作没停,扑闪扑闪眼睛一脸乖巧状,“师父,你说。” 姜初亭对上他清甜无比的眼神,默然片刻,才道:“我要追查一件事,近来会时不时下山去,你……” 裴璟脸色陡变,松了手,不敢置信瞪着他:“什么?!才回来不到一天,你又想着要走??你到底把我当什么啊??”裴璟突然觉得自己的语气好似那深宫怨妇,怒火燃烧更甚,但迅速克制住,红通了一双眼睛,难过地对他道:“虽然我一开始拜你为师,确实有一时的意气原因,但从喊你师父开始,我就是真心对你了。你虽然也对我好,可我总觉得你不诚心,师父,你是不是其实很讨厌我,不想看到我,但也又碍于我的身份,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找借口离开?” 姜初亭倒没想到引来他这番直言刨白,颇感讶然,缓缓坐起身来。以前墨林还在的时候,他也会下山四处转转,透透气。墨林就按照他的吩咐修习剑术,从不问归期,都是他什么时候回来便回来。魏加就更不用说了,只要有吃的有喝的,可以睡懒觉,他这个师父在家高兴,不在家也高兴。也只有这孩子再三心心念念的表示希望他呆在家里。 姜初亭向他解释道:“我不是讨厌你,以前我也是常常这样下山的,而且我确实有事要办。” 他说话的时候,嘴唇一张一合,裴璟极其安静地盯住他。他穿着浅青色单衣,修长白皙的脖颈从衣襟探出,一缕头发从肩头滑落,恰好搭在了明晰漂亮锁骨上。青衣黑发,红唇皓齿,烛灯摇曳,此情此景,有种莫名强劲的冲击力,让人脑子都轰然热起来。裴璟喉头发紧,心头发烫,完全没听到他在说什么,倏地就一头扎进他怀里,抱住他,呼吸深重。 姜初亭双手抬起又僵住,低唤:“小九?” “什么事有那么重要?我还不知道你,善心泛滥,不过又是多管人家闲事罢了。你管天管地管别人,怎么不知道管管我?” 姜初亭叹道:“人命关天,并不是闲事。” “我不管我不管。”裴璟的脑袋在他怀里拱了拱,“我不要你走,你不许走,留在家里陪我好不好,哪里不要去!” 姜初亭登时有些哭笑不得,但他都如此恳求了,心里也不免感到对不起他,抬手拍拍他肩头,“好了,师父每次办完事尽快回来就是。别闹了,快睡觉去。”最近碰到的孩子,怎么一个比一个会撒娇。 裴璟知道他性子,看似柔和却自有一股执拗,虽心中不满,却只能暂时压下不提。又磨磨蹭蹭,如愿的搂了会儿他的腰才回到自己的榻上。 接下来的两天,除了睡觉不在一张榻上,裴璟几乎是形影不离,小尾巴似的跟着他。 姜初亭练剑时,他便在旁边看边学招式,见他认真,姜初亭也有心指导他。 其实他领悟能力很强,如果不是不得已练那邪功,武功必然也会十分卓越出色。 墨林未归,裴璟泡药泉都是姜初亭陪着去的,这天傍晚陪他泡好,给他调息完,一齐回到木屋后,裴璟拿给他拿来一个模样非常精致的小瓷罐。 “这是?” “祛疤痕的玉露膏,你之前不是受剑伤了么,每天擦这个可以很快让伤疤消失。”裴璟揭开盖子,用手指沾了点里面的晶莹清凉的膏体,凑到他鼻端前,让他闻:“放心吧,擦了身上不会有什么怪味的。来,师父,我帮你擦。” 姜初亭觉得自己用不上这东西,正想着怎么拒绝,见他兴致勃勃手已经伸过来了,似要帮他褪下衣服,不由一惊,笑着后退一步,“多谢你,我自己来就行了。” 裴璟笑眼弯弯望着他道:“师父,你还跟我客气啊。”将盖子盖上,递到他手上,“那你不要浪费徒儿的心意,每天都要擦哦。” 姜初亭接过,握住冰凉的小瓷罐,点头应了:“好,我会用的。” 要去跟那个男人见面的日子到了。听说对方是出自书香世家,也知晓江湖中关于他的那些不好的传言,但仍旧同意跟他会面。姜初亭答应了重华师兄,去了要好好跟人聊,如果感觉不对,就当多个朋友。 姜初亭轻衣简装,拿上剑,戴上面具就要下山,却被几位师兄给毫不留情拦截回了大殿,再将他放出来时,已经完全变了样。 广袖衣袍,玉带锦靴,玉簪束发,腰间配着美玉,长身玉立,清贵潇洒,宛如世家公子,面具也被没收了。 好歹把剑是给他留下了。 姜初亭一步三回头,以这张脸出门的时候,戴面具已经成习惯,他真的很想拿回自己的面具。 季淳冲他挥手,催促道:“快去快去!别耽搁时间了。” 姜初亭无奈至极,只得就以这身行头去赴约了。 待姜初亭身影远去些了,裴璟才从墙角边转出来,眉头紧皱,满心的猜疑和不快,阴沉着嗓子道:“他为什么突然穿成这样?是想去干什么?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还说什么人命关天的事,莫不是又骗了我?!” 他越说越火大,身后四名下属大气都不出一下。裴璟意欲跟上去,一名下属见状忙道:“殿下,现在出行恐怕不妥。” 裴璟回头怒目而视,喝道:“少废话,全都给我跟上!”他倒要看看,这人每次丢下他下山后,都在忙些什么大事。 第12章 到了约定的茶楼,姜初亭还未踏入,倏地从旁边窜出一个衣衫褴褛,面目脏污的年轻男人,不由分说就抱住了他的大腿,要向他讨钱。 “公子,公子,赏点吧,赏点吃饭钱吧,公子,赏点吧……” 姜初亭低眸一瞧,不由笑了。 真是巧了,之前易容的时候,就碰上过这个人。他手脚健全,根本不是穷到吃不起饭的可怜人,相反是个好吃懒做的流氓混混,跟另外十几个人是个小团伙,专门横行街头,找准目标就冲上去抱腿,不给钱,给少了,绝不会放手,跟明抢没什么区别,讨要的不够就会偷,犹如阴沟老鼠。姜初亭教训过他们一次,都磕头保证不再犯了,没想到换了一张脸,又送上门来了。 只是约定的时间块到了,不好耽搁,姜初亭不打算这时候跟他计较,无奈被死命抱住了腿寸步难行,姜初亭索性伸出剑柄,点了他的麻穴,趁着他一时失力,挣脱了他准备进去。 可那流氓打定了注意要讹钱,身体在地上痛苦的翻滚起来,惨声嚎叫:“疼,好疼!疼疼疼啊!”好像姜初亭真的对他做了什么似的,这边的动静惹得周遭的人都望过来。 姜初亭想了想,走过去,微微俯下身,对他低声说了句什么。那混混眼睛一瞪,仿佛他是煞神降临,嚎都不嚎了,连滚带爬的跑了。 没热闹看了,围观的人散去,姜初亭正要进茶楼,察觉到什么,抬头发现楼上窗子边,有一道探询的目光在打量他。 姜初亭上楼之后,到了说好的靠窗的位置,等在那儿的果然就是刚才看他的那个男人。 约莫三十多岁,眉目周正,见他走近,略微颔首,算是打招呼了,神色间颇为冷淡。 姜初亭也冲他点点头,察觉到他态度,不动声色走过去,坐在他对面。虽然都知道对方的名字,但还是互报姓名。 报完名字,姚谦开口第一句话就是:“看来,是我想错了。” 姜初亭微笑地看住他,不明何意。姚谦打量他道:“原本我听外界有关你的传言,只道非亲眼所见之事,不可轻信。所以定要与你见上一面,方可进行评判。” 原来,跟他见这一面是为了方便评判验证吗?姜初亭嘴角动了动,没接话。 姚谦语气已经不大客气了:“传言之事暂且不提,可适才你竟与一名街头乞丐过不去,不仅不可怜施舍他,反而出手将之打伤并威胁,可见心性确实有损。就算有一副好皮囊,也不过是空有其表,华而不实。” 他颇为愤慨进行批判,好义正辞严,姜初亭不怒反笑,温言缓语道:“非亲眼所见之事,可能会误会中伤,姚公子是读书人,那应该也知道,还有一句话,叫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姚谦拧眉:“你什么意思?难不成我刚才所见都是假的?” “方才那乞丐不过是混混假扮,常年坑蒙抢骗,害了不少人,这是第二回 犯到我手上,我方才并未伤他,只是为了摆脱他纠缠点了他的麻穴。”姜初亭坦然的迎着他将信将疑的目光,又道:“他大呼小叫,不过想多讹钱罢了。我要是真出手,他跑不了那么快的。不过也不怪你会误解,姚公子闭门苦读圣贤书,心存真善美,嫉恶如仇,识不穿这种民间诡计也实属正常。” 他语气始终柔和,解释前因后果,姚谦却感觉被打了一巴掌似的,尴尬得脸色微红。 “这……”姚谦又细想方才所见细节,也已经意识到自己是误解他了,站起身来,冲他揖礼致歉:“是在下唐突了。” 姜初亭笑容疏淡:“无妨。” 姚谦口中说着非亲眼所见,不可轻信,但到底还是带着对他的偏见而来,所以方才看到那一幕,不由分说便认定了是他心性不好。 不过勇于抛弃脸面承认自己的错处,倒也不算差劲。 姚谦亲自给他斟茶,姜初亭客气的道谢。虽然对他并无太多恶感,但也没有任何想要亲近了解的意思,是以打算喝喝茶,尽了颜面,就告辞离开。 姚谦重新坐下后,同姜初亭聊起来。或许是因为刚才的事有些许愧疚之心,对姜初亭的态度格外热忱,而姜初亭多半以笑容来应对,气氛还算是比较松快。 两人正聊着,楼梯那边转上来一位眉目矜傲,锦衣贵气的少年,身后跟着几名下属。少年径直朝着姜初亭那一桌走来,姜初亭掀眸刚好看到他,只觉眉心狠狠一抽。 裴璟……他怎么跟来了? 裴璟似乎装作不认识,没同他打招呼,但特地从他桌旁路过,表情森然地朝着他放了一记眼刀,又讥讽的瞥了姚谦一眼,然后在他们右斜方的桌边坐下来。 姜初亭无言地看他片刻,收回视线。 结果还没等他喘口气,紧接着又有两名少年上楼来了。 其中一名紫衣箭袖,容貌俊俏,正跟同伴边走边说话,脸上有明朗的笑意,是林知。 姜初亭心里咯噔一跳。林知此时应该在离此地有大半天路程的邻城,怎么会这么巧出现在这里? 裴璟出现,姜初亭只是觉得惊讶,可林知的出现,他却倏地坐如针毡起来。恨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要让他发现自己为好。 但是二楼本来就空旷人少,他这个想法不太现实,林知不经意的一转眸,就看到了他。 姜初亭注意到他唇边的笑几乎是瞬间凝结,眼神也陡然沉下去,好像原本的好心情就这样消失殆尽。姜初亭脸僵手也僵,迅速避开他的视线。换了一张脸,待遇果真是大大的不同了。 姜初亭以为林知看到他会立马换地方,可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他竟然没走,而是跟同伴一起坐到了他们的左斜方的位置。 想到他那次放话说“见你一次,教训你一次”,姜初亭心里头猛然间有不大好的预感。默默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头皮略微紧绷。 姚谦虽然也对这前后来的两拨人感到有点奇怪,扫了两眼,不过他此时心思在姜初亭身上,并没有太在意,也没能察觉到空气中的暗流涌动。 姚谦笑着提议道:“初亭,喝完茶我们去别的地方逛逛吧。”与他聊了一会儿,姚谦越看他越顺眼,已经自发的唤他名字了。毕竟第一次看到他的画像时,他就颇为心动,不然也不会来相见了。 承受着来自两个方向视线的压迫,姜初亭露出淡淡的笑容:“不了,家中还有事,喝完这杯茶我便回去了。”也不知道林知什么时候会发作,还是早些散了比较好。 姚谦品味出他话中的意味,愣了愣,忙问道:“你是不是还在因为刚才的事情生气?确实是我不对,我再次给你赔罪。” 姜初亭能清晰地感觉到林知直勾勾看着这边的视线,他好像已经在考量什么时候出手,心不在焉摇摇头,对姚谦道:“不是,我……” 姚谦担心他直言拒绝自己,不由急道:“初亭,我家中有两位兄长,已与父母说好,以后可以过继子嗣到我名下,你若跟我一起,便是我家的人,绝对不会受到任何慢待。你先别急着否认,我们可以再多见几次,慢慢相处。” 说着竟然想去抓他的手,本来只是来见面聊一聊,而且一开始还批评他,心存不满的样子。姜初亭哪知道他进入状态这么迅速,手一缩没让他碰到。 裴璟差点将手中的茶杯捏碎,霍然站起身来。 姜初亭觉得自己还是赶紧离开比较好,掏出碎银搁在桌面结账,对姚谦道:“抱歉,姚公子,我得先离开了。” “初亭!你先别走,我……”姚谦起身拦在他面前,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人一把猛地推开了,踉跄后退撞到了桌子上。 推他的是林知。 林知黑眸冷冷瞥他一眼,又看向姜初亭,面无表情地问道:“你确定还要继续当着我的面跟别的男人拉拉扯扯吗?” 林知的朋友在身后张大了嘴巴,被他这番言语惊得不轻,但只是在旁围观,没有靠近。 姜初亭却早料到林知会出来捣乱,并未感到太过惊讶,他这么做的目的无非就是想让他名声越来越烂。姚谦站稳之后,面有愠色,正待质问,却又冲过来一人,一把抓住了姜初亭的胳膊。 “你行啊你,昨日还与我缠缠绵绵,叫我心肝宝贝,转头就来与人私会,还不止一个!你真是好会伤我的心!”裴璟快气炸了,直接略过姚谦,直指着林知怒问:“告诉我,这又是谁??!” 不知道他为什么也来凑热闹,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姜初亭感到头疼:“……小九,能不能别胡闹?” 裴璟冷笑:“是我胡闹还是你胡闹?就你这张嘴,成天把我哄得团团转!我相信你,可是你呢?你怎么对我的?” 林知挑了挑眉,看着姜初亭的脸,连讽带刺:“不错哦,原来还有一个呢,还能几方周旋,你好生厉害啊。” 虽然知道林知对他没好印象,但姜初亭不愿意让他越误会越多,对他解释道:“小九是我徒弟,他在闹脾气,胡说八道,根本没他说的这回事。” “徒弟?”林知神色充满讥诮:“连徒弟都不放过,你本事真大。” 姜初亭哑然,裴璟见姜初亭好像格外在乎林知的看法,满心警惕,不甘示弱,继续火上浇油:“什么闹脾气!你难道没有骗我吗?!你所谓人命关天的事,就是为了来见这些人?” 林知轻笑,微微扬声道:“可别小瞧了他,说不准还不止我们这几个。” 他竟说出这种话来,姜初亭心头一阵窒痛,呼吸乱了乱,甩开小九的手,低喝道:“都住嘴。” 裴璟红着眼睛,满脸委屈道:“你自己做错事,还凶我。” 姜初亭眸光冰冷瞥他一眼。裴璟也不怕他,眼神要吃人,低语道:“回去再跟你算账。” 姚谦整个人都要震惊到混乱了,看看林知,又看看裴璟,最后才看向姜初亭,气都喘不匀了,“你,你……果真是人可不貌相!”也不用姜初亭再多言,怫然拂袖而去。 姜初亭静立原地片刻,谁也不再看,迈步便走,裴璟目光不善睨了林知两眼,面对这人时,直觉便生出了强烈的敌意。而林知看他的眼神也并不友好。 裴璟后退一步,眼神示意身后的几名下属动手,结果才刚拔剑,就被一股强大的剑气逼退,是姜初亭闪身回来,提剑挡在了林知面前。 姜初亭对裴璟道:“小九,不要动手。” 他这已经是再明显不过的偏袒。裴璟冷沉地盯他须臾,突然就笑了,笑容却冰寒刺骨,眸底阴云密布,“师父,你好生偏心,真令我难过。行行行,当然还是听你的,我不动手。谁叫你是我的好师父呢。” 林知对于姜初亭竟然以保护的姿态挡在自己面前丝毫没有感激,反而感到内心无比不适,就算他胳膊受伤,对付这几个人也是绰绰有余,轮得到他来装这个好人?一咬牙正要恶言相向,姜初亭却已经收剑入鞘,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衣摆翩然一晃,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裴璟最后眸色阴冷瞟了林知一眼,也跟上去,走了。 第13章 回到九重天,姜初亭先去大殿见了重华三师兄季淳,简略的交待了一下今日之事。出于私心,没说出林知的名字,只道有人认出他来,故意捣乱。 季淳算是跟姚谦的父亲有那么点交情,这件事也是他极力主张的,根本没想到会这样发展,不由又惊又怒,拍桌子道:“到底是哪个门派的人,是谁?给他点颜色看看!” 姜初亭道:“不知是谁。不过姚公子信以为真,生气地离开了。” 季淳叹道:“算了,只能说你们没这个缘分。” 姜初亭说完本来就准备回后山的,没想到被重华留下来了,两人面对面坐下。 姜初亭被他眼睛不轻不重的一瞟,心中登时就有种被看穿的紧张,面上未显,唤了声:“师兄?” 重华神色严厉,沉声问道:“你老实跟我说,之前用剑伤你的是谁?今日故意捣乱的又是谁?” 他恐怕上次就有所怀疑了,知道瞒不过他,姜初亭只得承认了,“是林知,子阙的儿子。” 重华眉目深深一蹙,姜初亭抢道:“师兄,这也不怪他,世人都这样说,林宣也肯定不会让他知道实情,所以才对我有所误解。” 重华目不转盯着他,他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重华向来都对云子阙不满,更别提林知了,但见姜初亭明摆着想袒护那小子,不由气闷地闭了闭眼,咬牙低骂道:“没出息。” 姜初亭微微俯身,低眸不语。 重华深感头疼的瞪他片刻,言简意赅道:“没有下次了,否则,我亲自出手。” “谢谢师兄。”姜初亭顿了顿,嗓音低下去些:“以后有机会,我会跟他解释清楚。” 走出大殿,裴璟还在外头等他。姜初亭回来的路上就没与他说话,此时见他寒着一张脸,也没搭理,一语不发的从他旁边径自走过去。 “不睬我?”裴璟怒气腾腾追上他,“你欺骗我,倒还占理了? 姜初亭步伐轻盈飞快,目视前方道:“我并未骗你,只不过这是我的私事,好像并不需要向你特意交代。”林知是因为误解心怀厌恨,想让他名声更坏,裴璟却只是单纯的不想他对别人好,所以也肆无忌惮的抹黑他,还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姜初亭语气听不出喜怒,但裴璟能察觉他其实有些动怒了。 他真的那么在意那个紫衣人?!裴璟步伐紧跟不舍,语速也加快了些:“刚才那个人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这么在乎他?你若想隐瞒不说,我自己也能查到。” “故人之子。” “故人?哪个故人?是你那天哭着时候喊的那个阙?” 姜初亭猝然顿住步子,转眸瞥他一眼,然后迅速的转开视线,极其冷淡道:“你问得有些多了。” 裴璟心里堵得慌,怒声道:“你不说清楚,我就让人就追杀你那个什么故人之子,将他大卸八块!” 纵然知道这孩子把别人的生死不当回事,可是如此随随便便,毫无理由就要对付一个人,还是让姜初亭感到惊愕,望向他道:“他与你无冤无仇,何必对他动手?” “从刚才开始,他就跟我有冤有仇!谁让你把他看得比我重!” 姜初亭愣了一下,摇头叹道:“小九,不要如此任性,这不能成为你想杀一个人的理由。” 裴璟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眼神固执的盯着他的脸,“那你多看看我,多陪陪我,不要再去跟他见面,我就答应你不动他。” 姜初亭沉默片刻,抽回自己的手,如清泉般澄净的黑眸看着他道:“小九,你如果是真心实意唤我一声师父,不管什么事,都不要过问太多,也不要企图左右我的意志。” 这意思就是,除非以身份强压他,否则,他是不会按照他的心意来。裴璟知道这人性子,可柔软似水,也可坚硬成冰。想要的更多,就不能逼迫,咬住下唇,满心不甘。 姜初亭说完转身走了,裴璟再欲拉住他,也只拉到了一小截衣袖。 姜初亭回眸看他,他露出满脸委屈巴巴,“师父,别丢下我啊。” 姜初亭心一软,神色稍缓,没说什么,也没甩开他,继续前行。裴璟注视他的侧颜,唇畔小小牵动了一下,接下来就十分乖巧地牵着那截袖子随他一起回到木屋。 自从裴璟跟魏加交好以后,魏加的零嘴吃食就从没断过,短短时间内就长胖了一圈,脸也圆了。他们回来的时候,魏加正伏在桌案上啃糕点,这不是九重天的伙食,是裴璟特地让人去五香斋买的,价格昂贵,味道绝顶的好,如果不是姜初亭怕他吃多了不好,限制了他的量,魏加能一口气啃三盘不带歇。 姜初亭提剑进了室内,裴璟眼珠子一转,坐过去笑盈盈地问魏加:“大师兄,糕点好吃吗?” 魏加近来对这个师弟十分满意,边啃边含糊道,“好吃好吃!” 裴璟勾起嘴角,诱/惑道:“其实这都不算什么,皇宫里的东西才更好吃呢。” 魏加惊了:“还有比这个更好吃的?” “那当然了,而且多到你一辈子都吃不完,你以后,要不要随我进宫去玩儿?” 魏加唇边沾着亮晶晶的口水,露出一脸向往的神情:“真的吗?” 裴璟的那些个十来岁的弟弟们,各个都会察言观色,精明算计,对比起来,魏加迟钝得就像是三两岁的孩子般好糊弄,他完全是用哄小孩子的语气,“那还能有假?看在你跟我要好的份上,我才肯带你的。怎么样,要不要去?” 魏加用力地点头:“要要要要要要!!” 裴璟得意一笑。 魏加转头就去找姜初亭了,伏在他的膝盖上,扬起小脸道:“师父,我想跟师弟去皇宫里玩儿。” 姜初亭一愕,问他道:“为何?” “师弟说皇宫里有很多好吃的东西,我都还没尝过呢。师父,我们一起去吧!” 姜初亭神色肃然对他道:“不行。”魏加傻乎乎的,知道裴璟是九皇子也不怕他,心里头完全就没那个概念,更不清楚皇宫到底是怎样吃人的地方,断不能让他去那里面。 魏加有点不高兴地嘟嘴,“为什么不行嘛?” “好吃的哪儿都有,不一定非要去皇宫。”姜初亭知道说再多,他也是懵的,索性不多言,只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听不听师父的话?” 魏加心里唯一比美食重要的,就是师父了。虽然很沮丧吃不到更美味的东西了,但还是坚定地道:“当然要听师父的。” 姜初亭欣慰地笑了,摸摸他的脑袋,柔声道:“乖。出去玩罢。” 裴璟从泡药泉开始,毒就遏制住了,没发过。可这天晚上不知是何原因,隐有发作的征兆,裴璟身上疼痛难当,还吐了口血。 姜初亭将他带到药泉泡了会儿,他脸上这才渐渐恢复了些血色。 见他没事姜初亭放心了些,在旁边的蒲团上盘坐,慢慢有些出神。 “可别小瞧了他,说不准还不止我们这几个。” 一想到这句话,姜初亭眸色都暗淡了些,抬手捂了捂心口。小小年纪,倒是知道怎样戳人心肺。 在林知眼里,他就是这样无耻浪荡之人。因为满不在乎,所以肆意伤害。 可是明明没有这份成见,林知是很喜欢他,也是极乐意对他好,同他接触的…… 裴璟那边传来一声痛苦的低哼,姜初亭回神迅速起身唤他:“小九!” 裴璟靠坐在药泉里的石壁边,紧闭双眼,没应声。 “小九!”姜初亭不及多想,忙下水去,靠近后正要查探他的状况,裴璟倏地睁开双眼,目光灼灼,光华溢转,嘴边含着笑,根本不像是有事的样子。 姜初亭衣服头发都湿了,才发现被骗,神色严峻瞥他一眼,二话不说转身准备上去。 裴璟猛地起身,伸出湿漉漉的双臂,从他背后将他的腰身牢牢锁住。 “师父,我好无聊。”姜初亭挣了一下,裴璟不肯松手,脸埋入他的发间,撒娇道:“反正你衣服都湿透了,就陪我泡一会儿嘛。” 第14章 “你把手松开。”姜初亭知道裴璟就是心里不平衡,才比平常更加想尽办法的缠着他。不得不承认,自己面对这种事,总是很轻易上当受骗,上次林知是,这次裴璟也是。 裴璟下巴搁在他肩头,“我不,放了你就走了,我要你陪我。” 姜初亭衣服也湿了,没带换的衣服来,上去也只能湿/淋淋的等上好半天,还不如在温水里继续泡着,便道:“你松开,我在这儿陪你。” 裴璟哦了一声,却又磨蹭了一会儿才从他腰上将手给解开。 姜初亭在他旁边隔了约莫一人的距离靠坐下来,想了想,还是对他道:“小九,以后不要再这样。否则,你下次真的有什么问题,我不会相信你了。” 裴璟却能将他看穿,笑盈盈道:“我还不知道你,下次如果我这样,你还是会信我的。好了好了,你别生我的气,如果你每次陪我来的时候能够搭理我,而不是在旁边发呆,我也不会这样。” “泡药泉就需要静心养神效果才好。身体快些恢复,你也能尽快回家去。” 裴璟神色不虞,心中不大痛快。姜初亭的话没说错,他确实尽快回宫为好,可是由他嘴里说出来,却让裴璟觉得,他其实是想他尽快好了,赶紧离开九重天。 他挪到姜初亭身旁,抱住了他的胳膊,低缓道:“师父,我好喜欢你,如果你是我一个人的就好了,把你关起来只陪我一个人,我不喜欢你去见别人。” 姜初亭侧眸看他一下,耐着性子道:“没有被喜欢的人,会愿意这样的。” 裴璟眸光微闪,轻笑道:“所以嘛,我只是说说而已。只能努力让师父更喜欢我,不要抛下我了。” 姜初亭看了眼他抱住自己的手。他越来越喜欢做这种亲密的动作,偶尔忍不住说他两句,他便会一脸委屈,说魏加都能这样,他为什么不行,然后归结于他偏心。 有个这样过于缠人的徒弟,着实有几分头疼,不过也算不上厌烦,随他去吧。 结果就是直到泡完裴璟都没撒手。 等姜初亭给他调息完后,裴璟要把自己的衣服给姜初亭换上,姜初亭没要,让他换了,自己湿着回去的。 路上起了不小的风,裴璟先是落后了几步,追上去问他道:“师父,你不冷吗?” 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姜初亭却步伐悠然,答道:“还好。” 裴璟因为练那邪功的原因,身体有些畏寒,每到冬日他都裹得十分严实。现在虽然不是寒冬,也换了干衣服,可突然一阵凉风吹得他感觉有些冷了。见姜初亭泰然自若,令他好生羡慕。 被故意骗下水的是姜初亭,湿着衣服回木屋的也是姜初亭,可是隔天头疼脑热生病的却是裴璟。 裴璟浑身滚烫,精神恹恹的,躺在榻上不愿意起来,姜初亭连着几日亲自给他端药,守着他陪他聊天解闷。裴璟每次在听到姜初亭温柔清雅的嗓音时,都觉得心绪为之涤荡,唇边也不自觉的会带上笑意。他身上总是有种令人心静平和的神奇力量。 其实换作在皇宫里,他就算快病死了,也不可能是这幅懒怠的模样。 可在这里不一样。在姜初亭面前,他甚至会将自己病弱的一面刻意夸大,让他体贴陪同,让他心疼照顾。 一开始跟他亲近,确实是带着目的,可裴璟发现自己是真的越来越喜欢跟他呆在一起。他想把这个人关起来,自己一个人独享,也并不只是想想说说而已…… 姜初亭探出手,轻触他额头,欣慰地笑了一下,“差不多退热了,再服一天的药便可大好。” 裴璟爬起将头枕到他腿上,因为咳嗽过了,嗓音微微嘶哑,说话时撒娇恳求意味愈发的浓烈了,“可我还是觉得头疼,师父。给我按按吧。” “好。”姜初亭轻声应了,手指轻轻给他揉按额角。 裴璟也不闭眼,专注的盯着他的脸,目光柔亮而温情,“师父,你真好。” 鬼使神差的,他突然抬起手来,指腹轻轻地迅速地在姜初亭唇上擦过。 那柔软的触感带起一股令人战栗的酥麻,瞬间直至四肢百骸,令他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全部沸腾起来。 姜初亭手上揉按的动作顿了顿,莫名地望着他。 裴璟注视着他,自然而然的收回手,“方才烛光一晃,我看错了,以为你嘴唇上沾了东西。” 姜初亭下意识里抿了抿唇,没再多问。 夜里,裴璟睡在榻上,触摸过他嘴唇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处,满脑子无可救药充斥的全是关于姜初亭的画面,一会儿是他那红润的唇,一会儿是他被湿衣服勾勒无比清晰的腰线,一会儿又是他温雅似风的笑容……浑身都燥热得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呼吸也越来越重,心间生出一股强烈地想撕扯,想吞噬,想毁灭什么的欲/望。 裴璟难耐地长长吐一口气。 因为他病没痊愈,为了方便屋内留了一盏灯未熄。昏黄的灯火中,裴璟黑眸朝姜初亭那边望去,却发现他也还没睡,睁着静静地望着空气里的某一处,陷入自己的思绪里,根本没察觉他直勾勾的视线。 裴璟眸光渐深,嘴角弧度冷硬。他清楚,自己睡不着是因为姜初亭,而姜初亭睡不着,却绝对不可能因为他。 你的心里,到底在想着谁呢?裴璟盯着他,沉炽的目光久久没收回。 过了两天,裴璟病彻底好了,墨林也回来了,姜初亭表示自己又要下山去了。这次裴璟没有闹脾气,只是眼神略显幽怨的目送他离去。 其实还差一日才到跟林知约定的时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提前下山。行至相思小筑门口后,姜初亭静立了片刻,还是离开了,在一家客栈住了一晚,第二天午时过后才过来。 他来的时候,刚好看到林知跟一名年轻女子边说边走出来,林知抬眼看到他,眼神骤然一亮,大步走近,“楚然,你来了!” 姜初亭微笑着嗯了一声,看向他身侧的女子。她一身武装,打扮十分英气利落,冲着姜初亭点头算是打招呼,先行迈步离开了。 她走之后,林知立马拉起姜初亭的手腕道:“她只是我一个普通朋友,刚好过来找我有点事,你可千万别多想也别误会。” “哦。”姜初亭反应过来,不禁笑着道:“不是普通朋友又如何?你不用在意我的看法,我亦不会多想。”虽然他算是长辈,但林知根本没必要同他解释这些,本来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就算有喜欢的女孩子也并不奇怪,这是好事。 林知闻言握住他的手紧了紧,沉默凝视他片刻,偏头冲他笑了笑,“不用在意吗?可是我想在意。” 第15章 姜初亭听到他这么说,不由失笑,“你啊。” 林知打量他脸色追问:“楚然,你看到我跟别的女孩在一起……真的不会多想?” “放心,自然是不会的。”虽然林知待他亲近,但他不会插手他的事儿,也自认为没那个立场,不知道林知为何会有这样的顾虑。 林知状似了然,望着他缓缓点了点头,“这样啊。” 姜初亭终于得空问出自己关心的问题:“对了,你胳膊的伤好些了没有?” “好多了。”林知将自己受伤的那只胳膊动给他看,“没什么大问题了。” 姜初亭松了口气,“那就好。” 之前在茶楼,裴璟想跟他动手,姜初亭因为担心他伤,情急之下拦住了。那时候他虽然没回头,但也知道,林知其实并不会领他的情,说不定还会觉得是耻辱。也只有换成楚然的脸,才能得到好待遇。 林知冰与火的极端两面,全都毫不吝啬的给他了,他也只能慢慢消解,慢慢适应林知展现出来的两幅截然不同的面孔。 两人边说话边朝相思小筑里走去,于前厅落座之后,被安排在各个青楼的人差不多都到了,依次来禀报,包括畅欢园,不过基本上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 除了最后一个来报告的。据他所言,他负责盯着的南风楼里有个小倌儿莫名腹痛快两日了,林知和姜初亭立即动身,亲自去探查。 岂知,当他们费了一番功夫赶过去,那小倌儿跑了几趟茅房后,肚子已经不再疼了,大夫来看过,也没大毛病,当真是令人啼笑皆非,不过没人出事也好。 因为离得有些远,这一来一回,天色都黑了。两人没有坐马车,在热闹的街头步行。因着还没吃晚饭,行了一段路,在一家面摊坐下叫了两碗面。姜初亭本来想换个地方,毕竟林知锦衣玉食惯了,这种小摊子怕他吃不惯,林知却根本不拘泥这些,“就在这儿吃,还记得你以前就带我一起吃过面。只可惜我过后去寻,那家面摊都没有了。” 如同之前,林知紧紧挨着姜初亭坐,此番坐好了也不老实,边说话,还边用手指头勾住他垂落肩头的头发玩儿。 之前都是在室内,姜初亭任由他肆无忌惮,可此时是在外面,路边来来往往,行人颇多,面摊也有其他食客。大概是两人的举动实在亲密过头了,招惹了不少惊疑的目光。 林知似乎并未察觉,姜初亭却有些坐不住了,低声试图跟他商量:“林知,你换一个位置坐。” 林知浑不在意,冲他笑了笑道:“换位置?坐到你腿上啊?” 他居然还会开这种玩笑,姜初亭暗暗讶然。林知坚定道:“不换,我就要坐在你旁边。” 姜初亭无奈:“那你稍微隔些距离,不然,会让人误会的。” 林知转眸漫不经意四下扫了一圈,“管人家怎么看呢,我就喜欢这样与你亲近。”他又望进姜初亭眼底,“别人这样误会我们,你感到很不开心吗?” 姜初亭神情镇定,轻声道:“倒也不会,可在外头还是注意些比较好,否则,流言害人。”这方面,他深有感触。 林知胳膊支在桌上,用手托住脸颊,似笑非笑对他道:“别担心,如果真的有什么流言,我一定会对负责到底,也不会让谁伤害你。” 姜初亭哑然片刻,继而弯了弯嘴角。 林知讨厌男人与男人的那些事,但还说这种玩笑话,足以可见他对两人的关系心之坦然,纯洁如雪,既然如此,姜初亭当个凑趣的话听听就行了,没必要过于想太多。 两人吃了面,回到相思小筑已经很晚了,林知穿着单衣,抱着枕头,很自觉的来跟姜初亭挤同一张床榻。姜初亭知道无论如何都赶不走他,便放弃了这个想法,以免大半夜的还得闹腾一番。 林知推了推姜初亭的胳膊,语气十分柔情的道:“都说千年才修得共枕眠,楚然,你说我们之间的缘分是不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 姜初亭纠正他错误的理解:“千年修得共枕眠,一般是说夫妻姻缘,不是我们这般的。” “是吗?”林知抿了下唇,哎呀了一声,扑到他怀中脑袋乱拱一通,头发都拱乱了,抬起脸来,满眼纯真,乐呵呵道:“也没什么不一样嘛,反正都是睡一张榻上。就算我们两个都是男的,也可以叫姻缘。” “孩子气的话。”姜初亭不禁轻笑出声,没有刻意再去反驳他,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然后将他揉开,掩了掩衣襟。 胸口的伤疤用裴璟给的药擦了之后,效果很不错,但还没有完全消失,姜初亭担心被他发现了。 林知重新躺回他身侧,掰他的手指头玩儿,语气一下就低沉了不少,明显是有些不高兴了,“你明天,是不是又要走了?” 姜初亭嗯了一声。没什么状况还是离开较好,否则在一起越久,越容易暴露。 林知没说话,盯着他的骨节明晰的手指头须臾,倏地塞了一根到自己嘴里一口咬下。姜初亭问:“你做什么?” 林知问:“疼吗?” 有些疼,但还好,姜初亭包容地道:“不算疼。” 林知于是又咬了一口,这次没留情,姜初亭嘶了一声,手收回来时,上面有他啃出来的清晰齿痕。 林知冲呲了呲虎牙,道:“疼了吧?疼了才好,这是我给你下的蛊,如果离开后都不念着我,想着我,那么作为惩罚,你的手指就会一直疼下去。” 这乱编的话姜初亭自然不会相信,只感到哭笑不得,“胡闹。” 林知发现他又没散发,伸手将他发间木簪抽下,放到眼前端详。姜初亭没来及阻止,见状欲言又止。 林知露出一副对木簪很感兴趣的样子,放在手中把玩道:“我好喜欢,我送你别的,你把这个送给我吧。我想留一件你的东西在我身上。” “不行!”见林知突然望过来,姜初亭意识到自己拒绝的太快太果断了,顿了顿,又露出笑容,柔声道:“这个不行,因为这是别人送给我的,换个别的吧。” 林知闻言,眸底一阵暗色涌动。记忆中,当年遇见他时,他便用这个簪子束发,如今还在用。这根簪子定然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他才如此看重珍惜。初遇时,他就放在心里了,此时稍加试探,果真如此。 是谁送的?是他之前所承认的那个与他两情相悦之人吗?一根木簪留了这么多年,可见用情之深。林知喉间滚动了一下,不动声色将木簪还给了他,灿然笑道:“是我冒失了,你留着吧。” 姜初亭接过,握在手心里,林知很快转开话题,没再提这个事儿。又聊了会儿,两人就睡了。 睡之前林知特意瞟了眼,见他果然又是将木簪握住手中入睡的,嘴角几乎是狠狠抽搐了一下,心火旺盛,背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他自然不知姜初亭到了晚上要么不散发,要么将木攥在手里,是为了能做梦。 这晚,他确实又做梦了。 梦里的子阙身形消瘦,伏在书案前练字,已经写了好几沓纸了。他呼吸微促,手中的笔片刻不歇,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静下心来。 姜初亭感觉自己化为了一缕虚魂,陪伴在他身旁,全神贯注的盯着他的脸瞧着。因为太真实了,就好像子阙真的还活着,自己还能看到他一样,姜初亭都舍不得移开目光,就这样在梦里出了神,直到不经意转开视线,才发现子阙并不是在练字,而是单纯的在写什么东西。 堆在旁边的那一沓纸,还有铺在书案的纸上,密密麻麻,仿佛饱含着一种浓重又深切的情意,全是重复的一个名字。 初亭。 姜初亭感觉心间猛地一阵揪痛,喘息叫了一声:“子阙!”醒过来,睁开眼。 心脏突突乱跳,又酸又疼,他怔然许久,却发现身旁的人不知什么时候也醒了。 屋内烛火微亮,林知半撑着身体,乌黑的眸子盯着他的脸,低声问道:“楚然,你刚才在叫谁的名字?” ※※※※※※※※※※※※※※※※※※※※ 月底了,求一波营养液!=3= 第16章 姜初亭心头骤然一紧,他刚才把名字叫出来了?是叫了子阙?难到林知听到了? 林知神色晦暗莫测,姜初亭望着他,唇艰难动了动,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两人就这样对望片刻,林知却绷不住噗的笑出了声,矮下身子将脸凑近了些,眼波流转,“你是梦见小时候的我了对不对,还那样叫我。”他其实只模糊听到了一个“阙”字,下意识以为叫他的小时候的那个“雀”,姜初亭吭声,林知就觉得他是不好意思了,继续问:“能跟我讲讲吗?梦到什么事了?看你脸色不好,是噩梦吗?” 原来没被发现,姜初亭暗暗舒了一口气,轻声道:“我都忘记了。” 他没否认,那就说明是真的梦到他了,虽然很有可能是噩梦,林知也很高兴,抓住他的手,躺回去,“我就在这儿呢,梦里都是假的,不用担心。”说完发现姜初亭在静静看他,眸光清澈,水意微闪,仿佛含着一抹轻愁。 林知心头好一阵乱跳,抬手遮住了他双眼,“不要看我了,快快睡吧。” 待林知翻了一会儿再次睡着,姜初亭抬手,看着手中的木簪,思索起方才那个梦。 他知道,子阙当年选择抛弃了他,在林家过得并不开心,否则也不会在成亲后不出半年就抑郁服毒,无药可医。 仅剩一口气的子阙被还大着肚子的林惜带来见他时,比梦里还要瘦很多,苍白憔悴得他几乎不敢认。 当时的他以为子阙是想来见他最后一面,可是他没想到,毒入肺腑,药石无医的子阙,除了想见他,最后的愿望竟是想死在他手里。 子阙痛苦地流着泪,手颤颤地将匕首递给他,“初亭,你亲自动手,求求你,杀了我,我要死在你手里,我想要你一直记得我,刻骨铭心的,我不想你忘了我,初亭,求你了……”哀求声断续而又虚弱,可又仿佛每个字都是从骨血里抽离出来的,那样悲切那样沉痛,在他原本就破碎的心中打下一道又一道深刻的印记。 他接过匕首,亲手结束了所爱之人的生命。 鲜血飞溅到了他的衣襟,他湿润的面颊,他的眼睛,他的头发,又烫又灼人。 子阙如愿了,靠在他怀里咽气闭眼的时候嘴角都是微翘起的。 子阙不曾对他说过后悔,可心里一直都有想他。这个梦里的子阙不停写他的名字,思念他,姜初亭相信这不只是梦里的有的。 转眸看向身旁的林知少年的容颜,子阙离世的时候,林知还未出生。 原来,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啊。 姜初亭无声的轻叹。他现在已经约来越倾向于,自己不是做梦,而是重复一遍子阙真实的经历。 手指轻轻摩挲过木簪,是子阙不想让他忘记了他,所以通过这跟木簪,以梦境的方式跟他见面吗? 那么做的那个子阙在晚上被林宣追赶的梦也是真的?那天晚上他到底是怎样冲撞了林宣才那样慌张?子阙已经不在,林宣也已经死了好几年,他无从得知。 或许,只能等待以后的梦境来解答了。姜初亭将握住木簪的手轻轻压在心口处,闭上了眼睛。 次日姜初亭离开相思小筑之后回到了九重天。到了没一会儿,魏加就拿出一封信来给他,说是这天刚送来的。 能给姜初亭写信的且送到后山的,也只有江显了。厚厚的一封信,大多都是说些晋城里最近发生的新鲜事儿,最后才隐晦提了一嘴,说九皇子目前行踪不明,皇宫里风云变幻,他爹每天饭都吃不下去,搞得他也跟着头皮紧绷,生怕在这种要命的关头出什么岔子。 姜初亭眉尖动了动,以前未曾过问,原来江大人竟是九皇子党? 纵然江显是他最好的朋友,可事关紧要,回信时,姜初亭并未把裴璟在九重天的事告诉他。 江显短时间内恐怕不会来寻他,他打算等裴璟离开,手头的事情也解决后,去晋城找江显聚一聚。许久都没有畅饮一番了。 信让人送出去后,姜初亭想到什么,开始在屋内四处翻找。 裴璟就跟他身后头,随着他转来转去,“师父,你刚才的信是送到晋城?你在晋城有认识的朋友?” 姜初亭言简意赅道:“嗯,有。”裴璟若有所思,姜初亭继续找,打开一个锦盒,里面是一块玉佩,又开了一个,里面是一根发带。 裴璟静看了会儿,奇怪道:“你翻了半天,到底找什么呢?” 听他这么问,姜初亭继续开锦盒的动作突然顿了顿,是啊,他到底在找什么? 林知说想要一个他的东西带在身上,他没给木簪,就真的回来找别的东西了。 本来说好要远离,要保持距离,可每次一靠近林知,他的思绪好像都不由自己了。 姜初亭觉得这其实并不是什么好现象,还是稍加收敛一些的好。 姜初亭温言道:“没找什么。”要把东西都收回去,裴璟却瞧上了那根浅青色的发带,想要了去,姜初亭不由道:“这是我用过了的,你若喜欢,我给你去买新的。” 裴璟心道不是你用过的,我还不要呢,坚持道:“我就要这个。” 也不是什么要紧之物,姜初亭应允了,拿了递给他,裴璟却一下看到了他手指上的未消的牙印,心火陡燃,不由分说握住他的手,质问道:“这是谁咬的?!” 姜初亭反应了片刻,才抽回自己的手,笑了笑道:“一个爱闹腾的孩子。” “孩子?!”裴璟根本就不相信。姜初亭似乎不欲与他再说,转身就书架上拿书看去了,裴璟盯着他的侧影,心中的想法愈发证实,目光也越来越冷沉。 接下来,姜初亭每到约定的时日就去见林知一面,有情况就会跟林知一起出去探查,没情况就在相思小筑留宿一晚,然后回九重天。林知安排出去的人也越来越多,可是一个月过去了,就算偶尔有点风吹草动,最后经查证也只是虚晃一场。 这几乎都让姜初亭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多心了,其实根本没有什么阴谋,那两名黑衣人那天只是碰巧在附近。 要查的事情没进展,近段时间却有别的怪事在城中沸沸扬扬流传开来——有人在荒山野岭发现了一个被遗弃的婴孩。 据说没长耳朵没长手,脑袋变形,嘴巴残缺,皮肤松垮,模样生的十分可怖,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气儿了。 流言几经传播,多少会扭曲夸大,姜初亭开始并未尽信,可听林知说,这事儿官府已经查证了,应该是真的。 他跟林知在外面吃饭时,听到周遭都在议论此事。 对这种过于怪异的事件,民间总是倾向于往一种不祥的意义上挨靠。 旁边那桌人里,有一个神神秘秘道:“这是招了什么不好的阴煞邪物,引得鬼胎上身了吧!不然怎得这么玄乎!”赢得了同桌人高高低低的附和声。 姜初亭没胃口吃饭,听到“鬼胎”二字时,眼皮子跳动了一下,抬起手来,闭眸摁了摁额角。 “什么鬼胎,真会胡扯,怕是那孩子的母亲得了什么病,或者中了什么毒才这样的。”林知是不相信这些的,见姜初亭似乎情绪不佳,以为是他心善可怜那孩子命不好,轻语安抚几句,又给他盛了一碗汤,“胃口不好,就喝点汤吧,好歹填填肚子。” 姜初亭勉强冲他笑了笑,“好。” 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又说不上来,这种迷雾遮挡在眼前的感觉,令人不大好受。 姜初亭因为这个被遗弃婴孩的事多留了两天,他能多呆,林知高兴坏了,但还是感到微微不解。 “楚然,怎么了?你为何想着要查这件事?” “我也不知道。”姜初亭实话实说,孩子已经埋了,想找到孩子的母亲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查下去确实没什么意义,他道:“只是出于一种直觉……罢了,不再查了。” 在相思小筑又过了一晚,醒来时,林知靠在他怀里,闭着眼睛。 姜初亭知道他其实已经醒了。 姜初亭刚一动,林知长睫簌簌颤动,那双手紧紧缠住了他的身体,命令他道:“不许动,你还没有醒,再陪我睡一天。” 姜初亭无奈,“不能再睡了,这次呆的已经够久了,十天后我还会再来的。” 林知起身趴到他胸前,认真道:“楚然,你觉不觉得,你这哄我的语气就像是那种时时刻刻会始乱终弃的男人?” 姜初亭失笑,这孩子总是喜欢滥用词句,耐心道:“始乱终弃不是说你和我的。” 林知鼓了鼓脸颊,用漂亮的眼睛瞪着他:“我就要这样说,你在外头有我一个,说不定别处还养着一个,每隔一段时日,两地奔波周旋很累吧?真是辛苦你了。” 姜初亭一时间无言以对。因为,林知说的好像在理。 他可不是家里供着一尊惹不得的大佛,外头有一个不好惹的小祖宗么?想到这里不由朗然一笑,林知原本还气鼓鼓,见他笑,眸中升起了些热度,眼神有些痴了,“楚然,你笑起来真好看。” 姜初亭被他这样看得突然心中有几分不自在起来,甚至有种无法跟他对视下去的感觉,拍拍他的肩头,柔声道:“好了,我得起身出发了。” “还催,果然是迫不及待回去哄另一个了吧。” 姜初亭道:“别胡说了。” 林知哼了一声,从他身上撤走。 林知没有强留,只是在姜初亭临走前,又抱着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愤然道:“不管你离开我以后都去干什么了,每次赴我的约都要准时,否则,我不会原谅你。” 回到后山木屋,正上楼梯,迎面撞上正好出来的墨林,墨林用一种极其难以形容的眼神看他一下,转身走开了。 姜初亭没管他,进屋去,那尊“惹不得的大佛”果然是一副惹不得的模样,板着脸,寒着眸,眼神如刀,在他进屋时,恨不得将他片片凌迟。 姜初亭已经习惯了,单手负在身后,一派淡然,冲他笑了笑,唤道:“小九。” 裴璟咬牙切齿的冷笑一声,语气满含讥讽道:“嚯,这不是我们心怀天下、身负重任的大忙人吗?还记得你有个家呢?终于是舍得回来了?” ※※※※※※※※※※※※※※※※※※※※ 发现没,我换文名了,嚯嚯嚯 —————————————— 专栏里留我的神秘账号,虽然不常更新,但是大家可以去那里找我玩儿~ 第17章 姜初亭前几回下山,裴璟都有派人跟踪他,不过那些人都被他成功甩脱了。 每次在外面多逗留几天才回来,裴璟都诸多怨气,不会给他好脸色,不过撒完气,便又开始围着他师父师父叫的亲热了。 可今天却跟以往不一样,裴璟一直冷着脸到了晚上歇息前才坐到他榻边来,主动同他讲话。 裴璟直直盯着他道:“师父,我都快离开了,你难道没有舍不得吗?” 姜初亭不由怔了怔,是了,他这些日子都惦记着查手头的事,都忘记了顶多再过大半月,裴璟的毒就解得差不多,肯定就要动身回皇宫了。 原本一开始的确是希望他快些解毒,快些离开,可与他相处了这些时日,乍一听他说起要走了,倒还真有一丝不舍。 他名义上是裴璟师父,可事实上撇开裴璟的身份不谈,就是将他当成普通的后辈来看的。除了教他练了几次剑,给他调息几次,都没做过什么。但裴璟似乎对他有种难以割舍的依恋,惹得他倒有些愧疚了。 姜初亭回望他,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柔声道:“等以后,有机会我会去看你。”虽然这种机会很少,毕竟那里是皇宫,不是一般的深宅大院。 “我不想等以后。”裴璟抓住他的手,眼神闪动着迫切的光芒,“师父,你跟我一起回晋城,你跟了我,我一定不会亏待你的,也也一定能护你周全。”裴璟原先的打算是想让姜初亭对他好,不舍得他走,自愿跟他回宫去。姜初亭也确实对他不错,温温柔柔的,还包容他的脾气,可仅限于此了,任凭自己怎么努力,他的心明显在别处。或是他那故人之子,或是他管的那些闲事儿,总之,都比他这个徒儿来的重要就是了,他不想承认也不行。 对这个人,过硬的手段不行,服软也不行,他有他自己的心思,裴璟根本就无从左右。 姜初亭有好几位师兄,功力也不差,裴璟其实也可以收拢他们其中一个助自己,可是他不想,他只想要这个人。他其实从一开始就有私心。 对于裴璟再次提出这个邀请,姜初亭张了张嘴,还是婉拒了:“小九,就像你,天潢贵胄,不适合一辈子呆在九重天一样,师父并不适合跟你回去,” 说再多其实都是借口,裴璟眸光都暗淡下来,失落道:“这么直接,你都不会哄哄我。” 姜初亭轻叹,对他道:“师父和你,还是呆在各自的位置上,才是最好的。别伤感,以后还能见面的。” 裴璟闷闷不乐,低头拨弄他的手指头玩儿,眸子一定,又看到了他手上有齿痕,一看就是才咬出来的。 裴璟不动声色,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心下犹如沸水浇灌,气息微重,扎到他怀里,脸颊贴着他柔软的衣襟,鼻尖是他身上好闻的气息。 裴璟这辈子还从未对谁如此耐心容忍过,可是换来的东西却根本不对等,他愤怒又委屈,不由道:“师父,你多喜欢我一点好不好?” “嗯?师父已经很喜欢你了。” “还不够,还要再多一点。”他想拥有全部。 “好好好,再多一点。”姜初亭哄小孩似的摸摸他的头发,低柔道:“不早了,歇息吧。” 裴璟有些闷闷不乐,姜初亭看护他练了会儿功,见他躺下,自己也躺下准备睡了。 裴璟翻了会儿身,起来在香炉边捣鼓,幽幽淡淡的味道在屋内弥漫开来,十分好闻。 姜初亭问:“小九,你在干什么?” “我心中烦闷,睡不着,点一些安神香。”裴璟回头看他,低声道:“你不喜欢这味道吗?不如我将它……” “无妨,挺喜欢的。”姜初亭道:“弄好了便快些睡吧。” 也不知是不是这安神香的效果,翌日醒来,姜初亭觉得格外的神清气爽。 裴璟心情也比昨天好多了,缠着姜初亭撒了会儿娇,拉着他一起去外面练剑。姜初亭演练一遍,他跟着学,姜初亭很尽心的教他,不知不觉,半天时间就过去了。 裴璟觉得,每次跟他在一块儿,时间就过得特别快。 “师父,这套剑法也是你自创的吗?”裴璟眼睛一瞬不瞬凝视着他时,眼睛有种说不出的明媚光芒。 这个人平日里总是给人一种芝兰玉树,清柔出尘翩翩佳公子的感觉,但事实上,这只是他的其中一面。当他长剑在手,锋芒毕现,便如同寒冰般冷飒,绝对让人不敢轻视。毕竟是十六岁就以剑法成名于武林大会的人啊。裴璟感到有些遗憾,当年没能亲临现场目睹他的风采。 姜初亭轻描淡写嗯了一声,递手帕给他擦汗,裴璟不接,只将脸凑近,“师父你给我擦,我都快走了,你就不能多宠宠我吗?” 听他语气甜腻的表达自己的怨念,姜初亭莞尔一笑,“小九,你在家也是这般爱撒娇么?” “才没有,我只对师父你这样。” 想想也是,在皇宫里那容得他这样,也只有在这里能释放本性了。姜初亭拿着手帕给他擦拭额头上,脸颊上的汗。 “等我以后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还想要这样赖着你,让你宠我。”两人面对面站着,隔得很近,裴璟眼神渐渐发沉,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这张日夜肖想多时的脸,骤然一股气血涌上头,一把握住他欲收回去的手腕,目光炙热,“因为我喜欢师父啊,很喜欢,师父,你呢,你心里有没有我?” 姜初亭微微睁大了眼睛,心下感到些微怪异,微笑对他道:“自然,你跟魏加都是我的徒儿。” 裴璟牵动了一下嘴角,追问:“难道我跟魏加一样,在你那儿没有任何不同?” “有。”姜初亭道:“你比他,更顽皮。” 裴璟静默片刻,按捺不住猛地进了一小步,可在他脸靠上去的前,姜初亭反应极快挣脱他手,从容后退了一大步,带起衣摆浮动,略微惊疑的看着他。 一进一退,不过瞬息间的事,两人仍旧是相对而立,但距离比方才隔得稍远些了。 两人相视片刻,裴璟哈哈笑了数声,“让你说我顽皮,被吓到了吧。” 姜初亭淡淡笑了笑,对他道:“嗯,时间不早了,回吧。”语调和缓,说罢转身走到前面去了。裴璟对着他的挺拔翩然的背影看了会儿,才大步追上去,叫道:“师父,等等我!” 一连好几日晚上,裴璟都点了安神香,姜初亭也习惯了那味道,不加过问。每天为裴璟练功护法之后,就躺下睡觉,一夜安眠到天亮,然后再被裴璟寸步不离的缠到天黑。 转眼间到了跟林知见面的前一天,裴璟晚上练功时,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什么岔了神,又出了问题,好在姜初亭一直在旁看着他,极快出手相助。也因此两人都折腾到了后半夜才睡。 暗香萦绕下,姜初亭这一觉睡得格外沉,待挣开眼皮醒来时,察觉外头天光微暗,淅淅沥沥的好像还在下雨。 见他悠悠转醒,守在榻边原本面无表情的裴璟立马露出明朗的笑容,“师父,你终于睡醒了!你昨晚为我辛苦,我都不忍心叫醒你,就一直看着你睡。” 姜初亭坐起身,头发散落肩头,低头揉了揉涨痛的眉心,嗓音微微嘶哑:“小九,现在什么时辰了?” “已经酉时了。”裴璟回答了,又问他道:“你是不是肚子饿了?你稍等一下,我这去给你端吃的来。” 姜初亭一听时间,闭了闭眼,方才就感觉不对,原来一天已经过去,都晚上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竟然能睡到现在,想起林知临别前的那句话,姜初亭不由心中忐忑。未能按时守约,那孩子肯定是生气了。去了该怎么哄才好? “小九,不用了。”姜初亭拉了一把转身欲走的裴璟,道:“我不吃了,有点事准备下山。” 姜初亭起身下榻,匆匆套了衣服束了发,拿起剑还有易容丹,便要出门。原本冷眼在旁瞧着的裴璟霍然迈步追上,拦在屋门口,下颌微扬,眸中尽是阴霾之色,唇边却含着笑,亲热地问:“我的好师父,这大晚上的天黑路滑,还心急如焚想下山去,是要见谁啊?很重要的人么?让徒儿护送你一程如何?” 第18章 姜初亭盯着他静默须臾,开口道:“我不需要你护送,让开。” “我偏不让。”裴璟加重语气,昳丽精致的面容上满是冷寒之色,咄咄逼人质问道:“明知道我快离开了,为什么大晚上的还要出去,为什么不留下来好好陪我?你就真的急在这一时三刻?” 他的无理取闹让姜初亭失语片刻才耐着性子道:“与人有约,我不能失信,而且,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在陪你。” 裴璟听他这么说情绪更加激动,双手死死抓住他的肩头,“我不要只有这些日子,我要所有,我要你所有时间都属于我!” 姜初亭试图跟他讲道理:“小九,你要知道,没有谁会只独属于一个人,就算我是你师父。” 裴璟手上力道愈发加重,沉声一字一字道:“你怎知不会??” 姜初亭微微错愕。 裴璟眼睛一瞬不瞬深深望进他的眼底,缓声道:“如果我想要,你就会,你难道不懂?” 屋外雨水滴答,屋内骤然死寂。 裴璟说的没错,只要他想,并没什么做不到。姜初亭神色淡了些,略过这个话题,问他道:“我能睡到现在,是不是你故意的?” 就算前一夜再辛苦,歇息的再晚,他也不可能沉沉的睡上整整一天。裴璟大概是摸清了他下山的规律,所以连着几日都燃了安神香,昨夜做了手脚,他都没有怀疑,就这样一时大意中了招。 裴璟眸中红丝蔓延,也不加掩饰,果断承认了:“是我故意的又怎样?看看你这满脸迫不及待的模样,要去见谁?上次那小子?我没猜错吧?”他是想忍,想继续装乖,可是这人的表现令他忍无可忍!既然无用,还不如直接承认,让他看清真正的自己,哪怕是顾忌他怕他,也好过于将他当成一阵挥挥手就消散的云烟,不在生命里留下一点痕迹的好。 之前不管他多么蛮横骄纵任性,姜初亭都没有真正生气,可此时此刻,却无法容忍,语气也疏冷了许多:“我之前就说过,不管我什么时候出门,出门见谁,都没有必要告诉你。让开。” 看着他冷漠下来的脸色,裴璟扯动了一下嘴角,固执的黑眸中露出嘲讽,说道:“不让,怎么?你为了去见他,想跟我动手吗?” 姜初亭握剑的那只手微动了一下,冷然道:“小九,你当真要与我这样?” 裴璟微微低眸瞥见他那不明显的动作,心口猛然刺痛,泛红的眸子里水光一闪而过,重新看向他,微微扬声:“所以,如果我继续拦着,你会对我拔剑?” 姜初亭只是下意识里的动作,碍于他的身份,也不可能对他拔剑。猝不及防,裴璟掐在他肩头的手突然就捧住他的脸,姜初亭眼睛睁大,还没来及说话,嘴唇上一热。 竟然是他亲上来了。 裴璟呼吸急促,含住他的唇,辗转用力亲吻。姜初亭只觉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太过于震惊,反应了片刻才运了内劲推开他,可唇上一痛,已经被他狠狠咬了一口,嘴唇被咬破,有血腥味散开。 裴璟踉跄后退两步,低低笑一声。 姜初亭难以置信问:“小九,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裴璟望着他唇上的那一抹鲜红,目光灼热而肆意,眸低的温度几乎要将他燃起来。像是心情突然好起来了,裴璟弯起嘴角道:“吻你啊,我当然知道,你很意外吗?我想对你做的,可远远不止这些呢。” 两人年龄相差了十五岁,姜初亭向来把裴璟当成后辈。裴璟对他的那些亲密的表现也只是理解为徒弟对师父的依赖,此前差点被他亲到脸,姜初亭也只道他果真性子顽劣,为了故意戏弄好玩罢了。 可他没想到,裴璟竟然是真的抱有这种心思。 姜初亭内心惊涛骇浪,愣怔不语,裴璟打量他神色,半晌开口道:“所以,师父,你让我看你去找别的男人,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吗?我如何能不生气?”他说着,缓缓靠近,姜初亭立马后退两步。这份再明白不过的生疏,让裴璟僵在原地,原本就是强行缓和的脸色再度沉下去。 姜初亭稍稍冷静了些,对他道:“小九,我是你师父。” 裴璟嗤笑道:“你是我师父,可是又有谁规定徒儿不能喜欢师父?” 姜初亭还是无法接受,斩钉截铁:“此为不伦。” “不伦?”裴璟笑声愈发大了,歪头哂然道:“看不出啊,你竟如此刻板?可就算不伦又如何?我就是要让你既当我的师父,又当我的枕边之人。谁敢说一个不字?!” 他这种□□/裸的表达让姜初亭脸色微白,嘴唇紧抿,偏开头去,不说话了。 裴璟注视着他清冷的侧颜,心头一软,慢步靠近,语气也变了,夹杂了一丝小心恳求道:“师父,你别去好吗?别丢下我,我喜欢你啊,真的很喜欢你……” 正当裴璟走近了伸出手,想楼抱住他身体之时,姜初亭出手如闪电,出手在他身上点了两下。 裴璟立时不能再动,又惊又怒,“你竟然点我穴道?!快放开我!” 姜初亭目光清冽,郑重对他道:“小九,你是我徒儿,我对你没有情爱之意,对我即将去见的人亦没有。我之所以急着下山,为的是守信,我跟他见面,也只是为了追查一件很重要的事,你无需动怒生气。” 长长一段话,裴璟就只听进去了“我对你没有情爱之意”,狠狠的盯着他,咬牙切齿:“你给我解开穴道,听见没有!” 姜初亭低叹,叮嘱他道:“我点穴的手法特别,他们解不开,一刻钟后你就能动了,不要试图自己冲破穴道,否则,你会很危险。” 裴璟呼吸急促起来,“我不准你走!” 姜初亭恍若未闻,身形一晃便绕开他而去,裴璟一动不能动,余光瞥见他已出房门的身影,冷冷道:“好!你要守信你走,我等你,不过等到我仅有耐心用尽你还未归来,我也不知道九重天会发生什么,你自己看着办!” 姜初亭身形略滞,加快步子离开了。 他突然出现让守山门的弟子们吓一跳,纷纷给他揖礼,问道:“小师叔,这么晚还要下山吗?” “嗯。”姜初亭点点头,并不多言,雨不大,却也不算小,有弟子见他没拿伞,准备递伞给他,可转瞬间他的身影已经远去了。 姜初亭头发衣衫尽数被雨水淋湿抵达山脚时,夜已深,城门也关闭了,就算心急,也只能找了家客栈等到次日清晨才赶往邻城。 待他到相思小筑时,远远就发现门口阶梯边上歪靠着一抹紫衣身影。林知正失魂落魄地拿着什么东西发怔,一动不动,痴了一般。 姜初亭心头忽然涌上一股酸涨之感,提气飞掠过去,唤道:“林知。” 林知听到他声音,竟然头也不抬,将手中那串红色的东西紧握在手心,起身就大步朝里面走。姜初亭料想他是会生气的,也没意外,追上他解释道:“林知,我有事耽搁,并非有意来迟。” 林知脚步不停,一直往里走,气呼呼道:“是,你有事耽搁,你有道理。我不知你身份,不知你住哪儿,我连一点你的消息都没有,你不来,我又是担心又是失落,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巴巴的干等着,从天亮望到天黑,天黑又望到天亮!” 可是如果你真的知我身份,知我住哪儿,恐怕就不是担心和失落,而是恨了。姜初亭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上前一步拦到他面前,“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林知用眼睛瞪着他,却见他发丝半干,脸色陡然一变,手又却又摸他身上衣衫,全是湿润的,忙问道:“你淋雨了?”可是昨天深夜雨就停了,难不成,他竟是趁夜过来的? 姜初亭低眸看了眼自己,不甚在意道:“是淋雨了,不过不妨事。”他走的匆忙,没拿换洗衣物,到了客栈枯坐到天微亮便赶过来了,无暇注意这些。 霎时间,林知什么气都消了,甚至有些懊恼刚才自己太过了,正想说两句软话,眼睛又突然扫到他唇上的伤,还有淡淡的血痕,眸子骤然一缩,嗓音有些克制不住的发沉,试探问:“楚然,你嘴巴怎么受伤了?” “这个……”冷不丁的听他问这个,姜初亭愣了一下才笑笑道:“不留神被自己咬破了。” 自己真的能咬出这样的伤?林知心中存疑,却忍着没有继续逼问,转而去牵他手,带着他往里走,“我让人给你准备热水,你先去泡个澡,别生病了。” 他面色缓和许多,姜初亭稍稍舒了口气,虽然觉得自己身体没那么脆弱,顶多换身衣服便好,但还是点头应下,接受他的好意,微笑着道:“好。” 姜初亭沐浴完之后,穿上林知为他准备的衣服,非常很合身。转到花厅,林知跽坐在木案边托腮等他,案上摆着杯盏,有菜有酒。 林知不错眼的视线随他而动,待他走过来,坐到对面,乌黑的眸子直勾勾凝视着他,冲着他拍了拍酒坛,说道:“一起喝酒,怎么样?” 第19章 如果换成往常,姜初亭会答应,可是今天不一样。 想起临走前裴璟说的话,终是心头难安,伸手按住了林知欲开酒坛的手,“等等。” 林知顿住,望着他问:“怎么了?” 姜初亭收回手缓声道:“我今日不便饮酒。而且……” 林知平静地笑了一下,接话道:“而且,如果没什么情况的话,你明天一早又要走了,是不是?” 虽然不想让他不高兴,但姜初亭还是无奈地道:“不是明早,我坐一会儿我就得走了。” 这么快就走??以往,他好歹都会留宿一晚。林知不说话了,瞪着他,眼神怨怼又委屈。 姜初亭眸光温柔,轻声道:“因为事关家人安危,我不得不赶回去。”也不能解释太多,顿了顿又温声道:“酒留着,下次来陪你喝。” “我能说不好吗?”林知撇撇嘴,把酒坛移到旁边,微拖长语调道:“我除了乖乖等你,也没别的办法了。” 垂头丧气却又不得不懂事的模样,让姜初亭忍不住一笑,很想伸手摸摸他的头,不过也只是想了想。 林知倏地道:“楚然,把左手给我。” 姜初亭虽不明所以,但还是伸出左手交给他,林知拿出一串红通通的手串,好像正是他方才在门口盯着发呆的东西。 姜初亭定睛一看,不太确定的问:“这是……相思豆?” 林知嗯了一声,“我亲自摘,亲自串的,送给你。”手串有点长,饶了三圈,刚好戴在姜初亭的略纤细的手腕上。红色的相思豆颗颗晶莹润亮,由细红绳串起,末端还坠了两颗,十分精致,一看便是用心了。 可是,这不是关键。 相思豆,自然代表了相思。 姜初亭端详片刻略加思索,露出笑容问他道:“很好看,可是林知,你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就是觉得好看啊,每次等你盼你的时候就串几颗,找点事儿做。”林知轻轻眨了一下眼睛,道:“特别是你这回来迟了,为了惩罚你,你不能取下哦。” 姜初亭正待再说些什么,林知双手撑在木案上,身子前倾了点,黑眸湿漉漉,眼巴巴道:“怎么了?你不喜欢吗?不喜欢我就送你别的好了。”话是这么说,却明明一脸希冀,好像如果他一拒绝就会马上吧嗒吧嗒掉泪了。 姜初亭低眉浅笑,“我很喜欢。”盯着手串又看了须臾,抬眸道:“谢谢你,我会每天戴着。”倒是他因为裴璟的事有些多想了,林知本来就喜欢混用一些词句,根本不在乎本意,送他手串定然也只是想单纯送他东西的意思。 林知展颜一笑,起身挤到他身旁,紧紧抱着他的胳膊,脑袋靠到他肩头。 林知向往道:“楚然,我要是会法术就好了。” “为何?” “这样,我就可以变成手串,时时刻刻被你带在身上,能看到你,听到你,多好哇。” 姜初亭侧眸看他,还是没忍住,抬手揉揉他头发。 这次他走,林知终于没咬他的手,只是让他看到手串,就一定要想他,姜初亭应了。 纵然姜初亭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九重天,也已经夜深了,姜初亭步上楼梯,燃着烛灯的木屋前厅坐了两人,一个是裴璟,还有一个是魏加。 魏加这孩子觉最多,每天晚上姜初亭还没歇息,他都开始做梦了,没道理这时候还没睡,而且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师父,你终于回来了!”魏加起身欲奔向出现在门口的姜初亭,被裴璟一把扯回坐下,不过他也没生气,反而兴冲冲对姜初亭道:“我跟师弟打赌了不睡觉等你,你再晚回来一点,我五十碟糕点就没了!!” 裴璟眸含阴翳,勾起唇角,目光如锐利的刀剑般直直投向姜初亭,轻描淡写补充道:“是啊,不仅糕点没了,还会一睡不醒呢。” 姜初亭走进来,听到此话心头一突,步子顿住,裴璟冲他挑了挑眉。 魏加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姜初亭沉声对他道:“魏加,你先去睡。” 魏加傻乎乎毫无所觉,揉了揉眼睛,还说了句:“师父,师弟,那我先去睡咯。”起身蹬蹬蹬跑回房了。 魏加一走,裴璟就猛地起身,绕开案几,大步走到他面前,双手抓住他胳膊,几乎是用一种噬人且探询的目光迅速打量他全身一遍,好像在查看有没有什么端倪或者痕迹。 姜初亭目色冷淡望着空气。 裴璟阴狠道:“你回来的倒及时,再晚一些,我就会直接掐断他的脖子!” 原本年轻而又好看的脸,因为眉宇间戾气横生,看上去阴沉而骇人。姜初亭明白,裴璟这话说来不是吓唬谁的。 他从一开始来到九重天就表现出对人命的轻贱。纵然,这个人对他毫无威胁,还跟他朝夕相处两个多月,不高兴想杀就会杀。 姜初亭用内力震开他的手,后退一步,微微侧过身子,也不看他,只道:“如果我不随你意,接下来你要动的人是谁?我师兄?还是九重天的弟子?你莫不是要一个一个的,杀给我看?” 裴璟逼近他道:“我可以不杀他们,也不逼你,只要你能呆在我身边,不再去见别人。” 姜初亭闻言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转眸看他道:“只要我呆在你身边不再去见别人,这还不叫逼我?” 裴璟嘴角弧度冷硬,没接话。姜初亭情绪始终平稳,没有对他大呼小叫,咄咄逼人,只施施然转到书架边,拿出一本书,取出叠放在里面的白纸,转到木案边坐下。 这是裴璟当日给的拜师礼,说是会给他一个许诺。 姜初亭道:“小九,师父相信你,一定还记得这个是什么对不对?” 裴璟看到他将白纸给铺展开来,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在他挽袖提笔写字前,冷笑一声:“我当然记得,不过你别忘记了,师父,当时我说的是,我能做到的就会答应你。”一字一字加重了语气,“但,如果你要是写让我就此放过你,我绝对做不到。” 姜初亭怎不知他的性子是这般的乖张偏执,一开始就没有奢望这些。说白了,这不是谈判不是谈条件,而是单看裴璟能退到哪一步。如果裴璟什么都不肯应,他也是无计可施的。 只提笔在纸上写下:你我之事,永远不可牵扯其他人。 裴璟迈近盯着那行字,表情一阵变幻莫测,忽然道:“你最担心的其他人,不是你师兄,不是魏加,也不是九重天的弟子,而是你昨晚去见的那个人吧?” 姜初亭知道他是轻信了林知之前的戏弄之语,搁下毛笔,轻叹一声,“他跟你一样,在我这里不过孩子罢了。我情无挂碍,你真的不用诸多揣测。” 他既然这样说,裴璟断然道:“好,我答应你,不牵扯其他人。”话头又一转,低低的嗓音听起来有浓浓压迫之感,“可是,如果以后你跟他发生什么,便是你率先毁诺。那么我今天答应的,也可以不作数了。” 裴璟之前在茶楼,对跟姜初亭那个见面的男人根本就不放在眼里,但对林知的敌意和警觉如何都抵挡不住。 其他的人他可以暂时不管,但是这个人,他一定要得到保证才能安心。 姜初亭自认为绝不会跟林知那孩子发生什么,却担心裴璟借题发挥,一时间没说话。 裴璟见状,走过去单膝蹲在他身侧,语调放缓了些,“师父,只要你能保证,对你那位故人之子绝对不会产生情爱之意,也不会跟他在一起,那么,我就绝不会食言。” 烛火摇曳,姜初亭的脸颊如同暖玉般散着淡淡的光泽。他沉吟片刻,看向裴璟道:“好,我向你保证。” 第20章 姜初亭的话落音后,身侧的裴璟也不出声了,只用一双眼睛凝着他,沉寂良久,红着眼眶,轻吐一口气,唤道:“师父。”眼泪簌簌说掉就掉,与方才的好像根本不是同一个人,“我不想逼你,你就算现在觉得突然,以后慢慢接受我可以吗?我一定会好好对你,你相信我好吗?” 姜初亭静静看他湿却着面颊,委屈一团的模样,心有点软。可面对这种事,态度无论如何都不能松动。 而且裴璟撒娇流泪,多半只是假装出来戳他软肋的。以前无关紧要,他可以当做不知道,可是现在不行。总不能这孩子多哭两次,他就心软改变主意接受这份不伦的情感。 他语调低缓出言劝解道:“小九,你是天之骄子,身份尊重,想要什么人得不到,何苦在我身上固执?” “可是我就想要你。”晶莹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裴璟歪头想了想道:“只能说,遇上我是你运气不好。如你所言,我固执,心意定了就不会变了。” 姜初亭低叹:“你的心意不会变,我的也不会变,所以,你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为好。” “你怎知是浪费时间?”裴璟道反问:“我跟你之间,总会有个结果的。否则,你认为我会罢休吗?” 姜初亭与他说不通,敛眸不再多费唇舌。 裴璟盯着他如蝶翼般轻颤了一下的长睫,就仿佛这一颤是扫在了自己的心尖上,又痒又麻。 裴璟现在已经完全不掩饰对他的渴望,呼吸一重,身体凑近了些,眸色泛深,哑声唤:“师父……” 姜初亭动作利落的起身避开他差点碰到的手,一拂衣袖,背身对他:“小九,我累了,想歇息了。” 裴璟僵了僵,虽懊恼于他的疏冷,却也知道不能迫他太紧,而且他这一来一回连夜赶路,累也是正常的,于是跟着起身,“也好,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你去睡吧。” 姜初亭迈步回房,裴璟跟上去,到门口时,姜初亭倏地顿住。因为事出突然,裴璟的床榻还在他的房间里。 姜初亭转身正要开口,裴璟却已经猜到了,一只手摁在了门框上,看着他缓声问:“最多再过五六天我就要离开了,这样都要赶我走?” 姜初亭回望他一眼,没接话。 “师父,我已经答应不牵扯其他人了,转头就又想把我甩干净,不要对我这么绝情吧?”裴璟面上泪痕未干,似乎是笑了一下,嗓音非常轻柔的建议道:“师父,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至少给我留点念想吊着我,我才不会发疯啊。否则……” 姜初亭收回短暂的目光,“你是这样认为的吗?”他神情淡薄,回身进屋,边走边道:“那就这样吧,给你念想吊着你,横竖最后伤心的不是我。” 姜初亭洗完澡换了衣服便自若地在榻上躺下睡了。裴璟练完功盘腿坐在自己榻上,一直望着他的方向,眸中的热烈滚烫,肆无忌惮的化成了一股热浪席卷而去,灼烧着他浑身每一寸。 裴璟的眼睛几乎就是长在,不,应该说钉在他身体里了,饶是再镇静,姜初亭还是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内心好一阵起伏不定,后颈微麻,根本睡不着,睁开眼来。 少年人的情意太放肆太浓烈,他觉得自己有一些无法承受。 裴璟知道是自己给他造成了困扰,轻轻眨动了下眼睛,虽然满心不舍,可身体躺下去,不再看了。 摇曳的烛灯燃尽后灭了,屋内漆黑无光。 姜初亭仍然睡不着,将压在枕边的手串拿出来握在手中轻轻摩挲了一下。纵然林知让他一直戴着,可避免被裴璟发现,火上浇油,他还是在回屋前取下收起来了。 想起他说的那句“我就可以变成手串时时刻刻被你带在身上,能看到你,听到你”,无声弯了弯嘴角,又怅然低叹。如果真的能看到他听到他,林知应该只会想杀了他。 手串放回去,又将木簪握在手里,闭上了眼。 做梦梦见子阙他已经习惯了,这次梦见的是两人初始的场景,只是完全不一样了。 当时,樊城首富之女大婚,十里红妆,万分气派,街道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一小孩被挤落掉到水里,有一人与他一同跳水去救。那个人就是逃出林家没多久的子阙。 可是梦里,跳下水的只有他,当他将溺水之人救起来,才发现浮出水面的根本不是小男孩,而是脸色惨白的子阙。 子阙黑眸僵冷望住他,脸上不知是水还是泪,叹息一般对他说:“初亭,千万不要忘了我啊。” 好不容易跟师兄们一起吃顿饭,姜初亭手支着额头,发起了怔,盘碟里的食物都没怎么动。 二师兄罗世明和重华对了个眼神,无声询问,“小师弟这是怎么了?” 重华摇摇头,也不知道。 姜初亭在这一辈年纪最小,被师父师兄轮番宠爱大的,说他聪明吧,的确挺聪明,剑术武学钻研的比几个师兄还好,可从小被保护太好,心性至纯,有时候就容易犯糊涂,吃亏。比如被云子阙骗,被墨林骗。 所以,就算姜初亭现在已经三十三岁了,在众师兄们的眼里还是个孩子,怕他跟当年一样受欺负。他此时神魂不属,于是担心是有什么事瞒着大家。 季淳直脾气,耐不住唤他一声问了,姜初亭回神,才发现师兄们都在看他,不能说自己因为昨晚的梦,也不好说裴璟的事,只回道:“三师兄,我是在想上次跟你说的那件事。” 季淳略想了一下才记起,问道:“跳楼小倌儿的那个事儿?还没进展?” 姜初亭嗯了声,“一直都没有。” 罗世明插了一嘴,“什么跳楼小倌儿?” 季淳大略说了,又摆摆手,对姜初亭道:“世上的怪事太多,你能查已经是好的,吃饭的时候就好好吃,别想了。” 姜初亭:“好。”接下来认真用餐,没再走神。 饭后,姜初亭望向重华。一般这种聚在一起的时候,重华都会惯例留他下来说说话,待其他人都走了,重华问姜初亭道:“算算时间你那徒儿的毒也解了,是不是能马上离开了?” 姜初亭道:“可能还要四五天。” 还要四五天?重华眉宇皱了下,道:“别到最后惹出什么麻烦才好。” 这话听得姜初亭心头一跳,是啊,也不知道离开前,裴璟会不会搞出什么事情来。 姜初亭没有直接回木屋,而是去了长春峰的涯边。 墨林远远望着他清瘦挺拔的身影,一袭淡青衣衫,黑发如墨,一动不动立于山雾笼罩的涯边,出尘若仙,仿佛已经入画,令人不敢惊扰。 墨林缓步靠近站了会儿,直到姜初亭微微侧身回眸看他。 姜初亭不知道他站在那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淡淡问道:“何事?” 墨林没出声,姜初亭又问:“小九让你来的?” “是我自己来的。”墨林顿了顿,道:“为了你好,想劝劝你,你……还是接受九皇子吧。” ※※※※※※※※※※※※※※※※※※※※ 通知:大概九号入v,请大家继续支持呀 第21章 姜初亭听了这话,不仅没生气,反而彻底转过身来,望着他笑了笑,“你继续说。” 他的笑容似乎没有别的意味,但墨林心头突然就有几分不自在起来,还是恳切道:“反正你喜欢的是男人,九皇子位高权重,现在对你真心,无疑是最佳的选择。而且,如果你一直不肯接受他,待他耐心耗尽,对你没什么好处的。” 墨林从想明白当年他所摒弃厌恶的不过都是自己臆想的东西,就愈发觉得往事不堪回首和……有一点对不起这个曾经的师父。 墨林跟随裴璟好几年,其实早早就察觉了裴璟对姜初亭的心思,而他这位师父却毫无所觉,每天喝茶看书练剑,逍遥自在,他差点都忍不住想提醒他了。可终归要以主子为重,主子想要的,他绝不能插手破坏。不仅不能破坏,还要助力。 他思索了许久还是决定来劝姜初亭,一来是为主分忧,二来,确实为姜初亭考虑。 如不出意外,九皇子以后很可能继承大统,裴璟的性子最是偏激难捉摸,加上他练那邪功的原因,会越练脾性越暴戾,到时候如果不能如愿亭,任九重天多大的门派,安个罪名,覆灭不过转念间。 左右是个断袖,还不如就跟了九殿下,虽然因为他是男人不能给他明面上的身份,但恩宠在身也足够他过得很好了。退一万步,就算以后失去宠爱,只要不犯什么大错,裴璟也不会亏待他,再怎么都比在这木屋里孤寂下半辈子的好。 姜初亭安静听他说完,问道:“墨林,你当初刺伤我,判出师门,我却没有让你去戒律堂领罚,你觉得是为什么?” 墨林不知他怎么突然问这个,犹疑着道:“你并不是心胸狭隘之人。” “多谢赞誉。”姜初亭弯唇一笑,单手轻轻拂袖负在身后,身披淡薄雾气,缓步从容,仿佛是从山水画卷中步出一般,悠然走近,慢声道:“不过,就算是圣人也会记仇的。我放过你,最重要的还是因为你是小九的下属,九重天不想跟他结怨。” 墨林:“你……到底想说什么?” 姜初亭走到离他还有四五步距离的时候顿住了,眸光清润明亮,语气温和:“我是想说,如果我真的接受小九,那么我也是算是你主子了,是也不是?” 墨林面色微僵道:“是。” “我既是你主子,也不怕得罪小九,那么我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好好惩治你这逆徒了。”姜初亭黑眸直视着他,不轻不重问道:“你来劝我,是想自取灭亡吗?” 墨林心头一梗。他确实忠心,但也是因为有野心,为了成就大业里有自己的功劳,才去投靠裴璟。他可不想仅仅因为这种事葬送自己的未来。 语塞片刻,墨林心中有些不服,犹在辩解:“九殿下一向善待有功之人,不会冒然被挑拨,轻易处置我……” 姜初亭不由莞尔:“如果依你所说,在他心中,我还远不及你这名下属重要。以后当我们有冲突,或者得罪了别的有功之人,他是不是会先弃我这个无功之人?那我为何还要选择跟他在一起呢?你知晓这点,还来劝我,是想把我往火坑里推?可适才你又说是为我好,墨林,我有些弄不明白你了。” 他语调很寻常,可一字一句连起来却有咄咄逼人的凛然之感,墨林微微睁大了眼睛,否认也不是,争辩也不是。 因为刚才那些话确实是出自他口,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己打脸,噎了噎才道:“你在混淆我的意思。” 他总觉得,今天是来错了,他不应该来的。 墨林收回视线,低叹道:“算了,我说不过你。” 他转身就欲离开,姜初亭朝他的背影道:“如果不想以后日子难过,你最好劝你他,打消对我的念头。” 墨林本来都走出几步了,听到这儿又停住,头也不回道:“我不劝你了,但也不会傻到去劝他。他志在必得,你自己当心吧。” 墨林走后,姜初亭闭眼轻呼一口气,又回身在涯边静立远眺了许久才回木屋。 姜初亭才刚踏上楼梯,便听见他在大发雷霆,“怎么现在才告诉我!我看你们一个一个的,脑袋都不想要了是不是??!” “是,是贵妃娘娘说并无大碍,不让说的。” “都卧床休养一个月了,还说无大碍??滚,都给我滚!” 紧接着,是摔砸东西的响声,信使连滚带爬跑出来,姜初亭让到一旁,没进去。裴璟虽然人在九重天,但常亲信来传递宫内消息,或者信鸽传信,看来这次是传来他母亲生病的事。 听到墨林在里面劝他:“殿下不要动怒,贵妃娘娘这样做,也是为了您能够安心解毒。” 裴璟重重喘息片刻,沉声道:“收拾整顿,明日一早启程回宫。” 墨林道:“您身上的毒……” 裴璟不耐:“已经差不多拔干净了,不差这几天。”话锋陡然一转,克制着怒气问道:“他是去数米吗?一顿饭这么久了还不回来?!派人去寻。” 墨林:“殿下,您……是打算明日带他一起回宫?” “当然。” 墨林没再说话,不一会儿走出来,一眼看到站在外头的姜初亭,不由一愣。 姜初亭移开视线没动,此时又有一名下属手捧信鸽急匆匆而来,求见裴璟,信鸽传来的一般都是急事或者大事,墨林赶忙带他一起进去。里面声音压得极低,姜初亭走下楼梯避嫌,并未听到讲什么。 一声闷雷响过,他微微抬头,黑云飘来,遮住了天上最后一丝阳光。 要变天了。 没多久,忽有一人从屋内冲出来,姜初亭回身,裴璟看见他之后,愈发加快步子。 裴璟到他面前,死死盯着他,沉沉黑瞳里映着漫天的晦暗,让姜初亭都不由得心里惊跳了一下,不解问道:“小九,发生什么事了?” 裴璟嘴角微动,道:“我今天要走了,但是,暂时不能带你一起走。” 姜初亭眸光微动,面上未显,但裴璟还是轻易探知他的内心,张开有力的双臂一把将他身体拥住,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耳边低低道:“别高兴太早,还记得我说的话吗?不要跟那个人在一起,不要跟任何人在一起,否则,我不会放过你们。记住了吗?” 话刚落音,姜初亭就感觉耳垂一痛,是裴璟在咬他。姜初亭吃痛闭了闭眼,裴璟又松开他一些,想去吻他的唇,不过他很快偏头避开。 “躲什么??”裴璟发狠似捧住他的脸,将他扳过来让他看着自己,逼视他,狠狠道:“还是那句话,想让我对你克制不做出别的事,就得给我点甜头尝尝,否则,就算这次回宫危险重重,我就是挑你手筋脚筋,也要把你带走。” “回宫危险重重,到底发生了什么?”姜初亭问这话,一半为了转移话题,一半是真的想知道。 “宫中生变,近来会有事情发生。”裴璟简单的回答,注视着他:“你是关心我吗?” 姜初亭未答。 “我一定不会有事的。”裴璟语气矜傲道:“少则一两个月,多则三四月,待我坐上那个位置,我就来接你。” 姜初亭顿时明白了。原来,是真正的要变天了。 他不由牵挂起远在晋城的江显。如果江大人是九皇子党,那么裴璟能继位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可是如果他到时候真的成了一国之君,那么对他而言,却多了不少困境。 姜初亭一瞬间晃神,裴璟深深看着他,手指摩挲着他的脸喃喃道:“真舍不得你,不过没办法,谁让我宝贝你呢?怕你有什么闪失,或许……等待过后的滋味更甜美。” 凑近了再次想吻他,姜初亭无法接受,也想不到别的话题让他停下,本不想跟他动手的,还是选择用内力震开了他。 裴璟后退两步,脸色阴沉,正好这时魏加从屋里跑出来,大喊一声:“师父,你回来啦!” 姜初亭若无其事错身走开,上楼梯同魏加说了两句话,魏加看了看天色,趴在木栏边唤还站在原处的裴璟:“师弟,快下雨了,进屋来吧!” 裴璟也上楼梯,走到魏加身边,“师兄。”话是对魏加说的,眼睛却是看着姜初亭:“我在这里呆了这么久,今天便要离开回家了,你好歹送我一程。” 毫无一丝一毫心机的魏加睁圆了眼睛:“啊?你要回家了?”这段时日他吃了裴璟不知多少零嘴糕点,面上立时涌上不舍,飞快点头道:“好呀,我送你!” 姜初亭揉了一把魏加,将他揉到了自己身后,对裴璟道:“魏加要留下来看家,我送你吧。” 裴璟从鼻头冷哼一声,“那可真是多谢了。” 漫空阴云,诡谲压抑。裴璟很快带着人马下山了,山脚已经有马车候着,裴璟让姜初亭与他同乘一辆。 姜初亭很安静没说话,行出一段距离候,一直看着他的裴璟问道:“师父,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 姜初亭道:“回去后,万事小心。”顿了顿,还是又加了句:“练功不要急躁,不要贪心,适可而止,否则有损心性。”虽然到今日都不知他练的什么邪功,但这类功夫容易损害身体不说,也会影响到心性,让戾气加重。如果君王暴戾,并不是什么好事。 “我会记得。”裴璟凝视他良久,倏地抬手,取下自己的发冠,散了发。 姜初亭正不明所以,却见裴璟在格子里取出一个十分眼熟的锦盒,打开来,是之前裴璟找他要的发带。 当时他还没表明心意,他想要,就给他了。 裴璟将浅青色发带拿出来,递给他:“师父,帮我束发。” 姜初亭没动。他以这张脸出门时,特地将木簪换成了发带,此时,他头上的发带跟裴璟手中的是差不多的颜色。 裴璟就这样披着长发,静静看着他,等着他接。 马车内用于照明的明珠发出莹莹的白光,映得他愈发容颜昳丽,眸光生辉。 姜初亭仍然无动于衷,裴璟终于开口了:“不想做?那我干点别的如何?” 姜初亭略一思索,伸手接过,裴璟勾起嘴角,微微侧身对着他。 姜初亭默然将他头发束好。没了发冠的裴璟依然贵气,却又多了几分随性俊俏。裴璟坐正身体冲他一笑,握住他手道:“姑且就让它代替你暂时陪着我了,师父,离开的这段时间,我会每天想你。” 送了三天的路程,直到接连遭遇了两次暗杀,裴璟担心他再继续送下去会有危险,这才答允让他离开。 离别前,裴璟对他道:“别忘了我的话,还有,等着我来接你。” 姜初亭摇了摇头,一言不发。他不希望裴璟出事,只希望他登上帝位后,能彻底忘掉他。 “摇头也没用,我要定你了。“牵他手吻了一下手背,裴璟目光在他眉眼鼻唇上一一描绘而过,嗓音柔缓下来,再次叮嘱:“你一定要乖乖的,呆在九重天等我。” 裴璟原本是想留人盯着他,不过又一想,他会不高兴,而且他武功高,想要甩脱他们出门也是轻而易举,索性打消念头。 他心善,有那么多条人命压着,谅他也不敢乱来。 裴璟说完倒退走到马车边上了,才果断收回粘在他身上的视线转身,上马车离开了。 那队人马很快消失在了视野,姜初亭拿出面具戴上,折身返回。他回去不用赶时间,大概要用四五天,算起来,刚好差不多到跟林知见面的日子。 因为早有预料,他出来时,把易容丹和相思豆手串都带上了。他打算沿途逗留,到了时间就直接去相思小筑。 这天漫行至城郊,由于接连几日下雨,空气非常清新,四处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木花香之气。 他放慢步伐,正怡然轻嗅着花香,猝不及防一阵剧烈腹痛袭来,趔趄了两步想去扶住旁边树干,却眼前一黑,支撑不住软倒在了地上。 这种如同被一把尖刀胡乱搅动肚肠的疼痛,在当年被林宣喂药之后,他深刻感受过一次。 难不成,时隔这么多年,毒终于要发作了么? 姜初亭蜷缩着身体,满头大汗,意识渐渐模糊了。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疼得太厉害,出现了幻听,否则,耳边怎么会听到林知的声音呢? 姜初亭离开相思小筑的第五天,林知得到了消息,安插在这边青楼的人突然失踪,他没办法联系姜初亭,便跟朋友赵承阳一起过来亲自调查,结果却在郊外的慌坟发现了尸体,不知是挑衅还是无所顾忌,尸体上被凶手刻意用剑划了一个简单又怪异的图案,枝丫伸展,看起来像是一颗树。 林知交代手下,把那人尸首葬了,跟赵承阳一起回城。赵承阳正是当时跟林知一起去茶楼的那个人。 林知与他一路交谈,赵承阳突然止声,推了推他:“林知,你看,前面树边是不是晕了个人?” 林知闻言望去,果然见那里有一团青色的影子,两人忙飞掠过去,蹲下身将那人歪向一边的身子扶正。他脸上犹戴着面具,气息虚弱,面具下的眼睛半睁半闭,还没完全昏迷,惨白的唇艰难动了动,似乎想说话,却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喂,兄台,你怎么了?”赵承阳虽然见过他一回,但遮了脸没能立马认出来,正要将他背起来送到城中救治,旁边林知却是一眼认出,面色冷淡的起身道:“不用管了,走吧。” 说罢当真走到前面去了,赵承阳感到惊异:“真就丢下不管了?”被他搀起来的那人身子软软的歪了歪,他忙加了把力气扶好。 林知又走了好几步,脚下倏地顿住,烦躁地转回身去,赵承阳已经将人背到了背上,叫道:“你不管我管,我可做不到见死不救。” 林知道:“随你。”也没给他背上那人一个多余的眼神,径自走在前面,忽尔听到后面一声痛苦嘶哑的低吟,“疼……” 赵承阳问:“啊,疼?你哪里疼?” 没应声了,赵承阳道:“你撑着点啊,我送你去看大夫。” 林知语气很差,头也没回道:“赵承阳,你话可真多。” 赵承阳很恼火:“你没同情心不帮我就算了,还管我话多不多?林知,我觉得你今天很奇怪啊!我背的难道是你的仇人吗?你说是的话,我立马把他扔掉不管,还帮你补上几刀!” 林知眉心狠狠一抽,脚下越走越快,片刻功夫就将他们甩远了。 赵承阳尽心尽责将人送到医馆,留了些银子,还待问问大夫是个什么情况。 “还问什么问,跟我去查那图案怎么回事。”林知一路早已心烦意燥到了极点,不由分说将他拽走了。赵承阳拗不过他,只得由着他,嘴里道:“看你火急火燎的,刚才救人怎么没见这么热心?” 林知嗤道:“他谁啊?能跟楚然比吗?” 赵承阳道:“是是是,你有道理,谁都比不过你林少爷的心头宝。” 他们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踏出医馆大门离开了,被安置在矮榻上双目紧闭的姜初亭艰难的翻动了一下身体,眼睫颤了几颤。 大夫坐在旁侧,眼眸微眯,拿过姜初亭的手,正准备给他把脉,却从他袖子里漏出一样颜色红通通东西,一滑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大夫低头看了看,拾起来。 是一串相思豆的手串,很精致,很漂亮。 相思豆代表相思,想来是心上人送的吧。 ※※※※※※※※※※※※※※※※※※※※ 入V后希望大家继续支持积极评论呀,V章24小时内的2分评论会发红包哒。如大家所见,我现在都是写狗血生子文,喜欢这类的阔以收藏我的专栏,好想在上半年突破两千,展望一下=v=以前的完结生子文也挺多的,文案上有介绍,没看过的可以去专栏瞅瞅! 我之前基本写古耽,最近的脑洞多半都是现耽,但现耽太太太太修罗场了,我根本顶不住啊!!!(←来自扑街的呐喊!所以要多开预收努力攒收藏才能有机会上榜,基本还是狗血生子带球跑啊这些套路的,9012年了我还在写这种,唉,我真是好俗的一个人,打算再写十篇带球跑我就金盆洗手(哈哈哈不要信……如有感兴趣的话请帮我收藏一下啦!在此拜谢各位=3= 粗略算了一下,加上之前的有五个预收了,哦嚯嚯嚯,我要今年全部写完它们!(梦话,别当真 ps:虽然有构思,但我的文案文名主角名字都是临时想的,如果隔时间久了,到时候看情况可能会修改完善,包括设定啊元素什么的,改到满意为止,以开文为准吧!介意这些的就先别收呀。 ————预收广告超长预警———— 【怀了豪门少爷的崽后他逃婚了】(原名:他如此可爱。)文名跟这篇异曲同工,哈哈哈 符鄞秋是闪闪发光的豪门少爷,程梧州从未想过,自己原本就暗恋着的天之骄子会害羞地向他表白,吐露爱意,程梧州欢喜到以为自己在梦,一脚深陷进去,义无反顾倾注自己所有的感情。 程梧州过后才知道,原来,鄞秋的天真可爱,鄞秋跟他在一起向他求婚全都是为了利用他欺骗他罢了,彻底心碎后,程梧州在结婚前毅然决然的离开了,只愿再也不要与他相见。 可是,肚子越一天天的大起来…… 生子文,年下。 【被流量粉喷以后混娱乐圈】(原名天降一口锅,大概是轻松甜宠文?大概吧,如果我能写得出来甜文的话 “胸真大啊,想摸。[色]” 以纯真天然呆著称的流量小生宁修一天在某网红的性感暴露图片下留下评论,虽然火速删掉,但不敌好事网友的截图和传播的速度! 一场激烈的粉黑对骂一夜间横扫整个weibo热门。很快经济公司给出严正说明:原来,是宁修的助理错登了账号导致的失误,现已将助理开除! 被粉丝喷成狗屎一脸懵逼的虞非:“……???!”是的,没错,他就是这个助理。 送上门的热度不要白不要,虞非把心一横,索性一脚踏进娱乐圈,准备捞一票走人,没想到……居然混得还不错?而且,还意外捕获了宁修的小叔叔宁瑾年。 宁修噗通跪下jgp:小叔叔饶命啊! —————— 虞非:“我肚子怎么越来越胖?” 宁瑾年:“乖,你那是怀孕了。” 虞非:“哦……啊???” 【被他渣了的前男友成了巨星】 在娱乐圈混得要死要活十八线的男星沈嘉意某天指着电视上的俊美的男人,对儿子叮嘱:“宝贝,爸爸以前得罪过他,以后如果见了要赶紧绕着走,知道吗?” 【男配他不干了(穿书)】 有这样一本狗血的搅基小说,男主B是豪门失散多年的儿子,心机婊男配偷偷拿了他相认的信物去当了豪门少爷,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并不要脸的勾搭未婚夫男主A,按照主角定律,最后的结局可想而知,男主A和男主B在一起了,被拆穿的恶毒男配下场极其凄惨! 穿成这本书里男配的方时念淡淡的吐了个烟圈,表示道:祝福你们百年好合,我先撤了。 男主A&男主B:呵呵,你撤一个试试,打断你的腿。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方时念溜了,腿没断,肚子倒是鼓起来了……tnnd! 【穿进妹妹写的连载文里】(古耽也还是要开一个的…… 周央偶然间发现上高中的妹妹以他为原型写了一篇纯爱小说,还在网上连载。结果刚看了个开头,他就穿进了这本小说里。 妹妹热衷于各种烂俗狗血梗不说,还随便浮夸,毫无逻辑,崩人设,爱修文,原本走完的情节也能推翻重来,让里面的人个个都都宛如精分,仇人变情人,恨也能立马变成爱,还爱的死去活来。 周央:心好累,妹妹你快完结放我出去吧……等等,我为什么还会怀孕?? 周央:呵呵。 周央: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妹妹:) 第22章 大夫给姜初亭诊治花了足足一刻钟, 松开他手后, 却捻动胡须, 蹙眉沉思,沉默不语。 他行医三十多年, 什么疑难杂症都见过,但这种腹中剧痛,脉象却极为正常的,倒是头一次遇上, 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姜初亭的身体几欲蜷缩成一团,头发还有浑身衣衫被冷汗浸湿, 眼神恍惚的盯着枕边的那串相思豆。 医馆里的药童征得他同意后取下他面具,拿来布巾给他擦汗, 照顾他。 他的痛苦绝对不是假装的,大夫开口询问姜初亭道:“腹痛之前, 可有什么征兆?或者,接触过什么异常的东西?” 姜初亭动了动唇,艰难吐字:“无。”却又想起发作前, 闻到的那阵花香气, 不知算不算,还是决定说了出来。他没力气, 只简短道出两个字:“花香。” 大夫又问:“在哪里闻到的?” “城郊。” “可识得是什么花的香气?” 姜初亭道:“不识。” 大夫本来还想细问他具体在哪, 见他忍痛忍得身子都在战栗, 也不勉强他了, 说道:“给你熬了止痛的药, 待你缓一缓我再来问你。” 药熬好之后,药童端来喂给姜初亭喝了,喝完又躺了一会儿,痛感开始逐渐减轻,虽然还是疼着,但已经在他能忍受的范围内,也能自己坐起身了。 姜初亭拿起手串正有些出神,大夫过来了,坐到了榻边的凳子上,“感觉如何了?” “已经好多了,多谢。”姜初亭微微欠身揖礼,对他表示感谢。 “那就好。”大夫捻须笑了笑,也不多废话,接着之前的问题细问他一番。姜初亭大概形容了一下路径,道:“对了,那附近有一座破旧的观音庙。” 大夫略一沉吟,“你说别的地方,我或许不敢确认,但观音庙不远的山坡有一大片的琉璃红花,这种花的花香浓郁,雨天后更甚,你闻到的应该是它的气味。不过,这种花无毒。” 姜初亭了然,“所以,跟花香没关系。” 大夫望着他和气的笑,缓声道:“你先别急,听我说完,这种花原本是无毒,但它跟一种药材是相冲的,叫望仙草。” “望仙草?”姜初亭没听过。 “嗯,如果你服用过望仙草,不管隔多久,再闻这琉璃花香身体都会有不良反应的。不过……倒也不至于疼成你这样。也有可能是你误服过量了。” 姜初亭没去注意大夫为什么会说“误服”二字,心想多半是当年林宣迫他吃的药丸里含有望仙草,所以才会在闻到花香后突然发作。 这些年看了许多大夫没法说出个所以然来,没想阴差阳错的到让他知道了点线索。姜初亭问道:“大夫,这望仙草作何用处?”他想知道,林宣到底是什么意图。 “这望仙草,珍贵稀少,难得才能寻上一株,也只有传闻中灵药遍地的蓬莱岛上才不缺这个。”蓬莱岛,是传说中位于琼海之上遥远不可及的世外仙境,据说那里居住的人祖先都是仙人,宝石灵药如同路边的石子般寻常可见,但普通世人连它具体在哪儿都不知道,仙草灵药再多,也跟外界没关系。这样说来,望仙草确实是珍贵难得。大夫铺垫足够了,才抑扬顿挫告诉姜初亭这种珍稀药材的最大作用,“此乃治疗女子不孕的神药。” 姜初亭方才心头也有万般揣测,唯独没想到会是作这种用途,不由愣住。 治疗女子不孕的。他是男人,林宣为什么要给他吃这种药? 大夫去寻来一本图册,指着其中记载望仙草的一页给他看,道:“它长这个样子,你仔细回想看看,以前是不是误服用过?” 姜初亭:“多年确实吞下一药性不明的药丸,当时便是如同今日这般腹痛,且疼了三个多时辰。如今想来,应该就是有……” “药丸?那必定还掺了别的东西,否则光服这一味药是不会有太多痛感的。”大夫明白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吞的是什么东西,也没有徒劳地问他药丸的配方,沉吟片刻后只道:“依我所见,不管其中还掺了什么,你会突然腹痛发作必定还是跟琉璃花香气有关。你以后只要多加注意避开这种花,就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姜初亭再次诚恳道谢。 大夫让他躺下再歇息,姜初亭突然想到什么,叫住了他,顿了须臾才问道:“请问,是谁将我送来的?” 大夫答道:“两名年轻的小公子,长得都挺俊俏,不过送来就走了,你若是要感谢,怕是也找不到人。” 姜初亭试探问:“其中一个,是不是穿着箭袖紫衣,头发不长,十六七岁的样子?” “是啊。”大夫讶然道:“你认识他?” 姜初亭勉力笑了笑,轻声道:“认识,但不太熟。” 他还真以为是自己疼迷糊了,出现了幻觉,原来真的是遇到林知了。 他听见林知冷漠的说不要管,是另一个人争辩了什么,将他背来的。林知是真的从骨子里厌恶极了他。 姜初亭盯着手中红红艳艳的相思豆,只觉眼睛都有些被刺痛了。 * 姜初亭又躺了半个时辰,缓了缓神,找大夫描了琉璃红花和望仙草的图,拖着仍旧虚软的步伐离开了。 他浑身汗湿透了,衣衫上还沾了泥泞,就近随便找了家客栈,准备要热水洗个澡,换身衣服。 岂料,事情就是这么巧,他刚被小二领到房门口,林知跟赵承阳就从隔壁房间出来。 猝不及防,就这样打了照面。 林知不知是不是有些惊讶,看到他还愣了愣,不过很快神色冷淡下来,偏开视线,仿佛再看一眼都嫌弃。 赵承阳才不管他,眼睛一亮,与姜初亭打招呼:“是你!你怎么样了?没事了吧?” 姜初亭之所以没有马上进去,就是为了向他道谢,面具后的眸子露出柔和的微光,“我没事了。我知道是小公子救我,在此多谢了。” “无妨无妨,别客气,你没事就好。”赵承阳笑呵呵摆手,突然反应过来:“诶?不对,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按道理,他那时几乎都半晕了,送到医馆后,他也立马离开了,怎么可能还记得住他的脸。 姜初亭解释道:“此前,在景风茶楼我们见过一次。” “景、景风茶楼?”赵承阳面上的笑容越来越僵,回头看了眼身旁林知。他想起来了,景风茶楼见过的,不正是勾引过林知的爹,闹得满江湖皆知的那个人么?他突然明白林知为什么让他不管了。 不过他一直觉得这人不像传言中那个厚颜无耻、浪荡轻浮的人,瞧着也不太讨厌。当然了,这种话,可不敢当着林知的面说,会被揍的。 姜初亭察觉他突然的尴尬,便不多叨扰他,微微颔首,也没去看林知一眼,率先进屋去,关上了房门。 在热水里泡了好一会儿,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姜初亭便收拾东西,打算退房,再去换一家客栈。 林知不喜欢他,他还是主动避着些好。正打算开门,听到林知和赵承阳的说话的声音渐渐近了,应该是下楼吃完饭刚上来,在边走边聊。 姜初亭收回手,准备等他们进房间了,自己再出去。 外头,赵承阳的声音道:“事情还没查清楚呢,你这就要走了?” 林知:“快到跟楚然约定的日子了,我得赶回相思小筑。” 赵承阳道:“不是还有两三天功夫么,这么急干什么?” 林知:“我等他可以,不能让他等我,还是我快些赶回去吧。” 赵承阳低叹一声,提醒道:“你别怪我多嘴,你那楚然神神秘秘,我总觉得是在故意隐瞒你什么。十年前你就遇到他了,他现在少说二十七八岁了吧?还没成亲?谁信啊。林知,作为朋友提醒你最好还是当心些,防备着点他,别被骗了。” 林知立马道:“有什么好防备,是我恳求他,他才肯和我见面,他很好。而且,别说骗我,就算他杀了我,我也甘愿。” “……你没救了。” 不知为何,这一番对话听得姜初亭好一阵心悸,垂下眸子,呆呆盯着自己的脚尖。 两人经过他房门口时,似乎是刻意停住了话头,不再说了。 姜初亭坐回桌边,待听到林知和赵承阳离开的动静,他才舒了口气。 林知走了,他也没必要躲开了,疲惫地躺到了床上。 脑子静下来后,突然联想到一件事。 同样是腹痛难忍,同样是查不出病症…他竟跟之前的小倌儿情况有些像。 不过到底还是不一样,他发作次数少,且腹中没长东西,况且林宣也已经死了好些年了,也害不到这些人的头上。 次日上午,他腹痛已止,回到前一天自己晕过去的地方,果然在附近找到了一大片琉璃红花,香气馥郁,就是他先前闻到的那种气味。 彻底确认了后,姜初亭愈发不明白了,林宣如果想害他,为什么不是直接让他吃毒/药,而是这种奇怪的药丸呢?药丸到底还掺杂了什么其它的东西?究竟会给身体带来什么他无法预料的影响? 他想不通,也没人能告诉他。 * 姜初亭知道林知已经早早回去等他了,但还是在约定的那日下午才去了相思小筑。 原本见到他喜笑颜开的林知很快发觉他不对,急问道:“你怎么了?脸色不大好,感觉都瘦了一圈,是生病了吗?哪里不舒服?我去给你请大夫来看看。” 说罢便要吩咐下人,姜初亭忙拉住他:“不用了,只是偶感风寒,已经好了。” 前几天还对他见死不救,今天就因为他脸色不好而紧张兮兮。姜初亭以为这么长时间自己应该已经足够适应林知冰火两重的态度了,没想到还是忍不住心头窜起的那股涩然。 “可是我很担心你啊,还是找大夫来看吧。” 他满眸溢满了恳切关怀,姜初亭淡笑着道:“真的不用,我没事了。近来如何?有没有什么消息。” “有。”林知也没有马上说是什么消息,反而是补充一句:“你别强撑啊,有不舒服一定要与我说。” 姜初亭无奈点头,“我知道了。”平常孩子似的爱撒娇,这种时候反倒像是像他长辈了。 见他答应林知这才瞧上去安心了些,领他进去坐下,给他斟茶,然后把下属被杀,还有凶手在尸体上留下图案的事告诉了他。 姜初亭没料因为自己想查这件事,连累一条人命,不由低叹。 “你看看,就是这个图案。”林知已经按记忆将那图画出来了,展示给姜初亭看。姜初亭伸手来接,林知一眼就瞥见袖口掩藏下的红色手串,嘴角翘起老高,眼睛闪闪发亮盯着他的脸使劲儿瞅。 姜初亭专注于图案,没去注意他的眼神,略一思索道:“这……像是一棵树。” 林知连连表示赞同:“你和我想的一样。我觉得,这大概是象征着什么的图腾,或者哪个家族的家纹。” 姜初亭又偏头凝神细看片刻。凶手如此明目张胆的留下线索,要么是背后势力强大,借以警告威胁让他们不要再继续查下去,要么就是故意来混淆视听,把他们引向错误的方向。 可饶是他行走江湖多年,也未曾见过有哪个大家族的标志是一棵树…… 姜初亭想了想,抬起眸对林知说道:“你这段时间已经帮了我很多了,还是把派出去的那些人撤回来吧。对方已经察觉我们的动作,继续呆下去,只能接着一个个的送死。” 林知顿时明白他的意思,问道:“所以你还是是打算亲自去查?” 姜初亭点头,林知旋即道:“那好,我陪你。” 姜初亭眸光微动,嘴巴才刚张开,林知却仿佛能预知到他要说什么,伸手将之捂住,佯装凶狠的呲了呲虎牙,道:“不许拒绝,不许丢下我,不许说话!” 姜初亭黑眸静静望他。 林知眼眶一红,松手扑到他怀中,难过道:“楚然,我只是想多跟你呆在一起而已,不要抛下我好不好?求你了。” 其实姜初亭准备正好趁此机会,跟林知彻底脱离联系,不要再见面了。可他如此哀求,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姜初亭无声一叹。对这个孩子,他总是千般万般的无可奈何。 而且,相比对他冷眼憎恶的林知,这样温暖的,明朗的,爱撒娇的林知,他竟然有些难以割舍了。 这对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摸摸他的头,姜初亭低语道:“好,我答应你。” * 晚上姜初亭留宿在相思小筑,林知让人找了一堆书来,全是记录各大小家族的家纹图腾之类的,两人在烛灯前一页一页翻找,看看能不能找到那棵树的来源。 翻到头胀眼酸,脖子僵硬,还真让林知给找到了。 他精神一振,把书搁到姜初亭面前,激动道:“你看,是不是一模一样?” 书上的确实是跟林知之前画下来的一笔不差。姜初亭微微讶然念出了旁边的三个字:“蓬莱岛?” 竟然是蓬莱岛的图腾。 姜初亭又看下面的注释,原来这图真的是一棵树,不过不是普通的树,而是蓬莱岛上的千年神树。 据说是蓬莱岛的仙人祖先留存下来唯一还沾了仙气的东西,是岛上所有子民的信仰,几百年来都将之作为图腾。 林知不由问姜初亭:“楚然,你相信有蓬莱岛的存在吗?” “应该是存在的。”姜初亭回望他,温声道:“我此前听一些游商说过,蓬莱岛大概每隔一年半载的会派人出来一回,用宝石珍珠明珠之类的与他们换取商品或者食物。我见过那些宝石,确实不像是外界有的。” “可至今为止,好像也没有人真正的去过那儿。” “因为根本去不了。”姜初亭道:“有不少贪图眼红岛上财富的人暗中跟上那些岛民的大船,企图探出蓬莱岛在琼海中具体位置,不过不仅没能成功,反而还因此沉了不少船,丢了不少人命。” “那既然都没人去过,又怎会有人知道,这图腾真的是蓬莱岛的呢?” “我也是突然才记起的,游商们还说过,那些岛民的大船上挂了旗子,旗子上画的便是一棵树。所以,应该是没弄错。”姜初亭边说边往下看,突然眉头微蹙念出两个字:“献祭?” 林知之前就有过这方面的猜测,忙凑头去看,两人原本就隔的很近,他蓦然又贴过来,砰的一下就撞到了姜初亭的脑袋。 姜初亭下意识里侧脸看他,想问他痛不痛,却霎时间感到一阵温热清新的气息拂到唇上,又痒又麻。 林知的唇,和他的唇,仅仅有一个拳头的距离。 姜初亭僵住,林知明亮的眼睛直勾勾望进他眼底,笑道:“差点就亲到你啦。” 姜初亭心脏都漏了一跳,急忙避开,低下头看书,却一个字都没能收入眼中。心中暗想着,林知根本不喜欢男人,总是可以毫无心防,满脸坦然的开玩笑,却总是让他无措,生怕自己“断袖”的身份无形间扰了他。 “楚然。”林知忽然唤他名字,语调变缓了些,嗓音也低了些,有种飘忽的柔和:“你知不知道,我一直觉得你的眼睛……” “我的眼睛怎么了?”姜初亭闻言终于抬起头来看他,神色不解。 林知身子微侧,单手托腮,着迷的凝视他,“你的眼睛很美,就像是……藏了两汪甜酒,又温柔又清甜,又醉人,我的魂魄都要被吸走了。” 他又开始乱吹嘘了,姜初亭原本有点不自然的情绪都被冲淡了,失笑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真有他说的那么好看,怎么每次是原本面容的时候,他从来都没多瞄一眼呢?无非还是因为他喜欢“楚然”,所以才觉得什么都好。 “才没有夸张,我说的都是真的!反正,你在我心里,哪哪儿都好。”说完还弯起眸子,甜甜一笑。 “好了,我知道了……我们继续吧,你看看这里。”姜初亭用手指着书上那一段,试图拉回他的注意,好在林知也很听他的话,不再固执的继续赞美他有多好,而是很快进入状态,专注看起来。 飞快扫完那段文字之后,林知表示道:“要活人自杀献祭就不说了,竟然全都是自愿的,这些人莫不是脑子坏掉了吧?这传说中蓬莱岛的先祖不是仙人么?仙人不该圣洁高雅么?为何会留下这种恶劣的习俗。” 姜初亭轻声道:“极度信仰的力量,会让人完全奉献自我,这并不算少见。” 林知嗤笑一声:“但如果已经献祭了好几百年,脑子坏掉的也都死得差不多了吧,活着的都是聪明人,现在恐怕都没人愿意了。” 原本很严肃的事,听林知这么一说,姜初亭嘴角克制不住轻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极其短促、似叹又似笑声音。 林知继续道:“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把手伸向外头的世界,用怪病逼他们自尽,也能勉强算是自愿了。” “你说的也有可能。”姜初亭轻声缓语道:“但他们也未必是脑子坏掉了。因为生长环境是极容易影响一个人的思想的,如果从小开始就被周围所有人强行灌输某些念头,年常日久下去,他不仅会坚定的认为自己接收到的是不可违背的真理,还会觉得与他理论相反的才是荒谬的,不可理解的,从而更加坚不可摧的守着自己脑子里的信念,不会改变,继续传给下一代,这种无形中的力量是很可怕的。” 林知原本还在不住的点头,却倏地由他所说的话想到了自己,眼神一阵若有所思,又很快皱眉,将刚升起的一点疑虑抛诸脑后了。他可不觉得自己是因为被灌输了什么念头才讨厌误会那个人的。毕竟,那人不要脸勾引自己的父亲是事实。 “那你觉得,这件事到底跟蓬莱岛有没关系?” 姜初亭合上书,道:“图腾虽然是真,但献祭这种事未必能全信,毕竟我们没有亲自去过蓬莱岛查证过,或许都是根据传言整合编造出来的也不一定。而且,想要活人献祭,也不一定非要不远千里跑来我们这里,但也不能全部否认。总之,什么事情没查清前,都不能妄下定论。” “嗯!你说的都对!”林知点头,言简意赅道:“反正不管你怎么查,我都一直陪着你。” 姜初亭望着他微笑一下,林知也歪头朝他灿然一笑,笑完就困倦地揉了揉眼睛,很孩子气的动作。 “困了?”姜初亭捉住他手,不让他揉。 林知用鼻音嗯了一声,姜初亭柔声道:“也不早了,歇息去吧。” 林知往他肩上一靠,手臂圈住他脖子,深吸一口气,幸福地闭眼道:“真好,又可以跟你一起睡觉了。” 查了半夜的书都很疲惫,两人上了榻之后不多时便都入睡了。 * 前一日林知已经按照姜初亭说的,吩咐下去,把安排在各个青楼探消息的那些人全都召回。这天上午就近的几个人回来向他复命,林知简单交代几句,就将人遣散,回屋里面。 姜初亭正在收拾东西,不小心带出夹在衣服里的一张纸,那纸悠悠掉落在地,林知抢步上前去捡,“这画的是……” 这没什么不可以说的,姜初亭答:“是望仙草,一种很珍稀难寻的药材。”这正是他在医馆找大夫描的图。 “难寻么?”林知却笑起来道:“我小时候见过,好大一片。怎么会难寻呢?” 姜初亭愕然,第一反应是他认错了,毕竟之前那大夫把望仙草说的如何如何稀有,“你确定你见过的,是长这样吗?” 林知笃定道:“自然是万分确定的,就跟这画上的一模一样。我小时候因为误闯了一片药园,被人提刀追杀,我慌不择路才滚下了山坡被毒草划伤了脸,才被你给救了。这什么望仙草,我在药园里面见着了,可多呢。” 见姜初亭将信将疑,林知又补充道:“放心放心,我印象很深刻,绝不会弄错。” 他再三肯定,姜初亭当然是相信了,但总觉得是不是哪里不对。 姜初亭忍不住道:“你还记得那个药园在哪儿吗?带我去看看。” “我可以带你去,不过去了也没用了,因为我这回离开家的时候还特地去看过,早没了,成了一片荒地。”其实林知当年回家后,告诉过祖母林宣他闯入人家药园遭遇提刀追赶之事,他记得祖母脸色很冰冷,说了句“我会处理”,就将他关起来了。 待他长大了些后,大概也明白了“处理”是什么意思,专程去药园看了,那里早就荒芜了,鬼影都没有。林知是怕这人觉得他家人行事手段残忍,所以刻意隐瞒了。 姜初亭闻言便道:“那算了。” 林知观他神色,询问他:“怎么了?你是想寻这种药材?想要多少?我可以帮你啊。” 姜初亭回神,摇头:“不,我不会需要这个。” 林知欲言又止继续打量他片刻,才将图纸还给他,姜初亭接过收起来。如果林知小时候看到的真的是一大片望仙草,那么应该是有人想尽办法精心培育了想用来高价卖的,毕竟此药有神效。里面的人恼怒林知一个半大孩子闯进去,怕他破坏了药苗,所以才奋力追赶他。 也只能这样解释了。 林知原本已经下令把所有人召回,可不出半天就又传来消息,有两个人还没来及撤走,被杀了。 姜初亭和林知迅速前往,两具尸体被扔在同一个地方,他们身上被划出的不再是蓬莱岛的神树图腾,而是另外两种不同的图案。 林知看到直接气笑了:“耍我们玩儿呢!” 姜初亭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因为其中一人脸上,被划出来的,是三瓣花印记。林家的家纹是紫色三瓣花。 “这是代表我们林家的标志。”林知满眸怒火,咬牙切齿道:“这是知道了我的身份,故意在挑衅我?” 由此可见,之前弄出来的蓬莱岛图腾,多半就是为了故意让他们白费一番功夫。 姜初亭暗自思忖着什么,没说话。 林知望向他静了片刻,气息陡然一沉,突然忐忑起来,一把抓住他的手,“楚然,你不会真因为这个怀疑我吧?” 姜初亭回望他,还没来及说话,不远处黑影一闪,他迅速挣开林知的手,提气追去。 姜初亭紧追不舍一番后,那黑衣人竟突然在前面停下来,回身等他,然后举了举双手,示意他先别动手。 姜初亭已经认出来了,这人跟上次焚化宝琪尸体时他追赶的那个黑衣人是同一个。 他毫无敌意和杀气,好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姜初亭见状没靠太近,也没有拔剑,蹙眉问道:“那些人可是你杀的?” “否。”黑衣人道:“跟我无关,不过那些图纹是我划的。”虽然裹得很严实,全脸只露出了一双眼睛,还刻意压低了嗓音,但能听出来,他应该还很年轻。 姜初亭感到奇怪,凝神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黑衣人不知为何,冷呵一声,“不为什么。” 听到又有人追过来的动静,他加快了语气对姜初亭道:“此前我对你身份其实不太确定,才没有冒然找你说话,不过不管是不是,我今日还是想给你提个醒。上一个试图追查找证据的人已经死了,我想,他绝对不希望你搀和进来。记着,别再查了,否则,对你真没任何好处。” 原来之前也有人查过这件事,还因此丧命了。姜初亭追问:“你说的‘他’是谁?” 认识的人吗?为何会关心他?亦或者,根本是这黑衣人将他认错了? 姜初亭满心的疑惑,黑衣人却不答反道:“还有,最好离刚才你身边那人远一些。”说罢转身飞掠而去。 他轻功极好,转瞬间就去的无影无踪,姜初亭没去追,有些怔神。身边人,指的是林知?他什么意思? “让他跑了吗?”林知追上,在姜初亭身边停下,错愕问他道:“你们刚才,是在说话?他说什么?” 姜初亭沉默片刻,才道:“先回去再说吧。” * 屋内,姜初亭望着烛火出神,知道的事情越来越多,思绪却越来越乱,也不知眼前的迷雾什么时候才能散去, 姜初亭想了会儿事情,发现一向爱闹他缠他的林知,此时竟然垂头丧气的把脸贴在桌案上,目光幽幽盯着他,一声不吭。 “你怎么了?”姜初亭惊讶,“是哪里不舒服?” 伸手摸摸他额头,林知却抓住他的手,哑声道:“我心里不舒服。” 姜初亭以为他是身体上的不舒服,微微凑近了些,问道:“可要请大夫来看?” “不用。”林知终于直起了身体,问他:“那个黑衣人究竟跟你说了什么?” 原来是在在意这个,姜初亭道:“不是已经跟你说了,他只是提醒让我们不要再查下去了。” “可我总觉得还有别的话,你没告诉我。”桌案上摆着一个细颈口的花瓶,瓶里插/着一只嫩黄饱满的花朵,林知将花扯出来,边一片片揪花瓣边低头闷声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你防着我,还是怀疑我?” 姜初亭想起他在客栈那句话。 “有什么好防备,他很好。退一万步,就算他杀了我,我也甘愿。” 林知这么信任他,察觉他有未尽之言,所以伤心了。 “我没怀疑你,也没防着你,你别想多了。”姜初亭是真没怀疑林知,只是那个黑衣人最后要他远离林知,无外乎让人有两种猜测,一种此事或许跟林家有关,另一种就是,那些话不过是胡说,想让他们分开,放弃追查罢了。实话说出来,只会惹林知不高兴,还是算了。 林知犹气鼓鼓扯花瓣。 姜初亭怕他被花枝上的刺伤了手,伸手去拿,却不想把自己的手给扎了,很快冒出了血珠。 林知顾不上自己生气了,捉了他的手指便含到嘴里轻吮了一下,懊恼问道:“疼不疼,疼不疼?”又给他手指呼气。 姜初亭缩回手,望着他淡淡地笑,“不疼。”相比前几日的腹痛,这点疼宛如被轻抚。 姜初亭喉头哽塞片刻,忽尔望住他轻笑道:“这点小伤值得你紧张?若是等哪天我重伤倒地,你不要置之不理就行了。”说完呼吸一促,猛地移开了视线。 林知奇怪道:“楚然,你说什么胡话呢?什么叫置之不理?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吗?就算是看到一个陌生人受伤我也会理的,更何况是你呢。还有,说什么重伤,不吉利!不要再乱说了,听到没?” “好,我不说了。”姜初亭端起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口茶,面上平静,内心却有一丝的仓惶不定。 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刚才要说那样一番话? 真是太大意了,不过好在林知没察觉出什么异样来。 姜初亭好一会儿才缓和好自己波动的情绪,一回头发现林知又将他痴痴望着。 果然,刚才他说心里不舒服,不止是因为那黑衣人的事。 姜初亭实在想不出自己还做了什么让他不开心,放柔声音,主动问道:“林知,你可还有什么话要问我?” “有,关于望仙草。”林知先是用自己手指勾住他的修长食指,然后慢慢一点点握住,紧紧攥着,眼巴巴盯着他低声问道:“我已经查了,这个药……是治疗女子不孕的。楚然,你别生气,我就想问你,你在为谁打听这个药?” 第23章 姜初亭略感吃惊, 旋即又笑了, 他没想到林知会关注这个, 知道他得不到答案心里头不会罢休,回答道:“我是为……自己打听的。” “你自己?”林知立时瞪圆眼睛, 惊异又不解问道:“为什么?”他跟他亲密接触很多次了,非常确定,眼前这个人,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姜初亭解释道:“我此前不小心误服了这种药, 所以,只是找大夫问问看, 并无它意。” 林知为此心情不好了一个晚上,怎么都没料是这个情况, 抓住他的手就是一紧,急着追问道:“为什么会误服?怎么这么不小心?那大夫怎么说?会不会对你身体有影响?” 为什么会误服?因为急着找你啊。姜初亭直接略过他前面的问题, 摇摇头:“不会有影响,大夫说无碍的。” “你没骗我吧?” “没有。” 林知这才长松一口气,放心了不少, “那就好。我还以为、以为……” 姜初亭接他话问:“以为我怎么?” 以为你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了! 好在是没有, 不然,他等候这么久, 小心地一步一步的靠近, 眼见就快得手, 却被人搞破坏, 他会失去理智的, 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来,林知说道:“以为你有什么难处,故意瞒着我,所以才去查了一下望仙草的用处,谁知被吓一跳。” 林知抓起他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处,可怜地道:“这里都碎成渣了,还以为你以后都不要我了,还好还好,虚惊一场。” “好了,你现在知道了?别再乱想。” 林知靠深深望他,“楚然,我离不开你,你多点时间陪我,多看看我好不好?千万不要有别人,我会受不了的。” 小孩子对喜欢的东西都有种独占欲,姜初亭觉得林知对他大概就是类似这样的感情,好在他并不觉得讨厌。 姜初亭弯了弯嘴角,“你啊,缠人。待你以后成亲就不会这么想了。” “成亲了就更这么想了,就要死死缠着你,让你甩都甩不脱,还想一口把你吃到肚子里。”林知偏头嘿然一笑,漂亮的眸子蕴含着某种奇特的光亮,眨也不眨盯着他,语调稍低缓了些,“怎么样?你怕了吧。” 姜初亭只当戏言,不禁一笑,抬手摸摸他的头。 林知动着自己的脑袋,在他手心乱蹭。姜初亭收回手之后,两个人都突然安静下来,四目相对。 “林知。”还是姜初亭先开口了,目光柔和注视着他,“你……真的觉得我有那么好吗?” “这还能有假?” “可是,其实我并不如你想象中的那样完美。也有……你不知道的那一面。” 林知被他质疑了心意,还有点不高兴,毫不犹豫且语气坚定冲他道:“我知道,我知道的!总之不管你哪一面,在我心里都是完美无缺,是世上最美好最无与伦比的!” 姜初亭低声:“是吗?” “是!”林知斩钉截铁。 姜初亭又静静回望他片刻,垂下眸子无声淡笑了一下,不再说话。 今天晚上做出的不必要试探太多了,都有些不像自己了。难道,他对林知的漠然不搭救,耿耿于怀到这种地步吗? 这又是何必呢? 虽然有黑衣人的劝阻,但依姜初亭的性子绝不可能停止追查,第二天就开始和林知亲自四下走访调查,很快半月过去了各处青楼都转了一圈,要查的事情还是一无所获,却是顺路做了不少好事。林知受姜初亭影响,每次都跟着搭把手,搞得他觉得自己心地越来越善良了。 这日清晨,两人起早在城中转悠,路过一处偏僻的巷子时,发现了一名刚出生没多久的女婴。 这种事,姜初亭看到不会不管的。而且恰好他们发现时,抛弃她的那个人还没跑远,不用姜初亭说,林知已经掠起轻功,一把将人给逮回来了。 天气渐冷,此时天才蒙蒙亮,飕飕地刮着凉风,把孩子扔在这偏僻的巷子里,就是存心要她的命。被姜初亭抱起来时,孩子小脸已经乌青,万幸的是还活着,姜初亭让林知从包袱里拿出一件外衣,赶紧将孩子裹起来,又用自己温热的手掌怜爱地捂了捂她冰凉的脸蛋。 丢孩子的是个名老妇人,一身粗布衣服,佝偻着背,长得却很精明,见两人都带着剑,心中惧怕,但还是虚张声势的叫嚷开来:“你、你们抓我干什么!放开我!怎么!想杀人啊!” 林知被她咋呼的耳朵疼,抓着她肩膀的手下稍一用力,结果她吃痛叫的更大声了。 林知冷冷道:“闭嘴!再叫撕烂你的嘴。” 老妇人被他吓得身子一缩,不敢吭声。姜初亭小心地抱着孩子,蹙眉问她道:“为何将孩子丢掉?” 原本还想着她是不是有什么困难之处,却没想她梗着脖子,理直气壮道:“丢了就丢了,我女儿生的,你还管我们丢不丢!不像别人都是丢进水塘直接淹死,我能把她扔在这路边已是好的了。” 女儿生的?难不成是未婚产子,她怕丢人所以拿来扔了? 老妇人想从林知手下挣扎逃走,可她哪敌得过年轻人的力气,林知不需要使内力都能将她制住。 林知对她根本没耐性,“再乱动我把你沉塘,听见了吗?” 老妇人又惊又怕,也不硬气了,颤颤说道:“两位侠士,你们若是看不过去,可以自己领回去养,我不会阻止的,只要别再来找我们就行!” 林知哂然道:“自己女儿生的不要,让我们给你养,怎么想得这么美?孩子爹呢?带我们去找他。” 林知说完,老妇人哎哟一叫,大声嚎哭起来:“这可使不得啊,去找了我女儿就嫁不出去了!你们不能这样!你们、你们快把孩子还给我,我不丢就是了。“ 林知才懒得信她的鬼话,“还给你,你再直接扔水里是吧?老实点,家在哪里,前面带路。” 老妇人抹着泪,尚在犹疑,林知把剑拔出一半,冰冷的剑光一闪,老妇人吓得面无人色,双腿直抖,“我,我带路。” 路上还是想逃,林知恐吓不断,她害怕不已,只得老老实实在前面带路,回了家。 这老妇人住的院子不大也不奢华,但也说不上寒酸。 姜初亭刚踏进大门,怀中的孩子奶猫似的哭起来,她大概是饿了,姜初亭正待说话,一披散头发,仅穿着单衣的年轻女子从屋里跑出来,踉跄的冲到姜初亭面前,盯着他手中的婴孩。 她脸色憔悴又苍白,从姜初亭那里接过孩子,亲了亲她的脸蛋,簌簌落着泪,“孩子,我的孩子……”这应该就是孩子的生母了,看来扔孩子并非她所愿。 老妇人见她这样,狠狠一拍大腿,痛恨地叫道:“哭什么哭,怪只怪你自己的肚子不争气!我看你以后怎么办?!” 她只紧紧抱着孩子,只哭不应答。 孩子母亲叫素素,今年刚满十六岁,她很感激姜初亭和林知帮她把孩子救回来,但眉眼间充斥着一股浓浓的郁色。 听她一番苦涩讲述,姜初亭才明白了是什么情况,也记起了,此前对此地略有耳闻。 此城叫建安,这里的人大多头脑灵活,擅长往来经商,几代财富积累下来,城中几乎多半是富贵人家,大街上随便抓十个人,七个人家里都富有。 这些人有了几个钱,想法也高高在上起来,不知是多少年前开始,建安城里有了一条大家都默认的规矩,那就是想要嫁给家境殷实的人家,就必须先怀孕生下个儿子来,婆家才准许拜堂成亲。如果生了女儿,有的会留下来养,然后继续生儿子,有的被婆家直接丢掉或者沉塘淹死。有的一直生不出来,就被当外室养着,或者直接丢弃的也多。 可就算条件如此严苛,照旧有大批本城邻城的人趋之若鹜,特别是家境一般,就想要借此攀高枝的。比如素素她娘。 素素她娘好容易才攀上一户富商家少爷,想自己女儿好嫁过去享福,结果素素怀胎十月生了个女儿。 孩子出生后,富家少爷看都没来看一眼,直接递信来说,让扔了。 素素舍不得,素素的娘却自己拿了主意,趁着她疲累睡着,偷偷将孩子抱得远远的丢了。 如果不是刚好被姜初亭他们发现,孩子现在恐怕已经冻死。 临别前,素素再次对他们表示感激,然后红着眼保证说:“我不嫁人了也不会让孩子有事,她若有事,我便跟她一起死了干净。” 素素的娘还在屋内不住的哭声叫骂,姜初亭叹息,好在这孩子是幸运的,有一个爱护她的母亲,听她的话对她生出几分敬重,对她道:“多多保重。” 离开这户人家后,天色也已大亮了,姜初亭与林知漫步在建安城街头。 林知忍不住对他道:“这种事若是发生我们家,是都要被打死的。” 林家以女人为尊,林知这种少爷主子是特例,但是在下人里面,侍女的地位比小厮要高,一旦两者之间有什么纠纷,惩罚的多半都是小厮。他祖母林宣还在的时候,在各地设有明安堂,会收留落难的女子,或者给一些遇到困境的女子提供帮助,甚至教会她们反击,让她们学会独立。因为此举引起那些习惯性操控女人的某些群体极度不满,曾经遭到过不少打压破坏,经历了不少波折,但她都坚持下来了。 现在就算她不在了,明安堂都还一直保留着,帮助过的人数不胜数。 他祖母讨厌践踏女人的男人,也讨厌践踏女人的女人,如果她还在,这些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姜初亭听他这么说,目视前方,默然继续前行。 他当然知道林家是什么家风。当年子阙告诉过他,他在林家过得压抑之极。因为,在这个男人当权的世界,林家所走的,不过是另一个极端。 姜初亭不说话,林知却一直侧眸盯着他看。 这是两人重逢以来,相处最久的一段时日了,每天吃住行都在一起,闭眼睡觉前能看到他的脸,睡醒睁眼后也能立马看到他,时时刻刻可以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人,不用担心他马上走掉,也不用等着那格外漫长的十天。 这种美妙的感觉一旦深入骨髓,就再难回去了。 当然,他也不打算回去了。 两人一大早就出来转了一圈,捡孩子送孩子到现在,还没吃东西,林知指着前面的早点摊对姜初亭道:“楚然,我们去那儿吃馄饨吧。” 姜初亭回神,顺着他指的望过去,点头道:“好。” ※※※※※※※※※※※※※※※※※※※※ 我码字的速度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第24章 两人只是想去吃点东西, 哪曾想才刚坐下, 点的馄饨还没上, 就遇上了事。 对面一家客栈有两个门派的人就因为抢座位,一言不合打起来了, 都是年轻人,火气旺盛,约莫三十多人混战,就这样从里面打到外面, 还波及到了他们这边,将他们面前的桌子都砸烂了。 姜初亭和林知从容起身闪开,其他客人一窝蜂全跑了, 馄饨摊的老伯惊叫起来,试图阻止他们:“我的摊子,各位大爷别砸我的摊子!” 有两个人打红了眼, 充耳不闻, 还在打斗中将锅中滚开的水给打翻, 水大多溅到了老伯身上, 他惨叫一声,当即倒在地上。 姜初亭飞身跃出,也未拔剑,不出片刻, 动作干净利落地将那两人给逼退分开。 林知查看了一下老伯的情况, 对他道:“楚然, 他疼晕过去了。” 姜初亭立于那两人之中, 身形挺拔飒爽,眸光清冷,朗然道:“门派之间的比试不无不可,但请不要牵累无辜之人。现在老伯因你们而伤,烦请留下治伤的钱再行离开。” 姜初亭刚才一出手,那两名弟子便知他内力强劲,非等闲之辈,但都是怒火盛极的当口,哪里顾得了这么多。其中一名当下指着他叫嚣:“你什么人!敢对我出言不逊??知道我们是哪个门派的吗?还敢管我们要钱!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另一个居然也恶声附和起来:“没看见是这老东西不长眼,挡了大爷我的道?怎的让我赔钱?我不找他要钱就不错了!” 姜初亭问道:“不赔钱,不认错?” 两人俱是冷哼一声,不屑一顾。 姜初亭淡声道:“那今天,就别想离开了。”林知赏钱给了两个路人,让他们把老伯抬到医馆去了,迅速跑到姜初亭身旁,弯起嘴角冷笑一声:“敬酒不吃吃罚酒,楚然,他们还不配让你出手,在旁边歇着,我来就行了。” 姜初亭看他一眼,微笑道:“我来就行,很快的。” 那两人自知都不是姜初亭的对手,心虚之下开始喊帮手,原本那些还缠斗在一起的人听到这边的情况,都止住瞬间聚拢过来,分成两派站好,将姜初亭和林知围在了中间。 局面瞬间从二对二,变成了三十好几对二。 姜初亭神色没多大变化,林知扯了扯嘴角,打量着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 此时,街头的行人摊贩都远远避开看热闹,四周林立的店铺酒楼内,有许多人趴在门缝里那儿或者在楼上窗户边偷看,不忍错过这样振奋人心的场面。 左手那队人中有人小声道:“师兄,确实是我们伤了人,赔钱了事算了吧。”不过没人理他,这种时候了谁先赔钱灰溜溜的离开,就是丢了气势丢了脸面。再说了他们人多,有优势。 姜初亭轻叹,骨节分明的手搭在剑柄上,将长剑拔出。 其他的人都刚来,不知道他的厉害,见他用的是江湖中最普通不过的那种长剑,稍有点脸面的门派弟子都看不上的,顿时响起几声不屑的嗤笑。 不过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就是这个人,拿着一把大家都瞧不上的剑,将他们横扫一片。这些人都穿着各自门派的弟子服,却被两个不知名的人给打的东倒西歪,脸上都挂不住了。 好在姜初亭都是点到即止,无意伤人,众人被碾压后,知道根本无胜算,也不再白费功夫,纷纷退避两边。姜初亭和林知也收剑入鞘。 “你、你是哪门哪派的?” 问的是姜初亭,姜初亭用的自己近年创的剑法,不怕被人认出路数,正要说无门无派,林知抱着双臂,掷地有声道:“都记清楚了,我们是楚林双霸。下次再敢横到我们头上,可不会像今天这样留情了。现在把该赔的钱赔了,立马滚!” 姜初亭侧目瞥他不可一世的模样,实在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楚林双霸?”面面相觑,没听过这号人啊?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今日是踢到铁板了,打不过不赔钱肯定走不了。众人又你看我看你一阵,还是最开是那个说“赔钱了事”的弟子直接把自己的钱袋交出来了,另一边也只好拿了银子,然后都憋闷着满肚子气,跟着自己的队伍迅速撤走了。 姜初亭和林知去附近医馆看望那个老伯,他已经醒了,被烫伤的地方已经被大夫涂抹了药膏,姜初亭把那些人赔的钱交给。光一只钱袋里的钱就很多了,养几个伤都够了。只不过老伯年纪大了,恐怕要遭些罪。 做生意的最怕遇上不讲道理的江湖人,如果没有他们相助,今天也只能认栽。老伯接过钱感激的老泪众横,连连作揖。 姜初亭没有马上离开,找大夫拿了点药膏过来,让林知坐下。 刚才开水被掀翻时,林知下意识侧身为他挡了一下,脖颈上有一处被烫红了,虽然不严重,但这药膏是清凉的,擦上会舒服些。 姜初亭用指腹沾了药膏,边给他涂抹边道:“刚才,谢谢你。”其实那水溅到自己身上也不打紧,但林知这份保护他的心意,他心领了。 “只要你没事就好。”林知笑出尖尖虎牙:“而且受这么点微不足道的伤,就能让你心疼我,实在太划算了。” 姜初亭蹙眉道:“不要这样说。你别受伤,我也心疼你就是了。” 林知眸光骤然一亮,眼神甜滋滋的将他望着,把脸凑近了些,“真的吗真的吗?嗯?嗯?” 这段日子,两人可以说时时刻刻都在一起,不知不觉中,姜初亭也已经习惯了跟他相处,习惯了他总是在自己视线内,之前心里头总是有的那一丝不自在也淡了些。 林知脑袋朝左边歪一下,又朝右边歪一下,还在不住“嗯?嗯?”,姜初亭没忍住轻笑一声,将他脸轻轻推开了些,“淘气,别闹了。” 林知听他话不闹了,又笑了两下,深深望住他,缓声道:“楚然,你真好,你一直这样宠我,好不好?” 姜初亭气息微滞,把将药膏收起来后,才弯着唇角,回望他低声道:“好啊,只要你愿意的话。” 两人跟老伯辞别,一齐步出医馆大门,却被一名穿着锦衣,身形富态的中年男子迫切地拦住了去路,“两位侠士请留步,留步!” 他通身富贵,但面色有些差,身后跟了六名仆人,应该是有钱人家的大老爷,姜初亭不知他为何拦着自己,林知已经替他开口了,问道:“何事?” 他忙拱手道:“敝姓黄,家住建安城西的黄府,方才只是从附近经过,却有幸目睹二位侠士如天人般的风姿,实在是心折叹服,敬佩不已,生出浓浓敬仰之情,我黄某人平日最欣赏……” 林知不耐烦打断他:“讲重点。” 黄老爷讪笑了一下,立马朝他们作揖,诚恳道:“不知黄某有没有这个荣幸,可以邀请到两位侠士到敝府作客?在下有要事……” 林知拉着姜初亭就走,黄老爷急忙追上,伸手呐喊:“侠士留步,两位侠士!请听黄某一言!” 他们走了没多远,扑通一声,竟是那位黄老爷跪下来了。 他痛哭流涕哀求道:“高人,高人别走,救救我吧!人命关天啊!留步啊!” 姜初亭的脚步骤然停住,回过头来。 小半个时辰后,姜初亭和林知被黄老爷带回了黄府,黄府高门大院,颇为气派,办完丧事的白布还没撤掉。 黄老爷一边抹着汗,一边在前面亲自为他们引路。 先前已经听他道出了实情,原来黄府两个月之内接到了两道飞花令。飞花令还在几年前一桩灭门惨案里出现过,一朵花代表要取一条命,代表着某种不详的意味。 果不其然,飞花令后,黄老爷的大儿子,二儿子接连被杀。 就在前一日黄老爷被突然惊醒,睁眼便发现自己床头又被匕首钉了一朵娇艳欲滴茶花,当下骇然变色,知道又有人要来取他家人的命了。 第一道飞花令的时候,他还以为是谁恶作剧,都没当回事,可大儿子没几天就被杀了。第二道飞花令,他才给大儿子办完丧事,还未从悲痛中走出来,慌慌张张报了官,也花重金请高手相护,把二儿子藏到别处,可没用,他的二儿子还是死了。 黄老爷总共三子一女,死了两个,这次的飞花令一来,明显是冲着他的剩下的孩子。如果还继续的话,那就是他了。 他虽然经商,但自认没做过什么缺德事,也没跟谁结下这种仇怨以至于要灭他全家,不知症结所在,就不知怎么解决问题。逃也逃不掉,避也比避不开,他正心焦如焚,惶惶不安的时候,刚好就在街上见到姜初亭和林知力战多人,知道他们武功高强,而且心底柔善,便动了心思,想重酬把他们请进府里,当自己家的保护神。 好在,他扑通一跪,终于是把人给请来了。 黄老爷现在对他是千恩万谢,恨不得当菩萨供起来,“楚大侠,林大侠,这边请,这边请。” 刚到前厅,却见里面有个年轻的公子搂着一名衣衫松乱的美貌少年在狎昵亲热,胶着亲吻的唇间都拉出了晶莹的长丝,这场面实在太过无法直视,姜初亭将头偏过避开视线,刚好看到身旁林知紧绷着脸,他额头青筋似乎还跳了一下。 林知也迅速转开脸,两人眼神就这样刚好对上。 空气中有种莫名的涌动,都没说话。 几不可察的扫了眼他的唇,林知喉结滚动一下,不动声色将目光转开。 黄老爷也没料会这样冲撞贵客,冲进去恼怒的骂道:“黄羽,我看你是要死!还不快滚走!丢人现眼!”又一边向姜初亭和林知赔罪,黄羽让那少年退下了,整了整衣衫,懒洋洋问道:“爹,你又请的些什么人啊?” 黄老爷又骂:“给我说话客气点,这两位可是我请回来的高人。” “高人?”黄羽坐直了些身体,一双眼睛微眯,先是打量姜初亭,歪嘴一笑,“喂,你是不是断袖?” 姜初亭一派肃然淡然,黄老爷转头开始寻家法,黄羽又把视线转向林知,哈哈一笑,“你一定也是个断袖!爹,你不是最讨厌断袖,怎么请他们来?” 林知挑了挑眉尖,悄悄觑了姜初亭一眼。黄老爷家法寻来了,追着黄羽打,他边躲边叫:“哦嚯,打不到我,打不到我!”然后一溜烟冲出门跑了,把黄老爷气得够呛,却还是不放心喘着气对着他背影大声叮嘱一句:“你、你别给我跑远了!” 按情况,黄羽就是这次飞花令要杀的人。 “小儿荒唐惯了,还望两位大侠莫怪罪。”黄老爷向两人连连告罪。 黄老爷安置好他们之后,有下人来报,说是小姐醒了。黄老爷面上一喜,他不好离开,吩咐:“有贵客在,我不方便过去,你们好好照顾小姐。” 来的路上听黄老爷提了一嘴,黄小姐因为近来发生的事吓病了,姜初亭道:“无妨的,你只管去罢。” “那我先失陪一下。”黄老爷急急忙忙的去了,林知看着他很快消失的身影说道:“看来,他还挺疼自己女儿的。” 疼女儿常见,但是在建安城这种风气的地方,那就弥足珍贵了。 姜初亭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虽人不貌相,但这黄老爷看上去眉眼和善,不似奸恶之徒,是以他这才答应过来看看,至少帮他弄明白,到底是为何会引上这场祸事。 按照以前的规律,飞花令发出后五天左右动手,今天是第二天。 黄老爷也不敢开口让他们从现在开始就寸步不离守着黄羽,只试探问让第四天的时候,住到黄羽的院子里去行不行,姜初亭应了。 他这么好说话,黄老爷松了口气,设宴款待他们,为表诚心,还率先给了丰厚的报酬,林知最不缺的就是钱,但他替姜初亭收下了。他总觉得这人这么些年从不计大小轻重缓急,跋山涉水做了这么多好事,总该有人给点辛苦费。 他执意要收,姜初亭只好由着他。 晚宴的时候,黄老爷将家里珍藏多年的桃花酿拿出来招待他们,林知喝了一口就爱上了,喝了好多,姜初亭拦都拦不住,结果直接喝趴下了。 姜初亭饭也不吃了,将浑身酒气的他扶回房间,让他躺在榻上。 下人端来热水,姜初亭拧了热毛巾给他擦脸,然后默默坐在床边看着他红扑扑的脸,看了好半晌,突然才察觉自己的嘴角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微微翘起来了。 林知翻了个身,咕哝一句:“水,水……” 姜初亭听到了,起身去给他倒了杯水来,喂给他喝了。 林知喝完了水躺回去,难耐的哼哼两声,又含糊说了句什么。 姜初亭没听清,俯下身去听,还是听不清楚,柔声问道:“林知,想什么?还想喝水吗?” “想……” “嗯?” “我……想……” 声音越来越小,姜初亭将身子又矮下去了些,林知却蓦然抬起双臂揽住他的上半身,往怀中一压。姜初亭原本就凑的极近了,正仔细分辨他要说什么,毫无防备被他一抱,身体往下猛地沉去。 他的唇,就这样猝不及防贴在了林知的唇上。 温热的,柔软的,还沾染了些桃花酿的香甜酒气。 姜初亭愣愣的眨了一下眼睛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脑中仿佛惊雷炸响,就连呼吸都停滞了。 第25章 姜初亭震惊过后, 内心滑过一丝仓惶, 撑着身体立马想起来, 可唇才刚离开一点,再度被林知禁锢着他的双臂按下去。 嘴唇不可避免再次碰到了一起。 两人气息交缠,林知竟然无意识里含住他的唇亲吻起来, 当林知伸出软热的舌尖触到他的唇缝,他只觉后颈处一阵涨麻蔓延到头顶, 脑中愈发嗡鸣作响, 睁大眼睛,奋力直起身, 将林知困住他的双手给解开, 动作又快又利落,这才终于得以从他怀中离开。 林知呼着酒气,难受哼哼数声, 手一软, 落回榻上, 翻了个身, 继续昏睡了。 姜初亭迅速转开身体,目光游移地散落在空气中, 呼吸还有点不稳,完全无法再去回想方才的画面。 混乱过后稍稍冷静下来, 心里最重要的念头就是, 待明日林知醒来, 千万不能让他知道这件事。 林知对男人和男人之事一向很反感, 平日和他亲近,不过是把他当长辈撒娇,但如果像这种更进一步具有别的意味的亲密的动作,即使是无意造成,他恐怕也会难以接受。 姜初亭又回头望他后脑勺。他喝醉了,应该不会记得了吧。 沐浴过后,姜初亭隔着几步的距离看了看榻上一动不动的人,想了想,最后还是走过去,在床榻边沿躺下来了,背对着他。 不管是在相思小筑,还是出来的这段时间,他都是跟林知同睡,可今晚,那种第一次和林知睡在一起时的拘谨又回来了。 姜初亭无声一叹,以后,还是让他少喝些酒为好。 大概是醒着的时候在想着喝酒相关的事,睡着后,也做了相关的梦。 梦里他还是少年时的青涩模样,喝醉了躺在床上,子阙在照顾他,给他擦脸。 “让你别喝太多,还不听,醉了吧?” “平日里就是个小正经,喝醉了也这么乖。” “嘟嚷什么呢?”子阙轻笑,凑近听了听,柔声道:“我在这儿呢,来,再给你擦擦手。” 收拾好后,子阙双手握着他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脸色跟方才明显不一样了,眼神复杂望着他的脸出神起来。 “初亭……你都不知道,你对我来说多么重要。” “在暗黑无光的地方待太久了,已经对人生没什么期望了。我的父母,我的亲人,我周遭的那些人,他们都是疯子,没有一个正常。” “直到遇到了你。” “遇到你跟你在一起,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幸运,感谢你,真的很感谢你给予我最温暖最轻松的时光。” “我好像第一次真正活着一样。” “初亭,如果能永远这样牵着你的手,该多好。” “我真的,很想彻底摆脱她们。” “可是……” 姜初亭睁开眼,梦境消散,子阙的身影,子阙的声音瞬间消失。 缓缓抬起握着木簪的手,手背上仿佛还残留着梦中湿润的滚烫。 他目光怔忪,约莫知道了自己梦见的是什么场景。那次他喝醉了醒来之后,子阙还故意调笑他,说他喝醉酒以后特别热情,对他又抱又亲的,他煞有介事,可姜初亭根本不信。因为子阙总觉得他年纪不大,却总是认认真真一本正经,就忍不住喜欢逗弄他,然后哈哈大笑。 这样爽朗爱笑的人,姜初亭当时根本不知道,他其实有着深重而压抑的心事。 做了这个梦才知道,原来他都是把心里的苦涩和忧郁都藏在了他看不见听不到的时候。 姜初亭怅然良久,又用手指摩挲着木簪。 真的是子阙在给他托梦吧, 姜初亭低喃:“你是怕时间久了,我会忘记你吗?” 怎么可能忘记呢?你逼着我亲手杀了你…… 姜初亭起床一会儿后,林知也醒了,揉了揉脑袋坐起身,眼睛找了一圈,发现姜初亭已经在桌边喝茶了,冲他灿然一笑,“楚然,早啊。” “早。”姜初亭神色自若,也回了个笑,“头疼吗?起来洗漱,喝点醒酒汤就会好些。”见他笑着,看来是的确不记得昨晚的事了,不由暗暗放松了些。 林知弯起眼眸嗯了一声,又问他道:“对了楚然,我昨天喝醉了,有没有闹你?” 姜初亭回道:“没有,回来就睡了。” 林知眸中微动,目不转睛盯着他,他淡然如常,实在让人寻不到任何异样的痕迹。 林知抿了抿唇,掀开被子,下榻穿鞋,状似不相信笑着问:“我有这么老实吗?真没干点别的?比如有什么……吐到你身上?” 姜初亭摇了摇头,耐心再次回答:“没有,你很安静。” 林知低低道:“是吗?”没再说话。 黄老爷这日原本是想亲自招待他们在府中逛逛,但是被林知婉拒了,他们两人呆在一起好好的,可不希望有外人来煞风景。 黄老爷就说:“那二位请自便,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下人便是。”然后就识相的不来打搅他们了。 这天午膳后,姜初亭和林知在花园附近闲逛,不经意发现一纤弱少年在湖心亭旁边那棵树下干呕,听起来就很难受。 看他衣饰,不像下人,但也肯定不是黄家的少爷。扫视一圈,附近暂时没有别的人来,姜初亭远远地问:“你还好吗?” 尽管姜初亭声音不大,但那少年还是被吓了一跳,猛地转过头来,他清清瘦瘦,大眼睛白皮肤,长得很清秀,此时一双眸中含着泪意。 他怯怯的看了姜初亭和林知一眼,“我,我还好,多谢。” 见他下意识用手捂着自己肚子,姜初亭温声问道:“可是腹中不适?用不用请大夫?” 少年瞪大眼睛,连忙摇头:“不用,不用,我,我自己会一点点医术。没事的,就是有点,吃坏肚子了。”结结巴巴说完一埋头,转身就跑走了。 一个时辰后,姜初亭去前厅见黄老爷,结果又撞见黄羽正搂着一清秀少年亲热,那少年低眉顺眼,头都没抬,但姜初亭还是认出,他就是在花园里遇到的那个。 看来他是黄羽圈养的那些美貌少年之一。 不用多说,黄羽又被黄老爷给狠狠训斥了一顿,黄羽摸了把那少年的脸蛋,满不在乎道:“横竖让我再逍遥两天,我就没命了,爹你何必还跟我过不去呢?” 黄老爷一听,瞬间转怒为悲,长长叹一口气,颓然坐下。虽然请了姜初亭他们来,也会有官府相助,但还是心中没底,毕竟之前花重金请来的高手都败下阵了,没能护住他的儿子。眼见这时候不多了,也不知道会是个怎样的结果。 不到三个月,整个家都毁了。 姜初亭和林知分别落座,黄羽将那少年轻轻一推,“少君,你先回去。” 原来他叫少君。他躬身退下时,姜初亭发现他又用手捂着肚子。似乎察觉有人在看自己,少君脚步更加匆忙。 姜初亭唇动了动,也没出声。林知却发现了他刚才看人的目光,凑近了些低声问:“怎么了,你老关注他干吗?” 姜初亭轻声道:“没什么。” 之前黄老爷说自己虽然是生意,可一直以和为贵,尽量不得罪人,就算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开罪了谁,也不至于严重到要买他全家人的性命,所以就是想破脑袋也根本想不出是谁对他家恶意这么大。而且要杀也不全部杀,一个个的来,更是令人恐慌。 姜初亭觉得他把重点都放在了生意场上,或许是一个错误的方向,于是询问他,家中其他人可有谁做过什么过分到引起仇恨的事。 黄老爷摇头连说没有,他妻子菩萨心肠,儿子女儿虽然各有性情上的不足,但从来不做那害人的事。黄羽除了嘴巴坏点,有个断袖之癖,但那些男宠也都好好放在院子里养着,不打不骂,并不算坏。 黄羽喝着茶,突然插了一嘴道:“我们现在这个家是没有,以前没分家的时候却有,我那祖母和二叔可做了缺德事了,当年把……” 黄老爷闻言,闷声一咳,大抵还是觉得家丑不可外扬,示意黄羽不要说了。 黄老爷坚定道:“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二弟已经不在世,有什么仇也都散了。而且论理来说要怪,也怪不到我们头来。应该是和这次的事没关系的。” 黄羽耸耸肩,便不继续说了。 他们不愿意说,姜初亭也不能勉强,略坐了会儿,起身和林知离开了。 第四天,姜初亭和林知住进了黄羽的院中,之前浑不在意的他面上也终于多了一丝紧绷,也没找那些男宠来陪。 不知是不是为了缓解紧张,黄羽开始找他们两人搭话,“诶,两位高人,说实话,你们俩是不是在一起?” 林知瞟了姜初亭一眼,姜初亭却没看他,只对黄羽道:“黄少爷,你误会了,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是我的后辈。” 林知继续盯着他。 黄羽切了一声,剥了颗花生往嘴里一丢嚼,用洞穿一切的眼神在他们两人间扫来扫去,“告诉你们,少爷我这袖子打从娘胎起就断了,看人的眼光毒辣得很!你们俩现在不是,我保证,以后也会是。谁在上谁在下,我都瞧得出来。” 姜初亭第一次尴尬到不想接话,无言的垂下眼睛。 很意外,林知竟然没发脾气,只在旁冷哼一声,估计也是无话可说了。 然后接下来,就是黄羽不停的在自说自话。 突然,屋顶上传来一声几不可察的轻响,黄羽不会武功根本没听到,还在剥花生吃。 姜初亭眸光一凛,握着剑迅速起身,林知也站起来。 黄羽被他们的反应吓得一抖,花生米掉在地上,整个人都僵住了。 第26章 姜初亭携剑推门而出, 林知紧随其后, 便见月色下一抹纤瘦的黑影立于院中, 虽然蒙着面,但从体态一眼能看出是一名女子。 她见到这两人拦在门口处,发出沙哑的笑声, “又请了帮手?无用的,黄家人我会一个一个的杀干净, 若是识相的, 就赶紧离开。” 听声音不算年轻,姜初亭黑眸清湛, 问她道:“敢问阁下到底是何人?意欲屠人满门, 好歹有个缘由。” 那女子语气十分用力,恨声道:“当然有缘由,这是黄家人欠我的!难不成还要我现在给你点点滴滴解释??快让开, 否则我连你们一起杀!” 不欲多言, 愤然拔剑。 林知说道:“这么嚣张?倒是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正要冲上去却被姜初亭按住。 姜初亭低声道:“我去会她, 你守在这里。” 林知一愣, 还没来及说话,姜初亭已经飞身迎上去, 与她缠斗在一起。 几招过后,姜初亭便察觉她武功路数非常阴毒, 招招要命, 不由让他想到了当年去寻找林知, 林宣身边的一个叫洪玉蝶的女子, 她武功高深莫测,每招每式毒辣异常,邪气十足。当年他就是败在她手下后,被迫吞了颗药丸。 练这种非正统的功夫,就会跟小九一样,损心损身,练的过程中很容易走火入魔,甚至直接送命,凶险万分,如非被逼无奈,一般人不会选这条路的。但若能能侥幸成功,便是杀伐果决,势不可挡。 不过这名女子虽然也算厉害,但还远比不上当初的洪玉蝶,再加上姜初亭的内力也非当年能比,是以对付她,还是没什么问题。 那女子看轻了姜初亭,根本没料到他年纪轻轻,武功却这么高,比之前黄家雇来的人要强了不知多少,使出全力竟然连他一根头发丝都伤不到,心中大感惊疑,应付得愈发吃力。最后实在抵挡不住,手中之剑被他挑掉,连退好几步才站稳。 女子捂着自己被震麻的手腕,死死盯着他,沉着嗓子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坏我的事?” 姜初亭右手持剑,剑尖斜挥指向地面,强大的剑气使剑身发出一声嗡鸣,清冷月华笼罩在他挺拔的身形上,如披霜雪。听他话守在房门口的林知抱着双臂目不转睛凝视着他背影,和他被晚风吹拂着的发尾,胸腔突然不合时宜的涌上一股灼人的滚烫,不由自主慢慢迈着步子靠近了些。 “无名之辈,不足挂齿。”姜初亭顿了顿,看着她道:“你内力虽然看似强劲,却透着破绽,可是习武太晚,服用了丹药来促进练功?” 那女子没想被他看出,眸中微微一惊,冷声道:“关你什么事!” 姜初亭道:“修炼邪功,损身,再大量服用丹药提升内力,无疑雪上加霜。不惜用自己的性命做代价,也要来亲手杀了黄府中的人,到底是因何深仇大恨?” 那女子知道今天有他在,无法继续报仇了,心底暴躁,眼底血丝蔓延,情绪蓦地就激动起来,冲着姜初亭怒吼:“少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你是想为他们主持公道吗?那你知道他们家曾经对我做过些什么?!我被他们害得好苦!我这一生,全被他们给毁了!不是你遭遇了那些,你怎么会懂我所承受的痛苦!你又是以什么立场来质问我阻拦我?!我就是想他们死,全部都死!!你拦着,你也去死!” 已经走到姜初亭身侧的林知听她出言不逊,心中恼怒,当下不客气讥讽道:“就是因为不知道他们家对你做了什么、怎么害得你好苦,才一直问你,你听不懂人话吗就在那自怨自艾?谁知道你是不是编来唬人的?还有,不是摆出正人君子模样,他本来就是正人君子,说话给我当心着点。” 姜初亭相对温和许多,但语气淡然的字句间处处透着凛冽,“就算是江湖寻仇,也讲究有理有据,有因有果。若里面这人真的罪大恶极,我不会拦你,可如果你是不由分说要滥杀无辜,只要有我在,你就永远踏不进我身后这道门。” 她的仇恨表现的太过强烈,可黄老爷分明说过,并没有害过谁,是她确实有苦衷,还是黄老爷说谎? 女子恶狠狠望着他,颤颤吸了一口气,嗤笑一声道:“好,你想知道,我便让你知道,如果你听了还不让开放我进去杀人,那只能说你与他们是一丘之貉!” 姜初亭手腕一翻,利落收剑入鞘,道:“请讲。” 这时,听见身后一人扬声道:“那好!我倒也来听听,我们黄家,我的两位哥哥,到底是怎么害了你的!” 黄羽竟然出来了,他脸色冷沉,迅速步下阶梯,用力一拂袖站到了姜初亭的另一侧,咬牙切齿道:“此时此刻,还不把你的面巾摘下,让我来看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 那女人却冷呵一声:“当年我从黄家离开时,你还在你娘肚子里,摘了你也不认识我,倒是可以请你父亲黄昭来一叙。” 姜初亭闻言拧眉道:“这样说,你与黄羽未曾见过,也没有恩怨?” 感觉被否认了仇恨,女人眼里露出疯狂之色,立马道:“谁说没有?!他们全家谁都脱不了干系!黄蛟和那老太婆害惨了我一生,周青青让我痛失我的女儿,黄蛟和那死老太婆倒是病死了干净,周青青竟然没撑到我来报仇,也死了。”她冷呵一声,看向黄羽:“现在就轮到她的儿子和丈夫了。” 黄蛟,是黄羽二叔的名字,周青青是黄羽母亲的名字,又听她提起老太婆,黄羽立时反应过来,大惊道:“你,你是不是叫殷子秋!?” “没错,我就是。”殷子秋扯下面巾,她应该还不到四十岁,面容苍白中泛着一丝青,唇色有些深,但从五官依稀能看出,年轻时应该也是个美人。她露出一抹扭曲的笑,“原来,你知道我。我还道你爹你娘从来不跟你说呢。” 姜初亭和林知同时看向他,林知问:“她到底跟你们黄家什么关系?” 黄羽却没回答,他一阵翻滚的气血上涌,脸涨得几乎发紫,目瞠欲裂,嘴唇发抖,抬起发颤不止的手指向殷子秋:“竟然,竟然是你杀我两个哥哥!你真是好狠毒的心!你、你、你可知我母亲……”他抚着心口,悲痛的得再也说不出话来,浑身战栗,快晕厥过去,姜初亭还没见过他这样,稍稍抬手,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殷子秋厉声道:“是我杀的又怎么样!她辜负我的信任,让我永远失去我的女儿!所以她的孩子我也绝不放过!她真应该还活着,也能好好切身感受一下眼睁睁失去自己的骨肉的痛楚!” 殷子秋的一切痛苦来源,始于黄羽的二叔,也就是当年的黄家二少爷黄蛟。 二十年前,殷子秋原本是随着杂耍班子卖艺的孤女,行至建安卖艺时,因为生的貌美,被路过的黄蛟看上了,为她赎身后就养在了黄府外。黄蛟有一副风流的好相貌,又极会讨女人欢心,殷子秋单纯的少女心思,还真以为这男人爱他,以后会娶她,满腔的柔情都付诸在他身上。 可黄蛟哪有这个打算,她身份低微,顶多养在外室玩玩罢了。殷子秋怀孕后,有些心急的跟他提起成亲的事,黄蛟告诉她,建安城里的规矩是生了儿子才能进门。殷子秋悄悄打听了下,才知道确实有这么回事,没办法,只能等孩子出生,结果生了个女儿。 黄家老太太在年轻时,也是经过了重重考验才得以嫁进黄家的,有些人心思毒,自己受过的苦,遭受过的苛待,也得找准能拿捏的机会让其他人也通通尝受一遍,否则,心里头好像就无法平衡。 所以,黄老太太听黄蛟提了一嘴后,令他把刚出生的女婴捂死丢了。这也顺了黄蛟的意思,他本来就没想跟殷子秋要孩子,当初不过随便拿话敷衍她,她就算真生了儿子,最多留下来养,他也不会娶她抬她的身份。 结果等他让人对孩子动手的时候,被殷子秋发现了,她震惊极了,奋力反抗才把孩子护住,黄蛟原形毕露,冷酷无情的说她不把孩子交出来,就一起滚。 殷子秋又慌又怕,带着孩子逃出去了。可她才生产没多久,身体虚弱,孩子又太小了,她没办法抽身赚钱,在外头乞讨晃荡了数日,自己身体撑不住,孩子也病了。回到原先住的地方,根本不让进,也等不到黄蛟的人。 她正走投无路的时候,被还大着肚子的周青青给救了。除了黄老太太,黄蛟从未让家里人知道殷子秋,是以周青青不认识她,只见她和孩子实在可怜,将她带回了府中照顾。 周青青不认识殷子秋,可殷子秋被她领到了黄府后顿时就震惊了,她知道这是黄蛟的家。 周青青居然正巧是黄家的大少奶奶。 殷子秋又期许又害怕,期许的是,她或许能挽回黄蛟的心意,害怕的是,黄蛟还会把女儿给弄死。她左思右想一番后,决定先把孩子的病养好了再说,这个大少奶奶面慈心善,到时候说不定会帮助她。她就像抓到救命稻草似的,依附着周青青在她的偏院住了十来天功夫,周青青喜爱孩子,帮她把孩子照顾的十分周到,殷子秋也有意让她跟孩子多相处,甚至央求她给自己女儿赐名。 殷子秋住在周青青院子里的这段时日,也知道了些她跟大少爷黄昭的一些事情,原来虽然建安有先孕后嫁人的风俗,但是由于黄昭的坚持,周青青是被规规矩矩娶进来以后才怀孕生的孩子,而且她婚后一连生了两个儿子,伺候婆婆也妥帖,黄老太左挑右挑,挑不出错来,偶尔心情不好斥她几句她也默默受着,日子过得倒也相安无事。 殷子秋对周青青感激的同时,又不由生出了许多艳羡,开始幻想着自己也能嫁进黄府里来,回到黄蛟身边,有同她一般的待遇,过上锦衣富贵风风光光的生活。 殷子秋只吃了一次亏,脑子并未清醒,总觉得自己跟黄蛟之间还是有余地。毕竟孩子是亲生骨肉,求求他,他一定会接受的,更何况现在又有了一个能帮她求情的人。 她心里头有了希望,成日里魂不守舍,注意着府中的消息,终于有一次听见下人议论,说是二少爷回府了。当下不管不顾冲到前院去寻人,结果半途被阴着脸的黄老太太给逮个正着。 第27章 黄老太太本来就不是个好相与的, 被她无礼冲撞后当即就令人将她给捉了回去, 狠狠整治了一番。 黄蛟闻讯赶来, 其实把殷子秋赶跑了后他还有些后悔,毕竟暂时还没腻她,当下求老太太把人放了。 黄老太太却不肯, 说她不懂规矩,如果以后想把人留下来, 就得在她的屋里好好接受一番调/教。黄蛟自然是答应了, 已经尝过黄老太太手段的殷子秋很害怕,可黄蛟让她听话, 听话了才能继续跟他在一起。她没办法, 只能咬牙忍气吞声。 她找了个机会拜托周青青一定要帮忙保护照顾她的女儿,周青青知道真相后,十分同情她的遭遇, 遂答应了。殷子秋对她千恩万谢, 连磕了十几个头, 孩子托付给她以后, 就去了黄老太太那里。 黄老太太与其说是调/教她,不如说是为了折磨她, 要她时时刻刻脚跟脚的伺候,各种刁难, 晚上还要她守夜, 一有错处或者反应慢了, 便会被老太太身边的嬷嬷使劲掌嘴, 打的她惨叫连连,而且每天就给喝半碗馊了的米粥,如果饿晕过去了,就被冷水泼醒,骂她伺候不专心,用鞭子抽她,不出几日,就几乎脱了层皮。 她被限制了行动,黄蛟也不曾来看她,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觉度日如年,每天以泪洗面,不知何时才能望到头,也不知道何时才能跟女儿团聚。 周青青挺着大肚子来给老太太问安,殷子秋想寻求她的帮助,也想知道自己牵肠挂肚的女儿怎么样,可始终没有机会。 周青青倒是格外瞥了她两眼,她那时苍白孱弱,风一吹都能倒,周青青不可能不发现异样,但跟老太太说完话她就走了。 殷子秋也没法怪她,因为大少爷再维护,周青青这个媳妇也是不敢得罪婆婆的,更何况是老太太这样的厉害狠毒的人物。只要她能护住自己的女儿,她就感激万分了。 这天过后,老太太屋里有个丫鬟似乎看不过去了,私下里会偷偷的塞点东西给她吃,提点她,教她怎么察言观色,少挨点骂,虽然老太太就是刻意针对她,情况没能改善多少,但有东西能填填肚子,再怎么也比之前好一些了。 殷子秋打落牙齿和血吞,坚强的承受着一切,为的就是心里头那一丝微弱的期许。 那时候的她,根本不知道后面等着自己的是什么。 在老太太那里被磋磨了将近一个多月,几乎都不成人形,黄蛟终于来接她,看到她人不人鬼不鬼的也不水灵了,眉头都皱起来,不过也没说什么,带着她走。 殷子秋以为自己经过了考验,如释重负,急忙想去周青青那里看孩子。 黄蛟却觉得她好笑似的,告诉她,哪里来的什么孩子?孩子早被周青青交给老太太,前两天就拿去扔河里了。 殷子秋如遭雷击,不敢置信,怎么可能呢?!她是那样信任的把孩子交给了周青青,周青青也答应的好好的! 她不管不顾的冲到了周青青的院子里想问清楚,周青青却避而不见,只有周青青的贴身丫头出来疾言厉色将她斥责了一顿,说孩子已经交给老太太处理,让她不要再连累大少奶奶,也不要再来这里。 没曾想黄蛟说的竟然是真的!殷子秋惊恨交加,又发疯似的回老太太那里质问孩子的下落,黄老太太冷冷说府中留下女孩不吉利,已经让人丢河里淹死了,殷子秋当场晕过去。 黄老太太原本就不想让自己的儿子留着她,再次将她关起来,但这次不是单纯的打骂折磨,而是直接找了几个下人将她玷污了。 她失贞后,黄蛟彻底对她倒胃口了,坚决将她赶走,殷子秋什么都被毁了,拼了命的用簪子刺伤了黄老太太。她这一举动惹怒了黄蛟,把她毒打一顿用绳子捆了,交给了牙婆。因为有黄蛟特别的叮嘱,牙婆将她运到了离建安有大半个月路程的某个地方,卖给了一家窑子。 窑子是最末等的妓院,接待的也都是最不入流的那群人,在那里,无论如何都逃不脱的殷子秋开始了她地狱般绝望的日子,仇恨的种子也在心里深深的扎根。 她恨黄家的所有人!恨那老太婆,恨黄蛟,恨周青青! 早晚有一天,要将他们全部杀干净! 她的转机出现在十三年后,那时候她已经三十几岁了,也不年轻了,但还在被逼着接客,有一次差点被虐待死,是一个女郎中救治的她,还没有收她钱。殷子秋十分感谢她,还从她那里知道了明安堂的存在。据说那里会收留有过苦难的女人,会给她们提供帮助。女郎中就是从明安堂出来的。 殷子秋听了一颗心为之大动,挣扎着便下床朝她跪下,讲述了自己的遭遇,哭着恳请她带走自己,脱离这水深火热的地方。 那女郎中听完后,让她先养伤,过几天再来找她。殷子秋忐忑不安的等着,果然,明安堂夜里安排人来将她带走了,并且毁了她的卖身契。 殷子秋人生的前十几年随着班子卖艺,天南地北讨生活,跟了黄蛟后也没过几天好日子又堕入魔窟,直到去了明安堂,她才感受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活着,那里供吃供喝,每天还有姑姑教读书写字,让她们自己学一技之长,学着要自立坚强,偶尔会分派一些活儿给她们做。在那里呆了两年多,她慢慢将身体给调养好,可仍旧放不下心中越烧越旺的仇恨。 明安堂的姑姑看出她的心思,找她谈话后,告诉她,想要亲自手刃仇人解恨,她就要学会武功。于是把她送到了另一个地方,叫飞花阁。那里基本都是跟她一样,带着仇恨活着的女人。 殷子秋虽然天分高,但年龄已不小,也无根基,想短时间速成,就只能选择非正统的功夫,加上丹药促成。 这对她而言,是一个煎熬的过程。她拼着自己这条命,都硬扛过来了,可是当她挟着滔天恨意杀回去的时候,才得知,她最痛恨的三个人在她闭关苦练的这几年内,陆陆续续都死了。 好不容易磨好了刀,可是猎物没了。 她不敢置信,她觉得自己很滑稽很荒唐,甚至整个人都空茫起来,不过这也只是短暂的,因为她很快将目标对准了周青青的家人。 夜风沁凉,殷子秋把明安堂和飞花阁的背景掩去,讲述自己的悲惨经历之后,歇斯里地的嘶吼道:“周青青答应的我好好的,我是多么信任她,可就是她把我女儿给交出去害死了,难道我不该让她的家人给我的孩子陪葬吗?!” 姜初亭蹙眉,她经历的一切的确很不幸,但行事太偏激,这件事怎么也不该牵累黄家两位公子。 林知低声道:“她只是为自己的恨意找个寄托罢了,不然,她会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从殷子秋开始讲述自己遭遇开始,就已经进来院子里的黄老爷听到她的话,赤红了脸憋了片刻,竟然吐了口血出来,颤手指向她,无法发出声音,跟黄羽的反应差不多。 殷子秋转过头去,目光幽幽的看向他,冷笑了一声:“黄昭,多年不见了啊,可还记得我?” 黄老爷当年是跟她见过面的,不过为了避嫌也没怎么说过话,而且他常常在外忙碌,经常没办法回家,两人仅限于认识而已。只不过,她现在将自己所有无处安放的仇恨全都转移到周青青的亲人身上,是以对黄老爷说话的语气仿似有深仇大恨,好像当年对她过分的不是黄蛟,而是他。她的恨意已经扭曲了。 姜初亭身边的黄羽终于动了,步伐不稳的朝前走了几步,摇了摇头对殷子秋怒声道:“你就是因为这种根本没弄清楚的事情,莫名其妙杀了我两位兄长,你对得起我娘吗?!” 殷子秋厉声:“什么没弄清楚!难道不是她把我女儿交出去的!我女儿的死跟她脱不了干系!” 黄羽红着眼恨声道:“当年老太太让把孩子交出去,我娘奋力护着,结果还被不长眼的嬷嬷推倒在地上,动了胎气早产,是我娘的贴身丫头恼怒你连累她,这才主动把孩子给交出去。” 殷子秋听到后面,脸色一下僵住,她使劲摇头,下意识里抗拒:“你少骗我,怎么可能?” “我娘为什么去的早?就是因为生我的时候,损了身体,亏她这些年还一直觉得对不住你,千辛万苦把你女儿给寻回来,当成亲女儿一样看待,你呢!你他娘都干了些什么!你事情都没搞清楚,就把她的孩子给杀了??到现在还觉得我是在骗你,你简直又蠢又毒!!” 这下不知殷子秋被震住了,姜初亭和林知也惊讶了,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一个可能。 殷子秋向着他走了好几步,不敢置信自己方才听到了什么,颤声问:“你、你说什么,我女儿,我女儿还活着?” 黄羽道:“是,还活着!她被丢到河里以后,正好被一对夫妇救起来带回去养了,我爹娘百般打听,找了六年终于找到她,把她接回来,养在我爹娘名下。” 殷子秋急切问:“你没骗我?那她人呢?她现在在哪里??” “在哪?”黄羽寒声道:“她因为两位兄长被杀,伤心惊吓过度,生病卧床了。怎么,难道你觉得你还有脸见她吗?你觉得她还会见你吗?!我娘离世前,还嘱咐我们要好好照顾妹妹,你这个蠢毒的女人,你说你怎么对得起她??” 姜初亭不由无声叹息,果真,黄老爷的女儿其实就是殷子秋的那个孩子。前几天林知还在说黄老爷疼女儿,没想到疼爱的还不是亲生的。这一家难得的心善之人,却换来这样的恶报,实在令人心寒。 殷子秋面色骤然灰败,心口有什么支撑了她许久的东西轰然间倒塌了。 错了,竟然都错了吗?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她恍惚地望着自己摊开的双手,又哭又笑,身形不稳坐倒在了地面。 黄老爷再也克制不住满腔的哀痛,跪地捶胸大哭道:“夫人,你当初为什么要救这样一个人!真是害了我们全家啊!为什么好人没有好报,夫人,夫人啊……” 当初是一对无法生育的夫妻,听说建安城经常有人丢孩子,便跑来河边守株待兔,没想到不出两日就捡了一个,高高兴兴赶着牛车带回家了。周青青早产生子后身体极其虚弱,一直昏沉沉的睡着,她的丫头们一个个主意比她还大,不想让她再搀和殷子秋的事,便自作主张把上门来的殷子秋给赶走了。周青青后来知道了她在府中遭受的一切,又被卖得不知去向了,同为女人,感到很是痛心。 黄昭因为周青青被推倒的事,闹了分家。为了安抚妻子,黄昭四处帮着打听殷子秋的下落,还不经意得知那天有个孩子有人捞起来救走的事,几经波折,殷子秋没找到,却把孩子找回来了。他们没告诉黄蛟,把小女孩放在自己府里养着,待那两个人都相继病死了,才没对外瞒着女儿的存在。这些年来,夫妻二人,还有黄家的几位公子都对这个女孩好得没话说,哪里想到过,会有今天呢? 已经在地底下的周青青,如果知道今天的局面,大概是哭出血泪来。 一声轻咳打破了院中的死寂,一道虚弱的女声响起,“爹。” 众人一同望过去,一个约莫十八/九,身形纤弱,面色苍白秀丽的女孩被侍女扶着走过来了,能依稀看出来,她的眉眼间跟殷子秋是有很像的。不用过多的验证,就能看出她们之间的关系。 殷子秋看到她时,做梦似的表情呆了呆,急喘着气手脚并用的朝着她爬了好几步,泪水盈眶,昂头望她。 黄老爷忙站起来,抹了抹眼泪,哑着嗓子问:“婠婠,你、你怎么来了?” 婠婠正是当初周青青给取的名字。 “我不放心这边,过来看看。”黄婠婠面上满是泪痕,也没去看殷子秋一眼,顿了顿,才低声道:“刚才的那些,我全部都听到了。” 黄老爷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黄婠婠拿着丝帕的手抵着唇又咳嗽了一阵,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不住的落着,黄羽不由朝着她走过去几步,却又停住,闭着眼睛长呼一口气。 黄婠婠哽咽道:“爹,能不能……让我单独跟她说几句话?” 黄老爷面容惨淡,无法拒绝她的请求,良久点点头,“你去吧。”殷子秋害谁,也不会害自己女儿。 黄婠婠转身出去了,殷子秋撑起身体,盯着她的背影踉踉跄跄的跟过去,整张脸仿佛转眼间老了十来岁。 事情真相出来了,但是没一个人的心情是轻松的,黄羽和黄老爷相顾无言,表情都很沉重。 姜初亭和林知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林知给姜初亭倒了杯茶,让他放松放松,自己也端了一杯喝了口,忍不住说道:“就因为一个误会,要屠人满门,也不搞清楚状况再说,实在太荒唐了,还好有你出面阻止了这场悲剧的继续。” 姜初亭抬起眸望他,林知眨眨眼问:“你为什么这样看我?” 姜初亭收回视线,道:“当局者迷,人们总是选择自己愿意相信的。” 林知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点点头,“也是,但愿我们都不要这样糊涂,酿成大错就不好了。”想了会儿,又道:“楚然,你说那殷子秋会不会自尽谢罪?” 姜初亭摇摇头,“不知。” 有些错误一旦犯下,就算舍了命,也挽回不了,弥补不了了。 第28章 后半夜, 林知在睡着, 姜初亭起身轻轻推门, 就瞧见殷子秋候在院中,灯笼朦胧的火光映照出她浮肿的面颊,晦暗的脸色。 姜初亭一出现, 她双腿一弯,对着他跪下去, 磕了几个头。 姜初亭唇动了动, 没出声。 她的声音比之前更加沙哑了,“多谢你的阻止, 才没让我犯下更大的错误。” 姜初亭不需要她的感谢, 只是有问题想问才出来见她。 “我有句话,想问问你。” 殷子秋抬起头来看他:“请说。” 姜初亭问:“你此前为何会用飞花令?飞花令曾在几年前的一桩灭门案中出现过,凶手至今成迷。可是和你有关, 或者, 和你认识的人有关?” 她是怎么从魔窟逃出去, 又怎么学了一身武功, 都没有明说,但姜初亭比较肯定的一点是, 她背后一定有人指点相助,否则, 就算有丹药增强内力, 她一个从未习过武的人是不可能有在短短几年内有如此造诣。 而且杀人前用了飞花令警告, 让他不由与此前的灭门案联系在一起。据说那家人都死于一种非常阴毒的掌法之下, 跟殷子秋复仇的路子有点像。 殷子秋默然了片刻,才道:“几年前的事跟我无关,也跟我认识的人无关,我只是听说过,然后借鉴罢了。” 姜初亭明亮的黑眸盯着她,淡淡道:“是吗?” 殷子秋迎上他的目光,低声道:“是。” 姜初亭不再说话。 黄羽那边的屋内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是黄婠婠还有黄家父子在里面。殷子秋转了下跪的方向,对着那边又磕了几个头,嘶着嗓子像是说给里面的人听,“我还有最后一件事需要去做,完成后,不管怎么样我一定会有个交代。”然后苍白着脸长呼一口气,站起身,屋内无人应答,殷子秋转身离开了。 姜初亭也没阻拦,回到房间里。林知已经醒了,正大睁着眼睛坐在榻上望着走近的他。 姜初亭缓和了脸色,问道:“我把你吵醒了吗?” “你起身时我就醒了。”林知问他:“就这样放她走了吗?如果她是骗人的怎么办?” 姜初亭坐到榻边,“应该不会。”他能做的都做了,黄家人不会再遇险,这件事怎么善后,他们自己决定,他不打算插手了。 林知突然用眼睛瞥了一下他身上,他刚才察觉门外有人,穿着底衣,只披了件外衫就这样出去了。其实穿的挺整齐也并无不妥,但他都不知道,他衣衫单薄又不露锋芒的时候,看起来十分招人欺负。 林知立马伸出双手给他拢了拢衣襟,拧着眉头认真道:“你怎么这样出去啊,很危险的。” 听他语气非同小可,姜初亭十分不解:“为什么会危险?” “……天气冷,会被冻僵。” 没想到他这样大惊小怪,姜初亭不由笑道,“没事,我不怕冷。” 林知咬牙道:“可是我怕你冷!以后要注意,当心冻病了。”不由分说就将他拽倒在榻上,给他严严实实盖好了被子,又哼了一声,自己才躺下。 这时候两人并没有想到,殷子秋离开后,以极其粗暴的手段在建安城里搞出了一件令全城震惊,影响颇深的大事。 天亮前,城门口被高高吊了三具还在滴血的尸体,死状都很惨,并在旁挂了长长的血书,大字标明了各自罪行。 一个弃妻不娶,使其受辱自尽,一个弃女不要,使其沉塘溺亡,一个虐打儿媳,致其疯傻失踪。 官兵们赶过来一半处理尸体,一半驱散吵吵嚷嚷围观的人群,正喧哗间,倏地一阵风吹过,被放置在高高城门最顶上的那一沓厚厚的纸霎时被席卷得片片飞舞,如纷乱的雪花般四下散落,场面诡异又壮观,引得人们中发出阵阵惊叫。 有人随手抓了一张,白纸红图,上面画的是一只又大又红的眼睛,不管你换成什么方向去看,都好像在直勾勾盯着你,目光中仿佛还含着诡谲的笑意,令人浑身发麻。 关于“鬼眼”的消息半天内就疯传开来,建安城里人心惶惶,姜初亭和林知出来在街头漫步了一圈,发现好多人在匆匆采办婚礼用的东西,大概是不管生还没生,先赶紧成亲了再说,免得招来灾祸。 而那些丢过孩子的,虐待过媳妇的,估计此时正大门紧闭,不敢迈出来半步,生怕下场跟城门口的那三人一样。 旁边差不多快被搬空的店铺传来吵闹声,因为急着抢仅剩的红绸两户人家面红耳赤争起来了,这景象看得林知几乎发笑,哼道:“果然,什么都比不上用命威胁来的强。” 不过,就算短时间里,建安城里的风气稍正,那也不是因为他们反省了,只不过是怕自己丢了性命,避避风头而已。 根深蒂固的思想不会这么容易改变,故态复萌说不定就在不久后,不过至少现在会有一些人免于受害,也有一些孩子能存活了。 姜初亭一时也说不上什么心情,轻叹一声,对还在瞧热闹的林知说道:“回去吧。” 姜初亭跟林知回到黄家时,黄婠婠穿着一身素净的衣服,身上头发间没半点装饰,正在拜别黄家父子。 她本身没犯错,可她是殷子秋的女儿,继续留在黄家,谁都不会好过。她已经选择削发出家了,后半辈子就为周青青,还有黄家两位公子守着长生牌位,虔心为他们念经祈福。 黄老爷满脸痛心,唉声叹气,黄羽表情也有点难受,到底是在黄家养了十多年,没感情是不可能的。 可是…… 黄老爷颤声说:“天色已晚,不如,不如明天早上再走?” “不了。”黄婠婠摇了摇头,湿润哀伤的眸子望着他们二人,像是把他们印在自己的心底,落着泪道:“你们以后,好好保重。”说完便不再犹疑,转身独自离开了,黄老爷和黄羽都忍不住跟她走了好几步,最后都只停在院中,眼睁睁看着她瘦弱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一瞬间就连周遭的空气都萧瑟起来。 第二天,黄老爷和黄羽去墓地,却发现墓前有人来祭奠过的痕迹。待他们做完法事后返回时,在附近发现了服毒而亡的殷子秋。 人死不能复生,她所谓的交代也只能是这样了。 事情已经解决,姜初亭和林知也打算找黄老爷告辞了,在去前厅的路上时,无意间听到有两个下人凑在一起小声议论主人家的事。 “大少爷二少爷都是没有子女缘的,羽少爷养那些男宠也没用,又不能生孩子。” “是啊,老爷对夫人深情,估计也不会再娶,这样黄家岂不是要绝后了?” “好人没好报啊,黄家怎么会遇上这样的事呢?唉。” “怪只怪老天不长眼。” “黄家人确实很可惜。”林知边走边对姜初亭道:“不过,就我自己而言,有没有子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姜初亭闻言但笑不语。果然是年轻人说的天真话,且等以后真有了子嗣,喜欢的人和孩子就都重要了。 路过花园旁边的湖心亭时,刚好撞见了黄羽在审人。黄羽的一个男宠前一天晚上试图逃跑,被守卫给捉了,这时候被押到他面前。 姜初亭定睛一看,正是此前遇到的那个少君。 少君跪伏在地上,身子瑟瑟发抖。 他没偷拿府中的东西,就装了两件衣服,是真的只是单纯的想逃走。黄羽盯了他片刻,轻叹蹲下身去:“我虽然是风/流了点,但把你从青楼赎出来,给你好吃好喝好住,自问待你尚可,你跑什么呢?你跑了能有地方住,能吃饱肚子?” 少君头也没抬,抽泣起来,“少爷你对我很好,只是,只是我以后恐怕没办法再伺候少爷,所以才要走。”他不住磕头,“是少君错了,任凭少爷处置,绝不会有怨言。” 黄家近来事多,黄羽也没什么力气多跟他周旋,他执意要离开黄羽也不勉强,让人拿了点银子,令他起身,没什么表情的塞到他手里,“行了,相处一场的份上,我不处置你,你走吧。” 少君捧着分量不算轻的钱袋,愣愣的望着他片刻,挣扎了许久,还是把钱收下了。 他望着黄羽,红着眼睛道:“少君感谢少爷大恩大德。” 他原本去意坚决,这时候真让他走,他又一步三回头,隔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加快步伐离开了。 从面前经过时,姜初亭忍不住又盯着他看了几眼。 林知感到心中很郁闷,问他道:“楚然,我怎么感觉你很在意他?” 第29章 姜初亭若有所思, 没回话, 直到少君的身影消失了才收回视线, 一回头发现林知正幽幽的盯着他。 姜初亭刚才根本没听清,问:“林知,你刚才问了我什么?” 林知没说话, 这时黄羽已经看到他们,走过来同他们打招呼, 得知他们就要离开了, 自然是挽留了一番,不过姜初亭说还有其他事要办, 黄羽也就不勉强了。 这次如果不是姜初亭, 殷子秋恐怕要等杀到婠婠时,才会发现自己错了。黄羽嘴上不正经,事实上肯定是非常感激他们的。 他诚恳道:“以后有空了一定再来, 别的不说, 好吃好喝的招待是少不了的, 黄府永远都欢迎你们。” 姜初亭微微颔首, 思索片刻后问黄羽道:“能否冒昧问一句黄少爷,少君是从何而来?” 林知睁大眼睛, 使劲儿瞪着他。他居然还问上了,真是愈发的肆无忌惮了, 难不成, 他喜欢那样柔柔弱弱的?? 黄羽注意着林知变幻不定的脸色, 没有回答, 反而缓声问姜初亭道:“你没发现,你旁边那位眼神要吃人了吗?” 姜初亭闻言,转过脸去看林知,对上他毫不掩饰的愤怒目光,心头不由升起些怪异。这孩子应该知道他问少君是为了查事情,为何还会生气? 姜初亭暂且按下心中不解,重新看向黄羽,黄羽在他的注视之下,这才回答道:“少君啊,家道中落,被强卖到青楼,被我碰见赎回来的,在黄府还不到一年的时间。” 青楼……姜初亭继续问黄羽道:“那他最近,是否曾有身体不适?或者腹痛之症?” 听到这里,被嫉妒冲昏头脑的林知才明白过来一点他的意图,脸色稍稍缓和了些。 “没有,他自己是略通些医术的,没听他说,应该是没有吧。”黄羽余光瞄了瞄林知,问姜初亭道:“怎么了,你真对他有兴趣?可是你们两个……”他到这里适时的住了嘴,没再说下去。 姜初亭摇头道:“此前我跟林知在花园见到他,他好像身体很不舒服,脸色也很差。方才看到他要走,想起了才多嘴问一句。” 黄羽一愣,眼睛朝着少君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才低声道:“他身体不舒服吗?我都不曾听他说过。”莫非他说不能再伺候了,是真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姜初亭和林知最后去跟黄老爷告别,黄老爷作揖千恩万谢,实在留不住他们,就送了两小坛林知爱喝的桃花酿,亲自送他们出府。 离开黄府后,林知一手拎着酒坛,一手拉着姜初亭到街头,短短一会儿工夫,就碰到了好几家迎亲的队伍,到处都有喜乐吹奏的声音。 这几天成亲的人加起来,恐怕比以往的一年都要多。 两人还特地转到素素家附近看了一眼,他们去的巧,屋门前热热闹闹的,新娘子正上花轿,孩子被人抱着随在一旁,素素的娘喜得直抹泪。 看来这孩子的爹也是惜命之人,素素才生了孩子没多久,身体也没恢复,便要匆匆忙忙的成亲。 不过,就目前来说,这应该算是相对较好的结果了。 待队伍远去,姜初亭这才和林知转身离开。 终于可以继续只有两人在一起了,林知神采飞扬问姜初亭:“楚然,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继续四处走走看看。”又走出一段距离,姜初亭犹豫片刻,还是说道:“对了林知,我有点事,再过十来天得回去一趟。”算算日子,马上要到重华师兄的生辰了,再怎么他都得赶回九重天。 林知一听,心都凉了,“什么?你又要走?!” 姜初亭哑然无声。不知为何,心里十分愧疚不安,试图解释:“我很重要的一位亲人生辰,不能不回。” 什么时候要走,都说家里有重要的事,借口也不知道换一个。林知眼巴巴道:“把我一起带回去不好吗?” 姜初亭为难,“不是我不肯答应,只是我们家情况特殊……有诸多不便。” 就知道他不会同意,林知失了笑容,一脸颓然,不再说话,许久才垂眸敛住眼中的暗涌。 总是分开的日子他已经受够了,他不想再像以前数着时间等他来,也不想在因为一些风吹草动的就吃醋难受,而这人却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出门在外的这段时间,关系算是突飞猛进,他觉着,时机应该也差不多。 两人离开建安之后,傍晚时经过一处村庄,找了家农户,出了钱在这里借住一晚。 入夜之后,林知也不肯呆在房里睡觉,非得跟姜初亭一起在不高的屋顶上喝酒看星星 夜凉如水,月色皎洁明亮,寒星稀疏点点散落在黑蓝的夜空。 林知情绪非常低落,大口大口的喝酒,没过一会儿,就已经酒醉微醺。他鼻尖微红,嘟嘟嚷嚷,“楚然你还记得吗?以前你就带我上过屋顶,看过星星。漫天的星星,好漂亮也好迷人,可是……” 他眼神迷蒙,伸出一只手,似乎触碰到夜空中的星星,可是一收掌,什么都没有,全都是假象罢了。 林知语气突然伤心,“可是,又好遥远,就跟你一样,楚然,明明在我身边,我却触碰不到。这种美好每次都只能在我眼前短暂的停留,想抓都抓不住。如果要再见,就只能等,无止境的等,我真的不想再这样了。” 他的话让姜初亭一愣,侧眸望他。 林知也转过头来,两人四目相接。 林知似醉非醉,用那双漂亮的眼睛静静的回望着他,眼底好似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流淌着,未经克制,是那样的深切浓烈。 姜初亭心跳骤然紊乱,那种奇怪的悸动又蔓延开来,倏地有点无法再继续对视下去,忙把视线移开。 姜初亭张了张嘴,道:“我事情办完以后,会再去相思小筑找你。”他总感觉今天的林知有点让人心情无法平静。 “嗯,就知道你会这样说。”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林知没看他,又仰头灌了一口酒。 “林知,你少喝点。”姜初亭担心他又跟上次一样喝得烂醉,将酒坛从他手中拿走。 “我喝醉了不是很老实吗?你怕什么?” 姜初亭没说话,林知长吐了一口酒气,道:“好吧,你喝一点了我再喝。” 姜初亭将剩下的半坛喝了一些才还给他,两人就这样将一坛酒和分着喝完了,又看了大半夜的星星,最后都一身酒气的回了屋。 姜初亭酒量算是不错的,不过桃花酿后劲儿大,喝过之后,脑袋昏昏沉沉,脑中一些杂乱的想法也不及去思考太多,在床上躺下没多久,他就迷迷蒙蒙的睡了。 屋内油灯微弱的光芒摇曳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当他警觉猛然睁开眼睛时,发现林知离他的脸极近,近到只要稍微再凑过来一点,两人的嘴唇就要贴到一起了。 而且林知是睁着眼,且清醒的状态,身体也稍稍撑起来了一些,不可能是睡觉时,不小心翻身隔这么近。 两人脸对脸,姜初亭望着他那双漆黑不见底的双眸,心脏一阵突突乱跳,满心惊疑不定。 林知被发现之后,表情却很寻常,身子稍微往后移开了一点:“你醒了啊。” 姜初亭不动声色的问道:“你怎么了?” 林知抿了抿唇,才哑声道:“口干舌燥,睡不着。” 姜初亭沉默了片刻,周遭的空气仿佛隐隐有些不寻常的流动。 姜初亭低声说:“酒喝多了是这样的,你躺着,我去给你倒水。” 他掀开被子下床,房间的木桌上有一个粗瓷茶壶,姜初亭心不在焉的拎起来往杯子里倒水,倏地听到林知在身后道:“楚然,水漫出来了。” 姜初亭回神,重新换了一只茶杯,倒了大半杯,端到床边给他。 林知坐起身边喝边用眼睛盯着他,姜初亭浑身都不自在,却也没刻意躲开。 林知几口喝完后,试探问道:“楚然,你怎么了?表情这么严肃,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姜初亭接过杯子,对他微笑了一下,“为何会觉得我会生气?” 林知手指头在被面上小幅度的来回划动,观他脸色小声说道:“因为,半夜把你吵醒了。” 姜初亭摇了摇头,“怎么会呢?是我自己醒过来的,不会生你的气。”顿了顿又才把语气放温和了些,道:“不过醒来发现你隔好近,有点被吓到。林知,下次别这样,想喝水直接叫醒我就行了。” 林知倏地停下手里的动作,一瞬不瞬注视他。 姜初亭自然而然的转身把杯子放回去,吹灭了油灯,重新上了床躺下,对林知道:“好了,快睡吧。” 林知没应。 过了一会儿他才躺下,姜初亭有意无意的翻了个身,大睁着眼睛背对着他,胸口处如有沸水不住翻滚,面色再难维持平静。 他在感情一事上,的确比别人反应迟钝,可不至于傻到嘴巴都快亲上了,还不知道林知刚才是想干什么。 姜初亭不由又想起之前在黄府,林知醉酒两人亲上了,或许,那次他就是故意的。 没有一个后辈单纯的喜欢一个前辈,会喜欢到想亲吻他的唇。 由此可见,只有一个可能,一个令他难以置信的可能。 比当初小九的表白还令他觉得不可思议。 林知对他动心了。 姜初亭其实一直知道,林知因为小时候的那段时光,对“楚然”有种特别的感情和占有欲,但由于林知对他本身的厌恶,导致他以为林知憎恶男人与男人之间的事。是以之前就算经常会觉得有点不对劲,也都不会去多想。 可到了现在,再去回想之前,才发现一切似乎都有迹可循。 林知对他表现的亲密,林知总是渴望见他,林知闹着要跟他一起睡,还喜欢说一些、问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在黄府的时候,林知还当着他的面说出只要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子嗣不重要这种话,今天晚上喝酒时说的那些……还有送他的相思豆手串。 完全就是爱慕着一个人的表现。 相思豆,相思,林知怎会不清楚送出去的含义?他的心思其实一直这样的明显而大胆,只是从未说出口罢了。 原来,是他想错了,林知不是讨厌男人之间的事,只是单纯的讨厌“姜初亭”罢了。 可楚然,就是姜初亭啊。 林知所心动的和厌恶的,是同一个人。 林知又是子阙的孩子。 姜初亭气息微促,满心混乱,用力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切,实在是太荒谬了。 第30章 次日一早, 姜初亭若无其事的跟林知交流, 没有刻意疏远他, 但当林知想来牵他的手腕时,他下意识侧身避了避,应该不是他的错觉, 气氛瞬间就微妙起来。 也没去看林知的是什么样的脸色,他率先走出屋外。 终究还是没办法跟之前一样了。 姜初亭着实悔不当初, 此前就不应该继续和林知见面留在他身边, 如今变成这样状况,跟他自己绝对脱离不了关系。 原本都是可以避免的, 怪只怪他太心软, 现在事情成这样,后悔也没用了。 而且两人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他也不能就这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直接一走了之。一路上姜初亭就不住的思索, 林知这孩子脾气倔, 直接劝他断然是不会听的, 那他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处理好这件事? 林知问道:“楚然, 你在想什么呢?” 姜初亭转过脸,对上林知凝视的眼神, 轻轻一笑, “没想什么。” 途中突然下雨, 他们在一处破庙避雨, 燃了一个火堆,林知跟往常一样坐到了他身边,粘他粘的很紧。他其实想朝旁边挪一挪,让两人之间留点距离,可是如果真这样做,未免太过刻意了 有些话还没说破,但姜初亭知道,林知应该已经察觉他发现了什么。如果反应太过激,担心会刺到他,姜初亭左右为难。 他们两人现在就像处在一种奇妙的平衡里,只要有一方妄动,事情的发展将无法想象。 林知盯着他,脸上少见的没什么表情,瞧着有几分冷峻,缓声问道:“那为什么一直不跟我说话?” 姜初亭顿了顿,才问:“你想听什么?” “我想听什么?”林知闻言勾了勾嘴角,目光灼灼,“难不成,我想听什么你就说吗?” 姜初亭心头一紧,蓦然感到无措,迅速收回了视线,用木枝拨了拨面前的柴火,沉吟片刻,嘴里道:“外面的雨,好像越下越大了。” 林知说:“是啊。”又道:“你想了半天就跟我说这个?” 姜初亭索性不接话,也不看他了。 就在这时,从雨雾中跑进来一人躲雨,打破了这生硬的气氛。他瘦瘦弱弱,背着个包袱,头发衣服都打湿了。 真是巧了,来人就是从黄府离开没多久的少君。 姜初亭从看到他,视线就一直落在他身上。 少君发现他们在里面,先是有些惊讶,旋即冲着他点点头,准备找个角落休息,似乎是不准备打扰他们。 姜初亭冲着他扬起一抹友好的笑,主动道:“过来这边坐吧,有火可以烤烤衣服,也不会那么冷。” 少君浑身湿漉漉的,抱着包袱,又看了眼林知,神情略显迟疑。 姜初亭以为他内向,不愿意跟他们坐在一起,又温言道:“这里还有些多的柴枝,要不,你拿些过去。” 少君忙道:“不用了不用了,我,我过来就行了。” 走到火堆旁边,对他们诚恳的说了谢谢,才在他们对面那块破旧的蒲团上坐下来,把包袱抱在小腹前。 虽然刚才姜初亭有点没话找话,但外面的雨确实是越下越大,短时间内是都走不了。 少君靠过来坐下后,抬起手蹭了蹭脸上的水珠,他的手上也是湿哒哒的,并没有起什么作用,发丝贴在脸上,身体还在细微的发着抖,有些狼狈。 姜初亭见状递给他一方干净的帕子,“用这个擦。” 少君满眼感激,双手接过,终于将脸给擦干,一抬头,发现林知正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少君被他这眼神看得呼吸一滞,心里有些惶惶然,将帕子还给了姜初亭。 姜初亭状似无意的开始跟他搭腔,“没想到这么巧遇到你,你也是打算朝北边走?” 少君轻叹:“我自己都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两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聊起来,待他稍稍放松之后,无需姜初亭再抛问题,他自己便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姜初亭发现,他虽然性子害羞,但还是挺能说的,不似在黄府中看到的那般沉闷。 突然想到了什么,少君道:“对了,这次多亏了有你们才救了少爷的命,真是太感谢你们了。” 看来他还挺在意黄羽的,离开黄府后,还在因为他道谢,姜初亭浅淡笑着道:“举手之劳。” 少君看着他淡然自若的神色,眼神露出向往,“有功夫真好,不用受欺负。只可惜,我小时候吃不了苦,不肯学。如果学了,遇上事了也不会什么办法都没有,连姐姐也保护不了。如今我想找她,也不知该往何处去。”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 姜初亭从黄羽那里得知,少君是家道中落才被强卖进青楼的,问道:“你打算以后寻找你姐姐的下落?” 少君点点头,“是啊,她是我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少君大概心中有太多苦闷,亦或者对姜初亭有几分信任在,一旦打开话匣子,就关不住了,也不用人继续问,就将自己的遭遇都讲出来。 原来他们家以前是医学世家,但遭到同行陷害,导致声誉尽失,家业全毁,家人含冤入狱而死,而他跟姐姐被人使计强掳卖进不同的地方,他运气不错,没多久就被黄羽赎身了,当时他斗胆求黄羽也帮打听姐姐,黄羽见他求得可怜答应了,可一年多了,并没有任何音讯。 他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找姐姐。可他实在不知该从何寻起,只能四处晃荡,碰碰运气。 姜初亭安慰他说一定会找到,顿了顿,又问:“之前见你身体不适,如今可有好一些?” 少君脸色几不可察的紧绷了一下,立马道:“都好了好了,没事了,多谢挂怀。” “那就好。”姜初亭笑了笑,看来,真的是自己多虑了。其实对少君他也只是存疑,或许他上次就只是单纯的身体不舒服而已,毕竟少君跟之前得病的那些小倌儿症状都不一样。而且按他所说,他在青楼呆的时间并不久就被黄羽赎身了,应该不会那么巧中招。 话题一转,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别的去了。 原本百无聊赖在旁听着的林知终于有点坐不住了,一会儿往火堆里丢几根柴枝,一会儿揪着姜初亭身上的衣带玩,一会儿又似倦怠了,将脑袋歪靠在他肩头,一会儿捉住姜初亭的手,一根一根的摆弄完他的修长的手指头,然后又放到自己的眼前,似在欣赏。 姜初亭想将手收回来,才刚用力,就被林知强势地一把攥住,不让他动。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少君本来说话声音就越来越小,到此时,彻底噤声,抱紧了自己的小包袱。 姜初亭侧眸看林知,林知也看他,眨巴了一下眼睛道,状似不解道:“怎么了?平常不都是这样嘛,为什么偏偏今天不让我碰?” 姜初亭知道,林知根本就是故意的,在抗议他冷淡的态度。 林知这孩子是真的是被他纵容惯坏了。 雨停后,三人一起到了城里,时辰也已经不早了,寻到客栈后,姜初亭正打算着多要一间房,跟林知分开睡,就听小二道:“只剩两间房了,小店的床很宽敞,三位客官如果不介意,不妨先将就着挤一挤?” 上楼之后,少君二话不说,先钻进自己的房间去了。姜初亭没办法,只得和林知继续同床睡了一晚,好在他很安静,没说什么,也没做什么。这让姜初亭松了口气。 少君本来就没有目的地,其实是很想跟他们一起上路的,毕竟这两位都是武功很高的人,随着他们走,他能安心很多,可他是个多余的人,到底是有些不方便。 于是第二天,在经过渡口的时候,就自觉地跟姜初亭和林知告别。 他打算坐船去江陵,去找一个曾经的朋友,看看能不能寻求一些帮助。 姜初亭这段时间为了查事情,频繁去青楼,正好也能顺手帮他一把,让他形容了一下他姐姐的相貌特征,还有名字,又让他留了可以通信的地址,告诉他如果有消息,会写信跟他说,少君感念万分。 “那……后会有期。”少君走出了好几步,又挥挥手,这才恋恋不舍的转过头去,准备跟其他人一起登船。 目送他一会儿,姜初亭本来都打算收回视线了,却倏地瞥见有两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一左一右的将少君夹在中间,少君左看右看,神色有些迷茫,下一刻,他的身体就定住,被拖着出了人群,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因为他没挣扎也没呼叫,那两人动作也很快,周围的人都没注意他的异常。 就算只能看到少君的背影,姜初亭也感觉到了他此时的慌张。 姜初亭正欲过去施救,没想到他身边的林知比他动作还要快,已经飞掠而起追过去了,刀剑声一响起,那些等着上船的人终于注意到了,纷纷惊叫跑开。 姜初亭被混乱的人/流阻挡了去路和视线,等他终于挤出过去时,刚好看到林知肩头被人砍了一刀,鲜血直流。 “林知!”见他受伤,姜初亭心头大痛,拔剑袭去,同时将林知给护到了身后,他眉眼间凛然含怒,出剑比以往更加利落果决,没用多久将那两人给收拾了。 那两个男人均倒在地上,口吐鲜血,爬都爬不起来。 林知嘶了一声,用手捂着自己的伤口处,血顺着指缝潺潺流下。姜初亭忙将他扶住,检查他的伤口,还好伤得不深,且无毒。 姜初亭剑尖霍然指向倒在地上的那两个男人,冷声喝问:“说!绑人有何意图?” 少君穴道还未解,直挺挺倒在旁边的地面,眼睛瞪得大大的。那两个男人大惊失色对了个眼神,他们就喜欢挑一些独身在外的年轻男女下手,劫财又劫色,因为还未失手过,近来愈发肆无忌惮,可没想到,这次踢到铁板了。 其中一人勉力的撑起身子来,忙拱手道:“我们没绑人,也没什么意图,就是觉得他有点面熟,想打个招呼。现在招呼打完了,我们也该走了。” 他连拉带拽,将同伴扶起来,眼珠子一转,又倏地往地下砸了个什么东西,白烟四起,打算就这样借机逃走,结果还没走出两步,两人均是肩头剧痛,竟是被强大剑气所伤,本来就受了内伤的他们再也站不稳,惨呼倒地。 有在远远围观的人见这边把人解决了,热心的拿绳子来将两人都结结实实捆起来,已经有人报了官,就等着官兵来抓。这么多人看着,又受了伤,谅他们也跑不了。 姜初亭附身解了少君的穴道,少君惊魂未定,抚了抚心口,又摸了摸小腹,喉头发紧,急喘着气话都说不好了。 姜初亭扶着林知离开,少君本来就有些胆小,遇上这种事心中害怕,就没有上船,忙不迭拾起自己的包袱跟上他们。 待林知在医馆包扎好伤口之后,又就近找了一家客栈。 林知坐在床边,因为失了血,脸色还有点苍白。他目不转睛,眼巴巴望着站在面前的姜初亭。 姜初亭脸色并不太好,半晌才出声斥道:“简直胡闹。” 他出手便知,那两个不过是不入流的江湖宵小,林知怎么可能打不过还受伤?他绝对就是故意的,真是由着性子乱来! 林知没想过能瞒住他,大睁着眼睛看着他问:“可若是我不胡闹,不受点伤,你会表现出在意我吗?” 这个问题,让姜初亭心里前所未有的错乱。 此前他觉得林知很荒唐,因为他是子阙的儿子,因为他喜欢的是“楚然”,光这两点,姜初亭就觉得两人绝不会有可能,是以否决了全部,根本没有去感受自己的内心。 直到看到林知受伤,他不仅在意,而且是很在意,还有揪心的痛。 更令他难以相信的是,与之前林知胳膊受伤时的担心相比,心底多了某种根本无法忽略的异样情愫。 这种突如其来的清晰认知让姜初亭感到仓惶,完全无法镇定。 他胸口起伏一阵,想出门冷静一下,可还没来及转身就被林知察觉了意图,一把抱住了腰,他低声恳求:“别走,求你别走。” 由于他用力搂抱的动作,肩头包扎好的伤口开始渗血,姜初亭定在原地。 “也别躲了好不好?”林知从他怀里微微扬起脸,红着眼睛凝望他,哽咽着吐露出直白而热烈的话语:“这么长时间,你还没考虑好么?我真的一刻都等不及了,我好爱你,我迫切地想要你,想靠你更近,和你更加亲密。楚然,我不相信,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第31章 给林知重新上了药, 包扎了伤口, 姜初亭独自要了一间房住进去。 “楚然, 我不相信,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姜初亭魔怔了一般,脑子里不停的回想着这一句, 抬手扶住额头,呼吸微沉, 闭上眼。 他当时没回答, 因为他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违心的否认这句话。 一开始的确是因为林知是子阙的孩子才对他格外宽容放纵,他也因为相差的年龄自觉对林知是长辈心态, 否则那次也不会斩钉截铁的向小九保证。 可是当林知向他表明心迹, 当他意识到自己对林知那份不一样的情愫,这才惊觉其实之前因为林知没有救因为琉璃花倒在路边的他,当时他心里的那份深刻的在意, 试探着问他许多原本不该问的话, 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只不过他早早就为自己和林知之间的关系加了牢牢的框架, 并未察觉, 也不会往这方面想。 直到现在,林知对他释放出热烈的爱意打破了这份桎梏, 他才有了这种意识,才突然醒悟过来, 自己对林知的那份特别, 是什么原因。 他竟然真的在不知不觉对这个孩子产生了情意。 子阙离开已经十七年了, 他又一次为一个人动心, 而这个人是子阙的亲生儿子。 姜初亭觉得荒谬的人不是林知,其实是他自己。 思绪纷乱好一会儿,有人在外头轻轻敲门,姜初亭还以为是林知,只抬眸朝门那边望了一眼,没动作。 直到外面响起少君刻意放轻的声音:“楚大侠,你在里面吗?” 姜初亭听到是他,起身给他开门。少君手中拿了一个婴儿手掌大小的蓝色锦盒,问道:“我刚才捡包袱的时候,顺手捡的,好像是从你那里掉出来的。”刚才姜初亭一路脸色不好,少君都不敢同他讲话,是以到现在才逮到机会来问他。 姜初亭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什么。九重天药师给他制的易容丹,吃一颗能管二十五天到三十天的样子,他出门在外时间较长的话,就会带着两颗备用。 “是我的东西,谢谢你。”可能是打斗时,从包袱里掉出来的。算算时间,他也需要再服用一颗了,以免又发生突然失去药效,显出原本相貌的事情。 姜初亭接过打开一看,发现盒子里是空的,不由抬眸望向少君。 他眼神并无任何恶意,但少君还是被他看得心头一惊,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摆手:“我捡到的时候就是这样空着的,我没拿里面的东西。我保证!”他当时是还奇怪呢,姜初亭怎么带个空盒子。现在看来是里面的东西掉出来了。 “是什么东西?很重要吗?”少君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攥着,很是自责:“都怪我那时急急忙忙的也没注意旁边,要不,我回去给你找?” 码头每天来往的人多,去找恐怕也已经被踩烂了,吃不成了。 “没事,这不怪你。”姜初亭语气和缓对他道:“里头的东西并不重要,你无需放在心上。” “真的吗?” 见姜初亭点点头,少君这才松了口气,又跟他说了两句话,回到自己房间里去了。 姜初亭也回到桌边坐下,望着手中的空药盒,良久轻叹。 这真是看准时机来的考验,看来,回九重天的时间要提前了。 可现在这种情况了,要怎么告诉林知自己要走? 姜初亭越想越觉得闷,想出去走走,推开房门,还没走到林知房间口,林知就已经开门出来,拦在前面。 姜初亭看到他,一阵心悸,脚步缓慢下来。 林知眼睛紧紧盯着他,有些疑神疑鬼地问:“你干什么去?” 姜初亭本来都故意放轻动作了,看来林知一直在听着他这边的动静,生怕他偷偷跑了。 姜初亭道:“我下去随便走走。” “走哪儿?”林知立马道:“我跟你一起。” 姜初亭温言劝道:“林知,你受伤了,还是好好歇着吧,我一会儿就回来。”与当初坚定的想要疏远对小九相比,对林知,他更多的是一种逃避的心理,逃避这份不该有的感情。 “我不,我就要跟着你。”林知眸中上满是执拗,死活不肯答应,咬牙切齿道:“休想趁机甩掉我。” 姜初亭没说话,目跟他对视片刻,率先败下阵来,往下楼走去,林知寸步不离的跟着他。 才刚出客栈,林知就拽住了他的衣袖,边走边追问:“楚然,我问你到底对我有没有感觉,你为什么不回答?是不愿意回答,还是不敢回答?承认喜欢我,很难吗?” 林知从表白心意的那一刻开始,就全是单刀直入,没有一丝一毫的委婉,让姜初亭逃避无可避。 姜初亭着实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有些头疼地思索须臾,才对他道:“林知,你还小,或许对我的感情并不是那样确切,我劝你再冷静思考一下。” “对上你,我还能冷静得了吗?”林知生气了,说道:“你想了这么半天,就是以这样拙劣的借口来拒绝我?那我告诉你,我想吻你想抱你想占有你,想和你在一起一辈子,除了生孩子,夫妻之间该想的我都想了,这还不够确切?我都快十七岁了,不至于连什么是爱都分不清楚,我求你别把我当小孩子看好吗?” 街头人多,林知竟然毫无顾忌就这样坦坦然然地说着,感受到周围异样的目光,饶是镇定如姜初亭,都觉得头皮开始发热了,挣开他的手,加快了些步伐。 林知眸色一暗,追上他,不由分说将他拉到一处无人的墙角,推进去。 姜初亭发现他肩膀伤处又开始渗血,将紫色的衣服染湿了一片,这伤口就这样反复折腾,怎么可能好?眉角抽动,正要说他两句,却见面前的少年眼睛一红,脸颊一鼓,开始啪嗒啪嗒的流眼泪。 他一哭,姜初亭就仿佛被戳中了软肋,开不了口了。 “你说,你到底要不要我?好歹给句话。”林知声音都嘶哑了。 姜初亭被他哭得又是心软又是心酸,沉吟片刻才用柔和的语气,认真问道:“林知,你说想跟我在一起一辈子?” 林知扑闪着湿润的眼睫,含着泪坚定的点头,“是。” 姜初亭心头暗叹,又望着他问:“那你真的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才有这样的想法吗?你确定,你喜欢的,是我吗?”最后一句话,语调非常轻。 林知仍旧点头,“当然确定。你就是你,我当然喜欢的是你。” 不,你根本就不能确定。 姜初亭如鲠在喉,又继续问:“假如,我是说假如,我换一张面孔,你还能认出我来?还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林知不经思考,斩钉截铁道:“肯定能!我怎么会认不出你来?你跟别人都不一样。” 姜初亭心中苦涩直涌而上,喉间被一股热气堵得涨疼。可你就是认不出来啊,楚然就是姜初亭,姜初亭就是楚然。你在喜欢一个你讨厌的人,也在讨厌一个你喜欢的人。 林知只觉得他在不断质疑自己的感情,不安焦虑地急问:“你到底要我怎么样才能给我一个答案?” 姜初亭知道,他想要的不是答案,而是一个满意的答案。 只是这个满意的答案,他恐怕给不了。 姜初亭低头轻轻吸了口气,抬眸迎上他的目光,低声道:“我现在就能给你答案,林知。” 林知屏住了呼吸,眼睛眨都不敢眨。 却听他道:“我们两个,根本就没这个可能。”他想趁着自己尚存一丝理智的时候,阻断退路。 林知没想到他这样决绝,心脏仿佛瞬间被狠狠撕裂了一道口子,眼泪更加汹涌。 他嘴唇颤了颤,摇头,“我不相信你的话,一个字都不信。你重新说,快点!” 姜初亭无奈道:“林知。” 林知情绪激动:“不许说没可能,我们怎么会没可能?你明明对我也有感情的,我能感觉得到。你为什么逃避?!” 他说着越逼越近,他身上有伤,姜初亭不好跟他动手,被他堵在墙角,退无可退。在他的脸突然凑近时,姜初亭头一偏,躲开他的吻。 林知亲在他脸上后,努力克制着什么,身体突然僵着不动了,呼吸声又急又重。 姜初亭心乱如麻,是真的不知该如何招架他了,正要开口,却突然察觉他的吐息十分滚烫。 心头一惊,下意识里抬起手摸他湿漉漉的脸,触手一阵惊人的热度,“林知,你怎么了?为何这么烫?” 林知没说话,抬手想握住他的手,结果还没碰到,身体倏地就是一软,闭眼栽倒在他怀中,姜初亭赶忙将他接住。 恐怕就是因为伤口被反复折腾,所以引起了发高热,姜初亭刚才一路上竟然都没发现他的异常。 将他送回客栈后,大夫来看过开了药,客栈的伙计帮着熬了以后端来,姜初亭喂给他喝了,之后就在床边守着他,用冷毛巾给他敷着额头。 林知闭着眼,迷迷糊糊一直喊着:“楚然,楚然,楚然……” 姜初亭被他叫得心都软成了一滩水,回握住他的手,低声在他耳边道:“我在。” 林知不喊名字了,鼻端呼着热气,开始不安地低语:“你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不要走……” 伸手轻抚上他没什么血色的脸,姜初亭感到痛心无比。 遇上这样一个人,他到底该如何是好? 守到后半夜,林知身上终于没那么烫了,姜初亭稍稍松了口气,疲倦地在床边闭目眼神。 天微微亮的时候,姜初亭倏地睁开眼,静坐须臾,抬起手看了看。 屋内光线不好,但是他能看清手上的皮肤似乎比之前要白皙了,又迅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终于确认自己是恢复容貌了。比预料的时间提前了些。 床上的人突然翻动了一下身体,姜初亭心猛地一提,闪避到一旁,还好他呓语了两句,并没有醒。 姜初亭走回床边,凝视着他的眉眼。现在,是真的不走不行了。 回到自己房间,写了两封信,拿上自己的包袱,先往少君的门缝里塞了一封,告诉他自己有事先离开了,如果不敢独自动身去找朋友,建议他去找一家镖局出钱找人护送。 然后才到林知的房间,床侧静立一会儿,把信搁在了他的枕边。这封信甚至没有写给少君的长,就说自己有事离开了。 林知看了,应该会明白他的意思。姜初亭已经可以预料,林知肯定会很生他的气 让林知气他,总比让林知更加恨他好。 床上之人手动了两下,眼见不能再耽搁,姜初亭后退两步,心一横不再流连,收回视线转身出去了。 他离开客栈后,并没有马上回九重天,而是先去换了身衣服,发簪和手串也取下来,在附近的早点摊上坐着等。 他很担心林知的反应。 正想着,就见林知从客栈里冲出来了。 “楚然!”林知手里拿着拆了的信,外衣和鞋子都没穿,脸色苍白,整个人看起来惊慌失措,大声喊他的名字:“楚然,楚然!” 他就这样衣衫单薄,踩在冰凉地面,一路小跑,叫着:“楚然,楚然!”焦急四下张望,却根本没寻那抹熟悉的身影,他是真的就这样无情地走了,林知越喊越委屈,越喊越难过,“楚然你别走,别离开我,为什么这样对我?你出来见我。” 姜初亭紧紧握着双拳,见林知恰好直朝自己这个方向过来了,慌忙垂下眸,下意识里想掩藏自己。 岂料,林知身上本来就有伤有病,再加上出来穿少了,情绪过于激动,身体一软,刚好就摔在了早点摊旁边。 姜初亭的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反应,霍然起身疾步过去,扶他起来,语气都不自觉有几分急切:“你没事吧?” 林知一抬眼见居然是他,眸光陡然转冷,嫌恶地狠狠甩开他的手,由于太用力,导致自己的身体又踉跄了一下。 “当心。”姜初亭忍不住再次扶了他一把,林知喘着气,怒声对他道:“滚开!别碰我!” 再次甩开他,根本没有多看他一眼,在清晨的寒风中走远了。 姜初亭安静地在原地站了会儿,才回到座位上坐下,想端起水杯喝一口,却发现手在微微发着颤。 胸口处更是如同毒针绵绵密密地扎着一般刺痛难忍。 “楚然,我不相信,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再次得以证实,他对林知,确实不是没有感觉。 因为,被林知冷眼恶言对待的他,此时此刻,实在是太难受了。 第32章 回到九重天之后, 姜初亭和以前一样, 基本呆在后山, 只要空闲的时候就练剑或者钻研剑法,试图让自己静下心来,不去想那些不该想的。 季淳来找了他两回, 又试图让他去跟人见面,还强调这次是经过严格筛选, 品性相貌都是极好, 绝对不会再出现上次的那种情况。 姜初亭直接回绝了,不管别人有多好, 都不可能了, 何必耽误人家的时间和精力。 “师兄,以后不用劳心在安排了,我现在这样挺好的。” 季淳到底是亲师兄, 就算姜初亭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但还是一眼就瞧出他的不对劲, 忍不住问他道:“初亭, 你是不是心里已经有人了?” 姜初亭不由一愣,“师兄为何这样说?” 季淳眸含笑意的哼一声, “被我说中了吧?要不我怎么是你师兄呢。说说吧,是什么人?” 姜初亭知道师兄们都不喜欢子阙, 更别提子阙的儿子了。林知上次伤他的事被重华师兄知道后非常生气, 若是再被知晓他跟林知产生了感情, 必定会震怒。 姜初亭潜意识里就想隐瞒这件事, 但也没有直接否认,只是低声道:“我跟他,没这个缘分。” 季淳见他神色隐有伤感,也不多追问了,说道:“这话也不能说太早,或许不是没有缘分,而是缘分没到呢?” 姜初亭知道他在安慰自己,无声微笑了一下。 横在他跟林知之间的东西太多了,就算等到了这个缘分,恐怕也是后患无穷。 天气渐冷,魏加怕冷,一到晚上总抱着枕头来姜初亭榻上睡。 魏加躺在温暖的被子里,问身旁的姜初亭道:“师父,是不是快下雪了?” “是啊。” 魏加道:“师弟好像也很怕冷,要是下雪的话,他会不会冻哭?” 突然听到魏加提起小九,姜初亭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没接话。 魏加伸手抱住姜初亭,傻笑一下,“师父,你身上又好闻又温暖,每次跟你一起睡,我都睡得可香啦。不过只有一个师父,师弟抱不到,别人也抱不到,只有我能抱,我好幸福哦。” 姜初亭抬手给他掖了掖被角,“快睡吧。” 魏加又在旁边嘟嘟嚷嚷几句后睡着了。没了他的声音,屋内顿时就安静下来。 姜初亭难以入眠,望着手腕上的相思豆出神。 跟林知分开不知不觉已经大半个月了,他总是控制不住想到自己失约的那次,林知在相思小筑门口等着他的画面。 这回,他不会也一直苦苦地等着吧? 天很冷,快下雪了啊。 这天外头风大,姜初亭没有出门练剑,拿了本书在书案前看。魏加怕冷也没出去玩,窝在姜初亭旁边捣鼓儿他的新玩具,一块用水晶制做的放大镜,能将物体放大许多。 魏加兴致勃勃,握着手柄一会儿将镜子对着毛笔看,一会儿对着书上的字看,这不够,又拿着镜子对着姜初亭的一只眼睛,就见那双被放大的眼睛带着浅淡的笑意温柔地冲他眨了一下,长睫簌簌。 魏加嘻嘻笑,对着他的嘴巴,就见他嘴角也弯了弯。 “好玩儿吗?” 魏加道:“好玩儿!”然后将他眉眼五官睫毛头发全都细看了一遍,还不住发出“好看好看”的感慨,这还不够,“师父,把手给我看看好不好?” 姜初亭脾气好,书都放下了,双手递出由着他折腾。 魏加不经意间看到了他手腕上的那串相思豆,央求他:“师父,把这个给我玩一下嘛。” 姜初亭将手串取下,叮嘱:“当心点,别弄散了。” 魏加保证道:“放心吧,我不会的。” 姜初亭没再看书,窗外呼呼的寒风将他的心思已经拉远了。 魏加兀自在旁用放大镜照了一会儿,突然咦了一声,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似的,兴奋地扯了扯姜初亭的衣袖,叫道:“师父,师父,这豆子上好像有刻字!” 姜初亭闻言微微错愕,将手串接过来,刻字?他从未发现过。 用魏加的放大镜看了一遍,发现果然连着十四颗豆子上有刻字,字很小很小,也不知是用什么办法刻上去的,如果不是魏加误打误撞,他恐怕都不会发现。 那些字连在一起,是一句诗。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姜初亭眉心一阵酸胀,缓缓握紧了相思豆手串,胸口处不住起伏,阖眸不语。 “就是不知道,我以后住在这里,是不是也会受前主人的影响,尝尽那相思苦。” 姜初亭突然忆起,林知当初第一次带他去相思小筑,这句话,是说给他听的吧。 明知道要远离才是最明智的,可内心仿佛有股不受自己驱使的力量,刺骨的寒风中,姜初亭还是来到了相思小筑附近。 林知果然支着腿在门口阶梯上怔怔地坐着,脸色比之前见到的还要苍白。 姜初亭只打算来看看就走,可是瞧着他这样,就好像被一道钩子死死缠住,脚步怎么都挪不开。 这段时间他就这样天天等吗?也不知他的伤好些了没有。 姜初亭在附近徘徊了许久,直至深夜,林知还没有起身,微微歪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初亭觉得自己的心倍受煎熬,蓦地转身,狠下心不再多看一眼,打算乘着夜色离开,却听到林知突然大叫一声:“楚然!” 姜初亭忙一闪身,躲进了黑暗的小巷内。 “楚然!你来了吗?你快出来啊!”林知蓦地冲到空无一人的街头,喊道:“我在等你,你真的不要我了吗?楚然,求你见我一面好不好!” 回应他的只有呼呼的风声。林知鼻尖被吹得通红,含泪的眼睛四下望了一圈,鼻音浓重地道:“楚然,我相信你是爱我的,你会回来找我。你不出现我就一直等,一直等,等到你来见我为止。” 黑暗中,姜初亭抚着心口,深呼了一口气。 又过了两天是重华的生辰,姜初亭一早就将准备的生辰礼送他了,又陪他说了会儿话。 他魂不守舍的,重华目光如炬盯他一会儿,突然问:“怎么,是不是林家那小子又找你麻烦了?” 姜初亭听他提到林知,暗暗惊了一下,忙摇头否认:“没有。” 重华将信将疑,“是吗?”忽瞥见他手腕上的相思豆手串。姜初亭从小穿衣都以轻简为主,如非必要,身上不会佩戴这些累赘的东西。 除非,这个东西对他来说有不一样的意义。 此前听季淳说小师弟好像有心上人了,重华不由就猜测他是因为感情的事在烦恼。本来不想插手管太多,但又控制不住地想了解几句,眼睛瞅他良久,又沉吟片刻,正待问出声,杨夏进来了,拱手道:“师父,小师叔,寿宴马上要开席了。” 重华只得作罢,对姜初亭道:“随我过去。”姜初亭戴上面具,起身随他一起出去。 重华为人严肃刻板,难得的一次生辰也没怎么热闹,规规矩矩吃完喝完就散了。姜初亭喝了些酒,回到木屋后,带着酒意昏昏沉沉地睡去。 待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魏加难得起早,穿着厚厚的棉服,小脸通红,捧着一个小雪人跑进屋来道:“师父,外面下雪了,好冷好冷。” 姜初亭乌黑的眼珠转动了一下,又躺了会儿才穿衣起身,也没用早膳,拿了本书看。 然后,一页纸盯了上午。 迟钝如魏加都发觉了他的心不在焉,问道:“师父,你最近怎么老是发呆啊?想什么呢?” 姜初亭放下书,看着眼前一脸纯真的小徒弟,迟疑着道:“我……我在想一个人。” “想谁?”魏加这孩子突然间敏锐,做出一抹坏笑,道:“想师母?” 姜初亭手指点了点他额头,“别乱说话。” 魏加笑嘻嘻两声,眼睛亮晶晶道:“师父,想一个人就去见嘛。就像我很想吃什么东西一样,吃不到心中就会一直惦念,惦念到最后还是会去吃,还不如直接省去惦念的过程呢。按照自己的心来,这样才能过得快乐呀。” 姜初亭愣了愣,不由轻笑。小孩子的想法最是直接,倒显得他这个做大人的过于拖泥带水。 “你说的,有道理。” 自从醒悟过来意识自己的感情之后,林知就好像在他脑海中深深扎了根,挥不去,抹不掉,中了蛊一样。 他有意的让自己转移注意,不要去想那个人,可是越压抑,反而越思念,原本的清醒和理智也被一点点侵吞。 他真的很想见林知。 就算知道这是荒谬的,不对的。可是,他非常想见他。 如同魏加所说,按照自己的心来,这样才能快乐。 就是不知,如果真的按照他自己的心来,等着的,将会是怎样的结果…… 冒着风雪,姜初亭以原本的面容,再次来到相思小筑。 林知身上搭着一件斗篷,正盯着脚边的两个紧紧挨靠在一起的小雪人看,看着看着就笑了,用手指摸摸它们的头。 “你们说,他今天会不会来?会?嗯,我也有预感,一定会来,一定。”林知说着拳头抵着唇咳嗽了好几声,察觉有人突然靠近,一抬头恍惚看见一抹挺拔身影静立在不远处,眼睛霎时间明亮起来,霍然起身冲过去,满脸狂喜:“楚然!你终于来……” 面上的喜色随着看清那人的脸之后,几乎是刹那间消失殆尽:“怎么是你?!” 姜初亭这天来,没有戴面具,看到林知瞬间变脸,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对于把这人竟然看成了楚然,林知颇为懊恼,总觉得像是玷辱了什么似的,不由怒火更甚,寒声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姜初亭望着他低声道:“林知,我来,有事想跟你说。” 除了第一次见面,林知根本没怎么正眼看过他,此时被他黑润的眸子一盯,胸口处骤然有股说不出的麻痒。 林知感到又怪异又莫名又疑惑,更多的就是焦躁,不耐烦道:“我跟你之间有什么好说的?” 姜初亭注视着他的脸,握着剑的手紧了松,松了又紧,终于下定决心,打算告诉他实情。 这就是今天来的目的。 如果他肯接受,自己便抛下一切顾虑,和他在一起。如果他不肯,那么就此分离,此生再不相见。 “我……” “等等!”姜初亭才说出一个字,就被硬生生打断了。 林知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有种说不出的缱绻之意,又联系到之前出远门摔个跤都能碰到他,心头顿时产生怀疑,戒备地回望他:“你该不会是在一直跟踪我吧?” 姜初亭唇轻轻动了动,“我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总觉得我到哪儿都能遇到你,你是故意的?”林知死死盯着他,一连串质疑过后,直言问道:“姜初亭,你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姜初亭眼睛微微睁大,并未出言否认。 林知没想到真是这样,一瞬间各种情绪交杂冲撞在了一起,脑子都快绷得炸裂开来。这个人,这个勾引过他父亲的男人,竟然又喜欢上他了!所以他今天特地找来,就是为了说出这些? 此前身边围着那么多男人,现在却又来喜欢他,可笑! 林知喘着气恶狠狠道:“简直厚颜无耻!害我爹不说,竟然连我都不放过,你这样的心思可真是,真是令人恶心!” 姜初亭浑身一震,心如刀绞,疼得呼吸都困难了,眼神悲伤地望着他,轻声问:“你是说,我的感情……令人恶心?” “没错,恶心!”林知被他这双眼睛看得愈发暴躁,到今天他才发现这个人跟楚然竟然有着说不出的像,可这人有什么资格跟楚然像?他凭什么?他怎么配?林知被满腔怒火灼烧着,只想着怎么尽情折辱他,刺伤他,几乎是口不择言道:“不仅恶心,还廉价不值一提!就算用剑架在我脖子上,我也绝对不会接受,谁稀罕你给谁去,别拿来脏我的眼!” 就算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这万箭穿心般的痛楚还是令人难以承受。姜初亭用力抿着发颤的唇,后退两步,泛红的眼眶猝然落下泪来。 林知只觉心口猛地一抽,突然间说不出话了。 他因为自己竟然开始反思“是不是对他太过分了”,不由心情更差了。对待这个讨厌的人,怎么都不过分。谁让他竟然打自己的主意?而且如果话不说绝,以后被楚然看到他来纠缠自己,产生误会可就不好了。都是他自己活该。 林知心烦道:“你别哭了行吗?我又没有对不起你。” 雪花纷纷扬扬落了满头,泪水还在不住顺着苍白着脸无声滑落,姜初亭摇摇头,嗓音几乎比落雪的声音还要轻:“是我对不起,打扰了。” 收回视线,不再看他,转身踏雪离去,清冷的身影很快在了一片白茫茫雪雾中消失了。 第33章 魏加发现自己的师父连着好几天都特别奇怪, 不练剑不看剑谱不烹茶, 连饭也不怎么吃, 人都瘦了一圈,每天失魂落魄也不知道想些什么,魏加努力逗他开心, 他也不笑,只是摸摸他的脑袋, 让他自己去玩。 魏加之前还从未见他这样过的状态, 觉得非同小可,想了想转身就哒哒哒跑去重华那里, 一番惊天动地:“掌门, 师母不要师父了,师父他绝食啦!” 重华一听,皱着眉头立时就随他来到了后山木屋, 姜初亭在书案边, 面前铺着信纸, 正握笔给江显写信, 抬眸见他匆匆而来,微微讶然, 搁下笔起身相迎,“师兄, 你怎么来了?” 重华打量他, 穿着单薄, 脸色略显苍白, 但眸光润亮,不似小徒弟口中萎靡不振,要死要活的样子。也是了,他这小师弟至情至善,也不是那种容易沉郁的性子,倒是他有些关心则乱了。 魏加探着小脑袋在门口张望一会儿,被重华瞥一眼后,调头跑走了。 姜初亭见状哪里还不明白是魏加前去打小报告了,不由一笑,请重华在茶案边坐下,为他烹茶,说道:“魏加小孩子心性,喜欢大惊小怪,师兄不用太当真。” 重华却沉声道:“可依我看,十分恐怕有八分是真,你这小徒弟说你闹绝食。” 魏加这孩子,也太过夸张,他什么时候绝食了?姜初亭失笑道:“怎么会?只是最近胃口不怎么好,吃得少些。”边说话边取茶叶时,不小心碰翻了旁边的小杯盏,水溅了些到手串上,姜初亭忙取下,对重华说稍等,起身去取了干手帕将上面的点点水渍吸干,又吹了吹,确保干透了才停下。 重华一直注视他的举动,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打,待他重新坐回来,才开口问:“初亭,你这几天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因为送你手串的这个人?” 姜初亭将手串重新戴上,低眸半晌才出声:“是。” 重华问:“究竟是什么人?对师兄还要隐瞒吗?” 姜初亭没答,默了默只说出一句:“师兄,对不起。” 重华额角跳动,登时有不好的预感,“为什么说对不起?” “因为现在才告诉你这件事。” “……说。” 姜初亭深吸了口气,抬眸望着他,缓声道:“送我手串的,是林知。” 重华一听,哪里还能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登时一拍桌案,怫然作色,瞪着他怒声道:“你简直荒唐!”明显是气得不轻。被老子害了不说,现在又送上去让他儿子祸害,怪不得之前对那姓林的小子诸多偏袒,重华真不知道他脑子是怎么想的。 姜初亭他也觉得自己荒唐,是谁不好,为什么偏偏是林知呢。 开始就错了,现在也挽回不了了。 重华到底不忍心苛责他过多,忍下怒意问道:“林知是不是跟云子阙长得像?” “是。” “你忘不掉云子阙,就在他儿子身上寻找依托?!” 姜初亭闻言目光涩然,“不是这样的。” 这么多年过去,他确实忘不掉令他刻骨铭心过的子阙,之前也一直觉得自己会就这样一个人过完下半辈子。可是,他遇到了林知,这个孩子像一束美好的阳光,照进他平淡无波的生活里,让他无法割舍。 林知和子阙的确长得像,但他除了第一回 见到林知时,恍惚了那么一会儿,之后都没有把林知看成过子阙。他们两个是独立的不同的人。他之所以喜欢上林知,也不是把他当成依托。 “不是?那我再问你,之前不是还被他捅了一剑?你喜欢又喜欢他了?难不成,是你单相思?”一想到这个可能,重华的火气就更大了。 姜初亭把自己和林知的状况简单的说了一下。在他小时候以楚然的身份救他,被他记了这么多年,长大后街头重逢,为了查事情不时碰面,一来二去就这样不知不觉产生了情意。 当然了,省略了林知对他本人的各种恶言相向。 重华听得眼皮子直抖,道:“所以,他根本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喜欢的是易容过后的你?” “嗯。” 重华神色凌厉,又问:“那你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办?你不会是打算继续易容,就这样留在他身边?” 姜初亭与他对视,唇动了动,回答说:“是。” 原本的打算是,如果林知不接受他,就再也不和他相见。如预料之中,林知确实没可能接受他,还恶言以待。 他怎可能不伤心?可是情念已动,又如何能做到潇洒脱身? 回来的这些天,耳边回荡着的全是林知说要一直等他出现的话,心里饱受折磨。 他终于认清,自己根本就放不下林知。 没有任何逼他,他就已经一步步的退败了。 既然林知把憎恶给了姜初亭,把爱意给了楚然,那么痛苦就由姜初亭来承受,情意就由楚然来回应。 这就是他这些日子日思夜想,辗转难眠后作出的决定。 重华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痛骂他一顿:“自轻自贱,没出息!我看你这辈子,是要栽在这父子俩身上了!” 姜初亭无从反驳。师兄说的对,继子阙之后,他确实是又一次栽了。 重华就把他关禁闭三天,让他静下心来再好好考虑清楚。 三天后,他才被放出来,重华再问他,他道心意未改,重华怒意勃发,却没再阻拦他。 雪停了,林知仍旧在相思小筑门口望眼欲穿,苦苦等着心尖上的那个人。 “我早跟你说了,那个楚然不靠谱,你偏不听。这下好了,人家根本不在乎你,就你一头热,把自己赔进去了吧?”赵承阳拢着袖子在旁劝他:“趁早放弃吧,他根本就不值得。” 林知一直等不到人,本来就够心慌意乱了,他还在旁边不时地念叨,沉着脸道:“你根本都没跟楚然接触过,不要随便评价他。” 赵承阳呵的一笑:“这么会讲道理?那你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也没见过那个姓姜的,你怎么可以随便评价他讨厌他?” 林知一听他提姜初亭,火气直冒。因为那天的事,他烦躁了好长时间,好不容易将之抛到脑后,又被迫想起来了。他转头冷声道:“闭嘴,别给我说他!” “好好好,我不说。” 林知眼神怀疑道:“我怎么觉得你对他很不一样?你不会是喜欢他吧?” 赵承阳噗地笑了,连忙否认:“兄弟,搞清楚,我又不是断袖。只是人呐总是会有偏见,就像你对那个姜初亭,我对你的楚然,理解一下。” 林知执拗道:“你对楚然是偏见,我对那个可不是,他就是个讨厌鬼。” 又来又来!他也不明白,林知平常挺好的,只要事关于姜初亭和楚然,他就固执己见,一个极致的讨厌,几个极致的喜欢,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赵承阳服了他了,“行,我知道了,你的楚然天下一好,不会骗你,也不会抛下你。你就自己在这儿慢慢等吧,我冷死了,先走了。” 林知不搭理他,赵承阳走了两步,俯下身去捧了一撮积雪,做成雪球回身砸林知,“看招!” 林知伸手挡,还是被砸了一脸。 赵承阳哈哈哈大笑,林知呸掉了唇上的雪,烦道:“快滚吧你!” “哎呀看你心情不好,逗你玩一玩。” 林知突然脸色微变,看向他身后,赵承阳毫无所觉,道:“我马上滚。”转身,却发现一名身形长挑,手持长剑,眉目间充满威压的中年男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面前。 赵承阳不会武功,却也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的那股慑人凛然的气势,心头不由打了个寒噤。 “这,这位侠士,有何贵干?” 中年男子先是盯着他,继而又将视线落在起身大步走过来的林知身上,脸色不善,开口嗓音又沉又冷:“喧哗。” 这也太没头没尾了,赵承阳完全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 中年男子道:“我说,你们刚才的声音吵到我了。” “所以呢?” 林知把还在傻傻接话的赵承阳拉到了身后,注视着眼前这人,道:“阁下前来意欲何为?” 中年男子握剑的手一动,冷笑了声:“还用问?当然是给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们一点教训。” 林知明白了,点点头,这人根本就是来挑事的。 虽然这个男人还没动手,但这世界上有一种人,只消看一眼就明白惹不得,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赵承阳从林知身后探出头来道:“你说我们吵到你,那我们给你道歉。” 中年男子冷然道:“我不接受。” 赵承阳瞪大眼睛:“为什么啊!这位大侠,难道你只是突然路过,看我们不顺眼所以想借题发挥?” 中年男子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看向赵承阳时,语气里似乎夹杂了一丝赞赏,答道:“没错。” “……”赵承阳无语又担心地看了看林知,林知神情冰冷,头也不回,对他道:“让到旁边去。” 两人每次来这边都不带下属,赵承阳也帮不上忙,自觉不拖后腿,赶忙让到一边,心急如焚地放了个信号弹。就是不知道等人赶过来还来不来得及。 事实证明,他的猜想是对的,这个中年男人果然惹不得!一出手亮真章,林知的武功在同龄人中算是很出众了,但到底年纪还小,根本招架不住这人强劲的招式。 最后败下阵,心口还被捅了一剑。 赵承阳惊叫:“林知!”冲过去扶住他。 林知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抬手捂着冒血的伤口。他知道,这男人很明显已经手下留情,前来寻衅不过就是为了让他难堪,咬牙切齿道:“你到底什么人?有什么仇怨不妨明言。” 中年男子收剑入鞘,也不答言,盯着他,说出的话意有所指:“少年人,以后最好保持脑子清醒,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否则,下次我若再来寻你,可不只是给你一剑这么简单。”说罢转身掠走,眨眼睛便去得无影无踪。 “好厉害的轻功!”赵承阳心有余悸问林知道:“你真不认识?这么厉害的人物,江湖中应该有名头。” 林知说道:“不认识,没见过。” 赵承阳用信号弹叫来的十多个人这时候才赶过来,挥挥手又让他们都散了。林知眸色阴沉的盯着那男人离去的方向,对赵承阳道:“你记性好,擅长作画,待会儿帮我把那人相貌画出来,四处打听打听,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是什么人。” 赵承阳应了,扶他进去,问道:“林知,刚才那人为什么让你脑子保持清醒,难道你做了什么不清醒的事?” 林知失了血,唇色泛白,伤口正疼着,闻言没好气道:“他说了你就信,你怎么不去跟他做朋友?你脑子才是该清醒点。” 赵承阳汗颜:“行,我不该对聪明过人的林少爷产生怀疑,我闭嘴。” 大夫来看伤,上药包扎,林知仍由大夫在那儿折腾,木着一张脸,一语不发。 赵承阳叹气,劝道:“你这又是病又是伤的,就别再外头等了吧,在里边是一样的。”要来的再怎么都会来,不来的你在外面等到天荒地老也未必能等到。 当然,他的劝解无用,林知只躺着歇了会儿,便又出去了。赵承阳对他真是无话可说,只得把大夫安排在相思小筑里住下,又吩咐下人多看着他点,以防万一。 客栈客房内,已经易容成楚然模样的姜初亭沉默地坐在桌边,季淳端着一盏茶,吹了吹,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才宽慰他道:“不用急,你重华师兄心里有数,不会杀他,也不会去揭你老底,顶多为你不平,给那小子一点教训。” 姜初亭本来是禁闭完了下山来找林知,却没发现重华和季淳跟踪在他身后,到相思小筑附近正踌躇不前时,被他二人给拦截住。季淳将他带来客栈盯着他,重华不见了人影,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姜初亭知道重华就算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不会杀了林知,但林知当时捅他一剑,重华必定也会还一剑。 这样的话,林知身上肯定新伤未好添旧伤,又还病着……姜初亭抑制不住心焦,但并没有擅自起身离去,只安静地等着。 季淳又喝了两口茶后,打量他故作平静的面色,叹了声开始数落起他来了,“我说你啊真是死脑筋,转了一大圈,又转到林家人身上去了。你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他们的?云子阙就不说了,林知那小子到是怎么又入了你的眼?真值得你为他这样?” 姜初亭还没接话,季淳又道:“事情总有被发现的一天,怕就怕那小子翻脸不认人,我看你待如何收场。” 姜初亭心间猛地抽了抽。他怎么可能没考虑过这些?可是事到如今,决定已下,想再多都是徒劳了。 这时候,一穿石青色衣袍,手握长剑的高大男子推门而入,姜初亭站起身来,道:“师兄,你回来了。” 重华嗯了一声,目光转向季淳道:“今天赶不回去了,在客栈歇一晚。” 姜初亭黑眸一直眼巴巴望着重华,重华却不理他,坐下和季淳说起话来。 过了会儿,重华才对他道:“明天一早,跟我们回九重天。” 姜初亭眨了眨眼睛,“师兄,我……” 重华见他这样就气不打一处来,怒视他不容置疑道:“你什么你,给我长点志气!什么话都不用说了,若是他能在那门口坚持等个一年半载,我再行放人。” 季淳点头道:“小孩子根本不定性,我看起码得让他等上两三年才足显诚心。” 重华不置可否地冷哼一声,姜初亭轻呼了口气,敛下眸子不说话了。 晚上,姜初亭跟季淳睡一个房间,翻来覆去地根本无法入睡,他悄然起身迅速穿衣套鞋下床了。 季淳在另一张床榻上睡着,姜初亭走近低声道:“师兄,我想去找他。” 季淳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姜初亭知道他听到了,又轻语道:“是我辜负了你们的好意,真的对不起。”说完转身打开门离开了。 姜初亭走了没多久,重华就推门进来,季淳坐起身,见他板着一张脸,劝慰道:“行了行了由他去吧,儿大还不由娘呢,师弟有他自己的选择,咱们做师兄的以后盯着点就是了。” 重华坐到桌边,仍旧绷着脸不搭腔,心情差到极点。 季淳知道重华也是嘴硬心软,故意放水,否则,真要盯着小师弟,他就会亲自在这里坐镇了,催促他道:“好了,明早还得赶回九重天,快去睡觉吧。” 离开客栈后,姜初亭迈步行在空荡的街头,夜空下又在飘雪纷纷了,很快又落了他一身的白。 前些日子来找林知,也是这样的天气。 他那字字句句刺人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不住回响,令人根本无法释怀,一生都难以忘记。 可他还是遵循自己的内心,选择了这样一步一步走向林知身边。 即使他很清楚,这并不是一条正确的路。 ※※※※※※※※※※※※※※※※※※※※ 文案进行一半了! 对了,一直都忘记说,此前有全定我其他完结文的,麻烦帮我评个分吧,评分的人太稀少了,在这里感谢感谢感谢! 第34章 姜初亭怎么都没想到, 在路上走着走着, 毫无防备一阵抵挡不住的困意突然袭来, 他步子越来越慢,眼睛一闭,就这样软软倒了下去。 他做梦了, 梦境带他回到了子阙来见他最后一面的那个晚上。 子阙靠在他怀里椎心泣血地哀求他,让他亲自动手, 结束他的生命。 在他痛苦地流着泪, 用发颤的手接过匕首时,明明已经是虚弱到连说话都吃力的人, 却喘息着忽尔笑了起来, 笑得眼里满是神采和希冀,仿佛连面色都红润了些,“初亭, 我真的很爱你, 别忘了我, 好不好?如果, 如果我能有下辈子,我一定早早来寻你, 你要等我,一定要等我, 求求你, 要等我, 要记着我……” 初亭, 我真的很爱你。 你要等我,一定要等我 要等我…… 这个场景循环往复了不知多少遍后,子阙望着他,蓦然流出血泪,痛苦欲绝地说道:“初亭,你已经忘了我,不再等我了吗?我难受,我真的好难受。” 姜初亭猛然惊醒坐起身来,浑身都是汗。 下意识里去摸头上的木簪,却摸了个空,他的头发是散开的。 他急忙要找,却听到旁边一个声音说:“你要找的是这个吧?” 姜初亭看向旁边穿着灰色棉服的少年,发现了他双手递过来的木簪。 确实是子阙送他的那根木簪。 只是现在,它断成了两截。 姜初亭愣着没伸手去接,脸上霎时间如同蒙了一层霜色,苍白至极。 少年见状忙解释道:“你刚睡着睡着,这簪子就突然这样断了,我只是很惊讶拿起来看了看,不是我弄的。” 姜初亭现在不是躺在冰冷的街头,而是在一家药铺,少年是这里帮忙的伙计,平日就住在铺子里。这天晚上是碰巧了,他出门倒水,恰好看到了倒在门口的他,就好心将他给弄进来,让他躺在自己的小床上。 他虽然医术不怎么样,但给他把了会儿脉,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他是睡着了。 正奇怪呢这人是有多困冰天雪地里竟然都能睡着,就发现这跟木簪它自己从这人的发间脱落,整整齐齐断成了两截,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了?你不相信啊?”确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少年见他仍旧不动,也不言语,怕被反过来追究,急了:“我不至于故意弄坏你的东西,你自己拿着吧,别找我。”说完忙不迭将木簪塞到了姜初亭手里。 姜初亭的手好似被烫到了一般瑟缩了一下,才低眸看去,截面整齐,断得非常干脆。他将手缓缓握紧。 片刻后回神,察觉自己占了人家睡觉的地方,姜初亭对他微微颔首,轻声说了句:“多谢收留,告辞。” 随即在那少年不明就里的注视之下,下床离开了。 白雪漫天,寒风凛冽,姜初亭站在街头,抬起手来,定定地望着手中的两截簪子。 一片雪花落到了他的睫毛上,凉意刺激得他闭上眼睛,眼尾泛气了一抹潮红。 他将握簪子的手合拢抵在了心口处。 子阙,你这是在怪我吗?怪我爱上了别人,而且这个人,还是你的孩子。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无耻? 子阙当年刚离世的时候,满腔哀痛积郁在了心间,他却不怎么哭,就是总在自己的屋里发呆。师兄们担心他做出什么傻事,每天都轮流地陪他,盯着他。 消沉一段时间后,突然有一天,他记起子阙说过,想和他一起去琼海找寻传说中的蓬莱岛。 子阙虽然比他大,但喜欢看一些奇志怪谈类的书,相信鬼魂之说,也相信蓬莱岛上的确是有仙人存在的。他还说,或许岛上还有月老呢,待找着了,让月老用红线将两人生生世世都绑在一起。 于是他独自一人出发了,带着某种坚定的信念,花了将近三个多月的时间,到了琼海附近的一座小镇之上。 几经打听,从来往的游商那儿听了许多关于蓬莱岛真真假假的故事,还见到了据说是来自仙岛上的宝石,可是逗留了许久,一直都没能亲眼看到那些岛民们出现过,更别提寻到具体的位置。 一位大娘告诉他,蓬莱岛是神灵住的地方,凡人不要觊觎,否则会遭到报应的,那些有不轨之心沉船而死的人就是遭了天谴。如果有什么心愿,对着大致的方向拜拜就好了,神灵如果听到了,会保佑你的。 于是,他来到海边,虔诚地对着遥远的方向拜了三拜。 他希望神灵能够听见他的愿望,让子阙的灵魂来去自由如风,不再受到任何的桎梏,下辈子做一个可以幸福的人。 虽然最后没能如愿找到蓬莱岛,但是,他觉得那段旅程是子阙陪着他一起的,没有留下任何遗憾。 再后来,他想起子阙的时候,没有过多的恨与怨,悲与苦。 有的是深深的怀念。 子阙短暂地出现在他生命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后,离开了。然后,他把子阙安安静静珍藏在心里,到如今,已经十七年了。 他用十六年遇到了子阙,又用十七年遇到了林知。 林知的出现,就好像在他平平淡淡的生活中注入了一抹明亮的色彩,当他习惯了,再回归原本的生活,并且告诉自己,以后不会再有这种色彩,才发现日子原来是那样的难熬。 原本觉得孤单一人也能度过下半生的他,突然就觉得每一天都困难起来。 所以就算一开始下意识里因为林知的身份想要退避想要拒绝,可最终还是败给了自己的内心。 所以就算他努力的逼自己远离林知,还是步步败退,将全部的顾虑抛诸脑后,做出了这个决定。 可在他去找林知之前,突然昏沉睡过去,做了这样一个梦。 他知道这不是巧合,而是子阙透过梦境告诉他,他难以接受,伤心难过了。 因为,他曾经的恋人竟然要跟他的孩子在一起了。 可是,事到如今,自己如何还舍弃得掉? 药铺离相思小筑不远了,姜初亭又走了百十来步,突然停下,身体靠墙角站着,没有立马现身。 在这里,他听到了林知重重的咳嗽声,林知居然还在外面等。 “少爷,进去歇息吧,您风寒未愈,又有伤在身,得好好休养。” “你进去吧,不用管我。”林知又猛咳了两下,说道:“我有强烈的预感,他今天会来找我。我要第一时间见到他。” “可,可是现在深更半夜,又开始下大雪,街上都没人了。” “可是我觉得,他会来的。”林知微哑的嗓音坚定道,“我在这里等他。” 姜初亭微微扬起脸,望着被大雪笼罩的夜空,喉咙里仿佛生吞一块冰,又刺又疼。 不知又过了多久,他攥紧了手中断掉的木簪,心中低语:“对不起,子阙,我终究还是要迈出这一步了。” 相思小筑门口,林知披着斗篷,蹲在阶梯旁,用木棍在积雪上写字。 写的是楚然二字。 写完盯着发了会儿呆,捂住伤口嘶了一声,不经意的一抬头,看到离他只有四五步远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人。 那人静静立在风雪之中,身形清瘦挺拔,头发披散着,黑亮润泽的眸子含着一种无声的缱绻望着他,衣带和散开的发丝被吹得纷乱飘飞,仿佛是九天仙人悄然降下凡尘。 林知在看到他后,迅速揉了揉眼睛,重新抬头,那人没有消失。 他是真的来了,不是幻觉。 林知眼眶骤然通红,猛地起身冲过去,披在身上的斗篷滑落在地,一把将他的身体紧紧搂抱在了怀中。 在这将近一个月的等待中,所经历的忐忑不安,无望和煎熬终于化成了满心的狂喜,和怎么都止不住的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了姜初亭的肩头,将落在上面的雪都融化了。 林知以为自己会有许多话要跟他说,可是出口只有哽咽的一句:“楚然,我真的好想你。” 姜初亭被他搂得差点喘不过气,感受到了他噬骨的思念和迫切,心中动容,缓缓抬手,也抱了抱他,还摸摸他的头发,轻声道:“林知,你先松开。”姜初亭知道他身上有伤,怕他又因为太激动用劲导致伤口崩裂。 林知一听却误解了意思,顿时慌了,将他抱得更加用力,恨不得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我不放,死都不放!”沾了泪的唇亲吻他的头发,又亲他的耳朵,呜咽了一声,难过地哀求道:“楚然,你别再离开了,好不好?我等你等得心都碎了,我爱你,真的好爱你,你别走。” 他的声音哑得不像话,姜初亭叹息,柔缓道:“我不走,我只是问你几句话。” 林知将信将疑,这才将他稍稍松开了些,手还紧紧箍住他的腰身不肯放。 姜初亭看着满脸泪痕的他,心登时就软成了一片,抬手给他拭了拭泪。 望进他湿漉漉的黑眸眼,姜初亭喉间堵了堵,还是艰难地问出了口:“林知,你看清楚,你口中所爱的,是站在你面前的我吗?” 林知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问类似的问题,鼻尖泛红,用力点头,“是,当然是。” “你……真的看清楚了吗?”姜初亭又问了一遍。 泪眼痴痴凝视他的脸,林知保证道:“是真的看清楚了,你就是你,我爱的就是此时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你,生死不渝。” 姜初亭眸光微动,默然须臾,才轻声却又郑重地道:“那好,你千万记得你现在所说的话,如果哪天你失悔做出背叛我们感情的事,那么我绝对不会为你多停留片刻。明白吗?” 少年人的感情纯真赤诚,却也冲动冒失,林知狂喜之下完全没有去探询姜初亭话中似乎有什么其它意思,他只知道“我们感情”这四个字表明,楚然也爱他,楚然答应和他在一起了。 “我明白我明白!”林知喜极而泣,又笑出尖尖虎牙,捧着姜初亭的脸,凝着他双眸认真说道:“我不会后悔的,我怎么可能后悔?我发誓我要爱你一辈子,也绝不会给你机会让你离开我。你以后,就乖乖地留在我身边吧。” 姜初亭已经过了会相信誓言的年纪了,此时心里有的只是对未来的各种不确定,只勉力勾起嘴角,冲着他笑了笑。 “楚然,你是我的了,真好,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林知深深望他,手指描画他的眉眼,终于凑近含着那肖想多时的柔软双唇亲吻起来。 这次不再是偷偷摸摸,不再是浅尝辄止,怀中人不仅不会躲开,还会闭着眼睛回应他了。 他终于可以放肆的拥有了这份甜蜜了。 第35章 两人携手进去, 林知一路上不停地盯着姜初亭瞧着, 脚下仿佛踩在云端上, 又轻又飘,眼神甜得快浸出蜜来。 姜初亭亦回望他,对着他笑。 林知又情不自禁把脸凑过来时, 姜初亭主动靠过去,让他亲了亲。 很快到了屋内, 林知浑身热血汹涌, 心情激荡,还想与他搂抱好好亲热一番, 姜初亭却已经看到他胸前的那团暗红色的血迹了, 让他老实坐好,重新给他清洗换药。能看得出重华师兄很留情了,伤口并不深, 但也不能不当回事。 “都流血了, 你不知道疼吗?” 听着他温柔的嗓音, 被幸福包围的林知托腮着迷地盯着他, “不知道,我现在除了你, 什么都不知道了。” 姜初亭手上动作顿了顿,抬眸看他一眼, 他充满爱意的眼神灼热得几乎能将人烫伤。 林知总是这样直白而充满热切。 “楚然, 我爱你。你呢, 你爱我吗?”虽然被接受了, 但林知还没亲口听他说过爱。 姜初亭嘴角微翘,敛眸片刻,才低声回应道:“我也爱你。”虽然对这份感情的将来不敢太乐观,可事已至此,还是放开了心,珍惜当下比较重要。走一步算一步。 林知因为有伤不能沐浴,最后就简单擦了个身,姜初亭泡了个热水澡后换了衣服从屏风后转出来时,林知坐在床榻等他,目光一直追随着他。 姜初亭刚坐到他身边,林知的手就揽上他的腰,两人的眼神缠绵地撞到了一起。 对视片刻,林知的身体缓缓朝着他倾过去,抬手按住了他的后脑,深深吻了住他的唇。 怀中人也在生涩地回应他,林知只觉得满口甘甜,幸福得身体都微微发着颤。 林知呼吸越来越重,感受到他的顺从,意图想要更多。 然而当他的手想有所动作,就被姜初亭及时摁住不让继续了。 林知没能如愿,松开他的唇,满腹委屈将他盯着,低哑的声音央求说道:“楚然,我想要你。” 即使已经习惯了他的直接,姜初亭还是不由感到后颈一阵发热,年轻人果然气血方刚又容易冲动,无奈过后轻声却坚定道:“今天不行,你身上有新伤。” 林知道:“我不,我不!我就要今天,我等不及了。”说着便将他推倒,埋入他脖颈间乱亲一气,毛毛躁躁地扯他的衣服,气息急促。 姜初亭虽然跟子阙在一起过,但两人只有搂抱亲吻,有一次他都感觉到子阙的迫切与渴望,可子阙仍然没有更进一步,只将他用力抱在怀里,说他年纪太小了。 姜初亭后来想着,子阙应该是觉得愧对与他,所以从来不碰他。 是以姜初亭其实在这方面根本没有任何经验。僵硬地躺在他身下,纵容他又亲又咬折腾了一会儿,一扬手,果断点了他的穴道。 毫无防备的林知就这样栽倒在他怀中。 姜初亭将林知扶起,让他侧躺在身旁,林知满脸憋得通红,睁大眼怒瞪他。 姜初亭整理好衣服,给两人搭上被子后躺下,两人脸对着脸,隔得很近,呼吸都交缠在一起。 姜初亭眸光清柔,冲着他笑,“你乖一点,我就给你解开穴道。” 林知被硬生生泼了冷水,气鼓鼓地道:“武功比我高,真了不起啊。” 姜初亭缓声问:“那你听不听话?” 林知眼珠子一转,跟他讲起了条件,“那你答应我,等我伤好了,你得让我为所欲为,今晚的也都得补偿回来。” 姜初亭一双黑眸默默回望他良久,说不出答应他的话,但给他把穴道解开了。 林知一得自由,就将他的身体抱住,满心窃喜,“我当你默认了啊,可不准反悔。” 姜初亭不接话,回抱住了他,转开话题,“不早了,快睡吧。” 林知这时候正兴奋呢,能立马出去在院子里街十圈不带喘气,哪里睡得着?缠着他撒娇道:“你哄我,我就睡。” 只要不是特别过分的要求,姜初亭都对他百依百顺,当真拍着他的背开始哄。在他小时候也曾这样哄过他的。 结果,这一哄就哄到天都快亮了,姜初亭才将过分亢奋的人哄睡着了,枕着他的胳膊,睡梦中嘴角都是弯起的。 他是真的很高兴啊,如果能一直这样高兴就好。姜初亭凝视着俊俏的眉眼,也没有将酸麻的胳膊抽出来,就这样闭眼相拥着睡了。 次日,赵承阳过来看林知,见门口没人,还道奇怪,没想到一进去,就发现姜初亭也在。 赵承阳刚好跟林知反过来,他对姜初亭印象还不错,对楚然却总是诸多怀疑,但他没林知那样直接,他就算对“楚然”不甚太喜欢,但不会表现出来,总之客客气气的。 而且不得不说,经过相处,抛去身上的疑点之后,赵承阳觉得“楚然”为人也还不错。 赵承阳也不打扰林知难得求来的时光,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林知还算没有因色忘友,跟姜初亭说了声,送他出去。 赵承阳瞥见他春风满面的模样,调侃道:“林少爷,最近注意多补补身体啊。” 林知道:“滚,我还年轻,才不用补。” 赵承阳哈哈一笑,又想到什么正色道:“兄弟,我知道你很爱他,但还是想提醒你一句,着手查查他的身份比较好,免得被骗了都不知道。” 林知浓情蜜意正当头,懒得跟他废话,问他道:“让你查的事情有没有眉目了?” “哪那么快,我画像都没画完呢。”赵承阳有点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颈,“再说了,那个男人太厉害,我都没怎么敢看他,所以,相貌也只依稀记得五六分,找起来恐怕不容易。” 林知哦了一声,说:“那你慢慢想,慢慢画,我先回去了。” “这还没送到大门口呢,你有没有良心?”赵承阳转身盯着林知迫不及待跑走的身影,无奈地摇摇头,这家伙真是陷得太深了。 林知的性子不像他母亲,应该也不太像他父亲,倒有几分像他祖母林宣,容易极端,赵承阳希望自己的怀疑和担心都是多余的,这个“楚然”千万别闹出什么幺蛾子才好。否则,别看林知现在甜丝丝的,要是发狠折腾起来,可有得他受。 听到林知回来的动静,姜初亭把正盯着看的断簪收起来放好,转过身对着门口的方向,不多时林知就跑进来。 林知没表明心迹前已经够粘着他了,现在做什么都光明正大,理直气壮,且比从前粘人更甚了,一进来第一件事就是揽住姜初亭的腰,重重亲他两下。 姜初亭笑问:“这么快就回来了。”都有些怀疑他有没有把人送出去。 “你还嫌快,我这会儿没见,都想死你了。” 姜初亭不由莞尔,林知瞥了眼他头上束发的发带,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对了,楚然,你的木簪呢?” 姜初亭听他说起,眼神微动,坦言道:“断了。” “是吗?”断得这么巧?林知其实能猜到他头上一直戴的木簪,就是他口中那个曾经两情相悦过的人送的,现在他主动把木簪取下了,是不是也是一种表态呢?就算自己为他的过去耿耿于怀,可他都这样了,还是不要追究太深了为好,否则两个人都会不开心。 林知将心底的那抹晦暗驱散,又笑了笑,“没关系,我再送你别的簪子,以后就用我送的。” 姜初亭回想着以前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大概能琢磨出林知的小心思,轻笑了笑,然后嗯了一声。 姜初亭就这样陪着林知在相思小筑养伤,林知吃药换药都无比的配合,无比的积极,然后就用一双黑亮的眸子一直瞅着姜初亭,毫不掩饰脸上盘算的表情。 姜初亭面上镇定,心里却有些招架不住,无奈叹息,尽量地无视了。 这天,刚给林知换完药,赵承阳送来了一轴画卷,林知接过展开来看。原本在旁喝茶的姜初亭瞥见了上面的画像,不动声色的将茶杯放下。 林知看了之后评价一句:“不太像啊。” 赵承阳不服气道:“反正我就记得这么多,能画成这样都不错了,你不满意的话,你自己来画。” 五官的确画得不是太像,但姜初亭还是从神态衣着一眼认出来了,这是重华师兄。 林知在调查那天伤他的人。 “姑且先找找看。”林知突然把目光转向姜初亭,眼睛一亮,画卷交给他,“对了楚然,你走访过这么多地方,见识的也不少,你来看看有没有见过画像上的人。” 姜初亭神色自然地接过,认真的看了会儿,抬眸看向林知摇摇头,“不曾见过此人。” 一直目不转睛打量他神色的赵承阳问了一句:“真的没有见过?” 姜初亭还没说话,林知先瞪了赵承阳一眼:“楚然说没见过就没见过,你还问什么问?” 赵承阳也不生气,笑呵呵地对姜初亭说了句:“抱歉,是我太失礼了。” 姜初亭嗓音温和道:“没关系。” 赵承阳眉眼含着笑,又多看了他两眼,将画给收起来,心里忍不住嘀咕,明明这人的表现很正常,可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是自己太疑神疑鬼了吗? 赵承阳又和林知聊了会儿才走,姜初亭因为赵承阳随口提了一句“晋城”,额角跳动了一下。 他没忘记,对于将来的不确定除了他的真实身份,还有一个就是小九。这个孩子令人头疼,绝对不好应付,更何况,他当时还答应了小九,不会和林知在一起。 到时候与他周旋,又得费一番力气,姜初亭揉了揉眉心,正有些伤神,一抬眸,林知也洗好到床榻上来了。 姜初亭被他那双暗火丛生的双眸直勾勾盯住,身子不由一僵。 “楚然,我的伤没什么大问题了,所以……”林知一笑,凑过来,啾的一声亲了亲他的嘴唇,语调微扬说道:“让我为所欲为的日子到了哦。” ※※※※※※※※※※※※※※※※※※※※ 就亲一下也被锁,醉鸟 第36章 屋外寒气凛凛, 室内火热旖旎, 好像连空气都快嗤啦燃烧起来。 林知果真是说到做到, 为所欲为,似要将之前的都一次补回来,床榻上的压抑低/喘直到后半夜才停歇。 结束时, 姜初亭连抬起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携着身体的不适酸痛和疲倦睡去时,姜初亭以为自己会睡得很沉, 可是却陷入了漫长的梦, 不是恶梦,但梦里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没有一丝的光亮, 这种消极和压抑的感觉,就像一只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他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来气了。 在这黑暗中, 突然传来子阙伤心欲绝的声音。 “初亭, 初亭……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正搂着他睡得香甜的林知被他的动静弄醒了, 见他脸色苍白, 眉心紧蹙,嘴唇动着却只发出艰难的喘息, 额头沁出细汗,看上去很难受, 忙伸手想推醒他, “楚然, 楚然, 你怎么了?醒醒,快醒醒。” 姜初亭眼皮颤了颤,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来,目光直直望着空气中某一点,也没说话。 林知给他擦汗,凑近低语问道:“怎么了?做恶梦了?” 姜初亭这才转动眼珠回望他,低低嗯了一声。林知想起之前那次,又接着问:“不会是又梦到我出什么事了吧?” 姜初亭已经回过些神来,摇摇头,勉强微笑了一下,“不是,只是普通的恶梦。快睡吧。”这次身上没有携带木簪,还是梦见了子阙,这难道是隐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不安吗? 林知放柔声音:“那我把你抱紧点,让你想着我睡,做个美梦。” “好。” 林知亲吻他额头,姜初亭闭上眼,心间杂乱,朦朦胧胧又过了许久才睡着。这次,终于没有再做梦。 姜初亭作息一般都很规律,可这天快睡到巳时才醒,一睁眼就是林知灿烂明亮的笑颜,心情不由也跟着好了许多。 “醒啦?” “嗯。” 因为有了身体上的亲近,两人之间的氛围明显和之前有大大的不一样了,好像一个简单的对视都流淌着滚烫的温度,一段简短的对话都有缠绵的情意。 林知侧躺在他身旁,对他道:“肚子肯定饿了吧,你先躺着,我端东西来给你吃。” 虽然身体确实是碾压过后的异样不舒服,但还不至于到床榻上进食。姜初亭说:“不用。”缓了缓才撑着坐起来。 林知直起身来,伸手扶住他,望着他眸光渐渐泛深,喉结不由滚动了一下。 他这幅发丝散乱,衣衫单薄,被蹂/躏过狠的样子,实在令人燥/热难/耐。 脑海中又开始第无数遍回想着昨晚,一向清冷温柔的人,被他禁锢在怀中,挣不开逃不脱,就像是沾着露珠、出尘绝俗的美丽花朵,被无情的采摘,被凌/虐被碾碎,簌簌轻颤的脆弱中透出一股勾人心魂的艳色。 年轻人就是这点不好,光想想都容易冲动。 林知将本来已经坐起身的他又推回去,俯下/身去,哑声对微微睁大了眼睛的人道:“先等等,东西留着待会儿再吃……” 这样的日子差不多重复三天后,姜初亭不再无止境纵容他,修整两日后,出门继续之前未调查完的事情。 这次终于有些进展,不过得腹痛怪病的小倌儿没有死,而是无故失踪了,两人走访过后,得到了点线索,他可能是被人绑走了。可一路查到江陵之后,仅存的线索却戛然中断了。再找下去也只是无头苍蝇乱撞,白费功夫,只能暂时罢手。 林知越发觉得这事儿查得费劲,就像在一点点的挖掘着深埋在地底的真相,可是每当挖点土起来,就会遇到块石头卡住进程。 这样下去,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将土里的东西给挖出来。 姜初亭听林知说,当时少君按照他的建议找镖局的人护送来了江陵,于是顺便去少君当时留下的可以联系上的地址去寻了一趟,少君的那个朋友却说,他的确来过,但是又走了。 这个所谓的朋友态度冷淡,姜初亭也不好多问什么,和林知离开了。 中午两人找了家酒楼吃饭,姜初亭对林知的要求是,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想怎么样都行,但在外面,必须举止端方,不得引人注目。所以现在林知都是老老实实单独坐,没有粘着他,但不妨碍他给姜初亭夹菜盛汤。 “楚然,你多吃点啊,你都瘦了。”林知不一会儿就把他碗里都装得堆起来了。 就算为了追查,每天奔忙,也不妨碍林知释放旺盛的精力。所以事实上姜初亭瘦了也不是吃少了,多半是跟着他累瘦的。不过姜初亭没拂他的好意,眸光温柔,欣然笑道:“好,你也多吃些。” 两人坐的是靠门边的座位,用餐途中,倏地从外头跑进来一个穿着厚厚棉服的小男孩,不到四岁的模样,眼巴巴地望着桌上香喷喷的饭菜,嘴角淌下亮晶晶的口水。 他虽然瘦了些,但从衣着来看,不像是吃不上饭的小乞儿,姜初亭没有冒然给食物给他,抬眸望向他身后。 果不其然,很快一名背着包袱的年轻男人怒气冲冲地大步走进来,两人眉眼间依稀相似,瞧着应该是这孩子的父亲。只是他的举动令人惊讶,二话不说,先狠狠抽了孩子两个耳光,把他打得哇哇大哭,嘴里痛骂道:“说过多少次别乱跑,别乱跑,再跑我打死你算了,省得我成天心烦!”扬手还欲再打,姜初亭身形一闪挡在了孩子面前,钳住年轻男人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动作。 姜初亭望着面前这个眉眼还算英俊却满脸阴沉的年轻男人,好言相劝道:“孩子还小,纵然有错,耐心些管教便好,不该这样下狠手。” 酒楼里其他看见这一幕的人,也都纷纷跟着附和起来,觉得他对稚子过分了。 年轻男人是有些内力的,却挣不脱姜初亭的钳制,冷笑一声,说话时,似乎每一个字都充满了火气:“这是我自己的孩子,怎么管都是我自己的事,与你们何干?赶紧放开我!” 姜初亭还没放,那个原本被他挡在身后的小男孩顶着脸上两个巴掌印,跑到年轻男人身旁,抱着他的腿扬起小脸哭道:“爹爹,我,我错了,我再也不乱跑了,你别生气。” 孩子对这个父亲看上去很依赖,说完又微微转身,使劲扯姜初亭的衣服,“你放开我爹爹。” 姜初亭松了手。 年轻男人冷沉着脸,抬手用力的擦他脸上的泪珠,“哭什么哭?又蠢又笨,只知道哭!我怎么会心软留下你这个废物!”咬牙切齿骂完将踉踉跄跄的孩子给拽走了。 直到孩子哭声远去,在原地站定的姜初亭才和林知回到座位上。 林知重新给姜初亭换了一碗热烫,打量他神色,道:“担心啊?其实孩子看上去还是很依赖他的,他应该只是一时气极冲动,不会真怎么样的。”在人家气头上,插手管太多反而不好,所以刚才放他走是对的。 姜初亭嗯了一声,林知静了静,忽尔将脸凑近了些问道:“楚然,你喜欢孩子吗?” 说起孩子,姜初亭就想起林知在黄府时说的那句“有没有子嗣都不重要”,他越来越发现林知其实之前给了他好多的明示暗示,但那时想法被局限,都未曾多想。 听他这样问,回望着他郑重答道:“喜欢,但有无不重要。” 林知暗暗松了口气,旋即托腮,露出虎牙冲他绽放出明朗的笑,“和我想得一样,要什么子嗣,我们两个这辈子,互相有对方就够了。” ※※※※※※※※※※※※※※※※※※※※ 今天内容虽然短,但是我为这篇文作了一首三行诗。 啊 苟住 不能鸽 第37章 姜初亭和林知没想到晚上住客栈时, 在楼梯口又碰到了那对父子。年轻男人牵着不时东张西望的孩子, 目不斜视地从他们两人面前走上楼梯。 他好像总是这幅不苟言笑的冷沉模样, 给人一种他时时刻刻心情都极其不好的感觉。 姜初亭上楼之后,发现他们的房间就在隔壁。 这里隔音并不大好,再加上学武之人耳力比旁人强, 进屋没多久,就能听到那个男人在训斥孩子, 骂了一阵后, 又猛咳起来,咳过之后又开始骂。 林知听到动静不由朝着旁边的墙面看了看, 心想这人火气如此之大, 又总是波及孩子,该不会是被这孩子的母亲给抛弃了,所以发/泄仇恨吧? 林知觉得自己猜想的八/九不离十。 不过设身处地的一想, 如果换成他自己被楚然抛弃, 那他可不是火气大这么简单了。 思及此, 立马抓着姜初亭的手, 郑重其事说道:“楚然,以后千万不可以离开我哦。” 姜初亭望着他, 柔缓道:“只要你想,我会一直陪着你。”如果可以, 当然不会离开他身边, 但前提是, 他愿意。 林知甜甜地笑, 亲了亲他的手背。 晚上,林知难得消停一次,腻歪在姜初亭怀里和他低语,不时的讨要个吻,气氛正好,倏听得隔壁又有孩子的哭声。 高高低低哭了好一阵,除此之外,没听见那年轻男人的动静。 林知用手指在姜初亭胸口画圈圈,嗓音懒懒继续说话,姜初亭竖起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林知把他手指头一捉,放进嘴里咬住。 姜初亭由着他,细听动静,察觉那孩子打开了隔壁的房门,出来了,呜呜的哭声比刚才更加清晰。 姜初亭披了件外衣起身开门,光脚踩着地面正哭着茫然四顾的小男孩看到他之后,似乎对有过一面之缘的他还有印象,跑来揪住他的衣服,扬起湿漉漉的小脸,“爹爹,爹爹他生病了,叫不醒,我怕,好害怕。”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没听到那人的声响。姜初亭弯腰用自己的外衣将孩子裹住抱起,迅速行至隔壁房间,那个年轻男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双颊通红,伸手一触额头,滚烫得吓人。或许是之前就一直病着,只不过老是木着一张脸,也没法看出来他其实身体不适。 因为林知的伤还没有彻底好,这次出门在外,特地带了许多药丸,其中就有用于退热的。姜初亭把孩子抱回房交给林知先看着,拿了一粒药丸来喂到他嘴里。 这药效果极佳,不出一刻钟,他身上就开始出汗,又过了会儿悠悠转醒。 睁眼见到床边的姜初亭,他错愕过后,缓缓坐起来,呼着热气霍然转头去看自己身旁。 姜初亭见状知道:“我听到孩子哭着跑出去,不放心问了问,然后发现你病了,他现在在隔壁房间,有人看着,无须担心。” 年轻男人沉默了好半晌,才语气略显生硬地道:“多谢。” “无妨。”他已经醒来,姜初亭也不多做停留,起身回到房间把孩子抱回来交给他。孩子看到他醒来,十分开心,直唤:“爹爹,爹爹!”睁开双臂想让抱抱,年轻男人却没去管他,喊住转身欲走的姜初亭,固执地塞了点钱给他,“刚才是你喂我吃的药?我不喜欢欠别人的,钱给你。” 他执意要给,姜初亭不与他推辞,收下后离开。 一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床榻上等他的林知就搂他入怀,低笑与他说道:“你都不知道,刚才那小孩可有意思了,他非说自己是从他爹爹肚子里生出来的。我纠正他说不是的,他还急了说我坏,哈哈哈。” 姜初亭闻言也一笑,刚才见他跟孩子大眼瞪小眼,还以为僵持着没说话呢,原来是孩子被他气着了,不想搭理他。 “应该只是孩子口误。” 两人自然都不会把孩子童真的话当真。林知点头,又捧住姜初亭的脸道,眸色微亮,望着他轻叹:“楚然,我跟着你这些日子算是感受颇深,不管大事小事,你总是出手相助。我这辈子达不到你这个高度了。”好心但并不是烂好心,有自己的准则,真是一如记忆中的圣洁美好。 姜初亭听他的夸赞,温言道:“只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顺手做些事罢了,并不算什么。” 林知弯唇一笑,“幸好你是这样的人,否则,我就遇不上你了,遇不上你,也就……做不成你的夫君了。”说到这里,林知凑近了些,黑亮的眼瞳望着他:“楚然,叫一声夫君来听听可好?” 林知在床上时言语上完全没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很照顾他也很尊重他,顶多每次结束时,会搂着他十分直白地在他耳边低语一些什么“宝贝你好棒,爱死你了”“你那里真是销/魂蚀骨,我都不想出来了”“和你做这种事太快活了”之类羞耻得让姜初亭想捂住耳朵的话。 这还是第一回 ,林知对称呼上表现出期待,还是一脸正经而认真的表情。 姜初亭没想到会被提这种要求,眼睛微微睁大了些,他是真的不习惯这样,叫不出口,却又不想他失望,正思索如何是好,林知已经鼓起脸,“不肯叫啊?那好吧。”林知其实内心一直暗暗期待这个称呼的,特别是在亲热的时候这样叫他,他一定会更加兴奋。不过他知道这人在某些方面比较正直,太过为难就不是情趣,而是过分了。 是以试探一次不行,那就作罢了,林知立马换了一个:“那你再叫我一次雀儿吧,好久没听你叫过了。” 这个当然是没问题,姜初亭欣然一笑,抚摸他脸颊,柔声唤:“雀儿。” 林知顿时感觉犹如春风拂面,满足地闭了闭眼,“还要听。” 姜初亭又依言连着叫了三声,林知本来挺高兴,不过隔了片刻,姜初亭就发现他原本翘起的嘴角一点点的回落,睁开来的眸中也染上了些晦暗之色。 姜初亭不解问道:“你怎么了?” 林知顿了顿才低声道:“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我小时候是化用的我爹的名字的么,我就是突然想起他了。” 听他提起子阙,姜初亭心里头突突猛跳两下。 “我还没跟你讲过他吧?我没出生他就离世了,我从来都没见过他。”林知想到了什么似的,语调愈发的冷冽,“我爹和我娘之间就是被一个男人给毁了,那个男人恬不知耻,我爹娘都快成亲前几天跑来勾引我爹,被当众抓到,害得我娘差点流产。后来,我爹也不在了,我娘这些年一直都过得不好,全是拜那人所赐,也不知为什么,我娘一直不准我去找那个男人的麻烦。” 姜初亭握紧轻颤的手指,勉强维持镇定的表情,“那你……没问过她,为什么吗?” “问了,不肯说,她就是太容易心软了。我娘这么好,我爹却被一个男狐狸精勾了走魂,真是令人无法理解。” 姜初亭忍不住道:“林知,其实大人之间的事,未必会全部如实告诉孩子。” “可不止我家里人,其他人都是这么说的,好多都亲眼瞧见过。而且我爹确实因为受到他的蛊/惑而死。”林知冷哼一声,又继续道:“我没听我娘的话,还是偷偷去寻他了,捅他一剑。而且,你不知道,他还有一件更令人恶心的事,他竟然……”林知意识到什么,停住不继续说下去了,最后只道:“总之,那个人,就是徒招人厌恶罢了。” 姜初亭面色微白,敛眸没再接话。就算以楚然的身份来开解他,不过也是徒劳罢了。 林知以为他累了,吻他额头,揽着他躺下,“好了,我不说话了,歇息吧。” 这晚没有林知折腾,姜初亭却还是睁着眼,到了很晚才睡着。 次日,姜初亭和林知一打开房门,隔壁的小男孩站在他们门口,见到他们很开心,满脸真诚用双手递上两个热腾腾的包子。 林知好笑道:“给我们的?” 小男孩点点头,“是呀是呀,是你们救了我爹爹。” 林知了然说道:“哦,原来这个是你的谢礼?” 姜初亭眉眼含笑,不辜负他的一番好意,单膝蹲下,伸手接过,正要说话,楼梯口那匆匆上来一人,看到孩子后就怒喝道:“蠢东西,再乱跑我打断你的腿,还不快滚过来!” 小男孩忙跑哒哒哒过去,“爹爹别生我,我来了。”然后他又被脾气暴躁的父亲连拉带拽的拖走了,身影消失前,他还挣扎着回头冲着姜初亭和林知挥了挥手。 姜初亭把手中的包子递了一个给林知,“小家伙的心意,你也吃一个。” 林知接过两口就解决了,又下楼吃了点,跟姜初亭一起走到外面,很快就发现今天街头上多了许多带刀佩剑的江湖人士,姜初亭认出了其中有几个都是武林中叫得出名号,有头有脸的人物。 林知目光扫视了一圈,好奇道:“干吗呢这是,武林大会啊?” 姜初亭道:“武林大会不会在这个时候,大概是因为别的事聚集在一起。”一打听,果然,明天是江陵颇负盛名的长柳庄的庄主乔寻之子的满月酒。姜初亭听说过乔寻,他才不过二十多岁,是近两年坐上的庄主之位,他性子圆滑,善于结交,朋友颇多,是以孩子的满月宴来这么多人捧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姜初亭是无意凑这种热闹的,林知也只是好奇而已,打听完就抛到脑后了。 第38章 晚上, 两人去江陵最大的青楼逛了一圈, 一般他们就问问话, 不让人近身,今日却有个胆子大又不长眼的,扭着腰进来就要往姜初亭腿上坐, 如果不是姜初亭阻拦,林知差点将他骨头都给拆了。 林知气呼呼拉着姜初亭下楼时, 迎面走来一身形长挑, 容貌俊秀的年轻男人,身穿利落的劲装, 正左顾右盼, 猝不及防跟姜初亭望过来的视线撞上,猛地一惊,叫道:“初……”差点喊出口的“亭”字在姜初亭骤然的眼神示意下, 硬生生转成了“然”, 听起来就像是磕磕巴巴喊了一声楚然。 林知看他一眼问姜初亭:“你们认识啊?” 姜初亭嗯了一声, “是我朋友。”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江显。 江显和他认识了十几年, 自然是知道他易容后的模样和化名,也幸亏他能随即应变, 没有暴露。 姜初亭迈步朝着他走过去,江显也迎上来, 两人面对面站着。好友重逢, 都很高兴。 姜初亭问道:“你怎么会来江陵?” 江显满脸都是笑容, “我来这边吃酒席。你呢, 你怎么也在这儿?” “来查些事。” 江显笑容更大,拍拍姜初亭的肩膀,“这都能不期而遇,说明我们两人缘分不浅呐。” 林知从他们打招呼开始,就感受到了两人之间的那种无可比拟的熟稔,整个人不由有几分紧绷起来。又见江显自然而然的搭上姜初亭的肩膀,眼睛都瞪大些了。 江显当然瞧见了姜初亭身边的林知,道:“新认识的朋友啊,不给我介绍一下?”江显眨巴眨巴眼睛看林知,这少年眉眼怎么瞧着有那么点眼熟。 除了师兄们,最清楚他和子阙之间过往的就是江显了。姜初亭几不可察的犹疑了一下,才对他道:“他叫林知。” 听姜初亭说了名字,江显愣了一下,林知?好吧,如果他这个还算聪明的脑袋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云子阙的儿子吧?怪不得刚才隐约觉得在哪儿见过似的。 可是,初亭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江显百思不得其解,和姜初亭对视一眼,压下心中的惊疑,不动声色地再次看向林知。 姜初亭又道:“林知,这是我朋友,江显。” 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 这里吵吵嚷嚷,说话不方便,三人一同出去。 回客栈的路上,听江显说了,姜初亭才知道他所说的吃酒席,就是参加长柳庄庄主的满月宴。 姜初亭不由问道:“你和乔庄主是何关系?” 江显不尴不尬地解释:“我母亲和乔庄主的母亲曾是闺中好友,一直都有书信联系,上次乔寻大婚我没来,这次我母亲让我来凑个热闹。其实,我还是在乔寻小时候跟他见过,都不大熟。”说白点,就是他爹想让他看看人家拥有娇妻爱子是多么幸福美满,好受刺激改邪归正。他受不住念叨,只得过来一趟,没料到这么巧,居然碰到许久不见的好友,倒是意外之喜了。 姜初亭了然点头:“原来如此。” 林知和江显分别走在姜初亭左右边,江显余光瞥了林知好几眼,满肚子的疑惑这时候也不好开口,只能憋着,跟姜初亭聊些有的没的,就和他写信的风格一样,零零碎碎,让人觉得他说了好多,但又其实没什么实质内容。 他的话实在太密集,林知连个插嘴的机会都没有,姜初亭也若有所思,似乎没有注意到他被冷落了,只得满脸低落地跟在旁边。 到了客栈,江显选了他们左边的那间房,见姜初亭和林知竟然住一间,不由讶异道:“好像还有空房吧,你们为什么要挤一间?” 林知等了这一路,找准机会,正待开口,姜初亭却主动牵了他垂在身侧的手,对江显坦白道:“因为,我和他在一起。”林知听了,立马用晶晶亮的眼神盯着他看,耳尖还有些泛红。 江显听了这句话,整个人都震惊到茫然。看看他,又看看林知。 在一起?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他跟云子阙的儿子在一起了?! 江显终于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猛抽了一口气,难以置信脱口而出:“你竟然跟他在一起?你你你,你疯了吗!” 姜初亭无话反驳。 江显这种反应,让林知感觉不大好,就算楚然喜欢男人,他也不用这样过激。眸光锐利盯着他,林知微微扬声问,“楚然跟我在一起怎么了?不行吗?” 所以说,看眼前这情况,林知根本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江显强忍住内心的咆哮,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才艰难道:“抱歉抱歉,是我太大惊小怪了。那个,楚然,我们好久没见,有好多话想跟你说,我先到楼下等你。” 说完满脸不对劲的先离开了。 他一走,林知就抓着姜初亭的手,开始疑神疑鬼了,“你这朋友什么意思?为什么说你疯了?他好像对我不大满意?他要跟你说什么?让你离开我?你不许去!” “不是,你误会他了,他就是这样一惊一乍的性子。”姜初亭安抚他道:“我去一趟,你先回房睡。” 林知不肯,皱眉道:“我不要,我怎么觉得怪怪的?你不会就这样丢下我跑了吧?” 姜初亭抬手摸摸他的脸,无奈,“你想哪儿去了?我跟他认识十多年了,只是叙叙旧就回来。” 林知心神不安,姜初亭见左右无人,主动亲他一下,温柔的注视他,“我怎么舍得丢下你,真的只是叙叙旧。” 林知焦虑地和他僵持着,还是不肯放。姜初亭推开房门,送他进去,又吻了一会儿,他这才不情不愿的松了手,“那你快点回来。”落寞的目光追随他离开的身影。 江陵城中一处临水的角楼顶上,江显递给坐在身边姜初亭一小坛酒。 说起来,两人已经很久没在一起喝过酒了。 姜初亭接过酒坛,却没喝,沉静的黑眸回望住他。 江显叹气,道:“说吧,你跟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你所见。” “所以,你告诉我,他现在是不是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是。”姜初亭如实道:“而且,他以为是我破坏他父母的感情,非常恨我。” “所以他恨的也是你,爱的也是你?”江显彻底服气,真心问道:“朋友,你搞这么大,到时候是想怎么收场?” 姜初亭喝了一口酒,晚风吹拂着他的发丝,望着远处,并未答言。 江显见状也灌了口酒,摇头重重一叹。事情已经这样,他说再说也无用。 于是只得问他,“那你告诉我,你跟林知到底是怎在一起的。” 姜初亭:“上次你生辰,喝完酒分别后回九重天的路上,遇上了林知。” 江显愕然,“好吧,原来还跟我有点关系。” 和江显无需有什么隐瞒,姜初亭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跟他说了,包括在信里面不好明说的关于裴璟的事。 这对江显而言,无疑于一个暴击接连一个暴击,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憋着一口气待他讲完了才急问:“你是说,你不仅跟云子阙的儿子在一起,你还成了九皇子的师父,而九皇子他他他,他还喜欢上你了,让你等他来接你回宫??” 姜初亭:“嗯。” 江显深长的呼吸,突然把酒坛搁在旁边站起身,探头望向角楼下面的湖水。 姜初亭:“你要做什么?” 江显:“我觉得,我很有必要跳下去冷静一下。” 姜初亭将他拉回来坐下,江显很抓狂地回望他:“初亭,你究竟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一次说完好不好?” “没了,就这些。” 江显登时气笑了,咬牙切齿道:“还就这些?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处境?隐瞒了身份跟以前恋人的儿子在一起,还招惹了说不定很快就能登上帝位的九皇子?林知以后会怎样我不了解就先不说,可九皇子这个人,性子出了名的心狠乖戾,你有几条命陪他玩?你居然还敢骗他?我看不仅你,林家那小子到时候也得搭进去!” 江显现在都这样说,看来裴璟当皇帝是毋庸置疑的事了。姜初亭气息微沉,坚定道:“我不会让他对林知动手。介时他若发难,我自会与他周旋。” 江显无言地看了他良久,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这次跟他分开前,可真没想到他能搞出这么多事。而且不管哪边,都有翻船的危险,前景都不乐观。 江显不再继续问了,因为他实在说不出话了。 都喝酒安静了一会儿,姜初亭想到什么,转过头来问他:“你刚才去青楼做什么?” “我去了能干什么,无事闲逛逛。”江显瞅着他问:“你呢,就是为了查你说的那个小倌跳楼的事?” “嗯。” 江显转了转眼珠,抱着酒坛,思索片刻,突然看向他说道:“我有一个想法,说了你可别生气。” “不会生你的气,你说。” “听你讲的我怎么觉得……”江显眼神仿佛洞悉一切,笃定道:“其实跳楼不跳楼,怪病不怪病的只是巧合,人家只是单纯的得了病罢了,根本就是林知知道你心善正义,为了想跟你见面,故意把这些事搞得看上去蹊跷万分,又故意包揽分派人去查,让你不得不跟他继续见面,好借机纠缠你。说白了,他就是设了一个圈套,想引你上钩,不然怎么这么久了一点重要线索都没有?现在你已经在钩上了,他为了圆谎所以继续陪着你四下查访。可是你且等着,此事马上就会有个巨大的进展,因为他不可能一辈子演下去。” 江显严肃地说这些话的时候,身后正对着一轮圆月,皎洁的月华仿佛就是他身上散发出的智慧光芒。 姜初亭都听愣了,继而轻笑出声,否认了:“林知不会这样的,此事确实有诸多疑点,而且他就算想跟我见面,也不至于做到这一步。” 江显见他不信,立时有几分泄气,“初亭,你很聪明,但一遇上感情的事就糊涂,容易被欺骗,也别觉得我在挑拨离间,我是希望你好好的。总之暂且记着我的话,看看会不会得到印证。不管你是不是觉得这件事就算是圈套也无所谓,反正我是不希望你又人被蒙在鼓里,特别是被林家的人。如果到最后是我揣测错了,那我向他道歉。。” 因为子阙的事情,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管是师兄们还是江显,都潜意识里觉得他在感情方面总是过于单纯,且识人不清。 姜初亭温言道:“我知道你是好意,多谢。”可不管如何,他觉得这件事上,林知顶多是顺势而为,并没有无中生有。他是相信林知的。 话落音,姜初亭眸色微凛。 他们这里在位置高,能看得远,此时,远处的一个巷子里,似乎有人被围堵在了角落里,没了退路,情况不大妙。 借着月色的光芒,江显也注意到了,站起来张望,对同样起身的姜初亭道:“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第39章 姜初亭眼力好, 他隐约认出被围堵的人是正先前遇到过的那位年轻的父亲。 他武功不济, 被几人制服扛起来朝着某个方向奔去, 姜初亭和江显飞掠而下,循着追过去,然而几个起落间很快便失去了踪迹。 虽然隔得有些远, 但以他们的轻功不可能追不上,这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人已经被藏在了附近。 姜初亭和江显凝神扫视一圈, 最后同时将目光对准了前面的那一处风格大气的宅院,门口的匾额上三个大字, 长柳庄。 两人走近了些, 江显有点疑惑:“是这里吗?难不成是乔寻要抓什么人?” 姜初亭沉吟片刻,正要开口,却瞥见街头又掠过来一道熟悉的紫衣身影, 竟然是林知。 林知看到姜初亭, 登时神采飞扬, 稳稳落在了他面前, 一把抓住他的手,“楚然, 你怎么在这里?” 姜初亭回握住他,说了来这里的原因, 林知闻言讶然道:“这么巧?你离开了我觉得闷, 出来随便走走, 也是看到有人被挟持, 才追到这边来的。”朝旁边望了望,念出上面的字,低声道:“长柳庄?是长柳庄的人吗?” 江显抱起双臂,踟蹰道:“长柳庄风评一向不错,应该不会无故抓人。如果真是人家有什么恩怨,我们也不好插手管。” 姜初亭道:“被抓的那人我和林知见过,他身边还有一个四岁左右的孩子。” “孩子?刚没瞧见什么孩子啊。”江显话才说完,姜初亭和林知望向长柳庄大门的方向,不多时门被从里面打开,匆匆步出来一身穿广袖衣衫,眉目清秀,气度非凡的年轻男人,他含着笑远远就开始道:“不知贵客来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三人都看着携着一众家仆疾步走近的他,姜初亭心想如果没猜错,此人就是长柳庄庄主乔寻。 果然听江显道:“乔庄主” 乔寻喜出望外,态度十分亲近,“江兄,许久不见了。” 江显上次来江陵,乔寻才十来岁的样子,没想到隔了这么久乔寻都还能一眼认出他,倒是有点意外。 乔寻笑盈盈道:“方才听家仆来报,说庄外有人,我心有所感,便亲自出来看看,还好没冲撞了贵客。不知江兄何时来江陵?伯父伯母身体可还安好?前些日子我还听母亲念叨,说好久没看到过江兄,这下来了,她可得高兴了。” 他实在热络客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俩多熟呢,江显干笑一声道:“我今天刚来,他们都还好,劳烦乔老夫人挂心了。” “那便好。”乔寻欣然一笑,颇有神采的黑眸又看向姜初亭和林知,“这二位是江兄的朋友吧?” 江显道:“是。” 乔寻笑道:“来者都是客,正逢明日是犬子满月宴,三位不如先随我一同移步庄内留宿,明日也好一起热闹一番。敝庄虽然简陋,但绝不会慢待了各位。” 林知根本不想留,但姜初亭没发话,他便没出声。 江显略一思索,盯着着乔寻脸上的神色,说道:“乔庄主,实不相瞒,我们是看到有人被挟持才追过来的,只是到了这里便失去了踪影。不知乔庄主有没有留意到什么异常?” 乔寻露出惊异的表情:“竟有这样的事?我方才还在为明日的宴席做准备,忙碌非常,倒是没留意别的。”说完,略一沉吟,转身压低声嘱咐身后的仆人,“去让人查查看。” 仆人领命而去,乔寻拱手道:“此事就交由我来处理,三位请宽心,夜深寒凉,还请随我一同进去吧。” 一直望着他没出声的姜初亭微微一笑,也不推辞,道:“那便叨扰乔庄主了。” 乔寻又笑:“哪里的话,请吧。” 乔寻亲自为他们安排房间,一共三间,全部妥当之后才离开。 姜初亭望着他的背影看了会儿,三人聚在同一间屋子里。 江显端着茶杯晃了晃,问道:“你们看出什么来了吗?” “毫无破绽,瞧不出什么。”林知又问姜初亭:“楚然,你呢?” 姜初亭:“无异常。”乔寻温文尔雅,礼数周全,表面上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但出于一种直觉,他还是决定待会儿出去转一转。 又聊了几句,江显百味杂陈地瞥了姜初亭一眼,起身回他的房间去了,房间里就剩下姜初亭和林知两人。 林知凑近嗅了嗅姜初亭身上,和他脸对着脸问道:“你喝酒了?” “喝了一点。” 林知满脸委屈,抱住他的腰身,靠在他怀里哼道:“你说说,你都好久不陪我喝了。我生气了,哄我。” “又撒娇。”姜初亭揉了揉他的头发,笑着低声道:“下次陪你。” 林知从他怀中扬起脸,“就这样啊?可我还想要你别的,你答不答应?” 姜初亭虽然有些许不自在,但还是凝视他的脸,开口轻声对他道:“只要是你想要的,我怎会不答应?” 林知只觉胸口一阵滚烫热意蔓延开来,流光溢转的眼瞳定定地和他对视片刻,缓缓直起身体,和他深深拥吻在一起。 屋内只留下一盏昏黄的灯,姜初亭让林知先上/床榻,坐在榻边对他说:“我待会儿出去一趟,你自己留在这里可以吗?” 林知说道:“我就猜到了你肯定会去,当心点啊。” 姜初亭轻笑,“放心。” 姜初亭刚站起身来,林知将他拉住,问:“你就这样去了,好歹换身衣服,蒙个脸什么的。”边说着还边伸手遮住他一半的脸,只露出眼睛,看看效果,没想到保持着这个动作,就这样盯着他的半张脸愣住了。 这双漂亮的眼眸,沉静中充满了温柔平和的力量,明明是楚然的眼睛,可是晃神间,他突然以为自己看到了另一个人。 “怎么了,林知?”姜初亭觉得他反应有些奇怪,轻眨了一下眼睛。 林知手指尖瑟缩了一下,才猛地收回来,内心十分懊恼,笑道:“没,没什么,就是看你看呆了。” 真该死,他竟然把楚然看成了那个讨厌的家伙。不由又让他上次想起,恍惚间将那家伙看成楚然。 可是这两人何止是天差地别,又怎么会像?! 姜初亭没能察觉他内心的想法,握住他的手,“放心吧,我不会让人发现,很快就回来。” 说完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子,纵身一跃,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林知独自一人盘腿坐在榻上,托腮缓和了许久才回神。最后得出了结论,自己一定是脑子坏掉了,才会看错两次。一定不能再有下一次了。 第40章 夜已深, 长柳庄除了巡逻的队伍, 基本无人在外行走。 乔寻说长柳庄简陋, 那当然是谦辞,庄子很大,姜初亭身形利落地闪避开那些人, 耗费了点时间才到了乔寻的院子。屋内燃着灯火,窗子上映着里面一男一女的身影, 应该就是乔寻和他夫人, 姜初亭听到他们低语对话。 “夫、夫君,我来替你更衣吧。” “嗯, 铮儿呢?” “已经睡了, 让奶娘抱走了。” “明日还有得忙,我们也早点歇下吧。” “好。” 过了一阵,屋内烛灯灭了, 两人都睡下了。 除了乔寻语气过于冷淡, 这位庄主夫人语气听起来过于谨小慎微, 好似并无什么异样。 又在别处查探一圈, 并未发现那位年轻父亲的身影,姜初亭回到了自己的屋内。 林知守在窗边, 待他一进来,就问:“有情况没?” 姜初亭摇摇头, 关上窗, 携他手回床榻上, 大概与他说了一下。 林知闻言道:“那就明天观望看看吧。” 姜初亭嗯了声, 也只能这样。 姜初亭才刚躺下没一会儿,林知就欺身而上亲吻他,蠢蠢欲动。但到底是在别人家里,做起来不太方便,姜初亭劝了几句,林知虽然气鼓鼓不满意,但还是从他身上下去了,和他相拥而眠。 另一边,乔寻屋内,待躺在床上的韩云思气息稍缓,他便不耐再等,伸手点了她的睡穴,然后转身走到了一处高几边,转动了上面的花瓶,暗室的机关门打开。 乔寻眼里几乎是带着一股噬人的狂热,迫不及待迈步进去了。 “阿真!” 暗室燃着灯,床榻的角落里,有一名被捆缚双手双脚的年轻男人,嘴里被塞了一团软布,不能动也不能言,但一双眼睛在乔寻进来时,满满的痛恨化成了冰刀利刃,直直向他扎去。 乔寻浑不在意,给他解开了手脚束缚,拿走他口中软布,揉着他被绑红的手腕,又呼了呼,心疼道:“痛吗?你要是乖一点,也不至于对你这样。” 谢真被他触碰,厌恶和抗拒的情绪达到了顶峰,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猪狗不如的东西,你怎么还不去死!” 乔寻眉眼几不可察扭曲一下,摸他的脸冲着他笑得温柔,贪恋地凝望着他的眉眼,“这么些年过去了,阿真还是这样舌尖嘴利,当年我可就是被你这张嘴伤得不轻啊。不过,我也不怪你,谁让我喜欢你呢。”说着寻上他的唇吻住。 谢真绑缚手脚的东西被松了,身上的穴道却没解,被他吻也无法反抗,他死死要紧牙关。 这些年极力的让自己忘记的东西,只一瞬间就开始在脑海里剧烈翻腾起来,浑身都忍不住的战栗。 谢真真原本是迷月谷里的一名小弟子,迷月谷又名药谷,他和其他弟子们主要是负责种药采药,巡守药田,看守炼丹炉这类的事。他在谷中有一位青梅竹马的小师妹,名叫韩云思,韩云思长得漂亮又天真可爱,从小就和他走得近。虽然都没说破,但他跟她几乎是周围相熟之人默认的一对,众人常常拿他们调侃。 日子原本是很平和的,直到有一次乔寻和他朋友来谷中求药。 谷主对钻研医药达到了发狂的地步,很少理会谷中俗事,也不常露面,这回却接待了他们,还让他们在谷中留下来了。 乔寻的那个朋友风/流轻佻,没几日便把谷中的女弟子调戏了个遍,其中包括韩云思。 谢真也就平日里瞧着斯文,其实脾气一点就炸,又容易冲动,知道此事后,气得不轻,也不顾人家是谷主的客人,找上门去不由分说就开揍。 迷月谷以医药出名,并非武学名宗,谢真本身内力武力都是平平无奇,可没想他成功打了乔寻的朋友不说,还误伤了劝架的乔寻,导致他被砸破了脑袋。 谷主知情后大怒,原本是要罚谢真的,乔寻却抬手捂了捂裹好的伤处,笑盈盈说:“无妨无妨,本是我们有错在先。”然后也不教谷主惩罚谢真,而是让谢真来照顾他到伤痊愈就是。 谷主答应了,但命令谢真在乔寻伤未好前,不能擅自离开。 有一说一,乔寻此人气度非凡,如沐春风,温文有礼,和他那朋友是很不同的,谢真对他并无不满,误伤他之后心里头本来就愧疚,因他帮着求情,对他更增好感,于是尽了心力照料他。 乔寻头晕得厉害没办法起身走动,只能躺着休息,实在太闷了,谢真就成天的守在他榻边,绞尽脑汁地想话题给他解闷。 谢真完全没什么风趣,每次就板板正正坐在那儿,干巴巴地讲一些在谷中发生的事,明明很生硬也不好笑,乔寻却总是望着他,眼眸弯弯,笑得十分开怀。 他这么捧场,谢真有些尴尬又有些不好意思,觉得他真的是个心肠很好的人,与他倒是渐渐亲近了些。 乔寻的那个朋友经常来探望,谢真每每看到他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虽不再冲动打架,可只待他一来,就起身到旁边干别的事,用自己蔑视的背影对着人家。他实在管不住脾气,什么情绪都会直咧咧的表现出来。 乔寻竟然也不因为他的无礼而生气,反而还说他这样耿直挺可爱。谢真被他这个词夸得满脸惊悚,喝的水都喷出来了,乔寻又忍不住好一阵笑。 因为要照顾乔寻,谢真都冷落了韩云思,虽有谷主的命令在,可他实在抵不住心中的思念,趁着乔寻睡了,从他的住处偷偷跑去找韩云思叙了几句话。 回来之后,却发现乔寻醒了,还眼神晦暗不定的盯着他瞧。 谢真从未见过他这样,惊疑不定,乔寻却又笑起来,劝他还是不要再跑出去,被谷主知道了,会责罚他。 谢真自觉有错,心虚应下了。 然而这之后,他发现乔寻不止一次用这种说不出什么含义的眼神紧紧盯着他,让他莫名的感到背脊发麻。问他看什么,他就笑着说一句“当然看你啊,阿真”。 谢真愈发觉得他有点奇怪,搞不明白他了。 乔寻总是头疼反复,谢真没日没夜陪他足足一个半月才得以自由。 可等他松了口气回去,他竟然发现小师妹好像有些变了,整个人魂不守舍,跟他说话也心不在焉,不知道成天在想什么。谢真问她好几次都问不出所以然,十分气闷。与他相熟的小师弟私下告诉他,女人这样多半是移情别恋了,让他当心留意,却被他痛骂斥责一顿,他不相信师妹会变心。 乔寻知道他心情不好,前来陪他喝酒,两人都醉醺醺的时候,乔寻告诉他,其实大家都知道韩云思心里有了别的男人,让他不要伤心,尽早放弃为好。 谢真又听到这话,当下怒火翻天,仍旧不相信,乔寻讥讽他自欺欺人,谢真气不过要离开,却被乔寻拉住。乔寻懊恼又急切地和他道歉后,竟然直接向他表达了情爱之意,说他跟韩云思不一样,一辈子都不会辜负他,还试图亲吻他。 这猝不及防的表白,对一直只喜欢女人的谢真来说,简直如同五雷轰顶,又是震惊又是恶心,酒都醒了八/九分。 一想到之前还陪他一个多月,而自己却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有了这种龌蹉的心思,还毫无心防的和他说笑聊天,几乎都要吐出来了。 再加上脑子里还有酒意未散,谢真不仅反应过激地推开了乔寻,还恶言相向,将他骂了一顿,骂得那是非常难听。 他没想到,被骂后,乔寻一个大男人竟然就这样望着他落下了滚滚的泪珠,眼神很悲伤,瞧着很可怜,好像被他的话伤得不轻。 谢真还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稍稍镇定过后,这才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 直接拒绝他就好了,干什么伤人自尊呢? 乔寻哭红了眼,保证以后绝不会纠缠他,但只想奢求最后要他一个拥抱。 谢真僵硬地站在原地,拒绝也不好,不拒绝也不好,强忍下怪异反感任由他抱住。 到了后来,他真的恨不得重回当初杀了这个愚蠢天真的自己,竟然会对这样的披着羊皮的恶鬼产生那么一丝同情心。 他当时还没来及推开乔寻,后颈一痛,就这样晕过去了。 再次疼醒时,他躺在一张床榻上,双手被绑在头顶,而那个说不再纠缠他的男人正毫不留情的在往他身体里捅,那种撕裂的疼痛就是由此产生。 乔寻呼着气对着他笑,“阿真,我这个人本就没多少耐性,你不愿意还将话说得那样死,我就只能强迫你了。毕竟得到手的才是最真实的,你说对吗?” 谢真来不及因为他的无耻震惊,就痛到失神了,加上被点了穴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连痛骂一句的力气都没有,就这样被他拖入地狱。 乔寻表面上斯文俊秀,在床上却和禽兽无疑,之后过程中什么话也没说,将他翻来覆去折腾了许久。事后他连着高烧了五天,也反胃吐了五天,身心痛苦,简直生不如死。 然而,这仅仅只是开始。 乔寻将他囚禁在了一处宅子里,看守森严,谢真连院门都出不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谢真恨不得将他扒皮挫骨,可他发现乔寻的武功远远高于他,要打根本打不过,每每被制服过后就又要被迫与他颠鸾倒凤,听到在耳边说一些黏黏腻腻恶心人的情话,他要疯了! 可他脾气比牛还要犟,根本不吃教训,摔砸打骂没停过,闹得时刻不得安宁,屋内的陈设时常都要换新,每天都不放弃想办法取乔寻的狗命,可想而知,都没成功过。对比,乔寻不仅不怒,反而乐得见他这幅想逃却跳不掉的样子似的,总是笑意盈盈。 之前谢真还曾经认为,乔寻笑起来挺好看的,可是那时,一看到他笑,就只想撕烂他的皮!这个黑心肠的人渣! 就这样暗无天日的过了将近五个多月,他终于想办法逃出去了。他觉得自己已经无颜再见师妹,也知谷主并不会管他死活,加之乔寻带人四处搜查他的下落,仓惶躲避,不敢再回迷月谷,只悄悄让人带了一封信给师妹,奔逃了许久,到了一处偏僻的村庄暂时安定下来。 本想就这样过下去,可前段时间无意碰到了以前的师弟,才知道师妹韩云思竟然嫁给了乔寻! 他大感惊疑。没人比他更清楚,乔寻藏在温柔可亲的皮囊之下的真面目,是怎样的可怕骇人。 师妹嫁给谁他都不会有异议,为什么偏偏嫁给了乔寻?! 他害怕是乔寻的阴谋,又担心师妹,辗转反侧,焦虑不安几日后下定决心回到江陵,可是时隔五年多,刚回来就听到长柳庄将摆满月宴的事。 长柳庄守卫森严,他想见到韩云思谈何困难,原本是来附近徘徊踩点,想明日乔装跟着混进去,可没料,就这样被抓起来了。 乔寻始终撬不开他紧守的牙关,倒也不气,放开他后,蹭了蹭他的鼻尖,笑容更深,“上面可以拒绝我,下面可不会。阿真,这些年,我真的好想你。” 然后开始解谢真的衣衫。谢真看着他一贯笑容,头皮发麻,满眼红血丝,心头浓重的阴影笼罩而来,“乔寻你别乱来啊,我警告你,你要是再动我,我就……” 乔寻轻轻叹息:“就怎样?不管怎样,都等明天再说,好吗?” 柔和的语气像是在和人好声好气的商量。乔寻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一枚药丸,凑到谢真脸前,弯起嘴角笑道:“这可是好东西,吃了它。” 谢真闻到那气味先是一怔,瞳孔都开始震。他从小与草药打交道,医术不精,但对药物非常敏锐。 这颗药丸和八年前他在炼药房误食的那颗药,配方应该大致相似。 就是那颗药,让他后来竟然,竟然…… 谢真全身心都在抗拒这颗药丸,死死闭着嘴,不让他喂进来。乔寻怜爱道:“阿真,这不是毒/药,我不会害你的,乖,吃了它。” 谢真额头青筋直跳,死死瞪他怒吼:“我不吃,滚!” 乔寻为难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任性的孩子:“这怎么行,特地为你留着呢。” 谢真不能动,最后还是被他塞进了嘴里,被迫吞下去了。乔寻笑容明亮,谢真面如死灰。 乔寻对他思念成狂,到此已经是耐力用尽,将他推倒,开始除自己身上的衣衫,眸中邪火跳跃,说出口的声音却格外柔和:“待会儿叫小点声,你的师妹就在外面睡着,别把她吵醒了。当然,如果你不介意,我无所谓。” 这疯子,竟然把他关在了他们的卧房内! 谢真瞪大眼睛,浑身发抖,“乔寻,你到底,到底把我师妹怎么了?你为什么要娶她?是你逼她的对不对!” “我娶她,当然为了逼你回来,可谁知,你竟毫不在乎,走得好洒脱啊。婚礼那天,我可是望眼欲穿,本来想将她杀了算了,但又一想,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留下来做饵不错。” 谢真忍不住破口大骂:“我□□有病!老天真是不开眼,你这样的渣滓为什么还能存活于世??你就该直接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乔寻被他这样骂也不气,俯下身亲了亲他,道:“阿真,你别误会,我可没逼她,她是自愿的。” 谢真怎么可能相信他,“呸,骗子!” 可悲的是,乔寻这个饵是有用的。他明知道是陷阱,还是上钩了,主动地回到了好不容易才逃离的虎狼之窝。 “你把我师妹放了听见没?我不允许伤害她!” 乔寻眸色深了些,似笑非笑,“你还是这么看重她,不过你以为她会感动?傻阿真,我没骗你,早在迷月谷的时候,她的心就已经不在你身上了,悄悄给我送过香囊呢,就你直愣愣地还没发现,我那时好心告诉你,你还不信。嫁给我是她自愿的,我不碰她她也没有任何怨言,说只要能经常看到我就行了,我娘想抱孙子,我让她假怀孕她都乖乖答应了,你说,就算我放她走,她会愿意吗?” “……你胡说八道!” 师妹早就变心了?乔寻以前的确说过,可他根本没相信。乔寻这时候又说,师妹是自愿嫁给他的,还为了他假怀孕……不,这怎么可能?一定是乔寻骗他的! 谢真尚在惊愕中,倏感一种几欲让人晕厥的疼痛,惊喘地昂头惨呼一声,又迅速咬住唇极力克制住,乔寻太心急占有他,草草做了些准备,就这么开始了。 没多久,谢真几乎处于半晕的状态了,乔寻附在他耳边低声说:“阿真,府里的那个孩子是从别处抱来的,你来给我生一个孩子,好不好?我一定好好疼爱他。” 谢真听到这句话眼睫猛地颤了颤,脸色苍白,嘴唇抖好半晌,才哑声道:“你去死吧。” 乔寻轻声一笑,吻住他的唇。又是漫长的一夜。 次日,姜初亭和林知先随江显去拜访了乔老夫人,乔寻也来了,春风满面比昨日更甚,明显是心情很不错。 老夫人面目慈和,但身体不大好,精神不济,强撑着说了几句话,又把孩子抱来看了看,就歇着去了。 江显也抱了抱孩子,他心直口快:“孩子长得不像乔庄主,那应该是像夫人更多一些了。” 乔寻但笑不语。 乔寻忙碌去了,离开席的时间还早,他们三人在园中闲逛,江显小声告诉姜初亭:“我听我娘说,乔寻娶的是迷月谷的一名女弟子。” 姜初亭:“药谷?” 迷月谷,外界称药谷为多,江显点头:“对,虽然迷月谷也算有些名气,但那名女弟子默默无闻,无甚过人之处,其实身份跟长柳庄是有些不匹配的,引得众说纷纭许久。不过我倒是觉着,有些观念还是需要打破,只要两人真心相爱,就算身份年龄地位都有差距,就算有过什么恩怨那都不是问题……我说的对不对,林知?” 姜初亭不由看了眼江显,江显眼神示意他别说话。 林知牵着姜初亭的袖子正百无聊赖地张望,听到江显唤他,一脸莫名的转回头来:“叫我做什么?” 江显耐心的重复了一边刚才的话,问:“我说的不对吗?” 林知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问自己,但还是给面子答道:“前面对,后面不对,有恩怨,那要看是什么恩怨,依照情况而定。如果存在无法原谅的恨,你能毫无芥蒂的跟他在一起吗?反正我不能。” 姜初亭沉默敛着眸,江显扯着嘴角意味不明的嗤笑一声,“很好很好,这就是所谓的爱恨分明吧。” 林知微微扬声:“很好?可我怎么觉得你的语气在讽刺我?” “哪有,你多想了。”江显挑了挑眉,冲他道:“只是我觉得有原则的人呢,还是要把这项原则坚持到底一辈子不要变为好,否则,到时候自打脸是要让人看笑话的。哎呀,我是突然发些感慨,说某些人,又不是指你,别这样看着我嘛。”说完笑了声,率先走前面去了。 林知脸色一变,对着他背影怒道:“怎么阴阳怪气的,他这人到底什么毛病?打脸看笑话?意有所指吗?”他疑心病又犯了,蹙眉问姜初亭:“可我跟你之间又没有仇怨,也不会打脸,他是不是对我很不满,就想挑拨拆散我们两个?” 姜初亭心口微紧,柔声道:“没有,他不是这个意思,别胡思乱想。” 这世上,能够拆散我们两个的,没有别人,只有你。 第41章 乔寻果然是有脸面, 宴席开始前, 姜初亭在满座的宾客里不仅看到了之前在街上看到过的那些, 还见到了玉风门的门主,剑学宗师欧阳鹤。姜初亭在武林大会成名那一年,就曾经打败过这位宗师的大弟子秦玉书。 秦玉书今天也来了, 就坐在欧阳鹤的左侧,他身旁还有一个约莫十五六岁, 眉眼清秀, 神采奕奕的小公子,一看就是女扮男装。 姜初亭不动声色收回视线, 虽然和他们见过, 也交过手,但只要不动手,也就没人能认出他是谁。 开席过了一会儿, 江显说道:“我怎么觉得, 有人一直盯着咱们这边。” 不用他说, 其实姜初亭也早发现了, 因为那人的打量的视线根本不加遮掩,虽然没有恶意, 但够直接够大胆。好像正是那个女扮男装的姑娘。 她看的人,是林知。 林知年少, 一声箭袖紫衣, 模样贵气又俊俏, 招惹小姑娘喜欢那是极为正常的事。 对此, 姜初亭会心一笑。 林知原本只是觉得被看得烦,倒没想怎样,见他笑却是不高兴了,气鼓鼓压低嗓音:“你笑什么?很好笑吗?”难道这人都不知道吃醋的吗?还笑!越想心里越不爽快,桌下的手暗暗掐了把他手心。当然了,力道并不重。 这种事无伤大雅,姜初亭当然不会吃醋,回握住他手,轻声道:“不是好笑,是高兴。” 林知哼一声,“怎么就高兴了?” 桌上还有其他人,姜初亭微微凑近,附耳轻声说道:“就算她再怎么喜欢,你也是我的。” 或许是受了林知的影响,现在说起这种话来,倒不觉得那样不自在了。 林知心里猛然涌起一阵悸动,原本冷硬的嘴角绷不住,缓缓翘起,又笑出了可爱的虎牙,整张脸瞬间明亮了,和他甜甜对视一眼。如果不是这里人多,早一头扎进他怀里好好腻歪一番了。 此时他们都没想到,那个姑娘不只是看看这么简单,下午的时候,她直接堵了林知的路。 午宴过后还有晚宴,林知回了趟客栈,取了两人的包袱,还有自己的剑,重新来到了长柳庄。 剑上的灰蓝色剑穗是姜初亭送给他的,他正边走边低眸瞥那轻轻晃动的剑穗,心里甜滋滋,猝不及防被人拦了去路,抬眸望去。 面前的年轻公子哥身形窈窕,唇红齿白,正是在午宴上一只盯着他的那个人。 她笑容灿烂,“我叫今夏,你叫什么?我很喜欢你,交给朋友吧。” 林知语气冷淡道:“没兴趣。” 当下就要绕开她走,今夏却拦住他,瞪圆了眼睛:“为什么走?我是女孩子,态度好一点嘛。” 林知早知道她是女的,照旧疏冷:“是女孩就请矜持一点。” 今夏切了一声:“矜持什么?江湖中的儿女都是豪放不羁的,才不讲究这些小女儿姿态,否则虚假的很。” 林知闻言冷笑,“如果我喜欢你,你这种行为才叫豪放不羁,可是我并不喜欢你,你这般行径也只能称个虚假造作,惹人厌烦。” “你!”今夏被他气到了,低眸瞧见他手里的剑,旋即一笑,“你也练剑?你知道我外公是谁吗?他可是武林中最有名的剑学宗师欧阳鹤,他若是肯指点你几招,保管你受益终身。怎么,这下肯跟我做朋友?” 林知受林家的家风影响,平日里对不大讨厌的女孩都能保持基本的客气,但眼前这个他已经耐心用尽。更何况才几句话,他已经很讨厌这个女人了。 他嘲讽道:“你外公厉害,是你外公的事,我为什么要跟你做朋友?” 林知往前走,今夏倒退着继续拦他的路,理直气壮道:“你可以巴结我啊。” 林知哂笑:“我认识的人比你外公剑法厉害,用不着,闪开。” 今夏不服气:“比我外公还厉害?你吹牛,他恐怕连我外公的徒孙都打不过。好,你这么说,让他们出来过招比试我就相信。” “你脑子有问题?我为什么需要你相信?” “你不让,那就说明你心虚,只是吹嘘罢了。” 林知觉得她很智障,不想再跟她废话,绕开走。她在家被骄纵惯了,被这样拒绝很没脸,不依不饶的张开双臂,一直试图阻拦他前行,“你不跟我掰扯清楚,不许走!” 她想伸手抓林知,却不小心抓到了剑穗,林知火冒三丈,剑都没拔,直接一掌送出。 他心想这人外公真有她说的那么厉害,她自己肯定也有点武功的,可谁曾想,她竟然连避都不知道避,就中了这一掌,身子后飞倒地,嘴角溢出了血。 林知正感到些许意外,还没做出反应,就有个中年男人和一名老者匆匆赶来,正是欧阳鹤和秦玉书,他们将今夏给扶起来。 秦玉书忙问:“小今夏,你没事吧?!” 今夏哇的一声哭出来,秦玉书只看到了林知出手的一幕,当下怒火翻涌,对她道:“放心,师伯会帮你教训那小子。” 说完站起身,眉目凛然生风,拔剑直指林知,“小子,敢动我们玉风门的人,今天得给你点教训才是了。” 江显和姜初亭在庄里看似四下乱逛,实则在找寻昨天被挟持的那个人,晃了好几圈,无果。 江显打了个呵欠,缓声道:“不是我说,就算真的是乔寻干的,人家这么大个宅子,肯定也有个密室密道之类的,我们短时间内找不到的。” 姜初亭没接话,视线不经意一扫,看到了在游廊边忙碌走过的一群仆人,眸光骤然就是一缩。 他和林知这次来江陵,就是追着那个莫名失踪的小倌儿来的,曾经看过他的画像,这群人里正好就有那张脸! 姜初亭飞身上前,一把将那小倌儿抓出来,冲其他仆人微微一笑,“我让他帮我办点事,你们先走。” 江显也跟过来了,不明所以,但也没出声,待那些人都离开了,才看向被姜初亭拽着神情怯怯的人,询问道:“怎么了,这人什么问题?” 姜初亭还没来及开口,就见乔寻步伐焦急的带着人往一个方向赶去。 乔寻一扭头看见了他们,远远就道:“江兄,楚兄,快,林知在前面跟人打起来了!” 姜初亭讶然,林知虽然脾气躁了一点,但一般情况下,别人不招惹,他不会动手。 把那个小倌儿交到江显手中,迅速说了句:“你先帮我看住他,我去一趟。” 江显道:“放心放心。”看着他跟乔寻走远了,才叹道:“这父子俩,没一个省心的。” 姜初亭赶到时,林知虽然咬牙撑住了,但情况并不大好,因为他对上的是秦玉书。 此人虽然曾败于他手下,但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他本身的实力并不容小觑。 姜初亭心头一紧,担心林知被伤,也顾不上会被认出来,提剑纵身一跃,插/入二人中间,使出剑招将他们隔开,又将林知护到身后。秦玉书眸中闪过一丝惊讶,缠斗的对象登时变成了他,姜初亭从容应战。 林知对于每次只能被护在身后,感到有些气闷和挫败。可他知道,对上这样内力深厚的,他只有吃亏的份。只有乖乖的在旁,不给楚然添乱就好了。 姜初亭和秦玉书由院子里打到了屋顶上,长剑相交发出清脆的砰砰声响,剑气扫到的地方,瓦砾横飞,非常激烈。 乔寻抬头望着,焦急:“哎呀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这么打下去要伤了和气。” 欧阳鹤将今夏交给门中的弟子看顾,也在观看,一双眼睛都眯起来。 秦玉书和林知打,是想教训他,和姜初亭打,就是出于好奇和他过过招。哪知,越打心中越发的怪异,虽然剑招路数不一样,可这种被密不透风压制的感觉让他唤醒了刻骨难忘的那段记忆。像,真是太像了。 最后,秦玉书败了。 姜初亭不想伤人,点到为止,收剑入鞘,拱手道:“承让。” 秦玉书也拱了拱手,望着他这张记忆里从未见过的脸:“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姜初亭用的是和往常一样的低调说辞:“无名之辈,不足挂齿。” 秦玉书挑了挑眉,却道:“阁下若是无名之辈,那被阁下打败的秦某应该更加如同蝼蚁般渺小不值一提了。” 他这么较真,姜初亭只好报上化名:“楚然。” 秦玉书也自报了门派和姓名,迟疑片刻又道:“我总觉得,我之前和你交过手,但你应该不是这样一张面孔。” 姜初亭单手负在身后,神色淡淡,“秦兄大概是记错了。” 秦玉书哈哈一笑,又正色打量他两眼,“如果你是我想象中那人,改头换面行走江湖那也说得通了。原本天资非凡,一身俊俏的好功夫,就连我师父都夸赞不已,只是……可惜了。”语气似感慨似同情。 姜初亭神色没有波澜,道:“我想你应该是误会什么了,我不是你想的那个人。” 秦玉书似乎已经认定,笑而不语。 姜初亭微微侧身看了眼屋顶下面围观的人群,只有林知站在最前面,离得最近,拧眉不语,应该是听到了对话。 姜初亭不与秦玉书多说,飞身掠下,林知立马迎上来,“楚然!” 他下意识里想牵手,姜初亭不着痕迹避开,眼神示意他这里人多,林知委屈的撇撇嘴,将手收回去。 秦玉书也下来了,乔寻擦了擦汗,了解事情起因后,开始打圆场。 秦玉书走到欧阳鹤身边低语了几句,欧阳鹤朝着姜初亭看了一眼,表情没多少意外。 今夏本来不相信林知的话,没想到他认识的人连她大师伯都打败了,正感到懊恼丢脸,听见秦玉书耳语,嚷声道:“大师伯,你说什么易容,什么九重……” 秦玉书转身打断她:“小今夏,你身体还难受吗?以后还拦不拦人家的路了?” 今夏气哼哼转身走了。她伤得并不重,更何况是她先撩拨人家的,说出去不好听,欧阳鹤和秦玉书也跟乔寻说了声,离开了。 乔寻松了口气,招呼人都散了。 林知被姜初亭看了一眼,哼了声抱起双臂,“谁让她碰我的剑穗,我没剁她手都是手下留情了。” 姜初亭无奈道:“就碰了一下,又没碰坏。” 林知被他的话惊呆了:“这可是你送我的,只属于我一个人,怎么能让别人碰?我送你的手串,你也让别人碰吗?”说完扁了扁眼,怀疑的盯着他。 姜初亭没有他这种极端的想法,之前还让魏加拿着玩过,不过此时此刻断然不能说实话的,便道:“我都有好好珍惜你的心意,别多想。” 林知鼓了鼓脸颊,哼了一声。姜初亭跟他说了找到那个小倌儿的事了,林知闻言当下正色,“可是他怎么会出现在长柳庄?” “不知道,我刚准备问,就听到你打架,赶过来了。人现在被江显看着。” 林知缓缓抬眸望天。姜初亭一笑,摸摸他的脑袋,“走,回去问问看吧。” 回去的路上,两人莫名就都沉默下来了。 姜初亭莫名感到不安,也不知道林知有没有听到那个女孩嚷嚷出来的话。 如果林知敏锐一点,对他不信任一点,今天听到的足够引起怀疑了,只需要稍待调查,就或许什么都瞒不住了。 可他的反应并不像已经起疑。 无话走了一段路,林知突然开口了,也没看他,嗓音低低的:“楚然,不管你以前是什么身份,只要你是真心爱我的就够了。” 姜初亭侧眸怔怔望他。 本来觉得自己应该长舒一口气,可事实上,他又是心酸又是难过。 林知给他的,是一种将一切都置之度外的深切信任,自己却一直在辜负着。 也不知,待真相揭穿时,林知还有可能对他说出这句话吗? 第42章 姜初亭和林知回到住的地方, 江显果然将人看得好好的。 这名叫飞歌的小倌见他们回来, 双手攥着, 紧张地站起身来,“你们,你们抓我干什么?” 姜初亭对他笑了笑, 语气柔和说道:“你误会了,我们不是抓你, 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于是把之前是怎样追查他的踪迹到了江陵这边说了一遍, 飞歌不由瞪大了眼睛,知道他们是为了救人, 而不是要害他, 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再坐回去时,身体明显比方才放松了不少。 江显此时也知道了姜初亭为什么将人给扣下来,原来是跟他追查的那件事有关。 江显不由瞥向眼林知, 这么快就有进展, 而且要找的人就在长柳庄, 莫不是真被他说中了, 一切都是林知这小子策划的? 林知无意间跟他疑惑的眼神撞上,蹙了蹙眉, 看什么看? 江显呵笑一声,优哉游哉端起茶杯喝茶。 姜初亭没去注意他们两人间的暗涌, 在飞歌旁边坐下来, 给他到了盏茶, 问起他这段时间的经历。 飞歌的讲述极其简单:“我,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因为腹痛不止在养病,突然被一个人一路带到了一个地方,那里还有好几个跟我差不多症状的人,最后给我一人服了一粒药丸之后,休息了一晚,等我们腹痛都止住后,就放我们走了。” 这和姜初亭想的有些不一样,如果真如飞歌所说,那么这次带走他的人是救人,而不是害人。 “那你记不记得那个地方在哪儿?” 飞歌摇头:“我们被带去和带出来时,都被黑布蒙了眼睛。”略一停顿,又道:“不过,我感觉是离江陵不远的。而且……” 姜初亭轻声追问:“而且什么?” 飞歌拧眉又细细思索了一下,“而且,我好像隐约听到有人说是什么什么谷。” 离江陵不远的……迷月谷,迷月谷刚好就在江陵附近的山谷里。 姜初亭:“那你吃了那粒药之后,腹痛就止住了?没再犯过?” 飞歌点头:“嗯,至少到今天没犯过。” 姜初亭沉吟片刻,又问:“那你怎么会在长柳庄?” 飞歌脸色微红,如实道:“我身无分文,又没别的本事赚钱,是长柳庄管家见我可怜,收我进来打几天下手,赏我两口饭吃。我这也是刚来。” 原来如此,如果真依他所言,那么他出现在这里就是巧合。 姜初亭询问跟他一起带来的那些人去了何处,飞歌说不知道,又问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腹痛,因何腹痛,飞歌道:“从四个多月前开始的,至于什么原因我也不清楚,总之就是突然开始肚子疼,大夫也诊断不出来。” 再问就问不出更多了,姜初亭给了点银子给他,“辛苦了,你忙你的去吧。” 飞歌没想到就回答了几句话,还有钱拿,又惊又喜,捧着银子离开了。 三人聚在桌边,江显和林知也听到了飞歌的话,姜初亭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飞歌如果没听错,那么抓他只有迷月谷的人是最符合的。 “迷月谷……”林知听到后低声重新念了一遍,想起什么对姜初亭道:“我依稀记得,我祖母在世的时候,我在家见过这个迷月谷谷主两次。” 听他提到林宣,江显眸光微凛。姜初亭微微睁大了眼睛,沉默片刻,才道:“你祖母见他做什么?”林宣在世时,确实结交了不少江湖能人异士。 林知根本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坦然道:“我只是碰巧看到。我祖母向来体弱,应该是找他炼丹药补身体。” 这点倒是说得通,林宣本来就身体不好,生了林惜之后就更虚弱,一直重金召集名医调养身体。 江显把话题给扯回来,奇怪道:“如果真的是迷月谷的人抓的,他们这是干吗?看起来像是救人,但为什么鬼鬼祟祟的。做好事不留名啊?” 林知道:“就算做好事不留名,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的遮掩,事情都还没查清楚,就不要轻易的下定论。” 江显:“我有下定论吗?” 林知:“没有吗?” 江显:“有吗?” 林知:“没有吗?” 江显一扬唇,呵了声:“你在针对我?” 林知:“有吗?” 江显:“没有吗?” 眼见还要继续下去,姜初亭失笑,终于忍不住打断他们,柔缓道:“你们两个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无聊。” 江显看向姜初亭,笑眼弯弯:“你肯定是要去迷月谷查证吧,很抱歉,我跟我娘定好了归期,不能陪你了,今天吃完酒席,我明天就要离开了。你们一切当心。” 姜初亭道:“好,待事情解决了,去找你喝酒。” 林知听到江显很快要离开,心中不由暗喜。 可下一刻,就听见江显又道:“哎呀,我明天就走,今天再一起喝一次嘛。晚宴结束之后,我们屋顶见。” 说完后,姜初亭和江显对视一眼,又同时看向林知。 “……”林知嘴角狠狠抽搐一下。这人怎么这么烦! 姜初亭也不是故意不带上林知,因为江显应该是在离开前,还有话单独跟他讲,只能暂时委屈一下林知了。 晚宴后,落单的林知确实很委屈,无精打采地靠在花园的桥边喂鱼。乔寻百忙之中路过时发现他,还过来关怀他两句,问他:“林兄弟,怎么就一个人,江兄和楚兄呢?” 林知往水池里撒饲料,浑身都透着不高兴:“他们俩相约喝酒去了。” “所以你就这幅有气无力的样子了?”乔寻莞尔一笑,劝说一般的温和语气:“男人嘛,有个能交心的知己好友是十分难得了,就由他们去吧。更何况,江兄家世不错,能和他结交不是什么坏事。” 家世不错?说起来,他都不知道江显是干吗的,转头询问的目光看向乔寻,乔寻神情微微讶异,“你不知道啊?江兄父亲在朝为官,前途不可限量,与他交好,诸多受益。” 这林知还真没想到,江显浑身江湖气,没半点像官宦子弟。 这时,有下属来求见,乔寻回头看了眼,拍拍林知的肩膀,好像很有感慨道:“不过粘人也不是什么坏事,我年少时也是这样,和他一刻都分不开,恨不得长在一起才好。能理解。”说完笑了笑,道:“我还有事忙,就先走了。” 林知黑眸望向着他离开的背影,忍不住扯着嘴角一笑。乔庄主说的她是指庄主夫人吗?用他们夫妻二人的例子,来对应他跟楚然,看来这个庄主慧眼如炬,才到庄内不满一天,就看出来他跟楚然是一对了。 林知继续喂鱼,今晚留宿在庄内的客人比之前要多,内院外院都是吵吵嚷嚷的,林知没那人在身边,这种热闹不觉得热闹,只觉得心烦,正打算回房去,没想到才走了几步,又被那个叫今夏的姑娘冲出来拦了去路。 林知直接冷脸:“你又来干什么?” 今夏是顶着大师伯不要乱说话的告诫,悄悄跑来的,没想到他一开口语气就这么呛,不由气了,转身就走。 可是走了两步,还是转回身来,看向林知道:“本姑娘喜欢你才来提醒你,你可别不识好歹。” 林知烦不胜烦:“谁要你喜欢?” 今夏知道他耐性不好,直接切入正题了,道:“我就问你,你可知道你身边那个人的真实身份?” “我知道又怎么样,不知道又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今夏又道:“如果你不知道的话,那我就告诉你,他是个很不要脸的人,名声早就烂透了,全江湖皆知的那种,我是不希望你受骗,才忍不住告诉你的。你若不信,你自己去问问他。” 听她在那抹黑心上人,林知怒火中烧,而且什么不要脸,名声烂到全江湖皆知的,让他想到了另外一个极其讨厌的人。 对于她把楚然说得跟那个人一样,林知更是像被触碰了逆鳞似的,愈发的怒不可遏了。 “一个姑娘家,几次三番的跑来撩拨男人,还美其名曰豪放不羁,我看你才是不要脸!滚远点,别再出现在我眼前!” “好心当做驴肝肺。”今夏要被他恶狠狠的表情气哭了:“那你继续和他交朋友吧,被他骗惨了你可别怪我没给你提醒,哼!你就是个大蠢蛋!”转身跑走了。 楚然这么美好的人,怎么可能是她口中说的那样?林知当然一个字都不相信,顶多是他以前的身份可能有些特别罢了,楚然不说肯定是有苦衷,他也不会问。他是爱这个人,跟他的过往无关,就是这么简单。 林知脸色沉沉走出了一段路,倏地停下,眉目紧蹙,抬手按了按额角。 就在方才,有什么念头,在脑海一闪而过,快到他都来不及抓住就溜走了。 思索了好半晌,实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烦躁的踢了踢脚下的石子,把自己的反常暴躁归结于是楚然不在身边的原因。 抬头望了一圈,林知心里头闷闷的,也不知道那人又丢下他跑到哪个屋顶上喝酒逍遥去了。 姜初亭此时正在长柳庄的阁楼顶上。这里位置高,视野宽阔,几乎能看清大半个庄子的动向。 和江显看着夜景,欣赏完了烟火,这才开始聊天。 江显喝着酒细细碎碎的对他说了许多话,提炼最重点的一句就是:“待九皇子这边局势完全稳定下来,我会提前写信,让你有个准备。” 对此,姜初亭领情,表示了感谢。 江显极其佩服他还能这么淡然,重重叹道:“我都开始为你心慌了,初亭,你说你为什么总是招惹一些不该招惹的人呢?” 姜初亭清润的黑眸望着远处的灯火,低声:“世事难以预料。”和子阙在一起时,没想到他已经有了未婚妻。裴璟到九重天的第一天,他完全没想过这孩子会喜欢上他。当初和子阙相识相爱的时候,也未曾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和他儿子在一起。一切,都是遇到之后才知道的啊。 一人一小坛酒喝完之后,江显呼了口酒气,极其郑重地对姜初亭道:“初亭,虽然我这样说,可能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但如果你哪天真的身份不小心暴露了,而林知那小子借题发挥,不相信当年你是无辜的,还故意冷待你侮辱你,我劝你就别跟他废功夫,明明就是他一直对你死缠烂打缠上你的,绝对不能给他脸,赶紧利落甩了他,让他自己跟自己较劲去。我定陪你喝上三天三夜,醒了你再重新开始。不就是个男人么,别搞得自己太狼狈了,真的,你这性子就适合当个闲散豁达的剑客,笑看这红尘中的俗事,不要被感情的事禁锢,变得不像自己。” 姜初亭缓缓扑闪了一下长睫,点点头应了,“我知道。” 江显注视他:“真的知道?” 姜初亭轻声:“嗯,真的。” 江显:“……”可是他这心里怎么这么愁呢。 第43章 整整一天, 韩云思作为庄主夫人都没有出去见客, 而是被乔寻叫到老夫人那里伺候, 晚饭过后才回来。 她本来就只是个陪衬罢了,就连生孩子都是假的,她知道自己在乔寻心中的那不值一提的分量。 外头不管多热闹, 都不会属于她,包围她的除了冷清就是孤寂。 她应该已经习惯了才是。 坐在桌前, 眸光怔怔望着烛灯发了许久呆, 直到侍女催促她,“夫人, 早些歇着吧。” 韩云思又坐了会儿才缓缓起身, 在侍女的伺候下,上了床榻,躺下了。 韩云思让下人们都退出去, 一个人静静的望着床帐, 也不知过了多久, 乔寻还没回来。 其实回来了也不会怎么样, 如果有别人在场,乔寻还会做戏假装对她温柔, 可是只有两人的时候,他给的只有无尽刺骨的冰冷。她对他来说不是妻子, 只是一个可利用的工具罢了。 辗转反侧许久睡不着, 思绪纷乱间,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 前一晚她还没睡着, 就感觉乔寻点了她的穴,等到早上醒来时,乔寻根本不在床上,身边一点温度也没有。 其实,乔寻从来不碰她,就算晚上离开房里,她也不会有任何怨言,没有必要多此一举点她睡穴。 除非……房间里有什么事,乔寻不想让她知道。 韩云思突然微微撑起身体来,昏暗的烛光下,将视线对准了一个花瓶。 她人不算聪明,但毕竟跟乔寻同一屋檐下一起生活了快五年,有的事就算早知道,但也装作不知。 比如说,那个花瓶其实是个机关。 静默片刻,浑身仿佛突然间被一种鬼使神差的力量驱使,韩云思悄然下床,套上鞋子之后,走近那个花瓶,伸出手来,将之转动了一圈。 暗室的门应声而开。 就算有预料,韩云思还是吓了一跳,原地迟疑片刻之后,才迈着步子进去。 她从来不敢过问或者干扰乔寻的事,可是今天也不知怎么了,觉得自己非要探个究竟不可。 暗室里有灯光,她一步一步地靠近,心脏越跳越快……当看到暗室里的床榻上竟然背身躺着一个人时,她陡然瞪大了眼睛,急忙掩住唇,将几欲破口而出的惊叫给堵回去。 谢真听到动静以为是乔寻,浑身绷紧。 乔寻今天已经来过很多次了,有时候送饭,有时候送水果糕点,谢真看到他就觉得胃里翻涌,哪里吃得下,脾气暴躁地将东西几乎全都砸了。 乔寻应该很忙,每次稍待片刻就走,但这不妨碍每次来都会给他强行灌点吃的下去,被迫吃东西的结果就是,导致他现在肚子里都觉得胀气难受。 可是如果真的是乔寻,还没到床边,就已经腻歪的开口阿真阿真的唤他了,这次却什么声响都没有。 谢真终于察觉出不对劲,转过头去看,刚好对视上韩云思震惊的双眸。 韩云思虽和以前有些许的变化,但谢真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霎时脸色一白,脑子里的有一根弦崩断了。 这些年他都没有忘记过她,但怎么都没想是在这种场景下见面。 “师、师妹。”谢真稍稍回神过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手忙脚乱地拢紧自己的衣衫,试图遮挡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布满的痕迹。 可是来不及了,韩云思都看到了。 韩云思犹在惊愕之中,她虽然没有跟乔寻行房,但并不愚蠢,怎么不知道他这是经历过了什么?能把他关在暗室的,只可能是乔寻。做这些的,也只可能是…… 她内心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踉跄后退一步,脸比谢真还要惨白。 谢真当年无故失踪快半年后,乔寻来问她嫁不嫁到长柳庄,她虽然有过犹豫,但还是抵挡不住早已经动摇的内心,答应了。就算乔寻明说,娶她只是为了应付老夫人,当他名义上的妻子。 开始两年,她还天真的幻想,只要真心对他,他会有感动接受她的一天。后来认清了现实,也就渐渐的死了这一条心。就这样,像一滩死水,生活在这深宅大院,听从乔寻的一切安排,包括假怀孕,并且到寺庙里“养胎”,到了月份才抱着孩子回来。 她一直以为乔寻是凉性薄情,不愿意被情爱之事桎梏。 可是,她从未想过,他喜欢的是男人。 而且很明显,喜欢的是她曾经的恋人,谢真。 那么,乔寻当初娶她,并不是单纯的为了应付老夫人,而是…… 韩云思仿佛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一下软倒在地,悲哀的泪水滚落而下。 谢真那边也终于彻底脑子清醒,乔寻每次离开时,他都特意盯着机关的方向,可是每当乔寻离开了,他再去碰机关,都毫无反应。此时机会难得,先别顾太多,带着师妹逃走最要紧。 在他心里,韩云思嫁给乔寻肯定是被逼的,他根本没相信乔寻那个禽兽的话。 谢真忙去扶韩云思起来,“快,我们先逃出去再说,乔寻那猪狗不如的东西肯定快回来了。” 韩云思泪眼朦胧,被他搀起身,茫然低声道:“逃出去?逃去哪里?” 谢真觉得趁着今晚人多逃出去才是最重要的,可韩云思不是很配合,甚至还将他的手给缓缓扯开。 谢真只好强忍着羞耻,心急如焚跟她解释:“师妹,乔寻根本不喜欢女人,我当年消失就是被他囚禁,我想办法逃了,他娶你是为了逼我回来,他就是个人渣败类!师妹,你是被乔寻逼的对不对?我们赶紧走,离这里越远越好!” 韩云思身形摇摇欲坠,仍旧是满心的不愿意相信。 谢真失踪的真正原因是被乔寻囚禁?就算知道乔寻远非表面那样温柔,但她从来没想过,他竟然是这样可怕的人。 而且这比原本的境遇更令人心寒,她在乔寻眼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或者连个东西都算不上。 谢真太焦急,由不得她在这里呆愣住了,抓着她往外面跑,正打算开房门,韩云思却突然反应过来,低声道:“别走这边!” 谢真一愣,下意识里缩回手,韩云思也抽回自己的手,没看他,往窗户边走,谢真领会疾步跟上。 打开窗之后,韩云思示意他,谢真忙道:“师妹你先出去。” 韩云思固执让他先走,刻不容缓的时刻,谢真也不敢分毫的耽搁,只得先翻窗而出,伸手要接她,韩云思却隔着窗,悲切地望着他。 “我不会走,我是乔寻的妻子,就是死,也要死在长柳庄。” 谢真双臂僵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韩云思泪如雨下,“师兄,我早就爱上他了,你快走吧,别为了我再冒险,不值得,快逃得远远的。” 谢真脑袋嗡鸣作响,眼眶通红,身体一动不动,如同石雕。 原来,乔寻说的竟然都是真的!可他竟然还怕她被连累,担心她有危险,不顾一切回来寻她,跌入乔寻的陷阱。他为自己感到悲哀。。 韩云思跺脚,哽咽催促:“你还愣着,快走!” 谢真知道,如果乔寻过后知晓是她放了他,她不会好过,压下翻涌的情绪,正要开口,韩云思含泪的眸盯着他,“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后果怎样,怪不得别人,快走。” 谢真胸口猛地起伏两下,不再耗下去,心一横,转身迅速离开。 他走后,韩云思身形不稳后退两步,抚着心口,闭眼长吐一口气。心已经寒了,眼泪却仍然那样灼烫。 姜初亭没想到,跟江显喝了两次酒,两次都遇到了那位年轻的父亲。 第一次是被人捉走,第二次是现在,他正在急切地躲避众多仆人的四下的搜寻,意图找出路。可长柳庄太大了,又被人追赶,他就像是无头苍蝇般完全摸不到方向。 庄内灯火通明,姜初亭和江显将下面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那搜寻的人当中,就有乔寻亲自带领的,他周身笼罩着阴沉,跟白日里言笑晏晏的那个乔寻就像是不同的两个人。 眼见着再饶过一座假山,那人就要跟乔寻撞上了,下去带他躲避也来不及了,姜初亭和江显飞身而下,在乔寻来之前,赶到了他身旁,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这位年轻的父亲头发散乱,脸色苍白,猝不及防被人抓住惊喘一声,下意识里要挣脱,却在看到姜初亭的脸之后,认出他来了,眸光迸发出希望的光芒,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反手死死抓住他,哀求道:“大侠救我。” 姜初亭之前帮他时,他连感谢时都是一副疏冷的模样,可此时,他仿佛被剥开了最坚硬外表,暴露出的全是惶恐不安的内心,他看起来很怕落在乔寻手里。他究竟是做了什么得罪了乔寻? “安心。”姜初亭刚低声说完,眼睛瞥见了他脖颈上的暧昧痕迹,不由一愣。每次由林知胡天胡地的闹一通后,自己身上也会有这样的印记。 还未及再细想,乔寻带人出现在了面前。 虽然姜初亭没说,但江显约莫也看出这人就是前一晚被挟持的那个。 明明人的确是被掳来长柳庄,乔寻当时却否认了。江显抱起双臂,看向乔寻的目光顿时带上了几分探询。 “楚兄,江兄,你们怎会在此?”乔寻眉眼弯弯,仍旧是平素有礼客气的样子。 姜初亭神色自若微笑道:“出来喝酒,正要回房,没想这么巧碰到了前段时间刚交的朋友,正好聊两句。” 乔寻挑挑眉:“哦?朋友?”仍旧笑着,眸子看向谢真,谢真挨靠在姜初亭身侧,冷冷瞪着他,仿佛在看什么垃圾。 乔寻嗓音温和道:“那可真是太巧了,阿真也是我跟我夫人的朋友,许久不曾见了,只是没想到……” 江显状似不经意地打断他,调笑道:“那乔庄主请朋友来的方式,倒是真有些特别。” 乔寻笑叹道:“唉,只是朋友间的玩笑罢了。”他轻轻揭过,又看向谢真,目光锐利了些,语气却格外的柔缓,“阿真,云思还等着你去叙旧呢,随我一起回去吧。” 谢真只觉五内俱焚。他知道乔寻这是拿韩云思在威胁他,可是,他已经为那个女人犯过一次傻,不会再犯第二次。他不想自己未来的人生都是窒息的黑暗,否则还不如死了痛快。 况且,况且孩子还交给别人帮忙照料,他绝对不能被困在此处。 他紧绷之下,再次抓住了姜初亭的衣袖,坚决表态:“我不会跟你回去,要叙旧你们自己去叙,我要跟他们在一起。” 乔寻微微抬起的那只手攥紧了些,压低的语调中已经夹了些许警告的意味,“你真的,不跟我回去?” 谢真是忍了又忍,才没对他破口大骂,咬牙道:“乔庄主,我们之间好像并不熟。” 不熟,好个不熟。 乔寻自嘲般的低笑了一笑,好像有点伤心,“原来,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在你看来,却是不熟二字就概括了。” 谢真快被他的假惺惺恶心吐了。 江显笑呵呵打趣道:“乔庄主,看来,你们两个对相互的之间的关系认知不对等啊。” 乔寻神色悲伤,像是被戳到了痛处,“的确是有些误会,是我不好。” 姜初亭适时道:“不如,今天就让他跟我们一块吧,我们好开解开解他。之前,他也有东西落在我们这儿,正好带他去取。” 乔寻点点头,目光转向姜初亭,“哦,有这么巧的事。” 姜初亭不动声色嗯了声,乔寻沉吟片刻,看住他的脸轻声道:“如果我说不呢?” 姜初亭:“想必乔庄主不会强人所难。”已经是明显要护人的态度了。 乔寻眸子里倒映着浓重无边的夜色,又直勾勾盯了他片刻,才笑道:“我也是说笑,就让阿真随你们去吧。”说完还让到了一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诸位请便。” 谢真知道如果有人肯帮他的话,乔寻是会放走他的,因为今日庄内客人多,他不想把事情闹大。谢真觉得自己很幸运,今天遇上的,是肯帮他脱离苦海的人。在看到姜初亭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肯定会得救。 姜初亭冲他微微颔首,带着谢真离开。谢真原本站在姜初亭左手边,乔寻让路也是让在左手边,为了不在经过时,跟乔寻隔太近,谢真特地换到了姜初右边去了。 他目不斜视的离开,却能一直感觉到乔寻眼睛一直在盯着他看,直看得他头皮发麻。 直到走远了些,谢真才长舒一口气,浑身松懈下来后,腿一软差点就倒下去,还好江显和姜初亭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当心。” 谢真对他们实在是太感激了,腿一弯就要跪下了,姜初亭扶住他不让他跪,正色道:“这里不方便,有什么话,回房以后再说。” 谢真听到他温雅如风的嗓音,真是莫大的安心,吐了口气,无比顺从,“好,听恩公的。” 三人离去之后,乔寻缓步走出假山,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乔寻负手而立,面色冷沉如冰。 身后的下属迟疑片刻道:“庄主,我们要不要……” 乔寻冷声道:“不用了,由他去,他跑不脱的。” 下属不再吭声了,眼见他们身形消失,乔寻嗤笑一声,喃道:“我好心不拆散你跟林家那小子,你倒是插手来坏我的好事。如果被林惜知道,他的儿子跟个男人在一起,怕是要发疯……林家的女人疯起来,可是非常恐怖的。” 第44章 姜初亭把谢真带回了他跟林知的屋内, 江显也跟进来, 关上了门。 坐在桌边百无聊赖等人的林知看到姜初亭, 面上一喜,却很快发现还有另一个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曾经见过的那位孩子的父亲。 林知讶然, 站起身来,望着走到身边的姜初亭问:“楚然, 怎么回事?他真的在长柳庄?” 谢真还不知道他们来长柳庄的前因后果, 此时一听,眼里露出些许疑惑, “你们, 知道我在长柳庄?” 江显对他道:“前一天晚上,你被挟持时我们看到了,本来想救你来着, 但追到长柳庄附近就没见着人了。” “原来如此。”谢真恍然, 姜初亭让他坐下, 道:“我昨夜在庄内大致都寻了一圈, 并未找到你。” 谢真目光中流露出悲愤,嘴角紧绷片刻, 才道:“我被关在一处暗室。” 江显一拍桌,“我就说嘛, 肯定是这样。” 姜初亭从谢真身上的痕迹还有抗拒的反应大概能猜出一些情况, 但林知还不知道, 他看着谢真直言问:“你跟乔寻到底什么恩怨?他为何要抓你?”姜初亭中途试图阻拦他提问, 但没成功。 谢真早就想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乔寻的真面目,但他知道乔寻此人伪装得太好了,总是一副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的模样,当年自己不也被骗过了吗?这种事,他拿不出证据,说出去了,多半不会有人相信,还会觉得他毫无廉耻,贻笑大方。 更何况,乔寻对他来说,就是能遮天蔽日的阴影,他当时急着逃离,身体又出了些意外,这些想法就没能实施。这些年,他躲在人少的地方,时间一天天过去,对于那段憋屈的过往他越来越不想提。 可是他被人好心救了,总得给个充分的理由让他们带自己离开这里。 否则,人家要是弄不清楚事情缘由,为了不得罪乔寻,不继续帮他也是可能的。 所以虽然难以启齿,他还是坦白了。 “没有恩怨,不过是当年他向我表白心意,我不喜欢男人,执意不肯接受,他就将我打晕了关了将近半年。”谢真眼里都是红血丝,,每一个字都充满屈辱,气息也在战栗,“我后来逃走,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回到了江陵,昨天不幸又被他发现,把我抓回来。” 屋内三人都安静了片刻,没说话。 姜初亭本来都有些猜测,但没想到比想象中还要恶劣,乔寻表面上瞧着君子之风,却是这样一个人。 最错愕的是江显,他虽然跟乔寻也算不上多熟,但此前对他印象都不算差,这时候听到谢真的话,不免震惊。 “乔寻他,他真这样做?!”不过想想乔寻的反应,确实是有蹊跷。 谢真坚定道:“我所说的都是真的,绝无半句假话!” 乔寻做的比这个还恶劣,只是谢真虽然对韩云思心寒透顶,但也不愿意把她一个女人牵扯出来,让人知晓其中令人难堪的内情。而且她铁了心要留在乔寻身边,那就如她所愿,救她走她也不会答应。 就像她说的,都是自己的选择,结果怎样也怪不得别人。 谢真恳切地对姜初亭道:“大侠,你们离开时,可不可以带我一起走?” 此前谢真刚遇到姜初亭,正是心情最狂躁的时候,对帮了自己的姜初亭和林知也没给好脸色,现在他有求于人,心里不免感到过意不去,绝境之下又极度害怕他们拒绝,几乎是出于一种直觉,把全部的依托放在了姜初亭身上。 因为他看起来是骨子里散发出的温柔大度,肯定不会计较自己此前生硬的态度。 姜初亭还没开口,江显便蹙眉问道:“你遭受这些,不打算反击?” 谢真苍白着脸色,缓缓摇了摇头。 乔寻是真小人,卑鄙阴险又记仇,他如果这次能被成功带出长柳庄,乔寻都会把帮他的这三位都各自记上一笔,保不准会暗地里报复,更别提再反击了,乔寻名声要是真被闹坏了,会怎样对他暂且不说,但对这三个绝不是什么好事。 真君子对上真小人,怎么都会吃亏。要是真出了什么问题,他难辞其咎。 所以他要能逃出生天就可以了,不想连累别人招惹到乔寻这个疯子。 “我只要……能逃走,带着孩子远离此地就行了。” 江显闭嘴不言了,姜初亭和林知对视一眼。这种涉及自身私密的事他肯定也不想要太多的人知道,那么,还是尊重他的决定为好。 姜初亭收回视线,看着他应下了:“好,我们明天想办法带你出去。” 当夜,谢真心神不安地在江显房间里坐了一晚。 次日,姜初亭他们离开时,把谢真带上了,令人意外的是,乔寻根本没有为难他们,亲自送他们出去,略不舍的道别之后,便目送他们离开。 可越是这样,谢真脸色越是难看。他总觉得乔寻平静得有些不正常。 一路上问了姜初亭好几遍,确实是没有人跟踪,他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不过并未全然放松警惕。因为他知道乔寻不是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人。 三人随同谢真去一个老婆婆家里接他暂时寄放的儿子,小家伙哭得眼睛都肿了,看到谢真就大颗大颗的掉眼泪,哑声叫爹爹,让他抱,谢真却没抱,表情也什么变化,只是伸出手,动作略微粗鲁地给他擦了擦涌出来的眼泪。 江显还是第一次见这孩子,见他眉眼间跟谢真很像,便潜意识里以为是谢真离开乔寻以后,跟人生的。不过晃神间,突然又觉得孩子居然有那么一丝丝像乔寻时,他赶紧将这个丧心病狂的想法给压了回去。又像谢真又像乔寻,难不成这孩子是他们两个人生的?定是自己错觉了。 江显因为还要赶路,到这里就和他们暂别。 该说的话他都和姜初亭说了,最后深深望他一眼,才驾马离开。 林知对江显的表情特别敏感,登时疑心四起,这家伙为什么又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真是令人不爽! 谢真在得知姜初亭和林知接下来打算去迷月谷之时,不由愣了愣,“你们去迷月谷做什么?” “查一些事。”姜初亭也没细说,问他道:“你准备往哪个方向走?我们可以先送你一程。” 谢真牵着孩子,表情微微挣扎过后才道:“不瞒二位,我以前就是迷月谷的弟子。” 谢真此前只说了自己的姓名,没有表明过身份,姜初亭和林知听了,都很意外。 姜初亭不由问道:“那你当初被乔寻抓走,你们谷主没管?” 谢真自嘲道:“迷月谷弟子虽没有上千,也有五六百,谷主常年沉迷钻研医药,怎么会过问我们这些小弟子的事?更何况……乔寻跟我谷主应该是有些交情的。” 谢真想起当年守炼丹炉时,误食的那颗丹药,又想起乔寻昨日逼他吞下的那颗,肯定是从迷月谷得来的。 这更加说明,这些年乔寻和谷主的交情一直都没有断过。 谢真略一思索,对姜初亭道:“恕我冒昧,能不能问一下,二位去迷雾谷究竟是查什么事?” 既然他是迷月谷的弟子,说不定还能提供些线索,姜初亭大概和他说了,谢真越听越觉得惊疑,同时又佩服他们,为了这件事,居然追查了这么久,换做旁的人恐怕不会因为一两个小倌儿得怪病起疑费这么多心思。 谢真将孩子牵紧了些,敛眸沉思。腹痛……当年他误食丹药后,也曾腹痛过好一阵,但和他口中小倌儿的症状还是不一样的,而且他吞的那颗药丸药材都十分珍贵,当时还担心被谷主发现了之后受到惩罚。后来事实证明,这药丸估摸着就是为谷主为了猎奇瞎捣鼓的,不见了一颗也没查问。 如果有人故意想折磨那些小倌儿,简单的毒/药就够用了,毒/药哪都有,不会跟迷月谷扯上关系。 谢真欲言又止,姜初亭注意着他的神色,立马道:“你对迷月谷了解多,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 谢真道:“依我的判断,或许是有人拿他们试药。” 姜初亭不由一愣。之前也想过这个可能,但没想太深,毕竟就发现的线索来说,他跟林知都认为,背后是有什么非同寻常的阴谋。试药这可能有些撑不住他们的猜测。 谢真又很快补充道:“我已经不是迷月谷的人,对谷主也无任何忠义之心,但以我在谷中十多年亲历,公道的说一句,迷月谷有一批收了钱,专门让药师试药的人,男的女的都有,不至于把手伸向外面。迷月谷抓那个小倌儿,肯定是有什么内情。你们不是也说,他是被救治了吗?迷月谷谷主脾气特别古怪,对医药还有各种疑难杂症痴迷到狂热,或许……把人抓回去喂药是为了施展自己的医术也说不定。不过我的也只是个人之见,你们当个参考就行。” 不管怎么样,听了他的话也多了种思路。姜初亭点点头,“好,我们会尽量查清楚,多谢你。” 谢真神色放松了些,道:“该是我多谢你们。” 姜初亭和林知护送他三天的路程,确定没人跟踪后,谢真不愿意耽误他们的事,执意要跟他们分开了。他打算带着孩子一路南下,找个僻静的村庄住下来。 分别时,孩子抱着林知的腿不肯撒手。也不知道为什么,林知脾气又不好,对这孩子倒能展现出几分和颜悦色,这孩子也喜欢他。 他一直磨磨蹭蹭不愿走,谢真眉头皱起,喝道:“谢离,快滚过来。” 谢离害怕被爹爹丢下,只好松了手,恋恋不舍地跑到他身边牵住他的手,被他抱上了马车。 谢真冲着姜初亭和林知微微躬身,再次表示感激,“二位,后会有期。” 林知:“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姜初亭还是补充道:“你们一路要小心,最好易容装扮一下。” “我知道,多谢提醒。”谢真最后郑重说了一句:“乔寻此人非常阴暗,你们这次帮了我,以后也一定要当心。” 直到马车行出老远了,谢离还在扒着窗子往后面瞄,谢真也不阻止,冷淡极了,“很喜欢跟他们在一起?要不要我把你送回去?” 谢离忙缩回小身子,连连摆手,清澈的大眼望着他软声道:“不要不要,我谁都不要,我只要跟爹爹在一起。” 对于孩子的诚挚之语,谢真板着脸,看起来没有一丝一毫的触动。 从不得已生出这个孩子后,一个月起码有三十天都在想把他丢掉,他也这么做过不下百次。 可到了今天,这孩子还是好生生在他身旁。被心情不好的他打骂后也不知道记仇,只知道傻乎乎的哭,傻乎乎的依赖他,叫他爹爹。 他一岁前,他都是恶声恶气的唤他狗东西,他学会说话之后,才随便给他取了个名字。 谢真控制不住自己讨厌谢离,因为谢离身上流着的不仅有他的血,还有另一个让他痛恨之人的血,但时至今日,谢真知道,就算再讨厌,一时难以将他丢下了。 谢离揉了揉眼睛,有些困了,想窝进谢真怀里睡觉,接连被谢真推开了五次,他都张开手臂坚持不懈央求:“爹爹,抱抱我,抱抱我,我爱你,我要你抱着睡,好不好?” 谢真始终沉着脸,终于第六次没推开他了,等他睡着了,从包袱里拿了个小毯子将他裹住,马车平稳地继续前行。 晚上,姜初亭和林知在离迷月谷最近的小镇上找了家客栈住下了。 在林知特地选了间最偏的房间时,姜初亭就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了。果不其然,晚饭都没吃,林知就迫不及待的和他一起洗了澡,将他扑倒在了床上,眸中热度噬人。 姜初亭躺下他身下,含情的双眸温柔望他,抬起手轻抚他面颊。 “楚然,楚然,楚然……”林知低喃他的名字,深深吻住他。终于只有他们两个人了,终于暂时不用操心别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可以肆无忌惮放纵了。 这个房间里的床不大结实,稍稍闹出一点动静就咯吱咯吱的响,床上的人在干什么事情,一听便知。 姜初亭还想换个房间,林知却是片刻都等不来,坚决不肯答应。姜初亭原本还担心床会不会塌,不过后来也就没功夫想了。 激烈的咯吱声到半夜终于停歇,姜初亭实在太疲惫了,手指头都没力气动,闭着眼没一会就沉沉睡了。 身心都舒畅了的林知用热水将他被弄的有些狼狈的身体擦洗了一下,嘴角弯弯,又亲了亲他的额头,紧紧搂着他极满足地睡了。 ※※※※※※※※※※※※※※※※※※※※ 上锅了 第45章 翌日一早, 姜初亭和林知在客栈一楼吃早饭, 打算吃完就去迷月谷走一趟。 林知神清气爽的, 姜初亭却有些疲惫,不时抬手揉揉额角,粥也没喝两口就停住了。林知早就察觉他状态不好, 终于忍不住又一次问道:“楚然,你真的没有哪里不舒服?”再次用手触摸他的额头, 也不烫。 姜初亭强打起精神笑了笑, “没有,可能是没睡好。”算不上身体不舒服, 只是整个人觉得发软发沉, 提不起劲,有些懒怠犯困,不想动弹。可就算前一晚林知闹得有些过火了, 他也不至于如此。他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虽然他这么说, 但林知还是不放心, 拉他去找大夫瞧了瞧。 结果大夫还没把完脉, 姜初亭眼皮越来越沉重,撑不住歪靠着林知就这么睡过去。 悠悠转醒时, 姜初亭发现自己回到客栈里了,林知正守着他。 “你醒了, 现在感觉怎么样?”他一睁眼, 林知就忙凑近了些问。 “好多了。”姜初亭感觉很奇怪, 之前就在路上昏睡过一次, 今天又来一次,莫不是他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见他想起身,林知扶他,“大夫说你没生病,就是太累了,多睡会儿就好。” 姜初亭当时就这样软倒了,吓了林知一跳,还好没什么事。不过虽然今天起来的比较早,但以他的身体来说,就算累极,也不至于一下就倒过去。 林知总觉得有点不安,又问:“你确定真的是好多了吗?” “我确定。”姜初亭没骗他,身上力气确实恢复了,本来是想下床走动一下,却被林知凶巴巴摁住。 “不许动!就算你确定好了,也得继续再休息一天。”林知不容置疑道:“去迷月谷的事先放一放,别人的事情再紧急,也比不上你的身体。” “可是我并没有……” 林知一脸肃然,就像是在看一个不听话的孩子:“没有可是!听我的。” 姜初亭失笑,拗不过他,万般无奈只得答应了,只能在林知的盯梢下,躺下继续休息。 姜初亭还以为躺久了会躺不住,没想到就这样再次睡着了,还做了些奇奇怪怪的梦。 好不容易从怪异的梦境里挣扎醒来,已经快傍晚了,可以说他这是睡了整整一天,堪比之前中招安眠香的那次。 林知没有睡,但搂着他闭目养神,被怀里的动静弄醒后,知道他肯定肚子饿了,就下楼亲自端饭去了。 连睡了两觉,姜初亭已经完全恢复了精力,他下床洗了把脸,正用毛巾擦手时,他忽然看到了水里的影子,不由一惊。 他居然无声无息恢复了原本的容貌,自己一点都没感觉到。 应该就是林知下楼取饭期间变的,可是为什么?他这次出门前带足够了丹药,而且还没到失效的时间,他就已经提前又服用了一颗,以免出岔子。 按理说,要失效起码得再过半个月。 姜初亭来不及细想这是什么原因了,他听到了林知上楼的脚步,急忙冲到门边,在他抵达门口前,迅速门反锁。 不一会儿,就听到林知在门外喊:“楚然,怎么回事,这门我打不开了。” 姜初亭从包袱里把装易容丹的瓶子给翻出来,急匆匆倒了一粒出来吞下去。 里面没人应声,林知急了,敲门声愈发大,“楚然,楚然你没事吧?” 姜初亭心跳有些快,但说出来的语气还是很镇定的,“我在,没事,你别急。”服下药之后,一般要等一刻钟才能生效,得想办法稳住外面的人,如果他踹门进来就不妙了。 实在想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又怕他起疑强行破门而入,略作沉吟,姜初亭走到门后,故意压低声音:“我有点不舒服,自己擦点药,你先别进来。” 门外,林知一下就听懂了他的不舒服是指哪里,旋即道:“不舒服怎么不早说呢?让我进去给你擦,你自己能行吗?” “我能行。”姜初亭硬着头皮接话,“你就先下去逛逛,过一会再回来。” “我哪有心情逛,还是放我进去吧。” 姜初亭不说话了,隔了片刻,听到林知嘟嚷一句,“你身上哪一处我没看过没摸过,还害羞。” 虽然知道外面没别人,但姜初亭还是忍不住道:“你快走。” 林知被他赶了,有点郁闷,又有点想笑,耍赖皮道:“我不走,我就在门外等你。你若不行,还可以随时放我进去帮你啊。” 不走也可以,只要隔着一道门就行了,姜初亭默许了。 可是一刻钟过后他才发觉情况不好,容貌竟然还没改变。这是以前从未发生过的事,难道九重天的药师换了配方没告诉他? “楚然,你还没好吗?别逞强了,让我进去吧。”林知显然已经等不及了,在门外催促。 姜初亭在屋内来回走了几步,只能想办法拖时间,冲着门外道:“我还没好,饭菜是不是冷了,你再去给我热一热上来。” 林知却远比他想的敏锐,在外把门敲得砰砰作响,“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故意瞒着我不想让我看见?楚然,你到底怎么了?你快开门,你别吓唬我啊!你再不开门,我可直接踹了。” 林知说了肯定就不是开玩笑的。如果他真在这时候闯进来,看到他这张脸,两人就可以直接完了。姜初亭忙道:“不要踹门,我真的没什么事,我只是,只是……总之你再等会儿。” “楚然,你是不是因为昨晚我缠你太久生我的气了?” 他都开始反省这个了,看来是真的着急了,姜初亭有点哭笑不得,“不是,怎么会呢?”跟他亲热都是心甘情愿的,就算他确实有点过分缠人,但自己怎么也犯不着因为这种事生气。 林知气结又伤心,“那你把我关门外什么意思?有什么非得瞒着我,把我当成外人了吗?”顿了顿,妥协了一般道:“好好好,听你的,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在外面等,等你来开门为止。” 再之后,就没再催他。 又过了一刻钟,姜初亭才去将房门打开。 刚才闹着要进屋的人抱着双臂,背身靠在旁边的墙面上,在他出来的瞬间,观察他片刻,把脸一偏,哼了一声,不肯迈动步子。就差没直姐把“快哄我”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你久等了,快进来吧。”姜初亭主动去牵他的手,却被他把手缓缓扯下。 林知又哼一声,“我不进去。” 长廊上也只有他们两人,姜初亭凑过去极快地在他唇上亲了亲。 林知仍然杵着,不肯动,直到姜初亭又亲他两次,他脸色这才稍稍松动,慢吞吞端起搁在旁边的托盘,随他进屋了。 林知气性散了之后,除了晚上强行摁着他给他上了点药,也没再追问他关在屋内那段时间究竟在干什么,此事就此揭过。 姜初亭却感到不安。 如果下次还发生这样的情况,那跟林知在一起时,岂不是时时刻刻都有立马恢复真容被发现的危险? 看来等手头事情了结之后,有必要回一趟九重天问问药师了。 在客栈歇息了一晚之后,姜初亭和林知出发去迷月谷,正行至迷月谷附近的一处山林,倏听得林中有道呜呜咽咽的哭声传来。 姜初亭和林知闻声过去,发现是有个老人在上坟,似是新坟,他正边烧纸钱,边伤心地向亡者感怀往事。 听他哭噎的语句,在此处埋葬的人好像是他的师妹。 两人本不欲打扰,正要悄然离开,那老人却似察觉了什么,回过头来,林知看到他的脸之后,顿住了脚步并牵住姜初亭,也不让他走了。 姜初亭问:“怎么了?” 林知记性非常不错,再加上这老人嘴边有颗黑色的痦子,更是令人印象深刻,想忘都忘不掉。 林知低声语速飞快道:“迷月谷谷主。如果没记错的话,名字应该叫秦业。” 没想到这谷主眯眼辨认了一会儿,也将他给认出来了,抹了抹泪,上前来,打量着林知问道:“林惜家的小子?” 秦业约莫五十来岁的样子,穿着一身辨不出颜色灰扑扑的长袍,皮肤微黑,其貌不扬,个子也不高,瞧着不像什么谷主,倒像是个落魄的道士。 林知有点意外他还记得自己,也没否认,“谷主好记性,是我。” 秦业感叹一声:“嚯,都长这么大了,模样愈发的俊俏了。” 林知向他介绍姜初亭,“这位是我朋友楚然。” 姜初亭颔首示礼,秦业也冲他点点头,重新看林知道:“这里已经是迷月谷的地界,你们来此处可是特地来寻我的?” 林知点头:“是啊,以前从祖母那里听说过谷主的医术超群,途径此地,便想过来拜访。不想打扰到谷主,我们还是暂时先回避一下。” “你祖母啊,是个厉害的人物,可惜去的早,跟我的师妹一样。”秦业面上泪痕犹在,叹息摆摆手道:“你们既是来拜访,岂有让你回避的道理,都随我来吧。” 据说秦业一生只痴迷丹药,无妻无子无亲无友,却在师妹坟前痛哭,那应该是很难得的情意了。 林知露出些犹疑的表情,才道:“方才见谷主伤怀,想是有些不便,不如,我们还是改日再来吧。” “没什么不便的,我该说的都跟她说完了。”秦业回头看了眼那座孤坟,似乎是回想到了什么,目光悠远,“她是我唯一的师妹,这一生实在可怜,又做了太多错事,死了对她来说其实是好事。只不过她犯下的错要靠我这个师兄来弥补了……”意识到自己说太多了,秦业忙止住,给他们引路,二人没再推辞。 就这样,因为林知的关系,姜初亭跟他简简单单就进了迷月谷。 不过他们才刚在谷里呆了几天,就感受到了这个谷主的确是如同传言那般对医术痴迷,要么就是闭关炼药,要么就是旁若无人的研究医书,基本上都不出来露面,看来此前能碰上他实属难得了。 秦业虽不亲自招待他们,但他们作为客人可以在谷中自由行走,就连谢真口中所说的那些为了高额报酬甘愿牺牲自己身体的试药人他们都见过。听迷月谷弟子说,这些人就算出什么问题,也会及时救治,一般很少闹出认命。试药的人足够多了,真的没必要去外面找其他的人。 不过差不多逛遍了整个山谷的他们,还是有两处不能进,一处是炼药房,另一处就是谷主亲自料理的药田,据说都是极其珍稀昂贵的草药,四周戒备森严,如果有人稍稍靠近些,都会被驱赶,甚至受刑。 姜初亭和林知只远远看了一会儿,转身往回走。 “我们在这里转悠这么些天,也没看出什么不对,看来应该就是跟谢真说的一样了。”林知看见不远处路过的一名女弟子,说道:“原来这里还有女弟子。” 姜初亭道:“是啊,江显此前和我说过,乔寻的夫人就是迷月谷的女弟子,这不稀奇。” 江显说的时候,林知根本就没注意听,此时闻言不由道:“那这么说,谢真和长柳庄的庄主夫人应该是认识的。怪不得他明明都逃跑了,却说因为什么不得已的原因回来江陵。”不用想都知道这三人之间肯定有什么牵扯不清的关系,但这也不是他关心的事了。 姜初亭连着几个晚上都去秦业的住处打探,除了发现他睡得极晚,根本没别的异样,也没有偷偷见什么人。 秦业不赶他们走,他们就继续在谷中呆着。 迷月谷除了大片大片的药田,景致其实也十分不错,山水秀丽,风光怡人。这天在山谷中闲逛,听到树丛后有几名弟子凑在一堆议论谷主那个刚去世不到一个月的师妹,他们不由驻足停留,光明正大的听起来。 听了半晌,也差不多能理清发生过什么。原来这个师妹曾经为了一个男人和师门闹翻,跟人成了亲,最后不能免俗被辜负了,那个男人还为了和一个小倌儿玩乐,意外导致大着肚子的她意外滚下楼,小产了不说,不能再生育。从那以后她心性大变,终于有一次亲手将毫无收敛的男人给毒死了。后来就半疯半癫,在外浪荡了许久,再被谷主发现时,她已经病入膏肓,无回天之力了,前些日子去世了。谷主觉得她可怜,无处可依,就尽了同门之谊,将她的尸首带回来葬在了迷月谷的山林里。 林知道:“楚然,这个故事可真及时,我怎么觉得跟我查的事情相关。” 一直沉默的姜初亭没回应他的话。 这个故事是及时,可太及时了,反而处处透着古怪,就像是等着他们来听一样。 林知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已经根据这个故事里透出的线索开始分析了,“楚然,你觉得情况会不会是这样?这个秦谷主的师妹被伤害之后,心性扭曲了,迁怒于其他小倌儿。她医术高明,故拿那些小倌儿们试药毒害他们,但还不够泄愤,又故意编造谣言就是为了把他们尸体都烧了,死无全尸。秦谷主那天不是说了一句要为他师妹弥补什么过错吗?或许正是指救那些被他师妹害了的人。只不过他师妹毕竟是迷月谷出去的人,让人知道了有碍名声,所以才遮遮掩掩。哦,对,之前宝琪的尸体被焚烧时,跟我过招伤了我胳膊的正好就是一个女人。我觉得我猜测八/九不离十了。” 姜初亭仍旧没说话,下意识抬眸看了林知一眼。林知对他笑道:“我有预感,这件事很快就能查清楚,这样我们也可以暂时清闲下来了。” 姜初亭继续目不转睛注视着林知。 他是绝对相信林知的,但此时此刻,还是忍不住想起江显说的那些话,江显说林知只是为了接近他,继续跟他见面故意把事情弄得蹊跷。如今两人关系趋于稳定,林知一定会想办法结束,所以事情肯定会有巨大的进展。 竟然全都被他说中了。 林知说完才发现姜初亭还是一言不发望住他,不由眨了眨眼,清亮的眸子里夹杂了些许迷惑,“怎么了,为什么这样看我?你觉得我分析得不对?” 姜初亭微笑了一下,“不,你分析得很对,我跟你想得差不多。” 他不怀疑林知,但极度怀疑自己是不是进了别人的圈套,从在长柳庄遇见飞歌,又来到迷月谷……各种进展真是过于巧合,过于顺畅了,就像是一点点全都安排好了,等着他们来之后就上演。 如果来此一趟,得出结论就是真正害人的人已经死了,还有人会善后处理,那么他和林知肯定会罢手,不再追查了。 不是暗地里对他跟林知动手,而是联合了这么多人费尽周章阻止他们继续查下去,这到底是为什么?设这个局的人到底是敌还是友?究竟是有着怎样的居心? 姜初亭思绪一转,突然就想到了此前警告他不要再追查此事,还要他最好远离林知那个年轻黑衣男人。是他做的吗?又不太像。 “楚然,你还有别的什么想法吗?” 姜初亭道:“耐心等过两天再看看。”如果真的又有证据送到他们面前,把凶手指向秦谷主那个死去的师妹,那么他的推测几乎可以得到验证了。 两人不知不觉行至一处山泉边,水流潺潺,清脆动听。 这位置很偏,也没别人,林知和他面对面站着,牵起他的双手,“好了好了,别再想了,抽空想想我们自己的事儿吧。” 原本兀自沉思的姜初亭表情瞬间松快了些,莞尔道:“我们自己的事?比如呢?” “比如……” “嗯?” 林知深吸一口气,将他的手握得用力些了,望着他满眼认真道:“比如……等这件事解决了以后,你跟我回家一趟吧,我要带你见我娘,跟她说清楚。” 回去见林惜?姜初亭脸上适宜的笑容凝滞了片刻,再笑时候就有些勉强了,眸光微动,跟他对视,嗓音低缓问道:“林知,你要想好了,确定要这样做吗?” 第46章 林知的想法很简单。他觉得他娘跟他一样, 症结不是在于男人喜欢男人, 而是在于被一个男人破坏了感情。如果当年破坏感情的是个女人, 也同样值得厌恨。 虽然算起来他们两人才在一起没多久,但林知很想把这人带回家去得到他娘的认同,以免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抱着让他成亲生子的希望。 他知道这次回家坦白,他娘肯定还是会因为当年的事暂时无法接受楚然, 但只要让她了解到他是真的很爱楚然, 她应该就不会再阻拦他。因为她也是这样深爱过一个人,能懂他的感受。 所以当姜初亭问他时, 他十分坚定点头, 然后面露期待:“我当然确定,你……愿意吗?” 虽然姜初亭当初跟林惜见面的次数不多,但是女人天生心细敏感, 难免会察觉出他是谁。不用想都知道, 林惜是绝不可能让他跟自己儿子在一起的。 介时, 他要面对的不止是林知被欺瞒的愤怒, 还有林惜的火上浇油,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姜初亭此前根本没料到林知会突然提出这个, 太直接拒绝也不好,沉默了一会儿, 才问道:“林知, 你娘知道你喜欢男人吗?” 林知表现得非常乐观, “还不知道, 不过等我告诉她她就知道了。她对我一向很好,我喜欢的她也不会讨厌的。只要给她一点时间,她能接受的。” 姜初亭暗暗叹息,给再多的时间,林惜也不可能接受的。但是已经跟林知在一起,早晚都要面对这一天的。 姜初亭并没有马上答应,“让我再考虑一下好吗?” 林知闻言虽然有点失望,但也能理解他,爽快点头:“当然好。”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我会护着你的。” 姜初亭弯了弯嘴角,林知松手,将他拥进怀里,亲了亲他耳朵。 过了两天,谷中又来了新的客人,是乔寻。 乔寻笑容满面同他们打招呼,嗓音柔缓道:“我母亲身体不适,我是来找谷主求药的,真是巧啊,二位也在这里。” 他客客气气的跟之前并无不同,林知也笑了笑:“是很巧,不过乔庄主面上虽然笑着,但怎么瞧着像是要来找我们麻烦的呢?” 乔寻忙道:“林兄弟说笑了,我们之间无仇无怨,为何要找你们麻烦?我真的只是来求药的。你们呢,为何来此处?” 真会演,其实心里快恨毒他们了吧。 他们带谢真离开的时候,乔寻没派人跟踪,他还奇怪呢,过了两天,他才无意间察觉谢真身上有千里香,这种香气被涂上后本人很难发现,谢真根本就不知情,要不是林知此前打算用,闻过几次,还真分辨不出来。 谢真身上的千里香效用异常持久,几天都没散,洗澡了也没有用,看来是涂抹了不少,乔寻应该就是打算用这种方式来追踪。 刚好林知那里也有一瓶千里香,涂过一次后再涂一次,就能化解香气了。 他断掉了乔寻找人的捷径,乔寻还这样和颜悦色,隐忍力倒是不错。 林知很随意地道:“路过,想来这里玩一玩,就来了。” “原来如此。”乔寻又看了他身侧的眼姜初亭,忽尔感叹道:“真是羡慕你们两位,感情甚笃,时时刻刻都能在一起,我就不行了……也不知阿真现在到了哪里,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没人在身边陪着,肯定不会好好照顾自己。” 姜初亭神色淡淡看着他,看来他还不知道谢真已经有孩子了,这样也好。 林知直言道:“乔庄主,勉强人家是不会幸福的,我劝你还是尽早放弃吧。” 乔寻挑了挑眉尖,只当没听懂,回望他,笑容颇有深意,声音愈发柔和了:“林兄弟说的是,我的遗憾已经无法弥补,希望你们两位一定要好好的,要继续相守,什么情况下都不要放弃。毕竟,世间难得有情人。”说到后面还伸手轻拍了拍林知的肩膀,最后又瞥了眼姜初亭,带着仆人绕开他们,错身离开后,笑容几乎是于瞬息间消失,眼神变得阴沉起来。 林知转过头去看他离开的背影,脑海里突然想起一件事,乔寻跟迷月谷谷主有交情,飞歌从迷月谷离开后正好出现在长柳庄……怎么越来越觉得事情有点古怪。 这天下午,秦业竟然破天荒地的没有窝在自己屋子里,而是主动邀请林知跟姜初亭去参观他亲自打理的那片药园。 林知感到纳闷,“不是说是禁地吗?为什么会要我跟你去看?我们有这么大面子?” “先去看看再说。”姜初亭也想不明白,但有一点很明确,要他们去恐怕不是单纯的参观那么简单。 两人如约而至,秦业带着他们进去,在门口的守卫们都自觉地让开。 秦业应该才从炼药房里出来,身上仍然是一件灰扑扑的衣服,头发乱糟糟,满身的药味汗味夹杂在一起,好似从上次见面,他就没打理过自己。 不过这样不讲究的他,倒是把药田整理的非常好。 秦业一边走一边给他们介绍各种药材的名称和药性。姜初亭和林知虽然都不通医术,但也知道他这里都是在外面千金难求的珍稀好药材。 姜初亭余光一扫,突然顿住,他看到了右前方生长着一大片瞧着非常眼熟的东西。 林知也看到了:“那不是望仙草吗?” 秦业目光闪动,看着他们道:“你们认识?对,那就是望仙草,作用大着呢。” 三人一同沿着狭窄的小道走过去,姜初亭盯着这一片几乎一眼望不尽的望仙草,忍不住问道:“都说这望仙草所需生长环境极为苛刻,秦谷主是如何能种活了这么大一片?” 秦业还没说话,他已经察觉了这里的不同,低眸细看,土壤颜色和外面的有些不一样,要更加深些。 林知蹲下身,用手指撵了一小撮土,“这土……” 秦业笑呵呵道:“看出来了吧,这就是秘诀,说起来,这还是你祖母的功劳。” 林知拍了拍手,讶异道:“我祖母?” 秦业一张脸脏兮兮,眸子里却有神采,“是啊,这可是蓬莱仙岛的土,是你祖母当年亲自带人出海找到了蓬莱岛,想办法从岛上挖了仙土,不远万里保存好了带回来交给我的,这才让原本难求的药草可以种活。这可真是伟大的壮举!” 蓬莱岛?林宣竟然成功去过蓬莱岛?姜初亭暗惊,林知也惊愕无比,他在林家生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未听过这件事。 不过也是,他祖母一向如此,做什么事都不会向他桩桩件件说明。 提起林宣,秦业语气中总是不乏赞叹:“林宣真的是一个有胆识有魄力的女人,只可惜因为身体原因去得太早,不然肯定还会大有一番作为。可惜了,真是可惜了……”又看向林知,“其实你们林家这些年一直对我们迷月谷多有资助,许多药材丹药都是通过林家的渠道出售,是密不可分的合作关系。你祖母离世后,你娘也是按照她的遗愿办事,这些年给了我许多助力。” 林知瞳眸骤然一缩,“是吗?” 林宣在时,林家的一切事物都由她本人掌控,身体虚弱实在需要休养时,也会交给几名亲信,而不是林惜或者林知。林知身为林家的少爷,也只有生意上的一些历练,而其它的事他一概不知,林宣也不会让他知道。而林惜,以前最常做的事就是看着云子阙的画像发呆流泪,从接手林家,也没什么变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好多事都安排让林宣留下的人去办,虽然有实权,但其实也就顶了个家主的名号而已。 所以秦业这么说,林知很意外,他只以为祖母以前找迷月谷求药了,不知道双方还有合作。他也从未听他娘说起过。 姜初亭略一沉吟,又微笑问道:“那这样说,能让这些珍稀药材大片存活的也只有秦谷主你一个人了?” 秦业点点头:“不是我自大,确实是的。种植这些药材,不仅是要土壤好,而且还需要有照料的能力,否则你就是时时刻刻不合眼地盯着,那也是没戏。” 此话一出,姜初亭和林知非常有默契地对了个眼神。 林知小时候就是因为误闯了一片药园被提刀追赶,他此前还说里面有许多望仙草,姜初亭还以为他是记错了。 可是如今看来,林知当初没有看错,确实是有的。 说不准就是跟迷月谷和林家有直接关系。只不过当时看守的人不认识林知这个小少爷才追赶他。后面药园就被处理了,成了一片荒地。 而且,姜初亭还想到了一件事,林宣当初逼他吞下去的那颗药丸就含有望仙草的成分,既然林家跟迷月谷一直有联系,那么极大的可能就是那颗药丸是出自秦业手里。 他现在万分怀疑,秦业跟林宣恐怕不只是合作这么简单,他们在计划干什么,而且还通过林惜延续下来了。 难道……要拿人试药的其实根本就是林宣?这种草菅人命,特别是男人的命,绝对是她的行事风格。 只是他当时开始调查的时候,得知受害人发病于四月前,就理所应当就把早已经去世的林宣排除在外了,都没想过她就算死了,也还能继续借由林家的手继续按照她的意志来做事,祸害世人。 而且就目前所知,他完全有理由相信,林宣当时不杀他,就是为了拿他试药。他跟那些受害的小倌儿服下的应该是相似的丹药,只不过每个人身体不一样,反应也不一样,他较为幸运,才一直没有发病。 如果这些推测都是真的,那么林宣不惜一切人力物力财力,就算死了都要继续跟秦业合作,让人试药究竟是为了什么? 姜初亭正思绪飞转,一抬眸,却发现秦业正用意味深长的目光跟林知对视。林知停顿片刻,僵硬地将视线移开。 姜初亭心中的预感越来越不好。 这天晚上回去,林知明显有心事,坐在床边出神了许久,如果不是姜初亭唤他,他还不会回神。不过之后就如同往常一样了,牵他坐在身旁,说笑聊天。 隔天,秦业那边终于有动静了,天微微亮就带人离开了迷月谷,去了他们先前的住过的那个小镇上。 迷月谷的人武力都不强,姜初亭和林知一路跟踪,那些人行色匆匆好像都没有发现。 他们最后进了一处偏僻的宅院,姜初亭和林知直接翻墙而入,两人身形隐在院门口。 不多时,就听到里面秦业说道:“又抓来这么多,唉,师妹可真是造孽啊。把药都分开他们,一人一粒,等好起来了就让他们赶紧走。” 果然是按照意料中的发展,所有一切的源头都安排在秦谷主那个逝去的师妹身上,而秦谷主成了努力挽回的人。 今天跟来这里听到这些,应该也是他们算计好的。姜初亭静默片刻,望向林知。 林知半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且他似乎因为有点走神,脚下一动,脚踩到了东西,发出了异响。 “谁在那里!” 姜初亭和林知想避走也来得及,但林知站着一动不动,姜初亭也只好陪着他留下来。 秦业很快带人出来了,看到他们两个,表情略有惊讶,“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 林知走近了一步,湛黑的眸子直视他道:“一大早见谷主匆匆忙忙,所以就直接跟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秦谷主方才要给谁喂药?” 秦业道:“就是一些病人,怎么了?” “病人么?”林知自发地往里面走,旁人拦他没拦住,他道:“我听到谷主感叹什么师妹造的孽,那么这些病人可是跟你的师妹有关系?” 秦业:“这……” 林知说话间已经走进院内,再次不顾阻拦,伸手推开了屋子的大门。里边关着六七个被蒙着眼的年轻男人,虽然看不全容貌,但基本能看出长得不错。他们或坐或卧,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都不安地循声侧过头来,仿佛连空气都瞬间紧绷起来。 林知哂然笑了一声,转向脸色复杂的秦业,咄咄逼人,“秦谷主,他们真的是病人吗?要不要我找他们一一问问看,都是因为什么原因被请来这里的?” 姜初亭看着这样的林知,唇动了动没插嘴。以林知冲动的脾气,这种反应也在情理之中,但又说不上来的奇怪。 秦业讪讪,看看林知,又看看姜初亭,过了会儿才认命了似地叹了口气,道:“确实不是病人,他们来这里也是有些不得已原因的……二位请随我来,我告诉你们是怎么回事。” 林知仿佛强忍着什么,死死盯着他,在原地站了会儿才抓着姜初亭的手,率先出去了。 到了外院,秦业跟他们面对面站着,幽幽叹了叹,才开始道:“其实,这些人都是不同地方里的青楼小倌儿,因为被人在食物里投了药,生了怪病,此事还要从我的一个师妹说起,当年,她……” 接下来的话,就跟林知当时分析的几乎一致。 林知却没有因此得意,反而脸色有些难看,道:“所以说,害这些人的始作俑者已经不在世上了?我们可是一路查着这件事来到迷月谷的,秦谷主说的可有半句虚假?” 秦业道:“原来你们一直在查?嗨,这事的确是我师妹不对,疯疯癫癫犯下大错,但是逝者已矣,再追究也没意义了。你们放心,她害的那些人,我都会尽力想办法救治善后的,一定会给每个人一个交代。” 看来果然被猜中了,从飞歌开始弄这么一出,就是为了让他们不要再查下去了。姜初亭仍旧保持沉默,他知道此时不需要他说话。 林知紧抿着了一下唇,才对秦业道:“那就好,我会派人盯着这边。如若秦谷主说话不算话,那么倒时我定会将此事公诸于众。” 秦业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呵呵:“放心放心,一定。哦,对了,如果你们以后遇到有反常腹痛之人,欢迎告诉我们,我会安排人处理。” 林知不再多言,仿佛再多呆片刻都不耐,拉着姜初亭,就这样离开了。 秦业眯着眼目送他们离开后,乔寻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站在他身边,皮笑肉不笑,“为难你了秦谷主,就是因为他是林家的小子,还得陪着演一场戏。” 秦业嘿然一笑道:“确实挺麻烦,浪费我的时间,查谁不好,查到自己家头上。要让他不要继续查,还不能让他知晓其中真相,也只能这样提醒了。” 乔寻嗤笑道:“林宣之后林家再无人了,林惜耽于情爱,毫无建树,林知就是个不理家事的小少爷,我看,林家怕是要没落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林家再不济,也够我们仰仗了,当然了,前提是林家小子不要再试图把自己家往火坑里推。否则,不仅林家,你,我,还有那个……都得前功尽弃了。”秦业想了想,又道:“我觉得林知一定是猜到了事情可能跟他自己家里有关了,所以想尽快结束这件事,算他还有几分机灵。正好,也不用我再多费劲儿了。不过这小子竟然跟他爹一样,也是喜欢男人,就不怕把林惜给气死,哈哈。” 乔寻呵呵冷笑:“是喜欢男人,林惜要气死不说,云子阙怕是要气得活过来。” 秦业感到奇怪,“哦?怎么说?” 乔寻语出惊人:“因为,林知跟他爹,喜欢的是同一个男人。” 今夏当时嚷嚷出来的那句话,林知没注意听,乔寻在旁倒是听进去了。 其实当时他也并未过多在意,只是他们将谢真带走之后,他满心仇恨,怒意翻腾不止,决意也给他们制造点绊子,才突然想起了这句话。 易容,九重…… 其实只要琢磨琢磨,能容易破解其中深意。 九重,应该是九重天。易容,就是字面意思,那天他剑法超群,打败了秦玉书,绝不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综合起来,符合条件的人选就浮出水面了。 ——来自九重天,剑术高超,又不方便以真面目见人,还有可能和林知接触上的人,还能有谁? 重点是,乔寻发现林知应该是不知情的。这就有点意思了。 乔寻眸中阴霾,负在身后的手用力收紧,指关节发出一声轻响,冷笑着咬牙切齿道:“这两个人坏我好事,就别怪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了。” 行至镇上的街头,过了许久,林知长长舒了一口气,两人在一棵树下站立,林知笑着望向姜初亭,露出尖尖虎牙,“不管怎么样,事情也算解决了。总算是了却了你的一桩心事。” 姜初亭顿了顿才不动声色问:“林知,你真的觉得解决了吗?” 林知认真点点头,“跟我之前猜得一模一样啊。秦谷主能善后是再好不过了,我们耗费了这长时间,能做的都做了,不如就此罢手吧。”见他不语,林知忐忑问:“楚然,难道你觉得还有什么疑点?” 姜初亭听他这么问,哽了一下才微笑道:“也……没有。只是从我们重逢开始查到现在,事情突然就这么查清楚了,觉得有点不太真实。” 姜初亭哪里不知道林知从参观了药园之后,就开始有点反常。他大概知道是什么原因的,只不过心疼正悄悄掩藏不安的他,才不说破。 “都累了这么长时间了,我们就彻底放下这件事好不好?解决了就别疑心了。”林知说完也不等他回答,就迅速转开话题,“楚然,之前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好了没有?”牵他衣袖晃了晃,将语调放得非常温软,央求道:“陪我一起回家吧,我真的想回去了,陪我,陪我。” 姜初亭凝视他的脸,心绪好一阵暗涌不定,喉中艰涩,沉吟良久,道:“好,我跟你回去。” ※※※※※※※※※※※※※※※※※※※※ 离2000作收还差59!记录一下,给自己鼓劲 第47章 这里离安阳最快也要半个月的路程, 姜初亭和林知当天就出发了。两人表面上都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但其实各怀心事。 几天后, 两人驾马行至一处河边,停下歇息,姜初亭下马, 到河边掬水洗了把脸,猝不及防眼前一黑, 差点就栽进水里, 还好林知也在旁边,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 “你没事吧?” 姜初亭这几日不是第一次这样了, 找大夫看过, 结果摸半天脉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只是让他多休息。 林知感到心神不宁,将他缓缓扶起来, 姜初亭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林知用手绢给他仔细擦干, 担忧道:“当时在迷月谷, 就应该让秦谷主给你瞧瞧的。” 姜初亭握住他手,笑了一下:“我没事的, 别太担心。” 晚上,两人没能赶到下一个地方, 出钱借宿在村里的一户人家。 姜初亭盘腿坐在床上, 闭眼运转内息, 滞涩的感觉比前几天发现时更加明显了。 这是从他习武以来从未有过的现象, 竟一时不得其解。也不知这段时间身体突然比以前脆弱是不是正因为内息出问题。 他暂时不打算将此事告诉林知,以免他担心,还是自己先试着调息再说。 姜初亭正暗自出神,林知进来了,手中端了一盆热水,放在了床边,看样子是为他准备的。 姜初亭道:“我已经洗过了。” “我知道,这是来给你泡脚的,用热多泡泡脚,晚上就能睡得好。”林知让他把腿伸出,握着他的脚慢慢触到热水,抬眸问他:“怎么样?烫不烫?” 姜初亭回望他,柔声道:“不是很烫。” 林知这才把他的脚全部放进去,等过了会儿他的脚都泡红了,林知用毛巾给他擦干,又给他揉按会儿穴位,让他躺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俯下身重重亲他一下,黑眸里闪着微光,“好好睡,别生病,别让我担心。” 林知年纪不大,多多少少还有些孩子气,又喜欢撒娇,两人在一起之后,姜初亭包容宠爱的地方相对较多一些,可当他身体不适的时候,林知就会变得格外细心,将他照顾得极为妥帖。 姜初亭以前凡事都习惯自己做,不喜欢人伺候,但是林知这样对他,他却很乐意接受。 “你洗好也快上来睡吧。”姜初亭原本就有些犯困,听到他应声之后,缓缓闭上眼睛,很快就贴着枕头睡过去了。 他辜负了林知的好意,这一晚不仅没睡好,还噩梦连连,梦见了子阙,林宣,林惜,他们或是失望或是憎恶或是鄙夷的脸轮番地闪现。姜初亭满头是汗的醒过来时,林知还在旁边睡着,他凝神看了他一会儿才闭上眼。 离安阳越近,他越发神思不定,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第二天中午,两人照旧如往常一样,半途休息,吃了点东西,两匹马在旁边闲散地低头吃草。 水袋里没水了,林知让姜初亭坐在原地,他去打点水来,临走前还叮嘱道:“楚然,你乖乖的,我很快回来,不要乱跑哦。” 姜初亭忍不住好笑,林知现在当真是把他当成了一个脆弱的小孩看待了,就连说话都会不自觉带上哄的语气。 姜初亭应了声:“嗯,你快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林知走后没多久,姜初亭忽感身体异样,愣了愣,才低头看自己的手,肤色白皙了很多。 姜初亭心口突突跳了两下。 为了防止上次的事发生,三天前他刚补吃了一颗易容丹,可现在又突然恢复容貌了。 姜初亭急忙起身,想取包袱拿易容丹,目光转了一圈才忆起,留下的这个包袱是装干粮的,而另一个包袱是林知一直斜背在身上的,刚才他去打水也没取下。 没有易容丹,他就成不了楚然,成不了楚然,就绝对不能留在这里。 林知说不定马上就回来了。 姜初亭脑子飞快转了转,离开是一定要离开的,只是为了不让林知太担心,还是留下点信息比较好。于是捡了根树枝,灌入内力在地上划了几个清晰的大字:有事暂离。 然后不敢多停留,闪躲到了远处的一棵大树之后,悄然注意那边的动静。 过了会儿就看到林知急匆匆回来了,就算隔了这么远,姜初亭仍旧能感受到林知的大惊失色,虽然他已经看到了地上的字。 “楚然,楚然!你去哪儿了!楚然!楚然!” 林知急声的呼喊中包含着迷茫委屈和伤心,姜初亭听到后,则又是心酸又是心疼,又是难过,几次想迈步出去,但都极力遏制住了。 都怪自己太大意了,就应该把丹药随身携带的。可此时后悔也来不及了。 在回林家的路上突然消失,林知会怎么想?肯定会觉得他是故意逃了。而林知根本不知道他的家在哪儿,此时必然是内心仓惶无比。 他好像总是因为容貌问题躲着林知,林知伤心,他也不好过。没法子,谁让林知厌恶他原本的这张脸呢? “楚然,楚然!你出来,你别丢下我!楚然!” 姜初亭听他声音,感觉他真的快急哭了,暗暗叹息。 林知哽咽喊道:“你不想跟我回家就不回去,我不逼你,你别离开我,求你了!你出来,出来好不好?” 姜初亭感觉林知越来越近了。如同上次在街头一样,林知找人总能准确的对准他藏身的方向。 可是这次绝对不能让他发现,因为与上回不同,他现在身上穿的衣服林知认识,发簪是林知送的,林知如果看到他这幅样子,什么都都完了。 姜初亭凝神观察他那边,趁他正在看别处,迅速闪身离开。 林知却有感应似的猛地转过头,刚好看到了一抹一闪而过的身影,大叫:“楚然!楚然!” 林知提气追过去,姜初亭心急,也施展轻功,可是内息不畅,完全比不上平日里的速度,在山林间跑了一阵,虽然暂时甩脱了他,但再这样下去肯定会被追上。 他目光飞快扫视一圈,看到了旁边的有一个水潭,水潭不大,水上歇了飞虫,飘满了烂树叶枯木枝,散发着一股腐烂的臭味。 他当机立断,取下相思豆手串还有发簪,用旁边的干树叶掩藏住,然后散着发下了水,虽然水不够深,但稍稍沉下/身体,能将肩头淹没。水很浑浊,水面也都是乱七糟糟的漂浮物,刚好阻挡能看到他衣服的视线。 他才刚下遮掩好,林知就冲过来了,脸上尤见泪痕,可怜巴巴喊着:“楚然!楚然!楚……” 喊第三遍的时候,声音戛然而止,林知看到了在水潭里的他。 饶是每回一见到他就会露出厌恶神情的林知,此时瞧着他神色淡淡泡在一个脏兮兮的小水潭里时,也不由目露震惊。 不过很快的,震惊就变成了另一种意味,就好像在说“这人是不是有病”。 被腐烂的枯树叶子包围,还一脸淡定从容,就好像泡的是温泉,而不是臭水潭。 姜初亭眼观鼻鼻观心,林知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林知心急找人,本来不想管他的,只是又感到焦虑,因为要找的人转瞬间就不见了,他实在不知该追哪个方向。 林知暗暗咬牙,虽然心有不甘,但为了打听清楚,还是把视线转向旁敛眸默不出声的姜初亭,语气生硬得如同一块石头,“喂,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人经过?” 姜初亭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静默了会儿,眸子都没抬一下,回道:“好像往北边的方向去了。”北边正是去安阳的方向。 林知自然是不会跟他说谢谢,正打算要按他的指引往北边走,一想又觉得自己竟然就这么相信他了,也太轻信他了,回头望着他,发出质疑:“你是不是耍我?” 姜初亭终于掀起眼眸,目色平和与他对视:“我没有,你若不相信,可以换别的方向。” 林知猝不及防被他清润的黑眸一望,心脏猛地一抽,再开口时,莫名其妙地就结巴了一下,说道:“我,我本来就打算往北边找,但并不是因为相信你。” 说完就转身朝北的方向去了,疾步走出一段距离,又实在忍不住回过头来瞄了他一眼。 他这时候稍冷静了一下才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人为什么总是出现在自己身边?被喜欢已经够让人心烦了,还一直阴魂不散,说不是跟踪都没人信。 而且,这人应该知道他有喜欢的人了,该不会……心生嫉妒对楚然怎么样吧? 林知想到这里登时就难以忍受了,恶声恶气冲着他道:“姓姜的,我警告你啊,我就是死都不会喜欢你的,别再跟着我,否则我要你好看!” 如果现在回九重天重新取易容丹,一来一回耽误的时间太长了,林知恐怕要找他找得发疯。最快的办法就是找林知拿易容丹,等换了衣服,肯定还是会去想办法接近他的。 姜初亭觉得有必要跟他提个醒,以免再次碰面他又发脾气。 姜初亭心平气和道:“我待会儿也要往你那个方向走,不是故意跟着你。如果再见面,也是巧合。” 林知怎么可能相信他的话,怒目而视:“你别狡辩了!什么巧合?天下这么大,如果你不是故意跟着我,怎么老是出现在我面前?” 姜初亭直直看着他,默然不语。 “不说话?默认了?”林知怒喝道:“我告诉你,我不是我爹,绝不会受你蛊/惑,我已经有想要相守一生的爱人了,你最好有多远滚多远!听见没有?” 姜初亭收回看他的视线,长睫低垂,不出声。 林知冷哼一声,这次才真的走了。 姜初亭长舒一口气,浑身湿漉漉从水里上来,摘掉身上的烂树叶,拧出衣服上的水,又把手甩干后才将手串和发簪拾起。 天气冷,再加上最近身体状况不好,在冰凉的潭水里呆了这么一会儿,一向不怕冷的他都觉得些微的受不住,一阵风过,他双臂抱住了自己,轻轻吸了口气,满心的无奈。 转眸望向林知离开的方向,估算时间他应该走远了,这才慢慢往那个方向走去。 他披散的头发半干半湿,沾了淤泥的衣服湿漉漉的全贴在身上,脸色还很苍白。刚进城没多久,就引起了无数人的侧目。 大意中的大意,他的钱袋也在包袱里,现在身无分文。 路过一家成衣店时,姜初亭不由驻足停留,店内,老板娘正在叉腰痛骂两个伙计,好像是他们把衣服卖便宜了。 姜初亭听了会儿,正要离开,老板娘不经意一转头,看到了他,原本凶狠的目光登时就化成似水般的柔情,亲自出来招呼他,打量着他道:“哟,公子是不是想买衣服?快进去看看,就您这样貌身段,穿我们店的衣服,真是太合适不过了!” 姜初亭如实道:“多谢,不过……我没带钱出来。” “没钱啊……”老板娘眼睛毒得很,见他虽然略显狼狈,但容貌不俗,身姿挺拔,眼眸温润清正,谈吐有礼,绝不是那种坏心思骗人的人,怕是暂时遇上什么困难了。略加思量,便挥着帕子一笑,“没带钱也不碍事,您先进来挑选需要的,我们这店开了几十年,一时三刻也不会搬走,灯您什么时候有功夫,再来补上便是了。” 老板娘如此热忱心善,解决了姜初亭的难题,他进店里挑选了一套淡青的衣服,老板娘很贴心,不仅给他准备新的发带鞋袜,还给他准备了热水,让他到内院简单的沐浴清洗了一下身上的脏污。 姜初亭换好衣服鞋袜,系好发带,终于又恢复清爽干净了,对老板娘施礼道谢,“待取得银两,一定会来把钱补上。” “无妨无妨,不急不急。”老板娘眼睛眨也不眨盯着他,笑盈盈送他出去,“公子慢走。” 姜初亭离开之后,店里的两个小伙计里面凑头嘟嚷着,“我们稍稍卖便宜了就骂人,她自己倒好,送人家一套那么贵的衣服,还不是见人家的长得好看,切……” “就是就是,她也不看看她自己,多大年纪了还盯着人发痴,丢人。” 老板娘回头顿时又换了一副脸色,指着他们怒吼:“当我耳朵聋呢?你们要是长得这么好看,老娘也白送衣服你穿,还不快滚去干活!” 姜初亭换了衣服之后,就开始找林知。林知此时肯定也在找他,可这城里地方太大,想要碰到难度不小。 不过,或许真的是有缘分一说,姜初亭在街头寻了不到一刻钟,就看到林知在路边徘徊,拉着路人打听。 姜初亭没让他看见自己,想了想,找到了一个算命先生借了笔墨纸,写了一封信,在小巷口寻了一个正在独自抓石子玩的小男孩,隔着人群把林知指给他看,拜托他送过去。 小男孩答应的很爽快,拿了信屁颠颠就跑过去了。而他在离小巷最近的摊位边作势选东西,不时回头看看林知的反应。 他在信上告诉林知,离安阳越近自己的心情越紧张,需要时间缓和一下,让他先找一家最近的客栈先住下,等过两天想通了会来想见,望他见谅。 林知看了信,鼓着脸颊眼眶一瞬间就红了,他仓惶不安地四下张望,似乎十分想在人群里见到自己想见的人,但最后还是失望了,颓然地长吐一口气。 姜初亭痛心,很想过去抱抱他。 林知没有马上去找地方住下,而是转悠了一圈,找到了送信的那个小男孩,问他了一句话,那个小男孩点点头,蹦蹦跳跳把他带了过来。 林知从身后经过时,姜初亭浑身都绷紧了,林知看到他了不打紧,就怕小男孩会认出他是刚才让送信的人,跟他说话。 还好,孩子并未发现他,直接将林知带到旁边的巷口。 林知摸摸小朋友的头,给了点钱叫他自己买吃的去,让他走了。 姜初亭还以为林知是来这里寻他,余光瞥见他解开包袱,把钱袋拿出来,又往里面塞了几张银票,然后进巷子里面去了。 姜初亭看不到他人了,但是耳力好,听到他在喊:“楚然,你在附近对不对?我给你留了东西,你一定要来拿,一定好好照顾自己身体,我等你,多久我都会的等你!但是,你千万不要抛下我好不好?” 出来时,眼眶通红,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林知情绪不好,再次从姜初亭身后经过时,垂头丧气地根本没去注意。 待他走远了些,姜初亭回到巷子里。墙边有用小石头遮挡住的钱袋,他弯腰拾起来,看来这就是林知给他留的东西。 本身银子就够用了,林知还给他往里面塞了几百两,别说吃喝,买房子都够了。 林知是知道他没带钱,怕他吃苦,所以把钱往多了放。 姜初亭不由轻叹,这傻瓜,要是把包袱一起留下就更好了,这样两人也不用分开。 可如今也只能设法去接近他,然后……偷偷拿药。 姜初亭拿了钱,第一件事就是回去成衣店,老板娘见他这么快就去而复返,不由讶然,“公子,您这是……”店里的伙计也从柜台后面探头探脑地望他,也不知为何,脸色讪讪的。 姜初亭眼眸弯起,笑容柔和又明亮,“自然不能辜负了您的一片好心。”提起钱袋示意,“我取了钱来,麻烦帮忙结一下账。” 老板娘闻言愣了一愣,嫣然一笑:“我就说,公子瞧着就一身磊落坦荡,我这看人的眼光绝顶,不会错的。” 姜初亭莞尔,道:“对了,我还需再买一套衣服。”他要留着备用。 老板娘喜笑颜开道:“好说好说。” 姜初亭选好衣服也没还价,用包裹裹住,付完钱再次真挚地道谢之后,离开了店面。 老板娘和颜悦色目送他,直到看不见人影了之后,才收起笑容,一撩眼皮,伸出右手,摊开掌心,朝着某个方向示意。 “愿赌服输,快点。” 刚才姜初亭离开后,伙计说他肯定是骗子,不会来给钱了,老板娘就跟他们打赌了,如果姜初亭如果不来给钱,她就给涨工钱,如果来给钱,那就罚他们一天的工钱。 两个伙计没想到这么快打脸,欲哭无泪,但是没办法,只得把钱交到她手里。 老板娘乐呵呵数着钱,意味深长的语气道:“这教会你们一个道理,不管是做生意还是干别的,这看人的眼神一定要准,否则,损失的可就不只是打赌输的这么一点钱了。唉,这也是为什么你们是伙计,我是老板的原因了。”两个伙计平日与她斗嘴习惯了,不爱听大道理,只是愤愤然,暗暗下决定,以后再也不要跟她打赌了。 姜初亭找到刚才的算命先生给他补了笔墨费,然后去了离遇到林知时最近的那家客栈。 信上约定让他就近找,他果然是就近,姜初亭进去时,一眼就瞧见模样俊俏的紫衣少年郎正在大堂最角落的地方孤零零抱着酒壶发怔,包袱牢牢斜背在身上。 如果直接动手去抢,也不是抢不过,但是……算了,林知本来就够讨厌他了。 还是趁着他不注意再动手吧。 姜初亭找小二要了一间房。林知听从约定在这里等他,他不以楚然的身份出现,林知是怎么都不会换地方的。 所以当感觉到背后紧盯的视线时,姜初亭只是稍微走了一下神,并不担心林知会因为看到他而离开。 小二道:“客官,要先付房费。” “好的。”姜初亭拿钱出来付,正要随小二带上楼,原本坐着毫无反应的林知突然起身,风一样卷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手中那个宝蓝色的钱袋抢走,眸光恶狠狠质问道:“我问你,你这钱袋哪来的?!” 姜初亭先是微微睁大了些眼睛,尔后沉默了。 这个钱袋其实是他自己的,已经用习惯了,加上刚才付钱的时候有些分神,就没注意遮掩,谁料被林知看到了。 感受到了来自周遭异样的目光,和林知愤怒的眼神,姜初亭短促叹气,神色肃然低声道:“这是我在路边捡……” 林知根本不听,一想到这钱根本没到楚然手里,怒火愈发的旺盛,疾言厉色打断他道:“你果然又跟踪我是不是?你还偷拿属于他的东西又跟着我来客栈?你怎么这么恬不知耻!要不要我让全江湖都知道,十几年前你不要脸勾引我父亲,现在又来对我纠缠不休!你是不是还嫌你的名声不够大啊??!” 他声音很大,周遭原本只是侧目打量,这时候听到了这么不得了的话,都开始嗡嗡议论起来。就连旁边的小二都目瞪口呆,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姜初亭胸口重重起伏两下,如鲠在喉,黑眸注视着林知,艰难出声道:“我没有偷拿钱袋,也不是跟踪你。林知,不要因为内心的偏激,把我想得太不堪了。你对我误解和恶意实在太多太多了……我是人,我也会难过。” 林知面无表情,却莫名心海翻涌。本来想说“你难过关我屁事”,可嘴唇仿佛被粘住了,怎么都张不开。他因为自己竟然会对他有几分不忍,感到气恼又烦躁。 姜初亭顿了顿才又道:“我的钱袋丢了,刚才用这个钱袋的钱付了三天房费,就当是我借你的,等以后有机会,我定会还给你。”说完便不再多看他,率先里上楼去了,好像不想在此多停留片刻。小二犹疑转过头去,见他上楼时行走间轻盈飞快,宛如仙人御风踏月而去,淡青衣摆浮动,如同清澈碧波漾开,长长的发带也飘起来了,身影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忍不住惊叹了一声。客栈常有江湖人士来,他也是有些见识的,当然知道那人不是神仙,而是因为会轻功,但他可从未见过谁轻功使得这么好看,连起路来都和旁人不一样。 就这样一个清清冷冷出尘似仙的人,怎么会偷拿钱袋?怎么会对两个男人纠缠不清?又怎么会跟踪?怎么看都该是别人纠缠他才对吧?短短时间内,小二哥的心思复杂多变,又怀疑地瞥了眼林知,摇了摇头迈开步子上楼去了。 林知站在原地,死死盯着手中钱袋,缓缓收紧五指。 他脑海里开始不受控制地开始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一切。 想着说等他回来的楚然,想着突然消失的楚然,想着楚然让人递的那封信。又想到倏地出现在山林里的姜初亭,想着姜初亭手里那个原本该是楚然的钱袋,想着姜初亭跟踪他来了客栈,想着姜初亭刚才静静看向他的那双眼眸…… 再想下去,脑袋犹如翻江倒海,又晕又涨又疼! 心中陡然涌起的一股狂怒暴躁,根本无处安放,他双手抱着脑袋发/泄般的吼叫一声,吼完喘着气,额角青筋直跳。 不想了,什么都不要再想了。 他只要楚然,只要楚然能回到身边,别的都不重要。 第48章 姜初亭在自己房间呆了整整一天都没有行动。 并非是他对林知有怨言, 这不是他的行事作风, 而是他的情况着实不妙。原本只是内息滞涩, 他以为调息过后便好转,但事与愿违。 他的内力就仿佛沙漏里的沙子,在不受控制般的一点点流逝。 才十二时辰, 他的内力几乎就少了三成,虽然速度放缓了些, 但仍然在继续。如果不想办法, 他修炼几十年的内力或许就会这样散得一干二净了。可是无论他怎样做,都没办法阻止。 他真的毫无头绪。 或许……是和林宣当年逼他吞下的药丸有关系? 姜初亭睁开眼, 神色微怔, 直到听到小二在外面敲门,才松开盘着的腿,下床去开门。 原来小二见他一天都没露面, 也没有吃饭, 觉得很奇怪, 便来问问。 而且好像知道他没钱, 还打算把自己的馒头分一个给他。 “客官不嫌弃的话,就拿来填填肚子吧。” 其实姜初亭还有钱, 当时付了房费后找的碎银他还没来及装回钱袋,就被林知给抢走了, 吃饭是绰绰有余的。 虽然只是一个馒头, 姜初亭不想白占他的便宜, 正打算说给点钱, 却看到林知从楼梯那里上来了,忙把话吞下去。 “……那就多谢了。”姜初亭微微一笑,双手把那个装着白白胖胖大馒头的粗瓷碗给接过来了。 小二嘿嘿一笑,挠挠头转身走了。 林知守在客栈里,就怕楚然来寻他,哪里都不敢去,才一天就已经煎熬难耐,心情十分不佳。没想到一上楼刚好看到这一幕,黑眸冷凝着,突然一股完全没道理的恶气直涌而上。 林知走过去对他说道:“你们九重天是有多穷?出来住店靠偷,吃个馒头都靠勾勾搭搭?” 姜初亭早已经认识到以这张脸从他那里听不到什么好话,原本是不想理会,但气息还是微微一沉,没忍住道:“林知,你对我说话难听就罢了,何苦曲解别人的善心?” 林知冷冷一笑,“善心?街头有那么多乞丐流浪儿,怎么他偏偏把善心分给你?难道不是因为你很特别?特别不、要、脸。” 他真是太不可理喻了,在他是楚然的时候,林知可从来不是这样的。 姜初亭怀疑他是不是把所有的敌意都全然倾注在了他身上。 姜初亭不愿与他多费唇舌争辩,道:“你爱怎么想便怎么想吧。” 说完将他关在门外。 林知嗤笑一声,说不过就跑,切。继而又觉得自己很烦,明明讨厌死了他了,也说过好几次不会放过他,可事实上每次就嘴巴过瘾,都没实质性的做什么。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这个人才肆无忌惮的跟踪他吧? 说起来,怎么每次都是楚然消失之后,他就会出现在自己面前,是巧合?还是,根本就是他故意想“趁虚而入”? 姜初亭虽然一天没吃东西,但其实根本没胃口,吃不下,馒头拿进去之后搁在桌上,听着门外的动静,林知应该是回房了。 林知方才总算是没把包袱背身上,不如就等他晚上下楼吃饭时,进他房间偷偷拿药。 姜初亭又徒劳无功地调息了会儿,天都黑了,还没听到林知经过的声音。 他开门,朝着斜对面那间房望了望,里面有烛火晃动,人应该在里面。难不成他不打算下去吃饭吗? 正想着,有个小二用托盘送饭上来了,敲响了林知的门。 林知不离开,他也只能等明天再说了。 第二天,林知倒是出门了,不过他下楼吃个饭时居然又把包袱给系在身上,路过他门口,还目光警惕地盯着打开房门站在门后的他,就像是防着什么似的。 姜初亭又是叹又是苦,这孩子平常也不这样啊,到底怎么回事?总是,他要如何才能跟他见面? 第三天,姜初亭离开客栈,给林知写了一封信,让人把信连同一小坛桃花酒送到他房间。 信上说桃花酒是自己无意间买到的,很喜欢,所以想与他分享。林知认得他的笔迹,看到了一定会相信。 姜初亭没开门,听着外面林知兴高采烈向送信人道谢,还听到他埋怨似的嘀咕了一句,“有喜欢的酒惦记着送我喝,可就是不亲自来看看可怜的我,好狠心的人。” 姜初亭轻叹一声。 姜初亭知道,信上这样写,林知拿到酒之后肯定会喝。 姜初亭估好了他的酒量,就等着他醉了以后,方便进他的房间拿东西。 半夜,姜初亭觉得时间也差不多了,轻轻打开门,回廊空无一人,其他房间的人都睡了,只有林知房里还亮着灯。 姜初亭走近,竖耳细听了会儿,伸手推了推门。 好在他粗心没反锁,否则,他还得绕下楼从窗子那边进去。 虽然动作已经很轻了,但是门还是发出吱呀一声,原本醉醺醺趴在桌上的人身体忽然动了动,姜初亭在原地僵住,又等了会儿才缓缓靠近他。 姜初亭真是哭笑不得,因为林知竟然在自己房里喝酒都没将包袱给解开。 他是背在身后,斜系在胸前,姜初亭如果想解开,只能蹲在他侧面,伸手探到他胸口处,这样很容易惊醒他。 可是没办法了,也只能这样,姜初亭打算速战速决。 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蹲下,一边还得分神注意他,姜初亭觉得自己从未这么有紧迫感果决,只要林知气息稍重些,他都会停住动作,不敢继续。 林知系的是死结,姜初亭好不容易解开了最难的第一道,正要解第二道时,林知原本趴着的脑袋动了动,忽尔摇摇晃晃直起身,睁开眼猛地转头,醉意朦胧地眼睛看向身边单膝蹲着的姜初亭。 姜初亭来不及避开,错愕当场,没想到就这样被他看到了脸。 姜初亭瞬间心跳失常,正想着要怎么面对他,林知却露出一抹醉醺醺傻乎乎的笑,身体从凳子上直接滑下来,跪在地面,张开双臂将他搂紧在怀里。 “楚然,楚然……我就知道你会偷偷来看我,所以,所以才故意没锁门。” 姜初亭和林知什么事都做过了,可是恢复本来面目时被他冷言冷语骂习惯了,突然如此亲密,他居然感到有点不适应。 林知这是将他认错了吗? 不,不对,应该说,是认对了。 唯一认对的一次。 清醒的时候察觉不出来,喝醉酒了却能认出,姜初亭也不知道该以什么心情来面对。 酒坛歪在桌上,里面都空了,姜初亭知道他此时肯定是醉得不轻。也顾不上想太多,姜初亭只想抓紧时间,快点拿到包袱。 本来他方才已经解松了,随着林知刚才的动作,包袱掉在了地上。姜初亭打算将林知扶到床上去,然后赶紧拿易容丹。 谁知林知松开了他,脸颊红通通打了个酒嗝,双手摸着自己身上,茫然四顾,“我,我的包袱呢……” 姜初亭不知道他怎么这么执着要包袱,生怕他又系回身上了,搀扶他起身,赶紧压低了些嗓音道:“先别管了,我扶你去休息。” 林知却使劲地摇头,“不不不。”又冲着他比了嘘的手势,戒备地道:“不能不管,因为有人嫉妒你,想偷你的东西,他,他还以为,还以为我没看穿呢,哼……” 他表现的有这么明显吗?姜初亭无奈了,不准他管什么包袱,态度强硬将他扶到了床榻边,林知委屈嘟嚷几句,但还是听从安排躺在了床上。 姜初亭转身要走,林知扯住他衣袖,扁了扁嘴,泪眼朦胧,嗓音哑然哀求道:“不要走,你不要走好不好,我心里好慌,受不了……” 姜初亭心中酸软,微微俯下身,柔声道:“我很快就回来。” 林知却像是根本没听清,抬起双臂,缠住他,“亲亲我……” 姜初亭其实很担心他突然酒醒认出他,赶快拿了易容丹离开才是正确的,可是……自己还从未以本来的面目,和他亲吻过。 姜初亭身子压得更低,将自己的唇贴上他的。 跟平日里深切缠绵的吻不一样,轻触过后就分开,可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吻,霎时间让姜初亭心脏酸疼得几欲承受不住,直起身时,眼眶都微微湿润了。 也不知道,这样的机会还有没有下一次。 林知本来就醉得不轻,闹了一么一会儿,眼睛闭了几闭,昏睡过去了。 姜初亭去捡了包袱,将易容丹给取出来,回到自己房间后就赶紧吞了一颗,然后换好此前备用的衣服,手串和发簪也换上。 这次易容丹比之前起效还要慢,过了整整半个时辰,他的容貌才变化过来了。 一经确认后,他便回到了林知的房间里,守在床边注视他好一会儿,脱了鞋子,和衣躺在床上跟他一起睡了。 不管因为易容丹失效,还是内力出问题,最明智的选择应该是先返回九重天一趟,可林知想回家的心是那样迫切,他既然心软答应了,就不能再悔……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当林知从宿醉的头疼中清醒一眼看到身侧的人时,眸中闪过狂喜,“楚然!” 看来昨天晚上不是做梦!真的是他回来了,他温柔地抱他,跟他说话,还亲他了。 “是我。”姜初亭一直都是醒着的,感受到他的喜悦,笑着摸摸他的头。 林知一头扎进他怀里,别提多开心了,“你终于舍得回来了,我还怕又得等一两个月呢。” 姜初亭心中愧疚,歉然道:“是我对不起你,我……” 林知打断他:“回来就好,别的就不多说了。” 两人温情相拥在一起。 林知闭上眼睛,脑袋在他怀里拱了拱,在姜初亭无法看见的地方,他嘴角的笑容一点点的消散了。 其实他的内心并不像表面的那样平静。 以楚然的性子,答应过他回林家,就不会变卦,除非是遇到什么意外。此前信上的那套说辞,肯定是借口。 可是他不知道楚然的真实身份,不知道他有怎样的过往,他不见了,自己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寻,只能如同之前那么多次,惶惶不安地等待。 他以前觉得楚然不说一定是有苦衷,他也不会去问去追究,可是,他害怕这样的突然消失,以后还会再发生。他越来越承受不住那份飘渺不定,这让他无比地痛苦和难熬。 他从来都没有如此强烈地想要知道这人真实身份的欲/望。 起床洗漱好之后,姜初亭在门口吩咐小二弄醒酒汤,林知在包袱里翻找,找到了一个小药瓶。 是以前没对他用上的千里香。 “林知,你在干什么?” 林知余光瞥着他转身过来了,手掌缓缓握紧负在身后,若无其事转头对他露出一抹灿烂的笑,说道:“没什么。” 第49章 林知和姜初亭收拾好以后, 就准备离开客栈了。 出了房门, 林知路过斜对面房间时, 发现小二正在里面收拾,这说明里面的人应该是已经退房了。 林知望向里面,眉尖蓦地一跳。 姜初亭察觉他步子顿住, 转眸看他,“林知?” 林知收回视线, 冲他一笑, 牵他手一起下楼。 那人的确说只付了三天的房费,退房走那也是正常的, 可是他的心里没由来地流淌过一阵不着边际的古怪之感。 具体什么古怪, 他的脑子里就像是蒙了一层迷雾,怎么都想不出。索性就不想了,反正不重要。 林家。 这天难得天气好, 阳光不错, 林惜在房间里把云子阙以前爱看的那些书都亲自整理出来, 准备搬到外面晒一晒, 免得发霉了。 云子阙留下的每一样东西她都很珍惜,她现在也只剩下这些可以怀念了。 林惜的贴身侍女春桃知道她喜欢对着旧物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 于是在旁打开话题道:“家主,姑爷是真的很喜欢看这些奇志怪谈, 这些书一定很有意思。” “是啊。”林惜拿起一本翻看了几页, 弯起嘴角笑了笑, “他从小就爱看这些, 特别是成亲以后……每次他专注看书的时候,我就喜欢盯着他瞧。” 林惜虽然笑着,眼神有有点悲伤起来。其实她知道,他几乎每时每刻都抱着书看,其实只是为了不想理她。 春桃注意他的神色,低声说道:“本来一切好好的,当初要不是那个男人横插一脚,姑爷也不至于会……” 林惜收起笑,用帕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灰尘的书页,面色淡了些,“行了,别说了。” 春桃连忙噤声。 林惜整理好之后,也不让人帮忙,自己在院中将书都一一摊开晒好,还没弄完,有下属进来送信。 林惜还以为是林知送来的信。林知当初想要自己出去玩,他也渐渐大了,林惜不可能总拘着他,就随他去了,而且当真撒手没管,也没派人盯着他,因为她知道这样做,林知会生气。 好在林知在外的这段日子,隔一段时间就会送信回来,报个平安。 所以林惜看到有信送来,就下意识里以为是儿子的,秀美的面容上不由又露出点柔和的笑意。 下属呈信时却道:“家主,这是长柳庄乔庄主遣人送来的,强调说信上之事非同小可,一定要送到您手中,让您亲自己查看。” 林惜闻言眉头一皱,“他?他为什么会给我送信?” 她为了母亲遗愿,确实是跟长柳庄有那么点关联,可是虽然林家是主力,但那些事她都交给母亲留下的人去接应管理,如非特别要紧的事,不会传达到到她这里来打扰她。难不成,是他们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林惜拆开信封,抽出信纸展开来,想要看个究竟。 谁知根本就与她想的那些不沾边,才扫了两行字,就蓦地睁大了眼睛,瞳孔仿佛经历了一场天摇地动,拿着信纸的手开始不住地战栗。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春桃见她竟是一副如遭雷击的模样,不由感到讶然,“家主,这信上说什么了?您怎么……” 林惜看把信看完,脸色煞白,踉跄后退了一步,春桃赶忙扶了她一把才得以站稳。 “不,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不相信。”林惜心慌又震惊,使劲摇头,又把信拿起看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眼花,也没有理解错。 乔寻在信上说,前段时间林知机缘巧合下去了长柳庄,他发现林知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了。 而且通过观察发现,那个男人很有可能就是易容过后的姜初亭,林知看上去很喜欢他,还准备将他带回林家。 他为此事深感困扰,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告诉她,让她早日出手解决,以免林知如同当年他父亲那样,被蛊惑后抛弃她。 林惜咬牙切齿,急促的气息在发着颤:“是他,竟然又是他!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心中怒火和恐惧交集,“姜初亭”这三个字对她而言犹如恶咒,就是他害得她半生凄苦,如今死性不改,还要来对林知下手?他凭什么?渐渐地她眸中溢出怨毒之色,“当年抢走子阙不说,现在又要来抢我的儿子,我答允了子阙不去找他麻烦,可是他呢?他还嫌害我害得不够苦?我不能让他得逞,一定不能!” 林知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不是从小就很讨厌那个人?小时候还固执地总说要去找他麻烦,他为何会跟那个人在一起?! 对,易容!信上说姜初亭易容了,他肯定是带着某种目的故意接近林知,而林知被被骗了。林知不喜欢男人的,只是跟他父亲一样,被那个男人蛊惑了! 林惜满眸通红,呼吸声也越来越重,被春桃扶进房间,刚软软跌进椅子里,又猛地站起身来,眸中阴沉的暗涌。 “去,让人备马车,我要出门。” 信上说林知快回来了,可是她一刻都等不及了,她要前去亲自确认。 如果一切属实,那么她死都不会让林知跟男人在一起,更不会让林知跟那个男人在一起! 算一算,离安阳只剩下差不多三天的路程了。姜初亭的内力只剩下了不到三成,好在总算是没再继续了,留着这些内力,只要不遇上高手,应付寻常打斗还是足够的。 等走了林家这一趟,他得尽快回九重天。 夜晚,两人住店,姜初亭在床上运功调息,不多时,林知端了饭菜进来,叫他一起来吃。 姜初亭依言起身下床端坐在桌边,林知叫的都是他爱吃的清淡菜色,可是他实在没什么胃口,而且问到菜的味道,隐隐感到不适。 姜初亭勉强吃了两口,默默放下筷子。 林知见状不由叹道:“你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了,居然还不饿?你的身体是铁打的吗?”林知将他碗里的饭挑走一半,剩下的给他,“一碗吃不完,半碗总是要吃的。” 姜初亭无奈,“我真的不想吃。”不止不想吃,还倦怠想吐。 林知虎着脸,“快吃,不吃晚上不准睡觉。” 姜初亭不由失笑,本来想再吃点哄他安心,但胃里又是一阵翻涌,压制住后还是把饭碗推开了些,对他说道:“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是我是真的没胃口。” 林知登时泄气,抓着他手道:“我也不是想逼你,只是你这段时间都瘦了,又查不出原因,让我好揪心。唉,算了,你不想吃就不吃吧,免得你吃了还难受。” 他不吃饭,林知也没心情吃,草草扒了两口。 姜初亭洗完澡就躺到床上去了,半阖着眸子,强压下那股反胃的感觉。他从小习武,身体好,极少生病,如今内力减少,身体竟然也虚弱起来。他只希望自己快点好起来,倒不是不能忍受身体上的不适,只是不希望林知总为他忧心。 林知收拾好之后也上床了,两人并排侧躺着。 姜初亭抬手给他掖了掖被子,林知凑近了些看他半晌,低声问:“你说实话,是不是因为要跟我回家,所以才这样茶饭不思?” “不是。” “真的?” “真的。”姜初亭伸手摸摸他的脸,温柔道:“别想太多。” 林知沉默了会儿,将身体躺平,望着床帐,又隔了会儿才对他道:“楚然,我还没跟你讲过吧,其实我爹当年就是因一个男人抛弃我娘和我,我和我娘都很讨厌那个男人。当然,我觉得我爹轻易被动摇也不对,但他毕竟是我爹,而且他已经不在世上了,我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呢,想怪也怪不着了……你放心吧,我不会像我爹那样,我一旦认定谁了,就不会更改。” 姜初亭极其缓慢眨了一下眼睛,没有接话。 林知侧眸凝视他继续说道:“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让你胡思乱想的,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们只是讨厌破坏别人感情的人,并不是不能接受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我娘很宠爱我,你又这么好,她不会不同意我们的。” 从林知接连两次提起林惜,姜初亭看出来了,林知对林惜有种盲目的信任。说白了,林惜是生他养他的母亲,展现给他的也多是善良美好的一面,他偏听偏信是实属正常。 姜初亭想了想,问:“如果,你娘一辈子都不接受我跟你在一起呢?” 林知脱口而出:“这不可能。” 姜初亭不接话,林知安抚他道:“真这样的话,那我就跟你一起去行走江湖,走遍大江南北,等她什么时候能接受了,我们再回去。” “你这样做,不怕她伤心?” “放心吧,绝不会到这一步的,我娘又不是老古板。” 姜初亭第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爱上的是一个未满十七岁的少年,想法实在太天真了。就算他不是姜初亭,林惜恐怕也不会让他们好好在一起。早就知道去林家这一趟,前路不乐观,但他还是来了,因为他知道,这一天迟早都要面对。 姜初亭很疲惫,说了会儿话就睡了。林知缓缓松开拥着他的手,动作极轻地拿出千里香的药瓶,倒了一点,沾在了他的脖颈上。 这一路上,林知害怕发生上次被突然抛下的事,所以每隔一天,都会趁着他睡着往他身上涂千里香。 这样,就算他离开,也能通过香味找到他,不至于惊惶无措。 姜初亭对他没有防备,睡得很沉,从没有察觉过。而且和谢真一样,千里香涂在自己身上是闻不到气味的,除非是别人提醒,他根本发现不了。 林知做完这一切后,把药瓶放回去,目光深深望着他的脸,凑过去在他柔软的唇上亲了亲。 他在心里暗暗道,楚然,对不起,千万不要怪我,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了。 第50章 这天傍晚, 两人坐着马车进城了, 准备找一家客栈先住下。 一楼有几桌人在吃饭, 姜初亭才刚迈步走进去,鼻端就嗅到了飘来的饭菜的油腻香味,他只觉一股气直往喉咙顶, 原本还在跟林知说话的他,捂了嘴迅速转身往外面去了, 林知见状忙跟上, “楚然!” 姜初亭在角落扶着墙难受干呕一阵,什么都没有吐出来, 林知轻抚他背后给他顺气, 拧着眉头。 姜初亭待终于缓和些了,这才直起腰来,正待说两句话安抚林知, 却见他眼睛发红, 紧抿着唇, 脸颊微鼓, 仿佛在强忍泪意。 姜初亭回握住他手,嗓子都有些哑了, 但语调是那么温柔:“小事而已,为什么要这幅表情?” 此处虽然偏, 但旁边不时还有几个行人路过, 林知不管不顾将他拉进怀里一把紧紧抱住, 吸了吸鼻子, 哽着嗓子说道:“看着你难受,我也好难受。” 其实不只因为这个,而是林知这段时间因为他身体总是不舒服,原本就感到不安,方才又见他吐得脸色煞白,突然就想到了以后。 林知是不在乎年龄的,但这人确实是比自己大了十七岁,现在身体稍不适他就揪心的疼,如果再等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他越想越仓惶悲伤,越想越委屈难过。 于是将怀里的人抱得更加用力了。 “楚然,我会一直爱你,一直对你好的。”也会和你一起走到生命尽头。 姜初亭一向不允许他在外面做过于亲密的动作,闻言却短促笑叹一声,反手回抱住他,轻声道:“我也是。” 两人相拥了一会儿,姜初亭突然有一股强烈地被注视的感觉,稍稍回了回头,凭感觉望向某个方向,却没看到人。 姜初亭眼皮莫名跳了几下。 姜初亭先上楼去等林知,林知定房间,客栈老板是个很和气的中年男人,刚才看到姜初亭跑出去,便多嘴问了一句。林知如实说了,客栈老板闻言顿了顿,道:“我夫人怀孕时吐得厉害,我在城中的一家铺子买了酸梅回去,难受了就让她含一颗在嘴里,效果很好。”说着又笑了笑:“当然了,那位公子肯定不是怀了身孕,但买来吃吃看也不费事,或许能止吐。” 林知闻言面上一喜:“那能不能告诉我这家铺子在哪儿?” “离这儿不算远,走上一会儿就到了。”老板注意到他的表情,会心笑道:“你这么关心那位公子,两人感情一定很好吧。” 林知明白他说的此感情非彼感情,但还是抿唇点了点头,道:“是啊,感情特别特别好。” 林知问清楚具体的位置之后,表示了感谢,然后上楼去了。 两人一起进到房间,林知把包袱放下,拉着姜初亭的手在桌边坐下,眼眸弯弯道:“方才老板问我跟你什么关系,我说我是你夫君,把人家都吓到了。” 姜初亭愣了一下,不由失笑:“胡闹。”他知道林知只是逗他,并不会真的说出去。 林知歪头一笑:“哪里胡闹,我又没说错。”表情又认真起来,捧住他的脸缓声道:“楚然,我知道你不想张扬,不过你可不可以答应我,待这次回家我娘同意后……我们俩就拜堂成亲。” 姜初亭目不转睛回望了他半晌,微微弯起嘴角,说:“好啊。”拜堂成亲,真的会有这么一天吗? 林知原本还有些忐忑,听他这么快就同意,内心一阵狂喜,凑过去重重亲吻他的唇,兴冲冲地站起身来说去给他买酸梅回来。 “等我回来,很快的。” 走之前,他特地把一个粗圆的小竹筒挂在自己的腰间。 林知离开后,姜初亭在屋内调息,不一会儿功夫竟然出了一身冷汗,起身准备在包袱里拿件底衣出来穿上,却看到包木簪的布散开了。 从木簪坏了以后,姜初亭还曾将它放在枕边睡觉,不过没再做那种真实的梦境了,平日里就将它收在包袱里。 姜初亭想把簪子重新包好,手指不经意触摸到了簪身,倏地,脑袋里仿佛遭到了什么猛烈的冲击,一阵眩晕过后,闪了一个场景,有画面,有声音。 林宣一动不动端坐在椅子里,穿着一身暗色绣纹的裙衫,脸色苍白,黑色的眼珠仿佛沾染着噬骨阴冷的鬼气,睨着站在堂下站直笔挺的年轻的男人。他发丝有些微散乱,身形瘦削,眼里满是红血丝,回望林宣的目光里夹杂着毫不掩饰的憎恨和深深的鄙夷。 正是子阙。 “你以为就凭你集结的那点人也能跟我作对?不知死活。”林宣开口时嘴角都没怎么牵动,眼神言语间都透着一股藐视的感觉,“看在林惜的面子上,给你一个机会,面前的两杯酒,选一杯。” 子阙冷冷扫了眼面前的酒杯,嗤笑一声:“是啊,你这么厉害,谁能是你的对手?不过林宣,你别得意太早,你为了满足自己的异想天开欲戕害了那么多人!总有一天,林家会彻底地毁灭彻底遭到报应,我等着看呢!” 说完决然朝着酒杯伸手,然后到此,场景就消失了。 姜初亭一惊,回过神再去碰簪子,却无论如何都没反应了。 姜初亭将断簪拿起凝神思索。从林宣的话里可以猜出,那酒里肯定是有一杯有毒,或者根本两杯都有毒。子阙伸手了,所以他喝了酒?当年子阙告诉他,自己是了无生趣服毒自尽,他相信了,因为他知道子阙选择留在林家是痛苦的。 后来梦到子阙在夜里被林宣带人追赶,也曾为他在林家处境十分压抑感到痛心,但并没有怀疑过什么。 可方才的画面让他不由得开始怀疑起子阙的真正死因。 看子阙瘦成那样,应该是他和林惜成亲过后有一段日子了。那么他当初身体里中的毒极有可能是因此而来,而不是自尽! 姜初亭握住木簪,手微微发颤。如果真是这样,林宣怎么会允许子阙来见他最后一面?林宣口中的作对又是指什么?是子阙抓到了她的把柄吗?子阙当年到底是查到了什么?戕害人命,和林家有关的…… 试药?! 思绪一阵飞转,脑海中突然里翻出了一段记忆。此前他跟林知调查时,遇到的那个年轻的黑衣男人,对他说的那些话。 “上一个试图追查查找证据的人已经死了。” “我想,他绝对不希望你搀和进来。” “最好离你身边那个人远一些。” 姜初亭气息一促,缓缓睁大了眼睛。 他当时还怀疑这人认错了,如今看来,黑衣人说的上一个追查的人就是子阙?难道十多年前子阙就开始查了?黑衣人知道那些被害死的小倌都是和林家有关,所以让他远离林知?子阙当年究竟是从什么开始发觉不对的?他记得当时在子阙大婚前去想带他离开,他死活不肯走,还故意说话激他离开,难道那时子阙就已经被林宣盯上了,赶他走是担心会连累了他?还有,林惜爱子阙爱到发狂,她怎么可能会让林宣杀了子阙?或许她也不知真相?还是其中还有什么隐情?林家拿那些无辜之人试的究竟是什么药?隔了这么多年了都还在进行这个计划,她们究竟想干什么? 待解开的疑惑太多太多了,姜初亭收紧双手,缓缓闭上眼。 他真的无法想象子阙当年在林宣眼皮子底下到底还遭受了多少次危险和苦难。他不知道,林知就更加不知道了,在他眼里,生他养他的林惜才是最值得信任的。 就像这次,林知因为秦业的表现怀疑试药的事跟自己家有关,急匆匆就要缠着他一起回林家,估计就是想回去找林惜问个清楚。林惜会告诉他实话吗?当然不会,所以他此番随同,除了不忍心拒绝林知的请求,原本也有想进林家进一步查探的目的。 现在看来,他一直查的事和子阙也有关系,那就更加不能放弃了。 姜初亭在屋子里越发觉得心口堵得慌,林知还没回来,姜初亭拿上剑,下楼找客栈老板问了酸梅铺的方向,准备前去寻他,顺便散散心。 很快他就察觉了不对劲,有人在跟踪,而且好像还不会武功。 姜初亭眼尾的余光朝着后面瞥了瞥,若无其事,继续前行。到一处路口,按照客栈老板所说的应该朝左边走,姜初亭却转向了右边。 直到一处鲜有人至的断桥边,姜初亭停住了步子,回身望着那个已经走近,罩着兜帽让人看不清脸的身影,朗然道:“阁下不辞辛苦,一路跟我这么久,不知……” 随着那个身形纤瘦的人掀开兜帽,微微抬起头来,露出整张秀美的脸,姜初亭的话戛然而止,眼睛闪过惊讶。 竟然是林惜。她怎么会找来? 林惜死死盯着他的脸,眼神里俱是深切的痛恨之色,嗓子压得冷沉无比,“怎么突然不说话了?这是认不出我了?” 姜初亭眉尖抽动了一下。她这话何意?难不成林惜知道他的身份了?不动声色淡声道:“阁下何出此言?我跟你好像是第一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林惜听他否认,笑了数声,再望向他时,眼眸如刀刃般锐利:“你还真是够镇定啊,可是你知不知道,别说是易容了,你就算化成灰我都会认出来的——姜、初、亭。”最后三个字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 子阙当年虽然和她成亲了,可是内心从未安分过,每天要么避开她看书,要么埋头练字作画。 练字练的是这个男人的名字,作画是画的这个男人。 他的笑容,他的眼神,甚至他的背影,神态气韵是那样的惟妙惟肖。林惜有时候还看到子阙目光温柔地对着画像说话,仿佛纸上的不是画,而就是他日思夜想那个活生生的人。 她嫉妒得发狂,有一次将画全拖出去院子里烧了,子阙就冷冰冰盯着她,然后继续画。她后来也不烧画了,就强忍着嫉妒和仇恨在窗子边看着他画。 林惜虽然和姜初亭并没见几次面,可那段时间把姜初亭的画像看得太多太多了,她甚至都觉得自己对他的熟悉也不比子阙要少了。 方才在客栈外,她看到和林知在一起的他。 如果没有乔寻那封信,或许她还不能在短时间内察觉,可这次就是已经知道了来亲自证实的,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心口就已经如同霜雪覆盖,一片寒凉了。 这种敏锐而熟悉的直觉让她明白,乔寻所说的全都是真的。 她的宝贝儿子确实跟她的夫君为了同一个男人昏了头。这根本就是想让她去死! 姜初亭听她已经直呼出名字了,心猛地一沉。看来果然是暴露了,他知道纸包不住火,可还是觉得未免太快了些。 而且林惜如果知道了,林知那边肯定也瞒不过了…… 没有否认的必要了,姜初亭握剑的手攥紧了些,清冷的黑眸望向林惜。 这个女人虽然完全没有林宣的手段和魄力,可是那种几乎是病态的偏执却是跟她母亲如出一辙。她肯定之前就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但她并没有立马冲上去告诉林知,而是单独来找他。 他清楚,林惜肯定不是来跟他好好商量的。 姜初亭沉默片刻,问:“你想要做什么?” 如果还想继续和林知在一起,就始终越不过林惜这里。他不能对林惜做什么,但是林惜可以对他肆无忌惮,因为林知很快就要知道真相了,在林知心里,姜初亭这个人是远远比不过他母亲的。 “我想做什么?”好像他问了一个很好笑的问题似的,林惜哂笑了一声,才恶狠狠说道:“你当年不要脸勾引我夫君,闹得满江湖皆知,丢尽了颜面,现在又丧心病狂易容接近我儿子对我儿子下手,你觉得我想做什么?我当然是要彻底除掉你这个祸害!然后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林惜从来不对姜初亭做什么不是因为她心软,而是子阙临死之前逼她拿肚子里的孩子发毒誓,如果林家敢对姜初亭动手,伤他一根头发丝,那么她的孩子就会胎死腹中,就算生下来也会暴毙而亡。 林惜因为即将失去他了痛心无比,哭着答应了,当着他的面发了誓。 这些年她一直记着这个誓言,也不让林知去找姜初亭,因为她多少还是有点忌讳。 但她怎么都没想到,林知不仅和他见面了,还栽在他手里,被他欺骗被他玩弄,她怎么可能会坐视不管?她要杀了这个人,就算子阙知道了,也没道理怪她! 只是她害怕林知就算知道了这个男人的真实身份,仍旧执迷不悟,所以打算先下手为强,永绝后患。 姜初亭听了她的话不由又想到了子阙之死,忍耐道:“林惜,子阙当年究竟被你们林家逼到什么样的地步你应该最清楚,别自欺欺人了,也别拿这套说辞来糊弄林知。” 林惜冷笑:“自欺欺人?有吗?这不是全江湖皆知的事?要不,你把你的说法也去跟林知讲一遍,看看他究竟是相信谁啊?” 姜初亭登时无话可接。 确实,说的是不是事实不重要,重要的林知相信谁。这一点,他完败。 林惜是铁了心要在林知发现之前杀姜初亭,不留任何挽回余地。她不再多言耽搁时间,拍了拍手发出信号,有五个手持兵器的人闪身出现,两男三女,各个浑身充满杀伐之气。 姜初亭认出来了,其中就有三个是当年林宣身边的人,武功都很高。看来林惜是有备而来。 换做之前,他还有把握应战,可是现在,他只剩下三成的内力,想要应付全身而退,恐怕有难度。 姜初亭拔出长剑,澄然剑光划过他乌黑清冽的双眸,握剑的手白皙无暇,骨节分明。 易容丹又提前失效,他突然恢复了容貌。 林惜见他真容,更添憎恨,表情都狰狞起来。大喝命令道:“杀,快点,给我杀了他!” * 林知运气也是不好,等他到铺子那儿却发现人家已经关门了。林知左右打听,又走了一段路,直接到人家老板家里去了,才买到了一些。 他买完东西天都暗了。急匆匆回到客栈,一推开房门,屋子里竟空无一人。 林知惊了惊,却比之前要冷静,因为那人身上有千里香,不论去了哪里,他都可以追踪。 正下楼,遇到了客栈老板,老板告诉他:“那位公子找我问了位置,去找你了,你们没碰到吗?” 楚然原来是去找他了。林知稍稍松了口气,心想刚才他找到人家家里去了,路线不同,楚然到铺子那边当然是寻不到他的。 林知赶忙朝外跑,再去接他,买来酸梅也抱在怀里,打算一见他就塞一颗到他嘴巴里,让他试试看会不会好受一些。 可是待他折回了酸梅铺,一路都没看到想找的人。 或许两人是错过了,或许他已经回到了客栈了……有种种可能,但林知在原地茫茫然站了片刻,望着来来往往的人,莫名眼皮直跳,心里有点不大舒服。 楚然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林知脑海里蓦地想到“姜初亭”这个人,他总是出现在自己周围,该不会是真的想伺机对楚然出手吧?楚然武功虽高,但那个姓姜的剑法也不差,如果真的对上……林知越想越觉得焦躁不安,将腰间的小竹筒打开来,里面蝴蝶大小的飞虫振翅而出。 本来是应该用一种小猎犬寻找起来更加快,但猎犬不方便携带,他就换成了这种叫谷蓝的飞虫,同样也能指引行踪。 这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谷蓝虫在夜色中闪着蓝色的微光,扑闪着翅膀转了一圈,认准一个方向飞去。 这边并不是回客栈的路。林知急忙跟上,心焦如焚,祈祷楚然只是去别处逛了,千万不要有事才好。 姜初亭的预料是准确的,虽然招式还在,但内力大减,对付那五个人很是吃力,再加上他们听了林惜的命令,每一招都势在要他的命,不一会儿他就被刺伤。好在苦斗一番后,终于还是逃出来了。 姜初亭从习武有成,唯一一次被制服到无法动弹任人宰割就是为了找林知,落到林宣手上那回。 这次狼狈躲避着追杀,又是因为林家。 林家人大概就是他的克星。 虽然已经点了大穴止血,但胸前的衣襟还是全部被血氤湿了。姜初亭好不容易才甩掉了他们,步伐踉跄地闯进一处大门敞开的荒宅,长剑支撑在地上却没撑住,喘息着单膝软倒在地。 他捂住突然抽痛的小腹,闭着眼难受地微微昂了昂头,月色洒落在荒院中,笼罩着他全身,将他苍白沾血的脸映照得越发惨淡。 比身体疼痛更甚的,是心中的痛。 事到如今,他要怎么回去面对林知?一想到原本的爱人即将知道真相,对他充满仇恨和敌意,他就心如刀绞。 傍晚的时候,林知都还说,要和他拜堂成亲。 林知,林知…… 姜初亭眼睛酸疼发涨,将手腕的手串取下,缓缓按在心口处,希望能汲取到一点力量。 外面忽尔传来动静,姜初亭反应迅速,闪身到大门旁,贴墙而立。 听脚步声,只有一个人,那人很快走到了门口,还突然定住了,姜初亭没感觉到杀意,应该不是追杀他的那几个。但他没有放松警惕,紧紧握着手中长剑,凝神细听。 倏听一道声音低喃:“我怎么闻到了一股血腥味……楚然!” 姜初亭听到这声音,已然是一惊,还没反应过来,伴随着振翅之声眼前闪过一道幽蓝的光,林知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 猝不及防,两人都望着对方的脸怔了怔。 月色皎洁明亮,林知黑沉沉的眼瞳盯了他片刻,忽然察觉到哪里不对,移动视线迅速将他从头打量到脚,眸子骤然就是一缩,将他手中握着的相思豆手串抢过来,再看向姜初亭时,眼神突然就变得十分可怕。 他伸手用力掐住了姜初亭的脖子,厉声逼问道:“果然是你搞得鬼!你把楚然弄到哪儿去了?他的簪子他的衣服,他的手串为什么全在你这儿?衣服上的血是谁的?他人呢??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姜初亭被他狠狠掐得呼吸不畅,眼前一黑,原本毫无血色的脸开始涨红,悲伤从心口蔓延到身体的每一处。 林知猝然松开他,狂怒吼道:“说,你快说!你为什么要抢他的东西,他人呢?!” 姜初亭原本就受伤失血,又被掐得几欲晕厥,身子不稳地摇晃了一下才嘶着嗓子,望向他低声辩解:“我没有对他怎么样,我也,没有抢他的东西。” 林知神情扭曲,根本不信,寒声质问:“那他的东西为什么全在你这儿?你嫉妒我爱他对不对?所以你对他动手了?我告诉你,如果他真有什么事,我一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姜初亭喉咙里被一股滚热气息堵住,眸子含着泪光,安静而又难过地将林知凝视着。 如果他能提前知道方才在客栈或许就是两人最后温情的时刻,他就不应该让林知出去买什么酸梅。 林知被他这种眼神看得双手都开始战栗,烦躁和焦灼加剧的同时,心头还有种说不出的刺痛。 “不许这样看我!” 姜初亭眼睫颤了颤:“林知……” 林知又吼道:“不许叫我名字!你闭嘴!闭嘴!” 不想看到他,不想听到他声音,林知胸口重重起伏,他方才惊怒交加,一时竟然忘了自己是通过谷蓝虫找来的。楚然肯定就在这附近,只要找到谷蓝虫飞到哪里了,他不就能找到人了吗? 林知强逼着自己尽快冷静下来,正要寻虫子飞到哪儿去了,余光瞥见一道幽微的蓝光,就在姜初亭周身不住盘旋,根本就没到别处去。 千里香是沾在皮肤上的,就算面前的人换了楚然的衣服,谷蓝虫也不应该把他认成楚然才是。 这是怎么回事?林知大脑空白了一瞬。 “林知。”姜初亭再次轻唤他名字。 林知自言自语:“果然还是得换猎犬才行。” “林知。”姜初亭又唤了一声,林惜已经知道,身份瞒不住了,也没必要再瞒了,是时候告诉他真相了。 林知这次终于看向他。姜初亭被他这种毫无情绪的眼神看得浑身都冷了,嘴唇动了动,终于低低地道:“我没有抢他的东西,发簪和手串,原本就是属于我的。” 林知头疼欲裂,抬手捂住了脑袋,犹在极力否认,“骗子,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属于你的!?骗子!休想骗我!” “我没骗你。为什么我一开始避着你,为什么我不敢接受你对我的感情,为什么我总是消失从不告诉你我的家在何方,为什么我现在穿着楚然的衣服,戴着他的发簪和手串,林知,你还不明白吗?” 姜初亭眼眶湿润注视他,再开口时,气息都在颤了,他艰难地,终于将这句话说出来:“因为我就是楚然,一直都是。” ※※※※※※※※※※※※※※※※※※※※ 因为有些情况,写这篇文状态一直很差,手速也很慢到出奇,心态也不好,就觉得很累。其实好早之前就想弃了,但从来没弃过v文,还是咬牙坚持了这么久。只是还是被刺激了,因为突然发现专栏开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基友,也没跟谁讨论什么技巧,就一个人埋头写了这么多本,三百多万字了,其实事实上字数更多,可越写越辣鸡,越写越不知道怎么写,情绪突然就崩了,自闭了,觉得很失败,一个字都不想码,所以在文案说了弃坑。但其实心里还是挣扎,毕竟弃v文不太好,也对不起支持现在的你们,而且写了这么长了还是舍不得两个主角。所以等完成这期榜单字数后,我还是决定调整一下后缓更,或许很长一段时间才更新一次,如果能容忍龟速的话,就继续追吧,不过如果觉得我是想拖更骗钱那大可不必再继续看了,这篇文透心凉,就那点可有可无的收益,对我来说解v把钱返给你们才是最轻松的,不至于累死累活骗这点钱。 最后非常感谢大家的包容和理解,我会努力调整心态,试着慢慢把这个坑填完,给他们好结局。 第51章 因为我就是楚然, 一直都是。 这句话很直白, 可林知紧紧攥着手中的手串, 大睁着眼睛呆怔了好一会儿才似乎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霎时间,脑袋里彷如有一道惊雷轰然炸响, 炸得他浑身气血翻涌。 他脱口而出嘶吼道:“你才不是他!这怎么可能?!少骗人!” 这个人是他的楚然?温柔美好的楚然,和他相爱每天亲密无间的楚然?这绝无可能! 他深深爱上的怎么可能是一个跟自己父亲有过纠缠, 他从小就痛恨讨厌的男人?! 他是不会相信的。 姜初亭道:“我没有骗人, 我……” “你闭嘴,我才不要听你胡言乱语!”林知情绪很激烈, 暴怒地打断他, “你以为你穿上楚然的衣服,拿了他的东西就能成为他了?我就会爱上你吗?你少做梦了!你连他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可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这是事实。”姜初亭抬手想触碰他, 林知却猛地打开他的手, 后退一步, “你别碰我!滚开!滚远点!” 林知胸口剧烈起伏,急促喘着气, 眼里爆满红血丝,原本俊俏的面容上满是骇人的冷沉, 咬牙切齿地又道:“你才不是他, 我不要你, 你把楚然藏哪里去了?快把他还给我!” 即使早预料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但这种全身心抗拒的模样还是让姜初亭感到满心痛楚。 姜初亭眼角泛红,努力克制着嘴唇的颤动,勉强道:“傍晚你去给我买酸梅之前,对我说,等你娘同意了,就和我拜堂成亲。” 这确实是只有他和楚然知道的对话。林知眸中一震,心里那道看似坚实的屏障瞬间崩塌,他仍然不愿意接受,冷声质问:“是你偷听来的?你逼楚然告诉你的对不对?我才不会上当!” 姜初亭回望住他,“长柳庄时,你对我说过,不管我是什么样的身份,只要我是真心爱你的就够了。” 林知脸色越来越难看,冲着他怒道:“你不要说了,不许说了!” 姜初亭却没有停顿,继续对他道:“有一次,我把你关在门外,借口说要擦药过了许久才放你进去。还有前段时间,你去打水,我说好在原地等你,可是突然消失了。那都是因为我的易容丹时突然失效了,不敢见你。你还要我说更多吗?” 所以那天眼见快追上楚然了,却还是被甩开了,反而看到这人散了发,泡在水潭里面。后来,他还拿到了原本留给楚然的钱袋,到了约定好的客栈。 不仅是这些,还有以前一些种种反常的表现似乎也能立马得到合理的解释了。 林知目瞠欲裂,泪水陡然落下,气息不住的战栗。 就算不想承认,就算极力抵触这种可能,可此时此刻,也没办法再自欺欺人了。 那么,他深爱着,其实一直都是眼前的这个人? 而他就像是个傻子,就这样被骗了这么久! 林知倏地抬起黑沉的眼眸,死死盯着姜初亭的脸,盯着这张他以前根本不愿多看一眼的脸。 明明天黑前还跟楚然在一起,可是转眼间,他的楚然就这样没了,消失了。 现在告诉他,他迷恋的那张脸只是易容出来的,虚幻的,不是真实存在于这世间的。他爱着的人连名字都是假的。 他所珍惜深陷的感情其实就是一个骗局。 林知感觉心脏像是被突然挖空了一块,茫然又无措,痛苦又慌张,身体里有种什么东西被强行一点一点剥离,堪比凌迟酷刑。 他觉得自己深爱的楚然,被眼前这人亲手杀死了。 他浑身都被阴沉笼罩,眼神恶狠狠道:“姜初亭,你耍我很好玩吗?看我被你迷得团团转,爱你爱得要死要活,你心里肯定很得意是不是?” 姜初亭眸中惊痛,急切道:“林知,我怎么会是耍你?我是真的爱你,否则,我为什么会和你在一起?” “我才不要你的爱!我爱的也不是你!”林知满脸泪痕,执拗地大声道:“我爱的人,叫楚然,不叫姜初亭!” 他完全不愿意接受楚然和姜初亭其实就一个人。姜初亭脸色更加惨淡了几分,低缓道:“我到相思小筑答应和你在一起的那个晚上,问了你一句话,还记得吗?我说‘林知,你看清楚,你口中所爱的,是站在你面前的我吗?’,你回答,看清楚了,你爱的人,就是我。”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正好提醒了林知,当初一面说讨厌他,一面说好爱他的自己是多么可笑多么讽刺!这人肯定觉得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蛋! 林知愈发地恼羞成怒,口不择言道:“是我瞎了眼,爱错了人,根本没看清楚站在面前的是个心机叵测的大骗子,如果当时我知道是你,根本不会跟你在一起!” 姜初亭知道他现在气头上,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但还是忍不住伤心。他喉头哽住,毫无血色的唇动了动,艰难出声道:“林知,你讨厌我无非是因为当年的那些传言。可是你和我在一起这么久,对于我究竟是怎样的人,能不能选择相信你自己的判断?” “你究竟是怎样的人?”林知眉眼间萦绕着一股挥之不散的戾气,目光刺人的盯着他:“你究竟是怎样的人,恐怕只有你自己最清楚。我要如何判断?又哪有这个本事判断?” “我……”姜初亭目色暗淡,哑然失声。 林知睨着他:“你当初也是这样算计接近我爹的对不对?时隔多年,连他的儿子也给骗了,你当真好大的本事啊。”林知越说心头的邪火就越旺,这人曾经说有过两情相悦之人,他那时候怎会知道,这个“两情相悦”竟然是跟自己的父亲有关,而且还闹到了全江湖皆知,这份深情真可谓是感天动地! 听他又说起往事,姜初亭无力了,“我说过,这件事你有误解,可你总是固执己见,当年我跟你爹不是你想的那样。” 林知咄咄逼人:“不是那样是怎样?你没跟他在一起过?你没爱过他?还是你没有在他成亲前去勾引私会被所有人看见?!” 他好像每个字都夹杂着无尽的火气,不容反驳,而且他十分坚定认为当年的事是他的错,再这样交流下去也不会结果,姜初亭顿了顿,说道:“林知,你现在很不冷静,我们先不要提你父亲的事,可以吗?” “不可以,为什么不提?!”林知眸光寒彻透骨,恨声道:“你心虚了?你根本没办法否认,居然还说我误解,事实上你就是个毫无廉耻,玩弄别人感情的骗子!” 姜初亭胸口窒痛,不想说话了,也说不出话了。 他原本就受伤失血,再因情绪波动大,终于强撑不住,闭眼身体不稳地晃了晃。 眼见他要倒下,林知脸色一变,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的反应,手臂拦腰将他扶住。 和楚然在一起之后,他不知道搂了他多少次,虽然换了张脸,但触碰到他身体之后,感觉竟然是这样入骨的熟悉。这让林知更加的气恼! 姜初亭缓缓睁开的双眸,两人目光撞上,林知就像是被火烫到了一般,沉着脸迅速将他松开,还后退了一步。 “你方才故意的是不是?凭你的武功有谁能将你伤成这样?还想在我面前装可怜?我告诉你,没用的。”林知冷嗤一声,语气无比坚定的向他宣告自己的立场,“你不是楚然,我不会对你有任何怜惜。我看到你这张脸,只会更加讨厌你!” 姜初亭扶着墙面待那一阵眩晕过去后,垂下眼眸,迟疑片刻还是道:“林知,你娘知道我跟你在一起的事了,也……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 林知闻言眼睛立时瞪大了些,随即咬牙道:“所以,你别告诉我,你是被我娘伤成这样?” 姜初亭望着他,默认了。刚才没直接告诉他,就是因为说了,他也只会觉得是构陷。 果然,林知怒极而笑:“我娘如果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怎么可能不先来见我?她如果想对你动手,这十多年早干什么去了?退一万步说,我娘真想让人对你怎么样,以你的武功能受这么重的伤?” 姜初亭静了静,道:“因为我的内力……” “你闭嘴,不想听你狡辩,也别摆出一副虚弱的样子,演给谁看呢?” 姜初亭脑子里昏昏涨涨,忍着腹中不时的抽痛,抿住苍白的唇,敛下长睫不说话了。他发丝有些微的散乱,白皙如玉的脸颊上还沾着点点血迹,胸前的衣襟大片暗红的湿濡,浓浓的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漫。 谷蓝虫还在不知疲倦的围绕在他周身盘旋,振翅声响。 这声音听得林知无比暴躁,扬手一握,将它捉住捏死,然后扔在了地上。 刚好就在姜初亭的脚边。 林知面无表情道:“你既然说我娘想杀你,那就随我一起回林家跟我娘当面对质,如果是你冤枉她,我要你好看。” 姜初亭抬起脸看他,轻轻摇了摇头:“林知,这毫无意义,因为不管怎么样,你都不会相信我。” 林惜刻意没当着林知的面对他动手,一来是想先下手为强,避免林知意志不坚定还对他继续留恋。二来,不想被林知看到她真实的一面。毕竟,在林知心里,林惜这十多年来对他这个想抢她夫君的男人是无比的宽容大度,怎么会直接动手杀人呢? 林惜今晚没成功将他解决,肯定在暗中观察,会另做打算,多半是已经先回安阳了。 林知带他回林家找林惜对质,根本不叫对质,只是听林惜单方面陈述罢了。 林知幽黑的眸中一阵晦暗不定,沉着嗓子问:“你这意思,是不想跟我回林家?” “不是。”姜初亭虚弱地低叹,湿却的黑眸凝视着他道:“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我要和你在一起。” 林知嘴角狠狠抽动了一下,转开身子侧对他,说道:“我要你跟我回林家,只是为了拆穿你的谎言叫你无话可说,并不是想让你和我在一起,可别想太多!” 姜初亭道:“我知道。” “知道就好。”林知说完,绷着脸又站了片刻,裹挟着满身的冷冽率先离开了。 姜初亭望着他的背影,轻轻舒了口气。不管怎么样,林知并没有说不再见他,已经足够了。 姜初亭握着剑,拖着虚软的步伐找了一家医馆,清洗上药包扎耗费了一番功夫后,又因腹中难受歪靠在椅子里缓了许久才回客栈。 正上楼梯,一抬头看到满脸燥郁之色的林知匆匆的下楼,互相看到对方后,都不约而同停下了步子。 姜初亭看着林知问:“你是准备去寻我吗?” 林知一听这话,登时就炸了,怒视他道:“少自作多情,谁要去寻你?你以为你是谁?” 林知继续下楼,绕过他走了。姜初亭回身追了他两步,“你去哪儿?” “要你管。”林知只留给他一个很快远去的背影。 姜初亭回到房间之后,一个人冷冷清清呆到天快亮了才把带血的衣服给换下来,手串被拿走之后,手腕上空空的,颇感不习惯。 可那是林知送给楚然的,不是给他的。 衣服换好约莫半个时辰后,林知才回来,他推开门也没进来,语气很差地对姜初亭道:“还不走?等着我来背你不成?” 姜初亭拿起收拾好的包袱,站起身走向他道:“没有,我自己能走路。”他骗人在先,他理亏,被这样恶劣地对待也不冤枉。总该让林知出出气。 姜初亭以为顺着他的意思,他会稍微好些,但不知为何,他脸色更加生硬。什么话也没说,一个转身下楼去了。 上了马车之后,林知和他分坐两边,眼睛瞥着车窗外,不理他。 姜初亭也无精力和他搭腔,才半天就下车吐了好几次,他没怎么吃东西,吐的都是苦水,吐狠了还牵连到伤口崩开,衣服上血迹晕开了一大团。 换做前一天,林知大概会心疼的搂着他直掉泪,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林知根本都没有多给他一个眼神,因为身体受伤不适的人换成了“姜初亭”。 林知分得特别清楚。 中途停在一处河边歇息,姜初亭坐在河边的大石上,拿着装易容丹的瓶子发怔。 如果吃下一颗,换成楚然的脸,两人之间的气氛会不会缓和一些? 正想着,一道阴影笼罩过来,姜初亭抬起脸,林知站在面前,盯着他手中的东西。 “这是什么?” 姜初亭想了想,还是如实回答:“易容丹。” 林知神色扭曲了一下,一把将之夺过,冷然道:“你不会以为你再易容成楚然的样子我就会对你好吧?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呢?我绝不许你再变成他的模样侮辱他!”话音刚落,将那药瓶使劲一扔,丢进了河里,咕咚一声,沉下去。 姜初亭站起身,朝那边看了一眼,再转回视线时,林知已经大步回到马车里了。 姜初亭不由苦笑,原来在林知心里,他的存在对楚然来说,是侮辱。 又赶了一天路,马车终于进了安阳。 林家的宅子坐落于城南,占地十分广阔,雕梁画栋,奴仆众多,戒备森严。与其说是宅子,不如说是一座规模巨大的别苑行宫。 姜初亭这是第二次进到这里。他跟在林知身后,迎面而来的下人们纷纷退让到一侧,恭恭敬敬跪地迎接,“少爷。” 走了一路,就跪了一路。 林知目不斜视,行得极快。姜初亭身体发沉,很快就落后了一大截。 那些下人们都眉眼低垂,没有抬头看,当姜初亭路过一处游廊时,原本跪在旁边的一名年轻的男家仆突然抬起脸来,姜初亭察觉,望了过去,两人视线在空气中交汇。 姜初亭都走过去了,都还忍不住回头看他,而这个眉眼清秀的家仆也在盯着姜初亭,没有避开目光。 姜初亭心念微动,为什么觉得这人有些熟悉?这人也一直望着他,难不成也是认识他的? 因为思索着事情,原本就缓慢的步伐滞了滞,却见那家仆倏地把头重新低下去。 姜初亭回头看到本来已经走到了前面的林知出现在了面前。 林知对他道:“你以为我是请你来做客的吗?在后面磨磨蹭蹭干什么?” 姜初亭道:“对不起,我会跟上的。” 林知余光瞥了眼那跪地的一众奴仆,又走到前面去了,姜初亭加快了些速度。 出乎姜初亭的意料,林知并未直接让他去见林惜,而是将他带到了一处很偏的院子里,也不多看他一眼,转身要离开。 这里肯定不是林知的住处,姜初亭有点难过地叫住他,“林知,你不和我住在一起吗?” 林知站定了片刻,才回过头,哂笑一声,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和你住在一起?” 姜初亭无话反驳,现在不比从前,林知见了他就恨,自然是能不看到他就不看到。 姜初亭也不死死纠缠,以免他愈发生厌,神色落寞后退两步,安静地坐在凳子上。 过了会儿,他发觉门外的人还没走,眸里不由燃起了一点微光,站起身来唤他:“林知,你……” 林知痛恨之极地对他吼道:“你什么你,你一个人在这儿老实呆着吧!” 这次是真的走了,姜初亭望着他很快消失的背影,轻叹了一声。 林知怒不可遏大步地离开了偏院,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生气,总之就是看见他就来气,看不见时更来气。 前后不到一天,他觉得自己的感情遭到了无情地摧毁,他一定不会轻易放过那个可恶的骗子,一定要折磨死他! 林知经过花园时,被春桃拦住了去路。 “少爷,夫人请你过去。” 林知一整神色,沉声道:“我正要过去找她。” 他娘虽然不怎么管理家事,但他这次回家,把那人带回来了,肯定还是会惊动她。他得给个交代,而且有件事,他要问清楚。 林知随春桃一起到了林惜住处,他离家已经大半年,许久不曾见过母亲,一进屋,却见她脸色苍白,泪水涟涟。 林知讶然,忙上前,伏在她膝下,握住她的手,关怀道:“娘,你怎么了?” 林惜红着眼睛,抽出手,抚摸他脸颊,“林知,你告诉我,你为何会把那个人带回林家?你想让娘难堪吗?” 她眼泪更加汹涌,看起来十分伤心,林知忙道:“不是的,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带他回来,有别的用意。” 林惜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追问:“别的用意?什么用意?” 林知却没答,咬咬牙,语气小心地试探问她:“娘,当年确实是他勾引我爹,还在你们成亲前被捉奸当场,是不是?” 林惜面色又苍白了几分,似乎陷入了不好的回忆里,难受地闭了闭眼,才颤声道:“是这样,没错。当时,他们两个在床上,衣衫不整,不堪入目……” 在床上,衣衫不整,不堪入目。 纵然已经听过许多次外间传言,但这是第一次听母亲亲口讲述出来。林知的脑海里迅速勾画出了一副能与之对应的画面,心头的火苗嗤啦一下就窜遍了全身,烧得他眼睛都是一片猩红之色。 林知死死握紧了双手,由于太用力,关节处泛出了白色。如果此时手中握着什么东西,肯定已经碎成了齑粉。 林惜含着泪注意他的脸色,好像说不下去了,用手帕拭了拭泪才道:“林知,我以前都不怎么和你说这些,就是为了让你不要在仇恨中长大。可是这并不代表我能接受他出现在我面前。” 林知陷在自己的思绪中,一时没说话。 林惜捧住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眼神里露出些许谨慎地问:“儿子,你该不会跟你父亲一样,爱上他了吧?” 林知下意识里否认,声音比方才都要大许多:“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爱上他?” 林惜闻言抚着胸口长长松了口气,心有余悸般的叹道:“那就好,否则,你如果也同你父亲一样,那我只有去死了。” 最后一句话听得林知心下一沉,顿了顿,才对林惜道:“我根本不爱他,但是……他爱上我了,我将他带回来,不过就是打算玩弄他一番后将他抛弃,好给你出气。” 林惜忽尔就安静下来,目不转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娘……”林知被她这种说不上来什么意味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安,“你为什么这样看我?难道不想我给你报仇吗?” 林惜看他的眼神渐渐怜爱起来,叹息了一声,“我要报复他何必等今天,想报复他的法子千万种,又何必要委屈你?你将他放走吧,不要让他得逞就是了。” 林知问:“得逞?他得什么逞?” 林惜蹙眉道:“傻孩子,你难道不知道你和你爹长得有多像?世上这么多男人,他为何偏偏纠缠上你爱上你?说不定就是把你当成你爹的替代品,他如果不是真的爱你,你又能怎么报复得了他?” 犹如三九天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透骨的冰寒。林知黑色的眼珠凝滞一动不动,也不接话了,半晌突然站起身来,朝外面走去。 林惜叫道:“林知!你去哪儿?” 林知停下,头也没回,问道:“娘,这两天,你出门了没有?” 林惜不解:“我一直在家,你为什么这么问?” 林知用力地闭了闭眼,“没什么,就问问……娘,他的事我自有主张,你先别插手。放心,我不会让他来你面前碍眼的。”说完大步离去,将原本要问她关于试药的事也抛诸脑后了。 林惜起身跟到了门外,目光追随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咬住下唇,用力地绞着手里的帕子,表情有些神经质起来。 绝对不能让那个男人抢走她的儿子,绝不能。 姜初亭在房间里呆了许久,都没有任何仆人出现,大概是林知吩咐过了,倒也落得清净。 想必,他今天肯定也不会再来。 姜初亭察觉伤口好像又渗血了,打开包袱,拿出伤药自己换了个药。 收拾衣物的时候,又看到了包着簪子的布团,他伸手将断簪拿出来,坐下仔细端详。 如果,能够通过做梦获得更多的线索就好了,他还不知道自己能被林知容忍呆在林家多久,他想尽快趁这段时间能查清楚子阙的死因。但自从簪子断掉后,偶尔一次获得的梦境片段也是短暂的破碎的。 也不知,如果能将木簪修复好会不会有用。 他没这方面的技艺,正拿着两根断簪沉思该怎么修,门口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干什么?睹物思人呢?” 姜初亭没想到林知这么快去而复返,愣了一下才起身,看着正缓步走近的他。 他没什么表情,但眼神看起来有些可怕。 姜初亭意识到他这样可能是跟自己手中的簪子有点关系,不动声色想把它们藏起来。 “藏什么?有什么好藏的?”林知走到他面前,用力捉住他的手腕,将他紧握的手微微扬起,黑眸深不见底:“用了十几年,断了都舍不得丢,真是好深情,啧啧。” 姜初亭知道,林知一定是猜到了这木簪是谁送的了,但没想到会突然来跟他算这笔账,连忙解释道:“我和你在一起之后,就没再用过了。” “是没用过,但是都是背着我偷偷地解相思之苦,专注得连我来了都没发现是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因为我发现关于你爹当年的死有些蹊跷,而且可能还跟我们一直查的那件事有关,所以……” “所以你盯着这根废掉的簪子看,就能看出什么线索来?” 姜初亭确实指望能看出什么线索,但说出来,林知必定又会觉得他在诡辩。 他不说话了,林知眼里暗火丛生,“我爹的死若是有什么蹊跷,那也是我来查,关你什么事?把簪子给我。”说完便去掰他的手,姜初亭把手挣出来,没让他得逞。 “你想拿簪子做什么?” 林知咬牙切齿道:“烧掉,不许再留下。” 林知说烧了就一定是烧了,不是来开玩笑的。姜初亭摇了摇头,态度也很坚决,“你不能拿走,不管你信不信,这簪子确实可能给我提供线索。”不仅是子阙的死因,还有试药的真相,多半都是林家有关。林知偏信林惜,是不可能调查自己家的,只有他来查。簪子如果还能用的话,他就多了一分助力。 林知冷笑:“好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姜初亭恳切地道:“林知,我跟你父亲都是过去的事了,他早已经不在人世,你何苦还在意一个已逝之人留下的东西?我向你保证,等我查完这件事,我会彻底将它封存绝不会再拿出来,好不好?” 说去道来,还是不肯交出来。从小时候见到他,他就一直在用的簪子,到长大了重逢时还在用,断了也不愿意丢。如此长情,如此珍爱,可真是令人感动。林知歪起嘴角森然一笑,点点头道:“是啊,我爹早就不在世上了,否则,你也不会费尽苦心的来接近我这个替身了。” 替身?姜初亭眼睛睁大了些,没想到林知并不是只在意他跟子阙曾经在一起过,而是觉得把他当成了子阙的替身。 姜初亭觉得不可思议,极力否认:“我没有。” 林知却根本不信,双手抓住他的肩头,寒声逼问:“我问你,我小时候,你把我救了还留在身边照顾,是不是因为我的名字?” 云雀,云子阙。依稀记得,当时告诉他自己的名字之后,他还重复念了一遍。 将楚然的温柔美好深深珍藏在内心深处这么多年,导致和他一重逢就完全克制不住心中的汹涌悸动爱上了他。 可如今才恍然惊觉,自己最初的心动,竟然源于这人对他父亲的感情。 实在太难堪了! 姜初亭不知他心中所想,只听他越说越远,不由感到伤神,“林知,为何要计较这么多年以前的事?当时你才几岁?而且就算你不用这个名字,我也一样会救你照顾你。这个真的那么重要吗?” “不重要吗?!是,对你来说,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我这张和我爹相似的脸!身份容貌名字全是骗我的,现在连感情都是骗我的。姜初亭,我看起来是那么好招惹的人吗?”林知记得,第一次在九重天山下截住这人的时候,他就好像在透过他的脸,在看着另一个人。当时被自己厌恶的一个举动,如今却成了割在心上的刀吗,让他恨不得将这个人给狠狠捏碎! 还有一次,晚上听见这人说梦话,他听了个模糊的音,便以为是叫他小时候的名字,还自作多情了一番。现在他只觉得脸火辣辣的疼! 这话听得姜初亭心里很不好受,只能将自己的心意表达给他听:“我爱你啊,你感受不到吗?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怀疑我对你的感情,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并没有把你当成你爹的替代品。如果我没有爱上你,就算你跟他长着一模一样的脸,我也不会答应跟你在一起。林知,你可以生我的气,但是能不能别这样质疑我?” 林知听了却脸色却没有丝毫的缓和,而是微微扬声:“说得这么好听?好,那我现在就给你一个机会证明。” 林知眼神固执地注视他的脸,接着道:“立刻把你手中的发簪交给我处理,我就相信你。” ※※※※※※※※※※※※※※※※※※※※ 榜单字数终于完成了 下次更新时间未定,或许要等很久……大家就开开心心的看别的文吧,不用特地来文下等,如果有更新提示了再来逛一逛就行了。感谢感谢感谢! 第52章 交给林知处理的结果只可能有一个, 那就被毁掉。 事到如今, 姜初亭还希望通过发簪获得线索, 是绝不能交出去。可是很明显,林知现在这幅模样是听不进去任何解释的。 姜初亭回望着他,一时没说话, 这对林知来说,无疑就是心虚。 冰寒的黑眸盯了他片刻, 林知偏开头去, 发出一声夹杂着嘲讽的冷笑。 姜初亭被他笑得心头一乱,不由自主向着他走近一步, “林知, 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 真实身份暴露后,林知虽然动怒,但怒的是他的欺骗, 并没怀疑他的感情。可一回林家, 这孩子就突然认为自己是子阙的替身, 必定是有人故意误导他了。 而能让林知如此笃定的, 姜初亭想去想来就只有那一个人,林惜。 林知只有对他母亲的话才会如此深信不疑。 “说什么?”林知退后一步, 和姜初亭保持距离,好似觉得他问的这句话很可笑, 用那种刺人无比的眼神重新睨向他, 反过来逼问, 语气极重:“你跟我爹当年那事还有谁不知道的?你连一根断了的发簪都不愿意丢掉, 如此情深义重天地可鉴,还用得着有人对我说什么?干吗这样看着我?我误解你了?还是全江湖的人都误解你了?那当年他们看到你们苟且的那一幕莫不是出现了幻觉??!” 他说话夹枪带棒,连讽带刺,好像生怕不够戳姜初亭的心窝。 姜初亭只感觉原本就昏沉的脑袋一阵眩晕。 他知道,林惜在背后这样煽风点火只是开始,不会是结束。她一定会像今天这样,想尽办法把他赶离林知身边。 糟糕的是林知如今在气头上,和林惜一条心,根本不相信他,也不肯听他的任何解释,姜初亭能料想自己接下来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不过当初和林知在一起时,也料到迟早会有这么一天。这件事原本就错在他,只要林知不背叛两人的感情,他就会想办法取得林知的原谅,绝对不会因为受挫就离开他身边。 “林知,你现在能不能稍微让自己冷静一点,仔细地想一想。”姜初亭心中泛着苦涩,低声道:“如果我真的要把你当成你父亲,那我一开始遇到你,就不会想着尽快避开你了。” 提到此事,林知不仅没有任何缓和,反而愈发神色冷冰,咬牙切齿:“那只能说明你心里有鬼!当时我表白心意,你不直接告诉我真相,亦不坦白身份,反而将错就错,答应和我在一起,难道不就是为了我这张和我爹相似的脸?看我为你神魂颠倒,你很开心很得意是不是??” 姜初亭喉头哽得发疼,怔怔望他:“当初,我其实……” 林知暗火丛生的黑眸死死盯着他:“其实什么?你还想怎么狡辩?” 不管当初有过怎样的打算,他最后欺瞒了林知是事实,姜初亭道:“这件事确实是我的错,我不该瞒着你。可是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林知,你信我好不好?” 姜初亭恳求地说着想去抓他的手,他就像是被烫到了似的,迅速甩开了。 “你对我的感情是真的?”林知漠然着神情一字一字道:“那我现在清楚地告诉你,我对你没有任何感情,我喜欢人的叫楚然,一直只有他。没了他那张脸,你在我这里,连替身都不是!” 说完不再多看他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林知!”姜初亭追了两步就因为脚下虚软停住,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愈发苍白。 虽然是同一个人,林知却把楚然和姜初亭分得特别清楚,从前是这样,现在更是这样。 姜初亭跌坐回凳子上,眼睫颤了颤,阖上眸子,心口处一阵难言的痛楚。 林知语气太坚定了,姜初亭方才有一瞬竟然有些无法分辨,他说的是气话,还是真话。 或许……林知爱上的,真的只是他心中想象的那个干干净净,从没有坏掉名声的“楚然”罢了。 林知离开后,姜初亭基本上就是在调息中度过。 待他再睁眼时,已经是翌日的上午,精神仍然不太好。 姜初亭来到林家后,除了林知,没有任何人踏足过他所呆的这个院子,自然也没有下人来送水送饭送伤药之类的。 姜初亭这些日子以来都没什么食欲,倒是不怎么感到腹中饥饿,下床后,用茶壶里的水简单洗漱一番,走出了房门。 林惜目前暂时按兵不动,只在暗中使力,一时半会应该不会露面。而林知如果不想见他,肯定也不会让他见到。 是以他这时候出门,是想找人。 昨天他来到林家时,那个抬起头来看他的那个男仆。姜初亭总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他。而且他有预感,这个人应该也想见他。 姜初亭走出院门,没有人限制他的行动,大多路过的下人都目不斜视,把他视若空气。 不过也有抑制不住好奇自远处偷偷打量他的,姜初亭神色不变,在府中穿行自如。 林府实在大,一刻钟过去了姜初亭一无所获,不过他也没有心急,继续迈步向前,突然,听到一阵女人的惨叫声划破原本寂静的上空。 姜初亭眉尖微动,循声快步而去,正好撞见两个仆人将一个脸色惨白如鬼,裙摆被血染红的女孩从院子里拖行而出,经过的地方,留下了触目惊心的血迹。 那女孩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模样,看衣着应该是林府里的侍女。 也不知是因何受到了如此重的刑罚。 按理说,林家以女为尊,女仆都比男仆的待遇要好许多,如果没有犯天大的错是不会罚这么狠,而且,还是当众惩治。 姜初亭驻足,望向里面站了满院,垂着脑袋噤若寒蝉的侍女们。 “方才的情况都看到了?”一个满脸冷肃阴沉之气的嬷嬷正在训话,掷地有声:“这就是违反家规的下场!非到规定的年龄有孕者就要受到惩罚,你们一个个的都警醒着些,不要心存侥幸,自作自受。只要守好规矩,等到年满十九岁,自然会让你们婚配生子,不会亏待你们,都记住没有?” 侍女们仍然都不敢抬头,应声:“记住了,谨遵嬷嬷教诲。” 十九岁才能婚配?原来林家还有这样一条规矩。 民间一般十四五岁就可成亲生子,家境贫苦的会更早,有许多女孩就是因为年龄太小生产就这样丢了性命。不管林家是出于什么目的定下这条规矩,女孩迟些成亲生子确实会更好。 只是……姜初亭又瞟了一眼满地的血迹,眉宇皱起,只是这手段未免太过激了些。 院中的人渐渐散去,姜初亭转身打算离开,走了几步定睛一看,正好一名男仆端着托盘迎面走过来。 很巧,正是他要找的那个人。 姜初亭不动声色继续往前走,而那人跟别的下人没什么不一样,就这样微微垂着眸,像没看见他,就这样和他擦身而过。 姜初亭脚下几不可察顿了顿,也没有回头去看,直接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方才瞧他低垂的眉眼时,姜初亭脑中闪过一道光,蓦地就想起来他是什么人了。 夜色降临,姜初亭正闭眼调息,院中传来几不可察的动静,他睁开眼,下床静立。 不多时,有人推窗轻巧跃进来,从这身手看来,他轻功是极不错的。 来人和站在房中的姜初亭对视一眼之后,率先拱手一礼,声音压得很低:“公子,又见面了。” “原来你是林家的人。”此人正是当初和林知在调查宝琪尸体时,那个试图阻止他查下去的蒙面黑衣人。 “是,我祖上三代都是林府的仆人,所以我也只能是。”年轻男人走近了些,看姜初亭的眼神有些复杂:“说实在,我看到你出现在这里的时候,真的很意外。” 姜初亭问他:“少侠如何称呼?” “少侠不敢当,叫我凌光就好了。” 姜初亭问道:“凌光,你为什么会知道我?” 他当时可是易容下的状态,凌光居然都能认出他,这令他感到奇怪。 姜初亭注视着他,继续问:“还有,你当初说‘上一个调查此事的人已经死了’,那个人究竟是谁?” 凌光大概是想到了什么,语气微微怅然:“我为什么会知道你?这就说来话长了。不过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害你就是。至于我当初说的那个人,我想你心里其实应该有答案了吧。” 姜初亭指尖微颤,怔然不语。 果然是子阙吗?联想昨日看到的那个画面,子阙必定当年就发现了什么,所以被林宣逼着喝毒酒。 他当初根本就不是自尽。 “云少爷对我家人有恩,你是他世上唯一的牵挂,我不想让你有事。”凌光神色极为郑重对姜初亭道:“所以我来提醒你,不管你是因为什么来林府,还是尽快离开这里为好。林惜这个疯女人痛恨你至极,是绝不会放过你的。” 林知在这里,他怎么可能走呢?姜初亭低叹苦笑摇头:“多谢你的好意,可是,我现在不能离开。” 凌光打量他苍白清雅的面容,沉默须臾,忽尔道:“恕我冒昧问一句,公子是否真的对林知少爷生了情?” 姜初亭一愣,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凌□□息微微发沉,表情看起来有点烦躁又有点失望,好像是生气了,“怎么能这样?林知可是云少爷的……” 姜初亭看着他。凌光已经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对,赶紧向姜初亭行一礼,说道:“抱歉,是我失言了。” ※※※※※※※※※※※※※※※※※※※※ 不更新的时间过得好快啊 第53章 云子阙是家仆之子, 但林惜喜欢他, 林家几乎所有下人都知道他将来是要当林家姑爷的, 从来不敢怠慢。凌光那时候才五岁,被父亲交代又交代,见了云子阙一定要恭恭敬敬, 千万别冒犯了,否则会被大小姐狠狠地惩治。 一次, 凌光的父亲遭一个管事的陷害, 被用私刑,关押起来了, 性命垂危。凌光又惊又慌四处找人求助, 正巧撞上了手执书卷路过花园的云子阙,云子阙不仅没有怪罪,还伸手扶他起来。 他深知云子阙跟他们这些下人的地位不一样, 如果他肯帮忙父亲就有救了, 当下不管不顾抱住了他的腿哭着向他诉说了父亲的冤情, 恳求他救人。 云子阙听得直皱眉, 当时却没应允他什么,只是让他先回去。凌光六神无主等了一天, 他爹就被放回来了,还有人送了伤药。 他爹告诉他, 确实是云子阙帮查清了真相, 凌光年纪虽小, 却知道感恩, 从那以后就将云子阙视为大恩人,并且发誓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报答他。 凌光偶尔会在府中碰到他,但见他眉宇间总是布满阴郁,好似都没有笑过。 凌光当时的小脑袋也想不太明白,云子阙在林家跟少爷一样的待遇,为什么这么不开心呢? 云子阙和林惜成亲的那天,在挤挤挨挨的人群里,凌光被父亲架在脖子上观礼。可到了吉时,身穿一身大红喜服的新郎不知为何满脸冷若冰霜,腰杆挺得笔直,就是不拜,满厅的气氛都快凝固了。 凌光只记得父亲当时叹了声,就将他放下了。他没看到后面如何,但知道终归还是礼成了,从那以后,林府下人见到都要唤一声云少爷。 凌光的父亲经不住他锲而不舍的追问,只得告诉他,云少爷并不喜欢林小姐,心里另有其人,还叮嘱他千万别在人前乱说。凌光当然不会乱说,他还小也不懂爱情,只是觉得云少爷不能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真的很可怜。 林惜不喜男男女女在云子阙身边伺候,便挑选了几个训练有素的小孩过来供使唤,凌光乖巧机灵,恰好就在其中。只是云子阙有时候十天半个月都不会说一个字,仿佛已经视万物如无物,绝大多数时候就是在写写画画或者看书,根本不怎么搭理他们。不过不管怎么样,凌光还是非常尽心尽力的给这位大恩人端茶送水。 某日,凌光在书房门口守了好几个时辰,着实快憋闷死了,又没有说话的人,撑不住靠在门边睡着了。等到突然惊醒却发现自己躺在书房的小榻上,身上还搭着一件布料柔软的外衫。 而云子阙仅着雪白单衣,伏在书案边,对着一幅画出神,清瘦的背影透着一股清冷寂寥。 凌光瞧着不知为何,心里头酸酸的,十分难过。他知道,云少爷看上去很冷漠,但他帮过他爹,还怕他冻坏了给他盖衣服,他真的是一个心地很好很好的人。 他不笑,总是冷着脸,只是因为身边没有让他开心的人。 当那些铺了满室的画像都被林惜命人搬出去烧掉,凌光这才恍然,原来云少爷每天画的就是他喜欢的人。 凌光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知道,原来男孩子也不一定喜欢女孩的。 凌光最初对姜初亭的认识,就全部来至于这些画像。 那些画,每一张神态动作都是那样灵动鲜活,仿佛下一刻就能从画里跃然而出,能说能动。不像是画了,更像是从心间掏出来的,那么活生生的一个人,带着浓烈的爱意,思念,和渴望。 云子阙离世的时候,凌光还不满六岁,可云子阙的那份入骨的深情却在他心底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所以当确定姜初亭喜欢上林知之后,他控制不住的第一反应就是,竟然比自己被背叛感情还要生气,就好像有种什么东西破灭了一样。 可是他知道这气得完全没道理,当年虽然是迫不得已,但的确是云少爷先娶了林惜,姜初亭并没有做错什么,还被风言风语害了这么多年。况且云少爷已经离世这么多年了,他有新的感情是理所当然。 想去想来,他只能将自己反常归结于——姜公子爱上谁不好,为什么偏偏是云少爷的儿子?如果云少爷知道了,该多么难堪,多么难过。 凌光心中仍旧略有不适,但也清楚,怪谁也绝对不能怪眼前的这个人。他要做的,是尽力替云少爷保护好他。 见姜初亭只是缓缓摇头,也没怪他的意思,凌光稍稍松了口气。 姜初亭自然不会跟他计较这些,试探着问道:“凌光,你能不能告诉我,子阙当年究竟是查到了什么?” 凌光当初也是在查这件事,还试图阻拦他,肯定是知道点什么。 凌光却偏开了些视线没看他,抱起双臂摇摇头,道:“当年我还太小了,云少爷具体查到了什么我也不清楚,后来我也只模糊的知道了一些,但恐怕知道的还没你多。只是这件事和林家有关系,我想云少爷肯定是不希望你牵扯进来,也不希望你和林少……所以当初劝你不要再查。” 姜初亭注视着他的侧脸,对他的话心里生出一些疑虑。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有所隐瞒? 凌光转过眸来,重新看向他,好像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道:“我人单力薄,确实是不知道,长大这些年来虽然也在私下调查,却也没能找出个所以然来。公子……如果你对云少爷还有怜惜的话,就请放弃吧,不要再继续搀和此事了,不会有结果的,你也不想让他在地下都不得安宁是不是?” 姜初亭气息微促,并未应声。 凌光静默须臾,低叹一声,“我今天来,本意是劝你远离这里的一切,不过看起来,我根本没法说动你。” 姜初亭温和道:“你的好意,我心领。” 凌光拱手道:“我不能在这里久留,就先行告辞了。有机会我们再见面。” 姜初亭嗯了一声。 “公子自己多加小心,提防林惜。”凌光说完身手敏捷的跃窗离去。 姜初亭注视着他离开的方向。他是林家的家仆,竟有一身如此绝妙的轻功,真的挺不简单。 夜深,房间内,微弱的烛火摇曳着。 姜初亭又被那种胃里翻涌的感觉纠缠,侧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面色煞白。 他这些年原本是孤独惯了,可林知的出现让他的世界热闹了起来。如今喧嚣与温度骤然撤去,他却再难向从前那般适应,只觉胸口空落落的,如同一片毫无生机的荒地。 姜初亭下意识里去触摸自己的手腕,空荡荡的,相思豆的手串已经被林知给拿走了。 因为那是林知送给楚然的,不是给他的。 姜初亭身体难受,辗转反侧,心里想见林知的欲/望越来越强烈。他睁开眼,片刻后,坐起身来。 “——什么?!楚然就是姜初亭?!”赵承阳一口酒都喷出来了,瞪大眼睛,万分震惊:“这两个,这两个怎么可能……” 他此前刚好和林知相反,对姜初亭印象尚可,对楚然却抱有怀疑,总觉得他在隐瞒林知什么事,没想到还真是瞒了,而且还是惊掉人下巴的那种。 这两个居然是同一个人。 林知没搭理他的咋咋呼呼,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少年精致的眉眼间挥散不去的阴沉, 赵承阳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疑惑地问林知:“我说今天来就看你脸色不对,你是因为这件事跟他置气了?那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林知眼睛睨着他,似乎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彰显着这位少爷此时此刻心情极其不佳。 赵承阳最是知道他那固执的坏脾气,想了想,好言道:“林知,我知道,他骗了你,你现在肯定是在气头上,但是作为兄弟我还是劝你一句,如果你对他还有感情,这个别扭闹得不要太过火,免得将来后悔。”他一开始对“楚然”有疑心,不过现在知道真相了,“楚然”那些神神秘秘的表现也就能想得通了。 大概是气质使然,他对姜初亭这人的观感还不错,一直以来并不太相信那些不好的传言。只是他无法跟从小就先入为主的林知交流这些,说了就是找打。 林知将酒杯砸在石桌上,怒道:“赵承阳,你现在是在替他说话?” 赵承阳忙摆摆手:“哪有?我是站在你这边的,自然在为你考虑。你看看你,之前爱人家爱得不得了,我说点质疑的话都要给我脸色看,还说什么骗你杀了你都甘愿。” 林知瞪着他,他展开扇子给自己扇了扇风,硬着头皮继续道:“别这样看我,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我是提醒你啊朋友,担心你失去理智,最后玩脱就不好了。就算生气也悠着点来哈,给自己也留点余地。” 林知根本听不进去,反问:“怎么?你这幅态度倒像是我的错了?难道还要我去求他的原谅不成?” “其实,如果是他向你隐瞒身份的话,我还挺能理解的。”赵承阳不理他的话,自顾自缓声道:“你想想,你当初对他是个什么态度?只差没把痛恨两个字刻在脸上了吧?可是你又巴巴的追着人家另外一个身份跑。你这样骤阴骤晴的,换做我是他,烦都烦死了,根本都不会搭理你。” 林知直接拎着酒壶灌了一口酒,紧抿着唇不吭声。 是,赵承阳说的有道理,当时那人面对两幅不同面孔的他,肯定烦死他了,怎么会喜欢上他? “可是人家不仅搭理你了,对你还挺好,也接受了你。他肯定也知道你讨厌他原本的身份,心中有顾忌才没说出来。” 林知眼瞳里布满红血色,闻言冷呵一声,语气压抑地道:“他才不是接受我。” 赵承阳不解:“什么意思?” 林知不说话了。赵承阳想到什么,又道:“啊,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他晕倒在了路边你却见死不救?还说什么他根本没法跟楚然比,说不定他都听到了。”赵承阳当时没认出来晕倒的人是姜初亭,还是过后才知道的,他觉得林知当真是恨极了这个人。 林知灌酒的动作一滞,眼神也定住,盯着空气的某一处。 赵承阳接着道:“说实话,你对他的偏见真的很深,态度也很差劲,我都看不过去了,就这样他还能喜欢上你跟你在一起,真的挺不容易。他瞒着你委实不对,要谴责,但真算起来,你也有不对的地方,各打五十大板。” 赵承阳说去说来,本意是在替姜初亭寻找欺瞒身份的苦衷,让林知多体谅,不想让他一时冲动闹太僵,免得到最后后悔不迭的还是他自己。 谁知林知表情一变,红着眼恨声道:“他才不是喜欢我,他只不过把我当成了我爹而已。” 是啊,他在他是姜初亭的时候,从来都是恶言相向,从未给过好脸色,他怎么会喜欢上他? 这愈发证实他接受他,不过是另有目的。 赵承阳目瞪口呆:“你,你在说什么胡话?你是说,他把你当成你爹才跟你在一起的?他亲口说的吗?” 可怎么看姜初亭都不像是那种欺骗自己的人。林知莫不是吃醋吃得昏了头,又或者,是被谁刻意误导? “他当然不会承认。正好,我喜欢的人是楚然,也并不是他这个骗子。”林知心口仿佛火烧火燎,烦躁地扯了扯衣襟,没再管满脸忧心忡忡的赵承阳,径自站起来,大步走向院外。 这时候春桃迎面过来,对林知一礼,垂首道:“少爷,夫人请你过去一趟。” 第54章 路上, 心情烦乱的林知突然被春桃叫住。 “诶, 少爷, 您走错方向了。” 林知顿住步子,扫了一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无意识地往姜初亭的住所那边走。他抿着唇, 沉着脸调转了方向,刚走出一步, 开口问春桃:“这么晚了我娘还没休息?找我什么事?” 春桃道:“夫人身体有些不适, 就是想见见你。” “她身体不适?”林知闻言神色微凛,对她道:“你怎么不早说?”负手往前走, 步子加快了些。 春桃说林惜是突然犯了头疼病。林知到的时候, 侍女正在给她用药油揉按额角,她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眉头也皱着。 听到林知进屋来的动静, 林惜这才睁开眼露出点疲倦的笑容, 打起精神和他说了几句话。 林惜鼻尖嗅了嗅, 问:“满身的酒气, 你这是喝了多少?” 林知回道:“没多少,就喝了点解解闷。” 林惜却心知肚明他为什么喝闷酒, 心里已经在不住的翻涌,面上却不显, 只是道:“待会儿喝点解酒汤, 免得明早起来头痛。”随即吩咐人去准备汤。 林知想扶她去床上躺着歇息, 林惜摆摆手, 声音有种病弱的虚软,“躺着也难以入眠,还总是……想起你父亲。” 林知眉心猛地一跳,没吭声,他现在是一点都不想提这个话题。 “林知。”林惜抓住他的手腕,瞳眸定定的看着他的脸,轻声道:“既然你都说了,你并不喜欢他,那就让他走吧,别把他留下来了,好吗?” “娘,我……” 林惜将他的手攥得更紧,另一手抚上他的脸,打断他:“我知道,你想给我出气,但他喜欢的人并不是你啊,傻孩子。” 最后一句话让林知额角青筋跳动。 林惜眼中已然含了泪,痛心道:“他若是心里没有你,你做什么都伤害不了他的,拿什么出气?你就让他离开吧,何苦在他身上浪费精力?这并不是我想看到的。” 林知努力压制住溢满胸腔的那股灼灼火气,反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娘,他并不是因为我这张脸才接近我,这点我还是有自信的。我可以借此报复他,不想就这样放弃,我就是要作践他的感情,让他尝一尝苦头。待我……待我出气够了,再将他赶走也不迟。” 林惜凝视他片良久,抬手按了按眉心,面色好像更加苍白了。 “我来给你按按吧。”见状林知站到林惜身后,亲自给她揉按起来。 他手上动作着,微敛着眸,眼神渐渐有点游离。 忽然,听见林惜唤他道:“林知。” “娘,你说。” 林惜语气微微发颤道:“其实,你爹临死前,让我发过毒誓,这一生都不要伤害他,我答应了,而且我也都做到了。” 林知手上动作骤然一顿。 在他一直以来的认知里,他的父亲是被勾引,被蛊/惑的一方,加上对待自己的亲人总是有一定的偏袒,所以就算当年的传言中也有他父亲的份,他从小到大厌恨的只有姜初亭,并未真正讨厌过自己的父亲。 可是,此时此刻,他听到这句话,方才还死死压抑着的怒火嗤啦一下就点燃了,窜起的火苗直冲而上,烧得他眼睛里都爆出了红丝,神情阴沉可怕。 父亲死之前的惦念都是他,这哪里只是被勾引,蛊/惑,这不是两情相悦吗? “楚然,你有没有遇上过两情相悦之人?” “我……有。” 他之前说过的,他有。 当时自己还信心满满,一定能取代他心里曾经有过的人,可是现实无情的给他了一巴掌。 又听林惜接着道:“我知道你的性子,我拗不过你,可是已经答应过你爹,不想你做得太过……所以,我想到了一个最快,最简单的方法,可以了结此事。” 林知僵硬道:“什么方法。” 林惜也没有回头,只是抬手将林知为她揉按的右手拉下来,说道:“成亲,你马上成亲。” 林知一窒,下意识里重复一遍:“成亲?” 林惜眼瞳漆黑不见底,语调缓慢道:“对,当年在我和你爹成亲前夕,他闹得轰轰烈烈名声都坏了。你借此机会必定能弄清楚他对你是否真心,如若他再闹出什么动静来,就说明他是真的在乎你,那你成亲对他来说无疑就是最大的打击报复。如若他心里没有你,根本不在乎,那你做再多也不过是凭借你这张跟你爹相似的脸在报复他,没意义的,娘真的不想违背对你爹发过的毒誓。” 回应林惜的只有身后的一片死寂。 林惜暗暗咬了咬牙,也没有强逼着他马上回应,轻叹一声,万幸地低语道:“好在你脑子清醒,没有像你爹被蛊/惑了去,否则,就是在剜我的心,我就真的活不了了。” 林知的指尖颤动一下,把自己的手抽出来,缓了缓心绪,饶回林惜面前,神色如常看着她道:“娘你别多想,越想头越疼。待会儿吃了药就快些歇息吧。” 林惜点头,又道:“对了,后天府里会来重要的客人,你要帮我好生招呼。” 林知也没细想,随口应了声:“行,我知道。” 林知亲自去看药熬好了没有,春桃匆匆来林惜耳边禀报:“夫人,那个男人去了少爷的院子。” 林惜脸色一沉,五指紧握成拳,正要说什么,林知端着药进来了。 春桃退避到一旁,林惜喝过药,神色愈发恹恹,对林知道:“时辰也不早了,娘给你安排了房间,你就别折腾了,且在这里睡吧。想到有你在旁边,娘今晚也能睡得踏实些。” 林知稍作犹豫便答应了。 林惜望着他,欣慰地展露出一抹淡笑。 安置林惜睡下之后,林知去沐浴换衣,回到安排的房间里,躺在了床上,眼睛大睁着,着魔了一般,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那句——借此机会,必定能弄清楚他对你是否真心。 真的……可以弄清楚吗? 姜初亭遏制不住心头的思念,前来寻林知,林知没见到,却见到了赵承阳。 这位曾经救过他,之前也见过几面,虽然知道身为林知的朋友不可能对他有过多的好感,但迎面撞上还是先颔首示礼。 赵承阳被林知撂下后,就独自在院中把酒喝完了才出来,也没想到刚好能碰上姜初亭。 赵承阳看到月色下他清冷单薄的身影,亦还一礼,略有些不自在地用扇柄敲打了两下手心,走近了几步,语气和善告诉他道:“你是来找林知?他被他娘叫走了,还没回来。要不,你进去坐着等?”说着让到一边,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姜初亭神色暗淡了些,摇了摇头道:“多谢告知,我就不进去了。” 赵承阳悄声令人去跟给林知传消息,姜初亭就在外默默地等了小半个时辰,人依旧未归,他转身走了。 赵承阳本想叫住他,张了张嘴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得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翌日天还没亮,林知刚回到自己房间不多时,留宿在林府的赵承阳穿戴整齐风风火火来寻他。 林知很奇怪,赵承阳作为富家公子,虽然不懒怠,但也很少有起这么早的时候。 赵承阳灌了口茶,醒了醒神,问他:“你昨天一晚上没回来?” “嗯,我娘身体不适,我在那里陪她。” 赵承阳长长地哦了一声,这身体不适的还挺是时候的。 赵承阳摇着扇子,语气很寻常转告他道:“昨天晚上,他来找你了。” 原本毫无波澜地林知猛地掀起眸子望向他,却没接话。 赵承阳漫不经意道:“我遣人去请你,不过等人走了才回来,说你已经睡下了,没敢惊扰你。” 林知确实是没有收到消息,嘴里道:“请我做什么?他来了我就要特地赶回来?他以为他是谁?” 赵承阳一脸担忧:“唉,也不知道他是受伤了还是生病了,脸上真的一点血色都无,听说你不在,等了半个多时辰才走,表情极难过。” 林知冷呵一声:“难过什么,难过看不到我这张脸解不了他的相思之苦吗?”嘴上这样说,气息却有点混乱。 面无表情了片刻,终是有点坐不住的样子了。 姜初亭之前原本就一直身体有恙,那天又受伤了,所以他知道,赵承阳说他脸色不好,并不是说谎。 赵承阳偷偷觑着林知变幻不定的神色,道:“林知,我昨天该劝的也劝了,你若是真的觉得他不爱你,你也不爱他,不如……索性让他走吧,别互相折磨了。” 林知一听这话,几乎是立刻就炸了,怒道:“走!?我凭什么放他走?他欺骗了我,我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放过他?!” 赵承阳作为林知这么多年的朋友,作为一个头脑冷静的旁观者,将他看得一清二楚,两个字评价:嘴硬。 他现在完全就是被满腔的嫉妒和怒火冲昏了脑子,得等到自己清醒过来才行,别人说什么都难听进去。 林知眼睛里簇着两团火焰,紧抿着唇,突然站起身来,大步朝外面走。 赵承阳当然知道他是去哪儿,也不去戳破,以免这小子又恼羞成怒不去了,只是摇了摇头,无声一叹。 明明在乎的要死要活,还说根本不爱人家,自己骗自己。别闹得人心寒了,才知道后悔。 越靠近姜初亭住的地方,林知的脚步反而慢下来。 他踟蹰片刻,赌气地想着凭什么他来一趟,才等了半个时辰,我就非上赶着去寻他?岂不是会让他觉得我离了他就不行了?而且他受伤他生病关我什么事?还会心疼他了不成? 旋即调转方向返回,走出十来步,定住。 算了,姑且去看看他究竟有没有难过,如果没有,那就说明赵承阳这小子又在胡言乱语,到时候回去打他一顿。 终于下定决心,转过身来,步伐也快了些,却在快到的时候,听到几名侍女躲在一棵树后面你一言我一语的讲闲话。 林府对下人管制严格,但这里地方偏远且冷清,鲜少有人过来,是以说话都较寻常胆大了许多。 “我们少爷不会真的跟那个男人好了吧?真是荒唐。” “当年闹那么一出人尽皆知,现在又对少爷下手,这人真的好不要脸。” “男人跟男人有什么好啊,都是硬邦邦的,想不明白。” “虽然,但是他长得还挺好看的,也瞧不出多大年纪……” “好看有什么用?就是个不知廉耻地狐狸精,表面上一脸清高,私下里指不定多浪荡呢。” “是啊,听说当年他跟云少爷……啧啧啧,好多人都亲眼看见了。” “夫人怎会容忍他留在府里?换做我早就气晕了。” “我们少爷明摆着就是不喜欢他把,不然带回来快两天了都没搭理,估计是为了关起来羞辱他。” “是啊,都没人送饭送水,至今还饿着肚子,说起来也挺可怜——少爷!”话未说完,语气陡转为惊恐,因为看到了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林知,登时全部噤声跪倒在地,身子瑟瑟轻颤。 林知脸色铁青,怒喝道:“背地里谈论主人是非?究竟是谁给你们的胆子?滚下去,每人领罚二十棍!” 林府里的二十棍,够让一个人几个月都下不了床了,身体地上跪着的几名侍女煞白了脸,纷纷软到在地。 一刻钟后,林知召来了一名他比较信任的管事,冷声道:“本少爷带回来的人,为什么居然没人送水送饭,让他饿着肚子?我看你们是不是活够了?” 刘管事擦着额上的冷汗,不敢吭气。 姜初亭一进林府,就有林家的老人认出了身份。下人办事,无非是听主人吩咐,看主人脸色,揣摩主人的心思。 林惜那边没发话,可不用多说,是人都知道她和姜初亭肯定是水火不相容的。林知虽然将人晾到了偏得不能再偏的院子,可是态度不明确,再加上有一些隐晦的传言,也不知道林知对那人究竟是喜还是厌,怎么处理就更加棘手了。 是以,下人们只好同样把他当空气晾着。不奉迎,不得罪,不管哪个主子怪罪下来,都有个余地。 待林知骂够了,刘管事连忙说马上去着手安排,林知却叫住了他,“等等。” 刘管事恭恭敬敬:“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林知负手来回走了两步,沉声补充了一句:“食物不用准备得太过繁杂,清淡新鲜一点便好,茶和水一定送够。还有,无须闹太大的动静,到了时间,安静地送过去便是。” 第55章 姜初亭这里虽然没饭吃, 但也不至于惨无人道。他有手有脚也有银子, 出府就能买到东西, 不至于饿死。 他只是没胃口没心思罢了。 不过凌光这孩子非常细心,知道了姜初亭这里的情况,一大早上悄悄潜进来, 给他送吃的。 为了方便携带,他拿来的是馒头和糕点之类的, 还是热乎的, 还有一水袋水。 “公子你先将就吃,晚上我再给你拿点别的来。” “这些就已经很好了, 多谢你。”其实, 拿别的来他也不见得能吃得下去。 只是两天都没进食了,为了补充体力,他确实得吃点才行。 “公子,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凌光把水倒在茶杯里双手递给他。 他不知道林知和姜初亭究竟怎么了, 可是眼下姜初亭明显是处于劣势, 还不愿意离开, 劝也劝不动,凌光不知道自己除了送点吃的, 还能干什么。 因为知道他对云子阙是最重要的人,凌光迫切的想为他做点什么。 可是他算是问错认了, 要怎么办, 姜初亭也不知道, 他连林知的面都见不着。 凌光道:“反正不管如何, 公子需要我的话,我万死不辞。” 他这番话,太重了。姜初亭能感受到,凌光对他的好,是从子阙那里移情过来的,也没有去直接拂他的好意,冲着他微微一笑。 看着姜初亭终于吃下了点东西,凌光放心离去。 凌光走没多久,院外突然传来动静,姜初亭动作迅速将桌上没吃完的东西收拾了藏起来。 不多时便看到有两名侍女端着托盘步入,然后进屋来,将热气腾腾的早餐摆在了桌上,姜初亭不动声色观望着,过了会儿有人送茶水,还有供洗漱的热水。 姜初亭叫住一人问道:“请问,谁让你们送来的?” 那名小厮躬了躬身,不发一语,转身就走了。 然后中午,晚上也有人送饭,菜色清淡精致。晚饭过后,有人提热水来,将浴桶装了大半桶。 姜初亭约莫能猜到是谁了。他喜净,相比吃饭,他更想好好的沐浴一番。 脱了衣正在热水里泡着时,有人破窗而入。 凌光看到自屏风后溢出的水汽,眼睛睁大了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公子,我待会再来。” “不用,你先坐,我马上好。” 姜初亭温和的嗓音传来。凌光不是断袖,他之所以尴尬是怕姜初亭尴尬,姜初亭坦然,他便依言在桌边坐下等。 桌上的饭菜还摆着,一口没动,凌光把自己带的烧鸡拿出来,摆在旁边。他觉得姜初亭太瘦了,得吃点肉补补,不过他是下人身份,在府里也弄不到什么山珍海味,只能弄到这些。 姜初亭很快收拾好,换好衣服,湿着发绕出来。 凌光转眸看到他一身淡青衣衫,披散头发缓步而至的模样,表情怔了一下,倏地感觉就像是十多年前,画里的那个少年翩然走出来了。 如果云少爷没死,这两个人在一起肯定会过得很好吧。只可惜……如今就算云少爷还在世,这个人的选择也已经不是独一无二了,只会平添痛苦。 “再多吃点,多吃点,汤也来一点,还有鸡腿,给你,快尝尝。”凌光知道姜初亭有饭吃了,但还是来,就是为了督促他吃点东西:“你脸色也太差了,吃得比三岁的小孩还要少,这样怎么行呢?” 凌光简直把他当成挑食的小孩了,姜初亭哭笑不得。 可是这鸡腿他实在吃不下。 不仅吃不下,还下意识里避了避,闻到那股腻人的香气,他差点就吐出来了。 凌光拧眉,忙把烧鸡移开了些,正色道:“你是生病了吗?我略懂点医术,来给你把把脉吧。” 凌光的手刚伸出去,两人俱是神色微变,有人来了,而且速度很快,已经进了院子。 凌光这时候如果从窗子出去肯定会被发现,他抄起那只烧鸡,躲到了屏风之后。 姜初亭面色镇定,注视着紧闭的房门,下一刻,它被一脚踹开,门外是一身紫衣束袖的俊秀少年,带起的一阵风将他发带吹得飘起又落下。 冷锐黑沉的眸子一转,面无表情睨住他。 姜初亭满脸惊喜,站起身来,迎上去,“你来了。” 林知甩开他触碰过来的手,手负在身后迈步进来,姜初亭紧跟在他身后。 林知扫了一眼桌面看起来就没怎么动过的饭菜,手指敲打两下,出声道:“不吃不喝,你这是闹绝食呢?” 姜初亭看到他心都亮了,不管他冷嘲热讽,牵他手让他坐到桌边,然后自己坐在他身边,浅浅笑道:“不是,刚沐浴完。我这就吃,你来了我胃口就好起来了。” 林知莫名其妙就被他牵了手,莫名其妙又被他摁在桌边坐下了,身体僵了一瞬,臭着脸怒道:“你以为我是在关心你的身体吗?少自作多情,你饿死了都不关我事,只是别摆出一副受尽冤屈的样子,这里可没谁对不起你。” 见他又开始发脾气,姜初亭放下手中的汤匙,清润的黑眸看向他,嗓音是如同春风化雨般的轻柔:“我知道,你别生气,喝点水。” 姜初亭给他倒了杯水,搁在他面前。 “不喝,拿开。” 姜初亭依言拿开,又问:“你吃过了吗?要不要同我一起?” “谁要和你一起吃?你谁?” 他恶声恶气,姜初亭也不介意,举箸夹菜:“好,那我自吃。” 林知只感觉一拳砸在棉花上,又气又闷又恨,咬牙冷哼一声。 下人送来了一壶酒,他烦躁地在旁独自灌酒,一杯接一杯。 姜初亭强逼着自己吃了点,漱了口,擦了嘴,余光瞥了眼屏风那边。 他不想让林知离开,可是林知不走,凌光今天就出不了这个屋子了,还有被发现的可能。 姜初亭回神时,林知正托腮,双眼直勾勾盯着他衣襟敞开处,唇间呼着淡淡的酒气,眼神似清醒似迷醉。 姜初亭明白每当林知这样看他时,是想干什么,可这时候是万万不能的,他下意识里抬手拢了拢衣襟。 见状,林知捂着眼,嗤地笑了,声音有几分低哑:“遮什么?你身上能碰的地方我都碰过,到了现在来跟我装什么清高?还是说……” 林知松开手,注视着他的脸,歪头问:“你现在这张脸这幅皮囊只能独属于某个人,我就碰不得了?” 原本还算是平和的气氛一下就变了,仿佛空气都紧绷起来,一触即发。 他已然在这个问题上走火入魔,姜初亭摇摇头,刚想解释自己只是身体不适,林知却倏地站起身,一把将桌上的东西都掀下去,哐当摔了满地稀碎。 “那我今天,还非碰不可了。” 他被林知扯得站起来,然后推倒在桌上,林知堵住他的唇,手上粗暴地拉扯他的衣服。 如果房间里没别人,姜初亭肯定会顺从他,可是凌光还在。 “林知,停,停下。”也不知道是林知酒后力气大,还是自己这两天身体太过虚弱,姜初亭发现自己居然推不开他。 而且他越反抗,林知下手越重,狠狠在姜初亭锁骨上咬了一口,姜初亭吃痛,低哼一声。 雪上加霜的是,这边正如狂风暴雨时,屏风后蓦地传来一声无法忽视的动响。 林知霎时顿住,猛地转过头去,松开了姜初亭。 他正要过去,姜初亭拽住他手腕,急急唤道:“林知!” 就这么耽搁,一道灰色的身影疾速掠出,跃窗离去,很快消失不见。 隔了片刻,林知才缓缓转回头来,双眸猩红,语气却出奇的冷静,“你故意的?” 姜初亭这时候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嘴唇红肿,形容狼狈,被他如此质问,没能否认。 林知也没有发怒,继续冷静地问:“什么人?给你一次说实话的机会。” “一个朋友,他以为我这里没有食物,给我送吃的来。” “朋友?”林知伸手理了理他的凌乱的发丝,又问:“你在我林府里有朋友?什么时候认识的?” 姜初亭心中暗叫糟糕,凌光穿的是林家下人的衣服,林知刚才看到了。 林知勾了勾嘴角,低笑道:“你跟我回林家才几天,肯定是没办法交朋友的。那究竟是谁?这么心虚地躲着我,难不成,是十几年前认识的?跟我爹有关?” 姜初亭没料到他敏感至此,忙道:“不是的,你误会了,他只是可怜我。” 林知冷了脸:“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自己说出他是谁,我饶了他,第二,我让人去查,查到了,你猜我会怎么做?” 林知这句“饶了他”根本不可信。姜初亭摇摇头,忽感疲惫,道:“你何必?只是一个同情我的下人罢了。” “是啊,何必!我早知答案,何必还在这里跟你废话!”话说到这种地步,他还是不愿意供出来是谁,林知的疑心病是彻底轰然爆发。 原来他不仅深深惦念着已逝之人,还在两人关系岌岌可危的时候有闲心与旧人相会,是凑在一起回忆过往种种吗? 林知浑身的血液都快被那种疯狂的嫉妒燃烧得沸腾起来。这个人究竟把他当成什么了? 林知满身俱是冷寒之气,夺门而出,姜初亭疾步追上去,张开双臂拦住了他。 “我不告诉你,不是心虚也不是故意瞒你,而是因为你不冷静。” 林知道:“是,你总是有理由,总是有苦衷,错的都是我。” “不,是我错,是我把你变成了现在这样,对不起。”姜初亭抓住他的手,颤声道:“可是林知,我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问题,我们自己解决,不要牵扯无辜的人进来。否则,事情只会越来越糟。” 林知冷漠看了他一眼,“无辜不无辜,等我找出那个人就清楚了。”语毕,用力抽回自己的手,面无表情绕开他走了。 姜初亭转过身,望着他离开的背影,难过地闭了闭眼。 第56章 林家下人众多, 林知又没看到凌光的脸, 要找到他其实没那么简单。可一旦找到, 姜初亭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毕竟现在的林知根本就不可理喻。 姜初亭一夜难眠,心中难安, 翌日上午提剑出门打探。 凌光的消息没听到,却看见了林知和一名容貌姣好, 身着蓝色衣裙的姑娘在花园里说笑。 握住剑柄的手微微一紧, 姜初亭顿住,不近不远地望向那边。 林知在他来的时候就发现了, 蓝衣姑娘隔了片刻才察觉异样, 疑虑地朝着姜初亭那边瞥了一眼,问林知道:“那是何人?怎么一直盯着我们?” “不相干的人,不用管他。”林知也没去看姜初亭一眼, 眼珠一转, 探手摘下一朵娇艳的花, 身子靠近了些, 别在她的发间。 蓝衣姑娘先是惊了惊,抬起葱白的手指扶了扶花。 林知笑容满面赞道:“真好看。” “是, 是吗?”她垂眸羞敛一笑,人比花娇。 林知语气柔和说道:“若双, 你好容易才来一次, 留在府里多住几天。” 李若双小声道:“夫人说和我娘有要事相商, 这回确实是要叨扰一段时日了。” 林知闻言眉尖微挑。感受着那道完全没办法忽视的眼神, 顿了顿,又勾唇笑着道:“上午我先陪你在府里逛逛,下午再和你出府游玩,以免乏味。” 李若双红着脸点点头,言语间大胆了些:“只要和你在一块,就不会乏味的。” 林知果真带着李若双在府里逛了半天,全程耐心有礼,始终笑意盈盈。 其实,李若双心里又是意外又是惊喜,她娘和林知的娘交好,小时候也常来林家小住,林知虽然表面上对她客气,但并不亲近。 此番前来林府是为了什么,李若双心里是有数的,一开始还忐忑不安,担心林知对她冷待,没料到,他竟亲自来招呼她,还带她一起在府里闲逛,才聊了几句就愈发的亲近了。 这是她来之前想不敢想的。 只是……李若双悄悄回眸,看了一眼始终跟在远处的那个年轻男子,青衫黑发,手里握着柄长剑,长身玉立,清雅绝伦。 “林知,他到底……”李若双话语顿住,她发现林知似乎也在用余光瞥那边,并不像是对待不相干之人的样子,顿时心生纳闷,但没有提出来。 下午,林知如约领着李若双出门了。 安阳街头,李若双手里拿着林知给买的有趣小玩意,本应该很愉快的,可是她完全无法专注,不时地回头。 因为那个男人又跟在后面,虽然不曾打扰,也没有过分的注视,但如影随形,让李若双觉得莫名又好奇。 他究竟是什么人? 李若双都能察觉,林知何尝不知道那个人一直跟着。 就是知道,所以他倾尽了毕生的热情和耐心,陪李若双逛完了整个集市。买来的东西下人们都拿不下了,林知都帮着拎了几个。 “相思豆手串……这个好看。”李若双在一家卖首饰的小摊前停下,一眼看中了,戴在手腕上,红色的手串将皮肤衬得雪白,相得益彰,越看越满意。 她家的家业肯定比不过林家,但也是实实在在的富家千金,从小锦衣玉食,什么珠宝首饰没见过。看上这手串,无非因为喜欢这份相思的寓意罢了。 “就买这个好不好?” 此前无论看上什么,林知都是直接付钱,但这时候,林知却无任何动作,神色莫测一番过后,嗓音低沉道:“这个不适合你,看看别的吧。” 林知语气不算差,但李若双莫名心头一紧,总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哦,好。”她忙顺从地应了,将手串给取下,也不去过多的追问。 李若双又挑了一小会,没看上别的,林知准备换别的地方,几乎是潜意识里侧了一下眸,顿了顿,猛地彻底转过头去。 一直在视线之内的人竟然不见了。 是走了?还是? 林知冷着脸,挤出人群,往前奔走,迅速扫视一圈,终于在一个茶摊发现了他静坐挺秀的背影。 ……他居然还有心情来喝茶?? 林知好一阵咬牙切齿,也顾不上再去应付身后的李若双,将手里东西一并塞给下人,嘱咐了一句:“你们把李小姐先送回府。” “林知,你去哪儿?”李若双惊疑不定。 “有点事,你先回去。”说话的时候,眼睛根本已经不在她身上了。 李若双虽然心里感到些委屈,但勉强挤出一抹笑来,“那好,你忙你的事吧,我先走。”说罢也不多纠缠,转身随着下人们离去了。 跟了林知几乎一整天了,姜初亭腿脚已经感到虚软,便寻了一处茶摊歇歇。 他之前从未料到,自己的身体竟也会弱到这种地步。若是叫师兄们知道了,必定会将他关在家里调养,不好起来不准出门。 端起茶杯,一口还未饮下,身侧一抹阴影笼罩而下,有人站在了他的旁边,姜初亭还没看他,就已经能感受到那股来之不善的气势。 姜初亭低眸苦笑,对他道:“来了就坐下吧。” 林知沉着脸坐下,讥讽道:“一整天寸步不离跟着我是想干什么?怕我把你的旧相识找出来杀了?” 姜初亭跳过这个找茬的问题,清润的黑瞳凝视住他:“林知,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 话题陡转,原本火焰冲天的林知微怔,扬声:“少来,你有喜欢我吗?” 姜初亭缓声道:“我喜欢你真挚,热忱,善良,还有那份可贵明亮的少年意气。和你在一起,我会觉得周遭都充满了阳光,很温暖,很开心。” 他以前从来都没说过这些,林知心里头骤然就是一阵酸酸涨涨,难受得很,他扁了扁嘴,又抬眸怒瞪他,哑声道:“又在糊弄我骗我?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语调明显较刚才弱了些。 以前在面对他真实身份的时候,把最差劲最恶劣的一面都展现出来了,各种难听的话也说尽了,他居然说喜欢他热忱,善良,不是骗人的是什么? 姜初亭补充道:“我喜欢这样的你,这样的你是不会无故伤害牵扯别人。” 林知瞬间板起脸。果然不是单纯的向他刨白心意,而是另有目的。 姜初亭:“当初我答应与你在一起之前,我的确挣扎过,因为我的身份,因为我曾经的过往,也因为我的年龄。林知,我们之间相差了将近十七岁。” 林知眼皮颤动了一下,原本冰冷着的表情似乎有一瞬间绷不住了。 此前这人总是身体不适,他为此想到了两人以后的时光,颇感仓惶和难过,甚至想着,如果他以后老死了或者病死了,自己就了结生命,同他埋在一处,继续相伴。 可是为什么偏偏楚然是姜初亭? 他为什么不能是只属于他的楚然,而是和他父亲有说不清牵扯的姜初亭? 为什么?? 姜初亭道:“不过后来想想,差了这一辈也无妨,你年纪小,我包容你,顺着你,宠着你,都可以。如今确实是我对不起你,我更加可以退让。可是林知——” 姜初亭轻轻吸了一口气,才继续道:“我对你的纵容也是有底线的。你今天的所作所为是想干什么呢?让我吃醋难受,还是伤害一个无辜不知情的姑娘?在我们两人感情没有斩断之前,你这样,是否不妥?” 林知几乎将手里的茶杯捏碎,恼羞成怒道:“你什么意思,这是在教训我吗?!” 他前天答应他娘帮忙招待贵客,他哪里知道这个客人是李若双,可是都应了,不好当面失悔,只能硬着头皮应付。 他确实是在感觉姜初亭来了以后,情绪一上头,故意表现跟李若双亲近了不少,又提出下午要出来的逛街。可想到的目的没达到不说,此时还被姜初亭当面指出、质问,好似他只是一个幼稚不成熟闹脾气的小孩,在玩着不入流的把戏,他如何能不恼?! 林知又开始口不择言:“谁说我们两人感情没有斩断?我们之间早就完了,你有什么立场管质疑我?妻子?朋友?你以为你是谁?” 姜初亭五指握紧了些,语气平和道:“你在气头上的话,我不会当真,不管你现在把我当成什么,我们之间的种种也不是你一句话就能抹消掉的。但是不管怎么样,别再把那位姑娘牵扯进来,对她而言不公平。” 姜初亭观察了这么久,哪能看不出那姑娘心仪林知?他这番做派,平白让人误会,最后只会伤人家的心。 林知被他的头头是道气得头顶都要冒烟了,可怒视他半晌,他仍旧好生生端坐着,四平八稳地回望他,眉目间似轻云流烟般的沉静,轻易就消解了他迸发四溅的火花。 林知把茶杯砸回桌上,站起身来,用力抿着唇,目光游移一圈,满身的怒火似无处发/泄,最后一脚踹开长凳,转身大步走了。 姜初亭不由轻轻吁了口气。这孩子,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 付了钱,扶起凳子,姜初亭拖着发软的双腿默默跟上去。 一前一后行了一段路,姜初亭凑上前语气柔软地唤他名字,同他搭话,林知根本不理睬。扯他的手,亦被他冷脸甩开,姜初亭只得作罢,就这样气氛僵硬地回了林府。 姜初亭和林知的住处方向完全相反,自然不会同路,即将分开时,姜初亭还欲找林知说两句话,却一眼瞥到了随着一众仆从路过的凌光,话到嘴边登时噎住。 凌光并没有看他,和其他人一起向林知行礼,然后起身继续前行。 林知原本都走过去了,突然眉头一皱,转身道:“站住。” 凌光那一队人站住,回过身来,端着托盘,规规矩矩垂首侧立。 姜初亭眼皮跳了跳,还没有来及思考该怎么办,就见林知迈着步子,走过去,然后停在了凌光面前。 第57章 姜初亭整颗心都提起来。他和凌光之间并没有见不得人, 但问题是林知现在不讲理, 跟他说不听, 如果凌光真被他抓住,只会越闹越不消停。 姜初亭脚下刚朝着那边一动,却看见林知盯着他们手中托盘问道:“这拿的何物?” 凌光还算镇定, 规规矩矩地回答:“是云少爷的以前穿过用过的一些东西,奉夫人的命令拿去清洗干净, 再行保存。“ “……我爹的?”林知几乎是即刻抬起眸子, 看站在另一边的姜初亭。 姜初亭眼观鼻,鼻观心, 脸上毫无波澜。 林知暗暗哼了一声, 手指在旧衣上逡巡片刻,也没有触碰,打量凌光两眼, 手背在身后:“你们去吧。” 他爹的东西一向都是他娘亲自看管整理, 几乎很少让下人动手, 就怕被碰坏了脏了。不过估摸着是她最近身体不舒服, 所以才会经他人之手。 一众人转身准备离去。 姜初亭刻意没去看那些东西,低垂着眸。 可就在和凌光擦身而过的时候, 姜初亭骤然感到周身一股奇异的涌动,脑袋里响起厉啸般的嗡鸣, 仿佛同时有几百句话交织重叠在了一起, 悲伤的, 低叹的, 愤怒的……震得他眩晕不止,身形不稳踉跄了一下,好在被人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姜初亭缓了缓神,直起身道:“多谢。” 扶住他的凌光迅速松开了手,没说话,微微颔首离开了。 林知已经走到前面去了,没看到这一幕,待他回头,就见姜初亭默然立于原地。 他这幅样子让林知很烦躁,正要找点茬和他争吵几句,姜初亭却根本没注意他,折了个方向,往自己的住处走去了。 林知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眸中闪过愠怒。 赵承阳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钻出来,站到林知身后,看了眼姜初亭远去的背影,又看他,纳闷道:“你怎么这个表情?” 林知脸色难看道:“我什么表情?” 赵承阳如实道:“虽然我没进过皇宫,但冷宫的弃妃大抵就是这你这幅模样了,幽怨得很。” 话还没落音,林知的拳头已经上来了,多亏赵承阳经验丰富,飞快窜到了柱子后面躲着了,逃过这一劫。 “我说错了吗?”赵承阳探出脑袋,问他:“诶,我瞧你娘现在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你怎么还跟那李家小姐走那么近,你不会真的想和她成亲吧?” 林知沉默了一小会儿,才道:“未尝不可。” 赵承阳本来只是疑问,没想到他是这个回答,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不敢置信:“你别告诉我你是认真的?” 林知点点头,半点不像是开玩笑:“当然是认真的。” “你……”赵承阳磕巴了一下,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喃喃道:“林知,你就作死吧。” 林知不理睬他,走了,赵承阳对着他的背影叫道:“你干吗去?” 林知头也不回道:“找若双。” 赵承阳站在原处好半天,突然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林知是太过嫉妒导致发疯了吗?否则他的嘴里怎么会说出这种话? 姜初亭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怀里的小布包拿出来,里面是那两截断掉的簪。 姜初亭将它随身携带在身上,就是为了看能不能再次获得线索。 就在方才,凌光拿着子阙的遗物从他身旁经过时,怀里的东西一阵发烫,脑子里乱哄哄的全是子阙说话的声音,混乱之后,突然有一句话断断续续,似乎还夹杂着些许恳求和急切,冥冥中在指引他——栖兰阁,去栖兰阁。 姜初亭忆起,之前在林府中四下乱逛的时候好像看到过这个地方。 为什么会告诉他要去栖兰阁?会不会跟子阙的死因有关系?会不会是他当年查到的证据就藏在那儿? 姜初亭将断簪握在手中思索了许久,并没有再得到新的提示。 不管如何,这簪子确实有它的奇异之处,肯定不会平白指引这个地方,他知道了,肯定是要去一探究竟的。 天色渐晚,姜初亭站着院中,微微仰头,望着黑蓝夜空, 出来这么久,也该给师兄们写一封信了,以免他们记挂。而且算算时间,小九那边或许也快…… 这时,送热水的人来了。姜初亭原本没去在意,旁边提水的人晃过去后,他才突然意识到什么,转过头去确认,眼神微微讶然。 凌光? 这孩子胆子也太大了,居然在这种关头又跑来。 姜初亭站定一会,转身回屋,坐在桌旁。屏风后,几人将热水注入浴桶内,然后依次退出。 姜初亭待他们离开,起身转到屏风后,发现地上有个纸团,不用说,肯定是凌光留下的,拾起打开来看。 上面写的是:已经排查过我了,放心,无事。最近半个月我都会在东院的花园当差,切记有事一定来找。 回到桌前,将纸团凑近烛灯旁烧了,火光跳跃两下,很快成了灰烬。 他没事就好,姜初亭并不打算再去找他。来林府这几天,林惜一次都未露面,也没任何小动作,不过以她那性子,怕是快憋不住了。凌光毕竟还是林家的人,姜初亭不想把他再牵扯进来,以免给他招来什么后患。 现在他要做的是,趁林惜还没发作,趁还能呆在林府里面,尽快去栖兰阁查探清楚。 调息了半个时辰,姜初亭缓缓睁开眼,眼神里漾着浅浅波动。如同沙漏一般,他现在,内力已经流逝到只剩下不足两成了。 如果现在林惜再派人来围攻他,怕是没上次那样的好运气了。 可他又不能走,走了的话,和林知之间就完了。 姜初亭克制不住,趁着夜色又去了一趟林知的住处,抱着希望想要和他好好谈谈,却正好看到林知送李若双出来的画面。 姜初亭闪身避到墙角,隐约听到林知的声音:“路上小心,回去好好考虑,其它的我们明日再细说。” 李若双低低应了。 林知又道:“算了,留你这么晚,还是我亲自送你回去吧。” 一行人脚步声逐渐远去,姜初亭也没继续呆下去,旋身撤走。 隔天,他出门确定栖兰阁的具体位置。因为知道大概方位,并没有耗费多少工夫,他脚下没作停留,只若无其事地经过。 这是处在南边的一座三层阁楼,位置算是偏僻,里面没有人声,也没有守卫,看起来荒废已久。 返回的时候,途径一处轻纱幔幔的凉亭,里面年轻一男一女,正品茗相谈甚欢,画面美好而和谐。 姜初亭脚下只微微一顿,便神色冷淡收回目光,对此视若无睹,继续前行。 已经走出百十来步,后面有人追过来。 “这位公子,请留步。”气喘吁吁地柔婉女声在背后响起。 是李若双。 姜初亭转回头去,李若双跑得脸色红扑扑,望着他,手里绞着手帕,低声道:“公子,既然是林知的朋友,不如过去一起喝杯茶吧。” 姜初亭目光越过她,看了眼坐在凉亭里,正百无聊赖摇晃茶杯看风景的林知,然后问李若双:“是林知告诉你,我跟他是朋友?” 李若双不知为何,眼神慌乱了一下,才道:“是啊,说你们是朋友。难道不是吗?” 姜初亭黑眸清澈,坦然道:“并不是。” 李若双抿了抿唇,突然就不说话了,神情像是有点不自在。 姜初亭见状,拱手一礼:“恭敬不如从命,我随你前去。” 一前一后到了凉亭里面,李若双坐在林知的右边,而姜初亭从容地掀了掀衣摆,坐在林知的左手边。 也没紧紧挨着,但当他坐下的那一瞬,仿佛带起一股奇怪的风,林知感觉自己左半边身体都窜起一股噬骨的麻痒。 林知努力克制没去看他,只有余光斜斜倪他一眼,语气生硬地道:“你来做什么?” 侍女给姜初亭倒茶,茶香四溢,姜初亭侧眸盯着他,风轻云淡道:“作为朋友,来与你喝杯茶。不会多留,坐坐便走。” 林知心里一堵,瞪他道:“谁跟你是朋友?我才没有你这样的朋友。” 姜初亭道:“哦?既是这样,那姑且就让当我是这位小姐的朋友,我来与她说几句话就成了。” 姜初亭气质温柔,语气温煦,但不知为什么,面对他,李若双就不由感到浑身紧绷得厉害,扑闪了两下眼睛,问:“你,你要对我说什么?” 姜初亭道:“冒昧问一句,姑娘和林知相识多久?” 李若双看了眼脸色冷沉的林知,回答道:“自小便认识了,常来林府小住。” 青梅竹马,姜初亭点点头。林知冷声道:“你问这些干什么?” 姜初亭恍若未闻,继续道:“原来从小就认识了,这份情谊难得。我与林知虽相处时日不长,但认识得算早,对他有一定了解。他这孩子明朗可爱,确实讨人喜欢,只是……到底年纪还小,心性不稳,一旦冲动急躁起来,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林知越听脸越黑,李若双目光在两人中间打转,只讷讷继续听着。 “大约是还在气头上,他好像并未将我之前的劝解听进去。”姜初亭莞尔一笑,如春风拂面,语调缓慢道:“那我只好在这里提醒姑娘一声,若这几日,林知在你面前有任何胡言乱语,或者反常举动,还请姑娘不要怪罪,也不要去相信,那些并不是他本意。” 姜初亭说完,端起茶盏浅浅饮了一口,站起身道:“茶也喝了,告辞。” 姜初亭走出凉亭,身后很快又有脚步声紧跟而上,这下不是李若双了,而是林知。 姜初亭行得极快,林知追在他身后质问:“你什么意思,说我胡言乱语,行为反常?故意的是吧?只准你心里念着别人,不许我接触别的姑娘?” 姜初亭道:“没有不准你接触,只是让你不要有目的的接触。她何其无辜?” 林知冷呵一声:“我说你心里念着别人,你却只顾后面的问题,也不否认,果然是情深意长啊。” 姜初亭无话可接。 林知道:“况且你凭什么说我是有目的的接触她?她漂亮又温婉,我真的喜欢她不行么?还是说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姜初亭骤然停下步子,侧眸看了眼身旁气焰冲天的少年,顿了顿,说了句:“强词夺理。” 姜初亭越走越快,林知满心不快,扯住他的衣袖,不让他走,怒道:“我强词夺理?是,我可比不上你道理多,一个可恶的大骗子,却反过来劈头盖脸的教训我,斥责我,好义正辞严啊,当真是令人敬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对你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呢。” “林知,我和你爹的事已经过去了十七年,我现在喜欢的人是你,你为何非要执拗于我的过去?” “十七年?过去?你过去了吗?” “你全然听信别人,就是不肯信我一个字,我对你的感情就真的如此虚无缥缈?” “你对我的感情,就是身上到现在还留着他送你的破簪子不肯丢!我他娘的蠢吗我信你?!” 两人拉扯争吵间,已经不知不觉穿过了几段回廊,走了长长地一段路,眼见又回到了簪子这个误解的话题上,姜初亭停下脚步,就此打住,将自己的衣袖扯出来,眼底有淡淡的倦色,“既然把李姑娘带出来,就不要这样把人独自留下,找人把她送回去。” 林知有意思地看着他:“一说簪子,就和我说什么李姑娘?刚才不是还斥责我,要我不要跟她接触,现在心虚了不知道怎么诡辩了,又赶我去送她?” 姜初亭喉间滚动了一下,问:“林知,你是打算一辈子都要和我在这个问题上耗下去吗?” 现在完全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林惜最后还不知道要使出什么计策,姜初亭直觉再这样下去,他跟林知的日子真的不多了。 林知死死盯着他的脸,脱口而出道:“是你非要跟我耗!如果换作楚然,肯定不会舍得这样对我!” 此话一出,两人都安静下来。 半晌,姜初亭才微微侧身,看向远处的莲花池,道:“不管你怎么想,楚然是我,我就是楚然,不要再在这个问题上自欺欺人。” 林知胸口起伏着,也没像之前那样情绪激烈的反驳,而是凝视着他那苍白的侧颜,心头炙热燃烧的烈焰突然平息了那么一点。 伸出手,将姜初亭的脸扳正,将他看着自己。 林知用力望进他的眼底,似乎想通过这样,能够探究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好,好,先不说这个,那我现在,问你一个问题。”林知眼眶微红,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反应,语气艰涩道:“如果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能够回到当年,我爹也不会死,你是会选择我爹,还是会选择等我长大?” “我……”姜初亭眼睛微微睁大,一时语塞了。 在姜初亭心里,子阙是他的过去,林知是他的现在,都是不可否认的重要存在。 他从未想过这样同时二选一的问题,猝不及防让他做这样的假设,纵然他清除这种时候回答选择林知就行了,可是话到了嘴边,却是没能说出口。 就这么一瞬的迟疑,林知已经松开了他,微微歪头望着他,眼瞳里蒙着一层阴翳。 姜初亭心里一空,往前一步,正要唤他的名字,他却连连往后退了三步,竖起手,示意不用再说什么了。 林知扯着唇角一笑:“好,很好。不该骗我的时候使劲儿骗我,该骗的时候,却是没办法违心了。”旋即不再多言,也不再看他,转身大步走了。 “林知!”姜初亭试图抓住他,却落了空,腹中一阵猛烈抽疼,他失了力气,身子靠在廊边的栏杆上,眼睁睁看他远去。 突然,若有所感的转开目光。 莲花池那边,一身华美裙衫的林惜在一众下人的簇拥下经过,眼神却直勾勾盯着他这边。 远远的视线交错,仿似夹杂着杀人不见血的冰刀利刃。 姜初亭直起身体,面无表情。 不多时,林惜的身影消失在视野。 姜初亭也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回到自己房间的,精神不振,天黑之前一直调息。 沐浴完,给伤处换了药,穿好衣服,在漆黑无光的房间等到深夜,姜初亭站起身来,推开窗子,悄无声息一跃而出,很快身形隐在了黑暗里。 避开来往巡逻的家仆侍卫,姜初亭很快就到了栖兰阁。翻墙进入,拾级而上,月色下,伸手试着轻轻推了推门,吱呀一声,门开了。 怀中的发簪又散发出一阵滚热。姜初亭的手顿了顿,坚定推门,迈步进去。 第58章 屋子里面漆黑无光, 姜初亭拿出火折子吹燃, 借着微弱的火光快速地巡视了一圈。这里除了有几个空书架, 就只有一张书案。 姜初亭伸出手指在书案上擦拭而过,摸了一手灰,看来是真的废弃已久。 未发现什么蹊跷, 他又抓紧时间上了二楼,紧接着又上了三楼, 偌大的地方, 却都是空空如也,也没发现机关。 这就奇怪了。 姜初亭下楼的时候不禁沉思, 难道子阙当年藏在这里的证据已经被林宣发现了? 又或者, 发簪指引他来这里,根本不是为了什么证据。 回到一楼,姜初亭又仔细探查一番, 在贴近一处墙壁的时候, 怀里的发簪又开始隐隐发烫。 姜初亭抬手轻轻敲了敲墙面, 四下环顾, 刚才都检查过了,并没有发现机关, 是他漏掉了哪里吗? 最后,走了几步, 回到那张书案之前, 摸索片刻, 在反面找到了一个凸起的东西, 他轻轻一扭,身后的那面墙缓缓开启,瞬间有光亮透出。 姜初亭的视线也立马明晰了些。 原来,真的有机关暗室。他方才都没注意这里。 姜初亭起身,迈步走进去,身后的机关门应声关上。 走过一条长过道,过道两边的墙壁上都有照明的夜明珠,过道尽头是十来级阶梯。姜初亭不明原因的心头狂跳了两下,才缓步走下去。 越往下,越觉周身被一股幽冷笼罩。 姜初亭来栖兰阁探查之前已经有了好几个猜测,也有应对各种意外的心理准备,可当他来到这个地下暗室,看到里面摆放布置的是什么的时候,他还是震惊到失神。 ——通体沉黑的棺木,贴了满墙黄符纸,燃烧的长明灯,还有,刻着“亡夫云子阙之灵位”的灵牌。 这里,并不是什么暗室,而是子阙的墓地! 姜初亭浑身血液发凉,好半晌才缓了缓神,不受控制地冲到了棺木旁,又抬头看向那些朱砂描绘的符纸,气息开始发颤。 当年,他是亲眼看着子阙被下葬的,为什么这里还会有棺木? 难道葬礼只是掩人耳目,子阙真正的尸身其实在这里? 如果是别人不可能这样做,可是换做林惜,这么丧心病狂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所以发簪才会突然指引他来这里,因为子阙生前已经受尽了林家的禁锢,不想死后连尸体都被困在这座令人窒息的牢笼! 子阙是想让他带他离开。 “子阙,子阙……真的是你吗?” 姜初亭心绪混乱,眼眶发红,抬起了手,然而就在触碰上棺木的那一刻,十多发飞箭凌空射来。 姜初亭急忙旋身闪躲,几乎没间隙,一波又接一波的箭羽直面而来。他原本就功力有损,差点避之不及就被箭伤到,最后只能被逼到了一处角落,箭停了,脚下却不知踩到了什么不平的东西,一黑色的物体从天而降,落地的瞬间,哐啷的巨响让地面都颤了几颤。 姜初亭根本避之不及,猎物一般就这样被罩在了里面。 这是一个精铁打造的大笼子,姜初亭费尽了力气,都未能将它撼动分毫。 还是一时大意了,放着子阙棺木的地方,林惜怎么可能不设陷阱加以防护? 他站在铁笼中间,透过铁栏,静静地望向棺木那边,头脑忽然就冷静下来。 越冷静,心越往下沉。 他来栖兰阁之前,并不知道这里会有什么,但他被机关笼困在了这里,林惜迟早会发现。林惜知道了,就相当于林知也知道了。 他找到子阙的棺木原本是意外,但也是事实。这种关头,林惜只需稍稍推波助澜,林知原本还有所压制的阴暗情绪会完全崩裂,根本不会听他任何解释。 更何况,为了彻底拆散他和林知,她绝对不止是推波助澜这么简单,她一定会牢牢抓住这次机会,大肆添油加醋,火上浇油,让他跟林知再无转圜余地。 姜初亭原本就没血色的脸蒙上了一层霜白,他揉了揉窒痛的心口,就地盘腿而坐。 此时除了心神不宁地等待,他竟一点办法都没有。 布置华美的房间内,灯火明亮,桌上的小香炉散发着沉郁的香味,使得空气都厚重了不少。 林惜端详着自己的手指,一言不发,而李若双坐于下首,低头沉默地绞着手帕。 一片沉寂的时候,春桃脚步急匆匆地进来,但是看了眼李若双并没说话。 林惜道:“若双,你先回去吧。” “是。”李若双忙站起身来,道:“若双告辞。” 春桃将她送走,关上门,林惜拧眉看着她先开口了:“这大晚上的怎么了?可是那边有什么动静?” 春桃眼神里不知道是鄙夷还是激动,忙禀明林惜:“是,真是大快人心!还没等夫人设局,他就自己跳到陷阱里去了!” 林惜立马坐直了身体,睁大了些眼睛:“你是说,他闯入了暗室??” 春桃猛地点头:“是啊,夫人,这个时候他已经被机关笼关住了,就算他有绝世神功,也插翅难飞!” 林惜做梦都想让林知和姜初亭分开,但她清楚,之前一击未中,现在人在林府,就不能轻举妄动了。 目前林知是信了她的话尚在气头上,如果她现在真的把姜初亭怎么了,林知反而会恨上她。 所以她隐忍不发,等待时机,就是想在他们两人之间矛盾更加激烈之时,用云子阙的遗物将姜初亭引到栖兰阁,发现子阙的棺木,让林知那儿得到证实,姜初亭来林府都是为了子阙,姜初亭根本不爱他。 林惜了解林知,他性格某方面来说跟她很像,容易偏激,而且更容易冲动。 如果他能在这种偏激冲动的驱使下,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就好了。 然后她再进行最后一步。 只要等姜初亭出了林府,到时候不管是死是伤,也没人能赖到她头上来了。 可没想到,原本是打算明日开始安排的事情,今天晚上就实现了。 林惜神色好一阵变幻不定,倏地阴沉着嗓子道:“他为什么会知道栖兰阁?”林府里这么多地方,为什么他偏偏就闯进了栖兰阁,找到了子阙的所在? 春桃想了想道:“可能,可能是他看栖兰阁没有守卫,就进去探探,误打误撞发现了。” 姜初亭会在府中走动,为了让他放松警惕,引他上钩,林惜早在之前就把栖兰阁的守卫给撤得一干二净了。 虽然人是被抓住了,但脱离自己的算计和掌控,林惜并没有任何愉悦或得意的心理,相反,她心里满是强烈的痛恨。 如果不是为了斩断林知的情思,她怎么可能会让那个男人再和子阙见面? 林惜站起身来,来回走了两步,咬牙切齿吩咐道:“就按照之前计划的去办。” “好的,夫人。”春桃握紧了拳头,冷哼道:“这次定能将那个男人赶出林府的。” 满是酒气的屋内,林知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脚下踢到其中一只空酒坛,咕噜噜地滚了几圈才停下。 在床边坐下,正揉按着跳痛的额角,有人在外面急促敲门。 “少爷,少爷!少爷,开门啊!” 林知原本就心情极为烦躁,再加上喝多了酒头疼,听那敲门声不断,还咋咋呼呼,手里不知道摸到了什么东西砸出去,发出哐当一声响,哑声吼道:“滚!” 外面的人似乎被吓到了,好一会儿没出声,不过没放弃,敲门声又响了,有人喊道:“少爷,是春桃!我有急事相告!” 林知这时候也听出来是她了。春桃是林惜的贴身侍女,这么晚了过来肯定是如她所说有急事。 林知揉了揉脸醒神,起身去开门。 “我娘怎么了?是不是又哪里不舒服?” “夫人,夫人她,她……”春桃神情急切,磕巴了半天就是说不出来。 林知不耐烦了道:“有话就快说。” 春桃一跺脚,仿佛豁出去了,对林知道:“少爷你也知道,夫人对云少爷着实情深一片,当年夫人实在不舍,所以云少爷下葬的棺木里其实只放了他的一些旧物,真正的尸首涂了防腐烂的药,保存放置在栖兰阁的暗室里面,夫人偶尔会过去和云少爷说说话,以解思念之情。” 林知的脸木了半晌,才问:“你是说,我爹的尸首其实一直在府里?” “是。”春桃咬了咬唇,望着他因为背着光显得越发阴沉的脸,心里不由打了个突,但还是坚持继续说下去了:“原本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可不知为何,还是被人钻了空子。今天竟然有人闯进去了,还差点将棺木偷走,夫人知道后,情绪过于激动昏死过去了。她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可是春桃始终觉得,觉得……” 她脸上显现出一丝愤愤不平:“觉得这件事跟少爷也有关系,不能就这样被蒙在鼓里,所以才自作主张过来找你。” 林知眼底仿佛笼罩了无尽的阴影,暗黑不见光,死寂了片刻,才沉着嗓子一字一字问:“闯进去的人是谁?” 春桃被他这眼神看得浑身发凉,两手紧紧交握在一起,如实告诉他:“就是那个……姜初亭,他现在已经被机关笼困住了,少爷,你看……” 林知唇角扯动了一下,神情是意料之中的平静,片刻,只轻呵了一声:“果然是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通道那边终于有动静了。 姜初亭心绪不宁地站起身来,紧紧盯着阶梯那边。他被关以后就有人发现去禀告主人了,只是不知道现在来的是林惜,还是林知。 很快就给了他答案,姜初亭双拳握紧,看到了出现在视线之内的紫衣束发少年。 林知扫了眼棺木那边,才走到了铁笼边,打量他一下,语气似乎和寻常无异,问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并没有想象中的狂风骤雨,然而这让姜初亭的心愈发地不安定起来。 姜初亭向前一步,抓住了铁栏,眼神恳切地道:“我是来这里查事情无意间发现的,来之前并不知道这里是……” “哦?我家这么大,你竟然能这么巧刚好就发现了这里,还找到了机关,进入了暗室,看来是你的心意感动了苍天啊。”林知静静地凝视他片刻,又问道:“你来林府的真正目的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个?” “不是!”姜初亭没想到他越想越荒谬,急忙否认:“我是真心跟你回来的。如果我只是纯粹地想来林府一趟,并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骗你利用你。这点你能想明白对吗?” “就算不是,但你是真的想要偷走棺木对不对?” “我……” “只有试图想要移动棺木才会触发机关,你才会——”林知抬手,在铁栏上轻轻敲打两下,看着他道:“被这样可怜兮兮地关起来啊。” 姜初亭一怔,当时情绪上来,脑中的想法确实是想要带子阙离开的,他这一生过得太苦了。 姜初亭无从辩解,道:“已逝之人,应该好好安葬,而不是……” “不是什么??”林知陡然提高音量,双眸冷沉,讥讽笑道:“你以为你是他什么人?妻还是妾?他葬在哪里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觉得你有立场来管吗?!” 姜初亭只觉得眼睛都涨痛了一下,顿了顿,才红着眼眶直视他道:“相识一场,我不能不管。你父亲并不喜欢这里,当年我遇到他的时候,正是他婚前出逃在外散心,可他是家仆,根本就逃不掉,亲事也是被逼迫的。林知,你是林家人,从小在林家长大,也只信你家人的说辞,那是人之常情。但事到如今,我也需要你的相信,如果再这样猜忌下去,我怕我们两人之间撑不了多久了。” 林知对后面一句恍若未闻,示意人去把机关打开,精铁笼离地升起,他一把将姜初亭给扯出来,直面他逼问道:“他不喜欢这里,不喜欢我的母亲,他就只爱你,你是这个意思吗?” 姜初亭跟他对视,片刻道:“没错,就是这个意思。” 林知瞳眸骤然就是一缩,眼中爆红,气息都粗重起来。 姜初亭继续道:“你爹并不爱你娘,林府对他来说,只是一座困囚的牢笼,他和你母亲成亲是被逼的,他爱的人确实是我。但你的母亲在他死后仍旧不放过他,将他的棺木困在了这里,我可怜他,所以想将他带走。林知,你被你祖母,被你娘骗了这么多年,该清醒了,不要做一个被遮住眼睛的傻瓜。” 林知揪住他的衣领,表情森冷,咬牙切齿:“你再多胡言乱语一个字试试!” 两人隔得极近,姜初亭鼻端是他身上浓重的酒气,能清晰感受到他灼热的吐息,看到他快要吃人的表情。 好像他再开口,真的就要被他生吞活剥。 姜初亭并不怕他,只是觉得哀伤,与可悲。 来林府这几天,和林知总是拉锯着,他不想总是这样,太痛苦了,太折磨人了。 想要林知理解他,所有的事情就必须得明明白白摊开来说,不能为了怕他更加生气,就含糊其辞。 “我说的都是事实,何来胡言乱语?”姜初亭头发丝微微凌乱,面色苍白如纸,低声道:“被你撞破身份的那天,确实是你母亲带人意图截杀我,林知,你去问过她了对吗?她没有承认是不是?胡言乱语的该是她才对。” 林知额头青筋乱跳,将他推得后退了几步,背撞在了墙壁上,怒吼:“我叫你住口!” 姜初亭被撞得猛地咳嗽几声,好不容易缓了缓,才气息虚弱地道:“你娘并不是在你面前表现的那样大度,她并不会让我跟你在一起,只会想尽办法我让离开你。林知,我爱你,我不希望有不得不离开你的那一天。” 林知冷笑:“那么请问,你来林府里的这几天我娘有对你做什么?今天你来到这里,难道也是她绑着你来陷害的你?能不能别再为自己想离开找借口!” “今天确实是我自己得到了线索找来的,但是,这里可是存放你爹棺木的地方,对你娘来说如此重要的地方,我进来时连一个守卫都没有,你敢说她没有故意吗?我不奢望你能立马原谅我,但请你不要再和你娘一起把我往外推了,好吗?”姜初亭说到最后语气几乎是哀求了。 林知缓了缓摇了摇头,讽笑一声:“知道今天的事实在没办法辩解了,所以在我来之前就想好了一股脑地全部推给我娘了是吧?那你自己觉得,你说的这些有可信度吗?还说她要杀你,你不再去伤害她我就谢天谢地了!” 他这一成不变的态度让姜初亭心神俱伤,失望彻底。 原本他自觉自己欺骗了林知,确实是错误的一方,只要林知肯原谅他,不背叛两人的感情,他就不会放弃。 可是如今,恐怕就是把证据摆在了面前,林知也只会觉得是他在陷害他娘。 这根本就是死局了,无解。 又听得他最后一句话,姜初亭倏地有些气血上涌,那股血腥之气直逼喉间,他辛苦克制住了,胸口起伏,望着他,嗓音已经有几分低哑:“既然你觉得我不爱你,我要伤害你母亲,那我岂不是离开你更好?” 这是心灰意冷地在反问林知,可是听在他这个理智已经燃烧殆尽的醉酒之人耳朵里却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离开我?”林知神情已经扭曲了:“好啊,果然刚才冠冕堂皇说一大通觉得自己多委屈,就是为了此时此刻做铺垫吧?惹了我你觉得你还跑得脱吗?” 林知用力拽着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将他拽到了棺木几步外,眼底燃着疯狂。 “你说他爱你,你爱他是吗?那好啊,让他亲眼看看吧。” 看什么还没说,姜初亭眼前一阵发黑,身子往旁边倒下去。林知不仅没有扶他,而是任由他倒地,身子覆上去,开始蛮力撕扯他的衣服。 姜初亭头晕目眩中睁开眼,缓了缓神才意识到他在干什么,试图阻止他,却被他三下两下用腰带缠住了手腕。 现如今他功力流失,身体虚弱,和林知比起来,完全占了下风。 姜初亭红着眼睛,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艰难挤出来的:“林知,马上停止。” “为什么要停止?不喜欢啊?之前不是挺能配合我的,换个地方就不愿意了?”林知冷笑一声,扬手将他怀中散开的小布包扔到一旁,断簪掉落出来,林知仅仅扫了一眼,漆黑的眸底似乎闪着两团阴森森的鬼火,用力掐着他的下巴道:“他看到你到现在还随身带着送你的簪子,肯定很高兴吧。不过,很快,他就高兴不起来了。” 浑身战栗的姜初亭再也克制不住,歪过头去,哇地吐出了一口血。 身上的人的动作仅仅凝滞了须臾,狠狠扯掉他最后的衣物。 …… 昏暗的房间内,不时响起几声轻咳。姜初亭已经持续发热两日,也在床上躺了两日,腹中隐痛不止,难以动弹,雪上加霜的是,内力也仅剩一成。 下人进来,将桌上仍旧未动一筷的饭菜撤走,姜初亭哑声叫住他们:“请问,林知现在在哪里?” 侍女们没有像以前那样不搭理他,对视一眼之后,其中一个道:“少爷在跟李小姐在一起用晚膳。” 姜初亭又咳嗽了两声,才低声道:“多谢告知。” 姜初亭在包袱里翻了半晌,拿出药瓶服了一粒药,然后抱着自己的剑躺回床上。明明是发高热,他却感觉浑身冰冷。 昏昏沉沉的睡了不知多久,出于一种潜意识里的警觉,蓦地睁开眼睛。 屋内燃起烛灯,林惜正站在他的床榻前,身后都是她的手下。 姜初迅速坐起,手按在了剑柄上。 他黑发散乱,衣衫不整,浑身都是被狠狠□□过后的虚弱狼狈,脸色更是惨白不堪,偏偏眼瞳里似有刀锋利刃般的凛然锐气,令人不敢小觑。 林惜打量他,啧啧两声道:“瞧瞧你这可怜的样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姜初亭嗓子干哑,说话时犹如刀割般的疼痛:“这句话,不久的将来,我会一字不动还给你。” 林惜:“哦?” 姜初亭:“你以为你能在林知那里隐瞒一世吗?他早晚会知道当年的真相。” 林惜笑起来,似乎觉得他很好笑:“真相?我对林知说的话就是真相。和当年一样,你只不过是一条被厌弃的狗,你以为能赢过我吗?” 姜初亭艰难喘息着道:“林知是人,并不是供你操控的工具。为了你所谓的赢,你就这样欺骗他枉顾他的意愿?” “我枉顾他的意愿?”林惜弯起唇角一笑,怜悯地道:“他是我辛辛苦苦怀胎生下来的孩子,我疼爱他顺着他都来不及,怎么会枉顾他的意愿呢?” 姜初亭目光冷冷盯着她。 “我说你肯定也不会信,那我给你个机会,趁早死了这条心。”林惜也再不多言,抬手示意,几名下属上前来。姜初亭拔剑对抗,结果是可想而知的。纵然他拼尽全力,也没办法打过这么多人。 他被制服,点了穴道。 林惜把他带到了一间盈满了沉郁香气的屋内,让人将他扔在了屏风后,身体僵硬,不能动不能言。 姜初亭正闭眼试图冲破穴道,外间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娘,身体好些了没?” 姜初亭蓦地睁眼,是林知来了。 “原本没好,看到你来,娘也好多了。”林惜温柔地说着。 母子二人说了会儿话,林惜忧心忡忡对林知说:“我听说……他都病了好几天了。林知,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不想在府里闹出人命,不如就放他走吧。” 林知就好像被触到了什么逆鳞,突然暴怒:“不可能!”意识到自己语气太差了,很快缓和了一下,但说出来还是透着一股咬牙切齿:“绝对不可能放他走。娘,我当初就跟你说过,我留着他在府里,就是为了想尽办法折磨他,给你出气。他病就让他病着吧,死不了的,自作自受。” 每一个字清清楚楚入耳,姜初亭垂着眼睫,面色苍白而平静。 林惜叹气:“这是何苦呢。” 林惜又放轻语调问:“林知,你告诉我,你说的都是真话吗?你内心当真舍得?” 林知顿了顿,沉声道:“我又不爱他,有什么舍不得?我现在只想让他痛苦,他越痛苦,我越高兴。” 林惜无奈缓声道:“娘拗不过你,只是……你既已决定和若双成亲,还是要顾及一下她的感受。” 成亲?林知要和李若双成亲? 再多的冷言冷语都敌不过这两个字带来的巨大冲击,姜初亭心口冷冷地颤了颤,脸上的表情也瞬间破裂了。 他不敢置信。 就算林知说了很多无情的话,但他一直坚定的认为林知是因为在气头上才故意接近李若双,好报复他让他难受,并不会真的和她怎么样。 他宁愿自己是听错了,是林惜在故意挑拨,期望听到林知的否认,然而,下一刻,林知说道:“嗯,我会的。若双她懂我,不会在意这么多。” “我已经挑了几个好日子,最近的是在下个月,来跟我一起看看吧。” “娘,你先好好养身体,别劳神,其它的我跟若双商量着来便是。” “为这种事劳神娘也愿意,再说了,你跟若双从小就相识交好,能在一起娘心里非常满意……” 屏风的另一边,林惜温温柔柔的话语还在继续,林知也不时地应声几句,然而姜初亭已经心碎痛楚到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第59章 林惜的目的达到了, 并未再对姜初亭做什么, 将他放走了。 又过了两天, 姜初亭终于能下床,出了自己所在的院子,步伐缓慢, 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路。 日光和煦,清风徐徐。 东院的花园里, 年轻的一男一女在一起放纸鸢, 身体挨得很近,姜初亭目光定定地望向那边, 听着不时传来的轻声笑语, 心间刺痛,驻足片刻转身离去。 余光不经意瞟到了在旁当差的凌光,大概是他脸色实在太差了, 凌光毫不避讳, 用无比担心的眼神追随着他, 就差没追上来了。 姜初亭回房之后静坐了小半个时辰, 起身整理自己的包袱。只整理到一半,突然眉头紧蹙, 冲出房门吐了。 姜初亭一手捂着自己的小腹,一手扶着树干, 好不容易才站稳。 中午有人送饭过来, 就算胃里还在翻江倒海, 为了维持体力, 他还是坐到桌边勉强吃了一些。 怔忪出神到了晚上,凌光这孩子果然又翻窗来了。 姜初亭站起身,还没来及说让他离开的话,凌光便大步抢上前来,不由分说抓住他手腕,给他把脉。 姜初亭挣了一下,凌光倏地神色凝重低喝一声:“你别动。” 凌光还从来没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过话,姜初亭不由一愣。凌光说过会医术,这个反应,难道真的是他身体出了什么不好的状况? 眼见凌光脸色越来越惊疑,越来越难看,姜初亭问:“如何?” 凌光掀眸看他一眼,沉默不语。 姜初亭道:“不用隐瞒,实话告知我即可,我都能承受。” 却仍是不答,又过了好一会儿,凌光才松开了把脉的手,直勾勾盯着姜初亭。姜初亭被他这种欲言又止的眼神盯得有点不摸不着头脑。 “我究竟怎么了?” 听他追问,凌光来回走了几步,抬手烦乱地抓了抓头发,嘴里不停道:“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姜初亭见状坐回椅子上,倒了杯水喝,等他自己冷静下来。 就算真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他也不会太难过。生死有命,顺其自然。只是照目前的状况来讲,肯定会留下一些遗憾。 凌光终于憋不住了,冲到姜初亭面前单膝蹲下,猛地抓住他胳膊。姜初亭手中的水杯因他的动作晃了一下,水荡出来,将他衣袖打湿了。 姜初亭准备将水杯放回桌上再听他说,凌光已经脱口而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语。 “公子,你怀孕了。” 一共六个字,姜初亭听得很清楚,分毫未错。 姜初亭脑袋都空白了一瞬,大睁着眼睛回望着凌光的脸,他的神情分明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而姜初亭也确信,凌光不会跟他开这种玩笑。 姜初亭略一思索,放下水杯刚要开口,凌光似乎已经知道他要问什么,摇了摇头,坚定道:“不会诊错,我也没有骗你,你确实身怀有孕了。” 或许是因为这件事太荒唐太突然了,姜初亭没有什么实感,是以心中的奇怪远远大于震惊。 “可我是男子,怎可能会,会怀孕?”联想到这些日子身体的反常,功力流失,总是腹痛想吐,姜初亭神情都不由恍惚了一下。 难道,真如凌光所说? 凌光眼神挣扎松开他,站起身来,稍稍犹豫片刻,还是下定决心,低声道:“你肯定觉得无法相信是不是?我也怎么都没想到你居然也中招了。” 他明显有未尽之言,姜初亭等着他继续说。 凌光苦叹一声:“事已至此,我只能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 姜初亭思绪一转,立马问道:“是否和林家有关?” 凌光点点头,眸光幽暗下来,“是。公子,你之前可曾吃过什么奇怪的丹药?” 他这么问,姜初亭突然就明白了什么:“几年前,我曾被林宣逼着吃了一粒药丸。” “林宣?!”听到这个名字,凌光眉尖狠狠抽动了一下:“那就是了,她在拿你试药。” 凌光咬牙切齿道:“一种,意图让男人也能怀孕生子的药。” 男人也能怀孕生子的药? 腹痛不止的小倌,被抛弃的怪胎,神神秘秘的迷月谷……姜初亭的脑袋开始嗡嗡乱响,脸色苍白之极。 难怪林宣当年就这么放过他,难怪服下药丸后这些年都没有发作。 原来如此。 凌光愤然道:“这一切的源头,就是因为林宣!她身体本就虚弱,当年生产时差点丢了命,便心生怨恨。她觉得只让女人承受怀胎生子的痛苦和风险是天道不公,她想要逆天而行,开始研制能让男人怀孕生子的药丸。为了这份异想天开,她活捉了人来试药,她死了以后,林惜虽然不顶什么用,但还有一群她手下忠心耿耿的狗帮她完成遗愿。二十多年了,不知道枉害了多少人的性命!只恨我们势单力薄,比不过林家一手遮天,就算知道这一切也无法撼动分毫,搞不好还会丢了自己的性命,云少爷当年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凌光越说越恨,最后已然眼眶湿红。 提到子阙,姜初亭难受地闭了闭眼。先前和林知一起调查的时候便有过许多猜想,独独没想到最终的答案会是这样的不可思议。 凌光缓了缓情绪,重新蹲到他身旁,恳切地道:“公子,他们研制的丹药一直没有真正的成功,所以服下药的人反应都不同,有的直接死了,有的会生重病,有的就算怀了也会生下怪胎,根本活不了……真正能完好生下来的是极少数。而且怀上的人也不能轻易打掉,否则会一尸两命。你现在的情况虽然相对幸运,但将来会怎样还未知,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我带你去找我的朋友,他有这方面经验,一定能照顾好你。” 姜初亭低垂眼帘,还没说话,凌光咬咬牙,狠下心来又道:“公子,别犹豫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林少爷要和李小姐成婚了,你还要执迷不悟吗?当年云少爷娶林惜是被逼无奈,怕连累你,但林少爷可是自愿的,他这样不珍惜你,肆无忌惮的伤害你,你难道还想为了他败坏一次名声吗?放手吧!从此以后远离林家,试药的事也不要再管,就当我求你,为了云少爷求你。你答应我好不好?” 姜初亭沉默良久,望着他,轻声道:“凌光,谢谢你。我……再考虑考虑。” 纵然已经心寒,可他仍然还奢求地对林知抱有一丝希望,他希望还有能转圜的余地。 凌光心里是想他现在即刻离开,但也知道放下一个人怎么可能这么简单,他态度松动已经很好了,也不敢逼他,忙道:“好好好,你考虑。不过最好不要太长时间,以免夜长梦多。” 姜初亭点点头。 屋内的烛灯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姜初亭静静地坐在漆黑一片的屋内,身体骤冷骤热,整个人都处在一种缓慢回过神来的震荡之中。 他怀孕了,他怀了林知的孩子。 他无法想象,自己腹中竟然有了生命。 这件事要怎么告诉林知?他知道了会作何感想?他会相信林家在暗地里所做的一切吗? 姜初亭左思右想,最后都只有一个可能——他不会相信的,至少目前不会相信。 按照凌光的说法,用人试药的事已经延续了二十多年,害了无数人的性命,其中牵扯颇多。如果他坚定不移地调查收集证据,成功揭发,这样违背人伦,颠倒阴阳,枉顾人命之事必定会引发轩然大/波,届时朝廷介入,林家出事,林知这个少爷无论如何都是无法独善其身。 可如果不管,那么像之前的小倌,像他一样的受害人会越来越多。 姜初亭按了按胀痛不已的眉心,沉沉地一声呼吸。 这天晚上,姜初亭做了个梦,梦见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一个血淋淋的孩子,没有眼睛,没有鼻子,只有一张裂开的小嘴在哇哇大哭,可怖又可怜。 姜初亭惊醒坐起,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五指蜷缩又伸开,最后缓缓抬起,在小腹上轻轻触碰了一下。 凌光说孩子不能打掉,生下来还可能是怪胎。 回忆起之前在街头听到的弃婴鬼胎的传闻,如今想来,生下孩子的人极有可能是中招的人。 姜初亭轻轻合上眸子,一时间心头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声不明显的动静,姜初亭有一瞬的戒备,但几乎是出于一种直觉,鞋子也没穿,疾步下床打开房门。 “林知,是你吗?” 院中黑影一闪,隐入黑暗里很快不见了,姜初亭连追都来不及。 他消失得太快了,以至于姜初亭都开始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失魂落魄地回到屋内,坐到天微微亮之时,外面滴滴答答下起了了雨,冷风透过窗子吹进来,空荡荡的房间内登时都生出了几分萧瑟之意。 姜初亭数着时间过去,待下人来送早饭,他叫住一个人,温言道:“请问,你们少爷现在在哪儿?” 不管是走还是留,他跟林知之间总该有个了结。 下人犹豫看他一眼,还没答话,一紫衣少年举着伞步入院中,微微扬声道:“找我干什么?想要回你那破簪子?还是想带走棺木” 姜初亭听到这声音,迈步出门静静看着他走近,单薄宽袖衣衫和衣带被风吹得飘拂飞起,犹如淡青色云烟。 林知走到廊下,收了伞,递给旁边下人接走。 林知和他眼神交汇,神色疏冷地勾了勾嘴角道:“很可惜,簪子已经烧得连渣都没有了,你就是恨死我也没办法再拿回来。而我爹的棺木已经移了地方,你就算不吃不喝找一辈子也找不到。你死了这条心。” 姜初亭唇无声动了动,才看着他问道:“林知,你要成亲了?” “嗯,是啊。”林知丝毫没意外他会知道,点点头,轻笑道:“最迟下个月。” 他语气状似风轻云淡,眼睛却死死盯着他脸上的反应。 姜初亭半垂了垂眸,才重新看向他,克制住喉头的哽塞,颤声道:“我说过,你做什么都可以,但是如果背叛我们的感情,那我们之间就完了,不会再有回转的余地。你当真要成亲?而不是一时气头上骗我?” 林知冷呵一声,道:“骗你?等到下个月,你就知道我是不是骗你了。” 他这个意思明显而坚决,姜初亭湿润的长睫颤了颤,恳求道:“林知,你不要这样对我。” “为何?”林知反问他道:“难道你想嫁给我?抱歉,如果真的这样,那传出去岂不是让全天下人耻笑?我可丢不起这人。” 姜初亭心中痛苦,抓住他手腕,眼眶潮红:“林知,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林知一听这话就像是被触怒了一般,脸色发寒,掀开他,吼道:“长大?所以你觉得我是小孩,觉得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闹着玩吗?那我告诉你,我要娶李若双是认真的,绝不更改!” 姜初亭凝望住他,哽咽片刻,猛地退后两步,背过身去。 林知见他这样,心火愈发旺盛,伞也没拿,转身便走。 他才步下阶梯,姜初亭追上来,从身后拽住他手腕。林知头发和衣衫已经被淋湿,绷着脸,胸口重重起伏,没挣脱也没说话。 姜初亭绕到他面前,苍白俊雅的脸上蜿蜒的水迹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 姜初亭哑声道:“林知,我怀孕了。”抓着他的手,按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我怀了你的孩子,因为当年……” “你够了没有?!”林知猛地甩开他的手,他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林知讥嘲道:“怀孕?你是男是女我还不清楚?你怎么怀孕?为了留在我身边,还真是什么胡话都能说出口啊,你就这样舍不得我这张脸?” 姜初亭急切:“你若不信,可以同我一起去找大夫。” “好啊,你若真这么有本事,能为我生孩子。”林知掐住他的下巴,施舍一般的语气阴沉道:“那待我娶了李若双之后,哪天心情不错,说不定纳你当个偏房。” 姜初亭神情微微凝滞,眸光暗淡,静静看着他,雨水顺着鼻尖,下颌不住滴落在他的手上。 心口处就像是被什么尖刀利刃剜空了一般,痛到不再有知觉。 林知撤了手,说:“走啊,跟我去找大夫。怎么?不敢了。” “……不用了,不用去了。”姜初亭喃喃地说着,心灰意冷地挪着步子让到了一旁。 林知冷笑一声,与他错身而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姜初亭立于原地,湿透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刺骨的冰冷。他的目光追随着林知的背影,直至再也看不到。 心里头仅存的最后一丝微弱的火苗,终于在这场雨中彻底被浇熄了。 返回房间,姜初亭垂眸静立半晌,抬起脸轻呼一口气,拿上早已经收拾好的包袱,不再有任何迟疑,冒着雨大步朝着林府外走去。 第60章 林知回房不到一刻钟, 屋内几乎所有东西都遭到怒火席卷, 满地狼藉一片。 所有下人战战兢兢地在门外垂首站着, 大气都不敢。这小少爷最近脾气越来越暴躁,一个不小心就会遭殃,谁都不敢在这种时候触霉头。 林知的头发和衣服都湿哒地滴着水, 眉目间俱是阴沉戾气,就这样在房间里枯坐了一天, 直到外面的雨停了, 衣服也干了,天色渐渐暗下来。 凝滞了许久的目光微动, 突然在一堆破茶盏碎片中看到了两截断簪。 正是他告诉姜初亭已经被烧毁了的簪子。 静了片刻, 走近两步,蹲下去,将它们拾起, 手指被瓷片划破了也浑然未觉。 鲜血染红了簪子, 顺着指缝滴答滴答的落在地面。 林知越看手里的东西越扎眼, 呼吸又粗重起来, 胸口就像是有火在熊熊燃烧着。 就连一个破簪子都比他重要。 不知是气愤,还是觉得可悲, 克制了许久的情绪又开始汹涌,浑身不住地战栗着。 他当然不会和李若双成亲。从得知真相以来, 心里偶尔也会产生委屈和退后一步的想法, 可最终仍然会被较之更浓烈的不甘压制回去, 进而又会更加远离他伤害他, 对他恶言相向, 他只要想想,那人喜欢的是父亲,从来不是他,就感到窒痛到无法呼吸。 心头仿佛梗了一根刺,深深扎在血肉里,折磨得他寝食难安,片刻不能安宁,只有发/泄一般做出点什么才能稍稍释放浑身几欲快要撑爆的阴暗戾气,否则他肯定会发疯。 他在渴望一个答案,可究竟是什么样的答案,他自己也很茫然。 是要他苦苦哀求自己?是让他发毒誓表明心意?还是要他像当年那样对他爹一样,不顾一切在婚前抢人? 他不知道。 他疑神疑鬼,患得患失,无法信任,折磨那个人的同时,也在狠狠折磨自己。 明明才过去了这几日,他却像是煎熬了半生。 突然一阵眩晕袭来,林知闭眼摆了摆脑袋,差点没能站稳。 他震惊无比,因为他的脑海里竟然出现了画面,还有声音。 他娘披头散发在床上,哭得双眼通红,一个年轻男人恶心地扶着门框呕吐。林知看过云子阙的画像,认出那是他爹。 他娘抽泣着说:“子阙,子阙,你真的这么恶心我?我是女人啊,你要这样侮辱我吗?” 而他爹看向他娘,满是恨意地冷笑:“我侮辱你?明知道我不喜欢你,却给我下迷/药,难道不是你自取其辱?!你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吗??林惜,我只要一想到昨天晚上被你……我就觉得我浑身每一处都将流出肮脏的臭水!我现在恨不得立马就去死!” 林知嘴唇颤动了两下,不敢置信,又惊疑不定。 这是什么,他为什么会看到这些画面? 他娘委屈地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就算,就算你不喜欢我,可我是女人,损了名节吃亏的全都是我,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 他爹吼道:“好义正辞严啊!林惜,你知道我为什么从小就厌恶林家的一切么?就是因为你们以自身为女人作为挡箭牌,理所当然地做着违反伦常的龌蹉事!你母亲是,你亦然!你们林家,每一个人都不正常,就是一个疯子窟!” “你在说什么啊……你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子阙,我从小就喜欢你,绝不会让你跟那个人在一起的。总之你要了我,就必须留在林家,跟我成亲,哪里都不准去。否则,我娘是不会放过他的。” “没救了,没救了。”他爹喃喃地说:“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要跟你们玉石俱焚……” 手心一阵灼烫,林知猛然睁开眼睛,不自觉松了手,两截木簪掉在了地上,已然成了焦黑的颜色。 几乎能确定方才的异常正是因为这簪子。 林知瞪大眼睛后退了两步,看看地上,又看看自己的手,后颈一阵发寒。 在他的认知里,他娘和身为家仆的他爹从小一起长大,两人原本情投意合,直到姜初亭这个厚颜无耻的男人出现,勾引蛊惑他爹,毁了他们之间的感情。林知对此深信不疑,对姜初亭一直无比痛恨。 可方才的所见所闻竟然是那样真实!他爹说从小就厌恶着林家的一切,他对他娘的憎恶是那样的刻骨! 这一切都和之前听到的完全不一样。 难道,他娘,他祖母一直在欺骗他? 这于他而言,已经不止是单纯的扭转观念,而是一种颠覆。 他一直无条件信任偏袒的亲人,在理所当然的把控他的意志,灌输他们想让他知道的一切。 “你不能拿走,不管你信不信,这簪子确实可能给我提供线索。” “我向你保证,等我查完这件事,我会彻底将它封存绝不会再拿出来,好不好?” 回想起姜初亭曾经说过的话,林知冷汗滚滚。 他一直不肯交出发簪,是不是也是因为能通过簪子看到一些画面?所以,他没有骗人,他的确是想查什么事情。 林知喘息着,整个人越来越混乱,越来越发无措,踉跄后退两步,转身就朝外面跑去。 天色暗淡,凉风习习,不知何时又开始飘起了雨雾,再次将地面给打湿。 林知步伐飞快,最后索性用起了轻功,朝林惜的院子去了。 “废物,真是废物!”林惜拍着桌面,怒意勃发:“让跟个人都能跟丢,你们究竟还能干些什么??!” 姜初亭离开林府比她想象的要快,为了不让林知起疑,肯定是要等人出了安阳再动手的。 除了林宣当年最得力的心腹洪玉菲自己出去独立门户,林惜手下的人几乎大半都是林宣留下来的,此次为了盯住姜初亭的行踪,派出的几个人武力都不差,可这几个人居然有脸回来告诉她,不到一天时间就这样跟丢了! 这究竟是姜初亭太狡猾,还是这几个人太愚蠢?? “一群没用的东西,都给我去领罚!”林惜气极怒极,一挥袖让那几个跪地不出声的下属滚出去。 “夫人宽心,只要他出了安阳,总会有机会除掉他。”春桃说着,又担忧道:“不过,怕就怕他跑回九重天,他那几个师兄好像都很厉害,又护短,老家主当年都还有几分顾忌。介时我们想要动他,难度就增加了不少。” “那又怎么样?”林惜冷笑:“他总不可能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山上不出来。春桃,待会儿传我命令到飞花阁,开启追杀令,只要他一出现,就全力截杀,不死不休!”飞花阁正是洪玉菲离开林家后创立的,收留了许多无处可去的女人培养成杀手。她虽然自己当了阁主,但对林家依旧忠心,这些年在暗中辅助林惜,她的命令也会照办。 春桃用力地点头,给林惜递茶,道:“夫人你放心,栖兰阁那件事让少爷已经恶心透了那个姓姜的,也答应和李小姐成亲了,以后肯定会好好留在林府里陪着夫人的。” 林惜闻言脸色却并没有缓和多少,身子往后靠了靠,道:“你错了……他越生气,只能说越在意。跟若双成亲的日子他也一直找借口不肯定下来,你当他真的是厌恶了那个人吗?只有他死,我才能真正的安下心来。” 春桃遗憾地道:“唉,上次夫人出手如果成功将他给杀了,哪里会有后面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想想都闹心。可惜明明受那么重的伤,居然还是让他给逃跑了,真是祸害遗千年,少爷也不知是怎么昏了头。” 春桃又笑了笑道:“不过有一点倒令人欣慰,少爷只相信夫人你的话,以后就算那个男人惨死在外面,也绝对跟夫人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林惜端着茶杯冷呵了一声,道:“毕竟是我生的,当然是信我。” 紧闭的房门被从外面一脚猛地踹开,一声巨响,春桃吓一跳。 “谁这么大胆子,竟然敢……少爷??!”春桃转过头看见来人的脸,表情瞬间变了。 林知平素来这里,下人都会通报,是以她们说话都没有太过防备。谁料今天他会无声无息的过来。 林惜放下茶杯,站起身来,较春桃的慌张,她淡定了许多,笑着道:“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春桃,给少爷上茶。” 林知双拳紧握,浑身都在抖,看向林惜的眼神仿佛第一次认识她那样陌生。 “娘?”林知唤了她一声,含着泪光咬牙问道:“你究竟骗了我瞒了我多少?!” 林知心如刀绞,来之前,他还恍恍惚惚不敢确信,直到亲耳听到两人的对话,最后一丝支撑全数崩塌。 原来,上次他娘真的出手了。可那人告诉他,他竟一字不信,还反过来嘲讽他,伤害他。 林知真想一剑杀了自己! 林惜听他质问,眼泪说掉就掉,走过来想抓他的手腕,却被甩开。 林惜满面泪痕,一副受伤的神情:“林知,你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我都听到了,你还要装?”林知双眼爆红:“你真的是我娘吗?你是吗?” 春桃冲过来,扑通跪倒在林知身侧,哭道:“少爷,都是奴婢瞎说的,都是奴婢一个人的错,跟夫人没关系,您就责罚奴婢……” 春桃惨叫一声,被林知毫不留情的一脚踹得飞起又重重落在地上,吐了一大口血。 林惜面露伤心,难过地看着他满是阴寒怒气的脸道:“林知,你要知道,娘不管怎么做,都不会害你的。” 她不否认,但也不承认,整个人看起来充满了苦涩之意。 林知却已经不再相信她这幅面孔,浑身血液犹如奔流海啸,疯狂窜动,咄咄逼人反问道:“你觉得什么叫不会害我?就像当年我爹一样,纵然知道他不喜欢你,纵然知道他从小就厌恶林家的一切,觉得你们都是疯子要跟你们玉石俱焚,你还给他下了药,还用别人威胁他就范?只要是顺从了你的心意,你的意志,都不能叫害,是吗?” 林惜听到一半就已经大惊失色,慌忙道:“你从哪里听来这些的!?”别的不说,至少下/药这件事外人绝对不可能知道,林知更不可能知道。 她惊慌的反应已经能说明问题,林知的胸口像是豁开了一道口子,疼得抽搐。 “我说,是我爹给我托梦,你信吗?你们做的,说的,我都看得清楚,听得分明!” “……怎么会?”因为太不可思议,林惜已经信以为真,后退了好几步,发颤的手扶住椅子才站稳。一旦涉及云子阙,她便完全失了方寸,也没想着去否认狡辩了。 她痛苦地喃喃:“你爹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究竟哪里不好,我哪里比不上他……” “所以,当年,不是他试图拆散你们,而是你强行拆散了他们。”林知每说出一个字,就像是在对自己凌迟:“你不仅迫他们分离,还害他被世人误解,背负了这么多年的骂名!现在还不肯收手,想要害他的性命!” 那人什么都解释过了,是那样恳切地哀求他相信,可是他被嫉妒冲昏了头脑,反而做出更多伤害他的事。 林知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嘴角溢出了血。如果可以,他多么希望回到之前打醒自己。 还好,这一切还来得及。 “林知!”林惜被他举动惊到,心疼地用手帕来给他擦血,却被他挥开。 林知手足无措,流泪哀切道:“林知,你怎么能跟你爹一样糊涂啊。你再怎么喜欢,他也是只是个男人,难道,你是想我们家断了香火吗?你是想我被人耻笑一辈子?” 林知看着她微微扬声道:“你为了得到心中所爱,能不择手段枉顾别人的感受,凭什么要求我抛弃我爱的人就为了成全你的颜面?娘,如你所说,我是你生的啊,像你。” 林惜不敢置信地盯着他,一时间,竟然被堵得无话可说。 “我爱他,我一定会和他在一起……就算他爱的人并不是我。”林知已经不想在这里多停留一刻。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一字一字对林惜道:“我早已经决定和他同生共死,他离开人世的那天,我也不会独活。你若再想对他动手,尽管动吧。” 林知转身便走,林惜追到了门外,大喊:“林知,你回来听到了没有!你要是敢去找他,就没我这个娘了!” 林知离去的步伐坚定而迅速,没有丝毫的犹豫。 林惜跌倒在地,手指用力抓着地面,用力地捶了几下,泪如雨下。 林知火急火燎地直奔姜初亭住的方向,胸腔鼓动着,激荡着,难受着。 此时此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要去见他。 林知感到一丝丝庆幸,庆幸现在醒悟还有能挽回的机会。 他要去认罪,去道歉,去解释,他真的不会成亲,只是让李若双帮忙演戏气他。 要乞求他的原谅,不仅是之前因为对他深深的误解,浓烈的恶意造成的伤害,还有这段日子对他做的事,说的话,他要用一辈子补偿。 林知方才只听到了后半部分,并不知道姜初亭已经离开,当他心急如焚冲进那间清冷冷,空无一人的房间时,眼神都暗淡了不少。 林知以为他出去散心了,正欲出去寻人,有两名侍女经过,见他从里面出来,惊了一下,忙朝他行礼。 林知正好问她们:“知不知道里面的人去哪儿了?” 其中一名侍女微微睁大了眼睛,才回答道:“少爷你不知道吗?那位公子早晨的时候就已经离府了。” 姜初亭冒雨离开的时候,许多下人都瞧见了,虽然前车之鉴,没人敢私下议论什么,但还是有听说是少爷跟他大吵了一架,把他赶走了。 是以林知这么问,她才有点惊讶。 林知当然是不知道,他听了这话脑子里如有一道惊雷轰然炸开,瞳孔都在震动,嗓音也发抖了:“你说什么?你说他已经走了??!” “是啊,早晨雨下的最大的时候走的……” 他走了,他早上就离开了。 已经一天了,自己现在才知道。 “林知,你不要这样对我。” “我说过,你做什么都可以。” “但是如果背叛我们的感情,那我们之间就完了,不会再有回转的余地。” “你,当真要成亲?” 是他蠢,竟没能发觉,说这话的时候那人是在给他最后一次机会。他不仅没抓住,还不遗余力地把他往外推。 现在,人走了。丢下他,不要他了。 天塌地陷也不过如此。林知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已经彻底慌了神,疯了似的转身朝外面跑去。 第61章 九重天, 山门口, 白雾缥缈, 宛如仙境。 守卫的弟子举剑不耐地道:“都说了,小师叔没有回来,你若再不肯走, 别怪我们不客气。” “那我要求见你们掌门。”林知一路寻人未果,把最后的希望都寄托在九重天。毕竟这里是姜初亭的家, 再怎么他都会回来的。 他不相信守门弟子的话, 又不敢硬闯,所以换个方式, 拱手好言相求:“真的有很重要的事, 烦请帮忙通传一下。” 为首那那名弟子不客气道:“我们掌门岂是你相见便能见的?走走走!快走。” 林知惶惶不安奔波多日,原本就身心俱疲,再次被拒, 又急又悲, 胸口闷痛骤然加剧, 竟吐了口血出来。 几名弟子被他吓一跳, 又见他身体摇摇欲坠,神色惨淡, 生出一丝不忍。又一名弟子劝他道:“真没骗你,我们小师叔常年在外游历, 几个月都不回来是常有的事。而且我们掌门这段日都不会客, 你就算等死在这里也没人会见你的。” 林知执拗地在山门口等了三天。没有等到姜初亭, 却等来了重华。 林知在看到他那张不苟言笑, 充满威压的脸时,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是,是你?” 是那个曾经在相思小筑门口莫名捅了他一剑的中年男人。 他当时还以为是谁故意来找事,从来都没想到过,他是九重天的人。 守门的弟子们恭恭敬敬行礼:“掌门!” 重华挥挥手,让他们先行避开。林知则惊在当场,原来,他就是九重天的掌门重华,也就是姜初亭的师兄。 重华根本不与他多言,眸光凛然,拔剑刺去。林知原本就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这几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体力不佳,不过片刻便被击倒在地。 林知身上被划了三剑,又吐了两口血,缓了缓,自己撑着身体爬起来,伤势不算重。 重华明显是手下留情了,否则,他早没命了。 收剑回鞘,重华目光冷沉盯着他说道:“我不去找你麻烦,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姜初亭的确没回九重天,但此前有飞书回来,大意提了一下和林知分开了。虽然没有详说,但重华知道,他当初不顾反对也要坚持和林知在一起,轻易不会放弃的,除非是林知做了什么令他心寒的事。 他这小师弟的性情,可柔软似水,可坚硬成冰。林知能让这水成冰,必定使了不小的能耐。 但那封信中,姜初亭嘱咐,两人情断,不愿再有牵扯,让他们几个师兄都不要插手。重华纵然心头有怒,但还是依言没去找林知。没想到这小子倒是自己寻上来了。 重华晾了他三天,他还不走,忍无可忍,这才提剑亲自出马。 林知被他伤了丝毫不敢有怨言,抬手擦去嘴角的血渍,闷咳两声,拱手行礼:“掌门,可否告知我初亭的行踪?我真的很想见他。” 重华质问:“你想见他,他就得让你见?你是他什么人?” 林知下意识里接话:“我是他,他的……”喉间哽咽着说不出来了。 是没脸继续说了。 重华到底还是想把事情弄清楚,冷然问道:“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林知霎时间面色更加苍白,从实招来:“我不信他,误会他,还……”还在暗室里对他做了那件事。 “还骗他气他说我要跟别人成亲了。”越说嗓音越哑。 三言两语听起来简单,但想也知道姜初亭经历多少酸楚,而且肯定还不止这些。重华怒极反笑:“好啊,很好,你和你的爹一个欺人太甚没担当,一个自以为是没脸皮,果真是亲生父子,一脉相承。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九重天会继续容忍你,还敢跑上门来要见他?!” 林知捂着伤处,急切走近一步,解释道:“我并不知道当年的真相,是我错,误会他颇多,还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见见他,我发誓,以后一定竭尽全力的弥补他,好好对他!绝无二心!” 任他怎么保证,重华都无动于衷,嘲讽道:“你能说出这样的话,说明你根本不了解他。” 林知怔怔:“……什么?” 重华道:“他能原谅一切,但是不会容忍背叛。就算你爹当年撇下他和你娘成亲有再多的不得已,那之后初亭也只是在他死前去见了他一面。你觉得,你的悔过又值多少钱?像你这般自作自受的,恐怕就算你现在横尸当场,他也不会来多看你一眼。” 林知脑袋嗡嗡地疼,几欲爆炸,字不成句:“我,我,没有……” 他没有背叛感情,也从来都没爱上过别人,他只是心魔太重,想要发/泄想要排解。他只是想给自己求一个安心的答案。 可……那些话也的的确确是他作死自己说出口的,冷落他伤害他的事情也是自己做的,再多的辩解都是枉然。 林知又怕又慌,已经六神无主了,如果那人真的都不理睬他,就算他死了不原谅他了怎么办?正要再求两句,重华疾言厉色打断他:“初亭给过你机会,我看在他面子上也给过你机会,仅此一次,没有余地!你以后都别想再见他!”说完拂袖转身。 林知想跟上去,守卫的弟子们从四周冲上来,拔剑将他围住。 林知只能如石头一般僵立在原地。 重华脚步未停,命令声传过来:“如若他敢踏进山门一步,格杀勿论。” 林知没有离开,继续在山门外徘徊了十来天,派人经过好几番打探,确认姜初亭不在山上,这才失魂落魄地决定下山。 一阶一阶地往下走了不知道多久,林知骤然止住脚步,目光茫茫然地环顾了一圈,嘴唇微动,喃喃低唤:“楚然,楚然……” 回应他的只有山林间的冷风簌簌,凉意直透心底。 再也没有那人温柔的声音和笑颜,没有,什么都没有,都是他活该。 林知鼻子发酸,面颊上一阵滚烫流淌而过,压抑多时的酸楚终于撑不住爆发了,含着哭腔大喊出了那个以前被他憎恶,现在却令他锥心绞痛的名字:“初亭!” 他声嘶力竭,像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初亭!你回来,别不要我好不好?初亭!我错了,你回来,回来啊……” 他苦苦哀求着,可是他清楚,不管他哭喊地多大声,不管他怎么苦守,都不会再有上次那个令人狂喜的下雪天了。 林知重重喘着气,擦掉了眼泪,咬咬牙继续下山。 不管如何,就算走遍四海,他一定会找到初亭的。只要能留在他身边,求得他原谅,他怎么样都可以,绝不会放弃。 …… 姜初亭虽然内力消散得只剩下一成了,但他没有回九重天,只是传了几封信回去了。 去见了凌光所说的那位朋友,休整调养了半个月,他戴着面具又开始四处游历。 前段时间大事挺多,新皇登基,大赦天下,还有安阳林家少爷娶亲,据说婚礼空前绝后的隆重,惹人惊叹连连,江湖小报都传遍了。都过去了一段时日了,姜初亭在茶摊歇脚,都还能听见不少人议论。 姜初亭放下茶杯,轻叹一声,真是躲都躲不开。 刻意忽略那些谈论的内容,喝完了茶才拿剑起身离开,也就没听到有人在奇怪:“但是我听说那林少爷拜堂的时候,脸上还戴着面具,以前也没听这少爷长得丑啊,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吗?” 姜初亭随便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却不曾想,半夜听到隔壁房间有痛苦的求救声。 原本在打坐地姜初亭睁开眼,稍加迟疑片刻才起身出去。 他离开林府两个多月了,林惜没有派人追杀他,却有另外一批人对他下杀手,是长柳庄的人,乔寻对他们当初带走了谢真怀恨在心。万幸地是当时江显刚好来赴约,助了他一把,否则,以他的情况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他之所以迟疑,就是担心是什么陷阱。 剑柄推开了门,姜初亭神色戒备地走近,一眼看到床上挺着圆滚滚大肚子的人,那人痛得用手直捶床,脸色惨白,“救命,救命……” 是男人的声音,再一看脸,还是姜初亭认识的。 少君。 看他情况,是快生了,姜初亭不懂接生,不敢乱来,将他抱起,用帽帏遮住他头脸,匆忙找了家医馆敲门。 大夫打着呵欠接待了他们,可当他知道即将生产的是一个男人时,整个人瞪大眼睛懵在了当场,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姜初亭拿出一锭银子,温言道:“他体质特殊以致怀孕,望您能相助,并且保守秘密,在此多谢。” 大夫是个好大夫,醒过神来之后,忙开始着手安排,还让人去请了接生婆。 少君躺着床上,头发已经全部汗湿,姜初亭坐在床边安抚他道:“别怕,大夫和稳婆都在,你不会有事。” 少君意识是清醒的,他知道姜初亭怎么样抱着他来医馆,又对大夫说了哪些话,心中感激万分,颤颤地抓住他的手腕:“多,多谢恩人。” 当初遇到少君的时候,姜初亭是楚然的样子,是以并没有认出他来。 姜初亭回握住他的手,道:“少君,我是楚然,还记得我吗?” 少君原本听他叫自己的名字就是一愣,听到后面,眼神都震动了。 是楚大侠,那个曾经帮过他不少的楚大侠。 这些日子他孤独一人,颠沛流离,担惊受怕,一听是楚然,就像是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找到了依靠,眼睛泛酸,泪水狂涌,竟不可抑制地呜呜呜哭起来。 姜初亭拍拍他的手,柔声安慰道:“不哭了,力气要留着待会儿用。” 姜初亭走出了门外,才蹙眉捂住自己的小腹,方才情急抱了少君,又疾行了一段路,此时才感觉到肚子隐痛。 凌光的朋友说了,他的内力消失和怀孕有关系,以后恢复几成完全看天意,而且林宣的药是强行改造身体结构,会导致体质变差,现在的他跟以前真的不能比,只能自觉多注意。 扶着墙面找了张凳子坐下,静待时间过去。 少君在里面断断续续惨叫了两天,声音已经嘶哑,终于把孩子给生下来了,是个女孩。 接生婆把啼哭不止的孩子洗好包好就塞给了姜初亭,满脸晦气地嘀咕着:“作孽哦,作孽,生出个怪胎。”就要急匆匆离开,见此情状,姜初亭闪身到她面前,眸光冷锐,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上的剑出鞘几寸,道:“今日之事不可透露出去半分,否则——” 接生婆大骇,忙作揖求饶,连连保证后,姜初亭放他离开。 少君应该也是林宣手里的受害者,凌光此前便说过,服了药生下的孩子大多可能是畸形,活不了多久。少君的孩子没能逃过这劫,唇裂不说,右手手指多了一根。接生婆就是看到了这些咋咋呼呼。 不过万幸地是,孩子身体状况算是健康,绝对能活下去。 少君抱着自己的女儿难过地哭了许久,姜初亭也不知如何劝解,只能在旁陪着。 好在他心情调节得快,没过几天便开始喜笑颜开逗孩子玩儿了。 “楚大侠,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我会……” 姜初亭摇摇头,少君叹气:“其实你就算问了,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稀里糊涂地发现自己怀孕了。” 他曾经被卖到青楼,必定是在那儿中的招。姜初亭问他:“你不打算回黄府?” 他这样一个没着没落的也不是办法,现在又还带了一个孩子。 “不回去,以后都不会回去。我离开这么久,黄少爷应该早就把我忘记了。更何况,这个孩子……唉!说不清楚。”少君抱着熟睡的女儿,很坚定地对姜初亭道:“我打算找我姐姐,找到她之后就安顿下来,好好生活。” 姜初亭点点头:“这样也好。” 少君踟蹰了一会儿,眼巴巴望着他道:“楚大侠,你最近有什么事吗?或者,你要去哪里?” “暂时没什么打算。”关于试药的事,他已经从凌光朋友那里知道了一些内情。不止林家,迷月谷,还有飞花阁和长柳庄,全都搀和进来了,几方势力纠集在一起,就像一张巨大的罗网,凭他现在的力量,根本无法牵动分毫,反而只能白白送命。 他必须得另寻它法。 少君闻言,眼睛亮了亮:“那我能不能和你同行?你放心,我不会麻烦你的,只是,只是我一个人久了,觉得很孤单。而且,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你在身边,我会觉得心里特别安宁。” 姜初亭莞尔一笑:“这样吗?” 少君望着他绽放的笑颜,脸色微微一红,不好意思道:“楚大侠,你长得真好看。你这么好看,为什么之前要易容呢?还有,怎么都没见林公子和你在一起,你们不是一向形影不离的吗?” “他……回家了。”姜初亭简单一句话带过,又正色道:“少君,恐怕我不能让你和我一起,因为很可能会有危险。” 不仅是乔寻林惜那边,还有裴璟。这也是他不回九重天的原因之一。 姜初亭看他满脸失望,又轻笑道:“不过,在你身体恢复之前,我可以留下,帮助你照顾孩子。” 姜初亭和少君在一起呆了二十多天,他身体也养得差不多,能够出门了,孩子虽然有点缺陷,但能吃能睡,还长胖了一圈。 姜初亭塞了些银两给他,将他和孩子送上马车。他打听到一些消息,准备去晋城找姐姐。 少君恋恋不舍和他告别:“楚大侠,以后有缘再见,我一定会报答你的恩情。” 姜初亭轻轻捏了捏他怀中小孩软乎乎的小手,颔首微笑:“好,有缘再见。” 姜初亭送走他后,往晋城相反的方向而去。 不知不觉他的小腹处已经有些微微突起,孩子差不多四个多月,他已经能感受到胎动。凌光的朋友特地交代过,最迟六个月要回去找他,后面月份要在他那里休养,以防万一。 离期限还有将近两个月,姜初亭其实很想回一趟九重天,他已经许久没见过师兄们了,但终归心里有顾忌,一来是因为裴璟,二来是因为孩子。 上次和江显一起吃饭,江显奇怪地问他怎么都不喝酒,姜初亭想了想,把怀孕的事如实告诉他,他当时惊得差点把头皮挠破。 那时裴璟已经登上皇位,江显十分为他的将来担惊受怕,让他赶紧地逃命,能躲多远躲多远。 “要是让他知道你怀了孩子,真的可能会杀了你。” 如果回去的话,只会连累师兄们,还不如像江显所说,能躲一天是一天。 但姜初亭也明白,只要裴璟心里没有忘了他,这一天终究会到头。 姜初亭孤身一人,戴着面具继续东奔西走,如同以往,不管大事小事,能帮的都会出手相助。如今,除非用手触碰,穿着衣服还未显身形,倒还没什么不便之处。 这天,姜初亭行至一处小镇,冒着雨帮一个独居老人休憩了屋顶,衣衫打湿,风一吹,感到有点冷。 这个镇子人不多,客栈也只有一家,姜初亭掸了掸身上头发上的水珠,迈步进去,一掀衣摆,端正坐下:“小二,先上一壶热茶。” 肚子里的小家伙又开始不安分的动来动去,姜初亭已经习惯了,安然坐着,抬眸环顾了一圈。 下雨天气,天色将暗,整个大堂就留着一盏昏暗的烛灯,小二应声离开后,就再没别的人。 整个客栈静谧得有一丝不正常。 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姜初亭瞳眸微紧,抓起长剑,起身便朝外面走去,却发现已经无路可逃。 雨雾中,约莫百十来名腰悬长剑,身穿玄衣的侍卫冲过来,训练有素,脚步整齐划一,将客栈死死包围,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身后亦是有一涌而上的脚步声,听起来,至少也有二十多人。 姜初亭握紧了手中的剑,心往下沉。这么多人,他就是插翅也难飞。 门外为首的那人掀开遮雨的斗笠,走上前来,对着姜初亭拱手行了一礼:“公子,别来无恙。” 姜初亭单手负在身后,对他道:“这位大人,好厉害的阵仗啊。” 他语气分明平淡的很,墨林却感到有种被讥讽的难堪。直起身来,黑眸直视他的脸,沉声道:“我只是奉主子的命令,还请你随我走一趟。” 姜初亭淡漠不语,手指在剑柄上摩挲了一下。这哪里只是走一趟的问题? 走了,怕是就再难回来了。 墨林瞥见他动作,无声一叹,道:“别想着躲了,你躲不掉的。” 墨林好心提醒:“他志在必得,为了大家都好,还是乖乖地跟我去见他吧。” 第62章 十天后, 晋城。 幽静的别院里, 姜初亭坐在茶案后, 神色还算安然。墨林环抱着长剑,眼眸微闭,不言不语亲自守在旁边。 这些天都是这样, 就算是睡觉,他都是守在姜初亭的屋内, 看管之严格, 好似不把他带回去,便会丢了性命。 姜初亭坐久了, 腰有些酸痛, 正打算起身走动,墨林倏地睁开眼,看向外间的方向。 听脚步声, 应该是裴璟来了。 姜初亭坐回去, 面上仍然平静, 心头却不由咯噔了一下。 裴璟和林知某些方面有些像, 但有的地方却是截然不同。如果说林知是一只偶尔装成狼、蛮横地朝你呲牙咧嘴的小狗崽,那么, 裴璟便是伪装成小狗崽的狼,就算露出一脸乖巧, 本性还是嗜血凶残, 应付起来得小心翼翼。 而且, 当初离开, 姜初亭还未意识到自己的心意,答应了裴璟绝不会跟林知在一起。 如今,他肚子已经大了,怀孕的事肯定掩盖不住。裴璟知道了,会对他怎么样姑且不重要,但他必然会对林知出手。 很快房门打开了,墨林连忙迎上去:“陛下。” 裴璟漆黑的眼眸转动,看向纱幔后,那抹若隐若现的身影,负在身后的手逐渐收紧。 “你出去吧。”裴璟的脸上并没有一丝喜悦和笑意。 墨林犹疑片刻,余光瞥了眼里间,躬身退下。 裴璟一步一步走近,不疾不徐,下颚紧绷,仿佛里面并不是他放在心间挂念多时的人。 隔了好一会儿,外头都没动静,也没人进来。但是姜初亭清楚,他并没有离开。 姜初亭想了想,正打算起身,一双修长的手掀开纱幔,身着月白色常服,一身矜傲贵气的年轻男人出现在了视野之内。 姜初亭双膝触地,跪下了,他身体弯不下去,只微微躬了躬身。 “草民拜见陛下。” 裴璟走到他面前,俯视他须臾,突然冷嗤一声,道:“这不像你啊,又是草民又是下跪,你不是一向不怕我的吗?我的好师父,你这究竟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姜初亭以不变应万变,抬眸静静望着他,没说话。 裴璟原本还在努力克制,却被他这无波无澜的眼神激得火直冒,单膝蹲在他面前,一手掐着他的后颈,迫他挨近了些,逼视着他,咬牙切齿道:“我不在的时候,你过得可是顺心如意?!你是不是都忘记了,我当初跟你说了什么?啊?” 两人的脸隔得太近了,气息都交缠在了一起,姜初亭眼神丝毫不躲避,低声道:“我……没有忘记。” “你没有忘记,那你还跟他搞到一块去?!你真的觉得我无暇顾忌你这边,你就能肆无忌惮吗?!当初是谁答应我,向我保证的?是谁??” 眼前的男人眉眼如画般精致,却偏偏沾染了戾气,表情极其阴沉,让人不寒而栗。 看他这反应,肯定是已经知道了他和林知的一些事。 “我当时的确答应了你。”姜初亭想将他的手给扯掉,却没有成功,轻叹道:“只是后来的事,并非我能预料。” 他那时候根本就没敢想过会有和林知在一起的一天,所以为了避免麻烦,就直接答应了他。谁能想得到后面的事呢? “说白了你就是糊弄我是不是?也就你有这个胆子。”裴璟恨声道:“早知道,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放纵你,而是找个地方把你关起来。” 姜初亭迎上他吃人的目光,轻声道:“你当然可以这样做,但我也会拼力反抗。” 裴璟一字一字道:“那你觉得,你能反抗得过我?” “不知道。”姜初亭如实的回答,眸光清澈冷静,坚定说道:“但可以一试。” 怎么都没想到,他一句软话都不愿意说。裴璟怒极反笑,发红的眼睛化成了一把锋利的刀,恨不得将他戳个窟窿,好让他闭嘴。 裴璟最终选择了更加直接粗暴的方式,撕咬他的唇,堵住了他所有的话。 换做从前,姜初亭一掌便能将他拍开,如今却是办不到了,索性不给任何反应。 裴璟松开他之前,又狠狠咬他一口,望着他如冰似雪的脸,喘息声极重。 姜初亭微微低头,抬手擦了擦唇上的血渍。 裴璟双臂圈住他的身体,在他耳后亲啄,嗅着他的身上干净清淡的味道,哑声道:“我今天不走了,多说不如多做。其它的以后再跟你算账!” 裴璟身形突然定住,手缓缓松开他,垂眼迟疑看向他小腹。 刚才抱紧时,他感觉到了这里鼓起的不寻常,不像是长胖,肚子硬硬的,不容忽视。 “……你怎么了?”裴璟伸出手摸了摸,确认是了不是自己的错觉,微微睁大了眼睛,声音也低缓了些,问道:“你是不是生病了?” “……”姜初亭回望着他,唇动了动,没吭声。 裴璟静了片刻,陡然站起来,朝着外面走去:“墨林!请太医过来。” “不用了,我没有生病。” 裴璟猛地回头,姜初亭指尖颤了颤,没有看他,双眼直视着前方,道:“我……怀孕了。” 裴璟瞳孔一阵剧烈震动,隔了许久,才道:“你方才说什么?” 夜色降临,三名大夫战战兢兢,离开的脚步都不敢丝毫的用力,小心翼翼退下离开了。出门后,都同时抹了把头上的冷汗,心有余悸。 里面气氛真的太可怕了,修罗地狱也不过如此了。 姜初亭掀开床帐,穿鞋下床。三个大夫隔着床帐给他把脉,该说的都说了,有孕,且不能打掉,否则他会丢了性命。 看着床边的裴璟面色阴翳,一语不发,他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裴璟死死盯他一会儿,转身就大步朝外面走。 姜初亭心一沉,追过去,拦住他,跪在他面前,“陛下,我跟他已经分开了。” “那又怎样?!我现在就要让他碎尸万段!”裴璟掀开他的手,绕过他继续前行。 姜初亭跪着转身,继续央求道:“你放过他好不好?” “不可能,我现在连你都想杀了!你最好闭嘴少说话。” 裴璟打开门,正要迈步出去,姜初亭膝行了两步,急唤了一声:“小九!” 裴璟额头青筋直跳,嘴角抽搐,面容扭曲,已经是气急怒急了的样子,但步子停下了。 他站定片刻,折身大步回来,将他拽起,用力地闭了闭眼,克制地语气问他道:“你是男人,我很清楚,但你为什么会怀孩子?” 姜初亭担心他又走了,连忙另一手握住他的手腕,脸色苍白道:“我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体质特殊。” 裴璟恨得牙齿都快咬碎,但大夫说得很清楚了,他这个状况,冒然将孩子打掉,很可能一尸两命。 原本还打算将他接到皇宫里,可如今看来,根本行不通了。 就算再怎么把他看管得好,但也抵不住人多眼杂,还有他的母后那里…… 裴璟冷笑一声:“据我所知,那个人前几个月可是成亲了,你还护着他?” 提起这件事,姜初亭神情没什么变化,只是道:“就算有错,但不至死。我和他已经分开,各不相干。” “各不相干?那你肚子里的是什么东西??” “只是我的,以后都不会和他有牵扯。” 裴璟心情极差,出言讥讽他:“没有牵扯?我看你是怕我找他麻烦,刻意撇清关系吧?那你可真善良又伟大,慈悲为怀了不起啊!如果我是你,他早没命了,还能让他活到今天?” “并非是你想的那样。”姜初亭不知道怎么跟他说了,想了想,还是道:“还有,小九,不是所有的问题都是拿命来解决的。” 裴璟一脸可笑地道:“才说了几句话,又开始教训我了?你觉得现在我会有心情听吗?” 姜初亭不想再触怒他,只能道:“好,我不说了。” 裴璟瞥了眼他抓着自己的手,抬眸道:“你恐怕也只有这种时候,才会强留我。” 姜初亭眼睫眨动两下,不说话,也不放手。 裴璟眸子直勾勾盯着他,手上却将他抓着自己的手,一点点地扯开,转身离开。 姜初亭跟了两步,裴璟头也不回头,低喝道:“别跟来,给我老实呆着。” 就这样,姜初亭被困在这长宁轩,哪都不能去。裴璟并没有苛待他,好吃好喝的供着,还有人贴身伺候。就算他肚子又突起不少,但没有人投来半分多余的目光。期间,他要笔墨写信给九重天,简略告诉师兄们自己现在的境况,也没人为难他,还向他保证说会派专人送到。 等再见到裴璟时,是半个月之后了。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十来岁的男孩,束着一头不长的头发,进院子时都还在瞪大眼睛东张西望,模样呆愣愣的。 竟然是魏加。他看起来在九重天过得还不错,脸蛋胖嘟嘟,还长高了一些。 魏加三心二意,走得很慢,裴璟嫌弃地用手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他才惊叫:“你干吗打我!” “打得就是你,蠢东西。” 魏加是典型地没那根筋,无知无畏,痛骂他:“你才蠢东西!你比我更蠢!” 四周的亲卫几乎都悄然倒吸了一口气,这个人是不要命了吗?他知道是在跟谁说话吗?? 都已经做好了要将这狂徒拿下的准备,孰料,裴璟只是冷哼了一声。 魏加又眯起眼睛,开始质疑他:“你说带我来吃好东西的,东西呢?走了这么久都没看见,你不会是骗我吧?” “少不了你的,走快点。” “哦。”魏加这才看到了迎上来的姜初亭,眼睛登时闪亮起来,激动地飞扑过去:“师父,师父师父师父!!!” 在他撞上姜初亭的肚子前,衣服领子被裴璟给拎起来了,魏加不明所以,胡乱挣扎一番,裴璟这才将他放下。 魏加一把搂住姜初亭的腰,脸在他怀里蹭了又蹭,开心地道:“我好想你啊,师父,我都没想到你也会在这里!” 姜初亭也没想到他会来这里,动作温柔地摸摸他的脑袋,目光和裴璟对视上。 虽然不知道裴璟是使了什么法子把魏加给带出了九重天,但他很清楚,此时此刻魏加出现在这里,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迟钝如魏加,抱了姜初亭一会儿也没察觉什么异常,率先跑到房间里参观去了。 姜初亭也不兜圈子,问裴璟:“你带魏加来做什么?” 裴璟掸了掸衣袖,慢条斯理道:“司天监告诉我,近来我可能会有厄运,只有找个挡厄的人时常跟在身边才能全部化解,魏加刚好符合条件,我便下了一道旨,将他请过来了。明天开始,他便要走马上任了。” 下圣旨了,难怪九重天只能放人。师兄身负九重天的重担,再怎么刚硬,也不可能公然抗旨。 说白了裴璟就是把他这小徒弟握在手里,拿当做牵制他的人质。 姜初亭眸光微紧,裴璟又轻笑一声道:“而且他一直想去皇宫里玩,我这个做师弟的,怎么能不满足他的愿望呢?” 姜初亭回头看了眼浑然不觉,还兴高采烈在往嘴里塞糕点吃的魏加,垂眸无声轻叹。 第63章 魏加这孩子脑子不太灵光, 进了皇宫还不知会面临怎样的情形。但裴璟要拿魏加牵制住他, 绝不可能放人。 临走前, 姜初亭将魏加拉到跟前,嘱咐了好几句,他只顾着点头, 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姜初亭最后神色严厉地补充了一句:“以后千万不能叫他师弟了,要叫陛下, 也不能对他不敬, 记住没有?” 裴璟对魏加嫌弃但也放纵,魏加顶嘴他都不怪罪, 但到了皇宫, 多少人盯着,他绝不可能这般不知深浅了。 “哦,我记住啦。” “你确定?” “当然。”魏加乐呵呵地弯起眼睛:“师弟, 哦不, 陛下说会带我去皇宫里吃好多好吃的, 师父你就别担心我啦。” 就这样, 魏加被带进了皇宫。 连着好几天姜初亭感到心神不安,怕这孩子惹出什么事。好在又过了十来日, 魏加被裴璟放出来见了他一面。 见他面色红润,人也精神, 没有任何被吓到的迹象, 姜初亭稍稍安心。 虽然魏加总是傻乎乎, 没心没肺, 但到底最惦记姜初亭,一见他就迫不及待从怀里掏出油纸包,打开来,里面有几块糕点。原本应该是很精致的,但此时都有点被压坏了。 “真的很好吃哦,比我之前吃过的都好吃!师父你尝尝!” 这是魏加特地从皇宫里带出来的。他眼睛亮晶晶,拿起一块喂给姜初亭,姜初亭温柔地摸摸他小脑袋,领了他这份宝贵的心意,吃下一块。 “师父,你跟我一起去皇宫吧。”魏加牵着姜初亭的衣袖甩开甩去。 魏加被裴璟安排在司天监挂了个职,每天由人带着吃喝玩耍,裴璟空了就召见他,除了嘴上偶尔骂他几句,并未为难他,日子过得还挺有乐趣。这么好玩的地方,魏加自然也想让师父也去。 姜初亭摇摇头,道:“我……我最近不方便外出。” 魏加闻言有点沮丧,但也没追根问底。 这天走的时候,魏加有点磨磨蹭蹭,一步三回头。就在姜初亭以为他要撒娇耍赖的时候,他表情悻悻地离开了。 裴璟才登上皇位不久,政务繁忙,出来的次数不多,而且就算来也不会待很久。 但这并不妨碍他每次来展现的存在感。 “我可帮你打听了,你那小少爷也快当爹了,现在天天如花美眷拥在怀,哪里会知道这里竟然也有一个人怀了他的孩子。你说你可怜不可怜?” 姜初亭的肚子已经差不多六个月了,衣物也无法遮盖住了,裴璟来了之后总是用阴森森的目光盯着他肚子瞧,似乎要将里面的东西狠狠绞碎。 他似乎觉得碍眼之极,愤恨之极,忍无可忍,于是口不择言,用冷嘲热讽来发/泄自己心头的怒火。 离开林府的时候,姜初亭就已经对林知心灰意冷到了极致,不管是听说他成亲,还是他快当爹了,如同死水的心境已经惊不起什么波澜了,是以很平静地道:“他知不知道,与我无关。” 他越是这样,裴璟越恼火,觉得他在假装不在意,愈发不依不饶地给他找不痛快:“我挺佩服你,十几年了,居然被一对父子耍得团团转,还落得如此下场,真是愚蠢,眼瞎!” 裴璟原本就脾气不好,加上练功的原因,性情愈阴沉不定,难以捉摸。不管他怎么说,姜初亭也不计较,不辩驳。 但不应声也不行,只得道:“嗯。” “你嗯什么嗯?谁叫你嗯了?”裴璟戾气陡增,眉心几乎是萦绕着一股黑气,一掌就将横在两人面前的案几给击裂了。 如此过激的反应让姜初亭不由蹙眉,抬眸劝他道:“小九,你以后别再继续练功了,听我一句,及时停止。” 裴璟根本不听,睨着他道:“又想转移话题?” 姜初亭摇头轻叹,裴璟冷声:“我问你,你是怕我变成暴君祸害百姓?还是单纯关心我身体?” 姜初亭道:“修习邪/功,终归不好。” 裴璟气息混乱,嘴唇紧抿了一下,怒瞪他的目光里似乎多了一丝丝委屈,眼眶也有些微红。 姜初亭看着他这张年轻精致却充满冷沉的面孔,顿了顿,又道:“你现在愈发容易动怒,说明已经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裴璟冷笑道:“我动怒全是因为被你气的,想要我不动怒,就老老实实地顺从我。我保证,我比谁都仁慈。” 他又强词夺理,姜初亭摇了摇头不想说话了。 裴璟咬了咬牙,身体微倾,一把抓住他手腕,另一手拖住他脸颊,迫使他看自己。 “当初你摆出一副正直的模样,义正辞严地跟我说,我对你的感情是不伦。那他呢?他是谁的儿子你总比我清楚,你怎么就可以接受他了?” 姜初亭被他质问,想了想才反问:“……至于为什么,小九,你要听我说实话吗?” 实话一定不是他想听的,裴璟脸色十分难看,恨不得要一口吃了眼前这人。 “你是不是觉得我听你的话,就这样放过他太仁慈了。” 相比他冲天的火焰,姜初亭就像是一湖沉静地水,说话不急不缓:“难道,你更想听我的谎言?说了你会相信吗?” 裴璟拳头握紧,脸色铁青:“我不服气!你都能看上那姓林的,我相貌家世哪里比他差?凭什么你就不肯多看我几眼?” “多看你几眼,然后呢?”姜初亭和他对视,语气和缓地道:“将我关在这里,一辈子不见天日?” “你不听我的,我才关你。你若是心里有我,我还担心你跑了不成?”裴璟深色眸子眨也不眨用力盯着他,每一个字都无比认真道:“你若是肯,我便破了先例,娶你当皇后。” 虽然肯定会有阻碍,但只要他想,最后肯定能成。更何况,这人能生,也不用担心子嗣问题了,至于孩子怎么来的,届时想办法遮掩过去就行了。 他当真是语出惊人,姜初亭愣了一下,有点哭笑不得,低声道:“你这是在胡闹。” 裴璟觉得他这语气就像是在评价一个任性乱来的小孩子,语调又冷沉了些:“哪里胡闹?是你太古板。我开辟先河不好吗?” “不好,也不可。” 裴璟也知道他不愿意受身份的桎梏,又退一步,给出另一个可能,道:“或者,给你封个无关紧要的官职,我不会牵制你,只要你能经常在宫里陪我就好。” 姜初亭缓缓将手抽出来,看着他轻声却坚定道:“小九,谢谢你为我考虑这么周全,但还请你放弃这些想法。我不会进宫,也不会接受你的感情。” 虽然裴璟比林知还大几岁,但姜初亭从来只是把他当个孩子,实在没办法想象和他在一起的景象。就算知道说出来裴璟肯定会生气,但他要一直明确的表示这一点。 裴璟原本带着些期待的眼神一点点撤去温度,嘴角也落下,收回手,身体坐直了些,目光审视他,缓声道:“你之前说如果我逼你,你一定会反抗。但你怎么反抗呢?你现在大着肚子,内力也所剩无几,你觉得你能逃到哪里去?” 每日给姜初亭请脉的大夫是会武的,他探出姜初亭内力有异,转头就禀告给了裴璟。 他死死盯着姜初亭的脸,眸中热度噬人:“只要能将你一直留在身边,总有一天你会改变主意。” 裴璟前面一句话倒是说得对,如果换做以前,姜初亭再怎么都不会被困在这儿,但现在他身体情况特殊,根本跑不了。更何况,裴璟还把魏加扣押在了皇宫里,他自然会顾忌。 姜初亭眉尖动了动,面带微笑,忽略了他后面的那句,心平气和对他道:“是啊,我现在根本逃不掉的,所以陛下能将守卫撤走一些吗?放在我这里实属浪费。” 裴璟闻言,眸光流转,凝视他歪起嘴角一笑:“何谈浪费呢?让他们看住的可是我心头最宝贵的人啊。” 严格来说,裴璟并未太过严格限制姜初亭出行,偶尔出去在附近走走,散散心是被允许的。毕竟姜初亭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且闲云野鹤惯了,一下逼得太紧,只会适得其反。 只不过出去时身后会默默跟一堆小尾巴。 其中为首的就是墨林的下属周北,大概是得了墨林的什么嘱咐,眼神随时都是警戒状态,寸步不离地跟着他。周遭稍稍有一点风吹草动,他便会拔剑戒备。 让皇帝身边的亲卫来干这种活儿,姜初亭觉得着实委屈他们了,是以也不为难他们。每当周北提议说该回去了,他也不多逗留,顺从他的意思回长宁轩。 可就算他如此配合,周北也从来都不放松警惕。 这天夜晚,姜初亭正立在一处桥边出神。河道两旁灯火阑珊,水面漾起的涟漪都映照昏黄的光,河里有几只船慢悠悠飘荡着,一片静谧。 身后突然有足音靠近,姜初亭转过头去,看到来人后,眼中没有惊讶,只有无奈。 江显迈着步子过来,冲他撇撇嘴。周北他们都守在四周,没有拦他,谁允许他来的,可想而知了。 姜初亭虽然人在晋城,但是并未主动跟江显联系,因为他不想把江显和江大人牵扯进来。 不过如今看来,根本是瞒不住的。 他和江显是好朋友的事从未宣扬,但也不是什么很难窥探的秘密,裴璟能知道也不奇怪。 见都见到了,姜初亭其实是有件事想拜托他一下。 两人在桥边并肩看夜景。江显抱着手,眉眼忧心忡忡。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姜初亭面带微笑,语调平缓道:“晋城也不错,先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江显短暂的惊讶过后,余光瞥见他肚子,一想他现在这情况,确实是安顿下来最好。照目前的情况看,裴璟对他容忍度高,应该也不会对他怎样。 而且,裴璟政务繁忙,怕姜初亭时常一个人孤单,还找来他,让他有时间可以经常来陪伴。 江显神色缓了些:“也是,再怎么也得等你……生了再说。” 江显其实有听到了一些林知的事,据说他现在出了名的宠爱妻子,日子过得挺滋润。稍稍犹豫片刻,决定还是不要告诉姜初亭了。那小子真不是个东西,说出来徒惹人生气罢了。 而且,他也了解姜初亭,要断就断得干净,不会再关心这些东西。 江显陪姜初亭一起回了长宁轩。两人在房间坐下,周北他们都在院子外守着。如果小声说话,他们都是听不到的。 姜初亭将想拜托江显的事情说了出来。 当时他和凌光的朋友约好,最迟六个月的时候要回去找他。那里是凌光他们的秘密之地,涉及的东西太多,最好不能让裴璟知道了,所以他不方便自己写信,只能让知情的江显帮忙递个消息。 江显当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包在我身上,不会有问题的,放心放心。”江显喝了口水,眼睛刻意地左瞟右瞟,但最后还是无法避免的落在了他的肚子上。 说实在的,他除了肚子大了点,言行举止跟以往并没什么差别,但过了这么久,他对自己好朋友怀孕一事还是有点别扭。他怎么都无法想象,再过几个月,就要从这肚子里出来一个孩子。 江显盯的时间有点久,姜初亭察觉望向他,他若无其事地笑起来,问道:“初亭,孩子的名字你可有想过?” 姜初亭摇了摇头,说:“还未曾想过。”不过时间一晃也很快,经他这么一提醒,确实该考虑了。 江显想了想,又看着他低声问了一句:“你觉得,到时候陛下会让你把孩子留在身边吗?” 第64章 江显依言帮将姜初亭给凌光的朋友递信了, 还收到了回信, 是凌光和他朋友一起写的, 信里没有提到林家任何相关,只说让姜初亭好好保重身体。待以后要生了,需要帮忙的话一定要通知他们, 必定万死不辞。后面附上了一张到了怀孕后期姜初亭应当注意的一些问题,事无巨细, 字里行间都是情真意切的关心。 江显将之转告给了姜初亭。他其实很诧异, 又挺感慨。就因为一个云子阙,那些人就对姜初亭都特别好。好像都深深的了解, 姜初亭对云子阙来说意味着什么。 如果没有林宣和林惜, 这两人现在肯定在一起过着神仙般的日子,逍遥自在。 只可惜啊,命运捉弄。 江显从那天起, 一有空就来陪姜初亭, 眼见他肚子越来越大, 行走坐卧都颇受影响, 忍不住痛骂林宣。 “这个老女人,如果再多活几年, 我看天底下男人都要被她祸害光了,你说她那是什么脑子, 让男人怀孕这种事也能想得出来, 而且还真让她成功了?我以前就听说, 林惜的爹是被她亲手杀掉的, 真是心狠手辣,唯己独尊。”江显压低了声调:“如果女人能当皇帝,她定能起兵造/反自己披龙袍,然后把所有男人都踩在脚下狠狠碾压。” 姜初亭闻言只是极其短暂地笑了一下,没有搭腔。 纵然林宣有足够的野心手段和魄力,但这终归是男人当权的朝代,她当初设立维护女人利益的明安堂便因为逆反了某些人的心理,遭到了百般的阻挠,费尽了千辛万苦才慢慢推行开来的,更别提什么当皇帝了。 林宣的愤慨都是有源头的,但她行事太可怕太极端。 当然,江显也只是在气头上这么说说,毕竟林宣已经死了,而且她确实也没法当皇帝。 如今这天下,是姓裴。 古往今来,能登上皇位的必定都是经过一场明里暗里,充斥着血腥味的厮杀较量,裴璟也不例外。他登基还没几个月,有些叛党们不死心,在各地搞出了不少的乱子。 裴璟虽然不放在眼里,但他现在易燥易怒,经常在朝堂中大动肝火,弄得百官们冷汗连连,心有余悸。 姜初亭听江显提过两次,说是圣心难测,他爹最近愈发是战战兢兢了。整个皇宫,不怕裴璟的,估计只有太后和魏加了。 也不知是在皇宫里把火气都撒光了,还是已经学会了无视他的肚子,裴璟近来到长宁轩找他时,脸色都还不算难看,基本就和在九重天时一样,装乖撒娇,粘人的很。而且待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经常缠着他下棋,有一天还陪他出去散步,晚上在长宁轩睡了一觉,后半夜才回宫准备上朝。 对此,姜初亭只需要稍加应付便可,没有什么困扰。 原本是相安无事一段时日的,可最近,姜初亭察觉裴璟又开始暴躁起来,仿佛看他不顺眼似的,说话夹枪带棒,莫名其妙的找茬。 “今天来的路上我一直打喷嚏,说,是不是在你偷偷骂我?” “并没有。” “没有??那我为什么打喷嚏?” “……可能是感染了风寒,你回宫以后找太医看看。” “风寒?你是在咒我生病吗?” “……” “呵,我看你才该找太医,好好治眼睛。”说完拂袖而去。 总之就是诸如此类的。 姜初亭知道裴璟是在嘲讽他眼瞎,原本是已经习惯了他的阴晴不定,但好不容易平静了一段时日,又突然转变,他还是有点捉摸不透是什么引起的。 消息一向灵通的江显跑来向姜初亭透露了裴璟可能变成这样的原因。 “最近,太后还有群臣都希望陛下能尽快扩充后宫,绵延皇嗣,陛下瞧着不乐意。”江显边嗑瓜子边道:“不过他毕竟是皇帝,身份摆在那儿,就算再喜欢你,不纳妃不立后那肯定是行不通的。估计这段时间胶着过后,他还是会同意。” “嗯。”姜初亭深表赞同。 裴璟之前提出要他进宫,姜初亭虽然觉得滑稽,但知道依照他的性格说的肯定是真心话。 只是他已经表明了自己绝对不会同意,裴璟虽然任性得令人头疼,但他是君王,并不是真的只是三岁小孩,衡量过后他最该做的,他心里是清楚的。 姜初亭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这样挺好的。” 很希望他能够遇到合心意的人,将他淡忘。 姜初亭到了后期没怎么反胃呕吐过了,食欲变好了些,但容易嗜睡,每天都是会小憩好几次。 这天他睁开眼,榻边竟然守着两个男人,一个满面冷肃,眉头拧着,瞧着便心情不佳,一个身形略胖些,笑容可掬,看起来乐呵呵。 “醒了啊。” 姜初亭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撑着发沉的身体缓缓坐起来,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才展露出惊喜的笑颜:“师兄,你们怎么来了啊?” 是他的两位师兄,重华和季淳。 重华其实知道姜初亭的身体状况,但真正看到他的大肚子时,还是两眼一黑,差点没气得晕过去。 而且,他还因为怀了这个孩子,修炼多年的内力就这么废了。 换作以前,绝对不会人到了床边他还没察觉的道理! 原本是心酸和怒火交织,重华想等他醒了就先痛骂他一顿,却见他用清润润的目光看着自己,高兴地唤师兄,心头一梗,那股火就怎么都发不出来了。 重华生硬着一张面孔,最后只沉声道:“嗯,过来看看你。” 季淳眸光夹杂笑意打量着姜初亭,倒是比重华看得开:“我们不是一直担心他以后一个人孤单吗?现在能有个孩子也挺好,孩子是亲生的,要可靠很多。” 重华一声冷哼:“这可不见得,要看是谁的孩子。” 明显是在讽刺林知,季淳却道:“不管是谁的,反正也是初亭的,能差到哪里去?以后还得管你叫一声师伯呢。” “两位师兄,都过来坐吧。” 他们说话间,姜初亭已经套上鞋子下了榻,他看起来是真的欣喜和激动,面容和眼神都洋溢着光,将他们拉到桌边,亲自给他们倒茶,了解了一下九重天的近况。 在得知他们只会呆两天就走,姜初亭掩下失落,笑了笑道:“嗯,待我解决了这边,就回九重天。” 季淳有点担心地问:“初亭,真的能行吗?” 姜初亭被裴璟抓到晋城之前,给他们的信里就写了,如果他被裴璟困住,让他们千万不要轻举妄动,以免让事态更复杂,他自己会想办法脱身。 姜初亭点头,道:“师兄请放心吧。” 季淳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他这小师弟除了在云子阙和林知身上犯傻,绝不是那种会委曲求全的人,他既有自己有主意,姑且先由着他了。当然有必要的时候,九重天绝对会出手。 对于林知的事,季淳并没有刻意地不在姜初亭面前提起,反而不经意问他道:“初亭,你离开林府后,可有再听过那小子的事?” 问得太突然,姜初亭眼睫扑簌地颤了一下,神色如常,语气如常:“议论的人多,听说了一些。” 季淳没有点到为止,而是又追问:“哦?听说了哪些?” 姜初亭先是看了眼沉着面的重华,才缓声道:“就是成亲,他夫人怀孕这些的。” 重华和季淳心照不宣地对了个眼神。 季淳沉吟道:“你也别为这些伤心,不值得。” 姜初亭摇了摇头,没说话。 季淳很快将话题转开:“对了,我们这次来,想看你的同时,还想看看你的内力有无补救的办法,让你重华师兄给你瞧瞧。” 姜初亭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果然瞧到最后的结果就是,无法可解。 两位师兄面色都有点泛沉,毕竟这种事对于习武之人来说,是不小的打击。 姜初亭反过来替他们宽心:“说不准,等孩子出生之后就会慢慢恢复了。” 晚饭后,三人又坐在一起聊了许久,季淳和重华才从姜初亭的房间离开。姜初亭本来是想送他们回房的,被季淳按回去了。 季淳边走边说:“当真不告诉他实话?” 林惜应该是失心疯了,林知不管不顾地在外面发了疯似的寻人,而她找了一个人戴面具的人冒充林知拜堂娶了李家小姐,还搞得人尽皆知。而且戏还来了全套,外界令人津津乐道的林少爷宠妻事迹都是林惜找人各处放消息传开的。 季淳是觉得事有蹊跷才找人去林府打探了一下,才知道大概怎么回事。不过口口相传,群众印象已定,现如今,就算林知本人去外面说自己没有成亲,也没有什么妻子怀孕,别也只会觉得他脑子是不是出问题了,又或者他是假的林少爷,毕竟没人相信会有这么奇葩的事,这么大的一个家族,连成亲都能是假的。 重华负手,冷声道:“没这个必要。” 季淳原本犹豫要不要说出来,并不是同情林知想给他制造机会,而是担心姜初亭还残留着什么想法。但又想着方才姜初亭似乎已经释然的样子,心道也对,有什么好说的,初亭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不管林知是不是真的成亲,跟他都没什么关系了。 季淳摇了摇头,道:“那小子派了人一直在九重天山脚转悠,又天南地北的四下找人,几乎是掘地三尺了,我看,短时间内不会死心的。” 不过没用的,就算他找到崩溃,也难以找到。因为这里还有一位更难缠的必然会暗中出手,不管是误导,还是阻拦,都会使他离想要的越来越遥远。 深夜,一处僻静的村庄。 林知坐在屋顶上,暗淡的黑眸呆呆望着布满星光的夜空,紫色的发带被风吹得飘扬飞起。 原本明朗飞扬的少年,此时仿佛一坐没有生气的石雕。 曾经,他和初亭并肩坐在这里看星星,他借醉酒想亲他,向他告白心意。 其实,回想看看,从头到尾都是他死皮赖脸地纠缠着初亭的,初亭承受着他截然不同的两幅面孔,应该是有过顾虑和退避的想法,可最后还是温柔地答应了和他在一起。 可是他昏头作死,寒了他的心,亲手将他推开了。 林知一手握紧相思豆,一手拿起酒坛灌了口酒。桃花酿还是当时的桃花酿,可是却夹杂了无尽的苦味。 赵承阳好不容易才爬上了屋顶,见他这幅颓然失神的模样,唉声叹气一阵,坐到他旁侧。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让你留点余地,不听我的劝告。” 林知又猛喝了一口,将相思豆放入怀里,轻轻吐了一口酒气,半晌低声道:“你说,你到底去哪儿了?这些日子,我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可是为什么就是找不到……” 赵承阳望住他瞬间发红的眼睛。 林知喉间哽咽了一下,才又哑着嗓子说:“为了避开我,他连家也不回,他真的这么讨厌我恨我?” 事到如今,林知已经是悔不当初了,而且他娘又神经兮兮的做了些令人瞠目的事,林知是有口也说不清。赵承阳知道他这段时间多痛苦,也不想再打击他,揽他肩头,劝慰道:“现在不回,不可能一辈子不回,毕竟是他的家,这才不到半年呢,耐心些吧,我也在帮你四下打听查探,会有消息的。” “才……不到半年?”林知轻声重复。 “才”半年吗?他仿佛已经过了一百年,太煎熬了。 “别消沉,我们一起好好想想,还有哪些地方没找过的,或者说,容易被忽略的。” “能去的地方我几乎都找过了。”他经常会得到一些线索,可等他满怀激动地跑过去,便会发现只是一场空。 就这样一次次的被打击,一次次的失望难过。 “那不能去的地方有哪里?蓬莱仙岛?皇宫?还是某些神秘的家族?”赵承阳说着又自己否认了:“不过依照他的性子,他应该不会去皇宫那种地方。蓬莱岛?可能性也不大,毕竟那个地方太飘忽了,不是那么容易能找到的,或者有什么厉害的家族是你手伸不到的地方?还有哪儿呢?要不,我们再一起好好想想?” 林知默默将酒坛里的酒喝完了,听着他的话沉思片刻,突然起身。 赵承阳仰头看他:“你要干吗去?” 林知深吸一口气,道:“回房睡觉,明天一早再去一趟晋城。” 赵承阳也不怕高了,豁然站起身,对他说道:“你这是想去打探皇宫里面的消息?我陪你一起去吧。” 第65章 林知曾经在长柳庄见过江显, 知道他和姜初亭是朋友, 父亲还在朝为官, 是以一开始便来晋城找过了。 可是江显根本就不在府里,听人说这位少爷喜欢在外面游荡,一年半载不回家那都是常有的事, 最后林知失望离去,但仍然还是派人盯着这边。 只是后来传给他的消息是, 江显倒是回晋城了, 却成天吃喝玩乐,招猫逗狗, 朋友一大堆, 却根本没出现过姜初亭的身影,也不曾出远门跟谁会面。 林知一想到姜初亭是为了彻底斩断跟他的任何可能,不仅不回家, 连朋友也避而不见了, 就觉得心如刀绞, 难过得无法呼吸。 这次来晋城, 林知正是经赵承阳提醒,找人去自己曾经完全忽略的皇宫里去打听消息。就算可能性不大, 他也不想放弃。 然而经过半个月的打探,能找的人都找了, 口风都出奇一致, 皇宫里并未出现林知口中描述的人。 就算原本就不抱什么希望, 但林知还是被那种巨大的失望和沮丧湮没了, 每天魂不守舍,赵承阳都不知道该怎么劝他了。 一天傍晚,林知在一家酒楼前,堵住了正拎着酒壶摇摇晃晃走出来的江显。 “江兄。” 江显眯起眼睛,不动声色打量他,弯起嘴角一笑,道:“稀客稀客,不知道林少爷找我何事?” 林知并不废话,单刀直入,眼神迫切望住他:“不知道江兄可知道初亭的下落?我想找他。” “初亭啊……我倒是和他见过面。”看着林知瞬间激动地眼神,江显又不紧不慢道:“但那都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他说他想四下散散心,至少两年内不会和我联系了。所以,你来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林知不愿意相信,执拗问道:“你真的不知道吗?你是他的好朋友,他怎么会不告诉你?” “朋友也只是朋友,他想去哪儿是他的自由,我不妨碍。况且,林少爷之前不是派人盯过我,我说的是真是假,你心里没数?” 林知被他当面指出,五指收紧了些,对他道:“抱歉,我只是想快点找到他。” 江显笑了一下,笑容明显不大友好了:“有意思,林少爷不呆在家里宠爱娇妻,还找他干什么呢?也不怕你夫人知道了生气不理你?” 林知连忙否认:“我没有!我根本没有成亲!是我娘她,她……” 江显摆摆手,嘴角弯起的弧度缓缓落下,嗓音微微沉了些:“不用跟我说这些,跟我说没用,我也不会听。总之,你自己做过什么,说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就算你现在是后悔了,找遍天涯海角将他找出来,他也绝不会回头给你眼神的,初亭就是这样性情果决的人。你自作自受,自己承担,最好别打扰他清净,以后和你最心爱最信任的母亲好好过日子吧。” 被他冷嘲热讽一通,林知脸色愈发苍白,嘴唇微颤道:“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不会放弃的,我一定能找到他,好好对他,永远相信他。” 江显点了点头,道:“年纪小就是好啊,还能做梦。” 知道问不出更多了,林知轻轻吸了一口气,抱拳对江显道:“打扰了,告辞。” 他转身离开,江显挑了挑眉,扬声对着他的背影道:“我最讨厌鬼鬼祟祟的人,把你的眼线都撤走,否则,我会亲自动手解决。” 林知再这样,就算他不动手,自然会有人动手的。 有人盯着行踪,江显每次去长宁轩找姜初亭都麻烦了许多,还让其他的朋友帮忙打掩护,他再开溜。不过,这些他都没跟姜初亭讲过。 不管林知是不是真的后悔,他都不希望姜初亭再跟林家有任何牵扯。 感情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从初亭怀孕他知道了林家是怎样一个深坑,被连根拔起是迟早的事,初亭还是远离他们为好,这样才不会受到连累。 酒楼里,林知支着脸发呆,赵承阳边往他面前的碗里夹菜,边劝道:“吃点东西吧,你这段时间又瘦了好多。找人就是要有耐心,不要太焦虑了,多吃点才有力气继续找啊。” 林知低下头,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突然低声道:“我总觉得,有点不对。” 赵承阳愣了愣,道:“什么不对?” “似乎有人在用假消息误导我,消磨我的精力。” 这半年来,林知派人寻遍了每个角落,提供线索的很多,都说得有鼻子有眼,但到最后,连姜初亭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没见到。 “……会不会,是你娘干的?”毕竟连找人假装他成亲,让李若双假怀孕的事都干出来了,阻拦他查下去不稀奇。 林知垂着眼帘,沉默片刻才摇了摇头:“我说不清楚。”或许是他娘,或许不全是,总之就是感觉有种力量在阻碍他、 还是说……这是老天爷给他的惩罚? 赵承阳拍拍他的肩头,道:“我家中有些事,明天要赶回去一趟。你自己好好保重,别在找到人之前,把自己身体累垮了。啊,对了,我听说明天晚上晋城有灯会,你别总是一个人闷着了,可以去走走,散散心。” 翌日,赵承阳离开了,林知一个人在长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了大半天,心头一片荒芜,突然站定,周围人群来来往往,络绎不绝,他却像是静止了一般,被隔离在一个虚空之内,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和缓慢地心跳,整个世界的纷纷扰扰都与他无关。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一个不确定的声音:“林,林公子?” 林知原本凝滞的眼珠挪动了一下,转过头去,是一个穿着粗布衣裳,容貌清秀的年轻男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孩子。孩子嘴巴形状看起来有点问题,但眼睛乌溜溜,瞧着很精神。 “……是你啊。”林知嗓音微微沙哑。 林知认出这人,也还记得他的名字叫少君。因为是和姜初亭在一起时认识的人,在看到他时,林知心情竟然奇迹般的得到了些缓和,问道:“怎么样,找到姐姐了吗?” 少君笑着道:“找到没多久,现在我们住在一起,多谢林公子关心。” 林知点点头:“那就好。”理所应当就以为孩子是他姐姐的了。眼睛瞥到了孩子右手手上罩了一个手套,他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没打算问,少君握了握孩子的小手,坦然向他解释:“孩子出生时,手有点问题。怕吓到旁人,所以就这样做。” 林知也不多说什么,取下身上的钱袋,直接给他:“这是给孩子的见面礼。” 少君惊得瞪大眼睛,连忙推拒:“不用了不用了,林公子,你太客气了,真的不用!” “拿着吧,一点心意。” 少君本来就不擅长应付这些,最后推辞不过,只得红着脸窘迫的收下。钱袋的分量提醒他,这绝对不只是“一点”心意。 少君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谢意,只诚恳地说了一句:“你跟楚大侠都是好人,帮我太多了。之前我休养身体,他还帮我一起照顾孩子,又给我了盘缠……” 话还没说完,林知双手猛地抓住他的胳膊,眼神充满了希冀,激动地问:“你见过他了?什么时候,在哪里??” 之前认识时,少君身边根本没什么孩子,既然说姜初亭帮忙照顾孩子,那么一定是他离开林府以后的时间。 怀里的孩子被林知陡增的音量吓到了,哇哇哭起来,少君也有点惊愕,忙拍哄着孩子,一边回答他道:“见,见过了,还在一起呆了好长时间。不过他现在在哪里我不知道啊,我们已经分开差不多有四个多月了。” 又是见过了,又是不知道。林知原本亮起的黑眸再度暗淡下去,身体好像在哪瞬间失去了力气。 少君能察觉出他们两人肯定出了什么问题,但作为一个外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思索片刻,小心翼翼地问:“林公子,你可是在找他?” 林知轻轻点了一下头,少君轻叹道:“那你找错地方了,我记得他那时候说过,实在不方便来晋城,所以才没有送我。” 林知涩然道:“他这样说吗?”心口溢满了痛楚,他真的再次感受到了初亭避开他的决心。 “嗯,虽然我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但他当时确实是往晋城相反的方向走的。” 林知僵硬无声地站了好一会儿,眼睛也没再看少君,喃喃留下一句:“多谢,告辞。”然后转身游魂般的离开了。 少君抱着已经哄好的孩子,目送他慢慢远去的背影,心情有点复杂。 长宁轩。 姜初亭坐在房中擦剑。因为身体不方便,他已经许久没练过剑了,但还是时常把剑拿出来擦拭。他用的剑是最普通的剑,剑上缀着一个灰蓝色剑穗。林知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是他送的,林知当时爱不释手,宝贝得不得了。 姜初亭手指轻轻抚摸剑穗,凝视须臾,动作缓慢地将之取下来了。 “又在擦剑,一把破剑有什么好擦的。以后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名剑任你挑选。” 姜初亭在裴璟声音响起时,便顺势将剑穗塞进了怀里,剑入剑鞘,搁在了桌案上。 姜初亭看了看外面已经暗淡的天色,微微感到奇怪,问大步走近的人:“你为何在这个时辰过来?” 他要来,一般也是下午。 “晚上带你出去玩。”裴璟将凳子拉近了些,挨着他坐,抱住他的胳膊亲昵地蹭了蹭,抬眸望住他的目光里有几分甜蜜:“今天有灯会,我已经安排好了地方,不会累着你,也不会挤着你。” 姜初亭发现他今天没有束发冠,而是用的发带。是之前在九重天时,找他要的那根淡青色的发带,穿的是浅色锦衣常服,再加上心情应该不错,眉眼弯弯,脸部轮廓都看起来柔和许多,瞧着更像是一个俊秀中透着乖巧的矜贵少年。 虽然知道这样的裴璟只是假象,但总比阴晴不定的时候好相处。 这种事完全没有必要拒绝惹怒他,是以姜初亭也没多想就答应了,轻笑道:“好,我随你去凑凑热闹。” 裴璟极度沉迷他清冽如秋水般的温柔笑颜,心口就像是什么东西挠啊挠的,直痒痒。 被他毫不掩饰的炙热眼神直勾勾盯着,姜初亭面不改色,语气如常问道:“魏加呢?你怎么没带他出来?” 魏加现在好像已经习惯了皇宫里的生活,虽然私下里还是喜欢和裴璟吵嘴,但奇迹般的没在宫里闯过祸,目前为止都平平安安,还长高了不少。在宫里,品级比他低的,见了还得叫他一声小魏大人,日子过得非常不错。 “就知道你惦记他,他也出宫,但不和我们一起。“裴璟鼓了鼓脸,不满瞪着他:“你有我陪不够吗?” 对于有些话,姜初亭选择直接跳过不回答,将他抱着自己胳膊的手轻轻扯下,微笑道:“你先稍等,我去把这身衣服换了。” 呆在屋里时,姜初亭穿的衣服都比较宽松随意。要出门的话,须得换一套才行。 “去吧,我等你。”裴璟笑盈盈看他转到里间,过了会儿,墨林走进来,附耳向他禀报了几句话。 裴璟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击打着桌面,眉尖微挑,眸中戾气一闪而过,原本稍稍柔和下来的气质立马又变得森寒锐利起来。 他冷呵一声。 墨林压低声音道:“陛下,那属下待会儿……” 裴璟只嗯了一声,眸光微动,抬手示意他先退出去,姜初亭那边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了。 裴璟换上明亮的笑脸迎上去:“时间正好差不多,我们这就出发吧。” 第66章 夜, 长街之上, 花灯璀璨, 喧嚣热闹,挤挤挨挨的全是人。 姜初亭站在三楼红栏边向下望,这里视野极佳, 能看得多,望的远, 不过现下除了花灯, 看到最多的就是黑压压攒动的人头。 已经入秋,夜风寒凉, 姜初亭身体大不如从前, 站了会儿便感觉到有点冷了,刚抱住胳膊,身上一暖, 一件披风罩在他身上。 姜初亭侧眸, 颔首道:“多谢。” 裴璟负手, 站到他身旁, 恰好这时,街上有个小孩被挤得摔了一跤, 呜哇大哭起来,爹娘抱起来都哄都止不住哭声。 将此情此景收入眼底, 裴璟忍不住一笑, 道:“我还很小的时候也这样出宫凑过热闹, 不过, 我是直接掉进了水里,差点淹死了。” 姜初亭奇道:“你既然还小,出门应该有侍卫紧跟着,怎么会让你掉进水里?” “是我母后带我出宫的,当时没跟多少人,而我乱跑走散了。”其实这些他都不记得了,是他大些了,母后讲给他听的,裴璟接着道:“好在后面被两个人给救起来了。” 姜初亭道:“万幸。”他有感到不解的地方,小九的母亲当时应该是妃嫔,为何会私自带一个小皇子出宫呢? 裴璟想着这人的性子,开起了玩笑:“你这么爱管闲事,说不定就是你救的呢。” 姜初亭闻言一笑,他这些年确实救过不少落水的小孩,不过哪里有这么多巧合的事情。 “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会跟我母后出宫?”他方才没问出来的问题,裴璟自发为他解惑了:“她当时因为一些事,心情抑郁不佳,索性带我出宫,离开了晋城,散散心。” 姜初亭:“听起来倒是洒脱不拘。” 裴璟勾起嘴角:“她就是这样,比较特立独行,我父皇都奈何不了。” 姜初亭但笑不语。 裴璟注视着他的侧脸,缓声道:“等以后了,让你见见她。” 姜初亭仍然不说话,目光朝着人群处看了一会儿,突然发出一声轻笑。 裴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到的是年轻的一男一女,男人手中提着一个小兔子灯,女人怀中抱着一个小孩,大眼睛四下张望,应该才几个月大,他们避在人稍微少点的角落里感受热闹,有说有笑,画面很温馨。 裴璟不由问:“认识吗?” 姜初亭摇摇头:“不认识,只是觉得有趣罢了。”看来少君已经成功找到他姐姐了,孩子也很健康,挺好的。 姜初亭转身,一掀衣摆,坐到桌旁,裴璟也跟上去,坐在他对面。 “初亭,你很喜欢孩子?”裴璟的语气听起来很寻常。 他现在除了撒娇的时候叫师父,寻常的时候,都是叫他的名字了。 姜初亭回答道:“并不讨厌。” 按时间推算,下个月他就要生了。裴璟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似是而非地冲他笑了笑道:“我不喜欢孩子。” 姜初亭沉默,突然想起了之前江显问他的那句话。 裴璟凝视他低声接着说:“除非,你给我生一个。” 两人安静对视片刻,姜初亭率先移开视线。避免惹裴璟生气,能接的话他都尽量会接,尽管有时候只有一个“嗯”字。但这种情况,他一般选择闭嘴。 裴璟却并不生气,反而短促的轻笑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身后,墨林带着人将买来的花灯挂满了整间屋子,有兔子灯,荷花灯,鲤鱼灯等等,虽然做工比不得宫里的精巧,但惟妙惟肖,很有意趣。 两人瞬间都被笼罩在了花灯的融融光晕之中。 裴璟仰头,将酒一饮而尽,转过头去,看向夜空:“再过一会儿还会放烟花,看了再回家。” 姜初亭:“嗯。” 林知和少君分开之后,就一直游荡,最后把身边的下属都打发走了,在路边找了个地方坐下,抱着剑,盯着剑穗发怔。 这一坐又是好几个时辰,等反应过来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长街上人声鼎沸,许多人手上都拎着一盏花灯,迟缓的脑子隔了片刻才想起来,赵承阳昨日告诉他,今晚有灯会,叫他来玩。 可他情绪在谷底,并没有心情来领会这份热闹,打算这就回自己的住处,明日一早离开晋城。 站起身刚走了几步,余光有一抹淡青色身影一闪而过,林知瞬间神魂激荡,气血狂涌,猛地转过头去,却看到青衣黑发的那人已经混在了人群里,渐渐远去了。 虽然并未看到脸,但那相似的挺秀身形和衣着已经足够令林知发狂,就算只有一丝的可能他也不会放过。 林知拔足狂奔,不管不顾用手扒开阻挡他去路的人,红着眼睛大喊:“初亭,初亭!!!” 街头嘈杂,那人继续前行,似乎并未听到他撕心裂肺的喊叫声。 林知急匆匆地不小心差点将人撞倒,下意识里扶了一把,再抬头时,那人居然已经不见了。 “初亭,初亭……”林知心焦如焚,一阵天旋地转,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循着刚才的方向一路追过去。 他喘着气,头发凌乱,夜风灌入喉咙,如刀割一般的疼痛。 到了一处路口,正不知该往哪边寻,他潜意识里一转头,只来及看到一片青色衣角消失左边的黑暗巷口。他想也不想,便追上去。 “初亭,初亭!是你吗?求你出来见我,初亭!” “我错了,真的错了,我没有成亲,我只爱你,你出来见我!求你了!!” 林知心中无措仓惶,鼻子泛酸,眼睛湿漉漉,满脸都是蜿蜒的泪痕,哀求着:“我真的好想你,你出来见我好不好,我想你啊,初亭……” 林知脑子发涨发晕,不多时便在巷子里绕得不知道方向了,忽听得有衣袂翻动的声音,林知循声转了个弯,却还是没看到人。 面前只有一堵门,瞧着应该哪家酒楼的后门。是进去这里了吗? 林知现在完全没有任何思考能力,不假思索地便翻墙而入,他只想找到那人。 后院很大,光线暗淡,林知握着剑,才走了一半,陡然听得一声厉喝:“什么人!” 林知惊觉自己可能误闯了什么不该闯的地方,转身欲走,却已经来不及了。 那些从四周呼啦涌出来的人身手极快,刹那间将他严严实实包围住,纷纷拔出了长剑,杀意四起。 林知镇定下来,转身冲着为首那个人拱手示礼:“抱歉,我是追着人来这里的,并非故意闯入。” “在你之前,可不曾有什么人来这里,还想狡辩?”那人冷笑,不由分说举手下令:“将他拿下!” 林知已经看到了他身上挂着的腰牌,心一沉,暗道不好。 这是宫里的羽林军,皇帝亲卫。他没找到人不说,还误闯了这里,肯定会被当成刺客。 人都冲过来了,林知不得已被迫出剑应战,这些人多,武功都不差,且杀气重,他应付起来并不占上风,再打下去,他肯定会败下阵来。 林知并不想跟她们起冲突,一边吃力地应付,一边扬声道:“我真的只是不小心误闯!请先停下,可查清我的身份,我没有恶意!” 他刚开始说了一句话,夜空里突然炸开了几道绚丽的烟火,耀眼而瑰丽,然后又是接二连三的烟花砰砰的炸响,彻底将他剩下企图的辩解声给湮没。 外面是一场烟火的盛宴,而这里在进行一场冰冷厮杀。 林知身上已经有了好几处伤,紫色衣衫被血浸湿染成了深色,却还在勉力支撑,咬牙道:“就算是羽林军,是否也不应该不分青红皂白乱杀人?我来之前可不知道有什么贵人在这里!” 在旁观战的那名为首的亲卫眸光一紧,冷笑道:“你说不知就不知?叛党余孽敢来行刺,却没胆量承认,真是笑话。” 他说罢提剑加入,最后林知还是寡不敌众,被制服了,长剑被击落在地,身体被押着制服在地上,嘴角溢出血来,动弹不得。 “先去前面禀报一下,看要怎么处理。”为首那人口中吩咐着,脚踩上林知长剑的剑穗上。 林知满目通红,浑身都在颤,奋力挣扎怒吼:“把你的脚给我拿开!” 那人低头看了一眼,脚尖一挑,将剑拿在了手中打量,然后吩咐:“太吵了,将他的嘴堵上。” 林知嘴里被塞了一块破麻布,喘息粗重,充满恨意地眼神死死盯着他。 漫空绮丽的烟火绽放,街头的人都在欢呼雀跃,姜初亭和裴璟站回栏杆前,原本一同欣赏着美景,眉尖突然动了动,朝着身后的方向看了一下。 裴璟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姜初亭道:“后院好像有动静。” “哦,是吗?”裴璟神色从容,不紧不慢地说:“放心吧,有人会处理。” 见他不语,又笑着示意:“快看烟花,又来了,多漂亮。” 姜初亭视线收回来,继续微微仰头,但莫名有几分心不在焉。 烟花还未止息,墨林走过来向裴璟禀报:“陛下,方才有刺客闯入,现在已经抓住了,没有惊扰到您吧?” “我倒是没有。”裴璟抬了抬下巴,指身旁的姜初亭:“倒是我师父,好像被扰了兴致。” 墨林低头:“是属下失职,属下这便将他收押审问,看看是受何人指使。” 裴璟笑了笑,漫声道:“想刺杀我的人太多了,审得完么?今日我心情尚可,便给一次机会。” 裴璟说着揽住了姜初亭的腰,微微凑近了些,声音甜蜜的说道:“师父,你亲我一下,我就赦免他的罪,好不好?你不最是心善了吗?” 姜初亭神态自若地轻轻拉开他的手臂,坐回桌边,道:“这是你的事,我不干预。” 墨林抬起眸子来,看向姜初亭,又很快垂下去。 裴璟在原地站着,神色晦暗不明盯了他片刻,鼻头重重冷哼一声:“小气,亲一下怎么了?亲一下会死啊,又不是没亲过。” 姜初亭摇了摇头,不搭腔了。 裴璟一拂袖,一同坐回去,对墨林道:“师父不管,机会没了,算他运气不好。” 直直盯着姜初亭毫无波澜地脸,裴璟的眼眸深处暗暗跳跃着两簇振奋且愉快的火苗,视线没有移开分毫,嘴里道:“既如此,墨林,那就按照你说的去办吧。一定要严、刑审问,把该问的都问出来。” 墨林低声道:“是,属下知道了。”退后两步,领命而去了。 姜初亭静坐好一会儿,回神时发现耳朵清净了不少,烟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肚子里的小家伙翻动不止地踢打他的肚皮。 突然觉得身体疲倦,姜初亭对裴璟道:“有点累,我先回去了。” 裴璟扑闪扑闪眼睛,站起身去扶他一把,语气乖巧道:“好啊师父,我送你。” 第67章 七天之后, 夜晚, 赵承阳焦急地在刑部大牢门外等候。过了好久, 才看见两个人架着一个耷拉着脑袋,满身血污的人出来了,已经看不出他身上衣服原本的色了。 饶是有心理准备, 赵承阳还是倒抽了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急忙上前, 将处于半昏迷的人接过来, 林知的几名下属也过来帮忙。 将林知扶出来的其中一人不客气地驱赶道:“算你们运气好,之前交到我们手里的人可从没有再放出来的道理。快走, 不许在此逗留。” 赵承阳搀着林知, 身上扑鼻的血腥味,对这些人是又恨又气,却不敢造次, 暗暗咬牙, 面上赔笑:“大人放心, 我们这就走。” 当今圣上继位之后, 传闻时常遭废太子党余孽行刺,而那些刺客无一不被扒皮抽筋了, 死状惨烈。哪知道林知运气这么差,在这种敏感时期不偏不倚地闯进了那个院子里, 不由分说就被抓起来了。 当真是飞来横祸。 他原本还在回家的路上, 知道消息后立马返回来周旋, 可林家虽然势再, 大不过皇权天威,严格盘查了这么多天才放出来,还动了刑,赵承阳却不敢,也无法反驳他们一个字。 因为他知道,如果林知不是林家少爷,只是寻常的一个人,误闯就误闯,杀了就杀了,算你倒霉,没人会在意。 现在他能活着出来,已实属万幸。 赵承阳痛心无比的将林知扶到了马车上,刻不容缓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大夫迅速检查一番过之后,赵承阳给林知喂药丸,可药丸塞到他嘴里却一直含着不咽下去。 赵承阳试图唤醒他:“林知,林知,醒醒!” 没反应。心念一动,又在他耳旁道:“初亭,初亭,姜初亭。” 果然,林知眼皮颤了颤,有动静了,干枯的唇艰难地开合:“初……初、亭……” 声音含糊,喉间滚动了一下,把药给吞下去了。赵承阳松了口气,用自己的衣袖轻轻擦他脸上的血迹。 大夫刚才说,林知身上各处伤重,但好在不致命,只是得好好静养大半年才行了。 林知的眼睛挣开一条缝,眼珠子缓慢地挪动了一下,虚弱道:“剑,我的,我的剑呢……” “……你在说什么?剑?”赵承阳满是苦恼的蹙了一下眉,道:“人回来就好了,还要什么剑啊?你要多少我以后送你。” 林知气息都颤起来,闭上眼睛,眼角滑下泪珠,又开始含混地叫:“初亭,初……亭……” 明显还是意识不清的状态。赵承阳摸了摸他发烫的额头,轻叹一声,催促车夫:“速度快点。” 在晋城医治了五天之后,林知情况逐渐稳定下来,赵承阳带着他回安阳了。 大概是因为快要生了,姜初亭最近隔三差五地做噩梦,梦见生出来一个畸形的小怪物,一直哭一直哭,哭声凄厉,满脸都是血。 这天晚上,他的梦境却稍有不同,因为出现了林知,林知见孩子哭,笑呵呵伸手去抱他,谁料,孩子张开嘴一口恶狠狠咬断了他的脖子,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林知的头颅咕噜噜滚在了地上。 姜初亭猛然惊醒,心脏狂跳,那种热血喷洒在脸上的感觉是那样的真实,下意识里摸了摸脸,干的,什么都没有。 姜初亭却彻底睡不着了,下床去打开门,院中摆放着一张躺椅,他动作缓慢躺上去,黑眸凝视着夜空里闪烁的星星。 他并不太喜欢沉浸在多愁善感,伤春悲秋之中,心灰意冷离开林家大半年了,他早已经习惯了没有林知的日子,不会因为他的消息产生波澜,不会去思念那些和他之间的过去。 他觉得自己能果断抽身放下,是明智的,正确的。从此以后,各有各的生活,不会再有任何关联。 可方才因为那样一个梦,一个假的梦,霎时间心脏刺痛得无法呼吸。 原来,他并没能真正忘记林知。 他对林知的感情,就像是已经冬眠的蛇,看似沉寂无声无息,一不小心,它还是会猝不及防窜出来咬上你一口。 自己能骗自己,却骗不了心。 姜初亭这天晚上在院子发呆到天快亮才回房。 他现在一点内力都没有了,体质比普通人还要差,虽然周北给他拿毯子盖了,但还是因为吹久了夜风感染了风寒。 江显来找他时,见他不时咳嗽,脸色也很差,不由担心,奇怪道:“天气越来越冷,你怎么大半夜跑出去啊?” “小家伙闹腾地厉害,我睡不着,出去透透气。”姜初亭说话都带了鼻音,眼睛也因为总是泛酸微微发红,他身体靠在椅子里,强打着精神道:“少许吃了点药,很温和,不碍事。”他这一年来生病的次数比以往加起来都要多。 江显道:“你啊,怎么越大越不会照顾自己了。”看着他挺起的大肚子,生出感慨:“时间过得还真快啊,下个月就要生了吧。” 确实很快。姜初亭一开始还觉得荒谬不真实,直到第一次胎动,才确切感受到肚子里多了一个东西。如今,就快要跟它见面了。 不管即将到来的它是完整也好,残缺也好,他永远不会抛弃它。 江显又嘀咕了一句:“封后大典也在下个月举行,你知道吗?” “嗯,知道。”这是姜初亭意料之中,且期盼的事。 无论如何,裴璟有了后宫之后,都会被分走一部分注意力。不过当裴璟亲口告诉他这件事得到他平淡的反应时,脸色非常难看就是了。 这段时日,裴璟挺忙,都没有出宫来过,但知道他生病的事,再度限制了他的出行。现在一到晚上,周北都不准他出房门了。 魏加偶尔被裴璟放出来一次,他现在对姜初亭的大肚子已经见怪不怪了,每回都把耳朵贴在他的肚皮上,跟它说话,并且期待宝宝快出来。江显没事就来陪姜初亭,给他聊聊最新的江湖传闻,讲讲自己在家里的每天挨骂的悲惨遭遇,总之,绝不让他闷着。 封后大典前,裴璟来了一次。姜初亭原本在小憩,被他亲吻的动作弄醒了。 姜初亭推开他,撑着坐起来,裴璟就顺势直起身体,伸手怜爱地摸摸他的脸。 “师父,你现在没了武功,怎么这么好欺负啊。想当初,我亲你一下,你一掌快打死我了,徒儿心里好委屈。” 姜初亭蹙眉,捉摸不透他这是想干什么,抬手按了按涨痛的眉心,低声道:“你也知道,你叫我一声师父。” 裴璟笑了笑,目光却是无比沉郁:“快到封后大典了,这些日子总是越想越觉得不甘心,为什么我娶的不是你?为什么把你留在身边都这么久了,还是没有得到过你?到嘴的肉不吃,还放在手心里捧着,这真的太不像我了。” 姜初亭嗓音微哑,清润沉静地黑眸看着他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裴璟原本还有些难以莫测的表情有点变了,变得不是那样冷沉,直直凝视着姜初亭的面容,哽了哽才道:“我想说,我好像突然反应过来,我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在意你,所以才舍不得欺负你。” 姜初亭没料他这样说,微微怔然过后,才道:“小九,你真的很好,但你想要的我根本给不了。” 这个话题已经跟他说过无数遍了,完全是个死局。而且每次说起,气氛都会僵持不下。 不过这次,裴璟态度柔软许多,握住他的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你看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后半生总需要有人照料的。你不对我动心我勉强不来,不如就把我当个伴,隔个三五天再暖暖床,这样有什么不好呢?” 本质不变,换了个说法而已,姜初亭摇了摇头,裴璟双手抱住他的脸,生气道:“为什么摇头,不许摇头?如果三五天你消受不了,改成六天七天也成,都是可以依情况再议的。” “小九,我不需要人照料,我能自己照顾自己。” “你骗人,你这些日子不都生病了?有人照顾都这样,你要是一个人怎么办?” “肉体凡胎,都会有生病的时候。” 裴璟立马道:“我派人去蓬莱仙岛,给你取灵丹妙药,到时候你服下,不仅青春永驻,身体健康,还可以长寿。” 姜初亭道:“小九,你的重点歪了。我是否健康,是否长寿跟这件事没关系。” 裴璟愤然瞪他:“……姜初亭,我已经够退让了,我已经不奢求你的心了,你非要跟我作对?非要给我找不痛快?有些话我也只是说说而已,是不是真以为我喜欢你就不会对你怎么样?!” 姜初亭唇动了动,还没说话,裴璟猛地凑近,将脸贴在他的手臂上。 然后,用力地咬了一口。 裴璟闭着眼拒绝道:“你好烦,闭嘴,别说话了。” 裴璟这天晚上没回宫,也没到自己的房间去睡,非得和姜初亭挤一张床。 姜初亭侧身睡里面,裴璟睡外面。睡到半夜,姜初亭感到有滚热均匀的气息喷洒在后背,衣角也被一只手紧紧拽着。 比起亲密来说,这动作更像是一种依赖。 姜初亭抬手犹豫片刻,最终没将他的手扯开,由着他了。再醒来时,裴璟已经回宫了。 很快就到了封后大典的那天。江显被他爹指派了要去做些事,不能来长宁轩,姜初亭一个呆着也不觉得闷,拿了几本剑谱研习。 周北突然进来,给他送来了九重天的信,姜初亭面现喜色,将剑谱搁下,拆了信来读。 大抵就是说了些九重天近况,然后问他可还安好。 姜初亭就在书桌边,随手取了信纸和毛笔就开始回信,岂知,信写到一半,手蓦然顿住。 他的肚子竟然开始疼了。 姜初亭轻轻吸了口气,垂下眸,这才后知后觉察觉自己的肚子往下坠了些。虽然比大夫预料的要早了十来天,但这情况,应该是要生了。 周北就在门口守着,姜初亭将未写完的信补完,吹干折好,装进信封,唤他进来。 周北站到书桌前,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恭敬道:“公子,你的回信写好了吗?” “嗯。” “交给属下吧,我马上帮你送出去。” “不急,信放在这儿你明天再送。”现在的痛感尚且能忍受,是以姜初亭的神色和寻常无异,稳稳坐着,八风不动,道:“现在先去帮我叫一下大夫,还有安排一下接生。” 接生??周北的眼睛霎时间就睁大了,难得的结巴了一下:“你,你要生了吗?”因为姜初亭太平静了,周北产生了疑惑,是否是自己理解有误? 见姜初亭点头,一向个性沉相对沉稳的周北突然就有点慌了:“好,好,我这就去安排,还有,我找人禀告陛下。” 转身就朝外跑,还没出房门,姜初亭眸光微动,叫住了他:“等等。” 周北急忙刹住脚步回身。 姜初亭嘱咐道:“你去找人来接生便可,不要去皇宫。今日封后大典,事关重大,你去禀告他,反而容易横生枝节。” “可是,可是陛下之前交代过一定要……” “特殊情况特殊对待。”姜初亭笃定道:“听我的,我心中有数,去吧。” 第68章 上午, 姜初亭肚子阵痛不止, 以前他对这些完全没有经验, 但现在至少知道一开始的肚子疼只是小打小闹,真正的考验在后面。 相比其他人的紧张,他从容许多, 要么坐下翻翻书,要么起来走动走动, 直到午后痛感加剧, 才躺到床上去了。 之前少君生的时候,他就在外面等, 很清楚这个过程是漫长难熬且痛苦的, 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凌光的朋友在信里告诉过他,因为他的身体结构是被药物强行改造,所以会比女人生产时更痛, 而姜初亭也很快切身体会到了这种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痛。 当裴璟后半夜披星戴月急匆匆赶过来, 挥开要行礼的大夫和产婆, 直接扑到床边时, 就看到姜初亭已经疼到扭曲的脸。 他死死抓着身下的床单,面色惨白, 额头和脖颈上淌满了汗水,散开的头发也几乎湿了一半。 他并没有发出什么惨烈的叫声, 但裴璟已经能体会到他的痛不欲生。 裴璟眼眶瞬间就红了, 紧紧抓住他的手:“初亭, 初亭, 是我!你现在怎么样?” 裴璟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他还是第一次见姜初亭这幅狼狈脆弱的样子。平日不管遭遇什么都镇静淡然的人变成这样,愈发惹人心疼。 裴璟咬牙切齿:“一个一个胆子肥了,竟然敢隐瞒我!” 今天他一直都莫名心神不宁,却没人来向他报告长宁轩的事,于是他将此归结于自己心情差,没未多想,毕竟离预料的时间还有十来天。根本没想到周北这个胆大包天的,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禀告他! 待到所有仪式都结束,他都已经歇下好一会儿之后才收到消息,火急火燎地出宫来。 姜初亭用力回握住他的手,指关节都泛白了,闭眼又忍受了一波疼痛之后,才艰难吐字:“别怪,别怪他,昨晚,是你的新婚夜,是我不许他去,去找你的。” 这的确是他会做出来的事。自己成亲,这人不仅没有不高兴,反而会担心他在新婚之夜弃皇后不顾,伤了人家的心。换做平日里,裴璟心中不舒爽,少不得又要与他闹上一通脾气,可现在姜初亭这幅样子,只会令他心碎。 “好,我知道,我不会罚他,别想这些了。”裴璟在他手上用力亲了一下,拿了帕子给他擦汗。 姜初亭吐息有些急促,低声唤他:“小九……” 裴璟都惊了,因为他看到了姜初亭眼角骤然滑下的晶莹泪珠,湿漉漉的一直蜿蜒到耳畔。 姜初亭面颊上混着汗水和泪水,泪眼朦胧地将他望着,又极其难受地唤了一声:“小九……” 裴璟不是没见他哭过,可此时的眼泪却饱含了一种极致的脆弱,尽数砸进了他的心里,心口处登时一片酸软发涨。 “不哭不哭。”裴璟前所未有的慌张和无措,以为他是疼哭了,俯下身去亲了亲他的鼻尖,嗓音都嘶哑了:“你不要怕,忍一忍,我会一直陪你,不会让你有事的。” “小九,其实,其实我……” 终于察觉出他其实是迫切地想在此时说什么,裴璟很温柔地给他擦拭眼泪:“你怎么?慢慢说,我听着。” “其实,这样留,留在你身边……”姜初亭湿却的黑眸中泛着红血丝,唇色发白,强忍着痛楚,发出的声音断断续续:“我心中,非常不安。” 裴璟微微怔然,摸了摸他的脸颊:“说什么傻话,不要不安,我会对你很好的。” 姜初亭痛得牙齿打战,仍然坚持着说话:“伴君,如伴虎,凡事无绝对……所以,我想请求你一件事。” 裴璟非常果断地道:“好,你说。” 姜初亭一字一字,很缓慢,很虚弱,却很清晰地道:“以后,如果发生了什么事,请你,务必,饶了我的命。” 裴璟气息都不由加重了些。 他不知道姜初亭为何会突然觉得在他身边会有性命之忧,这根本不像他了。但眼下这情况,很明显不是追根问底的好时机。而且这个请求太简单了,自然是赶快答应他为好。 “好,我答应你。”裴璟回答得毫不犹豫。 “小九,你,你亲口答应了,以后会饶了我的命,对不对?”姜初亭又重复了一遍。 “嗯,当然。” “好……”姜初亭胸口重重起伏,动了动眼珠,视线落在他悬挂腰间的那块淡青色环形玉佩上,抬起发颤的手想去取。 来之前,是宫人替他更衣,裴璟垂眸才发现自己身上有玉佩,虽不知他是何意,但还是忙取下放到他的手心。 姜初亭望着他的脸,说出来的话几乎只剩下气音了:“那便以此玉佩为信物,还望你,不要食言。” 裴璟将他的手合上,坚定道:“决不食言。如有违背,不得好死。”说完无奈道:“你现在安心点了吗?” 姜初亭看上去确实是安心些了,攥紧了手中的玉佩,闭上眼睛,喉间滚动,半晌低低说了句:“小九,谢谢你。” 裴璟亲自给他喂了点参汤好补充些体力,姜初亭让他出去他不答应,非得留在屋内,一直陪着他。回宫更是不可能了。 天亮了黑,黑了亮,姜初亭熬了多久,裴璟就跟着熬了多久,眼圈都青了。 历经如坠地狱般的磨难,最后姜初亭终于将折磨了他两天的孩子给生下来了。 在孩子离开身体的一瞬间,姜初亭彻底精疲力竭地倒回去,连喘气都困难了。 “恭喜恭喜,是个小公子。”产婆报喜,将哇哇啼哭的孩子抱去擦身。大夫给姜初亭检查了一番确认身体无碍之后,裴璟将脸埋在他的怀里,长舒一口气,整个人也瞬间松弛下来。 姜初亭强撑着,等产婆弄好之后把孩子抱过来,伸手小心翼翼接住那软得不可思议的一小团。 他第一时间便是检查孩子的状况,眉眼鼻唇耳朵是完整的,没有异常,手脚也是健康的,而且哭声明亮。 姜初亭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万幸,孩子没有问题。 这才继续观察起他的模样,软绒湿润的黑色胎发,紧闭的双眼形成了两条狭长的缝隙,鼻子小巧,小嘴正哭得一颤一颤,脸颊都涨红了,颇惹人怜爱。 原来,这就是在他肚子里呆了九个多月的小家伙。 有生命的,鲜活的,会动的,他的孩子,就这样,真正出现在了眼前。 这种震撼又奇妙的感觉,是他以前从未体会过的。 “星儿,叫你星儿好不好?这是爹给你取的名字。”姜初亭握着他软乎乎的小手亲了一下,郑重且温柔的声音说着:“星儿,非常欢迎你的到来。” 虽然怀上这个孩子的缘由并不是那么令人愉快,但姜初亭其实一直都期待着和他见面。 此时此刻,他发现自己的心已经化成了一滩水。 乳娘是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的,孩子很快被抱去喂奶了,才刚跟孩子相处一会儿的姜初亭怀里一空,顿时心生怅惘和不舍,目光流连好一会儿才收回来。 待他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裴璟不知何时已经不在屋内了。 另一间房内,裴璟坐在桌边,一手撑着额头,脸色沉凝。 “陛下……”墨林轻声询问:“奶娘已经把孩子抱出来了,是否要现在就送走?” 之前裴璟就打算等孩子出生之后就送走。毕竟这个孩子的存在,对他来说就像是眼底的沙子,根本难以容下。 不过这个送走的意思,并非是要父子永隔,以后有机会,还是会偶尔让他们见一面的。 这个安排对于裴璟的性子来说,已经够退让,够仁慈了。 墨林就等着他下命令了,可是裴璟没说话。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俱是姜初亭生孩子时痛苦模样,和方才温柔亲吻孩子的画面。 这个孩子是他疼了两天才辛辛苦苦生下来的,他看起来很爱这个孩子,身上仿佛都散着柔光。 如果将孩子送走,那么他…… 越想越心烦意乱,裴璟随手抓起茶盏一扔,墨林差点被砸到,也仍旧面不改色,一动没动。 沉默良久,裴璟终于面无表情开口了:“不送了,留着吧。” 墨林抬眸,心里感到有几分意外,却又有几分合情合理。 毕竟,对上姜初亭,裴璟有太多的例外和包容。 裴璟喃喃道:“他现在身体不好,如果送走了,必定会难过得生病了。罢了……” 归根究底,还是败给了他,不想他伤心。 况且,把孩子留下,于他而言,说不准是一件好事。 姜初亭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喝过药后,少许吃了点东西。床上的褥子床单也都换了新的,很柔软舒适,但他并没有休息,将从裴璟那里得来的玉佩妥善收好之后,就这样披着衣服身体半靠着床架。 孩子虽然已经出来了,但小腹那里还是微微鼓着,仿佛还怀着一个。大夫方才送药来时,特地告诉他,过一段时间会慢慢恢复,让他无须在意。 姜初亭并没有太在意,抬手碰了碰那突起的地方,一瞬间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情有点恍惚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打开,有人放轻步伐过来了。 姜初亭转过头去看,眸光骤然一亮。是奶娘抱着睡着的孩子朝这边走来,她笑容满面,压低声音将孩子递给他:“小公子已经睡了,才出生的孩子就得跟着最亲近的人,不如就让他随您一块休息吧。” “好,多谢。”姜初亭把包在襁褓内的孩子接过,动作轻柔地放在床内侧。 因为没有哭了,他的小脸蛋已经恢复了正常的颜色,白皙柔/嫩得好像轻轻一碰就要坏掉似的。 姜初亭都不敢去触碰,只敢又握了握他的小手。 奶娘在旁夸赞道:“小公子长得真是精致可人,我接生过好多回,还是第一次看见生下来就这么漂亮的孩子,眉眼真是随了您。” 姜初亭笑了笑,终于也躺下去,奶娘又道:“哦对了,公子,陛下说他必须得回宫了,就不过来了,让我转告您一声。还让你一定要好好听大夫的话,休养身体。” “好,我知道了。接下来的日子,要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这是我的荣幸。”这里照顾姜初亭的人都是裴璟挑的,各个心里都清楚,该怎么伺候皇上就怎么伺候这位公子。更何况这位公子还总是客客气气,让人心里怪舒坦的,奶娘福了一礼,笑道:“我就在门外守着,有事您就尽管叫我。”说完麻利地退下了。 姜初亭真的是太累了,盯着孩子的小脸看了片刻,精神彻底松懈,就这样微弯着嘴角,闭眼安心地睡过去了。 第69章 江显过来看到见孩子的时候, 整个人还有点懵:“我不就刚好出去两天, 你怎么就生了?” 姜初亭让他抱孩子, 他连连摆手躲开,窘迫道:“他太小了,我粗手粗脚, 怕弄疼他了。” 话是这样说,还是抵挡不住心痒难耐, 过了会儿又蹭过来, 搓着手说要不试试?结果这一抱,就不愿还回来了。 “原来刚出生的小孩也能这么好看啊, 我还以为都是跟猴子一样呢。”江显逗弄着怀里眼睛半睁半闭的孩子, 笑着道:“星儿,星儿快长大,长大了陪你江叔叔喝酒。” 姜初亭不由莞尔, 而星儿闭上眼睛睡了, 并不想搭理这位傻乐的江叔叔。 江显哈哈一笑, 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胎发, 道:“他好乖啊,都不怎么哭。” 奶娘也说这孩子乖, 吃饱了就睡,不闹人。 姜初亭道:“他睡了就把他放到小床上吧。” 江显心里有点舍不得, 但还是依言做了, 把孩子安放好之后, 脱口道:“我现在来比较方便了, 可以天天过来看星儿。” 姜初亭闻言不解:“你之前不方便吗?” 江显一噎,原本他的意思是林知盯他的那些人都撤走了,应该是已经放弃找这边,而他再来就不必费周章了,没想到差点说漏嘴,赶忙笑呵呵道:“不是不是,我就这么一说,哪来什么不方便。” 姜初亭微微笑了笑,也没当一回事,又聊了一会儿,两人在一起用午膳。 江显告诉姜初亭,原来凌光算着日子又来了信,想让他朋友过来帮忙接生,毕竟有经验。没想到他这边已经生了。 “这小孩还挺有心的,一直记挂你。” 姜初亭嗯了一声。他不方便和凌光联系,所以回信就拜托江显了。 江显喝了口汤,余光瞥了瞥房门外的守卫,声音压低了些问:“初亭,那人不会把星儿送走吧?” 姜初亭摇摇头,道:“不会。”他要送走早送走了。 裴璟绝对是不喜欢星儿的,但他知道如果把孩子送走,两人之间表面的平静会彻底破裂,所以他最终选择了温和的处理方式。对此,姜初亭是如释重负的。 毕竟现在还没到和他闹翻的时机。 江显闻言神色轻松了不少,道:“那就好,那就好。” 孩子听话,又有人帮着照料,姜初亭比较清静地休养了大半个月,身体渐渐恢复。这期间,裴璟来看过他这一次,呆的时间不长,也没给孩子一个眼神。 星儿满月后,他才又过来一回。 他进屋时,姜初亭正歪坐在小床边的地毯上,黑发如墨,青衫曳地,手中摇着一个小拨浪鼓逗孩子:“星儿,星儿,看看爹。” 裴璟盯着他温柔含笑的侧脸,站定片刻,等姜初亭回头发现他,才继续缓步靠近。 姜初亭示意旁边的奶娘将孩子抱走,自己站起身来。 两人在案几边相对而坐,姜初亭亲手给他烹茶倒茶,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许久不曾见到魏加?他最近如何?可有闯祸?” “他?”裴璟端起小茶盏,哼笑一声道:“不仅没闯祸,还混得风生水起。最近,我母后召见他好几次。” “太后娘娘?”姜初亭微微睁大眼睛,心中有些疑虑:“为何?” 并非他贬低自己的小徒弟,只是魏加这孩子傻乎乎,怎么会入得了太后的眼? “傻人傻福罢。总之,我母后挺喜欢他的。”裴璟没有把话说全。 从记事起,他母后身边就一直有一个心腹,叫元溪,是一名神秘寡言的女子,母后对她出奇的信任,这些年一直留在身边,半年前还封她做了女官。 在裴璟的记忆里,这个元溪好像不会变老似的,脸一直都是年轻时的模样。 裴璟知道她会一些占卜之术,一次偶然见到魏加之后,她转头跟他母后说什么这孩子是难得有仙缘的,他母后就时常召见魏加,好像很喜欢他的样子了。 这个世界上,能与仙人沾边的地方,就是那个传得神乎其神的蓬莱仙岛了。 裴璟受他母后的影响,相信蓬莱岛是存在的,也相信那里确实有能延绵益寿的丹药,却根本不相信真的有什么神仙,更别谈什么仙缘了。 不过,他母后的这种信仰已经深入骨髓,她愿意相信,他不会去刻意纠正,也已经纠正不了了。 何况,她喜欢魏加也不是什么坏事。 裴璟见姜初亭若有所思,扬起嘴角一笑道:“你的小徒弟现在已经乐不思蜀,把你这师父忘到脑后去了,你还担心他……放心吧,我母后不会吃了他的。” 姜初亭喝了口茶,一言不发。裴璟又意味深长提醒道:“对了,我母后可能对你产生了兴趣,说不定哪天就趁着我不注意过来会一会你,你可要做好准备。” 姜初亭:“嗯。”意料之中,裴璟将他藏在宫外快半年,又在大婚当晚跑出宫来,太后估计很难不发现其中的古怪。 裴璟不满道:“嗯嗯嗯,嗯什么嗯,没别的话了吗?” 姜初亭清润黑眸注视着他的面容,想了想,才问道:“小九,你可有停止练功?” 裴璟眉头一拧,茶盏砸回案几,冷冷道:“你这人,真没劲。”起身拂袖离开了。 姜初亭也站起来,想叫住他:“小九,等等。” 裴璟根本不听,行得极快,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屋外。 关于星儿出生的事,姜初亭早已经写信回九重天了,不过上次两位师兄离开时,他就叮嘱过,让他们暂时别来晋城了。 在星儿满月的时候,他们人没来,但遣人送了礼过来,里面还夹了一本姜初亭向重华讨要的无极书。这是九重天珍藏的内功心法,修炼了能够静气镇神,又恰好不会跟裴璟自身的功力起冲突,给他做辅助之用没有更合适的了。 原本是不能外传,但裴璟既然叫他一声师父,送给他也算合情合理。 姜初亭一直有劝他停止,他固执不肯听,就只能这样了,或多或少能抵消一点凶性。可是方才没来及说,他就气哄哄的走了。 姜初亭正沉思,一抬头发现墨林居然还没离开。他走进来,神色复杂道:“陛下能把孩子留下来,已经很对得起你了,你为何还要总惹他生气?对你来说,跟他好好相处应该不难吧。” 姜初亭眼底带着笑意,打量他一下,才道:“你这是在教训我?” 墨林一怔,道:“不敢,只是觉得……你实在没必要这样。你只需要态度软一些,陛下就能一直对你好。” 姜初亭没与他多争辩,面色从容负手绕过他,在匣子里翻找着,嘴里道:“忠心护主,你很不错。” 这种赞赏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总是不可避免的带着讽刺,就算他看起来其实没这个意思。 墨林转过身来,微微尴尬地望着他的背影,半晌,忍不住道:“你在找什么,我帮你找。” “不用了。”姜初亭已经翻到了,他拿着那本心法,递给墨林。 墨林接过,念着:“无极书?”墨林抬眸诧异望着姜初亭,这应该是九重天的内功心法,不外传的,为什么,这人会突然给他这个? 难道…… 姜初亭示意道:“你带回宫,交给小九,让他照着上面练。有什么问题,可以来问我。” 墨林只觉得脸都僵硬了,握着书站了片刻,哦了一声,却没动。 姜初亭静了静,问他:“你还不走?” 墨林手紧了紧,看不出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低声道:“告辞。” 第二天,已经收到无极书的裴璟并没来找他,只是让出宫的魏加帮着带了一封信。 信纸展开,上面就笔锋潇洒的两个大字——已阅。 看来是接受他这个方法了,姜初亭哑然失笑,又轻叹一声,不管怎么样,总算是暂时解决了一桩麻烦事。 魏加开开心心地和星儿玩了一会儿,等星儿睡了,他向姜初亭报告了在宫里发生的事,无非都是以吃吃喝喝为重点。姜初亭想问他几句关于太后那边的情况,他却只知道那个太后每天都会赏他好吃的,对他也很好,其它的一问三不知。 面对小徒弟那双迷茫的大眼睛,姜初亭第一次感到头疼,却无计可施,只得就这样放他走了。 星儿两个多月的时候,姜初亭不再只是在长宁轩附近散步,而是经常出门,抱着星儿逛逛市集,让他感受一下外界的热闹之气。不过孩子还要吃奶,所以一般时间也不会太长。 他这样有规律的出门,又按时回来,裴璟差不多是默许了。只是有好几次,他好不容易抽时间来了,姜初亭却不在,最终因为必须赶回宫去没能见着面,就又有些动怒。 有一回,他又扑了个空,恼怒之下,直接去抓人了。 走着走着半途下起了雪,裴璟加快了些步伐,远远就看见了那抹笼罩在白茫茫雪雾中的淡青色身影,纤尘不染,如仙人之姿。 裴璟只觉一刹那眼前的世界都清澈明亮起来,原本都看得有点怔然了,一见他怀里还抱着的那一小团,眉头又不由皱起。 他大步走过去,却看到姜初亭突然抱着孩子走到一处墙角,那里有个穿着单薄的老伯,正冻得瑟瑟发抖,孤零零守着一篮子东西叫卖。 裴璟脚下不由慢了些。 姜初亭付钱将剩下的野果都买了,又将身上披风取下赠予老伯,温言道:“快些回家去吧。” 老伯感激涕零,干枯的手抹了抹泪,裹紧了披风,佝偻着背挽着空篮子冒着风雪离开了。 姜初亭一手抱着星儿,一手拿着一包果子,转身正要回家,一眼看到迎面走过来的裴璟。 裴璟走到面前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罩在他身上,神情和语气都极差:“你自己身体是有多好么?顾了别人就不顾自己了?” 姜初亭弯起眼睛,笑着道:“无碍的。” 其实,从上个月开始,他的内力便开始一点点的开始恢复了,现在的他并不怎么怕冷了。 原本把脸静静地埋在姜初亭肩头的星儿听到说话的动静,猛地直起身来,转过脸,用那双清灵灵的大眼睛将裴璟直直瞅着。 他穿着蓝色的小棉衣棉鞋,头上戴了顶看起来就很暖和的帽子,帽顶还缀着一个绒球,可爱又俏皮,巴掌大的白嫩脸蛋肉乎乎,脸颊被寒风吹出了两团淡淡红晕,看人的神态认真又专注,仿佛是在打量着他。 饶是裴璟猝不及防被他这么一盯,都忍不住嘴角抽了抽,话也僵在了嘴里。 不知不觉这孩子已经四个多月了,裴璟都没正眼瞧过他,此时,毫无防备地看到他的脸,他才发现自己一时间竟然有些难以移开视线。 因为……他的眉眼和姜初亭真的很像。 裴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无聊要跟一个还在吃奶的孩子较真,暗暗咬牙,眼睛用力地瞪回去,想吓唬吓唬他。星儿却根本不怕,反倒挥舞着小手张嘴笑起来,露出粉色的牙板。 裴璟:“……” 星儿越笑越开心,开始在姜初亭怀里撅着小屁/股扭动。姜初亭一个不小心,另一手拿着的那大包红色野果没拿稳,掉了下去,骨碌碌散落了一地。 姜初亭弯腰准备去捡,裴璟拉住他道:“不就是几个野果,掉了就掉了,有什么好捡的。” “不要浪费。” 裴璟深吸一口气,真是败给他了,妥协道:“行行行知道了,不要浪费,你最有道理。”他还亲自弯下了他那尊贵的腰身捡了两个,来之前那股熊熊燃烧的怒气早就不知道消散到何处了。 剩下的被墨林和其他亲卫三下两下捡起来了,整理好之后,墨林将他们请上马车,一起回了长宁轩。 第70章 一进屋, 姜初亭亲了亲星儿的额头, 就把他交给奶娘,让她抱走。星儿扁着小嘴呜呜两声, 从奶娘怀里回过头来一直看姜初亭,不过也没哭。 方才回来的路上, 裴璟和星儿就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气氛一度很诡异。姜初亭尽量让这两人不要呆在一块, 以免产生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裴璟余光瞥见那孩子被抱走消失, 收回视线,落在姜初亭脸上,神色陡转, 开始兴师问罪:“说,为什么每次我来你都不在?故意的是吗?” 姜初亭道:“我不会占卜,怎知你何时会来?只能说巧合罢了。” 姜初亭往屋内走, 裴璟寸步不离跟在他身后, 质问道:“那你的意思是说我来得不是时候?” “嗯,可以这么说。”姜初亭点头, 缓声道:“你想来便来, 可从未提前给我打过招呼。” 其实, 是这么个道理。姜初亭又不是后宫嫔妃,需时刻等候着他宠幸, 难道还得要求他天天呆在屋子里等他吗? 这对姜初亭来说, 是绝不可能的事, 裴璟也并非把他看作这种人。 只是,他近来政务繁忙,好不容易能点时间来想见见他,他却总是不在,几次三番,不免感到心中憋屈。 裴璟抓住他衣袖,不让他走了,望着他的脸,目光泛沉:“你现在孩子也生了,我想把你安排到宫里去。这样,我想见你也就不必如此麻烦。” 姜初亭沉默须臾,问他道:“如果我说不呢?” 裴璟死死盯住他,下颌紧绷着,一字一句问:“那你待如何?” 姜初亭弯了弯嘴角,语调一转,和缓许多:“我在这里已经习惯,不想换地方。而且,近来天气不大好,我应该很少出门了。” 他这意思很明显了,裴璟重重冷哼了一声,没再说话,算是认可了。 在他这里,自己从来都只有迁就的份儿。 两人坐到茶案边,姜初亭煮了热茶给他,望了望窗外的飞雪,不由道:“小九,雪越下越大了。” “急什么,茶都还没喝呢,又想赶我走。”裴璟的目光流连在他挺拔纤瘦的腰身上,舍不得移开。 姜初亭解释:“不是赶你。只是雪天路滑,趁早回去比较好。” 裴璟支着下巴,道:“就、不、走,我的果子还没吃呢。” 果子?姜初亭一时没反应过来,裴璟瞪他道:“就是你买的那红色的果子,我都辛辛苦苦帮你捡了,你难道不请我吃?” 弯了一下腰,确实是辛苦他老人家了。 姜初亭叫人进屋,吩咐去把果子洗净端上来。结果呈上来之后,裴璟用目光审视那一小盘红通通不知名的野果,迟迟不下手。 想他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大概从未吃过如此“低贱”的东西。 姜初亭观察他神色,主动道:“天冷,果子冰凉,怕吃了闹肚子,不如撤下去吧。” 话刚落音,裴璟已经拿起一个吃到嘴里了。 姜初亭目不转睛:“……怎么样?” 裴璟满口香甜,嚼完咽下去才哼道:“难吃。”走的时候,还带走了一小包,理由还是之前那个,他辛苦捡的,难吃也得吃。 裴璟心情尚佳,回到宫里,脸上尤挂着笑容,太监总管张德全迎上来,行完之后禀报道:“陛下,下午皇后娘娘那边派人过来传了消息。” 裴璟步伐未停,边走边漫声道:“什么事?” 张德全紧跟在他身后,道:“皇后娘娘有身孕了。” 闻言,裴璟嘴角笑容收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张德全垂着头,毕恭毕敬。 “哦,知道了。”裴璟语气冷淡道:“让人送些东西过去。” 张德全应了:“是,奴才这就差人去办。” 皇后左等右等,望穿了秋水,只等来了一堆赏赐,却没见到裴璟的人,不免心中失望。 “陛下真的回宫了吗?” “回娘娘的话,是的。” “他……是不是在议事,忙得没空过来?” “陛下……陛下好像在御书房写字。” 皇后一怔,不由叹气。她知道,陛下对她没有感情,但她这个皇后该有的都不会缺,也不会刻意地为难她,她该满足了,从来都不敢奢求更多。 只是她到底也才十八岁,这种情况下难免会心怀侥幸期待着他能过来看一眼。可他宁愿写字,也不愿意过来。 恍如一盆冷水浇下,熄灭了她满心的喜悦。 皇后静坐了片刻,思前想后,端上补汤,冒着寒风去御书房了。他不来,她便自己去。 到了之后才被告知,陛下回寝殿了。皇后只得又移步去了裴璟的寝殿,可去了,发现他还是不在。 “太后娘娘有请,陛下方才去了慈安宫。” 皇后知道,裴璟绝对不是刻意地在避她。他如果不想见她,会直接将她拦在门外。 但越是这样巧合,越让她感到伤心和沮丧。她面上却不显,只淡声道:“既然陛下不在,那就让本宫将补汤送进去吧。” 皇后迈步进入殿内,亲自拎着食盒搁在桌上,她眉头一皱,瞥见了桌面上那一碟与这大殿格格不入的红色小野果。 那感觉,就像是光华璀璨的珍珠宝石堆里面,骤然混进来一颗不知从哪里来的灰扑扑的小石头,碍眼不说,还让其它的东西也蒙了尘,惹得人恼怒。 她觉得不可思议,面露愠色:“怎么能将这种不入眼的东西呈到陛下的桌上?你们都是怎么做事的?” 宫人解释道:“回娘娘的话,这是陛下自己带回宫的。” 皇后养尊处优长大的,从来没吃过,甚至说都没见过这种粗鄙的野果,个头寒酸,表皮不光滑,还有的都裂开了缝,简直惨不忍睹。 皇后怎么都无法理解,更无法想象陛下会吃这个,语气笃定道:“这种东西必定是会吃坏肚子,为了陛下龙体着想,赶紧拿去倒掉!” “可是……”宫人犹豫,皇后微微扬声:“怎么?本宫的话都不听了?” 她不认为陛下会为了丢几个野果责罚她,他那么忙,怎么可能把这点东西放在眼里。而且她是皇后,这点主还是能做的。 宫人听命将那碟果子拿走处理了,而她将补汤温好之后,这才眷恋不舍地离开。 裴璟从太后那里回到寝殿,最先发现桌上的那盘果子不见了,毫无情绪地静默片刻,语调平静地唤人进来。 听了皇后来过的事之后,裴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挥挥手,让人下去了。 而那一盅补汤带着小炉子一起扔了。 皇后原本还觉得不会有什么,可是一连几次去见裴璟,都被拒之门外。又连着一个月裴璟都没去她宫里,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 裴璟之前为了全了她的面子,至少会十天去一趟。 皇后心里慌了,她在自己宫里苦思冥想了许久,陡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非得寻出个错来,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命人将那盘果子倒了。 可她又觉得很荒唐。 那真的只是一盘野果而已啊。 难道……是陛下觉得她太过擅作主张吗?就算是不起眼的小果子,但那是陛下的东西,她那样做,就是逾越。 皇后出了一身冷汗,想找他认罪,可是裴璟连她的面都不见。这样的情况又维持了一个多月,皇后寝食难安,人都憔悴了,终于沉不住气,去慈安宫找太后哭诉。 太后安抚她几句,嘱咐她好好养胎,又赏了点东西,将她打发走了。 “小九这孩子,真是太任性了。”目送她离开,太后又笑着对身旁侍立的那名年轻女官道:“元溪,说起来,宫外的那位,哀家还从未见过呢。” 她的好皇儿,在宫外拘着一个人,一个男人,是去九重天解毒时认识的,好像正是小魏加的师父。 从皇后说起那盘从宫外带回来的果子,太后就约莫知道怎么回事了。皇后这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大大地将他得罪了,一时半会怕是好不了了。 元溪面容年轻,嗓音却是与脸有些不太相符的低哑:“太后可要去会一会?” 太后没回答,只是感慨道:“小九长这么大,我从来都没看出来,他竟然会喜欢男人。”而且,看起来不像是玩闹的。 元溪道:“太后无须担心,陛下自己有分寸的。” 立了后妃,也有了龙嗣,喜欢一个男人也没什么问题。 “如果是两厢情愿倒也罢了,怕就怕……”太后并没有去过多密切地关注,但也知道自己儿子做的那些事。人家多半是被强迫留下的,如果生了什么异心,那他就危险了。 太后抓住元溪的手腕,眸含笑意望着她道:“不若你同我一起去,用你的眼睛看看他,究竟会不会出什么问题,这样我也能放心些。” 元溪自然是点头:“好,我会尽力。” 太后欣慰地拍拍她的手。 因为元溪的占卜能力,她带着小九躲过了好几次劫难。不过元溪自己也说过,占卜一次很费心力,并非所有大事小事都能料中,比如之前那次小九中毒便是没能算到。 不过她也没怪罪,毕竟元溪忠心耿耿跟了自己这么多年,已经暗暗立下不少的功劳。在这深宫生存,更多的还是得靠自己。 “元溪啊,哀家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去你的家乡看一看?” 元溪说她来自蓬莱仙岛,太后一直都相信她,毕竟她真的很玄妙。二十多年了,她亦和她有了同一种信仰,信蓬莱岛真的有天神庇佑。 “不能的,太后。”元溪的回答一如既往,嘶哑的嗓子温和道:“因为您没有仙缘啊。” 太后有点失落,摇头叹道:“罢了罢了,哀家还不如魏加那个臭小子。” 时间过得极快,星儿不知不觉就已七个月了,学会了翻身,学会了爬,学会折腾人了。 当然,他不折腾姜初亭,他折腾江显。 江显疼爱他宠溺他,就算他爬到头顶都由着他,还故意逗他笑。每次来都会带些新鲜的小玩意,毫无形象陪他在地上爬来爬去,比姜初亭还像亲爹。 江显成亲生子无望,江大人江夫人实在馋孩子,江显于是腆着脸找姜初亭把星儿接回江府玩几天,姜初亭同意了。 这天两人相约在外喝完酒之后,江显抱着星儿,带着奶娘转身便走。 星儿虽然和江显混得特别熟了,但见姜初亭站在原地一直不动,察觉不对劲,伸出小手朝着他那边够,小嘴含糊不清地叫着:“哒哒,哒哒哒哒。” 江显嘿笑着,在他小脸上亲了亲:“叫爹也没用,你爹已经把你卖给我啦!” 他太嘚瑟了,星儿扭过头看他,粉嫩的小嘴微张着,露出下面两颗白白的米粒似的乳牙,黑晶晶的大眼睛盯他片刻,猝不及防扬起小手,一掌糊在他脸上。 他这点力气,跟挠痒痒差不多,江显夸张地哎哟哎哟叫几声,又哈哈大笑起来。 姜初亭面带微笑看着他们走远,转身正准备回长宁轩,突然瞥见长街另一头的偏僻角落里,有两个女人一前一后站着,目光毫不掩饰的盯着这边瞧。 站着前面的那个看起来三十来岁,发髻衣着都很低调,但容貌美丽,周身透着一股贵气。 后面的那个瞧着不过二十来岁,其貌不扬,但气质沉静。 三人遥遥对视片刻,那边的人先迈开脚步似乎要朝这边走过来,姜初亭抬手示意她们别动,自己迎上去了。 姜初亭走到面前,那貌美妇人打量他许久,才有些不确定地道:“这位公子,你瞧着有些面善。” 姜初亭颔首道:“是,我们曾经见过,大概……十八年多以前。” 她思索须臾,恍然记起,讶然道:“啊,竟然是你!” 十八年前,元溪算出小九可能会在宫内遭遇不测,让她出宫避一避。她便找了个缘由带着孩子出走了。离宫前,元溪告诉她,宫外或许也会经历危险,但能很快化解,让她不必忧心。 果然如她所料,才两岁的小九趁她不注意,自己跑散在了人多的街头,被挤掉下了水,最后是两名年轻的少侠将他救起来的。 她当时重金酬谢,他们都不要,便留了信物,说以后有缘再见的话,一定力所能及地帮他们做一件事。 后来,宫里果然出事了,小九几乎每天都去玩耍小花园莫名出现了一条毒蛇,将路过的七皇子给咬了,剧毒蔓延,就算竭力救治,七皇子还是被锯了一条腿,从此只能靠轮椅出行,彻底告别了皇位之争。 从那以后,她便对元溪的话深信不疑了。 “是我。”姜初亭含着笑,躬身施礼:“草民见过太后。” 也没想真让裴璟那句玩笑话说中了,当年自己和竟然真的这么巧救过溺水的他。 原来,两人之前就见过面了。 太后也没料到他能这么快识出自己的身份,诧异过后,点点头笑道:“不必多礼了。当年我就看出,你是个心善纯良,坦然磊落之人,如今能再见,也算是缘分。” “太后过奖。”姜初亭说着,目光微转。 从刚才他走过来起,就能感觉太后身侧的那个女人一直在盯着自己看,眼神过于深刻,着实令人无法忽视。 他望过去,她也没有收回视线,反而双手紧紧交握在,仿佛欲言又止。 太后随口道:“也不知,当时和你一起救人的那位少侠怎么样了?我犹记得,你们看起来一见如故,很是投缘。” 姜初亭仍然浅浅笑着,但眸色暗淡了些,如实告知:“他已经离世很多年了。” 太后没想到会是这样,唇动了动,道:“这真是令人惋惜。” 在街头说话终归是不便,最后去了一家酒楼的包厢,姜初亭和太后坐下简单聊了几句,分毫没谈裴璟的事。 “当年,我允诺过,再见面的话,会力所能及帮助你一件事。”太后注视着他,询问道:“你如今,可有什么需要哀家相助的地方?只要哀家能办到,一定会竭尽全力。” 姜初亭纤长的眼睫轻轻扑闪了一下,并没有立马回话。 他没说话,太后趁机仔细打量他。 这人好像只比她小几岁,不过她脸上都已经满是年龄的痕迹,而他除了比十几年前长高了些,沉稳了些,眉眼轮廓分明了些,瞧着再没别的区别,容貌还是那样的年轻俊逸,眼神还是那般的温煦灵秀,气质仍旧不染尘埃,清冷而纯粹。 时光在不断流逝,他身上美好的东西却一直完好保留着。 小九会喜欢他,好像也不难理解。 姜初亭心念电转,最终还是开口道:“太后娘娘既然知道草民的存在,那么,肯定也知道我唯一的诉求。” “你……想离开晋城?” “是。” 太后知道他是被迫留下,但没曾想他如此直接就说出来了,眸光微动,不由道:“你这样难道不怕哀家告诉小九?毕竟他是我的儿子,你和他相比,我必然是以他为重。” 姜初亭恭敬道:“太后要怎么做,太后自然心中有数。草民只不过感念太后能够守诺,由衷地说出了心中所想。至于结果如何,不敢有丝毫怨念。” 太后笑叹一声:“这话乍一听不错,不过细细一想,怎么好像是在说哀家既然办不到,又何必胡乱许诺呢?”瞧着温润似水,其实暗藏锋芒呢,有意思。 姜初亭垂首道:“草民不敢。” 太后想了想,道:“哀家问你一句,你为何不愿意留下?” 姜初亭言辞恳切:“草民对陛下只有师徒之情,实在愧于承受陛下对我的感情,也不想欺骗他。” “你真的很坦荡,只是……依我对小九的了解,他认定了的,是极难更改的。” 后半句话姜初亭实在没法反驳。 太后沉吟片刻,才又接着道:“让你一大好男儿受困于此,确实不妥。但这件事,哀家着实是不好插手。放你走简单,可如果因为你,让哀家和陛下之间生了嫌隙,岂非得不偿失?” 她的顾虑姜初亭都能理解,他没接话,对她也不抱什么希望,过了会儿,却又听她道:“不过既是哀家承诺在先,哀家也不会轻易食言……你容我再好好想想。” 姜初亭心头一热,站起身来,郑重地向她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太后。” 太后摆了摆手:“不用谢太早,能不能帮得上,还未可知。” 太后起身准备离开了,一直都在默默注视着姜初亭的元溪却突然道:“太后,可否让我和这位公子单独谈谈?” 元溪会这个反应,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眼前这人是真的会对小九的未来产生什么巨大的影响。目光不由又打量了一下姜初亭,太后随即道:“好,你们谈。”然后带着满心的疑虑先出去了。 姜初亭心中有点惊讶,望着元溪道:“不知姑娘……” 元溪忽地轻轻一笑,沙哑的嗓音缓慢道:“我叫元溪,我不是姑娘了,我现在,已经有五十多岁了。” 姜初亭愕然,观她面容,分明最多二十多岁的模样。莫非她会驻颜术? 元溪却不继续这个话题,深邃似海地双瞳凝视着他,目光几乎是虔诚的,道:“公子,你的愿望是离开陛下身边对吗?那么,请赐予我这份荣幸,让我来帮助你吧。” “只是,现在时机未到。”她右手竖在胸前,深深对他鞠了一躬:“还请你一定耐心等候,也请你要相信我。”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好意,姜初亭感到万分迷惑,更多的是怀疑,不动声色问:“……我们之前认识吗?” 难道是自己曾经帮助过她,她要报恩? 元溪摇头:“今日是第一次见面。” 姜初亭不解问:“那你为何要帮我?” 元溪道:“因为……” 元溪眼瞳黑亮:“因为,上天注定,您是我必须守护的人。” 太后坐在马车内心神不宁等了好一会儿,元溪终于掀开帘子上来了。 太后猛地抓住她的手腕,紧盯着她问:“如何了?” 元溪神色肃然回望住她:“太后,此人命格有异,绝对不能让他长久留在陛下身边。” 太后瞳眸一紧:“果真?!” “是,但也不能让他性命有损,否则一样后患无穷。” 元溪从来不骗人。太后深吸一口气,看起来已经完全相信了她的说辞,望进她眼底,问道:“你这意思是,不能留他,但也不能杀他,只能想办法把他送走?” “是。”元溪坚定道:“我们要找准时机把他驱逐出晋城,永远不能再踏足这里。” 第71章 姜初亭现在的功力已经恢复了差不多六成, 其实, 他如果想带着星儿和魏加离开晋城,可以有十足的把握。 只是, 如果小九不肯放下执念,照旧还是会对他紧追不舍, 就算离开了, 也是诸多后患。 而且现在孩子太小了, 他不想让星儿跟着一起东奔西走。 可是让小九心甘情愿放他走, 越看越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眼下这种困境, 有人肯相助,于姜初亭而言,是再好不过的突破口。 纵然元溪的好意来得太过没有根据, 姜初亭也不怕,且先走一步看一步,将计就计, 有办法总比坐以待毙强。 不过, 眼下暂时没戏,因为元溪占卜过后说, 他需要的那个时机至少得等一年多。 一年多的时间, 比他想象中要好, 何况有星儿陪着,很快就会过去。 翌日一早, 姜初亭坐在临窗的书案边研习剑谱, 耳旁少了星儿稚□□气的笑声哭声, 心头空落落地不习惯。 他看了会儿书,正欲出门走走,裴璟竟然风风火火跑来了。 姜初亭看到他,步伐站定:“小九,你……” 裴璟一把将他抓回房内,两人坐下,皱着眉问道:“你昨天见过我母后了?” “嗯,是见过。” “你和她聊什么了?” 姜初亭不答反问:“你急匆匆来这一趟,就是为了问我这些?” 他敏锐察觉裴璟的反应有一点奇怪,难道太后昨日回去对他说了什么? 裴璟抓住他双肩,怀疑地盯着他:“你是不是故意说了什么话惹我母后生厌,然后想让她把你赶走对不对?” 姜初亭眸光一闪而过的诧异。所以说,昨天太后回宫后,在裴璟面前的表现出,有点不喜欢他这个人。 也不知她是真的生厌,还是有什么用意,姜初亭只回答道:“我们只是简单的聊了几句,可能是我没有注意言辞,惹太后不开心了。” 裴璟更加生疑:“你会不注意言辞?开什么玩笑,除非你是刻意的。” 姜初亭正色道:“让太后对我生厌,她也只是生厌,并不会帮我。我不会做这种无用功,你别想太多了。” 裴璟不说话了,望了他一会儿,神色稍微缓和道:“你有这个觉悟就好。” 其实他母后并没有说讨厌他,只是看起来有点疲惫,对会面之事不愿多提的样子,他敏感地心生疑虑,这才跑来质问。 看来真的是他想多了。 裴璟稍坐片刻,起身似乎要回宫去了,姜初亭站起来准备送他,裴璟却突然上前一步,张开双臂想抱他。 姜初亭动作利落侧身避开,道:“陛下慢走。” 从星儿出生之后,裴璟像这样想抱他亲他不是一次两次了,但最后的结果无一不是失败。 裴璟多矜贵的一个人,从来没有对谁这样掏心掏肺地好过,可这么久了,却还是遭如此冷待,寒声道:“不想我强迫你更多的话,就别再躲。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姜初亭清亮的黑眸回视他,不紧不慢道:“小九,强迫就是强迫,并不会因为多少有什么区别。” 裴璟额角青筋跳动着,咬牙道:“哦?原来你觉得没有区别?那我还一直忍着岂不是傻?” “不管什么事,我都不喜欢被逼迫。”裴璟这段时间看他的眼神格外炙热,看起来就要压制不住那几欲喷薄的欲/望了,和他清楚地表态已经刻不容缓。 “到现在为止,我仍然把你当徒儿。”姜初亭语调看似寻常,每个字却都暗含凌厉锐气:“可如果你执意要越过这层关系,那么,你我就刀剑相见吧。” 裴璟闻言,点了几下头,后退两步,嗤笑着道:“好,我现在不动你。不过等你将我逼疯的那天,所有的事可就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了!” 姜初亭单手负在身后,侧身对他,神色淡然。 裴璟最后狠狠看了他一眼,旋身拂袖而去。 待他的身影消失,姜初亭才无声的舒了一口气。 星儿去江府玩了一天就哭闹不止,怎么都哄不好。江显没办法,第二天上午就将他还回来了。 星儿双臂紧紧圈住姜初的脖子,扁着嘴抽抽噎噎好半晌,长睫挂着泪珠,鼻头都哭红了。 小模样别提多可怜。 “哭这么伤心,江叔叔是虐待你了吗?”江显心中莫名有点酸楚,冲着他撇了撇嘴道:“小粘人精,就知道粘着你爹……不过也对,毕竟你是你爹生的。” 姜初亭带孩子很有耐心,会抱会哄会亲亲,从不见他发脾气,但不像别人带孩子总是小心翼翼,生怕摔着碰着磕着,他完全是自由放养式的。房间内的尖锐东西都收走以后,将星儿放在地上,任他到处乱爬乱摸。而他自己拿一本书在旁看,或者写写字,都不怎么去限制去管他,也不让奶娘去管。 星儿习惯了这样,有时候不小心撞到墙,或者坐不稳翻到在地,他也不哭,撑着起来,继续爬。爬累了,就直接趴在地上睡。然后姜初亭就去把他抱起来,放到小床里。 把星儿哄好以后,姜初亭给他擦干泪痕,亲亲他白净的小脸蛋,又和平常一样将他放在地上。 “自己去玩儿吧。” 星儿回到了爹身边恢复了好心情,手脚并用呼呼呼一下就爬出了老远。 姜初亭和江显就坐在一旁聊起来。 姜初亭把见了太后的事告诉他了,又向他打听元溪。 “你是她要守护的人?她真这么说?”江显神情惊诧,道:“她可是太后身边的大红人,从太后入宫前就跟着了,太后对她也格外的信任。宫里不知道多少人想巴结她,可她基本上都冷着一张脸,不为所动,不在太后身边时,话都不带多说一句的。” 所以,这样被追捧的人,为什么会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说要守护他呢? 江显眸子转动思索片刻,一拍桌案:“对了,我想起来一件事,好些年以前有传闻说,这个元溪来自蓬莱岛。你见着她那张脸没?据说二十多年都没怎么变过,肯定就是吃了岛上的仙丹妙药。” “是吗?”又是跟蓬莱岛相关的,姜初又道:“不过这也只是传闻,无人能证实。” “确实。不过信与不信,一半一半嘛,假设她真的是从那儿来的呢?那有没有可能……”江显打量他须臾,一副恍然了悟的样子:“你其实是岛上的神仙,来凡间历劫了,还是历情劫,否则你怎么会这么苦?所以他们派自己人来守护你,可以让你好过一点。” 江显说完还自顾自点头道:“难怪我就一直觉得你身上满满的仙气,我觉得八/九不离十了。” 他真是越说越离谱了,姜初亭无言以对。 江显乐呵呵道:“反正,她这身份地位,也没这个必要费尽心思骗你。姑且等等看,看她到时候打算怎么帮你。” 姜初亭轻轻嗯了一声。 星儿不知道什么爬过来,就坐在木案旁,啃着手指,大眼睛在两人中间来回的看。 江显一见他,就想逗他,拿起盘中的一个水果,表情夸张地咬下一口,缓慢地嚼着,故意馋他。 “唔……真好吃。” 星儿眼神无比渴望地望着他,小嘴跟着他嘬动好几下。 江显又咬了一口,星儿嘴角边已经挂满了亮晶晶的口水,飞快爬到他身上,张嘴啊呜一下扑上去要咬了。 “哎呀呀!小坏蛋,你咬住我的手啦。” 谈话就这样中断,江显将星儿抱到一旁,喂他吃下人弄好的果泥。星儿手中拿着玩具摇铃,不时的张嘴,舒舒服服地享受着他江叔叔的伺候。 姜初亭看着这一幕,会心一笑,垂下眼帘,笑容却渐渐淡下去。 那些中招的人,能像他这样生下健康完好孩子的是少数中的少数,他们全部只是林宣手下的试验品,是死是活,是好是坏,都要看天意。 其实,他这半年来,出门时都有特别留意,可身后总是跟着尾巴,他没办法放开手来查。江显倒是暗中走访了好几次,却也没有发现什么情况。 只能说这里是晋城,他们还没这么猖狂敢闹到天子脚下。 时间一晃很快,在姜初亭的悉心陪伴下,星儿满周岁了,也学会走路叫人了。而与此同时,宫里的皇后再过不到三个月就要诞下龙嗣。 姜初亭一直知道这件事的,不过,他从来不会跟裴璟提起这话题。而裴璟似乎也完全没有快要初为人父的喜悦,往长宁轩来的次数愈发的频繁了。 这天,姜初亭手持书卷在花园的石凳上坐着,星儿蹲在一边用细枝捅蚂蚁窝,玩得不亦乐乎,嘴里软糯糯地说着:“蚂蚁,蚂蚁,快粗来。” 姜初亭偶尔分神看看他,无声笑笑。 过了一会,周北走过来禀报:“公子,陛下过来了。” 星儿扭过头,就见一身锦衣玉冠的裴璟迈步朝这边走来,丢下手里的棍子,蹬蹬蹬跑过去,攀上他的腿:“抱抱,抱抱。” 姜初亭搁下书卷,站起身唤道:“星儿,过来。” 大概是经常能见到,星儿对裴璟表现的很亲近。现在的裴璟虽然看起来不像一开始那般的不喜欢星儿,星儿才学走路摔倒,他那时刚好过来还顺手扶了一把,但这不代表,裴璟会什么都容忍他。 裴璟被他抱着腿,低眸看着他扬起的那张跟姜初亭无比相似的小脸,神色一瞬间生硬,没有抱他,但也没有推开他。 正当他僵立的时候,走到面前的姜初亭把星儿给抱起来了。 姜初亭对裴璟道:“抱歉。” “爹,要下去玩,下去玩。”星儿扭动着身子抗议,姜初亭只好又将他放下,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交给奶娘牵到旁边去了。 裴璟余光瞥了两眼,始终没说话。 姜初亭请他过去坐下。裴璟来的正是时候,他刚好有话要说。 坐下后,姜初亭给他倒了一杯茶,裴璟端起茶杯,感受着秋风舒爽,笑道:“你这日子过得,真是惬意啊。” 他从练了无极书以后,效果已经慢慢显现了,不再连笑着的时候,眉眼都堆满阴沉,脾气虽然还是不好,但比较能自控了。 察觉他心情不错,姜初亭也跟着笑了笑:“惬意是惬意,只是,总拘在这一方天地,未免过于死板。” 此话一出,裴璟眼睛立马横扫过去,警惕道:“你待如何?” 姜初亭注视他,恳切道:“小九,我想一个人偶尔出去转一转,看一看。” 裴璟根本不限制在他晋城的自由,他这所谓的出去,必然是出晋城了。 面无表情地将茶杯放回桌上,裴璟道:“怪我拘着你了是吗?你但凡对我有点心,我也不会这样对你。” 可这又是谁的错呢? 这个人在遇到他之前悠然自在惯了的,却在这里被他关了一年半,还时刻让人盯着他。裴璟知道,他一定是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裴璟微微愠怒的眼眸瞪他,姜初亭回以沉静的目光,黑瞳澄亮,如一泓清泉。 “……”被他这样目不转睛望住,立马就有点心软的裴璟有些痛恨自己地闭了闭眼,良久,才低声道:“出去可以,把星儿留下。” 这个在意料之中,而且他出门有事,也不方便带着星儿。姜初亭点头:“好。” “一次不许离开太久。” “嗯。” “不管去了哪里,干了什么,都得让我知晓。” “嗯。” “……又嗯嗯嗯,开心了是吧?” 姜初亭眉眼弯起,微微一笑。他笑起来极好看,裴璟却觉得十分碍眼,气闷地翻了翻眼皮。 从这以后,姜初亭几乎每个月都会戴上面具出趟门,因为一开始都在周边转,每次也就花费三五天,稍稍耽误,就会六七天的样子。 几个月过去,终于让他查到了点情况,可都是好几年前,甚至十多年前的事了,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令人无迹可寻。 姜初亭开始将搜索范围慢慢外扩,这样一来,离开的时间不可避免也就越长了。裴璟的脸色很不好,但暂且还没爆发,他便也不管了。 他暗中去了一趟迷月谷,发现除了几个守卫的弟子,药田和谷主竟然全都不见了。抓了一个弟子来,结果一问三不知,还吓得屁滚尿流,一看就是不会知道内情的人。姜初亭没为难他,将他扔下便走了。这次出来时间太久,容不得他再多逗留,快马加鞭赶回了晋城,迎接他的就是满脸阴沉的裴璟,和他怀里眼泪吧嗒的星儿。 在家好好陪了星儿大半个月,又勉强安抚住了裴璟,他再次从晋城出发,戴上面具,轻衣简装,一人一骑,来到了栗云城。 传闻这里的城郊,有一座十分古怪的高塔,虽不知是否和自己查的事有关,但还是决定过来查探一番。 第72章 这座足足有七层的高塔被人称疯人塔, 因为据说试图去靠近解密的人回来后都变得痴傻疯癫, 所以没人敢再靠近。 二十多年了,没人知道那塔里有什么。 姜初亭去之前向路人打听, 听说他要去,露出一脸惊恐, 试图劝阻他。 “这位公子, 你别不信邪。那里是真的阴沉古怪, 方圆几里都没有一只活物的。之前去的人都疯掉了, 你何苦为了自己的好奇心葬送自己的未来呢?” 姜初亭谢过之后, 仍是去了。诚如那位好心路人所说,越是往疯人塔的方向靠近,越是荒凉, 一只活的东西都没有,连风都止息了,万籁俱寂。 姜初亭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再往前行了一段便没有路了, 姜初亭抬眸看向远处, 缭绕稀薄的雾气中,已经能隐约看到塔尖。 姜初亭拔剑正欲劈砍挡路的枯草树枝, 忽听一侧传来男人呜呜呜的哭声, 哭声断断续续飘在原本寂静的山林间, 颇有几分诡异。 姜初亭握剑的手一顿,循声朝旁走去。最终在一处山坡后看到了一个穿着灰布衣衫, 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 他跪在地上, 红着眼圈, 容颜憔悴,边哭着边往地上倾酒,看样子是来祭奠谁的。 可是,他为何偏偏选择这个寻常人都不会来的地方?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姜初亭走路无声,他沉浸在自己的悲痛里面,并没有发现,泪流满面对着某个方向拜了好几拜。 “二十几年了,我真的想不到办救你们出来,你们安息吧,千万别怪罪我,我也是被逼无奈的……呜呜呜……” 他又哭了许久,准备起身了,余光瞥见一抹影子,猛地转过头来,登时惊得一屁股坐回地上,恐惧地大叫了两声,连滚带爬地就要逃走。 山林间有些雾气,姜初亭又穿着浅色的衣衫,还戴着一个面具,再加上这个地方气氛本来就诡异,乍一看过去,哪能不头皮发麻受到惊吓。 “鬼,鬼啊!!!” 姜初亭清清冷冷出声道:“我是人,不是鬼。” 那个男人退到一棵树之后,抱头又叫了几声:“别来找我,别来找我,不是我的错,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别来找我……” 姜初亭又重复一遍:“不用怕,我是人。” 中年男人这才听到了,颤颤地从树后探出头来。姜初亭走近了两步,对他道:“我听说这里有座疯人塔很古怪,打算过来探一探情况。没想到听到你在这里哭。” 那男人才刚抹泪松了口气,听他这么说,又惊得瞪大眼睛,奋力站起身来,扶着树干道:“你去那儿做什么?你没听外面怎么说吗?” 姜初亭回答:“我听了,所以才想来看看。” 那男人瞥见他手中握着的剑,低叹一声,嘶哑道:“你别仗着自己有武功就敢乱闯,当心探不清楚不说,害了你自己。” 姜初亭反问道:“那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一怔:“我……我……”他看起来不大擅长撒谎,“我”了半晌都没有个所以然。 最后只道:“你不用管我,反正我劝你的话是说了,你执意要去,我也管不了。” 姜初亭顿了顿,目光打量他:“你方才说,‘想不到办法救你们出来’,你要救谁?或许,我能帮你。” 没想到他都听见了,那男人神色突然有点慌乱和躲闪,并不答言。 姜初亭逼近一步,语调沉了一些,盯着他接着道:“你还说别怪罪你,你不是故意的,难道你曾经犯过什么错,但是想补救?还有,方才你跪拜的方向,不偏不倚刚好是对着疯人塔那边,你可是跟这其中有什么关联?换句话说,你是不是知道这座塔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姜初亭说话不急不缓,并没有咄咄逼人地语气,但莫名就给人一种不回答就要完蛋的压迫感。 那男人转身就要跑,姜初亭出手如闪电,点了他的穴道。他立时僵在原地,不能再动了。 姜初亭绕到他面前,他哭丧着一张脸,又惊又怕:“你,你究竟想干什么?” 姜初亭轻笑一声道:“放心,只要你实话实说,我就放你走。但如果你不肯说的话……”环顾一圈四周,叹道:“那我只有留你在这里,与漫漫长夜相伴了。” 男人嘴唇直颤动,垂下眼,半晌,下定什么决心似的,猛地抬起头,咬牙道:“好,竟然你这么想知道,我便全部都告诉!” 姜初亭道:“说。” 他沉沉呼了一口气,讲述起来:“我叫刘光,本来只是一个猎户,没爹没娘,一个住在山脚。二十五年前,有天打完猎刚回家,莫名就晕过去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在那座塔里了……” 当然,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自己身处的是什么地方,醒来第一件事就被吓个半死。 因为抓他的人,要他上男人。 他虽然还没成亲,但心里想的念的一直只有香喷喷,软绵绵的女人,刀都架到脖子上了,他怕得浑身发抖,却根本不能起反应。最后他被喂了烈性的药,不过半炷香的工夫就彻底昏了头,哪里还管被自己按住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像他这样被抓来的男人很多,像被他强迫的男人也很多,全都是被抓来的。 平常,刘光他们都在二三四层,每个人都有一个狭小逼仄的小房间,其他的就在五六七层。每天到了固定的时辰,上面几层的人就会被抓下来,一个房间塞一个,有时候甚至两个三个,门口会有人来来回回巡逻,盯着他们办事,结束之后,再被拖回去。 那场面,绝对是惨无人道。 他们全部的人除了吃和睡,每天就是像动物一样被逼着交/媾。有的人刘光只见过一次,就再没出现过,有的人见几次,也同样没有再出现了。 他知道,这些人也都是被迫的。他一直活在巨大的恐慌和自责内疚之中。 刘光讲到这里,已经涕泪纵横:“我也不愿啊,可,可是我不照办的话,我也会死的……” 完全没办法想象那是怎样可怕的修罗地狱,姜初亭握剑地手已经在发颤,他能确认,疯人塔和自己查的事情绝对有关,问道:“后来呢?” 刘光道:“我一开始还以为抓我们的人是有什么折磨人的乐趣,并不知道真正目的,但后来我隐约察觉,他们好像是在拿我们试药,虽然,我也不知道试药为什么非要那样试……总之,当时不断有新的人进来,但几乎……都死了。” 姜初亭突然问:“可曾听过婴孩的哭声?” 刘光显然不明白他为何这样问,愣了一下才道:“倒是,倒是没有听到过。” 是了,应该是没有的。姜初亭神色凝重。 二十五年前,应该是林宣才推行试药没多久,那些药也是最初的那一批,药性不稳,为了集中且迅速地测试药性,她就丧心病狂把人都关进塔里,当她手里的试验品。 刘光方才说了自己无父无母,她恐怕是专掳这种无亲无故的人,就算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关心,少去了许多的麻烦。 而当初的药才开始研制,根本是不可能成功的。进去的人,就是全部白白送命! 林宣完完全全就是在草菅人命,已经恶毒残忍到了无人能及的地步! 在这世上,还不知道有多少没人发现的疯人塔。 姜初亭感到一阵窒息,稍缓后再问:“拿你们试药的头目中,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女人,身形纤瘦,脸色非常苍白,看人的眼神很阴冷……” “没有。我只见过一个男的,大多时候都是他在塔里。他脾气不大好,我们在下层都时常听到他的怒骂声。”刘光回忆着,突然道:“对了,我记得很清楚,他嘴边长了一颗黑色的痦子。” 姜初亭几乎是脱口而出:“秦业!”迷月谷的谷主,炼药的主力,林宣的走狗。 刘光讶然:“你,你认识他?” 姜初亭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解开他穴道,说:“我来探这疯人塔,就是为了查和他有关的这些事。没想到,刚好遇到了你。” 刘光虽然能动了,但还是僵在原地,不敢置信:“真的吗?” “嗯。”姜初亭还是有点不解:“那你当初是如何逃出来的?” 刘光像是记起了什么不好的事,苦叹一声,才道:“那个男人,哦,应该就是你说的秦业,他试药几次三番都失败,上几层被掳来的人几乎全都死了,他发了癫,命令将塔里所有的人都杀光,包括我们。我能活下来……真是多亏了我娘,把我的心脏生在了右边,我中剑之后就倒地装死,趁着他们都上去杀人,我爬起来拼命逃了,但我受了伤,跑不远,就先找了个地方藏起来,晕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醒来,就听到不远处有两个人在说话,一个说要直接放火烧塔,还有一个不同意,说自己相信因果报应,担心以后家宅不宁,要找人来用符篆阵法将这人的魂都镇在这里,让他们永远都出不去,永世不能超生。他们争论几句,最后还是决定不烧了。” 所以说,疯人塔里没别的,只有堆积如山的累累白骨。 “我怕被发现,一动不敢动,等他们走了好久才敢爬起来在山洞里找了点草药敷上了。再后来,我就迷迷糊糊自己跑出去了,远远逃离了此地。可是,可是……我始终心里头难安,我做了那样的事情,我对不起他们,他们死了都没办法安葬。过了几年,我实在忍不住鼓起勇气又跑回来,却听到了这个塔变成了所谓的疯人塔,都没人再敢靠近。我没办法取回他们的尸骨,就只能每年来这里祭拜一次,以告慰他们的冤魂……” 姜初亭问道:“你没有想过报官?” 听他这样问,刘光忙道:“其实是报过的,可是官老爷一听说是疯人塔的事,都不等我把话说完,只把我往外赶,还狠狠打了我一顿。肥差都抢着上,这种牵扯过多,又可能会丧命的麻烦事,他们才不管呢。” 话刚落音,便听到面前之人清冽且坚定的声音:“我管。” 刘光定定看住他,姜初亭想了想,放缓语调问:“如果我以后需要你当证人,讲述你当初的遭遇和所见所闻,你可愿意?” 刘光双手都抖起来,瞪大眼睛看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从当年的遭遇他就明白了,背后的主谋肯定是了不得的大人物,自己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如今再被牵扯进去,必然又会有无数风险。 可是当年那些无辜受害的人…… 刘光咬咬牙:“我愿意。” 姜初亭点头:“如此甚好。”又安抚他:“你放心,我会护你周全。” 姜初亭跟他说了一家客栈,让他先去那里等。而他还是打算去看看,秦业究竟是做了什么手脚,让人不能靠近。 刘光很担心:“侠士,你真的要去吗?” 姜初亭道:“放心,我只是先去看看,不会强闯。” 和他在此分别,姜初亭只身前行,走出一段,倏地从怀中拿出一方干净的手帕,捂住了唇鼻。秦业擅长草药医术,很有可能从这方面下手,他率先戒备,以防万一。 果不其然,姜初亭在快靠近疯人塔的时候,发现了地面上大片大片的木须草。这种草如果不是他曾经走遍各地,也不见得会认识。 它是一种毒性很大的草,不仅是气味有毒,本身也含毒。 所以不管是闻时间久了,还是被它锋利的叶片划伤,都会导致神志不清,损伤大脑。 这里是必经之路,那些好奇来解密的人会痴傻疯掉的原因肯定就是因为它。 姜初亭屏息,飞身好几个起落才突破了这层延绵过长的阻碍,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可是眼前的场景,最终还是止住了他继续前进的步伐。 树上盘踞的,地上爬的,全都是毒蛇。因为木须草的气味吸引,却又爬不过去,几乎都聚集在这儿,密密麻麻令人头皮发麻。 这里根本就是一个蛇窟,这样强闯过去简直是异想天开。 姜初亭后退两步,决定还是先撤走,回去再想办法。 返回城中,刘光果然已经在指定的客栈里等着他。姜初亭写了一封信让他带着去九重天。 姜初亭叮嘱:“你到山门口,就说我的名字,然后把这封信交给掌门,他们会留下你。那里很安全,你先呆着,待我有足够证据,会再去找你。” 现在这些也只够牵扯到秦业,还远远不够。他只能先将刘光给安排在一个自己无比放心的地方。 “九重天?”刘光也并非没见识,他愕然道:“是江湖中那个很厉害的大门派,九重天?大侠,你是那里面的人?” 姜初亭点头。刘光看起来突然就轻松了不少,实话实说道:“这样的话,我好像就没那么怕了。” 姜初亭将他送上马车,目送他离开。 不知是不是为那些冤魂感到难过,姜初亭心口窒闷难消,打算出去透透气。 栗云城水多,城中许多建筑都是依水而建,河道上大船小船来来往往。姜初亭随便上了一艘小船,船夫问他要去哪里,姜初亭低声道:“划到哪儿算哪吧。” 姜初亭站在船的另一头,抱剑沉思。 对付蛇,众所周知的办法就是用雄黄粉。可那儿并不是一条两条的问题,雄黄粉恐怕是远远不够。看起来,只能再另寻他法了。 而且这道关过了,后面不知道还有什么机关陷阱在等着。 船夫大概以为他是来消遣时间观光的,划得很慢,不知不觉,天色渐渐暗下来了,河面上的船只也开始减少。 秋风微凉,夕阳在他身上镀了一层暖色光芒。他吸了一口气,忽然间,莫名地心悸了一下。 就像是即将有什么无法预料的事要发生一样。 见他一直闷声不说话,船夫找他搭腔:“公子,可要靠岸用了晚饭再来?” 姜初亭微道:“就到前面岸口停下吧。” 船夫应声:“好嘞。” 姜初亭有心事,一直平视前方,所以,他并未去注意河道的左边迎面驶来的那只大船。 大船上,紫衣少年缓步走出来,站在甲板上散心。原本应该是充满明朗意气的人,眉眼间只剩下黯淡和消沉。 除了养病无法下床的那几个月,他几乎每天都在外奔波找人。可他真的是寻遍了每个角落,还是没有那人的身影。 浓重悔意与失落,交织着深入骨髓的思念与渴望,他每时每刻就在被这样折磨。 离疯掉仅仅只差那一口气了。可他还不能疯,他一定要找到初亭。 他这些日子已经没有确切的目的地了,走到哪儿算哪。这次坐船来栗云城,也只是突然的决定。 原本,他只是出神地在看河边高高低低的房屋,几乎是鬼使神差般地,他突然转过头去,看向了另一边。 恍惚不定的视线明明已经从一处扫过,瞳眸却骤然紧缩,又迅速地折了回来,身体猛地扑向护栏,定睛望向远处那只悠然前进的小船。 一人身姿挺拔立于船头,青衣黑发,脸上戴了面具,衣带发带随风翻飞。夕阳映照,恍如画中仙。 林知夹杂了震惊和狂喜的眼睛眨都不敢眨,生怕自己所见只是思念过度产生的幻象。 是他,真的是他!绝对不会认错!不是他的幻觉! 林知心脏狂跳,眼眶爆红,泪水瞬间决堤。 “初亭,初亭……”喉间滚烫,涨得发疼,他几乎不能发出声音。 大船小船一个来,一个去,眼见就要错身而过,林知心急如焚,抓紧护栏,一股血腥之气直往上涌,尖刀利刃般破开嗓子,终于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大喊:“——初亭!!!” 这一声撕扯灵魂般的叫喊,登时响彻整个河面的上空。 姜初亭身形骤然僵住,静默在原处,并未循声回头。 是林知的声音的吗?他有点不敢相信。 “初亭!是我,你回头看看我!!” “求你了,初亭!!!” “初亭,你回头,回头啊!!!” 姜初亭呼吸一凝,原来,不是幻听。 已经分开两年多了,已经将他深深埋藏在不去轻易触碰的地方了。没想到,竟然会在这样猝不及防的情况下重逢。 姜初亭心中早已经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表现十分平静,克制着情绪对船夫温言道:“老人家,我赶时间,麻烦请快些。” 话刚落音,身后远处传来“咚”的落水声,非常清晰。 姜初亭顿了顿,终于回过头去,看到水中隐约有个紫色的身影,正试图奋力游过来。 船夫见状大惊:“公子,好像是朝我们这边来的,你认识他吗?” 姜初亭收回目光,平静道:“不认识,走吧。” 第73章 姜初亭到了岸口就直接下船了。穿行在街头, 步伐极快, 却有点心不在焉。 等回神, 发现自己刚好停在了一家药铺门口,心念一动,迈步进去询问。没料, 真让他误打误撞了,这家老板是南疆人, 对趋避毒虫毒蛇有专门研制的药囊和药水, 据说效果奇佳。 老板听说他要去的地方蛇很多,便建议他, 不仅要买药囊挂在身上, 最好把药水也买回去泡一次澡,双重保障,绝对不会出差错。 姜初亭付钱之后, 将东西收好, 走出药铺的大门。 阶梯才下了一半, 抬起眸来, 惊吓得原本平缓的气息骤然一抽,没什么表情定在原地。 浑身都湿漉漉的林知就在不到五步远的地方站着, 眼神痴痴望住他。 “初亭……” 他太狼狈了,导致周围路过的人都在看他。林知丝毫不顾, 一步一步地朝着他靠近, 视线似乎是盯在他脸上, 始终不曾挪动。 姜初亭没想到他竟然能游这么快, 而且还能追上来。 可他究竟想干什么?已经娶亲了,为何又要一反之前的态度过来找他? 看起来,也不像是来寻他麻烦的样子。 姜初亭没动,待林知走到面前了,微微一笑,语气透着疏离,率先问道:“林少爷,许久不见。不知找我有何贵干?” 林知头发上,脸上还在滴水,听他这么说话,嘴角耷拉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明明这个人没有不理他,态度也没有恶劣,可就这客气的一句话,就无形中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哽咽道:“初亭,我没有成亲,那是我娘故意安排的,拜堂的人根本不是我。这两年,我一直都在找你。” 没有成亲?那外界传得沸沸扬扬的事情,都是林惜故意为之,就是为了让他知道对林知死心? 这个女人,真是疯得不轻。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就算林知后来没成亲,他也不会回心转意了。 姜初亭点点头,道:“你跑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林知没有指望姜初亭能这么快原谅他,可是,在知道他根本没成亲之后,反应没有丝毫的意外和波动,这让他很慌神。 “你,你是不是不相信我的话?”林知不由自主抬起手想去抓他的手腕,姜初亭不着痕迹地闪避开,垂眸盯了一眼他的手,待他瑟缩收回去,才抬起头来,语调平和:“信,我知道你没成亲了。如果说完了的话,那我就先告辞了。” 心里头一片寒凉,林知不知所措起来,试探着又问:“初亭,方才,我叫你,你听见了吗?” 姜初亭如实道:“听见了。” 林知眼眶霎时就潮湿了:“那你,那你为什么不回头看看我?” 姜初亭轻笑一声,反问:“听见了便一定要回头?世间律法好像并没有这一规定。” 林知再也忍不住,泪水唰唰落下,和脸上的水混合在了一起,强自镇定着情绪,哑声说道:“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 姜初亭淡淡嗯了一声。 林知双手握紧,又小心翼翼问:“初亭,这些年,你都去了哪儿?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你。” 姜初亭奇道:“为什么找我?” 林知眼泪更凶了,话音间浓重的鼻音:“我知道我做错了,是我一直在误会你。我去找你认错,可是你已经走了……初亭,我一直爱你,从来没变过。之前是我脑子不清醒,对你说了那些混账话,对你做了那些事……对不起。” 姜初亭握剑的手缓缓用力,喉间滚动一下,笑得风轻云淡,看起来是真的不介怀。 “无须道歉,离开你以后,我过得挺好,心境也开阔了许多。你也不必再沉溺于过去,以后自己好好生活吧。” 林知只感觉这一字一字的在剜他的心:“可是,没有你,我怎么好好生活?” 姜初亭道:“那是你的事。” 林知怔住,姜初亭绕过他要走,林知追上两步,拽住他手腕,拦到他面前。 “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像我当时一样会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 姜初亭似乎是被他逗笑了,无奈地沉吟片刻,才看着他道:“林知,我跟你不一样。” “初亭,你别不理我,你心里其实还是有我的对不对?”林知急切想要挽留他,已经开始语无伦次:“就算,就算,你以后把我当别人,我都不在乎了,我都接受,只要你别赶我走,我做什么都可以!真的!” 姜初亭微微垂了垂眼帘,嘴角的弧度渐渐冷硬。 “我从未把你当过谁,对你的感情我很认真的在对待。只是……”姜初亭将自己的手抽回来,黑眸和他盈满泪水的眼睛对视,一字一句道:“终归是我瞎了眼,爱错了人。” 林知身体僵住,脑子里嗡嗡响得疼。 这句话,他曾经对姜初亭说过。 原来,是这般的剜心的滋味。 “分开便是分开,我的心意已非从前,你的后悔和爱都与我无关,所以,还请别再做无谓的纠缠。”姜初亭冷淡地留下这句话,不再多看他一眼,大步离开了。 姜初亭的事情还没办完,当然不能因为遇到林知就刻意避开。随便找了一家客栈住进去,小二照他的吩咐,把热水抬到了房内。 姜初亭将买来的药水倒进水中,鼻尖登时萦绕一股清凉的气味。 大夫说,至少要泡上两刻钟,他褪了衣服泡进去,打算闭目养神。 才刚闭上眼,又睁开,瞥向门口的方向。 有衣物轻轻摩擦的窸窣声,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姜初亭气息微沉,置之不理。泡好澡,换了衣服,不过一会,小二上来送饭了,在外头敲门。 姜初亭打开门去取,林知就抱着腿,坐在门旁边的地上,脚边是身上滴下来的水渍,扬起脸来,湿却的眸子巴巴地看向他。 “我刚才说错话了,你不要生气,对不起。” 姜初亭对他已再无多的话,只当没看见他,将门关上。 林知揉了揉眼睛,也没有气馁。 虽然很想抱他亲他……但现在只要能看见他就已经很满足了,这才刚开始呢,绝对不能放弃。 姜初亭第二天一早戴上药囊,拿上剑出门了,一抹紫色的身影始终不近不远地缀在身后。 姜初亭跃上屋顶,在下面一众人的惊呼声中,几个漂亮的起落便不见了踪影,林知亦提气,锲而不舍追过去。 姜初亭到了昨日止步的地方,群蛇嗤嗤地吐着信子,却没有靠近他的。 他往前走了几步,它们都纷纷避开。这药效果当真是不错了。 正要继续前行,倏听得身后远处有人叫喊:“初亭,初亭!” 姜初亭原本不想理睬,但想到什么,还是飞身回去,在大片木须草前将跟上来的人拦住。 “闭气,别往前。” 林知见他面上用白布蒙住了口鼻,知道必然是有什么异常,连忙乖乖听他的话,随他后退。 到了一个地方,姜初亭站定,林知朝着他靠近一步,目光流连的望着他露在外面的眉眼。 林知也听说过疯人塔的事,又了解他的性子,心中大约有猜测,央求道:“你想去查那个塔是不是?让我帮你好不好?” 姜初亭果断道:“不用,你走吧。” 林知抬起手想碰他,又不敢,正想又说什么,姜初亭闭了闭眼道:“走,别给我添乱。” 林知喉咙哽了哽,缩回手。姜初亭无暇再管他,转身便走。 林知在他身后喊道:“我不添乱,我在这里等你。你万事一定当心!” 这次,没有想象中的第三个阻碍,姜初亭直接到了塔前。 塔的周遭都散着一股阴森森的气息。 姜初亭围着塔走了一圈,发现原本的入口还有上层的窗口都封死了。 姜初亭往后退,对准入口,裹挟着剑气挥剑劈下,砖石碎裂飞迸,就这么破开了一人多高的口子。 姜初亭却并没有马上进去,反而飞身后退,因为里面冒出了黄色的毒烟。如果不是他反应快,退得及时,肯定是要中招了。 姜初亭刚避到安全的地方,发现黄烟已经成了滚滚黑烟。 塔里面,居然就这样烧起来了。 “糟糕。”定然是担心有人闯进去,所以设了机关,一旦有人试图闯入,便会将这里焚烧干净,什么都不留。 现在从这里进去,无疑是白白送死了。姜初亭当机立断,飞身跃起,借着高塔每层向外延伸微翘的屋脊,很快攀上了最高那一层。衣袂翻飞立于屋脊之上,扬剑对着封死的窗口直劈而下,乱石飞溅,这下没有毒烟了,姜初亭从那破开的口子成功进入塔内。 里面空间很大,横七竖八几乎堆满了尸骨,简直是触目惊心。 四周墙面绘满了朱砂阵法,靠着墙面摆了一张香案,上面有个贴了符篆的木匣子。 姜初亭扯掉符篆,用剑挑开了匣子,里面是一本明黄色封面的厚厚册子。 姜初亭打开来,开头一页便用朱笔写着“敬奉鬼王帝君,镇恶名单在此,愿永世不得超生”三行字。 名册不用多说了,记录的是受害人的名字籍贯还有生辰八字,每一行,都代表了一个冤魂。名册落下,长长滚了一地,数量之多,令人心颤。 或许封塔之人根本没想到毒草毒蛇毒烟加火烧之后,还有人会闯进最高一层拿到名册,册子最后一页,竟然写下了主谋的名字。 参拜人:秦业,洪骏。 后面亦跟了籍贯和生辰八字。秦业是意料之中的了,那么这么洪骏是…… “洪骏,安阳人士……”姜初亭想起来了,他是林宣的手下。不过他行事畏手畏脚,林宣更看重的是他姐姐洪玉菲,也就是现如今已经自立门户的飞花阁阁主。也是如今推行用人试药的主谋。 之前刘光的讲述中,听到坚持要将冤魂镇压的人,应该就是洪骏了。 这个名册最后加上这两名字估计也是他干的。 不能再耽搁了,姜初亭将册子收好,又顺手捡了滚倒在墙边的一个药瓶,出去之前,回头看了一眼。 实在抱歉,没办法安葬你们了。 姜初亭下塔没一会儿,塔顶就开始冒出了浓郁的黑烟,他无声一叹,转身离去。 姜初亭刚施展轻功飞过木须草落在地上,就见林知在急急往这边冲。 “初亭!”林知很紧张地注视他:“你没事吧,我刚才看到那边好像起火了,我很担心……初亭,初亭!” 姜初亭神色淡漠,身形一晃,已经走到前面去了。 ※※※※※※※※※※※※※※※※※※※※ 我翻了一下我的预收,发现最想写的下篇竟然收藏最少,我枯萎了Q-Q 就是那篇【前男友成了巨星】,有一点类我之前写的【他被骗崩坏了】,先分手虐纯情攻,再攻有点黑/化虐受这种的酸爽狗血套路,文案还没整理好,如果感兴趣的话就收藏一下吧! 第74章 姜初亭回到客栈, 把名册拿出来细看一遍, 发现上面竟然还有刘光的名字。 当时他们肯定没想到竟然还能有人逃出去, 就没去清点尸体的数量。又打开药瓶,虽然已经时隔二十多年,但是里面的药丸还保存完好。 姜初亭倒出一粒在手上, 这应该就是当年秦业炼出来致人死亡的丹药。 这样将所有人集中起来试验,风险还是比较大, 所以过了几年当药开始有一定成效之后, 他们便改了方式,以青/楼为主要对象, 四处下/药, 四处撒网。 中了招的人,运气不好的话要么大人死了,要么孩子死了, 这样诡异的事情没人会选择去报官, 就算报官了也只会觉得你是被妖邪缠身, 根本不会搭理。 而运气稍好能成功怀孕的, 肯定是被盯紧的人抓回去,静静, 还有像少君那样漏网之鱼,就算怀孕生子了, 也绝不会去四下张扬, 就迷迷茫茫地隐蔽起来自己过日子。 他们就这样肆无忌惮地, 猖狂地搅乱了世间的次序二十多年 姜初亭闭上眼睛, 手指揉按眉心。 他的打算是收集到足够的证据之后,就拿去向裴璟阐明一切,直接让他派朝廷的人彻查。这样起码足够抗衡几方的势力,解决处理起来也能更迅速。 只是,现在还是差了点东西。 小二在外头敲门:“公子,给您送饭来了。” 姜初亭起身开门,道:“我没有点饭。”眼睛瞥了眼托盘上的菜,都是他比较偏好的。 林知从对面房间探出头来:“我让人送的,我看你这么久不出来,担心你饿了。” 姜初亭扫他一眼,对小二道:“我不用。” 林知沮丧,小二为难了:“可是,如果退回去老板会骂后厨的……” 姜初亭道:“记在我账上,麻烦去看看外面有无乞儿,送给他们吃。” 小二依言将饭菜端走,姜初亭刚要关门,林知窜过来,伸脚把门卡住,不让他关。 “初亭,和我说说话好不好?”林知泪眼婆娑将他看着,乞求道:“说两句嘛,就两句,好不好?我真的特别想你。” “……” “你不想说的话,那就听我说好不好?”林知涩声道:“当年你和我爹之间,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听信了家里人灌输我的那些话,和世人一起误解你,伤害你,对你那么过分……真的很对不起,初亭。” 这次见面,林知好像总是在忏悔,在道歉。 姜初亭神情始终静静地,听他说完,终于开口道:“想听我说吗?” 林知眼睛眨也不眨望着他,不知道为何,没敢点头。 姜初亭却还是说了:“我是不是有好几次告诉过你,如果你敢背叛感情,那我之间就彻底完了?” 林知抿了抿下唇,小声回答:“是……” “我有没有求你不要成亲?” 林知鼻头发酸,心如刀割:“……有。”又立马急道:“可我没有成亲,我从来都没爱过她,我只是说的气话,我只是,只是……” 姜初亭摇了摇头道:“这些重要吗?早在离开的那天我就对你死心了,你的道歉除了让自己内心好受些,对我来说根本毫无意义,我也不需要。所以,请你别再来浪费唇舌,也请别再打扰我,我真的……”姜初亭轻轻吸了一口气,才道:“我真的需要清净。” 虽然不愿意相信,但林知意识到这个人的冷淡不是能装得出来的,他看起来是真的对自己失望透顶,早就没感情了。 林知伤心欲绝,眼圈红通通,很努力地抑制住哭腔:“初亭你别生气,你不喜欢我道歉的话,我以后一定不说了。” 姜初亭额角跳动了一下,被他气笑了一声:“这是关键吗?” 林知扁了扁嘴道:“我不管,我好不容找到你,我绝不会离开你身边。” 林知试图往前,姜初亭下意识后退,林知竟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臂紧紧抱住他的腿,满是泪痕的脸在自己胳膊上用力蹭了蹭,斩钉截铁地表明自己的意志:“想让我走,除非我死。”留在身边死缠烂打才有希望,走了他就什么都没了。 姜初亭一瞬间的沉默。星儿撒娇耍赖起来,也是这样抱他的腿。 他抱得太紧了,姜初亭一时竟然挣不脱,轻吐一口气,缓慢的声音中透出一丝冷然道:“离开前,我曾经问你,‘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长大’。看样子你仍然还是和从前一样,根本没有变过。” 林知立马就接话道:“那你就留下我,看着我慢慢长大,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姜初亭面无表情道:“手放开。” 林知好不容易才触碰到他,但也知道现在不能太过火,依依不舍松开了。 在姜初亭再次赶走他之前,试探着问:“初亭,你……去探疯人塔是不是和当年我们两人一起查的那件事有关?其实,我可以帮你的。” 姜初亭还没说话,林知就自嘲一笑:“毕竟,跟我们家有关。” 姜初亭瞳眸微缩,脱口而出问道:“你都知道了哪些?” 林知:“知道我们家拿人试药,害了不少人的命。” 看来他还不知道试药是为了干什么,姜初亭沉默。 “我质问过我娘,她说她什么都不知道,这些应该都是当年我祖母安排下来的。”林知又道:“我知道背后的主谋有飞花阁,迷月谷,还有近些年牵扯进来的长柳庄。只要我们想办法解决掉那几个头目,剩下的就不会成什么气候了。我近来刚好得知了秦业的下落,不如我们一起去吧。” 姜初亭盯着他看了片刻,问道:“林知,你确定你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林知一时语塞,眼神也闪躲开来。 他已经两年没怎么和他娘说过话了,也极其痛恨她做的一切,可再怎么说,是她生了他,他怎么忍心下手杀她? “还有,谁告诉你我只是杀几个头目就行了?”而且他真当这几个人这么好杀?姜初亭目光坚定,语气果决道:“我要将这些人连根拔起,让他们参与进来的每一个人都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林知面上一白,踉跄后退了一步。 姜初亭问道:“秦业在哪里?” 林知愣愣地,好一会才说:“在岑州城外的一处山谷。” 姜初亭沉吟片刻,让他离开后,收拾好东西,推开窗子,一跃而下。 光是来栗云城就已经耽搁了很多天,他再不回晋城,裴璟之前积压的怒气肯定要一次爆发了,估摸着连门都不会让他出。 不过,他仍然选择先去一趟岑州。 也不怕回去后再被他关上一两个月。已经过去一年多,离元溪说的时机快到了,如果能成功,他很快就能带着星儿一起离开了。 但为了安抚裴璟,他还是往长宁轩送了一封信,说明了自己的行踪,表示自己有的不已的缘由,然后一路南下。 这途中,不论姜初亭怎么甩,背后那条小尾巴总是能跟上来。 林知是知道他要去岑州,这不奇怪。但竟然还每次能准确无误摸到他住在哪儿,这其中必定是有什么问题。 姜初亭打开房门,坐在门口的林知立马弹起来。 姜初亭开门见山:“你对我做了什么?” 林知忐忑地揪了揪自己的衣角:“我说了,你别生我的气。” 姜初亭只是冷淡看着他,林知低下头,低声道:“还是之前第一天遇到你的时候,小二给你送的洗澡水里,我加了点东西。”声音越说越小:“你那天泡澡时间挺长,所以你身上的气味会持续很久。所以就算你丢下我,我也有办法能找到你。” 姜初亭:“……”他那天竟然丝毫都没察觉水有什么问题。 而且难怪那次以林知的轻功,居然能追上他。 “我实在怕又把你弄丢了,只能想这种办法。”林知哑声道:“就让我跟着你,行吗?我会乖乖听你的话。” 姜初亭道:“我不想看见你。” 林知恍若未闻,揉了揉眼睛,把眼睛都揉红了,看向他说道:“我会帮你的,初亭。你想将他们连根拔起,我也竭尽所能帮你,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只是我娘……能不能让我想办法留她一命?我也恨她,可是我不想让她死。” 姜初亭沉默片刻,手上一动,将还欲继续说什么的人关在了门外。 岑州还未到,姜初亭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路过一家偏僻小镇的时候,遇到了一个阔别许久的人。 谢真冷着脸甩掉了过分热情的说媒人,朝着自己家走去,感觉到一道注视的目光。 他脚下一顿,转过头,看到了几步外戴着面具,身姿挺拔的姜初亭。 姜初亭微笑地冲着他颔首。 谢真将他请到了自己家里,给他倒了一杯水,坐下后又注视着他摘下面具后的脸,耿直道:“原来你长这样,比易容时好看多了。” 姜初亭笑了笑,谢真快言快语,又道:“原来你就是当年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个姜初亭,不过如果你是姜初亭的话,那我肯定要对外界那些传言产生质疑了。” “为何?” “凭我对你的直觉。” 姜初亭又是一笑,转开眸子,看向门外。 林知正在陪谢离还有另外一个才一岁多的男孩在追赶嬉闹。 谢真在他们的帮助下离开长柳庄,和他怀上星儿不过就是前后几天功夫。而谢真一个人住,并没有娶亲过的迹象,身边又多了一个跟星儿差不多的大的孩子看,这只能说明…… 姜初亭方才看到孩子之后的那个揣测已然明晰。 谢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林知,突然问道:“刚才我让他进来坐,他看了你一眼都不敢动。你们俩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姜初亭微微讶异:“你知道?” “有什么不知道的,眼神骗不了人。看你们当初那样,我以为你们一辈子不会吵架。” 姜初亭闻言有点想笑,却没笑出来:“我们不只是吵架。” 谢真见状,也不多说了。 两人之间静默须臾,林知和孩子们跑远些了,姜初亭看向谢真,终于开口了:“冒昧问一句……谢真,这两个孩子可都是你生的?” 谢真原本是想给他添些茶水,猝不及防手剧烈一颤,茶壶落下来,歪倒在桌上磕碎了。 里面的水淌了满桌,却没人去擦。 谢真不敢置信盯着他:“你,你,你是怎么……” 果然是的。谢真厌恶乔寻,但孩子不能打,只能留下,所以连带着对孩子态度恶劣。 他也是受害人之一,姜初亭没有隐瞒,将自己目前所知道的,包括前段时间的疯人塔的见闻,全都告诉了他。 这种事冲击太大了,谢真先是震惊,然后是恶心和痛恨,握紧了拳头,气息都在战栗:“天啊……这世间,竟有如此猖獗龌蹉之事!” 谢真咬紧牙关缓了缓,才道:“我当初只是以为我自己误食了丹药才变成这样,并没有想到那些得病的小倌也是他们的手笔,否则,我早就告诉你实话了。”一想到乔寻也搀和在了这件事里,他神色愈发地憎恶:“他们这些人就该被碎尸万段,下十八层地狱!” 姜初亭道:“善恶有报,会有这么一天。” 姜初亭又和他说了几句话之后,没有再多做停留,向他告辞了。 “多保重。” “你也是。” 见他走了,林知忙不迭和孩子们分开,飞奔追过去。 谢离带着弟弟跑回谢真身边,谢真没看他们,直到姜初亭他们身影消失不见了好一会,才注意到两个孩子怀里都微微鼓着。 谢真满脸高兴,主动掏出来展示给他看:“林哥哥送我和弟弟抓石子玩的!” 谢真定睛一看,赫然是三块金锭,不由一惊。 谢离这孩子从没见过金子,必定真以为这只是金色的石头。 “爹爹,我也有,给你。”小的那个也将怀里的东西拿出来,献宝似的都给了谢真。 谢真不由蹙眉,就算是给孩子的礼,这也实在太贵重了些,他哪里受得起? 谢真想去追,恰巧隔壁大娘招呼谢离他们去吃刚蒸好的米糕,两孩子屁颠颠就去了,谢真叮嘱大娘一句:“孩子麻烦您照看一下,我去去就回。” 一向都很疼他们的大娘乐呵呵:“你就放心去,孩子交给我。” 谢真旋即朝着姜初亭他们离开的方向追去。 可终究还是迟了,追了好长一段路,人影都没有。谢真喘着气,只能作罢,打算往回走。 结果,一转身,如遭雷劈。 乔寻眼睛发亮,疾步向他走近:“真的是你,阿真!” 谢真脸色苍白如鬼,拔腿想跑,却被乔寻的手下给团团围住。 乔寻上前一把将他紧紧拥在怀里,眼睛猩红,语气里却充满了欣喜甜蜜:“这些年我找你找到心力交瘁,却怎么都找不到。今天只是有事路过,却一眼看到了你。阿真,说到底,还是我们之间的缘分未尽啊。你又跑什么呢?” 谢真闭眼崩溃道:“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说什么傻话,我怎么舍得。”乔寻亲了亲他头发,凑在他耳边,声音温柔得令人头皮发麻:“之前你都逃了。这次,我一定要让你给我生几个孩子出来,我要留下属于我们两个人的骨血。” 谢真想到什么,没有再反抗,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乔寻,我告诉你,我一定让你不得好死!” 乔寻不以为意,哈哈大笑两声,将他拦腰扛起,放上了马,率一众人驾马离去。 天黑之前,姜初亭牵扯马进城了,林知紧追不舍,瞥见他手中的长剑,问出了早就想问的问题:“初亭,你的剑穗呢?” 姜初亭环顾四周,准备找住的地方。 林知极其难过地道:“你送我的剑穗,在之前寻你的途中,因为意外弄掉了。” 姜初亭根本没听他说话,林知缀在他身后,自顾自地接着道:“初亭,大概一年半前你去过晋城吗?我好像在那里看到你了,可是后面发生了点事,我……” 姜初亭寻到了一家客栈,将马的缰绳交给了迎上来的小二。 “初亭,不如我再买两个剑穗,我们一人一个吧,好不好?” 姜初亭看都没看他一眼,迈步径自朝着里面走去。 林知也将马儿交给小二,出神地望着他疏离冷淡的背影,荒凉的心间苦涩蔓延。 当初在安阳,两人也曾这般一个前,一个后,初亭温柔恳切地不停唤他名字,一路追着他同他搭话,而他丝毫不予理睬。初亭想拉他的手,亦被他冷冷甩开。 如今,全然反过来了。当真是天道好轮回啊。 第75章 姜初亭正在自己房间里闭目调息, 房门那边吱呀一声, 紧接着有什么轻微的动静。 隔了片刻姜初亭才睁开眼睛, 看到自己的房门被开了一条缝,有个用布包着的东西被放在门口的地面上。 林知闷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你的簪子,还给你。” 姜初亭:“……” “我那时候说烧掉只是骗你的, 但是那天它突然自己成焦炭了,不是我干的。”林知虽然知道姜初亭和他爹当年是怎么回事了, 可好像变得更加无法释怀了, 因为这两人肯定都互为对方心里最特别的存在。不过他很清醒,他没有任何资格介怀。 他要做的, 就是竭尽所能地挽回, 把初亭看重的东西还给他。 纵然这簪子已经变成了两截焦炭,对他来说,肯定也还是意义非凡。 姜初亭一直没回应, 林知心里有点慌, 解释道:“真的, 不是我弄的, 你要相信我!” 有脚步声靠近,林知心中一喜, 正要从门缝里看人,结果门缝很快消失了, 姜初亭不轻不重把门关上了, 林知只来及看到了他的一片淡青色衣角。 感觉门后的他把地上的东西捡走了, 林知只觉悲苦与酸涩交杂, 滋味难言。 又过了一天,姜初亭到了岑州城外的山谷,四处搜遍了,却发现除去花草树木,一片空旷,一个多出来的人都没有。 林知也愕然了:“怎么可能?我得到的消息不可能有误。难道,他又换地方了?” 山林间,轻风吹拂,莺啼鸟啭。姜初亭握着剑,环顾四周,没应声。 林知怕他因此怀疑自己,几大步走到他面前,心急道:“初亭,我没骗你。” 姜初亭不冷不淡扫他一眼,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看,林知忙跟上。 丛林后,有一抹深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姜初亭立刻提气去追,那人轻功极佳,且身形眼熟,姜初亭已经看出是谁了。 果不其然,你追我赶一阵,那人在前方停住,转过身来等姜初亭。 姜初亭轻飘飘落在地上,问道:“凌光,你怎么会在这儿?” 凌光扯下蒙面的布巾,冲着他一笑,走近拱手道:“公子,我得到消息来这边转转,没想到会遇见你和……” 凌光停在这里戛然而止,打量着他的面色,又才接着道:“公子,这两年过得可还好?小公子怎么样?” 凌光当时收到回信,只知道姜初亭平安生了一个儿子,还挺为他高兴。更多的情况他就不得而知了。 姜初亭微微笑道:“我挺好,孩子也挺好。”说起来,离开星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不知道再见时那孩子又会哭成什么样。 “那便好。”凌光欣然道:“而且公子的内力好像也已经恢复了,这真是万幸。” 林知轻功相对这两人而言较弱一些,他们说了这会儿话方才追赶上,大喊一声:“初亭!”冲到他身旁。 凌光也没有刻意躲开,不动声色将面巾塞入怀中。 眼前的场面和想象中有点不一样,林知用审视的目光看向凌光的脸,默然须臾,几乎是用确认的语气道:“你是林府里的人。” 凌光揖礼:“是的,少爷。我被派遣出来办事,刚好路过。” 路过?路过怎么会和初亭在这里聊起来了?明显是之前就认识的,而且他轻功这么好……林知紧盯着他,突然就反应过来了一件事,恍然惊道:“当初那个躲在初亭房间里的人,就是你对不对?!” 林知一直以为能和姜初亭暗中有联系,定是当年在他爹身后伺候过的人,所以尽量往年岁大些的人身上找,却没想到,自己料想全错。 凌光抿唇瞥了眼姜初亭,倏地面露惊慌之色,道:“少爷息怒,当年我是看姜公子太可怜了,一开始连饭都没得吃,水也没得喝,所以才悄悄送点东西给他。而且他伤病在身,小的又略懂点医术,就忍不住去探望他,生怕他出了什么事都没人知晓。实在,实在没想到会让少爷误会,少爷要怪罪就怪我吧,千万别怪公子啊。” 林知瞪大眼睛,脸色青白交错,看看姜初亭,又看向他,突然觉得自己有口难辩,恼羞成怒道:“我,我又不是要怪罪你的意思!” “真的吗?那就好。”凌光看起去松了口气:“当年少爷在府里上上下下的排查抓人严加审问,我怕得都不敢吭声,原来是小的误解了少爷的用意。我就知道,少爷内心还是善良的。” 林知被噎得脸上涨红,哑口无言。 这时,一直在旁没出声的姜初亭对凌光温言道:“我们边走边说。” 凌光弯起嘴角:“好。” 姜初亭和凌光走在前面,林知原本是保持着离他们不出五步远的距离,被姜初亭冷冽的目光一盯再盯,最终退后了起码四十来步。他们两人在一起讲的什么,他根本就听不到了。 林知胸腔溢满了酸苦,却也只能老老实实远远地跟着,时不时扯几根无辜的野草发泄苦闷。 “公子,这件事你真的不能放手么?”凌光知道姜初亭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最大的愿望还是想让他放弃别管。 姜初亭道:“事已至此,不必再说这种话。” 凌光知他性情,无奈至极:“那好吧,我是真的认输了。” 不再赘言,姜初亭把疯人塔的事情告诉凌光,凌光也分享自己得到的信息,从怀中掏出一块白色布绢展示给他看。 “在遇到你之前,我已经在这里转了很久。”上面是用炭笔画的简易地图,凌光指着一个画了圈圈的地方道:“这里有片石林,很是古怪,我试了几次都绕回了原地。我猜,秦业他们肯定就在这后面。” 凌光说的地方离山谷还有些距离,姜初亭未曾见过,他道:“我随你过去看看。” “好。”凌光想到什么,眉头紧蹙:“公子,你可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他们炼的药根据每个人的体质可能会产生不同的反应,真正成功的并不多。但近两年,他们的进展突飞猛进,可能再过一段时间,这个药就真的被秦业真正研制成了,每个人都能适用。” 姜初亭紧抿唇,最后只沉声说出四个字:“匪夷所思。” “是啊,倒退二十年,谁能想过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竟然能成真呢?现在是男人让男人怀孕,林宣好像还有让所有男人为女人怀孕的宏愿。换作从前,我会觉得可笑,可是现在,只觉得汗毛倒竖,因为,说不定哪天就真的又成功了。” 林宣这个女人真是太可怕了,死了这么多年了都还在不遗余力地祸害人间。 姜初亭看向他,眸如寒星般闪动清冷微光,坚定道:“这一天不会到来。” 总体来说,这个世间对女人确实有所不公,但像林宣这样行事偏激狠毒,颠倒阴阳次序,扰乱和平的,一旦事情无可挽回,最后被害的绝不仅是男人,女人这个群体也会遭到迁怒和报复。 总之,无论如何,都要阻止这种可能。 凌光道:“只要能拿到他们制药的药方,再加上公子你得到的证据和人证,我们就能去晋城直接请朝廷出面了……不过眼下,还是先找到他们的人再说吧。” 姜初亭嗯了一声,凌光余光朝身后瞥了一眼,顿了顿,才问姜初亭:“公子,那林少爷是不是还不知道试药能让人怀孕的事?” “他不知道。” 那就说明他现在还不知道小公子的存在。凌光边走边观察姜初亭的脸色,姜初亭有所察觉,不由问道:“你有话想对我说?” 凌光干笑两声,道:“你应该知道少爷成亲的事了吧?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是不想让你受到蒙蔽,这件事根本是林惜故意安排的,用一个人戴着面具冒充少爷拜堂,其实那时少爷根本就不在家。待他后来察觉,已经有口说不清了。” 凌光早知道这事,但是之前在给姜初亭的信中从没提过,因为不想姜初亭心软再回来搀和进林家。 可是现在姜初亭仍然没放弃追查这件事,凌光也知道自己左右不了他的决定了,就选择决告诉他实话。 姜初亭嗯了一声,反应很平淡:“我知道这事。” “他好像是真的和林惜闹翻了,当初在家养伤的几个月都没跟林惜说过话,后来就不更用提了,基本都在外面跑。” 姜初亭步子换缓了缓,最后停住,转过头低声问:“养伤?什么时候?” 凌光回答:“至少是一年半以前吧,伤得还挺重,下不了床的那种。后来还没养好,他就又出府了。” 姜初亭垂了垂眼帘片刻,没再多问,沉默地继续往前走。 凌光觉得按照林知的态度,他多半不会站在他娘那边了。再加上姜初亭也没说什么,凌光于是直接不避讳身后的林知了,带着姜初亭往石林走。 接下来两人都没说话,加快步伐,很快就到了凌光所说的地方。 姜初亭微微抬头,眼前巨石巍峨林立,周遭的树木都显得矮小起来。 这一座一座延绵起伏的“石山”太高了,纵然姜初亭轻功好,身姿轻盈,攀附着凹凸不平的石壁到了顶端还是耗费了不少功夫。 姜初亭迎风站在高处,发丝衣角齐翻飞,他凝神观察许久才下来。 凌光和林知都凑上前来,两人同时问:“怎么样?” 姜初亭看向凌光回答道:“望不到头,而且应该设有迷阵。” 凌光点头:“就知道肯定有古怪,那我们……” 姜初亭打断他:“凌光,你在此等候,我先进去探一探情况。” 凌光欲言又止,但还是决定听他安排,答应了,接过他手中的包袱,叮嘱道:“那你一定当心。” 姜初亭往里走了两步,林知自觉跟上,姜初亭回头眼风扫过去,林知满眼委屈地定在原地:“初亭,我要跟你一起。” 姜初亭拒绝道:“不用。想让我点你的穴道吗?” 林知只得往后退,退到凌光身旁,垂头丧气。姜初亭示意凌光盯着他,凌光点点头。 结果,姜初亭进去好一会儿,凌光以为林知不会行动了,于是把注意力放在石林的方向了,他真的很担心姜初亭。 趁着他分神,林知悄悄挪动着步子往前,然后猝不及防一头冲进去。 “少爷回来!”凌光一惊,追了进去,却连他影子都没瞧见了。 里面的道路弯弯绕绕,姜初亭每穿梭一段路,都会停下,分辨一会儿再选择一个方向前行。 他没有像凌光那样绕回原地,只是走了许久都没有新发现,也没有任何头绪。 直到他听到从某个方向传来林知的惨叫声。 姜初亭眉尖一抽,他居然也进来了,早知道刚才就应该点他的穴道。还是转身循声而去,很快便找到了他。 林知跌坐在地面,抱着血流不止的腿痛苦大叫。 不知他这是怎么了,姜初亭蹲下身伸手正欲查看,林知却勾唇一笑,一掌袭来。 姜初亭没有防备他,就这么中了一掌,嘴角溢出血,但脑子很快清醒,拔剑反击。 这石阵里有猫腻,令他短暂地产生了幻听和幻觉,放松了警惕。眼前这人不是受伤的林知,而是乔寻。 刀剑相交之声中,乔寻边和他过招边笑着道:“姜大侠让我好等,这么久才进来。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爱多管闲事跟我过不去啊。不过又怎么样?你觉得你能改变什么?该是我的照旧还是属于我。” 察觉有什么不对,姜初亭:“……你什么意思?” “哈哈哈,没什么意思。”乔寻道:“只是我这个人真的很记仇。当年你拆散我和阿真,运气好让你逃脱了,这次,我可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哦!” “拆散?你觉得你有资格用这个词吗?” 乔寻一听这话,眉眼间戾气陡增,下手更加狠辣了。 乔寻虽然身为一庄之主,但胜在交际广泛,武功并没有厉害到排上号。可此时姜初亭第一次和他正面交锋,才发觉他武功一点也不差。 两人飞天入地交手了好一会儿,被剑气扫过的山石碎裂乱飞。渐渐地乔寻开始落下风,嘴上却还在不停地道:“你不是被林知耍了一通生气离开了吗?怎么方才还是把我当成他,关心的得不得了呢?还乱了心神中了我一掌,你说你是不是也太没骨气了?” 姜初亭心性非凡,怎么可能受他这几句话的影响,反倒是问他:“你究竟为什么要参与到试药的事情当中来?阴阳大乱,对你有什么好处?” 林惜和洪玉菲是为了完成林宣的遗愿,秦业是为了满足自己对制药的狂热心理。他们的出发点肯定和林宣不一样,但都是有原因的,不过才搀和进来没几年的长柳庄,他实在想不通是为了什么。 “我为什么?”乔寻手上应付得愈发吃力,仍旧笑着道:“当然是做好事呢。这世间喜欢男人的男人多了去了,可一直不能拥有属于两个人的骨血当真是遗憾,多少人就因此分开啊,所以我也想出献出微薄的一份力,想让这个世界慢慢变得更美好!” 他话刚落音脸色一变,最终还是不敌,手中的剑被震落,踉跄两步,姜初亭的长剑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鲜血顺着白皙的脖颈蜿蜒而下。 姜初亭冷声质道:“你所谓的美好,就是戕害无数条人命吗?!” 乔寻黑眸直视他,理直气壮反问:“巨大的变革总是要有人牺牲成全的不是吗?前人铺路,后人得利,一向如此!这是一项伟大的壮举,以后的人也一定会感谢我们做出的贡献。而且我们又没有动你的人,你为什么偏偏要阻拦?这些事和你有关系吗?你几次三番地跳出来插手是为了体现你的正义?恕我直言,你这种人真的很虚伪!” 姜初亭道:“自以为是的诡辩之语!并没有人会感谢你,只会有上万的冤魂来找你索命。” 眼神微动,乔寻又道:“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如果云子阙还在,你难道不想给他生个孩子吗?你不想在拥有感情的同时,延续后代一家几口和和美美吗?” 姜初亭觉得他的想法实在荒诞离谱:“感情的事情,需要用孩子来维系?” 乔寻大声道:“怎么不需要!”他的眼神充满一种病态的固执,语气也是无比坚信:“如果我和阿真有个孩子,他肯定不会再想着离开我!” “……”他的思维已经脱离正常人了,姜初亭不想跟他继续争论这个话题,逼问他道:“秦业人在哪里?” 乔寻冷哼一声,不答反道:“姜大侠,如果哪天你死了,那么一定是因为多管闲事而死的。也不要觉得冤枉,因为你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姜初亭手下一重,他脖子上的血更多了。 因为失血乔寻唇色都白了,闭了闭眼,道:“好,我带你去入口,如果你敢跟我来的话。” “我当然敢。就看是你的花招来得快,还是我的剑更快。”姜初亭用剑架着他走,还没走出多远,倏地,石林间又传来林知大叫:“初亭,你怎么了!”紧接着就是哇地一声,似乎是吐血了。 这情形和方才相似,很可能是故技重施,但姜初亭直觉不是。 当即点了乔寻身上一处穴位,拖着浑身发软的他绕了好几道弯才找到中招了的林知。 他唇边都是猩红的血,正勉力撑起身体打算去追刚才假冒姜初亭伤害他的人,眸光一转,看到了姜初亭和他手中提着的乔寻。 林知才被骗了一次,原本应该要有戒备之心,但在和清润黑眸对视上那一刻,脑子里还有疑虑,身体却早就靠过去了,紧张道:“初亭,你没事吧?我刚才听到了打斗声音……”他本来是用谷蓝虫循着姜初亭身上的气味来的,但他跟那虫子晕头转向转了好半天都没能寻到人,他是听到激烈的打斗才往这边赶。 一看到“姜初亭”受伤倒在血泊里,他魂都快没了,怎么还会有空隙去思考这可能是幻觉呢? 于是就这么轻易地被击中一掌。 姜初亭拧眉道:“你进来干什么?” “你都进来了,我哪里呆得住?”只要他离开了视线,林知就觉得心都被挖空了,感觉要死了一样。就算初亭不搭理他,能看着他也好。他忙保证道:“你放心,我绝对绝对不添乱。” 乔寻抬起头来,有气无力地笑着道:“林少爷,帮我把人引过来,真是多谢了。” 林知不明所以,瞪眼他道:“你说什么东西?” 话还没落音,周围一座座高大的“石山”竟然开始开始无规律地疾速移动起来,姜初亭大惊,顾不上再挟持乔寻,身形敏捷地拽着林知躲避。 如果不小心避之不及,被夹在了两座撞击的石山中间,只有血肉横飞的下场。 看来林知是林家少爷这一点,并未让乔寻有什么顾忌。 也是,林知如果出什么事,乔寻只用对林惜说,是他害的就成了。这样林惜只会冲着他来发疯。 乔寻那边黑影一闪,有人来将他带走了。石阵不停地变幻移位,姜初亭和林知左避右躲穿梭好一阵,还是没能冲出去。 纵然姜初亭看起来比他游刃有余多了,但林知还是生怕他受伤,心提到嗓子眼,顾着自己的同时,忍不住分更多的神注意他那边。 突然感觉地面一空,身体往下掉去,姜初亭回头见状伸手捞他,却在飞扬的尘土中,被他的重量一起带入了陷阱,两人被摔得分别滚落在地。 林知摔到了左腿,钻心地疼。可是才刚说好了不添乱,就害他一起掉下来,林知心中极其不安,一声都不敢吭。 姜初亭站起身来,抬头望去。这个地下陷阱起码有三丈多高,入口已经封闭,想上去也不行了。头顶石阵又轰然响了一会儿,骤然静止。 石壁上有发光的夜明珠,姜初亭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没有任何的斥责的语言,开始找机关。 这样一语不发比直接骂他还让林知难受,他咬牙忍着,也拖着疼到有些麻木的左腿开始找机关。 几乎每个能触摸到的地方都找了,结果,一无所获。 空旷且宽阔的地下陷阱,两人远远分坐在两头。姜初亭兀自沉思着,林知身子歪靠着石壁,时间慢慢流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感觉身体骤冷骤热,脑子已经开始有点昏沉,根本不知道自己迷迷糊糊间,嘴里在乱喊姜初亭的名字。 额上一阵轻柔的触感,林知努力挣开眼睛来,姜初亭的脸就在面前,神情仍旧是那样疏淡,将自己的手收回。 重逢之后,他基本都是这样的,就算是笑也都是冷冷清清,毫无情绪,仿佛在两人之间阻隔了一座永远无法越过的千年雪山。 这是曾经对他温柔宠溺包容,毫不吝啬美好笑容的人,却被他彻底寒了心,亲手推远了。 之前所有的甜蜜,都仿佛成了一场遥不可及的美梦。 他知道初亭这时候来管他,并不是表明还在乎他,只是他善良温柔的本性使然。 就像对他之前帮过无数的陌生人那样。 不,如果是陌生人,他或许还会轻声柔和安抚几句。 林知难受得几乎无法呼吸,瞬间就湿了眼眶,哑声道:“初亭,我真的很爱你,初亭……” 姜初亭面无表情道:“张嘴。” 林知依言张嘴,姜初亭塞了一粒药丸给他,他微微喘息着吞下,眼珠子动也不动,只凝望着他。 姜初亭又低头检查他的左腿。早就发现他的腿不对劲,他没吭气儿,姜初亭便视若无睹。 直到听他可怜巴巴地在那不住叫他的名字,惹得他好一阵心烦意乱,这才过来看看。 摸索一阵,姜初亭也没提醒,直接下手,咔嚓一声将他断骨给接上。林知痛得浑身都在颤,额头青筋突起,喉咙里的声音叫都叫不出来。 待他满头冷汗缓过劲儿来,姜初亭已早早回到了自己的地方,眸光定定望着空气中的一处,犹如一尊清冷的玉像,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76章 在这里, 没有水没有食物, 任你武功再高, 出不去就只有等死的份。姜初亭当然不会坐以待毙。 他把目光投向石壁上用底托托住的将近十多颗夜明珠上。 这里应该不是为了困住人而设置的陷阱,否则怎么还会特地留下照明用的东西?而且这里地方这么大,能容纳很多人, 倒更是一处很好的藏身之所,他们只是刚好被关进来了。 思索片刻, 姜初亭起身将墙壁上所有的夜明珠都收集到一块, 仔细观察过后发现每一颗上都有绘制不同花的图案,颜色极淡, 如果不是眼力好, 极很发现。 姜初亭本想找到规律,将这些夜明珠重新按照顺序摆放试试,可他百思不得其解, 这要如何来分辨? 林知身上还未退热, 见状手脚发软地靠过来, 一语不发将那些珠子一个个拾起来看, 扯了扯苍白的嘴角,露出点庆幸的欣喜望向他道:“初亭, 我大概知道怎么弄了。” 姜初亭黑眸静静看他一眼。 林知继续说:“林家的家纹是和花相关,平常习惯性的以其它十几种花来划分不同品阶的下属, 这些花刚好都符合。” 姜初亭还未听过这个, 看来是她们内部的叫法, 恰好林知这个林家人清楚。 “这个兰花排第一, 这个杜鹃排第二,还有这个……” 按照他所说的顺序,姜初亭和林知重新将十来颗夜明珠给摆放上去。 完成后,稍稍等了片刻,林知面上都有些焦急了,终于有了反应。 右侧石壁发出了沉重的声响,开始慢慢往上升,露出一条密道。 姜初亭随即大步过去查看,林知一跛一跛不由分说拦在他前面,满脸坚持:“让我在前面探路。” 刚才姜初亭喂给他的是内伤的伤药,退热功效并不明显,他现在还在发高热。说话时,两人隔得很近,姜初亭都能感觉到他呼出的滚烫气息。 姜初亭唇动了动没出声,林知率先走到前面去了,姜初亭跟上。一路上并未遭遇什么危险,沿着密道走了约莫一刻钟,上了几十级的阶梯之后没路了。不过这次机关很容易就找到了,打开之后,发现这个出口是一座石山。 他们就这样又回到了密林之中。 地下陷阱明显是林家造的,乔寻估计自己都对这里不熟悉,而且他受了伤说不定已经离开这里了,再加上可能没想到他们这么快找到办法出来,所以石林里并没有人堵他们。 天已经黑了,又还有一个病号,姜初亭不打算继续在这里逗留,借着月色在石林中穿梭,打算先离开再说。 林知步伐不稳地跟在他身后,望着他的背影,就像是望着天上触不可及的星星,渴望又痛心。 姜初亭听到他喘息声有点急促,握剑的手紧了紧,不着痕迹放慢了些脚步。 终于,还是听到身后之人软软倒地的声音。 姜初亭站定须臾,还是折回去,将他扶起来,背在背上,继续前行。 原本软绵绵搭在他肩头的双臂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突然缓缓收紧,圈住他的脖颈。 林知伏在他肩头,鼻子塞住,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初亭,你现在是不是真的看到我就很心烦啊……” 老天故意跟他作对一样,他只是想靠近初亭,想保护他,却总是事与愿违,做一些扯后腿的事。仿佛他真的只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他迷迷瞪瞪地就像是说梦话,姜初亭不准备搭腔。 林知哽咽起来:“我是真的知道错了……你不原谅我可以,但让我留在你身边好吗?求你了。” 姜初亭稳步走着,恍若未闻,突然感觉有滚热的泪珠滴答滴答落在颈间,灼烫的温度仿佛渗透了皮肤,流淌进了他的血液之中。 林知伤心至极,湿润着长睫说:“初亭,你别不理我,我好难受,真的好难受……” 姜初亭始终保持沉默。 低低呜咽一会,林知就趴在他身上昏睡过去。 姜初亭微微转头,感受到他热热的呼气,心头充斥着一股难言的沉闷。 花费了近半个时辰,姜初亭才带着林知出去了。凌光从隐秘处窜出来,长松一口气:“公子,你终于出来了。” 凌光怕自己进去反而和他们错过,一直都不敢擅自行动,望眼欲穿,终于把他们等出来了,只是…… 凌光不由问:“少爷这是怎么了?受伤了吗?” “受了点内伤。”姜初亭言简意赅:“先离开。” 回到城内,天都快亮了。姜初亭背着林知,凌光敲开了一家医馆的门,大夫给林知看完诊,嘱咐人去熬药了。 姜初亭在旁打坐调息,林知一会儿睡一会儿醒,努力睁开眼睛看到姜初亭还在,就才又闭一会儿眼。 凌光喂药给他喝的时候,他不肯喝。 虽然能利用初亭身上的气味找到他,但还是怕喝药昏睡之后他趁机离开。 凌光倒是琢磨明白他在想什么,不由哂然一笑,对他道:“少爷,姜公子如果想离开现在就会走,不是取决于你有没有睡着。” 他的语气说不上坏,但也谈不上特别客气。林知终于把视线对上他,接过他手中的药碗一饮而尽,微哑的声音道:“你似乎,对我诸多不满。” 林知能感觉到,而且这份不满,不止是因为初亭。 “倒是没有诸多。”凌光接过空碗,挑了挑眉:“我主要是对林家不满,可是我家世代都卖身林府,想走也走不掉,就像……当年的云少爷。” 林知不由沉默。 如今想来,当年家里所有大人给他灌输的信息都具有非常浓重的偏向性,在他们口中,他爹就是一个攀上高枝却不识好歹,经不住男人勾引背叛了他娘的人。 就连他爹的亲生父母,也就是祖父祖母都这样说,林知怎么能不信?他们总不可能诋毁自己的亲儿子? 从来没人告诉过他,他爹从来都不愿意攀这所谓的高枝,甚至感到恶心想吐。 从当初通过簪子看到的他爹的反应可知,如果他爹今天还在世,看到他这个儿子大概只会想一刀捅死他。 凌光将碗搁置一旁,又语出惊人:“少爷,你是不是一直以为云少爷是服药自尽的?其实,他是因为发现了林宣的机密,被逼死的。” 林知眼睛陡然瞪大,浑身冷热交加:“你说什么??” 又猛地看向姜初亭那边,见他闭眼调息,没有一点多余的反应。 林知想起来,当初……在林府的时候,他确实是说过,父亲的死有蹊跷。但那时候自己被嫉妒冲昏了头,根本不愿意相信一个字。 凌光现在在林知面前根本没什么顾忌了,索性有话说个痛快:“云少爷和姜公子原本好生生的一对,却被强行拆散,一个直接丢了性命,一个被流言蜚语唾骂将近二十年,哦,这误解的人当中,还包括少爷你。但可怕的是,对比林家所作的恶,这件事根本都不值一提。所以,我对林家不满,少爷能够理解吗?” 林知呼吸声加重,道:“作恶……”他这意思,除了试药,还有更多的事情? 他当了这么多年林家少爷,除了接触了生意上相关,其它的竟然什么都不知道。这可真是太讽刺了。 “是啊,不过这不是一天两天能说完的,少爷若是想知道,还是回家亲自问家主吧。不过,她会不会告诉你实话,那就不得而知了。”凌光顿了顿,又说道:“眼下,你还是好好歇息吧。” 林知躺在榻上,脑袋疼得快要炸开,心里乱成了一团糟,辗转反侧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抵不过药性,混混沌沌睡过去了。 姜初亭睁眼起身,对凌光道:“麻烦你在这儿看着他,我再去石林转一转。” “公子可是有什么头绪?” “嗯,不过要去看看再说。” 姜初亭朝床榻上瞥了一眼,补充道:“如果他醒了闹着要找我,你就转告他,说我不需要只会添乱的人。” 凌光心里还是想和他一起去的,但一想,此番多一个人去于他而言可能还是累赘,随即道:“好,你一切小心。” 姜初亭片刻未耽搁来到了前一日被乔寻算计的机关阵。 昨日他拉着林知躲开时瞥见那黑衣人救走乔寻后,似乎将他拖进附近一处石山密道里,就和他们昨日逃出来的那个无异。 姜初亭在周围绕了一圈,凝神辨认,最后停在了一处石山前,伸出手四下摸索。 …… 从石林被救走之后,乔寻返回明珠山庄。这里曾是林宣的秘密住所,周遭的石林就是天然的屏障,让山庄几乎与世隔绝不受任何侵扰。现在秦业搬来这里炼药,相当于新的迷月谷。 乔寻脖子上缠了一圈纱布,沉着脸和下属嘱咐了几句话之后,转身回屋。 他虽与林家合作,但其实并没能成功的深入林家。就比如那个陷阱,他只是碰巧知道怎么开启,而且机关有限制,想再开一次,只能等十天后。 他现在完全不知道底下的两人是什么情况。 一起死了就好,如果死了到时候就告诉林惜,是姜初亭把林知拖下去的。可如果他们命大,那么林知很可能要找林惜告状,这就有点麻烦了。 毕竟林惜是一个除了丈夫儿子什么都不在乎没有头脑的疯女人。到时候翻脸不顾他这个合作人,反过来对付他也是极有可能的。 不过,林家设置的机关花样百出,他们真不一定能找到出来的办法。 说不定过十天去一看,就只是两具尸体了。 从迈进屋内的那一刻,乔寻脸上就露出笑意,眉眼也温柔许多,嘴里唤着:“阿真。” 谢真拿起茶杯,直冲着他的脸砸过去:“滚出去!” 乔寻歪头一避,茶盏落在地上砸碎,笑呵呵地上前,不顾他挣扎搂住他的腰:“我受伤了,你都不心疼心疼我?” 谢真冷笑一声:“活该!是哪位侠士,怎么也不直接把你脖子割断?” 乔寻轻叹道:“不要总说这样的话,我也会伤心的。” “你有个屁的心,那只是一块腐烂恶臭的肉,隔十里八里都能熏着人!” “你这张利嘴啊……”乔寻无奈,凑过去要堵住他的嘴,谢真猛然发力推开他,扬手甩他一巴掌,怒目而视,好像他再敢妄动,就还有巴掌等着他。 谢真使足了劲儿,根本没留情,乔寻的脸都被打偏了,还浮上了一个红通通的手掌印,脖子上的纱布也渗出了血迹。 他面容阴翳了一瞬,很快又笑起来,对他道:“这么些年了,总以为你会感受到我的心意,对我有所改变,但是没想到……” 谢真很快道:“乔寻?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有病吗?” 乔寻心里突然也有点迷茫。他觉得他对谢真够用心,够好了,可为什么他总是这样软硬不吃?他究竟想怎么样才好呢? 片刻后,乔寻看着他喃喃道:“如果我们两人之间能有个孩子,肯定会不一样的。阿真,你喜欢孩子吗?” “……”谢真眉尖狠狠抽动了两下,然后不动声色反问:“我喜不喜欢孩子关你什么事?” 乔寻却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点松动的意思,面上一喜,上前抓住他胳膊道:“我这里有药,可以让你生孩子,阿真,你给我生一个好不好?” 谢真看上去气得不轻,眼中俱是愠怒:“我是男人,你在说什么胡话!谁要给你生孩子?!不要脸。” “其实,之前我已经喂你吃过一次药了,我让秦业特地给你准备的,不会出岔子。可是如今看来,药性太温和还是不能成功。”虽然被骂,但乔寻能感受他的态度有一丝微妙的不同,黑眸微微泛着亮光:“秦业这两年日夜不分的研制,最近已经快做到有九成的把握了,马上就能成功。到时候我再找他拿药,一切就完美了。” 谢真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你脑子有问题吧?你觉得我会信你吗?” 乔寻哈哈一笑,保证道:“听起来的确很难相信对不对?但是我们真的做到了。到时候带你去见他,你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谢真只觉五内俱焚,手指尖都在不住战栗。他咬了咬牙,嘴上哂然道:“好!我正想当着谷主的面亲口问问他,手下的弟子被强行掳走却不闻不问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既是他的弟子,怎么还不清楚呢?对他来说除了炼药,什么都不重要。”乔寻摸摸他的脸道:“阿真,以后等有了孩子,我们一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好不好?” 谢真难以忍受道:“你给我滚去死。” 乔寻却仍然是笑,一把将他搂住。他就好像看到了一道曙光,已经深深陷入了一种美好的向往之中。 天亮之后,乔寻迫不及待带着谢真去秦业那里参观。 谢真被他牵着手,目光不着痕迹环顾了一圈。这座庄子很大,却十分荒凉,感觉已经长时间没人好好打理过了。他来这里时,虽然被蒙了眼睛,但好像是经过了什么密道。 那天姜初亭说了在找秦业的下落,也不知道要怎样做才能给他报信呢…… 乔寻转过头看他,感觉到了他难得的乖顺,不由微微一笑。谢真正烦着,一见他笑厌恶得很,抽出自己的手恨不得再给他一巴掌。 乔寻却将他扬起的手握住,哄道:“好了好了,别闹,要打回屋了再打,外面有人看着呢。” “……” 谢真极努力的记着路线,可最后七拐八弯的头都绕晕了,才到了秦业炼丹的地方。 出乎他预料,门口就两名守卫,谢真随乔寻踏入那座偏僻的大院子,才走了几步,便听到了里面突然爆发一阵大笑声,那充斥着癫狂的笑声令人头皮都开始发麻。 “我成功了,我办到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成功了!这真是改变世界的壮举!我真的办到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乔寻神情微动,拉着谢真加快了些步伐,推门而入。 堆得横七竖八,光线昏暗的屋子里,蓬头垢面的秦业站在炼丹炉旁边捧着刚炼出来的丹药,眼睛里迸射的光芒亮得可怕,他口中不住的念念有词,根本没发现有人进来了。 谢真把乔寻的手甩开,乔寻此时心情激动,上前抓住秦业,问道:“成了吗?” 秦业自顾自笑嘻嘻地盯着手里的药丸,根本不搭理他。 乔寻察觉出他状态有异,蹙眉道:“秦谷主,清醒一点,回答我的问题!” 秦业缓缓抬起眼睛,不悦地觑他一眼:“你谁啊你?” 乔寻低骂一声,这老头不会是高兴得疯了吧? 秦业又开开心心地看了两眼自己手里的丹药,突然眯着眼睛,转过头去道:“你干什么?” 乔寻下意识里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发现谢真正悄然往怀里塞什么东西,被他一望,身体僵了僵。 乔寻语调放温柔,问道:“阿真,你在干什么?” 谢真木着脸道:“问什么屁话,我能干什么?” 骂起人来好像比寻常少了一点底气,乔寻黑眸注视着他,秦业嘿然一笑,道:“好一个贼人,竟然偷我的药方!” 乔寻瞳眸骤然一缩,脚下动了动,朝着谢真走过去,语气温柔依旧:“阿真,药方对你来说并没什么用,还是拿出来吧。” 秦业这个怪人满门的心思都扑在炼药上,其它的事根本就从来不上心,制药的药方就这样随意散落在地上,毫无掩藏之意。谢真刚好瞥见了,便趁着他们说话时不注意,将那几张纸迅速的捡起来,还有一颗掉落在地的药丸,孰料还是被发现了。 谢真警惕地盯着乔寻,侧了侧身子,一步一步往门口退,后颈出有冷汗冒出。 他冷笑道:“不是你要带我来看的吗?我看看怎么了?凶什么凶?” “我怎么敢凶你?”乔寻满脸无奈:“看看可以,你别带出去了,这药方事关重大。” “事关重大?”谢真质疑他:“在你心里,不是我最重要吗?药方再重大能大过我?果然,你说喜欢我都是骗人的!” 乔寻的面色渐渐沉下去。谢真厌恶他还来不及,从来不这样胡搅蛮缠。他这样反应,只能说明他别有目的。 乔寻目光凝住他的脸,耐着性子又道:“阿真听话,把东西还回来,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乔寻继续朝着谢真靠近,谢真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匕首横在颈间,锋利的刀刃划破皮肤,鲜红的液体瞬间流淌而出。 “你不许过来!” 乔寻一惊,立刻停下脚步,抬起双手作妥协状:“你别冲动,先把匕首放下,有话好好说。” 谢真往后一直退,退到了门外,怒声道:“谁要跟你好好说!放我走,不许你的人跟过来!” 乔寻眉眼间流露痛色:“阿真,不是说好以后给我生孩子,我们一家人好好生活的吗?你为什么要这样?” “谁要给你生孩子!”谢真仿佛被刺激到了,吼道:“就算我生了你的孩子,我也要把他掐死!你做什么白日梦呢?” 乔寻气息都在战栗,眼眶一片潮红,双手紧握成拳。 谢真就保持这样的动作,一边戒备着一路紧紧跟随而来的乔寻,一边不住地后退。 乔寻的下属们将谢真或远或近的围着,没有命令不敢擅动。 就这样对峙着走出了山庄门口,乔寻知道谢真的性子,不敢刺激他,好声好气地和他商量道:“阿真,你这样是走不掉的,你根本不知道密道在哪儿,不如你先跟我回去把伤治好,我带你出去,好不好?” 奈何谢真最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冷哼一声道:“除非我死,否则我决不会再进这里。把密道的方向告诉我,我自己走!” 乔寻深深凝望他一会儿,抬手给他指了一个方向。 谢真疾步后退了一段距离,然后毫不犹豫地朝着反方向跑去。 乔寻看着他飞快逃离的背影,苦涩低语:“果然不信我,可是为什么偏偏这次不信呢?傻子。” 就在此时,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男人手持□□从山庄里冲出来,不满冲乔寻粗声道:“我听说药方被偷走了,你怎么还在这里不去追?” 来人正是洪玉菲的弟弟,洪骏。 乔寻冷声道:“我和他的事,你别管。” 他正欲去追谢真,洪骏扯着嘴角道:“像你这样因为儿女情长昏了脑子,我们迟早被你连累。近段时间朝廷正打算拿林家开刀,一直寻不到时机,你这是在急着送人头。” 乔寻:“废物,怕死就别参与进来。” “我可不想被你牵连!”洪骏被他激怒:“我看我现在解决掉他,才是最明智的!”说罢竟先于乔寻提着□□追去了,乔寻大惊失色:“你敢!” 一前一后的在山林间追赶,没多久,洪骏就发现了谢真奔跑的背影,毫不犹豫将箭对准了他,正要射,却因为要躲背后袭来的剑,身子偏了一下,箭也射歪了。 谢真被擦身飞过的箭惊了一跳,听到乔寻在喊:“阿真,先找地方躲起来!” 回头一看,乔寻和一个男人打起来了。 不用他提醒,当然要躲,借着丛林的遮掩,谢真埋头往前冲,身后破空之声再起响起,谢真还未来及有反应,眼前淡青色一晃而过,身子便已经被扑倒在地,堪堪将箭躲过去了。 谢真头发凌乱,一身尘灰,爬起来一看来救他的人眉目俊雅,温柔从容,赫然是姜初亭,整颗慌乱的心顿时奇异般的安定了下来。 他丝毫不废话,先将怀里的几张药方和药丸拿出来,往姜初亭手上塞,说话的声音还有些微微发颤:“这是秦业成功的药方,还有新炼制的药丸,姜大侠你拿好。” 姜初亭眼睛都睁大了些,有些不敢置信。他废了一番功夫找到了机关密道进来,还没开始打探,只是觉得这边有异便先过来看看,没想到谢真会在这里,更没想到谢真已经把他想要的东西给拿到了。 不过眼下并不是追问这些的时候,姜初亭迅速将东西收好,站起身,将他推到自己身后,拔出长剑。 原本打在一起的乔寻和洪骏已经分开,一同向着这边而来了。乔寻的下属们也抵达围过来。 乔寻一开始以为谢真拿药方是为了威胁他,好离开这里。此时此刻才反应过来,他是故意偷走药方当证据。 谢真是想弄死他。 乔寻的脸上不知是悲伤还是痛楚,心灰意冷之下,一咬牙提剑朝姜初亭袭去,他的那些下属们也都一同上了。 洪骏是知道姜初亭这个人的,武功真的不容小觑。他知道自己根本占不到便宜,一开始就没上,而是在旁观望,见乔寻应对得愈发地吃力,对他喊道:“你加把劲,我去找人来帮忙。”说罢竟然就这样溜了。 此地不宜久留,姜初亭并不恋战,出招果决,比起平日更多了几分肃杀之气,重伤乔寻之后,带着谢真从密道迅速离开。 乔寻痛苦得五官扭曲战栗,眼泪混着鲜血,缓缓抬起手,似乎想触碰谢真头也不回的身影,却吐出一口血,歪倒在了地上。 ……… 洪骏说是去找人帮忙,倒不是唬人的,他找的人正是他的姐姐洪玉菲。姜初亭和谢真才刚出石林,就被洪玉菲堵住了。 她脸上罩着黑色的面纱,只露出一双过于冷静的黑色眸子。年近五十的她,身形体貌看不出一丝的老态。 姜初亭看到她,心微微一沉。 十多年前,他被林宣强行喂药的那次,正是洪玉菲领头将他制服。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两人的内力必然都是精进了不少,虽然没动手前,谁也不知道谁能胜,但姜初亭有一种唯有对她才会产生的,出于本能的警觉。 如果是他自己,或许脱身的可能很大,但还有谢真,恐怕会有点棘手。 谢真比较敏感察觉到了洪玉菲的不寻常之处,在姜初亭身后小声道:“你尽管自己走,不用管我。” 姜初亭道:“不会不管你。”虽然有点不确定,但真对上了也不是完全没有胜算。 有点出乎姜初亭意料的是,洪玉菲并不打算动手,看向他开口道:“把药方和这个男人留下,我让你走。” 姜初亭疑惑,随即想通了。她要动手便会动手,没有必要这样诈他。唯一的可能应该就是林知说过什么狠话,林惜命令她不许动他。 洪玉菲这人不蠢,但对林宣有种近乎愚蠢的言听计从。林惜是林宣的女儿,她遵林宣的遗命,必定会好好地听从她的命令。 不过,凡事不一定。比如他这时候不交出东西,肯定还是要打一场的。 姜初亭言简意赅表态:“先打过。” 洪玉菲道:“这可是你自找的。” 接下来就是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姜初亭一边和她缠斗,一边还要分神谢真那边,因为他看到两名女下属正欲攻击欲趁机先逃离的他,他狼狈躲开,即将被剑刺中的时候,姜初亭奋力抽身飞过去挥剑将她们击飞,然后将他推给及时赶到的凌光。 “把他带走。” 林知醒了之后,凌光实在不放心想过来看看,却刚好看到这一幕。凌光绝不拖泥带水,立刻就接受了这个任务,猛地点头,一把揽住谢真的腰身,带他飞身离开了。 姜初亭和洪玉菲从天亮打到天都开始渐渐暗下去了,周遭的花草树木都被剑削砍得不成样子,两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负伤,却还是没分出胜负。 不过渐渐地,姜初亭开始落下风,不断被逼退,正当洪玉菲的剑要伤到姜初亭要害时,一抹紫色身影几乎是横冲直撞的扑过来,就这样铜墙铁壁一般挡在了姜初亭前面。 姜初亭几乎神魂俱颤:“林知!!!” 这是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的事情,姜初亭想要推开他根本来不及,洪玉菲虽然在看到是林知之后强行撤了招,但还是不深不浅捅了他一剑。 而洪玉菲被自己内力反噬,拔剑之后踉跄后退几步,剑撑着地面,吐了一大口血,面纱都湿透了。 姜初亭扔了剑,把身体软下来的林知给接住,点了几处大穴,又拿出伤药喂了他两粒。 林知胸前一片湿濡的深色,脸色煞白,喘着气见他焦急的模样,把药丸吞下去之后竟然开心地笑了,露出尖尖虎牙:“没,没伤到你,那就好,那就好……” 姜初亭心乱如麻,红了眼睛,语调微冷:“别说话。” 林知才退了烧,内伤也还没好,又被伤了。不过他很欣慰,这时好歹没拖后腿,还保护了初亭。 他虽然很想让姜初亭多抱一会儿,但还是奋力挣扎着撑起身体来,眼睛狠狠盯向洪玉菲,咬牙切齿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伤我!” 洪玉菲此时也内伤不轻,声音都沙哑了,看向林知道:“少爷,我并非故意伤你。他拿走了一样东西,事关林家的安危,你让他交出来,我便不再为难他。” “你还敢跟我谈条件?!”林知清楚,她这话的意思肯定是初亭拿到了什么关键证据,冷声道:“这样东西就是我让拿的,种了什么因,就有什么果,你以为你能阻拦吗?” 洪玉菲沉默片刻,反问:“少爷难道都不管你娘的死活?” “就算她是我娘,我也不会是非不分!你们害了那么多人还有理了?”林知一激动,伤口又开始渗血,嘶了一声,歪在姜初亭怀里继续对她道:“现在,立马给我滚!以后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洪玉菲微微敛眸。自己重伤,已是落了下下风,又有林知在,今日东西恐怕难以拿回来了。 撑起身体来,最后勉力对林知说了一句:“少爷别忘了自己是林家的人,林家有什么事,你也逃不脱。”就这样步伐不稳地离开了。 林知神色难测,偷偷瞟了眼姜初亭的反应。 他哪里不知道林家出事了自己也躲不掉呢?可是,他还是选择这样做。 姜初亭此时已经冷静了很多,表情看上去像是没听到那句话,甚至可以说毫不关心。 他墨黑的发丝被风吹得凌乱,有几缕扫在了林知的脸颊上,麻麻痒痒的感觉仿佛一下蔓延到了林知心间。 凝视他的脸,林知痴痴地唤:“初亭……” “先回去治伤。”姜初亭将他架起来,扶着他往回走。 虽然身体受了伤痛,但林知感到很高兴,因为可以靠他这么近。前一天晚上脑子昏昏沉沉,都没能好好感受。 仍然还是那家医馆,大夫给林知清洗包扎上药,又给姜初亭身上的几处伤给包扎了。林知需要卧床休养,姜初亭伤口没他深,内伤也没他重,尚且行动自如。 药端来后,姜初亭接过递给林知,林知靠在床架上,眼巴巴望着他,没有接,说话时含着浓烈的委屈的强调:“我胳膊疼,抬不起来,你可以喂我吗?” 姜初亭沉默片刻,道:“抬右手,右手不会疼。” 林知面露难过之色,眼里都开始泪光闪烁,姜初亭的手往前送了送,并没有一丝一毫软化的意思。 僵持片刻,他只得自己去接,然后一口饮尽,嘴里心里俱是苦涩。 姜初亭接过空碗,沉吟须臾,向他道谢:“今天多谢你,所有的医药费我来出,你好好养伤吧。” 林知替他挡剑时,有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那声充满焦急痛心和紧张的呼喊,让他甚至产生了初亭会立马原谅他的错觉。 可错觉终归就是错觉。 他客气而又疏离的态度表示,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是那样的遥远。 …… 待他在难过之中昏睡过去,姜初亭又盯他脸片刻,站起身走出去。 凌光和谢真都在外面等着。如今形势还没定下来,乔寻虽然被重伤,但不能保证他不会再对谢真出手,姜初亭想把谢真和他的两个孩子亲自护送回九重天,在那里有师兄们在,他们是绝对安全。 可是……他这次出来耽搁时间已经够久,这一去一回,裴璟估计想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所以,姜初亭只得再次拜托凌光。 凌光表示义不容辞,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也不作休整了,互道珍重之后,三人就这样道别。 姜初亭租下一家僻静的院子,带着林知在那儿养伤。除了有必要的照看,任凭林知如何主动搭腔找话题,姜初亭只平平和和用一句话堵回他:“保持安静,好好养伤。” 连着好几次这样后,林知的内心沮丧无比。 他多么想撒娇耍赖缠着初亭陪自己说说话,可是现在他对初亭来说,比陌生人还不如,没这个资格。 现在他亲自照顾的待遇还是因为自己挡剑才得来的,等伤稍好些了,还不知道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他能做的,就是好好珍惜现在。 四天后,林知的伤情稳定了许多。晚上,他的下属来报:“少爷,家主来岑州了,住在霜雪阁,她一直在派人找你。” 林知想都不想,心烦道:“我不想见她,别暴露我行踪。” 坐在桌边的姜初亭听到了对话,喝了口茶,敛眸掩下那抹沉思。 林知喝完药沉睡之后,姜初亭静立床榻前,神情不明最后看了他一眼,心乱如麻收拾好东西趁夜去了霜雪阁。 外围守卫并不多,他轻易就闯进去了,里面却费了点功夫才寻到了林惜所呆的房间。 姜初亭敛了声息,正好听到里面洪骏在替洪玉菲求情,而林惜非常愤怒地拍桌:“她敢伤了林知,我不直接杀了她都是好的!只是对她用了点刑,把她关起来,你还有脸来求情?” 洪骏这人不太靠谱,但对姐姐还是挂心的,据理力争道:“她并不是故意的,家主,现在情况非同一般,正是用人的时候,你不能这样做,我姐姐又受了很重的内伤……” 林惜反问:“你是觉得我林家离了她是不行吗?”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林惜蔑笑:“我林家叱咤江湖这么多年,根基稳固,哪里就这么容易被动摇?不就是一张药方?能怎么样?将我们定罪全都杀了吗?” “可是据属下所知,他们拿到的不止药方。一旦真的闹出什么不可挽回的动静,那就完了!而且,朝廷那边也似乎在盯着……” 林知咬牙恨恨道:“说起朝廷,我可没忘记当初林知被他们不由分说抓起来关进刑部大牢用刑的事!养伤养了好几个月都没好,现在还想吞下我们林家?真是好大的胃口,也要看自己吃不吃得下!” 关进刑部大牢,用刑? 姜初亭额角不由跳痛两下,林知犯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被关进刑部大牢?凌光说林知回家养伤几个月,是跟这有关? 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心中已经有些猜测。 屋内,洪骏似乎已经无言以对。林惜又道:“我要把她关三个月紧闭,少一天都不行,你若再来求情,我便关她半年!” 洪骏急了:“家主,这……” 林惜斥道:“我意已决,别再多言。成天只会无所事事的瞎混,我不是让你去给我找林知的下落吗?还不快去?” 话刚落音,屋外一个温雅声音道:“我知道林知的下落,问我岂不是更快?” 林惜脸色一变,洪骏立刻提剑打开了门,姜初亭就披着满身清冷月华,衣袂飘飘站在阶梯之下,原本的守卫都无声无息的倒在地上。 这次林惜来岑州是听到了林知的消息临时起意过来的,身边并没带什么高手,洪骏知道自己打不过姜初亭,心中迟疑,没有妄动,戒备道:“你想干什么?” 姜初亭负手道:“不想干什么。” 林惜也冲出来了,看到他之后,原本秀丽的五官都要扭曲了:“林知人呢?!” “他在哪儿我可以告诉你。”姜初亭黑眸直直望向她道:“不过,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林惜,你可知道子阙当年是怎么死的?” 提起云子阙,林惜呼吸都开始发颤,恶狠狠道:“他怎么死的,你还敢来问我?” “你一直以为,他是因为我服毒自尽的是吗?” 林惜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不然呢?你究竟想说什么?!” 姜初亭不急不缓道:“我想说,子阙最近给我托了两个梦。一个就是他向我说清楚了林知是怎么来的,当年,你对子阙下药了对不对?” 林惜差点站不稳,瞪大了眼睛,扶住了门框。托梦,又是托梦!林知之前也说子阙托梦,告诉他当年的事。 是子阙当真这么恨她,还是这人根本在说谎?! “是林知告诉你这些的对不对?!” “林知?他也知道了这些?”原来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只是因为母亲的算计才出生的……姜初亭顿了顿,才接着道:“并不是林知告诉我的,你如果不信,需要我将你们当时的对话都复述一遍吗?他说你自取其辱,说你不知道羞耻二字怎么写,说被你碰了之后浑身每一处都流着肮脏的臭水,他还说他要和你们……” “住嘴,住嘴!不许说了!!”林惜抱住自己的脑袋,崩溃地尖叫打断了他:“我不信,我不相信!肯定都是你哄着林知告诉你的,我怎么可能信你?” 她说着不相信,情绪已经开始失控,而洪骏在旁表情一言难尽。 “信不信自己内心最清楚。现在告诉你第二个梦。”姜初亭目光微冷,语调满含逼人锐气:“子阙他并非服毒自尽,而是因为发现了林宣的机密,查到了某些证据所以被林宣逼着喝了毒酒!” 林惜如遭雷击,表情空白愣怔了良久,他说,是她娘逼着子阙喝毒酒? “而子阙发现的秘密正是林宣拿人试药这件事,你这些年为了完成林宣的遗愿做了不少吧?你说子阙如果地下有知,会对你是一种什么感觉?” 林惜脑子里的一根弦突然绷断了,怒不可遏道:“当时我用药给他吊住了命,如果真是我娘下的毒,子阙怎么可能一个字都不告诉我?!” 姜初亭很快反问:“告诉你,然后呢?你觉得子阙会指望你帮他报仇吗?他就是死也不情愿跟你沾染上一丁点关系。” 林惜面色泛白,呼吸极重,表情也开始恍惚了:“这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不是我娘,子阙当时,当时……” 林惜僵住,突然想起,当初她得知子阙服毒自尽的事情后,大着肚子跑到子阙的房间时,她娘已经在那儿了。 她娘还说了一句:“还有点时间,听听他的遗言,别又让我看到你要死要活的。” 如今想来漏洞百出,可当时她就信了子阙是自己服毒的说辞,从未怀疑过。 姜初亭道:“怎么不可能?林宣是什么样的人你作为女儿难道不了解?你不阻止她的恶行,助纣为虐,说起来也是间接害死子阙的凶手。” 此话一出,林惜的内心彻底崩塌,大喊:“我没有!我爱他,我那么爱他!我怎么可能害他!” 这时候了,洪骏怎么可能还看不出来,姜初亭就是在故意刺激林惜,内心暗暗着急。 林惜这个女人,脑子里只有爱情,除了命好生在了林家,论谋略计谋完全不能和她娘比。 如果真让她知道云子阙是林宣杀的,发起疯来,别说继续完成林宣的遗愿了,反过来毁了整个林家都有可能。 洪骏忙道:“家主,他是胡说八道的,你怎么能相信他这个人的话?” 姜初亭又哂然一笑,说道:“在你们成亲之前,我去见子阙,子阙跟我说会想尽办法从林家脱身和我相聚的,我就说这样的他,怎么会舍得自尽呢?我们可是约定好了的……” 姜初亭说谎了,但明显,这句话每一个字对林惜而言都是精准暴击,她仿佛被抽空了最后的力气,身子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脸色苍白如鬼。 她对子阙的事情非常敏感,更何况当年他去找子阙,两人还抱在一起是林惜亲眼见所见。 姜初亭瞥了眼洪骏,道:“若是你不还信,尽管去审问林宣当年身边留下来的人,比如你身边这位,看看他怎么说。” 洪骏此人成不了气候,洪玉菲如今被关起来,他就等于没了主心骨,林惜想打开他的口,是很简单的。 林惜布满红丝的眼睛缓缓看向洪骏,洪骏头皮发麻,退后了几步下意识里转身就想跑,林惜阴冷地出声:“你给我站住。” 洪骏一阵咬牙切齿,心想凭什么就我这么倒霉?只丢下了一句:“我什么都不知道!别来问我。”竟然就这样飞身逃走了。 林惜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而且他这反应,已经说明了问题。她双眸已经红得快滴血,紧握到发颤的拳头用力砸在地面,声音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一般夹杂着歇斯底里的痛恨:“林宣,林宣!你竟如此对我!” 姜初亭的目的已经达到,将林知现在的住处告诉了林惜之后便打算离开,却被呼啦啦一涌而上的人给包围住了。 这些人于他而言都不足为虑,他神情从容拔剑,轻描淡写解决掉之后,提气几个漂亮的纵跃身影就消失了。 姜初亭没再回林知那儿,直接带上自己的包袱,趁夜往晋城而去。他赶时间,中途都没怎么休息,直到第二天晚上才找了家客栈住下。 翌日一早他收拾好东西准备继续赶路,才刚出客栈大门,就看到门口的阶梯旁的角落里,歪倒着一个人。头发凌乱,紫衣上沾满了灰尘,旁边还有一匹精疲力竭的马儿,看来这一路都很是狼狈。 姜初亭出现的瞬间,紫衣少年黑眸闪着微光,手捂着伤处艰难地撑起身体,勉力露出笑容说道:“早上好啊,初亭。” 姜初亭静默片刻,打算就这样不管他离开,但身体不听使唤还是站定了。 林知慢慢站起身来,苍白的脸上似哭似笑:“还好我那天做噩梦惊醒了,这才发现你不见追上来。初亭,你别抛下我啊,否则我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重逢没多久,他这样的央求已经有无数次了。 姜初亭垂了垂眼帘,低声道:“你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林知抓住他的衣袖,急切道:“如果能回到过去,我一定狠狠打醒我自己,一定不会做那些混账事!初亭,你现在打我骂我都可以,只要能稍微消消气,好不好?” “我不打你,我也不骂你,你只需要远离我,行吗?” 林知将他衣服攥得更紧,可怜巴巴望着他,一声不吭。 总是这样也不是办法,姜初亭敛住思绪,沉吟片刻,才对他道:“林知,我真的有要事要办,时间很紧,没有功夫跟你耗。你别跟着我,回家去好好养伤。待时机到了,我会去找你解决一件事。” 林知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姜初亭这话的意思是原谅他了,也不会相信说他到时候会来找自己,忐忑不安地问:“要等什么时机?找我解决什么事?初亭,你是不是在哄我?” 姜初亭看着他不答反问:“我为什么要哄你?”他着实赶时间,又担心林知仍然像这样一路纠缠不休,是以语气稍稍重了些:“林知,你能听话一次吗?你越这样,我只会越心烦。” 林知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更加发白,就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一样,动也不敢动。 姜初亭又道:“还是你觉得为我挡了一剑,我就应该心软立马重新接受你了?” 林知喉间涩然滚动一下,使劲地摇头:“没有,我没有这样想。” 姜初亭将自己的袖子扯回来,道:“那便好,你现在走吧。” 林知红着眼睛,斩钉截铁:“我不走,我就要和你在一起。” 姜初亭胸口重重起伏两下,冷冷瞥他一眼转身便走。林知几步追上,在他上马之前,从他身后抱住他,将牵马出来的小二吓得大惊失色,转身就跑了。 “我也想听你的话,可是我不能。”林知满含痛楚地哑声道:“因为太难熬了!我这两年多几乎每天都过着这样的日子,我不想再这样绝望。你生气也好,心烦也罢,总之我是不会走的!” 这一瞬间,姜初亭只感觉头痛欲裂,脑袋也开始嗡鸣作响。他闭上眼睛,开始自己问自己:“为什么,究竟为什么要让我遇上这样一个人?” 这话听得林知伤心欲绝,眼泪横流,喉头哽着热气固执地说:“你甩不开我的,就算我死了变成了鬼魂,也一定要和你出双入对,天天在一起!” 姜初亭头脑稍稍冷静过后,想解开他的手,猝不及防,一道熟悉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听得姜初亭的心微微一沉,迅速将林知给推开。 “——你这么久不回家,就是为了跟这人私会吗?” 被他的动作牵动到了伤口,林知痛得面色惨白,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长街另一头,一位锦衣发冠,满身矜贵的年轻男人正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这边。 林知看到他的脸很快就想起来了,是当年在九重天附近茶楼遇到过的人,好像是初亭的徒弟。可是……眼下这氛围明显是有点不对劲。 姜初亭根本没料到裴璟居然会出现在这里,不再管林知,迈步朝着他走过去。 林知警惕起来,连忙跟紧他。 姜初亭走近,裴璟脸上在笑着,死死看住他的眼神却是要将人生吞活剥了凶狠:“看看你这忘乎所以的样子,是不是都忘记了家里还有人等你?” 姜初亭道:“已经给你写信解释了,真的有很重要的事。” 裴璟睨了林知一眼,冷笑道:“重要的事?重要的事就是和他当街搂搂抱抱?你当我不存在了是不是?我当初答应你出来,你就这样回报我的??” 他明显已经是在极力的压制怒气了,姜初亭不想再激怒他,压低声音道:“小九,有些话我回去再告诉你。” 裴璟嗤道:“哦?现在倒是知道回去了?” 姜初亭如实道:“不是现在,我原本就是在回去的路上。” 裴璟被气笑了:“除非我刚才是瞎了,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吗??” 林知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终于克制不住那充满心慌的怒火,质问裴璟道:“你什么他什么人啊,这么和他说话?” 裴璟眉眼间俱是阴霾,挑了挑眉,还未开口,姜初亭看向林知,道:“他是什么人和你无关,我刚才让你走,别再烦我,你是听不懂吗?” 他那过于冰冷的眼神和语气就仿佛一把利剑扎在心底,林知睁圆了眼睛,原本还蛮横的神情瞬间变得六神无主:“初亭,我,我……我只是问问,你别生我的气。” 就在这个时候,伴随着蹬蹬蹬的脚步声,一个穿着精致贵气的蓝色锦衣小圆领袍衫,长得玉雪可爱,眼睛圆乎乎的小男孩从街口跑出来,看起来肯定没过两岁。 林知还没来及反应他的长相为何那样熟悉,就见他红了眼眶,委屈地扁起小嘴,泪水涟涟朝着姜初亭扑过来。 “爹!” 在看到他的瞬间,姜初亭的面庞顿时冰雪融化,面露惊喜之色:“星儿!” 星儿已经太久没看到他了,哭得不能自已:“呜呜呜呜,爹,爹,星儿,星儿好想你……” 比裴璟更没料到的是星儿竟然也来了,姜初亭这次离开时间太长,对孩子已经思念入骨,连忙将他给抱起来亲他湿漉漉的脸颊,又摸摸他软绒绒的头发,低柔道:“星儿乖,爹以后不会再离开你了。” 从星儿出现的那一刻起,林知就好像平白被人在脑袋上抡了一记重锤,眼珠子凝滞不动,整个人都懵得天旋地转起来。 他不敢,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刚才听到了什么? 爹? 这孩子,为什么会叫初亭爹?! 第77章 林知内伤外伤都还没好, 又强行赶路, 原本就体力不支, 此时受到了如此大的冲击,气血翻涌,差点就要晕过去。 他上前一步, 抓住了姜初亭的胳膊,气息在不住的颤抖:“初亭, 这是, 这是谁的孩子?他为什么叫你爹?” 姜初亭转过头来,目光非常平静:“……他既然叫我爹, 当然是我的孩子。” 姜初亭怀里的原本还在抽抽搭搭的星儿满脸泪痕的望向林知, 湿漉漉的大眼睛好奇打量了会儿陌生的他,又看向姜初亭,软软喊了一声:“爹。”重新埋入他怀里。 林知的手一下没了力气, 松开他, 软软地垂了下去。 隔这么近, 他看得真切分明, 这孩子跟初亭那样相似的脸,令他想自欺欺人都不行。 当初故意气他说自己要成亲生子了, 分开了两年多,他根本没成亲, 初亭却有自己的孩子了。 难道, 这就是对他两年多前胡作非为的报应吗? 林知身形摇摇欲坠。 裴璟看见林知一副被打击不轻的模样, 微微抬起下巴, 冷笑了一声道:“我都没说话呢,你又有什么资格介意?” 林知抬起眼帘,虽然没有挑明,但他已经感觉到,这人对初亭绝对不是徒弟对师父的感情。而初亭现在好像也和他走得很近。 林知愈发感觉眼前一片灰蒙蒙,看不到一丝光亮。 姜初亭抱着星儿对裴璟道:“小九,先回去。” 裴璟面无表情瞥他一眼,率先转身,姜初亭看也没看林知,只侧身对他说了一句:“赶紧离开。”便跟在了裴璟身后。 林知怎么可能离开,艰难地拖着步伐也欲缀在姜初亭后面,却眼前一花,被一玄衣人拦住去路。 “请就此止步。” 林知看他一眼,满脸惊愕:“是你??!” 面前的人正是当年说他擅闯,将他关入刑部大牢的那个羽林军。可是他作为皇帝亲卫为什么会出现在…… 林知思维飞转,看了眼已经走远的裴璟,又联想着他对初亭的态度,头脑骤然明晰,顿时惊怒交加,额角青筋暴起。 当年的事他早就自认倒霉,毕竟是他莽撞在先,惹了不该惹的人。 可此时此刻,他才反应过来,那根本就是一个陷阱,引/诱他往下跳! 林知眼神凶狠盯着他,咬牙切齿道:“演得好一出贼喊捉贼,颠倒是非的大戏!” 他怎会知道,曾经只在茶楼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竟然会成为当今的皇帝,所以就算被抓进了大牢都未曾朝这方面怀疑过。 他就这样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被人耍弄了个彻底! 玄衣男人冷声:“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好心提醒你,别再跟过来,否则……哼。” 林知怎么可能听他的,最后循着谷蓝虫找到了一家叫长宁轩的别院,初亭肯定就在那里面。 门口有守卫,他凭这幅身体闯进去是不现实的,他捂着伤处,步伐踉跄跌坐在附近的墙角,服下两粒伤药,打坐调息。 …… 姜初亭知道裴璟心中有火,这火不能让他憋着,得让他发泄完才行。 所以当他在屋子里砸东西时,姜初亭就静坐在一旁,等着他砸完。 裴璟浑身都散发着暴怒的阴沉,除了姜初亭坐的周围,几乎所有的摆设陈列都被他摧毁,满地犹如狂风过境,狼藉一片。 可这样并没有让他得到丝毫缓和,几大步走过去,抓住了姜初亭的衣领,黑眸迸发出噬人的寒光:“我对你不好吗?啊?你非要给我找不痛快是不是?如果我今天不来你打算怎么样?继续和他云游江湖?姜初亭,我答应放你出来给你自由,你就是这样欺骗我的?骗我好玩儿吗?” 姜初亭清润冷静的黑眸回望他,缓声道:“小九,我没有骗你。我只是和他碰巧遇到。” 裴璟根本不肯相信,逼视他:“哦?怎么偏偏就在我来的时候你们巧遇了?恐怕此前你们已经巧遇过很多次了吧?” “没有。” 裴璟紧咬着牙关,眼神如同刀子一般往他身上扎。 姜初亭岿然不动,眼神不躲不避,坦然直视他又道:“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裴璟沉着脸不吭声。 过了良久,攥着他的手终于稍稍松了些。 姜初亭观他脸色,心头暗暗一松,将他的手解开,让他坐在自己对面,又挽袖给他倒了一杯水,道:“喝点水,冷静一下,我的确有要事和你说。” 裴璟将杯子里的水一口饮尽,重重砸回案几上,眼底的暗火仍在燃烧着。 “有事要说?我看你转移话题差不多。” 姜初亭指尖微动,沉吟片刻才开口:“这件事,跟我生下星儿有关。” 裴璟闻言眼睛微微眯了眯,看着他,听他继续。 “其实,我能生下星儿,并非是因为体质特殊,而是因为曾经被迫吃了一种药。一种……可以让男人怀孕生子的药。” 裴璟瞳眸一缩:“……你此话当真?”又狠狠蹙起眉头:“世间真有这种药?” 姜初亭道:“有。而且这种药,已经要了很多人的命。我从认识你不久,就在一直调查这件事,直到现在,终于有了进展。” 裴璟也神情郑重起来,示意他道:“你接着说。” 姜初亭点点头,从当初发现跳楼的小倌开始讲起,除了略过了和林知的种种,其余的全都告诉他了。 包括这次出门所经历的,和查到的东西。 裴璟面色几次变幻不定,待他说完,默然片刻,目光凝住他沉声问:“所以,你这么久没回去,是为了找足够的证据?” 姜初亭嗯了一声,将自己身边的包袱拿起来,放在案几上,推到他面前。 “我方才跟你提到的东西,都在这里面。还有人证,我送回九重天了,如有需要,随时可以找过来。” 姜初亭深吸一口气,又道:“接下来,就恳请你能派人出面解决,不要再有更多的受害者。” 裴璟扫了一眼面前的包袱,心中却疑虑重重。 他知道姜初亭这人心存大义,因为一件小事发现不对追查了这么久,他完全相信。可是,如他所言,这件事林家是最大的罪魁祸首,这二十几年来戕害人命上千上万,到时林知绝对会遭牵连。 更何况这人应当知道他多么想林知死,就这样把证据全数交给他,让他去处置,他难道不怕? 还是说,他是真的对林知没有任何一丝一毫的感情了,所以不在意? 这不可能,这根本不像他。 裴璟不动声色琢磨片刻,又瞥了几眼姜初亭。他神态平静,竟然真的没有开口求情让他放过林知。 难不成是怕他这时还在气头上,故意避嫌? 姜初亭没听他回应,微微奇怪:“小九?” 裴璟压下心底各种念头,眸光发沉道:“放心,这事确实非同小可,我一定会尽快让人去办。” 裴璟话才刚落音,脸色陡然变差,捂着心口微微低下头。 姜初亭见状问道:“你怎么了?” 裴璟摇摇头没说话,姜初亭发现他面色隐隐有些发青了,不由微微凑近些道:“还是让大夫来看看吧。” 裴璟拧眉,摆摆手,气息有点不匀:“不用了,在宫里已经看过太医,我歇息一会儿便好。” 屋子里乱糟糟的哪里有地方躺,姜初亭扶着他到了另一个房间。 他才刚躺下一会儿,星儿迈着小短腿哒哒哒跑进来,大喊:“爹,爹!” 姜初亭忙转过头对他比了噤声的动作,星儿赶忙用小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大眼睛骨碌碌转动,立在屋子中央,不敢动了。 裴璟原本就心情极差,加上此时浑身不适,揉了揉眉心,不耐道:“他嚷嚷什么呢?” 星儿也没有松手,发出的声音含糊不清:“肚几饿了。” 不知不觉姜初亭和裴璟在房间内说了大半天了,已过了用午膳的时候,下人要伺候星儿吃饭,星儿却想要姜初亭陪着,这才寻到这里来。 裴璟转过头来,瞪了星儿一眼,语气烦乱道:“肚子饿了自己吃东西去,跑来这里吵什么?” 孩子还太小,或许不懂得具体的意思,但能感受到他眼神极为不善,加上他威压极重,当即吓得星儿咬起了手指,眼泪打转,无措地望向姜初亭。 姜初亭几步走过去,将他抱起,星儿嘴巴瘪了几瘪,还是没忍住搂着他的脖子呜呜呜哭起来。 姜初亭拍他的背哄他。近半年来,裴璟对星儿态度谈不上特别好,但至少相处的比较平和,几乎没用过这种不耐烦的语气凶他。很明显,裴璟这是因为林知的出现在迁怒星儿。 裴璟听到那稚□□气的哭声,静了静,手臂搭住眼睛,半晌低声道:“……行了,你先去陪他吃饭。” “嗯。”姜初亭道:“那我们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 姜初亭把星儿抱回到他的房间,放在地上,给他把脸洗干净,修长手指摩挲他被热气熏得白里透红的脸蛋。 星儿不明所以回望住他。 姜初亭突然低低道:“怎么都这么爱哭呢?” 星儿没听清,歪了歪头:“嗯?什么呀?” 姜初亭低叹一声,温柔地冲他笑了笑:“没什么,吃饭去吧。” 小孩子情绪转变很快,星儿开心地拍手:“饭饭,吃饭饭!” 星儿已经自己会用勺子吃饭了,寻常都不用别人帮忙,但他太想念姜初亭了,撒起娇来,抱着自己的小碗和勺子央求姜初亭喂着吃。 “爹,爹,喂,喂!” “好,我喂你。”姜初亭把星儿抱起放在身旁的椅子上,他扬起手臂欢呼一声。 姜初亭一勺一勺喂给他吃,星儿很乖,吃饭不说话也不墨迹,很快就吃好了。 姜初亭给他擦了擦嘴,让他在旁边玩,自己简单的用了点,让人把桌上的都撤走了。 星儿跑到房门口左看看,右看看,跑回来趴在姜初亭膝盖上问:“爹,哥哥呢?” 什么哥哥?姜初亭缓了缓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可能是林知。 面对孩子清澈的双眸,姜初亭握住他软乎乎小手,顿了顿才道:“哥哥走了。” 星儿嘟起嘴巴,哼唧两声,看起来像是有点低落了。 姜初亭见状不由问:“星儿怎么了?” 星儿手指头玩着姜初亭的衣袖,他虽然会说话了,但到底还是没满两岁的孩子,无法准备表达心中感受。 扭捏了一会儿,让姜初亭把耳朵凑过来,贴近悄声说:“要一起玩儿。” 姜初亭直起身看着他问:“你想和他一起玩儿?” 星儿捂着脸点点头。 姜初亭面上露出一抹淡笑,摸摸他的小脑袋,心中暗暗惊异,星儿只是刚才见了林知一面就惦记着他,这难道是父子之间的天性? …… 陪着星儿玩了一会儿,姜初亭把他哄睡了。 瞥见墨林在门外,姜初亭走过去,墨林行了一礼道:“陛下说,待会儿就启程回晋城。” “好,知道了。”姜初亭想了想问:“他身体如何了?好些没?” 墨林敛着眸回道:“你可以亲自去看看他,总比问我来得好。”说完一躬身,退走了。 姜初亭不由摇了摇头。墨林在裴璟身边呆久了,就处处为裴璟考虑,以至于对他的不满和怨气,比任何人都要多。 回程的路上,姜初亭和星儿被安排在裴璟的马车上。 裴璟看上去面色好多了,应该是没什么大碍了。 马车在路上行驶了一个多时辰,裴璟黑眸盯姜初亭半晌,倏地出声道:“看你一副心神不属的样子,要不要下车去看看?” 原本微微出神的姜初亭转过头看向他,道:“不用。” 裴璟反问:“真的不用吗?可是我看你脸上写的好像不是这两个字呢。” 林知和他的朋友赵承阳一直都跟在他们后面,裴璟余怒未消,疑心病又发作,故意阴阳怪气。 姜初亭道:“你想多了。” “是吗?那你敢不敢实话告诉我,刚才你一直发呆在想谁?” 他真是胡搅蛮缠,姜初亭深吸一口气,和他对视道:“小九,你非要这样吗?如果非要这样,那我现在就下车找他。” “你!”裴璟被他气得不轻:“你敢!” 星儿露出迷糊的神色,看看姜初亭,又看看裴璟,根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姜初亭道:“他自己长了脚,想往哪里去我也拦不住。” 裴璟眉眼阴戾:“那我便将他的双脚给剁了!看他还能去哪儿。” 在他说剁脚的时候,姜初亭迅速将星儿的耳朵捂住,认真地问裴璟:“所以,你这是觉得我和他之间的牵扯还不够,想要再制造一些?” “你这是在威胁我?” 姜初亭反问:“你何尝不是?” 裴璟目光死死盯了他片刻,手捂着心口,闷咳几声,唇色变得苍白,闭眸不再言语。 能够威胁成功,只能说明太在意。 就像他在乎姜初亭,而姜初亭……仍然在意着林知。没谁能骗得了谁。 又过了一天,姜初亭明显感觉不到后面有人跟着了。大概是裴璟做了什么,又或者,林知身上的内伤外伤均未痊愈,撑不住这样赶路。 不跟上最好。一个裴璟就已经够他应付了,再来一个,他该头疼死了。 回晋城的路上并不太平,遇到了三次截杀,几乎全是蒙面女杀手,而且各个武功诡谲,很难应付。 姜初亭想抓几个带回晋城审问,却没能留下一个活口,因为她们一旦被抓,便会咬破嘴里的毒药自尽。 “飞花阁……”裴璟看着地面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冷笑一声:“胆子可不小,敢来行刺我。” 姜初亭心中也有一点感慨。洪玉菲被林惜用刑还关起来了,她还不遗余力地想抢回证据,保护林家,当真是忠心耿耿。 只可惜,她的忠心错了方向。 如今乔寻被他重伤,洪玉菲也内伤被关起来了,听谢真说秦业好像有点疯了,而林惜不管有没有相信子阙的真正死因,心里已经有了疑虑,恨上了林宣。总之,现在他们现在内部已经是一团乱了。再加上朝廷会出面,想要击破,绝对比之前有利了很多。 回到晋城已经是半个月以后。 裴璟动作很快,一回宫便召了几名重臣商议此事,着手令人去办了,而且亲自督查。 江显知道这些后,没忍住问姜初亭:“林家是主谋,此事定案之后,必然会诛连亲族,初亭,你有没有想过到时候林知……” 他和姜初亭做了十几年朋友了,非常清楚,就算姜初亭对林知情断,也不可能就这样看着他死。 毕竟林知什么都不知道,这方面还挺无辜的。 姜初亭长睫微颤一下,只低声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江显虽然觉得奇怪,但也不再继续追问,而是想到了另一件事。元溪当初和姜初亭说的离开晋城的时机快到了。 江显凑近,压低声问姜初亭:“你回来也有一段时日了,没有动静么?” 姜初亭摇摇头。 这也急不来,江显低叹:“再等等吧。” 下午,星儿闹着要去街上玩,虽然裴璟没有命令禁足,但现在正是敏感时期,守卫比之前还要森严。姜初亭不想在这种关头触怒裴璟,便没有出门,星儿就由江显带出去了。 他留在屋内,给九重天写信。 姜初亭猜得没错,林知和赵承阳之所以没能跟上来,一是因为裴璟派人阻拦,二就是林知内外都是伤,根本撑不住了。 好在就算跟不上,林知也能知道姜初亭在哪儿。 可是知道后才发现根本没用,长宁轩的守卫可以跟皇宫媲美,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而姜初亭自从进去,就没出来过。 林知就没日没夜地守在附近,眼睛都不敢眨,生怕错过了。赵承阳这个好朋友实在当得辛苦,劝说不动,只得每餐按点来给他送饭送药,然后陪他一起等,每天腿都要蹲麻。 哪知道,姜初亭没等到,却看到星儿架在江显的脖子上欢呼雀跃地出来了。 赵承阳还是第一次看到星儿,不由一惊:“嚯,跟姜大侠长得可真像。” 林知被他往心里捅了一刀,挪开视线,根本不去看星儿。 星儿却眼尖发现了他,一双小手兴奋地抱着江显的脑袋摇晃,大喊:“哥哥,哥哥!” 江显脑袋都快被他晃掉,无奈道:“你慢点慢点,小祖宗。” 星儿指林知那边,又晃他:“去,去。” 江显基本每天都来长宁轩,当然知道林知在附近守着,又听星儿叫林知哥哥,不由好笑,这叫法可真是差了辈了。 这里情况复杂,江显不打算过去,星儿却不依不饶,只差要把他头发抓秃了。他疼得吸气,没办法,走过去把星儿举下,放在地上。 林知或许早就知道他的态度,这些天其实看到了他了,但都没有上来过多的纠缠,只可怜巴巴一直守着。 林知不知道星儿的身世,恐怕也不会搭理。 果不其然,星儿凑过叫哥哥,他就将把脸转到右边,星儿凑到右边,他就把脸转到左边。 几次三番都是这样,星儿不仅没不高兴,反而觉得好玩,乐颠颠地和他躲来躲去,发出咯咯的笑声。 星儿突然蹲下,推了推林知的胳膊示意了他一下,然后把小脸转开,等待着。 两人隔得很近,林知都能闻到这孩子身上的奶香气,闷着一张脸,没动。 江显抱着胳膊在旁道:“他陪你玩了半天,现在换你了。” 星儿等好一会儿,林知都没反应,他转回头来,忽闪忽闪黑溜溜的大眼睛,又看着林知喊了一声:“哥哥。” 林知愤愤道:“谁是你哥哥!我不和你玩儿。” 星儿嘟起嘴巴,江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一直在旁没出声的赵承阳乐呵呵一笑,蹲下身去握了握星儿的小手,笑容可掬道:“你叫星儿是吧?来。”说着把早就备着的一副长命金锁拿出来,给他戴在脖子上,眼神示意了一下林知,对星儿道:“是这个哥哥给你的见面礼,喜欢吗?” 金锁上坠着三个金色小铃铛,星儿拿起摇了摇,发出清脆的声响,开心笑出小白牙:“谢谢。” 赵承阳乐了,心中很是喜爱他,摸了一把他黑黑软软的头发:“真乖。” 星儿转了转黑眼珠子,倏地站起来,凑近在林知脸颊上啾了一下。那一阵夹杂着清新之气的湿/软来得太过猝不及防,林知就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原本苍白无血色的脸都红了半边,怒瞪着他:“小崽子你干吗?!” 星儿大眼睛弯起捂嘴偷笑,跑回江显身边,江显哼哼两声,把星儿抱走了。 走老远了,星儿还趴在江显肩头看着这边。 林知僵坐在那儿,脸色忽红忽绿,忽青忽黑,一语不发。 赵承阳啪的一声展开折扇,坐在他身旁,语重心长:“林知啊,当初没听我的话,现在后悔了是不?那么现在,你打算听我的吗?” 林知沉默片刻,才道:“你说该怎么办?” 赵承阳扇着扇子道:“怎么办?首先要做的就是,不能对孩子黑脸。不仅不能黑脸,还要对他好。” 林知五指握紧:“可是我心里难受。” “那也是你活该。谁让你当初非要作死,我拉着你都不听。”赵承阳一针见血:“你现在,没有资格难受。” “……”林知心灰意冷。 “你现在想要的就是挽回初亭,你还对他孩子这么凶,给脸色看,谁乐意搭理你?” 林知抓了抓头发,有点崩溃。 赵承阳说的他都懂,可他就是没办法控制自己,以前有一个他爹,现在又来一个孩子。而他,早被初亭甩到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他很难受,快要死掉了。 赵承阳又凉凉地道:“更别提,你的初亭身边现在还有那位……”虽然有这位在,说明孩子的母亲肯定已经不是问题了,但是,赵承阳掷地有声:“你再作死,神仙都救不了你了。” 林知埋着头,呼吸深重,良久才低低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先让我冷静冷静。” 赵承阳抬手拍拍他肩头:“这才对嘛。” 江显带星儿玩到傍晚才回来,他左边脸颊鼓鼓,像是在吃什么东西。 林知大概是真的冷静了,看到他没摆臭脸,但也没主动上前表示亲近。 赵承阳笑盈盈的招呼:“哟,去哪儿玩了?瞧你满头的汗。” 星儿从江显怀里下来,跑到他们面前,怀里的长命锁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甜,你们吃。”星儿声音软糯,面颊红扑扑,满身香甜的气味,在他们一人手心放了一颗糖,就蹬蹬蹬跑开了。 林知的手掌僵硬地摊着那颗糖,一动不动。 星儿并没有马上进去,和赵承阳跑到一边把嘴巴里的糖果吃完了,又用水漱了漱口。 江显道:“来,我闻闻。” 星儿:“啊——”乖巧地把小嘴张开,江显闻了闻,又让他漱了一次,这才牵着他的手,一大一小昂首阔步走进去。 赵承阳觉得太有意思了,瞧得直发笑,一转头,这才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林知也在静静地看那边。 …… 星儿一回来,姜初亭便发现了他胸前挂着的长命锁。还没问话,江显先老实交代了。 姜初亭听了没做声。 星儿玩累了,揉了揉眼睛往姜初亭身上爬。姜初亭将他抱在怀中,他蹭了两下,就这样睡着了。 江显讪讪对他道:“要不,取下扔了吧?” 东西当时是直接给孩子了,孩子看起来也喜欢,他再当着面扔回去不太好。左右不过一个小玩意,收下就收下了。可是现在回想起来,江显也觉得自己有些欠妥。 姜初亭垂眸,星儿就连睡着都用手攥着长命锁。看来,他是真的很喜欢林知,以为是他给的,就这样欢喜和珍惜。 胸腔一阵酸楚之意蔓延,姜初亭低低道:“算了,留着吧。” 晚间,开始哗啦啦下起了雨。 和往常一样,和星儿一起吃晚饭,给他洗澡,把他哄了。姜初亭俯下身亲了亲星儿的脸蛋,直起身,看了眼窗外。 树影摇曳,风雨交加,越下越大了。 姜初亭知道林知一直在长宁轩外徘徊,依他的性子,这么大的雨也不会走。 他想到了当年林知也是这样在大雪天的相思小筑门口固执等他,一直等他……最后把他等到了。 所以林知以为,只要这样无止境地等,他就会再次心软吗? 姜初亭起身走过去,关上了窗子,将风雨声都全部阻隔在外。 风大雨大,墙檐根本遮不住雨,林知就撑了一把伞,但一身紫衣还是几乎全部打湿了。 他痴痴地望着长宁轩,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身体情况不能再拖后腿,不能再淋雨,可是他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 再等等,说不定他就心软出来见自己了……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林知已经不妄想了,嘶哑地咳嗽一阵,一手伸入怀里摸出了一颗糖,是那个小家伙给的。 剥开湿漉漉的糖纸,把糖果塞进了嘴里。 很快地左边脸颊鼓起一个小包。 虽然心苦不堪言,但好歹嘴巴里是甜的。 姜初亭已经做好裴璟来兴师问罪地准备了,却不想一天过去了,裴璟这儿没动静,倒等来了太后的懿旨,召他次日入宫觐见。 姜初亭能不听裴璟的,但是不能不听太后的。更何况,这趟他必须去。 翌日,把星儿交给江显带去玩儿,姜初亭穿了一身青色的斜襟宽袖暗纹锦衣,用发冠束了发,腰间挂了华美的玉饰,整个人挺拔潇洒,清贵高雅。 他极少做这种郑重的装扮,周北乍一看到,都有点愣了。 “公,公子,马车已经备好。” “嗯,走吧。” 姜初亭走到门口,刚上了马车,就听到林知惊喜地大喊:“初亭!初亭!” 姜初亭原本没想管,却听到马车四周的拔剑声,他开口道:“都住手。” 周北他们只得把剑收起来。没了阻碍,林知一下就扑到了马车前。 周北忙将他拦住,不准他靠更近。 “初亭,你出来,出来见我!” “初亭!” “你看看我啊,初亭!” 林知很后悔,他就不该回客栈换衣服,如果一直守在这里,就能第一时间发现他出来,就能多看到他几眼了。 一只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探出,朝旁边掀开一半门帘,坐在里面的姜初亭露出脸来,眉眼似画,眸光清冷。 林知乍然看到他的脸,眼前的世界都霎时间通透明亮起来,心口处又是疼痛又是激动。 他狂喜:“初亭!” 姜初亭没什么表情道:“让开。” 林知看到了他的打扮,眼神眷恋,问道:“你穿成这样要去哪儿啊?” “进宫。” 林知以为他是去见裴璟,脸色一白:“能不去吗?” 周北冷声喝道:“你听不懂吗?我们公子叫你让开!” 林知咬牙道:“我不准你去。初亭,你不知道,他当初故意找人假扮你引我去他在的地方,还倒打一耙说我意图行刺,把我关进刑部大牢,害我……” “哦,是吗?”姜初亭反应平淡,问他:“所以呢?” 林知表情一下怔住,喉头哽咽片刻,声音低了些:“初亭……那天,就是差不多一年半以前,晋城的花灯会,你有没有跟他在一起?” 姜初亭回答:“在。” 林知眼眶立马红了,原来,他被抓的时候,就和他不过一院之隔。 “那你当时,知不知道我被……” “林知,我觉得——”姜初亭蹙眉道:“你现在最应该回家关心关心你娘,而不是在这里对我纠缠不休。” 林知清楚他说的什么意思。他肯定把证据都交给裴璟了,所有事情证实之后,他们林家就完了。 不过他娘有洪玉菲,那个女人会誓死保护她的。 而他……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拼了命也要多看他几眼。 林知定定地望住他:“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姜初亭:“……如果我进宫迟了,太后怪罪下来,是不是你来替我受责罚?” 一听是太后,林知稍稍迟疑须臾,乖乖让开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姜初亭将帘子放下,视线里便没了林知的脸,马车也启动了。 他身子往后靠了靠,闭上眼。 原来,林知是在花灯会那一天被抓。难怪那一天裴璟表现奇怪,还主动让他为刺客求情。难怪,那天他莫名地心神不宁…… 他在看烟花,林知却在后院被围攻,而他什么都不知道。 姜初亭心口如刀割般的钝痛再也压制不住,他蹙起眉心,轻轻吐了一口气。 进宫之后,姜初亭去了太后那里,也看到了许久都没见过面的元溪。元溪神色如常淡若,见到他之后微微颔首,姜初亭也冲她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当初元溪没有明说,但姜初亭心中清楚,她当时所说的帮忙,太后应该是不知情的。 但他若想彻底脱离裴璟的掌控,必须得有太后出面。他不知道,元溪等到所谓的时机到了,究竟会怎么做。 太后始终笑盈盈,没有提起要送他离开晋城的事,只让他陪着喝茶闲聊小半个时辰,就按了按眉心说乏了,姜初亭便告退了。 姜初亭不知太后用意,也琢磨不透,索性不作徒劳的思索了,去找了一趟魏加。 他长高了不少,眉眼间的稚气也褪去了些,人却还是那样傻乎乎地不知道愁,但又奇迹般的在皇宫里混得挺不错。 姜初亭不想在宫内停留太久,看过他之后,便打算离宫。 不过,终究是没能如愿。 他被一个自称张德全的太监拦下,魏加悄悄告诉他,这是裴璟身边的人。 张德全客客气气躬身:“公子,主子有请。就请随奴才走一趟吧。” 宫里比不得宫外,姜初亭点点头,只得随他去了。途中却遇到一年轻美貌的宫装妇人远远望着他这边,眉宇间似乎充满了愁绪。 张德全带领小太监们行礼:“皇后娘娘万福。” 张德全没有示意姜初亭,但一听是皇后,身份已经摆在那儿,他一掀衣摆,正准备跪拜,却听皇后道:“你免礼吧。” 她已经带着宫女们走近了。 她不像之前那么傻了,已经知道他的存在。听说太后召见了他,她实在没忍住,就想过来看看他究竟是什么模样。 张德全是皇上身边的人,最会揣摩圣心,他这么周全的人,方才都没有提醒这人行礼,她哪儿敢让他跪? 姜初亭改成躬身揖礼:“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目光打量他,见他眸正神清,恍若天人之姿,一点祸国殃民的妖孽样子都没有,咬了咬唇,原本满肚子怨气和嫉妒的她突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张德全提醒道:“娘娘,陛下那边还等着,您看……” 皇后知道他在催了,心一急,鬼使神差突然对姜初亭说了一句:“你若是愿意进宫,本宫可以为陛下安排,绝对不会委屈了你。”他进了宫,也免得陛下总是宫里宫外的跑。而且,陛下念在她这一功,必然也能对她和皇儿稍微和颜悦色一点。 姜初亭根本没想到皇后竟然会提这些,眸中微微愕然,笑了笑道:“多谢皇后娘娘好意,只是,草民在江湖中浪荡自由惯了,性子随意不拘,冒然进了宫怕是要煞风景。” 他笑容温煦如风,嗓音柔和似水,真的和之前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是她糊涂了,如果他想进宫,如何轮得到她来安排呢? 皇后一下哽住,又莫名地感到一丝丝羞愧,忙道:“是本宫太唐突了。”意识到张德全在看她,她微微侧身让开路:“陛下还等着,你请吧。” 姜初亭微微欠身:“草民告退。” 皇后看住他远去的身影,良久,低头叹了一口气。 姜初亭跟着张德全走,到了才发现:“这是……” “回公子的话,这里是陛下的寝宫。” 现在还是白天,裴璟怎么会在寝宫呆着?张德全还未开口,便听到里头传来摔碗的声音。 “不喝不喝,拿走!” 姜初亭听张德全说了才知道,裴璟最近总是身上疼痛,太医会诊了好久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又不能放任不管,只道他是处理国事太劳累了,开了些安神镇静的药,要他多歇息。 喝那药根本没用,太医院却还总是安排人送过来,裴璟正等人等得心烦,脾气上来了,就把药碗都砸了。 刚好被姜初亭撞见。 宫人们收拾好东西,噤若寒蝉地退下去。张德全等姜初亭进去之后,轻手轻脚把寝宫门合上。 裴璟坐在书案边,脸色有点差,胸口还在不住起伏,手里哗啦啦用力翻着书,用眼睛冷睨着走近的他:“师父,您这是七老八十了?从太后宫里走到我这儿迈不动步子是不是?知不知道我等你多久了??” 姜初亭跽坐在他对面,道:“少发脾气,好好保重身体。” 裴璟把书一摔。 姜初亭道:“肝火太重,很容易生病,要学会控制情绪。” “你在宫外跟你的林少爷打得火热,还要我控制情绪?我要是没控制情绪,我早把他给杀了!” “……是吗?” 裴璟冷笑一声:“这种眼神看我干吗?知道那次的事情了对吗?说起来这可不怪我,我让你亲我一下就放了他,是你不肯我才抓他的。” 听他强词夺理,姜初亭不应声。 “而且最后我还放了他,我已经够仁慈够给他机会了,他却还是不知死活来缠着你。你知道为什么我到现在都没动他吗?就是因为,我很快就会有一个让你无话可说的理由杀了他!” 姜初亭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裴璟那边刚说完就猛咳起来,咳得面颊一片不正常的潮红。 姜初亭想了想,唤来张德全,麻烦他再送一碗药来。 裴璟狠狠瞪了他一眼,气息还有点不稳地断断续续闷咳,却没吭声。 张德全忙把药给呈上来,姜初亭亲手递给他,叮嘱道:“喝完药,好好睡一觉。” 裴璟把药喝了干净,拿着帕子擦了擦手,冷哼道:“你想在我这儿呆,就让我睡了你好出宫?” 姜初亭摇了摇头,不想和他争辩这些。 姜初亭后来又被太后召进宫了几次,不外乎就是喝喝茶,聊聊天,每次结束之后,裴璟就会找人把他带走。更多的时候,姜初亭就在旁边坐着,看着他批奏折。 裴璟的情况时好时坏,反复无常,且影响睡眠,人都瘦了一圈。原本脸颊上的肉不多不少刚刚好,瘦了之后轮廓愈发清俊分明,眉眼间的威慑也更重,和才遇到时的矜贵少年郎的模样是截然不同了。 这天太后明显有点心不在焉,姜初亭知道她是因为裴璟的身体在烦恼,稍坐片刻,就提前告退。 离开前,他看到了站在太后身侧的元溪几不可察地冲着他点头,眼神示意着什么。 姜初亭心念一动,难道她说的时机马上到了? 又去了裴璟那儿一趟,听他说了些调查林家的最新进展,回长宁轩的时候,天色都已经有些暗了。 马车快到长宁轩时,姜初亭听到了星儿开心的笑声,掀开窗帘往外看,林知正在和星儿一起玩烟花棒。飞溅的火花映照着两人明亮的笑脸,姜初亭一时间有些出神。 这段时间,星儿总惦记着要跑出来和林知一起玩,而林知对星儿表现得也很亲近,给他买吃的买小玩意,陪他一起玩,两人之间的感情突飞猛进。 星儿雀跃地喊着:“哥哥,还要还要!” “好,不过你当心别弄到手。”虽然一开始是听赵承阳的话,逼着自己对星儿好,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林知的心态已经不一样了。这孩子可爱又乖巧,林知根本讨厌不起来。看不到的时候,还不住的想着盼着能快点看到他。每天被他黏着,心中莫名的有种满足感。 林知正准备再给他燃一根,眼尖瞥见了马车,连忙站起身来,眼巴巴望向他那边。 姜初亭下了马车,叫了一声:“星儿。” “爹!” 林知的手指立马在星儿的背上轻轻戳了两下,星儿扬起小脸看了看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朝着姜初亭跑去。 等姜初亭牵着星儿进去了,林知坐回去,心头顿时空落落的,好一阵怅然若失。 回到屋后,姜初亭才发现星儿怀里鼓鼓的,一开始还以为是装的什么小玩具,星儿小手伸进去一探,捞出了一枝紫色的桔梗花。花还很新鲜,放在他怀里,竟然也没压坏。 “爹,哥哥给你的。” “……”林知居然把注意打到孩子身上了。姜初亭知道这花代表什么含义,接过看了一眼,放到一边,道:“我们洗手吃饭吧。” 星儿已经完成了林知交代的任务,点点头。 吃完饭洗完澡,姜初亭哄星儿睡觉,星儿嘴里却三句不离“哥哥”,用他那零碎不完整的表达能力一直向他讲和林知在一起玩的事情,直到睡着。 姜初亭转过头去,看向桌面上那一枝桔梗,良久收回视线。 他提供的证据,加上人证,还有凌光他们这些年积攒的一些线索,朝廷派人全力追击,已经把洪骏,秦业等人抓获审问,药田药炉全都缴了,还救了一些差点又遭受迫害的人。 而乔寻,林惜,洪玉菲狡猾非常,推出来几个挡刀的人应付,他们几个行踪隐匿。 前段时间,闵县发生地动,引发郊外一座寺庙附近地陷,土里竟然震出了累累白骨,据说场面十分触目惊心,粗略清点尸体有上千。盘查过后,果然就是和林家试药相关。 现在民间虽还不知试药的真相,但已经有些风言风语,有些地方开始抵制林家相关产业和商铺。 待到刑部审讯定案,对外公布之后,那么届时,又将是一场滔天的风/波。 林知也不会幸免。 现在裴璟按捺着不动,但机会很快就来了,他是绝不会手软的。 姜初亭闭眸思索片刻,从床上起身,推开窗子,身形轻飘飘一跃而出,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 林知正发着呆看星星,脚边突然弹来一颗石子,他猛然站起身来,余光瞥见旁边一道身影闪过,又惊又喜,毫不犹豫连忙跟了上去。 走远了些,直到一处小巷才停下来。 姜初亭一身青衫,背对着他,身披皎洁月华,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直接道:“离开晋城,到广陵等我。” 林知绕到他面前,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的脸瞧,一把将他抱住:“我好想你啊,初亭。送给你的花你看到了吗?我对你的爱永恒而不悔。” 姜初亭:“……林知,你觉得我是来跟你叙旧情的吗?我让你赶紧走,别装傻。” 林知把脸埋入他肩头,越抱越紧:“赶我走的话你再说一千遍,我也听不懂。” 姜初亭心累地半合上眸子,沉默片刻,道:“你虽然一直在晋城,但你们林家的事你应该都知道。你再不想办法离开会没命的。你还想再进一次刑部大牢吗?而且我说了,你先去广陵,我会去找你。” “我没命了你至少偶尔想起我,还会怀念一下,但如果我走了,就什么都没了。” 姜初亭将他推开,后退两步,黑眸冰冷道:“林知,你知道我讨厌你什么吗?你就像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而且总是固执己见,徒惹人心烦!” 他语气极重,又听他直言说讨厌自己,林知心中刺痛,红着眼脱口而出道:“是,我又幼稚又固执,当然比不过我爹。” 姜初亭呼吸紊乱,气血翻涌,喉间一股腥甜,嘴角竟然溢出血丝来。 林知大惊失色:“初亭!”伸手想碰他,被挥开,林知也没想到会这样,慌张得手足无措:“对不起,对不起!我,我……” 姜初亭捂着心口缓了缓才,才低声道:“林知,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么乔装打扮好,去广陵找个地方藏起来等我。要么,永生永世都不要再与我相见。” 林知心头巨震,双手松了紧,紧了松,心绪百转,咬咬牙终于道:“好,我答应你。”又赶忙补充:“那你一定要来啊,我等你。” 林知还想碰他,却在即将要抓到他衣袖时候,抓了个空。 姜初亭都不多看他一眼,旋身飞掠,伴随着衣袂轻响,转瞬间身影便消失了。 “初亭……”林知浑身骤冷骤热,望着他的背影满心都是痛楚。 僵立原地半晌,林知回到客栈,收拾东西,打算天不亮就离开晋城。 …… 翌日,姜初亭出门时,朝旁边不远处瞟了一眼,没看到林知出现,心中总算松了口气。 把星儿交给江显,他就进宫去了。陪太后坐了坐之后,按惯例,又去了趟裴璟那儿。 难得闲暇,裴璟让他陪着四下逛逛。因为他近来身体一直欠佳,姜初亭上次给他提议,让他召集民间有名的神医进宫来给他瞧瞧。 太医院的太医医术是都不错,可都在皇宫里混得久了,为了不出错,行医手段和思维都是比较刻板保守。医学之路本就是无止境的,总是一成不变,还不如民间的一些大夫。行得多,见识也更多,说不定来给他看了,会有别的见解和方法。 裴璟采纳他的提议,召了几个人进宫,不过,还得过明日才到。 姜初亭站在桥边看鱼,裴璟拿了鱼食来不时撒一些,他面上带着笑,瞧起来心情挺不错。 “昨天我才听我母后说,原来在我小时候救我的人,竟然真的是你。” 姜初亭对他微微一笑。 裴璟歪了歪头看他,笑容灿烂:“怎么样?当时抱着我什么感觉?有没有想到,那个孩子长大了,会倾心于你?” 这如何能想到呢?就像他救林知的时候,也没想过,未来的某一天会和他有这么多情感纠葛。 “真是可惜了,当时还太小,又昏迷,都没好好看看你当时的模样。” 姜初亭道:“和现在一样,也没什么好看的。” “好看,你都不知道你有多好看。”裴璟喃喃地说着。皮囊好看是一回事,他还有一种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清澈与温柔,稍不注意就令人沉溺其中,再也无法自拔。裴璟凝视他面容,突然感慨道:“如果当初能预见今天,我定要下命令,把你带回皇宫藏起来,只准你喜欢我,只让你属于我。等我长大了,就……一口把你给吃掉。” 姜初亭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以沉默应答。 裴璟见状哈哈笑了两声,笑声还未止,他脸色骤变,手扶住桥栏,五指收紧。 姜初亭虽然没盯着他看,但还是很快察觉了不对劲,连忙扶住他缓缓往下坠的身体:“陛下,陛下?” 裴璟的手无力垂落,就这样在他怀中晕死过去。 裴璟突发急病,太后,皇后,小皇子,还有后宫的几名妃子都守在偏殿,几名重臣都守在寝殿外,而姜初亭避开众多视线,一人呆了一间屋子,等着消息。 寝宫内外气氛一片沉凝。 一群太医叽里咕噜会诊到了深夜,才惶惶地出来禀报:症状太蹊跷了,他们暂时找不到病因,只能先用药看看。 皇后当下就晕过去,太后又气又急,将他们痛斥一顿,又派人加紧把明天才到的民间神医们请进宫了。 到了第二天清晨,满屋子大夫刻不容缓地会诊争论了有将近半个时辰,总算是有个能差不多一致的结果了。 然而这个结果却令所有大夫都瑟瑟发抖,互相推诿,不敢去说。 最后还是年纪最长的那位太医硬着头皮去禀报了太后娘娘,说陛下患的是一种极其罕见的疾病,这种病是从娘胎里带来的,发作前极难诊出,一旦发作便势不可挡,如果找不到办法医治,一个月之内便会五脏衰竭而亡。 医书上的记载,几百年了,这种病症也只有三例,都不治身亡了。 目前,聚集在这里的人都没解决的办法。 原本一直强撑着的太后没了力气,身子一软,倒进了元溪的怀中。 姜初亭那边也得到了消息,蓦地就惊怔住了,五指缓缓收紧。 难道,元溪所说的时机,就是裴璟会死去吗? 死了,就会对他放手。 裴璟还年轻,才二十出头,姜初亭不爱他,但也没想过要他就这样死去。 过了半个时辰,裴璟醒了,只召了姜初亭进去。姜初亭一进殿,盈鼻而来满屋子的药味,还没走近,就听到裴璟不时的闷咳。 姜初亭步伐很轻,走到床榻边坐下,裴璟面色灰败,看到他竟然还弯起嘴角笑了笑。 姜初亭心头不由酸楚。 昨天还好好的逛花园喂鱼,今日便成了这幅样子。实在是太突然了。 “师父,抱抱我。”裴璟虽然虚弱,但身体还能动,他撑起来,躺到姜初亭腿上,双臂抱住他的腰身。 姜初亭这次没有推开他,如他所愿,手臂将他身体圈住,安慰他道:“小九,会有办法的。” 裴璟贪恋地嗅着他身上的气息,完全没有丝毫在死亡边缘徘徊的恐惧,坚定地说:“当然,我不会就这样死的。” 姜初亭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肩头。 裴璟从他怀里看他,黑眸中充满依赖:“在我好之前,就在这儿守着我,哪里都不准去。” 姜初亭敛眸回望他,低低道:“好。” …… 太后昏迷了一整天终于醒了,还未完全睁开眼睛,冰凉的手便一下抓住了元溪的手腕,颤声道:“你告诉我,元溪你告诉我,小九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元溪回握住她的手,道:“陛下会好起来的。太后你忘了吗?我当初就算过了,陛下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只要找准时机让姜公子离开陛下身边,陛下以后一定会平安的。” “你真的不是在骗我?” “没有,太后。陛下乃真龙天子,会有天神庇佑。” 太后一直就信任元溪,可这次受到冲击太大,她心中仍然难以安定下来。 “那这个时机什么时候才能到?”太后这段时间经常召见姜初亭进宫,表现对他的喜爱,就是为了到时候不得已赶走他时,不会让小九觉得是她对他有成见才这样做,以免母子结仇。 可是现在,只要他的离开能让小九好起来,那么她宁愿让小九记恨她也要将他赶走,她顾不得太多了。 “太后,你可以稍加安心。”元溪轻声道:“陛下的病症其实是有治愈过的例子,只是没在医书上记载。” 太后又惊又喜,勉力撑着身体坐起来了,盯着元溪问:“你此话当真?” 元溪点点头:“就在你昏迷的时候,有名宫外来的大夫查到的,有一个医药世家,家主医术高超,十多年前曾经治好过和陛下一样的病人,只是……他们因为犯了事,前些年被下狱处死了,后人也神秘失踪。” 太后激动道:“那赶紧派人去找!快!” “太后,已经派人去了,正在四处搜寻他们的下落,如果找到了,必然会有药方,陛下也就有救了。” 好歹是有希望了,又有元溪的保证,太后精神振作了些,起身来,让人伺候着洗漱更衣,又简单地用了点东西,急匆匆去寝宫看望裴璟了。 这两天,姜初亭一直陪着裴璟,也知道了现在宫里派人出去四下找医药世家何家后人的下落。 他一开始听到关于何家的事情,莫名就觉得耳熟,直到他看到了何家姐弟的画像,不由惊愕。 他问:“你们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 负责寻人的大臣恭恭敬敬回答道:“弟弟叫何少君,姐姐叫何少淑。” 姜初亭确定了,他们要找的人居然就是少君和他姐姐。 只是他上次见到少君,还是一年多以前,也不知道他现在还在不在晋城。姜初亭向裴璟解释,亲自出宫了一趟,主要在上次花灯会见到他的附近搜寻打听。找了整整一天,真让他找到了。 原来,他们姐弟俩一直都留在晋城生活,就是为了找机会为家人平反冤屈。 少君和少淑听姜初亭说了裴璟的病症,两人对视一眼,姜初亭还以为他们这样是因为不知道药方,却听少君道:“姜大侠,不瞒你说,我们家虽然败落了,但是当初家里的一些重要物品都被提前藏起来了,陛下需要的那种药丸就有现成的,就在我们这儿,只是这药加了一样东西,会……” “会怎么样?” 少君哎呀了一声,道:“就是服下这药之后不能再……” 一直在旁沉思地少淑按了按他的手,对姜初亭道:“姜大侠,可否让我随你入宫去献药。到时候我会亲自向太后和陛下表明这药的情况。” 姜初亭知道她是想得到面圣的机会,好趁机提出重查他们家的事,沉吟片刻,答应了:“好。” 少君抓住少淑的手腕:“姐姐,我同你一块去。” 少淑把他按回去坐下,安抚他道:“你在家好好看着孩子,放心,有姜大侠在,我不会有事的。” 少淑早就听少君说了姜初亭这位恩人的事情,对他感激又信任。是以他来找,少淑没有丝毫的怀疑。 她性子风风火火,很是利落,废话不多说,在暗格里取出药瓶之后,就随姜初亭进宫去了。 太后和皇后提前收到了消息,已经在偏殿望眼欲穿了,见姜初亭带着少淑走进来,几乎是同时站起身。 少淑要跪下行礼,太后挥挥手,让她免了,催促道:“快,把药拿去让太医过目,没问题的话,就赶紧让陛下服下。” “太后,还请稍安勿躁。”少淑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看了眼太后身边的皇后,道:“关于这药,草民还有一事要禀告。” 太后道:“快说。” “这药是我父亲当年制出来的,含五十几种药材,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南疆的两情花。这两情花有利有弊,服用之后,确实是能保住性命,只是……”殿内所有的人都在盯着她,少淑稍稍犹疑片刻,才字字清晰继续道:“服用者痊愈后,最好断了情念,与倾慕之人分离,永远都不要相见。否则,情动就等于折损自身寿命,情越浓,折损越多,一旦伤及了根本,便是真正的无力回天了。兹事体大,草民实在不敢隐瞒,所以全部如实表明。草民把药全都带来了,剩下的就得看陛下,太后娘娘,还有皇后娘娘的意思了。” 她的话落音,殿内一片死寂,仿佛连空气都滞住了。 太后和皇后神色各异,眼睛却都不约而同看向了少淑身边静立的姜初亭。 太后身侧的元溪也在看着姜初亭,冲他微微颔首。 姜初亭心绪翻腾,无声吐出一口气。此时此刻才真正明白,元溪所说离开的时机是什么意思了。 ※※※※※※※※※※※※※※※※※※※※ 扒拉了一下大纲,发现再努力努力很快就能完结了,差不多是还剩下一个隐藏副本的样子,40w字以前吧。虽然这篇文我没一点满意之处,但好歹要有始有终,一定要坚持给个好结局! 还有,写了这篇的后遗症有两个,一是不想再写古耽了,二是……我以后真的不想再写追妻火葬场了,所以【逃婚】带球跑那篇的预收文我应该会改设定。我开预收时就说过,构思会随着时间而改变,希望之前收藏了的不要介意啊啊啊 第78章 “水……”昏睡多时的裴璟悠悠转醒, 他被人动作温柔地扶起来, 紧接着有温热的水灌入口中。 裴璟咽下水, 身体倚靠在扶他之人的臂弯,眼睛都还没完全没睁开,笑了笑, 嘶哑着嗓子道:“你终于回来了。” 他时晕时醒,醒来就问姜初亭回来了没有, 已经问了不下六次, 终于见到了人。 “嗯,我找到了何家后人, 也拿到了药。”姜初亭说着便将塞在怀中的药瓶拿出来。 饶是裴璟也微微诧异, 抬起眼帘看他问道:“这么快?” 此前姜初亭只说可能知道何家人的下落,出宫去找找看,没想到前后才一天功夫就让他找到了。 裴璟奇道:“难道你之前认识他们?” 姜初亭语气轻飘飘地道:“曾经帮过小忙, 有点交情。” 裴璟服气了, 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才道:“你这人真是, 怎么谁都帮过?如此忧国忧民,我真该封你个官儿当当。” 闻言姜初亭牵动嘴角, 配合他微笑了一下。 “先不说了,把药吃了吧。”扶他坐好后, 姜初亭将药瓶塞拔开, 倒出一粒红色的药丸, 递到他唇边。 裴璟却没有张嘴, 定定凝视他须臾,又朝旁扫了两眼,忽然道:“我怎么觉得哪里不对?” “怎么不对?” 裴璟微微眯了眯眼睛,面色苍白的脸上流露出一种疑虑的神情,问道:“我母后呢?” 如果真找到了药,他母后不会不来。 姜初亭回答:“太后娘娘这几天守着你,累病倒了,现在在慈安宫。” 这个理由倒是说得过去,可是那股莫名的怪异之感还是挥之不去。裴璟和姜初亭清润的黑眸对视片刻,又瞥了眼他手中的药丸,将他的手推开,道:“把太医给我叫进来,我要问问他们。” 姜初亭没动,问他:“你这是怕我下毒害你?” “你想对我下毒,何止有千万个机会。”裴璟哂然道:“怕就怕,不是害我这么简单。” 他如此地警觉,姜初亭一时间沉默。 他不去叫人,裴璟便自己出声:“来人,给朕……”眼睛骤然瞪大,身体僵住。 他被姜初亭点了穴道,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了。 姜初亭丝毫没有停顿,将那粒红色的药丸塞进他的嘴里,合上他的下巴,喉间滚动,药丸被吞下去了。 姜初亭扬手解开裴璟穴道,就听他一声怒吼:“你究竟给我吃的什么东西??” “可以救你命的药,两天过后,你就能慢慢地好起来。只是……” “只是什么?快说!” 药已经吃了,他迟早会知道,也没有必要再隐瞒。 姜初亭回望住他布满血丝的双眸,低声道:“只是,你吃了这药过后,便不能再见心中倾慕之人,否则,一旦动情,就会危及性命。” 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已经不必说了。裴璟死死盯了他一眼,趴到床边,试图把药给吐出来。 姜初亭忙伸手扶他起来,阻止他的动作:“没用的,药服下之后就已经融化开始生效,你吐不出来的。” 裴璟额角青筋乱跳,一把拂开他,眼眶发红瞪着他,咬牙恨声道:“姜初亭,你太天真了,以为这样我就会让你走??” 姜初亭苦笑道:“小九,你是一国之君,头脑要清醒,好好想想究竟是命重要还是我重要。” 裴璟扑过来,一把用力抓住他的衣领,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狠狠逼视他:“你在我身边将近两年,我爱你敬你,一次又一次的为你妥协,我裴璟这辈子对谁这样好过?你还觉得你对我不重要吗?你都不问过我就逼我吃下药丸,你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就这样对我??!你就这么想离开我身边??” “那问过你,你会吃吗?” “不吃!” 他情绪太激烈,姜初亭握住他的手腕,试图劝他:“你先冷静一点。” 裴璟怎么可能冷静,因为太用力,手都开始不住战栗起来:“因为林知对不对?你就想趁机丢下我跟他走对不对?我告诉你,我绝对不会让你如愿!” 姜初亭涩然道:“和林知没关系。小九,你不服药会没命的。” “冠冕堂皇!你根本就不是这样想的。”裴璟头发微微凌乱,哑声低吼道:“而且有了命却不能再动情,你觉得我活着还有意义吗?!” 姜初亭心中震动,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一直都相信裴璟的确是很爱他,但在此之前,他觉得裴璟是一个头脑清晰,目的性很强烈的人。 就比如,裴璟再怎么说爱他,也会娶妻生子,稳定局面。他对待感情偏执,但他的生命里有太多比感情要重要的东西。 姜初亭想过在这种情况下,他会生气,会平衡,会取舍。唯独没想过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为什么这样看我?觉得我这样想很奇怪吗?”裴璟似乎很快看透了他的想法,惨淡地低低笑了两声,他问道:“初亭,难道你觉得帝王就活该不能动情,做一个冷血无情的人,永享无边的孤独吗?我的心不是肉做的吗?我是不会难过吗?!下半辈子活着却不能看到你,你要我怎么过?嗯?” 最后的那声“嗯”夹杂着一丝沙哑的哭腔,看他的眼睛也流露出了脆弱和迷茫。 姜初亭内心也并不好过,浓浓酸涩之意令他湿了眼眶。 裴璟扑进他怀中,姜初亭的手稍稍顿了顿,回抱住了他。 “小九,我对你确实无情爱之意,但你是我徒儿,这件事我向你保证,我对你的关心大过私心。你还这么年轻,师父不想看着你死。” 裴璟一听,原本的恨意与委屈交杂在一起,心脏鼓动着快要撑不住爆开了,他流着泪质道问:“明明还有时间,为什么不再等等?!肯定会有两全的办法。” 姜初亭就像是哄星儿一样,一下一下怕打他的后背:“多拖一天,就多一分的危险。而且你情况太特殊,谁都无法保证,一定能找到第二种解决的办法。” “可是我不甘心。”裴璟的湿热之气喷洒在他耳旁,泪水浸透了他的衣襟,哽咽道:“我真的不甘心,凭什么,凭什么要这样对我……” 姜初亭低叹,闭眸的瞬间有眼泪无声滴落。 过了一会儿,感觉怀中之人稍稍冷静些了,姜初亭放缓声音道:“小九,放手吧,就让我们两人的缘分就到此为止。” “休想!”裴璟猛地松开了他,满面泪痕,盯着他的眼神却噬人森寒:“我是绝对不会放手的。你若是敢趁着我昏睡离开,九重天的人一个都别想活!” “我不走,那你呢?你不要命了?” “我要命,也要你。”裴璟目光坚决而固执:“等我好起来,我一定会找到解决的办法。” 姜初亭摇摇头,对裴璟道:“小九,你还不懂吗?你能容得下我,但是宫里的其他人容不下我。” 太后其实就在偏殿等着。给裴璟喂药这种事,太后不会做,皇后更不会做,因为事后裴璟会记恨他们。别的人更不敢做,所以,最后只有他来。 这样裴璟心中的仇恨和怨怼就全转移到他身上了。 紧接着太后再扮演爱子心切的母亲,为了儿子狠不下心来杀他,只是将他赶走,裴璟日后要怪她也是没理由的。 太后已经答应了不会让裴璟牵连他的亲人朋友,甚至答应了会帮少淑少君家翻案,唯一要他做的,就是给裴璟喂了药之后,有多远走多远,永生永世都不要再踏足晋城一步。 裴璟怒道:“有我在,看谁敢动你?” 姜初亭眼睛酸胀,和他对望片刻,轻声道:“小九,以后自己要好好保重身体。” 这根本就是最后告别的话了,裴璟心里头犹如山呼海啸翻腾着,死死攥紧他的手腕:“我不准你走,你敢走一步试试?” 裴璟急喘着突然抱住他的脸,凑近亲上去,可是嘴唇还没碰上,他捂住乍然疼痛起来的心口,哇的吐出了一口血,面颊上汗水泪水和血交融,神情狼狈而痛苦地栽进了姜初亭怀里。 “小九!” “痛,心好痛……”他浑身都在颤抖,汗如泉涌。 两情花已经开始起作用了。 姜初亭脸上沾了他的血迹,双手僵在半空中,根本不敢碰他。就在此时,太后和皇后都冲进来了,混乱间,姜初亭被太后推开,她怒目圆瞪,呵斥道:“还不走?!” 姜初亭退了两步,最后看了眼裴璟那边,他好像晕过去了,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 元溪就站在寝宫门外,看到姜初亭出来,眸光如大海一般深邃沉静。 此时太医进进出出,人多眼杂,姜初亭不好与她说话,只在走近时,颔首致意,便加快了步伐。 两人即将擦肩而过地时候,元溪声音极低极快地说了句:“离开后一定要往南直走,天神会保佑您。” 姜初亭脚下几不可察地一顿,继续向外走去。 他一开始打算带着星儿回九重天,可是如果按照她所说往南直走,那便不能回去了。 元溪能准确无误地算准这次的时机,那么,给他指引方向,是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吗? 姜初亭一时间也难以琢磨清楚,抬起眼帘,发现前方一人阻挡了去路。 是墨林。 姜初亭负手而立,看着眼前的他,突然感到不理解:“为何拦我?” 他走了裴璟才能平安无事,怎么也没想到墨林会出来多事。 墨林却沉凝道:“放不放你离开,应该由陛下醒来了自己决定。” “你这是不把太后娘娘放在眼里?” “我只忠诚于陛下。” 姜初亭不欲与他多浪费时间,眉尖动了动,微微扬声:“墨林,你觉得你能打得过我?” “我不和你动手,我只是来对你进行最后的劝告。”墨林短促地低叹一声,眼神复杂看着他道:“就算他不能得到你,他也不会让你和林知在一起。林知就快完了,你救不了他的。你留下来,这样林知或许还有活着的希望。” 姜初亭面无表情:“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让开。” 墨林拳头握紧了些,咬咬牙,终于让到了一边,然后眼睁睁看着他大步离去。 姜初亭去司天监把正在打瞌睡的魏加叫醒,魏加朦朦胧胧只听姜初亭说:“出宫。”二话不说就屁颠颠地跟到他身后。 江显已经牵着星儿在城门口等了,马车也已经备好。 星儿又好些天没能见到姜初亭,眼睛鼻子红通通像一只委屈可怜的小白兔,撒开江显的手就扑进姜初亭的怀里,拼命抱紧他,抽噎着不住的喊:“爹,爹……” 姜初亭抱着被眼泪糊了满脸的星儿,带着魏加上了马车,而江显和车夫一起驾车,送他们出城。 魏加笑呵呵逗弄一会星儿,终于把星儿逗笑了,问姜初亭道:“师父带我们去哪儿玩啊?” 姜初亭看了眼浑然不知什么情况的小徒弟,默然片刻,道:“魏加,以后你都不会再回皇宫了,你舍得吗?” 这两年,他在皇宫当着官,好吃又好玩,过得挺开心。乍一走,肯定会不习惯。 魏加乌黑的眼珠子转动了一下,问道:“那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再见到师弟了啊?” “嗯。” “啊……”魏加露出可惜的神色。 “你舍不得他?” 魏加点头:“他其实对我很好的。”这几年两人虽然还是一言不合就吵嘴,但也培养出一点感情了,不过魏加虽然不舍,但心中还是师父最重要,托腮道:“不回去就不回去吧,我以后会时常想念师弟的。” 人单纯固然有单纯的好处,不贪恋富贵,不留恋名利,当了两年官的小魏大人就这样潇潇洒洒,说走就走了。 江显一来要顾着家里,二来方便及时给姜初亭传递晋城里的风向,送他们出城后就回去了。 姜初亭带着星儿和魏加往南直走,三天后,正好到了广陵。 就是之前和林知约定好的地方。 虽然之前没有说具体在哪儿会面,但姜初亭才找了家客栈住下,林知就已经神速找上门来了。 他一身深色短打,戴着斗笠,看到姜初亭的脸,目光呆了好半晌,用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才惊觉自己不是幻觉,也不是做梦。 初亭是真的来了。 林知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少则等一个月,多则等半年,甚至好几年的准备了,每天都茶不思饭不想,煎熬之极。没想到猝不及防,他就已经来赴约了。 姜初亭看到他之后虽没什么表情,态度仍旧淡漠得很,但默许了他留下一起吃饭。林知又惊又喜,整个人都仿佛踩在云端一般飘飘然不真实。 “哥哥,喂饭饭。”星儿将自己的碗和勺子捧给他。 星儿这是喜欢谁,就让谁喂饭。 林知当然乐意之极,趁着姜初亭没注意,亲亲他脸蛋,耐心地喂饭给他吃,姜初亭在旁静静看着,并未阻止。 晚上给星儿洗澡时,林知默默地蹭过来帮忙,星儿咯咯咯笑着用手拍水,溅了他一脸。 林知笑着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顽皮!”又偷偷观察姜初亭的脸色,发现他没有赶他走的迹象,心头悄然松了口气。 虽然不敢置信,但是初亭对他态度好像和缓了很多。 林知不敢多想,也不敢细想,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珍惜机会,让初亭能够回心转意。 洗好之后,姜初亭给星儿擦干身体,抱到床上穿衣服,林知快步跟过去,自告奋勇:“我来我来。” 将他手中的小衣服扯过去,自发给星儿穿起来,姜初亭神色平静朝着他看了一眼,起身走开。 魏加和姜初亭一个房间,单独睡一张床,他心宽无忧,吃过晚饭就倒头睡着了,任凭他们在旁说话,雷打不醒。 姜初亭把被他蹬掉的被子捡起来,重新给他搭上。 林知一颗心砰砰乱跳,给星儿穿好整理好,将要抱抱的他揽进怀中,摸了摸他的后脑,余光小心翼翼地去瞟姜初亭的身影,心想,难道真如赵承阳所说,两人之间的突破点在于孩子? 他对星儿好,所以初亭就会慢慢的接受他了吗? “哥哥,要一起睡,要。”星儿黏在他身上软软撒娇,林知当然想得不得了,眼巴巴看向姜初亭,目光充满了深深的渴望:“初亭,我,我可不可以留下来一起……” 姜初亭没理睬他,只走过来打算把星儿从他手中接过。 星儿扭动身体,哼唧道:“要哥哥,要哥哥睡。” 姜初亭收回手,表情没变化,一字一字地叫他名字:“姜辰星。” 星儿一个哆嗦,黑漉漉大眼睛望着住他,紧张地咬起了手指。 姜初亭放缓语气:“躺下睡觉。” 星儿从林知怀里离开,自己躺下,自己拉上被子。姜初亭又瞥了眼还坐在床边的林知,林知立马弹起来,他今天已经很幸福了,不敢再得寸进尺,往外挪动着步子:“我,我这就回房去。” 轻手轻脚带上门的同时,还不忘从门缝里恋恋不舍再看两眼。 林知走了,星儿也不吵闹,自己在床上翻了会儿身,就这样安安静静睡着了。 姜初亭注视星儿稚气香甜的睡颜,俯下身去,握住他的小手轻轻摩挲了一下,心脏都不由柔软了下来。 血缘的吸引是很玄妙的,这孩子对林知真的有种不一样的依赖和感情。 父子两人相处得亲密,他也不打算反对和从中阻碍,毕竟,他和林知之间怎么样,那是两人之间的事。 至于孩子这里,只要自己能办到能接受,剩下的就随他高兴好了。 第79章 姜初亭给九重天送了一封信, 然后按照元溪所说, 继续南下。 林知没有被他赶走已经够满足了, 什么都不敢多问,自然是他往哪儿走就往哪儿走。每天无微不至地照顾星儿,见缝插针地往姜初亭身旁凑, 帮他拿东西,给他递水, 扶他上马车……总之, 只要察觉他有什么需要的,立马做出反应。 虽然大多会遭到无声的拒绝, 他也不气馁。 因为孩子还太小, 不宜舟车劳顿,是以他们一路上并不急于赶路,时常半路上停下马车下来歇一歇, 看看风景, 吃点东西。 这天他们停在一处山林之间, 魏加懒得动弹, 缩在马车里吃东西,姜初亭站在马车边透气, 林知带着星儿在旁摘花。 一大一小你一句我一句,时不时传来星儿开心的笑声。 姜初亭忍不住转过头去看了一眼。 这段时间林知陪星儿玩, 喂他吃东西, 给他洗澡穿衣, 一起睡, 无论星儿怎么折腾闹腾,都不生气,耐心细心一样不缺。除了不知道真相,林知和星儿的相处方式完全就是父子了。 林知头发上顶着被星儿胡乱插上的几朵野花,笑着笑着偏开头去闷咳几声。他身上的伤拖拖拉拉太久了,一直都没有痊愈,每天都还要服药。 察觉到姜初亭的目光,他眼睛一亮,冲着他挥了挥手,然后把在脚边打转的星儿抱起来,走过去。 林知露出笑脸同他搭话:“是要走了吗?” 姜初亭没应,只是把星儿接过,上马车了。 林知鼓了鼓脸颊,也跟着上去。 马车继续前行,星儿靠在姜初亭的臂弯,眼睛转了几转,突然扬起小脸问姜初亭道:“爹,娘亲呢?” 林知一听眼睛瞬间瞪大,心都提起来了,转开头去,假装看窗外的风景。 昨晚星儿和他一起睡的,他实在耐不住问了星儿关于他娘的事。星儿小不丁点一个,从出生就只知道姜初亭一个爹,哪里知道这么多,被他问得一脸迷茫。 哪里想到,这小家伙被他勾起了求知欲,居然在这个时候问起来。 姜初亭的第一反应就是看林知,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还没说话,魏加眯起眼睛笑了,认真地道:“笨蛋星儿,你娘就在这儿啊。” 说着,手指了指林知。 林知双眸圆睁,魏加这孩子平日里直愣愣的,怎么还会耍人玩儿呢? 星儿先是歪头疑惑,又似乎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兴高采烈地扑进林知怀里,甜甜地一叠声叫起来:“娘亲,娘亲,娘亲,你是我娘亲。” 林知抱住他,嘴角抽搐好几下,脸上要笑不笑:“好好好,乖。别叫了。” 星儿亲昵地抱着他的脸蹭来蹭去,又啾啾啾连亲他好几下:“娘亲,娘亲!” “哈哈哈呃……”场面一度陷入荒唐。 林知正尴尬着,不经意转眸,正好看到了姜初亭唇边无声扬起的那抹弧度,似水般清柔。 林知几乎是看愣了:“初亭,你笑了。” 没有冷淡和疏离,就像是以前两人在一起时候的他,总是对他露出这般美好的笑容。 林知视线盯着他不挪动,生怕错过了一分一毫。 姜初亭听到他的话,嘴角缓缓落下,笑容由平淡转而消失,然后直视前方,不再看他。 林知见状难受无比,心情陡然变得低落。 林知虽然痛恨自己母亲,但一直有暗中关注她的情况。朝廷追查力度极大,是铁了心要铲除林家,不仅是试药残害人命,还有其它以往被掩盖遗留的一些问题也一并被挖出来了。林惜推自己手下的人出来顶罪,而她行踪隐秘,至今没有被找到。 有洪玉菲在,她一定会顾好他娘的安危,不会让她有事。而他呢……肯定是难逃一劫,不知道如今这样的日子还能过几天。 由于在路上耽搁,这晚他们并没有进城,在一个宁静的小村庄找了一户人家借住。 林知跑进主人家厨房捣鼓了许久,手都烫了个泡,兴冲冲地捧了一大碗面条过来,放到姜初亭面前。 “初亭,这里都没什么好吃的,只能给你煮面了。”林知眼睛亮晶晶期待望着他:“你尝尝看。” 星儿哇得一声,拍起小手:“娘亲好厉害呀!” 林知对这个称呼已经懒得纠正了,笑着摸摸他的头。 姜初亭瞥了一眼,大概是面没有和好,面条煮出来都断掉了,放了青菜和葱末,表面飘了一层油花,倒没有想象中的惨不忍睹。 林知观察着他的反应,满脸迫切和期待,眼睛都不敢眨。 姜初亭被他这样盯得沉默片刻,客气地道:“多谢。”拿起筷子先尝了一根,然后又挑了一根喂给星儿吃。除了味道有点淡,倒不难吃。 星儿很给林知面子,吃得津津有味。 林知心中欣喜,虽然他知道,初亭之所以会动筷,很有可能只是为了不浪费食物。 夜深了,魏加和星儿都先后睡了,姜初亭站在屋外,浑身沐浴在月光下,右手摩挲着一枚青色环形玉佩,陷入沉思。 身后有足音靠近,姜初亭只用眼尾扫了一眼,也没转身去看,把玉佩收进怀中。 夜色沉寂中,林知先开口了:“初亭,我记得你之前说,你来找我是为了解决一件事。”林知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轻很小心,像是如果察觉他生气,就立马停止不说了。 姜初亭没反应,他才继续:“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件事解决了吗?” 林知没指望姜初亭会搭腔,却没想到,听到了他的回答。 “没有。” 林知心中一喜,又接着问:“那……什么时候能解决?” 姜初亭转过头来看他一眼,才淡声道:“不知道,看情况。” “很重要吗?可不可以说出来让我帮你?” 姜初亭收回视线,眼神散落在空气中,道:“不用。” 话已至此,林知便自觉地不再进行这个话题。 就在他以为今晚的谈话就这样结束的时候,姜初亭忽然问他:“林知,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 “我?我没有想过。”林知听他这么问,心中有点慌乱,脚下踢了颗小石子,勉强笑了笑道:“反正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姜初亭顿了顿,道:“你应该想想了。 林知很快接话道:“没什么好想的,要么和你在一起,要么死。” 姜初亭静立片刻,敛着眸道:“命只有一条,以后要生要死,你自己决定。”说罢转身回屋了。 林知出神凝视着他背影,对他的话似懂非懂,心乱如麻。 难道果真如他想的,初亭解决完事情,就要和他分开了吗?他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又过了两天,他们到了嘉兴城,这儿民风开放,姑娘们也大胆热情,姜初亭和林知行容貌出众,走在路上,被迎面走来的姑娘们往身上掷了好几条丝帕,表达倾慕之意,魏加也有份。 她们捂嘴窃笑跑开,林知黑着脸将姜初亭手中的丝帕抢过来,愤愤然揉成了一团。 姜初亭只看了他一眼,继续前行。 林知却被看得有点怔然,手上动作也停下。是啊,他现在根本就不是初亭什么人,哪里有资格和立场吃这种飞醋? 林知悻悻然,加快步子跟上他。 嘉兴城东的一处别院内,林惜正冲着跪在面前的洪玉菲大发雷霆:“你还敢拦着我,我一刀杀了你信不信?!” 洪玉菲面色苍白,坚持道:“家主,现在外面到处都是追查我们的人,你不能露面。” “我不能露面,你就成天把我关在屋子里哪儿都不能去??你当我是囚犯吗??”林惜气得双目通红,指着她道:“洪玉菲,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不过是林宣的一条狗,狗啊!你有什么资格来干涉我的自由?” 洪玉菲这一路已经遭受了无数类似的痛骂,眼神麻木,低声道:“如果想要命,就没有自由。” 林惜扬手狠狠甩她一巴掌:“还顶嘴?!” 洪玉菲脸上多了一个巴掌印,闭了闭眼,道:“出气了就请好好呆着,我再出去打听一下情况。” 林惜讽刺地笑出声,道:“还有什么好打听的?这就是报应啊,林家完了,彻底的完了,这就是你们害死子阙的报应!林宣的伟大理想即将终结……哈哈哈!” 洪玉菲扬起脸,拧着眉看着她道:“家主,你是林家人,是老家主的女儿,怎么可以为了一个男人……” 林惜脸色瞬间阴沉,嘶吼着打断他:“我是林家人?我是她女儿?你们害死子阙的时候,怎么没人想过我是谁?!你们瞒了我将近二十年,我还傻乎乎地听她的话帮她完成所谓遗愿,她就是个恶毒又令人作呕的女人!杀夫之仇不共戴天,凭什么要我还念着她?!现在林家的一切都付诸东流,我高兴还来不及!我就是要让她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洪玉菲深吸一口气,对她实在无话可说。 自从林惜知道云子阙真正的死因之后,就真的疯了,她原本就对林家的事不上心,如今是彻底置身事外不说,还深深地希望林家的一切能够加速毁灭。 就为了一个男人。 林宣活着的时候,恐怕从来都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林惜抓住她的衣领:“你现在,什么都不要管,你只需要把林知给找到。我要走也要带着他一起走!” 林知对林惜来说,是脑子里唯一还算清醒的存在了。她要带着林知远渡海外,去另一个国家。她就是死,也不会允许林知又和那个男人搅在一起! 天黑了,林惜饭也不吃,自言自语在屋子里游魂似的晃荡了几圈,抱着一个漆黑的方形盒子坐到床边。 纤长的手指在盒子上轻抚,嘴角溢出一抹笑容:“以后,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逃跑途中还带一具棺木实在不现实,林惜只能忍痛将子阙的尸骨给火化了,如今盒子里装着的就是他的骨灰。也是林惜的精神依靠,每天睡觉前都会抱着说一会儿话。 照例将盒子放在枕边,林惜朦朦胧胧睡去。 直到被一阵刀剑相交的声音吵醒,林惜惊坐而起,发现屋子里洪玉菲和一个黑衣人打起来了。 林惜下意识里想抱着盒子往床里缩,一伸手才发现空了。 盒子没有了。 被那个黑衣人拿在了手中。 林惜立马不要命的冲下床去,要去把东西夺过来,洪玉菲惊怒:“快躲开!” “还给我,你把子阙还给我!”林惜根本不听,也不理会她的阻拦,直往两人中间冲。 混乱之中,屋内冒出一阵浓郁白烟,洪玉菲急忙抓着林惜后退。随着白烟消退,黑衣人也不见了。 林惜抱头尖叫了一声,就仿佛被抽走了灵魂,身子一软,跌坐在地上:“子阙,子阙……子阙没了……”眼睛一闭,就这样昏死过去了。 …… 黑衣人带着盒子一路飞奔来到了城郊,站到一处奔流的河边。 他目光犹疑,过了良久想到什么,还是低叹一声,把木盒打开,将里面的骨灰扬洒进了水里。 河流湍急,将骨灰卷走,很快什么都不剩了。 黑衣人嘴里念着什么,右手竖在胸前,对着河水奔腾而去的方向连着鞠了好几个躬,这才飞身离开。 他回到了城中一处僻静的院落,大步走进去扯下面罩,赫然是一张年轻清秀的面孔,才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眸光清澈。 院中,有个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男孩,正守着身旁坐在轮椅上的年轻男人。 男人不过二十五六岁,穿着一身深蓝色暗纹的宽袖衣衫,衣料在夜色下泛着如同深海珍珠般柔润的光泽,有种低调的奢华。他鼻梁高挺,面容苍白而英俊,那双狭长漂亮黑眸幽寂冷清,元瑕进来时,他的表情也没有起任何波澜,只是微微抬起眼帘,看了他一眼。 元瑕道:“尊主,事情办妥了。” “嗯,辛苦你了。”陆照低声说着,表情很平静,反倒是他身边的元桑愤然道:“哼,这才是个开始,她们林家人各个都坏透了,当年为了抢夺灵土,害死了我们岛上多少人!就该她们全都挫骨扬灰!” 他还待说,被一向好脾气的元瑕喝止:“行了,别说了。” 元桑被他吓一跳,瞪大眼睛:“这么大声干吗?吓死我了。” 元瑕立马缓和了语调,说道:“我的意思是时候也不早了,带尊主回房休息吧。” “哦。”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了。”陆照自己转着轮椅调转了一个方向,搭在滚轮上的右手手腕上,系着一根不粗不细的红绳,衬得肤色愈发的白皙。他嗓音低缓对身旁两人道:“累了一天,你们也都回去休息吧。” 元瑕和元桑一同注视他离开的身影。 元桑托着下巴道:“当我们蓬莱岛的尊主不是应该很高兴的嘛,近两百年来唯一一位天选的贵人诶,所有岛民都要臣服于他,换做是我,我做梦都能笑醒。可怎么就从来没见他笑过呢?你说这是为什么啊?” 元瑕看了他一眼,才道:“谁说做人一定要笑呢?不想笑就可以不用笑。” “我总觉得他过得一点都不开心。”元桑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他一直戴着姻缘绳,肯定是想娶亲的,可在岛上也没见他对谁热切过……”元桑推了推元溪的胳膊道:“不如我们就在这里给他找一个吧,免得他总是一个冷冷清清瞧着怪孤单的。不过得经过我们考验才行,免得又遇上像林家一样恶毒的女人。哼!” 元瑕闻言不由道:“你先管好你自己吧,少说错两句话就行了。” 他们久居岛上,与外界完全隔绝,这次出来什么都不懂,如果不是有陆照在,他们闹得笑话能把人都要笑死。在陆照耐心的指导下,他们换了没有族纹图腾的衣服隐匿身份,学会了用珍珠灵草换钱买东西,学会融入外界与人正常交流,也都像模像样,不会轻易露馅儿了。 元桑一直挺奇怪,同样第一次出岛,尊主就是比他们厉害,懂得也多,心道果然是天神选中的人。 “我说错话?我什么时候说错过话?”元桑不服气嚷嚷,想到什么又追问:“你今天去偷的谁的骨灰?林宣的?你为什么不带回来让我也洒着出出气?诶不对,林家人在这附近?你为什么不一同将她们给杀了?你,喂,你别走啊,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元瑕实在是不想搭理他,捂着耳朵已经回房去了。 元瑕作为蓬莱岛上这一辈当中天赋最高的少年,武力超高,心地也十分善良。这天出门买东西,碰见几个男人在追赶一名又哭又叫的女子,差点就将她抓走。那女子见到他连连哀求他相助,说自己是被恶霸强抢,元瑕自然不能不管的,打抱不平教训了他们一顿,将女子救了。那女子感恩戴德,匆匆逃离。 谁料东西刚买完,麻烦就找上门来了。 他被约莫二十来个手持长棍的男人团团围住,气势汹汹。为首的那个正是被元瑕教训过的,怒吼一声:“就是他!给我上!” 长街上路过的摆摊的人们见势不对,都纷纷逃窜避开。元瑕手中只有刚买好的饼,没有任何武器,站在人群中央,微微扬声道:“你们强抢民女还有理了?我不和你们打,我赶时间。” 他是出来买吃的,元桑他们还在等着呢。 可是谁肯听他的,二十多人举着棍棒凶神恶煞朝着他砸过来。 元瑕打过他们是绝对没问题,但尊主说过,绝对不能惹出人命,是以他一直注意着分寸,没有下重手,只想着甩脱他们就成,就怕惹麻烦。 但这些人猖狂之极,竟然对他往死里下狠手,元瑕被他们缠住,躲闪不及,被在头上砸了一闷棍,头晕眼花间踉跄往后退了好几步。 不稳的身体就这样猝不及防撞进了一个坚实有力的臂弯。 有人将他扶住了,还顺带将想继续围攻的人出掌击退,手臂粗的棍棒就这样被轻易夺走。 他出招又快又准,游刃有余,那些人顿时无法近身。元瑕心中讶然,转眸去看扶他之人,见他一袭青衫,黑发如墨,眉目清雅,是个长得十分好看的年轻男子。 他嘴里忙道了句:“多谢公子。” 姜初亭原本带着星儿和魏加下楼用早饭,听到外面的动静,这才出来看看,然后就撞到了这一幕。 姜初亭低声询问:“怎么回事?” 元瑕立马三言两语解释清楚:“他们强抢民女,被我阻止,现下来报复。” 姜初亭了然,把他交给魏加扶到一旁。 然后元瑕就看到他剑都没□□,出手利落又潇洒,衣袂翩然似仙,也不见他怎么费力,三两下就将这些地痞流/氓都给收拾了,一个个东倒西歪,鼻青脸肿。 远远躲着围观的人都不由鼓起了掌。 这些恶霸们知道遇见了狠角色,屁都不敢多放一个,连滚带爬的离开了。 元瑕头上的血流进眼睛里,十分难受。姜初亭遂将他带回客栈,让他用水清洗,然后给他伤处上药。 姜初亭叮嘱:“这两天伤处先别碰水。” 元瑕点点头,对他感激不尽:“多谢公子相助,你说的我都记下啦。” 从出岛以来,形形色色的人他都见过,有好也有坏,但第一次遇到姜初亭这种似乎每根头发丝都散发着温柔的人,仅仅相处这么一会儿,听他说话都能感受到如沐春风般的和煦。 姜初亭收好药瓶,端详他须臾,这孩子看起来和林知差不多大,瞧着挺沉稳,但眸中一派不经世事的清澈无垢,想了想还是微笑着问:“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武功招式其实很厉害,为什么不使出来?” 元瑕不意外被他看出来,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尊……我主子吩咐了,不准我们惹麻烦。我怕控制不住,不小心弄出人命了,所以才……” 姜初亭点点头:“原来如此。” 他们这边聊得畅快,林知抱着星儿坐在旁看着,扁着嘴,整个人都快被醋给淹了。 林知对姜初亭能出手救人已经见怪不怪了,所以就牵着星儿在客栈门口等,以为待他解决了,就可以一起吃饭了。 谁知……带进来又是包扎又是聊天,而他还不能有丝毫的意见,只能有苦往心里咽。 那边仍在继续。 “公子,你叫我元瑕便好了。” “你姓元?” “嗯,对啊,怎么了吗?” 姜初亭笑了笑,道:“没什么,只是这个姓很少见。” 元瑕道:“少么?我家乡的人好多都是这个姓的。” 元瑕说完突然从凳子上惊站起来,道:“我得走了,主子还在等着我呢。” 姜初亭站起身来,元瑕又道:“我们就暂住在附近的锦瑟别院,公子闲暇时可来寻我们。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元瑕匆匆离开了,可不过一会儿,姜初亭便看到元瑕落在凳子上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 打开来看,竟然全是上品的珍珠和宝石。换算成银子的话,可不是什么小数目。 姜初亭立马拿上去追,想还给他,却根本没看到他的身影了,这一追,就直接到了元瑕口中所说的锦瑟别院。 姜初亭踏上阶梯,伸手敲门。 不多时便有人来开门了,不过来人不是元瑕,而是一个眼睛更圆乎一些,皮肤更白一些的清秀少年。 他只将门开了一人宽的缝隙,满脸警惕:“你找谁?” “元瑕。”姜初亭将钱袋递给他,言简意赅:“方才我帮他包扎伤口,他的钱袋落下了。” 元桑一瞧果然是元瑕的东西,下意识就伸手去接,姜初亭颔首道:“告辞。” 见他要走,元桑终于反应过来了,一把拽住他衣袖,语气比方才客气了不少:“等等,你别走,进来喝杯茶吧!” 姜初亭婉言谢绝:“多谢,不过我就不进去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元桑已经听元瑕大概说了刚才遇到的事情,知道姜初亭就是帮他的那个好人,登时抓着他不放:“进来坐坐吧,不然劳烦你跑一趟,我们多不好意思。” “我……” “来嘛来嘛。” 盛情难却,姜初亭只得随他进去。 “公子你叫我元桑就行了。主子怕元瑕脑袋的伤会出什么岔子,赶他去看大夫了,就由我来招待你,你别嫌弃啊。” 到了花厅之后,元桑给他上茶,姜初亭揭开杯盖,茶水里面几片青绿的叶子,芳香沁鼻,但是看起来不像是茶叶。 元桑笑呵呵道:“这个叫青儿叶,放心喝吧,对身体很好的。” 他们岛上的人活得年岁长,并不是如外界所说都是神仙,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无论男女老少都是拿这个泡的茶当水喝,有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功效。这种东西只有他们蓬莱岛上的灵土才能长得出来。 姜初亭莞尔,饮了一口,甘甜清冽,很是独特。 元桑注视着他道:“公子喜欢吗?若是喜欢的话,我去包一些给你带回去泡着喝。” 他实在太热情了,姜初亭忙道:“不用。” 元桑顿时蹙眉迷惑问:“怎么了嘛?不好喝吗?” “好喝,只是……” 元桑立马又笑了:“喜欢就好,公子请稍等,我马上就来。” 说完也不等他拒绝,就风风火火地跑开了,姜初亭愣怔一下,不由失笑。 过了好半晌元桑都没有回来,姜初亭想离开了,星儿他们都还留在客栈,他出来只是打算还东西,没想到会追到这里来,耽搁这么久。 他心中有挂碍,但就这样不声不响的告辞似乎有些不妥。 旁边也没有下人可以帮忙转告一声,他只有站起身来,走出了花厅,想先找到人。 走了一段距离,倏地听到一个房间传出两声男人的轻咳声。 是生病了吗?姜初亭想了想,还是上前几步,对着紧闭的房门,声音放得很轻,道:“冒昧打扰,在下是来贵府送东西的,承蒙……” 哐啷一声,里面骤然传来茶盏落地砸碎的清脆声响,打断了姜初亭的话。 姜初亭还没有反应,元桑突然从右边的回廊出绕过来,看到他出现在陆照房间门口,面露惊讶。 “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姜初亭向他大略解释,元桑连忙把包好的东西递给他,不敢耽搁他时间了,道:“那我送你出去吧。” 离开前,姜初亭不由回眸看了眼那仍旧紧闭的房门。 他耳力好,听到了里面那人几乎是在不住颤抖的气息声。 姜初亭隐隐觉得有些怪异,但也没去多想,加快步子离开了。 第80章 元桑送走了姜初亭, 这才走回去, 结果被吓一跳。 陆照不知道什么自己走出了房门, 跌在了门口。 他之所以坐轮椅,不是因为腿有什么问题,而是因为从当上尊主之后就身体不好, 一走路就眩晕。平常就算短短地走一段距离,都得人扶着才稳妥。 元桑几大步跨过去, 扶他起来责怪道:“你要干什么啊?就不能等我回来叫我嘛。” 陆照脸色泛白, 眼眶潮红,抓紧他的胳膊, 人还没站稳, 急切问他道:“他人呢?” “他?”元桑反应了一会儿才道:“你是说刚才那位公子?他走了啊。” “走了……”陆照眼神流露痛色,身体再度软下去,元桑赶忙将他给弄进房间里坐下。 元桑察觉他的反常, 用布巾给他擦着额头上的冷汗, 问道:“尊主, 你是感觉到了什么吗?那方才你怎么不开口叫住他啊?” 陆照摇了摇头, 纤长的眼睫颤动,闭上了眼。 元桑也搞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 但看到了他泛红的眼尾,克制不住地满脸震惊, 放缓声音道:“元瑕好像说他们就住在附近的客栈, 要不我陪你去找?放心吧, 他们一时半会肯定也走不了。” 陆照没有应声, 呼吸紊乱,放在腿上的手缓缓收紧。 返回的路上,姜初亭回想着元瑕那满满一钱袋的珍珠宝石。 他在好多年前曾经去过琼海边的小镇,看到过那些商人们据说是从蓬莱岛岛民那里交换来的宝石明珠之类的东西,确实和他曾经见过的有很大的不同。 然而元瑕手中的和那些是极为相似的。 姜初亭轻念着:“元瑕,元桑,元溪……” 他说元这个姓少见,元瑕说家乡很多都是姓元。还记得江显曾告诉他,有传言说元溪来自蓬莱岛,事实证明元溪确实有非同寻常之处。而元瑕和元桑和林知差不多年纪,乍一看和寻常人无异,但细看细琢磨,他们言行举止间都有种不染尘埃的纯真直白,仿佛入世不久。 拎着元桑给的一大包闻所未闻的东西看了一眼,姜初亭心中已经有大概的猜测。 元瑕他们很有可能也是来自传说中的蓬莱岛。 元溪让他一直南下,或许就是算准了会遇见他们? 那她究竟是什么用意呢? 回到客栈,林知已经带星儿吃了东西,见他回来,立马殷勤地端来备好的热粥和馒头让他吃。 林知就坐在他身旁,问道:“初亭,是不是等你吃完就出发?我都收拾好了。” 今天因为那个元瑕的事情已经耽搁了许久了,再不走,天黑之前估计很难进城。 姜初亭眼睛看都没看他,回答道:“不走,暂时留下。” 一来是因为元溪,二来,他听元桑说那间屋子里的人就是他们的主子,心中有点莫名地在意。 惯例的行程突然中断,林知很是意外,为什么突然说不走了?难道跟那个元瑕有关系? 他当然没有奢求姜初亭会给他解释原因,也不会出言反对,只能自己胡思乱想,结果就是越想越心慌不安。 小孩子片刻闲不住,姜初亭刚吃完没多久,星儿闹着要出去玩儿,姜初亭带他和魏加一同出去,林知不用说,必定是如影随形。 逛了一会儿,魏加想吃糖葫芦,姜初亭让摊主拿了一串,星儿馋得口水都哗啦啦流下来了,扯姜初亭的手摇晃:“爹,我也要,我也要。” 姜初亭还没作出反应,林知已经又拿了一串,一起付了钱,递给星儿嘱咐道:“不能多吃,听到没?” “嗯!”星儿开心地点头。 林知偷偷觑了姜初亭一眼,像是生怕怪罪他自作主张,心虚地一把抱起星儿急步走到前面去了。 姜初亭虽然对他冷漠,但不至于毫不讲道理,见他小心翼翼的模样,无言在原地站立片刻,才继续往前。 星儿抱着啃了好一会儿,才啃下了一颗山楂上面的糖就不吃了。林知给他把嘴擦干净,也不嫌弃被他糊得满是口水,将这颗果子一口吃下了,剩下的也很快解决。 四人在街头闲散地逛着,林知倏地身体僵住。几队官兵正拿着画像在私下搜寻,他大略瞟到了,是画的他娘,洪玉菲,还有乔寻。 没有他。但他还是下意识里侧身避开那些人的目光。 裴璟竟然不通缉他,这太奇怪了…… “走呀,走呀。”直到星儿用小手使劲地揉他的脸,林知这才回神,发现官兵都已经过去了。 而姜初亭和魏加在前面的摊子在给星儿挑新玩具,好似对方才的那些根本就没有丝毫的在意。 林知知道自己不配难过,但还是瞬间溢满了苦涩。 正要走过去,却忽然看到一个摇摇晃晃的人影正在靠近姜初亭。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穿着一身深蓝色衣衫,面容苍白英俊,微微泛红的双眼一直盯着姜初亭的侧影,在艰难地却又坚定地一步一步地走向他。 林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心头一紧,正要大步上前,那人却身体一歪,被眼疾手快地姜初亭伸手一把扶住。 姜初亭也没想到自己挑个东西,都有人能晕在身旁,扶一把是举手之劳,只是刚想开口问他怎么了,却毫无防备地撞进这人漆黑双眸里。 这双漂亮忧郁的眼睛微微含着泪光,仿佛在急切地诉说着克制了千万年的缱绻情思,无声却热烈到灼人。 对视上的瞬间,姜初亭都愣住了,胸口亦涌上一阵难以言说地窒闷。 姜初亭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没事吧?”扶他站稳,他已经确认自己之前并未曾见过这个人。 他之所以露出这样的神情,应该是认错人了。 这人的手反过来抓住了姜初亭的胳膊,苍白的薄唇颤了颤:“你……” “初亭。”林知抱着星儿过来了,充满了深深疑虑的目光盯着他,问道:“你认识的人吗?” 陆照一怔,抬起眼帘,看了他和星儿一眼,抓姜初亭的手一点一点地松开来了,眸光也渐渐趋于沉寂,无声的汹涌就这样藏进了人难以探及的最深处。 陆照呼出的气息灼烫,嗓音微哑对姜初亭道:“方才,多谢了。” “无妨。”姜初亭察觉他身体一直摇摇欲坠,仍旧一直扶住他,话中不自觉就透出关怀:“你身体不适?要不要送你去看大夫?” 陆照喉咙哽塞,缓了缓才目不转睛望住他的脸道:“不用了,过一段时间我就会好起来。” 姜初亭点点头,环顾了一圈,又问他道:“你没有家人或者朋友在附近?” 陆照低声道:“他们暂时都不在。” “那你住在哪儿?告诉我,我可以……” 陆照目光始终没有从他脸上离开,打断他:“不如,我们先到旁边找地方坐一坐吧,你帮了我,我请你喝茶。” 换做以前遇上这样的情况,姜初亭多半会推辞,可此时,鬼使神差般的,姜初亭心中根本就没有丝毫拒绝的念头,转过头去,旁边刚好就有一家茶楼,欣然道:“好,我扶着你。” “多谢。” “慢些走。” 看着姜初亭小心扶着陆照的背影,被两人同时忽视的林知震惊在原地,这是怎么了?究竟是怎么了?! 为什么最近莫名其妙的人这么多?而初亭又还对他们这么好? 林知的危机感愈发的深重,绷着脸抱紧了星儿大步地跟了进去。魏加也慢吞吞地跟上,完全状况之外。 元瑕和元桑推着轮椅躲在不远处的墙角,越过来来往往人群看到了那边的情况,元桑满脸的惊愕。 “尊主他……这是怎么了?”本来,他和元瑕是推着他去客栈找姜初亭的,可是碰巧半路上就遇到了。元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们的尊主露出那样不冷静的神色,然后不让他们推,也不准他们出现,偏偏要自己走过去。 说了几句之后,现在是一起去喝茶了? 元瑕其实也不太清楚具体怎么回事,但他比元桑知道的多,所以心中隐隐有猜测,于是道:“他自己高兴就好了,我们俩在旁等着,见机行事吧。” 元桑也只有点头了,摸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的模样。 到了茶楼之后,姜初亭扶陆照坐下,然后坐到他旁边,亲自帮他倒了一杯茶:“请。” 陆照谢过,两人交换了姓名。姜初亭没有用化名,说的是原名。 “初亭……”陆照温声道:“好名字。” 姜初亭莞尔。 两人虽然第一次见面,却是相谈甚欢,完全没有尴尬或者生疏,仿佛是已经认识了许久。 姜初亭微笑着道:“不知为何,与陆兄你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陆照喉间几不可察地哽咽了一下,同样笑着道:“我亦然。或许……我们上辈子认识吧。” 姜初亭眉眼弯弯,又是一笑。 虽然不知道刚才陆照究竟是把他看成了谁,但这种问题他肯定不会去追问,总之,两人莫名地投缘和契合是真的。 或许真如他所说,两人上辈子认识呢。 他们两人很自然而然的你一句,我一句,仿似陷入了两个人的世界,与周边的人隔绝。林知在旁边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心里荒凉一片,委屈又难过,下意识里捏着星儿的小手,不小心将他弄疼了。 星儿哼哼唧唧两声,扭动身体从他怀里离开,往姜初亭身上爬。 姜初亭把他抱到腿上坐着,星儿扑闪扑闪乌黑的大眼睛打量陆照:“你好呀。” 陆照脸色原本的微笑似乎淡下去了一些,眸中涩然,望着星儿的眉眼,问道:“他是……” “犬子。”姜初亭这才暗暗惊觉和他聊得太入神,旁边的人都还没介绍,道:“失礼了,星儿,叫叔叔。” 星儿乖乖地叫了一声:“叔叔!” “嗯。”陆照敛了敛眸,唇边是抑制不住的苦涩之意。 他没有去问林知和魏加,但出于礼节姜初亭还是一并都介绍了。 “魏加,我的徒弟。这是林知,一个……朋友。” 林知握紧拳头,冷声道:“朋友?什么朋友?” 姜初亭神情淡若,不打算和他争辩。星儿却捂嘴冲陆照笑起来,软糯声音道:“他是我的娘亲。” 姜初亭:“……小孩子,童言无忌,别当真。” 陆照勉强地微笑了一下:“我知道。” 然后两人又旁若无人的聊起来,林知心火狂烧,浑身气血翻涌,死死盯着他们两个人,再不做点什么说点什么,他就要崩溃了。 林知霍然站起身来。动静有点大,姜初亭停下话头,转头望向他。 陆照也面无表情地看过去,黑眸中是一种噬人的冷漠。 林知木着脸道:“我出去走走。” 林知没以为姜初亭不会有什么反应,却见他蹙了蹙眉,沉声叮嘱道:“别走远。” 他难道还是关心自己的吗?林知心头骤冷骤热,又是悲愤又是悲哀,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么办才好了:“我……” 姜初亭已经收回视线,继续和陆照说话了。 林知咬紧牙关,大步离开了茶楼。 受了刺激的他先是在街头乱走,又狂跑了一段路,想到了姜初亭的话,僵立不前了。 隔了片刻,他走到街角边坐下来,闭眼深呼吸。 换做以前,初亭不会这样对他,而他也不会这样克制忍耐。 可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不管是之前那些抛手绢的姑娘,还是这个什么陆照,他根本就没脸生气和在意。 就算初亭立马决定跟别人在一起,他又能怎么样? 因为吃醋而丧失的清醒终于回到了脑中,林知快速地冷静下来了,喃喃地反思自己:“我算个什么东西,我凭什么要给他甩脸色?我疯了吗……” 初亭说得没错,他就是冲动又莽撞,永远长不大一样。 懊恼地扒了扒头发,林知立马起身,打算赶紧回去,一道身影闪过,手腕被紧紧扣住,身体被带着往前行。 林知认出她是谁,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但没说什么,随着她往前走。 直到一处别院,洪玉菲停下来,摘下黑色面罩,转身看他,开门见山道:“现在形势不佳,你马上随我们一起离开。” “她人呢?”林知之所以跟她来,只是为了再见一次林惜。 虽然痛恨她,但他知道,这很有可能就是他们母子最后一次见面了。 洪玉菲将他引进房去,林惜正抱着一个黑色的木盒子,呆呆愣愣地坐在凳子上。 当然,那个盒子里面的东西是假的,洪玉菲拿来骗她的,否则,她会又哭又叫。 林知蹙眉看了她一眼,林惜察觉到动静,凝滞的双眸动了动,终于露出了一抹惊喜的笑,站起身来:“儿子你终于来了,我们一家三口一起离开,快!” 一家三口?难道她手里的东西是……林知挣脱她搀住自己的手,道:“你们走,我不会走的。” 林惜哪里还不知道他这是为了谁,泪眼盈眶:“为什么啊?林知,你为什么非要选择他?” 林知冷声道:“那你呢,天下男人那么多,我爹根本不爱你,你为什么非要对我爹那样执着?” “我……” 林知毫不留情打断了她:“现在外面到处都是搜寻你们的官兵,你说服不了我,我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你争论。我来只是见你最后一面,毕竟……是你生下了我。以后,自己珍重。” 林知使劲儿地摇头,满面泪水,如论如何都不能接受:“你必须走,否则,你肯定会被抓,你会没命的!” 林知哂笑:“你们做那些害人之事的时候,都没有想过我,怎么现在倒是担心起来了?” 林惜哭着道:“什么害人的事,我哪里想?我什么都不想的,是你祖母欺骗了我,她杀了你爹,还骗我说你爹是服毒自尽。我什么都不知道,还傻乎乎地答应了帮助她完成遗愿。” 林知气息陡然沉重,所以当时凌光说的是真的,他爹真的是被林宣害死的。 如果他没有遇到初亭,或许,他就这样在她们编织的谎言里活一辈子。 林惜一身素衣,未施粉黛,双眸红肿,头发散乱,完全没有了以往贵气体面的样子,她再次拽住了林知的胳膊,望着他越说越语无伦次:“我真的好后悔,你爹当年就是,就是因为查这件事,才遭她毒手,我却反过来帮她?我太傻了,真的,是她想要天下的男人怀孕生子,又不是我,凭什么要我去帮她弄那些药,到头来害得我们母子被……” “你说什么??!”林知大惊失色,一把回抓住林惜的手,不敢置信反问:“男人怀孕??!” 他反应太大,林惜一时间被吓到了,大睁着湿润的眼睛愣愣地点头。 事情是被姜初亭给捅出去的,林知又一直在他身边,她以为林知全部都知道。 就连洪玉菲也觉得奇怪:“你不知道?” 所以,试药的真相,其实是为了让男人能够怀孕生子?! 林知涌上了某个可怕的猜测,身形不稳地后退了两步,脑袋嗡嗡乱响,几乎忘记了怎么呼吸。 他不知道啊,他去哪里知道?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而他满心只围绕着初亭,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那……”林知爆满了血丝的双眸死死盯着林惜,嘴唇战栗问:“那你们这种药,究竟有没有成功过?” 林惜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惶然地点了点头:“有的……”又苦苦哀求道:“跟我走吧,如果不走,事情公之于众的话,你真的就会没命的,娘求你了!” 成功过,竟然成功过。林知神魂俱颤,泪如雨下,根本听不到她后面说什么了。抱住疼到快炸开的脑袋,痛苦低喘,五官都扭曲在了一起。 此时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 “林知,我怀孕了。” “我怀了你的孩子,因为当年……” “你若不信,可以同我一起去找大夫。” 当年,初亭最后向他坦白,苦心竭力希望他回头的时候,他说了什么? “你够了没有?!” “为了留在我身边,还真是什么胡话都能说出口啊。” “你若真这么有本事能为我生孩子,那待我娶了李若双之后,说不定纳你当个偏房。” 林知扬手狠狠扇了自己一个巴掌。他真该死啊,初亭当初竟然没有一剑捅死他这个没一句人话混账,实在是太善良了。 林惜再次被他的举动惊住,想碰林知却被挥开。 “赶紧走,别管我。再呆下去,都得死。”他低吼着,嗓音沉得骇人。 林惜怎么可能放得下他,瞪大眼睛坚决道:“不行,我不会留下你,我死都不会让你跟那个男人在一起,洪玉菲,你给我把他……” 林知出手飞快,点了她的穴道,接住软倒下去的她和差点掉在了地上的盒子,将昏睡过去的她推到了洪玉菲怀里。 洪玉菲问:“你不后悔?” “我后悔的事情太多了,今天却永远不会后悔。” 洪玉菲没接话了。她此前伤得很重,能在众多的追捕中带走一个林惜已经是拼尽了全力,再多带林知,她不见得能保全两个。强行带走一个不愿意离开的人,逃离的途中肯定会坏事。 而且,她似乎从未见过林知的通缉令…… 林知低声对她道:“走吧,越远越好。一切……就拜托你了。” 林知抱住了盒子正要离开,洪玉菲道:“你父亲的骨灰盒已经不见了,这个是假的,留下来给她。” 林知原本想带回去找个地方好好安葬,闻言愣住,打开来看,里面果然只是一些烧的纸灰。 他娘对他爹执着了这么久,最终,还是一场空。 林知将盒子搁回桌上,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 …… 林知走了约莫一刻钟之后,姜初亭很明显开始心不在焉,频频向外张望。星儿也总是问:“哥哥呢?” 待姜初亭反应过来,才发现陆照已经无声沉默了好一会儿了。 姜初亭歉然道:“不好意思,我又走神了。” “你真的很关心他。” 姜初亭不好怎么解释,只道:“他年轻气盛,我担心他闯祸。” 陆照嘴角小幅度的弯了弯,眼底却没有任何的笑意,轻声道:“是吗?” 又一会儿,姜初亭坐不住了,对陆照道:“陆兄,我可能要告辞了,你……” 陆照:“有人会来接我。” “那就好。” 姜初亭抱起星儿正要带着魏加离开,陆照抬手抓住了他的一截衣袖,道:“我住在锦瑟别院,你呢?” 锦瑟别院。姜初亭讶然,难道他就是元瑕元桑口中的主子,也是蓬莱岛上的人? 姜初亭心中挂念别的,也没多问,就把住的地方告诉他:“我就在附近的云来客栈。” “好。”陆照黑眸凝望他,抓住他衣袖的指关节泛白,低声道:“我一定会去找你。” 姜初亭冲他颔首,大步离开。 衣料从指间抽走,陆照怔怔望着他的背影,手空了,心也空了。 姜初亭离宫已经有段时间了,依他对裴璟的了解,肯定不会甘心就这样放过他。裴璟想要报复他,必然会从林知着手。 是以这段时间他一直默许林知留在身边,方才更是嘱咐他不要走远,以免发生什么意外,事情脱离他的掌控。 在附近找了一圈,却根本不见人影,姜初亭的心渐渐沉下来。 魏加察觉到他的担心,说和他分开找找看,姜初亭更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外面,这里刚好离客栈比较近,想了想道:“魏加你先回客栈。” 魏加听他的话先回去了。 姜初亭继续在附近找了一遍,找人打听,又回了一趟茶楼。 陆照已经不在那儿了,也没看到林知的影子。 姜初亭抱紧了怀中的孩子,沉着脸静立片刻,正要迈步离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哽咽地声音:“初亭。” 姜初亭猛地转过头去。 林知就在几步开外站着,脸上眼泪横流,一直在抽抽噎噎:“初亭……” 姜初亭走过去,冷声问:“去哪儿了?不是让你别走远?” 林知泪眼朦胧,一把将他和星儿一同圈住,姜初亭僵了片刻,推开了他。 林知哑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只是刚才遇到了一点事情。” 星儿看到林知在哭,伸出软乎乎小手摸了摸他有点红肿的右脸,像是在奇怪上面怎么有印子,还哄他道:“不哭不哭。” 林知看着他,将他接过来抱在怀中,连着亲了他好几下,滚热的眼泪都沾到了他柔/嫩的小脸蛋上了。 其实,他有怀疑过星儿的年龄,但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真的会有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他一直以为初亭当年离开之后就和别人的女人……是以,就不敢再多想了。 他到此时此刻,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拥有了和初亭的骨肉。 星儿用手抱住他的脸,糯糯地叫了一声:“哥哥。” 林知眼睫湿润,回望住他天真无邪的眼睛,轻声道:“星儿,以后,要叫我爹爹。” “爹爹?”星儿不明白地歪了歪头,他的小脑瓜已经混乱了,不知道为什么林知又是哥哥,又是娘亲,现在又成了爹爹。 姜初亭在旁听到后感到些许意外,眼睛也微微睁大了些,林知……这是终于知道了星儿的身世? 他刚才出去是遇到了谁? 姜初亭很就快恢复平静,他从未刻意对林知隐瞒这件事,也不会逼迫星儿不认他这个父亲,如今知道了也没什么。 星儿下意识里扭过身子去看姜初亭,姜初亭摸摸他的后脑,低声道:“叫吧。” 星儿旋即转回头去,扑进林知怀中,笑容甜甜迭声叫着:“爹爹,爹爹,爹爹!” 林知心中酸软疼痛,眼睛红通通搂住小小一团的他,哭得不能自已。 第81章 林知抱着孩子一直哭, 招惹了四周不少的打量的目光。姜初亭见他泪眼望着自己, 似乎是有千言万语要说要问, 道:“回去再说。” 相比林知,他的反应实在是太平和、太冷静了,好像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这让林知感到很不妙, 忐忑不安地抱着星儿随他一起回了客栈。 两人坐在桌边坐下,林知先开口了。 “初亭, 对不起。” 星儿累了, 就窝在林知怀里睡着,他面上泪痕犹在, 说话声音很低:“我真的该死, 当时什么都不知道,还出言侮辱你,是我太混账了。虽然道歉没用, 但我还是要说, 真的很对不起……” 姜初亭端着茶杯缓缓饮了一口。那时自己是怎样心寒的, 至今难忘, 此时听他郑重地为此道歉,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只道:“过去很久了,不用再提。” 他越是这样林知越是心慌:“我那时太嫉妒了, 导致脑子不清不楚, 才对你说那些话, 我怎么可能让你当什么偏……”林知突然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是在无耻的辩解。 停下却发现姜初亭在静静看着他,林知哽了哽,才回望他涩声道:“我从头到尾只想和你成亲,一辈子也只会有你。我承认,我以前对待感情的确不成熟,而且还总是偏信别人,做了很多错事……但只要你愿意给我机会,我发誓,以后一定不会再犯。” 姜初亭收回视线,将茶杯轻轻搁回桌上,一语不发。 林知当然也不奢求他能表态,气氛沉凝了许久,小心翼翼问:“初亭,那个药……你之前是为什么会中招?” 姜初亭眸光微微闪动,抬起眼帘看向他,问:“你当真想知道?” 林知用力点头。他想知道,是不是又和自己的祖母和母亲有直接的关系。 既然如此,那就随他所愿,姜初亭语气平铺直叙地把当初因为找他被林宣抓住喂药的事情说出来。 饶是有准备,林知还是震惊了,原来,初亭遭遇这些是因为他…… 关于试药的这件事,他是和姜初亭一路查过来的,他比谁都清楚,这个药性不稳定,一不小心就会得怪病,甚至要人命的。 如果初亭运气差一点,当初就死了。 林知一想到这个可能,刹那间仿佛心脏都被碾碎了,脸色比之前还要苍白了几分:“怎么会这样?” 他这才知道,长大后第一次遇到初亭,他问初亭当初找过他没有,初亭回答“找了许久”这四个字究竟包含了多少。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初亭究竟还因为他承受了多少苦难? 而他呢,只会任性妄为,对初亭做的最多的,就是讽刺和羞辱…… 如今,是什么让他还有勇气一直纠缠着初亭? 林知心绪愈发纷乱,觉得自己简直坏透了,神情都有些恍惚了。可恨的是他已经离不开初亭了,下半辈子还是会继续纠缠下去。 姜初亭问道:“你刚才出去,遇见谁了?” 如今,林家做的那些事还未对天下公开,林知定是见了什么人,他这才知道了试药的真相,进而猜到星儿的身世。 见林知眼神一瞬的慌乱,姜初亭观他反应,心中已经有数。 林惜。 林知惴惴地承认了:“我刚才,去见了我娘最后一面。” 果然是她。 顿了顿,林知又踌躇道:“初亭,你……” 他欲言又止,姜初亭却明白什么意思,林知这是担心他去抓林惜。 现在情况特殊,他要守着身边的几个人,不会亲自动手。 “现在到处都是追兵,我不出手,你以为她成功逃走的机会有多大?” “总得一试,否则,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林惜再坏也是林知的母亲,他会这样想不奇怪。姜初亭对此不再发表看法。 “初亭,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 “我本来还想把我爹的骨灰拿回来安葬,可洪玉菲说不见了……”林知清楚,到时候初亭肯定还是会去找他爹的棺木,迟疑许久还是决定告诉他。 姜初亭脸色一变:“不见了,为何不见了?” 提起他爹的事,初亭果然格外的在意,咽下喉头的苦涩,林知说道:“具体的我也不知道。” 姜初亭缓了缓,收敛了神情,没再继续追问,目光定在某处,微微出神。 林知就抱着星儿在旁不错眼的凝望他,越望心越痛。 林知很快发现,和星儿相认之后,除了星儿对他的称呼变了,和之前真的没有丝毫的差别。 姜初亭也不提说要上路的话,连着几天都和陆照见面喝茶聊天下棋闲逛,把他忽略得十分彻底。 陆照明显不喜欢他,林知能感觉得到。 面对姜初亭和面对他时,陆照完全是两幅面孔,而且,他对星儿也很一般,却对魏加态度尚可。 林知想去想来也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这个陆照对初亭有意。 就因为这个人,林知几乎每晚辗转反侧,受尽煎熬,却又无计可施。他现在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当初对他的报应。 这天,姜初亭又去了锦瑟别院和陆照一起下棋,元桑元瑕在旁伺候,而林知带着星儿在旁院子里玩。 他快难受死了,却也只能用酸溜溜的目光不时的朝那边瞟两眼,不敢有任何的意见。 陆照执棋的时候,衣袖滑下,姜初亭又看到了他手腕上的那根鲜艳的红绳。 元桑注意到了他的眼神,笑着对他道:“我们主子戴的这个叫月老的红线,不过我们习惯叫姻缘绳。在我们家乡,举办成亲仪式的时候,都会有月老为他们佩戴上这个。” “月老的红线?”姜初亭低声重复了一边,想到了什么,不由会心微笑了一下,问道:“是真的有月老吗?” 元桑道:“当然没有,其实就是个普通的老人,意思意思,表达个祝福嘛。” “那陆兄你……”陆照手上有,难道是成亲了? 陆照会意,立马道:“没有。”又很快补充强调:“我没有成亲,只是随便戴着。” 元桑调侃道:“是啊,随便戴着,以防遇到心仪之人,就用姻缘绳将他绑起来,直接拜堂。” 姜初亭不由轻笑。 陆照漆黑的双眸凝视他,温声道:“你在笑什么?” 姜初亭落了一子,神色显然是在回忆过往,淡笑道:“只是想起一个朋友。他曾说相信这个世上有真正的月老存在,还说要找到月老,用红绳将……将他和他爱的人生生世世绑在一起。他总是很愿意相信这些。” 陆照手中刚执起的棋子猝然掉回棋盅。 姜初亭清润双瞳注视着他的脸,一瞬间难以抑制的失神:“其实,你和我那个朋友真的很像,如果当初不是我已经亲手杀……” 说到这里,姜初亭及时止住了。 陆照眼睫扑簌颤动好几下,怔忪望住他。 元桑好奇道:“真的吗?什么朋友啊?可以带过来让我看是不是有那么像。” 姜初亭勉强笑了笑道:“离得太远,已经联系不上了。” 元桑不疑有它,只好道:“那真是太可惜了。” 傍晚,他们一行人离开,陆照和元瑕单独在房间里谈事情。 元瑕才刚得到消息,林惜在众多官兵围追之下竟然成功逃出了嘉兴城。 “尊主,既然我们都已经知道了林惜的位置,当时为何不直接报告给官府,让他们去抓人呢?现在她逃走,若以后真的让她跑了怎么办……尊主?” 陆照心事重重,元瑕叫了几声,他才抬起眼来,歉然道:“我有点走神,抱歉,你继续。” 元瑕知道他刚才肯定没听进去,又重复问了一遍。 陆照修长手指在轮椅扶手上敲打两下,缓声道:“她逃不掉的,放心。” “嗯,那就好。”元瑕也相信恶有恶报。 元瑕想了想,直言问道:“尊主,你是不是喜欢姜公子?” 他从来没见过尊主对谁这样特别过。前些天,元桑见到尊主对着姜公子展露出笑容,震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原来他会笑啊! 他和元桑都在私底下讨论过了,一致认定,尊主爱慕人家了。 蓬莱岛上的尊主之位都是老天选定,尊主不用非要留下子嗣,而且只要是美好真挚的感情都会得到岛民的祝福,所以他喜欢男人也是没关系的。 加上他们两人都对姜初亭非常有好感,很是支持这件事。 陆照静默须臾,没应声,却也没否认。 元瑕提议道:“我看姜公子对你也很不错,不若我们去帮你试探试探他的意思?” 他们岛上的人大多都很直接,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不像到了外界,他才知道人原来可以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婉约得令他琢磨不明白。 陆照垂下眸,眼中一片暗淡阴霾,低低道:“不用了……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他都这样说了,元瑕也不好再多言,只能挠挠头,退下了。 …… 这天晚上,原本好端端的星儿毫无预兆就发起了高热,精神恹恹,吃什么吐什么。 这还是他出生以后,第一次生病。他身体难受,有点哼哼唧唧地闹腾,找大夫弄了点药喂他喝下之后,姜初亭和林知换着抱他哄了好久,才沉沉睡了。 林知说什么都要留下来和姜初亭一起守着,姜初亭默许了。 两人一直轮流给星儿换冷敷的毛巾,待星儿流汗了,姜初亭准备将他抱起来洗澡,林知已经把热水准备好了,抢过来抱孩子:“我来,你歇会儿。” 洗完澡热度稍稍退了一些,星儿精神也好很多,抱着林知的脖子不时发出笑声。 姜初亭又喂了点白粥给星儿吃下,结果蹦蹦跳跳玩了会儿,热度又上来了。他身体无力,怏怏地躺回床上,睁着大眼睛一动不动,和方才活泼的样子截然相反。 姜初亭一转头,发现林知心疼地眼眶通红,正极力忍着几乎下一刻就要落下的眼泪,还轻轻揉捏着星儿的小手,似乎觉得这样做,能让他好受些。 星儿呼着热气,唤:“爹爹。” 林知立马凑近了些,柔声问:“是不是很难受?” 星儿鼻头泛红,带着哭腔嗯了一声,朝林知伸手。 林知湿着眼睛把他抱起来,拍着他的肩头,不停地在房间里踱步轻哄:“乖,星儿乖,爹给你呼呼就不难受了。” 星儿蹭了蹭他的脸,软软地伏在他肩头。 注视着这一幕,姜初亭的心猝不及防被狠狠扯动了一下,又疼又酸又涨,这种太过突然又势不可挡的汹涌令他完全没办法平静。 不管是林知对星儿的感情,还是对他认错的态度,姜初亭从未质疑。 重逢后,林知不住的反思,不住为了以前的种种道歉。其实,有些事情他并没有林知想象中那么介怀,毕竟,是他骗林知在先,他该受着。 如果不是后来林知坚定要和李若双成亲触碰了他的底线,即使一直被冷待,他也不会轻易离开他身边。 因为他爱林知。 离开这两年多的时间里,就算他迫自己忘却,就算他现在一直毫不留情把林知往外推,却也无论如何都骗不了自己。 他对林知的感情其实就从未断过。 林家即将覆灭,不管林惜是逃是死,林知以后身边就没亲人了。他不选择逃命,而是孤注一掷留下来,以后必定会继续守在他和星儿身边,赶不走也甩不脱。 一个缠,一个避,难道他们以后就要这样无休止地反复纠缠磋磨下去? 星儿这么依赖他,会舍得以后时不时和他分开吗? 还有最重要的是……一直果断拒绝他,对他冷漠的自己,又是心中真实所愿的吗? 姜初亭深吸一口气,完全没想到就因为方才那一幕,面对林知时故意用坚冰包裹着的心,就这样突然开始有了动摇。 接下来大半个晚上,两人给孩子换毛巾,洗澡,喂药,片刻没消停,终于热度下去了,孩子也安睡了。 姜初亭松了口气,在床内躺下。林知没打算回房,小声对姜初亭恳求道:“我还是不太放心,就让我这里照看着,好不好?” 姜初亭看他一眼。 林知急忙保证道:“你放心,我绝对不是要趁机对你做什么,我只是担心星儿……” “躺上来歇会儿。” 林知以为自己太累了出现幻听,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姜初亭看,万分不确定地问道:“初亭,你刚才有对我说话吗?” 姜初亭道:“我说,你辛苦一晚上了,躺上来歇会儿。” 林知呆滞了须臾,才愣愣地在床外侧躺下来。床很宽敞,中间还隔了星儿,但他还是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生怕稍稍用力,这个美梦就破碎了。 姜初亭虽然累,但睡不着,闭上眼睛养神。 他能察觉到林知的眼神一直都在盯着自己,片刻都没移开视线。 良久,姜初亭眼睛也没睁,忍不住低声道:“别看了,睡觉。” 林知轻轻道:“初亭,谢谢你。” 不明白他忽然谢什么,姜初亭眼睫动了动,终于睁开眼睛来。 屋内闪着烛灯昏黄的光,星儿谁在两人中间,呼吸平缓。林知和他对视道:“谢谢你生下了星儿。” 姜初亭道:“星儿也是我的孩子。” “我知道,总之,就是谢谢你,还有……”林知定定地望着他,哑声道:“我真的很爱你们。” …… 翌日,星儿没再发烧,一大早就缠着林知玩驾马,林知将他架在脖子上,嘴里发出哇哇哇的声音,满屋子跑逗他开心。 姜初亭几乎是无意识地弯了弯嘴角,和魏加一起下楼端早饭上来,四个人在一起吃了。 姜初亭这天收到了江显的信,信上说裴璟的病已经差不多好了,目前在休养期,暂时没什么动静,不过还是提醒他要小心。 毕竟从晋城送信到他手中也需要时间,其中会发生什么变故,他也不能保证。 姜初亭把信折起来,放回去,神情微微泛沉。 父子俩笑闹够了,正一蹲一站着互相擦汗,星儿体贴问:“爹爹你累吗?” “不累。”林知摸摸他黑软的头发道:“爹爹宁愿累点,你调皮一点,也不愿意再看着你生病。” “我都好了呀。” “嗯,好了就好。”林知亲亲他,问:“还要玩吗?” “我想出去玩儿。” 孩子就是孩子,在屋子里呆不久。林知却没有冒然答应,看向在旁的姜初亭:“初亭,你今天……还要去那边吗?”林知不想有别人,只想一家三口出去逛逛。 “今天……”姜初亭话没说完,魏加蹬蹬蹬跑进来告诉他:“师父师父,小元哥他们来啦。” 魏加口中的小元哥就是元桑,姜初亭旋即站起身,往楼下走。 林知的气息一下就堵塞在了喉咙里,下不去上不来,他抿了抿唇,还是牵着星儿跟在姜初亭身后。 姜初亭刚转下楼梯,便看到了客栈门口边上,一前两后站着的三个人。 陆照被元瑕搀着,并没有坐轮椅,看到他的身影,眸中微光闪动,带起了一阵浅浅柔和的笑意,主动迎上去两步。 姜初亭打量他,轻笑着:“陆兄,你好起来了?” “嗯。”陆照说话时目不转睛望住他。 姜初亭欣然道:“那就好。” 元桑道:“你不在的时候他都在练习走路,睡觉之前都不肯消停片刻。这才刚能适应,就迫不及待过来找你了。”他又快言快语道:“我说你真是,我们院子那么大,让你们过来一块住多好呀,非要住这个什么客栈,过来一趟都不方便。” 陆照微微侧眸,元桑赶忙闭嘴了。 姜初亭倒是丝毫不介意,请他们进去坐。陆照原本就是元瑕扶着,走了几步,身体不稳突然朝旁一歪,姜初亭自然而然接住他:“当心。” 两人眼神交汇须臾,又同时移开,一起上楼去了。 而林知下楼一趟又上楼一趟,宛如空气一样没有存在感。 姜初亭和陆照聊了一上午,几个人一起吃了午饭之后,两人又坐到一起说话起来。 林知也不知道他们才认识几天,怎么就有那么多话可以说。 星儿都会有午睡的习惯,林知把他哄睡之后,并没有放到床上。抱着孩子不声不响在姜初亭身后晃荡了两圈,陆照神情淡漠用余光瞟他。 “初亭,孩子还没睡沉,你先抱着睡会儿,我待会下楼有点事。” 姜初亭下意识里把星儿接过来,抬头看他,照例叮嘱一句:“别走远。” “知道啦,保证听话。”林知露出乖巧温顺的笑容,抬起手为他稍稍整理了一下垂落在肩头的发丝,展露出一种自然而然的亲密,道:“你们先聊着,我去去就回。” “……”姜初亭看着大步走出房门的林知,又转过头来看了眼神色不明的陆照,道:“让你见笑了。” 星儿把他喊爹,把林知喊爹爹,陆照他们从未问过,但估计对他和林知的关系应该有些揣测。 陆照道:“不会。” 姜初亭道:“你刚才说到哪儿了?” “不记得了。” 姜初亭能察觉到他情绪有了很明显的转变,轻声询问:“陆兄?” 陆照沉默地喝了两口茶,放下茶杯,站起身来道:“今天已经叨扰多时,我就先告辞了。” “这就要走了吗?”姜初亭正要起身送他,陆照用手轻按住他的肩头,眸光晦暗,嗓音却仍然温煦:“不用送我,别把孩子弄醒了。” 元瑕听到动静,连忙跑进来扶他。 姜初亭依言坐在凳子上没动,目送他们离开,敛眸静思片刻,突然一种直觉袭来,登时感到惊疑不定。 陆照方才的表现,该不会是对他……姜初亭合上双眸,气息突然乱了。 林知正和赵承阳在客栈附近的街角小声说话,不多时看到陆照一行人离开,林知面上一喜,迈开步子就打算赶紧回去,却被赵承阳一把扯回来。 “我话还没说完呢,你跑什么跑?”赵承阳急得满头汗:“你觉得我在开玩笑吗?这件事闹大了你是绝对逃不过的,你现在还有心情在这里优哉游哉的招摇过市?疯了啊!” 林知道:“反正初亭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你娘都逃走了,你为什么不逃?就算不逃,你也避避风头啊。说来奇怪——”赵承阳百思不得其解:“姜大侠应该知道你的情况,他为什么不带你隐匿行踪,反而还大摇大摆的住客栈,好像等着人来抓你一样。” 林知拧眉道:“他又没错,他当然住客栈,是我死皮赖脸缠着他,难道还要他迁就我吗?” 赵承阳一时间竟无言以对,想了想,还是道:“这不太像他,反正事情透着古怪。” “没什么古怪,一切都是我自找的。” “……林知果然还是那个林知。”赵承阳也无奈了,苦心劝道:“但是你想一想,现在是不是保命最要紧?如果你命都没了,拿什么跟姜大侠在一起?我托人给你安排了大船,你暂时跟着他们出海到别的国避一避,以后你们有的是见面的机会。” 林知把手抽回来,凝视着到了此时此刻都还在为他操心的好朋友,突然张开双臂抱了抱他,停顿了会儿才松开。 “你也知道命要紧,现在还来找我,当心被牵连。” 赵承阳骂道:“别废话行不行?” 林知低声道:“你为我做的够多了,这辈子交你这个朋友,值了。以后的事,你就不要再管了。” 赵承阳:“我……” 旁边突然响起整齐又迅速逼近的脚步声,两人同时转过头去,赵承阳倒吸一口气,林知将他扒到身后,咬紧了牙关,神情凝重。 以墨林为首的羽林军,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了,人数起码有百人以上。别说他了,就算初亭在这里,想逃出去恐怕也不容易。 街上的人被这么大的阵仗吓到,而且一看全是穿着轻铠的官兵,没有推搡也不敢尖叫,在杂乱的脚步声中纷纷埋头逃散,生怕被牵连,连个敢看热闹的人都没有。 原本还算嘈杂的街头不过片刻就安静下来,空气中肃杀之意流淌。 姜初亭守着星儿,因为有点心事,微微出神了。过了好一会儿,林知还没上来,他直起身来,不由蹙眉。 姜初亭把在旁边津津有味看小人书的魏加叫过来,让他帮忙看着星儿,他打算下去找人。 还没走出门,脚下一顿。他感到奇怪,他住的客栈临街,虽然房间选得比较好,不算吵闹,但平日里会隐隐约约听到外面的叫卖吆喝声。 可是这个时候,死寂得仿佛身处一座无人的鬼城。 这完全不正常。 姜初亭突突猛跳了两下,已经有所预感,转身严厉叮嘱魏加道:“看好星儿,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许出来。” 魏加感受到他语气非同小可,连连点头,小人书也丢一边了,张开双臂以保护的姿势守在床边。 姜初亭这才拉上房门,踏着阶梯,往楼下走去。 大堂一楼,掌柜小二还有其他客人都不见了踪影,唯独一张桌边一站一坐两个人。 站着的是手握长剑一身黑衣的墨林,坐着的那人锦衣玉冠,他的眼睛被白色的绢布蒙起来了,一身的矜傲冷冽之气。 他不说话,只是往那一坐,便是无形地震慑,令人胆寒。 果然来了。 所以,刚才就不应该答应让林知出去。姜初亭迅速调整气息,朝着他们走了过去。 被蒙了眼什么都看不到的裴璟准确无误地将脸转向他的那个方向,嘴唇抿得死紧。 姜初亭掀衣摆,跪地行礼:“草民见过陛下。” 一听到他的声音,裴璟抬手捂住猛烈绞痛的心口,表情已经开始扭曲,十分阴沉骇人,他问道:“离开我,出了宫,你过得可好?”那几乎恨出了血的感觉,好像姜初亭只要敢说一个“好”字,立马就会一刀杀了他。 姜初亭道:“多谢陛下关心,一切和从前无异。” 裴璟心寒地冷笑了一声:“无异?你无异,可是朕有异!急需把你扒皮拆骨,喝干净你的血才能消解心头之恨!” 姜初亭不做声。 裴璟猛地站起身来,推开要搀扶他的墨林,扶着桌子步伐不稳地走到了姜初亭面前,一伸手不偏不倚地抓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揪起来。 两人隔得极近,几乎是面对面。虽然刻意蒙上了布看不见姜初亭,但一靠近这个人,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裴璟仍旧没能克制住汹涌的情动,话还没说出来,身体一阵剧痛,哇得吐出一口血来,苍白的唇都被染满了湿红。 墨林大惊:“陛下!” 他想把裴璟搀走,却再度被他推走:“滚开!” 墨林的手缩回去,一脸忧心忡忡。 姜初亭连忙将他扶坐回椅子上,想离他稍远些,却被裴璟死死攥紧了手腕:“你以为朕是什么菩萨心肠,会放任你和别人的男人在一起?告诉你,做不到!就在方才朕已经把他给抓了,朕要亲手折磨死他,然后将它五马分尸!” 裴璟对他说的大多是放狠话,但对林知就不是了,尤其是此时此刻,他说了肯定就会做到。姜初亭后颈发寒,艰涩道:“陛下,你就放了林知吧。” “你还敢求情?!” 姜初亭眼眶发红哀求:“林家试药的事他是无辜的,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手上也没沾过人命。你就放了他好吗?” “不可能。”裴璟的气息明显因为两情花的发作越来越虚弱,可是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那样的咬牙切齿,充满痛恨:“朕之前说过,会找一个让你无话可说的理由杀了他,现在重新告诉你,就算没有任何理由我都可以杀了他!你就算恨我,又能奈我何?” “陛下!” “别说了,说什么都没可能,他必须死。”裴璟语气冷酷,没有任何余地。 说完他又咳嗽起来,咳着咳着又带出了血。 姜初亭喃喃道:“小九,你别逼我……” 裴璟下巴滴着血,嘶哑着低吼:“是你逼我!你不爱我,那就恨我,将我恨进骨子里,永生永世都忘不掉我!” 墨林实在不能忍了:“陛下,您真的不能在和他说话了,赶紧随属下离开吧。” 姜初亭静立片刻,重新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把那枚从出宫起就一直随身携带的青色环形玉佩拿出呈上。 他低声道:“这枚玉佩是我生星儿那天陛下所赠,陛下可还记得,当时发誓答应过我什么?” 裴璟眼睛被蒙着看不到,手中被他塞了那枚玉佩,登时怒不可遏:“朕是答应你,饶了你的命,不是他的!你休想……” 姜初亭打断道:“林知就是我的命。” 裴璟的身体狠狠僵住不动了。 姜初亭脊背挺直跪着,泛红眼睛望着他一字一字清晰道:“还望陛下能遵守承诺,不要食言,一定饶了他。” 第82章 话落音, 大堂之内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空气都似乎停滞了流动。 姜初亭一动不动跪着,墨林瞠目结舌, 不敢相信他竟然如此过分。 裴璟额角青筋不住的跳动, 咬牙一字一字地道:“姜、初、亭。” 抬起手来,一把拉扯掉蒙眼的绢布,闪烁泪光的漆黑双眸里迸发着浓烈的恨意, 表情几乎是狰狞了:“你算计我?!!” 姜初亭道:“林知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做,如果因为这件事被牵连,实在无辜,我只想在你这里求得一个保障。” 这件事上, 的确是他利用了裴璟的感情。因为他知道裴璟不会放过林知,他没办法就这样看着林知死去。 姜初亭低声道:“对不起。” 裴璟心痛骤然加剧, 神情痛苦地捂住心口, 又吐了口鲜血。 原本惨白如纸的脸一片病态的潮红, 姜初亭见状呼吸一沉, 抽走他手中绢布, 想重新蒙住他的眼睛, 却被裴璟推开。 “所以, 你就利用我对你的感情?”裴璟浑身战栗, 直直逼视他道:“那天你不让人去向我禀告, 我还以为, 你只是单纯不想破坏封后大典, 如今看来,你故意的是吗?故意让我来迟,让我看到那样的你心疼和担心,甚至愧疚……你提出什么样的请求,我都不会细想和怀疑,是不是?” 姜初亭摇了摇头,语气比方才明显快了些,解释道:“没有,我没有想这么多。” “没有?”裴璟已经不再相信他的话,惨然地笑了两声,哑着嗓子道:“哦,对了,我为了让你安心,当初还发了毒誓,说如果敢违背誓言,我就不得好死。那是不是我今天不答应你放过他,你就得咒我应验毒誓了?” 姜初亭唇颤了颤,道:“不会咒你。只是,我与他同生死。” 裴璟扯着嘴角笑了笑,泪水骤然滑落,眼神已经开始有点恍惚了。 他指着自己的心口:“我的心因为你在疼。”他轻声问着:“你呢,你可曾有半分心疼过我?” 话才刚落音,早就快支撑不住的身体摇晃了两下,终于脱力,眼睛一闭,往前栽倒。 姜初亭伸手将他接在了怀中。 姜初亭面上流露痛色,低声在他耳边又说了一遍:“小九,真的很对不起……” 姜初亭和星儿还有魏加被禁足在客栈,裴璟昏迷后在另一间房躺着。 星儿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小孩子敏感,察觉到了外头气氛不一般,时时刻刻地都姜初亭抱着。 “爹爹去哪儿了?” 星儿没看到林知,不知道已经问了多少遍了。姜初亭也想知道林知现在在哪儿,怎么样了,摸了摸他的小脸,哄道:“爹爹出去有事,过两天就回来了。” 星儿虽然失落,但并没有闹腾。 到了半夜,星儿都睡了,魏加还陪着姜初亭在熬着。终于,听到了裴璟那间房有动静,应该是醒了。 姜初亭登时松了口气。魏加想去看看裴璟,姜初亭想了想答应了。 魏加过去,墨林沉着脸拦住他,正要把他赶走,裴璟低缓的声音传过来:“让他进来。” 魏加于是进去了。 裴璟仅着单衣,坐在床边,双手撑在身侧,披散着头发,脸上毫无血色,眼神淡漠无光。 魏加走近见他眼眶还是红的,问道:“你没事了吧?还难受吗?” 裴璟睨他一眼,冷声:“你不是跑得很干脆吗?还知道来关心我?” “关心啊。”魏加道:“虽然你总是骂我,但其实我心里还是挺喜欢你的。因为你是除了师父,对我最好的人了。” 裴璟不作声。 魏加自然而然地就坐到他身旁,道:“我走的时候,其实挺舍不得你的。只是我肯定还是要跟着师父啊。” 裴璟哂笑:“是,你们都有更要的人,我算什么。” “也有很多很多人把你看作更重要的人啊,只不过你根本不会去在意,你只会看你想看的那个人,就像师父总是会看着小林哥一样。”魏加反问道:“你自己都不去看别人,又怎么能要求师父看你呢?” 魏加平日里除了吃和睡,傻不愣登,这根本不像是他会说出来的话。裴璟沉默片刻,嗤笑:“这些话,他教你说的?” 魏加挠挠头:“不是,我自己说的。” “那我今天就告诉你,人的欲/望是不讲次序和道理的,我想要,就必须要得到。” 魏加果然听不懂了,道:“可我觉得你总是不开心。让你不开心的事情,放弃就好了嘛。” 裴璟转过头来望进他清澈如水的眼睛里,道:“也只有你这种脑子能把事情想这么简单。放弃,哪有那么容易?” 真这么简单,他何必把自己弄得这么痛苦又狼狈? 魏加的确不懂感情,只是问道:“可不放弃的话,你能得到什么呢?” 裴璟被问得一怔。 如果不放弃,杀了林知,他能从初亭那里得到什么? 刻骨的恨意?剜心的冷漠?最大的可能,连这些都得不到,因为初亭说了,他会和林知同生死。 裴璟凝视着自己抬起手掌,缓缓握紧,又缓缓摊开,握紧再摊开,如此反复。 空的,什么都没有。 就像他现在一样,不管再怎么努力,到头来,终究都是徒劳,什么都得不到。 陪伴他的,仍旧只是一世无边的孤单。 裴璟突然笑起来,笑着笑着就流下了眼泪,笑声凄楚而惨淡。 他真的要就这样放弃吗?真的要成全吗? 可这要他如何才能割舍,如何才能甘心?! 魏加看得难过,用自己的衣袖给他擦拭眼泪,然后静静在旁陪他许久。 裴璟这次两情花一发作,之前的休养完全作废了,他现在最好快些回到晋城调养。墨林提了两次,裴璟却始终不搭理,只静静地靠着床边出神。 墨林生怕他不死心还会做出什么来,继续损伤身体,不由急了,道:“陛下,您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赶紧回宫吧。这次出来,原本就是不应该,不值得。您这又是何苦呢?” 裴璟缓慢转动眼珠,看了他一眼,问:“不值得?” 墨林道:“是,因为您心中再怎么恨,却都舍不得伤害他分毫,反倒给自己带来无尽的痛苦,真的不值得。” 裴璟牵动了一下嘴角,仿佛自嘲地笑着,原来都知道,他根本舍不得伤害初亭啊。 一向心狠果决的他,到了初亭面前,连凶狠都成了虚张声势。因为自己内心是那样珍惜地爱着他。 “您现在因为两情花根本不能见他,而他又绝不会改变心意,您何苦还让自己受累呢?”墨林恳切地道:“放手吧,陛下。” “放手……”裴璟眉眼间灰蒙蒙一片,气息低哑道:“都在叫我放手。” 光想着这个可能,都像有一双手在生生地拉扯撕碎他的心脏,疼到麻木后,只剩下噬骨的寒凉。 两天之后,裴璟下令启程回晋城。 他没再见姜初亭,只是在被墨林扶着离开的时候,驻足在他的房门外,冰冷的声音道:“想要朕饶了他可以,我不杀他。但我把他关在了一个没有食物也没有水的地方,能不能及时找到他,就看天意了。” 说完就走了,走得毫不犹豫,果断又决然。 裴璟的马车前脚离开,姜初亭后脚就出去打听寻人。几乎是没日没夜地找了三天,却一丁点消息也无。 姜初亭毫无头绪,心都沉下去了。 到了第五天,姜初亭仍旧一无所获,晚上,陆照带着元瑕元桑找到刚回到客栈门口的他。 他们已经从魏加那里知道林知不见了,看姜初亭面色不佳,元桑问道:“还没找到吗?” “没有。” 元桑不知内情,安慰他道:“放心吧,他那么大个人了,不会有事的。” 元瑕也道:“我们来帮你一起找找看,一定能找到的。” 陆照一直注视着姜初亭,并没有开口。 姜初亭眉头紧锁,不经意撞上上他的目光,微微一怔,率先将视线移开,却还是能感觉到陆照一直在盯着他。 就在这时,元指着他身后,嚷嚷道:“我就说没事,你看他不就回来了吗?” 姜初亭闻言猛地回过头去,果然看见一身灰扑扑的林知正踉跄着步伐往这边走。他已经精疲力竭,还没等姜初亭走到面前,就软软跌在了地上。 “林知!”姜初亭没想到他会自己出现,一瞬间克制不住又惊又喜,几步过去将他扶得坐起来。 大概检查了一下发现他身上并没有伤,稍稍安心,神情也很快缓和冷静下来。 林知被姜初亭搂着,几乎是靠在他怀里。林知多久没有这样美好的待遇了,眼睛一瞬不瞬直愣愣将他望住。 元桑凑过来问:“你干什么去了,怎么弄成这样啊?” 姜初亭当然也想知道他这几天究竟都经历了什么,但林知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道:“先进去再说吧。” 陆照没什么表情看了这边一眼,对姜初亭道:“人找到便好,我们就先回去了,告辞。” 陆照带着元瑕元桑走了,姜初亭余光扫了眼他们的背影,把林知扶进客栈。 回到了房间,林知喝了点水,狼吞虎咽吃了点东西,终于缓过劲儿了。 又去快速沐浴一番,换上干净的衣服,这才把一直吵着要抱抱的星儿接进怀里,然后一五一十告诉姜初亭这几天他去哪儿了。 原来,他根本没被裴璟关起来,而是被捆了手脚,丢进了随他们一起去晋城的马车里。 林知愤愤道:“大概是第三天下午的时候,有个侍卫告诉我,你们都被困在客栈里,如果我在今晚之前赶不回来,就会一把火全烧了。” 林知只知裴璟对姜初亭有企图,却根本不知道裴璟根本不舍得伤害他,一听这话就当是他爱而不得产生了报复心理,不敢不信,片刻都不敢停歇拼了命地往回赶。 进城之前,马儿已经口吐白沫跑不动了,他用最后仅剩的力气跑回来的,是以弄得灰头土脸,一身狼狈。 姜初亭听了静默良久,无声一叹,心里一直悬起的大石头终于落下了。 因为他算计了裴璟,裴璟故意骗他们,折磨他们,回敬给他的小小报复。 他之所这样做,看来就是彻底放过他们了,林知的命也保住了。 林知偷偷打量他脸色,问道:“初亭,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他虽然痛恨,但也知道,裴璟那个人,并非这么容易放过他们的善类。 姜初亭很快接话道:“没有。” 他不肯说,林知也不敢再多问,心里头闷闷的。 “那……这几天,你有担心我吗?”。 姜初亭不答,只淡声道:“不早了,歇着吧。” 还是以往疏冷的态度,仿佛刚才一脸担忧抱着自己的那个人是别人。 林知却没有像以往重重地失落,因为他已经发现,其实,初亭对他并不像是表现出来的那样冷漠。 他感觉自己看到了一点希望。 星儿几天没能见到林知,粘人得很,围着他团团转,姜初亭理所当然以为他今晚要和林知一起睡,星儿却同时牵他和林知的手,撒娇摇晃:“一起睡,一起睡。” 姜初亭:“……” 林知对星儿道:“我同意没用的,得让你爹同意才行。” 星儿松开林知,放开全力缠姜初亭,软声不住央求:“爹,一起睡,一起睡嘛,我要爹,要爹爹,好不好嘛。” 林知心中窃笑,姜初亭抬眸看他,他立马紧紧抿住唇,丝毫不敢表露出来。 “爹,爹,爹!”星儿抱着姜初亭的脸亲了又亲,口水糊他一脸。 姜初亭态度松动,道:“好,一起睡。” 还是和之前一样,孩子睡中间,他们两人睡旁边。 原本因为那侍卫的话,林知不太放心,提议要换个客栈住,姜初亭说不用,他就没有再坚持。实在太累了,躺到床上后都顾不得高兴能再次同床,眼皮子挣了几挣,昏昏睡过去。 睡着了还牵着星儿的小手。 星儿也乖乖地没有闹他,在他身边躺了会儿自己睡着了。 姜初亭望着身旁的两个人,心情复杂。在原本的计划里,保下林知的命以后,就打算和他分道扬镳,以后会给时间他来看望孩子。 可是现如今…… 林知突然惊喘一声,泪流满面,含糊地说着梦话:“初亭!初亭别丢下我,初亭,我错了,真的错了……” 姜初亭眉心狠狠抽痛,用力地闭上了眼睛。 …… 林知惊喜地发现,姜初亭和陆照的见面没那么频繁了,而且,听他的意思,是打算离开嘉兴了。 终于可以甩掉这一行人了! 只是他还是高兴得太早,因为陆照他们也打算离开了,而且就是这么巧,刚好同路。 所以,最后就一起出发。 虽然是分坐两辆马车,但林知还是满心警惕,绝对不给他们两人单独呆一起的机会。 好在,他们也确实没怎么单独相处,而且说话也以前之前少了。 陆照那边,元桑和元瑕正在为他着急。 元桑:“尊主,姜公子最近怎么了?我觉得他好像没有之前那样和你亲近了。” 元瑕:“是啊,尊主,有话就直说不好吗?再不说,人就要被抢走了。” 他们两个都看出了林知也喜欢姜初亭,但很明显,姜初亭之前对他极其冷淡,根本就还不是一对。 这样,人人都有机会争取。 但林知天天缠着人家,尊主却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能让他们也干看着。 陆照一双黑瞳郁色浓重,唇畔充满苦涩之意,低声道:“直说……这种境况,我要如何直说?” 元瑕若有所思,元桑急得直揉自己的脸。 在马车半途停下来歇息的时候,元桑毫不犹疑,风一样刮到姜初亭面前,扬声问道:“姜公子,我们主子爱慕你心悦你,你呢?你对他有感觉吗?” 姜初亭正坐在一块大石上喂星儿水喝,一听这话,讶然抬起脸来。 和他一起坐着的林知猛地蹦起来,怒瞪元桑。 另一边,陆照也没能预料到元桑的做法,僵坐着,没看这边。 姜初亭顿了顿,才温和道:“实在抱歉,我一直把陆兄视为知己好友。” “知己好友?好吧……打扰了。”元桑讪讪挠头,后退两步转身走回陆照那边了,拿着元瑕递过来的一个饼,郁闷地啃起来。 林知心中大喜,安安分分坐回去,给星儿喂东西吃。他就知道初亭不会喜欢那个人的。 姜初亭想了想,起身迈步走过去,坐到陆照旁边。元瑕和元桑自觉地远远避开。 陆照目色黯淡,勉强笑了一下:“对不起,方才实在太唐突了。” 姜初亭摇了摇头:“其实我也有找机会,想和陆兄你说清楚。” 陆照侧眸凝视他道:“说清楚就是,你现在心里已经有人了,不再更改了是吗?” 姜初亭很珍惜他,不想伤害他,字斟句酌道:“陆兄你值得更好的。” 陆照喉头哽塞,浑身只余噬骨的痛楚,低声道:“更好的……对我来说,没有比你更好的。除了你,别人对我来说,有何意义?” 认识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说这样直白的话。 姜初亭怔然,想到了第一次遇见时他看自己的那眼神,问道:“陆兄,恕我冒昧地问一句,你……是不是把我当做什么人了?” 陆照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道:“你认为,我是把你当成了谁的替身?” “从来没有。”他十分坚定:“你就是你,没有谁比我更清楚。” 姜初亭不知为何,感到痛心无比,突然就恍惚了一下。 陆照看着远处,目光似乎放空了:“但是我以前,的确深深爱过一个人。他很好,真的特别好,也很爱我……只是,我迫于无奈离开了一段时间,再回来,他便看不到我了,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点一点爱上了别人,却无法阻止,后来……也不敢阻止了。” 陆照轻声道:“因为,是我的错,是我让他等太久了,我不能让他也陷入痛苦。” 静默良久,姜初亭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陆照转眸看向他,虽然面色轻笑着,眸中的悲伤却怎么都挥之不去:“对不起,突然跟你说这么多。” “没关系。”陆照看上去真的很爱那个人,这样的他,怎么会突然真心实意喜欢上才想出没多久的自己呢?头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那层牢牢地禁锢,姜初亭突然就有点喘不过来气。 两人之间静默了片刻。 陆照凝望着他,又低低道:“不管你接不接受我,还是想让你清楚,以前的事是以前了,你在我心中是独一无二的,并不会把你当做谁。” “嗯。”姜初亭道:“但我终究要辜负陆兄一番情意了,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陆照看着他的脸,淡淡笑了笑,嗓音越来越轻:“你有你自己的选择,而且,你从来都没有辜负我。” 第83章 简陋的屋子内, 林惜突然从梦中惊醒, 冷汗连连地坐起身。 “子阙, 子阙……”林惜憔悴苍白的脸上霎时间布满了泪水,眼神却是欣喜的。 她已经连着三天梦到子阙了,梦里面, 子阙就在嘉兴城等着她,不停地冲她招手。 他还没死。 “我要回去, 我要找他, 我一定要回去,子阙还在等我。”林惜自言自语地掀开被子爬起来, 迅速套上鞋子, 就要往外跑。不出几步,被在旁边调息疗伤的洪玉菲一把抓住,低喝道:“不能出去!” 这段时日, 她们被朝廷追兵大肆围追堵截, 为了保护林惜, 她手下的人几乎全折进去了。而她们也好几次都差点被抓, 好不容易才逃脱。 她内伤未愈,又新添好几处外伤, 林惜还格外不配合,总是给她找事, 把她携带的伤药全给扔了。救治不及时, 她身上的伤更严重了。 这次她因为伤重加连续高热不退, 实在力竭, 只能暂时找了个间屋子休整一天。 没想到才不过消停几个时辰,林惜又疯病发作。 “滚开!”林惜用力抽出自己的手。 换做以往,她自然是挣不开,可是此时此刻的洪玉菲内息混乱,浑身乏力,林惜稍稍用力就成功了。 林惜步伐跌跌撞撞往外面跑去。 “站住……”洪玉菲心急如焚,捂着伤处,奋力站起身追上她,试图想点她穴道。 林惜反手一推,将她推倒在地。 “我要去找子阙,都不许拦着我!”林惜歇斯底里大喊,又生怕她再追,抬脚狠狠踹了她一下。 洪玉菲面色青白跌倒在地上,吐了口血,眼睁睁看着她就这样跑出去了。 …… 那天元桑强行替陆照表白之后,姜初亭和陆照的关系并没有变尴尬,也没有刻意避嫌,但终究还是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距离感。 短短几日之内,陆照人都瘦了一圈,总是静静地发怔,瞧着有几分精神不济。 元桑强烈提议:“现在哪哪儿都是追兵,林家人肯定逃不脱报应的。主子,我们还是尽快回家吧,这外面的东西都不好吃,你看你都瘦了好多。” 恰逢此时林知从他们房门口路过,听到了这句话,神色一愣,推开原本就半敞的门,问元桑:“林家人?安阳的那个林家?你们和她们有什么仇?” 屋内的三个人同时望过来,元桑瞪圆眼睛,道:“是那个林家,你问这些干什么?” 林知道:“好奇。” “这有什么好奇的。”元桑偷偷觑了眼陆照冷漠的脸色,还是大略说了:“当年林家上一任家主跑去我们家乡抢东西,害死了不少人。我们出来就是为了找机会报复回去,不过也没等我们动手,她们自己就遭了报应,很快就要被抓起来处死了。” 林知敛眸没作声。 元桑突然想到一个可能:“对了,你就姓林,你该不会就是林家人吧?” 林知神情难测,不发一语地正要走,原本一直没说话的元瑕蓦地叫住了他:“等等,我见你眉心有黑气,提醒你一句,最近小心灾运降临,要多留意。” 他说得极认真,不像是开玩笑,而且他也不像是开玩笑的人。 林知回过头来看他一眼,道:“多谢提醒。” 他走后,元桑问元瑕:“什么灾运?” 元瑕回答道:“不知道。其实这次就算是我提醒他,他也躲不掉,不过好在最终能化解。” “哦。”元桑很快把心思收回来,问陆照道:“尊主,你怎么不理睬我啊?我们现在到底要不要回去?” 陆照沉吟良久,低声道:“过几天再说。” 林知回到房间之后坐在桌边拆赵承阳送来的信。 那天,裴璟把他和赵承阳一起抓了以后,同时放走。林知急着回去找姜初亭,就急急和他告别了。 虽然林知现在已经暂时没事,但赵承阳还是觉得局势未定,主张他应该去避避风头,这次的信就是在苦心竭力地劝说他。 林知当然不可能离开,他说再多也是徒劳。看完信之后,林知刚把信收好,突然眼皮子开始不住乱跳,心中隐隐有种说不上来的窒闷感。 难道是因为听了元桑的那番话引起的? 灾运……他会有什么灾运? 林知这份心神不宁持续到了晚上,哄星儿睡觉的时候都有些心不在焉,直到星儿用小手使劲揉他脸,他这才回神了。 然后发现姜初亭也在看他。 这些天,他们都是这样把孩子放中间,睡同一张床。 大概是他表现得太明显,姜初亭不由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虽然语气很平淡,但林知仍然能将之看作对自己的关心,内心酸楚又感动,强笑道:“我没事。” 他不是不肯说,只是自己也说不上来。 姜初亭嗯了一声,收回了视线,道:“没事就早些睡吧。” 林知仍然还是失眠到了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地有了睡意,还没睡熟,就被星儿捏脸加挠眼睛给弄个半醒。 “爹爹,爹爹,起来!起床啦!” “星儿别吵。”姜初亭压低声音,正打算把他抱走,林知眼睛还是半睁半闭的状态,沙哑的声音立马道:“没关系。” 呼噜一把星儿的头发,就立马拥着他坐起来,眯着眼睛笑:“你先到旁边玩一会儿,爹爹马上就起来。” 林知洗漱好,把早饭给端上来,一起吃了过后,就打算待他下去透透风,消消食。 姜初亭有点事要和陆照说,没有和他一起下楼,叮嘱道:“别走远。” “知道了。”林知满口应下,肩膀架着星儿出去了。 虽然现在还是有个陆照夹在中间,但林知那天清楚听到初亭拒绝他,所以没有像之前那样时刻紧绷了。 而且,他能察觉初亭的态度有松动,现在要做的就是温顺乖巧,不能过于任性霸道招他厌烦。 “星儿,慢点跑。”林知原本答应姜初亭答应得好好的,但孩子完全不可控制,两条小腿撒欢了似地往前跑,不一会儿就跑了两条街。 林知赶忙将他捉住,道:“不能再跑了,再跑爹爹待会儿得挨训了。” 星儿弯起大眼睛,捂着嘴巴笑。 “你还笑?”林知佯装生气,伸手捏了捏他鼻子,旋即也笑了:“就在这里玩,玩一会我们久回去了。” 星儿乖乖点头,软声道:“好,我听爹爹的话。” 给他在摊子上买了个竹蜻蜓,星儿拿着玩,林知退后几步,支着腿坐到台阶上,就这样一直看顾着他。 突然右边眼皮又是一阵乱跳,林知唇畔边的微笑缓缓消失,抬手揉了揉眼睛。 却跳得更厉害了。 就好像一下一下牵扯着心脏,闷痛发慌。林知纳闷地捂了捂自己的心口,这是怎么了?这些天没睡好的原因吗? 还是……他娘那边出什么事了? 林知不敢再想下去。 也就这么片刻地走神,再抬起眼睛时,发现星儿为了捡竹蜻蜓,蹬蹬蹬跑远了。 “星儿!”林知忙站起身来,疾步走过去。 星儿捡起竹蜻蜓转过身来,扬起红扑扑的小脸:“爹爹,我在这里!” 林知冲他笑,余光不经意瞥到一个灰色的身影正迅速朝着星儿逼近,袖口露出的一截匕首闪着寒光,林知一瞬间目瞠欲裂:“星儿快过来!!!” 他提气直奔星儿那边,星儿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心中害怕,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下意识里拔腿就朝林知飞奔。 “爹爹,爹爹!” 灰衣人被发现,眼神狠戾,直接露出了匕首,几步就追上孩子,垂手紧握着的匕首猛地往前一送,锋利的刀刃眼见着就要捅进星儿的身体。 千钧一发之际,灰衣人手被钳住,手腕一震,匕首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林知及时赶过来了,星儿分毫未损的被他拽到了身后护住。 这个人虽然没有以前的光鲜亮丽,意气风发,但林知很快认出来,他是正在被通缉的乔寻! 两人打起来,乔寻上次被姜初亭打得伤重难愈,没两下就节节败退,只能勉力支撑。 乔寻手上不济,嘴里却不消停,阴森森地笑着:“林少爷,你好大的本事啊,将我们一切都葬送以后,竟然还能独善其身?” 林知根本不搭理他,星儿还在身后,他要速战速决。 林知下手毫不留情,乔寻被他一掌击得后退撞到墙面,被他恶狠狠锁喉,口角流血。 乔寻抢在他就要动手的那一刻,哑着嗓子快速道:“自己的母亲都被抓起来处死了,还有闲心在这里带着杀母仇人的孩子玩儿呢,林少爷原来这般没有良心啊。” 林知一听很明显地闪神,动作也滞住,心头突突乱跳,面色苍白。他娘难道真的…… 乔寻瞅准了机会,眼睛望向他身后厉声大喊:“快动手!” 星儿!林知魂飞魄散,猛地转过头去,却瞥见星儿被一个好心大娘给远远抱到角落里躲着去了,还在给他擦眼泪,根本没人伤害他,惊觉上当,再回头时,黄色的粉末袭面而来! 林知躲之不及,眼睛一阵剧痛,惨叫出声:“——啊!!” 脑袋里嗡鸣不止,浑身骤冷骤热,整个人几乎是有一阵的空白,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听不见了。 直到神思稍回,才听到了星儿的哭喊声,姜初亭急切的叫唤,和其它的哄闹声。 “爹爹,爹爹,呜呜呜……” “林知,林知!睁开眼睛看看我!” 睁开?他的眼睛仿佛被烈火不停炙烤的疼痛着,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听话地慢慢睁开了,可是,一片黑暗。 他什么都看不到。 “林知……?”姜初亭不愿相信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林知身体一晃,软软倒进了他的怀抱。 一天的时间内,姜初亭为林知请了将近十个大夫,但得到的都是同一种说辞。 “公子,这眼睛老夫真的是无能为力了,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姜初亭送走最后一位大夫,走回床前,神色沉沉。 林知的双眼绑着白纱布,敷着药,可是这种药只能止痛,没有治愈的功效。 按照大夫所说,药粉的毒性太大,林知的眼睛毁了,就这样一辈子都看不见了。 他还这么年轻,还不满二十岁。 姜初亭眼睛布满红血丝,只觉心痛如绞。 他根本没料到,早上才分开了一会儿,就会发生这些事。他解除了裴璟这个最大的威胁,却忽视了乔寻。 如果他稍稍去迟一点,乔寻手中利器就要狠狠捅进林知的心口,永远无法挽回。 乔寻这人睚眦必报,知道以自己情况逃不了多久了,就算冒着露面的危险也要杀人垫背。乔寻对付不了他,便挑林知和星儿下手。 林知保护了星儿,自己的眼睛却看不见了。 姜初亭就这样静静凝视着床上的昏睡之人,眼眶泛红。 为什么他越想远离,老天却越逼得他无法放开呢? 过了一会儿,林知脑袋动了动,拧紧了眉头,缓缓抬起手来。 他醒了。 林知唇动了动,浑身紧绷起来,低哑着试探问道:“初亭?” 姜初亭主动握住他的手,微微凑近了些道:“是我。” 林知听到他声音,身体放松了许多。静默了须臾,另一只手抬起,碰了碰自己眼睛上的纱布。 他大概已经有预感了,反应比姜初亭想象中要冷静许多:“初亭,我的眼睛……还有救吗?” 姜初亭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温声道:“别怕,我会带你看大夫,会好起来的。” 他不直说,林知却还是很快就明白自己是什么情况了,气息很明显地颤了颤,喉间哽着,弯起毫无血色的唇,道:“你也不用哄我,看不到就看不到,总之,只要……只要你在,我别无他求。” 林知好像就这样接受了,将和姜初亭十指相扣的手拉到了心口处,仿佛这样能汲取一点力量。 姜初亭闭了闭眼,克制着无比糟糕的情绪,抬起手轻轻抚摸他苍白的脸颊,不知道是说给他听,还是自己听的,又低低重复道:“一定会好起来的。” 这里的大夫说治不好,那就去找别的大夫,总会有办法。 而且,陆照他们说不定能…… 姜初亭一整天一直守着林知,还没去找他们,反倒是元桑先来找他了,在敞开的房门口示意他出去一下。 那时候林知半睡半醒,听到姜初亭要起身的动静,立马坐起身来,心中惊惶不定,伸手摸索:“初亭,初亭!” 姜初亭把手伸给他抓,道:“放心,我不会丢下你,我只是出去一会儿,马上回来。” 林知扁了扁嘴,他现在就像是身处在一个极其陌生又黑暗的世界里,只有姜初亭的气息和声音能让他心稍稍安定,片刻都不想让他离开。 林知也清楚他出去肯定有事,不想让他烦就应该不要这样缠人,可手指头抖动了两下,根本不听自己大脑的使唤,怎么都无法松开。 林知哀求道:“你要去哪里?别留我一个人,带我一起去,我跟着你。” 姜初亭心酸不已,道:“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别乱动。” 正好这时候星儿从隔壁房间跑来了,姜初亭就把星儿放到床上陪他。林知抱着孩子也不说话,仍旧还是一副惶惶不安的模样。 姜初亭去了陆照的房间,元瑕和元桑都退出去了。 两人相对沉默了片刻,姜初亭先开口了:“陆兄,我来想请求你一件事。” “你为了他来请求我?”早晨他还来说就此告别,现在,却来求他。陆照掩在袖中的手缓缓收紧,反问道:“你知道了我们来自哪里?” 姜初亭道:“蓬莱岛对吗?” 对此陆照毫不意外,承认道:“对。”也不追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主动道:“蓬莱岛灵药遍地,的确可能对他的眼睛有奇效,我带你们去岛上没问题。” 听他说有希望,姜初亭眼神一亮。 陆照深不见底的黑眸直直凝视他的脸,接着道:“不过……你是不是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 尾声咯 第84章 翌日一早, 一行人坐马车出发。 林知和姜初亭坐在一起, 一直紧紧抓着他的手。前一晚姜初亭就告诉他了, 陆照他们来自传说中的蓬莱仙岛,答应带他们去岛上医治眼睛。 林知也想治好自己的眼睛,可是心中诸多疑虑。 马车才刚前行了一段路, 林知又问出了那个已经问了无数遍的问题:“初亭,你真的没有答应他什么吗?” 他总觉得有蹊跷, 他害怕陆照趁火打劫。 看他满脸紧绷的样子, 姜初亭沉道:“没有,放宽心。” 林知还是没有全信, 只把他的手攥得更紧了, 神情倔强说道:“如果有,那我宁愿眼盲一辈子。” 姜初亭抬手摸摸他的后脑勺:“说了没有,别总是胡思乱想。” 林知主动在他手心蹭了蹭, 然后将头歪靠在他肩头。 林知能够感受到, 从昨天开始, 姜初亭对他态度柔软了很多。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 想要到琼海边境, 至少还有两个月的路程。为防林知眼睛有恶化的可能,只要有医馆的地方, 姜初亭都会带他去看看,这样心中也有个底。 好在, 情况虽然没有变好, 但也没有变坏。 在路途中, 他们给星儿过了两岁的生辰, 但陆照只略在席间坐了会儿,就因为身体不适,先回房间休息了。 姜初亭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心头莫名起伏不定,总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就这样干看着不管他。 林知虽然看不到,但能听到,知道陆照走了,生怕姜初亭追过去关心,桌子底下死死抓着他的衣角。 姜初亭最终没起身,给他夹菜,温声道:“快吃吧。” 这一路上吃饭的时候都是这样,姜初亭默默地把菜夹到林知碗里,林知只管吃,总之吃到嘴里的都会是他爱吃的菜。 除此之外,只要是他不方便的事,比如走路,敷药,甚至洗澡换衣服,姜初亭都会细致的照顾到,还会担心他闷着,主动陪他说话。 除了眼睛看不见,一切仿佛回到了从前,这是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可是林知心里清楚,两人之间其实还隔了一层什么东西,始终难以突破。 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才好。 一个多月后,试药的事情证据确凿,最终定案,林家罪行被昭告天下。 于太过唐太离奇,消息传得飞快,引起举国震动! 姜初亭他们无论是走在街头,还是进了客栈,几乎每时每刻都能听见人们针对此事滔滔不绝地议论和愤然拍桌痛骂。 他们最震惊和愤怒的并不是林家害死了那么多人,而是她们竟然想让男人生子! 这种企图颠倒阴阳对于一直处于主导地位的男人们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一想到说不定周围就可能有试验成功由男人生下来的孩子,就忍不住又是咋舌又是恶心,他们对此进行大力的抨击和谴责。 包括大多数女人们也都跟着连连附和。 “生孩子再怎么危险那也终归是女人的事儿,怎么让能男人生,林宣这个女人行事也太古怪了……” “是啊,干这种缺德事。” “真要男人生孩子了,那还要我们女人有什么用。” “她自己下不来蛋,就动这种歪心思。” “她好像有个女儿。” “女儿又怎么样,嫁出去了就是别人家的了。” 就算少数有别的想法的,大抵也是不敢在人前言语了。 总之,一时间是民怨高涨,就算林家遍布各地的商铺已经被贴了封条,还是没躲过,遭到了疯狂打砸。 甚至还有人将此前在林家商铺做过工的人都给一个一个的挖出来,对这群“帮凶”进行围追堵截,在洗劫他们的“脏钱”之后狠狠痛殴一顿,不仅不会被阻止,定然还会引起一片叫好声。 还有无数人叫嚣着要去挖了林家的祖坟。 究竟是为了泄愤,还是为了传说中价值不菲的陪葬品,那就不得而知了。 就这么短短的时间内,林家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那些跟林家无关,却姓林的人都不敢在外说自己的姓氏,生怕一不小心就招惹了那些故意浑水摸鱼的人,引来祸事。 又过了差不多半个多月,另外一个消息传开来,罪人林惜在被追捕的过程中,自己引火点燃躲避的破屋子,烧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元桑原本就对林家痛恨至极,这段时间又亲耳听闻林家所有恶劣罪行,当即就痛快地道:“死得好!” 一向不言人是非的陆照也开口了。他眉眼冷沉,几不可察地一哂,低低说了四个字:“的确该死。” 林知神情恍惚,看上去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以洪玉菲的能力,绝对可以带她娘成功逃走的,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夜里,姜初亭浅浅睡着,察觉有异,睁开眼睛,发现林知用被子将脸给捂住了。 有极力压抑的抽噎声传出来。 姜初亭心脏抽了抽,坐起身,轻轻掀开他的被子,唤道:“林知。” 由于忍得太久,他的脸憋得通红,泪水流了满脸,眼皮也已经肿了。 听到他的声音,林知下意识里抬手用力擦掉泪水,可是眼泪仿佛无穷无尽,怎么都擦不完。 “我……”林知想说话,可是喉咙里堵得涨疼之极,竭力只发出了一点微弱的气音。 姜初亭无声一叹,把星儿抱到床里面,他躺到林知身旁。 姜初亭用衣袖擦拭他的眼泪,林知扑进他怀里,将他搂得死紧。不再克制,泪水很快将他衣襟打湿。 姜初亭回抱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他,一下一下轻轻拍打他的背。 不管林惜怎么样,都是生养他的那个人。 她死了,他心痛难受也是人之常情。此前见他反应平静,还有点担心。 这时候能哭出来就是好事。 林知从听到林惜的死讯之后,消沉了好几天,星儿陪伴他,逗他开心,他也只是勉力的动动嘴角。 很快他们就到了琼海边境的一个小镇上,也不作休整,打算直接上船出海。 元桑拿出蒙眼的布条,对姜初亭道:“不是不相信你啦,只是你们不是岛上的人,必须得遵守这个规矩。” 蓬莱岛遭外界觊觎不是一天两天了,能有这样的防范也是正常的。 姜初亭正伸手去接,陆照却道:“不用,就这样过去吧。” 姜初亭转过头去,和他漆黑双眸对视上,片刻,还是把布条接过来了,轻笑道:“还是不要破坏规矩为好,蒙上眼睛也没什么妨碍。” 姜初亭先把魏加和星儿的眼睛系好,林知本来就看不见,无须多此一举,他最后就把自己的眼睛蒙起来了。 眼前一片暗黑,但感觉到陆照一直在盯着他看。 想到了什么,他不由轻轻呼了一口气。 坐马车一个时辰之后,全员下车,姜初亭抱着星儿,他们几个不能视物的人被搀扶着一直往前走。 星儿被蒙了眼睛,觉得不舒服,一直在姜初亭怀里扭动闹腾,姜初亭差点抱不住他。 一直扶着他的陆照见状扬手,把星儿的蒙眼布给取下。 姜初亭察觉到了,微微转头。 陆照道:“孩子还小,不必如此严苛。” 姜初亭也不再坚持,颔首道:“多谢。” 林知已经被元桑扶到前面去了。陆照顿了顿,忽然问:“初亭,你觉得我趁机向你提条件,过分吗?” 姜初亭愣了一下,才道:“我也可以不答应的,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陆照目光晦暗望着不时回头的林知,又低声问道:“你难道就不怕我把你骗到岛上,永远都不放你出来了吗?” 姜初亭轻轻笑了一下,毫不迟疑道:“不会。” 陆照盯着他的脸。 姜初亭如实道:“我行走江湖多年,什么人都见识过,但一见面就觉得可以信任交好的人才三个,其中一个就是你。陆兄为人坦荡,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陆照问:“那另外两个呢?” 姜初亭回答道:“一个是我的好朋友,已经认识了快二十年了,另一个……”他低叹着一笑,坦然道:“另一个是我年少时的爱人。” 陆照苍白的唇颤了颤:“那他……” 姜初亭并没有刻意回避,如实道:“因为意外,已经不在了。” 陆照望着他,眼神痛苦不堪,然而姜初亭却根本看不到。 走了约莫一刻钟,他们被带上了大船。等摘下眼睛上的那块布,他们已经身处在了无边无际的大海之中。 听元桑说至少要行驶七天,才会抵达蓬莱岛。 魏加有点晕船,吃不好也睡不香。姜初亭要照顾林知和星儿,元桑就帮着他分担,看顾魏加。 其实说起来,元桑比魏加大不了几岁,但是他总是傻乎乎,所以看起来像个小屁孩。 元桑很奇怪,问魏加道:“你看起来是个难得有仙缘的人,怎么还晕船呢?” 他们口中有仙缘的意思就是,和蓬莱岛有好的缘分,即使是一个外界人,也会被允许在岛上留下久住,或者时常来往。 魏加一听,歪头看着他:“有仙缘?元溪姑姑也这么说过我。” 元桑瞪大眼睛,长吸一口气,大声道:“什么?元溪姑姑?你见过她?!” 姜初亭刚好过来看魏加,闻言不由问道:“我也见过,她果真是你们岛上的人吗?” 听到这边的动静,陆照和元瑕也过来了。 听他们解释,姜初亭这才明白,原来元溪是蓬莱岛一位很厉害的前辈。二十多年前,她不知因何私自离岛,再无音讯。 姜初亭于是向他们问出了自己深藏已久的疑惑:“元溪当时帮了我不少,而且,她说上天注定了,我是她要守护的人。可我很奇怪,我和她并无渊源,她为何要这样说?” 陆照敛了敛眸,没说话。 元桑问:“她还有对你说什么吗?” “她嘱咐我,一路往南走。然后,我就碰到了你们。” 元桑和元瑕对视一眼。元瑕缓声道:“前辈虽然已经离岛多年,但她肯定算出来岛上已经有了新的尊主。她要守护的,就只有尊主和……与尊主牵绊最多的人。她定然是看出了,你和尊主之间非同寻常,所以才那样说。” 姜初亭道:“你们尊主?” 元桑指了指陆照,说道:“对啊,就是他。” 陆照寒星般的黑眸静静地看着姜初亭。 姜初亭表情微微讶然。此前听元桑他们尊称陆照为主子,便猜想他是岛上什么重要阶层的人物,没想到,他竟然是尊主。 元桑索性把元瑕的话说得更直白了些:“其实很简单,元溪前辈算出了你是和尊主有姻缘线的人,所以才会竭尽所能的守护你,然后助你们相遇。哎?不过有点奇怪,按理说你应该和我们尊主互相倾心的,怎么就……”元桑的声音越来越小:“难道是前辈算错了?” 所以……元溪是以为他会和陆照是一对,才会那样帮他吗? 姜初亭不经意对上陆照沉静的双眼,那种难以言说的感觉再次涌上来了。 …… 近百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找到蓬莱岛的位置,企图想要抢夺岛上的宝藏,却都把命丢在了这茫茫大海。 然而他们这条大船仿佛真的如元桑所说,是天神在庇佑,一路顺利无比,于第七天晚上到达了蓬莱岛。 被外界传得天花乱坠的蓬莱岛,在这寂静的深夜,似乎也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乘坐马车一个多时辰后,才到了蓬莱岛尊主所居地。 不是什么深宫大殿,也不是什么豪华别院,而是一座非常别致的两层木屋,屋檐下挂着好几个红色灯笼,明亮温暖,屋子前后都长满了颜色各异的鲜花,芳香浓郁。 二层还有用围栏围起的大片露台,露台上似乎摆着茶案,闲时在这里饮茶看书应该是很不错的选择。 姜初亭一手抱着已经熟睡的星儿,一手牵着林知,不由多看了几眼。 元桑憋不住牢骚,说道:“当了尊主本来是要住另外一个地方的,比这儿可宽敞漂亮多了,是他自己,非要选这么间寒酸的小屋子,哪有半点当尊主的气势。” 陆照一直注意着姜初亭的表情,问道:“觉得这儿怎么样?” 姜初亭由衷地道:“挺好的。” 陆照轻轻一笑:“就知道你会喜欢。” 林知全都听到了,眉头狠狠跳了两下,忍着没吭声。 紧接着,就是安排住的地方。 林知和魏加被安排在了一楼的房间,姜初亭被安排在了二楼,就在陆照的隔壁。 “不用麻烦了。”林知冷然道:“我和初亭只需要一间房。” 陆照面无表情。 姜初亭松开林知的手,拍拍他的肩头,转过头对陆照道:“好,就这样吧。” 林知一听急了:“初亭!我,我……” “听话。” 林知气闷地紧抿住唇。 不一会儿,元桑和元瑕送来了热水,姜初亭拧了毛巾给林知简单的擦洗好,道:“今天已经很晚了,就先睡下吧,明天他们就会安排人过来给你看眼睛。” 姜初亭转身准备离开,林知抱住他的腰身,泪眼朦胧地央求:“别丢下我,我一个人害怕。” 姜初亭摸摸他的头发,双臂温柔的圈住他,轻声道:“静下心,别怕。我就在楼上,有什么事叫我就行了。” 林知鼻头泛酸,问道:“可是为什么啊?之前我们都是一起睡的,你真的没有答应他什么条件吗?我越来越没办法相信了。” 姜初亭黑眸轻微闪动了一下,安抚他道:“客随主便,这是他们的地方,他们怎么安排就怎么做。我们是来求医的,有求于人的时候不要把姿态放太高。” 林知无话可辩了,抬起一只手来,往上摸索,手指触碰到了姜初亭柔软的唇。 林知哽咽恳求:“那你吻我一下好不好?” 姜初亭低下头,亲了亲他沾着泪珠的嘴唇,又亲了亲他的眼睛。 身体仿佛被注入了一股温柔而坚定的力量,林知的心绪虽然终于得以平复了一点,但听到他很快离开的脚步声,心里还是一阵翻搅的难受。 他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了好久才迷迷糊糊睡着。 然后,他做了一个极其不好的梦。 梦见自己眼睛能看见一点东西了,正开开心心和初亭一起喝茶,初亭却倏地七窍流血,大夫检查后说他得了不治之症,他急疯了。可是想尽了办法,还是无济于事,初亭最后就这样死在了他的怀中。 林知醒来的瞬间还在心绞痛,枕头也被泪水浸透了。 他坐起身来,抱住自己的脑袋。 是梦,不是真的,初亭在他楼上,刚才那一切都只是梦……他不断这样告诉自己,情绪终于得以缓和了一些。 可是这个梦实在太真实了,脑海里也控制不住地一直回想,导致他一整天都精神萎靡不振,痛苦至极。 来给他看眼睛的大夫说了什么他都没怎么听进去。只知道,自己的眼睛好像确实还有点救。 只是脑中噩梦的画面总是挥之不去,他也高兴不起来。 第二天,元桑说带他们出去逛逛,陆照手头有点事要处理,没有和他们同行。 岛上的市集和外界有些许不同,许多摊子前都没有人照看,直接把货物标明了价格,放一个木盒子,全凭人自觉。街上行人不少,但不吵闹,大多都穿着浅色的衣物,整个氛围透出一种静谧与祥和,倒真的符合世外仙境的脱俗之感。 蓬莱岛上是不用银子金子的,他们的通行货币是明珠珍珠宝石之类的,还有的直接是以物换物。 元桑给了魏加一袋子宝石,魏加两眼放光,带着星儿在街头飞奔逛吃的,最先买了好多鲜花饼。星儿一手一个,哒哒哒跑回来,一个递给姜初亭,一个递给林知。 林知蹲下身来,掰了一点饼往前送,星儿自己就着他的手吃下去。 “好吃好吃,爹爹你快吃。” 林知终于展露出一点浅笑,应道:“好。” 岛上的建筑都不高,姜初亭朝着右边放眼望去,能清楚看到不远处有一颗格外高大的树,高耸入云,给人一种莫名的神秘之感。 元桑开始为他们讲解:“那就是我们蓬莱岛的神树,我们族人的信仰,你们应该都听过吧?岛民们会经常过去祭拜,要过去看看吗?” 一行人前往,靠近了看,这棵树更震撼,树叶葱葱郁郁,遮天蔽日,抬眼望不到头。 四周有不少岛民在唱诵跪拜,无比虔诚。 星儿没有乱跑,牵着林知的手引他走路。姜初亭注意到不远处有一座白墙围起的小屋子,门窗紧闭,这是神树附近唯一存在房子,不由感到好奇:“这里有人住吗?” 元桑道:“有啊,里面住着的人我们都叫他白大夫,他今年怕是已经一百二十多岁了。” 魏加听了张大嘴惊叹。 元桑接着道:“他医术高超,不管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在他手里都绝不是问题。听起来很玄乎是不?但我们可都是亲眼见证过的,本来都已经断了气的人都被他给救回来了。” 林知手指尖不由颤动两下,微微侧头,认真听他说。 “不过呢,你们也是知道的,这样的神医脾气都挺古怪,尊主的命令都奈何不了他。想要他救人的话,必须有一个人真心实意把自己的命献祭给天神,相当于是一命换一命。” 元桑又向他们解释,献祭给天神的意思,就是在神树面前自尽。这样死后,灵魂也是圣洁的。 果然是有献祭这一说,姜初亭正朝白墙那边望,感觉林知忽然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腕,不由问他:“怎么了?” 林知只是抿着唇摇头,也不说话。 “还好林知的眼睛用不着来找白大夫,不然你们可惨咯。”元桑笑了笑,领着他们离开逛别的地方去了。 又过了两天,负责治疗林知眼睛的那位元大夫把药配好了,一早就过来给他敷上,然后用蒙上白纱布。 元大夫是个女大夫,见林知脸都皱起来了,嗓音温温柔柔道:“前几日肯定会有点疼,疼才有效果,你忍着点。” 林知强忍着那股刺痛,点点头,道:“多谢。” 星儿坐在林知怀里,嘟起小嘴对着他的眼睛呼呼,林知心头不由一阵软乎乎。 虽然看不到,但还是下意识里转头朝旁边感受了一下,低声问星儿道:“星儿,你爹呢?” 星儿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呀。” 林知闷闷地,抱着他不说话了。 姜初亭陪陆照逛书屋去了,书屋没有老板在,一排排书籍绢帛摆放整整齐齐,一尘不染,任拿任看,也不用付钱,只需要看完还回去。 陆照拿了几本书,姜初亭也选了两本话本,翻了翻,好像还挺有意思。 姜初亭瞥见陆照手中的都是些鬼神志异类的,心中一动,道:“你也爱看这类的书?” 陆照目光直直看他:“也?” 姜初亭莞尔:“我一个朋友和你一样,特别喜欢而且相信这些。” 不过蓬莱岛本来就是信奉这些的,陆照看这种也没什么奇怪。 陆照眸含淡淡笑意,轻声道:“是吗?”顿了顿,又道:“我看这些其实……是想寻求一些东西。” “寻求什么?” “寻求……一个获得来生的机会,我这一生,遗憾实在太深了。” 姜初亭清润明澈的黑眸静静注视着他的脸。 陆照和他对望片刻,喉间涩然滚动了一下,才哂然一笑,偏开头继续在书架上找书,低声道:“也说不准,或许我的来生遗憾会更深呢,人的欲/望总是无止境的。” 选完书,两人回去。行走在街头的岛民看到陆照都会停在路边虔诚地把右手竖在胸前,躬身行礼。 姜初亭一直没开口说话,陆照余光瞥他,忽然问道:“很担心他吗?” 姜初亭回神,侧眸看他:“什么?” 陆照停下脚步,目视前方道:“我让你上岛后每天陪我至少四个时辰,是不是太为难你了?” 姜初亭摇了摇头:“没有。” 陆照攥紧了手中的书卷负在身后,也没看他,静了静,只道:“我去别的地方逛逛,你先自己回去吧。” “陆兄,我……”姜初亭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轻声一叹。 回到住处,林知正坐在木屋前的阶梯上托腮发呆,星儿陪在旁边,和他的动作神态如出一辙,完全就是缩小的林知。 姜初亭才进院子,星儿率先站起来,一脸雀跃:“爹回来啦!” 星儿牵着猛地站起身的林知朝着姜初亭那边走,林知伸出手摸了摸姜初亭的脸,又抓住他的双手,摸到了什么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话本,怕你无聊,拿回来念给你听。” 林知闻言心中的烦闷一扫而空,把自己的脸凑近。姜初亭如他所愿,亲了亲他,带着一大一小进屋去了。 一进去,林知就可怜兮兮地钻进他怀里抱着他不撒手了:“眼睛好疼,你多陪陪我好不好?今晚和我一起睡好不好?” 又不时的朝他讨要亲吻,姜初亭念书哄他一会儿,最终还是没答应他一起睡的恳求。 林知泄气。 这天晚上,林知又做梦了。 梦见他哭着喊着去神树旁的那个屋子敲门,求里面的人救救初亭,然后,里面的人扔出了一把匕首。 “要我救人,就必须守规矩。” 就这样,连着好几天,他都是梦见初亭得了重病,而他四处求救,最后一把匕首扔在面前。 他很清楚那是梦,但这种不好的意味令他心头都笼罩了一层阴霾,开始有点疑神疑鬼了。 大约过了一个月之后,元大夫终于给林知换药了,这次的药不再刺痛,反而清凉清凉的,很是舒服。 元大夫告诉他们:“再过半个月看看有没有效果,如果没有的话,那可就难办了。” 转眼又过半月,元大夫过来摘纱布。 她把药全都冲洗干净,又用药水擦拭他的眼睛。 期间,姜初亭的心就一直提着,眼睛眨也不眨注视着林知的反应。 元大夫问:“怎么样?” 林知用力地闭了闭眼,才缓缓睁开,凝神感受了一会儿,蓦地激动地扬声道:“我,我,我好像能感觉到光了。” 姜初亭长松一口气,抓住了林知在空中乱晃的手。 元大夫欣然道:“这便好,再坚持敷药一个月,你就应该能恢复了。” 这真是再好不过的消息了。 元大夫给林知重新换药之后,姜初亭送她出去。 返回时,看到二楼的露台处,陆照正独自一人坐在茶案边,想了想,上楼去了。 两人对坐,陆照看着他微微一笑,说道:“恭喜啊,我都听到了。” “这一切还要多谢陆兄你帮忙。”如果不是他的命令,元大夫怎么可能为林知这个外界人看诊。 陆照给他倒了一杯茶,自嘲道:“不用谢我了,我也没有白白帮你。” 姜初亭喝了一口茶,没接话。这茶跟元桑之前给他的那种青儿叶味道很像,都是外面没有的东西,他还挺喜欢。每次他来,陆照都会泡给他喝。 “再过一个月……”陆照凝视他的眉眼,道:“你就要离开了。”陈述的语气,并不是问句。 姜初亭嗯了一声,道:“已经很麻烦陆兄了,实在不敢多叨扰。” 陆照却像是没听到,眼珠泛红,神色间透出一种隐隐的痛苦,又低低念了一句:“还剩下一个月……”只有一个月了。 “陆兄?” 陆照端起茶杯,饮了一口,低不可闻道:“没事。” 一个月,就一个月吧,该满足了。 接下来,一切如常。元桑带着魏加星儿还有林知到处闲逛,买一堆好吃的。姜初亭有时候和他们一起,有时候陪陆照闲逛喝茶下棋。被林知缠得没办法了,陪着他睡了几个晚上,一晃眼二十多天就过去了。 林知的眼睛已经能模模糊糊看到东西了。 他却始终开心不起来,因为停了一段时间的噩梦又开始了,折磨得他心脏梗塞,成天犹有乌云罩顶。 这天,元大夫给林知换完药正要走,倏地道:“姜公子,你怎么流血了?” 流血?!林知一惊:“初亭,你怎么了??” 姜初亭接过元大夫递过来的帕子,捂住突然出血的鼻子,道:“没事,我去洗一洗就好了。” 姜初亭不以为意,却不知道林知的心里已经开始翻天覆地。 这和他做了许久的噩梦突然对上了,他心里升起一种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姜初亭洗好回来,林知紧张地喉咙发疼,抓住他问:“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姜初亭道:“没有。” 林知却还是固执的请求元大夫给姜初亭把脉,姜初亭只得依他,伸出手去。 元大夫沉吟片刻,才道:“没什么事。” 话才刚落音,林知又听见元大夫压低了声音对姜初亭道:“公子,你随我出来一下。” 林知心猛地一沉,没来及叫住他们,就听到两人脚步已经远去了。 难道初亭的身体真的出什么问题了吗?为什么非得出去说? 林知心神不宁,摸索着扶着门框慢慢朝着外面挪,想听他们说什么。 最后却什么都没听到,姜初亭就已经回来了。 林知忙追问:“元大夫说什么了?” “她说如果我身体有不适的地方,一定要告诉她。”姜初亭握住他的手,奇怪道:“你怎么了,手这么凉?” “我……”林知喉咙里哽了一口热气,思绪乱糟糟,如实道:“我前段时间一直做梦,梦见你生重病,也是像这样,突然流血,然后,然后……” 姜初亭闻言笑了,终于知道他为何反应那么奇怪。 “你也知道都是梦,元大夫说我有些内热之症,喝点凉茶就好了,没什么问题的。” “真的吗?你没骗我?” “没骗你。”姜初亭动作轻柔摸摸他的脸,安抚道:“我没事的,放心。” 林知下巴紧绷点点头,心里却在想,如果初亭真的如梦中那样,自己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救他的。 虽然姜初亭那样说了,但接下来,他总是隔三差五的流鼻血,根本就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爹,你又流血啦!”星儿都已经有经验了,赶忙给姜初亭递帕子。 他如临大敌的样子让姜初亭忍不住轻笑,道:“爹没事。” 不过他也很奇怪,自己身体除了怀星儿失去内力的那段时间虚弱过度,还从来都没碰到这种问题。 林知浑身忽冷忽热,坐在一旁不动也不说话。 这些天,元大夫来给他换药时,总是会悄悄把初亭喊出去说话,过后问他,他说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 既然是无关紧要,元大夫为何非要避开他来说呢? 他越来越坚信初亭是在故意瞒着他什么。 他害怕自己的噩梦在一步一步的变成现实。 又过了两天,林知的眼睛能看到近处的东西了,但隔远了还是一团模糊。 元大夫让他晚上不必敷药了,不过白天还是要继续,避免光线太强烈影响眼睛的恢复。 这天晚上姜初亭出门了,没来找他,林知扯下蒙眼的布,对着桌上那只细颈花瓶里的一支紫色的花朵发呆。 花瓣娇嫩,是晚饭前星儿在花园里玩,不小心弄折的一支,拿来放到了他的房间里。 等了许久没等到人,心事重重的他躺到了床榻上,好不容易才迷迷糊糊睡去。 半梦半醒间,发现陆照坐在他床边,目光冰冷刺骨。 林知想坐起来,可身体仿佛有千斤重,眼皮挣了几挣,完全睁不开,梦魇了一般,就这样又混混沌沌睡过去…… 再醒来时,发现姜初亭就躺在身边,正目光柔和注视他。 两人隔得很近,一眼就看到了他唇边有未擦干净的血迹,林知心脏突突直跳:“初亭你怎么了?” 姜初亭注意到他视线,意识到什么,抬手又蹭了蹭唇。 林知急红了眼,扶着他一起坐起来,问道:“究竟怎么了?你别瞒着我了好吗?” 姜初亭无声一叹,眉眼间布满了酸楚与无奈,道:“知道再怎么还是瞒不住你,所以,就实话告诉你吧,晚上我是去见元大夫了。” 此话一出,林知已经预料到了什么,眼泪开始扑簌簌地往下掉。 “我确实生病了,治不好的那种,也活不了多久了。”姜初亭抬手为他拭泪,柔声道:“你还年轻,眼睛也很快会治好,出岛后就与我分开吧,以后好好生活。” 林知的内心已经天塌地陷,使劲摇头,伸出双臂死死将他抱在了怀中。 他满脸泪痕,却咬牙坚定道:“不会治不好,我会让你好起来的,你不能就这么放弃,也不能赶我走。” “好起来?”姜初亭怅惘道:“元大夫都说没救了,如何不放弃?一切都是徒劳罢了,林知,别任性,你的人生还长着呢。” 林知将脸埋入他的肩头,哽咽道:“会有救的,初亭,你不能死,我会救你的……” 姜初亭叹气,拥着他不再说话。 就像是一个可怕的预警,姜初亭自从和他坦白之后,接下来的几天不仅是流鼻血了,还时常吐血,鲜红的液体刺得林知眼睛生疼生疼。 这天姜初亭又昏睡过去了,元大夫给他把脉,连连摇头:“来势汹汹,怕是已经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星儿被魏加抱在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爹,爹,我,我要爹……” 陆照守在姜初亭的床边,不言不语。 元桑急得直拍自己脑袋,道:“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生病就生病,这也太突然了。如果连元大夫都治不好了,那就只有,只有……” 只有神树边的那个白大夫了。 这是最后仅剩的希望了。 林知差点就哭晕过去,同时下定决心去做那件早就想好的事。 夜深了,其他人都散去,只有林知一直陪在姜初亭身旁,他不舍得,他想最后多看几眼,把这个人刻到骨血里。 来生再见,一定要从始至终都好好对他,不要再辜负他伤害他。 姜初亭挣开眼睛,虚弱地道:“回房休息吧,明天再来陪我。” 林知眼泪掉下来,乖乖地点头,俯下身去,亲了亲他毫无血色的嘴唇。 姜初亭弯起嘴角,浅浅地笑了,一如既往的温柔。 林知与他十指相扣,泪水滴答滴答顺着下巴滑落,他对姜初亭道:“虽然,虽然我这辈子真的很对不起你,但是,你别抛下我好不好?下辈子我还想爱你,我们永远都不要分开。” 姜初亭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然后,轻轻嗯了一声。 他又睡过去了,待天微微蒙蒙亮了,实在不能再拖延了,林知一点一点的松开了抓着姜初亭的手,擦干了眼泪,最后留恋地看了他一眼,下楼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精神恍惚,想找笔和纸,在房间里茫茫然转悠了一会儿,陡然惊醒一般,左看右看,自己居然靠在了床榻边坐下来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再次拖着绵软地双腿起身来,这回顺利地找到了笔和纸,坐到了桌边。 落笔第一个字就因为手发颤写毁了。 他抽走换了一张,手臂不小心碰到了花瓶,那支尚且还算鲜嫩的紫色花朵就这样掉在了地上。 林知一共写了两页纸,装进了信封里。尽管极力忍耐,信封上还是沾上了他的泪水,氤湿了一大片。 林知忽然听到星儿在外蹦蹦跳跳的声音,他打开门走出去,星儿一脸开怀笑容扑到他怀里,软声唤道:“爹爹!爹爹!” 林知亲了亲他软乎乎的脸蛋,哑声道:“这么早就醒了?” “起来出去玩。”星儿伸手揉他的脸,撒娇:“一起出去玩儿,爹爹。” 孩子到底还是年纪小,天真无邪,根本不懂得什么是哀愁。 林知依依不舍地将他抱了又抱,亲了又亲,把手里的信给他,叮嘱道:“星儿先收着,等明天了再交给你爹。” 星儿虽然迷惑为什么他自己不给,但还是一口答应下来。 林知满心哀痛:“星儿,爹爹爱你。” “我也爱你,爹爹。”星儿歪头:“爹爹,你怎么了?” “我没事。”林知笑着落泪,松开他的小手,摸摸他的脑袋:“就在这里玩,别乱跑,爹爹……要出去一下。” 星儿乖乖地道:“好,那你快点回来喔。” 林知一步三回头,星儿跑到屋门口站着,黑溜溜大眼睛一直盯着他看。 直到视线模糊,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林知才收回视线,脚下加快了步伐。 仿佛身处一片混沌不清的世界,林知看不到,也听不到任何不相关的人和声音了,他只一心往前走,直奔神树旁的那座白色围墙的屋子,扑通跪下。 林知大声道:“白前辈,晚辈前来求您救治一个人!” 如同噩梦里的一般,他在屋子前跪地,声泪俱下的求人。 “想要我救人,就得守我的规矩,否则,一切免谈。”屋子里传出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浑厚,且中气十足。 林知忙道:“晚辈都知道。” 接着他把姜初亭的病情还有现在所在的地方都一一禀明。 “放心,没有我治不好的病。”一把匕首凌空飞出来,插/在了他的面前,白大夫道:“拿着这个,到那边去。” 林知毫不犹豫拔起匕首,却没有立马行动,而是朝着里面扬声道:“前辈,我想让你救的人,是你们尊主的朋友,我已经留下信说明了情况,我守了您的规矩,您可千万不能言而无信!” 白大夫冷哼道:“如果不肯信我,你去多打听打听再来。还是说事到临头你退缩了?” “晚辈绝不退缩,只要您能治好他。” 白大夫问道:“他是你什么人?” “是我爱的人。” 白大夫呵了一声道:“年纪轻轻,倒是有点担当。你去吧,我保他身体无恙” “多谢。”林知站起身,迈步朝着神树靠近。 他深吸一口气,拿着匕首横在了自己的脖颈上,在心中和姜初亭还有星儿做了最后的告别之后,闭上了眼。 …… “星儿,星儿?”姜初亭昨晚被元大夫找过去帮着整理医书,回来太迟,没想到一觉睡到了现在,孩子都不在身边了。 简单洗漱过后,他下楼来寻,正在花园里蹲着自己玩儿的星儿回过头来:“爹,我在这儿。” 见他独自一人,姜初亭不由奇怪,朝屋里看了看,问:“怎么你一个人?你爹爹呢?” 星儿道:“他出去了。” “眼睛都还没完全好,他出去干什么?”而且按照林知的性子,他就算真出去有事,看到孩子一个人呆着,也会把孩子抱上楼交给他才会放心离开。 星儿站起身来朝着他跑去,原本塞在怀里的那封信掉下来。 星儿蹲下身去捡,姜初亭几步走到他面前,拿过来发现信封上写着“初亭亲启”,是林知的字迹。 “你爹爹让你给我的?” 星儿把明天再给信的交代抛诸脑后了,扬起小脸看他,用力地点头:“嗯!” 林知有什么话不当面说,为何要写信?姜初亭不解地将信封给拆开,原本还没有想太多的他,眼睛迅速扫了眼开头的内容,脸色就陡然变了。 什么叫等你醒来时我已经把生命献祭给了神树?什么叫希望你带着孩子好好活下去?! 这都什么跟什么?! 正好魏加伸着懒腰走出来,心急如焚的姜初亭把星儿塞到他怀里,交代一句:“看好。”然后几乎是眨眼睛就已经飞掠出门了。 魏加一手揽着星儿,一手揉了揉眼睛,打着呵欠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姜初亭施展轻功,用了自己最快的速度,一路奔向神树那边。 他真的是懵了,不知道林知为什么突然要献祭,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蹊跷。 赶到时,陆照竟然也在,他坐在轮椅上,神情毫无波澜地望着某个方向。而元瑕和元桑静默无声地站在他身后。 神树下,倒着一抹紫色的身影,脖颈衣襟处全是血。 难道已经…… 姜初亭的脸惨白之极,他冲过去,直接跪在了地面,将林知软软的身体给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林知,林知!” 怀中之人还有气在,姜初亭要把他抱起来,颤声道:“别睡,求你别睡,我带你看大夫。” 林知却抬手扯住了他的衣袖,挣开眼睛道:“已经、已经没用了……我活不了了。” 姜初亭满面泪痕,心都碎了。 林知泪珠从眼眶滑落,气若游丝道:“初亭……我不甘心……我……想在最后……求一个答案……” 林知问他:“如果,如果我爹还在……你……你会选谁……告、告诉我……” 姜初亭气息战栗着,几乎是毫不犹疑,红着眼睛坚定道:“我选你!” 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 陆照静静地看着他们这边,整个人仿佛一座没有丝毫生气的石雕。 林知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姜初亭痛不欲生,哑声道:“我选你,我只要你,所以你不要有事,也别说话了,我这就带你去找元大夫。” 姜初亭再次想抱起他,林知却极力抗拒,用手去推他,说道:“不行,不能救我,我必须……” 原本应该没有多余力气的他,却就这样将姜初亭的手给一把推开了。 林知还没能明白过来怎么回事,脑子里一道惊雷轰然炸响,他身体猛地一颤,双手抱住了头,用力闭了闭眼,复又猛地睁开。 就像是沉睡多时被唤醒了一般,眸中突然浮现一抹清明。 他表情呆了呆,然后,试探一般,缓缓地从姜初亭怀里坐起来了。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林知……?”情况陡生转变,姜初亭长睫上还沾着泪珠,也开始察觉了不对劲。 林知的脖子有伤口,也流了很多血,看着吓人,但根本不致命。 方才他是因为看到信还有林知身上那么多血倒在了地上一时间乱了方寸,又加上林知的表现完全就是一个将死之人,才没及时发现这个破绽。 姜初亭头脑立马冷静了许多,眼睛瞟到了他身侧掉落的一把削砍成的匕首模样的小竹剑,拾起来看。 除了边缘稍微锋利了那么一点,和卖给小孩子们玩儿的玩具没什么差别。上面还沾了血迹,林知的伤口好像就是这个划伤的。 林知看到这玩意,失声惊道:“这什么?究竟怎么回事?” 他明明是用一把匕首自尽了!可是现在,现在怎么…… 林知整个人都懵了,姜初亭长呼一口气,撕下自己的一截布料柔软的衣袖,给林知擦拭包扎伤口。 林知因为失血,头还是有点晕,云山雾罩了好一会儿,猛地抬眸看姜初亭:“初亭,你……能下床了?” 姜初亭被他问得莫名:“我一直都好好的,为何你这样问?” 林知不知是惊讶更多还是惊喜更多,不敢置信瞪大眼睛抓着他:“你没生病??” 可是他明明自己亲口说的,而且还吐血了,元大夫也说了那种话,他才……等等,不对,真的是初亭说的吗?还是……林知拧紧了眉头,突然陷入了一片混乱。 “我不是告诉过你,只是有点内热之症罢了。”林知的信他方才都没来及看完后半部分,所以姜初亭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想了想,他回过头去看陆照那边。 陆照坐在轮椅上背对着他们,松开捂住嘴的帕子,紧紧握在手心,指缝透出一抹嫣红。元瑕注视着他,目光满是担忧和心疼。 元桑看看陆照,又看看姜初亭他们,连连唉声叹气,憋不住了,高声对林知道:“姜公子没生病,你以为他生病,都是我们骗你的!” 蓬莱岛上确实没神仙,但身为尊主却还是会有一些非同寻常的能力。 比如造梦,为他人编造梦境。 从林知躺在床上看到陆照那一刻起,到他靠在床架边醒来写信,林知以为过了好几天,其实只是半个晚上而已。 姜初亭承认自己病了又吐血,是陆照给他造的梦,让他完全分辨不清梦境和现实。 造梦没有完全被解除,他把小竹剑当成了想象中的匕首自尽了,因为下手重,对自己马上就要死去深信不疑,所以表现出来的就像是真的要死了一样。 而姜初亭之所以这些天流鼻血,是因为陆照时常给他喝的那种茶,喝了非常补身体,但喝多了就容易内热上火。至于元大夫,还有白大夫就更不用说了,听从陆照的意思,配合了一下而已。 姜初亭的身体根本无碍,林知被彻头彻尾地骗了。 弄清一切真相之后,林知又喜又怒,喜的是姜初亭身体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怒的是自己这样被戏耍! 姜初亭按了按他的手,示意他冷静,走近了些,问陆照:“陆兄,你为何要这样做?” 陆照闷咳两声,低声道:“来岛之前,我问过你,你难道不怕我把你关在岛上永远不放出去吗?你说我不会这样做。那我告诉你,如果,他今天没有为你舍命,过几天离岛的就只会有他一个人。” 姜初亭心头一震:“你……” 林知听到现在,差不多全都弄明白了,原来从上岛第一天做噩梦开始,他就已经掉进了陆照的圈套里面。先是加重他的心头的阴影,乱他心神。再后来造梦,让他自以为亲耳听到初亭承认,又亲眼看到初亭吐血,以为他真的活不了多久了,心急心痛之下几乎不加辨认就相信了这一切,最终做出了选择。 陆照这样是在检验自己对初亭的真心,可林知还是克制不住的愤怒,瞪着他的背影狠狠道:“我爱初亭愿意为初亭舍命那是我的事!你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来考验我?!” 他是什么人?陆照表情是一种痛苦到极致之后的麻木和恍惚。 他没接林知的话,只微微侧过脸来,对姜初亭道:“从今天开始,到你们离开,不用再来陪我了。” 眼神示意元瑕,元瑕推着轮椅,带着他离开,元桑回头看看姜初亭他们,也快步跟上。 “陪他?什么陪他?”林知抓住姜初亭的手,追问:“你果然是答应他条件了是不是?” 姜初亭收回视线,和他四目相对,面色微沉。 林知心里咯噔一下,以为他要生气了,不敢再开口。 下一刻,却被他张开的双臂紧紧拥住了,充满了安定人心的温暖与包容。 林知鼻子登时一酸,回抱住他。幸好他没事,幸好那些都只是梦。 “初亭,我,我都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姜初亭眼眶泛红,低声道:“能再见,以后每天,每时每刻都能相见。” 从眼睛看不到之后,姜初亭就已经对他很好了,可林知心里根本就没底,怕他这样只是源于本性的善良,和对他的怜爱。 可此时,林知终于能清晰地感觉到一直横隔两人之间的那层东西碎裂了,消失了。 太过于惊喜,林知都有点不敢相信了,他轻轻把姜初亭推开了些,双目凝视他的脸,喃喃道:“我这还是在做梦吗?初亭,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姜初亭捧住他的脸,亲了亲他嘴唇,抵着他的额头,一字一字清晰地道:“我说,我们余生一起度过。” 当他看到林知浑身是血倒在地上的那一刻,他真的肝胆俱裂,什么前尘过往都不在乎了,他只求这个人一定还活着。 “好,好!我们余生一起度过!说定了,不许反悔!”林知泪水再次夺眶而出,也顾不上伤口还疼着,激动地扑上去吻住他。 姜初亭回应他,两人相拥在一起,难舍难分。 五天之后,经元大夫检查,林知的眼睛完全恢复了。再休整一日,他们便打算离岛。 离开的前一晚,姜初亭找到了这几天一直避而不见的陆照。 隔了一层淡色纱帘,映照出他坐着轮椅的侧影,仿佛冬夜雪天的一轮清月,孤寂而清冷。 “陆兄。”姜初亭不由朝前一步,陆照阻止他,温声道:“是来告别的吧,就站在外面说吧。” 姜初亭只得止步,冲着他拱手一礼,真心实意道:“这次真的多谢你。” “不必言谢了。”陆照低低道:“你……不怪我多事就好。” “我没有怪你。”经过这件事,他也对林知彻底打开了心结,姜初亭接着道:“陆兄,林知的眼睛已经恢复,明天一早,我们打算离开了。” 陆照沉默须臾,才语气平静地道:“元桑和元瑕会安排好船和船夫,我就不亲自送你们了,一路保重。” “陆兄以后也要多保重身体。” “嗯,我会的。” 良久的静默,好像都无话可说了,但姜初亭注视着纱帘后的身影,仍旧驻足未离去。 从初遇,到今天,他仍是没能明白,自己因何会对陆照总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陆照低叹一声:“走吧。” 别再看了…… 终于,他听到姜初亭低声一句:“那我告辞了。” 风卷纱帘,轻轻飘起,陆照背脊笔直,最终也没有透过带起的空隙看他最后一眼。 僵坐了不知道多久,陆照取下手腕上的姻缘绳,摩挲了许久,伸手松开,红绳掉进了面前的小火盆里。 带着满腔的不甘,深切的执念,他苦苦求了来生。 有了月老的红线,却依旧没能牵住这个人。 火舌舔舐着,红绳和他心一同燃成了灰烬。 姜初亭下楼,林知牵着星儿就在楼梯口等他。 见到他下来,弯起眼眸,笑出尖尖虎牙,朝着他伸出手。 姜初亭亦是一笑,牵住了他,与他十指相扣。 第二天,姜初亭一行四人带着元桑和元瑕热情赠送的满满几大包青儿叶,还有一些其它灵药宝石珍珠之类,在他们不舍的目送下,踏上了回程的大船。 ※※※※※※※※※※※※※※※※※※※※ 其实我第二章 的作话就提醒了,本文不是正统古耽,会带点小元素,这些看似玄幻的设定就忽略它吧,一切为了剧情服务! ps:还剩最后一章咯,争取明天完结! 第85章 姜初亭回来的第一件事, 不用说, 肯定是要回九重天了。 他以前也时常外出在江湖中游荡, 但还是第一次离开这么久。 他这次回去要多带两个人,星儿不用担心, 只是另外一个,以他对掌门师兄的了解,恐怕是没那么容易过关了。 林知和重华打过交道,更明白这一点, 心中不由苦闷。 “初亭,他们会不会把我赶出来,不让我和你一起。” 姜初亭安抚他:“不会的, 他们绝不会插手我的感情, 最多……给你点脸色看。” 姜初亭也是到了现在才知道, 林知在他离开后,跑去九重天守了一段时日, 还被重华师兄给打伤了。 不过很明显,师兄当时肯定已经非常留情了,否则林知怎么能安然活到今天? 林知干笑一声, 虚心接受:“给我脸色看也是应该的,只要能一直和你在一起就行了。” 他们回来的一路上,发现好几个月过去, 林家的事热度已经褪了不少, 但还是会时常听到人议论相关。 听说林府已经被抄家, 林家少爷还有一众从犯都已经被行刑。林家充公的财产拿了一部分出来, 安抚那些受害之人。不过据说都是秘密调查之后实行,以免遭到外界非议。 林知对此反应俱是一脸麻木,姜初亭心中不忍,问他要不要转去安阳看一看,毕竟是他长大地方。 林知却果断道:“没什么好看的,不用去了。” 他现在已经和林家没关系了,而且在全天下看来,“林知”已经被处死了。 他以后也不能再用这个名字。 这天晚上,两人在床上亲热过后温情地相拥在一起,林知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初亭,我还是没想明白,他为什么就这样放过我了。你当真没有……” 姜初亭柔声打断他道:“我没做什么,因为你不知情,是无辜的,他是明君,自然肯放过你了。” “明君……哼。”林知才不信,狠狠亲他一下。 裴璟可是年少时就阴狠名声在外,怎么可能是这么好说话。不过初亭怎么都不愿意告诉他真相,那他只有将这份不知名的温柔深藏在心底了。 途径建安时,好巧不巧遇到了黄府的黄老爷,黄老爷喜出望外,一定要请他们吃饭。 盛情难却,他们就一同去了酒楼。 席间,与黄老爷闲聊,得知黄羽现在不像以前那样花天酒地,也开始助他理事了,只是仍然不肯娶亲,黄老爷为了子嗣问题惆怅不已。 姜初亭只静静听他吐苦水。 少君家已经翻案了,他现在应该和少淑带着孩子过得很好。少君无意让黄家知道这些,他自然也不会多这个嘴,一切听凭他们自己的缘分吧。 姜初亭顺便向黄老爷打听了一下建安城的近况,黄老爷告诉他由于殷子秋当初杀人挂城墙的事还震慑着,大多数人都还算是收敛,近两年弃妻弃婴的情况都少了许多。不过想要完全遏止,还是不太可能。 辞别的时候,黄老爷非给个星儿一个沉甸甸的小钱袋当见面礼,他看着星儿乖巧可爱的模样是羡慕又是眼馋。 “这孩子长得可真好,又神气又机灵,眉眼像姜大侠,想必夫人也一定是一个钟灵毓秀的人物。” 姜初亭莞尔一笑,看了林知一眼,道:“的确。” 林知抱起星儿,歪嘴哼一声。 终于,一行四人回到了九重天,上山之前,星儿看到了许多蝴蝶,在魏加的带领之下,雀跃地扑蝴蝶去了。 姜初亭和林知在旁看着,他转了转眸,忽然就低眸笑了。 星儿选的好地方,这里正是当初他回山时,被蒙着面的林知截住打伤的地方。 林知也看出来了,耳根都在发烫,一把搂住他的腰,羞愧难当。当时他的想法根深蒂固,对初亭只有满腔的怨愤,不仅骂他还伤他,哪里知道会有今天呢? 他后悔的事情太多了,可是他也没办法回到过去让自己改正。 姜初亭主动亲了亲他面颊,道:“好了,我没有怪你。” 他只是觉得世事只能用奇妙和难以预料来形容了。 ……不过,林知上山之后的待遇,倒是如同预料一般,遭到了几位师兄的冷脸冷眼冷哼,重华直接不见他,也只有季淳态度稍稍和缓,同他搭了几句话。 林知本来心里都有准备了,可遭到初亭亲人如此的反感,还是不由感到无比沮丧。 星儿比他的待遇好多了,受到了全派上下一致的喜爱。重华一开始还因为林知的关系,对星儿不甚太热切,只是没过几天,姜初亭就看到向来脾气刚硬不苟言笑的重华师兄露出一脸慈爱的笑陪星儿踢球玩闹,过后又还亲自给他做了把小木剑,手把手教他练剑。 展露的铁汉柔情真是看呆了一众弟子们。 星儿这些日子嘴里都念着各位师伯,林知高兴他招人喜欢的同时,又颇有点不是滋味。 这一天一早星儿又飞奔去找心中可爱可亲的大师伯了,姜初亭和林知一同下山。 当时谢真带着两个孩子来九重天避风头,乔寻被处决之后,他就下山开了一家药铺,姜初亭和林知打算过去看看。 药铺生意还不错,谢真请了伙计帮忙,他们进去时,谢真很快就发现了他们,登时面露笑容,过来招呼他们到里间坐。 “稍等一下,我去拿个东西。” 聊了几句,谢真便起身,在旁边柜子里发出一个信封,然后递给了林知。 林知一愣:“给我的?” 谢真点点头,林知也不明白谁会写信给他,接过去打开来看,发现是画的一张地图,约莫是在安阳城郊外标了一点红色的点。 谢真向他们解释道:“大概两个多月前,那个女人交给我的。”他口中那个女人就是洪玉菲,那天晚上他刚准备关门,洪玉菲突然闯进来。 谢真看到他吓个半死,以为她是来报复,没想到她给了他这封信,让他帮忙以后转交给林知。 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谢真以防有诈,他把信抽出来看了,发现没什么太大的蹊跷,就先收着了。然后他就报了官,没多久,在逃多时的洪玉菲终于被抓捕归案。 当天,姜初亭陪着林知一起出发,回了安阳一趟,在洪玉菲画的那个地方,找到了一座光秃秃的孤坟,立了一块无字碑。 不用说了,这是林惜的坟。 只是里面也许只是幸存的那么一点骨灰,又或者只是一两件衣物罢了。 林知除了周边的野草,上香磕头,静静地呆了一会儿,就起身和一直在旁等着他的姜初亭一起离开了。 离开安阳前,许久没见的凌光突然找上他们。 他因为当时举证有功,不仅没被牵连,反而被赏赐。如今也觅得如花美眷,安稳地生活下来了。 他此次来是特意来找姜初亭的,手中拿了一个小包裹打开来,里面是几本书。 “公子,这是云少爷的遗物。”他也是机缘巧合下才拿到的。 他自己收着不合适,想去想来还是交给姜初亭来处置。 凌光给完东西之后就离开了。姜初亭拿起书翻了翻,都是些玄玄乎乎的神鬼之说,果然是子阙爱看的书。 翻到最后一本时,发现其中一页有书签,顺势打开来看。 这一页写的是生死执念,大概是说若心中不舍一个人,就一定死在他手中,这样魂魄会加重执念,流连在他身边。运气好执念过重的或能藏于他的贴身之物,感知他的一切,一生陪伴。或能得遇天机,重现于世,不过,这个千年难得一遇,可能性是非常小的了。 所以……这就是当初子阙执意要他动手的原因吗? 姜初亭怔怔然良久,才缓缓地将书合上。 林知大概清楚凌光拿来的是什么东西,也没多嘴过问。他已经如愿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实实在在拥有了初亭,便不会再来胡搅蛮缠计较这些了。 回去之后,姜初亭将这几本书,连同那两截已经焦黑的断簪封存起来了,没有再碰过。 姜初亭和林知并没有一直住在山上,他们在山下购买了一座宅子,一家人都住进去。离得近,时常回九重天和师兄们聚一聚,也是很方便。 林知的名字不方便对外使用了,便直接拿了姜初亭当时的化名,称作楚然,开始自己独立经营起了生意。 他身上的确是流着林家的血,对于这方面的事有着非同寻常的天赋,不出一年就很快在商界小有名气了。 而魏加则当了林知的跟班,他这个人傻是傻,但傻出了智慧和运气,有时候不经意的一句话就能帮助林知解决问题,林知都觉得以前太轻看了他。 他们定居在此后,彼此的朋友时常造访,江显来这里躲避家里的催婚,赵承阳跑来家长里短的闲聊,谢真闲时也会带着孩子登门,师兄们也会下山来看看,住上三两天,大宅子里总是热热闹闹的,欢声笑语,从未冷清过。 亲朋好友,爱人孩子都伴在身侧,姜初亭和林知一致觉得,这样的生活挺好的。 (全文完) ※※※※※※※※※※※※※※※※※※※※ 行了,我终于凭着顽强的意志将这篇文给完结了,看到现在支持到现在的你们辛苦了,感恩大家!如果有全文定的话以后麻烦帮忙评分一下吧,其它的就不说了,因为我对篇文是真的心累了=口= ———— 然后就讲一下新文吧 因为我还是挺喜欢逍遥凡尘和他被骗崩坏了这两本的套路,所以打算开两本套路相似的现代版(没错我就是这么没创意,其实也算是自己给自己产粮,因为我爱这类的……qaq 之前就说了前男友成了巨星,对应他被骗崩坏了 然后下篇写【逼婚】对应逍遥凡尘,小攻先傻后黑化这样的。 文案暂定:程梧州被迫和初恋分手,嫁给了符家的傻子少爷符鄞秋,他心怀怨恨,将小傻子每天欺负得眼泪汪汪。直到后来……他醒悟过来自己爱上了小傻子,小傻子却恢复了正常,黑化了。 ----- 再开一篇【非生子】的 【三线和顶流】文名暂定,如果感兴趣就先去专栏收藏吧! #曾经的同事他弯道超车了# 当林南是三线的时候,方玺是个一百八十线,糊到没边的小透明,演他的贴身侍卫。 四年后,林南依然光荣地稳居三线,方玺却已经成了当之无愧的顶流,饭圈为了他一片血雨腥风。 一次聚会,偶尔碰到,林南心想以前好歹关系还不错,主动上前打招呼,谁知尴尬遇冷。 他转身走的时候,听到方玺的朋友问:“这不是你以前的熟人吗?” 方玺清冷的声音道:“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