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玉微凉 作者:苦竹 文案 (现代强匪穿越到古代怎么办?) 周淮答:当然是继续占山为王,然后努力做个狂娟霸气文武双全可推可受绝世无双天下第一的山大王,最后去抢个公主当压寨夫人。 (那么造反失败重生到十岁的公主会怎么做?) 长公主答:目标不变,从头再来。登顶帝位,励精图治,天下一统,四海升平。 (真是雄心万丈,有千古一帝的气魄。但你前世死磕到底都没成功,这回有具体计划了吗?) 长公主答:这回我不用动手,只用去招安那个文能治国武能拓土的山大王,然后哄着她去完成我的理想,从此必然国泰民安。 (采访总结:这是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山大王,和一个以为找到了捷径而‘养虎为患’的公主之间的故事。) 〈看文需知〉: 文中含有穿越、重生、王朝更替、不正常的脑洞,还有不定时的更新。 所以:入坑请谨慎!入坑请谨慎!入坑……请注意脚下。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之骄子 穿越时空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淮(怀玉),武凉月 ┃ 配角:廖其微,周灏,武凉城 ┃ 其它:重生,穿越,红颜,谋略 第1章 没有任何梁柱支撑的地下宫殿,长方形的殿室内阴冷沉寂,就像被埋在地下沉睡千年的石棺,此时却被一个身影突兀的闯入。 缓慢又轻微的脚步声,墓门口麒麟石兽座底下的铁链声,石门向两侧缓缓移动的齿轮声,这些声音在这诡静的墓殿中是那样的清晰可辨。随后一束萤白的手电光从墓门处照进墓室,就如一只萤火虫突然闪耀光芒,然后在无边的黑暗中腾飞独舞。 进来的人将手电在墓室内四处一扫而过,脚步未停的径直走近那的三层圜丘形的台基,步形缓慢而沉稳的拾级而上。这坛制建筑颇似北京五坛中的地坛,三层圜丘高约五米,每层四面出台阶各九级。上层中心是一块直径约二米无明显切割痕迹的圆石,圆石底又雕有五龙相缠托举,圆底面以扇面形铺了石块九圈,内圈九块,以九的倍数依次向外延展,黑玉制成的栏板、望柱也都用九或九的倍数,圜丘台面石板、拦板及各层台阶的数目均为奇数九或九的倍数。 手电的光芒穿透黑玉望柱,又折射出去,光芒一下铺散开来,模糊的映出那人的模样。那是个看起来二十五六岁左右的清秀女人,过度瘦削的身体却背着个与她体形格格不入的硕大双肩黑包,就如那负重的蜗牛,让她整体看来更显纤弱和缓慢,而在那黑色立领风衣外套内的身体似乎也己不堪重负般显得微微有些苟娄。她的脸色苍白如纸,那没有任何表情的五官有些过于清冷沉寂。她走到上层的最后一阶台阶上,止步望着面前的圜丘台面,然后倚在旁边的望柱上微微喘息着,抬手抹了抹额上的汗水,凌乱的短发被拔开,露出一双冷淡疏离的眼。 女人举着手电,将背包卸下轻轻放在一边,才顺着望柱倚坐下来,她低头看着偌大的台面上用朱砂写满的硬币大小的文字,良久后又看了看头顶三四米多高的弯形苍穹殿顶,然后低声一笑自语道:“原来是庄周梦蝶。” 她起身准备去那圆台边看看,站起时却身子一晃,又重重的摔坐在地,她疼的轻‘嘶’了声,胃部忽然痉挛,喉间便是一股腥甜上涌,却被她抿唇强咽了下去,轻咳了几下,才缓缓站起,下意识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唇,她的唇色极其浅淡,此时却忽然被血涂成诡异的鲜红。 只是她咳嗽刚停,殿门外便传出一声微弱轻响,在寂静无人的地下宫殿中却清晰可闻。 女子立刻关了手电,警觉的转身喝问:“谁?是人是鬼给我出来!” 殿中刹时漆黑一片,然后是死一般的寂静。黑暗中过了不久,殿门外又忽然亮起了几道强光,下一刻便同时涌进来五个穿着迷彩服的男子,还有一个精瘦的穿着中山装的老者。而那五个男子则个个头戴探光灯,人高马大,四肢精壮,目露凶光,腰带上还别着些武器,那些人一进来就让空旷阴暗的殿内瞬间光亮如昼。而大殿中却仅有女子一人,她低头俯视着进来的人,静立不语。 精瘦老者微眯缝着眼先扫视了一圈大殿,又打量了对面的人片刻,才不屑的冷笑了一声,冷声问对方: “周淮?你不是一向只偷活人的东西吗,什么时候来地下与我们抢活计了?” 老者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寒意在大殿中响起,更透出几分阴森诡谲来。 对面被称做周淮的女子却全然不惧这些人,或者说是无视了对方的态度与质问,反而呵呵一笑,低沉的笑声婉转动听,她冲着对方一抱拳,洒脱磊落的说道:“鬼老叟,幸会,没想到这么巧,在这遇上了。你说的没错,从前我确实只拿活人的东西,但这年头赚钱不易啊,为了不饿死,现在就新兴起一种赚钱方式叫跨界,大家各凭本事,哪能算抢?不过今儿算是倒霉,这墓空有其表,里面啥都没有,穷酸的连个金银珠玉啥的都没见到,或者就是哪位前辈搜刮的太仔细,一件都没落下,这一趟简直是白费功夫。” 鬼老叟闻言却只是森然一笑,盯着一字一顿的说道:“所以你是误打误进来的?可是老夫活了一辈子,就没听说过小偷还有饿死的!不过不管你是什么原因来的,既然进了墓,那就得懂这一行的规矩!” 周淮见他说这话时,眼中冷光闪烁,目光森然的就像条披着人皮的毒蛇。她眼睛微微眨了眨,扫视着这群人。对方人多势众,又气势汹汹的堵着门要教训她规矩,她饶有兴趣般的扬起了嘴角,态度和气的问道:“晚辈也是刚跨行不久,还请前辈您指点一二?” 鬼老叟带着人手慢慢向周淮缓缓逼近边道:“按摸金一派的规矩……” “是东南角点蜡烛吗?听说过,只是我没带,要不前辈借我支?”周淮看着那些人已经呈扇形一脸冷漠的逼近,她却毫无俱色,视若无睹的与鬼老叟瞎扯,只是她眼角余光却撇了眼手腕上的手表荧光针,又扫了眼墓门外,眼中一寒,眉间微皱,然而所有表情仅一闪而过,便又恢复了淡然。 鬼老叟见周淮往后退,只是幽幽一笑,也不接她话,继续带人逼近。倒是守在门口的那人轻笑了声,突然开口说道:“不是,在墓里,点蜡是摸金人自已用的,若遇到外人或另个门派就该换成点天灯了!” 周淮神色平静,并没被对方的话吓到。看着对方直接上台阶朝自已包抄过来,手便向一旁的背包伸去,但半途中却又停住,不动声色的扫了眼门外,犹豫片刻便缩回手说道:“现在是法治社会,大家和谐相处,凡事都好商量。这样,我把所有东西都留下,你们放我过去,就当没遇到过,行吗?”她用商量的口吻问着鬼老叟,又看了看守在门边的那个人。 那人并未表态,只是将目光转到了鬼老叟那边,周淮看见鬼老叟在离她二个台阶上就停了脚步,仔细看了眼那圆石盘后,冷冷的回视周淮道:“先把祭台上的东西交出来,还可商量!” 周淮疑惑反问:“东西?我进来时,那台子上面就是空的,我都没靠近过。” 鬼老叟盯着她摇了摇头,嘿嘿一笑道:“你先进来的,东西不见了自然得找你。趁早交出来,或许等会还能给你个痛快。” 周淮退后几步,闻言只看着对方淡淡说道:“胡说八道,我根本就没拿过这里的东西。” 鬼老叟却不再与她辨论,只对着周围几人一招手说:“先绑了,再搜身!” 这话刚落,双方一时间都动了。 周淮拔出鹰头袖刀就对着冲上来的二人横挑过去,却被对方用宽背的开k山s刀一档,另一个人乘势近身用三S棱L军刀向周淮捅来。周淮忙向后撤退,动作虽快,刀却还是捅到了腹部,伤口虽不深,但左侧的口袋却是破开个大洞,从口袋中掉下一东西,‘啪’的一声脆响,落在地上时已四分五裂。 双方动作都是微微一顿,各自退后了二步低头一看。只见那东西是个一指来长似的墨玉把件,此时外面的翡翠墨绿的玉皮裂开,露出里面宽约一指,比大拇指略长一点的玉鱼真身来。那玉鱼外面做了层物理假皮,然后皮上加皮做了变色,二层的加强皮使墨玉的玉鱼玉佩变成了块翡翠墨绿的手玩把件,从颜色到外形都发生了改变,若不是这一摔,谁能想道这玉原来内有乾坤。再细看那毫发无损的玉鱼,上面的鱼鳞刻出的精细阴刻线细如毫毛,颇似汉代后已失传的‘游丝毛雕’手艺,此东西,一看就知年代久远。鬼老叟立刻上前捡起了玉鱼,眼中一喜,看都没再看周淮一眼,只吩咐另二人过去绑人。 周淮捂着伤口,也不再做无谓抵抗,乖乖的束手就擒,只是被尼龙绳反绑双手的她嘴里还不甘心的说道:“喂,这是我自已的东西,你们不仅盗#墓还兼职抢劫啊?” 鬼老叟心情愉悦的呵呵一笑道:“老夫这辈子也就只干#过#盗斗这一行,只是拿东西时不太管墓里的尸体是老死、横死、或是新死。”鬼老叟微微咬重了‘新死’这二个字音后,还如看死#尸般的斜视了周淮一眼,然后独自走进中间祭台将手中的玉鱼放井环形刻槽中,那玉与刻槽竟然纹丝合缝,似天生就镶在那一般。鬼老叟眼神一亮,用手就去按环形中间的那个圆珠,只听‘咔’的一声,圆珠下沉,整个石台都震动了一下,但之后就又没动静了。 在所有人都远远紧盯石台的时候,只有周淮的声音突兀的响起:“鬼老叟,这台子是干嘛的?” 鬼老叟在发现祭台又没有动静后,便又回身走到了周淮身旁,皱着眉仔细打量了她几眼才疑惑的问道:“好奇心还挺重,你是真不为自已的小命担心还是以为老夫不敢杀你?不过你家不就是这里的镇井人吗,怎么会不知道这里是往生殿?传说那个圆形祭台开启后,生者能从这底下的通道前往极乐世界,真正摆脱六道,寿命无量。 ” “死也要死个明白不是吗?”周淮笑笑,又说:“现在不是都提倡讲科学吗,怎么还迷信这些?哎,这瞎话是谁编出来的?” 鬼老叟却只看了她一眼,神秘一笑说:“是真是假不重要,有人付钱就行。” 周淮看到鬼老叟那阴森冰冷的眼神中出现的几分贪婪,也跟着笑了,她笑容极浅的扫了在场的众人一眼才似自语般说:“她这编鬼话的能力倒越来越厉害了。” 鬼老叟已经走到圜台边缘对着门口守着的人点头示意,并没有听见她的话。门口那人此时也轻呼口气,神情放松的转身对着殿外喊了声:“老板,没问题,进来吧。” 门外黑暗处有一种细轮滑动的声音渐渐靠近了门口,然后又缓缓驶近台阶处,周淮眯着眼看着进来的人。那是个坐着轮椅苍白瘦弱的女子,穿着件宽大的黑色带帽斗篷式长袍,只是她异于常人的瘦骨嶙峋让这衣服显得极其空荡和诡异,就如一具穿着黑袍的骷髅架子。她用衣服上的兜帽罩住了头,只露出鼻梁之下那半张诡异苍白的脸,却遮掩不住那娇小精致的五官。那些壮汉下去了二人小心的抬起轮椅上了台阶,又平稳的放在圜丘台面上,那小心的样子如同对待一个易碎的瓷娃娃,而轮椅上女人的目光却一直都在注视着周淮,良久才声音沙哑的对着周淮开口道:“小淮,玩的开心吗?” 第2章 女人短短的一句话就让殿内的气氛刹时间变的有些微妙,其他人面色一变,都将目光看向了被绑的周淮,又再看看如故人重逢般带着微笑的女人。而周淮却只深深的看了女人一眼,眼神复杂,并没有接话。 女人自已滑动着轮椅从她面前经过,靠近中间的祭台后,看着已被那几个壮汉押到祭台边的周淮,带着几分叹惜的说道:“我一直在这里等着你。你说过,你家族有遗传病,女的都活不过三十岁,所以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这么多年,我们也该做个了结了。”女人说到这,笑的有些温柔和释然。 周淮听完笑了笑,敛了所有情绪,又成了刚才那随性散懒的样子,随口就说:“我父母托梦说你害死他们后还呆在这里打扰的他们不得安宁,就让我来了结了你,有什么遗言现在就赶紧说吧?” 女人听了这话,也不生气,只偏头对着鬼老叟说:“她会制作炸药,去检查下她带来的背包!” 鬼老叟一惊,眼神四处一扫,就奔着周淮的背包过去了,小心的打开一开,立刻倒抽了口气,那里面是满满一背包用牛皮纸包着的TのNのT还有自制的定时大炸Z药Y包及好几捆雷#管,这些东西拆装都得拆好久,也不知周淮是从哪弄满一背包的火药的。鬼老叟脸色阴沉,立刻撤回手,回头对女人就喊:“是D定S时Z炸D弹,还有5分钟,看这量绝对能炸平这座石山啊!”那鬼老叟喊完,就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己经朝石门外时飞奔了出去,临走时还不忘假惺惺的留了句:“老夫先去出口处等你们。” 女人见此仍是面色平静的转头对剩下的几人说:“你们也快走吧,出去后把我名下的财产分了,也够你们下半生逍遥了。” 一旁的几个汉子也回过了神,彼此间面面相觑了会,觉得还是自已的命重要,便立刻拔腿就往外跑,那速度快的就跟阵风似的。殿内刹时便只剩下女子和周淮二人,寂静的大殿中二人静静的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谁也没有说话,而远处的通道内却忽然传出‘轰’的一声巨响,如平地惊雷,震的二人所处的殿内都掉落下不少灰尘,而外面在巨响过后便传出落石和翻板转动的声音,隐隐夹杂着几声凄厉的惨叫,殿室的大门此时开始自动合闭,把外面的一切响动隔绝,殿内再次恢复成死寂。 “你这杀人的手段倒是越发干脆利落了,那个梦境里的武凉城就真的那么重要,值得你如此不折手段,不怕遭了天谴吗?”周淮看着女人问道,表情却没起丝毫波澜,甚至还无所谓般的扭动了下身子,让被绳子勒住的手腕活动活动。 “像你这种自私无情的人当然不会懂。”女人边说边推动轮椅向祭台边的周淮缓缓靠近,周淮看着她到自已面前才停,二人对视,一坐一站,一个满目嘲讽,一个却漫不经心。 周淮看清了女子眼中的嘲讽,毫不在意的扬起嘴角微微俯身靠近了她说:“我还是比较喜欢当初的你……在床#上柔顺乖巧的样子。” 女人听完面色微冷,眼中涌出浓烈的恨意,冷声对周淮说道:“当初?你还敢提当初!那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父母知晓我们的事后,他们都还没说什么,你就毫不犹豫的赶我走?那个时候,你面冷心冷的样子我永远不会忘!”女人说完不等周淮说话,就猛的就从衣袍中掏出了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朝周淮脖子上就划了过去。 俯身的周淮连直腰都来不及,只得下意识的伸出手来抓住了那匕刃,鲜血立刻如泉水般流趟了下来。周淮一声不吭的单手紧握着刀,咬着牙想说什么,却还是没说出来,只是抬起了另一只手去掀对方的帽子,等看到对方没有一根头发的脑袋时,立刻就暴发出一阵狂笑,笑的眼泪都快出来时才说:“过去的事已成过去,你看你都剃发出家了,怎么还这么大的脾气?” 女子冷眼看着周淮,只是手上又加大了力气,那刀锋己在周淮的脖上印出道浅浅的血痕。 周淮早疼的出了一头的汗,此时看着想与自已拼命的人,立刻松了手后退了几步,正好便退到了祭台旁,她手上的伤已深可见骨,大量的鲜血滴在祭台上的槽孔上,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周淮皱着眉,胃内翻滚欲呕。而轮椅上己捂腹微喘的女子,却看着那沾血的祭台上五龙缓缓分开时笑了起来,然后迅速滑动轮椅过去将鬼老叟按上的玉鱼顺着圆槽逆行转了五圈,便满含期待的看着祭台,嘴里还反复的念叨着:“时光逆转,回到景国亡国前,一切就能重来了。” 周淮在旁看准时机,趁其不备,不顾伤势抢步上前扣出了玉鱼,在她手接触的地方赫然留下点点血印,而她口中还淡然的安慰女人说:“你都剃发出家了,还心心念念的去寻那旧情郎重续前缘,你这样心不诚,佛祖知道可是会生气的。” 女人一愣,看着周淮的举动,稍后便终于暴发了,用匕首指着对方大叫:“头发是化疗掉的,快把玉给我!” “这是我的东西,凭什么要给你?本还想着,你要是真出家了,我还能当你有悔过之心,让你了却心愿,毕竟等了这么多年也不容易,结果你只是坏事做多了遭了报应,那我只好让你抱憾终身了。” 女人急了,握着匕首的手因愤怒而青筋暴起,她双目泛红的说:“悔过之心?我有什么过?!当年要不是你先把我推下了这祭井,后来你母亲又用血祭强行把我召了回来,会发生后来这么多事吗?她以为我会感激她还是会愿谅你?可惜你们都错了,我恨你们!我在那里荣华富贵应有尽有,为什么要召我回来?!” “你虽姓周但毕竟不是我周家的人,偷拿玉来开启祭台,你以为不用付出代价吗?如今一切只能说都是你自作自受!不过你恨我们母女就冲我们来,干嘛害死我父亲?他是招来的上门婿,不姓周,血也开不了祭台,你做事未免也太狠绝了点。我猜你所说的景国灭亡,应该也跟你这性子脱不了关系。” “我狠绝也是跟你学的!你父亲也是我逼着他跳下这井的,你又能拿我怎样?代价?你是说这腿吗?只要能回去,这具身体我都能不要!”女人的话说的坚决,甚至开始滑动轮椅,想去抢回玉鱼,继续开启祭台。 周淮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疼的冷汗直流,就静立在她侧方,看了看地上因血渍而模糊的文字,叹息的摇了摇头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爸妈待你比待我这亲生的还好,你惹下大祸,还遗失了另一块玉鱼,我妈还是拿命来救你,你呢?以假当真,到现了还死不悔改!” 女子愣愣的看着周淮,准确说是盯着对方手中的玉鱼,见周淮是真不准备给自己了,女子也不想再说什么。进这石殿时,周淮准备了炸药,她准备了把匕首,在这生命的最后的时间,再争吵对错不仅没意思还显的有些可笑。女子缓缓的向周淮方向靠近,准备强夺,虽然抢到的希望渺茫,但为了心中执念,她仍坚定的前行。 周淮已有些喘息,看了看腕表,又看看朝自已过来的人,突然就笑了,继续说道:“快结束了,那我就让你做个明白鬼。你苦等这些年的那个帝王武凉城,还有那些王侯将相,那些荣华富贵,其实都是这阴井给你制造出的幻觉,听了这些你会不会死不瞑目?周怀玉,你在这鬼地方呆了这么久,难道你不觉得这里漆黑密封的就像个棺材吗?你执着这些虚幻这么些年,其实就是一场笑话。” 女子听了只是淡淡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周淮也坦然与她对视着,只是脸色因疼痛而显得有些狰狞,身下已成一汪浅潭,血腥味浓烈扑鼻,因失血过多,周淮身体有些摇晃,但大脑神经却因疼痛变得清醒又兴奋,她咬牙站着,倔强的不愿在女人面前先倒下。 女子静默的想了片刻,才似明白了什么事般苍凉一笑道:“小淮,一步错步步错,但我不悔,因为凉城在等我,他比你勇敢有担当。”说完便趁着周淮愣神之际,用尽全身力气将轮椅快速的朝周淮冲去,颇有玉石俱焚之势。 周淮正愣神,一时没反应过来,就看着轮椅冲过来直接撞到膝盖上,接着又是一推,虚弱的她经这一撞一推便往后踉跄着连连后退,结果脚踝一崴,就往旁边摔倒过去。 而此时祭台正开始缓缓开启,祭石板下陷,然后分裂成六片,之后便似花瓣盛开般向周围分开,露出里面墨绿玉的六面井壁 ,深不见底,正摔倒在井沿边的周淮感觉井下似乎有股阴冷寒意裹住了自己全身,冻着她浑身一个哆嗦,想起身立刻朝后退了几步想离这井口远点,可还未走几步,圜台旁那背包里的D定S时Z炸D弹恰在此时爆炸,巨大的气浪直接就将她掀飞抛进了井里。 第3章 承平二十八年,景国都城长平城长兴街中一茶楼内人声鼎沸,说书人正吐沫横飞的讲着今朝开祖皇帝武允昊为了天下百姓,推翻□□,建立大景的丰功伟业。只是今却没有如往日一般得到满堂喝彩,底下坐着的老少爷们此时嘴里讨论的都是另外一个人——云州西惠王府上带着玉鱼出生的孩子来京面圣时被选作了太子妃。 说书人一看这情况也说不下去了,但今儿这赏钱还没有挣到手呢,不能就这样下去啊,想到这,说书人停了话,眼睛转了转,就把惊堂木一拍,顺势说起了这几日被众人议论的沸沸扬扬的新奇事来:“武萧陈,沈段方,周卫张……今就说说这九个显赫之家的周家。五年前的秋天,景国开国三国公之一的云州西惠公独子周擎,他夫人生了一女,那女娃出生就抓着件玉鱼,当时就被当做件奇闻传扬开来,这事还惊动的当今圣上,在弄清楚确有其事后,认为这是祥瑞之像,不仅大肆封赏的西惠公府上下,还将瑞亲王府的嘉敏郡主赐婚给当时在京中做太子伴读的周擎长子周渝,后来每年到了那个小孩的生辰月,还会特意命使臣前去云州祝贺。 而今年初春,西惠公府孝满一年,承袭爵位封为西平侯兼任云州刺史的周擎,遵帝命携其女进京谢恩授印。不料景帝武明泰见到其女,甚是喜爱,不仅亲口赐名为‘淮’,还在西平侯回云州时单独留下了其女,日日带在身边照顾教导。后见到不久前刚因产后血崩而痛失发妻的太子,便将众世家贵女都巴巴盯着的太子妃位给了这么一个还不到始龀之年的小娃娃,惊呆了百官和世家,也引的百姓议论纷纷,要知道,太子今年刚举行了加冠礼,长子都有了,这两人年龄相差也太多了吧。 但此时圣旨已下,西惠公府都收到旨意,送的八字已在进京的路上,这事也算已成定局,老百姓说说也就过了,但是此时有一人却跳了出来,坚决反对这门婚事!这人可不是一般人,他就是老太上皇——当今天子的亲爷爷!这老太上皇毕竟摄政多年,余威不减,一露面就逼着皇上不许张贴皇榜昭告天下。 这下圣上可就恼了,就是不愿意把榜收回去,但刚拖了两天,那百官的奏折就像雪片似的飞到御案上了。毕竟自圣上十岁继位以来,这朝政诸事都是由老太上皇和另外两位先皇钦点的辅臣萧逸和陈炜全权处理,还一管就管到了前年,最后还是因为老太上皇身体衰弱卧床不起,才把手上的权利交了出来,结果老太上皇这下身体刚刚恢复些,听了这消息就忙出面插手了。按照以往的先例来看,这事八成也就按老太上皇的意思不了了之。所以说,诸位,不是鄙人不说这事,而是这事注定成不了。” 那说书人说的笃定,听众也多点头附合。 此时茶楼二层的一间富丽厢房内,正坐着一女两男,皆是锦衣华服,气度不凡。其中一穿着山青色绣着祥云瑞兽的圆领袍衫,戴着纱罗幞头的青年男子,在听了说书人的话后,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一叠书信,立身端庄一拜,对上首跪坐着的女子道:“殿下,这些证据搜集的是挺齐,时机抓的也不错,但想就此扳倒萧家,胜算也仅仅三分。” 被称作殿下的女子看起来也不过十一二岁,鹅蛋脸上的五官不似南方女子的小巧精致,而是眼深鼻挺,显得轮廓分明。虽然年龄尚小,身量不足,但观其眉眼间已隐透出股英姿爽朗来,又带着几分少女独有的神采飞扬,但一举一动又是这样的端庄大气。她听了青年的话后脸上表情毫无波澜,反而扬起抹自信的笑,似成竹在胸般说道:“本宫也没天真到以为拿到罪证就能覆灭一个世家,但本宫敢冒险自然有信心能赢。这些证据只是为先生准备的,毕竟谋逆可是大罪,先生身为萧家义子,难免不受牵连。” 被称做萧先生的青年便是中书令萧逸的养子萧誉,承平元年出生,十五岁时因中第三名榜眼,被冠以神童之名扬名京都,后因有人检举他考场作弊,而被革掉了进士身份,从此他便一蹶不振,生活更是穷困潦倒,还是后来萧逸看不过去,给他安排了个小官让他不至于饿死。但到了今年二十八岁,还只是个国子监四门馆博士,正七品的小官。 萧誉看着上首如胜券在握的长公主。长公主武凉月是皇后卫氏的嫡女,出生尊贵,深受皇上武明泰的喜爱,刚满周岁便封为锦宁公主,八岁进卫国长公主,成了众公主之首,只是如今毕竟才仅有十岁之龄,又是一女娃,怕是不太懂萧家作为几代权臣在政治斗争中盘结出的庞大势力。虽然现在已经改朝换代,但景国开国也才不过三十余年,而且因为老太上皇与当今皇上这两爷孙间的皇权争夺,不仅没将开祖皇帝武允昊视作大患的旧势力消灭,还让那些旧世家有东山再起之势。此时世家之间昔日的那些姻盟仍在,其间关系的错综复杂,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萧誉心中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说道:“此事事关生死,不可有丝毫马……” 他的‘虎’字还没说出口,另一旁刚升任御史大夫的沈不疑就不耐烦的插嘴道:“萧先生,凡事哪有不冒风险就能成的?富贵险中求,先生既有意想来做殿下的谋臣,如今却又犹犹豫豫,没丝毫男人气概,难不成是信不过殿下想反悔?还是仅仅只想坐收其成?那我告诉你,殿下聪慧过人,料事如神,非常人可比,每天投贴自荐跟随者无数,长公主府上可不缺你这一个!我也是看殿下礼待于你才尊你一声先生,要不然你萧誉见了我还得行礼叫声大人!”他一身绯色圆领窄袖袍衫,正是上面说书人提到的‘武萧陈沈段方周卫张 ’这九家中的沈家二房的嫡子,权势贵族出身,自然是看不起单单只冠了个萧姓的萧誉。 “沈大人!”长公主低喝制止,沈不疑却已噼里啪啦一通说完了,长公主无奈,只好起身欲向萧誉赔礼道歉。只是话还未出口,萧誉也忙跟着起身,避开了长公主的礼,不过还是再次小心仔细的看了看长公主面相,才下定决心般对长公主跪地一拜道:“殿下即为微臣思虑周全,微臣也当为殿下分忧,这证据就由微臣来递呈上去,略表微臣诚意。殿下知遇之恩微臣感激不尽,从此以后微臣定当唯殿下马首是瞻,纵然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长公主闻言大喜,忙扶起他道:“以后能得先生相助,乃锦宁大幸。先生请放心,外公传回消息,陈家已经答应协助,只要您主动递上萧丞相的罪证,加上外公的人也会在朝堂上运作,此事十拿九稳。等萧丞相此事一了,锦宁便向父皇请旨出宫建府,到时候定亲自去迎拜先生入府为师,那时还望先生不要嫌弃锦宁资质愚钝,多尽心教导,锦宁也必会勤奋上进,不负众望。当然,也绝不会亏待了先生。” “那微臣就先在此以茶代酒,祝殿下旗开得胜。” “这就对了,萧先生果然是识时务者的俊杰,怨不得殿下心心念念着你呢。”沈不疑心直口快的先插话说道,萧誉也不理会他,只是微举茶杯与长公主示意。 长公主心情似乎极好,笑着也拿杯应和道:“好,此时万事俱备,怎会不旗开得胜?到时再与先生把酒临风,不醉无归!” 第4章 宫中御花园的清风亭内,当今天子武明泰正看着桌上的棋局,面色平淡,手上却紧夹着一枚黑子,迟迟没有落下。 周淮与众侍卫宫女立于亭外,人虽众多,但皆恭穆肃静。站在最前的周淮虽也满面恭敬乖顺,但眼睛却在四周的人和物身上转悠,脑子里也在飞速的想着皇上此次反常的忽然召见,以及她来了对方却又不说话的原因。 自半个月前,中书令萧逸因谋逆罪被诛三族,其父族、母族、妻族,再加上侍从和家奴,牵连人数达二千余人,除不满十岁的子女分别充为罪奴及流放千里外,其余皆被午门问斩,无一幸免。 这萧家算是彻底完了,老太上皇气的卧病在床,但朝堂之上并无多大的震动,只是新的麻烦又来了。 景朝新建朝不过三十余载,开祖皇帝武允昊将千百年来传承的三公九卿制改革成了三省六部制,可惜的是开祖皇帝武允昊英年早逝,虽然遗诏任命了四名辅臣协助十岁的太子处理朝政。但没料到的是,因四名辅臣不合,其中的萧逸和陈子觉把在梁州行宫静养的老太上皇请回朝来摄政了。首当其冲受难的便是另外二名辅臣,后来的事也能想到,必然是架空年幼帝王的皇权,变成了老太上皇与萧逸和陈子觉共理朝政,这样一来便让这三省六部制几乎名存实亡,虽设有三省,但三省之一的中书令萧逸却压着其他二省成为百官之首,在朝堂上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对待百官也是顺他者生逆他者亡,名副其实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为平民百姓倒是做了不少好事,颇得民心,所以百姓私底下也还是按旧制称呼其为萧丞相。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老太上皇渐渐年迈体衰,眼看皇权即将旁落,君臣之间的矛盾自然愈演愈烈。 此次萧家的灭亡,只是矛盾的长久累积,被人为的激化爆发了出来。武明泰直接给萧家定下谋反大罪,还出动御林军在朝堂之上抓人,仅审了三天,就把连给萧丞相递折子求情的臣子都抓起来一块给斩了,然后又诛了萧家三族。当真是天子一怒,浮尸千里,一下子吓傻了一干大臣,纷纷猜测皇上突然强横无忌,就是因为老太上皇已时日无多,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要开始D夺Q权和清算了。百官之中一时有的喜有的忧,但忧者恐是多数,毕竟这二十八年来,实际上是老太上皇执政,承平可以说是老太上皇的年号了。 如今萧家没了,这空出的位置该谁来坐?青云直上权力巅峰的机会,谁不想搏一搏?而本该补上的左、右仆射皆因与萧家关系密切而被下狱严查,结果便是内史省的陈尚书和门下省的卫侍中二方党羽开始争势了。 陈家是旧势权贵,权势和人才的积累,非卫家这开国后的新贵可比,但是卫家自开国以来却出了一妃一后。一方经营朝堂,一方后宫显贵,勉强算是旗鼓相当,而这之间的争夺不仅是二方党羽,还代表着接下来的新旧势力谁能占得上风。 曾传闻,开国皇帝武允昊起初并无改朝中官制的打算,可后来却不得不匆忙废掉三公九卿制,改设三省六部制,就是因为世族旧势力与新贵之间激烈的争权夺势。 对于那些根深叶茂错综复杂的庞大世家来说,他们的权势庞大甚至可以主动去挑选一个可与他们建成利益同盟的皇帝。这样的世家往往有上百年历史,风霜雨雪,屹立不倒,始终为自身利益而战,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主动去支持那些新权势萌芽和崛起,他们甚至还会压制那一个个野心勃勃的枭雄,虽然事实是无论谁赢,事后他们却总能分食胜利的果实,他们地位超然,蔑视那些新贵。而开国皇帝武允昊也颇厌恶他们的自视清高,所以就在初定天下后,他已经视那些旧权势世家如贪婪凶狠的狼群,威胁和肘制着他的统治,便大封旧属下封出了一批新贵,以作制衡。 而当初刚倒戈投诚后帮武允昊拿下京都的陈萧二家,见武允昊大封那帮从龙之功的旧属下,高官厚禄肥差大部分被那旧属下得去,而他们曾谈好的条件和爵位虽都给了,但家族子弟却多被安排在无关紧要的闲职上,还时常遭那些新贵们的欺负打压。 当时风头最盛的要数富可敌国的卫家,仗着曾资助武允昊起兵和女儿做了宠妃,便气焰嚣张,与看不起商贾出身的权贵世家自然是一山不容二虎。 其次便是与武允昊有结拜兄弟之义的方家,做为武将,似乎天生就与文官不合,而且武将比起动嘴,似乎更爱动手。后来为了增设武举考试一事甚至直接向文官们拳脚相向,导致的后果就是选拔出的武状元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不太被文官们认同和接纳的。 还有便与他们一样是前朝旧臣的周家,只是因曾救过被围困的武允昊一命,在他们眼中就是一个投机的赌徒,竟然也能分到不少好处,这就招人羡慕嫉妒恨了。 萧、陈二家在发现局势不利后,果断抛开旧怨开始短暂合作。这两家毕竟一个是丞相世家,一个是御史大夫兼帝师专业户,二个官海沉浮的老狐狸便联手给卫、方、周三家的智囊团们好好的上了几回官场实用谋略课,只是这真材实料的教学结果是惨重的。 在萧、陈二家不择手段的疯狂排兑甚至清洗之下,卫、方、周三家的子弟和依附的门生官吏几乎全军覆没。当时天下初定,朝堂之上一时人人自危,最终在替补的官员都被殃及了大半后,武允昊不得不退让妥协,但做为补偿赐封了开国三国公府,而陈萧二家为了君臣关系缓和,同意立卫家的嫡女为太子妃,也就是当今的卫皇后。这场从改朝换代的新旧利益交换,到此才稍稍停息下来。 而如今,局势又被打破,新贵和权贵之间的新仇旧怨恐将再次挑起。 立在亭外的周淮有些心不在焉,一会看看天上的太阳,一会又猜测着到午饭的时间还有多久,实在无聊便微眯着眼偷看几眼在那犹豫不决的帝王,暗中却是撇撇嘴。虽说知子莫若父,但做为前世关系亲近的父女,周淮还是颇了解她父亲的,纵然其间算起来隔了十多年没见,甚至再见时已是来生,彼此身份都已发生巨变,但一见面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所以对同是现代人的二人来说,要解决此事的办法就太容易了 ,按照熟知的中华五千年悠久历史,只要将原来的丞相独大变成三个省都设个宰相就是了。周淮觉得这个连自已都知道的事,武明泰不可能不懂。那显然,武明泰现在忧的是另有其事。 周淮想着事,默默的出着神,所以在武明泰连叫了几声时,她才一脸茫然的‘啊’了一声。 武明泰有些不满的扫了她一眼,不怒自威,然后指着面前的围棋残局淡淡的问周怀玉:“过来,看看能破吗?” 周淮有些小心的走近看了看棋局,有些不确定的说:“好像还记得些,只是好久没下过了。” “那就先试着解。”武明泰用食指点了下桌子,然后示意周淮开始。 “哦。”周淮应了声,却拖拖拉拉的在对面坐下,结果个子太小,坐下就看不见桌面了,只得又站起来,结果人小手短,根本够不着棋盘,只好又爬到石凳上站着下棋。 一旁的武明泰被她这些举动给气乐了,手背冲亭外一挥,将外面不知道看没看到她这糗样的一堆侍卫宫女都遣退了,看周围无人了,才叹了口气对周淮说:“重活一世,怎么还是这么笨手笨脚的?” “可我现在才五岁。”周淮毫无压力的反击回去,左手执黑右手执白的在棋盘上移动。 “智商也五岁?”武明泰笑她。 周淮将刚才失败的落子又重新捡回棋盒,棋局恢复原样后,便有些愁眉不展,也不再说话分神,只专心于棋局之上。 武明泰却不打算让她安静思考,闲谈般又问道:“在宫里住了也有一个多月了,感觉怎样?” “美食美人美景!”周淮眼睛就没移开棋局,随口便答道。 武明泰听了瞪了她一眼,但还是耐着性子继续问:“就没别的?” “别的?指啥?”周淮一脸茫然的抬头看着武明泰,想了想还是面带困惑。 “算了,最近你最好乖乖呆在你的玉华殿内,宫里有些不太平,自已多注意点。” 周淮闻言从凳上下来,凳都没擦就一屁股坐了上去,愁眉苦脸的看着武明泰说:“注意有什么用?你都不帮我,我还能怎样?”周淮说的悲凉,又面带失望的看着亭外花丛,凄然道:“听说这御花园里的每朵花下埋着具枉死的白骨。” 武明泰看看她,无动于衷,也不接话。周淮差点就演不下去了,憋了好久才垂着眼帘悲叹道:“牡丹花下尽白骨,桃花原是血染红。也许明年清明……” 武明泰扶额,抬手阻止周淮的表演:“够了,你去护国寺为国祈福,去后记得帮我看看凉月好些了没,你在那多陪陪她。我会派队御林军守住护国寺,你也尽快动身,越快越好。” 周淮听到去寺里,便有些不情愿,过了好一会才问:“去寺里找长公主吗?她怎么在寺里?” “送过去休养身体。开春时在园子里扑蝶,不小心滑进池里了,呛了几口水,本没多大事,但自那之后就总做噩梦,说些胡言乱语,怎么治都是反反复复的不见好。上个月,也就是你住进玉华宫的前二日,护国寺的净观大师进宫来给皇后送佛经,听了这事就把凉月带寺里去了。” “哦,那我要在那呆多久?” “看情况吧。”武明泰说完,又看了周淮一眼,起身就准备走,想了想又停下脚步,仔细的把周淮打量了一遍。周淮不知所以,呆愣愣的回视,武明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 周淮倒被看毛了,站起身开口就说:“有话就直说啊,你这样我心里没底。” “你刚才念的那句诗,是劝人戒淫的,有空记得多读书。”武明泰说完才转身离开,留周淮一个人独自立在原地,半晌无语。 第5章 周淮是在次日清晨乘着一顶四人小轿,仅带了二个丫鬟和一身晨露到达护国寺。在这依山而建的国寺里,周淮无心观赏,反而由僻静小道入了寺中的独立小院。整个过程偷偷摸摸,除了二道院门处的御林军有些显眼外,一切都格外小心低调。 入了那小院,在几间雅致木屋中,鸡鸣时便起身赶路的周淮随便选了一间便倒床就睡,将奉命为国祈福或是看望长公主的事早已忘到脑后,此时睡觉最大。 周淮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她神情懒懒的起身,唤了丫鬟青川去提水淋浴,等洗漱完便换了一身素裙,再吃饱喝足了,便在小院中散步,看着夕阳西下,只觉得此时一身轻松,自由自在,全身都带着几分舒畅惬意。 等到了夜里,周淮仍旧精神饱满,丫鬟云绫在外间守夜,她则独自在灯下翻着闲书话本。此时山中幽静,月色如水,照的小院一片详和。 突然,几声轻轻浅浅的喘息传了过来,将正沉浸在书中香艳片段的周淮给吓了一跳,举目四顾,房内一切如常,凝神细听,也只听见小院外山风吹着树叶的‘沙沙’声,而那呻sy吟声就似夹在这风中,断断续续的,钻进周淮的耳朵里。 周淮感觉自已的心跳有些加速,强自镇定的又翻了几页书,那□□声却在耳边萦绕不去,周淮好奇心起,也再看不进什么书了,蹑手蹑脚的到了外阁,见外面床上的云绫睡的正熟,便独自开门想去看个究竟。 外面明月高悬,银光铺地,不用灯也能将这布局的如四合院的小院看个清楚。周淮想着隔壁左边屋住着丫鬟青川,便向右边走去。那呻sy吟声一直未断,似喘似泣,轻轻柔柔,周淮仔细想辨认出方向,但无果,便挨个屋门口听,等将这小院横三竖二的屋子都听完,还是没找到声音的来源。 “小姐?” 背后小声的带着疑惑的声音响起,将周淮吓了一跳。‘啊’的惊喊一声,连忙回头,同时向侧面跳开做势欲跑。 云绫提着灯站在距她不远处,小心的看着她柔声安抚道:“小姐,是奴婢。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睡觉?您站在这做什么?”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云绫闻言,侧耳细听了下,才说道:“只有风声啊。” 周淮不信,又追问:“没有其他的?” 云绫再次细听了下,最后还是无奈的摇了摇头说:“奴婢并没听到有其他声音啊?小姐您会不会是做梦睡迷糊了?” 周淮不置可否,只是云绫是她从云州带来的贴身丫鬟,为人老实,性子温柔,对她忠心耿耿也从不敷衍。故周淮闻言只看了她表情一眼,便疑惑的皱了皱眉。 云绫见周淮小小的人儿在那皱眉思考的样子,脸上有些笑意,只是被山风吹了打了个哆嗦,又见周淮穿的单薄,但劝道: “山上露重,小姐还是回屋休息吧。” 耳边的呻sy吟声仍未止,周淮站在原地静静听了会,才对云绫点头说:“回屋吧。” 云绫提着灯,侧着身小心的护在周淮身旁。等二人回了屋,云绫便去从温着的小炉上打了些热水,准备让周淮擦擦脸和手好睡觉,而周淮却只是在屋中转悠,眼睛四处扫视,最后把屋内香炉中的熏香用水浇灭了,才自已脱了衣上床去睡觉。云绫守在床边,轻轻哼着云州小调哄她睡觉,等周淮皱着的眉终于平坦下来,才吹灭了烛灯,轻手轻脚回了外间。 而此时看似睡着的周淮却又睁开了眼睛,耳边依旧回绕着那细细的柔柔的呻SY吟。周淮睁着眼睛,静躺在床上听着,一直到了次日鸡鸣时分,那声音才消失不闻。 周淮在鸡鸣之后才浅眯了会,便顶着黑眼圈起床,然后就在小院中转悠,结果仍是一无所获。 当温暖的太阳升起,阳光照在周淮身上时,她就坐在院内的紫薇树下发呆,不知不觉就又睡了过去,等一觉醒来时,已近晌午,云绫就坐在她身边,一手帮她撑着纸伞,另一手拿着团扇给她扇风,人却在犯困,头还一点一点的。 周淮看着她这样子就笑了,轻轻的欲接过对方还撑着的伞,结果惊醒了云绫,看对方还迷糊着便先开口了:“累不累?这么撑着多傻,怎么就不直接叫醒我?” 云绫揉了揉眼,有些害羞的低头小声道:“小姐昨儿不是没睡好吗?就没吵醒你。” “你回屋去睡吧,我在这醒醒神。”周淮揉着有些发麻的手,随意的说着。 云绫收好伞后看见了,忙给她揉着手臂,看着周淮欲言又止,过了一会,看周淮精神不错,便说:“小姐,下午没有其他的事,您要不带着奴去大殿里见见世面,奴可听说这护国寺供有上千神佛,是全国最宏大的佛寺,咱们去上上香,求佛祖保佑小姐一生平安快乐。” “我不太信这些,你要逛就自己去吧,今晚让青川睡外阁,你可以好好逛逛,别玩太晚就好。” 云绫急了,昨晚周淮的举动可把她吓到了,还以为是她们进寺不烧香拜佛,神佛怪罪下来了,今天便想带着周淮去拜拜,然后她再偷偷为小姐捐些香油钱求得愿谅,可小姐这不去怎行。她想了想觉得还是得尽早去拜拜,只得再劝:“可是咱们进寺都二天了,皇上让小姐为国祈福,不管怎样,总要露下面才好。” “不信还拜什么?!”周淮一口回绝。 “小姐,那你也出去逛逛,总呆在院子里多闷啊,听说长公主住在离我们不远的……” 周淮未等她说完就来了句:“我只想做个安静的小孩子。” 云绫噎住,周淮继续说:“我那钱匣里还有一千两银子,你要去拜的话,就拿一半去捐了,我就当是这段时间的借住费了。”云绫知道周淮这是真的不打算出院了,只好闭了嘴,点点头应下了。 此时正好几个小沙弥站着食盒进院,云绫去接食盒布菜,周淮吃完饭就又独自在房间看书,那样子真可谓是二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不过今她睡的比较早,只是到了半夜,被硬生生饿醒了。 护国寺里一天只做二餐饭,不过看周淮年岁小,怕她饿的快,便总会多送些水果点心来。但周淮饭量小,嘴还刁,这刁的还很特别,并不是说她挑食,而是不管什么菜,她总是仅仅微尝几口,大概猜到材料调料及做法后,就不会再动那菜了,所以生活虽是锦衣玉食,她却是体格瘦小。 周淮捂着饿的咕咕叫的肚子,便起床点了蜡烛,拿了桌上的点心填肚子。没想到刚吃了二块,就又听到了‘嗯啊’的呻SY吟声传入耳中,周淮顿了顿,还是听不出这声是从哪而来,便仍旧吃着糕点,不做理会。不想外间守夜的青川见里阁点灯了,便披衣进来了。 青川披着衣服,倒了杯水递给周淮后就说:“小姐,夜深了,稍吃二块,抵下饿就好,可别多吃,小心夜里积食,对身体不好。” “几更天了?今儿怎么是你在外边?” “已经三更过了。本来是云绫来的,但她说小姐可能在山上睡不大习惯,要有人夜里守在身旁。奴见她年龄小,下午又在前殿跪了一下午,怕她身体受不住,今夜便由奴婢来跟她换班了。”青川是皇上特地派来照顾周淮的,今年已十六,还会些拳脚功夫,而云绫今年不过才十二岁。 周淮点点头,让青川继续睡觉去,而她拈了块糕点,就把蜡烛放在灯罩中,提着出去了。青川想跟着,被周淮制止后,想着院外还有巡夜的御林军,应该出不了什么事,便直接上床休息去了。 周淮这回是下定决心要找到那声音,便提着灯笼,在小苑翻来覆去的找,可惜在院中找二遍,都是只闻这媚声,不见任何人。周淮这一通找便找到了四更鸡鸣时分,周围万籁俱寂,再等到月沉西,夜幕如盖,天上仅剩启明星亮时,她已又饿又累又困,却仍执拗的不肯回屋去,她找了个能看见小院所有屋门的地方静静站着,等待黎明来临,想看看那些空的房屋门是否会在天亮时被打开,从里面走出个是人或鬼的美艳姑娘来。 周淮心不在焉的正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杂事。突然,只听‘咻’的一声,一见一个硕大的白影从周淮旁边草丛里一下就跃入了院中那做观赏的花丛中,吓的她一个哆嗦,灯笼里的蜡烛同时也灭了,周淮僵立原地,下一刻就是腾腾怒火,丢了灯就朝那动静处翻找,直到把那些花枝踏折了大半后,才提出了只肥大的白兔,周淮提着兔耳盯着那双红眼睛却不怒反笑。 那兔子长的比一般的兔子大又肥,被周淮提着耳朵,后面二只长腿都没离地,此时估计被这笑给吓到了,便使劲挣扎起来,蹬的地上尘土飞扬,溅了周淮满身满脸。 周淮‘呸’的一声,吐掉被蹬进嘴里的灰尘。这一夜,精神和身体都极度劳累,又被这兔子一吓,整个人都有几分无力,再被这兔子这样一折腾,什么脾气都没了,看着自己被晨露润湿的衣服和沾上的泥土残叶,干脆一把抱住还在挣扎的兔子就坐地上了。 等到长公主武凉月穿着一身云纹月华锦衣,外罩烟罗月纱披风,头戴莲花白玉冠,踏着晨曦第一缕阳光缓步而来时,就看到面前一身灰尘满面憔悴的小孩,顶着一对熊猫眼,坐在零落的残花丛边,抱着她正到处寻找的小白,在那红着眼干嚎:我受苦受难的兔子啊! 第6章 长公主还以为是附近哪家的傻子跑进寺中来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偏跑到了这个小苑,但还是怜惜之情顿起。只是待走近了才发现,对方眼神灵动,明亮清澈,形似新月,墨如点漆,也不像是个傻的啊?长公主掏出手绢,动作温柔的将对方脸上灰尘和兔毛拭尽,等露出了那张秀眉琼鼻,精致可人的小脸时,长公主就笑了,摸着对方的小脸,喜欢的不行。 周淮今年才五岁,小小的一团,长的粉雕玉琢,讨人喜欢。长公主满面笑容的想拉对方起身,只是待看到对方颈上挂着的鱼玉坠时,动作突然一顿,看了周淮一眼,细看对方那身沾灰的衣服,也是上好的素绸,还绣着云州特有的窃曲纹式,便瞬间就猜到了其身份,但看对方这样子,怎么像是受了什么委屈?难道这寺里还有谁敢欺负她? “你怎么了?”长公主语气有些生硬,眼神却紧盯着那块鱼玉坠。 周淮眼神有些直的看着她,忽然就想起曾在哪本书上看到过几句话:茫茫人海中,你会遇到一个让你眼前一亮的人。那人无关容貌,却似自带光环一样。 长公主看着周淮呆愣愣的站着,小嘴微张但没说出一个字,看着比刚才更傻了,便用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周淮仍无反应,长公主眨眨眼,便将手悄悄朝对方的脖颈处伸去,小心的依着对方的脖颈,拿着玉鱼翻看,却越看越是惊讶,最后几乎想拿回房去与自己案几上摆的‘鱼戏莲叶’玉摆件中的那条玉鱼做个比较。 周淮被扯疼了才回过神,见对方紧盯着脖子上挂着的玉鱼坠,略一犹豫后便立刻取下递了过去:“你喜欢就送给你。” 长公主愣住,惊讶的看着对方那双漂亮的双眸,里面神情认真,不似玩笑。长公主莫名有些不自在,轻咳了声,便笑着似逗她一般问道:“那你拥有的一切我都喜欢呢?” “都送给你。”周淮答的干脆利落。 长公主笑着摇摇头,怜惜的摸了摸对方的头,便收回了手,又看了看对方那漂亮的五官,想到对方以后的命运,轻叹了声,心中有些不忍,看了眼她怀中紧抱的兔子,见对方如此喜欢她养的小白,犹豫着要不就送给对方吧? 周淮见对方摇头不语,一会喜一会忧的,便疑惑的挠了挠头,看了看长公主的穿着打扮,就问:“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武凉月。” 长公主脱口而出,说完自已也微愣,但想着对方还小,告诉了自己的闺名也无妨。 周淮淡定的点点头:“嗯,那我以后叫你凉月吧!” 长公主只顾盯着脏的如泥猴般的她,压根没听清她说的句话,最后实在忍不住,便拿着刚才给她擦脸的手绢弯腰给她擦拭,结果手一碰她衣服便惊讶的说:“你在这站多久了?怎么衣服都是湿的?跟着你来的丫鬟仆人呢?都死了不成!”说道最后已经是面带愤懑之色,又看了看天色,发现竟没一个丫鬟起床出来服侍,再看看一旁似被压过的花丛,以为周淮就在这花丛里睡了一宿,气的她怒火中烧,以为是那些恶奴看她年幼不懂事,在这里又无亲无故的就敷衍了事,甚至有欺主行为。长公主自小勤学武功,胸怀侠义,嫉恶如仇,也爱打抱不平,最见不得的事便是弱小被人欺负,所以此刻话一说完,就怒气冲冲的想去屋内教训恶奴去。 周淮被她凌厉的神情给吓了一跳,想着刚刚还温柔似水的公主殿下,不明白对方怎么会为这点事就发起火来,但还是连忙拦住长公主,小声的为那些仆从辨明道:“是我让她们不要跟着的,我就出来看下星星而已,没事的,我平常都起的晚,所以她们不知道我早起床了。” 长公主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最后还是耐心教导的告诉周淮:“你体恤下人是好意,可是有些奴才就爱欺软怕硬,对这类奴才你宽容了对方只会更嚣张,就得拿出主子的派头压压其气焰。” 周淮看着对方有些乐,她可没想到长公主是这热心快肠嫉恶如仇的性子,便笑着说:“人都是我自已挑的,不是你说的那种。” “是你挑的才不放心。”长公主一听给气乐了,想着她一小孩懂什么挑人用心,周家好歹也是富贵之家,怎么会这样养孩子?同时也有些怀疑:上一世四弟真的是因为这个脑子不正常的孩子而亡国的?那看来四弟的脑子也好不到哪去,果然上一世自己的反对他继位是正确的。 周淮不想跟她继续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便问道:“你来院里做什么?” “没事,就是路过。”长公主看了看她怀里紧紧勒住的兔子,抬头四顾才发现天色已大亮,一拍自已额头,喊了句:“糟糕,今天要迟到了!” 周淮见对方急着走,忙扯住对方衣袖问:“你急着去做什么?” 长公主想甩开对方脏兮兮的小手,又怕自已力气大了伤到对方,便语气急促的说:“这几日净观大师要我卯时一刻便去他院中诵经,巳时他会讲经,是要忙一整天的,可今早来你这给耽误了时辰。”说完看了周淮一眼,又看了看对方怀里紧抱着的兔子那哀求和绝望的眼神,带着袖口那个黑漆漆的小手印,来不急擦便快步离去。 周淮有些累,也没再想长公主究竟来干什么,把那肥兔交给匆匆过来的丫鬟青川,就去洗澡睡觉了。 连着二个晚上都被那呻sy吟声折磨的没睡好,所以等周淮补觉醒来又到晌午,小沙弥早就送了饭菜过来。青川云绫这二丫鬟都在屋内,见她醒了,云绫便过来给她穿衣,青川端着洗濑用具,放在一旁备好,再走到桌边,将食盒中的几碟素菜摆在桌上。 周淮穿好衣服下床,揉着睡的晕糊糊的头,看都没看那桌上的饭菜,让云绫过去和青川先去吃饭,她则洗漱完清理好自己,刚出门就看到院中那只肥兔正蹲在竹笼子里吃草,她走过去看了眼,拎起兔子耳朵就往院外走。云绫想跟着,被周淮沉着脸带着黑眼圈的眼神淡淡一撇,只得住了脚,目送着她出院后独自远去的背影。 周淮避开山前那些宏伟壮观屋檐飞展的佛殿建筑群,而是朝着反方向走,等走到彻底听不到那些和尚敲击的木鱼声时,她已进入了绵延起伏的后山深处,入目所见皆是参天古树,但并不稠密,阳光从树影间照下,留下点点的斑驳光影随风摇曳,幽深的小径两旁,几只鸟儿在林中时隐时现,间或传出几声清脆而短促的歌唱。周淮置身此景,精神也顿时好了不少。她延着婉延山路走着,眼睛却在寻找着水源,走不多久便见到有一片与周围高大古树截然不同的桃树林。周淮看着这明显有人工痕迹的果林就眼神一亮,沿着桃林旁分出的小路而去,果然就找到了一个山泉口,清冽的泉水沿一条婉延小溪流向远方,但距泉口不远处用石头拦截围砌了个小潭出来,潭水清澈见底,潭旁长有些许杂草和野花。周淮见这离树林较远,四周空空荡荡的,便决定就这生火了。寻了几根长长的杂草,拧成一股绳绑了兔子的四只脚,随手放在了泉旁的一个石头上,又掏出装有蜂蜜的白瓷瓶放在一旁,便回头看了看桃林,桃树枝繁叶茂,翠绿青桃挂满枝头,看着就给人一种春意盎然之气,那就肯定没枯枝了! 周淮果断转身去另一边的林中去找枯枝。也没走多远,就进了旁边有些稀疏似被特意修剪过的林子,她有意想寻些果木的枯枝,所以等鼻间嗅到浅浅的幽兰香后,她才一惊驻足,抱着一小捆枯枝,看了看前面树遮花拦后的几间木屋,犹豫了会还是掩下了好奇心,准备转身回去。 恰好此时木屋门‘吱呀’一声打开,走出一个身披袈js裟的和尚,年龄大概四十来岁,看着就给人一种温和仁厚的感觉。他站在木屋门前,正看到了不远处的周淮,就朝周淮这走了数步,然后深施一礼道:“贫僧细观天象,发现有紫气东来,今儿特在此处迎接贵客。” 周淮抱着一小捆枯枝,一脸囧然,看那和尚正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不好转身就走,只好说道:“大师可能等错人了,我只是误入而已,绝不是什么贵客,也不是从东边来!” 可是那个和尚听了却仍是朝她这走了过来。周淮不准备再搭理这人,就抱着枯枝准备回去,这二天的经历真是见鬼了,她只想静静,不想见到任何人或者鬼,也不想说话。 那个和尚看她要走,忙紧走几步拦在她面前,眼神紧紧的看着周淮,满是深意的问道:“施主当真知道自己从何而来?” 周淮面无表情,却是眼含警惕的盯着拦在面前的和尚,快速的扫了眼四周,见空无一人,便一只手似不经意的放在抱着的比较粗的木棍上,心中打定主意,只要对方再靠近一步,就先动手。 那和尚见她不语,便高声宣了句佛号,却仍是站着不动,看着周淮。 两人隔着二丈左右距离对峙着,周淮的肚子已饿的咕咕叫,无奈只得先开口道:“还未请教大师法号?” 那和尚手持念珠,眼珠转了一转,就笑眯眯的说:“贫僧净观,是此寺第十九代住持。” 周淮一愣,细观其貌,却发现这和尚印堂狭窄,鼻梁起节,以面相来看,这可是标准的小人相。周淮心中起疑,但也不多说,只抱紧枯枝,随意的说了句:“是静观其变的静观吗?怪不得寺里这么乱。” 和尚微微一顿,才说:“施主所住别苑并未入住其他香客。” 周淮闻言脸色立刻一沉,她看了和尚一眼,见对方竟面色坦荡,一副慈悲为怀的样子,心里狠狠‘呸’了声,嘴里却只说了句:“那就是寺里有人在装神弄鬼?” 那和尚轻轻一叹,道:“痴儿尚未明悟。” ‘你才是痴儿,你全家都是痴儿!’,周淮心中暗骂,又觉得这和尚神神叨叨的估计有问题,便不欲和他再纠缠下去,连夜中那奇怪的呻sy吟声也不想计较,只抱着枯枝绕过了和尚就走。 那自称净观的和尚见她如此反应有些愕然,但还是侧身拦住要走的周淮继续问:“小施主还未回答是从何处而来?” 周淮抱着枯枝,看着这执着的和尚,有些犹豫是先跑过去烤兔子垫饱了肚子,再来与这和尚好好讨论这哲学问题,还是先讨论完这哲学问题再去烤兔子。 第7章 周淮被自称净观的和尚拦在林中,纠缠不休的要与她讨论佛法。可惜周淮又累又饿,压根就不想搭理他,便语气不太好的反问道:“那你说我从何而来?你们这和尚是不是就会拿这个来糊弄人?” 和尚闻言便道: “阿弥陀佛,施主似乎对佛门弟子有些误解?” 周淮语重心长的说:“误解还算不上,我只是奇怪,同样是与神神鬼鬼打交道的行业,你们怎么不可以学学那些道士的做法呢?你看,曾经有个道士去萧丞相府上,说的是萧丞相外孙女是帝后之命,虽然这事现在可能成不了真,但这报喜不报忧的种法有时也是值得借鉴的!而你们护国寺出来的和尚呢?到别人家里,就对那家父母大咧咧的就说:你家孩子是阴魂凶煞所投的鬼胎,全身邪气,将来必会为祸天下,所以为了天下苍生,趁早把孩子推进井里淹死!”周淮说到顿了顿,问那脸青一阵红不阵的和尚:“这你说这倒霉和尚没走出云州就先死了,是不是活该? ” 那和尚听了,闭上眼,一脸慈悲的念了声:“阿弥陀佛。” 周淮却加了句:“那个和尚法号好像叫作‘净空’,大师应该认得吧?心里没什么感觉吗?” 和尚看着周淮,良久才说道:“净空师弟欲兴慈悲,救拔一切罪苦六道众生,演不思议事,殒身不恤,功德无量。 ” “你这意思应该是说他死得其所吧?”周淮猜测的问道,她看到对方明明瞳孔微缩心怀怒气,那眼神深处还带着无尽的悲痛,而对方嘴中却说着大义凛然的话。周淮见了也只轻轻摇摇头,也不等对方再说话,抬腿便走。 和尚这次没有阻拦,只默默的跟在其后。周淮抱着枯枝缓缓前行,和尚也减慢速度,就在身后保持二三步的距离不远不近的跟着。 周淮被跟的有些烦,关键是对方看她抱着枯枝,也不知道帮忙搭把手,便有些想赶人了:“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知道有人将会祸乱天下,为未来众生,贫僧如何能转身就走?” 和尚说的义正言辞,周淮表情囧然道:“你这话,我没法接,不过你现在跟着我也解决不了事情,该来的终会来,谋事在人,成事却在天。再说,佛门不是讲究万事皆空吗?我怎么反倒觉得你们就喜欢杞人忧天呢?或者说是多管闲事比较准确。比如《白蛇传》中的法海,就是典型的闲的蛋疼。” “ 佛门广大,渡人为本。既然有缘遇上,怎可放任不管?” 周淮不屑的笑笑:“你能怎么管?劝诫?还是彻底毁灭?” 和尚顿了顿,看了看前面走着的小小身影一眼,才说:“自然是劝诫向善,劝其舍邪归正,心怀慈悲,消业障,信因果。” 周淮却毫不在意的说:“因果不就是死法不同而已吗?我总觉得‘因果报应’这四字是用来嘲讽世人,而不是用来约束其行为道德。” 和尚正想为她仔细讲解下佛门中的因果意义,周淮却制止般摆摆手道:“多说无用,那些劝诫的话还是说给信奉佛教的人听吧,若真有因果和地狱,那我该在地狱而不是在这里。而且众人都知道世事无常,人心易变。也许曾经连只鸡都不敢杀的人,现在就可以泰然自若的诛杀三族了呢,这世间变化太快,以后会怎样谁知道呢。”周淮说完,觉得有些索然无味,神情也有些阴郁。 和尚被她这番话噎住,也不再开口,一时两人都沉默下来。等周淮抱着枯枝回到潭边,那只肥兔子却没影了,就剩二根被解开的草绳还留在一旁,甚至连蜂蜜也不见了。周淮环头四顾,什么也没看见,气的狠狠掷下枯枝,揉着酸疼的手臂低骂了一句,回头对着站在一边的和尚说:“你别再跟着我了,我现在就下山,什么破地方,闹鬼还闹贼!” 和尚木愣的点点头,看了看草绳,又看了看那堆枯枝,后知后觉才知道周淮准备做什么,看着周淮怒气冲冲的走远,好一会才低声念了句‘阿弥陀佛’。 另一边抱着兔子躲在大树后面的长公主早已听的目瞪口呆。她本来因早上迟到被净观罚她回院去抄佛经,结果抄到了午膳时间就想到了周淮,想去看看对方有没有吃饭,结果半路就看到周淮独自抱着兔子向后山走,身边没有任何人跟着,她怕出事,就一路小心尾随,直到看到周淮绑了小白后去林中捡柴。 长公主给小白松了绑,心中气愤难平,就跟着周淮去了那林中,躲在一颗大树后想吓吓周淮,给差点被烤的小白出气,谁料正好听到了在此林中修行的净渡冒充净观在跟周淮说话,一时好奇,就躲着树后细听了起来,而那两人竟都没发现她。此时见周淮负气走了,长公主却在原地愣了好久,嘴中低声重复着周淮刚才说的那句:“该在地狱而不是在这里?” 长公主脑中有些混沌,看向那还站在原地,脸上神情变幻莫测的净渡,正准备去问问对方,却突然看见净渡从怀中掏出把匕首来,拔出刀刃就对准了他自已的心脏位置,泪流满面的说:“师弟,刚才她就站在我面前,多么难得的机会,只要杀了她就能给你报仇了,或者伤到她,净观也就完了,可我的手为什么却在发抖?师弟,你为什么要听那净观的话去云州?他明明是怕你抢住持之位要害死你啊!师弟!”最后一声‘师弟’念完,刀已没入体内。长公主大惊失色,忙过去看已倒地的净渡。 净渡安安静静的躺着,看都没看一眼旁边正不知所措的长公主,他神情安祥,胸口鲜血喷涌浸透衣衫,红的胜过袈js裟。 长公主终于反应过来,拿手绢要去堵伤口。净渡此时瞳孔已散,看着天空,嘴角却扬起抹淡淡的笑意。 “大师?大师?”长公主试着唤了对方几声。 净渡只剩最后一口气,被声音惊回神,看着长公主,努力定了定神,眼前清明了些许,才看清了长公主的面貌,他仔细看了看,才似有所悟般释然一笑道:“ 物故相累,二类相召也。”说完,便溘然长逝。 长公主并没有听清楚净渡这最后一句,此时见对方毫无动静,便立刻抱着兔子就快步的朝在前殿讲经的住持净观寻去。 而回到院中的周淮压根不知道后面的事,她连口水都没喝,就急匆匆的对着守院的那队御林军军官说道:“我要回宫,你们快找人去备轿!” 那军官吓了一跳,忙行礼说道:“皇上有令,让小姐在寺中为国祈福,无令不得擅自离去。” “我头痛,这寺中又全是庸医,我想回宫请御医仔细看看,回宫后有任何问题我来担着,你若不许,那出了事就你担着。” “这……皇命在身,实在不能放小姐下山,多有得罪,还请小姐见谅,末将这便立刻遣人去回禀圣上,请御医连夜上山来为小姐看诊如何?” 周淮看对方油盐不进, 摸了摸袖中的火折子,不怀好意的对那军官笑着说: “行!等会我让你们求我下山信不?” 那军官面露难色,不知周淮会做出什么事来,只能祈求般说道:“请小姐不要为难卑职。” 青川和云绫此时也在一旁劝其留在寺中,可惜周淮充耳不闻,最后还是云绫仗着与周淮亲近,强拉着人回的院。 周淮却赶着让二人去收拾东西,而她自已边拔那灯台上的蜡烛边说: “反正这里是呆不下去了,那就回去会会他,真当我怕了那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吗?!” 青川被这话吓了一跳,抬头四顾发现就她们三人后才松了口气,但又怕这小祖宗再说下去,万一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被人听去,倒霉的就是她们了,便抿嘴不语。 云绫却仍旧苦劝:“小姐烦那些和尚,不见不理便是,但拿自已的安危来置气就太不值了。咱们还是既来之则安之,不然又何必多此一举到这护国寺来?” “我就是不想多惹麻烦才来的这,谁料到寺是好寺,可惜和尚不正经。现在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回宫折腾去。你们先去收拾好东西,半个时辰后在我们山前左边的那个八方亭汇合。”周淮说完也不理她们二个的反应,又拿了几件轻软易烧的衣服,独自出院就朝着前面那群屋檐飞展气势恢宏的佛殿奔去了。云绫一看这架势,吓的在后面死劲的追,结果周淮人小机灵跑远了,她因神情慌张反被那些守卫给拦住问出了什么事。 而另一边,长公主抱着肥白兔急冲冲的就来见净观,连门都来不及敲,便喘着气对净观说道:“后山的净渡大师死了!” 净观闻言脸色微变,神情似悲似喜又带着几分落寞之色,好一会才问:“他不是一直在后山木屋中坐禅修行吗?好好的怎么会?” “是自杀。”长公主犹豫了下,还是没说出周淮的事来。 “唉,是我的错,明知道净空师弟的死对他打击太大,却一直抽不出时间去劝慰他,不然也不至于此。” 长公主想起净渡流泪时说的那段话,看着净观在那长嘘短叹,一时无言以对。她不知道这三人关系如何,但曾听过些传闻。净观、净渡、净空这三人都是护国寺上任住持虚云法师的亲传弟子,后来净空承袭了虚云法师的衣钵,但最后却是净观当上了住持,从此净空离寺云游不知踪影,净渡搬到后山悟禅修行不见外人。 净观叹了几声,便起身准备去后山了理净渡的后事,但突然想起来一事来,便问长公主:“你去后山做什么?” “啊?去后山……”长公主一愣,低头支吾其词,突然看见抱着的小白便忙说:“追兔子,这兔子跑后山去了。”说着还举起肥兔给对方看。 “后山这么大,这肥兔子怎么偏去了木屋那里?还不说实话!” 长公主脸色微红,只好实话实说:“跟着那个小孩去的,她要烤了小白!” 净观听了,坐回原位,摇头长叹:“唉,造化弄人,难道真是天意难违?” 长公主听到净观这一句,她愣了愣,心中不解何意。世人都说净观大师是得道的高僧,能知天命,断因果,那这句‘天意难违’是指景国还是指她? 长公主心中不安,正欲细问这句天意难违指的是什么,但还未开口,就听净观对她道:“施主可以下山了,贫僧不日将会远游。” “大师您这是怎么了?” 净观看了眼长公主,念了句佛号才缓缓说道:“渡人易,渡自难。” 长公主正要再详问,只听门外有不少脚步声急促奔来,在门外停住后便高声道:“寺中多处走水,为了安全,请殿下速速下山。” 第8章 长公主骑着马,带着三四个佩刀侍卫在下山后的一座石桥上追上了先行一步的周淮,立刻上前就挡住了马车。 车夫将马车靠着桥边停住,长公主遣走了周淮的马夫和青川云绫这二个丫鬟,连自己的护卫也挥退到了桥头守着,就一把掀开车帘上去了。 车内半盖着薄毯正慵懒如猫般斜靠着厢壁的周淮见她上来,毫无惊讶之色,笑嘻嘻的就说:“凉月,好巧啊。” 长公主却没她这般闲适淡定,指 着周淮就说:“火是你放的?” “嗯。”周淮乖巧点头。 “你!”长公主没想到对方是这态度,一口气噎在喉间吐不出来,脸都憋红了,只是看着对方小小一团,又不好意思动手,只能怒目而视。 周淮就当没看见,毫无压力。看对方手抱只肥兔,背后背了个小布包,还立刻热情的招呼长公主坐到她身边去。 长公主深吸几口气,安慰自己对方的脑子异于常人,她作为仪态万千的长公主,不应该自失身份与个小孩计较,如此自我安慰了好一会,才渐渐平复心情,在觉得自已真的平静下来,不会动手打人后才单手抱着兔子,另只手将肩上的布包拎到周淮面前,并示意她打开。 周淮接过来,布包并不重,打开就看见里面有个‘鱼戏莲叶间’的玉摆件。玉件也就成人手掌大小,高不过十来寸,莲叶青翠碧玉,被几条内雕的玉鱼围绕着,雕工精细,显得活灵活现。周淮将摆件拿在手中,一眼就发现其中一条纯白玉鱼与其他几条鱼的纹路不同,她看着就觉得眼熟,便抬头去看长公主,发现对方也正紧紧的盯着自已。周淮又将玉摆件翻来覆去的仔细看了看,她本以为那几条如在水中游的玉鱼是高超的内雕手法所造成的视觉效果,结果却没在玉底发现开口。 周淮有些诧异,想着不可能是玉石中自已长出几条惟妙惟肖的玉鱼来吧,故将玉件举高后凝神细看再用手摸玉纹,才发现莲叶茎与玉盘底座相接处是拼嵌上去的,不仔细观察实难察觉。 周淮小心的轻轻的一扭莲茎,莲叶中间顿时出现个小洞,一缕淡绿色的水线喷出洒在莲叶上,如雨后荷上的露珠般清冽悦目,同时底座上也出现些许气泡,就像那些鱼吐出的气泡一般,这设计的可谓巧妙。周淮看的称奇,用指点了点那气泡,按住左右试着一划,刚在纹丝不动似带着波澜的水面就移开了,周淮伸手从水中抓住那条纯白玉鱼就笑了,这果然就是曾经丢失的另一条玉鱼。武明泰寻寻觅觅都没找着,这长公主却直接给她送来了。真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长公主看周淮在那呵呵傻乐,直接一把抢过去那条还带着水的玉鱼,又看着周淮,朝她伸出手。 周淮一愣,看着长公主伸在面前的手问:“干什么?” “你那一块!” 周淮‘哦’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将自已颈上挂的玉鱼取下递过去,将玉摆件还原后,又拿在手中摆弄。她看到玉件底下印戳的‘公西千年’,便问:“公西千年是哪一年?” “是人名,有名的玉雕大师。” “能工巧匠啊!还活着吗?” “活着,但居无定所,想找可能有些难。”长公主说完,托着二条看不出明堂的玉鱼问:“这两块玉鱼虽颜色不同,但纹路和玉质却是出自一人之手,甚至是取自同一块玉石。”看周淮点头,长公主只好问道:“这玉鱼有什么奇特之处?” “你先告诉我,你那玉件从哪得来的?” “从一家玉饰店买来的,具体来历不知,挺喜欢就留着了。” “什么时候买的?” “记的不太清了。”长公主有些犹豫的说道,其实她记得,不过买这玉摆件的时间却是在好几年后,说出来怕吓到周淮。 周淮看长公主的神情,知道对方没说实话,就用眼睛看着她,也不言语。 “你怎么不说话?” “把玉鱼给我吧,你拿着万一被发现会出事。” 周淮说着话,手就朝长公主手上抓过去,结果被长公主‘啪’的一下打开,长公主皱着眉说:“本宫的东西,凭什么给你?” “把我的还我就行,你的你自已藏好,别让别人看见了。” 长公主拽着不给,只问她:“你还没说这玉鱼是做什么的!” “记不清了。” “你!”长公主被她这态度气几乎要暴跳如雷,看着手中的双鱼玉坠,又想到周淮对净渡说的话,脑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她有些不确定般试探性的问周淮:“你说的你该在地狱是什么意思?” “你偷听?” “本宫是光明正大的听!” “哦。” 周淮神情淡淡的,长公主却有些急,她急着求证心中所想,也顾不得暴露自己,便追问周淮:“你是不是……是不是也重生了?” “重生?原来如此。”周淮点点头,心中却在想:怪不得萧家会被诛了三族!她还以为是自已记错了,或者是自已产生的蝴蝶效应。 “如此什么?你果然重生了,那应该还记得上一世发生的事了?”长公主有些激动起来,立刻放下兔子就向周淮靠近过去。 “记的也不太清。” “是吗?”长公主不置可否的随口说道,手直接就向周淮脖子过去了。 “你要干嘛?” “送你去地狱!” “为什么啊?” “你说呢?前世就是因为你导致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那是武凉城骄奢淫逸,残忍暴行导致的,你别乱扣帽子。” “这不是记得挺清楚吗?!” “我是说不太清,重要的还是记得的。” “比如?” “你十八岁嫁给文武状元周灏,但二年后又和离了……你离我远点!……周灏又娶了廖其微……我去,你快松手!”周淮使劲掰着长公主掐她脖子上的手,之后连脚都用上了,才把长公主踹到了一边。 “你倒是继续说啊?!” “你疯了你!”周淮揉着脖子,声音有些撕哑的想怒骂,又忍住了。 当重生遇到重生,你以为会惺惺相惜?还是抱头痛哭?长公主告诉你,都不是,是尽快灭口!此时杀意腾腾的长公主见周淮还有力气吼她,不顾被踹了几脚的疼痛,又要去掐周淮脖子。 周淮立刻闪身躲开,看长公主不依不饶,而车内狭小,便掀帘躲到了车夫的位置上说道:“喂,你玩真的?” 玩?长公主怜悯的看着这个脑子不正常的人,但一想到景国基业和天下苍生,狠了狠心,随之便探出了半个身子欲拽住她,却正与冷冷的看着她的周淮对视上了。 长公主一愣,对方眼中透着浓烈的失望和哀伤,又想到对方如今才五岁,长公主心中也不免生出几分悲凉来,但扫了眼桥头自已的守卫,觉得机不可失,此时不动手,以后再找机会难了,便一往无前的准备继续扑上去。 “ 你不是已经改变了廖其微的人生轨迹了吗?有没有胆子放过我啊! ” “为民除害,放你不得!”长公主说着,就钻出了马车,就想抓住周淮。 周淮听了这话,眉头一挑,向右边避了避,才说道:“其实我觉得咱俩可以坐下来聊聊?” “谁跟你聊,受死吧。”长公主说着,就一个猛虎扑食般的猛的扑向了周淮。 周淮早就防备着她,见她这动作立刻趁势向下一趴,然后就看见长公主被那肥兔一绊,身体随着扑势从她背上腾飞了过去,飞过了桥栏,直接坠到下面的河里了! 周淮微探着身,看着河中正奋力挣扎的水花四溅的长公主,犹豫着偏头看了看长公主带来的侍卫,又看了看马车,在走和留之间犹豫。 桥头的侍卫见此情形,立刻就跳水救主去了。此时天气虽是春末时节,但长公主救上来时已冷的全身哆嗦,还是周淮的马车载着‘落汤鸡’般的长公主回宫。而长公主裹着薄毯脸色苍白的瞪着周淮,仍是一副咬牙切齿随时会扑过去的样子。 周淮见她故作凶狠的样子,故意凑上去,不厚道的笑问:“冷吗?” 长公主怒瞪!周淮笑容不改的说:“要不你把湿衣服脱了,然后我抱着你可能会暖和些?” “无耻之徒,现在想示好本宫了?晚了!这辈子有你没我,有我没你!阿嚏!” 周淮一愣,然后就是一阵哈哈大笑,她怀抱着肥兔,好整以暇的看着被吓的脸色苍白的长公主,低头对那呆萌的白兔说:“真是风水轮流转啊,是吧,肥兔?” “它叫小白!” “哦,肥白!” “是小白!” “大肥!” “……” 第9章 长公主觉得有很多事还没弄清楚明白,而回宫后说话做事都不太方便,看了看快要落山的太阳,便借天色已晚城门恐怕已经关闭为借口,让一行人转道借宿于城郊的一处农家小院中。 这一行动直接导致她们与后面追上来的护卫队完美的错开。在青川勉强烧好水给长公主淋浴更衣后,云绫便一脸为难的端着托盘进了房间。房中长公主和周淮一个跪坐一个盘坐在农家的炕桌旁,气氛有些沉默僵硬,二人各自握着自已的玉鱼,正在那大眼瞪小眼。 长公主看了眼托盘上已看不出用什么煮出来的食物,先移开了视线,回头问周淮:“你就没备些干粮?” 周淮摇摇头,看着那上面还能看到一团团大小不一的盐巴的食物,对那些侍卫的厨艺也是无语了。 因为长公主此次仅有三四个带刀侍卫,为安全着想,侍卫们早用钱让房主人带着一家老小去了同村庄的亲戚家住,然后就守在院门和院墙上小心警戒守卫着。周淮觉得这些侍卫都是好侍卫,但绝不是好厨子。 长公主不死心的问:“那马车内总该备有零嘴和点心吧?” “那些东西不抵饿。” “本宫也不是太饿,吃些点心就行了。” 周淮闻言,看了看故意挺直背脊显得昂首挺胸,实际却怎么看怎么傲娇的长公主,吐出了二个字:“没带。” 其实马车上是有带的,但那二碟点心被周淮送去给了房主家的几个孩子,剩下的一小碟酸梅干给长公主喝姜汤时吃完了。 “你!”长公主气的差点拍桌,对周淮怒目而视,扫了一眼旁边二个想上来劝又犹豫不动的丫鬟,冷笑一声,才说:“该带的不带,没用的倒全带上了。” 周淮不急不躁,语气却颇为嫌弃的说:“要不是你拦路耽搁时间,我们早就进城了。” 长公主眉头一挑,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事情还没完呢!” “你饿吗?” “嗯?”长公主被这跳跃的话题弄的一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饿了,我去做饭。”周淮语气平淡的又接着说道:“我今天就没吃过东西,有什么事都等吃完再说行吗?” “你做的饭能吃吗?”长公主怀疑的看着她,又将目光在那两丫鬟身上嫌弃的扫了眼,低声嘟囔:“你这俩丫鬟都不会厨艺。” “信不过就别吃!不过你那只兔子还是得贡献出来。就你那一只肥兔,都够做桌全兔宴了,可以做五香兔头、卤兔腿,还有蒜泥白兔、干锅兔、手撕蘸水兔……” 周淮话都没说完,长公主当即就火了:“休想!本宫把小白养这么肥容易吗?!” “不吃干嘛还养这么肥?”周淮说完摇了摇头,此时的她饿的实在没啥力气了,便没再多说什么,下炕后让云绫小心端着油灯就去了厨房。 长公主有些惊讶的看着对方就这样走了,便忙让青川去把小白抱到屋里后才放了心,然后就着剩下的一小截蜡烛,仔细研究当时掉落在马车上而幸免于难的玉鱼。 而此时狭小的厨房中,云绫在灶台下烧火,周淮站在小马扎上掌勺。 云绫看着对方白晰滑嫩的脖子上的那几个明显指印,有些不安的问:“小姐,奴刚一直想问您,你这脖子上的伤是?” 周淮摸了摸还有些疼的脖子,想到今下午的事,踌躇着对丫鬟说:“云绫,我让人送你回云州吧。” 云绫一慌,忙摆手说:“小姐不想说,奴就再不问,何必让奴回云州?” “跟在我身边危险。” “这个奴一直都知道啊。”云绫温柔的笑笑,似乎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周淮有些愕然,想到云绫的母亲,也就是她的奶娘的死因,无奈的笑笑,便转移了话题:“要是那女人肯舍得那肥兔就好了,味道一定更香。” 云绫看了眼正往锅里加盐巴的周淮,又看了看锅里已煮的滑稠的香菇和黍米,厨房里香味四溢,这厨艺怎么看都不像是第一次下厨的样子,但从小陪在周淮身边的云绫却只微笑着夸周淮厨艺好,其他的便一概不问。 “还挺香的,原来不是说谎啊。”长公主看着桌上几个清炒素菜和二碗香菇粥,有些惊讶的打量着周淮。其实长公主也被教导学过厨艺,但皇家公主们只要会做些精致的糕点就够了,就算多学过几道菜,这农家院内估计也没相应的食材,如今见周淮竟然厨艺不错,不由得夸了起来。 周淮没搭理她,只顾埋头吃饭。长公主让丫鬟退下去,也迫不及待的开始吃起来,但举止优雅,用餐时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与周淮那迅速又豪放的吃相完全不同。 “这玉鱼到底有什么用处?”长公主吃饱后,端着杯茶边慢慢喝着,边问周淮,但语气比之前明显好了不少。 “能存魂。”周淮懒洋洋的靠在炕上回答,看长公主不懂,又解释道:“不是常说人有三魂七魄吗?身体死了,魂魄就会离体去重新投胎,而这玉鱼便能寄存那魂魄,即魂魄永生。” “任何人的都行?没有代价吗?” “不分人,代价也只是找到合适的身体后七情六欲会比别人少一样。”周淮看了长公主一眼,看她听的专注,便继续往下说说:“那玉鱼原本是从巴掌大小的太极八卦盘上取下的。那玉盘归家族的族长保管,用处是能带着人穿越时间和空间,副作用是会损寿,而且不止损他一个,而是子孙九代,都会损寿十年。” 长公主面带不解的问道:“那太极八卦盘是怎么来的?” “不清楚。家里还存留下来的就只有一个刻着那玉盘图的龟壳,也许是个像龟壳的东西吧,反正图也己经模糊不清了,其实我没看过那玩意。剩下的还有几卷竹简,但那上面的文字残损的太严重了,那些鬼画符般的字,还是我母亲去找那些老学究和资料才勉强翻译出来,可惜难成句子,更弄不懂其意思。而老一辈关于这玉盘留下的传说也没头没尾,模糊不知真假。我对这些事不感兴趣,也没仔细去了解。” 家里的?长公主奇怪的看着周淮,想到对方脑子可能不正常,便接着往下问:“为什么要把玉鱼取下来?”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周淮摸摸鼻子,才说:“我对给人讲故事还没经验,就简单说下我所知道的,也但愿你能听懂。” 周淮见长公主点头,示意她别废话,赶紧说。周淮清清嗓子开口:“传说周家祖上曾出了个野心勃勃的家伙,要穿越到过去改变命运,结果穿去了二回,确实功成名就了,但自己也已耗尽寿命死掉了,他是一了百了,但从他那一辈后,本来人丁不兴的家族里,活过三十岁的寥寥无几,然后这一小撮人中又出了个奇葩,用八卦盘又穿过去阻止了那个野心家。” 长公主面色怪异的接话继续问:“那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算是成功了吧,反正从此家族里的人不仅穷,还越来越短命。” 长公主表情有些僵硬,周淮却颇有吐槽欲的继续讲了下去:“后来又出现个能人,把玉一分为二,结果就变成只能存魂,不能带着身体去各处溜达,便请了高人寻了口阴井来替代,不过阴井会受磁场影响不太稳定,有时穿越时间,有时就穿越到了空间,还得用周家自已人的血把灵魂给召唤回来。还有就是,那玉鱼取下后,原本的九代减寿十年变成了十八代减寿八年,这个勉强算是好消息。” “这也算好消息?” “当然,多活二年能多好些子孙。” 长公主成功被噎住,好一会才问:“没其他法子?” 周淮打了个哈欠,眼睛都快闭上了,嘴里随口回道:“有啊,用‘只进不出’这一办法,就硬是将快死光的家族延续了下来。” “只进不出?” “就是家族里的男女必须尽早的娶妻或招婿。嗯,还可以多娶几个,然后用血写婚契入周家,这样减去的寿数可以由夫妻共同承担,虽然有些损人利已,但好歹就这样一代代熬下来了。” 周淮说完后还做了个总结:“这些人啊就爱乱折腾,还真以为自已能逆天呢,结果呢?还不是从个封疆立国的庞大家族衰落到几代单传了,也幸好我是那最后一代。” 长公主愣了半晌才缓缓开口:“本宫有个猜测,希望你听后别激动。” 周淮睁开眼睛,平淡的看了对方一眼,点头:“你说吧。” 长公主盯着周淮的眼睛,一字一顿,表情严肃而认真的说:“综你所述,那太极八卦玉盘也许只是你家祖上意外所得,所以不知来历,可能用法也是错误的,最后才招了诅咒!” 周淮却附合的点头:“其实在我感觉自已学‘妙手空空’极有天赋的时候,我也有此猜测。” “你以前是个贼?!”长公主惊的差点扔了手上端的茶杯。 “准确来说是劫富济贫的匪,不是贼,抓到后判刑都不一样好吗?!当然,最大的区别还是收获,我做一单估计能抵上一城的贼偷一年。” 长公主越听越不对劲,然后一把拽住周淮的衣领就问: “你不是重生的吗?你究竟是谁?” “你先放手行吗?”周淮看着激动的长公主就觉得脖子疼,见对方松手后才开口:“我是从另个时空穿越过来的,带着玉鱼魂穿在这里。你要是不能理解也可以想成是从天堂或地狱里过来的。” 长公主迟疑着点点头,神情却还是有几分不可置信,她仔细观察了下周淮的表情,看对方神情自若甚至暗面几分得意,也并不像是说谎,便好奇问道:“你好像很为自已是个贼而自豪?” “当然了,我建起了座世界顶尖的遗传病研究所,你肯定不知道搞那些研究有多费钱!可惜的是,那群科研员都不正常,字都能认错,把研究遗传病弄成了研究传染病。” “你是怕死吧?你觉得短寿是遗传?” “对啊,不然我怎么会还留着这玉鱼!”周淮一脸困倦的就要脱衣服睡觉。 长公主放下杯子,忙追问:“对了,你过来了,那周怀玉呢?应该说是以前的那个周怀玉呢?” “不知道。”周淮扯过被子裹住自已,眼睛却在打量着炕的长宽,不知该怎么躺。上天作证,周淮这绝对是第一次亲眼目睹这种土炕。 长公主无语的看着裹成蚕蛹状缩在一角的周淮,扯过她的被子,把人拉到自己身边后,也跟着躺下问道:“那你说下你那个时空是怎样的,和这里是一样的吗?” “那是个科技发达的世界。若按景国现在的人文科技甚至经济及政治统治体系来看,相当于我那个时空的二千年前吧。” 长公主似懂非懂的想像着二千年后的景国百姓,却实在想不出来,她也不纠结这个,又将已昏昏欲睡的周淮重新摇醒,问道:“那你以后有没有什么计划?” 周淮没好气的白了对方一眼,就说道:“要什么计划?不如心胸开阔点,坦然的接受这个世界必然会发生的天灾人祸,然后安然入睡。” 第10章 周淮坐在有长公主标徽的步撵中,边揉着胳膊上已青紫的掐痕边哈欠连天。 这些青紫伤痕是昨夜农家小院的土炕上,被梦魇中的长公主给掐的。长公主一人梦魇却闹的整队人都一宿没睡。当然,这其中最倒霉的就是和她睡一起的周淮了,被掐的青一块紫一块,再加上昨脖子上的掐痕,全身可谓伤痕累累。 今天一大早,一行人就赶急路进了城,然后入宫直奔长公主的永乐宫了,长公主梳洗打扮完就去皇后的未央宫去晨昏定省表述母女之情了,把周淮给赶了出来,唯一的好处是长公主将她身份才能用的八人抬的步撵送她回去上药。 周淮饿着肚子斜依在撵上,想着昨跟长公主的对话。 “换个环境换个身体对我来说都没什么感觉,你就重复一下以前的生活,至于连觉都睡不好吗?” 长公主仅回了句:“那是你脑子不正常。”然后整个早上都没理自已,她还巴巴的跟着长公主到了她的永乐宫,结果对方连早餐都没让她吃,就用步撵把她给抬出来了。 整齐的脚步声抬着步撵向前行,眼看要经过一道圆形拱门,结果一七八岁的小孩跑了出来就立刻闪身躲在了拱门一旁,那小孩后面跟着的三四个年龄相仿的小孩,还有一群小厮太监和丫鬟等都跟着跑。 那前面几个小孩只顾着低头往前冲,压根没看到拱门口有步撵进来,直直的给闯了上去,一下子就给闯了个人仰撵翻,后面的人也没来的急刹住脚,又绊倒了一地,场面顿时乱做一团。拱门旁那七八岁的小孩在旁看的直拍手大笑,拿那群哀嚎的人取乐。 周淮被云绫从侧翻的步撵中扶起来,看着门旁那小孩,指着刚爬起的几个抬撵太监就命令:“去把门边那个笑的像个傻X的给我抓住!” 那几个太监一看那穿着墨色锦袍的少年,脸色一白,都站在原地不敢动手。 那小孩见状由狂笑变成嘲笑:“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是傻X!” 周淮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巴掌‘啪’的一声打在了她的脸上。 只见一个穿着宫中女官服饰的中年女子站在周淮面前,面无表情的收回刚抽打周淮的手,威严的出口教训:“放肆,哪来的野丫头,竟敢辱骂皇子!” 周淮整个人都被打懵了,还是一旁的云绫先反应过来,立刻就对着那女人又抓又挠,那女官怒叫着抵挡,同时骂着让一旁的几个宫女过去帮忙。周淮一见对方人多欺负人少,立刻捡了只不知谁的鞋就奔着那墨色锦袍小孩冲过去了。 一个雍容华贵骨子里却透着妖艳媚惑的女人听到喧闹声,领着一群人穿过拱门,正看到此情形,喝斥道:“住手!快去拦住那丫头,别让她伤了城儿。” 这边本闹轰轰的众人一见到那女人,都停住手行礼高呼‘见过贤妃娘娘’只有周淮还紧追着那小孩不放,而且一听‘贤妃’和‘城儿’这些字眼,就怒喊一声:“武凉城!”追的是更猛了,引的那些来阻止的宫女也跟着狂奔。 这边闹腾了一二刻钟,一群人才刚找回各自的鞋子香囊,整理好头发和衣服,灰尘都还没完全拍干净,就跑来了二个喘着粗气的太监,说是皇后娘娘请在场的诸位都过去。 贤妃看了眼一旁的步撵,轻笑一声,倨傲的微点头,一群人便向未央宫而去。 卫皇后居住的未央宫中,保养得宜的卫皇后身穿赤黄凤服,威仪十足。长公主坐在皇后身旁的小矮凳上,默默的看着跪坐在两侧的周淮、贤妃和武凉城,以及下面跪着的打了周淮的那个女官及周淮的丫鬟云绫,而这二人也是宫外候着的那群人中看起来伤势最重最狼狈的二个了。 上首的卫皇后沉默不语,只暗中打量几眼周淮,便端茶杯慢慢啜饮,屋内气氛沉寂。 贤妃同样表情淡然,似对接下来的一切事情都成竹在胸。只有周淮对那些撞上步辇和打她耳光的人视而不见,就恨恨的盯着武凉城。 “圣人至。”太监高声宣读声刚落,穿着缁衣赤舄的武明泰在众人刚起身去迎时已大步流星的进来了,扫了一眼屋内众人,在上首座定,等众人见完礼,就先问周淮:“谁让你回宫的?” 周淮无奈摊手回道:“护国寺失火了。” “是你烧的吧!”武明泰说完也不等周淮回答,也许根本就没想周淮会承认,就看着屋内其他人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卫皇后作为后宫之主,便将事情原由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武明泰。 “淮儿与四郎宫内争斗,违反宫律,但因年龄尚小,三日内各抄宫规戒律三十遍交上来,贤妃因未及时阻止,罚禁足一个月,至于其余众人丈责十棍,立即执行,可有异议?” “有,我……”周淮话还未说完,武明泰就直接当没听见般先问了周淮一句:“你脸上伤是谁打的?” “那个。”周淮指着云绫旁跪着的女官,还特意移开几步让武明泰看清楚那人。 “来人,拖下去,斩去双手。” “慢!”周淮在那女宫喊求饶前就先出声阻止了,同时也让众人一惊,周淮却指着武凉城说:“为难下人做什么?罪魁祸首不是在这吗?” “不是我让她打你的,你别赖人。”武凉城立刻接话摆脱罪名。 卫皇后略惊讶的看了眼周淮,最后还带了几分隐藏的很好怜悯之情。她是在听长公主说到周淮为回宫放火烧护国寺后,因知道武明泰对周淮的态度特殊,就派了个贴身宫女去昭阳殿请示皇上怎样处理,结果其间有太监来禀周淮和四皇子武凉城起了冲突,双方还动上了手,贤妃也在场,但制不住周淮。卫皇后管理后宫,自然得过问此事,但这事的处理方向左右不过是各打五十大板,便想当个和事佬般劝了几句,大事化小,但想到早已派人去请皇上过来,又想起长公主多次提到周淮脑子不正常,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便干脆交给皇上处理了。 武明泰看了武凉城一眼,没做搭理,只问周淮:“你想如何处理?” “这一巴掌挨的憋屈,要么贤妃娘娘给我行礼道歉,要么就让我打这小子一下抵我脸上这一巴掌,只能二选一。” 此话一出,众人几乎倒吸口凉气,一旁顶着黑眼圈努力不让自已被注意到的长公主,此时也拼命对周淮使眼色,可惜周淮眼睛正在紧盯着武明泰的神情。 贤妃一看武明泰有点头认同之意,立刻就急了。贤良淑德四妃,贤妃贵为首,今要给这五岁小娃娃行礼赔罪,传出去颜面何存? 周淮见对方犹豫,便对天举起三指保证道:“放心,我就打一下!” “贤妃,你选吧。” “陛下?” 贤妃面露哀求,武明泰不为所动,只面无表情的看着一干人等。 “父皇,阿娘,事因儿臣而起,便由儿臣一力承担。”武凉城说着,对站在他旁边不远的周淮说道:“来吧,别说一下,十下我也能受着。” “选定了?”周淮问完看了沉默的众人一眼,但众人的眼神都在暗中好奇的观察着武明泰此时的表情。 “放心,说一下就一下!”周淮话落,只听‘啪!’、‘啊!’两声先后响起,但周淮确实是只打了一下,‘啊’是武凉城发出的,在他身边花瓶碎片铺了一地,武凉城也一头是血的软倒在地,没了动弹。 满室寂静,众人都被周淮那狠准快的一手给惊呆了,直到周淮彬彬有礼的对皇后开口:“对不起,皇后娘娘,这花瓶我原价赔吧。” 最先回过神的贤妃惊叫一声‘城儿!’后,就一下子就扑到了武凉城身旁,抱着那软塌无力的身子,嚎啕大哭。 “你竟下死手?!” 武明泰指着周淮勃然大怒,殿中的人顿时吓的全跪地不起,只有周淮立在原地与武明泰彼此对视,一个面带怒火,一个表情诚惶诚恐,但两人却清楚的看到彼此眼神里的平静与漠然,而这眼神与脸上的表情是如此的不协调。 周淮将惶恐的表情恢复正常,只是眼神中还带着疑惑的说:“陛下刚不是同意了吗?如果想出耳反尔那也没事,我任君处置。” “陛下,杀了她!这个狠毒的小贱人!杀了她!”贤妃指着周淮破口大骂,如一癫狂疯妇,哪还有之前的雍容华贵范? “够了,先让太医们看看。” 此时已听到外面急急忙忙的脚步声,背着医箱赶来的御医还真不少。 先搭过脉,发现还有脉搏,此刻救人要紧,太医喂下颗急效救命丸后,便忙将那武凉城抬去了就近的偏房中。那些御医和宫女太监包括贤妃卫皇后在内的一干人等全都跟着去了,只有周淮还立在原地,坦然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第11章 长公主武凉月走了不一会就又偷偷的溜了回来,看周淮正盘坐在长桌后淡定的吃着点心,就莫名觉得自已心气不顺。 “你还有心情吃东西?” “有啊。” 长公主一噎,不知该做何表情。 “你怎么又回来了?难道武凉城已经咽气了?” 周淮有些疑惑的看着长公主,对方没回答,只从袖内拿出个红色的小瓷瓶朝周淮走去。 周淮一见小瓷瓶,就闪身到了桌子另一边,与长公主保持了不远不近的距离后才说:“你冷静点,我刚才看准了才打的,他就是看着严重,但最多也就伤成脑震荡。” 长公主看她身子灵活,边后悔昨还是掐轻了边说:“过来,给你抹药。” 周淮怀疑的看着对方说:“那我怎么感觉你面带杀气呢?” 长公主三二步绕了过去,一把就将周淮反扣手臂压在了案几上,然后用身子一压,确定周淮挣脱不出后,才边给她脸上抹药边咬牙切齿的问:“你拿什么砸不好,非要用母后最喜欢的秘色瓷八棱瓶?” “谁让那瓶子显眼啊,你看那颜色多青翠纯正,那瓶身多光滑温润,要不是个假的肯定很值钱。” “假的?你是不准备赔钱才故意说是假的吧?” 长公主想到周淮人小鬼大又爱耍小聪明,那抹药的手便故意又加重几分力。 “嘶,疼,你轻点。”周淮疼的五官扭曲,面容狰狞的反驳:“我是那种人吗?大不了按秘色瓷的价赔就是了,但那瓶子确实是假的,不信的话你还可以把那些碎瓷拿几片去外面另找名家检验真假。”周淮努力扭过头,看长公主此时正一脸怀疑的看着自已,便又接着说道:“陶瓷玉器可是我家的老本行,虽然后来我改行了,但辨真假的眼力还是有的。” 长公主现在药都没心情抹了,放开周淮后把她翻了个面,然后抓住周淮的双肩盯着她的眼睛反驳:“不可能,母后收藏各式花瓶好几年了,会辨不出真假?若不是确定为真品,怎么还会摆在客堂中让人观赏?” “那你知道什么叫秘色瓷吗?‘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如果你见过真正的秘色瓷,就知道这诗描述的毫不夸张。真正的秘色瓷釉面青碧,晶莹润泽,有如湖面一般清澈碧绿,看着就有种高雅柔和之感。而刚才那八棱瓶,不过是形似,连越窑青瓷的‘类玉’‘似冰’都没仿出来。”周淮将碟中最后一块点心扔进嘴里,掂量了下碟子后才说:“等会要是皇上来问我罪,我要不要拿这碟子也给自已一下?” “再砸不更傻吗?这瓶子摆在这好几年了,就你一个人说是假的。” “皇上说我是祥瑞时,你看到谁站出来说皇上是在一本正经的胡扯吗?” 长公主闻言手指狠狠点在周淮的额头上,正要开口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外面却传来了脚步声。 “母后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长公主自言自语的说完这句,就反应迅速的一抓药瓶,又敏捷的给香炉添上了几块熏香冲淡药味,然后三步并做二步躲进了旁边的内寝室中,这些动作做的那叫个一气呵成。而仅过了片刻的功夫,皇上武明泰和卫皇后就从外面进来了。 武明泰坐在上首看着周淮皱眉,良久不语。卫皇后在一旁静坐着,面上平静的不起丝毫波澜,也没有先开口。 “从今日起你般到这来住,由皇后亲自教导,不用再回你那玉华宫了。”武明泰表情认真严肃的下达了命令。 周淮看了武明泰一眼,又看了眼卫皇后那略带僵硬的神色,犹豫会便开口道:“别啊,我喜静,在玉华宫住着也挺好的,就不用搬来搬去的瞎折腾了。” 周淮笑着回话,压根不顾武明泰脸色有多难看。倒是卫皇后一听周淮出言拒绝,心中不禁松了口气,不动声色的看了眼空荡荡的花几,那上面原本摆了只她收藏的秘色瓷八棱瓶。卫皇后看武明泰有些犹豫不定,便提出建议:“陛下,月儿也刚回来,臣妾怕看顾不过来,不如多遣些奴婢女官过去服侍小淮并教导些宫规?” 周淮面色一僵,看了眼端庄温婉模样的卫皇后,正想找什么借口来拒绝,就看到武明泰摆手不赞同的开口说:“那些人管不住她。”武明泰说完还看了眼正在那暗自高兴的周淮,思虑片刻就说:“凉月回来的正好,那你就住到永乐宫去,让凉月看管你读书习武。” 周淮眨眨眼,怀疑自已听错了,搬去和长公主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她摸了摸自已的脖子,突然后悔刚才拒绝住在未央宫了。 武明泰没有看她,只对卫皇后说:“凉月文学武功皆是翘楚,性情耿直,办事认真,应该能看住这孩子。”说着扫了眼一旁低着头的周淮,警告道:“要是你还敢放火或者打人,朕就让凉月直接动手,不用客气。以后若再听闻你惹事生非,就新帐旧帐一起算,绝不留情。” 卫皇后听到让周淮搬去永乐宫,本想出言反对,但看到武明泰心意已决,便死死的攥紧了拳头,沉默了下来。 其实从周淮住进玉华宫,卫皇后就知道皇上待这个孩子有些不同,但帝王的殊宠能有多久?便也未多加注意。只是后来皇上想让周淮嫁给太子,她才秘密的调查周淮,但也并没发现什么异常之处,后因太子对这门荒唐的指婚反抗激烈,甚至求到了她这来,卫皇后在劝阻皇上收回旨意无果后,便无奈的选择与萧家合作。 萧家在朝中权倾朝野,但萧家女儿在后宫却一直没有子嗣,皇室对萧家一族的态度也是疏远防备。萧家作为权臣,在权力达到顶峰,而执政的老太上皇年迈之后,想要继续撑权,要么谋反,要么就拉拢甚至控制住下一个皇位继承人,那么对于此次皇后和太子的主动亲近自然会牢牢抓住,在双方各取所需的合作下行动迅速且声势浩大,只是这次萧家失败了,萧家及其主要党羽彻底毁灭。卫皇后始料未及中也对形势进行了重新估算,只是因婚事已与周家产生了隔阂,又在发现贤妃暗中与周家人接触后,便选择了先下手为强。 护国寺里的净观因有皇后做靠山才坐上了住持之位,不敢不听命行事。周淮进入护国寺后,净观并未露面,但周淮所吃的饭菜却是由净观亲自配制的死藤水煮出来的。死藤水是由死藤和九节草等植物制成,服用后能使人长时间的幻视幻听,长久服用还会使人丧失理智,而这正是他们希望看到的结果:让她疯掉!只是这个计划在周淮火烧护国寺后又失败了,而之后在施行补救计划时,当一队刺客乘周淮身边没属下准备动手时,因发现长公主一路同行而放弃。 今天长公主口中数次提到了周淮的名字,让卫皇后心中隐隐有些不安。长公主可能只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连她自已都没发现,但卫皇后却不得不留意。 后来宫人来禀报周淮与武凉城动手打起来了,卫皇后召来了双方,可她无意去调解他们间的矛盾,她只是在悄悄的关注着周淮的一举一动。周淮拿花瓶砸皇子的举动让卫皇后有些意外,但最令卫皇后惊讶的是事后周淮神情中没有露出丝毫报复的快意,对方的眼神从始至终都是清澈而平淡的,那个别人施加给她的耳光和她砸在别人身上的花瓶,在她心中都没起任何波澜,而那些惶恐的表情都是伪装。卫皇后始终觉得对方的眼神不像一个小孩该有的,如果要形容出来,那就是有个怪物,躲在天真无害的孩子躯壳中,用一双淡褐色的眼睛,平静无澜的在静静审视着所有人。 “你盯着皇后看什么?听明白了就出去,还要等着挨揍不成?”武明泰看到周淮在仔细观察皇后的表情,他也发现了皇后的心不在焉,但也没说什么,只喝斥着周淮。 周淮见皇后已回过神了,并且将目光投在了她的身上,便无所谓的一耸肩,敷衍的点点头表示明白,但心中还是有些疑惑:刚才卫皇后眼中的杀意是幻觉?还是长公主跟皇后说出了她穿越者的身份?还有砸伤皇子的事就这样完了?这动手伤人的事就算搁在前世,武明泰与她还是亲父女时,她惹了祸对方还会拎着棍子吓唬她,虽然这招对她从不管用,但武明泰每次拎棍时的表情都认真的像在做一个重要的仪式,那感觉就像婚礼上父亲将女儿挽在他臂弯的手郑重交给另一个人一样,而到了武明泰这里,便是在周淮犯错后,他不拿棍子吓唬一下就感觉自已不像个合格的父亲一样。 武明泰看着周淮若有所思的表情,就知道刚下的话说了也是白说,冲她摆摆手道: “还杵着干嘛?回去搬你的东西去。” 周淮看了眼武明泰与卫皇后,低着头默默走了。 第12章 “怎么现在才回来?”周淮趴在长公主的贵妃榻上,一直等到了晌午后才见到了刚进门的长公主,抬头无精打采的问了一句。 “跟母后多聊了会,你在这趴着做什么?” “陛下让我来借住,我总得先过来问问你这主人准备安排我住哪吧?” 长公主点点头,从案几上拿了本书,在窗边矮几旁跪坐着边看边问:“你那有多少人?” “我、云绫、青川,一共三个。” 长公主偏过头看着周淮,好奇的问:“其他人呢?” “从云州跟来的人都住在驿站,我就带了云绫进宫,其他的都是陛下和娘娘派过来的,人数名字我都不清楚,也不常使唤他们,不如你帮我处理掉那些人吧。” “父皇母后派的人,是能随意处置的吗?再说,本宫凭什么帮你? ”长公主微昂着头表情严肃的说完,也不等周淮回答,就对着一旁侍立的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宫女说:“瑞香,你带人去把旁边的暖香阁给收拾出来,看着缺什么东西就去库房领,按公主的规格给置办齐全。这儿不需要伺候,其他人也都先下去吧。” 不一会功夫,宫女们行过礼就无声的退了出去,屋内就剩长公主与周淮二个了,在看到外间的人也都撤出门后,长公主才小声的说:“你跟本宫说实话,你是不是父皇流落在民间的女儿?” 周淮一愣,然后不怀好意的笑着反问:“你觉得可能吗?” “听说父皇这几年经常出宫,大概就是从五六年前开始的。” “云州离皇宫可是好几百公里的距离。” “那难道是四弟不是亲生的?不然这事说不通啊!四弟可是被你打的头破血流,醒来后还一直吐。”长公主手撑着下巴,盯着周淮,仔细研究着她的五官与武明泰是否有相似处。 周淮无语的扶额,过了会才吐出一句:“你别疑神疑鬼的行吗?” “ 事出反常必有妖!而且贤妃在生武凉城之前就小产过二回,这可是真的,也许就是伤到了身子,然后瞒过众人从宫外抱了个小孩来鱼目混珠,话本上不都是这样写的吗?” “话本还常有动物口吐人言的,你先找个来我瞧瞧?” ‘嘶’周淮说着话,情绪有些激动,扯到了脸上那红肿的五指印,疼的在那呲牙咧嘴。 长公主以书掩嘴在窗边偷笑,连声音都带了几分笑意:“你这是歪理,算了,瞎猜测也没用。你以后住在本宫这里,就改改你那脾气。在这宫里挨一耳光怎么了?以后逮住机会还回去就是了。现在你一花瓶下去,所有的错都成了你的错,要是四弟真出了事,贤妃肯定会想尽千方百计弄死你。”宫中各种不为人知的暗欺手段数不胜数,但这些阴私始终都是心照不宣的秘密,还从未有人如周淮这样摆在明面上,甚至胆大到当众动手的。 长公主看着那稚气未脱的小脸,与砸人时的狠绝表情毫不相符,可对方不仅伤了人,事后还一脸坦然和淡定,像足了一个睚眦必报的真小人。但就动手打武凉城这事而言,长公主对周淮倒也生不出怒气和厌恶,反而带着一丝不为人知的痛快,还有羡慕。 “放心,不打死就没事,也幸好他个子矮,不然我还得跳起来打,那可能就拿不准力道一下子给砸死了。” 两人正在这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外面就传出敲门声,一个十二三岁左右的宫女进来站在外间询问:太学院师保萧大人来探望长公主殿下,现在正在院外恭候,是否要召见? 长公主神情微愣,下意识的看了周淮一眼,没有回应宫女,而是先对周淮说:“你不回去看看房内布置的怎样了?” 周淮皱着眉没回答,反而诧异的问:“姓萧的师保?萧誉?你怎么和他扯上关系了?” 长公主对她质问的语气有些不悦,冷冷反问: “本宫与谁来往,跟你何干?” 周淮眉皱的更紧了,没回答长公主,只平静的对那宫女说:“殿下今个没空,让他回去。” “你!”长公主怒气冲冲张口就要责问周淮的僭越行为,最后还是先扭头对那宫女一挥手,喝斥:“先下去。” 周淮表情已恢复平静,淡淡的问:“上一世萧誉辅佐周灏谋夺天下,改朝换代,确实算的上是佐王之才,你很赏识他?还有,听说前段时间萧逸谋反一案,就是他这个萧家养子出面检举的,不会就是你在背后指使的吧?” 周灏最后改朝换代了?长公主心中一惊,上一世她死亡时只是天下大乱,周灏手握重兵,她虽对周灏的野心有所猜测,但没想到结局果然如此吗?景国彻底亡国了?想到此,长公主一双凤目紧盯着周淮,颇有些咄咄逼人:“你说话得凭证据,不然就是污蔑。” 周淮无奈的摇摇头,仍旧想劝说长公主与萧誉断绝来往:“他萧誉就算才高八斗,但人品肯定有问题,这人不能用!你想,萧家从小把他养大,他呢?对萧家毫无贡献还反咬一口。还有承平十五年的春围抄袭案,若不是萧逸极力保他,恐怕他萧誉也不会只是革了功名这般轻松,恩将仇报,也不过如此!这种野心勃勃,不仁不义之徒,你留着做什么?难道是想效仿周灏君临天下?” “胡说八道!你真正了解过他吗,凭什么妄加揣测?你知道他的一切事吗?而且此人如何,我心有自有评判,反倒是你,在背后中伤于人,实在是小人行径,有失磊落。” “我这不都是为了你好吗?”周淮立刻顶了回头,抬头看向长公主,思索片刻才恍然大悟的说:“哦,上一世你翻船遇难的时候,周灏还没造反,萧誉也没露出真面目,所以你才被蒙……” “够了!”长公主出言打断周淮的话,抬眼看着她一字一顿的说:“本宫的事,用不着你来管。” “那是你一个人的事吗?萧誉撑权,必成奸臣。”周淮脸色有些难看的说道。她虽没见过萧誉,但知道萧誉做的那些事后就不太喜欢这人,认为此人虽才能出众,但性格阴险狠辣又善隐忍,若让他撑权,必会成为弄权营私残害忠良的大奸臣,如今景国无强主,若萧誉有不臣之心,那武景就真的气数已尽。只是现在长公主摆明了不信她。 “你是嫉妒了吧?天下虽大,可真正的良才其实就那几个,而萧誉则是那几个人中的顶尖人物,可惜现在已经被我挑选过来了。”长公主顿了顿,又盯着周淮,志得意满的说:“你我都是知道未来的人,可你看,如今萧家倒了,萧誉为我所用,这一世一切都已经改变了不是吗?” “但是廖其微逃了,周灏还在云州好好的活着,而你己经失去了作为‘先知者’这唯一的优势,你太心急了。” 长公主勉强保持微笑,但脸色已有些僵硬。周淮看了看她脸色,话锋一转,又安抚般说道:“别紧张,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先知,未来就是在不断改变的,就算时光倒流,历史真能在某一段或某一环节被人为改变,我们也永远都不会预料到未来的结局,而重活一世的你,唯一能做的仅仅是减少此生的遗憾而已。” “能减少遗憾就够了,不一定要做到尽善尽美,重生,就已经是上天给予的优待。”长公主恢复正常,低头又开始看书。 周淮有些不乐意了,合着刚才话都白说了,她上前一把抽出长公主手中的书,就问:“你就直说,你咬定了要这人品有问题的萧誉,非他不可了是吧?” 长公主优雅的撇了周淮一眼,也很干脆的甩出一句话:“你要是实在看不惯,可以找出个谋略胜过萧誉的来换。” 周淮不说话了,把抢来的书往案几上重重一拍,转身就一瘸一拐的向外走。 长公主吓了一跳,正想发怒喝斥,但看到周淮走路姿势有些不对,便把已到嗓子眼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问道:“你怎么了?昨夜掐重了,还是早上给摔伤了?请御医来给你看看?” 周淮停在门口,回过头说:“没事,云绫她身子弱,我帮她挨了那十棍。” 长公主一愣,然后冷哼一声:“伪善!还不如少惹些事,她也不必受这些罪。” “对一个人好和为一个人改变,这是两码事。” “也对,住在一块和关系好也是两码事。所以你要是敢惹事生非,或者去父皇那打些小报告给我添麻烦,那我也不用讲什么情面。” “我是那样的人吗?” “目前看来是。”长公主毫不留情,严厉认真的盯着周淮,神情中还带着几分威胁之意。 周淮毫不在意的摆摆手,说道:“我去看看我那屋子收拾的怎样了。” 周淮边说话边走了出来,在暖阁门外看了眼里面还在忙碌的人群,又退了出来,想了想,没带上任何人,就信步出了院。本来她是准备去找皇上武明泰谈谈四皇子武凉城的事,顺便探探对方对另一件玉鱼态度,但一回头就看到有几个小太监正鬼鬼祟祟的跟在自已身后不远处,像是在监视自已般,便玩心顿起,转了个方向御花园方向走去。 此时正是五月末,御花园中百花争艳,周淮在园中走过几条花荫小路,乘身后人不注意,小小的身子往花丛中一钻就没了踪影。她看着那几个小太监急着在各处寻找,暗自一笑,就在那一丛丛的花团后像躲猫猫一样小心的向园外撤离。 “周小姐,老圣上有请,跟咱家去一趟延寿宫吧。”二个穿着红袍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拦住了刚出御花园的周淮。 周淮一惊,有些手足无措,最后捂着肚子说:“啊,我肚子疼,我可能要先去趟茅厕。” 那二个太监对视一眼,然后一个阴阳怪气的太监诡异的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手帕对着周淮面部就是一挥。 周淮见到手帕挥过来时,就暗道不好,正想拔腿就跑,结果身子一软,差点栽倒在地,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但神智还在,就感觉那二人已经一人一边架着她,特意避开人多的主道,飞速远去。 第13章 周淮小心翼翼的暗中打量着那个坐在太师椅上,全身枯瘦脸色阴郁的老太上皇武博文 ,微微动了动有些酸疼的脖子,又看了眼窗外金乌西沉后的晚霞,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她跪坐在厚厚的锦绣地毯上,托着丹药盒的手有些发抖。 “你当寡人老糊涂了吗?鬼话连篇!” 老太上皇武博文看着周淮手中的丹药缓缓开口。他的手中摩挲着一块一指长短的墨色玉鱼,身上穿着玄色衮袍,身材精瘦干瘪,满发白发苍苍,但目光仍旧凌厉,只是已带着迟暮之年特有的昏黄浑浊。 周淮托着丹药的手一抖,急忙诚惶诚恐的摇头回道:“当然不是,怀玉从小就听着您与高祖皇上一起拯救苍生,整顿乾坤的英雄事迹长大的,怎敢撒谎?这丹药确实是个道人在梦中告诉于我的,刚才所言句句属实,老圣人若不信可以派人去查。” 老太上皇不说话了,只默默的打量着周淮。周淮被看的有些不自在,但除此之外也有其他的感觉。她曾听过关于这位老太上皇的事迹,还曾对这摄政了二十多年的老太上皇有些好奇,只是现在却感觉见面不如闻名,如果不是名不附实,那大概就是到了怕死的年纪。纵观历史上多少千古名君,或者豪情壮志的天下霸主,可到了晚年,皆意气殆尽,年老昏聩。更何况老太上皇还有摄政弄权一事,虽然在摄政期间,天下安定,百姓休养生息,只是朝中官员机构臃肿,制度混乱,贵族奢侈之风也渐渐死灰复燃,所以老太上皇究竟是明是昏还有待商榷,不过周淮对摄政二十多年这件事,只觉得有些蹊跷。 前朝夏国隆启五年,时年26岁的夏怀帝自从登基以来,听信谗言,暴虐无道,致使天灾人祸不断,夏国各处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天怒人怨之下的夏国江山岌岌可危,此时出身梁州晋宁郡世家的少年豪杰武允昊率先带兵起义。因武允昊聪慧机敏,善交豪杰,少年即负盛名,又有任怀远和河西二郡太守的父亲武博文的支持,父子二人一起谋事,在晋宁振臂一呼,应者云集,举兵进京,势如破竹,仅四年便攻下京都,杀怀帝,建景朝,武允昊在京都称帝,史称景高祖,年号义宁。 武允昊登基后,先将父亲武博文的兵权收回,后封为太上皇并迁居至梁州的行宫中奉养,又将6岁的夏国旧太子封为安顺王,并大敕天下,大清冤案,减轻赋税,朝野上下欣欣向荣。 只是在义宁四年秋猎之后,景高祖因身体旧疾复发,药石无效,于义宁五年三月初病故,年仅32岁。因太子并非皇后亲生,为防后戚掌权作乱,便留遗诏令年仅24岁的陈皇后陪葬,皇后一族官吏多数遭到贬谪,陈家经此一事可谓元气大伤。 后来年仅10岁的太子武明泰继承大位,改年号:承平。而此时在梁州行宫内颐养天年的老太上皇武博文以武明泰年幼无法亲政为由回归朝堂,并自封为:摄政开国圣帝,与武允昊设的四位辅臣中的萧逸及陈炜共同把持朝政,后又将另二位辅臣中的段玠从二品御史贬谪为四品翰林院侍讲学士,将管财政的正二品户部尚书张腾贬为从四品国子监祭酒,从此老太上皇开始长达二十余年的摄政治国,而坐在皇位上的武明泰却是名存实亡。 周淮回忆旧事,不由就想到了武明泰的穿越时间,正细思到其中关键之处,老太上皇恰在这时开口说道:“句句属实?”仍旧是不置可否的态度,但语气已缓和了不少。 “当然。”周淮努力用诚挚的眼神看着老太上皇,希望对方能相信她刚才编的故事。不过老太上皇信了最好,不信的话,那就算了,毕竟能做出直接动手掳人这事的,肯定不是能被个故事就糊弄住的善男信女,她只是在拖延时间等人来救而已。 周淮在延寿宫的地毯上清醒过来时,就见到上首坐着的老太上皇一直在盯着她。虽然早料到对方可能会因萧家一事迁怒于她,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顶着上面那老者的锐利目光,周淮没像一般小孩一样惊慌失措的哭喊,而是面不改色的拿出丹药,信口胡诌起来。说前两天在护国寺内梦到一仙风道骨的骑鹤道人,自号清风,告诉她曾路过护国寺时遗落了二颗丹药,今既见到她也算有缘,便送她一颗,让她去后山的一山洞中寻找,她便让净观住持帮忙寻找,岂料净观住持找到后私藏不给,她气急之下便放火烧寺,然后把二颗丹药都带下山回宫了,这丹药其中一颗是延寿金丹,可延年益寿,但具体增多少周淮可没说。另一颗是广福丹,增福免灾,本来便想找机会献给太上皇一颗,另一颗准备在二个月后的皇上诞辰日献给皇上。这丹药本是放在自已房中珍藏,但今天搬家,便贴身带着,现在见到圣上英姿睿智,仰慕之情无以言表,便将二颗丹药都献给老太上皇。 至于这二颗丹药的真实来历,周淮当然不能说是从砸四皇子的那花瓶中发现的,当时她眼疾手快,趁人不备就偷藏在身上了。后来去长公主那本想试探着问问这丹药,结果长公主仅仅说了花瓶,半句都没提及到瓶内的东西,她心中一动便隐瞒了下来,又信口开河的应付长公主几句。不过长公主大概也没信她的话,周淮也就没追问是谁送的花瓶,两人都在提防着对方,而这二颗丹药,周淮也没打算再还回去,她看了看老态龙钟的老太上皇,对方看见丹药后对她的神情明显已有所缓和,周淮便知道拿出这丹药就知赌对了,因为近几年景国因前朝贵族服食丹药的风气恢复并有盛行之势,而老太上皇更是首当其冲,周淮此时心中才稍微松了口气。 老太上皇带着微微浅笑看着周淮的小心翼翼又故作镇定的神情,心中也不免有些好笑。他只是以为周淮怕自已而已,并没有想到周淮是担心老太上皇因萧家一事迁怒于她。其实老太上皇近来虽因萧家被诛三族一事抑郁寡欢,但本来就是因利益结盟,能有什么感情?而且老太上皇根本就没把周淮放在眼中,觉得只是一个小孩而已,二方博弈的棋子,有什么好报复的。他只是有些好奇周淮以及这块玉鱼,但仔细研究半天,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而周淮因处事不惊看着倒比其他同龄的孩子显得乖巧些,其他的也没什么出挑的,便失了兴趣,将手中的玉鱼让身边的太监送还给她,又就着太监托举过来的手,看了看那二颗丹药,正欲说话,就有太监来报:陛下至。 “说了来做什么吗?”老太上皇看了眼周淮才问那报信的太监。 那太监跪着回:“回禀圣帝,鸾驾前的吴公公说陛下来看望圣帝,略表孝心,还带了不少礼物。” 景国尊儒,宣传仁孝,自老太上皇从行宫回来摄政监国后,皇上武明泰作为孙子,虽然不用晨昏定省,但表面上该尽的礼节还是会尽到。 老太上皇听了却只冷哼一声:“用不着,让他回去。” 老太上皇说完就挥手让那太监出去,又看了看周淮,让太监去取了颗鸡蛋大小的夜明珠送给了周淮,看外面已是夜幕低垂,便召来两个心腹太监小声吩咐:别用药了,蒙上眼睛好生送回去。并嘱咐周淮,老老实实跟着回去吧,但不许将今天的事告诉别人。 周淮点头,乖顺的任由太监用布蒙住眼睛,当眼睛处于漆黑中,听觉会更敏锐,当一声密道开启的声音后,太监便架着她走入了密道。 等周淮再次站在被劫走的位置时,还有些回不过神,她环顾周围,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人影。 武明泰在月上柳梢头的御花园中,步伐不紧不慢的朝周淮走去,一步一步,终于与周淮隔着一株茂密又低矮的海棠相视而立。黑夜已经笼罩了他们全身,周淮却感觉自已能清楚的看到武明泰脸上的神情,这让她突然想起了前世母亲血祭时的情形,那一次他们也在一片漆黑之中对视,对方也是这样置身事外的淡漠表情,然后阻挡在她面前。周淮心中刹时就生出几分愤懑来,这情绪来的突兀又有几分陌生,让她的眸子也渐渐清冷沉寂的如被薄冰覆盖,她冷冷的盯着武明泰不动不语。 武明泰轻叹一声,先开口了:“我送你回去。” 周淮站着不动,看着对方缓缓的摇了摇头说:“我想回云州。” 武明泰沉默了下来,脸上神情隐在黑夜中,周淮分辨不出,气氛也似夜色般凝重,周淮却继续说道:“在这里我迟早会死的,躲过了这一次,还有下一次。” 周淮清楚的知道她自已压根不是玩心计谋略的料,文不成武不就还懒的学说的就是她,所以就算有武明泰偏帮着,但再在这宫中呆着也迟早会死,她今就被老太上皇这一出像绑架似的手段给吓的不轻,虽然最后发现不过是虚惊一场,但她还是想尽快远离这个权势场。 武明泰将目光移到周淮上午被打的脸颊上,然后说:“那就强大起来,强大到能决定别人的生死。” 周淮低着头,却字字清晰的说:“那样活太累了,我不想要。我不知道你在谋划什么 ,但我只想过普通生活,你让我回云州吧,前世的一切就让它如过眼云烟,这一世我想重新开始。” 周淮说完,才抬头看向武明泰的方向,她知道武明泰不会轻易放自已走,但现在所有的事情明显不对劲。曾经景国百姓都知道,当今皇帝至仁至孝,不争权,也不贪恋皇位。可是事实呢?八年前曾被百姓们盛赞的贤王靖亲王武明珏死了,权倾朝野的萧家说灭就灭了,能当二十多年摄政圣帝的老太上皇,一举一动却都被监视中,这一切她不明白,也不想去弄明白。但她心中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武明泰在她身上谋划着什么大事。这种感觉令周淮有些焦躁不安,感觉自已现在就像是只落入了陷阱中的猎物般在困兽犹斗,这种悲戚感似乎是从护国寺开始,或者在她没发觉的更早以前,也许是在她进京的时候,也许早到她带着玉鱼出生的时候。她就像被猎人盯上的猎物,此刻已深刻的感知到猎人在缓缓的靠近,她迫切的想逃,但现在的她又实在太过弱小,无法反抗的成了猎物。 一阵晚风吹过,周淮抖了一下。刚才一直看着周淮没动也没开口的武明泰终于说话了:“重新开始?你不可以!你也没有选择的权力!” 周淮听了,面如死灰的抬头看着只能看到一团黑影的武明泰,眼中寒光一闪而过,然后微偏着头轻声的问:“为什么?” 武明泰却盯着周淮一字一顿的继续说:“因为无论前世还是这世,你想活着就必须跟天斗。” 周淮微愣,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事般,认真的说:“这一世,周家可没有遗传病史。” 武明泰摇了摇头,语气沉重的说:“不是病,因为你是我的孩子,无论前世今生亦或来世,只要你魂魄不灭,你就一直是我灵族淮氏一脉的后裔,想活着,就必须回归故乡。” 周淮霍然抬头,直勾勾的盯着武明泰半晌才问: “灵族?故乡?在哪?” “在很遥远的地方,但我们必须回去。我先带你去看些东西。” 第14章 武明泰带着周淮和一队穿着甲胄佩着大刀的护卫,举着火把骑着快马跑了一夜,才在黎明时分来到一处悬崖峭壁上。 侍卫在远处警戒,峭壁上的武明泰指着远处那如天坑般的硕大山谷对周淮说:“三十多年前,这个山谷因为武家军与夏怀帝的鏖战而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死气弥漫不散,影响这里的风水气势,让这里成了一片死气沉沉的阴地。” 周淮倒是知道这里,这片山谷叫做‘回字谷’,因被二圈高低不平的山丘环环围住,从高处往下看便是个大大的‘回’字而得名。至于三十多年前那场鏖战,则是因为景国老太上皇武博文领军进攻夏国都城,夏怀帝带着搜刮的上千箱奇珍异宝和大量辎重从回字谷向西北方向出逃,被开国皇帝武允昊带着大军追截,双方在回字谷大战一场。据说那一次大战后的尸体和战马及残盔断刃将‘回’字几乎填平成了个‘口’字,虽然那些尸体战后被就近掩埋,但谷中血腥气仍弥久不散,那些被鲜血染过的树木渐渐枯萎凋零,又常见阴风在原地回旋,难出山谷,不过数年,原本郁郁葱葱的山谷就一片枯败萧条。百姓传言谷中战死的将士被困在这‘回’字中无法投胎,那些惨死的宫女太监在此夜夜哭嚎。 而据住这不远的百姓们说,每逢电闪雷鸣的雨夜,隔着几里远都还能听到这谷中金戈铁马的嘶杀声,和杀戮下的惨烈哭喊,百姓们听的心惊胆战,都渐渐搬离远走,后来因景国全国重新规划道路并修建了四通八达的主干道,这个山谷通道便被彻底废弃了。可现在这个原本该是荒芜人烟的山谷,此时却正在建造一座宏伟的尖型建筑。那建筑宏伟壮观,占据了整个山谷,高达千米,无数民夫如蝼蚁般在那庞大的工程上,将一块块大如磨石的透明棱形晶石块镶嵌入那些建筑修建时就留出的洞口中。周淮站的高隔的远,只能模糊看到那些透明晶石好像是嵌成了个双鱼的图案。 武明泰看周淮看的有些发愣,便指着那些透明晶体石头说:“我找了好几个空间,才在这个世界找到这种能做为能源并有充足储备的晶石。” 周淮有时呆愣的转头问他:“你建这个做什么?” “回去,回到我原来的故乡,但这不是指你长大的那个世界。” “你的故乡?”周淮想了想,但还是有些糊涂,便问: “你意思是你本来是从另外一个星球或者是空间过来的?” 武明泰点点头:“你知道银河系有无数个星球,那就更该知道银河系外宇宙的浩瀚无垠。你出生的地球,只是千千万万个星球中的一颗,地球上人类衍化出的科技文明也只是宏伟宇宙文明中的一个数据而已。” 周淮挠了挠头,有些不太相信的问道:“真有外星人的存在?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就是说宇宙中有许多星球都有生命在居住,而且在悠久的时间长河中,发展出了不同的文明与科技,那么问题来了:他们在哪?如果他们也跟你一样穿越空间就像串门似的平常,为什么就没有被人类发现呢?” 周淮其实对外星人的存在不置可否,但她曾从她创建的研究所里听到一个外国博士讲过什么‘地外文明搜寻计划’,是一个以收听来自地球之外智能文明信号为目的的组织。说是如果银河系里真有其他的智能文明,哪怕其中只有很少一部分对外发射无线电波或者激光束或者其它联系信号,地外文明搜寻组织的卫星阵列应该会收到各种各样的信号,但是至今都没有发现过。 “就在宇宙中,不是看不到,是这个星系的文明还太原始,原始到无法接触到更高级的文明。就像上个存在你记忆中的世界,与你现在所生存的世界,虽然对我来说,这二个世界都属于这个原始文明的星系中,但你对这里的他们来说,又是一个稍微高级的文明存在,这里的人无法理解你那个世界的卫星、航母、核弹,就如同你不能理解我能穿越时空,寿命悠久一样。再比如我现在正在这山谷修建的能量汇聚塔,他们明白哪些晶石是什么吗?他们明白我修建这个的意图吗?就算给了图纸我亲自帮忙建了模型,他们也没有技术复制一个出来。科技文明上的差距太远,就算我想要给他们点指导,也会像是教婴儿建宇宙航艇一样不切实际。” 武明泰说完,看着一脸茫然的周淮叹了口气,他已经是找最通俗易懂的说法解释给周淮听了,但周淮的表情还是:我是谁我在哪我怎么了?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武明泰蹲下身,与周淮平视,盯着她的眼睛,努力让声音亲切表情关怀的与她交谈,就怕周淮一个承受不住神经絮乱了。 周淮咽了咽喉咙,想了想才问道:“你为什么说我是你灵族的后裔?那这一切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 灵族以灵魂能量的相似属性和波动频率论亲疏,以这点来看,你确实是我唯一的后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离开故乡后还能生下你这个带有我淮氏一脉灵体能量的后人,而且你在遭大数据过滤器的排斥没我严重。这事,我也挺奇怪,后来想等你长大点,魂体稳固了,就告诉你一切,顺便带你一起去其他星球找找能回去的方法,结果这事被你母亲发现了,她让怀玉替代了你,后来的血祭,更是让你差点与我断绝关系,之后你四处流浪什么都不听不理,所有计划便暂时搁置了。” “我妈?”周淮有些惊讶,之后便是不解:“为什么?” “为什么?呵。”武明泰微微浅笑,带着丝苦涩,却还是开口了:“我的故乡是宏宇宙澜系坐标XZY26星球上的灵族,我是灵族淮氏一脉的王,被小人暗算,便穿过时空将灵体投胎到偏远的小世界以躲避追捕,结果因距离太远被空间裂缝中暴动的能量伤了魂魄,后被那周家的小子偷走了能遮掩气息的混沌镜,遭到大世界中过滤器的排斥,身体死亡,最后只能寄魂在混沌镜中,我便用周家寿命养魂,因急于求成,有时也吞噬些周家进入玉鱼中的亡魂,结果周家气运不济,人丁凋零殆尽,我便占用了周父的身体,准备带着玉鱼另外寻个兴旺的家族,我没想到你母亲会生下你,当感受到你魂魄中带有灵族淮氏灵体能量时我太过开心,就没注意到你母亲发现了异常起了疑心。当时我那具身体陪不了你几年,便想另寻个身体顺便把你抱走另外抚养教导你些故乡的事,可你实在太能惹事了,为防止我在换身体时你就被人打死漂荡到了空间缝隙落的魂飞魄散,所以我决定收养一个孩子,周怀玉就是我千挑万选后的储备身体。” 周淮听到周家祖上偷混沌镜时仍是面无表情,但听到武明泰将周怀玉当储备身体时,脸色立刻就变了,一会黑一会白一会绿的,简直五彩缤纷。 武明泰欣赏般看了会周淮的表情,然后勾起了嘴角说道:“周怀玉被你给糟蹋后,我就彻底放弃寄生到她那具身体里。” 周淮僵硬的转过身子去看那所谓的能量汇聚塔,转移了话题:“建这个多麻烦,你为什么不再穿越回去?” “万一再遇上空间裂缝中的暴动能量,回去了也打不过,而你若遇到暴动能量,就直接连渣都没有了。这里二十万人建这一座能量塔大概要十年,再建五座能量塔布成能量阵,然后建座定位探测器就行。这景国人口大概是二千万,加上找这晶石能源的时间,倾国之力,应该能在五十年内完成。” 周淮觉得以现在这个世界的科技建个火箭升天都困难,更何况建能量塔和定位装置来穿越空间,所以她直接说道:“五十年太久了,我觉得在这里荣华富贵的活一辈子也值了。” 武明泰颇有些些恨铁不成钢的说:“这里一个人一生的寿命,只是故乡的百分之一,而你我的寿命在这连普通人的一半都不到,你准备在这低等的文明圈中,生生世世混吃等死?” “你刚才说百分之一?”周淮惊讶过后,眼神几经变幻才问:“你都游荡上千年了,怎么突然就这么急着回去?不会是想把我带回去做解剖吧?我听说过外星人借子的故事的。” 武明泰额头青筋直跳,咬着牙说:“你倒不傻。放心,回去后我会保证你的生命安全。在穿过空间屏障前,我淮氏一脉已有好几百年没有新生儿了,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让人心惶惶,小人乘机生乱。而在遭排斥的异世界,也没有生出带着灵族能量的后裔的例子,虽然像现在这样有血缘关系的子女会很多,但你是千百来年第一个遗传了灵体能量的后代,回去后必将受到欢迎。” 周淮神情却不为所动,反正疑惑的问:“灵族能量是什么?” 武明泰也不多做解释,伸出只手来,示意周淮将玉鱼拿出来,他接过握在手心,等再展开,玉鱼上方投影般出现不少影像,有白雪皑皑的冰山,有发色各异服装奇异的男女老幼在一座座宏伟的城市中生活,市郊有大小不一形态各异的机器人在忙碌而有序的工作,天空中不时有巨大的航船一闪而过。 周淮惊讶的伸手去抓玉鱼,那些一帧一帧如画卷的影像就突兀的出现在自已的脑海中,吓了她一跳,等她想再仔细看看,那影像就没了。周淮意犹未尽的说:“你是不是放错了影片?那八卦盘不是应该与天宫仙鹤白发童颜的画风更配吗?” 武明泰没搭理她,握着手中的玉鱼站起身来说:“说过多少遍了,那是混沌镜,只是跟你那里的太极图像而已。”说完,他一举玉鱼,周淮就看见远处那些晶石全都亮起了白光,在晨曦的清晨中光芒闪烁。 周淮看着那些点点光芒,还有那些因这场景出现惊慌混乱的民夫和穿着闪亮盔甲的兵士的驱赶及喝骂声,突然问道:“为什么一定要回去?落叶归根情怀?” “一,回去报仇;二,除非呆在玉鱼里,不然就会受此界空间的排斥,魂魄不稳,不夭折也会减寿。” “你在异世已经游荡千年,那有没有想过,也许你的仇人早就死了?” 武明泰一声冷哼,杀意透骨:“那就去杀光他的后人,一个也别想逃!” 周淮闻言沉默不语。有仇必报,不死不休,在这点上他俩最像父女。她转而问道:“你带我来这是想让我做什么?” “你应该还能活二十年,但是我这身体就不行了,大概过几年就得换了,所以你必须尽快参于到此事中,并做到全面掌握并接手这一切事宜的准备。” “我行吗?” “我希望你行,我也会尽力帮你的,不然再找下个世界和这么多的民夫可不容易。” “倾国之力,那这里呢,不管了?” “这里如何与我有什么关系?而你,不过才呆了五年,于你来说,这里也算是异世。” “耗尽倾国之力,在五十年内能建出那些东西来就不错了,景国可能会换个统治者,或者四分五裂,多个小国并存,这些世界的国家不都是这样分分合合频繁的更替统治的吗。” 回去原来要毁掉这个世界暂时的安宁,以延续几年甚至几百年的混乱为代价,周淮突然笑了笑。 “你笑什么?” 周淮用手摸着自已的脖子,衣领遮住下还留有淡淡的掐痕,她摸着脖颈,笑着说:“没事,我只想到了一个人。” 武明泰却看了她一眼说道:“ 这里的文明在我眼中就如婴儿,没有交流,没有帮助,也没有抹灭的必要,我只需要他们的体力。如果你觉得怜悯,那你可以建造些机器人来替代这些苦力。” “你看我像长着怜悯心的人吗?至于机器人,我可没那本事,还是你拿出你的高等文明的能耐来吧。” 武明泰看了眼转身一副有心无力调头往拴马处走的周淮说:“对了,你尽快把另一块玉鱼找到,定位探测器需要用到,要是混沌镜没被损坏,压根不用建定位装置。”武明泰叮嘱完,见周淮装作没听见般应都没应一声,只得自已念叨了句:“周家会不会就是大数据过滤器弄出来恶心我的?” 第15章 长公主蹑手蹑脚的去看床上朝外侧缩卧成一团的周淮,见对方呼吸平稳似在熟睡,便想退出去,无意间却看到周淮放在锦被上的手指动了动,她轻‘咦’了一声,然后弯下腰紧盯着周淮的双眼。过了一会,长公主陡然冷笑出声,果然就见周淮眼睫毛微动,翻了个身子变成平躺,却仍没睁开眼。 长公主看周淮还装睡,伸手就要去捏她的鼻子。正在此时周淮却惊叫一声:“快跑!”,话音未落,人已经猛的坐了起来,与长公主头对头撞到了一起。 一声闷响过后,周淮捂着眼冒金星的头,看着坐在地上的一手揉头一个捂着臀的长公主,试探着喊了声: “殿下?”就忙下床去扶长公主,嘴里还说着:“殿下什么时候来的,怎么坐在地上啊?” 长公主放下捂臀的手,另一手还揉着红肿的额头,看周淮跟没事人一样想把这事给糊弄过去,便压着怒气问她:“你昨天一下午加一晚上都去哪了?” 昨天太监来禀报周淮在御花园失踪时,距离周淮真实失踪时间已有大半个时辰了。长公主知道后也不敢声张,只派人借找簪子之名,去御花园一直找到宫门要落钥才回,又提心吊胆的熬到天亮。等外面宫门一打开,长公主就又带着人去把御花园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见到周淮的影子,正准备去找卫皇后帮忙,结果就有太监来报,说周淮平安无事的从外面回了,她便急匆匆的找了过来。本来看周淮睡着了就准备先去忙事,稍后再来找她问问,可看到周淮装睡,长公主憋了一夜的火就‘腾’的一下,直冲脑门。本想好好教训教训不让人省心的周淮,但看到对方周身的气压好似不太对,像是一夜间突然长出獠牙的小兽,有着欲择人而噬的戾气。长公主有些不解,就压住火,语气冷硬的问周淮昨天干什么去了。 “我在御花园玩时发现了一个密道,里面纵横交错,我进去就给困里面了。”周淮随口胡编,为了加深可信度,又将那颗夜明珠拿给长公主看,嘴里还说:“你看,这珠子就是在里面找到的。” 长公主只淡淡的扫了眼夜明珠,反而认真的看着周淮,盯着对方的双眼,看了良久,才微微点头顺着她的话说:“听说前朝建这皇宫时,修了不少密道,里面设有机关,下次你别乱进。” 周淮闻言略显诧异的看了眼长公主,忽然就笑着张开手说:“是啊,太可怕了,要抱抱。” 长公主却没有笑,也没有任何动作。从刚才周淮睁开眼睛,她就发现对方的眼神有些不对。后来仔细辨认,才发现对方那双最引人注意的双眸,虽然依旧清澈明亮,但里面似乎少了几分清明,显得灵光黯淡,甚至隐隐带着几分迷茫与颓然,再无以往那般目光炯炯神采飞扬的精神。长公主猜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她变成这样,但问满嘴谎言的周淮显然也问不出什么来,就算她想继续追根究底,对方也不过是编更多的谎言罢了。 周淮略显尴尬的收回手,挠了挠头,便去梳妆镜前整理头发。此时云绫从外面端着盆水进来,眼睛还是红也肿的。她生着闷气,放下水盆,什么话都没说,默默的给周淮叠好衣被,又拿抹布去擦案几,没给长公主行礼,也不看周淮一眼。 长公主看看云绫,又瞅瞅周淮,走近梳妆台低声问道:“她怎么了?” “大概是生气了吧。” “你当本宫看不出吗?本宫是问她为什么事生气!” 周淮将头发梳顺,然后用发带松松垮垮的束在身后,才说:“我一进门,她就上来问我:‘小姐昨夜去哪了?没受什么伤吧?青川去找你了,也一夜没回,你俩没在一块吗?’我那时脑子迷糊,就没回她,先在床上睡了一觉。等醒过来,她就这样了。” 周淮说完还摊了摊手,她声音压根不小,一旁的云绫听的把抹布一扔,黑着脸避出去了。 长公主无语的看了看周淮,摇了摇头,也没再说什么,急匆匆的又出去了。 昨卫皇后说要为她回宫设宴,嘱咐让她今早早些过去,结果被周淮闹的一夜没睡。现在看周淮没事,长公主便急着赶过去,可还没走到院门口,就见到云绫带着四个十七八岁左右的宫女捧着个大木盒进了院便径直向周淮屋子过去。 长公主看着那几人面生,而且走路姿势轻盈脚步稳健,一看就是练过功夫的,便多看了几眼,等看到那几个宫女进了周淮屋内,她才离开。 等皇后宫中的女官过来送请贴,请周淮去皇后娘娘的未央宫参加为长公主回宫设的午宴时,周淮还苦大仇深的看着手中厚厚的一叠图纸,案几上也散乱的堆着不少纸张,而旁边木盒内还有半盒的图纸没有拿出来。 周淮一听,斜着眼偷瞄身边那四个一脸严肃的宫女,见她们面无表情的没有任何表示,便立刻就把手中的图纸往木盒里一扔,又去换了身衣服,就借着这名正言顺的偷懒理由独自去未央宫了。 此时正值春光明媚,百花齐放,春意盎然。未央宫内,王孙公子和高门贵女已经来了不少,年龄也从八九岁到十五六岁不等,三五成群的在廊下、水榭、花亭等处或闲聊或打闹。皇后娘娘身边的青姑姑正忙着布置着桌筷杯盏,院中宫女太监忙忙碌碌,锦衣玉冠的少年和环佩叮当的少女在院中花间来来去去,笑闹声穿过雕栏画栋的亭台楼阁,传出去好远。 一身青色绣花荷叶边的轻罗裙,脚上穿着一双素色嵌着珍珠绣鞋的周淮,低调甚至朴素的打扮并没有引起众人的注意。她穿花拂柳般从那一群群花红柳绿的少年少女们身边经过,寻找着她唯一认识的长公主。可一直等到开宴了,才见到长公主和一群姹紫嫣红人比花娇的小姑娘们从房内出来。 宴会分设在二处,一内一外。内宴是卫皇后和诸妃嫔,以及皇上诸姊妹和一些大臣命妇。外宴则设在院里的允阑轩中,是以长公主为首的孩子宴了,此时没有大人看着,这一群半大的孩子更是快意放纵,宴席上叽叽喳喳吵吵闹闹,声可震天。 宴席之上,杯盏往来间,妙语连珠,好不热闹。待到有人献宴会应景诗时,众人更是情绪高涨,气氛热烈,便有人乘机提议行酒令。 长公主表姐卫璇看见轩旁池中荷叶翠绿,春风吹拂,犹如翩翩起舞,便道:“水佩风裳,如此佳景,不如就以‘荷’为令。” 卫璇一母同胞的弟弟卫琤立刻接话说:“好是好,但带‘荷’字的诗句是不少,可这个字不好开头。不如这样,首句中带一‘荷’字,下家接上句的末字起头,不拘诗词曲赋,只要接得上就行,接完喝一口,再说一句带‘荷’字的,接不上者罚一大杯,下家继续接,从左到右依次为序。长公主殿下为令官,出首令,怎么样? ” 一旁的陈炜之孙陈子玹站起来说:“这也太简单了些,不罚几个有什么意思?不如加点难度!下家接的句末一字为句首,但句中也必须带有‘水佩风裳’四字中的一个字如何?” 所有人都笑说:“这一加,今天定会醉上几个了。” 翰林院段玠幼子段书彰笑着开口:“醉了也无妨,不是有诗曰:酒醉便在花下眠吗?不醉卧花丛中,怎能当得名士风流?” 众人都看着段书彰偷笑,坐他上首的方家嫡子方浩杰合上折扇以扇击掌说:“还没说罚规呢!依我看,也简单定二条:一不可胡编乱造,要有出处的才行。二,令不完谁逃就灌谁,认令不认人。你们看怎样啊?” 众人笑着点头称行,然后便请长公主出令。长公主也不推拒,轻敲酒盏,笑着起令:“ 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念到这,长公主微微顿了顿,看了卫璇一眼,便继续念了一句:“一茎孤引绿,双影共分红。 ” 长公主旁边坐着的便是卫璇,与长公主对视一笑,便立刻开口接到:“ 红鬣锦鬃风騄骥,黄络青丝电紫骝。奔星乱下花场里,初月飞来画杖头。 ”接完喝了一口酒,看了眼下首坐着的闺中密友张姈,莞尔一笑道:“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玉盆纤手弄清泉,琼珠碎却圆。” “圆?”张姈皱眉苦思,想了片刻便禁不住对着卫璇撒娇道:“姐姐你又欺负我。圆开头的诗倒有,我知道有‘圆盖归天壤,方舆入地荒’、‘圆毫促点声静新,孔砚宽顽何足云’,可是哪有句中有带‘水佩风裳’几字的诗?” 卫璇笑着骂她:“ 亏我还有心放你一马,你倒不识好人心。‘圆光低月殿,碎影乱风筠’这句你就给忘了?” 张姈听了,面上微红,却软语说道:“多谢姐姐帮我接了,我就直接出下一句了。”说完不待众人出声,忙念道:“脉脉荷花,泪脸红相向,斜贴绿云新月上,弯环正是愁眉样。” 其他众人都笑着连声说:“你说的不算数,令官快罚她。”有人起哄:“才开始就想偷懒耍滑,得多罚一杯。若是乱了令,两人就都要罚。” 张姈无奈,只得端起杯一饮而尽,看着下桌的陈子玹,想到就是他加的关卡,便挑衅般对众人说:“子玹若能接上我那令,我就认罚一杯。”说到这,她眼波流转,看着陈子玹一笑:“还会再敬你陈公子一杯。” 气氛顿时更加活跃,众人忙让她的下家陈子玹接她酒令。 陈子玹毫无惧色,抬手举杯便先干为敬,然后给自已又倒了杯酒,才开口道:“我接不上。” 说完一仰脖,又是一杯,然后就坐在那一拱手示意他下家的卫峥接酒令。 众人一愣,然后个个笑的七倒八歪。 才八九岁的卫峥却如临大敌,皱着眉冥思苦想,倒是想起几首带有以‘样’字开始的诗,如‘样如金蹙小能轻,微润将融紫玉英’ ,‘样自桐川得,词因隐地成 ’,但这些都没有‘水佩风裳’这四字中的一个,刚才陈子玹肯定也想到了,才没说出来。可带样字开头的诗句实在少见,他一时也想不出合适的,便将目光投向他姐卫璇,结果卫璇正被张姈抱着手臂晃荡,压根没看到他求助的眼神。卫峥挠着头正准备也认输,坐在他旁边的方浩杰轻咳了一声,然后用扇子指着自已桌上用酒水写的二个字‘漾水’。卫峥疑惑的看了看,然后大喜的说“ 漾水向东去,漳流直南奔。” 众人听了,皆拍掌称好。只有陈子玹疑惑的问道:“字不同也算?” 方浩杰抢着说:“怎么不算?刚才也没说非要同个字来接啊!” 那些还没轮到的众人也都站在方浩杰这边帮他点头。其他人一见,便只好默认了。 卫峥一看自已‘逃过一劫’,便忙喝了一口酒,开口说道:“ 碧荷生幽泉,朝日艳且鲜。秋花冒绿水,密叶罗青烟。 ” 酒令就这么乱哄哄地接下去,被罚的,被敬的都喝了不少,一杯杯酒下肚,不消一刻微醺之态便四散开来。 角落里的周淮看着宴会上的情景揉着额头,席间众人彼此间的称赞声不绝于耳,她却只觉心中烦闷。 景国读书人少,而博学多才的才俊才女大多都出身于高门贵族。此次行酒令,不过是管中窥豹。而今天那些锦心绣口,谈吐高雅,才华横溢,大放光彩的人,也会在未来成为这个时代的风云人物。再比比自已,真是白活了一世。周淮捂着自已大概只是装饰品的脑袋,低着头扫视了眼那些王孙公子皓月佳人们,眼神四顾,寻找着机会准备偷偷离席。 周家在景国家族中地位显赫,但今天皇室宗亲中的公主郡主都来了不少,按关系亲近及家族地位排座次,她也只能坐在末席,比她地位更低的就分坐到了另一处。而她年纪太小,众人有机会也都围在长公主身边,谁也不愿意搭理她,最多也就多看几眼她脸上未消的巴掌印。周淮她也不是主动攀谈的性子,便一个人孤孤单单的盘坐在角落,看着那些人意气风发的少年吟诗作赋的样子,又看看如被众星捧月搬的长公主,撇撇嘴。她已经吃了个半饱,现在看令已经行过了大半,便乘人不注意,端起一碟新鲜果子便偷偷开溜了。 第16章 未央宫中允阑轩内,众人兴高采烈的行酒令,嬉笑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周淮被冷落无视在角落,她因心中有事,又什么都不会,在这闹哄哄的氛围中便生起几分烦闷来,乘着众人不注意,端着一碟果子就偷偷溜了出去。 周淮故意避着人走,却又不想回住处去,便在路旁的几座假山中找了一个较高处,爬上去懒洋洋的躺着晒太阳。 正在她似睡非睡间,就听假山下面响起了吵闹声,恍惚的就听见几个词,说什么‘克父克兄 ’、‘病秧子’,中间还夹杂着不少嘲笑声。周淮揉着眼睛听出是一群孩童的声音,便坐起身探头向下看去,果然就见到六个还不到十岁模样的小孩子在底下一处假山旁闹腾。准确来说应该是其中五个男孩子围着个穿着鹅黄色襦裙的小女孩在指指点点。他们堵住那女孩前后的路,指着对方大声的嘲笑,那笑声中带着无尽的恶意。而那被围住的小女孩则是苍白着脸,低着头一言不发的背靠着假山旁,蹲着身子缩在那里,一动不动。 周淮坐在假山山顶从上往下看,底下一切都一览无遗。她看见除了这边六个小孩子,另一座假山旁还躲着一个十来岁模样的女孩,此时正一脸得意的看着那缩成一团战战兢兢的黄衣小女孩偷乐。 周淮不想管这闲事,打了个哈欠,盯着对面那个被欺负的小孩看了几眼,正准备继续睡觉,却不料那黄衣小女孩正抬起头对着她的位置看了过来。两人四目相对,下一刻那小女孩便移开了目光,抿着嘴唇又垂下头去了。 周淮愣了愣神,回忆着刚才那个小女孩咬着嘴唇含着眼泪要哭不哭的神情,又看了看底下那几个小孩还没有准备走的架势,便回身在山顶找小石头,但假山上一片光滑,压根没有碎石。周淮眼睛四处一扫,便看见身旁的果碟了,顺手抓起里面的李子桃子等果子就朝那几个小孩扔,打的那几个小孩抱头鼠窜,最后连碟子都扔下去了才把那五个男孩给吓跑了。 周淮看着另一个躲着偷笑的女孩也跑了,才慢悠悠的爬下假山,踱步到那黄衣小女孩面前。看着对方微垂下头,手捂着额头,缩着身子还坐在那没任何动作。便问道:“怎么不起来?额头怎么了?那几个熊孩子对你动手了?” 小女孩站起身后仍旧低着头,捂着额头轻轻摇了摇头,软软的说:“刚被果子砸了下,头有点晕。” “哦,那我去帮你叫人来。”周淮语气平淡的说完,调头就要走。那黄衣小女孩愣了愣,抬头看周淮真走了,就一言不发的跟在她身后。 “你跟着我干吗?”周淮回头看着比她高半个头,却如弱柳拂风不胜娇怯的女孩,皱着眉语气有些不耐。 女孩放下捂着额头的手,看着周淮,努力让自已显得坚强淡然的说:“不用去叫人,我没事了。” 周淮看了看她额上的伤,有些青紫,确实算不上有事,便停住脚步,双手环抱在胸前懒洋洋的就说:“没事那就各回各家吧。” “等等,刚才谢谢你。” 黄衣女孩态度认真的说完,又从衣领内取出块有她半个手掌大小的黄澄澄闪亮亮的长命锁,想塞给周淮,同时挤出抹浅笑说:“这个给你,谢谢你刚才帮了我,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不谢。”周淮看了一眼她手上,却并没有去接那长命锁,说完转身继续往院外走,边走边说:“我叫周淮。你呢?” “明笙。” “武明笙?靖亲王遗女?” 周淮停下脚步,侧身重复问了一遍。 那黄衣小女孩面带诧异又有几分落寞的看着周淮,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周淮则有些惊讶的绕着武明笙走了一圈,然后偏头打量着对方,眼神闪烁不定,仔细看就能看出其中隐隐透出几分算计的光芒,但周淮想算计的却并不是面前的武明笙,而是她的亲生母亲——女扮男装成为景国双杰之一的沈悔。 武明笙的父亲靖亲王武允振,是老太上皇武博文最小的儿子,景国有名的贤王,与算无遗策的沈悔并称‘景国双杰’。八年前武允振因子女连遭横死,承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忧伤过度吐血而亡,死时才刚四十岁。而锦笙郡主武明笙则是遗腹子,生母不详,虽被靖亲王遗孀王妃方氏领养在膝下,但并不受喜爱。不过周淮却清楚的知道武明笙的亲生母亲是谁,因为对方现在正在云州周府老太君的禅院中静养,这人就是八年前闹出沸沸扬扬的女扮男装奇案后离奇失踪的沈悔。 周淮摸着下巴,问武明笙:“你既然是郡主,那他们怎么还敢欺负你?而且刚才怎么没在席上看到你?” “郡主为什么就不会被欺负?宫中不受宠的皇子公主不是一样也会受欺负吗?”武明笙说着,声音却渐渐小了下去。她被周淮看的心里有些发毛,但仍小心翼翼的回答周淮的所有问题:“我才疏学浅,就没去那边席上凑热闹。” 周淮呵呵干笑,忽然想起来了。论辈分,武明笙可是长公主武凉月的姑姑,应该坐在卫皇后那宴席上才对,便问她:“那你又为什么会在这?” 武明笙正要回答,却突然捂着嘴轻咳了几声,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两颊上却又透出股不正常的红来。周淮眯着眼,看着武明笙瘦弱的身子,苍白如纸的脸,想了想便过去搀扶着问道:“你这病有多久了?” 武明笙又咳了几声才停,人已经有些气喘的站立不稳,便微微靠着周淮说:“从我记事就一直在喝药,但总不见好全,每逢春秋两季,便总会咳上一段时间。” “原来是个林妹妹啊!”周淮低声自语了一句。 “什么?”武明笙没听清,便问她。 “哦,没什么。” 周淮随口答到,本想扶她到一旁歇歇,但看这里偏僻,少有人往来经过,便说: “我送你回那边宴席上吧,好歹人多,能照看些。” “我不想过去。”武明笙说完,停住脚步问周淮:“你住在宫中哪里?” 周淮心道不好,但看对方眼巴巴的看着自已,只好无奈的说:“永乐宫,与长公主一块住,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好。”武明笙语气明显上扬,带着几分轻快。周淮却无语的抽了抽嘴角。 她们这边已经离开了未央宫。允阑轩里的众人却正在回忆角落里唯一一个空着的桌子坐的是谁,嚷着拿住后非要灌进一壶酒才行。有人就问周淮旁边桌的沈文升。 沈家嫡孙沈文升性格腼腆,刚才周淮偷溜时他看见了,但被周淮用眼睛一瞪,便没敢出声。此时见众人都看着自已,便低着头支支吾吾的小声说:“好像……好像是个小女孩。” “然后?” “挺凶的。” 此言一出,霎时间便引得哄堂大笑。有乘机打趣的,笑骂沈文升说了跟没说一样,肯定是存心包庇,就要灌他酒。 宴上闹哄哄的,穿着红衣的张姈咬着果子看了那空位一眼,一拍额头,忙止住众人说:“我记起来了,坐那的是个四五岁的小孩子,穿着绿裙子,脸上好像有个巴掌印。刚才我们行令,她就旁若无人的在那吃东西,皱着个小脸,吃的像在吞药似的。”说完才觉得自已好像说错话了,捂着嘴就缩到卫璇身后去了。 众人互相瞅瞅,都有些奇怪京城内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个古怪的小孩了,怎么没听说过啊,他们正你一言我一语的打听起哪小孩是什么来历。就听不远处跑过一群小孩子,捂着头或脸乱轰轰吵着让婢女随从去找大夫,其中还有不少哭爹喊娘的嘈杂声。 长公主自众人说起周淮就保持着沉默,此时一听外面哭闹的声音,心里就一个咯噔,急忙招宫女过来问出了什么事。 结果那几个挨打的孩子压根就没看清人在哪就跑了,现在派人过去寻也无迹可寻。至于问他们去哪干嘛,也只说路过,什么都问不出来,这事弄到最后也只训斥了那几个没护好主子的失职奴才,但宴会却匆匆的散了,不过还是有不少明白人猜到假山那边打人的是谁,只是都在彼此观望着,不肯先出头而已。 外面夜幕星河,长公主已洗漱完毕,穿着白色亵衣,卧躺在美人塌上,由着二个宫女帮她擦干湿发,她醉眼迷离的看着烛光摇曳,静静的听着瑞香的禀报院中的事。屋内仅有瑞香的声音响起,口齿清晰有条不紊的将院中一桩桩一件件的大小诸事报告给她,长公主本来听的昏昏欲睡,后来却突然睁开了眼睛问:“她俩真呆在一起一下午?没再惹事?没欺负锦笙?”长公主似不信般说:“你详细说说。” “周小姐带着郡主到院中小厨房下厨,然后端着饭菜到了自已屋中吃去了。直到娘娘那里宴会散了,周小姐又将郡主送到宫门口,交给靖亲王府的管事才回来,之后就一直没出过屋。” 长公主想了想,便起身披了件衣服就朝隔壁周淮屋子里去了。 “白天在宴会上怎么没见到你?”长公主喝了不少的果酒,说话时凑近周淮身边,看着烛台旁盘坐的周淮快速的合上她白天见到的那只木盒,她眼神在烛光中似乎带着炽烈的光芒问周淮:“这里面是什么?” 周淮看了一二个时辰的图纸早看的头昏脑涨,此时见长公主脸上红扑扑的,又闻着对方身上沐浴后散发出的不知名的清香,便感觉困意袭来,眼皮沉重,身子还有些发软。但是看长公主仍旧神采奕奕,似乎有意是来寻她唠嗑的,因此只得打起精神来,不过却将身子向旁边挪了挪。 “你怕本宫?”长公主看着周淮的动作呵呵的笑着,身子却凑的更近了。 周淮感觉长公主鼻尖都快贴到自已脸上了,对方呼出的热气直接就被自已吸入鼻中,便有些不适的将头往后仰。可长公主不依不饶,继续向她脸上贴。周淮便有些不耐烦的伸手一推,她只是想将对方推开,并没用多大的力,只是手伸的位置有些不对。 只听‘啪’的一声,长公主条件反射的给了周淮一耳光,然后二人同时都愣了。 周淮过了好久,才呆呆的摸了摸自已的脸,问:“你现在这个年纪,那里只能算是胸膛吧?” 长公主收回手,看着对方脸上一边一个手掌印,那五条指痕在那白晳的小脸上十分醒目,便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看你反应挺快的啊。”周淮翻了个白眼,揉了揉脸上的伤,疼的倒嘶一口气,有些哭笑不得的问在那傻站着的长公主:“你来我这到底想做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事,你早点休息吧。”长公主说完就走,干脆利落。 “哎哎,别走啊,你先帮我擦药。”周淮话音未落,对方的身影已消失在门外。周淮有些目瞪口呆的放下手,良久才幽幽的憋出句:“什么仇什么怨?!” 第17章 次日寅时,外面天还未亮,周淮窝在床上睡的正香,结果就响起了几声敲门声。 云绫过去打开门,就见长公主武凉月穿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的白蟒袍,腰上围着攒珠银带,头上戴着嵌玉紫金冠,好不神气的模样就进来了,然后就踩在了一支笔杆上差点摔了一跤。 等云绫扶起小案几,又多点了几根蜡烛后,长公主才看着满地狼藉的屋子一脸惊讶的问:“你昨拆房了?” 周淮睡在屋内唯一完整和整洁的床上,看了她一眼,又闭上眼睛不搭理她。 长公主踮着脚尖在一地杯子碟子碎片中和衣服鞋子的缝隙间小心走到床边,凑近了去看周淮脸上的伤,见指痕已经褪下去,便问:“还疼吗?” 周淮没啥好脸色,用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声音问: “你这么早过来就是为了问这个的?”说完,还不等长公主回答,就说:“快给我倒杯水来,渴了一夜了。” 长公主看了眼早四分五裂的茶壶,没应她的话,只笑着说:“我来看看你的伤,顺便给你送些药。”说完,掏出一瓶药放在一旁的矮几上。见周淮闭着眼看都没看自已一眼,她便踢了踢脚旁倒着的烛台,看周淮听到响声果然皱着眉睁开了眼,才说:“我上学去了,你好好在院里呆着,有什么需要可以去找瑞香。” “上什么学?”周淮说完,狐疑的看了她一眼,又问道:“你上学要穿男装?” “去国子监上学。这衣服原本是该下午练习骑射时才穿的,但我有半年没练过了,准备早些去,还可以先到马场练练。你继续睡吧,我先走了。”长公主边说着人已经在向外走,到门口时又想起了什么般折返回来,双手撑床,弯着身贴近周淮,彼此几乎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长公主盯着还睡眼惺忪的周淮认认真真的嘱咐:“拆东西可以,但不许惹事,敢不听话就用铁链把你锁住。” “还以为你会来个早安吻呢。”周淮嘟囔一句,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朦胧中却感觉有人把她的双手在背后用绳子绑住了,周淮大惊,马上就清醒了,挣扎着问:“喂,你绑我干嘛?” “我想了想,砸东西这习惯不太好,还是及早纠正才行。” 周淮一愣,看了眼已经回床睡觉的云绫,才压低声音说:“不是我砸的,是云绫梦游弄的,我以前住的房间都被她拆过,一月拆一回,就跟来大姨妈一样。” 长公主没听明白这最后一句话,但她压根不信满嘴谎言的周淮,反问:“若是她拆的,你怎么没换个丫鬟侍候?”长公主说完,见周淮沉默,又轻哼了声:“连这点担当都没有。” 周淮低呼:“我冤枉啊。” 长公主没理她,将绳子收紧后打了个结。周淮低声不满的说:“喂,你轻点,捆猪啊你!” “对,捆猪。”长公主收手,满意的看着被绳索捆的动弹不得的周淮。 “你这样绑着,我还怎么睡啊?” “坐着睡。”长公主笑着说完,便洋洋自得的转身出去,不过才刚走了几步,就听身后有东西‘啪’的掉在了地上,然后便是‘窸窸窣窣’移动被子的声音。 长公主奇怪的回头一看,就见周淮已经好好的躺在被子里,刚刚系好的绳子被扔在了一旁的地上。长公主过去惊讶的抓起绳子,仔细的看了看完好无损的绳子,没发现任何割断的痕迹。她震惊的盯着床上的周淮,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周淮睁开眼睛笑了笑,说: “你这绳子连小贼都绑不住,何况我是匪。” 长公主听后,双手紧握绳子,气的想直接上去勒死她。 周淮眯着眼睛继续说:“你绑住我,万一我被人杀了,你就等于是帮凶。” “你起来,跟着我上学去。” 长公主盯着周淮,心里越发不敢放周淮一个人呆在院中,生怕下午自已回来时,看到永乐宫被拆了,或者周淮被人给拆了。 “辰时我要去太极宫。” 长公主眯起眼仔细看着她,确认她神情不似说谎后才问道:“去太极宫?你找父亲做什么?” “是他找我,我怎么知道是什么事。” 长公主怀疑的看着她,突然就想起来昨天瑞香说因为青川失踪,皇上便又派了那四个宫女过来侍候周淮,可是那宫女却带来个木盒给周淮,谁也不知道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而周淮神神秘秘的,说话也总是一句真一句假,让人难以分辨。长公主此时也没闲功夫与周淮猜来猜去,便气的说了句‘懒的管你 ’后摔绳就走。 周淮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已经睡意全消,突然就觉得有些索然无味起来。 不过周淮倒真的没骗长公主。到了辰时,周淮匆匆赶往太极宫,皇帝武明泰正在批阅奏折,周淮便自觉的没出声打扰,只按武明泰的吩咐,去一旁的矮几上临摹图纸。屋中宫女太监静立在外阁,人虽不少,却静的落针可闻。 过了一会,武明泰合上奏折,轻声走到矮几旁,看着己经闭着眼睛在纸上画圈的周淮,气的一巴掌拍在案几上。 “啊!”周淮惊呼一声,就往后跳了出去,待看到拍桌的是武明泰时,就又慢慢走上前,盘坐在桌后,看着武明泰挠头傻笑。 武明泰沉着脸,盯着她说:“你是认定我不会揍你,是不是?!” “当然不是!”周淮坚定而认真的摇头,只是还不等武明泰脸色缓和,她又接着说:“我只是笃定你打了也没用。” 武明泰脸色由青转黑,抬眼在屋内找称手的武器,最后还是顺手抄起了周淮案几上的砚台。 周淮忙抱着头边躲边说:“你别激动,一定要认准了再砸。砸死了一了百了,但可千万别给砸傻了。” 武明泰被她这泼皮无赖的样子给气的额头青筋暴起,咬着牙说:“谁说要砸头了?你这十根手指反正也没什么用,不如一根根砸断了,还能听个响。” 周淮一听,立刻缩回抱头的手,笑着说:“要听响还不容易,我明有空给你制个一百响的烟花。” “朕就爱听砸断懒骨头的声音。” 周淮继续贫嘴:“我这只是专业不对口,哪懒了?早知道如此,你当初干嘛不送我去学建筑?” “学建筑?你当初连个大学都没考上,拿什么学?!”武明泰说完,放下砚台,又挥手让殿内的人都退了下去,便回他的龙椅上叹气去了。 周淮无语,突然想起早上去国子监上学的长公主来,便说:“不如让我去国子监上学,从头再来?” 武明泰颇感诧异的看着她:“你要去国子监?” 周淮自已都有些犹豫的说:“去学些东西。” 武明泰哼笑了声,洞若一切的表情问:“里面有谁又得罪你了?”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走哪都招恨的!就纯粹去那里学东西。我现在才发现自已就是井底的青蛙,连这落后的古代同龄小娃娃都能出口成章,我还啥都不会,所以我要幡然醒悟,以后一定发奋用功!” 周淮语气诚恳目光灼灼,武明泰差点就信了她,只是他太熟悉周淮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所以最后还是摇着头说:“你就没‘’纯粹’的时候!还醒悟?当我好糊弄不成?前世你可是过目不忘,结果呢?却连个像样的大学都没考上!现在还敢说你会发奋用功?你不发奋都能拆房毁地,等你发奋了还不得炸天灭地?” 周淮听的暗中翻了个白眼,她只是觉得整天埋头在一堆图纸中有些无聊而已,但还没闲的去与天地较高低,便说:“我是认真的。” “好,那你先把这些图纸默画出来。” “画图纸和认真上学是两码事。” “我看你是认真的想拆国子监!” “我哪敢?里面可都是牛气冲天的高官子弟,扔一块砖都能砸死好几个王孙公子,要是真一下把学堂给炸了,恐怕京城东边住的达官贵人,有大半都要哭上一场。” “瞎说些什么!”武明泰低喝,又盯着周淮脸上漫不经心的神色看了几眼,却始终不明白周淮身上为何会有如此重的戾气。 “我只是随口说说。”周淮随意的笑笑,看着已有些动摇的武明泰说:“你要是实在不同意,那就算了,我头疼,先回去休息了。”周淮说完,便垂头丧气的收拾东西就准备走。 “又没说不让你去。每天早上寅时三刻你去国子监,但午时必须来我这学习我教的知识,以后也不许迟到早退,你若能做到明早就可以去国子监入学。” “不许迟到早退?那要是生病了怎么办?” 武明泰看着周淮不求上进的样子就直皱眉,严肃的说:“宫中御医每月都会请三次脉,能有什么大事?你若是做不到就现在说出来,我已经在为你寻私教的老师,已有二三个人选了。” “别,私教多无聊,我会尽力不迟到早退的。” 周淮说话时神情勉强,武明泰皱着眉头看她,良久才低声叹息道:“纵击木鱼十年一日,非金属木,虽不可谓朽木,亦不可雕也。” “啊?什么意思?” “你先回去,下午好好休息,明早记得早起与凉月一起去上学。” 周淮看出他情绪低落,便也不纠结刚才哪句话的意思,收拾好东西,就匆匆撤了。 第18章 国子监内,坐在长公主旁边桌的周淮小声的问专心听课的长公主:“殿下有没有觉得,人生最悲催的事,莫过于重新经历一遍学生生涯。” 长公主装作没听见,连眼神都没动一下。 周淮不依不饶,继续找她说话: “自从我选择破罐子破摔来这上学后,感觉整个天空都明亮了。” 长公主用余光看了眼一脸惬意舒适的周淮,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心想:你明亮了,本宫却感觉天空从此暗淡无光。就在刚才上课前,周淮为了坐到她旁边的座位来,差点动手把卫峥给揍了。那可是周淮刚进学堂不到一刻钟发生的事,卫峥只说了一句:“凭什么?”周淮二话不说就站到了卫峥的桌子上,手拿砚台,让卫峥立刻马上迅速的收拾东西给她腾地方,周围谁敢多说一句就作势砸谁,闹腾的人尽皆知国子监来了一位混世魔王。 长公主想到这里,无声的叹了口气,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却无意间瞥见正在讲课的老夫子正皱眉不满的看着她旁边的周淮。长公主有些幸灾乐祸的看了眼还一无所觉的周淮,突然觉得自已选择坐在课堂正中间最显眼的位置简直太有‘先见之明’了。 长公主勾起嘴角,眼看着夫子脸色越来越沉,才微微偏头,对着正拿书本铺在案几上,准备趴下睡觉的周淮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又张合了几下嘴,无声的说了一句什么。 周淮疑惑的看着长公主,没弄懂那笑的意思,便又仔细的辨认了下她刚才的口型,还边学着长公主的口型一个字一个字的念了出来:“夫……子……来……了?” 话音一出,周淮立刻反应过来,扭回身坐正身子,可惜已经晚了。 头发花白的张老夫子已经拿着戒尺皱着眉头走到她桌旁,盯着从上课就不安分的周淮说:“这位学子,你起来解释一下,‘少年易老学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 ’这一句是什么意思?” 周淮站起身来,张口就说:“意思就是人生苦短,不如及时行乐。” 几声偷笑声传出,然后又立刻消失。张老夫子脸上不辨喜怒,又问了句:“那你再说说‘欲成方面圆而随其规矩,则万事之功形矣,而万物莫不有规矩,议言之士,计会规矩也。’又是何意? ” 周淮愣了愣,答不上来,下意识的就去看长公主,但长公主却视而不见,坐在一旁冷眼旁观。周淮便又将求救的目光投向自己另一边的武明笙,结果武明笙胆子小,看了她一眼后又怯怯的看看夫子,就低着头假装看书去了。 周淮四处瞅瞅,课堂内一排设有四个坐席,长公主与周淮就坐在正中间最显眼的位置。长公主旁边桌坐的是卫璇,她身旁则是武明笙。前面一排她都不认识,身后一排认识的卫峥和陈子玹刚才还吵过架差点动起手,现在肯定不会帮她。 周淮心道这下完了,长公主上课前就告诉过她,这张恪张助教虽然博学,但却是出了名的严厉不讲情面,让她在课堂上一定要老实点。可是被她给忘了,仍旧习惯性的我行我素,结果这才第一堂课就被抓住小辫子,依对方古板严苛的性子,这下肯定不会放过自己了。 张恪站在周淮面前,等着她回答。周淮被那几个‘规矩’绕的头晕,最后磕磕绊绊的说:“人类之所以悲哀,就是因为他们给自己定了太多的规矩,而最悲哀的却是这些规矩还只是定给好人遵守的。” “胡言乱语,一窍不通,还故意扰乱课堂纪律,去门边站着去。” 张恪突然沉下脸来的暴喝,把周淮吓了一跳。 周淮惊吓过后,却仍磨磨蹭蹭的不愿过去,反而没脸没皮的耍赖说:“夫子,我并没有故意扰乱纪律,我只是在睡觉前礼貌的跟长公主说声晚安而已。” 周淮不说还好,这句一出,把张恪给气的胡子都差点翘起来,抓起戒尺,三步并作两步的就走到了周淮面说,厉声喝道:“还敢顶嘴?把手伸出来!” 周淮闻言反倒把双手藏在背后,看着张恪怒气冲冲的样子,周淮的双脚已经转向门边方向,一副见机不对便转身就逃的架势,还对着张恪大叫:“有没有搞错?还体罚?你信不信我还手!” “ ‘师也者,教之以事而喻诸德也’。老夫既作为授业讲师,自然要尽职尽责,只要进了这学堂,即便是皇子公主违纪也可打得,何况是你这违反课堂纪律的顽劣小童?”说罢,上前拉起周淮的小手,扬手便是一尺。 周淮毫无防备,疼的她倒吸一口凉气,感觉手心火辣辣的又疼又痒,立刻便挣扎了起来。可张恪还紧紧抓着周淮的手,不让她把手抽回,周淮气的抬头狠瞪着张恪,心中不住暗骂:这个老匹夫,戒尺不是该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的吗?你这老头不想活了,竟然敢跟我玩真的?! 张恪毫不理会她的目光,扬给戒尺又连抽了二下,才问:“知错吗?” 周淮被打出一肚子火气,咬牙切齿的吐出三个字:“你等着。” ‘啪’又是一尺,张恪面无表情的继续问:“知错吗?” 周淮连着大喘了几口气,这次却不说话了。 ‘啪’又是一尺,清脆响亮,力道却比之前更重。周淮被打的手连着那条手臂都抽了一下,她红着眼,死死瞪着张恪,咬的牙齿都渗出血来也不知,却仍是倔强的沉默着。 周围已是噤若寒蝉,谁也不愿意顶着夫子的怒火为这个还很陌生的同窗求请。年龄稍小些的孩子已经拿书遮住了眼睛,不忍再看。不过还有几个人却看着周淮挨打的样子,捂着嘴偷笑。 ‘啪’,又是一声响起,张恪看了她一眼,扬起尺欲再打。 “停!停!”周淮看着那扬在半空的戒尺,这次不待张恪开口发问,就先开口了:“我知错了。” 张恪停手,问她:“错哪了?” 周淮垂头丧气,认命般的说:“你说错哪就错哪了吧。” 张恪目光凌厉,扬起戒尺又要抽她。 周淮忙求饶:“别打!我错了,不该说话,不该顶嘴。” 张恪这才微微点点头,松开抓着她的手,缓缓说道:“去门边罚站。 ” 周淮捂着红肿的手差点跳起来,梗着脖子就问:“为什么还要罚?” “ 打你,是因你课上不敬师长,顶撞夫子,你既知错,老夫便原谅你。但你刚才违反课堂纪律一事还未处罚,过去站到下课。”张恪严肃认真的说完,又扫视了一圈教室后才说:“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诸位要将今日之事引以为戒,万不可再犯。 ” 众人都乖顺的答‘是’,只有长公主盯着那戒尺愣神。刚才她离周淮最近,在旁边一眨不眨的目睹了事件全过程,她越看眼睛越亮,最后盯着那把戒尺的双眼几乎发出光来。 周淮托着自己被打的肿成馒头般的小手,慢腾腾的一步三挪的往门边走,正准备回头给长公主来个可怜兮兮的表情,结果就看到长公主盯着戒尺一脸兴奋的神情,她心中一寒,突然就涌起了种不好的预感。 这预感在她傍晚从太极宫回来,正碰到院中拿着戒尺的长公主时应验了。周淮下意识瞅瞅自己完好的另一只手,再看看包成粽子似的伤手,猜测自己能在对方手上撑多少尺。 “回来了?父皇看到你手上的伤时怎么说?”长公主温柔的笑着,迎着周淮走过去。 周淮隔的远远的站住就问:“你好端端的拿着尺子干吗?”周淮此时脸色有些淡漠。武明泰会怎么说?他对她的伤倒没说一句话,只是对方今天心情明显与她截然相反,那高兴的样,她不用想就知道,武明泰要说也只会说:“打的好。” 长公主盯着她,拿着戒尺一下一下的敲着自己的手心,笑的不怀好意的说:“先试试手感。父皇让我辅导你功课,本宫正发愁不知从何下手呢。”说到这,瞄了周淮的伤手一眼,缓缓说了句:“果然还是张夫子授业有方。” 周淮一听,晃了晃伤手,脸色铁青的说:“你敢学他动手,信不信我把这永乐宫给炸平了?” “只要你敢,宫中房子多着呢,只是你这手上的伤大概好不了了。” “你就不怕你住哪我炸哪?大不了鱼死网破。” 长公主毫不惧怕:“就你这条小鱼,能翻起多大的浪?这皇宫可是前朝用了三十万人建了七年才落成的,本宫倒想看看你一个人拆能拆多久。” 周淮无可奈何,撂下狠话:“有本事,你就直接打死我!” “一次打死反倒便宜你了,不如隔三差五的打,打到你彻底改正为止。” “改正?我做了什么要改正?” “就因你什么都不做,整天不思进取,不学无术才更要改。” 周淮愣了愣,然后才反应过来: “说的好听,你不会是想乘机报复吧?” 长公主不再多言,笑盈盈的拿着戒尺向周淮靠近。 周淮慌忙就向自己屋里跑,被长公主快走几步一把给拽住了。她挣了两下,没挣脱,急的大声嚷嚷:“再打这手就废了,以后你养我啊?” 长公主拎住周淮后衣领,往上给提了起来,也不说话,就笑着盯着周淮打量,一手举着戒尺故意在周淮身旁上下比划,就如举着屠刀靠近猎物的屠夫般显得凶神恶煞,周淮吓的缩着脑袋,最后戚戚艾艾的说了一句:“我要回云州。” “怕了?”长公主就是故意吓吓她,此时看见周淮像匹被驯服的小兽一样耷拉着头,低眉顺眼再也不见往日张狂的样子,她就如胜利者般得意又畅快的笑了起来,心道:果然对付不讲道理的人用武力最有效。长公主突然觉得在遇到周淮后心中一直憋着的一口恶气在此刻尽除,自己终于在周淮面前有了一回身为长公主的威严感,连带着看到往日最讨厌的血色残阳都觉得美不胜收。 第19章 国子监射练场上,长公主搭弓射箭,接连三发箭箭都击在靶心上,一旁围观的卫璇和张姈都鼓掌欢呼起来。 长公主放下弓,边取下扳指边走向她们,示意卫璇帮她解袖口上缠住的绑带边问她:“你拉我来这做什么?夫子说了下午卷试,不用上御射课。” 卫璇听了,只是慢条斯理的先帮长公主把缠住袖口的绑带解下,又给她理了理广袖上的折痕,才左右看看,然后拉着长公主的手走了几步,小心的凑近她身边耳语。张姈还想凑过去听,被卫璇一手按着额头抵住了。 长公主不知听到了什么,惊讶的看着还一脸笑意的卫璇就问:“好歹是你弟弟,你怎么不拦着?” “总是意气用事,又爱出风头,我都懒的管了,不如就让他闹腾去,赢了算他运气好,输了就让他长长记性,还能探探那小丫头的深浅。” “ 探什么探?她好不容易安分一些,你们又故意去招惹她做什么!”长公主无奈的说完,转着手中的玉扳指,又面露担忧的说:“上回老四伤的不轻,跟着他的那群人敢挑唆生事,其中肯定有贤妃的意思。表弟是被人当枪使了,出了事,他必首当其冲。 ”长公主说到这,犹豫了会又说:“我们还是过去看看比较好。” “别去,知道的躲都来不及呢。”卫璇忙拉住长公主,见长公主微微拧眉神情不悦,无奈的说:“你怎么就不明白呢?那小丫头每日出入太极宫,多少双眼睛盯着?想对付她的,何止是贤妃!圣恩隆眷,她又声名远播,才招来各方妒恨,周家鞭长莫及,救不了便是她命该如此。我弟弟这次会出面挑衅,其中也是带着长辈默许的,想摸摸上面那位到底是什么意思,最多只是试探而已,不会下狠手的。这事你不要插手,那些家族可不是省油的灯,你去了不仅出力不讨好,还可能招来一身腥!” 长公主懂了。那些人早有预谋,躲在暗处蠢蠢欲动,正好乘今天下午卷试,周淮留下没走,就给那些人得了机会。若是一般人遇到这事,长公主就当做不知道的也就过去了,但周淮可不一般。外人可能不知道内情,但长公主却明白,无论周淮出事还是闹事,她都别想撇清关系。 长公主想起自周淮进宫后,武明泰对她的隆宠和袒护,实在太过明目张胆,也太过奇怪。但周淮住她永乐宫中,而国子监内自从太子成年便在东宫由太傅单独教导后,这里世家子弟间的纠纷便是由她这个长公主在管。长公主也是身不由己,便勉强笑着说:“不是我说,那些世家都太小心翼翼了,一点风吹草动,就战战兢兢的。那周淮才多大,去太极宫又能如何?难道那么多大家族还会被个小孩子扰乱阵脚?我先去看看那边情况,是否出手我自会斟酌。”说着,挣开卫璇的手,拔腿便走。 卫璇看她执意要去,也没再拦,跟着她身旁边走边问:“每天下午都去,屋内也不留侍候的人。别说你就不好奇?还有,娘娘前两天不是还找你问过这事吗?” 长公主顿了顿,仍旧沉默的向前走。张姈叽叽喳喳的跑过来,一面用身子挡在卫璇与长公主之间,一面拉着长公主的手问她们刚才在咬什么耳根子。 长公主没心思搭理她,快步往课堂那边走。卫璇拉住在长公主旁蹦跶的张姈,两人打打闹闹的跟在长公主身后。 课堂里,明明到午休时间的众人此时都站在周淮课桌旁的过道上,看着相互对歭的两人。在周淮强夺过来的课桌对面,卫峥带着好几个好友,在气势上彻底碾压身旁只坐了一个武明笙的周淮。 课桌上,周淮与卫峥的左手并排搁在了桌面上,彼此拽住对方手肘处的衣服。周淮拿起旁边放着的一把泛着寒光的断骨刀,看都没看脸色泛青的卫峥,扬手就是一刀,卫峥立刻双眼一闭全身一抖。周淮手中的刀背在两人交叠的手臂上方停住。周淮拿着刀背轻压在桌上的两条手臂上不动了。 卫峥双眼紧闭,脸色苍白,过了一会,他才感觉到手臂上有铁器的凉意传来,疑惑的睁开眼睛,就见对方盘坐着的周淮微微一笑,天真无邪的说:“不好意思,刀好像拿反了。” 周围气氛顿了片刻,就有人偷笑出声。周淮调整好刀锋,笑着问围观的人:“要不,谁出来代劳下?”众人一致摇头,纷纷往后退,有不少人更是直接退出人群,坐到远处旁观,周淮课桌周围顿时宽敞了不少。 周淮再次举起了刀,在卫峥目瞪口呆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就又是一刀砍下。 卫峥这次是眼睁睁的看着周淮手上的刀尖落在离他的手臂仅有两指宽距离的地方,刀尖扎穿衣袖砍进课桌中,他甚至能感觉到刀锋的锐利和寒意顺着手臂透进了心底。他看着桌上竖立的刀,汗如雨下,抖如筛糠。 周淮吃力的拔起刀,笑着解释: “小小失误,就当试刀了。”然后调整表情,严肃认真的先试着挥了几下,才似量准了目标般,举着刀,口中喊着:“一……二……” ‘三’字还末出,卫峥却大叫一声,猛的抽回了手,站起身就往后退,冲着周淮疯狂的摇着头说:“不比了,我不比了。” 周淮斜眼看着他说:“那就三比二,你输了!” 卫峥抿嘴抱着自己的手臂,似被吓到了般,机械的点点头。 周淮笑笑,看了四周神情各异的众人一眼,将广袖彻底遮盖住自己还放在桌上的手,然后毫无预兆的一刀就砍了下去,刹时衣服与手臂齐断,桌上鲜血淋漓。围观者齐声惊呼,胆小的直接捂住了眼睛,不敢再看。 长公主进门正好看到这一幕,吓的双腿无力站立不稳,被后面冒冒失失冲进来的张姈一闯,身子立刻向前扑倒,只听‘啊’的一声惨叫,长公主面色苍白的倒在地上,看着自己撑地的右臂,额头冷汗直冒。 周淮反应最快,起身绕过身旁已经吓晕的武明笙,急步过去扶住长公主。 长公主一把抓住周淮的左手,诧异的问: “你手没断?” “假的,萝卜里灌了些西瓜汁。” 长公主张张嘴,最后黑着脸说:“可我的,好像断了。” 身后才刚进门的卫璇一听,忙又折返出去吩咐仆从去请御医。 长公主扫视了周围人一圈,一句话也没说,忍着痛,拉住周淮就坐撵车回了永乐宫。 二三个御医一阵手忙脚乱的帮长公主检查伤情,诊断结果是轻微骨裂,骨头并没有断。但周淮却殷勤备至,忙前忙后,最后还亲自去小厨房给长公主做了一餐晚膳。 永乐宫内,长公主挂吊着绑着夹板的手臂,坐在她身旁的周淮坚决要给她喂饭。长公主看着桌上周淮亲自下厨做的水晶肴蹄、龙井虾仁、清汤燕窝,还有一道开胃凉菜。周淮要是不说,她还真分不出哪道是周淮做的,哪是御厨做的。长公主看着那色香味俱全的美食,矜持的微微点头。 周淮边喂饭边把午间比试的经过讲了一遍。午间,周淮见卫璇拉着长公主走了,正准备跟上去,结果卫峥就带着人拦住了她,要她当众道歉并归还位子。周淮那混世魔王的性子就没怕过谁,直接就让卫峥死了这条心。卫峥便提出了要比试一场,他赢,周淮道歉并归还位子;周淮赢,位子这事就此不提,等下午卷试时,他做完卷后还递份答案给周淮。 周淮正为卷试发愁,一听卫峥的话就乐了,立刻同意。两人商定好比试三局,每局限时为一柱香,比试时不得寻找别人帮助。至于三局比试什么项目,两人协议结果就是一人出一个。 卫峥让周淮先出题,周淮也没客气,当即就出了道奥数:狗跑5步的时间马跑3步,马跑4步的距离狗跑7步,现在狗已跑出30米,马开始追它。狗再跑多少步,马可以追到它? 一柱香后,周淮赢。第二局卫峥红着脸提出要比武,周淮呵呵一笑,直接就说一比一平局。第三局又是她出题,周淮有意要吓吓卫峥,就说要比勇气。然后就出现了长公主看到的一幕。周淮仗着自己手速快,刀又是她来握着,就掏空了个白萝卜灌入些西瓜汁,雕好了藏在衣服里想吓唬吓唬众人。只是她没想到,吓到了长公主。 周淮说完还做了个啰嗦的最后总结:“果然学校克我!我就不该来上学的,不来上学,我就不会抢他位子。不抢位子,他也就不会来找我比试。不比试,也就不会吓的你摔倒。不摔倒,你手臂也就不会……” 长公主只沉默的吃饭,最后实在被周淮聒噪的受不了了,才开口说:“闭嘴!你抢座位是你太嚣张跋扈,你比试是你……爱出风头。” 长公主见周淮面露不满张嘴又要说什么,忙转移了话题:“你这菜味道做的还不错。我现在可以确定你投胎前是人,不是妖魔鬼怪了。” 周淮一愣,心道:那可不一定。要是武明泰的话是真的,那我可能只能算是半人类。 长公主看看外面天色,对周淮说:“你也累了一天,早些回去休息吧。” “今天十五,是云绫犯病的日子。我今在你这睡行吗?” “云绫?她有病?” “砸东西。我上次不是说过了吗?每月十五,她就半夜起来梦游砸东西,虽然不攻击旁人,但挺吵的。我原本是准备明早请假的,但下午的卷试改在了明天上午,不去或者中途睡着了,我又得挨罚。” “砸东西?大夫怎么说?” “那些大夫查不出什么来,就说是惊疾,每次开些安神的方子就完了。依我来看,大概是心理方面的疾病。可能是小时候留下的阴影,这就要问她那早死的酒鬼老爹了。” “怎么不换个人伺候?” “她娘是我的奶娘,后来中毒死了,她妹妹只比我大三天,现在全靠她养着。” 长公主沉默,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抬头,就见周淮已经脱了衣服,只穿着绣着梅花的白色肚兜爬到她的床上去了:“喂,谁让你上床了?睡外间去!” “不去,不知被哪个丫鬟睡过,隔应。” “你还挑剔上了?”长公主眼睛一转,便松了口气,看着她说:“让你睡这也行,你怎么谢我?” “我明继续给你做好吃的。” 长公主舔了舔嘴唇,犹豫了会,最后坚定的摇了摇头,不悦的看着她:“宫中御厨无数,什么菜不会做?不够还可以去民间搜罗再召进宫来。” 周淮说:“那也没我会的菜多,全世界三大菜系,中餐、西餐、清真,这些菜系中所有的代表菜,你挑一个出来,就没有我不会的。” 长公主心想:我又不知道那些菜系的代表菜有哪些。不过她还是偷偷咽了下口水,掩饰般从碟子里拿起块莲蓉点心,咬了一口,又放了回去,才看着床上的周淮淡淡的说:“不过是口腹之欲罢了,本宫只想知道,你每天去太极宫做什么?” 周淮沉默,闭着眼睛似睡着了般,良久才说:“想知道,那就拿你那块玉鱼来换。” 第20章 长公主盯着周淮,淡淡说道:“想要玉鱼也可以,但你要先拿出诚意来。” “诚意?”周淮坐起来,挠了挠头,最后一拍额头,指着自己的眼睛说:“这个怎么拿?要不你用心感受下我这诚意满满的小眼神?” 长公主一愣,好一会反应过来周淮这是又在耍贫嘴了,脸立刻就冷了下来,看着周淮,恨恨的说:“本宫最信不过的就是你这张嘴。” 周淮哈哈大笑:“那你怎么还总想从我嘴里套消息?” 那是因为你神神秘秘藏着事不肯说。但这句话到了嘴边又被长公主咽了回去,偏过头去生闷气,不搭理周淮了。 周淮倒来了精神,对长公主笑着说:“这年头像我这样还肯说几句真话的可不多了。不如你哄哄我,说不定我开心了就告诉你了呢?” 长公主斜眼瞅着周淮,不上当:“你说话总是真真假假,不老实!” 周淮反击:“你身边那些老实的,其实只是说谎没被发现而已。” 长公主说不过她,气的咬牙切齿,瞪眼看着周淮。周淮也故意睁大眼睛,瞪回去,两人彼此瞪了会,都觉得没意思,长公主偏过头又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周淮看长公主仍没说话的意思,便躺下顾自睡觉了。长公主独自枯坐了会,才避开周淮去另个房间淋浴。 周淮因为做完晚餐后就先洗过澡,此时躺在床上似已睡着的周淮,在长公主出门后就睁开眼睛起身倚着床背躺着,不知在想什么,默默的发起呆来。 屋外月华如水,永乐宫内宫灯如星,万籁寂静。等长公主淋浴完,周淮已经躺在鸾床的里侧,呼吸均匀的睡着了。 长公主宽衣上床,待宫女退出后,就睁着眼睛,看着因夜风吹入纱窗后被吹的烛光摇曳的琉璃莲花罩宫灯。躺了一会,长公主实在无聊,便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的手指去戳周淮的后背,见其没反应,抬起手就给周淮的后脑勺上弹了一个脑蹦。 周淮不耐烦的抬手揉揉后脑勺,也没转身,迷迷糊糊的连眼都没睁:“你干嘛?” “玉鱼暂时不会给你的,但是我们可以互换消息。”长公主说完等着周淮回答。但过了好一会,周淮都没反应,长公主抬起手肘对着周淮的后背又来了一下,然后就听到背对着她的周淮故意打起了鼾声。 “喂!”长公主气的直接踹了对方一脚,还用上几分力。 “哎哟!”周淮痛呼出声,一下子就坐起了身,揉着腿冷眼看着对面带笑容的长公主。 长公主仍旧昂首挺胸,毫不客气的收下周淮的冷眼,脸上还带着一丝洋洋得意的胜利笑容。 周淮此时被踢的睡意全无,在两盏昏暗的宫灯照耀下,环视了眼屋内,又看了眼一脸得意的长公主,突然计上心来,立刻装出一副惊恐的样子说:“凉月……屋里……屋里好多没头的人,还在那晃呢。” 长公主被她的话吓了一跳,立刻也跟着打量了下四周,然后盯着周淮看了会,就呵呵冷笑:“信不信我把你踹下去喂他们?” 周淮不说话了,又要躺着睡觉。长公主见状一把捏住她的肩说:“既然敢上本宫的床,总要付出些代价。” 周淮听了这一句愣了片刻,反倒笑的有些古怪的问:“咋?还要收钱啊?!” 长公主看出周淮面色有些古怪,但她却并没有往别处想,而是认真的说道:“本宫现在不缺钱,缺的是情报。” 周淮见长公主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对她的调侃,还一脸认真的表情,便瞅着她笑道:“情报啊?我说了你会相信吗?你心里防着我呢。” “你要没前科,我能防吗?” “前科?我害过你吗?” 长公主想了想,目前为止,周淮好像真没做过什么伤害到她的事,气势顿弱:“没害过,但也给我惹了不少麻烦,你看我这胳膊!” “那你掐我脖子,扇我耳光,拿戒尺吓我这些事呢?” 周淮盯着长公主,语气中有些咄咄逼人。长公主将身体往被子里缩了缩,尴尬的笑了两声,不说话了。 两人同床共枕,此时却都看着床顶沉默不语。 过了会,长公主不死心,好言好语的又说话了:“我就是有些事还不明白,想问问,你也可以问我,咱们互换消息,只捡能说的说出来,不能说或不愿意说的可以不说,但不要瞎编行吗?也就只问你这一回。” 周淮嘴角微扬,笑着着:“问一回还是问一晚?” 长公主盯着她,然后缓缓的说:“你说什么时候停就停。” 周淮点点头:“那你问吧。” 长公主一听周淮同意,心中一喜,坐起身来,也不转弯抹角,当即就问:“你每天下午都去太极宫做什么?” 周淮这次还真就老实的回答了:“去学东西。”说完,周淮嘴角的笑也带了几分捉摸不透,又继续缓缓说道:“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长公主见周淮不往下说了,刚想追问,又想起自己之前说的‘不能说或不愿说的可以不说’,便抿嘴仔细的盯着周淮的神情,想辨认对方是否在信口开河。 “该我问了。”周淮笑容不改。 长公主下意识的挺直身子,神情严肃的等着周淮的问题。但是周淮的问题还是让她不禁全身一抖,背脊发寒。 周淮笑的残忍,压低声音缓慢的问:“整日念叨着天下苍生的公主殿下,若是有一天你发现正义不能与亲情共存时,你会怎么做?” 长公主一时没反应过来。周淮凑近她身边,眼中带着算计,一字一顿的说:“简单直接点就是:你会为了天下苍生去弑君弑父吗?” 长公主听的心中翻江倒海,脸色苍白,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能清楚的感觉到周淮话里隐含着一个惊人的秘密,一个令她背脊发寒也不愿相信的惊天大秘密,耸人听闻,却细思却又有迹可循。良久,长公主才微微颤抖的问:“你是想挑拨离间,对吧?” 周淮没有任何反应,继续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长公主无言以对,只能开口低声骂道:“你会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可见你根本就没把此世生你养你的父母当做亲生父母看待!” 周淮看出长公主有些生气了,但她只是无所谓的一耸肩,说道:“算了算了,我也懒的管。你连你那同父异母的四弟都下不去手,弑父就更不可能了。” 而且那个能做出残魂夺舍,吞噬别人魂魄养魂的危险人物,估计长公主这样容易心软的人也对付不了。周淮看着长公主的样子,突然没了算计的心思,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倒回床上说:“哎,为什么要让我承受着在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智慧与重任?我好累!” 周淮这话一出,刚才的凝重的气氛刹时被打破,长公主的身子也松软下来。 周淮看着长公主脸上还没恢复过来的惊疑神情,笑容不改的问:“还要继续下去吗?” 长公主咬咬牙说:“该我了。”还没等周淮反应,就问:“你们是不是在谋划什么?” 周淮痛快点头:“对。” 长公主探着头看着周淮,等着她的下文。 “不能说。你拿着玉鱼就挺危险的,再知道越多死的越快。” “危险?是指你还是……父皇?” 周淮没回答,反而说:“该我问了。” 长公主一噎,无奈的做了个请的手势。 “国子监的萧誉怎么成了你的手下?他是王佐之才,你留着他是想谋取江山,还是报复周灏?” 长公主不悦:“本宫只是觉得他谋略过人,杀了可惜。” “这回是你不老实。”周淮哼了一声,见长公主面露不解,直接就问:“你当初想杀我时怎么就没可惜?” 长公主看了周淮一眼,心道:当时也可惜过,不过可惜的是这副长的乖巧可爱的外表。想到外表,长公主一惊,忙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是借尸还魂的?” “准确来说我是投胎,不是借尸还魂,只是出生时带着前世的记忆而已。对我来说,就是换个身体换个环境继续生活,一个新生的我。” “那你怎么知道这些事?” “那个人把这些写了出来。” 长公主感觉有些奇怪:“那个人?周怀玉?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关系?”周淮眼睛转了转,最后勉强说道:“属于青梅竹马吧。哎,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什么?” “你当初为什么要杀我?我难道比萧誉还危险?” “我不喜欢周家的人,这个答案够吗?” “那你干嘛还要嫁给周灏?” “那是以前!”长公主握拳,怒目:“你能不提这事了吗?” 周淮撇撇嘴说:“好,但你以后也要分清楚:他是他,我是我,迁怒于人这是不对的。” 长公主轻嗯了一声,转移话题,问重点:“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你是不是在很早以前就跟……”长公主停了会,把‘父皇’二字咽了下去,说道:“……他认识?还有原来的那个真正的周怀玉,你们是不是都来自同一个地方,都可以借尸还魂?” 周淮打了个哈欠,顺着她的话说:“不错,还会举一反三了。这玉鱼也确实能借尸还魂,你不是已经经历过了吗?不过你有些特殊,可以算是时间逆流后重生了一次。” “你还没说,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确实认识。”周淮顿了顿,见长公主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便一咬牙,干脆利落的说道:“上一世,我是他的孩子,但我与他之间并没有多少父女亲情。”甚至以后还有可能衍变成敌对关系,但这句周淮没说。 “父女?那他到底是不是我父亲?” “按血缘来分,和你出生年月来算,是。” 长公主闻言有些愣神,不知在想什么。 周淮见状眼神微眯,开口说:“该我问了。” 长公主回过神,沉默的点头。 “你还记不记得,这下半年会发生的一些大事?” “什么?”长公主心里乱糟糟的,脑袋中也一片空白,还没缓过劲来,一时没明白周淮在说什么。 周淮目光闪烁,提醒她:“比如:老太上皇去世的时间?” 第21章 那晚夜谈的内容,长公主没有跟任何人说,包括卫皇后和总跟在身边的卫璇也没透露过一个字,但自那晚后,长公主跟周淮的关系却莫名亲近了不少,只是对总能惹出事端来的周淮还是该教训就教训,动手时没有丝毫的留情。 外面正是炎炎夏日,太阳也如火球般炙烤着大地,而且好些日子都没下过雨,热的三宫六院的嫔妃们都懒洋洋呆在自己宫里吃着消暑解渴的冰饮,连勾心斗角都提不起多大兴致,宫女太监们也都逮着机会就找片清凉处偷懒避暑,巡逻的御林军也跟那被晒蔫的树叶似的无精打采,皇宫内外似乎都快陷入这恹恹欲睡的气氛中,只是周淮貌似不受这炎热天气的影响,仍旧精力十足,然后就又惹出了事。 永乐宫周淮住的暖香阁内,长公主把所有人都挥退下去,然后狠狠瞪着盘坐在一旁慢条斯理喝着茶的周淮。屋内有十多个大木桶,都放着被周淮用硝石制成的冰块,外面酷暑难耐,她这屋内却透着几分湿冷。长公主的怒火在看到周淮默默的又从冰桶中捞水果吃时终于暴发,起身一把捞过周淮夹在腋下,抬手就朝她屁股拍去。 连拍了三下,手中还抓着葡萄的周淮这才反应过来,立刻出手反击长公主的腰,同时扭动身子大喊:“打我屁股,你要不要脸?” 长公主被她拧到腰上痒肉,脸上严肃的神情险些没绷住,停住了手,但仍咬牙切齿的说道:“脸早被你丢尽了!” 话落,她却感觉自己的右臂有些酸疼,低头一看才知道刚才生气时竟是用受伤的右手打的周淮。长公主一把推开周淮,用左手抬住右手手臂才微微减轻了疼痛,脸上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神情都有些狰狞。 周淮本来被打的有些生气,但看到长公主神情不对,屋内她都感觉有些冷了,可长公主却是一头的汗,此时周淮有火难发,无奈的凑过去想看看她的手,却被长公主一把给推开了,只好站在旁边轻声的问:“你怎么了?” “被你气的!”长公主没好气的瞪着周淮,继续念叨:“就半个时辰没看着,你就给我惹出这么大的麻烦,他们都是过来看望我的伤的,就算你们发生口角,等我回来再处理不行吗?你倒好,直接让人把他们给扔池子里去了!” 就在长公主不在的这半个时辰的空档,周淮在永乐宫闹的惊天动地,皇宫中的御林军都出动了好几支巡逻队,不到片刻,后宫就都传遍了一件事:永乐宫内一群孩子打起了群架,御林军都出动了,最后抬了七八个去了太医院。事实却是周淮与那一群同窗吵了起来,然后让那四个会功夫的宫女把他们扔池塘里去了,那些人的哭喊叫骂声引来了巡逻的御林军,等把人救上来时,不知是呛晕还是吓晕的,好几个都被送去了太医院。 周淮眨眨眼,还是笑嘻嘻的凑近过去说:“没有全扔,张姈就是自己跳下去的。” “除了她,其他人都是被你那四个宫女给扔的。”长公主说完,还恨恨的用食指戳了戳周淮的头,差点把周淮给戳的仰翻过去。 周淮揉着额头叹息:“你这样暴力是嫁不出去的!” “就你这毒舌也没人敢娶!” “我就是开一开玩笑,他们开不起就算了,还想对我动手,我才让风、花、雪、哈哈她们把人给扔池塘去的。天热气躁,我只是想让他们冷静冷静。” “毁僧谤道,辱人父母,你还说就一玩笑?就会逞这口舌之快,想过后果吗?” “他们是开玩笑,我就是口舌之快,行了吧?!反正现在事情已经做了,有什么后果我自己担着。”周淮说完摆摆手,要轰长公主出去:“就扔水里呛几口水,又没死人,就算死了也是我偿命,与你无关,你回你那屋去。” 长公主怒火又涌了上来,气道:“在永乐宫里发生的事,怎么会与我无关?管人闲事受人磨,我哪天死了,没有别的原因,肯定是被你气死的!” “等我走了,就好了。” “那你走啊!” “不用你赶,我也迟早会走的。” “周家今天送东西进宫,是准备派人接你回去?那就乘早走!璇表姐在水里扑腾时,还被你扔的菜盘砸脸上了,鼻子都气歪了,去太医院前还说让你等着呢! ”长公主说到这,绷不住还是笑出了声,咳了两声后,才强忍住笑摆出一幅事情很严重,要大祸临头的神情。 周淮没说话,想到那群人被救上来后的样子,嘴角微翘,天真可爱的脸上因这一抹坏笑带了些痞气。 长公主瞥了她一眼,终是无可奈何的放缓了语气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他们只顾哭诉你的恶行,有些地方没说清楚,你把事原原本本给我讲一遍,等会母后一定会派人过来问的,我也好回话。” 周淮看了她一眼,先问了对方一个问题:“如果我说真的是他们先惹我,你信吗?” 长公主盯着她的眼睛,良久才说:“你先把事情详详细细说一遍。” 周淮知道长公主不信,毕竟这世上总见恶人欺负好人,谁见过恶人有被好人欺负的时候?她无所谓的笑了笑,大咧咧的盘坐在席垫上,从头到尾给长公主讲了一遍今天发生的事。 国子监的同窗约好来看望右手受伤的长公主,因为上午提前下课,便比与长公主约定的时间来了早一些,但长公主恰好去皇后那商议事情未归,便由卫璇领着他们在永乐宫内逛逛。只是正午天气太热,便只在绿树阴浓下看看蔷薇满架,逗逗河中水鸟游鱼,便去了依池而建的水榭中暂歇。 水榭凉爽通风,风景也好。有楼台倒影,还有半池莲花,微风拂过水面,凉爽中还能嗅到淡淡的莲花香。只是冤家路窄,正碰上了在水榭亭台内和明笙一起吃饭的周淮。 亭内摆着一方矮几,两人对坐在筵席上,几上有四五碟小菜,两碗莲子梗米粥,矮几旁还放着一桶碎冰,里面埋着洗好的果子。两人边惬意的吃着饭边聊些趣闻,不过大多都是明笙在问,周淮心不在焉的应几句。七八岁的明笙正是好奇心重又爱听故事的年纪,缠着让周淮多讲些京城之外的生活状况,最后从云州的风土人情聊到了周淮的玉鱼上来。 周淮看明笙眼巴巴的看着她脖子上系着玉鱼的挂绳,却又红着脸羞怯的不敢开口,就直接把玉鱼取下递了过去,武明笙忙双手接住,好奇的凑近细看。 “为什么是鱼型?”武明笙低声自语,神情愣了愣,又好奇的问周淮:“难道你前世是鱼?” 周淮听了呵呵的笑,有一口没一口的边吃着菜,边笑着胡编:“对啊,我前世就是条游来游去的鱼。” 武明笙信以为真,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问:“你还记得前世啊?那你住在哪里?能找到吗?要不你带我去吧?” 周淮看着武明笙,心里偷着乐,随口瞎扯:“知道啊,还有人写过,就是那个: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一锅炖不下,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大,需要两个烧烤架,一个秘制,一个麻辣。 ” 武明笙瞪大眼睛,她记得庄子的《逍遥游》中好像不是这样写的,但原文是怎样她一时也没想起来。武明笙还没反应,身后倒传出一片笑声: “哈哈哈,今个算是长了见识。庄周若听了,非气活了不可。” 这声音响的突然,倒把水榭上的两人吓了一跳,都回过头来看,就见卫璇领着一群人走进水榭,水榭内瞬间就热闹了起来。 周淮认识他们,但懒的搭理,便视若不见,继续与武明笙吃饭,只是刚才的心情被这几人给笑没了,面无表情的陪着武明笙吃着饭。 只是那些人走进水榭后,其中有几个看到周淮却眼带敌意,见周淮目中无人,竟不搭理他们,就借着桌上的菜开口,其中就有一个人故意大声的问:“这是什么肉?” 另一个就赶紧嘻笑着接话:“看着怎么像蛇肉?” 刚才问话的那个却摇头说:“这么难闻的膻味,不会是狸猫肉吧?”说完,引的其他几个都坏笑了起来。 一旁的武明笙听了他们的话,吓的不敢动筷,那几人看到便又哈哈大笑着。卫璇带着张姈远远站在一旁,假意看着池中莲花,实则一直在默默观察着这边的动静。 周淮听了,抬头看着那几个人脸上的笑,有些惊讶的看着他们,她还以为自己早已恶名远扬,没人敢再来惹自己了,可今这又是哪来的两个二愣子? 那几人被周淮的眼神看的不自在,笑容也渐渐在脸上消失,彼此对视了眼,都站那不动了。 周淮今天接到云州信件,正在忧愁怎样回信才能让云州来人把自己接回去,加上她心中还藏了不少秘密,神情上便带着几分心事重重的样子。而武明泰给她的压力也逐渐加大,已经让她有些心神疲惫,便懒的跟这几个人闹腾,又扫了一眼水榭中其他默默观莲的人,面不改色的给武明笙夹了一筷她刚才吃的最开心的秘制牛肉丝,才又抬头扫了还杵在原地的他们一眼,淡淡的说了一句:“说完就赶紧走,别影响我胃口。” 若事情到这,那几人走了接下来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可是那几个人就是故意找茬的,怎么会忍下这口气?也因此引出了之后的大闹永乐宫和卫璇下战书。 第22章 水榭中那故意找茬的几人面色难看,其中一个穿着水蓝色锦绸的少年环视了眼其他的人,见无人出面,便摇着扇子,大摇大摆的凑到周淮面前问: “不过是云州那小地方来的毛孩子,凭什么要我们走?” 旁边一少年也出声帮腔:“小地方来的就是不懂规矩,这院里你说了算吗?长公主殿下让你住着,还真就把自个当成公主了?” 周淮眼神冰冷的瞪着那蓝衣少年,把筷子往矮木几上一拍,沉下脸说:“谁允许你坐下来了?抹了一脸粉还坐在风口摇扇子,一桌菜都被你毁了。”说完,又嫌弃般看了眼那个帮腔的人,一脸不屑的说:“一群公鸭子似的,烦不烦?” 那几个少年听了,都脸色涨红,挽袖就要动手。 卫峥一见,忙让身边的一群人拦在周淮面前,才出言对那几个要动手的人劝说:“这里是殿下的住处,惹出事来不是让殿下为难吗?这世上无知愚笨者太多,我们不要与那些人计较,不然反而失了自己的修养。” 周淮在一旁听明白了,卫峥这是典型拉偏架,还拐着弯骂自己。周淮斜眼瞅着卫峥,越看越觉得卫峥不像个男人,卫皇后还有意撮合长公主与卫家亲上加亲,周淮心里冷笑:什么玩意!她又仔细看了看面前拦着她的一群人,虽没说过话,但也大概知道其中几人的身份。 也亏得这几日长公主右手骨裂,连笔都不敢握,后来周淮告诉她老太上皇快不行了,长公主就直接向国子监请了一个月的假,虽然时常出宫去,但时间相对还是空闲了不少。有时周淮从太极宫回来早些,长公主还会给她讲讲国子监里世家子弟的身份、才学以及家族情况。意在让她惹事时挑一挑人,别惹上不该惹的。不过周淮不在意这些,反而目光在那群人中的几个大家族子弟身上扫过,转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也不说话,就面色平淡的继续吃饭。 卫璇一直看着周淮的举动,此时看对方竟然‘鸣金收兵’,不仅卫峥愣住,她也有些愣神,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拉着身旁的张姈转移话题问道:“不知娘娘找殿下去商议什么,怎么还没回来?” 张姈看了看周淮,又看了一眼众人,天真烂漫的顺着卫璇的话开口说:“听说好像是因护国寺上回失火,好几座大殿被毁,娘娘想要重新修缮一下,给那些佛像重修金身,殿下主动揽下了此事。” 水榭的众人一听张姈这话,纷纷点头称赞卫皇后慈悲为怀,功德无量这些奉承话,还说护国寺灵验,净观住持更是精通佛经,品德高尚。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在这说话间才微微缓和了下来。 可是一旁的周淮听不下去了,她这几天可是好几回都在永乐宫中碰到萧誉,长公主明显是在和萧誉商议谋划着什么事,主动揽下护国寺这事大概也是想找借口名正言顺的出宫去罢了。周淮嘿嘿一笑,看着那帮什么都不明白就会拍马屁的一群人嘲讽道:“若护国寺的佛祖真有灵,那寺起火时,怎么还把佛像金身给烤坏了?” 众人被周淮的离经叛道惊呆了,醒过神来纷纷指责。那蓝衣少年更是指着周淮就骂: “粗鄙无知!” 周淮却只笑着说道:“哪粗鄙无知了?我只是告诉你们,护国寺的佛祖不灵,要跪拜祈愿,就去妙回峰。” “哪个妙回峰,怎么没听过?” “对啊,既然灵验,怎么我们都没听说过。” 周淮一笑,看着他们说:“这妙回峰就在京郊,你们不知道我可以给你们讲讲,这可是真事。” 众人互相看看,都没出声。 周淮扫了众人一眼,见他们虽没说话,但都看着她,表情上似在催促她快点说。周淮也不磨叽,开口说道:“听人说曾经有一对小夫妻姓卫,成亲好几年,都没生个一儿半女,听人介绍就去了妙回峰求子。去过的都说,这妙回峰只要连去一个月,保准能怀上。可这丈夫事忙,就让亲弟弟陪着妻子天天去妙回峰,早上去晚上回,连着一个月,妻子果然有孕了。怀胎十月,给卫家生了个大胖小子,全家十分高兴,感激涕零,连名字都取名叫:真灵,这孩子小名就叫做小真。等养到七八岁了,聪慧伶俐,出口成章,人人称赞,但就是不亲近他爹,从出生以来就没喊过一声爹,把这卫父给急的,就逼着儿子叫。儿子说‘不行,佛祖托梦,说我一叫,我爹就得死’。卫父说‘你叫一声,为父我听了死了也愿意。’卫家二叔一听急了,忙拦着‘不能叫,不能叫啊。’这卫母在一旁也拦着:“儿啊,千万别叫爹。’卫父急了,说‘儿啊,你不叫爹,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现在就死了得了。’这小真被逼的没法子,就叫了声爹,结果这卫父没死,卫家二叔没死,这妙回峰上倒死了一个老和尚。”讲完,周淮还故作惋惜的说:“真是老当益壮啊!” 卫峥先反应过来,京郊可没妙回峰,这所谓的真事,大概也真就是周淮听来的事,不过说姓什么不好 ,偏说姓卫,卫峥气的指着周淮就说:“你转着弯骂人!” 其他人听了,有明白过来周淮说的‘小真’即‘卫峥’的,都先用眼神偷瞄着卫峥,然们憋着笑。 卫璇也明白了,气的脸色铁青,指着周淮就骂:“满嘴粗言秽语,你父母怎么教的?那些小门小户都比你周家的教养强。” “我父母怎么教关你屁事!”周淮大怒,招来水榭外闻声赶来的四个宫女,就是周淮搬来永乐宫时被皇上赐来的那四个,吩咐道::“把这群玩意都扔水里去。” 那四人为难的互相看看,都没动。 “不动手,你们就哪来回哪去,以后也别来了。” “那就得罪了。”四个宫女说完这句,就听到‘咚’‘咚’‘咚’响起了无数落水声,除了张姈是自己跳下去外,水榭中的那群人全被扔下水了。 这些奇怪的响声引来了巡视的御林军,还有不少宫人闻声跑过来围观,会水也都赶紧跳下去救人。 那池中不少人都在水中扑腾着哭喊着,刹时热闹非凡。水榭中的明笙这回没晕,却被吓哭了,紧紧抓着周淮的衣袖,脸色苍白的问:“小淮,那个快淹死了怎么办?” “没事,淡定,做人就要有泰山崩于前,而低头吃小鱼干的气度。” 明笙正呜呜的哭着,闻言还不解的问:“为什么要吃小鱼干?” “呃?”周淮摸着下巴看了看武明笙,最后还是选择转移话题:“快看那个狗刨,刨的真丑。” 长公主带着一群宫女太监,急匆匆赶回来时,正看到一池塘如被下饺子般扑腾的人,等到把人都救上来也明白了事情的大概后,长公主就阴沉着脸让人先把武明笙送回靖王府,然后单手拎着周淮的后衣领把她拖回了房间,接下来便是把周淮一顿揍了。 周淮讲完事情经过,眨眨眼,等着长公主说话。 长公主脸色微缓,想了想才问:“你还记恨着护国寺的事啊?” 提起护国寺,周淮就火气上涌:“要不是那净观跑的快,看我不弄的他身败名裂!” 长公主见周淮一提起护国寺仍是一脸愤怒,便想把周淮当初见的是净渡而非净观这事告知她,不过又想到净渡已死,也不知周淮会不会信她的话,而且最怕的是这人得知被骗后跑去护国寺闹腾,以她脾气,估计拆了那座百年古寺都有可能,只好继续瞒着。见周淮揉着挨打的屁股,便伸手拉过她的手问:“还痛吗?” “没事,我皮厚。”周淮本来就没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此时被长公主软语一哄,立刻什么脾气都没有了,还上前看了看长公主的伤手,关心的问:“你手还痛吗?要不请太医来看看?” “算了,太医署那正忙呢。把四个扔人的宫女叫进来,等会你在旁看着,不许多话。” 周淮笑嘻嘻的点头:“要不你把她们赶走吧。” 长公主看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你爹送你的人,我可不敢赶。” “我爹?” 长公主提醒她:“前世的!” 周淮反驳:“现在是你爹!” “还是你爹!” “也是你爹!” “你爹!” “你爹!!” “你吼什么!又欠揍了是吧?” “……”刚声音微微提高的周淮瞬间怂了,跑出去把人喊进来后,便啥也不理的蹲到了一旁,只是嘴里却在小声嘀咕着:“野蛮暴力,不讲道理,智商不高,胆量又小……” 长公主瞥了她一眼,便将打量的目光移到了那四个看似恭顺淡定的宫女身上,态度温和的问:“几位如何称呼?” “回殿下,小主子为奴婢们赐名为:风、花、雪……哈哈。”四个人对长公主恭恭敬敬,有问必答,连这最后两个字也说的一本正经。 倒是长公主,听到最后的‘哈哈’这个名字时愣了愣,抽着嘴角,好不容易绷住表情后才说:“她还小,行事不知轻重,你们在宫中时间久,又年长,为何不劝着?还伤到本宫客人,这事罚她,更要罚你们。” “奴等知错,甘愿领罚。” 周淮立刻接道:“罚你们不许再来永乐……哎,疼,疼,别拧我耳朵。” 长公主拧着周淮的耳朵怒吼:“我刚说的话,你尽当耳旁风了是不是?!” 第23章 周淮在永乐宫中将一群高官子弟扔进了池塘,惹的御史大夫联名参劾,有些朝臣更是直接在金銮殿上向武明泰哭诉周淮入宫后那一件件闹的众人皆知的恶行,龙椅上的武明泰听的眉头紧皱,早早退了朝后,便立刻派人去召来了周淮,但开口却是问另外的事。 “凉月最近频繁与朝臣接触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跟她说了什么?” 周淮坐在太极宫的窗台上,晃着脚丫看着窗外宫阙的飞檐斗拱出神,听到武明泰的问话也只是愣了愣,扭头看着被案几上堆如小山的奏本遮掩的只剩个头露出来的武明泰。对方语气肯定不似问话倒似在逼问,表情也冷酷地如同一个严父在□□不懂事、不听话的孩子。周淮仍旧神情平淡,连目光都没对他对视,只盯着对方头上的金丝缕空盘龙嵌玉冠,老实回答:“我只是跟她说,老太上皇的身体可能熬不过今年。” 武明泰眯起眼,又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 “是吗?”武明泰盯着周淮的眼睛,淡淡的问了句,然后就笑了起来,笑容古怪,耐人寻味。 周淮知道他不信,便把如何在未央宫的花瓶中得到丹药,后来又如何赠给老太上皇的事给说了出来。 “我是担心老太上皇真把那不知功效的丹药给吃了,万一以后被有心人知道,给我冠个想故意谋害老太上皇的罪名怎么办?所以才给长公主先打个预防针,若今年老太上皇真出事了,跟我住一起的长公主可以帮我作证。而且这丹药可能就是护国寺的住持送的,最近修缮寺庙和重镀佛像金身这事要不暂时搁置一下,派人先把这丹药来历给查清了?” 周淮絮絮叨叨的说着,武明泰的笑容却渐渐收敛,面无表情的看着周淮摇了摇头,缓缓的说:“这些都无关紧要。我现在对凉月的身份更感兴趣,你说她究竟是谁?” “她就是武凉月啊,还能是谁?”周淮装傻,眼神却在偷偷观察着武明泰的反应。 武明泰不置可否的笑笑,意味深长的问周淮:“你觉得凉月怎么样?” 周淮神情放松下来,又开始晃脚丫子了,边晃边说:“再努力努力,应该会成为个巾帼英雄。” “她做了巾帼英雄,那你呢?” 周淮思索片刻,笑着说:“我就做个给她鼓掌的人。” 武明泰的表情却渐渐带着几分阴冷,冷冷的说:“鼓掌的人?不如说是看戏的人!不然你为什么告诉她,国子监里的萧誉是佐王之才?” 周淮神情微变,沉默不答,扭回身又去看远方宫阙重楼,心里却生出些许寒意,她本以为防着身边的丫鬟就好,结果这宫中处处隔墙有耳,防不胜防。周淮背脊僵直的坐着,不承认也不反驳,只是心中更坚定了不惜一切也要离开这里的决心。 “怎么,无话可说了?” 周淮勾嘴一笑,然后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用一脸厚颜无耻的贱笑样,回头反问他:“你怕了?” 武明泰一看她这样笑就皱眉:“我怕什么?” “怕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坏了你的大事。”周淮神情淡然,用置身事外的语气陈述着这些与她息息相关的事情。 武明泰没有接话,而是慢悠悠的喝了口茶,放下杯子后转移了话题:“前几天云州来信,说了什么?” 周淮看着武明泰,带着与他一样的闲适神情,慢悠悠的说:“派人来接我的。原来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啊?” “宫中一举一动我都知道。唯独对你,我本不想干涉太多,可是你实在太不争气,整日混吃等死,不思进取。若你肯下功夫,早日学会我教你的东西,我这位置也迟早是你的。” “你没干涉我就成这样了,等你干涉了那我不成提线木偶了吗?再说,我又不想成为你,为啥要上进?人各有志,我就爱吃喝玩乐逍遥自在。” “你!什么德性?!我为的是谁?让你学一点点东西,你就给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个月了,还是一窍不通。现在有我护着,以后呢?” “树大好乘凉,树倒猢狲散呗,想那么多干嘛?” 武明泰恨铁不成钢,指着周淮咬牙切齿:“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我也没让你生啊!不对,受罪生我的也不是你啊?!你要是觉得我碍眼,大不了分道扬镳,我把玉鱼给你,你让我回云州。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最好是从此形同陌路,互不干涉。不过这一句周淮没说出口,因为武明泰现在还不会放她走。 “呵,那不正如你愿了吗?”武明泰神情冷淡,只从案几上将几本奏折朝周淮拋了过去:“看看这个,也许你就改变主意了。” 周淮接住那几本奏折,仍旧坐在窗台上,只粗略的翻看完了那些奏本,就立刻明白武明泰的意思了。 东边半岛上两个小国打了起来。势微的昭国来向景国求援,希望景国出兵攻羌,来个围魏救赵,而昭国从此则成为景的附属国,以后年年朝贺进贡。朝中有不少武臣上了奏本,说羌国国主野心勃勃,想采用远交近攻的计策一一攻破,虽然论国力景国不惧羌国,但一旦被羌国攻下阻隔在中间的昭国,景国边境将不得安宁,所以请求武明泰下令出兵伐羌,先下手为强,同时也卖了昭国人情。 而占据优势的羌国则派了使臣来景国为他们的太子宸求亲,愿两国能结成秦晋之好,并许诺将会用昭国与景国相接镶的两座城做聘礼。不少文臣觉得不费一兵一卒就白得两城,比为昭国出兵才挣些贡品强多了,简直喜从天降,至于和亲的人选就在皇室宗亲里挑一个品行样貌过得去的,封个公主名号后送去和亲就行了。 周淮看着那些引经据典讲着论战或论和的奏本,看了两眼就全扔一边去了,最后仅拿着西戎刚继承王位不久的西戎王拓跋信亲手写的求亲文书愣神。 “看完了?你说,将凉月送去哪国和亲最好?” 周淮回过神,抬眼看着他冷笑:“送她去和亲?你敢吗?!毕竟我可不是个嘴严的,她又聪慧,我俩住一起这么久,谁能保证她会不会知道些什么秘密。” 武明泰直勾勾的盯着周淮不语,周淮则泰然自若。其实是她知道最后嫁去和亲的是谁,不是卫长公主武凉月,而是靖亲王遗女锦笙郡主武明笙。 按照曾经周怀玉记录下来的情况,也就是长公主没重生的那一世,真正的周怀玉魂穿到这世界时的历史就是:承平二十九年春,八岁的武明笙远嫁给了十八岁的西戎王拓跋信,仅仅七年后,也就是承平三十五年,武明泰驾崩,十六岁的四皇子武凉城称帝。而雄心壮志蓄势待发的西戎王则己蠢蠢欲动,边境地区小摩擦更加频繁。那年新晋的文武状元周灏积力主张攻打西戎,安定西部边境。西戎与景国的关系十分紧张,战争一触即发,而和亲过去的武明笙因没有生育一儿半女,被拓跋信借机废去了王后之位,还被囚禁了起来。 次年武凉城改年号隆兴,隆兴元年,武凉城召云州西惠公周家唯一的女儿——年仅十三岁的周怀玉入宫为妃,宠爱有加,不到一年便不顾朝臣反对,立周怀玉皇后。而周怀玉听信了周灏的话,劝武凉城发兵攻打西戎,武凉城破例封了周灏为帅,令他统领十万西北军平定边境。而武明笙的亲生母亲沈悔为了从西戎救出女儿,投到周灏身边,成了周灏军事上的军师。沈悔用兵如神,算无遗漏,与周灏手下的大谋士萧誉并列为周灏的左膀右臂,一个擅长排兵布阵,一个擅长政事谋略。可是最后沈悔帮周灏夺取了西北军军权,后来又帮他谋取了天下,却还是没有救回十七岁的武明笙,让她孤身客死西戎。 武明泰沉默良久,最后看着周淮,缓缓问了一句:“那我若是杀了她呢?” 周淮毫不犹豫,立刻说道:“杀吧,与我无关。”此时的周淮面冷心冷,与在长公主面前顽劣张狂的形象判若两人。 武明泰死死盯着周淮的眼睛,似乎想找出周淮撒谎的蛛丝马迹。 周淮讽刺他:“你是不是觉得凉月和怀玉很像?同样勤奋刻苦,努力上进,你以为我会把她当做怀玉的替身,所以故意让我搬去永乐宫?” “凉月不行,那明笙呢?你不是和她关系不错吗?” “也仅仅是不错而己。” 武明泰不死心,继续问:“周家呢?” 周淮哈哈大笑:“那你在乎武家的人吗?其实无论我承不承认,在某些方面,我与你还是挺相似的。” 武明泰不说话了。周淮晃着小脚丫,摇头晃脑,自娱自乐。 偏巧此时贤妃带着伤好的四皇子进太极宫来见武明泰。周淮跳下窗台,想避开贤妃回永乐宫去,结果被武明泰拿眼一瞪,用眼神示意她别走,事情还没谈完,他则去了外间见贤妃。 周淮独自坐在案几旁,发了会呆,最后还是认命的将图纸拿在手中细看,可才翻了三四页,就心烦的将一叠图纸往桌上一拍。趴在案几之上,眼珠却转个不停,过了一会,她就又自己玩了起来,将纸从中间对折,然后立在桌上,一张一张的对折,又一张一张竖立在桌上,然后寻找着平衡,又一张一张的叠高,最后码的比她身高还高上许多,才揉着发酸的手臂停下,去武明泰用的宽大条形案几上倒茶水。 四皇子武凉城独自悄悄摸进来,就看到案几上那一座因保持平衡而竖立不倒的纸塔,有些惊奇,便在周淮去一旁喝水时,悄悄的走过去,拿起一旁的纸对折后便试着想再加高一层,结果一下没控制好力度,瞬间就把那塔好的纸塔给弄塌了,纸张散落一地。 周淮闻声抬眼看去,武凉城还保持着放纸张的动作不变,但纸塔倒塌后他下意识的去看了眼周淮。此时看周淮盯着自己不说话,便有些紧张的小声解释:“我轻轻一碰……它就倒了。” “你放太急了,什么事一急就乱。” “哦,你堆这个做什么?” “无聊。”周淮耸肩,忽然好奇的看着神态平静的武凉城问:“我砸过你,你不生气?” 武凉城严肃认真的说:“父皇说你还小,而我是男人,是大丈夫,要心胸开阔,不应该与你计较。” “那贤妃是怎样说我的?” 武凉城想了想,最后老实的回答:“母妃没提过你,但母妃以前说过,让我听父皇的话。” 周淮仔细的看着面前唇红齿白的小孩,好一会才淡淡一笑,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还真是个听话的乖孩子,怪不得最后会选你呢。” 武凉城没听清周淮在说什么,挠了挠头,有些疑惑,正扬起笑准备问问,结果就见周淮转身便走了。 第24章 永乐宫,长公主书房内。 “殿下,云州那边来消息了,您要查的事查清楚了。” 萧誉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封白底红边的信封来,亲手呈给了端坐在书案后的长公主。 长公主接过,边打开边问:“萧先生,这事怎么查了这么久?” “回殿下,周家盘踞云州数年,势力庞大,想要不惊动周家人,自然得处处小心,而且那护国寺的净空虽然去过云州,可是到了云州后的行踪,却被有心人刻意掩盖住了,特别是净空去西惠公周家到底说过做过些什么,知情者不过寥寥数人,为此不得不花费不少时间和手段才打听到了当初的一些事情。” 长公主点点头,她也知道,凭她现在一己之力,京城内的事还可插手一二,但若是不借助卫皇后势力,就想去其他诸州查探这些私密之事却是鞭长莫及。长公主看着信件,抬眼看了看静跪坐在一旁等候她吩咐的萧誉,随口就问:“萧先生觉得净空之言可信吗?” 萧誉谨慎开口:“微臣与那护国寺的净空并没见过,不敢妄言。不过护国寺的上任住持却是位精通佛法,深不可测的高人。据说唯有净空继承其衣钵,想来也应该有几分本事吧。” 长公主沉凝不语。因为周淮一直对护国寺耿耿于怀,所以长公主心中起疑,便让萧誉派亲信去云州查探,而此事除了萧誉,长公主谁都没透露,可此时她却有些后悔让人去查了,因为信上明明白白的写着‘为祸天下’这四个字。 长公主皱着眉头,有些为难。在她重生前的那一世,云州的周怀玉确实背负着景国亡国祸水之名,那么如今换成了另一个魂魄寄居着的周淮呢?长公主心中有些犹豫不决,便问萧誉:“若是净空所言以后当真会应验,先生觉得该如何处理?” “事关天下安危,自然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正好乘她现在势单力薄,斩草除根。只要谋划得当,此事并非不可行。”萧誉说完后,便用那双狐狸眼偷偷的观察着长公主的神色,当发现长公主面有不忍,眼中犹豫不定时。他内心轻叹了一声,眼中的失望及蔑视一闪而过。 果然长公主并没应允和同意他的看法,只为净空叹息了几句:“佛法浩瀚广无边,度尽人间苦和难。净空是真正的大师,可惜了。” 萧誉笑着点头附合,心中却不以为然。俗话说‘畜牲易度人难度,宁度畜牲不度人’。净空为了他的信仰,正义凛然不畏生死的找上门去劝说人家父母杀掉孩子。这样不通世故的人,若是去的是普通百姓家里,也免不了一顿好打,更何况他说的那个为祸天下的人是有权有势的周家唯一的女儿,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长公主并没发现萧誉的异样,只是看到信尾写的‘天生聪颖,乖巧听话,十分受宠,但从不骄横,反而为人大度,知礼谦让,三岁识字,五岁成文,是云州有名的神童。’时,目瞪口呆,仔细看了好几遍才问:“这是她?没查错?!” 萧誉淡然一笑:“这些消息都是多方打探,必然属实才敢上报。” 长公主愣了好久才喃喃自语般问萧誉:“萧先生觉得周淮这人如何?” “萧某只曾远远的见过两回,听过关于此人的一些事,并不熟悉,而此人尚幼,实在不好妄作评价。” 长公主紧紧的看着他,语气却还是依旧平静:“又无外人,先生何必这般谨慎?” 萧誉微眯着眼,看出长公主的不悦来,他意味深长的笑笑,勾起嘴角说:“并非萧某不肯说,而是此人太怪。” 长公主点头,深以为然,同时示意萧誉继续说下去。 “若按她在宫中所做所为来看,此人行事百无禁忌,有勇无谋,不足为虑。可若是结合云州那边的消息,那这小孩可不简单。如果是有人教导还好,如果不是的话……”萧誉说到这顿了顿,神情也带上了几分严肃,眼中透出股棋逢对手时的战意。 长公主不以为意的插嘴道:“先生似乎太高估她了。” 萧誉缓缓摇了摇头:“这般城府谋略,绝非常人。萧某有次在国子监偶遇那周淮,一时好奇,想为其相面,结果还未靠近,便被其警觉到了。那双眼太有神了,带着冷凛凶狠,这样的眼神实在不该出现一个小孩身上,而且还是个年仅五岁的女孩。也可惜是个女娃,不然将来必成一代枭雄。” “就她?”长公主不屑的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是必成祸害才对。” 萧誉并没有听到长公主的话,他现在的心思全在周淮身上,不由得感慨:“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带玉出生的奇事,自古都是闻所未闻,若真能平安长大,不知会成为怎样一个人物。” 萧誉嘴上感慨着,心中却另有盘算。他没说的是,当时周淮确实冷冷的扫过他一眼,却让萧誉感觉到了敌意,还有莫名的危险。他有种预感,此人或许就是他命中的劫数。 长公主看着萧誉,不置可否的说了句:“未来的事,谁说的准?大概只有天知道。” 萧誉点点头,正准备说些什么,结果只听‘啊’的一声过后,便是‘噼里啪啦’的砖瓦落地声在门外响起,然后便是一片安静。 长公主最先反应过来,慌忙出门去看,果然没别人,正是周淮,此时正躺在地上‘哎哟’叫唤,周围还散着不少碎瓦片。 “你在干嘛?”长公主问完向上看了看屋檐,离地有二三米之高,立刻就反应过来,厉声怒斥:“偷听就算了,你上房顶干嘛?” 周淮满身灰尘的趴在地上,还‘哎哟哎哟’的喊疼,见长公主面有愠色,便缩了缩脖子说:“我也不想上房顶,可门口有人守着啊。” “你!”长公主气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此时宫女太监皆急匆匆赶来,但见到长公主正一脸怒容的数落周淮,都垂首默立一旁,不敢上前。长公主环视一圈,一挥手:“都下去。”然后无奈的看了周淮一眼,没好气的说:“还不起来?” 周淮傻笑,姿势难看的爬起身后,见周围人都已散开,只有萧誉还在一旁眯着小眼睛打量自己,顿时回了他个白眼,便不再搭理他了。 萧誉见了,反倒笑眯眯的说:“周小姐果然不同凡响,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还能面不改色。” 周淮眉头一挑,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龇牙咧嘴的回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面不改色了?” “别拍了,换身衣服去!”长公主在旁被呛的捂嘴咳了两下,但说完还是上前准备把周淮脸上的灰给擦干净。 周淮却以为长公主是要动手打她,面色一僵,后退了几步,才低声念叨:“世界如此暴躁,我却如此美好,不要计较,打不过就逃。” 长公主缩回手,看着她有些不悦:“你躲着我在那嘀咕什么?” 周淮傻笑,一会捂腿,又一会捂手夸张的喊:“完了完了,残了,凉月,你得养我一辈子了。” 长公主压根不信,反而拿手指在周淮身上乱戳,特别是对方腰上的痒痒肉,更是不放过,戳完才问:“活蹦乱跳的,哪残了?” 周淮头发散乱,一身灰尘,脏的像只野猫,正时更是呲牙咧嘴的反击:“你摔了一跤就骨裂了,我从房顶摔下来残了不也很正常吗?” “可是你皮厚!”长公主说完,才想起一旁还有个萧誉。轻咳了两声,长公主收敛表情,用一脸端庄的样子对萧誉说:“今就先到这,萧先生先回去吧。” 萧誉点点头,看了周淮一眼,便一拱手一挥袖潇洒的走了。 长公主一直看着萧誉的背影彻底消失,才回身扶住周淮问:“没事吧,要不要给你请御医?” 周淮见长公主刚刚对萧誉如此的‘念念不舍’,不悦的哼了一声,抽回手来,一边抬脚往长公主的闺房去,一边说:“不用,请御医来又会被传的众人皆知。这点小事,我多休息几天,自然就好了。” 长公主跟上去:“那你就少折腾一点,这样大家都好。” 周淮阴阳怪气的回击:“没你能折腾,天天找萧誉,还鬼鬼祟祟的关上门窗,门口都让人守着,谁知道你们在干嘛?” 长公主皱着眉头,怎么听都觉得周淮这话说的难听,还阴阳怪气,但她不确定周淮刚才在屋顶有没有听到什么,只好转移话题说:“没你能折腾,惹的璇表姐都下战帖了。你这两天闭门不出的,是想躲?” “胡说,应战帖都回过去了。” “应战帖?找明笙写的?” “我自己写的!” 长公主明显不信:“就你那一手烂字谁能看懂?” 周淮也不气,伸出两根手指,淡淡的说:“就两个字,看不懂就是猪。” “哪两个?” “阅,行!” 长公主突然有些同情卫璇了,又问:“你们比什么?” “诗、乐、画、棋、绣,五局三胜,一人轮流出一题,比赛地点是国子监,时间定在三天后,裁判是国子监的祭酒张腾。” 长公主看了周淮一眼,才说:“我带你过去道个歉,把帖子还她,这事就这样算了。” 周淮不同意:“这次低头了,下次是不是得下跪?比!谁怕谁?!再说,我也不一定输啊。” “难道你还能赢?” 第25章 “赢她?小菜一碟!”周淮闻言神秘一笑,凑近了问长公主:“还记得卫璇写话本的事吗?” 长公主一愣,缓缓点头。 上一次卫璇写爱情话本,结果被张姈告诉长公主了。长公主向卫璇求证真假,卫璇大方承认后,长公主便让卫璇把写好的稿子偷偷带进宫来给自己看,她帮忙批注。 本来这事是长公主她们闺蜜间的小秘密,除了她们仨个,也就身边的几个心腹丫鬟知道,可是奈何周淮盯长公主盯的紧,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她。 有次长公主看完稿后,感慨的对卫璇说:“写话本挺好的,可以在文字里爱一次死一次。” 卫璇当时有些出神,没听到长公主的话。长公主面上也带了几分愁怅之情,结果无意间一回头,就见周淮正抱着手臂,倚在门边看着她笑。 长公主一看是周淮,脸上微红,恼羞成怒的问:“有事就进来说,没事就自己玩去,悄悄的站在门边干嘛?” 周淮忙笑着举起一只手说:“看你们说话,就没打扰。有话本看啊,不如共享一下? ” 长公主瞪她:“宫中没有那些杂书。” “别瞒了,我又不会说出去 。不就是些情情爱爱的书吗?”周淮一脸不屑,又故作神秘问道:“我有真故事,你想听吗?” 卫璇回过神来,在一旁听的直乐,笑问周淮:“你还有故事?” 长公主一听,给周淮递了个眼色,便忙拉过卫璇为周淮遮掩道:“她哪懂什么?大概是在哪看过几本杂书,就来胡编乱造了。”说完转过头又斥责周淮:“再不走,小心我要你好看。” 周淮毫不在意:“好歹我也爱过一场啊,怎么就没发言权了?” 长公主闻言一愣,狐疑的看着她。 周淮见状,轻咳两下,卖弄道:“真正的爱情,用行动显得唐突,用语言显得苍白,用文字显得浅薄。爱情里的酸甜苦涩,每个人都感觉不同,但又描绘不出,只能深藏心底。” “废话!”长公主怒了,推她:“去去,哪凉快哪呆着去。再敢来打扰我们,就等着挨戒尺吧。” “还没说完呢!”周淮毫不在意,说完后还机灵的躲开长公主的手,从她身侧绕了过去,一把抢过案几上的稿子,就念了起来:“爱他是她的秘密。他不知道,其实她的心早已属于了他……” 周淮读着读着突然愣住,若有所思的看着一旁神情恍惚的卫璇,缓缓说道:“暗恋啊!”语气轻柔如叹息。 卫璇心虚的避开周淮的眼睛,然后又迅速反应过来,四目相对。周淮洞若观火,卫璇却有些惊慌,她目露警惕的看着周淮,周淮却只是笑的意味深长。 长公主对这些一无所知,便问:“写话本和这次比试有什么关系?你要用这个威胁她?不过是偷偷写话本,传出去了又怎样?” “要威胁当然是用她的软肋来威胁,比如她喜欢的那个人。” 长公主皱眉思索:“表姐有喜欢的人了?我怎么不知道?” “你只是从不把心思放在这些上而已。”周淮知道,依长公主的性格无意也不屑于算计这些,她太磊落,磊落的像个正义凛然的英雄。 “那人是谁?” “国子监里的,两人早就偷偷眉来眼去上了,你没发现而已。这事你别管,我自有妙计让她当众给我服软。” 长公主对于这些私相授受的事有些反感,皱着眉头,沉吟不语。又看了看周淮,思索片刻便说:“你倒是会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上上心。不过那还比什么?不如就这样算了?” “她当着众人面,在国子监下战书,我接帖却不比,别人都会以为是我怕她。再说,我也不能让那些想看戏的人失望散场啊。我不仅要比,还要宣传的众人皆知,然后在赌坊开盘设局,肯定大赚。” 周淮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长公主见她主意已定,也不再多言,可心里还是有些看不上周淮的行为,便讽刺她:“邪门歪道上倒会钻营。” 周淮痞气的笑笑,没说话。 长公主想到她刚才算计的眼神,忽然就问:“那你说说本宫的软肋是什么?” 周淮目光闪烁,直接转移话题:“我给你做冰镇酸梅汤,吃吗?” “不吃!”长公主说完,顿了顿,对比赛的事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便说:“不管怎样,比赛总得有个比赛的样子吧?诗、乐、画、棋、绣,你会哪样? ” “诗倒会背几首。” “乐呢?” “云绫琴艺极好。” “她又不能替你去比。画呢?” “会,但用毛笔就只会画一样东西。” “什么?” “乌龟。”周淮一脸得意的炫耀:“我能一手同时拿三支笔画乌龟。” 长公主头疼扶额:“棋呢?” “这个没事,尽管放马过来。” 长公主一脸怀疑:“真的?” 周淮棋艺还真的不错,所以自信满满的说:“不信咱俩可以先来对弈一局。” “棋就算你能赢。那绣呢?”长公主说完,她自己就先摇了摇头,看周淮就不像会做女红的料。这五局,周淮除了棋外一无所长,而卫璇虽然有些争强好胜,但确实有真本事,至少从没输过。若想让已小有才气的卫璇比赛中输给周淮,简直比赢了周淮还难!长公主轻叹了口气,一时也不知该帮谁了。 周淮看长公主情绪有些焦躁,便安抚她道:“不就是女红吗,我虽然不会刺绣,但会穿针,穿的又快又准。” “你还会什么?说出来,我拗劝劝,也能璇表姐会同意更换比赛内容。” 周淮想了想,掰着手指就数:“我会的多了,生活:洗衣做饭修水管换灯泡,事业:开锁定爆鉴宝带拆房,有时还玩些小游戏,比如:穿越火线、虎口拔牙,世界大逃亡……”还会开车和修车,开直升机,制造Z炸Y药,定时的摇控的都会,还会制造□□、设陷阱,还有隐秘技能:制造化尸水、破译密码锁及电脑密件甚至军事密码。 “停!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就说你想比什么吧?” “按我的来?那就比胸口碎大石?高空走钢绳?” 长公主咬牙,一字一顿的说:“能不能说个温和些的?” 周淮思索良久,才想起自己厨艺不错,忙说:“那就比用菜刀雕水果?用菜刀雕花也行。我就会这些了。” 长公主彻底无语:“你以前是不是做厨子的?” “我倒是想!找个温柔贤惠的良人,选座风景秀丽的小城,开个干净整洁的饭店,就经营中午晚上两餐,这样能有空闲陪着她,要是她喜欢小动物,就养条狗,天气好就一起散散步聊聊天,晚上她牵着狗,我牵着她。还可以种几盆花,雨天喝茶赏花,生活简简单单,平平淡淡的,多好。” “你这性子不适合那种生活。” “怎么不行了?我洗心革面洗尽铅华重新重人总行了吧?” “脱胎换骨都没有,本性难移,若有机会,你还是会沦为凶匪。” 周淮一愣,刚想反驳。 长公主态度却先缓和了下来说:“再说,你除了做饭什么都不会,而且字丑,脾气坏,谁看得上你?我说,你那的人都这样,还是单单你异于常人?” 周淮的字其实不丑,可惜写出来后没人认识。因为周淮是在来到这个世界后,才开始学习书法的。做为一个初学者,她没有照常人那般去临摹楷书,而是选择了狂草,所以那字迹潦草的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一笔书’写的比那鬼画桃符更像鬼画符。但看其写字时的姿态气势却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带着种‘胸中翻锦绣,笔下走龙蛇’的霸气。 “不是。我以前是无神论者,相信科学,相信自己。我父母也从不在我面前讲什么敬鬼神的话。我要是知道我会穿越过来,就提前一天,凭我那过目不忘记忆,穿过来后也能把飞机大炮潜艇都造出来。” “飞机大炮潜艇是什么?” “飞机,从云州到京城,坐马车得一个多月,坐飞机从天空飞,半天就到。大炮,普通的我现在也会,但要是核弹或氢弹,一颗就能把京城给夷平了,那效果就跟被跟京城一样大的天外飞石砸下来一样,全都是渣。我要是能造出一颗核弹来,就用它先送他的鬼魂回归故乡去。还有潜艇,就是能潜到水底的铁船,水中的霸王。” “听起来确实很厉害,可是就算你提前一天知道后来会发生的事,你也是想办法避免来到这里,而不是去学这些。” “为什么?” “因为你怕疼,怕苦,怕死,还怕读书,你能有什么作为?” “我觉得你说的好有道理。但我们刚才讨论的话题好像是比赛的事?” “好,咱们回到刚才讨论的话题:“你什么都不会,小有才名的表姐却输了,明显就是黑幕,万一被人拆穿,名声就毁了。别人都说,临时抱佛脚,但那好歹也抱过,你再说说你?” “抱了佛脚也帮不了我。就是一场戏,那么认真做什么?假意输一次而已,还要我配合?就算没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啊!比如我出个对句‘清风’,她怎么接?” “对‘明月’啊,这谁都知道,想放水也难。” “所以让她对个‘放屁’,不就行了!而且那裁判张腾是官场中人,其他的不一定会,但睁眼说瞎话绝对会 。” “呸!当别人都是傻子啊?你还想赌坊开盘,哪有这样赌的?” “本来就是一场戏。你让手无缚鸡之力的太子去军营比武,他也是稳赢,黑幕懂不懂?我越弱,赢后赌倍越高!” 第26章 残阳隐没在山头,夜色还未来的及接替这个世界,天空便已经被乌云遮盖,显得格外阴沉压抑。 蜻蜓低飞,蝉鸣聒噪,空气枯热沉闷的连一丝风都不见。 云绫坐在永乐宫院中的芍药旁的小马扎上绣着手绢,可总是没绣两下,便要停住手去抓旁边针线篓中的团扇扇风。扇了没几下,就擦擦汗,又开始绣起来。 长公主在屋内憋闷,便出来透透气,见状,便摇着一柄绣着金蝶的团扇好奇的走过去。她站在云绫身旁轻摇着扇,眼睛盯着正在绣的绣样上,静默不语。 云绫毫无所觉,而长公主一直等到云绫放下针又去抓扇子时才说:“这绣工不错啊,不会是给周淮用的吧?” 云绫被吓了一跳,见是长公主,便起身行礼后笑回:“回殿下,小姐从不用手绢。” 长公主拉了拉云绫,示意她坐下继续忙她的,又自个寻了一旁摆着针线篓子的小马扎上坐了,才问:“不是给她绣的?那你怎么还这样着急赶工?” 云绫态度恭敬的笑着回话:“是前几日郡主送了我家小姐一个装着驱虫草药的香囊,说那是亲手做的,小姐很喜欢,就让我绣条手绢回赠,还特别嘱咐要绣的精致些。小姐并没说急要,是我看还差一点就能完工,便着急了。” “原来如此,本宫也觉得这含苞待放的清莲与她那性子可太不相称,她要用莲的花样,也该是肆意盛开的红莲,妖艳强势,咄咄逼人那种。” 云绫想了想周淮与红莲的搭配,觉得长公主说的还挺对的,下回再帮周淮绣肚兜时可以用上。云绫看着长公主此时温和坦然,并没有丝毫恶意的笑颜,点了点头,也跟着笑了笑,却没有接话。 长公主见云绫似乎有些紧张沉默,便又主动开口道:“平日见你独自一人就把她日常起居打理的井井有条,就知道你不是一般的丫鬟,没想到绣工还这样好,看着就让人喜欢。可惜她身边就你一个伺候,不然本宫就要过来了。像你这样优秀全能的女孩,好好培养,将来在宫内做个女官绰绰有余。要是你愿意,等本宫开府了,让你做本宫的管家?” 云绫抿了抿嘴,有些拘谨小心的说:“谢谢殿下的厚爱,只是奴婢能有今日全靠小姐的庇护。小姐大恩大德,云绫此生难报,所以只想一心一意的伺候好小姐。”云绫说完,又郑重的添了句:“若能陪在小姐身边一辈子,云绫此生足矣。” 长公主闻言深深的看了云绫一眼,夸赞道:“你倒是忠心耿耿。”长公主说完顿了顿,又问:“她在云州时身边也只有你一个伺候?” 云绫态度恢复平常,只是对长公主的态度更加恭敬慎重了些,客气小心的已有些刻意疏离。她说道:“回殿下,在府中小姐一直与夫人同住,丫鬟婆子自然是不少的,但小姐喜静,而且自幼聪慧过人,许多事情早早就有了自己的主意。小姐一直不太喜欢那些婶子婆子长舌叨唠,所以渐渐的身边也就仅留了奴婢一个贴身服侍,房里事情也不怎么用那些人,特别是贴身物什,更是由夫人亲手操办,奴婢也只是协助打理。” “听着怎么这么难伺候?” 云绫摇头否认:“小姐从小就不哭不闹,听话乖巧,待人友善,对下人怜爱,全府上下无不喜爱。就算偶尔对那些想逗她的人设下个小小的恶作剧,也是小孩脾气,无伤大雅。” “她果真听话乖巧,现在又怎么会这样?”长公主摇头叹息。提起周淮,长公主首先想到的形容词就是:心胸狭隘、不思进取、油嘴滑舌,不学无术等等这样贬义的词汇。没遇见周淮前,长公主最厌恶的是生活奢靡放荡的纨绔子弟。而遇见周淮后,一无是处的周淮便入主她心中厌恶榜之榜首,从此无人能出其右。此时的长公主心中已经忘记或者故意忽略了周淮对她与众不同的态度。因为周淮对别人再如何心狠手辣,却从没对她出过手。而长公主之所以会如此厌恶周淮,不过是源于她心中的正义凛然以及嫉恶如仇的性格。 云绫听出了长公主话中的嘲讽以及疑惑,她犹豫着还是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圣旨到云州时,小姐正染风寒,咳嗽的连水都喝不下。在侯爷带小来京都的路上,小姐还高热未退,差点死在半途。后来侯爷准备回云州时,小姐去找他,不知为了什么事,又吵了起来。” 长公主微微惊讶,然后猜测:“应该是她想回云州吧。” 云绫轻叹:“侯爷起程那日,小姐去送,两人都冷着脸连句道别的话都没说,侯爷临走只给小姐留了一句‘这是你的命’,自那后,小姐性格就变的有些乖张。” 长公主疑惑:“不是说周家上下都十分宠她吗?” “以前是,可后来就突然严加管教了起来,可是小姐越聪明,侯爷和夫人就越不喜,最后另辟院落,单独养育,连亲朋都不让见了……反正都怨那和尚胡说八道!”最后一句,云绫说的咬牙切齿。 “是吗?”长公主神情微动,语气不置可否,但并没接着去问那和尚是谁,而是问云绫:“你跟在她身边几年了?” 云绫也自悔失言,忙调整心态回道:“从记事起就跟在小姐身边了。奴婢父母都是周家家生子,母亲是小姐奶娘,还有一妹妹,只比小姐先出生三天。” 两人闲聊间,天气更显阴暗,大风不知何时来到,带走了满院暑热,远处有低闷的雷声隐隐传入耳中,似乎在提醒着人们,这场蓄势已久的暴雨即将开始。 周淮洗完澡出来,身上只松松垮垮的穿着件月白色的里衣,湿润的长发披散在身后,手中还抓着只蜻蜓,带着四个抬着竹床的宫女走到院中,看见长公主与云绫在院中乘凉闲聊,便出声问道:“聊什么呢?” 长公主看着此时‘衣衫不整’的周淮一眼,微微皱眉,但还是回道:“聊你的事。” 周淮毫不在意的答道:“我?想知道什么你可以直接来问我啊。” 长公主看着笑呵呵边回话边吩咐宫女怎样摆放竹床的周淮问:“你搬竹床出来做什么?” “乘凉。” 长公主笑她呆傻:“马上就快下雨了。” 周淮随意说道:“下雨了再搬回去。” 长公主不悦:“你做什么都是事到临头才行动?” “你又想说什么?” 长公主顿了顿,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心中却在问自己:为什么是‘又’?难道对待周淮时,她不知不觉中就把自己放在了教导的位置,可她又是什么时候与周淮就这般亲近了?而这次明明不过是件小事,她为何就突然失了冷静,小提大作起来?是刚才云绫的话让她突生怜惜,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还是她在不知不觉中早已没了对周淮的防备? 长公主能清楚的感觉到胸中有股郁气,是来自于对周淮的不满。若按照重生这一事来说,她们俩个本来该是同类,可偏偏却是两个极端。她谋定而后动,步步为营,不然也不可能算计并一举扳倒萧家。但周淮却与她截然相反,为人处事不拘小节,肆意随性。长公主看不惯周淮的所做所为,她也不明白,上天既然优待的给了她们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聪明的人都会选择抓住机会努力奋进,可周淮为什么就这样的满不在乎,放任自流?她不知道周淮最想要的只是自由自在好好活着,就连武明泰也以为周淮的颓靡只是因为知道自己命运后的绝望无力,以及他寄予重任后的叛逆情绪,根本不知道周淮的心思从来都不在那些建功立业上。争霸星球?还是成为一方诸侯?或者是建立新的秩序,打造出理想中的乌托邦?这些丰功伟绩,流传千古的事情从来都与周淮无关。前世今生,她都没有那种雄心壮志。 只能说,长公主武凉月与景帝武明泰都是想让周淮担起自身责任或者承担起更多大任,却都不懂周淮最想要的只是普普通通安稳自在的生活,这就像有人向往山巅,而有人喜爱田园,有人睥睨天下就有人隐居深山一样。可惜的是,有些人从一出生就背负了宿命,要么就为祸,要么成圣贤,而什么都不做,有时却成了罪过。这就是天予不取,必受其咎的原因。 云绫见两人气氛不太对,但她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劝也无用,而且她直觉告诉她,自家小姐肯定是先示弱的那个,便示意旁边的宫女跟着一起退了下去。 周淮并不知道长公主在想什么,自从长公主手臂伤好后,便更是早出晚归,难得碰上一次,对她也是爱搭不理,要么就是说着说着,最后变成了莫名其妙的一顿数落。她此时不想与长公主吵起来,就直接去了竹床上躺着。 长公主走过去在床上坐下,轻叹了口气,缓下语气问她:“这几日,你没去上学,也没去太极宫,是出什么事了吗?” 周淮眨了眨眼,淡淡回道:“没事,就是不想去了。” “不去就不去吧。那从明起,就由我来教你。你不是要比赛吗?正好用的上。我虽比不上国子监中那些知识渊博的先生,但书法和射箭这两样还是能拿的出手的,顺便教你一些乐器的入门基础。”长公主看了周淮一眼,又道:“等你先学会这几样,我再教你其他的诗词礼御数那些。” 周淮惊讶的看了她一眼问:“你的事忙完了?” “已经完工了,这几日应该有空闲。” “那你是纯粹闲的慌还是真的想帮我?” 长公主回视周淮盯着自己的双眸,思索片刻后才认真说道:“想帮你。” 周淮笑笑,然后突然问道:“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与卫璇的赌注是什么?” 第27章 雨下了一整夜,可次日清晨,长公主用过早膳后还是冒着雨来到了周淮这边。 周淮也早早的起了床,此时正衣冠楚楚的跪坐在窗台边,偏头看着窗外,一副宁静淡然漫观微雨的样子。 长公主见此暗自点头,可愉悦的心情在看到闭着眼睛的周淮后就消失不见,但她还是压住怒火,在对面坐下。放下带来的书籍,又耐着性子问了句:“昨没睡好?” 周淮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后才说:“先听了半宿的雷声,后听了半宿的雨声。”周淮说完,揉了揉脸颊,吩咐云绫把茶具端过来,然后才对长公主说:“先喝口茶再开始行吗?” 长公主嘴角微勾,她倒想看看周淮玩什么把戏,便点点头说:“不急,你可以先醒醒神。外面下雨,今天便先不学射箭,改由上午讲解国文,下午临贴练字。” 周淮闻言又打了个哈欠,神情有些恹恹欲睡。她微微点头,并没反驳,便拿着滚水开始洗茶具泡茶,动作熟练,姿势优雅,看着便赏心悦目。不一会,便有似有似无的幽幽茶香散发了出来。 长公主听着外面滴答雨声,看着眼前的情景,近日莫名起伏不定的心绪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周淮冲泡完后,无声的推过去一杯茶,示意长公主先请。 长公主为养生,清晨并不喝茶,但看着青瓷杯中透着杏黄明亮的茶汤,以及那婷婷玉立的翠芽,还是端起了杯来,行动间茶汤微漾,刹时茶香扑鼻,轻啜细品一口,只觉味道鲜醇,微带甘甜,令人心旷神怡,回味无穷。长公主喝完茶后,顿感心中沉积的郁气也随着这杯茶一扫而光,此时她心情愉悦,身心舒展,便笑问周淮:“这是白毫银针?” 周淮笑着颔首,并没有指正这茶实则是太姥银针,是极品白毫银针中的极品。 长公主放下杯,又说:“茶不错,只是味道寡淡了些,不太适合你。现在不是正好喝云州青阳郡承雾玉露的时候吗?上回周家送东西入宫,没给你送些来?” 周淮端起杯,闻着茶香却并没喝,只任由升腾的水雾遮掩住自己那双明眸,良久才轻声回答:“我在云州时就喜欢喝这个,他们知道,就只送了这一种来。而且这茶跟人一样,没有合不合适,喜欢就好。” 长公主点点头,也不再多言。其实她不怎么懂茶,平日在自己房中喝的是色翠香高味醇形美的雀舌,说起承雾玉露茶,也不过是因为知道那茶以茶绿、汤绿、叶底绿,这三绿为特点名扬天下而已。不过她到是知道有两人也爱茶,一个是景帝武明泰,偏爱大红袍。而另一个便是萧誉,喜欢的是庐州六安茶。虽然喜欢的茶类各不相同,但那两人皆是品茶论茶的高手,而她没想到,周淮竟然也爱茶,而且茶艺高超。长公主想到这,不由得多看了周淮一眼。 周淮见长公主对茶并无兴趣,便放下茶杯说:“可以开始了。” 长公主点头,从善如流的拿起身旁的书籍,从中抽取了一本。她带来的并不是周淮比赛会用上的诗册,而是选择了教育世人修身治国齐家平天下的儒家经典,准备给周淮讲解其中做人处事的道理。 周淮看了一眼书名,有些错愕的问:“你没拿错吧?” “没有。”长公主淡淡回道。 “那你是怕卫家付不起赌注?”周淮有些语带挑衅。 长公主愣了愣,昨天周淮问过她为什么不问问她们比赛的赌注,长公主回答的毫不在意:“她能赌的也不过是她多年的梯己。” 当时周淮却摊手回道:“我对她的嫁妆不感兴趣,赌注是输的一方许下赢的那方三个条件。” 长公主当时惊讶斜睨了周淮一眼,才说道:“得饶人处且饶人,难道你还想赢下整个卫家?” 那时周淮神秘一笑,并没答话。而此时周淮找准机会,就报复回来了:“你这样偏心卫璇那边,我就算赢了,也不敢找卫家要赌注啊。” “你先能赢再说。”长公主恨恨回道。其实她心里真不希望有这场比赛,也没兴趣知道赌注是什么,也不关心最后的输赢,她只是想教导周淮走上‘正道’而已。善良正直的长公主想以身作则,以一已之力教化世人,坚守人间正道,可惜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因为不少事实证明,学识和品德并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它可以是好人立身的坚盾,也能是坏人手中的利刃。只是此时的长公主还不明白这点而已,而等她明白这道理后,什么都晚了。 而此时的周淮虽然不是个好学生,但长公主教导的却十分认真:“人为善,福虽未至,祸己远离。人为恶,祸虽未至,福己远离。明白什么意思吗?” “明白,就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长公主怒目:“你就是那祸害!” 周淮看着长公主生气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嘿嘿的笑:“嗯,你就是那好人。” 长公主深吸口气,在心里劝解自己一番后,才继续说道:“士君子之涉世,为人不可轻为喜怒,喜怒轻,则心腹肝胆皆为人所窥;于物不可重为爱憎,爱憎重,则意气精神悉为物所制。什么意思?” “不懂。” “就是说一个人的喜怒爱憎不要轻易显露出来……你到底想不想学?”长公主说完,立刻反应过来,又加了一句:“不学也得学!” 周淮有气无力的吐槽:“那你还问我干嘛?” 长公主看着躺着快睡着的周淮,终于忍无可忍的发飙了:“你什么都不懂没关系,我可以教,但你首先要端正你的态度!” 周淮看着炸毛咆哮的长公主,仍是一动不动的躺着,见长公主怒目瞪着她,还回了个极其灿烂的笑脸,气的长公主脸上一阵红一阵青。 长公主算是明白了,要让周淮知书识礼简直难如登天,武明泰让她暗中教导周淮这事估计得另寻高人,因为她实在没这耐心。 周淮的正经就只是那一杯茶的时间,过后便由跪坐变成趴在案几上,最后成了侧躺。在长公主眼中,此时周淮的表情活脱像是身心都被□□过般的生不如死。 “先歇一会吧。”长公主无奈说道。她看着周淮立刻放松下来,一副解脱的表情,不由得叹了口气。目光在屋内随意的扫过,最后被身旁席垫遮掩的小半本书给吸引住了,因为封面上写着‘三十六’,‘六’字被席垫遮去了下半部分,长公主以为是《三十六计》,有些惊奇的说:“你还看兵书?” 周淮听的一愣,她这屋里压根没放书啊,然后忽然想起什么,立刻起身就要去夺,可是长公主已经抽出书本直接翻了开来。 长公主看着里面的插图,图下面还取了名,标注了解释,她脸色刹时变的通红,猛的合上书。她再仔细一瞅封面,上面写的居然是《三十六式》! 周淮在长公主打开书后已停住所有动作,小心翼翼又带着一脸无辜的表情问:“如果我说这书可能是我七哥拿混了放箱子里送来的,你信吗?” 长公主冷着脸挑眉冷笑:“那为什么还留着?” 周淮笑的有几分猥琐:“无聊时可以学习学习,听说这种书没门道还不一定能买到。” 长公主听罢,刚压下去的火气直接暴涨到最高值。她重重把那书往案几上一丢,起身便要走。 周淮忙拉住她:“哎哎,别走啊!” 长公主冷喝:“放手!” “呃。”周淮有些怕长公主冷面含霜的样子,只是心中虽怕但还是没松手,反而一心先去转移长公主的注意力道:“武明泰近日应该会找你过去谈话。” 果然长公主停止挣扎问:“他找我做什么?” “大概是我们之间的关系。” 长公主余怒未消,冷然道:“我跟你有关系吗?” “这回答不错。”周淮笑着称赞了一句,眼中的戏谑一闪而过。 长公主敏锐的捕捉到了周淮的神情,眉间微皱。她知道武明泰不太可能会相信她的话,但若是武明泰真来找她问话,是不是说明周淮出卖了自己?从周淮住进永乐宫,就利用自己的好奇心,把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秘密都告诉了自己,诱自己上了她的贼船,表面功夫又做的极好,在外人看来,两人关系必然是亲密无间,但只有长公主知道,她到现在还分不清周淮嘴里有几句是真话。长公主想到这些,盯着周淮的目光便有些冷意。 周淮不知道长公主想到了什么,但看长公主面色不善,只得心里暗叹,无奈的又换了个话题:“还有外国使臣来求亲。” “和亲的不是明笙吗?”长公主知道这事并不算秘密,看着周淮那快速转动的眼睛,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便冷哼一声,还是要走。 气性真大!周淮还是不太愿意放手,便又没话找话问:“下月初,陛下寿辰,你备好礼物了没?” 武明泰的寿辰礼,周家帮周淮准备好她那一份,并已经送进了宫。 长公主却知道周淮心思压根不在这些杂事上,她目光冷冷的撇了周淮一眼,又坐回原位置,拿起书来淡淡的说了句:“你现在应该关心的是比赛吧?” 第28章 几日阴雨连绵,今日终于雨过天晴,而周淮与卫璇的比赛也以平局结束。 周淮让武明笙去帮她典当了周家送来的礼物然后帮她下注,这一招也让她赚的盆满钵满,一切事情可谓顺顺利利。可周淮最主要的目的——引蛇出洞,却失败了。 一切风平浪静,并没有人乘机出手,也让周淮没有借题发挥的机会,这个结果让周淮很失望。不过她大概猜到,可能是武明泰在朝堂上出手了,才保住了此次比赛周淮的‘名声’。因为只有武明泰出面,就算周淮烂泥扶不上墙,那些天之骄子也会纷纷为她让路。 周淮本打算借此次比赛受伤或装伤来避开众人的眼睛,然后在幕后为即将到来的风云变幻做准备。可现在一心想搞事却什么都没发生的周淮有些懊悔此次的鲁莽失策,本来挺好的一局棋硬是被人无声的化解了,这让她有些无精打采无力的叹道:“可惜了。” 此时周淮心中有些郁闷,一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就算流落街头也能凭着她的脸厚心黑活下去,而在武明泰的眼皮下活着她也迟早会因压力过大心力交瘁抑郁而死。二是因为在这以权力为轴心的宫廷很难找到一段与权力没有丝毫瓜葛的单纯的爱情,何况周淮想要的人是与武明泰这世身体有血脉关系的长公主,自然更离不开权势,但她若想大权在握,最好是得到能逼得长公主不得不折弯傲骨雌伏于她的权势,那她就不得不先听命于武明泰,这就是个无解的死循环,要么她放弃对长公主的心动立刻逃之夭夭,要么就选择听命于武明泰然后抑郁而死。 这两条让周淮心中都十分抗拒,她明明知道前朝后宫表面上风平浪静,暗中却风波汹涌。可是她却因能力不够,搅不动这团风云。那些门阀世家大概都知道,凭她一个小孩子,再得恩宠,以后日子还长着,谁知道将来会如何?而她现在没有危胁到那些世家的本事,那些世家更不会联合起来对付她,招来帝王忌惮。 周淮知道此时毫无危险性的她,再怎样煽风点火也没用,别人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所以此时她准备改被动为主动,开始谋划出击。她已经想通了,既然都已经死过一次了,还怕什么?如果只为活着,她可以维持现状。如果想舒服自在的活着,那有些事就不得不做了。 下午,明笙已经把赌赢的银子全部送进宫来了,周淮正在屋中临帖,看见银票,点出其中四成给她,笑道:“辛苦。” 武明笙却只取了一成:“我也没做什么,一切全靠方姐姐帮忙,还情的话这些就够了。” 周淮推还回去:“都收下吧。” 武明笙看出周淮的认真,她却仍是摇头:“你要是能出宫就好了,我带你跟方姐姐认识下,她是个很好的人,你们一定能相处融洽的。” 周淮笑着点头:“会有机会的。”周淮说完,就拿起中楷兼毫毛笔继续不紧不慢的临摹着长公主那一手温婉灵动却柔中带刚的行体书法,一边心不在焉的听着武明笙讲述,脸上是一副含笑倾听的表情,看不出丝毫的敷衍来。 武明笙年岁小,并没注意到周淮的冷淡,仍旧兴致勃勃的讲着关于她宫外朋友的一些有趣事迹。 周淮情绪不高,只偶尔应上几句而已。直到临走时,周淮坚持送武明笙到宫门口上马车,武明笙才感觉出有些不对来。 果然,周淮拉住了即将上车的武明笙的手,嘱咐道:“路上小心,回去后要好好听话。”周淮在‘听话’二字上把音咬重了几分,才放开了手。 武明笙感觉到手心的异物,有些诧异,表情也忽然紧张了起来,她抿着嘴小心的观察了眼四周,见周围仆从皆低眉顺眼并没看向这边,才松了口气,握着拳头强作镇定的对周淮点了点头。 周淮笑看着她,眼中带着鼓励和表扬。武明笙看到后,下意识的脸色微红,等回过神后就急忙上了马车,周淮看着马车远去消失无影才转身回去。 周淮神情自若的往回走,压根不知回府路上,武明笙打开纸条后吓的苍白的脸,因为她清楚的看到纸条上那短短的一行字:卧床装病,务必等求亲使臣离开。 而长公主因为知道周淮就算赢下赌注,于卫家也不会伤筋动骨,所以长公主根本就没去看比赛,当她在晚上才听到消息时,一时有些愣神。 “和局吗?”长公主喃喃自语,她以为周淮坚持比赛后会得势不绕人,胜利后会更得意猖狂,或许还会来她面前耀武扬威一番,可没想到竟然是和局,整场比赛无惊无险,平静的近乎诡异。 长公主带着疑惑,来到周淮这边时,周淮正在吃饭,只见宽大的案几后,静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嫩葱般的小手抓着一双象牙著,面无表情的将面前饭菜一口一口的送入嘴中,开始咀嚼,吞咽,接着又夹入一口饭菜,继续咀嚼,吞咽,她的动作就这样循环往复,生硬呆板的如同一个木偶。长公主看着她面前九宫格内精致清淡的美食,一眼就认出是周淮自己动手做的,她下意识吞了下口水。只是还未等她开口,正机械般吃饭的周淮忽然抬起了头,那双闪着灵动的眼睛就直直朝她看了过来。 “正吃饭呢?”长公主显得有些措手不及,笨拙的打了个招呼。 周淮像是突然活过来般,冰冷的表情也像是回暖过来,立刻变幻成了笑脸。她起身朝长公主迎去:“吃了吗?” 长公主点头又摇头。晚膳她是与卫皇后一起吃的,因与卫皇后商议事情,她只吃了个七成饱,所以此时也就任由周淮拉着她的手牵到了用餐的案几旁。她接过周淮递来的筷子,尝了尝那九宫格中的几碟精致小菜,一尝便知是周淮的厨艺,所以她更不解,明明色香味俱全,为何这人一副菜里有毒的表情? 周淮此时已恢复了往日的神情,笑看着长公主问:“都这个点了,怎么还没吃?你是不是又在忙什么?” “父皇让太子负责接待那几国使臣,可是太子妃还未定,母后又忙着办父皇的寿宴,所以那些使臣女眷就由我来协助接待了。” 长公主神情温和,这还是源于周淮最近学习用功态度也端正了后才能看到的,若周淮还是刚开始学习时的那种咸鱼样,长公主此时怕是压根就不会来周淮这边。 “那你不是又要忙一阵了?”周淮说完露出可惜的神情,又说:“等你在宫外建府,也许就没这么多事了。” 长公主笑笑:“母后说等我把这事办好后,就让父皇下旨给工部加快速度建我的公主府,所以最近可能没时间教你功课,你自己学习,晚上我会抽查。” “要不我去你那屋住吧。” 周淮这一句有些突然,让长公主有些措手不及,她不确定的看了看周淮,犹豫了会才问:“为什么?” “要入秋了,你身上暖和。” 长公主皱眉,明明才七月,哪来的入秋?这人胡扯也不会扯个靠谱点的借口? “好吧,是我喜欢你,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种。” 长公主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周淮良久才理解了周淮的意思,当即大怒:“胡说八道!” 被调戏的长公主恼羞成怒,拍案而起指着周淮,她气的胸膛急剧的起伏,却说不出一句其他的话来。 周淮认真而冷静的与她对视,这种眼神也让长公主慢慢平静下来。长公主仔细辨认周淮的表情,看她是否又故意戏弄自己,却发现周淮已经一脸平静,看不出情绪。长公主放下提起的心,深吸了几口气才重新坐下,沉默的看着周淮,除此之外,她拿周淮毫无办法。前世今生,大概也只有周淮能有一句话就让她暴怒的本事,因为她从未见过世上竟然有周淮这样厚颜无耻没有下限的女流氓!若是换个人这般百无禁忌,她恐怕早下令斩杀千百回了,唯有周淮,因为身份特殊,所以在欺凌皇室和欺君罔上后,还能好好的活着。 周淮神情仍旧平淡如水,只是望着长公主的那双眸子却是含情脉脉。长公主先败下阵来,避开了周淮的目光。周淮一直都在注意着长公主的一举一动,此时她眸中的光已渐渐暗淡,最后变的深幽一片,她说:“在我们那里,婚姻自由,不限性别。” 长公主眉头微皱,看着周淮,没作回应,但脑海中却突然想起周淮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找个温柔贤惠的良人!’温柔贤惠?她当初一时没明白过来,也因为她对周淮喜好并不感兴趣,所以并没追问下去。她只是没想到,周淮好女色,而她竟然数次与她同床共枕!长公主想到这,全身一抖,心里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像是与一个男扮女装的小孩睡一张床,不恶心,但还是不太适应。不过没一会,她就释然了,因为她知道,自己可不附合周淮口中那温柔贤惠的标准! 长公主故意当作若无其事的问:“你精神好时就喜欢恶作剧?” 周淮眯眼打量着长公主的神情,好一会才勾起嘴角道:“看人。” 长公主挑眉:“本宫看起来很好欺负?” 周淮笑答:“是我想欺负你……或者你欺负我也行。” 长公主冷着脸看她,周淮毫不畏惧。长公主终是叹息了一声: “你曾经说你也爱过,是真的吗?” “是的,在很久以前。” 长公主冷笑:“那个被你爱上的人可真倒霉。” “嗯。”周淮淡然的点头,然后略带邪气的看着长公主,挑眉说道:“那你觉得遇到我是倒霉还是幸运?” 第29章 长公主淡漠的看着周淮,沉默良久才一字一句的说道:“本宫重活一世的唯一遗憾就是遇见了你。” 周淮闻言愣了一下,神情变的阴冷难明,眼底一片幽暗的看着说完这句话就拂袖而去的长公主,直到对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眼前,她便自顾的笑了起来,笑中带着势在必得的自信。 长公主从这一天起便对周淮避而不见,甚至连景帝武明泰的寿宴她为避周淮也称病未曾出席。 周淮也终于切身的体会到了长公主对她的不屑以及冷漠,可是她依然尽心尽力的扮演好了一个追求者该做的情书、鲜花以及首饰这些俗不可耐的追求套路。至于长公主收到这些东西的反应是冷漠还是暴怒她就不得而之了,因为她忙着做另外的事情。 周淮看着面前的方淑颖,这个清雅淡然,水波不兴的十三岁少女,便是武明笙口中的方姐姐。周淮打量着这个给她的感觉与人前端庄稳重的长公主颇似的方淑颖,脑中却又莫名的想起了长公主。周淮想着便有些出神,但也仅片刻,就恢复了常态,她低头淡然的饮了口茶,掩去了一切表情。 方淑颖也在打量着周淮,见对方稳如泰山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得先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周小姐有事还请直说,不过事先说明,我只是方家一个庶女而已,未必能帮的上您的忙。” 方淑颖的态度说不上恭敬,甚至还隐隐带着几分紧张和戒备。 周淮有些好笑的看着方淑颖。庶女?准确说应该是方家家主庶出兄弟的庶女,不然像方家这样的世家怎么会让嫡系这一脉的女儿在外自力更生?周淮随意的扫视了一圈这个方淑颖开的玉石首饰商铺后,便笑呵呵的说:“来方姐姐铺中,自然是买玉了。” “那就是贵客迎门了,是淑颖轻慢,不知周小姐可看上哪件首饰了?” 周淮手中端着茶杯,斜睨了眼在她对面跪坐着的方淑颖,笑着说:“还没,方姐姐可有推荐?” “若是送一般的朋友,小店的珍品首饰倒是有几件可供周小姐挑选。但若是送给贵客,小店的东西恐怕就上不得台面了。” 方淑颖说完,又看了周淮身上的佩饰一眼。对周淮买玉饰这事她只当是对方的托词,因为先不说周淮那条带着神秘色彩从娘胎中带出的玉鱼,就以此时对方头上那支碧玉如意簪来说,仅这一支簪的玉质和雕工就能将她店中所有玉器比入尘埃,所以对方说来自己这买玉真的不是砸场子的借口? 周淮显然知道方淑颖的小心思,她只觉得对方实在耿直,所以还是笑着说:“先拿来看看吧,货比三家总不会错的。” 店中掌柜闻言,立刻便带着人去取来几件玉饰摆到了周淮面前的案几上,弯着腰一脸恭敬的对周淮说道:“这些皆是小店收藏的珍品,请您过目。” 周淮看了看面前摆放在檀木盒中的玉簪、玉镯,以及玉坠耳环和瑞兽玉佩,还有一个大些的盒中摆的全套同色同式样的穿戴首饰,便直接摇头问掌柜:“整套的还有吗?我送人。” “有,有。”掌柜忙点头,立刻撤下案几上的大小盒子,换上另一批。其动作迅速,态度热情丝毫看不出这已经是个五六十岁的白发老人。 周淮看着新换上的这一批玉器,拿出其中几个小的首饰看了看就又放了回去,直接说道:“品质不行,要不直接上你们的镇店之宝吧。” 掌柜闻言一愣,便下意识将目光投向了方淑颖。 方淑颖隐晦的给掌柜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先出去,然后就看着周淮面露难色道:“小店简陋,货物也主要是以物美价廉的平民买家为主,哪有什么镇店之宝?周小姐出生富贵,从小珠围翠绕,奇珍异宝肯定也见过不少,小店的东西恐怕是入不了您的眼了,周小姐不如去玉品轩看看?那里是京中玉器第一家,肯定会有合周小姐心意的。” 周淮闻言,一挥手示意身边风、花、雪、哈哈这四个丫鬟出去后,才盯着方淑颖笑道:“哪有送上门的生意往外推的?这可不是个生意人该做的,而且我就喜欢在不露山不露水的小店挑出件宝贝来。” 可是我压根就不想做你这单生意!这句话被方淑颖堵在喉间,她面带愠怒的看了看被周淮带来的护卫给清场后的店铺,最后还是把话又咽了回去。她强忍心中的怒意,看着一脸笑容的周淮,深呼吸了一下来调整心情,然后看着周淮问:“明人不说暗话,周小姐究竟所为何来?” 周淮本来还以为要多啰嗦几句,才会说到正题,没想到对方比武明笙说的还耿直爽快,所以她也不磨叽,直接开口说道:“想跟你做笔交易。” 方淑颖看着周淮,不知该不该把这个看起来才五六岁的小孩的话当真。她看着周淮,在心中盘算片刻,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开口:“什么交易?” “我帮助你们兄妹在方家立足,你帮我做两件事。” “仅仅是立足?” “你说让你父亲拿他嫡子换方家家主位置他愿意吗?或者让你们带着母亲离开方家另立门户?你可以选择。当然,如果你选第二个我也会保证让你们衣食无忧。” 方淑颖眼中有精光闪过,她认真打量着面前的周淮,带着怀疑问道:“周家远在云州,如何插手方家之事?而你又无凭无据,让我怎么信你?” 周淮淡淡一笑,说道:“不是周家,是我周淮。至于你愿不愿意信我,不如你就赌一下?反正现在你也没其他选择。” 方淑颖听得一愣,随即苦笑。在景国家族的庶出没有家业继承权,而方淑颖的父亲只是方家庶出,虽然做了个小官但始终升不上去。至于方淑颖,因为母亲只是个出生低微的平民,还是个不受宠爱的小妾,方淑颖兄妹的地位在方家也只比家奴强一点而已,若将来方父嫡子继承家业后对他们不喜,将他们母子直接赶出家门都可以。 在方家,她这一辈的兄弟姊妹众多,而像方淑颖这样才貌平平的庶女,如果不被家主看重,那未来只有两个可能:一是盼着她一母同胞的兄弟方舒杰考取功名,让她和她母亲能在方家立足。不过武明笙给周淮说过,方淑颖的兄长方舒杰爱习武不喜读书,虽然武功不错,但方母并不希望自己儿子去军营,而方父也并不看重这个庶子,方舒杰至今仍是一事无成,所以这第一条路是行不通了。二是她嫁个势大的夫家,然后帮她兄弟谋份差事,也不至于将来被嫡子给扫地出门。但以她方家庶子庶出的身份,攀上权势之家也只能为妾,若不受宠,一切便是空谈。 “不如周小姐先说说你的条件?”方淑颖并不信任周淮,所以先问对方的条件,准备待价而沽。 周淮了然的笑笑,问对方:“你还是不愿赌一次?” 方淑颖缓缓摇头。若周淮是以周家嫡女的身份来谈,出的条件也简单,那她不介意樊上周家这棵大树。可周淮年仅五岁,想不靠家族力量就口出狂言能信吗?她方淑颖虽然此时是有志难酬,但也不敢就这样轻率的跟着周淮去赌,所以方淑颖婉拒道:“我现在虽处境艰难,但性命还是无性,而周小姐……”方淑颖顿了顿,接着说道:“用句自身难保来形容也不为过。” “你说的没错。”周淮点头承认,面带笑容的看着方淑颖,可语气却十分欠揍的说:“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那你也该知道,从我进你这店起,你也就跟我一样——自身难保。” 方淑颖眉头一皱,问:“你什么意思?!” “我是从宫中直奔你这而来,一点也没耽误时间,你要是不愿意合作,我就只好打道回宫了,之后你会出什么事,就与我无关了。” 周淮从武明笙口中知晓方淑颖的为人和方家一些家事,自然知道方淑颖的处境,周淮决定来帮方淑颖一把,她知道对方每个月有固定的时间会来店中查探经营状况,她便及时赶来了。 方淑颖闻言一愣,然后愤然起身,指着周淮大怒:“卑鄙!” 周淮笑嘻嘻的回道:“过奖。” 方淑颖瞪着周淮,她算是明白了,从武明笙托她帮忙开赌盘,她就上了周淮的贼船了。京城谁人不知,周淮在宫中为人处事嚣张狂妄,京城的高官子弟大多都被她得罪过,那些公子哥们想对付周淮难,但拿她这个与周淮‘走的近’的方家庶女出气可就太容易了。方淑颖此时心中懊悔,不该如此贪财,接下武明笙的委托。本来她还可以装傻,拿武明笙做挡箭牌,来个一问三不知,可此时周淮直接找上门来,不管合不合作,在外人眼中她们就是一伙的,她这下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好,我赌,我选第一个!现在说下你的条件吧。” 周淮点头,说道:“听说那个雕玉大师公西千年会在来京城,你帮忙盯着,我要见他,你约好见面时间后就让明笙进宫给我传消息。” 方淑颖一愣:“就这事?”她做玉器生意也有一两年了,打听雕玉的公西千年自然容易,但她可不信周淮提出的条件就这么简单。 “还有,我手上有几万两银子,你帮我在京郊买些田地,然后建个庄子,暗中将因萧家之事受牵连后无力生存的孤儿寡母或老弱病残都送去那,让她们能生存下去。这天气渐凉,有田地房屋,她们至少不用卖儿鬻女或被饿死。” 方淑颖闻言差点吐血,她就知道若真是小事周淮也不会亲自找上门来。她看着周淮问:“你知道这事若被人发现,后果有多严重吗?” “不过是接济下贫寒孤寡而已。萧家虽然被诛了三族,但没为那些下属家眷定罪。既然是无罪之人,为何不能帮?你要是担心,可以写个收款建庄的票据,我签上名,一式两份保管起来,出事我也是主谋,所有罪我会一人承担,你最多只算是帮手。”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方淑颖不解,又继续道:“又为什么偏找上我?” “想做就做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为什么找你,也只是我出来一趟不太方便,这事也不是一天二天就能做成的,不想让人发现肯定就要让个与萧家毫无瓜葛的人去办。 ” 方淑颖却不怎么相信周淮的好心,她想了会,突然灵光一闪,问周淮:“萧丞相那个传言有后命的外孙女逃了,这事你知道吗?” 周淮挑眉,神态有些不耐烦的问:“知道,怎么了?” 方淑颖仔细看着周淮的神色,见她并无异常,只好讪讪的笑着,给自己找个理由:“其他人倒无所谓,万一她还未逃远,就混在那些人中呢?” “等遇上再说吧。” “那你如何保证我的安全?还有,方家的事你决定怎么做?” “我会派人过来,保护你的安全,你要是真被人找了麻烦,事后我也会出手的。但若是在两个月内你都没完成一件要求,那我就不管你了。至于方家家主,最多一个月,就有机会了,到时我会通知你该怎么做。” 这是赤果果的威胁,方淑颖准备阳奉阴违拖延不管的小算盘被识破,最后只能无奈点头。 周淮起身:“既然已谈妥,那我先走了。” “等会,买田地的钱呢?” 周淮一拍额头,摊手道:“来的急,忘带了,你先垫付吧。” 方淑颖脸一下就黑了:“我怎么觉得跟着你做事就这么不靠谱呢?” 周淮呵呵的笑:“以后习惯就好。” 第30章 羌国使臣,也是羌国大将军耶律亮嘲弄的看着面前的昭国皇子莫子期,冷讽道:“景国国丧期间是不会出兵的,昭国完了。” 才十五六岁的皇子闻言脸色一沉,看了眼一旁的西戎王子完颜绍宏,见对方脸色也十分难看,闻言却只是看了眼耶律亮,并没有多说什么。 完颜绍宏是因皇位被叔父所夺,逃到景国,想请求景帝的支持,借兵给他夺回皇位。可惜刚到景国京都,还未面圣就恰逢老太上皇驾鹤西去,景国进入国丧期间,景帝武明泰休朝三日。而现在,他们刚从朝堂上下来,来延寿宫给老太上皇上祭。 周淮也穿了一身素服,站在延寿宫在院落中靠院门旁设的那座祭棚外,此时正饶有兴趣的看着那几个在宫内狭路相逢的各国臣子,看着他们冷脸肃穆的进入另一座祭棚内后,才淡淡的说了句:“是都完了。” 长公主身穿孝服独自一人从周淮身边的那座祭棚内出来,正巧遇上周淮,两人四目相对,长公主微微一愣,然后脚步未停的离开了。 周淮收回看着长公主的目光,扫了眼已经连成排的祭棚,犹豫会便快步似跑的跟上了长公主。 长公主并未搭理身后的周淮,她径直回到了永乐宫,到了自己的房间后才一下子瘫倒在床上。 周淮跟进去,看到素颜的长公主面无血色的倒在床上,鞋和孝服都没脱。周淮便走过去帮她脱掉鞋子,又接过丫鬟刚从温水中拧好的帕子,边帮长公主解开衣襟后给她擦拭着脸和脖子,边偷看对方的表情。 自从老太上皇去世后,长公主的眉目间便带上了几分焦躁不安,而此时的长公主更是眼圈青黑,睁着双干涩充血的眼瞪着周淮。 周淮面无表情的回视过去,然后就见长公主脸上的表情忽然从哀伤变成了愤怒。她猛的一把抓住周淮的衣领,扯的周淮身子一沉,直接倒在了她身上。 周淮还未惊呼出声,就听长公主在自己耳边咬牙说道:“他行动了。” 周淮听了,才淡然的爬起来,又将抓着她领口的纤纤玉手给扯下来,边用帕子仔细擦洗边随意应道:“你怕什么?” 长公主盯着周淮,抬着头狠狠的说:“天牢快人满为患了!” 周淮呵呵的笑,一脸轻松的回道:“那就杀掉。” 长公主眼中寒光一闪,又倒回床上,不再说话。 周淮看长公主这个样子,也不在意,仍旧笑呵呵的表情,她把手中帕子递还给了丫鬟,又挥手示意那几个贴身丫鬟也都出去。 那几个丫鬟看了长公主一眼,见长公主没有任何指示,便犹豫着还是慢慢退了出去。 周淮见状满意一笑,然后坐到长公主的床上,跷着二郎腿说:“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人,至于吗?” “那是国之根本。”长公主神情有些恍惚的道,眼珠却已慢慢的从周淮身上移到了罗帐顶端,然后停住不动了。 周淮拿小手在对方眼前晃了晃道,看对方还是没反应,便耸耸肩,不以为然的道:“你太高看他们了,不过是些跗骨之蛆。 ” 长公主不再说话,闭上眼睛,明显是不准备搭理周淮了。 周淮却没准备离开,反而又凑近了几分继续说道:“是不是你之前拉笼的大臣受到牵连了?” 周淮说完见长公主仍没反应,便继续说道:“你就是太心急,结果白费功夫了吧?自古一朝天子一朝臣,局势未明前,你要拉笼势力也别选京城的啊,现在全进大牢了,想捞都难。” “你怎么还不走?”长公主对周淮坐在她旁边啰嗦非常不耐烦。 周淮则对长公主一向是十分冷静和有耐心的,所以闻言她也不恼,仍旧笑容满面的问:“我走了,你准备去干嘛?” 长公主斜睨了一眼周淮,却还是冷冷的回答了:“去见他。” “没用的。” 周淮说的肯定,长公主却不肯死心,倔强的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正直刚烈的长公主,有着济世救国的心思,才会如此积极的想为那些关押的大臣做些什么。可周淮却只认为那些大臣都是一丘之貉,不值得出手相帮,但周淮最后说出口的却是:“嗯,那你去试吧。反正只要我还喜欢着你,他就应该不会杀了你吧?” 周淮的语气中有些无奈。长公主没有接她的话。 周淮看了看沉默倔强的长公主,轻叹了口气。每当她与长公主对同一件事情产生不同看法时,周淮总是先妥协,虽然事后会发现周淮的判断总是最正确的,但长公主的倔强脾气还是常犯。周淮无奈的起身离开,同时等着几日后长公主主动来找她。 果然,没过几日,‘病中’的周淮就等来了长公主的探视。 周淮躺在床上,看着面前的长公主。对方神情憔悴,比‘病中’的周淮看起来更像个病人。此时对方正站在床边冷眼看着周淮,却紧抿着嘴唇不肯开口。 “这么不服气,干嘛还来找我?” 长公主抿着的嘴张了张,最后还是低低的回了句:“太子已经在金銮殿外跪了两天了。” 这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周淮却听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大概就是:我也不乐意来找你,只是为了太子,为了国家安定,为了大义才勉强来的。所以我仍是大义凛然,威武不屈的长公主! 周淮没好气的回击长公主:“跪在金銮殿外有什么用?!身为男人,他怎么就没有拼命一搏的狠劲呢?” 长公主脸色顿变,环视了眼外屋的丫鬟,才低声冷喝道:“你这什么胡话?持仁义礼智信,敬天地君亲师,才是做人之礼,为人之道。” 周淮看了对方严肃的表情和紧皱的眉,故意胡搅蛮缠道:“你这意思是说我不是人?” 长公主深吸了口气,知道对周淮讲这些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所以长公主也不磨叽,直接问道:“你究竟愿不愿意管这事?还是说其实你的话对他也没什么用?那你说的你与他的关系就是你在瞎编骗我!” 周淮直接翻了个白眼:“我出手肯定能马到功成,但我有什么好处?” 长公主早有准备,直接掏出她那块玉鱼来。 周淮看了眼她手上的玉鱼,没伸手去拿,只是问道:“给我了?” “租借,你回云州前还我。” “那就让他再跪几天吧,不然怎么能彰显的出太子的仁厚?你先回去吧,不送。 ” 周淮冷笑着说完这句话后,就把身上的锦被上拉,闭着眼睛准备午休。 “你!”长公主气极,却无言以对。她只觉心中憋屈,也不免感叹命运不公。凭什么自己每天忙的焦头烂额,而周淮则闲的像条咸鱼,而有时她却又不得不来找她询问或求助?长公主一想到这些,就恨不得直接捂死面前的人,然后再指着老天骂一句:天理何在?! 周淮闭着眼装睡,不再管长公主了。其实周淮心里恶意揣测长公主那济世救民的心中,是否真的在乎那些官员的性命。因为对于皇室而言,万里江山都是她武家的,天下人都是奴才。而武明泰做为帝王,只要不是血流成河,那么一场杀戮对撑控大局而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泱泱大国,难道还怕无人可用吗?而太子之所以着急,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势力少受些波及和图个名声。或许此时的长公主来找周淮,也不过是担心太子跪久有损健康罢了。换言之就是:一切事情还在可控制范围内。 不过周淮打的就是浑水摸鱼的主意,又怎么会错过这难得的讹长公主一次的机会?周淮想要的可不止是长公主手中那块玉鱼,所以她坐等事态恶化,最好等到太子与景帝武明泰起冲动,然后让长公主付出‘高价’请她出面劝阻武明泰,所以这一次,她说什么也不会应下长公主的这笔交易。 长公主看周淮真不再搭理自己了,她紧握着拳,忍了又忍,终于一跺脚快步走了。 下午一场秋雨来的无声无息,深宫里的重重楼阙在这一片清冷薄雾中显得格外沉寂萧索。 在低沉昏暗的傍晚,周淮揉着睡了一下午后变的昏沉的额头,听着外面打在枝叶上淅淅沥沥的雨声,靠在枕头上出神。 有丫鬟进来禀报长公主来了,周淮皱着眉头抬眼看去,就见到带着一身愤怒和无助的长公主已经进了屋,却只远远的坐在案几旁盯着周淮,有丫鬟给她倒好了茶就都静静的退了出去,屋内瞬间又寂静了下来。 两人都没说话。周淮微眯着眼,只顾揉着太阳穴。长公主静坐良久,终于对周淮低下了头:“怎样你才肯帮忙?” “这么快就折弯傲骨了?” 长公主咬牙沉默。 周淮静静看着她,长公主脸上仍带着倔强之色,始终不肯低声下气的说个‘求’字。 周淮起身,走到了长公主面前,认真的看着长公主问道:“我能帮你得到你所有要想的,而你能给我什么?” 长公主冷笑一声,反问:“那你想要什么?” “你!”周淮玩笑似的吐出了这个字。长公主一愣,眉头皱了起来,冷冷的看着周淮,良久才不解的问:“为什么?” 周淮一下没明白对方的意思,她反应有些迟钝的问:“什么?” 长公主继续缓缓说道:“倾国倾城有张姈,精才绝艳有廖其微,贤淑温婉有武明笙。这几人你应该都不陌生,为什么偏找我?若你真是他的孩子,就不要再与武家的人扯上关系了!” 周淮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盯着长公主的双眸说:“除非你现在就能夺得大位,不然与我成亲的人就肯定姓‘武’。” 长公主故意忽略了周淮的前一句,只是问道:“若非要选择武家人,那六公主的娘家也是一等世家,相貌性子都不错,年龄也与你相仿,为什么不是她?” 周淮又呵呵的笑了起来,看着长公主,狡黠的眨眨眼,揶揄道:“长公主殿下这是在逼着我表白吗?” 第31章 “表白?你配吗?!”长公主狞笑反问,见周淮不语,她神情更加得意,然后像看一个疯子或者小丑一样看着周淮说道:“不自量力!痴人说梦!你不会真以为本宫会为那些人的死活受制于你吧? ” 周淮并没因为长公主的突然变脸和冷嘲热讽而发怒,只是此时她脸上的笑容浅了几分: “那要是再加上这万里江山呢?” 长公主闻言,就像被人突然扼住了脖子般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不要,那我就毁掉,反正怎样都不会让太子和武凉城得到。”周淮的语气淡然,表情却十分认真。 长公主沉默不语。以前她只是以为周淮是烂泥扶不上墙,直到现在,长公主才深深的体会到了周淮究竟是怎样的人了——女痞。周淮其实就是一个凉薄、任性还有霸道的无耻之徒。她对这个世界并不在乎,无论是与她有血缘关系的周家的存亡,还是她口中偶尔提到与她关系特殊的武明泰的江山,以及艰难求存却为她变的孤立无援也要站在她身边的朋友武明笙。这些人,她都不在乎,那她究竟想要什么呢?长公主苦苦思索:为什么偏偏会喜欢自己呢?可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去喜欢一个人呢? 如果周淮只是想让自己觉得她喜欢自己,然后放下戒备呢?长公主想到这,心狠狠的沉了下去,心底寒意渐生,布满全身,她审视般看着周淮,似乎想用眼神将周淮从内到外给剖开看看里面究竟是怎样的心肠。如此冷漠狠辣又百无禁忌的周淮,在造福百姓和为祸天下间,更可能的是后者。一个亦正亦邪令人讨厌的不确定因素,那么……杀? 长公主此时的目光依旧温和沉静,可还是掩不住眼底的寒光闪烁。 “你起了杀意。”周淮用陈述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可目光却带着无畏和挑衅。 “你以为本宫不敢? “你敢吗?卫皇后、太子、卫家的生死束缚了你的手脚。” 长公主深吸了口气,稍稍稳定了情绪后才说:“你哪来的底气敢对我武家的天下指手画脚?这万里江山可不是你说了就算的!” “可我却是颗关键的棋子,能左右输赢的那颗。” “那你是笃定我会答应你了?” 周淮看着已经平静下来的长公主,叹了口气,道:“你若是只做个普通女人,前半生耗在闺房,后半生耗在内院,相夫教子,我也许没有什么把握。但只要你心中有欲望有野心,那就必然要受制于人的。” “你那所谓的喜欢,也不过如此!”长公主冷冷嘲讽,对方这种不择手段也不加掩饰的霸道让她不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本能的攻击对方来保护自己。 “爱情是需要手段的。” 长公主看着面前想强硬闯入自己人生的周淮,缓缓说道:“可本宫不喜欢你,也不屑于以情谋事。” “我不介意。要不这样,你把玉鱼给我,再给我十年时间?这十年里只要你不成亲,也不拒绝我的靠近就行。我们可以结成同盟,你想要做的事,我都会尽力帮你。若十年后你仍旧没有喜欢上我,我就把玉鱼还你,从此再不打扰。”周淮心中知道,她其实可以精心计划徐徐图之,甚至策划一场‘英雄救美’来获得长公主的好感,但她估不准武明泰对她的耐心是多久,她怕时间来不及,所以选择威逼利诱这样直接又残酷的手段。 十年?长公主犹豫不决。 周淮继续诱哄:“人山人海,岁月漫长,我这人做什么都没恒心,也许不知什么时候就不喜欢你了也说不定。” 周淮看着长公主笑的无害,她恒心没有,但狩猎的耐心却十足。 “好,我答应你。” 长公主犹豫了会,最终点了点头,因为她心中不可抑制的出现了个念头:十年内只要我比你更强,那现在的这个约定就是一句笑话。凭她的能力,十年时间又怎么可以逃不过周淮的牵制。 虽然长公主觉得她只是行了‘缓兵之计’,但答应时仍带着心不甘情不愿的憋屈,她咬牙忍住满腔的愤怒与屈辱,将玉鱼递给周淮,又色厉内荏的出言警告对方:“但以后你也别太过分,别逼得我忍无可忍的杀了你。” 周淮接过对方的玉鱼,嘴角的弧度上翘,她没有乘机承诺些山盟海誓的话语来安抚长公主,只是诚恳的说:“不会的。虽然我不知道活着的意义,但我很惜命,这点你知道的。” 长公主对周淮的话不置可否,只微不可见的点了下头,然后沉默不语。此时她心中如被块巨石堵住一般难受,但她只能将这种苦闷压在心底,无法对任何人宣之于口。而这痛苦在以后的岁月里,又渐渐渗透进她那只有黎民社稷的心里,然后占据一角,野蛮生长。 然后在经年累月世事磋砣中,在与周淮分分合合搏命般折腾后,终于摧垮了长公主的骄傲和刚烈,在以后的很多年里,周淮这个名字,就如一道刻入骨髓的旧伤,想起便会隐隐作痛,但她却始终不曾后悔过今日答应周淮的十年之期。 周淮亲手摧毁了长公主心中对纯美爱情的期盼和向往,甚至从此对爱情敬而远之,但她却心安理得,并无丝毫负罪感。透过窗看了眼外面的夜色朦胧,周淮温柔的说道:“明天一早我就去太极宫,肯定办成此事。你先回房休息吧。” 长公主看了眼周淮,冷着脸离开。 次日清晨,秋高气爽,是个好天气。 “ 人生是梦的延长,梦里依稀依稀有泪光。何从何去,觅我心中方向。风悠悠在梦中轻叹,路和人茫茫……” 周淮哼着歌,在太极宫内等着武明泰,此时她又恢复了往日那浅薄无知不思进取的样子。 在她哼唱第三遍时,武明泰从殿外进来,看见她就问:“你怎么来了?”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武明泰笑了。当他拒绝长公主提出对那些牢中大臣‘明辨慎断’的请求后,他便等着周淮来找他了。 “凉月用什么代价说动了你?” “一个协议。” 武明泰坐在案后,将案上已经写好送来呈阅的圣旨拿起,看了几眼,将玉玺拿出盖章后,才开口:“你倒会浑水摸鱼。” 周淮坐到武明泰面前,嬉皮笑脸的说:“多亏你算无遗策,才让她把自己卖我了。” 武明泰点点头,毫不在意的接话道:“我是你父亲,当然会为了你好。” 周淮闻言就笑了起来,因为她突然想起自己也曾对长公主说过类似的话。如此看来,她与武明泰果然是父女。不过她如较好哄,长公主只是半真半假的答应给她十年时间,她就能搁下心中的芥蒂,来求面前的这个人。 “那现在你总不会为难我吧?” “我又何曾真的为难过你?” 周淮笑笑,不语。 武明泰也不再多说,指着案几上他刚盖过玉玺的圣旨说:“这道圣旨就是凉月要的。还有这块金令,见令如见朕,保你以后平安。” 周淮拿过圣旨看了看,圣旨上的大概意思就是以后将那批大臣交由大理寺审判,刑部复核,御史台监察,也就是说武明泰曾对那批官员先杀后审的血腥专权统治暂时取缔,有意要放过他们一命。而且圣旨上面还写出了一条带有补偿安抚意义的规定:官员犯罪一律享有‘减’、‘赎’特权。 周淮看了武明泰一眼,面无表情的将圣旨移到左手,又伸出右手去欲接过武明泰手中那块金灿灿的金牌,武明泰的手微微一躲,认真的说:“这是景国开国以来的第一块金令,你考虑清楚了?” “嗯。” “这么肯定?” 周淮懒的再言语,直接抢过金令,在手中端详了片刻就塞进了自己怀里。然后她看了眼正紧紧盯着她的武明泰,轻咳了两下,才语气淡淡的说:“反正也是烂命一条,希望他们的手段有趣些。”不然落我手上可没有减和赎的机会,这句话只在周淮的心里一闪而过。 “你不躲了,真的愿意为她努力上进?没想到我的孩子竟还是个痴情种。”武明泰笑着说完,眼中情绪复杂。 周淮闻言用带着几分阴郁的眼神看了看武明泰,神情有些不悦的。她不喜欢‘躲’这个字,前世她可以算得上是个作恶多端的匪徒,曾上过多国的通缉名单,在那躲躲藏藏的几年里,被那刀头舐血的生活磨出了惊人的耐性,但脾气却越发狠戾乖张,就比如她阴晴不定的性格,此时的周淮已经冷了脸,冷冷说了句:“只是想找个事做而已。” 是因为这寂寞如雪的人生?还是对武凉月的征服欲?武明泰沉默的看着周淮,这个从来都冷漠理智到可怕的孩子问:“会为她好好活着?” 周淮点头:“还要权势滔天,不能让她被别人抢去了。” 武明泰看着这个努力去爱另一个人的周淮,笑了:“好,你来帮我,我让你得偿所愿。” 只要周淮想要,一个可有可无的公主,他愿意帮她一把。而他始终没有告诉周淮,灵族是没有爱情的。他们从来都只为活而活着,实力是他们唯一也是仅有的追求。 可是周淮是生于长于那个叫地球的异星球,在那个以情爱为主旋律,为爱歌功颂德并经久不衰的地方,周淮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响。当初武明泰发现这点时,他的心中震惊又好奇,便开始留意观察着周淮的感情。 当他发现周淮因为对男人无感觉而去喜欢女人,当看到周淮笨拙而执拗的故作温柔又刻意表现的百依百顺时,当他明白周淮遮掩本性戴上虚假的面具也要去演绎一个完美情人的形象后,他便有些不忍告诉她这个事实了。 周淮不会爱,她只能像个落水的人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去抓住另一个人。可是女人天生敏感,在爱情中,你是不是真心爱她,她心里知道。 武明泰一直希望周淮把心思放在事业上。可是钱财、权势、美色这些,她都不要。在周淮知道自己可能生生世世都活在命不久矣中时,她就放弃了所有的欲望,连生死也是听天由命。 武明泰恨铁不成钢。他知道周淮对爱情还心有不甘,便无可奈何的行此下策,将武凉月给推了出去,然后像绑在毛驴前的萝卜一样催着周淮前行。而他现在最希望的是武凉月不要喜欢上周淮。因为他就算能再拿出支萝卜,周淮也不会真像蠢驴一样上两回当。 周淮并不知他所想,无所谓的点头。想要什么就要付出什么代价,她来之前就已经考虑清楚了。 “好,你下午就搬出永乐宫去凤仪院住吧,那离藏书楼近。我给你找好了授课老师,从明起你每天去那里听讲。” 周淮挠了挠头,突然有些体会到了昨天长公主的心情,报应来的真快。她看了武明泰一眼,最后还是无奈的点点头答应了。 第32章 太极宫宫外不远处,长公主忧心忡忡的看着宫门口,等着周淮的消息。 在她身后七八步远的距离,站着张姈和卫璇两个人。而周围除了她们三外,连个宫女太监都没看见。 张姈在国丧期间也终于换下了她那套常穿的大红石榴裙,换上了一身素服,拉着卫璇悄悄低语:“长公主为什么会找周淮帮忙?” “得宠呗。”卫璇说完不屑的撇撇嘴,却看见张姈的神情中有些不太对劲,似乎忧心中又带着些害怕,便有些不解的问道:“你怎么了?有话就直接说,别给我藏着掖着。” 张姈有些吞吞吐吐,但还是说了出来:“你有没有没发现,上回想设计周淮的那些家族,在这次事情中全受到了牵连?” 卫璇凝眉思索,下意识的点点头认同了张姈的话。可她知道张姈的性子,大大咧咧直来直去的张姈若没人提醒,是不会发现这种细节的。卫璇想到这,表情严肃的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张姈眼神躲闪:“没什么。” 卫璇把脸一板,严肃道:“快说,非要我审你才行?还是你想让我告诉殿下你有事瞒着她?到时候可别找我救你。” “别,别,璇姐姐,我说,但你得替我保密,千万别说出去。” “真啰嗦,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张姈犹豫着说:“我上回说漏嘴,告诉周淮是四皇子的人设计想害她。” 卫璇一愣,问:“什么时候说的?她什么反应?” “长公主殿下受伤当天就说了。周淮当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还自言自语的说了句:怪不得长公主来的这么巧。” 卫璇追问:“她还有没有说什么话?” 张姈思索片刻,才小心翼翼的说:“她没说什么,是明笙偷偷告诉我,张家并没有在名单上,所以这次我张家也就只有国子监那个张助教和几个来往并不多的官员被贬谪外放,并没伤到根本。” 卫璇脸色突变,心中也是一寒。这次卫家虽然也没有子弟直接被抓入大牢中,但除了她嫡系一脉,其他的却都不太好运,其中不乏卫家重要成员和不少关系往来密切的高品级官吏,所以在这次‘变天’中,卫家在朝堂里的重要职位失去近一半。 而且还有一事,经张姈这一提醒,卫璇倒是想起现在朝堂上新启用的这批‘后起之秀’官员的身份,大多是出身贫寒也没有与各大家族牵扯过深的年轻人,他们中很多都是拥护反对世家特权思想的激进年轻人。而另一部分则是来自云州户籍或在云州任过职,今年才被升调进京,因为其中官级都比较低,所以没被各大世家注意,但仔细清数那些人数却超过了云州往年入京人数的数倍。若是这些人已经结为同盟,那么就算世家仍像往年那样排挤掉半数,也抵不过他们增长的速度,加上皇上的背后支持,大概不出十年,云州官吏就将在朝堂权势中占据一方,加上周家在云州已经经营了三代的权势,到时候周家或许就是居于武家之下权势最大的世家。 可是皇上为什么这么信任周家?卫家为武家忠心耿耿尽心尽力这么多年,竟然遭到的皇上怀疑打压,这个结果实在太让人心寒。而周家的主要势力已移到云州,哪有世居京城的卫家人脉通达?再论关系亲疏,卫皇后是卫家女儿,长公主与太子是卫家外甥,都与卫家关系亲近,在这点上周家那个前后两代人里就只生了周淮这一个女孩的更是比不了。卫璇可不信,皇上会因为周淮出生奇异就对周家刮目相看,那么皇上现在为什么要这么做?除非……卫璇突然想起了得宠的贤妃,还有与周淮年龄相当的四皇子武凉城,心中一惊。 卫璇心里越想越多,也越想越怕,但并没有把这些说出来,她看了眼前面静立的长公主,安慰张姈或者是自我安慰道:“也许只是巧合,别想太多。” 她们这边正小声说着,周淮已经从太极宫出来,走到了她们身边,笑着将圣旨递给等候在外的长公主道:“怎样,没让你失望吧?” “嗯。”长公主淡淡应了声,拿过圣旨,没有再跟周淮多说一句便转身就走。 周淮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然后故意用双手捂在嘴边喊:“中午我做饭,记得回来。” 长公主不知有没有听见,头也没回就这样走了。 卫璇张姈她们看到长公主走了,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卫璇看到了长公主手中拿的圣旨,又看了眼周淮,并没搭理她,神情倨傲的扭头跟上长公主。 张姈倒是毫不记仇,笑的没心没肺的跟周淮打过招呼后,才转身向长公主她们追过去。 周淮独自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她们走远才转身回去。 中午她做了一桌菜,等了近一个时辰,长公主也没有出现,甚至直到她搬去凤仪院,长公主都没有露过面。 周淮还是选择奋发图强了,就像至尊宝最终还是选择戴上了紧箍咒一样。其实这世间路看似有千万条,但真正给你的只有一条,那条别无选择的路还有个称呼,叫作命。 周淮独居凤仪院,虽然有满院的宫女太监和侍卫林立,将院子各处守卫的如同铁桶一般。但周淮喜静,所以整个院子连走动的脚步声也是故意放缓到轻不可闻。她这里也无人敢来打扰,所以纵然身处皇宫,过的却与世隔绝一般。 而周淮每天除了去藏书楼看书听课外,就窝在凤仪院学习武明泰搜集全国优秀工匠的技艺图纸以及记录手扎,里面还包括建造能量阵的图纸及那种能量原石。偶尔武明泰也会抽空过来看她,给她讲解他故乡的科技及他们那里的计算公式。 这一次周淮终于认真去学了,并且对武明泰的态度也好了不少,遇到不明白处也会主动询问。 武明泰对周淮现在这样努力上进拼搏进取的表现也很满意。他见周淮身边的服侍丫鬟云绫年龄还小,怕不能好好照顾周淮,便将自己身边服侍了几年的心腹宫女调了两个过来照顾周淮的生活起居,还吩咐周淮的生活用动以及吃食上要什么都直接报到他这来,他另派人去办理。这样的细心妥帖,也让周淮更加专心在学习上。 周淮也没有再回永乐宫找长公主。她虽然喜欢长公主,但不会作践自己去缠着对方。她努力学习,坚持奋斗,寂寞的朝着她的目标前进。 周淮在凤仪院和藏书楼两点一线,学的不知天日,直到武明笙费尽周折将方淑颖找到公西千年这消息传递给她,并让她尽快出宫一趟,周淮才恍然惊醒过来。 当日下午,周淮就带着块小一些能量原石和当初发现长公主那块玉鱼的雕饰品,随便带了几个人就出宫去了。 武明泰得知消息时,知道周淮身边的暗卫已经全部跟了上去,并且会一路传递消息回来,正忙着与大臣商议对外国使臣处理办法的他便没有再多加留意此事。 到太阳落山时,暗卫消息突然中断,等武明泰再派侍卫按消息去寻踪找人时,周淮已经出事了。 第33章 周淮在方淑颖的玉器店里与对方会合,然后同乘一辆马车朝京郊而去。 在京郊一个僻静的竹木屋中,周淮见到了传说中的公西千年。对方独自坐在篱笆小院的竹制摇椅上,晒着秋日暖阳,身旁是一大丛开的正好的淡雅□□,映衬着他身上的素衣脱尘。他面容清秀,气质温和宁静,可头上却是白发如雪。 公西千年对着面前的方淑颖微笑的点点头,却在看见周淮后一脸震惊,然后立刻站起身来相迎,态度莫名的带着几分恭敬。 周淮有些奇怪的看着面前这个让人辨不出年纪的人,又看了看那一头的白发,总觉得在那见过,却一时又想不起来。 三人在院中坐着,彼此介绍寒暄了一番后,周淮便直奔主题,拿出带来的那个鱼戏莲叶间的玉摆件让公西千年先看看。 公西千年一愣,还是笑着接过,拿在手中端详良久,在看到玉器下的印戳后,脸色也越发凝重。他用手在那印戳上摩挲半晌,才谨慎的开口:“不知道阁下从哪得到的这玉器?” 周淮不答反问:“这玉件可是您雕的?” 公西千年面带疑惑的说道:“虽然这印章是我的,雕工也像,但我不记得有雕过这件‘鱼戏莲叶间’啊。” 周淮有些怀疑的盯着对方的眼睛看了看,最后取下自己颈上的玉鱼,递给对方道:“再看看这个,能雕出一样的吗?” 公西千年看了眼周淮手中的玉鱼,却并没有接过去,而是盯着周淮的眼睛摇了摇头,略带深意的说:“可以试着仿造,但造出来的肯定也没阁下这块有灵气。” 周淮看了对方一眼,收回玉鱼,见公西千年准备将那荷叶玉件还她,她轻轻摆摆手:“这个就送您了。”说完不等公西千年拒绝,又说道:“今天过来,其实还有一事想麻烦大师您。”周淮说着看了眼方淑颖。 方淑颖立刻会意,起身将手中捧着的盒子打开递到公西千年面前。 周淮接着说道:“听说您技艺精湛,此次来,便是请您帮忙把这个雕刻出来。” 公西千年好奇的拿起面前的那块椭圆形的能量原石,不一会那原本轻轻抚摸的手却渐渐的颤抖起来。他深吸了口气,恢复了情绪后问周淮:“这东西好像不是玉石?阁下怎么得到的?” 周淮一直都注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自然也看出了对方的奇怪举动,但她只是笑笑,不动声色的回答:“这些都是别人送的,是什么材质我也分不清楚,只是觉得挺漂亮就收下了。您见多识广,不如您来说说?” 公西千年的态度有些慎重,将那能量石重新放回盒中后,就带着探究与歉意的表情对周淮说道:“阁下谬赞了,我不过是个普通的碾玉匠罢了,哪识得这奇物?若是送这东西的人说过此物来自何地,或许我还能猜上一猜,可是如今对此物一概不知,实在不好妄下判断啊。” 周淮点点头,然后在对方期待她说出更多关于这能量石的来历时,恶趣味般换了话题:“您觉得这个雕什么好?” 公西千年愣了愣,才接话道:“阁下心中可有计划?” 周淮看着那块白色的能量石,沉吟片刻问:“做条腰带够吗?” 公西千年点头,又看了看周淮的小腰,问道:“那准备是自己戴还是送人?” “送给一个重要的女人,祝她乔迁之喜吧,所以还请您务必加紧时间尽快做好,价格可以商量。”周淮准备将玉腰带在长公主的公主府建成后送过去。 公西千年点头,笑着说道:“钱就算了,我觉得与阁下十分有缘。若阁下不嫌弃,以后就交个朋友吧。” 朋友?周淮看了眼对方的年龄,有些无语的道:“朋友是回事,交易是另回事,一码归一码。” 公西千年看出了对方的拒绝之意,想了想,说道:“其实我是有件事想请阁下帮忙。” 周淮笑着打趣:“我又不差钱,为什么要以物易物?” “可能是我没表达清楚,所以让阁下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我仍免费给阁下雕刻腰带,至于阁下愿不愿意全凭你自己的意愿。” “那就多谢了,毕竟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公西千年目瞪口呆,张了张嘴硬是没说出一个字来。 坐在一旁的方淑颖脸皮薄,听到周淮这话后,就躁的低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公西千年僵硬的笑笑,在这尴尬的气氛中说了一句:“阁下真幽默。” “嗯。”周淮点头,表示接受对方的夸奖。 这一反应让公西千年彻底不知该说什么了,最后还是方淑颖红着脸站出来打圆场:“周小姐年纪小,性子直,公西大师您别介意,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告诉我也一样。” 公西千年看了眼已经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周淮,又看看努力保持微笑的方淑颖,咬咬牙,还是开口说道:“其实我此次来都城,是为了追找我的好友范构。他是位能工巧匠,一年前在京都内失踪,我一路寻迹来到京城,可是各处打听都皆无消息。看阁下衣貌不俗,就斗胆拜托阁下帮忙打听一下,希望能找到此人。” 方淑颖听完,犹豫了会还是决定问出来:“你有没有想过,对方可能已经遭遇什么不测了?” “本来我心中也有这些猜想,但没看到尸体就总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能够想办法托人四处打听,我心里也好受些,也就算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方淑颖听了,神情中带了几分怜悯,但又不知用什么话来安慰对方,只好低头沉默。 静静听他们谈话的周淮,在听到范构这名字时若有所思。 范构?周淮心中默念了两遍,就想起这个名字她在哪见过了——在武明泰给她的那些学习手札和图纸中出现过。 周淮看了眼公西千年,不动声色的继续旁观。 方淑颖看了眼周淮后,才硬着头皮向公西千年问清对方的大概相貌,便以一句会帮忙打听,有消息会第一时间告诉对方做为结尾,然后也没再多留,拉着周淮与公西千年客气道别,就离开了那竹屋篱院。 回程路上,方淑颖看着闭目养神的周淮,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个找范构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周淮打了个吹欠,无所谓的说:“是你答应的,又不是我。” 方淑颖因周淮的无赖而气急败坏,咬牙提醒对方:“咱们可是一伙的!” 周淮有些懒洋洋的回道:“那我交给你的事,你怎么还没办妥?我可是已经兑现承诺,让你父亲做上了家主之位。” 方淑颖有些慌张,但还是找到了个理由回击:“那大房嫡子这事呢?”虽然她父亲是因方家重要成员多被入狱,而白捡了家主之位,但她父亲的嫡子还活的好好的。 “就一个纨绔而已,设计除掉就是,还用我教?” 方淑颖抿嘴,眼中恨意难消,但表情却犹豫纠结,最后沉默不语。 周淮看出来了,方淑颖大概是没杀过人,所以她笑着问:“你不敢?” 方淑颖看了看周淮,低下头去。 “你跟公西千年说过我的身份?” “没有。” “那他这么恭敬干嘛?” “我也觉得他态度挺奇怪,还以为他是你周家的属下呢。” “属下?” 周淮皱眉,咀嚼着这两个字,然后突然想起对方那一头白发与她曾在玉鱼中看到的异世中人颇像,难道对方是灵族?那为什么武明泰又是黑发?周淮有些不解,决定回去后就派人去查下对方的身份来历,等下次来拿玉腰带时顺便试探下对方,可能她还要去问问武明泰一些关于他故乡的事。她可记得武明泰是被仇家算计才从空间裂缝逃出来的,万一对方就是追杀武明泰的仇家派来的呢? 周淮皱着眉头,心中猜测公西千年的身份,忽然感觉车外马嘶人叫,显然是出了事。 方淑颖刚想掀起车帘去看,就被眼疾手快的周淮往旁一推,只见一支带着寒光的箭矢从方淑颖刚才的位置穿过射在了车壁上,稍后又有数支箭矢从车窗和车帘外飞射入马车之中。 周淮与方淑颖趴在角落中不敢动弹,却突然感觉马车猛然抖动了几下,然后向前倒去,没有防备的两人直接从马车内滚落在地,给摔了个七荤八素,待抬眼再看周围情况时,就见原本带的十来个侍卫,还剩下三个站着的,地上已是死伤一片,情况惨烈,但倒在地上的马和人仍成包围圈将马车护在中间,而她乘坐的马车因为拉车的马死了而向前倾斜在地,但并未倒翻。 周淮又看了看躲在两侧山陂上射箭的杀手,估计至少有二十多人,而最糟糕的事是她们附近还没有山石树木来遮挡。 “有埋伏,都小心。” 侍卫说完,将地上的周淮和方淑颖迅速拖到了马车旁,并塞入马车底盘之下。他们则以马车为掩体,牵住最后几匹马呈扇形护卫在周围,并努力稳住马车,不让其侧翻。 就在侍卫话声刚落之时,就见道路两旁的山陂上又是两轮箭雨齐射而来。那几个侍卫眼前无法抵挡,只能眼含悲痛和坚毅的拉起地上的尸体挡在身前,然后自觉围拢在一起堵住了马车底盘的缝隙,努力不让箭矢射伤马车下的两人。 但众人都知道,这也只能暂时躲避一下,万一对方用火箭,或者直接杀下来,他们人数悬殊,也是必死无疑的。 就在众人心生绝望之时,身后不远有马蹄声极驰而来。众人抬眼看去,就见有一群十来人的轻骑从他们身后的道路上飞奔而来,其中两骑朝着她们马车这里飞速靠近,其余十骑分两批向两边山陂冲去。 那两个人飞奔到马车旁,亮出手中铁牌,大声吩咐:“上马,向前冲!” 在刚才那阵箭雨下唯一还能行动的侍卫一听,立刻将周淮与方淑颖一手一个甩上马去,然后跨马扬鞭,狠狠一抽马肚,急驰出去。那两人随着他的动作,打马护在两侧。 可是山陂上埋伏的人在那两队轻骑近身前,向周淮这边发出了最后一拨箭雨。 周淮被马颠的头昏脑涨,连风刮在身上都没有任何感觉,但她鼻子里却嗅到了一股极重的血腥味,还感觉到她背后那个侍卫在随着马晃动身体时,有什么滴到了她的头上和脸上,粘稠的感觉让她心里一沉。 她们在奔驰了大概一柱香的时间后,马匹便自然的减速,然后停了下来。周淮动了动脑袋朝两侧看去,只见刚才护在她们身侧的两人现在只剩下一匹受伤的马,奄奄一息的跟在她们马后。而周淮这一动,却让她身后的侍卫一下从马上栽倒在地。 周淮看着对方身中数箭,全身被血染红的尸体,问她身前的方淑颖:“会骑马吗?” 方淑颖身子僵硬,有些木然的摇摇头。 “那就下马。”周淮说完率先跳下马,帮那侍卫合上那双血红暴突的眼睛,又看了看两侧仍是山林的道路,然后俯身把耳朵贴在地上听了会。 周淮站起身,抹了抹脸上被滴上的血,回头看向身后那群骑马持刀朝她们追来的人影,又看了看身边吓的手足无措的方淑颖,拉住她的手往看起来比较密集的山林里跑去。 第34章 周淮双手握着根不粗不细的树枝,从树上一跃而下,树枝呈劈砍式准确的砸在巨狼的颈上,一声沉闷的断骨声响起,巨狼轰然倒地。 周淮的身子刚稳稳的落在地上,便立刻冲着巨狼脖子和腰这些部位又是一顿狠砸,直到看到巨狼口中吐出血沫来,才停手,然后抬头示意树上的方淑颖下来。 方淑颖慢慢爬下树来,谨慎的环视了下四周,才向周淮靠近。只是还未等她说话,周淮就将一块沾着毛皮看起来血肉模糊的肉块递了过来。 方淑颖下意识接过,感觉这肉都还是热的,她恶心欲扔,周淮淡淡看了她一眼说道:“吃下去,然后抓紧时间离开这。” 周淮说完话,又用她手上刚找到的尖石在另一只狼腿上剜下一大块肉来,然后看也没看方淑颖一眼,就顾自先吃了起来。 这茹毛饮血的场面,再加上周淮脸上身上都是被树枝划破划伤的血痕,看起来就像是只野兽在捕猎后欢快的进食。可是这副场景却让方淑颖看的心中发寒,胃中也止不住的翻涌。她此时虽然也饥肠辘辘,但看着手中的生肉,也实在下不了口。 周淮只吃了拳头大小的一块肉后,就将剩下的用叶子包好放在身上。再看方淑颖仍站在原地,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只得说道:“那些人应该还在林子里找我们,小心起见,只能吃生的了。其实新鲜生肉,口感还是不错的,就是带着檀味。当然,要是实在吃不下,也先拿着,等找到山洞后,我给你做烤肉。” 方淑颖闻言,松了口气,果断将肉用手帕一包,强忍着不适带上了。她看了看天空,再看了看已经有些模糊的树林问:“天快黑了,我们不下山吗?” “我觉得找个安全地,等待救兵,这样我们活的希望可能更大些。” 方淑颖皱眉,显然不太认同这个办法,她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那最后出现的一批人只分了两个人来救我们,那前面会不会有接应我们的人?” “就算你说的没错,可他们没及时赶到,那就八成是出了意外。所以我们现在更需要尽快找个山洞来努力自救,而不是被凶兽吃掉或者冻死。”周淮说完,最后看了眼落日后的余辉,辨明了方向就拄着那砸狼的树枝做拐杖埋头朝更深的丛林中走去。 方淑颖无奈跟上,但也不忘提醒道:“这林子太密了,再往里走迷路了怎么办?” “不会迷路的。”周淮回头,揪住走的跌跌撞撞的方淑颖的衣袖,笑着安抚对方:“毕竟我最喜欢玩迷宫游戏了。” 方淑颖沉默。对这个神神秘秘的周淮,或者说是才五岁就自私狠戾的小孩,她始终不太适应,但她也没多问,只是猜测周淮可能压根就不想被动的等待救援才选择深入丛林,也可能是对方有信心能在这林中安然活下去,所以并不期待或者说不信任那些可能找来救援她们的人。方淑颖不想深想下去,便转移了话题,也是将她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你就没怀疑是我这边泄露出了消息?” 周淮脚步未停,只随口答道:“我信你。” “为什么?”方淑颖愕然问道。信她?那么出问题的不就是只剩武明笙了吗?可方淑颖知道,武明笙虽然年龄小,但做事小心,而且颇有傲骨正气的武明笙也不会做这事,所以方淑颖不免又替武明笙说上几句:“我传消息很小心,那些人……”方淑颖犹豫着,看着周淮说:“应该是一直在监视你的一举一动。” “我知道。”周淮并无意外的点点头。她带的人虽然都做了伪装,但不排除对方将她在宫外认识的人全部监视了起来。周淮想到这,便对方淑颖说道:“是我的错,在凤仪院呆久了,大意了,才落入险境。幸好这段时间训练的体术派上了用场,不然也活不到现在。” 方淑颖看周淮似乎并没疑心有内鬼的样子,悄悄松了口气。 周淮说完,却微微垂下了头。她心中有些懊恼,当初跟周擎闹翻脸后便拒绝了周家死士的保护,不然今天也不至于这样狼狈。现在沦落至此,不仅是自作自受,还连累了方淑颖。而至于方淑颖身边为什么没有人保护?只能说大家族旁系的旁系,就算有人扶持,想自立自强也是需要不少时间的,方淑颖离能拥有保护自己势力的时间还很长。 方淑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调侃道:“我们还能活着就已经很不错了,毕竟,你的仇人可能是心心念念无时无刻不在准备着杀了你。” 周淮闻言,只是笑着点点头,便再次小心的环视了下四周。虽然此时林子里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但周淮还是十分小心警惕。她这人虽然有些冷漠自私,但不到万不得已,也并不想轻易拋弃跟随着自己的属下,即使这对她现在的局势有利,但她还是选择带着方淑颖一起寻找机会活下去。而前世的逃亡经历在时隔五六年后,甚至换了具身体也仍旧帮她避过了不少危险。 五日之后,当武明泰派人将丛林拉网式搜找了一遍仍无消息后,当所有人都以为周淮已经死在丛林的哪个悬崖或兽窟时,周淮又带着方淑颖完好无损在众人面前高调出场。 凤仪院中,周淮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看着面前的两人,准确说应该是看着卫璇在那故作姿态的跟她说些无聊的话:“过去我们之间是有些小摩擦,不过也都是些小事,不值一提,而且已经过去了,就不用再放在心上。此次你逢凶化吉,平安无事的回来,我也十分为你高兴,至于那些凶徒,陛下已经下令在全力搜捕,应该迟早会抓住的,你只管放心,先安心好好休息,我们下回再来看你。” 周淮差点就被这枯燥无味的慰问式话语给催眠了。卫璇自从被周淮这块踏脚石给硌了脚后,每次见到周淮都没好脸色,此次会跟着张姈一起过来看她,还主动安慰她,这让周淮比看见武凉城过来看她时更加吃惊。不过幸好对方说完,看她竟然沉默不语,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有,便真的气冲冲的走了。 周淮对这些人的到来倒是无所谓,她可惜的是,这些不可能来的人都过来看她有没有死,而与她有过十年之约的长公主却没有来见她一面。所以在几日后,当长公主姗姗来迟时,她一脸幽怨的嘟囔:“你终于来了。” “嗯。”长公主冷着脸在她身旁坐下,接过旁边丫鬟刚端进来的药碗,拿起汤勺就准备喂周淮喝药。 周淮见到对方如此举动,双眼明亮,带着笑问:“你不会是觉得我活不久了,才突然对我这么好吧?” 长公主瞪了她一眼:“我现在在这碗里下毒还来的及。” “那我能在死前亲你一下吗?” 长公主不搭理她,直接将药碗塞到对方手中,看着周淮一脸痛苦的将药喝完,才疑惑的问:“你不是没受伤吗?这是什么药?” 周淮撒娇加装可怜一起用:“还不是他出的主意,竟然拿我当饵!现在还逼我装受惊吃药,太讨厌了。” 长公主眼中有寒光闪过。她没告诉周淮,太子因周淮被人刺杀这事给推上了风口浪尖。虽然她觉得这事是有人故意嫁祸给太子,只是她没找到有力证据证明太子并没参与其中,反倒是隐隐察觉到太子有夺权的心思。也许是上一次武明泰的血腥杀戮让各世家人心惶惶,所以给了太子这个机会?此时的长公主心情复杂,她还是太弱,没办法去阻止这场权势争夺,但也下意识拒绝去相信周淮口中的任何一句话。 长公主看着周淮,若不是对方告诉自己武明泰的身份,那么以武明泰过去对朝堂听之任之的态度,她或许真的会以为太子可能成功夺权上位。长公主深吸了口气,掩下她复杂的心情,不去想那些残酷无情的政治,而是换了个话题。 “有次,我看见你给明笙唱什么‘年方二八’,那是什么?” 周淮看出长公主心情不好,还有明显心不在焉的状态,但她也没在意,还顺着对方的话题,故做扭捏的唱到:“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傅削了头发……” 长公主听完这段《思凡》后,才嘴角扬了扬,假意嗔她:“教坏小孩子。” “坏点才好,太正直会吃亏的。” 长公主沉默,房间又一次陷入安静,当周淮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淡了下去时,长公主才问 :“你和她怎么合的来的?” “你不觉得她跟你挺像吗?聪慧敏感,只是心太软。只希望她以后不会像你一样,胸怀天下,大公无私。” “我和她不一样。前世,她去番邦和亲,虽被赞扬成大义,但那只是她无法选择,无可奈何罢了。而我,有更多的选择,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可是我能为天下太平这个目标而放弃所有,所以别拿我跟她比。” “同样是政治的牺牲品也要分个高低吗?” 周淮没有像以往那样东拉西扯,而是直接毒舌回击。而这毫不留情的嘲讽让长公主脸色越发难看,长公主反唇相讥:“对她而言和亲确实是牺牲。靖王妃虽对她不太好,但也比去番邦和亲强。但我是为了理想,所以愿意牺牲自已,比如答应你的要求。” 周淮脸色也有些不太好,她盯着长公主看了良久,才终于露出抹阴冷诡异的笑来说道:“还不够。想要天下太平,需先杀尽恶人。” 第35章 檀木棋桌上,黑白相争,缴杀激烈。周淮的白子在被武明泰杀掉一条龙后,只能弃子认输。 “凉月让你来的?” 最近废太子的传闻喧嚣日上,武明泰以为他那女儿又会找周淮帮忙,然后被骗的签下什么‘丧权辱国’的条约,遂有此问。 “不是。”周淮盯着被棋盘上穷途末路的白子,头都没抬的回道。 武明泰端着茶杯喝了口后,才笑着问:“若无事,你会来找我下棋?” 周淮抬头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翡翠棋子放回棋盒中后,神情已变的严肃:“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真打算废弃太子?” 武明泰放下杯子,神情微冷,连看着周淮的眼神都冷冷的。他皱着眉头,在周淮以为他对自己的多管闲事而不悦也不会回答时,才冷笑道:“是他迫不及待了。” 周淮暗翻了个白眼后,才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情说道:“得饶人处且饶人,用不着废掉吧?而且狗急还会跳墙,万一来个鱼死网破,就不太好了。” “小鱼小虾,能翻多大的浪?”武明泰毫不在意,不过看了看周淮的神情明显不快后又说道:“进入这具身体后,我并没有对那些孩子出手,他们若安安分分,一辈子仍能锦衣玉食,但若还不满足,我也绝不容忍。” 对于活了上千年的武明泰来说,这些出现在他生命中几年或者几十年的子女实在是无关紧要的,而拥有灵体的周淮比那些人也好不到哪去。如果他不是急着回去,那他仍有时间等待下一个有灵体的子女出生,可能那一个比周淮更好掌控也说不定,可惜上天偏偏给他丢了周淮这个讨债鬼。 果然周淮听了他这话,直接厚脸皮的来了一句:“只满足于锦衣玉食,那还当什么太子?又不是人人都像我这样既听话又没野心,有时候换位思考下就能互相理解了。” “这么说你觉得太子弑父夺权是对的?”武明泰仍旧神情平淡,但眸中带了几分阴郁,紧紧盯着周淮的眼睛问道。 周淮嘿嘿一笑,严肃正经的表情直接就丢到了爪哇国去了,她笑时眸子微眯,透着几分狡诈道:“我只是想说,不想当皇帝的太子不是好太子。” “呵。”武明泰冷笑一声,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说:“你要知道,太子不诛,凉月不会全心全意依附于你,而且周家暗中支持的也是凉城。” “那是周家的选择不是我的,我也不在乎谁坐上那位置,我只知道,现在毁了太子就是毁了她。”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有太子是储君,卫家不倒,长公主便永远是最尊贵的公主。 武明泰听后,目光微冷,语气也严厉了几分:“别因儿女情长毁了大局。你若没手段让她百依百顺,再换一个就是了。天下人这么多,比她模样性格好的无数。” 周淮听的无语,摊手回道:“你别想教坏我,我就认准她这颗歪脖子树祸害了。所以无论如何,与她之间绝不能有血仇。” 周淮知道,她可以用社稷安危来与长公主博弈,但绝不能拿太子与卫皇后的性命来胁迫长公主,这是长公主的逆鳞。前世,太子武凉琛暴毙后,四皇子武凉城登基称帝,贤妃成了太后,而卫皇后则被软禁于护国寺。后来长公主与周灏和离,武凉城又逼她去和亲,她举大旗讨伐武凉城为君昏庸无道,在明知实力悬殊时,仍慨然赴死,与其说是大义,不如说是她的自我毁灭。而这世,明知真正的武明泰已经消失了,仍不敢与太子一起谋事。周淮不知道她是在逃避还是太重视亲情,但她不敢赌。长公主与她之间绝不能有国恨家仇,这是底线,所以她来找他。 武明泰听完神情自若,淡淡回道:“那是你的事,你自己解决。” 周淮看出了武明泰的幸灾乐祸,但也只能无奈的说出自己的筹码:“被老太上皇藏起来的那扳鲛龙令好像是一枚扳指。” 武明泰眯着眼看她,然后就笑了:“他竟然给你了?” 景国开国皇帝武允昊英年早逝,都没来得及将老太上皇手上的底牌——一支由武家家族历代培养出来的鲛龙暗卫给要回来。那支暗卫人数虽然不足五百,但个个能以一敌十,而且绝对忠心。也是他们在武允昊死后,知道主少国疑,朝堂不稳,拼死保护老太上皇回京摄政监国,并且在这二十多年里一直保护着老太上皇的安全。武明泰一直想要这支暗卫,可惜他没找到让暗卫听令的鲛龙令,也不想直接抹杀掉那支精锐。而那些暗卫在老太上皇去世后并未看到新的家主拿去守灵了,算是暂时搁置,但想起时仍如鲠在喉。 周淮从随身的锦囊中掏出一枚黄玉扳指递了过去:“本来想典当了那颗夜明珠,结果店老板说是假的,我仔细看了看,发现材质果然有问题就给砸开了,里面就裹着这枚扳指,上面刻着鲛龙图腾。” 武明泰接过看了看,就握在手中看着周淮说道:“你运气倒不错。” 谁也没想到,当初那颗不起眼的夜明珠里竟然藏了东西,而且老太上皇武博文竟然到死都不肯把鲛龙令交给武明泰,还藏在了夜明珠里送给一个小孩当玩具,是掩人耳目,还是另有目的? 武明泰眼神寒意一闪而过,便恢复如常,对周淮说道:“不过这可不够换太子一命。” 周淮直接耍无赖:“上回我在京郊遇刺客,那些侍卫战斗力也太差了,幸好我命大,不过现在想起还后怕,你就没点表示?” 前世,周淮能在武警和雇佣兵的大围捕中孤身在荒原沙漠生存,可见野外求生能力。若不是身体里的遗传病发作,她绝不会死的那么早。而这一世,身体健康,从小习武的周淮对野外生存毫无压力。可毕竟是在外面风餐露宿了好几天,而且这一次与前世的不得不九过那死一生刀口舔血的生活不同,平白受此一遭自然要获得更大的利益来补偿才行。 武明泰一愣,然后抚额。他知道前世的周淮只要有一把刀,无论是在海边还是山林都饿不死她。但此时周淮毕竟还年幼,所以事后看见周淮狼狈的样子,虽然那有可能是周淮故意弄出来的狼狈,但他心中还是有些动容。不过周淮这样明白的说出来,就是打算讹他了,只是他还真拉不下脸来拒绝,同时对周淮的厚脸皮,他甘拜下风。 “算了。从今起,你每月在藏书楼选十本书看完,然后写观后感交上来,同时授课教授的内容考核必须达到优。若做不到,以后任务事都别再来找我。” 周淮听完就脸色就黑了。一个月十本?考核优秀那就不可能耽误上课时间了,这样哪有时间休息?周淮抬头看武明泰是不是在开玩笑,结果发现对方表情严肃,她咬了咬牙,只得点头。 几日之后的清晨,周淮正在练刀法,才五岁的她,一招一式中已挥出了刀法的刚猛快狠。 武明泰悄无声息的站在了一旁驻足观看,心中暗暗点头。他曾将长公主与周淮,太子与武凉城都做过比较。 在天赋、领悟和努力上,长公主仅占了努力,而前世的周淮聪慧理智,过目不忘,天生就是上天的宠儿,只是她少了努力的动力。而这一世,天赋虽不及上世,但领悟和狡诈无情比上一世更适合做一位领袖。 至于太子与武凉城,太子在识人用人方面表现不错,个人也很努力,但气量狭窄,无容人之量,而武凉城虽然文武双全,但因为各方面都优秀,反而让他没有哪方面能特别出挑。而长公主,除了对付萧家时表现出了几分果决狠辣不留情外,就偃息旗鼓,再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了,反而因为眼中容不得砂得罪不少人。 待周淮一套招式舞完收式时,一旁的武明泰就先开口了:“礼部说明天有吉日吉时,正适合送梓棺入陵寝,我准备带着太子同行。” 周淮抬步边走边问:“准备动手了?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武明泰微微一笑:“明天等消息吧。放心,只是敲山震虎。” 周淮瞅着武明泰一眼,突然眼神一亮,把刀回鞘,就笑嘻嘻的点头:“机会难得,那我明天就去吓吓……不是,安慰一下那个冲我乱发火的家伙。” 武明泰不置可否,而周淮已经迫不及待的回屋秘密谋划去了。 第36章 在周淮一心要给长公主准备‘惊喜’的时候,当夜她便受到了个惊吓。 “别跑!”周淮大喝一声后,‘唰’‘唰’‘唰’三两下就身如灵猴般直接跃过了院墙,追着那道黑影过去了。 长公主在院中看的目瞪口呆。她没想到周淮竟然进步的这么快,但她更好奇的是教周淮的师傅。这飞檐走壁的功夫可不像正经武学出身,倒更像绿林手段,难道武明泰给周淮找的师傅也是走邪门歪道的?长公主皱眉看着周淮追着那个逃跑的刺客渐行渐远,最终还是放心不下,长剑一挥,将面前与她缠斗的一个侍卫装扮的刺客给刺伤后,长公主就趁机抽身向已经失去了周淮踪影的方向而去。 今天武明泰带着太子和百官去了停放老太上皇梓棺的龙华寺。可他们刚出发不久,卫皇后便急匆匆追了过去。长公主得知消息,感觉可能有大事发生,便带着十来名随身宫女来了凤仪院,以防万一。 没想到当夜便有一队陌生的侍卫直接闯入凤仪院中行刺她们。固若金汤的凤仪院被内贼打开了院门,顿时失守,院内顿时陷入一片混乱,而本该赶到援助的禁军却迟迟不见踪影。 长公主心知肚明,能直接派人在宫内刺杀的人,除了那几个掌大权的没别人。而其中行事鲁莽,又最方便接触掌控禁军的便是东宫的太子。而那些刺客明显并没有对她下死手,这让心中更有些不确定起来。此时看见周淮独自追着那刺客远去,而凤仪院的护卫死伤近半,只有周淮身边的暗卫还在拼杀,双方缠斗,却又势均力敌,看起来似乎谁都抽不开身去护周淮了,她便果断踢飞几个阻拦她的刺客快速追了过去。 在一处偏僻的枯井旁,长公主看到了月光下的周淮,素衣染血,如冰雪中怒放的寒梅,美的触目惊心。 周淮就坐在井沿边,手中还握着一支近乎凋零的蔷薇,似乎正在等她。 长公主渐渐靠近,在距离对方五六步的时候又停下。月光里两人四目相对,周淮那双清亮的眼中泛着幽幽寒光。 “刺客呢?” “掉进井里了。” 长公主松了口气,看了看周淮身上的血又问:“受伤了?” 周淮摇头,把花递了过去。 长公主看着凋零时显得残败的蔷薇,没有接,只是去扶周淮起身,口中也带着埋怨道:“有这么多侍卫,你冲在最前面干嘛?穷寇莫追,你的举动很危险知不知道?” “靠人不如靠自。”周淮淡淡说完,便将整个身子向长公主身上靠了过去。 长公主吓的以为周淮真受了伤,直接动手在她身上摸了一遍才放心。等长公主直起身,想跟周淮讨论下今晚这莫名出现的刺客可能事有蹊跷,就突然发现周淮目光幽深的盯着自己,那目光就如深潭在月光下映照出动人的光辉般神秘诡谲,此时天空的漫天繁星也不及她眸中幽远深遂来的摄人心魄。长公主脑中一滞,呆愣当地,喉间的话直接咽了下去。 周淮也没说话,只良久后才移开了盯着长公主看的双眸。一时之间,谁都没有说话,一阵寒风吹过,才似乎将刚才空气中莫名升起的热度吹散开去。 两人一路沉默的回到凤仪院,然后各自回房休息。等天亮长公主准备离开时,周淮才叫住长公主道:“昨夜你帮了我,今我护你一天平安。” 长公主站在周淮面前,长身玉立,仪态万方,那身繁复宫装,虽然素雅,但也是金丝锦绣穿珠配玉,华贵无双。长公主微微摇头:“不用,本宫是景国卫长公主。景国域内,敢不敬者,死。” 周淮不置可否,只淡淡的说:“若是我今天不想让你离开凤仪院一步呢?” 长公主眉头一皱:“你还想软禁不成?” 周淮软下态度去拉她手:“我哪有那本事?只是你看我接二连三的出事,就陪我一天怎样?就一天!” 长公主看对方神情认真,不似故意作弄她,犹豫会便问:“是不是龙华寺那边出问题了?” 周淮紧紧的抓着长公主的手,口中缓缓说道:“不知道。” 长公主看着周淮什么都不说,脸色便有些冷。 周淮换了个话题:“你穿成这样准备去做什么?” “母后随鸾驾去了龙华寺,这后宫事务暂时由我打理。”还要尽快查清昨夜之事,这话长公主并没说出来,但周淮猜到她可能会去做些什么。 “今天下午他们可能就回了,你就别管那些杂事了,今还是就窝在院里玩我们自己的。” 长公主还是摇头:“我要去处理些事,没时间陪你。” 周淮抓着她的手不放,抬头问:“你想好了?” “什么意思?你快给我放手!”长公主看着周淮从她坐席旁的盒子里拿出铁镣,顿时大惊,可再想抽手已经来不急了。 “是你逼我的!”周淮用铁镣直接将抓着长公主的那只手给铐住了,另一端则铐在了那张宽大厚重的案几横木上。 “放肆!你这是干什么?” 周淮挑眉:“你当初不是也锁过我吗?” 长公主大怒,一把拽住周淮衣领,直接将她给提了起来,冷喝:“胡闹,快把钥匙给我!” 周淮毫无惧色:“钥匙在我床底,要不你松开我,我去拿?或者你叫人进来看看你被铁镣加身的样子?” “无耻!”长公主看了看才两丈长的铁镣,又看了看内屋的床,怒火冲天。她怕周淮耍她,便放下了她的衣领,但紧抓着周淮不松手,拧眉看着里间想办法。 “放心,我不跑。”周淮笑了起来,还回握住长公主抓着她的手。 长公主像触电似的甩开手,却气急败坏的拧着左手上的铁拷。 “没用的,可别把自己给弄伤了,不然我会把你手脚都拷上,然后扔到床上。”周淮说到这,眼神已将长公主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最后停在对方胸口,然后撇了撇嘴。 长公主被周淮看的羞愤交加,直接扑到周淮身上去拧她。周淮被拧的扭来扭去,也不喊疼,只是呵呵的笑,然后趁长公主左手不便,反击对方腰上的痒痒肉,两人直接在跪坐的竹席上闹腾了起来。最后还是长公主败退在周淮从摸腰转到袭胸的无耻上,起身退开,但心中气的够呛。 周淮看着长公主独坐一旁生闷气,也没去哄,反而贱笑了几声。 长公主听了直接扭头看墙,来了个眼不见为净。 午后刚吃完饭,长公主侧卧在一旁假寐,就听到一只信鸽扑腾着翅膀落在窗台。她半眯着眼,就见周淮轻声走了过去,取下信鸽后仔细看了良久,神情难辨悲喜。最后对方走进内间,捧出了几本书籍和一叠笔墨纸砚,然后在案几上忙碌了起来。 长公主以为她在写回信,悄悄立起身伸长脖子去看,结果发现周淮只是在续画一张已完成一半的图纸。长公主拧着铁镣小心移过去,就看到其他纸张上也全是画的图形,还有不少杂乱的她不认识的数字和只外异邦书籍里出现过的单个字符。 “这是你原来世界的文字?” 周淮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的点头。 长公主看出了周淮心情似乎不太好,便自顾自拿起周淮捧过来的书籍。那是本用线新装订起来的书,也没有书名。长公主翻开看了看,发现里面都是些建筑图形,而周淮画出的那些平面剖面图中有几张跟这书中的图类似,不过上面写着各种石材重量……似乎是想将那些木质结构图修改成石质结构的,但周淮画得更多的是她从没见过,似乎是准备让人制作出来的新奇工具。 长公主愣了愣,便问:“你在学这些?” “嗯。” “为什么让你学这些?难道是要建皇陵?” “不知道,这些我现在也不会。”周淮对那些土木工程确实不会,而她现在也只是负责方程式计算,还有制造粘合剂和一些简洁省力的工具出来。 长公主沉思不语,周淮看了看她紧握的铁镣,从锦囊中掏出钥匙给她打开后说:“醒了就回去吧。” 长公主回过神,看周淮又在继续忙碌。她揉着手腕,并没有走,而是眼神宁静的盯着周淮问:“母后和太子怎么样了?” 周淮停住画图的笔,转头盯着她问:“如果他们成功了,你会不会杀了我?” 长公主避开她的视线,低头盯着案几上的图纸,缓缓说道:“可明显他们已经失败了。” 周淮继续追问:“那要是他们死了,你又会怎么做?” 长公主蓦然抬头,目光森然的盯着周淮道:“若他们真出事,你会看到我的行动的。” 周淮沉默,长公主却开口了:“那你呢?现在是不是很开心?” “我为什么开心?我可是希望太子赢的。” 长公主愣住:“赢?他不是你父亲吗?” 周淮冷冷一笑,毫不客气的说道:“他确实是,不过那是前世。若是他真的死了,那过去的仇怨也就尘归尘土归土,他也还是我的父亲。可是现在呢?他不仅活得好好的,还心安理得的以一个严父的面目出现在我面前,既然想用一句父女之情就让我把一辈子搭进去帮他,那至少也得先把旧帐给还清吧?” “所以你算计他?”长公主不知道周淮与武明泰前世的恩怨,但周淮说他们前世是父女,那么究竟又是什么样的仇怨,只有等到对方死亡才能消弥? “那么多世家出钱出力的支持,三千人马伏击一千禁军竟然还输了,都是废物!” 长公主看周淮没接她话,只是继续问道:“是不是这次的事你也参与其中了?”她又想到昨夜周淮追的那个刺客。那些人敢在宫内行刺,明显就是死士,又怎么会逃?长公主想到那口枯井,顿时明白过来:“昨夜是你想逃?不对!你早就谋划着想逃,可是在昨晚又突然改变主意,然后杀了那人?不然你当时身上的血又是怎么回事?你又为什么要逃?他若要杀你,现在凤仪院早就血流成河了吧。” 周淮面对这一连串问题,只淡淡说了一句:“血是我检查横在井口那具尸体身上的伤时沾上的。” 长公主看着周淮,似笑非笑:“你意思是说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你是无辜的?” 周淮叹了口气:“说无辜我自己都不太好意思。其实我也只是不愿熬到他死了才能自由,不过现在看来,我只能等他死了。” 长公主愣了愣,迟疑着微不可见的点了下头。 周淮看着她面带思索的表情,淡淡的说:“他们都没事,两个时辰内就会入城了,你也该回去了。” 第37章 十月末,太子生辰。而今年京都的雪比往年都早了一些,卫皇后借赏雪品茗之名,为太子举办了个简单的小聚会,只是赏雪地点是东宫罢了。 京都贵妇们来了不少,可往常那些在宴上人比花娇群芳争艳的场景不见了,有带孩子赴宴的也是带幼子或资质平平的女儿,又因是在国丧期间便皆是素服素面。 皇上武明泰似掐准时间一般出现,在开宴前简单说了几句,喝了杯淡酒就走。与他同来的周淮站起身准备跟着离开,立刻就被长公主瞪了一眼。这还是经过上回凤仪院的铁拷后,长公主第一次理她,虽然只是个眼神,而且表情冰冷未说一语,但周淮站起的身子还是刹时便拐了个弯,直接朝长公主方向走去。 长公主只瞪了周淮一眼,结果就立刻被周淮发现了,而且众目睽睽下直接朝她走过来。长公主一惊,然后皱眉,最后直接起身就走。 长公主对周淮的心情复杂。以前知道周淮骗她时她并没有多么生气,但自从上次猜到周淮要逃后,长公主就彻底怒了。这个口中说着喜欢她的人,可做出的事呢?骗她!弃她!甚至轻薄羞辱于她!这个口口声声讲着爱恨情仇的人其实最是无情,她根本就是个满嘴谎言的大骗子!长公主刚才瞪她,正是因此。可长公主积攒着满腔的失望和生气无处发泄,每每想起周淮,她就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还想剖开周淮的五脏六腑看看里面的心肝究竟有多黑。可她不能杀她,至少暂时不能。她只能视对方如陌路,不闻不问漠然置之。但此时见对方故意朝她而来,她将下意识升起的逃跑念头给压下。可本来打算岿然不动的心思,在周淮脸上刚扬起的笑还未灿烂前就面色冷淡的给自己找到个借口逃似离席——去找去更衣未回的卫璇与张姈她们。 周淮站在案几旁,看着俏脸含霜与她擦肩而过的长公主,愣在了原地。那天长公主临走时不是已经踹过她一脚吗?那一脚可不轻,直接在她这才五岁身体上留下一片青紫,这两天才刚消,可长公主怎么好像还在生气? 周淮一脸迷茫的思索长公主生气的原因,而与长公主邻桌的太子却起身走到了周淮面前,在那与长公主眉眼相似的脸上,同样是一脸寒霜的表情。 因为只是借赏雪品茗为名办的聚会,众人并没有分开坐,所以除了武明泰和卫皇后的首位稍远一些外,下面众人位置除了几个主位,也没有设排序。而那主位中,太子位置在左手第一位,长公主次他一位,而周淮则高居右手第一位。因此从宴会开席一开始,太子就一直目光阴郁面带杀意的盯着周淮。此时见周淮接近长公主,而左右又无人,便压抑不住愤怒的朝她走了过来。 周淮最近被压迫的有些惨,她心里也憋着气,但看了眼面前跟她‘同病相怜’的太子武凉琛,也实在提不起劲折腾了,她默默盯着太子,也不吭声。 上次从龙华寺回来,武明泰就下令清减东宫的幕僚人数,又让教太子的卫太傅回祖藉荣养,东宫上下顿时萧条。当然那次事件最惨的还是那些参与此事的几个主谋世家,皆被抄家问斩。而周淮虽然不像太子那样弄得灰头土脸,但也没落到什么好。周家派来京都的人,几乎被清剿干净。武明泰以前只请了六个老师来分别教导周淮的文、武、军、政、商,以及建造这门技术。可经过上次事后,武明泰又请了十个老师来全面培养周淮的礼、乐以及书画。武明泰也时常亲自去凤仪院教授周淮御下之道,再加上周淮每个月都必需读完十本书,这下就算周淮想折腾也实在有心无力了。而且周淮隐隐察觉到武明泰正在加紧筹备着什么,并且极大可能就是冲她而来,这让她心中生起几分危险感。不过最让周淮在意的是,长公主又不搭理她了。 周淮猜不明长公主为什么生气,又看太子只冷脸看她也不说话,顿感无趣,抬腿便要走。 上次太子为众臣求情,皇上不允,可周淮去求,结果成了,这令太子心怀不满。而此次生辰,周淮随武明泰一起来参加,态度高傲,视众人于无物,连对他这个太子也没一丝敬意,简直太嚣张了。 太子微侧一步挡在周淮面前,冷笑讽刺道:“敢殴打皇嗣,不知尊卑不敬皇室。挑唆父皇杀戮朝臣,参于朝政决定,更是当诛!不管你是用何手段迷惑父皇,但孤的东宫不欢迎大逆不道的狂徒!” 周淮额头黑线,但还是接了,句:“那你就光明正大的轰我出去啊,怎么,不敢?” 太子直接怒道:“放肆!” “放肆了你又能拿我怎样?是男人就别在背地里教唤些不知轻重的半大孩子出头,自己却藏头露尾。没劲,还恶心!瞪我干嘛?我敢砸武凉城,自然也敢砸你武凉琛。” 周淮说完,直接侧身从太子身旁闪过。而太子则气的全身发抖,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不住说道:“你!你这逆贼!逆贼!!” 周淮没再理会宴中的众人,直接出了殿。 外面只有浅浅一层薄雪,遮不住这宫中的枯败死寂,似乎只是把这宫中连日来阴冷沉郁的气氛更加重了几分。 “方姐姐是在这赏雪吗?不过这廊下里的风尽往领子里刮,实在冷的紧,要不跟我们一起回屋中去吧?” 一女子披着白羽大氅,对看着枯枝上落雪发呆的方淑颖给叫醒。 方淑颖还未答话,女子身后房间走出来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就直接开口道:“理她做什么?你自降身份,可别牵扯我们。” 方家家主权力旁落,众人都有耳闻,这事于其他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关系,但看到方淑颖这一出身低贱的庶女一跃而起,站在与她们同等位置上,众人心里就莫名生出了轻视和排斥,甚至是厌恶。 卫璇与张姈还有另一个身材柔弱的女子随后也从房间出来,正好听到女子的话。卫璇看了一旁默不作声的方淑颖一眼,视线在对方手中拿着的一尺来长的锦盒上停了停,便对那高挑女子道:“慎言。” 那女人脸色顿变,嘴中却喏喏应声。卫璇不再理会,正准备带着众人离开,刚走出两步,张姈就轻轻拉了拉她的手,眼神示意前方。 周淮独自一人,正缓缓从廊道对面迎着她们走了过来,最后站在她们前十步左右远才停下,扫视了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然后盯着那高挑女人问:“不道歉就想这么走?” 众人沉默,刚才让方淑颖与她们一块回去的那个女子站了出来,笑着打圆场:“周小姐别生气,刚才只是个误会,段姐姐并没有那个意思。” 周淮不语,只是淡淡的看着她们。 卫璇抿了抿嘴,对那高挑女子道:“没听到吗?还不快向方小姐道歉。” 那高挑女子面色难看,却还是走到方淑颖面前,轻声说道:“对不起,刚才是我失言了,方小姐别往心里去。”话虽说的轻柔客气,但看着方淑颖的眼神却十分不善。 方淑颖回看了她一眼,淡淡点头,态度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周淮看着方淑颖就这样轻易放过了对方,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无奈的说道:“过来吧。” 张姈见卫璇不动,便强拉着她往旁退去,又边对另几个人说:“姐妹们让开些,让方姐姐过去吧。” 周淮看了看张姈,又对卫璇点了点头,便带着方淑颖离开了。 两人直接离开东宫,坐着撵车回了凤仪院,方淑颖才递过盒子后说:“送这个来的人想要见你。还有,她说她姓廖。” 周淮打开盒盖,就见里面呈放着一条金玉腰带,异形雕雪莲花图式,宽约二指半,用金丝线编串,长短可拆卸调节。透明原石,被打磨的温润顺滑,雕工细腻 ,图形典雅,搭配金线看起来璀璨夺目。周淮仔细观看这条腰条,边看边说:“上次你说他好像也在被人追杀,没想到他不仅没死,还这么快就雕好了这腰带,这雕工都没乱过,看来也挺厉害啊。” 坐在她对面的方淑颖点头:“可能确实是个奇人。” 周淮放回腰带,又问:“那送这东西来的人是怎样的?” 方淑颖想了想说:“看年龄和气度,确实像逃了的那位后命者。” “还有谁知道这事?” “店里掌柜接待的她,不过知道她身份的就只有我们俩人。我已安排了几个信得过的在新买的小院里照顾她。” “先让她呆在你那吧,我会想办法去见见她的,但暂时走不开,告诉她别着急。” 方淑颖点头答应。周淮却忽然又说:“上次让你哥帮忙去云州递信,最近这段时间报平安回来了吗?” 方淑颖轻叹了口气:“他没事,还说云州那边风平浪静。” 周淮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最后忽然对方淑颖说:“这段时间你自己小心些,我可能要离开京城了。” 第38章 京城郊外,两队骑兵护卫在两辆马车旁,地上却躺着几十个不知生死的粗衣壮汉,触目皆是殷红的鲜血混杂着凌乱的落雪,红白相交,斑驳而凄冷。 周淮坐在马车上,由着方淑颖帮她包扎那道从肩膀划到锁骨的伤口,看着长公主的人处理伤员清理现场,又扫了眼恭身站在窗外狼狈不堪的几个灰衣男人,一眼就认出了领头那人的身份——昭国皇子莫子期,顿时便没好气的对坐在她身旁的长公主说道:“你救他干嘛?手无缚鸡之力,还是亡国皇子,收做面首也不划算。” 马车旁的莫子期闻言,俊美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他仰头通过窗口与周淮对视,又看了看车内不知有没有听到但神情明显心不在焉的长公主,咬了咬牙,还是弯腰对两人行了一礼道:“多谢长公主殿下和周小姐的出手相救。” “不用,我出手只是因为她。”周淮实话实说。要不是嫌弃其他的路太狭窄,而且在这雪后消溶时太过泥泞,她早就令车夫直接绕道了,更不会凑近来看看是哪个倒霉蛋在被打劫,虽然最后发现了那争斗双方中有不少还是异族人,而见义勇为的长公主却成了最惨的,要不是周淮及时出手,那一马当先的长公主今就要死于那异族之手了。 莫子期闻言一噎,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但还是勉强笑着说道:“长公主殿下救了在下,周小姐刚才又替殿下挡了一刀,否则殿下出事,在下万死也难辞其咎,算起来都是救命恩人。” 周淮撇了他一眼,扭头看向一旁的长公主说道:“看见我就这么别扭,连一句话也懒得跟我讲?” 长公主从刚才周淮为她挡下背后的偷袭而受伤后,就一直默默出神,连被周淮拉上马车都是恍惚的,此时回过神来,也只是愣愣的问道:“为什么替我挡这一刀?” 周淮小脸有些苍白,看了眼自己被弯刀从肩上划到锁骨的伤,撇了撇嘴说:“为心上人挡刀的机会怎么能让给别人?!不过你为什么为他涉险?” 长公主看见周淮受伤后仍一脸平静甚至云淡风轻的样子,有些皱眉,偏头对马车下立着的莫子期说话,却又似在回答周淮:“只是路见不平而已。暴徒在我景国内光天化日行凶,便是藐视我景国国威,本宫既然遇上了又岂能置之不理?莫公子也不用放在心上。本宫还有事,就此别过,莫公子多保重。” “那还是要多谢两位的出手想救,以后若有机会,莫子期必然报答两位。”莫子期说完,顿了顿,便又说道:“不知道两位这是要去哪?不如一起同行?” “我们还有事,不太方便带着莫公子,而且陛下已下令昭国皇室人员及贵族皆不许在我国内久留,莫公子还是尽快离开为好。”长公主面色微冷的说完,便不再理会莫子期,看着周淮伤处,虽然已经涂上了药缠上了纱布,但那刺目的红还是让长公主有些心软,连语气也温和起来:“看你伤的颇重,不如先回去?” “已经快到了。冰天雪地,来一趟不容易,有些事,早了早好。而且血已经止住了,只要不感染,应该不会死。” 长公主一顿,微微偏头错开与周淮对视的目光,又看了眼车内默不作声的方淑颖,便起身掀了掀厚厚的车帘扫视了下周围,看到众人已整顿完毕。而周淮身边的护卫已经死了大半,剩下的几个也多少带着伤,看来经过这次事情,周淮身边的护卫又要换一批了。长公主轻叹了口气,又问:“你不是先出宫门的吗?怎么到现在?” “先去了明笙那里。” 长公主微微点头,神情淡淡的看着周淮:“一起同行吧。你可以休息会,我出去了。”说完,不等周淮回答,已经掀帘出去了。 一行人重新启程,按原计划出发。 莫子期厚着脸皮跟着她们一起,长公主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倒是莫子期有些不自在,凑过去没话找话的说:“长公主殿下与周小姐关系真令人羡慕,恐怕亲姐妹也做不到如此地步。” 长公主骑着马,看着远方沧茫的天际反问:“你从哪看出来本宫跟她关系好了?” “因为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这么好吧。” “可如果你跟她是一伙的呢?毕竟这一切实在太巧了。”长公主浅浅一笑,笑容不达眼底。 莫子期苦笑:“一伙?在下倒是希望如今还有人愿意跟我是一伙的。” 长公主眼神微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加快速度向远处已可见到轮廓的庄园而去。 “萧誉呢?” 庄园的大厅内,长公主捧着滚烫的茶水,而方淑颖因为要将莫子期挡在庄外而抽不开身,周围并无其他人,就直接对老神在在盘坐在柔软狼皮垫上的周淮问道。 “他没事,我们先见个人,我知道你大概已经猜到是谁了。” 长公主冷面含霜,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色厉内荏的怒斥:“周淮,本宫的容忍是有限度的!看在你受伤的份上,只要你交出萧誉,今天这事就这样算了,本宫可以既往不咎。” 周淮置若罔闻,只自顾自说‘道:’“我知道你对前世没有杀了廖其微这事一直耿耿于怀……” 长公主一听‘廖其微’这个名字就反应激烈,直接打断她道:“这世也是。” “好吧,你俩可能天生相冲。”周淮看着忍着怒火一脸冷凝的长公主,无奈说道:“我也就是做个中间的调停人而已。那些过去的恩怨都是过去,不如放下,重新来过?” “事到如今,就算我肯她也未必肯,而且我绝不可能放虎归山。” 长公主知道廖其微不是无能之辈,所以必须斩草除根。 “她姓廖,不姓萧。只要你愿意放她一马,我自然也能让她不敢伤你分毫。” “你知道我真正想杀的是谁,为什么还要帮她?”她的仁爱之人,可不包括仇人。而令她一直耿耿于怀的人,周淮却偏要逆她而为的保下她。她实在不解,只能继续问道:“救莫子期的时候,你不是还满不情愿吗,怎么就对她这么特别?” 周淮眼神闪烁,最后却是直接身子一仰,双脚一伸就搁到了案几上,浑身痞气瞬间现露,用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道:“救谁杀谁全看心情。反正我又不是好人,管那么多干嘛?” 长公主咬牙切齿,将手中握着的杯子重重一放,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那我现在要是杀了她呢?你是不是就杀了萧誉?” “我说不会,你信吗?” “好!好!周淮!”长公主气急反笑,双目却有些红了。她嚯得站起身来,神情绝决:“我放过她,从此你我两清,再敢对我武家人出手,便是不死不休。” 长公主说完便欲走,周淮收脚伸手,一把拽住了她。 长公主一惊,下意识的伸手按在了周淮的肩上,却正好是受伤的左肩。她一愣,最后还是握紧住,阻止了周淮的靠近,然后一字一顿道:“你还想怎样?” 周淮脸色不变,淡淡看了眼肩上重新浸染鲜血的伤口,便盯着长公主的眼睛问:“你在怕什么?我能为你而死,还会乖乖听你的话,可你为什么偏不信我?” 长公主闻言皱眉,将指点染红的纤纤玉手收回,淡淡道:“因为你总言而无信。” 周淮扬起抹苦笑,起身站到了她身边,抓住了空中缩回的玉手,掏出白绸手绢温柔的将她指尖的殷红擦拭干净,然后握住:“她想见你一面。” 长公主抽回自己的手,深深的看着周淮。认识近半年,她始终看不透面前这个人,但她想杀周淮的心一直都在,比杀廖其微更迫切。她知道廖其微现在就在这个庄园里,她要杀掉对方轻而易举,但却不知道该拿周淮怎么办。长公主挺了挺身姿,摆出一副睥睨天下气势说道:“想报仇?让她来!” “我陪你一起,不会让她伤你的。” “你出去。” 周淮看着神情倔强的长公主,似早有所料,也没再多说,径自出门。 此时门外的台阶下正站着一个十二三岁左右的少女,一身素雅蓝绸,剑眉凤目,气质不凡。只是此时她神眼平静,眼底却透着几分冰冷。她看见周淮给她点头示意,便终于抬步向前,彼此擦肩而过时却莫名对视了一眼,眼中皆是暗波涌动。 周淮站在刚才廖其微站的地方停步,回头,看着屋门紧闭,面色平静。 远处莫子期的脚步缓缓靠近,周淮头偏头挑眉不耐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我现在也是自身难保,帮不了你,你也不用浪费时间,立刻离开这里吧。” 莫子期找周淮,无非是想通过周淮联络上周家,希望让他们能暂去云州落脚。毕竟昭国已亡是回不去了,武明泰又下令将他们昭国人统统驱逐出境,而这天下之大,敢收容亡国皇子的可没几个,想杀他的却不少。这次是遇到热血大义的长公主捡回条命,但他身边的护卫没剩几个了,下次再遭追杀必死无疑。而身为景国嫡长公主的武凉月,也并没有收容他们的意思,所以无奈的莫子期只能来找听说非常受宠的周淮,只是没想到周淮如此冷漠无情。 “我愿意付出与那廖小姐一样的代价。”莫子期诚恳说道,他看周淮年龄小,怕她听不懂,所以把话说的很直接明白,但周淮压根就不愿意搭理这个亡国皇子。 周淮撇嘴,表情冷淡的道:“可她根本没付出任何代价。” “既然如此,那周小姐为什么不肯帮我一下呢?”莫子期苦笑,语似叹息,目露悲沧。 “谁让你不是女人呢?” 莫子期噎住,周淮已经懒的理他,而是崩着身子,竖起耳朵,去听房中的动静,就怕下一秒里面传出什么惨叫来,她没来的及跑进去阻止惨案的发生。 可是听了半天,房内安安静静,倒是没一会,廖其微便安全无漾的出来了,看的周淮一愣,但也没有立刻冲进屋去看看。 “我若不信守诺言伤害她,你会不会后悔?”廖其微淡淡开口,语气却有几分揶揄,看着周淮的眼神有些探究。 周淮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我不知道,要不你试试?” 廖其微笑笑,偏头避开对方太过平静淡然的目光,扫了眼莫子期,对周淮说道 :“我去云州也要有个帮手,不如就让他留下来吧。反正我这个逃犯你都敢收,那再收留个亡国皇子又有何惧?” 周淮挑眉,目光在廖其微与莫子期之间打量,又看了看不远处静立的方淑颖,最后还是对莫子期点点头:“那就留下吧,以后你给廖姑娘做帮手。淑颖,你先带这个莫公子去客房休息。 ” “是。”方淑颖应声过来,看了廖其微一眼,默默的对莫子期做了个请的手势。 周淮见人都走了,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口:“淑颖说,公西千年有很重要的留言,并让你亲口告诉我?” “我还以为你会问我跟她在屋内聊了什么。” “那是你们的事,而且事先你说过,不会动手,只是想问明些事情。” “你就这么信我?”廖其微眉眼弯弯,见周淮似有不耐,便立刻说道:“其实留言是给长公主的,但也确实留了一样东西,让我当面交给你。”廖其微说完,从怀中拿出一个五色的手镯来。 周淮接过一看,手镯有一指半宽,精致细腻,入手冰凉沉重,似石似金,最奇的是手镯里面五色交织均匀,给人一种流畅之感,手镯光泽四溢,而且正反都各刻着四个篆体字‘涤垢洗心’‘缚魔归正’。 周淮面色一黑,问道:“他给这东西时,没说别的?” 廖其微眉头微凝,面带疑惑又有几分诡异的缓缓说道:“他说这手镯叫做固魂镯。顾名思义,有巩固魂力之效,活人戴着可能灵台清明,但死人则会被永远固定在身体里,无法转世投胎。” 周淮心中一跳,仔细分辨着对方的神情,看不似作假,便直接嗤笑出声:“听不懂,不过这材质倒像是五彩石。他这是好好的雕玉匠不做,要去做神棍了?!” 廖其微抿了抿嘴,没有接话,只是问道:“你帮我就是因为我是女人?毕竟单凭帮公西千年传递东西这一点,还不值得你如此相助。” 周淮将手镯收起来,不已为意的说:“不然你以为呢?” 廖其微不死心的追问:“那为什么帮助萧家剩下的那些人?” “我说是想积德行善你信吗?” “那我就勉强信了吧。” 第39章 未央宫内,长公主站起身,表情清冷,直接回绝:“母后不用再说了,她不会愿意的。” 卫皇后脸色微沉,但还是勉强笑着说道:“你都没去试试,怎么知道她不愿意?难道做孤的义女,还会亏了她不成?” 长公主神情有些烦躁,但还是强忍着解释:“不是,是她没规没矩散慢惯了,万一冲撞到母后不太好。而且她父母尚在,现在也只是在宫中暂住,又年幼懵懂,母后又何必枉费心思?” 卫皇后闻言神情有些阴郁,她摩挲着手中手炉上的兽纹,似在思索着什么,可眼中的冰冷却渐渐凝聚,最后成了一股杀意,不冷不热的说道:“你倒是了解她。” “她……”长公主‘她’字出口就沉默了,低着头发愣。了解吗?未必,只是周淮纠缠上她罢了。 卫皇后不理她,起身从小屉中拿出一个小盒子,推到长公主面前说道:“下次你们再一起出去,就把这里面的药给她吃下去。母亲知道她是个聪慧的孩子,往日和你关系也不错,你下手,万无一失。” 长公主眼中惊讶一闪而过,然后就笑了。她就知道,太子不顺,外公回原藉荣养这些事总要有人出来让母亲泄愤。而周淮,这个能出入宫中任何地方,随时能面见陛下的人,太显眼太特殊,也太招人恨。不过,卫皇后似乎是真动怒了,连这宫中阴暗残酷的一面也无心遮掩。她不由苦笑,轻轻问道:“母亲,你现在是在教唆我去杀人吗?还是去杀一个孩子!” 卫皇后盯着她,神情阴郁严肃:“杀了又怎样?!看看你哥哥,现在朝堂上一落千丈!而那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却被你父皇悉心培养!公平吗?你不帮你哥哥要帮谁?” 在所有人看来,周淮的受宠程度,实在太过诡异,令人匪夷所思。真算起来,太子与周淮,无疑一个珍珠一个草芥,可武明泰偏弃珍珠,大力培养草芥,这让卫皇后不得不怀疑周淮的来历,可偏偏又查无所获,更令卫皇后愤怒的是,她总感觉有人在故意遮掩什么,或者是在蕴酿着一个不能让她知道的大阴谋。每次想到这些,她都心中惴惴,不如趁早除去周淮这个夺了自己儿子荣耀的小孩,以绝后患。 长公主神情淡然,显然并不怎么认同卫皇后的话。在她看来,周淮就是个白眼狼,无论武明泰现在怎样优待,只要被周淮逮到机会,肯定会被反咬一口。而周淮如今势头正盛,现在出手,实在不太明智,不如自保,等着武明泰自食恶果,或者两败俱伤。毕竟来日方长,卫皇后这样激进未必能得好结果。但有些话,她不能说,有些事,她也不会去做。长公主看着卫皇后,气氛有些僵持。 良久,卫皇后缓和了语气:“别任性,听话,帮帮你哥哥。你哥也不容易,他生来就是太子,也必须是太子,没有退路。他就你一个同胞妹妹,你不帮他还有谁帮他?你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是将来你嫁人了,有你哥哥在身后撑腰你也不会受夫家欺负!而那个孩子,你与她才认识多久,她难道比疼你的亲哥哥还重要吗?” 长公主看着有些陌生的卫皇后,仅说了一句话:“我做不出这种龌龊事。”除非生死攸关,否则她不想主动去招惹那个什么都不在乎的周淮。因为就算能成功,也得付出很大的代价。 ‘龌龊’这两字直击卫皇后心底,顿时让她勃然大怒:“你竟为了维护她而忤逆你母亲?!是想着快要离宫开府,孤管不着你了?!” 长公主抿唇强压下心中的失望和悲伤,努力维持平静,等她正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外殿脚步声起,内殿两人一听便知是太子来了。长公主若有若无的一笑,对卫皇后道:“母后,您现在可能需要冷静一下,月儿就不打扰你了,改日再来给母后请安。” 长公主说完,也不等卫皇后应允,便转身与已进内殿的太子擦肩而过。 只是等她刚走出门外,就听到屋内手炉被重重砸在已铺着厚厚地毯的地板上,发出‘咚’的沉闷响声,然后是太子武凉琛急步追出来的脚步声。 长公主仰头看着挡在她面前怒气冲冲的太子,淡然不语。 太子本来铁青着脸,看长公主如此神情,却莫名消去了些许怒意,但仍带着责备的语气说:“母后之前还说你去了趟护国寺,回来后就长大了懂事了不少,现在看来还是个小孩子。” “嗯。”长公主轻嗯了声,嘴唇都没动过。 太子一噎,最后无奈又有几分警告的意味说道:“顶撞母后可不好,那丫头也不值得你如此,而且以后也要少与那个丫头往来,她与我们永远不会成一路人。现在,跟孤回去向母后道歉。” 永远不会吗?长公主红唇微翘,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但片刻即逝,然后她便端正姿势肃容道:“可惜母后她需要的不是我的道歉。而且身为太子,能不能把心思用在正途上?” 太子眼睛一眯,多年储君威严顿起:“妹妹长进了,竟然教训起孤了?” “一句忠告而已。”长公主转身就走。 太子看着她的背影,神情阴晴不定,最后‘唉’了一声,一甩袖转身进去了。 长公主心情烦闷,又找不到合适的人诉说。挥退了车撵,独自走去了御花园。冬日的宫内满目萧条,人也多在室内,不出来走动,长公主在一处幽静的湖边亭中停住脚步,同时也看到了不远处的湖边小道上,周淮带着两个丫鬟正朝她这方向走来,不过被后面赶上的四皇子武凉城给拦住了。 长公主坐在亭中,静静的看着武凉城拦在周淮前面,说道:“你是不是要离开了?” 周淮皱着眉点头:“然后呢?” “我以后能去找你吗?” 周淮有些不耐烦的问: “找我做什么?”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武凉城情绪低落:“等我长大了,就去云州找你,那时我一定能保护你。” “保护我?那你肯为我死吗?” 武凉城哑口无言,而周淮似乎很讨厌武凉城,像甩掉苍蝇一般快步离开。 武凉城身后的几个少年郎快步上前讨好道:“四殿下,这小丫头片子太不知好歹了,要不要小的暗中教训?” 叧一个附合道:“对,得狠狠教训才行,做人可不能太嚣张。不就得宠了些,拽什么拽?!” 武凉城没说话,低头转身从来路回去了。 长公主看了看那两人,起身准备回去。不料周淮正好遇到她宫中女婢过来送御寒的衣裳和手炉,一眼认出了,也回头朝这边看了过来,还远远边招呼边急步过来:“你怎么在这?我正要去你那找你呢。” “本宫现在心情不好,你最好立刻给本宫消失。” 周淮笑问:“谁欺负你了?我给你带了礼物。” “不用你管,礼也不收。别忘了,我们两清了。” “你收下礼物,我就告诉你个好消息?” “你能有什么好消息?”长公主看了她一眼,犹豫下还是接过盒子,也没打开,就递给身后不远处跟着的丫鬟了。 “我要走了,这对你不算好消息吗?” 长公主观察周淮神情,确定不是开玩笑后才问:“什么时候走?” “应该是明晚。” 长公主微微惊讶:“这么突然?” “也不突然,他早就有计划了。说给我五年时间,要么通过考验,要么死掉。” 长公主看着她说道:“他会让你轻易死掉吗?” 周淮带着一抹自嘲的笑:“为什么不会?像我这样凉薄自私的人,从来都是不讨人喜欢的,甚至许多与我不相识的人,也都恨不得我死。” 长公主终于笑了出来:“你倒是有自知之明,那么现在是想留下遗言吗?” “遗言没有,只有遗憾。”周淮笑着,看着前面,目露讽刺的说:“这宫里围墙这么高,守卫这么严,可还是这么危险,住着还真不舒服。” 长公主无言以对,思索良久,才说道:“走了好,离开这里,走的远远的,大家都好。” 周淮还未接话,远处萧誉跟随宦官急匆匆而来:“殿下,微臣有急事相商。” 长公主点头:“去书房吧。” 一旁的周淮拦住路:“我还有事没说完。” 萧誉闻言侧身挡在长公主与周淮之间,神情冷淡道: “看周小姐整日都这么悠闲,不如改日再说? 周淮仰头冷眼看萧誉,不过身高差让她的注意力直接放在了对方鼻孔上。过了片刻,周淮退后了几步,又重新摆出了凌厉的表情,眼中闪过几分戏谑,淡淡的说道:“你敢拦我?看来上次还是心慈手软了,没有让你长记性!” “哪里,在下对周小姐上次的心慈手软可是铭记在心。”萧誉说完,眼中寒光闪烁,只面无表情的看着周淮。周淮也不甘示弱,甚至杀戮气势更浓烈,两人针锋相对。 “铭记在心哪够?记得还要感恩戴德。”周淮说完,先移开了眼。不过她心里是真的想杀萧誉,虽然对方没主动惹她,但她总觉得对方投在长公主门下绝对是心怀鬼胎,不过她看了看长公主,无奈撇嘴,还不是时候啊。 “你!”萧誉怒火中烧,但碍于长公主面前,无法发作,只能咬牙忍下。 长公主没管他俩的争吵,而是静静看着忽然漫天而来的扬扬洒洒的点点飞雪。 “下雪了。”她喃喃自语,将手掌摊开,冰雪落于指尖,不一会便雪化成水,凉意入骨。长公主静静感受着手中的冷意,神情淡然,似乎外界的争吵热闹与她无关,一直到周淮与萧誉的争吵停了,她才微微回头,将目光在他俩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周淮身上:“天冷,你回去吧,明日我去找你,正好我也有话想问你。” 周淮看着她,目光又看向远处,看看因下雪而拿着手炉和大氅急步过来的一群下人,她点点头,竟然真就转身走了。 第40章 凤仪院中,周淮问云绫:“我要离开了,不能带着你,你有什么打算吗?” 云绫眼睛顿时一红,忍着眼眶快要流出的泪忙道:“ 小姐去哪,奴就跟去哪,奴只愿跟在小姐身边服侍一辈子。 ” “我不是回周家,带不了你,也不知道自己以后还能不能有安生日子。你是个好姑娘,聪慧勤恳,在哪都比跟在我身边安全。你要是不愿意在京中,我也可以派人送你回云州和你妹妹团聚,就是还你姐妹自由身也是可以的,你自己选择。” 云绫看着周淮的神情,最后坚定道:“奴愿听从小姐安排。” 周淮缓缓摇头,拿出一封信封塞了过去后说道:“这里面是你的卖身契和一千两的银票,你好好拿着。” 云绫摇头不收,周淮轻叹了口气,劝道:“你不为自己也要为云姝做个打算,不如趁这个机会寻个好出路,这钱拿去买些良田或盘店做个小买卖应该够了,总比呆在周家世代做家奴好过些。你仔细考虑下,等掌灯前再告诉我你的选择吧,有需要我帮忙的一定帮。” “小姐……”云绫哭着收下信封,周淮呵呵笑着给她擦泪:“哭什么?这世上谁离了谁不都一样过。” 云绫突然想到了什么,心中一颤,醒悟过来,立刻跪地叩首道:“奴想留在长公主殿下身边服侍。” 周淮一愣,盯着她看了半晌,点点头赞道:“云绫,你还是这样聪明。好吧,我亲自跟她说,以后你照顾好自己,云姝那边我也会传信过去安排好的。” 周淮说着,想起什么,递过去一块金令:“还有这个,你收好。若是他日她遇到麻烦,来不及给我传消息,就直接进宫找武明泰。” 云绫小心接过,看了看周淮,强忍着泪叩了三个头才出去了。 周淮眼中闪过一丝愧色,等转头看窗外积雪时,又恢复了往昔的漫不经心。 不一会,有宫女进来报:“长公主殿下来了。” 周淮笑了笑,披上件雪狐皮做的小斗篷就亲自出门去接:“来的够早的。” 长公主没搭理,自顾解下五彩鹤羽织锦大氅和貂皮毡帽给一旁侍立的丫鬟,露出了里面穿着的簇新鹅黄绵袍,腰上正系着周淮送的腰带,脚上是一双鹿皮羊毛绒短靴,不细看,还以为是个少年郎。 周淮打量了她两眼,目光在对方腰间她送的玉带上略有停留,就笑了,挥手让屋内的丫鬟们都下去,过去往她手上塞了个手炉就亲自端出个小炉子烧水泡茶去了。 两人都没先开口,一个泡茶,一个静静的喝。 周淮因为肩胛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在屋内便只穿着宽松单薄的白色亵衣。虽然什么也没露,但长公主还是时时避开目光。 屋内地龙烧的格外暖和,周淮微微有些斜靠在凭几上,一副舒适悠然的模样开口:“你昨说来找我是为何事?” “你先说。” “还是你说吧,我说的事肯定比你说的事麻烦。” 长公主一噎,才说道:“四弟怎么突然和你这么亲近了?还是你又把算盘打到武凉城那了?” 长公主眼中泛冷。她最近一直在思索周淮的所做所为,最后才惊觉出周淮是想借刀杀人。所以先离间她与武明泰的关系,在她没有反应后,就算计利用太子去弑君杀父,现在太子失败了,接下来,不就是该轮到武凉城了吗?长公主一直觉得周淮这人外表轻狂率性,骨子里凉薄无情,现在快走了也不安分的动作频频,让她不得不过来警告下对方。 周淮表情惊愕,长公主见些心中已是无名火起:“无话可说了?” “你哪看出我和他亲近了,还是你吃醋了?不过他太小了,我能打他什么算盘?不能吃不能用,养着还嫌浪费粮食。”周淮笑容灿烂。 长公主脸一黑,直接说道:“那就不要再与他接触。” “好,听你的。”周淮不在意的点头,又问:“长公主府已成,你什么时候出宫?” “应该是年前,但还没确定日子。” 长公主回答的心不在焉,她准备提醒对方在路上小心卫皇后的人,但开口前却踌躇不决,心中仍在思虑怎样委婉又能准确的让对方明白她的意思。 “那我把云绫送给你做管家如何?” 长公主闻言愣住,看了眼周淮,才说:“君子不夺人所好,况且她估计也不愿意。” “我既然说出来,她自然是你愿意的。” 长公主却摇头。像云绫那样的丫鬟,虽然优秀,但忠仆难侍二主,她便决不会收的:“算了,你不是说她犯病砸东西吗?我的食邑还在母后那,家底不丰毁不起。” “就因为这?”周淮失笑,然后压低声音说:“这好办,我刚好知道一处藏宝的密室,你我合作,偷梁换柱,事后四六分,如何?” 长公主一惊,坐正身子问:“前朝宝藏?是真的?你又如何知道的?” 周淮眨眨眼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原来你也知道。 ” 长公主盯着周淮沉默不语。她一直听说过关于前朝宝藏的事,说是当年前朝末帝出逃,不少没能带走的宝物便令忠心侍卫送去了某处地下密室中存放,以备来日东山再起所需。前世那次天灾时,这一说法更是愈演愈烈。甚至有官吏大胆上书,推测说当初开国皇帝武允昊前无古人的没有下令焚毁前朝宫殿,选择继续居住,想来这个传言应该是真的,便请旨想派人在宫里四处挖掘。虽然最后这官吏在上书后被立刻抄家流放了,但宫中有前朝宝藏这事就成了不径而走的‘皇家秘闻’。 “你知道在哪?”长公主问完,见周淮笑着点头,却并不准备开口多说,便疑惑又问:“□□分?你既为她做到如此,为何不带她走?” 周淮笑容更深:“因为这世上全心全意对我好的人只有她啊,当然要让她离我远点,万一死了,我会哭的。” 长公主略带惊讶的看了周淮一眼,才继续问:“你找我合作,有什么条件?” “条件就是护她安全,然后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上次你和廖其微在房内说了什么?” “你怎么不去问她?” 周淮摊手:“我跟她不熟,她又以聪慧著称,可能编谎骗我,我都不知道。而你就不同了,你不屑说谎,而且就算你说谎,我也愿意被你骗。” “可万一你说的宝藏是骗我的呢?” “就算没宝藏也能白得一丫鬟,还能亏了不成?再说,除了你的心,你那有什么值得我用心去骗?” 长公主嘴角微抽,然后从锦囊中取出一支一指多长的黑色扁平如刀形的东西,除了有刃无柄外,简直惟妙惟肖,中间还有血糟,上面还刻满奇怪如符文的小字。长公主拿着手中的小刀,神色有些古怪的看着周淮说道:“也没说什么,就给了这个东西,并且告诉我‘用这个杀一个手戴五彩镯的人可救天下人’。” 周淮闻言,眼中杀意一闪而过。看长公主不似玩笑,才好奇的从对方手中拿过那黑色尖刀,看了两眼说道:“这长度要杀人只能是扎心了。” 长公主沉默,却一直目光如炬的盯着周淮的反应。 周淮装做没看见,暗自咬牙,面上却是笑着说:“还真的一套接一套的,那家伙果然不是好人。” 周淮说完又小声嘀咕:“看来那固魂镯应该是缚魂镯吧。” 长公主没听清她的嘀咕,直接拿回那刀,说道:“现在可以商议下取宝藏的事了吧?” 周淮看着对方平静的表情,眼中光芒流转间,已从旁边几案上拿出几张纸来,说道:“我这已做了计划,你先看一下,若发现有哪里不妥,我们可以再商量。” 长公主接过,扫了几眼,便端正了神色,仔细看了起来。 周淮也没打扰,起身去屏架后拿出个木匣,掏出里面的瓶瓶罐罐开始脱衣换药。 长公主闻到药味,抬头随意撇了眼周淮,才发现周淮肩上的伤竟然已快愈合了,在这数九寒天里,以她的伤势,不可能恢复这么快,这实在有些不对劲,不由试探问道:“你的体质是不是跟常人不同?” “伤口恢复快些而已。”周淮笑着看了她一眼,已经熟练的开始包扎。 “不止吧,曾听那方小姐说,你能一棒子打死狼。” 周淮一愣,想了想才说:“一只羸弱孤狼而已。” 长公主有些不信,周淮便又添了一句:“我跟它算势均力敌,我只是胜在趁其不备。” “是吗?”长公主不置可否,看着她前胸后背上大片似淤伤的黑紫,不由问道:“你身上怎么回事?” “泡药浴留下的,过两天就会消,你要不要试试?”周淮解释道,看长公主的目光似笑非笑,令长公主不自觉的避开目光。 长公主摇摇头,也不再多说,收回目光,继续看着手中的纸张。 第41章 三日后的夜里,已经被送出京城百里之外的周淮,却离奇的出现在宫中的暗道中,牵着已在约定地点等待着的长公主的手,连灯都没拿,就直接带着人在上下曲折的通道中如履平地的快速行走。 长公主不禁奇道:“你能在夜里视物?” 周淮虽然专注辨路,但还是漫不经心的回了句:“闲得无聊,就练了练。” 长公主试探着问:“那你怎么这般熟悉这些暗道?” “不是曾经告诉过你,我在暗道里捡到颗夜明珠吗?对于已经走过一遍的路我都会记住,这是本能。” 长公主明显不信她的话。之前周淮只告诉了她能进入暗道的那个枯井,但被周淮带着走的这一路,她却看到了好几道分岔口和看灰尘明显都被开启过的铁门,所以不冷不热的说道:“看来你为找那颗夜明珠,把皇宫地下这些暗道都给逛了一遍,真不容易。” 周淮顿了顿,笑着接话:“殿下过奖了,其实我只是为了多找几颗,多下来过几遍而已。” 长公主噎住,突然想起周淮说她前世是做贼的,还可能是个抢活人东西夺死人冥器的大贼,那么这种暗道和机关自然不在话下,便懒的再搭理她。回头往身后望去,才发现带来的五十多个侍卫,在暗道里七弯八拐后竟然一个都没跟上,她不由地便皱眉向周淮看去,虽然知道对方不喜欢身后跟着一大群的尾巴,可在这种情况下故意把她带得人甩掉就明显不太对劲,长公主停住脚步,看向周淮。 周淮只侧头看了长公主一眼,拉着她脚步不停,嘴上宽慰道:“放心,我早做好了标识方向的记号,他们会跟上的。” 长公主也留意到了每逢分岔路时墙上的箭头标识,抿着唇微微思索片刻,便选择继续跟着周淮前行。 两人最后站在一片正方形如同九宫格般规整的空地前,身后她们进来的铁门已经自动关闭,与四周另外八扇光滑如镜的铁门一般无二。 长公主看着四面没有任何雕纹也没做任何标识的九扇铁门,有些愣神。 周淮却看着她眨眨眼,然后调整呼吸,开始在空地上踏步。 长公主被周淮的举动弄懵了,只沉默的盯着周淮的举动,当听到周淮口中念的是‘乾元亨利贞’时,也看明白了对方踏的是天罡八卦步。她看了看这个奇怪的地方,又看看奇怪举动的周淮,眼神顿时怪异了起来。 周淮在长公主怪异的目光下,坦然自若的一遍又一遍的走着八卦步,直到听到铁门外的通道里似乎有动静,才对着长公主眨眨眼,俏皮的说了句:“我给你变个魔术。”说完不待长公主反应就抬头冲头顶喊了句:“梯子。” “是。”头上翻板被掀开,软梯垂下,灰尘和月光正好撒在了长公主的眼睛里。 周淮得意的笑:“厉害不?” “……”长公主揉完眼睛,看着周淮笑得贱兮兮的脸,握拳不语。 周淮嘻嘻的笑:“你先上去,然后让他们直接把我拉上去。” 长公主听后,抬头看了看两丈余高的头顶,一言不发当先攀上了软梯。 钻出封口外,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长公主顿时愣住,环视四周,荒凉小院,院角有株寒梅花开正艳,土屋矮墙,四周枯草寂静,而这般景象绝非是在宫中。此时一阵夜风呼啸吹过,寒意顺着长公主身上宽松带着兜帽的黑袍里面倒灌进去,长公主打了个寒颤,瞬间便被冻得醒悟过来。 不一会周淮便也钻了出来,挥手让侍立的属下收了软梯退下后,才看向一旁的长公主。 知道中计了的长公主静立在寒风中,眼中神情晦涩不明,手却紧握在随身携带的匕首上。 周淮扫了她一眼,先笑着说:“你现在拔刀不一定能杀我,但你敢拔刀我就敢把你掳走做童养媳。” 长公主垂眸冷冷的问:“本宫带着的人呢?” “当然还在暗道里。只是希望他们好运,能活着出来。” “为什么设计我?”长公主声音平和依旧,只是表情清冷。 早在周淮说了要离京之前,长公主就感觉到了对方有意无意中对她的挑衅,她因知道周淮是不肯吃亏还有仇必报的性子,所以颇为忍让甚至配合,想着最后几日忍让忍让等周淮离开了就好了,反正直觉告诉她,周淮不会真的害自己性命,但她没想到周淮会这般算计自己,而她竟然还如此愚不可及的主动进入圈套,任周淮戏弄,现在的她心中暗恼,手中匕首握柄几乎捏碎一般。 “只是想邀你看场戏。”周淮说完,抬步向亮着灯光的屋子走。长公主的手紧握着匕首柄,跟在其身后进门去。 屋内,周淮与长公主在窗边对坐。长公主看着几案上摆放的茶水、点心及各种干果,又看着抱着手炉嗑着瓜子一副等着好戏上演的周淮,抿唇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长公主话落,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几声响动。长公主敏锐的回头朝院中看去,只见刚才她们上来的封口被移动,有一个人钻了上来,朝着刚才被周淮熄灯的屋内看来,却谨慎的并没靠近,过了一柱□□夫,便开始有源源不断的人钻出来后警惕的打量周淮,最后一起朝她们呆着的小屋靠近。 长公主目光微凝,想辨认那些人的身份,却忽然听到有她最熟悉的箭矢声从矮墙外飞射而来。月光下,那一支支箭矢泛着寒光射入那些人的身体,不过片刻,上来的人已纷纷惨呼倒地。 屋内有队人马奔出,脚步轻盈,动作利索的将还未断气的人再加上一刀,然后将所有尸体像扔垃圾一样扔到红梅树旁新挖的坑中,就又隐匿了起来。 “出来前,我移动了机关,将其他出口关闭了,然后守株待兔。怎么样,刺激不?” 长公主闭了闭眼,才问:“那些人是谁?” 周淮耸肩:“我也不认识,也许是为财,也许是为仇,谁知道呢?” “你奔波来回几百里,就为了这场杀戮?” “是啊,你现在可后悔当初没杀我?” 长公主看着周淮沉默不语,院中又一轮杀戮继续开始,屋内的周淮单手撑腮,手肘抵在几案上,另一只手放在几案上正在横横竖竖慢慢的划着,神情淡然自若,坐在她身边的长公主却只感觉到了对方的孤冷无情。 “为什么一定要如此,你已经可以安然离开了不是吗?” 周淮神情冷淡:“安然可不是无恙!我光明正大的带着仆从进京,结果被些小虾小蟹欺负的就剩我孤身一人,走时还要偷偷摸摸的,这口恶气不出我怎会甘心走?” 周淮身上受的伤还未好,却没时间找出背后出手的人,就干脆把跟她有仇的那些人或家族统统引过来。 “那我也该算在他们中才对。” 长公主看着院中那堆成小山的死尸淡淡说道,那躺下的已有上百人,她的语气也听不出任何情绪。 “对我来说,你跟他们不一样。” 周淮也看着那堆尸山,却是不屑冷笑。她知道财帛动人心,况且还有她自己做饵,那些人多多少少都会派些人手来的,看看那堆如山的尸体,果然也没让她失望。 长公主不明追问:“哪不一样?我也想杀你不是吗?还不止一次。” “我喜欢你,会为讨你欢心能做任何事,所以你对我做什么我都能愿谅;而我厌恶的人,他们多活一刻我都会觉得自己真是心慈手软,这就是区别。” 长公主怔住,心中五味杂陈,最后变成彻骨的寒意。她死盯着周淮,此时才深刻的明白周淮对生命的漠视,那是种对别人亦是对她自己的不在意,而她所做的一切根本不能善恶来区分,因为她一切都只是为了自己,为了她自己能做一切,如此简单又残忍。原来是她错了,以为可以教导周淮拔乱反正,却忘了本性难移,如今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哎,你怎么了?”周淮见长公主盯着自己,神情变幻莫测,不禁出声问道。 其实周淮的心里也在忐忑。因为武明泰给她筹建出了支第一阶段最强教师团队,其中包含了全国二十多个出名或隐世的,在军事政治文化甚至包括比较偏的天文地理、毒术机关等上面各有所长的老师,可以说,除了女诫外所有的都涉及到了,算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培养,但还犹嫌不够!这次便是要送她去另个不受外界打扰的地方学习,还说按她的资质,四五年内能将学习到的全部通过考核就算是快的,而以周淮对武明泰的了解,他说的四五年时间,绝对是五年以上,还很有可能是按照她前世过目不忘那资质计算出的。而且按武明泰的计划,他现在又开始为她搜集和考察第二阶段用来辅佐她纵横天下的幕僚团人选,只等她第一阶段全部学完并考核通过,便是让她潜龙出海的时候。更重要的是,以武明泰现在就已经体弱多病的身体情况,到时她身上的重担绝不会轻,而这样一算来,周淮再有时间追求长公主时,都不知猴年马月了。可她们现在这关系,别说猴年马月,就是周淮过个三五月没出现,长公主就能如美人隔云端一样俯视着她如看陌生人般问‘你是谁’!这样一想,周淮就心中不爽,感觉之前所做的一切都会打水漂。而这世上唯二不会被时间磨灭的,不过爱恨二字。 对于周淮来说,让长公主恨她绝对比爱她来的简单,但也不轻松,因为不得不掌握好个度,既不能碰其底线,又要让对方能恨自己个十年八年,然后还需要给自己将来留个能解(纠)释(缠)的机会,所以周淮便干脆狠狠心,直接坑长公主了,至少让长公主对自己印象深刻。 还有便是她在京中这大半年,左支右绌,颇为狼狈,心中怒火压抑已久。当初来的不情不愿,想走还走不了,到如今还要任武明泰摆布,按她不羁的性子如何甘愿,却又对武明泰无可奈何,只能避而远之,但对那些背后暗生鬼胎的世族自然不肯罢休,临走前设下这个圈套,就是想着能套多少算多少,死一个少一个的打算。 而可怜的长公主,虽然了解周淮不肯吃亏的性子,但还是大意或者说高看了周淮的节操,这下被坑的赔了夫人又折兵,因为她敢肯定,今晚参与进这事的人肯定已经将她和周淮算成了一伙的。 长公主不想再呆下去,移开了视线,收敛所有情绪,平静问道:“这不过是些小兵小将,死了也不会伤筋动骨,你带我来若只为了看这些,那你不如早点休息,明早还要赶路。” 长公主并没如周淮所想那般因杀戮动怒,她只是暗悔自己利令智昏,又因莫名笃定周淮不会伤她便踏进了对方的算计中,若周淮真耍起性子想掳走她,那她现在可能比院中那些人还惨。而她明明知道武明泰老谋深算,对周淮和皇宫内的一举一动更是了如指掌,怎么可能不知道周淮发现宝藏之事?那么毫无动作必是有异。她却对此竟毫无察觉,落到如此被动的境地也怨不得他人,长公主现在只希望事情到此为止,周淮杀人泄愤后就立刻离开,别惹出更大的乱子。 “你要是走了,等会萧誉过来,我就不留情面了。” 长公主皱眉:“你把他也引到了暗道?” “经过上次的事,再引他又怎会上当?肯定得让他自己打探到消息才会行动,不过他可比那些人聪明,现在等在院外,大概是想来个黄雀在后。”周淮语带嘲讽,见长公主似有不信,想了想,便挥手示意去盖上并卡死了那个已被鲜血染红的封口,并召回了躲在院外的所有人,下令让在院中整顿休息,才对长公主笑着挑了挑眉。 长公主眺望了眼过于寂静的四周,抬头看天上的一轮明月,又看了看院中持剑警卫的甲兵,轻叹了口气。她在心里默默数了数,才发现武明泰配给周淮的三百名精锐护卫,经过刚刚的战斗,已经只剩下不到二百人,但个个身姿挺拔,如宝刀出鞘,却又杀气内敛。 “果然只有大浪淘沙后活着的才是真正的精锐。”长公主看着院中的人,刚才有几场因为从出口出来的人想退回去而出动了一队人去阻拦,那场近身博杀的人数还是一对一,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赢了就退开处理伤口,输的就与那堆尸山扔一起了,所以能架住周淮这样折腾的都是经过生死后的精锐。 “这些活的死的、精锐废材,只要是他给的,都是不可信的。而且我也习惯了独自摸爬滚打,毕竟靠人不如靠己。” 长公主想起周淮每次出宫都会出事,便点了点头,想杀周淮的人确实不少。不过想想周淮身边以前那些暗卫和现在这些精锐,她才明白,武明泰不是护不住周淮,而是在不断的试探周淮的底线。可周淮也不是肯吃亏的性子,她不信所有人,便谋划了这次的事情,用武明泰的人与那些仇人派来的人互耗。长公主想到那堆尸山中她带来的人,只是暗道句可惜,但想到等在院外想当‘渔翁’的萧誉若折损在此,不免就有些心痛。对于萧誉这个百年难遇的奇才,惜才又自傲的长公主并不愿在自己手中毁掉,但今夜周淮的杀戮太盛,她便忽然有些坐立不安起来。 周淮看着长公主心神不宁的样子,诡秘的笑笑。她素来是有仇必报,可前提也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做事狠,但不绝,讲究凡事留一线,也不会去牵连无辜,赶尽杀绝,虽然算不上心胸开阔,只是和不择手段还是有差别的。 虽然若干年后她骨子里的偏执被彻底激化,手段也越发阴狠,整顿西北时甚至经常屠家灭族,达到逆她者亡的地步,但现在的她还算是个良心未泯的……纨绔?所以此时并没有赶尽杀绝,反正她也不怕那些人报复,她只是想出口气,主要目的想让长公主记住她或者记住这一夜的她就好。 但是,在萧丞相一事上,重生的长公主心态失和,面对有夺夫和欺辱之仇的萧家,失去了冷静隐忍,最后还留下萧誉,实在不智。而此时周淮知道杀不了萧誉,但也绝不能容忍萧誉这个危险分子留在长公主身边,她对他的忌讳已经超过了武明泰!所以她不介意在背后暗箭伤人的对长公主说道:“没想到短短半年你就如此看重他了?那你知不知道萧誉没被萧家收养前姓什么吗?有没有想过前世萧丞相为何鼎力相助周灏?还有廖其微嫁给周灏肯定是萧誉谋划的。若这些还不够,那我就再告诉你件事,前世你死后没几年,前朝遗孤旧臣就颠覆了武家江山。听了这些,你还觉得萧誉不该死吗?” 第42章 周淮的话,对于视天下太平为己任的长公主来说,可谓字字诛心。 可长公主面对周淮似真似假的谗言,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回道:“未来一切皆有可能,人也不可能踏进同一条河里,你也勿要以前世的结果成为衡量今生人事的准则。而如今他是本宫倚重之人,生死由本宫来定。本宫不会为那些下人与你翻脸,但是为了他,本宫会。” 长公主不欲多说,只简洁明了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无意去提点周淮关于家族和身边跟随的贤能的重要性。 周淮闻言嗑着瓜子的动作微停,抬头看她,疑惑反问:“你不也是以前世所知的一切来作为参考和先下手为强的吗?别忘了,你为了改变前世的结局,除掉萧家,现在为了个萧誉就想与我翻脸,难道是看上那家伙了?你就不怕我生气?” “周淮,我与你不同。你只为自己,能无所顾忌为所欲为,而我愿意为了这天下安宁昌盛,粉身碎骨在所不惜。如今我所做的一切,都以此为目的。所以,无论是铲除对国家有危害的人,还是要我去保护与我有仇却与国家有益的人,我都义无反顾。” 周淮听完默默打了个哈欠,才漫不经心的赞道:“牺牲小我,成全大义?不愧是长公主,这拳拳报国之心,像我这样凉薄自私的人听了,都惭愧的想去为国捐躯了,真是不得不佩服长公主的忠肝义胆。” “你!”明明都是夸赞的话,但从周淮口中说出来,却让长公主觉得格外的不舒服。长公主直接起身挥袖而去,周淮忙拉住。 长公主打开她的手就向外走,周淮无奈跟上,亦步亦趋又小心的保持在一步之距,哪有半分之前的威风霸气? 院中举着火把整装待发的两百余人立刻分出一条路来,院门也被打开。长公主径直出院,扬长而去。周淮则骑上一头温顺的枣红马,自己执着缰绳,慢悠悠的跟着。持刃甲兵分成三队,成三角形稳步向前推进。 此时外面正时黎明前最暗的时候,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但当萧誉带着十余个黑衣人拦住周淮去路时,在外警戒的骑兵早已传回信号,并呈包围之势在不远外交叉移动。 萧誉看着周淮这边人强马壮按箭引弓的众人,面不改色,淡然有礼: “见过长公主殿下,见过周小姐。”萧誉行礼起身,目光从长公主身上移开,与周淮对视:“微臣有急事来寻长公主殿下,没想到恰遇周小姐,不知周小姐可愿给萧某个机会,与萧某回府,以作感谢上次周小姐的盛情款待 ?” 周淮在马上趾高气扬,毫不留情的嘲讽:“你算什么东西?萧府又不是萧丞相府,再盛情款待我也待不下!还是你能把京城里的皇亲重臣都找来坐陪?” 萧誉阴狠一笑:“虽然并不明白周小姐对萧某的敌意是因何而生,但是萧某还是劝周小姐一句,莫欺少年穷。” “就欺负你了,你能奈我何?”周淮嚣张说完,就点了身边侍从下令 :“给我用马鞭抽他!” “微臣官职虽微,但也是景国官员,你一无官无爵的世家女,无缘无故的凭何打人?” “凭我嚣张跋扈!” “周淮!”长公主眼见两方就要,无奈出声喝止,看着周淮的眼中不满和阻止意味明显。 周淮看了长公主一眼,虽然抬手制止了手下,但口中仍气愤道:“有什么急事值得他这深更半夜的不睡觉满城找你?难道不是心怀不轨?” 萧誉本被气的铁青的脸,闻言变成黑色,愤而反驳:“萧某乃景国臣子,为国尽忠尽责……” “天快亮了,你尽早离开吧。”长公主打断萧誉的话,说完还无奈叹了口气,就准备带着萧誉离开。 萧誉从周淮及周围精锐护卫身上那些未清理干净的血迹上收回视线,他对武明泰对周淮的重视感到震惊,也对未来有周淮这个敌人心生寒意,他目光幽深的看了眼长公主,想对长公主说周淮奸诈狠绝,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学会的越多,权势越大,危害也越大,不可留此祸患。可他刚向长公主身边靠近两步正准备说话,周淮就打马过去了,对长公主叹气道:“唉,我这一走,三年五载是不会出现在你面前的,所以再告诉你个秘密,想不想知道?” 长公主听到‘秘密’两字便瞳孔微缩,心中狂跳,这还是上次被周淮说出的秘密惊吓到后留下的后遗症,所以这次她只是抿嘴盯着周淮说道:“你是想用秘密换公西千年给我的东西吗?那你就趁早死心,我不会换的。” “武明笙可能不愿意跟我走,你保她在京城富贵平安如何?” 长公主讶异的看了她一眼,缓缓点头。 周淮谨慎的将长公主带到离人群较远处,才凑近她耳边低声说:“其实你别看他一副弱不禁风油尽灯枯的样子,他说还能活几年,就必定还能活个十年八年的,所以别太心急,小心中计。” 周淮说完,理了理衣服,骑着马准备走人。 “等会,十年?那前世……”长公主记起前世武明泰驾崩的时期,此时却听周淮这样说,不由问道:“前世的他和现在的他是同一个人吗?” 周淮眉微微一挑,眼睛眯了眯,听长公主继续说道:“还是如你和周怀玉一样,前世是周怀玉,现在的是周淮?” “那就得问你自己了,模仿的再像也会露出破绽的。”周淮唇角诡异的翘起,眼中却迸发一抹异色的亮光。 长公主一愣,看了周淮一眼,身子却突然顿住,她愣了半晌才回首凝眸疑惑的看着周淮。 刚才长公主离开的那一瞬看到了周淮脸上一半压抑一半疯狂的神情,而且就在刚才那一瞬!那一瞬间!周淮的眼睛成了双瞳!她敢肯定不是她眼花! 双瞳!一张脸上两种神情!怎么回事?! 周淮嘴角含笑,略有疑问的问道:“你干嘛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长公主不语,看着恢复如常若无其事的询问自己的周淮,她审视着周淮的眼睛。 在相术中,认为重瞳是帝王圣贤异相。可周淮的双瞳,出现的诡异,而且看着她时的神情陌生冰冷的没有一丝感情,里面还透着股偏执到极致的疯狂,与周淮以前清亮的眼睛截然不同,就像是两个人的眼睛! 长公主的手已经紧握在刀柄上,刀刃无声出鞘,却又顿住。女人总会对爱慕自己的人心软一些,长公主仔细看着周淮,她手心已隐隐有汗意,最后还是松开了刀柄。 两个人?一体双魂?那个隐藏起来的又是谁?长公主后背生寒,脑中不由自主的思索刚才看到的出现在周淮身上的异状,却一无所获,最后只能恍惚的缓缓摇头,忧心忡忡的离去。 周淮策马而去,却忽然低低自言自语起来,可语调却似换成了另一个人:“她应该发现我的存在了,你会怎么办?” “我会记住你做的好事,加上之前出口下你想杀她那次,都会记住。” “把你想混吃等死时我捣的乱也一并记住吧。被你鸠占鹊巢,总不能就我一个恶心。” 周淮面无表情:“时空逆转,过去存在过的人与物只有消亡和改变,却不会增加,不能我也不会成为周怀玉。”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存在的?” “这几年,我没梦到你。” 另一个声音沉默,良久后又问:“那她呢?你到底图她什么?” “一个主动去担天下重任的傻子,还两世不改初衷,是不是好傻? ”周淮嘴角勾起,却没有丝毫笑意,眼神幽幽:“如此大公无私的她,若是爱上了一个被世人唾骂的小人,会怎样?真期待那时。” “被你看上的人都倒霉。” “她和你不同,我帮她得到她想要的,换她陪我生死与共,这笔交易,她不亏。” “你不怕她步我后尘,会杀了你?” “当初她知道我会祸乱她最重视的天下都没掐死我,以后熟悉了,她就更下不了手了。” 寒风凛冽中,几百人快速而沉默的在夜色中直奔城门而去。 天刚朦胧亮时,方淑颖和武明笙站一客栈窗边,看着周淮带着人马衔枚蹄裹布悄无声息的向东城门方向而去。 周淮看到城门边等着自己的武明笙,笑着下马朝她走去:“手这么冷,等很久了?”解下自己披风替她披上,又捂住她的手给她暖着,看了眼跟在武明笙身边的人,没看到行李,周淮眸中带着了然,但还是缓了缓才笑问道:“你这是不想陪我去流浪了?” “养育之恩大于生恩,偌大王府,她就剩我一个勉强算是亲人。”武明笙眼眶微红,面上却带着微笑:“小淮,对不起,你自己一定要好好保重。” 周淮点点头,又缓缓说道:“之前该说的我都已经跟你说过,你跟着我走,不会有人追究。我可以带你见你亲生母亲,也可以陪你看山川湖海,还可以把你看上的天下美男子都打晕送到你床上,你真不再考虑下?” 武明笙听的感动,暗中伸手到周淮腰上,用指指和拇指掐着周淮的肉,刚才的离别气氛已一扫而光,武明笙恨不得直接把周淮扔回云州去,她咬牙说道:“以后少看些杂书,快出城去吧。” “好。”周淮把武明笙的手拿开,笑着应道。对于武明笙,周淮是心中有愧的,这愧与对长公主不同。她对长公主是知道自己执念多于感情,却不愿放手而愧。而对武明笙则是因彼此付出不对等而愧,是带着补偿的性质,所以更多的会尊重对方的决定,而且她们以后一定会再见,连伤感都轻浅又何必再纠缠?周淮重新上马后便头也不回的出京离开,这次是真的离开了。 武明笙握着周淮送的手绢,含泪驻立良久,直到看不到周淮后才带着婢女回去。 第43章 承平三十六年春天,曾被羌国和西戎联手瓜分的昭国,在莫子期领导百姓义勇游击军长达六年的艰苦抗战,和周淮大量财力物力的支持下终于战胜外敌,赶走侵略者,成功复国。 同年四月,十三岁的周淮将当初借给莫子期练兵,实际是当初羌国为了不让景国出兵救援昭国而送出的三座城池收回,却与建立后昭并已称帝的莫子期商议在西北与羌国最接近的边境焱城外的荒原上开启为时一个月,总人数达到十万的联合军演,并且授意莫子期发请谏邀请西戎、羌国来此参观,实则是准备与其他重新协商边境界线化分。 在边境陈列着十万精兵的压力下,五月初,羌国皇上派胞弟安王爷萧拓、西戎王派大王子完颜绍亮、景国监国太子派卫长公主武凉月来到焱城,准备观看所谓的军事演习。 而周淮亲自带着三千人的混合编队和一批最新研发出来的杀伤武器驻扎在焱城内,并以主人身份自居,笑眯眯的在焱城守备的府中设下了一场盛宴。 五月十五日的焱城华丽盛宴之上,莫子期带着当初那个皇位被夺又没在景国借到兵马的完颜绍宏坐在周淮下手,一副以主位上的周淮唯命是从的谦卑样子,频频令人侧目,不过想到对方的儿女都还在周淮的那个独特的淮院里做人质,就连后院的女人和属下将领也多是西北出身,那他这举动也就不足为奇了,毕竟昭国说是他莫子期的,倒不如说是周淮派莫子期去驻扎在那更准确,而知道周淮铁腕手段的人,看莫子期的眼神还隐隐带着几分怜悯。 萧拓带着年轻的女国师公西云婧与长公主与萧誉桌案相近,两方有礼有节客客气气的交谈。只是其中暗藏机锋,互相试探,心中也都各自打着小算盘,最后却都收敛了针锋相对,警惕的看着主位上的人。 唯有完颜绍亮带着西戎的第一勇士耶律雄坐在角落,神情拘谨,眼中充满忐忑不安,连去找莫子期身旁完颜绍宏的茬都顾不得了。 周淮带着廖其微,高坐在主位之上,看着不知是被她上午用现代训军技巧训练出的军队吓到了,还是被那配备几千架特地拉出来唬人的大炮给打击到的几人,眼中有暗光闪过,嘴里却不屑的冷哼一声。其实她主要是想试试其他几个新研发出来的武器在实际战场上的破坏和杀伤力,为此还把武器研究人员和测试记录人员都带来了,不过这些武器是准备用在西戎或羌国那些人身上的,所以此时的周淮昂着头,神情中有几分跃跃欲试,目光里尽是志得意满和野心勃勃,却要强忍着做出一副以温文尔雅的样子来掩饰,偏又让人看出了她演技的拙劣。 周淮带的其他属下皆低着头觉得不忍直视,只有周淮身旁站着的廖其微出面缓合了下气氛,笑着介绍了几道西北温棚里种出的菜和做的新菜式,顺便点了几场舞曲和劝劝酒,让这些被周淮研发出的新武器惊得还有些神情恍惚的贵客们勉强打起了几分精神。 一身红衣红的酣畅淋漓,笑的风情万种的廖其微立在中间的平台之上,冠冕堂皇的说着场面上的客气话,从‘诸位贵客远道而来,有失远迎’的常用语,到‘今日在此与昭国共同演练,请诸位贵客前来观看,有何不到之处还请诸位多多指教。’的似真似假的恭维,最后还一本正经的胡扯着什么‘锦绣河山,贤能倍出,望大家能和平共处,共创美好未来……’巴拉巴拉的将周淮经常给属下洗脑的话在这里再荼毒一下其他人。 周淮似笑非笑的看了眼一本正经长篇大论其实就是胡说八道的廖其微一眼,这次是真的强忍着的温文尔雅,然后趁廖其微停顿的瞬间,果断一挥手:“其微,你也辛苦了,快退下一起用膳吧。 廖其微努力想活跃起来气氛,却给表面上意气风发笑容满面眼中却带着嗜血的寒光的周淮给破坏殆尽。 周淮如看死尸般冰冷的目光从萧誉、公西云婧以及西戎太子完颜绍亮这些曾多多少少给她添过乱的人身上扫过,最后漫不经心的收回,看向那八年未见的长公主武凉月。 长公主神情淡漠的看了周淮一眼,顿了顿,便若无其事的移开了目光。周淮低头轻笑,抬头时已是神情倨傲,用藐视群雄俯视天下的张扬目光,风轻云淡的动作端起茶杯,以茶代酒敬在座的众人。 众人在她刻意散发出的气势下心惊胆战的举杯回礼,宴会上气氛紧张,众人除了偶尔吹捧周淮外,不敢多言一句,一直等到宴席结束都是表面平静,心中还是战战兢兢。 西戎王子完颜绍亮下宴后连临时下塌的院落都没回,就对身边谋臣武将道:“不行,得赶紧走。她大概是看父王没来生气了,先来个下马威不算,那眼神分明是还想杀了本王。” 手下忙将准备牵马逃跑的王子拦住,说道:“不可能吧,大王早已加强布防边境,她敢动手,就不怕生起战事?” 完颜绍亮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说道:“战事?说不定她打的正是这个主意!凭着那些武器的威力,胜负就已注定。” 陪他看过上午那场军演的属下都低头沉默,因为那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武器实在是太厉害了。而且周淮就是以‘杀’和‘严’闻名于世,称霸西北短短数年,便以强横的军事和经济力量帮助莫名期复国,并震慑住了边境虎视耽耽的羌国。至于战争最重要的后勤和情报恰恰是周淮的强项,周淮并不怕战事。 “王子,若如此,那对方就更不会就这样轻易让我们离开,不如我们先回去好好商量下计划。” 完颜绍亮点头,带着人急切的回去了。 至于羌国那边,国师公西云婧倒是比王爷萧拓淡然。 萧拓看着院外周淮派来的守卫,愤恨的低声骂道:“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明明是个恶魔,偏说什么圣女!” 恶魔?还是圣女?公西云婧想到宴会上见到的那人容貌,嘴角勾了勾。真正的魔鬼都长着天使面庞,可惜周淮却配了双冷冽的能穿透人心的寒眸,加上身居高位多年,一身威压让众人不敢直视那张精致的五官,倒是可惜了。 萧拓说完见端庄沉稳的公西云婧没反应,又想到周淮身边那个美艳坚毅的廖其微,带着恶意的笑说道:“听说那莫子期喜欢那个漂亮的罪奴,还以为有什么独特之外,长的还不及本王美妾,说话声音也不动听,莫子期莫非只是为了巴结那周淮才想娶那个平凡无奇的女人?” 平凡无奇?公西云婧偏头看着窗外夕阳,想到那个一身红衣的女子,眼中带了几分欣赏。 当初因外公一案被牵连全家获罪,独她廖其微逃了出来并苟且偷生活了下来,又因侍才自傲不愿委身他人,便选择了周淮。如今周淮也不负她所望,成为执掌西北的一方枭雄,她也如愿成为了周淮左臂右臂,掌管西北财务,是西北淮氏钱庄总行的行长,每天轻拔珠盘,便是百万银钱从手中过。可是她虽然被特赦了死刑,但萧家一案并没重审,她的身份还是罪奴,生死都由周淮说了算。 公西云婧听着这个被哄骗过来的王爷还在那叽叽歪歪,也什么都没说,只是轻叹了口气,却不知是为了谁。 而在他们周围,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月上柳梢头,周淮的住处便传来消息。 “报。羌国传了消息给西戎,准备今晚联手潜逃回国,我方人马已经准备妥当,请主子吩咐。” 周淮闻言,从满满一桌子的文件中抬头,揉了揉眼睛,在那点满了一屋子手臂粗蜡烛的光芒下,露出个诡异的笑,说道:“终于想跑了,还以为吓破了胆就认命了。既然如此,那么,就动手吧!” 周淮正准备起身吩咐人手,廖其微脚步匆匆赶来禀报:“研究所那边的飞鸽传来的消息,不敢耽搁就立刻送来了,请大小姐过目。” 正准备亲自去‘狩猎’的周淮在看过研究所的消息后,沉默的挥手让侍立在旁的众人先退下。 周淮看着窗外的夜空,静立沉思。她要的权势滔天,武明泰给她了。她要的长公主,主动送上门来了。现在最紧急该处理的,就是身体里的另一个魂魄越来越不安分了,万一处理不好,她辛辛苦苦打出的一片天就给别人做嫁衣了,关键是最后还可能是白白便宜了那个越长大越令她反感的武凉城就觉得恶心,所以也就怨不得自己心狠手辣了。 身体里另一个灵魂似乎感受到了危险,挣扎不休,让周淮的眸子几经变幻,良久才安定下来的周淮说道:“怀玉,不受控制的身体就是背叛,无论这身体本身是谁,既然被我占据,那就只能抹去你的存在了,对不起,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下定决心的周淮最后匆匆给长公主留下一封简短的信笺,就立刻离开焱城赶去了研究所,而这焱城的一切后续诸事都交给了廖其微处理。 第44章 羌国对日益强大的周淮早就有所提防,只是当初有武明泰一力保护着,他们几次派人潜入或者收买周淮身边的人都失败了。而现在周淮彻底掌控了西北军、政、商,并拥有强兵良将和奇怪武器的周淮明显是想反击,偏他们已经打不过对方,所以就干脆避让了。 “演习还没结束,各位何必这么急着走呢?” 仍旧一袭红衣长裙的廖其微,端坐在马车内,纤纤玉指拨开车帘,看着前方道路上剑拔弩张的众人,笑意盈盈的说道。 周淮带来的三千人,她只带走了五百,剩下的人全交给了廖其微。而廖其微则带着这二千精锐围堵住了西戎和羌国人马,在明月当空四野阒然的夜里,在上千只手电光的照耀,弓箭刀斧对上了黑压压的机枪和□□枪口。然后只是扔出了几枚手榴弹,对方也只坚持了不过一刻钟便弃械投降了。 廖其微让特别培训出的战场检察使去测试威力,从那些扣押住的人中发现只有西戎王子不见羌国王爷和国师,也不意外,笑着押人回城。 廖其微按照命令没有去追羌国的王爷和国师,西戎国却一个都没能跑掉,还失去了羌国这座靠山,因为小心谨慎绕远路想从西戎回国的羌国王爷萧拓死在了西戎境内,国师公西元婧也从他们的牢房中失踪。 而周淮与莫子期在边境演习的十万精锐之师未撤,羌国军队也在边境云集,却不敢进犯一步,也打定主意只要西戎不灭国,他们就不会出手对上周淮,至于西戎会被周淮强取豪夺多少东西就不去管了,反正总比周淮打劫自己国家好。 长公主与莫子期趁火打劫,与廖其微一起逼着西戎签下了不平等条约。 周淮拟定的签订的条约是要求西戎五年内,每年上贡20万14岁以上到35岁以下的奴隶,只要建康,男女不限,不够人数就按每人50两官银补齐。而给对方的条件就是,这五年内,景国的所有军队绝不主动进攻西戎。 而西戎当权的皇室表示,这些都不是事,反正他们耕种少,只要周淮不帮完颜宏回西戎夺皇位,他们还愿意与周淮签订两国友好通商条约,包括周淮要的铁矿和玉石类矿产,以及雪莲和肉苁蓉等珍贵中药材都愿意出售给景国。 众人惊讶于西戎的顺从,也惊讶周淮这么大的胃口,不过想想周淮遍地开花的兴旺事业,确严重缺人。 西北这几年已迅速开启研发新兴产业的热浪,并在周淮的领导和扶持带动下,农业、商贸成井喷式发展,人口增长却跟不上发展速度。 景国在武允昊手中,从原本的三公六卿制度变成了三省六部制,而全国地界也重新以州、郡、县三级制来划分治理,全国总划分26个州,每州又各设有15~20个郡,每郡辖下有10~20个县。全国总人口有2000万左右,只相当于周淮在现代的一个首都常住人口。 可是西北经济在周淮的领导下,农业、贸易空前发达,每年缴税就达百万两白银,占景国全年税收总额的三分之一,人口却只占景国二千万总人口的十分之一。后来因周淮改革户籍制度,大量商人农主和新生户迁徙西北 ,但还是商比农多,地比人多。 周淮以前是从昭国那里寻大量难民过来,可现在莫子期建国后百废待兴,难民大量回国。周淮手上虽然总数有达上百万的劳工,和整合了西北十万左右的军队,甚至研发生产出了无数便利的重工业工具,可每年因建造出现意外和疾病以及私下斗殴和发生动乱而死亡的人数仍在5到10万之间,其中以商铺和工厂最少,而服苦役修路、开恳荒地、开采矿石、建能量塔的战俘和罪犯死亡最多。就算周淮大力扶持研发医药,但受西北的气温气候影响,死亡人数还是居高不下,这些工作就算高薪也难召到足够的劳工。 周淮其实并不缺钱。朝廷限制垄断经营的铁、盐、茶,在西北就由她来代表朝廷贩售,就连西北的矿产都是她的,其中还包括了几座金矿和铜矿,她都有开采权,其中利益可想而知。但现在最主要的还是人不够,生产跟不上才是最忧愁的,毕竟金山银山在手也得人去挖,可抢几十万人做劳力可不太容易。 长公主没有廖其微那般恣睢霸道,她不要人,只要财,但没要求西戎成为景国的附属国,只是开口便是西戎每年上贡全国总税收的1/3,期限也是五年。当然,长公主还补充说西戎若在这五年内出了什么天灾人祸需要花银子的,那么银子不够也可以用粮食抵。 这三方中就莫子期最实诚,只要求西戎归还曾经被占据的昭国城池,并商定了一次性赔偿昭国一大笔补偿款就大方的放过了西戎。 不过那些收复回来的城池,由这次合作演习的十万军队过去驻守十年,并借此机会发展起陆上丝绸之路。当然,按周淮的话说是一路向西,开始征服之路。 而这十万新组合成的军队军饷和补贴由周淮拍板,决定由昭国和西北按照七比三的比例共同承担,而且是按照周西北那五万人的军饷和物资配备为标准,而西北军队和武将福利从来都是各国之首,也并不像其他国家那样重文轻武,关键一点是偌大的西北,明面上的军队人数很少。所以这算不算西北变相的向昭国吸血? 六月末,正式签订好缔约书并盖上印玺后的长公主准备启程回京。 廖其微将剩下的无关紧要的后续事情交给莫子期这个后昭新帝,就主动去见了那个一直派人盯着她的长公主处,并且态度诚恳的对已露出杀意的长公主道:“我本不过是大小姐身边的一小小罪奴,勉强能帮大小姐分担些小事而已,如今正奉命帮大小姐打理在昭国的产业,大名鼎鼎的长公主殿下此时若对我动手可能不太合时机,因为大小姐下过严令,不希望在这段时间内再生事端。当然,我也是看长公主殿下与大小姐分别八年,毫无联系,怕长公主不知大小姐现在的性子,才想提醒一二,免得殿下得不偿失。” 长公主看着面前穿着张扬红衣,态度却反常谦卑,但话里话外都在显示自己得周淮看重的人,眯了眯眼眸:“山高水长,地久天长,是不用急于一时。” “长公主英明,这有封大小姐留下的亲笔信让我亲自转交给您,并说让我一路陪在长公主身边做向导,顺便带人护殿下平安。” 长公主淡淡的接过信笺看廖其微盯着信笺没告辞也没说话,便直接拆开看了看,神情变幻不定。 信笺上只有端正的两行楷字:来淮院选你想要的聘礼,顺便我有个恋爱想跟你谈一下。 威胁?利诱?长公主颠来复去的看了十几遍才抬头看了看廖其微,然后笑了:“何时启程?” 廖其微平静回答:“大小姐希望越快见到殿下越好。” 长公主点头:“那就明早辰时出发吧。” 廖其微应下退出后,长公主便立刻召来了萧誉。 “殿下,京都事务还等着你去处理,淮院去不得。” 萧誉拧眉劝阻长公主,可长公主明显意已决:“她那里以黄金议价的药品,还有那些稀奇古怪的武器,若不能弄到手,景国就全成她囊中之物了。” 萧誉也明白,在西北经济、军事、政治的对比下,南北差距越来越大,景国全国改革已是势在必行,只是周淮却不是好商量的人,而且云龙不憩潜水洼,周淮的心思,整个西北满足不了也困不住她。萧誉想到些,不由得担心道:“可万一她心思叵测?”所图甚大想借机起势又该如何压制? 长公主目光扫过信笺后变得幽深了几分,缓缓道:“只能赌了。这事本宫去就行了,萧大人带着协议书回京去交给太子,然后和卫表哥一起帮太子稳定朝堂局势就行,西北这边的布置皆由本宫接手。” 长公主说完,看萧誉眉头一皱恢复如常,顿了顿便又道:“西北一切事情由我负责,萧大人回京后也尽量劝劝太子,让他把那些小动作停一停。有陛下在,周淮不会发动内乱,但惹怒了她,收拾京城那些人也是轻而易举。” 西戎与景国的缔约书是一式三份,西北和京都各一份。长公主想让萧誉带着缔约书先回京,她去淮院会会周淮。但萧誉却心中不安,总感觉长公主此去西北会出事情,虽然西北那些武器和药品的图纸很重要,可萧誉并不看好长公主此举,所以此时听到长公主警告的他突然目光微沉,示意长公主连贴身婢女都遣退出屋后,才小心谨慎从广袖取出一方形黄色绢帛,跪下道:“此盖国玺盟书是羌国国师离开前留暗号让臣所寻到的。羌国陛下想与太子合作,出兵夹击西北,臣为安全考虑,本想离开此地再呈给殿下,可如今……臣考虑再三,觉得此计未免不失良策,至少比长公主亲自犯险的把握多上二成。况且周淮野心昭然若揭,在行宫的陛下身体却每况愈下,再如此任周淮壮大下去,纵然陛下以前有所布置怕也难再制衡,不如此时快刀斩乱麻,借羌国之势攻破西北,还请长公主定夺。” 第45章 景国素来以凤图腾为国旗,而周淮在西北建起庞大的淮氏,则以阴阳双鱼为淮氏图藢。 长公主看着随处可见的双鱼图的旗帜,那中间以金线绣织的淮字金光闪闪,如周淮此人一般,恣睢霸道十足。 长公主垂眸,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锋芒。她站在五层顶楼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车水马龙繁华昌盛的西北闹市,还有街上许多奇奇怪怪见所未见的东西,蓦然间,就想起那日萧誉跪地叩拜,绝望的悲鸣:如今后昭帝莫子期依附西北周淮,唯命是从。西戎国势渐微,又有周淮暗中扶持那些王子将领内乱,现在也已不足为虑,西北边境无忧,腾飞之势已成,再不阻止,景国危矣。 长公主揉着额头,眉头轻皱。萧誉想与羌国联手,引虎驱狼。长公主却觉得这是引狼入室。她也曾说过,武明泰尚在,周淮就不会出手,偏偏没一个人相信。而且,敌人的敌人未必能成为朋友。最重要的一点是,就算周淮野心昭然若揭,但西北一日未乱,她也不能先自乱了阵脚。 有侍者端着菜敲门后而入,放下菜后,又恭敬退出。长公主回身坐到餐桌前,看着满桌佳肴,却动也未动,只给自己斟了杯西北独有的烈酒云冰火烧,一饮而尽。 门外有属下进来,捧着一叠纸张,跪地垂首禀报:“殿下,这是刚整理好的周大小姐近几年的资料。” 属下双手奉上纸张,长公主亲手接过后,那属下才继续说:“西戎那边的分部传来消息,公西云婧已被安全送回羌国。但被我等所劫的那批人好像就是西北的势力,并且紧咬不放,还跟着线索追查了过来,那边按计划将人引到四皇子殿下那里,可却发现还有一支一直没露面的势力在严密监视着整个分部,后来发现太子与羌国的人都被监视其中,囊括了当时出现过的所有人员。只是对方身份神秘至今尚未查出,对方也暂时并未动手,不过气势惊人,怕是来者不善。青副统领来信询问殿下,是否需要清理这些人?” “看来还是打草惊蛇了……神秘势力?让青查探清楚背后之人,其余凡与对方接触过的人员全部分散撤回,留下的继续蛰伏。”长公主说完,揉了揉太阳穴,看着底下恭敬跪着的属下,吩咐:“另外还有件急事,将萧誉的一切事情都给本宫重新再查一遍,特别是在焱城的所做所为,更要详详细细,不可有任何遗露。” 长公主说完挥手让其退下,就翻看起手中厚厚一叠资料。这厚厚一叠资料全是关于周淮的记载,包括对方一天吃几碗饭,桌上有哪几盘菜,旁边是否坐着什么人都记得一清二楚,可是这所有的记载也只有这四年内的所有事情而已。 周淮五岁离开京都,直到九岁才回到云州,中间那四年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然后便以一鸣惊人之势出现在世人面前,设下了注定被载入史册‘淮院宴’,以血腥铁腕和果决的手段强势接管了西北十个州,奠定下西北政权后,就将西北边境扩攘到了荒芜沙漠中。西北人民能东直达苍海,北到沙漠,西到高原,南部则以秦河为界,派军布防,划地自治,有着与京都监国的太子平分天下之势。不过这几年,西北日益强大,与过去的贫瘠荒凉天差地别。而周淮也权势滔天,就差挥师南下,问鼎中原了。 而究其发家史,可以从武明泰在周淮十岁时下旨嘉封对方为护国圣女说起。 周淮封为护国圣女后,成为了景国皇权之下的第一人并不算多稀奇,因为那时并没有给她相应的权势。毕竟若按羌国那样,国师甚于是能凌架于皇权之上的。但转折点在于另一件事,也是周淮赚取的‘第一桶金’,便是武明泰交给了十岁的周淮一项修缮全国官道的‘大功德’,让周淮的权势迅速积累,现在已成一飞冲天之势。 而武明泰捧起了周淮后,就带着武明笙去了南方行宫修养身体去了,一待便是数年,京都由太子监国。 可武明泰虽在行宫,但却前后下旨征了高达60多万民夫和调动了5万囚犯,并给了周淮全权指挥权,还从国库分两次拔出了五千万两白银。 周淮只用了三年时间,把全国的主干道由夯土路面铺成了硬砖地面,而且三年内铺路架桥的长度已达到二万多公里,加上挖水渠通河道的距离,和规划建造了庞大的城市地下废水通道,还预先为几年后的西北大旱选址挖了不少大型的水库,全国交通和经济发达自此开始。 路铺成后,周淮手中的商铺已在全国遍地开花,同时新兴并垄断经营着不少行业。其中物器和药品成为暴利,盐和茶次之。可以说,在西北的商业和农牧业中,周淮的淮氏控制或涉及了西北九成的商业,个人圈占了西北总土地的二成土地。 十二岁的周淮已无疑是全国首富,然后成立商会联盟,还建了全国连锁的镖局,收拢并训练出数万镖师,遍布天下,替周淮押送民夫、战俘和物资去建能量阵。 不过周淮发展重心还是在西北。助莫子期复国,解决边患,将统治的西北打造成铁桶一般安全强盛。领地辽阔又经过改革后的西北,经济发达,兵强马壮,比祖上西惠公风光时的权势更强上百倍。 长公主正皱着眉头看着周淮这几年的所做所为,其中大半事她都知道,但有些事她却是第一次得知,比如廖其微与周淮之间似乎有种微妙的距离,廖其微虽然陪在周淮身边最久,但似乎只能算是心腹之一。 还有便是并州的末落世家独子,也就是周淮招录童生的那七个神童之一的书画天才方中纪,曾经疯狂追求过周淮,做了许多痴狂的事,结果被断了一指,赶回并州,并且下令不许对方再踏入云州一步,不过那方中纪好像并未死心,反而更疯狂了,在并州还成立了个什么‘慕淮会’,专门打听和歌頌周淮的事迹,并千方百计的收集展览周淮用过的个人物品。 正在长公主为这疯狂到变态的方中纪皱眉时,门外有人敲门了。 “禀报殿下,萧大人求见。” 长公主一愣,合上所有资料放好后,才说道:“请进。” 萧誉独自进来,深施一礼。 “先生不必多礼。”长公主抬手制止,然后有些诧异的问道:“先生不是早已启程回京了吗?怎么还在此停留?” 萧誉道谢后才苦笑道:“殿下恕罪,因为各关将领以边境谈判未明,不可随意过关为由,不放臣等过去。臣怕再起冲突,便没与那将领争论,所以无奈之下,只好准备回焱城找殿下,不巧在此遇到了殿下,也幸好没有走岔错过,不然又得耽搁不少时间。不过在这西北,没那位周大小姐的特别允许,臣等怕是过不去了。” 萧誉聪明,也最擅长把握时机,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击,也知道什么时候该隐忍。性格阴险,虽然与喜欢阳谋的长公主有些不搭,但也正是因为知道长公主有侠义英雄的气概,所以不会如别人那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也正因如此,他不必担心长公主会用他的性命去讨好周淮。就算周淮不放他离开西北,有长公主在,周淮便不会杀他,不过他不会将其中的原因告诉长公主就是了。 果然,长公主闻言只沉思片刻,便说道:“既如此,萧先生便与本宫同行去见她吧,有本宫在,必保先生平安。” 萧誉神情平静:“谢殿下,只是臣倒是并不担心自身安危,而是忧心京中卫大人控制不了大局,最糟糕的是被有心人挑唆来西北寻殿下。” “本宫已经写信给表哥,现在应该已经快到京都了,本来要让他与先生商量处理事务,现在本宫另外寻个妥当些的去辅助表哥,至于其他的安排,就等见到她后再说吧。” “殿下既已安排妥当,那……”萧誉有些犹豫,但还是说道了出来:“微臣倒是听说离此地不远的寿州有位贤才,有治国安邦之能。恰好臣认识一位与那贤才有关系的旧友可以在中间搭桥引谏……” 长公主眉头微皱,并不想重用西北之地的人,便直接拒绝道:“她性子霸道,既然西北占地为王,那么这片地上存在的一切她都会视作私物,是用或毁都是她决定。而且京都近些年都没录取西北学子,本宫不想掺合进此事。先生好意本宫也知晓,只是虽然急用人,但江南之地文人学子无数,不过是多费些功夫,先跟本宫去见见她吧。” 长公主会合萧誉后,继续启程前往云州。 而西北这边刚出研究所的周淮也接到了消息:“主子,当时去西戎的有四批人,其中两批分属于羌国和太子的势力,但这两批无功而返。另外一批是周三公子周灏的青隐卫,经查明确认,对方就是入狱劫走公西云婧的人,只是中途被另一批人劫走,周三公子追查到了四皇子那里后就没再追查,似乎是确认劫。这最后一批却并未能明确查探出幕后之人,不过对方当时与羌国和太子的人都有接触。经幕僚分析得出,最后一批人最大的可能性是来自长公主的明月阁。 ” “呵,倒是热闹!那长公主算是黄雀还是程咬金?算了,不用再找,让所有人把精力放在夺权上。半年后,西戎还控制不了,就全部拉去给我建塔去。”周淮神情有些冷,挥手让人下去,最后自己还嘀咕了句:“跑了也不错,那狡猾的女人比其他人有趣些。” 周淮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展开图,手指顺着那清晰准确的路线慢慢划过,然后唤来侍从:“准备一千人马,我亲自去迎接长公主来云州。” 周淮话落,便有属下急步进来禀报:“主子,刚得到消息,长公主一行被并州的方中纪给扣押住了。” 第46章 马蹄沓沓声中,一位头戴束发嵌宝金冠,齐眉勒着双凤和鸣金抹额,穿着玄色紧袖贡绸深衣,腰间束着缕金勾珞带,带上系着月白绣黑鸢尾花式香囊,脚踏厚底黑缎嵌珠鞋,看年龄不过十一二三,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少女,端坐在宝马良驹之上,单手握着马僵,另一只手却倒提着一把乌金细窄长刀,目露寒光,杀气腾腾的带着三十六人的翎羽亲卫骑马闯入了并州方家方中纪设的赏花宴上。 方家护院倒下了一片,管家大着胆子迎上前,一见马上坐着的人,便吓的立刻跪地大呼:“不知圣女来此,未失远迎,请圣女息怒。” 宴上正寻欢作乐的公子歌姬看到提刀闯入的周淮,再看看吓的眼泪都快出来的管家,一时全场寂静。 周淮进来,首先看了眼端坐案后,一身云英紫裙神情从容的长公主一眼,才下了马,冲着对方笑了笑。然后,便对着笑着过来迎她的方中纪就是狠狠一脚,直接将他踹飞了二三丈才吐血落下。 “我说过,见你一次断你一指。你竟还敢来惹我,是想挑衅吗?”周淮提着刀慢慢靠近地上捂着肚子痛苦□□的人,将刀尖对着方中纪的咽喉后,才缓缓说道。 一身褚色宽袍,面色苍白神情阴郁的方中纪,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周淮。他的眼神灼热,似正燃烧的火一般滚烫,还带着飞蛾扑火的疯狂。他毫不在意颈上的刀,只笑着回:“只是想看看主子放在心上的人到底有什么特别而已,现在看到了,发现也不过如此。而且,再断一指,还有八指,还能再见你八次呢!” 方中纪吐出一口血,又指着满院花开正好的凤尾兰道:“你看,我按照你说的办法,终于让凤尾兰在北方也能开花了,今年的花开的格外的好,你喜不喜欢?” 周淮看着躺在地上的少年,面无表情:“我是你叔叔的主子,不是你的。而且我不想再见你,不如就一次断利索了吧。” 他为了她愿意付出一切,现在连叫声主子也不被认可吗?方中纪愣愣看着周淮,眼神中有些伤心无措。 周淮却不再搭理他,只利索的一脚踩在对方的右手上,然后手起刀落,刀精准的从方中纪的手掌手腕处切下,伤口整齐,只是腕骨森白,鲜血飞溅,落在了一旁的凤尾兰上。 宴会众人见此,惊呼一片,此时在方中纪的一声惨叫之后,纷纷惊作鸟兽状四散奔逃。有认出周淮的公子哥,更是吓的屁滚尿流,蹬着腿往外爬。只有长公主,面不改色,端着酒杯,置身事外般旁观着眼前这场闹剧。 周淮看了看裙摆沾上的血迹,又一脚如赐死狗般将捂着断掌死死盯着他的方中纪踢开,把刀直接扔给了一旁的亲卫,便朝长公主的案几前走去。 走到长公主身边时,满身的杀气已经消失,反而神情有些憔悴,但刚才还冷冽透骨不带丝毫感情的眸子也随之柔和了几分。 “总是穿一身红的,不是好人。特别是男的,十个有九个变态,剩下一个是基佬。” 周淮用作总结式的陈述语气告诉长公主,她来这是为了将长公主从男变态的手中救出来,这是一场英雄救美。 可长公主却没有被救的感觉,反而十分淡定的说道:“好像廖其微也是一身红,我还以为红色是你属下的代表颜色。” “我说的是男人。难道你不觉得总是一身红的男人看起来很怪吗?我还以为你知道避开,或者你是准备以己作饵来套狼?按理说,以你对我的关注度,与我能扯上关系的,祖上三代都已经被你们查过才是,但你还是差点羊入狼口,所以你身边的军师是不是该定个失职罪给打残了才行?” 长公主看了眼方中纪的断掌,神情愣愣,但还是:“正确用法是羊入虎口,不是狼口。” 说完看着周淮似笑非笑的戏谑神情,才回过神道:“是我自己想来的。听说这方家的画楼里画有你从小到大的图像,就来了。” 周淮微眯了眼,看着长公主笑着调侃:“那画像好看还是真人好看?” 长公主撇了眼还倒在地上无人敢扶的方中纪那凄惨模样,很直接的就回答:“画像。” “那真可惜,以后他再也画不了了。”周淮笑的满面春风,然后转身便吩咐亲卫带队人去放火烧了方中纪的画楼,又让长公主的婢女去收拾行李,便带着人连夜出城离开,徒留满院零落的凤尾兰,还有那未干的血迹和燃烧的大火。 “那是什么?”长公主端着杯青梅酒,指着驿站外不远处的一条用石头和横木铺成的窄路问周淮。 周淮抿嘴拔动着因没封好而被雨水润湿发软的茶饼,顺着长公主指的方向透过雨幕看去,便直接应道:“地上是铁路,高立着的石头是站牌,旁边那一大一小两间房是候车售物室和公厕。” “也是走车的?这不是木头铺成的为什么要叫铁路?” “那些只是基本设施,以后会在上面走铁车。可惜铁矿开采还是太慢了,快两年了,就造出了二个车头,五十多节车厢,用来走云昭那条线路运东西都不够,所以这路内环路线大概还要空半年。” 长公主知道周淮在西北建了三条这种路,长短不一,最长的一条是从云州直通昭国边境,最短的也是从云州连着寿州、訚州、岟州、齐州,五州相连,几乎连接了半个西北,还有一条仍未完工,但看那穿山架桥一路向南的架势,也能猜到几分。 她们现在的所在的地方就是刚进入岟州的驿站,这铁路就建在驿站不远处,而那条铁路一直不见使用,她才好奇的问问,没想到周淮竟要拿铁来做车。 长公主暗自思索,按照周淮造的那些武器的用铁量,就够将周淮手上的那五座铁矿挖光了。那她为什么还准备用铁造出大量铁车来?要知道,历来铁和盐有律法明文规定是不得私卖的。而曾经西戎和羌国二分昭国,那些矿产也被两国瓜分。 虽然如今昭国复国,但国库里肯定也是空空如也,供应不出那些量。而现在周淮急需铁矿,可能跟需要劳力还急。毕竟西北在周淮掌权这几年里,医疗和户籍优待政策的帮助下,西北新生和迁徒过来的人口激增,又有个弱小可欺又挨的近的西戎,完全不用担心劳力接力问题。但铁矿却是越挖越少,花大价钱买都不一定能买到。而按周淮的土匪习性,能直接用武力解决的她会花钱吗?所以只有一个可能,周淮早就盯上了西戎或者羌国的国库蓄备了,正磨刀霍霍的想找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去抢对方的国库。 长公主欲哭无泪,亏自己花那么大力气帮助公西云婧回羌国,想着羌国国师平安,这战争应该就打不起来了,结果这边野心勃勃的周淮才是掌握战争开启还是和平的关键人物。虽然她不一定有能力让世界和平,但她却有本事让世界大乱。长公主相信周淮有这本事。 “喂?凉月?喂?!” “啊?你刚才说什么?!” “你在想什么?叫了好几声,你都没应。”周淮笑着问了句,也没等长公主回答,就将刚才的话再重复了一遍:“我刚才说外面的雨可能一时半会停不了,今就住这里了,你想吃什么,我去下厨给你做。” 长公主摇了摇头,不想多说,只道:“让驿丞安排好吃住就行,我们聊会吧。” “你要是不嫌弃难吃,就让驿丞准备上菜吧。”周淮说完,一个手势,便有人出去安排了起来。 长公主打量了眼周淮,对方今天一袭湖蓝色绣幽兰样式的广袖留仙裙,裙摆勾绣双面云纹,边角鎏金,腰上系着同色了攒珠带,挂着半月型碧玉腰佩,梳着垂鬟分肖的发髻上简单插了只雕玉兰花的白玉簪。 长公主看了好一会,才问:“你是周淮还是周怀玉?” “你希望是谁?”周淮一愣,目光幽幽的反问道,长公主却偏头看向窗外不答。 周淮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反而问起曾留给长公主的那个丫鬟:“云绫呢?” 长公主快速的看了周淮一眼,心虚的垂首回道:“嫁人了。” 这回轮到周淮不语了,长公主急忙解释:“虽然是我武家旁支子弟,但家中人口简单,素来以德传家,年龄也与她相仿,人品学识都不错,去年已中进士,她嫁过去也是良妾。” 周淮点头,起身将被扒拉成渣渣的茶倒入一旁花架上正在结果的石竹花花盆里。 萧誉领着两个十五六岁,看装扮像是主仆的一对姑娘走过来,正看到这一幕。他抽了抽眼角,装作视而不见的样子径自走到长公主身边,低声嘀咕了几句,长公主听完,扫了他身后的两人一眼,稍加思索,便点了点头,看着花架旁的周淮说道:“这位陆小姐想赠茶给你。” 周淮回头,看了她俩一眼,也对萧誉视如无物,只对着长公主回到:“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等进了城,我自己买。” 周淮拒绝十分干脆。她宁愿将刚才埋到土里做花肥的茶挖出来烘干泡茶,也不接受这种无事献殷勤。 长公主自顾喝了一口酒,把玩着酒杯慢悠悠的说道:“她们是从訚州青梅郡逃婚来的主仆。訚州大豪绅季正德之子季从礼想强娶已有婚约在身的陆小姐,陆小姐与未婚夫李公子约好私奔,还没行动就听闻李公子已被季从礼抓住给活活打死了。陆小姐知道季正德与訚州官府沆瀣一气,所以只能千里迢迢来找岟州清誉远扬的张知府。可张知府知晓那季正德是你商会的主要成员,不敢擅作主张,便写信去了淮院,不过一直没得到回复。这次恰好得知我俩路过岟州,便托了故友萧大人帮忙带来,请你当面处理,说若再晚了,这陆小姐怕是他也保不住了。” 周淮闻言,坐回原位,看了看那憔悴不安双眼红肿的主仆二人,特别是前面那个明显是主子身份的女子。对方面容清丽,只是此时神色愁苦,那瘦弱单薄的身姿加上她一身素白,更衬得她如弱柳扶风般楚楚可怜。只是周淮并不喜这类娇弱的女子,而且她不在云州,没看过信件,此时也没见过任何官府的人,所以此事是真是假还有待确认。再说,就算此事是真,她是景国封的圣女不假,但没有政权,也不会明目张胆的去插手官府公案,这岟州知府怎么会让萧誉把诉讼人带到她这来?周淮想到这些,便神色平淡的问长公主:“你想帮她?” “很麻烦吗?” “算不上,只是我们回云州不经过訚州。” “不能绕道吗?我确实想帮帮她。面对困境和不公敢勇敢反抗的女子太少,既然遇上了,也是缘分不是吗?而且我知道,这事对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这些确实都不是事,但我为什么要管?”周淮表情漠然,连多余的表情都懒得施舍一个。 长公主知道周淮不是好人,更谈不上慈悲,可没想到她竟是这般漠视的态度,一时间有些愣愣。 而那两个女子听见,却立刻哭着跪倒在地:“请周大小姐为小女子主持公道。只要能帮李公子报仇,将季正礼绳之以法,小女子愿付出任何代价。” 那绿衣丫鬟也‘梆梆’叩头哀求:“求周大小姐帮帮我家小姐吧。” 长公主让那主仆起身,对周淮说道:“本宫可以写信给訚州知府让其禀公办理,只要你不袒护那季正德就可,你看如何?” 周淮冷冷的盯着那主仆两人,又看了眼面容坚定一身浩然正气的长公主,才终于将目光投到了一旁默默旁观的萧誉身上,森冷如刀道:“等雨停我们就转道去訚州。” 第47章 訚州青梅郡季府门前,朱门大开,车马来往,络绎不绝。府中红绸高挂,正堂寿字高悬。酒席如长龙摆满厅院,侍者如流水穿梭其间。丝竹管弦和酒香弥漫中,宾主尽欢。觥筹交错间,热闹非凡。 可随着门外迎客童子的一声唱贺:“长公主殿下到,周大小姐到。” 院中刚才还热闹非凡人声鼎沸的众人听后便渐渐安静下来,不少人各怀心思与旁人低声议论着这突然到来的两人,其中不乏有神情莫辨互递眼色的。 正满面笑容给父亲季鸿铭过六十大寿的季家当家家主季正德听到这两个不请自来的贵客后,笑容顿时一僵,放下酒杯,给儿子季从礼和管家递了个眼色,便对着宾客拱手施礼致歉,在一句失陪后便带从后院赶来的一家老小一起急步去大门外迎接贵客。 季府管家按照吩咐,一边从各院中特地抽调出二十个能力拔尖模样好,又不怯场的丫头小厮等会派去贵客身边伺候,一边皱眉嘱咐府中上下等人都小心伺候贵客,又吩咐几个稳妥的管事出府再请些戏班舞姬、厨房再去备些美味佳肴,便匆匆拿着钥匙亲自去季老爷的小仓库里按列的清单去搬东西。 季正德和其夫人秦氏亲自在前引路,周淮腰跨长刀,与长公主并肩走进季府,身后是三十六位黑袍翎羽亲卫,与握刀亲卫隔得远远的吊在最尾的便是季府家眷和几个管事。 长公主与周淮两人在年龄和气质上差别很大。年长些的温和沉稳,年少的那个则冷如寒玉。一个着紫色盘龙衮服,一个穿着玄色刺凤锦裙,倒也十分好分辨。只是她们身后,还站着两个戴着面纱穿着素裙的女孩,便不由得让人有几分好奇。 此刻在周淮她们进府后,厅院中所有的热闹早已成为一片寂静。宾客禁言默立,同时有不少人暗中偷偷打量着两人,季府的家丁奴婢则排列垂首跪迎,直到两人坐定,众人一齐给两人施礼后落座,气氛却依旧显得小心拘谨。 厅中开阔,整体却是呈‘凸’字形,内修了上下三层。‘凸’字正中的舞台最低,旁边围设了两圈案几,一圈能坐五十多人,整个大厅密密麻麻布了不下百余张案几。只有凸出的那一部分高台之上,仅周淮与长公主两个人两张几,倒显得格外空旷。 因为季鸿铭这个寿星一心向道,五六年前就搬去了道观居住,这次也根本没有回来出席寿宴。长公主和周淮早探得季府情况,所以也就毫不客气的坐在了首位上。 首位上早已摆放好了两个几案。周淮进厅后就看到了正位处有两张几案,左首摆放的是紫檀木的,右边则是整块青玉雕成的几案。她笑了笑,对长公主做了个请的手势。长公主点头跪坐下,周淮便在右边的青玉案后坐了,随后一层青纱长帘垂下,将厅中一分为二,遮住了众人窥探的目光。 季府管家抹了抹头上的虚汗,松了口气,忙招呼着让丝竹歌舞继续,让挑出的奴婢端菜摆桌并就近伺候着。 季正德摸着山羊胡子陪坐在帘外,看着来意不明的两人心中忐忑,国字脸上虽然不露喜怒,但依旧用眼神示意管家再布下一层纱帐,然后去请季小姐和一并贵女淑媛出来陪着贵客。 季府管家僵着笑脸看了眼纱帘后,让所有奴婢侍立一旁,连那两个戴着面纱的女子只能默立一旁的两人,不由的想:就算让后院那些贵媛小姐们来伺候,怕是也未必能入得了这两位贵客的眼。 此时周淮正歪靠着青玉案,以手抵头,俯看着芸芸众生,依旧是目若寒霜,却笑的邪魅肆意。 端坐在紫檀桌后的长公主,身姿笔挺,自斟自饮中不动声色的隔着纱帘观察着众人百态。 季正德也看到了纱帘后两人的举动,眉头微皱,猜测着两人的来意。算起来他就一小小商贾人家,就算是訚州排首位的富豪,可还是与称霸西北的周大小姐完全比不了。只是因訚州与云州山高水远,他季家才能偏安一隅。就算如此,淮氏下达到各地的事,他也都是尽力办好,素来低调本分。这次不知何故让周淮亲自上门,但来者不善啊。 夜猫进门,无事不来。而周淮就曾有个非常有名的外号,就叫‘夜枭’,代表着不吉和残忍,为人所憎惧。所以在场上的人,看见周淮到来只有二个反应,糊涂的激动于见到了如传奇般的周淮想要攀龙附凤,精明的面色冷漠心中忧惧一心只想两不得罪置身事外。 管家就算知道周淮滴酒不沾,也是在沏好茶后,又在一旁按着长公主的规格摆放了酒,而且是烈酒、清酒、果酒,浓香、酱香、兼香,各种类型,一应俱全。管家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但季正德却要求小心谨慎,万无一失,合家平安。 不过这些都是无用功,事实证明,只要周淮想找茬,就不会这么轻易能被打发的。素来她想做的事,这天下也只有长公主能阻拦住,或者是武明泰能震压住。 周淮一个眼神,像刀子一样戳得萧誉眼皮直跳,最后被那如刀的眼神戳的没法了,才趁着歌舞暂歇时站了出来,当众将陆小姐的递交给岟州知府的状纸呈到了訚州知府的面前。 訚州何知府挠着自己的白头发,目光在首位两人和季正德父子身上略过,最后凝眉发愁:自己现在写辞官函还来的及吗? 长公主放下酒杯,表情严肃的道:“这是本宫在路上接到的一份状纸。景国律法严明,西北更是以遵纪守法良好治安闻名全国,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打杀人命却无处申诉的恶劣事件!为了保障百姓的生命安危,为了官府公正严明的公信力,本宫决定与周大小姐一起亲自来查办此事。何知府看完就将状纸给季家主看看吧。若此事属实,本宫绝不会坐视不理 。” 季正德脸色发青的接过递来的状纸,粗略看过后,看了眼吓的慌了神的儿子,起身一拍状纸,怒骂道:“孽子,你可做过此事?” 季从礼接到父亲的目光,立刻起身出列对着长公主与周淮跪着哭诉道:“小人在訚州出了名的老实本分,借个胆子也不敢做什么坏事。必是有人故意冤枉小人,还请长公主殿下明鉴,请周大小姐为小人作主啊。” 季家父子小心的打量了眼垂帘后的两人,周淮漫不经心的瞟了他们一眼,在长公主迫人的目光下,还凑过去调侃她: “咱俩这样像不像是垂帘听政? ” 长公主没好气的横了她一眼:“他求你作主呢。” 周淮摸了摸鼻子,对季正德说道:“可以把当事人全部叫来,当面问清楚原委。季家主放心,长公主在此,必会禀公办理,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当然,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她们身后的陆小姐见周淮态度不明,立刻急了,也跪下请周淮做主,一边哭诉季从礼打死她未婚夫,也就是那李公子还不认帐,一边请求知府派仵作重新去给她未婚夫开棺验尸,一查究竟。 那陆小姐边说边哭,如泣如诉的。周淮却只打了个哈欠,目光冷冷的扫过正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陆小姐,然后指着陆小姐身后的丫鬟道:“你来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 丫鬟身子一抖,大着胆子咬牙上前,却还是在季正德那深且寒的目光中瑟瑟发抖,不敢言语。 “放心,他们不能一手遮天!但是我能!” “……”差点被呛到的长公主放下酒杯,抬头数数厅中的立柱,低头看看几案上的纹路,就是不看周淮,一副与周淮不熟也没听到周淮在说啥的模样。 季正德扫了眼周围沉默看热闹的众人,又看见已派人去请李、陆两家和仵作的何知府神情漠然。季正德眼看事情越闹越大,无法收场,干脆一头晕了过去。 周淮眉头一挑,看了眼晕过去的季正德,和急忙上前抱着季正德哭的撕心裂肺的季从礼,与长公主对视了一眼后挑眉问道:“怎么办?” “请大夫,等他醒来就让季家父子都去府衙开堂问审。” 周淮不以为然的笑道:“那大概有得等了。” 果然,季正德在三日后才悠悠‘醒’来,神情倒是比起三日前憔悴不少。 他儿子季从礼端着药碗服侍在旁,季正德却无心吃药,只是愁眉不展的道:“你说,她们为什么会突然转道来訚州呢?” “爹,她们不就是为了那李家的事被陆家那小娘们请来的吗?” 季正德:“仅凭那李家和陆家可请不动这两人。岟州与訚州两州的知府虽关系不睦,但两人本是京中的同一党派,官级也一样,按理说也是将状纸打回訚州让本地处理,而不是拿状纸报到长公主那去。究竟是哪里出问题了?” “爹,会不会是那楚家人又在捣鬼?他们素来与我家作对,而且听说西北学院新调离走了一批医药系的主干,楚文涛那小子没调走就是可能又要升了,那楚家胆子大了,想压下我季家。” 季正德:“西北学院的事你以后少打听,那里面……”季正德刚说对儿子说些什么,最后却只叹了口气,看了眼自己儿子,摇了摇头:“那楚家就算想一家独大,想借刀杀人也不会找这两人来。四年前那周淮横空出世,行事狠绝,不留后患。若不是季楚两家合作,訚州商业早被淮氏兼并整合了。这次我季家没事,他楚家就没事。若季家真出事,下一个就该是他楚家,楚家那老狐狸不会这般蠢。” “那谁会与我季家过不去?” 季正德怅然道:“这个等以后再查。如今最稳妥的办法,就是让季家纳入淮氏,为她所用。但看她与那长公主关系匪浅……那萧誉说能帮我们平安无事,不知能信几分?” 周淮的残忍无情,可谓名声在外。季正德就怕周淮乘火打劫后,又卖给长公主个人情,将季家给全灭了。直接一了百了,干干净净,让季家连个渣都不剩。 “儿子认为,还是入淮氏为好。那萧誉不过是长公主府的长史,论权势哪及周大小姐?就算有长公主支持他,最多也是暗中打声招呼,但这是在西北,那些官员未必会真卖长公主面子,可周大小姐却是出了名的护短,还曾说过‘英雄不问出处’,是个爱才惜才之人,只要周大小姐让季家并入淮氏,自会保全季家。” 其实周淮还说过另外一句十分有山贼老大范的话:跟我混,有肉吃。周淮的确十分护短,对于土匪性子不改的周淮来说,为了属下插手政事不算什么,谋杀大臣的事也早就做过。她都不用结党营私,就能光明正大的徇私枉法。只要不犯周淮在淮院定下的规矩,基本就没事。 不过这份周淮并不想赶尽杀绝,倒也主动给季家指出了条明路:此事由萧誉起,先杀之,然后找李家秘谈,逼陆家撤诉,若对方不愿,就让季从礼身边的小厮替罪,长公主那边由她处理,民不告官不究,此事大事化小。 可季正德并不愿意将季家产业改名淮氏,就算知道周淮仍会让季家人去管理商铺酒楼等产业,还会给予许多新的技术指导,但周淮会将季氏变成淮氏的加工和储存仓库,季家也只能予取予求,再也没有主权,再无出头之日。这与拱手相让又有什么区别? 季正德让人传信给周淮说,想效仿京都和西北这样,一国两制,将訚州也划地自治,成为西北的‘小西北’。周淮看后,只提笔回复三个字:抗揍不? 第48章 主动示好结果让季家得寸进尺的周淮,遵从先礼后礼的优良作风,毫不客气的带着从焱城带着的五百精锐护卫围了季府。 之前周淮不想太招摇,也觉得整天被几百个壮汉围着,会影响空气和心情,就只让三十六人的翎羽亲卫近身保护,特别是翎羽卫里的十二女子小队更是独得周淮恩宠,然后就被周淮调去护卫长公主了。 至于那五百精锐则悲催的套上布衣,分散在路上暗中跟随。可为了随时随地保持战力保护周淮安危,那些随身武器都得他们自己想法隐藏。 而这次,季家犯事在先,惹怒周淮在后,周淮便干脆也不遮遮掩掩了,准备一不做二不休,先拿下青梅郡,再攻取整个訚州,反正她兵强马壮,还有靠山在。 被召之即来的五百精锐在季府前端枪架炮,十分尽职的把守住了季家前门、后门,还有狗洞。 季府客厅内,周淮在原本的残局上再连布了二颗黑子,才看着季正德道:“一柱香内。赢了,你死;输了,季家一族死。” 季正德看着那已进退维谷的一局死棋,怒道:“周大小姐是不是欺人太甚了?” “是又如何?你还能狗急跳墙不成?!” “你!”季正德强压怒气,看着整得季府上下人心惶惶的周淮,低头服软道:“区区小事而已,周大小姐何需如此?不如大家各退一步,以和为贵……” “我并不是在跟你商量。”周淮直接打断对方,面上虽然还是笑颜依旧,语气中更是透着股狠厉:“人命关天,长公主与我亲自到此来处理,怎会是小事呢?” “季家在西北立族百年,在这訚州也算名声显赫,老夫也并非不愿与周大小姐合作,一切都可以再商量,周大小姐如今这是非要赶尽杀绝?” “少打太极,我也懒得跟你磨叽!顺者昌逆者亡,你已经失去我给你的机会了,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这局棋,还有你的命,已由不得你了。” “周大小姐这般以势压人,就不怕世人耻笑,言官攻讦导致声名有碍吗?” “我走自己的路,管别人是笑是骂?!我也不是那武凉琛,不需要什么仁慈贤明的名声!我只知道,在西北,我就是王,令行禁止,敢违抗者,杀!” 周淮笑的意得志满,眼中却杀机毕露。 “可我季家也不是什么软柿子!周大小姐在訚州地界还如此轻狂,难道就不怕鱼死网破吗?”季正德脸色阴沉,看着周淮继续道:“小小年纪,杀戮太重可不太好!周大小还是收敛些,多修些善多积些德为好。” “威胁我?”周淮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曾经武明泰给她的那些老师和谋臣担心周淮因太年轻了,主少国疑担不起西北,他们也猜不透武明泰对周淮的真实态度,为了活命,做什么都小心谨慎,权衡再三,还妄想挟制周淮。而周淮在那样孤立无援的境地下,依旧开始了改革之路,破釜沉舟的改革,有了天翻地覆的效果,同时还伴随着腥风血雨的杀戮。她从围困中坚韧又果决的杀出了一条血路来,踩着累累白骨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让属下尊崇让敌人畏惧,西北当之无愧的霸主周淮!而那曾经那些不服她的、想反抗她的人,都死了,如今一个季家就敢威胁自己?周淮笑容烂灿,起身道:“一柱香时间到,季家今个将被连根拔起。” 此时在自己院中与萧誉商量事情,并吩咐无紧急事情不得打扰的长公主还不知道前院的事。 萧誉再次劝谏正对周淮的工农商全面改革十分有兴趣,并研究的废寝忘食的长公主别忘了正事:“殿下,按照计划,殿下要尽快逼她出手严惩季家,最好能将她嗜杀贪婪之名远播,才能让其他几州商户抱团反抗,激起西北内部矛盾。” 长公主放下周淮研发的武器图纸,有些忧虑:“能达到目的就好,不需这般狠绝,季府上下可是上千条性命……” “殿下多虑了,季正德可不止一个儿子,他是商人,知道如何将损失减到最低,不会与周淮硬抗的。” 萧誉宽慰长公主道。他觉得商入重利,比起百年家业,一个儿子又算得了什么?那季从礼一心想与楚文涛较个高低,巴不得让季家加入淮氏。只有季正德,觉得周淮凶残狠绝,杀戮心重,并不想让季家淌入周淮那潭浑水。如今周淮就如强匪入家门,季正德首先考虑的只是活下来,然后才是家业、儿子。 可萧誉没料到,季正德利欲熏心,为图更大的利益,想让周淮支持他季家在訚州一枝独秀还想独权,结果惹怒周淮,招来杀身之祸。 门外侍卫飞奔进院,跪在门外禀报:“殿下、萧大人快去前院看看,那周大小姐要屠季家了!” “……”刚才还在说季家不会与周淮硬抗的萧誉有些懵,倒是长公主反应迅速,立刻带着人赶往前院。 周淮身上多年杀戮积留下来的暴戾血腥气息瞬间爆发了出来,气势摄人。她盯着季从礼,笑着拔出腰间配刀,给侍立的属下下令:“鸡犬不……” “慢!”长公主带着她的人快步赶来,那架势就差喊个‘刀下留人’了。长公主看到屠杀还没开始,才松了口气,对周淮和季正德道:“其实不至于此,事情还可以再商议,大家坐下来喝杯茶慢慢聊?” 周淮握着刀,看着气喘吁吁赶来的长公主,有些犹豫。都拔刀了又不打了?之前不是已经谈崩了吗?现在都这样了还能坐下来慢慢谈?怎么感觉像在闹着玩似的? 长公主看了看面色青白,额上冷汗,脸上无一丝血色的季正德,吩咐人送其回房休息,然后夺过周淮的刀,强拉着她回自己院中。 周淮的表情冷若冰霜:“你现在这是在逗我还是在吓他?” 是你吓到我了好吗?!长公主看着突然避远到窗边的周淮,强自镇定心中的惊惧。刚才周淮情绪似乎有些失控,长公主又在周淮的瞳孔中看到了双瞳,还有冰冷的杀意,但与在前院中对着季正德磨刀霍霍的周淮又有些不同。长公主心中忽然有些后悔留在西北,留在危险的周淮身边,周淮是知道她留在西北的用心不良。 其实长公主不知道,周淮压根不在乎她有什么目的,反正无论长公主做什么,都不妨碍她想留她在身边的决心。周淮觉得,只要长公主没杀死自己,那这辈子就别想逃脱她的手掌心。 嗯,这样看来,长公主当初应该狠下心掐死她的,如今悔之晚矣。 长公主看着周淮的目光闪烁,语气却十分温和的安抚道:“事情不是还没审问清楚吗?就算是真的,那也是他儿子季从礼指使小厮打死人,你对着季家主喊打喊杀的干嘛?” 周淮眯着眼,给自己倒了杯茶,低头喝着,眼睛却在观察着长公主,但神情却十分轻松:“他对我不敬,还敢威胁我!就凭这,就能让他死十遍!” “咳。”长公主小心的靠近了周淮几步,在离周淮不远的地方正襟危坐,两手紧握置于膝盖上,才表情严肃的看着周淮道:“此事是季从礼所为,我已吩咐人将其押入衙内大牢,令何知府查明办理,事后所有案卷递往都城刑部审核,料想不久就会真相大白,还陆小姐和李家一个公道。我已派人护送陆小姐回陆家,我们也尽早启程去云州吧,再耽搁下去,中秋怕是要在路上过了。” 周淮凑近她,带着几丝戏谑的笑问:“说来也是你,说走也是你,你究竟想干嘛啊?跟我说一说,下回我也能更好的配合你。” 两人靠的很近,长公主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淡淡的冷香。她别扭的扭了下身子,微红了脸想离周淮远点,却不小心对上了对方的眸,依旧是那样的清冷疏离。这样的人,会对自己动情吗?长公主心中莫名就生出一份失落来,她想,当初周淮肯定是骗自己的吧,若真爱着一个人时,眼中怎么会冷如寒冰? 长公主带着突然生起的恼羞成怒,直视周淮,十分干脆利落的问:“我想要季家的商业,你配合吗?” 淮氏研发的新兴产业和新的商业模式打破了旧的体制,强势占据西北霸主地位。以前那粗犷式的、垄断货源式的,跟不上工业革新的,仅靠着圈地压榨民工和官商勾结垄断哄高价格,以及剥削童工买卖奴隶就可以赚钱的日子,在周淮的强势改革下,将一去不复返! 周淮虽然阻断了许多人的财路,但西北却更繁荣自由,普通人的地位和就业机会更是翻倍增长。西北十州更是在周淮十二岁时就全面废除奴籍,淮氏还在各郡建立赡老院抚幼所,年年拔款。设立内阁,监督和改革完善因改革太快留下的缺漏。西北在短短几年内,让经济、农业、种植养殖业,还有政治、军事、文化全国名列前茅,重人才,重军事,修津法,规定酒宴规格,禁止铺张浪费。在治理西北上面,周淮聪慧大胆,能识人用人,能让百姓遵纪守法,各国商队甚至是百姓都涌入西北。繁荣自由,富强民主。这八字,便是周淮提出的建立景国西北新风貌的口号,而这其中,少不了淮氏这个商业帝国的功劳。 长公主想带资入淮氏,借此契机进入周淮设立的内阁决策中心里。可是淮氏是按持股比算票拟权,周淮个人占半数以上,所以在淮氏周淮有令行禁止的绝对话语权。 现在长公主想入淮氏,要么做周淮属下,做个管理阶层。要么就自己买股或参股合伙,做个有话语权的合伙人。买淮氏的股就不用想了,有点大动作就能让周淮发现。长公主便想联合西北当地几家大的还没参与淮氏的家族一起并入淮氏,就算争不到控制权,至少也能争到话语权。而这季家现在就像个柔弱又自傲的美人,长公主想借周淮的压迫对方,然后她出面来个‘英雄救美’收服季家为已所用,但是周淮并不怜香惜玉,直接拔出了刀,美人差点成了枉死鬼。 周淮坐回原位,脸上带着笑,似乎毫不意外长公主的话,而是说道:“季家的产业杂,而且成本高,效率低。与已经有完善经营模式的淮氏根本比不了,如果不是想尽快开通内环线路,我也不想会去革新季家,要改变固执且庞大的家族企业可比我在訚州建一个分部还要费神费力。” 既已开口,长公主也不再扭捏,坦然道:“那我来吧,然后我们合作。” “你喜欢可尽管拿去。你那边要是带的人不够,就跟我说一声,我还可以给你调支团队来帮你稽查帐目管理人员。至于合作的事,淮氏我现在很少管,这个你可能要等到云州后与沈悔商量,她现在是淮院的管家兼任西北学院院长。” 第49章 山林坡道上,两匹高头大马拉的豪华马车悠闲的停在路旁吃草,长公主斜靠其内的软垫之上,神情慵懒的看着风吹卷帘外的山林风景,间或将目光落在正坐在车前与属下交谈的周淮身上。 而离马车再远些的山林里,是伏击不成被反歼的上千伏兵。山林依旧青青,林内却尸骸遍地,草木尽染腥红。 周淮将五百精锐交给由云州带了三百骑兵日夜兼程赶来接应的伍癸巳指挥着,在林中追击残余的败逃的敌人,然后清理现场,将尸体收埋,将弩刀箭矢收缴干净,等一切忙完时已是日落西山。 至于马车这边安危,便由萧誉带着长公主所有的人马——总共也就五十个禁军侍卫,在最外围守卫。内圈贴身保护的仍旧是周淮那三十六人的翎羽亲卫。 周淮与七神童之一,有着‘铁齿铜牙’之称的蒋文渊在车前聊了一会之前发生的伏兵情况后,就转移了话题:“人接到淮院了?” 蒋文渊身姿笔挺的站在周淮身旁,闻言面露愧色,从怀中掏出两本薄薄的线装册子,双手捧到周淮面前,低头回道:“属下失职,人没接回。那李总督说北粮仓风吹麦浪,风景如画,想和家眷儿孙在那边养老,不愿回淮院,只让属下带本回他写的农桑防病害文录和水利工程建设注意记要,属下谨遵淮主命令,不敢强迫,只能回淮院复命,见到了沈院长,她让属下赶来这里帮助淮主,顺便将这些札记直接带给淮主。” 长公主掀帘倚着窗听到了,好奇的插嘴问道:“总督还会农桑和水利?” 正等着周淮发落的蒋文渊,看了眼正在翻那些手札的周淮,见其没表示,便躬身行礼后回答道:“回殿下,是河道总督,管理河道水政的。” “管河道的不是该漕运史吗?本宫怎么从没听说过还有总督的?” 周淮正在迅速的翻阅手札里的内容,闻言回头看着长公主,笑着为她解释:“就是名不同,职务其实跟工部水司差不多,负责渔政、堤防,水利工程的规划建设这些。二年前我计划在沧源河上修筑三道大坝时,就是让那李政负责主管的。不过他只修了一座就不修了,还说我是在劳民伤财,建一座就够蓄水防洪了。我就直接把他打发去垦荒了,就是昭国被瓜分时羌国送来的那片荒地那里。本来焱城议会后该还给莫子期的,不过我现在正缺地缺粮,就又租过来了。” 长公主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倒是打量了几眼周淮身边的蒋文渊。看着比周淮年龄大上几岁,唇红齿白、风度翩翩,一身锦袍,金冠玉带,更衬得其眉目飞扬意气风发。 蒋文渊此时还有事要与周淮商议,便立在原地坦然面对长公主打量的目光。长公主也没再多说,收回目光,垂下车帘又窝回了马车内。 一旁的蒋文渊见长公主又缩回了车内,便忙对周淮说道:“临行时,沈院长让属下带句话给淮主:请大小姐以大局为重,尽快回淮院。” “我自有打算。人没接到就算了,你接下来就去訚州那里负责处理淮氏与季家合作的事。”周淮头也不抬就回道,似乎并没将沈悔的话放在心上。 “那需要暗中除掉季家吗?” 周淮抬头,看着压低声音小心翼翼的蒋文渊,没好气的把札记扔回给蒋文渊,才道:“想太多了。季家可能是未来淮院的女主人的产业,你是去合作的。” “……”虽然知道老大和京都那边争权夺势争的血流成河,但私下却关系匪浅,可这关系是不是太亲密了?而且淮主果然不喜欢男人,可怜的方中纪。蒋文渊默哀了下,接着就试探的问:“那陆家呢?” “那陆小姐虽然蠢了点,但也算有情有义,若有人对陆家出手,能帮就帮一把吧。” 蒋文渊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意外周淮的话,反而笑的有几分猥琐的问:“那陆姑娘长的是不是美若……” 伍癸巳带着个随从快步流星的朝周淮这边而来,看到蒋文渊这副样子,下意识就捂住了他的嘴,然后对周淮道:“淮主,属下回来了。” “唔唔……小癸巳,你竟然用刚摸完尸体的手捂我嘴,我砍了你!”蒋文渊扒拉下伍癸巳的手,觉得当着周淮老大的面却被自己跟班小弟给欺负得丢了颜面的蒋文渊,跳脚就要去掐明明比自己小,却高自己一个头还天生神力的伍癸巳的脖子,结果被伍癸巳一手就拎着后领给提了起来。蒋文渊手脚悬空,气的不住朝伍癸巳乱蹬,刚才还沉熟稳重的人设轰然崩塌。 周淮默默看着帅不过三秒,遇到伍癸巳武力震压就炸毛的蒋文渊,抬手制止了他的聒噪,对伍癸巳问道:“有什么发现?” 伍癸巳放下蒋文渊,恭敬得对周淮回首:“从那些武器和尸体上初步查探发现,西戎和羌国的人与西北一些顽固世家联手了,刚才还有二队人马从不同方向跑了,属下已派人跟了上去,相信很快就会有追查结果。” 周淮点头:“那此事就由你负责到底,放手去做,到时把结果报告给我就行。” “是。”伍癸巳应了声,又道:“沈院长接到了廖部长的飞鸽传书。说是羌国边境频繁调兵,可能有异动。而昭帝因国内出现暴动急着赶回去了,她怕失了时机,便违抗了您的命令,带着那支现代化热武器机动大队增援边境去了,但并没发现羌国有集兵进犯的动作,便又立刻赶回淮院,途中经过严州,发现严州官民逃税赖税成风,街上也是地痞横行,盗匪丛生,可能要出事。廖部长便让大队人马距严州四十里处驻扎了下来,来信请示您的吩咐。” “真是按下葫芦起了瓢,都不省心!”周淮的这句,让伍癸巳和蒋文渊一时听不明白这‘不省心’究竟是指的谁。 周淮也没多说,只豪迈说道:“哪用得她一财务部长亲自带人去收税?!小巳子,立刻整点人数,伤兵留下,其余所有人都给日夜兼程去严州,我倒要看看是那些兔崽子吃了豹子胆,敢赖我的税!” 伍癸巳应了一声,二话不说就去集合人马准备点兵拔营杀向严州。 蒋文渊拽住又兴奋起来的伍癸巳的衣袖继续纠缠不休:“你刚到底有没有洗手?还有,我要写信回去,告诉那几个家伙,长公主没有其微姐漂亮,才能这些虽然还未比较,但看样子也不像是会撒娇的。总的来说,还是其微姐占优势,让他们不用担心了。” 伍癸巳没理会蒋文渊,直接用蛮力拖着蒋文渊离开周淮能听的范围。脑海中却想起了曾见过的长公主模样。对方不像廖其微那样,一颦一笑都透着妩媚风情,而是长相清秀,眼神明彻,眉宇间透着股坦荡正气,笑容也是极纯净舒适的。不是春风拂面那种,而是一种清淡如兰的感觉。不风华绝代,不疏离,也不热络,就那样自然而然,但给人的感觉刚刚好。 在他看来,廖其微跟长公主根本就没可比性,但这些与他们没多大关系,喜欢谁都是淮主自己的事。伍癸巳不想与蒋文渊讨论这些,而是问了他的疑问:“你用那副猥琐的样子问那个陆小姐干嘛?” “好奇啊!好想知道那个被淮主手下留情的陆小姐长的怎么样!” “你别咬重‘手下留情’这四个字,听起来怪怪的。” “咦,你思想真不健康!” “是你太猥琐。” 周淮看着两人吵闹着走远,才转身上了马车。 车内的长公主正翻出了记录周淮当初修大坝的前因后果的小册子,看的津津有味。 当年她十岁刚封圣女时,羌国仗着军势强大,想占西北便宜,便暗中将边境的林界线向西北扩张了近千顷。可当时周淮虽年幼,却不愿受欺,手段还非常狠,直接人工培育出了近万只繁殖快毒性强人畜皆怕的毒蜂投放入了那片树林中,蛰死蛰伤了羌国那边不少驻军和生畜,最后还有羌国放火毁了整片山林。 此事过后,周淮算是羌国结下梁子。次年开春开始,周淮就将从西北流经羌国的沧源河的西北地段给设计修建三座高达百米的钢筋水泥大坝,三座大坝的蓄水量可供西北所有军民生畜等两年的生活用水,在旱季更是能减少了沧源河下流五分之二的水流量,等羌国发现这事的严重性时,三座大坝都建完二座了。 周淮上了马车后,见长公主头在看着什么,似乎没发现自己进来了,便悄悄凑上前看了眼,发现长公主又在研究自己的事,就有些百无聊赖的躺到一侧,目光幽深的盯着长公主的脸。 等长公主感觉到周淮的目光后,已是一柱香以后了,她抬头看着呆看着自己的周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发现没有问题后便疑惑的问周淮:“怎么了?” “你长大了。”周淮这下不仅目光幽深,连语气都压出来几分深沉。 又在发什么神经!长公主无语的看了周淮一会,最后十分严肃认真的提醒对方:“是,我十八岁。而你,还没及笄。” 周淮凑近长公主身边,目光将对方从头至尾扫视了一遍,才轻轻的说道:“嗯,十八,好年纪,可以吃了。” 嗯?!!长公主思索了片刻,然后果断将周淮踹出了马车! 第50章 被踹下马车后还贼心不死的周淮,最后终于因为贪图长公主美色,而长公主抵死不从后,两人便直接大打出手了。 两人就在属下一干人等疑惑的围观中,一个手握长剑,而另一个放弃了那些擅长的匕首、长刀、枪和弩等武器,硬是赤手空拳的‘抗揍’。 然后……没抗住的周淮,为了平息长公主的怒火,写了张三百万两白银无息兑票给了长公主,做为南方兴修水利工程的‘赞助’。 可长公主仅写了张二百万两白银的借条给周淮,就立刻吩咐属下拿着兑票从西北淮氏钱庄和都城方淑颖的淮氏分部各提走了一百万两,剩下一百万等到了云州后从周淮私库提。 周淮想到自己那三百万两白银即将贡献给了朝廷贪官的口袋里,忍着姑娘还没到手就先赔掉自己半个家当的憋屈感,看着兑票到手后,就紧锣密鼓的计划着征用十五万民夫,准备用五年时间整改南方大小河道,大肆筑堤开渠的长公主。怀着看好戏的心情期待着,和有些幸灾乐祸的小心思盼望着长公主的大兴水利快点开始。 她压根就没有提醒过长公主,按现在朝廷的贪腐程度,和空虚的国库,根本不可能完成长公主规划的宏伟工程。 要知道,自景国建国以来,朝廷年年拔款治理河道,为什么一遇暴雨还是涝?科技技术差是一方面,另一个就是上下贪腐,水利工程成了贪官的聚宝盆。想整治?没铁腕手段做不到。而朝堂上,这种手段高意志强的也不是没有,但想找个没有与这利益挂抅,有能力又愿意耽误自己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做这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的官,还真没有。 而长公主也做不到像周淮当初修全国官道那样,在二百万两工程启动款到手后,不急着开工,而是先铁腕肃贪,探子像网一样撒了下去,还重金奖励举报者,一旦发现线索属实,便顺藤摸瓜,亲自领着兵马挨个抄家,手段狠辣,酷刑逼供也是常有的。结果也出人意料,那些抄出的银子竟然都能抵得上武明泰从国库拔出的一半银子。虽然她也是那时起,周淮就落了个‘夜枭’的外号,但周淮素来不在乎这些好名骂名。只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但长公主和太子却是儒家仁政的推崇者,讲究的是中庸,希望的是制衡。 可惜长公主纵然胸怀大志,文武双全,但看人用人这方面差强人意。周淮期待着长公主搞出事情,最好是百姓造反,朝廷大乱。 可蒋文渊却拒绝在这个‘丧权辱国’的借条上盖章,最后与长公主那边的萧誉再三洽谈后,以调派技术人员和租借机械设备上千台给长公主免费使用五年,换得只借一百五十万两白银的重议后借条。 长公主退回五十万两现银和一张百万两的周淮私库兑票后,对周淮夸赞蒋文渊:“果然是铁齿铜牙,连萧誉都说不过他。” 她俩现在交谈的营帐中并无他人,但周淮装的很淡然:“是毒牙!不过有些好清谈而拙于实务,而且太八卦,做事也是公子哥儿脾气,沈悔不乐意让他留在淮院,才没事也找事情把他外派出来。” “你要是不喜欢,本宫可以推荐他入朝为官。” “我想再历练他几年,就派到昭国做个长驻的外交官呢。至于入朝为官就算了,万一他气死那哮喘太子就不好了。” 长公主一听这话就垮了脸:“太子的病已渐渐控制住了,会好的。” “哧!”周淮嗤笑出声,毫不客气的道:“治好又如何?还不是永远活在我的阴影下,庸碌无为。” 长公主握拳,愤然却又无力的盯着脸上淤青未消的周淮,脸上十分难看,仿佛周淮说的不是太子,而是她一般。 周淮看着长公主,继续在‘伤口撒盐’:“而且,在我那个比现在的医疗还发达近两千多年的世界里,都没有研发出根治哮喘的药。” 长公主闻言冷了脸,心中愤恨难平。有时候不得不承认,人与人之间差距的不是学识与背景,而是命运!当一个帝王看着江山没落,却时不我待,纵付出千般努力也无力力挽狂澜,最后只能叹一句人间正道是沧桑时,这种悲苦,她经过一次,前世她便是这般壮志未酬身先死,眼看景国山河破碎却含恨而终。 难道景国易主乃是天命?长公主心中悲愤,恨苍天无情,但怒火却是冲周淮而发:“你巴不得太子死了,武凉城坐那位置是不是?别否认,本宫知道武凉城一直跟你有联系。” 周淮看了眼含怒的长公主,强压下自己烦躁的情绪,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把我看成什么了?既不信我,还来西北做什么?我们现在又算什么?” 长公主愣了愣。自己来西北的目的一直很明确,最好夺了西北大权。可周淮应该也知道自己来者不善才对,现在问这话,是想对自己动手了?在距訚州臭名昭著的十三黑匪寨头二十里外,将自己带的人一网打尽,还能嫁祸给那些匪徒,到时朝廷又能奈周淮何? 只是她心中虽然这样想,但不知为何,长公主心中毫无惧意。一是她敢来西北,便已做了最坏的打算。二是她始终觉得,周淮不会伤她,很莫名甚至毫无缘由的笃定周淮不会伤自己,所以忍不住的就放肆起来,两世都没改掉的公主脾气在实力悬殊之下,也毫无收敛。敢指手画脚,敢拔刀相向,只因为笃定对方会退让,但是她们现在算什么呢? “周淮,现在这种局面,你让我如何信你?是友是敌,不在我,在你!当初预言,你会祸乱天下。我现在就问你一句:你真打算如此吗?” 周淮笑了,而且是哈哈狂笑!边笑边对长公主道:“ 祸乱天下,那这‘南武北淮’的局面可远远不够!你不是一切以国家利益为重吗?那你就为天下太平献身给我吧。古代公主不都是当做政治筹码,嫁给位高权重的权臣吗?那你就和亲西北!” 长公主被周淮这侮辱性质的话所激,脸色铁青,立刻反唇相讥:“本宫敢嫁,你敢娶吗?周淮,你就不怕万夫所指,死后天下人都戳你脊梁骨吗?!” “天下人?呵!与我何干?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我都无所谓。我会征服所有与我做对的人,不在乎是用利益还是屠刀。对于我想要的,我会去争去夺。在这方面,我还从没失败过。 ” “你是个疯子!”长公主一字一顿,咬牙看着狂妄至极的周淮,艰涩的说道。 周淮盯着她,半晌,笑了:“是的,不然不会自虐般喜欢你,不过凭我手上现在的钱与权,你会拒绝吗?” 长公主看着那双冷冽的眸子,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自己复杂沉重的心情,才道:“我不喜欢你。我宁愿把时间花在忧国忧民上,也不想陷在情爱中痛苦挣扎。而且,情爱对现在的你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你又何必执着?” “ 人生苦短,喜欢的就勇敢去追求。西北这一切就是为你打造出来的,你喜欢吗?” 自古皇帝不是爱酒,便是贪色。已是一方霸主的周淮,对这些都不沾,她只是喜欢长公主武凉月一人而已,喜欢了很久,但还不到爱。周淮的世界一片荒芜,荣华富贵、功名利禄,普通人追求一生的东西,对于她来说太容易得到也能轻易毁掉,连游戏一场也提不起多大的兴趣。唯有情爱,周淮最缺的也是唯独让她吃过亏的便是它,曾经的一场情并没有成过往云烟,反而激起了她骨子里的那份不服输的劲,也成了她唯一的执着。 “那你就用西北十州为聘,本宫等你来娶!” 周淮看着赌气的长公主,却认真的点了点头:“好,你先呆在西北,我们先培养下感情。等后年我十五及笄,无论你到时喜不喜欢我,我都会将以西北十州的大权交给你。” 长公主不信,冷眼看着周淮:“有何凭证?” “我写出来,签字画押。只要我到时到还活着,西北十州,我拱手相让。” “西北本就是景国疆土。” 周淮呵呵的笑:“武明泰将西北这十州的军、政、财都交到我手上了,他活着一日,太子就仅仅是监国太子,而西北,我只交给你。” “什么意思?” 周淮拿出纸笔,在桌上铺好后才说:“我只信你,但不敢全信。西北的疆土全交给你,可淮氏和私军我将继续保留,我对景国没兴趣,但这是我保命的根本。” 长公主看着周淮说完真动笔写了起来,沉思不语。 第51章 当蒋文渊劝说周淮‘希望淮主不要为一个女人而误大事’后,就立刻被心塞的周淮赶去了訚州。 然后周淮赶来严州与大部队会合,并听从廖其微的建议,单枪匹马,冲入匪窝山门前,大喊:“小小山匪竟敢作乱伤民!今我周淮亲至,尔等还不速速出来弃械投降,否则踏平你十三寨,鸡犬不留!” 周淮话落,十三黑匪寨主倒还真骑马背弓的从山门内出来了。 周淮打量了眼四肢粗壮,络腮胡也遮不住那一脸横肉的寨主。正想再接再厉,对方却只是看了她一眼,便一言不发,直接取弓搭箭,当面一箭射来。幸好周淮条件反射直接偏身避开了,不然定会被一箭穿心。 周淮先是一愣,然后笑了,露出了森森白牙,笑得阴狠不屑:“箭术真烂!不如等你等投降后,我亲自给你指点指点?” 可惜对方一见未中,就立刻挥动令旗,只见山门内立刻冲出几排弓箭手,也是二话不说,迅速朝着周淮就直接搭弓射箭,顿时箭如雨下,铺天盖地的朝周淮飞来。 “我去!”周淮一惊,调转马头俯在马背上拨马就跑,结果还是被流箭伤到了手臂。箭矢纷纷从她周围划过,没射到要害,但还是鲜血喷溅,看着只觉狼狈不已。 远处瞭望台上用望远镜观察着周淮的公主差点笑喷,最后抽着嘴角强忍着笑看着周淮在箭雨里奔驰,人和马都伤痕累累,却依旧战意昂扬! 伍癸巳在远处见周淮遇险直接就想让人去敲战鼓,准备先带自己的几百兄弟过去求援。按计划,他这里的八面战鼓敲响,就意味着驻扎在十里外的三千军队会火速赶来接应。 一旁的廖其微黑着脸,截住伍癸巳,让他别冲动,凭周淮的身手,全身而退也非难事,又对着其他几个与周淮会面后就十分疏远她的将领解释道:“就算淮院培养的锦衣卫情报有误,但大小姐手中的若水门也没传递过寨内有设伏的消息,此事蹊跷,先别妄动军队,看看再说。” 若水门虽然神秘,但那庞大精准无孔不入的情报网却非常有名。几个将领一听有道理,互相商议后,决定再等一刻钟,但还是派出传令兵回去通知三千大军过来,他们则一边关注着周淮的安全,一边研究山势地图布阵,准备直接带兵攻入那些匪寨中。 廖其微眉头紧皱,忧心如焚。伍癸巳见了,笨拙的想安慰她:“可能是卧底叛变了,凡事都有意外,淮主会体谅的。” 廖其微却摇了摇头,在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时候,偏头看着不远处长公主所在的地方,目光森寒,杀意十足。她回头,扫了眼身边众人,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睁开,忽然就笑了,眼眶却微微泛红,她看着前方说道:“认识八年,在一起也快四年了,她不用这样,只要说一句,我会走的,不会碍她心上人的眼!” 廖其微声音酸涩低哑,两步之距的伍癸巳知道周淮受伤,作为一力主张周淮去劝降匪贼的廖其微这次必然会受到攻讦甚至会因此调离周淮身边。他想起蒋文渊临走时念叨不绝的那句‘红颜祸水’,心中便生起不安,所以并没有仔细去听廖其在说什么,只是与廖其微一样看着周淮的方向。一直到看见周淮安然归来,他才微微放松紧绷的身体,在去迎接周淮前,他看了眼廖其微,眸中有些复杂,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快步走了。 颜面尽失还受了伤的周淮带人回了营地,淡定从容的简单包扎了下伤口,就立刻点兵遣将的准备去找回场子。 结果刚出营门,匪寨那边就派使者带着礼物拿着信件来营地了。 周淮非常平静的亲自接过信,信上用语倒是客气,也清楚叙述了遍事情经过,再三道歉说早上的事只是误会,因为昨晚有个十二三岁左右的少女带着几个属下来山寨,自称是淮主,还拿出玉鱼为证,被大当家当贵客迎进山寨盛情款待,可对方竟然在酒中下毒害死不少兄弟后跑了,那少女跟今早上周淮穿的墨色绣祥云瑞兽广袖百仙锦裙一模一样,只是他家寨主有脸盲症,才导致今早认错了人。 这就尴尬了!周淮看完了信,摸着下巴思索了三秒钟。面对这几千年前的古老土匪,上一世大匪盗这一世大枭雄的周淮绝不承认这就是他们是一类人,所以在三秒钟后周淮就把信扔给自己的爱马当草料给吃了!然后比这些山匪还凶狠慓悍的周淮,带领三千精锐,架着先进的□□大炮,雄赳赳气昂昂的就对着那匪首冲杀过去。 三千虎狼军全出,风风火火一口气冲到了匪窝,开始单方面的屠杀,以摧枯拉朽之势,仅用不到十个时辰的时间便踏平了雄踞严州数年的十三寨上千山匪! 次日下午,屠杀落定,清点战场时,严州知府和守备才在周淮等众人意味不明的目光下,带着一班衙役姗姗来迟。 一夜未眠的周淮看都懒得看这些战战兢兢的官员们,自顾自的拉着长公主想回营帐补觉。 那些官员见此情形互相递个眼色,便有一穿着蓝袍官服的中年人出列,快走几步准备将手中的礼册交给正向周淮走去的廖其微。 廖其微刚从寨内仓库处过来,因为要求拿寨中帐本核查而被告知‘周淮将一切指挥权交给伍公子’的她,正憋闭着想找萧誉麻烦来惹怒长公主或者直接给长公主使坏来气周淮,就见面前闪出个官员带着谄媚的笑拿着册本来拦自己,她停了步,扫了刚来此的一干官员,心中已知这些人的身份和目的,眼波流转间,便恢复了往日那自信张扬的笑颜,却并没注意到周淮回头看向她时眼中的冷意。 长公主也顺着周淮的视线看了看似主人身份般招待官员的廖其微,微微挑了挑眉。她作为一国长公主,并不似周淮这般失礼之人,所以等周淮躺下后,她便换了符合长公主身份的礼服,正式接见了严州的几个主要官员。 周淮知道她们的一举一动,而她也并没睡多久,就被从朝廷快马送来了太子的亲笔书信给‘烦’醒了。 伍癸巳正拿着拷问出的一叠口供和在匪窝清点出的财产名单过来给周淮,便就由他来念这信了。伍癸巳一脸的苦大仇深,压根不敢看周淮的表情,只小心的念着信纸上的内容:“扣压西戎使臣,破坏外交,肆意妄为,有辱我大国风范!自景国□□立国以来,素以仁义治天下,今尔却以强硬手段欺凌……” “好了,别念了,满纸废话!”周淮顶着黑眼圈不耐烦的挥挥手,像赶苍蝇的似,准备让伍癸巳下去休息,就听到侍卫在屏风外禀廖其微在帐外求见。 伍癸巳见周淮脸色不愉,一时没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淮主,剿匪之事是您设的局吗?” 周淮神情平淡,抬眼反问他:“为什么这么问?” 伍癸巳心中一颤,但仍是低着头恭恭敬敬老老实实的答道:“锦衣卫不济,还有若水门,訚州的情报早已了如指掌,不该出现这么大的纰漏。” 周淮轻笑一声,点点头,饶有兴趣的问:“那你觉得我演这场戏的目的是什么?” 伍癸巳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周淮的神色,倒是十分坦诚:“属下不知。不过文渊去訚州前,念叨过其微姐与长公主殿下不合,所以……所以您是不是会将其微姐调开身边?” “你也觉得长公主红颜祸水,还是觉得我会色令智昏?” 伍癸巳额头沁出汗珠,不敢再应。 周淮的神色始终平静,只淡淡道:“严州地理位置不错。” “严州?这里繁华还不及云州十分之一。” “西戎、羌国迟早有一仗,在严州屯兵,可巩固边防。而且严州处于炎城和云州中间,若想连通两地,此地作中转站最佳。” 伍癸巳不解的追问:“若真如此,那您为何会放任此地生乱?” 周淮打了个哈欠,闻言不知想到什么,看了眼伍癸巳傻愣愣的样子,突然就笑了起来,说道:“严州乱可不是我放任的,而是真有一红颜祸水,把我派来的人一个个变成了她的裙下之臣,被她利用的都不知自己姓甚名谁。明天到了知府府邸,也许能见到呢。” 第52章 “鲍鱼燕窝各五十斤、百年人参十支、千年灵芝一对、活鹿活锦鸡各六只、鲜熊掌一对、貂皮十张、黑熊皮五皮、白狐皮三张,虎皮一张。另外送来给军队加餐的有:河鱼三万斤、鸡一万斤、鸭一万斤、鹅五千斤、鸡蛋五千斤,猪肉一万斤、牛肉五千斤、驴肉五千斤、羊肉三千斤。” 廖其微念完手中的单子后,又抽出份精致的礼单,放在那些礼单的最上面,对周淮说道:“这里还有份礼单,都是些珠宝玉石、古董字画,还有些珍玩摆件。齐巡抚说是送给大小姐把玩的。” 周淮似笑非笑的看了廖其微一眼,并没有接,只是看着恭敬站在面前的女人,眼神闪烁不明。 廖其微倒是十分坦然,任由周淮打量,脸上带着笑继续说道:“长公主殿下也收了份相同价值的礼单,不过那边多了些好酒。”毕竟长公主爱佳酿,天下皆知。 “挺有钱的啊。” 周淮终于开口,同时身子后仰,靠在了椅背上,凝眉思索着什么。 严州多次遇天灾,周淮以为这里官民都穷,才让良民变山匪,如今一州巡抚变相贿赂周淮,做的还毫不避讳,这就值得人深思了。要知道,周淮对贪腐的打击力度不次于大名鼎鼎的明□□朱元璋。而淮院也早就明确出台了法规:淮氏商业的所有人,贪白银千两以上就判处服三年苦役,贪五千两以上便是抄家流放的重罪,贪万两者一经查明直接斩立决,贪三万以上者凌迟处死,再严重些的还可能家人连座,全家诛杀。 淮院法规严明,最忌官员和军中有贪腐情况,核查严密,查出有虚报冒领都当重案送到周淮这里来,从不手软。像此次周淮带人去焱城,淮院拔出的公款不够她停留这么久,后续用度都是从她的私库补贴。可这一州最高的巡抚大人,敢这样顶风作案,是谁给他的勇气? 廖其微像是看出了周淮的疑惑,淡淡的笑着说道:“严州巡抚齐守正,京中齐御史的嫡次子,为人谨慎,性子懦弱。二十岁中进士入翰林,碌碌无为。直到太子监国,朝中无人愿意来西北,他倒霉被上任回京的严州巡抚给推荐出来,直接连升三级,出任了严州巡抚一职。只是上任三年来,诸事不管,一切事情全交给他身边的幕僚徐长安处理。那徐长安是个屡试不中的落第秀才,后来便散尽家财找人通关系走路子想认识四皇子武凉城,结果只攀到齐守正这级别的,就跟在了齐守正身边做事。此人为人激进叛逆,言行大胆出格,手段狠毒利索,也不安分,这三年严州官场就是被他给搅得一团乱,各方争权夺利不休,但论背景靠山,怕是真没有。” 周淮将一旁放着的伍癸巳拿来的供词敲了敲,摇头说道:“你就这么断定他们背后无人指使?若只是简单的官匪勾结,我派来探查的人为什么传不回任何消息?如今剿灭匪徒,他们要是狗急跳墙,就该连夜逃跑,而不是明知性命难保还准备来我这出钱消灾!他们一起来,可能是觉得我查不出来还是天真的以为会法不责众?我看更大的可能就是他们背后的人放弃了他们,逼着他们出面承担所有罪责。这手段倒有些像三哥周灏的,不直接杀掉弃子,而是榨干最后一点利用价值来拖延时间,或者是想调虎离山?接下来他准备做些什么呢?” 周淮说完,看着面色平静的廖其微,目光幽深,神情却依旧淡然的问道:“近来你接二连三的出差错,难道是对我有何不满?或者,你找到新东家了?” 廖其微眼睛微眯,立刻垂头认错:“属下对大小姐忠心耿耿,不敢有任何异心!这次是属下办事不力,轻信他人,害得大小姐受伤,幸好大小姐平安归来,否则我万死难辞其咎,如今,旦任凭大小姐处置。” 周淮视若罔闻,自顾自的问:“我让你带人护着她回淮院,为何违令,还擅自行动?” 廖其微眼神微冷,还藏着几分怒意,但依旧恭顺的解释道:“羌国边境军异动,对方还有支万人军队突然消失。昭帝传来急信,怀疑对方可能绕道突袭边境几座城池,想让属下带兵过去看看情况,商议是否重新布防。属下见长公主身边人手充足,便写信回淮院报告情况,先动身去探查情况了。” 廖其微说到此,还坦然得与面色冷凝的周淮对视:“属下觉得羌国兵马异动比长公主安全更重要,也觉得她不值得大小姐如此。” 周淮冷笑一声,目光冷冽,直接毫不留情的逼问她:“谁给你擅自行动的权利?你又凭什么说她不值?廖其微,你以为你是谁?” 周淮不是恼廖其微先斩后奏自作主张,她知道廖其微一直想借西北权势去为萧家申冤昭雪。但是,因为廖其微与长公主之间的恩怨,周淮一直不放心廖其微。她也最不能容忍的是属下公私不分,不听命令还擅自插手她的私事! 廖其微脸色青白交替,想到毫发无损的长公主,眼中闪过一丝难堪和怨恨,最后又化作隐忍和寒意隐于眼底,面上却恭恭敬敬,并从善如流的躬身行礼道:“属下知错,请大小姐息怒,属下甘受责罚。” 周淮见她如此,倒是重拿轻放了,只叹了口气,缓和了神色:“自作主张,按淮院规定,该停职调查清楚,再交由内阁审议处置结果。可在焱城之事上,你居功至伟,便功过相抵,下不为例。” “多谢大小姐。但此次山匪一事,因情报失误,差点酿成大祸,属下心中难安……” 周淮看了她一眼,摆摆手,示意其不用多说,这事便算是彻底揭了过去。招呼廖其微在案几对面坐下后,便开始商议正事:“莫子期已将他那边境的四城地契民藉送了过来,租金便用往日的债务和利息抵消。我已先调集了二十万劳工过去,等下个月北五号塔建成会将那三十万人也调过去,应该就能在年前完工。我已传信给沈悔,让她放下手中其他的事,接下来专心操办淮院迁徒一切事务,很可能会长时间呆在焱城。” 廖其微也重新调整姿态,端坐在周淮对面,刚才的愤恨寒光都被温和遮掩,她凑近周淮笑的没有丝毫隔阂的说:“愿听大小姐调遣。” “你就把周灏给我盯牢了。莫子期复国成功,周灏又素来与他交好,看莫子期这短短几年就收复山河,他保不准就心急了,不想再隐忍了呢。还有那羌国,演习上的武器只能吓唬一时,等对方探明我这储量后,定然也会有所行动。还有,西北各地粮仓十仓还有未满的,恰好今年风调雨顺,秋收蓄粮的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周淮将一件件事说给廖其微听,让对方去办,似是对待心腹一般,处处透着相信和放心, 廖其微也是面上点头笑着应下,桌底却是拳头紧握,指甲几乎都要将手掌扣出血来。 又是如此!淮院搬迁这么重要的事不仅不让自己参与,甚至都没提前告诉过一声,而那些需要东奔西走的苦差杂倒惯会挑自己。 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处处防着她。无论曾经多么努力,周淮与她之间永远都似隔着什么一般,面和心不和。 这么多年,廖其微看着周淮一步步创造出举世无双的淮氏商业王国、组建乡勇团、在全国设立上百家镖局训练出水、陆数万的镖师,还建立了天下贤才齐聚的西北学院,甚至那三千精锐军队,还有那在景国与昭国正在隐秘修建的似塔一样的东西。这么多需要用人的地方,可是偏偏周淮从没开口让她插手过,她提过想参与其中,即将只是一个小职位也被周淮拒绝了,除了让她管财务外,其他的她一概不能参与,看似心腹近臣,却也是时时都在周淮的监控之下,触不到一丝高权实位。 廖其微一直在猜测究竟是为什么,才让周淮对自己如此防备谨慎甚至是疏远。明明是她陪在周淮身边最久,可那些分商会决策、地方义勇队控制权、总镖局调令,还有淮院里设置的西北学院院长职位,甚至是西北军军权,这么多的高位实权,没有一个落到她头上。 “其微?廖其微?!” “啊?”廖其微回过神,看着周淮看着自己的不满目光,揉了揉脸,强打起一夜未眠的精神,笑了笑,笑中带了几分酸涩苦意。 “在想什么?还是身体不舒服?” 廖其微缓缓摇了摇头,对着周淮那探究的目光,心中一动,脑中未下定决心,嘴里却先说了出来:“有一事觉得应该禀报结大小姐。羌国那边情报传来,说是长公主出手帮助公西云婧回的羌国,可能有意与羌国联手。” 周淮连思索都没有,直接摇头反驳:“萧誉那投机倒把的性格可能会起这心思,但她不会。她让公西云婧活着回羌国,只是不希望我与羌国开战罢了,因为无论谁输谁赢,对景国都没好处,而她更知道,我不会输。” “可是……”廖其微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听说大小姐想将西北治理的政通人和后就交还给长公主?” “你听谁说的?” 廖其微突然咄咄逼人起来:“是空穴来风还是大小姐真有这打算?” 周淮目光闪烁,抬头看了廖其微一眼,也不瞒她,直接说道:“西北十州现在的繁荣都是假象,不过是竭泽而渔罢了,以后再难有更高的发展。那些科技也像是在沙地上堆起的一座漂亮大厦,没有根基,都是照搬硬套,懂其中原理的有几个?那些人为了功名苦读,为了养家糊口苦干,可从没人去主动研究那些用一堆铁和几升油就能在天上飞地上跑的东西。西北十州在我管理的这几年各地建起几百座学院,结果大字不识还拒绝接受学习新东西的人还是有九成多,就像我淮院里的那台发电机和玻璃灯泡,现在还有许许多多的人当那是我弄的仙术。基础薄弱我还能拔款调人去教,可那些人压根连基础都没有!景国现在有近六千万人,西北十州占大半,西北学院也号称聚集了天下贤才,结果师生加起来不到二万!所以我准备以焱城为基础,将西北这里培养和选拔出的精英移过去,在朝廷接受治理西北的时候,重新打地盘,就算建立不了乌托邦,也不会再受任何人的制约。” 廖其微被周淮所说的话所震惊,又敏感的感觉到周淮不经意间露出的杀意,不由得眼神幽深,良久才若有所思的问道:“想不受制约,为何不先下手为强?” “因为要保持君子之风。” 廖其微强忍翻白眼的冲动,只是还是有些没好气的说道:“大小姐在逗我?” “好吧,那就换一个,因为破后而立,不破不立。” 西北的改变并不能让周淮满意,她要的是浴火重生,或者消亡永寂。要么生到荼蘼,要么死得彻底,两个极端无论哪个结果都行,如果还是不行,那就换个地方继续,因为她缺时间去细水长流潜移默化。 廖其微却并不能理解周淮的想法,她只知道,淮院搬迁是笔大费用,钱庄未必承受的起。而且,以周淮训练出的军队加上那些威力无穷的武器,压根不必放弃西北。就算周淮的理由再充分,就凭她想将西北交给长公主而不是太子或其他任何皇子,就说明这一切还是为了那长公主,那么若是长公主死在了西北呢? 第53章 夜黑风高,严州巡抚的官邸中,赶了一天路又赴了场晚宴的周淮,洗漱完刚睡下不久,忽然一道黑影闪过,床前便跪着一黑衣人,双手捧着一个木盒,在周淮坐起身后立刻恭敬的低头回道:“主子,证据拿到了。” “嗯,做的不错。” “为主子效劳,是令狐寂的荣幸。” “起来吧。”周淮说完,已经趿了木屐,披上长袍,接过证据,坐在窗边就着外间过道上灯笼的微光直接翻看了起来。 令狐寂并未起身,反而面有愧色的说道:“属下当时那一箭……” “哦,演的不错,我差点都被你骗过去了。”周淮摆摆手,再次示意他起身,才随口问道:“这次混入匪寨演大当家的感觉怎样?我发现你一脸络腮胡比现在有男人味多了。” 一身黑衣但已恢复本来面目的令狐寂。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身姿纤细欣长得柔若女子,体型与那络腮胡的壮汉截然相反。令狐寂听到周淮的调侃,目光扫过倚窗远望无边夜色的周淮,耳尖有些泛红,但依旧身体紧绷,一脸严肃,公事公办的样子问道:“主子,叛徒都已确定清楚,是不是立刻铲除?” 周淮据着手中证据,轻敲了两下手心,笑得冷酷:“对待叛徒,不能让他们死的太便宜,不然太没趣了,此事我亲自处理。”周淮说完,看着令狐寂说道:“倒有另一件事交给你去办。上次长公主从银库急调走大批银子,结果发现了些有趣的事。我也派人去核查了帐本,帐目都做的挺平挺漂亮,再想深查但牵扯太广,费时费力可能也查不出什么。我也不接受杀几个替罪羊就息事宁人,所以此事交给你去办,带着之前那些从明转暗的‘俘虏’,让那群蛀虫见见什么叫黑吃黑,不用全部清理掉,只让他们把吃掉的都给我吐出来就行。” “仍用十三寨匪的名号?” “不,用绿林义士的名。就说淮主借剿匪之名乱杀无辜,你们以血还血,要报复淮氏所有掌权的人。” “这……”令狐寂有些不解,想问为什么,但嘴张了张,又闭上了。 当时周淮虽然兵马精良,又是以多打少,但那些匪徒都是亡命之徒,怎么可能才十个时辰,就攻破寨门击败悍匪结束战斗?这样容易,那严州的官兵难道都是吃白饭的?这一切当然是早有预谋的! 在周淮接到廖其微的信之前,周灏派的人就早已杀死大当家夺了权,又联络廖其微投诚,最好让周淮来严州亲自招降,这样走过场就能白白赚名声威望的好事,若周淮一旦上当,那么周灏也会有五成把握能明正言顺的将那些‘招安’的匪徒送进周淮的军队,而且还在廖其微面前卖了好,可谓一箭双雕。 可惜周淮消息灵通,直接将计就计,派令狐寂过去,里应外合,一网打尽。既然已经暴露了,那就让令狐寂带着那些剔除了奸细的‘俘虏’从明转暗,潜伏下来,简单粗暴,比收降后再一个个收拾清理容易多了。 周淮也没解释的意思,只是叮嘱他:“那剩下的几百人交给你,务必勤加操练,以后有大用。” 令狐寂郑重点头,也不多打扰,正准备隐退离开,却听到不远处传出曹杂的人声和火光,有人还在奔跑着呼喊着‘走水’还有‘刺客’。 周淮一看那方向,只来的及挥手让令狐寂离开,就立刻朝那方向奔去。 令狐寂静静看着被一组十二人的翎羽卫护着,如流火般快速向长公主住着的院落而去的周淮,直到对方的身影随着那些摇曳的灯笼彻底消失在夜色里,他才再次悄无声息的隐去。 “你怎么样了?”周淮在一片混乱中一眼就看到了长公主,虽然第一时间已经确认对方并没受伤,但还是不放心的问了出来。 长公主除了头发微乱外,衣衫整齐,神态比周淮还从容。看了眼匆忙跑来的周淮,才不紧不慢的说道:“没事。进了个毛贼,侍卫与他打斗时碰到了烛火,天干物燥,一下就着了起来。” “这么晚,你还没睡?”周淮不仅发现长公主还穿着晚宴时的衣服,甚至还看到了好久不见的萧誉又出现在了长公主身边。 “正与萧先生商量些事情。”长公主说时,语气有些低落,眉目间带着疲倦。 周淮拉住她的手,态度强硬的揽着她往回走,嘴中却用商量的语气说道:“火虽然灭了,但也不好住人,夜深也别多折腾了,不如直接去我那歇吧。” 长公主似乎心事重重,眉宇间也带了几分出来,看周淮的神情亦是复杂难明,闻言也没多说什么,与周淮并肩走着,直到回了周淮的室卧,两人重新洗漱躺在床上,却都没有睡意时。 屋内燃着盏琉璃灯,灯火昏昏。雕花大床上,长公主缩在里间,距周淮远远的,两人中间都能再躺下两个人了。 周淮手臂枕着头,好整以暇的盯着长公主瞧。 长公主从平躺变成背对周淮仍感觉到周淮目光灼灼似能把她烧伤,为打破尴尬,长公主直接转身与周淮对视,并主动开口:“你的伤没事吧?” “小伤而已,没事。” 对这些小伤周淮自己都毫不在意,但看长公主神情忧郁,又无话找话的闲聊,就忍不住想逗逗她,便故意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好可惜?” 长公主下意识得点头,反应过来后微红着脸忙摇头,一脸诚挚。 周淮笑着侧身看了她一眼后也没在意,看长公主身体僵硬,神情纠结,便故意去拉她往自己怀里靠。 长公主挣扎几下无果,又怕周淮犯浑做出什么事来,便只好妥协了。 两人身体相贴,真的同床共枕,周淮心满意足的抱着她,含情脉脉的安慰:“刚才的事,我会查明的给你个交待。别担心,要是在西北让你出事,我还当什么淮主,嗯?” “不是这个。” “那是有烦心事?” “没事。”长公主任周淮抱着,却闭上眼装睡,不欲再谈。 周淮轻轻吻了吻她的睫毛,轻笑:“呵,没事你会这么乖?” 长公主睫毛颤了颤,想退出周淮的怀抱,却反被抱的更紧。她有些恼的睁开眼,瞪着周淮,问:“你还睡不睡了?” 周淮看长公主恼了,反显得十分愉悦,在寂静的夜里轻笑出声来,“你今晚太温柔,太反常了,不会是想使美人计吧?等我睡着了,你再一刀刺进我心脏?” “哼,你怎么知道本宫的计划?”长公主傲娇的推开周淮,又缩回床里去了。 “真是啊?那需不需要我配合下,比如现在压住你强吻?”周淮说着,就直接扑了过去,做势动手。 “臭流氓!” 长公主吓了一跳,立刻去推身上的周淮,两人闹腾了开来,直到床单凌乱一片,长公主冷着脸下床穿衣准备走人时,吃够豆腐的周淮才停手,讨笑亲手铺床叠被,轻声小意的再三赔礼道歉并保证会好好睡觉,才哄得长公主重新回床上躺下了。 长公主闭着眼睛,但并没有睡,而是想着晚宴后,与风尘仆仆来找她的萧誉的谈话。 “萧先生不是在忙调集运输器械的事,怎么有空过来?还是说找到药剂的研发中心了?” 萧誉摇头,脸有些沉,对长公主行过礼后就如是禀报:“这次这么急着来面见殿下,是因那淮院派来的负责人说,他们淮主被太子责备,心情不佳,忘了在运输通行书上签字,器械运不出西北。” 长公主扶额叹气:“她怎么还这么小心眼!算了,先生先下去歇歇,本宫去找她。” 萧誉也知周淮睚眦必报的性子,但太子不放过任何打压周淮的机会,更对他这个拒绝过太子拉拢‘坚决’站在长公主阵营的人没什么好感。他也不好与太子过于亲近以及频繁提醒对方,因为周淮曾让人带话给他,如果他不再效忠长公主,他能活;但如果他效忠的不再是长公主,他必死。 萧誉想到周淮的聪慧和记仇,并不觉得周淮会忘记幼时的事让他能好好活着,而他也不会放弃自己心中的抱负,不然也不会出卖萧家来投诚长公主。可在他知道长公主对周淮并不是仅仅只有恨后,他的心中便有些恐慌,怕长公主陷入了爱情里,变得愚蠢,不再信任和倚重他。如果长公主哪天信任周淮,那他呆在长公主身边就彻底失去意义,因为周淮就可以给长公主想要的山河社稷。 萧誉看着长公主,将周淮的野心告诉她:“太子可能会调兵入西北,因为最新消息,淮院可能会迁至焱城。” 长公主惊讶:“这么突然,消息确定?她想做什么?调兵又是怎么回事?太子手中并没有调兵权吧!” “陛下恩封她为圣女时,因其不愿回都城,所以特地在云州给她赐下片地方建了淮院,占地辽阔,根本不用搬迁。此次她费心费力去危险的边境长驻,最大可能就是自立门户。至于太子手中的兵权,半个月前卫皇后刚从行宫避暑回都城,拿到了五万京卫营的调兵符。” 太子与四皇子两人分掌军与政分。以太子的身体和性情,永远不可能开疆拓土。而周淮虽无百万雄兵,但兵强马壮,装备精良,还有遍布天下的暗探。 “五万?呵,如此实力悬殊他还敢先动?” 萧誉却义正言辞的对长公主说道:“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她周淮生为景国臣民,从小便受陛下隆恩,赐予无上荣华,却不思忠君报国,反而骄纵横行,肆意妄为,不仅蓄养私兵,还妄想封疆裂土,更搅得西北不得安宁,还让天下人笑话景国东武西淮平分天下,此等奸臣贼子,怎可不诛?太子为景国正统储君,清奸佞除妖邪乃是仁义之举,纵使现在兵力不占优势,但正义永远战胜邪恶……” 长公主捂着额头,有些头痛欲裂,甚至开始庆幸那个刺客的出现打断了萧誉的长篇大论。长公主叹了口气,眉间忧虑更重。 “还不睡,想什么呢?要不告诉我,可能我能帮你解决呢?”周淮忽然出声,声音小却清晰,但语气却十分认真。 长公主沉默片刻,最后还是没有忍住问了出来:“我得到消息,淮院要迁去焱城,你想做什么?” 第54章 周淮似笑非笑的看着身旁的长公主,说的话也有些刻薄:“好像每次跟你同床,我还什么都没做,你就想让我付帐了。” 长公主闻言脸上一红,然后变青,最后神情冷凝的与周淮对视,周淮也毫不畏惧,还回了一个笑脸。 感觉受到讥讽的长公主冷着脸,一言不发,坐起身来,一把掀开薄薄盖在身上的丝绸锦被,就要下床离开。 周淮见长公主似生气了,一把拉住对方手臂,叹了口气,缓和了些语气说道:“我开玩笑的,我跟你道歉。已经这么晚了,就别折腾了。” 手臂被束后实在挣脱不开的长公主神情严肃:“你不告诉我为什么将淮院迁去焱城,不然我睡不着。” 周淮呵呵笑了,将姿势有些别扭的长公主抱到怀里,看对方虽然身体僵硬神情也不自然但没反抗后,才抵着对方的额头,鼻息间能闻到对方清浅的体香,在这种如恋人般亲昵的姿势下,说着赤/裸又残酷的计划:“昭国复国期间欠下我很多东西,按照协议,昭国未来几年间将不断为西北生产制造出大量的粮食衣物甚至是半成品武器,还将无条件支援兵防、出口矿石,以及输出劳动力,若将淮院迁去焱城,昭国便是最稳固的大后方。” 长公主听闻周淮将昭国做为后方,心中微惊的看了周淮一眼,周淮却微微偏了偏头,一手把玩着长公主漆黑顺滑的长发,继续说道:“西北与昭国接壤的这几个州,既然周擎不愿放手,我也就不与他争,但这几州的资源已快被我抽空,所以老三周灏对我十分厌恶,暗中来来往往的也交锋过,可惜他的情报网都被我的人渗透了,一举一动了如指掌,所以一直被我压着打,特别是财政上被我的淮氏围攻过几回,损失惨重。现在我开始对他们暗藏的人马动手,就是想逼着周灏提前造反,他反了,我才能浑水摸鱼。” “你不是周家人吗?”长公主有些冷似的缩了缩身子,才忍不住问出了这一句。 “那是五岁之前的事了。” “周灏反了,周家上下都会受牵连,你以为你能独善其身?天下文人的口诛笔伐,就能将你从淮主之位拉下来…… ” “不会的,我可是一直在等着周灏反,等着这个大义灭亲的机会,而我会名利双收,将淮主这个身份彻底从周家摘出来。至于口诛笔伐?你忘了,天下文人墨客有一半在西北学院,想要找几个为我歌功颂德的可不难。就算是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来场文字狱清洗,再多的文人也不可能将手握千军万马的枭雄拉下马的,最多笔下出出气罢了,而对于我这样不在乎身后名的人来说,又有何可惧的?” 周淮是真的希望周灏造反,然后肃清西北。因为当初从若水门中派了不少人去各地发展势力,挑选的都是忠心耿耿的,但后来受到利益或美色的诱惑,或中了有心人设的圈套,渐渐迷失本心。而周淮虽在淮院设了规矩,可派出去的人没有及时严格的管束,导致发展起来的势力也渐渐走了形,所以变成现在这样,虽有规矩却管不好,便只能壮士断腕刮骨疗毒彻底洗次盘了。 长公主对此无言以对,她心中并不认同周淮的想法,却无力劝说以及阻止什么,毕竟对于这种手足相残同室操戈的事,皇家发生的最多。但她本来想问的不过是目前的淮院迁徙,结果牵扯出以后周灏造反的事。事情越发复杂,早已脱离了前世的轨迹,所有的人和事就像被一个看不见的巨大的漩涡提前搅到了一起。 长公主揉着额头,努力回想前世发生的一件件事情,但越想却越混乱,而现在被周灏即将造反,派谁出征才有可能领兵入西北镇压并能安然长驻的事更是烦的头晕。 院中忽然传来几盏明亮的灯光和急促的脚步声,下一刻,就有侍女在外间禀报,翎羽亲卫队的齐队长带着巡抚派来的一位将领在院外求见,说是严州巡抚听说长公主遇刺,派了两队衙役共七八十余人,以保护长公主及淮主安全的名义想强闯进府,虽被翎羽队的两队人员拦下,但仍不肯离去,想亲自求见长公主,以确信其平安无事。 周淮听完,沉默的用双手揉了下脸,在长公主以为她会起床去处理这事时,周淮只是侧头看向她:“你通知的?” “你什么意思?” “自编自演一场被刺杀,好玩吗?” 长公主皱眉,抽回自己的头发,冷冷道:“怎么不说是你手下无用,让刺客混了进来?” “真是刺客,那也是先来刺杀我。” “要是刺客就是你属下瞒着你派来的呢?” 周淮愣了愣,看长公主表情笃定,首先想到了一人,便问了出来:“廖其微?” 长公主意味深长的看着周淮:“可能不止她。” “你就这么肯定?难道就不能是那太子派人来刺杀你,然后嫁祸给我,有消息说他正在调兵。” “他有这本事就直接刺杀你了!” “说不定是你俩串通?” 长公主冷哼:“说到底,你就是不相信你手下出了内鬼。” “那你敢说你没翻过我案几上放的那些证据?” 长公主一愣,然后就是勃然大怒,冷声喝问:“周淮,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别说什么证据,就算是能要你命的东西,在没当事人同意的情况下,我也不会乱动。” 周淮起身,边穿衣服边说:“好好,你高风亮节,我不该怀疑你,那证据是内鬼翻动的。那么门外那将领肯定不是来救你走的,太子肯定没和周灏合作行了吧?” “要验证吗?”坐在床上的长公主神情冷淡。 “赌一场?” “好。如果太子没与周灏合作,门外那将领不是来救我,你案几上的证据我没翻动过,那么你就要阻止周灏造反,让西北的一切归属大景,让景国繁荣昌盛。” “好,但如果你输了,那你就要帮我一起弄死那个自称是我亲生父亲的人,他那位置可以给你,但我要睡他的大女儿。” 周淮话音未落,‘嘭’的一声,周淮立刻手臂上抬挡下了身旁袭来的一掌,看长公主另一只手蠢蠢欲动,周淮先反身直接压住了对方,在对方挣扎之前出声道:“如果你精力旺盛,咱们可以换种打架方式,反正离天亮还早,还有时间。” 长公主默默收手,平躺,姿势标准,烛火昏昏,夜色静好,妙龄女子睫毛轻合,直接说道:“你出去忙你的吧,我困了。” 周淮却仍压在她身上,目光灼灼的看着长公主,问道:“你同意这个赌约了?” 长公主闭着眼睛,回了三个字:“不同意。” “你耍赖!” “是你在逼我!” “不是你说的赌约吗?你赌天下,我赌感情,公平合理。” 长公主睁开眼与她对视,神情认真:“有些东西不能赌。” “天下都能赌,感情为何不能?还是因为你是公主不能当作赌注?可是父母不在乎,兄长护不住的公主最后都会沦落成政治筹码,你还端什么公主架子?” “你在羞辱我?” “你没我漂亮,没我聪明,没我靠山大,嫁我又怎么能算是羞辱?还是你觉得配不上我所以自卑了? ” 大概天下间所有的女人都听不得这般的比较,何况是自视甚高以天下为己任的长公主,脸色铁青的长公主毫不犹豫的就将她心中的不甘脱口而出: “本宫是景国最尊荣的被赐封过的长公主,为什么要屈服于一个鸠占鹊巢的无耻小人?” 周淮笑了:“小人就小人吧,能达到目的就行。” “够了,冥顽不灵。我不屑与你为伍,又如何会陪在你身边一世。” “未必,你不是说过为了这个天下什么都愿意吗?你不同意,我就毁了你最在乎的东西。” 长公主面对周淮的咄咄逼人,终于怒了:“我确实不如你那样自私自利凉薄无情!从小就被抛弃被利用的滋味如何?以为整天笑容满面就能掩盖的了你内心的阴暗扭曲?位高权重志得意满又如何?不过是小人得志,其实你就是个穿着华服却嗜杀成性一身戾气的刽子手!你那些兄弟侄子侄女所有与你血脉相连的亲人都对你敬畏疏远,没有一个人是真的关心你!看看你现在的这具身体,你知道你究竟是谁吗?你以为我是怕你?我只是不想兴兵动戈,因为真的会死很多很多人!老天重给一次机会,是赎罪的,不要再做孽了!” 周淮这回不笑了,盯着长公主,眼神冰冷的有如暴风雪肆虐而过。 长公主说完后看着周淮的眼神,刚才激动的情绪如被迎头浇了盆冰水,冷得她一哆嗦,但长公主仍旧眼眶微红倔强的看着周淮。 “我是周淮。”周淮说的认真坚定,表情也十分平静,不似长公主那样被伤到痛角般失控,也没因长公主的口不择言而怒火中烧,而是理智的近乎没有了七情六欲。 “我确实是个刽子手,专收割人命。我也确实被亲人排斥在外,但是!是我排斥他们!” 周淮看着长公主有些愧疚的神情,一字一顿,继续道:“还有,重生不上天给的机会,而是惩罚,是让罪孽深重的人继续留在人间痛苦,绝望,最后疯狂。”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那你重生后的第一件事为什么是报复萧家?” “因为……因为萧家叛国,上一世萧家肯定帮周灏复国了!对,因为叛国,我只是将危机提前扼杀。” “别自欺欺人的找借口了,你只是跟我一样,不甘心命运而已。” 第55章 周淮与长公主的夜谈又是从动口变成动手,打赌的事也不了了之,最后两人背对着背躺在床上。只是一个僵着身子心中思绪繁乱,睁着眼半宿都碾转难眠;一个则是连被挠伤的手臂都懒得上药直接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一觉无梦到天明,气的长公主几次转身盯着周淮的脖子神色莫名得看了良久,周淮却连呼吸的频率都没变一下。 而院中的那个将领则受到周淮怒火的事波及,始终未见到长公主一面不说,还被随意按上个打扰长公主殿下安寝的罪名给打了二十板子,最后给架着扔出了府外。 只是次日清晨,天色朦胧,朝阳还未升起时,就传来惊人的消息:严州巡抚与其夫人双双被刺杀于家中,他的副官口口声声咬定是周淮所为,又因监国的太子前两日下诏声讨周淮有拥兵自立之心,以及将云州淮院迁入边境焱城可能有通敌叛国之嫌,已派来使臣和军队入西北要捉拿周淮去都城问罪的消息已传至严州境内。 而那些严州官员得知确却消息后,便拿着鸡毛当令箭,以声讨叛国贼的名义想捉拿周淮,早有预谋的纠集了严州其他几郡的官吏一起谋事,还撺掇了不少学子、衙役、商户护院、又雇佣了民夫壮丁等众人集结了起来,拿着刀枪棍斧等武器开展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救国除奸’行动。 所以当周淮与长公主刚洗漱完,连早餐都没来得及吃的时候,就得到消息:严州哗变! 听到这个消息的周淮神色平静,只吩咐了翎羽亲卫队守住府邸安全便没再有其他的动作了。 长公主看着还慢腾腾吃着早餐的周淮,便反驳了属下收拾行囊逃走的提议,陪着周淮一起面对这种四面楚歌的困境。 各处最新消息接二连三的传回,已有一部分与士兵一起守住城门,阻止三千兵马进城救人,另一部分则开始准备围攻周淮的居所。 几百名‘义军’闹轰轰的围住了周淮所住的府邸,而周淮的三千军队则还驻扎在城外,身边仅有三十六人的翎羽亲卫队及一些仆役,长公主身边也仅只有一支四五十余人的护卫队,因长公主的尊贵身份,周淮不担心她的安危也不指望对方会出手帮忙,虽然两方人数差距甚大,但周淮却压根不惧。 她的翎羽亲卫队共计三十六人,又分甲乙丙三组,每组十二人,十二人中又以三人为一小团体,最开始是配备长矛、盾、刀配合,是以小团体作战模式。后来周淮为提高亲卫队杀伤力,便单独让甲队的十二人每人配置战马、□□和能伸缩的甩棍以及匕首或□□作为试点,人数不变,但特训出了和现代团战游戏挺像的突进、远程狙杀、近战辅助等人员。如今经过实战铁血验证,竟生生守住了那几百人的多次进攻。 严州众官吏知道周淮属下的战斗力强悍,配合默契,而他们除了人数占优势,武器和战术上都太薄弱,所以在试探性的强攻过两回却未攻破防线反而损兵折将后,便只围不攻,一边指责周淮是乱臣贼子,祸国殃民,一边又想与周淮谈判,欲逼其妥协放下武器投降。 因为周淮是御封的圣女,身份尊贵,又手握重权,他们也并不敢放火烧府,就怕周淮万一死在严州,导致昭国失去控制,到时他们就真的要死无葬身之地了,所以眼看着局面僵持,心急火燎的也只能四处拉拢人马过来,加不了战力也要加几分气势。 他们想用最少的损失达到目的,但周淮素来强势,压根就不与对方争论什么家国天下仁义道德,也不理会对方的谩骂,所以周淮连面都懒的露,只是在得知长公主派了属下出府去看望那死的不明不白简直莫名其妙的巡抚夫妇,发现真的是遭人刺杀后,想让周淮跟她一块去府门前解释想要平息众怒,周淮才在事情爆发快两个时辰后站在了府外想乘机捉拿她的众人面前,一脸不屑的哧了一声:“笑话!我要杀他还用的着派人刺杀?” 周淮对府外围困自己的那群宵小一脸不屑,对那些露出愤恨又忌惮的眼神也只回以冷笑,眼中是冰冷狠戾的杀意: “想杀我?一群宵小,不自量力!” 人群中有几个愤怒的学子见周淮如此情形下还这般气焰嚣张,当即指其就骂:“乱臣贼子……啊!!!” 几个学子在周淮的一个手势下,被翎羽亲卫队当场射杀,顷刻毙命,在场众人顿时寂静一片。 周淮知道这些人不想鱼死网破,但她却敢让属下就地格杀这些叛军,所以她从一开始让翎羽亲卫守住府院时就下令:胆敢有闯入者,一律格杀勿论。此时震住全场,周淮便乘着众人未反应过来,拖着长公主又回了府中。 而此时城外三千人马也在第一时间得知城内异动,几个将领经过商议后,就决定兵分两路攻城救主,火力猛烈,因救主心切,便不计代价的强攻猛打,但守城兵将却是因上级有过吩咐,一旦城破周淮是决不会放过自己一家老小,所以只能以破釜沉舟之势死守城门,双方苦战不休。 此时已是八月下旬,但今年的西北仍是天气酷热,打了一上午的大军早已人困马乏,到了晌午过后,将领无奈下令让兵马暂歇。而伍癸巳因担心周淮安危,更决定亲自领着几百亲卫,借用纸鸢飞入城中,悍不畏死的冲向周淮所住之地,却遭遇埋伏,双方皆血流成河。伍癸巳领着属下虽然突围而出,却并没有能够救周淮,最后只得在城中暂时隐匿,等待伺机营救。 晌午吃过午饭后,有人进府来谈判了,那是一个极美的女人,年龄也不过二十左右,带着一男一女两个侍从来到周淮所住的院落。 正与长公主交谈的周淮远远就见到了那瓜子脸、柳叶眉,大胸细腰翘臀长腿身材一流风情万种的美人了,一身紫色广袖云仙裙,明艳动人,比訚州那个弱柳扶风的陆小姐可惊艳耀眼多了,只是周淮一想到这人就是勾得她属下背叛的严州第一美人温玉姬,眉头便是一皱, 直接就喝问道:“齐队长,你昨夜拦不住人,今儿守不住门,是不是年纪大了,不顶用了?” 才三十出头的齐队长闻言,脸上青白交加,当着众人的面,当即膝盖一屈,直直跪了下去,垂头认错。 周淮冷着脸问:“廖其微呢?” “回淮主,廖姑娘被您留在城外军营中还未归。” “呵!那我之前怎么在府外见到她了?”周淮站起身,走过去直接拔了齐队长腰间长剑在手,也不听他再说话,挥手就朝仍跪在地上的人的脖子划去,看那手势力道,完全就是想将这齐队长直接斩杀于此的冷酷。 “淮主且慢。”那刚进来的温玉姬声如莺啼的开了口,即使看到周淮的剑已经距齐队长脖子仅一指之距,她的语气却仍旧从容不迫没有丝毫急切。 “想多管闲事前也要先认清自己的身份!你说呢,温姑娘?” 温玉姬笑着点头:“淮主说的是,只是民女见不惯血腥,也不忍一位一心为主的忠将含屈枉死,才出言阻止,若有得罪之处,还请淮主恕罪。” 周淮被这几句话一堵,冷笑一声,丢开处置齐队长的事,就冲温玉姬发难:“你既知你得罪了我,又哪来的自信让我恕你罪?凭你颜好身材好?” 温玉姬一愣,随即便捂嘴轻笑,她眉如远黛,身上透着一股柔美的气质,此时一笑便给人一种春风拂面桃花盛开的舒服与惊艳,周淮的眉头却皱越发紧,连眼神都幽深了几分,温玉姬却似不知,反而屈身盈盈轻拜了一下,眉眼亲和态度亲近的朝周淮娇嗔道:“多谢淮主夸奖,淮主故作凶恶的样子还真是有趣呢。” 周淮看对方说话间就朝自己这边靠近,直接就后退了几步,还将手中剑横挡在了身前,待看到一旁的长公主一脸惊讶中却透着幸灾乐祸的神情,又看了看完全不惧她的温玉姬,慢慢地,她的神情变得淡然,看着温玉姬就道:“别拿你对付男人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我也知道你来的目的,我不会妥协,也不会放过参与此事的任何一个人!” “周灏不就是不计代价得让我身败名裂吗?我成全他。从此以后,能为我所用的就留,不能或不表态的,杀。我可不希望下次真正的大敌当前,后院就先起了火。”周淮说到这些时,神情冷漠,一脸肃杀之意,带着那种宁可错杀,也不会让人坏了她的大事的狠绝。 “淮主是否太过自信了,这是严州,并非淮院,若真不计后果,对双方都不好。再说,那些大人早已商议好,并没有伤害淮主性命的意思,淮主不会伤到伤害,而且为了表达诚意,从前淮主派来严州协助的人员也可以先归还。” “有胆就来杀我好了,不敢就闭嘴!归还?”周淮不屑的冷冷一笑,语气恶劣,十分不客气的开口道:“对那些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少几个也没多大问题,既使他们原先在我手下做事,但姑娘想要,直接开口,我可以免费送你几十上百都不是问题,或者姑娘要是还觉得满足不了,那去军营长住怎么样?我觉得在那里更能体现姑娘的美貌和价值。” 周淮说完,也不理会温玉姬气的涨红的脸,直接喊了人来,将他们三人赶了出府,又让人绑了齐队长让人看着。她则看了看天空的太阳,此时已是晌午之后,周淮亲自朝天空发射了三枚红色信号弹后,又没了动作,只继续陪在长公主身边消磨时间。 长公主却没她这般淡定,见她终于有了动作后,仍是不放心的问:“你这样激怒那温姑娘,万一逼得对方狗急跳墙,你那三千人马来的急救援吗?” 周淮此时也不见刚才的喜怒无常神情多变,反而十分无赖的一摊手:“不知道,我刚才不就是正在催吗?” “……” 第56章 直到当天晌午,在周淮发射了三枚红色信号弹后,三千军马像已演练了无数遍一般,发起了猛烈冲锋。当初那些在边境演练用的重型□□大炮也被开封投入使用,炮兵上阵,数十架大炮对着城门轮翻狂轰,半个时辰不到便破城而入,从城门口到周淮居住的府邸,凡遇抵抗者一律屠杀,势如破竹又如同死神降临在周淮府外还未擒住周淮的一众官吏面前。 从围攻和防守到变成被围攻不到一天,局势已天翻地覆,严州叛逆的诸人见大势已去,有的弃械投降,有的已溜之大吉,有的却仍想困兽犹斗,拼死一搏,可这些对于兵强马壮武器精良的三千精锐军来说,却无异于以卵击石。 三千军士救完周淮和长公主的驾后,便立刻在上级的命令和带领下,开始接管和清理城中叛贼。除了投降的被暂时收押,其余叛贼被尽数诸杀,连其家眷老小也遭到清算,城中顿时伏尸遍地,血流成河。 等硝烟平息,清点伤亡,军队分营驻扎,伤兵都得到医治,重型武器入库,又布好巡防后,将领们才匆匆赶来面见淮主时,已是日薄西山。只见周淮正在后院悠然煮茶,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三十六亲卫,虽然死伤一半,但仍精神抖擞,没有丢盔弃甲,也没有盔歪甲斜,除了被血污的辨不出原色的衣服,不见丝毫狼狈。 长公主就坐在周淮的身边,喝着茶,看着带着杀戮气息而来的伍癸巳等军官以及廖其微这个临时被周淮派去的监军,闻着从府外蔓延而来的淡淡血腥气,神色也很平静从容。 “此次事情办的不错,辛苦各位了,等回到淮院后,按功行赏。”周淮说着,看了眼来的众人,见到其中跟着个不久前刚见过一面的人,也没丝毫意外。 “属下是若水门地支组十七号,见过主子。” 那说话的人正是之前跟在那温玉姬进府的男侍卫,他说完,还对着周淮又施了一个特殊的礼仪。 周淮点头轻应了声,扫了他一眼才问:“暗号?” “天王盖地虎!” “你是二百五!” “这暗号不对!” “以后就作废!” 坐在一旁的看热闹的长公主闻言,差点一口茶给喷了,看了周淮这个顽劣不改的二货一眼,笑着就问:“这两句暗号真是一听就是你的风格,但是,他之前进来时不是给你递了张城内外的防守的纸吗,怎么还要核对一遍?” “你不觉得有暗号才显得正规吗?还有暗号是四句!” 长公主摇了摇头,明显不信周淮那一套为显正规才对暗号的说词,但还是又疑惑的问:“嗯?四句?” “嗯。”周淮点头,然后偏头问起正事:“这么快就处理好了?没被拖住还是没遇到?” “回淮主,没有见到羌国和西戎的军队前来偷袭。” “我这么大一个饵都不来咬,难道有更大图谋?”周淮偏了偏头,看向跪着的若水门的青年:“现在给你个表现的机会。” “谢主子,属下确实听过之前玉姬……那温姑娘处得到过羌国传回的消息,但具体内容属下也没打听出来。” 周淮眯着眼睛脸上带笑的打量了下他眼中的神色,才让人将去把已押在牢中的温玉姬带过来。 不一会,镣铐加身的温玉姬就被四个军人推了过来。但她只是看了眼在场众人,目光在扫过十七号时一丝不可置信的悲痛在眼中一闪而过,若不是周淮一直紧紧注视着她的神情,怕是都会误以为自己眼花。 温玉姬被军人强押着跪在周淮面前时,背脊仍旧挺直,却闭着眼,神情倔强的一言不发。 周淮的目光在十七号和温玉姬两人的身上观察了半刻,才慢悠悠的开口:“不准备开口也没关系,我说你听也行。你们谋划了这事多久?一个月?二个月?可惜啊,不管你们谋划了多久,你们都失败了,我毫发无损的坐在这,而你们,以及你们的家人朋友,都得死。” 周淮说完,见温玉姬没有神情丝毫动摇,便不再搭理她,转头问那还恭敬跪着的青年:“十七号,这女人和严訚两州堂主之位,你选哪个?” 青年目光闪烁,但随后便立刻语气坚定的回答道:“属下对她不过是逢场作戏,愿为主子赴汤蹈火。” 温玉姬的睫毛微微颤了颤,但始终没有睁开眼,只是身体却有些过于僵直。 周淮笑了:“不错,比那几个色令智昏的叛徒强多了,看来若水门还是有存在的价值的。” “起来吧,以后你就是若水门主管严訚两州的堂主。”周淮心情不错的让十七号起来,又看了看那个仍旧沉默不言的温玉姬,笑着说道:“我知道你是舞姬出身,没有亲人,也不惧死,但我一样能让你痛苦。” 周淮咧开嘴笑的一脸欢快:“来人,把她剥了衣服挂在城门上去,塞住嘴,别让她死了,再把那巡抚的副官和他家人给我押来,我要亲自审问。” “咳咳。”装了半晌透明的长公主轻咳,凑近周淮身边出声提醒:“那副官也是朝廷有品级的命官,要审理定罪也要朝廷定夺。” “我若不呢?” “那你别让人脱那温姑娘的衣服,我就当没看见了。” 周淮抬头莫名的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温玉姬的身段样貌,撇了撇嘴,但还是点了点头。 巡抚副官和一家老小被押过来时,他的儿子倒是个文武双全的英才,可惜脸上的谄媚太明显,一来便跪在地上哭着表忠诚:“卑职愿为淮主效劳捉抓其他参与此事的同党,求淮主饶过小的全家。” 同党?拥有周淮不屑的看了看快暗下的天色,她其实压根就不用审问这些叛贼,反正幕后主指她也知道,羌国和西戎有什么动作她也不惧,她现在纯属是单纯想出气而已:“若不放过呢?你是否会因此而心生怨恨?” 那副官见此,脸色已铁青,他怒而起身,就要朝他儿扑去,嘴中还边骂:“畜生!你竟想卖主求荣?!” “父亲,良禽择木而栖。”副官儿子见副官被周淮的属下强压在地,劝了一句后便又朝周淮叩拜起来:“卑职父亲是受那妖女的挟迫,一切都是身不由己,从未主动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请淮主明查。” 副官大骂:“忘恩负义,二面三刀,我没你这个儿子。” 周淮看的厌烦,直接下令:“吵死了,算了,押下去,大刑伺候。” 长公主也对这俩父子的演技直皱眉,但还是问道:“这些人你打算如何处理?” “杀,敢反抗就是因为杀的还不够多。” 长公主看她冷酷无情的表情,有些不自在的眨了下眼睛,觉得周淮这简直就是暴君的作派,便下意识的出口劝说:“不教而杀为之虐……” “好了!”周淮直接打断长公主即将开始的长篇大论,不耐烦的回了她一句:“孔孟之道不过是表面,对于帝王来说,治国还是要以法家为本。” “但这么多人命……” “人命?呵!”周淮冷笑:“我的存在和边境安危,哪个祸患更大?两害相权取其轻,太子不会连这都认不清,可他还是派兵过界了,那就是专门要与我做对,我还怜惜一心效忠于他的子民做什么?” 长公主声音有些干涩:“不是的,只是他认为羌与西戎并不会进犯我大景,但若是你与莫子期联手,武家皇族危矣。” “皇族啊……” 周淮意味深长的看着长公主,嘴中似叹息般吐出这三个字,语气低深的透着诡异,半晌才又道:“看来太子还不知道我周家里还藏着个前朝皇孙,你为什么没告诉他呢?” “你将这事告诉过父……陛下了?”长公主反问,神情中带着冷淡。 “我虽然没说,可也不敢确定他就不知情,但他知道的已经够多了,可这事现在可以告诉我太子了,毕竟周灏不造反,哪有我出手之日?” “可是一旦消息传出,周家必受牵连,府中上下几百条性命你真就不管了?” “与我何干?” 长公主一噎,张了张嘴,最后叹了口气道:“算了,你本就不是个好人,小心眼爱记仇,又怎么会放过这些与你做对的人?” 周淮这回是真下了狠手,不仅是严州,还有其他三州的巡抚也立刻换了人,由周淮的人手无隙缝完美接任,并且开始着手准备着那筹谋已久的秋收征兵计划,一场大浩劫即将拉开帷幕。 第57章 承平三十六年九月初秋的严州,秋高气爽,秋兰吐蕊。 可此时的菜市口,人群都涌挤争相围观着那些昔日在严州呼风唤雨此刻却跪在刑场,一身破污囚衣还带着用刑后黑褐血渍的官吏和豪绅们,他们的身后都站着个腰系红绸手抱大刀的刽子手,此时只等着监斩台上的周淮一声令下,就能让囚犯人头落地,血溅当场。而看那些被囚车送来的捆押着的囚徒数量,都砍下头颅后怕是能堆出一座小山。 国色天香的温玉姬似乎早就预感到了今日的结局,虽然对那个曾经令自己生出好感的男人感到心痛失望,但事到如今,她却只是平静的看了眼周淮身旁的十七号,便别过了头去,不再看用她的一切换来升官发达意气风发的他罢了。 她抬头环顾刑场诸人,都是她多年来用利益美色或拢络或威胁到一条船上的人,没想到用尽心机手段,却还是落得这步田地。她从一个歌姬舞女出身,辛苦努力数年,从一无所有到享尽富贵荣华,将那些曾视她为玩物的男人们给玩弄于鼓掌间,只是半生坎坷却没想到只得了半刻风光,就要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她凄然一笑,没有泪,没有悔,只是闭了闭眼,便平静了神色,有些释然得叹道:“这世上,只有痛苦是真的,只有死亡是公平的。” 监斩台上的长公主看着花容月貌却即将香消玉殒的温玉姬叹息:“从一介卑微艺姬到如今能撺掇起一州官吏跟着她生死一博的女人,虽然大势已去,但也可当得是女中豪杰了。” 周淮一脸冷漠:“豪杰输了就是狗熊。当然,对死者表现出宽恕和必要的叹息不仅不会损失什么,还能赢得好名声,你可以继续。” 长公主脸色瞬间有些难看,虽然知道周淮话糙理不糙,但她自己上辈子也输了,那在周淮眼中也是狗熊?她想甩袖就走,但看看远处街道,她要等的人还未来,便只得压住脾气,但还是不愿认同周淮的看法:“这些人其实没有对错,只是立场不同罢了,若是你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们……” 周淮知道她想说什么,直接打断:“成王败寇,谁输谁就是错。你也别再为这些人废什么心思了。” 长公主看着表情狠戾的周淮,惆怅叹息:“少些杀戮有那么难吗?” 周淮还未来的及回话,就听刑场外围观的人群被急弛的马匹冲撞而奔跑喧闹起来,有人在马上挥着五色彩缎的卷轴大喊:“懿旨到,刀下留人!懿旨到,刀下留人……” 由远及近的呼喊声响起,刑场外的守卫拦下了风尘仆仆又神情焦急匆忙赶来的一队人,盘问过后,才来禀报周淮:“禀淮主,南方太子殿下派使臣前来宣旨,要求将严州官员交由他们带回都城查办。” 周淮的眼神立刻扫向一旁难掩欣喜的长公主,偏头后却对着那禀报的侍卫抿唇不悦道:“刑场污秽,先请使臣去驿馆歇息,等我处理完这里的事再过去跟他们说此事。” 一旁的长公主有些急,立刻对周淮说道:“来宣旨的是朝中近年风头极盛的‘愚石’御史石瑜,此人性格执拗,悍不畏死,只吃软不吃硬,你先让他过来,好生商量此事,免得他闹将开来,都不好看。” “就怕他不闹!” 长公主被周淮一句话给堵住,差点内伤。 那侍卫见周淮如此说道,立刻应声去传话,那为首的石瑜果然坐在马上直接厉声就喝:“大胆!刀下留人乃太子旨意,淮主想抗旨不成?” 周淮闻声望去,那石瑜虽穿着锦袍,但身躯壮实,声音宏亮,中气十足。两人虽隔百丈之远,但目光相会间,一个怒气冲天,一个杀意凌然。 “西北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太子来管了?而且这些贪污腐败鱼肉百姓的官吏在被查出罪证后,还敢狗急跳墙以下犯上,如今证据确凿,对于这些心怀不轨敢兴风作浪的叛逆之徒,请问太子还要审问什么?” “无论这些人有没有犯罪,只要他们还是景国臣民,太子身为储君,现在更是监国治理景国国事,如何过问不得?不管这些人曾做过什么,太子都会查个清楚明白,绝不会冤枉任何好人,也不会轻饶作恶之徒,这点淮主尽可放心。” “太子对我西北之事真是消息灵通事事关心,只是区区小事,就不劳日理万机的太子废心了。” “近万人命,岂是区区小事?太子身为储君,担负天下之职,就算再忙再累,又如何能眼看辖下子民受苦受难而不理不问?” 那石瑜说完见周淮一脸冷漠,毫不动容,更是怒火中烧,当着众人面便直接暴怒喝斥:“淮主得圣恩赐封圣女,本该体恤万民,仁爱天下,可是看看如今,淮主肆意妄为,兴兵动武,几次三番血流成河,民怨载道,还不知悔该?”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训我?”周淮冷脸看着石瑜冷笑:“圣女是我自封的?西北的军队虎符是我抢来的?太子口口声声说我叛国,那就让陛下下旨来定我罪!还是说太子已成为景国一国之主了?一声不吭就敢出兵西北,还派了你这个狗东西来训斥我,真是好胆!我先打杀了你,再进京去问问他,是不是觉得我周淮好欺负?” 周淮大怒之下,就要挥手示意侍卫去将人拿住。 长公主在他们打嘴仗时没插上嘴,此时见要打起来,忙一把抓住周淮的手低喝阻止:“周淮!” “你总偏帮他。” “我……算我求你行吗?” 长公主面露焦灼,看看刑场,又看看石瑜那些人,心中发苦。若是周淮要杀的是一二个人就算了,可这回严州大大小小的官吏都牵连其中,州中好几个郡的家族抄家入狱,获罪人数过万。长公主几番为其说情无用,在严州这地就算她身份尊贵也无人听她命令,她想联络上周家一起阻止周淮的杀戮,可周家对她并不信任还隐有敌意,无奈之下只能飞鸽传书给太子,让其日夜兼程派人过来,想当着天下人的面,用大义逼周淮放人,没想到才刚一个碰面就闹成了这样。 周淮看着眼带哀愁的长公主,拳头紧握,片息过后才不情不愿的下令:“将犯人重新收监,今先不斩了,还有将那个‘愚石’也给绑了,全部押往云州。太子不是想管我西北事宜吗?那就请他亲自来吧。” 长公主见这些囚犯暂时躲过一死,心中大石落地,但见石瑜等人被绑住,眼神便有些闪烁不明,最后还是凝眉点头。 此时的长公主一心为严州这些囚犯焦急奔走,还并不知道早在五日前,太子就派五千人夜渡沧澜江后攻击澜州沧澜郡的二千守军,想试探下周淮反应,却没料到轻易就连攻下澜州的两个郡,那头领贪功冒进,结果在落阳郡被拦截伏击,一场突围战后,损兵折将,五千人马除去伤残,就仅剩二千战力。再回头,才发现周淮这边却早已布下三路人马,不仅阻断了其退路,还用左右两路人马追击在西北这边孤军作战又后继无缓的二千余残兵朝着云州方向推进。 而暗中周淮已令人传扬消息,说周家三子周灏乃是前朝华国旧太子之后,也就是被封为安顺王的小儿子,怀帝之孙,生于承平十年。其母亲周氏的身份是周家旁系庶女,勉强算是周淮一远三千里的姑姑,不知怎的竟与安顺王有了关系,周灏出生在周家,被野心勃勃的周擎养大,教导得文武双全,为人处事沉稳周到,只是周淮自小就与他不对付,两人年龄又隔了十三四岁,幼时两人便不亲近,后来周淮从都城回云州后,与整个周家都相处冷淡,与周灏更是谈不上什么感情。 此次周淮毫不留情利落出手,一心想置周灏于死地,她可不会承认,她从小讨厌周灏的主要原因是周灏乃是长公主前世的前夫,次要原因是周灏前世弃了长公主娶了廖其微,现在她都将廖其微指挥忙碌的团团转,他们俩竟然还有时间勾搭上了,她如果不出手棒打鸳鸯,如何在与他俩都有仇的长公主面前卖好?如果不逼着周灏提前造反,如何让长公主看到她的价值? 周淮仗着西北军事强大,情报消息迅捷,不在乎南北两面同时开战。与早欲她死的太子在南边打的天昏地暗,与阻止她在焱城重建淮院的羌国在北面边境打的你死我活,她又带着三千精锐在严州与叛贼打的血流成河,不久后大概又要与周灏来一场龙争虎斗。 长公主还不知道周淮如此能搞事,将好好的西北一下子弄的战火连天,她在周淮决定将犯人押回云州时,便回院急匆匆找来了萧誉,她一心想保下这批人,并想收卖其中一些帮她探得周淮建立的医药实验室。 世间有不少人都传闻周淮奉了武明泰的命令在制作长生不老药,长公主虽不信周淮能弄出什么长生药,就像不信周淮建的那些塔形东西是世人所说的陵寝一般,但想到周淮的神秘,她倒真的希望这个已经制造出不少神奇药水的周淮能制出治疗太子病症的药来,而她已有确切消息,周淮西北各地明里暗里建立了不少的实验室和研究所,只是没人知道那些神神秘秘的地下研究所设立在哪里,还是后来一次雷击,那研究所被毁,守卫研究所的血衣卫尽数被雷电击亡,所以才能从重伤的幸存者口中得到了两个实验代号:北纬三十度和高维空间。 谁也不知道这两个代号是什么意思,还是后来不少势力花了不少精力,才探出了更多的东西,可惜就是拿到抄录出来的资料,结果还是一知半解,如时间、空间和人体特异功能这些还能连蒙带猜的知道些,但有些如基因和神经纤维这就十分陌生,至于其它的原子和粒子、磁场和四维这些东西,长公主表示真的看不懂。 这些秘密,一日不弄明白,长公主心里就不安定,但她又不想去问周淮,因为这种和对方完全两个世界的感觉实在不太好,比看到镜中花水中月的感觉还令人沮丧,她想,她不可能喜欢上周淮的原因可能要修改一下,将周淮性格匪气和身体里还可能藏有另一个灵魂的两条换成唯一一个原因:她给她的感觉很遥远。 第58章 “最新消息:这次羌国主动犯我边境,朝堂那边态度强硬,上下都在叫嚣着‘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群情激奋下,太子拒不承认他之前鼓舞将领出兵西北时所说的‘攘外必先安内’之言,坚持说那连攻两城的五千人马是心急边境战况,只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太子要求淮主将被俘获的将领军士等悉数交还给朝廷军队看押带回,一切由朝廷来查清此事。 后来在收到消息,军队被抄断后路并向云州方向溃逃时,又改口指责是淮院那边故意没将借道西北攻打羌国的朝廷印函文书亲送到淮主手上,才导致守城将领没有接到通行命令后发生了交战误会。太子以下令让剩余的二千余人军队在限定时间内退回南方休养为条件,要求淮主尽快赔偿此次战死和伤残者的抚慰金,以及一批粮草和武器,以免引起动乱,不然溃逃的散兵游勇若在西北生出事端,朝廷将一概不管。关于遣送伤兵和赔偿事宜,太子将交由长公主全权负责,就由长公主与淮主商谈即可。 至于此次严州事件,因消息传回朝堂后,有不少大臣都上书谏言,将严州的血流成流罪责全部归于淮主妄自兴兵动武之上。太子乘机迅速诏曰天下,想以君臣大义逼您将严州诸事移交于使臣。” 伍癸巳说到这,拳头已紧握,但看到边听他汇报消息边淡然自若的独自下着围棋的周淮时,平复了下心绪,又继续抽出另一份整理好的情报开始禀报:“关于周灏周三公子是前朝皇孙的流言已经肆起,朝廷那边正热议要向天下百姓发一篇讨周家窃国缴文,还有人撺掇太子让下诏,欲征集十万民间义勇军,为那些一心奔赴前线却陨在西北的战士们讨个公道。 太子虽未下令征兵,却几次去祖庙中祭拜中,向大臣哭诉那些死去的将士是为国捐躯。还曾在宴上指桑骂槐,说淮主狼子野心,欲分裂景国之心昭昭。 南方学子中因此也有不少人受到有心人撺动,出现了排斥北方学子去都城参加科考的情况,虽然都城那边有方小姐照看着,但也已发生好几起学子间的口角和斗殴事件。朝堂上也是党派区域斗争激烈,方小姐的生意甚至都遭到波及。方小姐千里急信:南北之争,矛盾激化,明年春试大比前后,恐生变故。” 周淮微微点头,凝着眉盯着棋盘不语。 伍癸巳小心看了眼周淮的神色,继续将情报简单清楚的禀报给周淮:“沈院长也已来信,太子是在收到盖有淮主私印的书信后,仍然下令让军队前进,而并非是折返或原地待命,并且我方守城将领阻拦时言语辱骂挑衅,故双方由小队械斗升级成了大战。” 周淮手中一子迟迟未落,看着棋盘上陷入胶着的黑白两方,眉头深锁。 伍癸巳的眼睛快速扫了眼棋盘,又看了眼周淮旁边案几上堆起来尺高的需要她检阅签署的文件,脸上神色分毫不外露的继续说道:“四皇子这次又派了人传信来商谈,想让淮主假装不敌,放羌国军队入关内。这次对方似乎真急了,说只要淮主肯开条件,一切都是可以商量的。 而据探子回报,羌国是在多番查探了长公主后,分别联络上了太子和四皇子,打的主意应该就是太子的人马失败,就暗中协助四皇子与太子争夺监国权,让景国内乱。依沈院长分析,羌国最主要目的,还是想让淮主觉得都城那边有机可乘,就算不乘机夺了武家江山,也可能会将当初派去驻扎的军队从焱城调回来以防景国内乱。四皇子那边传回的消息是,他已准备在太子收回西北失利后,就联络众大臣逼太子下罪己诏,只要淮主愿意配合,以后十年,西北赋税他可下令减去三成。” “和厌烦的人没什么好谈的。”周淮终于开口,却是头也没抬,只盯着棋盘。半晌后,待将手中举棋不定的黑子落下,周淮嘴角微勾的看了皱着眉面露不解的伍癸巳一眼,笑道:“你以为四皇子会比太子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迟早都会变成你死我活。其实除了行宫那人,谁做那位置对我而言没区别。” 伍癸巳摇头,但神情却有些不愤:“ 那就兵临城下,吓吓那帮人,免得总在那指手划脚,伤不到人恶心人。” “费那劲干嘛?他们叨叨他们的,我们还不是该干嘛干嘛!”周淮打了个哈欠,不在意的说道。 伍癸巳神情不甘,张了张口却强咽回,脑海中却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后又变的黯然,他问道:“在朝廷那边受窝囊气就算了,那羌国呢?属下不明白,明明我们现在已经兵强马壮,武器和战术也都比他们强百倍,为什么还由着他们犯我边境,只是驱赶不追击?明明以西北现在的实力,就算不靠朝廷任何物资和军队的支持,也能打的羌国毫无还手之力。” 周淮听了这话,愣了愣,抬头盯着伍癸巳的表情却渐渐凝重起来:“不明白就用你脑子好好想想,我若真出兵攻占羌国领土,西戎会不会为自保做出什么事来两说,也先不论名正言顺这些,只说我赢了之后呢?再说,羌国这次只是试探性的攻击,想出出焱城会议的气,又不会大部队进犯,大家心里都清楚,只有朝堂上那帮人觉得失了颜面,叫的凶而已。” 羌国若是亡国,西戎也就不足为虑,昭国虽是莫子期为帝,可也早已在周淮的控制之中。但是之后呢? 已经令皇室如芒在背的周淮,如果再攻下羌国,或者占下羌国大片领地,就必须与景国彻底决裂,要么自立为王,要么出兵南进夺了武家江山。 周淮骨子里虽然也期待有场大战发生,以此舒缓西北因改革和新兴产业的兴起而造成利益与权利争夺产生的矛盾。 可是,一来有武明泰看着,周淮不敢大动。二来前世那一场旷日持久的让景国饿殍遍野的天灾,让周淮顾虑。还有大战耗费和损毁的人与粮,让周淮担心战后经济复苏缓慢,她的时间不够。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周淮并不想走到这步。 此时少年意气重的伍癸巳明显不懂周淮的想法。西北尚武之风素来极盛,他又是将门之后,一心想做的便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如今遇到这般机会,当然不定放过,一力鼓动促成与羌国,觉得只要赢了战争,后果什么的自然是获利良多。 周淮见伍癸巳表情不明,还想开口,她却抬手阻止了对方,直接转移了话题:“严州事情也差不多了,你带着军队押着犯人先赶回淮院,顺便检查下路上的安全。” 伍癸巳却建议道:“这严州恐还有心怀叵测之徒藏匿,属下建议雇佣镖局押送犯人,那么这三千军队也可分出一半随护淮主左右,以防万一。” 周淮点了点头,却只要了三百人,两百作护卫,一百充作仪仗队。在伍癸巳将要反对时,又起身将床头案几上那装着的玉鱼玉佩和半边虎符的锦盒交给伍癸巳,叮嘱他道:“拿着这个。我已通知了回去,再拨一千万两白银到武器制造上。你回淮院后,就去军工厂监察,亲自督促枪支的生产量,加人加机器,日夜不停工的给我制造。我不要求做到军中人手一支,但□□□□还有手枪的量至少要做到能够装备十万人数。还有,周灏与太子可能都将有大动作,让人将消息从三日一报改为一日一报。另派三百血衣卫将方淑颖和武明笙接来西北,若遇阻拦,杀。” “是。” “还有,梳理一遍西北,那些尽忠职守却仍忠于景国的,让若水门的人去严密监视,若有异动,宁错杀也不可放过一个! 再有掌兵权却不听我令的,全家上下加上推荐他的人,都给我杀! ” “是。”伍癸巳再次点头应下,见周淮没有其他吩咐后,才唤了声:“淮主?” “嗯?” “那些文件需要尽快签署。” 周淮看了眼案几上堆积如山的公文,脸沉了下来:“……” “咳,属下告退。” 当伍癸巳与周淮商量完事情后从院中出来时,已是日幕黄昏。只是在出府途中偶遇长公主时,伍癸巳心中还是有些郁郁,这种郁闷在长公主拦下他时达到了顶点。 “听说伍大人是将门之后,那可愿为天下安宁去劝劝她,不要大行杀仗,毕竟那些人中还有不少人只是形势所迫。” “殿下怕是寻错说客了,癸巳毕生所愿,是做淮主最锋利的刀,抵御敌寇,血染沙场。” “哪怕她是错的?” 伍癸巳沉默片刻,才看着长公主沉声道:“淮主不会错。癸巳也认为,天下安宁也不是求来的。而且,在多管闲事前,请先认清自己有没有那个实力。” 伍癸巳说完,一拱手便快步流星的走了,只余长公主站在原地,脸色冷淡的看着他的背影离开。 直到伍癸巳身影看不到了,萧誉才从门廊后拐出,看了眼脸色阴郁的长公主道:“西北七神童是她的忠实拥趸者,她在西北的青少年以及奴隶中都拥有很高的威望,他们都是她新政的受益者。” 百姓对周淮的个人崇拜者,一半是来自武明泰授予周淮圣女身份的敬畏,一半是纯粹对周淮个人传奇经历,对强者的崇拜和顺从。 长公主沉默,萧誉再加了一把火:“再过几年,当反对她的一批人死去,被重新教导过的西北学子成长起长。那时百姓就只闻周淮,不知景国了。” 萧誉说到最后一句已是低不可闻。长公主却听清了他说的每一句,自嘲一笑,复又闭了闭眼睛,边转身回自己的院子边问:“先生见到那石瑜了吗?” “殿下还是先别管严州这些事了,太子派军队渡过了沧澜江,我们这里得到消息时,那五千人马已折损近半。” “什么时候的事?消息怎么拖了这么久?” 萧誉苦笑:“也许从一开始就错了。那人可能就是有意用这上万条性命吊着我们。” 所以才放任他们的所有动作。他们一心扑在施仁政、得人心上,在见到希望全心投入后,甚至不惜谋划逼迫着使臣日夜兼程千里相助,忙的无暇他顾时,周淮便乘机故意压住了消息,等到他们得到消息反应过来,一切已为时已晚。 萧誉面露颓丧,他之前就觉得外援来的这般及时有古怪,幸好去查了查,可惜终是迟了。 第59章 “不可能!” 长公主脱口而出,看着萧誉的眼中也满是惊疑不定。 她稳了稳心神,看着萧誉沮丧的神情,仍有些不死心的追问:“这些有可能都只是猜测……或者是凑巧!沈悔还在淮院,周淮那种冲动又好逞凶斗狠的性子,不可能早早就谋划出这样的大局。” 萧誉见长公主不信,现在两人又已经回到了长公主自己院中,左右侍立的都是留在身边的心腹,便干脆掏出一封信件呈上:“这是太子发来的加急密信,殿下看过就知真假。” 长公主手有些颤抖的接过,匆匆的看了又看,确认是太子的亲笔信,信上明明白白的写着让长公主代表朝堂与周淮谈判,让周淮将进入西北的军队放还并且协议相关赔偿问题。也就是说,周淮将那剩余的两千余人断其退路,反往云州方向追赶的事是真的。 “她想干什么?” 长公主深吸口气吐出,才脸色发白的问道,她握着信件的手指甲几乎抠破了信纸。 “据传闻,她计划在明年年底前完成五十万余人的向边疆大迁徙。若是成功,西北便能进可攻退可守真的自成一国了。但此举反对者无数,他们又因为俱怕她的铁血手腕,不敢直接反抗,所以一直在找各种借口拖延。” 云州作为西北最富裕的一个州,人文景观和气候环境比起常年风沙满天的焱城强太多了,除了一些忠心耿耿和野心勃勃的人以外,很多生活安稳的人并不想改变现状去边境冒险,所以迁徙的事一直都遭到很多阻力。特别是周淮的属下中还有不少九流三教各种人等,参差不齐,全靠周淮的个人威望撑住了大局。 可是从周淮下令要在焱城建新淮院,铁了心要将政治、军事和经济中心都迁往那边去,重建起一个新的淮院后,事情就出现了变化。 她花费心思让人大力宣传焱城发展前景,并把迁徙需要花费的人力、财力、时间,甚至水土不服所用到的医药都备全了,一切都规划的很好,只是她低估了古代百姓心中故土难离和落叶归根的坚持。 若非生活所迫,没人想离开故乡。周淮强硬的没有商量余地的态度,所以,各种牛鬼蛇神都跳了出来乱舞。 长公主早预料到周淮迁入焱城的事必会遭到多数人的反对,有可能会搁置几年再议,所以她也并不急。 可惜周淮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主,纵然千夫所指,万人反对,她就认定了迁徙到焱城的事。 现在她似乎已经耐心告罄,并不准备再让事情拖延下去了。而太子在这时,发动了不大不小五千人的军队去挑衅西北,想给周淮个教训。后果当然是周淮不仅打残了那五千忠勇的朝廷军队,还猫逗老鼠般逼着剩余的军人往云州方向逃窜。 可是,那是一群还穿着甲胄,手里拿着染过血的冰冷刀剑,却已荒不择路,惶恐悲壮却又不知所措的军人,准备形容他们现在的状态就是——散兵游勇。 而周淮早已继续调动军队奔赴边境战场,这群人也迟早会涌进云州。长公主可以想像到,那时将会发生的惨状,就像是将一群悠闲在草地上的羊遭遇到了一群群饥饿的疯狂的丧家恶犬。到时就不止是顺者昌逆者亡,还是无数百姓遭殃。 借刀杀人是解决反对者又能摘干净自己的最利索手段,而萧誉不介意用这样最狠毒的心思去揣测周淮逼残兵入云州的险恶用心。 长公主不想承认她被周淮耍了,也不相信周淮是那种老谋深算,走一步算三步的人。可事实就在眼前,不由得她不信,长公主捂脸低笑,声音却似笑似哭,嘴里喃喃的问了一句:“之前闹的轰轰烈烈,说要血洗严州又是怎么回事?” 萧誉脸色也不太好,但还是出口说道:“ 叛乱被镇压后,严州监狱人满为患。可她既然口口声声要血洗严州,按她性子,又何必再多此一举的关入监狱中?而且昨日从刑场回来后,她就已经下令让狱中那些人的家眷拿赎金来赎人,至于那些家中没钱来赎或没家眷亲友来赎出去的,便挑选其中的年轻女眷分给那些立功的或伤残了的军人将士们,剩余的除去老幼弱残,则全部成了劳夫,可能已被押去采矿或去筑她的焱城城墙了。还有那些被抄家的家族,没收的财产听说已经分了一部分押往了边境充作此次与羌国军事摩擦的军饷,剩下的,应该又是拿去造那些奇奇怪怪的武器了。” 他们辛苦忙一场,就算救下了剩下的近千俘虏,还可能是她想让他们救的,或者真是罪行昭昭,让百姓痛恨的。闹的这么大,只落了个吃力不讨好,反成了天下笑柄。怪只怪他们消息延迟,人手不足,各处都受制肘。 长公主愣愣,脸色几经变幻后才缓缓问道:“现在这处处被动的局势,先生可有破解之法?” 萧誉目光微闪,小声问道:“殿下可知那齐韩亲卫队长背后的人是谁?” “他对本宫有杀意。”长公主用十分肯定的叙述语调说出了这句话,但下一句却带了些许的疑惑:“是老四出手了吗?先生提他是何意?” 萧誉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他是冲殿下而来确实不假,而且看样子那周大小姐对齐韩的身份早已知晓,可她似乎极恶四皇子,又怎会将他的人放在身边?何况是这么重要的位置上?” 长公主挑眉:“敢主动挑衅她还能全须全尾的,似乎只有三个人:行宫那位、受虐狂老四和羌国的那位公西国师。不过齐韩既能在她身边任亲卫这么久,那他的身份就只能是行宫那人派来她身边的了。但知道这些又怎样?周淮都不敢与那人相抗,何况你我?” “周大小姐有今日,是因有那位在背后支持。可如今,西北实力强大,周大小姐也年龄渐长,性情更是越发恣意暴戾,大概也不想再被人指手画脚,所以有了昭国复国,再有行宫那位再借兵给太子之事。后周大小姐莫名将齐亲卫队长关入大牢后,淮院那边就传出消息,淮院内辅臣一党中的中流砥柱相约一起出逃。” 长公主微诧:“先生的意思是,他们已经闹翻了?反目成仇?” “从目前情报分析出来的结果来看,就算没反目,他们之间确实生了嫌隙。” 长公主心中思绪有些乱,不想再绕圈子,干脆直接就问:“先生曾让本宫借他人的目的,一步步地达到自己的目的,如今已到这般境地,先生怎又吞吞吐吐,犹豫不决了?” 萧誉微笑,姿态从容坦然:“如今局势,于天下为劫,但于殿下却是利,端看殿下是想要‘名’还是‘利’而已。” “要名该如何?要利又该如何?先生又如何认为本宫有选择的权利?”长公主声音幽幽,意味不明的盯着萧誉。 萧誉看着长公主那眼神时而锐利,似要将他看透一般的目光,不躲不避,却先拱手一礼后,不答反问:“微臣一直不明白,摄政太上皇驾鹤西去后,陛下就立刻施以雷霆手段,收拢政权,稳固统治。可后来只为了个所谓的福瑞之女劝阻,就停止了行动,反而四处搜罗奇才大能,全力培养出了这么一个祸患来搅动风云。相比于今日景国内忧外困,微臣认为若没有她的存在,景国也许没这么快强盛起来,但肯定比现在平稳,殿下可能猜到陛下的心思?” 长公主目光闪烁,张了张口,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就避开了萧誉的目光,只推诿道:“君心难测,本宫又如何知晓?不过就算周淮确实有些特殊,但她终是肉身凡胎,一样会生老病死。所以,先生有话还尽请明言。” 萧誉眯着眼,眉目微冷,对长公主隐瞒周淮的事心中不满,但他们同在一条船上。所以也仅是心神转动间就看着长公主干脆利落的开口。 “选名,殿下就继续严州之事,严查到底,向天下人揭示那周大小姐的杀戮和以往她做下的条条恶行,并以皇室长公主的尊贵身份,逼她下罪己书。以她的恶名,成就殿下刚正不阿维护国威正气凛然的名声。选利,现在时机正好!乘她与行宫那位生出嫌隙,她傀儡执掌的昭国国内未稳,淮院迁徙受阻损及不少人的利益,西北军队南北两面作战,周灏暴出前朝皇孙风波的未平。在这个多事之秋,只要殿下能挑唆她让其与陛下彻底交恶,都不需要不死不休,只要陛下不再袒护她,那些陛下派来辅助于她的‘辅臣党’肯定会见风使舵,那周淮手中的虎符迟早也将交还回去,那么淮院上下人心惶惶甚至西北都会是个大震荡。西北没了那些中流抵柱和军队倚靠,就是块肥肉,若再施予羌国西戎等国一些珠宝钱财拖住她个人建立的私军,派人离间周大小姐与昭帝的关系,最好是挑起昭国百姓的怨恨,那时,是淮主是圣女又如何?她的仇人那么多,一旦她身陷囹圄,必有无数人落井下石。微臣这几年与殿下您一样,一直关注着西北,也调阅了西北所有事情。发现西北表面虽看着强盛,但始终根基未稳,那周大小姐还是心急了些,最后怕是终落个过刚易折,不及殿下您循序渐进来的稳妥,所以同样是涡旋在官场,她只会被人称作‘夜枭’,殿下却在百姓中颇具德名。” 长公主对萧誉最后的马屁不置可否,只犹豫:“那如何挑起事端让他们双方交恶?” “派人刺杀淮主。” “什么?”长公主一惊,目光凌厉的盯着萧誉的表情半晌,才缓和了神情说道:“不可,她若出事,西北必乱,还是再想他法吧。” “不要她命,只要她中毒或受伤修养些时日,拖延她收网的速度,打乱她的布局,并嫁祸到行宫那边,也算是给太子争取了喘息的时间。若是四皇子也来西北,那更是好戏连台。鱼蚌相争,到无论他们谁输谁赢,陛下都会对他们失望,殿下只要耐心等着做渔翁就可。” 只要刺杀成功,于他们百利无一害! 长公主并没有多乐观,只低头思索此事的可行性有多高,最后还是有:“若派的人失手,不成便罢了,万一下了重手出了意外,她那些桀骜不驯的下属们万一发狂,沈悔不在,可无人能阻,到时如何收场?” 萧誉眼中暗光浮涌,眼底杀意倾泄。他幽幽轻笑:“群龙无首,有何可惧?平分天下已是耻辱,再不动手,难道真等她挥军南下,兵临城下才来后悔吗?” 听萧誉言语如此大逆不道,长公主却没有发怒,只是面色凄然:“是朝廷积弱以久,那被断了后路的二千余残兵就是实例。” “仅凭那修官道的千万两银子,建不了今日精兵强将学子如云的西北。她拥有今日势力,恐怕还是靠传说中的那批前朝宝藏,但如她这般大力改革,挥霍了近八年,恐怕也所剩无几,若后续无力,这偌大西北也不过是大厦将倾之势。” 长公主听到‘前朝宝藏’这几字时,神情一震,看着踌躇满志的萧誉,沉吟良久,点了点头:“此事易早不易迟,本宫现在去寻她喝酒,其他事宜就交给先生安排了。” 萧誉见长公主同意,面露喜色,同时心中也暗自松了口气。 长公主向外看了眼夜暮将至的天色,回头想了想:“对了,她身手不错,先生可在酒上再做道保险,既然要做,就要万无一失。” 萧誉有些惊讶:“可是听闻她滴酒不沾?” 长公主眼神微眯的看了萧誉一眼,未发一言的走了。 萧誉愣愣,片刻后脸色微红不自在的轻咳两声,是他想多了吗? 第60章 “我何罪之有?” 地牢中,被绑在刑架上却仍从容自若的廖其微,与在旁沉默观览她的周淮对视,淡然问道。 “勾结周灏,图谋不轨。” “如果心喜你,是行为不轨,我认。但如果是指叛乱,我不认。至于勾结周三公子共同谋事,更是无稽之谈。我跟他从来只是普通朋友间的来往。” 周淮闲闲的坐在审讯椅上,目光在旁边火盆里的烙铁,和墙上的鞭子及架子上的各具刑具上扫过,边漫不经心的说道:“周灏与我敌对,我确定我表现的很明确不会令人误会,那你为何还要和他来往?” “你的敌人遍地都是,难道连接触都不行?” “是的。” 周淮毫不犹豫的点头,霸道至极:“我绝不允许我的属下和我的敌人做朋友。” “借口,那你怎么不猜忌在南方掌着大权与朝堂官员来往密切的方淑颖?!你只是为了武凉月才想杀我,因为我跟她有抄家灭族不共戴天的仇怨,对吗?”廖其微苦笑,顾自低语:“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周淮挑眉,不置可否。 廖其微沉默,忽然问:“我们认识多久了?” “二千七百七十一天零……嗯,现在大概是戍时,那就是二千七百七十一天零两个时辰。” “记得真清楚,你是不是早就忍够我了,所以算着天数算着时辰?” “你想多了,我只是记忆好。” 廖其微忽然冷静下来,似下了某个决定问道:“我不明白。论能力,论外貌,我哪点比她差?而且,论心怀不轨,她的威胁更大吧?你究竟看上了她哪点,才不惜一切的把她留在身边?” 周淮看着思绪跳跃不定,神情也不太对的廖其微,眨了下眼睛,有些敷衍的回了句:“你不觉得她别扭劲的很可爱吗?” “……”可爱你妹!你是不是瞎?!周淮简单一句话就差点让廖其微想挣开铁链,然后狂摇周淮的肩膀一万次让她清醒清醒了。 “你真想知道啊?那好吧。”周淮摊手,安抚般的顺着廖其微的思绪走,声音平稳没有任何起伏的叙述:“你俩地位不同。她是没你七窍玲珑风情万种,可是那又如何?她是卫长公主,而你是我下属。你的人,你的命,于我都是唾手可得。可她是我的猎物,能令我苦心孤诣谋划和等待的猎物。所以,我不怕她有企图,就怕她没有。” 廖其微现在最多只能算是周淮的帐房先生,连管家都算不上,周淮最信任的从来都是沈悔。 而长公主就不同了,她们重活一出的奇特经历太相似,但两人性情却截然相反。出生在特权阶层的长公主,在遭遇过一次的残酷失败后,也还是尽可能的保留了颗赤子之心。而周淮……好吧,不提也罢。 “等到必要时,她会杀了你的,一定会的。”廖其微语气恶毒。 周淮点头:“我也相信她会。真是可惜,她是心怀天下的长公主,所以她不会接受个一无所有的庸人,也不会接受个权倾天下的枭雄,怎么办好呢?可惜我努力做的一切,也只能护她个人安全,而且是以损害了她梦想的‘国泰民安’为代价。幸好,我现在调整了计划:等我到达至高无上的位置,若还不能护她平安让她喜乐,我就毁掉这个世界。”说到最后时,周淮的眼中已带着压抑不住的偏执与疯狂。 “你就那么喜欢她?为了她不惜对每一个对你动过心的人都这样残忍?” “不都说爱似飞蛾扑火,你们愿做飞蛾,怎能怪火残忍?还有,我其实给过你机会,是你没做到让我移情别恋。” “你的心,真凉薄。” 周淮耸肩:“这个你不是早就知道吗?你也是同类啊,七窍玲珑为人圆滑,不也是一种世故的凉薄吗?好像扯的有些远了。好吧,咱们别说废话了。我也不想费心思与你婉转,你直接交待你与周灏暗中联络的方法,免得受刑讯之苦。” 廖其微对刑讯这个词淡定十足,只问道:“那你现在肯跟我费时间说这么多,是因我死期将近?” “是啊,你没有亲人,我来送你最后一程,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如果我不说呢?” “你会说的,毕意我了解你的底线,你知道我的手段。” 廖其微脸色未变,可因恐惧和愤怒而扩大的瞳孔却出卖了她内心的不平静,她转了转眼珠子,看着周淮。 周淮坦然与她对视,眼神冷漠,一副冷心冷情的模样。 廖其微曾经最佩服周淮的就是她的冷情狠绝,如今临到自己被这般对待,才知有多受伤和绝望。哀大莫过于心死,心伤极致便是癫狂,所以廖其微目光阴沉,幽幽说出最后一句话:“周淮,以我之命祝你永生永世爱而不得。” 周淮愣了片刻,然后点点头,眼神有些危险的盯着廖其微看了看,之后便神情夸张的故作恍然大悟状:“爱变恨原来这么容易。” 廖其却已微闭目不语,周淮顾自沉思,然后喃喃自语:“也许将来,我与她也会变成今日的你与我。唉,人生无常,世事难料。” 周淮神情感慨,语气却很平淡。她现在的样子,就如猫哭耗子——假慈悲。所以廖其微就算闭着眼,没看到她的样子,却仍气的全身发抖。 “你不该说声‘这世道太黑暗了’,再闭着眼睛,慨然赴死吗?”周淮看着闭着眼不看自己的廖其微,嘴角微勾,眼神却冰冷幽暗如毒蛇。 终于,廖其微闭着眼,对着周淮的方向痛苦的低吼出声:“滚!” “好吧,我走了。这一次,后会无期。” 周淮说完,真就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地牢。只是在地牢出口,对迎上来护卫在她身边的令狐寂说道:“派人盯紧她。看她样子,似乎笃定她会被救出去似的。” 令狐寂笑笑,十分自信:“早已安排妥当。估计也就那周三公子会派人来,不然还有谁会明知是套也来钻?” 两人边走边聊,周淮神情放松,显得十分悠闲放松:“别说的周灏有多重视她似的,我猜,她自己都没把多少希望放在他身上。” “那还会有谁来冒险救人?” 周淮想了想,说出了个名字:“萧誉。” “怎会?当年萧家灭九族,其中也有他的检举之功。按理说,他们俩不该是死仇吗?” “可我让其微去收拾他,却一直不见动静。” 令狐寂眼神一眯,立刻就道:“属下明白了。既然如此,不如属下动手,先将那萧誉暗中抓起来,再看是审是杀?” “暗中?你当长公主傻吗?” 令狐寂低头,有些不解:“长公主殿下看着很倚重他,一直带在身边,事事也都交给他去处理,可据情报上看,长公主有许多布置都是背着他所为,也许他们只是表面看关系不错吧?” 周淮回头,笑看了令狐寂一眼:“有些事,确实不能看表面,萧誉对长公主的重要,其实更在于意义。王佐之才,千年才出那么一两个,虽然他这个好像被老天给耍了,但她那么信天命,应该是不会希望他身上出什么大的变故。” 令狐寂才不管什么王佐之才,只关心一点:“那萧誉动不得?” “不急,他现在不是主要的,还是给我看好长公主。咬了饵的鱼,可不能吓跑了。”周淮见令狐寂还是似懂非懂的样子,说完这句,便转移了话题:“我吩咐你的事,查清了吗?” 令狐寂将想不明白的事抛到一边,立刻回答:“都梳理了一遍,可还是不确定是否已清干净了。” “那到时就一个也不带,亲卫队就交给你……” 周淮后面的话,在见到房内的长公主时戛然而止。她步子微顿,便继续如常的走了进来打招呼:“来了,怎么不让人去通知下我,等多久了?” 跟着她身后的令狐寂,对长公主找周淮不去待客厅而直接来寝居的亲密毫无意外,从善如流的见礼:“翎羽亲卫队新任队长令狐寂见过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愣了愣,亲卫队除了齐队长外,还有一个副队三名正副组长,队长出事了不是副手顶上吗,怎么是七神童之一的令狐寂空降过来接手? 不等长公主问询什么,令狐寂便已在周淮的挥手示意下,与周围的侍从婢女都退了下去。 周淮解了披风,见长公主坐在蜡烛台前发呆,便走了过去问道:“这么晚了,找我有事?” “你刚去哪了?” 第61章 夜深人静,凉风习习。阁楼里的两人各自披了件披风,在一矮几方桌前,对月而坐。 长公主手握酒杯,遥望繁星明月,神情怅然。而周淮在……嗑瓜子! 准确点说,应该是斜依凭栏,好整以暇的欣赏着长公主,然后喝茶嗑瓜子,神情悠然自在,倒不似是在陪长公主喝闷酒,反而像在和心上人约会一般。 长公主被她看的不自在,身子不由绷得笔直。除了给自己斟酒,她的眼睛更是没从看星星看月亮上移开过。两人对坐了半个时辰,她都硬是没往周淮那瞟一眼。 之前因为这严州的事跟周淮闹的不痛快,再加上来之前与萧誉的那一番谈话,所以本来准备找周淮打探的事,却在这奇怪的氛围里感觉突然不好开口了。 当然,更重要的一点是觉得,面对这样含情脉脉凝视着自己的周淮,她真没法按原本的设想再走什么温情风打感情牌的套话。因为实在是怕自己万一有什么动作或话语让对方误会了,受到什么刺激兽性大发,吃亏的肯定是自己,所以,长公主在犹豫:萧誉找的刺客怎么还没来救场? 周淮把长公主的欲言又止看的清楚明白,也大概知道她来找自己的目的,却不主动开口。 她现在与长公主的关系可算是一言难尽。她知道长公主想要的是什么,可惜她不是那种为爱痴狂无私奉献的人,反而骨子里还留着前世作为匪徒时的狠戾和掠夺的性子。 前世靠掠夺别人的财物或性命生存,得不到的可以随意毁掉,确实肆意。但上一世的失败告诉她,感情不在掠夺的范围内,强求来的,只能是场悲剧。 可惜,虽然前世失败的爱情让她记忆犹新,并且在对长公主这段新的感情时更加小心翼翼和隐忍珍惜。但曾经刀口舔血的日子,教会她的东西才是最深刻的。那些能让她生存得更好的东西,如‘乘火打劫’,‘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计算得失时的理智冷酷’,‘危机时孤注一掷的疯狂’,都已如同烙印,如影随形,不可磨灭。即使她知道这些恶劣残酷的词向来不被大众所喜,但在面对事情时,依旧会成为首先选择的行为准则。所以,周淮从来都只会有预谋的,不择手段的,以哄骗或逼迫的方式达到目的。 当然,对性情刚烈正气凛然的长公主,用逼迫是不行的,所以只能……哄骗!而现在,两人独处,正是好时机。 周淮记得长公主似乎还挺喜欢她做的菜,一听长公主来找她喝酒,她便亲自去下厨了。做的不是山珍海味龙肝凤髓,只不过是几样家常小菜而已。这么多年,她很忙,但厨艺依旧没忘。她虽滴酒不沾不能陪对方痛饮,但能为对方备下酒菜和醒酒汤,这样似乎也不错。 “风大,要不我们回去吧?要是还想喝,等回屋后,我去把菜热一下再吃,免得伤了脾胃。” 长公主闻言,神情有些怪异的打量了周淮好几眼,想不明白这温柔贤惠体贴细心的话怎么会是从周淮口中说出来的,便拿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才道:“没喝多啊?那就不是幻听。” “当然不是幻听!越长大怎么好像越蠢了?还我当年温柔严肃还较真的小姐姐!” 什么鬼?怎么多感觉被调戏了?长公主晃了晃头,反驳:“你也变了,变得更坏了。” “那你喜欢吗?” “不喜欢!” “……” “……” 长公主觉得自己可能真喝多了,竟然跟周淮说出这么幼稚直白的对话。而且,自己明明知道,人会变才正常不是吗?只是她想过很多种周淮长大后的样子,但在焱城见面时,仍是对长成如今这般模样的周淮莫名觉得有些可惜。 印象中那个顽劣无畏的小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就连曾经明亮如水的眼眸也变得如静波寒潭般深不可测,还冷冽迫人。 八年时间,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孩变成如今五官精致,纤腰玉肤的少女。虽年龄尚小,但身段高挑,威仪己显,比大家贵女的雍容华贵更多了种冷戾的杀伐之气,如果真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冷邪。冷不在形而在骨,邪则是从形透骨。不过,有一点倒是没变,那就是依旧会让人头疼! “看什么?”周淮挑眉笑问,惊醒了对面发呆的人。 “唉。”长公主叹了口气,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饮下,又开始自斟自饮。 周淮也不拦她,只随口问了句:“好好的叹什么气?” “好?哪来的好?天下将乱,百姓受难,枉我出身皇家,却有心无力,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举杯对月兴叹,为何不叹?” “若是出生皇家的人都能如你这般想,那江山不会轮替,武家也坐不了这天下了。还是说,你就爱杞人忧天?或者是,自命不凡,当自己是主角了?” “主角?你在说什么?” 周淮摊手笑答:“你看那些话本传记里的主角,要么出身不凡,要么身怀奇遇,再不济便是雄心壮志想成就出一番大业才罢休的。再看看你,嫡出长公主的身份够不够不凡?重活一遭算不算奇遇?一心为民为社稷是不是雄心壮志?所以,你就真以为自己是主角,是天命所归,想拯救万民?” 长公主见周淮语气调侃,脸上便一阵青红交替,最后却失落的低头喃喃自语:“主角经历重重磨难能修得正果,可我呢?上一世就算了,成王败寇,不提也罢。这一世……唉!” “怎又叹上了?” 长公主自嘲一笑:“像你说的,我出身尊贵,又重活一回,上天待我真不薄,可我还是活成现在这个样子,真是太废物了。” 周淮一愣,看着扔了酒杯直接拿起酒壶往嘴里倒的长公主,看她双眼微红,隐有水光潋滟,便将欲阻拦的手又收了回去。 长公主将酒壶中的酒饮尽,放回酒壶,擦拭唇边滑落的酒水,而周围此时已是酒气浓郁。 周淮闻着酒气,觉得头有点晕,却还是勉强劝道:“虽然你现在确实弱了点,但我会努力,而且已经快成功了。到时候,你觉得长公主不够威风,那我就把这天下四海分你一半。” 果然是生了夺天下的心吗?长公主低垂的眸间瞬间闪过冰冷杀机,抬头时,却似未曾听见周淮的话般,目光幽幽,缓缓的说道:“我这一世,多活一天都是上天恩赐,可是眼看百姓要遭殃,却什么也帮不了他们,我心里难受。前世今生,我辜负了太多人。” 周淮感觉嗅到的酒香似乎越来越浓厚,桌上的几壶酒似乎都开了,地上似乎撒了不少,酒味扑鼻而来,似有层白雾般罩着自己,让她有些头昏脑胀,但看着长公主已有醉意,她却眼神越发明亮,细看才能分辨里面闪烁着莫名的兴奋还有攻击性。 长公主已喝的脸颊通红,却还在继续狂饮,嘴里还模糊不清的说道:“有时候,我也想像你那样,无拘无束,肆无忌惮,做想做的事。可我知道,我成不了你。经历、性格,学的东西、处事方式,我们都不一样。你说他前世是你父亲,那他这世为什么不能如教你一样教我?既然都是他女儿,为什么他只对你如此用心,是不是就是因为你性子像他?” 周淮晃了晃头,走过去,将喝的迷糊的人轻轻搂进怀里,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看着长公主窝在她怀中乖乖巧巧的样子,不由得温语解释道:“真够傻的。他要是对你用心,你就要倒霉了。他可不像我,舍不得逼迫你。你也不像我,冷心冷情刀枪不入。所以,不用羡慕任何人,你就是你,独一无二, 也别被表面迷惑,什么无拘无束!我现在不就是被他逼成现在这样的吗?” 周淮调整了下姿势,让怀里的人靠的更舒服些,才似回忆往事般说道:“上辈子我也想无拘无束,不想受他制肘,结果惹怒他后便一无所有,母亲没了,爱人反目,我也成了盗匪,被全世界通缉呢。这一世,我不反抗了,他让我干嘛我就干嘛,不痛快了就搞点事恶心下他,万一哪天就把他气死了呢?可你干嘛那么傻?你明明可以什么都不做,我就会将你想要的都捧到你面前。你不喜欢我,当初掐我脖子的手别松开就是,那样你和我就都解脱了。没有了我,就没人敢这样缠着你,逼迫你,你还是初见时端着端庄高傲正气凛然的长公主。凉月,我喜欢你,这份感情干净纯粹,不是因为你的身份地位,不是因为你的容貌才华,我只是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所以我的一切都不会瞒你。我也很乐意你了解我,无论是我的优点还是缺点,我曾做过什么,现在又想做什么,只是你想知道,我都会告诉你。而且无论以后我们是否会成为最亲密的人还是会反目成仇,请你都要记得一点,你面前的这个人喜欢了你很久。如果以后我不小心伤了你,你可以恨我怨我报复我,但你自己别太难过。你的心要是再硬些就好了,心硬了才不会伤己,可我又舍不得你变的跟我一样心狠手辣,怎么办?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这次我听你的放过了,下回再遇上,你就别管了……” 周淮声音越来越低,抱着长公主的手也松落垂下,双眼虽然还睁开着,但瞳孔己渐渐无神并发散。 而此时双颊通红,醉眼朦胧的长公主,在周淮往后仰倒时迅速出手稳住了对方的身体,她没有回头,只是眼睫毛颤了顫,然后轻轻让周淮趴到了桌上,她呆呆看了周淮半晌,才起身凭栏远眺。 此时云遮月阴,远处的山石草木影影绰绰还能分辨。长公主将从一根八爪飞索扣在栏柱上,另一端悄然从阁楼垂落,才回身拍了拍周淮的肩,试探性的喊道:“周淮?” 周淮一动不动的趴在桌上,似熟睡了般。 “快起来,不然我将你从阁楼上丢下去。” 长公主说完,见周淮毫无反应,而另一端垂落下去的绳子却已绷紧拉直,长公主便不再犹豫,起身抄起桌旁启封却未喝多少的酒壶,边往外走边说:“明明没喝酒,怎么也睡这么沉!看来我只能去找人来扛你了……” 第62章 “早就告诉过你,色字头上一把刀。怎样,这回受教训了吧?” “沈悔怎么让你来我这了?令狐寂呢?” 娇俏少女听出她语中的嫌弃,眉头微挑,出口的话也就不客气了:“当然是师父派我来劝你回淮院了,属于公差。还是你偏就独独不待见我,不想见我?你可别忘了昨晚要不是我,你还能完好的坐这吗?” 周淮扶额,她觉得在西北这片自己的地盘上不可能出什么事,可是昨晚也确实有些凶险,果然还是有些托大了,但她现在只能青着脸转移话题:“好了,别啰嗦,你不给我捣乱就谢天谢地了!我被你救,不是代表你多厉害,你的出现正好证明了你令狐哥哥的失职,懂?” 少女一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过转瞬间就又换了副无赖的神色,还敢幸灾乐祸的回击:“令狐哥哥去抓偷跑的萧誉了,你那心上人现在估计也收拾好东西准备跑路呢。” 周淮愣了愣,没继续追究令狐寂的事,只替长公主辨白道:“胡说,她从阁楼离开后就去见了廖其微,压根还不知道萧誉逃跑一事。” “哼!就算她不知道刺客武器上抹了见血封喉的□□,可谁不知道萧誉是她属下?” 周淮听到‘见血封喉’这四字时,脸色也不怎么好。 昨晚阁楼上确实死了人,不过是那个名叫石瑜的使臣。 刺客被及时出现的席慕昭杀的,但使臣的死是周淮的意思,她难得的迁怒于人,在得知使臣正密谋准备带长公主离开西北时,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不管怎样,我只找萧誉算账就是。那厮倒机灵,说好听点是识时务,说直白点就是无节操,一奴奉百主的东西,别让我再逮住,不然活刮了那狗东西!” “主子放心,令狐哥哥已经连夜去逮他了,肯定会逮捕回来的。” 周淮笑了笑,不搭理席慕昭那故作乖巧,还一脸谄媚讨好的笑。 席慕昭看着周淮笑容森冷,知道周淮心中有怒,缩缩脖,不敢再放肆。 她长的清纯娇柔,气质干净,偏偏正好是周淮不喜欢的类型。不过是看在沈悔是她师父的面子上,又仗着两人从小就相识的情份,才敢给心上人令狐寂说几句话而已,但也放肆不过三句话,就怂了。 “说说你来干嘛?” 席慕昭眨眨眼,老实回答:“师父就让我来传话,说‘时机已到,希望您能快些回去主持大局’。” 周淮看了看她,低头沉思。周淮虽然不在淮院,但消息灵通。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更是格外敏感。 首先是西戎传来好消息,有周淮与莫子期共同‘赞助’的完颜绍宏夺得最终胜利,并在掌握大权后的第一时间就用羌国在西北的内奸名单和边境城防图向周淮投诚。 而西部边境亦有捷讯,羌国内部还在为是否开战争议不休,目前反对派暂占上风,已派出使臣来西北协议,隐有退兵迹象。不过,羌国还派了人去其他几国接触,所以,这战事走向不定。 但不少人都认为,有周淮这个野心勃勃的拓路者在,暴发战争也不过是迟早的事了。 还有沈院长来信说,那些散兵游勇在云州确实闹了些事,但一切还在控制范围内,淮院迁徙之事已经开始,进度顺利。只是沈悔看不惯周淮这个甩手掌柜,总是催着周淮赶紧回去稳定人心。其实也是怕周淮在外生事或出事。 最后是周三公子周灏因为被传出是前朝皇族后裔而遭革职,并且被周擎软禁,不日就会由世子亲自押往京都。 席慕昭见周淮不语,又想起师父临行前嘱咐她探探周淮是否已经陷入长公主的温柔乡,改变了主意,便眼巴巴看着周淮,等着她的指示。 周淮那能看不出她的心思,但只淡淡说了一句:“确实拖不得了。” 再拖下去,战争起,天下乱她和长公主就更不可能了。 如今局势,对她来说是一片大好,除了与长公主的感情进展太慢,一切都很顺利。而她,也确实等的有些久了。 对于没有未来的人来说,八年时间,已是好耐性了。 此时的地牢里,长公主还不知道周淮已经下了某些决定。 当然,她现在可能也没心思去知道。此时,她和廖其微一个在牢内,一个在牢外,虽然隔着栏杆,都两人有些狼狈。 夜色慢慢褪去,所有的阴暗和残酷也都随着黑暗散去而渐渐恢复平静,只有那些喷溅在各处的刺目深红和空气中还来不及淡去的血腥味,证明了此处刚刚发生过怎样的生死搏斗。 长公主先开了口:“等你这个饵无用时,她会杀了你。” “然后呢?” 廖其微反问,语气是不辨喜怒,神情是不动声色。 “我们可以做一场交易。” “我不会背叛她。” “就算她要杀你?你觉得值吗?” 廖其微笑了笑,神色平静:“我知道爱上她很危险,但我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经动了心。情根深种,无可救药,万劫不复,无法自拔。既然如此,再想值不值得的也是多此一举。” 长公主对廖其微会被神秘危险的周淮吸引,并且还这般情深似海毫不意外,但她不想就此放弃从廖其微这得到她所想要的,所以她还是说到:“本宫可以救你,也不用你背叛她。” “哦,条件呢?” “告诉本宫,她手上到底有多少私兵?又藏在了哪?” “私兵?是说她手下那上百万劳工吗?这个我知道一点,好像分到了七八个地方 ,正在修建什么东西……” “别说这些大家都知道的废话。”长公主出言打断了对方,表情严肃的说到:“再拖延下去,就真的谁也救不了你了。” 廖其微目露讽刺的盯着长公主,语气平淡:“救我?刚才已经那么多准备劫狱的人,都死在她新研发的新型武器下,你还确定你的人还能成功?还有,你大概不知道吧,西北现在已经是只进不出的戒严状态。” 廖其微说完,见长公主愣神,又有些自嘲的呢喃:“是她要我的命,又有谁能救的了我?既然是她,我也就不需要谁来救。” “你这般情深似海无怨无悔的模样她知道吗?”长公主神情带上了几分焦躁,已经不想再跟廖其微墨迹下去了,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本宫以为出现在这里,已经表明了自己的诚意,既然廖小姐不信任本宫,那么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等等,说说你的计划?” “只要本宫跟她说,想要留你一命,她应该会同意吧?” 疑问式的话语,神情却十分自信和笃定。既然敢说出口,必然是有把握的。长公主神情平淡,对周淮那明明白白的利用,毫不客气。 廖其微闻言,看着长公主似炫耀般的神情,面容不变,只是眼神瞬间便阴郁下来,冷冷的盯着长公主半晌,才开口道:“标榜自己正直无私有气节的长公主,原来是这样以情谋事的人!既然是这样,你还来问我做什么,直接让她亲口告诉你不是更好?” “激怒本宫是很不明理的行为,还是,你觉得你有充足的筹码与本宫讲条件?” “看来殿下心里是十分不情愿救草民啊。其实,我是佩服殿下。妄我陪在她身边这么些年,一无所获,如今还落了这么个地步,要是早想到出卖她的秘密来获利,现在应该是有钱有势了。” 听出她掌握着周淮的秘密,长公主对她的冷嘲热讽置若罔闻,但眉眼如刀般削着廖其微道:“公是公,私是私。一场交易,救你并不是代表本宫就不讨厌你。” “好巧,我也很讨厌您呢。加上当初灭族之仇,我可是讨厌的恨不得杀了您呢。” “那还真是可惜了。”长公主知道她是撬不开廖其微的嘴了,也没多意外,说完便转身准备离开。 可转身的瞬间,却看到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出现在她的身后。 “周灏?!” 第63章 周淮打发了千里迢迢过来的席慕昭后,就在窗边那铺着熊皮垫子的竹榻上撑着身子,看着手中席慕昭刚刚给她诊脉后开的药方发呆。 世人皆知,西北有七神童,名为:独孤白,萧向夏,蒋文渊,令狐寂,伍癸亥,方中纪,席慕昭。 西北七神童中,年龄最小的是珠心算奇才萧向夏,今年刚十岁,一直在西北学院学习。不过在廖其微离开淮院后,她便按照周淮的意思,暂替其位置。 现年年龄最大的便是铁齿铜牙强识善辨,已达到过目不忘的蒋文渊,今年也不过刚十七,但已跟在周淮身边三年有余,是其得力属下。 至于其他五位分别是:从绿林投诚到周淮手下的令狐寂,会传说中的缩骨和易容,还学过口技,模仿谁都能惟妙惟肖,十二岁后便已成为了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 另一个是将门之后,而且天生神力,拥有万夫莫敌之勇,在战场上纵横捭阖的杀神伍癸巳。 至于琴棋书画、诗词歌曲,样样皆通的大才子方中纪,因为强行扣留长公主,已被周淮给‘杀鸡儆猴’的断了手,以后算是废人一个。 还有一个就是席慕昭,沈悔唯一的亲授弟子,智慧通达虽不及她师父沈悔,但一手医术天下无双。 最后一位是神踪不定,却曾被世人赞其为七神童之首的独孤白,标志是脸上总戴着半面银面具,传闻其精通风水相术,是个会断阴阳、卜吉凶的奇人。 这七人青梅竹马,情同手足。也对周淮忠心耿耿,全心辅助其成就一番伟业。当然,周淮对他们也是最为信任。 “慢性中毒,积毒已深?” 周淮嘴中低沉似自语的话与窗外的阴郁天气相合,眼中浮浮沉沉。片刻后,薄唇勾翘,杀机透骨。 刚进入十月份的西北,天气突变,气温骤降,寒冬来的似比往年更早。北风呼啸间,黑云遮天,这场风雪来的声势浩大。 有属下匆忙进屋,却又小心的禀报周淮:“主子,您等的鱼儿上钩了,不过……长公主殿下被挟持了。” “真能惹事。” 周淮神情平淡,挑眉说了这么一句后,就从容自若的跟着属下一起过去看情况。 看着已经逃出牢房,却还是被她的属下重重包围住的廖其微、周灏,还有乖乖被周灏挟持的长公主。 周淮扫了他们一眼,看着被周灏用匕首挟着脖颈亲密相贴的长公主,有几分戏谑的问:“余情未了?” 长公主一愣,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她身后的周灏反应却比她大,惊疑不定的抖动了下匕首,一道浅浅的红色血痕就出现在长公主凝白如脂纤细修长的脖颈上。 周淮眼神一冷,周围属下立刻拉弓举刀,做好了攻击准备。 场面一时有些寂静,气氛一触即发。 周灏看了看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廖其微,手上匕首在长公主脖颈上移开了半寸,便沉声开口:“放我们离开西北。” “‘你们’不行,只能一换一。你活,或者廖其微活。” 周灏咬牙:“如果我们都想活呢?” 周淮摇头,语气平静而残酷:“可你手上只剩长公主这一个筹码了。” “那宝藏地址够不够?” “宝藏啊,可以有。不过如果你说的前朝宝藏是指都城附近那个,那就不用说了,因为,我发家的‘第一桶金’就是从那里来的。” 周灏闻言,眼睛有些充血的瞪着周淮,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他直勾勾的盯着周淮,冷声道:“果然是你所为。” 周灏早就知道那宝藏被人夺走,但知道竟是周淮所为还是令他心惊。他以前只知道周淮为了研发和建造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以及支持莫子期复国等事,不惜竭泽而渔,西北都快她掏空了。但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周淮手上的情报人员竟然无孔不入,已经达到了无所不知的地步。 周淮毫不在意周灏的愤怒,只盯着长公主看,奈何长公主只是垂头敛目,并不与她对视。 一直沉默的廖其微在这时突然开了口:“小淮,是不是爱会使人眼瞎目盲?” “你想说什么?” 廖其微已经没了以往的风情与倔强,只心如死灰,眼神迷茫的看着周淮半晌,才似哀似怨,无限凄凉的说到:“我这么爱着你,又怎么舍得背叛你?可你为什么偏偏选择了她!” 周淮听了廖其微的话挑眉,带着几分不耐和不悦。 廖其微与长公主是死仇,在长公主来西北,周淮也并不准备再放人回去后,廖其微的下场便是注定。 廖其微不会放弃仇恨,周淮也没有粉饰太平的想法,那么,舍弃廖其微就是必然的结果。 只是周淮出手狠辣果决,将廖其微身边走的近的朋友属下都一并一撸到底,斩草除根,不留丝毫情面。如此冷心冷情,对于还对周淮抱着一丝幻想的廖其微来说,着实深受打击。 “最爱你的人是我,也只有我一直陪伴在你身边。如果你不愿意我用一生一世来证明我对你的一片真心,那我愿意用我的生命来祭奠我曾对你的情深无悔……” “情深无悔?”周淮咀嚼着这个词,神情难辨,然后突然对廖其微招了招手到:“你过来。” 一直避开与周淮目光接触的长公主,听见这话,看向周淮,目光复杂,有心虚,有担忧,还有压抑的愤怒,晦涩难懂,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心情。 周灏愤怒不平,觉得周淮即使不喜欢廖其微,也不该这般呼之则来挥之即去的态度,简直欺人太甚。 他对隐隐意动的廖其微低声到:“看她那盛气凌人的样子,眼里心里都不可能有半分你的影子,何必还执迷不悟?” 廖其微犹豫了片刻,便不顾周灏的阻拦,果真向周淮身边走来。 周淮静静的看着廖其微向自己走来。 五米……三米……两步……一步……然后,两人同时出手了。 廖其微使的是根细长柔软,经过千锤百炼才成形的赤银丝。 周淮用的是一把短小精致,却寒光闪闪的袖剑。 赤银丝触上削铁如泥的袖剑,立刻斩断成了两节。廖其微却不死心,还准备空手对战周淮。 一直注意着廖其微的周灏紧步向前,将长公主推给了廖其微后,就握着匕首迎上了周淮。 两人打了不过十招,周灏便在周淮的袖剑下节节败退,不一会就支撑不住,捂着被划伤的胸口,退回到廖其微身边。 从出手到受伤急退,不过瞬间。周淮虽然没有乘机制服擒住周灏,但对方也伤的不轻。 廖其微用长公主的发簪尖端抵在长公主的脖颈,神色平静如水的看着周淮到:“准备两匹快马,或者三具棺材,你选吧。” 周淮收了袖剑,笑看着三人,并不回答,反而向长公主问了另一个问题:“□□是不是你派人下的?” 若不是昨夜长公主用了‘清风醉’想迷晕周淮,却引发了周淮体内的毒性,周淮都不知道原来她中了一种□□。因为毒发的症状是嗜睡,对于一心开疆扩土忙的没日没夜的周淮来说,缺觉少眠是常态,所以这几年竟然是无知无觉。 当然,只所以会猜长公主,也是因为,只有长公主派来的人,周淮才会少些许防备,多关照几分。 “不是。”长公主一口否决,眼中对周淮竟会中毒的诧异不似作假。 一旁的廖其微和周灏对视一眼,也是同样的表情。 “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就当是遗言也行。” 周围紧绷着快要一触即发的气氛,在周淮平淡到毫无感情的问完这一句后,忽然出现一瞬的安宁寂静。 长公主眨了下眼,看看周淮,又看看乌云密布的天迹,只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周淮看着长公主,点点头,表情无悲无喜,只在转身离开前吩咐了属下一句:“放他们走。” 第64章 承平三十六年的秋末,快近不惑之年的武明泰还是久居行宫养病,贤妃随行服侍。病体缠身的太子却已经没办法继续监国,前朝后宫的所有事情决策已俱由卫皇后处理,外戚卫家早乘机把持了朝纲。 四皇子也到了入朝的年龄,因太子身体原因,一直对皇位虎视眈眈。 而朝廷积弱已久,缺少个强而有力的主事人出来铁腕整顿,只能任由着这棵刚刚建立不到五十年的年轻朝代,由内部开始腐朽,步入毁灭。 太子派五千兵马进西北,却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这一下子便震慑住了不少人,随后西北大换血、淮院搬迁、西北戒严,又让许多人绷紧了神经。 这次周灏和廖其微挟持着长公主一事,自然也传到了有心人的耳中,但无一人敢光明正大的援助周灏。反而个个摩拳擦掌的都想抓住周灏,卖周淮人情或朝廷都是不亏的。 周灏与廖其微和长公主三人两匹马,自然也不会去南方朝廷。至于莫子期的后昭国,也不用考虑。而西戎国素来风吹两面倒,他们信不过。 所以,他们一行三人,便前往北部边境,准备去投靠羌国。 不过长公主是被迫跟从,她准备寻机逃走,另做打算。周灏和廖其微他们两人想东山再起,那就只能投靠羌国。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也是无可赖何的选择。 只是他们一行,两个女人,加一个重伤的男人,靠两匹瘦马,想到达千里之外的羌国,自然很难。 周灏在西北培养的势力虽然被周淮剿灭不少,但暗地里多少还是存留了一些下来,零散在各地,也算是他最后翻身的底牌。所以,周灏早早联络了自己信任的人过来接应。 可廖其微却不同意让人来接应。她掌管淮氏商业的财务多年,身边也有几个心腹,虽然被周淮清洗了一遍,但还是有漏网之鱼存在,只是她并没有跟那些人联络而已。 在周淮身边多年,她知道周淮一直都防备着他们俩个,怎么可能没在他们身边布下棋子?还有周淮的若水门,真的是无孔不入,他们的一举一动怕是都在周淮的监控之中。所以,她现在谁都信不过。 三个人都各怀心思,看似都一路向北同行,可三人间的气氛却始终都有些诡异。 在夜幕降临时,三人沉默又默契的停了下来。寻了个荒野的背风山洞,安顿好人和马,廖其微就迫不及待的盯住了长公主。 周灏拦住了握刀想靠近长公主的廖其微:“等接应我们的人到了再说。”他们现在的安危可还需要靠长公主。 廖其微满不在乎的淡淡回答:“只是划几刀,出出气,也让她老实老实而已。” “何必做一时意气之争?!周淮还跟在后面,万一她发疯,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来。” 被绳索捆着的长公主,因为失去了萧誉的消息,心情不怎么好,加上与这两人前世今生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纠葛,更是让她心烦意乱。现在看到廖其微故意找茬,沉默了一路的她也终于爆发了。 靠在洞壁上的她,拿出了作为景国卫长公主的矜贵冷傲的气势,嘲讽的看着阴沉着脸的廖其微,直接回到:“是她薄情寡义,你冲本宫发什么脾气?你就只会欺软怕硬吗?还是在妒忌本宫?” “闭嘴!” 长公主火气未消,又怎么可能被廖其微一喝就住嘴,反而继续往她伤口捅刀:“说不得?!可惜啊,你再怎么爱她,她对你却不屑一顾呢。你看,过了八年,绕了一圈,你还是个逃犯,这就是命啊。” “我和她之间的事,没你置喙的份。”廖其微确实妒恨长公主。从知道周淮心里的人就是长公主开始,从知道她家破人亡的幕后黑手就是长公主开始,恨意便像蔓草氤氲生长,又如野火燎原不息。 廖其微言语平静,神情冷淡,握刀的手已经青筋暴起,却不肯服输的还击,用疑惑的语气,娇媚的神态道:“长公主既然自诩身份高贵,又何必千里迢迢来西北……倒贴?” 长公主闻言胸中怒火翻涌。倒贴?若不是周淮为了一已私欲,一直想方设法的压制平衡京都势力,宁让四皇子武凉城壮大起来,也不愿意让她得势,她又怎么会走的这么艰难? 如果这就是周淮表达爱的方式,那她的爱,还真是深情又残忍。 一旁的周灏默默地听着她们间的言语交锋,刚刚才缓过来的他是在想不到她俩精力这么好,这一路逃亡都不累,还有精神吵架。 他一个男人,压根不想听两个女人吵架,可是他们的晚饭还没着落呢,他怕她们吵架忘了他这个伤员,所以只得出声阻拦,却一下子牵动了伤势。只感觉身上的伤更疼了,似乎已经蔓延全身,入了五脏六腑。大概命不久矣就是他现在的心情和状态? “你们说,她中的毒,能解吗?” 这声低低的还带着嘶哑的声音响起,正是捂着伤口的周灏问的。话落,山洞内便陡然安静了下来,安静的只能听到火堆里木柴烧出的‘哔嗤’声。 如果解不了,那个铁石心肠刀枪不入的女人是不是就会死掉? 长公主嗤笑出声:“哪那么容易?没听过祸害遗千年吗!” 廖其微这回只冷冷瞥了长公主一眼,到没有出声。 经过牢狱一遭,廖其微算是彻底知道了周淮是怎样的翻脸无情,她还差点被周淮亲手夺去了性命。就算再浓烈深厚的感情,经此一回,也不免心灰意冷。 只是父母之仇未报,她还正值青春年华,不能为了一个已经舍弃了她的人就束手就擒。所以,为了逃得一命,为了报仇,与谁合作,她已经无所谓。如今,她与周淮算是桥归桥路归路,她不想再去想那个人,连‘周淮’这两个字她都不想再听到。 她没有搭理两人,自顾收了武器,回自己的地方休息。 周灏见她们如此反应,也暗松了口气。也同时知道,周淮对这两人来说,是怎样的存在。 可是周灏一直以为追在他们身后的周淮压根还没有动身,反而不慌不忙的查了些事情,然后又让人叫来了席慕昭。 “令狐寂呢?”周淮语气冷淡。 席慕昭感觉气氛不对,斟酌了一下,才小心回道:“萧誉追丢了,令狐哥想将功补过,就转道去追踪长公主他们了。” “让他回来吧。我已经传令边境,戒严期间,禁止出关,敢有偷渡出境者,杀无赦。” 席慕昭一惊,没想到周淮动作这么快,她有些吞吞吐吐:“这个……万一误伤了长公主殿下不好吧?” “你果然包庇他。”周淮目光森冷的盯着席慕昭,恨声道:“你们七个有今日地位,是我千挑万选,一手提□□的。我把你们当左膀右臂,结果呢?!他背叛我,你还帮着他瞒我?” “不是的。”席慕昭慌了,急忙跪下解释:“昨晚牢中来了几波人,都是冲其微姐去的,令狐哥就忙那些事去了。后来接到消息,说萧誉用了金蝉脱壳计跑了,就急匆匆追过去了。加上主子遇刺的事,都赶在昨夜一块发生,事多又杂,兵荒马乱的,才没来的及告诉主子。令狐哥怎么可能背叛主子呢?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 周淮等她说完,却不为所动,看着跪在面前的席慕昭,只淡淡问道:“那你让他回来,只要他回来,我就相信不是他下毒,萧誉逃跑的事也与他无关。” 席慕昭一喜,可下一瞬想到周淮不是无地放矢的人 ,没有把握的事她也不会说出来,她的神情便又迅速暗淡下去,甚至苍白的面无血色,最后还是咬牙祈求道:“如果可以,还请主子给令狐……令狐寂一个亲口解释的机会,属下还是不相信,他会背叛主子。” 周淮看着她的神情不似作假,加上也确实没有查出她有什么反常,与令狐寂虽有接触,但并没有勾结的迹象,所以便摆摆手,让她起来。只是令狐寂一事,还是都尽快处理,周淮揉着太阳穴,有些头疼。 席慕昭见周淮不说话,她的心中有些不安,便努力定了定心神才开口道:“主子是身体哪不适吗?” 周淮摇头,看了她一眼,还在思索着派谁去抓令狐寂合适。 席慕昭见周淮不说话,又没有让她走,便又主动开口:“其实主子放心,这毒因为发现的早,只要不再摄入毒液,按我开的方子吃药,少些操劳,好好调养,两年内就能全愈。” 周淮点了点头,忽然问道:“周灏这事,你怎么看?” 席慕昭估摸着周淮心情不好,不敢绕弯子,只能直接把心中所想的说了出来:“侯爷似乎并没有彻底放弃三公子……周灏。长公主被擒一事,那个暗中助他的人可能就是侯爷。还有廖其微,她颇会笼络人心,如果主子非要斩草除根,可能会逼着他们联手,到时就是赢了,也要伤筋动骨,不如示敌以弱?属下觉得廖其微对您的情义仍在,不如假装退一步,派人过去与他们好好谈谈?” “去跟他们打嘴仗,不是以已之短,攻彼之长吗?”周淮不同意的看了席慕昭一眼,才继续说道:“有时候,亮亮实力,比自己说破天管用,也能让所有人缩手闭嘴。” 席慕昭大概猜到了她的打算,犹豫的劝道:“可是,这样不占理,会被人攻讦为不义之军。” 周淮白了她一眼:“历史是胜利者编写的。” 周淮见席慕昭还想说什么,干脆直接说道:“我谈个恋爱就已经够辛苦劳神了,那些多余的、烦心的、该杀的,就都杀掉吧。” 席慕昭默了默,才点头说道:“方小姐和明笙郡主平安到淮院了,主子是否要启程回去?” “我想带我媳妇一起回。” “……” 第65章 “有个最新消息:边境开战了!” 周灏皱着眉头,一脸严肃的对着此时居住在牧民帐篷内躲避风雪的长公主和廖其微,说出了这个他刚刚打探到的消息。 “为什么?”长公主一脸惊讶,随及眉头也紧锁了起来。 廖其微表现的比他们两人都淡定,只是斜睨了长公主一眼,不屑冷笑:“后悔了?觉得你不离开就能阻止她?” 长公主迅速平复了心情,看着阴阳怪气的廖其微,然后也笑了起来,语气却十分笃定的说道:“她不会在现在这个时候下达开战的命令。” “你为什么会这么肯定?” 这回开口的是周灏。因为稍微有些消息来源的都知道,今年周淮动作频繁,边境屯兵数达到往年的三倍有余,一看就是要搞大事的前兆,可长公主却又如此笃定的态度,故而让他有此一问。 长公主看着他们两人,却没有开口,心中的盘算只有她自己知道。 不说现在是冬季 ,边境苦寒,不便作战。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记得,前世西北大旱就是从年后开春开始,持续了三年,受灾之广,旱情之严重,她记忆深刻。以当时西北十州九州都颗粒无收的情况,怎么可能支撑住西北这样大规模作战的消耗? “你先说说开战的原因。” 周灏对长公主这样的试探毫不在意,直接就告诉了对方他探得的消息:“传出来的说法有两个。一个是:羌国派人去偷从淮院运到焱城的武器图纸,结果图纸没有拿到,却杀了淮院研究武器的好几个人员,惹的淮院上下所有的将领纷纷请战,想把羌国打的认错赔偿。第二个是:周淮遭羌国刺客刺杀,伤了嗓子,一气之下就令边境驻军偷袭了羌国边城。并且下了命令,城中凡是不肯投降的,无论官兵还是普通百姓,一律屠杀满门。等羌国那边得到消息时,已被攻陷了三城,对方派来的几批使臣在进入西北后都接连失踪,西北这边态度强硬,不谈只打……两方便就这样打上了。” “就这样就打起来了?她以为战争是什么?!”长公主不可置信,也不愿意相信。所以此时的她,已经霍得从毛皮毡上站了起来,急切的想迈步就走,却在抬起脚时顿住,然后又颓然的坐了回去,默然不语,只是她的身体有了很明显的僵硬,虚望向云州方向的目光也带着茫然。 长公主受皇室教育,思想‘根正苗红’,做什么都是循序渐进,稳稳妥妥。同样,她也固守着国之大义和文人气节。所以,她以为战争打起来前,肯定是先来一番‘嘴仗’,然后拖拖拉拉,打打停停再谈谈什么的。毕竟战争无小事,能用谈判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还要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进行? 因为长公主并没有侵略他国的念头,或者说从未实施过此举,所以觉得以周淮目前的优势,是不值得冒这么大的风险的。而她也一直以为军队和武器只是威慑,治国安民靠的还是以民为本,公正严明。 结果,她压根没想到,周淮这个草根出生的草莽匪徒,做事太雷厉风行,强势凶残。在没领教过对方的实力前,压根不来那些虚头巴脑的战前扯皮谈判,就直接出击了。并且一出手就是全力以赴,甚至鱼死网破也在所不惜。 所以,在大雪覆盖了西北大半部分土地时,西北军突袭了羌国边境,并且在半个月内便接连攻下羌国三座城池,势如破竹,锐不可挡。 廖其微扫了他们两人一眼,依旧淡定,见长公主这般惊诧的模样,也只是不痛不痒的说道:“西北好武,民风彪悍,可非虚言。” 北方汉子体格高大粗犷,素来便民风彪悍,好武斗勇。加上被周淮这样的急进叛逆份子所领导,发动战争也不过是意料之中。 所以,廖其微的语气要多淡定就有多淡定,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显示长公主真是少见多怪。 “本宫还是觉得这场战事有问题,可能根本就不是她的授意。” 廖其微直接反问她:“若没有她的兵符,那些将领又怎么调动的军队?” 长公主还是坚持己见,不过她此时的心思都在边境莫名打起来的战事上,已经没有心情与她争论,只向周灏询问:“军队大概人数呢?” 周灏看着她半晌,才开口:“传出来的是:西北军15万,加上新召的兵丁10万,以及盟军昭国派来10万协助,共35万。南方朝廷也从各地抽调出3万军队,正千里迢迢又慢慢悠悠的在来边境的路上。至于羌国那边是35万正规军,由公西云婧这个国师监军。另外西戎国表示公立,只是在自己的边境处又增添了5万驻军。” 这是四国都有参与?长公主眨了下眼,想说什么,又停住不语。 周灏又接着道:“边境现在查的更严,几乎是只进不出,想混过去根本不可能。我们现在只能换道,从金山山脉翻过去……” 金山山脉是西北至东南走向,与羌国接壤,是景国最北端的冰川分布中心。也因胜产黄金和宝石出名,故名金山。 长公主对路线没有发言权,廖其微也没有异议,所以一行三人便改道向金山而去。 十一月底的西北,冬季漫长而酷寒,此时许多地方都已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而他们一行人三人换上雪橇也行进艰难,在都城长大的长公主更是冻的受不了,全身上下几乎都裹成了个粽子,只露出了一双眼睛出来。所以在廖其微叫停驾驭雪橇的周灏时,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等等,快听,有动静。” 三人下了雪橇,在一处雪凹处谨慎的探头张望,就见前后两批人马呈追赶状从远方快速跑来,而后一批明显是前面一批人数的双倍。 “射马,抓活口!” 远处白雪鲜血交织,喊杀震天,廖其微却突然开口道:“前面那些好像是她亲卫队的人?” “就是翎羽队的人。”长公主跟在周淮身边这么久,已经十分肯定。 “可追杀他们的好像是若水门的,这是怎么回事?”廖其微疑惑不解。 周灏关注的是另一个方面:“不是说周淮回云州去了吗,她的亲卫怎么可能在这?” 廖其微皱眉:“别管了,我们加快行进速度,这西北看样子也要乱了。” 长公主难得与廖其微意见一致的说道:“本宫也有种很不好的感觉,西北将有大事发生。也许,还会祸及天下。” 周灏点头,可是当他们两天后终于到达金山山脚下的小镇上时,却遇到了一个令他们意想不到的人。 周淮就坐在他们进来的面馆里吃面。小小的面馆,四人的相遇实在猝不及防,所以一时都愣住了。 一般人可能认不出此时一身男装,胡须满面的周淮,但不包括廖其微和长公主这三人。 周灏已经下意识掏出匕首紧握手上,眼观八方后才问:“你一个人?” 周淮抬头看着他们。她的衣衫干净,眼神平静,十分淡定的应道:“是啊,真巧。” “呵呵。”周灏笑笑,又点头道:“不管是真巧还是有意巧遇,既然狭路相逢,就是你死我活。”说完便气势汹汹的就朝着周淮走来。 周淮轻笑,毫不畏惧的看着周灏的动作,手却已经悄悄摸到了一旁的随身包裹中。 廖其微一直在注意着周淮的一举一动,见状,立刻将簪子抵在长公主颈上,并出声阻止周灏:“小心,她肯定带有□□。” 周灏一愣,便随及挡在了廖其微的身前。 当廖其微话音刚落,周淮就已经将一把半自动自卫□□掏出来并对准了周灏,淡定的打开了枪拴,说道:“虽然跟你们没有什么好说的,但是看在你们没有虐待我的公主的份上,把人还我,我可以放你们一马。” 第66章 “你怎么在这?不是……不是回……回云州了吗?” 刚刚获得‘解救’的长公主,看着出尔反尔,此时正杀气腾腾的紧追在周灏和廖其微身后的周淮,有些喘气的拉住了对方的手臂。 “当然是来这取他们两个的命!”周淮一脸不爽的看着前面已经跑没影的两个人,在看向体力不支的长公主时,神情有些郁郁,但又不想把长公主给丢一边,独自去追杀那两人。所以,最后周淮还是停了下来,无奈道:“算了,周灏中了一枪还往雪山里跑,不死也能去半条命。我们走。” 面馆发生的枪战让长公主的心现在还澎澎的跳。当时若是周淮的枪口偏了一寸,或者周灏真的选择与她同归于尽,现在她可能就是一具死尸了,而不是如今这样被周淮拖着去追他们两个。 “去哪?” “看你手都冻伤了,先回去处理一下,再跟我走。” “先说清楚你为什么在这?”长公主松开手,却站着没有动,只直勾勾的看着周淮,表情严肃,态度坚决,一副非要问个明白的样子。 周淮摸了摸鼻子,觉得这次是不能蒙混过关了,但她总不能直接开口明说。是她收到消息,属下准备给她来个‘兵谏’。然后她在权衡了双方武力后,就果断让席慕昭顶上,她趁机先跑了吧。所以她直接换了个概念,既回答了长公主的问题,又没有说谎:“主要是来找你。” 长公主神情莫名的看着周淮,又继续问道:“这么准确的找到我们的位置,你怎么做到的?” 周淮闻言有些得意:“其他的地方我不敢保证,但在西北十州内找你的信心还是有的,除非你们永远避世独居在那荒无人烟处,不然,我一定就能收到消息。” 周淮这话,就等于直接告诉长公主,有人的地方,就有她的耳目。 “最后一个问题,你回答完了,我再跟你走。” 周淮猜到她要问什么,犹豫了下,还是点了头。 果然长公主直截了当的就问她:“边境的战令是你下的?” 周淮点头,又摇头,解释道:“是周淮,但不是我。你会这么问,是不是说明其实你心里还是信我的对吗?” 长公主揉揉有些发晕的脑袋,不耐烦的说道:“说明白些,究竟怎么回事?” “武明泰又找了个‘周淮’,比我这个本尊听话,所以,我就逃到这里了。” 长公主惊讶,脱口而出:“你和那人反目成仇了?” 周淮不以为意:“这不是迟早的事吗?”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报复啊,我很不开心,所以,也要让他不开心。” “有具体计划了?” 周淮点头,笑的不怀好意:“他要的几座能量塔,完工的,未完工的,可有一半的数量还在我手上呢。等我把这些给他炸了,到时看谁急?” “要闹的这么严重?”长公主倒是多少知道些建那些所谓的‘能量塔’耗了多少人力物力,还有时间。现在,就要这么毁了吗? 长公主正在想事,冷不防的抬头就发现周淮正用疑惑探究的眼神看着自己,倒是吓了她一跳,立刻问道:“干嘛这么看着我?” “这次你怎么不做中间人、和事佬,让我息事宁人了?” 长公主无语。你炸就炸呗,那些奇奇怪怪的建筑可跟她没什么关系,她现在关系的是边境战事。 可是朝令夕改,是领导者大忌。而且长公主也没有这个信心,觉得周淮肯为自己不顾大局,但她还是抱着试试的心态用话来激周淮:“你不用笑话我了。我这样人微言轻的,就是想让你停战,你也不会听啊,又何必不自量力的当什么和事佬,人不就是贵在有自知之明吗?你说是不是?” 周淮愣一愣,才摇头,说道:“怎么会?在我心中,你能够排第二。只是,我现在亲自去前线告诉那些将领,出战令不是我下的,他们也不会信啊。” 虽然她确实有搞事的心,而且十分想过一下统领千军万马的统帅瘾,但是,这一次,她是真的被人坑了!不过她现在也不会冒着风险去阻止这场战争就是了。 “既然如此,咱俩分道走吧。你应该知道,你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吧?” 周淮神情不悦:“你准备去哪?回都城?恐怕来不及了,武凉城预谋的政变估计就在这几天,而且他逼宫成功的概率很高。” 长公主被这个突然的消息震的头更晕了,最后咬牙问道:“消息确定?” “我还不至于用假消息骗你。” “本宫要先回自己封地。” 若朝堂有变,长公主自然不可能去自投罗网,所以她只能先去她的封地鲁州筹集人马,或者去行宫找武明泰求救。 “若武凉城真像前世那样坐上那个位置,你准备怎样?” “不知道。前世太多事不止都提前了,还发生了许多变动,有些措不及防。我现在脑子里也有些乱。” 长公主摇头,神情有些茫然,最后心不在焉的问了句:“你呢,准备去昭国吗?” “原本就是来找你的,怕你出事,就准备先找到你,然后带你去我的秘密基地,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有多少私兵吗?” 周淮的语气几乎就是在诱哄,可是长公主现在忧心的却是都城那边母亲兄长的安危和朝堂的局势。所以,在听到‘私兵’二字时,长公主的双眼就亮了起来,看向周淮的目光灼灼:“……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你的兵能借我吗?” “可以。但你用什么来交换?”周淮看着长公主的目光也十分灼热,不过却是盯着她的身体。 长公主一愣,瞬间就明白了过来,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又有些恼羞成怒的盯着周淮:“除了这个,其他的都可以商量。” 她说的硬气十足,显得十分有骨气,有魄力。 可周淮不吃她这套,反而耍起了无赖:“可除了你,其他的我都看不上,怎么办?” “卑鄙无耻!乘人之危!趁火打劫!落井下石!无耻之极!”长公主明显气急败坏,口不择言了。 周淮任她数落斥责,等她说完了,才慢慢悠悠的说了一句:“你嫁给我吧?” “啊?!想的美!无耻……” 当周淮突然吻上她唇的时候,长公主吓的连呼吸都忘了,眼睛圆睁,满脸通红,也不知是憋的还是羞的。 直到周淮在她耳边发出几声调侃肆虐的轻笑时,长公主才似回过神来,立刻将身姿后仰,努力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后,才狠狠的瞪着周淮。 周淮搂着她不松手,静静的看着她,没有再开口,却笑的一脸开心得意。 长公主能看到她的星眸里清楚的印着自己的身影,满眼痴醉,明明白白。可她此时却是大脑空白,心跳如鼓,不知所措。 第67章 年关将近的西北,漫天皆白,官道两旁的白桦树承受不住积雪,常常有积雪伴着折断的树枝劈哩叭啦的压了下来,随后又被簌簌往下落的鹅毛大雪给覆盖,最后留下一个白色的小雪丘。 待北风一吹,又将刚刚落在雪丘顶上的雪刮去薄薄的一层,然后和空中还未落下的雪花一起共舞。 这时如果有人恰巧从此经过,那雪花就如‘暴雨梨花针’般往人脸上身上扎。等风吹远了,身上的衣衫也就几乎冻硬结冰了,从里到外都会感觉寒冽彻骨。 周淮小心的驾驭着马车,看着这样的恶劣天气,眉头早已皱在了一起。可惜那剑眉也被冰雪敷盖,成了一双‘白眉’。 她的身上穿着厚厚的貂毛裘皮大衣,又在外面套了层防风挡雪的彩色孔雀羽毛锦斗篷裹在身上保暖,头上还戴着顶羌国人喜欢戴的羊毛毡帽,颈上围着白狐围脖。最后还用绸布自制了个口罩遮住了嘴鼻,但一呼气,还是有淡淡白雾升起,随后便散在风里。 她将握着缰绳冻的发红的双手相互搓了搓,一阵风过,几乎武装到牙齿的她还是觉得冷的直哆嗦,却不得不抖擞精神,小心的控制着马绳,让车厢尽量平稳的前进。 可当车厢内再次传出一阵咳嗽时,周淮便勒住了马,有些担忧对车内说道:“身体怎样了?” 周淮没有扯开嘴上遮寒的围脖,所以声音听起来闷闷的。车内的长公主没有答话,只是继续咳嗽。 周淮无奈,停住马车,一个翻身就爬进了车厢里,利落的倒了杯水凑到长公主唇边喂给她,手也轻轻的在长公主背上轻拍给她顺气。直到见长公主停下不咳了,才心疼的搂着人道:“这风雪实在太大,路也已经结冰打滑。我看到了前面还是找个地方歇几日,随便请大夫给你看看,养好身体再说怎样?” 半卧在大白狐皮褥垫上的长公主抱着汤婆子,半闭着眼,无精打采的说道:“继续赶路吧,不然恐怕迟则生变。” 边境战事不休,朝堂风云诡谲,长公主却恰恰在此时染了风寒,虽然病来如山倒,却是依旧要求周淮尽快带她回她的封地——鲁州。 周淮闻言却是无奈的看着她问:“你确定你身体还撑的住?” 长公主睁眼看了周淮一眼,想点头,却头昏眼黑,一时又咳嗽了起来。她虽未发烧,但服了药捂了汗后,头疼鼻塞声重的症状依旧未见好转。 周淮抱着她,不撒手,努力想劝动她:“只要你点个头,所有事情就能迎刃而解,你又何必这么拼命呢?皇室勋贵子弟不是最懂得取舍之道吗?” “为了黎民社稷,舍‘身’成仁亦有何难?可是,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那这就不是取舍,而是纵然我把自己卖给你,也改变不了我大景命运的无用功罢了。” 长公主说到这,神情悲怆,眼神却十分坚定。脸上带着苍白憔悴的病容,语气里却是十分镇定,反而从毫不动摇的自我坚持,到这时激起种一往无前的豪气:“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如你所愿,放弃尊言和自我,去祈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武氏家族,放弃争夺这万里江山。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可能不一定是仇人,但涉及家国存亡,那就必须要决个输赢。” 周淮愣了愣,便笑了,凑近长公主耳边说:“可是,只要你现在同意嫁我,我就可以立刻把我的五万私兵交给你带去都城勤王……哦,武凉琛还没登基,那就是……平定内乱?不然,可能你都没有机会来跟我决输赢,就会先被政变成功的武凉城想方设法给……软禁?和亲?嗯,那家伙长成了个变态,还是不猜了,反正他肯定不会像我这样手软。” “不嫁。劝你一句,强扭的瓜不甜。”长公主见委婉对周淮没用,就干脆直白的表示拒绝。 周淮却还是慢悠悠的说道:“我要是肯听劝,现在孩子都能打酱油了,谁还有闲工夫陪你大雪天赶路?” “……”长公主无言以对,揉揉太阳穴,才忽然道:“不用你了,你走吧。” “外面这么大的风雪,你赶我走?”周淮一脸不可置信,不等长公主开口,就又说道:“我又没有对你霸王硬上弓。只是公平交易,你留在我身边,我帮你解决武凉城。” 长公主冷漠脸:“哦,我拒绝。” “……”周淮顿了顿,小心的看了眼怀中人,放柔声音问:“是不是生病太难受了?不会烧坏脑子吧?” 长公主眼神深遂的看着周淮,认真的说道:“我没发烧,脑子也很清楚。从重生后,没有那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楚明白。” “清楚明白什么?” 长公主目光闪烁,片刻便又掩下了一切情绪,一本正经的回她:“你睚眦必报,言而无信,还狼子野心。”非君子,非仁者,非王者。 周淮一愣,便阴阳怪气的说道:“睚眦必报?言而无信?怎么,你这是在为周灏鸣不平?还是担心着他的死活?那等我属下抓住他后,就把他送你。不过,到时我可不保证他究竟是死是活了。” 长公主没有理会周淮莫名的醋意,只沉寂在自己的思绪里,不再理会周淮。 她很早就知道周淮生性凉薄自私,凶残成性,从不把别人的死活放在心上,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周淮如此阴晴不定翻脸无情,还是让她心惊胆寒。导致她看向周淮的目光也深幽难明。早已经不该有所期望的,也该下定决心了,不是吗? 长公主想到武明泰这些年千方百计用尽手段才搜罗出那么多真才实学的鸿儒,却千里迢迢送来西北教导周淮,最终还是没能把她给掰正过来就不禁摇头苦笑。看看现在的周淮,别说‘孝悌忠信’‘尊师重道’了,晚几年走上邪门歪道都是上天有好生之德。 “你果然是个祸害。”长公主轻轻叹息,语气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惋惜。可那垂敛的眸中却有种危险的冷光在跳跃闪烁,沉沉浮浮,然后眨眼间又消失无踪。 再次重逢,长公主的心里悲喜交加,心中也有一堆的疑问想问周淮。可是,自从那日被周淮强吻过后就晕倒的长公主,在醒来后就有些恼羞成怒。每次见到周淮,表面虽然镇定从容,看不出任何异常,但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般五味杂陈。再加上她此时抱病在身,却时时刻刻忧虑着景国现在的内忧外患,又无力力挽狂澜,不免时常忧思感慨。 但偏偏她此时此地无人可诉,她却又好强,不愿在周淮面前长吁短叹,愁眉不展,最后便只有郁结于心。所以纵然周淮百般小心照料,可短短几天,长公主整个人便已经清减憔悴下来。 而周淮看她这一病后气喘神虚,不胜娇弱,难得的放软姿态,常常关心,时时哄着。可长公主怕她心思不纯会乘人之危,还嫌弃周淮把她当普通娇弱的女子般照顾呵护,腻歪的让她十分不自在,就更是对周淮横挑鼻子竖挑眼。但每次没事找事的冲周淮发完火,就想到对方愿意如此压着脾气对自己温和以待,而自己无以为报,将来还可能会在她背后捅刀,心里就不免有些愧疚。理智和个人情感的不断挣扎碰撞,更是让她万千思绪涌上心头,剪不断,理还乱。 长公主近日思绪不宁,周淮心思敏锐,怎会察觉不到这几日长公主情绪的变化。若是以往,别说像现在这样搂抱,稍稍靠近,长公主都会不动声色间距离,两人间的碰触都是屈指可数。 此时的周淮一面欣喜于长公主对自己态度上的隐隐变化,又一面暗暗戒备对方的改变。 因为她们都是两世为人,经过了生活的打磨,知道人情冷暖世事无常。早已练就了一颗刀枪不入的心,在万丈红尘中,强大自立,披荆斩棘。那种不经世事的单纯,早已不属于她们。她们都已经变成遇事从容,揣摩真假后权衡利弊的‘大人’。所以,任何脆弱都只是暂时的,可任何改变却是会惊天动地的。 第68章 “你说你不想开启战争,可你给了所有人积极备战的错觉。” 长公主说这话时,眼睛却在不动声色着观察着周淮的神色,她可不信周淮如她嘴上所言无造反之心。虽然她前世也造过反,但那是她武家的江山。若周淮造反,那这江山可就改姓了,所以她不得不防。 “我是真的不想发生战争,但有许多人在推波助澜。” 长公主目光冷凝。推波助澜?那下一步,是不是就是要黄袍加身了? 窝在小寺院房中不愿意出门的周淮说完,看长公主沉默不言,还挥了挥手上的文件,故意气她:“比如这莫子期就是其一,看他发来邀功的信笺,真是文章锦绣花团锦簇啊,想不想看看?” 那叫辞藻华丽!长公主有些无语。而且她不用看那些东西也知道,那润色出来的委婉曲折的外交词令,在周淮这里就是一堆没有错误的废话。虽然得体中听,但那只是敷衍应付那些悠悠众口罢了。 比如西北与羌国开战的官方说法是:羌国派人刺杀景国圣女周淮,人证物证俱在,还拒不承认,罪不可恕。总之一句话:西北诸将领对羌国的所作所为表示‘是可忍孰不可忍’。 而昭国派兵攘助的外交书上写的更是光明正大,正气凛然。一脸哥俩好的告诉所有人,昭国与景国和平建交已久,早已结成了肝胆相照牢不可破的盟友关系。而现在盟友受欺,那不仅仅是要表示‘谴责’,还当倾兵相助。简单点说就是:重情义的昭国人在兄弟国受欺时,绝不会袖手旁观。 不知道的,还真的以为景国和昭国的关系有多么的真诚纯粹。而周淮对这些不以为意,随便扫了眼就拿出私章盖上。若不是现在多了个‘周淮’出现在世人眼中,怕‘有心人’知道后借机生事,昭国这样的信笺都不会送来给周淮过眼。 所以,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究竟为什么打仗,但在外交公关上,却是各执一词,各诩正义,然后引经据典,开始唇枪舌战,上演一场场精彩纷呈的大戏。 周淮见长公主不语,却仍旧不放弃:“很精彩,真不看?” 都说了是邀功的信,还有什么可看的。长公主轻哼了一声,高傲的偏过头去。 周淮也不再强求长公主到她身边陪她看这上面的锦绣又空洞的文章了,而是自顾自的往下翻阅房中桌案上那一叠书信。 房内炭火烧的很旺,病情稍好些的长公主感觉有些闷,走去打开了窗看了好一会后,才说道:“你的人又打起来了。” “什么我的人?我现在孤家寡人一个,还正被人追着逃命呢。” 长公主直接拆台:“像你这般舒坦还叫逃命,那周灏和廖其微叫什么?” 周淮眨眨眼,装着一副装出天真无邪的样子说着无耻的话:“我真的是无辜的。别看我现在有吃有喝,有衣穿,有车坐。可我现在也算孤身在外,落井下石想杀我者不知凡几,万一泄露行踪,能不能保得命回去都还不知呢。” “孤身在外?”长公主指着周淮毫不客气的说道:“你倒是推的干净!那你敢指天发誓,这周围没你暗卫,你也没办法跟武凉城那些逆臣贼子秘密联络?” “你既如此说,那我也只能认了,就算我现在带兵马南进夺了江山,你又能奈我何?” “你已当上西北无冕之王,为何还不知足,竟非要搅得天下大乱才肯罢休?” “这天下什么时候太平过?”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惺惺作态,口口声声让我嫁你?!这样黏黏糊糊不不干脆,倒不如直接囚禁本宫,然后挥军攻下都城,称王称霸,干脆利落,那样本宫倒还敬佩你几分真性情!” 被困在这座山中古寺近五日的长公主,情绪已经有些失控。 “那样算真性情吗?”周淮疑惑:“我以为像我这样有节操有底线的坏人才是真性情不做作呢。毕竟前世我混江湖时,就是因为讲究,所以才没去做小毛贼,而是成了有名的大盗匪。” 周淮说到这,还有些得意洋洋,声音也不由得大了些:“这一世,要是没节操没底线,你觉得你的贞操能留到现在吗?”周淮说完,眼神还在长公主身上来回扫了一遍。 “嗯?!”长公主一愣,明白过来后,恼羞成怒的叱道:“我跟你个无耻之徒讲什么,白废功夫。” 长公主说完,甩袖就出去了。周淮急忙起身,随手抄起件带兜帽的绿萼梅刺绣披风就跟了上去。 “身体未好全,又急急忙忙去哪?”周淮边问边为她披上披风。 “心烦。”长公主答完,径直去了寺中供着五佛的大殿。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又拿了签筒,摇出了一支签来。 周淮站在旁静静的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直到长公主把签筒递给她,才愣了愣。 “要不要一起?”长公主在有外人时,已经恢复一贯的从容淡定。 周淮笑了笑,没有接签筒,就站在原地随手从其中抽出一支签来,却是看也没看签文内容,就又陪着长公主一起把签将给一旁闭眼敲着木鱼的老僧求解。 一张脸枯皱如秋茄的老僧伸出手颤巍巍的接过两支签,努力凑近看了半晌,又抬头仔细来回看着她们两人,却是良久不开口。 长公主静静的打量老僧,也没有开口催促。周淮对抽签打卦没有兴趣,直接就说道:“装神弄鬼!来时看廊下有几棵梅树开的正好,我去给你折枝寒梅,顺便在外面等你吧。” 周淮说完,不等长公主说话,就出去了。 她穿着鹿皮长靴,踏着深及脚踝的积雪,冬日的暖阳从她身上照下,渐渐远去无踪,所以并没有听见殿中的对话。 “施主求的什么?” “前程。” 老僧神情平静的缓缓开口:“施主抽的签是上签,一切随心所愿,将来亦是贵不可言。” 长公主眼中有欣喜闪过,却是又问:“另一支呢?” “不知那位小施主又是求的什么?” “她……前程,不,还是问姻缘吧。” 老僧点点头,看了看长公主的神情,才垂目说道:“求而不得,吉凶未卜。乃是下下签。” 长公主眼神一凝,琢磨半刻后,才又问:“还未请教师傅法号。” “铉尽。”老僧说完这两个字后,就继续坐在蒲团上敲着木鱼,再未开口。 长公主还欲再问什么,殿外远处却又传来了一阵兵器相交声。长公主一愣,心神立刻就投到了刚刚出去的周淮那边去了。 “又怎么了?”长公主看着地上猩红色还散着热气和腥味的鲜血,在凌乱的雪地上红的触目惊心,但尸体却一个不见。又看着握着袖剑,一身狼狈脸色难看的周淮。发现她并没有受到后,便立刻问道。 “都这样了,还明知故问什么?” “你什么意思?”长公主皱眉,不悦的瞪向周淮问道。 周淮面无表情的直勾勾盯着长公主,冷声道:“你这般焦躁不安,是因为消息没有传出去吗?不过,萧誉已经被抓住,你与南边的联络算是断了。廖其微和周灏又自身难保,那就只剩武明泰和周家了。所以,你现在选择了跟谁合作?或者是他们两方都有?” 惊讶的表情在长公主脸上一闪而过,然后便表情平静的回视周淮,边缓缓靠近她边狠戾的说道:“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想杀我?” 长公主沉默,眼中却是拒绝的。 “我不想再拖拖拉拉了,就最后再问你一次,你愿意嫁给我吗?”周淮目光沉沉,看着长公主,再次认真的问道。 长公主感受到了周淮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杀意,心猛得一跳,惊疑不定的看着周淮,片刻后才握拳问道:“同意后,你就会借五万兵马给我?” “是。” “那好,我同意了。” 第69章 老僧以扰了出家人的清净为由,请她们离开。还把长公主赠的千两香油钱退回了一半。 周淮对此毫不知情,甚至心中巴不得长公主快些跟她去已经改名为‘月淮城’,并且有了天翻地覆变化的焱城旧地举办婚事。 只有长公主一言不发,甚至是心事重重的带着周淮匆匆离去。 而周淮恰恰相反,她兴致勃勃的带着长公主下山,然后光明正大的搭乘了一经启用就震惊天下人的蒸汽机火车。 虽然此时的火车时速每小时还不到40公里,也因为稀少到只有五个能用的火车头,连车厢加起来一共也不到四十节而只能成为官方专用运输车。但是拥有路轨运输,甚至己经完善到能够将西北各州相连的铁路,还是让火车成为了这个时代的交通领导者,其重要性和发展潜力无疑是巨大的。 长公主就是坐在这种‘铁皮怪物’里,看着交叉纵横的铁道,仅用了不到三天的时间便到达了月淮城的郊外营地,然后再次被震惊了一遍。 “这些手榴弹是我造出来的,毒气弹也是我造出来的,轻型排击炮也是我造出来的,就连平常作战训练也是我制定的……” 周淮手中的各种研究所、实验室各国皆有耳闻,其危险神秘也令各国忌惮到不惜代价不计成本的想去试探清楚,可惜周淮蓄养的血衣卫实在凶残,进去的细作几乎九死无生,有去无回。到最后甚至连对方的明暗哨、关卡口令,和传信密码都没有真正探清楚过。 长公主曾经也是那些派探子的人之一,甚至曾以得到比别人更多的消息而沾沾自喜过,但也仅限于知道周淮在北边的沙漠绿洲里藏了一支军队,但她没有想到,那支军队的规模和装备竟然如此可怕。现在,她只想先回去把那些探子全给砍了——真是一群废物。 “你看,有了这样支军队,还怕南北两面同时开战?这西北最让我得意的,不是让改革后的天翻地覆,农商繁荣,经济富强,而是我建立了支如今世上最强的军队,征战天下,无人敢逆其锋芒。” 周淮看着正营地前顶着严寒仍旧专心致志的练习射击的一小队士兵,看着那平均都是九环十环的好成绩,表情不禁有些洋洋自得。 面前的这五万精锐私军,是周淮自己秘密征集训练的,是周淮真正的家底。他们多是孤儿、死囚以及从各处修建能量塔的劳工里抽调出来的。然后由是周淮特意培养出来的教官来领导指挥和训练,所有的热武器装备也是经过周淮亲自掌控的武器研发所研发后,交给淮氏军工厂监督生产。在别人连半自动□□都没有一支的军队里,这五万人已经连近战的□□都是人手一支,再配上远程火炮,几乎近现代化的编制训练……在这支有着超过这个时空的精良装备军面前,那些各国所谓的精锐铁军不过是土鸡瓦狗。 “这里大概有多少人?” 长公主喉头有些发涩的问道,周淮倒是坦诚:“五万多。” 其实周淮的私人军队是标准的满编军八万人。周淮是打算借给长公主三万,西北留四万守大本营,还有一万军队已经被派往行宫的路上,昼伏夜出,还有一个月功夫就能到达行宫。不过此事为高级机秘,行动代号是‘擒龙’。 “那能借我多少?”她们连月淮城都没有进,就直接来巡查军队,也就可见长公主此时心情之急切。所以,长公主也没绕弯子,直接就问了。 “三万成吗?” 长公主似笑非笑的看着周淮道:“本宫就值这三万人马?” “我觉得我对你的一片真心就已经无价了。” 长公主被她的无耻气笑了,直接嗔怒:“要不要脸?” 周淮摸摸鼻子,讪笑道:“不够那就再加一万。” 长公主不置可否,反而试探的问道:“听说你手上有支特别的人马,比翎羽亲卫队还厉害?” “这是还没有嫁过来,就惦记上我的家底了?” 周淮调侃刚刚说出口,就想起长公主傲娇的性子,心中有了几分后悔,正想着拿话补救。没想到长公主倒是面不改色的接了她的话:“当然得探清楚,万一是个空架子,本宫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若我这样的是空架子,那这天下人不都是一穷二白?” “那你这样就是越富有越吝啬?” “好吧。”周淮无奈,她可不愿意戴上‘吝啬鬼’这帽子,而且这些‘买卖’她家底的事还不能像上次借机械银子那样交给手下人去办,只能亲自上场,与长公主谈,所以,她心中早就知道自己得大出血一回。古有‘千金博美人一笑’,她这是拿家底出来砸长公主满意。而且还只是满意,而非开心。 “你要血衣卫也不是不行,但只能给你一百名。血衣卫有死无退,你慎用。” 长公主心情不错:“你直接说是死士就行了。” 周淮看她神情,心中也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没有再让她支援武器装备什么的,比她心里的预算低,这聘礼还不算贵。 “回吧。”长公主说完,看周淮松了口气的神情,面上不显,心里有些想笑,又有些悲凉,还有几分愧疚。长公主心情复杂,但看周淮待自己的态度诚恳,又如此忍让,心中不免也柔软几分。 周淮带着长公主一起回到了月淮城里的‘小皇宫’后,就脱去了厚重的大氅,坐在地龙烧的暖暖的厅堂里,准备接见等在外阁的属下们了。 而厅外还跪着几个人,其中除了上次准备兵谏的几人外,还有就是想替方中纪来赔罪的淮氏商行的方大掌柜,也是一大早就带着帐本在外面候着了。 长公主则默默坐在周淮为她准备的房间里,面无表情的看着周淮在寺里送她的那支伴了她一路还未凋谢的梅花,还在想着周淮说的话:就算把火车图纸送到你手上又怎样?别说那些精密零件制造工艺,没有工业基础的朝廷,连大匹量煤炭开采和金属炼治都办不到。还有那些枪支弹药,朝廷连改良版黑□□的粟色□□都没有研发出来,而周淮这里已经能广泛应用□□和特殊的无烟□□。 可是若是换个人来,就是懂这些技术,没有周淮的身份地位和铁腕手段,没有武明泰的大力支持,没有整个西北甚至是昭国贡献出来的财力物力人力做后盾,想做到如此也是不可能的。 无论未来如何,周淮是开启这场‘工业革命’的第一人。在她掌权西北的这几年时间里,不仅仅精进了轻工业的技术革新,还奠定了重工业的技术基础,影响深远。也因她的支持,西北学府开设了首个数理化学科,并且有了与科举考试一样‘技术升考’。那些举子有功名朝廷会资助,而西北则是取得中级技能证书后就有补助,技工的社会地位也因此大幅度提高。广泛融入生活并被熟知的各种计算公式,科技理论知识,还有那些神秘到超乎想象的超自然研究和诡秘的能量塔建造资料,都是她留给后人的传奇。 长公主在房间烦心,可此时在厅堂的周淮看着跪在面前的几个人比她更烦,烦的恨不得想杀人,却又因为这几人手握重兵而按耐下来了。而这几个人还是上次准备‘兵谏’她的人。 其实上次兵谏就是这些人为了劝周淮立国称帝而联合发起的。他们觉得以现在西北的强大,谁能阻止的了西北十州独立立国?而只要立国,那他们就都是功臣,封侯拜相唾手可得。 改天换地,自立一国,重整江山,庇护万民。多威风的前途,多灿烂的未来……这些人翘首以盼甚至不惜推波助澜的希望周淮走上这一步,可惜,周淮不愿意。 其实也是那些属下误会了。他们不清楚周淮与武明泰之间的复杂关系,也不明白周淮现在还需要担忧着的身体状况,更不懂周淮强盛西北后建造出的那些奇特东西的目的。 他们有他们的小心思,周淮有周淮自己的打算。 今年以来,周淮的身体出现了很明显的问题,甚至对于这个问题的严重性来说,之前的中毒都只是小事。因为,她感觉到身体里另一个灵魂在觉醒。这不是精神分裂,真的是有另外一个灵魂与她同在。她时常感到疲倦,觉得也许有一天会一觉就再也醒不过来。每次照镜子,看着镜中看了这么多年还是觉得陌生的脸,她就觉得荒诞。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确定,现在的她,究竟是人,是鬼。是妖,还是魔。 周淮急切的想抓住一个‘同类’在身边陪伴,比缺爱的孩子渴望爱情一般,迫切到遇见后可以不顾一切。但是她还记得曾经询问过公西千年后知道的答案:灵族和人类在一起是绝对不可能生出杂交品种的。所以,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都不能确定的周淮,就算有争霸天下一统江山的心思,也只能有心无力。 周淮看着这些人苦笑,手却不由自主的握住了衣袖中那把削铁如泥的袖剑,森冷杀意也渐渐如墨般渲染了双瞳。 幸好,在周淮即将爆发的边缘,一个穿红着绿的中年女人进来了。 女子年龄看起来已有四十开外,行动间却风风火火,人未到声音就已经传了过来:“好久不见啊小淮淮……听说小淮淮要娶媳妇了?” “嗯。”周淮抬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然后看着对方带来的堆满了两个案几的折子,苦着脸认命的用超乎常人三四倍的速度翻阅着刚刚呈上来的文件。 这些文件在周淮离开淮院后由沈悔处理的,在周淮回来后自然就交权上来了。而且许多事,是沈悔也不能下决策的,比如萧誉,还有令狐寂这两人的处理决断。毕竟不是谁都能像廖其微那样在背叛周淮后还能从西北逃脱,所以那两人现在就正关在监狱里受罪呢。 沈悔泼辣的直接将那几个属下轰走了,然后就冲周淮嘤嘤开了:“你真的真的真的要娶公主了?!” “是。” “嘤嘤~嘤嘤~嘤嘤……” “干嘛?还嘤出节奏感了?! “你个负心的!娶了公主,让我家笙儿咋办?” “明笙她还好吧?能适应这边的气候吗?” “有我这个娘在,她当然好。不过不把你带回来的小妖精处理好,休想见我女儿!我家小笙笙那么单纯善良,万一被你哄去做了小怎么办?” 周淮被噎了半晌,才一字一顿认真的说道:“你、想、多、了。” “那你一回来就问她想干嘛?你作为一个喜欢女人并且快娶妻的人,这么关心另一个女人有何居心?而且按照辈分,如果你娶了那公主,以后可就得管小笙笙叫姑姑,可是你又管我叫干娘。哎呀呀,那这辈分关系的太乱了。要不你还是考虑考虑我家小笙笙吧?小笙笙长的貌美如花,年纪小辈分高,性子温柔……” “够了够了……”周淮打断她接下来未说的夸赞话语,有些无语的说:“是我的错!不应该因为好久不见,才随口向你询问她,我可能刚刚被他们吵昏头了!” 周淮扔下笔,头几乎都要炸了。武明笙大她三岁,今年正是二八年华,优雅高贵,娴静温柔,大方得体,明事理知分寸。可是,她这个娘,就有些离经叛道,不同凡响了。若不是对方能力出众,不同凡响,周淮早就拔刀相向了。但每每最后只能感慨,真不知道当年靖亲王是怎么瞎眼看上了她的?! 沈悔对周淮的情绪丝毫不放在心上,她聪慧过人,也一向我行我素惯了,将自己的生活过的跟玩似的,可比周淮任性多了。看周淮烦的恨不得动手来推自己出去,她反倒乐了:“你看你这急脾气,是不是又忘了?小笙笙正在筹划你说的那个什么报纸,听说你刚刚回,估计你暂时没空闲,就打算等晚上洗尘宴再来找你。所以,小淮淮,你可以晚上洗白白后等我家小笙笙哦~” “我跟明笙是清白的。还有,讲话时候请不要拖尾音,有可能会挨揍。” 周淮面无表情的说完,就拔腿就走。她已经急切的想去见见长公主来缓缓心情,不然她真的可能会被气的暴走。 “你跟着我干嘛?” “去看看你的公主嘛,好歹我也是你干娘,还怕我吃了她不成?”沈悔的爷爷与周家老太君是表兄妹关系,在她身份暴露后,就躲在了周家。因生出避世隐居之意,所以并不与周家众人亲近。是后来周淮用武明笙来恩威并施才让她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只是,对方这性格有些……一言难尽。 周淮挡住对方,表示拒绝:“晚上宴会上也能看。” “不行,我太好奇了。听小昭说,相貌和才干都不及廖其微,更别说与我家小笙笙比了,所以,必须去见一见,看看你究竟看上她啥了?” 周淮顿住脚,也仔细想了想自己为什么会看上她。 其实长公主也算有才有貌,性格好,三观正。虽然出身皇室,情况有些复杂,但她个人却洁身自好,出淤泥而不染,简直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优秀伴侣。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两人经历相似,有共同话题。 “世上优秀的女人有很多,但我就是觉得她顺眼。”周淮简单的回了沈悔一句,还是不想沈悔去打扰她和长公主的‘二人世界’,委婉赶人:“我娶妻这事,周家是指望不上了。我准备挑个离的最近的吉日,但也不能太仓促,所以这事还得你去帮我盯着些。” 沈悔露出不怀好意的笑,直接说道:“还早,底下人还没有列好章程,先让我去看看人再说。”而且反正的人那么多,最后能不能娶上还两说呢。当然,这话沈悔是不敢当周淮面说的,怕又要血流成河。 周淮眼中幽光闪过,沉默片刻。看看坚决跟在自己身边不肯走的沈悔,有些无可奈何,只能任她去。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的走着,片刻后,为了缓和尴尬气氛,周淮随口问道:“廖其微有什么消息?” “消息上说羌国国师出手,把她接进了国师府。” “哦,运气不错。”周淮的态度可有可无,似乎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沈悔却是又恢复了刚才的话唠模式,唠唠叨叨的开口道:“廖其微那事,做的我都不想说你!就算你不信任她,也可以留着,看她们两个为你争风吃醋也不错啊,干嘛非要撕破脸?都跟你说过多少回了,做人要圆滑,有双赢的办法,干嘛非要弄个你死我活?等她对你死心塌后,还有什么事情不好办?年轻人就是做事太急……” 周淮脚步一顿,才语气平淡的说道:“其他的可以听你的,这事没的商量。”还争风吃醋呢,廖其微直接下的杀手好吗?! 沈悔无言,总不好直接说这样会寒了功臣的心的吧。要知道廖其微与周淮算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一块长大,淮院中更是有不少人知道她对周淮的心意。结果周淮还是这般果断的下了狠手,全然不顾这些年廖其微为她出生入死,劳心劳力的情分。这个在她身边鞍前马后八年的人,周淮说杀就要杀,这般心狠无情,不念旧情,让那些知道这消息的手下心中做何感想? 不过依周淮的性子,就算知道这后果,怕也是依旧会这么做吧。果然是年轻人,霸道的无理取闹。沈悔摇头轻叹,为廖其微可惜。 周淮没有看到沈悔的神情,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娶长公主过门,其他的事一概不理,所以,沈悔的话她也只是左耳进右耳出。就连席慕昭曾经提醒过她,太强势和太早暴露实力,造成的效果可能不是震慑,而是引起其他势力的联手围攻,但周淮都顾不上了。 现在的她就如被爱情迷昏了头般痴狂,又如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病人般想要一场最后的狂欢。所以不惜一切,不顾后果,不理会世人的眼光,只想风风光光光明正大的去娶她的长公主。 第70章 承平三十六年,腊月十八,周淮与长公主成亲。这一日,月淮城里入目皆是漫天的喜庆大红。 大婚当天,十里红妆,天下太平。势如破竹的西北军宣布暂时停战,远在南方的都城‘政变’也掩息旗鼓,整个景国陷入诡异的平静,无数人在或稀奇、或鄙夷、或观望着西北这一场盛世婚礼。 但是大婚典礼上,长公主那方的皇室之中没有一人到场。 周家这边,因为周淮拒绝周家人掺合进她的势力,所以,周家不少族人在背后都骂周淮‘嫌贫爱富’。 而周淮自五岁以后,基本就脱离了周家,跟家人感情淡薄。这些年唯一有来往的,也只有周七公子周浩。这个与她一母同胞,并且以纨绔出名的七哥,今年二十六,没有娶妻,没有做官,整日游手好闲,眠花宿柳,是云州有名的浪荡子,但难得的是与周淮关系不错。至少周家其他人都不被允许进入的淮院,周浩可以自由出入。而这次周淮大婚,也就只有周浩以周淮唯一的家人,和代表周家的身份千里迢迢赶了过来。 虽然婚礼上两位新人的亲朋好友没有几个,但西北不管接没接到请帖的,只要有钱有势的人都到了场。 倒是有一队人马的到来,而且时间之巧,让周淮有些意外:羌国派了来使,不仅仅送了贺礼,还带来了一份求和书。 周淮看完手上盖有金印的国书就笑了:“想就此和解停战?行!让你们国师公西云婧在大庭广众之下跳段艳舞,否则免谈!” 使臣面色难看,可是羌国江山都快岌岌可危,他此次身负重任而来,自然是不肯失败而归。使臣将带来的一对双胞胎美人献给周淮,想投其所好,又许诺出许多的好处,连之前西北军攻下的城池也愿意割让一座出来。使臣将姿态放的极低,可谓是给足了周淮面子。 周淮也看着自己的几个谋士从一开始的决战到底的态度,到现在争论是先拿好处,以后再慢慢割肉,还是一鼓作气,彻底打残打废以绝后患,而随之换了神情,口气没有之前那般坚决不可商量。 周淮其实是支持前者的。至于原由?不过是纵观历史,知道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再加上她的身体原因,没必要费时费力去做那一统天下的伟业,倒不如直接将月淮城建立成为一个‘联合国’,以发展国家间友好关系,帮助人民过上更好的生活来的简单。而且,周淮觉得这种为了‘世界和平,百姓安康’而奋斗的自己,估计也更能讨得长公主的欢心。 她觉得以西北现在的科技研发速度,想让天下人有衣穿、有饭吃、有病看,比穷兵黩武倾尽全力搞军工更靠谱可行一些。到时候就算把西北十州的掌控权送还给朝廷,她周淮也能带着自己的属下们凭借着超时代的科技技术和各种新颖武器,让月淮城在这个世界扎根立足,并且还能获得制衡各国的超然地位。 自从长公主答应嫁给周淮,并且一改她往昔的疏离冷淡,变的温柔体贴后,周淮也更改了自己的计划,开始满心欢喜的考虑婚后生活。她知道长公主心中对嫁自己是不甘不满的,便努力的向着长公主希望的模样改变。 这是周淮前世今生第一次结婚,一想到‘妻子’这个词,她心里就觉得满满的,觉得自己终于不是一个人。婚姻真的有种神奇的魔力,能让人心有所依,就此安定。 周淮觉得自己除了给不了长公主一个亲生的孩子,其它的,只要长公主想要,她都能双手捧上。她已经开始在为长公主改变自己,也已经将对方加入到她未来的人生规划中。周淮坚信自己会是个好伴侣,为长公主的余生负责,一辈子疼、宠、包容,至死方休。 周淮满心希望她们两个在一起的日子能够开心快乐,长长久久。与长公主同样穿着一身嫁衣的她,一脸愉乐,喜气洋洋,就连那如皑皑冰雪般冷漠无情的双眼也在今天弯成了月牙。 周淮心情颇佳的让沈悔接手了此事。只简单说了说想让羌国交出廖其微,并且要发皇榜通缉已经失踪的周灏外,其他的割地赔款和商税减免这些,就全权交给沈悔去负责了。 使臣迫不及待的与沈悔商定好谈判的时间和地点后,就激动不已的退下去准备了。 周淮也不以为意,倒是难得好心情的应酬起来来客们。她端着杯橙子汁,往来于宴席间。 宾客都知道她滴酒不沾,也无人敢强让她喝,便都说些祝贺词,气氛倒是一派详和。 婚事有些急,但许多东西都是早就备好的,倒是忙而不乱。 周淮端着杯子,在宴席间简单溜了一圈,就花费了近一个时辰。一看时辰已经到戍时末,便立刻赶去后院新房。 长公主已经梳洗完毕,穿着里衣依在紫檀榻上翻看周淮送过来的一匣子请贴,手上还握着周淮出生时抓着的那块玉鱼。 这些请贴是周淮之前就送来的,说怕长公主觉得无聊,可是去玩玩打发时间。这些贴子有的是世家或者各行业大家的请帖,但更多的是地下拍卖场或私人拍卖所送来的,能得到这些请贴的人屈指可数。 “前面的忙完了?” “宾客多,估计还要闹腾一二个时辰。剩下的就让他们招待吧,有我在可能反倒不自在。”周淮边脱去披风,边说道。 周淮走向长公主,蹲在榻前,看着拿着玉鱼的长公主,不由微微收敛了脸上开心的神色,问:“喜欢这个?” 长公主察觉到她的情绪,反问:“你不喜欢?” 对于这玉鱼,长公主确实挺喜欢的。她的重生是因为这个被阴差阳错得到的玉鱼,而这次‘失而复得’再次得到这块已经代表了周淮身份信物的玉鱼,相信也会给她带来好运。 周淮摇头,不语。只伸手抓过长公主没有拿着玉鱼的手,在手上慢慢把玩。 长公主也不追问,只是想到使臣的事,不由问道:“你跟羌国国师有私仇?” “应该是她跟我有仇。以前听说她有给人续命的本事,几次想抓她来着。可惜,都被她跑了……”周淮漫不经心的解释完,手已经顺着长公主的手指、手腕、手臂,爬上了对方肩头。可看着长公主丝毫没有陪自己去床上的意思,不由得出声提醒道:“该休息了。” 长公主没有动,反而认真的看着周淮说道:“今天的一切,总感觉像梦一样不真实。也许,明早醒来,一切都变了。” “就算是梦,我也要把它变成一场回味无穷的春梦。” 周淮笑的不怀好意,长公主却神情不变的起身走到案几上,倒了两杯酒端到了周淮面前递了一杯过去:“合卺酒。” “换成茶行吗?我怕浪费今晚的洞房花烛夜。”周淮接过杯子,小心的与长公主打起商量。 “……这酒不烈。” “烈不烈对我没区别,因为都会倒。” “……”长公主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一抬手一仰头就把自己杯里的酒喝了,然后又抢过周淮的杯子,照旧一抬手一仰头喝完了,将两个空杯子都塞给周淮,才对周淮吐出三个字:“洗澡去。” 周淮拿着酒杯傻立原地,长公主已经自顾去了清理好的床铺上躺着了。 “不是该交杯吗?” “你敢喝吗?” 周淮凑过去,满脸赔笑:“……咱们换成茶再喝一次怎么样?” “你先去洗澡。”长公主说完侧过身去,懒的理她。 周淮看她神情,知道是已经同意了,开心的到外面阁间吩咐人送热水过来。 等丫鬟们将热水打好,周淮正挥手让她们都退出去,连外间也不用留人时,却不妨被冲进来的沈悔一把抓住,拖到了院子里去。 “太子暴病而亡,独孤白遇刺重伤,幸好性命无碍,只是布置在四皇子身边的其他人消息失联,都城那边情况不太好。”不等周淮问,沈悔已经脸色不好的说出刚刚收到的消息。 都城的信息到周淮的月淮城用飞鸽也要六七天,所以等周淮得到消息,一切已经晚了。太子死了,四皇子失去控制。 “这么突然?怎么消息没有公布出来?……等等,不对劲!那武凉琛的身体状态不是还能撑一年半载吗?武凉城身边的人都潜伏这么久,怎么会突然暴露?没有这么巧的事,是谁下的手?” “消息被有意瞒住了,都城知道的人都少……一切都还在查。” “能瞒着这个消息的也就那么几个,排除一下也能猜到。不过,这是准备冲我来?”周淮神情阴冷,思索片刻,便利落的吩咐亲卫去通知那些正在狂欢中,并且还准备通宵达旦的属下们,次日清晨集会,有紧急事情相商。 “情况不明,安全起见,你先去其他地方休息。”沈悔怀疑长公主,想让周淮暂时远离长公主这个‘危险源’。 “应该不会是她,明天再议。”周淮说完,转身回房。 沈悔看着她的背影,犹豫片刻,还是没有上前阻拦。不过是一念之间,却导致沈悔在以后的岁月里,无数次的想,一切是不是真的都是命运的安排? 第71章 大婚第三天,长公主便以都城情况紧急,带着周淮赠予的四万军队低调启程,迅速南下。 直到除夕守岁之时,中毒休养中的周淮露面时被武明笙和沈悔等人发现是被人冒替,真正的周淮不知所踪。 消息传开,西北震荡。周家首先出面,软硬兼施的准备接收周淮手中势力。其他各路牛鬼蛇神或者不服周家者,也开始搅风搅雨,手段尽出,各显其能。 没有周淮这座煞神坐镇,一时之间,西北被闹的鸡飞狗跳,乌烟瘴气。各处硝烟不断,颇有诸侯争霸的乱象。 事情发展之快,情况之危急,就像有双看不见的手,在背后推波助澜。但值得庆幸的是,西北七神童中除了令狐寂和方中纪,其他几人以及沈悔等,这些有着自小情分的‘老人’都对周淮忠心耿耿,加上周淮的三万私兵和若水门中的无数暗探,西北还算‘安稳’,没出大乱。 沈悔带领周淮手下的诸多死忠们,一面拦截长公主诸人出西北,想法搜寻到周淮下落。一面联络昭帝莫子期在边境增加兵力牵制西戎与羌国。同时在内部展开血腥屠杀,以求迅速平息内乱。并且面对周家的咄咄逼人时,拒不交权,只派人与周家谈判,拖延时间。 承平三十七年,三月初三。长公主一路艰险带着还剩下的三万余人马到达都城,兵临城下。 五日后,四皇子兵败向东逃亡。半路上其手下兵将生乱,四皇子被擒住送往都城呈给了长公主缴功,后被关押入狱。 三月十五日,长公主手持圣旨,強势摄政。 因皇上子嗣本就单薄,在太子被杀,四皇子待罪未定,其他几个皇子和下一辈的男丁也尽遭四皇子毒手,眼看景国嫡支将面临无子可承大业的状态,长公主便从宗族中过继了个一岁幼儿,作为储君,但朝中大事一概由她决断。 长公主摄政的第一件事是重整军队改换编制。或者准确来说,是将那三万余到达都城的军队打散。长公主采用萧誉的建议,将那三万人拆开成了六个分部,然后用十万城卫军围住,将他们分批缴械看押,最后再在其中删选人员充入各军。等弄好这些后,然后才是封赏大臣,处理政变后续,其中武凉城和周淮这两人的处置更是事关重大。 周淮直到一切尘埃落定才悠悠醒来。端着茶杯,环视了一眼所处的陌生房间,又看看外厢房正提笔急书批阅奏折的长公主,终于开口问道:“我这是一觉醒来就沧海桑田了?” 长公主扭头看了她一眼,手一顿,便又回过头去继续批阅奏折了。直到桌上剩下的两三本奏折都批阅好后,接过婢女递来的温热帕子擦干净手后,才走向周淮这边。 “身体感觉怎样?”长公主坐在床沿,看着昏睡了两三个月的人,有些担忧的抚了抚周淮的额头,又见周淮手上杯子空了,接过问道:“还喝吗?” 周淮摇头,又问:“这里是哪?皇宫?” “嗯。” “好本事。”能够千方百计的将她弄出西北,真是好本事!周淮勾出了一个笑来,语气里的夸赞却有些勉强。 长公主放下茶杯,牵过她的手,温柔如水的说道:“只是舍不得你。” 周淮闻言,笑容顿时有些扭曲,盯着长公主问道:“呵呵。你不会是在给我下药时,自己也吃了吧?还吃多了!” “给你下的只是普通的迷药,已经让太医看过,调养几天就行,对身体没什么大碍。当然,如果你感觉实在怒气难平,我可以让太医再配几副,我吃给你看。” 周淮看着她,有些瞠目结舌的问:“你咋了?突然这么……”周淮挠头,有些苦恼的摆摆手:“你直接说吧,你想干嘛?别吓我。” “你忘了?我们已经成亲了,以后会休戚与共,永不分离。为了我们以后的长远相处考虑,才只好带你回皇宫了。”长公主温柔不改,只是握着周淮的手多用了几分力。 周淮一愣,看着梳着妇人鬓,无故献殷勤的长公主,敛了笑,一本正经的问道:“合卺酒没喝,洞房未成,怎么算数?” “这些以后有时间可以再补上。” “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补?” 长公主看着周淮,轻轻松松回她:“等天下真正太平吧。” 周淮扶额,叹息:“我以为就算是场梦,也能是场春梦,想不到最后成了最糟糕的恶梦。” “你还能想这些有的没的,证明你觉得现在这一切还不算最糟糕。” 周淮轻笑:“那得看你准备怎么处置我了。” “只要你好好配合,依旧能锦衣玉食一辈子,能给的我都会尽量给你,但其他的,就别想了。” “我不想住在皇宫。所以,现在和离还来得及吗?” 长公主温温柔柔一笑,手上继续用力,差点没把周淮的手捏残,才说道:“除了宫里,还有护国寺,你可以二选一。” “我用西北十州换我自由,以前的事也不追究,你放我走,怎样?” 长公主摇头:“我也很想同意,以后跟你桥归桥路归路。可是,我和那人作了个交易。” “什么交易?他让你把我交给他是不是?” 长公主微微点头,说道:“若不是你派那一万人去行宫,那人可能还不会下定决心出手助我。只是,他有个条件,要我活捉你……” “呵,我只可惜派的人少了,没弄死他。”周淮提起那人,有些咬牙切齿。尔后才想起来什么,问道:“那你为什么没把我交出去?” “你能帮我。” “不,我帮不了你。我拥有的一切都不是我的。”周淮苦笑,但还是劝诫她道:“我已经输了,你若听他的,把我交出去,也许还可以让他帮你。” 长公主沉默片刻,才摇头道:“你在,我才有筹码和他谈。” “你确定不会适得其反吗?” “反正你不能放。”长公主语气坚定:“你手上肯定有跟他谈判的筹码。” “是有,但那是我用来保命。” “我们可以合作。” “晚了,我不信你。” “你会同意的。”长公主语气笃定,信心十足。 周淮笑笑,不语。 两人一时间有些沉默,周淮见谈话无果,便躺回床上,神情懒散,随口问道:“你怎么把我带出来的?” “偷梁换柱。” “又是这招,你们究竟弄了多少个假周淮?” “能造出一个替身,就能造出无数个替身。” “是那羌国的使臣帮忙,才把假周淮运入月淮城的吧?你们怎么合作了?” “利益关系而已。” “哦。”周淮点头,长公主有问必答,倒让周淮不好意思再问了。 长公主看了看她,却开了口:“能告诉我,他为什么非要活捉你吗?或者说,你对他有什么用处?” 周淮摇头,看着长公主失望的眼神,有些恶作剧般笑了:“不如你猜一猜?” “好,那你就听听看我说的对不对。”长公主神情严肃而认真,紧紧盯着周淮的表情开口道:“你和他都从另一个世界而来,但你们并不是亲父女。他让你耗费无数人力物力时间建造的那些塔形建筑,可能是能够送你们回去的东西。但现在那些东西建的差不多,他便想要活捉你……自古祭祀天地和祖先都需要献祭品,我是不是能够猜测:那些塔形的东西想要开启是不是也需要什么引子,或者祭祀品?比如你?” “……” 好一会,周淮才面无表情的开口:“你从西北回来,除了带我,是不是还把档案室的资料给搬空了?” “搬了些,抄录了些。所以,虽然不能肯定,但我觉得应该猜的也八九不离十了。现在,你还确定你的筹码够保命,还是和我合作的赢面更大些?” “怕什么?!我早准备了个办法,一劳永逸。”周淮神神秘秘的眨眨眼,看屋内除了她们两个外空无一人,才开口。 “说说看。” “那些能量塔,有一座地下有地下暗河裂隙,我就派人偷偷将其扩展出几条后填满了炸|药。绝对隐秘,而且保质保量。只要炸毁一座,想再找位置重建可不那么容易。而他寿数将近,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还难说呢,看他到时能拿我怎么办?” “那你为什么还不动手?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是骗你的,其实根本不需要那么多的塔呢?” “可我这边还没有研究出来,也许哪天解开那些谜团,我能够一举消灭他,那以后不就不用担惊受怕了吗?” 长公主皱眉:“一举消灭是什么意思?” “要是那么容易就能让他彻底消失,我早就派人去把行宫炸平了。我怕的是万一他死后又不知道附身到谁的身上,以后想找就难了。” “那如果一直没找到办法消灭他,该怎么办?” “那就听天由命。” “你听天由命随你,我不愿意祖宗打下的江山就这样被你们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两个给毁了。”长公主面带寒霜,似乎十分看不惯周淮的这种态度。 “所以,你想怎样?” 长公主闻言,看着周淮笑的温柔如水,万般柔情:“我确实有个办法,就看阿淮你愿不愿意帮忙了?” 周淮莫名抖了抖,然后僵硬的扯出个笑来说道:“帮完你能放了我吗?” 第72章 承平三十七年,四月中旬,南方草长莺飞,花红柳绿时,西北使臣已经日夜兼程赶到了都城。领队的是能言善辩的蒋文渊,副官却是无官无职,与朝廷和西北的关系都有些边缘化的武明笙。 周淮被长公主命人仔细梳洗妆扮了一番。一身青色软烟罗裙,外罩冰蓝色绣梅花宽袖短衫,金簪玉环,独自坐在御花园的凉亭里,四周空无一人,连花草树木都不到膝高。她一人孤零零的坐在亭中,团扇轻摇,端庄华贵又漫不经心。 “铁打的江山流水的王,我当完了你来当。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 刚刚进园的武明笙信步走进凉亭后问她:“一个人嘀嘀咕咕的,干嘛呢?” 周淮抬头看着武明笙,神情平静的笑笑,才缓缓说道:“安慰下自己。” 武明笙打量着她的神色,远看只觉得身姿纤细,近看才发现,周淮的气色也不太好,就算涂粉抹脂也仍旧挡不住昏沉了数月,导致的精神不济,脸色看起来十分苍白病弱。 武明笙有些心疼,但见周淮不在意,便只能掩下不问,只故作轻松的问道:“这是打算放弃了?” “她想要,那就给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周淮不在意的说完,却见武明笙有些沉默,脸上的笑早已经敛去,眼神幽幽的盯着她问:“给了后,你如何自保?” “西北没了,还有昭国,还有月淮城。这么多东西,就算有我配合,想一一收回去还得费不少时间。对我来说,时间应该已经够了。” 武明笙沉默,半晌才道:“你活的这么自私,有没有想过,若你出事,你的那些属下怎么办?那些对你忠心耿耿的人,他们将性命系于你身……” 周淮有些不悦的打断她:“在死前,我会将他们安排好。” “全送给你的长公主?” “我会给他们选择,想自由离开或者追随她都行。不过,我相信她能做好一个领导者。心胸开阔,惜才爱才。不像我,比起能力更看中忠心。而且,总体来说,她应该算是愿意讲道理守规矩的人。所以,你们可以放心。” 武明笙没有接话,周淮也不再多说,一时气氛有些沉默。 最后还是武明笙开口打破了这平寂:“放心?你想将这事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过去,也得看看大家乐不乐意吧?你就算是对不起天下人,也没有对不起她过,可她呢?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过河拆桥,无情无义。你不在乎,可西北众人心里都不舒服,主辱臣死,这仗肯定是要打的。而且在我出发时,伍癸巳就已经开始清点兵将,现在估计已经到沧澜江边了。你要是心疼你的长公主,那大可传令让他退回去!虽然你也已经放弃他们了,可他们始终还把你当主子,你说退兵,他们肯定会听的。只是,会不会心寒齿冷我就不知道了。你说你看忠心,现在你却对他们的忠心弃如敝履,我为他们不值!” 武明笙一口气说完,就盯着周淮的反应。要知道,在西北,周淮算是白手起家,建立起了新的社会框架和规则。而且她一人独断惯了,为人处世已经定性,那些陪她‘打天下’的属下都知道她的脾气,也习惯了听命于她的这种做事方式。 而现在长公主虽然算是继承大业,可情况却不容乐观,景国几乎可谓是内忧外患。这新官上任还三把火,何况是掌这天下重器?没有功绩,又不是名正言顺,如何坐得稳那位置?周淮好歹还开疆扩土,让西北繁荣昌盛才成为无冕之王,长公主有什么?摄政前无功无名!而西北那帮人,可能是受周淮的洗脑教学影响,也可能是被周淮传染上她的那身匪气,素来就爱张狂无忌,从来不嫌事大,那些人无事都能搅三分,何况现在这种无人管制的情况,那是恨不得捅破了天去,又怎么会安安静静的改旗易帜,选择长公主这样规矩的人当主子?这次出使都城,可不是来听周淮安排‘后事’的,西北众人还等着周淮这次能下定决心,改天换地,而不是让他们换主子。 可惜,纵然这些人死心塌地,周淮的态度却是可有可无,而且见自己已经把话说这个份上了,还是无用,便也直接开□□出实情:“打也无用。你们以为她不放我走是不愿意放虎归山,才打算用强势手段相逼。其实是她不能放。我呆在西北还是呆在皇宫,这事关她生死,具体情况说来话长,但你只需知道:我愿意用我剩下不多的命和我所拥有的一切东西,来换她长命百岁,前程似锦。” “所以,你是真的命不久矣?那你现在是为爱痴狂,还是心灰意冷?” 周淮叹气,有些无奈道:“有区别吗?最终都不是我的。不过,你不要参合进来了。”周淮勉强笑了笑,才继续说道:“你母亲不该让你回来这里。当初将你送回都城,给那个王妃抚养就是错了一次,现在又把你拉进这场争权中,她这个母亲做的真不靠谱。” 武明笙看周淮边说边不赞同的摇头,崩不住‘噗’的一声笑了:“我当着你的面说你长公主的坏话,你就说着我面说我母亲的不是,还真是……” “都是沈大人教的好!”周淮笑着顺她的话说道,脸上露出了几分得意。 武明笙摇头,调侃她:“母亲现在大概已经后悔把你教成这般了。” “后悔也晚了。” 周淮话落,两人都笑了,气氛一时轻松了起来。两人默契的避开了之前的话题,问起了以后的打算。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回月淮城继续办报纸?” 武明笙摇头:“你说的报纸我弄出了框架,剩下的就交给淑颖姐去完善吧。其实我本打算你在哪就陪你在哪,可是现在看你似乎不太需要,那就等你这事了了,我就去四处游历看看吧。” “你母亲知道吗?” 明笙点头笑道:“我一意要来都城时,她应该就猜到了些。” 周淮洒脱一笑:“那现在就走吧,不要掺合也不必等,不然再想脱身就难了。我会派人护送你出都城……一路顺风。” “你要不跟我一起走吧?咱们改名换面,浪迹天涯?”武明笙用着开玩笑的语气说道,头却低垂着盯着手上的那枝桃花,不敢去看周淮的神色。 周淮扶额叹息:“其实我一直觉得挺对不起你的。当初认识你,就是怀有目的得接近。我什么都没有付出,你却因我受制于他,困在行宫。后来接你回西北,以为能护你半生安稳,结果也是因为我一意孤行,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无论落得什么下场,都是自尝苦果,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这一切本与你无关,你不用为我这样奔波,去过你自己的生活吧。二八年华,青春正好,别辜负了。” 既然利用了,事后愧疚又有何用?不过幸好这一切武明笙都心知肚明。她只是不在意的笑笑,从小到大,她的朋友就没几个,对她施以善意的人更少。所以她不在乎被利用。至于有周淮在,她不用受人作践,活的也比其他的郡主更自在。 武明笙洒脱的说道:“并不是所有人都是有目标的活着,我就是混日子的,在哪其实都一样。” “还是走吧。趟浑水,会弄脏衣服的。” “好,我听你的。那从此山高水长,各自珍重?” “珍重。” 武明笙站起身来,却在转身离开前,朝着周淮靠近了几分,将手中一直拿着的一枝粉色桃花斜插|入周淮鬓发间,笑着打量片刻,才留下了一段随时会被风吹远的话:“我从行宫去西北时带了支亲手种的醉芙蓉,准备送给你,可惜见到你时花已经谢了,就没有告诉你。这次来都城,我从月淮城外摘了这枝桃花,摘时正含苞待放,现在也谢的只剩这一朵了。你说,是不是我们相遇的时间不对,才总是错过?” 武明笙说完,没有等周淮的反应,就已经头也不回的走了。周淮却怔愣的摸着发间的花朵,缓缓取了下来,拿在手中端详了半晌,脸上的复杂神情,直到婢女过来添壶新茶时才又恢复成了原来云淡风轻的样子。 第73章 四月末,周淮召见蒋文渊等一干使臣,正式表明她的态度:她与长公主妻妻一体,她的也是长公主的。而西北本来就是景国的,希望众人稍安勿躁,并且全力配合长公主接下来的安排。 蒋文渊等人闻言,皆失望而去。沈悔得到消息后,无奈长叹。面对与蒋文渊一起过来接任西北诸州事务的官员,也只能退让。等安排好长公主的人,又将换下来的人‘调任’到都城任职后,沈悔手上的权已经分出去大半。 这一番人事变动权势交接过后,长公主投桃报李,也为了消减周淮的威望,在西北发布了一系列惠民新政,拉拢了不少人心。至此,周淮在西北的一言堂才总算结束。西北经此一番大洗牌,唯有昭国还保留些周淮的心腹旧部。 可五月初,东边的昭帝莫子期却先按耐不住了。 自昭国复国后,不仅昭帝莫子期对周淮的命令百依百顺,就连整个昭国子民都成为了周淮的坚实后盾。而自从传出周淮被长公主掳到皇宫软禁的消息后,昭国内就有万人联名上书请求莫子期以国主身份出面与景国交涉此事。并且民间开始自发组织筹集了一批钱粮,其中不乏官史和豪绅富贾的身影,这些将周淮当做救他们脱离苦海的昭国人表示:周淮对昭国有大恩大德,他们昭国人不能无情无义,如果长公主不接受赎回周淮就直接动用武力。 在得知西北使臣入朝廷却无功而返后,昭国三万余青少年带着他们自己制作的武器和干粮,打着周淮是天人下凡来救苦救难的圣女,长公主加害圣女乃是违背天意的口号,来到景国边境集结。昭国驻防在羌国边境的十万军队暴动,绑了主将后擅自将营地搬到了景国边境,等莫子期得到消息,民意已不开逆改。 莫子期无奈,只能在告知沈悔此事以后又向长公主递来国书。要求摄政长公主放周淮回西北,并且就软禁之事公开向周淮道歉,以及撤回派去西北的诸官吏,否则将不得不诉诸武力来解决此事。 消息传出,准备看景国好戏的羌国和西戎有些目瞪口呆,然后迅速给长公主发来国书,暗示如果有什么需要,比如发兵‘收服’西北,和牵制昭国兵力什么的,他们很乐意帮忙。当然,事后的‘谢礼’也谈到了,金银珠宝,宝马美人都不用,他们与景国的友谊情比金坚,所以,只要把西北研发的那些武器图纸给他们一份就行。他们可是听说长公主离开西北时带走了不少的好东西。 而此时在宫中无所事事的周淮,正枯坐在小院紫薇树下的石墩旁,看着圆桌上一口未动的菜,平静的将盘碟悉数扫落,冷冷的对一旁侍立的尚食局女官道:“换个厨子,再仔细研究下我给的那膳方,给我重新做。” 女官点头应是,然后就没有反应了。 周淮一愣,怒火值上涨:“那还不快去,没看到我在发火吗?” 女官点头,默默行了一礼,让婢女上前收拾好残局才退下。 周淮无力的挥手让所有人都下去后,就趴在了桌上,一动不动。 长公主过来看着她目光放空,不知在想什么的样子,也没打扰,只轻轻的坐在旁边的石墩上,静静等着周淮回神。 “你怎么有空过来?”身旁多了一个人的气息,让周淮有些皱眉。 长公主却是神情关心,语气温柔的笑着回道:“听说你这两天没怎么东西,要不要请御医过来诊脉?” “不用了,只是最近天渐热,没什么胃口。如果你真放不下心,就帮忙把这膳方抄录下来,张帖成榜,告示天下,让真正有好手艺的厨子来宫里做……” “你厨艺不就很好吗?” 周淮挑眉,看着长公主道:“你想让我这个客人自己动手?” 长公主沉默,看周淮神情有些阴沉,似乎心情不太好,便只能顺着她的意思来。接过了膳方,仔细看过后,才点头应允她:“好。” 话题结束,两人一时无言,只默默对坐。婢女端来新茶,两人依旧相顾无言。 周淮顾自品茶,长公主却忽然提起了昭国异动,笑昭国百姓真会找借口,什么事只要冠上个‘天意’,就显得正气凛然。 她语气嘲讽,周淮闻言却没有任何反应,但内心还是有些意外。 武明泰封她为圣女,西北的百姓对圣女这个封号没有什么感觉,知道更多的是周淮出身不凡,称霸西北,手段狠戾。反倒是昭国的百姓对圣女这个称号更有认同感,将派兵来襄助他们赶走侵略者,并且帮他们重铸家园的周淮当成了精神支柱,顶礼膜拜。 周淮一时有些无言,不知该说些什么。长公主已经又转了话题。 “本宫准备封你个爵位,你觉得‘西宁侯’怎样?” “封女侯爵,好像是前朝的事,景国可没有这先例。而且封侯挂印,你这是要帮我正名?那之前说我是逆臣的那些人怎么办?还有那些老顽固们会同意? ” 周淮说完勾唇先笑了。一提起女侯,她就只能想到史上唯一封侯的女将军秦良玉,封的还是‘忠贞侯’。而她这样随时都可能搅风搅雨的,也能封侯?西宁侯?长公主难道不觉得,有她在,西北怕是宁不了? “只要你愿意,这些事本宫自会解决。府邸就在本宫府邸的右边,是曾经的皇子府,本宫已经派人去重新改建装潢过了,等过几日你身体好些了,就可以搬过去。” “皇子府改建起来的。”周淮喃喃,沉吟半晌才问:“你准备让我在里面呆多久?” “等过两年事情安定了,就好了。” 周淮听出了她的敷衍,直接就问:“你还记得我们之间的十年之约吗?” “记得,你说‘若十年后你仍旧没有喜欢上我,我就把玉鱼还你,从此再不打扰。’” “是的,还有一年就到了。那……武凉月,你现在可有一点点喜欢我?” “本宫现在无心儿女私情。既然你无碍,就好好休息,照顾好自己。本宫还有事要忙,先走了。”长公主说完,不等周淮的反应,就快步走了,只是背影有些踉跄,看起来有几分狼狈而逃的意味。 周淮盯着她的背影,目光幽深,神情难辨。 次日,周淮在小院放纸鸢,武凉城亲自带着人给周淮送来了一整头炭烤乳羊。 周淮对他的到来有几分惊讶,为对方竟然还能自由出入皇宫惊讶,更为对方突然找上自己有些意外。不过再多讶异,她也只是将手中纸鸢交给旁人后,就不动声色的准备看对方要做什么。 她因为记录里是武凉城称帝,周怀玉入宫,便无端厌恶了武凉城。这一世,已经到了娶妻年龄的武凉城,作为一个皇子,却迟迟没封王没封地,更没有离京,这些都是周淮明里暗里插手的功劳。 其实说到底,是周淮亏欠了武凉城。可是,周淮就是这样睚眦必报又任性的性子,武凉城的存在,让她如鲠在喉。若不是武明泰看着,她可能都不会让武凉城活到现在。 可武凉城一袭红袍,一进小院,便颇有主人架势,热情的招呼着周淮:“听说你没胃口?我给你寻了道好菜。来,尝尝这个。” 周淮看着他,没动静。 “难道怕有毒?放心,我可以先吃给你看。” “膻,没兴趣。”周淮摇头,神情淡淡。 周淮一身墨衣,态度冷淡疏远,武凉城却不在意,对她的话更是充耳不闻,只自顾自的继续热情招呼她:“来试试这个炭烤乳羊。这道菜可有讲究,选材时要选那即将临盆的母羊,放血剥皮后投入炭火中烧烤,当炭火将母羊全身烤熟之后再开膛破腹,取出里面的乳羊,撒上调料,这菜就算成了。怎样?尝尝?” 周淮看着武凉城边说边动手剖羊肚,然后把那模糊有个样子的小羊羔摆到了自己的桌上,有些无语的吐槽了一句:“哪来的棒锤?!” “来,趁热吃。这乳羊吃起来皮酥肉嫩,味道鲜美,肯定合你口味。”武凉城见周淮依旧不动,他便亲自上前,一撕一扯,将那乳羊的一只后腿扯下,然后边说边翘着兰花指递到了周淮的面前。 周淮摇头,后退了一步。 武凉城看到她的动作,脸色瞬间阴沉如水,让周淮以为下一刻他就会拔剑扑过来与她拼命。 周淮见此,只能匆忙扯出抹笑来说道:“太大块了,吃不了,你先放着,等会让厨子改下刀。” “这个容易,我帮你撕开就是,只要你喜欢就好。”武凉城立刻又开心了起来,说完果然翘着兰花指将乳羊腿一点点撕成条状,又仔细蘸了调味料,整整齐齐的码放在周淮面前的碟内。 周淮看着盘中还能看见腥红的血丝的肉块,鼻间闻着那调料也掩不住羊膻味。她有些反胃,也不由得想起了之前就得到的消息:武凉城夺权成功的当晚,就把他的几个兄弟子侄都给杀了,连还在肚子里的婴儿都没有放过,弄出好几起一尸两命的惨案,暴虐行径简直令人发指。 周淮看着笑容灿烂,看起来十分风流潇洒的武凉城,脸色顿时有些发青,抚额问:“你来究竟有什么事?” 武凉城笑容依旧的说道:“也没什么大事,你先尝一尝这个,咱们边吃边聊?” 周淮忍无可忍,直接掀了筷子碗碟,不耐烦的斥道:“边吃边聊你大爷啊?离我远点!有事就说,没事快滚!” 第74章 “我好心好意,你竟这般对我?” 武凉城愤愤不平的看着周淮质问出口,周淮却神情淡淡又毫不客气的直接赶人:“出去。” 武凉城大怒,脸色铁青道:“周淮,你应该识时务一些。若等武凉月真靠那快排出五服外的旁支幼儿垂帘听政了,对你可没什么好处。只有我坐上那位子,才会让大家都好!现在皇子中只剩我一个,那位子也必须只属于我。这次我亲自来寻你合作,是给你机会,你可别不识抬举!” 武凉城说完,神情中得意与威胁并存,但最后还是得意占据上风。 从来皇室子嗣都难养活。老太上皇武博文除了景国开国皇帝武允昊,就只有一个幼子武允振长大成人,封为了靖亲王,这一支到武明笙这里,就因为没有男丁,剥夺了爵位。 而武允昊这边,也是子嗣单薄。武明泰的亲兄弟,基本已经死的死残的残,都断了香火,‘允’字辈、‘明’字辈的算是都无缘皇位了。接下来的一辈,也就是‘凉’字辈的,倒是有几个,但被武凉城这么一折腾,现在也就剩他一独苗。眼看除了他,就只能从祖父武博文的兄弟那一支里选储君。虽然那些人也是皇室宗亲,但武凉城一直认为,长公主从那隔了几代的旁支里选储君,是背宗忘典,与其让那些旁支得势,夺走祖宗江山,还不如捏着鼻子认他。至少他认为武明泰肯定是会站在他这边,支持他的,不然以他发动宫变屠戮皇子皇孙的这等大罪,怎么可能还会让他这般逍遥自在? 武凉城信心十足,可周淮却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他冷笑:“只属于你?这么大口气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还是你脑子被驴踢了?只要军政财尽握在手,等皇子都死光了,立个女帝还不容易?!” 再说,侄子没了,不是还有侄女吗?一样能将家族传续下去。周淮心中对武凉城的话,不以为然。而且她不仅小心眼,还十分自傲,纵然身陷囹圄,也不想与武凉城合作,所以,她不等武凉城开口,再次赶人:“算了,话不投机半句多,慢走不送。” “你真不再好好考虑下?”武凉城这回是真的怒了,这一句话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说出来的。周淮的态度却只是摇了摇头,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 武凉城手握刚才还在剖羊腹的匕首,冷笑:“我可不是他们,为天下为私利,顾虑太多不敢动手。我只要你,得不到的毁掉就好了,全部毁掉,一了百了。” 话落,不待周淮反应,刀已朝周淮脖颈挥去。 周淮闪身避开,几缕长发却还是落了下来。周淮看着那缕头,冷了脸,挽袖就准备与武凉城来一场生死相博。 这时,一队侍卫却迅速飞奔过来,拔刀围住了还拿着匕首的武凉城,并戒备的盯着两人的动作,却又并不敢直视这两人的微垂着眼。 武凉城看着这些侍卫竟然敢对着他拔刀,不由神情一沉,阴测测的笑了两声,连声说了两句‘好胆’,才弯下腰小心拾起地上的断发,收在了袖中,就准备转身走人。 周淮见他的动作一愣,然后便生起一股被冒犯后的杀意。周淮一怒之下,便夺过身旁人的大刀就朝武凉城砍去。 刀刃锋利,动作利索,若不是武凉城反应及时,横握匕首挡在了身前,才躲过一劫。 “你想杀我?!枉费我时时念着你,还想帮你一把!结果你就这样回报我的?无情无义,狼心狗肺的东西!” 周淮不答,继续向上,速如闪电,劈、砍、切、挑,不过三五招,刀就再次压着武凉城的匕首贴在他胸前,双手握刀用力下压,语气却轻蔑又嘲讽:“你又算个什么东西?”周淮眼神冷漠,一脸不屑的说完,又接着道:“反正是为她铺路,也不多你一个冤死鬼,要怪就怪你不找个安生的地方好好窝着,偏在我面前晃荡。” “你敢?!”武凉城大惊,忙向旁边围着的侍卫大呼:“你们都是死人吗?!” 侍卫们闻言,却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犹豫不定。 武凉城见此,怒火冲天,直接大吼道:“若本皇子出了事,你们这群蠢货也都别想活!” 最后还是看武凉城已经被自己的匕首背槽压出了一道血痕,那些侍卫才小心翼翼得试着上前用刀鞘隔开了两人。 武凉城一身狼狈,气急败坏的推开侍卫,在拂袖而去前还放出狠话:“周淮,你给我等着!今日之辱,他日我必双倍奉还!” 周淮冷眼看着那踉跄而去的背影,收刀回鞘。看着周围还小心盯着她的侍卫,对这群没有命令突然闯入来侍卫们选择视而不见,只抬头扫了眼四周屋檐或屋顶上刚刚出现过的几个反光点位置,不动声色的缓缓摇了摇头,便喃喃自语了一句:“真是扫兴。” 而此时远在太极殿处理政务的长公主,听了新报上来关于周淮那边的消息后,脸上一黑,搁了朱笔,下令:“重新换批机灵点的过去。告诉他们,没到生死攸关,就别出现在她面前。还有那些地下暗道,也都给我盯紧了。” 等那人应声离开后,一旁正帮她打理后宫事务的卫璇笑了,她身穿鹅黄宫裙,语气温和的开口道:“怎么不直接找人贴身跟着,不是更方便?” “她不喜欢有人靠太近,也不会受人看管。万一把她惹怒了,怕就不是折几个人手那么简单。” 卫璇失笑:“这么多年,她桀骜不驯的性子怎还没变?!” 长公主闻言,也顺口埋怨:“可不,一闲就爱给我惹事。” “既然她闲得无聊,不如就将这后宫的事交由她来打理?她可比我这个表姐管的名正言顺,也正好可以看看她对你的真心。” 卫璇看着整天忙的脚不沾地的长公主,有心想让周淮来帮帮她。不管周淮会不会打理后宫事务,只要周淮肯出面为长公主做事,朝堂上那些想混水摸鱼或者别有用心的官员们,听到周淮那个夜枭的名号,多少会安份些。 长公主知道有周淮帮忙,她能省不少事,但多方面考虑了下,还是摇了摇头 ,说道:“哪来什么名正言顺?两个女人的婚事,不过是一场戏罢了。至于真心,怕是都没有的。” 卫璇不解:“可是听说她对你很好啊?难道是谣传?” 长公主摇头,唇边却不由勾起抹嘲讽的笑来:“好是真的,真心是不是就不知道了。看看她对廖其微和武凉城的手段。还有锦笙,临走时也为了她来找过本宫,这样薄情寡义的人,哪里能有什么真心?” 已经嫁作人妇的卫璇闻言打趣她:“原来你是不信她的深情。” 深情吗?长公主想到周淮往日对自己时有求必应的态度,脸上神情渐缓。可一想到,若是将来周淮不喜欢自己了,自己的下场恐怕还不如他们,她的脸色便又恢复了淡然。 长公主像是故意忽略了一般:周淮从来都不曾喜欢过他们任何一个。在外人眼中,喜欢周淮的那三人,个个出身不俗,一个是前丞相的外孙女,一个是有封号的锦笙郡主,一个是宠妃生的皇子。但在周淮看来,一个是朋友,一个是属下,最后一个只能算是路人。 所以,她们会变成如今这般互相防备的样子,说是国仇家恨实在太虚,倒不如说是长公主想以周淮的无情为借口,拒绝接受这份感情。 而周淮目前为止还以为长公主是贪恋权势,因为自己权势滔天,让长公主如芒在背,才扣押了她。只要等长公主拿到她想要的,她们还有可能在一起。但其实她根本不知道,真正让长公主在意的是知道她来自异时空的不安定感。 在长公主看来,周淮如清风,又像白云,可以看见,可以感受,却不能捕捉,不能独属她一人。那么,既然已经知道迟早会失去,不如不去拥有,这才是避免伤痛自我保护的最好方式。所以,长公主已经将她们的未来判了死刑,周淮却还盼着长公主会感动,她们最终还会在一起。 长公主想到前几日行宫那边传来的消息,眸底浮出一抹哀伤,下一瞬又似从未出现过般被掩去,表面上仍是一贯的云淡风轻:“是啊,世间深情人千千万,唯她不是。” 卫璇想到之前在御花园内远远看到的消瘦人影,只摇头不语。 长公主见她这表情,不由有些皱眉问道:“你见过她了?” “嗯。前几日去见姑母时,在御花园里碰巧看见她了。” “然后?” “只是看了一眼,比想象中的好。那个顽劣的小孩子,也长大了。” 长公主颇为不满的啍道:“哪好了?不还是那么坏吗?” “也许她对别人来说是坏,但对你呢?你感觉不到她的好吗?还是故意去拒绝感受或者漠视那个人的好?” 卫璇说完,见长公主沉默不语,神色中却带着迷茫,不由摇头叹道:“当喜欢一个人时,努力些,是没错的。若当年,我有她对你时不顾一切的勇气,不用全部,只要一点点,我都会跟着他走,那现在结局是不是都不一样了?我和他应该在天涯海角的某一处,或贫困或悠然的生活,但总比现在阴阳两隔的好。” “表姐,她是女的,你还真想我和她在一起啊?” “女子又如何?她给你的聘礼,这世上还有第二个人拿的出来吗?就算真有和她权势比肩的人,又肯为你这般吗?” “那场婚礼不过是场交易,她并非良人。”长公主咬死不肯承认周淮是良配,不然她怕自己将来想起那人会后悔。 “良人要看你怎样认为。“我就听说那月淮城里,有个叫有凤来仪的园子,里面的格局和摆设就是按照你的永乐宫和公主府建起来的,听说大小面积都是一模一样,这还不够有心?”卫璇自己对生活已经没了期待,但还是希望长公主能够获得幸福,虽然她对周淮也没什么好感,可还是想劝劝长公主,珍惜缘分。 “别人误传罢了,我当时住的是满院梅花的香雪院,只有成亲时在她住的问竹轩里呆过两天。” “记这么清楚呢?”卫璇不怀好意。 “表姐……”长公主无奈叹息,耳朵却变得绯红欲滴。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缘分本不可强求。我只是希望你将来回想起往事时,不会后悔。” “表姐你今日有些反常啊,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自从前几天收到行宫那边的密函后,你的心情就不太好。我就大胆猜了猜,是不是和那周淮有关?只是你不愿意说,那我也不问,你自己把握分寸就好。”卫璇说完,又埋首公案,处理事情去了。 长公主却坐在那里,犹豫再三,才终于开口道:“表姐,我需要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帮我做件事。” “如果小峥能行,就让他去做怎样?我弟那心思,你也是知道的,只要你一句话,他就能赴汤蹈火。” 长公主避开卫璇幸灾乐祸般的目光,点头同意:“……咳咳,那就他吧。” 第75章 五月中旬,边境线上,当昭国军队刚刚踏过景国国境线时,有位普普通通的厨子揭了悬赏榜,然后悄无声息的入了宫。 那厨子不仅仅做出了周淮要求的膳食方上那道菜,还做了许多名菜和地方风俗小吃,呈给周淮品尝,并且为这些菜取了一堆稀奇古怪又好玩的名字。 比如用炸虾片为材料的一道菜,取名是‘白梅胜雪’。一道简单的豆浆煮鱼片,取名‘行云流水’。还有用八种海鲜做的汤,取名‘八仙过海’。以及凉拌过的几样时令蔬菜,码成一幅画后就取名叫‘千娇百媚’。 也有并不常见的民间风味,比如那道取名‘白虹’的民间糕花。这糕花做起来不难,但要做好却十分考验手艺,需要借用针、梳、刀、剪等工具,靠捏、剪、修、缀而成。等成形蒸熟后,再勾画着彩,然后用竹签插在圆形的面糕上。因为糕花是不重样的,必须得精心巧手,成品摆出来才会华丽秀美,形态逼真,五彩缤纷。只是周淮面前摆的这份面花,上面却不是普通的花鸟异兽,而是一支看着就军纪严明的军队,士兵们刀枪剑戟林立,整装待发,直接给人一种气势如虹的逼迫感。 还有那些原材料众多且工序繁琐的也有不少,如‘地不爱宝’,‘万食俱备’等等,这些菜中所用到的煎、炒、烹、炸等多种方法,炮制起来不输佛跳墙的讲究。甚至还有一道用瓜果雕刻过后拼成七层宫阙模样的拼盘,名为‘浮屠’,但宫阙旁边却偏偏又刻了只惟妙惟肖的金虎,刀工精湛,构思巧妙,当称一绝。 只是周淮看着那些菜,却没有动箸。 外面的天空阴沉沉的,就像此时周淮的心情一样,风雨欲来。 小院外不远的一处阁楼上,卫琤看着向他禀报的侍卫,脸色铁青,比周淮更难看。他愤愤低语:“都是废物吗?连着进去二批人,都没个音信传出来……” 那侍卫垂头懦懦不安的询问:“大人,那晚上还需要再派人进去吗?” “派去送死吗?!算了,我亲自去,就不信这小院真跟铁桶一样,有进无出。” 卫峥说完,就带着一支小队气冲冲的闯入了周淮的院子。 看着淡然坐在厅中,对他的到来毫不意外的周淮,卫琤一脸‘我就是来找茬’的样子,推开挡在他和周淮中间的守卫,扫了眼桌上的菜,开口就是嘲讽:“白虹贯日,宫邻金虎?这样能让人一眼的暗语还是不要丢人现眼了吧!” 周淮抬头淡淡扫了眼不请自来,并且是很不礼貌的带着人直接闯入的恶客,静默不语。 卫峥看她不接话,冷哼一声,自顾自道:“还是你们故意这样明目张胆的传递消息,毫不避讳?” 周淮目光一冷,反刺了回去:“总比有些人总派些废物来烦人强?” 卫峥想到昨夜折损的两队人马,脸色难看的辨驳周淮:“那只能说明你得罪了太多人。听说四殿下从你这离开后,就放出话来说,不惜一切,要你性命。” “怎么可能,我记得小时候的四皇子可爱又善良呢。” 卫峥咬牙切齿,说了一句恶心周淮也恶心了他自己的话:“可是他现在不可爱不善良了。” “你的目的就是来恶心我的?” 卫峥一愣,似是想起了什么,顿时收敛了怒火,脸上反倒扬起抹完美的假笑,从属下手上接过一个小酒坛,热情的说道:“怎么会,刚刚是我在跟你开玩笑呢,周大小姐应该不会较真吧?我们可算是自幼相识,这么多年不见,自当要好好叙叙旧不是?之前是我公务繁忙,没尽到地主之谊,还请周大小姐勿怪,今日沐休,我便带了坛好酒过来登门拜访,希望没有打扰到周大小姐。” “呵呵。”周淮看着假惺惺的卫峥,冷笑以对。 卫峥也不觉尴尬,还亲自动手倒了两杯酒,才道:“要不,我先自罚一杯以作赔罪?之前是我的不对,希望周大小姐大人大量。”卫峥说完,直接喝了一杯,等满上后又开口:“这一杯我敬周大小姐,先干为敬。” 周淮冷眼看他喝完,也没有任何反应,只吐出两字:“不喝。” 卫峥脸上的笑一僵,看周淮如此不给面子,也懒得再演,直接语带威胁的开口:“周大小姐这是想敬酒不吃吃罚酒?” “就凭你?!” “周大小姐想试一试?” “你还有试的人?没发现你带进院的那些人,好像都不见了吗?” 卫峥一惊,让身旁的属下出去看看,结果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那个属下也没有回来,他这才慌了。 周淮看着他,这才慢悠悠的开口了:“当年那场和局时,你姐以个人名义许下我一个条件。虽然她没能帮到我什么忙,但是也没落井下石,所以,看她面子,我饶你一命。现在,立刻消失在我面前。” “好大的口气!我好歹也是朝中官员,岂是你……” 周淮直接打断他的话,面无表情的回他:“你想刺杀我。就凭这个理由,我现在就能弄死你。” “你有何证据?” “等杀了再找证据也不迟。” “狂妄!”卫峥大怒,直接挥袖掀桌,站起身来就要拔剑砍人。 周淮没有料到他如此没有风度,一时避开不及,被汤汁碗碟以及酒水溅出一身污渍,顿时脸色铁青,眼中寒光如刀,看着闻声进来的护卫,就要开口让卫峥毙命于此,结果身体摇晃了几下,‘砰’的一声倒地不起,厅中顿时一片混乱。 等长公主知道消息,迅速赶来时,就看见周淮身上被酒溅到的地方都起了红疹,全身发热,缩着身子在床上发抖。再听到御医说,红疹增多,药石罔效,情况紧急,可能要性命之忧时。长公主便气急败坏的令人找来卫峥,等问清楚了经过,暴怒之下,直接扇了卫峥一耳光,怒斥:“我的千叮咛万嘱咐,你全当耳旁风了吗?!” 卫峥捂着脸,不可置信的问:“你为了她打我?” 长公主神情冷漠:“她若死了,你就等着陪葬吧。” 卫峥一愣,脸扭曲了一瞬,才神色阴沉的说道:“不是你让我去试探的吗?” 卫峥在知道长公主让他去找周淮麻烦时,还满心欢喜,以为是长公主厌了周淮,故意让他去修理周淮。结果没想到,直接被打了脸。 “我是让你赶她走,不是让你要她命!”长公主怒斥卫峥,毫不客气。她只是想让卫琤传递出她不想让周淮呆在宫里,随便趁机探探周淮的虚实,卫峥却做的这般过分,让她恼怒不已,干脆直接唤过侍卫:“把他丢出皇宫。” 长公主让十多位御医就在小院安歇,以便随时待命。她则寸步不离的在周淮床前亲自守着。 等到下半夜,有风吹过纱窗,雷声也紧跟着响起。不一会,雨就开始的凄凄下了起来。 第二天清晨,一夜用药的周淮,身上的红疹消了,但高热仍就未退,脸上潮红,身上衣服汗湿了一片,病情再次加重。长公主毫不留情的剥去了卫峥的职位,杖责六十,关入大牢。 幸好第三天的傍晚,周淮醒了过来。长公主赶来看她时,周淮正喝着清粥。 长公主长舒了一口气,让婢女们都退下后才问道:“感觉怎么样?” 周淮没好气的撇了她一眼,口气不怎么好的开口:“虽然我不想我们以后成怨偶,但你真当我没脾气了?” “这次的事,是我的失误。” “失误?!你就用这两个字来概括这件事?” “那你想如何?” “不是我想如何,是你想杀我!”周淮神情平静的陈述着事实,眼中却有无数情绪翻涌。 在她们成亲之前,周淮曾派人在民间造势,大肆渲染过了她们间的‘爱情’。如今闹成这般貌合神离,互相算计,不得不说声讽刺。 “我若想杀你,你还能醒过来吗?” “那是因为你不敢自己动手,怕西北动乱,怕行宫那边知道,会让你为我陪葬。” 长公主看着周淮嘲讽的神情,脸上表情愈发清冷:“既然如此,那我又怎么会派卫峥来害你?” “那是他蠢,不知道我对酒有这么大的反应。” 确实挺大的反应。长公主想起第二夜时周淮的异常,不由蹙眉。突然没了再聊下去的兴致:“既然你非把责任算在我身上,我也无话可说。”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只好再原谅你一次了。幸好我没有就这样窝囊的死了,不然真是阴沟里翻船,惹人笑话了。” 长公主见周淮对此事竟这般重重拿起轻轻放下,不由挑眉。还以为周淮醒来会大发雷霆,报复回去,就算自己没事,卫峥那边不死也得脱层皮,没想到就这样轻易过去了?想到昨夜自称为周怀玉的那个人说的话,她不禁试探的喊道:“周淮?” “嗯?” 长公主盯着周淮,准确说是用探究的眼神将周淮的脸像研究什么不明物体一样仔仔细细的探寻了一遍,还是有些不确认的又喊了个名字:“周怀玉?” “什么意思?” “你是谁?” 周淮闻言一愣,眼珠一转,便呲牙咧嘴冲长公主扮了个凶狠鬼脸,道:“你看我是谁?” 长公主盯着周淮,没被吓到,倒是点了点头似确认了下来,道:“昨夜,你这身体里有个自称叫周怀玉的,醒来后给本宫讲了个故事。说地狱有只恶鬼,逃回人间借尸还魂,会为祸苍生。因为她是恶鬼,即使披上人皮也是不通人性。但若要除此恶鬼,只需将那两块玉鱼都损毁即可。” 周淮看着一本正经神情严肃的长公主,哈哈大笑:“那你按她说的试试吧。” 长公主摇头:“你们两个,我更不信她。但现在,我忽然不确定你还是不是你了。” 周淮看出长公主的怀疑和警惕,无奈得摊摊手,神情淡然的解释:“我当然是我,只是在阎王殿里走一遭,忽然就想做个好人了。” “那你把另一块玉鱼也交给我保管吧,以防万一你哪天忽然想做大魔头了。” “这样吧,你能把另一块毁掉,我就把我这块给你。” 长公主抿唇,思索片刻后说道:“我可以用一个消息跟你交换。” “我知道你知道的所有关于我的消息。” “……那你好自为之。” 第76章 周淮对自己的情报人员信心满满,没想到才过了几天,就被打击的垂头丧气。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武凉城宫变,导致太子薨了,武明泰都没有什么反应。但为了抓住自己,他却派了两千人马要在都城大动干戈。而等周淮得到消息时,她所住的小院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周淮只能仓促应战,作困兽之斗。 外面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皇宫地道里,一百血衣卫对上武明泰派来的二千精锐。狭路相逢,嘶杀阵天。周淮拔刀亲自迎上,力战到底。 几条暗道都尽被血染红,如同红毯一直铺到出口处,血衣卫已经战到只剩下十来人,而对方的二千精兵却还剩下三四百人。入眼处,尸骨如山,堵塞甬道,也堵了出口和后路。 若不是禁卫军找到了暗道入口,强攻下来,抗下了那些精兵的攻击,周淮这次就要栽在这里了。 一场苦战过后,周淮脱力的靠着墙坐着,边歇息边看着余下的禁卫军们搜索救治伤患,和搬着那一具具还未完全冷却的尸体,默默无言。 暗道内血腥味冲鼻,令人作呕。那些尸体垒叠在一起,以衣服来分,人数最多的是武明泰派的那二千精兵,除了逃跑的一百余人外,其他的就都在这了。其次就是禁卫军,他们用了近乎两倍的代价,才救下了周淮,逼着那一百多精兵败退。然后就是血衣卫,一百血衣卫,活下来的十来人个个带伤,而血衣卫的尸体也是最好分辨的,因为找不出几具完整的。 禁卫军副统领看着凄惨的现场,带着刚刚包扎好的伤口,让几个心腹守卫在旁,朝周淮走去。 周淮看着他,压低声音小声询问:“你过来干嘛?难道计划有变?” 一脸胡须的副统领低头回到:“不,属下来,只是想告诉主子。机会只有一次,若这次不能把您救出去,西北将再无人也无力来救您了。” “我知道。” “那主子为什么不采纳属下的建议,在地道中选择位置埋好□□,来做谈判筹码,您也不必如此冒险行事。” “事已至此,还是按原计划,兵分两路。” “好吧。不过属下已经将卫皇后抓来了,留给您做人质,以防万一。还有这二十名心腹好手,也请主子带上,一切以安全脱险为要。” 周淮诧异:“听说她不是已经疯了吗?你用了药?” “是的,迷|药。虽然卫皇后疯了,但她终是长公主的生母。有她在,主子出去的几率也大一些。” 周淮摇头拒绝:“不用。人手你自己留着,我这边出了城就有接应。” “主子,请不要冒险行事,也别让兄弟们的牺牲白废。您大概还不能清楚认知到,您的生死关乎着多少人的未来。” “既然我还没死,你就别自作主张。独孤白,武凉城宫变那事发生还没多久,你的那些心腹,你能确定吗?” 独孤白坚持:“那主子带着卫皇后吧。” “行。”周淮微微皱眉,还是答应下来,然后带着还能行动的血衣卫,悄悄从暗道的另一层撤走,留下独孤白为她扫尾。 而周淮没走多久,长公主就得到手下传来的消息:禁军副统领其实是西北七神童之一的独孤白冒替的,他还准备将受伤昏迷的周淮掩在运尸车里,悄悄运出宫外。 长公主带着侍卫立刻赶到宫门口,拦住了运送尸体的车队,对着走在最前面的一个满脸胡须的大汉打量片刻后,一语叫破他的真名:“独孤白?久闻大名。” “不敢当,殿下倒是好狠的心。这是要赶尽杀绝吗?!”独孤白说完,就毅然决然的拔刀快步向长公主冲去,欲拿下长公主来挟令众人放行。 可惜,长公主身旁的侍卫上前以身阻挡,长公主趁机躲了过去。独孤白本就在之前的拼杀中受了伤,此时又遭围攻,不一会身上便出现无数大大小小或深或浅的伤口。 独孤白眼见无力回天,干脆横刀准备自刎,结果被人偷袭打晕绑住。 长公主见此立刻对侍卫们下令:“查。” 几百辆单轮推板车,分成了两个队伍,排队经过宫门,车上堆满了鲜血淋漓的尸体,一眼看不到尾。 这两个长队,一队是即将送出宫外给家属认领殓葬的禁卫军,一队是即将送去城外乱葬岗的‘无名’尸体。现在都被油布遮盖着,变成一座座小山。 天空中还下着大雨,淋在那些被掀开油布后露出的尸体上。然后雨水变出血水,染红了尸体垫着的白布后又滴到地上,渐渐的从两条长长的红色印痕变成一片血河,流过那些正一具具翻开尸体仔细查看的士兵脚边,最后远去消失。 近一个时辰后,在擦干净无数个青白的死人脸后,周淮依旧无影无踪。 “中计了!走,去暗道。”长公主说完,当即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此时在另一条直接通往宫外的暗道出口处,周淮却被武凉城和令狐寂带人拦住了。 几拔箭雨过后,周淮这边的人所剩无几。武凉城和令狐寂才出现,直面周淮。 “怎么是你们?!”周淮惊疑不定的看着他们二人,眼中杀意渐起。 “我逃出来后,就一直想再见您一面。”令狐寂满脸狠戾,冷笑看着一身血污,肩上还中了一箭的周淮。 “然后杀了我?” 令狐寂拔出刀:“难道不该吗?大家一起辛苦努力打下的西北,最后却被你送给了别人,那么,还有什么是不能做的?” 周淮疑惑:“就算你杀了我,也轮不到你取而代之。” “莫子期能替代你。” “原来如此。”周淮点头,又看了看武凉城,想拖延时间,才问道:“你又是为何?” “我和他不是一伙的哦。我嘛,想抓你,想杀你,还想吻你……嗯,在确定前,先抓住你总是没错的。” 令狐寂闻言皱眉,对武凉城说道:“四皇子,刚刚不是说好,直接杀了,尸体归你吗?” “那我就改变主意了呗!尸体哪有活的好玩。” 令狐寂冷笑:“她必须死。” 武凉城有些兴奋的提议道:“不如我们打一场,谁赢了就听谁的?” “神经病!”令狐寂骂完,冷哼一声,就拔刀朝着一脸看好戏表情的周淮冲了过去。 四皇子拔剑拦住,两人你来我往,打的不宜热乎。 周淮无语的看着打得热闹的两人,看了看离出口的距离,又问道:“你们是怎么知道这条暗道的?” 武凉城停手,自认为邪魅勾人的朝周淮一笑,解释给她听:“这还不容易?!把皇宫大范围翻修一遍的花费用来买通你手下够不够?” 周淮见状身子一抖,想用手上的刀呼死他,最后忍无可忍的吐槽:“你拿剑的时候,另一只手能不能不松开你的兰花指?” 武凉城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问道:“你不喜欢?” “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变成了这个鬼样?还产生了这么错误的认知?” “你不是喜欢女人吗?” “……所以?” “我也可以很温柔。” “呵呵。”周淮面无表情的回他:“你还是先自宫吧。” “你不喜欢孩子吗?” “我只睡我喜欢的人。所以,孩子这事还得看对方愿不愿意。”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武凉月那样的。不接受相似类型的,也不接受替身。” “你们聊完了吗?”令狐寂神情冰冷,看着他两人,大有要把他们两人都给杀了的架势。 “麻烦你先给我滚到一边去。”武凉城神情平静:“我以为你喜欢听话的,原来你喜欢得不到的,看来还是杀了你比较好。” 第77章 暗道出口外,三人混战,从开始的刀光剑影到后来直接拳来脚往,也不知是谁在打谁,但三人身上添加的伤倒是越来越多。 周淮伤处的血,随着动作也越流越多,但她的动作依旧迅疾猛狠。在武凉城被轰出战斗范围后,更是开始与令狐寂拳对拳,伤换伤的搏命。 令狐寂的拳往周淮受伤的肩处打,将她肩上那折断的箭矢生生打入身体,再打穿过去。 周淮咬着牙,额头的汗流在了眼睫毛上,然后随着她的动作被甩走。她什么都顾不得,只一拳又一拳,迅速又准确的轰砸在令狐寂的胸口。 武凉城在旁边看的呆呆,然后被远处传来的‘轰隆隆’如万马奔腾的马蹄声惊醒,只看了那边一眼,他就已经猛得大吼:“不好!快射箭!射死他们!不要活口也别让人跑了。” 周淮与令狐寂对过一拳,又闪身躲过飞来的箭矢,趁机望向声音传来处在,从雨幕里辨认出了来人。 来的是一支三四百人的军队,黑衣黑马,如乌云盖顶般朝这边逼近过来,那人手一支的火|枪以及周淮的‘淮’字旗,证明来的正是周淮的私军。 那些人也看见了这边的情况,再次加快了速度,却并没有靠近,而是停在在百步外,在弓箭手的射程范围外开始整队开|枪。 子弹出膛,如火蛇飞舞,所过之处哀嚎一片。血衣卫见机立刻上前,守护在周淮的四周,在火|枪的火力支援和压制下,与周淮一起突围。 令狐寂最先从这一片混乱中清醒过来,扯过身边一具尸体挡在身前当盾牌,便毫不犹豫的追了过去。 但还是晚了一步,那些人接到周淮后,就调转马头,队尾变队首,拱卫着中间的周淮迅速向城门方向撤退。 长公主再次得到消息,南城门被人里应外合打开,放跑了周淮,其后还跟着四皇子武凉城和令狐寂等人。 刚刚进入暗道的长公主思虑片刻,传令严守宫门,便又带人转道,往南城门那边追了过去。 此时整个都城内外,遍地都是顶着雨穿梭搜巡‘逃犯’的军队,幸而是雨天,街道上没有什么人,不需要衙役出来维持秩序。但前后嘶喊拼杀着往城外而去的军队,还是让都城内人心惶惶。 都城内百姓屋门紧闭,城外官道上,周淮和武凉城的人马过境处,留有一条拼杀过后的惨烈痕迹,指引着长公主前进的方向。 等到夜半,风雨雷电都已经停了,四野里起了一层白蒙蒙的薄雾。 天上钩月时隐时现,都城百里外的一个小庄子里,周淮与另一支援军会合,队伍壮大至六七百人后,周淮的心才终于安定了一些。 她脱了蓑衣斗笠和湿衣服,快速洗完澡就掏出伤药和干布,重新给自己换药包扎,又喝了属下熬好的驱寒和补血的汤药,然后倒头便睡。 而此时官道上,令狐寂和武凉城看着叉道口,兵分两路继续追击。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叉道口又来了一批人,远远看去,那高举的火把如一条火龙看不见尾,那‘笃笃’的马蹄声在四野的虫鸣声里也显得格外响亮,为首的正是长公主。她看了眼面前的两道路,又抬头远眺。之前还能看到的火把亮光已经消失,但还能隐约听到,前方两条路上都传出的箭弩和火|枪之声。 长公主勒住了马缰,下令:“夜路不好走,派人去前面探路。再派人回宫,传我命令,调集一千禁卫军,带上火|枪弹药,连夜赶过来协助。我等先去附近农家歇一歇,一切等天明再说。” 雨后的夜空,只挂着寥寥几颗繁星,一切喧嚣也都随着夜色沉寂下来。而熟睡中的周淮并不知道,长公主歇息的村庄离她所在处不过三四里远。所以当天蒙蒙亮时,两方的探哨都发现了对方的人马。 两方人数相当,但论单兵战力和武器装备,还是周淮这边占上风,只是周淮并不恋战。所以,一阵兵荒马乱过后,便又继续了昨天的状态——你追我跑。 到了下午,雨又开始下了起来。逃跑中的周淮一身湿透,精疲力尽,伤口再次崩裂出血,但仍是没有摆脱追兵,而身边前后左右的护卫已经换了好几轮。 直到周淮这边的马蹄抢先踏过一道悬索桥,断后的护卫用刀刃和火油毁掉了木桥板,两方人马隔着索桥互射了几轮箭矢后才无奈的停了手。 周淮喘了几口气,遥望对面怒瞪着自己的长公主,笑着让旁边的几个护卫齐声喊话:“让长公主你失望了,我还没有死。” 对面沉默了片刻,站出十来个身穿铠甲的兵丁,齐声回了一句:“你逃不掉的。” “为什么非要你死我活?” “你不肯帮我,我就只能和他做交易。” “那还是我的错了?!” “有些事没法论对错,但杀你一人,可救天下人,就值得做。” “说的对。所以,我逃跑也对。” “周淮,因为你,已经死了太多人,该结束了。” “确实已经死了很多人,有我杀的、为救我而死、无辜躺枪的,但那又怎样?我又不是什么好人,干嘛要为此偿命?其实你要杀我,不用找什么理由。能杀得了我,我就认栽。” “好!”长公主应下,立刻传令:“绕道,继续追。” 周淮看着对面人马气势汹汹的调头,往另一个方向去了。她可不认为长公主就这样放弃了,所以立刻让人拿出地图查看。 片刻后,周淮一行人重新上马继续向西而去。行到天黑,身后仍未见追兵,周淮才松了口气。可准备下令找寻个地方休息的时候,却听到了马蹄厮鸣奔跑以及人的惨叫和呼喝声。 不一会,就有探哨回来报告:“禀,主子,左后方一里左右的山坡处,长公主一行人遭遇黑衣人埋伏。” “再探。”周淮挑眉,下令后,借雨夜声音和夜色掩盖,带着人朝那边方向悄悄潜行。 他们行到一半,斥候已经传回更详细的消息:“禀,主子,以黑衣人的身形手法和武器以及口音辨认,其身份最大的可能是昭国人,人数在三百左右,弓箭手居多。长公主身边现余二三十余人,应该是分兵追击我等时遇伏。” “莫子期!”周淮咬牙切齿的说出这个名字后,牵着马缰在原地转了两圈,看着经过两天奔波博杀,只剩下一百来人的护卫们下令:“全速前进,救援长公主。” “主子,万万不可!” “是啊,主子,他们后援过来,我们再想走就难了。” “主子,我们已经死了很多人了。” “我知道你们的忠心。”周淮说完,抬手安抚下众人后,才神情认真道:“只是我担心她的援兵万一来迟怎么办?我不想冒险,所以必须去救她。至于你们……”周淮取出玉鱼,递给身边人:“带着这个,回西北,找沈悔。” 众人互望一眼后,便纷纷下马,跪在周淮的面前,堵住了回去的路。 “主子还带着伤,请先行离开。属下等回去救就可以,定当誓死完成任务。” 周淮犹豫:“你们去,她不会信的,我必要亲眼见到她平安。” 说罢,周淮打马就绕过了众人,朝声音传来处跑去。 周淮让属下在马尾绑上树枝,装成是声势浩大的救援队伍。又把队伍分成一虚一实的两队,一队进攻搔扰黑衣人,一队趁机去救人。 结果,正和长公主的一支百人搜巡队狭路相逢。 周淮想调头就走,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看着围住自己的一干人等,周淮最后将目光停在了刚刚突围过来的长公主身上,试探着开口:“这个……” 长公主远远看着她:“你束手就擒吧,我可以饶你一命。” 周淮舔了舔有些脱皮的嘴唇,笑容有些僵硬的开口:“刚刚应该是我救了你!” “是我的人来的及时。不过,我还是可以饶你一命。” 第78章 长公主看着在包围圈内,仅剩不到五十人还不肯放弃,一心想要突围的周淮。再看看她这边久攻不下,伤亡惨重的属下。 为了避免两败俱伤,长公主抬手打了个停止手势,等两方人马都暂停后,才在众目睽睽下,勒马出列,在阵前扬声劝道:“周淮,本宫允诺,会饶你一命,你又何必让手下做无畏的牺牲?” 周淮闻言,哈哈大笑。她将已经卷刃的长刀当作拐杖杵立在身前,带着一身冲鼻的血污,走到队伍最前方,笑看着长公主道:“你是觉得我怕死?还是站在我身边的这些兄弟们怕死?” 长公主抿唇:“我知道你不怕,他们都不怕。只是,有生路走,何必往刀上撞?活着才有希望不是吗?” “所以,我应该跪地祈怜,向你感恩戴德?然后,被你抓回去,囚禁折辱而死?” 周淮一脸嘲讽。这些属下的生死或者他们家人的生死都在她的一念之间,他们必须敬畏她,听从她的命令。而像他们这样的属下,西北取之不尽,她周淮何必要为他们而委屈自己?何况她在乎的从来只有自己。 长公主没有因为她的态度动怒,反而好言相劝:“何必呢?好死不如赖活着,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也可以为你的属下们想想,他们未必不想活。” “也对。他们这般忠心耿耿,我该为他们找条活路。”周淮目光闪烁了一下,边说还边点头,又看了一眼身后跟她一样满身是血的属下们,然后用商量的语气说道:“就用你亲娘的命换他们条活路怎样?还有之前你抓的那些,不如都放了。” 周淮昨夜休息时,就下令将卫皇后放在了村庄里,留了几个伤员看管。她本来是没打算用这个来威胁长公主的,但计划赶不上变化,眼下情况紧急,也就只能如此了。 听言,长公主并没有为卫皇后的情况着急,而是面露怀疑的问:“那你呢?” “一决生死如何?就我们两个。” 长公主噎了半晌,看着一身是血脸色苍白的周淮,考虑了下对方的身体状况,又估算了下自己赢的机率后,才开口道:“差点忘了,你就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既然如此,那就来吧。不过,生死就算了。你输了,就交人投降。我输了,就放你们走。” “好!”周淮见长公主拔剑下马,她也大喝一声,提刀迎上。 周围的护卫依旧呈对峙状态,眼睛却紧紧盯着正打的激烈的两人。 长公主在挡下周淮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后,也终于肯定周淮受伤颇重,急于速战速决。 周淮出刀如暴风骤雨,长公主的长剑左横右挡,打的却是越发谨慎。 终于,近三分钟的激战后,周淮体力不支,熬不住。干脆放弃防守,在再次格开长公主的长剑后,迅速上前,挥刀向长公主颈间做最后一劈。 长公主此时手臂发麻,脸色发白,举剑都难,只能急急后退,眼见还是躲不过去,她心里一个咯噔,情急之下,抬腿就是一个直踢。 长刀砍在长公主身后的树上。而长公主靴底的伸缩小刀却直挺挺的刺入了周淮的腹部。 “艹,你谋杀亲夫啊?!”周淮惊讶后,就想把卡住的刀拔下来,给长公主也来上一下。 长公主收腿,见自己身上只有靴底暗器上沾有血痕,不由微微松了口气。又看着血流不止的周淮,皱眉:“西北一摊烂,昭国正犯边,你还胡搅蛮缠。这一遭,也是你活该!” “所以你就对我用暗器?!” “你输了。” “哦。”周淮捂着伤口,却没有动身的意思,而是说道:“如果,我现在说,我宁死也不跟你回去呢?” 长公主目光微冷,凑近周淮,在她耳边道:“真以为本宫不敢要你命吗?” 周淮笑了,微微偏头,带着这几天失血过多的虚弱,同样低声回道:“我不怕死,我只是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的死。凉月,喜欢你,不知是我的不幸,还是你的不幸……” 周淮声音低哑,最后一句几乎低不可闻,但她看着长公主的眼神却格外的亮,甚至透出股诡异的光来。突然,她将捂着伤口的血手抓住了长公主的袖摆,另一只戴着的蛇形铜戒的手上,蛇口已经弹出了一根尖锐的淬上幽蓝色剧毒的钢针,正蓄势待发。 长公主看着衣服上的血手印皱眉,带着嫌弃用力的扳开她的手,冷漠回她:“你活着的时候,也是孤零零一个人。” 周淮一愣,然后突然发狠,一个狠拽把将将起身的长公主拽的前扑在她身上,头一抬就咬在了对方的脖子上。 长公主痛的‘嘶’了声,想推没推开,捶了两下没反应,干脆用力一个手刀,直接砍在了周淮后颈。等人晕过去后,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一手的血,脖子上鲜血淋漓。 “疯子!”长公主低咒了一句,原地恨恨的盯着周淮半晌,又看看周淮那些拿着刀视死如归的属下,终于咬牙切齿的开口:“刚才的约定想必你们也都听到了。本宫一言九鼎,不会杀她。而现在,本宫可以再宽容一点,就按她说的。交出皇后,放你们走。” 周淮那些属下们彼此间对望了几眼,几个还活着的似队长的人一起商量了几句后,就有了决断:“我等也听到主子说,不想被囚禁。” 长公主凝重,压下自己这边闻言躁动的属下,缓缓问道:“那你们的意思是?” “我等的命不足挂齿,可以任殿下处置,也可以将皇后送回,但必须让主子住在宫外,并且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尽可能给予最大的自由。否则,我等必誓死带主子离开。” “你们跟她的口气倒是一样大,不过本宫答应了。” 次日,将近晌午的护国寺,香客被迅速驱逐和阻拦在外。大殿里突然闯进一群持刀穿甲的侍卫,如临大敌般押着一个稚气未脱却一身血腥与药味浓郁的少女。 随后长公主从銮驾下来,疾步进来,直接忽视了那一群受到惊吓的一众僧侣,对住持道:“本宫觉得她与佛有缘,大师觉得呢?” 住持看着镣铐加身,被按在地上还不忘挤眉弄眼挑衅或者说是调戏长公主的周淮,再看看殿内还带着血腥与杀气的侍卫,沉默半晌,闭目喧了声佛号:“阿弥陀佛。” 周淮听了,嗤笑一声:“这就是你说的‘饶我一命’?” 长公主不理会她,直接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请准备剃度仪式,一切从简即可。” 大师颔首,看着周围纷纷低头沉默的众僧们,叹息:“就让贫僧亲自为这位施主受戒吧。” 长公主点头:“大师请。” 说的从简,一切还就真的很简单。 三柱清香,三个叩首。吟经梵唱,跪坐剃发。 被强制做完全程的周淮,看着飘落下来的长发,对全程冷漠的几乎无动于衷的长公主冷笑:“你以为剃了发,裹上袈裟,就能让我变成出家人了?你这算不算自欺欺人?” 长公主看着周淮,目光深不见底。 就在昨夜她回宫后,刚把太医招来为周淮救治伤情,就收到了八百里加急军报。昭国军队长驱直入,势如破竹,边境百姓生灵涂炭。 那些大臣更是连连直接进宫求见,并直指周淮:“敢擅自调兵,还是侵扰皇宫的重罪,当将她打入地牢,认罪伏法,以儆效尤。” 长公主犹豫:“她不能死在本宫手上。” “以法治她,怎不可死?乱臣贼子,窃国恶徒,人人得而诛之。” 长公主摇头:“法治不了她。就算亡国,她也是事不关己。” 有一武将闻言,皱眉开口,干脆直接:“那就直接用她来祭旗,鼓舞士气,也让天下人知道,我们誓死守卫国土的决心。” “……”长公主差点被气出一口老血,最后无力挥手,下了定论:“现在当务之急是昭国,本宫决定亲征。” 第79章 六月末,西北苦热,大旱千里,土石皆焦,桅顶流金,室内器具俱热。西北自西向南逃走者多,路人多热死。而朝廷中人还在担忧和争论着这些南下的流民里是否混杂叛军或内奸而迟迟不开展救济抚恤措施,还上书要求长公主下令让沿途官吏核查户籍才给安置。虽然最后上书官员被长公主驳斥降职,并且钦点出专门负责勘灾赈灾的大臣和去灾区救援以及防止疫情的太医,但国库里却拿不出足够赈灾的钱粮来。又因为战事吃紧,不敢下令让州府开仓放粮。 而西北周灏在沙漠里,在羌国的军事庇护下,打着复国的名号自立为王。 另一边,西戎两派矛盾加剧,从互相倾轧到见血搏命,而西戎王势弱,西戎可能重新融合,并且倒向羌国。 七月中旬,因为援救行动失败,周淮‘死亡’的消息被逃跑的四皇子和令狐寂等人传遍西北十州后,西北将领率先反了。伍癸巳带领西北军二万骑兵做前锋,与昭国十万军队联合,兵分三路,朝南方都城攻来,势如破竹,都城危矣。 七月十九日,长公主不顾群臣阻拦,毅然决定带兵亲征。在点将集结准备出发的前一晚,长公主突然来护国寺见了周淮。 周淮此时正在吃晚饭,桌上摆着简单素斋。 长公主看着桌上的凉拌素鸡、地三鲜、清炒小笋,白菜炖豆腐、香蘑蛋汤、腌萝卜,以及一碗清粥时,神情平静。 她虽然强逼着周淮剃度出家,但衣食住行上依旧没有亏待过周淮,只是少了以前的锦衣玉食铺张奢侈而已。但周淮似乎并不喜欢这些菜,不过略夹了两三箸,喝干净了那大半碗粥,便擦嘴净手,自顾去了院中葡萄架下的躺椅上开始乘凉。 长公主静静的看着周淮的一举一动,一直待她快睡着时才终于开口:“我要走了——出征。” 周淮睁开眼,端起过来收拾碗碟的婢女给她倒的茶,喝了口后,盯着几步外直挺挺站着的长公主。她看了半晌,才意味深长的问了句:“你就不怕回不来?” “人总是要死的,只求无憾。” “所以你决定去前线拼命?还是指挥别人拼命?” “上了战场都没有区别。我会和大景的士兵们一样,共进退,同生死。赢,我会和他们一起凯旋回来。输,我会陪着他们像英雄一样战死沙场。” 周淮嗤笑,笑她天真,所以用恶作剧般的语气说道:“你是不是傻?战场上,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如果你不去,也许你还能守着半璧江山,苟延残喘。去了,说不定景国就要亡国了。” “不是。去,是为景国寻找生机。不去,景国改朝换代近在眼前。” “大厦将倾,国之将亡。你又能做什么?” “倾尽所能,不愧于心。” “哦,那你来这干嘛?” “只是想问问你:你肯投降剃发,是不是因为早就谋划了这些?” “我还不至于为了个人情仇,毁了一国,毕竟我与这些百姓无仇无怨。” 长公主抿唇。周淮不欺负弱小,不是因为善,而是高傲到不屑去做而已。 可是周淮那些忠心耿耿又不听训教的属下,却是长公主心中的刺。所以,长公主再开口时,明显带着杀气:“西北还是反了。” “那你现在是要杀了我吗?” 长公主沉默的看着周淮,没有言语。 周淮却是一派轻松,甚至出言调侃:“反派死于话多,我刚才已经啰哩啰嗦的讲了这么久,就当是我的遗言了,你可以动手了。” “……谁说我要杀你了?” “那你提这个……?” “叛军有我,但是西北久旱必蝗,你真不打算管了?” 长公主说的轻松淡然,但想到案头高高垒起的勘灾灾情记录册,心里却如同火烧。西北池塘河流尽涸,甚至连井水都近干枯,严重的地区地上都干裂出两指宽的缝隙来,粮食颗粒无收,粮价飞涨,百姓饿死者不甚其数。若不能及时救灾,怕出民变。可是前线战事紧急,已经调不出粮食来济灾。而作为掌权者,不可能因为怕激起民变,让军队饿的失去战斗力。长公主最后在民间征集粮食,但速度慢不说,比起来势汹汹的灾情,简直是杯水车薪。所以,只能来找周淮‘借’粮来渡此时难关了。 “自然有办法,不过……我为什么要说?” “你有什么条件?” “放我自由。” “不可能!” 两人四目相对,一番无形的较量后,还是周淮先认输,一脸不耐烦的样子给长公主出点子:“算了,不放就不放吧,反正这事解决也容易。” 长公主看着她,让她继续。周淮也不啰嗦,直接开口:“西北水库里应该有蓄水,可以开闸了,缓不了旱情也可以解解暑。还有西北粮仓里的粮,此时不用还待何时?至于那些灾民,干嘛一窝蜂的往南边跑?让西北军带着他们去西戎抢抢牛马,口粮不就有了?或者去羌国抢块……不,借块地。挑那种水土肥沃些的,反正他们地大物博,借灾民用几年,也是功德一件,想必是不会介意。对了,还可以找昭国借些物资,作为好兄弟,莫子期应该不会吝啬。” 周淮说完,见长公主没有反应,想了想,又从袖子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递过去:“呐,还有这份抄家名单,他们的家产做抚恤金应该差不多。” 长公主看着周淮,神情复杂又沉默。有些人,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而周淮,是穿上袈裟,也像个土匪。 长公主收了那张名单,才神情郑重的对周淮说道:“我会凯旋而归,你好好待在这里,别乱跑。寺外我派了人守着,他们下了军令状,一定会护你安全的。” “呵,我这个样子还能往哪跑?如果是死牢,遇到大赫天下的时候,还能放出来。我现在连户籍都变成了度牒,这余生大概就是长伴青灯古佛了。” “呵呵。”长公主看着周淮装模作样,冷漠以对。她敢肯定,等自己出征后,周淮必然又会想方设法的逃跑。 周淮看长公主不信她,也不说话了,往躺椅上一卧,又把旁边没看过几眼的佛经往脸上一盖,明显不愿意搭理人了。 长公主看着她的样子,无声叹了口气,但有些话,她还是得说:“能不能再答应我件事:如果我真的回不来,你再逃?” 树架下,周淮一动不动似已睡着了,脸上被经书盖住,看不清表情。 长公主见此,静静站了片刻,终是转身走了。 天边晚霞散去,夜幕降临,刚才还似已经睡着的人突然如梦呓般开口:“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沉闷低落的声音从书下传出,下一刻,那人就翻身坐起,盯着长公主已经离去到看不见背影的方向自言自语:“嘶,呸!这般无情,管你死不死!” 周淮说的掷地有声,可她终是没有乘机逃走,反而在卫璇带来长公主被大军围困于桐柏山时,心中五味杂陈。 八月二十六日,是长公主被围困的第五天。卫璇独自一人来到护国寺寻找周淮。 “好久不见?” 周淮有些新奇的摸着自己已经长出浅浅新发,并且有些扎手的头,偏头问:“你来干嘛?” “长公主出事了。” 周淮神情淡淡的应了声:“哦。” “我们之间的合作还能继续吗?” “恐怕不能了。” “之前的事,我卫家可以补偿。” “然后再被你们捅一刀吗?” “周大小姐说合作,结果不也瞒了好多事?上次行动会折损那么多人手,可不能全赖我这边。” “推卸责任?当初是你卫家认为我奇货可居,主动投诚,换得都城第一世家的地位,我可从没亏待你卫家。现在看我落难,就乘机拦截我的情报。我现在还能活着,是我命大。你们倒好,一句补偿就完事。还想要第二次合作,脸呢?”当初太上皇崩,都城动荡,武明泰大开杀戒,卫家不想把鸡蛋放一个篮子里,又因为与长公主熟悉,所以,就盯上了周淮,在周淮掌控西北时,选择做了周淮的内应。 “卫家之事非我一人能做主,上次的事,我只能说抱歉,但多的我也做不了什么。如果周大小姐因为卫家之前的举动心生不满,那我想仅代表我个人的意愿,希望周大小姐看着长公主殿下的面子上,出手帮帮忙。只要您肯解长公主之围,我愿意尽全力助周大小姐离开这里。” “我凭什么帮她?凭她把我软禁在这里?还是凭她不喜欢我?”周淮愤然,神情中尽是阴冷沉郁。 卫璇却不惧,只是缓缓开口:“当然是凭周大小姐对长公主的心,凭现在只有您有能力也愿意救她。” “呵。”周淮嗤笑,看着卫璇,满是恶意的说道:“你看,我现在可是个连出都城都需要你相助的囚犯,那来的本事救千里之外的长公主殿下啊?你真是太高看我了。” 卫璇不为所动,语气笃定,一字一顿道:“我相信,只要你想救,就一定有办法。” 第80章 长公主不信任周淮送的私军,可她的嫡系军队却对火器操作并不熟练。故而在对上精锐的西北军,和人数众多又被战场打磨过的昭国军队时,几乎是连战连败。最后长公主铤而走险,率部突袭敌营的粮草,却落入圈套,被围困于肃州钜鹿郡西南方向的桐柏山中。 九月初二,被围困了十多天后,已经军心动摇到逃兵不断,并且断粮到必须杀战马作军粮的长公主看着突然撤走的敌军,心里却并没有多少高兴,只是强打精神下令整军回城。 经此一遭,长公主兵力折损严重,虽然危机暂时解除,可她拒绝了军师谋士们班师回朝的提议。 在重新安顿下来后,两方也没有再继续开战,而是都默契的呆在各自的营地里,等待着一个人的到来。 半个多月后的九月十九,敌方使臣来请长公主三日后的午时前去昭国军营中赴宴。而自从接到都城密函就心事重重的长公主,接下了请柬,答应一定准时到场。 而此时的昭国军营帅帐中,莫子期端着酒杯,仍由帐内的属下惨遭屠戮,只盯着案几上那个方盒,里面放着一具刚出生半年左右的男婴。此时裹着婴儿的衣服已经被掀开,露出右肩上的梅花形胎记。婴儿脖子上戴着的一块金锁,锁上刻着昭国皇室徽记和一个‘莫’字。只是,婴儿已经没了呼吸。 莫子期垂头静坐着,有鲜血溅入他的杯中。他无知无觉,红着眼倾杯饮尽,桌下另一只包扎过的手却紧握成拳,手上的伤口都早已裂开染透纱布。 待一壶酒尽,他的亲卫和心腹大臣已经变成了一堆还在滴血的人头,而还活着的那些,则都佩戴着一个圆形的玉鱼图象臂章,散落在帐中,却又警惕的盯着他的动静。 待里面动静止息,帐门掀开。帐外的周淮看着里面已经清理‘干净’的帅帐,才缓缓走了进去。 她此时穿的是麻纱布制式的海青衣,宽大的黑色长袍穿在她瘦削纤长的身上,羸弱又出尘,可是她的僧鞋却毫不犹豫的踩在那一摊摊的血泊上,踩出一条血红的脚印。 莫子期看着明明一身僧衣,但眉目间尽是霸气狠戾的周淮。心里恨的咬牙切齿,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妻儿子女都在对方手上,连他藏着生下来的婴儿都瞒不过对方的眼线,形势所逼,不得不打落牙往肚子里吞,强扬起一个恭敬的笑,起身相迎:“周大小姐,好……好久不见。” 周淮对他眼底的恨意和惧怕视而不见,连那婴儿都懒的看一眼,直奔主题:“昭国刚赶走侵略者不久,深知其苦,难道现在也要做那个侵略者吗?而且侵犯的还是一直给予了其帮助的盟国!” 莫子期看着周淮那一脸慈悲的表情,只觉得浑身发冷。见她不提这个孩子的事,心里也松了口气。他仔细看着周淮的神情,斟酌着用词,小心开口道:“其实并非如此。昭国与西北永远是最忠实的朋友,此次事情其实另有原因,还请周大小姐听我给你详细解释。” “那些解释你可以稍后写出来交给我,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你还要打吗?”周淮说完,眼尾微挑,霸气十足。 “这些兵卒都是为援救周大小姐而来,如今周大小姐平安归来,自然是该撤兵回去。” 莫子期态度卑微,周淮却只是笑笑,说道:“既然是为我而来,千里迢迢的,不如多留些时日,我可是还准备了礼物。等伍癸巳和长公主来了,我们坐一起商量一下,带你们一块过去取,怎样?” 莫子期表情僵硬的笑:“呵呵,周大小姐真客气。” 周淮却站起来态度亲和拍了拍他肩,语重心长:“受了伤就少喝酒,身体重要。好好休养两日,等他们来了,还有事要忙。我就先走了,哎,这日夜兼程,还真累……” 周淮边说边往外走,莫子期忙忙问道:“那这些人?” “有问题?” “没……没有!” “不用怕。是他们对我不敬,不起身来迎就算了,还想挑拨你我之间的关系,不该死吗?” “是,是他们有错在先!我只是想问问,该怎么处理他们的家人。” 周淮已经走到了帐门口,闻言也没回头,只留下句:“家人就算了,把他们的骨灰送回去。” 莫子期恭身应下,待周淮走后,帐内人都撤去,他才抬头,刚才面对周淮的讨好与卑微尽皆不见,脸上只有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九月二十二日很快到来,这是收到请柬的长公主与伍癸巳赴宴的日子。而长公主比离昭国营地更近的伍癸巳还先到。 只是,周淮却正在校场和昭国将领打斗,似乎忘了设宴这事,反而叫人直接把长公主请到校场来。 长公主只带了百人左右的护卫进昭国营地,一路过来倒也顺利。只是看着周淮与那些武将真刀真枪的打斗,甚至刀刀见血,长公主有些疑惑。 莫子期也在校场,见到长公主,忙让人请到看台来就座。 长公主礼节礼的打了招呼后,正想问问,周淮这是在干嘛。就听到不远处的兵营里发生动乱,然后一支百人左右,拿着盾牌穿戴奇怪的军队赶了过去。不一会,只见那边一阵烟雾腾起,覆盖了那个传来声音的地方,雾里传出无数如厉鬼般的惨叫与呻|吟。 让长公主惊奇的是,那支奇怪的军队个个人高马大,露在外面的皮肤有的雪白,有的黝黑,连头发的颜色也不同。 一旁的莫子期看出她的好奇,主动告诉她:“那是独孤白从海外带回的异族。大多是蓝眼睛、高鼻梁、白皮肤。他们体格健壮,毛发旺盛,战斗力也很强。” “海外?” 长公主正待再问,周淮已经结局了比斗。莫子期急忙招呼军医给周淮包扎伤口,待诊脉服了丸药过后,一行人又浩浩荡荡的回营帐。 路过刚才暴动的营地,长公主远远看了一眼,却见刚才过去的那支百人队,戴着奇怪面具的用盾围了个大大的圆圈,将那些暴动的士兵围住,以防逃走。然而,被他们围住的那些兵丁早已软软倒在那些白雾里哀嚎惨叫,最后没了动静。 长公主看的毛骨悚然,隔着这么远,她似乎依旧能感受到那些烟雾里带着的死亡味道。 “昭国君主可知,他们脸上戴的是什么?” 长公主落后几步,问离她最近的莫子期,莫子期看了前面的周淮一眼,才压低声音回她:“防毒面具。” 跟在周淮身后的一个女人,听到他们的对话,转头看了长公主一眼。 长公主看着那个样貌气度皆不凡的女人,愣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上前两部问:“你是独孤白?都城那个男独孤白是假的?” 周淮忍不住回头斜了长公主一眼,先开口了:“那个也叫独孤白,就不允许同名吗?” 那女子倒是好脾气的笑了,干脆利落的弯腰恭身抱拳行礼:“独孤白见过长公主殿下,殿下万安。” 长公主觉得她颇合眼缘,忙亲手扶住她,热络的凑近说道:“不必如此。听说那些异族是你从海外带回来的?海外有多远?那边的人都长这个样子吗?那边的国家是怎么样的?” 周淮见长公主对独孤白如此亲热的态度倒是一愣,然后哼道:“阿白不用理她。你平安回来不易,先去好好歇一歇。一去两年多,我还以为等不到你了,没想到你回来的恰好,简直就是及时雨。” 西北开放粮仓的一个半月后,周淮的海军在独孤白的带领下不仅运来了大量的玉米和马铃薯,缓了西北旱灾粮荒,还从海外带来了支雇佣兵,帮忙周淮控制了昭国营地。周淮对她可谓是一百个满意。 独孤白对长公主歉意的笑笑,才回话:“白这两年去过许多对方,终是幸不辱命,也是上天保佑,才找到了主子说过的玉米、土豆这些极为相似的食物。” 长公主闻言却比周淮还欣喜,忙问道:“那些东西我景国能大量种植吗?什么月份种,产量怎样?” “这些我也知道,干嘛不直接问我?” 长公主奇怪:“我们不是已经反目了吗?” “对,所以你现在最应该关心的是,你今天还能不能离开这!” “你想杀我?” 周淮挑眉:“不行吗?” “那之前为什么又让他们退兵?只要再围几天,都不用你动手,我就完了。” 两人边走边聊,明明是生死大事,两人的语气却轻松平淡。 “那可不行。你死在别人手上,和我亲自动手可是两回事。” “那你现在可以动手了。” “会的。”周淮停在了帅帐门前,侧身看着长公主,露齿灿烂一笑。 ‘唰!’帐帘被一刀劈开,刀锋却避开了离的最近的周淮,朝着长公主的脖子而去。 第81章 刀影快如闪电,直奔向长公主而去。 紧急关头,周淮反应迅速,用力一把将长公主推出了好几步远。 眼见那刀落空,周围护卫也反应过来,拔刀上前去阻挡那一身铠甲的凶徒,就在危机即将解除时,突然一声如雷般的枪声响起,就炸响在众人耳边。 谁也没有想到,莫子期会突然在背后发难,不过他对准的目标却是周淮。 若非独孤白反应迅速,见此情况直接飞扑上前想为周淮挡枪,却撞的刚用力推了长公主后自己收势不稳的周淮一个踉跄,向旁移了两步,那么那颗子弹射进的就是周淮的脑袋。 不过莫子期看到一击不中,立刻又朝着周淮方向连打几枪,直到枪里子弹打光,看见周淮的腹部已经被血染红,他才停手迅速后退,双眼却一直紧盯着周淮,眼睛闪亮,神情振奋,整个的状态已是如疯似魔。 而之前作为‘凶徒’的伍癸巳已经勇猛的冲开了包围着他的亲卫,继续一往无前的朝长公主所在的方向冲杀。他是在莫子期连成片的枪响声后才清醒过来的,看清现场的情况后一脸震惊,随即便注意到周淮似乎受了伤。下一刻,伍癸巳大喊一声,放弃了近在咫尺的长公主,怒气冲天的转向朝着莫子期冲去。 他如一头蛮牛般直直的冲撞开了莫子期身边的护卫,就举刀朝着正准备趁乱逃跑的莫子期劈了过去。刀风冽冽,带着万夫莫敌的霸气,看着就让人胆战心惊。 在地上滚了几圈还是挨了一枪的周淮捂着受伤的腹部,见此情形还十分冷静的对伍癸巳大喊:“留活口!” 莫子期被这一声惊醒,一个后侧翻,就躲了过去,可是衣摆却被刀给削下了一块。 长公主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莫子期背后,抓住这个机会,伸手一捞,就将莫子期从他的护卫中给抓了出来。 莫子期扭身将手里的枪朝长公主面门扔去,然后从靴内拔出短刃,不退反进的主动冲向长公主,两人又打了起来。 伍癸巳看了他们一眼,脚步都没停一下就加入了战场。 “都特么给我住手!”周淮躺在地上,紧紧捂住伤口,看着一团乱的众人,咬牙切齿的喊。 子弹打穿了周淮的左下腹部,独孤白边喊着人抬单架请军医过来,边迅速的从自己的裙摆撕下大片的布条,直接塞进她前后的伤口里,对那些正打死打活的人都视而不见,眼里心里只有周淮的安危,压根就忘了她自己的大腿上也被子弹给擦伤了。 眼见两边仍各自混乱不休,又听到远处营内人马乱动,知道再拖下去,怕是会炸营。周淮果断用力抓住了独孤白的手,让她冷静下来看着自己,然后镇定十足的下令:“独孤白,发信号。” 最后独孤白从海外带的那些雇佣兵看见空中炸响的信号弹,迅速作出反应,指挥人阻拦其他兵营的人马乱动,又集结八百余人拿上武器赶来,直接朝混乱的人群扔了几个烟|雾|弹,然后把那些前前后后赶过来又不得不听从各自主子的命令加入混战的士兵都给打趴捆住,才控制住现场。 而周淮早已经被抬进营帐,除了那群军医和两个清理伤口的婢女外,闲杂人等都被拦在外面,只有独孤白拖着刚刚包扎完的伤腿,固执的寸步不离跟在其身边。 营帐内,军医看着周淮有些烧痕的伤口,冷汗如水般从额头往下躺。 “内脏伤了,血……血止不住,缝合也没用。” “不会是伤到动脉了吧?”周淮白着脸喃喃,然后直接吩咐军医:“把伤口剪开,里面能缝就缝一下,至于外伤,不行就用火烧试试。” 此时还剩下半条命的周淮,神智还十分清醒,开口更是冷静果断。她说完也不管听了她这‘蒙古大夫’般话的军医受到多大惊吓,只偏头看身边的独孤白,掏出挂在脖子上的玉鱼,递给她:“阿白,如果我死了,你就接替我的位置,帮我完成我未做完的事。” 独孤白握着她递玉鱼的手,眼尾发红,却故意扬起抹轻松的笑说道:“别放弃,撑住!不然我就把廖其微召回来,让她掌大权,让她和你那长公主较量个高下,让你在那边都不能安心。” “没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至于廖其微,公西云婧有意让她做羌国下一任国师。她啊,是个聪明人。”周淮也笑,有气无力。若不是之前独孤白为她的伤做过紧急处理,她现在身体怕都要凉了,那还能交待遗言? 独孤白凑近,压低声音:“那你不怕我把那些人都杀了?” 周淮声音也渐小:“其实我也想拉着所有人一块死,可想一想要为那些混蛋背上千古骂名有些不值,所以也不建议你这么做。” 独孤白沉默,看着军医准备好了工具,包括那烧的通红的烙铁。她有些不忍的偏了偏头,语气僵硬的问:“还有什么要交待我的吗?比如私藏、金库,暗棋什么的,都可以。” “呵呵呵。”周淮低笑了两声,歇了歇,缓缓神才继续说的:“好像没有什么要说的了。这一生,唯一遗憾的,应该是等不到行宫那位的结局了,枉我日赶夜赶,还是棋差一招,我可能要死在他前面了……” “我还以为,你遗憾的会是那与长公主还没有完成的洞房花烛夜。”独孤白看着周淮脸白如箔纸,都命悬一线了还心心念念着要弄死那个人,不忘调侃她一下。 周淮一愣,神情中露出几分怅然,然后突然想起什么,说道:“等会,还有一事。快让人把他们都请过来,我觉得这破身体好像还能撑一柱香,我要看着他们把协议给签了。” 独孤白对周淮这个时候还强撑有些担心,但她也没有逆她意,只说道:“你先处理伤,休息会。外面还乱着,我出去露露面,处理下后续再把几个主将找齐,最少也需要半个时辰。” 周淮点头,然后闭上眼,不知道是昏过去了还是睡着了。 帐外,兵马齐动。几方人马,分成楚河汉界,各自戒备,等待着命令。 现在这个敏感期,谁吹响号角,都会是一场生死大战。 独孤白也没让周淮失望。半个时辰内安抚住躁动的军队,还请来了各军中的几个主将,其中包括了刚刚还打生打死的长公主、莫子期,以及伍癸巳这三人。 帐内,周淮靠在床头,让独孤白把协议书分发下去后,才说道:“很抱歉,这么急把大家请来,是因为军医说如果血还止不住我可能就撑不过今晚,所以我的时间有些赶,没办法让大家一起边吃边谈,既然如此,那就都痛快点,诸位看一下这份协议,没意见就签字盖章吧。” 长公主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周淮腰上,那缠绕的厚厚的一圈还能透出血的纱布,最先开口:“我没意见,不过协议随时能够撕毁,并不能让人放心。” 莫子期冷哼一声。既然撕破脸皮,他也就毫不客气的直接说道:“摄政长公主您当然没意见,因为这份协议都是向着你的。” “有意见可以提,别吵吵。”看着那两人又有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架势,周淮淡淡出声提醒。 莫子期收敛了几分脾气,却还是有些咄咄逼人:“周大小姐于昭国有大恩,若两国平等建交自然是件大喜事,我昭国也是十分期待的。可从这份协议上看,周大小姐明显没有诚意,那么我拒绝签署这份协议。” 周淮平静的盯着他,问道:“不再考虑考虑?” 莫子期苦笑,眼中有悲愤的说道:“实在恕难从命。” 周淮微微点头:“也对,开枪前,你就做出选择了。” “是啊,我莫子期怕了一生,怕死,怕后继无人,可是,我现在更怕的是昭国步入西戎后尘。刚才开枪时,我以为我会手抖,其实没有。君王死社稷,当年昭国亡国,我的父辈叔伯亦是如此。” 按四国富庶排行,一直都是景,羌,昭,西戎。可是若按军事能力以及战斗力来算,景、昭几乎是垫底,虽然与两国的国策都是重文轻武有关,但是与全民皆兵弓马娴熟的西戎,和不断侵略扩张领土成习惯的羌国相比,位处东南方向的景、昭两国似乎一心扑在繁衍文化的道路上,百姓们都热爱和平不好战。 而西戎以前还有个昭国可以欺一欺,虽然隔的远,一个东一个西,但一样能威胁些得些好处。或者冬天还可以冒险去景国边境打打秋风抢点物资。可后来,周淮掌权西北,手腕强硬,作风霸道,还研发了不少厉害武器,让西戎吃了无数亏,甚至导致西戎兵力损失惨重。如今的西戎想投靠羌国,可对方也看不上西戎的野蛮,收了好处,还只把他们当打手对待。现在西戎内部成了景羌两方的政治较力点,分分合合都在景羌两国的博弈之间。 莫子期觉得昭国能复国,周淮在其中可谓功不可没,可他自己能做周淮的傀儡,但昭国必须是独立自由的。而这份协议,看着像是止戈,其实却是逼着昭国解除武装,虽然没说景国派军队驻扎在昭国,但以后昭国如果被他国入侵,只能寻找景国军事庇护。这让莫子期如何肯同意?甚至在之前他仅得到这份协议内容的一点风声,就着急忙慌的对周淮下手,就是怕昭国也陷入与西戎一样的境地,或者说变成更不堪的‘殖民地’。 第82章 伍癸巳看着莫子期身边的主将突然暴起,从背后拧断了莫子期的脖颈,再看看周围对着众人的枪口,他默默在那协议上签署了自己的名字,盖上印章。 但等其他人签完,依次退出帐内后,伍癸巳留了下来。 周淮半躺在床头,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伍癸巳,缓缓的问:“莫子期给了你什么好处?” 伍癸巳挺直了背,神情傲然,但若细看,就能发现他的脸色发白,眼里带着惶恐不安,他假装镇定道:“没有好处,只是属下心有不愤而已。” “不愤什么?” “属下为主子不值!属下不明白,她那般对待主子,主子为何还这般帮她?” 周淮看着一脸不愤的伍癸巳,神情冷淡:“若说只是喜欢 ,你们怕是不解不信的,那就当我色令智昏好了。” “可属下心中的主子不该是这样的!她出生不凡,聪颖早慧,是商业奇才,让西北的繁荣昌盛旷古绝今。她为国为民做过无数贡献,是因为她改革了农业,百姓们才丰衣足食。又打造出震慑天下的武器,让边境安稳无忧。还创办了闻名遐迩的西北学府,让天下学子无不向往,学习之风兴盛。她是经天纬地的天才,是西北十州的无冕之王。那才是我们认识的主子!只要她一句话,就会有无数人前仆后继甘愿为之赴死。” “你这夸的我都不好意思听了。”周淮笑完,又沉默了,良久才叹息般说道:“看来我连坏人都做的不合格。狠戾嗜杀、专权独断、穷兵黩武、一意孤行,这些是他们给我的标签,我也觉得他们评价的挺在理,现在被你一说,怎么反而像是褒义词?” 伍癸巳急急开口:“主子向来优秀,只是后来变了!我们一心一意的尊敬您,崇拜着您,心甘情愿的为您生,为您死!可是,忽然有一天,您对这样的我们弃如敝履,满心满眼都在那个公主的身上,连自身安危都不顾了!她有什么好?那就是一祸害!方中纪那时就该动手杀了她!她为什么不死?!” “你太偏执了,我也不会让她死。不过,一个陷入情情爱爱里的人确实不适合当一个合格的掌权者。” 伍癸巳一愣,觉得周淮彻底失了争霸天下的雄心壮志,那他这武将也无用武之地,不由得有些心灰意冷起来。 帐内气氛凝重,独孤白恰在这时端着个托盘进帐篷。 周淮看了她一眼,伸手把托盘上那碗黑乎乎的药几口喝了,又用清水漱了口,才把托盘上另一个碗端了起来,却是递到了跪着的伍癸巳面前,示意他接过去才说:“西北本来就是我要交给她的,你们可以不认同,但对她动手,就是背叛我。” 伍癸巳听完愣住,双手有些颤抖的捧住了碗,张了张嘴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红着眼看了周淮一眼,然后一仰头,一饮而尽。 “回月淮城找沈悔领罚去。” 伍癸巳不可置信的看着周淮,反应过来后,连忙磕头退下了。 周淮看着他消失的身影,嗤笑出声:“看他怂的!” 独孤白见周淮没有牵怒伍癸巳,心里松了口气,也跟着笑:“他大概以为那碗是□□。” 独孤白应该是除了廖其微和沈悔外最了解周淮的人,她可不像伍癸巳那样,对周淮盲目崇拜,她更熟悉的是周淮的睚眦必报,翻脸无情,六亲不认。 “我杀他干嘛?虽然蠢了些,但忠心就行,真正该死的是那几个撺掇他的人。”周淮说完默了默,又问:“你也听见他刚刚那番胡说八道了……你说,我错了吗?” “您也说他是在胡说八道了,是他们的思想太狭窄,认为您作为领袖,应该爱所有人,而不是偏爱其中的某一个人。所以,他们红了眼,想除掉那个人。”独孤白边说边打量着周淮的气血,见她脸色苍白神情疲倦,便扶着她躺下,又为其盖好被子。 “对,我没错,是他胡说八道的太一本正经,差点误导了我!而且,我都快死了,还管那么多干嘛? ” 独孤白听了,心里又气又怜,恨恨的点了两下周淮的额头,数落她:“对对,你都对。但是别整天把死啊死的挂嘴边,不吉利。伤口都已经止血了,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只要好好吃药多休息,会好起来的。现在乖乖睡觉,我去吩咐他们,这两日除非天塌下来,否则不许他们来打扰你。” 周淮眯着眼睛,神情慵懒,乖乖的平躺在床上,眼睛却随着独孤白的身影而转动。 独孤白刚刚走到帐口,帐外却传来一声清脆的铃响,有人影匆忙跪到了帐门口。独孤白见此,眉头一皱,立刻出去拉着人离远了交谈。但不过片刻功夫,她便脸色冷硬的又回到帐内,把周淮扶坐起来。 “八百里急报。”独孤白把手上这封将驿丁和马都跑的劳累过度而亡的一封急报呈给了周淮。 周淮看完,出了片刻神后才将手上的军事文书递给独孤白,神情看不出悲喜的开口:“确实是天塌下来了。” 独孤白接过后快速看了一遍,便握拳道:“那内贼当千刀万剐!” “是他手段厉害。” “这上面说,他的军队左右两翼,连辎重都不带,直接快马急行,准备包抄擒王?” “这是现在唯一的好消息不是吗?若他退回行宫,躲着不出来,我可能就真的要抱憾而终了。”周淮目光灼灼,盯着独孤白说道:“虽然打残打散了,但完好撤回来的还差不多有一万人。” 独孤白听出了周淮的意思,脱口而出:“您准备做什么?您的伤很重!” 周淮却有种与仇人正面决一死战的兴奋,连眼神都亮了几分:“现在什么都不重要,只要杀了他,一切都是值得的。” 独孤白惊讶,听说周淮之前就调过一万还是二万人马去行宫围杀那位老皇帝,可是派去的人一去不复还,她本人还被长公主劫去了都城。而这次是有消息,行宫那个老皇帝要来西北查探那些劳王所建的什么塔,周淮当时还在护国寺,却直接飞鸽传令,调动她的三万嫡系私兵去截杀那人,结果被武明泰给打残打散了,完好撤回来的不到一万人。现在看两方的架势,这是是必须有一个死才会罢休。 “需要我怎么做?” “\'先帮我整编军队,我要与他决一死战。” 独孤白看着周淮,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来,只是咬牙点头,应下了。 周淮让独孤白把这肃州的堪舆图拿来,因为她现在行动不便,所以两人都坐到床上,围着展开的堪舆图,商量整编军队的具体细节,规划重新整编后的主将变动,以及之后的迎敌战术时,帐门口又来人了。 长公主一进帐,就看到床上脸色凝重的独孤白,和脸上没有丝毫血色的周淮。 周淮先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的伤。”长公主说完,却并没有靠近她们两人。 独孤白见此,对长公主礼貌的打了个招呼,然后收了床上的东西,向周淮告退出去,但还是不放心的说道:“帐内药味太浓,属下把帐门掀起透透气?” 周淮好笑的点了点头,等独孤白退出去了,才对长公主说道:“要坐会吗?” 长公主见帐内就她们两人了,神情也放松了下来,走到床边的矮凳上坐下问道:“伤怎么样了?” “开始麻的还没感觉,现在有些疼。” “你不是要杀我的吗?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周淮笑的有些吊儿郎当,道:“我说的是亲手。就是指,除了我,别人都不行。” 长公主表情严肃:“看你伤的位置,那一枪如果上移或者右移一点,打中的就是脾肾或者脊椎,到时你不死人也废了。” “如果我这次死了,或者上次比斗时就那样死在你手上,你会永远记住我吗?”周淮问这话时,眼里带着几分执着。 “不知道。”长公主摇头,然后才说道:“谁也不能给谁承诺永远。” “那你有没有感觉到,你心里其实有一点喜欢我?” “就算回答‘有’,又怎样?” 周淮笑:“那我就能瞑目了啊。” “在你几次出手救我的时候,我的心里应该是欢喜的。”长公主说着欢喜,眉头却紧皱,似被什么问题困惑住一般,有些焦躁不安的又对周淮说了一句:“但我们不合适。” “你是不是分不清那是感动还是喜欢?其实你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我的前世有句话很流行,好像是这样说的:‘我是爱你的,你是自由的’。” 周淮说完,看着愣愣的长公主,突然抬手,她的手指缝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夹着一片薄薄的刀刃,那刀刃准确的在长公主上次伤她腹部的位置,也划拉了一下,鲜血瞬间溅出,污了锦被。周淮看着立刻弹跳后跃避开她的长公主,微微一笑:“我救你是我自愿,你伤我的也得还。这下,我们两清了。” 长公主捂着伤处,离周淮隔了两丈远站着,却是说道:“我欠你的,用命抵都还不清。” “你的命我早就预订了。”周淮说着,摸了摸自己刚刚用力后又有些崩裂迹象的伤口,轻抽口气,然后看着长公主那也在流血的伤问:“痛吗?” 长公主不答,面不改色的换了个话题:“那伍癸巳你打算怎么办?” 周淮挑眉:“按律法,行刺公主,当诛六族。你想让我杀了他?” “不,我只希望你能换个对我敌意少点的将领。” “那就只能我自己来了。” “你的伤没事?” “我觉得还能再撑几天。” 长公主点头,看了眼周淮的伤处,没再多说,走了。 第83章 上次羌国因为刺杀西北研究人员,被周淮找到借口,派西北军去攻城掠地,眼见江山危矣,为了解决周淮这个麻烦,羌国主动与长公主合作,尽心尽力的帮长公主掳走周淮。 这次长公主被围困桐柏山,羌国应长公主的人情,出兵攻昭,想要围魏救赵。只是羌国派使臣来索求一份西北研发的武器资料复件,长公主却一直拖延着未答复对方,羌国也学着她拖延,出工不出力的磨时间。导致现在羌国的军队还在昭国境内晃悠,长公主这边就暂时休战了。 如今周淮出面,战事暂停,羌国国主也第一时间下令军队撤回。不过羌国那边的将领中有个贵族子弟,因为不甘就这样无功而返,便找了个由头,与大部队分开,独自领着支几千人的队伍,在撤退途中烧杀抢掠,无恶不做。 周淮这边接到昭国国内发来的求援信,也立刻做出反应。她在病榻上召见杀了莫子期的昭国新任主帅邹杰,问他的选择:“昭国现在情况不好,需要派兵回援,不过我这边也缺人。所以,想让昭国军队一分为二,分十万回援,剩下的五万留下协助,你觉得如何?” “邹某没异议。”邹杰连声应是,态度恭敬。 “那你是想带人回去,还是留下指挥那五万军队?” “邹某全听周大小姐安排。” 邹杰是个贪生恋权的,自然是想趁机带兵回昭国站稳脚跟,但他更看的清局势。他能看出来,莫子期攻打景国,周淮其实并没有多么生气,甚至还会念着往日互助互利的情份,最后对莫子期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真正给莫子期招来杀身之祸的,其实是他明显袒露出对周淮的不满,这就是野心勃勃和白眼狼的区别。 周淮看了看他,点点头,最后才说道:“之前莫子期与西北的合作互助协议依旧有效,我也会派人去月淮城接你们的幼主随那十万军队回国。同时,我还需要与昭国再做笔生意。你知道的,西北旱灾严重,需要大量的钱粮药材,虽然我库存还算丰盈,但现在烽烟四起,就怕有心人趁乱生事,所以我想用一批武器弹|药,与昭国换些物资,具体的,沈悔已经派人去昭国收购物资,但进展似乎并不顺利,价格暴涨,连通关批文都要查无数遍……” 邹杰听到‘幼主’,心头就是一跳,但想到自己手上掌握的兵马,也就没怎么在意。而且一想到这本该是与莫子期商论的事,现在找上自己,不由得有些得意道:“周大小姐放心,西北有难,昭国上下必倾力相助,若有需要,邹某可以出面去敲打敲打那些偷奸耍滑趁火打劫的人,甚至将国库里储备的物资拿来先应急也是一样的。” “国库还不至于,只要让那些关卡给予些方便,再明文禁止商贾趁机抬价就可以了。”周淮松了口气,心道果然是阎王好斗,小鬼难缠,希望那些人会遵命行事,不然她可能真会下令给那些属下,遇到拦路的直接大开杀戒。又想到她之前决定让昭国尽量与羌国那边达成和解,不免有些愧疚的道:“新帝继位,稳定局势为要。至于羌国,暂时忍让过去,以后总有机会还回去的。” 邹杰闻言,做为一个昭国人,他心里有对昭国那些受难百姓的同情,但他知道,那回援的十万军队将领肯定是周淮的人,自然只按照周淮的命令行事。而他如今身在景国,想做什么也是鞭长莫及。最重要的是,他希望能得到周淮的支持,在昭国可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以一举一动,都是顺着周淮的意思来,不敢违逆。 周淮见他点头应下,也为他的识趣满意。 邹杰见周淮精神依旧不怎么好,也就没多打扰,行礼退了出去。 路过把自己营帐搬到周淮主帐旁的独孤白帐前,邹杰眼尖的从被风吹开的帐帘缝隙间看见其帐内有个熟悉的身影,好像是伍癸巳,但他也没做停留,速度依旧不疾不徐的离开。 可帐内的独孤白察觉到有道锐利的视线,抬头敏锐的朝他看了过来,看见邹杰的背影后,有些皱眉的收回视线,依旧端坐着处理桌案上的公务,反倒是一旁坐着的伍癸巳有些忐忑:“他好像看到我了。” “看就看见了,有什么问题?我们一起长大,几年没见,一起叙叙旧不行吗?” “我只是怕他起坏心,在淮主面前瞎编乱造,影响到白姐姐你。毕竟,我现在是戴罪之身。” “就凭他?”独孤白眼中的不屑一闪而过,随即表情却有些冷的看着伍癸巳,道:“我都还没说你!知道是戴罪之身,不想着戴罪立功,签个名都磨磨唧唧的,犟个什么呢?!难道是想学那莫子期?别忘了,你除了是主将,还是个军人!军人是什么?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就算前面是悬崖,主子军令下来,让你跳,你就得跳下去!” 伍癸巳羞愧难当的低头道:“我知道了,多谢白姐姐指教。” “算了,你就是一根筋,爱钻牛角尖。不过有句话还是得跟你说明白:我们虽与她一起长大,但尊卑有别,任何时候都别犯了忌讳,忘了自己的身份。” 伍癸巳苦笑:“如果有可能,我也不想走到这一步,可是,那个长公主不能留,之前只是利用,现在还想害死主子。” “有那么多次机会,你们都没抓住,现在怨谁?” 伍癸巳有些急:“还不是主子一心护着她。” “那你又能如何?” 伍癸巳默然。莫子期虽然是傀儡,但好歹是一代帝王,结果不也是说杀就杀了,连他那些属下现在也被盯的死紧,老老实实的呆在各自的营帐里,连同僚都不敢见,就怕被说成是在策划异动,然后步了莫子期的后尘。而他现在不过是一个被削了权的下属,还能做什么? 独孤白叹了口气,拍了拍他肩膀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别管了,你也管不了。” “是啊,拦不了,杀不了,等回了月淮城,还可能自身难保。” “你不用回。去帮我去寻武明笙的下落,秘密的寻,别让任何人知道。” “为何?你要做什么?!” 独孤白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把玉鱼在伍癸巳面前晃了晃,吐出两个字:“命令。” 伍癸巳一惊,虽然还是有些犹豫,最后仍旧选择低头应下。 独孤白看着他走远了,才自嘲一笑,喃喃自语:“当初发过誓,这辈子,只要她不弃,我必不离。可是,她都不想再活了,那我为什么不为我自己做打算?” 周淮交给独孤白玉鱼时说,让她做周淮未做完的事。可独孤白也有自己的抱负,她并不想按周淮的意思把西北十州还给长公主。所以她想找到武明笙,利用她逼迫沈悔交权给她。她想要的是半壁江山,而不是只接收一座月淮城。 独孤白拿起处理好的公文,向周淮的营帐走去。刚走近,就听到帐内有声音,等绕过屏风看见长公主的一瞬,独孤白的神情就冷了下来。 周淮所住的营帐周围重兵把守,戒备森严,可是长公主却轻轻松松的就进来了,可见周淮对长公主依旧‘旧情难忘’,才这般没有防备。 其实长公主也只是跟独孤白前后脚过来而已,刚进来还没跟周淮说上话。 倒是周淮看了她们两个一前一后进帐还有些惊讶,毕竟她隐约能感觉到独孤白对长公主的戒备。 长公主对独孤白倒是十分欣赏,听到脚步声回头时,脸上的表情比对着周淮轻松自然多了。 只是独孤白态度有些冷淡的对长公主点了点头,又看了周淮一眼,便主动退出去了。 周淮见长公主盯着独孤白的背影不动,先开口问道:“你身上有伤,不好好休息,来我这干嘛?” 长公主见独孤白默默退了出去,愣了一下,听到周淮的问话后走了过去,看着在床上躺尸般的周淮,转身给她和自己都倒了杯水,又把床边的圆椅移近了些,待坐下后才慢慢悠悠的说道:“你身上伤的更重,不也是在忙个不停吗?” “有些困,你有话就直说。”周淮说完,就将身子微微后移,靠在高枕上,端着茶水抿了抿,勉强润湿了下唇,就放下了杯子。 “你整兵准备做什么?” “和他决战。” “有把握吗?” 周淮看着她笑:“没有。只是既然一切是从我开始,那就从我这终结。他死,或者我死。” “你现在连起身走动都困难,干嘛还想着打打杀杀?” “是他几次三番想杀我。呆在西北、皇宫、护国寺,都没用,这次他直接把全寺给屠了个干净,要不是我跑的快,你出征前那一次见面就是我们的永别。” “必须要两军对垒吗?要不你们两个坐下来好好聊聊?” “可以啊,你把他请来,我给他准备场鸿门宴。” “我说的是书信,我来做中间人传递。” “哦,信上抹毒你觉得能毒死他吗?” “……你们之间到底有多大的仇?!如果只是因为他想杀你,那我也跟他抱一样的心思,也没见你这么生气。” “他哪里能跟你比?再说,我跟他的仇,上辈子就开始了,也许不止上辈子……不过,我和他决斗,你应该开心才是。” “那是你们两个的决斗吗?你们是在拿景国精锐内耗!还有,什么叫不止上辈子,你究竟活了多久?” “那也是我们培养的精锐,你心疼啥?”周淮说完嗤笑一声,闭上眼,不准备再聊下去了。 长公主不肯罢休,她觉得自己似乎又知道了个什么不得了的大秘密,但每到关键时刻,周淮就没有继续交谈的意思,不过目前她更关心的,是她自己的事:“好!就算你能杀了他,然后呢,你有什么打算?比如怎么处置我?” “我现在只想用尽一切杀了他!炸|药轰、人命堆、阴谋诡计……不管怎样,只要能弄死他都行。至于你,我只是不让你回你的营地,既没让人伤你,又没有押着你剃发,这才几天你就急了,那你囚禁我大半年怎么算?” “翻旧帐?” “我只是怕你把我给忘了。认识八|九年,最后才发现,我们之间值得回忆,少的可怜。” “军医说,如果这两天你的伤没感染恶化,好好休养,不久就能恢复。” 周淮点头,却是说道:“据说他出行宫时带了十万精兵,上次跟我的三万军队打完,除去死伤后,还剩下六万余人。现在他的左右两翼离我的营帐不过五天的路程,他的中军还在源源不断的添加汇集各地方兵力。你说,他会跟我谈吗?” 长公主沉默。她当然巴不得武明泰与周淮斗的两败俱伤甚至同归于尽,但若在他们间选输赢,自然是希望周淮赢。 所以之前她可以把周淮卖给武明泰,还让卫家的探子拦截周淮这边的情报,但关键时刻又为周淮大开方便之门。若不是最后周淮选择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一心要自由,她也只会把周淮供起来,慢慢榨干她的价值,而不是闹到逼其剃发的地步。 只是武明泰实在势大,要是打仗拼情报,周淮的探子里可有不少是武明泰的人,先天处于下风。而且论出师有名,武明泰是名正言顺的景帝,而周淮现在什么都不是,真的打起来,周淮铁定输。到时候西北和昭国无人压制,必然生乱。而没了周淮,她这个能‘挟制’周淮的摄政长公主,也就该鸟尽弓藏了,或许还会因为她知道了太多的秘密,也被那人给顺道收拾了。 长公主看着周淮,询问道:“你觉得‘荆轲刺秦’怎么样?” “除非我做那荆轲。不过我想结果应该也会跟荆轲一样,一去不复还。” 长公主一噎,无话可说,最后罢了罢手,起身离去。 帐外听到动静,端着汤药、金疮药以及丸药的独孤白,与她擦身而过,进到帐内,放下托盘后,独孤白就拿出文书给周淮:“兵马粮草都已经统计出来了,请过目。” 周淮接过公文,边看边计算着能用的兵力。 独孤白在旁边也没闲着,上前为周淮解开衣服,处理伤口。看着一夜过去没有恶化也没有感染发炎的伤口,独孤白有些犹豫的开口道:“其实想一想,长公主殿下说的也不无道理,要不咱们撤,先避其锋芒?” “避去哪?” “海外。” 第84章 “还没有开打呢,未必就一定会输啊?” 周淮看着手中统计出来的兵力,其实兵力真不算太差。 她之前就已经下令从那撤回来的将近一万嫡系兵里抽调出还能作战的兵力,与独孤白从海外带回的一万三千余名的雇佣兵中选□□的人整编到一起,大概是一万五精锐。重整的部队设立了新番号,当做前军。 而让邹杰带领的那批留下‘协助’周淮的五万士兵,全是挑的十八岁到三十八岁的青壮年,以步兵为主。加上她之前零零散散调集来的西北军,新征召的民兵,一共是十万人,算是中军。 而负责粮草等辎重的后军,则是周淮从西北十州里,紧急抽调的五万民间义勇军。 还有伍癸巳训练的那支西北大名鼎鼎的□□骑兵,人数万余,装备精良,几乎是人手一支□□,配备十发子弹,而且士兵还经过了战争洗礼。周淮下令又从其他西北军中抽调各类兵种中的精锐混编在一起,成为两万五千人的新型独立作战军团。然后分成左军和右军,保护大部队的两翼,并策应大部队的行动。 与武明泰那边浩称的十万铁骑相比,周淮这边也能称做二十万雄兵。两倍于敌的兵力,而且敌方还采用了围歼战术,周淮觉得自己这边努努力,还是可以与武明泰博一博的。 独孤白并不看好这场战斗,但她更忧心的是周淮的枪伤,不由问道:“那派别人领军迎战,主子您留下休养身体。” “我要随军出征,鼓舞士气,决一死战。” 独孤白知道她一旦下定决心,就不会轻易改变,也不再多说,只问道:“好,还有什么需要安排的吗?” “你的任务是,等大军开拔后,护送她平安回都城。” “主子有没有想过,若您出了事,即使她平安回到都城,也不一定能争过别人,夺得大权。”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独孤白还是想再争取一下,所以即使周淮已经隐有不悦,她也还是说道:“属下不敢,只是建议主子再等等,只要熬到行宫那位寿数尽了,我们也就赢了。如果您想拥立长公主殿下,现在可以暂避与那位交锋,先对付长公主现在的敌人,以及清理掉未来很可能会成为她的敌人。” “比如?” “廖其微,周灏,四皇子。或者说昭国,西戎,羌国……他们都是。” 周淮盯着独孤白,不知不觉间握紧了拳头,眼中有寒光一闪而过,随即却是无声的叹息,意兴阑珊松开了手,笑在道:“听说武凉城和令狐寂跑去抢西戎地盘,结果遇上了打同样主意的周灏,双方打了起来……由他们折腾去,这些就留给凉月去头疼吧。” 看着独孤白露出惊讶的表情,周淮意有所指的又说道:“我还以为你见识过这天地的广阔,会不耐烦参与这些家国情仇间的。” 独孤白不解中带着惋惜问道:“明明可以避开,为什么要这样放弃?” “阿白,我以前跟你说过的,我的前世是个让人痛恨的大盗。我那时以为,人生就那短短几十年,当然是想怎么活就怎么活,我也确实活的很自在,唯一让我吃过亏的人,在我临死前也报复回去了,我觉得人生就该在那个时候停止。” 周淮说到这里,看着默默听她说话的独孤白,笑了笑,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说道:“现在这一辈子,是我白得来的。嗯……准确点说,应该是我抢来的。这个身体是周怀玉的,里面还有她的魂魄,只是被我占据了。但是之前我并不知道,她还在这个身体里。你能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独孤白点头,表情却有些勉强:“大概明白了。不过,你现在是想把身体还给她吗?可是,我觉得你不需要这么做。这个身体是周怀玉的,但它现在叫周淮。我们只要维持现状,就可以了。” “我也想,但是……我感觉越来越控制不了自己,我很困,睡着了又恶梦连连,就像这具身体在排斥我的存在,记忆里也多了许多东西,一切都雾蒙蒙又混乱的……” “什么意思?!” “以前那些迷惑不解的事,终于知道了答案。” “这不是好事吗?我们回西北后,让席慕昭看看,会好起来的。” 周淮神情却并没有轻松起来:“如果哪天,我失控了,你就杀了我,这是我的请求。” “失控是指?” “比如,夺权或者突然做伤害凉月的事。” 独孤白脸色有些冷,十分坚定的摇头道:“这个恐怕要抱歉。因为在我心里,只有阿淮你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你出了事,我想我应该没心思再去关心其他的人或事了。” “若是我死了,当然一切随你。可是只要我活着,她就绝不能出事,不然我的面子往哪搁?” “属下明白了。” 周淮欣慰的点点头,才指着床头矮几上的一个盒子说道:“等我出发后,帮我把这个交给她。” 独孤白点头,捧过盒子问道:“不亲自跟她道个别?” 周淮缓缓摇了摇头,只轻不可闻的说了一句:“就这样吧,相忘于江湖……” 独孤白见周淮情绪有些低沉,也不再打扰,抱着盒子回了她自己的帐篷里,盯着那盒子,一刻钟后,她伸手直接将其打开了。 看着盒内那一卷熟悉的,由她绘制并呈报给周淮的海上线路图,图旁边还放着块能调令血衣卫的令牌,还有盒底那一叠看起来就厚实的帐本,眼神闪了闪,就往长公主的帐营走了过去。 不一会,长公主便脚步匆匆的赶了过来,看到周淮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不走。” 周淮并不意外她的到来,躺在床上随口就回了她一句:“不走我就睡了你。” 长公主一噎,一路过来强忍的怒火忽然就这样散了,她问道:“为什么要我走?” “虽然我觉得我会赢,但为了安全,你先去海外玩一玩。我赢了,你将会是未来的女帝。当然,如果万一我真的输了,那你也就自由了。” 长公主神情凝重,有些不解的问:“我的生死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周淮语气比她更疑惑:“我娶了你,当然要对你负责啊!” “只是负责吗?” “不然呢?我说因为爱情,你信吗?” “是不敢去信。快十年了,我始终觉得,你依旧那么的陌生,我对你的了解,还不如跟在你身边的属下。”长公主呼出口气,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做你的负累。而且,我能帮你。” 周淮没心思再谈以前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牵绊,只说道:“你走,才不会成为负累。” 长公主不与她做过多的争辩,反而问道:“你什么时候出发?” “明早去点将台,部署完就直接出发。” “那睡觉吧,我今晚在你这里睡。” “嗯?” “就是一张床上,安安静静的睡一晚,其他的都先放一边。” 周淮一听就乐了:“我还怕你做其他的事呢,既然你想睡就睡吧。” 两人洗漱完,并排躺在床上。长公主闭着眼,呼吸轻浅。 周淮微微偏头,看着长公主,笑了笑,轻轻说了句‘晚安’,便也闭上了眼睛。 长公主并没有睡着,或者说只是微微躺了一下,便早早的起了床,带着她的护卫队出了军营,不知去向。 周淮倒是睡的不错,清晨起床,问了长公主的去向后,周淮独自吃过了早饭,便强撑着伤,在点将台上做完行军部署和战前动员,准备直接带军出发。 大军开拔,浩浩汤汤,绵延数里,烟尘四扬,人马喧嚣。 周淮坐在战车里,随军行了两三日,前锋便传回了好几场小规模交锋战的消息,双方有输有赢,互相较着劲。 周淮指挥的大军,没有选择被动迎敌,而是采取主动伏击、分歼破敌的战术,可是最后双方却在无遮无拦的平原打起了遭遇战。周淮这边虽然人数占优,可双方却斗的旗鼓相当。 这场战事磨了近半个月,双方人马皆死伤无数。周淮作为攻击的这一方,打的更是尤为艰辛。前线几乎弹尽粮绝,又因战线拉长,后勤支援时十分吃力且伤亡巨大。而且战斗频繁,热武器杀伤力又强,退下来的伤兵过多,药材也即将耗尽,眼见己方败局己定,但周淮还是下令继续打。 而周淮本人,在之后的日子里并没有出现在战场上,而是奔赴在去那些已经修建起来的能量塔的路上。那一座又一座,耗费无数人力物力,建成的高耸能量塔,在她带着人和炸|药赶去后,便被强力摧毁。 直到在摧毁第二座能量塔时,还没有安装好所有的炸|药,就被武明泰带人包围在了塔内。 第85章 周淮突围失败,带着人退守在能量塔内。武明泰怒火冲天,直接下令强攻。 双方围绕着能量塔殊死较量,死伤无数,周淮这边人数不到对方的一半,还是轻装简行,几乎是只带着炸|药的千里奔袭,如何打的过武明泰这边以逸待劳的军队。 周淮眼见情况不好,直接下令放敌人进来,然后所有人点燃自己身上带的炸|药,与敌人同归于尽。周淮自己也拿过了一捆炸|药包,在敌方冲进来时点燃了。 不过她运气不好,或者说实在命大,在被周围的爆炸气浪冲击的身体飞起时,已经点燃的炸|药包脱了手,她则被倒塌的能量塔彻底掩埋住。 等第二日她被挖掘出来时,身上除了一些被砸的淤伤和破皮外,并没有什么大碍,唯一需要包扎的,还是她腹部的枪伤,又崩裂了开来。 武明泰看着全身脏乱,狼狈不已的周淮,带着胜利者的口吻,脸色却十分阴沉难看的开口:“胜负已分,你如果有失败者的觉悟,或许还有机会活着,可为什么偏偏还要惹怒我呢?教了你这么久,怎么还是学不会忠义孝悌?” 周淮躺在武明泰帐中的地上,十分淡定的仰头看着案几后坐着的武明泰,问道:“你是我亲生父亲吗?” “这很重要?” “那我换一个问法:你抹掉了我的记忆,冒充我的父亲,一心想回去,是因为我快死了,对吗?真正消失的那种死亡,而你也会随着我一起死。” “我是永生不死的。” “那你之前为什么不敢杀我?难道不是因为灵族是宇宙的宠儿,处于金字塔顶端的种族,那块太极八卦玉盘在寂灭之地的尸山血海中,浸染了无数年,最后通了灵生了魇的邪玉,才会选择了他们,成为了灵族的圣玉,里面寄居了所谓的神,其实不过是一邪崇。没了灵族世代以魂魄供奉,什么都不是。” 周淮看着武明泰,眼里尽是嘲讽与不屑,继续说道:“你说的永生不死,是指灵族不灭,这块玉不毁吗?可惜,灵族的供奉不仅让你强大,还让你贪婪。知道只要能量足够就能重塑身体,便自行捕捉吞噬了大量的‘祭品’,结果惹起了灵族的惶恐,被哄骗着放逐在无尽的时空里,而被选出来执行放逐你任务的死囚,就是我和公西千年。我们的任务是带你去黑洞,可惜被你察觉到了,绝地反击引发了一场磁爆。公西千年不知道被炸到哪里去了,反正等我在这个世界再见到他时,他已经快死了。可是他认出了我,说了些我当时觉得莫名其妙的话,后来发现我什么都不知道,便放弃了。而我在那磁爆时,为了保命,以祭品的方式寄居到了玉中,失去了记忆。然后被你当成储备粮,随你流浪在一个个星球上,直到现在,你想用这些能量塔回去,也是我这个祭品发挥作用的时候了,对吧?” 武明泰阴测测的看着她,冷笑:“可惜你记忆恢复的太睌了。本来你可以跟我一起回去的,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敢毁我回去的路。” “不晚,知道什么叫魂飞魄散吗?我知道办法!本来是为这个身体里另一个魂魄研究的,没想到用到了自己的身上。” 周淮说完,唇边滴下了几滴鲜红色的液体,红的似火。她看着武明泰大变的脸色,笑的心满意足,然后闭上了眼睛。 而此时远在百里之外正带兵赶来的长公主,看着手中玉鱼上莫名出现的裂痕,眉头紧皱。以前她就试过这玉鱼的硬度,看着像玉,却怎么摔也没有留过一点痕迹,这条裂痕,怎么看怎么不详,长公主心里有些不安,下令:“加快行军速度!” 可是长公主还是来晚了。 武明泰因为周淮的彻底消失暴怒不已,如得知自己命不久矣般的疯狂。他失控一般下令,要不惜一切代价,将周淮这边仍在挣扎顽抗的军队全部杀死。甚至出了用人头换军功和银子的奖励制度。而且不接受俘虏,只要人头。 周淮这边的军队在后继无援的情况下,又加上周淮身死的消息传遍战场,盟军土崩瓦解,几乎是各自为战。从战事胶着到溃败大逃亡,不过短短几天而已。 武明泰趁机下令反攻,在防御被破前的黎明时分,周淮那具被血衣卫抢回来的身体,被手下心腹抬上马车,在夜色掩护下逃亡。 等周淮再醒过来的时候,身边仅仅还剩下不到千人的残兵,其中大半还是□□骑兵。而此时已经是大溃败的第四天,她连收聚残兵组织抵挡的最佳时间都错过了。眼见无力回天,周淮一声长叹,然后在路过下一个村庄时,让那些属下换了村民的衣服,各自逃命去。 大多数人都逃了,只留下八十余人,说什么都不肯离开,这支死忠小队,护送着周淮,一路绕道向月淮城进发。 路途并不顺利,追兵无处不在,一行人躲躲藏藏,走走停停。 所以等长公主找到他们时,也是颇费了一番工夫。只是马车内的人并不是周淮,或者说周淮并没有在那队人中。 “主子情况时好时坏,不方便继续赶路。所以途中路过个小山村,地处偏僻,大伙商量后,就把主子留在了那里,还留了几个弟兄和两个大夫照看着。” 长公主听了那个领头军官的话,眉头虽然仍是皱着,但听到周淮没死,她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 上次她离营去筹集人马,可等她带着人袭击完武明泰的后勤,就得到周淮这边大溃败的消息。长公主带着人马边撤退边搜救逃兵,但一直没有遇到周淮的心腹,无人知晓周淮的下落,只是都说周淮死了,尸体被心腹带走,不知去向。 长公主没见到人也没见到尸体,不肯死心,散开侦察兵和暗探,从战场向外扩展,一层层的搜索。这次终于知道准确消息,不由得大喜,让那一行人抽出了两个人带路,等赶过去时却又扑了个空。那些人说,是周淮自己偷偷离开了。 最后长公主是得到四皇子那边异动的消息。知道四皇子与令狐寂分道扬镳,令狐寂投奔了周灏,四皇子退出了抢夺西戎地盘的行动,仅带了几个心腹,偷偷回了景国。 长公主跟踪了他们大半个月,才知道周淮的下落,并且先一步找到了周淮。 看到小院中完好无损在那里堆雪人的人,长公主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她站在门口,笑的如释重负,出口却是不客气的调侃:“果然是祸害遗千年啊。” 院中裹着大氅,正蹲在地上堆雪人的少女闻声回头,两人四目相对。 长公主笑容一僵,脱口而出:“你是谁!” 少女静静的看着来人,没有说话,眼里带着疏离与防备。 明明是周淮的身体,可是此时在长公主眼中,却觉得陌生。 “你是周怀玉?!”语气肯定,却带着颤抖,长公主整个人愣在原地,不敢再前进一步。 周怀玉微微偏头看着她,点点头:“嗯,好久不见。不过,以后也不用再见了。” “她去哪了?” “不知道,不过她应该不会出现了。” 长公主沉默的站在原地,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却又不想就这样离开。 倒是周怀玉主动开了口:“要进来喝杯茶吗?” “不用,那个……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周怀玉看着她,神情平静:“这个已经与长公主殿下无关了吧?” “抱歉。那……告辞。”长公主有些无措,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但她觉得,在离开那个小院时,她的背影肯定很狼狈。 回程的途中,长公主又翻出了那个玉鱼,仔细盯了半晌,突然一勒马缰,打马又返了回去。 还没到小院,长公主就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她愣了一下,然后挽弓搭箭,箭尖对准了周怀玉的心脏,嘴里轻轻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弓如满月,箭如闪电,下一刻,便是一声惨叫。 “你……”周怀玉神情惊愕的望着院门外,那个坐在马上拉弓射箭的女子,刚说了一个字,便捂着胸口,踉跄着倒了下去。 “武凉月,你给我去死!” 武凉城反应过来,一声怒吼,拔剑便朝长公主冲了过去。 长公主神情出奇的平静,再次搭箭拉弓,第一支箭被躲开,射偏了,下一支箭却紧随而至,射中了武凉城拿剑的手,剑落地,长公主却没停,继续第三支箭,第四支箭,第五支……直到箭囊空空才停了下来。 长公主看都没有看几乎被扎成刺猬的武凉城,颤抖着因为刚才拉弓太用力而有些脱力的手,下马进院,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人,缓缓说道:“她不喜欢别人太靠近,纵然身体是你的也不行。” 周怀玉闻言,突然愤怒的睁大了眼,一脸狰狞得死死盯住了长公主。 长公主没有任何表情,就在一旁静静的看着,直到她咽气后,便动手,将尸体连同那个小院一起,付之一炬。 承平三十八年,初夏,刚刚平息‘西北之乱’的武明泰崩于行宫。年仅20岁的长公主借着兵权强势接掌国玺,登顶大位,成为景国第一位女帝,年号明凤。次年,迁都云州。 长公主不仅结束了景国自开国以来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摄政’时代,还开创了景国之后长达近二百年的女帝执政,女子科举为官、封侯、袭爵的璀璨先河。 在长公主执政期间,政治清明,百姓丰衣足食,国家经济繁荣。 长公主一生未婚,在位二十一年,后病逝于巡游西北的途中。临终前留下遗昭,传位于琛太子之女武惜缘。 史书评价长公主武凉月的一生:传奇女帝,巾帼豪杰,勤政为民,励精图治。 作者有话要说: 想了好几个结局,最后还是选择了这个。  还有,这个文真的极冷,不过终于写完了,感谢所有能坚持看到现在的朋友……真的,非常感谢。 接下来,不知道是继续填坑还是开新坑?脑洞有,但手速感人是最大的罪。(;??????`)  PS:记得我好像大概曾经立flag要写HE!现在……┑( ̄Д  ̄)┍ 怪我咯) 没有番外,只有结局:骑士与王同归于尽,公主得到了王冠。 是的,就这样,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