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急如梦令》作者:乔宁 内容简介: 身为拥有特殊天赋的梦游者,她害怕黑夜更怕入睡 因灵魂会透过梦境进入别人梦里,并与梦境主人接触 这回她上夜班时打瞌睡,灵魂跑进一位老爷爷的梦里 还受了老人家的托付,要把遗嘱的下落告诉他孙子 谁知她和老爷爷的孙子初时相遇就不对盘 她不小心挡了他的路,他就威胁她最好不要骑车 让她脑内小剧场大爆发,上演一幕幕可怕情节 而且从遇到他的那天,她开始走衰运 走路绊倒,下楼摔跤骨折,被热汤淋到烫伤 衰成这样肯定是他带赛,才会害她卡到阴! 偏偏她答应要帮老爷爷的忙,只好硬着头皮找上他…… 她不想介入别人的家务事,更不愿更动别人的天命 但他那句“她是我的朋友”宛若一个奇特的魔咒 将她打算与他划清界线的决心彻底敲碎 当灵媒的姨婆却跳出来反对,爆料她前世是被他害死的 透过能显现前世的青铜八卦镜,谜底终于揭晓 原来他们的孽缘从前世一路纠缠到今生…… 【楔子】 香槟金墙面全是华丽的欧式花卉浮雕,天花板亦然,地板则是铺着暗红色压金纹的吸音地毯,走廊上立着一个个展示架,架上摆着各式名贵的骨董花瓷,处处彰显此户人家的社经地位非比寻常。 伊湘琦缓步走着,茫然地四面张望,不知不觉中,她走进一间宽敞且装潢富丽的房间,房里似乎正开着派对。 无数的男男女女,在豪奢的房里穿梭来去,有的驻足交谈,有的则是坐在欧式骨董沙发椅里,冷眼望着这一切;更甚者,有些人说说笑笑,全然不在乎房间的大床上,正躺着一名病重的虚弱老人。 伊湘琦的双眼宛若是一架摄影机,以旁观者的角度,记录下眼前的情景。 房里无人察觉她的到来,亦无人感受得到她的存在。 事实上,对于这些人而言,她确实不存在;相对地,这些人亦非真实。 蓦地,床上的老人睁开眼,他缓慢坐起身,朝着喧闹的房中众人斥喝∶“都给我出去,我想静一静!” 霎时,众人停住了交谈,转为窃窃私语,见老人面色铁青,这才逐一离房。 伊湘琦仍然呆立在原地,置身事外的看着这一切发生。 她原以为,那些人不可能知道她的存在,可当老人的目光挪向她,并停格在她脸上时,她着实愣住了。 然后,她总算明白了一件事…… “你,是谁?”老人沙哑的问话。 伊湘琦张大了嘴,水眸随之瞪圆,小心翼翼地求证∶“你看得见我?” 不可能啊……她根本不认识这个老人,他怎会看得见她? “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但是,你怎么有办法来这里,又怎么有办法跟我说话?” 伊湘琦拚命摇首,一脸慌乱与茫然。“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闯进来的——” “等等!你别走!”老人低喝着,喊住了转身欲离开的伊湘琦。 仓皇之中,伊湘琦侧身回睐,脸上惊慌未定。 尽管一心想逃离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可当她听出老人急躁语气下的哀求,她仍是心软了。 “拜托你帮我一个忙。”老人半是请求半是命令。 “我?!”她错愕,一手指着自己。 “帮我转告书亚,另外一份遗嘱就锁在法国房子的保险柜里,钥匙则是在他的……” 老人话语未竟,眼前那个一脸惊慌的年轻女人,忽然像道被用力抹去的水彩,鲜活的身影逐渐褪去颜色。 下一刻,房门“砰”的一声弹开,黑暗如倾倒的墨水,铺天盖地流入了华奢的房。 老人朝伊湘琦伸出手,张大嘴巴欲求救,她却只是露出恐惧神色,转身投入不断灌注黑暗的那扇门—— “帮我转告书亚!” 【第一章】 伊湘琦猛然睁眼,张大嘴巴用力呼吸,随后立刻坐直身。 “帮我转告书亚!” 而当她歪斜的身子猛然坐直的同时,嘴里近乎尖叫的声嗓跟着落下。 叮咚!一名正好步入超商的中年男子被吓得原地一跳。 “吓死人了!阿妹仔,你没事叫这么大声做什么?” 伊湘琦瞪大水眸,直视正前方,瞳眸缓慢对焦,这才看清眼前景物。 回来了。 回来真实的世界了。 收银柜台上琳琅满目的小零食,门边的礼品区,关东煮冒着热烟,热狗机在缓慢转动,顶上炽亮的白光灯泡,忽尔“嗡”的一声,闪烁一下。 中年男子又被吓了一跳,抬头瞄了一眼灯泡,心里直发毛。 “夭寿喔,大半夜是要吓死人喔……” 听见中年男子的碎骂,收银台里的伊湘琦这才醒过神,赫然惊觉自己竟然就这么站着打起瞌睡。 她垂眸看了一眼手表——凌晨十二点半。 那个老爷爷……他还好吗?他被困住在梦中世界不知有多久了,若不是她打了个瞌睡,误闯他的梦境,他应该还是孤零零一个人躺在那张大床上。 但,她又能如何?她连老爷爷是谁都不清楚,又能帮得上什么忙? “阿妹仔!” 突来的一声低喝,伊湘琦猛然一震,对上中年男子不悦的表情。 “你是没睡饱喔?叫你好几次了,发什么呆?” “阿伯,对不起。”伊湘琦尴尬地道了声歉,拿起台面上的面包刷条码。 “帮我拿一包七星。”中年男子指了指她身后的货架。 伊湘琦转过身取烟,然后帮中年男子结帐,中年男子拎着面包与烟转身离去之际,不忘掉头用古怪的眼神瞅了瞅她。 伊湘琦低下头,充装若无其事,心里小声嘀咕着∶她不过是“梦游”了一下,就这么刚好碰上客人进门,真是倒霉。 叮咚! 听见电动门的提醒声,伊湘琦随即抬起头,“欢迎光临,限定商品买第二件打八五折。” 一名穿西装打领带的年轻男子匆匆进来,拎了两瓶气泡水,一瓶矿泉水与一盒排骨便当准备结帐。 “需要微波吗?”伊湘琦边结帐边询问。 男子神色紧张,频频望向超商门外,边回道∶“好,麻烦快一点。” 微波也需要时间啊,是能多快?伊湘琦内心直嘀咕,一边拆开便当的封膜,转过身放入微波炉。 可当她转过身去时,却见年轻男子拎起气泡水便往外走。 “欸?先生?你的便当跟矿泉水——” 男子走得太急,压根儿没听见伊湘琦的叫唤。 叮!凑巧微波炉提示声响起,她赶紧将便当用环保提袋装起,抄起台面上的矿泉水便往外冲。 “先生!先生,你的便当跟矿泉水!” 出了超商,只见对街停着一辆即便在深夜中依然十分醒目的劳斯莱斯轿车,她记得方才那男子是过了马路没错,应该是上了那辆车。 迟疑间,劳斯莱斯已缓缓驶动。 她不假思索的跨越马路追上前,与此同时,一辆白色轿车一个大转弯直驶而来。 叭叭叭叭! 尖锐刺耳的喇叭声骤响,伊湘琦心口一窒,转身同时跟着僵愣在原地。 紧急煞车的轮胎抓地摩擦声随之响起,对街的劳斯莱斯亦跟着停下。 “你有没有搞错?!这里没斑马线,你还乱过马路!” 白色轿车的车主摇下车窗,向着僵立在车头前方的伊湘琦破口大骂。 伊湘琦脚下一阵虚软,浑身打着寒颤,连忙一边道歉一边快步奔向对街。 “靠!”白色轿车车主大骂一声,急驶而去。 伊湘琦惨白着脸,表情惊惶未定,却又拚命强装镇定的敲了敲劳斯莱斯的车窗。 车窗降下,露出一张冷漠而俊美的男性面庞,那双仿佛玻璃珠般的深褐色眼瞳,毫无情绪的回望着她。 伊湘琦愣住。弄错了吗?可她方才明明看见男子是上了这辆车啊…… 正当她不知所措时,前方的驾驶座车窗降下,露出刚才那名年轻男子的面孔。 “啊,我忘了我的便当还在微波,真不好意思。” 年轻司机匆匆道歉,自车窗里探手接过伊湘琦手里的便当与矿泉水。 伊湘琦点了点头,正准备离去时,忽又瞥见车后座的俊美男人,眸光落在她的脚边,虽是面无表情,却带了一抹若有所思。 顺随男人的目光,她低头望向自己的脚边,可任凭她怎么看,就是不觉那儿有任何古怪。 察觉她的目光有异,男人这才淡淡收回眼,别开脸望向正前方 而后车窗重新升起,隔绝了窗外的一切景物,将男人好看的侧影遮去。 “神经病……”伊湘琦嘴里细声咕哝。 劳斯莱斯平缓的往前行驶,后座的男子复又转眸,隔着车窗望向仍留在原地的伊湘琦。 那双异常清澈的深褐色眼眸,此刻正紧紧盯着趴在伊湘琦脚边的那个人。 不,不对。 那不是人,而是没了下半身,只能在地上拖行的一个灵体。 方才那个超商女店员过马路时,就是遭那个车祸而亡的半截灵体拉住了脚,才会僵在原地不能动。 “徐先生,有什么不对劲吗?”驾驶座上的林特助,从后照镜中瞥见后座男子一直扭头望向车窗外,不由得好奇发问。 “没。”俊美男子转正视线,执高手中的气泡水啜饮一口。 “徐先生是在担心总裁的病情吧?”林特助小心翼翼地问道。 “与其担心没有办法改变的事,不如多提防我父亲的小动作。”男子淡淡说道,未曾将心底的忧虑表现出来。 身在豪门世家,又面临着爷爷病重将死,父子叔伯全涌上台面争产的丑事,他已习惯不在任何人面前流露任何情绪。 因为,爷爷告诫过他,当你有情绪,别人更容易掌握你的弱点。 所以他学会了冷漠,学会了隐藏自己。 “林特助,这么晚还要陪我一起上医院,辛苦你了。”俊美男子的目光落在副座上的那盒微波便当。 驾驶座上的林特助有些尴尬,连忙回话∶“我食量比较大,又有吃消夜的习惯,刚好去医院的路上都会经过这间超商,所以我经常去那里买些吃的。” “往后你去那间超商买的便当都报公帐。”俊美男子淡淡说道。 闻言,林特助愣了下。“呃,这样好吗?” “你只有去医院的时候才会经过那间超商不是吗?” “是的。” “那以后就报公帐吧。” 听出老板语气下不容他婉拒的强硬口吻,林特助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应了一声好。 蓦地,手机铃声响起,在如此深沉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俊美男子垂眸淡瞥一眼手机荧幕,盯着荧幕上的来电显示,寻思片刻方接通电话。 “徐书亚,你这个不孝子!你凭什么煽动董事会投票,把光奕踢出董事会?!”甫接通电话,手机那方劈头便是一阵咆哮。 大手优雅地将手机拿远,徐书亚丝毫不受父亲的咆哮影响,直到手机彼端安静下来,才重新覆在耳旁。 “爷爷从来没承认过徐光奕,要不是爸趁爷爷昏迷时,联合二叔跟三叔一起拱徐光奕当上董事,他根本进不了公司的大门。” “王八蛋!徐书亚,我是你爸,你凭什么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窗外的霓虹灯映照在徐书亚脸上,将他俊朗的轮廓渲染成七彩色泽,对比表情的冷漠,透出一份与整个世界充满隔阂的疏离感。 “就因为你是我的父亲,所以我才会接你的电话。” “你别以为仗着你爷爷疼你,就能这样嚣张,他遗嘱上写的继承人是我,只要他一死,公司就由我作主——” “爸,你应该没忘记,你已经被赶出‘亚懋’一年了?”徐书亚听似平静的语气下,夹杂着不容错辨的敌意。 似乎被这席话重重戳中痛处,手机彼端的徐长晏当下暴怒。 “混帐东西!只要你爷爷死了,就算你跟整个董事会联合起来也没用,遗嘱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上法院的话你想谁会赢?” 冷笑几声后,不待徐书亚再有回应,徐长晏迳自切断通讯。 徐书亚拿下手机,面色越发冷沉。 “徐先生,是徐总打来的?”林特助小心翼翼地问。 “看来我爸巴不得爷爷快点死。”徐书亚嘲讽的回道。 “总裁一定会好起来的。”林特助只能如是安慰,不敢说丧气话。 徐书亚只是微微牵动嘴角,不置一词,只因他心底比谁都清楚,“一定会好起来”这句话早已不适用在爷爷身上。 爷爷这是二次中风,虽然经由抢救勉强捡回一条命,可因为脑部严重缺氧,如今只能靠着呼吸器维持生命迹象,与脑死的植物人无异。 国内外的医生都找遍了,爷爷的病情依然不见起色,亦不见苏醒迹象,事到如今似乎只剩下等待奇迹。 奇迹,谈何容易?世上若真有奇迹,也许就不会有这么多死亡。 徐家向来笃信基督,总虔诚的向主祈求显现神迹,可爷爷已躺在病床长达一年,仅仅靠着呼吸器而活,何来神迹与奇迹可言? 手表上的时针指向凌晨四点,窗外的夜色越发深浓,凝望着窗外夜色的徐书亚,早将方才那段小插曲忘得一干二净。 此刻的他浑然不知,那个险些被车祸鬼魂抓交替的女人,掌握着攸关亚懋集团百亿资产归于谁手的至要秘密…… 将炖煮好的香菇鸡汤盛入焖烧罐里,再装入保温提袋里,伊湘琦随手捞过海军蓝风衣套上,拎着鸡汤便骑上她那辆骨董级的老爷机车。 抵达医院停妥机车后,伊湘琦拎着保温袋步入医院大厅,却在转角处险些与一群浩浩荡荡的人撞上。 “喂,走路不看路啊!”对方很冲的指责。 伊湘琦连忙退开身,频频低头道歉,可当她抬起脸看清那伙人时,赫然发觉其中竟有张熟悉面孔。 那个身穿铁灰色西装,内搭黑色衬衫与朱红斜纹领带的男人好面熟啊…… 伊湘琦怔忡地盯着被随扈簇拥的徐书亚,好片刻没移开目光。 徐书亚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身旁对伊湘琦发出斥责声的林特助,又再次开口责备∶“小姐,你怎么还不让开?” 伊湘琦一脸奇怪的左右张望,不知是天然呆,还是刻意装傻的回道∶“嗯?这走廊这么宽敞,你们也可以自己绕路走啊。” 听她吐出如此白目的质疑,林特助又想张嘴开炮时,这一次徐书亚却率先扬嗓。 “你是骑车来的吗?” 低沉的声嗓一落下,众人俱是愣住。 林特助与随扈们错愕,伊湘琦则是露出莫名其妙的狐疑表情。 徐书亚垂下眼眸,不发一语的盯着伊湘琦的脚边。 伊湘琦顺随他目光望去,望着自己空荡荡的脚边,不由得蹙起秀眉。 霎时,她陡然想起一个月前的某个凌晨深夜。 她猛地抬起头,再次将整整高出她一颗头的俊美男人端详一遍。 原来是他! 自从那天深夜险些发生车祸,又被那个劳斯莱斯男——这是她给那家伙冠上的昵称——无缘无故盯着脚边瞧之后,近来她总觉得自己特别衰,走路经常无缘无故绊倒,就连下个楼梯都能摔跤,当真衰到极点。 事后她努力回想,发觉一切开端似乎源自于那晚……而且,似乎与这个男人有关。 “先生,你为什么要一直盯着我的脚看?”伊湘琦沉不住气的出声质问。 闻声,徐书亚这才挪高视线,不再看那个死死抱住伊湘琦双脚的半截鬼魂。 一旁的林特助忽尔“啊”了一声,“你——你不是那个超商店员吗?” “嗯,好巧。”伊湘琦不以为意的点着头。 “小姐,你会不会想太多了?徐先生怎么可能一直盯着你的脚看。”林特助不客气的吐槽,顺带用审视的目光扫过她的双脚。 说起来她那双腿还算雪白纤细,可要比起曾与徐书亚闹过绯闻的那些女星名媛,可事相差甚远,既算不上是大长腿,亦算不得是什么超级美腿。 身为世上最敏感的生物——女人,伊湘琦当然听得出林特助口中的调侃。 她当下颇为火大,懒得与非当事者计较,转向徐书亚,以非常不客气的目光与口吻反驳。 “先生,上一次你也是一直盯着我的脚看,你究竟是哪里有问题?” 徐书亚漠然的表情起了变化,有些高深莫测,又似在琢磨些什么。 沉默片刻后,他扬嗓道∶“我劝你最近别骑车,也别一个人过马路。” 此话一落,甭说是伊湘琦,一旁众人亦狠狠愣住。 只因这席话听起来实在很像……很像是在撂狠话下达威胁。 伊湘琦瞪大水眸,不敢置信地反呛回去∶“先生,你这是在威胁我吗?会不会太夸张了?我做了什么事,你要这样威胁我?” 又来了,每一次都是一样的结果。徐书亚皱起峻眉,俊脸一沉,当下不愿再多谈。 徐书亚直接迈开包裹在西裤底下的长腿,绕过伊湘琦继续往前走,其他随扈愣了愣随即提足跟上,徒留伊湘琦一人莫名其妙的愣在原地。 “什么嘛!派头这么大,该不会是混黑道的?” 伊湘琦转过身瞪了瞪被一伙人簇拥的徐书亚,看那一群人大阵仗的,让她忍不住做起联想。 当她咕哝着转回身,不悦的往前走,另一端已走远的徐书亚忽又停步回首,望向走廊上逐渐走远的纤细背影。 只见她脚边拖行的那半截魂体,依然死死地拽抱住女人的双脚,徐书亚眉头不由得皱得更紧。 虽然这已不是他头一次看见别人身边的“异象”,但罕少会让他碰上同一个人两次;因为,那些被鬼魂缠上的人,大多都在他撞见之后不久便出大事。 那个女人是如何一再逃过鬼魂的纠缠作祟? “徐先生,那个店员有什么问题?她曾经得罪过徐先生吗?” 见上司特地停下脚步回头查看,又想起方才那句威胁,林特助不禁好奇起来。 “我不认识她。”徐书亚淡淡收回眼,继续迈开步伐走出医院大厅。 “啊啊啊啊!痛死我了!” 望着躺在病床上的伊湘琦,秀气的脸蛋因疼痛而扭曲,嘴里嘶嚎声声惨叫,邻隔病床上的杜语葶,一边啃着手中苹果,一边扭头觑了觑近来特别倒霉的表姊。 “我从没看过有人来医院探病,结果自己在楼梯跌倒,弄到骨折住院的笨蛋。” “要不是为了探你的病,我怎么会在医院楼梯跌倒!”伊湘琦不悦地嚷嚷。 最悲惨的是,她不仅从楼梯上摔倒,还弄洒了那一锅香菇鸡汤,热腾腾的汤汁正好淋在骨折的那条腿上,当场一级烫伤。 “姊,你最近是不是特别衰?”杜语葶停下啃嚼的动作,用起一抹很灵异的目光,上下瞟视邻床的女人。 伊湘琦被她那抹眼神盯得心底发毛,不由得两手抱胸,忍住了一个没由来的寒颤。 “你别乱说话,我才不像你那么衰,被色鬼缠上,弄到洗个澡还能在浴室摔倒跌个脑震荡。”伊湘琦嘟囔道。 “欸,你也没多好。”杜语葶白她一眼。“你少在那边半斤计较八两,你的‘梦游’可是我们家族里最严重的一个。” 闻言,伊湘琦没有反驳,只是懊恼地躺回病床,闷闷不乐起来。 “怎么了?”杜语葶见她如此反常,不由得心生疑窦。“难不成……你最近又……梦游了?” 伊湘琦刷地一声坐起身,单手重拍一下没上石膏的那条腿。“对!我怎么给忘了!” “忘了什么?”杜语葶困惑。 伊湘琦兀自回想,喃喃自语∶“那天——遇到那个黑社会大哥的那天,我上班时打了一个瞌睡,我梦游了,然后……然后过马路时险些出车祸。” “你真的梦游了?!什么时候的事?”杜语葶惊呼。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伊湘琦懊恼地扯着长发,嘴里念念有词,“对了,真的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衰的,我肯定卡到阴了……” “我看你还是去找姨婆吧,让姨婆帮你处理。” 这种事情杜语葶可不敢再乱开玩笑,毕竟这是她们家族流传下来的一种“特殊天赋”,每当有人在无形中施展了这份天赋,过后不久便会出大事,屡试不爽,代代无例外。 “别吧!去找姨婆肯定会被她缠上,我还是自己去寺庙拜拜就算了。” 伊湘琦虚脱似的瘫回病床,一想起那位难缠的老人家,她整个人都蔫了。 “不好吧,姨婆可是神通广大,她一出马保证你立刻跟衰运说掰掰。” “……有没有可能,我真的卡到了?”伊湘琦忽尔左右张望,用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微弱声量说着。 杜语葶被她弄得整个人发毛,抓起雪白被单罩住自己,躲在被里神经质地啃着苹果,一边闷着声嚷叫。 “拜托你不要把奇怪的东西带来这里,你——你去顶楼花园晒晒阳光,吸取一下阳气,看能不能把身上的阴气晒掉吧。” “也对,姨婆不是说了,如果身上有阴气,就容易招来不干净的玩意儿,我去顶楼晒晒阳光。” 伊湘琦吃力地挪动身子下了病床,一边拄着拐杖一边步出病房,搭上往顶楼空中花园的电梯。 这间是某私人财团开设的医院,标榜一流的仪器设备,更有着一流的医疗团队,顶楼更设置供病人散心的空中花园,简直可媲美五星级饭店。 “咦?奇怪?怎么搞的——” 她明明按了顶楼的显示键,为何电梯在前一层楼就停住? 叮!电梯门开启,映入眼帘的是一间装潢华丽,宛若饭店大厅的迎宾厅。 伊湘琦愣在原地,拄着拐杖出了电梯。 “VIP病房,非相关亲属的来宾请止步。”她望着立牌上的标示文字喃喃复诵出来。 原以为会有医护人员出来驱赶,可她四下张望,发觉柜台后方无人候着,迎宾厅里的灯虽亮着,却是一片死寂。 伊湘琦当下有点莫名恐慌,正欲转身返回电梯时,蓦地,她胸口一阵闷,一抹难以言喻的异样触动,在心底荡漾开来。 拐杖蓦然打住,她转过身,望向楼层深处那亮着米黄色灯光的长廊。 犹豫了几秒钟,她终究按捺不住好奇,缓缓拄着拐杖往长廊深处走去。 长廊尽头左右各两间病房,其中一间暗着,于是她下意识往灯亮着的那一间病房走去。 当她来到病房外,探出手准备转开门把时,背后蓦然传来好大一声尖叫。 “你干什么?!你是谁?”女人高亢的尖叫声,在死城一般的寂静空间响起, 伊湘琦吓了一跳,连忙缩手,别过脸望去,看见一名浑身名牌加持的贵妇,怒气冲冲的奔来她面前。 “你是谁?你怎么会来这里?你认识徐总吗?”贵妇严厉的质问起来。 “呃……抱歉,我走错病房了。”伊湘琦心虚的红了脸,尴尬地道歉。 “走错病房?!”贵妇拉高音量,摆明了不信。 此时,一名身穿淡粉色制服的护理师快步走来,向贵妇鞠躬道歉∶“不好意思,刚好碰上交班空档,所以柜台没人,才会让这位病人误闯。” “你们这是管理上的疏失,要好好改进!”贵妇不客气的指责起护理师。 “小姐,这里不是一般病房,麻烦你赶紧离开。”另一名护理师上前搀扶伊湘琦,协助她加快脚步离开此地。 贵妇则是扬起脸,高傲地开了房门,昂首阔步的步入病房。 然而,就在房门开启的瞬间,伊湘琦一个不经意的撇首觑睐,当下震愣住。 那张大床!床上的老人! 伊湘琦瞪大水眸,呆怔在原地,直到房门重新合上,身旁的护理师出声催促,她才匆匆转回脸,努力拄着拐杖往外走。 重新搭上电梯,她背靠着金属镜墙,整个人发了一身冷汗,镜墙倒映出她惨白难看的脸色。 过去“梦游”的经验太多,亦曾经在现实生活中遇见梦境中的主角,可那些人大多是她熟识的亲友,要不便是亲友的亲属一类。 换句话说,她不曾在现实生活中,碰见过梦境中的陌生人。 这还是人生头一遭…… 叮! 冥思间,电梯门再度开启,当伊湘琦夹好拐杖,准备踏出电梯时,当下又是一愣。 不仅仅是她,门外的护理师亦愣住,嘴上笑容当场僵住。 “小姐,你需要帮忙吗?”方才那位协助伊湘琦搭上电梯的护理师,用起古怪的眼神打量起她。 是的,没有错,她明明按下了往顶楼花园的电梯键,但不知为何,电梯竟然在上升之后又返回了VIP楼层。 伊湘琦脸色没比护理师好看到哪儿,她惨绿着小脸,疯狂按着电梯往下的按键,也没搭理护理师的关心,整个人吓傻了。 看着电梯一层层的往下降,返回她病房所在的楼层,她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她拄着拐杖拚命往外走,却在踏出电梯的那一刻,拐杖莫名地绊了一下,当场重心失稳的跌坐在地。 “小姐,你没事吧?”走廊上的其他病房亲属赶紧前来帮忙。 伊湘琦早吓得六神无主,只能紧闭着小嘴,恍惚地摇摇头,在他人的协助下重新站起,然后一拐一拐地回到病房。 “你的脸色怎么变得更难看了?”躺在病床上翻杂志的杜语葶,一抬头便撞见表姊异常惨白的小脸。 伊湘琦将拐杖往旁边一扔,像跳跳虎般的仅靠一脚跳动,开始收拾起个人物品。 “姊,你怎么了?”杜语葶被她一语不发的举动吓到。 “我不住院了……我要出院,现在就出院!”伊湘琦惊慌失措的低嚷。 “你疯了吗?你脚上的石膏还没拆耶!” “不然就是办转院——对!转院就好了!” “长懋医院是这附近最好的医院,你是要转去哪里?你到底怎么了?” 杜语葶受不了她的神经质,索性掀被下床,一把抢过她的行李袋。 伊湘琦被她这一吼,心魂甫定,一屁股跌坐在床沿。 “你还记得,姨婆曾经说过,我们在梦游时遇见的人,基本上在现实生活中都是熟识的,要不就是有连带关系的人。” “我记得呀。”杜语葶点着头,一脸狐疑地瞅她。“你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事?” 伊湘琦轻拍胸口,缓了缓呼吸,一脸惊恐的吐嗓∶“我看见了上回梦游时的梦境主人。” “那是谁?”杜语葶蹙眉不解。 “我不知道……那是我不认识的人。”伊湘琦颓然地摇首。 “不可能,姨婆不可能乱说,我们家族的梦游症已经遗传好几代了,她比谁都清楚,你梦见的那个人,肯定与你有某种程度的关联。” 杜语葶理性的分析着。 “你在哪里看见对方?对方有没有认出你?” “刚刚看见,就在顶楼前一层的VIP病房。”伊湘琦一脸生无可恋的颓丧。 “VIP病房耶!该不会是什么大总裁吧?”杜语葶发挥起每个女人与生俱来的浪漫细胞,开始做天马行空的联想。 伊湘琦瞪她一眼。“对方是一个八九十岁的老头子!还总裁咧!” “噢。”杜语葶连忙收势,不敢再乱作联想。 “这件事我觉得太诡异,就这么刚好我来这里探病,就这么刚好我在这间医院摔断了腿,就这么刚好在上顶楼时鬼打墙的闯入VIP病房……” 杜语葶陡然打断她,“等等,你的意思是说,刚才你在电梯里发生了灵异事件?” 伊湘琦心有余悸的点点头。 杜语葶二话不说,立刻着手帮忙打包行李。 见此景,伊湘琦傻了傻,反倒是她一把抢回行李,不悦地质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帮你打包行李啊!”杜语葶又将行李抢回来,将伊湘琦的个人物品全扫进去。 “你这个俗辣!”伊湘琦不高兴的开骂。 “拜托你,快点把脏东西带走,别留在我这里。” “杜语葶!” “不要在脏东西面前喊我的名字!”杜语葶伸手覆住伊湘琦的嘴巴,东张西望着,仿佛真有其他人在场。 伊湘琦深感无奈,只能对着神经质的表妹大翻白眼,同时在心中哀叹——为什么她们偏偏传承了这样诡异的“天赋”?! 【第二章】 两周后,伊湘琦脚上的石膏总算拆了,她出院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到医院邻近的观音庙上香祈求平安。 由于邻近长懋医院,这座观音庙香烟缭绕,信徒来来去去,香火甚是鼎盛。 伊湘琦捻着三炷香,朝大殿中庄严慈悲的观音神像三拜,再将三炷香插入香炉里,正当她准备转身离去,身后冷不防地冒出一声叫唤。 “伊湘琦。” 闻声,伊湘琦当场楞住,脚步凝滞,秀美小脸瞬间转为惨白,比撞鬼还难看。 她缓慢地转过身,望向身后那位穿着桃红色旗抱式上衣,下搭黑色百褶长裙,脑后发髻缠得特紧,紧得让人替她那绷紧的发际线感到发麻,同时额心中央还有颗朱砂痣的中年妇女。 心知自己这回是逃不掉了,伊湘琦只能极不情愿的出声打招呼。 “嗨,好久不见了,姨婆。” 姨婆摘下脸上的墨镜,露出那双格外深邃的大眼,大步朝她走来,一走近便是一掌下去。 “好痛!”伊湘琦肩上莫名其妙挨了一掌,当场痛得直叫。 姨婆可没就此罢手,又是一掌劈在她另一侧肩头,随后又一掌直直劈落在她头顶,痛得她当场蹲下,整个人缩成一团。 “你身上的三味真火都快灭了,难怪会卡阴!”姨婆重新戴上墨镜,不忘掸了掸手掌心,仿佛是刚施展完拳脚功夫的大侠。 伊湘琦顾不上疼痛,重新站直身,紧张兮兮地追问:“姨婆,我真的卡到阴了?” 姨婆默不作声,表情高深莫测,掩在墨镜下的火眼金睛,不动声色地扫过伊湘琦的脚边。 “要不是我碰巧来附近办事,算准了你会出现在这里,不知道你打算衰到几时才肯来找我。”姨婆皮笑肉不笑的酸着伊湘琦。 “姨婆神机妙算,一算就知道我会出现在这里。”伊湘琦连忙巴结起老人家。 别看姨婆发黑肤白,看上去貌似仅有五十初岁,实际上她老人家已年届七十,早过了退休年纪。 由于长期打坐调息,外加养心养生,姨婆方能维持冻龄外貌。 然而,谁也看不出来,在姨婆五十岁以前,可是镇日过上日夜颠倒的生活。 只能说,她们家的女人都很可怜,拥有那种常人不会轻信,亦无法用科学根据解释,偏偏真实存在的诡异天赋。 “你是不是在晚上睡觉了?”姨婆劈头就问。 伊湘琦心虚的垂眸点头。 “是不是闯进了别人的梦里了?”姨婆又问。 “……嗯。” “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我不认识那个老先生。”她呐呐地回话。 姨婆一听倒是楞了下。“不认识的人?这样说来,对方是陌生人?” “嗯。”她用力点头。 “这代表什么,你知道吗?”姨婆一脸意味深长的表情。 “我不知道。”她好害怕,就怕自己会是家族中少数的“特例”,这样一来,说不定哪天就会有灵媒找上门,要她帮忙协助亡者托付一类的案子。 “你笨啊!这代表他在未来一定会跟你产生交集,你跟他绝对不可能是陌生人,这是预知梦境,预告你的未来。” “什么?!我的未来会跟一个即将不久于人世的老先生有关系?”伊湘琦差点吐血。“姨婆,你别开玩笑,这一定是凑巧而已。” “我们家的女人哪个没有这项梦游的异能?又有哪个例外的?我劝你,赶快去找对方弄清楚,对方在梦里有没有跟你说什么?还是托付了你什么?” 伊湘琦轻蹙秀眉,绞尽脑汁努力回想,最后仍是徒劳无功的摇首。 “既然想不起来,有个法子你试试。” “什么法子?”她露出洗耳恭听的好奇神情。 “你笨啊!”姨婆特地摘下墨镜瞪她一眼。“当然就是晚上睡觉,再去对方的梦境问个清楚啊。” “我才不要!”伊湘琦听罢,哇哇叫。“姨婆,你都不知道我最近有多衰!” “猜也能猜到。”姨婆毫不客气的嘲笑。 “所以啦,你还要我在晚上睡觉,你是存心想要我死吧?” “你别不信邪,我们家的人不会平白无故梦见陌生人,就算真的有……那就代表你是少数特例,是能与陌生人梦境做连结的梦游者,往后你若是再误闯别人的梦境,很可能发生危险,再也醒不过来。” 听着姨婆面色凝重的解说,伊湘琦心底跟着闹慌。 拥有这样梦游的特殊能力已经够坏了,她可不想再有什么强大的梦游能力,甚至成为传说中的少数特例,她只想当个普通人啊! “那我该怎么办?姨婆,我好害怕,我不想永远被困在别人的梦里醒不来,这已经不是梦游了,而是活生生的被谋杀!” 没错,深谙此道的人,称她们这种拥有特殊天赋的人为“梦游者”。 通常是特殊灵能者——也就是世人俗称的通灵者,抑或灵媒,才知道她们这类人的存在。 梦游者,无法通灵,更没有阴阳眼,亦不具有感应阴间的特殊体质;换句话说,她们平时与普通凡人没什么两样。 但,一旦她们这些梦游者在夜里入睡,她们的元神一意即俗称的“灵魂”便会进入他人的梦境里。 通常,在这些梦境中出现的“其他人”,多半不属于阳间,可能是附近游荡的鬼魂,靠着在梦中吸取梦境主人的精力苟且偷生,亦可能是与梦境主人有前世因果的冤亲债主,在梦中幻化成不一样的人,随着梦境场景的更动,而纠缠着梦境主人。 换言之,除了梦境主人,出现在梦境里的人,大多不是人,而是妖魔鬼怪这一类的异世界魂体。 因此,闯入他人梦境的梦游者,在某种程度上是很危险的,一不小心便可能被那些妖魔鬼怪纠缠上。 不过,这个天赋并非全然只有坏处,仍有它存在的价值。 那便是,当阳间的凡人将死之时,抑或弥留之刻,梦游者能够进入梦境,让这些将死之人将遗言托付给她们,抑或帮助将死之人完成阳世未完的遗愿等等。 但,要具备这样强大能力的梦游者,并非人人皆可,而必须是万中选一的。 一如她们家族的女性,多是只能梦见亲友与亲属的梦游者,唯独出了姨婆这个特殊案例。 也唯有深谙与灵界打交道的灵媒,才明白这些梦游者存在的可贵,在某些特殊时候,这些通灵者更会主动找上梦游者,盼能透过梦游者的特殊天赋与亡者沟通。 然而,随着时代变迁,科技日新月异,人们讲求的是科学证据,眼见为凭,越来越少人相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别说是梦游者了,就连坊间那些灵媒亦是越来越少见。 “我只是说最坏的可能,眼前你根本还没弄清楚与对方有没有关联,何必自己吓自己?”姨婆没好气的训起话来。 ……明明是姨婆你先吓人的好吗?伊湘琦无奈地在心底偷骂。 “别说这么多了,我们先去逛街。”姨婆勾起她的手臂便往寺庙大门走。 步出观音庙的同时,一路上巧遇庙里的服务人员,他们一个个向姨婆躬身打招呼,十分尊敬的喊上一声师姊。 没办法,她们家族里的女性大多是一般的梦游者,可唯一就出了姨婆这个不仅是梦游者,更拥有阴阳眼的灵媒。 据说,姨婆在各大寺庙里名气极盛,许多庙里摆不平的事,都会请来姨婆出马帮忙摆平。 更有寺庙愿意出大钱请姨婆坐镇,留在他们庙里当活菩萨,替人办法事兼算命,可惜姨婆脾气古怪,又不贪财,哪可能留得住。 “姨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我哪有心情逛街。”伊湘琦扁着小嘴抱怨。 “你信不过你姨婆吗?”姨婆横睐她一眼。 伊湘琦抖了抖,连忙使劲点头。“相信!当然信!” 姨婆扬起自信一笑。“那就对了,跟我走。” 于是伊湘琦只能任由姨婆手挽手,步出观音庙,往捷运入口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一辆黑色劳斯莱斯停靠在观音庙前,黑压压的后座车窗里,一双深邃的褐色眼瞳,正瞬也不瞬地望着从庙里步出的伊湘琦。 自幼训练有素的缘故,他记性向来过人,不过对于闲杂人等,倒是罕少耗费心神去记忆,但不知为何,他竟一眼便认出那个超商女店员。 很奇怪,她就像个异样的发光体,走在人群中格外的亮眼,不仅仅是她拥有亮丽的外型,她身上似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特殊,教他一眼扫去便注意到她的存在。 而且,他很清楚的看见,当那个女店员一步出庙门,一抹半截魂体随即拖着上半身靠过去,再次一把抱住了女店员的双脚。 他当下便认出那抹半截魂体,甚至,那抹魂体似乎亦发觉了他的注视,方才还回过头瞟了车里的他一眼。 “知道你不信这些,我自个儿进去就好。” 同坐在后座的优雅妇人,轻拍了徐书亚的手背一下,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见母亲为了父亲的背叛与荒唐,镇日以泪洗面,变得憔悴而消瘦,徐书亚心思一沉,对父亲的埋怨越发地深。 徐母推门下车,缓缓步入观音庙,向观音上香祈求,短暂停留后便又返回车上。 黑色劳斯莱斯再次发动,驶在前往医院的路途上。 “你爷爷还是没有好转吗?”徐母忧心忡忡地问。 徐书亚没回话,算是默认。 “再这样下去,等你爷爷离开之后,集团一半的股权都将由你爸继承,就连总裁的位置都要让给他了。”徐母苦涩地说着。 “妈,你别担心,爷爷一定会撑过去的,我相信他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不可能放任爸胡作非为。” “人都快走了,哪里还看得见他的儿子在他昏迷时兴风作浪。”说至激动处,徐母眼眶泛红,气愤得脸色涨红。 “爷爷也是出于信任,当初才会立下由父亲继承的遗嘱,如果他知道父亲会在他昏迷后变成这样,他肯定会更改遗嘱的。” 徐母忽尔露出警戒的表情,压低音量说:“我听黄律师说过,你爷爷曾经另外拟了一份遗嘱,这是真的吗?” “黄律师年纪大了,也许是他记错了,如果真有另一份遗嘱,爷爷一定会告诉我。”徐书亚斩钉截铁的说道。 闻言,徐母激昂的情绪缓了下来,神情再次陷入忧愁之中。 “妈,你别担心,我们一定可以找到办法制衡爸跟徐光奕。” 听见那个自己容忍了二十多年的私生子名字,徐母心口一阵揪紧,觉得各种委屈瞬涌而上。 “你爸真是丧心病狂,宁可力保那个私生子,不惜跟你杠上,连家都不回!” “显然爸已经忍耐我们很久了。”徐书亚嘲讽地牵动嘴角。 徐书亚的父亲徐长晏——亚懋集团的继承人外遇已非新鲜事,这事在上流社会早已公开,媒体亦曾专题报导,却也未曾动摇这份婚外情。 徐长晏与婚外情的对象育有一非婚生子,也就是年纪仅仅小徐书亚三岁的徐光奕。 原本这份婚外情只在台面下进行,这位不被徐家承认的私生子,更不曾出现在徐家公开场合上,总是被隐藏起来。 然而,就在几年前,徐长晏忽然动作频频,竟在徐总裁八十六岁寿宴上,带着徐光奕出席,当场把徐总裁气得高血压小中风。 之后,徐总裁由于健康因素,逐渐淡出经营团队,改将经营权下放给年轻时一起打拼的兄弟,当然,身为头号继承人的徐长晏亦被列于其中。 令人深感意外的是,徐长晏非但没有记取教训,反而变本加厉,不仅拉拢其他叔伯,煽动他们投赞成票,让徐光奕这个私生子空降成集团董事,更在暗地里打压徐书亚母子。 一场茶壶里的风暴,在外界雾里看花之中,就这么默默的刮起来。 在外人看来,亚懋集团在徐总裁倒下之后,齐心集力团结起来,甚至不计较这个没名分的私生子,让徐家子孙一同面对集团的危机。 实情却是不然。 父亲与母亲大吵一架之后,已经一年多没回过家,长居在他为外遇对像购入的天母豪宅里,出入公开场合必定带着徐光奕,在媒体面前更是丝毫不避讳,更甚者,还大方地向熟悉的财经记者介绍这名藏了二十多年的私生子。 豪门天伦和乐的假象于焉破碎,徐书亚与父亲的关系降至冰点,一碰头便是烟硝味四起,谁也不愿让步。 “书亚,你才是你爷爷认可的继承人,亚懋集团只有在你手上才不会衰败,你绝对不能对你父亲让步,更不能让那个杂种占便宜。” 徐母不厌其烦的耳提面命,就怕儿子会出于亲情面,向一点也不眷念亲情的丈夫服软。 “妈,我从来没对敌人让步过。”淡淡一句话,说明了徐书亚与父亲的关系,已不再是父与子,而是敌对关系。 “眼前只能盼望你爷爷快点清醒,能顺利更改遗嘱,别再让你爸胡作非为。” 面对徐母的殷殷企盼,徐书亚只能回以沉默。 他与爷爷的关系向来亲密,家族中没有人比他更关心爷爷的生死,其余的人只在乎爷爷的遗产配置,以及亚懋集团未来的经营权落于谁之手。 他找遍了中外最顶尖的医生,得到的全是摇头与叹息,没有一个医生有把握能让爷爷苏醒,眼前只剩下神迹显灵能够盼望。 徐母见他沉默,心中亦有底,当下红了眼眶,犹不死心地喃喃说道:“假使黄律师没记错,你爷爷真有留下另一份遗嘱的话,我们就不必受你爸跟那个杂种的气了,更不必提心吊胆了……” 徐书亚只能紧握母亲的手,别过阴沉的眸光,望向窗外,任由那些浮光掠影映过他英挺的脸庞。 “哈啾!”好大一声喷嚏。 伊湘琦尴尬地紧捂住口鼻,在旁人异样的注视下,红着脸快步进入病房。 杜语葶已收拾得差不多,转身见她来,随即提起行李走去。 “你好慢喔,我等超久了。” “拜托,你又不是不知道,白天才是我们的睡眠时间,最近老是在大白天来探病,我上班时常忍不住打瞌睡。”伊湘琦不悦的抱怨。 “你那个超商大夜班的工作打算做到几时?你别以为自己还年轻,就这样拚命熬夜,虽然我们有奇怪的梦游症,但姨婆不是警告过我们,与其排斥不如善用,你这样抗拒又有什么用?” 伊湘琦低垂水眸,盯着鞋尖,长吁一口气,神情闷闷不乐。 “我实在受够了那些诡异的梦境!我一点也不想当帮人托付遗言的梦游者,我想当正常人,像正常人一样,能在夜里好好睡上一觉,做个好笑的梦,至少可以梦见偶像什么的,还是暗恋的对象,而不是那些奇奇怪怪的梦。” 见伊湘琦难得认真吐露心声,杜语葶心底同样也不好受。 她拉了拉伊湘琦的皓腕,轻声道歉:“姊,你别难过,也许我们会跟姨婆一样,某天睡着之后,忽然什么也梦不到了,从此不用再当梦游者。” “但愿如此。”伊湘琦由衷期盼能像姨婆一样,彻底摆脱这份天赋。 “走吧!为了感谢你这阵子一直来陪我,我请你吃饭。” “小气葶要请吃饭,我没听错吧?”伊湘琦轻哼。 “我请你吃自助餐。”杜语葶笑嘻嘻地说。 “我就知道……” 两人边说边笑的步入电梯,伊湘琦笑骂着,顺手按下一楼大厅电梯键。 忽地,杜语葶紧盯着伊湘琦的耳珠子,指着她耳上的那只名牌耳环讶呼: “你几时打了耳洞?姨婆不是说过,我们不能任意在身上穿洞,否则会有麻烦——还有,你哪来的钱买香奈儿耳环?别跟我说你中乐透了,鬼都不信!” 伊湘琦白了她一眼,嘟囔抱怨:“这是姑婆带我去买的……有够俗气的,偏偏给我挑了一副山寨名牌耳环。” “所以这副香奈儿耳环是假的?”杜语葶指着她耳上那副小巧别致的外双C珍珠夹式耳环,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又不是不知道姨婆的眼光。”伊湘琦窘得耳根子臊红。 “我们家族的人,没有一个能逃得过姨婆那特殊风格的摧残。”杜语葶直笑。 “你少在那边幸灾乐祸。”伊湘琦不悦的摸着耳环,极不情愿地说:“我戴这副耳环可是有特殊用意的。” “什么用意?”杜语葶好奇起来。 “就是……” 叮!电梯门开启,打断了两个女人七嘴八舌的交谈。 可当她们齐刷刷地望向电梯外,两个女人同时震楞在原地。 “这里……不是一楼大厅吧?”杜语葶惨白着脸,小小声地说。 反观伊湘琦虽然一脸惧怕,可经历过上一回的电梯鬼打墙事件,外加姨婆的劝诫言犹在耳,她仍是大胆的踏出电梯外。 这一次,她无法像上回那般直接闯入,当她们踏入VIP楼层时,迎宾厅的护理师随即一脸防备的迎上前。 “小姐,你们走错楼层了,这里是VIP楼层,只有VIP客户能进来。” 杜语葶一脸紧张地瞅向身旁的伊湘琦,却见她一派镇定,态度大方。 伊湘琦面不改色的对护理师说:“我认识病房里的老先生。” 嗯,只不过是在梦境里认识的。 “小姐是徐总的亲友?”护理师一脸不信,只是耐着性子好声好气盘问。 伊湘琦支吾其词:“呃,勉强算是吧。” 既然姨婆说梦境的主人肯定与她有某种关联性,就某方面而言,她也算是老先生的朋友吧? “不好意思,可以麻烦小姐提供证明吗?”护理师见她眼神闪烁,态度随即转为强硬。 “朋友还需要证明吗?”伊湘琦佯装理直气壮的反驳。 僵持不下的同时,一名身穿香奈儿毛呢套装的高雅妇人,自走廊另一端缓缓走来迎宾厅。 “发生什么事了?”见她们争执不下,容貌清丽的优雅妇人不由得蹙眉询问。 “徐太太,抱歉。”护理师连忙降低音量。 “你们是谁?”徐母端详起伊湘琦与杜语葶。 “我——我是老先生的朋友。”伊湘琦脸不红气不喘的撒谎。 “你认识我公公?”徐母诧异。 “嗯。”伊湘琦一脸肯定的点着头。 “这怎么可能?”徐母困惑地打量起伊湘琦。 “怎么回事?” 蓦地,一道低沉的磁嗓响起,众人循声望去,看见一抹颀长高挺的男性身影,自走廊尽头快步走来。 完蛋!怎么会是那个怪怪的黑社会大哥?! 认出徐书亚的当下,伊湘琦瞪大了水眸,不可置信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妈,发生什么事了?”徐书亚问着母亲,晰利眸光边往伊湘琦那方淡扫而去。 又是她?徐书亚的眸光下意识往下,落在伊湘琦的脚边。 果不期然,那只剩上半身,模样可怖的魂体依然死死抱住她的脚。 妈?不会吧!眼前这个高雅贵妇,居然是黑道老大的妈?!这年头黑道头子的老婆都这么有品味呀?伊湘琦内心惊诧地碎念着。 “书亚,你来得正好,这两位小姐说她们是你爷爷的朋友,你认识她们吗?” 闻言,徐书亚峻眉紧皱,目光严苛地打量起伊湘琦。 虽然已非是第一次碰面,然而,这却是他头次如此考究地打量她的容貌。 她有着一张秀气的白晰脸蛋,漂染成浅栗色的及肩鲍伯头,身穿一袭波希米亚风格、滚荷叶边的喇叭袖棉洋装,衬托得身形越发纤细娇小。 她的眼神灵动活泼,而且很有戏,此时正瞪得圆滚滚的,直勾勾地瞧着他。 “你不可能认识我爷爷。”打量完毕后,徐书亚果断的下此定论。 他长年跟随在爷爷身边学习,他太熟悉爷爷的社交圈子,不论是政商界,抑或学术界,即便是数十年的老同学,他个个皆认识,爷爷对他从无保留,从无隐瞒。 因此,没道理眼前这两个女人认识爷爷,而他竟然一无所知。 “你——你叫书亚?”伊湘琦答非所问的反问,小脸表情十分精彩,仿佛发现新大陆般的惊奇与错愕。 徐书亚没出声答覆,只是越发皱紧了眉头。 “所以,你就是徐书亚?”伊湘琦不死心,非得得到答案才肯罢休。 “湘琦,好了啦!我们走吧——” “欸,你到底是不是徐书亚?”伊湘琦甩开杜语葶的手,亟欲从那个黑社会老大的口中得获答案。 “小姐,你宣称你认识我公公,那你怎么会不认识我儿子书亚?”徐母不解地出声问道 “所以老爷爷姓徐,而你——徐书亚是老爷爷的孙子?” 推敲出这个结论,伊湘琦险些当场跳脚。 这样说来,早在先前她便与老爷爷开始有了关联,而这份关联竟然是从老爷爷的孙子牵起! “你到底是谁?来这里有什么目的?”徐书亚的目光一转,变得严厉而冷酷。 “抱歉抱歉!我表姊她有点……秀逗,常常会胡思乱想,然后跟人家装熟,你们千万别在意。” 察觉徐书亚身上散发出浓厚敌意,杜语葶不管三七二十一,拽起伊湘琦就往电梯里走。 徐书亚不着痕迹地扫过伊湘琦脚边,正巧与那抹魂体对上眼,魂体回了他一记死鱼般的眼神,仿佛是在警告他少管闲事。 “徐书亚,我有话跟你说——” “走了啦!”伊湘琦直接被杜语葶拖进电梯里。 那两个天兵一走,徐书亚随即吩咐起护理师:“通知警卫室,往后派驻人手来这层楼轮班监守。” “徐先生,真的很抱歉。”护理师不断赔罪。 “好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我看那两个女人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也许只是在闹着玩,开开玩笑罢了。” 徐母喊脾气好,待人亲善,不轻易发怒。 “她们搭的那辆电梯,是被设定不停靠面楼,但她们却能顺利进来,医院里的保全系统明显有疏漏。”徐书亚淡淡解释。 “这样说来,似乎真有些奇怪。”徐母撇首望向那两个女人搭乘的那辆电梯,表情很是困惑。 “别担心,我会让人重新设定一次,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徐书亚安抚起多虑的母亲。 “辛苦你了。”徐母拍了拍儿子的肩头。 “我让林特助先送妈回家,我想留在这儿多陪陪爷爷。”徐书亚轻拉母亲的手,将她送至另一辆VIP楼层专属的电梯里。 “你别留太晚,医院里的磁场不太好,容易沾染晦气,会影响你的气。”徐母谆谆叮瞩道。 “妈,你明知道我不信这些。”徐书亚不领情的皱了皱眉。 由于徐家的大家长笃信基督教,因此徐家人大多是受洗的基督徒,向来不信民间佛教或道教那些信仰学说。 徐母毕竟是嫁入徐家的外人,虽然在夫家的影响下,婚后便随家族一起上教堂做礼拜,可她骨子里依然笃信佛教,亦深信坊间寺庙的传统灵媒。 “我知道你不信,可我信,所以就当是为我好,你出了医院就到附近的观音庙走走,消除那些晦气,好吗?” 见母亲如此坚持,明白她是出于关心,徐书亚只好勉为其难的点头同意。 徐母这才有了笑容,按下关门键,让电梯送她离开。 徐书亚转身欲返回病房,余光却被地上一样晶亮的细小物体吸引。 高大身影霍地停步,他弯腰拾起那只耳环,认出造型别致的耳环,上头雕琢成外双C的logo。 徐母向来喜爱这牌子的衣饰与包款,于是他不假思索,将耳环收入西装口袋,随后站直身,缓缓步入病房。 与此同时,长懋医院对街的彩券行里—— 杜语葶手捏一元硬币,拚命的刮呀刮。“讨厌!没中!” 一旁的伊湘琦,同样埋首于手边的彩券,动奋地刮呀刮的。“中了!天啊!我中了五千元!” 杜语葶傻了傻。“真的假的?!” “你看!”伊湘琦亮出手中的彩券,证实自己的好运气。 “哇塞,还真的耶!”杜语葶啧啧称奇,忽地一顿,指着她那张笑得特嚣张的秀颜,讶呼一声:“你的耳环掉了!” 伊湘琦怔住,摸上空无一物的右侧耳珠,小脸又惊又喜。“真的掉了!太好了!难怪我不衰了。” “这是什么意思?”杜语葶困惑不解。“你的耳环,跟你衰不衰有什么关系?” “那是姨婆特地帮我准备的,那耳环有画过符咒,可以转移我身上的晦气,让耳环代替我挡煞。” “噢,原来如此。”杜语葶恍然大悟。 “姨婆说了,绝对不能自己把耳环摘下,非得等到它自行掉落,这个转移挡煞的仪式才算正式完成。”伊湘琦振臂欢呼,高兴极了。 “我有个疑惑。”杜语葶煞有介事的举手发问。 “什么疑惑?” “假如你掉的耳环被其他人捡到,那个人会怎么样?” “会衰吧?” 杜语葶听罢,险些让自己的口水噎着。“不会吧?!这样不小心捡到你耳环的人,不就很惨?” “我随便说的啦,我哪知捡到的人会怎么样。”伊湘琦耸了耸肩。 “姨婆没说吗?” “姨婆哪会解释这么多。” 看着伊湘琦欢天喜地的向店家兑换彩券,不知为何,杜语葶心生一抹很不妙的预感。 然而,在她们肉眼看不见的另一空间里,原本死死抱住伊湘琦双脚的那半截魂体,霎那间有了奇怪反应。 只见那个披头散发的魂体眼睛一亮,松开紧紧环抱的伊湘琦双脚,开始朝外爬行,爬呀爬,爬呀爬…… 爬过了马路,爬进了医院大门,爬进了电梯,直达VIP楼层,然后一路爬进了病房,来到徐书亚的脚边,张开双臂,一把死死抱住。 偌大的会议室里,气氛沉肃,椭圆形长桌两侧坐满了亚懋集团的董事,人人低着头,谁也没打算先开口。 唯独坐在前后两端,年纪相当,外型同样俊美出众的男人,目光在空中交会,两双深邃漂亮的眼眸中,同样满盈深浓敌意。 “临时召开董事会议,你是打算趁我跟爸不在的时候,想拉拢其他董事投反对票,好把我们逐出董事会?” 坐于长桌末端的徐光奕,不避讳有外人在场,直接把家丑摊开在阳光底下。 这样的作风,恰恰与徐书亚从爷爷那儿学到的低调作风,彻底大相迳庭。 “徐家的事情与公司经营团队无关,请徐董事自重。”徐书亚面无表情,声嗓极寒,眼神更是冷冽如刀锋。 “徐书亚,你别以为爷爷帮你起了一个这样的名字,就真的把自己当神了,我告诉你,遗嘱写得清清楚楚,能够继承亚懋集团的人就只有一个,那就是爸。” 没错,作为徐家第一个出生的长孙,笃信基督的徐爷爷,以“约书亚”之名,为他寄予厚望的长孙起名,因此有了徐书亚。 约书亚,为旧约圣经中的以色列民族英雄,而耶稣之名,若由音译来翻,同样为约书亚,不论是以何者来起名,不难看出起此名的用心。 “徐董事,请你弄清楚,亚懋集团的大家长徐总还没死,他还活着,还在呼吸,那纸遗嘱目前仍派不上用场。” 面对同父异母的弟弟,一再当众挑衅,甚至出言不逊,徐书亚向来采取不冷不热的反击。 “徐书亚,没有用的,爷爷就剩那口气,苟延残喘,你真以为能等到他清醒,然后来公司主持董事会议,把我跟爸赶出亚懋?” 说至此处,徐光奕冷笑两声,笑声在会议室里回荡,甚是刺耳。 徐书亚不为所动,只是冷眼回视。那眼神,就好似在看着一个小丑表演般,充满了嘲讽与鄙夷。 徐光奕最恨的就是他那种眼神! 从小到大,他不知遭受过多少次徐书亚这样的眼神对待,每一回两人碰上,他都用着这般令人厌恶的眼神看待自己。 徐光奕蓦然推椅起身,快步行至徐书亚面前,伸手揪起他的领带,将他从位子上扯起身。 “不准你用那种眼神看着我!”徐光奕怒吼。 徐书亚眼中的嘲讽更浓,反手扯下揪住领带上的那只手,抬高另一手顺势推开徐光奕,拉开两人的距离。 “你是什么人,我就用什么眼神看你。”徐书亚扬起一抹笑,嘲讽意味越发尖锐。 徐光奕当下气不过,随即冲上前,朝着徐书亚那张俊美的脸庞出拳。 幸亏一旁的秘书团队与林特助眼明手快,上前拉住他,这才免除了一场冲突。 “徐书亚,你别以为有爷爷当靠山,你就能为所欲为!等爷爷一死,到时被赶出董事会的人会是谁,我们走着瞧!” “这些话你留给自己吧。”徐书亚淡淡撂下话,转身离去。 然而,就在他跨出第一步时,高大背影忽地顿住,他垂眸往自个儿脚边望去,正巧对上半截魂体的目光。 他皱起峻眉,冷斥:“滚开!” 徐光奕误以为徐书亚是在呛自己,再次情绪激动得欲扑上前出拳。 “徐书亚,你这是在叫谁滚?!你才是最应该滚出亚懋集团的人!” 徐书亚懒得解释,反正就算他解释了,肯定也不会有人相信。 他侧过身,冷冷回睨如同失控野狗般的徐光奕,嘴角一扬,踩着从容优雅的步伐离去。 “徐先生,你刚才的表现真是太帅了!” 电梯里,随徐书亚一起从会议室撤退的林特助,露出大快人心的笑容。 徐书亚早已司空见惯,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高兴。 眼前的局势已逐渐对他不利,爷爷留下的公证遗嘱,确实指定了父亲作为亚懋集团的继承人,倘若爷爷现今名下的资产与股票,全由父亲继承,那么他与母亲在集团里将再无立足之地。 俊朗的眉宇浮现深深折痕,徐书亚心思烦乱,竟下意识地在西装口袋里翻找起戒了许久的香烟。 香湮没找着,倒是捞出了前阵子在医院拾获的那只耳环。 徐书亚低垂眼眸,望着在手中把玩的香奈儿耳环,一旁林特助唠叨些什么,全然没专心在听,兀自寻思着繁琐事务而出神。 骤然,电梯一阵剧烈摇晃,接着完全静止不动。 徐书亚镇定的抬头望了一眼闪灿的日光灯,身旁的林特助则是吓得紧贴在镜墙上,像只壁虎一样粘得紧紧的。 “发生什么事了?老板,我们会死吗?” “要死你自己死。”徐书亚冷冷回复。 林特助脸色惨绿,浑身不止发着抖。 没用的家伙。徐书亚冷嗤一声,随即拿起电梯里的紧急话筒。 “警卫室听得见吗?这里是徐总的专用电梯。” 片刻之后,话筒里传来警卫的回报:“徐先生,电梯的供电系统突然短路,可能需要一些时间维修。” “我知道了。”徐书亚挂上话筒,转身一看,林特助竟瘫坐在地,浑身发抖。 徐书亚皱眉冷瞪,不敢置信一个大男人居然如此没用。 “老板……我有轻微的幽闭恐惧症。”林特助自知很孬,只好瞎掰一个名义来替自己开脱。 “我也有。”徐书亚淡淡地说。 “骗人!徐先生你看起来很平静啊!”人在危急之时,什么都管不了,林特助丝毫没察觉自己的口气十分冒犯。 “随便你爱信不信。”徐书亚瞟了地上的男人一眼。 林特助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忽尔他眼睛一闪,望向徐书亚的头顶上方,嘴巴登时张得大大。 “徐先生,小心——” 接近尖叫的警告声未竟,只见一大片天花板轰然塌落,直朝伫立于底下的高大身影覆压而去。 “徐先生?徐先生!快来人啊!徐先生死了——” 医院里—— “让一让!”林特助随医护人员,推着躺在担架上的徐书亚,自急诊入口进入医院。 徐书亚一手抚额,眉头深锁,不敢置信方才他受困电梯时,竟被塌陷的天花板夹板砸伤了头。 突地,转弯时,另一头恰好也有医护人员推着重伤病患过来,当下两辆担架撞在一块儿,悲剧顿生。 徐书亚一个重心不稳,当场从担架上摔落于地,一旁医护人员全看傻了眼。 “徐先生,徐先生!”林特助赶紧上前搀扶。 徐书亚一手抚额,一手指着林特助,额际青筋暴突,目光严峻地警告他:“够了!别再大呼小叫。” “不是我爱大惊小怪,徐先生,你的脑袋正在流血……又流出来了!” 林特助一曾见徐书亚脑后撕裂的伤口,怕血的他当场哇哇叫。 比起脑后流淌着鲜血的伤口,徐书亚觉得让他更痛苦的,是林特助一个大男人崩溃的叫声。 “徐先生,我扶你。”林特助欲出手搀扶徐书亚,却被他一手挥开。 “不必担架了,我自己能走。”徐书亚拒绝了林特助与医护人员的援手,站直了高大身躯,兀自往急诊室方向走去。 林特助登时看傻了眼。 说实话,他原以为自幼长于豪门的徐书亚,受尽了各种保护,应当受不了这样的皮肉伤,没想到从发生事故的当下,到被送上担架,来到医院的路途上,徐书亚非但没有喊过一声痛,而且比他这个毫发无伤的人还要冷静镇定。 林特助回过神,随即尾随上前,一边观察起徐书亚的神色。 只见那张俊朗的面庞没有半点情绪,仿佛脑后的伤口根本不存在。 “徐先生,你不痛吗?”林特助开始怀疑上司是超人等级。 “当然会痛。”徐书亚淡淡瞟了他一眼。 “那你怎么表现得这么……” “这点痛算不了什么。”徐书亚挪回视线,在医护人员的导引下,进入急诊室,让医生为他治疗包扎。 几个钟头后,伤口做了妥善的处理后,徐书亚被移进了一般病房。 “一般病房太杂了,徐先生还是去VIP楼层吧。”林特助劝着躺在普通病房里的徐书亚。 “不必了,不过是一点小伤,我休息一下就能出院。” “都脑震荡了还一点小伤?!”林特助傻眼。“徐先生,你该不会有一颗钢铁做的心脏吧?”钢铁人真实版? 徐书亚拧眉瞥去一眼,“你在胡扯什么?” 林特助连忙正襟危坐。“没事,我开开玩笑罢了。” “你回公司忙吧,顺便把我该处理的工作传过来。” 徐书亚接过林特助一路拎在手里的公事包,拿出了苹果笔电,看起了今日股盘的涨跌局势。 “好。”林特助起身离去。 离去之时,林特助与一名同房的病患亲属擦肩而过,那人端了一盅热腾腾的冬瓜炖排骨汤,却在准备走向徐书亚邻隔病床时,脚下莫名地绊了一下。 听见保温瓶摔落于地的铿锵声,林特助心头抽了一下,连忙折返回来。 这一看,当场大傻特傻。 只见那一整盅的热汤全洒在徐书亚床上,不仅淋湿了雪白被单,连摆在腿上的苹果笔电亦跟着遭殃。 徐书亚铁青着俊脸,瞪着闪烁不停的笔电荧幕。 啪嚓,荧幕上最后一丝光线彻底消逝,仿佛是死亡前的最后宣告。 “对不起、对不起……”那名亲属抽过了面纸,拚命帮忙擦拭。 “徐先生,需要我帮你拿换洗衣裤过来吗?”林特助憋着笑提问。 徐书亚冷冷睨了幸灾乐祸的家伙一眼。“那就麻烦你了。” “徐先生,我看你有空要多拜拜,我很少看到有人可以连续衰这么多次的。” 听完林特助的好心建议,徐书亚只是一脸不置可否。 而后,他的目光落在床上那死死抱住他双脚的半截魂体。 一向不信邪的他,忽尔心生疑窦,下意识对着那魂体开了口:“你为什么会跟着我?你不是应该跟着那个女店员吗?” 一旁正清理着地板的亲属,误以为他是在同自己搭讪,不由得红着脸站起身。 “先生,我哪有一直跟着你,我妈妈就在你隔壁的病床。” 徐书亚循声望去,见那位年纪颇轻的女性亲属一脸娇羞,似乎误认他在搭讪,当下不禁额际滑下三条黑线。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原本以为只是巧合,抑或者是意外,这半截魂体才会缠上他,但照眼前的情势看来,这魂体是不打算离开了。 莫非是那个女店员动了什么手脚? 念头一起,徐书亚眯起眼,开始浮现不一样的想法。 【第三章】 深蓝色跑车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大半张白晰俊美的面庞。 深夜时分,徐书亚说利的视线,正透过超商那一大片透明玻璃,紧紧盯住在收银柜台后打瞌睡的女人。 “你到底做了什么?”他眯起眼,目光尖锐如刺。 而后,他挪开眼,望向脚边那半截魂体。 “你看,那个女人在那里,你应该去跟着她才对。”他朝着那半截魂体开口。 可惜,那鬼魂根本听不懂他的言语,只是眼巴巴的瞅着他,摆出一副吃定他的坚决表情。 真是因为被这个鬼魂纠缠,所以才会一再碰上倒霉事吗? 不过,近来接二连三发生的衰事,多到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对劲,若要以巧合来论,那些巧合的倒霉事,未免发生得太过频繁。 思及此,徐书亚不再犹豫,俐落地推门下车,移动高大身躯进入超商。 “欢迎光临——” 伊湘琦清脆响亮的口号声,在对上那张俊脸后,瞬间消音。 吓!怎么会是那个黑道老大?! 她心生戒备,一手悄悄滑至收银柜台底下的紧急按钮,做好预备动作。 一身低调全黑西服的徐书亚,在这接近半夜十二点整的凌晨时分,宛若一抹高大魅影,矗立于收银台前的同时,亦将娇小的伊湘琦完全笼置。 望着那张俊美有型的男性面庞,以及那一身散发出冷漠肃杀的气息,莫名地,她脑中竟浮现了一幕电影画面。 异想天开的伊湘琦,等不及徐书亚先行开口,率先扬嗓发问。 “你的真实身份该不会是康斯坦汀吧?” 徐书亚拧起那漂亮的峻眉,发觉眼前这女人的频率似乎与林特助很合。 “看你的表情,我想应该不是,哈哈。”见男人用起古怪的眼神凝视自己,伊湘琦尴尬地直干笑。 “我是徐书亚。”徐书亚淡淡地自我介绍。 “所以,你又是来威胁我的吗?”伊湘琦转而警戒地盯着他。 “我为什么要威胁你?”他挑眉。 “上一次,你不是要我别骑车?你是不是打算趁我骑车的时候,对我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她心有余悸地指控。 开玩笑,这还是她长这么大,头一次被人这样当面威胁,一想起就害怕。 “我那明明是提醒。”徐书亚难得替自己的言行做出解释。 “提醒?明明就是威胁!” “那并不重要。” “那当然重要!我们无冤无仇,不过是挡了你的路,你就要威胁我,你到底是混哪里的?” 伊湘琦微眯水眸,紧瞅着那张俊脸,似要将他的长相轮廓牢牢记取。 “混哪里?你究竟在说什么?”徐书亚因她这句荒唐的问法而皱紧眉心,这才发觉她对自己似乎有很大的误会。 “你不是黑道老大吗?”伊湘琦双手抱胸,冷哼一声,不愿在气势上输人。 徐书亚微怔,下一秒低沉的效出声。 这还是自爷爷病倒之后的一年多来,他头一次笑得这般畅快。 望着那张冷漠高傲的俊颜,因这突来的笑容而柔化了英挺的轮廓,伊湘琦忽觉心口被轻轻撞击了一下。 这算是另类的桃花运吗?她不禁红了脸,胡思乱想。 看来姨婆为她作的法当真奏效了,不仅让那只耳环为她挡煞,驱走霉运,更招来了一朵小桃花。 “伊小姐。”徐书亚督了一眼她别在胸前的名牌。“我发现你对我似乎有很大的误解。” “什么误解?”她一脸困惑。 徐书亚抽出名片夹,抽出一张镶着淡黄金边的天蓝色名片,递给了伊湘琦。 伊湘琦接过名片,缓缓念出:“亚懋开发金控总经理……徐书亚。” 亚懋?等等,这不是那个版图囊括金控、医疗、石化业、钢铁业等等的超级商业霸主吗? 看着那张秀气的小脸瞬间涨红,随即又一脸震惊的抬起,睁大水眸将他仔细端详一遍,徐书亚很清楚,她对他的误解肯定已解开。 “你——你不是黑道老大。”伊湘琦超错愕。“那你干嘛用那种口气威胁我?!” “我说了,我那是在提醒。”徐书亚淡淡解释。 “你为什么无缘无故要提醒我别骑车?”伊湘琦用着越发诡异的目光瞪他。 事已至此,徐书亚已无须再多作隐瞒。 “伊小姐,我不知道你是信还不信,我只能告说你,我很清楚的看见一个因车祸而死的鬼魂纠缠着你。” 无视伊湘琦张大嘴巴,满脸震惊的表情,徐书亚兀自往下说。 “那天晚上你过马路时差点被车撞上,就是那个鬼魂动的手脚,还有,你一连串发生的倒霉事,肯定也与那个鬼魂脱不了关系。” “你——你看得见鬼?!”伊湘琦激动地问。 徐书亚闷不吭声,默认。 “所以,我前阵子发生的那一连串倒霉事,全是你口中的那个鬼在作祟?” “至少在我看来是如此。” 见她非但没有露出将他视为神经病的眼神,问话的语气似是表达了信任,徐书亚心底竟松了口气。 过去,当他说出这些不符科学根据的话时,身旁的人不是以为他疯了,便是以为他在开玩笑。 更甚者,爷爷还为此带他天天上教堂祷告,更请来牧师为他祝祷祈福。 身旁的亲友大多笃信基督教,要不就是无神论者,除了母亲信奉佛教,他无法向任何人倾诉看得见鬼魂的复杂心情。 这还是头一遭,有人如引容易,甚至连一声质疑都没有,便全然信了他。 莫名地,长久以来的紧绷感,在这瞬间得到了释放,在这个女人面前,徐书亚竟感到十分自在,不再像过去那般,总要在他人面前伪装自己。 那些鬼魂有着它们自己的世界,拥有自己的故事,他不想介入,更不想参与,可无论他如何逼自己假装,他依然无法彻底无视这些鬼魂的酿。 “太可怕了……”伊湘琦小脸发白,声嗓亦有些颤抖。 “不过,你已经不用担心了。”见她如此恐惧,徐书亚有些同情,忍不住出声安慰。 “怎么说?”她继续抖呀抖。 “目前看来,那个鬼魂已经没有再继续纠缠你。”他下意识瞟向自己的脚边。 “真的?!所以……你已经看不见那个鬼了?”她乍惊又喜的反问。 “事实上,那个鬼还没离开。”他不想吓她,不过只得实话实说。 伊湘琦小脸一缩,双手环抱住自己,露出恐慌的神色。 “欸,你别故意吓唬我,你不是说那个鬼已经没再纠缠我了?” “对,那个鬼已经没纠缠你了——它开始纠缠我。” “吓!”她惊呼。 徐书亚大手指了指自己的脚边,说:“一个礼拜前,它忽然出现在我面前,抱住了我的脚,怎么也不肯走。” 伊湘琦双手紧捂住半张秀颜,就怕自己尖叫出声。 虽说她有某种特殊天赋,在梦境中亦经常看见那些不属于阳世的东西,可在现实生活中,她什么也看不见,更感受不到那些所谓的恐怖磁场。 或许是因为是在梦中,哪怕梦境再逼真,但终究只是梦境,那些鬼魂在梦中亦十分正常,不会以可怖的面貌出现,所以她对于梦中看见的那些鬼魂,恐惧感并不高。 可若是在现实生活中撞鬼,那可就大大不同了! 她虽然有颗强心脏,却也仅限于在梦中,可不包括现实生活。 “徐先生,你……你快点走吧。”伊湘琦指着超商大门,很不客气的赶人。 闻言,徐书亚哭笑不得。 “伊小姐,我想你好像还没搞清楚状况。”他冷肃地板起脸孔。 “我很清楚啊……”她的声线明显在飘,抖得厉害。“你身上有不干净的东西,拜托你行行好,赶紧离开我的视线。” “如果不是你,这个鬼怎么会来纠缠我?” 没错,这才是徐书亚今晚来此的目的——兴师问罪。 他大胆揣测,这个伊湘琦肯定做了些什么,那半截魂体才会改而来纠缠他。 “我?!”伊湘琦指着自己。 “你做了什么?”徐书亚直截了当的问。 “我哪有做什么——”慢着!该不会是……那耳环……伊湘琦蓦然灵光一闪,话锋瞬转,反问:“我问你,你最近有捡到什么东西吗?” 徐书亚眯眸寻思,随后否认,“没有。” “真的没有?”伊湘琦再严肃不过的问。 “你究竟想说什么?”徐书亚略显不耐。 “没什么。”见他坚持否认,伊湘琦也不打算提起耳环的事。 “你找过坊间灵媒帮你作法?”蓦地,徐书亚眸光犀利地瞅着她。 “没、没有呀。” “那为什么这个鬼魂会缠上我?”他那表情摆明了不信。 “……也许是跟你有缘吧。”她心虚地打哈哈。 “你知不知道,最近我碰上了很多倒霉事?”他越发不悦地问。 “你跟那个鬼说啊!怎么会是来找我?”奇怪,这家伙很会牵拖耶。 徐书亚额上青筋暴突,对上这个女店员,他发觉先前的好感全是一场错觉,她跟林特助差不多等级,全是在考验他耐心与定力的天兵。 “我好心提醒你,结果却反被鬼纠缠,难道你都不觉得奇怪?” 用“奇怪”这个词,是客气了些,其实更精准的用词,应该是“愧疚”才对。 不过,出于良好的家教与风度,徐书亚不愿把话说得太重。 “当然奇怪啊。”伊湘琦坦然点头。“不过,既然那个鬼已经不缠我了,我想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你不打算做点什么吗?”徐书亚的俊脸越来越阴沉。 “我能做什么?我又不是乩童跟灵媒。”伊湘琦理直气壮的顶回去。 徐书亚神色僵青,见她撇得这么干净,当下不禁微怒。 “伊小姐——” “少年仔,要泡妞也先让我结完帐好不好?” 一名顶着大大啤酒肚的中年男子,拎着两瓶啤酒与一个便当,将徐书亚从收银台前挤开。 “阿伯,今天上夜班喔。”伊湘琦熟练地帮中年男子结帐,习惯性地与对方闲聊两句。 “对啊,饿得要死。”中年男子拿起结好帐的便当与啤酒,余光觑了一眼被晾在一旁的徐书亚,忍不住亏了几句:“少年仔,你在追湘琦喔?” 徐书亚俊脸一沉,索性不吭声了。 “阿伯,不是啦——” “麦歹势啦!看你穿得趴哩啪哩,应该过得不错,以后湘琦当你女朋友,你可要好好对待人家,别让她再一直上大夜班,阿内很伤身体。” 见徐书亚毫无反应,中年男子不再自讨没趣,转身与满脸尴尬的伊湘琦打个招呼便离开。 “你看,你再不走,会害我被很多熟客误会。”伊湘琦趁势赶人。 “我无所谓。”徐书亚冷冷回道。 “我有所谓。”她扬起小脸哼了一声。 “我们的关系遭人误会,谁的损失比较大?”徐书亚听似平静的语气下,有着不容忽略的挖苦。 “当然是——你。”伊湘琦小嘴一垮,不得不承认事实。 徐书亚嘴角一扬,再次发自内心的笑了。而后他猛然惊觉,在这短短不到一个钟头里,他发笑的次数,是过去一年多加总起来的数倍。 “我又看不到那个鬼,你究竟希望我做些什么?” “那鬼本来是纠缠你的,不该来找我,你总要想想办法。” 真是够了!受够了与徐书亚鬼打墙般的对话,伊湘琦只好豁出去了。 “好吧!我有办法!” 见她忽然拍胸口抛出保证,徐书亚反倒心生疑窦,只是用着猜忌的表情瞅着她。 “你早上再来找我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我想她一定有办法帮你。” “你不会是在敷衍我吧?” “徐先生,虽然我不如你那样,一分钟好几万上下,可是我做人言而有信,是不会随便承诺的,你放心,既然我说出口,那我一定会办到。”伊湘琦不悦的强调。 “早上?”徐书亚勉强暂时信了她。 “当然是早上,你没看见我值大夜班吗?”她转过身去,摆弄起货架上的香烟与杂物。 “好,早上七点,我会来见你。”徐书亚盯着她的后脑勺扬嗫。 伊湘琦心跳倏然漏了一拍,转过身时看见那抹一身肃黑的高大身影已步出超商。 她心跳略快,红着脸咕哝:“真要命,他不晓得他那样讲,很容易让人误会吗?……那个老爷爷的孙子长得还真帅,怎么跟老爷爷一点也不像。” 对了,她还是想不起梦境中,老爷爷托付她的那句话,只依稀记得要转告书亚某件事…… 纤指揉着紧绷的太阳穴,伊湘琦微酿起秀颜,再怎么努力回想,脑中仍是毫无头绪。 “算了!下回若是在梦里碰见老爷爷,再问他一次吧。” 天空由浓黑转为淡蓝,旭阳东升,换下超商制服,伊湘琦秀美的脸蛋上,明显挂着两个黑眼圈,她一边伸着懒腰,一边龟步地走出超商。 甫踏出超商大门,迎面而来的是一辆招摇的保时捷跑车,她怔了怔,脚下一转,正打算转向另一头,偷偷开溜时—— “伊小姐。”一道低沉的磁嗓冷不防地在身后落下。 伊湘琦心头一紧,只能硬着头皮转过身,小脸扬起无比尴尬的笑容。 “徐先生,好早……”这人还真是不死心啊。 “是你让我来这里等你下班的,不是吗?” 徐书亚锐亮的眸光直勾勾地盯着她,似乎早识穿她说话不算话的心虚。 看清他眼中的那抹不悦,以及对她的质疑,伊湘琦无从反驳,只能暗自窘恼。 “好吧,我老实告诉你,我是真的有人可以找来帮忙,可我一点也不想去见她,因为去找她,你不见得会比较好。” “怎么说?”徐书亚仍然不怎么信她,神色甚是漠然,不以为意。 “我们要找的人,是一个很厉害的灵媒,最重要的是,她不仅厉害,而且还很鸡婆。”伊湘琦一脸头疼的描述着。 “那很好,她最好鸡婆的帮我把这个鬼弄走。”徐书亚丝毫不介意的回道。 “你这么坚持就对了。”哼,你要是被姨婆缠上,有得你受的! “上车吧。”徐书亚转身坐入驾驶座。 伊湘琦只得扁着小嘴,极不情愿的绕过车头,打开副座车门,大大方方的入内,朝他丢出一串地址后,便躺在副座上假寐。 徐书亚见她毫不扭捏,落落大方,心中忽尔起了一丝好奇。 他原以为她这样的女人,面对这样的豪车,应当多少有些畏怯,抑或是感到兴奋,可她却一脸稀松平常,仿佛这辆百万名车在她眼前,不过是辆随时可搭乘的公车,一点也不稀罕。 发动引擎的同时,徐书亚一边倒车,一边睨向伊湘琦,发觉她眼眶下方淤着两团青影,娇美脸蛋亦透着苍白,看上去颇是疲倦。 “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他貌似漫不经心地问。 “四年多。”她伸手掩住一个呵欠。 “你不知道熬夜伤身的道理吗?” “我当然知道。”伊湘琦莫名其妙的觑他一眼。 “你是台北人?”徐书亚又问。 “嗯。”她半眯起眼,一脸昏昏欲睡。 “住在哪一区?” “大直。” 闻言,徐书亚撇眸望了她一眼。 “怎么,我住在大直很奇怪吗?”她奇怪地回睨。 “不奇怪。”他调正视线。“因为我也住那一区。” “真的?”有这么巧? “我想不出有任何理由需要骗你。” 望着他深邃且英挺的侧面轮廓,伊湘琦心口没由来一阵怦然。 生怕被察觉异状,她连忙别开脸,望向窗外飞掠而过的景色。 太暧昧了……她已经许久不曾与年轻男性单独相处,更遑论是徐书亚这样外型出众的男人。 镇定,镇定,平心静气。伊湘琦在心底告诫自己。 然而,太过镇定的下场,便是难以抵挡席卷而来的困意,她闭起眼,沉沉睡去…… “湘琦?” 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是谁? 会是徐书亚吗?不对,那把嗓子听来并不属于年轻男性,而是充满了沧桑感。 伊湘琦猛然睁开眼,赫觉自己正伫立于一片偌大的造景花园里。 天空蔚蓝,花园如迷宫,她绕着绿篱而走,走至尽头有座人造湖,固老人坐在湖边的长凳上,手里撕着面包屑,喂起围绕在他脚边的鸽子。 “你终于来了。”老人缓缓抬起头。 伊湘琦震慑不已。 那是——徐书亚的爷爷?所以,她又闯入他的梦境了? 老人满眼哀伤的望着她,说:“我等了你好久,我想知道,你有没有帮我把那句话,转告给书亚?” 从老人的反应看来,她知道他肯定已察觉她梦游者的身份,因为游走于梦境世界的鬼魂们,它们能与梦境主人互通讯息,而那些鬼魂亦清楚梦游者的存在。 伊湘琦心虚地低下头。“老爷爷,对不起……我忘了你上回托付给我的那些话。” “那么,这一次你可以帮我转告书亚吗?” 相较于上回的发号施令,这一次老人的态度是几近哀求的。 闻声,伊湘琦实在于心不忍,只能点头应允:“好,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如实转告他。” 老人蓦然站起身,将手中剩余的面包屑往地上一扔,朝她走去。 当老人站到她面前,她方惊觉,老人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面色发黑,曈孔亦有些放大,仿佛……仿佛是已逝亡者。 她握紧粉拳,压下想转身跑开的冲动,努力与心中的恐惧对抗。 “湘琦——你不介意我这样喊你吧?”老人声嗓温和地问。 “当然不介意。” “多亏了你,书亚才不至于被他的父亲毁了,我的时间不多了,很快就会离开,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与你见面。” “老爷爷,你真的……”她悲伤的紧蹙秀眉,欲言又止。 “我的时日无多,相信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老人伸手轻轻搭上她的肩。 碰触的那一刻,伊湘琦浑身发寒,几乎快抵挡不住那阵寒意。 见状,老人连忙收手,满脸愧意的道歉:“抱歉,我忘了你跟我是不同世界的人,碰不得。” “不要紧的……”她双手环抱自己,唇齿直打颤。 “若不是有其他人告诉我,有你这种梦游者的存在,我也不晓得还能拜托谁帮我。”老人甚是感激的望着她,眼中依稀有泪。 “您别这样说,我的能力有限,也只能帮忙转答您想说的话。” “不,你能做的,远比你想的还要多。” 听见老人这席话,伊湘琦满脸困惑。 “湘琦,我徐福安在商场上风光了几十年,亚懋集团从无到有,都是我一手打造的,我享受过的荣华富贵,可以说没几个人比得上。” 老人似缅怀,又似感慨,停顿了良久方继续往下说。 “然而,如今的我只剩下一副臭皮囊,什么也带不走,连想帮孙子准备点什么都无能为力。” “您别担心,徐书亚已经够大了,不需要别人替他操心。” “书亚虽然聪明,但他不是没有缺陷,有的时候他太自负,容易被自己的傲慢蒙蔽。” “老爷爷,你为什么这么担心徐书亚?”伊湘琦不明白。 “你还不清楚徐家的事,所以你不明白我的忧虑。”老人扬起一抹苦笑。 “我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老爷爷家什么都不缺,还有什么好烦恼的?” “正因为什么都不缺,所以才缺少了最重要的东西。” “最重要的东西?那是什么?”伊湘琦迷惘地问道。 “爱跟包容。”老人抬头望向天空,只见远处天空滚动着层层乌云,眼看再过不久便会笼罩整座天空。 “爱?包容?”闻言,伊湘琦越发迷惑。 “等我离开后,徐家将会四分五裂,不知会闹得多难看,我只希望书亚能够不受这些风雨影响,替我好好看住徐家,帮徐家留住最后一丝颜面。” 听老爷爷这么一说,似乎是很严重的事……虽然身为局外人,可看着一个将死的老者,为了生者而烦恼痛苦,她实在心疼。 “你是一个很特别的女人,有你在旁帮忙,我相信书亚能顺利挺过这次的风暴,也能从中学习他所缺乏的。” “我?我能帮上什么忙?”她茫然地指着自己。 “我知道我的要求太过分,不过,你能不能看在我们有缘的份上,替我帮助书亚,让他尽可能的在这场家丑中全身而退。” 面对老人老泪纵横的请求,伊湘琦虽感困惑与犹豫,可再怎么说,她非是铁石心肠,怎可能无动于衷? 但,她忽尔想起,姨婆自幼便再三告诫:绝对不能轻易答应梦境主人的请求,只因将逝亡者的遗愿,是世间最强大的咒,不需符法,不需任何仪式,只要亡者的念力够强烈,这份咒便将不死。 梦游者一旦承诺了这份请求,便被这咒给束缚,哪怕你返回现实世界,那咒,依然会紧紧跟随,无形中带领你前往亡者无法遗忘之地。 直到这份请求圆满完成,这份咒力才会消除,否则,加诸在梦游者身上的那份束缚,将可能持续到死亡为止。 “除了转达遗言能够答应之外,其余的请求,以及可能关系到你自身的任何请求,除非对方是你的亲人,否则绝对不能答应对方。” 彼时,姨婆如是慎重告诫。 然而,面对这个仅有两面之缘的老者,她竟然心软了,甚至兴起想答应他请求的念头。 “湘琦,我知道你信不过我,你不可能答应我的请求,我也知道我的要求很无理,但我希望你能相信书亚,你能帮助他,在他身旁支持着他。” “可是……我根本不认识他呀!”伊湘琦心慌地低喊。 蓦地,天际乌云密布,闪雷劈落,顷刻之间,大雨滂沱。 雨水落得如此汹涌,不过短短一瞬,那倾盆大雨便将整座花园淹没,成了一座大水池,摧毁花园里的一切。 “老爷爷——” 伊湘琦在满载的雨水中浮浮沉沉,眼看老人已被暴雨冲离眼前,她试着朝老人伸出援手,却被另一波暴雨打散。 “湘琦,拜托你了!请你转告书亚,另一份遗嘱就锁在法国的住处,钥匙则在他那里,请转告他,务必要替我守住徐家,务必要坚持住——” “老爷爷,别走——”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静谧的空间响起,当场打醒了深陷于梦境的伊湘琦。 睁眼的瞬间,她自椅背上弹立而起,一把抓住身前的那只大手。 “别走!”她下意识大喊。 徐书亚紧紧攒眉,看着冒了一身冷汗,脸色苍白,眼神涣散的伊湘琦,她低低喘息,表情惊惶,无意识地张望寻觅。 “……我在哪里?这里是哪里?”她恍惚的啜泣起来。 见她哭泣,徐书亚反手握紧她发抖的小手,一手轻搭上她的肩头。 下一刻,她尖叫一声,反应激烈的拨开他的大手。“好痛!” 好痛?他不过是轻轻碰了她一下,怎会如此? 徐书亚心生疑窦,见她依然恍惚,低声道了一声歉,探手轻拉开她的领口。 只见雪白肩头上,竟浮现着一只青紫色的手掌印。 徐书亚心下了悟,替她将领口拉好,握紧她的手,低声安抚起来。 “不要怕,你在这里很安全。” 温醇的沉叹,让她缓缓放松下来,莫名地,她竟对这把嗫子感到无比心安。 “……老爷爷?老爷爷呢?” 老爷爷?徐书亚面色一沉,越发觉得事态严重。 “他不在这里,那些能伤害你的人,都不在这里。” 听见徐书亚低沉的安抚,伊湘琦这才缓缓回过神。 “对……这不是在梦里,谁都伤害不了我。”她心有余悸地喃语。 “你口中的那个老爷爷对你做了什么?”他趁势追问。 “啊?”她一脸茫然。 “刚才你在梦里很害怕。”他淡淡地提醒她,就怕逼得太紧,她会有所防备。 她怔怔地点着头,犹然思索着梦里的徐爷爷,为何要再三托付她,莫非真如同姨婆所说的,她与徐家有某种关联性? “刚刚……我说了什么梦话?”她小心翼翼地问。 “你只是不断大喊,伸手想抓住什么。”他轻描淡写。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说?” “你喊了老爷爷。”他说。 “你知道我梦见的老爷爷是谁吗?”她望向仍被他盈握住的那只皓腕,心思一定,决定旁敲侧击的告诉他真相。 “是曾经伤害你的人吗?”他的思路已朝着家暴那方面联想。 “啊?!”她当下错愕。 “你曾经向身旁的人求救过吗?曾经找过社福单位吗?” 见他一脸严肃地盘问起来,她小嘴讶张,当场无语。 搞了半天,原来他是误解了她一他以为她遭遇家暴?! 伊湘琦顿时哭笑不得。“徐书亚,你听我说……” 叩叩叩! 蓦地,一连串急促的敲窗声响起,车里的两人循声望去,看见一名身桃红色改良旗袍洋装,脸戴香奈儿墨镜的微胖妇人摘下墨镜,直勾勾地盯着他俩。 伊湘琦连忙抽回被徐书亚握住的手,降下车窗,秀颜堆起尴尬笑容,与窗外的姨婆打招呼。“姨婆好。” “嗯咳!”姨婆冷冷地瞟了驾驶座上的徐书亚一眼。 伊湘琦连忙出声介绍:“姨婆,他姓徐,他说他被鬼缠身——而且那只鬼本来是缠住我的,他希望你能帮他想想办法。” “你以为你姨婆是开慈善机构的吗?”姨婆不苟言笑的吐槽。 “您需要多少钱,尽管开价无妨。”徐书亚态度大方。 “小伙子,我知道你有钱,不过,我办事向来就不是看对方钱多。” 伊湘琦侧过身,对徐书亚挤眉弄眼,压低音量轻斥:“你傻瓜啊!姨婆不是有钱就能收买的,你可别惹她生气。” 面对这两个难缠的女人,徐书亚忍不住皱起眉头,开始怀疑自己找上伊湘琦,真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吗? 可无论如何,死缠在脚边不走的那个魂体,确实是因她而起,再怎么说也该由她那头结束。 思及这段日子来一连串发生的倒霉事,徐书亚只能耐着性子继续与这两个女人周旋。 “下车。”伊湘琦轻推了徐书亚肩头一把,那动作娴熟且自然,竟教他片刻怔然。 不着痕迹的收回神,徐书亚推门下车,绕过车头来到伊湘琦身旁,一同面对着那位穿着复古,身上配件却十分新潮的妇人。 “嗯,体格不错,脸也漂亮。”姨婆细细打量起徐书亚。 “姨婆!”伊湘琦红了脸低喊。 姨婆不予理会,目光自徐书亚俊秀的脸庞一路缓缓往下,最终落在他那双长腿上。 随后,姨婆一脸高深莫测的笑了。 徐书亚见她直盯着自己脚边那半截魂体而笑,当下明白了对方同样拥有一双不寻常的眼。 “您看得见,对吧?”他直截了当的问。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是瞎子?”姨婆嗤之以鼻。“我当然看得见,而且我的视力一直是二.0。” 徐书亚表情顿时很无言,只得配合很任性的老人家更改说法。 “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您看得见我脚边的鬼魂,不是吗?” “我姨婆有阴阳眼,当然看得见。”伊湘琦替姨婆回答。 “琦琦,你安静,人家是在跟我说话。”姨婆语气慵懒出声。 “您有办法帮我把这个鬼赶走吗?”徐书亚继续追问。 姨婆眸光一转,落在徐书亚那张英挺漂亮的面庞上,仔细端详了好片刻,久得连一旁的伊湘琦,都让姨婆那副眼神弄得心底发毛。 “姨婆……” “随我进来吧。”姨婆转过身,兀自步入后方那幢电梯华墅。 伊湘琦正欲尾随而上,手肘冷不防地被一只大手抓住。 她诧异地转过身,对上徐书亚严峻的表情。 “她真是你的亲戚?” “当然。”伊湘琦一脸奇怪地凝瞅他。“等等一你该不会,以为我串通别人来演戏诓骗你?” 徐书亚瞬也不瞬地直视她,不承认亦不否认。 伊湘琦气炸,一把甩开他的手,怒回:“好啊,既然你不信,那你走吧!说实话,是昨晚你一直来纠缠我,我才会来这里找姨婆,否则我根本不想来。你不晓得我姨婆是多么厉害,又是多么可怕的人物,多少人想求她帮忙,都还得看她的心情,你——你这人真是不知好歹!” 气呼呼地撂下话,伊湘琦睁圆水眸,用力瞪了那张俊脸一眼,兀自走进姨婆位在郊区的豪华别墅。 徐书亚没有立即跟上,只是一脸琢磨。 出生于豪门世家,即便是自己的父亲都不见得信得过,因此他早已养成时刻防备的习惯。 他在想,在评估,伊湘琦这个女人究竟值不值得相信。 寻思片刻,徐书亚瞟向脚边那只鬼,淡淡地问:“你还是不肯走吗?” 那只鬼睁大眼,幽幽地回望,仿佛真听得懂他的话。 徐书亚犹豫再三,本想掉头离去,可当他想起方才在车里,伊湘琦被恶梦惊醒的模样,以及她肩上的伤,脚步竟不自觉的凝滞在原地。 这个女人应该信得过吧?莫名地,徐书亚对伊湘琦有着说不清的信任感,于是他脚跟一转,朝着华墅的大门提步而去。 【第四章】 嘎叽—— 推开描绘着钟馗降妖伏魔图像的大门,徐书亚立定于玄关处,浏览起屋内。 迥异于华墅外观是现今盛行的欧式建筑,华墅内部入眼所见,尽是古色古香的中式摆设。 用来隔开玄关与客厅的紫擅花鸟瑞兽八幅屏风,靠墙而放的红木嵌螺钿太师椅,客厅中央则是摆着一组嵌大理石的罗汉榻,与一组红木雕花八仙桌椅。 这些可都是老骨董,却是保存得极好,虽然可看出修复的痕迹,但并未毁损其原貌,可见持有者对这些骨董极为保护。 只见身穿改良式上衣搭配长裙的妇人,坐在客厅一侧的骨董椅上,伊湘琦则是恭谨的立于一旁。 徐书亚缓步上前,在妇人面前站定。“打扰了。” “坐。”姨婆淡淡看他一眼,随后又朝身侧的伊湘琦瞟去。“你也坐。” 伊湘琦觑了觑徐书亚,后者亦望着她,她心口没由来一慌,连忙别开眼,拉过红木圆凳落坐。 徐书亚挪动脚步,高大身躯在另一圆凳上落坐,坐定时方发觉长案上摆着几样物事。 一柄青铜七星剑,一只青铜八卦镜,一口小金盒里则是盛着红色朱砂。 “这是?”徐书亚扬眸望向对座的姨婆。 “这些东西与你无关,本就是摆在这儿。”姨婆不客气地说。 “该怎么称呼您?”徐书亚语气虽淡漠,态度却十分有礼。 “就跟她一样,喊我一声姨婆。”姨婆瞅了瞅伊湘琦。 “您真是伊湘琦的亲戚?” “不然呢?你当我是什么?四处敛财的假灵媒?”洞悉了他的猜忌,姨婆语带自嘲的反问。 见伊湘琦又在对他挤眉弄眼,似是极怕妇人生气,徐书亚话锋一转,问:“姨婆可有方法替我解套?” “我老实告诉你吧,那个鬼是跟定你了,所以无解。”姨婆瞟向他脚边。 闻言,徐书亚下颚抽紧,刷地一声站起身,作势欲走。 “不过——” 背后蓦然传来姨婆再次扬起的笑嗓,徐书亚脚下略顿,却没有立即转过身。 姨婆好笑的望着那抹颀长背影,说:“你难道不想知道,那个鬼为什么会先缠住琦琦,后来又改去缠上你?” 闻言,徐书亚这才转回身,坐回圆凳上。 “姨婆知道是什么原因吗?”他确实极想知道原因。 “你把这个八卦镜带回去。”姨婆将八卦镜推向他。 徐书亚垂眸望着那只青铜八卦镜。“姨婆这是什么用意?” “你回去之后,把八卦镜摆在能照得见你的地方,当晚你会做一个梦,那个梦将会与你的前世有关。” 他目光明澈,朗声询问:“我的前世,又与缠着我不放的这只鬼有什么关系?” “大大有关系。”姨婆转向伊湘琦,说:“你告诉他了吗?” 伊湘琦“啊”了一声,小脸茫然。 “看你那样子,肯定还没说。”姨婆自行会意。 “姨婆,你究竟在说什么?”伊湘琦困惑。 “他还不知道你的身份?” 闻言,伊湘琦总算听明白了姨婆的话意,顿时浑身紧绷地坐直身,小脸略显慌张离轻摇首。 “什么身份?”徐书亚被她们这一来一往,摸不着头绪的对话勾起了好奇心。 “琦琦她——” “姨婆!”伊湘琦随然大喊,这一声已近乎尖叫。 姨婆瞪她一眼。“你想把死人吵醒吗?” 伊湘琦小脸涨红,却还是拚命地向姨婆使眼色,哀求她先别让徐书亚知道自己的身份。 莫名地,她忽然害怕起让徐书亚知道自己的特殊天赋。 兴许是自卑,抑或者是恐惧他可能会用异样眼光看待自己,总之,她就是不愿让他知道自己是梦游者。 “你们究竟在隐瞒些什么?”徐书亚可不傻,他一眼便能看出她们藏了话。 “那是我们的事,至于要不要让你知情,那也是看我们的意思,与你无关。” “姨婆的意思是说,我们的事情与你没有关系,所以你没必要知道太多。” 伊湘琦尴尬地打哈哈,生怕姨婆的直接会惹怒徐书亚。 “对了,你顺便给我你的生辰八字。”姨婆朝徐书亚伸平掌心。 徐书亚睨了一眼面前那只手,反问:“我的生辰八字与这个鬼又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姨婆大咧咧地说。“不过与琦琦有关系,我得先帮你俩合个八字,才晓得你们合不合得来——” “姨婆!”这次伊湘琦当真放声尖叫了。 姨婆赶紧收回手,转而掮住两耳,怒斥:“死小孩,你叫什么大声做什么?” 伊湘琦两颊浮现红晕,不敢望向徐书亚那方。 “姨婆,你别乱想,我跟徐先生才认识没多久,而且,我们根本不熟。” “现在不熟,不代表以后不熟。” “姨婆,我想你应该是误会了。”徐书亚神情疏冷地出声解释。“我与伊小姐是因为那只鬼才会产生交集,也是我要求伊小姐想办法解决,她才会带我来找姨婆,否则我跟她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虽然他说的是事实,可伊湘琦心头却莫名有点闷。 搞什么嘛!他有必要这么老实,把话说得这么清楚明白吗?亏他爷爷还一直恳求她帮他的忙,说得好像他很需要旁人协助,眼下看来,这家伙根本不需要谁来帮。 伊湘琦正欲扬嗓吐槽,怎料,徐书亚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 “失陪一下。” 徐书亚起身步向窗边,自西装口袋抽出手机接起,对方不知说了什么,他面色丕变,随即匆匆收线。 “抱歉,我有点急事,先离开了。”他神色紧迫地向两个女人道别。 见他神情不对劲,异常凝重,伊湘琦心口一窒,忽尔想起方才在车上的那一梦。 于是她一把抄起那只青铜八卦镜,追出屋外并喊住了徐书亚。 “你忘了带走这个。” 徐书亚停步,回眸望了一眼她扬高的八卦镜,犹豫了数秒方探手接过。 伊湘琦趁着这个势,佯装不经意的问:“上回在医院碰到你,是你的亲人住院吗?” 徐书亚望着她,犹豫着该不该透露,毕竟他们两人互不熟悉。 见他沉默,伊湘琦多少猜出他防卫的心态,于是自行找台阶下。 “我就是好奇问一下,因为……上回我们在医院碰过两次嘛,我想你这样的大忙人,不可能为了闲杂人等一直跑医院吧?所以才会猜是你的亲人住院,你才会一直出现在那里。” 她这席推敲的话,确实无从怀疑起,亦十分合理。 思及此,徐书亚放松了心防,回道:“是我的爷爷住院了,我现在要赶去医院。” 伊湘琦心中一紧,追问:“发生了什么事?” 见她一脸焦灼,徐书亚微怔,遂想起上回在VIP楼层的事。 “你真的认识我爷爷?” “呃一我见过他两次,聊了一些话。”现阶段她只敢透露这么多。 见她目光清澈,谈吐正常,不似撒谎,徐书亚纵然有些存疑,但已不若先前那般防备。 “方才医院来电,说我爷爷的情况很危急,我得赶过去。” “啊!那你快走吧!”伊湘琦心急的推了他胸膛一把。 这一推,两人俱是愣住。 她连忙收回微微发烫的纤手,藏至腰后,小脸扬起尴尬的干笑。 “抱歉,我太激动了。”她歉笑,避开了他异样的注视。 说不清方才遭她那一推时,胸膛泛起的那份骚动是什么,徐书亚只觉心口微微灼热,好似有些什么正被唤醒。 然而,当下并非深入探究的好时机,他朝伊湘琦微微颔首,随即转身离去。 “如何?是不是觉得有触电的感觉?” 身后冷不防地响起姨婆的声嗓,伊湘琦猛然回神。 “姨婆,你别胡说!”她困窘地否认。 “我看得出来,你跟他有着三世不解之缘。” “什么跟什么啊?一世就很了不得,居然还有三世?姨婆,你可别仗着你开了天眼,能看见别人的前世就这样胡诌。”她惊嚷。 姨婆笑得高深莫测,说:“信不信由你。不过,你几时才要将你梦见的事告诉他?” “我不知道说出来,他会不会相信。”她懊恼着。 姨婆敛起笑,正经严肃地予以告诫:“既然你已经答应了梦境主人,那么你一定要遵守承诺,否则对方心愿未解的咒力,将会替你带来灾厄。” “姨婆,你别吓我,我没有说我不帮,只是,我总得找到对的时机,才能向徐书亚说明一切,否则他根本不会相信。” 伊湘琦一顿,忽尔十万火急的说:“不跟你扯了,我先回家睡觉了。” 姨婆却识破她的想法,喊住了转身便跑的某人。 “伊湘琦,你是不是连在白天睡觉,都会梦见徐书亚的爷爷?” 伊湘琦煞住了脚步,努力伪装起若无其事的表情,这才敢转身面对姨婆的拷问。 “这怎么可能!姨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梦游者只有在晚上睡觉时才会入梦。” 姨婆的眼神异常犀利,似要将她的脸盯出两个大窟窿,她背脊顿时直发凉。 “那个老人的遗愿非常强烈,你别不当回事,自己当心点,别随便答应将死之人的请求,别忘了你妈的事。” 听姨婆特别提起母亲一事,伊湘琦笑容尽失,有些逃避的别开了眼。 “不用姨婆提醒,我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你放心好了,我是不可能随便在梦中答应那些亡者的请求。” “你知道就好。”姨婆依然紧盯她不放。 “那我先走了,改天再来找姨婆。”伊湘琦转过身,几乎是落荒而逃的离开。 目送着伊湘琦渐去渐远的背影,姨婆却皱起了眉头。 “印堂发黑,浑身上下都是亡者的咒力气息,还敢对我撒谎,这个丫头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伊湘琦一睁眼便置身于一片薰衣草花海中。 她心焦的四下张望,扯嗓大喊:“徐爷爷?徐爷爷?” 远方某处回荡着她的呼唤,却迟迟不闻梦境主人的声嗓。 她心中闹慌,脚步凌乱地踩过了连绵不绝的花海,双手拨过阻碍去路、几乎与人等高的薰衣草。 终于,她在花海尽头找着了老人。 薰衣草花海的尽头是一条紫色河流,河流的彼岸伫立着一抹瘦削人影。 她能清楚看见那道人影穿着正式西服,头戴西式黑色丝绸礼帽,手里执着一根金色狮头拐杖,就仿佛是维多利亚时代的绅士一般盛装打扮。 “爷爷!”她朝着河的彼岸高喊。 老人缓缓转过身,对她脱帽举杖示意,干瘪且了无生气的脸颊依然挂着笑容。 “湘琦,我得走了。”老人语气愉悦地说。 “爷爷,你不能走……你走了,徐书亚怎么办?” “我已经把书亚托付给你了,不是吗?” “爷爷,你在胡说什么,我跟徐书亚连朋友都谈不上,你怎能把他托付给我。” 伊湘琦心慌意乱,拚命挥手,就盼老人能及时回头。 老人却戴好礼帽,冲她微微一笑,而后转身往彼岸的花海深处走去。 “爷爷!”她激动的尖叫。 “我相信你一定会帮我的,对不起,就当我是个自私的老头子吧,书亚就拜托你了!” 彼岸传来老人含笑的慈蔼声嗓,听怔了伊湘琦。 “怎么会这样……我什么都没答应你啊!”她颓然地跌坐下来。 下一瞬,被晚霞染成一片瑰艳的天空,转为雷电交加,狂风大作。 空中满是被狂风打落的紫色花瓣,她仰起脸,看着天空落下了冰雹,甚至刮起了龙卷风。 她爬起身,看见远处花海中,有一列身穿中式古袍的黑色人影正朝这方而来。 她心生恐惧,头也不回的往前奔跑,而后毫不犹豫的跳入紫色河流。 她在水中睁开眼,一张青面獠牙的脸庞蓦然浮上眼前,她害怕得张嘴大叫,却吞下了满腹的冰水。 她闭紧双眼,挥舞双手,不断挣扎—— “啊!”伊湘琦猛然苏醒,挥动着双手折腰坐起。 偌大的房间里,回荡着她心有余悸的喘息,她虚脱似的靠在床头,觑了一眼落地窗。 阳光自大片光洁的玻璃晒入,良好的采光,使得房中一片光灿,寻不着任何一块阴影处。 已经记不清楚,她过了多久这样日夜颠倒的日子,只晓得,除非在日光充足的地方,否则她一概无法入睡,也唯有在白日入眠,才能安然无梦。 但,这个定律竟然被徐书亚的爷爷打破了。 她竟然能在白天里连结上徐爷爷的梦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原本只是抱持着试试看的心态,没想到竟然当真能与徐爷爷联系上。 她起身下床,步入浴室洗了把脸。 镜中的小脸,湿漉漉的,浏海尚淌着水珠,面色略显苍白,唇色亦不大好看。 她来到客厅,执起遥控器,打开七十二寸的液晶荧幕,转至财经新闻台。 荧幕上的跑马灯显示:亚懋集团总裁徐福安今日中午于长懋医院辞世…… 伊湘琦跌坐在沙发上,发了好一会儿的呆。 直至新闻台主播开始报导亚懋集团的争产风波,钜细靡遗的介绍起徐家复杂的家庭关系,以及徐家人的爱恨情仇等等,她方恍然回过神。 她抓起散落在沙发上的提包,找着手机与徐书亚的名片,迟疑片刻后终于下定决心按下拨号键。 嘟,嘟,嘟……转入语音信箱。如此重复了几次,伊湘琦才放下手机。 “徐爷爷,你怎能把这种难题丢给我?我跟徐家非亲非故,我有什么理由要趟这淌浑水?” 她小脸堆满愁绪,瞪着手机荧幕喃喃自语。 无论如何,她都该把徐福安托付的那席话,如实转告给徐书亚,至于之后的徐家会变成什么模样,一概与她无关。 对!没错!只要转达徐爷爷想说的话,其余的事情她管不着也不想管。 伊湘琦一把抓起提包与电子门锁卡,离开了位在大直的家,搭上往长懋医院的计程车。 医院外停满了电视台采访车,到处可见记者走动,伊湘琦一进入医院大厅,便见医护人员疲于应付不断试图闯关的记者。 她顺利地搭上电梯,却在准备进入VIP楼层时被拦下。 “小姐,这是VIP楼层,只有徐姓家属可以进入。”警卫阻拦她继续前进。 “我是来帮忙传话的,拜托你帮我跟徐书亚先生说一声。” “徐总裁过世了,目前徐家人与殡葬业者正在里头开会,恐怕没办法帮你转达。”警卫直接让她碰了个软钉子。 伊湘琦正欲再说些什么,却被后方擅闯的记者一把挤开,现场霎时闹哄哄,场面陷入混乱。 伊湘琦呆立在一旁,看着凌乱的局势,忽然心生彷徨。 她一点也不想介入别人的家务事,偏偏对方还是家大业大的徐家。 “够了!全部都给我出去!” 蓦然一声沉重且沙哑的巨吼,当场镇住了混乱场面。 众人循声望去,徐书亚一身黑色西服,手臂上别着一截白纱,神色饱含愤怒的瞪着所有人。 那些意图闯入取照的狗仔记者,似乎也被他慑人的强大气场震慑住,不敢再添乱,甚至主动离开。 闲杂人等陆续离去,最后只剩下伊湘琦一人杵立在原地。 徐书亚终于察觉她的存在。 当他沉郁的目光与她相对,她心口一窒,有些说不清的异样情绪,在心底悄悄发酵。 正当警卫欲上前驱赶伊湘琦时,徐书亚及时出了声:“她是我的朋友。” 就是这句“她是我的朋友”,宛若一个奇特的魔咒,将伊湘琦来时做下与徐家撇清关系的那份决心,彻底敲碎。 她心情复杂的朝徐书亚走去,心底仍有一小部分在迟疑。 “你怎么会来这里?”徐书亚没有心情与她寒暄,劈头便问。 “对不起……你一定很不好受。”她声嗓软软地说。 徐书亚望着她,好片刻不语,那双深邃的棕色眼曈,里头充盈着压抑的悲伤,以及无解的愤怒。 直至他做了个深呼吸,将沉重情绪缓了缓,这才重新对她启嗓:“爷爷年纪大了,还是没能撑过去。” “我有些话想单独跟你说,不晓得你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她小小声地央求起来。 他却皱紧了眉头,表情冷硬的予以拒绝:“我正着手处理我爷爷的后事,如果是今天早上那件事,以后找时间再说吧。” “不是的——” “徐书亚,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有心情跟女人打情骂俏?” 蓦然响起一道满怀讽意的男性声嗓,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伊湘琦转身望去,当即瞪大眼,错愕不已。 徐光奕同样一身黑色西服,脸上扬着抹讽笑,与父亲徐长晏一同现身。 看见父亲姗姗来迟,且还带着徐光奕一同前来,徐书亚的俊脸顿时阴沉了下来。 徐长晏看也不看徐书亚一眼,兀自朝长廊尽头走去。 徐光奕则是留在原地,一脸满布恶意的挑衅,更露出一副准备看好戏的模样。 “真可惜,没能如你所愿,爷爷再也醒不过来了,你跟大妈该怎么办呢?” 徐书亚下颚抽紧,只是目光森寒与之对视,始终不发一语。 “你跟大妈是不是很后悔,这么多年来,一直在爷爷面前打压我们,不让我们出现在徐家,才会造成今日你们面临的窘境。” “我没时间理会野狗的吠叫。”徐书亚冷冷地回击。 徐光奕表情愤怒,却又极力克制,反唇相稽:“好,你现在骂我是野狗,再过不久,我们再来瞧瞧,谁才是那只在吠的野狗!” 撂下狠话,徐光奕正欲绕过挡在身前的伊湘琦,怎料,当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掠过她脸蛋时,当即一楞。 伊湘琦亦瞪着徐光奕,震惊得小嘴微张,却发不出半丝声响。 “伊湘琦,你怎么会在这里?”徐光奕下意识探手去拉她。 徐书亚眼明手快,一把扣住了伊湘琦的肩头,将她往自己这方带,顺势让她避开了徐光奕探来的手。 伊湘琦脚下一阵踉跄,后背贴靠在徐书亚的胸怀,借此缓住了重心。 见此景,徐光奕皱眉问:“伊湘琦,你跟徐书亚在一起?” 伊湘琦连忙摇首。“没有!” 见他们态度似是相当熟稔,徐书亚对伊湘琦再起戒心。 “你认识徐光奕?” “呃……”伊湘琦尴尬地左瞅右瞧,不知该从何解释起。 “怎么,原来也有徐书亚不知道的事情?”徐光奕的语气满是挖苦。 伊湘琦有些傻眼。过去她怎么不晓得,这个徐光奕酸起人来的嘴脸,是这么的……欠扁。 “伊湘琦跟我交往过,难道她没有向你提起吗?”徐光奕扬起幸灾乐祸的笑。 闻言,徐书亚不着痕迹的扫视伊湘琦,见她一脸尴尬,并未否认,这才信了徐光奕的话。 “你为什么没有提起这件事?”徐书亚面无表情地问起伊湘琦。 “等等,徐书亚,你先听我说。”伊湘琦紧张兮兮地解释起来。 事情已经够复杂了,她就怕徐书亚对自己起了疑心,这样一来,徐爷爷托付她的那些话,徐书亚肯定一个字也不会信。 “我根本不晓得你跟徐光奕的关系。” 徐书亚锐亮的眸光,炯炯直视着她,试着从她脸上看出一丝心虚,抑或谎言的痕迹,然而,那张秀丽的小脸是如此慌乱,如此焦灼,全然看不出半丝半毫的捏造或虚假。 “还有,我跟这家伙是在很久以前交往过,时间上早已不可考。”伊湘琦冷冷横了徐光奕一眼。 “够了。” 察觉局面有些失控,徐书亚出声制止伊湘琦继续往下解释。 “我没有兴趣知道你跟徐光奕的关系,我只是介意你没有早一点告诉我,原来你认识徐光奕,如果是这样,我不会去找你。” 见徐书亚神色冷漠的打住话题,伊湘琦心头是说不出的闷。 “你找我的前女友做什么?”徐光奕耳尖地问。 徐书亚冰冷的瞟了徐光奕一眼,不吭一声掉头就走。 望着那抹紧绷的高大背影远去,伊湘琦忍下了喊住徐书亚的冲动,她想,兴许是她想得不够缜密,才会让事情越弄越糟。 “伊湘琦,你该不会是看中徐书亚了?”徐光奕不悦地问。 虽说是前女友,可再怎么样,没有一个男人乐意见到自己曾经喜欢过的女人,在分手之后看上自己的仇敌。 伊湘琦转身一瞪,“徐光奕,我现在才发现你真的很讨人厌。” 徐光奕被她那抹厌恶的眼神惹毛了,抓起她的手,反呛:“我警告你,你给我离徐书亚远一点,那家伙很快就会完蛋,你别以为跟他在一起就可以翻身,亚懋集团很快就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伊湘琦使劲的抽回手,小脸一扬,水眸恶狠狠地瞪他,说:“我不会,也没想当少奶奶,否则当初也不会在糊里糊涂的情况下跟你交往。还有,我跟徐书亚只是朋友关系,我跟他有一些纠纷,所以才会认识,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一鼓作气把话说完,伊湘琦火大的推开徐光奕,随即甩头离去。 徐福安的葬礼隆重而低调,谢绝了外界的花圈与奠仪,只在徐福安所属的教区教堂举办了追思纪念音乐会,以悠扬而不哀的管弦乐队与唱诗班,吟诵徐福安白手起家致富的传奇一生。 伊湘琦是在整理报架时,看见数家报社皆以大篇幅的头版报导,才晓得徐福安已经下葬,而徐家人大手笔的为他举办了追思纪念音乐会。 看着照片里的音乐会现场,大量用着徐福安生前最爱的薰衣草装饰,她恍忽地想起最后一次见到徐福安时的情景。 “原来徐爷爷这么喜欢薰衣草,难怪那一次梦里全是薰衣草啊……” 将晚报逐一上架,伊湘琦返回货架前补货,结束每天的既定工作后,她才回到收银台后偷闲。 叮咚! “欢迎光临——”呃,怎么会是他? 伊湘琦怔怔地望着大步走进超商的高大男人。 一阵子没见,徐书亚看上去比最后一次见面时,还要来得清瘦,那套订制的铁灰色西服穿在他身上,竟显得有些宽松。 徐书亚站在收银台前,眉眼可见一丝疲倦,他望着她,好片刻沉默不语。 她被他瞅得心慌,赶紧转过身,替他做了一杯咖啡。 “喏,今天我请客。”纤手将咖啡挪向他。 徐书亚垂眸望了一眼,明明心底是不愿接受的,可手却不听使唤的伸出,握住那杯热拿铁,送至嘴边啜了一口。 “徐书亚,你还好吗?” 当他拿开嘴边的咖啡时,看见伊湘琦一脸担忧地凝瞅自己,他才真正回过神。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在今天的追思音乐会结束后,他觉得胸口好似空缺了一块,却弄不清楚自己缺了什么。 目艮看着一场被媒体喻为世纪争产大战即将上演,他应该漏夜与黄律师开会研究接下来如何应对,要不也应该是待在公司,处理已耽搁多日的公务。 再不然,也该是留在家中陪着母亲,让母亲别为了父亲的无情反叛而镇日愁眉不展。 无论如何,他都不该出现在此地。 可他来了,双手双脚仿佛有自己的意识,将他的人带来此地。 这一年多来,他在公司与医院两头跑,镇日过着绷紧神经的日子,原以为早该习惯了,可当这份重担真正卸下时,他竟然感到空乏而茫然。 一股前所未有的窒息感,瞬间涌上来,几欲将他淹没。 他想逃开那份紧迫逼人的窒息感,想逃离与徐家攸关的一切,可他又能逃去哪儿? 在这般矛盾的意识驱使之下,他坐上了驾驶座,仿佛本能反应般的,驱车前往长懋医院,却在中途赫然想起,医院里已没有他爱的人。 于是,他折返回来,途中经过这间超商,便下意识地转进来。 而后,当他回过神时,他人已经在收银台前,就站在伊湘琦的面前,接受了她递来的这杯热拿铁。 他的脑海里,一直深刻记忆着,曾经在这个女人面前,他可以放松的笑,放松的做自己。 “你去了医院,是吗?”伊湘琦眼底满溢着同情与怜悯,竟然神准地猜中了他的愚行。 他没有否认,只是低垂眼眸,静睐着手中那杯咖啡。 “你要不要在这里坐一下。”她指了指落地窗边附设的位子。 徐书亚却放下手里未喝完的热拿铁,转身准备离去。 伊湘琦楞了下,莫名地心慌,随即不假思索的追了出去。 “徐书亚,你想不想知道,你爷爷在昏迷时都说了些什么?” 隐身于黑夜中的挺拔背影猛地一顿,他霍然转过身,峻眉紧锁,那双忧郁的深棕色眼瞳,饱含怒气地瞪着她。 “别拿这种事开玩笑!”他严厉地喝斥。 “我没有开玩笑。” 她缓缓步向他,昂起再认真不过的小脸,水眸如盈满月色般清澈,直勾勾地回望。 “我知道你想安慰我,但你用错了方法。”他绷紧俊颜,眼中盛满怒意。 “只要你愿意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解释清楚,你就会明白我真的没开玩笑。” 见她一脸严肃,不似玩笑,徐书亚眼底的怒气稍稍褪去。 “你究竟想说什么?” 伊湘琦正欲启噪解释自己梦游者的身份,可身后传来了客人上门的叮咚声,催促着她返回工作岗位。 “我得回去上班了,如果你真的愿意相信我,请你明天来接我下班好吗?” 徐书亚并未答应,亦未拒绝,只是沉默以对。 伊湘琦心很慌,却也猜不透他的想法,只能匆匆丢下话:“你一定要来喔,一定喔!” 望着伊湘琦小碎步奔回超商的背影,徐书亚心情复杂不已。 处理爷爷后事的这段期间,那个鬼魂依然纠缠着他不放,而他经常在夜深人静之时,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个女人。 他想知道,她为何会与徐光奕扯上关系,徐光奕那样自命不凡的人,不会随便与女性交往,于是他对她更加好奇了。 他找人调查了伊湘琦的一切,发觉她与他所想像的大有出入。 原来,她家境相当富裕,父亲开设了一间机械贸易公司,专营外销生意,而她自幼就读名校,更拿有美国知名学府的硕士学位。 她与徐光奕便是在海外求学时结识,两人同校不同系,是在同乡会上认识,进而开始交往。 当时伊湘琦在取得硕士学位后,本已被知名美商公司录取,但由于父亲车祸猝逝,她不得不放弃在美国的一切返回台湾,而她与徐光奕那段感情,随着她离开美国而不了了之。 然而他怎么也想不透,如此优秀的她,为何甘愿窝在一间小超商当店员,而且还坚持轮值大夜班,过上日夜颠倒的日子。 伊家虽然顿失经济支柱,可光是靠着伊父留下的那些资产,以及继承的股票债券,便足以让她舒舒服服的过完下半辈子。 望着玻璃橱窗里,正忙着替熟客结帐,与熟客有说有笑的伊湘琦,徐书亚心中的谜团只增不减。 撇开她个人不谈,前两回在医院巧遇,又在VIP楼层碰过她闹事,他对这个女人越发感到好奇,她当真认识爷爷吗?为何她会一直出现在他周遭?又为何……他一直想来这里见她? 有太多难解的谜团以及困惑待解,徐书亚烦躁地坐上车,驱车返回他位在大直的独居住处。 进了门,不开灯,他在黑暗中安静行走,回到房里,拉开米白色落地窗帘,让城市的繁华灯火,流入室内。 他扯开领带,脱去西装,在床沿落坐,蓦地,余光督及床头一样反光的物事。 是那只青铜八卦镜。 他把这只八卦镜搁在这里一段时日了,可这段期间他并未在独居住处睡下,不是睡在医院,便是在徐家大宅陪伴母亲。 “当晚你会做一个梦,那个梦将会与你的前世有关。” 蓦地,姨婆那句高深莫测的话,在徐书亚脑中闪现。 他探手取过八卦镜,望着上头斑驳的磨痕,以及倒映在镜中的那张俊颜,不由得自嘲一笑。 自从爷爷病倒之后,一向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说的他,竟然也跟着那些神棍瞎起哄。 思及此,徐书亚余光曾向脚边,那半截魂体依然固执地不肯放手,仿佛成了他最忠实的守护神。 唇上嘲弄的弧度更显,他单手枕在脑后,仰躺在柔软的床铺上,若有所思地端详另一手中的八卦镜。 “人若真有前世,那我的前世又是什么模样?” 低沉的喃喃自语,在偌大黑暗的房中寂寞地回荡着…… 【第五章】 “王爷,王爷,您该起了。” 意识模糊间,徐书亚听见身旁有人在低语。 是小偷吗?这怎么可能?若有贼闯空门,住处的保全系统一定会有反应,不可能毫无所觉。 会是谁呢?徐书亚猛然睁眼,对上一张略显稚气的女人脸蛋,他蹙眉坐起身,正欲开口质问,却在见着女人身后的摆设时,当下震慑住。 这不是他的住处。 眼前景象,仿佛时空错移,有人将电视剧里古色古香的场景,移置到他的房里。 中式雕花的装潢,骨董级的八仙桌,雕着花鸟兽鸣的窗棂,窗边那铺着绣花锦缎软垫的长炕,上头摆着小炕桌,桌上的鎏金小兽炉正颈出冉冉擅香。 “王爷?” 听见这声讶呼,徐书亚这才收回惊愕的视线,望向伫立在床榻边的女孩。 那女孩一身淡绿交襟短袄与同色百褶裙,发绑双丫髻,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 徐书亚如梦初醒,猛然回神,低首望向自己,竟然与那女人一样身穿古式衣着,他探手摸向脑后的发髻,当下更是震惊不已。 “王爷,您午歇了好一会儿,太子爷已经来了。” 小丫环见徐书亚闷不吭声,只是尽拿那双漂亮的眼直瞅着自己,不由得红了脸,羞涩地低首面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徐书亚攒眉不解,可身体却脱离了他的掌控,兀自下了榻,任由青衣小婢为他穿袜套鞋与着衣,最后再披上滚狐毛的深紫色鹤纹大氅。 他的意识与身体悖离而行,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穿着古人衣饰,步出古色古香的寝房,绕过一面瑞兽呈祥大挂屏,出了外间,穿过重重的回廊,最终来到了前院正厅。 正厅里摆着几架太师椅与一架八仙桌,墙上挂着数幅山水墨画,四处可见华贵的花瓷摆设,院子里栽满了各色象征富贵的牡丹花。 徐书亚仿佛是透过另一具身躯,另一双眼,看见并感受着眼前的一切情景,而他无法控制此刻承载着意识的身躯,只能被动地任由身躯带领意识。 他看见自己步入正厅,正厅里有两人,一坐一站,当他看清那两人的面貌时,当即又是一阵震愕。 那身穿玄色龙纹大氅,里边露出一截淡金色褙子的男子,不正是徐光奕? 而站在徐光奕身侧的女子,她一身淡粉色绣金菊短袄,下身是月牙白百褶撒花长裙,发髻簪了一支别致的掐丝镶珠金花,脸上画着淡淡胭脂,细细描绘出那秀雅小巧的五官。 徐书亚楞住。那不是……伊湘琦吗? “上午去围场狩猎可是把皇兄累坏了?”只见那身穿古装的徐光奕,面上堆笑起身相迎。 徐书亚心下厌恶,可是这具身躯却主动凑上前,向徐光奕行了个君臣之礼。 “给殿下请安。”他听见自己发出了低沉的嗓音向徐光奕请安。 殿下?这代表什么?眼前这个身穿古装的徐光奕竟是太子? “皇兄莫要多礼,请起。”只见徐光奕扶起了自己,脸上那抹笑甚是骄矜自大,教人打从心底感到不舒服。 而那个同样一身古装打扮的伊湘琦,则是笑意盈盈地凝瞅着自己,那眼神好似藏着千言万语,却只能透过微笑传达。 “思妤,上茶。”徐光奕喊了一声。 被喊作思妤的伊湘琦,接过了一旁下人端上的茶水,先取出银针探入茶水里,接着再捧起鎏金茶盏,轻啜了一口,确认茶水无毒之后,这才亲手奉上。 徐光奕端坐在太师椅上,姿态颇是狂傲的接过茶盏,只淡饮了一口便又塞回了伊湘琦手里。 徐书亚就这么看着伊湘琦双手合捧那杯茶,直至他这具身躯与徐光奕交谈完毕。 两人具体内容聊了些什么,徐书亚其实听不真切,只依稀晓得他们聊着政治,聊着什么朝廷,什么官员之间的斗争等等。 他无法左右这具身躯说什么与做什么,仿佛意识受困在这具身躯里,只能冷眼旁观这一切发生。 而他的意识,只在乎始终安静伫立一侧的伊湘琦。 她双手合捧茶盏,低垂眉眼,仿佛身外之事俱与她无关,可他却一直想着接过那杯茶,让她把手垂放下来,好好休息。 徐光奕离开后,他看见自己这具身躯抓起了茶几上的金盏,往地上一砸,登时惊动了王府下人。 他又看见自己进了书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练字习画,而出自他笔下的墨画,竟全是画着同一人。 入了夜,王府里无人敢进书房请他用膳,他就这么待在书房里,写着,画着。 而后,一道纤细人影端着晚膳,敲了敲门,也不待他回应,便擅自推门而入。 他扬首望去,来者竟是一身粉衫,笑意盈盈的伊湘琦。 于是徐书亚看见这具身躯扔下了狼毫笔,迎上前去一把拉住了伊湘琦。 “太子可有对你起疑?”他听见这具身躯用起满怀焦灼的声嗓询问。 伊湘琦微笑摇首。 “他可曾刁难你?” 伊湘琦依然微笑摇首。 正当徐书亚不解着,为何眼前这个伊湘琦始终不开口,却见她轻轻挣脱了他,将手里的托盘搁在炕桌上。 她缓步行至紫擅木写字台前,提起方才他扔下的那支狼毫笔,在纸上空白处速速写下几行字。 他步近写字台,垂眸读起娟秀的字迹—— 太子勾结国舅爷等人,欲加害于王爷,陷王爷于不义,还请王爷多加留心。 徐书亚虽是透过他人身躯看着这行字,可当下他的意识竟然闪现一道讯息。 眼前这个古人打扮的伊湘琦是个哑巴。 不仅如此,她还是自己派去潜伏在太子身边的细作。 当这层醒悟在意识中浮现,徐书亚复又听见这具身躯对她说:“你回来吧,我不愿再见你冒险。” 伊湘琦扬起了执拗的丽容,对他轻轻摇首,而后又提笔写下数行字。 王爷,倘若我离开,那么先前我们苦心付出的一切便白费了,请王爷务必要相信思妤,思妤定会寻觅合适良机,对太子下蛊毒,废了太子的邪功。 下蛊?邪功?这一切对接受现代科学知识的徐书亚而言,俨然是武侠小说中方会出现的字眼。 他尚且来不及消化完这些讯息,倏忽,意识又掠过一道新讯息。 这个名唤思妤的女人,是一个深谙巫术的巫女,为了帮他推翻太子党,才会甘愿委身于太子,成了太子寝宫里的宫婢。 徐书亚因为这些讯息而震慑不已,眼前的景物,乃至于眼前的这些人,究竟与他有何瓜葛?他的意识又为何会被困在这具古人身躯里? 蓦地,门外传来一道压低的禀报声:“王爷。” 徐书亚听见自己低喊了一声进来,不久,一名身穿夜行衣的年轻男子快步进入书房。 当男子扯下面罩,完全露出面庞时,徐书亚又是一楞。 那张脸……那不是……不就是一直纠缠他不放的那半截鬼魂吗? 男子焦灼地禀报:“王爷,属下该送宋姑娘回东宫,太子本是在凤鸾殿陪着国舅大人,国舅大人喝醉了,皇后娘娘命人送国舅大人回府,家宴提前散了,姑娘若不及时赶回去,只怕太子会起疑心。” 闻言,他看见宋思妤慌张地扔下笔,轻轻扯住男子的袖子,以眼神示意他快带她回东宫。 于是,男子朝自己抱拳行礼,随后便领着宋思妤离去。 徐书亚什么话都不能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而后,他看见自己执起落有娟秀字迹的纸张,来到灯柱旁,掀开绣纱灯置,让纸张被火舌舔舐。 望着雪白纸张瞬间化为一团灰烬,徐书亚的意识亦随着那团火,沉沉坠落。 当他的意识再次转醒之时,眼前场景竟成了庄严华美的宫殿,远处燃着冲天狼烟,厮杀声忽远忽近。 他看见身披龙袍的徐光奕,一手持剑,一手紧拉住宋思妤,露出狰狞恶笑。 “皇兄,你想要的龙椅,以及你最爱的女人,全都在朕手里,成王败寇,朕劝你赶紧投降吧,否则,朕会以逆贼之名,将你斩首示众!” 徐书亚不敢置信眼前之景,他竟然会输给了那个专司旁门左道的徐光奕。 他听见这具身躯发出苍凉的笑声,手中紧握着长剑,不发一语的飞奔上前,意欲做出最后一搏。 可那个脸上挂着羞辱恶笑,同样手中持剑的徐光奕,忽尔推了宋思妤一把,而后举高手中的剑,直朝她心窝刺去! “不!”徐书亚听见自己这具身躯发出了嘶哑的怒吼,仿佛困兽之斗,又仿佛痛失爱人的悲鸣。 下一瞬—— “不!” 徐书亚猛地翻身坐起,紧握于手的八卦镜,倒映出他冷汗涔涔的苍白俊颜。 是梦。 ……是吗? 当他缓过激昂的情绪,心神回笼,这才明白先前他所看见,所经历的那一切,全是一场梦。 不。那不是梦。 徐书亚举高手中的八卦镜,耳畔依稀回响着姨婆那席话。 “……那真的是我的前世吗?”他眯起眼,眸光如雾,低喃自语。 蓦地,稍铃声骤响。 他放下八卦镜,将散落在大床一隅的手机拾起。 “徐书亚,你不来找我吗?”甫接起手机,线路彼端传来伊湘琦忧心的娇嗓。 徐书亚怔了片刻,脑海竟浮现前世梦境中,那无法开口说话的巫女,宋思妤。 会是她吗?莫非那个巫女便是伊湘琦的前世? 惊忆起什么似的,徐书亚握紧耳上的手机,目光垂落在脚边,望向那只不肯离开的鬼魂。 原来,就连这个鬼魂都与他的前世有关……是因为如此,它才会轮流纠缠起伊湘琦与他吗? 有太多的困惑与谜团待解,伊湘琦与这抹鬼魂,以及那个似乎真有些神通灵能的姨婆,这些人事物实在太过玄奥离奇,已超乎科学根据所能解释的范围。 “徐书亚?”手机传出伊湘琦焦虑的娇嗓。“你在吗?” “我在。”徐书亚低头,一手抚额,声嗓听来异常的疲惫。 “你不想来见我吗?”彼端飘来她小心翼翼的询问。 回想起梦境中,宋思妤最后的下场,徐书亚胸中蓦然一紧,只觉钝痛难耐。 “我睡过头了。”于是他启嗓这么说:“你等着,我这就过去。” “好,我等你。”伊湘琦欣喜地回应。 听着那声娇脆轻快的答覆,徐书亚嘴角一扬,竟是笑了。 保时捷跑车缓缓停靠,徐书亚透过驾驶座车窗,望入超商那整片落地窗内,看着里头起了争执的一对男女。 男人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异母弟弟,女人则是令他深感混乱的伊湘琦。 只见两人一来一往,气氛相当紧绷,伊湘琦小脸盈满愤怒,纤手紧握成拳状,摆出一副在与徐光奕理论的架式。 梦中那一幕,仿佛重现眼前,徐书亚紧眯锐眸,心神竟有些恍惚不定。 直至他看见徐光奕伸手握住了伊湘琦的皓腕,一把将她扯过去,他胸口登时一闷,自心底深处窜出的怒意,淹没了理智。 他不假思索的推门下车,大跨步进入超商,一把扣住徐光奕的肩膀,将他狠狠推开。 “我告诉你,我跟徐书亚——呀!” 正在与徐光奕争论不休的伊湘琦,被眼前的突发状况一吓,还未来得及反应,原本遭徐光奕抓住的纤手,忽尔被一把扯开,转而被另一只厚实大掌握住。 混乱中,她扬首望去,对上徐书亚深沉的双眸,先是一怔,随后放松了紧绷的身子,不再挣扎。 “还好吗?”他沉声问。 她有些茫然,迟疑片刻才点了下头,目光却依然怔怔地,有些不知所措。 总觉得,眼前的徐书亚与昨晚的他,有一些说不出来的微妙改变……可具体是什么样的改变,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眼神?对,就是眼神。他看待她的眼神,不像昨晚那样冷漠,多了一点温度,亦多了一点复杂的情绪。 “发生了什么事?”她好奇地追问。 徐书亚只是深深凝望了她一眼,随即别开脸,对付起被他推到一旁的徐光奕。 “别来烦她。”徐书亚如是警告着徐光奕。 “你凭什么命令我?”徐光奕不悦地回瞪。 “就凭她是我的女人。”徐书亚目光灼灼,语气再自然不过,仿佛理所当然。 话音一落,不只徐光奕愣住,被他紧握住皓腕的伊湘琦,亦小嘴微张,露出惊愕神色。 等、等等!昨晚他还恶狠狠地警告她别乱开玩笑,今天他却对着她的前男友撂话,宣示她是他的女人?! 他这个玩笑才是开大了吧?! “伊湘琦,你刚才是怎么跟我说的?”徐光奕朝她露出一抹嘲讽的笑。 伊湘琦尴尬得红了双颊,霎时无话可反驳。 方才徐光奕不断追问她与徐书亚的关系,她还疲于应对的拚命解释,眼下被徐书亚这么一搅,唉……先前那些解释全白费了。 “下一次再让我看见你来纠缠她,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 脑中交杂着昨夜梦境,徐书亚对眼前的徐光奕越发地厌恶,眼神透出浓浓的敌意,语气甚是森寒地下达警告。 “你有时间在这里风花雪月,倒不如花点心神担心你的王子宝座吧。” 徐光奕满脸不屑的冷笑一声,随即转身离去。 超商登时恢复了平静,看热闹的客人各自解散,只剩下徐书亚与伊湘琦尴尬相对。 “你……你是为了帮我解围才那么说的吧?”她扯开笑容,自找台阶下。 徐书亚却是沉默以对。 这下某人悬在脸上的笑容更尴尬了,她只好打哈哈带过,“刚刚真是好险!我还以为是哪个没长眼的人来闹,幸好你来了,不然我跟徐光奕不知要扯到民国几年才会结束。” 徐书亚依然没反应,只是用着那双深沉的眼,异常专注凝神地端详着她。 她的小脸在他浓烈的凝视下,悄然浮上两朵红霞。 “我脸上……沾了东西吗?”她摸了摸自己的两颊。 “没有。”他终于启嗓。 她松了口气,放下了在脸上摸索的纤手,转而望向仍被他紧紧圈握的那一手。 被他握住的手腕在发烫,那股燥热,直透心底,教她的胸口怦然作响。 “呃,那个……”她困宭地笑笑,指了指他握在她腕上的大手。 “你介意吗?”他淡淡地问。 “啊?”她发傻。 徐书亚没开口解释,兀自牵起她的手往外走。 她怔忡着,傻乎乎地任由他带领自己,离开超商,坐进他跑车的副座里。 看着他绅士地为她开启车门,将手心轻压在她头顶上,以防她坐入车内时撞上车门框,她的胸口一阵狂跳,心口盈满羞涩。 望着坐入驾驶座的英挺身影,她眨眨水眸,目光发懵,一瞬间几乎认不得眼前的人,便是前几回对她冷脸相向的徐书亚。 “你……你真的是徐书亚?你一你该不会是被那个纠缠你的鬼魂附身了吧?” 趁着他还未发动引擎之前,伊湘琦及时回神,十分认真地问出这一句。 徐书亚因她这句无厘头的问话,扬起了薄唇,漾开了一抹笑。 “那只鬼还在我脚边不肯走。”他如是回应了她的疑惑。 “那你……” “你想去哪儿?”他堵住了她的追问。 话题转得太快,她的思绪卡住,一时呆了呆,反应不过来。 见她那般傻气的模样,徐书亚不由得又是一笑。 又笑了?!眼前这个徐书亚若不是被鬼附身,就是去过外太空,被火星人占领身躯了吧?伊湘琦脑袋一片混乱地思付。 “既然你不说话,那就由我来决定。”徐书亚果断地说。 伊湘琦只是一脸懵的点着头,看着他俐落地转动车钥匙,发动引擎,驾轻就熟的转动方向盘。 她心口怦然,目光落在那双修长的大手上,想起方才被那只漂亮的手紧紧握住,那份触感,那份温热,依稀还残留在肌肤上…… 那是一座花坟。 何以说是花坟?因为群花谢尽,只余空秃秃的根茎,花瓣全被雨水打湿,与泥尘混在一块儿,成了湿烂的花泥。 满目疮痍。 伊湘琦缓缓行走在泥泞的泥路上,好几次脚步陷入泥里,险些拔不出来。 她失去了方向,不知目的地在何方,就这么走着,走着…… 蓦地,前方远处依稀可见人影,她心下惊喜,连忙小碎步地在泥路上奔跑起来。 飞溅而起的泥尘,打湿了她的裙摆,脏了她的脚,可她拚命地往人影所在的方向奔去。 当她奔近那群人时,那群黑衣人霍地齐刷刷地转过身,她当即惊骇地顿住。 那些身穿黑抱的人们,个个都没有脸,全是一架架腐烂的骷髅人。 伊湘琦恐惧地喘息起来,刹那,耳畔响起了姨婆曾说过的那些话—— 人们并不晓得,其实那些勾魂使者是在大白天出没于人间,如果梦游者不慎闯入了勾魂使者的世界,并且被他们察觉,很有可能从此回不来,务必要当心! 这些人会是姨婆曾提及的勾魂使者吗? 伊湘琦乱了心绪,慌张地跌坐在泥地里,下一瞬,那一个个黑衣骷髅人,竟以奇异的跳跃姿态,追了过来。 她低低喘息,水眸满溢着恐惧,赶紧爬起身往来时路奔跑。 仿佛没有尽头,她一直往前跑,不敢回首,生怕被追上。 当她几乎耗尽力气,再次跌坐下来时,一只干枯的骷髅手缓缓搭上她肩膀。 她斜眸瞪着那只骷髅手,当即放声尖叫—— “伊湘琦!” 几乎是同一时刻,当低沉而焦灼的男性声嗓一落,伊湘琦随即睁开眼,自那场诡异梦境抽身,返回现实世界。 她心有余悸的低喘,扬眸对上徐书亚担忧的面庞,不由得一怔。 “这里是哪里?”她恍惚地问,有些恐惧地坐起身,环顾四周。 入目所见是一片灰白色调的宽敞客厅,大片落地窗晒入阳光,成组的真皮沙发,以及颇具现代设计感的流线型玻璃桌,则墙上悬挂着一幅油画,画里竟是她曾经造访过的薰衣草花田。 她怔忡的目光,最终凝定在那幅画里,久久无法回神。 徐书亚深邃的眸光始终望着她,仔细观察她每个眼神与表情变化。 “你睡着了。”他缓缓启嗓。“怎么也叫不醒,我只好先带你回我家。” “原来这是你家……”她喃喃低语,垂眸望向披在身上的西装外套,颊畔微微泛红。 “你做了恶梦?”见她稍稍回神,他沉嗓问。 她沉默片刻后,方扬眸与他对望,缓慢而清晰地吐嗓。 “不是恶梦,而是我的魂魄真的去了那个梦境,在那个梦境中看见了勾魂使者。” 这下,改换徐书亚沉默了。 她直勾勾地望入他漂亮的深褐色眸心,用起再认真不过的口吻,开始解释自己的身份。 “徐书亚,你相信吗?在我的家族里,只要是女性,就会遗传一个天赋,我们称这个天赋叫‘梦游者’。” “梦游者?”他声嗓低沉的复诵,似质疑,似琢磨。 “我们的梦游,与一般世俗所认定的梦游不同,我们是灵魂在梦游,能够透过梦境去到别人所营造的梦境里,并在那个梦境里与梦境主人接触。” “就像灵媒一样。”他做出结论。 她摇摇头,轻声反驳:“不,不一样。我们不是灵媒,我们无法用肉眼看见鬼魂,更无法与鬼魂沟通,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做梦。” 闻言,徐书亚攒深眉心,静心聆听着她解说。 “家族中除了姨婆有阴阳眼,又精通灵媒术法之外,其他女性平时就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可当我们在夜里入梦,便有机会与他人的梦境做连结。” 这是伊湘琦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对自己这份奇异的天赋侃侃而谈。 而她做梦也想不到,徐书亚竟然成了第一个知道她梦游者身份的异性。 “知道梦游者存在的人并不多,大多是从事灵媒行业的人,当他们碰上求助者已陷入弥留状态,这些灵媒便会辗转找上我们,希望能透过我们进入这些人的梦境,让我们去传话或者叮瞩些什么。” 听至此处,徐书亚的眼神已沉黯下来,似乎已从她这席话悟透了些什么。 “这不是没有风险的,通常梦游者能进入的梦境,多是将死之人的梦境,因此梦中的世界,实际上已是另一空间,除了梦境主人以外,其余的人全是来自阴间。” 她一脸心有余悸,目光朦胧,停顿了片刻,方又继续往下说。 “梦游者若是跟那些鬼魂接触过深,很可能被迷惑,或是被梦境所困,从此醒不过来……这样的例子不是没有过,我的家族里有很多人就是这样,突然在梦中猝死,就连医学也无法解释死因。” “姨婆也没有办法把她们救回来吗?”见她神情忧伤,徐书亚的心情随之凝重起来。 “姨婆再厉害,也有她办不到的事情。”她苦笑。“有时,那是梦游者的自由意志,当她们不愿清醒,旁人又能拿梦游者怎么办?所以,梦游者只要入梦,就是在冒险,就是在拿自己的命去赌。” “所以,你过上日夜颠倒的生活,为的就是不要在夜里入睡,去亡者的梦境中梦游?” 听完她这番解释,他将前因后果兜在一起,终于明白何以高学历的她,甘愿在超商工作,过上这样熬夜伤身的生活。 没料想到他反应如此快,她怔了下才点点头。 “嗯。坦白说,我很害怕梦游者这个身份,我一点也不想要这个天赋,我讨厌那些梦境,讨厌被梦境里的亡者托付遗愿,我根本不想参与别人的人生。” 见她满脸苦涩,眼中满是不甘与无奈,徐书亚仿佛在她身上看见了自己。 原来,他们有着奇妙的共同点,同样怀有无法向外人说明的特殊天赋。 “你知道吗?”他低沉地扬嗓,“我跟你一样,我也讨厌能看见得鬼魂的这双眼。” 她怔忡地见他竖起修长食指,比向他那双深邃美丽的眼眸。 “从小我就看得见围绕在四周的鬼魂,每当我告诉大人们那些鬼魂时,他们不是不当回事,就是觉得我故意在引起大人的注意。” 她的自白,触动了他内心最不愿面对的那一块,这是他在成年之后,头一次向外人诉说起自己最真实的内心想法。 “就连跟我最亲近的爷爷,他也不相信我真能见到鬼魂,他怀疑我是因为压力太大,才会出现这种幻觉,所以他带我上教会祷告,让牧师为我折祷,于是我开始学会隐藏自己,不再向任何人透露看得见鬼魂的事。” 没想到他跟自己一样,都是隐藏最真实的自我,自欺欺人的过日子。 听着他这席自白,伊湘琦诧异的同时,不禁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的微妙感触。 原以为他性情冷漠,又出身于豪门世家,是不折不扣的公子哥,过着顺风顺水的日子,除去家族斗争之外,不会有如她这般离奇的烦忧,没想到他与她一样,同样出于无奈,被迫只能隐藏自我,努力充装正常人。 “我曾经为此感到焦虑,不明白为何独独只有我看得见那些鬼魂,最奇怪的是,我甚至能清楚的知道那些鬼魂如何捉弄人类。” “啊!”她恍然大悟的惊呼一声。“所以那时候在医院,你才会警告我那段时间别骑车。” 他微笑,“那晚你过马路时不也是差点发生车祸?当下我就知道,是那个纠缠你不放的鬼干的好事。” 她瞪大水眸,抿咬下唇,欲言又止的东张西望。 洞悉她的想法,徐书亚好笑地说:“别看了,它还在。” 她小脸一白,抖着嗓问:“你都不害怕吗?” “小的时候确实很怕,可看多了就不怕。” “可是……你不是说那个鬼一直缠着你?”她觑向他那双包裹在西裤下的长腿。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它一直纠缠我是有原因的。”他语重心长地掩眸。 “什么原因?”她好奇极了。 “上回姨婆不是借了我一只八卦镜?”他说。 “你梦见了你的前世?”她惊呼。 他目光沉肃的点着头。 她迫不及待,又有些困窘地问:“可以告诉我,你梦中的前世是什么模样吗?” 他但笑不语。 她尴尬地自己接话:“所以,是不能告诉我的意思吗?” “你看过你的前世吗?”他反问。 “没有。我没兴趣。”她斩钉截铁的否决。 “为什么没兴趣?”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不想被过去的因果恩怨牵绊,既然已经是前世了,又何必拿到今生来烦恼?” 她如此豁达的答案,令他颇是诧异,当他看着她眼角眉梢的那抹洒脱,他竟挪不开眼,就这么专注地凝望着。 前世的她,是个哑巴巫女,而他利用了她,亏欠了她。这一世的他们呢?又将是什么样的故事?他不禁好奇起来。 “你为什么那样看着我?”她被他异常浓烈的注视,盯得怪不好意思。 “我只是在想,这一世的你,会有什么样的故事。” “啊?”她茫然不解。 他一脸高深莫测地问:“如果说,你知道你的前世,为了一个男人而死,这一世的你又遇见了那个男人,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躲得越远越好啰。”她轻蹙秀眉,小脸颇不苟同。 “难道你都不好奇,这一世那个男人是什么样的人,跟你又会有什么的牵扯?” “既然前世都因他而死了,肯定是孽缘,既然是孽缘,那还不如别相识,把过去的都留在前世吧。”她没好气地答道。 见她一脸气愤,他不由得发笑。 见那张向来没有太多起伏的俊脸,不停地对自己微笑,伊湘琦心口怦怦作响,双颊微微旅红。 “徐书亚,你为什么会突然跟我扯这些前世今生?”为了避免自己胡思乱想,她连忙言归正传,把话题拉回来。 “因为,我的前世梦境里有你。”他目光沉沉地说。 “真的?”她惊诧不已,随即会意过来的低呼:“所以,你刚才问我的那些假设问题,都是在你梦境中发生的前世?” 这一次徐书亚没有回答,而是站起身来到她面前,她仰起小脸,怔怔地望着他。 他目光深邃如谜,眸底凝结着她参不透的深意,她在他的凝视下红了脸。 “徐书亚——” 她未竟的低唤,消失在他弯腰张臂圈住她的一个拥抱里。 她彻底傻住,浑身僵直,身上还披着他的西装,娇小身子被他张开的双臂圈拥,无法动弹。 心,在这一瞬间失守…… 耳畔传来男人规律有序的呼息声,而她依稀听见自己脱序的心跳声。 “……徐书亚?”她的小脸枕在他强壮的胸膛前,不敢轻举。 “抱歉。”他低沉的道了声歉。“在那个梦里,我一直想这么做,却无法控制前世的我,所以,我想今生的我,虽然赔不起前世的你一条命,但至少可以弥补这个渴望。” 她越听越茫然,毕竟,对于他所梦见的前世之景,她毫无概念,一无所知。 “你说,人的前世今生,会不会都是为了弥补遗憾而来?” “你越说越深奥了……”她小小声地说。 徐书亚缓缓松开双臂,转而将双手轻搭在她肩上,低眉垂眸凝视着她。 当他张启薄唇,欲开口说些什么时,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敲破了这一刻的暧昧。 “你的手机响了。”她红着脸提醒。 徐书亚这才挪开身,从披在她身上的西装外套口袋里抽出手机。 “我是徐书亚。” 他的声嗓沉稳有力,令人感到无比心安,伊湘琦在一旁听着,耳根子莫名臊红,双手不自觉地捏紧了身上的铁灰色西装外套。 “徐先生,你在哪里?徐总跟徐光奕堇事现在人在公司,说要召开临时董事会议。”林特助急呼呼地大喊。 徐书亚皱眉,“我马上赶过去。” 见他面色凝重的收线,伊湘琦深感不妙,连忙从沙发上站起身,将西装外套归还给他。 “发生什么事了?”她不安地问。 “是公司的事情。”他觉得没必要让她知道太多公务,只是轻描淡写一语带过。 “是不是……徐光奕做了什么?”她下意识做联想。 “他去找你,都说了些什么?”他反问。 “他……说了很多你的坏话。”毫无缘由的,她对他并无戒心,深觉他是个可信任的好人,对他说话无须遮掩或隐瞒。 他嘲讽地扬了扬唇,“我一点也不意外。” “过去我不是很清楚他的家庭背景,只晓得他家境不错,当时与母亲都住在美国,他说他的父亲在台湾经商,所以偶尔才会飞美国探望他们母子……” 她从没想过,当初交往的那个阳光男孩,竟是台湾知名豪门世家所出的私生子;更没想过,多年以后再相见,那个单纯的男孩竟然变了这么多,她几乎认不得他。 “徐光奕跟我说,你父亲是站在他那边的,这是真的吗?”她对徐光奕的话始终半信半疑。 “这事说来话长,我们再找时间详谈。”他淡淡地说,也不急着向她解释。 “嗯,也好,我还有件重要的事得跟你谈谈。”她点点头,转身欲走。 蓦地,一只大手轻轻扣住她单薄的肩头,她心口一震,停步别首,迎视那双深邃不见底的棕色眼眸。 凝视了好片刻后,他目光沉着,启嗓问道:“你介意在这里等我回来吗?” 她诧异。“在这里?可是……你不在这里,我一个人……这样好吗?” 记得不久前,他对她还保有高度戒备,此时居然主动建议让她独自待在他的住处,他不担心她手脚不干净,抑或会在他家大搞破坏吗? “你不是还有重要的事情跟我谈吗?”徐书亚只是淡淡地如是说道。“等我把事情处理好,就会赶回来听你说。” 听他用着宛若对情人般叮嘱的温柔口吻,她秀颜微微泛红,胸中的芳心不受控制地狂跳。 望着那双浓烈的褐眸,她吐不出半句拒绝,只能红着脸点了点头。 见她点头同意,徐书亚扬唇浅笑,肘上勾着西装外套,转身离去。 看着那扇黑色大门阖上,她一脸怔然,目光发懵,缓缓坐回沙发上。 “徐爷爷拜托我帮忙徐书亚……可是,我怎么看都不觉得他需要别人的帮助啊……” 困扰又迷惑的低喃,在偌大而寂静的空间中回荡。 她环顾四周,看着身下这一处充斥着阳刚气息,且处处可见男性用品的豪宅,不由得心跳加速,兀自困窘起来。 她跟徐书亚……当真是前世的情人吗?那么,今生的他们,又会是怎样的故事? 伊湘琦脑中忽尔闪现一张面庞,致使她惊呼一声,连忙从随身提包里掏出手机,拨打出她一直逃避的某组电话号码。 “怎么,要请我吃饭?”手机彼端传来姨婆的讪笑声。 “姨婆,你还记得上回我带去找你的那个……” “姓徐的?”姨婆直接打断她。 “你还记得啊?”她惊讶于姨婆的好记性,毕竟姨婆这个大忙人,天天有接不完的案子,白昼与活人打交道,夜里则与鬼魂周旋,所以她罕少会特别记挂谁。 “你都见过人家死掉的爷爷好多回了,能不记得吗?”姨婆冷哼。 “原来姨婆是记得这件事……”她的嗓子心虚地减弱。 “我问你,你没有答应死掉的姓徐的吧?”姨婆一改方才的慵懒,严厉质问。 “我……没有。”她只是想想而已,没有亲口答应,那应该不算数吧? “别告诉我,你在对方的梦境里,有产生想答应对方要求的念头。” 闻言,她怔楞,好片刻不敢回话。 “死丫头,我以前是怎么警告你的?!”姨婆勃然大怒。“你都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是不是?!” “姨婆……我今天遇见勾魂使者了。”她怯弱地坦白。 手机彼端霎时一静,只剩下沉重的呼息声。 “是白天吗?”终于,姨婆开口。 “……嗯。” “你立刻过来找我!” “可是——我在徐书亚的家等他。” “伊湘琦,你想死吗?”这一次姨婆是真的动怒了,气得直呼她名字。“你想跟你妈一样,死在梦里吗?” 听见姨婆提起她始终害怕提及的事,她沉默噤声,不敢再顶嘴。 “你给我过来,马上!” “姨婆——” 嘟嘟嘟……线路彼端传来断讯声,伊湘琦只能乖乖收线,起身走人。 临走之前,她顺手抄过桌上的便条纸与原子笔,留下了自己的联络手机与住址。 将纸条压在水晶烟灰缸底下,她不敢拖延时间,急匆匆地离开了徐书亚的住处。 黑色实心大门再次沉沉阖上之际,桌上的烟灰缸悄然挪动,窗口忽尔吹进一阵诡谲的风,失去烟灰缸压制的便条纸,登时被这阵风吹起…… 飘呀飘,飘呀飘,写有娟秀字迹的便条纸便这么飘出了窗外。 而后,“砰”的一声,气密窗重重地合上。 【第六章】 低垂的小脸缓缓抬起,觑了顾姨婆铁青的臭脸,随即又低了下去。 “从小到大我是怎么跟你说的?”姨婆第N次质问。 “……绝对不能答应梦境主人的遗愿,不然会被这份业咒纠缠致死。” “就算是亲人的遗愿也不行,更何况是陌生人,你到底在想什么?” “那个徐爷爷看起来是个好人,而且徐书亚他……” 姨婆冷眼瞪着她,直接打断,“你前世就是被他害死的,你跟他就是冤家,最好这辈子都别认识的那种冤家!” “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一开始姨婆不跟我说呢?”伊湘琦不解。 “你真当你姨婆是神吗?一开始我只看出你跟姓徐的有缘,也不知道是善缘还是恶缘,结果最近才感应到你有危险,经此推算才知道你们是孽缘。” “可是,我已经答应徐爷爷要转达他的遗言。”伊湘琦坚持己见。 “他都已经走了,却还想左右阳间的事,这就是为什么你会在梦里遇见勾魂使者的原因。”姨婆娓娓解析起她的状况。“勾魂使者这是在警告你,别去扰乱天命,别擅自扰乱别人的命运,你懂吗?” “我不懂。”伊湘琦满脸执拗不信。“我不过是转答一句遗言,为什么会扰乱别人的命运?” “我问你,徐老头要你转达的遗言是什么?” “既然是遗言,怎么可以随便说出来。”伊湘琦做人可是很有原则的,她只把亡者交代的话说给当事人听。 姨婆瞪她一眼,“死丫头,你几时这么有个性了?” “姨婆,你又不是不晓得,我们这些梦游者,对那些梦境主人来说,就像救世主一样,他们除了拜托我们之外,没有其他的管道可以跟阳间的人接触,我们虽然不是自愿当梦游者,可既然已经承诺了对方,那就应该说到做到。” “转达遗愿是不要紧,可你还答应了对方什么?”姨婆直皱眉头。 伊湘琦寻思片刻,断断续续地回忆当时梦境。 “我记得……徐爷爷他拜托我要帮忙徐书亚,他说徐书亚很孤单,需要有人陪着他一起面临难关。” 姨婆冷笑一声,“你还听不懂他的意思吗?” 伊湘琦茫然。“什么意思?” “他把你当孙媳妇了!”姨婆公布答案。 “啊?!”伊湘琦好错愕。 “非亲非故,他凭什么要对你说那些话,又凭什么要你去帮他孙子?他的用意还不够明显吗?只有你这个丫头会傻到还不明白。” “可是——徐爷爷根本不认识我,也不清楚我是怎么样的人,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伊湘琦傻了,压根儿不信会有这样的事,她依然单纯的相信着,那个绝望的老人因为无人可以请托,不得已之下才会哀求起她。 “你跟徐书亚确实有缘,可你们有缘无分,绝对不能在一起。”见她如此固执,姨婆只能对她撂狠话,下达最后通牒。 “我几时说要跟他在一起了?”伊湘琦涨红了小脸,心虚地否认着。“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只是想转达徐爷爷的遗言,还有——还有帮忙徐书亚渡过难关。” “他能有什么难关?你自己的麻烦还不够多吗?”姨婆斥责起她。 “姨婆,你不懂……” “对,我什么都不懂,我只晓得,你要是不照我的话做,你会死得很难看。” “姨婆!” “别再说了,从现在起,你别再去找徐书亚,如果他来找你,你就给我躲得远远的,听见没有?”姨婆难得搬出长辈架式命令她。 伊湘琦还想着反较姨婆,可见姨婆露出不打算再沟通的面色,只得将到口的话又咽回肚里。 “那如果徐书亚真的有难,我真的要见死不救吗?”末了,伊湘琦无奈地问。 “你跟他有什么关系?他是你的谁?他要死要活,都跟你无关,你管好你自己就好!”姨婆恶狠狠地刨她两眼。 伊湘琦只能闭上小嘴,不敢再开口询问。 “还有,你明天开始就把超商的工作辞了,来我这儿帮忙,超商月薪多少我照样算给你。” “我不要。”伊湘琦随即回绝。“我喜欢那份工作,我不想辞掉。” “好,你不辞是不是?”姨婆老神在在的微笑。“明天开始,我天天去超商帮你看风水。” 伊湘琦惊恐不已。“看风水?!姨婆,你别开玩笑了吧!” “你不要命,我就陪你玩。”姨婆笑眯咪的。 伊湘琦抵抗无效,只好举双手投降。“好啦,我辞职就是了。” 姨婆眯起眼,眸光细如毒针,语气严厉地警告:“还有,你要是让我知道,你跟徐书亚偷偷见面,你看我怎么修理你!” 伊湘琦抿紧小嘴,满脸的不情愿,却也不敢出言顶撞,毕竟,再怎么说姨婆都是长辈,亦是家族中最照顾她的长辈,她不敢太过忤逆。 可是,她已经答应了徐爷爷,无论如何,她都要将徐爷爷的遗言转达给徐书亚! 好,姨婆不让他们见面,那总可以通电话吧?一会儿她回家后,便立刻拨打电话…… 蓦地,姨婆的掌心朝她面前一摊,凉凉地催促:“拿来。” 伊湘琦蹙眉不解。“什么东西?” “徐书亚的名片,还有你的手机。”姨婆微笑。 “啊?”不会吧!难不成姨婆不只能通灵,还会读心术? “百密总有一疏,为了避免在我无法监督的时候,你会跟那个姓徐的偷偷联系,所以我得杜绝各种可能。” “非得这样不可吗?”伊湘琦做起垂死挣扎。 “你要我自己动手吗?”姨婆瞄向她身上的女用提包。 伊湘琦嘴里嘟囔着,不情不愿的打开提包,从皮夹里抽出那张天蓝色名片。 她慢吞吞地,不怎么乐意的紧捏在手,冷不防地,姨婆一把抽过名片。 随后,姨婆又摊开了手心,不耐地催促:“还有你的手机。” 伊湘琦扁着小嘴交出手机。 姨婆拿出老花眼镜戴上,开始滑起手机,边对照起名片上的手机号码,找着后便将之删除。 “好了,你可以回去了。”将手机归还后,姨婆满意的点头微笑,不忘提醒她:“记得去把工作给辞了,明天早上八点准时来我这儿报到。” 伊湘琦只得听令行事,扁着小嘴起身离去。 “湘琦。”临离之际,背后传来姨婆的轻唤。 她立于门口,侧身回眸,小脸犹看得出几分不乐意。 姨婆目光深重的望着她,说:“我不想再看见你妈的事情又再次重演,所有人之中,我最担心的就是你,你不要怨我,我是为你好。” 见姨婆难得这般温柔的苦口婆心,伊湘琦满心的抱怨顿时消失无踪。 “我知道姨婆的苦心,你放心,我不会跟妈一样傻的。”她坚定的回道。 “缘分若来了,什么都挡不住、拦不住,我就怕……” “姨婆,你别怕了,我不会再跟徐书亚见面的。”她轻声许下承诺。 见她终于释怀,愿意听信自己的担忧,姨婆这才松了口气。 “回去休息吧,明天见。”姨婆说。 伊湘琦朝她挥挥手,转身离去。 姨婆却始终望着门口方向,迟迟没有移开眼。 在常人肉眼看不见的另一空间里,她能清楚看见有道不寻常的气息,徘徊在伊湘琦的周遭,她就怕这段日子若不把伊湘琦看牢一点,这个丫头会因为前世宿缘而受到伤害。 姨婆轻声叹气,起身来到客厅的神龛前,点燃三炷清香,为神龛上的九天玄女神像朝拜上香。 “母娘,祢可得保佑湘琦,这个孩子前世活得很辛苦,好不容易这辈子是出生来享福的,可千万别再被前世宿缘牵绊,未来她可是要接我位置的人,母娘千万得保佑她安好无恙……” “遵照徐总裁生前交由黄律师见证的遗嘱,即日起亚懋集团总裁一位将由徐总裁的长子徐长晏董事出任,徐总裁名下的所有股份,将在黄律师与法务部团队同仁的见证与协助下,转到徐长晏董事名下。” “徐总裁入土为安不久,有感于集团正值风雨飘摇之际,我,徐长晏义不容辞的继承父亲遗志,将带领亚懋集团走向另一个新纪元,我将择日召开董事会议,重新整合集团资源,将更好的人才带入集团——” 大手按下遥控开关,切断了电源,液晶荧幕上徐长晏意气风发的脸瞬间暗去。 徐母坐在沙发上,一手撑住额头,眼眶与鼻头俱泛红。 徐书亚搁下遥控器,在母亲身旁落坐,好片刻没开口说话,只是一径的沉默。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徐母颓丧地抬起脸,望向她最引以为傲的儿子,依然不敢置信当前局势的发展。 “事情发生了,我们只能面对。”徐书亚的情绪异常平静,面容沉静如海。 “如果不是你爷爷就这么走了,还轮得到他吗?”徐母激动得提高音量,替自己亦替儿子感到愤怒不公。 “爸打算在董事会议上联合他的派系人马罢免我。” 徐书亚性格向来实际,自从爷爷骤逝之后,便不再去想那些已无法改变的事实,而是专心应付眼前到来的难关。 “他敢!”徐母愤怒地捏紧面纸盒,气得胸口上下起伏。“再怎么说,一路跟着你爷爷上来的那些董事跟老员工都是挺你的,他要是敢动你,整个公司也要跟着大地震,他要是想看到亚懋的股价一路下跌,他就尽管罢免你。” “你说,依爸那样的个性,他会在乎后果吗?”徐书亚淡淡地提醒母亲。 徐母如绷紧的气球被刺了个洞,瞬间泄了气,整个人颓靡垮下。 徐长晏虽然是徐家长子,却是徐家孩子中最不成材的一个,年轻时还能看作是叛逆自负,过了中年之后,徐长晏非但没有收敛性子,甚至经常冲撞父亲,与父亲对着干,好几次被徐福安踢出集团的核心团队,下放到子公司当起了坐领高薪却一事无成的总经理。 自从徐书亚出生之后,徐福安便将所有希望与重心,全投注在这个长孙身上。 徐福安所给予徐书亚的关注与爱,远胜过于其他儿子所能及,徐长晏竟也因此对自己的儿子产生不满,再加上他的婚姻本就是利益联姻,缺乏深厚的感情基础,于是徐长晏开始在外头金屋藏娇,到最后连私生子都出现了。 徐福安对这个长子是彻底的失望,更拒绝承认徐光奕是徐家的儿孙,这也造成父子间更深的矛盾与对立,而夹在两父子中间的徐书亚,竟成了徐长晏撒气的代罪羔羊。 从小到大,在徐书亚的记忆中,爷爷取代了父亲的位置,所有该传承、该被教育的观念与知识,一切的一切全来自爷爷,而非父亲。 父亲这个称呼于他而言是陌生的,甚至他记忆中的每个父亲节,都只有爷爷的存在,父亲永远是缺席的。 徐福安越是栽培徐书亚,越是把所有重心摆在徐书亚身上,徐长晏对这个儿子就更疏离,亦更加冷漠。 因此,方会造就今日父子对立,以及父亲偏袒徐光奕的荒唐局面。 这是徐家的家丑,亦是上流社会人尽皆知的徐家内幕;只是,随着徐福安这个大家长撒手人窨,遗产的配置,集团权力的分割等等斗争浮上台面后,徐家继承人宁愿剔除儿子,也要力保私生子的举动,恐怕即将成为媒体争相报导的商界丑闻。 忽尔忆起什么似的,徐母扬嗓问道:“书亚,你还记得去年在爷爷生日会上见过的沈星妍吗?” “妈是说沈伯伯的小女儿?”徐书亚向来记性过人,只要曾打过照面的人便记上心头。 “沈星妍的爷爷是老将军,父亲是当年总统身边的红人,又是‘元兆开发金’的董事,沈家在政治或商场上,不论是人脉或各种资源,都无人能及。” 徐母对沈家的背景如数家珍,侃侃而谈,似乎已经关注许久。 “去年生日会上,沈星妍的母亲曾跟我提过,想让你跟沈星妍私下见个面,当时我以为对方是客套话,没有想太多,直到今年年初在餐厅遇见时,她母亲又再次提起,我才晓得对方是真有那个意思。” 听懂了母亲这席话的用意,徐书亚平静的面色霎时一沉。 看出儿子的不悦,徐母连忙道:“妈不是非要你跟对方结婚,而是至少去见个面吧!假使真的有缘,对方的背景与资源又有利于我们,这样一来,你才更有筹码跟你父亲对抗。” “爷爷从来没要我利用婚姻当筹码,过去不会,未来更不可能。” 徐书亚言尽于此,不愿再对母亲说重话,他别开眼,起身欲走。 “书亚!”徐母喊住了走至门口的高大身影。 徐书亚一顿,却没有转身相对,依然面朝大门。 徐母了解他的性子,明白他动了怒,不敢再继续鼓吹,可想及丈夫的卑劣无情,心中甚是担忧,迫使她不得不再次开口。 “你很清楚你父亲的个性,一旦亚懋集团落到他手里,我不相信他能维持住你爷爷在时的风光,我知道你比谁都爱你爷爷,你不会想见到你爷爷一生的心血毁在你爸跟徐光奕的手里,只有你才能继承你爷爷的遗志,让集团继续待在顶端,甚至发展得更好。” 既然无法诱之以利,那么徐母便只能动之以情。 “书亚,妈知道你不怕一切从头开始,可是你爷爷会乐意见到他辛劳了一辈子的心血,全败在你爸手上吗?” 高大的背影依然毫无反应,徐书亚沉默着,始终没有回应母亲。 然而,光是从他的沉默以对,以及他没有再出声拒绝的回应看来,徐母便知道他把这席话听进去了,开始在评估她的提议。 “你好好想想,我不会逼你。”徐母苦笑。“话说回来,世上除了你爷爷,还有谁能逼你?” 想起挚爱的爷爷,徐书亚胸口一窒,脑中却浮现了伊湘琦的脸。 她说,梦游者可以在梦中与亡者相见,那么,会不会她曾经见过爷爷? 她说,她有重要的事情与他详谈,可那天当他赶回住处,她已离去,且未留下只字片语,甚至辞去了超商工作,更不接他的电话。 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徐书亚皱眉寻思,随后推开徐家大宅的大门,坐入黑色保时捷,拿出手机,再次拨打伊湘琦的手机。 “您的电话将转接到语音信箱……” 切断通讯,徐书亚决定不再被动等待,他要找着伊湘琦,把事情弄个清楚。 伊湘琦尚未从不久前的震撼教育里回过神。 一整个礼拜她跟随姨婆替人看风水,替人收惊驱邪,甚至还要替人作法镇宅,一连串令她大开眼界的仪式,以及那些光怪陆离的案件,全令她难以消化。 “刚开始都是这样,久了你就会习惯。”今日带着她前去勘验一处凶宅的姨婆,笑笑地如是说。 可从离开那间凶宅到现在,她心底依然很毛,后背依然很凉,总觉得…… 伊湘琦脚步蓦地一顿,左右张望,双手环抱住自己,小脸一片惨白。 完了,完了,她会不会又被鬼魂纠缠了?姨婆真的很过分!她原来的工作好好的,为什么非得逼她辞职不可,还让她干起这种苦差事。 望着自家别墅就在前方不远处,独自落单走在幽暗马路上的伊湘琦,连忙三步并两步,小碎步的往前狂奔。 可当她快接近自家大门时,忽尔又猛地煞住脚步。 那辆保时捷…… 伊湘琦仍在震惊当中,那辆横摆在家门前的保时捷已率先有了动静,她看见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自驾驶座推门下车。 当那张俊秀的面庞,在暌违一个礼拜后映入眼底,竟有种仿佛经历了几个世纪不曾见面的错觉。 “不准再跟徐书亚见面!” 蓦地,姨婆严厉的警告声在耳畔响起,伊湘琦小脸一慌,转过身便想寻来时路奔离。 “伊湘琦!”霎时,身后传来低沉的呼喊。 包裹在牛仔短裙下的纤白双腿一顿,伊湘琦双手捏紧了肩上的提包,小脸布满了矛盾与挣扎。 要见他吗?若是见了,她一定会忍不住把徐爷爷的遗言告诉他,可姨婆不准她过问徐家事,更不许她去更动徐家人的天命,以免她被卷入徐家风暴,究竟她该怎么办才好? 听见沉稳的脚步声在背后响起,而后停顿下来,不必回首也晓得,徐书亚正站定在她身后,等着她转身相对。 “你去了哪里?为什么有那么多不干净的东西跟着你?” 徐书亚语音方落,就见伊湘琦大动作转过身,哭丧着小脸,害怕地紧瞅他。 “在哪里?很多吗?”她用着怪腔怪调尖声问。 见她这般,徐书亚不由得笑了,一把伸手将她拉向自己怀里。 她怔忡着,来不及反应,就这么任由他抱住。 “徐书亚——” “滚开!”徐书亚朝着她身侧的空气低斥。 见此景,伊湘琦又怕得瑟瑟发抖,直缩在他怀里,只露出一双清澈水眸,眨巴眨巴的东张西望。 有时她觉得自己看不见那些鬼魂挺好的,因为光是能在梦里跟那些鬼魂接触,就够她害怕了,倘若连在现实生活中也看得见,她无法想像那会是什么样的日子。 她更无法想像,从小到大都看得见这些鬼魂的徐书亚,究竟是怎么习惯平时所见的异状,又是如何习惯这份天赋。 就好比她一样,从小被梦游者这份天赋所困……啊,他们应该是最懂彼此心情的那个人。 一抹惺惺相惜之感在心底泛开,伊湘琦不由得抬眸望向徐书亚。 徐书亚亦凝视着她,那双深棕眼眸里,堆迭着淡淡烦躁,以及细不可察的疲惫。 奇妙的是,她竟然看得出他的疲惫与烦忧,同时为他感到无比的心疼。 暧味情愫在空气中流转,谁也没打算开口打破这一刻的美好,就这么静静地凝望着彼此。 “你为什么要躲着我?”徐书亚缓缓启嗓盘问。 她眨了眨乌黑长睫,眸内闪烁着心虚,支支吾吾地回答:“我……我哪有躲着你。” “不接我的电话,不回我的讯息,还把超商工作辞了,不就是为了让我找不着你?”说这话时,俊颜可见浓浓的不悦,语气更是透着满满的怨气。 那语气听起来……听起来就好像是在抱怨女朋友避而不见似的。 伊湘琦心口怦然,却又不敢直接问出口,只能迂回地回道:“接不接电话是我的自由,我辞掉工作又怎么会是因为你?徐先生,你别太臭美了。” 见她小脸别扭地撒谎,徐书亚不怒反笑。 “你知道,你说谎的时候会一直眨眼睛吗?” “哪、哪有啊!”她打死不认。 “是不是徐光奕又去找你?”他脸色一寒,语气亦冷。 “没有!”仿佛怕他误会什么似的,她否认得又急又慌。 棕色厉眸紧紧凝瞅着她,他面色冷峻未减,又问:“还是,你忘不了他,你打算站在他那边?” “徐书亚,你越说越离谱了!”她气愤地推开他的胸膛,直往家门方向走去。 “你不想知道身边有多少不干净的东西跟着吗?” 听见身后传来男人凉薄的声嗓,伊湘琦心头一抖,浑身泛冷,连忙飞也似的奔回他面前。 “在哪里?”她既害怕又焦灼地张望四周。“快帮我把那些东西赶走!” “只有跟我在一起,才能确保你身边完全没有那些鬼魂跟着。” 见他脸上张扬着似利诱又似威胁的笑,伊湘琦当真又气又馁。气的是自己的没用,馁的是她对这个男人完全没辙。 她鼓着小脸,迟疑好片刻,终于妥协的回道:“这里不好说话,去我家吧。” 他笑容更盛,大手一把搭上她的肩,将她搂在身侧,大言不惭地说:“那些鬼魂知道我看得见,有我在你身边,它们就不敢靠近。” “是真的吗?”她半信半疑。 徐书亚美眸淡淡扫过她另一侧,横了某只模样可怖的厉鬼一眼,语气森寒地低斥:“滚!” 那厉鬼虽是听不懂人话,可见徐书亚察觉它的存在,又直瞪着自己,厉鬼心生惶恐,当下化作一屡青烟,飘散无踪。 “又……有了吗?”她垮下秀容,抖着嗓子追问。 “没事,被我赶跑了。”他紧搂着她的肩往前走,那英姿勃发的英雄姿态,看怔了伊湘琦。 悄悄用起崇拜的爱心眼偷觑着徐书亚,伊湘琦终于明白,她早已对这个男人动了心,而且是在不知不觉之中,就这么深深地陷入。 回想起两人初时不对盘的相遇,如今想来只觉得因缘巧合,一点也没有当时那种讨厌的感觉……人是不是就是这般矛盾?讨厌时,看什么都不顺眼;动心后,连那个人的缺点都能看作优点,越来越喜欢。 眼前这一处位于大直高级社区的电梯别墅,里头的摆设有别于外观的奢华,而是走日系简洁风格。 铺上小碎花布套的沙发,长毛地毯上摆着小和式桌,一旁还摆了个大大的懒骨头,徐书亚的脑中顿时浮现伊湘琦抱着懒骨头的模样。 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徐书亚转眸望向正步入厨房,从冰箱里取出冰开水与柠檬的娇小人影。 她的家境富裕,可身上却没有一丝骄气,顶着高学历却宁可窝在超商里,过起日夜颠倒的生活。 然而,年纪轻轻就必须独自生活,她看上去虽然娇弱,却是远比外表更要来得独立坚强。 徐书亚来到厨房入口,看着伊湘琦纤白的小手握紧水果刀,切下柠檬片,调了杯冰镇柠檬水。 望着她娴静专注的神态,徐书亚喉头微微一窒,胸中那份隐讳的情愫,不受控制的躁动起来。 接过她递来的柠檬水,他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她,声嗓低沉的问:“徐光奕来过这里吗?” 她楞了楞,随即回道:“怎么可能!我跟他是在美国求学时交往的,回国之前就分手,他连我台湾的家住哪里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来过。” 话方说完,就见徐书亚露出一抹疑似骄傲的笑,仿佛这是属于他的领地。 伊湘琦一脸莫名其妙,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动不动就提起徐光奕?我跟徐光奕曾经交往过的事情,跟你又没有太大关系。” 徐书亚低啜了口柠檬水,而后将水杯往雪白大理石中岛一摆,缓步至她面前。 感受到那高大身躯带来的压迫感,她下意识握紧了水杯,将嘴里那口水快速吞咽而下。 他弯下腰,与她平视,脸与脸的距离不过几公分之差,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息。 “大大有关系。”在他异常深邃的凝视下,低沉而富含磁性的嗓子悠悠响起。 她咕噜一声,把剩余的水吞下,脚步往后退了退。 他却伸出一臂,绕至她身后,将她纤瘦的腰肢一把扣住,不让她退出他的势力范围。 她犯怔地凝视着他双眼,艰涩地启嗓:“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他目光炯炯地望入她眸心。 “你……我……我们这样好像怪怪的。”她嗫嚅。 “哪里怪?” 见他扬起迷人的浅笑,她心跳失控,握紧水杯的纤手更紧了。 “我不应该见你的。”她匆匆别开眼,将水杯重重地搁在中岛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扣在她腰上的大手忽然一个使劲,下一刻,她人已经在他胸膛前。 他冷着眼,寒着俊颜,问:“为什么不该见我?” 她为难地抿了抿唇瓣,犹豫片刻才回答:“姨婆说我们有缘无分,如果我执意跟你在一起,很可能会受伤,所以她不让我见你。” “如果你执意想跟我在一起,很可能会受伤?”他复诵了一次她的话,接着点出最大症结点:“所以,你想跟我在一起吗?” 没料到他竟然从自己的话里找着语病,进而逼问她,她赧红了秀颜,尴尬地别开眼。 “我一我才没有想跟你在一起!”她心慌意乱的否认。 “可是我想。”他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眸光因她颊上漾开的瑰红,泛起了丝丝温柔。 她一怔,转眸回应他的凝视,霎时,两双眸光隔空纠缠,仿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怎么也扯不断。 “徐书亚……”她轻喊他的名。 下一刻,他低俯俊颜,吻住了她柔嫩的唇瓣。 她呆住,却没抗拒,耳边充斥着失速的心跳声,以及他吹拂过脸颊的呼吸频率。 他的双手环住了她的腰背,将她牢牢箝困在他浑厚的胸膛里,而他那两片弧度漂亮的薄唇,辗转吸吮起她的甜蜜。 他绝对是有预谋的……伊湘琦昏头转向的暗付。 他以舌撬开了她的唇,直直探入那方甘甜,搅动柔软无力的小舌,毫无保留地吸盼她,以舌爱抚她,让她感受到久违的甜蜜暴击。 当他的吻逐渐深入,彼此的呼息凌乱而急促,她只能跟随他的节奏,与他唇舌共舞,迷失在他绚烂而繁复的吻技中。 当他抽开身时,两人俱是低低喘息,深深凝望着对方。 “我不信什么有缘无分,我只在乎眼前这一刻,你也想跟我在一起。” 沙哑的声嗓缓缓道出对她的情愫,那张向来冷漠的俊颜,此刻正用着不可思议的温柔,朝她扬起无限柔情的一笑。 于是,她的心沦陷了。 她缓缓伸出手,圈拥那具挺拔的身躯,将红若蔷薇的脸蛋往他胸口一贴。 她闷着声,困宭也害羞,怯弱地说:“我以为……以为你对我没有那种意思,所以我不敢忤逆姨婆。我以为……只要你找不到我的人,你就会放弃。” 听见她最真实的内心告白,徐书亚胸中一动,再难自持,大手捧起那张羞怯的秀颜,他目光泛柔,再次俯首吻住了她。 这一次,她轻踮脚尖,仰起娇赧的小脸,主动回应了他的索吻。 唇与唇,舌碰着舌,他们交换着彼此的呼息,在毫无隔阂与猜忌的甜蜜一吻里,确立了对彼此的心意。 铁臂微地收紧,他将娇小人儿紧锁于怀,低吮起她软若花瓣的唇。 “所以,真的是为了不见我,才将超商的工作辞掉?”他抵着她的唇,嗓音沉沉地问。 “是姨婆强迫我辞掉的。”一吻方毕,她浑身软绵绵的,只能无力地靠在他身前,任由他盘问。 “姨婆还说了什么?” “她不让我帮你。”她内疚又委屈地说。 “帮我?帮我什么?”他眯眼不解。 他这一问,让她从甜蜜氛围中恢复理智。她轻轻挣脱了他的怀抱,一改先前的娇羞小女人模样,转而严肃正经的望着他。 见她摆出谈正经事的神态,徐书亚亦跟着收敛心神,面容沉着地回视。 “还记得先前我对你提过,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谈吗?”她眼神略带不安地问。 他点着头,安静聆听。 “其实,早在我们认识之前,我就曾在你爷爷的梦境里见过他。” 闻言,总是漠然沉定的俊颜一愣,接着起了极大波动。 “是真的吗?你见过爷爷?”他焦躁地追问,眼中那抹悲伤,泄漏了他对至亲离世的沉痛心情。 她能体会面对至亲离世的那份痛苦,因而见他如此,心中更同情亦更心疼起这个男人。 “徐爷爷跟我说了一些话,还有……他拜托我一定要把某些话转告给你。” “爷爷都跟你说了什么?”知道她曾见过爷爷最后一面,亦与爷爷有过交谈,他既羡慕也忌妒,心情甚是复杂。 “他说……” 叮咚! 蓦地,门铃声骤响,打断了伊湘琦未竟的话。 【第七章】 “等我一下。”她安抚着焦灼的男人,快步前去应门。 当她从保全系统的液晶荧幕看见门外的姨婆,当场慌乱不已。 “完了完了!都这么晚了,姨婆怎么会跑来?!”她双手抱头,在玄关处胡乱走。 徐书亚皱紧眉头走来时,伊湘琦一把扯过他的手臂,十万火急的将他拉至二楼房间。 “在里面躲好,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出来!”她义正词严的警告他。 徐书亚只觉得好笑,她这根本是多此一举,可当他想开口提醒她时,那位自作聪明的小姐已把房门甩上。 他无奈笑笑,转身打量起身下的房间。 看着同样走日系简洁风格的房间,以及一些女性化的摆设,他才发觉她竟将他藏在她的房间。 他缓缓走近悬挂于墙上的全家福照片,端详着照片中笑容灿烂的伊家人。 记得没错的话,她的父亲是在她拿到硕士学位的那一年车祸骤逝,过后不到一年,她的母亲亦心肌梗塞猝逝。 不到两年的光景,连续送走至亲,那时的她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是否,也像他一样,只能把痛苦藏在心底,强迫自己去面对与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大手抚过了照片上那张青涩的少女脸蛋,徐书亚眼底升起一抹不舍。 砰! 房门猛然被推开,打断了徐书亚的冥思。 他撇首望去,看见一身改良式旗袍装的姨婆,两手叉腰,脸挂冷笑的大跨步走向他。 “姓徐的,我给你一分钟的时间,立刻消失在我跟湘琦的面前。” “姨婆能不能给我一个正当的理由,让我明白为什么我跟湘琦不能在一起?” 徐书亚一派气定神闲,仿佛置身于自家领土般的淡定。 尾随姨婆进房的伊湘琦,不由得赞叹起他的勇敢,能这样当面反抗姨婆的人还真是不多了。 姨婆怒极反笑。“徐书亚,我看你是不晓得我的厉害,才敢这样跟我说话。” 徐书亚微笑回道:“不,我很清楚姨婆的能耐。是姨婆让我梦见自己的前世,我才晓得原来我跟湘琦那么有缘,既然错过了前世,我想好好把握这一世的缘分。” 闻言,姨婆脸色丕变,气得直握拳,轻捶胸口。 “姨婆,你这是干什么?!”伊湘琦吓坏了,连忙上前拉住姨婆的手。 “是我的错。”姨婆满脸自责的说道。“当初是我想得太简单,以为你只是刚好磁场与徐老头对上了,又跟这小子有缘分,才会被徐老头托付遗言,我也是盼着你能有个好归宿,才会将八卦镜借给他,没想到你跟他根本是孽缘,他前世可是害死你的人。” “所以,姨婆在书亚梦见我们的前世之后,才算出我们两个有缘无分?” 原来,姨婆的天眼与灵通,并非无所不能,仍有失算的这一天。 “就是因为失算,所以我才赶紧切断你们这份孽缘。”姨婆语重心长的说道。 “姨婆,我不想断了这份缘分,我跟湘琦注定要在一起。” 徐书亚充满自信地望着姨婆,企图说服她。 “你看,在我们还没认识之前,湘琦便梦见我爷爷,而我们又因为一只鬼魂的牵线而认识彼此,姨婆不觉得这是我们注定要在一起的征兆吗?” “哼,你是说你脚边那只鬼吗?”姨婆冷笑一声,瞥向他脚下一眼。 闻言,伊湘琦害怕地躲到姨婆身后,只敢露出一双水灵大眼瞅呀瞅。 “这只鬼的前世似乎与我们有关。”徐书亚随她目光望去。 “它是前世心愿未了,所以这一世惨死之后,便带着前世心愿流浪在人间,遇上了与前世心愿有关的你们,便轮流缠上你们。” “这样说来,我在梦中真没看错。”徐书亚与脚边的鬼魂对上眼,顿时有一抹似曾相识的奇妙感。 姨婆又说:“难道你还看不出来,那鬼的心愿是什么吗?就是阻止你们在一起。” “为什么?”看不见他们口中那只鬼的伊湘琦,只能东张西望地猜测鬼魂所在方向。 徐书亚代替姨婆回答:“因为,它前世爱着你,见前世的你因我而死,它很不甘愿,它不希望历史重演。” 姨婆横了他一眼。“原来你全晓得。” “梦见前世之后,解了很多谜,我才晓得这一切的前因后果。” “这样说来……先前那个鬼一直缠着我,是不想让我遇见你?”伊湘琦小脸惊诧,难以置信竟有这样的事。 “为了阻挠我们,它真的是用心良苦。”徐书亚睐向脚边那半截鬼魂而苦笑。 “这样你们懂了吧?不管是人还是鬼,没有人乐意见到你们在一起。” 姨婆语气强硬起来,眸光如刺的瞪着徐书亚。 “你们在一起不会有好事,为了彼此好,你们最好别再来往。” “姨婆……”伊湘琦小小声地抗议。 徐书亚态度依然沉定,俊颜不见一丝动摇。 “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我都有信心保护湘琦,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我不相信命运会一再重演,我相信人为的力量可以改变一切。” “如果能够轻易改变,那就不叫命运。”姨婆笑他天真。“你应该也知道湘琦是梦游者?” “是,我知道。”徐书亚毫不讳言。 见他如此坚持己见,姨婆气得下了重话:“那你知不知道,她最近连在大白天睡觉都会梦游,甚至还在梦境中碰见了勾魂使者,这是一个警讯,她很可能被困在梦境中醒不来。” 闻言,徐书亚一怔,望向姨婆身侧的伊湘琦。“是真的吗?” 伊湘琦闪躲起他的目光,兀自望向他处,不愿正面回答。 “还有很多事情你不知道的。”姨婆冷笑两声。“当初湘琦的母亲,就是因为无法接受丈夫骤逝,所以偷偷吞安眠药,想在梦境中跟丈夫相见,到最后不愿意离开梦境,从此被困在梦境里,再也回不来。” “姨婆,别再说了。”伊湘琦悄悄红了眼眶。 从未想过梦游者这份天赋竟有如此严重的危险性,徐书亚当下深受震撼。 “若不是因为你爷爷,湘琦也不会连在大白天都入梦,你们徐家到底想害她到什么程度才肯罢休?” “姨婆,是我自己答应了徐爷爷——” “你闭嘴!”姨婆狠狠地刨了她一眼。 “我明白了。”徐书亚忽尔沉沉启嗓。 “你明白了什么?”姨婆严厉地反问。 “假使,真是因为爷爷的缘故,害得湘琦深陷危险,那么,我不会再来见她。” 此话一落,伊湘琦瞪大水眸,当下僵在原地。 徐书亚目光深沉地凝望着她,眼中有挣扎,亦有着沉重的决定。 “徐书亚,你是认真的吗?”她不敢置信地问。 “他都这么说了,难不成是开玩笑?”姨婆插话。 “很抱歉,我不知道,因为我爷爷的关系,竟然让你陷入危险,不论爷爷托付了你什么,那都与你无关,请你忘了吧。” 见徐书亚别眸离去,伊湘琦心中一紧,喊住了擦肩而过的高大身躯。 “徐书亚!我根本不在乎那些危险,你真的要放弃吗?” 是他对她的喜欢太浅薄,抑或是方才那些坚持不变的深情,全是一时戏言?她实在无法接受他态度改变之快。 迈动的长腿一顿,徐书亚缓缓侧过身回应她:“在前世的梦境里,我亲眼看见你因我而死,那份恐惧与那份痛苦,直到现在依然没散去,若不是亲眼所见,驰不信这些前世今生。” “我说了,我不在乎!”她难受地大喊。 “可是我在乎。”语毕,他转身离去。 “徐书亚!”她激动的想追上前,却被姨婆一把拽住。 “好了!他表示得还不够清楚吗?弄了半天,徐书亚还比你懂事多了。” “姨婆,你会不会算错了?就算我们前世真的没缘分,不可能连这一世也没有。” “不可能!我算得很清楚,你跟他是绝对不能在一起的,否则你会有危险。”姨婆不悦地斥道。 伊湘琦难受地在原地蹲了下来,双手紧紧环抱住自己,泪水已盈满眼眶。 前一刻她才接受了他的感情,亦承认了自己对他的感情,下一刻他们却因为愚蠹的前世今生被迫分开,这会不会太荒谬了? 见她闷声不吭的流着泪,姨婆心底也不好受,蹲下身轻拍她的后背。 “湘琦,你听姨婆的话,趁着你跟徐书亚还没有什么感情,赶紧忘了他,别再想他,这样对你才好。” 她猛摇着头,泪水直落,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你们根本还没开始,也没有正式交往,你何必哭成这样?”姨婆忧心地轻斥。 “姨婆,你谈过恋爱吗?”她哭丧着小脸提问。 “当然有。”姨婆不置可否的轻哼。 “那你应该能理解我的心情才对。” “你还年轻,往后还有更好的人等着你。”姨婆如是安慰。 可她仍想着刚刚离开的那个男人,想着他带给她的喜怒哀乐,想着他方才那一吻…… 还有,她仍然没机会转告徐爷爷的遗言,而他却要她忘了这一切,她该怎么办才好?当真要对亡者食言吗? 望着难缠的姨婆,想着轻易放弃萌芽爱情的徐书亚,伊湘琦只觉得人生一团糟,而这一切全因她那该死的梦游者天赋引起。 她总想着,也许有那么一天,她能够一觉到天亮,不闯入谁的梦境,不在梦境中碰见任何人。 然而,这些于她而言,不过是可笑的奢望罢了…… 傍晚九点多,伊湘琦换上超商制服,外罩一件合身小夹克,失魂落魄地坐在连锁咖啡店靠窗的座位里,享用着她今天醒来的第一餐。 一杯不加糖的黑咖啡。苦涩得难以下咽,浓得足以伤胃。 两个礼拜前,她终于向姨婆表达抗议,不愿再陪姨婆四处招惹凶灵,她受够了,她想要回自己原来的生活,因此她又重返超商工作。 谁也想不到,她这个值大夜班的店员,家住在大直豪宅社区,银行户头有千万资产,顶着留美硕士学历,竟然会选择在超商工作。 之所以会选择这份工作,一方面是为了不在夜里入睡,另一方面是她喜欢观察形形色色的人们。 有时她忍不住会想,假使她没有那个异于常人的天赋,今天的一切是否会不同? 也许,她会有一份人人称羡的高薪工作,镇日穿着高级套装,穿梭在商办大楼之间;抑或她会继承父亲的贸易公司,成为一个精打细算的女老板。 过去她并不抗拒在夜里入睡,然后到别人的梦境里梦游,接受已逝者或将逝亡者的请托。 但,在她亲眼看见母亲滥用这个天赋,只为了留在梦里与父亲相见,她总算明白这个天赋的可怕,以及背后潜藏的危险性。 叩叩! 清脆的敲桌声,将陷入沉思的伊湘琦拉回现实世界。 “还不用,谢谢——”扬眸的瞬间,她的话声当下一梗。 原以为是过来询问收桌的店员,不料,竟看见徐光奕双手叉在西装裤口袋,一脸噙笑的与她四目相对。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冷淡地问。 “我在外头经过,正好看见你坐在这里,看你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我就是太好奇了,忍不住想看看你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徐光奕嘲讽地挑唇微笑。 “徐光奕,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能不能当作从来没认识过我。”她没好气道。 “是因为徐书亚,你才用这种态度对我?” 听见已在她生活中消失数周的名字,她心口一悸,脸上掠过一抹忧郁。 “我说过了,我跟徐书亚没有任何关系。”她赌气似的加重语气强调。 “你大概还不晓得,徐书亚已经被我爸踢出亚懋集团。” 她闻言大楞。 徐光奕得意洋洋地兀自往下说:“我爸可是爷爷遗嘱里钦定的继承人,徐书亚跟爷爷再怎么亲,终究是孙子而不是儿子,他仗着爷爷的溺爱,已经抢走了太多属于我爸的东西,现在也该是他归还的时候了。” “徐书亚离开亚懋集团后,可以去哪里?”伊湘琦焦灼地追问。 “他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徐光奕的语气极其嘲讽。“反正只要与亚懋集团有关的地方都不可能有他容身之处。” “你们疯了吗?!”伊湘琦激动地失声大喊。“那份遗嘱根本不能算数,真正的遗嘱在——” 蓦地,她及时打住,用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 徐光奕面色丕变,“你说什么?” 伊湘琦白着脸拚命摇首,双手紧捂住口鼻,只露出一双惶然大眼。 徐光奕却是一脸质疑地紧瞅着她。 伊湘琦从腿上的背包里翻出手机,却猛然忆起,自己手边已没有徐书亚的联系方式。 于是她毫不犹豫的站起身,一把扯住徐光奕的袖子。 徐光奕因她突如其来的举动而楞住。 “徐光奕,看在我们曾经交往过的份上,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徐光奕直觉办事。 “你能不能告诉我徐书亚的手机号码?” 闻言,徐光奕脸色一变,拨开了她的手,阴沉而果断的回绝:“我不帮。” 伊湘琦气得说不出话。不帮就不帮!没手机联络,她直接去徐书亚的住处堵人! “好,你不帮就算了,那你能不能去超商帮我代一个小时的班?” 徐光奕当场脸黑掉。“伊湘琦,你把我当作什么了——” 伊湘琦抄起背包便往咖啡店门口奔去。 “以前在美国打工的时候,我也帮你顾过店耶,你也该归还人情吧?就这么说定啰!你得帮我顾一小时的店。” “伊湘琦!”徐光奕气得直吼她名字。 伊湘琦却是头也不回,只是举高纤手,对空挥了挥。 徐光奕黑着脸,瞪着那抹洒脱的背影,记忆忽然被拉回遥远的求学时代。 那时的他,那样年轻,对于家庭所带来的阴影,总是被他用青春的热情与精力压抑而下。 在美国求学时,他能毫无包袱的做自己,而那时的伊湘琦,与他一样年轻,她出众的外型,大方洒脱的个性,深深吸引着他。 没料到许多年以后,岁月存万,这个女人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尽管依然美丽,却没了记忆中该拥有的自信,成了在超商工作的平庸店员。 他始终不明白,为何曾经那样优秀的女人,会成了今日的伊湘琦。 回想起方才伊湘琦戛然而止的话,以及那些古怪的举动,徐光奕皱起眉头,陷入了沉思…… “徐先生不在家,你请回吧。” 听见豪宅秘书面带微笑的如是回应,伊湘琦满脸失落地转过身。 蓦地,豪宅大厅一侧的某座电梯门开启,步出一道眼熟的人影。 伊湘琦火速奔至那人面前,挡住对方的去路,欣喜地问:“先生,你还记得我吗?” 临时受上司请托过来送份文件的林特助,被这么一拦先是楞了下,仔细端详起那张秀颜,随即恍然点头。“当然记得。” 这个超商店员跟徐先生太有缘了,想不记得都很难。 “可以拜托你给我徐书亚的手机号码吗?”她心急地追问。 “你找徐先生有什么事?”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告诉他。” “小姐,你别闹了,现在没有任何事情能重要得过……” “是关于徐总裁遗嘱的事情。” 林特助狠狠一愣,见伊湘琦态度严肃认真,不似信口开河,虽然他心中存疑,却也开始犹豫起来。 “你真的认识徐总裁?”先前她来过VIP楼层的事情,林特助亦有耳闻。 “我认识他,而且在他离开前,曾经与他交谈过。”她神情坚定,不容质疑。 “那好,你告诉我,徐总裁的遗嘱有什么问题?”林特助半信半疑地问。 “这件事攸关整个亚懋集团,我要当着徐书亚的面说。”她强调。 林特助一脸困扰地回道:“徐先生今晚去听音乐会了,恐怕没有空。” 伊湘琦傻眼。“听音乐会?都什么时候了?他不是被踢出亚懋集团了?他居然还有心情去听音乐会?” “他是不得已的。”林特助深表同情地说。“他是陪沈小姐去听音乐会。” “……沈小姐?”伊湘琦瞪圆了水眸,表情怔怔地。 林特助没察觉她的异状,似找着人能抱怨,又似自言自语一般的碎念起来。 “我们都忙得焦头烂额的,又要找董事,又要找律师开会,那个沈小姐很不会挑时间,偏要挑今天找徐先生去听音乐会……要不是因为她爸人脉广,可能有加分作用,徐夫人又一直敲边鼓,徐先生哪有那个美国时间听啥音乐会。” 听着林特助连珠炮般的抱怨,伊湘琦虽然不是很明白所有内情,却也清楚一二,心口霎时一阵发凉。 她没想过,徐书亚居然得沦落到这种地步,居然得靠贩卖婚姻来翻身。 还有……他对那个沈小姐是认真的吗?还是真的迫不得已?可是,迫不得已这个词,怎么看都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莫非…… “都已经十点多了,音乐会不可能这么晚吧?”伊湘琦不安的问。 “谁晓得。”林特助打了个呵欠,瞄了一眼腕表。“也许在回家的路上去吃个消夜什么的,要不然就是被沈小姐留下来了,我看今晚徐先生应该是不会回家了,你还是明天再过来吧。” 闻言,伊湘琦小脸一片苍白,双手下意识楸紧了背包。 不想让林特助看出自己的异状,她急急转过身,不料,正好撞见熟悉的高大身影步入迎宾大厅。 多日不见,他没有丝毫变化,依然一身笔挺西服,依旧是英挺逼人。 他不是一个人。 此际,他的身侧走着另一名打扮入时的短发美女,她轻挽着他的手臂,仰头凝视着他,面上笑容灿烂得刺眼。 伊湘琦水眸怔然瞪大,彻底傻在原地,直到迎面走来的那双男女,察觉了她与林特助的存在,纷纷撇眸望来。 紧抓住背包的纤指紧得微微颤抖,她赶在与徐书亚对上眼之前,匆匆垂下双眸,闷着头就往大门方向奔去。 “欸——”林特助错愕的朝着她背影低喊。 忍住眼眶浮现的热雾,伊湘琦快步奔出豪奢得让人快喘不过气的大厅。 可当她踩着凌乱脚步,匆匆步下雪白大理石阶梯时,脑中忽又浮现徐光奕得意的笑脸,以及徐爷爷在梦中再三哀求的情景。 短短几秒钟,天人交战,伊湘琦闭了闭眼,忍下了眼眶的灼热,反覆深呼吸。 当她再睁开眼时,她脚下一转,快步奔回大厅,奔回追至半路的徐书亚面前。 抢在他开口之前,她一鼓作气的冲着那张俊颜将话说完。 “徐爷爷告诉我,还有另外一份遗嘱,锁在法国住处的保险柜里,至于钥匙在哪儿,他没告诉我,他只说你一定知道。” 话音方落,她不敢多看他一眼,再度转身就跑。 然而,这一次她方奔出门口,刚踩下第一阶时,手肘冷不防地自后方被拉住。 她停下脚步,侧身回望,对上徐书亚神色严峻的面庞。 “徐书亚——” “跟我去巴黎。” 这一回,换他不给她喘息或拒绝的时间,冲着又慌又错愕的她,冷静地蹦出这一句。 不是请求,不是命令,而是告知。 他在告知她,随他一起去巴黎。 她怔住,胸口犹有些喘,心神尚未从方才的打击恢复,面对他深邃的凝视,胸中那颗芳心深深悸动,却泛着一丝酸涩。 “你……你不是跟那个沈小姐……” 徐书亚的目光灼灼落在她彷徨无助的小脸上,仿佛除了她以外的世界全然不存在。 他深沉地,专注地,仿佛入魔般的,焦距凝定在她脸上。 他不作任何解释,没有第二句话,只是再一次低沉启嗓—— “跟我去巴黎。” 她如受蛊惑,竟然无法动弹,更拒绝不了,只能怔怔地回视着他。 “好。”最终,她听见自己轻轻吐嗓。 没有半点恐惧,不需要任何解释,更不需要什么承诺,她答应了他。 几乎是她答应的同一刻,他将她拉入怀里,收拢双臂,紧紧圈拥。 无视随后追出的沈星妍与林特助一脸惊愕,无视行经的旁人侧目,无视全世界以及所谓命运的阻拦。 不需要过多赘言,他们以拥抱对彼此许诺。 看着土地缩小如米粒大,机翼穿越云层,翱翔于天际,坐在窗边的伊湘琦,神思有些恍惚。 一只大手覆上了纤白的手背,她的心神缓缓从窗外风景拉回。 徐书亚就坐在她身侧,面容一如往常的沉静,那双漂亮的眼曈在光线折射下,宛若玻璃珠般澄澈,又似一片深邃的褐色海洋,让人沉溺其中。 好看的男人,总有一双美丽迷人的眼睛……伊湘琦不由得在心底叹道。 “你不生气吗?”他扬嗓问。 “生什么气?”她偏首,一脸迷惑。 见她眸光迷濛,神态娇憨,他胸中一动,情不自禁俯首轻吻她的额。 一朵朵怒放的玫瑰,悄然在她双颊结放,望着被他紧握的手,胸中那颗不安的心,终于有了踏实感。 很难想像,不到四十八小时的光景,他们已从台湾搭上飞往巴黎的私人专机。 伊湘琦自幼环境良好,家境亦称得上富裕,可像这样搭乘私人专机,还真是人生头一遭。 总算真正见识到大财团雄厚财力的展现,上一刻人还在台湾,下一刻说走就走,仿佛全世界不过是他们脚下的游乐场,毫无疆界限制。 “那时,你明明生气了,不是吗?”他微笑地问。 看透他笑中的揶揄,她顿时悟透他的问题。 “没什么好生气的。”她尽可能心平静和的说。“林特助都告诉我了,你已经凄惨到必须去讨好沈小姐,想靠婚姻带来的资源力抗你父亲与徐光奕,我怎么可能生气。” 听她故意用起平静的口吻,把他的处境描述得异常悲惨,徐书亚不怒反笑。 “那天,是我母亲擅自替我答应了沈星妍,为了不让我母亲失礼,我只能赴约。” “喔,想不到原来你是妈宝。”她佯装不在乎的轻哼。 “你在乎吗?”他一点也不在意她的挖苦。 “在乎什么?在乎你是不是妈宝?”她装傻。 他笑着,没回应,就这么微笑凝视她,直到她抵挡不住他的眼神攻势,主动招供。 她微微扁着嘴,“好吧!我必须承认,我很在乎,而且我很生气,我没想过你才刚跟我告白,转过身就能跟其他女人约会,徐书亚,那一刻我真的差点就放弃你了。” “可是你没有。”他眸光浓烈地纠缠起她。“你大可以不管我,把我爷爷的遗言藏起来,永远别说出来,看着我悲哀的只能靠出卖婚姻力搏翻身。” “我开始后悔没那么做了。”她倔强的口是心非。 “你真舍得看我痛苦?”他好笑的反问。 “你都舍得当着姨婆的面放弃我,我有什么好舍不得的?”她满怀怨气的瞪起那张俊脸。 可恶可恶!没事长得那么好看做什么? 见她扁着嘴,瞪大水眸,他只觉好笑,抬起长指轻抚过她的眉眼。 她容貌秀致,算不上是特别惊艳的长相,却别有韵味,当她开心时,那弯弯的眉,上扬的眼角,嘴角边的小梨窝,全都那样迷人。 “我不是放弃。”他蓦然敛笑,态度严肃的否认。 “不是放弃,那是什么?”她生气地反问。 “我不要你因为我而受伤。”他目光沉沉的陈述心情。“前世的梦境里,我亲眼看见你因我而死,我不要一样的事情再次上演,我也怕,怕姨婆说的那些话会成真。” “那现在你不怕吗?” 她没见过他们描述的前世之景,无法理解他的心态,可听他如此沉痛地自白,她方明白那些梦境带给他多大的震撼。 他沉默片刻,说:“那晚,我看见你从我面前跑开,然后又折返回来,只为了转告爷爷的遗言,那一刻我终于明白,害怕都是多余的。” “什么意思?”她好茫然。 “既然放不开你,那又何须害怕?与其害怕,倒不如勇敢迎战,这一次不管发生什么事,哪怕要牺牲我自己,我也绝不会让你陷入跟前世一样的局面。” 他信誓旦旦的许下承诺,目光坚定如铁,每一字,每一句,都下得那样铿锵有力,仿佛凿印一般。 她深受震撼,心口聚满热流,一时竟感动得无法言语。 他拉起她的手,轻压在胸口,声嗓沉沉地说:“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优先考虑你自己,最后才想到我。” 她一脸奇怪的回道:“什么嘛……哪有人这样说的,不是应该说我什么都要优先考虑你才对?徐书亚,你是不是说反了?” 他一笑,低头亲吻她,直到那张秀颜染上瑰艳色泽,他方退开身。 “我从没想过,我会这么在乎一个女人,说是前世未尽的缘分也好,哪怕有缘无分,哪怕有一堆鬼魂在作怪阻碍,这辈子我都不放开你。” 她闻言大惊,低头张望脚边,尖嗓低嚷:“在哪里?哪里有鬼?徐书亚,你别吓我……” 徐书亚低沉的笑出声,大手捧过那张惊慌失措的丽颜,温柔万千的吻住了喋喋不休的小嘴。 他轻吮起柔软的唇瓣,将舌探入芳腔,寻至滑腻的香舌,引导它回应他的热情。 她的不安与焦躁,被他温柔的吻安抚,她赧红着脸颊,双手抵住他胸膛,即使闭着双眼,仍能感受到他浓情的凝视。 窗外炫目的光线照射在他们身上,将他们镀染上一层淡淡光晕,仿佛是来自天使的祝福。 蓦地—— “啊!”她惊呼一声,从徐书亚怀中翻坐起身。 “怎么了?”他拧眉关切。 “完了——我那天把徐光奕忘在超商里。”她手忙脚乱地翻找包包里的手机。 他沉着俊脸,探手压下她正欲拨打手机的纤手。 “我们在飞机上。”他提醒。 “我真呆!”她皱着脸,轻敲自己额头一下。 “你说,你把徐光奕忘在超商里是什么意思?”某人的俊脸黑得不能再黑。 “要不是那天刚好遇见徐光奕,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你被踢出亚懋集团的消息?” “他又去找你?”这才是徐书亚最介意的点。 “是巧合碰上的。”看出他吃味的不悦,她发出娇脆的笑声。“而且,我一时急着去找你,居然叫他帮我代班,依我对他的了解,他应该真的在超商帮我代班。” “是吗?可是,依照我对他的了解,我不认为他会乖乖帮你。” “你不信吗?”她信心满满的翘起小指,扬笑对他说:“要不要来打赌,等我们回台湾后,就知道他有没有帮我顾店。” 他望着那只翘得高高的秀气小指,胸中五味杂陈。 “为什么你对他这么有把握?” 听出他语气下显著的妒意,她总算意识到,自己居然傻到在他面前谈论对前男友的信任。 她尴尬地说:“再怎么说,我跟徐光奕还是有一些交情在,况且他过去也欠过我人情,依我对他的理解,他不喜欢亏欠人。” “你对他还有留恋吗?”他直截了当地问。 “只是缅怀过去的我们吧!”她思索片刻后,给了如是答案。 “我很忌妒他。”他坦承不讳,“他参与过你的求学生活,曾经占据你心里的位置,这些都是我无法忍受的。” “所以说,你这是在上演霸道总裁的戏码啰?”她歪着头,俏皮地笑意盈盈。 徐书亚被她戏谑的说法惹笑,她趁机继续演起戏来。 “可是怎么办呢?我不爱霸道总裁,你好像不是我爱的类型耶。” “我知道你爱的是什么类型。” “什么?”她质疑地斜瞅他。 他扬唇一笑,“能帮你把周遭恶鬼赶跑的人。” 她大惊,慌忙张望周遭,嘴里嚷着:“鬼在哪里?哪里有鬼?” 他俯身细耳畔轻语:“我看见你心里有鬼。” 她一愣,随即会过意来,娇笑着轻捶他胸膛一记,他顺势拢住她的粉拳,将她拉向自己,而他只须垂眸张唇,就这么坐享其成地吻上她。 所有的笑闹,消失在这静好的一吻里。 假使真的有缘无分,那么他们就自己打破命运,重新创造属于他们的缘分。 窗外,蔚蓝无垠,白云如棉絮,他们的未来,是否也能如此际的天空,晴朗且无风无浪? 【第八章】 望着矗立于道路中央的凯旋门,以及繁忙打结的混乱交通,端坐在凯迪拉克后座的伊湘琦,这才有了置身于巴黎的真实感。 “爷爷在巴黎各处都有房子,记得他说当初结婚后,他知道奶奶舍不得离开法国,经常一闹脾气就跑回法国,为了讨奶奶的欢心,也为了让奶奶安心,因此毫不手软的在法国各地买了房子,全都登记在奶奶名下。” “讨奶奶的欢心?”伊湘琦转眸望向身侧的徐书亚。 “我没告诉过你?”徐书亚挑眉,见她一脸茫然,便接着说:“我奶奶有一半的法国血统,我的外曾徂父是外交官,长年驻守在欧洲各国。” “原来你有外国血统,难怪我总觉得你的轮廓不像华人。”伊湘琦恍然大悟。 徐书亚笑笑地说:“奶奶走得很早,我只记得她的丧礼是在巴黎墓园举行的,她很爱巴黎,所以爷爷为了她经常两地跑。” 伊湘琦思索片刻,小心翼翼地问:“你奶奶是不是很喜欢薰衣草?” 徐书亚怔了下。“这也是爷爷告说你的?” 她轻轻摇首。“是我亲眼看见的。我记得有一回是在薰衣草花田里遇见徐爷爷的,他穿得好正式,像是准备去赴会。” 听着她的描述,徐书亚沉默了。 “我想,徐爷爷一定很爱很爱他的妻子。”她语带羡慕地轻叹。 想起已逝的至亲,徐书亚向来冷峻的神情,霎时柔软不少。 “奶奶走得早,依爷爷的财力与身份,大可以再娶,可他没有,他把所有心力都放在事业上,才有今天如此强盛的亚懋集团。” “可是……徐爷爷在巴黎有这么多房子,究竟遗嘱锁在哪个房子里?”她头疼地提问。 他却一派安然,笑回:“我想,这是爷爷替我安排好的寻宝之旅。” “寻宝?”她好气又好笑。“这可是攸关你生死的遗嘱,你居然说得这么轻松。” 大手交握起纤柔的小手,他与她十指交扣,眸光沉定的凝视她。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会梦见爷爷?” “我也很纳闷……这似乎是我第一次梦见毫不相关的陌生人。”她偏首寻思,边说:“照理说,梦游者能在梦境中遇见的人,大多与自身有特殊关联,要不就是亲友一类,虽说有少数特例,可是过去的我从未梦过陌生人,这太奇怪了……” “谁说没有?”他打断了她的回想。 她目光迷茫,小脸满是困惑地回瞅他。 “你是我未来的妻子,等同于爷爷未来的孙媳妇,这样还不叫有关联?” 她瞪大眼,脑袋瓜一下子无法消化完全他话中的讯息。 “徐书亚,你——你这是——” “求婚吗?”他替她问出口。 她一秒秀颜涨红,就怕自己会错意,不敢接话。 “当然不是。”他自问自答起来,噙在俊颜上的那抹笑满是戏谑。 “那你是什么意思?”她半是尴尬,半是不悦地问。 “我的求婚不会这么随便,刚才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罢了。”他目光沉沉的说着,仿佛已能预见求婚情景。 她心口狂跳,双颊热辣,嘴角不由得一扬,绽放一朵幸福的笑花。 凯迪拉克驶入位于巴黎第四区的高级住宅区,接着转入有着外墙高门的巴洛克典雅豪墅。 一名法籍华裔的管家已在前院等候多时,见凯迪拉克停妥,身姿笔挺的上前开启后座车门。 “日安,先生。”管家先以流利法语向徐书亚打招呼,接着望向随后下车的伊湘琦,改以中文招呼:“日安,小姐。” “日安。”伊湘琦落落大方的回应。 “这是皮耶。”徐书亚介绍起管家。“他是爷爷生前聘请的管家之一,在巴黎每个住处,都有一个跟皮耶一样的管家,他们精通中英法三种语言,不必担心语言隔阂。” 伊湘琦松了口气。“那太好了!我正懊恼着,当初去美国念书时,只选修了一门西班牙文。” “这位是我的未婚妻,伊小姐。”徐书亚向皮耶如是介绍起伊湘琦。 闻言,皮耶不由得抬眼多望了伊湘琦两眼。 “老先生若还在的话,一定会很高兴。”皮耶特地改用法文回答。 “皮耶,你知道爷爷的保险柜在哪里吗?”徐书亚同样以流利法文反问。 “就摆在老夫人的画室里。”长年待在闲置的豪墅里,身为管家的皮耶对房子各个摆设里已了如指掌,当下应对如流。 “谢谢。”徐书亚简洁道谢,牵起伊湘琦的手直往屋里走。 尚来不及好好欣赏富丽堂皇的内部装潢,伊湘琦被他拉着直上螺旋梯,她抬头望着穹顶上方的浮世绘图腾,脚下踩着杂乱脚步,不由得眼花撩乱。 一鼓作气的踩上三层楼,徐书亚拉着她奔走在淡金色长廊上。 “等等!”伊湘琦猛然停下脚步,神情惊诧的张望廊上墙壁。 徐书亚随她一同停步,却见她探手抚过淡金色墙壁,一脸似曾相识。 “我来过这里。”她激动的低嚷。“第一次遇见徐爷爷就是在这里!” 徐书亚心中一紧,随即转身直往长廊尽头的画室走去。 推开房门,里头别有洞天,阳台上栽满了各式异花,天花板上亦垂挂着室内植物,墙上悬挂着几幅油彩画,房里则是摆着一组骨董刺绣沙发,与几座原木画架。 画架上还搁着一幅未完成的素描,画中的男子眉眼俊俏,目光炯炯,直视着观画者。 徐书亚上前,抬手轻抚过那幅素描,眼中尽是缅怀与忧伤。 “这是爷爷年轻的模样。”他向尾随而入的伊湘琦说道。“奶奶离开后,爷爷一直让这里保持原来的样貌,不准任何人更动。” 望着与徐书亚眉眼酷似的画中人,伊湘琦很难将画中的男子,与先前在梦境中看见的沧桑老人相连在一起。 岁月不曾对谁仁慈过,不论是富翁抑或乞丐,谁都难逃它的摧残。 人世间,什么都会变,没有什么能始终如一。 然而,在这样善变的世间岁月中,有些人始终守着一份相同的感情,这是何等令人动容的坚持。 想起梦境中徐福安落寞的神情,以及最终一面时的绅士装扮,她由衷的替他感到高兴。 或许,他盼着那一天到来,已盼了许久。 兴许在薰衣草花田的尽头,徐奶奶就在那儿等着他赴会,所以他才会盛装打扮且满心欢喜。 莫名地,伊湘琦眼眶泛潮,因为胸中涨满的感动,亦因心中那份欣羡与钦佩。 徐书亚走向墙边角落的一面画架,动手将画架挪开,而后轻敲画架后方的那面墙,墙面应声而开。 伊湘琦凑近他身侧一探,看见内嵌于墙里的迷你保险柜。 “好隐密的保险柜。”她惊呼。 “爷爷一向喜欢把珍贵的东西藏在奶奶的地方。”他微笑俯视墙里的金属保险柜。 “可是钥匙呢?”她困惑地回瞅他。 只见徐书亚缓缓抽出藏于衬衫底下的银炼,原来那链子的坠饰竟是一只小巧银钥。 “难怪徐爷爷说你知道钥匙在哪儿。”她恍然大悟。 徐书亚取下银炼,将小巧银钥插入保险柜的钥匙孔,喀啦一声,柜门缓缓开启一道缝,他伸手撬开柜门,却见内部竟然还有一道密码锁。 他不慌不乱地调动锁头,解开了那道内门,她在一旁屏息以待。 然而,当内门开启,保险柜里只躺着一只首饰盒。 登时,失望与惊讶,写满了伊湘琦的小脸。“怎么会这样?没有徐爷爷说的那份遗嘱。” 徐书亚面色虽显沉重,却也不见气馁,他取出那只蓝绒首饰盒,将之开启,盒里是一组精致优雅的珍珠首饰。 “这是奶奶留下的珍珠首饰。”他悟透了首饰盒的由来。 “徐家金山银山的,这样的珍珠首饰也值得锁在保险柜里?”相较于他的气定神闲,她丧气极了,忍不住抱怨起来。 徐书亚拉她起身,取出盒里的珍珠项链与耳环,逐一为她戴上。 伊湘琦不怎么情愿地配合着,可见他眸光含笑,神情温柔,她气馁的心情这才稍稍好转。 “这是爷爷最宝贝的东西之一,他这是打算送给我们当结婚礼物。” “你什么都没听过徐爷爷提,还真会自己编故事。”她嘟囔。 他不以为意的说:“家族中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爷爷,爷爷的心思我一向猜得最准。” “那你怎么不猜猜看,那份遗嘱究竟在哪儿?”她着急死了,哪有心情陪他风花雪月。 “不急,既然来了爷爷与奶奶的定情之地,我们有的是时间把它找出来。” 见他非但不气馁,反而胸有成竹,她不知该骂他傻,还是为他的信任感到热泪盈眶。 “徐书亚,你真的这么相信我?”光凭她的三言两语,他便信了她梦游者的身份,更信了她的遗嘱之说。 “你呢?”他微笑反问。“你为什么相信我看得见鬼?我相信的理由,就跟你相信我的理由一样。” 闻言,她笑了,笑靥之灿烂,与耳上别致的珍珠耳环相互辉映。 他胸中一动,拉她入怀,大手扣近那张笑颜,俯首亲吻。 “别急,我们一定能找到爷爷留下的遗嘱。”他安抚着她的不安。 “嗯!”她心中的焦躁,在他沉稳的心跳声中,缓缓沉淀。 窗纱被夜风轻轻吹动,伊湘琦躺靠在落地窗旁的骨董贵妃椅上,奋力抵挡着困意。 她已经很多年,不曾在夜晚入睡。记得没错的话,似乎就是从母亲离开她之后开始,她害怕在夜晚阖上眼睛入睡。 她害怕,她会跟母亲一样,为了在梦境中与死去的双亲见面,从此流连于梦境,不愿返回现实世界。 事实上,当初母亲的猝逝,对于刚刚丧父的她,打击过大,她确实一度兴起吞药入梦的傻念头。 后来,是姨婆出面张罗母亲的身后事,同时一巴掌打醒她,并且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不许她步上母亲的后尘,她才逐渐放弃那个傻念头。 在那之后,她开始转而抗拒在夜晚入梦。她更害怕在梦境中看见死去的双亲,因为她一定会不想离开梦境。 或许是不舍她做傻事,她竟不曾在梦境中见过父母。 叩叩。 骤响的敲门声打断了伊湘琦的冥思,她起身前去迎门。 门缝外是一身黑色睡衣的徐书亚,他的发梢微湿,俊秀面庞犹沾附着几颗水珠,漂亮的褐眸透着一抹氤氲雾气,那模样迷人中带着几分邪气。 她见状一怔,心跳怦然,面上却力持镇定。 “你从不在晚上入睡,对吧?”他声嗓沉沉地问。 “嗯……没关系,我习惯熬夜了,你去休息吧。”她过分客气的笑着。 看透她笑容中的不自在,门外的男人笑了,她不由得赧红了双颊。 “你笑什么?”她略带窘色的质问。 “你是不是想歪了什么?”他挑眉。 “我——我哪有啊!”她心虚辩解,随即大开房门,做出欢迎手势。 徐书亚嘴角上扬,顺势进了房门,先在典雅而华美的客房里转了一圈,随后在方才她坐的那张骨董沙发躺椅上落坐。 “这么晚了,你还不睡,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她面上难掩局促,缓慢地晃到他面前。 徐书亚扬眸深望着她,忽尔一把将她拉过去,让她跌坐在他腿上。 她红了脸,七手八脚的挣扎起来。“徐书亚,你干什么——” “我想治好你心底的恐惧。”他话一出口,腿上那只毛毛虫立刻静止下来。 她怔怔地回望他,好片刻方找回自己的嗓音:“什么恐惧?” “是因为梦游者的缘故,再加上你父母离开的原因,你才会害怕在夜里入睡吧?” 他心思向来缜密,将这些元素前后串连,再加上先前姨婆说的那些话,不难推敲出她宁可伤害身体,也要过上日夜颠倒生活的背后主因。 她顿时沉默下来,低垂的眼眸,闪现着慌乱与困宭,泄漏了她被看穿内心的不安。 他握住她惊缩一下的手背,紧紧拢住,目光远比巴黎的夜来得更加深沉。 “你必须面对那些恐围,才有机会战胜它们。” “你什么都不懂——” “你想见你父母吗?”他直截了当地问。 她错愕,一愣。从未有人敢这样问,最亲近的姨婆不敢,最敢言的杜语葶也不敢,她们都怕挑起她的伤疤,怕把她逼急了,她真会步上母亲的后尘。 她抖着唇,泪水涌上来,却弄不清楚自己为何想哭。 “你比你想像的还要坚强,你为什么要逃避?”他不许她逃,将她紧紧地扣押在他腿上。 “我害怕……有时候,连我自己都无法捉摸那些梦境,无法预料我会在梦里遇见谁,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我真的很害怕。” 她从未向谁透露这份恐惧,一来怕亲友担忧,二来是好面子,亦不曾有过合适的机会侃侃而谈。 “我也怕。”他目光炯炯的坦承。“当我知道你这份天赋,当我从姨婆口中听见你可能被困在梦中回不来,我真的害怕。” “徐书亚……” “所以我需要你坚强,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而坚强。”他态度强悍的要求起她来,口吻是命令,亦是请求。 听见他这般为她着想,为她担忧,她心口一软,泪水满盈。 她双手紧紧环抱住他后颈,将脸埋进他胸口,低声啜泣。 “别哭。”他低语。“现在起你有我,你不是孤单一个人,你不能再过那样的生活,你听见了吗?” 深埋在胸膛里的黑色头颅,缓缓地点了一下,轻轻撞动他心窝。 大手轻捧起那张泪湿的脸蛋,想及这么多年来,她逼自己不能在夜晚阖眼,非让自己筋疲力尽,在大白天里入睡的坚持,他既不舍亦深感气恼。 “告诉我,你有多久没在夜晚好睡过?” 她仍是摇首,良久方破碎吐嗓:“记不得了……好多年了。” 徐书亚二话不说,将腿上纤瘦的人儿打横抱起,将她抱上柔软的大床。 “睡吧。”他对她说,深邃的目光宛若窗外星光,明亮不灭地守护着她。 她泪瞅着坐在床边的高大身躯,见他似乎打算就这么守着她一夜,心口一阵酥麻,不由得起身抱住了他。 他正欲推开她,将她压回原位时,她却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他一怔,眸光深沉地望着她,她扬起粉嫩如花的唇,笑容娇媚,犹如夜晚怒放的玫瑰。 他欺近那朵玫瑰,张启薄唇采撷,贪婪地吸吮起那份甜蜜。 她双手攀抱着他,主动相迎,对他是全然的信任。 窗纱翻飞,窗外的巴黎在月色盈照下,如梦似幻,如一幅朦胧夜画。 在这个神秘而旖旎的夜晚,他们脱去了层层伪装,毫无矫饰,面对心中最深沉的恐惧,亦面对心中最真诚的情意…… 昏暗的光线中,心跳声与喘息声交错起落,微凉的空气中,仿佛有一簇簇无形的火焰,纷落在身上与心上,点燃了暧昧。 修长的指头挑开了睡衣上的蝴蝶结,松垮垮的领口,泄漏了一片雪嫩肌肤。 他垂落的发丝,遮去了炯亮的视线,即便如此,她依然感受得到他目光的灼热,以及急促呼息声里满蓄的渴望。 一如她同样渴望着他。 高大的身躯将她紧紧压进柔软的床垫里,她长发散落于白色枕头,奶油般顺滑的肌肤,泛起点点瑰红。 他探出手抚摸过她蔷薇般的颊,指尖滑过花蕾般的唇瓣,而后俯下身,献上无比温柔且珍惜的一吻。 呼吸交缠间,她张启唇瓣,诱他深入,探舌共舞。 滚烫的手心,抚过细嫩如瓷的颈,顺势将睡衣往下滑,浑圆光滑的肩线于焉展现在眼前。 他的吻,宛若追逐艳花的蜂蝶,逐一落在那细致的颈肩,将雪白肌肤印上一个个吻痕,引起一阵酥麻发痒,惹得她轻笑不断。 可接下来他对她做的,可就让她笑不出来。 他的唇落在逐渐光裸的胸口,睡衣底下的她,未着胸衣,雪白柔软的贡起,在睡衣褪去的同时,一览无遗。 此刻的她,眸光似水,小脸酡红,半裸着娇躯躺在他身下,仿佛一尊瓷娃娃,如此脆弱,如此惹怜,激发男性保护欲。 他目光灼灼,大手如同一支画笔,描绘起她姣好的身形,将多余的遮掩褪去,只留下最纯粹的她。 她不遮不掩,就这么任由他抚着,揽着,坦然而大方。 当她愿意将内心深处的恐惧,赤裸裸地掏出与他分享,让他看见最真实的自己,她在他面前便无须再掩藏自己。 他倾身吻上她的心口,仿佛是一种虔诚的祷告,彻底瓦解她所有的防线。 她闭起眼,难掩紧张,身体感官却是越发敏锐,感受着他正在进行的一切。 清晨的曦光,透过飘飞的蕾丝窗纱,筛落在伊湘琦侧身而睡的容颜上。 光线爬上了眼睫,她缓缓睁开了眼,迷濛之中,望进了另一双温柔的褐色眼眸。 她睡眼惺忪,有些发懵的呆了片刻,随后听见他低沉的问:“睡得好吗?” 她缓缓回过神,不敢置信地说:“我竟然没有做梦……你能相信吗?” 他明显松了口气,微微一笑,凑上前给了她一个早安吻。“欢迎回到现实世界。” 她仍有些恍惚,表情略显呆滞,而后才后知后觉的红了脸,莫名害臊起来。 他目光含笑,那满布宠溺的神情,比起窗外温煦的晨光,还要来得更温柔。 她双颊泛起红晕,心跳失速,总觉得眼前这一幕,更像是不可思议的梦。 他坐起身,瘦削却不单薄的身躯,散布着点点红印,以及浅浅抓痕,她当下涨红了小脸,连忙别开眼。 待到她再转回眼时,那具漂亮的男性身躯已套上睡衣,替她递来了昨晚被他亲手卸下的睡抱。 她困窘的道了声谢,一把抓起睡抱,飞快地套上,与此同时,脑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昨夜的欢爱。 果然,人在异国容易昏头……特别是在这座浪漫之都,她竟然跟男人上了床,还在夜里入睡,这是她想都没想过的事。 “你确定你要继续待在这里?” 听见徐书亚的自言自语,伊湘琦诧异地转过身望去。 只见他微皱眉头,垂眸睐向自己那一双笔直的长腿,她才意会过来,他是在跟纠缠不休的那只鬼交谈。 想起房中还有“第三者”的存在,她后知后觉的尴尬起来,浑身不自在的泛起红晕。 “昨晚……”她害臊不已的启嗓,闪灿的眸光左右张望。“那只鬼也在房里吗?” “原本是,后来不是。”他抬首淡笑。 “啊?” “大概是忌妒我吧,它中途就离开了。”他半开玩笑的说。 “鬼也会忌妒?”她可笑不出来。 “这只鬼的前世可是喜欢着你,否则它何必这样缠着我不放。” 听他这一提,她忽然想起一些被她抛在台湾的烦恼。 她跳下床,咚咚咚的跑向房间一侧的骨董沙发,抄起背包找出手机。 一看,果然!数十通未接来电,电话号码多是再熟悉不过的同一组号码。 她硬着头皮回拨。“姨婆你找我?” “你去哪儿了?”姨婆劈头就问。“我问过超商店长,他说你才回去工作两个礼拜,又跟他请了长假,你究竟去哪儿了?” 她苦着脸,觑了觑一旁的徐书亚,支吾其词。 见状,徐书亚走来,一把抽过她耳边的手机,代替她向姨婆回答。 “湘琦跟我在一起。”他的语调沉着而坚定。 手机彼端沉默片刻,随后爆出姨婆的痛斥声。 “姓徐的,你在搞什么鬼?!你不是说你不会让湘琦陷入危睑?你不是已经放弃了吗?” 徐书亚直视着面前的伊湘琦,字句清晰地回道:“我从来就没有放弃过,我只是因为害怕她受伤而暂时放下这份感情。” 她红着脸,心口发烫,却无法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姨婆,对不起,我放不下湘琦,我知道这么做很自私,可是我不想放开她。” 听见他发自内心的表白,她上前抱住了他,将脸贴在他胸口,用最直接的方式回应他。 徐书亚一手按着耳上的手机,另一手圈抱住怀中的人儿,大手在她背上亲昵的轻轻揉搓。 他每个亲密的小动作,都能引起她的心动,让她感到甜蜜不已。 伊湘琦在他怀中仰望着俊美的他,嘴角上扬,笑得像个傻瓜。 “我就知道,再怎么做都无法避开这场劫数……”姨婆开始暴躁又自责的碎念起来。 “姨婆,等我们解决完眼前的难题,我会跟湘琦一起去见您,向您赔罪。” “赔罪?你赔得起吗?!徐书亚,我警告你,你现在立刻来我面前,给我写切结书,说你永远不会见湘琦!” “对不起,我做不到。”徐书亚坦然而直接的拒绝。 “你——” “我想用我的生命去保护她。” “你以为你是谁?别以为你有阴阳眼就很了不起,她的身份特殊,她要是被困在梦境里,你怎么保护她?” “我要让她明白,现实生活的我,比起梦境更值得她留恋,我要让她安心的在夜晚入睡,不会有梦。” “这怎么可能——” “姨婆,是真的。”伊湘琦抢过了手机,激动地向姨婆喊话:“昨晚我睡着了,而且没有做梦。” 彼端的姨婆——“真的?” “我没骗你,是真的!”她加重语气强调。 “你跟徐书亚做了什么?”姨婆下意识反问。 伊湘琦一窒,困窘得语塞。 “该发生的都发生了,是不是?”身为女人的直觉,姨婆当下了悟。 “姨婆,我想跟他在一起。”她仰眸,深深地与他对望,坚定不已的说:“我发现,只要跟他在一起,我就不害怕在夜晚入睡,因为我知道,现实中有一个我爱的人等着我睡醒,等着我从梦境中离开,回到他的身边。” 姨婆沉默了许久,久到伊湘琦以为已断线。 “你跟他在一起,会有劫数,这样你也不怕?”终于,姨婆又问。 “我们不怕。”她如是回答。 “那好,我不管你们。”姨婆心平气和的说。“但是,你要记得,这是你选择的路,你不能轻易放弃你的生命,你要坚持下去。” “我知道有人在等着我,我不会随便放弃的。”她信誓旦旦。 “既然这样,你让徐书亚找一天空档来见我,我帮他处理掉那只鬼。”姨婆交代着。 “……姨婆,我们人在巴黎,可能要好一阵子才能去找你。”她心虚的说。 “巴黎?!”姨婆陡然拉高嗓门。“去巴黎没找我,我真是白白对你好……” 听见姨婆的抱怨,一旁的徐书亚不由得笑出了声。 什么都不怕,就怕姨婆的碎念攻势,伊湘琦连忙道:“我们不是来玩的,我们是来找徐爷爷的遗嘱。” “你把徐老头要你转告的话,全告诉徐书亚了?” “嗯……再不说的话,徐书亚都要被他爸跟徐光奕欺压到死了。” “我就怕你卷入他们的纠纷,你自己当心点,做任何事都要切记谨慎。” “姨婆放心,有书亚在,我会好好的。”她望向圈拥自己的男人,眯眼微笑。 “他能做的很有限,你自个儿多留意。”姨婆叨念着。 收线之后,伊湘琦靠在徐书亚怀里提问:“今天,我们要去哪儿找遗嘱?” 徐书亚俯身吻了吻她的额,说:“去爷爷最爱的地方。” “徐爷爷最爱的地方?”她不解。 “那里也是奶奶最爱的地方。”他语带神秘地说。 望着徐书亚那双盈满笑意,烁亮如星的褐色眼眸,伊湘琦亦回以灿笑。 不论要前往何方,不论身在何处,只要有他在,她便处之泰然,什么也不怕。 哪怕前方有恶水猛兽,只要他牵着她的手,她天涯海角都愿随他同行。 飞机缓缓降落在南法机场,搭上了前来接送的专车,窗外景色从先前繁丽的巴黎,转变为绿草如茵的农田,南法乡间的惬意风光,在车窗外飞掠而过。 将近一个多钟头的车程过后,他们终于抵达了徐爷爷位在南法的庄园。 当他们抵达时,黄昏将庄园周遭的薰衣草田镀上一层光晕,美得不可思议,仿佛置身于画里。 伊湘琦看怔了,眼前的情景,与当初梦境中的场景,近乎如出一辙,不同的是,梦中的薰衣草花田仿佛无边无际,永无尽头。 “当初爷爷与奶奶就是来这里蜜月旅行。” 步下接应他们来此的黑色礼车,徐书亚牵起她的手,浸步于围绕着整座庄园的薰衣草花海。 伊湘琦却猛然回过神,扯了扯他手臂,兴奋又焦灼地说:“一定是这里没错!上一回梦境里我就是在这里与徐爷爷告别的。” 他微笑回道:“昨天我想着你说的梦境,推测爷爷应该是把遗嘱藏在这里了。” 她反手拉起他往房屋方向走,嘴上激动喊着:“那我们还等什么?” 强壮的手臂却一把将她拉回来,固旋转过后,她被他搂在怀里。 “别急,我们有的是时间。”他深沉的凝视中,张扬着温柔笑意。 “你疯了吗?再不快一点,谁晓得你父亲跟徐光奕,又会想出什么烂招数对付你……” 她喋喋不休的担忧,悉数落入了他的嘴。 他含住了她柔嫩的唇,将她吻得天旋地转,而后才退开身,牵着她往屋里走。 若不是他们有目的前来,她当真要以为他们是来此度蜜月…… 进了屋,在管家的带领下,他们在典雅而华丽的豪墅里,找着了徐爷爷昔日在此的书房。 书房一侧有另一间小茶室,听说,当年这间小茶室是辟来给徐奶奶喝下午茶用的,里头依然保留着当时样貌,毫无改变。 保险柜就安放在小茶室里,上头还铺着一块骨董蕾丝巾,依稀可从中窥探出徐奶奶优雅的好品味。 他们或蹲或跪,凑近了保险柜,徐书亚取下颈上的坠炼,打开了特别订制的迷你锁,再转开密码锁。 最后一道保险柜门应声开启,伊湘琦睁大眼,望着徐书亚探手入内,取出一捆软质牛皮文件夹。 他拨开捆绑的系绳,将文件夹摊开,只见里头包藏着一份中文文件。 伊湘琦率先欣喜地惊喊出声:“是遗嘱……不会错的,真是徐爷爷说的那份遗嘱!” 徐书亚迅速将文件内容大致览阅,随后再次将文件包里回牛皮文件夹里。 见他如此平静,仿佛找着的只不过是一纸说明书,无关乎他的命运,伊湘琦不禁诧异又好奇。 “找到了徐爷爷的遗嘱,你不开心吗?”她不解地问。 “我当然开心。”他说,同时拉她一同站起身。 “可是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 “我不懂为什么爷爷非得把这份遗嘱藏在这儿,为什么不早一点交给我。” 见他一脸凝重,深陷沉思,她安慰道:“也许是徐爷爷想考验你,或者,是他想在特别的日子把遗嘱交给你,只可惜他后来病了。” “我在想,会不会爷爷是想给父亲一个机会。”他缓缓开口。 “你不打算把亚懋集团要回来吗?”她担忧起来。 他没有答覆,兀自沉默。 “书亚。”她轻轻喊他一声,待他垂眸相对,她说:“不论你怎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闻言,徐书亚回以微笑与拥抱,可当他望着手中那份遗嘱时,笑容却逐渐沉了下去。 【第九章】 一阵寒意来袭,伊湘琦睁开了眼,拉高毛毯的同时,转眸望向身侧的男人。 徐书亚单手支颐,俊美的侧颜在晨光中格外璀璨,然而他双眉紧皱,焦距落在远方,不知想些什么而出神。 “你不困吗?”伊湘琦轻声扬嗓。 察觉她的注视,徐书亚这才回过神,朝她微微一笑。 “早。”说着,他倾身在她颊上轻轻一吻。“再一个钟头就要抵达台湾,再睡一会儿吧。” “你在想什么?”她轻蹙秀眉,有些忧虑地紧瞅他。 “我在想爷爷会怎么做,又是怎么想的。”他淡淡回道。 “你想把亚懋集团让给你父亲跟徐光奕?”她直接问起心中的困惑。 “不是让。”他沉声纠正。“也许我应该再等等,看父亲是否懂得收敛,懂得担起这份责任的真正用意。” “你想他会懂吗?”她毕竟不懂徐家的家庭矛盾,只能从他的说法窥探一二。 “我不知道。”他坦承不讳。“我与父亲从来就没有真正亲近过。” “他是站在徐光奕那边的,你如果不争,到最后整个亚懋集团都会成为徐光奕的。”她不得不点出这个残酷的事实。 “我知道。”他低垂眼眸,若有所思。“只是,我在想,我真的有这么恨徐光奕吗?老实说,一直见不得光的他,比起我这个徐家名正言顺的子孙,他的成长过程艰困得多,他遭受到的非议与歧视,也是我从未遭遇过的。” 蓦地,伊湘琦脑中浮现梦境里徐爷爷的那席话。 她眼泛迷惘,不禁纳闷地想:莫非,这便是徐爷爷说的包容与爱? 徐爷爷不忍见到子孙自相残杀,所以他故意用这种方式,让徐书亚去顿悟前人的用心良苦? “离开亚懋集团后,你有什么打算?”她不再试着动摇徐书亚,只是顺从他的想法,未雨绸缪下一步。 “我想去泰国,未来那里将是亚州商业枢纽,我在泰国本来就有一些投资,我打算带着爷爷留给我的资源,在那里打造另一个亚懋集团。” 不过短短一天,他竟已设想好未来蓝图,甚至果断地放弃徐家最重要的资产——亚懋集团。 纤手覆上了修长的大手,他反手紧握不放,目光灼灼地望入她眼底。 “你去哪里,我就在哪里。”她无比笃定的说。 “我不会让你吃苦的。”他承诺。 “我不怕苦。”她微笑。“你别忘了,我爸妈可是留了很多遗产给我,虽然比不上你们徐家,不过也够我舒舒服服过完下半辈子。” “等我在那里安顿好一切,就把你接过来。”他已开始在脑中建构下一步该怎么走。 “我要跟你一起。”她态度坚定的要求。 “不,你得等我。”他态度同样强硬。 她咬咬唇,执拗地说:“徐书亚,我得跟你在一起,才敢在夜里入睡,你如果丢下我一个人,我又得过上日夜颠倒的生活,这样你也无所谓吗?” 于是他不吭声了,眉头微拧,面色沉重,好片刻才有了回应。 “你得答应我,绝不勉强自己。”他严肃正色的叮瞩。 “我从来不做违背自我的事情。”她甜甜一笑,凑身上前亲吻他。 他伸臂环抱住她,胸中一阵踏实,再也没有任何时刻,能比此际来得更加确定,亦更加坚定。 放弃亚懋集团是一个冒险的决定,从此将扭转他的未来,可他不怕,他在爷爷的教养之下,早已养成了勇于冒险的精神。 他有自信,即便一切从头开始,他依然能做到最好,他有把握跟随爷爷的脚步,重新打造另一个坚不可摧的亚懋集团。 况且,他并不孤单,有心灵相通的她陪伴左右,他将无所畏惧,更坚定的走出自己的格局。 “房子最好一个礼拜打扫一次,厨余记得每天清理,还有,我爸妈的房间绝对不能动,其余的只要不破坏,随便你爱怎么用就怎么用。” 杜语葶尾随在伊湘琦身后,随她一路从厨房直上二、三楼,听着她交代细碎琐事,以及各种注意事项。 她越听越觉不对劲,终于在伊湘琦准备带她上顶楼的空中花园时,找着空档出声打岔。 “慢着,这只是暂时的对吧?”杜语葶困惑地问。“你还是会回来台湾的,所以我只是暂时帮你照顾这间房子。” 立于大理石阶梯上,背身而对的伊湘琦,迟疑片刻方握着黑檀木扶把转过身。 “我不确定。”她说,同时抬眸环视室内一圈。“未来书亚会把重心都放在东南亚,也许以后就定居在泰国了。” “真的假的?!”杜语葶小碎步奔上阶梯与她平视。“你真舍得离开这里?” 根据她对这个表姊的了解,伊湘琦向来念旧,家族中的长辈曾劝她把房子卖了,换个新环境,以免镇日睹景思人,她依然坚持留在这里,守着往昔旧忆。 伊湘琦感慨万千的一笑,说:“你跟姨婆不也老是要我把这里卖了,说什么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很危险,现在我把房子交给你帮忙照顾,你也可以搬离家中,有自己的私人空间,这样不好吗?” “一点也不好。”杜语葶一脸伤感地咕哝。“过去我只要不开心,随时都可以来这里找你,可是以后换我一个人孤单地住在这里,这有什么意思?” “当然有意思。”伊湘琦洒脱地安慰起她,“这意味着你自由了,你可以在这里随心所欲,过你自己想要的单身生活。” “湘琦,你真的决定好了,要跟徐书亚去泰国吗?”杜语葶实在很不愿相信这突来的消息。 “等我们去见过姨婆,得到姨婆的同意之后,应该就会准备动身。” 伊湘琦微笑轻拍她肩,又扬眸望向一侧墙上挂的全家福照片。 “你放心,在我离开前,我会把我爸妈的照片收起来,毕竟往后你才是在这里生活的人。” “我又不在意,你何必收呢,况且又不是再也不回来了,就挂着吧,反正我也看习惯了。”杜语葶随她目光一同撇眸望着照片。 平静的收回目光,伊湘琦拍拍手,做了个“随我来”的手势。“我还有很多事情没交代完,一会儿我会打张备忘录给你,你可不要给我马虎行事。” 蓦地,门铃骤然响起,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是不是徐书亚来了?”杜语葶暧昧地挤眉弄眼。 “他去见律师了,不可能这个时间过来。”伊湘琦没好气地白她一眼。 “难道是……”杜语葶心虚的欲言又止。 伊湘琦眯起眼,逼问起经常少根筋而出包的表妹:“你又干了什么好事?” 杜语葶咬咬唇,几度犹豫,最终仍是从实招来。 “上个礼拜你工作的超商店长说要给我免费的点数,我去跟他拿的时候正好碰见了一个人……” “徐光奕?”伊湘琦直觉联想。 “对,就是他。”杜语葶脸压得更低了。 当年伊湘琦留学于美国时,杜语葶曾前往美国探视,自然也结识了当时身为伊湘琦男友的徐光奕。 “然后呢?”伊湘琦拉高语调,下意识感到不妙。 “是他先认出我的,他拉着我说话……我那时还不晓得他跟徐书亚的关系,是这次你从巴黎回来,听你说才晓得,所以你真的不能怪我。” “杜语葶,你究竟跟徐光奕说了什么?”伊湘琦耐心耗尽,不悦地催促。 “他问我,你为什么没回超商工作,我说你跟徐书亚去巴黎,他问我你们去巴黎做什么,我就说……就说你是陪人去找东西。” 杜语葶抬眼觑了觑伊湘琦的神色,意外察觉她竟一脸平静。 “原来徐光奕是来探我的底。”伊湘琦冷哼。 门铃声再一次响起,伊湘琦抬手打断了正欲再往下说的杜语葶。 “你该不会也把我家住址给了徐光奕?” 闻言,杜语葶整张脸低到胸口。 伊湘琦气得无言,只能小碎步走下阶梯,来到一楼玄关,透过保全系统看清门外人的模样。 果不其然,显示于小荧幕上的高瘦人影,不正是徐光奕吗? 伊湘琦寻思片刻,终究是解除了门锁,让徐光奕进门。 当一身西装笔挺的他步入玄关,她这才仔细地端详起分别好几年未见的男人。没错,先前几次的接触下来,她光顾着生气与吵架,其实她一直没机会好好观察这个男人。 昔日的阳光气息已不再,尽管眉眼仍是那般英挺,与徐书亚亦有几分肖似,可不同于徐书亚的沉稳内敛,徐光奕的眼神明显多了几分焦躁,更多了几分自负。 正是这一份自负,让昔日她所熟悉的那个大男孩,成了一个浮躁又浑身带刺,且太过世故的商场菁英,令她深感不适。 徐光奕迎视着她的打量,回以一笑。“过去我从来没机会拜访你在台湾的家,想不到分手以后,反而如愿了。” 听他主动提起往事,伊湘琦轻蹙一下秀眉,面上没有太多情绪起伏。 她只是不冷不热的反问:“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知道你跟徐书亚去了巴黎。”徐光奕直截了当的说。 “所以呢?”她扬起下巴。 “我想知道,你跟徐书亚去巴黎做什么?” 伊湘琦一脸莫名其妙。“这是我的私事,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 徐光奕不死心,继续追问:“你跟他不只去了巴黎,还去了爷爷在南法的度假庄园,你们究竟在找什么?” 一想到此刻的徐书亚,明明手中握有真正的遗嘱,却自愿放弃亚懋集团,只为了替徐家颜面着想,还有成全徐爷爷所谓的爱与包容,而既得利益者却还在处心积虑的防备着他,伊湘琦顿时心头火狂冒。 “徐光奕,你在怕什么?”她双手抱胸,不客气的质问。 徐光奕闻言一楞,当下竟答不出话来。 她火大开骂:“徐书亚被你们逼到这种地步,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有必要这么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吗?” “你为什么非得站在他那边不可?” 徐光奕被她连番质问惹毛,亦不甘示弱的怒声反问。 “明明我们曾经在一起过,当初分手也并非不欢而散,你跟我有过感情,最不济也该还有友情在,可是你从一开始就站在徐书亚那边,这是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因为我跟他是站在同一阵线的。”伊湘琦不悦的回呛。 徐光奕忽尔一把握住她的肩膀,怒不可抑的低吼:“伊湘琦,你为什么不能站在我这边?” “放开!”她扭动挣扎起来。 “你们——你们冷静一点!”听见争执声,杜语葶连忙出面劝架。 吵红了眼的两人哪里听得进去,伊湘琦气呼呼的呛道:“徐光奕,我以前不觉得你讨人厌,可是现在的你,我真的很讨厌!拜托你,离我远一点!” “你是不是因为我是私生子而瞧不起我?”徐光奕神色阴沉地问。 “这跟你是不是私生子一点关系也没有,请你搞清楚!” 徐光奕鄙夷地冷笑一声。“徐书亚有什么好的?他现在已经一无所有,连自己的父亲都不挺他,他什么都没有,你知道吗?” 听见他用着如此贬抑的口吻谈论徐书亚,伊湘琦整个人瞬间炸毛。 她使劲拉开徐光奕的双手,并狠狠推了他一把。 “你搞清楚状况好吗?”她怒气腾腾的高声反驳。“真正一无所有的是你们!” “你这是什么意思?”徐光奕直觉不对劲的瞪着她。 这一次,改换她冷笑以对,“告诉你也无妨,其实我跟徐书亚是去巴黎找徐爷爷的遗嘱。” 徐光奕震愕。“什么——什么遗嘱?你胡说八道!爷爷的遗嘱在我们手里,哪里还有什么遗嘱!” “你们真的以为徐爷爷会把毕生心血交给你们?”她当真气炸了,已经口不择言。“徐书亚才是徐爷爷心目中的继承人,你们手上的那份遗嘱是旧的,是徐爷爷来不及更改的,他另外还有一份真正的遗嘱,是指定要把所有名下资产都交给徐书亚继承。” 徐光奕下意识反驳:“不可能!如果真有这份遗嘱,徐书亚为什么不拿出来?” “因为他想顾全大局,因为他知道徐爷爷不会乐意见到徐家人自相残杀,一个是儿子,一个是孙子,不管哪边输,徐爷爷都不会高兴,所以他决定放弃亚懋集团。” 伊湘琦说至激动处,不禁红了眼眶,替徐书亚感到不值与心疼。 徐光奕则是完全傻了,他浑身僵硬,面色铁青,好片刻无法做出任何回应。 “现在你懂了吧?”她深呼吸,缓和情绪,冷冷地下定论:“你不必再忌惮徐书亚,也不必再害怕他会来跟你们抢亚懋集团,他亲口告诉我,他放弃了,我们会离开台湾,去东南亚重新开始。” “你们?”徐光奕只觉这一句格外刺耳,当下出声质问:“为什么是你们?” “我要跟徐书亚一起离开台湾,所以是‘我们’没有错。” “你真的跟他在一起?”徐光奕不敢置信的瞪大眼。 “有人规定我不能跟他在一起吗?”伊湘琦讽刺的反问。 霎时,徐光奕眼中满溢着不甘与愤怒。他不懂,为何徐书亚总能如此轻易的得到一切,眼前这个女人曾经属于他,可如今竟然选择投向徐书亚的怀抱,这是为什么?! “现在,你可以放心离开了。”伊湘琦毫不客气的下达逐客令。“你们再也不必担心徐书亚,尽管去庆祝吧!反正你们的胜利,不过是徐书亚的大度让来的,你们的得意,也是徐书亚的仁慈换来的。” 听着她这席话,徐光奕如遭雷殛,先前自己的种种嚣张行径,看在他们这些人眼中,竟成了跳梁小丑。 不愿再被伊湘琦当作笑话看待,徐光奕黑着脸转身离去。 临离之际,徐光奕犹未死心的问了她一句:“如今让你选择,你愿意再跟我在一起,还是宁可陪着徐书亚离开台湾?” 伊湘琦平静的迎视他,不带情绪的答道:“这个问题,我连回答的意愿也没有,你说呢?” “徐书亚到底哪里好?”徐光奕的眼神几乎是带着恨意。 “他的好,我知道就好。”伊湘琦扬起微笑,笑中有骄傲。 徐光奕转过身,头也不回的离去。 门一阖上,伊湘琦这才宛若虚脱般的跌坐在玄关地板上。 一旁惊呆的杜语葶回过神,连忙上前蹲身搀扶。 “欸,你没事吧?”杜语葶当真大开眼界,她从没见过好脾气的伊湘琦,用如此凶悍的态度与人争执。 “真奇怪……我以前为什么会跟徐光奕在一起?”伊湘琦轻蹙秀眉,严肃地思索起来, “他真的变了很多。”杜语葶不得不说。 伊湘琦抱头惨叫:“惨了……我这个大嘴巴,居然把徐爷爷有另一份遗嘱的事情说出来,不晓得徐光奕会不会又对书亚做些什么卑鄙的事?” “没这么严重吧?再怎么说,徐光奕都已经占了上风,他何必再去对付徐书亚,你别过度紧张了。”杜语葶安慰着。 “不行不行……我得跟书亚报备一下。”伊湘琦焦虑地起身,快步走回客厅拿起手机拨打徐书亚的号码。 杜语葶好笑地糗她,“我看你根本是想快点见到徐书亚吧。” 伊湘琦没好气地横她一眼,“少胡说!我是很认真的看待这件事。” “你不是说他在跟律师见面,你就别给他添乱了吧。” 闻言,正要按下拨打键的纤指一顿,伊湘琦略作思索后,便放下了手机。 “你说得对,我不该在这个时候吵他。” “与其烦恼徐光奕,我觉得你更应该烦恼的是姨婆,真不晓得姨婆听到你要跟徐书亚去泰国会有什么反应。”杜语葶有些幸灾乐祸的笑哼。 伊湘琦秀颜一垮,开始抱头暴走。“啊啊啊啊!我光想到就害怕……” 除了这栋房子,以及与双亲的回忆,她本就一无所有,要抛下这一切,其实并不难。 眼前最艰难的阻碍,并非是她能不能割舍下这一切,而是……人的因素。 “泰国?!” 一声低吼在餐桌上引爆,随即引来其他用餐客人的侧目。 伊湘琦连忙递上红酒与纸巾,压低音量说:“姨婆,你别呛着了。” 姨婆瞪着眼前的徐书亚与伊湘琦,以及那整桌贵松松的异国料理,当下总算明白这顿饭的用意何在。 “原来你说要请我吃饭,就是为了讨好我,让我同意你把湘琦带去泰国?” 徐书亚直挺挺的迎视姨婆,神情谨慎且敬重。 “姨婆,我不想让湘琦再陪我卷入徐家的纷争,所以我决定放弃亚懋集团的继承权,打算全心全意在泰国重新开始,我要靠自己的力量打造另一个亚懋集团。” 闻言,姨婆更不高兴了。“你这是要让湘琦陪你一起去吃苦的意思?” 伊湘琦心急地插嘴解释:“姨婆怎么这样说,我有什么好吃苦的?我自己又不是没钱。再说,好歹我也是留美硕士,我又治好不敢在晚上睡觉的心病,我在泰国也能找份像样的工作,不必再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 姨婆倒是没有反较她这席话,只是兀自生着闷气的瞪她两眼。 徐书亚接着说:“我知道姨婆是为湘琦着想,不过我们都不是孩子了,我会好好照顾湘琦,不会让她吃苦,更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我知道你有钱有能力,可是你一句放弃,就要湘琦跟着放下台湾的一切随你去国外打拼,你真的有替她着想吗?” “姨婆!原本书亚是不让我跟的,是我威胁他带我去的!” 姨婆恶狠狠瞪着一再替徐书亚开脱的伊湘琦。 “真是女大不中留!我话都没讲完,你就急着替他解释,你这个胳臂向外弯的丫头!” 伊湘琦扁嘴低头,不敢再惹姨婆发火。 徐书亚探手覆上她的手背,轻拍两下,充作安慰。这个小动作,火眼金睛的姨婆自然没落下,全看在眼底。 认了,真是认了!这两个人从前世的孽缘,一路纠缠到今生,看来真是无解了! 姨婆放下刀叉,喝了口红酒,缓了缓脾气,这才心平气和的望着他们。 “原本我是打算训练湘琦当我的接班人。” “啊?我?!姨婆,你弄错了吧?我没有阴阳眼,更不精通你那些法术,我哪有可能当你的接班人。” “有些人时候到了,自然就看得见那些无形的东西,至于我会的法术,那也是我的师父传授给我的,不是无师自通,只要有天赋,肯练习,自然就学得会。” 闻此言,徐书亚却是紧皱眉头,反驳了姨婆:“我反对。” 姨婆不悦的回呛:“你反对什么?” “姨婆,你也看得见那些鬼魂,那么你应该很清楚,那些鬼魂的模样有多可怕,又有多么不友善,或许你我都看多了,早已习惯,可是从小看到大的我,觉得很痛苦,总是被那些鬼魂干扰生活,又无法摆脱。” 望着徐书亚谈论起阴阳眼带来的困扰,伊湘琦一方面心有同感,一方面替他感到心疼。 兴许是他们两人有着类似的困扰,懂得不同于常人的痛苦,因此更加拉近距离,并在不知不觉中在乎起彼此,进而爱上彼此。 “姨婆明知道湘琦很害怕在现实生活中看见那些鬼魂,你又怎么忍心将她训练成接班人?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也不是她该过的生活。” 见徐书亚振振有词地反驳自己,姨婆虽然心有不悦,可却听得出来他是真心替伊湘琦着想。 他确实能理解湘琦的恐惧,亦是站在湘琦的出发点,为她设身处地的着想,而非以自己的观点,抑或歧视灵媒这份职业的心态而反驳。 “我无法想像这么怕鬼的湘琦,若是有一天真能用肉眼看见它们,那对她来说会有多么不便,对她造成的影响会有多大,所以,请姨婆打消这个念头吧。” 徐书亚目光灼灼,语调坚定,姨婆纵有诸多不满,最终也被他的真诚打动。 “你要知道,因为她父母离开的关系,她对我们家族遗传的梦游者天赋有很多恐惧,而且这个天赋有时会替她带来看不见的威胁,上回她在梦中碰见了勾魂使者,这就是个警讯,所以我才会阻止你们在一起。” 有别于先前的愤慨,姨婆平心静气的说着。 “不过,她不敢在晚上睡觉的毛病也治好了,或许是我太过杞人忧天,但是你要明白,我之所以会如此,全是担心她会走上跟她母亲一样的路。” “我明白姨婆对湘琦的苦心,所以我一定要得到您的同意,才敢带湘琦一起离开台湾。” 见徐书亚表达对自己的尊重,姨婆面色稍霁,总算有了好脸色。 “你这是准备去泰国打江山,未来八成也不会回台湾定居了,等同于湘琦要远嫁,你这一时半刻的要我怎么点头同意?” “姨婆……” 徐书亚打断了伊湘琦央求,扬笑感谢:“谢谢姨婆愿意考虑我们的请求。” 姨婆满意的笑了,重新执起刀叉,正要切起盘里的羊排,蓦地,一只大手接走了雪白瓷盘。 “姨婆,这份给您。”徐书亚将手边那盘已切分成无数小块的羊排,与姨婆那一份交换,贴心的举动换来姨婆的灿笑。 伊湘琦在一旁没好气的说:“姨婆,别笑得那么开心,小心假牙掉了。” 姨婆笑盈盈的回瞪她一眼。“你老公比你会做人!” 闻言,伊湘琦小脸涨红,无话可反驳。 徐书亚低沉一笑,持着刀叉的修长大手又将盘里的羊排逐块切分,再与伊湘琦那盘交换。 “吃吧。”他含笑催促。 她回以甜粲一笑,执起刀叉大快朵颐。 看着两人充满默契的这一幕,姨婆心头纵有再多不舍,亦深感欣慰。 终于啊!这丫头也有人疼了,不必再让她这个长辈操心。 只是,每当想起自己为这丫头算出的劫数,她始终觉得不能太快掉以轻心。 谁晓得那劫数会否在这丫头最幸福的时候将她摧毁……思及此,姨婆面上笑容微敛,望着眼前登对的小俩口,若有所思。 保时捷休旅车缓缓停靠,伊湘琦一边解着安全带,一边磨磨蹭蹭地觑向驾驶座,脸上表情透着几许心虚与自责。 徐书亚一路上已捕捉到她那表情好几回,却故意一直忍着没问,打算让她自己开口,没想到她这么沉得住气,抵达家门口仍是一脸欲言又止。 徐书亚笑睐着憋了沿途不肯说的小女人,直接替她开了这个口。 “你究竟想跟我说什么?” 她低垂眉眼,两手交握,像个做错事自首的孩子,反覆抿咬唇瓣,犹豫不决。 徐书亚只觉好笑,不由得伸手轻揉她发心。 “究竟出了什么事?你总要说出来,我才晓得该不该生气。” “你怎么知道我是怕你生气?”水眸斜觑,她撅着小嘴轻声问。 “如果不是怕我生气,你何必这么小心翼翼?”他微笑反问。 “那倒也是……”她咕哝。 “你别怕,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对你生气。”他温声安抚。 “真的?”她扁着小嘴,水眸汪汪发亮。 “真的。”他被惹得直发笑,只想一把将这么可爱的她拉入怀里使坏。 “那我说了,你保证不生气。”不必等到他付诸行动,她已一脸讨好的凑上前亲了亲他脸颊。 “看来真的是很严重的事,居然能让你这么牺牲。”他一脸取笑。 “今天早上徐光奕来过我家。”她小小声地说。 某人那张俊颜瞬间沉了下来。 “他知道我们去巴黎的事,所以跑来问我。”她简洁概要的陈述着。“然后,我一时气不过,就把关于徐爷爷那份遗嘱的事情说出来……” 徐书亚没有太大反应,只是微拧眉头的问:“除了这件事,他还跟你说了什么?还是对你做了什么?” 她困惑的眨眨眼,反问:“你都不生气吗?” “生什么气?” “我不小心说漏嘴……” “让徐光奕知道也无妨,或许这样能让他清醒一点,别再一天到晚想向我叫嚣,还有,如果他有那个胆量告诉我父亲,兴许我父亲会更战战兢兢的管理亚懋。” 见他一脸淡漠,仿佛是在谈论他人的闲事,她总算明白,他当真把亚懋集团放下了。 “我就担心徐光奕会不会又在背后搞小动作。”她忧心地说。 “我都不担心了,你担心什么?”他笑问。 “我当然担心,你大可以拿出遗嘱跟他们争,是你忍让下来,让他们得利,可是徐光奕他会这么想吗?我看他为了能赢过你,已经完全丧失理智,我就怕他……” 她话未竟,他已探过手将她拉向自己,一把抱住她,不让她继续往下说。 “我们能不能别再谈论徐光奕这个人。”他语气强硬的要求,倘若细听,不难听出话中的酸意。 后知后觉的发现他在吃醋,伊湘琦忍不住娇笑出声。 “我跟徐光奕那一段都是老久以前的事了,你何必这么在意。” 徐书亚只是笑了笑,并未多作解释。 尽管只梦过那么一次,可他始终记得前世里的徐光奕是如何对待她,又是如何玩弄他们,他不愿意再重蹈前世的覆辙,所以他宁可放弃正面对决,不仅是让死去的爷爷放心长眠,亦是守全徐家的颜面。 否则,这场遗嘱之战若是开打,只怕是非得杀到双方见骨,让所有人看尽徐家笑话,方有可能罢休。 父亲与徐光奕是同种人,他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更因长时间的心态扭曲,他们皆视他为眼中钉,倘若当真争夺起来,难保他们不会对伊湘琦做出什么事来。 “我告诉徐光奕,你会放弃亚懋集团,跟我一起离开台湾,这样你也不生气吗?”她忐忑地自首第二件错事。 他犹然是笑,俊容带着几分慵懒地说:“让徐光奕知道也好,省得他打你的歪主意。” “啊?”她一脸状况外。“打我的歪主意?这怎么可能?他每次来找我,不是为了打探消息,就是为了耀武扬威。” 徐书亚当然不会告说她,通常一个男人会如此费心思,特地来到她面前炫耀自己的成功,多半是对她怀有异样心思,否则没有人会浪费宝贵的时间,只为了向一个无关紧要的前女友耀武扬威。 “你笑什么?为什么不说话?”伊湘琦见他但笑不语,不禁纳闷极了。 他倾身给了她一个吻,薄唇紧贴在柔嫩芳唇上,深深吸吮,吻去了她的困惑,只剩下意乱情迷。 直至两人呼吸紊乱,他降光渐沉,这个吻才打住。 大拇指轻轻摩挲微肿的粉唇,他压下体内渐升的冲动,反覆深呼吸,逼理智回笼。 “我还有些事得跟黄律师谈,晚点回来找你。”他抵着她的额心,沙哑低语。 她双颊瑰红,呼吸凌乱,眸光迷濛,呆了片刻才点点头。 “我等你。”她凑上前轻吻他的颊,随后拎起提包下车,目送他驱车离开。 刷开晶片门锁,伊湘琦一手搭在玄关鞋柜上,一边弯下腰脱去高跟鞋。 蓦地,她重心不稳,身子歪斜倒下,千钧一发之际,她紧紧抓住鞋柜上的一样物事稳住自己。 可下一刻,当她顺势借力站直身子的瞬间,匡啷一声,原本紧握于手的玻璃花瓶摔落于地。 她被那刺耳的破碎声骇着,下意识用双手捂耳。 当她睁开眼,看见满地狼藉时,心蓦然慌了一下,连忙翻找起提包里的手机。 可当她准备拨打出徐书亚的手机号码时,心想不对,这时候打给他,万一他顾着接手机,一时分心没好好开车,岂不是更危险? 不行不行!纤指滑过手机荧幕,取消了拨打电话的指令。 没事的,不过是她自己白目,不小心才会打破花瓶,不可能会出什么事的。 伊湘琦反覆安慰着自己,取来扫帚,将一地碎玻璃清理干净。 而后,她握着手机,在沙发上落坐,眸光时不时瞄向一侧墙上的复古挂钟。 等着,等着,一阵倦意来袭,她抵挡不住,闭起眼假寐,没想到就这么昏沉沉的入睡…… 【第十章】 一阵寒意吹拂而过,惊醒了沉睡中的伊湘琦。 她倏然睁眼,正欲站起身时,赫然发觉自己竟置身于教堂之中,身侧坐着满满的信徒。 此际,这些人全聚精会神的望着正前方。她挪眸望去,看见前方舞台上,牧师手握圣经,正在为信徒讲解经义。 下一刻,她不顾众人侧目,霍地站起身,困惑而忙乱的步出教堂。 教堂外是一片绿茵草地,一旁则是个小公园,公园内的白色铁椅上,一抹高大削瘦的人影,大手交握,低垂眼眸,安坐在那儿,似乎正等待着某人前来赴约。 伊湘琦傻住,直至徐书亚抬眼望来,目光与她隔空交缠,她才猛然打了个激灵,恍惚回神。 她脚步虚浮的往前走,每走一步,眼眶蓄满的泪便颤动落下,当她步至徐书亚面前时,已是泪眼婆娑,看不清他面貌。 “你真的来了。”他低沉的启嗓。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哽咽,眨落了满眶的泪,欲伸手碰触他,却被他突来的一声低喝制止。 “别碰!”一身肃穆黑西装的徐书亚,腾地站起身,躲开了她的手。 “不会的!这不是梦……这不是梦!”她当场崩溃,泪如雨下,几乎站不稳的瘫坐在地。 徐书亚多想将她抱起,可他知道自己不能,这个梦境是另一个世界,他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而碰触她,否则可能为她带来厄运。 “你在这里做什么?你不该在这个地方……”她哽咽大喊。 “湘琦,你听我说,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他蹲下身,与泪雾盈眶的她平视。那温柔的眸光,亲昵的口吻,全都再真实不过,可伊湘琦比谁都清楚,眼前这个男人并非实体,而是他被困在另一世界的魂体。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她痛哭失声。 “你答应过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优先考虑自己,你才是最重要的,你懂吗?不论现实中的我发生了什么,你都要遵守承诺,照顾好自己。” 听着他这般言论,伊湘琦再也控制不住,顾不得过去姨婆一再告诫,于他人梦境中不得任意与梦中人接触的原则,她扑上前一把抱住了徐书亚。 “不要走!你不要离开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不要走好不好?” 徐书亚低掩长眸,却遮不去眼底的哀伤,他只是静静地望着圈抱住自己的女人,然后平静的挣脱她怀抱。 “答应我,别再来我的梦境,别再来找我,永远都别来。” 语毕,徐书亚站起身,朝着她身后的教堂步去。 她仓皇起身,想尾随他的背影追上,可下一瞬,天空忽尔下起倾盆大雨,眼前的情景开始扭曲变形。 她被留在滂沱大雨中,周遭一切迅速褪去颜色,仿佛坠入一部黑白影片,只剩下她一人是彩色的。 “书亚!”她在无声的雨中呐喊。 徐书亚却头也不回的步入教堂,随后眼前一切开始崩陷。 伊湘琦只能紧闭双眼,撑起颤抖的双腿,转过身往另一方向奔去。 “——湘琦!” 听见熟悉的叫唤声,伊湘琦睁开满溢泪水的双眼,在姨婆焦灼的注视中恢复意识。 她拽紧了姨婆的手臂,从沙发上坐起身,哭喊着:“我梦见书亚了……姨婆,我梦见他了。” 姨婆只是将她抱住,像在哄孩子一般。“没事了,一切都没事了。” 伊湘琦倏忽地靠在姨婆怀里,而后挣扎起来。 “书亚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我得去找他!” “湘琦。”陪同姨婆一起前来的杜语葶,拉住了站起身欲往外走的伊湘琦。 “别拉着我,我要去找书亚——” “他在医院。”杜语葶打断了她慌乱的疾呼。 伊湘琦顿时僵住,小脸惨白,几无血色,她瞪着杜语葶,眼中写满恐惧。 见她这般,杜语葶虽然不忍,却只能硬着头皮告说她真相。 “方才我帮你接了一通电话,是林特助打来的,他说昨晚徐书亚被一辆酒驾的小货车撞了……” 闻言,伊湘琦心跳倏止,一阵晕眩耳鸣。 姨婆连忙上前搀扶住她,神情紧张地追问:“你在梦里是不是碰了徐书亚?” 伊湘琦只是一径的流着泪,哽咽失声,哪里还有心情回答姨婆。 “林特助说徐书亚在长懋医院的VIP病房,已经急救过了,但是生命迹象并不乐观,目前昏迷指数只有四,很可能……”杜语葶红了眼眶,说不下去。 伊湘琦脚下一软,险些瘫倒下来。 姨婆将她紧紧抱住,支撑着她的重心,嘴里喊道:“你冷静一点!” “我要去见他……姨婆,我要去见他!”她哭喊出声。 “湘琦,你冷静一点。”见伊湘琦彻底崩溃,杜语葶心疼地跟着哭泣,上前协助姨婆一同搀扶住浑身乏力的她。 “不要拦我……我要见他!”她嘶哑地痛哭起来。 “我们不会拦你,但我们会陪着你一起去找徐书亚,所以你冷静一点。” 看着姨婆一派镇定,杜语葶不由得佩服起老人家,她俩之所以会出现在这儿,还真是多亏了姨婆神准的预感。 凌晨时分,她接获姨婆的来电,说是感应到伊湘琦恐会遭遇一劫,于是她立刻开车去接姨婆,接着便直奔伊湘琦住处。 果不其然,她们一开门进屋,就见伊湘琦躺在沙发上陷入熟睡,任凭她们怎么喊、怎么摇,就是沉睡不醒;很显然地,她正在梦游,而且极有可能被困于梦中。 “湘琦,是徐书亚结束了梦境吗?”姨婆冷静地追问。 伊湘琦只顾着慌张哭泣,什么也听不进去。 “肯定是的,徐书亚对湘琦这么好,他也知道湘琦是梦游者,他肯定不会让她在梦境中久待。”杜语葶坚信徐书亚不会是个自私的人。 “假使徐书亚不主动结束梦境,我看这丫头八成也不打算醒了。”姨婆一脸凝重的叹气。 伊湘琦忽地站起身,一手胡乱在脸上擦拭,她仿佛失去了方向,一会儿朝左,一会儿朝右,拿起沙发上的提包,随后又往地上一扔。 杜语摹赶紧拉住已慌乱无序的她,低喊:“湘琦,拜托你冷静一点好不好!” 伊湘琦忽尔打住所有动作,一双水眸空洞的直落泪。 “我该怎么办?……语葶,我该怎么办才好?”她无助地反覆问着,泪水冲刷着视线,世界一片模糊。 “不要哭,眼前还有希望,你要去徐书亚的身边,帮他加油打气。” 杜语葶紧握她的双手,红着双眼对她喊话。 “是啊,眼前最重要的就是去医院看他,所以你可要打起精神来。” 只要她愿意保持清醒,不要动其他的歪脑筋,就不会有危险……姨婆暗付。 于是在姨婆与杜语葶的安抚下,伊湘琦这才忍住了泪水,强打起精神,坐上杜语葶的车前往长懋医院。 一踏入VIP病房楼层,迎面便见林特助一脸憔悴地坐在迎宾大厅的长凳上。 伊湘琦强忍几欲夺眶的泪水,正欲上前询问,长廊上忽然爆出争执声浪。 “徐长晏,你究竟还有没有人性?”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长廊上徐母拉扯着徐长晏的手,痛哭大骂。 徐长晏一脸挫败与愤怒,却又不敢直接甩开徐母的手,只是不断挣扎。 “一定是徐光奕干的好事,你老实说,那个酒驾的司机是不是徐光奕指使的?”徐母声嗓尖锐地质问。 闻言,伊湘琦瞪大水眸,瞬也不瞬地盯住徐长晏。 只见徐长晏目光闪烁,表情略显僵硬,却仍是矢口否认:“你别胡说!这种事情可以这样毫无证据,就随口拿出来说吗?” 徐母一手死死抓住徐长晏的手,一手指向病房方位,泣不成声地吼道:“躺在里面的也是你的儿子,你居然可以这样不闻不问!徐长晏,你真是个人渣!” “你放尊重一点,这里还有其他人在。” 徐长晏面色铁青,目光透出几许哀伤,语气却丝毫不服软。 “你知道公公留了另一份遗嘱给书亚,你们就怕他拿出遗嘱跟你们争,所以你们就干下这种肮脏事,对不对?” 徐母已完全丧失理智,顾不得形象,一心只想与徐长晏摊牌,问明真相。 徐长晏面色丕变,反手拉住徐母,斥道:“你别再胡说八道了!这是一个意外,没有人希望看见这种事发生!” “哈。”徐母心寒冷笑。“没有人?偏偏就是有这种人!而且这个人还是他的父亲。徐长晏,人家说虎毒不食子,你却让徐光奕做出这种事,你比禽兽还不如!” 只见徐长晏脸色凝重,虽是怒气腾腾,可眼中却有一抹不容错辨的愧意。 伊湘琦心下恍然,总算明白为何徐母会如此愤怒。 从徐长晏的反应看来,这件事绝对不单纯,很可能真如同徐母所推敲的一样,是徐光奕指使他人制造酒驾车祸的假象…… 蓦地,伊湘琦惨白着小脸,浑身不可抑制的发起抖来。 “你怎么了?”杜语葶扶住了险些倒下的伊湘琦。 “……是徐光奕做的,肯定是他做的。”伊湘琦紧咬下唇,泪水滑落。 姨婆却一把握紧她的肩膀,对她说:“现在讨论这些都无济于事,你能做的就是去徐书亚面前,陪他渡过难关,你听见没有?” 伊湘琦泪如雨下的点着头。 可当她越过长廊,准备步向病房时,却被徐母拦住。 “你是谁?你来这里做什么?” “伯母,我是书亚的女朋友,我……”伊湘琦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是你?原来你就是伊湘琦?”记性不错的徐母,认出眼前的女人曾经来找过公公,她态度一扫原先的冷漠,神情起了变化。 “书亚曾经跟伯母提过我吗?” 徐母情绪激切地说:“我知道你,他提过好多次,他说你有一个灵媒亲戚,而你能在梦里看见将死之人,你曾经在梦里见过我公公,我公公就是把遗嘱藏在法国的事托付给你,书亚才有办法找着那份遗嘱。” “关于遗嘱的事情……” 未等她说完,徐母一把紧握她双手,啜泣着央求道:“你有没有办法去书亚的梦里,告诉他千万不能放弃,让他快点清醒过来?” 闻言,伊湘琦眼一眨,泪水涌现,哽咽地回道:“伯母,我会的,只要我能碰见书亚,我一定会告诉他不能放弃。” “谢谢你……谢谢你!”徐母哭得不能自已,还是一旁娘家亲友过来扶持,才松开了伊湘琦的手。 隔着隔离玻璃,伊湘琦看见病房内大床上的徐书亚,泪水瞬间淹没了双眼。 那样高大而坚不可摧的男人,此时却是那般脆弱,毫无意识的躺在雪白大床上,靠着冰冷的金属仪器维持呼吸。 她想起梦境中的徐书亚,思及他要她永远别到梦里找他,不由得痛彻心扉。 他为什么不让她去找他?莫非他知道自己将会……不!不会的!他不可能死,不可能! “呜……”她再也支撑不住自己,蹲身下来,将脸埋进手心里,哭得声嘶力竭。 “湘琦,你听姨婆说。”姨婆随她一同蹲身,一手搭在她背上。“很多事情都是上天注定好的,我们无力去改变。” 伊湘琦恍惚地抬起脸,红肿的双眼,仍有流不尽的泪,她望着姨婆,思绪却一片空白,只记得梦境中的徐书亚,以及那座教堂。 她想见徐书亚,不管在哪里见,不管会发生什么事,她都想见他。 伊湘琦抬手抹去泪痕,忽尔一脸平静的站起身,当下看怔了姨婆与杜语葶。 “我想回家。”她转过身,毫不犹豫的往外走。 姨婆与杜语葶心有同感的互望一眼,随即追了出去,在电梯里拦住了伊湘琦。 “你不留在这里陪徐书亚,回家做什么?”杜语葶试探性地问。 伊湘琦却是面无表情,双眼木然的直视前方。 姨婆急了,索性动手架人,直接将单薄的伊湘琦拉出电梯。 “你回家也只是胡思乱想,倒不如在这里陪着徐书亚,况且这里有这么多人在帮他打气,你这个当女朋友的不在场,这样像话吗?” 出乎意料之外,伊湘琦竟然没有反抗,而是异常平静的附和她们。 “你们说得对,我应该留在这里。” 闻言,姨婆与杜语葶暗暗松了口气。 “谙葶,我饿了,你能不能出去帮我买点吃的,顺便帮我把放在家里的综合维他命拿过来,我怕我会撑不住。” “当然没问题!大家都饿了,我先绕回家帮你拿维他命,回程路上再买几个排骨便当给大家补充体力。” 见伊湘琦不再流泪,情绪已然控制住,还懂得补充能量,杜语葶欣然应允。 姨婆自然不敢掉以轻心,说:“我留下来陪你,也好有个照应。” 伊湘琦平静的点点头,随姨婆齐同返回VIP楼层,与徐家众多亲友一块儿等待奇迹。 入夜之后的医院,静得可怕。 VIP楼层里的亲友逐渐散去,只剩下零星的亲属,空气中只余沉闷,再无一丝交谈声。 伊湘琦坐在角落长凳上,低垂小脸,长发散下,遮去了神情,身上只披了件护理师递来的毛毯,长凳另一头则是睡得东倒西歪的杜语摹。 返家梳洗干净前来换班的姨婆,一走近伊湘琦面前,见她依然低垂着脸,毫无反应,心中倏然一紧。 “湘琦?”姨婆低唤。 长凳上的人儿毫无反应,兀自低垂着脸,就连身上的毛毯滑落于地,依然不为所动。 姨婆连忙上前搭住她的肩,轻轻摇动。“湘琦?你睡着了?” 只见伊湘琦的身子逐渐歪斜,无意识的朝长凳另一侧倒去,姨婆眼明手快,急忙张臂抱住了她。 “发生什么事了?” 杜语葶瞬间惊醒,弹坐起身,瞪大眼看着倒落在姨婆怀中的伊湘琦。 姨婆同样震惊,不停地摇动着伊湘琦。“湘琦?你醒一醒!” “怎么回事?”杜语葶上前查看,赫然督见她腿上的空瓶。“啊?她怎么把维他命都吃完了?” “维他命?”姨婆顿起疑心,拾起空瓶仔细端详,脑中忽尔浮现当年伊母的情景,心头登时一窒。 “语葶,你去叫护理师过来!” 听见姨婆严厉的下达命令,杜语葶呆了呆,好片刻才回过神。 “姨婆……湘琦她是不是……” “别问了!快去叫护理师过来!” 杜语葶面色惨白,不敢再多追问,随即奔向柜台寻求协助。 姨婆望着倒在长凳上,已然昏睡不醒的伊湘琦,眼眶开始泛红。 “我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一睁眼便是偌大的造景花园,伊湘琦在原地转了一圈,心神有些恍惚,意识却是异常清晰。 她明白自己为何而来,又是如何来到此地,可这里究竟不是她的梦,她不清楚这里是何地,又有着什么样的故事,为何徐书亚的梦境会出现在此地? 她仰头望向天际,天际被一分为二;一半黑夜,一半白昼,花园中亦是如此。 她走在黑夜的那一半花园里,茫然而慌张的寻觅起来。 蓦地,远处似有人影穿过绿色围篱,她不假思索直朝那方奔去。 可当她跟随人影来到花园一隅时,人影赫然消失无踪,她呆楞在原地。 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方回神转身—— 倏然瞪大眼,她与一排整齐划一的黑衣人相对,那一个个黑衣人全是惨白着脸庞,身形异常拔长,脚步虚浮的飘移前进。 勾魂使者! 伊湘琦当下僵在原地,害怕得无法动弹。 整齐划一的勾魂使者逐渐朝她靠近,她胸口猛烈起伏,几乎无法喘息。 当其中一名勾魂使者伸长手,欲碰触伊湘琦的脸颊时,霍地,一只大手将她从角落里拉走。 当她再回过神时,她已下意识跟随着拉住她的那人一起奔离那处角落。 绕过了迷宫般的绿色围篱,随奔走在前方的高大身躯,跨越了白天与黑夜的界线,伊湘琦不住地低喘,目光怔怔地望着那道挺拔的背影,泪水涌现。 他带领她来到另一边白天的花园,在充沛的阳光照耀下,她几乎睁不开眼。 终于,他缓下了脚步,松开了她的手。 当他转过身,眼中满是严厉责备,冷峻地瞪着她时,她再也控制不住溃堤的情绪,上前一把抱住了那个男人。 “书亚……我终于找到你了!” 颤抖的纤手,紧紧地圈住了男人劲瘦的腰,她靠在徐书亚的胸膛上,崩溃大哭。 徐书亚低垂眼眸,神情不忍,几度伸手想拥抱怀中颤动的娇躯,可终究还是忍住了。 他漠然推开伊湘琦,语气冰冷地斥责:“我说过了,我不要你来找我,更不想见到你,你为什么要来?” “因为我想见你,因为我不要你离开。”她哭皱了小脸,哽咽失声,像个失去一切的孩子,只能透过哭泣表达内心的害怕。 他皱眉,苍白的俊颜蒙上一层哀伤,而后缓缓伸手将她抱住。 她伏在他怀中,双手勒抱住他后背,哭得不能自已。 “嘘,你会把那些人引来。”他低沉的安抚着她。 听见他这番提醒,她啜泣的声响逐渐安静下来,好片刻才缓和崩溃的情绪。 “那些人一直追着我跑,所以我必须不断变换梦境,让他们追不上我。” 她惶恐地揪紧他身上的白衬衫,颤抖地说:“他们是勾魂使者,你绝对不能被他们追上。” “原来,他们就是勾魂使者。”他一脸平静,似乎早有所觉。 “梦境是你创造的,他们只能被动跟随着你的梦境而走,所以,只要你不断变动梦境,就可以拖延时间。” 他毫无惧色,淡然地说:“可是拖延又有什么用?总有一天,他们会追上我,把我带走,不是吗?” 她小脸惨白,拚命摇首,喃喃反覆:“不会的……不会有那天的,只要你坚持下——不对,只要我们坚持下去,我们就可以一直存在于梦境里。” “我们?”他皱紧眉头,俊颜陡沉。“你得醒过来,回去现实世界。” “我……我醒不过来了。”她小小声地说。 闻言,徐书亚一僵,大手扣紧了她单薄的肩头。 “你做了什么?你做了什么!” 她低眸,咬唇不语。 “你忘了对我的承诺吗?”他近乎咆哮的问。 “我从来就没答应过你会优先考虑自己,徐书亚,那是你一相情愿的认定。” “湘琦!” “我不管,你在这里,我就在这里,要不然你就回去,你回去我也回去。” 见她一脸忧伤,眉眼却是那般坚定,语气更是决绝,徐书亚纵然不愿,却也深受震撼,终究只能屈服。 “当真被姨婆说中,我们不应该在一起。”他目光满溢悲伤地说。 “才不是呢!我们注定要在一起,徐爷爷很早就知道我们会在一起,所以我才会梦见他,才会一时心软答应他会帮助你,会陪着你一起渡过难关。” “你答应了爷爷的要求?”他惊诧不已。 “我没有口头上答应,可是我心里答应了徐爷爷,不管有什么难关,我都要陪着你。”她红着眼眶,微微扬笑。 他心口一荡,再也控制不住满腔的思念,捧起那张秀颜,狠狠地吻上。 他的唇是冰的,她却是温的;他浑身泛凉,她却是浑身热意。 一个像冰,一个像火。亦如阴与阳,相隔千万里。 可他们不顾不管,哪怕一个如被烈火灼烧,一个似被寒冰冻结,他们忍住了疼痛,紧紧相拥。 蓦地,天际云层快速移转,原本是白昼的这一半天空,顿时被黑夜吞蚀。 同时,另一边花园里的黑衣人开始蠢蠢欲动,飞快掠过绿色围篱,逐渐朝他们靠近。 “走!”徐书亚握紧了伊湘琦的手,朝着花园出口飞奔而去。 当他们跨出花园的那一刻,空间瞬间扭曲变形,黑暗短暂地吞噬了一切。 伊湘琦只能紧紧握住徐书亚的手,在黑暗中努力闭起眼,反覆告诉自己:有他在,她不害怕。 当她再睁开眼时,眼前豁然开朗,一望无垠的紫色花海,淹没了视线。 是徐爷爷在南法的庄园,徐书亚用他的意志力,将他们带回了那座位在薰衣草花海中的庄园。 徐书亚牵着她的手,浸步走在花田里,天际浸布着绚丽的云彩,衬映着无垠的紫色花海,仿佛置身于一幅油彩画。 他们静静地走着,手握得那么紧,心却如铁一般沉重。 谁也不愿打破这一刻的宁静安详,就怕……就怕一旦开口,泪会止不住的落下。 “勾魂使者下一步会怎么做?追缉我们吗?”终于,徐书亚沉沉启嗓。 “我不知道。”伊湘琦艰难地答道。“姨婆只警告过我,千万不能被梦中的勾魂使者碰触到,否则会有危险。” “我明白了。”他回眸望她一眼,那眼神如此深沉,钢铁般的坚毅。 她却不明白,一脸茫然的回望。 “我不会让他们有机会碰到你。”他斩钉截铁的承诺。 她心头一暖,眼眶含泪,正欲开口,蓦地,天际轰然一声巨响,绚丽的云彩似被一双手撕去,瞬间褪去原来的黑暗。 倏忽之间,天空再次被黑暗吞蚀,徐书亚拉起她的手,奔向了庄园。 然而下一秒,眼前景致仿佛成了一张脆弱的海报,被硬生生撕毁。 “书亚!”望着不断崩塌的周遭,伊湘琦尖叫出声。 徐书亚转身将她抱住,那双阴沉的褐眸,透过她被吹乱的发,看见了自黑暗天际中飘落的勾魂使者。 “别动!”徐书亚紧紧抱住正欲挣扎的人儿。 “发生什么事了?”她靠在他怀里,被他坚实的胸膛遮去了视线。 “他们来了。” “什么?” 尚未反应过来,伊湘琦忽被徐书亚一把抱起,下一刻,他们所站之地亦跟着塌毁,一切景象转瞬粉碎。 她一眨眼,下一瞬,眼前场景再变,他们竟身在一座古城。 “这里是哪里?”她在他怀中仰头问。 “我们的前世。”他望着远处天际,目光阴晦地说。 伊湘琦愕然,正欲再扬嗓询问,却见不远处的湖畔边,一座花团锦簇的水榭里,一个容貌与她如出一辙的女子,正伏案书写,一侧站着身穿古衫的高大男子。 那男子的面貌竟与徐书亚相仿,伊湘琦惊诧不已。 蓦地,天际劈下落雷,雷电交加,雷声隆隆,水榭里的那对男女却是置若罔闻,透过纸墨交谈,笑容相对。 徐书亚牵着伊湘琦来到水榭外,近距离地看着那两人亲昵互动。 “……这就是我们的前世?”她怔怔地望着那对男女,一脸不可置信。 “我是落魄王爷,你是想帮我夺权的巫女。”他笑说。 “原来我前世是个巫女啊,难怪姨婆想让我当灵媒,看来我真是有这方面的天赋。”她恍然失笑。 水榭里的男女不知聊了些什么,竟紧紧相拥在一起,目睹此景,伊湘琦不由得红了双颊。 徐书亚转眸笑睐,倾身在她颊上一吻,正欲将她搂入怀里,天际却再次陷入黑暗。 天崩地裂的景象再次上演,徐书亚的梦境又将被摧毁。 这一次伊湘琦已有所准备,她紧紧抱住徐书亚,等着他带领她前往下一个梦境。 “伊湘琦,你回来!” 蓦地,宛若被撕裂一般的天际,传来了姨婆的声响。 “徐书亚,你答应过我,你不会让湘琦陷入危险,你得放手让她离开!” 姨婆的呼唤声,响彻了整个梦境,震摇了天地。 闻声,徐书亚神情明显动摇,搂住伊湘琦的双臂,一度准备抽离。 “书亚,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不要分离。”伊湘琦红着眼央求。 徐书亚目光沉哀地望着她,陷入了天人交战。 与此同时,勾魂使者已在不知不觉中逼近,两人却浑然未觉。 “快走!”霍地,天际传来姨婆的催促声。 徐书亚抱紧伊湘琦,眨眼瞬间,梦境再转,这一次勾魂使者没能被他们甩开,而是一同来到新梦境。 然而,他的梦境尚且来不及建构,一半是虚无,一半是绿地,天际犹然一片黑暗,勾魂使者直朝他们而来。 “书亚!”伊湘琦指着即将追上他们的勾魂使者尖叫。 见状,徐书亚一把推开了她,上前挡住勾魂使者。 “走!”他转头对她吼。 “不——”她爬起身上前抱住他。 天际远方传来姨婆的念咒声,随着念咒声反覆响落,勾魂使者忽尔齐刷刷地停下。 不知从何处出现了一名无脸的白衣人,他来到勾魂使者的面前,下一刻,勾魂使者拿出手铐,一把将白衣人铐住,白衣人便随勾魂使者离去。 徐书亚与伊湘琦震惊地望着这一幕,当他们看见白衣人背后以朱砂写上徐书亚名字,随即明白那白衣人肯定是姨婆施的法术。 “快来这里!” 梦境某一处再次传来姨婆的叫唤,惊醒了犹处在震惊之中的两人。 徐书亚握紧伊湘琦的手,直朝着姨婆发出呼喊的方向而去。 梦境持续在崩毁,另一头勾魂使者带走的白衣人,忽然一阵虚软,幻化成一张符纸。 勾魂使者停住,齐同看着倒落于地的那张人形符纸,似是后知后觉发现上当,随即转身追上来。 “快点!别被追上!” 姨婆的呼唤声越来越远,已有些模糊,徐书亚与伊湘琦紧握双手,脚下所踩的地,正一块块地崩落。 “姨婆,你在哪里?”伊湘琦慌张地大喊。 “这里!快过来——”黑暗的某处传来模糊声响。 他们循声奔去,脚下却蓦然踩空,突来的下坠,迫使两人紧握的双手不得不分开。 “书亚!”伊湘琦朝着下坠速度比自己快的徐书亚尖叫。 “湘琦!”直线坠落中,徐书亚仰着脸,朝她伸出了手,却在快构着她指尖的那一瞬间,一道强大的力量将他拉离了她。 黑暗中,她的尖叫声越飘越远,直至再也听不见,徐书亚才绝望的闭上眼,任由那道力量将自己拉出梦境。 一片死寂的VIP病房里,徐书亚的手指微微一颤,缓缓掀动眼皮,睁开了两条眼缝。 病房外的徐母与林特助察觉后,立即喊来护理师与医师入内查看。 与此同时—— 另一楼层的单人病房里,不久前方被推出加护病房的伊湘琦,亦缓缓睁开眼,并流下了泪水。 一年后—— 哔哔两声,电子门锁解开,修长的高大人影在玄关脱去皮鞋,缓步入屋。 深邃褐眸在客厅里巡视一圈,最后在落地窗边的贵妃沙发椅上,寻着了新婚不久的妻子。 他步伐缓慢,姿态有些僵硬的走向沙发上酣睡的人儿。经过一年的复健,他已从原先只能靠轮椅代步的状态,好转到能自由行走,连原本不看好的复健师都频喊是神迹显现。 然而他比谁都清楚,真正的神迹,只发生在他的梦里。 若非姨婆作的法,骗过了勾魂使者,更耗尽所有功力,引导他俩从另一世界返回现实世界,他不会有今天。 徐书亚来到沙发旁,伸手抚上被夕阳染成娇红的秀颜。 伊湘琦睡得极熟,对于颊上的轻抚,只是嘤咛一声,微微调整姿势便又继续入睡。 “湘琦?”徐书亚弯下腰,凑近她面前,低沉呼唤。 “……嗯?”贵妃椅上的睡美人缓缓睁开眼,对着正在亲吻她的丈夫漾开甜笑。 “做梦了吗?”他热切地凝视着她,唇边那抹温柔的笑,足以融化她的心。 “没有。”她回以微笑,双手搂上他的后颈,主动一吻。 “妈订好了餐厅,我们先去接姨婆,再一起过去餐厅。”他一边低语,一边深吻着他美丽的妻子。 “书亚,今天徐总来过电话。”她小心翼翼地提起。 “嗯?”他平静的等待下文。 “他说徐光奕去美国了,短时间内不会回来。”她松了口气的说。 他神色冷峻,语气平淡的说:“我向父亲承诺过了,我不会追究这件事,是徐光奕自己要走的。” 事后,徐长晏向徐书亚坦承了一切,所谓的酒驾车祸,其实真是忌妒心作祟的徐光奕教□。 在徐长晏的哀求下,徐书亚选择了原谅与宽容,同时徐长晏亦深感有愧,因此主动让出了继承权。 兜兜转转一圈,亚懋集团终究还是要由对的人来继承,原来徐爷爷所说的爱与宽容,竟是险些用徐书亚的一条命来成全。 “讨人厌的事情说完了,来说点开心的。”她适时转移话题,同时往旁边乔了下位置,拍拍足以容纳两个成人的贵妃椅,示意他落坐。 知道她是担忧他仍需持续复健的腿伤,他听话的在她身侧坐下,一同靠坐在柔软的贵妃椅上。 “今天打扫的时候,我在你房间找到了这个。”她秀出了手里那只香奈儿耳环。 他眉头一皱,盯着那只耳环,一时竟想不起从何处得来。 某人却贼兮兮地笑了,“原来真的是被你捡走了。” 闻言,徐书亚依然皱眉不解。 “这是当初我被鬼缠的时候,姨婆特地帮我作法,说是让耳环代替我挡煞,要我戴到它自行掉落为止,掉落之后,那鬼就会从我身上离开。” “原来是这样。”他赫然失笑,总算能将当初百思不得其解的谜解开。 “那个鬼后来怎么样了?”她好奇地问。 “当我从医院醒来,就不见它的踪影。”他也想知道那只鬼最终去了何处,只可惜没人可以回答他。 “你说,它会不会是完成了前世心愿,所以放心去投胎了?”她揣测起来。 “或许吧。”他轻抚她的发,顺着她一相情愿的美丽想法附和着。 她靠在他怀里,双手紧紧圈拥住那具温热的身躯,嘴角扬起了心满意足的美丽弧度。 “书亚,你说,如果那时候没有姨婆帮我们,我们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子?” “或许,继续在我的梦里逃亡吧。” 做为一个见多大风大浪,无所畏惧的大男人,每当他回想起梦境中的那些事,竟也因为那些未知世界的能量,以及梦中所见的勾魂使者感到害怕。 “书亚,如果我们的孩子也是梦游者,你会怎么样?”她不安地望着他。 他温柔一笑,俯首吻了吻她的额心,贴心的举止,登时安抚了她心底的焦躁。 “我会告说她,不要害怕,有这样的天赋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况且她还有个能看得见鬼的爸爸,没有什么好怕的。” “有你真好。”她幸福雌叹。 “蜜月就去爷爷的庄园吧?”他含笑提议,并附在她耳边沙哑低语:“听说奶奶就是在那里怀上父亲的。” 她秀颜瞬间炸红,纤手轻捶他胸膛一下,轻骂一声讨厌。 他上扬的性感薄唇贴上她,含吮住柔软的芳唇之前,又补上一句低沉的撩拨。 “不过,我不介意你先在台湾怀上孩子。” “徐书亚!”某人害羞得耳根子都红了。 他翻了个身,覆上了她香软的娇躯,吻去了她未竟的娇嗔。 那只香奈儿耳环自纤手滚落于地,静静地躺在夕阳余晖中…… 【后记 乔宁】 急急如梦令—— 当这个故事在我脑中成形时,这句口令就这么在脑海蹦出来,当下便兴奋地着手创作这个故事。 还有,其实说起来,真的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结果却间接促使我写下了这个故事。 为什么会这么说呢?主要是因为几个月前,我与好友小聚,顺便也是帮我庆生,那一阵子我正巧迷上了戴耳环,虽然一直很想去打个耳洞,可是我怕痛,所以只敢用夹式耳环,那一次的聚餐里,当我跟好友结束用餐,前往下一个目的地时,在半途路上,我摸了摸耳朵,这才发现掉了单边耳环,虽然不是多名贵的耳环,也不过是我在小摊子买下,两三百块的假珍珠耳环,但我对身边物品的喜爱向来不是以价值来区分,而是真的出自内心的喜爱,因此当下我超沮丧的,还沿着来时路,走了一大段路找了好久。 好友看我如此沮丧,于是便随口安慰我:“别难过,就当是它帮你挡了灾吧!” 简单一句话,让我当下的心情舒缓许多,也让我想了很多,对呀,会不会它真是来帮我挡灾的呢?我才刚买那副耳环不到一个月,那一次还是我第一次戴它呢! 后来,“梦游者”的概念以及女主角的雏形,就这么随着这个挡灾之说,一起浮现在脑海,于是就有了这个故事。事后回想真的很神奇,总觉得是我弄丢了那只耳环,换得了这个故事。 也必须说一下“梦游者”这种类似通灵体质的概念,其来有自,我身边有个朋友便类似是这样的体质,经常被死者托梦,只是这样的事当故事来看虽然有趣,但在现实生活中可一点也不有趣,朋友为此而深感困扰,也一直很希望能找到门道把这样的“天赋”彻底拿掉。 不晓得大家身边也有这样困扰的朋友吗?我相信应该是有的,能跟灵界沟通的人其实应该不少,只是有些人选择隐匿这个天赋,不愿被旁人用异样眼光看待,也很可能与我那位朋友一样,为此而困扰着。 之后我会在粉专放上我那可怜的,只剩下单边的耳环,让大家看看,促成这个故事诞生的耳环长得什么模样,有兴趣的读友可以上乔宁的粉专逛逛喔。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