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岚》作者:玉师师【完结】 文案: 轻世,等一切都尘埃落定,让我们放马南山、隐退江湖。 三年前,明日阁逆徒顾轻世夺得名剑"怨岚",弑师叛逃,下落不明。 三年后,太极山下,红花村。 混天聊日的教书先生顾九捡回饿昏的游侠柴三,连同哑少年顾辰合力击退夜袭的刺客, 夜雨凄清,撑着红伞的黑衣女童出现在门口,眼下一抹金色的月牙…… 如果顾九便是那狼子野心的顾轻世,那么柴三又是谁? 本文1 对 1,保证完结,HE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 欢喜冤家 不伦之恋 天作之和搜索关键字:主角:顾轻世,柴信之,顾辰 ┃ 配角:卫小灯,屈风,云仙,万海,段颖 ┃ 其它:怨岚,武侠,兄弟,爱情 【256中文将分享完结耽美小说http://www.256zww.com/】 第一章 初遇 长安大道连狭邪,青牛白马七香车。 熙熙攘攘的长安城里若要说吃食,则不能不提老孙家的牛羊羹、樊记的腊汁肉、秦记的面筋凉皮和张记的腊驴肉。 张三爷在东城根开了二十多年的店了,手下酥而有筋、五香扑鼻的腊驴肉向来颇负口碑,又是长安城里的地头蛇,从来没有人敢从他手底耍一点花枪,没想到今天竟遇到这个二皮脸的小杂碎。 ——上一刻还在对自己憨笑的少年,下一刻已经抓着一大块驴肉夺路而逃。 "这杀千刀的小杂碎!"尖刀往案板上一剁,三爷大步追上去,一脚踹翻那偷肉的少年,薅住他的衣领。 少年却不急着爬起来,眼明手快地捧起驴肉,"呸呸"两口唾沫就啐了上去,一双脏手干净利落地将唾沫涂得整块肉都是,张三爷心凉了。 这么多人围观着,若是把这驴肉夺回来,定是卖不出去了,说不定人们还会质疑他案上那些驴肉都是不干净的,老张家上百年招牌可不能就这么砸了。 若是不夺回来,岂不是白白便宜了这小杂碎?三爷自认不是什么慈善之辈,今晚一定会肉疼地翻一宿床板。 少年是个哑子,紧紧抓着驴肉,对张三爷"啊啊啊—"比划着,笑得见牙不见眼。 如今恰逢二月,少年脸上生了桃花癣,横七竖八还有些磕着碰着的旧痕,此时一脸谄笑,竟让张三爷这样五大三粗的汉子觉得有些可怜。 眼见着围观的人已经越来越多,有爱心泛滥的大妈开始指责他盛气凌人,张三爷无奈,只得愤愤地狠踹一脚,啐了一口,才骂骂咧咧地放开,"小王八羔子,今天放过你,下次再叫爷爷遇见你,仔细你的皮!" 少年滑得像泥鳅,将驴肉往怀里一揣爬起来一溜烟算进人群,顿时没了踪影。 夕阳西下,城外的驿道边,停着一架破旧的驴车,车上蹲着一个衣着破旧的老人,端根尺长烟袋,吧嗒吧嗒抽着。 一个布衣男子百无聊赖地倚在树边,左颊上一抹二指宽的绯色伤痕从颧骨飞上眼角,看见城门口飞奔而来的瘦弱少年,眼睛一亮,"小辰!" 顾辰喘着粗气停在男子面前,从怀中掏出驴肉,献宝一样捧到男子面前。 "果然是好肉,"贪婪地嗅嗅,男子顿时眉开眼笑,"三爷打了你几下?" 顾辰摇头。 "没打?不可能,"男子揉揉少年的额发,"反正你自己心里记着就行,等以后发达了再十倍的还回去。" 哑儿啊啊啊得比划,晶亮的眼睛中满是灵动的笑意,车上老人磕磕烟袋锅子,抬眼看向这边,"顾九!怎么教孩子呐?偷人东西还不准打两下?" "别人可以,小辰他打不得!"顾九说得轻巧,转脸望向老人,"苗叔,咱们之前可说好了,这是给罗二嫂子的,她病刚好得补补,就算你再想要也不准打这块驴肉的主意。" "胡说!"老人涨红老脸,"我什么时候想打它的主意了?" "驴肉壮阳佳品,我一看你眼下的黑眼圈就知道昨晚又是四更才睡,苗叔,不是晚辈我说你哈,你如今也早不是虎狼之年,再这般纵欲下去可怎么得了?"说着拍拍顾辰的肩膀,"小孩子不能跟怪伯伯学哦。" 老人一蹦三尺高,"放屁!" 顾九面色无辜,"你也不要这般恼羞成怒,食色性也,及时行欢其实也没有什么过错,回头叫小辰去偷截牛鞭,让婶子炖了也是大补的。" 懒得再跟这个血口喷人的泼皮计较,老人气呼呼地装了一袋烟,平息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上车!" 苗叔赶车是好把式,破破烂烂的驴车给他赶得四平八稳,顾九揽着顾辰摇晃着昏昏欲睡,在快到红花村的时候,驴车突然停住了,睁开眼睛,"怎么了?" 只见前方的溪水边,趴着一个衣着褴褛的男人,苗叔走上前去踢了两脚,没有反应,想必是昏过去了。 顾九跳下车,在男人的包袱里扒拉半天,除了一把用破布缠起来的短剑,什么都没有,沮丧地踢他屁股一脚,"没有价值的死穷鬼,八成是饿晕过去了。"说着转身往车上走。 少年突然抓住他的衣摆,指指那个男人,再指指驴车。 "你是说把他带回去?不行,我们养不起他,"顾九抬手对苗叔一戳,"那老杂毛已经拖了我快一年的工钱了,再添一张口吃饭的话,我就只好把你卖了。" 村长苗叔气堵,"村里账上抹不开,我有什么办法?" 少年想想,又指手画脚比划半天,顾九微微蹙眉,"你说他是游侠,想跟他学武功?"蹲下去端详着男人的脸,"看这寒酸样也不会有什么高超的剑法,撑死了就会点皮毛,算了,当我吃这哑巴亏换你个开心,"拾起他那把短剑掂掂,丢进顾辰怀里,"回头把这剑当了抵饭钱。" 男人一睁眼睛就是在一间昏暗的草屋内,眼睛晶亮的少年坐在床边,手里端着温热的浓汤,看见他醒来,惊喜地咧开嘴。 "醒了?" 这才发现门口倚着一个男子,打量一下草屋中,发现家徒四壁也不过如此吧。 "我叫柴三,是你们救了我?" "我叫顾九,"男子转过身来,背光立在门内,看不清相貌,只觉得是个清秀瘦长的年轻人,不怎么亲切地说,"他叫顾辰,我们救了你,所以你要教他功夫。" 柴三抓抓头发,"我的三脚猫……" "我知道,我也没打算叫他成为绝世高手,强身健体而已。"说着走过来,从顾辰手里接过那碗浓汤,送到他嘴边,"算你有口福,一来就有驴肉汤喝,益肾壮阳……" 柴三:"……" 红花村是长安城外太极山下一个偏远的小村,有一间小小的学堂,适龄的大小孩子都在这里读书,还有个别孩子是从别的山村送来,由村中拨钱请先生,因为不能按时发工钱,已经跑了八个教书先生,而顾九就是那第九个。 平时就在学堂里,偶尔也会搬着凳子坐在门口看柴三带着顾辰扎马步连拳法。年纪轻轻却懒得要死,家中大小事物都由顾辰打理,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别看他小小年纪,却能将不大的草屋打理得干干净净。 自从有了柴三,顾九索性连学堂也交给他,如今正好春汛,村外的桃溪大面积涨水,顾九喜好钓鱼,便整日拿着鱼竿坐在溪边。 "春来便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这里真不失为一片世外桃源,可怜世人总要苦苦寻觅,"柴三高瘦的倒影出现在溪中。 "各人有各人的桃源,自在人心罢了。" 柴三靠着他坐下,老神在在地往钩上装鱼饵,笑嘻嘻,"那你的桃源在哪里呢?" "就在这里,"顾九淡淡道,"茅屋三椽,白云一溪,贤妻顽子,此生愿足。" 柴三将鱼线甩入溪中,在石上坐定,却不去看鱼漂,转脸望着顾九清俊的侧脸。 顾九拿手肘撞他,"你往那边去些,两个人靠太近钓不到鱼。" 拎着鱼竿往远处平移了一尺,再次坐定,过了一会儿,再次望向他,"你怎么不问我的桃源在何方?" "你们游侠儿毕生所求,不外乎是金戈铁马、仗剑江湖之类,所谓的桃源八成也得腥风血雨,既无悬念又无趣味,我问这个做什么。" 柴三碰了一鼻子灰,张口欲反驳,又咽下去,他的追求,确实如此。 清明节前是寒食,顾九蹲在屋子里折了半箩筐纸钱,又张罗几个冷菜放在食盒里由柴三挑着,一家人沿小路上了后山。 太极山绵延几十里,除却主峰高耸入云外,其余都是平缓的丘陵。 那座孤坟便在两个丘陵中间一处山坳里,孤零零一个小坟冢,没有立碑,只在坟前种了几株莲瓣兰,此处长年刮风,娇嫩的兰花只长出几缕灰溜溜的叶子。 顾九跪在坟前,摆好酒菜,取出纸钱用火折子点了,一直默默低着头,不说话,也不哭。 柴三站在他身后,目光从坟冢转回顾九身上,只见青色的布衣被风刮得鼓起来,显得清瘦的腰身更显嶙峋,心中似乎就有一丝悸动说不清道不明。 直到半箩筐纸钱都几乎烧完,顾九才端起酒杯洒在地上,磕了三个头站起来,拉过顾辰用力按着跪下去,沉声道,"磕头!" 顾辰学他的样子洒了酒水,吭吭吭磕了三个响头才站起来。 "傻小子这么用力做什么?"顾九擦去他额头的泥土,怪叫,"过来我揉揉……" 然后回头看了下柴三,"收拾了东西,回去吧。" 顾辰手脚麻利,三下就把带来的东西收拾好,放在箩筐中拎走。 顾九依旧不肯出一份力气,将所有东西都丢给顾辰和柴三,一身轻松地沿着小路走回。 柴三走到坟前,怔了半天,突然深深做了个揖,拱了下手,转身追上顾九,两人并肩走着,"那坟中是你的亲人?" "亡妻。" 一愣,"你什么时候成的亲?" 顾九指指顾辰,"儿子都这么大了你说我什么时候成的亲?" "……"顾辰一个趔趄。 进入初夏,雨水便开始多起来,村长苗叔便一直叨念着让外村的几个孩子不要再来,跋山涉水不是重点,重点是太极山频发山洪,若叫那几个孩子在回家路上有个好歹,谁都担不起这责任。 偏偏柴三心软,便每日放学后将那几个孩子送至村中。 顾辰点亮油灯,斗室里顿时亮堂起来,顾九正披着衣服坐在窗前看书,转头望向他,"你说他已经出去很久了?" 顾辰点点头,手里抓着油纸伞,有些慌张地指向后山。 顾九沉思片刻,气恼地站起来,咬牙切齿,"该死,早说把那几个小猴头撵回家去了事,偏偏他是好人!早就听说后山上的石头不稳固,索性叫他砸死在山中,大家都清净。" 絮絮叨叨地说着,劈手夺过顾辰手中的油纸伞,走出门去,回头对顾辰皱起眉头,"小孩子不要跟着来,回房中念书去,我回来要检查的,默错了一个字看我打不打你!" 然后一头扎进暴雨中,山路跌跌撞撞,顾九身体单薄,被山风一吹根本就打不住伞,沿着平时走的山路寻去,终于在桃溪边看到了那个高瘦的身影。 连下了七八天的雨,溪水早漫过石桥,此时被风雨一吹,波纹荡漾,柴三不放心孩子们独立过河,竟然是一个一个背过去的。 顾九撑伞站在溪边,望向那个卷起裤腿涉水而过的青年,唇边溢出一抹笑意。 暴雨越发大了起来,上游水势陡然变得湍急,甚至有石头被冲下,柴三背着一个孩子,看见那从山上滚下来的石头,摇晃两下,竟忘了该如何躲开。 "笨蛋!"顾九丢掉伞冲上去,一把将他们推开。 自己却来不及,眼睁睁看着巨大的石头砸上了左腿,雨大得根本听不见别的声音,柴三却觉得自己分明听到一声清晰的脆响,骨肉硬生生裂开,鲜血汩汩流淌,此时坐在雨地痛至极点而一脸懵懂的顾九,也在日后一次一次出现在他的梦中。 小村穷乡僻壤,没有药到病除的好医生,幸而顾九自己学过些许医术,遣柴三去后山采药,顾辰去烧热水,自己咬着白布接好断骨绑好夹板才长长松一口气,昏死过去。 再醒来时正被柴三拢在怀中小口哺着温水,一股难以压制的厌恶涌上心头,猛地挣出来,腿上撕心裂肺的疼痛逼得神经一抽,"嘶……" "不要乱动,"柴三的声音温和谦儒,此时却显得低哑,将他按在怀里,"你的床板太硬,这样舒服些。" "不,"顾九伸手推他,"放开我。" 柴三见他脸色实在难看,不禁皱眉,"你反感我?" "……不是,"顿了一下,"只是不习惯如此亲密。" 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将他平放在床上,柴三伸手摩挲他病得青白的脸颊,"我去叫小辰来?" 顾九注意到窗外一片漆黑,宿雨初霁的空中弥漫着淡淡的泥土气息,"什么时候了?他睡下就不要叫了,小孩子要保证睡眠。" 柴三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小孩子?我看小辰也已经十四五岁,哪里还算小孩子。" "在我眼里,他永远是孩子啊,"顾九脸上露出笑意,眼角的绯印顿时灵动起来,"其实小辰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吃得不好,使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些。" "他这算是命好了,想我十六岁的时候已经在江湖上闯荡四年了。" "哦?"顾九来了兴致,"那你杀过人没?" "当然杀过,"柴三一本正经,"你不杀他他便要杀你,江湖事向来如此,没有什么是非对错,纯粹自保而已。" "我知道,所谓是非对错只是上位者吃饱了撑得才追究的,"顾九无所谓,"说来听听,杀人是什么感觉?" 柴三眉头微蹙,"你是不是疼得厉害?" 飞快地回答,"没有。" "那你为什么一直在说话?"柴三声音里有着无可奈何,"你对越亲密的人话越多,对我,却总是心怀芥蒂,不肯多说一句话的。" 顾九一怔,轻轻笑开了,因为疼痛而声音软软的,"哪有这么夸张,柴公子,我还不知道你对我这么了解,难道……"晶亮的眼睛对着他,"你爱慕我?" "啊?" "天哪,我知道自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风流倜傥玉树临风飞沙走石,但总招惹太多人爱慕对我来说很是困扰的,呜~,怎么办怎么办?"顾九躺在床上兀自荡漾,藏在被子中的拳头却紧紧攥起来,指甲深深扎进了肉里,却依旧抵抗不了左腿上传来的阵阵剧痛。 柴三是有着玲珑心的人,一看便知顾九心中打的小算盘,手指伸进被子放在他汗涔涔的掌心,"镇痛的药还在炉子上熬着,实在疼得厉害就掐我的手吧,别掐坏了自己,不然明天小辰又要找我算账了。" 顾九强笑,"你的手就不是手了?" "我皮糙肉厚,不怕疼。" "谁不是爹生娘养的,与其说这种混账话糟蹋自己不如陪我聊聊天,注意力转移开就不那么疼了。" "讲什么?" 顾九想了想,"给我讲讲这几年来江湖上的大事吧。" 柴三看他一眼,才慢慢思索,"这三年来江湖上第二大的事情,就是有传言说近十年来带领光明城在武林上迅速崛起的光明城主,竟然是个恐怖骇人的老处女。" "停!"顾轻世叫道,"那第一大的事情呢?" "第一大的事情,莫过于三年前明日阁主越漓的突然失踪。" "哦?就是太极山上的明日阁?" "你知道?" "当然,"顾九眉飞色舞,"我们红花村幸亏有明日阁庇护,从来都没有人敢在这里撒野,听说明日阁主武功高强,一个人能单挑七八个大汉。" "在江湖上扬名立万,武功倒是其次,"柴三微笑,"越漓虽然贵为明日阁主,江湖上却更习惯称呼他为公子。" "这不是很正常么?向我称呼你为柴公子一样。" "不一样,单单一个公子而不是越公子,人们常说,世间只有一个公子。"柴三唏嘘,"我曾经有幸见过一次公子越漓的真容。" 顾九急问,"如何?" "果然风华绝代。但他在江湖上立足,却不是因为倾城的容貌和高强的武功,而是医术。" "公子越漓是神医?" "对,江湖上流传着一句话:阎王叫人三更死,公子留你到天明。要知道公子越漓的医术,是可以和阎王抢人的。" 顾九笑道,"如此厉害的人物,怎么会突然失踪?" "这就是江湖上第二大的事情了,三年前,明日阁有个叛徒,丧心病狂,居然妄想杀死公子取而代之,幸亏公子功夫卓绝才没有得逞,却被他利用了自己的菩萨心肠而窃得阁中武林绝学'怨岚剑法',为避免这样的人危害武林,公子舍生取义,与叛徒一起掉落山崖,粉身碎骨。" 柴三不是一个擅长说故事的人,一本正经的讲了个故事,却把顾九笑得直想打滚,"那叛徒真蠢,折腾这么多,最后还是免不得一个惨死的下场,当初又何苦造这杀孽。" 嘴角噙笑,"你不想问问那个叛徒的名字么?" 顾九挑眉,"那有什么好问的,一个叛徒而已,名字再好他也是个千刀万剐的叛徒。" "说得也是,"柴三逼近他的眼睛,"顾轻世。" "你说什么?" "那个叛徒的名字,叫顾轻世。" 第二章 拜月教主 暴雨未止,先生又受了伤,小学堂便再也开不下去,柴三每日坐在门口听雨,看顾辰忙里忙外勤俭持家,很快就懒惰得和顾九不相上下。 顾辰自那日被柴三骗去睡觉而没有亲眼看着顾九醒过来便开始赌气,每日为顾九换药、按摩、擦洗,将柴三赶去烧火煎药,差点连顾九的面都不准他见了。 顾九天生没有心肝,躺在床上乐滋滋看着柴三被顾辰挤兑得一脸郁卒,心情大好。 天色暗下来,顾辰点上油灯,扶顾九慢慢走到饭桌前,抬头看着慢吞吞盛饭的柴三,依旧是一脸敌视。 "你们说,今晚还会有人来么?"顾九望一眼外面滴雨的黑夜,一脸期待。 话音未落,顾辰已经生气地瞪起眼睛。 "好好好,我不该这么兴奋,"顾九叹气,"但是,难道你不觉得被刺杀很刺激么?" "他们为什么要刺杀你?"柴三夹一筷子木耳到他的碗中,"多吃一点!" "木耳衰精啊!"顾九怪叫,在柴三的瞪视下气势渐渐软了下来,撇撇嘴,"你怎么知道是刺杀我的?说不定是你在外面惹的仇家,害我们爷儿俩跟着受牵连。" "我……" 顾九嘴快,"再说,杀人灭口的又不是我!" 柴三脸色认真起来,自三天前开始,每日入夜后就有零散的江湖人摸进来,都在柴三与顾辰联手下打退,毫不容易捉到一个活口,却被顾辰误杀。 将菜中仅有的几片肉夹到哑儿碗里,顾九摸着他的头发柔声道,"别内疚,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顾辰撅着嘴将肉夹还给他,顾九沉下脸,"顾辰,小孩子不许挑食!" "好啦好啦,"柴三打圆场,"你身上有伤,多吃一点是应该的,等伤好了再让给小辰也不迟。" 顾九刚要反驳,突然见顾辰神色一凛,顿时噤声,目光如炬般投向院中。 果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柴三笑笑,手如疾风,房门陡然打开,一把筷子飞射而出,院中顿时传来钝入皮肉的声音。 顾辰浑身煞气,抄起手边的菜刀扑了出去。 "小辰!"顾九拦截不及,转脸望向柴三,"快去保护他!" 柴三苦笑,身体也一刻未耽搁地掠出门外,不忘顺手把油灯拂灭,让顾九的身影隐藏在黑暗中。 顾九踉跄着追出去,只见七八个黑衣人皆是手持短剑,一看就是有组织而来,不禁心中一悸,先冷了半截。 跟着柴三练了一个多月,顾辰只学会些皮毛功夫,打斗起来杂乱无章,幸亏身形灵活,才每每能躲过对方的攻击。 却也是漏洞百出,被黑衣人团团围住,不消片刻,便只能勉强招架而已,幸亏柴三功夫沉稳,下盘结实,一看便知是真正的练家子,可是也架不住这么多人围攻。 一柄短剑从人群中穿过,直逼柴三胁下。 "小心!" 尖叫暴露了他的位置,发现顾九,黑衣人顿时如狼似虎般扑过来,柴三顾辰救驾不及。 顾九拖着一条伤腿仓皇后退,眼看就被短剑刺中,突然一根银针斜斜射过来,一击之下,精钢锻造的短剑竟然寸寸断裂。 众人震惊。 飘摇的微雨中,一个黑衣红伞的女童出现在门口,额发覆眉,玲珑的身影透着森森鬼气。 "哪来的丫头敢坏你爷爷的生意?"短剑被断的黑衣人忿骂,飞起一脚踹向女童。 他是在大门派中练过的武艺,这一脚威力毕现,若被踢中,眼前这看上去不足十岁的女童必吐血而死。 可是她没有死。 她甚至没有抬头,只见一根在雨夜中锃亮的银线突然从伞中射出,黑衣人尚未踹到女童面前已经没有了右腿。 "妖怪!妖怪啊!"撕心裂肺,黑衣人抱着掉落的右腿尖声嚎哭。 "蠢货!"顾九大吼,"还不快滚!" "晚了。"女童声音天真稚嫩,吐出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你们都必须死。" 话音未落,无数根银针铺天盖地,柴三眼明手快抓着顾辰一骨碌滚出战圈,背后就响起一阵惨叫。 整个院子都安静了,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顾九脸色难看得要死,柴三犹豫着上前一步,尚未碰到他,就听"呕……"的一声痛呼,顾九扶着门框吐了起来。 "顾哥哥……"女童急叫一声。 "不要过来!"顾九断喝,"我不认识你,走开!" "顾哥哥,我是冥姜,我是冥姜啊。" "我不认识什么冥姜,你不要过来,"顾九抓着门框,胃里似乎十分不舒服,散落的头发铺在脖颈,遮住青白的病容。 女童还要上前,顾辰突然冲到她面前,张牙舞爪。 "小辰!"顾九尖叫,猛地抓住他后领一扯,身体挡了上去,"唔……"眉头瞬间一蹙,一枚银针以肉眼难以看见的速度扎入他的肩头,意识模糊起来。 "顾哥哥!"冥姜尖叫着冲上来,顾辰顿时杀气大震,如同护犊的母兽般迎上去。 柴三头疼,大喝,"都给我住手!先救人。" 说着抱起顾九的身体掠进室内,放在床上,拉开衣襟,露出骨瘦嶙峋的肩膀,只见病态苍白的皮肤上,一星针眼红得妖媚。 "冥姜教主,解药!" 女童抬起头,露出空洞的大眼睛和左颊一弯金色月痕,正是苗疆拜月教主的标志,"你,让开。" 柴三微微皱眉,起身将床前的位置让给她,顺手拉住想要冲上去的顾辰。 冥姜坐在床边,右手指间一根绯色银针灼灼其华,左手指法如风,迅速连点顾九肩头几处大穴,右手银针猛地扎进原先的针眼中。 片刻之后,针尖上的绯色已经褪尽,露出原本的银色。 "好了?"柴三等不及。 "二个时辰后,他自会醒来。"冥姜收起银针,却不肯离开,盯着顾九清瘦的脸颊,双手颤抖着,想摸却不敢摸。 柴三冷笑一声,"都说拜月教主是把身心祭献给月神的人,现在看来,也不过是谣传而已。" 冥姜身体却一抖,挣扎着放下手,低声说,"你们,没有保护好他,江湖上传闻,顾轻世就躲在红花村,今晚那些人,应该就是为夺取怨岚剑法而来。" "我已经猜出。" 她从床边站起来,空洞无神的眼睛望向柴三,"可是你也欺骗他。" 不是怀疑,不是质问,是肯定句。 柴三心中一悸,"我亦不愿。" "你照顾不好他。"冥姜断言,枯瘦如柴的手指突然指向顾辰,"让他来。" "我不允许,"柴三淡淡道,"冥姜教主,你管得太多。" "我找了他三年。" "我找了他何止三年!"柴信之猛地提高了声音,似乎意识到自己失态,缓和了语气,慢慢道,"江湖上的人都在找他,怨岚剑法绝世无双,任谁都想要据为己有。" 冥姜抬头,"放过他,我圣教中宝物任你挑选。" 顾辰瞪大眼睛,江湖盛传,两大神秘之地南疆与沙漠中都有数不尽的宝藏,却无人能从中取得,因为南疆有拜月教,沙漠有光明城。 南疆的宝藏全部属于拜月教的,如同沙漠中的宝藏全部属于光明城一样。 宝物任你挑选……如此诱人的条件…… "不,"柴三轻笑,"我不会放过他,不只是为了怨岚剑法。" "顾哥哥,呵呵,顾哥哥……"稚嫩的女声,"看这个水晶珠花,好看吗?" "好看。" "那你帮我带上。" 修长的手指拈起珠花,慢慢绾进女童云雾般乌黑的发髻,在阳光下反射着光华。 突然,珠花变成尖刀,明晃晃地刺着人的眼睛,身上压着沉重的身体,喘不过气来,恶心,巨大的厌恶,无法逃脱,肮脏的手掌,放开,不要碰我…… 救命…… 猛地坐起来,肩头传来阵阵刺痛,茫然环顾,仍旧是那间家徒四壁的草屋,长吁一口气,缓缓躺下,后背惊出冷汗,已然一片冰凉。 一个温暖的身体靠过来,柴三坐在床边将他揽入怀中,右手轻轻按在肩头,令人舒适的热度传来,"还疼么?" 叹口气,"不要总这样抱我。" "你不情愿?" "废话,"顾九翻白眼,"换做你,你会情愿?" 柴三轻笑,"如果对方是你的话,我想我会很情愿。" "你想得美,"顾九冷笑,露出厌恶的神色,"放开,不要让我讨厌你。" "好吧,"柴三端过一只粗瓷碗,"喝点热汤再躺下,有我在身边,不用害怕。" "我自己来,"顾九伸手端过碗,"小辰呢?" 柴三转头向门外奸笑,顾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才发现顾辰和冥姜被点了穴道站在门口,若不是一个杀气腾腾一个一团稚气,俨然就是两座门神。 脸色顿时沉下来,"把他们穴道解开。" 柴三笑笑,手中惦起两粒石子,甩手飞去,顾辰和冥姜身体一颤,同时拔腿向这边冲来,柴三又一甩手,二人再次被定住。 顾九叹气,"你到底还要怎么折腾?" "不是我不愿解开他们的穴道,只是你也看见了,这两个孩子毛毛躁躁,若是再碰伤了你可怎么办?" "小辰不会伤我,"顾九垂下眼睑,"那位冥姜姑娘想必是认错了人,我们与她说清楚,请她回家去便不会再有什么问题,我倒怕某人心怀不轨伤到我。" "我的顾先生,"柴三诉苦,"这位冥姜姑娘可不是常人,若你真的不是她那位顾哥哥,我怕她会杀人灭口,就算你再世圣贤不怕死,我与小辰可都是肉体凡胎,只怕要被银针扎成刺猬了。" 顾九抬眼望向冥姜,柔声说,"我不是你的顾哥哥,你寻找的那个人可能是因为不能说的原因才藏起来不肯见你,你能理解他么?" 冥姜空洞的大眼睛盯着他,片刻后,泪珠如雨落下。 柴三为他们解开穴道,女童立在原地,凄楚垂泪,叫人好生心疼,顾辰别扭地站在床边,望向顾九的眼睛中满是委屈。 顾九招招手,他立马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他的手,顺势坐在床边,将柴三挤下床去。 "你这死孩子,"见到柴三的狼狈样子,顾九扑哧一声笑出来,嘴上却像模像样地骂顾辰,"我没教过你对人要有礼貌么?想想往日里我是怎么尊敬苗叔的,你以后就要那样尊敬柴公子,知道么?" 顾辰咧嘴笑,忙不迭地点头,把柴三刺激得差点跳起来,"苗叔直到现在还健康地活着完全就是因为他生命力顽强,若是你能少尊敬他一点,我想他老人家活到耄耋之年都没有问题。" "嗳?你是在诅咒他活不到耄耋之年吗?"顾九佯装震惊,明明是圣贤弟子那般清俊禁欲的面容,却因为眼角那抹绯印顾盼之间平白飞出些许媚气。 抬眼望向冥姜,"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应该被人好好疼惜的,不要再打打杀杀了,我让柴公子送你回家好吗?" 冥姜低下头,"你留在这里不安全,我能保护你。" 顾九笑了出来,拍拍顾辰的脑袋,"有我儿子在呢,怕什么。"望向柴三,"你送冥姜姑娘一程吧,山路黑漆漆的,小姑娘家家会害怕。" 柴三狐疑地看他一眼,犹豫片刻,"冥姜教主,走吧。" "顾哥哥……" "回去吧,以后不要再大半夜跑出来了,小心路上会有怪叔叔专门抓小女孩哦,"顾九眨眨眼睛,看着她乌黑的头发,"若有缘再见,我一定要送你一朵水晶珠花。" 冥姜猛地瞪大了眼睛,怔怔看了他半天,猛地回头冲出门外。 "柴公子,你送送她吧,送她到镇上客栈再回来,一个小姑娘走夜路真的不安全。"顾九诚恳地说,看柴三点点头追出去,回头抓住顾辰的胳膊,"小辰,扶我去茅厕。" 顾辰皱皱眉头,作势要去拿马桶,被顾九一瞪,"你知道我最不喜欢这玩意儿了,弄得屋子里臭烘烘地,你扶不扶?不扶我可自已跳着去了哈。" 才认命地搀起他胳膊,扶这爱折腾的男人往屋后的茅厕走去。 "小辰啊,你知道我十二岁以前的生活吗?" 顾辰惊讶地看向他,虽然朝夕相伴,顾九却从来没有向自己讲过他的童年,不过从他对自己溺爱到极点的教导上可以猜测出他的童年应该很凄惨,很不值得回忆吧,所以才会像是补偿一样尽可能将所有好东西都塞给自己。 "干嘛用这样一副可怜的眼神看我啊,"顾九怪叫,兜头打他一巴掌,"我的童年可比你幸福多了,不要不信啊,我虽然无父无母,却有一个白痴八卦的哥哥和一个可爱到爆的妹妹,每天都是好日子啊啊啊啊……真的好怀念啊……" 听着他神经兮兮的念叨,顾辰心中隐隐心疼,眼前这个男子身体瘦弱,却有着无比强大的内心,看他回忆童年时幸福的表情,却无法相信那曾经的生活真的如同他所描绘那般美好,否则,为什么共同生活了整整三年,却从来没有听他说过那所谓美好童年半个字? 手臂暗中用力,让他瘦硬的身子完全靠在自己身上,突然胁下一麻,然后整个人都无法动弹了。 顾九从他手中抽出胳膊,飞快地在自己受伤的左腿上连点几指,镇住疼痛,才抬起头,疼惜地摸摸顾辰的脸颊,"这三年跟你在一起,我很开心,我要走了,估计柴三那厮也很快就会走,以后你一个人过,不许再闹脾气了,好好念书,不要总想习武,我已经请苗叔帮你定了一房媳妇儿,等过个三两年你再大一点就娶进门,好好过日子,不要找我,懂吗?" 说完,狠狠心不去看他哀怨的眼神,飞身跃上树梢,青衣身影迅速消失在黑黢黢的山林间。 第三章 子夜吴歌 夏季的山林夜间向来不平静,间或有野狼的嘶吼,夹杂着夜枭桀桀的叫声,顾九拖了一条伤腿,行动不如平常利落,飞跑一段时间后就不得不停下来查看一下伤情。 初霁的树林里有清新的泥土气息,顾九深嗅一口气,倚坐在一棵参天大树前慢慢检查了腿上的夹板,悠悠道,"井边大榆树上还有没有榆钱,风哥?" 风凄清地吹着,山中一时静得如同死寂。 一个白衣的英俊男子从树后走出,高冠博带,翩然似仙,正是明日阁大弟子屈风。 顾九扶着树干慢慢站起来,笑着赞叹道,"三年不见,风哥更见俊逸了。" "轻世……"屈风的声线高远,如同遥远的叹息。 顾九假意没有看见他微蹙的眉头,洒脱一笑,"小颖儿和万师兄没有来么?" "你又耍赖!" 突然一声断喝,一个英伟的男子追着一个灵活的少年从树后蹿出来,少年疾跳两下,落在顾九背后,一把抓住顾九手臂,叫道,"顾师兄救我!" 男子大声狞笑,"愿赌服输,小颖儿,你输给我洗一个月的衣服,天王老子都护不了你!" "顾师兄顾师兄,救我啦!"段颖怪叫,"你知道万师兄的衣服洗一次要毒死河里一半的鱼虾,我不想早死啦!" "胡说!我哪有那么脏?"万海大吼,冲上去一把抓住段颖的衣领将他拖出来,手臂反剪在背后,挠向他的痒痒肉,得意大笑,"说,是给我洗衣服还是被我拧掉这双爪子?" "呀呀呀,万师兄我错啦,你放开啊,放开啊,哈哈哈,痒死我啦,万师兄啊,我的好师兄,好哥哥,不要再挠了,我错了,哈哈哈…"段颖身形瘦小,此时浑身几乎打滚地在万海怀里挣扎,一脸的没心没肺。 顾九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睛,片刻后再抬头时已经是一脸灿烂,他笑着问道,"看来这三年里阁中又炮制出不少新的毒药,这空气里飘着的,是什么毒?" 万海闻言停止与段颖打闹,局促地站在旁边,"这……轻世,这……我们对不起你……" "难道不是先将毒粉撒在空气中,被我发现后就由万师兄和小颖儿嬉闹诱我放松警惕,再由风哥暗中发动内力催动毒粉飘向我这边?" 段颖咬着嘴唇,"顾师兄,对不起,我们……" "这毒,叫子夜吴歌,"屈风淡淡道。 "好名字,想必是子时发作,发作时口做哀声,如同吴歌,我猜得对不对,风哥?"顾九一笑,望向屈风。 "对。" "我还猜这毒是你命名的,"顾九赏识地赞道,"只有你才会取这样书卷气的名字,若是万师兄那泼皮,恐怕要叫半夜狼嚎,而小颖儿的话,不,小颖儿根本不会制毒,还有小灯,咦,小灯呢?" "顾师兄,我在这里。"一个糯糯的童音,身形矮小的少年从树后走出来,苍白的脸色,眉心一粒红痣,眼角残余着泪珠。 顾九叹气,"没用的小东西,这毒既然可以用来逼迫我,自然是不会有生命之忧,你又掉什么眼泪?" "对不起,"卫小灯哭着扑上来,"子夜吴歌发作时痛不欲生,试验的时候生生逼死了两个大汉,你身体一直不好,怎么能抵得过?" 抱住怀中软软的身体,顾九一阵心疼,为他拭去眼角的泪珠,"别哭啦,羞不羞啊,你都已经十七岁了怎么还这么爱哭,小心以后讨不到媳妇儿哦。" "轻世,你只要把怨岚剑和剑谱交给师父,师父自会给你解药!"万海急切道,"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以你的资质修炼不了怨岚的。" 顾九斜他一眼,娇嗔,"讨厌啦,你怎么知道人家修炼不了怨岚?" "怨岚只有真正品格高尚之人才能修炼,你心中执念过多,终是会走火入魔的。" "不试试,又怎么会知道?"顾九反问,兰花指戳向万海,"万师兄最坏了,不给我练,是要留下来自己练么?" "你!"万海气堵,上前一步想要抓住他,"你这杀千刀的小贱人,跟我回阁里,师父一定会念及师伯旧情,对你从轻发落的。" "做梦!"顾九反应迅速,双手一撑背后大树,整个人凌空飞起来,轻飘飘落在拒他几步远处,嬉笑,"万师兄,师弟我别的功夫不行,逃命的功夫可是我认第二再没有人敢认第一的。" "顾师兄!"段颖追上前去,"听万师兄的吧,他说的话,总不会有错。" "我不会回去。" "你做下的事情,按照阁规是要废去武功的,可……可总保得了一条命啊,"段颖脆生生的声音凄凄切切,"现在江湖人都在找你,被他们抓住了,那命就没了。" "小颖儿,你想得太简单了,"顾九苦笑,"我知道南师叔定是跟你们说,若我负隅顽抗,便四人一起上强行绑了回去,我顾轻世轻功虽好,可别的功夫完全不值一提,四打一绑我回去便是轻而易举,对不对?" "顾师兄!" "可是,你们也都知道我的性子,今天你们若真的敢强行绑我,就是过命的交情我也不会顾及,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说着望了望头顶乌云游走的夜空,目光扫过远远立着的四个人,"不要追来!且让我尝尝子夜吴歌的滋味!"转身掠入身后丛林中。 "顾师兄!"段颖不甘心地哭叫一声,气得跺脚,"万师兄,你说他、他怎么就这么不听人劝!" 万海摸摸段颖的脑袋,"你顾师兄那倔强脾气你还不知道,一意孤行惯了的。" 屈风张张嘴,想要说话,在看到万海的眼色后打消了主意,只淡淡地说,"放心吧,子夜吴歌的噬心之疼发作起来,再倔强的人都要服软的,我们只需要等他回来就好。" 疼。 钻心的疼。 顾九蜷缩在一棵树下,手指紧紧攥住衣服的前襟,死死咬住嘴唇。 心里像是有千丝万缕的银线勒紧一般,撕心裂肺的疼。 有难耐的哀声从喉间发出,下唇已经被咬得鲜血淋淋。 子夜吴歌,果然名不虚传。 铺天盖地的疼痛实在忍受不住,顾九苍凉一笑,自语道,"原来死,竟是如此简单。" 猛抬手,一掌拍向自己的天灵。 "啊……"手腕一酸,顿时力道被卸掉,顾九却再也无法抵抗噬心的疼痛,僵硬的身体软了下去。 黑衫的男子从远处疾掠而来,抱起晕倒的瘦硬身体,手掌所触之处一片湿冷,心疼得直发抖,"该死!" 顾辰与冥姜追上来,看到浑身冷汗晕死过去的顾九,眼中几乎喷出火来,转身就往远处掠去。 "小辰!回来!"柴三断喝。 被仇恨冲昏头脑的少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眼见着消失在夜雾中。 冥姜手中银针刺入顾九虎口,瞬间针尖已是乌黑,"剧毒、子夜吴歌。" 柴三戾气暴涨,凌空飞起一脚,三人合抱的参天大树顿时折断。 顾九是在非常舒软的床榻间醒来的,睁开眼睛,正对上柴三奸诈兮兮的笑脸,"醒了?" 扶额叹气,"怎么又是你?" 为什么每次从昏迷中醒来都会看见你这张欠抽的笑脸? "我可是为你奋不顾身,"柴三邀功。 "算了吧,不要以为我晕过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信你看。" "谁知道你耍什么把戏……"嘲笑戛然而止,伸到面前的是一只伤痕累累的手,斑斑血迹已经干涸,结成血痂铺在横七竖八的齿印上。 不禁心中一悸,"我咬的?" "对啊,"柴三欢欢喜喜晃着那只手,"这是你对我施暴的证据。" "呸!"仿佛恐慌于自己为何心悸,顾九迅速将柴三从床边推下去,"再乱说话我弄死你!小辰呢?" "这算什么乱说话?你自己还说过我爱慕你呢,"柴三一脸坏笑凑近他的脸颊,"我就是爱慕你啊,顾、轻、世。" 顾九浑身一哆嗦,"你胡说什么!" "你身上中的毒是子夜吴歌,一年前声名大震的明日阁毒药,专门用在刑讯上,如果你不是顾轻世,他们又怎么会平白无故给你下毒?又怎么会放任中毒的你这样轻易走脱?" "一派胡言!" 柴三伸手刮刮他的鼻子,"给你下毒是想要控制你,让你说出怨岚剑与剑谱的藏地,放你走脱,恐怕就是了解到你的脾气吧,毕竟,江湖传闻,公子越漓的二弟子顾轻世生性散漫、不服管教,硬绑住你,恐怕你真的会宁可玉碎而不愿瓦全。" 看眼前这个沉稳的男人在如此亲昵的举动下说出如此冰冷的话语,顾轻世瞪了他半晌,讥讽一笑,"柴副楼主真是好口才。" 柴三神色微动,轻笑,"你是如何看出我来的?" "首先,你来自江南,并且最有可能是秣陵。" "难道我不经意间透露了方言?" "不,你的官话说得很好,根本听不出乡音,"顾轻世唇角含诮地看着他,"那日你晕倒在红花村外,浑身泥土、手握短剑,果然很落魄很值得人同情,可是,你的剑虽然粗制滥造,裹剑的破布却是菁麻。" "据我所知,菁麻很不值钱。" "菁麻确实不值钱,可是,柴副楼主,你在红花村可看到有人穿菁麻的衣料?" "哦?" 他慢慢道,"菁麻产自江南,以秣陵最盛,在北方,根本就没有菁麻。" 柴三狡辩,"那我也可能只是一个从江南流浪来的游侠。" "不可能,那日我伤了腿,遣你去后山采药,所列药方中有一味龙骨,是后山所没有的,你却能弄到,我可不可以问问柴公子,以一个穷困潦倒饿晕在村外的落魄游侠,哪里有钱去买三两银子一钱的名贵中药?" "你算计我?" 顾轻世挑起眼角,"彼此而已,那日纵然狂风暴雨水流湍急,以柴公子的功夫,又怎么会无力躲开一块被山洪冲下的石头?" 柴三眼神倏地凶狠起来,咬咬牙,冷哼,"你知道我逼你用武功,所以偏偏要拿身体去抗,你是故意把自己弄伤!" 顾轻世下意识摸摸伤腿,"断条腿而已,总会长好的。" 柴三手掌顺着顾轻世的大腿往下滑去,落在伤处,一整夜折腾下来,本来绑在那里的两块木板已经不知丢在哪里,手掌覆上去,可以清楚感觉到肿得惊人的伤口。 手下突然用力,按压那脆弱的伤口。 "啊……"顾轻世猝不及防,疼得失声叫了出来,"你……" 柴三很快放松了力道,轻轻按摩着他伤口上下的肌肉,慢慢道,"你自己都不在意,我为什么要为你心疼?" 不动声色将他的手拂开,"柴副楼主的心疼,顾轻世不敢奢求。" "光凭这些怎么能确定我的身份?" "你教小辰功夫时,虽然刻意隐藏了套路,可运功的方式却是改不了的,青谷的功夫传自当年青谷废帝,下盘稳实大开大合自有一派雍容气度,青谷老人性格乖僻,二十年来只收过三位爱徒,其中来自江南秣陵的,只有现任风满楼的副楼主柴信之。" "啪、啪、啪,"柴信之拍拍手掌,赞道,"没想到我竟然有这么多漏洞。" 顾轻世笑笑,"呐,我可不可以问问柴副楼主,你把小辰弄到哪里了?" "我是和他一起找到你的,他去了哪里,难道你猜不出来?" 顾轻世略一思索,沉下脸来,"该死!他竟然去找风哥?" "风哥?叫的好生亲切,"柴信之有些吃味,"你放心,冥姜已经寻去,并且小辰功夫不错,吃不了大亏,再说,他们是你的同门师兄弟,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不会对他怎样。" "你懂什么!"顾轻世一急,掀开被褥想要下床。 柴信之迅速按住他,"不要下来,你的伤还没好。" "放开!"顾轻世挑眉,"你放不放?" "不放。" "哼,"突然冷笑,"那就得罪了!" 话音未落,突然出手直向他心口点去,柴信之脸色一变,急忙飞身闪开,顾轻世跳起来,双手快如闪电,连番点向他的穴道。 斗室间衣袂翻飞,夜半飘摇的烛火鬼影幢幢,顾轻世追着柴信之贴身缠斗,柴信之顾及他腿伤不敢太过放肆,只一味在室内退让。 顾轻世飞起一脚,柴信之险险避过,却听"嘶……"的一声,原来顾轻世收身不及,伤腿擦在椅背上,刹那间痛得半跪在地。 "轻世!"柴信之抢上前,抱起他,"让我看看伤……" 声音戛然而止,顾轻世一指戳在他麻穴,咬牙站起来,"不要再对我做戏,真心、假意我看得出来。" 柴信之苦笑,"你又算计我。" 冷哼一声,顾轻世敛衣掠出窗子,片刻之后再次进来,站在柴信之面前,"这是哪里?" "洛阳城。" "风哥他们在哪?" 柴信之微笑,"大概还在长安。" "我昏迷多长时间?" "不到一天。" 顾轻世冷笑,"柴副楼主的坐骑当真是神驹,一天能从长安跑到洛阳。" "你不信?" "当然。" 推门而出,拖着一条伤腿走路本该有些踉跄,顾轻世却是极度自傲,绝不肯在柴信之面前表现软弱,咬了牙根努力保持平衡。 跃上房顶,在层层楼阁间摸索了半柱香的功夫,才落在一条宽敞的大街上,正是朱雀大街。 不禁好笑,这柴信之难道以为能骗过他? 摸到明日阁在长安城中的暗哨,顾轻世走到那扇黑漆柳丁的大门前,抬起手,笃笃笃地敲了三下,抓住门上铜环,咣咣拍了两下,停了片刻,又笃笃笃敲了三下。 很快就有小厮来开门。 "啊!" "吓到了?"顾轻世进门,像模像样地拱手弯腰施一礼,"小师叔别来无恙?" 明日阁中除却驻守总阁的嫡系弟子外,旁系众多,因为人丁稀少,同龄人轮起辈分来总比嫡系要大上几辈。 那守门弟子估计打死都没想到居然能见到活的顾轻世,张大了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风哥他们是不是在这里投宿?" "啊啊,对,昨天下半夜住进来的。" "好了,没有你的事情了,歇息去吧,我进去找他们。"说着抬腿往里走。 "嗳嗳,别啊,我说你还是快跑路吧,"那弟子比顾轻世年龄还要小,拖住轻世的袖子表情生动,"阁主师兄大发雷霆,你回去就死定了,你说,你这是搞的什么事儿啊!" 顾轻世笑笑,"风哥他们是不是还抓了一个哑巴少年?" "那少年是哑巴啊?怪不得怎么逗都不肯说话。" "嗯?" "哎呀,你也知道万海和段颖那两个鬼头啦,见那少年一个字都不说,派人去窑子里找了个姐儿来,脱光了硬贴,少年吓得脸都绿了。" 顾轻世一惊,猛地抓住守门弟子的脖子,"那少年关在哪儿?" "柴房啊,你认识他?" "我儿子!" 守门弟子傻了,顾轻世冲向柴房。 远远看见柴房门口那袭飘渺的白衣,脚步放慢下来。 第四章 误食媚药 屈风抬头,"你来了。" 顾轻世看见他清瘦的样子,莫名有些心虚。他本是将明日阁的白衣穿得最风神俊逸的男人,自己竟累他如此憔悴。 "风哥,你瘦了。" 屈风走近,就着柴房前飘摇的风灯低头看他,"你的脸……" 摸摸颧骨直至眼角的绯印,顾轻世苦笑,"跳崖的时候伤到,风哥,我变丑了很多吧?" "没有,"屈风修长的手指落在那抹绯印上,来回摩挲,喃喃道,"还是那样惹人疼爱。" "何苦安慰我?" "轻世……轻世……"屈风揽着顾轻世的腰将他贴在自己身上,声音里有着深深的痛苦,"你怎么能……怎么能一下子走掉三年?我以为你……以为你死了,我很想你……很想很想你。" 顾轻世埋头在他胸前,有了鼻音,"我也很想你们,风哥,这三年,我过得很难。" "我知道。" "可是,我不后悔。" "我很后悔,"屈风低声说,"我后悔那日没有拦下你,后悔没能阻止你犯错。" "我没有错!"顾轻世提高了声音,"师父说我没有做错,他说他以我为荣。" "师父疯了,轻世,师父是个疯子!他害死你了。" "啪—"清脆的掌声,顾轻世愣了,呆呆地看着自己的通红的手掌,惊慌地摸上屈风的脸颊,"对不起,风哥,对不起,我……我只是不允许任何人说师父的坏话,你明白我的……风哥?" 屈风收紧手臂,柔声道,"我明白,轻世,我明白你的。" 默默相拥了半天,顾轻世才回忆起来自己来这里的目的,轻轻推开屈风,"我来带小辰走。" "小辰?你是说那个哑少年?" "把他还给我。" 屈风怔了片刻,"你和他……" 顾轻世笑,一拳打在他胸口,"疑神疑鬼!小辰才十六岁而已,他就像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再说,你知道我那毛病的。" "进去吧,他在里面。"屈风让开身子,露出柴房破旧的柴门。 顾轻世飞快地在他脸上啄了一下,推门进去,"小辰!" 摸摸脸上模糊的温度,屈风苦笑。 小辰并没有什么挨打,只是被绑了四肢很不舒服,再加上被那裸身窑姐儿吓了一回,整个人有些低沉,阴郁地看他一眼,没有理他。 轻世立马认错,"小辰,是我连累你了,我马上带你走,回去我下厨为你做饭吃好吗?不要生我的气……" 小辰推开他,敌视的目光望向屈风,捡起树枝在地上写出两个字:解药。 "小辰,他没有解药,"顾轻世为他按摩脚踝处的勒痕,看见顾辰疑惑地瞪大眼睛,苦笑,"南师叔既然让他们用子夜吴歌逼我回去,又怎么会给他们解药?要知道我与风哥从小一起长大……我们的关系是那样好……" 顾辰猛地僵硬了身子,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手脚绑得太久,血流不畅,使得他站都站不稳,顾轻世抓住他的手臂,"我背你回去吧。" 指向他的伤腿摇摇头,顾辰逞强地站起来,摇摇晃晃,自己活动着手腕和脚踝。 "轻世,对不起。"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我他妈听够了对不起!"顾轻世突然暴怒,"我说过我不后悔,我酿下的苦酒我自己喝,与你们无关,不要一个一个都来对我说对不起!我不愿再听到任何人在我面前说对不起!" "轻世……"屈风表情错愕起来,愣了片刻,"我知道了。" 顾辰伸长胳膊环住他,手臂渐渐收紧,如此亲密的安慰让顾轻世心中温暖,摸摸他的额发以示理解,两人相互搀扶着从屈风身边擦肩而过,低声道,"风哥,我回去了。" "保重。" "顾哥哥!"一声尖叫,黑衣的女童从楼上飘落下来,额发覆眉,古井无波的空洞眼睛中仿佛有火焰迸发,"顾哥哥你不打算带我走吗?顾哥哥你只要顾辰吗?" 顾轻世摸摸冥姜的头发,"让风哥送你回南疆,好不好?" "不!我不回去。" "跟着我以后必会有一场腥风血雨。" "我不怕,顾哥哥,你不要赶我回去,让我保护你,等你安全了我就回南疆,绝对不会当你的拖油瓶,顾哥哥……" "冥姜,你不用为我做这么多的,"顾轻世眼神痛苦地看着眼前女童娇小的身体,"好好的身子……从那件事情之后就开始修炼了么?" "我愿意,我不后悔!" 倔强的女童令人心疼,顾轻世抬头看看头顶的夜空,又要到子时了,只得叹气,"再容你任性最后一回,下次我让你回去的时候不许再狡辩。" "嗯!"冥姜开心一笑,眼下金粉勾出的月牙儿灵动飞舞。 屈风走上前在顾轻世额头印上一吻,"如果实在疼得撑不了就回阁中,有我在,一定能保你一条命的。" "我知道。" 顾辰脸色瞬间变得非常难看。 三个人搀扶着走出大门,突然卫小灯狼狈地从外面掠进来,往顾轻世手中塞了一个纸包,喘着粗气,"这是我从师父房中偷的,应该是解药,你、你自己再看一下。" "偷?小灯你疯了!"顾轻世断喝,抓住小灯的肩膀,"你这一天就是回阁里偷东西了吗?" 卫小灯都快哭了,"昨晚我们一直没有走远,听到你的声音,我……我不要你再那样疼……" 想到自己的哀叫都被师兄弟听到,顾轻世瞬间憋红了脸,抓紧手中的纸包,"谢谢。" 说着低头迅速离开。 不愿再去面对柴信之,顾轻世拉着两个孩子在夜晚的大街上无意识地游荡,顾辰可能受了太大的刺激,一路情绪低落,冥姜到是心情大好,几次提议去南疆避难,都在顾轻世的棺材脸下自觉噤声。 她不懂,南疆,那是顾轻世多么想从生命里抹去的一段记忆。 转过一个街角,看见站在那里修长的黑色身影,顾轻世脚步一顿,立马拉着孩子们转头。 "轻世!"一如既往温和谦糯的声音,柴信之快步追上来,他本是功力深厚的人,区区点穴困不了他几个时辰,自然很快便可以冲开穴道。 "柴副楼主,何苦再做戏?想要怨岚可以像别人一样光明正大来抢,甚至给我下毒,"顾轻世似对他的死缠烂打十分反感,挑起眼角嘲讽,"风满楼中秘药也不少,暮春、鬼藏、仙柩……哪一样不比你的苦情计实在?" "轻世,你太敏感了,"柴信之叹息,"活像一只浑身毛刺都竖起来的小猫,若是对我没有半分情谊,又怎么会这样尖锐?" "呵,我顾轻世何德何能,胆敢高攀了惊才绝艳的柴副楼主?"顾轻世悠然讥讽。 柴信之抬头望了下夜空,"眼看着便要子时,你想要在小辰和冥姜面前发作吗?" 顾轻世一颤,顾辰感觉到,用力揽住他的肩膀,本来是顾轻世搀着他,不知何时已经变成被他揽在怀中的姿势。 咬牙道,"我跟你走。" 柴信之露出诡计得逞的笑容,一把将顾轻世拉入自己怀中,顺势将顾辰丢给冥姜,"回客栈,小辰的手脚需要敷些草药。" 顾辰再瘦弱也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猛地压得她一个趔趄,顾轻世大叫,"姓柴的你不要太过分!她只是个十岁的小孩子!" "她除了身体外哪里是个十岁的孩子?冥姜教主,我已经在房中备下活血化瘀的药膏,你知道怎么做。" 冥姜点点头,趁顾辰尚未挣扎一根银针刺入他曲鬓穴,然后接住他昏迷的身体。 顾轻世瞪大眼睛,"冥姜,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知道,"女童清脆的嗓音吐出阴狠的话语,"如果他敢让你受伤,三十万拜月圣徒会一夜之间踏平风满楼。" 柴信之赔笑,"我怎么敢?"说着扫了一眼他的断腿,微微皱眉,枉顾他的意愿强行抱起来纵身往客栈掠去。 被放在床上,顾轻世挣扎着刚想要站起来,突然柴信之甩手一点,天池穴一麻,整个人便被定住了。 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生硬地说,"柴副楼主好俊的功夫,这一招隔空点穴不偏不倚力道适中,着实令人艳羡。" "顾先生不要妄自浅薄,要知道先生点的穴道也浪费了在下整整一炷香的功夫才冲开。" 不想与他纠缠于口舌之争,顾轻世叹气,"马上要子时了,请你出去好不好?" "就是知道要子时了,我才要陪在你的身边。"扶住他的身体平躺在床上,为他盖好薄被,扬扬齿痕累累的手掌,"至少,我还有这个。" "看在你苦肉计的份上,我告诉你一句实话,"顾轻世观察着他的神情,慢慢说,"怨岚其实不在我的手中。" 柴信之一怔。 "哈哈哈,哈哈哈,"顾轻世仰天大笑,"看看,只要一句话就试出了你的真心,柴副楼主,你当真不擅长做戏,哈哈哈。" "你又算计我。" 轻世笑得直想打滚,"这哪里是算计你,分明是用事实把你吓着了,怨岚在我师父那里,你在我这里做的一切,都是白费的!" "你当我会相信么?" "信不信随你,"顾轻世态度恶劣,"如果我会怨岚剑法,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柴信之扶额做头疼状,"在下实在不知哪里得罪了顾先生,请先生示下。" "……"顾轻世沉默,总不能说他处处轻薄自己,明日阁顾轻世怎么会做这种节妇烈女般的控诉? 除却那令人避之不及的轻薄,这人对自己,真的很好。 "总之,你对我把戏做得再真,也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柴副楼主,我建议你去寻找我师父的行踪,就算得不到怨岚,光看他那张脸,也比整日对着我这毁容的模样养眼多了,"说着挑起眼角斜他,"毕竟在柴副楼主的心中,公子越漓可是绝代风华。" 柴信之言笑晏晏,"我能说这话中醋味十足么?" 顾轻世尚未反驳,突然一丝疼痛电流般扎进心头,顿时手脚抽搐起来,额上冒出冷汗。 "发作了?"柴信之脸色一凛,掀开薄被,双手齐动,手指沿他周身大穴逐一点下,然后将瘦得硌人的身体拥入怀中,手掌伸进他的嘴里,"疼就咬我。" "不……" "不要咬牙,"柴信之断喝,"叫你咬就咬!横竖我自己愿意!" 顾轻世自认唯一优点便是骨头够硬,之前与他把话说清,更是宁愿咬碎牙齿也不肯碰他一下,硬撑着牙缝里挤出话,"我怀中……有解药……" 柴信之将解药摸出,仔细看着那包粉色药粉,疑惑道,"这真的是解药?" 自拿到解药后他一直没有时间检查,不过想来卫小灯就算毒理再差,也不至于抓错药,更何况此时早已经疼得大脑几乎不能运转,心想就算这是毒药,也索性将他毒死算了,便咬牙道,"……是。" 知道明日阁以医毒双绝著称,顾轻世更是用毒的高手,他既认定这是解药,自然不会错,柴信之忙将药粉倒入茶水中,喂他喝下,急问,"怎么样?好些了么?" "哪有……那么快?"顾轻世穴道受制,就算心中疼得要死也不能乱抓乱蹬,只能死人一样被他拥在怀中,任撕心裂肺的疼痛穿心而过,疼得浑身肌肉抽搐,衣服更早已经湿得如同水洗过。 柴信之见他坚持咬牙,唯恐他把牙齿咬碎,一气之下用力掰开他的下颌,将自己手掌塞了进去。 顾轻世始终不肯再去咬他,含糊不清地讥诮,"受……受虐……狂!" "这真的是解药?"柴信之突然觉察出不对劲,上一次发作时他浑身冷得像冰,这一次竟然热得如火,两颊泛起潮红,哀声也不似昨夜那般凄楚,反而更像…… 猛地掀开他的衣摆,果然那处已经鼓起来。 心下了然。 顾轻世从小在医毒的浸淫中长大,又怎么会不知自己误食媚药,这下不止要忍受噬心之疼还要压制媚毒,并且在柴信之面前露出这般情动神态,更是后悔得恨不得去死。暗中发誓再遇到卫小灯一定要把这个学艺不精的臭小子关在药庐抄录本草八百遍!!! "你……出去!" 柴信之抱着他火热的身体,顿时觉得事情复杂起来——他,被点出火了——怀中人面色潮红、眼角含春、艳唇如火,颧骨上那抹绯色伤痕更是媚色无边,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只剩耳中他压抑的哀声。 尚未反应过来,嘴唇已经吻了上去。 "柴、信、之!"好不容易一吻结束,顾轻世杀气腾腾,可惜因为疼痛和情动,使现在金刚怒目的他显得媚眼如丝,更像娇嗔了。 柴信之的情欲如洪水一般来势汹汹,右手按住他的脑袋,再次狠狠吻了上去,左手顺着他衣领滑进去,轻易解开衣带,露出瘦削苍白的身体。 手指摸到胸前,二指夹住猩红突起捏拈拧扯,顾轻世只觉一股难以遏制的恶心涌上心头,痛苦的记忆刹那间如潮水涌上心头。 无数只手、无数的人、无数次凌虐…… 肉体生生撕裂的疼痛,自尊生生摧毁的折辱…… 柴信之的亲吻、柴信之的抚摸、柴信之的进入……热楔一般的钝器打入体内,一下一下没完没了,如此恐怖。 对情事的厌恶完全盖过了噬心之疼,也许子时已过,但更加难以忍受的刑罚却没有结束,伤在心上的伤口,比噬心更疼。 最疼的却是,看着这样狂乱的柴信之,心中竟然升起别样的感觉。 不行!这不可以! 胸口疼得想炸开一样,鲜血突然从口中喷出来,蔓延着覆盖了天地。 第五章 抓药 顾轻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拉开被子看着浑身紫绀,不禁苦笑,自从认识柴信之,他仿佛已经柔弱成了女子,动不动便晕倒昏迷。 门外传来争吵,冥姜在低声指责,估计又是小辰惹到他了吧,顾轻世闭上眼睛,回想着前一夜发生的迷乱情事,心中一阵痛苦。 这种经历……这种将男人当女人折辱的暴行…… 一辈子经历一次就已经是噩梦,竟然还会再次遭遇! 他果然是运气背得要死之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啪—"巴掌抡在脸上的声音,冥姜尖叫,"你怎么敢!柴信之,你怎么敢!他被男人糟蹋过,害怕被男人碰!" "冥姜!"顾轻世一声大吼,吼得嗓中一片甜腥也没有压住女童尖细的嗓音。 门外一片死寂。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柴信之跳起来扼住冥姜的喉咙。 "柴信之你放开她!"顾轻世披衣下床,踉跄着破门而出,顺手抓过门闩攻向那个黑衣的男子。 奈何左腿折断、肩伤未愈,最严重的还有性爱带来的腰酸腿软后庭肿痛,门闩尚未攻到他面前便被柴信之轻易打落,抓住手腕拉入怀中紧紧禁锢住。 "嘶……"行动间牵动伤口,疼得直倒气。 柴信之二话没说,抱住他掠入房中,点了穴道放在床上,拉起薄被盖住单薄的衣衫。 冥姜跟着后面走进房间,敌视地望向柴信之,藏在袖中的右手拈住一把银针。 "冥姜,不要冲动,你打不过他!"顾轻世看出她的意图,冷声制止。 "顾哥哥!"冥姜瘪瘪嘴,突然大哭着伏在他的身上,"是我不好,我不该相信他,他说他真心爱慕你,他说他能保护你,我不知道他会这样,我不该把你留到他的手中……" 顾轻世望向柴信之,"给我把穴道解开。" "轻世,你不要冲动……" "柴副楼主,我不是女子,不会做那种哭哭啼啼的无聊事,你动不动点我穴道,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废物。" 穴道被解开,顾轻世对冥姜强笑,"我都不哭,你哭什么,真是小孩子。" "我会为你报仇的。" 阴桀的声音令顾轻世毛骨悚然,捧起冥姜的小脸,看着那双空洞无情的眼睛,"你已经为我做了够多,好好的身体弄成这个样子……" "我不后悔!我说过我不后悔!"冥姜尖叫着跳起来,捂着脸跪倒在床边,"是我欠你的,是我欠你的呀,顾哥哥,那么多人……那么可怕……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恨我?为什么?" 顾轻世脸色顿时苍白,伸出去的手停在原处,半晌,轻声道,"因为是冥姜啊,冥姜这么可爱这么漂亮,怎么能给他们……给他们糟蹋,顾哥哥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手指落在她乌黑的头发上,轻轻抚摸,"我们冥姜的头发最好看了,等顾哥哥有钱,为你买一支水晶珠花带,好吗?" 目送冥姜大哭着跑出房间,顾轻世才长吁一口气,重重躺回床上。 柴信之自昨晚欢好之时见到顾轻世吐血就觉得事情不简单,今日听见他们的对话,心下早已明白几分,此时看到他一脸倦色地躺在床上,后悔得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凑上前轻声唤道,"轻世,身体不舒服?" "你闭嘴,"顾轻世拉起薄被盖住脸,"我被强暴了,伤心一会儿不行么?" 一句话将柴信之堵得无话可对,只能讪讪道,"昨晚……" "昨晚我全当被狗咬了……" 埋在被子中的声音闷闷的,略带哭腔,又像是全然无所谓,柴信之盯着他露在外面枯瘦的手腕一阵心疼,上前一把抓住,"轻世,我是真心喜欢你。" 顾轻世掀开薄被,露出胸前斑斑的印记,冷笑,"你就是这样喜欢人的?" 他的身体是嶙峋的瘦,皮肤病态的白,摸上去却细腻柔滑地如同鲜荔枝,此时布满青紫淤痕,柴信之只一眼便回忆起昨夜那般激情的升腾快感,瞬间血气上涌,呼吸急促起来。 怕被他发现,忙运功将欲火压下去,却不料这一切早就被顾轻世看了个清清楚楚,淡色的薄唇不留情地讥诮,"柴副楼主果然好内功,欲火都压得下去。" 柴信之心中一激动,"看到你的样子,我怎么忍得住?" 顾轻世故作妩媚,翘起兰花指做西子捧心状,挑起长眼蹙眉嗔笑,"三郎还真是个痴情种子,若是死了,我是不是还要为你洒滴相思泪呢?" 言笑间脸色一变,骤然出手,五指如利爪般直逼他咽喉,柴信之大吃一惊,连忙后退,"轻世,你……" "风哥喜欢了我六年都没敢做的事,你凭什么认为你可以?"顾轻世厉声诘问,手下却力道不减,攻势凌厉狠辣。 柴信之仓皇被袭,断不肯应战,只一味躲闪,谈话间已经过了十几招,明日阁功夫剑走偏锋,讲究快、准、狠,顾轻世见他拒不应战,更是一腔怒气无处泄愤,愈加不顾自己浑身是伤,招招逼他死穴,一心只想杀了眼前骗色之人! 客栈的房间不过方寸之地,柴信之退无可退,又见他那不要命的打法,怕再被桌椅碰到伤腿,索性卸了内力,闭上眼睛迎了上去。 见识到柴信之卓绝的灵活身手,顾轻世本做好一掌打空的准备,没想到那家伙竟然不怕死地迎了上来,心下一惊,想要撤去力道却已经无力回天,手掌结结实实拍在他胸口。 顿时一口鲜血喷出来。 顾轻世不及躲闪,浓腻的血液喷了满脸,他怔了片刻,抬手摸向脸上的热液,一把血红。 "柴信之!" 上前抱住跌落的男人,却不料被他的腿碰到伤腿,剧痛传来一个哆嗦,两个人便相拥着摔倒在地。 "啊!顾哥哥,顾辰他……"外面一声大叫,冥姜破门而入,倒吸一口冷气,"……你们怎么了?" 黑衣女童奔上前来扶起顾轻世,"顾哥哥你哪里受伤了?柴信之他又对你做了什么?怎么这么多血?顾哥哥?顾哥哥?顾哥哥?" 顾轻世茫然看着自己的血手,喃喃道,"我、我杀了他……" "什么?"突然拔高声音。 "我……我只是想打他一顿消消气……我没想就这样杀了他……"顾轻世仿佛吓傻了,一直在看自己满是鲜血的手掌,眼珠却一动也不动,"他……其实对我还挺好的,我没想……没想杀了他啊……" 冥姜死命摇着顾轻世的身体,"你不要吓我啊,顾哥哥,一条人命而已,有什么要紧,你快点醒过来啊。" 顾轻世茫然转过眼睛望向冥姜,"人命,真的不要紧吗?"马上自己摇头否定,"不不,命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了,可是……可是我却这样轻易害了一条命……" "以你的武功,想杀我……咳咳……不要做梦了,"虚弱却满是戏谑的声音传来,伏在地上的柴信之艰难地动了动,"我可是青谷老人的得意弟子,你那一掌对我只不过……只不过挠挠痒而已。" 顾轻世心中一喜,却咬了下嘴唇,冷笑,"哦?可是你这副落水狗的样子却不像是只被我挠了挠痒。" 柴信之勉强爬起来,"不信?过来让我打你一掌看看。" 江湖传闻风雨楼副楼主柴信之睚眦必报手段狠辣,如今被自己一掌打到仆街想必心中郁愤难平,必是要打回来的。 冷笑一声,走到他面前闭上眼睛,"你打啊。" "顾哥哥!" "我不怕,冥姜,离远点,不要被我的血溅到。" 说不怕是假的,顾轻世纵然轻功盖世毒理卓绝,正经功夫却只能算中等水平,而柴信之自幼拜在青谷老人门下习得顶世武功,一掌下来,就算有幸不死,估计也得残废。 凌厉的掌风扑面而来,顾轻世猛然提气,却没有感觉到任何疼痛,犹豫着睁开眼睛,正好看见一只手臂无力地搭在自己肩上,然后整个高大的身体便压了过来。 柴信之倚着他的肩膀,重重叹气,"我怎么舍得打你?" "……"看着他嘴角流下的浓血,顾轻世顿觉失语,半晌,才讪讪道,"真的不打?我不会给你记账的。" "那不行,你欠我的,我记着呢,"柴信之唇角轻扬,"先扶我去床上躺一会儿吧,轻世,你这一掌真是威力十足。" "你只管记,反正我可是向来翻脸不认人的,"嘴上说着狠话,人却已经扶着他走向床边,在床上盘腿坐好,二指搭脉冥思片刻,愁眉微微舒展,手指翩若蝴蝶点在他心口几处穴道,温和揉移,"幸好脾肺没有淤血,我先为你疏导了体内寒气,你且自行运功疗伤,我去抓点药材。" 柴信之点点头,抓住他的指尖,"让冥姜陪你去。" 知道他是担心自己身上有伤,万一遇到觊觎怨岚的江湖人会吃亏,不禁心中一暖,抬眼看向他淡定的眉眼,微微一笑,"好。" 转身,猛地笑容僵在了脸上,"小辰,你这是怎么了?" 只见顾辰静静站在门口,衣衫凌乱,发间带着氤氲的水汽,面色青白,一双眼睛却黑如寒鸦,令人毛骨悚然。 顾轻世忙上前抓住他的手腕切脉,脸色渐渐黑下来,"真气暴走、内息紊乱,心神不宁、气急攻心,"一声断喝,"柴信之,你都教了他一些什么功夫?" 柴信之本来已经打算静下心来打坐,被陡然一吼,苦笑,"轻世,你的聪明才智怎么放在小辰身上就全部清零?" "不用你提醒,"生硬地堵回去,抬眼望向顾辰的眼睛,这孩子已经在不经意间长成了骨架清俊的男人,让顾轻世竟然必须要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表情,此时只见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幽黑的眼睛中矛盾忧伤。 "小辰,你去房间休息,我待会儿为你煎药驱寒。" 顾辰突然抓住他的右手死死不放,眼神凄楚。 避过他的眼睛想要走开,却又觉得还是气不过,抡起左手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好好的拿自己身体折腾什么?像我一样残废了才高兴?你看你现在的样子,我说过多少次了,你这个年纪的少年应该像早上辰时的太阳,你看看你,哪里是辰时,分明已经日落西山了,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把自己给我恢复活力,不然看我不扒你一层皮!" 顾辰被骂得一愣一愣的,怔怔地盯着顾轻世,没有反应。 "还愣着干嘛?"顾轻世变身河东狮。 死气沉沉的眼中顿时有光芒射出来,顾辰惊喜地看着顾轻世,用力点一点头,跑向自己的房间。 带了冥姜去药铺,路上那丫头一直闭嘴不说话,顾轻世奇怪,"丫头,怎么不高兴?" 冥姜抬起巨大的眼睛看向他,"我觉得顾辰好像喜……" "不要说!"提高声音打断他,顾轻世仰起脸望向阴沉沉的天空,"这件事情不要说破,一旦说破了小辰再想回头就难了。" "什么意思?" "小辰现在对我的感情不过是长时间面对同一个人而生出的依赖,等他在江湖上闯荡几年,见多了世间多情的男男女女,自然会遇到命中注定与他厮守终生的那个人,我不希望他迷恋我,不说感情,你也知道我那个毛病,这么多年仍然怕被男人碰。" "可是……"冥姜有些吞吞吐吐,"昨晚你和柴信之……顾哥哥,你……是不是喜欢柴信之?" 本来满是惆怅的脸猛地红了,顾轻世吓了一跳,"开……开什么玩笑?" "不是就好,是我多虑了,"女童认真地说,"如果顾哥哥一定要喜欢男人,也应该喜欢屈风那样的少侠,柴信之他野心太重了。" 揉揉她的黑发,干笑两声,"你才十岁啊,丫头,怎么想得这么多?难不成是恨嫁了?" 冥姜低头,轻声说,"你知道的,我永远都不可能嫁人。" 试问,有哪个男人愿意娶一个身体只有十岁的幼女? 顾轻世一阵心疼,"冥姜,你本不需如此的,那时你才十岁啊,怎么……怎么就狠得下心来?" 历代拜月教主年满十八岁才会修炼的晏华心经,修炼之后法力大增,身体却永远停留在修炼之前的样子。 "你是在可怜我吗?"女童抬起空洞的大眼,面无表情,"就算我的身体可以正常长大,这世间又有哪个男人能配娶我拜月教主、月神的传人?" 明日阁以医毒双绝驰名江湖,长安城多数的药铺都是其名下产业,接连逛了几个药铺,顾轻世带着冥姜踏入一家门面很小的铺子,映入眼帘仍然是墙上那个墨蓝色的虞美人花图腾——明日阁的标记。 算了,明日阁产业那么大,总不至于人人都认识他。 装作寻常百姓一样走到柜台前,"小先生,请帮我抓三钱三七、防风、紫草、二钱青皮、牛膝、乌桕、四钱天麻、僵蚕、蛇蜕、金银花,再有半夏、马钱子、细辛、天仙子、砒石、银朱、红娘子各二两,分开包好。" 铺子里小学徒尚未弱冠,生得眉清目秀,未及说话先红了脸,低头手脚麻利地拉开一个一个药匣子取药,放在常年抚摸变得油光可鉴的小药秤上,似是被顾轻世调戏的眼神看得紧张,一双素手抖得如同筛糠,半天都称不出想要的分量。 顾轻世翘二郎腿坐在药铺的太师椅上,端起茶碗轻错了下碗盖,将碎茶沫子撇掉,笑眯眯,"不过是往金银花里掺些钩吻,何须紧张成这个样子?想当年我挟师叛阁的时候比你现在的年纪看上去还要小一些呢。" 黄白映衬的细碎干花撒了一柜台,小学徒刷地白了脸,颤声,"你……你看出来了?" "钩吻与金银花虽然相似,总不至于没有分别,小先生,你也太轻视我了。"恨铁不成钢般摇摇头,顾轻世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南师叔已经下发了我的通缉令么?杀死顾轻世有什么花头?" 小学徒双腿抖得简直站不住,半天才哆哆嗦嗦地说出话来,"阁主发下明日令,江湖中人有杀顾轻世救公子越漓者,以怨岚剑法相赠。" 顾轻世眼神倏地暗下来,突然仰天狂笑,"以怨岚剑法相赠?他如意算盘打得倒是顺溜,以怨岚剑法相赠,哈哈哈,以怨岚剑法相赠,哈哈哈哈……" "顾哥哥,你……"冥姜被他的狂浪吓到,双手按住他的肩膀,阴森森,"用不用我帮你杀了他?" "啊啊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一时鬼迷心窍,求你们饶我一条贱命,我上有八十老母……" "哈?这话怎么这么耳熟?"顾轻世乐了,"你年龄不过十八,令堂竟然已经八十高寿?难道是老妇聊发少年狂?真是令人不得不佩服,"捧着手中茶碗站起来,手指在碗口抖了两下,递给小学徒,"我往着茶里加了牵记药,你现在把它喝了,我再决定要不要给你解药,胆敢洒出来一滴我直接喂你鹤顶红!" 小学徒双手接过茶碗,竭力控制狂抖的双手,哭丧着脸看向顾轻世。 "看什么看?你以为一剂钩吻就能杀了我?且不说你能不能得逞,就说你杀了我却没能救出公子越漓,你觉得阁主大人他会把你怎么样?" "我……我……公子饶命!小的贱命一条,心眼糊了狗屎才会打您的主意,求公子饶了小的……" 顾轻世耐心十足,靠近那人谆谆善诱,"全天下只有我顾轻世知道公子越漓的下落,你果然是心眼糊了狗屎,居然想毒死我,快喝吧,冷了药效可就不灵了。" 冥姜看不下去,直接卸了他的下巴将茶水灌进去,再把下巴安回去。 顾轻世摇摇头,"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少很多乐趣嗳?看他亲手将毒药喝进嘴里,然后口吐白沫七窍流血倒在地上四肢抽搐,浑身筋脉皱成一团,渐渐地手足靠近,身体弓成弧形如同牵记……" 话音未落,只听哐当一声,小学徒已经打翻药秤,倒地不起。 顾轻世撬开他的嘴,将一粒药丸塞了进去。 "你真的给他下了牵记药?我以为你只是吓唬他而已。" "我要真有牵记药那柴信之还能活到现在?"顾轻世云淡风轻,"那碗茶中的确什么毒都没下,他只是吓得晕过去了。" "可是这药丸?" "泻药,妄图谋害我,总不能轻易放过他。" 走进柜台,手指如同飞花般迅速打开一个一个药匣子,抓出自己想要的药材,皱眉看了一眼被打翻的药秤,"算了,反正我的手抓药比秤还准。" 飞快地将药柜洗劫一遍,熟练地按每次用量打出一个个药包,用线绳捆好,递给冥姜。 "这么多药材为什么都是我拎?" 顾轻世指指自己的伤腿,一脸无辜,"我是残疾人嗳。" 从怀中摸出一粒碎银子放在柜台上,带着冥姜走出药铺。 "你不是穷困潦倒么?哪里来的银子?" "嫖资。" "什么?" 顾轻世似笑非笑,"柴信之包袱里拿的。" 第六章 抓奸 回到客栈的时候柴信之已经站在院子中活动筋骨,完全不像一个刚刚受伤吐血的人,顾轻世心中暗暗惊叹了一下他惊人的内功,向小二讨了药罐子在角落里煎药,扇火扇地一身柴火气的时候顾辰走过来,如同恋母的孩子般环着他的腰坐在旁边。 "到一边去,你气急攻心,血气受损忌讳烟火,不要呛到心肺!"顾轻世大叫。 哑少年摇摇头,固执地靠着他不肯离开。 "喂!小子,是不是我最近没有打你,皮痒了?"顾轻世瞪眼,"不要逼我动粗昂,别以为有柴信之护着我便不敢动手!" 少年眼神倏地冷下来,环着他的手却更紧了。 "反了你!"顾轻世将手中破扇子往地上一摔,刚站起来,伤腿骤然用力顿时疼得脸上肌肉一抽,哎哟一声又坐了下去。 顾辰连忙松开放在他腰上的手去摸那伤处,顾轻世一把将他的手抓开,"肿得馒头一样有什么好摸,呀,你的手怎么这么热?是不是发烧了?" 说着抬手覆在他的额头上,脸色阴沉下来,"顾辰!给我回房去。" 见顾辰仍是赖在他的身上,不禁火大,"冥姜!来把小辰给我点了睡穴扔到床上去!敢下床一步给我抄三百遍《黄帝内经》!" 好不容易将顾辰撵回房间,顾轻世捡起扇子用力扇着小泥炉,不知小二从哪里找来的破炉子,不止不旺而且尽冒烟。 背后传来一声轻笑,柴信之已经打完一套拳法走过来,"轻世,跟我去秣陵吧。" "不去。"一口回绝,"等小辰身体调理好我就带他回红花村隐居。" "秣陵山清水秀,也是一个适合隐居的地方,"柴信之坐下来,从他手中接过破扇子,轻轻扇了两下,炉中火苗竟然有意识一样蹿了起来,"我有朋友擅长医术,或许能解你身上子夜吴歌之毒。" 顾轻世揉揉扇火扇到酸痛的手腕,想了想,唇角勾出一抹冷笑,却答应下来,"你说的,想必是广乐坊主云磬吧,久仰大名,没想到竟然是柴副楼主的朋友。" "广乐坊隶属风满楼,云磬也算楼中弟子。" "据我所知,广乐坊好像是风月场所,既然隶属风满楼,想必就是楼中收集消息的地方了,柴副楼主竟然把这样的机密告诉我,难道不怕我让全江湖人都知道?" 柴信之宠溺地笑笑,"广乐坊本就做着买卖消息的副业,你三年未出江湖,有些消息难免会闭塞。" 顾轻世语气生硬,"原来是我孤陋寡闻。" "这种事情行事自然要低调,放眼整个江湖,也并不是人人都知,"柴信之握住他的右手,一股真气输过去,酸痛的感觉立即消失,取而代之是纯阳真气的温暖,"我与你几次交手,觉得你体内似乎有着很重的旧伤,既伤身体又阻碍了武功的进阶,去秣陵让云磬一并瞧了,若是瞧不好,我们就到江湖上去散播他假神医的坏话。" 顾轻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那我们过几日便上路。" "不,我们明天就走,"柴信之正色,"子夜吴歌之毒每日都要发作,早到一日你便早一日脱离苦海。" "子夜吴歌发作时间也只是一个时辰而已,我如今就是个吸引刺客的箭靶子,你与小辰都伤了心肺,这一路总不能依靠冥姜一个小姑娘。" 柴信之将手腕送到他面前,轻笑,"不放心就号一下脉,看看我的心肺还有什么伤?" 愣了一下,两根手指顺从地搭了上去,不禁露出惊讶神色,"柴副楼主果然好内功。"内息平缓健实,丝毫没有上午刚挨了顾轻世全力一掌的迹象,心下暗惊:这样一个武功高强的人觊觎怨岚,自己岂不是毫无胜算? 顾辰被顾轻世和冥姜按着灌进了汤药,很快就昏昏沉沉睡过去,顾轻世坐在他床边,不断用手背试着额头上的温度,脸色阴得几乎能拧下水来。 冥姜坐在门口摆弄那把红色纸伞,毫无意义地不断打开又合上,"顾哥哥……昨晚顾辰被我点了穴道,听见你毒发时的声音,居然流着眼泪向我哀求……" 顾轻世心如绞痛,他知道顾辰是多么骄傲的小孩,却总是为了他放下自尊,顾轻世一句话,他可以去集市上偷驴肉,忍受别人的责打,顾轻世中毒,他可以冲去明日阁分舵,被万海与段颖捉弄,如今,竟向一位十岁的女童哭着哀求…… 若不是因为爱,他那样骄傲的人,怎么会做这些事情? "今天早上,看到你那样子,整个人便如同疯了一般攻向柴信之……" "什么?"顾轻世一惊,"他与柴信之交手了?这傻子,他那点功夫怎么打得过柴信之?" 冥姜唏嘘,"自然被柴信之耍得团团转,只用一只手便堵住了他所有的攻击。" "小辰他……" "顾辰自然大受打击,冲了出去,回来的时候浑身都是水,现在明明是夏季,却冷得像冰一样。" 顾轻世为他换一条湿手巾,将换下来的已经焐热的手巾放进清水中,摸摸他潮红的脸颊。 那日他从悬崖坠落侥幸没死,浑身骨头几乎碎裂,在山中踉跄走了四五天终于走出山谷,来到一处炊烟渺渺的村落,灌了铅似的双腿便再也走不动。 远远望见一个孩子从山上劈柴下来,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瘦小的身体却背了几十斤木柴,乱发铺在脸上,远远看去,几乎看不清眉眼。 等醒来时,已经躺在那间破草屋中,孩子是一个十三岁的哑童,脸颊极瘦,却有一双秾丽的丹凤眼,只是冷冰冰的看不出感情。 "你这么大的孩子应该像早上辰时的太阳,怎么总是这般冰冷呢?"顾轻世躺在病榻,伸手摸索着哑童的脑袋,笑道,"没有名字的话,以后就叫顾辰,怎么样?" 从此,顾辰有了名字,顾轻世有了家人。 红花村在太极山下,离长安城只有几十里,因为贫困,再也没有读书人肯来这里教书,顾轻世伤好之后便重整了学堂,顾辰已过舞勺之年,却大字不识,让顾轻世头疼不已,手把手教他握笔、教他习字、教他作诗、教他医术…… 如今蓬头垢面的孩子已经长成了骨架清俊的少年,眉眼逐渐长开,秾丽的丹凤眼不再冰冷得令人心寒,自有一股令人炫目神怡的清秀俊朗。 只有在抱住自己撒娇时,仍然会觉得他还是当年那个背着几十斤木柴眼神倔强的哑童。 叹息一声,顾轻世将手巾递给冥姜,"我出去一下,你先帮我照顾他。" "顾哥哥!马上要子时了,你要去哪里?" 苦笑,"你放心,我自己尝试配了解药……风哥炮制毒药不过是那几种方法,我的医术在他之上……" "你可以去找柴信之,他内功高强,可以帮你压制……" "送上门给他嫖?我没有那么大方。" "顾哥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挥挥手,顾轻世走出房门,转眼掠上屋顶,踩着屋脊上无声地远离。 随意望向脚下漆黑的层层楼阁,突然脚步一顿,矮下身形伏在屋顶望向那里,只见一个高大男子负手立在院中,黑袍金冠,正是柴信之,自从身份被戳穿后他便恢复了这样的打扮。 一个矫捷的少年轻巧地越过高墙,扑进他的怀里,两人缠绵拥吻,纠缠着进入房中。 顾轻世悄悄潜过去,栖身在附近的屋顶,透过模糊的窗纸,隐约可以看见两个人相互脱去衣服,几番亲吻抚摸,柴信之将少年压在桌上激烈侵犯,少年的声音如同奶猫般甘甜诱人。 心中如同有千万只尖爪飞鸟穿堂而过。 疼痛骤然袭来,顾轻世脚下一滑,顺着屋檐狼狈摔落,用尽全力咬住嘴唇才不让自己发出惨叫的声音。 "什么人?"窗子猛然打开,柴信之披衣跃了出来。 顾轻世小心翼翼隐身在黑暗中,努力让气息平稳下来。 柴信之站了一会儿,一只雪白的手臂缠上他的脖子,少年蛇一般柔若无骨的身子攀上来,口中痴痴念道,"副楼主……给我嘛……" 眼看着他们相互纠缠着走进房中,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呻吟,顾轻世无声冷笑,点上自己的哑穴,咬牙忍耐噬心之苦。 漫长的子时挨过去,顾轻世已经是衣衫浸湿,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虚脱地慢慢走回客栈。 柴信之衣冠端正地站在门前,"轻世……" 顾轻世想要说话却突然发现发不出声音,苦笑一下,解开穴道,声音里透着疲惫,"我累了,先去看看小辰,你也早点休息,我们明早便上路去秣陵。" 然后推开柴信之走进去。 手腕一紧,接着一阵大力将自己带入他的怀中,顾轻世皱眉,"放开我!" 柴信之的衣服上带着清新的皂角香气,可顾轻世却仿佛他满身污秽般避之不及。 "不放!"紧紧抱住骨瘦嶙峋的身体,感觉到肋骨硌得慌,有些心虚地摸摸他的脸,"轻世,你是不是……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哈?"顾轻世讥诮,"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怕我看?" "我……"犹豫一下,淡淡道,"没有,没有什么事情。" 顾轻世冷笑一声,用力挣脱他的禁锢,大步离开,"我也什么都没看见。" 到了小辰的房间发现他还在睡觉,冥姜守在床边,看见他进来,放下手巾迎上来,"顾哥哥,你的脸色……" "没事,小辰怎么样?" "还在发烧。" "再喝一剂汤药就应该退烧了,他心浮气躁又浸了冷水,不碍事,冥姜,去休息吧,我们明天一早就随柴信之去秣陵。" 冥姜一惊,"去秣陵做什么?难道你真的对柴信之……" "胡说什么,"顾轻世打断他,"广乐坊主云磬号称神医,我去找他解毒。" 柴信之一夜未眠,在少年身上解决的欲望隐隐又有抬头的迹象,苦笑。 凌晨时,窗外透过一丝天光,索性翻身起床,披衣慢慢踱到顾辰房间,从窗外望进去,眼神倏地冷下来,只见顾轻世衣不解带趴在顾辰床前睡得昏沉。 而床上的少年已经醒来,神情哀伤地摩挲着他清瘦的脸颊,在那淡色的薄唇上印下一个亲吻。 房外天光零落,雾气清寒,房内药香四溢,暧昧横生。 有了柴信之的银子,顾轻世毫不客气地雇了一辆马车,服侍顾辰躺在车中,冥姜守在一边,柴信之驾车。 顾辰似乎极其不适应被这般服侍,红着脸不断推搡,冥姜劝解无效,顾轻世威胁无效。 被柴信之一声喝叱,顿时老实下来。 第三天傍晚到了洛阳,早有风满楼的弟子安排好客栈,楼上雅阁中早备下一桌酒席,为他们的副楼主洗尘。 顾轻世一筷子打落顾辰夹起的扣肉,斥道,"不许吃这大油的东西!你内息紊乱要忌口!"说着拿起小碗拨弄了一碗云腿豆腐放在他面前,"吃点豆腐养生。" 顾辰眼神顿时黯淡下来,可怜兮兮地望向他,满眼皆是:我想吃肉!!!!!! 顾轻世不理他,将柴信之面前的虾端到自己眼前,细心剥出整只虾仁,送到他嘴边,"先忍两天,等身体调理好了,我们再狠狠敲柴副楼主一顿。" 顾辰咧嘴笑,一口将虾仁吞下,笑得见牙不见眼。 柴信之含着筷子,看看那盘大虾,再看看对顾辰笑得慈祥的顾轻世,无比哀怨。 吃过晚饭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喂顾辰喝完药走出房间,抬头看见柴信之。 "今日是七夕,听说洛阳有夜市,一起去逛逛如何?" "……好。" 街道两边已经是华灯一片,柴信之无声地携起他的左手,昨天晚上他们宿在野外,顾轻世毒发时再次寻了一个角落点上哑穴独自忍受,到意识迷蒙之际,感觉到一双手捞起自己冰冷的身体,柴信之将他拢入怀中,手掌放在他胸前,一股纯阳真气汩汩流入,护住心脉。 虽然没有减轻疼痛,却让他感觉到了一直心心念念的温暖,对柴信之的抵触不知不觉又少了几分。 这样在大街上被一个男人携起手让顾轻世尴尬,柴信之却毫无自觉,兀自谈笑。 将这三年里江湖上发生的大小琐事一件件细数来,什么巨鲸帮帮主娶了海鲨帮的帮主女儿啦,什么武林盟主萧文山又被夫人在青楼逮到啦,什么丐帮新任帮主居然是三岁小孩啦,什么临安郭大侠的女儿撞天婚居然把绣球抛到一个和尚头上啦…… "原来,柴副楼主竟然比邻家泼妇还要长舌,不掌管广乐坊真是屈才。"顾轻世笑道。 柴信之佯装惊吓,"这话千万不要叫云磬知道,他最忌讳别人说他广乐坊主是长舌妇了。" 街边地摊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各种饰品,柴信之端起一只紫金冠,笑眯眯,"顾先生容貌昳丽,乌发之上若拢一只紫金冠,必会迷死世间万千痴情儿女。" "哪比得上柴副楼主风流倜傥?"顾轻世拿过一枚青檀木簪,"不敢让柴副楼主破费,送我一支木簪如何?" 做工精致的木簪,顶端寥寥几刀雕出半朵桃花,柴信之付过钱,为顾轻世将头发绾起,在脑后用木簪固定住,盯着他眼角的绯印,赞道,"骑马倚斜桥,满城红袖招。" 顾轻世柔和了眉眼,唇角勾出一个媚笑,兰花指,"死相!" 柴信之石化。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顾轻世已经飘然消失在人群。 不像自己穿着华贵的黑袍金冠,顾轻世身着破旧布衣,浑身上下最值钱的恐怕就是他刚刚赠送的青檀木簪。 如此不起眼的一个人此时隐匿入人群,除非有仙术,否则就是武功再高也找不出来。 一急之下运气轻功升到附近屋顶,俯身望向脚下熙熙攘攘的街道,却见那人拎了两个酒坛子从一家酒坊中走出,站在街上张望两圈,待发现柴信之,展眉一笑,纵身跃上屋顶,坐在他旁边。 递过来一只酒坛,"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你为我买一支木簪,我请你喝酒,如何?" 柴信之眼角含笑,"一两银子一斤的即墨老酒?熟识孔孟之道的顾先生竟然也做一回梁上君子,难道圣贤有言,窃酒不能为偷也?" 顾轻世拍开泥封,在他的坛上碰了一下,仰头便灌,擦擦嘴角,笑道,"我可没有偷,这酒是买的。" "哦?"柴信之心情大好,戏谑地笑道,"你有银子?" "我没有,可是你有啊,你睡我一晚,我取三十两银子做嫖资,不过分吧。" 柴信之脸色顿时冷下来,捧起酒坛猛灌,末了,眼睛中有冷然的光芒刺出,抓住顾轻世的手腕,"我若继续付钱,你会再陪我睡么?" "呵呵呵呵,"顾轻世望着他笑得妩媚,"你觉得呢?" 他笑得越灿烂,柴信之觉得心中越冷,怔怔放开他的手,"……你不会。" "对,"顾轻世收起一身媚气,恢复那般清冷睥睨的模样,淡淡地说,"因为我没有那么贱。" 不愿被你玩弄在手心,即使你是柴副楼主,即使你武功盖世,即使你谋略非凡,即使你风流倜傥……但想要玩弄我顾轻世,还是太自不量力! 你从不缺人暖床,招惹我,不过是为了怨岚剑法,——这样的你,和那往金银花中掺钩吻的小学徒,又有什么分别? 第七章 广乐坊云磬 拖着两个病号一个孩子,直到秋风初起的时候才到秣陵,顾辰一路病得破破烂烂,到达秣陵的时候竟然比顾轻世还要意志消沉。 秦淮十里勾栏灯红酒绿,河中画舫堆金砌玉,船娘各个纤腰难立,素手漫拨琴弦,两岸更是红袖招展、莺歌燕舞,霓虹间忘却今夕何夕。 广乐坊便是这十里勾栏最中间、最豪华、最辉煌的窑子。 被几个穿红戴绿的花娘一围,顾辰顿时僵得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 冥姜看看顾轻世那笑得几乎要撒手人寰的模样,送了他一个默哀的眼神,便神色平静地跟在柴信之身后上了三楼。 顾轻世第一次见到云磬,看着斜倚在花团锦簇的美人榻上那位绯衣男子,却有一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袭过心头。 "云坊主,别来无恙?"柴信之微笑着在桌前坐下,自顾自抓过桌上的茶杯把玩。 云磬摇着翠羽小扇,悠悠道,"这次茶中没有媚药,副楼主请放心饮用。" 顾轻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柴信之更加不敢喝了,连茶杯都放回到茶盘中,"你广乐坊中连一根木头都是媚药浸出来的,茶中没有,不保证茶杯上也没有,云磬,我们相交多年,你何时不以暗算我为乐?" 云磬哈哈大笑,描了浓黑眼线的一双狐狸眼弯成勾人的弧度,"我的小之之,你真是被我吓破胆了,说吧,这次找我又是什么事?是来讨要媚药?还是钻研房中道具?不会是卦儿后庭又伤了吧?难道是要给草儿扎乳环?都不是?哦,我知道了,肯定是新得到的娈童不解风情,我说的对不对?" 竹筒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把柴信之的老底掀了个清清楚楚,见冠冕堂皇的副楼主脸色越来越黑,云磬乐得前仰后合,羽扇啪地一声合上,指着顾轻世道,"我看这位小兄弟对眼得很,之之,在哪里得来的新宠?送我怎么样?" 柴信之生硬道,"我怕你吃了他。" 云磬羽扇掩嘴,一个媚眼抛去,嗲声,"死相,干嘛说得这么疏远嘛,难道之之你不知道,人家最想吃的是你呀?" 顾轻世被他那千回百转的媚声叫得差点酥了骨头,顿时觉得自己以前几次故作妩媚都成了效颦的东施,真难为柴信之那家伙还能次次上当。 柴信之索性耍起无赖,"我就在这里,你倒是吃啊。" "吃什么?"一个清透的声音传来,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一个白衣披发的柔美男子缓步走入,手中端着一只果盘,堆砌各色时令水果若干。 "大祭司??"顾轻世疑惑。 "大祭司!!"冥姜震惊。 白衣男子生得极其清秀,却丝毫不显女气,脸颊如同玉雕般清冷纯净,一双橄榄形的眼睛清澈透底,整个人看上去单纯懵懂,不谙世事。 可是,是个人都知道,拜月教的大祭司怀璧,是一个活得久到连自己年龄都忘记的怪物。 怀璧神色如常地走到床边,推推云磬,"你把美酒藏到哪里去了?我在地窖里放了一百条醉蛇都没有找到。" 云磬苦笑,"我的小祖宗,照你那喝法酒窖早就空了?我已经派人去不醉酒坊运酒,再忍三天就可以喝到最沉醉的美酒了。" 冥姜与顾轻世的神情都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惊悚地看着拜月教大祭司如同撒娇的猫儿一般倚在青楼老板的身上,修长手指拈起盘中水果,自己吃一口,往云磬嘴中送一口。 两个人一红一白,俱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美人,此时这般慵懒地靠在一起,画面唯美至极却隐隐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气息。 顾轻世舌头打结,"冥、冥姜,那个……真的是怀璧祭司吗?" 冥姜空洞的眼睛难得出现别的情绪,却是恨不得让自己本来就娇小的身体立马消失在房中的神情,幽幽看了顾轻世一眼,"……我好不想承认哦……" 怀璧却仿佛才看见他们一样,瞪大眼睛,"小冥?你怎么在这里?啊,那不是当年那孩子吗?叫什么来着?你的伤好了?" 冥姜神色更见幽怨,"这话应该我问你吧?" 顾轻世神经再粗糙也忍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多少年前的伤了啊,怎么可能还不好?"大祭司,我是轻世。" "啊,原来是小轻啊,"怀璧一喜,在云磬肩上轻拍一掌,"喂,小云,他就是我跟你说过那个在荆棘丛中捡到的小孩,当时他腹部扎了三寸长一道口子,内脏全震碎了,幸亏我术法高强,一股月神清净气输进去,半个月后立马哇哇大叫,怎么样,我厉害吧?" 云磬反应夸张,羽扇直直从手中掉落,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掩住嘴唇,半晌,倒吸一口冷气,"天哪,原来你真的这般厉害!真不枉我委身于你,我就说我云磬看上人怎么都不会是凡人嘛,起死回生算什么,最厉害的还是我们怀怀,内脏全震碎也照样能拼好。" 这下,连柴信之神色也幽怨起来。 云磬对顾轻世招招手,"小轻,过来我看看。" 顾轻世抽搐了两下嘴角,看了一眼柴信之,见他没有阻拦,便起身走到云磬床边,"你受伤了?" "咦?没有啊。" "那为何总是倚在床上?" 云磬捡起羽扇,遮住一点都没有变红的脸,媚叫,"哎呀呀,小轻你真是太直白了啦,知道人家出卖肉体维生还要问这样犀利的问题,真是好生羞涩唷。" 顾轻世无语了,却在下一秒整个人跳起来,往后一个踉跄跌跌撞撞被柴信之扶住。 "你做什么?"柴信之脸色阴沉。 怀璧一脸无辜,"我只是想掀开他的衣服看看当年的伤痕而已,你这是什么态度?大家都是男子,看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从柴信之怀中挣出来,顾轻世低眉顺眼,"当年到明日阁后便开始修习医术,恩师越漓更是堪称鬼医,伤痕早已褪去,请祭司大人不要担心。" "谁担心你啊,我只是想要看看小漓那孩子医术怎么样而已,是不是真的像江湖传言那样神乎其神。" 云磬将怀璧拉入怀中,刮了下鼻子,"你又吓到人了,看这孩子的样子已经完全被那些老古董教坏了脑筋,咱们不跟他一般见识,"说着抬眼看向顾轻世,"你今年是不是二十有一?" 众人一惊,顾轻世淡淡道,"正是。" "令尊令堂分别为哪里人士?" 顾轻世微笑,"我娘亲是窑子里千人压万人骑的鸡,从未告诉过我生父是谁,不过想必也只是寻欢作乐的纨绔子弟而已,云坊主对我的身世有兴趣?不好意思恐怕令你失望了。" 云磬一笑,"是我僭越了。" 柴信之悄悄伸手都顾轻世袖中,握住他冰冷的手指,"云磬,我今天来找你,正是为了轻世。" "哦?是为他身上所中剧毒还是旧伤未愈的内脏?" 顾轻世一怔,医术讲究望闻问切,眼前这死娘娘腔竟然只凭"望"就能看出他身中剧毒,甚至还能看出他隐匿在身体内部的内脏之伤。 柴信之却似乎习以为常,"当然是两者都有。" 云磬一听来劲了,长眉挑起,一双含情眉目转得意气奋发,"虽然你是副楼主,却也不能不守我的规矩……" "上床免谈!" "哎呀,讨厌!"云磬双手掩面,眼睛从指缝中滴溜溜地看人,"人家已经爱上怀怀了啦,小之之你再吃醋也没有用哦,人家出嫁要从夫……" 柴信之眼皮一跳,努力压下抽搐的嘴角,"你爱从什么就从什么,赶紧给轻世解毒,要什么稀世珍宝就直说,我能弄到的绝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那是以前了,这次我不要什么稀世珍宝,你只要给我办成一件事情即可。" "什么事?" "秣陵往西三十里的镇上有个姓王的恶少,喜欢用药迷惑路过的少男少女,你给我杀他全家,鸡犬不留。" 顾轻世一惊,想要阻止,却被柴信之用力握了一下手掌制止,只听他沉稳笑道,"哦?三十里外的人居然得罪到我们云坊主头上,难道是拖欠嫖资?" 云磬嘴角勾起一抹阴森森的腐笑,"胆敢妄图动我的人,不灭他九族那是我日行一善。" 从云磬房中出来,冥姜有些受打击,借口累了回到为她安排的房中。 顾轻世脸色有些生硬,柴信之拉着他的手,"怎么?是不是我在你心中的形象又龌龊了几分?" "哈哈,你哪来什么形象?"顾轻世强笑,"若把你在红花村做饭的样子公布出去,估计全江湖的痴情少女都要自杀。" "唉,全天下见过我那副落魄模样的,只有你了。" "还有小辰,嗳,小辰人呢?刚刚在房中就没有看见他,这倒霉催的破孩子,怎么一到大地方就乱跑,他身上还没有好利索,万一再着凉可怎么办……" 柴信之淡淡道,"他有事情要办,来不及当面对你说,托我转告你了。" "啊?"顾轻世一蹦三尺高,"他到底是谁养大的孩子啊,什么叫来不及当面对我说?我明明每时每刻都和你在一起嘛,他到底瞒着我什么?" 轻轻摩挲着他瘦骨嶙峋的手腕,"我知道你心里有芥蒂,觉得我滥杀无辜。" 顾轻世哼哼,"你们风满楼杀人无数,我有什么资格阻拦!" "你不了解云磬,他要做的事情还没有人能阻止,那个姓王的恶少,如果不是死在我的手中,云磬有的是办法叫他断子绝孙生不如死。" "这么说,那姓王的恶少还要对你感恩戴德,叩谢你手下留情咯?" "轻世……" "喂,柴副楼主,你造你的杀孽,向我解释什么?"顾轻世向楼下扫了一眼,微眯了下眼睛,"你的小心肝儿来找你了,叫卦儿还是叫草儿啊?" 柴信之往楼下一看,正见一个少年拨开纠缠不清的花娘往楼上走来,微微皱眉,抓住顾轻世,"你是在吃醋?" "我实在没东西吃了么?"顾轻世翻白眼。 柴信之突然一顿,"……你怎么认得他?" 顾轻世挣开他的手,模仿云磬双手捧腮,星星眼,"啊,我忘了要感谢柴副楼主宽宏大度,长安城里的小宅院,让我看了一场活春宫。" "那晚果然是你!" "不然,还能是谁呢?小之之……"唇角翻出一个讥诮的笑容,在柴信之震惊之时拂袖离开,轻功飘渺无形,清瘦的身影顿时从身边消失。 "副楼主!"卦儿跑到楼上,如离弦的箭般挂到柴信之脖子上,用力亲了一口,"楼主听说你回来,请你去总楼议事!" 云磬医术卓绝,只从轻世指尖取了点血便轻松配出子夜吴歌的解药,令自幼习医的顾轻世钦佩不已。 只是他内脏中的旧伤因为太过久远,怀璧不懂医术,当年只用真气乱输一通,虽然最终救了他的命,却也留下永久的伤患,再也无法根除。 对此,拜月教大祭司丝毫没有愧疚之感,拿教中圣物红月刀切着菠萝蜜,一脸无辜,"我活了几百年了,怎么可以人人都救?再说,我又不是月神。" 顾轻世并不介意,反正十几年也是这么过来的,充其量不过是功夫无法顺利进阶,但他轻功已经练至出神入化,打不过就跑的道理还是知道的。 柴信之就没有这般好说话,若不是云磬护着,顾轻世拦着,风满楼副楼主早就想和拜月教大祭司来一场武功与术法的惊世大战了。 你问当柴信之对上怀璧的时候冥姜教主在做什么? 她正蹲在角落里努力将自己想象成一棵蘑菇。 幸而垂涎已久的美酒终于送到,怀璧祭司心情大好,不再动辄与柴信之斗狠,可是广乐坊的麻烦并没有减少,并且件件都拜此人所赐。 因为他的记忆力实在是太烂了,总是忘记将一个不留心放出去的毒物收回,于是…… 天字一号房: 丰腴美人横卧雕花床,手中丝巾掩面,"公子……奴家等得好心焦……" "姿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纸扇一扔,道貌岸然的书生连忙脱去浑身衣服,提枪上阵,"心肝儿,快让哥疼疼…"抱住美人啃住,手指伸进枕底去拿催情药膏。 "心肝儿枕头里藏了什么宝物,这般清凉这般爽滑……啊啊啊,蛇啊啊啊啊……" 天字二号房: "哦哦哦,主人,您打得贱奴好爽……"一个美貌少年被吊在房顶,美丽的胴体上满是血红伤痕。 衣冠整齐的施虐者手持皮鞭,笑得淫邪,"哈哈哈,贱人,你给我哭给我大声地哭……" "呜呜呜~~"少年立马唱做俱佳地哭起来,"主人……主人……贱奴渴望您的玩弄,求您插入贱奴吧……" 啪—一道鞭痕出现在胸前,施虐者呵斥,"给我哭得再贱一点!" "啊啊啊啊,主人饶命啊,贱奴不要蜈蚣!!!" "什么?"施虐者顺着他的视线望向手中皮鞭,只见一只黑得发亮的蜈蚣顺着鞭柄飞速爬上自己手臂,"啊啊啊啊啊……" "主人别把贱奴一人丢下啊,放我下来……啊救命啊……妈妈……坊主大人……" 天字三号房: "嗯嗯,大爷不要再舔,奴家累了……"香汗湿透的锦被间,筋疲力尽的美人闭眼娇嗔。 大爷早就累得昏昏欲睡,"发什么骚?老子都被你这妖精榨干了,舔个鸟!" "就是在舔嘛……"美人无力地推推在自己裸胸上舔舐的舌头,触手一片冰凉,睁开眼睛:一只通体泛红的蟾蜍正蹲在旁边,伸出细长的舌头…… "呀!!!不要脸的色蛤蟆!!!妖怪啊啊啊啊……" 头疼地拨弄着眼前被打死的毒物,云磬扶额,怀璧啊怀璧,你还真会给我找麻烦…… "咳咳,那个……坊中最近运势不佳,本坊主决定去南疆寻找能人志士来解除厄运……" 顾轻世看了一眼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毒物,再看向慵懒地倚在云磬美人榻上的白衣男子,心想:广乐坊都要被折腾散了,你怎么还能这样淡定坦然? 冥姜决定随云磬和怀璧一起回南疆,送他们至城门外,云磬从怀中掏出一把刻了二十四孝的黄杨木梳,笑道,"我与你一见如故,如今离别在即却无以为赠,这里有故人相赠一把木梳,给你留作纪念。" "啊?"顾轻世惶恐,"那怎么可以?是你的故人……" 云磬像模像样擦擦眼泪,"故人已乘黄鹤去,所谓遗物不过是个念想,放在我这里,也不过是徒增伤感,不如赠与有缘人。" 顾轻世忙收下,仔细端详着这把精致的木梳,只见刻着清秀的两个篆字,"飞,素?是这位故人的名讳么?" "也许是,也许不是。"云磬故弄玄虚,坐在马车上扬起马鞭,似是想到什么,诡异一笑,"信之信之,轻世,你可愿信之?" "什么意思?" 长眉狐目的男子眼神流转,狡黠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啊,吉时已到,我们该走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就此别过。" 又不是娶亲,还要什么吉时?目送马车摇摇晃晃地消失在驿道,顾轻世突然笑了出来,将木梳揣进怀中,慢慢往风满楼走去。 第八章 难言之隐 柴信之正在书房查看各地商号的账目,有小僮前来通报,说是门口一个叫顾九的男子胡搅蛮缠着要找柴三郎。 不禁失声苦笑,连声请人将他引进门。 不消片刻,就见顾轻世熟络地牵着卦儿的手走进来,还不忘嘘寒问暖,一脸的笑靥如花,看上去极其亲切。 将卦儿打发出去,柴信之上前携起他的手,笑道,"我的顾先生,您又在算计什么?" 顾轻世挑起眼角,含笑问道,"你是柴信之,还是柴三?" "我既是柴信之,又是柴三。" "哎呀,那可怎么办?"顾轻世故作头疼,哀怨啜泣,"人家要找的是三郎。" 柴信之脑中腾起一丝预感,慢慢道,"你是以顾九的身份来找柴三,那么你是要……" 顾轻世歪头看向他,嘴角噙笑,"我身上剧毒已解,决定回红花村隐居,请问柴三可愿同行?" 望着那双深浅难测的眼睛,柴信之心中一悸,急切地问,"你是什么意思?轻世,告诉我,你邀我一同隐居,你相信我对你不是做戏?" "不管你是不是做戏,你说你爱慕我,我想姑且信你一次。" 柴信之怔了许久,心中似有一溪甘甜汩汩流过,仿佛久居冷宫的废妃突然重承恩泽,暗呼一声上天开眼,捧起他的脸,在额头上印上一吻,喃喃道,"得君一语,此生愿足。 顾轻世却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风满楼为我柴氏百年基业,我作为副楼主,自有义务助大哥振兴家业、称霸武林,"柴信之双手按在他的肩上,幽深的眸子中灼灼其华,"轻世,你在楼中住下,如何?等我完成心愿,我们便放马南山、隐退江湖……" 推开他,"何苦骗我?" "轻世……" 顾轻世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秋高气爽的湛蓝天空,幽幽道,"方才领我进来的孩子,便是卦儿吧,他身上那毒,你没有叫云坊主看看么?" 柴信之顿时如被一盆冷水迎面浇下,怔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你……你知道了?" "我跟你说过那是我亡妻之墓,你偏不信,非要派人暗中去掘开看看,"顾轻世手指扣在木窗上,指甲深深扎进木头中,"怎么样?挖人祖坟,这等煞阴德的事情你都做,难道真以为我会傻到把怨岚剑和剑谱藏在坟墓里么?伤亡惨重吧?" 柴信之怎么不知道那墓有玄虚?派去的十几人全部中毒而归,神乎其神的下毒方法,一毒扣一毒,复杂之至连云磬都束手无策。 "你从那时就开始防我?" 当做家人一样一起去扫墓,跪在目前沉思不语,甚至还要顾辰下跪磕头,原来,通通都只是一个圈套,挖开那莲瓣兰后孤零零的坟墓,里面除了剧毒,什么都没有。 "我算计你,的确是小人之心,"顾轻世冷笑,"可是你被我算计却是不亏,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想要欺骗别人,就要做好被欺骗的准备?" 柴信之浑身几乎要颤抖,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你说,你相信我爱慕你,这话,是真是假?" "哈哈哈,"顾轻世清狂大笑,擦去眼角笑出的眼泪,乐得抿不住嘴,他双眼晶亮眉角含春,颧骨上的一抹绯印红得妩媚,兰花指轻戳他的额头,娇羞道,"你猜啊。" 望着他得意忘形的狂笑,柴信之面容狰狞,"你当你什么都知道么?顾轻世,你当你掌握了一切么?可怜的人啊,被最亲近的人欺骗了三年多,你有什么资格来嘲笑别人?" "你说什么?"顾轻世沉下脸来。 "哼,你不是一直追问小辰做什么事情去了么?你不是想知道小辰瞒了你什么吗?你不是抱怨他不像你养大的孩子吗?"柴信之残忍地笑, "我就叫你看看,他到底是谁养大的孩子!" 说着对门外沉声喊道,"十三!" 房门应声而开,顾辰黑衣束发,无声地站在门口,丹凤眼褪去秾丽,一眼望去全是阴森的冰冷。 挺拔的身姿如同春寒料峭时的白杨,诱人又疏远。 从什么时候起,那个懵懂无知的哑童已经长成这般英俊逼人的男人? 柴信之得意地看着顾轻世脸上错愕的表情,"十三,这个人,你认识么?" "回副楼主,不认识。"低沉清淡的嗓音,如同汩汩的洞箫般令人舒适。 可是听在顾轻世的耳中却如同惊天霹雳,颤声叫道,"小辰!" 十三的身体微微一震,眼神却依旧是死气沉沉的冰冷疏离,平静道,"十三并不认识这位公子。" 柴信之微笑着走到十三身边,赏识地看着他冷峻的面孔,"轻世,十三可是我风满楼的王牌,八岁已经开始杀人,十岁那年他杀了同期所有的孩子,从地牢中走出,从此成为楼中最顶尖的杀手,十三岁临危受命去红花村执行任务,顾先生顾公子顾少侠,你觉得他的本领如何?" 顾轻世脑中已是一片空白,三年来朝夕相对的亲人竟然是对方派来的杀手,三年的亲情竟然全是虚假,自己以为真能埋葬过去,与亲人在青山绿水间茅屋三椽白云一溪,谁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竟然都是别人假造出来的镜花水月,被耍的只有傻瓜一样单纯的自己! "你觉得,他的本领,如何?"柴信之上前一步,逼问他,咬牙切齿。 踉跄着后退,顾轻世扶住窗台,"很好,我觉得他的本领,很好。" 平静着半天,回过神来,唇角一翘,"柴副楼主终于要同我鱼死网破了么?呵呵,你赢了,柴信之,你赢了!我输了,并且输得一塌糊涂。" "你只是输在对感情太执着,"柴信之见到他明明脆弱却要伪装强大的样子,心里一疼,抱他入怀,在他耳边放软了语气,轻声道,"轻世,等我完成要做的事情,我们放马南山、隐退……" "住口!你还在做戏?"顾轻世猛地挣出来,大吼,从怀中抓出一卷书籍,"不就是想要怨岚剑法么?我给你!当我瞎了眼的惩罚!" "轻世!"柴信之眼睛一亮。 "呵呵,先别激动,这样轻易就给了你我怎么甘心?"他恶劣地笑,左手在书卷上轻轻滑过,一抹明火瞬间蹿了起来,用力往窗外掷去,"想要拿到怨岚,看你的造化吧!" "救怨岚!"柴信之一吼,与十三同时掠出门去。 终于将书卷从燃尽的危险中救下来,再回头,书房的木窗边,只有一树金桂在窗前摇曳生姿,幽香扑鼻。 十月初十,华北初冬,长安城飘起薄雪,城外驿道上的酒馆中,一群侠士下马进来,将手中黑布包裹的刀剑拍在案上,"老人家,快烫壶老酒暖暖!格老子,好好的怎么就他娘的下雪了。" 常年行走江湖之人都信奉四海之内皆朋友,很快几个侠士便凑成一桌,林林总总下酒菜摆满了桌子,肉不新鲜,好在够多,酒不香醇,好在够辣。 下酒的话题永远不离江湖,仔细听去,尽是小道消息,比如,临安郭大侠家千金抛绣球撞到的和尚姑爷竟是断袖,比如这一届武林盟主非明日阁主南烛莫属,比如邪魅丰腴的光明城主其实已是半老徐娘…… 三碗黄汤下肚,立马拍桌子发起牢骚来。 "他姥姥的,上头裕裕宽宽地坐在暖阁子里头喝酒听戏,老子就得大雪天出来找人!娘的,什么世道?" "可不是那杀千刀的死贱人!叫什么来着?顾六顾七顾八?" "操,顾九!" 酒馆人杂,多数都是舍命跑江湖没什么酒品的,此时这边拍桌子大叫,那边照样讲荤段子丝毫不受影响,一时间人声鼎沸,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这群人的衣裳虽旧,却每个人的腰带上都有一个狂草的"风"字。 角落里一个穿着破旧青衫的男子却慢慢抬起头来,他乌发凌乱脸色苍白,颧骨上还覆着一贴狗皮膏药,一双眼睛却生得诡异,颜色极浅,仿佛一望见底,又仿佛永远望不见底。 只听他悠然问,"那个叫什么顾九的,怎么惹着你们了?" "老子怎么知道?上头只说叫找人,丢了一张画像出来,操,画得仙人一样,叫老子去哪里找?" 说着从腰带上拔出一张纸,展开。 "哦,果然仙人之姿。"男子惊叹,"只是这人,是男是女?" "男的!娘的男人长成这样,真他吗晦气,"没好气地将画像胡乱一叠塞进裤带,"小兄弟,有没有见过这人?" "这般雌雄莫辩的美人应该去天上找,人间哪能见到?不过……"男子故弄玄虚,"我倒可以猜出来你们上头为什么要找这个男人。" "呸!老子在风满楼当值十几年都不知道,你哪个庙里的和尚啊,还知道?你知道个鸟啊!" 男子却也不气,只浅笑,"我猜,让你们这般大力寻找此人者,是风满楼那位副楼主,对不对?" "你这小兄弟还真的知道?快快快说说,叫老子死也知道自己为什么死的!" 大群醉鬼刷地围过来,青衫男子端起酒碗轻啜一口,指着侠士腰带上的画像,诡秘道,"因为,他睡了柴信之的老婆。" "哈?" 众人震惊。 男子悠然从那侠士腰上抽出画像,"你看哪有寻人的画像是画侧脸的,还是这样的远景,八成捉奸之时此人仓皇落逃,柴副楼主他老人家只看清一个模糊的侧影,再说,世间哪有这般男生女相的人?画成这样分明是你们副楼主故意为之,将一个男子画得如此柔美,这不是对一个男子最直接的侮辱吗?与当年诸葛武侯赠司马懿女装乃异曲同工之妙,此举不为别的,只为报复头顶染绿之仇也。" 醉鬼们纷纷颔首,"读书人就是不一样!" "没想到副楼主看上去意气奋发内里竟如此凄楚!!" "操,休了那不守妇道的贱女人!" "啊啊啊副楼主夫纲不振啊!!!!" "老子誓死捍卫副楼主尊严!辱副楼主者杀无赦!!!" "会不会是副楼主那啥不行?少夫人才无奈出轨?" "不可以!!!老子最葱白的副楼主啊啊啊,您正值壮年怎么可以后继无力???" 青衫男子悠然笑笑,在等等义愤填膺之词中继续大快朵颐。 很快柴信之就觉察出不寻常,首先表现在行走在风满楼各个分楼间总有男男女女或躲在树后或贴在墙边,以或担心或幽怨或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眼光望向他。 柴副楼主定力惊人,且自江湖上成名已久,早已习惯被人仰望,不会轻易出现"看杀信之"这等旷世惨事。 其次表现在每日晨起,推门而出,便见各种房中秘药秘籍在门口摆成一堆,品种有"金枪不倒散"、"大力金刚丸"、"御女心经"、"持久杀方"等等,此处篇幅有限,不一一详述。 对此的反应是趁别人没有看见,迅速将所有秘药秘籍揽入怀中,奔至卧室藏在床底,打算等找回了顾轻世再一展雄风,实在不行还可以卖给云磬那贱人。 最后,竟然让他一日之间在自己熟的不能再熟的秣陵城里连续七次被风尘女子搭讪,上来第一句话通通都是,"柴副楼主,男人悲哀的不是有难言之隐,而是有难言之隐却不说……" 于是,风流倜傥名冠京华的柴副楼主暴走了。 风驰电掣般刮到广乐坊才想起来云磬那贱人早已经陪怀璧去南疆两月未回,在秦淮十里勾栏间被一干歌伎船娘用散发着神圣母爱光环的目光注视了半柱香的时间,柴副楼主蛮不讲理地摔了云磬房中所有不值钱的东西泄愤,剩下的值钱宝物全部掳掠回风满楼。 在总楼门口遇到前来汇报工作的白楼之主白望舒,柴信之立马感觉一场甘甜大雨浇灌了自己久旱的心田。 温文儒雅的白望舒,简直是治愈系的极品。 "望舒,别来无恙,"抱拳迎上去。 白望舒刚从总楼走出,看见他走过来,浅浅一笑,"信之,我正有事找你。" "哦?"柴信之揽过他往自己居住的"剑阁"走去,"天气清冷,不如去我剑阁中,煮一壶梅花酒,我们边饮边聊。" 剑阁建在总楼后,柴信之喜欢翠竹,在不大的院子中遍种翠竹,时值十月,风满楼中大多树木皆已落叶,唯有剑阁仍旧一片郁郁葱葱。 酒至半酣,白望舒举杯,安慰道,"信之何须为此事借酒浇愁?" 柴信之叹气,"你没有亲身经历,不知此事实在是苦不堪言。" "大丈夫能屈能伸,本不该为这种事情阻碍了追求霸业的脚步,更何况你向来是以助楼主称霸武林为目标的,霸业未建,何以为家?"白望舒看见眼前之人清颓的模样,心想男人果然还是下半身动物,一旦那里不行,顿时再风神俊逸的人中之龙也如同暴晒之后的泥鳅,怎一个落魄了得,自己身为白楼之主,又是他的朋友,更责无旁贷应为他疏导,争取早一日走出泥淖,重获活力。 提及霸业,柴信之心中划过一丝苦涩,当日顾轻世落走的决绝还历历在目,这一仗,根本就没有赢家。 "完成霸业又如何?不过是赢了天下输了他。" 白望舒顿时警笛大震,他他他……这是失去奋斗的动力了啊,不可以!他是柴信之,是风满楼的顶梁柱,是称霸武林的第一把利刃!!! 都怪那水性杨花的臭女人,竟然给他戴绿帽子!尚未过门便如此肆无忌惮,一旦成了亲,岂不更要骑到整个风满楼的头上来? 念及此事遗患无穷,白望舒谆谆善诱,"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那人既然令你伤心,你也不必再想着与她和好,不如另觅佳人,柴副楼主的魅力,天底下哪个女人能抵挡?" 柴信之知道他以为自己的意中人为女子,考虑到对方的接受能力,索性叫他误会了去,遂苦笑,"早已情根深种,如何还能另觅佳人?" 白望舒咬牙,既然决定在一棵树上吊死,那就只好出杀手锏了。 伸手按住他的双肩,语重心长,"信之,别自卑,我有一个朋友专攻此道,介绍你去找他,或者还有重振雄风令她甘愿雌伏的可能。" 柴信之愣住,"你说什么?" "都是朋友,没有什么好羞涩的,"白望舒笑得温和,"男人有很多可能都会导致不举,也许是长年骑马留下隐疾,也许是饮食习惯……" "不举?你说我不举?"柴信之大叫。 "不要讳疾忌医,信之,若你不敢去上门求医,可以到洛阳城'陆羽再世'茶馆中,我那位朋友每逢初一和十五会在那里开论房事与婚嫁幸福之捆绑效应的讲座,听说好评如潮……" 柴信之脸色阴沉得能拧下水来,"前几日那些房中秘术就是江湖上的朋友送来助我重振雄风的?" 白望舒喜出望外,"真的有啊?你要好好观摩哦,听说那些秘术都是经过千万人实践得出,个中奥妙自然不用我来陈述。" "那些搭讪的风尘女子……" "唉,你知道,作为风满楼的门面人物,你总是最受多情女子青睐的,她们都是为偶像献身的先驱,宁愿在你身上累死也要还天下女子一个威风凛凛的柴副楼主。" 于是,白望舒连同他滔滔不绝的说辞被柴信之丢出门外。 柴信之慢慢跺回卧室,从床底翻出那些房中秘药秘籍,左手拈着一粒丸药,右手握着一根玉势,低头看着生动形象的秘戏图,唇角衔笑,胆敢这样编派他柴信之的,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 ——那个传说中睡了他老婆的顾九。 第九章 白楼望舒 若问今年初冬江湖上最轰动的消息是什么?自然是武林盟主萧文山的孙女挑上少林十八铜人阵,誓死要劫走自己腹中骨肉的生父勿嗔和尚。 洛阳的赌坊里为此特地开了场子,压萧女侠胜者一赔二,压少林胜者一赔二百,一时间赌坊之中人头攒动洛阳城内万人空巷。 大群好事之人组团赶往少林,更有甚者在少室山下搭凉棚卖酒卖竹杖,力争为广大民众上山观战服务到家。 您说我偏题了?最轰动的消息应该是风满楼围困太极山,要求明日阁交出采花大盗顾轻世?嗨,那只是公报私仇,随着顾轻世的自投罗网息事宁人,这场兴师动众的讨伐已经俨然变成了人家私房事。 "我已经把怨岚剑法给了你,请问,柴副楼主还想要什么?"坐在剑阁望向窗外环绕的翠竹,顾轻世轻啜薄酒,借着傍晚的天光望向对面那个太过沉稳淡定的人。 柴信之幽深的双眸绽出灼灼光华,"要你。" "你要?那我就得给么?"顾轻世有些薄怒,眉头却微微蹙起来。 "你不给,我就只好抢了,"柴信之笑了,伸手接住他软下来的身体。 这种感觉!浑身骨肉逐渐酸软,甚至能感觉到力气从身体中渐渐流失,"软筋散?"顾轻世微微震惊之后,苦笑,"柴副楼主想要监禁我?" 在他唇上啄了一下,柴信之笑得儒雅,"你轻功太好,我又不忍心震断你的手筋脚筋,只能出此下策。" 顾轻世喃喃自语,"我早该知道回来定不会有好下场。" 宠溺地揽住他的身体,手指如游龙般在细腻的肌肤上滑走,"那你还敢这样恶作剧!" 冷笑,"你是指哪一件?" "我自然不会计较你散播谣言,我到底行不行难道你不清楚么?"柴信之从怀中摸出那本剑谱摆在酒案上,颇为头疼地微皱眉头,"差点害惨我大哥,你真是太调皮了。" 顾轻世低头看着剑谱最后一页"葵花宝典洛阳书局四版第三次印刷"的几个大字,后悔不迭,"都怪当时准备得太仓促,竟然忘记撕去这一页……" 埋首在他脖颈间,轻轻噬咬那小巧的喉结,"我的轻世,有时间后悔不如想想今晚该怎样取悦我。" 说着将那瘦得一把枯骨的身体抱起,进入卧室,解衣上床,抚摸那个不断颤抖的身体,"轻世,我要你……我是真的想要你……" 顾轻世用力抬起一只手去抓他,却没有碰到就已经无力地跌了下去,神色慌张,"信之信之,我……你知道我的毛病……" "不用怕,轻世,相信我,"柴信之呢喃着堵住他的嘴,唇舌纠缠间,久旱逢甘霖般的快感铺天盖地袭来,浑身血液仿佛分成两份,一份涌上头顶,一份冲至下腹。 近乎撕扯般褪下他的衣衫,指尖着魔似的在那苍白枯瘦的身体游走,明明骨瘦嶙峋得令人心疼,却有着让人爱不释手的滑腻触感,柴信之沉迷地一遍一遍爱抚,火热的唇沿着喉结一路吻下,停滞在胸前浅褐的小点,轻轻嘬咬。 右手熟练地揉搓着那脆弱的地方,满意地看到那人浑身肤色渐渐泛上潮红,手上加紧功夫,轻揉慢搓,由下往上快速套弄。 速度越来越快,顾轻世呼吸也越来越急促,突然猛地提了一口气,嗓子眼发出一声低鸣,柴信之掌中一片濡湿。 不禁笑出声,低声问,"舒服么?" 在软筋散的药效下,顾轻世根本提不起力气,高潮之后如同失水的鱼儿一般张开口,茫然望着眼前温柔谦和的男子,双眼没有焦点。 柴信之被他可爱的反应挑逗得浑身发热,手指就着掌中体液往他后穴探去,指腹在嫩滑的褶皱上划着圈,力度适中得按摩着松弛那里的肌肉。 厌恶感和快感一齐涌上心头,顾轻世浑身无力地任他摆布,巨大的失望在心间弥漫,他咬着下唇,"信之,我不想恨你。" "恨?你本来就很恨我。"柴信之声音苦涩,"我曾那样无礼地要了你。" "那次我不怪你,"回想起那个可怕的夜晚,顾轻世脸色黯然,眼神中却有一丝柔和的神色,"那样重剂量的媚药,如果不纾解,世上怕是早已经没了顾轻世……唔……信之,不要……" 已经探进穴口的手指借着体液的润滑伸往深处,顾轻世眼神惊慌起来,嘴唇哆嗦着高声叫着,"信之,信之……不要……不要这么做……我……求你……" 心中猛地一抽,铺天盖地的心疼袭来,柴信之叹息着慢慢退出手指,低头吻去他眼角的泪珠——他哭了,噬心之痛下都未曾流泪的顾轻世哭了。 沿着那抹绯色伤痕流入鬓角的眼泪让他心疼,赤身抱着怀中人轻轻叹气,"好了,我们不做了,轻世……唉……我的轻世……" 低沉的呢喃让顾轻世心中发酸,如果不曾有过那么多欺骗,他们是不是也可以如同云磬和怀璧那样相爱无猜? 柴信之细碎的吻落在他的额头,"我们慢慢来,好吗?轻世,我们慢慢适应,总有一天你会爱上我的。" "信之,我……"这样感性谦和的柴信之,叫伶牙俐齿如他都说不出话来。 仔细端详着他瘦削的脸,"你太瘦了……" 顾轻世强笑,"江湖上风餐露宿,怎么可能不瘦?" "可是我心疼,又后悔,"手指细细摸着他颧骨上的绯印,"后悔当初不该放你走。" "你说不放我便走不得了么?"顾轻世眼角泪迹未干,眉梢却飞起一丝得意,"放眼你们风满楼,轻功能追上我的人,恐怕还没有出生吧。" 柴信之爱死了这野猫般的自得神色,又一吻啄在他的唇上,"不是两个月前,是当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顾轻世一愣,继而笑了,"通缉令上的画像分明是我十六岁时,那时你便认得我?" "五年前的盟总大会,当时我刚任了副楼主,随大哥去洛阳,第一次见到站在公子越漓身后的你,"柴信之目光幽远,"那时你白衣束发、剑光如水,何等的意气奋发。" "……你曾说有幸见过公子越漓,果然风华绝代……"顾轻世眼神有些尴尬,别扭地望着柴信之身后墙上那幅泼墨四君子图,"便是那时么?" 柴信之见他这样,微微一笑,强迫他望向自己的眼睛,"公子越漓固然风华绝代,可哪里比得上你顾轻世聪慧无双?" 顾轻世哑口无言,踟蹰了片刻,脸红了,躲闪着他的眼神冷哼道,"柴副楼主真是好口才,可惜我不是你那些什么卦儿草儿,也不是什么小倌娈童,更不是……" 柴信之暗叫不好,忙打断他,"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他们做过了,轻世,你要相信我!" "哦?" 被他若有所思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柴信之叹气,"吃过了肉的狼,哪里还会想要回去吃草?" "恶俗!"顾轻世啐道,突然想到,"你说我给你的剑谱差点害惨你大哥?怎么,不是你要修炼吗?" 挑眉,"所以你才给了我葵花宝典?"洛阳书局每年印书几千万,却单单挑中这断子绝孙的邪书? 顾轻世恶劣一笑,"废话。"见他要瞪眼忙岔开话题,"世人只知道怨岚剑法举世无双,却不知道,这样的神来之剑岂是凡人可以随便练得?说它是妖剑也不为过。" "哦?此话怎讲?" "怨艾悄然而生,待发觉时,化恨成岚已摧得花散尽,"顾轻世轻轻念道,神色忧伤,"只有真正无欲无求之人才能修炼,否则便会被剑中精魄引诱出内心深处巨大的怨艾反噬,暴筋而亡。" 柴信之慢慢道,"你不给我剑法,其实是救我,轻世,我误会你了。" "因为我见过被怨岚反噬的人,"他幽幽地说,靠向柴信之的胸前,"太可怕了……" "公子越漓?" "对,即使是半世清修如师父,也会被怨岚反噬,我不知道世间还有谁,可以成为怨岚真正认可的人。" "我猜,他妄动的欲念,应该是一个情字。" 顾轻世一愣,"此事在明日阁中都是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你如何得知?" "明日阁主南烛下发明日令,杀顾轻世救越漓者,以怨岚剑法相赠,可见他的目的并不是怨岚,听说他近年来狂暴嗜血,与早年那沉稳坚实的南烛早已经相去甚远,恐怕都是为情所困。" "师父那样禁欲的人,勘了半辈子,也总勘不破一个情字,"似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顾轻世的声音微微颤抖着,"那日,我见到他时,他已经……已经……" 他的性命是越漓所救,又拜越漓为师,自幼对他有着难以说明的崇拜之情,知道越漓在江湖上颇负艳名,此时竟不忍心说出他被怨气反噬时的惨状。 感觉到怀中人的伤心,柴信之用力将他抱紧,一点一点亲吻他咬紧的下唇,直到他渐渐放松下来,"好了好了,轻世,我们不想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顾轻世依偎在他怀中,摇了摇头,"不,我要说,信之,江湖上都说我是叛徒,可是我不是!别人误会我不在乎,你,不能误会。" 猛然想到那时他被落石砸断左腿,卧床养伤时自己为他讲故事,说"明日阁有个叛徒,丧心病狂……" 还记得当日他笑得几乎打滚,一脸的没心没肺。 "轻世,那时我只是为了试探你,我知道,你定是有隐情。" "我不是叛徒,"顾轻世竭力平静着自己的情绪,淡淡地笑言,"我只是……只是实在看不下去了,师父因为压制不住情动已经被怨气的反噬折磨得精疲力竭,南师叔竟然……他竟然囚禁了师父,就如同今日的你我一般,也是软筋散。" 柴信之一震,"轻世,我……" "南师叔把师父监禁在卧室,每日在饮食中掺着软筋散,强迫他与自己交合,我从卧室把他偷出来的时候,他身无寸缕,下身还……"下身还滴滴淋淋有白浊流出……南烛生性自大,事后都不曾为他清理。"我们都知道逃不出去的,可我实在不愿师父再去受这样的苦,我们才从后山悬崖上跳了下来,师父他……师父他竟然将自己垫在我的身下……" 讲到这里,顾轻世嚎啕大哭,"他的骨头全摔碎了,我竟然只在眼角留下一个伤疤……" 看见这个坚强的人此时哭得如同一个没人要的孩子,柴信之的心都快要碎了,热切地亲吻着他的眼角,却丝毫阻拦不住满面的眼泪,"轻世轻世,不怕,一切都过去了,你师父他是为你好,他希望你活着……" 那一夜,顾轻世第一次将心中怨念宣泄而出,酣畅淋漓地大哭一场后偎依在柴信之的怀中沉沉睡去。 柴信之揽着赤身的爱人,轻轻抚摸着他泪湿的脸颊,深深叹息,"我也不想监禁你,可惜你的桃源实在太远,远得我割舍不下。" 那三椽茅屋一溪白云,何尝不在我的梦中,只待我助大哥完成霸业,轻世,我们再放马南山,隐退江湖。 柴信之公务繁忙,白天便待在不远处的书房中,处理工作时不时抬头望向卧室,微微一笑,笑容如三月桃花水般柔软温和。 在门口待命的小僮直纳闷:明明是枯燥无味的收支账目,副楼主的笑点在哪里? 与明日阁不同,风满楼是帮派而不是门派,楼中弟子来自五湖四海,并且楼中民风开放,多是口无遮拦之人。 白望舒拱手踏进房门,"听说信之宿疾得愈,与嫂夫人如鱼得水,望舒特地前来道贺,不知何时能喝得喜酒?" 柴信之去了总楼,此时卧房中只有顾轻世一人,睁眼怔了一下,听他唤自己为望舒,又见他一身白衣胜雪温润如玉,立马知道眼前之人就是有着玉君子之称的风满楼白楼之主白望舒。 凄凄惨惨地挤出一脸牵强笑意,"白楼主万福,贱妾身体不适,不能起身行礼,还望白楼主见谅则个。" "都是江湖儿女,哪来这许多繁文缛节?"白望舒挥一挥手,待看清"嫂夫人"的样貌,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你你你……你是……什么人?" 顾轻世立马花容失色,"贱妾自知容貌丑陋,不敢污了白楼主的眼睛,请白楼主快快奏请柴大官人,将贱妾逐出,再不许入风满楼的大门。" 白望舒舌头打结,"不不不,不是这个,你长得挺好看的,只是……只是……嫂夫人好像……好像不是女子?" "……贱妾确是男儿身。" "嗳?" 顾轻世故作哀怨,转脸将目光望向窗外的天空,"贱妾本是长安人士,家道中落才流落江南,三个月前家父重病身亡,贱妾家徒四壁,实在无力扶柩回乡,只得在路边卖身葬父,本来只打算入一户人家做奴仆,天可怜见,柴大官人从天而降,为贱妾出钱葬父,只要贱妾终身侍奉枕席。" "于是你便以身相许了?"白望舒只觉荒诞,见柴信之的样子似乎早已情根深种,可是眼前这人没有云坊主那般倾世容颜却偏偏喜欢以男子之身故作女儿姿态,即使谈不上令人作呕也绝不会使人舒适。 "嗯,哪想到柴大官人相貌堂堂风姿英伟,其实竟是……"大颗泪水哗哗往下淌,顾轻世哭得凄惨,"呜呜呜……贱妾今年才十六岁,这往后五六十年可怎么过啊……" 白望舒大惊失色,"信之的隐疾没有痊愈吗?江湖朋友送了那么多秘药都没能治好他?天哪,怎么会这样?" 顾轻世继续凄惨,"柴大官人心高气傲,这种事情上的病患更是讳疾忌医……" "嫂夫人放心,此事包在望舒身上!" "白楼主切不可轻举妄动,柴大官人病灶深藏,市面儿上那些秘药根本不值一提,贱妾知道有一偏方,定能药到病除。" "什么偏方,嫂夫人快讲!为了信之的性福,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望舒也绝不退缩。" 顾轻世浅笑,"只需要鳄鱼泪、白鸦羽、雪蛤涎、海马精、青龙舌、白虎鞭,连同无源之水放在冰鼎中,以无本之木点火,秘药自得。" "啊?"白望舒惊讶,"这怎么可能?" "哇~~贱妾就知道不可能,从贱妾出生便孤苦无依,爹不疼娘不爱,好不容易盼来的官人竟然不能人道!贱妾就该知道人要认命,可是……呜呜呜……如此苟延残喘,还不如立即去死了,倒落个干净,哇哇哇~~~" "啊,嫂夫人快不要伤心,这个……这个……望舒去寻好了,再难寻的药都包在望舒身上……那个……白楼之中还有公务,望舒告辞了……" 看着白望舒仓皇落逃的身影,顾轻世放声大笑,磨牙道,"看你还敢多管闲事!" 不知过了多久,窗子咔哒一声轻响,顾轻世条件反射地绷紧了神经,屏住呼吸望向窗口。 只见那雕花木床晃了一下,一个黑衣身影如轻风般掠了进来,立在床前,低头看向他。 "好轻功,"看清来人后,顾轻世苦笑。 那人看了半天,突然低声说,"对不起。" 完全陌生的清哑嗓音,糅合了少年特有的清亮和男人的低哑,变声期的少年,仿佛总是有着无尽的诱惑,让人想要去迷恋他的声音。 "何苦道歉?你只是完成了你的任务而已,是我太傻。"说着突然轻笑了一下,"我该叫你顾辰还是叫你十三?" 少年倏地一震,苦涩道,"还是叫十三吧,顾辰……已经死去了。" 顾轻世默然,慢慢说,"他没死,至少在我心中,他没死,他永远是我顾九的顾辰。" "我救你出去。"少年飞快地说,俯身抱起他的身体。 顾轻世浑身一震,"不可以,小辰,不,十三,不可以!" "为什么?难道你真的爱上柴信之了?" "我想要离开,却不能由你救走。" "你讨厌我?"十三放下他,带着明显受伤的神情。 "乱想什么!"顾轻世瞪他一眼,急切道,"你是风满楼中弟子,我是你们副楼主的禁脔,你私自放走了我,他会怎么惩罚你?" 十三别扭地别过脸,"这你不要管!屈风他们已经到了秣陵,我只需要把你送出大门即可。" "这我怎么能不管!"顾轻世想了片刻,淡淡道,"你去通知风哥,叫他们明天上午巳时在风满楼正门外等我,我自有办法脱身。" 第十章 南烛 柴信之晚上回到卧室已经是亥时,顾轻世早沉沉睡去,睡颜乖巧得令人可怜。 凑上去亲吻那额头,突然身下一动,就见顾轻世睁开惺忪睡眼,迷茫地望向自己。 长眉入鬓,眼神迷离,朱唇莹润——如此令人着迷。 "你再这样看着我,我可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微笑着恐吓他,解开睡袍躺进被子中,手臂自然揽在他的腰上。 顾轻世破天荒没有嘲讽,反而慵懒一笑,"那你便做吧。" 晴天霹雳!柴信之觉得自己一定被雷劈过,不然怎么会出现这样香艳的幻听。 那人倚在自己怀中,眼角含春,"难道你真的修炼了葵花宝典?" 一股热流倏地冲上脑中,柴信之双臂一收将他紧紧勒在怀里,动作太冲,顾轻世皱眉,拒绝尚未出口便被含进了激烈的亲吻中。 "我练没练葵花宝典,你还不知道么?" 欲念之间的沉浮是弥漫了痛苦与欢乐的,柴信之的顶弄如同狂风骤雨一般毫不留情,顾轻世连哀叫都发不出来,电光火石间那场在他心中扎根的噩梦浮出水面,一张张狞笑的脸走马灯一样在脸前变幻,疼到极点,胸中又有血腥一点一点涌到口中。 柴信之吻住他溢出血丝的唇,将那些鲜血掠夺进自己口腔,全部咽下,他要为他洗去那难忘的噩梦,然后将自己的烙印加注他的全身。 顾轻世意识渐渐清明,在眼前狞笑的恶贼渐渐退去,浮现出柴信之那剑眉星目、英俊得让人想要窒息的脸庞,顶弄还在继续,他被他拥在怀中,想要伸手环住他的肩膀却无力抬起手,只得带着哭腔叫道,"信之……信之……" "轻世,不要怕,一切有我,轻世……我的轻世……" 第二天,柴信之醒来时看见顾轻世正睁着眼睛望向自己,脸色比以前更加苍白,心里一疼,掳回来养了几天,竟然更见清减。 "信之,我的头发乱了,帮我梳头怎么样?" 他的声音有着用嗓过度的沙哑,此时含笑望着自己,让他差一点又要压制不住自己。 扶他倚着床头坐起,用木梳轻轻拢过手中的长发,顾轻世的头发并不多,却根根粗糙,想必是在外多年没有护理的缘故。 听说用黄杨木梳篦发有使头发黑亮之功效,得抽时间去云磬那里抢一把回来。 头发梳好后刚要用自己的金冠箍上,顾轻世笑着阻止,"那根青檀木簪在我包袱中。" "……你还留着?"柴信之从包袱中取出那根木簪,仔细摩挲着光滑的簪身和头部精致的雕刻。 "为什么不留?这几乎是我最贵的家当,等哪天实在吃不上饭时转手卖掉,还可以打一壶老酒买一碟茴香豆。" "你说,这算不算我们的定情信物?"柴信之把玩着那根木簪,爱不释手,突然脸色一顿,心口一阵钝痛袭来,疼得几乎架不住,"怎……怎么回事?" 顾轻世别过脸去,"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这是剧毒桃夭,信之,给我软筋散的解药。" 柴信之痛得跌落在地上,死死抓住床腿,瞪大眼睛望向顾轻世,"若我不给呢?" "桃花开时,便是你的死期。" "呵呵,呵呵呵,明日阁的毒果然出神入化,轻世,你在哪里下的毒?" "那根青檀木簪上,"看他一眼,垂下眼睛,淡淡道,"在我决定来见你的时候。" "你早料到我会留住你!"柴信之惨笑,"是我自不量力,竟然妄想将你永远拴在身边。" "不自量力的是我,竟然妄想与你的霸业相比。" "我真后悔,我不该给你下软筋散,"柴信之望向他的眼神带着愤意的狂乱,"我应该直接断你手筋脚筋,叫你再也离不开我!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大口鲜血喷出,顾轻世脸色变了,叫道,"不要妄动真气!信之,你快给我软筋散的解药,我为你解桃夭之毒。" "妄想!"柴信之嘴角流着鲜血,眼中似有火光迸出,他盯着顾轻世苍白的脸颊,狞笑,"你妄想离开!大不了我死在你的面前,叫你日日看着我的尸体,直到我全部烂掉化成泥土!" "你……你这疯子,"顾轻世看他狂躁的样子,低声恳求,"你这是何苦?放我离开,信之,等你完成你的霸业,我们放马南山,隐退江湖。" "你又骗我。" "难道你曾信过我?" 柴信之无言,用软筋散这样下三滥的手段,本就是因为不相信他会老老实实留在自己身边。 顾轻世看着自己酸软无力的身体,苦笑,"你口口声声说爱慕我,可是这般监禁,你何尝拿我当爱人看?柴信之,我顾轻世在你心中,到底是什么?" 柴信之不再说话,两个人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地下,相对沉默,窗外已经日上三竿,有不怕冷的鸟儿穿林而过,翠绿的竹子在寒风中摇曳,映在墙上竹影婆娑。 半晌,柴信之强撑着爬起来,从床头玉瓶中摸出一粒丸药,喂顾轻世服下,再左手揽过他,右手覆在他的上腹,以真气催动药效散开。 不消片刻,顾轻世便觉得手脚有了力气,抬眼看着半揽着自己柴信之,相视片刻,骤然起身,手指飞快点他穴道。 柴信之一惊,"轻世,你……" 顾轻世将他拖上床,摆成半莲花坐姿,从包袱中取出一粒晶莹剔透的丸药塞进他的口中,柴信之赌气咬紧了牙关不肯服药,顾轻世无奈,将丸药含进口中,俯身哺过去。 柴信之从未被他主动亲吻过,见此举顿感悲喜交加,张开嘴衔住他滑腻的舌头,两舌交缠,如同两条交媾的蛇一样相互掠夺取悦。 一吻终了,丸药被送入喉间,顾轻世坐在他背后,左手扶住他的肩头,右手如游龙般连点背部几处大穴,然后运功带动他体内真气沿着经脉走了两个小周天。 柴信之只觉仿佛一股强力在血液中肆虐,仿佛要将什么东西从血中生生剥去一般疼痛,最后那股强力全部集中到心口,随着顾轻世功力的加强,越来越疼,不禁条件反射地提起内力相抗衡。 "不要动真气!"只听顾轻世一声惊呼,背上真气撤去,那股强力再也压制不住,顿时一口浓血喷了出来。 背后半天没有反应,柴信之心里一沉,连声叫道,"轻世?轻世??" "叫什么叫?"顾轻世懒懒地说,抹去嘴角的血迹,靠在柴信之背上喘息片刻,翻身下床,抓过他的手臂,二指搭脉,"毒血大都吐了出来,但这几日不要吃荤腥,早晚以绿豆熬汤服用,十天后余毒自清。" 说完抓过包袱,往外走去。 "轻世!" 听着他绝望的叫声,顾轻世脚步一滞,回身嫣然一笑,"信之,你应该没有忘记去红花村的路吧?"说完走出房门纵身跃上屋顶,飞速离去。 柴信之坐在尚留着他体温的被间,苦笑。 灵巧的身影三下两下掠至风满楼后人丁稀少处,顾轻世跃出墙头,左右观察无人发现,嘴角勾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才直起身子想要离开。 突然一声大笑,顾轻世一惊,只见万海拍着巴掌从墙后走出,笑得眼泪差点飙出来,"我说师弟啊师弟,你真是太可爱了,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 顾轻世暗叹一声失算,谄笑着迎上去,热情道,"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万师兄,想不到我们竟在此处偶遇,师兄难得来一次秣陵,有没有好好玩一玩啊?" "玩个鸟儿!"万海用力一巴掌打在他后背,"连你师兄都敢算计?还在正门等你,你抬头看看,这是正门吗?我第一次知道原来风满楼的正门长得像茅厕!" 顾轻世转眼便想明白师兄们肯定是怕自己使调虎离山之计将他们全部调到正门而从侧面逃跑,才分散埋伏,这样看来,此处便只有万海一人,他的武功刚猛有余而阴柔不足,轻功更是不能与自己同日而语。 "万师兄你干嘛说得这样刻薄啊,讨厌~~快点亲人家一口补偿!"顾轻世嗲声嗲气地抓着万海的双手左右摇晃。 他们师兄弟常开这样的玩笑,万海哈哈大笑着凑过来,"看我不亲死你这招蜂引蝶的祸害!" "快亲吧快亲吧,人家好想念你风情万种的小舌头,想得这小心肝啊,一抽一抽得疼!"顾轻世嬉笑着将脸凑过去,待两人靠近时,猛地发力照胸一掌,自己借力往后翻了两个跟头,落在远处,嬉笑,"万师兄,师弟我怕死的很,断不敢跟你回阁的,下次见面再给你亲亲哦,告辞啦……" 纵身一跃,矫健的身影往行人多的街道掠去,冷不防一张大网铺天盖地袭来,顾轻世躲闪不及,凌空转身,一脚踢向大网,借力在空中转身,身形极快地冲向地面,却在快到地面的时候陡然转换身形,贴着地面掠过去。 单手撑地稳住身形,顾轻世抬头,只见段颖和卫小灯各自抓着大网一角从空中落下,冷笑,"风哥呢?难道他没有来么?还是在准备什么后招等着我自投罗网?" 万海袖手望天,段颖欲言又止,卫小灯咬着嘴唇,眼圈微红。 有了一丝预感,顾轻世眯起眼睛,"风哥出什么事了?" 万海道,"轻世,你跟我们回去,我们路上慢慢跟你说。" 顾轻世猛地跳起,一把薅住万海的衣襟,"告诉我,风哥出什么事了?" "啊啊啊,放开我啊,"万海手脚乱舞地挣扎着,"顾轻世你这是弑兄啊,放开我放开我……" "反正我已经弑师了,再弑你一个也不过分!"猛地从拔出匕首,寒光闪闪地抵在他的脸上,面容狰狞,"说不说?不说?我可要划你的脸了!" 万海嘴硬,"划就划!老子又不是娘们,怕甚?" "哦?"话音未落,右手稍一用力,脸上已经见血。 "顾师兄!不要!"段颖一声惊叫,"我告诉你,你快放了万师兄!" "小颖儿你个没骨头的!你要敢说万师兄就不喜欢你了!"万海哇哇大叫,被顾轻世狞笑着一膝盖顶在会阴处,立马不说话了。 "谁稀罕你喜欢!"段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炸毛。 顾轻世谆谆善诱,"乖,小颖儿,告诉师兄,你屈师兄怎么了?" "我……"看了一眼金刚怒目的万海,段颖火冒三丈,"不说就不说,干嘛那样看我?信不信我回去插你双眼!" "小灯,你说!" 顾轻世厉眼一扫,卫小灯立马局促起来,尚未说话脸已经红彤彤一片,"我……我……" "说不说?" "好啦,我说!"万海终于受不了了,大叫一声,仰脸瞪上顾轻世的眼睛,"上次子夜吴歌没能逼你回去,师父罚屈师兄锁了琵琶骨面壁一年,你满意了?" 顾轻世一震,松开禁锢他的匕首,转眼被万海制住命门,"轻世,师父知道你与屈师兄的情谊,这样做就是逼你回去,你敢不回去?" 顾轻世怔了半天,凄惨一笑,"……我果然是不敢的。" 从秣陵去长安快马加鞭也行了十多天,到明日阁的时候已经是十月底,太极山上白茫茫一片积雪,明日阁便在那山顶积雪间,远远望去,如同一处仙境飘荡在天地之间。 他没有想到三年未见,南烛竟然已经变成这个样子。 那日回到明日阁中顾轻世连见屈风一面都没有便被软禁在了房间里,发火摔了房中所有东西,正坐在唯剩的一张椅子中生闷气,便见房门被一阵凶悍掌风猛地拍开。 南烛出现在门口。 待看清他的面目,顾轻世倒吸一口冷气,知道这三年南烛为寻找越漓耗尽心机,却没有想到竟然已经如此憔悴。 当年如天神般英俊逼人的脸,今日却如同地狱恶鬼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看着那深深凹下去的眼眶,顾轻世被他强大的杀气逼迫后退两步,深吸一口气平静下心情,跪地行礼,"弟子顾轻世见过南师叔。" "顾轻世……"南烛桀桀笑了两声,"越漓在哪里?" "师父他……" 当日跳崖前,越漓曾抓着顾轻世的手臂恳求,"若我死在崖下,以后你见到南烛,一定不要告诉他我已死,以他的心性,那是定要随我而去的,你记住了么?" 眼前是几十丈悬崖,这一跳几乎已经必死无疑,顾轻世遂点头答应。 没想到在那时,越漓已经做了牺牲自己保全顾轻世的打算。 南烛逼近一步,扣住他的咽喉,"越漓在哪里?" 顾轻世心脏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小心翼翼地说,"师父他……他去了海外,他说等他寻到世外桃源,便回来接你。" 手上一用力,似乎听到了喉骨错位的声音,南烛狞笑,"小畜生敢骗我?世外桃源根本不存在,他去寻什么?说,越漓到底在哪里?" "师父说,各人有各人的桃源,师父的桃源便在世间,只是一直没有寻到而已。" "他还说什么?" "他还说……还说,他的桃源,不能没有你。" "胡说!越漓怎么会说这种话?他那么害羞,一句情热的话都不肯说给我听,又怎么会跟你这样说?" 顾轻世小心观察着他的脸色,慢慢道,"那日,我们都打算将以前的自己抛弃,师父放下了背负的所有责任,自然什么话都敢说。" 南烛脸色稍稍缓和,"不对,他被怨岚反噬,怎么能支撑着去寻他的桃源?" "那个……我们跳下山崖后,师父阴差阳错武功尽失,才……" "哼,"南烛松开摁住他喉咙的手掌。 顾轻世连忙大口呼吸,被南烛的杀气逼迫,感觉连双腿都在颤抖,摸索着撑住背后的椅子才勉强稳住身形。 南烛转身走出房间,"既然越漓身上已经没有了武功,那他定会把怨岚剑和剑谱交给你,这两样东西都没有在你身上,想必是事先藏了起来,轻世,你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南师叔,"顾轻世忙跪下,"师父当日曾说怨岚剑法害人不浅,不应再面世。" "哦?"南烛转过身来,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个师侄,"算起来,屈风那小子已经在思过崖上待了两个多月,不知道琵琶骨上的钩痕有没有长好……" "南师叔!"顾轻世厉声叫道,"风哥自幼由师父抚养长大,犹如亲子,若风哥有什么三长两短,师父他……" 猛地一掌拍在胸口,顾轻世被打得飞出去,撞在背后的墙上,顿时一口鲜血喷出,话音戛然而止。 南烛冷笑,"敢用越漓来威胁我?他一辈子就收了你和屈风两个徒弟,信不信我一把全捏死,他都不会计较?" 听见这般自负的话语,顾轻世心中顿觉悲愤,倚着地面勉强坐起,狂笑,"师父啊师父,江湖人都道你有一付七窍玲珑心,可怎么就猪油糊了心眼,看上这个狂徒!" 南烛戾气大盛,上去接连几脚踢出,顾轻世内脏有旧伤,又没有柴信之那般高强的武功护体,顿时被踢断几根肋骨,浓腥的鲜血从口中源源不断流出,却仍旧不思悔改,强撑着笑道,"你打死我吧,打死我,你这辈子便不要妄想得到怨岚!" "那你便去死吧!这三年你到过的地方,我挖地三尺,不信找不到怨岚!"南烛狂暴,五指如爪,狠狠一掌拍下。 顾轻世自知无力躲闪,心灰意冷,索性闭上眼睛。 只听噗—的一声利爪深入血肉的声音,温热的鲜血喷到了脸上,顾轻世惊惶睁眼,却见万海高大的身体挡在自己面前,南烛的五指正深深扣进他肩头。 "万师兄!"段颖一声哭叫,冲进来跪在南烛面前,"求师父饶命,师父饶命!" "逆徒!"南烛咆哮,如暴怒的狮子般一脚将段颖踢开,抓起顾轻世,暴虐的杀招直逼他面门。 "师父!"万海用力抱住他的腰,将南烛往后拖去,嘴角流着血,"师父,弟子搜遍了红花村附近三十里,都没有找到怨岚,顾师弟自幼聪慧、过目不忘,想必是将剑谱背下来后毁去,师父……不如暂时留他一命,让他将剑谱默出,再杀不迟……" 顾轻世心里一惊,他确实已经将怨岚剑谱记入脑中,本以为无人知晓,没想到印象中粗枝大叶的万海居然能猜出! 段颖见他不说话,忙拽着他跪地,"顾师兄,快点认错啊!" 咬牙看向怒吼天尊一般的南烛,顾轻世低头,"弟子,愿将剑谱默出,不过你必须停止对风哥的责罚。" 南烛捏起他的下巴,"放心,作为补偿,我还会将你赏给那个小子。" 说罢,甩手离开。 顾轻世瘫软在地,对段颖挥挥手,"快带万师兄去疗伤,小颖儿,你医术最好,万师兄不会有事。" "可是,顾师兄你怎么办?"段颖急得眼泪差点飙出来,"你伤得这么重……" 微微蹙了下眉,将涌上喉间的血压下去,顾轻世轻笑,"我的医术虽比不上你,救治自己,已经足够。" 见段颖还在磨蹭,佯装不耐烦,"快去,你看万师兄那脸色!" 南烛那一爪威力十足,说话间万海已经脸如金纸,段颖慌慌张张地抱着万海冲去药庐,看着那仓皇的背影,顾轻世苦笑一下,从衣服上撕下一块衣料咬在嘴里,右手连点全身几处大穴,自己运功疗伤。 第十一章 弑师 十一月很快就到来,明日阁终日笼罩在大雪中,暮色四合,顾轻世斜倚暖炕,望向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为对面人倾了一杯酒水,懒懒道,"你琵琶骨上的伤怎么样了?" 屈风白袍束发,浅笑,"阁中什么灵丹妙药没有?半盒碎玉膏抹下去,连点伤痕都不会留,到是你的身体,那么重的伤,如今还疼不疼?" "不要小看你师弟的愈合能力,我当年可是内脏被震碎都能活下来的人,"端起酒杯与屈风碰杯,一饮而尽。 见他还想倒酒,屈风忙把酒壶拿走,"你一身是伤,酒水还是少喝为妙,若实在想喝,我那里有秋季专为你炮制好的桂花,这时拿来煮酒,是最好不过了。" 顾轻世连连抗议,"风哥最没意思了,总是处处在意这个身体,难道你不知及时行乐的道理么?" 宠溺地刮下他鼻子,"及时行乐总要在力所能及的前提下,你再喝下去,那内脏早晚会自己爆裂,到时还敢不敢说我没意思!" 闻言突然一笑,唇角勾出一个嘲讽,"我内脏爆裂是不一定会发生的事情,可有人筋脉尽爆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你是说南师叔?"屈风脸色严肃起来,"你给他的,真的是怨岚剑法?" 顾轻世挑眉,"当然,一字不差,怨岚剑法。"看着对方紧紧皱起的眉头,故意恶劣一笑,"怎么?南烛死了,你当阁主,不好么?" "你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坏孩子,我性格懦弱,根本不适合当这个阁主,再说,南烛再暴虐,也是我们师叔,你这么做,到底图什么?" "我什么都不图,我只想杀了他,"顾轻世满不在乎。 屈风伸手揉揉他的头发,"你真的不在乎?轻世,我知道自从你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杀过人,你对人命,总是敬畏着的。" 顾轻世垂下眼睑,想到在红花村被冥姜虐杀的黑衣人,淡淡地说,"我不杀伯仁,伯仁却为我而死,能算没有杀过人吗?" "唉,"屈风叹气,"那是他们罪有应得,你不杀别人,别人便要杀你,这便是江湖上的规矩,你又何苦折磨自己?" 记起曾经也有一个人用淡漠的口气说这句话,当时他抱着算计自己的心思潜入自己身边,也被自己算计,最后落得两败俱伤。 那个人……如今走在通往霸业的路上,一定很开心吧。 "因为,你没有见过师父的惨状,"顾轻世眼神阴冷,"师父为他失了性命,他对当日竟然没有丝毫的悔过之心,这等负心狂徒,死了干净!" "傻瓜,他们的感情,他们自己都看不清楚,更何况是一知半解的我们?其实,你并不想杀他,对吗?轻世,你根本不是这样心狠手辣的人。" 顾轻世咬着下唇,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由两人面对面变成被屈风拥在怀中的坐姿,此时无力地倚着屈风的肩膀,毛茸茸的脑袋自然抵在他的胸前。 屈风低头吻吻他的额头,"他已经几近癫狂,轻世,留他一命,毕竟还是我们的师叔。" "没有办法了,他已经修炼怨岚,以他的品性,这根本就是死路一条。"顾轻世沮丧,"这一次怕是要辜负师父的托付了。" "我知道一种药,可以废去一个人的武功而不损他性命,悄悄混进他的膳食中,便可以救他一命,只是……" "你是说'不须惆怅'?" 屈风一愣,继而宠溺地笑笑,"除了近三年新炮制的毒药,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我说的就是'不须惆怅'。"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精致的玉瓶,将药丸倒出,"去年随南师叔去蜀中药家办事,有幸得到一粒。" 两指拈起这浓黑的丸药,顾轻世精神有些恍惚。 这一味毒药本是宫廷秘药,据说由一位极具药理天赋的浪荡王爷研制,那王爷性好男风,看上了武林中无拘无束的一名游侠,便使了下三滥的手段掳进王府,结果那游侠生得一副傲骨,宁死不从,被灌了此药,从此承欢王爷胯下,再无仗剑天下的威风。 不须惆怅,令人胆寒的不是它可以废人武功,而是服此药者,将终生痴傻,神智不清,形同废人。 自是寻春去较迟,不须惆怅怨芳时,狂风落尽深红色,绿树成荫子满枝。 不须惆怅,不须惆怅,傻子当然不会惆怅。 雪夜,坐在暖炕上能听到雪花簌簌落窗的声音,夹杂着远处深山里一两声凄凉兽嚎,顾轻世手指轻轻摩挲着酒杯,慢慢说,"以师叔现在的心境,失去神智对他来讲,未尝不是一件坏事,你说对么,风哥?" 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几乎坐在了屈风的腿上,脸颊一热,刚要下来,却觉腰上的手一紧,下一刻就被他强势压在了炕上。 火热的亲吻欺了上来,顾轻世躲闪不及,以无法使力的姿势被压在身下,重伤未愈的身体本承受不了这样的冲击,刹那间疼得浑身提不起力气。 屈风的欲念仿佛在刹那间就燃至了巅峰,粗暴地在他口中肆虐,一手压住他的双手,一手探向下身,隔着裤子揉搓那脆弱的部分。 顾轻世喘得厉害,他已经尝过情爱的美味,此时被这般挑逗,早已浑身是火,眼神愈加迷离,似是含着点点星光,媚态横生。 一吻终了,屈风看着怀中人微肿的红唇,再也忍不住,三下将他裤子拖下来,露出已经挺立的下身。 "风哥,放开我!"顾轻世突然剧烈挣扎,猛地用力挣出一只手来,带着凌厉掌风劈向屈风。 屈风一闪,顺势抓住他的手腕,一推一错化去他的力道,带着受伤的眼神望向他,"你明明已经不再怕男人,明明已经有感觉了?为什么还不可以?" "我……"顾轻世别过头,不去看他如寒潭一般清幽的眸子,"我恋上了别人。" "谁?" "风哥,先让我起来。" 屈风怔怔地放了手,看顾轻世飞快地穿好衣服想要起身离开,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轻世,那人是谁?" "柴信之。" 屈风尚未反应,突然窗外一声狮吼,二人脸色皆是一变,"南师叔!"纵身一齐掠出房门。 只见银装素裹的天地间,一个高大的身躯在雪中舞剑,南烛黑冠黑袍,掌中剑光如水。 他本是天地间极其英俊雄伟的男子,却为一个情字自伤至今,越漓是他一辈子唯一的爱人,可是他将半辈子都搭进去也只能错手失去。 他,不甘心。 长剑突然暴出耀眼精光,南烛内息狂乱,只觉眼前刀光剑影,仿佛看见无数剑客挟持越漓而去。 顾轻世等人只听一声长啸,远处高山之上的雪峰应声而落,南烛剑法狂乱起来,毫无章法却杀气凌人。 "不好!师父这是走火入魔了!"万海惊呼,率先拔剑跃入战圈,试图让南烛冷静下来。 奈何南烛武功高强,万海无力招架,眼看就被已经失去理智的南烛刺中胸前。 一只袖箭疾飞过去,趁乱扎进南烛手肘,顾轻世与屈风拔剑入场,与万海三人形成鼎足之势,夹攻南烛。 南烛练了怨岚剑法,短短几日剑术大增,一剑刺去,万海躲闪不及,只见一片血花喷出,段颖大叫一声,加入战局,眼看着卫小灯也要加入,他武功低微,此时加入是自讨苦吃,顾轻世大喊,"小灯,退回去!" 趁着南烛招式已老的瞬间,屈风快腿如风,接连踢出十三腿,最后一下正好踢在南烛手肘上被袖箭划出的伤口,顿时使他动作一滞。 段颖看准时机,一剑刺上去,斜斜穿过他的腋下,南烛狂性大发,已经六亲不认,横着一剑便冲段颖斩来。 万海急红了眼,硬撑着伤体冲上去挡那一剑,段颖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却见一道银光闪过,屈风将手中长剑掷出,南烛翻身躲闪。 顾轻世从天而降,弃剑换掌,一掌拍在他肩井大穴,南烛大吼,顾轻世手指一弹,一粒丸药飞速射入南烛口中。 立刻见那高大的身体骤然摔倒在地,四肢极其痛苦地蜷缩,南烛滚在地上,如困兽般嘶吼,不消片刻,便停了下来,却好像仍然觉得痛,只是不再狂乱,双手紧紧抱住身体,发出痛苦的哀号。 顾轻世见状跃上前去,二指搭脉,绷紧的神经总算放松下来,从他手肘取出那支袖箭,简单处理了伤口,长吁一口气,"成了。" 卫小灯吓得气都喘不顺溜,扑到南烛身上,看清他的样子,结巴,"你……你……你给他吃了什么?" "不须惆怅,"屈风道,上前扶着顾轻世站起来,"小灯别怕,只是废去他的武功,你也知道,南师叔练了怨岚,走火入魔是会没命的。" 段颖早架着万海去疗伤,两人一路吵吵闹闹相互指责,顾轻世和屈风相视一笑,让小灯回房去休息,又招呼了几个杂役将已经昏过去的南烛抬到他的卧室。 时隔三年,再一次进入这间卧室,顾轻世不禁脚步一滞,只见不大的斗室内,满墙都是越漓的画像,有在吟诗,有在作画,有在舞剑,形形色色的画像挂满一室。 站在一副春睡的画像前,望着宣纸上那个脸色绯红嘴角衔笑的绝美男子,顾轻世只觉心中一阵刺痛。 曾经,他也有一副画像,那人画技不精,却偏偏能画出他十分的气质。 一双手从背后揽过来,将他拥入怀中,屈风轻声叹息,"轻世……" 这样单薄的一声叹息竟让顾轻世有了造化弄人的自嘲笑意。 屈风奉他如至宝,他却只当他是兄长,将他一颗热心晾在这猎猎寒风里,毫不怜惜。 柴信之满腹阴谋,十句话中只能相信三句,他却偏偏宁愿相信所有情话都是真的。 这样看来,自己真是下贱的很。 挣开屈风的怀抱,尚未迈步,又被屈风用力抱紧怀中,顾轻世有些不适,蹙起眉头,"风哥,放开我。" "别动,轻世,给我抱一会儿,就抱一会儿,"屈风埋头在他脖颈间,深嗅着那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气,痛苦地沉醉着。 他是所有感情都内敛在心中的人,即使对顾轻世的欲念如同喷发的火山一般炙热,也不会说出口,只会让那火焰渐长渐高,直至焚烧了自己。 顾轻世心中一阵酸楚,拍拍他的手臂,"风哥,别这样。" "轻世,你真是天下第一没有心肝之人,"屈风苦笑,抓着他的肩膀让他面对自己,轻轻一吻落在那光洁的额头。 佯装无所谓地笑笑,"我没有心肝这么多年,风哥你才看出来?眼力劲儿未免也太差了点吧。" 对上那双浅色的眼睛,"告诉我,柴信之对你好吗?" 想起些许往事,顾轻世唇角上扬,眼中似有灵光流转,"他,对我很好,很好,只是我自己犯贱,总要折腾。" "那么,如果我与他决一生死,轻世,你帮谁?" 顾轻世脸上笑容褪去,"风哥,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明日阁要与风满楼为敌?" 屈风笑得温和,弹一下他的额头,"乱说!怎么会会想到敌对的关系上了?你啊,又想转移话题?快说,你帮谁?" "呀,被你看穿了,"顾轻世摸摸鼻子,狡黠一笑,"我帮你。" 呼吸一窒,很快就反应过来,"你觉得我的武功不如柴信之?" "不是。" 屈风自幼拜在越漓门下,所学皆是最正宗的明日阁武功,再加上他天资卓绝,已经是年轻一代的翘楚,柴信之虽然内功深厚,可他心怀霸业,心血并不是全部用在武功上,所以现在来看,屈风的武功比柴信之只高不低。 顾轻世慢慢说,"我可以与你联手杀了他,却不能与他联手杀了你,因为我不允许自己踏着你的血去与他长相厮守,却可以带着他的骨灰一世清修。" 屈风仿佛遭受重创,呆呆地怔在原地,任顾轻世从自己手中挣出来,飘然而去。 "轻世,你可知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情?" "我不需要。" 推开房门踏进漫天飞雪中,顾轻世没有回头,却对着雪花苦笑,在心中说,"不论你做什么,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我的风哥,他,却不一定永远是我的信之。" 所以我的风哥,不要为我做傻事。 这一夜,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顾轻世陷入梦魇,一个梦连着一个梦,一会儿是越漓站在悬崖上衣袖翻飞,一会儿是他满脸是血,抓着自己"你怎么能让他修炼怨岚?轻世,你害死了他你害死了他!"一会儿是柴信之惨笑"你又骗我……",一会儿是自己在他的身下一次次攀上巅峰,极致的痛苦与欢乐,一会儿是被按在树林深处狠狠地侵犯肆虐…… 噩梦猛然惊醒,拥被而坐,后背一片汗涔涔,在凄冷的冬夜里瑟瑟发抖。 门前仿佛有人走动的声音,是谁天还不亮就来找他? 顾轻世披衣下床,打开房门,却惊讶地发现自己门前围着一群同门弟子,见他出来,竟刷地抽出剑大义凌然指向他。 "你们这是做什么?"顾轻世沉下脸。 "你这该死的叛徒!"一个小师弟大喊,"三年前就杀死越师伯,现在又杀死阁主大人!我们要清理门户血债血偿!" 众人纷纷附和,这群小子武功低微,偏偏一个个初生牛犊不怕虎,不把他这叛徒师兄放在眼里。 顾轻世心里一沉,"南师叔死了?" 不须惆怅至多使人痴傻,怎么会致命?难道风哥给自己的不是不须惆怅,而是别的什么致命毒药? 不,不会的,绝不可能是风哥!他对自己这般珍重,怎么可能陷害自己? "还在装蒜!就是你在袖箭上淬毒害死阁主大人的!昨天晚上我们亲眼看见你用袖箭偷袭的!" "对!就是他杀死了阁主大人!我们要为阁主大人报仇!" "血债血偿!" 人们大声喧嚣,持剑逼近他。 顾轻世尚在犹豫要不要反抗时,一道剑光闪过,屈风持剑挡在他前方,对那群弟子斥道,"事情缘由尚未查明,轻世仍旧是你们师兄,再胆敢以下犯上者,按阁规处置!" "可是他……" "都回去!我自有分寸!" 不像顾轻世那样声名狼藉,屈风平素待人谦和,又武功高强,为前任阁主的首席大弟子,在明日阁中地位甚高,向来受人尊敬,如今虽然大家都知道他在偏袒顾轻世,却也给他面子纷纷散去。 看着最后一个人离开,屈风猛地回身抱住顾轻世,"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没事,"顾轻世推开他,"南烛死了?这是怎么回事?" "中毒,是谁陷害你?" "昨晚我们走后,有人去过他的卧房?" "我盘问过值夜的弟子,没有人,"屈风声音有些急促,"所有阁中弟子都知你与他不合,若找不到杀人者,这个罪名你坐实了,轻世,我们必须找出元凶。" 顾轻世一阵心慌,是谁会陷害他,为什么要陷害他? 咬咬嘴唇,"风哥,如果我没有办法证明我的清白,按照阁规,会被怎样处理?" "不会的,一定有办法的……" 拉住情绪激动的屈风,顾轻世又问了一遍,"会被怎样处理?" 强忍住将他拥入怀中的热切愿望,屈风咬牙道,"犯上作乱者,废除武功,凌迟处死!" 第十二章 引贼入室 顾轻世浑身一僵,努力了半天才平静下心情,"我现在是不是已经被禁足了?或者说,应该被关到地牢之中?" "只是软禁在房间而已,"屈风认真道,"你放心,轻世,我一定会保住你的!" "那好,"大大打了个哈欠,顾轻世摆摆手走进卧室,"我睡回笼觉去了,你,不要做傻事。" 看着他慵懒拖拉地走进卧室关上房门,屈风苦笑,傻瓜,难道你以为我没有看到你颤抖的手吗?明明怕得厉害,却偏偏要装出一副大无畏的样子,真是个令人爱得心疼的傻瓜! 南烛的死讯被屈风强令封锁,但仍有部分师叔得知了消息带弟子回到总阁,要求立即将顾轻世正法以正阁规,在万海、段颖和卫小灯的力保下,屈风勉强争取了三日的查案时间,暂时平息众弟子对顾轻世的杀意。 偏偏风满楼在此时找上门来,要求交出曾经毒伤柴副楼主的顾轻世。 "擦!那狗娘养的柴信之分明是趁火打劫!"万海火冒三丈,"屈师兄,我今天晚上就下山去将那狗头砍了,给小颖儿当球踢!" "我不要!怕溅我一身血!"段颖没好气,"顾师兄那么聪明一个人怎么就和柴信之总是纠缠不清?" 屈风慢慢道,"如今光明城大举进攻中原,我们明日阁首当其冲,南师叔却在这个当口……唉,偏偏风满楼此时又……" 卫小灯蹙着眉头细声问,"既然顾师兄和柴信之两情相悦,为什么不让柴信之带走他?这样我们就可以一门心思应付光明城了。" 此话一出,屈风顿觉心中一疼,尚未来得及说话,万海已经用力拍桌子,"轻世再怎么样他也是我们明日阁的人,怎么能便宜了柴信之那大尾巴狼?" "对啊,"段颖跟着叫嚣,"顾师兄长得那么好看,就是娶伙房的菜花姐也不能娶柴信之那水性杨花的老婆!" 前段时间关于顾九睡了柴信之老婆的事情吵得江湖上沸沸扬扬,他们几个师兄弟都知道这顾九就是顾轻世,也知道此事不过是柴信之与顾轻世之间的小别扭,没想到竟然有单纯如段颖之人,竟不知道那所谓的老婆根本就是不存在的。 万海怒了,"你长没长脑子啊,什么菜花姐什么老婆?你满脑子都是女人吗?那菜花姐儿子都能打酱油了你叫轻世娶她?" 段颖叫,"我不就是这么一说嘛?凶什么凶?不娶菜花姐难道真的去娶柴信之的老婆?" "谁规定一定要是女人的?不能是男人吗?不能是柴信之本人吗?" "……"段颖瞠目结舌,愣了半天,突然跳起来,指着万海大骂,"你这歹毒的小人!顾师兄哪里得罪你了竟然这样编排他?他怎么可能喜欢男人?顾师兄才不会这么变态!" 万海被骂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瞪着眼睛喘了半天,放低了声音,"小颖儿,在你眼里,喜欢男人很变态?" "对!"段颖答应得非常彻底,"喜欢男人就是变态!身体硬邦邦的,哪有女孩子软趴趴地抱起来舒服?" "什么?"万海炸毛,"你抱过女孩子???" "吵死了!你们都给我出去!"屈风大吼一声,本来已经够头疼了,这两个人还在这里一口一个变态,索性都撵了出去,关上房门,一个人生闷气。 南烛暴毙,光明城虎视眈眈,风满楼蓄势待发,明日阁的局势……真是一团浆糊。 屈风是练武奇才,剑法高强却疏于谋略,关键是卷在这个乱局最中心的人,还是他宁愿舍去生命来保护的顾轻世,关心则乱关心则乱…… 突然房门被敲了几声,屈风没好气,"谁?" "屈师兄,我有办法救顾师兄。" 是小姚?一个师叔座下的的弟子,与自己素来交好的。 忙开门,"姚师弟,有什么办法?" 小姚闪进门来,"事到如今,已经没有时间拖着还顾师兄清白,不如先将他送至安全地带,再慢慢查。" 屈风叹气,"这谈何容易?轻世在阁中时性情顽劣懒散,几位师叔早就对他不满,如今他先后卷入两位阁主之死,禁足的地方早就被重重围住,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更何况是这么大一个人?" "我是说,送给柴信之。" "不行!"屈风一口回绝,"轻世是我师弟,不是一个可以送来送去的东西,我明日阁绝不能做这种卖阁中弟子求得一时安逸的事情!" 小姚连忙赔笑,"哪里是卖弟子啦,屈师兄你太敏感了,想今年光下半年,风满楼已经围了两次太极山了,两次还都是为了顾师兄,明眼人都看出来那柴副楼主对我们顾师兄的打算,听说顾师兄对柴副楼主也不反感……" "胡说!"屈风心中火气更盛,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既然要他这样兴师动众,说明轻世根本不想落到他的手中,姚师弟,以后不要再提将轻世东给柴信之这样的胡话!" 摸清了这位代阁主的心思,小姚凑近屈风的耳边,低声道,"我还有一个办法可以保住顾师兄的命,只是这办法忤逆了些……" "什么办法?只要能救轻世,再忤逆我也不顾了。" "好,"小姚神秘道,"你附耳过来。" 听完他的计策,屈风眼睛猛地瞪大,五指如爪,一爪扣在他的喉间,怒叱,"你这吃里爬外的东西!这种计策都敢说,看我今天先清理了你这门户!" 小姚抓着他的手死命挣扎,哀叫,"屈师兄你放手啊,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们只需请些人假扮成光明城弟子的样子佯攻进来,引众弟子前去应战,这时顾师兄门前守卫肯定会撤,到时再将他放出来,不就捡了一命嘛。" 愤愤地收回力道,小姚立马倒在地上捂着咽喉痛苦打滚,屈风斥道,"你真是榆木脑袋,这样引起冲突,不管是假扮的光明城弟子还是我阁中弟子必定有人伤亡,这怎么可以?" "我、我错了……"小姚勉强爬起来,三下两下跑出书房,"是我考虑不周,我、我回去面壁思过……" 将小姚轰走后,屈风在房中转了半天,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下来,最后一天便要过去了,若是今晚不能将顾轻世救出,明天便该为他收尸了。 不知不觉走到顾轻世门前,透过朦胧的窗纸看见他倚在暖炕上看书的瘦削身影,心如刀割。 还记得顾轻世刚到明日阁时的样子,脸色苍白如雪,唇角倔强,眼神清明。 当时越漓在江湖上崭露头角,与南烛号称明日双剑,两人一白一蓝两道飘逸的身影在雪中比剑,雪似碎花,剑光如水,眉眼之间万千芳华…… 顾轻世个子只到自己胸口,尚且舞不动真剑,拿了木剑跟在自己身后,一口一个"风哥……" "风哥,快来看我这招剑冲阴阳!" "风哥,师父准我用真剑了!" "风哥,我们去井边的榆树上摞榆钱!" "风哥,糖渍桂花中要不要放些蜂蜜?" "风哥,师父又罚我站厕所!!!" "风哥,我梯云纵突破第九重了!" "风哥,大雪天的你在外面转悠什么?" 悠闲的声音从窗后传来,屈风从回忆中惊醒,抬头,只见顾轻世推开窗子笑嘻嘻地趴在窗台,手里拿着一本《黄帝八十一难经》,一片悠然神色,丝毫没有死到临头的恐慌。 "哦,我没有事情,走过来看看,"屈风微笑,推开房门走进来,在火盆上烘了烘手,走到暖炕边坐下,"外面那些弟子没有再为难你吧?" "就凭他们想为难我?做梦吧,风哥,我有事情要拜托你。" "什么事?" 顾轻世从怀中摸出一封信,推到屈风面前,"我死之后,帮我把这封信送给柴信之。" 心里仿佛被迎头浇了一桶冰水,屈风突然大怒,三下两下将信撕得粉碎,丢进火盆中,怒道,"你不会死!我说过我会保住你的!" 看他勃然大怒的样子,顾轻世哑口失笑,"阿弥陀佛,你真是我那喜怒不形于色的风哥吗?" "还笑!"屈风被他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弄得无语,双手按着他的肩膀,"轻世,相信我,我一定不会让你死的!" "我又不怕死,"顾轻世撇嘴,"死不过是生的另一种开始而已。" "我知道你不怕死,可是你不怕我们伤心?你不怕柴信之伤心?" 顾轻世眼神黯淡,"既然你撕了我的信,那么你便为我传个口信吧,告诉柴信之……算了,没什么好说的,风哥,我死后不要让他们把我的尸身丢到乱葬岗,在红花村后山上找个空地随便埋了,我就满足了。" 屈风攥紧了手心,浑身气得发抖,猛地起身冲出门外,"我说过,我不会叫你死!" "哎呀,别走!"顾轻世哈哈笑着跳起来拉住他的阔袖,"逗你玩呐!" "你说什么?" 顾轻世拉着他走回暖炕边坐下,挑起眉梢笑道,"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愿意背着这么大一黑锅去死?" "你有办法证明你的清白?" "没有。" "那你……"屈风瞪眼,想了一会儿脸色渐渐沉了下去,"你想要让柴信之来救你?" 顾轻世正端着杯子喝茶,闻言"噗—"地一声全喷了出来,抹着下巴上的水,指着自己的鼻子,眨眨眼睛问道,"我疯了?" "你与柴信之相互爱慕,如今你有难,写信让他来救你不是天经地义?" "嗨,你不懂我们啦,"顾轻世拍拍他僵硬的肩膀,"柴信之一心想要软禁我,要是让他救回去,还不如被你们就地正法呢。" 屈风身体渐渐平静下来,"我曾问你,他待你好不好?你说……" "他,待我很好,很好……"顾轻世嬉笑,"如果不是灌了软筋散软禁在房间的话,真的是好得没话说了。" 原来如此,屈风心下已经了然,顾轻世与柴信之相互爱慕不假,问题是顾轻世是向往自由悠闲的闲云野鹤,柴信之却偏偏要把他变成笼子里的金丝鸟,想自己多少年来苦恋无果,他却这样暴殄天物,不禁暗叹一声天意弄人。 "所以,我绝对不能叫他救走我,"顾轻世从枕下抽出自己的佩剑,爱惜地用软布擦拭,倨傲一笑,"如果他们定要杀我,风哥,到时可别怪我不顾同门之谊啊。" 屈风又惊又喜,惊得是他竟存在着同室操戈的心思,喜的是他果然还是那个轻世,慵懒清高,又爱惜生命的顾轻世。 怕他伤到同门子弟,不禁开口为那些武功低微的小子们讨饶,"本是同根生,轻世……" "行啦!我懂,"顾轻世挥挥手,"我会给那群小畜生留一条性命的。" 从顾轻世房间出来后屈风闯进小姚的房间,将他拉到角落里,压低了声音,"你那计策,有几成把握?" 小姚瞪大了眼睛,"屈师兄,你的意思是……" "如今只要能救轻世,我什么都豁出去了。" 露出自信的笑容,小姚抱拳,"这件事情,就包在我的身上了。" 子夜时分,大雪仍然在下,屈风身披斗篷站在连廊中,看着飘雪的夜空,手指深深攥紧所在袖中。 突然,远处一朵红色烟花陡然炸开,明日阁外顿时杀声震天。 小僮屁滚尿流地冲到自己面前,"光明城攻进来啦!是光明城!" 屈风绷紧了神经,"请魏师叔带人去守太升门,曹师叔带人守两仪门,凌师叔带人守六合门,无常门由我与万海镇守!" 说着抓过佩剑一头扎进雪中,清逸的身子如一只在雪地中展开了双翼的鹤鸟,往无常门外飞速掠去。 小姚本事通天,竟然能请来这么多无辜百姓,屈风见此处攻势渐渐缓下来,对万海打了个"你来接着指挥"的手势,转身离开。 一路飞驰到顾轻世门前,负责看守顾轻世的是曹师叔门下弟子,如今被远远发配到两仪门,应该不会很快就回来,只要趁此机会,送顾轻世下山,以他的轻功,那些人恐怕要下辈子才能追上。 眼前的景象却叫屈风震惊,门前横七竖八躺了一地的尸体,明日阁的衣服偏好蓝白浅色,被鲜血染红,在茫茫的雪地中分外刺眼。 顾轻世房门打开,一个黑衣的男子正抱着一条锦被大摇大摆走出。 龙凤呈祥的锦被一头露出顾轻世恬淡的睡颜,一看便知那黑衣人点了他的睡穴。 "什么人?"屈风拔剑而起,"快放下轻世!" 那人右手一扬,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猛地掷向屈风面门。 幸亏屈风反应迅速,身影如虚幻般瞬间移动到黑衣人身边,强硬道,"放下轻世,我饶你不死!" "做梦!" 黑衣人怀抱锦被却丝毫不影响他灵活的身姿,掌中一柄黑色的短剑,如同他的打扮一般毫不出奇,武功却剑走偏锋,刁钻狠辣,一招一式专攻死穴,毫不留情。——这是杀手的打法。 屈风剑法飘逸,剑光所到之处仿佛织起一张强大的剑网,死死堵住黑衣人的去路让他无法离开。 黑衣人几番突围都冲不出去,被困在剑网中如同涸泽之鱼般挣扎。 "放下轻世,我饶你不死!" 眼看着远处有明日阁弟子支援过来,黑衣人无奈,"好,接住!" 说着将锦被高高举起往屈风掷去。 屈风上前一步,稳稳接住锦被,尚未看清顾轻世的样子,身形猛地一滞,手指不敢相信地摸向腹间,只见一柄匕首已经全部扎进他的体内,只留下一个精致的柄露在外面。 抬起头,身穿单薄亵衣的顾轻世仍然在他手中,刚刚扔给自己的,只是一个锦被而已,"副楼主说得果然不错,你的应战经验,真是少得可怜。" 冷冷的语调,黑衣人脱下外套拢在顾轻世身上,然后抱起他,迅速往后山掠去。 "屈师兄!不好了!!!"一个弟子跌跌撞撞跑过来,"光……光明城从无常门攻进来了!我们已经死了好几个师弟!" 什么??? 不是假扮的吗?不是不许杀人吗?不只是一场戏吗? 为什么会开杀戒? "他们已经攻到哪里?" "快要到无相殿了!" 可恶!屈风咬牙拔出扎进下腹的匕首,顿时,身前的雪地落下一地猩红。简单治疗之后,运轻功往无常门掠去。 一路不断见到满地血红,有残肢留在血泊中,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屈风觉得心中仿佛养了一只巨大的飞鸟,挣扎着想要破胸而出,堵得整个心口说不出的疼。 赶到无相殿前只看一眼,心便凉了,遮天蔽日的白色旗幡,前赴后继的白衣剑士……这是真正光明城堂主领衔攻城时才有的阵仗。 随手抓住一人,"小姚呢?小姚呢?小姚在哪里?" "屈师兄……"微弱的声音从地上传来,小姚浑身是血,趴在屈风脚下,伸手抓住他的衣摆,"是段颖!我亲眼看见段颖杀自己人!段颖是叛徒!!!" 惊得脑中一片空白。 屈风放眼望去,只见茫茫一片刀光剑影中,确实没有段颖的身影。 第十三章 内奸 顾轻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回到自己在红花村的茅庐中,条件反射去摸身边的剑,却一把摸了个空,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你醒了?" 沉稳谦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顾轻世二话没说一掌拍向同床共枕之人,被他轻巧化去力道,抓住手腕拉进怀中。 柴信之故作委屈地哭道,"九郎真是好没良心,你要为人家负责!" "呸!"顾轻世打了个哆嗦从他怀里挣出来,"扭捏作态恶心死了!" "哪有?"柴信之控诉,"你自己不就经常这样对我嘛!" "我可没有你那么恶心,告诉你,做这个一要娇二要媚,三要柔弱欲心碎,看我的,注意眼神,"顾轻世眨了眨眼睛,瞬间两道柳叶弯眉蹙了起来,眼神哀怨,扑进他的怀中,柔声媚叫,"死没良心,为人家负责啦……" "轻世……" "不要狡辩!"顾轻世一根手指堵住他的嘴唇,媚眼如丝,无限娇羞地说,"人家……人家有了你的骨肉……" "哐啷——" 十三如遭晴天霹雳般站在门口,脚下一个水罐摔得粉碎,不敢相信地看着顾轻世,浑身都在颤抖,一张俊脸更是毫无血色。 顾轻世猛地从柴信之怀里爬出来,"小辰……" "不要狡辩!"十三大吼一声,摔门跑了出去。 顾轻世被摔门声吓了一跳,讪讪道,"他……他不会相信了我刚才的话吧?骨肉啥的……" 柴信之摸摸下巴,"这孩子脾气好像越来越大了……" 顾轻世皱眉,"我是不是应该追上去解释一下?若说我与你闹着玩会不会更像狡辩?" 柴信之微笑,"他没有那么脆弱,应该是重新打水去了,不用管他。" 顾轻世眯起眼睛,"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进来?" 柴信之连连狡辩,"我刚刚想提醒的,是你叫我不要狡辩!" "闭嘴!"顾轻世抱头蹲在床角,"我不想再听到狡辩这个词……" 忍着笑将那人拉入怀中,柴信之爱死了此刻温香软玉在怀的感觉,相互坦白了身份以来,他们几乎还没有这样和平相处过。 "我多么想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柴信之呢喃,以指为梳轻轻抚弄他的头发。 顾轻世安静地趴在他胸前,"我知道。" "哦?"手指沿着衣服领口探进去,肆意揉捏,柴信之唇角衔笑,"那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 将他的手从自己领口抓出去,顾轻世望着他幽黑的眸子,狡黠一笑,"想吻我。" "难道我不想做更快乐的事情?" "不想,"顾轻世抓着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把玩,得意地说,"你对自己说,轻世不想做那事情,便就不做。" 柴信之哈哈大笑,"有没有人说过你狡猾得可爱?"说着狠狠吻住他的嘴唇。 顾轻世被暴风骤雨一般的亲吻吻得无法说话,双臂伸长缠住他的脖子,紧紧抱住眼前这个爱到骨子里的人。 他们的爱情里缺少太多单纯的因子,总是算计来算计去,守着心中那份执着互不相让,不肯向对方低头。 只要有一刻温馨独处的时光,那时光必定美得如同清晨露出海平面的第一抹旭日,如同山脚下叮咚长吟的泉水,如同暮春时节漫山遍野盛开的油菜花,如同午睡过后步出竹轩时迎面而来的一阵清风。 一吻终了,顾轻世已经气喘吁吁,伏在柴信之的怀里喘粗气,发狠一口咬在他的胸口,骂道,"跟多少人亲过?快快招来,坦白从严,抗拒更严!" 柴信之掰着手指头认真数起来,"你知道的卦儿、草儿,白楼的白望舒、红楼的红绫,广乐坊的艳娘,洛阳的娇娇,蜀中的青霞……" "停停停停停!"顾轻世抓狂,看不出深浅的眼眸斜眼看着他,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淫贼!" "冤枉啊冤枉!"柴信之忙举起手来效仿拦轿喊冤的百姓。 被顾轻世轻飘飘一眼望去,顿时端正表情一本正经做柳下惠状,"只有卦儿和草儿,我早已与他们分清了关系,望舒与红绫皆是楼中兄弟姐妹,我岂能染指?那艳娘、娇娇、青霞全是各地花魁,我说说而已!" 顾轻世阴森森地笑,"我之前说过,坦白从严吧?" "轻世……"柴信之撒娇,将一个名字喊得一波三折肝肠寸断。 顾轻世作呕。 柴信之忙摸着他的肚子,"难道是孕吐?才不到一个月啊……" "哐啷——" 十三再次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脚边汤汤水水碎了一地,眼神受伤绝望地看着顾轻世半天,再次转身狂奔出门。 顾轻世扶额,"柴信之,我现在好想杀了你……" 明日阁 经过一夜的浴血奋战,明日阁伤亡惨重,退守无相殿,几位师叔清点了麾下弟子,脸色愈加黑了几分。 "明日阁建在高山之巅,上山小径皆有弟子把守,为何会让光明城无声无息摸上山来?"魏师叔生性暴躁,苦战下来,左臂被敌人砍中一刀,衣服随意斜披在身上,坦出健硕的肌肉和大片染着血红的绷带,丝毫不惧寒冷。 曹师叔叹气,"光明城自十年前发迹以来,屡次进犯中原,鲜遇敌手,区区偷袭岂在话下?" 他本是极其注重外貌之人,在混战中一把飘逸的胡须被人斩断,便仿佛斩断了他的经脉,整个人都蔫了下来。 "曹师兄你也不用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凌师叔是上一辈最年轻的一位,极得几位师兄的宠爱,向来心高气傲,此时凌然立在堂中,长剑一挥,傲然道,"若想灭我明日阁,先问问我掌中三尺青锋!" 曹师叔急道,"今日一战你也见到了,光明城弟子不知从何处习得的邪功,一个个年纪轻轻竟有如此修为!这叫我们如何抵挡?" "那怎么办?"郭师叔长得胖胖墩墩,不像剑士反倒像市井之间一个普通的药商,一把细剑在他手中显得尤其别扭,沮丧地坐在角落一张马扎上嘟嘟囔囔,"南师兄怎么说死就死了啊,屈小子那副白痴兮兮的样子,就知道护着顾轻世那小贱人,别的什么都不懂……" …… 在殿顶一间堆满杂物的阁楼中,万海紧紧抱住段颖,低吼,"不是你!不是你!小颖儿,不是你!!!" 段颖哭叫,"是我,是我,是我杀了曹师兄!是我使得自己人混乱起来,才让光明城有机可乘!" "不是的!"捂住他的嘴巴,万海心如乱麻,对着段颖泪水朦胧的眼睛坚定道,"我亲眼看见的,是那姓曹的公报私仇想要趁乱偷袭小灯,你为了保护小灯才会错杀他的!我看得清清楚楚!" "可还是我杀的啊,我是罪人!明日阁百年基业……却毁在我的手里!"段颖哭得嗓子都哑了,"是我让光明城的人攻进来了,我……怎么办啊……" "不是的,我说不是的就不是的!我知道是小姚去引来的人,若没有你,他们一样会攻进来!小姚根本就是内奸!" 段颖沉浸在自己的自责中无法自拔,虽然整日调皮捣蛋,可是这个孩子依然有着全天下最纯洁的一颗心。 此时窝在万海的怀中哭得一抽一抽地,眼睛鼻尖通红一片,泪光洗过的脸颊却粉嫩得如同骤雨初歇的花瓣,让人不忍伤害。 "万师兄,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是小姚也为了杀敌身负重伤,你不要再陷害他……" 万海顿时觉得心脏被人狠狠攥住,捏得粉碎,"我没有陷害他,是屈风,是屈风一心想要救走顾轻世,才让小姚奸计得逞!小颖儿,你不知道,小姚他是风满楼的人!是他嫁祸你,不是我陷害他!" 房门砰地一声被掌风拍开,屈风破门而入,天神降临一般出现在二人面前,上前抓住万海的衣襟,眼眶欲裂,"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谁是内奸?说啊???" 万海冷不丁被他薅住,下意识将段颖护在身后,"是小姚!屈师兄你太单纯了!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 "你胡说!"屈风低吼,"明明是段颖!明明是段颖!是他杀了曹师弟!段颖是内奸!" "我不是!"段颖叫起来,死死抱住万海的腰,"我不是内奸!万师兄,你告诉他我不是内奸啊!" 万海被他哭叫得心烦意乱,冷眼对上屈风,"你也逃不掉!屈风,不要妄想拿小颖儿当替死鬼!引狼入室的就是你!" "不是我!小姚明明找的是普通百姓,为什么会变成真正的光明城弟子?说啊,为什么?" "啊—"段颖突然短暂而高亢地尖叫一声,四肢抽搐着倒在地上,脸色痛苦不堪。 万海忙将他抱紧怀中,将一粒药丸塞进他的口中,手掌贴着丹田处,将源源不断的真气输入他的体内,眼神悲愤不甘地望向屈风,叫道,"现在你知道为什么普通百姓会变成真正的光明城弟子了,因为我!因为我!因为真正的内奸是我!" "你?" "是我引来的光明城弟子!" 屈风踉跄着退后两步,"为什么?你明明是我阁中弟子,为什么要投靠光明城?" 撩开段颖的乱发,露出白皙的脖颈,只见一朵黑色的曼陀罗花的形状清晰浮现在耳后,万海掩面,声音凄楚,"你看到了,这是蛊!他们用小颖儿来要挟,我有什么办法?我配的解药只能缓解他每次毒发的疼痛,让他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可是这蛊马上就要熟了!我马上就压不住了!你知道嘛?我不投靠光明城我有什么办法?他还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拿他下手?" 将陷入熟睡的少年放在地上,万海站起来,高大的身躯如同地狱恶魔一般森然逼近屈风,"我必须拿下明日阁,屈风,你知道吗?我必须拿下明日阁,才能换来小颖儿的解药!" "你!你怎么能用整个明日阁来换段颖一个人?万海,你这样做,太……" "太什么?太傻吗?太得不偿失吗?"万海冷笑,"可是我愿意,在我看来完全值得!如果换了是顾轻世,难道你会看着他蛊发身亡吗?" "不……"屈风无力地摇摇头,如果换了是顾轻世,即使是踩着全江湖人的尸首,他也绝不心软。 万海抓住他的肩膀,"抬起头来,屈风,看着我。" "你要做什……"顺从抬起头的屈风猛地怔住了,痴傻得望着万海的眼睛,只觉那幽深的眸子中仿佛有魔咒般引导者他前去。 凌厉的寒风夹杂着雪花扑开窗户,打着卷儿在室内流窜,狭小的阁楼安静地如同与世隔绝,只有空气中夹杂着的血腥味告知人们,外面刚刚结束了一场恶战。 对视猛地停住,两人都如同酣畅淋漓地斗了一天一般虚脱,屈风摇晃着身体瘫软在地,万海按住太阳穴,勉强扶着手边的杂物慢慢坐在他的旁边入定调息。 段颖从梦中醒来时,就见他的万师兄逆光坐在窗前,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揉揉自己太阳穴,"我又睡着了?最近似乎总是嗜睡。"目光下移,看见倒在地上的屈风,吓了一跳,"你怎么把他打趴下了?他可是代阁主!" 万海苦笑,"他方才想要抓你做替死鬼,我只好打倒他了。" "你给他下了什么药?他为什么跟死了一样?"段颖尖叫。 抱住他瘦小的身体,万海轻描淡写,"只是让他休息一会儿,他太累了,他那么天真的人根本应付不了这样的乱局,睡一觉醒来之后会快乐许多。" "真的?"段颖怀疑。 万海没有说话,待力气恢复过来后,抱起段颖的身体站了起来,慢慢往外走去,"等他醒来,便会做许多应该做的事情了。" 从阴暗的楼梯中慢慢走下来,卫小灯怯弱立在后门拐角处,小心翼翼叫了声,"海……" 万海似没有看见,径直越过他走出后门。 门外,一束天光划破朝云。 三更。看着顾轻世沉沉的睡颜,柴信之拂过他的睡穴,披衣下床,纵身跃入后山的林中,卦儿一身夜行衣出现在面前,望向柴信之的脸上带着稚气的迷恋。 柴信之沉声问道,"处理好了?" 卦儿似对他的态度有些失望,撅嘴道,"伪装成了重伤身亡,小姚尚未娶亲,老家中只有一名瞎眼母亲。" "好,"柴信之淡淡道,"回秣陵后,将姚母接回楼中奉养终老,所有楼中弟子以亲母视之。" "是。"卦儿犹豫着说,"那屈风……好像有些古怪。" "怎么?屈风能有什么古怪?"提到这个陪伴轻世成长的人,柴信之语气里总有一些微妙的情绪。 "屈风宣布明日阁从此之后归顺光明城,隶属坤堂管理。" 柴信之皱起眉头,光明城与风满楼向来不和,本想教唆明日阁与光明城鹬蚌相争,以此来牵制光明城的势力,不想明日阁竟这般软骨头,一天不到竟然已经归顺光明城,使得光明城势力更加壮大! "此事不要告诉轻世,先带他回秣陵再说。" 话音刚落只觉脊背一凉,慢慢回头,单衣的顾轻世站在月下林中望着自己,目光清冷入冰刀,刀刀刺进他的心中。 "轻世,你听我说……" "说什么?"顾轻世沉静地笑笑,"小姚是我师弟,信之,你们风满楼为什么要奉养他的老母?" 不给柴信之解释的机会,他继续说,"因为他是你们风满楼派来的奸细,像小辰一样,打小就安插进来的奸细,对吗?" "你不用惊慌,不同帮派之间相互安插奸细早已是江湖中司空见惯的事情,"顾轻世笑了一下,笑容苍凉,"可是,柴副楼主,你能不能如实告诉我,小姚做了什么使得风哥投靠明日阁?你们是怎样轻易把我从阁中带出来的?还有,小姚重伤身亡为什么要伪装?" "我……"柴信之张口,却不知该怎样回答。 幸而顾轻世没有打算深究,摇一摇头,笑容敛了下去,他平静地望向柴信之,"算了,这些我都不管了,现在我只想知道一点,南烛是不是你派人杀的?" "不是!" "哦,是吗?"笑了一下,顾轻世和颜悦色,指着身边满地落叶笑言,"在我们山顶,经常一夜醒来已经是积雪半尺,根本看不到黄叶飘落的样子,你知道风哥是怎么做的吗?" "轻世,"柴信之叫了一声,"不要离开我!" "柴副楼主你又跑题了,"顾轻世运起内功,用掌风卷起地上落叶,只穿单衣的瘦削身影笼罩在漫天飞舞的落叶,笑道,"他总是这样用内功让黄叶飘给我看,你知道吗?从小到大,只要我提出的要求,风哥没有做不到的,只要我想要的东西,风哥没有找不来的,可是我却辜负了他……柴副楼主,你对我也很好很好,可是,你为什么要算计风哥呢?算计了我不算,为什么还要把风哥也牵扯进来呢?" "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不是你想的那样!" 顾轻世咯咯笑着,轻飘飘道,"那是什么样子呢?信之,你告诉我,我到底能不能信之?"说着突然仰天大笑,猛地加大内力,满地落叶全被卷了起来,在空中急速飞舞,形成一道铺天盖地的枯叶墙,挡在他们之间。 "轻世!"柴信之大吼,一掌拍向厚厚的落叶墙,只听哗啦一声巨响,落叶轰然坠落,激起漫天尘土。 待尘埃落定,哪里还有顾轻世的身影。 第十四章 背叛 顾轻世从小路赶回明日阁,只见巍峨入云的建筑上,赫然插着光明城白底黑花的旗幡。黑色曼陀罗花的纹饰令人心生畏忌。 灵敏的身体凭借轻功在各个大殿屋顶熟练地穿梭,很快找到屈风所在的地方,趁守夜的弟子走神间隙,灵巧地落在院中,指尖沾了口水戳破窗纸。 屈风正在睡觉,月光匀匀铺在玉雕般的脸颊上,在长长的睫毛下打出一片阴影,顾轻世失笑,指骨在窗子上轻轻敲了两下。 "谁?"屈风惊醒,一手抓剑掠至窗边。 "风哥,是我。" 屈风一怔,迅速打开房门,又惊又喜,"你怎么回来了?" 顾轻世闪进门内,"我怎么不能回来了?"笑着跳到床上,倚着床头做了一个挑逗的动作,眨眨眼睛,捏细了嗓子,"人家回来侍寝啊,风哥哥~~" "呃……"屈风绯红了脸,尴尬道,"轻、轻世,我……" "怎么?"素手掩朱唇,故作娇羞,"风哥哥不愿意?" 屈风如何能抵挡了这样妖媚的顾轻世,当下顿时欲火翻滚,却心知这是他的恶作剧,沉声问,"柴信之欺负你了?" 顾轻世神色一怔,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黯然,随即妖娆一笑,兰花指戳向他,嗔道,"讨厌!干嘛要提别的男人!" 这般掩饰哪里能躲得过屈风的眼睛,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抱住那个瘦削的身体,"不要这个样子,轻世,柴信之对不起你,风哥帮你去杀了他!" 在寒风中奔走了一夜的微微发着抖,顾轻世贪婪地靠在屈风身上吸取着温暖,哈哈大笑,"我逗你玩儿呐,信之怎么可能欺负我?" 屈风松了一口气,担忧地看着他,"如果柴信之对你不好,一定要告诉我,记住了吗?" "哪儿能啊,你别乱想,我高兴着呢,柴信之对我可好了,"顾轻世打了个哈欠,和衣钻进屈风的被窝里,"我们有多少年没有在一个床上睡过了?风哥?" "啊?啊……"屈风看他卷在被窝里狡黠调皮的样子,忙转过身去,掩住已经硬起的下身,逃命一般往外奔去,仓皇道,"那个……我先去一下茅厕,轻、轻世你先睡……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哎……"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身影,顾轻世瞪大了眼睛,捏捏自己的脸蛋,自言自语,"我的相貌没有那么恐怖吧?难道说最近劳心劳力面容憔悴容颜已老了?" 屈风在外面磨蹭了一炷香的时间才慢慢走回房间,顾轻世已经睡得迷迷瞪瞪,感觉到他上床后一个翻身八爪鱼一样扒在了他的身上,上下蹭蹭,才诡笑两声,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屈风已经不在房间,习武之人向来注重晨练,顾轻世自小身体虚弱,越漓教他养身之法的第一条就是坚持做早课,近三年在红花村隐居,怕被人们察觉出他身负武功才断了早课,这半年来重出江湖,自然又拾起这些练习。 屈风继任阁主之后搬进了南烛的房间,位于明日阁中间地带,来来往往有很多人,见到顾轻世披着屈风的衣服从他房间走出时,一个个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虽然师出同门,但这些弟子并不知道屈风与轻世二人的情事纠葛,顾轻世也不打算解释,一路目不斜视地洗漱完毕后径直跳上院中一棵参天大树,倒挂在树干上练习腰力腿力。 努力不去想昨天晚上柴信之最后绝望的大吼。 好像自从相识以来,自己总是不断地从他身边逃离,用尽各种办法。 他们对待爱情的方式不同,一个喜欢束缚,一个渴求自由,于是好好的两情相悦便变成一场旷日持久的你追我赶,谁退步,谁便失败。 "唉,信之,信之,为什么你总不能让我信之?"想起卦儿那毫不掩饰的迷恋眼神,顾轻世苦恼地呢喃,双眼失神地望着参天大树茂盛的树冠。 小姚……那个总是爱笑的聪明小师弟已经死了吗?是不是被柴信之兔死狗烹? 是的,肯定是的,江湖传闻柴信之雷厉风行,榨干了走狗最后一点利用价值便果断干掉,绝不留后患。 心中渐渐弥漫起凉意,自己……终是还有利用价值的吧?最起码,怨岚剑法他还没有得到,这大概便是他对自己如此纵容的原因了。 不会傻到相信他真对自己爱到海枯石烂,毕竟,顾轻世自认为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男人,更何况已经二十一岁的他,论资质论容颜,如何比得上卦儿那样粉妆玉琢的娇憨少年? 即使是这样,还是飞蛾扑火一样爱上这个表面温柔谦和背地里冷酷无情的男人。顾轻世苦笑,亏他还说自己狡猾,明明就是傻到不可救药。 自惭形魁之余突然感觉到一股不舒服的目光,顾轻世转头,正看到院外不远处的无相殿前,屈风带着大群高级弟子鱼贯而出。 而那股不舒服的目光正是来自多年来自己一直十分喜欢的小师弟——卫小灯。 想起那个孩子,顾轻世觉到深深的愧疚,小灯与万海、段颖一样是南烛的弟子,自幼由南烛抚养长大,自己竟狠心毒傻南烛,并且间接害死了他。 小灯以后,该恨自己了吧。 屈风仿佛没有感觉到顾轻世的视线,反而是万海夹在人群里冲隐身在树冠里的他挤眉弄眼。 唉,这向来不长脑子的家伙。 锻炼得差不多,顾轻世松开了腿部的力道,瘦削的身影轻飘飘地降落,离地面还有二十尺的时候,猛地翻转身体,一脚踢在大树主干上,身体借力减慢了坠落的速度。 他身上穿着屈风的白色阔袖棉袍,一落一跳衣袂翻飞,如同一只矫健的白鸟一般轻轻落在地上,他轻功卓绝,在积了厚厚雪花的地方疾走,竟然没有留下一丝脚印。 "啪、啪、啪——"不紧不慢的鼓掌声,顾轻世抬头,只见一个大红裙袄的美貌妇人正站在檐下望着自己,声音如玉石般温婉动听,"好轻功!江湖传闻踏雪无痕果然名不虚传。" "过奖,"顾轻世淡淡一笑,眼光扫到那妇人头顶的堕马髻金步摇和胸前长命锁,微微怔住了——此人打扮是毫无武功的美艳贵妇,为何会出现在太极山顶极难攀越的明日阁? "不知夫人师承何处?身份尊贵为何来这全是武夫的明日阁中?" 美妇掩嘴一笑,娇俏地笑道,"身份哪分什么高低?尊贵自在人心中,都说英雄不问出处,那么美人是否也可隐去师门?" 世间女子大多自认为是美人,却偏偏喜欢假意自贬,就为从对方嘴里听到恭维自己的话语,能这般坦然以美人自居的,要么是对外貌并不在意之人,要么就是真正听恭维话听到再也不想听的地步。 眼前这人,绝对是后一种。 看她掩唇娇笑的样子顾轻世只觉心头一跳,分外熟悉。 "你……" "嗯?" "没什么,"顾轻世一笑,"只是突然想起的我一位朋友。" 美妇挑挑眉,"广乐坊云磬?" 顾轻世愣了一下,叹息,"你们果然认识,"从怀中摸出当日云磬赠与的黄杨木梳,递给她,"那这是否可以算做物归原主了?" 美妇神色有些恍惚,很快就回过神来,没有接他递过来的木梳,淡淡道,"云磬把它送给了你肯定不是为了让你还给我的,那你便留着吧。" "不瞒你说,我到现在都没有想明白他将这木梳给我的用意,"顾轻世苦笑,将木梳放回怀中。 "也许他只是无聊,"美妇毫不客气地讥讽,"这小贱人总喜欢做些无聊的事情。" "哈?"顾轻世愣住了,第一次听见有人敢说云磬是小贱人,在自己眼里云磬虽然贱兮兮,可也总是前辈,并且那人医术高到天怒人怨,令自己艳羡不已。 "听说他最近追着拜月教那个不懂人事的老妖怪满世界的跑,我就觉得他脑子被门挤了。" "那个……"顾轻世犹豫着想为他辩解一下,却愕然发现那人除了对怀璧好得出奇之外实在没有什么性格上的优点,讪讪道,"那个……其实云坊主脾气挺好的。" "屁咧!他脾气要是好会因为柴信之不肯给他上而下媚药锁他三天?" 猛然听到那个名字,顾轻世呼吸倏地一窒,咬住下唇眼神慌乱起来,"他……他和柴信之……" "吃味了?"美妇咯咯笑起来,手指勾起顾轻世的下巴,轻薄的眼光左右审视着,赞道,"你的相貌并不出奇啊,只是听说少年的时候很诱人,可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个普通长残了的孩子,怎么就能叫那么多人迷恋?" 顾轻世郁闷了,虽然知道自己相貌平平,可被人这样当面说出来还是感觉非常不舒服,生硬道,"我又不是女子,要长那么漂亮做什么。" "好不情愿的样子啊,"美妇毫不客气地戳破伪装,"你很在意吧,其实你很在意吧,那么多人迷恋,你心里高兴着呢,我知道的,不要骗我,我知道的,他就是这样,你也不会错的,我知道。" 从她眼中看到一丝杀机,顾轻世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躲开她的手指,正色道,"夫人自重。" "哈!怕什么?我的年龄都可以做你娘了你怕什么啊?难道我能对你下手不成?虽说我城中面首成群,可惜不好你这一口!遭天谴的!" 顾轻世嘴角抽搐起来,第一次见到这样嚣张的女人,之前还觉得她身份尊贵,如今却绝对相信她与云磬那开妓院的贱人关系不同寻常。 "你到底是谁?" 美妇突然眨眨眼,"如果我说,我是你娘,你信么?" "不信。" "这不就得了,你既不信我,又何苦问我?" "……"顾轻世哑口无言。 "哈哈哈,"美妇大笑,飞快地抚摸了一下顾轻世的脸颊,"其实,你长得真不赖,能与我的乾儿比翼双飞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横竖比柴信之那小杂种好得多,小子,柴家可没有一个是好人。" "你……你胡说什么!"顾轻世恼怒,纵然心知柴信之不是好人,却绝不愿听到别人说他坏话,更何况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什么乾儿,"柴家纵然没有一个好人,我自己的选择我也认了。" "唷,何苦这般贞烈?"美妇娉娉袅袅地笑,笑容玩世不恭,眼神却沧桑,"你小子太嫩,撞上柴家的人,不被剥皮抽筋榨干骨血你是不知道痛的,不如趁早回头,跟了我家乾儿,我们终归还是一家人,为娘绝对善待你。" 顾轻世对她的好感瞬间消失殆尽,讥诮道,"夫人远上太极山,原来是为了自己儿子说媒,轻世不知道自己竟如此声名远播,连不认识的人都想要我,只是顾轻世虽然是个只爱男人的断袖,也不是谁都能断的。" "呸!我儿子二十年前就死了,"美妇挑眉,"想要你不过为了拴住那只胳膊肘往外扭的小狼崽子,你当我稀罕?" 顾轻世气结,没见过这般不讲理的女人,踩你一脚还要怪你脚上骨头太多硌得慌,没好气,"你是来和我吵架的?" "当然不是,我是来提亲的。" "出门右拐,不送。" "呐,年轻人不要这般不讲道理,"美妇典型的欺软怕硬,见顾轻世动怒,立马语气软了下来,诱惑道,"我知道你无父无母,跟了乾儿我便认你做干儿子,如何?" 顾轻世声音阴冷,"好意心领了,不劳你操心,我爹是嫖客我娘是妓女,我就不抹黑你的身份了。" 美妇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刚要说什么,远远看见屈风和万海的身影从连廊中走来,遂闪身隐在柱子之后,低声道,"说了半天,你可知我的身份?" "某人曾跟我说,美人也可隐去师门。" "我只说可以隐去师门,没说不问身份,"她狡黠一笑,在顾轻世脸上揩大油,"小子,问我是谁。" 竟被女人轻薄了,顾轻世非常火大,一把挥开她的手,对这胡搅蛮缠的女子没好气,"好吧,请问夫人是谁?" 大红的身影倏地平地而起,轻巧地往屋顶掠去,出神入化的轻功,丝毫不比号称踏雪无痕的顾轻世差。 珠玉般的嬉笑远远飘来,"光明城,云仙。" 顾轻世顿时如遭雷击。 云仙,妖女云仙,光明城主云仙…… "你小子发什么呆啊!"万海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将顾轻世打得清醒过来,"撞见鬼了不成?" "啊?"顾轻世掩饰地笑笑,"撞见神仙姐姐了,姐姐要带我飞升呢。" "大白天做什么梦啊!"万海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来来来,魏师叔从杭州带来了吓煞人茶,我们尝尝鲜,走啊,风师兄。" 三个人坐在勘碧亭中煮水泡茶,屈风似有心事一直心不在焉,顾轻世在云仙的惊吓中尚未复原,只有万海粗神经地哈哈大笑,将烹茶的闲静气氛破坏了个干干净净。 沸水煮开,万海熟练地冲茶刮沫淋罐烫杯,将煮好的茶汤放在每人面前,念叨,"人家都是师弟服侍师兄,到我们阁子中就反过来了,这人心啊,果然隔肚皮……" 顾轻世挑眉,"人心不隔肚皮难道顶在头顶上?" 万海跳脚,"我说姓顾嗒,你小子到底懂不懂长幼有序啊?我是你师兄,师兄!懂不?" "不懂!"顾轻世横起来,"我都能两度弑师了,那什么长幼有序在我眼里算个屁。" "啊!臭小孩!胆子肥了!"万海把扇火的羽扇一摔,"不许再说什么弑师,我知道师父不是你杀的,越师伯更不是你杀的,再乱糟践自己小心老子抽你!" 顾轻世一百万个没有良心,兰花指托腮,朱唇一撅,神情哀怨,"万师兄好讨厌,穿上裤子就不认人了……" "嘎?"万海心中警笛大鸣,双眼飞快地往周围扫去,果然在不远处的路上,看见段颖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敢相信。 "妈的,死贱人!"愤愤地啐了一口,将杯中茶汤一饮而尽,摔了杯子往段颖奔去,"小颖儿,小颖儿,不是你看到的样子,哎哎你别走啊,小颖儿不要不理我……" 顾轻世擎杯轻啜,目送他慌张的身影追着段颖消失在小径尽头,转脸望向屈风,轻笑,"风哥,你有心事?" 屈风疏离一笑,没有说话。 顾轻世笑容僵硬下来,屈风对他怎么会这般冷淡? 他自幼无所依靠,对感情之事十分敏感,别人对他一分好,到了他的心中也会放大成十分,一分的疏远,自然也会马上便觉察到。 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风哥,你怎么了?" 屈风微笑着拿过顾轻世脸前的茶杯,手指不着痕迹地在杯口一抹,端起石桌上的茶壶,碧绿色的茶水汩汩倒入雕花细杯中,泛着清新香气。 顾轻世接过茶杯手指微颤,医毒双绝的他怎么会看不出那样普通的下毒方法?紧紧握着杯子,颤声问道,"风哥,这……这是为什么?" 屈风不说话,只微笑着看向他,谪仙一般英俊的脸上恬淡的笑意,人畜无害,却令顾轻世心寒意冷。 "如果……如果风哥要我这条命,轻世岂有不给之理?"说罢,头一仰,清雅香茶尽入腹中。 将空杯展示给他看,苦笑,"我已经全喝了,风哥,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要逼得你这样做?" 屈风却只是微笑,虚假的微笑礼貌而又疏远。 那刺眼的笑容渐渐模糊,顾轻世死死咬着嘴唇,伸手拉住屈风的衣袖,"风哥,告诉我……让我死、也死个明……白。" 眼前的微笑终于隐入一片黑暗中,顾轻世从石凳上滑落下来,软倒在地,很快便意识全无。 第十五章 鬼笛 "嗖——"一柄细剑破风而来,柴信之仓皇闪身,险险避过要害,细剑划过左臂,溅起一串猩红的血珠。 柴信之尚未稳好身形,就见那细剑骤然转向,再度向他射来。 御剑术——屈风! 山林间传来清扬的笛声,屈风飘逸的身影从山林间飞掠而来,以掌风操纵着细剑攻向柴信之。 柴信之一手抱着顾轻世,一手持剑,只顾躲闪,根本没有办法还击,幸而他内功雄厚,凌空翻滚间仍然能护得顾轻世周全。 明日阁的剑术以快、准、恨闻名,屈风更是年轻一代中唯一可以御剑之人,细剑在他的操纵下剑光凌厉、周转迅捷,招招逼向柴信之,只欲杀之而后快。 只听他一声清啸,突然剑光暴涨,寒光如冰的细剑携着凌厉剑气疾射而来,刺向柴信之右肋,信之收招不及,除非将顾轻世当做盾牌挡在身前,否则只能硬接。 以柴信之的修为,硬接屈风这一招后非死即伤。 "不要硬接!"顾轻世一声哀叫。 柴信之宽慰一笑,右腕一旋,真气灌注,长剑发出一声龙吟迎上破风而来的细剑。 顾轻世闭上眼睛。 刹那间血星四射,凛冽的寒风夹杂着血腥味弥漫在静谧的山林间,柴信之一声怒吼,顾轻世诧异地睁开眼睛,心跳猛地停了一拍,像是被人揪住五脏六腑一般疼痛。 瘦小的身影扑在屈风剑上,衣服是墨一样的黑,脸是雪一样的白,洒在地上的血是花一般的热情鲜艳。 鲜活的生命力如同桃溪潺潺的溪水一般流去,逝者如斯夫。 "卦儿……" 他听柴信之低沉的声音轻声唤着,心如刀绞。不能否认,抱着自己的这个人虽然有着冷酷自私的传闻,却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情人。 "副……啊……"一声惨叫,屈风冷面无情,掌风一挥,穿在卦儿体内的细剑猛地蹿出,少年的身体瞬间化作血风肉雨,铺天盖地般绽开。 "风哥!"顾轻世绝望大叫,这样残忍的屈风让他震撼,让他心寒,即使所有人都告诉他屈风出卖顾轻世,只要屈风不亲口说出他就不信。 可是现在看到眼前这个手段残忍的嗜血恶魔,却不能不信。 见细剑再度刺向柴信之,顾轻世声音悲凉,"风哥,我恨你!" 御剑之人突然一震,柴信之的长剑趁机穿透他的胸口。 细剑停滞在空中,好像有一股强大的力量阻止了它的前进,屈风的神情开始扭曲,脑中仿佛在做着天人交战。 山林间的笛声急促起来,顾轻世大惊,"鬼笛!是傀儡术!信之,是傀儡术!" 柴信之闻言也是一惊,望向屈风的眼神由憎恨变成震惊,甚至有了一丝敬佩。——这个人,竟然凭意志力生生止住了傀儡术的控制。 "哐当—"一声,细剑无所依傍,掉落在地,屈风仿佛没有疼痛感一般往前踉跄了一步,长剑更深地扎进血肉,大片血渍从白色的布料上湮染开,暗哑的声音艰难从喉间挤出,屈风慢慢抬起手来想要去触碰顾轻世,"轻……" "风哥!不要再动!"顾轻世脑中一片空白,想要伸手去抓住他,奈何浑身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屈风将自己一点一点深深扎在长剑上,转眼恳求地望向柴信之,"信之……" 心爱之人为别的男人如此悲伤,柴信之感到心中嫉恨似漫漫长夜般绵长,咬牙回绝道,"轻世,你是我的!" 手腕突然转动,柴信之握紧长剑用力一挥,腥红的血肉顿时漫天横飞,抽出长剑反手斩去,准确划断他修长的脖颈。 顾轻世猛地瞪大了眼睛,呼吸瞬间停滞,亲眼看着屈风的身体被巨大的剑气震开,重重砸在一棵树上。 大片积雪被震落,薄薄地覆在他不断流血抽搐的身体上。 脑中一片空白,顾轻世张大了嘴巴,却仿佛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哑然看着柴信之喘着粗气震落剑上沾染的血珠,单手收回腰间的鞘中。 怀中人的反应实在太过反常,柴信之担心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唤道,"轻世?" "……" "轻世你怎么了?你不要不说话啊,轻世!"柴信之慌了,一手抱住他的身体一手胡乱抚摸着他的脸颊,上手一片湮湿。 屈风在雪地中抽搐,一双手却仍然不死心地伸向顾轻世,喉管动脉一齐被斩断,不断流出的血液染红了周身的积雪,静谧的山林间能清晰听到血液倒流入喉管的破碎呼吸声。 挣扎了几下后,鲜血淋漓的身体终于僵硬,顾轻世瞪着那具再也不会动的身体,浑身血液好像瞬间已经全部变成寒冰。 柴信之被他强烈的情感震慑住,微微动着嘴唇,却不敢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静谧的山林间突然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 "风哥!!!" 呆呆地任柴信之将自己带下山,放在红花村草庐的床上,喂进软筋散的解药,顾轻世如同置身荒漠,视觉、听觉、感觉通通不再管用,浑身上下通通只剩下穿堂而过的死亡之风,一遍一遍在脑中重复着那日温软的低语。 "如果我与他决一生死,轻世,你帮谁?" "风哥,你问这个做什么?难道明日阁要与风满楼为敌?" "乱说!怎么会想到敌对的关系上了?你啊,又想转移话题?快说,你帮谁?" "呀,被你看穿了,我帮你。" "你觉得我的武功不如柴信之?" "不是。我可以与你联手杀了他,却不能与他联手杀了你,因为我不允许自己踏着你的血去与他长相厮守,却可以带着他的骨灰一世清修。" 奔腾的泪突然失控,顾轻世双手掩面,失声痛哭。 柴信之本来在为他按摩酸软的手脚,见状暗暗叹息一声,将不断颤抖的身体揽入怀中,轻轻揉搓着他披散的长发,没有言语。 第十六章 重璧台 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东方泛出鱼肚白的时候顾轻世已经窝在柴信之的怀中沉睡过去,手还紧紧抓着他的衣襟。 柴信之苦笑,将他平放在床上,怕他睡得不舒服想了想又为他解开襟扣,才和衣而卧,拉起棉被将二人盖住。 搂了这个此时无比脆弱的男人在胸前,柴信之借着窗子投入的细碎天光仔细描绘着他的脸颊,几日不见又显消瘦,颌骨更见清奇,脸颊立体骨感如同名师手下的黄杨木雕,眉目并不女气,却别有一番风骨。 颧骨斜飞上眼角的那抹红痕已经深深刻进了柴信之的心中,喜爱又心疼,这是他亲热时极爱亲吻的部位,却是三年前那场叛逃留下的隐疾,是他心中那些深刻伤痕在表面上的体现。 直至怀中身体一动,柴信之猛地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睛才发现已经是夕阳西下之时,顾轻世枕了他的胳膊,睁着一双浅色的眸子一动不动地望向自己。 最满足的爱情,便是能每一日都看着心爱之人在自己怀中醒来。 相视片刻,顾轻世突然一笑,"你现在的表情真傻。" 他的声音还有些低哑,带着大梦初醒后洋洋的慵懒,挑了挑眉,"我饿了。" "啊?"柴信之一愣,忙道,"我去做饭。" "柴副楼主竟然没有带随从?"顾轻世惊讶,"上次不是还带了十三在身边?" 柴信之淡淡地看他一眼,"他们都由红绫率领驻扎在山上。"说着掀开被褥跳下床,刚想往外走去,突然像是想起什么,转身望着顾轻世,眉头微微蹙起。 知道他在担心什么,顾轻世叹气,"有前科真是一件麻烦事,"懒洋洋地坐起来慢腾腾地穿鞋,"我与你一同去,省得你边做饭还要边担心我又跑掉。" "不用,"柴信之笑了,双手压着肩膀将他按回床上,"我一个人就好,你再躺一会儿吧。" 看着他的身影走出草庐,顾轻世掩面惨笑,"你这傻瓜。" 站起来活动了几下长时间卧床而酸软的手脚,环顾一圈生活了三年的茅庐,纵身掠出窗户。 昏黄的残照里,柴信之黑袍金冠的高大身影站在窗外,深深叹息。走上前去抱住那个再次企图逃跑的人,"就知道你在打这算盘。" 顾轻世扶额,"我又低估你了。" 乖乖被柴信之挟持回房,顾轻世坐在床边,一脸郁卒,"我在床上躺了十天,彻底怕了床了,柴副楼主,别再软禁我了。" "不想躺床上,那就在房里走走,外面冷得慌,冻着你了我心疼,"柴信之笑眯眯,伸手解开他的扣子。 顾轻世抓住他的手,斜眼,"不是让我走走么?解我扣子做什么?" "可是,"柴信之言笑晏晏,握着他的手往下摸,"人家站起来了嘛。" "……"顾轻世低头看了一下,无奈地在床上躺平,叹气,"我佛有云,白日宣淫会下铜床地狱。" 柴信之飞快地剥去他的衣物,含住他湿滑的舌头,双手在那光滑的身上点着火,"只要能跟你天长地久,下什么地狱我都认了。" 顾轻世小臂遮在眼睛上,嘴硬,"你最好快点完事,我饿了。" "我会让你一次吃个饱的,"柴信之把他的手臂拉开,舔上眼角的红痕,笑得一脸淫贱。 年轻气盛的身体如同干柴烈火般一点就燃,柴信之的技巧高超,随便揉搓几下就使顾轻世化作一池春水,抱住他的肩膀任君采撷。 翻了个身,顾轻世双手撑着柴信之的前胸坐在他身上扭动腰身,柴信之看他甩着汗湿的额发双眼迷离,心中暗叹:今生有幸得到他这般情动的狂态,便是用一生的福祉来换,也值了。 云消雨歇之后,顾轻世趴在柴信之胸前玩弄着他的头发,嗔道,"我真是命苦,怎么就遇到你这急色鬼?" 柴信之心满意足地揽了他的细腰,双手力度适中地按摩着腰背肌肉,"疼得厉害?" 刚刚褪去潮红的脸上又飞起一些绯红,顾轻世别过眼去,嗫嚅,"也不是很疼,只是……" "嗯?" "只是感觉很奇怪,"顾轻世的声音小得如同蚊子叫,"是男人,却被男人压着做这种事……" 柴信之怎么会不知道他心里在纠结什么,当下将他的脸正过来,在唇上啄了一下,"觉得舒服么?" 顾轻世顿时成了只熟虾子,闭了嘴再不肯说话,柴信之不肯罢休,抱着他左啃一口右亲一口,定要让他承认不可,甚至摸着他发泄过后软趴趴的欲望奸笑,"再不说话我们便再做一次,嘴上不说,让它说也是一样的。" "你!"顾轻世狠狠一口咬在柴信之肩头。 被咬得通体舒爽,柴信之哈哈大笑,"快说,舒不舒服?" 逼了三四次,顾轻世才窝在他的胸前咬牙哼哼,"的确……的确挺舒服的。" "那就是了,既然舒服,那么还有什么值得奇怪?"柴信之摸着他后腰上滑腻的皮肤,爱不释手。 脑中不断想着方才顾轻世骑坐在自己身上放浪形骸的妖魅模样,越发觉得自己以前二十几年都是白活的。 顾轻世神色有些哀伤,黯然道,"你不该负卦儿的。" 提及那个在山林里为自己挡了屈风致命一击的侍从,柴信之也有些苦涩,遇到顾轻世之前,他一直是残忍无情之人,虽然表面上温柔谦和,却向来吝啬感情,从不肯为身边的人付出一点真心,对待旧情人也冷酷无情得令人发指。 遇到顾轻世之后,才知道为一个人牵肠挂肚之苦,却只愿意把深情交给他一个人,因为轻世心中吃味,便干净利落地与一众情人划清界限,对曾与自己在轻世面前献了一场活春宫的卦儿更是毫不留情。 没想到当时表现得满不在乎的卦儿,竟是可以为自己付出性命之人。 叹息,"是我对不起他。" 想到他惨烈的死状,顾轻世更觉心中愧疚,咬了下嘴唇,慢慢说道,"换做是我,也做不到他这一步,信之,我对你的情,万没有卦儿对你的深。" 柴信之听出苗头,捧起他的脸,皱眉,"你想要做什么?" 顾轻世继续说,"昨晚那样的情况,即便我没有中软筋散,也不会像卦儿那样决绝然挡在你前面。" "我可以等,我们以前不是说过么,我们可以慢慢来,总有一天你会爱上我的……" "我不想!"顾轻世从他身上坐起来,"我不想落到卦儿这样的下场!信之,顾轻世是个自私的人,不愿为别人去死!" 兔死狐悲?柴信之表情严肃起来,抓住他的手,"我不会叫你去死,轻世,你与他不一样!" "我知道,"顾轻世磨牙道,"你也不曾叫他去为你死,可他还是死了!柴信之你知不知道不是你不叫他死他就不会死的,只因为他爱你爱得太深,深到愿意为你而死,愿意用他自己的生命去换你的!你懂不懂?" 柴信之哑然,他当然懂,如果顾轻世有危险,他第一个愿意为他抛弃性命,只要顾轻世高兴,他比谁都觉得幸福。 "爱情太可怕了,"顾轻世轻轻摇着头,"信之,我们就这样吧,趁我们都还没有深陷进去,我们分开吧。" "不!"柴信之用力握住他的手,开什么玩笑?他们明明才刚开始,才刚刚携手进入一个新的生活,才刚刚感觉到了相恋的幸福,为什么就要分开?就要从此陌路? 深吸一口气,顾轻世淡淡地说,"昨天晚上,你明明可以放过风哥的,以明日阁的医术,若只中你一剑或还有救,可是你却偏偏斩断了他的咽喉,再无回天之术。" 说着要起身,柴信之条件反射去拉他,被顾轻世飞速一指点在麻穴,整个人便僵在床上任他抽出手,爬起来穿好衣物,低头看向自己,浅色的眸子看不出感情,"信之,虽然他做了很多错事,也有很多缺点,但是风哥他,他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轻世,以后我可以比他对你还要好……"说完不禁自己也觉得心虚,多么活色生香的白条儿,只是,到底怎样才能算好呢? 顾轻世却笑了,很没有心机的笑,连眼角的红痕都仿佛灵动起来,他伸出手摸摸柴信之的脸颊,温柔地说道,"我相信。" 柴信之被这样明媚的笑容一怔,顾轻世俯身在他唇边印上一吻,"可是我不想要了,信之,原谅我的自私胆小。" 说着扣好衣服上的襟扣,脚步微有些虚浮地走出草庐。 目送那个一炷香前还在自己怀中媚喘的人消失在门外,柴信之痛苦地闭上眼睛。 他曾以为自己得到一生的幸福,却没想到幸福竟是如此短暂。 顾轻世刚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本来就多灾多难的身体早已经体力透支,倚在半山腰的松树底下休息了半个晚上才强撑着沿小径爬上山顶。 风满楼果然没有过多为难明日阁,将光明城的弟子打败后就率军下山,等顾轻世重新来到明日阁的时候,狼藉的楼阁间已经只剩狼狈的明日阁人在清扫战场。 知道这些同门绝不会善待自己,顾轻世识相地没有露面,运起轻功直往阁中停放历代阁主灵柩的祠堂掠去,屈风虽然阁主只做了短短几日,以他这些年来在阁中的威望,那些兔崽子应该不至于让他暴尸荒野。 祠堂很安静,十几副华贵的棺材停在阴暗的室内,一面墙边的供桌上摆满了历代阁主的牌位,下面是上百盏经年不息的长明灯。 江湖事江湖了,在江湖上闯荡少有人能得善终,更多人是他乡客死,有人甚至尸骨无存,这也是为什么供桌上摆了几十个牌位,棺材却只有十几副的原因。 透过飘摇的灯火,顾轻世蹙眉看着桌上最新的一个牌位,是南烛。 屈风竟未能在此停灵。 心中有隐隐的怒气,顾轻世不肯再藏头露尾,给历代阁主上了香,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后大摇大摆走出祠堂。 "顾……顾……"看守祠堂的小弟子瞪大了眼睛。 天刚刚亮,两度弑师的顾轻世竟然从祠堂中走出…… 没有理会他的大惊小怪,顾轻世直奔主题,"风哥的尸体呢?" "你、你、你要干什么?亏屈师兄生前对你那么好,你竟然连他死后都不放过!" 顾轻世手指勾起他的下巴,和颜悦色,"你猜猜我的指甲里藏了什么毒?是仙柩还是桃夭?哪一个死得更惨呢?" "你!"小弟子大惊,双腿顿时软了。 顾轻世笑得更加灿烂,"呵,我肯定不会告诉你的子夜吴歌。" "我说!我说!"小弟子惊慌大叫,"屈师兄的尸体被段师兄带走了。" "带去哪里?" "重璧台,段师兄要把他葬在重璧台!" "好乖的小孩子,我记得你是姓杨吧,顾师兄这里有些痒痒粉送你如何?"顾轻世笑眯眯地划破他的下巴,将指甲中药粉抹进血中,拍拍他婴儿肥的小脸,"你要感谢你姓杨,若是你姓贺,我就只能送你鹤顶红了。" "谢、谢顾师兄恩赐……妈呀呀,痒死我了……给我解药啊……顾师兄……" 扔下在地上打滚的小师弟,顾轻世纵身往重璧台掠去。 那是位于悬崖上的一个高台,从这里望下去,能俯瞰整个太极山,秋来山下一片金红枫叶,冬季更是重璧连天。 当年越漓常与南烛携了各自的弟子在这里饮酒比剑,那时他在江湖上声名鹊起,一柄怨岚剑光华似水,白衣阔袖立在漫天飞雪间,如同天神下凡一般风华绝代。 顾轻世便是在这重璧台上练就踏雪无痕,他先天不足、内脏有伤,其他武功练起来进阶艰难,越漓便刻意教导他医毒与轻功,医毒可以防身,轻功可以逃命,有这两项绝技便足以保证他在江湖上不受人欺辱。 屈风的御剑术也是在重璧台练成,顾轻世仍记得当时是一年金秋,万海内力雄厚,一掌激起满地落叶,卷成巨大的叶墙滚滚而来,屈风连连后退,本以为胜败已定之时,突然发出一声清啸,剑光大震,穿透叶墙将万海发带钉在背后树上,御剑术成。 屈风……当今武林唯一会御剑的后辈。 风哥,唉,风哥…… 天空又开始飘雪,簌簌的如同盐粒一般在地上铺了薄薄一层,段颖瘦小的身影蹒跚走着,背上是换了一身白衣的屈风。 顾轻世站在树后的阴影里,远远看着段颖跪在地上,用剑和手一下一下挖着冰冻的地面,一直挖到指尖满是鲜血。 "他不会原谅你了,"顾轻世淡淡地说,"你千错万错,错在不该利用风哥。" "我知道。" 沉稳的声音,万海墨蓝锦袍立在树下,痴恋地望着段颖。 "你在光明城中地位如何?" "坤堂之主。" 顾轻世毫不诧异,"傀儡术极耗内力,只有修为高强之人才能修炼,我本猜测你地位不低,没想到竟高到这个地步。" "你竟然能猜到是我控制了屈风。" 顾轻世突然笑出来,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说你傻时你粗中有细,说你聪明你又变成了榆木脑袋,那支竹笛,还是当年我为你做的呢。" 万海微微一怔,古怪地笑了。 "光明城除却城主云仙,麾下只有乾坤二堂,想必下一任城主便是在你与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乾堂主之中选出了吧。"顾轻世说道,"掌握了明日阁是不是也可以为你增加一些筹码?" 望向远处哭泣着的段颖,万海声音有些苦涩,"我决定与小颖儿隐退江湖。" "嗯?" "光明城野心勃勃想要吞并中原武林,必将是一场腥风血雨,小颖儿天性纯真,我不愿他再直面这些残酷。"万海伸出自己的双手,"这手上沾满了鲜血,我却不后悔,只要小颖儿的手上没有鲜血,我做什么事情都不后悔。" "如果你能顺利带他隐退,倒也不失一件好事。"顾轻世点点头。 "那你呢?以你的性格,不是肯为柴信之逐鹿江湖之人。"万海望向顾轻世浅色的眸子,却见那向来看不出真实感情的眼中弥漫着浓浓的忧伤。 顾轻世惨笑,"我将他逐出了我的生命,万师兄,你知道么,我跟他说我对他的爱还没有深到肯像卦儿那样为他付出生命的地步,我不愿为他去死。" 万海英伟的眉毛拧起来,"这是你的实话?" "怎么可能?"顾轻世转眼望天,冰冷的雪花落在浓密的睫毛上,白茫茫一片,"我被乾堂主软禁,他竟然千里迢迢从秣陵调集了轻骑营前来救我,他早已情根深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为我而死,我怎么能不离开他?" 长叹一口气,万海为他拭去睫毛上的雪花,"风满楼雄踞江南,你跟他回到他那剑阁之中,谁还有能力陷你们于危险之中?" "风满楼是由五湖四海的江湖人组成的帮派,有共同追求才聚到一起,我虽然已经把怨岚剑法交给南师叔,可怨岚剑仍然在我手中,江湖中觊觎怨岚者比比皆是,更何况是追求霸业的风满楼众?单一个沽名钓誉的风满楼主柴梦飞,信之就防不胜防。" "那你以后……" 顾轻世一笑,"红花村是个隐居的好地方。"突然话锋一转,"乾堂主是谁?" 第十七章 乾堂之主 万海一愣,黯然道,"对不起。" "道歉有用么?"顾轻世冷笑,"其实我很想知道,把我作为鱼肉献上砧板之时,你是哭,还是笑?" "轻世,我……我是迫不得已,当时他们给小颖儿下了蛊……" "迫不得已才拿我去换了解药么?小颖儿真该感谢你兄弟情深,"顾轻世讥诮地说,眼中闪现凶光,"可是你不该利用风哥,你要知道若是风哥知道他亲手将我送上别人的床,这对他是怎么样的凌迟之痛!" 见万海哑然无语,顾轻世笑笑,"算了,反正风哥也已经死了,再说这些还有什么必要,我只要知道那个乾堂主是谁,别的什么都不追究了。" 万海摇头,"光明城中等级分明,坤堂在乾堂之下,即使身为堂主的我也从未见过他的真面目。" "难道你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我曾听云仙称他为乾儿。" "城主大人生性懒散,从不记手下的姓名,向来以乾儿和坤儿来称呼我们二人。" "我不信你不知道怎样找到他。" 万海从怀中摸出一封烟花和一包香粉,"这是霹雳堂雷家的百里传花,月夜下将香粉混到火药内燃放,香气可以传送一百里,只要乾堂主在百里之内,便会快马加鞭赶来。" 顾轻世接过烟花揣进怀中,闻闻那包香粉,"陵香迦南香迷迭香龙涎香掺了鲛鱼血混制而成?果然特殊。" "我觉得……"万海有些踟蹰,慢慢说,"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再找他。" 顾轻世一愣,懒洋洋地笑了出来,唇角含讥,"我只是想知道,把我下软筋散操了十天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万海捂着眼睛神情痛苦,一手按在顾轻世的肩上,"对不起……" "我又没有怪你,"顾轻世随手将他的手拂掉,"比起风哥,你好歹还给我留了一条命。" "呵呵,轻世,我知道你恨我,我也知道我对你做的事情禽兽不如,可是,对屈风,你也不比我高尚到哪里去,"万海抬头望向他,漆黑如墨的眼神闪着残忍的寒光,"我的确是用傀儡术控制了他,可是真正杀了他的,是你的柴信之!轻世,若不是你与屈风暧昧不明摇摆不定,柴信之又怎么会狠心杀了他?" 努力想要忽略的事情被残忍地指出,如同凶狠地剖开胸腹,将肚肠内脏等等全部拽出来,带着血淋淋的神经和肉块,顾轻世脸色惨白,雪花落在头发上,化成冰水沿着鬓角留下,手狠狠扎进身边的枯树中,仔细感受着皮开肉绽的疼痛。 万海没有怜悯他的自残,继续说,"我是害死了他,可你信不信他是打心眼里感谢我的?泥足深陷在你们的感情里无法自拔,你知不知道你的暧昧不明是一把尖刀,扎在他的心口,一点一点凌迟着他的感情,你不忍心伤害他,却忍心这样生生活剐了他!顾轻世,你才是全天下第一残酷无情的人!" 顾轻世神情恍惚起来,曾经,那个人也是那样说过,轻世,你真是天下第一没有心肝之人…… 果然这才是我么? 没有心肝……残酷无情…… "顾师兄,你不来看他最后一眼么?" 远处段颖已经挖出一个一人大的墓坑,将屈风放进坑中,跪在坑边没有回头,沙哑的哭腔沿风传过来。 仿佛逃避一般从树后踉跄走出,顾轻世看向仰躺在墓坑中的人,那是一张如同精灵一般精致俊美的面孔,眉目柔和,丝毫没有心机的样子,若不是青白毫无血色的脸色,看上去更像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新换上的白色衣袍沾染了泥土,他跪在坑边,伸手想要将那些泥土清出去,却不想被雪濡湿的泥土粘在白衣上,只会越弄越脏。 "怎么办啊?小颖儿?"顾轻世慌张抬头问段颖,却发现他捂着嘴早已经哭得满面泪光。 "你哭一下好不好?顾师兄,你哭一声给屈师兄听听好不好?"段颖哭倒,"他那么喜欢你,你哭一声,叫他好上路……" 顾轻世微笑,"风哥才不喜欢我哭,从小到大我都是不哭的,要是在风哥面前哭了,他肯定会以为我被人欺负,更不肯上路了。" "可是……可是你现在的样子,比哭还让人担心……" 顾轻世抱住段颖瘦小的身体,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其实,我骗了风哥,小颖儿,他待我那么好,我却骗了他,那天晚上他问如果他与信之决战我会帮谁,我说我帮他,其实我是骗他的,我帮了信之,我在他全神战斗的时候叫了他的名字扰乱他的心神,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他中了傀儡术,可他硬生生抵抗住了傀儡术的控制,小颖儿,你知道吗?从来没有人可以用自己意志抵抗住傀儡术……" 段颖反抱住顾轻世,捧起他的脸,"顾师兄你不要说了,哭一下好不好?你哭出来吧,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看上去平静得可怕……" "我不会哭,风哥待我至此,我有什么资格哭哭啼啼?"顾轻世挣开他,拿了旁边一张草席,盖在屈风身上,"雪越发大了,小颖儿,我们让风哥入土为安吧。" 段颖放声痛哭。 为屈风堆好坟墓,顾轻世飞身上树削下一截木板,咬破手指写上:屈风之墓师弟顾轻世、段颖 立扶着哭得一塌糊涂的段颖站起来,顾轻世叹口气,"多大的孩子了,还为生老病死哭鼻子,小颖儿,你记住了,你屈师兄是天底下第一等的人品,这个世界负了他,我负了他,所以他才走了,他的死亡不是结束,而是开始,我们要做的,便是每一天都活得比前一天开心,这样他才会走得安心。" 段颖抽抽泣泣,"我……我知道……知道了……可是我……就是忍不住想哭……" "傻孩子。" 兵马嘶响的营地,一个红衣的劲装女子和白望舒并肩而行,手中马鞭随意打着鞭花,不施粉黛的脸上五官明晰,柳眉倒竖,骂道,"连发十二道剑阁令,我还道是什么样一场恶战等着,谁知道竟又是柴信之那厮大惊小怪!敢拿我红绫当下人使唤,等回秣陵看我不褪他一层皮!" "关心则乱嘛,"白望舒温和笑着,"相识这么多年,我还没见信之为一个人在乎到了这个地步。" "嘿,最过分的是我竟然连他那姘头的小脸都没见着就下令撤兵了,"红绫气呼呼,"柴信之是怎样人中之龙的长相啊,能让他这样在乎的男人肯定是倾国之貌,没看到多可惜。" "那你可要失望了,那男人的相貌还没有云磬好,并且脑筋好像也有些问题。" 红绫打了个寒战,"你不说云磬还好,一说我就浑身起寒毛,本以为这厮爱上怀璧能长点羞耻心,没想到还是那副红花绿柳的贱相,唉,什么男人呐!" 白望舒轻轻摇头,"说得也是,我都已经快记不得他素颜的样子了。" "美少年的样子我可是到死都不会忘记的,那小子原本……数遍江湖也无出其右者,唉,若是当年云仙不走,他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罢。" "其实,他现在虽然看上去胡混了一点,但心里其实比谁都明白。" "这倒也是,光是敢跟那个活了几百年的拜月教大祭司勾搭成奸就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事情,"红绫没好气地笑道,"我就是受不了他那副翠鸟儿似的打扮和那张气死人不偿命的贱嘴,明明我们差不多大,他凭什么管你叫小白白,管我叫红妈?" 白望舒本来微笑着听他抱怨,但在听到"小白白"三个字时表情明显有那么一瞬间的扭曲。 "其实,信之的那个宝贝顾轻世,跟云磬还真是有点像。"初次见面时他说自己叫顾九,打死白望舒也无法将那个垂泪自怜的男人与传说中医毒双绝的顾轻世联系到一起。 "你们有交往?" "唉,往事真是不堪回首,"白望舒有些窘迫,"你还记得我前段时间托你寻什么鳄鱼泪、白鸦羽之类的东西么?" 红绫爽利地笑道,"我还当你魔障了,什么东西稀罕你寻什么,难得是炼仙丹不成?" "若是炼仙丹就好了,"白望舒苦笑,"是那个顾轻世造谣跟我说信之有难言之隐,要用鳄鱼泪、白鸦羽、雪蛤涎、海马精、青龙舌、白虎鞭,连同无源之水放在冰鼎中,以无本之木点火,才能熬出秘药。" "哈?然后你就相信了?"红绫毫不留情地大声讥笑,"我说白望舒,你好歹也是我们风满楼白楼之主,怎么就……就这么单纯啊?" 白望舒郁卒了。 "好啦好啦,"红绫拍拍他的肩膀,"你单纯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家都已经习惯,你也要趁早习惯啊。" "这个怎么可能习惯!!!" 红绫强忍着笑意,识相地转移了话题,"听说你们雪山白家的长女被称为武学神童,八岁已经掌握全套残雪落梅剑,当真有此事?" 提起自家的后辈,白望舒脸上满是宠溺的骄傲,"阿鸾骨骼清奇,悟性惊人,是继当年剑道奇才白洛神之后最有天赋的孩子,老爷子已经打算送她去青谷学剑。" "哦?那不成了副楼主的小师妹?" 白望舒小人得志般一笑,"若这么论下去,我可就是信之的长辈了,他得叫我二叔。" "谁叫你二叔?" 冷不丁,一个沉稳略带戏谑的声音传来,二人惊讶抬头,只见一匹踢雪乌骓盘旋在营地门口,黑衣金冠的柴信之正含笑望着他们。 红绫马鞭一甩,矫健的身姿如同雨前燕子一般唰地冲了上去,柴信之从容不迫,骑在马上往后一仰,闪过红绫的急袭,一把抓住她的脚踝。 红绫腿脚被制,不慌不忙凌空转身,长鞭一挥,蛇一样缠在他的腰间,用力一提。 柴信之就势在马上转了半圈,抬起左脚踢向红绫膝关节,红绫反应迅速,以被制的左脚为轴心,灵活的腰身往四周一甩一荡,正好躲过他的一踢,右脚飞起,目标正是柴信之的"难言之隐"。 柴信之怪叫一声,抓着她左脚踝的手掌往前平推,整个人就势往后跳起来,红绫迅速跟上,双脚轮番十几脚连续踢向柴信之那里。 "你这女人!"柴信之落在白望舒身后,连忙抓他做挡箭牌,叫道,"难道不知道男人这个地方是踢不得的么?" 红绫平稳地落在地上,长鞭打了个鞭花,扬眉笑道,"你那小情人不是说你有难言之隐么?敢为追老婆屁大点事儿把我调到这里来,我就真叫你有口难言!" 柴信之满脸控诉,"望舒你看,这是一个女子该说的话么?天呐,若是楼中全是这样的女人,我们男人还有什么混头?" "反正你是断袖,就算我再温婉,在你看来还是木头一块而已。" "不,"柴信之一本正经地摇摇头,"怎么可能是木头,分明是一只穿了衣服的猴子。" 白望舒嘴角抽搐起来,"信之,你学谁不好偏偏要学那个顾轻世……" 柴信之眼中闪过一丝苦涩,被心细的红绫迅速捕捉住,"怎么?你姘头没有与你一同回来?" "我与他分开了。" "为什么?"红绫一愣,"他红杏出墙了?还是你真的有难言之隐?" "不要再让我听到'难言之隐'这四个字!" 白望舒若有所思地望向背后高耸入云的太极山,心想顾轻世这样不男不女的妖精,就是贴钱给我,我也不要,副楼主那脑子总算正常了…… 真是,自从与那人聊过一次之后,看见小倌浑身都会竖寒毛,上次在总楼议事时遇见云磬,听他嗲叫一声"小白白——"颠着小碎步挥扇扑来的大红身影,竟然下意识一个蹑云逐步躲到楼主身后,害他整个议事期间都被云磬用那小动物一样晶莹的受伤眼神无声谴责到良心不安。 总之,顾轻世太可怕了。 "对了,"红绫挥挥手招来一名小僮耳语几句,不一会儿,那小僮就抱着一只坛子跑来,红绫接过坛子递给柴信之,"这是卦儿的尸骨,从明日阁退得仓促,我们只找到部分尸块,还是交给你吧。" 柴信之神色痛楚,接过卦儿的骨坛,掀开白布,只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坛中只有一颗头颅、几块破碎的尸骨,血肉模糊。 屈风的剑术威力太大,强大的剑气竟能将一个人生生分尸,柴信之闭上眼睛,脑中全是那个夜里瞬间从少年体内蹿出的细剑,刹那间,漫天血雾。 "生死有命,"白望舒拍拍他的肩膀,"回秣陵之后便把他葬了吧,卦儿这么多年跟了你鞍前马后也不容易。" "轻世说得对,是我负了他……"柴信之形貌黯然,我真是个混蛋! 红绫傲然道,"江湖子弟江湖老,信之,悲天悯人不是我等江湖儿女应做的事情,与其悲悲戚戚做这等小女儿姿态,不如重整山河,剿灭光明城和明日阁为卦儿报仇!" 柴信之摇摇头,"不能剿灭,就算再不喜欢,明日阁仍然是轻世从小长大的地方,这一战没有意义,红绫、望舒,我们明日便领兵回秣陵。" 看着那个牵马走远的落寞背影,白望舒叹口气,"只要楼主霸心不死,与明日阁和光明城之战在所难免,还是……" 红绫也唏嘘,"怕是信之心中早已经把顾轻世放在楼主的霸业之前了。" 段颖回去后,顾轻世坐在重璧台的一个凉亭里,望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往事如泉汩汩涌上心头。 飘逸的屈风、豪爽的万海、天真的段颖、乖巧的卫小灯…… 从什么时候起,他们都已经改变? 那些斗酒比剑诗百篇的纯白往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消失殆尽? 还是说,那些东西,从一开始就没有存在过? 红尘滚滚,到底是带走了天真留下阴谋,还是带走伪装,露出隐藏在岁月之后真实得令人落泪的真相? 到了傍晚破天荒地雪停了,太极山上积雪三尺,从上往下望去,一片皎洁的玉色。 残阳将余辉一点一点收回西山,夜幕降临,顾轻世将香粉灌入烟花中后,一手按在胸口,感受着强健的心跳。 因为少数人的妄念,很多人死了,他还活着。——看,这个世界还是值得人心怀感激。 可是我活着,又是为了谁? 被风雪冻得干裂的手哆哆嗦嗦打着火镰,三五下之后才见到小小的火星点燃引线,顾轻世瞪大眼睛。 嘭—地一声,一个巨大的烟花升到半空,哗—地一下在空中炸开,站在地上,竟然不能好好看清它的花样,原来烟花这种东西,果然是要放给别人看的。 空中弥漫着掺杂了淡淡血腥味的诡异花香,顾轻世在雪地里盘腿坐下,静静等着对方的到来。 见到那个男人要做什么? 谴责么?他并没有这么严重的贞操意识,更没有为柴信之守身的可笑想法。 报仇?既然是光明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乾堂之主,以他顾轻世的三脚猫功夫,恐怕也无异于以卵击石。 让他负责?哈,开什么玩笑? 那为什么还要见他? 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固执着一定要见那个男人。 也许只是想要寻得一个确认,证明自己还没有那么惨。 轻轻的破风声,顾轻世警惕地竖起耳朵,他是轻功独步天下之人,对于别人运起轻功更是敏感得无以复加。 脚步声越来越近,微微皱起眉头,那人竟是在这附近? 渐渐走近的人突然顿了一下,复又从容走过来。 顾轻世长提一口气,慢慢抬起头来。 猛地睁大了眼睛。 苦笑。 第十八章 互通心意 "我现在又该叫你什么?十三?还是乾堂主?" "……顾辰。" "哈哈哈哈……"顾轻世仰天大笑,突然斜眼瞪向他,"你配么?" "……" "当初为你取这个辰字,寓意是早上辰时的太阳,可是我现在才知道,你哪里是辰时?分明早已如日中天!"顾轻世唇角含讥的站在他的面前,看着这个已经比自己还要高大的少年,"连柴信之都被你骗到,乾堂主,你可真是天生的戏子。" 顾辰没有说话,淡淡地看着眼前这个满腹暴怒却努力表现得云淡风轻的男子,他爱这个人,从三年前就爱,爱了三年。 当日在风满楼与柴信之欢好的时候他就在窗外,听着里面清媚的呻吟,撕心裂肺的疼一直痛彻心扉。 顾轻世怒不可遏,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冷笑,"乾堂主,在你看来我顾轻世是不是淫荡下贱到谁都能操?" 被他自暴自弃的话猛地刺到,顾辰慌张抓住他的手指,"轻世,不是的!" "不是?哈!"顾轻世自嘲地笑了一声,迅速抽手扇了他一个耳光,用上了内力,顾辰的左边脸颊顿时肿了起来。 "轻世……" "啪—" "你听我说……" "啪—" "我……" "啪—" "……" "啪—" "为什么不说话了?年少有为的乾堂主?"顾轻世讥诮地冷笑。 "你打我吧,如果能够让你心里舒服点,你打我吧,"顾辰抓着他的手用力打在自己的脸上,左一下右一下、左一下右一下、左一下右一下…… "够了!"那张脸已经肿得狼狈不堪,顾轻世抽出手来,转身不看他,冷声道,"你走吧,就当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你,就当你从来没有欺骗过我。" "不!"顾辰突然从后抱住他,手臂紧紧地将他禁锢在怀里,"我不要再离开你!轻世,你要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我要去风满楼呢?"顾轻世凉凉地说,"我要去和柴信之上床,你打算站在旁边看么?" "你不会去的,柴信之杀了屈风,你绝不会再委身于他了。"顾辰肯定地说,"以你的性格肯定是想要隐居,轻世,不管你走去哪里,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我不需要。" "我不会再碰你,我只想待在你旁边,能看见你就行。" "你他妈说这些做什么!我们认识吗?这位公子,请你走开!" "轻世,我爱你啊。" "你懂个狗屁爱情!"顾轻世勃然大怒,募然回头一剑刺进他的腹中。 愣住了。 顾辰低头看着细剑露在外面的短短一截愣住了,顾轻世看着自己的手愣住了,怔了半天突然大吼,"你怎么不躲?你个混蛋!你为什么不躲?我他妈告诉你,苦肉计对我没用!" "如果你一定要杀了我才会消气,那我就站在这里让你杀。"顾辰捂着腹部慢慢跪下去,潺潺不断流出的血水染红附近的积雪。 顾轻世看着倒在地上的人,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陡然觉得这样的人生真他妈讽刺。 "这可是你说的,"顾轻世猛地狠心将剑拔出,一道血流"噗—"地喷出,喷得他满头满脸。 抹一把脸上的血水,冷笑一声,"我们从此两不相欠!" "轻……"顾辰已经痛得说不出话,喘息之间便觉五脏六腑疼痛钻心,怕是已经一剑刺破内脏。 但看那瘦削的身影信步走远,心中更是凄楚难耐,一口淤血喷出,眼前已是一片漆黑,昏死过去。 再醒来时是在夜里,睁开眼睛环顾四周,苦笑。 "醒了就不要再装死。" 听见一声嘲讽,顾辰努力坐起身子,只见窗下坐着一个大红袄裙的美妇,正端着一杯热茶挑起那双美目。 颔了下首,"属下见过城主大人。" 云仙将茶重重往桌子上一放,冷哼,"我的乾儿真是好功夫,那什么重璧台上丝毫没有打斗的迹象,你居然也能给自己血流成河,我是不是要庆幸自己教导有方?" "属下辜负城主厚爱。" "行了,装出这副情圣样子给谁看呢?"云仙挑眉,"不就是想要那姓顾的小子么?我已经派人调教了,等你伤好了立马给你洗白白送到床上!别再给我整这半死不活的衰样!" "什么?"顾辰大惊,猛地坐起来,被牵扯伤口顿时喉间一片甜腥,"不要动他!城主,千万不要动他!" 云仙媚眼软软地横过来,"你这孩子就是心太软,那姓顾的小子无情无义,戳你一剑就把你丢在悬崖上,存心想叫你流血而死,你倒还给他求情!" 不顾身上的伤痛,顾辰翻身下床,不料失血过多根本无法行动自由,脚一软就从床上摔下来,"求城主大人开恩,不要动他……轻世他心高气傲,绝不能被折辱……" "呀,那怎么办?"云仙纤手掩唇,故作惊讶,"我已经把他丢给暗宫的死士了。" 顾辰眼前一黑,光明城有暗宫,正如风满楼有黑楼,里面都是冷血无情的专业杀手,曾经有女子无意间闯入暗宫,竟被那群饿狼般的男人活活轮奸致死。 如今轻世…… 用力爬起来扑到云仙身边,抓住他的衣角,"城主大人,救他!" "让我再想想……" 门外传来有人走动的声音,云仙皱眉,"坠儿,外面在吵什么?" 豆蔻之年的小婢女快步趋进来,看了伏在地上的顾辰一眼,附到云仙耳边。 "什么?"云仙一惊,"死了?我不是说要他慢慢流血的么?这群下手不知轻重的东西!" 轻世死了?顾辰只觉胸腔一阵翻腾,用力一把抓向云仙的裙裾,刚一张嘴,一直压抑的翻滚气血便再也压不住,"哇"地一声浓血直直喷出来,整个人立时委顿了下去。 云仙手如闪电,将他胸腹几处大穴一路接连点下来,才和小婢女合力将他扶到床上,抓过他的手腕把脉,美艳的脸上露出笑容,"总算把这口浓血吐出了,压在心底怕不憋出病来。" 手掌贴着他的心口,一股柔和的真气便输进去,带着顾辰的气息走了两个小周天才缓缓撤回真气。 顾辰迷茫地望向她,"你说什么?难道轻世他……" "傻瓜!" 云仙对坠儿使个眼色,小丫头笑了一下跑出去,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貂儿跑进来,云仙接过貂儿,笑道,"听说雪貂的血有治愈功能,我费了多大功夫才找来给你补身子的,居然让那群小畜生给弄死了,你说我生不生气?" "可是你说把他丢给暗宫的死士……" "嗨!轻世那小子轻功与我不分伯仲,我叫他与暗宫死士切磋一下而已。"云仙懒洋洋地说,摸摸顾辰的脸颊,"我养了这么多年,怎么就把你养成断袖了呢?还是个不长脑子的断袖,真是浪费了这张俊脸。" 顾辰嘴角抽搐,想说什么,终是忍下了。 云仙挑眉,"你想见他吧?不要忍了,我一眼便看出来了,情窦初开的小傻子都是这幅表情,更别提情窦初开又被拒绝的小傻子了。" "城主,你说得我好难过,"顾辰抓着被子把脸藏进去,闷闷地说,"哪有这样安慰人的?" "我才没有安慰你,难道你没看出来我在很努力地打击你?"说着抓着他的被子用力往下拉,一脸的兴致勃勃,"不要藏起来嘛,让我看看你饱受打击的小脸,美男受了打击会不会变得猥琐一点,哇,怎么更可爱了!快让我捏两下!!!不要躲!!!!!" 顾辰双手捂着脸拼命往床里滚,"城主大人,你出去好不好?我是病人!是伤患!!!" "你不用担心轻世,城主待乾堂主如亲子,自然不会难为他。" 一间僻静的屋子里,段颖裹着淡黄色棉袍坐在窗边,扭过头不肯理会立在门边的蓝衣人。 万海望着他稚气带着些许倔强的侧脸,陪着笑脸道,"你只需要再忍受一日,小颖儿,明日我们便可以脱离光明城去隐退江湖……" 段颖噌地一挥手,桌上墨块飞出去,打落窗外树上一只麻雀,冷哼,"哪来的杂毛东西,吵死了!" 万海暗暗叹气,"我知道你恨我骗你,但我真的是有苦衷。" 本打算带段颖人不知鬼不觉地隐退江湖,没想到还没动身就被云仙派来的杀手"请"回光明城,连无辜的段颖也被带了回去。 难怪这孩子心里上火。 "来人来人!"段颖大声叫道,抓起桌子上一口都没喝的茶水用力一摔,"大冬天谁要喝这么冰的茶!赶紧给我换一碗来!" "是是是,小的们知错了!"小僮小心翼翼捡起碎茶杯,逃难一样冲出去,片刻间端着一杯热茶跑进来,"段公子,您看这茶成不?" 段颖连看都没看抓过来就摔了,"你打算烫死我?" "啊?小的错了,错了,小的立马给段公子换去!" 待温茶端来,仍旧是看都没看立马摔在地上,段颖斥道,"我不喝老君眉!" "……那是龙井啊段公子……" "我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段颖大怒,跳起来掀了桌子,笔墨纸砚什么文房四宝一股脑摔成一团,叉腰站在小僮面前,眼睛却瞄向站在一边的万海,吼,"对我有意见就让我走啊!软禁在这里算什么道理?我是聚了赌还是窝了娼?光天化日这么软禁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万海使了个眼色叫小僮溜出去,无奈道,"哪里软禁了啊,只是暂住一晚嘛,等我做完了事情明天我们便自由了。" 段颖冷笑,"上山容易下山难,你又是坤堂之主,光明城主脑子被驴踢了才会放你走,你还想骗我?" "相信我,"万海抓住他的肩膀,眼神坚定,"我自有办法。" "你能有什么办法?不要告诉我是什么三刀六洞!我才不要看你血淋淋的样子,污了我的眼睛。" 万海淡淡一笑,"你放心。" 段颖脸色微微好了点,仍然嘴硬道,"我就是走也不会和你这奸细一起走!我要和顾师兄一起!" "好好好,和轻世一起,"万海悄悄掩去心酸,软语劝道,"你今日就待在这个房间里,哪里都不要去,知道吗?" "我第一次来这里,出门就迷路我能去哪里啊!"段颖跳脚,"都不许我出门,你还说不是软禁我!" "就今日一个下午嘛,你跟我唱了十几年反调,就听我一次,从此之后我就消失在你面前,再也不烦你了还不行吗?" "你敢!" "我什么不敢?" "你敢消失看看!"段颖斗鸡一样炸毛,竖起一根指头戳向他的鼻尖,一字一顿,"你、敢、消、失、一、下、看、看!" 万海骤然失语,茫然看着他,深邃的眼神中有着期待与胆怯的复杂神情。 段颖抓过他的衣襟,"没有我允许,你敢给我消失,我就敢刨你祖坟!" "小颖儿你的意思是……在你心中我……"万海又惊又喜,一时间手忙脚乱,想要去拉他的手又不敢,相互这么晾着又不甘。 "吞吞吐吐个什么劲儿!我就是字面儿上的意思!不许瞎想!" "你没想怎么知道我瞎想?" "你!"段颖瞪他,脸颊红红的,橄榄形的眼睛亮亮的,万海再也把持不住,一把抓他进怀里,炙热的吻印了上去。 男人的唇舌纠缠热烈而强悍,万海扣着他的后脑,舌头狂风暴雨地席卷着段颖的口腔,数牙齿一样细细品味,卷起他的舌头相互交缠,津液在彼此的口间交换…… 从未有过的舒爽感觉,待两人放开时,段颖已经两腿发软,靠在万海的胸前剧烈喘息,半羞半恼地横他一眼。 也许是亲吻太久产生了幻觉,万海只觉得这一眼包含太多情愫,简直是媚态横生,一个从未见过的段颖展现在了面前。 万海搂过他的脖颈想再次吻下去,却被段颖眉毛一挑,一根手指堵了回去,"谁准你碰我了!给我放开!" "喂!" "再啰嗦滚出去!" "喂喂!" "吵死了啦!" "喂喂喂!" 段颖抄起手边的椅子砸过去,"走开!明天若是还敢软禁我,你就等着死吧!" 小颖儿害羞了,好可爱!!!——这是万海被打出门时心中唯一的想法。 看着那袭墨蓝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段颖摸摸嘴唇,脸上满是掩不住的笑意。 光明城主云仙穷奢极欲,一顿晚饭要三十六个主菜、十八个羹汤、十八个冷盘、九个粥品,讨个九九归一的彩头。 "今天难得你回来陪我吃饭,我特意吩咐小厨房炖了你最爱吃的党参排骨汤,快尝尝味道怎么样?"云仙亲自为万海盛了一碗汤,递到他的手边。 万海忙站起来接过汤碗,尝了一口,笑道,"浓而不腻,汤清味美,吴婶的手艺更见精进了。" "可惜乾儿那倒霉孩子给顾轻世捅了一剑还在床上躺着,不然咱们也能吃个团圆饭,这些年你们在外面,都辛苦了。" 云仙的声音轻柔,万海顿时差点飙出泪来,他与顾辰都是云仙捡到的孩子,小小年纪便到风满楼和明日阁中当细作,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今云仙一句感性的话,顿时像冬日的暖阳一般,再寒冷的坚冰也可以融化。 万海眼神矛盾地看着云仙玉手拿起那双象牙筷子,浑身不知地夹起一块酱鹅,送往嘴边。 "城主!"突然打断她,万海双手撑桌站了起来。 云仙放下筷子,愕然,"你怎么了?" "…啊,没…没什么,"万海后背冷汗直流,面上却从容笑道,"我只是挂念小颖儿一个人,不知道有没有按时吃饭。" "嗨!那有什么啊,"云仙一笑,"我们光明城还能饿着坤堂主的心肝宝贝不成?坐下,正经吃你的饭!" "是、是、是,是我没出息……"万海忙赔笑,如坐针毡地坐下来。 云仙恨铁不成钢地叹气,"你啊……还有那个一根筋的乾儿,都不叫我省心,这样吧,坠儿,去客房请段公子过来一起用饭,就说他万师兄想他想得慌,动作要快。" "哎哎,不用啊,"万海阻拦不及,云仙的贴身婢女坠儿的轻功几近出神入化,瞬间便消失在饭厅。 段颖很快就被带来,一走进生了大火炉子的室内,立马有美貌的小婢女上来伺候着脱去外袍,只穿一件淡黄色绸衫忐忑地站在门口。 万海佯装淡定地招了招手,"小颖儿,坐这里。" 云仙一拍桌子,"坐哪儿呐?过来,让我看看。" 段颖乖巧地走到云仙旁边坐下,冷不丁被云仙一把拉到怀里,捏捏小脸,笑道,"多好一孩子啊,上辈子是不是没烧香,怎么让我们没用的坤儿看上,真是倒霉。" 被这样一个浑身诡异香气的美妇搂在胸前,段颖立马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没好气道,"我也觉得挺倒霉,八成是上辈子刨了他家祖坟!" "哈哈哈,"云仙开朗大笑,"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小鬼!" 万海见她笑得亲切,心中更绝毛骨悚然,惴惴道,"我可真是捡到宝了。" "切!我跟小颖儿说话你不要插嘴!"云仙白他一眼,将段颖揽在怀中,夹了一筷子香菇送到段颖嘴边,笑眯眯,"来,尝尝这个。" 万海一口气提到嗓子眼,眼看着段颖张开嘴,猛地大叫,"小颖儿!" 这一叫用上了真气,筷子上的香菇被震落,云仙重重放下筷子,"坤儿,你三番两次打断我,莫非有什么事情?" "没、没有……"万海讪笑,扫过一脸茫然的段颖,心中黯然。 "哦?"云仙似笑非笑,"难道不是因为这双浸了钩吻汁液的筷子?" 第十九章 暗宫 段颖一惊,瞪眼望向万海,逼他铤而走险对城主下毒的,岂不就是宁死也不愿留在光明城的自己? 感觉到怀中人猛地一震,云仙笑着安慰道,"小颖儿别怕,区区钩吻还毒不死我。" 万海盯着云仙看似随意,实际离段颖颈动脉只有一寸的指尖,心中暗暗叫苦,本想若这一次毒不死她便鱼死网破,带段颖逃出生天,没想到这个魔女竟抢先将段颖攥在了手底。 "坤儿向来喜欢给我一些惊喜,小颖儿,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奖励他呢?" 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轻轻摩挲着段颖的脖子,云仙笑得和蔼可亲,"看你这青涩的样子,怕是还没尝过男人的滋味吧?" 段颖一惊,惊悚地僵硬了身体。 "城主!"万海倏地跪倒在地,"这件事情是我一个人策划,与小颖儿无关!" "我当然知道与他无关,不过难道我没有教过你,伤害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伤害他最在意的人?" 段颖脊背升起一层冷汗,既不敢看惊恐的万海,又不敢看诡笑的云仙,大气不敢喘地盯着满桌琳琅的菜品。 只听万海突然悲怆一笑,"城主不必伤及无辜,我的罪孽,我自己来偿!"右手骤然一掌拍向自己天灵。 突然云仙手中寒光一闪,一道猩红的鲜血顿时喷出来,右手齐腕被切断,她用的是柳叶刀,刀身轻窄,只有薄薄一层铁片,以极快的手法斩断手腕,断手跌落在地,新鲜的切口尚且能看清骨骼血管的茬口,然后瞬间变得血液模糊,五指以畸形的姿势扭曲着。 "万师兄!"段颖尖叫一声,挥掌击向云仙。 云仙搭在他肩上的手指一动,准确锁住了咽喉,轻柔地笑道,"小颖儿也太不淡定了,看人家坤儿都没哭,你哭个什么劲儿呀。" "我才没哭!"段颖武功平平,轻易就被制住,瞪着眼睛,"你有种就杀了我!折腾人算什么本事!" "小颖儿!"断腕的瞬间疼得几乎昏过去,咬牙挺住半天才恢复了意识,听到段颖挑衅的话立马大声制止,此时再激怒这个魔女就是太不明智了。 云仙一笑,"我又不是男人,怎么可能有种?不过若说折腾人,我还真的有些本事。"说着转向疼得跪伏在地的万海,"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筷子浸毒的么?" "我想…我已经知道了……"万海咬牙点住断腕处的穴道,经手这件事情的总共只有那么几个人,自然立马就猜出是谁出卖。 "可是小颖儿还不知道啊,"云仙扬声对外叫道,"暗儿,进来见见两位老朋友。" "是,城主大人。" 熟悉的声音,段颖猛地抬头,只见一个白衣的羸弱少年低头走进,到云仙身边拱手行礼,"属下见过城主。" "小灯?"段颖惊得几乎跳起来,"怎么会是你?" 少年抬起头,露出柔美得近乎梦幻的脸,眉心一粒红痣,衬托得眉若远山、目笼寒烟,唇角斜斜勾起,"在下光明城暗宫之主,段公子,别来无恙?" 万海冷笑,"小小明日阁竟有如此大的能耐,令城主同时安插两个耳目进来。" 云仙掩唇娇笑,"明日阁是没什么价值,怨岚可号称剑中公子,别说两个,便是二十个,也是值得的。" 万海心中有了主意,"虽然怨岚剑法已经重现江湖,可怨岚剑仍然在顾轻世手中,城主,放过小颖儿,我为城主夺得怨岚剑。" "啊,这件事情就不麻烦你了,"云仙悠然道,"我们还是先想想怎么奖励你吧,暗儿,你有什么主意?" 卫小灯羞涩道,"城主知道暗儿的心思。" "哈哈哈,"云仙大笑,捏捏他的脸颊,"你们这些小破孩啊,一个比一个不老实!放着温香软玉的姑娘家不喜欢,一个两个的都去喜欢男人!难道是我这光明城风水不好,怎么尽养出些小断袖?" "暗儿辜负了城主的教导,"卫小灯低声,"可是暗儿喜欢坤堂主已经五年。" "什么?"段颖低叫一声,不敢相信地看向万海,"小灯喜欢你?" 万海摇着头苦笑,手腕处已经疼得他说不出话来。 "罢了罢了,"云仙佯装丧气道,"既然你喜欢坤儿,那你就把他带走,爱怎么着怎么着,不过,坤儿对这孩子疼得紧,你也一并带去吧。" 卫小灯一笑,"属下谢城主恩赐。" 一进入暗宫,万海与段颖便被分开押往两处,卫小灯亲自押着万海进入一个房间,房间不大,四周挂满黑色的帷幔,门一关上便仿佛置身黑暗之中,卫小灯从袖中摸出一颗夜明珠轻巧一弹,珠子嵌在梁间一个暗格中,荧荧的珠光流泻下来。 万海被点了穴道禁锢在床上,眼眶欲裂地瞪向珠光下愈发柔美的卫小灯。 小灯端着一杯酒水坐在他身边,看着万海被齐腕斩断的右手,笑盈盈,"哎唷,好血腥好可怕……"说着指甲在切口轻轻搔刮,满脸关切,"疼么?" 万海早已经疼得浑身哆嗦,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我都忘了,我点住了你的哑穴。可是若我不这样,就只能听到你骂我。"珠光荧荧,卫小灯眉心红痣如血,"你从来不知道,我是多想听你说一句喜欢我。" 说着俯下身含住万海的嘴唇,一泓清凉顺着口舌间渡过去。 万海猛地被灌入一口酒,顿时呛得大咳起来。 "黑市上一百两银子一钱的顶级不羡仙,居然都被你洒了出来,本想让你心里舒服点,不过……你不喜欢就算了。"卫小灯迅速撕去二人的衣服,低头看着他已经渐渐抬头的欲望,轻笑了一下,炙热的手掌覆了上去。 万海苍白的脸色很快变得潮红,喘息明显粗重起来,忿恨的目光中也渐渐蒙上一层情欲。 卫小灯跨坐在他身上,煽情地舔舐着他的身体,深情地叹息,"万海,你无法想象,我是多么的爱你。" 挺立的欲望顿时进入一处温润炙热的福地,万海瞪大了眼睛,卫小灯疼得眉头紧紧蹙起来,脸色煞白,朱红的小口微张,半天才喘息着缓和下来。 伸手抚摸着万海的脸颊,哆嗦着笑道,"我终于……成为你的人了,我知道你还没有碰过段颖……万海,我是你的第一个男人……段颖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说着,扶着他的肩膀上下动着腰身,万海感觉如同在天堂和地狱间沉浮,有着极致的快感和痛苦。 不可否认,沉迷在情欲中的卫小灯柔媚得如同妖精,跨坐在他的身上朱唇半启双眼迷离,眉心那颗红痣越发艳丽。 "爽么?段颖没有给过你这种感觉吧……他不松口……呃……你就不敢啊哈……不敢动他……你喜欢他的纯洁……"卫小灯浪笑着俯身亲吻他的眼睛,"可是我偏不叫你如愿!" 手指抓着墙边的帷幔,用力一拉,帷幔哗啦被拉了下来,露出对面令人血脉喷张的画面。——段颖白皙的胴体上缠着红绳,被七八个大汉按在身下,恣意亵玩。 万海刹那间入坠冰窟地狱,什么情欲此时都偃旗息鼓,整面墙不知用什么材料砌成,晶莹剔透却完全隔绝了声音,只能看到段颖在男人身下痛苦不堪的样子而丝毫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好美,"卫小灯伏在他的身上赞叹,"不愧是你喜欢的人,一身雪肌玉肤让我都觉得诱人不已啊……啊……" 身上的身体猛地绷紧,浓腥的血迹下雨般落在胸前,万海冷哼,吐出血淋淋的半截耳垂,卫小灯半边肩膀都在血中,哆嗦了半天,突然狂浪大笑,一掌挥去。 那面墙壁轰然倒塌,段颖撕心裂肺的尖叫震耳欲聋,万海急怒攻心,一口浓血直喷上卫小灯的脸。 抹一把满脸的血污,卫小灯咧嘴狞笑,惨白的脸上斑驳血迹,如笼寒烟的眼睛褪去迷离,如同深潭寒水般清冷刺骨。 "你疼他惜他,把他捧在手里当个宝贝,却连看我一眼都不肯……我偏要叫他被千人压万人骑!"卫小灯捂着流血的耳朵冷笑,"把他给我带下去,供宫中兄弟泄欲,玩死为止!……不,不要叫他死,我要叫他生不如死!" 万海伤重再加上吐血,已经面如金纸、气息微弱,瞪了他半天,眼神渐渐灰暗下来。 卫小灯甩手拍开他的哑穴,"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放过他!我留在你身边!" 卫小灯古怪地笑,"就算你不答应,难道我还留不下你么?" 万海咬牙,"放过他,我答应你的一切条件!" "真乖!"摸摸他的脑袋,温柔道,"想要救他,就去杀了顾轻世吧。" "你!轻世与你无怨无仇……" "他现在与我无怨无仇,以后就会有了,"卫小灯笑得柔美,"知道我做的事情,他不会放过我的,难道说,"秀眉一挑,"段颖和顾轻世之间你选顾轻世?" "好,我答应你,但你一定要放过小颖儿。" 卫小灯慢慢从他的身上下来,下身流着几缕红红的血丝,漫不经心披衣下床,"说到做到。" 抓起他的断腕,从床头柜中摸出一瓶药粉,看也没看,全部倒上去,撕下块衣服下摆简单包扎好,一拂手拍开穴道,顺手按住他的肩膀,"不要着急,先把伤养好,带来顾轻世的项上人头,我自然会放了你的小颖儿。" 凌空回身,木剑稳稳停在最后黑衣人的喉前,顾轻世扬眉一笑,"承让。" "承让。"黑衣人抱拳,默默退下去。 空旷的比武场上,顾轻世傲视群雄,他本不是剑术高超之人,奈何轻功实在太高,与之切磋的暗宫杀手虽然刀法快准狠,却无法给以他有效的攻击,总在不经意间被他看出破绽,一招制服。 "轻功俊,剑术也俊!"大红裙袄的女子斜躺在红木贵妃榻上,悠然道,"小子,给你个堂主当当,如何?" 想也不想一口拒绝,"轻世生性懒散,根本没有征战江湖的野心,"突然似想到了什么,微微蹙眉,"万师兄出什么事了?" "哦?为什么这么笃定他出事了?说不定是我放他与那小颖儿双栖双飞了呐。" 顾轻世眯了眯眼睛,质疑,"以你的性格,会做这种事情?" "讨厌啦!"云仙手持锦帕半掩面,露出一只妆容精致的凤目,寒光一闪,"那小狼崽子给我的筷子浸毒,我宰了他。" "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当他忠心耿耿?"云仙磨牙,"那小子狼心狗肺又不是一天两天,难道你还不清楚?是谁引光明城攻下明日阁的?是谁给屈风施傀儡术的?又是谁给你下媚药送到乾儿的床上的?" 提到那些残忍血腥的过往,顾轻世脸色铁青,生硬道,"我是说你不可能杀了他,以你云城主恶劣的性格,胆敢背叛你,一定要折磨得他生不如死,怎么会轻易解决了他?" "哈哈哈,"云仙放声大笑,"你这聪明的小崽子,我越来越想留在麾下了,你说得不错,胆敢做出这种事情,我怎么会放过他?既然暗儿喜欢他,我就先丢给暗儿了,玩死再说吧。" "暗儿?"顾轻世慢慢说,"听说光明城有暗宫,转接替人背后捅刀子的事情,城主所说的暗儿,莫不就是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暗宫之主?" "神龙见首不见尾?"云仙白他一眼,"你还不是经常见?" "嗯?" "卫小灯。" 顾轻世猛地一震,"不可能,小灯性格羸弱,怎么会是残暴无常的暗宫之主?" 云仙颇不以为然地嗤笑,"这小崽子可不是什么省油灯,长着一张怯弱的小脸一骗一个准。" 顾轻世沉思片刻,唇角勾出一个冷笑,"云城主把这样的消息透露给我,心里打着什么算盘呢?想要我救万师兄,还是要我落井下石致他于死地?该不会是云城主打算来一次大换血,万海卫小灯都得死?" 嘟嘴,"真是不可爱的小屁孩!我为什么要杀他们俩?" "胆敢生反心,万师兄是必死无疑的了,小灯么……难道是……"顾轻世眨眨眼睛,凑到云仙脸前,"……他撞破了你的奸情?" 唰——锦帕毫不留情抽在他的脸上,云仙挑眉,"我会蠢到被他撞破奸情吗?" "那是为何?小灯为人老实厚道,除了杀人灭口还有什么理由?" 云仙抬眼望着他,"轻世,你聪明归聪明,却总是把人往好里想,却不知,越是老实人越不做老实事儿,卫小灯是一匹豺狼,没有兔子吃的时候是要吃人的。" 看着顾轻世不肯相信的样子,云仙叹气,懒洋洋地站起来,招招手,"跟我来,让你看看你老实厚道的小师弟。" 顾轻世见她说得笃定,心中有了疑惑,半信半疑地跟她走出比武场,兜兜转转走到一个阴暗的地下室。 停在地下室前,云仙望向他,"你该知道一个全是男人的地方,最缺少什么?" 顾轻世一顿,脸色唰地白了,箭步抢上去,一脚踹开房门,顿时仿佛被从头灌下一桶冰水,冻得四肢百骸地疼。 阴暗的地下室中,段颖如同一团破布般瘫软在地上,任两个男人前后夹攻,而在旁边,还有大群解开裤带的男人正排队等着。 "混蛋!"大吼一句,顾轻世飞身上前,抢过一个人腰上的弯刀劈手砍了上去,人群中瞬间炸开了锅,被打扰了性致的人看对方只有一个清秀的年轻人,相互哈哈笑了几声,联手反扑过来。 顾轻世身法奇快,青衣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大片血花溅了出来,抢上前去一把抱过段颖,感觉触手一片黏腻,心中怒不可遏,一手揽着段颖,一手挥刀,狂性大发一般疯砍。 在场的男人都是暗宫杀手,被顾轻世猝然发难打伤几人,其余一见同伴受伤,纷纷拔出弯刀扑了上来。 顾轻世以一敌多人,明显占了下风,便抱紧段颖想要逃走,猫腰躲过一个人的偷袭,接连两脚踢出,身体借着反弹力飞速向门口蹿去。 劈空飞来一把弯刀,顾轻世仓皇闪身,险险避过要害,只觉脘腹一阵刺痛,也顾不得伤势,反手将手中弯刀掷了出去,扎中最近的那个男人,趁机蹿出地下室。 后腰突然一疼,脚步一个踉跄,连带怀中段颖一起摔在地上,伸手往那里摸去,用力拔出一只袖箭,听到背后破风声袭来,顾轻世奋力翻身,双腿快如疾风般连环踢出。 四个男人将顾轻世围住,剩下的上前去抢段颖,顾轻世大吼一声,拼着被弯刀砍中的危险反身扑去。 顾轻世抱住段颖,忽听背后啪啪啪几声脆响,回头,只见一条葳蕤的绯色长鞭干净利落地打落几柄弯刀。 男人们纷纷跪倒,"拜见城主!" 云仙挥挥手,"下去吧。" "可是宫主那里……" "嗯?"云仙凤目一凛。 "是、是,属下明白了。"男人们迅速退下。 "慢着,"云仙突然道,"刚才谁放的冷箭?" 相互看了几眼,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出,单膝跪地,"回禀城主,是属下。" 云仙柔柔一笑,漫步走到男人面前,挑起他的下巴,"有胆量,连我的人都敢放冷箭!"手上突然一错一拧,只听咔咔两声,男人闷哼一声,浓艳的鲜血从嘴角溢出。 丢掉手中的尸体,云仙掏出丝巾擦擦手指,抬眼扫过不住哆嗦的众男人,温柔道,"拉下去,葬了。" 第二十章 宿命 顾轻世抱着段颖进入温池中,一边握着他的手缓缓输入柔和的真气。 身体渐渐温软起来,段颖幽幽转醒,半睁着泪眼望了顾轻世片刻,突然换上极度恐惧的表情,叫道,"别、别……我舔……我舔……我再也不敢咬了……"伸手就去解顾轻世的裤带。 顾轻世震惊,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心中撕心裂肺一般地疼。 "求……求求你……饶了我……疼……好疼……"段颖颤抖着哭叫。 顾轻世抱着他柔声道,"没事了,小颖儿,没事了,已经全结束了,乖,不疼,不疼啊……" "疼……救、救我……" "没事了,小颖儿,我是顾师兄,都已经过去了,不疼了啊……" "娘……娘……救救我……好疼啊……不要过来,不要再进去了……求、求求你……" 听着他卑微的哭叫,顾轻世心如刀绞,挥手拂过他的睡穴,仔细洗干净身体,裹了柔软的衣物抱回房间。 云仙已经等在房内,风情万种地斜躺在顾轻世的床上,见他进来,挑了挑眉,"恨我?" "不敢,"顾轻世没好气,"请你起来,不要躺在我的床上。" "你的床?整个光明城都是我的,包括你这张床。" "你当我稀罕?" 云仙媚眼一横,"若不是乾儿那小崽子对你一往情深,当我愿意绑你回来?" 顾轻世翻白眼,"那请云城主放在下出城!你困我一百年我也不会爱上你的乾堂主。" "我现在已经改变主意了,"云仙诡笑,风情款款地走向他,一手在那瘦削的腰腹间摩挲,"到底是习武之人,虽然瘦不拉几,但看上去腰力还不错……" "咳咳咳……"顾轻世一口气没提上来,呛到了,"云城主青眼有加,轻世再拒绝就是不知好歹了,只是难道云城主不知道?顾轻世是个只喜欢男人的断袖,对女人没兴趣。" 云仙锦帕掩面,媚眼乱飞,"就算是太监见到本城主也会春心大动,顾公子要不要试试?" 顾轻世刚要反驳,突觉穴道一麻,身子便僵直了。 云仙从他怀中抱出段颖,交给婢女带下去疗伤,诡笑着将顾轻世抱到床上,伸手去解他的衣服。 "我说云城主,这种事情你该驾轻就熟,怎么手指抖得这么厉害?"顾轻世没好气,"该不会是被我孔武有力的身体吓到了?" "呸!就你这小身板还孔武有力?"云仙啐了一口,一把撕开他的衣服,露出瘦削的身体,脘腹处的刀伤因为刚从温池里出来而泡得发白,恐怖地肿着。 "伤成这样怎么也不说?"云仙从阔袖中摸出一个精致的小玉盒,挖出晶莹剔透的药膏轻轻抹在伤口上,用内力催动药效发挥起来。 嗅着空气中淡淡的清香,顾轻世惊讶道,"碎玉膏?" "怎么着?嫌档次低了?" 顾轻世苦笑,"岂敢,只是我这小伤,涂点金疮药就行了,用上碎玉膏这样的药中极品,真是浪费了。" 云仙横道,"我光明城中什么宝贝没有啊,这点碎玉膏算什么!再说,我乐意用,你管的着?" 说着将他煎鱼一般毫不温柔地翻过来,为腰眼上的伤口上药。 "管不着管不着,哎……你摸哪儿呢?"顾轻世突然叫了起来。 她的手指如玉石一般温润冰冷,柔柔地沿着他脊椎一路抚上,微微颤抖着落在肩胛骨下一道轻微的红痕上。 "喂喂,云城主,就算你想勾引我也要等我伤好后再说吧……" 突然一滴水滴落在背上,顾轻世怪叫戛然而止,犹豫了片刻,试探着问,"云城主,您老被我的伤口吓哭了?" "啪——"一巴掌打在背上,云仙冷哼,"我被你的身材吓哭了,穿上衣服长得还不错,扒了衣服怎么就这样寒碜?一把硬骨头的,亏乾儿那没长眼的死孩子还能抱得那么欢……" 顾轻世脸色沉下来,"云城主,那件事情就让它过去,我不会再追究什么,就当是做了一个噩梦,醒了就完了。" 云仙为他涂完药,用干净的白布仔细裹好,拉过锦被盖上,"乾儿与你一起生活了3年都不得到你的心,那姓柴的就这么好?" "说点别的吧,"顾轻世闷闷地说,"我他妈现在谁都不要!" "哦?说点别的什么?" 顾轻世叹气,"难道你忘记了我的穴道还被制着?" "啊!"云仙一拍额头,拂开穴道,然后阔袖一挥,准确架起顾轻世攻上来的手臂,一把抓住他戳至自己肩头的手指,"想点我的穴道?先练好功夫再说吧!" 顾轻世被牢牢禁锢住,用力抽了两下都抽不出来,强笑道,"是我小人行径,云城主大人有大量,放开我罢。" "嘿,"云仙笑了一声,"放开了再被你偷袭?当我不知道你这小狼崽子心里怎么想的?" "啊啊啊,不要用力,疼啊!" 云仙放开他的手,拍拍他的脸颊,"跟我斗,你还嫩点儿!" "人家哪有和你斗啊,"顾轻世撅起嘴,眼神幽怨,"人家只不过是想和你亲热亲热嘛,干嘛这样说人家,好讨厌哦。" 云仙果断的一锦帕抽上去,磨牙道,"再给我装!" 顾轻世忙媚笑,"人家知错了,求求云城主别和人家计较了嘛!" 痛苦地扭过身去,云仙一脸嫌弃,"不就是想要去看看小颖儿吗,又不是不给你去,何苦出此下策!" "嗳?" "不过你身上的伤虽然不重,可伤在腰眼上也不是容易痊愈的,最需要卧床休息,"云仙一本正经,"去看过之后便立即回房!" "遵命!"顾轻世展开笑容,眼角绯印如蝶翼般灵动。 虽然知道云仙的魔女名下杀人如麻,绝不是好相与的主儿,却有一种宿命的亲切,植根于骨髓。 光明城位于大漠的一处绿洲中,城外漫天荒芜,城内却风景如画。 远远望见云仙大红袄裙的娇俏身影坐在湖心亭中,顾轻世犹豫片刻,转身离开。 "跑什么!我是妖怪么?" 戏谑的声音随风传来,顾轻世苦笑了一下,拾级而上,调侃道,"若不是妖怪,凡人哪有这样倾城绝艳的容颜?" "哈哈哈,"云仙大笑,拂去另一个石凳上的薄雪,"陪我喝一杯,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敛衣坐下,看见石桌上的酒杯,愣了一下,"云城主知道我今晚会路过此处?特意准备了两个酒杯?" 云仙拎起酒壶为他满上,落寞一笑,岔开了话题,"段颖的伤势如何?" 顾轻世冷笑,"托云城主的福,没死。" 顿了一下,淡淡道,"需要什么药材就到药庐去取。" "不用你说我也会的,"顾轻世猛地灌下大口冷酒。 去看段颖的时候他刚刚醒来,可怜兮兮窝在床上叫疼,抱起来轻声哄着却发现那双眼眸依然清澈见底,那人却再也不是以前那个纯真任性的小颖儿。 "别喝得这么急,这酒没有温过,你内脏有旧伤,喝得急了容易伤脾胃"云仙道,"受了刺激的孩子都会有点什么变化,那是暂时的,你也不用这般紧张,过几天便会好了。" "他不会!"顾轻世重重将酒杯落在石桌上,瞪向她,"他如今的神智只有三四岁,再也不会好了!你满意了?" 相似的际遇让他能够对段颖的遭遇感同身受,强大的悲愤涌上心头,顾轻世手指冰冷,颤抖着声音,"你无法理解这种遭遇对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云城主,你永远都无法理解,所以你永远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有多讨厌你!" 说罢甩袖离开。 剩云仙一个人孤坐在寒风刺骨的湖心亭中,放声大笑。 大雪覆盖了光明城,顾轻世在药庐捣药,不时抬头望向在不远处连廊下玩耍的段颖。 未及弱冠的少年大病初愈,巴掌大的小脸显得更加瘦小了,裹了件鹅黄色的大氅与几个小厮疯玩,晨起时才换上的新衣服不到一个上午就脏得满是泥土。 眼看着天又开始飘雪,顾轻世忙招呼几个小厮将他带回房去。 段颖未耍得尽兴,小兽一样扑上去又撕又咬,把几个小厮抓得脸上都是红杠杠,最后索性躺在地上打起滚来。 顾轻世没有办法,只好牵着他的手带回药庐,丢过去几只人参给他把玩,再重拾起药杵。 "这样不是办法,"熟悉的声音传来,顾辰披一件毛色鲜艳的斗篷走近前,雪地里明珠一般地夺人眼目。 顾轻世叹气,自三年前相遇,他便一天天看着这个孩子成长,却不知曾几何时,他已经长成这样一个相貌英伟的男子。 转眼间顾辰已经走到脸前,用手去抹开他的愁眉,笑道,"你已经比我大很多岁了,若再这样日复一日地皱着眉头,说不定哪天就老得像我爷爷了。" 顾轻世躲开他的手,"你也知道我比你大很多岁?" 顾辰眼中黯淡一闪而过,脸上依旧是亲热的笑容,"你不喜欢,那我就不说了,但你不能阻止我喜欢你,轻世,这个道理你懂么?" 看着他秾丽的丹凤眼,顾轻世哼了一声,"随你。" 笑着蹲在段颖面前,陪他把玩着手中的人参,听着那前言不搭后语的疯话,顾辰不禁也眉头微皱,"你对他恢复神智有几分把握?" 深深叹一口气,顾轻世语气酸涩,"一分也没有,若是我师父还活着就好了,他的医术出神入化,若是他在,一切都不愁了。" 顾辰伸手去揽他的肩膀,被顾轻世不着痕迹地闪开,伸出去的手讪讪地停在远处,无力垂下,苦笑,"阎王要你三更死,公子留你到天明,我以前一直以为这是夸大其词的说法。" "不,这是真的。"顾轻世磨着药杵,"蜀中烟雨楼的韦掌柜天生骨疾,按寻常医嘱绝活不过二十岁,师父以奇玉为引,以寒水石、煅龙骨、蛤蚧、石决明、粳米这样普通的药材配以药浴,成功压下痼疾,如今韦掌柜已经二十有七,虽然无法如正常人般行走,性命却是暂时无碍的。" "公子之后难道就没有医术能够与他比肩的人?" "有,"顾轻世道,"世间有三大神医,公子越漓、鬼医云磬,还有蜀中药家的药老前辈。" 顾辰皱起眉头,"公子已死,听说药家家主也早已金盆洗手,难道说只能求助于云磬?" 顾轻世冷笑,"你觉得就你和风满楼的交情,云磬会出手吗?" "怎么不会?" 一个声线华丽的声音传来,二人惊讶回头,透过药庐的柴扉,看见站在云仙旁边,一个穿着大红斗篷的披发男子摇着青翠羽扇挑眉轻笑。 "云坊主?!"顾辰惊得站起来,对云仙单膝跪下,"属下见过城主大人!" "嘿,你家小崽子还蛮懂规矩的嘛,"云磬在漫天飞雪中摇着羽扇走进门来,扇柄挑起顾辰的下巴,诡笑,"在风满楼的时候我就看他仪表不凡,知道绝不是凡品,我果然没看错!只是没想到又是一个跟柴信之一样的傻瓜!" 顾轻世心里颤了一下,帮他弹去肩上的落雪,往火塘中添些炭火,"你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啊,"云磬一脸"你是白痴"的表情。 顾辰皱眉,"武功再高也不可能敌得过那么多守卫,难道是城主大人放你进来的?" 扫了顾轻世一眼,云磬笑道,"你们城主大人投胎似的把我请过来,怎么有守卫敢拦我?" "什么话?什么叫我投胎似的把你请来?我要你帮个忙还要请吗?"云仙斥了一声,笑着跺跺脚,将身上的雪花抖落,走进来靠在火塘边烤手。 一直在角落里玩耍的段颖突然见到这么多人,吓得连忙扔了手中人参,蹿到顾轻世身后,紧紧抓着他的衣摆。 "没事儿,小颖儿不怕,他们都不是坏人,不怕啊,"顾轻世将少年揽入怀中,轻声哄着,转头问云磬,"你看,他的神智还可以恢复吗?" 云磬伸手勾起小颖儿的下巴,端详了片刻,笑道,"当然有救,不然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样一张俏脸?" 顾轻世大喜,"那请……" "可是……"云磬挑起眼角望向云仙,似笑非笑,"有人躲了我二十一年?如今突然跳出来一句软话都不说还想要我出手救人?" "嗨!以前的事情还提它干什么,"云仙飞快地岔开话题,"只要你治好他,就是天上的星星我都给你摘来。" "我要天上的星星做什么?"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云磬一转身坐在太师椅上,"累了,歇会儿。" "你这小贱人!"云仙磨牙,踢了他一脚,"要什么就直说!" "唉……"云磬叹气,拉住顾轻世的手,嗔声道,"看看这人,哪有这样求人帮忙的呀,咱们真是红颜命薄,被男人甩了就算了,还要被人吆来喝去,连喘口气都要掐着时候,你看我的花容,怎一个人比黄花瘦……" 顾轻世嘴角抽搐了一下,强笑道,"云坊主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只要能救回小颖儿,轻世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你你你!"云磬撅嘴,"你怎么也这般死板?人家看你是闺蜜才同你说点私房话,可是你怎么能这样让人家失望?" "……" 云仙忍无可忍,一把薅住他的头发,"别磨蹭!" "哎呀,疼……疼疼……别揪……" "那就快说!" "哼,"云磬冷笑一声,狐目流光,"你们俩出去,我要单独与小轻轻说。" 顾轻世隐约猜到他要说的事情,对顾辰与云仙道,"那就请二位先回去吧。" 顾辰眼色倏地沉下来。 知道他在担心什么,遂靠在他耳边低声道,"云坊主与我各有些许牵绊,你放心,他害不了我。" 目送着那二人消失在门外,云磬挑着眼角打量了他半天,突然一笑,"看来你都已经猜到了。" 顾轻世轻轻摩挲着段颖柔软的头发,幽然道,"表现得太过明显,让我想猜不到都难。" 云磬坏笑,"如果我说,如果我说,这就是我救段颖的条件呢?" "当今世间只有你一个人能救他,提什么条件我都只有答应,幸而,"顾轻世看他一眼,"你不会这么做。" "哦?" "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与你又有什么关系,你云坊主向来不做赔本的生意,自然不会提这等对自己没有明显好处的条件。" "哈哈,"云磬大笑,青翠羽扇掩嘴,两弯狐目笑成了月牙形状,"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那你再猜猜,我会提什么条件呢?" "这倒难倒我了,"顾轻世眉头微蹙,低声道,"我顾轻世半世潦倒,一无所有,一身武功对云坊主这样的高手来说也不过是三脚猫的功夫,医毒之力更是难以望云坊主项背……" "停停停!"云磬连忙挥手,恨铁不成钢地愤声道,"我真想问候问候你师父他全家,好好的脑子怎么就给教成这样死板的一块木头!难倒我就只会看重你的武功吗?难倒我才貌双全云小磬就这样思想狭隘吗?人家也有朋友嗳,人家也会为朋友两肋插刀嗳!" "难倒你的意思是……"顾轻世一愣,转而平静下来,冷哼,"没想到他竟有你这样的朋友,甘愿冒着风雪千里迢迢从秣陵赶来……" 云磬嗲声,"因为人家喜欢他嘛。" 忽然记起与云仙在明日阁第一次见面时,她说"屁咧!他脾气要是好会因为柴信之不肯给他上而下春药锁他三天?" 眼前这个人虽然油头粉面,但重粉之下的一双细长狐目却是流光溢彩,光华万千。 这样一个人,也喜欢柴信之…… 见顾轻世脸上阴晴不定,云磬玩心大起,伏在桌子上轻轻捶着腰,柔弱地叫道,"小轻轻,帮人家揉揉腰成不?唉,到底年纪大了,比不上年轻人了,都怪那杀千刀的小之之,人家都说不要了,还来……" 顾轻世阴着脸,腾出一只手贴着他的后背慢慢滑下,猛地一指戳在意舍穴。 云磬冷不丁受袭,后背倏地僵直,半天才哇地一声叫了出来,颤声指责,"小轻轻你好坏坏!好疼好疼……" "别装了,你们若是能上床,太阳都从西边出来了,"顾轻世没好气,"他不喜欢你。" "讨厌啦,干嘛说得这么直接!"云磬气愤。 顾轻世笑笑,"说吧,你的要求是什么?叫我去风满楼侍寝还是在红花村等他临幸?" 第二十一章 治疗 "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满脑子淫秽思想,"云磬嫌弃地看着他,"人家小之之的想法比你纯洁多了。" 顾轻世觉得自己要疯了,一个开妓院的居然有资格说他思想淫秽,白他一眼,"他有多纯洁啊?" 云磬一脸无辜可爱,"只不过是请你去洛阳参加年末的盟总大会嗳,哪像某些人,张口侍寝闭口临幸……" "……" "你不答应?"伸出手指戳戳段颖鼓鼓的包子脸,"那就只好牺牲掉这个可爱的少年咯,呜呜~~小颖儿你真命苦,遇到一位这样的师兄……" "少恶心了,我答应就是,"顾轻世忍无可忍,"腊月十五,我自会去洛阳。" "唉,"云磬长吁短叹,"我就纳闷了,究竟是他脑筋有毛病还是你脑筋有毛病,明明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两个人兜兜圈圈有意思?有什么话不能摊开了讲?" 顾轻世一滞,狠声道,"是我有毛病,你满意了?" "关我什么事?"云磬翻个白眼,对窗外努嘴,"那就是你甩了我们小之之的原因?" 顾轻世顺势抬头,透过窗子远远看见树下一个披着鲜艳斗篷的修长身影撑伞立在雪中,叹口气。 "我说,"云磬不屑,"他有什么好的,充其量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难道是……"促狭地凑过来,"他那方面的能耐比较大,把小之之的那根比下去了?" 额头青筋爆出,顾轻世一巴掌将脸前那欠扁的笑脸推回去,"胡说什么!我们根本……我们……" 云磬得意洋洋,"你们做过了吧?怎么样?是不是很爽啊,我跟你讲,男人那方面的能力从外表可以看出来的,我看外面那小孩鼻子高挺,定是让你爽得欲仙欲死了吧?嗳,一个晚上能做几次啊?每次有没有半个时辰?是不是把你榨到痛哭流涕哭爹喊娘……" "……云坊主这般感兴趣,为何不亲自试试?"被戳到痛处,顾轻世咬牙切齿,"我可是很乐意拉这个皮条。" "不要啦!"云磬大叫着掩面,颊上硬憋出两抹绯红,嗲声,"人家对小之之很忠贞的啦!" "哦?"顾轻世摸摸下巴,"那拜月教那活了几百岁的怀璧大祭司又是谁?我可是听说云坊主新近迷上了巫蛊,这半年总有四个多月是待在苗疆的。" "咳、咳,那啥,往事随风,嗯,随风……" 一见他躲闪的态度,顾轻世立马打蛇随棍上,揶揄道,"不对啊,这次云坊主怎么会是从秣陵赶来?难道是天赋秉异、短短四个月便已经将巫蛊术练成,顺利出师了?" 云磬摆摆手,一本正经,"你不用太过羡慕,云某不过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顾轻世鄙夷,"可我怎么见云坊主眼下阴暗,好一副积郁成疾的枯容?" "云某忝居广乐坊坊主一职,在风满楼中举足轻重,虽然殚精竭虑鞠躬尽瘁,不过云某向来不喜做邀功之举,即使曾多次力挽狂澜于风满楼之大厦将倾,也曾无数次在千钧一发之际救楼主大人于危难之中,但是云某却隐下自己的丰功伟绩,甘心做一个众人身后的男人,默默为风满楼奉献着自己的光与热!" "……"顾轻世抽抽嘴角。 云磬远目做沧桑状,"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顾轻世瞠目结舌,半晌才喃喃道,"……云坊主功高至伟,轻世自叹不如。" 摸摸他的头发,云磬笑容可掬,"你尚且年幼,只要脚踏实地,自会创出一篇属于自己的传奇,记住,虽然我们霸占了江湖的主流喉舌,但是江湖的未来是属于你们的。" 顾轻世泪流,"云坊主所言极是。" 酣畅淋漓地赢了一场,云磬心情大好,决心趁机欺负一下弱小,遂捏住段颖软软的脸颊,诡笑道,"先让我疼疼我们可爱的小颖儿,你不知道,像我们这样心地善良的人最喜欢香香软软的小孩子了。" 不理会他自夸的话语,但考虑到云磬将为段颖治病,先熟悉一下病情也好,遂笑着将段颖推到他的面前,"你可别吓到他!" 段颖不肯亲近那个浑身脂粉气的男子,手指死死抓着顾轻世的衣袖往他怀中钻,"不……" 顾轻世软语哄道,"小颖儿乖,云坊主可是要救你的人哦。" 段颖撅嘴,"怕……" "怕?"云磬尖叫一声,柳眉倒竖,用力将他捉到手里,"怕什么怕?我云磬长得很丑吗?知不知道那些嫖客为见我一面要花多少钱?免费给你小子看已经是莫大的恩典了,不要让我觉得这本生意赔到姥姥家去了。" "不……"段颖用力挣扎。 "臭小子,躲什么躲?再躲我打你哦。"云磬嬉笑着,曲起食指,轻轻一个"糖炒栗子"弹在他光洁的额头。 "顾……顾……怕……"段颖舌根受损,只能发出简单的发音,此时拼命想要逃出云磬的禁锢,急得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顾轻世被叫得心中一酸,忙从云磬怀里将他拉出来抱住,柔声道,"乖……不怕不怕啊……云坊主是好人,小颖儿最乖了,不怕啊……" 段颖窝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抹着眼泪,"坏……" "不坏,云坊主不坏,他是好人!" "坏……" "小颖儿乖,不坏,人家不坏啊。" "坏……" "小颖儿!"顾轻世板起脸,"怎么不听话!" "坏……"段颖委屈地看着他,突然大哭起来,"坏……嘛……" "好好好,不哭不哭,小颖儿不哭了,云坊主是大坏蛋,最坏了,坏得都出水了,我们不理他不理他!" "……我不是坏蛋……"云磬泪奔。 准备好药材和银针已经是腊月初,段颖受创严重,心智受损,需要施针者以真气护住伤者心脉,再以浸了药物的银针扎进心口和颅腔,以内力催动药物融入体内。 穿颅扎针有违常道,十分凶险,稍有疏忽便会一溃千里。这也正是顾轻世迟迟不敢亲手为他医治的原因。 喂了麻沸散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段颖便拉着顾轻世的手沉沉睡去,看着那张乖巧的小脸,顾轻世紧张不已,再三确认,"一定可以成功的吧?" 云磬一脸嫌恶表情,"你有完没完,不过是扎个针而已,你自己又不是没做过,到底在慌张个什么劲儿啊!" "你确定痊愈的把握有十成?" "确定!"云磬大叫,"不痊愈我把我脑袋切给你,行了吧?" "我要你脑袋做什么?放在房里还占地方,难道挂在窗子下面辟邪么?" 云磬翻个白眼,"快来个人把这个疯子给我扔出去!" 顾辰无奈将轻世拉出房间,"云坊主医通鬼神,你放心地在外面等着吧,不要影响到云坊主。" "再灵通的医者都不能有十成十的把握,我担心会……" "呸!少乌鸦嘴!"云磬一脚踹上内室的房门。 顾轻世攥紧双拳在门口盘桓,"若是不成功,小颖儿他……不、不,不会的……他一定会好的,一定会好的……可是如果不好,该怎么办?" "轻世,别慌张,相信云坊主,"顾辰拍拍他的肩膀。 顾轻世一把抓住他的手,"小辰,小颖儿不会有事的吧!" 肌肤特有的温润感覆在手上,顾辰一怔,自戳穿身份之后他们便再没有这样亲密的举动,此时顾轻世的手就像是一张薄毯,柔柔覆在他冰冷的心上,顾辰觉得心中像是有什么在蠢蠢欲动,浑身都叫嚣着去抱住眼前这个瘦削的男子。 挣扎片刻之后,他还是按压下心中狂叫的冲动,拉着他到桌边坐下,笑道,"当然不会有事,云坊主可是和公子越漓齐名的当世鬼医。" 顾轻世眉头紧皱,"可我这几天总是心神不宁,像是要出什么事。" "哪有那么邪乎?"顾辰苦笑,倒一杯热茶放在他面前,"喝口水压压惊,你太紧张了。" "不对,我的感觉很准的,风哥死的那几天也是,总觉得要出事,结果就……" 顾辰稍稍用力握住他的手,感觉触手一片冰冷,随放在掌心慢慢摩挲,"宽心些,不会有事的。" 贪恋他手心的温暖,轻世没有挣扎,任由他的手掌覆在自己手上,犹豫片刻,低声说,"腊月十五的盟总大会,你会去么?" "前几天收到洛阳来的邀请函,暗宫主自告奋勇由他陪同城主大人前往,我应该会留下坐镇城中,怎么?你希望我去?" "不、不,"顾轻世摇头,"只是,云城主不肯放我出城,我想若你前去,便可带我一程。" 顾辰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你要去洛阳做什么?见柴信之?" 顾轻世垂下眼睛,"我答应了云磬的条件。" "什么条件?" "参加年末的盟总大会。" "参加?哼,怎么参加?"顾辰磨牙冷笑,"明日阁已经归顺了光明城,难道还有资格参加盟总大会么?" 顾轻世沉下脸来,"小辰!" "我说的不对么?当日屈风可是把你献到我的床上来换取了明日阁主一职……" "乾堂主!" 见他脸色铁青,顾辰悻悻地不再尖锐,哼哼道,"那什么参加大会根本就是个幌子,你们只是借着这件事情再见面而已!" 顾轻世慢慢道,"乾堂主,有一件事情你必须明白,我与柴信之虽然已经分开,但是我们仍然相爱!" "我对你的爱绝不比柴信之少!" 摇摇头,想要抽出自己被握住的手,"你还太小,不知道爱情不是生意,从来不存在什么多少高低,我爱他,不是因为他爱我,你懂么?" 顾辰双手更加用力地握住他的手,"不懂!我只懂得我爱你,我要你!" "放、放开!"顾轻世吃痛,认真挣扎起来。 冷不丁被顾辰一把扣住后颈,炙热的唇猛烈地侵占上来。 "放……放开我……" 顾辰没有回答,一手扣着后颈,一手按住双手,半拥抱般将他禁锢在椅子上,火热的舌头颇具侵略性地攻城略地,如同暴风骤雨一般侵犯着口腔,卷起不停躲闪的舌头,狠狠地吮吸着。 "唔唔……"顾轻世挣扎,努力曲起一条腿,用力顶向他的下腹。 顾辰左腿敏捷一抬,狠狠撞在他的膝盖侧面,顾轻世只觉一股酸麻从小腿迅速蔓延至下半身,整个人便怔住了。 借着这个时机加深了亲吻,顾辰年纪未及弱冠,却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吻技,独占性极强的亲吻直吻到深喉,强烈的快感涌上心头,顾轻世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僵硬的身体渐渐软化下来。 一吻终了,顾轻世已经十分没有出息地瘫软在对方怀里,顾辰伸长双臂紧紧抱住那个不老实的男人,咬着他的耳朵,"我不会把你让给别人,轻世,你也必须要明白。" 被这样强悍的宣言震慑,顾轻世惊得忘记挣扎,怔怔看着这个霸道的男人,秾丽的丹凤眼依旧,却再也无法与记忆中沉默乖巧的小辰联系到一起。 垂下眼睛,"把我禁锢在身边没有意思的,小辰。" 顾辰看向他,秾丽的丹凤眼中满是哀伤,"我与柴信之不同,不管你说什么,我绝不会放手,轻世,请公平一点,给我一点点爱,我不贪心,只要一点点,就够了。" 扭过头去,咬了下嘴唇,狠心道,"……不给。" 顾辰眸色幽深,捧起他的脸,望着那清新的五官和颧骨斜飞上眼角的红印,"只要一点点……" "一点,都不给。" "……好,你好,很好,"磨着牙望向眼前看不出想法的浅色眼眸,顾辰狠狠一口咬在他的嘴唇上,"那你就一辈子都待在光明城!" "唔……"顾轻世吃痛,忿恨地瞪向他,"难道我给了你就会放我离开?" "不会。" "你!" "唉……轻世……"顾辰叹息,单膝跪在地上抱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的腹前,"你太倔了,如果能够软一点,该多好。" 这样忧愁哀伤的少年让顾轻世心酸,自己亲眼看着一步步长大的孩子,不管怎样都无法真正产生厌恶的情感,即使他对自己做了那样的事情,即使他将自己囚禁起来…… 双手抱住少年的头,顾轻世轻轻摩挲着少年乌黑的头发,叹道,"你怎么……怎么就不懂……爱,是两个人的事啊。" "不,一个人的爱,也是爱,轻世,你就看看我,我们试试,我给你的爱,不会比柴信之的差。" 顾轻世一怔,曾几何时,那个沉稳谦和的男子也曾对自己说,"我们慢慢来,好吗?轻世,我们慢慢适应……" 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清逸如风的男子从背后轻轻拢上去,恳求一般地呢喃,"别动,轻世,给我抱一会儿,就抱一会儿……" 回忆如潮水般漫上心头。顾轻世痛楚地闭上眼睛。 到底是谁,不懂爱情? 二人一坐一跪,就这样僵持着,直到外面天色渐渐暗下来,寒风拂过,窗外枯梅上的积雪猛地抖落,有细碎的雪花扑进窗子。 云磬拉开房门。 顾轻世猛地跳起来,"成了?" "嗯,"云磬虚弱笑了一下,脚步有些虚浮,刚走出一步,突然膝盖一软。 顾辰顺势扶住他的身体,"你怎么了?" "让我看看,"顾轻世二指搭脉,眉头微微皱起,"真气耗损,内息紊乱,最主要的是……你竟身负剧毒?不,不是毒,这是……" "是蛊,"云磬无力再扮女相,靠在顾辰肩上强撑道,"不碍事的,我修养几日便好,轻世你先去看段颖,如今正是施针之后最凶险的时候,你要守着,寸步不能离开。" 顾轻世握着他的手,将一股柔和的真气输入,点头道,"那就先让小辰扶你去休息,我稍后再去看你。" "好。" "磬儿你怎么样了?"一个焦急的女声传来,云仙大红色身影如风般疾驰而来。 顾轻世转身踏进内室。 云磬送了一口气,抓住云仙远远伸出的手,"姐……我累得慌……" 轻步走近床前,挨着床沿坐下,段颖静静地睡着,脸色煞白,眉心、太阳、四白都有细细的针眼,顾轻世抬手拭去他嘴角未擦干净的血迹,摸摸那张恬静的睡颜,心中忐忑。 不知醒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如果比痴呆更差的话,他还有没有补救的方法? 深深叹气,"小颖儿,快些好起来吧,等你好了,顾师兄带你回明日阁,我们相依为命。"俯身轻轻抱住那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身体,低声呢喃。 少年的身体有着介于孩童与男人之间的青涩美感,未及长开的骨架匀称纤细,覆着薄薄一层皮肉,美丽地近乎禁忌。 同是少年,段颖不似顾辰那般岩石一样的强硬,也不是卫小灯月光似的阴柔,清俊的容颜如同桃溪春末夏初那潺潺的溪水,自有一股清净剔透的气息。 不怪万海会为他而生反心,如果说为了保护他的这股纯净天真,就是顾轻世,恐怕也会举起屠刀。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手中手指一颤,顾轻世猛地清醒过来,窗外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柔柔的晨光透过窗子照进来,落在床上那少年清澈见底的眸子中,流光溢彩。 "小颖儿,你感觉怎么样?"抓紧他的手,顾轻世惊喜地问。 段颖瞪着一双初生小兽般懵懂清澈的眸子,"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儿?你是谁?为什么会在我房中?" 第二十二章 闯暗宫 "你……"顾轻世心头一堵,捧起他苍白的脸颊,"小颖儿,你再想想,想想我是谁。" 一把挥开他的手,段颖厌恶地皱眉,"别动手动脚,我根本就不认得你。" 讪讪地收回手,顾轻世握紧拳头,对他真诚地说,"小颖儿,你可能暂时失去了部分记忆,不过,这也算是一件好事,你现在只要知道,我叫做顾轻世,是你的师兄,就足够了。" 段颖夸张地怪叫一声,"师兄?难道我真的去少林寺学武了?" "呐,小颖儿,现在你最近的记忆是什么?" "最近?"恶劣一笑,"就是一觉醒来,床边坐了个破相的疯男人说他是我师兄……" "……在这之前呢?"顾轻世深吸一口气,强行按捺下将他一把捏死的冲动。 段颖嘿嘿笑笑,开始仔细思考,片刻之后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双手突然用力抓住顾轻世,慌不择言,"我……我……" 顾轻世以为他想起那段血腥记忆,忙握住他的手软语道,"不要害怕,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一切都好了,没事了,小颖儿没事了……" "不,不,事情大发了,"段颖慌张,"我、我居然什么都想不起来,顾轻世,我……我好像什么记忆都没有了……" "什么?"顾轻世一惊。 段颖捂着脑袋,神情痛苦,"我没有记忆,我除了知道自己叫段颖,别的什么都想不起来,我……我变成白痴了?" "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想不起来这是在哪里,想不起来我几岁,想不起来上顿饭吃了什么……我……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他慌乱得抓住顾轻世,"这是怎么回事?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情?" 顾轻世心下了然,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后脑,指尖敏感地感觉到轻微突起,柔声道,"你只是头部受了点伤,暂时想不起来而已,别怕,小颖儿,我们从头开始。" 段颖瞪大眼睛,一把薅住顾轻世的衣襟,恶声,"是不是你做了什么手脚?你给我下毒了?还有,我为什么会受伤?是不是你打伤的?" "当然不是我!"顾轻世翻白眼,"你是我师弟,我怎么会对你下手?" "那谁知道?"段颖抓抓头发,"说不定我家财万贯,你心怀不轨呢。" 顾轻世腹诽:你就一被父母丢在太极山下的弃儿,还家财万贯呢,做梦吧!表面上却叹气,"你我二人现在俱是寄人篱下,哪有什么万贯家财。" "寄人篱下?" "对,你受伤之后,我们便被光明城主所救,如今暂居在这里,等你养好伤,我们便回太极山。" "太极山?" "太极山上明日阁,小颖儿,我们是明日阁的弟子……" "啊!"段颖突然大叫一声,两眼放光,"我会武功?" 顾轻世微笑,"你入门尚短,剑术平平,但是医术却是极好,连师兄我都自叹不如。" 段颖端详着自己的双手,少年的手白皙修长、骨肉均匀,常年抓捏药材使得指尖生了薄薄一层细茧,疑惑道,"我居然懂医术?" "当然,不过如今怕是都已经全部忘记,"见他露出沮丧的表情忙道,"别急,以你的天赋,不出三年,必然又能回到以前的水平。" "啪",蜡烛爆了一个火花,渐渐暗了下去,顾轻世续上一截新的蜡烛,为段颖盖好薄被,"你先休息,我去看小厨房的热汤有没有炖好。" 说着走出房门,转身径直奔向云磬的房间。 一脚踹开房门,顾轻世一个箭步上前,不顾云仙顾辰都在场,一把薅起云磬的衣襟,冷笑,"顾某从不知云坊主医术竟然如此高超,鬼医云磬,果然非同一般,令人钦佩。" "轻世,你在做什么!" 云仙叫道,上前去想要拉开他的手,却被顾轻世一把挥到一边,"云城主你且不要掺和,我只是想要表达一下对云坊主的钦佩之情。" 云磬苍白着一张脸,"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轻世。" "最好的结果?"顾轻世磨牙,"如果是要这个结果,我自己就可以施针,何苦找你来!" 顾辰皱皱眉头,默默拉住轻世另一只手,将冰冷的手指放在掌心,轻声问,"怎么了,是小颖儿出了什么事情么?" 顾轻世下巴一抬,斜眼,"这就要问他了。" "磬儿,你没有治好小颖儿?"云仙问道。 云磬苦笑,"请顾公子先把我放开可否?你这样,我难受得慌……" 顾轻世见他面黄如蜡,唇色青白,连那双长眉狐目也失去了往日的顾盼生飞,恹恹地望着他,竟让人心中一疼。 冷哼一声,松开手,云仙忙扶他在床上躺好,急切地问,"磬儿,你做了什么?为什么轻世会这样生气?" 云磬躺在花团锦簇的锦被中,越发显得憔悴,唇边扯开一个苦笑,"我用金针封住了段颖的记忆。" "什么?"云仙叫起来,利眼猛地望向顾轻世。 轻世扭过头去,咬咬下唇,"小颖儿连我都不认识……" 顾辰握紧顾轻世的手,"为什么要这样做?" "被那么多男人糟蹋这个事实是他潜意识里想要去忘记的,与其让他自我催眠变得痴痴傻傻,不如我为他除去那段记忆。" "我知道了,"顾轻世突然说,"他的记忆已经混乱地一塌糊涂,根本无法找到那段记忆,所以只要将所有记忆一并拔除,对么?" "对。" 顾轻世站直了身子,突然一撩衣摆,单膝跪了下去,"我为我之前的无力向你道歉。" "这孩子!"云仙忙将他拉起来,"你和磬儿都是好心,哪儿用得着这样?磬儿你也真是的,早说不就好了,看把轻世给气得……" 云磬笑笑,"抱歉。" 顾轻世看着他苍白的笑容,心中一疼,第一次见到这个孔雀般的男子褪尽铅华的样子,原来那张总是隐藏在铅粉背后的脸庞竟是这样清秀潋滟,如同烟雨江南的溪水,清澈又摄人心魄。 上前抓起他的手腕切脉,片刻,忧心忡忡,"你身上的蛊……" "不要白费心神了,这蛊不是你能够拔除的,"云磬收回手,"即使你能做到,我也不想拔除。" "到底是什么蛊?他为何要为你种这般狠毒的蛊?你此前不是看上去很正常么?为何突然发作?" 顾轻世略一思索便已经猜到是谁下的毒手,以他与怀璧的关系,恐怕除了他,世上再没有人能够在云磬身上种蛊,早前他在苗疆待了大半年,近期内竟突然回到秣陵,不难猜到某人因情生恨进而痛下毒手。 云磬气息虚弱,"此前我有深厚的内功护体,适才为段颖施针的时候,我怕他受不住那痛,遂将内力渡到了他的身上,没想到却催动了蛊的成熟。" "是怀璧?"云仙利眼微眯,脸上凌厉的杀气一闪而过。 云磬忙抓住她的衣角,"不要动他!" 顾轻世嗤了一声,唇角含讥,"云坊主,明明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却偏偏兜兜绕绕纠缠不休,这么看,您的脑筋也比轻世好不了多少嘛。" "我……"云磬一怔,转而叹气,"你当我不愿意,怀璧他久居化外,本是个不懂情爱的谪仙一样的人儿,可我偏偏将他拖入了凡尘,他恨我,也没有恨错。" "他有什么资格恨你?"顾辰突然出声,"是他自己动了情,又不是别人逼他,凭什么把这个责任推到对方的身上,有这个时间推卸责任,不如勇敢地去追求。" 云磬愣了愣,一口伶牙俐齿竟哑然了,半晌才讪讪道,"所以你才追着小轻不放的吧。" 顾辰一哂,不再说话,偷眼去看顾轻世,见那人正低头看着云磬,根本没有注意自己。 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是武功好像是已经植根于血肉中一样,并没有随着记忆一起被封住,光明城的比武场中,顾轻世看着场中舞剑的段颖,与顾辰相视一笑。 二人慢慢走远。 "武功没有失去,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顾辰轻笑。 顾轻世心情很好,挑起一边眼角,"还白白得了云磬几十年的功力,这哪是寻常人能够得到的际遇?" "十天过去,也不知道云坊主的身体如何了,真想见识见识那个在他身上种蛊的人,究竟强大到什么程度,竟然受得了云坊主那样的脾气。"顾辰望向南方湛蓝的天空,冬季的暖阳柔柔落在眼中,秾丽的丹凤眼少了些许凌厉,更多些温柔。 顾轻世与他一同望去,"他?那个人啊,估计全天下除了云磬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够忍受得了,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也不过如此了吧。" "哦?" 指指自己的胸腹,"这里,曾经被一刀扎透,那个人救下我后,竟然只是输了一股月神清净气进去,就再也不管了,由着我硬生生自己将内脏痊愈……唔……你做什么!" 恼羞成怒地推开陡然间吻上来的顾辰,顾轻世瞪着眼睛。 顾辰一吻落在他的眼睛上,"答应我,轻世,以后千万不要这样瞪眼睛,你的眼睛太漂亮了,漂亮得让人想要犯罪……" 顾轻世闭上眼睛,叹气,"我从不知我这般破相的面容有哪里能与漂亮沾边。" "不是云坊主那般富有侵犯性的美貌,你的美,是从内而外慢慢渗出的……" "切!"毫不犹豫地打断他,顾轻世转身往回走,"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小辰,我请你帮忙调查暗宫,有没有什么消息?" 顾辰追上他,"据探子回报,卫小灯随城主大人去洛阳赴盟总大会之后便将万海软禁在卧室,令下人们好生伺候,并没有再为难。" "听说万师兄的手……" "那只手怕是已经没有希望了,"顾辰顿了顿,"若有补救之法,卫小灯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废掉,毕竟……他喜欢万海不是么?" 顾轻世唏嘘,"一起生活这么多年,我竟然没有看出小灯喜欢万师兄,若是但能看到些许苗头,或许就能阻止这一场灾难。" 顾辰轻轻揽住他的肩头,"不要自责,就算你知道他喜欢万海又能怎样?难道你能解开他们三人之间的扣结?要知道,情爱是这个世界上最无法说清的事情。" "我又何尝不知……小辰,乾堂与暗宫,孰强孰弱?" "若论综合实力,乾堂略胜一筹,若论杀伤力,暗宫堪称光明城最锋利的刀刃。" 顾轻世踟蹰着,"若我要你将万师兄救出来,你有几分把握?" 顾辰仿佛早已经猜到般,满意一笑,"乾堂精英早已经准备好,就等你一声令下便可攻入暗宫救人。" 猛地抬眼望向轻笑着的顾辰,顾轻世眼睛微眯,刹那间寒光迸射,慢慢道,"早已准备好?" 顾辰笑容有些僵硬,"怎么了?" 笑了一下,顾轻世看着他,"没有什么,只是,乾堂主,你想开出什么样的条件呢?" 低头看着矮自己一头的男人,顾辰认真地说,"忘记柴信之。" "不可能。" "不去赴他洛阳之约。" 顾轻世讥诮一笑,"我以为你会要我爱上你。" 顾辰笑容凄惨,"我知道那不可能。" "那你真是懂事,"顾轻世微笑着拍拍他的脸颊,突然一纵身,矫健的身体猛地往远处掠去。 顾辰一惊,忙运起轻功追了上去,"轻世……" 顾轻世回头嚣张地笑笑,挑衅地看了他一眼,纵身奔向暗宫所在的方向。 明白他的用心,顾辰心中暗暗叹气,自己真是被他吃得死死的了。 顾轻世轻功卓越,等顾辰落在暗宫的屋顶的时候,看见院中已经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顾轻世向来嘴硬心软,对这几个人都没有下重手,只是打晕而已。 目光追过去,只见顾轻世幽灵般出现在一名守门侍卫身后,猛地一记重击落在后颈,那人便一声不吭地软了下去。 "什……"旁边的人一声断喝尚未出口,就被顾轻世食指一弹,一粒丸药疾射入口,顿时失去了意识。 顾辰见他左右观望了一下,迅速闪入房间,无声地笑了一下,静静伏在屋顶为他守卫。 轻轻关上房门,顾轻世刚要转身,猛地脊背一僵。 冰冷的刀刃贴着后颈慢慢滑到喉前,在他的喉结上轻轻划了下,感觉有黏腻的血迹流了下来。 "……谁?" 卧室四周挂着重帘,即使白天也如同夜里一般,一丝光亮突然亮起,顾轻世慢慢睁大了眼睛。 待捧着夜明珠的人从背后慢慢转到身前,顾轻世看着那荧荧珠光之后烟眸淡眉的柔媚面容,心里重重一抽,疼得撕心裂肺。 少年笑靥如花,"顾师兄好雅兴,平白无故跑到本宫的卧室,难道来暖床么?" 听见这般恶毒的语气,顾轻世一怔,"……到底……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卫小灯娇声笑了一声,用冰冷的刀身拍拍他的脸颊,"怎么?只肯给乾堂主暖,不肯给本宫暖?" "你!"顾轻世气急,"小灯,你太令我失望了。" "难道你不令我失望?"卫小灯冷哼,"顾轻世,全天下最狼心狗肺的就是你了,屈风对你好得流蜜,你还不是说杀就杀?" "风哥不是我杀的!" 卫小灯嗤笑,"你杀和柴信之杀有什么区别?" 顾轻世语塞,是的,他杀和柴信之杀没有区别,屈风根本就是死在他们两个人的手中,柴信之是一剑刺穿了他的身体,而他顾轻世却是用磨钝了的小刀,一刀一刀凌迟了他。 见他许久没有出声,卫小灯笑道,"不过你也不用忏悔,你狠,有人比你更狠,他能将你下媚药送上别人的床……" "住口!"顾轻世大叫。 那是他心中最深的一道伤口,为什么总有人要这样毫不在意地撕开,将他的内脏全部扯出来,血淋淋地展示在他的面前。 "恼羞成怒了?"卫小灯笑得花枝乱颤,眼神却寒如冰刀,"顾轻世,万海这般不是东西,你还要救他么?" 顾轻世暗暗平复下激动的心情,慢慢道,"他对我再不是东西,对小颖儿,终究是谁都代替不了的万师兄。" 卫小灯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眉心红痣艳得几乎能滴出血来,"小颖儿……哈哈哈……小颖儿……哈哈哈哈……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变成这样吗?我告诉你,就因为你的小颖儿,你们所有人都放在掌心疼爱的小颖儿!我恨他!恨他!!!" "我以为只是嫉妒,你居然是恨……" "我当然恨!若没有他……若没有他……海哥又如何会对我不闻不问……"卫小灯声音微颤,眼神怨毒地望向顾轻世,"为什么你们只会指责我?为什么所有的错都是我的?为什么都没有人来关心我一下?我也很难过啊……" 顾轻世心中一疼,不禁想要上前将他揽入怀中,冷不丁被颌下的短刀划破皮肤,闷哼了一声又停在了原地,叹气,"小灯,我一直都很关心你。" "哼,说得好听,关心我?"卫小灯冷笑,"还是先关心关心你自己罢!" 说着手上短刀突然发力,顾轻世早有准备,在他动手的瞬间猛地后撤,险险闪过贴面擦过的短刀,指间三枚铁砂子渐次弹出。 卫小灯横刀掩面,只听叮叮叮三声脆响,挡下铁砂子,迅速又是一刀劈了上去。 顾轻世躲过一击,纵身向卧室中间的大床扑去,一把扛起被点了穴道困在床上的万海,顺手拍开穴道。 不禁心中一惊,记忆中万海身强体壮,如今抗在肩上,体重竟然比一个舞勺之年的孩子还不如。 "轻世?"万海努力了很久才发出声音,看样子卫小灯封住他的哑穴时间太长以至于他自己都几乎忘记了如何说话。 "万师兄,我救你出去。"顾轻世凌空跃起,从卫小灯头顶翻过,斜斜一脚踢在他的心口,抗着万海往房门蹿去。 顾辰伏在屋顶,听不远处的房门传来打斗声,刚要起身前去查看,却见那房门猛地破开,顾轻世狼狈地摔出门外,大片血迹从身下漫延开来。 第二十三章 出城 "轻世!" 惊呼一声,顾辰从房顶俯冲下来,一把捞起顾轻世,只见一柄匕首扎在他的下腹,仅仅露出黑色的刀柄。 用手一抹,满手都是血迹。 顾轻世疼得面上肌肉抽搐,"万师兄……为……为什么?" 万海立在门内的阴影中,面色隐忍,"轻世,莫要怪我……" "磨什么嘴皮子,还不快给我杀了他!"卫小灯捂着心口从房门踉跄而出。 "卫小灯!"顾辰沉声,"顾轻世是我的人!你敢对他动手?" "你的人?"卫小灯仰天大笑,"跟你上床就是你的人?那这贱人岂不是要属于很多人?光说当年在南疆,他把自己五马分尸都分不完!" "住口!" 卫小灯恶毒地笑,"莫说你没有调查过当年的事情!莫说幡俄寨那些被蹂躏致死的男人与你没有关系!我相信柴信之还没有狠辣到这个份上!" 感觉到怀中的身体剧烈颤抖,顾辰心疼得无以复加,手上用力,将他圈在胸前,"不错!那些男人是我派人做掉的,胆敢伤害轻世,便是只有死路一条!" "唷!我好怕怕哦,只是……"卫小灯嬉笑,柔媚的笑脸愈见怨恨,"顾轻世是你的人?柴信之还没死,用得着你去出头?" 顾辰眼神骤然阴森,右手一振,一柄通体黢黑的短剑从袖中刺出,直逼对方心口。 卫小灯冷笑,身形一错,避开他的攻击,右手短刀劈向顾辰怀中的人。 顾辰抱起顾轻世迅速转身,躲过他的攻击,一脚踹在连廊的柱子上,借力反身,双腿快如闪电轮番踢向卫小灯。 卫小灯接连后退几步,被逼到墙角,突然一猫腰,灵活的身子如离弦的箭一般从顾辰身边蹿了过去。 手中短刀反手掷向顾轻世,顾辰凌空翻身,只觉肩头一热,短刀擦着肩膀削过,在厚厚的毛裘上划出一道裂痕。 卫小灯退到门内,一把将万海推出,"万海!你还在愣什么?别忘了答应我的话!" 一声断喝,万海猛地大梦初醒,定睛发现顾辰逼退卫小灯后未追过来,而是趁机抱着顾轻世向远方遁走。 一把抽过侍卫腰上的弯刀,万海纵身追了上去。 望着他们追逐着的身影,卫小灯唇角勾出一抹冷笑,突然脸色一变,"不好!"捡起短刀疾奔而上。 顾辰抱着顾轻世一路狂奔去往乾堂,路过比武场,段颖正拎了剑慢慢往回走,见他们这般狼狈,大吃一惊,忙跟了上来,"顾师兄怎么了?" 如同破壳的雏鸟一般,段颖对于醒来后第一眼见到的顾轻世,总是有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很自然地接受了同门师兄弟的说法。 眼下见他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地窝在顾辰怀中,腹部一片嫣红,顿时心里一紧,大叫,"谁干的?我去杀了他!" 知道段颖与万海的关系,顾辰来不及解释,抿紧嘴唇摇摇头,脚下加快速度蹿进乾堂。 尚未及吩咐人关上大门就听背后一阵破风声袭来,顾辰凭本能往左边一歪,一柄寒光闪闪的弯刀擦着发梢从左往右斜劈下来。 一招未能得手,万海迅速后撤,躲过顾辰的反击,再次冲了上来。 "是你干的?"段颖叫了一声,提剑挡住。 万海眼睛猛地瞪大,"……小颖儿?" 趁他动作一滞,段颖长剑迅速刺了过去。 万海身体一侧,险险避开要害,被一剑刺中左边肩头,只觉心中一疼,手中弯刀哐当一声掉落下来。 段颖错身回剑,反手一剑横在他的脖颈,怒叱,"是你打伤顾师兄的?" "小颖儿……" 啪啪—两耳光扇上去,段颖仰头,"你算老几?也敢叫小爷我的名字!" "小颖儿……你……"万海嘴唇哆嗦着,"是轻世救了你?" "什么救不救?小爷的名字也是你叫得的?"段颖挑眉,"叫段大侠!" "小颖儿,你……你生我气了?小颖儿我知道你恨我,是我害得你被他们……" "住口!"顾轻世拼足了力气发出一声断喝,顿时血流如瀑,强忍着腹部的剧痛摇摇头,"不要说……" 顾辰大惊,"你不要妄动真气!" 段颖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啊?你谁啊?我根本就不认识你,"说着凑到他面前仔细打量,"难道是我受伤以前认识的人?那个……这位大哥,我前段时间头部受了点伤,忘记一些东西,所以……" 万海微震,怔了半晌,扯出一个凄凉的微笑,"这样……也好。" "呐,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以前欠你钱的话,就一笔勾销啦,若是你欠我钱的话,还是要还哦,毕竟,我忘了,你没忘嘛,欠钱不还你会良心不安的。" 万海满眼宠溺,"我欠你的,又岂止是钱……" "什么乱七八糟的啊!"段颖扑到顾辰身边,"是不是这个人打伤了顾师兄?要不要我一剑戳死他?" "不是,"顾轻世快速地说,"小颖儿……他欠你……好多……好多钱,千万不能……不能放走他……" "嗳?"段颖一愣,还真的欠钱啊。 "别说废话了,先把他带进来罢,"顾辰无奈地吩咐一声,急忙将顾轻世放在卧室的床上,解开大裘,露出被鲜血染红的青色布衫。 乾堂门外,一个娇小玲珑的少年冷眼看了这一切,抿紧薄唇,眉间一粒红痣凄艳如血,猛地一拳砸在墙上,拳头没入墙体半寸,鲜血淋漓。 看着没入腹中的匕首手忙脚乱,马上有眼尖的下人喊了大夫过来,胡子一大把的老人家颤巍巍地尚未走到床边,便被段颖挤到一边去,"哪个欠打的混蛋找的大夫?有我段小爷在这里,什么医生都得让道!" 说着坐在床边,十指连点他几处大穴将血稍稍止住。 顾轻世手指颤抖着,一把握住扎在腹部的匕首想要拔出。 "不要拔!"顾辰叫了一声,抓住顾轻世的手指,"太危险了!" 顾轻世疼得脸色煞白,哆嗦着嘴唇轻笑,用力握了一下顾辰的手,"……没事,小辰……别……担心……总不能……总不能不拔……" 顾辰一股真气缓缓输过去,"让我来拔,你不要自己动手。" "你……又不懂……医术……" "顾师兄你不要说话了,血都流得跟喷泉似的了,我来拔就是了,"段颖手脚麻利地持刀划开他腹前的衣料,将止血散细细覆在伤口周围。 顾辰皱眉,"要不点了睡穴,让你睡一会儿?" "不……不用,"顾轻世咬着牙,"小颖儿……拔刀!" 段颖右手抓住匕首露在外面的柄端,突然用力,干净利落拔除匕首,顿时一股热血喷了出来,二人来不及闪身,被溅得一身是血。 药粉被眼明手快地覆在伤口上,顾轻世身体猛地一颤,"唔……" "轻世,你怎么样?"顾辰握紧他刹那间变得冰冷的手指,手上缓缓输着真气。 "不要……浪费真气……"顾轻世摇头,"床底……碎玉膏……" 段颖很快就拿着碎玉膏回来,用软布浸湿热水将伤口上的血污拭去,敷上晶莹的碎玉膏,沾血即化的药膏迅速渗入血肉中,如注的鲜血渐渐止住。 将伤口包扎好,顾轻世已经气若游丝,拉住段颖的手指,"小颖儿……万海……是你师兄……好好待他……不要……不要多问……" 段颖撇嘴,"干嘛啊,我又不记得他。" 顾辰道,"不管记不记得,听你顾师兄的没错。" "切,你就知道帮衬着顾师兄,那个男人说话好奇怪的……"段颖脸颊微微有些热,刚才押万海下去的时候,那人不吵不闹,直愣愣地看着他,灼灼的眼光看得他差点自己燃起来。 顾辰笑了一下,"以后你总会知道你顾师兄是对的,既然伤口已经包扎好你就去吧,给他安排一个房间,你们也可以叙叙旧。" "吓!"段颖瞪眼,"我和他叙哪门子的旧啊,就算他是我师兄,我也什么都不记得了。" 顾轻世直叹气,笑笑,努力说话,"去吧……让……让他见见你……别忘了……炖点药膳……" 半个多月没见,万海瘦得几乎脱了人形,想必这些日子也吃了不少苦头。顾轻世从不是肯轻易原谅对方的人,但万海,他是段颖该有的幸福。 将段颖催去照顾万海,顾辰对顾轻世直摇头,"你啊,总是只知道为别人操心!" 顾轻世躺在床上,气息渐渐平稳舒缓起来,笑道,"小颖儿可不是……不是别人……我没那么……烂好心……" 顾辰眉头皱起来,"卫小灯不是陪同城主大人启程去洛阳参加盟总大会了么?怎么会又出现在这里?" "他好像早猜到我要去救万师兄,"顾轻世眼神黯淡,正常来说,在囚禁一个人之前往往会先将他身上的利器收走,而万海被囚禁了半个多月,居然可以在袖中藏着削铁如泥的匕首,难道卫小灯早就策划好要万海杀了他顾轻世么? 知道对方在为什么事情难过,顾辰摸着他苍白的脸颊,柔声道,"不要难过,这不是你的错,卫小灯天生心狠手辣,以他的性格即便是对城主大人拔刀相向也有可能,更何况是你呢。" "我就是怕他会伤害了云城主。" 顾辰倏地一惊,转而笑了下,"这你放心,城主大人的武功尽得前任城主真传,而卫小灯本不是练武的材料,胆敢心怀不轨除非他吃了雄心豹子胆。" "可是小灯……我怕他铤而走险,到时两败俱伤。" "放心吧,凡事还有我,"顾辰安慰他,见他仍然在思考,遂道,"你现在身体这个样子,安心养伤才是正经,别再废脑子了,好好睡一觉,这些事情我都能够处理得来。" 腹部虽然涂了灵丹妙药,但疼痛却是赶不走的,顾轻世为难地笑笑,"我如何睡得着?" 顾辰无奈,只得弹指点了他的睡穴,看着他脸上的浅笑渐渐褪下去,眉头习惯性地皱了起来。 抬手轻轻为他拂开眉头,叹气,连睡觉都不肯安稳么? 在床上躺了五天,感觉伤口没有那么疼的时候便趁顾辰处理事务之际偷偷溜出卧室,拎了事先吩咐厨房炖好的补品去了万海的房间。 "……"万海正在练习左手写字,看见顾轻世推门进来,不禁愣住了。 "怎么?我是老虎?"顾轻世挑眉,顺手关上房门,将食盒放在桌上,把尚且温热的汤盅端出来,"喏,给你补身子的。" 万海抿紧嘴唇,怔了半天,突然单膝跪地,"轻世,我……我对不起你!" 顾轻世忙扶他起来,"你这是做什么?咱们哥儿俩还用得着这些虚礼?" "我对你做过那样的事情,你却不计前嫌出手救了小颖儿,我还……" "嗨!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死缠着不放有什么意思?"顾轻世身体尚未痊愈,扶着扶手慢慢走到榻边歪着,抬眼看着万海,轻笑,"若你一定要感激,我也确实有一件事情需要你的帮助。" "什么事?" 顾轻世一眼扫过门口窗边的人影,对万海勾勾手指,在他走过来时一把将人揽入脸前,附在耳边低声道,"我要出城!" 万海了然,"你破解不了城外的阵法?" 光明城建在荒漠之中,为防止外人误入,在城外布了迷阵,顾轻世初到城中时曾试着破过阵,却一次次都是无功而返,始醒悟对方将自己掳来却不严加看管,完全是因为以他顾轻世的能力根本就无法出城。 "那阵法脱胎于八阵图,有伏羲阵的形式,却是糅合了鱼丽阵与玄机阵的原理,"顾轻世摇头,"布这个阵的人堪称世间奇才,连我都束手无策。" 阵内没有杀气,甚至没有一丝活气,只有如画的风景,和煦的春风。 孰不知,越是和煦的春风,越令人绝望,试想方圆几十里全是没有差别的风景,走过一片花海,还有一片花海的时候,便是神仙,也要开始绝望。 仿佛一个在憧憬中等待的人,总是对自己说再等一等,再等一等……等到实在不能再等的时候,便是死到临头。 万海有些惆怅,"这个阵叫做贺兰阵,是百年前一位姓易的前辈所创。" "莫不是龙门易家堡的人?" "不,这位前辈并非我大汉族人,"万海道,"你若想出城,则必须这样……" 按照万海所说的办法顺利从贺兰阵中走出,顾轻世扎进绑腿,一头扎进光明城外漫天飞舞的黄沙中。 走了不到一炷香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阵阵马蹄声,顾轻世似早已料到,苦笑着转过身。 顾辰策马仓皇追来,停在他的身边,居高临下看着那人苍白的面孔,神色哀伤。 "小辰,我……"顾轻世不告而别自知理亏,摸摸鼻子扯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顾辰翻身下马,一把抱住他瘦削的身体,紧紧的,仿佛一放手便要失去,闷声呢喃,"轻世……" 顾轻世腹部刀伤未愈,被他勒到,抽地一疼,失声,"啊疼……" "我看看……"顾辰忙松开,伸手就去掀他的衣角。 "没事,"顾轻世知道若让他看到正在渗血的伤口,必定会被强行带回城中,遂强笑,"不过就是没注意碰到了一下,看把你紧张的。" 顾辰撇嘴,"还不是因为某人根本就照顾不好自己……" "哪有啊!"顾轻世拍拍他的肩膀,"小辰,我知道你是来拦我的,但我一定要去洛阳。" 顾辰眼中满是浓浓的哀伤,抿紧嘴唇看着眼前虚弱却坚毅的男人。 顾轻世心中一酸,"我……我放不下他。" 顾辰心中凄楚,摩挲着骏马顺滑的鬃毛,慢慢道,"轻世,我们此生无缘,你许我一个来世,如何?" "……"顾轻世一怔,慢慢别过头去,望着远处昏黄的天际,轻声说,"小辰,对不起。" 他与柴信之这一世都有着太多的牵绊,无数次欺骗、无数次算计、无数次伤害,他希望下辈子能够与他好好相处,像寻常恋人一般好好爱一场。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是所有恋人的梦想。 也是他此生所求。 "……我早料到是这个结果,"顾辰惨笑,将自己身上披着的斗篷脱下来披到顾轻世身上,为他系好风帽,"可我还是想要奢求,我总是跟自己说,问一问吧,说不定就答应了呢……却忘记你是那样拣尽寒枝不肯栖的人,不够强大怎么能与你比肩……" "不,不,小辰,不是这个原因,"顾轻世攥紧身上的斗篷,"我爱他,仅仅是因为我爱他,与武功、权谋等等一切都无关。" 顾辰仿佛被刺痛,倏地皱起眉头,僵了片刻才淡淡地笑道,"你真是残忍,要知道在我面前说你爱他,对我来说是怎样的一场凌迟。" "……对不起。" "你啊!"顾辰揉揉他的头发,"不要总对我说对不起,不爱我不是你的错。" 顾轻世抿紧了嘴唇,眼圈微微有些泛红,曾经费尽心力才让眼前这个少年有了欢颜,可是如今越来越久的相处,他却让他越来越痛苦。 "大漠凶险,"顾辰拍拍马背,"让我送你一程吧。" "好。" 骏马撒起四蹄,在漫天风沙中扬起马尾,顾辰将顾轻世圈在胸前,稳稳驾驭着骏马,二人策马同乘,背后是长河落日、大漠孤烟。 第二十四章 身世 年关将至,整个洛阳刚停了一层薄雪,使得这座天下第一城稍稍收敛了它的巍峨沧桑,反而多出些许浪漫轻柔的色彩。 江湖盟坐落在城中西北角,自进入腊月便有一群群江湖人不顾朝廷的禁刀令公然携带兵器来往,不大的院落中骤然聚集了这么多武林人士,却秩序井然,丝毫没有影响到附近百姓的生活。 怀素轩亦是如此。 方寸大小的院中沿着墙角栽了一溜寒梅,淡黄色的花瓣迎风俏立枝头。 滴水檐下,一个白袍金带的男子捏起白瓷酒壶细滑的小口,为二人满杯,刹那间,酒香四溢,连被风刮下檐角的碎雪竟然也似带上醉意。 "柴楼主果然好雅致,一壶梅花酒芳而不香、恬淡适宜,浑似隐居世外的山中高士,"高冠博带的少年轻抿一口淡酒,眉心红痣艳如胭脂。 柴梦飞文雅一笑,"若论雅致,又如何比得上少年有为的卫阁主,如此仙风道骨,即便是太极山上的冰雪,怕是也要逊色三分。" 原来,自屈风死后,竟是他继任了明日阁主之职。 "如此谬赞,真是要折杀晚辈了,"卫小灯连忙拱手,从身边取出一个一指长宽的精致漆盒,推到柴梦飞眼前,"初次见面,区区薄礼,还望笑纳。" 柴梦飞疑惑地打开漆盒,呼吸一顿,望向卫小灯,"卫阁主,这是什么意思?" 只见雕琢华美的漆盒中,一截血淋淋的骨头卧在锦缎上,这般凄艳的夺目之美,竟是比金银珠宝更加耀眼。 卫小灯手指轻轻敲着盒盖,乖巧地笑道,"江湖传闻,崆峒掌门凤南仪一身傲骨、脊背清直,如今我将他的脊骨取来,请柴楼主看看,究竟是不是徒有虚名。" 柴梦飞瞠目结舌,脊梁是一个人最主要的根骨,浑身经脉皆在此汇集,被取出了脊骨,想必那位凤掌门早就已经羽化登仙。 本次盟总大会旨在选出下一任武林盟主,而众多候选人中以他柴梦飞与凤南仪呼声最高,如今卫小灯将凤南仪除去,他的意思是…… "卫阁主,在下不明白,以明日阁的实力何苦要屈居风满楼之下?" 卫小灯苦笑,"不瞒柴楼主,自三年前顾轻世弑师叛逃,明日阁已经是死了的百足虫子,十年之内怕是无法与各大门派相抗衡了。" "又是顾轻世!"柴梦飞重重放下酒杯,淡黄的米酒溅出来。 卫小灯一怔,"柴楼主何故对顾轻世如此忿恨?" 柴梦飞摇摇手,叹气,"此事实在是……唉……" 卫小灯了然,"柴楼主所担忧的,莫非是副楼主的终身大事?" "果真是坏事传千里,我比信之虚长个十三岁,实在无法理解他的想法,那个顾轻世到底哪里好,竟能让他这样甘心沦为江湖人的笑柄?" "有人爱女人,有人爱男人,一样都是爱罢了,"卫小灯为柴信之倒酒,柔声道,"其实,副楼主若跟顾轻世白首偕老,对风满楼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嗯?"柴梦飞警惕地望向他,"此话怎讲?" 卫小灯微微一笑,"柴楼主这些年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江湖上的事情多半都由副楼主出面打理,像我们这样理解的人还好,到了不懂事的人眼里,便要想,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以至于副楼主大全独揽……" 柴梦飞眼神一冷,握紧手中酒杯,"你的意思是,信之他……" 卫小灯展眉笑道,"当然这只是传言,以柴楼主的宽宏大量必然不会与那些搬弄是非之人计较。" 柴梦飞眼中一丝杀气一闪而过,却只是儒雅地笑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捏起白瓷酒壶为卫小灯倒酒,"待柴某接任盟主之职,卫阁主当属第一大功臣。" "功臣不敢自居,晚辈只求能偏安西北一隅,别无他求。" "这么说,卫阁主的意思是……" "长安往西的药材全部归属明日阁。" 明日阁以医毒双绝著称,想要垄断西部的药材采买也很正常,风满楼虽然产业遍天下,却没有涉及药材生意,这样划分,双方都没有损失,柴梦飞满意地点头,"好。" "还有,"卫小灯举杯浅笑,"我要灞桥黑市的管辖权!" 柴梦飞微微有些意外,年年伤别,灞桥风雪,灞桥位于灞水之上,是东出长安的必经之地,而灞桥黑市卡在此要道上,过往商队都要盘剥一番,再加上走私盐铁,一年下来,利润非同寻常,是个家家都想要的肥缺。 江湖盟历年来的规矩是由盟主掌握黑市的管辖权,如今卫小灯这般直截了当要取走柴梦飞口中的肥肉,实在让人不甘。 见他犹豫不决,卫小灯毫不惊讶,"如果柴楼主觉得晚辈的筹码太轻,那么再加上这个呢?" 说着,一本朴质干净的书出现在柴梦飞面前。 本来还在犹豫的眼睛猛地瞪大了,"这……" 卫小灯淡淡一笑,"晚辈知道,柴楼主向来喜爱搜集各家剑法,不知阁子的这件压箱底的秘籍能不能入得了柴楼主的法眼?" "明日阁最负盛名的怨岚剑法,卫阁主当真舍得?" "固然是舍不得,"卫小灯无奈道,"但这几年来祸起萧墙,阁中琐事不断,晚辈初任阁主,根基未稳,需要加固内政,这样做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柴梦飞将怨岚剑法收进怀中,举杯,"那以后就要有劳卫阁主了。" 走出怀素轩,卫小灯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感觉所谓天下,大概也就是这一片混沌了吧,到底有什么可争的呢? 自嘲地摇摇头,整衣走下台阶,抬头便见到一个披着黑色大氅的高大男子拾阶而上,不禁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立在大门楼里柔媚一笑,"柴副楼主,许久不见。" 柴信之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如从江南烟雨中走出的少年,"阁下是?" 卫小灯拱手,"在下明日阁主卫小灯,也是……顾轻世的小师弟。" 柴信之飞快地打量了对方一下,拱手淡淡道,"久仰。" 不为对方冷淡的态度所怒,卫小灯微笑,"当日柴副楼主率领轻骑营径上太极山,那等意气奋发,在下可是向往已久。" "你想说什么?" 卫小灯靠过去,贴近他的脸颊,轻声道,"在下听说了一个故事,早就想讲给顾师兄听,可惜顾师兄整日只跟他的小辰厮混在一起,根本找不到适合讲故事的时间,不知柴副楼主有没有兴趣?" 柴信之皱眉,"什么故事?" "一个二十一年前的故事。" 眼神倏地寒冷下来,柴信之右手一展,"卫阁主,我们借一步说话。" "对,此处人多嘴杂,若被别人听了去,怕是整个江湖的格局就要变了。"卫小灯嬉笑着随柴信之来到照壁后。 "可是与轻世的身世有关?" 卫小灯拊掌,"柴副楼主果然聪慧,看样子已经暗地里调查过了?结果如何呢?" 柴信之看他一眼,"毫无结果。" "不出我所料,"卫小灯笑道,"想必柴副楼主是委托的广乐坊吧?" "嗯?" "广乐坊号称天底下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只要有足够的筹码,你可以买到任何消息,只是……"卫小灯浅笑,"想要打听顾轻世的消息,还是要看云坊主乐不乐意的。" 柴信之默然,的确,自从得知轻世曾遭人□,就委托云磬调查他这二十一年的过往,结果只得到从小在南疆长大,十三岁入明日阁,十八岁弑师叛逃,这些轻易便可查出的消息。 "这么说,是云磬故意隐瞒下了实情?" "当然。" "他为何这样做?" 卫小灯狡黠一笑,"那就是我今天想要讲给你听的故事了。" "请讲。" "二十三年前,洛阳萧氏在江湖上崛起,风云际会的试剑大会上,家主萧文山以雪山白家的离宫清芒剑力压群雄,一举夺得武林盟主之职。 次年,萧氏长女嫁入秣陵,这位新任武林盟主的东床快婿不是别人,正是当时年仅十六岁的柴梦飞柴大公子。" 柴信之点头,"当年我才三岁,听家人说那场婚礼简直成了武林大会,大哥意气奋发,大嫂英姿飒爽,当真郎才女貌。" "与萧家联姻奠定了柴大公子在风满楼的地位,助其坐稳了少楼主之位。" 柴信之眼中有些不悦,当今风满楼主柴梦飞虽然是长子,却是庶出,在柴家众子弟中并不出色,依靠妻家势力登上少楼主之职虽是事实,却令人不堪。 见到对方的神情,卫小灯转移了方向,"人们只看到了那场奢华的婚礼,却不知,同一天进入风满楼的,不只是萧大小姐,还有一顶墨绿色的轻轿。" "嗯?" "那顶轻轿并没有抬进内眷住的地方,而是直接到了天底下最大的消息贩卖场所——广乐坊。" "二十二年前?那是……" 卫小灯点头,"不错,正是魔女云仙。" "她?楼中卷宗记载,二十一年前篡权落败,叛逃漠北,难道另有隐情?" "篡权?哈,篡权?"卫小灯大笑,"云仙世家千金、将门虎女,难道还会在意风满楼那点小权?" "将门?" "云仙原名齐纨素,为镇守东北的齐老将军的幼女,一时多事入江湖,竟然遇到了那命中的冤家,"卫小灯诡笑,"柴楼主当年可是号称武林第一纨绔子弟,把一个初入江湖的小姑娘还不是手到擒来?" "一来二去,齐纨素就死心塌地跟上了柴梦飞,入了风满楼,改名云仙,成为他手下心腹中的心腹。" 柴信之微微蹙眉,"大嫂巾帼不让须眉,怎会容忍与他人同事一夫?" "就是这个道理,所以云仙怀孕七个月的时候叛出风满楼,在黑楼七大杀手的千里追杀下逃到南疆,在荒村中冒险生子,孩子尚未周岁,就有杀手寻来,拼杀中那幼子被开膛破肚丢下山崖,云仙护子心切,随之跳崖。" 柴信之寒刀一般的眼神盯着他,声音阴冷,"你说,轻世是云仙与大哥的孩子?" 卫小灯笑容柔媚,"顾轻世,是你大哥的亲生儿子,柴副楼主,没想到吧,我的顾师兄竟然要叫你一声小叔呢。" "没想到……竟然是这样……"柴信之低声唏嘘。 出招就在一瞬间,柴信之右手二指骤然点出,卫小灯猛地低头,衣领后三根肉眼难见的寸长银针倏地射出,柴信之不管不顾,拼得被银针刺中,一把扣住他的咽喉,用力一捏。 突然一支袖箭破风而来,不及躲闪,只觉虎口一痛,指尖错过咽喉划了过去,卫小灯反应迅速,借机飞快地往后一撤,瘦小的身体搜地腾空,轻飘飘落在十步以外的大路上。 不顾喉结上火辣辣的疼痛,巧笑倩兮,"看来是有高人相助,柴副楼主,你且放心,在下绝对会将这个故事完完全全讲给顾师兄听的。" 说罢,整整衣襟,从从容容拱手施一礼,"在下告辞。" 柴信之也不追赶,鲜血喷涌的手指紧紧捏着那支袖箭,浑身颤抖,只见朴质的箭尾,一个小篆的"轻"字若隐若现。 "轻世!你出来!轻世!顾轻世——" 过往人们都好奇地看着一向沉稳谦和的柴副楼主满手是血地向四周大喊,声音凄厉。 已是傍晚,天空又簌簌地落起碎雪,怀素轩外乱雪纷飞,整个天地间一片空旷,没有人回答。 从怀素轩回去之后卫小灯心情大好,在街边的古董店买了一只凤嘴金钗,坐在茶楼中看了会儿雪,才慢慢往回走去。 房门敲响的时候云仙正坐在窗边发呆。 怔了一下,才意识到那笃笃的声音是在敲门,扬声道,"暗儿?" "是属下。" "进来吧,门没拴。" 卫小灯笑嘻嘻地推门进来,云仙扫他一眼,"他答应了?" "灞桥的辖权,还有,长安以西的药材采买。"卫小灯恭敬地说,"柴梦飞想当这个盟主已经想疯了。" 云仙踢过一个凳子,"别站着了,坐下说说。" 卫小灯将整个过程说了一遍,见云仙秋水眼中飞快闪过的一丝痴恋,心中暗笑一声傻女人。 从怀中摸出金钗,双手奉到她面前,"居古斋今冬新出的样式,正好搭配城主大人雍容之姿。" 云仙戳他额头,"你这破孩子,怎么会这般懂得奉承女子!岂不要全江湖的姑娘伤透了心?" 卫小灯一笑,"您知道的,属下只爱男人。" "唉,我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怎么尽生养出些小断袖!" "天生如此,怨也没有办法," 云仙灼灼的眼神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诡笑,"自从到了洛阳,一连几日都不见你人影,再看现在这神情委顿的样子,难道是寻花问柳去了?说说看,钓到好男人了?" 卫小灯黯然,摇头,"天下纵然众多优秀男子,却没有一个能与他相比。" "嗨!"拍拍他的脸蛋,云仙洒脱一笑,"怎么你一个男的还没有我利落,过去就是过去了,现在的日子要有饭吃,有酒喝,有花衣服穿,有男人玩就成了,唧唧歪歪想那么多做什么?" "是是是……"卫小灯连声答应,亲手为她把凤嘴金钗绾进云雾般的浓发中,"云想衣裳花想容,天底下也只有凤能够配得上城主大人你这再世真凰了。" "去!"云仙嗔弄一声,摸着发髻上冰冷的发钗,做了一个决定。 夜渐渐深了,怀素轩的窗子却没有落下,柴梦飞挑亮油灯,在灯花的爆裂声中抬头对窗外一笑,"纨素,你来了。" 窗外传来一声娇笑,云仙大红袄裙的身影跃进窗子,笑盈盈,"你知道我今晚要来?" 柴梦飞走过来为她弹去斗篷上的落雪,低头,"对你,我怎么能不知道。" 云仙心中划过一丝黯然,微微别过头去,躲过他的目光。 "这金钗……"修长有力的手指划过发髻上的凤嘴,"很适合你。" 云仙轻笑,柔若无骨的手指攀上他的脖颈,脸颊靠近,吐气如兰,"那你喜欢么?" 温软的亲吻落下来,柴梦飞轻叹,"喜欢……非常喜欢……" 衣衫遍地,床帏落下,一室旖旎。 云收雨歇后,柴梦飞倚在床头看着乖巧窝在自己怀中的女子,"二十一年了,我以为你恨我。" "我当时的确恨你,"云仙叹气。 "那时我的权力不如她,若是放在现在,我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你那般被她欺负。" 云仙皎如明月的脸上挂起巧笑,手指划过对方的脸颊,"都过去了,还说它做什么,若是放在现在,我也不会再傻乎乎地死心塌地跟着你。" 柴梦飞眼神一冷,转而笑道,"你还在恨我。" "那是自然,"云仙从他怀中坐起来,慢慢穿上里衣。 "纨素,我……" 云仙手指一弹,一股凌然之气发出去,床头柜上点着的熏香无声无息地熄灭,转头看向柴梦飞,笑得倾国倾城。 柴梦飞忙一把抱住她,急切地说,"你听我说,纨素,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想着你,除了你,再没有人能够让我有想要放在掌心爱护的感觉,纨素,我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今时今日的云仙已经不是二十一年前的齐纨素,轻易就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何苦这般骗我?柴梦飞,若你真是那般爱我,何必在房内点催情的熏香?一见面就上床很好吗?"说着一手掩面,"不过有句话你说对了,我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第二十五章 月下重逢 云仙伤心落走后,柴梦飞一把砸落那只兽头香炉,香灰顿时铺扬地满室都是,嗅着空气中尚未散去的脂粉与精液交织的气息,只觉心中怨恨似潮水般涌涨。 若没有那年的相遇、若没有那桃叶渡上的扁舟,若没有当年的试剑大会…… 天色渐亮,外面传来下人们打水走路的声音,有笃笃的敲门声,熟悉的谦和声音在外响起,"大哥,起了么?" 轻咳一下,整理整理身上的衣衫,突然一本薄书从一种掉了下来,柴梦飞随手捡起,丢在案上。 走过去打开门,笑道,"信之,进来。" 柴信之眼中有些许憔悴,急切地说,"大哥,昨日卫小灯来,所为何事?" 当时只顾着到处寻找顾轻世,竟忘记去细想卫小灯如今贵为一阁之主,为何独身来到他风满楼主下榻的地方。 以前曾见顾轻世对两个小师弟诸多照顾,以为不过是天真幼稚的孩子,昨日一见,那卫小灯表面上柔媚可人,语气神态竟是说不出的诡异狠毒,想来行事也断不会有多厚道。 怕自己大哥钓誉心切,掉到他设下的陷阱中,是故一大早就赶来。 柴梦飞将弟弟迎进门中,打发了小僮去倒茶,才淡淡地说,"卫小灯初登阁主之职,来与我这未来盟主套套关系,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套套关系?" "信之,你也太多疑了,"柴梦飞拍拍他的肩膀,"那毛头小子年纪不过十八,对我们这些武林前辈心存敬畏,所以前来拜访一下嘛。" 柴信之摇头,"大哥你有所不知,这个卫小灯看上去天真单纯,实际上阴狠毒辣,试想,南烛、屈风虽然先后死亡,但是整个明日阁还是高手云集,怎么会轮到他当这个阁主?" "我们风满楼兵精粮广,难道还会惧怕一个小小的明日阁不成?"柴梦飞有些不悦,"再说,明日阁怎么轮到他当阁主,还要感谢你的小情人。" "轻世?" "若不是他三番两次惹出事来,明日阁怎么会没落得这般迅速?我听说他仗着自己是公子越漓的爱徒,性格懒散,行为倨傲,分阁中那些老前辈们早就有了不满,才会在总阁出事的时候各自拥兵自重,几次让敌人有了契机。" 柴信之皱眉,"他那是真性情!总阁与分阁不合是各大门派都会出现的事情,怎么能算到轻世头上?" 目光在房中一扫而过,突然一滞,"那个……" 柴梦飞虽他目光望去,落在案上那本薄书上,正是昨日卫小灯赠与的《怨岚剑法》。 柴信之起身去拿,"像是轻世的笔迹……嗯?" 抢在他碰到之前将书抓到手中,柴梦飞胡乱揣进怀里,"一本书而已。" "怨岚剑法?"柴信之大惊,"是怨岚剑法?" 柴梦飞瞪他一眼,挥挥手,"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知道顾轻世曾经将真正的怨岚剑法背下来后毁去,如今竟出现在这里,那么…… 上前一步,攥紧拳头,"你……你把轻世怎么了?" "关顾轻世什么事?" 柴信之一怔,"那这剑谱……" "便是昨日卫小灯来的理由。" 柴信之蹙眉,想了片刻,"大哥,你答应了他什么条件?" "没有。" "不可能!"柴信之声音有些粗重,"卫小灯阴险狠毒,怎么可能平白无故送这样的大礼?他要什么?商号?田产?兵马?盐铁?" "信之,你僭越了!" 柴信之倏地一顿,抬眼望向自家大哥,"怎么?难道被我说中了?大哥,你可知这怨岚剑法是怎样的武功?你知道它有多邪门?你知道有多少人为他而死?大哥!为了这样一套武功,你就要出卖风满楼?" "柴信之!"柴梦飞怒喝,"你不过是副楼主,难道真要骑到我的头上来?这些年我给你权力,不是要你来架空我的!" 架空?! 柴信之猛地抬头,不敢相信地望向他,声音微颤,"大哥?" "哼!"柴梦飞负手,"信之,我才是柴家的当家,是风满楼的楼主,你只要做好分内的任务即可,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私下的勾当!" "大哥?"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二人心照不宣地停止了争吵,一个垂髫的黄衣小僮端着托盘快步趋进来,托盘上,两杯热茶冒着腾腾的水汽。 挥挥手将小僮打发出去后,柴梦飞转身望着自己的弟弟,声音软下来,"信之,你很有才华,也很聪明,便应该知道,什么能插手,什么不能插手。" "我没有……" "听我说完,"柴梦飞打断他,将他按在椅子里坐好,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三弟,"柴家是江湖世家,不讲究什么嫡庶长幼,凡事举贤任能,但是,我还没死,你便不能篡权,就算等我百年之后,你还是要恪尽职守,辅导幼主,如今我把话撂下了,这风满楼主的位子我是要传给我的儿子柴梓渐的,至于你……该怎么做,应该知道的吧。" 柴信之只觉浑身冰冷,眼前这个男子的笑容很和善,吐出的话却令人心凉。 双手在袖中紧紧攥住,抬头看着自己向来敬仰的大哥,"我们……是兄弟啊……" 柴梦飞眼神倏地收紧,古怪地笑了一下,"信之,你真是单纯得可笑,难道你不知道为何你二哥出一趟阳关就再也没有回来?" 柴信之如同立在惊涛骇浪之上一般内心慌乱,柴氏的家史,他怎会不知,二十年前老楼主一战身亡,膝下留有三子,长子柴梦飞风流倜傥,却是庶出,次子柴高阳为正妻所生,武功高强却不够狠绝,三子与长子同母,老楼主战死时不足十岁,是故未曾参与夺嫡之战。 当时是怎样波诡云谲的局势现在已经无从得知,只知道自柴梦飞继任楼主之后,柴高阳便出走阳关,从此再无消息。 究竟是隐退江湖还是发生了什么不测,所有人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柴信之惊出一身冷汗,抓过桌上的热茶灌下去,却不料喝完不到片刻,便觉不顾无法控制的气息在体内乱蹿,浑身经脉如同走火入魔般疼痛难耐。 不禁惊惶地望向自己大哥。 见到柴信之仓皇的样子,柴梦飞低声笑,双手亲昵地搭在他的肩上,指尖若有若无扣住肩井、气户两处穴道,"看你紧张的,我们一母同胞,难道我还能害死你不成?" 柴信之僵直了脊背,警惕地看着他,暗暗地开始运功。 就在他绝望得想要以死相拼的时候,柴梦飞突然放开了他。 从容不迫地从怀中摸出一只玉瓶,倒出一粒青黛色的蜡丸,二指一搓,一滴浓似鲜血的液体落在茶杯中,渐渐湮开。 "大哥?"柴信之叫声凄厉。 在江湖闯荡这么多年,他怎么会不知道这种东西? 那个门派都会有点不外传的秘药,风满楼也不例外。这毒药叫做绯衣,中毒者若没有解药压制会逐步在皮肤上生出针眼大小的红点,如同针刺般疼痛,毒发后期浑身红点练成片,乍一看如同套了一件绯色衣衫一般,故名绯衣。 柴梦飞深深叹气,"信之,我不想杀你。" "大哥,这些年来我自认对楼中恪尽职守,从未做过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为何你总不相信我?" "我相信,可是江湖上的人不相信,"柴梦飞将茶杯端到他的唇前,"快些喝了吧,大冬天的莫叫茶冷了。" 柴信之痛苦地扭过头去,"你杀了我吧。" "信之,"柴梦飞叹气,"你是我的亲弟弟。" "可是现在你……" "……我不能杀你,可是却能杀顾轻世。" "你!"柴信之暴怒,强忍内息乱蹿的剧痛,"你敢动顾轻世?你可知他是你的……是你的……" 心中百般努力,却始终无法将那个词语说出,仿佛一旦说出就是承认了自己与他的血缘关系,就是承认了他们的乱伦行为。 纲理伦常,重于泰山。 柴梦飞目光扫过角落里那只兽头香炉,淡淡道,"我连自己最心爱的女人都能杀,更何况是让我秣陵柴家蒙羞的顾轻世?" 柴信之自知以风满楼的势力,在江湖上追杀一个顾轻世,简直是小菜一碟。 闭上眼睛,深呼吸,猛地睁眼抓过对方手中的茶杯,将那溶解了"绯衣"的茶水一饮而尽,空杯啪——地摔在对面墙上,残留的液体在白色墙壁上留下凄艳的水痕。 哑着嗓音道,"放过他。" 柴梦飞儒雅一笑,从怀中摸出两贴药包,"浣花笺包中的是你之前所中之毒的解药,以热茶送服即可,白鹿纸中包的是绯衣的解药,每半月一剂,这是两个月的分量。" 柴信之机械地接过药包,紧紧攥在掌中。 "你看,早这样该多好,"柴梦飞从一个书柜中拿出一卷帛书,丢给他,"听说东北的雪山有紫光犯月,疑是有神兵要出世。" 打开帛书,是一张简陋的地图,柴信之冷冷地看向自家大哥。 柴梦飞也不恼,微笑着看向刚刚被自己谋害的弟弟,强硬道,"两个月之后,我要这把神兵。信之,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提着长剑从怀素轩中走出,柴信之仰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有细碎的雪花坠落,远处天色空濛,什么都看不清。 天色尚早,街边的店铺大半都尚未开张,柴信之牵马走在青石板的路上,没有披斗篷,任料峭的寒风如刀子般切割着皮肤。 眼睛微眯,不远处的屋顶上,有一个大红袄裙的身影。 云仙躺在屋顶,将最后一点烈酒倾入口中,手臂慵懒地垂下,酒坛子咕噜噜顺着屋檐滚落下来,卡啦一声脆响,摔得粉碎。 没有在意不远处的路上有个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的年轻人,云仙翻身掠起,腰上玫瑰鞭唰地抽出,在屋顶轻灵地挥舞。 她已经是半老的徐娘,却依旧奢求爱情。——人世间最可怜的爱莫过于那人早以走过,你却不肯放手。 这一生,她都逃不出爱的牢笼。 一舞终了,描金纹红的长鞭缠在手臂,云仙望着天空,发出一声清啸。 光明城主内力深厚,这一啸绵长清绝,经久不歇。 柴信之静静地望着这个向来洒脱的女子为情所困,没有再停留,翻身上马,扬起一鞭,打马而去。 白家以铸剑术在江湖上声名显赫,偌大的庄子建在城外,座山面水,背后是高耸入云的雪山,面前是清冷无波的深潭,据说此处风水极佳,用此山中的铁矿锻造,淋以此潭中的寒水,即便是铸剑过程中废弃的残品,也比江湖上多数人的佩剑有灵性。 柴信之拜会了白家的家主后就借口旅途劳顿,早早关了房门躺到床上。 北方的冬天要烧暖炕,所以不大的客房中有淡淡的烟火气,和香炉中的迦南香混在一起,倒也别有一番气味。 取出绯衣的解药,混合在茶水中喝下去,柴信之拂熄油灯,和衣而卧。 窗外夜色空明。 在这样的荒山野岭,便是月亮,也仿佛比别处的要大一些、亮一些。 渐或有游走的淡淡夜雾笼罩上去,不消片刻又漂移开。 月色暗下去的时候,一个黑衣人影从高墙外掠了进来,轻功卓绝,竟丝毫没有惊动到巡夜的白家弟子。 遮住月亮的薄雾被风吹散,盈盈的月光铺在贴了剪纸的窗子上,投射出一个清瘦的身影,是个身形瘦长的男子。 迷香从窗口吹入,等了片刻,听着里面匀称的呼吸声,男子笑了一下,遮住口鼻的那抹黑巾上方,自颧骨斜飞上眼角的绯色印痕顿时灵动起来。 ——正是顾轻世。 缓缓推开小轩窗,身体灵活地跃进室内,反身关窗。 嗅到空气中的迦南香气,顾轻世皱了下眉头,从袖中摸出一只一指高的小瓶,滴了几滴液体到香炉中,顿时,一股凝神静气的清水恬香缓缓溢出。 坐在床边,抓过柴信之放在被中的手腕,二指搭脉,冥神须臾,眉头蹙了起来。 末了,握着那双修长有力的手,紧紧握了有半柱香的时间,才低叹一声,拉起他的手指落下一吻,放回到被中。 仔细扫过室内的摆设,目光落在案上那只茶杯上,看到杯底有未干的水渍,拿起来嗅了一下,瞳孔骤然收紧,从袖中摸出一条丝巾,小心吸收了杯中残液,将丝巾装进一个盒子中。 又坐回床边,手指拂过那张沉睡中仍不失坚毅的脸颊,仔细描画着他浓黑的眉、坚挺的鼻、抿紧的薄唇…… 突然指下的眼睑动了一下,顾轻世脸色一变,倏地收手,矫健的身体如同灵敏的山猫一般蹿出窗外。 柴信之翻身下床,飞速地追了上去。 是夜,月光如水,雪影清辉。 月下一青一玄两道身影在雪山之上追逐,前者身形灵活,似一只惊起的飞鸟在林间穿梭,后者凶猛如兽,行动间气吞山河。 跃过一块巨石,顾轻世停住了。 前方,是如同天险的峭壁,再高的轻功也攀爬不上。 "轻世!"柴信之疾驰而来,猛地将那个穿着青色大氅的身体拥入怀中。 炽热的亲吻铺天盖地。 顾轻世暗叹一声,不知不觉双臂已经环住他的脖子,仰脸承受着他近乎掳掠的亲吻。 山林静谧。 一只遗鸥扇翅划过树梢,震落树顶的积雪,二人吻得难舍,冷不丁被淋了个满头满脸。 抹去对方眉稍上的碎雪,柴信之看着怀中红肿双唇、媚上眼角的男子,心中又一阵难以遏制的激动。 顾轻世挑眼看着他,唇角含笑,嗔道,"既知我来,为何还要装睡?" 柴信之连呼冤枉,"你往我房中吹迷香,不就是不想看我醒着么。" "倒是我低估你了,区区迷香怎么能迷晕我们柴副楼主,"顾轻世双臂搭在他的肩上,整个人都仿佛倚进他的怀里,此时双眼眯起,清亮的眸中透着清澈柔盈的光芒。 柴信之如同跌进那眸中一般,痴痴地望着久违的爱人。 "傻啦?" "……你真好看。" 毫无准备地听到这样一声赞叹,顾轻世愣了一下,脸刷地红了,别过脸去,手指下意识地遮住眼角的红痕,"胡、胡说什么!" 柴信之轻笑着拿开他的手指,在那个伤痕上印上一吻,"我的轻世啊,哪里都好看,我哪里都喜欢。" 温热的唇在光滑的皮肤上辗转轻移,蜻蜓点水般落在眼角、眉心、鼻尖,含住细腻的下唇,轻轻噬咬。 顾轻世被挑逗得不行,嘤咛着想要躲开,却被他的双臂用力圈在胸前。 "乖,让我好好亲一亲……" 听到他低哑的声音,顾轻世突然不动了,乖乖任他抱在怀里亲了个够。 松开嘴唇,看他潮红的脸,"怎么不说话了?" 顾轻世眼神飘忽,忸怩半天才嗫嚅着,"……我……" "嗯?" "……我有没有顶到你?" 柴信之一怔,转而大笑,突然一把将他抱起,利落地往山庄掠去。 第二十六章 刹那温存 一夜缠绵,待亲热完的时候两人都已经筋疲力尽,却各自强撑着不肯睡去,依偎在一起柔声说着别后离情。 顾轻世腹部的刀伤尚未痊愈,如今赤/裸着横亘在柴信之面前,感觉有些难为情。 拉开他想要遮掩的手,柴信之摩挲着那道疤痕,眼神中透着不悦,"顾辰干的?" "怎么会,"顾轻世轻描淡写带过去,"江湖上讲究快意恩仇,被人扎一刀不稀奇吧,难道你没有负过伤?" "负过,但那已经很多年前了。" 知道对方在讥笑自己初出茅庐,顾轻世撇嘴,"是是是,你是风光无限的柴副楼主,谁敢扎你啊!" "已经不是了,从此之后,天地间只有柴信之,再无柴副楼主。"柴信之淡淡地说,刚出洛阳的时候便已经接到革除他副楼主之职的命令,心中并没有预想的那样失落,反而带着如释重负的欣慰。 顾轻世冷哼一声,他不相信,不相信柴信之会放弃逐鹿天下,印象中他是将风满楼高高供奉在神位上的人,不可能就此真正离开风满楼。 柴信之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心思,搂近了这具久违了的身体,"我们已经兜了太多的圈子,我想好了,将寻到的神兵交给大哥,我便与你回红花村,轻世,我们终于可以放马南山,隐退江湖。" 顾轻世一惊,怔怔地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刮刮他的鼻梁,柴信之亲昵地和他脸贴着脸,"村里那间茅屋我一直派人在照顾,等我们回去,只需要再打扫一下便好,你依旧做你的教书先生,我去向苗叔租十亩田地……怎么哭了?" 一把抹去脸上的水光,"谁哭了!我才没哭!" 柴信之失笑,用手为他擦眼泪,"对,对,你没哭,没哭。" 顾轻世伸长了双臂环在他的脖子上,蹭一蹭,"我早就想通了,你便是骗我又怎样,骗得久了,也就变成真的了。" "你还是不相信我?" "不,我相信的,现在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相信的,"顾轻世低声说,"只是,你可曾想过此次雪山之行,你有几分可能夺得神兵?" 柴信之黑亮的眸中有些黯然,"既然白家广邀天下高手前来寻找神兵,便说明那不是寻常人可以寻到的,再说,雪山常年冰雪覆盖,里面猛兽成群,要想抢在其他高手之前寻到神兵带走,绝非易事啊。" "以你的能力,其他高手不足为据,我所担心的,主要是……"顾轻世轻轻叹气,"你可知,小辰也来到了雪山?" 当日送他到驿站雇了马车,转眼却看见那眉眼秾丽的少年立在身后,丝毫没有回光明城的迹象,一问之下始知晓雪山有异象,白家广邀天下高手前来寻找神兵。 柴信之眼神倏地阴冷下来,"他……听说,这一个月你都是住在光明城……" 顾轻世抿嘴一笑,亲亲他的嘴角,"吃醋了?" "当然,你对他有一千个一万个好,对我却总是那么残忍。" 顾轻世愣了一下,没想到他竟这样直接地说出自己的醋意,讪讪道,"……哪有残忍?" "还没有?"柴信之细数,"当日在长安,是谁一掌将我打到吐血?是谁拿葵花宝典来骗我?是谁在发簪上下毒?是谁……" 顾轻世忙堵上他的嘴,情人之间最忌翻旧账,特别是他们这种相互之间有着太多欺骗的情人。 柴信之叹气,这个道理,他何尝不知。 "不管过去怎么样,我们终究是走过来了,轻世,此生有你,我已经死而无怨。" 轻世柔柔地横他一眼,无限温情。 "不过,"柴信之话题一转,"说了这么多,你还是在逃避我的问题。" 顾轻世瞠目结舌,转了这么多次话题,这人怎么还记着呐! 没有办法,遂将这个月在光明城的遭遇事无巨细地讲给他听,只是隐去了顾辰对自己的屡次示爱。 柴信之听完久久没有出声,被自己的至亲背叛,这种遭遇一生只有一次就已经足够,而怀中这人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承受了这样的打击。 低头看他瘦削的脸颊,只见浅色的眸子中丝毫没有屈辱悲恸,有的只是淡淡的伤感。 "他们只是选择了自己要走的路,旁人有什么资格置喙,"顾轻世浅笑。 天色渐亮,庭院中传来鸡鸣,顾轻世起身穿衣。 一把拉住他,"你做什么?" "穿衣服啊。" "穿好衣服呢?"柴信之危险地眯起眼睛。 不能怪他多疑,只能说顾轻世上完床就跑的前科实在太过恶劣。 俯身亲吻他一下,顾轻世苦笑,"当然是出去躲躲咯,你在白家是贵客,我却是不请自来,虽然怨岚剑法已经交还给阁子,但是怨岚剑尚且下落不明,我的追杀令并没有撤销,现在的顾轻世仍旧是各家追杀的对象。" 不是他草木皆兵,从大漠到洛阳,再到雪山,这一路遇到的刺杀、挑战多不胜数,若没有卓绝的轻功,只靠他那不算上乘的拳脚功夫,早已经死过几百次了。 他说得轻松,柴信之却听得心疼,"委屈你了。" "这有什么,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咯,"顾轻世故作轻松地扯扯柴信之的脸皮,"不要这副表情,我又没吃什么亏,来,给爷笑一个。" 柴信之很纠结地笑了一下,结果被顾轻世一巴掌拍在头上,"算了,别笑了,比哭还难看。" "……"柴信之郁卒了。 "我去镇上,顺便抓些药材,是谁给你下的药?这般歹毒?" 不知那日自己与卫小灯的说话他听见了多少,柴信之试探地说,"是大哥。" "柴梦飞?"顾轻世细长眼睛眯起,磨牙道,"早就听说风满楼主心胸狭窄徒有虚名,没想到连一母同胞的弟弟竟然也可以下手,怕你独吞神兵就出此下策,这种兄弟不要也罢!" 看着他的眼睛,柴信之慢慢道,"大哥虽然心硬,但对自己的亲生骨肉,还是百般宠爱的。" 果不其然,在那浅色的眸子中看见一抹黯然一闪而过,柴信之心中一沉,"轻世……" "哈,"黯然只是一瞬间的事,顾轻世很快便又挂上一副笑容,"亲生骨肉又怎样,还不是说杀就杀。" 开膛破肚的疼痛早已经不记得,那仇恨却如同附骨之疽一般植根于骨血,无法忘却。 柴信之忽然起身,一把抱住顾轻世,将那瘦削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力气之大仿佛能将他揉进身体中。 顾轻世疼得嘤咛一声,任他紧紧抱住。 半晌,突然失笑,"信之,我们是叔侄呢。" "……你怕么?我们的关系公开之后,江湖人会怎样看。" 顾轻世挑眉,"怕什么,敢做还不敢当么?都禁忌了还在乎什么人伦?" 唇角渐渐上扬,果然是他敢爱敢恨的轻世,经历了这么多,仍旧没有改变,柴信之心中欣慰,一手扣住他的后颈,嘴唇热情地印了上去。 猛地抓住对方乱摸的手,"你……你不要乱来!" "乱来?"柴信之轻笑,"我们都乱来一夜了。" 用力推搡,"我衣服都已经穿好了……" 手臂突然用力将他压回床上,一把扯下裤子,"穿好可以再脱的嘛。" "呃…嗯嗯……你……" 窗外正在打扫庭院的小厮抬起头,环顾四周,"阿二,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没有听见!少废话快些打扫!"阿二用力扫着地上的积雪,瞄了客房一眼,小声诅咒:做、做、做,做死你! 这一番折腾下来,再起床已经是日上三竿,顾轻世轻功再好也不敢光天化日地出门,索性整日待在房中。 刚吃过午饭后不久,便听到房门笃笃笃敲了几下,介于男人与男孩之间的青涩嗓音响起,"柴副楼主可在?在下顾辰,前来拜会。" 顾轻世正窝在柴信之怀中研究雪山地图,闻言一僵。 "唉……"柴信之叹气,亲亲他的耳朵,起身去开了房门。 顾辰披一件毛色鲜艳的大氅立在门外,高冠玉带,气宇非凡。 越过柴信之看见随意歪在床边的顾轻世的时候,眼神倏地变得很痛苦。 "咳,乾堂主前来,不知有何事见教?"柴信之有些不悦,眼前这个人骗取他的信任在前,觊觎他的恋人在后,若不是怕顾轻世不高兴,他早就挥师西去踏平光明城了。 顾辰拱手,"在下有事与轻世相商,可否借一步说话?" "不行。" "好。"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顾轻世看了有些薄怒的柴信之一眼,起身走过来,拉着他的手在他唇角印上一吻,轻声道,"等我。" 柴信之脸色稍霁,为他披上毛裘,"快些回来。" "嗯。" 顾辰转身就走。 顾轻世追上去,刚刚走出小院便被一股大力拖进一个角落,尚未看清,炽热的亲吻就袭了上来。 "唔唔……小辰……嗯……放……" 激烈的索取反映着顾辰的愤怒,适才顾轻世那一吻是为了让柴信之放心,更是为了让他顾辰知难而退。 在看到心爱的男人亲吻着另一个男人的时候,他嫉妒、嫉妒得要疯了。 自己这样爱他,为什么他总是不肯接受! "呼——"好不容易挣脱出来,顾轻世后退一步,忿恨地横他一眼,"小辰,你疯了!" 也许是雪色太过闪亮,耀花了他的眼睛,顾辰觉得自己已经无可救药了,不然怎么会觉得眼前这忿恨的一眼竟媚态横生。 红肿的嘴唇、潮红的脸颊、水汽弥漫的眼睛…… 下腹一阵火热,情不自禁上前一步想要再次将这个人揽入怀中。 顾轻世如惊弓之鸟般倏地往后移了三四步,警惕地看着他,"小辰,别……" 悲哀涌上心头,顾辰只觉心如刀割,"轻世,我……一点希望都没有么?" 顾轻世垂头,"……我与他,好不容易才这样……我想与他白头偕老……" "轻世,柴信之在江湖上仇家遍地,如今被柴梦飞放逐,那些忌惮着风满楼势力而忍气吞声的仇家都会前来寻仇,你跟着他实在是太危险了。" 顾轻世一怔,之前他只想到了柴信之脱离风满楼将带来的好处,却忘记了往日的风光无限皆是因为有这座巍峨高楼的荫庇,如今脱离了这座高楼,就如同驰骋疆场的战士脱下了最上乘的一件盔甲,这在危机四伏的战场上,几乎是致命的。 而柴信之势必早已经料到这一点,却只字不提,看来是想独自承担。 这呆子!顾轻世磨牙,抬头对顾辰道,"我知道你是好意,但是两个人既然有了携手之意,那么同进退便是必然的,就算面前是刀山火海,只要他下,我便不会迟疑。" "……我早料到你会这样说,"顾辰叹气,从袖中摸出一枚金镶玉的令牌,上面雕着精致的云纹,"这是光明令,以后你们在江湖上有任何危险都可以拿这枚令牌去光明城在各地的分舵,他们会视你为城主的使者。" 顾轻世略一思考,接过那枚令牌,揣入袖中,"谢了。" 前夜的一夜未眠,再加上顾轻世的身体也承受不住再一次的欢爱,两人晚上研究了一会儿地图便相拥着睡去。 第二天一早,顾轻世先醒过来,看着柴信之英俊的脸颊,印上一吻后,才披衣下床,去院中打水。 将木桶提上来,呼吸突然一窒,只见井台的角落里,有一滴暗红的血迹。 这个院子只有柴信之与他居住,昨夜自己安然睡在房中,那么这血是…… 拳头紧紧攥起,虽然早知道柴信之面对仇家的时候肯定会选择独自承担,可是当这样的现实摆在面前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绝对没有想象中那样豁达。 相反,此时他火大地想要杀人。 打水简单洗漱了一下,便回到房中,柴信之已经醒来,正睁着眼睛躺在床上,见他端着热水、毛巾走过来,笑道,"咦,过来侍奉为夫起床么……" 顾轻世走到床边二话不说,抬手封了他的穴道,冷冷道,"伤在哪里?" "嗳,轻世,你在说什么?" "说,伤在哪里?" 柴信之笑笑,"哪有什么伤,你不要太紧张了。" "不说是吧,"顾轻世突然拔除匕首,猛地一刀向自己手臂扎去。 "别!我说!"柴信之一声大喊。 顾轻世甩手将匕首扎在床头,抱臂看向躺在床上的男子,"说吧,昨天晚上是谁、在哪里、怎么受的伤。" 柴信之垂头丧气,"是霸刀门的柳三刀,约在后山望雪亭边,他双刀劈来,我避之不及才被划了一个小口子,不过他也没占到好处,被我一剑削掉一根手指……" "让我看看,"说着顾轻世开始撕扯他的衣服。 柴信之调笑,"轻世呐,还没天黑,怎么……是怪我昨晚没有疼爱你?" "我怪你疼爱过头了。" 柴信之尚未起床,身上只穿着白色的亵衣,三下两下便被剥了下来,露出肋骨下一个长约三寸的伤口。 血肉模糊的伤口上只胡乱撒了些药粉,在血水的湮染下变成红红黄黄的颜色,甚是骇人。 顾轻世脸色铁青,用毛巾拭去那些药粉,小心翼翼地清理着伤口。 "唔,疼……"柴信之脸色发白,顾轻世的动作再小心,毛巾还是会碰到伤口上的嫩肉,让向来不惧疼痛的他也忍不住出声。 "现在知道疼了?若不是被我看见井台上的血迹,就以你胡乱涂的这些药粉就可以送了你的小命!"顾轻世没好气。 从衣服中取出碎玉膏,看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我今日得去镇上抓药,你待在房中哪里都不要去,不然以你这伤,万一打斗的时候金疮崩裂,就等着我给你收尸吧。" 柴信之强笑,"谨遵夫人教诲。" "不行!"顾轻世磨牙,"以你的性格,一定不会听我的,我们一同去镇上。" "啊?" 雪山下的镇子不大,却客栈、药店、青楼、钱庄样样俱全,此时因雪山将有神兵现世,吸引了大量江湖人前来,而满大街熙熙攘攘都是配着刀剑的人。 二人挽手走在人群中间,柴信之手上拎着一打药包,顾轻世拿了几串烤肉吃得正香。 转过脸看见矮他一头的那人有了好吃的而一脸满足,竟然觉得这副满嘴是油的样子分外可爱,别过头迅速地在嘴角偷了个香。 顾轻世吃了一惊,暗暗一脚踹上去,"你疯了,被人看见怎么办?" 柴信之就着他的手上咬了一口烤肉,满不在乎,"我们不偷不抢、不盗不娼,难道还怕人看?" "我们都是男人!" "男人怎么了,我媳妇儿这么好,我还恨不得昭告天下呢。" "滚!谁是你媳妇儿!"虽然咬着牙骂,但那下弯的眼角泄露出了笑意。 突然,眼中寒光一闪,"小偷!" 灵活的身影追着一个擦身而过的少年钻进人群。 柴信之一摸腰间,果然钱袋不见了,摇头晃脑为那偷儿默哀一刻,偷谁不好,居然来偷他们。 于是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转过几条巷子,顾轻世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将偷儿按倒在地,笑道,"你师父没告诉过你,不要偷轻功比你高的人么?" 第二十七章 初上雪山 "穿得那么嚣张,不偷你偷谁!"那偷儿不过十四五岁,一张小脸被寒风冻得发青,一双眼睛却晶莹透亮,此时忿恨地瞪着顾轻世,却丝毫不能令人害怕,反而让人觉得如同初生的小兽般可爱。 "这话你可说错了,"柴信之悠悠踱来,从他手里抠出钱袋,蹲在一边含笑看着他,"若是因为看不惯便要下黑手,那你为何不去偷皇帝老儿?" "当我不想偷?"偷儿瞪眼,"皇宫我进不去!" 顾轻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喏,要想偷皇帝老儿呢,首先要练好轻功,再摸清大内侍卫的换岗规律,然后还要打听好是夜那厮宿在哪位佳人的床上,最后埋伏在窗外,带他们脱了衣服便可以跳进去,光明正大偷走他的东西了。" "不过,"柴信之摸摸下巴,"我觉得以你的能力还是不要尝试了,绝对会被抓的。" "你们要杀便杀,啰嗦什么!"偷儿自知被调戏了,扭着身子想要站起来。 "我们都是读书人,怎么会随便喊打喊杀,"顾轻世笑笑,心想这还是个孩子,便索性放过他。 刚一松手,偷儿倏地跳起来,就往街心蹿去。 柴信之眼明脚快一个扫堂腿,顺手再次将那偷儿按倒在地,笑道,"他是读书人,我可是货真价实的莽夫。" "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要讨回我们的钱咯。" 偷儿咬唇,"我已经将钱袋还给你们了,凭什么不许我走?" "果真还了?"柴信之翻看手中的钱袋,"今早出门我们共带了三两银子,雇马车花去三钱,抓药用去一两七钱,制衣饭钱零嘴共五钱,应该还剩五钱银子,"说着从钱袋中倒出一小粒银子,拈在指尖,挑眉,"这有五钱?" "哼,我就是拿了你的银子,又如何?看你们衣着华贵,根本都不会在乎这么点钱,可是若给我,便是可以养活一小家人……" 注意到偷儿说话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悲愤,柴信之心下黯然,却冷笑一声,"这算什么道理,难道我有钱就该给你拿去养活你的家人?普济苍生的是菩萨,不是我柴信之。" 顾轻世动了恻隐之心,拉拉柴信之的衣袖,"别计较了,随他去罢。" "岂不知你这可会害了他!小时偷针,长大就要偷牛了。" 说着拉起偷儿的衣领,"缺钱是吧,那就去赚,偷来的银钱花着不嫌晦气么?" 偷儿无赖地翻白眼,"我就会偷东西,怎么赚?" 柴信之笑笑,"跟着我,我雇你十天,给你五十两银子,怎么样?" "信之!"顾轻世顿时变了脸色。 柴信之握紧他的手心,顾轻世沉默下来。 "谁知道你是不是骗我?"偷儿又惊又喜,"骗我信任你再把我送去官府……" "啧啧,官府,别说你,就是我,也不敢去。"顾轻世十分感慨地叹声气,突然纵身飞起来,沿着墙壁斜斜擦过,瞬间又回到原处。 被压在地上的偷儿尚且没反应过来,一张泛黄的纸就递到自己面前,上面"通缉"两个大字分外清晰。 顾轻世捋捋头发,"我一直觉得这上面把我画丑了。" 看着通缉令上那张粗糙的画像,偷儿瞠目结舌,半天才讪讪道,"难怪抓不到,整整老了二十岁啊……" "错!抓不到是因为我轻功好,"顾轻世笑得一脸得意。 柴信之一把拎起处于严重打击状态的偷儿,"小子,跟着我五天,五十两银子,做不做?" "做做做!"偷儿忙不迭地表忠诚,一脸谄媚地望向柴信之,"大哥,您先放开我成不?" 柴信之从怀中摸出一小粒碎银子,丢给他,"这是定金,五天之后,再给你剩下的。" "那个……公子,您的大恩大德,以后但有吩咐,小的一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这五天你且跟在我们身边,若有什么事情要你做,我会告诉你。" 顾轻世补充,"放心,真正遇到危险的时候会叫你逃开,小子,叫什么名字?" "甄英雄。" 顾轻世一个踉跄。 三人刚要走,突然听旁边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顾轻世和柴信之对视一眼,抢上前去,只见一个白衣人身法如风,瞬间消失在亭台楼阁间。 地上,一个遍身血迹的中年人伏在凌乱的杂物上,或者,该称他为尸体了。 "孙门主?"柴信之吃了一惊。 顾轻世望向他,"你认识?" "杭州落霞门的门主,以刀法著称,"柴信之上前翻看尸体,"怎么会死在这里?刚刚那个白衣人是什么人,竟能凭一己之力杀死孙门主?" "我觉得那个背影有些熟悉……"顾轻世脸色微微泛白。 偷儿探头过来,"啊——"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 顾轻世一把捂住他的嘴,"叫什么叫?没见过死人啊!" "唔唔……"偷儿用力挣扎出来,瞄他一眼,委屈道,"真的没见过啊……" 不理这个大惊小怪的孩子,顾轻世转头望向柴信之,"怎么样?" "致命伤是喉间这一刀,"柴信之将尸体翻过来,露出喉咙上血肉模糊的伤口。 "手法相当干净利落,"顾轻世蹲在旁边,捏着银针拨弄伤口附近的肌肉,"刀口无毒。" "看这个,"柴信之用衣袖包住手从尸体的鞋底拔出那根寸长的银针,递给顾轻世。 顾轻世小心接过银针,迎向冬日柔和的太阳,只见细入麦芒的针尖银光透亮,隐隐泛着翠绿的光泽。 "沉华散,有强烈的麻痹作用。" "应该是凶手事先将银针放置在地上,令孙门主不经意间踩到,致使其双腿麻痹暂时无法移动,再一刀致命。"柴信之慢慢道。 "信之,你看!"顾轻世翻开他的手掌,只见五指卷曲如爪,在掌心,有一片暗红发黑的印子。 柴信之眉头皱起来,"这是什么?看上去像是将毒血逼出体外留下的淤血。" "不是,他根本就没有中毒,"顾轻世面容严肃,"更像是修真之人以剑气伤人的痕迹。" 落霞门主之死在白家山庄掀起轩然大波,整个山庄的气氛顿时风声鹤唳起来,聚集在此的武林豪杰人人自危,面对这样的危机,柴信之和顾轻世决定提早上山,争取早日取到神兵。 回房后,顾轻世将柴信之拉到桌边,面色严肃,"信之,你真的决定带那个少年上山?" 柴信之不动声色,"对。" "你也看到了,本次上山危机重重,稍有不慎,将有性命危险,信之,那个少年,他才十五岁!" "少年子弟江湖老,轻世,十五岁已经不小了。"柴信之双手按在顾轻世的肩上,"当年你我十五岁的时候都已经开始学会担当。" "话是这么说没错,只是,"顾轻世眼睛眯起来,"纵然此行举步维艰,但合你我二人之力即使不能夺取神兵,也可确保全身而退,为什么要带一个几乎不会武功的累赘?" 柴信之笑了,"他可不是累赘。" "嗯?" "你有没有想过?雪山白家百年基业,居然无法取出神兵,可见神兵必是隐藏在不易寻到的位置,而那个少年,我特意观察过,他虽然不会武功,可是身体柔软灵活矫健,到时可以在山上峭壁间攀爬寻找……" "这个我更在行!"顾轻世打断他,"我的轻功比他好很多,蹑云逐月不在话下。" "唉……"柴信之不分由说将炸毛的恋人拥入怀中,紧紧拥着那熟悉的身体,轻叹,"可是我怎么舍得叫你去。" 伏在柴信之的怀中,顾轻世心中暗暗叹气,怎么又忘了,他可曾经是铁血无情的柴副楼主…… 身份地位都可以变,脾性却如何来改?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腊月二十三,小年。 白家与江西霹雳堂雷家世代交好,早在刚进腊月,便收到快马加鞭送来的各种焰火。 天色擦黑,整个雪山便笼罩在一片流光溢彩的焰火中。 二人早早上床熄了灯,在窗外闪烁的焰火中相拥着亲吻抚摸,正情浓时顾轻世突然扑哧一笑,"你那个小师妹啊……" 柴信之顿时被扫了兴致,一口气泄了出来,软趴趴瘫在床上,垂头丧气,"怎么办?阿鸾骨骼清奇,是练武奇才,十年之后我会被她打败的……" 想起白天,白家八岁的长女白鸾对顾轻世大声说,"顾大哥,我要娶你!" 正在喝茶的顾轻世一口水呛到了。 "不行,"柴信之为他拍拍后背,转脸对小师妹一本正经,"轻世是我的。" "……这不是重点好吧!"顾轻世被呛得满脸通红,虽然他喜欢扮女人,但不代表他真的愿意变成女人。 白鸾手持长剑指向柴信之,"我与你决斗!只有强者才能待在顾大哥身边。" 柴信之长剑噌地一声出鞘,低头看着只到自己腰部的小女孩,"输了不要哭哦。" 于是曾经叱咤风云的柴副楼主以大欺小将自己只有八岁的小师妹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愿赌服输,阿鸾,"柴信之徐徐收剑。 顾轻世鄙视地看着他,不说话。 粉妆玉琢的小女孩狠狠挥了两下剑,咬紧嘴唇,"等我十年,顾大哥,十年之后我定能打败柴师兄,娶你做老婆!" 此时,在一片情欲气息的床榻间,顾轻世摸摸柴信之的脑袋,软语,"没事没事,我不会嫌弃你的。" 柴信之看他一眼,"输给她可不止是尊严问题。" "也是嗳,若你输了我就要嫁给他,"顾轻世神情哀怨,可怜巴巴抬起头,"柴信之,我不想嫁给一个小女孩,很辱没男人自尊的。" 柴信之一扭腰将他压在身下,笑道,"那我就只好勤奋练功了。" "喂!喂!叫你练功,不要练床上功夫……嗯……" 第二日一早,柴信之在饭桌前见到甄英雄时吓了一跳,"没睡好么?怎么这副模样?" 甄英雄抬起两个大黑眼圈,神秘兮兮地扫视一圈,"你们昨夜有没有听到什么怪声?" "怪声?"柴信之疑惑,"轻世,你有听到?" 顾轻世捧着个粥碗幽幽瞄他一眼,没有说话。 "只有我听到吗?"甄英雄大惊失色,"诅咒?降头?巫蛊?鬼怪?" "胡说什么呢,"柴信之轻笑,"子不语怪力乱神,我与轻世住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撞到,哪能你一来就有什么怪声,八成是山上的野兽,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甄英雄筷子用力戳着手中的馒头,"我在这雪山长大,还不知道野兽什么叫声么?"说着缩缩脖子,"再说,野兽会说人话么?" "哦?说人话?"柴信之来了兴致,"说什么话了?" "听不清,好像一个人在哭,又像是在笑,嗯嗯啊啊的,叫着什么再深一点,啊疼……" "……"柴信之一愣,刷地望向顾轻世。 只见他几乎将一张脸埋到粥碗里,只露出一只小巧的耳朵,蹭蹭蹭地红了。 "到底是什么鬼怪啊,好可怕,"甄英雄敲打着桌上的各式小菜,"柴公子你们真的没有听到吗?不要骗我啊,看我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不行,今晚我要跟你睡!" 柴信之不客气地抓起一个馒头塞进他嘴中,没好气,"好好吃你的饭!" 甄英雄被塞得差点背过气去,圆眼睛提溜转着望望柴信之,再望望顾轻世,发现气氛安静得诡异,自知自觉地低头乖乖喝粥。 吃过早饭,三人带上各自的兵器沿着山下小路开始上山,雪山巍峨入云,狭窄的山路上冰雪覆盖,柴信之开道,甄英雄走在中间,顾轻世断后。 天色晴朗,柔柔的日光映在雪地里,整个雪山如同沐浴在一片佛光之中,圣洁得令人肃然起敬。 孰不知越是看上去圣洁实际上越是藏污纳秽。 七支袖箭从四面八方刺来,柴信之下意识拔出长剑,一剑挥去,强大的剑气打落袖箭,顾轻世猛地将甄英雄扯在自己身后,横剑当胸,环视四周。 七个白衣杀手如同凭空出现一般出现在雪地里,掌中皆持短刀,刀刃黢黑,隐泛寒光。 柴顾二人迅速将甄英雄保护在中间,顾轻世低声道,"英雄,怎么样?" 第一次置身于刀光剑影的江湖中,甄英雄觉得腿有点软,但那二人事先早已经与自己打好招呼,此行危机四伏,若是胆怯便趁早退出。 是自己贪念那白花花五十两银子,要知道,对于他这样的人家,一年用度也不过二三两,五十两,可以为娘亲请大夫,甚至可以为小弟讨一房家世清白的媳妇——罢了,便是把这条命丢在这雪山之上,又如何? 对顾轻世回了个勉强的笑容,"我没事。" 顾轻世抽手一巴掌拍在头上,嗔道,"别笑了,比哭还难看,害怕就承认,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 "跟好我,"柴信之沉声道,扫视对面的白衣人,冷冷一笑,"瞳岛?" "好眼力!"一个声音沙哑的人伸手指向顾轻世,"我们只要那个脸上有疤的人!" 柴信之眼色顿时冷得向冰,"他,岂是你们能动的?" 话音未落,只听浩淼的雪山中突然响起一声清啸,柴信之手上的长剑发出一声龙吟,顿时杀气暴涨。 瞳岛是专做杀手生意的组织,训练有素的杀手在看见柴信之变脸的瞬间迅速反应过来,七个人同时后翻向四面散开。 柴信之仗剑冲进人群,青谷功夫下盘稳实,大开大合,此时他手上长剑挥舞,卷起地上的积雪,使得整个战圈如同在暴风雪间。 对方的实力并不差,领头那人待柴信之一招将老的瞬间疾驰而来,滑行到三人面前突然矮下身子,一腿扫向柴信之,掌中短刀却是向着顾轻世掷去。 顾轻世飞身跃起,长剑甩了个剑花,一剑挡飞那柄短刀,脚尖点着一枚巨石,再度跃上空中,凌空转身,双腿飞快踢出,准确踢飞从另两个方向射来的短刀。 "小心!"柴信之惊呼,只见一柄黢黑的短刀从顾轻世背后射去,直指他的后腰。 顾轻世身体在空中,一时间转身不及,眼看要被刺中。 忽听金石相撞的一声脆响,短刀被打落在地。 顾轻世平稳落地,惊喜地望向双手握住一柄短刀的甄英雄。 那少年摸摸鼻子,咧嘴一笑。 几招之间,柴信之已经制住对方的首领,右手一错一扭卸下了他的下巴,"回去告诉你们的雇主,想杀顾轻世还要先问过我柴信之。" 那人挣扎着想要说话。 顾轻世走过来,匕首伸进他的口中,轻巧一用力,挑出一颗牙齿。 "这……"甄英雄瞪大了眼睛。 "防止他自杀,"顾轻世淡淡道,用匕首戳破那颗牙齿,流出漆黑如墨的液体,"剧毒。" 柴信之为他接上下颌骨。 那人从容地点点头,"原来你竟是大名鼎鼎的柴副楼主,有你护着,难怪我们兄弟竟杀不了他。"说着环顾四周自己的弟兄,哈哈一笑,"败在你的手上,我们却也不屈了!身为武者,能与柴副楼主酣战一场,死而无憾!" "不要!" 顾轻世瞬间反应过来,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却仍旧晚了一步,只见浓郁的鲜血从他嘴角流下来。——竟是已经咬舌自尽。 其他白衣人纷纷咬碎牙齿,紧跟着死去。 看着满地的尸体,顾轻世沉默。 柴信之见到沉默的顾轻世,心中刺痛,上前一步揽过他的肩膀,才发现,看上去平静如常的人,居然浑身都在发抖。 "轻世,"轻唤一声,低头蜻蜓点水般亲吻他的脸颊,"轻世……" 听到他绵长的呼唤,顾轻世动动嘴角,扯出一个苦笑,"好一个,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第二十八章 神兵出世 当天晚上,三人宿在一个山洞中,柴信之用剑柄敲打着山洞的石壁,一圈敲完,坐回正在生火的顾轻世身边,自然将那人揽入怀中。 "一切正常?"顾轻世被火气呛得直咳,眼睛红红的跟只兔子似的。 "嗯,"柴信之看着那双盈盈的泪眼,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 哗啦…… 二人警觉地分开,只见甄英雄呆立在洞口,怀中木柴撒了一地。 呆呆看了半天,小心翼翼地比划,"那个……你们……那个……" 柴信之叹气,"如你所见,我们是恋人。" "啊——"甄英雄一声尖叫,刷地冲过来,蹲在顾轻世面前左看右看,"原来我应该叫你顾姐姐。" 顾轻世翻个白眼,"我是男人。" 甄英雄大惊失色,不可思议得望向柴信之,试探着唤道,"……柴姐姐?" 柴信之笑眯眯,"真不凑巧,我也是男人。" "……"甄英雄受打击太大,瞠目结舌,半天才找回说话能力,指着顾轻世对柴信之大叫,"你你你……竟然喜欢他?他哪里长得像女子啦?他会做饭吗?会织布吗?会生孩子吗?" 顾轻世抽抽嘴角,挥挥手挡开激动无比的少年,"为什么我要长得像女子?" "小两口就要一男一女啊,难道是柴大哥扮女子?" 柴信之无奈地笑笑,"你觉得一定要有一个人像女子吗?" "嗳?" "若是只喜欢像女子的男人,那为何不直接去喜欢女人?"柴信之反问。 "喜欢男人也不是不行,只是……"甄英雄有些咋舌,大眼睛眨了眨,问出一个让顾轻世想要一巴掌拍死他的问题,"听说同房的时候要摸奶奶,顾大哥好像没有奶奶嗳……" 柴信之促狭地望向顾轻世。 咬牙,"你管我有没有!" "咦?"甄英雄小动物一样的眼睛在篝火的照映下盈若秋水,右手下意识摸上顾轻世的胸前,"……没有嘛……" "我也是你摸得?"一把打落他的手,顾轻世恼羞成怒,挥舞着烧火棍毫不留情地砸了上去。 甄英雄灵敏地躲过,大叫,"人家问问而已啊,你炸什么毛?" 顾轻世跳起来去抓他,甄英雄依仗身体灵活在山洞里上蹿下跳,一会儿攀上石台,一会儿抓住藤蔓荡到另一边,顾轻世也乐在其中,两个人在狭小的山洞里你追我赶,好不快活。 柴信之含笑坐在篝火边,看两个孩子充满活力地追逐,长久以来,顾轻世经历了太多事情,以至于小小年纪总是充满了算计,难得如今日这般酣畅淋漓地打闹。 甄英雄攀住藤蔓,三下两下站在了洞顶一个凸起的石台上,叉腰,"有本事上来抓我啊!" 看他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顾轻世不怒反笑,一纵身,如轻燕般扶摇直上,在空中一脚踢在石壁上,凌空转身借力再往上跳,穿着华丽白色大裘的身体如同浮云一样落在那个石台。 柴信之却瞬间变了脸色,只见方才顾轻世踢到的地方,一块一寸见方的石块慢慢缩进墙壁。 "小心"尚未说出口就听上方的石台上传来一声惊呼,顾轻世反应迅速,一把拉住甄英雄,身法矫捷地弹起来攀住洞顶的藤蔓跃上更高一层的石台。 之前落脚的石台瞬间下坠,露出一道深不见底的滑道。 "撕拉——"一声裂帛声,柴信之猛地瞪大眼睛,飞身往上跃去。 却只来得及看见甄英雄尖锐地惨叫着落进滑道里,然后整个山洞中只有二人的心跳声,分外刺耳。 "轻世,你没事吧?" 顾轻世不敢相信地看着手中一截衣袖,"信之,怎么办?" 抱抱惊慌的恋人,柴信之望着下面黑黢黢的滑道,咬牙,"你在上面等着,我下去看看。" "不行!"顾轻世脸色发白,"我们一起下去。" "不!" 顾轻世抓住他的衣领,"不要拿我当弱者!" 柴信之无奈地笑了一下,摸摸他的头发,"好。" 二人一前一后跳下滑道,稳定住身形后整个人都愣住了。 从不曾想象严寒的雪山中会存在这样一个神仙洞府,洞顶镶嵌着鹅卵大的夜光璧,映照着整个洞府如同沐浴在盈盈的月光中,洞底小桥流水潺潺,有一张散发着淡淡柔光的白玉床,摸上去温温暖暖,竟是世间罕见的暖玉雕成。 最令人惊叹的是,洞府四壁上挂满了画像,仔细看去皆是一个白衣的女子,有仗剑,有握扇,有持书,有抚琴,女子的相貌不甚出众,眉眼间却有一股惊才绝艳的英气,令人神往心驰。 最先掉下来的甄英雄此刻正坐在地上,长大了嘴巴一脸的痴呆相。 "大大大……大哥,我我我……我是在做梦吧?" 顾轻世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对对对,你是在做梦,赶紧醒过来吧,口水都掉下来了。" 柴信之笑道,"能做这样的美梦,倒也是一种福气。" 顾轻世斜眼,"是啊,还能看见这般美貌的白衣佳人。" "再美,又怎么能美得过我的轻世?"柴信之抓住他的手指,十指相握。 "德行!"顾轻世嗔骂,手指却和他紧紧握了起来。 "轻世,你能看出这是什么人住过的么?" 顾轻世走到石壁前,抬头研究那满墙的画像,微怔,"康元十三年?这不是……" "一百多年前?"柴信之皱起眉头,"这副画的时间是一百多年前?可是,我怎么觉得这女子好像在哪里见过?" 甄英雄吓了一跳,叫道,"一百年前的人嗳,你竟然见过?该不是真的有鬼吧?" "信之,你看!"顾轻世突然指着一张抚琴的画像,"这不是广乐坊?" 白墙乌瓦、雕梁画栋、秦淮夜泊,不是广乐坊,又是哪里? 仔细盯着那个坐在楼上抚琴的白衣女子,柴信之突然大吃一惊,"竟然是她!" "谁?" "风满楼广乐坊的初代坊主,白洛神。" "难道这里是她隐居的地方?" "不可能,"柴信之摇摇头,楼中卷宗记载,百年前,风满楼昆明分舵踏歌堂内讧,白洛神与代楼主步剑宸共赴昆明主持大局,结果双双战死,尸骨葬在紫金山,又怎么会在这里隐居?" 顾轻世突然道,"你看她的眼睛。" "嗯?" "很美,却很冷情。" 甄英雄一副要晕倒的表情,"喂,现在不是讨论她美不美的问题好吧?" 柴信之却听懂了他的意思,重新审视一幅幅画像,"你说得不错,这些画像应该都是对她求而不得之人所画,故而每一幅看上去都是神采飞扬令人神往,却隐隐透着被拒之千里之外的沮丧。" "求而不得之人……会是谁?" "我想到了一个人。" "快点说,卖什么关子,"顾轻世斜他一眼,嗔道。 柴信之笑起来,"想知道么?那你该怎么做呢?" 咬牙一脚踹过去,"别找死!这里还有小孩子。" 柴信之哈哈大笑,拍拍甄英雄的脑袋,"小子,那边墙角蹲一会儿。" "啊?"长大嘴巴,"干嘛啊?" "叫你去你就去!哪来的废话!小心我扣你工钱!" 小脸瞬间挂上谄媚的笑容,小碎步跑到墙角面对二人蹲下,"柴大哥,我蹲好了。" "转过去!" "嗳?"甄英雄抗议,"那就面壁了!" 柴信之似笑非笑望过去,"嗯?" 甄英雄立马从善如流地转过身去,"我面壁!面壁!看我很乖哦。" "不错,回头给你涨一两工钱,"转头望向一脸鄙视表情的顾轻世,"怎么样?" "你真是太……无耻了。" 柴信之大笑着揽住轻世,低头,漆黑的眸子看着他,"你该怎么做呢?" 顾轻世斜眼,冷笑,"难道没有你,我就猜不出来那人是谁?" 说着甩开他的手,往另一边踱去。 柴信之叹气,猛地用力,一把将那个别扭的男人拉入怀中,狠狠吻了上去。 急促的吻让顾轻世几乎窒息,用力推开他,大口喘息着,"你……为什么突然……" "花开堪折直须折,轻世,我只是想到了我们浪费的那些时间,"柴信之语气低沉,"一百年前,若是他们也懂得这些道理,或许便是另一个结果。" "谁?白洛神?她与谁?" 抬手指向画像右下角的落款,"通徵,当年名满东都的风雅名士花通徵。" 顾轻世一惊,"花通徵?花七爷?那不是未名庄……" "正是他,洛阳未名庄的初代庄主,"柴信之环顾四周的画像,"花通徵以画技名满东都,号称画圣,偏偏爱上了不解风情的白洛神,白洛神虽是广乐坊主,却根本不通风雅,一心钻研剑术,铸剑、试剑、比剑……" "未名庄在洛阳,花通徵为何要在这里营造如此鬼斧神工的一个神仙洞府?" 柴信之弹一下顾轻世的额头,"你便笨了呢,难道忘记了白洛神出身何处?" "啊,"顾轻世轻叫一声,"雪山白家。" "我猜,此处该是当年白洛神战死之后,花通徵隐居的地方吧。" 顾轻世望着满墙的画像,眼神有些黯然,爱而不得……与他们相比,自己实在是幸运了太多。 此时站在自己身侧紧紧拉住自己手指的男人,他们在相爱。 "轻世……" 耳畔响起轻声的呼唤,顾轻世情不自禁踮起脚尖,吻了上去。 "该死的,虽然面对墙壁看不见可还是会听到啊,怎么会这个样子,难道不知道人家是小孩子,不能接受这样的刺激吗……"甄英雄蹲在墙角死命画圈圈。 不顾小孩子在场,二位表演了一番激吻之后,顾轻世坐在白玉床上,"早听说在暖玉上练功可以增进修为,没想到,居然真的能让我遇到。" "等等!"柴信之突然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边,"有杀伐之气。" "什么?" 顾轻世一怔,闭上眼睛静下心来,仔细感受着周围的气息,"……果然。" "难道被别人发现了?" "英雄,过来!" 甄英雄疑惑地看着突然间警惕起来的两个人,乖乖走到二人之间,经过这一路的锻炼,他已经知道如何不成为同伴的累赘。 "不对,没有别人的气息,"柴信之轻声道,"轻世,你觉得呢?" 顾轻世抿紧嘴唇,定定地看着那张白玉床,"杀伐之气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信之,我内力浅薄,你来。" 柴信之走上前去,双手交叠按在白玉床上,深呼吸,突然发力。 空气顿时凝重起来,之前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杀伐之气渐渐弥撒开,仿佛能嗅到淡淡的血腥味。 柴信之双手深深压进白玉床中,有浅红色的血丝在巨大的玉石正中蔓延。 仿佛前进受了阻碍,柴信之脸色微微泛白,大滴汗珠在发际渗出。 顾轻世突然运功,双掌按在柴信之背后。 感觉到柔和的真气沿着他的手掌被缓缓注入体内,柴信之觉得压力顿时减轻不少,轻轻笑了一下。 "不要分心!" "嗯,"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掌心,柴信之内力雄厚,凭着双掌之力竟硬生生在压碎玉床。 床下陡然传来一声尖鸣,三人皆是吓了一跳,柴信之深深压进玉床的指尖碰到一片冰凉,心中大喜,猛地用力,一把抓出一柄寒光逼人的长剑。 "嚯!"顾轻世惊叹。 那兵器说是长剑,却有着极小的弧度,说是刀,却又双侧开刃,通体散发寒光,在夜光璧柔光的辉映下凌寒似冰,柴信之握剑的手从指尖到小臂都凝起一层薄薄的白霜。 之前令人毛骨悚然的尖鸣正是此剑发出。 听着尖锐刺耳的鸣声,顾轻世觉得周围的杀伐之气愈发强烈起来,空气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重,仿佛能够听见千军万马齐哭的声音。 "这……这是怎么了?"甄英雄吓得瞪大了眼睛。 "神兵重现世间,杀伐太重,压不住。" "怎么办?你看柴大哥脸色都青了。" 顾轻世双手紧握起来。 看出他意图的柴信之大叫,"轻世,不要做傻事!我可以的!" "不要逞强了!"顾轻世突然摞起袖子,将手臂送至剑前,飞快地一划,炙热的鲜血迸溅出来,撒到散发寒气的长剑身上。 尖鸣戛然而止,血腥味淡了下来。 甄英雄几乎喘不过起来,只见那些鲜血落在剑身上,如同雨滴落在泥土中一般迅速渗了进去,冰冷的寒光也变得柔和了一些。 柴信之趁机真气灌注,剑身和手臂上的白霜渐渐消失,不消一会儿,连令人窒息的杀伐之气都消失不见。 "轻世!你怎么样?" 手臂上划开半尺长的口子,顾轻世觉得头有些晕,扶着额头淡淡道,"没事。" 看他那副逞强的样子,柴信之叹气,丢掉长剑一把抱住几乎摔倒的那人,"这还叫没事?" "过会儿就好,"看着仍然在流血的手臂,顾轻世随手点了几个穴道,抬头看向柴信之,"撕点布条给我,要柔软。" 柴信之从自己衣摆上撕下一块干净柔软的布料,是白色的绸子,上面有着金缕坊最顶级绣娘的刺绣。 顾轻世翻白眼,"换一块不要刺绣的,太娘了,你怎么会穿这样的衣服!" "连这个都要挑三拣四……要知道金缕坊的刺绣可不是人人都能拿到的……"柴信之叹息,又撕了一块纯白的绸子为他包扎了伤口。 纯白的布料很快就被染红,柴信之脸色有些阴霾,"怎么止不住血?" "已经很不错了,"瞥一眼被随意丢在地上的长剑,"要知道一般的神兵出世不尝到人命是不会罢休的,这把不知道是那位前辈的宝剑,竟能只要那么几滴血就压下了戾气。" 看他苍白着一张脸却要故作坚强,柴信之心疼不已,咬牙,"哪里是几滴!我叫你不要做傻事,你就是不听,万一……万一这把剑没有那样的灵性,万一……万一它是天生的杀伐者,你难道要我亲眼看着你被……顾轻世,我有没有说过,你这条命是我的,你怎么敢……" "我……"看着满眼痛苦的柴信之,顾轻世陡然心悸,抱住他宽厚的肩膀仰脸吻了上去,唇角、鼻尖、眼睛、额头……细碎地辗转亲吻着,轻声道,"是我没有考虑周全,信之,我只是怕,怕它杀气太重,伤到你,可怎么办?" 蹲在地上摆弄着那把莹润如月光般的长剑,甄英雄无比哀怨:有没有搞错,不是说要进洞房才会香嘴嘴的吗?怎么会在这里就啃上了,人家还是小孩子的说…… 两人分开,空气中弥漫着莫名其妙的暧昧感,顾轻世脸色绯红地轻咳一下,抓起长剑,轻轻摩挲着那冰冷光滑的剑身。 指尖滑过深刻进去的几个字,是大篆的"满月",旁边刻着一行秦篆,"月神之刃,信之,什么意思?" "这是白洛神的兵器,满月斩,至于月神之刃,连我也不明白其由来。" "算了,回去再细想,"将长剑塞给柴信之,"当务之急是尽快出去。" 抬头望望那个高高的洞口,"你的轻功,最多能跳多高?" 顾轻世神情有些恼怒,"……跳不到它的一半高,这四壁打磨得十分光滑,连个落脚再借力的地方都没有,真真是插翅也难飞了。" "那倒不一定,"柴信之环顾四周,"你看此处似蓬莱仙境,不食人间烟火,但花通徵始终是凡人一个,凡人便要吃饭,难道当年他是在这洁净的洞府中造饭的?" "说得有理,"顾轻世点头,"便是舍得这一尘不染的洞府,他也舍不得墙上这么多栩栩如生的画像。 三人分头去查找石壁、地上有没有什么暗格、机关之类的东西,果然不出一炷香的时间,顾轻世便笑了,"信之,英雄,看这里。" 手下是一个拿不起来的砚台,顾轻世用力转动,果然听背后的石壁有了轰然的巨响。 石壁渐渐移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进出的石门。 甄英雄欢呼一声,往外奔去。 "慢!"顾轻世突然一声尖叫,猛地飞身上前将他按倒。 只听一片破风声震耳欲聋,成千上万只弓箭从洞外箭雨一般射进来。 第二十九章 抵死之战 "你怎么样,轻世?"柴信之一个箭步冲上前,拉起趴倒的两个人。 顾轻世脸色煞白,"没事。" "真没事?"见他苍白的脸色,柴信之急忙掀起他的衣服想要检查身体。 "说没事就没事,大惊小怪,"顾轻世拍掉他的手,嗔笑道,"难道你就这么不相信我的功夫?" 柴信之笑道,"好好好,我错了,哪里能不相信你的功夫呢,为夫是在这儿道歉呢,还是到床上再道歉?" 顾轻世本来笑着的脸骤然变色,一把捂住对方的嘴,咬牙切齿,"这里还有小孩子,你若再口无遮拦,我可……" 柴信之就近舔了一下他的掌心,满意地听到一声轻喘,捂在嘴上的手撤开了。 "可恶!" "好啦,"抱住懊恼的恋人,柴信之软语,"英雄已经十五岁了,是时候在这上面加以引导了。" "滚啦,就算引导也轮不到你,你这个随时随地发情的色狼!" "呃……" 背后甄英雄一脸小白兔表情,"在这儿道歉和在床上道歉有什么区别?" "当然……呃……没区别……"柴信之嘴角抽搐地微笑一下,心中流泪:轻世,别掐了,好疼…… "没想到外面竟然有这样的机关!"顾轻世迅速转移话题,捡起地上的弓箭,手指拂过箭尾的花纹,神色突然变得黯然。 柴信之凑过来,只见白色的箭尾上,雕刻着一个墨蓝色的虞美人花图腾——明日阁的标志,"……是卫小灯?" "嗯,"顾轻世面无表情,手上突然用力,咔的一声,箭已经折成两段。将断箭扔在地上,冷笑,"这小子,倒是真的能耐了。" "你不是曾经说过,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柴信之拍拍他的肩膀,"也许他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你倒是会为他设想。" "吃醋了?"柴信之失笑,"他怎么能比得上你。" "谁会吃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干醋?"顾轻世瞥他一眼,"赶紧想个办法出去才是正经,这里没有食物,我们不能在这里硬撑。" "嗯,"柴信之解开身上披着的大氅,"待会儿我先将这件衣服丢出去,外面正是晚上,雪光再亮也分不清衣服与人,卫小灯必会万箭齐发,到时我用内力将箭反射回去,你抓好时机带英雄冲出石门。" 顾轻世想了一会儿,"小灯生性多疑,人又聪慧,必能猜出你的意图。" "你的意思是……" 顾轻世笑了一下,为他把大氅扣好,"将衣服扔出去的时候,他肯定不会射箭,既然这样,不如我……" "不行!轻世,你这样太危险了!" "信之,你本不是这般优柔寡断的人。"顾轻世拢一下头发,眉眼间满是自信,"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天若怜我,必会让外面平安走出!" 话音未落,柴信之只觉一阵风从脸颊边刷地刮过,顾轻世已如离弦之箭般蹿出石门。 外面并排摆着十个巨大的连弩,每个连弩后都有三名弓箭手,而卫小灯则立在众人身后,背倚着一块巨石。 顾轻世果然没有猜错,卫小灯并未发箭,却也知道这个师弟反应是极快的,自己定瞒不了他,便存了死战之心。 掌中一把如意珠掷出,顾轻世在哀嚎声中蹿进人群,抢过一把长刀,砍瓜般劈向弓箭手。 耳边一阵破风声,顾轻世陡然一惊,纵身直直往上跳去,一排弓箭从原来站立的地方扫荡过去。 忽听背后一片嚎叫,只见柴信之黑衣的身影出现在前方,保持着发功的姿势。 看见顾轻世落在自己身边,才缓缓收功,在滴水成冰的雪山上,额头竟渗出了一层薄汗。 刚才强行将射向顾轻世的弓箭反射回去消耗了他不少内力,虽然不至于为之受伤,脸色仍然惨白了一些。 顾轻世为他拭去头顶的汗水,微笑,"谢谢。" "你怎么样?" "没事,英雄呢?" "我让他先躲在洞中,等战事过去了再带他下山。" 看着对面并肩而立的两个人,卫小灯心中酸楚,知道一旦他们从洞中冲出来,小小连弩便再不能伤其丝毫,咬牙道,"柴信之,将神兵交出,我便不与你们为难。" 顾轻世直直看向他,"若是不交呢?" 手中短刀一振,"便不要怪我不顾同门之谊。" "哈哈哈,"顾轻世怒极反笑,"同门之谊?说这话你不心虚么?" 看着眼前与小时候相差无二的面孔,再也想不起那个当年跟在自己身后软糯糯叫着"顾师兄"的孩子,脑中不断回响的,是段颖狼狈不堪的身体,是万海毛骨悚然的断腕…… "我们也不过彼此彼此,"卫小灯妖若笼烟的双瞳散发着诡异的光泽,似笑非笑般望向顾轻世,"一别多日,顾师兄,你可曾听见,地狱里屈师兄痛苦的悲鸣?" 知道对方在讽刺着什么,顾轻世尚未回答,柴信之却瞬间变色,一把捂住身边人的眼睛,"不要看!" "闭上眼睛一切都不存在了吗?顾轻世,你真的没有听到?屈风在哭呢……" "不要听!" 柴信之将顾轻世的脑袋埋进自己怀中。双手捂住他的耳朵,可是卫小灯的话像是有着魔力一般渗透进去,一点一点刺痛着他的心。 "不听不看就可以了嘛?你心中一直愧疚着吧,你负了屈风,还害他惨死,真难为他了,临死还在深深爱着你,宁愿自己去死,也不肯你受一点委屈……" "轻世?"赶到胸前的衣料上传来湿润的感觉,柴信之心中刺痛,连忙捧起他的脸颊,发现他精致的脸上一片晶莹泪光。 一把拭去脸上的泪水,顾轻世冷笑,"南疆苗寨的摄魂之术!小灯,几日不见,你真是长进了。" "顾师兄果然好定力,"卫小灯咬牙赞道,"明明都哭出来了,却还能保持清醒。" "摄魂之术绝非短期速成的功夫,你从何时开始修炼?" "你管得着么?" 顾轻世握紧掌中长刀,不动声色地开始运功,"你练什么功夫我管不着,可是胆敢害死南师叔我却一定要管!" 柴信之眼皮猛地一跳。 卫小灯却笑了,"哦?你确定南烛是死在我的手里?" "怨艾悄然而生,化恨成岚已催得花散尽,"顾轻世慢慢说,"怨岚虽然能诱发人心的罪恶,却绝不会那么快,南师叔从拿到怨岚剑法到惨死不过半月时间,怎么就突然发疯?" "不错,是我用摄魂术扰乱了他的心智,哼,南烛刚愎自用,喜怒无常,难道不该死?" "不止是扰乱了他的心智吧,小灯,在我们制服了他之后,你做了什么?" "是你们制服了他,又是你们将他抬入房中,现在反倒来问我做了什么,顾轻世,感情用袖箭射伤他的不是你?给他下毒的不是你?" 被一连串质问逼得低头,顾轻世冷冷看着卫小灯,"我自问背得起弑师之罪,小灯,难道你背不起?背不起,当初就不应该做!" "呵,不用激我,"卫小灯轻描淡写地一笑,"若是我告诉你,真正动手杀死南烛的,不是你我,而是屈风,如何?" "你!"顾轻世陡然被激怒,"风哥重情重义,怎么会动手弑师?卫小灯你不要含血喷人,死者已矣,孰是孰非全是你我之间的事情,切莫再牵涉别人。" 卫小灯看向一脸怒容的顾轻世,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罢了,我今天便叫你死也瞑目好了,那夜你从南烛手肘拔出袖箭,我扑上去,将毒药抹在尚在流血的伤口,便是这样送了他的命。" "果然如此。"顾轻世转头执起柴信之的手,"对不起,当日我曾误会了你。" 抬手抚摸了爱人乌黑的头发,"往事便叫它过去,轻世,我们还有以后。" "对,我们还有以后,"顾轻世笑笑。 掌中蓄势已久的长刀唰地挥出,顾轻世飞身冲向卫小灯。 若想还有以后,今日便必须将卫小灯斩杀于此。 它是一根毒刺,狠狠横亘在心里,放任不拔,就是自杀。 卫小灯双臂展开向后腾空,轻灵的身体如一只白色的鸟儿一般。 柴信之眯起眼睛看着空中相互颤抖的两个人,没有上前帮手。这是他们师兄弟的恩怨情仇,轻世不会希望别人插手。 即使这个别人是与他有着肌肤之亲、身体契合的柴信之。 余光扫到远处一个被自己打倒的弓箭手悄悄将弓拉满,冷笑一声不识抬举,手指扣住暗囊中一枚飞刀,不动声色地出手。 只听一声闷哼,那人暗暗软了下去。 柴信之目光如刃,狠狠瞪去,威慑住一群蠢蠢欲动的弓箭手。 满意地将视线转回空中缠斗的二人,瞳孔陡然一紧,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冲了上去,利落一掌打开缠上顾轻世手臂的手。 冷不丁被袭,卫小灯一声痛呼,捂着手腕落回一块巨石上。 "怎么了?"顾轻世轻声问。 他知道柴信之的性格,既然放他与卫小灯单打独斗便绝不会再半路掺和进来,如今横插一掌,必然事出有因。 柴信之冷眼望向卫小灯,"这要问卫阁主,落霞门孙门主之死,与你有什么关系?" 卫小灯目光狠毒,瞪向柴信之,眉间红痣灼灼其华。 顾轻世握住柴信之的手,"你看出了什么?" "刚才那个手势,若我没有看错,应该是雪融功。" "雪融功?"顾轻世大惊。 流传在武林中的几个神话般的传说,其一就有雪融功,能强行吸取别人武功注入自己体内,这是一种不劳而获的功夫,向来被武林正统所不齿。 传说当年恶人谷的雪魔曾练就雪融功,吸取了数不胜数武林人士的功夫,一时间独步江湖。 自雪魔败在当时的天下第一奇男子卓少剑下后,雪融功已经在江湖上消失近百年,没想到竟在卫小灯这里重现世间。 "眼力不错,的确是雪融功。"卫小灯淡淡地说,右手用内力为左手疗伤,"当日在镇上,是我用雪融功吸去了孙门主的功夫。" 知道卫小灯心胸狭窄,便没有刻意去问为何要在吸去对方的武功之后还要害了他的性命,顾轻世唏嘘,"我们同门多年,我竟然丝毫不知道你在练这些邪门的功夫。" "自私如你,不知道也是正常。"卫小灯握紧短刀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当年的师兄弟中,只有屈师兄会在意我,会为我疗伤,会发现我走火入魔……" 顾轻世低下头,的确如此,他顾轻世生性懒散,向来不管别人的事情,只有屈风那个再世的活佛,会关心每一个师兄弟的生活。 "可是你害死了他!"卫小灯声音有些沙哑,"你就是与你这个姘头联手害死了他!顾轻世,你自问对得起他吗?" "我知道我对他不起,"顾轻世低声说,"可是小灯,我不后悔,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帮信之。" 对面的白衣少年尖鸣一声,飞身再度杀来。 柴信之连忙护着失落的顾轻世后退,沉声道,"卫阁主,我对你多次容忍,全是看在你与轻世的同门关系上,若再不悔改,别怪我不客气!" 卫小灯厉声,"莫要说大话,此时便是你们两个一起上也不是我的对手!" 柴信之猛地眯起双眼,右手慢慢握进背上的神兵,真气灌注,高处不胜寒的雪山上只听一声清脆的龙吟,一道皎如明月的寒光划过。 被柴顾二人紧切地围住,卫小灯从容不迫,看出来柴信之武功高强,手中又有神兵相助,便专心攻击武功较差的顾轻世。 柴信之一面要攻击卫小灯,一面要照顾招架不及的顾轻世,一时间略显狼狈。 看出对方的意图,顾轻世与柴信之交换了下眼神,虽然心有不甘,但为了照顾大局,顾轻世一个错身,掠向远处的巨石,脱离战圈。 卫小灯一惊,飞身想要追去,被柴信之一剑拦住,索性先放下顾轻世,待解决了柴信之再去杀顾轻世也不迟。 吸取了多人武功,卫小灯如今已经可以跻身武林顶级高手之列,柴信之纵然功力深厚,也不免渐渐落了下风。 突然听远处杀声大起,仓皇回头,才发现顾轻世已经被一群武林人士团团围住。 心下一沉,凌空一脚踹向卫小灯,借力蹿向那边。 顾轻世本来坐在巨石上打坐,却突然被人偷袭,才发现他们已经被同样是来雪山寻找神兵的武林人士包围。 看见恋人白色的大裘上几道明显的血痕,柴信之心急如焚,狂性大发地杀出一条血路,来到他的身边。 两人并肩而立,"你怎么样?受伤了?" "哈,小伤,不碍事,"顾轻世吐出一颗血淋淋的断牙,阴森地笑着,"信之,今日我们怕是要背不少人命了。" 看了一眼对方的人数,少说也有三五十人,柴信之豪气道,"我身上本来人命就不少,反正虱子多了不痒,怕甚?" "那好,只要你不在意我手上沾满鲜血,那我就放开了杀了。"顾轻世脸上染了血,遮住眼角那抹红痕,苍白的脸上,鲜艳的血渍,看上去有些毛骨悚然。 "杀吧,等以后我们回红花村隐居,便没有这样的机会快意恩仇了!" "嗯。" 二人挥舞刀剑杀向人群,一时间圣洁的雪山之上血光冲天,踩化的积雪掺了血水,红灿灿地往山下流去。 众人很快就发现,不论怎样的攻击,那二人始终是并肩站在一起,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立在雪山之巅,竟有着不容亵渎的神圣感。 混战并没有持续多久,二人毕竟势单力薄,很快便浑身挂满了血迹。 柴信之的黑衣还好,顾轻世一件白色的大氅已经如同在血中洗过一般,变得惨红一片。 越来越难以招架,顾轻世咬紧牙关,好不容易闪开一个人的长枪,尚未喘口气,一柄熟悉的短刀直刺过来,卫小灯柔美的面孔笑得嚣张。 余光扫到正被五人缠住鞭长莫及的柴信之,顾轻世心知躲不过卫小灯这致命一击,暗叹一句吾命休矣…… 突然身后一阵破风声,一条葳蕤的玫瑰鞭甩来,凶狠地一鞭硬生生打断对方的攻击,力道之大,竟然将卫小灯抽得滚了几滚倒在了地上。 皎洁的左脸颊一道血淋淋的鞭痕。 顾辰直冲过来,"轻世!" "我没事,"顾轻世点点头,惊喜地望向云仙,张大了嘴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云仙眼神复杂地看他一眼,凤目凌厉地扫向众人,冷笑,"一群乌合之众也敢打神兵的主意,怕是死得太晚了么?" 方才被那神来一鞭震慑住的武林人士发现所谓援兵只有两个人时,纷纷大笑起来,甚至有人对徐娘半老的云仙不恭起来。 短暂的喘息尚未回过神来,众人已经又打成一片,卫小灯被云仙破相,更是羞愤难当,招招直逼顾轻世死穴。 顾轻世本不是体力出众之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打斗,早已体力透支,眼前渐渐模糊,出招都变得恍惚起来。 卫小灯看准机会,突然运起雪融功,一爪抓向顾轻世。 云仙飞身上前,一把将顾轻世推开,卫小灯一掌不及收回,便稳稳拍在了云仙的背上。 这一战之后,所有参战人员都记得那个惨状,云仙如同被卫小灯的手掌黏住一般死活挣脱不开,只一刹那的功夫,一个保养如少女的美人便被抽干一样容颜迅速衰老下去,露出她这个年纪的女人应该有的苍容。 顾轻世冲上前去,挥刀斩向卫小灯,却也无法挽回这一切。 眼睁睁看着云仙由少女变成一个苍白的妇人倒在地上,大口吐着鲜血。 也许是过程太过诡异,众人皆震惊,呆立着忘记了战斗。 柴信之一个箭步上前,接住顾轻世陡然间软下来的身体。 "轻世……"容颜虽然老去,声音却依旧是年轻着的,云仙强撑着看向顾轻世。 轻世连忙半跪下去,抱住她的身体,"云城主。" "我早就中了毒……没有神功护体……是……是撑不下去的……"云仙大口吐血,却用力拉着顾轻世的手,死死不肯放开,"临死前……我……我只要……只要……求你两件事情……轻世……你答应我……" 看见这个印象中一直强大着的女人此时变得如此脆弱,顾轻世鼻头一酸,"您说。" 云仙艰难地笑了一下,竟然带着些许小心翼翼的谄媚,"第一件事,轻世……叫我……叫我一声……娘……" 第三十章 突出重围 周围骤然变得安静。 柴信之猛地屏住呼吸,看向和自己手牵着手的男人。 顾轻世抿紧了嘴唇。 二十一年的不曾相认,二十一年的怨念,当日自己被开膛破肚丢下山崖,她却无力救自己,若不是侥幸被怀璧祭司捡到,世上怕是早没有顾轻世这个人了。 能原谅她么?生养生养,生了却没有养的娘亲…… 云仙看见他的反应,心中了然,强笑道,"不叫……也没关系……是我……对不起你……轻世……另一件事……便是……你去秣陵,杀了柴梦飞……给我陪葬!" 一口鲜血飙出,云仙痛得猛烈咳嗽,渐渐的,进气没有出气多了。 突然意识到这个苟延残喘的可怜女人就要从此死去,顾轻世猛地扑倒她的身上,一把抱住云仙,"娘!我答应,儿子答应……只要儿子能活着出去,必杀柴梦飞,给您陪葬!" 半晌没有动静,顾轻世如同痴狂般死死抱着不肯放手,柴信之心中一沉,上前一步试了下她的鼻息,发现她已经没有气息。 掀开她的眼皮,呼吸一顿,叹息着揽住顾轻世,"没用了,已经没了,轻世,节哀。" 顾轻世茫然看他一眼,又看看怀中的娘亲,"信之,怎么、怎么会恁命苦?" 柴信之心疼似刀绞,反复摸着轻世的头发,亲吻他的额头脸颊,软语道,"以前的都过去了,轻世,我们马上就要幸福了,坚持下去,轻世,相信我。" 这下,现场所有人都猜到这两个人的断袖关系,顿时各种鄙夷辱骂都蜂拥而来,顾轻世泰然处之,有柴信之在身边,再大的苦难他都有勇气去面对。 目光扫到神色痛楚的顾辰身上时,顾轻世一顿,微微叹气。 这个孩子……唉,这个孩子…… 三个人还是无法抵抗住对方那么多人的攻击,特别是卫小灯吸取了云仙的武功之后功力大增,已经不是两三个人可以抵挡。 柴信之拉着顾轻世且战且退,不经意间竟然已经退到了绝壁上。 "轻世,今日我们做一对亡命鸳鸯,如何?" 顾轻世打趣,"鸳鸯?我们不分明是鸳鸳么?" "柴信之,你不要做傻事!"顾辰大吼一声,想要冲过来,却被众人围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柴顾二人相拥着坠下山崖。 顾轻世再醒过来的时候是在柴信之的怀里,周围仍然是雪山冷峻的积雪峭壁。 方才激战之中没有来得及在意的疼痛一起袭来,顾轻世痛得轻呼一声。 "醒了?"温柔略带疲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柴信之低头看着伏在自己怀中一脸迷茫的爱人,一时间心动不已,不分由说吻了上去。 顾轻世尚未从跳崖的冲击中恢复过来,乖巧地任他吻着,喉间喘息着发出奶猫般的声音。 "呜呜——你们还要不要脸啊!当着这么多人就啃上了,这么冷的天都能发情,柴信之你还真不是一般人!" 冷不丁一个尖锐的女声在旁边响起来,顾轻世吓了一条,眼睛怔了许久才看清自己竟然是被柴信之抱着坐在马上,而身边,围着几十个人,皆配长枪骏马、轻甲白缨——是剑阁的轻骑兵。 而刚才说话之人就在自己左边,是个红衣的女子,骑一匹金甲的赤兔,眉眼间不甚清秀,上挑的眼角勾勒出一副略显刻薄的刁钻样。 "红绫,你也太直接,这样多不给信之面子啊,"右边一个骑着白马的温润男子,笑着望向他,"怎么,嫂夫人不认识在下了?当日,嫂夫人还开出一张药方要在下去采办呢。" ——白望舒。 无视掉那个"嫂夫人",顾轻世面无表情,"怎么,采办好了?" 柴信之一头雾水,"什么药方?" 白望舒促狭一笑,"专门治你难言之隐的,信之,你看嫂夫人多体贴,还特意拜托我去为你寻药。" "……"额头暴出青筋,低头看着怀中的人,"难道你觉得我晚上让你休息太多了?" 顾轻世翻个白眼,"你没有长脑子吗?" "嗯?" "当时全武林都知道柴副楼主有难言之隐啊。" 柴信之似笑非笑,"对,并且全武林都知道顾九睡了柴信之的老婆。" 顾轻世郁卒了。 红绫与白望舒带领轻骑兵一直护送柴顾二人回到白家山庄,然后护送神兵赶回秣陵。 顾轻世知道沐浴的时候才发现身上穿的竟是甄英雄出门时穿的衣服,微微有些诧异。 "怎么了?"柴信之脱去外衣,穿着染血的亵衣走过来,为他解开衣服。 乐得享受他的照顾,顾轻世索性靠在他的怀中让他一件一件解开自己的衣服,将自己抱进热气腾腾的浴桶中。 "英雄人呢?" 宽大的浴桶一个人洗澡是享受,两个人就有些挤了,柴信之揽着轻世的肩膀,轻轻为他擦拭着身上的大小伤口,淡淡道,"望舒已经派人送他回家了。" "嗯?"顾轻世睁开眼睛望向他,"他回家不要穿衣服么?" "他穿了你的衣服。" "信之,不要骗我,"顾轻世语气有些冷,他知道自己的衣服在这场血战中早已经如同被血洗过一般,甄英雄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再怎么惹是生非也绝不会被砍成血人一般,怎么会穿他的衣服? 柴信之叹口气,"轻世,从今往后,世间再没有顾轻世这个人。" "你的意思是……"顾轻世的脊背猛地僵直,泡在热水中,浑身竟刷地冷下来。 知道定是瞒不过这个聪明的恋人,柴信之索性坦白,"是的,他死了,很快那些追杀你的武林人士就会在悬崖下发现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身上穿着你的衣服。" 顾轻世微微有些发抖,"……是你、你做的?" "嗯。" "这便是你一定要带他上山的原因?" "嗯。" "为什么?" 柴信之贴过去亲吻他,"我怕你会死。" "我死了你会伤心,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死了,他的家人会怎么样?"顾轻世推开他,目光如刀般冰冷。 "我不愿去想,"被他冰冷的目光刺痛,柴信之咬牙,"我不要去管他的家人,轻世,我只管你!" 攥紧了掌心,"信之,你不能这样自私。" "自私?对,我就是自私,轻世,你不知道,每一次看到你身上带了伤痕,我的心里是什么感觉,我恨不得杀了全天下的人!" "英雄他是无辜的,他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难道你是有罪的吗?弑师……弑师……哪一次真的是你杀的?你什么都没有做错,凭什么要过这种东躲西藏朝不保夕的生活?轻世,你也才二十一岁,可是你已经在腥风血雨中过了三年!" 顾轻世扭过头去,声音有些沙哑,"信之,我们会遭报应的。" 将他揽入怀中,双手抚摸着他的后背,小心避开那累累的伤痕,柴信之"就算是下地狱,我也认了,轻世,我再也不愿,不愿看到你像这样一身是伤。" 顾轻世心中堵得慌,不再说话,从对方手里接过手巾轻轻为他擦拭身上的伤口,柴信之武艺更高,在战斗中的对手也多,身上的伤口比他只多不少。 肩头、胸口横七竖八几道伤口,被热气一蒸,开始渗出血水,看上去令人毛骨悚然。 却不觉得恐怖,要知道,为恋人所受的伤,是一个男人身上最大的图腾。 二人相互清理了伤口,涂上伤药,各自包扎好相拥着躺倒在床上。 柴信之突然长叹一口气,"真没想到,还能抱着你一起睡觉。" "是啊,被团团围住的时候,真以为一条命要交代在那里了。" 望着对方越看越爱的面容,柴信之小心翼翼地开口,"云城主的遗体……" "当时急于逃命,没有带走也是正常,明日找人上去看看,一定要让她入土为安。"顾轻世淡淡地说道,"她也算是命苦,希望来世能投个好胎,弥补这一世所受的苦吧。" "你能想开便好,我真怕你……"柴信之狐疑地看着他。 不是他多疑,而是顾轻世的反应实在太过淡定,仿佛死的只是一个路人。 顾轻世慵懒一笑,"我本不是感情浓烈之人,再说,对有的人来说,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柴信之亲一下他的嘴角,"何时开始有了这样消极的想法?对我来说,死,绝对是一件糟糕透顶的坏事,若是你敢丢下我去死,我非杀了你不成!" "什么话,我都死了,你杀谁啊,"顾轻世笑着,"也不知道小辰怎么样,我们跳崖之后也不知道那些人有没有为难他。" 狠狠一口咬在他的下唇,柴信之瞪眼,"轻世,你太高估我的心胸了。" 顾轻世吃痛,眯一下眼睛,"何苦吃这干醋?" "我若是喜欢吃干醋,恐怕早就被酸死了,"柴信之冷哼,大手胡乱在顾轻世胸前后臀乱摸一通,有些咬牙切齿,"我现在真想……" 顾轻世忙抓住亵衣领口,"信之,我们一身是伤……" "我知道,"沮丧地趴在他的身上,"放心,我不会乱来,金疮崩裂可不是小事。" 顾轻世抱住他的脖子,"要不,我用嘴帮你?" "算了吧,"柴信之苦笑,就他那口技,不三下五除二废了自己那是他日行一善。 "也对,如今我们这个样子,怕是个把月之内都不能动情了,"顾轻世叹气,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再面对着自己的恋人,这该是怎么样的煎熬啊。 柴信之也仿佛看到了未来黑色的一个月。 快要睡着的时候顾轻世突然出声,"信之,明日我们去英雄家里看看吧。" 甄英雄的家位于空雪镇最角落里,一踏进去就看见一个半大的孩子蹲在门口生炉子,巴掌大的小脸熏得乌黑,几乎看不清五官。 说清了来意,只是隐去害死英雄的桥段,只用意外惨死来糊弄过去,那孩子瞪着一双黑得吓人的眼睛看了二人半天,冷冷道,"他不叫甄英雄。" "嗯?" "我们家姓薛,我哥他,叫薛雨,我叫薛云。" 行走江湖多年,柴顾二人对化名早已经司空见惯,心想薛雨应该是怕出什么事情之后别人会找上他的家人,才用了化名,这本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薛云掀开门上的棉布帘,"进来吧,我娘在里面。" 室内非常暗,却没有点油灯,火盆生得半死不活,狭窄的空间里没有丝毫温暖气息。 顾轻世叹口气,望向卧病在床的妇人。 杂乱的头发,苍老的面容,已经无从想象当年少女时代她会是怎样一副模样。 看见二人进来,妇人艰难地笑了一下,待听明白对方来意的时候,绝望顿时降临在那张满面病容的脸上,嘴唇艰难地颤抖着,一口气吊在半空再也上不来的感觉。 顾轻世见状忙拉住她的手,一股清柔的真气输送进去,助她回转开来。 二人留下二百两银子便匆匆告辞。 柴信之明目张胆揽着顾轻世的肩膀走在街上,"她的病你有没有办法?" 顾轻世神情黯然,"痨病,吊了多少年了,看样子也是这一两个月的事情了。" "不用这样,轻世,你并没有做错,错的是我,若有报应,便向我一个人来好了。" "不,我们都错了,我们让一个年老的妇人遭受了丧子的打击,让一个稚气的孩子独自承受了照顾病母的责任。但所谓报应……难道我会怕了么?" 柴信之停下来,转身捧着顾轻世的脸颊,认真的说,"轻世,我是一个非常自私的人,为了你,我可以杀人如麻,并且,我向来不怕报应。" 顾轻世笑了一下,"我知道。" "那个薛云,我观察了一下,是练武的好材料,不如托付给望舒,带他回风满楼,那里毕竟吃得饱穿得暖。" "嗯,不错。" 柴信之先前料想的不错,江湖上很快就流传出顾轻世已经坠崖身亡的消息,而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柴顾二人已经到了红花村。 这一年的春节是在红花村度过的,那晚,看着对方在灯光下如细腻白瓷一般泛着柔光的脸颊,禁欲得几乎疯掉的柴信之不顾二人重伤未愈的身体,硬是将顾轻世拖上了床。 山村的春节相当红火,二人在床上翻来覆去,窗外是震天的爆竹。 事后,顾轻世咬着被子眼神凶狠,"下次再敢这样,我绝不饶你!" 柴信之满足地摊开四肢躺在床上,"嗯好,绝不饶我!绝不饶我!" 有了长期住下去的想法,柴信之果然向村长租了两亩薄田,只等开春之后好种些粮食。 顾轻世仍旧是那个懒散的闲人,却拒绝了重新开学堂的建议。 看见他的样子,柴信之眼神微微有些忧心。 骤雪初霁,柔柔的日光洒下来,顾轻世裹了毛裘坐在门前晒太阳,柴信之走来,从背后抱住他,亲昵地嗅着他的脖子。 "轻世,你有心事。" 微微笑了一下,"嗯。" "在想什么?" 身体往后仰去,倚在他的身上,"想我娘。" "云城主其实很爱你。" "我知道,她早就认出我来了,一直顾及着我的想法才没有相认,"顾轻世淡淡地说,"信之,我想去一趟秣陵。" 柴信之一慌,握住他的手,"你要做什么?" 抚慰般反握回去,"放心,我有分寸。" 入夜,月圆。 寂静的山村一片静谧,间或有几声狗吠。 顾轻世慢慢坐了起来,穿好衣服往外走去。 柴信之心中微凉,悄悄地跟在他的身后。 只见他提着一盏灯笼径直上了后山,在山中来来回回转了几圈后竟然已经站在当日清明节扫墓的地方。 那墓被柴信之派人掏过,除了玄乎其玄的毒药外,没什么都没有。 顾轻世静静地坐在墓前,不时抬头望向空中的月亮。 柴信之隐身在树后的阴影里,望向那个单薄的身影。 风尘岁月如飞刀,少年子弟江湖老,从见到他的第一面到如今不过短短五年,当年那个在盟总大会上仗剑傲视群雄的少年英侠已经不复存在。 再次见面的时候,那个少年褪去一身锋利,如同卧在屋顶晒太阳的猫儿般收起爪子,顾盼之间慵懒却暗藏尖锐。 "信之,你知道为什么你派人把这墓挖个底朝天都找不到怨岚么?"顾轻世清柔的声音突然在静谧的山林间响起。 柴信之苦笑一下,从隐身的树后走出,并排坐在他的身边,望向月光下分外皎洁的脸颊,"为什么?" 第三十一章 怨岚 月上中天,林中阴风阵阵,顾轻世坐在土坟前,回首一笑。 "因为,怨岚根本就不在这个墓里啊,"轻松的语调,顾轻世戏谑地看着柴信之,"你变笨了呢。" "……"柴信之无语。 顾轻世站起来,毫不介意地踩着那座空坟往前走去,站在坟头投映在地上的影子边,"信之,从这个影子往北走。" 他本是轻功登峰造极之人,披着一件白色的阔袖长衣,在月光下鬼魅一般飘动。 一眨眼,那人已经在十丈之外,柴信之连忙追上去,只见他立在一块石头边,深吸一口气,右手猛地擦着石头扎进土里。 "你做什么?" 顾轻世没有回答,专注于手上的动作,再度用力,手臂深深扎进土里,一直没到大臂。 "哐——"的一声,柴信之倒吸一口冷气,顾轻世往后趔趄几步,手中多出一把柔光如水的长剑。 "斩石不沾土,削铁脆如泥,"稳定好身形后,看着手中的长剑,顾轻世满口赞叹。 "这便是怨岚?" 看他一眼,"怎么?出乎意料?" 柴信之讪讪道,"没想到盛名如怨岚竟然遭此毒手,轻世,你倒是不怕它生锈。" 顾轻世哈哈大笑,"当日我从山上掉下来,再带着这把名剑,恐怕就没有清闲日子了,再名贵的剑也不过是一把剑,能与人命比么?" "我倒是庆幸你没有带着它上路,否则,我恐怕连给你收尸都来不及。"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可是轻世,如今你又将它取出来,是要做什么?" 顾轻世手指冰冷,看他一眼,"我要做什么,难道你不知道么?" 柴信之叹息,"冤冤相报何时了……" "这是我娘的遗愿,"顾轻世从怀中取出一小张鹿皮,轻轻擦拭着怨岚长剑。 "他是你生父。" "我不愿认他。" "你可以不认他,可是轻世,你不能弑父。" 顾轻世挑眼看向自己的恋人,"你知道,我从来不是为纲理伦常所禁锢的人。" 柴信之抱住他,低声道,"为我想一下,轻世,他是我大哥。" "你也知他是你大哥!"顾轻世突然愤怒,瞪向对方,"你拿他当大哥,难道他也拿你当兄弟?" "轻世……" 冰凉的手指按上脖颈处的一粒红点,顾轻世声音凄苦,"只要他肯给你解药,我定放他一条活路。" 柴信之黯然,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去雪山之前,柴梦飞曾在他身上种下绯衣之毒,虽有暂时压制的解药,却无法阻止间或有红点冒出来,本以为已经足够掩饰,没想到还是被轻世看了出来。 见柴信之不说话,顾轻世就势揽住他的脖子整个人靠进他的怀中,柔声道,"信之,天底下的人有千千万,可是我只愿与你白头偕老。" "唉……"深深叹气,柴信之摸摸他的头发,"世人只当顾轻世已经惨死雪山,我只是不愿看到你再陷入江湖风雨。" "我又何尝愿意,"顾轻世咬牙,"若不是我已经束手无策,又怎么肯再出江湖,明明……明明我们现在的日子是这样安宁……" 柴信之心中一动,他们刚刚开始幸福的生活,他也不想死。 点一点头,"去秣陵可以,但是要与我一起。" 眼睛微眯,"你不肯相信我?" "怎么可能,"柴信之宽容一笑,"只是长安去秣陵顺道路过青谷,我想去看望一下师父他老人家啊。" "青谷老人?"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是时候带你去见见公婆了。" "喂!" "玩笑而已,我自出江湖已经多年未曾回谷,不知他老人家独居深谷是否安好,也该回去看看了。" "嗯,"顾轻世笑了起来,眼角的红痕在月光下顿显灵动,手指与他十指相握,用力握紧,"信之,待这次秣陵回来,我们便是真的放马南山,隐退江湖。" 这一年北方大寒,上元节的长安城中乱雪飘飞,朱雀大街上花灯连成灯海。 柴顾二人携手游走在灯海之间,顾轻世心情很好,将当日柴信之赠送的簪子绾到了发髻上,在伞下抬头,"如何?" 柴信之喜笑颜开,"我再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人了。" "切!"顾轻世嗔道,"莫再说这样一下就听出真假的话,真是的,骗人都不肯好好骗……" 说着甩手往远处走去。 柴信之怕他被雪淋湿了头发,忙持伞追上去,二人并肩同行,"哪有骗人,我真是觉得你好看。" 顾轻世站定,抬头看向他,浅色的眸子在灯光下亮晶晶的,却透着笑意,"从不曾有人说我好看,你又不是没见过真正的美人,何苦骗我?" "这世间美人多了去了,可是顾轻世却只有一个,我不觉得你好看,却又觉得谁好看?" 雪花落在纸伞上发出簌簌的声音,间或有碎雪沿着伞骨滑下来,柴信之撷去顾轻世颧骨上一滴雪水,"我爱你,又不是单爱你的相貌,三千皮囊不过是一把糟糠,只要是你这个人,换做什么相貌我都喜欢。" 周边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柴信之低沉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周围鼎盛的人声中,可是顾轻世却觉得像是在他心里说的一般,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 看着眼前的人露出笑容,柴信之揉揉他的头发,"每日要听那么多遍,都听不厌,看来我真是失败啊,居然无法给你安全感。" 不知不觉突然听见耳边的噪音更大了些,一抬头,才发现二人竟然已经走到长安的青楼"春满园"前。 顾轻世突然兴起,迅速从伞下走出来,与柴信之保持了一段距离。 尚未开始说话,又被柴信之拉到伞底,"你身上还没好,淋了雪水怕会不舒服。" "你也知我身上没好?那你昨晚还……" "那不是太长时间没做了,实在忍得难受么,每日看到你在眼前晃来晃去,可就是只能亲不能上……唔……" 顾轻世一把捂住他的嘴,脸色微变,"还要不要脸了?这可是在大街上!" "大街上怕什么!" 对这脸皮厚过城墙的家伙无语,顾轻世松开手,咬着嘴唇,"那也不用做那么多次,就算是畜生投胎也不过如此了。" 柴信之从容淡定,"是你一直在叫着还要的。" 顾轻世的脸瞬间红了,情人之间的性事向来容易失去理智,更何况是柴信之这样技术超群的,情浓之时连自己姓什么都记不起来,更别说嘴里乱叫的胡话了。 悲愤道,"可是我后来叫你停,你停了吗?" 那过程实在太过激烈,一次一次地被送上顶峰以至于后来完全什么都射不出来,可是身下的热锲却持之以恒地持久着…… "呃……"柴信之终于卡壳,半天才讪讪道,"那不是停不下了么……" "哼,我不管,"顾轻世开始无赖,"你一点都不体贴我,我要去找别人。"说着望着春满园红花绿柳的招牌摸着下巴,"活了这么大,我竟然从未睡过青楼,不如我们今日便就此分手,然后各自拥着花娘去风流一场?呀……" 话音未落,人已经被狠狠抓入怀中,柴信之咬牙切齿,这个混账孩子真是给他三分颜色就开起了染坊,看来不狠狠教训他一顿,他是绝对记不住的。 被半抱半拖着往青楼中走,顾轻世仍旧肆无忌惮地玩笑,"我说柴公子,我们是来找花娘,你好歹给我留几分薄面,莫要这里的姐姐们小看了去啊,这样拖着也太没有形象了。" 柴信之回头,恶狠狠,"你莫不是想要我直接抱你进去?" 红裙绿袄的鸨母挥着绸帕扑上来,"两位大爷,是新到的贵客哟?是陪酒还是听戏还是直接进屋子啊?哎呀,别犹豫嘛,我们园子里的玉凤姑娘可是整个长安城最当红的哟……" 柴信之凶神恶煞地瞪向她,"给我开一间干净的屋子,要快!" "嘎?"鸨母愣住了,一双利眼在二人上三路下三路来回打量,看他们那常春藤缠梅花树的姿势,莫不是上青楼里开房间来了? 混迹风尘场中的,瞬间反应过来,哈哈媚笑着喊龟公来领着两位去开房,不忘站在楼梯口叫道,"那位公子,我们园子里有新配的'别亦难',公子您看……" "哦?"柴信之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被禁锢在怀中一脸悲愤的顾轻世,对鸨母一笑,"还有什么,尽管送上来。" ————————吹蜡烛—————————— ————————蜡烛重新点起来—————— 顾轻世趴在狼藉的床上,含泪咬着枕巾,"柴信之你会遭报应的!" 柴信之披衣坐在床边,摸着他背上如缎的肌肤,"叫热水洗洗身子?" "你说呢?"身子一动,整个腰部一下就如同被铁锤砸烂一般酸疼,感觉到有汩汩的东西从那个地方流出来,脸色越发阴森,"下次再敢留在里面看我不活剥了你!" "好好好,活剥我活剥我……"柴信之笑着开门请人送热水进房。 泡在温热的水中,顾轻世慵懒得连一根指头都不想动,任柴信之为他擦洗着身子,正享受着突然脸色变了变,"柴信之,这里是春满园!" "嗯?春满园怎么了?" "长安城里最大的窑子!" 柴信之一头雾水,"有什么问题?" 顾轻世痛苦地扭过头,"钱……我们现在是穷人啊,柴三公子!" 松了一口气,柴信之手指沾水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好好享受就对了,难道我还能让你因为没钱付账而让鸨母扭送到官府?" "虽然我们没有叫花娘,可是你却叫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光那瓶看上去就很可疑的酒就绝不会低于1两银子。 柴信之温柔地笑了,向床上望去,"你是指那些?" 一眼扫到床上沾了白浊液体的几个半大珠子和一根玉势,顾轻世脸很没骨气地红了,"谁、谁说那些了……禽兽!" "哦?我是禽兽,那方才是谁又哭又叫又……" "喂!喂!" "好啦,不要为钱担心。"知道心爱之人面皮极薄,欺负过了怕是要翻脸,柴信之忙顺毛道,"相信我,一定能好好出去的。" 看着柴信之自信满满的样子,顾轻世皱起眉头,"难道你藏了私房钱?快,交出来!" "喂!我所有的钱都已经交给你了,有没有良心?" 一直到洗完澡被搀扶着穿上衣服,顾轻世仍旧疑惑,"柴信之,你真的没有藏私房钱?" 柴信之扶额,"咱们家中有几只跳蚤你都知道的清清楚楚,我还能瞒过你什么?若真有钱的话能藏在哪里呢?" "那你为何……天呐,柴信之,你太不厚道了……"看清对方的动作,顾轻世恍然大悟。 柴信之面色平静地推开窗子,扫视一圈,回头笑道,"你现在身子怎么样?能跳到对面的楼顶吗?" 虽然嘴上不甚赞同,可顾轻世还是扶着腰走到窗前,目测一下两座楼台的距离,点点头,"拉我一把的话勉强可以。" "那好,抓紧我,"柴信之一笑,手中一根绳镖离弦之箭般划破夜空牢牢扎在对面木楼的屋檐上,然后拉起顾轻世的手,两个人同时起跳,轻飘飘沿着绳镖落在对面的楼顶。 顾轻世身上还疼,落地时踩到积雪脚下一滑,幸亏柴信之反应迅速,用力一拉,将差点滑下楼顶的人拉入怀中,"好险……" 翻个白眼,"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狼狈的事情!" "可是,我却十分喜欢,"戳一下他的嘴唇,柴信之坐在楼脊上,打起竹伞,"来,让我们在这里观雪赏花灯。" "亏你还能这样从容淡定!"顾轻世斜他一眼,依偎着他坐下,"可见往日里没少干亏心事。" "不要坐在雪上,仔细冰着,"柴信之拍拍自己的大腿,"坐这儿,皮糙肉厚的坐了舒服。" 毫不犹豫地一屁股坐下去,顾轻世顺势窝进对方的怀里,玩弄着他的头发,"信之,明日启程去秣陵吧。" "这么急?好歹在家中过完正月再走也不迟。" "不,我等不及了,"顾轻世摇摇头,"方才看到你的背上又多了一粒红点,我怕路上万一有点事情耽搁误了时间……" "轻世,你原来不是这么患得患失的人啊,"摩挲着怀中人的脸颊,柴信之轻松地笑,"不过,你肯为我这般担心,我很感动。" "什么人呐!"顾轻世撇嘴,"非要折腾了别人你才舒畅么?" "当然不是,"柴信之认真地看着他,"一直以来你总是那么自立,强大得让我丝毫没有安全感,有时觉得你是爱我的,可转眼又想,我何德何能,可以让你动情?你的身边有屈风,有顾辰,俱是世间一等一的人,为什么就单单爱上了我?" 顾轻世冷哼一声,"那我倒要问,世间那么多人,更不乏年轻美貌的少男少女,我顾轻世又何德何能,令你柴副楼主青眼相看?" 不待他回答,顾轻世接着道,"即使我是天生的断袖,可是柴信之,若不是心中有你,我凭什么要屈居人下,心甘情愿被你上?" "若不是因为爱你,我为什么听说你有难便立即快马加鞭赶去雪山,明明路上有那么多想要杀我的人……" "若不是爱你,我凭什么要跟你缠在一起,柴信之,虽然不想承认,可是我们是真的叔侄。" 咬紧牙关,仍然有一滴泪滑了下来,顾轻世别过脸去,"如今,你竟然问,我为什么爱你……" 知道自己触到了逆鳞,柴信之心中暗骂自己多此一举,明知道顾轻世对自己一往情深,可除了床上情浓之时的胡话,再没听他说过爱自己,便想逼出这句话,没想到竟惹得对方心酸至此。 看他睫毛上泪水迅速结成白茫茫的霜花,叹息着舔去他脸上的泪水,"是我太愚蠢,轻世,原谅我。" 顾轻世从他怀中挣出来,抹一把脸,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男人,"回家,我要上你!" 柴信之愕然,愣了一下,遂就势半躺在屋脊上,拉松衣领,扯出一抹自以为妩媚的笑容,眨眨眼睛,"任君享用。" "贱人!"顾轻世咒骂一句,扑了上去,抱住柴信之叫道,"上你上你上你……" 竹伞滑落,二人沐浴在漫天的雪花中。 "轰——"的一声巨响,二人迅速回头,只见一个巨大的烟花冲上夜空,华丽绽放,半个天空被染成了绯红色,下面一片欢呼声。 张开双臂抱住在自己身上不断扭动的顾轻世,柴信之笑了一下,吻了上去。 第三十二章 贪欢阵 青谷位于洛阳南部,是一处人迹罕至的深谷,此时正月尚未过去,整个幽谷中弥漫着静谧的萧瑟气息。 天色渐晚,两匹膘肥体壮的青马长嘶而过,穿过幽深的古道来到谷底。 抬眼望着前方淡淡的炊烟,顾轻世笑道,"原来这就是青谷,没想到被武林人士世代奉为武库的地方竟是这样平凡无奇。" 不管外面江湖中斗争有多激烈,这片谷地始终是一片遗世独立的世外桃源。 据说当年建立青谷之人为前朝废帝,武功有余而文治不足,弱冠之年即被自己的兄弟废黜,在去往封地的途中路过青谷,被此处淡雅闲适的风景所吸引,遂向新帝上表,从此隐居深山,再不涉足政事。 新帝念及兄弟情深,从各地搜刮武林秘笈送进谷中,渐渐地,此处的收藏竟然超过少林,成为全武林中藏书最多的地方,被武林人士奉为武库。 晚风料峭,仍然有几个刻苦的少年在演武场中练武,见到策马而过的柴信之纷纷停下手中的事情,恭敬行礼,唤大师兄。 其实他们并不能算真正的师兄弟,只能算作同门。 柴信之的师父是青谷真正的主事者,平生只收了三个弟子,半年前才又收了雪山白氏的长女白鸾做关门弟子。 二人策马到一处幽静的院落前,翻身下马,让在外守卫的弟子们将马匹牵走,携手走进小院。 一个须发皆白的矍铄老人正坐在滴水崖下煮茶,夕阳的余晖洋洋洒在院中,耀得老人手中洁白茶具都蒙上一层金黄色。 柴信之拉顾轻世在门口弯腰行礼,"师父,弟子回来了。" 老人的长寿眉动了一下,不为所动,继续烹茶,直到将滚烫的茶水冲进杯中,才抬起眼睛瞄向他们,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 柴信之忙从行囊中取出在洛阳买的东西,陪着笑凑上前去,"陶记的栗子饼,甜馅儿的,师父您看……" 一个极快的身影在眼前一闪而过,饶是轻功卓绝的顾轻世也没能看清,待回过神来就只看见青谷老人盘腿坐在榻上,一手攥着油纸包,一手抓出脆皮的栗子饼,吃得相当豪迈。 口齿不清道,"既然东西送到,你就可以回去了,饼钱就记在信之的账上,反正他们家有的是钱。" 顾轻世瞠目结舌怔了半晌,才讪讪道,"……老人家性格真直率……嗯,直率……" 柴信之遮住脸,别过头小声与顾轻世咬耳朵,"有时直率得让人想揍他……" 说着大声道,"师父,我就是信之。" "哈?"老人呛着了,柴信之忙上前为他拍拍后背,半天才缓过来。 "嗳,你们俩坐啊,干站着干什么?"满嘴饼屑乱喷,青谷老人挥舞着枯瘦的鸡爪子,拍拍自己旁边,"来来来,我这榻上铺了老虎皮,暖和着呢,还是信之懂得体贴,送了这张虎皮,为师可喜欢了……" "……"柴信之狂翻白眼,低声道,"二师弟真可怜,这虎皮明明是他送的……" "呃……"顾轻世有些不知所措了。 "真是的,什么破孩子啊,几年没见就生疏成了这个样子,"老人将一个饼塞进嘴里,饮牛般灌了一大杯茶水,跳下来,拉过顾轻世,"信之啊……" "师父,我在这里。"柴信之平静地说。 "嗨,这不是长时间没见了么,"老人抬头仔细端详着顾轻世,亲热道,"原来是阿鸾,几日不见,都长这么高了……" 顾轻世凑到柴信之耳边,"怎么你师父连男女都分不出来了?" "我记得当年我离谷的时候还能勉强分出男女的……" "真是岁月不饶人啊,"顾轻世感慨。 "不是的,"柴信之正直地说,"听说他老人家这个样子都已经八十多年了。" 顾轻世一惊,"嗯?那他现在高寿?" "虚岁一百二十三。" "……真厉害。" 柴信之揽着顾轻世对青谷老人到,"师父,这不是阿鸾,是我的心上人。" "哈?你媳妇儿?"老人吃惊地后跳一下,"那阿鸾呢?" 关阿鸾什么事儿啊,柴信之腹诽,陪着笑,"轻世是男人。" "男媳妇儿?" "是的。" 老人神奇般地不抽了,严肃地看了顾轻世一会儿,转眼望向天边的晚霞,目光悠远,"听说男媳妇儿洞房会很疼的……" 顾轻世额上冒起青筋,疼与不疼他自是知道,可眼前这老人一把年纪用这样一种充满了疼爱与惋惜的语气说起这事,真让人想凑他。 "想当年,小纪与岚卿第一次苟且的时候,我在好几里外都听到了那杀猪般的嚎声……"老人幸福又伤感地回忆着,怜惜的眼神落在顾轻世身上,"可怜见的,这么好的孩子……" "他在说什么?谁与谁苟且?"顾轻世望向柴信之。 柴信之苦笑,"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亏他还能记得这般清楚。" "……真神人也……" 当晚二人宿在客房中,柴信之突然道,"轻世,听说你熟识百家阵法,不知可有听说过青谷的贪欢阵?" 顾轻世正倚在床头看书,闻言想了一下,"传言贪欢阵是当年废帝所创,是世间七大奇阵之一,但是并不凶险,即使无法破阵,也不会有任何伤亡。" "正是,百年来慕名前来破阵者络绎不绝,却从未有人真正破得了这贪欢阵。"柴信之笑着看向顾轻世,"你想试试么?" "哦?"顾轻世挑眼,唇角似笑非笑,"那么多能人异士都破不了,小小一个顾轻世竟然可以妄图破阵?" "话可不能这么说,"柴信之为他梳理着披在肩上的黑发,"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世人大都无法理解当年废帝的心态,而真正大彻大悟之人却不会前来破这等世俗之阵,轻世,以你的能力,我相信你。" 将手上的书卷放下,顾轻世回过头来,看向柴信之,"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看见他不悦的样子,柴信之失笑,"看来是瞒不住你的。" "嗯?" 柴信之走到窗边,茫茫夜色里望向贪欢阵所在的方向,"青谷有传言,贪欢阵破,惘然城开。" "惘然城?" "据说青谷并不是这个山谷最幽深的地方,废帝当年创建青谷之时,曾在山谷深处建造了一座小城,但是用贪欢阵将其与青谷分开,只有穿过贪欢阵,才能到达惘然城。" "你为何想要去往惘然城?"顾轻世疑惑,"信之,我记得你不是这般猎奇心旺盛之人?" 柴信之叹气,"轻世,我问你,为何我们在红花村这一个月来可以享受到平静闲适的生活?你的仇家呢?我的仇家呢?为何没有人前来挑战?" 顾轻世一愣。 柴信之继续说,"因为之前在雪山,顾轻世已经坠崖身亡,柴信之心灰意冷,从此不问世事。" 顾轻世恍然大悟,"此番你我二人重返秣陵,便是向世人宣告我没有死,从此又将过上被人追杀的日子。" "所以我想要打开惘然城,那才是真正的世外桃源。" 第二日一早,二人便来到青谷深处,只见一片白茫茫的浓雾挡在眼前,什么都看不清。 "这便是贪欢阵?" 柴信之点点头,有些担心地看着对方。 顾轻世戳戳他的鼻子,"你啊,不要用这种忧心忡忡的表情看我,贪欢阵从不伤人,就算我学识鄙陋破不了阵,也定会全身而退的。" 明朗的笑容令他一疼,柴信之心中一动,突然用力抱住顾轻世。 被勒得叫了一声疼,顾轻世失笑,"放心好了,我在阵中最多只待十天,十天之后,不管破阵与否,都不会恋战。" 说罢,在柴信之唇角亲了一下,转身投身阵中。 看着那个瘦削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柴信之目光深邃,半晌,淡淡道,"师父,出来吧。" "哈哈哈,老啦,藏猫猫都藏不过你们啦……"一个衣着华贵却神色滑稽的老人从枯树丛中钻出来,笑眯眯地看着柴信之,鸡爪子似的枯瘦手指指向方才顾轻世消失的地方,"他进去了?" 柴信之恭敬地看着自己的师父,"就算您不跟来,我也会去找您的。" "胡说啦胡说啦,谁跟你了?破孩子真不可爱!"青谷老人吹吹白胡子,"说吧,你要找我老人家做什么?" "守在贪欢阵外,为轻世护法。" "嗯?我为他护法,你做什么去?" 柴信之苦笑,"不瞒您老,两个月前徒儿被大哥下了绯衣之毒,轻世此番是与我同去秣陵,找大哥讨要解药,只是他们之间……有些难解的结,若见了面,怕又是一番龙争虎斗。" 青谷老人摸摸胡须,"你那哥哥也忒不是东西了,所以你叫你媳妇儿进阵里,想多困他几日,你一个人去秣陵讨解药?" "对。" "那你可不要后悔,"老人诡异地笑,"贪欢阵里头会有些什么可都是不一定的。" "所以才请师父为他护法,只希望能捱过这几日,徒儿会尽快赶回来。" 进入阵中的一刹那,便被浓浓的白雾包裹,什么都看不清,顾轻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过了片刻,再睁开眼睛后发现浓雾都已经退去。 眼前是阳光明媚的山林,茂盛的灌木、巨大的桫椤树、流泻在地上的破碎阳光…… 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着,沿途风景一如既往地美丽着,隐隐透着诡异的熟悉感,顾轻世绷紧了神经,准备迎接不知从何处会突然扑上来的巨兽或者恶鬼之类的邪物。 一直走了大半天,周围什么都没有,山林间依旧是一片阳光明媚,连一只虫子的鸣声都听不见。 真见鬼! 顾轻世低声咒骂一句,继续往前走着。 突然一个熟悉的女声从林中传出,顾轻世猛地僵直了脊梁,飞身掠过去,只见一个总角的女孩在山林里欢快地奔跑,后面跟着一个穿着瘦弱的少年。 如同一桶冰水从头浇下,顾轻世抓紧了身边的树干。 那个女孩,是冥姜,而那个在她背后奔跑的少年,分明就是八年前的顾轻世。 这……是他的记忆。 八年前的南疆,怪不得周围听不到一只虫子的鸣声,拜月教雄踞南疆,拜月教主即是统领苗疆三十六寨的蛊母,教中养着天下罕见的蛊王,周围的鼠蚁虫蛇早已纷纷走避,又怎么会听到虫鸣? "顾哥哥,呵呵,顾哥哥……"女孩停下来,仰脸看着高她一头的少年,指着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你看我的水晶珠花,好看么?" 少年相貌不甚出众,只一双浅色的眸子令人看不分清,低头看着女孩头发上的珠花,笑道,"好看,谁送的?" "是一个教民供奉的,"女孩撅起嘴巴,"怀璧祭祀还想要独吞,我说他一个男人要这东西做什么,结果你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 "他居然说偶尔可以扮女子玩!顾哥哥,你说他怎么能这样!" 目送着二人慢慢走到山林深处,顾轻世屏住了呼吸,拳头紧紧握了起来——走进山林便是…… "不要去!" 顾轻世追上去,想要抓住那个少年,不料手指毫无感觉地从少年身上穿了过去,幻影……这是幻影…… "好像有人说话……"少年停下脚步。 冥姜疑惑地环顾四周,"没有啊,顾哥哥你身体虚弱,出现幻听也不足为奇。" 顾轻世心中一滞,记起当年自己确实听见有人喊不要去,没想到竟然是八年后的自己,真所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思索间,二人已经渐渐消失在山林深处,顾轻世一惊,鬼使神差地追了上去,转过一棵参天大树,倒吸一口冷气。 嬉笑的两个孩子惊扰了附近伐木人的午眠,几个光着膀子的大汉将少年控制住,一个高大肥壮的男子将冥姜压在身底。 "救我!顾哥哥!顾哥哥!救我啊……"女孩尖细的嗓音钻进心里,衣服被撕扯开,胸口上被捏出点点淤青。 少年咆哮着,用力想要挣脱,奈何先天不足的身体根本抗不过伐木人常年劳作锻炼出来强壮身体,轻而易举被控制住,一动都不能动。 裙子被撕破,女孩拼命捂住自己白皙的大腿,尖叫,"救我!顾哥哥!救我!救我!" 少年开始求饶,跪在每一个人的面前磕头,可是恶劣的男人们看见他这般卑微的姿态纷纷发出粗鄙的笑声。 "求求你们,放过她,放过她!不要这样!" "顾哥哥!"女孩的叫声愈加凄厉,头发散乱,之前闪亮的水晶珠花已经不见踪影,衣衫几乎全被撕碎,美丽的身体暴露在众人面前。 "不要这样!求求你们,不要这样!"少年扑上去,抓住一个人的衣领,"我也可以!求求你们,放过她,我也可以!" 男人捏起少年的下巴,"长得倒不错……听说玩小子比玩姑娘更带劲……" "顾哥哥!不要!你不能这样!顾哥哥!会死的……"冥姜尖叫起来,"我不会感激你的!顾哥哥!" 抬手点住女孩的穴道,少年轻叹,"冥姜,闭上眼睛。" 被抓住手脚拖进山林深处,顾轻世心如刀绞,八年了,距离那一场劫难已经八年了,他早已经快要忘记的耻辱为什么还要被翻出来!这样鲜血淋淋地展示在眼前。 少年变声期特有的沙哑嗓音几乎泣血,顾轻世浑身的血液如沸水一样翻滚,无法控制地狂暴起来。 怨岚剑怆然出鞘,顾轻世仗剑冲上去,杂乱无章地厮杀。 奈何本就是幻影的人们根本不受刀剑伤害,怨岚剑从人们的身体里毫无阻碍地穿过,顾轻世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年被情狂的男人们压在身底,呼救无门…… "啊——"一口鲜血喷出,怨岚剑发出绯色的光芒,耀得仗剑之人浅色的眼睛变得通红。 乱砍的剑停了下来,顾轻世以剑撑地,将全身体重都压在剑上,唇角有鲜血溢出。 没有用的,他救不了自己,从小开始,他的生命就是沿着一个残酷的道路走下来,疼痛、压抑、无能为力……他救不了自己,自始至终,他都救不了自己…… 悲伤至极,不知旁边的折磨从何时已经消失,只有寂静的山林和穿林而过的清风。 直到一个如谪仙般清雅淡然的白衣男子带着一名清瘦少年渐渐走近。 第三十三章 云磬之怒 柴信之快马加鞭赶到风满楼,料峭春寒刚退了些,清凉的空气中弥漫着江南特有的迷蒙水汽。 将马缰甩给一个下人,快步走进总楼。 柴梦飞午睡方醒,走进书房的时候脸色有些阴沉。 "大哥,"柴信之忙拱手行礼。 敛袍坐在太师椅上,柴梦飞不悦地望向对方,"你又回来做什么?" 柴信之心中一沉,讥讽道,"大哥怕是忘了,两个月前你曾逼小弟服下绯衣之毒,承诺用雪山神兵交换解药,如今神兵早已拖白楼主带回,解药却不曾兑现。" 从怀中摸出一粒丸药丢给他,"绯衣之毒无药可解,你的小情人不是医毒双绝么?给你一粒药丸,看看他有没有这个能耐配出解药。" 柴信之眼神猛地收紧,"轻世已经死了,当日在雪山,很多人看到了他的尸体。" 柴梦飞呵呵笑起来,"信之啊信之,你那点小伎俩骗骗那些蠢货还可以,还想能骗得了我么?尸体可以是假的。" 柴信之沉默,的确那日太过仓促,只来得及将血肉模糊的尸体套进顾轻世那件血衣中,便仓皇落逃,若是有心人,很容易就可以看出尸体的真假。 "不过,你对他倒是上心,"柴梦飞笑道,"那个贱人的孩子当真值得你这般对他?" 听到对方如此侮辱味十足地称呼着顾轻世,柴信之推断他已经知道了自己与轻世的血缘关系,毕竟那日在雪山,云仙死前曾要求与顾轻世相认,柴梦飞只要结合轻世的年龄稍稍推算一下,便可以得出他们的关系。 "不要称她贱人!"柴信之厉声道,"云城主对感情至真至性,相比而言,大哥你却是不如她!" 柴梦飞阴桀地笑了两声,"成大事者断不可被感情之事缠身,信之,这便是你斗不过我的原因。" "我从未想过与你争斗。"柴信之脸色阴沉,"云城主是中毒而死,大哥,你敢说那毒与你无关?" "哦?你连这个也能看出?" "思凡,以沉水湖中仙涎草提炼而成,男女交合之时混在熏香中,有提升情欲的功效,但是若无解药,三月必亡。"柴信之一字一顿地说,"大哥,你此生所负云城主,来世也未必能还清。" "负?"柴梦飞手指紧紧扣住太师椅的把手,忿恨道,"那贱人扶持我做武林盟主,你当她安得好心思?不过是想将我捧上云端再狠狠摔下来,她恨我!柴信之,你可知她有多恨我?我若不先下手杀她,今日便是你为我守灵!" "你从不曾爱她,二十二年前便是如此,即便是怀了你的骨肉,可是一旦妨碍到你的霸业,立即杀无赦,"柴信之摇摇头,"大哥,你太过无情。" 柴梦飞咬牙道,"有情何如无情。" 话不投机半句多,柴信之拿了绯衣的药丸便拂袖离去,既然已经退出风满楼,往日的剑阁便再不能住,索性住到秦淮的一家客栈中,只待明天一早城门打开再赶回青谷。 夜色渐晚,柴信之倚在床头看书,突然耳朵一动,眼睛不动声色地瞄向窗外,只见窗纸的左下方,隐约有个黑色的影子。 若换做江湖阅历不如柴信之的顾轻世,便定要以为那只是一点树影了。 没有声张,柴信之从容不迫地吹熄油灯,和衣而卧,不消片刻,呼吸便如熟睡般沉稳绵长。 一只迷香穿过窗纸递进来,柴信之屏住呼吸。 窗户被打开,几个人影跳进来,看见裹着棉被的人影,刀剑狠狠斩下。 柴信之猛地跳起来,一脚将棉被踹向黑衣人,顺势夺过一把短刀,横手劈过,对方反应迅速,敏捷避过。 一个回合后双方对峙,柴信之看着对面蒙面的众人,眼睛微眯,"是何方朋友?" 对方领头那人面巾后一双阴桀的眼睛,声音阴冷,"在下瞳岛,柴公子,有人出钱买你项上人头。" "雇主是谁?" "大漠光明城。" 柴信之愣了一下,"……战吧。" 云磬很愤怒,非常非常愤怒。 忙活了一个晚上好不容易打烊睡个美容觉,结果被一个血淋淋的人影吓到脸上黄瓜片都掉了下来。现在是冬天啊冬天,黄瓜很珍贵啊珍贵! 此时躺在自己床上,露出肚皮上一道尺半长血口子的男人却毫无自觉。 柴信之咬着白布,含糊道,"快些缝好,我天亮还要出城。" 毫不怜惜地将针线从他的皮肉中抽出来,打了个结,云磬磨牙,"一个人单挑七人,你不如索性死在外面!拖着这破破烂烂的身体落水狗一样爬到我这里来算什么英雄!" "鬼医云磬,若教朋友在家门口死了,可是一件砸招牌的事情。" "老子从来不曾有过什么招牌!"伤口终于缝合,云磬一口气撒上大半瓶止血消毒的药粉,再用干净的绷带将他包得像个粽子一般,狠狠道,"砸个毛?" 柴信之吐掉白布,松了口气,半天才缓过神来,望望窗外的天光,"什么时辰了?" 云磬没好气地捡起白布丢进水盆里,溅了柴信之一脸水花,"寅时一刻,怎么着,就这副抹布一样的身子你还想出城?怕还没跑出二里路就被马颠散了架!" "散架也得走,我必须五天内赶回青谷,云磬,你有没有什么止痛的药,给我一些。" "没有!"。 柴信之失笑,"我知你气我逞强,待我去见了轻世,再回来向你道歉。" "道屁歉!道屁歉!我就缺你一个道歉?"云磬尖叫,一把揪起柴信之的衣领,"你到底是被谁砍成这样?对方是什么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难道不知道秦淮地面儿上是我在罩?" 柴信之眼神深邃,"对方自称是受光明城委托的瞳岛杀手。" "自称?你不相信?" "难道你相信?" "哈,"云磬一笑,"我与顾辰那小子相处的时间不长,却也看出那小子虽没安什么好心眼,却也算是光明磊落之人,若是他要杀你,怎么会雇佣杀手?毕竟亲自动手才爽,不是么?" 柴信之点头,"正是如此。" "还有,瞳岛办事向来杀完即走,绝不透露雇主的消息,为何这次要嫁祸光明城?"云磬转转眼睛,"或者……那根本就不是瞳岛!" 柴信之沉默,若不是瞳岛,那会是谁? 他这次回秣陵是做了乔装打扮的,连云磬都不知道行踪,却竟然有人能够当天夜里就摸到他下榻的客栈? 这么说……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云磬冷冷地说,唇角含讥,"柴梦飞当真没有良心,你可是他的亲弟弟!" 柴信之声音失落,"我与他,今后已是再无关系。" "哦?那就好,"云磬突然冷笑,"这样我杀他的时候就不用顾忌你的情面了。" "什么?"柴信之一惊,"杀他?我是不是听错了,你可是风满楼的人!" 云磬脸上阴晴不定,抬头对上柴信之的眼睛,郑重地说,"信之,你可知这么多年来我为何固守广乐坊?" "嗯?"柴信之心中一沉,"何出此言?" "当年我十三岁,以娈童身份入坊,是姐姐手把手教我武功,我喜爱医术,姐姐为我搜罗天下医术秘笈。" "云仙?"柴信之目光扫到他头上的白色发带,才意识到那竟是在戴孝。 云磬点头,"后来,姐姐身怀六甲被迫遁走他乡,当年我少不经事,一心报效明主,竟不知姐姐是被何人所害……"细长眼睛危险地眯起,"如今,我却是知道了,信之,你说,这风满楼的走狗,我是做还是不做?" 柴信之一时口干舌燥,竟不知如何应答。 风满楼百年基业,势力结构早已丰满,若说风满楼是一只振翅的苍鹰,总楼为心脏,红白两楼为双翼,剑阁为尖喙,那么广乐坊就是风满楼的咽喉。 如今看云磬的样子是萌生了退意,虽然柴信之已经退出江湖,但骨子里流着的仍旧是柴氏血脉,眼看着楼中的股肱之臣离去,他做不到淡然。 可是,云磬与云仙不是姐弟,胜似姐弟,柴梦飞欺杀云仙,做弟弟的若还能在他手下卖命,那简直就是畜生不如。 云磬这样玲珑剔透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柴信之的想法,咬牙狞笑了一下,"你也不必为柴梦飞忧心,你拿他当哥哥,他可有拿你做弟弟?信之,良禽择木而栖,当年诸葛兄弟尚且可以分侍二主,更何况是你们?" 柴信之叹气,"大哥欠下的债我不能为他抹去,你若离去,我无话可说,只是,做兄弟的恳请你一件事,看在你我多年出生入死的份上,放过大嫂和梓渐,大哥对不住云城主,但别人是无辜的。" 云磬看着他,半晌,轻声念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云磬!"柴信之厉声叫道,怔了一下,放缓声音,"云磬,梓渐只是个孩子。" 云磬没有再说话,拂袖起身,缓步走到窗边,推开雕花窗子,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凉寒风吹入,冲淡了斗室中令人窒息的血腥气。 仰面闭上眼睛,云磬慢慢道,"信之,当年若不是轻世命大,南疆一战,早已尸骨无存。" 柴信之身体猛地一颤,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再度崩裂,鲜红迅速从白色的绷带内渗出。 抬手捂住心口,当初在洛阳听卫小灯讲故事时他并不相信,可是如今同样的话从云磬口中说出,他却不能不信。 心寒、心疼、心悸。 闭上眼睛还能感觉到那人伏在自己怀中的感觉,耳边仿佛还可以听到他急促又甜美的喘息声…… ——当年若不是轻世命大,南疆一战,早已尸骨无存。 他无法想象顾轻世化成一抔白骨,无法接受! "你是怕死得太慢了?"云磬转身看见对方被鲜血染红的绷带,顿时火冒三丈,"刀剑之伤最忌忧心动怒,柴信之,你他妈要死也给我死到外面去,别脏了我的地方!" 顺从地被他翻来覆去重新包扎,柴信之淡淡道,"轻世还在等我,我怎么能死……" "行了,翻来覆去说这么多遍,我牙都要倒了,轻世好歹武功不弱,跟你分开几天还能死了不成?" 考虑片刻,柴信之将顾轻世进贪欢阵的事情对云磬说出,叹气,"其实,哪里有什么惘然城,那些传说都是做不得准的,我不过是将他骗入阵中多耽搁几天,好独自来秣陵。" 云磬脸色铁青,"贪欢阵,可是青谷废帝当年创立的贪欢阵?" "正是,幸好贪欢阵虽然难破,但并不凶险,以轻世的能力,全身而退不成问题。" "哈,"云磬古怪地笑了一下,"信之,你进过贪欢阵么?" "没有。" "那就是了,怪不得你会觉得它并不凶险。" "……你是什么意思?" 云磬麻利地为他包扎着伤口,"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人对生活永远不懂得满足,人生在世不过大梦几十年,却总是揪住记忆中的美好念念不忘,对丑恶痛心疾首。" 柴信之怔住,"你的意思是……" "贪欢阵能够诱发闯阵者内心深处最深藏不漏的情感,在阵中,他可以看见当年自己最志得意满的一刻,也可以看见自己最不愿被提起的惨痛,所以闯阵者全都又哭又笑、大哭大笑,除非是真正六根清净的得道高僧,否则此阵注定无人能破。"云磬看他一眼,"而所谓并不凶险,是因为来闯阵者多半是寻常的俗人,俗人的情感往往是平淡而又琐碎的,没有什么令人撕心裂肺的回忆。" "可是轻世他……" "可是轻世这孩子半生坎坷,若要叫他把经历过的事情重现一遍,怕是会……" 柴信之手脚刹那间变得冰凉,"不会的……轻世性格刚强……" 云磬摇头,"你可知过刚易折。" 所谓一语成谶…… 当柴信之快马加鞭赶回青谷时,远远就看见幽深谷底爆发出一声凄厉长啸,夹杂着宝剑的尖鸣,贪欢阵仿佛陡然炸开,被剑气摩擦火热的石块铺天盖地落下。 "轻世!"柴信之大吼,从马上跃起,箭一般冲过去。 只见青谷老人趴在地上,半天没能爬起来,柴信之连忙上去扶起他,"师父,轻世呢?" "咳咳咳……作孽!作孽啊!"老人大喘气,舌头打着结,半天才恢复神智,抓住柴信之的衣袖,"快!快去拦下他!作孽啊!你那男媳妇儿太难搞了……欺负老头子……这日子,这日子,可让人怎么过啊……" 急躁地胡乱安慰着老人,柴信之在爆炸溅起的烟尘中寻找那个熟悉的青衣身影。 突然,一个血人一般的身影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带着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那人夺过他的马,翻身上马,一鞭抽在马臀,骏马长嘶一声,撒起四蹄,绝尘而去。 即使快得看不清相貌,可那个身影,那熟悉的轻功,即便化成灰,他都认得。 "轻世!"大吼一声,柴信之运起轻功追了上去,路过马厩时随便牵出一匹马再追过去,却发现,寂静的山林间已经无从寻找那人的身影。 他本来的坐骑就是借的青谷老人的名马绝影,向来以速度著称,没想到,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望着轻世静谧的山林,柴信之心如刀割。 "咳咳咳……总算赶上了……哈,这是什么事儿啊!"苍老的声音响亮地抱怨着,青谷老人以一个老人绝不可能有的速度追了上来。 柴信之忙翻身下马,扶住他,"师父,您老这是……" 老人怀里抱着一只巴掌大小的白貂儿,摸摸貂儿湿润的鼻子,老人不无得意道,"南泠主人前几年来作客,送了这只貂儿,据说可以循着特殊药粉的气息追出八百里不带追错的,我给他取名字叫迷路,怎么样,不错吧!" 柴信之惊得张大嘴,"难道说……难道说……" "刚才你媳妇儿太彪悍了,直接一剑将贪欢阵劈个稀巴烂,老头子我聪明绝顶眼明手快横扫千军飞沙走石,一把药粉撒出去,只要你媳妇儿不脱衣服,他就逃不出老头子的手掌心!" 老人笑眯眯地抚慰一番貂儿,突然将它举起,以飞快的速度径直戳向柴信之的嘴唇。 "你做什么!"死命擦嘴,柴信之惊悚地望向自己师父,难道说几年不见,师父已经老到分不清人和畜的区别了? "和你打个招呼啊,"老人一脸正义地说,看着对方的表情,突然愤怒,"喂!小兔崽子,和迷路亲一下很委屈嘛,我还没嫌你是有夫之夫呢,你难道敢嫌弃我们迷路?" "我……我不敢……" 老人咄咄逼人,"料你也不敢!要知道多少人排队想亲一它哩,想当年卓少为了得到我们迷路一吻可是连皇宫里的妃子的肚兜都偷给我了……" 柴信之流汗,妃子的肚兜,师父您真重口味。 等等,卓少? "天下第一奇男子卓少?" "哈,什么奇男子啊,他只是脑子不正常而已,"老人讥诮,"雪魔作恶多端关他屁事,居然天天追在人家屁股后面……" 柴信之面无表情地指着老人怀中的白貂儿,"你是说,这个东西在卓少活着的时候都有了?" "嗯?有什么不对?" 一百多年前了啊!有什么不对?这只貂居然活了一百多年! 柴信之扶住额头,浅浅地呻。吟一声,"师父,没什么不对,真的。"我只是想在找到轻世之后,将这个妖怪宰了,炖汤给他补补。 跟着迷路追出几十里,远远看见轻世夺走的马儿停在一处水池边,柴信之心急如焚,狠抽一鞭冲了上去。 顾轻世正蹲在水边洗剑,听到背后的声音机警回头。 柴信之猛地瞪大了眼睛——只见顾轻世那双向来看不出喜怒的浅色眼睛嫣红充血,如同鬼魅。 第三十四章 涅槃归来 "柴……信……之……" 桀桀的笑声令柴信之震惊,"轻世,发生了什么?" 顾轻世站起来,瘦削的身体罩在被血迹斑斑的青色大裘中,愈发显得阴森可怜。 他拿起长剑,怨岚剑吸收了怨气和血腥,如同被铁索拴住的恶魔一般发出跃跃欲试的低吟。 长剑倏地刺出,顾轻世剑法狠绝,他本是心狠之人,如今被怨气控制,身法利落地将明日阁剑术之快、狠、准发挥得淋漓尽致。 柴信之旧伤未愈,躲闪间牵扯到胁下的伤口,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动作一滞。 顾轻世眼明手快一剑刺出,光华森寒的剑尖直逼对方心脏。 横剑当胸,格住他的攻击,二人近身缠斗,柴信之怕伤到顾轻世,行动间处处留有余地,再加上身负重伤,十分的武艺只发挥出六分,却也防得滴水不漏,将他的攻击招招封住。 顾轻世一连数次进攻都无功而返,心下大怒,一声大吼,怨岚剑上煞气暴涨,来势汹汹斩向对方。 时值初春,洛阳城外一片寂寞萧索,树林里未化的积雪被顾轻世剑气卷起,箭矢一般铺天盖地射来。 柴信之见到这般气势,顿时心中一凉,暗道一声"不好!" 脑中已经有了躲闪的计划,带伤的身体却偏偏不如人愿,只一耽搁便被顾轻世看出破绽,寒光大盛的怨岚剑狠狠刺进腹中。 柴信之只觉胸腹间一凉,便瞬间失去了痛觉,抬眼望向握剑之人,目光对上那双散发着森寒煞气的熟悉眼睛,心头一疼。 "轻世……" 顾轻世刚要抽出长剑,突然柴信之冲上前,将自己更深地穿在长剑上,拼尽全力一掌拍出,罩在顾轻世头顶,纯和罡正的真气从百会穴缓缓灌入。 顾轻世一愣,眼神微微变了变,突然用力将怨岚剑抽出,飞身离去。 柴信之不及收功,真气逆转,只觉一股强大的冲击贯上脑颅,一口浓血喷出,整个人委顿下去。 青谷之中,寒水湖畔,春寒料峭,薄雪凄凄。 又是一年清明,帘外雨潺潺,柴信之停下手中朱笔,望向窗外,只见不远处的风满楼总楼笼罩在一片斜风细雨中,高耸入云。 当日,回到青谷没有多久,便接到了广乐坊叛出风满楼的消息,鬼医云磬打着为姊复仇的旗号围困总楼,与白楼望舒与红楼红绫在沉水湖上安营扎寨,习练水师。 柴梦飞动用黑楼杀手,使得这个大隐隐于市的杀手组织第一次暴漏在了世人面前。 是夜,双方刚刚结束了一场恶战,各自回营,黑楼杀手异军突起,将广乐坊斩杀得溃不成军,云磬失手被擒。 白望舒不忍见昔日好友惨死,冒险向柴信之暗递消息。 柴副楼主重出江湖,带领剑阁众人逼宫,黑楼再强也不过是以暗杀、偷袭为主的杀手,如何比得上号称风满楼最锋利尖喙的剑阁? 总楼一役柴梦飞惨败,柴信之将其夺权软禁,改立柴梦飞之子柴梓渐为楼主,自己屈居副楼主之职,宣告天下将在柴梓渐弱冠之后交出权柄。 广乐坊自立门户,专做消息买卖的生意,从此,风满楼如同被斩断咽喉,武林格局转瞬即变。 而那个人……自当年青谷一别,从此再无音讯。 柴信之去长安时曾抽空回到红花村的茅屋,只见摆设一如当年离去之时,只是上面都蒙了厚厚一层尘灰。 而当时一时兴起从村长那里买来的田地,已经是一片杂草,而与别家搭界的地方都被邻居们瓜分,种了各种各样的作物。 柴信之那日在茅屋中坐了一夜,第二日离开时,身边的小厮凑上来,"副楼主,村长苗叔问您那几亩田还要不要,不要就给别家种去,还有那几间房子……" "为何不要?"柴信之淡淡地说,"雇几个人种去,每年打的粮食送些到秣陵,剩下的都囤在仓里。" "这……"小厮犹豫着,"不是属下多嘴,您也不会来住,何苦浪费?" "谁说我不会来?"抬眼望望天上细碎的流云,柴信之笑道,"等找到了轻世,便要一起回来。" 看着小厮不相信的样子,柴信之一弹袍子,大步走远,"……日子还久着呢,慢慢找,总能找到的……毕竟,来日方长,不是么……" 夏至时桃溪春汛将息,有细碎的花瓣随水流下,间或可以看见陡然跳出水面的飞鱼。 一个青色布衣的男子沿溪水走来,肩上背着一个由黑布缠裹的物体,看形状,大概是衙门管制的刀具之类。 半长的额发从右边垂下,隐隐遮住半边眼睛和颧骨,露出浅色的眼眸,看不出感情。 他好像走得累了,蹲在溪水边捧起水来洗了把脸,才站起来走进路边一个茶摊,7文钱要一碗凉茶,坐在角落慢慢喝着。 茶摊是一个长者所设,此时他正坐在茶炉旁烧火,眼光打量了青衣男子,爽朗笑道,"年轻人,我看你打扮像是武林中人,不知师出何方?" 男子吹去碗边的茶末,"跑跑江湖混口饭吃,没有师门。" "呵呵呵,"长者没有再深究下去,反而问道,"既然是跑江湖,可曾听说最近江湖上最大的事情?" "什么事?" "明日阁主卫小灯武功高强,俨然已有问鼎天下之意。" "哦,"男子笑笑,"略有耳闻,晚辈对卫阁主也是崇敬万分。" "屁哦,"长者一拍桌子,"那卫小灯心术不正,那么高强的武功也不是靠自己一朝一夕练出来的,全是偷了别人的,有个毛值得崇敬!" 男子放下茶碗,"这种事情,不知老伯如何得知?" "风满楼与光明城联合发通告,卫小灯练的那个什么功的,是邪魔歪道,正派人士是要群起而攻之的。" "什么?"男子皱眉,"风满楼和光明城联合?他们怎么会联手?难道说……如今双方主事都是何人?" 长者捣着炭炉子,"风满楼当然是柴信之柴副楼主咯,光明城嘛,是个叫顾辰的小子,毛都没长齐……" 男子沉思,"……柴信之?他重回了风满楼?" "可不是?你看你也是跑江湖混饭吃的,连这个都不知晓?柴副楼主三年前就重出江湖了,那一场叛乱,咱们长安没有影响,听说秣陵可是被搅得天翻地覆。" 男子淡淡笑了一下,"我病了许久,江湖上很多事都不清楚了。" 长者抬起眼来重新打量他,发现那年轻人清瘦得很好看,但未免也太瘦了些,仿佛隔着衣服都能看到那嶙峋的骨头,让人隐隐有些心疼。 脸色黯淡无光,丝毫没有这个年龄应该有的锐利与傲气,反倒像劳累了很久的孤兽,对世间一切都失去了追求。 "年轻人,别怪我小老儿多嘴,你这病,怕是还没好利索吧?" 男子看他一眼,点点头,"老伯好眼力,我这病拖了三年了,怕是再拖不下去了,只是还有事情未做,不能死。" "呸呸呸!年纪轻轻说什么死不死的!"长者连声啐道,"连我小老儿都觉得能长命百岁,更别说你这小年轻了!" "呵呵,"男子低头轻笑,眼角勾出好看的笑纹,顿了顿,"老伯,方才您说那一场叛乱,是怎么回事?" "嗨,可不就是没事找抽呢么,咳咳咳……"长者被烟呛得直咳,好半天才平息下来,"当年云磬打着为姐姐报仇的旗号叛乱,结果被柴梦飞那厮抓了起来,柴信之这才重出江湖,救出云磬,顺便逼柴梦飞将楼主大位传给他十岁的儿子柴梓渐……" "柴梦飞呢?"男子疾声问道。 "软禁起来了,这些日子外面江湖上风声鹤唳的,听说柴信之带兵屯在长安联合光明城围攻明日阁,还担心他在秣陵会搞什么幺蛾子,一起都带了过来。" "信之他……咳,柴信之在长安?" "可不是,那么多武林高手突然聚集在长安,满大街都是明目张胆带着刀剑的,连官府好像都惊动了……" 一碗茶喝完,男子从怀中掏出铜钱放在桌上,笑道,"你当真从此以后都摆茶摊了,云坊主?" "呃……"长者表情瞬间凝固。 男子大笑着走出门去。 长者在背后磨牙,"臭小子,也不叫声舅舅……" 一个白色长发的男子掀开布帘从内室走出,站在长者对面拔着他的假胡须,"小云,家里的酒又喝光了,怎么办?蔡婶儿说打酒要花钱的,你快点给我些钱!" "别别别……"云磬捂着嘴唇,"就算是假的,这样硬拽也是会疼的啊,"指指桌子上顾轻世放下的七文铜钱,"喏,钱在那里,悠着点喝,我们很穷的。" 天色阴沉,顾轻世扎紧绑腿,仔细擦拭了长剑,在夜幕降临的时候走出客栈。 风满楼在长安的分舵中熙熙攘攘驻扎了很多人,此时刚吃过晚饭,三三两两坐在门楼里纳凉,顾轻世身体灵敏得如同灵猫,扭着身子在庭院间穿梭几步便寻到了一处人烟稀少却警备森严的地方。 匍匐在屋顶,竖起耳朵听不远处守卫们的谈话。 "唉,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初谁能想到当初不可一世的楼主转眼就被关在这里了。" "就是,想当年兄弟我投风满楼就是因为听说楼主要当武林盟主,哪像盟主还没当成,楼主先没了……" "不过幸亏没有去投明日阁,听说他们都被困在山上半个多月,都断粮两日了……" "嘿,人家明日阁是门派,你这样一把年纪的投了人家也不要你。" ——想必柴梦飞就是软禁在这里了。 顾轻世趁守卫换班的时候迅速滑下,矫捷地一个转身,钻进敞开的窗内。 猛地愣住了。 转身就往窗外掠去。 突然一张大网从天而降,顾轻世一脚踢在窗棂,矮身如箭般贴着地皮蹿去,大群守卫突然涌进,将所有退路堵得严严实实。 顾轻世走投无路,站定在院中,冷眼望向从屋内走出的人影。 柴信之走到顾轻世身边,看向那双浅色的眼睛,"轻世,你让我等得太久了。" "是云磬告的密?" "嗯?你见过他了?"柴信之一顿,"云磬已经和风满楼没有关系了。" 顾轻世与他对视一眼,低头不再说话。 柴信之一眼扫向周围的人群,"你们都退下吧。" 说着牵过他的手,"轻世,我们进屋。" 顾轻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挣开。 门关上的一刹那,顾轻世就被粗暴地按在门上,嘴唇被堵住了。 柴信之对他向来温柔克制,此次却是几乎失控,让顾轻世有种被侵犯撕咬的感觉。 喘息的间隙带几分求饶般叹息,"信之,先放开我……疼……" 柴信之又狠狠咬了他的舌头才放开,单手撑在他的头顶,恶狠狠看着他,"顾轻世,你真是太狠心了。" 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看着怀中骨瘦嶙峋的男人,柴信之心中又恨又心疼。 顾轻世别过头去,低声说,"我……我过不了心里这道坎……" "所以你一下子消失三年?"柴信之努力克制着不让自己扑上去将这个别扭的男人撕成碎片拆吃入腹,"轻世,你对我实在是……太残忍了……" "我……" "所有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还有什么仇恨是放不下的?轻世,我们好好过日子,不好吗?" 顾轻世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是自己最爱的人,却与自己有着浓于水的血缘之情,有生之年最想杀之而后快的人,是他的大哥,也是自己的父亲。 迟迟等不来他的回复,柴信之轻声叹息,嘴唇轻轻擦过他的唇角,蜻蜓点水般点到即止。 "有吃过晚饭么?要不要再吃些点心?折腾了大半个晚上。" 顾轻世有些古怪地看着他,脸色微微有些泛红,"夜深了……" 柴信之呼吸一滞,手指微颤地捧起他的脸,一下一下啄着,唇角、鼻尖、额头、脸颊、下巴、喉结……"那就先吃你……" 第三十五章 波诡云谲 第二日顾轻世直到下午才起床,披着衣服走出房间便看见七八个人正围坐在树底面色凝重地低声议论着。 见他出门,纷纷抬头望过来。 顾轻世摸了下鼻子,有些尴尬,"那个……你们忙……我先回屋了……" 说着转身快步走回房内,房门刚关上就被柴信之一把推开,大步走进来,笑道,"就怕你醒来看不见我才会叫他们都来这里开会,身体怎么样?你这一觉睡好久……" "没事,我很好,"顾轻世坐在床边随手拿起一本书。 柴信之二十四孝地立马倒一杯温茶端过来。 顾轻世微微叹了口气,放下书,"信之,你打算与小辰合作攻下明日阁?" 柴信之坐在他的身边,手臂自然而然环住他的腰,"卫小灯骄纵跋扈,短短三年在江湖上四面树敌,武林豪杰群起而攻之。" 顾轻世蹙眉,"重点不是这个,信之,小灯是光明城暗宫之主,你与小辰的合作……" 柴信之胸有成竹,"卫小灯与顾辰争夺城主之职失败,固守明日阁,顾辰此次便是打算清理门户,我们的合作属于各取所需,你且放心。" 说着突然笑了起来,"我一直以为你心疼顾辰胜过心疼我,原来是我错了。" "你们不一样,"顾轻世摇头,"我对小辰再纵容,始终是弟弟一样的存在,而你,不同。" "我知道,"柴信之心中一暖,亲昵地捏捏他的耳垂,"轻世,你肯为我担心,我很高兴……很高兴……" 顾轻世有些愕然,自己竟使他如此没有安全感,长期以来,自己理所当然地接受着对方的照顾,竟忘记了,柴信之也是有血有肉的男人,也会脆弱也是需要抚慰的。 是自己将他想象得太过强大。 耳垂的指尖若有若无划过耳后,顾轻世一个激灵,慌忙推开他,"你!" 柴信之低声调笑,"轻世,你真是越来越敏感了……" "光天化日……"顾轻世惊惶地抓住他在背上大力揉搓的手,"再说,昨晚才……" "白天才有趣,"柴信之一口咬在对方的喉结上,"昨晚尚未得趣你便晕过去了,轻世,这三年我忍得很辛苦。" 脖颈传来如同蚁噬般的酥麻,顾轻世被按倒在床上,一只大手力度适中地划过臀尖,一股令人浑身顿时乏力的快感传遍全身,含糊地推辞道,"外面还有人……" 柴信之坏笑,"那你就不要叫那么大声呀。" "你!啊……" 窗外,听着那急促甜媚的低喘轻叫,围坐在树底等柴副楼主回来共议大事的风满楼骨干们个个脸大如饼。 "那个……"白望舒清了清喉咙,"先散了吧,等副楼主办完事我们再做商议。" 话音未落,人们顿时使出各种轻功作鸟兽散——房里那个男人,姿色不过一般清秀,可声音也太…… 据说,那日大白天,长安城最大的窑子尚未开门便迎来一群武林人士,冲进来抱住各个花魁小倌便直奔主题。 事后鸨母乐颠颠地沾口水秤着银子,百思不得其解。 夜深了,白天睡得太多,夜里反倒睡不着。 顾轻世半张着眼睛看柴信之熟睡的侧脸,觉得这个男人英俊得简直是天神下凡。 眉是剑眉,眼是长眼,清醒的时候如同一只信步山林的猛虎,即使不带一丝攻击性,仍然会散发着令人想要臣服的王者气息。 如今闭上眼睛安稳睡在自己身边,却孩子气地抱住自己的腰,如此的缺乏安全感。 顾轻世手指在空中仔细描画着他英俊的脸颊,划过眼角的细纹,不禁一阵心酸,三年了,居然一晃已经三年了。 突然窗外滑过一抹阴影,顾轻世警惕地飞身追了出去。 夜空阴霾,无月无星,一场雷雨迫在眉睫。 顾轻世追逐着前面的人影在房顶跳掠,看身形,对方是个瘦小的男人,行动间灵敏地与自己不相上下。 转过一片树林,突然几枚暗器从前方袭来,顾轻世凌空翻身,躲过去,却发现那人已经钻进树林,没有了踪影。 在周围找了一圈都没有寻找到什么线索,顾轻世离身回去。 路过一个僻静的院子,突然感到心中一悸,不禁停下脚步,望下去。 檐下亮着一盏风灯,一个披着衣裳的中年男子立在院中。 顾轻世一惊,"柴梦飞?" 中年男子转过头来,看到屋顶的顾轻世,"你是谁?" 轻轻掠下,落在院中,"顾轻世。" 如愿看到柴梦飞瞳孔一紧,警惕地望向他,"你来做什么?" "你觉得呢?" 柴梦飞浑身肌肉几乎绷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笑,"杀我?" 顾轻世没有说话,如果说在前一天,他的确想要杀柴梦飞而后快,可是柴信之不会高兴,他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来日方长…… 柴梦飞摇头,"你不会杀我,即使你我都不愿承认,但是血缘却是你我都不得不忌讳的东西。" 顾轻世咬牙,"我不杀你,与伦理无关!" "呵,"柴梦飞叹了一声,目光复杂地望着顾轻世,"你是个有灵气的孩子,只是命太苦……" "不用你假惺惺。" 柴梦飞摇头,"慧极必伤,过刚易折,轻世,这个道理,你与你娘都不懂。" 顾轻世冷笑,"你有什么资格提我娘?她懂与不懂又与你何干?慧极必伤,哈,难道她就应该装傻充愣地做你的外室,任你欺凌?" "我从未和任何人说,这辈子,我最爱的女人,是你娘。" "爱?你懂爱么?"顾轻世唇角含讥,"我娘到死都想要杀你!" 柴梦飞望着遥远的星空,"若能死在她的手上,我死而无怨。" "哼,说得好听。" 柴梦飞转头认真地看着顾轻世,"轻世,如今我已经看透世事,无欲无求,一心只想去与纨素团聚,你若想要杀我,便杀好了。" 顾轻世猛地瞪向他,凌厉的眼神令人望而生畏,右手握紧。 "好。" 陡然出手,一掌劈向柴梦飞面门。 在还有半寸的时候,停住了,忿恨地收掌,"哼,若叫你去了阴间,我还怕惹娘不舒畅。" 说着转身离去。 刚一迈步,忽觉一股强大的杀气从背后袭来,顾轻世暗叫一声不好,反身招架,格住他一击,却无力阻挡对方孤注一掷般的杀意,险险避开要害被一掌拍在肩上,顿时,一口甜腥喷出来,半边身子几乎麻木。 顾轻世大怒,五指如爪般抓去。 柴梦飞一击得手,尚未回身,便被顾轻世一爪抓住手臂,五指硬生生扎进了肉里。 顾轻世手掌柔若无骨,顺着他的手臂极快地缠上去,爬到肩头突然用力,手指准确寻到肩头大穴,狠狠扎了进去。 柴梦飞只觉手臂一凉,整个右手便已经不受控制般再也提不起来。 顾轻世狠狠看他一眼,一言不发,飞身离去。 落在柴信之的院子中,顾轻世整理了一下自己略显狼狈的衣服,推开房门,惊了一下,只见柴信之正坐在床边,惊慌地看向自己。 "你醒了,"顾轻世笑了一下,"怎么不多睡会儿?" 柴信之有些委屈地说,"突然醒来,发现你没在房里,我以为你又走了。" 顾轻世心里一抽地疼,走上前抱住他的肩膀,"我没有走,刚才看到一个人影掠过,我追出去看了一下。" "嗯?"柴信之反抱住他,"你们有没有争斗?你受伤了?" "没有,他轻功太好,我没有追上。" 柴信之皱眉,"我觉得世间无人能与你比轻功。" 顾轻世苦笑,"说实话,今晚之前,我也这么认为。" "算了,没追上就没追上,没有受伤就好,"柴信之拍拍他的背,"天亮还早,我们睡吧。" 经过一番折腾,顾轻世睡意渐渐涌上来,很快就沉沉睡去。 柴信之却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睡意全无。 第二日,顾轻世又是睡到中午才起床,走到院中,便发现所有人都换上了孝服,不禁疑惑,"出什么事情了?" 小僮脸色古怪地看他一眼,"老楼主殁了。" "老楼主?柴梦飞?" 柴信之一身重孝快步走进来,拉过顾轻世的手进入房中,脸色凝重,"这几日你先委屈一下,待在房中不要出来。" 顾轻世被他严肃的神色弄的紧张,"怎么了?柴梦飞怎么会死了?" 柴信之复杂地看他一眼,"昨夜有人闯入,一刀致命。" "昨夜……"顾轻世忽然慌张起来,抓住他的衣袖,"信之,不是我!昨夜我不是去……相信我,信之。" 抚摸他的头发,"没关系,我会将这件事压下来,你放心。" "……你不相信我?" 柴信之看着他的眼睛,"你恨他,我可以理解。" 顾轻世只觉一桶冷水从头浇到脚,蒙了半天,才缓过神来,"信之,我以为你能懂我的。" "我懂的,"柴信之软语道,"大哥辜负你们母子,罪该万死,之前我不愿你弑父,但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再计较就没有必要了,我知道这件事情上你心里必不好受……" 顾轻世咬牙,"我顾轻世若做什么事情,没有必要死不承认!" "轻世……"柴信之苦笑了一下,"昨夜有人看见你从风萧院方向回来……并且,我今早发现,你的指甲中有残血……" 顾轻世哑口无言,用力抓住他的手臂,半晌,"信之,相信我。" "好。" 看着柴信之转身离去的身影,顾轻世觉得浑身力气几乎都被抽走,瘫坐在椅子上,望着满院惨白的帷幔,满心悲凉。 ——柴信之不相信他,竟然不相信他…… 一直等到夜里,柴信之才迟迟归来,顾轻世迎上去,为他脱去孝服,柴信之微微叹口气,在顾轻世唇角啄了一下,"抱歉,今天事情太多,冷落你了。" 顾轻世讨好般地笑笑,"我没事。" 柴信之坐在凉榻上,脸上带着满满的倦意,"我听下面人说你没有吃晚饭,轻世,怎么回事?不舒服么?" "天一热起来,食量就变小,不是什么大事,你别大惊小怪的,"顾轻世端过两杯凉茶,依偎在他身边,"信之,柴梦飞真的不是我……" "轻世,我现在不想说这件事情,"柴信之打断他,接过他手中凉茶一饮而尽,认真地看着对方,"如今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顾轻世脸色有些气恼,"为什么你不肯相信我?" 柴信之挥挥手,"轻世,我累了。" 顾轻世被堵得心中一疼,咬咬嘴唇,"信之,你告诉我,怎样你才能相信我?" "不要再无理取闹了,轻世,我很累,"柴信之厌烦地站起身,"今晚我去书房睡,你自己早点休息。" "信之!" 顾轻世一把抱住对方,"真的……真的不是我……你说不愿我弑父,我就没有杀他,我只是废了他一只手,我真的没有杀他啊……" 柴信之轻轻推开他,"你昨晚果然见过他了。" "是,可是……" "那为何要骗我?"柴信之脸色阴沉下来,"我本以为我们之间终于可以坦诚相对,再也没有谎言。" "信之,我不是,我怕你不高兴,我……" 柴信之看他一眼,"轻世,我很失望,你让我很失望。" 说完转身走出房间。 "信之!" 顾轻世慢慢瘫坐在地上,天空一个惊雷,划开沉闷的夜空,紫色的闪电如同游龙般划破苍穹,豆大的雨点落了下来。 窗外暴风骤雨,柴信之立在窗前,望着波诡云谲的天空,抿紧嘴唇。 突然房门笃笃响了两声,一个黑衣人无声无息走进来,单膝跪地,"副楼主,顾公子已经出城。" 一道耀眼的闪电劈下,照亮柴信之阴沉的面容,紧接着一个惊雷在头顶炸开,陡然震落窗外一朵凌霄花。 柴信之转过来,拿起一块令牌,上面红色朱砂绘着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无忧——剑阁无忧令,号动阎罗师。 "剑阁轻骑,出阵!" 说着抓过案上的雪色长剑,掠出门去。 第三十六章 秋风残阵 顾轻世跌跌撞撞地走着,入夜的城外漆黑一片,放眼望去,皆是起伏的土丘和黑黢黢的山林,空中电闪雷鸣,瓢泼般的暴雨直浇在身上。 借着闪电的光亮,远远看见太极山主峰高耸入云,顾轻世以剑做杖,踉跄着往红花村走去。 走进一个山谷,突然不远处隐约传来一声尖细的嬉笑。 顾轻世毛骨悚然,站住脚,竖起耳朵,却发现周围除了雷鸣与雨声,根本没有什么嬉笑声。 难道是听错了? 将怨岚剑横在胸前,顾轻世小心走着,突然又站住脚,只听这次的嬉笑变成了哀怨的哭声,尖尖细细夹杂在雨中。 "什么人?"顾轻世断喝,但是那声音再次飘逝在雨中,寻找不得。 顾轻世突然飞身掠起,脚尖点在树梢,矫健的身体在空中来回穿梭,妄图找到方才发出声音的人,却见茫茫夜空一片疾风骤雨,没有半点人烟。 裹紧蓑衣快走两步,又听到那诡异的声音,似哭似笑。 顾轻世厉声斥道,"到底是何方朋友,躲在暗处装神弄鬼不敢以真面目贱人,也不怕辱骂了师门名分!" 笑声再度停止,不到半柱香时间又响起来,顾轻世被扰得情绪焦躁,跳起来挥出一剑,一株参天大树轰然倒塌。 "出来!何方妖孽!快出来受死!" 这次声音停了一下,很快就尖细地笑道,"顾师兄真是好功夫,装了三年的死人,功夫比以前倒是更上一层楼了……" "卫、小、灯!" "顾师兄不要这样生气嘛,小灯好怕怕哦……嘻嘻……" "你给我出来!"顾轻世大怒,"躲在暗处算什么英雄!" "小灯才不是英雄!"卫小灯诡异地笑着。 顾轻世认准方向,猛然蹿上去,挥起怨岚剑斩向一棵大树的顶端。 只听哗地一声巨响,大树被削掉了树冠,一架巨大的轻轿从树顶腾空而起,平稳地落在地面。 八名大汉稳稳抬着轻轿,卫小灯慵懒伏在轿中,白衣若雪,长发披肩。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他惨白的面容,淡眉下一双含情烟目,眉心的红痣灼灼其华。 顾轻世握紧怨岚剑,"小灯,我与你无怨无仇,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无怨无仇?"卫小灯一笑,"你欠我的,多了去了。" 顾轻世叹息,"万师兄喜欢谁,那是他的事情,不是我不插手就可以改变的。" 卫小灯眼神阴狠,"多管闲事的人不得好死。" 顾轻世话题一转,厉声问,"可是你为什么要杀柴梦飞?" "废物没有活着的必要。"卫小灯嗤笑,"连区区一个柴信之都搞不定,我扶持他做武林盟主还有什么用!" "你杀了他,却嫁祸于我……" 卫小灯突然尖声叫道,"你怎么知道是我杀了柴梦飞?" "因为,我们早已经看破你的心思。"一个淡然的声音传来,柴信之高冠博带的身影自雨中信步走来,撑着一柄白色竹伞遮在顾轻世头顶。 顾轻世摘下草笠,抬头横他一眼,"你来早了。" 眼前之人浑身湿透,乌黑的湿发铺在脸颊,无比狼狈,可那一眼却让他觉得媚态横生,不禁握住他的手,"我实在担心。" 卫小灯脸色煞白,"将计就计?" 柴信之转头看向他,"你杀了大哥嫁祸轻世,不就是想离间我与轻世,你好伺机下手么?可惜,卫阁主,你把感情看得太轻了,就算轻世真的做出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我也会陪他做下去,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顾轻世瘦削的身体裹在蓑衣中,在冰冷的雨里瑟瑟发抖,可一双眼睛却灿若星辰,"得君一诺,此生愿足。" "好、好、好……"卫小灯咬牙切齿,"暗算我?还要看你们有没有那个本事!" 说着,手一挥,一道闪电划过,顾轻世不禁心下一紧,只见卫小灯的软轿背后,顿时冒出一片人影,白袍蓝衫,下摆纹着墨蓝色虞美人图腾——正是明日阁。 卫小灯勾起一侧唇角,"今日,便叫你们插翅也难飞!" 话音一落,白衣的身影蹿出软轿,双手握着两把极薄的短剑向顾轻世袭来。 背后,众人一拥而上,顿时,暴风骤雨的山谷中杀声四起。 见卫小灯袭来,柴信之拉着顾轻世轻巧后跃,手中长剑一挥,剑阁轻骑兵冒着暴雨冲来,双方激烈争战。 卫小灯以一己之力与柴顾二人缠斗,情景极似三年前的雪山一战,但是如今三人武艺都已突飞猛进,非常人可以望其项背。 自卫小灯出任阁主以来,明日阁穷兵黩武,掳掠来不少门派绝学,再加上卫小灯修炼雪融功,以少年之身得到多数人终其一生也无法获得的修为。 是故即使顾轻世修炼了怨岚剑法,功力大进,此时的战况也不比雪山之战轻松。 疾风骤雨、电闪雷鸣,顾轻世手握怨岚剑,与柴信之联手围攻卫小灯,一靠近过去,便感觉到一股令人呼吸一滞的阴寒。 "是白氏内功锁清秋!"柴信之在顾轻世耳边低声道,"看来连雪山白家都已经惨遭毒手。" 顾轻世眯起眼睛,"难怪他脸色这般苍白。" "嗯?" "糅合了这般多而杂的功力,以他的年纪阅历根本无法控制,体内真气乱蹿失控,他已经濒临走火入魔了。" 正战得酣畅淋漓,忽听远处杀声大震,一道雪亮的剑光劈来,卫小灯一声轻呼,灵敏地向后疾推数尺。 顾轻世回头,只见倾盆的暴雨中,一阵白袍黑甲冲入战阵,为首之人身形瘦削、眉眼秾丽、手持长枪,正是顾辰。 "你来了。"柴信之淡淡道,忽然起身飞起,立于一株树顶,发出一声长啸。 啸音凌厉强悍,如一枚响箭穿透暴雨,酣战中的剑阁轻骑突然齐声大吼,"杀!" 气势恢宏,顿时,陷入胶着的战局陡然改变,剑阁轻骑骤然间斗志高昂,将明日阁冲杀得溃不成军。 卫小灯脸色一变,转身掠入自家阵中,只见他一袭白衣在雨中穿梭而去,长袖阔袍,缭若烟尘。 立在轻轿的尖顶,卫小灯曼声吟哦,"飒飒西风满院栽。" 话音未落,溃败的明日阁弟子一扫方才的委顿,迅速移动,行动间训练有素,仿佛不受暴雨影响。 卫小灯继续吟道,"蕊寒香冷蝶难来。" 随着他的吟哦,白袍蓝衫的弟子已经聚集在了他的轻轿周围,摆出一个诡异的战阵,手中长剑仍旧与对方战斗,却丝毫不影响移动的速度。 "他年我若为青帝。" 柴信之陡然变色,"是秋风残阵!这竟是当年关西悍将易枯荣大破中原九大组织的秋风残阵!" 顾轻世闻言一惊,"自易枯荣战死,秋风残阵已经只余口诀,小灯从何处得到的这世间早已失传的阵法?" 顾辰冷笑,"他连雪融功都能弄到,更何况是秋风残阵?" 此处尚未作出反应,对面的卫小灯已经曼声吟出最后一句,"报与桃花一处开。" "开"字一落,卫小灯突然拔高声音,"活!" 阵活! 已经组成秋风残阵的众人突然快速冲击,明日阁功夫以"快、准、狠"著称,此时集体冲刺起来,整个战阵如同一条迅猛的游龙,以惊人的速度冲进剑阁轻骑中。 剑阁退之不及,陡然被袭,顿时燥乱起来。 秋风残阵状如弯月,运转起来像一柄锐利的镰刀一般收割着对方。 顾辰手中长枪一指,"击!" 光明城子弟杀声大震,一道惊雷劈过,疾风骤雨的旷野之中三方激战,明日阁以少数兵力竟能抵抗住剑阁与光明城双方的攻击,并且防得滴水不漏。 柴信之忧心忡忡,"秋风残阵重现江湖,威力不减当年……" 顾轻世挑眉,"擒贼先擒王,若想破阵,先斩阵眼!" 话音未落,矫健的身子已如离弦之箭般蹿了上去,怨岚剑反手横在身前,凌厉的杀气竟使左右纷纷后退,一时间,顾轻世如入无人之境,剑刃直逼卫小灯。 对方却毫不畏惧,飞身迎了上去。 二人俱出自明日阁,刹那之间对战快似闪电,众人只听空中刀剑剧烈相击,有火花在雨中一闪即逝,竟完全无法看清双方的动作。 一个回合,二人果决分开,各自飞身回阵。 "轻世!"柴信之与顾辰同时叫了起来。 只见那张瘦削的脸上,有一道鲜艳的血迹。 顾轻世咧嘴一笑,抬手抹去颊上的血迹,"我没有受伤。" 卫小灯捂着右手腕,眼神忿恨地瞪着顾轻世,咬紧牙关。 柴信之一喜——顾轻世废了他的右手。 "即便我只剩单手,你们三人也难敌我一击!"卫小灯嗤笑,"顾师兄,三年磨一剑,看来也不过如此!" 说完白衣的身影陡然飘起,单手握着短剑,向三人袭来。 顾轻世方才一击得手已经耗费七八分功力,短暂的休息未能补充体力,行动间慢了一步。 眼看要被卫小灯刺中,突然左边一股大力将他拉走,顾轻世顺势后跃,稳稳靠在一个人的胸前,脊背突然僵直了——抱住自己的,竟是顾辰。 "小心。"顾辰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温热的气息吹进耳朵,顾轻世身体猛地一颤,从他怀中挣出,低声道,"你也小心。" 而柴信之一言不发迎了上去,掌中握的正是当日从雪山取出的神兵满月斩。 满月长剑寒光如雪,啸出一声龙吟,格住卫小灯的短剑。 二人几乎贴面,不约而同弃剑用掌。 柴信之师从青谷老人,"七相掌"脱自《山海经》,挥掌之间隐隐有着巍峨恢弘的古意,而卫小灯的掌法诡异,完全看不出师门。 顾轻世心几乎提到嗓子眼,以卫小灯的年龄阅历,到底是从何处得到如此多的绝世神功? 突然卫小灯诡笑了一下,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众人尚未反应过来,顾轻世已是大惊,飞身上前,猛地撞开柴信之,右手一掌平平推出,对上卫小灯的掌势。 柴信之倒吸一口冷气,迅速回身飞起一脚踢向卫小灯。 却救之不及。 顾轻世与卫小灯对掌不过喘息之臾,却突然发出一声尖鸣,一口鲜血喷出,神情痛楚。 见柴信之袭来,卫小灯突然用力,将顾轻世击倒,迅速抽身往后掠去。 柴信之一脚踢空,也不追去,慌忙接住被击飞的顾轻世,只见他瘦削的脸颊此时苍白如纸,连淡色的唇亦失去了血色。 "轻世!轻世!你怎么样?" 顾轻世倚在柴信之怀里,伸手抱住他的脖子,灿烂一笑。 顾辰咬紧牙关,看着不远处相拥的两个人,他们相互之间是如此契合,仿佛有一个致密的光圈,将他们二人完完全全与旁人隔开,再锐利的刀剑也刺之不透。 所谓生死契阔…… 看着顾轻世重伤摔落,他紧张心疼,可那疼痛却远不及承认他们更相爱来得难以忍受,这种撕心裂肺的疼,如同用一把钝锈的刀子,一点一点切割着血肉,疼至骨髓。 他捂着心口,缓缓闭上眼睛,放手吧,是时候放手了。 卫小灯落在轻轿的尖顶,手指拭去脸上的残血,神情得意,"顾师兄,雪融功的滋味,舒服么?" 顾轻世转脸看向自己的小师弟,语气悲悯,"小灯,所谓天作孽犹可存,自作孽不可活,你可真是……自寻死路。"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亲妈!是亲妈! 最近剧情走虐,小玉深感虐亲生儿子有违娘道,决定火速完结此文,没多长时间的虐头啦。 预测今晚西班牙2:0拿下德国,咔咔咔咔…… 第三十七章 再起波澜 "哈!"卫小灯仰天大笑,"你如今内力尽失,倒是还敢说大话!我倒想看看,等你们三人全都被我融去武功,你还能不能这般嘴硬!" 顾轻世摇头,"不要硬撑了,现下你体内真气乱蹿,浑身经脉疼痛难忍,再不就医,怕是大罗金仙也回天乏术。" 卫小灯脸色忽变,"你做了什么?" 顾轻世看着被雨水冲刷后愈加柔光萦绕的怨岚剑,轻吟,"怨艾悄然而生,待发觉时,化恨成岚已催得花散尽……" 柴信之恍然大悟,"卫小灯融走了你的怨岚剑法?" "别说怨岚剑法,我这一身的武功都被他融去了……"顾轻世声音有些低沉,"只是其他武功他消受得了,这怨岚剑法,却是无福消受。" "嗯?" "只有品行高洁之人才可以驾驭怨岚,以小灯之怨毒,若修炼怨岚,便只有走火入魔暴筋而死的下场。"顾轻世抬眼看向卫小灯,"我们师兄弟五人,如今两死一伤一痴一废,真算是损失殆尽了。" "呸!你才死!"卫小灯尖叫,"我不会死!我还没有杀你这贱人!我才不会死!这通通都是一派胡言!今日我便让你看看,怨岚剑法到底拧不拧得过我!受死吧!贱人!" 说完,他长袖一甩,从轻轿中抽出一把长剑,飞身袭来。 天空一道闪电劈过,明亮的闪光耀得众人脸色惨白,卫小灯长袖阔袍、翩若惊鸿,这一剑之势竟似天外飞仙,仿若将高山大川的灵气全部集于一点,灌注到长剑之中。 众人被这一剑之势震慑,竟都呆立当场忘记躲闪,眼看着长剑即将刺进胸口、划断咽喉。 卫小灯突然一声高叫,大口鲜血喷出,剑势顿时委顿。 长剑掉下,那个柔媚的少年如同一朵零落的凌霄花般坠落,重重摔进泥泞之中。 众人哗然。 顾轻世跃过去,卫小灯躺在泥泞中,玲珑的身体在暴雨的冲刷下愈显瘦小,口中不断有鲜血溢出,身下已经一片淡红。 人之将死,阴桀的气势全无,惟剩下令人心疼的苍白。 顾轻世居高临下看着他沾染了泥泞的白衣,抿紧嘴唇,未发一语。 这人曾是自己最疼爱的小师弟,也曾逼得自己濒临绝境。他相貌柔美、身体羸弱,为人阴桀,擅观人心,野心十足,这样相互矛盾着的特质巧妙地集于一人之身,造就这个强悍的少年。 可是这样如此强大的一个人,却从未获得过别人的爱,失落伤心的时候从未得到过一个人的关心。 不,曾经有过一个,那个活菩萨再世一样的人儿,那个清风明月一般男子,那个同龄人中的剑术翘楚。 屈风,那个天底下唯一肯关心卫小灯的人,却因自己而死。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为我而死。 顾轻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是一双骨瘦如柴、伶仃无肉的手,可就是这样一双手,沾满了亲人朋友的鲜血,肮脏不堪。 柴信之走过来,握住他冰冷的手指,轻轻揉搓着,将温暖无声地传递过去,"种种恩怨情仇,如今一朝全了,轻世,都结束了。" 七月十三,红花村 自那雨夜击杀了卫小灯后,柴信之卸去风满楼副楼主之职,将小楼主托付给白望舒与红绫,带着顾轻世飘然遁世。 只是顾轻世中了卫小灯的雪融功,一身武功折损殆尽,虽然经过两个月的调养,身子却愈发一日不如一日。 柴信之放下背上的木柴,边脱下汗淋淋的布衫边走进茅屋,只见顾轻世正坐在窗边看一本棋谱,案头放着一个小小的包袱。 见他进来,抬头笑了一下,递过蒲扇,"热不热?井里冰着一个西瓜,我去给取出来。" "不急,"柴信之一把抓住他的手,将那人拉如怀中,"先给我抱一抱。" 顾轻世推他一把,嗔道,"你一身都是汗。" "你嫌弃我了……" "喂!" 大手用力揉搓着他的腰背,柴信之心疼道,"最近越发憔悴了,轻世,你有心事?" "哪有?"顾轻世躲着他一下一下的亲吻,"只是天太热的缘故,夏天总要瘦一些嘛。" "瘦太多了……晚上摸上去,一把都是骨头……" "等过些日子总会胖回来的,"顾轻世随口说道,"后日是中元节,我想去光明城为我娘上一炷香。" 那日雪山之战后,顾轻世重伤昏迷,是顾辰将云仙的遗体带回光明城,葬入历代城主墓林。 "好,我与你一同前去。" "你去做什么?"顾轻世斜眼,"小辰不会欢迎你的。" 虽然那个雨夜,顾辰终于释然,却也咬牙切齿对柴信之道,"我相信你能让轻世幸福,但是只要我一日在光明城,整个大漠便没有你的立足之地。" 柴信之苦笑,"那能怎么办呢?我实在不想离开你。" 顾轻世顺毛,"我也不想离开你啊,前后不过三五日而已,更何况,你难道不用回秣陵?前日白望舒派人来请了吧,柴梓渐那小楼主一团稚气,怕是主持不了你们柴氏的祭祖。" "唉……这一去秣陵,又要来回十多天……" "好啦,别愁眉苦脸啦,"顾轻世笑笑,"等我从光明城回来,便去秣陵找你,我们一同回来,如何?" "那又要辛苦你路上颠簸了。" 在他唇角啄了一下,"我去将西瓜取出来,看你这一身的汗,弄得我身上也粘粘的,赶紧去冲个澡回来吃西瓜。" "是,夫人。" "去死!" 七月十四日,天色阴沉,柴信之站在路边,望着顾轻世绝尘而去的方向,久久不肯离开。 "我又有了那种奇怪的预感,轻世……每次你不告而别,便是这种感觉……" 柴信之自言自语,末了摇摇头,走回茅屋中。 突然外面马蹄声杂乱,柴信之一惊,"云磬?你们怎么来了?" 云磬翻身下马,冲进去,将不大的茅屋翻了个底朝天,恼火地冲到柴信之面前,"顾轻世那小混蛋呢?" "嗯?"柴信之一愣,"明日是中元节,他去光明城为云坊主上香去了。" "擦!走了多长时间了?" "不到半个时辰,怎么,出什么事情了?"柴信之抓住火烧尾巴的云磬,将他按在矮凳上。 云磬抬眼看向柴信之,"我且问你,三年前,他离开你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什么什么样子?他还能是什么样子?" 云磬瞪眼,"他不是入贪欢阵了么?" 柴信之记起那段往事,心里依旧有些后怕地疼,"那时他走火入魔,毁阵而出,幸亏这三年时间里勤练武功,将魔性压住,否则真是不堪设想。" "呸!"云磬啐了一口,"你他妈猪脑子啊!混了这么多年江湖,你见哪个堕入魔道的能自行压制魔性?" 柴信之倒吸一口冷气,"……你是说……"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你真是没救了!"云磬骂道,站起来在不大的房间里直跳脚,"我说这个混蛋百分之一千一万的修炼了什么邪功!怪不得上次见他时一张小脸惨白成那个样子!绝对已经浸淫此道很久了!" 愣了一下,柴信之倏地跳起来,扑向栏外拴着的骏马,向西奔去。 "咦,这么迅速?"云磬惊了一下,也策马追了上去。 行到长安城西不足三十里,柴信之突然仰天大吼一声,云磬跟上去一看,只见空旷的原野上,一匹骏马缓步走来。 那马上有马鞍缰绳,一看便不是野马。 "这是轻世的马?"云磬问道。 柴信之面色不善,点点头。 云磬从马上取下顾轻世的包袱,发现里面有一些瓶瓶罐罐的药草粉末和几两碎银子,拈起那粉末放在鼻下轻嗅,"他有配药调理身体,信之,这次,看来这小贱人并不是存心想要离开你。" "那又如何?"柴信之按捺着怒气,"若不是你来相告,我到现在都被蒙在鼓里,他就这般不肯依靠我?" "哟,现在要死的是他嗳,你生哪门子的气?"云磬阴阳怪气地叫了一句,"看那边!" 柴信之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浑身一凛,不远处,伏着一个青衣的身影。 飞身掠过去,心顿时凉了半截,只见顾轻世伏在草中,脸色苍白如纸,唇下一片残血。 "云磬,你快看看,怎么样了?" 云磬二指搭脉,脸色转霁又渐渐笼上一层忧色,"还活着。" "救他!云磬!快救他!" "废话,我当然会救啦,"白他一眼,"他身上有个奇怪的蛊,我的医术解不了蛊毒,带回家让怀璧看看。" "好,"柴信之二话不说抱起顾轻世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云磬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瞠目结舌,"这……是什么速度啊……" 所以怀璧一开门就看见一个眼熟的男人以奇怪的姿势抱着另一个眼熟的男人凶神恶煞地出现在面前。 "你要干嘛?小云说我们家没钱的,要抢钱去别家,卖酒的蔡婶说了,我们镇上最有钱的是住在十字路口东边的钱老爷,你去他们家好了。" 柴信之愣了一下,"请怀璧祭司救轻世一命!" 怀璧满心疑惑地歪歪头,"你是谁?轻世,这名字好熟……" "是你的小轻嘛!"云磬大声叫着将马拴在门外,跑进来,拉过怀璧,"快快快给他看看,好像中了蛊毒。" "咦?"怀璧挑眉,"中原也有人会用蛊?" "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啦,快点给小轻看看,他要死了……" 柴信之突然怒叱,"胡说八道,你才要死了!" "喂!你凭什么咒小云?"怀璧怒了,如同一只好斗的公鸡般瞪起眼睛,"咒别人者死全家!" "好啦好啦,"云磬打圆场,拉柴信之进入客房,将顾轻世放在床上,"小怀,快来看看,这孩子的身体怎么样了。" 怀璧纹丝不动,委屈道,"他咒你要死了。" "他才要死了,"云磬立场鲜明,"要死的人看谁都像是要死的样子,我们应该关怀他而不是生气,好了,我们英明神武法力无边的祭司大人,快来救救这个可怜的孩子吧,要知道,他可是一直虔诚地供奉着月神的。" 怀璧这才脸色缓和了一下,漫步走过来,看一下顾轻世的脸色,惊奇,"小轻?这不是小轻嘛,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云磬好脾气道,"刚才已经说了是小轻啊,他一个不留心把自己弄得快要死了,你快看看他这是怎么了。" 怀璧看了一眼,随口道,"血蛊嘛,哟,看样子快熟了啊。" 血蛊? 柴信之望向云磬,却见那妖孽一脸无辜地翻个白眼,"看我干嘛?我又不懂。" 怀璧惊叹,"养得这般成熟的血蛊可不多见啊,"转脸对上柴信之,"喂喂,等他死了,割二两肉给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写得好没激情……(趴) 吼吼吼,今晚门派打坐十倍修为,乌拉…… 第三十八章 完结 柴信之暴怒,"好、好、好,云磬,想我们朋友一场,我柴信之自问没有对你不周之处,如此这般,真是、真是……" 云磬摸摸鼻子,心虚地将怀璧拉入怀中,抚摸之,"快别逗他了,小轻这蛊还有什么办法不?" "拔了就好了嘛,"怀璧轻描淡写,望向柴信之,"你确定不要给养熟?要知道这可是血蛊中的归梦蛊,靠吸食人的怨念而生,常言道归梦不宜秋,常人极少能有那么多怨念将归梦蛊养过一年,像小轻这样养得这般成熟,至少得三年工夫吧,这简直是极品啊。" 柴信之强压下火气,"请大祭司尽早为轻世拔去血蛊。" 怀璧抬头看看外面的夕阳,"得等月圆之夜。" 床上人一声嘤咛,顾轻世幽幽转醒,半眯着眼睛愣了一下,转而笑道,"看来你们都知道了。" 柴信之脸色铁青,"你还真是博学多才,连蛊都会养。" 顾轻世有些难堪,半坐起来,拉拉他的衣角,"你忘了,我可是在南疆长大,"说着对怀璧一笑,"说起来,这下蛊的办法,还是祭司大人教导的,可惜我学艺不精,养了好久才将母蛊养成。" 怀璧笑呵呵,"哪有不精,小轻养得很好嘛,可惜小信一定要给你□,真是暴殄天物,依我看就得养着,等你死后,我便可以用你的血肉提炼出最强大的归梦蛊。" 柴信之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对云磬冷冷道,"我有话要与轻世讲,借你们房间一用。" 云磬立马识相地半拖半抱将怀璧拉出房间。 顾轻世看了一眼对方铁青的脸色,心虚地笑笑,"看你又板了一张脸,小心很快就要变老!" 柴信之上前一步,一把将他推倒在床上,高大的身躯重重压了上来。 "喂!这是别人家,不要乱来!" 柴信之双臂撑在顾轻世身边,低头看着这个脸色苍白的男人,"你还知道什么叫乱来?顾轻世,胆敢为自己下蛊,你打算拿我怎么办?" "我……" "说啊,"捏着对方的下巴迫使他直视着自己,柴信之咬牙切齿,"你打算拿我柴信之怎么办?" 强大的气势压迫得顾轻世哑口无言,咬紧嘴唇,怔怔看着上方那双幽深的眸子,"我不知道……" "我告诉你,"柴信之郑重地说,"我会把你的心脏挖出来,我要看看,你到底是不是真的铁石心肠!" 顾轻世被他捏得疼,嘤咛一声,"放、放开我……" "不放!我绝对不会放开!" 柴信之俯下头去吻他的嘴唇,有甜腥的气味弥散开,顾轻世吃痛,开始往外推搡,柴信之一手捏着他的下巴,另一只手将他的双手抓在一起,禁锢在头顶,狠狠地亲吻着。 说是亲吻,不如说是噬咬,顾轻世只觉舌头已经酸麻,双唇肿胀火热,下巴、脸颊上湿湿滑滑都是承载不下的津液。 而柴信之仍然没有放开他的意图。 顾轻世扭着身子拼命躲闪,却被他禁锢地死死的,正挣扎,突然觉得有冰冷的液体落在自己眼上,蜇得他眼睛立即变得湿润。 用力眨了两下眼睛,眼前才重新清明起来,只见夕阳的余晖从窗子投射进来,照亮柴信之一脸的水光。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长久以来,自己从来没有给过他安全感,却总是理所当然地享受这对方的保护与照顾,他可以突然消失三年,也可以突然出现,从来没有想过这三年里对方是怎样的度日如年,只是潜意识里知晓并且沾沾自喜着:柴信之爱他,柴信之会等他…… 不管做错了什么,只要回头,背后一定有那个人温和的笑脸。 这般的令人心安,又令人心酸。 眼睛顿时酸涩,有温热的液体涌现出来。 柴信之慌了,松开对他双手的禁锢,捧起他的脸颊,"对不起,轻世,是我弄痛你了?" 顾轻世泪如泉涌,伸开双臂抱住柴信之的肩膀,抽泣,"是我对不起你,信之,是我对不起你的……我、我怎么就这么命好……怎么就遇到了你……信之,是我不好……" "我不是没有想过你……信之,我……我没有想到怨岚剑法的反噬那么强……我、我功力浅薄,根本抵挡不住魔性……时而清醒时而疯狂……我怕、怕还没有练成,我就已经走火入魔了……" "所以我才养了血蛊的,有血蛊和怨岚相斥,我才能够保持清醒……信之,我不是没有考虑你的……我很怕,真的很怕啊……" "若我死了,你怎么办呢?信之……" 柴信之叹气,将那个哭泣的男人抱入怀中,"所以轻世,以后不要再自作主张,一切有我。" 七月十五,圆月当空,桃溪水满,一叶孤舟。 顾轻世裸着上身盘膝坐在孤舟上。 怀璧白衣赤足,银白的长发披在肩上,踏着溪水走来,缓步上船,脚踝上系着湛蓝的宝石银链,愈发衬得一双赤足白皙柔嫩、美如玉雕。 变成穷人的云磬穿一身月白布衣蹲在溪边,羽扇遮住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口水,凑向柴信之,"穿上衣服还看不出来,原来小轻这么瘦啊,这一把骨头地,抱起来不会硌得慌么?" 柴信之心里有火气,不理他。 云磬继续说,"并且那小身板一看就不耐折腾,哎哎,你们一个晚上能做几次啊?" 柴信之恼火,"你的小怀就耐折腾?" "喂!"云磬叫起来,"你只许看小轻,敢偷看小怀一眼我剜了你的眼珠子!" 柴信之白他一眼,往旁边走了几步,不肯理会这厮。 那云磬却丝毫不觉尴尬,跟着凑上去,"我说的话你听见了没啊,不许偷看我家小怀,特别我家小怀的小脚!" "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啊!"云磬炸毛,"我是小轻的舅舅啊!我没有资格命令你?我现在可是他唯一的长辈!" "呵呵,"柴信之脸色僵了一下,生硬道,"我是轻世的叔叔。" 云磬愣住了,反应过来后挪回原来的地方继续蹲着对怀璧的小脚流口水。 顾轻世对怀璧轻笑了一下,"我准备好了,开始吧。" 怀璧站在他的面前,伸出左手向着月空,慢慢闭上眼睛,片刻后,那只玉石般皎洁莹润的手上居然渐渐泛起蓝色,蓝色越来越深,整只手变成蓝水晶一样晶莹剔透,甚至能够看到白色的骨骼。 云磬脸色严肃起来,担忧地看着立在孤舟之上的男人,蹲着的身子慢慢站直,准备好一发生什么不测立马冲过去的准备。 突然,那只已经变成蓝色的手猛地按在顾轻世头顶,顺势咬破右手中指,沾了血在轻世肩头、胸口飞快地画着符咒,左手上的蓝色如同化作液体一样徐徐注入顾轻世头顶。 "唔……"顾轻世脸色顿时煞白,心中感到仿佛在被野兽噬咬着皮肉一般疼痛,咬紧嘴唇,有暗黑的液体从唇角流下来。 怀璧口中念念有词,飞身跃至轻世身后,在他光滑的后背上画着血红的咒文。 待左手的蓝色褪至只剩指尖的时候,缓缓沿着他的后颈滑下,行至骨瘦嶙峋的肩胛骨旁,猛地扎了进去。 顾轻世哇地尖叫一声,一口浓黑的血腥喷出来,歪头昏死过去,唇角滑下的液体却渐渐变红。 怀璧长吁一口气,将指尖从他的身体里抽出,那点蓝色已经完全消失殆尽,只留下后背上四个没有流血的伤口。 "……好了。"说完,身体突然一晃。 云磬飞身上前,一把揽住怀璧摇摇欲坠的身体。 柴信之取出准备好的衣服披在顾轻世身上,将那个昏过去的人抱进怀中,转头望向怀璧,"他怎么会晕过去?蛊呢?拔下来的蛊呢?真的已经拔下来了么?" "你身体虚弱,晕过去也是正常,"怀璧勉强睁开眼睛,虚弱道,"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未成熟的归梦蛊一拔下来便化云化烟,所以说还是等他死的好啊,真可惜……" 眼看着柴信之又要变脸,云磬一把捂住怀璧的嘴。 顾轻世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过了七天,夕阳的余晖正从窗子照进来,洋洋洒洒铺满一床。 "信之……"撑着虚弱的身子坐起来,看见空无一人的房间,顾轻世心中划过一丝惊慌。 "轻世!"柴信之一掀帘子,疾步走进来,看见坐起的顾轻世,顿了一下,猛地跑上去,将那人抱入怀中,"怎么了,不舒服?是不是还有哪里疼?" 顾轻世暖暖地笑,"没有,只是醒来没有看见你,有些……嗯,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柴信之心中一悸,狠声道,"活该!叫你也体会一下我的感觉!" "信之,"顾轻世嗔道,"我已经知道错了嘛。" "哦?"笑着勾起他的下巴,柴信之咬一下他的耳朵,低笑,"那就在床上告诉我……" 顾轻世在云磬家养伤,寄人篱下的柴信之却完全没有人在屋檐下的感觉,不仅挟持云磬为顾轻世做免费看护,还动用武力霸占了人家的主卧房。 云磬气愤填膺,却无奈地畏于强权,被迫带着怀璧迁居客房。 晚上关了房门气愤道,"搬家!我们一定要搬家!绝对要搬一个离他远远的地方去,住在一个城里都能沾上晦气!" "嗯,嗯,"怀璧在角落里不知道捣腾什么,随便敷衍他两句。 云磬疑惑,凑过去,顿时挂下脸,"你在做什么!" 只见怀璧抱着一个画满咒文的罐子,里面盛满了蛇、蛤蟆、蜈蚣、蝎子…… 怀璧理所当然道,"养蛊啊,小轻都能养成归梦蛊了,以我的道行一定能够养出迄今为止最强大的蛊王。" "啊!!!"云磬炸毛,"扔出去!不许养!我讨厌动物!讨厌癞蛤蟆!!!" ==============================END============================================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啦完结啦 昨晚第一次下战宝,摸到一支很好用的治疗笔,于是我很哈皮地完结了,耶! 撒花~~ 小玉鞠躬,退场,请期待我的下一篇文,现代耽美哦。 【256中文将分享完结耽美小说http://www.256zw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