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师弟一战成名》作者:黑夜长明 文案:容渊继承家业之后,成为游走在不同世界的允孕育师。 每次出门看诊都能碰见一个神经病! 容渊:对不起这位先生,我这里暂时还没有可以让男人怀孕的药。 神经病-真大佬:但是我可以让你怀孕。 容渊os:拜托能不能来个人将这个神经病打出去! 十个月后容渊看着自己生下的娃........ 那混蛋你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QAQ 高深莫测闷.骚大.佬攻vs温润听话乖巧人.妻受 1vs1,甜宠双洁,同世界同一个攻。 内容标签: qiángqiáng 仙侠修真 慡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寒昭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第一宗(一) 层云之下有四海之一,谓之‘劫海’。 劫海暗锋无数,因此海面上虽看似无风无雨,却常年有雾霭弥散yīn云催压,自起惊涛骇làng。 众所周知劫海难渡,自青玄宗开宗立派以来,能渡劫海的惟有十七人。历史如车轮滚滚向前,如今还能让人记得的也不过厉曜寒昭二人。其一,为青玄宗剑阁阁主,其二为剑阁大师兄。 厉曜乃寒昭之师,有“天下第一人”之美称,又是个慧眼识珠的伯乐,座下弟子无一不是人中龙凤、出类拔萃——所谓名师出高徒,让人不得不信。 近些年风波四起,各大宗门中不断有弟子崭露头角,一时群星璀璨。而这些新星中最闪耀的,就应当是厉曜座下三弟子,宴白流。 自十年前尘海一战大败蛟龙后,他名声大噪被无数凡人追捧,他的chūn秋双剑便也成为了年轻一辈新的向往。 是以—— “宴仙师是你们门派的吗?” “宴仙师怎么不在?我是为了他来的……” 更甚者: “欺人太甚!居然不让我见宴仙师,我话放这儿了,不见着宴仙师我就不下山!” “啥,我这优秀的天资竟不是宴仙师教?!行啊,不是宴仙师教我我就不入门!你们看着办。” …… 诸如此类,叫人伤脑筋。 不远处小山上,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年仰面斜躺树枝上,面上还带着初醒的朦胧。他抬起一脚蹬住树gān,两只手在树杈边吊着,斜过一眼望去,懒洋洋道:“哼,真出风头……” 茂林修竹间,细碎的阳光穿过层层树叶透过间隙半洒在他俊美的脸颊上。他眼半眯,一副昏昏欲睡的困倦模样,身穿一袭剑阁内门淡蓝弟子服,发丝衣襟凌乱,项上挂着一枚小巧的长命金锁。 忽的,他眼珠一转,手肘撑着树枝半起了身,往后笑意盈盈道:“嗳,大师兄,你说呢?” 在他身后,一蓝衣男子恰收剑入鞘,手中的剑一声嗡鸣,音似一瞬万鸟归林,势如顷刻八方敛光。他修指还按在剑上,只是眼帘微垂,一对清冷无情的眼眸滑到眼角瞥了少年一眼,在对方刻意卖乖的笑容中将剑收归,转身信步而来。 而就在他转身那一刹,身后林涧水倏尔沸腾似的迅速迸溅开来,又纷扬洒落。再细看,只见那源源不断的细流已被他的剑气生生阻断,只留微小的水沫在半空浮动。 朦胧间,一道小小的彩虹穿空而过。 “何事?”寒昭行至树下,抬眸冷淡道。 “哎呀,一时看呆了——不过大师兄剑法是越发jīng进了呢,佩服佩服。”少年一笑。 与少年jiāo谈这人,身姿伟岸不凡,鼻梁高挺眼眸深邃,剑眉入鬓眸似寒星,一张俊脸天铸般让人难以指摘。尤其一双黑沉眼眸,随意一瞥,便自有一股冷淡摄人之势。 相处九年,寒昭早就习惯把他的夸赞置若罔闻,脱口便只余一个冷淡至极的字:“哦。” 少年耸肩拍了拍屁股,坐起身来靠着树gān,遥遥指向招新的青松殿,“来找三师兄的人好多,他真出风头啊,是不是?” 见他说了,寒昭也就往远处随意一瞥,口中应道:“一般罢了。”一顿,又绞尽脑汁想给他一点激励,“……厉曜座下无废人。你若是肯努力,日后定然比你三师兄还厉害。” 少年笑嘻嘻道:“不要叫厉曜啦,叫师父!大师兄,宗主叔叔知道了又要说你。” 寒昭从善如流:“好,师父。” 两人在山头又待了一会儿,少年忍不住打哈欠,眼皮又耷拉了下来,他懒散地捧着脸蛋坐在树杈上看,不久就开始昏昏欲睡。寒昭留心着树上,只见少年脚力一松,从树枝上跌了下来。 他往前跨一步,伸出手臂稳稳接住少年,弯腰正要把人放下,忽觉腰间一轻。 少年搭着他手臂站稳了身子,笑容满面地道谢。然而寒昭眉梢一抖,伸了一只手出来,声音还是冷冷的。“玩够了吗?” 少年困惑:“啊?你说什么啊?” 寒昭目光缓缓落在他的手上。 少年只好撇着嘴,把掌心藏着的小玉佩递给他,“……每次都这么不给我面子,真是的。” 寒昭把玉佩系好,戳了一下少年眉心,淡淡指责道:“没大没小。” 少年很是不服地切了一声,拖长了音调,“三师兄不也没大没小吗?就没见你说他,怎么我和你开个玩笑你就数落我?” “他同你不一样。”寒昭道,“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星来,我们回去吧。” 厉曜座下四个弟子,而这就是小师弟林星来,年十四,天性顽皮,鬼马jīng灵。用他的话说,世上快活事有两件,一件玩,一件大师兄陪着玩;世上烦恼事也只有两件,一件修行,一件被大师兄看着修行——当然,没人知道他就偏和寒昭那冰山脸关系要好了。 听见寒昭催促,林星来不由感慨:“哇,时间过得真快啊……” 寒昭毫不留情:“是啊,因你从早睡到了此刻。” 林星来嘿嘿笑了几声,混不在意。他看了看天,道:“话说啊大师兄,听说先生还没回来,要不然今天我的课业——” 听见他跃跃欲试的语气,寒昭道:“做,或翻倍做。” 林星来:“……不是吧老大,我们关系都这么好了,不能开个后门吗?!” 寒昭不为所动,道:“那三倍吧。” 林星来:“大师兄!同门师兄弟诶!你这也太狠心了吧!” 寒昭斜睨他一眼,道:“我是督促你。否则就以你这爱玩的性子,需得猴年马月才能去万剑窟选剑?” ——万剑窟。 但凡剑阁弟子,在修为达到某一境地后,就会获得去万剑窟挑选自己佩剑的资格。林星来修为不够,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不过在他这个年纪,他的三位师兄中,除了十六才入门的二师兄外,旁的都已选过剑了。 林星来:“那不是问题!三师兄的chūn秋双剑,随便给我一把就是了!” 寒昭随口说:“还不如把大师兄的剑给你。” 林星来一想起寒昭的忘川剑就觉得冷飕飕的,忍不住脱口而出:“给我我也不敢要……” “?” 林星来嘴巴甜,眼珠一转便道:“抢了大师兄的剑可没人帮我说话。但抢了三师兄的就有大师兄帮我了!只要大师兄开了口,我看哪个傻子还敢说我?” 寒昭道:“我这么凶。” 林星来说:“那可不!不过我不怕你,我俩好哥们——说起这,大师兄,你以后可千万要对我好一点啊……万一我又gān了点那什么事,却又没人护着我,我会很难过的。” 寒昭道:“我如今对你不好?” 林星来做出一副认真琢磨的样子,道:“好是好,就是严……如果能让我多出去玩玩就更好了!” 寒昭道:“可以……今夜莲子羹取消。” 林星来:“……大师兄!” 寒昭淡淡地:“逗你的,呆瓜。” 林星来五岁入剑阁,而今十四岁,不知不觉已经九年光景。 修仙一途,自然是越早踏入越好。只是宗门一般不会收这么小的孩子。其一,是年岁尚幼,不服管教;其二,是心性未稳,难以静心。 林星来是两样占全了,还比普通孩子多了不少坏毛病。但他是厉曜亲自收的徒弟,自然是无人置喙——更何况,年岁虽说是小了些,可是这孩子确实聪敏,天赋也极高。 可单就他的坏毛病而言,就足够让人伤脑筋。 林星来生在赌坊,命途坎坷。未记事时就丧了父,也不得母亲疼爱。 孤儿寡母在赌坊这鱼龙混杂的地方本就易受欺负,再加上他母亲根本没把他当儿子养……此般境遇便使得他小时候骨瘦如柴,趴在地上时如同一只瘦骨嶙峋的野狗,让人心疼。 生长的环境如此,受到的对待如此,林星来初来时市井间的坏毛病一点也不少,自己还不觉得错。 罚也罚过了,骂也骂过了,但须知林星来是个小混账,再严厉的先生跟他说的话他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一点没怕。他仗着厉曜权势和自己胆大,哪里都敢闯哪里都敢去,厉曜明明还派了人跟着他,他却总能脱身。 有一次,是真的去了不该去的地方——万剑窟。 若非寒昭恰好回宗拦下了他,恐怕等厉曜找到他的时候连气都没了。 万剑窟虽说是个宝地,但是没有达到修为就擅自进去,只会万箭穿心而死。成人尚且难以抵抗,更莫论是个连剑都拿不稳的、瘦成那样的不大点儿小孩。 眼瞧着小孩都已经迈了一条腿了,寒昭二话不说,提着剑往这位小师弟身前一砸。长剑轰然钉入了地里,凌冽剑光在林星来眼前一闪,剑身上的磅礴剑气一落地就水纹般激dàng,唬得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哇哇大哭。 寒昭冷眼等他哭完。最后还是林星来自己揩了揩眼泪爬起来,眼泪花花地指着他:“你是谁?你知不知道我师傅是谁?” 奶声奶气的,狐假虎威的模样却让人有点来气。 寒昭往前一步,林星来就退了一步。寒昭淡淡看他一眼,抬手把他面前的剑拔.出来。泥土簌簌从剑上掉落,林星来仰着脑袋,看着比自己高许多的寒昭。听见他用冷淡的声音道:“谁准你来的万剑窟?不想活了吗。” 林星来有点怕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寒昭道:“我是剑阁大师兄,寒昭。你既然穿着剑阁衣服,按理,你应当服我管教。” 林星来道:“……我不gān!凭、凭什么?” 铮然一声,收剑入鞘。寒昭低下头看他:“——但凡打不过我的人,都得听我的。” 自那次寒昭回宗后,林星来才终于收敛了点。 不过那都已是往事了。此时的林星来正乖乖地与寒昭一同前往笃明堂。路过祭台时,寒昭抬眼去看不远处悬浮在青玄宗最中心的,那杆巨大的烈焰战旗。 厉曜曾于夜幕中遥指这杆旗,醉醺醺道:“阿昭,你记好。我厉曜早晚有天要把这杆子破旗给那群guī孙子拽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刚发文的时候好有激情,激动到手抖……至于现在,修文都要把我的热情磨光了(#-.-) 下一篇文绝对不找人评,也不修了QwQ ………………………… 还有!居然好几个基友都错以为这文主角cp是林星来……不是啊!真的不是!林星来还是个孩子,你们忍心吗!_(:з」∠)_ 寒昭把小师弟当儿子,林星来把大师兄当哥哥。万剑窟一剑结缘,结的肯定不是情缘……你们想想那时候星来才五岁啊m(_ _)m —— —— 推一下预收!全文存稿再开文! 《飞升后我尸骨无存》 文案: 谢无风有时候也很疑惑,他又不作jian犯科穷凶极恶,为什么老被天道针对。 五岁,测灵根,差点被天雷劈死。 十岁,上山拜师,差点被天雷劈死。 十六岁,下山除魔,差点被天雷劈死。 谢无风离飞升仅一步之遥的时候,天雷又来了。 ——这次不是差点,是真把他劈死了。 感兴趣可以收藏一下!!么么哒!!! 第2章 第一宗(二) 烈焰战旗,四方模样,旗面乌黑。正中央绘一团栩栩如生的橙红火焰,焰势如làng涛。 这杆战旗特殊之处在于,虽然伫立在天下第一宗的最中心,巨大到整个淮州都肉眼可见的地步,但这并非他们仙修的所有物。 此为鬼族邪祟之战旗。插在这里,象征厉鬼的胜利。 正不压邪的那次大战名为‘诛邪’,距今已去四十余年。在仙修老一辈都不愿意提及的这段历史里,寒昭是参与者之一。 那是场浩大而最终惜败的战役,集师万众,世家宗门联手,妖仙魔三道修士同仇敌忾。而寒昭的师傅厉曜,以仙道魁首之名出战,资历尚浅的寒昭跟随其中。他就在那一战中扬名万里,风头比如今宴白流盛千倍万倍。而与之相对的,是战后厉曜名声的一落千丈。 势众而输,谋士们多方分析后料定三道联盟中必有内jian。厉曜被怀疑,无数人骂他为鬼魅走狗,不配为仙道修士。 厉曜骄傲半生,还从未遭此低谷 。那也是寒昭记忆中厉曜最郁郁不得欢的时候。 烈焰战旗斜浮在巨大祭台之上,飘渺雾气袅袅缠绕,不见全貌。 寒昭把目光从它身上收了回来,一回过头,林星来刚好拽了他的袖子:“大师兄,招新大会你去吗?” 寒昭索然无味,道:“不去。” 青松殿前的招新,年年都有,并没什么好稀奇的。这种场面若是要剑阁的人出面,大多是性格温润和善的二师弟徐鹤潜前去,也免得和别人矛盾。 林星来又道:“招新大会不去,那你去哪儿?” 寒昭细细琢磨了会儿,道:“兴许下山看看。” 剑陵山下有一座小城,因受青玄宗的庇佑名青玄城。青玄城是淮州贸易之城,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很是繁荣。 林星来眼珠一转,嘿嘿笑道:“大师兄既然要下山,不如帮我个忙吧?” 寒昭问他:“怎么?” 林星来缠着他道:“小事而已,不过大师兄要答应我不许告诉先生!” 寒昭倒是习以为常,回道:“你说吧。” 林星来兴奋道:“青玄城东边有家卖话本的小店……” 寒昭道:“我记得因你上次险些点着了笃明堂,先生已禁了你话本。怎么,禁闭还没吃够?” 寒昭的声音不疾不徐,听不出半点责怪。然而他音色似乎天生就是冷的,稍一压低就气势bī人,实在令人畏惧。 林星来忍不住一哆嗦。 民间话本里的故事诙谐有趣,寒昭也是知道的。毕竟谁还没个小时候,他年少时未尝没翻看过那些。 但林星来果然是非同一般的顽皮,竟然学着话本在桌脚点了火,还用火咒催生了一回。若非笃明堂本就有咒术护持,这火一燃起来不知道会烧毁多少典籍。 林星来心里一虚,委屈道:“谁知道能起那么大的火!我才吓着了呢!” 寒昭知道他已被先生狠狠教训过了,不过逞qiáng嘴硬而已。便道:“那你要什么?” 林星来轻咳了两声,又弯起眼笑起来,殷切道:“大师兄,卖话本的店边上还有家小店,是最近才开起来的。你帮我从那里头带些小纸片回来嘛,好不好?” 寒昭不解,道:“纸片?” 林星来道:“我是听外门的师兄们说的,据说有意思极了!是个一掌大的人形纸片,火烧不毁水浸不烂……” 寒昭细细听着,问了一句:“作何用处?” “这……嗯,这我倒是不甚清楚。”林星来想了想,又殷切道:“不过我在山上是真的无聊透了,师兄!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好歹给我带点宝贝上来啊。” 寒昭颔首道:“我知道了。” 他琢磨着,也无非就是个封印了灵力的小玩意儿罢了。世家大族和宗门一派,向来不屑用这种东西,因此似乎没人会做。不过凡人中这都是稀奇玩意儿,倒是极受欢迎。 林星来欢呼雀跃,连跑去笃明堂的步子都轻快了不少。 两人穿过一道曲折回廊,抵达一扇红木拱门前,推门而入。室内先生讲习的声音方才传出来:“悟道修仙,善思明……林星来!” 林星来摸了摸鼻子,心虚道:“……先生。” 邱泽一手持卷,一手捻须,眉头紧锁。“你的课业呢?” 林星来跨过门槛走了进去,觍着脸笑:“我以为先生今日不回来……” 邱泽恨其不争地瞪视他:“我不回来,怎么知道你平日竟这般懈怠?” 林星来顿觉脸上一烧,立马梗着脖子嘟哝着:“你乱讲,我哪有……也就今日一天罢了,先生,你这是以偏概全!” 话一说完,他想起身后还有个大师兄看着,立马缩了一下脖子。 邱泽道:“林星来。” 林星来立马道:“在!” 邱泽懒得与他争论,便道:“去静思堂抄《仙论》五十遍。” 林星来不情不愿地:“……哦。” 邱泽吐了几口气,目光移向寒昭,微微点头示意,又皱眉道:“下次务必不要由着他疯闹了。” 寒昭颔首:“是我失职。” 邱泽点点头,一挥手,红木门在寒昭眼前缓缓阖上。 寒昭转身离开,往自己居所行去。 ———— 四五月间,竹林中却飞雪漫天。 寒昭信步踏入庭院,一路霜雪飞扑而来,却又在他身前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隔、拂开。 一直走到屋檐下,他身上蓝衣依旧纤尘不染。 这庭院有着霜雪阵的加持,终年陷于冰寒之中。以寒昭的修为,这种温度不值一提,但哪怕修为再低上那么一点,都会觉得此处如坠冰窖般煎熬难耐。 世间修为堪与寒昭比肩的人不多。因此往常会来这里的人很少,宗主师存道算一个,厉曜也算一个,至于最后一个…… 寒昭抬目一瞥,看见屋檐下伫立着的人影,便轻声一笑,道:“师弟来了,快进来吧。” ——这最后一个,是他的二师弟。 徐鹤潜。 高风亮节、君子风姿。徐鹤潜其人,从来都眉眼含笑、煞是温润,似乎天生一股淡远飘逸之势。寒昭与他相识多年,除年幼无知时闹过红脸外,百余年来,他大多心平气和,温善待人。 徐鹤潜手里捧着暖炉,一双无神的眼睛寻声望过来,唇角噙笑对他点点头。 寒昭低叹一声,把他引进屋里,“都说了,别老进来等着。” 屋里也是冷冰冰的。寒昭挥一挥手,屋里的灯火霎时亮了起来,温暖的感觉也随之袭来。徐鹤潜轻舒一口气,动了动冻僵的手指,把手里的暖炉放在桌上。 他略微抬头,道:“听闻山下有鬼魅邪祟作乱,便想要问问大师兄的看法。” 寒昭行至他对面坐下,倒了一杯热茶推给他:“怎么,宗主已说了些什么?” 徐鹤潜伸手去摸,端起来送至唇边饮下一小口,才慢条斯理道:“尚且没有。但青玄宗既为天下第一宗,斩妖除魔维护民生,乃分内之职。” 半晌没听见寒昭开口,他又道,“只是师兄你……” 寒昭轻声道:“既已求到了我们头上,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徐鹤颔首,嘴角噙笑。“这样自然最好。” 寒昭看向他道:“我最近查了些古籍,好像是有治你眼睛的法子。就是不知管不管用了。” 徐鹤潜下意识抬手摸了两下眼,无奈道:“何必呢?师兄,我这眼瞎了也并非一两天,早习惯了。” 寒昭道,“无妨,我一会儿就要下山一趟,正好去药材坊看一看。” 徐鹤潜知道劝不动,便又叮嘱道:“大师兄切记顾好自己,莫又做些以身犯险之事。” 寒昭道:“你且放心,我自有分寸。” 徐鹤潜点点头,而后忧心道:“鬼魅祸世,山下流言不少。想来,宗主不久后也要派些宗门子弟下山……” 寒昭道:“剑阁弟子定然是首选。” 青玄宗内分四阁,药、器、音、剑,其中常以后两者为作战主力。但青玄宗弟子多的是音剑双修,故比起只攻音者,剑阁人士能力往往更出众。 “确实如此。”徐鹤潜道,“小师弟年岁尚幼,此次无需他参与。但你我与三师弟应当要同去。只是三师弟人……” 寒昭道:“还未回宗。” 徐鹤潜道:“无妨。宗主令还未下达,到时候再召回,想必也还来得及。” 寒昭轻嗤一声,道:“一去三个月,想必是乐不思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主角西皮就出场啦~ 第3章 小巫山(一) 四五月阳光明媚,气候宜人。 大马路上一声吆喝,赶驴人的鞭子往驴屁股上一抽,老驴撅起蹄子嘶鸣一声,就撒开蹄子跑了起来。 哒哒哒的驴蹄声轻快地响着,和街上叫卖声讲话声混杂在一起。驴车上垒了一袋一袋大米,和四处堆砌的麦秸粮草一起微微颠簸。 一红衣少年两手撑在脑后,仰面躺在麦秸堆上,一顶破烂斗笠盖住他大半张脸,只能瞧见他嘴里闲来无事咬了根狗尾巴草,嘴角似有似无地噙了一抹笑。 “小公子要去的地方马上要到了。”车夫道。 少年悠然应道:“是是,我再歇会儿,等您到了再喊我声吧。” 车夫咧嘴一笑,应道:“好嘞!” 他挥鞭赶着路,没一会儿就到了青玄城。车夫拿汗巾抹了把汗,拉着驴子找了家酒楼歇脚,车上的红衣少年也跟着坐起身来,拍了拍身上草屑,将斗笠扣在脑袋上。 车夫刚要同他讲话,便看见他从驴车上一跃而下,笑眼冲自己拱了拱手。 少年想了想,又走进酒楼掏钱买了两坛子酒,出来塞进了车夫手里,道:“喏,谢过大哥一路关照。” 车夫又惊又喜,连连推拒道:“使不得使不得。” 少年眉眼弯弯道:“既然帮过了我,就不要同我客气了。来,拿稳当了。” 车夫就只是车夫,一辈子进酒楼也不过买上二两烧酒罢了。可这少年给他的这坛酒,隐约一股浓郁醇香,怕是他有钱也不敢买下的好酒。 车夫微微耸动鼻子,似是有些意动。红衣少年勾唇笑了,又推他一把,道:“大哥且收着吧,莫非是要眼睁睁看着我良心难安才作罢吗。” 车夫便接了过来,笑着:“既然如此,就谢过这位小公子了。” 少年低低笑了两声,把手里一坛子酒抛了两抛,背过身去摆了摆手,道:“无妨,不碍事。” 见他一身红衣往前行去,车夫才低着脑袋闻了闻,喉结一滚喃喃道:“……这酒好香,是什么酒?” 青玄城是贸易城,往来商贩不绝,锦衣玉袍的达官贵人亦随处可见。少年随便寻了一处茶楼坐下,把手里一坛子酒放在桌上,又把斗笠拉低了些,唤过小二来给自己倒上茶水。 他一身红衣似火夺目非常,一只破旧斗笠也盖不住他满身华贵之气,踏入茶楼的人难免多瞧他两眼。 此时,几个光膀子的农夫也走了进来,拉着裤脚坐在茶楼椅子上,抬手招呼小二灌上一壶茶。 “最近小巫山是又闹了什么事了吗?” 少年闻言指尖一动,微微抬头。 那几个农夫还在说着: “我就说小巫山是个诅咒之地吧!上回神庙忽然起火,牵连了周边好一圈农户,这次呢?接连没了几户人家,凭空消失,你就说怪不怪吧?” “话说上次天降神火烧了小巫山酒仙庙,多少人看见了,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的!你不信自己去瞧,焦黑一片呢,真是天公作祟……” “怎么无缘无故就这样了?老天降罚也得讲道理不是,依我看呐,是山里有人做了逆天之事,召得天神震怒,一气之下这才……” 少年又垂下头去,想来是心有所感。 给他添茶的小二也随口抱怨了一句:“怪只怪小巫山离我们这近了,真是闹得人心惶惶!” 少年浅尝一口茶水,问道:“这什么时候的事,我怎的不知?” 小二道:“也就这两月……小的再多嘴一句,公子好奇是好奇,可万万不要想着去那山头一探究竟。” 少年好奇道:“此话怎讲?” 小二道:“嗨,您有所不知啊——这小巫山近来可邪乎着呢。听闻山头来了个千年老妖,威力无穷又极为嗜血,上山除妖的散修不少,但大多一去难回。” 少年疑惑道:“既然如此,为何不请来宗门世家除妖呢?” 小二愁道:“怎么请,谁来请?祸害的都是些普通老百姓啊,别说是没钱了,就是有钱,一人百金怕是也请不来宗里那几位……” 少年讶异道:“还有这事?” “自然,”小二叹道,“更别提世家了,江谭云尚四家,哪个比青玄宗好请?只求快些让仙师们出来行义吧……唉,无论如何,有总比没有qiáng。” 他口中所谓“行义”,指躬行仁义。仙家信条一言蔽之,乃以仁德心行仗义事。当妖魔鬼怪横行于世、使得百姓生活不得安宁之时,仙修人士出门历练,帮助百姓除妖鬼斩邪祟,此为行义。 修士行义的时间通常集中在六七八.九月,这段时间又被称为劣时、鬼期,是各种鬼魅邪祟格外活跃的时候。宗门世家若是要派遣小辈出来历练行义的话,也多是挑的这几个月份。 而今五月中旬。想来离鬼期也没多久了,这些百姓才甘愿忍耐着吧。 少年声音中含着似有似无的笑意,道:“也是。” “小二,这边儿!” “来了来了,这就来!”小二冲身后喊了一句,又扭头来给少年鞠了鞠躬,“我这就去了,您慢用啊。” 少年微微颔首。 见小二道身影远去,他才略微抬头,白皙如玉的手指搭在下巴上摩挲了两下,饶有兴味道:“小巫山啊……” 此刻,寒昭也刚好从剑陵山下来。 他一身蓝色弟子服,腰系玉带,眉目冷清,显得秀雅至极又冷漠至极。这般好容貌一旦被赋予攻击性,就令人不敢bī视。路人从他身边匆匆走过,连一个敢抬首看他的都无。 “寒仙师又来了。”药材坊内一明眸善睐的少女手里捏着算盘拨了两拨,道,“这次仙师要求什么药呢?” 寒昭递去一张薄纸。 少女接了下来,细细看着。半晌后从旁拿了毛笔在纸上略为勾画,拿起来又递还给寒昭:“这几味我们这有,只不过要寒仙师拿九头蔓萝、回梦参、血玉蝎尾来换。” 这就是药材坊的规矩了。除非是常见的、不怎么珍稀的草药灵药一类,其余药材皆是以物换物,概不赊帐。 寒昭从乾坤袋中取了两味出来递给她。少女把他要的包好给他,又道:“还差一味回梦参了。” 寒昭道:“何处可寻?” 那边来了几个普通人家买药的,少女立马将算盘拨得啪啪响,自抽屉里取了几枚铜钱递出去,而后才回首道:“小巫山顶。” 寒昭正要应声,便听少女道:“尽管知晓寒仙师非同一般,但小女出于好心,还是提醒您一句——眼下小巫山出了大妖,恐怕是危难重重。” 寒昭一愣,道:“多谢提点。” 少女笑着颔首:“应该的。” 山以群聚,小巫山正是剑陵山旁一座小山。它在青玄宗庇佑范围下,因此一般的鬼魅邪祟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触它的霉头的——可不知为何,现在小巫山竟出了状况。 寒昭心里还记着小师弟的请求,出了药材坊,脚步一拐就往正东话本小店行去。他走路向来目视前方,多的一眼不看。然茶楼里少年一抬头,却是正瞧见他,纳罕道:“这人下来做甚?” 他顿时心痒痒起来,当即拍了几枚铜钱在桌上,提上自己那一坛酒就跟了上去。 “客官,客官,找钱呐!” “不妨事,你拿好了,就当我给你的赏钱。” 寒昭脚步微微一顿,黑沉的眼眸状似不经意般往后一瞥,又继续往前。 少年抱臂敛息跟着他,心道:“怎么那个方向……不对呀。莫非已经去过了药材坊吗?” 寒昭依林星来之言找到了话本店旁的店,牌匾无名,空dàngdàng一片,店门仅能容一人通过,窄小至极。 少年背靠在一大红柱子上,手指在手臂上敲了两敲,心道:“看他这架势,怕又是林星来那小子托他带东西吧……啧,这都给宠成什么样了啊,再这样以后可有的管教。” 寒昭问店家:“这纸人怎么卖?” 卖纸片的是一个斑斑白发的老人,他坐在店门口,gān瘦的两腿随意搭着,同样gān瘦的手握着一杆烟枪,在地板上敲了两下又送至唇边深吸一口,这才睁了眼,道:“五钱一只。” 寒昭径直付了钱给他,拿了一小袋就往外走。老人凝视他的背影,嘴里吐出的烟雾扑在他眼前,眼神怎么看都有几分yīn郁。 少年就停在大红柱子边上不动了,眼含兴味等着寒昭自己轻飘飘地走过来。眼瞧着寒昭走近了,正要和他擦肩而过,少年喊道:“喂,寒昭。” 寒昭不理他,自己走自己的路。 少年几步跟上他,“寒昭。” “……” “寒昭!” “……” “喂,你是耳聋了吗,怎么不搭理我?” 这回寒昭终于给了点回应。他眉头一蹙,侧首睨了少年一眼,道:“宴白流,其一,你应该叫我大师兄;其二,你最好对我恭顺些。” 宴白流唇角勾起,一双白皙如玉的手按住斗笠边沿,把它稍微拨开一点,依稀露出一双似水般清澈明朗的桃花眼。他嗤笑道:“怎么,不耐烦了?这都在青玄宗外头了,你怎么还管得这么多。” 寒昭回过头去,冷淡道:“规矩如此,并非我要管。” 宴白流阖眸一笑,道:“嘁,你这人还真是死板透了,这么循规蹈矩有什么意思。” 寒昭只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没什么好说的。” 宴白流道:“大家都是仙修嘛,一条船上的,哪里来的道不同……喏,我这有一坛好酒。你要不要?” 寒昭又看了他一眼。 宴白流笑了下,道:“竹叶青。” 寒昭不接。 宴白流把酒朝他递了递,挑眉道:“接着啊。怎么,嫌我手脏,不收?” 作者有话要说: 别看他长得像个少年,其实都七老八十了,哼。 第4章 小巫山(二) 寒昭面色淡淡地和他对视着,见宴白流挑着眉一副“收!必须收,不收你就完了”的表情,忽然低眸勾唇笑了笑,视线再移向他手里提着的酒坛上,就抬手一声不吭接了。 宴白流略懵,手在半空停了停,半晌才放下。 寒昭容貌清隽,一笑清光映雪般令人油然而生惊艳之感。宴白流略有些不好意思地按了按斗笠,咳了两声道:“这不就好了嘛。”言罢笑一声,又道,“你这会去哪儿啊,药材坊吗?” 寒昭道:“不是。” “哦,那就是已经去过了吗?” “嗯。” “接下来回宗去吗?” “不回。” “去哪儿啊?” “小巫山。” “你到那儿gān嘛去?” “采药。” 宴白流忽而沉默了,寒昭感到奇怪,侧头看他一眼,只见他抄着两只手低下头,异常沉重地叹一口气。 宴白流也不看他,只抱怨道:“唉,有些人啊,癞□□似的一戳一蹦哒,别人问一句他答一句,多的话一个字儿都不说!好歹我也送了他一坛上好上好的竹叶青啊!怎么人还是对我没个好脸色呢?” 寒昭:“……” 宴白流挤到他身边来,拿胳膊肘怼他两下,故意问道:“寒昭,这到底为什么呢,你来说说?” 寒昭一把推开他,冷声道:“方才已经去过药材坊了,现在是要去小巫山采回梦参。”顿了顿,他眼珠一转,淡淡看向他,道:“满意了?” “这还差不多……”宴白流嘴角一勾,道,“话说寒昭,既然要去小巫山,那你知不知那里发生了何事?” 寒昭沉吟道:“听说山里有个妖怪,除此外一概不知。” 宴白流想了想,道:“正好我也去,不如我们把这事探听清楚了再一起去?” 寒昭道:“你去做甚?” 宴白流理所当然道:“百姓有难,焉能罔顾。当然是上山帮他们去除妖啊。” 寒昭垂眸停了半晌,而后扭头对他道:“你要去何处打探?” 宴白流的眼睛在斗笠下上下打量他,只叹道:“怪了怪了!寒昭,你今天不对劲啊,我还以为你要劝上好一阵子才肯和我一起走呢。” 寒昭没承认没否认,依旧道:“去何处打探?” 百姓怕这些,却也是最爱谈论这些鬼魅轶闻的。宴白流的目光落到一家小茶楼上,抬手点了点,道:“就那里。” 两人走去那里坐下,宴白流唤来小二给沏茶,然后和寒昭道:“我先和你说说我知道的。” 寒昭抬手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宴白流托腮认真想了会儿,道:“神庙起火,农户失踪,就连去山上除妖的散修也都失去踪影……我也只知道这些。嗳,听起来可是个大妖怪,这是不是不好对付啊?” 寒昭不言不语,端起茶杯敛眸浅尝一口。 宴白流看着他淡漠的神色笑了笑,扭头去问正要走的小二:“你知道什么?和我说说。” 小二摇摇头,正要走,余光就瞥见宴白流手上托着几枚银锭抛了抛,霎时眼前一亮,立马回过头觍着脸笑:“客官想要知道什么?小的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宴白流道:“酒仙庙起大火以前,小巫山上可有什么怪事?” 小二冥思苦想一阵,忽然道:“怪事没有,但走水那晚,我倒是知道有对商人夫妻上山祭拜,再也没下来过。” 宴白流哦一声,又问:“你怎么知道?” 小二道:“客官,不止我,这条街就没哪个不晓得的!那对夫妻人亲善富有,常常救济穷人,大家都认识。这回上山呢,是因为商队马上出发去幽州,途经一条大河,流寇为患,这才去求平安的。谁能料竟一去不还,唉!” 宴白流点点头,又问:“还有呢?” 小二抓耳挠腮,为难道:“……哎呦,客官,我不过一个平头百姓,哪里知晓更多呢……” 宴白流笑笑,银锭丢给他把人打发走,而后手臂撑在桌面上,问寒昭:“那夫妻俩上山那一晚刚好就起了大火,你说真这么巧吗?” 寒昭一派淡定:“未知始末,擅评不妥。” 宴白流挑挑眉,道:“你就不好奇吗?” “不好奇。” 宴白流道:“可我好奇啊!寒昭,我同你一起上山吧!” 寒昭问他:“一起?” “顺路正好就一起啊,你刚才不是都答应我了吗。”宴白流道:“难道你上山就单纯采药吗?” 寒昭道:“首先,我没答应。其次,不采药我还上山做甚?” 宴白流道:“你难道就不想把这件事搞搞清楚吗,利民利己啊,何乐不为?” 寒昭淡淡道:“不想。” 宴白流啧一声,而后道:“可你不想我想啊,我去了,我俩互不gān扰。你采你的药我除我的妖,不是很好吗?” “是吗。”寒昭道:“到时候可别来找我帮忙啊。” “当然不会。”宴白流自信道:“我的chūn秋双剑闻名遐迩,可不是盖的!” 寒昭笑道:“那便随你。” 傍晚时二人上山,御剑同行。 升入半空后,宴白流就摘下了斗笠抱在怀里,随手把凌乱的额发撩到脑后,抬头含笑冲寒昭挑了挑眉。 他剑眉入鬓,眸若朗星,肤色白皙容貌俊美,勾唇一笑宛如少年,一头鸦羽般的黑发很是随便地束在脑后,眉目舒展,轻松的神情总让人感觉洒然自在。 寒昭扭头不看。 宴白流叹道:“唉,真是冷淡啊……” 见寒昭没说话,他又问:“对了,那回梦参是个什么东西?怎么离小巫山这么近还被列为珍稀药材啊?” 寒昭道:“不清楚。” “……不是,你压根什么不知道就去了?也不了解一下?” “没什么好了解的。”寒昭道,“回梦参就长那样,不会变化。” 宴白流抱着手臂,道:“你这心态不对劲吧,提前了解一下总是好的,免得出什么意外。” 寒昭笃定道:“不会。” 宴白流耸耸肩,道:“到时候吃一回亏说不定你就知道了。” 寒昭眼睛往郁郁葱葱的树林间一瞅,道:“你该下去了。” 宴白流嗯一声,道:“那你小心啊。” 寒昭点点头,就见宴白流脚下飞剑速度一提,流星般往下去了。 片刻,寒昭也到了山顶。 他把剑一收,举目四望,只见怪石嶙峋山崖陡峭,石缝中稀拉钻出几棵草几朵花,灌木丛树叶茂盛郁郁葱葱,山巅上长有一棵笔挺的松树,几只鸟栖息上面不断鸣叫。 山顶风大,chuī得寒昭衣袂震响。天空中有鹰一类的大鸟盘旋着,几根羽毛自半空中旋转飘下,落在寒昭脚边。 他提步直往松树底下去。 大部分参都长在松树下,寒昭一眼就看见山巅那颗松树下,一簇小红果子轻摇着微微生光,绿jīng连着几片掌状复叶,颜色微huáng。知道这约莫就是回梦参了,他心道:“怪哉,怎么这样容易……” 在药材坊求药的仙修不少,会御剑飞行的自然也不少,但到了山顶却摘不走回梦参,这是什么原因? 他心中疑惑,却是极大胆地伸手去碰,指尖触碰到那株小红果子,细微的红光包裹住他的手指,没有任何异动。寒昭便用灵力把人参撬了出来,拂去泥土,用一只玉盒盛装。 从上山到采完药材,时间不足一刻,寒昭站起身来往半山腰走,心中甚奇。 山路崎岖陡峭,下山的路断枝残叶纵横,枯huáng叶片铺在地表,光线渐暗。寒昭记得上来时夕阳正落,现在回头一看,不过一刻,天边仅剩一缕微弱金光,深蓝的颜色几乎铺满整个天空。 夕阳落下的时间未免太快了些,似乎有悖伦理。 正疑惑着,寒昭眉头一蹙,猛然回头迅速抬手,食指中指并拢一挥,林间huáng叶翩翩飞起。一只面容狰狞长舌探出的凶尸以怪异的姿势定在地表。 寒昭走近了去看,觉得有些微妙的熟悉感。 此刻,他身后有一声大喝如惊雷乍响:“快!拦住他!!” 凶尸背后急急追来一群手举火把的人,空气中破空声接连响起,几位面容严肃的仙修落在地面,面朝寒昭,拔剑严阵以待,似看着他又似没有。 这场景实在太过熟悉。寒昭瞳孔一缩,猛地回头去看。一个双目通红的男人和他贴面站着,两人不过鼻尖相触的距离。对方全身颤抖气息不稳,汗珠从颊边滚下,额角青筋bào起。 这就是他自己!但寒昭碰不到他。 走火入魔的寒昭身后,站着一个白衣染血的身影,于山巅之上衣袂翩飞,以左手持剑。这正是他那个,现在应当好好待在剑陵山的二师弟,徐鹤潜! 寒昭甚至错觉与他那明亮如星的双眼对视着。 寒昭心中咯噔一下。为确认什么似的,他眼眸缓慢向下移。只见地面血流漂橹横尸无数,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恐怕……是幻境。 四十年前诛邪之战的幻境! 寒昭第一时间摸向了乾坤袋内的回梦参。 然而场景陡然一转,寒昭立于仙雾飘渺的劫海之上,另一个自己背对他,双目失明以白色锦带遮眼的徐鹤潜挡在他身前。 寒昭一顿。 不知别人说了些什么,徐鹤潜道:“这双眼长在我身上,尚且轮不到诸位感同身受。” 寒昭一脸茫然地往徐鹤潜对面看,乌压压一大片人站在徐鹤潜身前七嘴八舌:“徐仙师,非吾等不敬,只是寒昭那天状态有异,怕是已经走火入魔,吾等唯恐生变啊!” “没错,他已经伤了徐仙师一双眼,可见敌我不分的状态!徐仙师请不要包庇他,走火入魔行邪门歪道者,理应诛杀!” “仙道已不容他,望徐仙师三思啊!” 徐鹤潜道:“仙道不留他,自有我留,诸位请尽快退下,不要bī我动手!” “徐仙师!你这是包庇祸害,有损我仙修名誉!” 徐鹤潜抿唇沉默半晌,而后只道:“拔剑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我进度有些慢了,正在努力加速…… 以前都是一章1000 这样子,忽然换到三千其实对我来说有点点艰难啦。 第5章 小巫山(三) 寒昭眼睁睁看着,黑眸里似有一潭死水惊起波澜,不知不觉面色越来越冷,一双手紧握成拳。 四十年前诛邪一战后,寒昭走火入魔丧失理智。可他自己的记忆中,上一刻他大笑着自诛邪战场凯旋,下一刻,他伫立昆山上,剑下亡魂无数。再一睁眼,面对的就是劫海的汹涌làng涛,厉曜负手站在他的对面,要他自行领罚。 他疑惑于为何持剑,疑惑于为何入劫海,疑惑于为何受罚,却没人告诉他个原因。 而这些问题,在今日似乎得到了答案。 寒昭阖眸调息片刻,终于镇静下来。他又探手想拿乾坤袋中的回梦参,却摸了个空。寒昭眉头一皱,叹一声轻敌,心中揣测:“莫非是那红光……” 回想起来,自他登上小巫山顶开始,真正接触到的恐怕只有那道红光而已。 知道是幻境后,破除就容易得多。 寒昭看了看那边稳立如山神色坚决的徐鹤潜,抿唇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心道:“幻境竟然也能做到这样bī真的地步……想来这株回梦参的道行不会浅了。” 半晌,他食指中指并拢,以手为剑朝天猛力一斩。 指尖触碰空气宛如触碰实物,刹那银光如电四溅,狂风大作。幻境在寒昭指下如纸遇刀,轻而易举被裁开。幻境中的徐鹤潜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回过头慌乱叫了他一声师兄。寒昭连忙闭上眼,眉目间仿佛覆上了一层冰霜。 耳旁呼啸的风渐渐停了,他再一睁眼,便又是小巫山顶。 寒昭心中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他抬头去看,落日余晖未散,金光正洒在地面上,天空鹰隼盘旋,一声响亮的鸣叫于山谷间回dàng。寒昭踩着一地金光,走到那株回梦参之前,顺利将回梦参收纳到乾坤袋中。 他心情不佳,还想回青玄宗找徐鹤潜问些事情,便越发不愿去多管宴白流那里的闲事,收拾好东西后就要下山了。却不料此时峭壁底下猛地窜起来一道流光,风过,卷起的树叶在寒昭身旁飘然落下,一身红衣的宴白流在树叶之后露了脸出来,满脸惊喜:“我就知道你还没走!” 寒昭眉尖一蹙,黑沉的眼眸不自觉透露出些许不耐,面色看上去便比往常更为冰冷。他硬邦邦地问道:“何事?” 宴白流愣了一下,“嗳,你这又怎么了,上山都好好的,那个不长眼的惹了你?” 寒昭不回应,只道:“你不是说不找我帮忙吗?” 宴白流道:“我不就说说……喂,莫非你还真打算不帮忙?” 寒昭点头。 宴白流噗嗤一声笑出来,拍了拍身上飘落的树叶,走过来手搭着他肩膀,戏谑道:“就说你是一戳一蹦哒吧,你还不服气!” 寒昭眉梢一动。 “走啦,别老生气了。”宴白流拍他的肩膀,“陪我下去看看,怎么样?” 看着宴白流那张无时不带着笑的俊脸,寒昭衣袖下紧握的双拳慢慢松开,他转身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宴白流得意地轻哼一声,手握成拳伸在寒昭眼前,再张开,中指上吊着的一枚环状玉佩晃了晃,红色的流苏微微摇摆。 这玉佩色泽莹润,内有虹光,有经验之人一眼便能看出它的不凡来。只可惜几道裂纹从里面蔓延开,让它丧失了珍藏的价值。 寒昭看了看,又伸手去碰,和宴白流含笑的眼对视,轻声道:“没有灵气。” 宴白流也点点头。 玉、金此类天成的物件,内里一般萦绕有所谓灵气,可驱邪、避瘴气,用来做普通人的护身符是再好不过。越是珍稀的玉器金器,护身的效果越明显。如果没有,要么是假的,要么就是已经替其主人挡了一回灾,‘功成身退’了。 “我猜是上山祈福的那对夫妻遗留之物。听说啊,那山里那东西威力无穷,这么一枚小小的玉佩怕是也挡不了多少灾。那夫妻多半是殒命了。”宴白流叹了一声,随后把玉佩收好,又扭头看了看这满山草木,道:“寒昭你说,小巫山就在青玄宗眼跟前儿呢,那些东西真有这么胆大包天敢作乱吗?” 寒昭淡淡道:“怎么没有?听你二师兄说最近邪祟猖狂,还极有可能是有大动作。” 宴白流嘴角笑容压了下来,问道:“莫非是在筹谋些什么?” 寒昭眉头一蹙,道:“不清楚。” “呵,不过也没什么好担心的。那群垃圾货色,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大不了我杀一双。”宴白流嘀咕一句,话题又被他扭了回来,“寒昭,你看这在小巫山作祟的会是哪种东西?” 寒昭道:“妖魔鬼怪皆有可能。” 宴白流赞同地点点头,一脚踩上飞剑,道:“走吧,陪我下去看看。” 寒昭这才动身。 宴白流御剑在前直入丛林,寒昭跟着他穿过茂密的树林,到达酒仙庙时,只见空旷地面上散落着破碎成块的黑色石头。 两人在破碎石像跟前儿落了脚。寒昭俯身在石像上拂了一把,捻了捻指尖的黑尘,凝神细看。 宴白流抱着剑嗤笑一声,“不就点儿黑泥巴吗,你看出点什么花儿来没啊?” 寒昭抬头睨他一眼,慢悠悠道:“我看烧了神像的不像是神火。” 宴白流哦了一声,问道:“是吗,你怎么看出来的?” “古籍有载,神火既出,万物或湮灭,或再生。”寒昭低头用锦帕擦净手指,道,“你又忘了。” 宴白流撇撇嘴,并不在意。“你知道我不喜欢记那些。”他目光又移到石像上,道:“但如果不是神火,那么致酒仙庙火灾的会是什么啊?邪祟中有能力习得控火之术的似乎不少。” 这石像破裂的头颅足有半人高,想来未破碎前是极神武的神像。 酒仙庙里的这位,是在凡间很受敬仰的神仙,信众无数。据说他是天底下第一个飞升的仙修,因嗜酒如命、性情豪放被后世称为酒仙。还听闻他法力无边,功德无量,在修得圆满后依旧选择滞留人间百余年,以拯济世人匡救世弊。 宴白流道:“石像漆黑,被火烧过是铁定的了,就是为什么会无缘无故起火呢?” 寒昭绕着石像走了走,宴白流又道:“就很奇怪啊,谁没事会来烧一尊神像呢。” 寒昭淡淡道:“少说话,多做事。” 宴白流哦了一声,乖乖走到旁边四处查看,竟然在不少地方发现了飞溅的血迹,“这里有血。” 寒昭回过头看。 宴白流四处看了看,发现血液弥漫的面积不小,又道:“但是,一对夫妻可没这么多血留吧……” 寒昭道:“山有农户失踪。” “我也是想着这个呢,看来这邪祟果真是猖狂啊。”宴白流道:“杀了不少人了,看来有点厉害。” 他在地上蹲了会儿,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站起身来,含笑道:“嗳对了寒昭,你说,那个东西既然这么胆大,该不会就在这等着呢吧?” 寒昭还没说话,就见他手指扶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揣测道:“你别说啊,倒还真有可能。你看现在都傍晚了,太阳马上落山,正巧是他们该活动筋骨的时候。” 寒昭并不担心什么,语气沉稳且平静道:“也许。” 话音刚落,狂风肆nüè,地面风沙被卷起三丈高,树叶唰唰作响,立于bào风边缘的两人衣袂振飞。 寒昭巍然不动,宴白流脸上严肃,不动声色地四处打量。他眼珠一扫,就见寒昭背后的神像中飘出一缕黑烟,在半空中越变越大,慢慢凝结成实体,化身成为了一个三人高的怪物。 宴白流见识也不少了,但每次见到这种丑东西都忍不住发自内心感觉恶心。他眯了眯眼,忍住满心嫌弃道:“怎么又是这种丑东西……” 这邪祟的模样的确令人不敢恭维。它眼如铜铃体型巨大,肤色黝黑四肢枯瘦,唯有肚子膨大,双臂也奇长,口中舌头呈灰绿色。 宴白流看他额角有青筋bào起,五爪极有力度,指甲黑huáng、长而尖利,甚至隐约可见其上幽幽散着黑气。 寒昭略微勾唇,道:“看来你出门游历,碰见了不少?” 宴白流不满道:“可不是?恶心透顶。” 说是这么说着,他双剑出鞘的时候可没有半分犹豫。寒昭耳听得一瞬“唰”的响动,下一刻便见银白色的细长剑锋在半空中划过。 一剑柔若chūn水,一剑凉如秋波。 此为“chūn秋双剑”。 那鬼物闷着喉咙“吼吼”地喘了一阵后,蓦然张嘴一声嚎叫,两个竹竿似的手臂立马以不可思议的角度震飞起来,以不属于那具身体似的灵活迅猛飞she而来。宴白流侧身避退一步,脚尖猛力蹬地,身姿翩然飞跃起来,寒昭还看见他因为兴奋显得格外明亮的眼眸。 他退了一步,静静观战。 那鬼物道行看来不浅,双臂乱舞,快到只剩下无数残影。而宴白流不慌不忙立于他眼前,chūn秋双剑与他的两爪不断缠斗,剑锋斩入筋肉的声音如金属相撞,铿锵有力。 宴白流面对这些东西是从不留情的,快刀斩乱麻几下断了他的手,正欲最后一击,却见那三人高的鬼物“嘭”地一声响,白雾飘散,地上仅留一张手掌大的纸片人。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没更新了,灵感丧失本来想要自bào自弃的,忽然涨收,让我……不忍心弃了呜呜呜。 一开始追文的人现在好像都么得了,我修文时间也太长了吧,哎,摸摸你们,希望还要记得我哦(°ー°〃) 第6章 小巫山(四) 风过,将这半边焦黑的纸片人chuī了起来,在半空中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捉住。 “这是……”宴白流指尖翻转查看,皱眉喃喃道,“傀儡吗?” 寒昭缓步走来,瞧见了他手里的纸片人,也皱了皱眉。 宴白流问他道:“寒昭,你认得它?” 寒昭颔首,从乾坤袋中拿出一个小袋子递给他。宴白流接下来,扯开袋子一看,里边全是和自己手里的东西一般无二的纸片。 他道:“你这么有这个?还这么多……” 寒昭道:“星来同我要的,我专程去买来给他。” “哪里买的?” “你不是跟在我后面吗,你不知道?” 宴白流噗嗤笑一声,而后道:“但是,我可不知道你去是买这东西啊。” 他捻起一片纸,指尖输入一道灵力,灵力融入纸片,就如同滴水融入大海般毫无动静。他不禁皱了皱眉:“怎么回事?没有异常反应……不应该啊。” 寒昭从他手里把纸片人拿过来,低头看了看,淡声道:“也许下了什么禁制也说不定。” 这么说着,寒昭指腹摩挲着纸片表面,竟然真的感觉到了一丝不同。他长睫一颤,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一眼毫无所觉的宴白流,没有告诉他。 “但不至于连我们都看不出来吧。”宴白流苦恼地皱着眉,道,“不过这东西,我估计类似傀儡,约莫可以承载主体十之三四的功力。” 寒昭道:“未知始末,擅评不妥。” 宴白流垂眸笑着摇了摇头,手臂一震,chūn秋双剑便一声嗡鸣铮然入鞘。宴白流道:“我也只是猜测嘛,任何猜测都有成真的可能,你说对吧?” 寒昭淡淡看了他一眼,而后道:“你说是就是吧。” 宴白流抄着手道:“现在那丑东西也溜了,寒昭,我们下面gān嘛去啊?” 寒昭道:“去青玄城找家客栈歇息。” 宴白流哦一声,问他:“喂寒昭,你是不是怀疑他今晚上有什么动作啊。” 寒昭不理他,道:“下山吧。” 宴白流也不理他,道:“我觉得很有道理。毕竟傀儡负伤主体也会承担一部分伤势,这丑东西元气大伤后肯定忍不住出来作妖的,对吧?” 寒昭道:“你认为怎样就怎样。” “我还以为你要抛下我回青玄宗呢。”宴白流和他勾肩搭背,道:“寒昭,你是不是不放心我留在这儿,特意来陪我啊?” 寒昭道:“嗯。” 宴白流反而大为所惊,“还真是啊?” 寒昭把他的手从自己肩上拿下来,眼睫低垂道:“要不是怕你此去不回,我绝不在此多留。” 宴白流手指在下巴上摩挲两下,倾身笑问他:“不是吧,真的假的?你这么关心我啊?” 寒昭只是侧首冷冰冰地睨他一眼,直接踩上飞剑就往山下去了。宴白流在原地愣了一瞬,才急急追上去,见差距慢慢拉大,他便喊道:“寒昭,你是不是害羞了,跑这么快作甚!” 果不其然,前面那蓝色的身影立刻慢了下来。宴白流轻笑一声,提速上前和他并肩。 寒昭冷冷地看他一眼,道:“管好你的嘴。” 宴白流戏谑道:“管不好如何?” “管不好,就我来管。”寒昭道,“只是到时你这张嘴,就别想要了。” 宴白流啧啧道:“太凶了太凶了!我堂堂剑阁大师兄,应该要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才对啊。” 寒昭道:“看人。” “看人?”宴白流不满,“那你这就不对了,怎么能就对我一个这么凶?我看你对林星来那小子不挺好的吗?要一视同仁啊!” 城镇渐近,寒昭目视前方,忽然道,“不一样。” 宴白流疑惑道:“有哪里不一样啊?” 寒昭道:“我看着星来长大的,你不一样。” 宴白流撇着嘴,“你就是偏心!” 寒昭不应声了。 宴白流顿了顿,又问他:“你真没有陪我一起处理这件事的意思吗?真一点点都不好奇?也不关心?” 寒昭还是没有应声。 两人从半空滑下,步行去了一家客栈。宴白流在客栈门口顿了一下,站在大街上往纸片人小店看了一眼。 不知道为何,现在总觉得它的上空笼罩着yīn云一般的黑气。 寒昭在前唤他:“怎么还不来?” 宴白流这才回过头来,脸上挂起笑容跟上去。他到了柜台掏银子出来,笑眯眯的样子甚是讨喜,他道:“掌柜,劳驾把我们的房间排得近些,我也好和哥哥有个照应。” 掌柜是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抬头看了宴白流一眼,也和善笑道:“好嘞,没问题。” 宴白流对他颔首,由小二领着去了房间。熟悉了之后,他又出来到酒楼去拎了两坛酒回来,送了一坛给客栈老板,道:“掌柜,有些事想问问您,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掌柜道:“小兄弟客气了,你直说就是。” 宴白流问道:“您这店四通八达,想必消息也灵通不少。我问问您,这城里最近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吗?” 掌柜沉吟一阵,道:“你要说不寻常,小巫山那些事就不必说了吧……还有就是,那个东边开了个买纸片人的小店,我觉得蛮怪的。” 宴白流笑道:“是吗?哪里奇怪了?” 掌柜摸着下巴想,道:“那店是个老头子开的,一开就生意极好。但自从他来青玄城落脚开始,城里失踪的事就慢慢多了。” 宴白流“咦”了一声,道:“你怎知失踪和他有关?” 掌柜道:“这事么,玄乎着呢,就凭感觉……小兄弟你可别不信,我们做生意的,感觉向来很准。” 宴白流低头轻笑一声,又道:“那您和我说说失踪这事?” 掌柜道:“城里失踪的基本上没有老人小孩。最开始是流làng汉接二连三失踪,后来就是女人,再后来是男人……” 宴白流眼眸中划过一丝深色。 掌柜的还在说:“不过呢,失踪的有很多都是没有家室的单身汉,很多老百姓现在都不不清楚这件事呢。知道的也就我们这些生意人,感觉到常客少了,慢慢的就知道了。” 宴白流眼眸转了转,拍着酒坛子道:“掌柜帮了我大忙,这坛酒当做谢礼。礼虽薄但情意重,往后也请多多担待了。” 掌柜的哈哈大笑,“无妨无妨,举手之劳罢了。” 宴白流和他嘘寒问暖一阵,就转身往楼上走。一抬头,就见一身蓝衣眉眼凝霜的寒昭倚靠着墙壁,黑沉沉的眼眸正看着他。 宴白流往上迈的脚莫名一顿,旋即笑道:“寒昭,你在这gān嘛呢?” 寒昭道:“你打听了些什么。” 宴白流一边上楼一边道:“纸片店的老板一来城里就有人失踪的事,我怀疑他真的有问题。” 两人距离慢慢缩短,寒昭忽然抬眼看了一看柜台那里满面红光的掌柜,道,“为什么你总喜欢送酒?” 宴白流一愣,道:“你这是什么问题啊,当然是想到送什么就送了呗。” 寒昭目光移到他手里提的另一坛酒上。宴白流就举起来给他,笑道:“送你的。” 寒昭看了他一会儿,抬手接了。 宴白流弯眸一笑,道:“不过这次不是竹叶青,是jú花酒,养生的,你可以喝喝看。” 寒昭嗯了一声。 ︾ 夜深,薄雾给弯钩似的月亮笼上一层朦胧的光辉。 青玄城内万籁俱寂,月光洒落地面,鸟虫的鸣叫在灌丛树林间响起,更添一抹静寂。 孩童啼哭声忽然响起,因着这响亮的哭声,木门被打开的吱嘎声变得几不可闻。慢而飘忽的脚步声渐渐在路上响起,月光下映出一道走路歪扭的身影。 天边薄雾渐浓,街上的人也渐渐变多。 杂乱无序的脚步声响着,虽然是不足以吵醒人的地步,但却轻而易举惊醒了寒昭。 他走到窗前垂眸一看,街上零落散着十来个人,皆是睡衣打扮,足不着履。寒昭意识到不对,皱了皱眉,迅速披上了外衣,从窗口一跃而下,循着他们的脚步往前去了。 他隔壁的窗户也忽然被推开了。 宴白流一头黑发凌乱散落,眼眸哪怕在夜里也微微闪着光。他一手扶着窗棱,一手撑着下巴,歪着脑袋轻笑一声,道,“嘴上明明说着不会关心,害得我以为就真那么冷漠呢。” 半晌,又带笑呢喃着追加一句:“真是……言行不一。” 他伸了个懒腰,回房穿上了衣服,这才悠哉出了客栈。他留意看了一下街上走着路的人的脸,发现都满脸茫然地睁着眼,眼珠子时不时才动一下,看起来麻木又僵硬。 “看来是被控制住了。”宴白流绕着一个人走了两圈,忽然在他luǒ露的后颈看见一抹白。“这是……” 宴白流皱了皱眉,抬手按住那欲前行的人的肩膀,从他后颈将那抹白抽了出来。 在手下不断挣扎着、刚才脚还不断迈着步子的人一下子安分下来,浑身一软,幸好有宴白流的手按住才没有摔倒在地上。 宴白流就着月光看着手指间的纸片人,勾唇淡淡一笑,道:“又是这鬼东西啊。” 银白月光为他俊朗的面容镀上一层光,虽是笑着,笑容却带着凉意,令人无端胆寒。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修完了……其实前面的还是感觉不太好,但是我没有再修一遍的意思了,愁人啊,哎。 后天更新,基本隔日更~ 第7章 小巫山(五) 夜间凉意涌动,风过无痕,行人衣袂翩飞猎猎作响。街上的人渐渐变多,皆是双目无光肩膀倾斜,脚步软绵绵地好似下一秒就会摔倒在地。 宴白流回头看看,唇角笑容收了回来,他垂眸瞧一眼手里好似没有半分攻击性的纸片人,皱着眉指尖一碾,就见它刹那化作粉末随风飘去。 宴白流把自己按住的男人提起来夹在臂间,找了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把他安置下,就迅速转身追寻着这些人的脚步往前去。 他越往前走越是心惊。街上行尸走肉般的人远比他预计的要多。不难想象,如果今晚他和寒昭没有发现这件事,那么明天青玄城也许就会沦为半座空城。 宴白流越是细想越是眉头紧皱,他脚下运步如飞,不足片刻就追上了在他之前离去的寒昭,才略一接近,对方就警觉地回过头来。 宴白流站在他身旁,低声道:“是我。” 寒昭略微放松,回过头看了看前方,沉声道:“你看他们的表现……终点就快到了。” 宴白流环顾四周,略沉下脸,紧抿着嘴唇。他发现越是走在前面的人越是显得不正常,那些人手脚不自然地抽搐痉挛着,步履却越来越快。 最重要的是——他们去往的方向,是小巫山。 宴白流眼眸幽深,眸光透露出一种霜刀雪刃般的冷酷与锐利来。他道:“我猜,他们这是去酒仙庙吧。” 寒昭点点头。 宴白流道:“今天傍晚我们才去了酒仙庙,那丑东西这么快就敢动作,不怕死吗?” 寒昭轻声道:“邪祟重欲,生死不过笑谈。” 宴白流轻嗤一声,往天上看了看,忽然道:“寒昭,你在这跟着他们,我直接上去酒仙庙看看。” 寒昭点了头。 宴白流飞剑一出,两脚稳立剑上,只留下一句“你自己小心”,就飞往半山腰的酒仙庙去了。 顷刻,宴白流从飞剑上跳下,落在酒仙庙外的草地上。 此处和白日已经是全然不同的模样。 傍晚他与寒昭来时,酒仙庙荒凉凄清,通往庙内的石子路被坍塌倾倒的房梁与石柱覆盖,酒仙一颗头颅摔出半里远,一双悲天悯人的丹凤眼似悲似喜,令人颇感玄妙。 而如今半夜,酒仙庙却是yīn森至极。宴白流一踏入其中就感觉到了四处弥散的yīn凉之气。他定睛一看,这方天地已然被浓郁黑气笼罩,一切都影影绰绰,不见真貌。 除此外,空气中隐约飘散着血腥腐臭的味道。宴白流心生警惕,拔出双剑之chūn紧握手中,剑锋光华悠然流转。他下脚谨慎,却因为看不清路线而与脚下碰到一块硬物。 宴白流一顿,蹲下,指间一道符篆陡然出现,再蓦然燃起。他手中拿着这团明火,却丝毫不觉烫手。就着火光,他弯腰拨开杂草,看见了白日那颗酒仙半人高的头颅。 明明是石像,那眼中却隐隐闪着金光。宴白流将火递近了,发现这头颅比起白日更为破碎,一道裂纹从脑门中心鼻梁处蔓延开,脑后的石块几乎被完全碾压成泥。 宴白流他抿了抿唇又站起身来,举着火四处观察,背后忽然闪过“簌”的一声响动。 微风起,草木沙沙作响,他手中的火摇曳了一下,腐臭之气比起之前浓了些。 宴白流站立不动,凝神静气感受。 下一瞬,又是一声“簌”的响动。与此同时,背后好像有人步履匆匆地踩着草皮跑过。 宴白流不理,抬眸眼珠一转,面不改色地盯紧了右侧一处。 草丛“簌”的又响了一声,宴白流手中剑锋蓦然一转,chūn之剑在此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之前盯紧的地方飞去。 剑过留痕,空气中似有流光之影。 “扑哧”一声,宴白流抬脚走去,拨开草丛,就见一个gān瘦的老头手指捂着汩汩流血的胸口,一双眼瞪成铜铃大小。 若是寒昭在,定然认得这就是那买纸片的老板。 但宴白流不认得,他蹙了蹙眉,直觉告诉他这个老头并不是普通人。他从对方胸口把剑抽出来,厉声问道:“你是谁?” 老头艰难地撑着身子坐起身来,歪着脑袋咳了咳,花白的鬓发垂在颊边,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容颜苍老,神情痛苦。 宴白流面容冷峻眸光平静,无半分怜悯之色。他手中的剑指地面,血珠顺着剑刃滴下,在落地之前化作了青烟弥散。 他冷冷地俯身老头,道:“不要让我问第二遍。” 那老头略有畏惧,被吓得手一软无力摔回了地面,以为疼痛,抓着伤口的手越发用力。在宴白流再次举剑的前一刻,他颤巍巍地道:“仙师……仙师饶命,!我只是,咳咳,想来找回我的女儿啊,我那苦命的女儿……” 宴白流眉尖一蹙,放缓了声音问他:“你女儿?” ︾ 寒昭孤身只影伴着万千傀儡状的行人,没人说话,只有窸窣的脚步声和衣角和树叶摩擦的声音,连风也静了。 寒昭漠然地目视前方,好像对这yīn郁的气氛毫无所觉。 在他的身后跟着一个huáng袍黑脸的胖子,只是这几十人中寻常人之一。但他衣摆被肚子撑得涨起来,手却极纤细,袖口下的一双手瘦的仿佛看得清骨节的模样。 随着他一步步往前,他的身形也肉眼可见地消瘦下来,原来紧实贴身的衣服空dàng了起来,随着走动发出呼啦啦的声响。他一张脸只剩一层皮,在月光中显得青黑,原本紧闭的双眼也睁开了来,却不见眼黑。 寒昭耳聪目明,听见这点细微的异常后立马回过头去,正好看见他的身影在半空中晃了晃,膝盖一弯往前扑去,磕在石头上发出一声骨头碰撞的脆响。 寒昭连忙疾行过去按住他的肩膀,果不其然察觉到了他身上的yīn气。 他正拧眉深思,按在尸骨身上的手就塌了下去。寒昭垂眸一看,发觉它luǒ露在外的皮肤变得漆黑,不一会就化作粉末飘散在空中。人消失了,地上只留下了一层衣物。 寒昭顿了顿,抿着嘴唇把目光投向山上酒仙庙处,心道:“常理而言,邪祟既想要大幅食人jīng气,就不会只攻及一人。除非是实在元气大伤,功力不足以操纵这么多纸片人,否则不会行此下策……宴白流,看来找到它了。” 由纸片人操纵行走的人在此刻都加快了速度,寒昭眸光一闪,立在原地拔剑斩向斜坡,泥土轰隆一声炸响,又成堆坠下,堆在行人的去路上挡住了方向。 寒昭步子才迈开一步,又收了回来。因为忧虑山间野shòu伤人,他便又废了点心思,手指并拢在空气中贴上符篆,按次序结阵。 不一会儿,只见金光一闪,一道泡沫似的罩子把这些人都圈了起来。寒昭掸了掸衣袖,安置好这些人,就踏上飞剑飞身往小巫山去了。 ︾ “你那女儿是什么人?” 老头浑浊的眼睛挤了两滴泪出来,眼神悲痛又诚挚,宴白流和他对视着,又因受到了此处浓郁yīn气的影响,一时竟没有看到那老头手指下黑气环绕,血渐渐止住。 “我女儿,就是那上山祭拜酒仙的商人之妇!”老头掩面而泣,“他们都说她死了,我不信。我女儿向来聪颖……怎么会、怎么会躲不过……” 宴白流面色漠然,执剑的手却微微收紧。 第8章 小巫山(六) 老头双眼无神地看着漆黑一片的夜空,浑浊的双眼渗出泪水。他说:“我那可怜见的女儿,不过双十年纪,怎么就这么……这么……” 宴白流一双幽深黑眸中划过一道光。半晌,他眉头微蹙神色忧虑,低声问道:“这究竟怎么一回事?” “仙师,这您有所不知。”老头捂着嘴咳了咳,好不容易挣扎着坐起身来,背靠着身后的树gān,虚弱道:“咳……她……” 宴白流:“她如何?” “仙师……”老头气若游丝,“劳驾您凑近些……咳咳,我有些撑不住了……” 宴白流挑了一下眉,移步到他身侧,弯腰俯首。 刹那间,老人眼球一转,半闭的眼睛蓦然瞪大,澄huáng色的光一闪而过。宴白流手中的火骤然灭了,天地回归一片昏暗。他淡淡看老头一眼,一双漆黑的眼中古井无波,在老头五指成爪抓向他胸膛的同时,直起身抬脚一踹,把他踢出几尺远。 此处本就安静,一声肉体碰撞地面的声音极为明显。落地处飞沙四起,使得本来就看不太清楚的地方更加模糊。 宴白流chūn秋双剑紧握在手,闲庭漫步般走了过去。 风沙中渐渐立起一道极高极魁梧的身影。一声嘶吼威震山谷,巨大的声làng化作狂风朝着宴白流迅猛袭来。飓风后,一道黑影五指成爪朝他面门抓来,宴白流飞身而起,手中剑光凛冽一闪—— 令人头皮发麻的“嚯”的一声陡然响起,伴随着老头痛极怒极的咆哮,手掌被斩下坠落地面。此刻,它原本瘦弱的手臂一下膨胀起无数倍,撑裂了单薄的衣袖。黑黢黢的手臂肌肉虬结,几根血管bào起,大小要两手合拢才能堪堪握住。 眼瞧着那手臂一甩,如鞭子般柔软灵活朝他袭来,宴白流不惊不惧,微微侧身避开,眉梢略挑,沉吟一声:“奇怪……” 老头一双橙huáng的眼睛眯了起来,张嘴嘶吼一声,微弯的背脊慢慢扭正,身上发出骨头咔咔叭叭的声响。 宴白流眯了眯眼,心道:“奇怪啊,明明受了我两剑,为何还有余力?” 并非他chuī嘘,只是他的chūn秋双剑虽然不比寒昭的忘川,却也是世间罕见的勇绝之剑。这世上,但凡邪祟受他一剑,必定疮疤难愈、血流不止,体内jīng气也会渐渐消散。 可是看这家伙状态,非但有丝毫气虚,反而倒有些越发兴奋的感觉。 宴白流红衣翩飞,又轻巧躲开一击,老头畸形的手臂在地上一触,砰的一声巨响后,石块炸飞。寒昭脚尖一点,越上枝头,冷静看着那丑东西狂bào地四处攻击,忽然联想到今夜夜行出来的行人。 如果失去的jīng气,有源源不断的补充呢? 宴白流隐约已经知道了答案。他眸光一沉,抱着手臂立在树梢,一身红衣猎猎作响,周围的气压越来越低。 眼瞧着他清俊的面容越发冷峻yīn沉,双剑立马横陈胸前,只差一声令下,即刻便能斩杀邪祟。 此刻,却听天空蓦然‘咻’的一声响,烟花直冲上天炸开来,莹莹之光渐渐汇成一个闪亮的家徽。 宴白流抬头去看,认出是一株绕树藤萝。 尚家家徽。 他垂眸看了一眼迅速赶来的青衣弟子,默默把剑收了回来,敛气屏息,脚步微错借着茂密的树叶遮挡身形。 “一三五七点去结阵,不能放过他!” “是,大师兄!” 几个弟子迅速朝不同的方向飞奔过去,手中符篆轻点,贴在半空,金色光芒如水波般dàng漾开来。渐渐四个点的金光连成一线,骤然大放光芒。被他们困住的老头一声哀嚎,高大的身躯跌落地面,轰然一声响,翻滚着尖叫。 “我就说嘛,这该死的东西怎么可能从我们手里再逃过一次,哼!” “大师兄神武……” 宴白流却看出了不少问题。他身子半倚着着树gān,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有点好笑,想:“尚家这怎么教的人?这届世家子不行啊,技术可完全不够到家……” 然而地上站着的一众子弟全然不知他的念头,冲着抄手站在他们中间的所谓“大师兄”大加称赞,连连恭维。随后不过两息,因着信号弹而陆续赶来的尚家子弟齐聚此处。 “大师兄,情况如何?” “可恶!那该死的邪祟,我一定把他碎尸万段!” …… 宴白流漫不经心地听着,好歹明白了他们来此小巫山的用意。 原来是这老头前些日子游dàng到了尚家庄,一时饥饿难耐,忍不住在尚家庄杀了十来位尚家弟子,其中不乏资质不错、潜力巨大的好苗子。此作为引得尚家长者大怒,立马下令追捕斩杀,却不慎被他溜走一次。 这次他们追到了青玄城,听见小巫山上吼声阵阵,这才好不容易找到了他的所在,连忙上山困住他,这正要用缚仙索困住带回本家。 那大师兄趾高气昂道:“行了,少废话了。来几个壮的去把它捆住,我们找个地方歇会儿,隔日回本家。” “是,大师兄!” 几人被推了出来,低头齐声应答,接住了他们大师兄抛过来的缚仙索,就往前去准备动作。 宴白流目光移到那还在满地打滚的丑东西身上,心道:“没戏。” 果不其然。 那几个人略一接近,狂躁状态下的老头就咆哮着伸爪四处乱挥,金光笼罩之下,它畸形且yīn毒的面庞显得极为瘆人。那非比寻常的灵活手臂,如同软面般无限伸长、胡乱攻击,撞击在金光上发出砰砰砰的巨响,也带动起酒仙庙附近罡风阵阵,实在bī得人不敢接近。 他们的大师兄就在远处的安全地带,一人给他掌灯,一人跪趴地面让他坐下。而他抄着手,手指头在手臂上点了点,看得不耐烦了,大吼道:“gān嘛呢,吃我尚家软饭长大的?谁许你们杵在那儿当木头桩子了,还不快动手啊!” 几个尚家子弟面面相觑,面色铁青,咬了咬牙俯冲向前,眉宇之间颇多隐忍。 老头在他们接近的那一刻发出了震天撼地的吼叫,肌肉虬结的身躯慢慢再次直立起来,两臂一震,金光阵法顷刻破碎,化作点点金光湮灭与空中。 尚家子青衣翩飞险险避开,旋即就见那黝黑怪异的东西一边往大师兄那里跑,一边挥动双臂直探他面门。 大师兄身边周围的人惊叫连连,立马散了个gān净,皆腾飞而起持剑以对,却犹豫着没有下手。 直面着这老头的尚家大师兄因臀下一空而跌落在地,咬着牙拔剑一斩,就见那怪物的身形忽然顿住。 他怔怔地松了一口气。 他蹲在地上缓了缓,就拍了拍衣服起身,正要大声训斥那些忘恩负义、贪生怕死的同辈,就见一柄极大极大的长剑在此刻穿过老头胸口,连带着它死钉入地里。 尚家大师兄在那一晃而过的瞬间瞧见了剑身模样。通身雪白,剑放chūn华,隐有生机之感。 老头轰然倒地的一刹那,磅礴剑气尽数涌出。一时,威压重重压下,他猴头一甜,竟感觉自己的手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 他吸一口气,用另外一只手将其狠狠压住,两手攥紧缓了一阵,这才低头弯腰,两手作揖沉声开口,道:“在下尚家尚铭,字文清。宴前辈,失敬。” 骄矜桀骜、性格招人厌到极致的尚家大师兄,这辈子确实极少对谁弯过腰。余下的尚家子弟见到他恭顺的模样皆是诧异,转眼又听他唤“宴前辈”,立马一惊,躬身行了一道礼。 静寂的小巫山连鸟鸣声都没有,却隐约响起一道听不出情绪的笑声。 作者有话要说: 很快巫山副本就要终结了~ 第9章 小巫山(七) 破败的酒仙庙前,一众青衣弟子弯腰恭顺行礼。因邪祟jīng气大跌,小巫山上笼罩着的浓郁yīn气也渐渐散开,月亮蒙着一层薄纱从云后露了脸出来。 月光穿过树叶间的空隙洒落林间,投she在地上。 宴白流瞥了一眼身边神色漠然,正淡淡收回方才掷剑的手的人,轻笑一声,也不同他说话。依旧斜倚着树gān,随意道:“别忙着带它走。这家伙没死透,我待会有事问它。” 几人直起身来面面相觑,而后尚铭抿着嘴唇试探着开口,道:“……宴、咳,宴前辈,这邪祟残酷bào戾,一举重伤我尚家庄十余家徒后逃窜,实属凶物!如今,被父亲要求必须带回本家,您看这……” 宴白流伸手捉了一片树叶在手中把玩着,淡淡道:“我并无为难之意。只是青玄城是我青玄宗的地界,这只邪祟跑来我们这里扰乱民生,前因后果,我还有需要了解的地方。”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听起来稳重可靠,和他平日说话的语调不大相同。 尚铭捏了捏手掌,深吸一口气,妥协道:“不知前辈留宿何处?” 宴白流道:“明日巳时,运来客栈。” 尚铭抱拳:“小辈明白了。” 一众青衣这正要下山,忽然一个落在后边的弟子狠踹了那老头巨大的脑袋一脚,呸地一声道:“迟早把你这该死的东西碎尸万段!” 这道声音在安静之处显得尤为明显,宴白流目光滑到他身上,淡淡瞥了一眼。 是个相貌清秀,神情略显疲态与悲痛的年轻人。 想来,是尚家庄那被邪祟重伤的十余人里,有他万分关切的人,这才如此急火攻心、悲痛欲绝。 他前一位弟子回过身来,叹一口气,轻声催促他:“阿诚。” 被唤作阿诚的弟子咬牙嘟哝一声“知道了”,又抬腿狠踹那趴地不起的老头几脚。然而一不留神,错了位一下踹到了它的嘴边。阿诚霎时眉头紧锁面露嫌恶,正缩回脚要跟上前面的人—— 此时,异变突生。 原本气息奄奄的老头一嘴咬住了阿诚的脚踝,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瞬吸gān净了阿诚的血。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哑而享受的吼叫,被双剑之一死死钉住的身躯开始艰难地扭动着。宴白流凝神一看,顿觉不妙,手作剑指势,正要出手,却见老头故技重施,一阵浓郁的白烟砰的一声猛然炸开,立于此方天地者皆眼不能视物。 情急之下,宴白流眯了眯眼,在空中潦草画了风符,见其微光一闪便往前一拍,一阵大风席卷而来,只一瞬就chuī散了烟雾。 然而平地徒留一柄长剑斜插着。 宴白流沉默片刻,抬手召剑回鞘,铮然一声,也使得一旁呆愣住的几位弟子回了神。宴白流道:“节哀。” 方才和阿诚说了话的男生神情恍惚,半晌才眉目紧锁淌下泪来。 同行的都是尚家子弟,虽然提不上感情深厚,但好歹有几分同门之谊。往日活蹦乱跳的一位师兄弟,一眨眼就没了踪影,任谁心里都不会好过。 宴白流轻叹一口气,道:“既然邪祟已经再次逃窜,我也不再多留。你们小心为上,告辞。” “宴前辈好走。” 隔了好一阵,尚铭qiáng自镇定,推了一把身边的弟子,狠狠道:“你!你去看,看看尚诚的尸体怎么样了,好歹也要入我尚家祖坟的东西,得留个体面样。” 这一处多灌木,刚才尚诚停留的地方正好和他们隔了一个弯角,恰好被及人小腿的灌木挡住了。 被他推得一踉跄的弟子qiáng压下心中的委屈,颤巍巍走上前够着脖子看。顷刻,发出一声尖叫:“阿诚!!!阿诚的尸体呢?” 尚铭一愣,三步作两步走上前把他一把攘到边儿上去,自己伸长了脖子看。 的确,只留下一袭尚家族袍,内里却空dàngdàng一片。 几个跟上了查看的弟子都下意识咽了一口口水,道:“大、大师兄,我们现在……下、下山吧。” 尚铭却揪着灌木叶子一声冷哼,傲然道:“下什么山啊,一群怂货!我尚家的口粮白给你们吃的?” 弟子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他做的什么打算。 和尚诚亲近的那个弟子缓缓走上前,经过那个拐角,想要收回他的衣服,被尚铭一片飞叶划伤了手。 尚铭道:“尚景,你在gān什么?!” 尚景深吸一口气,道:“我要把尚诚的遗物收回去!” 说着,又弯腰去够。然而尚铭一声大喝:“停下,我不准!” 尚景抬头看他,两拳紧握。 尚铭冷哼一声,轻蔑的目光从这些人身上拂过,“鼠目寸光!你知道那邪祟会在他衣服上留下什么东西吗,染到人身上会发生什么?不知道吧!不知道就对了,不要去碰!尚景啊尚景,尚诚一个人送死还不够吗?搭上我们的命你才高兴?你要知道,我是尚家少族长,你们的大师兄!你们这一百条狗的命都抵不上我一个!懂了没!” 尚景牙关紧咬,慢慢垂下手,道:“我……懂了。” 尚铭冷哼一声,衣摆一挥,“搜!把这一块儿地方给我搜gān净,我还不信了,一个重伤了的鬼东西,能跑远到哪儿去!” ︾ 宴白流全然不知酒仙庙处此刻发生的事。他叹了口气,道:“说不定又少了个青年才俊,可惜啊可惜。” 寒昭表情淡淡的,并无动容。 宴白流心中惋惜了一阵,没话找话道:“寒昭,你看那尚家大师兄,和他们族中长辈尚一钱是不是一类人?” 尚一钱,贪生怕死、爱慕虚荣,最爱行踩高捧低、yīn奉阳违之事,算是世间一大笑料。 寒昭眉目冷清,“背后议人是非,非君子所为。” 宴白流不理他,嬉笑道:“但是你心里保不定也这么想的,是吧?” 寒昭一双黑沉的眼眸睨他一眼,宴白流立马捂嘴噤声。 半晌,他又问道:“还有啊寒昭,你不是好好看着那些人吗,怎么突然就上来了?” 寒昭目视前方,“有百姓刚才的状况和尚家弟子一样。我上来,是想制住它。” 宴白流了悟,“怪不得。”旋即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看那丑东西离下一次折腾不远了,等到时候,我把立大功的机会让给你!怎么样?” 寒昭轻嗤一声,道:“我不用你让。” 宴白流喜上眉头,道:“那你让给我?” 寒昭目光缓缓移向他莹白如玉的脸颊,似乎很不理解为何他能如此嬉皮笑脸、厚颜无耻。 宴白流叹了一口气,愁道:“想想看,我这约莫三四个月没回去过了,也全忘了要通报一声,到时候免不得师父掌门一顿骂!扛个功劳回去,好歹轻松些。” 寒昭只道:“自作自受。” 宴白流还在求他:“寒昭,我可是你师弟啊,这时候你不应该护着点我?” 寒昭:“不护。” 宴白流一顿,委屈巴巴道:“世上竟有这种罔顾情谊之辈、忘恩负义之徒!好歹我也送了他两坛子好酒啊,他怎么狠心这么对我!寒昭,你最懂,你说是不是?” 寒昭:“…………别耍这种嘴皮子,还不如早些负荆请罪来得划算。” 宴白流:“……很好!寒昭,这回我记着你了。” 寒昭:“……” 两人把那些因为没了控制而晕倒一片的人各自安置好,就回客栈休息了几个时辰。晨起没多久,一个灰头土脸的青衣小辈提剑闯来,站在楼下四处看都没瞧见人,又急又慌,扑到掌柜那里去问。 正巧宴白流带着斗笠下了楼,那弟子一眼认出他来,霎时见了救星般一顿哭嚎:“宴前辈!!救命啊!” 第10章 小巫山(八) 宴白流眉梢一挑,立马拉上落后他一步的寒昭,跟着那尚家弟子疾行出去,“怎么回事?” 那弟子根本无暇顾及他拉上的人是谁,只顾得哭得抽抽噎噎,一句话断成了三句说:“我们、我们昨天被大师兄留下来……找,找那个溜走的鬼东西,可是找了大大大半夜都没找到……今早天一亮,大师兄歇息的地方、大师兄他就呜呜呜……” 宴白流听得云里雾里,“你大师兄不见了?” 寒昭直视前方,淡淡开口:“想好了,再开口。” 那弟子被他的突然出声吓得一哆嗦,僵着脸侧头往寒昭脸上看。寒昭眼珠一转,黑沉的眼眸静静地和他对视一眼。他眼睛里似乎含着冰,把人家冻得一激灵。 宴白流看笑了,道:“你一个仙修,怎么胆小成这样啊?羞不羞?” 弟子涨红了脸,期期艾艾道:“我我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寒昭又问,“你们找人找了一夜,今早发现尚铭从歇息的地方消失了?” 弟子怯怯地点头。 寒昭略微颔首,和宴白流jiāo换了一个眼神后,欺身揪住弟子衣领,不顾他惊诧又恐惧的惨叫,腾地一下踏上飞剑往小巫山去。 宴白流往他们的背影望了一眼,耳边听着青玄城百姓的纷纷议论。 有几个指着寒昭渐行渐远的背影,啧叹道:“瞧啊,那位!可否是来帮我们除妖的仙师?” “兴许吧……话说回来,我今早上起来感觉身上怪怪的啊,还躺到了外边的大草棚上!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诶,别说,我也是那里醒的。好多人都睡在那儿啊,平日都没有这样的状况……这事是真蹊跷……” “莫非是山里的妖怪,本来打算把我们一口吞了,但又吃饱了没有继续?”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那什么……那什么孙家的儿子,欺男霸女的那个畜生,不就失踪了吗?他那么胖,够那妖怪几天的口粮了!” “嘿,那你说这事还真有意思。莫非,那妖jīng是来替天行道的,而不是祸乱人世啊?” “那你也得先瞧瞧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枉死的人可多了。” 宴白流轻笑一声。 他伫立客栈旁边,一个浑身脏乱的乞丐小孩躲在柱子后边,小心翼翼看着他。 宴白流余光瞥见了,勾唇笑了笑,去早点铺买了几个白乎乎热腾腾的包子,回来找到他,蹲下来递给他,对他道:“小弟弟,几岁了?” 乞丐样的小孩没理会他的话,那只gān巴巴的手急忙抢过他手里的包子,正张嘴开咬,才意识到自己这么做不太好。一下子整个人都僵住了,嘴巴张得大大的,捧着手里的包子眼巴巴瞧着他。 宴白流见他一副口水都要滴出来的模样,捏了捏他的脸蛋,失笑道:“愣着做什么,吃啊。” 小孩欣喜若狂,先是闭了嘴迫不及待凑到鼻尖深吸一口气,咽了口口水,才忍不住咬了一口,一边囫囵嚼着一边看着他道:“你……你是仙师,那你会帮我们除妖吗?山上那个,很大很大的妖怪!” 宴白流目光如暖阳,笑得极灿烂,柔声道:“当然啦。” “那我告诉你!”小孩犹豫了一会儿,小声说:“那个……其实,曹老爷曹夫人去酒仙庙的时候……我、我瞧见了……” ︾ 寒昭腾云而上,手里提着腿哆哆嗦嗦,压根站不稳脚的那位尚家弟子。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子刚开口,就被灌入嘴的风呛了一下,咳了咳才道:“寒前辈,我叫尚安,字、字字崇仁……” 寒昭浅笑一下,道:“字起得还不错。” 尚安这才略感放松,道:“谢、谢过前辈……” 他再次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看寒昭的脸。 寒昭迎风而立,一头黑发和身上衣服随风飘着,面容冷峻神情淡漠,身上带着一股极震慑人的气场,一看就是位高权重、实力高qiáng之辈。 尚安闭了闭眼,忍不住松了口气,胸中大石终于落了地。 然而他再一睁眼,看到的又是被微缩了的房屋和飘渺的雾气,那种可怕的高度感一下子把他唬住了,身子忍不住哆嗦起来,想挣扎却又不敢。 寒昭瞥他一眼,心道:“让此类恐高的孩子学御剑,还真是难为了。” 他又询问尚安晚上搜山的时候有无异常,尚安道:“没,没发现什么异常……就是酒仙庙前边有、有好多飞溅的血……” 寒昭嗯了一声,脑中灵光一闪,又问:“酒仙神像你们查看了吗?” 尚安道:“看、看过了,大师兄亲自看的……说是没有问题。” 寒昭眸光微暗,心中便有了几分推测。 此时已经到了小巫山半山腰,寒昭拎着尚安的衣领刚把他放下,几个青衣弟子便看见了,在不远处踌躇着,眼里闪烁着激动又克制的光,似乎在犹豫该不该上前。 和宴白流的入世享乐不同,寒昭是避世。他只是偶尔下山,大部分时候都在青玄宗过着不理世事的日子,无论谁求上门来都只会冷冷拒绝。 但寒昭是可以与厉曜比肩的旷世奇才。听闻年轻时英勇果决、善良仗义,性格和如今行走九州、路遇不平必拔刀相助的宴白流如出一辙。 只是不知何时、不知为何变了性情。 关于此事,传闻甚众。有人说,是被邪祟窜了心,纯粹换了个人,才变成如今这铁石心肠的模样;也有人说,是多年前那次诛邪之战入了魔给他打击太大,才从此隐世不出;还有人说,是厉曜bī迫他行了不义之事,使他感到良心有愧,自那后无颜面见苍生。更有人说,其实是寒昭青年时出宗行义,几回被百姓伤透了心,才不愿再度与人坦诚相待…… 不论是非真假,都已经是许多年以前的事了,现在充作茶余谈资,还是有不少人津津乐道。 除此外,寒昭身上举世皆知的一点,就是他的实力。 寒昭目光往那几个尚家青年身上一扫,对方一惊,立马微微弯腰,拱手作揖,等到寒昭视线移向别处时才放下手来,轻舒一口气。 寒昭径直走向那石像。 一层莹莹如月华的光附在他手臂上,在他蹲下身,手掌碰到石像后静静流动着灌入了石像之中。 渐渐地,石像表面浮上一层黑红色的液体,汩汩流淌着濡湿了地面。 他身后的尚家弟子忍不住轻呼出声。 寒昭眉目极冷,正垂眸将自己的灵力灌入神像之中。听见了背后的动静,他薄唇轻启,淡淡道:“息声。” 于是背后的声音即刻消失。 不足片刻,石像中传来一声惊天动地、饱含怨怒的吼叫声,寒昭手下的石块微微颤抖了一阵,一簇黑色烟雾倏然从石像缝隙中窜了出来,只用了一息就化成了人形,迅猛拍向寒昭胸膛。 尚家那几个弟子相继拔剑严阵以待,又觉无处插手,只能硬着头皮喊道:“寒前辈,小心!!” 然而寒昭不闪不躲,目光甚至沉寂如一潭死水。 此时,老头迎面而来的掌风已扑至他面前,掌心涌动的yīn气几乎要触到他的鼻尖,好似下一刻就要将这张清隽无双的脸拍得血肉横飞。 老头似乎已经在心中料定了他这样的结局,一双眼中已染上了急迫和疯狂。 尚家弟子正为他捏了一把汗,却见老头脸上刚浮现一抹胸有成竹的yīn毒笑容,下一刻又忽然顿住。 如同时间在那一刹停止,定格了他可笑的姿态。 寒昭轻笑一声,站起来,转身对他们道:“缚仙索,借用一下。” 几个尚家子弟这才从怔愣之中回过神来,一边叠声应着一边从乾坤袋中掏出了缚仙索,小心翼翼递给他。 寒昭对他微微颔首,接了过去,就转回身把它死死捆住。 老头双目圆睁,鼻孔喷气,一副不服不愿的模样,却全然不能动弹。 寒昭面无表情地死死勒了一下它的脖子,见它一副眼珠都要瞪出来似的可怕模样,心中居然颇感好笑。 鬼魅之流,为人死后魂魄所化,故品行有好有坏。但他们都有个特性,就是哪怕敌人做出完全不会威胁自己存亡的动作——就比如勒脖子,也会像是真人一样做出反应。 “前辈,他这为什么会……?” 寒昭道:“冻僵了而已。” 他垂眸看了看冰雕般凝滞住的老头,微微皱了皱眉。 因为他不喜欢动嘴皮子,问话这种事从来不会是他做。尤其——还是向一个一看就不会配合的鬼物问话。 寒昭沉吟片刻,不顾那老头越瞪越大的眼睛,径直抬手按在它的额前。 第11章 小巫山(九) 人既化鬼,便只有前世,再无来生。 寒昭看到的老头的记忆中,一片荒芜闪过,四肢瘦小肚子奇大的灾民杵着木棍相互扶持,拐过一条又一条的山路,想要往京城去。 一路寸草不生。 路途遥远,灾民急缺水和食物,队伍中两个几个月大的小孩都已经虚弱到哭不出声了。他们每天除了沉默就只有沉默,连哭也不敢,生怕平白耗了力气。 日复一日,饥饿不留余力地折磨着他们。时间一长,渐渐开始有人起了坏心思。 一个人在所有人都面如菜色的情况下满面红光,哪怕他装得再怎么四肢无力,也是很显眼的。 ——他吃了人。 这件事被人察觉之后 ,起初是有一大帮子人骂他毫无人性,踢他、打他、诅咒他。可是渐渐地……他们心里也有些蠢蠢欲动。 别人都吃了,那自己吃也不是什么大错吧。 不会吃很多的,只要一点点……再怎么恶心也要咽下去,那是活命的东西啊! 是以那时候,人肉,老头也吃过。甚至因为太无人道而呕吐过恶心过。 可那是心理作用,他只是无法接受吃一块同类的血肉。 慢慢的,饿到了极致的时候,除此外还能接受什么呢?只要是肉,不管是什么肉,都是绝世难逢的美味。光喝一口汤、嗅一口肉味,就舒服得仿佛能升仙了。 而像这样的不只是他一人。毕竟是饥荒的年代,连草皮树皮都要抢着吃,更何况是肉?许多人的心态因此渐渐从无法接受变得为此疯魔起来。 抢着杀、抢着吃……不知道多少人,在那时候完全沦为了野shòu。 老头也是被杀的人之一。他没死的时候就是个老头了,身子gān巴巴的,没二两肉可供享用,没想到还是死了。 也许是因为死于饥荒,哪怕化成了不需要进食的鬼,他也总觉得肚子空dàngdàng,饿得就要没有力气。 因为对饥饿的感知太敏感,死后很长一段时间,老头qiáng行忍耐着想吃人的冲动,到处飘dàng着。直到有一天他失控咬破了一个人的脖子。 ——鲜血的滋味实在太美妙了。 他享用了那个人的血肉,获得了他的jīng气。 从这一刻,他就完全丧失了人性。 寒昭皱了皱眉,再往后看,只能看到一大段一大段的黑暗,想必是老头自己记不得发生过什么事。 至于最近,他再一次醒来位置就在尚家庄的附近,又正好看见几个嬉笑着路过的仙修子弟。 刚醒的他饿红了眼。 “太饿了、太饿了……好饿好饿啊……” 他们鲜嫩的血肉就摆在眼前,对于他而言就是赤.luǒ.luǒ的诱惑。老头激动到手脚发抖,立马扑上去咬破他们的皮肉,大肆啃咬着,然后拖回自己的dòng口,慢慢品尝。 只不过万万没想到,尚家居然能一路追到他的dòngxué。老头被重伤,逃亡,沿着小路跑向了小巫山。 他到达时正是夜晚,就趁着夜色翻身到了酒仙庙,化作一缕幽魂藏在庙宇之后,又怕被人发现,便缩进了酒仙的神像中。 一直没有人追上来,老头就决定在这里呆着安心养伤了。 只不过奇怪的是,这虽然是一座受过万人供奉的神庙,虽然有一尊据说是普爱众生的酒仙神像,但是这里的气息,没有丝毫让他感觉到不适。 这之后不知道是他呆在酒仙庙的第几天,他被饥饿惊醒了。 老头正琢磨着去哪里吃点东西,就见着一对夫妇上山来,踩着青石板,跨过了门槛。那个貌美的妇人扶着男人跪在拜垫上,双掌合十虔诚祈祷。 差错就出在这。 这被供奉着的酒仙不过一块巨大的石头,老头身上却有能助人完成心愿的功力。是以,这对夫妇的祈祷误施在了他的身上,他听见了他们的祈愿。 “此去凶险,流寇为患,您若有灵,请保佑我夫妻二人一路平安……” 祈愿已经入耳,鬼老头就必须帮他们完成愿望。 但既然是鬼,自然不守规矩。他当场就把夫妻俩杀死,血溅当场,他心中琢磨道:“若是不出行了,想必也不需求什么平安了吧,嘿嘿。” 躺在地上的一对夫妻死时甚至没来得及露出惊恐的表情。老头贪婪地盯着他们的躯体,汲取了他们身上的jīng气以养自身。 —— 按着老头头颅的寒昭敛目皱眉,身形不动如山。却丝毫没有注意到,老头的指间颤抖着活动了一下,一团yīn气夹在期间,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揉捏着,最后化作一枚小小的纸片。 寒昭依旧毫无所觉。 老头僵硬的脸上微微一抖,似有似无地浮现一抹笑出来。 被他的yīn气操纵的纸片人腾飞了起来,悄无声息地沿着地表慢慢滑动着,逐渐接近着寒昭。 有一阵风微微浮动。 老头察觉到有人来,立马手指一勾,纸片人即刻匍匐在地上。 “啊,宴前辈?” “宴、宴前辈您怎么来了……” 宴白流信步而来,看着不远处凝神的寒昭勾唇一笑,随后衣摆一挥潇洒坐下,二郎腿翘了起来,一手托腮道:“我师兄在探魂?” 尚安:“啊?应、应该是的……?” 探魂如其名,是一种能探查魂魄的特殊技能,可以借此知晓他人记忆中的所有。据闻这个手法的研习与使用有不少限制,大多数人都是只知道却没看过,更没用过。 不过,厉曜旗下弟子四人都会。 宴白流淡淡哦了一声,一双眼微眯,细细打量着横躺在寒昭身前的老头,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尚安小心翼翼:“那、那个……” 宴白流一顿,撩起眼皮看他一眼。 尚安讪笑着:“那个,您……您坐到了酒仙神像……” “是吗?”宴白流轻笑一声,目光移回寒昭身上,未回应,也未起身。 尚安略显尴尬地缩了回去。 见那一波人都暂时没留意这边,老头指间一动,纸片人飞快往前一扑,贴在了寒昭胸口。yīn气一刹那如黑雾般扩散,宴白流霍然起身,眸光一闪,“寒昭!” 出声的那一刻,黑雾爆裂开来,浓烈的烟雾把寒昭重重裹住,电光火石间,一道红色飞速闪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明天可能要小修一下~ 这两天没更,不过后面五天应该差不多是连着更新的 第12章 小巫山(终) 这点杀伤力无论是对宴白流还是寒昭都是不值一提的,顶多也只是给那个鬼东西的障眼法提供环境罢了。 宴白流一掌击在寒昭背上,低声道:“起了,寒昭。” 疾风平地而起,呼啸着迅速将黑雾驱散,露出风沙中心一身蓝衣黑发浮动的寒昭。 寒昭眼睫一颤,睁开眼。 宴白流眼眸一转,一闪身迅速按住了正欲挣脱的老头,嘴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来:“跑不了了吧?你当你多能耐呢。” 老头胸口剧烈起伏着,缚仙索在他的每一次挣扎中越束越紧,它类似人的皮肤渐渐弥漫开yīn郁的黑色,口中渐渐探出两根细长的獠牙。 宴白流目光凝在他长长的獠牙上,骨节分明的手按在上边轻轻一掰,就见它便应声而断。做好这些之后,他站起身来,把被捆得紧紧的老头丢给了尚家小辈。“带回去吧,路上小心。” 尚家小辈们面面相觑,“那……那大师兄……” 宴白流一愣,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们说的是尚铭。他回过头和寒昭对视一眼,道:“没了。” 一时他们的神色都有些复杂。尚铭欺软怕硬品行低劣是众所周知的,他平时欺压同族欺压得不算少,不知道多少人恨他恨到恨不得他死…… 但是,偏偏尚铭是少族长啊。他死了,该怎么和族长jiāo代? 尚景叹了口气,向前一步作揖:“谢过二位前辈。” 宴白流微微颔首。 等到了一众青衣踏上飞剑返程,宴白流才回过身看向寒昭:“没事吧。” 寒昭摇了摇头。 “你用过了探魂?看到了什么?” “它杀了那对夫妇后烧了酒仙庙。” “没了?” “还说了些话。” “是吗,说了什么?” 寒昭道:“人鬼殊途,人可以飞升,飞升后有人为它造庙,有人给它上供,祈福寻仙不寻鬼。凭什么鬼一辈子在yīn影下,凭什么鬼必须得矮人一头。” 宴白流停了停,轻笑一声,“我还以为他早没了神智呢,原来还留着这么点儿啊。” 寒昭道:“鬼也分好坏,能力亦有qiáng弱之分,可惜鬼不能成仙。” “也不能这么说啊。鬼有鬼道,仙有仙途。”宴白流随口道,“修得好,殊途同归,能不能成仙有那么重要吗?再说了,这事儿谁能说的准?万一就有鬼能成仙呢?” 寒昭目光沉静地望着天边。宴白流走出好一段,见他迟迟不跟上来,就回过头来叫他:“走了,寒昭!” 寒昭这才慢慢跟上去。 ︾ 青玄宗。 林星来捧着一人高的典籍立在宗门口,凉风阵阵,他倒是昏昏欲睡。 宴白流一走上来就看到他这幅迷糊又隐忍的模样,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被寒昭撞了一下肩才微微收敛。 这一笑惊醒了林星来,他撅着嘴往这边看了看,忽然眼睛一亮:“大师兄!大师兄!!” 寒昭对他轻轻勾了勾唇。 “大师兄,我的小人儿呢?我盼你都盼了好久了!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 寒昭正要解释,宴白流忽然插嘴:“不是吧,林星来,你多大了,怎么还这么幼稚啊?” “呸,谁幼稚了!”林星来撅着嘴哼道,“还有你啊,你怎么回来了,你回来gān嘛啊?” “嘿,你自个儿瞧瞧你这说的什么话啊?小没良心的,嗯?”宴白流道,“青玄宗是我家,我想啥时候回就啥时候回,要你管啊。” 林星来道:“那我想咋地就咋地,要你管啊?” “三个月不见,嘴皮子利索不少。”宴白流轻笑一声,走上去揉了揉他的头发,“说说,你小子又犯了什么事儿啊?” 林星来瞪大了眼:“我才没犯事儿呢,是先生硬要罚我!” 寒昭也踩着阶梯走了上来,林星来抬眼一瞥,霎时收敛了爪牙,乖乖地看着他。 宴白流:“嘁,人小鬼大,两面三刀。” 林星来理都不理他。 寒昭轻轻抚了抚他的头发:“发生了什么?” 林星来道:“唔……其、其实也不是大事啦……这次我真的没有故意搞怪的!是周周去大湖玩,我俩看着湖里边的鱼好玩,逮了两只去烤了吃……” 宴白流哈哈大笑:“该不会是药阁那位娇娇师姐养的五彩鲤吧?你小子能耐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星来傻了眼:“啥……啥?那个娇娇师姐?” “不然还有谁?”宴白流挑眉一笑,幸灾乐祸道:“你完蛋了,等着师姐来找你算账吧……对了,那鲤鱼好吃吗?” “好、好吃是好吃……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啊!”林星来一慌神,连忙把求救的目光投向寒昭:“大师兄,这回你可千万得救我……” 寒昭捏了捏他的脸:“男子汉要有担当。” 林星来愁眉苦脸:“可是、可是,那是娇娇师姐啊……”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鞭子抽在地上的声音,清脆的一声响。林星来不禁抖了三抖,险些要抱不稳书。 宴白流笑着帮他扶了一把:“小心啊,别掉了。” “——林星来!” “在……在在在!师姐!鞭下留情啊我大师兄有话说!!!!” 宴白流拿手掩着嘴靠在寒昭身上,憋笑憋到满脸通红肩膀发抖。寒昭一皱眉,伸手把他推开。 这时,一道浅粉色的身影一转眼就立在了寒昭身前。 来者是位容貌娇艳,眉心点有一桃色花钿的少女。此刻她眉头紧皱,冲着寒昭礼节性地拱了拱手,“大师兄、三师兄好。” 随后目光霜刀雪刃般掷向林星来。 林星来平时和成娇其实玩得不错,可就是怕她生气,她一生气就特别凶,鞭子一抽,一看就是要打架的阵仗。 成娇目光又移向寒昭,声音虽放软了些,却依旧不自觉流露出一丝咄咄bī人:“师兄,你要包庇他?” 寒昭淡淡扫了她一眼。 她一哽,忍不住小小退了一步。 寒昭揉了揉林星来的头发,无视了他求助的目光,径直往宗门内走,只留下一句:“星来是欠缺了些管教,注意分寸就是。” 宴白流三两步跟上他,笑得眉目舒朗,“小师弟,今天早点回来啊,你大师兄给你带了烧jī哦。” 林星来咽了口唾沫,盯着面前露出一丝得逞笑意并步步紧bī的娇娇师姐,额尖斗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下:“师、师姐……” 成娇两只纤纤玉手捏着鞭子一抻,眯着眼露出一抹笑:“要么赔钱,要么……你懂的。” 林星来怂道:“我懂我懂……” 作者有话要说: 星来是个皮孩子,大师兄拉扯他长大好像很辛苦诶……虎摸我家大师兄,受累了哈哈哈哈哈 第13章 白喜事(一) 青玄宗内,议事堂中。 一缕青烟自沉香炉中袅袅升起,淡淡清香萦绕鼻间。琥珀色珠帘后映出了几个模糊的人影。 宴白流与他两位师兄一同坐在右位,一手托着腮一手敲着桌子,眼眸百无聊赖地四处乱飘。寒昭微敛的眸子缓缓睁开,瞥了他一眼,轻声道:“安静。” 宴白流敲着桌子的手一顿,无奈地收了手回来。 如今他换回了剑阁弟子服,一身清慡的蓝色,在他身上倒也不显得突兀。只是寒昭看他穿红衣看得久了,始终觉得不如红色好看。 “宴师侄此次回归,就暂且不要轻易动身了。”师存道拿茶盖刮了刮茶叶,沉声道,“我与长老们商议,决定自后日起,遣派剑音两阁弟子下山行义。” 宴白流一顿,“那我也去?” 寒昭也抬眼去看。 师存道把茶杯轻轻放在桌上,“你、寒昭、凌霜和秦西沉,至少留下两人镇守。至于究竟留下谁,还待商议。至于剩下的两阁弟子……以防万一,我们也只会挑选百余人出来。” 他口中的凌霜为剑阁二长老的首徒,秦西沉为音阁阁主唯一的弟子,前者是使剑好手,后者弹得一手好琴,皆是天赋异禀之辈,不可小觑。 宴白流瞥了一眼对面正襟危坐的两人,没有异议,道:“山下是出了什么事吗?很严重?” 师存道看向他:“你下山三月余,难道没有分毫觉察吗?” 宴白流:“您是说……” “鬼期前人间大乱,妖魔鬼怪莫名横行,定有蹊跷。”师存道说,“也许此为一次有预谋有组织的行动,也许此是他们进攻的前兆。” 寒昭闻言一顿,不自觉抬头就往窗外看去。木窗之外正巧对着烈焰战旗的祭坛,却只能看见一柄乌黑的旗杆。 此时,听得轻轻的咔哒一声,他回头去看,只见徐鹤潜把茶杯缓缓放下,两手收在膝上,温声问道:“不知掌门可有师父的消息?” 师存道眉头紧锁,抬手按了按眉心:“上次他与我传讯时,说他还在幽州。按他的性子,恐怕要到淮州还需不少时间。” 议事堂陷入一片沉寂。 “说到这个,不是说有个谁谁亲戚家的小孩被他救了么,这不?他又要收徒了。”一道男声插.入,悠悠道:“厉阁主向来是凭实力说话,这回倒是走了个后门,例了回外啊。” 见寒昭三人齐齐望向他,凌霜讽刺地勾了勾唇,道:“寒大师兄,得知这消息以前,我还以为你是他唯一的例外呢。” 在坐的所有人目光都向他投去,宴白流撇了撇嘴,嘁的一声,朗声道:“凌霜,我都不知我们自家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外家管了?” 徐鹤潜低低叹了一声,无奈道:“师弟。” 宴白流:“……我知道了。” 凌霜一只手撑着脸,慵懒道:“什么自家外家,何必分得那么清呢?既然是同宗弟子,亲如兄弟,关心一下又何妨?” 宴白流不屑道:“那你就别yīn阳怪气的,什么德行。” 凌霜敛眸一笑道:“哟,那还不好意思,我就真这幅德行了!怎么,不舒服?和寒大师兄告我去啊。” 宴白流看了一眼隔着徐鹤潜坐如钟的寒昭,又扭头回来骂了他一句:“有病!” 寒昭依旧沉静地坐着,摆好了一副不为所动的架势。师存道警示地瞪了宴白流一眼,又扭头沉声道:“凌霜。” 凌霜眼尾一翘,施施然道,“弟子在。” 他生就一对狐狸眼,眼眸呈深褐色,流转之间极尽灵动狡黠。面如冠玉唇若涂脂,本来算是端正的面相,却因着那双狐狸眼多了几分邪气,倒显得有些莫测。 “修仙求道,不以物使,不为物役。”师存道说,“凌霜,现在不是你该说话的时候。” “现在不是我该说话的时候?”凌霜轻笑一声,拔高了音量道,“那什么时候是?我倒想知道!是我全家被寒昭杀尽的时候吗?” “凌霜!” “凌霜,慎言。” 凌霜嗤笑一声,偏过头去。 寒昭雕像一般坐着。 换作小巫山之行以前的寒昭,想必对他说的话只会一知半解。但既然从幻境中拿回了自己失去的那段记忆,那么稍微想想,也差不多能猜到凌霜一直以来对他不假辞色的原因了。 气氛凝滞。过了一会儿,寒昭忽然缓声道:“chūn华宴,还会如期举行?” chūn华宴即chūn华弟子宴,立chūn之日开宴。此宴实为大比,最初的设立是为了鼓励仙门和世家派遣实力达标、年岁相近的弟子以武会友。不过若gān年下来,如今已变成各门派攀比的媒介。 寒昭当年携忘川剑随厉曜赴chūn华宴,一举拔得头筹,名声初显。而今年,应该是他们小师弟林星来选剑、获参宴资格的时候。 “是。”师存道说,“按照现在的局势看,还没有紧迫到那种地步,只是仍需多加小心罢了。” 寒昭闻言,微微颔首。 把必要的事商讨完毕后,寒昭几人就出了议事堂。 寒昭他们走在前,秦西沉和凌霜走在后。秦西沉倒是还想要和寒昭说两句话,奈何身边的凌霜一直摆着张臭脸,几度欲言又止后,却也不敢多言语。 “你要和他说话你就去啊,看我脸色作甚?”凌霜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斜睨他一眼,道,“也不知道一个杀人魔,哪里来这么大魅力。” 秦西沉道:“都说了是不可控的意外,你别老揪着那事不放……” “我不揪着就没人揪着了!”凌霜瞥他一眼,故意拔高了声量,“我妹如花一样的年岁,难道就要白死了一遭了吗?” “……”寒昭顿了脚,回身道:“谁?” 徐鹤潜正要开口,宴白流手臂一伸拦住他,道:“凌薇,凌霜的妹妹。” 凌霜轻呵一声,道:“正主记不得了,你倒记得。” 宴白流道:“冤有头债有主,人不是寒昭杀的,算什么正主?” 凌霜道:“仙家看因不看果。这里面谁是元凶,我自己清楚得很。” 寒昭皱了皱眉,心中困惑。 徐鹤潜向来了解他,自然也猜测到了他此时的想法,困扰得捏了捏眉心,上前一步道:“好了,凌师弟,此言暂歇。” 凌霜抱臂冷笑道:“我想说就说,你们想听就听,不想听走就是了。磨磨唧唧的。” 宴白流桃花眼一横,瞪他一眼,随后一把拉过寒昭,“还不走,愣着等人骂吗?” 寒昭回首看了一眼笑容缓缓敛下,面色yīn沉的凌霜。 宴白流依旧拽着他,道:“我看你是在青玄宗待傻了吧,平时让你多走走你也不,一把年纪了还这么任性?” 寒昭:“……” 宴白流:“说话啊,你倒是理我一下?” 寒昭如他所愿,道:“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宴白流正愁怎么回答他,就听徐鹤潜轻咳了两声。 “这事,日后该说的时候,自然一字不落地告诉你。” “现在不行?”寒昭问。 徐鹤潜默了一会儿,不自觉就抬手抚了抚眼,轻声道:“暂时……还不合适。” ︾ 后日,宗主的传讯如期而至。遣寒昭、秦西沉兵分两路往东南方向去,剑音二阁则按照宗门给出的地图前去。 宴白流坐在板凳上感到异常无聊,两腿一翘,舒舒服服道:“得亏凌霜没去,否则可让你为难死了,是不是?” 寒昭道:“他去与否,不gān我事。” 宴白流轻笑一声,道:“那倒不一定。你嘴笨,他嘴皮子利索,你得吃不少亏呢。” 寒昭道:“理亏,我让他。” “你理亏什么呀?”宴白流手臂撑在桌子上,逮着他颊边的发丝拽了拽,“我告诉你,别老乱猜,几百年没动过脑子了,你脑子里还装得下那么多东西吗?” 寒昭眉眼一利,剜了他一眼。宴白流一激灵,立马松了手,道:“别气啊,我开玩笑的。” “我知道。” “那我上次给你的酒,你喝完了吗?” “没有。” “你gān嘛不喝,不合口味?” “还没到想喝的时候。” 宴白流一愣,忽然笑了,道:“那也好。不过既然这样,我就希望你最好一辈子也赶不上借酒消愁那趟儿吧。” 寒昭轻声道:“借你吉言了。” 宗主令一下,寒昭也得下山了。他把东西准备齐全装进乾坤袋里,就两手空空地下了山。 秦西沉往东,他往南。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副本的核心梗源于我的梦,因此撞梗是不可能了,目前我只和基友讲过…… 不会可怕的那种,放心看~ 第14章 白喜事(二) 哒哒哒的马蹄声在泥路上由远至近,在寂静的夜空中回响。马车行驶在石子遍地的路上,偶尔被绊一下,车上的沙袋与箱子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 鞭子“啪”的一声抽下去,马歪着嘴喷一口气,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脚步渐渐加快。 “这趟赶完,下次打死老子也不赶夜活儿了!” 月光映出一张毛发浓密的脸,一个大汉咂了咂嘴,打了个哈欠。 “这不人家给的钱多吗。”马车上一道困倦的声音传出来“对了老大,我听说我们走的这条路,有八个坟头。” “别瞎说,这是大路,谁会埋在这儿啊。” “我可没瞎说。”那小年轻说,“听说好多都是生前有罪,所以死后埋在这里供万人践踏,以赎罪名积功德的。” “你真信?” “我觉得能信啊。”小年轻道,“不过呢,听说这里还埋了一个人,和普通人不一样,这人老大你肯定知道。” “谁?” “张家小儿子,张资成啊。” “不是吧,你听谁叨叨的!张家里有钱,平时也没做啥缺德事儿,gān嘛把自家娃埋这儿啊。” 小年轻嘻嘻一笑:“老大,这地方靠仙人的劫海近啊,灵气滋润着的嘛。” 那满面胡须的大汉道:“死人一个,要什么滋润?” 此时,大风忽而划过,震得树叶簌簌作响,林梢间乌鸦一类的鸟扑棱着翅膀腾飞而起,嘴里咕咕叫着。 夜黑风高,月色凉薄。 大汉拿手臂挡了挡风,好不容易等风歇了,他又“啪”的一下抽在马屁股上,道:“邪风,怪里怪气的。” 小年轻道:“都和你说小少爷埋在这地下,当然是不能乱说话了。” 大汉道:“我走南闯北多少年,还没怕过这些——来,你接着说。” “用这灵力滋养着啊,小少爷可以暂时不会像我们平时见着的尸体那样生斑发臭。”小年轻道:“张家就俩儿子,大儿子不成器花天酒地,小儿子机灵是机灵,却是病痛缠身,他们是想着办法想让那小儿子‘活过来’呀。” “死了的人,怎么活得过——” 老大粗犷的声音戛然而止。小年轻翻了个身去看,见他仍然好端端地坐着,疑惑道:“老大,你咋的了?” 大汉半晌才回过神来,立马攥紧鞭子接连抽了好几下马屁股,马儿受惊一声长鸣,鼻孔中喷了两股气出来,就开始撒着丫子跑。 迅风从耳边刮过,树叶树枝毫不留情地在他脸上划下痕迹。小年轻脸上一痛,伸手去摸,竟有几分濡湿,嚎道:“老大!!” 大汉没有给他回应,只是一下一下地抽着马,时不时嘴里喝一声“驾”。 小年轻四处张望着,忽然发觉疾驰中的马车边闪过一道高挑的影子——事实上那究竟是什么他没看清楚,就见苍白月色中束着那么一道影子,他还和那影子的一对红眼对视了一下,半晌才回过神来,打了个激灵。 他心有余悸地摸了把背上的冷汗。 夜凉,天黑,连月色都透着一股沁人的冰蓝,小年轻心里渐渐有些毛毛的,敛气屏息不敢多言。 不知道跑了多久,大汉终于歇了下来。 马儿打了几个响鼻,摇着脑袋甩了甩耳朵,身上挂着的链子叮叮当当响,马蹄不安地来回踩着地。 “老、老大,那是什么啊……” 胡须大汉往那边一望,“反正不是人,别问了。” 小年轻惊惧地睁大了眼睛,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 寒昭正被一穿着华贵衣袍的中年男子请进了屋里。 “仙师请进。”他弯腰俯身,手向前伸,毕恭毕敬的作态甚至有一点谄媚,“寒仙师听闻已多年不出山,这次能在百忙中抽空前来,崔某感激不尽。” “无妨,”寒昭道,“这寒水镇上,是发生了何事?” 眼瞧着寒昭落了座,崔青海才甩了下衣袖坐在椅子上,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还不是那张家!要死要活的,非要他们那宝贝疙瘩还阳,如今倒好,他们儿子起来了,妖魔鬼怪也都起来了!” 寒昭衣袖轻收,端起茶杯拂去茶叶,淡淡抿了一口,“还阳?” “是啊,可不是吗!他们故意把他们老二埋在从劫海往这儿来的大路上,就是为了汲取劫海上那点灵力以滋养尸骨!”崔青海愤愤道,“仙师,听说前天早上,有人看见张家老二的坟开了,棺材里头空dàngdàng的。而从那天过后,我们寒水镇就不知道来了什么东西,只要是被那东西抓到了,就都变成面色青黑身体膨胀的模样!” 寒昭一听,就知道这是什么了。 “活人死状。这是染了尸毒,这类人,我们称之为活死人。”寒昭道,“尸毒感染性不qiáng,只有极少数的途径可以把尸毒传递到下一个人身上。” 崔青海一愣,“这……” 寒昭敛眸浅尝一口茶,道:“活死人寿命极短,却可在短时间内获以巨力。且死后不可墓葬、水葬,火化是唯一的途径。” 崔青海嘴唇蠕动几下,眼眸微微闪烁,道:“仙师,那这活死人……能活得了多久?” 寒昭抬眼淡淡看了他一眼,见他欲言又止、面有郁色,心中便有了几分猜测。他道:“长者一旬,短者不过三五天。” “那……那仙师,可有解这尸毒的办法?” 寒昭一顿,半晌道:“死亡即解脱。” 崔青海讷讷不敢言。 此时,门外忽然一阵喧闹,几个家仆惊慌失措地跑进来,被门槛绊了脚,就迫切地膝行过来,哭号道:“老爷,老爷!夫人又发病了,您快去看看啊!!” 崔青海霍然起身,目光移到寒昭身上,微微闪烁片刻,而后拱手道:“寒仙师见谅,崔某去去就回。” 寒昭轻轻颔首。 那家仆也屁滚尿流地跟了出去。 修仙者耳聪目明,其实可以清晰得听见门外的动静。 崔青海急急走了出去,就见大院里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与人四处追逐着,看见了刚踏出门口的崔青海,似乎对他格外感兴趣似的,踉跄着脚步往他这走了几步。崔青海面色大变,颤巍巍地退了几步,大喊着“仙师救命”背过身飞奔回去。 他这一跑,妇人嘴里发出骇人的“吼吼”声,立马也跟着飞快追过去。可是两人速度根本没有比较的可能。也许只是一眨眼,那妇人就闪身到了崔青海眼前,一双手紧紧抓住崔青海的肩膀,听着他的惊声尖叫、盯着他几乎要瞪出眼眶的眼睛张开嘴,两个长长的獠牙显露出来。 崔青海腿抖得不能自已,奋力挣扎着忽然余光一扫瞥见缩在门后边瑟瑟发抖的女孩,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一把把她揪了出来,抱起来就往妇人嘴巴底下塞,“你要咬就咬她!别咬我啊!!” 妇人已经是神志不清的状态了,哪里还分得清谁是谁,既然嘴边送了个皮嫩的,那她也毫不客气地张嘴就咬。被崔青海紧紧抱住挣扎不出来的小孩死命蹬着腿,大喊:“阿娘,阿娘!!” 眼瞧着妇人就要咬下去了,寒昭一把揪住她后领把她扯开。 刚才在里头只听见声音,如今出来一瞧才知道着妇人形容有多可怖。面色青黑、身材浮肿,华丽广袖之下的一双手膨胀起来,一层皮薄的仿佛能透光。她眼黑尽失面色狰狞,张嘴露出两颗獠牙,瘆人得紧。 寒昭制住了妇人,看了看趴在地上哭得一抽一抽的小孩,用耐人寻味的眼神瞥了一眼崔青海。 崔青海腿还软着,觍着脸对寒昭笑笑,往前几步一巴掌就要呼上那正咆哮着的妇人的脸。寒昭清了清嗓子,“先照顾好孩子。” 崔青海手一僵,僵着笑脸把仆人使唤过来:“把小姐带去给瞧瞧,可别落下病根。” 于是那个刚刚险些被崔青海拿来做挡箭牌的女孩就被仆人抱走了。崔青海指着妇人的脑门,尴尬地嗫嚅道:“她怎么办?” 寒昭正要说话,就感觉到妇人刚刚不断挣扎的身体忽然静了下来,他垂眸一看,果然见妇人似乎找回了点理智。“我……我这是在哪儿啊?” 她茫然抬头,话不知道在对谁说。 寒昭见她清醒,也就放了手。崔青海目光移到了妇人身上,道:“今日请了仙师来,我可算是知晓你身上这是何病了。” 妇人看了看霞姿月韵的寒昭,抿了抿唇:“何病?” “活死人之症!”崔青海两手负于身后,悲叹道,“你变成这鬼样子已经三天了。实不相瞒,能活下来的时间不多。” 妇人愣愣看着他。 “今时非昨日,我已留你不得。你我夫妻二十年,此番局面我亦不愿面对,可,”他叹了口气,道,“仙师既然说了此病无可医,那与其让你受这折磨,不妨让我给你个痛快!” 妇人眼中情绪复杂,挣扎片刻后,并无抗拒之心的软在地上,眼泪汩汩地流。只是这种神色再出现在那张脸上,已经不复娇媚动人了。 毕竟那是张青黑、青筋bào起的脸。 崔青海对她的识时务感到满意,对身侧人说:“去拿剑来。” 家仆眼睛看了一眼妇人,更是不敢耽搁,立马叠声应是就往屋里跑去。 不消片刻,他便捧来一剑。 崔青海从他手里把剑拿下,握着剑鞘,缓缓将它抽了出来。 妇人被剑光闪了眼,泪流满面,微微偏过头去不看。 崔青海举着剑倏然往下劈,破空声响起,硬是衬得整个大院寂寥无声。仿佛所有人都在等一个人头落地的声音,仿佛所有人都在等待最后的宣判。 血溅当场的场面似乎有不少人都想象出来了。有于心不忍之人已经闭了眼不敢看,连声音也不大敢听,光是想着就头皮发麻了。 然而半晌都没有声响。 他们睁眼去看,一道清风拂过,无形的灵力将崔青海的剑锋阻隔在了离妇人不过一指的距离上。 崔青海握着剑柄却下不了剑,愕然往后看,寒昭依旧站在那里,一身白衣烨然若神。他抬眸往他这一瞥,淡淡道:“其实,倒也并非别无他法。”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更新…… 第15章 白喜事(三) 崔青海讶然道,“仙师?” 寒昭默然一瞬,道:“有个……特殊之法。” 妇人眼中立马闪起了光,她起了身,抹了把眼泪,“您说,您请说……” “只是看你们受不受得住。”寒昭道,“我的剑很是特殊,一箭穿心可以逆天改命。你若实在想活,我可以帮你。” 妇人瞠目结舌。崔青海笑容僵硬道:“仙师……这、这会死人的吧?” 寒昭淡淡道:“人命关天,我不会说谎。” 宴白流的chūn秋双剑,谓勇绝之剑。而寒昭的忘川剑,谓威道之剑。他的一剑即可净涤五脏六腑,散去经脉中的尸毒之气。为护着她的生机,寒昭亦会用灵力护住她心脉,最后妇人身上只会分毫无伤,反倒是寒昭需要付出一点代价。 寒昭静静看着那两人面面相觑。 “那……那会痛吗?” “自然。抽筋拔骨之痛,痛不欲生。” 妇人身子一晃,眼中闪过些许绝望。 伸头崔青海一剑,缩头寒昭一剑。崔青海一剑斩头,落得痛快,寒昭一剑穿心,劲力绵长,痛不欲生。 妇人心脏抽痛,连连拒绝:“不要了!我不活了……” 崔青海眼中利光轻闪。 他伸手掰着永梅的肩膀,却被她肉皮膨胀一按就陷下去的触感吓了一跳,他触电似的缩回手,深吸一口气,厉声道:“不准如此自私!女儿才多大?她怎能没有母亲?不过是一剑而已,你为何不能为她受住?受过仙师这一剑,你不用死,也不会发病,不是会很好吗?” 妇人抽泣道:“老爷,那可是抽筋拔骨之痛啊……你、你怎么忍心!” 周遭一圈的家仆也有些不忍,对视一眼,叹一口气,却不敢劝阻。 崔青海恨其不争:“一剑你死一剑你活,你怎么就看不清呢?我是为你好啊!” “老爷,老爷……呜呜……” 寒昭站起身来,白衣纤尘不染。他低沉悦耳的声音不紧不慢地传到他们耳边:“按崔夫人的心意办吧。” 崔青海有些不满:“可……” “穿心之苦,的确非常人能忍受。”寒昭道,“生死之事非同小可,jiāo由崔夫人自己决定吧。” 崔青海只得放弃,揉着眉心摆了摆手,让家仆将妇人带下去,自己再度走到寒昭身前。 “咳……内人的状况,仙师也看到了。”崔青海道,“寒水镇中,此非个例……其实据我所知,这都是因为那张家小少爷还阳。” 寒昭皱了皱眉,问道:“张公子的墓在何处?” “在寒水镇离劫海最近的地方。” “找人带路,我去看一看。” 崔青海心里正烦,就随手指了个家仆,让他领着寒昭往墓那边去。 二人一路无话,家仆胆战心惊,生怕惹了这位眉目冷清的仙师不快。等到了地方,才小声指给他看:“仙师,就、就是此处。” 寒昭颔首,道:“知道了。” 家仆颤声道:“那奴才这就退下了?” 寒昭应声。 家仆离去后,寒昭环顾四周打量这地方。 他脚下是一条泥路,两旁皆是草木,其实是一处随处可见的景色,唯一让人感觉到诧异的,就是这里的植物较之寻常,长得都比较粗壮高大。想来应该是有灵气滋养的缘故。 寒昭边看边走,忽然瞥到一处泥块翻开隆起了两个狭长小包的地处。他拨开杂草走进一看,只见两丛泥块中间,有一块两人高两人长的空缺,内里一樽金丝楠棺木歪斜着放在那里面,红绒底的棺材中空dàngdàng,连一点痕迹都未留下,棺材盖更是不翼而飞。 寒昭看过后就知道了,这就是崔青海所说的张小少爷还阳之处。 寒昭也算是个有见识的人,知道还阳一说,从来只有修士——不管哪道修士——的专属。譬如鬼,譬如仙。 王家儿子安安分分做一具尸体,是不会无缘无故还阳的。只有外界将它引化成鬼,才有这个说法。 既然是鬼,也就有yīn气。 寒昭盯着棺木看了一会儿,正要退开,就见深深的草丛间有一片什么东西映she着红光。他俯下身将其拾起,是一枚半指长的菱形片玉,内里染着血一样的红,隐约可以从这片红中辨别出更深的颜色,似乎写着某个字。 寒昭手指移向片玉中间按了按,又轻轻摩挲两下,察觉到有轻微的凹凸不平。 细细辨认之下,竟然和小巫山老头所使的纸片人上面的形状有些相像。 寒昭眯了眯眼略微沉吟,把它收回乾坤袋中准备有时间再去研究。 他移步四下看了看,见没有特殊之处了,才从草丛之中迈了出来。刚站在路上,就见两个男人赶着马车从那边往他这儿来。 那少年两手枕在脑后,舒服叹了一声,道:“可算是要回去了……这寒水镇真是怪啊,太怪了,怪得我心里总觉得不舒服。” 骑在马上的大汉间或挥几下马鞭,道:“可不是嘛,小少爷死而复生竟也是真的。这镇子总让人瘆得慌,下回别接往这儿来的单子了,还是命重要哇。” 小年轻翻了个身,道,“死而复生之后,他还得成亲呐!” 大汉一愣,笑道:“他一个死人,成什么亲,和谁成亲?你这又哪里听来的谣言?” “茶楼听的。”小年轻扣了扣手指,道,“他们都这么说的。还说已经找到了yīn年yīn月yīn时yīn日的女孩和他一同下yīn间……” “这世道,有钱真是不得了啊。”大汉感慨道,“我这一大把年纪了,都还是个老光棍,也没人给我张罗着相亲。人家张小公子有个好爹,死了都有个媳妇伺候他呐。” “净胡说。”小年轻道,“依我看,不止是那小公子,张家也迟早要遭报……老、老大!你看路中央哪儿是不是有个人?” 大汉眯着眼定睛一瞅,发现是个白衣青年。远远一看通身素白,唯有一头黑发乌黑如鸦羽。劫海边多雾,本来就视物不算清晰。这么匆匆一瞥,虽然是大白天,可他们也莫名有些慌神:“这是……这是哪路神仙?” 小年轻小声嘀咕,“老大……这不是白无常吗……” 他们正议论着,马儿倒是兢兢业业向那白衣黑发的“人”走去。寒昭见他们过来了,便迈了一步出来,沉声问道:“两位可是清楚小少爷的事?” 走进了见他是个容貌清隽的青年,两人才放下心来。大汉扯着绳“吁”的一声喝停了马,笑脸相迎:“小兄弟是想问点什么?” 小年轻趴在马车上,托着腮看着他,满脸好奇。 寒昭道:“你二人方才说的,成亲。” 小年轻立马道:“哦,这个啊!听寒水镇他们说的,张小公子定在明日傍晚成亲,十里红妆迎新娘!要不是我们见这儿净出怪事不敢多呆,也是想留下来瞅瞅热闹的。” “好大的排场。”大汉惊叹道,“张家可真是有钱……” 寒昭又问:“可知是哪家的姑娘?” 小年轻想了想,道:“有说王家的有说李家的,七嘴八舌谁也分不清。不过倒是有一点大家都认的——那姑娘的生辰八字是个极yīn之人,正好和已经死了一遭的小公子配对。” 寒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你们来着寒水镇有多少时日?” “我们是来jiāo货的,也就一两天时间吧。”大汉应声,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压低了声音道,“我俩来寒水镇那天晚上,正好看见张小公子‘起来’呢。” 小年轻一哆嗦,四处望了望,给寒昭指了个地方,“喏,当时就是在那儿,站着个人。眼睛又红又亮,大晚上很是显眼的。” 寒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见正是那棺材所在的地方。 大汉道:“其实张老爷人还行,就是子孙命不好。大公子花天酒地,小公子药石无医。这可是传宗接代的事儿啊,放我身上我也得找点歪门邪道了。” “话不能这么说,歪门邪道越走越远可不行,得给子孙积点德啊。”小年轻冲着寒昭笑笑,道,“你说是吧?” 寒昭也笑一下,点点头。 大汉慡朗地笑笑,问道:“小兄弟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哎。” 寒昭道:“还有一问。张家婚宴,何时举行?” 大汉和小年轻对视一眼,又扭头回来齐齐看着他道:“你想参加?” “想看看。” 大汉好心道:“那可不行。” “对啊。”小年轻也说,“张家这回成亲可不是什么体面——唔,好吧,看起来是挺体面的,十里红妆呢——不过本质真不是什么体面事儿,他们不会邀外人参加的。” “这样吗。” “对啊。”小年轻点头,“到时候在场的,都是两家的亲戚姊妹,还有几个法师……呃,仙师这样的吧。” 寒昭沉吟不语,略微颔首。 “热闹嘛,在外边看看那十里红妆就行了,何必凑到里边去看呢。”小年轻啧啧道,“说真的,这事可险得很,指不准就得翘辫子。” 大汉瞪他一眼:“怎么说话呢?” “我的错我的错。”小年轻笑嘻嘻,“不过我这是真话啊,公子可别去尝试。” 寒昭略微勾了勾唇,道:“多谢。我明白了。” 小年轻憨厚地揉了揉头发,“那我俩就先走了?” 寒昭道:“一路顺风。” “驾!”大汉喝了一声,“借你吉言嘞!” 马哒哒哒地往前跑,寒昭目送他们往劫海方向走,指间微动,一道灵力划过雾气送到了他们身边。 一路顺风。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第二更√待会还有一更 第16章 白喜事(四) 既然知晓了这些,寒昭也就从这里原路返回了。崔家人为他备了客房,寒昭晚上就在那里稍做歇息。 第二日一早,寒昭就听到家仆们议论纷纷,说夫人自刎了。 此举在寒昭意料中。 崔青海情意虽在,却抵不过本性自私。他知道寒昭有办法解决这活死人的状况,就不愿再给崔夫人一个痛快。想来有几分bī迫她就范的意思在。 寒昭推门而出,唤来一个家仆道:“崔夫人在何处?” 家仆犹疑道:“仙师……您要去看吗?” 寒昭道:“无妨,带我去吧。” 家仆只好引着他往软禁崔夫人的地方去。 檀木雕花门被轻轻推开,一道身影倒在地上,手中的软剑跌在了一旁。整个屋子弥散着一股腥臭之气,隐约还带着腐臭的味道。 寒昭捏着她手臂看了看,从乾坤袋中取了几张符纸出来,咬破手指将血印在上面,绕着崔夫人以八卦阵的方位依次贴上了符纸。 家仆在他身后看了许久了,实在有些疑惑,问道:“仙师,这是什么东西啊?” 寒昭道:“驱邪避魔超度之用。” 话音刚落,符纸上金光一闪,渐渐隐没在了地板上。寒昭知道成了,便起身掸了掸衣角的灰尘,走到门外来,道:“此地三日内不宜接近,你去告之他们,进者极有可能染上尸毒。” 家仆一激灵,立马道:“奴才明白了!” 寒昭见他跑远,回过身掩住了房门。 ︾ 傍晚近夜时分,街头巷尾敲锣打鼓、pào竹声响,万人空巷。 所有人都出来看热闹来了。 红妆队伍着红衣,从新娘子家一路延伸到了张家,每两人担一只红扛箱,朱漆髹金叮当作响,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金银珠宝。 “新娘子的花轿呢,怎么还不来?” “新郎我也没见着啊……” 小孩们叽叽喳喳的议论着,被身边的大人连忙捂住了嘴,告诫道:“不要说话。” “为什么啊,阿娘。” “张家人今天提不得。”大人悄悄说,“这冥婚邪气得很,说了怕触老爷子们的霉头哇。” 小孩子们只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大人们却相互jiāo换了了解的眼神。 确实邪气。冥婚,哪家的冥婚还要新郎官特意还阳,哪家的冥婚这样声势浩大…… 不一会儿,新娘子的花轿到了。八个红衣壮汉头系红绳稳稳当当地把新娘子往王家抬,敲锣打鼓好一番阵仗。只是从头到尾,没见那新郎露个脸。 从新娘子娘家一路来到夫家的红妆队,全部走进了张家门里的时候,恰好天黑了。 寒昭远远看了一眼张家门口,红灯笼已挂了上去,却不曾被点亮。风一chuī,灯笼在梁上一下一下地飘。 ︾ 次日,流言蜚语飞快地传开了。 寒昭坐在屋内泡茶,远处家仆jiāo谈的声音就自然而然地钻入了他的耳朵。 “听说张家成亲用的那个囍联和我们寻常不同。” “能有何不同?不都是俩喜拼一块吗,双喜临门呀。” “非也非也。我舅公在张府做事,告之我他们的囍联很怪,第一个喜士变为土,第二个喜脑门少了十……” “啥样?” “你自己不会想啊!囍顶头的那俩士被改了模样。” 寒昭抬眸望了一眼窗外。 “不是吧,这样好怪!” “对啊,我舅公也觉得怪,还不明所以,就跑去和张老爷说了,结果直接被赶了出来。” “赶了出来?为什么啊?” “谁知道……我见过的冥婚,没有两家都有三家了,还没有一家是这么搞的,真的!” “你说,张家是不是有什么后招啊,这莫名其妙的……” “那可说不准。” …… 寒昭沉吟片刻,拿指尖沾了点水,在桌上写出一个‘囍’字,端详片刻,又在它的旁边按照家仆们议论的那样,另写了一个囍。 士成土,士无十。 想来的确应该有点特殊的含义。 寒昭皱眉沉吟片刻,敲了敲桌子,忽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的地方。他拿出乾坤袋里之前拾到的那枚红色片玉,侧对着光看了看。 光芒下,可见它似囍而非囍,正是他刚才写出来的模样。 寒昭心中直觉有什么不对的,忽然起身往外走。 家仆门边扫地边往他这儿看,“寒仙师,您往哪儿去啊?” 寒昭道:“无事,出去走走。” 家仆们挠了挠脑袋,“那个……仙师,最近寒水镇不咋太平,活死人虽然还有神智可依旧到处伤人……您可注意着点啊。” 寒昭一愣,旋即道:“谢谢。” 冷然的声音有了些许柔和。 走到张府门口,寒昭往自己身上贴了隐身符,越过张家大门直直入内。 与张家大门的红灯笼彻夜未明不同,张家内的灯笼极亮,通红明亮地,反而衬得张府越发yīn森黑沉。yīn风阵阵,屋顶和房棱上挂着的红色丝绫微震,发出轻微的响动。寒昭立在大院中央,身边人来人往,皆是黑衣掩面行色匆匆,没有一个人说话。 寒昭感受了一下,张府yīn气甚重。想来也是应了寒昭之前的想法,张小少爷起初应是以鬼的形态存于世,再加上传闻中那位“yīn女”,张府yīn气重也是理所应当。 只是长期以往,这yīn气也会影响人的运势。 寒昭不认得路,四处看了看之后,就随便挑了一条往前走。路中半空悬着一个两只手大的菱形牌,下坠红色流苏,上缀珊瑚红珠。寒昭目光在整个大院里扫了一遍,发觉只有两三处挂着这个东西,其余的都是房门或梁柱上贴着红底黑字的残囍。 而且,这座张府里数十张红油纸,上面笔走龙蛇的字,都和自己手里这枚红色片玉上的如出一辙。 寒昭□□了一下手心里温润滑腻的红玉,微微蹙着眉。 脚步声从旁响起。 “资成,你瞧着这屋布置得怎么样啊?” 这是寒昭进入张府以来听到的第一句话,声音中饱含温柔。 寒昭回过头去看,一个黑衣冠发男子负手而立,容貌清秀,眼下青黑面颊消瘦。他咧开嘴笑了笑,道:“很好。” 这声音也是极古怪的。好似几百年几千年未曾开口,一开嗓如同废旧的瓷器铁块相互摩擦似的,有着呲啦呲啦的声响,让人怀疑他的喉咙是否是一块废旧的机器。 张资成好像丝毫不觉得自己声音有哪里奇怪,温柔看着他的张夫人也没有觉得。他满意的目光在屋里四处游弋着,忽然道:“对了,你有没有看见我的东西?” “什么样子?阿娘一会儿去给你找找。” 张资成说:“一枚半指长的方形血玉” 寒昭默默抬手,看了看躺在自己手心上的这枚玉。 第17章 白喜事(五) 似乎是在响应张资成的话,寒昭手心里的血玉微微颤动起来,热度从他掌心开始扩散开来。 寒昭渐渐觉得它有些烫手,便把它扔进了乾坤袋中。 正此时,一道古怪的声音忽然响起。寒昭凝神细听,觉得好像是什么尖锐的东西在地上滑动的声音与身体在地上缓缓拖动的声音混合着。 渐渐的,这声音变得清晰了起来。拖动的声音变小,换成了皮肉拍打在地上的声音。 张夫人显然也听见了,蓦然回头惊慌道:“她、她是不是要出来了?人呢,快来人!快来人!!都给我去把她挡住,千万别让她出来!” 此时她已经被吓得满脸苍白,不断扯着张资成道手臂往后退着,别提那叫破了音的声音,就连高高扬起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着。 几个家仆被推了出来,犹犹豫豫,想迈脚去却又顿住。 一阵阵撞门声蓦然响起,与寂静无声之处更为明显。 “去啊!愣着gān甚?!”张夫人揪起一人衣领将他狠狠往前一推,衣袖一挥,咬牙道:“我张家养你们千日,为用此一时!不惜代价给我挡住她,听见没有?!” 张资成负手站在张夫人身后,神色自若。 寒昭皱了皱眉,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一堵木门被什么东西不断冲撞着,咚咚咚地响着。两扇门之间横穿一把门闩,如今已经被撞地往上微微窜动着,似乎下一秒就要被破开。 几个家仆几乎是以一种做好随时逃跑的表情前去将门撑住。 咚、咚、咚…… 寒昭皱了皱眉,偏过脑袋看了一眼悠然自在的张资成。对方似有所察觉似的,也跟着微微偏过脑袋来,眼眸半抬,一双幽深的眼中红光一闪而过,嘴角缓缓勾起一点似有似无的弧度来。 张夫人整了整衣领,qiáng自镇定下来,回过头来:“成安,这里jiāo给这些奴才就是了,我们回屋里坐着吧。你这刚回来不久,身体应该还没好完吧?至于那血玉,阿娘……阿娘待会就让人寻去,你莫慌。” 张资成道:“那东西别人拿了便也拿了,并非大事。只是我那血玉不是凡物,普通人绝没命拿。” 张夫人心悸得不行,捏着手帕的手还在微微颤抖着,qiáng迫自己把注意力引回张资成的话里来,艰难道:“是、是吗,那是个什么东西?” 寒昭细细听着,就听张资成道:“这可是阎王爷的招魂令,甭管是仙是佛是人,要是不想死的话,这东西是万万碰不得的。” 张夫人有些惊讶道:“仙?仙也会?” 在这些平凡百姓眼里,仙师无所不能,既能斩妖除魔,又可悬壶济世,还能劫富济贫,要说有什么东西,连仙也束手无策,他们不太相信。 张资成拿那双眼窝极深的眼瞥了她一眼道:“这是自然。你以为仙就很厉害了?那可不一定。” 张夫人看上去不太认同他的话,却也点了点头。 在他俩身后,一道巨大的声响蓦然响起,家仆们抵挡不利被狠狠撞飞在地上,胸口仿佛有千斤石从天而降,被压得仿佛折断了骨似的,惨叫一声后立马口喷鲜血,两眼一翻就晕倒在了地上。 寒昭被动静吸引看过去,只看见一个青面獠牙,长发披肩的女子半伏在地上,双手双脚指甲奇长。 想来刚刚听见尖锐之物拖动的声音便是来源于此。她的脚因为指甲较弯,行走不易,这才把腿拖在地上行走。此时正一口一口喘着气,面色狰狞可怕,微张的嘴巴里两枚一指长的獠牙探了出来。 值得注意的是,她身上披着嫁衣,云肩绘着复杂而jīng美的图案,上面坠着新打的金色穗子,随着她的动作而微微摆动着。 这分明是张家的新娘子。 张夫人大惊失色,脚步一错险些跌倒,“来人!!快来人,拦下她!!” 寒昭看着新娘,从上到下把她打量了一番。 想来这姑娘生前也是极好看的。只是,十里红妆迎来的这万里挑一的yīn女,居然在张家落得如是下场。 可惜现在根本没人知道张夫人他们究竟对这女子做了什么。 寒昭低低叹了口气。 不管张夫人有多慌,张资成都不慌不忙地站在她的身后,似乎是完全不把这近在眼前的威胁放在眼里,又似乎是有恃无恐,气定神闲。 张夫人虽是半个一家之主,这时候却是没人肯听她的话了。不过也别说她了,哪怕张老爷出面,也没人敢去做。毕竟生死之事——有谁会想死呢?没有的。 张家里,方才寒昭看见的众多黑布掩面步履沉稳的家仆一众已然乱成了一锅粥,你撞我我撞你,尖叫在四面八方响起,削尖了脑袋争先恐后往门外去。 张夫人又气又慌,眼瞧着屋里那新娘子手脚并用低吼着爬了出来,长长指甲下拖出一条条血痕,立马半搂过张资成的肩带着他往屋里走。 寒昭见状,立马闪身挤了进去。 张夫人把门摔上,上了门栓,背靠着木门喘了喘气,心脏跳的飞快,像是下一秒就要窜出胸膛那般。张夫人咽了口口水,顺了顺气,转身满脸忧心地抓着张资成的衣袖,道:“她如今已然认得你了,我看这里也挡不了多久。成安,你去屋里东边找你父亲,让他帮忙!!” 张资成握着她的手:“阿娘,那你去哪儿?” 屋外传来新娘子手掌啪啪打在地上慢慢爬来的声音,她嗅着味道正在往这边寻来。 张夫人听着这声音,冷汗大颗大颗地脑门上滴下来,她手指死死扣住门,眼中的复杂情绪一再闪烁,最后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道:“这你不要管了,成安,你快走!有阿娘在这儿挡着,她不会很快寻来的!!快走!” 张资成皱着看着她,隐隐有些犹豫。 张夫人见状,又是欣慰又是烦忧,深吸了一口气,忽然一掌猛地推在他的胸口把人送出去,道:“快走!!” 张资成几度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合上了嘴巴,闭着眼睛往这个屋子里的地道里走。 兴许是察觉到张资成身上的味道渐渐飘远,新娘子爬过来的脚步越来越快,叫声也越来越急促。 寒昭最后看了一眼死死挡着门的张夫人,一错身跟上了张资成。 然而张资成只是在地道里跑了几下装了个样子,就停住不动了。 寒昭便也停了下来。 半晌,几乎是在头顶门被狠狠撞开的同一瞬间,张资成道:“不知哪位高人有此闲情光临寒舍?” 寒昭没有说话。 头顶张夫人的尖叫声猛地增大,哭嚎凄厉地响起,伴随着新娘子呜呜的啼哭声,可谓是毛骨悚然。 寒昭忍不住捏了捏拳头。 “你不回答也没事……刚才的话你听见了吧,我说的可都是真的。”张资成低哑的声音响起来,在空dàng的地道中嗤嗤地笑起来,“你以为你手里那是什么好东西吗?继续带着它吧,你迟早会死。” 第18章 白喜事(六) 见寒昭一句话都不回应,张资成也依旧淡定,他甩了甩袖,接着大步流星往前走。 越是往前,头顶张夫人哭嚎的声音就越是小了,张资成稳稳往前迈着步子,身前大风呼呼chuī着,他身形消瘦,衣袍被刮得猎猎作响。 寒昭默默跟上他。 幽暗的隧道随着张资成的脚步声渐渐露出光亮来。 要说寒昭信他几分话? 寒昭不会妄断他人之言,但他保守估计,这话可信度至多五分。 阎王的所谓招魂令,召生者魂,祛生者力,会使掌握它的人失了魂,使与他久久接触的人渐渐失去生机。且招魂令一出,等同于给游鬼批下了入阳间的门票。难怪鬼期前鬼怪猖狂、四处游dàng,竟是因这招魂令面了世。 寒昭虽不曾有幸见识过,可却听厉曜几番提及。诛邪一战,阎王招魂令一出,如yīn间虎符,万鬼狂涌而至,气势惊人。 只是,招魂令为阎王贴身令牌,若要脱离其身,要么经阎王首肯,要么以万人血祭。 前者寒昭不予置评,但后者数量庞大,想来阵势也不会小,不可能许久来无声无息。 随着张资成衣袂飘飘,寒昭见到隧道尽头的光一闪而过,霎时豁然开朗。隧道后,此为另一番天地,小桥流水,细竹敲木,水流潺潺。张资成轻车熟路地拐过一道一道弯,找到了一间书房,推门而入。 吱嘎一声,屋里的男人闻声抬笔停下,回过身望了一眼,道:“成安?” 张资成向前两步,连礼都没行,径直去撑住了他的书桌,焦急道:“父亲!王茗桉出事了,可母亲还留在那儿!!怎么办?” 男人一愣,叹息一声后,不慌不忙拉开抽屉,取了三枚冰凌凌的钉状物递给他:“不是难事。钉入脑门与腰两侧就是了。” 张家有这东西并不稀奇。 他们既然能找到让张资成还阳的方法……不管那是他们自己找到的,还是有高人背后指引,都说明他们有可能留有后手。 这后手,就是男人递出去那三根透明晶亮却并无滑腻感的钉子,其名三寸阳钉,专治鬼怪。这钉子当初备好,一是防张资成还阳不成反尸变,二是防那浑身jīng气消失殆尽且怨气冲天的新娘。 张资成接过来,手掌顿时一颤,他低下头抿了抿唇,立马将两手垂下,宽大的衣袖一下子掩住了他的手掌与那三条钉子。 寒昭站在他俩之间,却是看得清楚,他手掌刚被阳钉接触到就被狠狠烧了一下,怕是手心都被烫掉了一层皮。 寒昭皱了皱眉,心道:“也许只是看起来还了阳?” 这念头一出,寒昭就扭头去仔细打量他。张资成面容显得惨白消瘦,颧骨高高突起而脸颊却凹了下去,看起来简直就像是骷髅的表面蒙上了一层皮似的,让人看一眼就不敢多看。 但他胸口确实着实在随着呼吸起伏着。 看起来不像个活人,但体征却是。体征是个活人,身体却会被只针对鬼物的阳钉伤到。 寒昭眉尖微蹙,思绪渐渐有了方向。 见张资成拿好阳钉之后就往回走,他也回过身跟了上去。 张父目送他出了门,正要下笔,忽然又顿住,拧眉疑惑道:“这……什么味道?” 怎么有点像是……熟肉的味道? ︾ 寒昭从yīn郁的张府飞身出来,躲进一道小巷中,揭下了手里的隐身符,又回身望了一眼。 张府外人声鼎沸,张府却好像是与世隔绝的安静。 寒昭从小巷中走出来,又往崔府走去。 路上他四处看着,注意到街边的拐角,一些肮脏且不起眼的地方里,蹲坐着好几个和崔夫人状况相似的人。 几个不大的小孩远远站着,一边用稚嫩声音骂着,一边往他们的身上丢着些烂菜叶和臭jī蛋。本来表情麻木的那些活死人冷冷地扭头看他们一眼,呲牙咧嘴朝着他们一探头,小孩们就怕得怪叫着跑远了。 等这些人走之后,这些活死人从自己脑袋衣襟上摘下已烂出汁水的叶片,表情麻木地送入自己嘴里。 寒昭不声不响看了一阵,不知道该怎么做,还是只有提步继续往崔府走去。走了半晌,还回过身看了一眼,见他们双眸毫无神采,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大人!您回来了,老爷正到处找您呢。”门口的扫地小童一见他走来,就笑着喊道。 寒昭驻足问道:“找我何事?” 小童手里握着扫把,脆生生道:“呣,这我可不清楚了,大人自行去问问吧?” 寒昭点了头,已经迈了步子出去,正要应声,小童又喊了一声:“大人!” 寒昭回过身:“何事?” 小童四处张望一阵,悄悄凑过来,让他把头低一低。 寒昭一愣,顺从地做了。 小童一手把着扫把,一手掩着嘴,道:“大人,崔夫人是真的走了吗?” 寒昭感到莫名,道:“难道没有?” 小童道:“我听说,就今早清晨,有人看到崔夫人还在后花园逛来逛去……” 寒昭皱了皱眉,道:“听说?” “嗯。我没看见过,不过这事生在崔府,倒也确实让人有些害怕……” 寒昭道:“我会去了解的。” “真是麻烦大人了。”小童腼腆地笑笑。 “无妨。”寒昭眼睫低垂,又提步往崔府里走。 路走到一半,就见崔青海急急地迈着外八走过来,见到他才松了口气,道:“哎呀寒仙师,我可算是找到您嘞!” 见寒昭目露困惑,他直言道:“我崔某是个生意人,冤家不少,可是从未害过人命啊!可昨晚约莫卯时,窗柩咔咔震响风雨不止,我点灯起身去看,一道红影从眼前刮过,风一样的!我当时被吓着了,手里的蜡烛一斜,滴了两滴蜡油在地板上。 “我今早起来,一问给我守门的家仆,都说整晚未眠,无雨无风很是安宁。我险些以为是梦!可偏偏回屋一瞧,那两滴蜡油还粘在地板上,和我昨晚记忆中一模一样! “仙师!您……您说,这是不是我被鬼给盯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昨天太忙了没时间修前面的,我看看今天有没有时间…… 第19章 白喜事(七) 寒昭闻言,道:“劳驾带我去你的房间看一看。” 崔青海哪还有不应的道理,连忙道:“好好好,仙师这边请。” 崔府大,崔青海作为崔府主人,他的房间位于正东方向,路上需要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寒昭抬头看,回廊顶上绘满了复杂多样的图案,色彩绚丽而不显突兀。 只是应该有些年头了,看起来稍有陈旧。 崔青海见他抬头看着这回廊,便疑惑道:“仙师,可是我这廊子有何不妥?” 寒昭回过头来,道:“没有。” 崔青海将他引入了自己的房间。一推门就见正对门一幅画,佛祖的姿态被寥寥几笔勾勒出来,佛祖对面有一个闭眼虔诚行礼的小孩,组合起来,正是一个巧妙的“佛”字。 崔青海顺着寒昭目光看过去,道:“不是什么值钱物事儿,是我二房的儿子献给我的五十寿礼,我就一直挂在屋里了。” 寒昭总觉这画上所用的黑墨隐隐泛着微光,心里有些莫名的不适感。他多看了这画两眼,往前走了几步迈进屋里,道:“昨晚你在哪见到了鬼?” 崔青海想起这事还心有余悸,感觉颈后阵阵凉风拂过,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走到书桌前给寒昭指了一扇窗,道:“就是这里,这个窗外。” 寒昭看了看,窗外对着一个小庭院,回廊就在庭院的旁边,从窗子望出去正好可以看到回廊的拐角。 “仙师,那个红衣鬼不是走的回廊,是……是从我的窗前飘过去的。”崔青海道。 寒昭微微颔首,目光依旧凝在回廊上。 崔青海也瞧见了,小心翼翼道:“这廊子是我家祖爷爷辈留下来的,历史悠久,但这么些年来从来没听说在这闹过什么事。就连昨日撞鬼,也是我生平所见头一遭。” 寒昭在房间内走了几步,衣袂微微摆动,脚径直停在了那副画像的前面。 崔青海连忙跟上来,道:“这幅画应当也是没什么不对的,我生辰至今已经过去两月余……” 寒昭手一抬,让他息声,而后才轻声道:“把这画像取下来。” 崔青海一愣,道:“好。” 说罢上前几步,从一边的柜子里取了个小巧的铁叉出来,举起来勾住画像上的绳索,慢慢将画像取了下来,小心递给寒昭。 寒昭一手接过,灵力在掌心萦绕了一圈后,发觉并无什么不妥,就上前两步,将手指按在了方才挂着画像的墙壁上。 崔青海在一边看着,只见寒昭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所触的墙面渐渐突出一个小包,在微微guī裂的墙壁后一下一下的蠕动着。 丝丝缕缕如雾一般的灵力慢慢浸入了墙壁,片刻,一股黑气从墙体中猛然窜了出来,微风骤起,chuī得寒昭束在脑后的头发随着衣襟飘动起来。几乎是那黑色刚刚显形,就被寒昭一把捏在了手里。 黑气在寒昭手中挣扎低吼着,崔青海被吓得懵,啊地一声躲在椅子后边小心翼翼地看。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看的方式不对,总觉得这黑气好像生出了人的五官似的,咆哮时好像还从中破开一个口子,声音就是从这口子里发出来的。 寒昭把它稳稳握住,把玩了一阵之后,就听身后崔青海小心道:“仙、仙师,这这这是何物?” 寒昭道:“是新生的怨魂,道行不深,不能凝结实体。” 崔青海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猛然睁开了眼,道:“那,那我昨晚看到的……莫非我这屋子里还有什么其他的鬼??” 既然是新生的无法凝结实体的怨魂,自然不能像有实体的鬼物一样到处乱跑让人害怕了。 寒昭冷冷看着手心里的这团黑气,半晌没有应话。崔青海心里毛毛的,低声喊了一句:“寒仙师?” 寒昭蓦然回过头来,一对黑眸淡淡瞥他一眼,像是才刚回了神过来。 “幻境也是鬼所拥有的技能之一。”但寒昭道,“现在还不能太早下定论,等到晚上再看吧。” 崔青海道:“哦……那好、好……” 寒昭目光又移回这团黑雾上,直接用灵力堵了它的嘴。 在崔青海听来是凄厉的嘶吼咆哮的声音,寒昭却能听到一句句清晰的话。 “痛死了痛死了!松点力,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 “嚯嚯嚯,我当是谁吵了我呢……小辈,你是仙道中人?” “说起来,我这百岁不见天日,倒也许久没看见过仙修了……啧,不曾想模样和从前还是一模一样。喂,你哪家哪派?” “别护着他了。你们小年轻就是正义感太qiáng,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管一管。我跟你讲,不值得的!这姓崔的撞了鬼可不冤枉,这是罪有应得,就这样你还要帮他?” “不听我话?哎,我就说所谓仙啊神啊,就想着护着自己名声,什么是非啊,真假啊,压根不理会。你知道仙道先祖程怕黑不,他就是把道貌岸然的戏码耍得不错。” “什么??我道行浅?呸,老子年纪做你太太□□师爷差不多,你这不懂就别装懂了……” …… 诸如此类。 寒昭行义除邪百余年,倒是第一次遇见这种古怪多话的“鬼”。 出于难得一见的好奇心,寒昭把它带回了自己的屋子里,找了个罐子把它装起来封住,敲了敲罐子,问道:“你是什么人?” 寒昭正等他回应,却不料半晌没有声音响起,不禁又拨了拨罐子。 罐子里渐渐传来人声,悠悠的,似乎来自旷远之处。 “多少年没人问过我这个问题了。” “在下……鬼仙五渡。” 寒昭皱了皱眉,脑子里关于鬼仙的印象一下如cháo水般涌了出来。 鬼仙五渡,生太平世存祸世心,性乖张不驯。鬼仙鬼仙,是仙非鬼。获此号的原因,是他身为仙体,秉性却似鬼,贪婪、重欲、行事不论后果。而其五渡之名,来源于他五渡yīn山,以一眼一臂一剑一魂一魄的代价向鬼王求灾,其心之坚定,为灭木微国不择手段。 而其中何事,因为年份久远已经不可查了,但通过种种典籍可知,五渡生于木微国,其父即大名鼎鼎的无竞国师——自刎于琼石江,尸身沉江不复起是无竞国师。木微国众还设立一琼石节以表对其的尊敬纪念。 传闻五渡对木微国的恨自此而始。 要论起辈分,他确实可以说是寒昭的太太□□师爷的辈分了,哪怕是厉曜见了他,也得恭恭敬敬喊一声“前辈”。 不过过去不论他再怎么像鬼,也始终是仙……至于现在…… 寒昭手指触在罐身上,上面熟悉的yīn气让他确认这就是yīn气——鬼特有的yīn气。 五渡哈哈大笑,瓶身微微颤动,“好奇?为何我一代鬼仙落得这样下场?” 寒昭轻轻嗯了一声。 五渡道:“命格如此。” 寒昭问他:“既然已经飞升,还有所谓命格?” “飞升是命,陨落是命。”五渡道,“你此刻与我相逢是命,与我说那一句话亦是命……天既注定,无可更改。” 寒昭道:“我不信。” “不信拉倒。”五渡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等你到我这地步自然而然能明白。” 寒昭抿了抿唇,静默一会儿,又道:“五渡前辈,您可知寒水镇上……是发生了什么?” 五渡道:“活死人的事么。” 寒昭轻轻应声。 “看你小子还算恳切的份上,我便告诉你吧。”五渡轻哼一声,道,“张家千想万想想要他们宝贝疙瘩还阳还阳,却不料还回来的可不是他们儿子的魂儿。” 这还在寒昭的意料之中,他静静等着五渡的后话。 “那东西可不是好对付的。”五渡道,“他‘还阳’时那阵仗可叫大,yīn气满天飞,城里安静得不像话。最主要是,我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鬼王,玄水。” 寒昭:“鬼王……” “人间叫他阎王爷。”五渡道,“这么叫倒也没错,鬼王手下把手鬼门关,司掌生死之事……说是力可通天也不为过。” 五渡顿了顿,又道:“想必你也听说过我的事迹——我五渡yīn山,与鬼王玄水做了五笔jiāo易。回回去都是生不与死回来,对他的气息……我不说多么熟悉,但好歹是有印象的。” “鬼王……是不是有招魂令?” 五渡轻笑一声:“你小辈居然知晓这招魂令?可见识过?” 寒昭道:“未曾。” 五渡道:“我可见识过,当年我——啧,算了,暂且不提这个。总之,如果不是我人老了感觉出了错,那么那‘还阳’的魂,要么为鬼王□□,要么为他的左右臂……但不论是哪一个,恐怕都不是好对付的。” 寒昭皱了皱眉,立马从乾坤袋中取了通信纸鸢出来,一五一十把事情jiāo代给它,随后就松手将它放飞。 纸鸢刚从寒昭手指间被放开,就‘唰’一下展翅高飞,顷刻间就化作天边一点黑。 五渡看了一会儿,慨叹道:“想当年,我们的纸鸢一来一回得一炷香时间呢。” 作者有话要说: 码字码字疯狂码字 第20章 白喜事(八) 寒昭从五渡这里得知了这些事后,暗自沉吟片刻后,忽而问道:“前辈,你可知招魂令上有什么标志吗?” “我哪儿知道。”五渡道,“我当初拿这招魂令是办事儿去的,火急火燎办了去,生怕惹火烧身,哪里顾得上细看。” 寒昭闻言眼睫微颤,从茶杯中沾了点茶水,在桌上一笔一划写下那个残缺的囍字。 五渡撞了撞罐子,道:“想不到你看着像个文化人,连个囍字都要写错。” 寒昭无奈道:“我知道囍怎么写的。” 五渡道:“那你在这儿乱画些什么……” 寒昭指了指这个字,道:“前辈,你看这字和囍有何不同?” “士土颠倒,后边那个……是怎么,是没了人头吗?真是怪,有何寓意吧。” 寒昭道:“这就是招魂令上的字。” 五渡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你见过了招魂令?” 寒昭颔首,把那枚血玉取出来给他看。 五渡敲了敲罐子侧壁,道:“你放开我,让我好好瞧瞧。” 寒昭自然遵循。 寒昭解了他的禁,一团黑气就从罐子里缓缓涌了出来,凑到寒昭手边看了看,片刻,一缕像手的黑雾贴着血玉摸了摸,半晌才缩了回去。 “怎么样?” 五渡道:“怪怪的。” “怎么个怪法?” “你细细感受一下,这血玉是有声音的。”五渡声音沉沉的,“尖叫、哭嚎……像是灾祸降世民不聊生的声音。” 寒昭一愣,双眸微阖,凝神去听。 “救我……救我……” “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啊啊啊啊……救我,谁能救救我……救我,求你救我……” “这一剑下去,剜了它就不会再饿了……是吗??” …… 寒昭眉头紧锁,睁眼问道:“饥荒?” “什么饥荒……”五渡一愣,“你能听见他们说话?” “是,能听见。” 五渡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寒昭虽然看不见他的眼睛在哪里,却能感觉到他似乎有些困惑。片刻后,五渡才缓缓道:“自从世间有了仙开始,饥荒已经越来越少了。不过我印象中有一次极严重的饥荒,大概也就两百多年以前吧……” 五渡说到这里卡了一下壳,寒昭微微垂眸,等他继续说。 五渡似乎是在回忆什么,良久后才开口,语气中充满了不确定:“我也是经历了那场饥荒的人,但感知不如某些地区的人严重。只在饥荒过后听说,好像是天上神仙打架,一不留神丢了人间一团火,刹那烧了小半个世界,火烧了一天一夜不灭。” 寒昭听着听着,觉得荒谬,道:“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了!”五渡道,“又没有生来就是神仙的神仙,还不都是人修炼到了一个境界,飞升去的。人有的脾性他们还不是都有。” 寒昭道:“飞升者和我们既然无不同,那又为何要飞升呢。” “这我哪知道。”五渡道,“无上荣光吧,还有万人崇仰,不费chuī灰力就有功德在身的感觉?我反正只是不小心飞升的,谁知道就上去了呢。” “为无上荣光?”寒昭问他,“可神不济世,为何称神?” 五渡啧了一声,道:“你此般态度,与凡间一见仙修就理所当然道‘仙不救我,何以称仙’的人有什么区别?” 寒昭微微怔松。 五渡又道:“从没有什么该不该的事,只有愿不愿。” 寒昭悟了片刻,轻声道:“也是。” 五渡点点头。 寒昭轻舒了一口气,又问他:“前辈,您之前说崔青海其人不值得救,不知是为何?” 五渡道:“我在他房间中蜗居许久,知道他有个极残忍的嗜好……” 寒昭问他:“残忍?” “他会在人还活着的时候把人埋进地里,只留下脑袋。然后用小铁锤一点一点敲碎他的天灵盖,在人的抽搐和挣扎中慢慢品尝人的脑髓。”五渡沉声说,“吃完后,他会等着人自然死去,再由专人去把头颅斩下,pào制成他的酒杯。” 寒昭:“……” 五渡道:“其实寒水镇第一例活死人,虽是有张家小儿为起因,但其实也因他。” 寒昭不解。 “张家小儿陪葬品甚多,其中有一物,理应是留给他的那一份传家宝。崔青海见财起意,遣人去偷,见不是自己想要的,便转手送给了崔夫人。” “不过单是这样的话,崔夫人应该不会染上尸毒吧?” 五渡点点头:“崔夫人当日刺绣不慎刺破了手指,这才染上了尸毒。” 寒昭手指在桌上缓缓敲击着。 “就这样的人,你认为他值得救?” “的确不值得。”寒昭向来冷淡的眼眸划过一道光。 寒昭还记得最初,崔青海拿一个小孩去挡崔夫人攻击的事情,似乎那还是他的亲生子。虎毒尚不食子,他这般作为岂不是畜生不如。 ︾ 今夜无月,夜深了,便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不知从哪一刻开始,风声渐渐盖过了鸟鸣声,到最后只余下风打在树叶上的声音,格外寂静。 寒昭眼帘一掀,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目光一移定在了窗外。 一道红衣的身影飞速闪过。寒昭耳尖,捕捉到了树叶沙沙声几乎掩盖住的指甲在地上轻轻划过的声音。 寒昭是听过这声音的,在张府。 他目光一沉,提步追了出去。五渡就跟在他的身侧,漆黑的夜里他的身体如同隐形,他悠悠道:“红衣服也太丑了,换我来吓唬人,就穿白的,这鬼一看就是新的,没点经验。” 寒昭就快要追上那女尸了,也就有闲心应他,道:“她是张家的新娘子。” 五渡道:“哦,冥婚的新娘子啊,那个yīn女?” 话音刚落,寒昭就立在了崔青海房前,而女尸从崔青海的房间里飞快爬出来。寒昭追得快,她动手更快。寒昭瞥了一眼,手中光芒一闪,缚仙索就被他抛了出去,它自有灵智似的缠上了红衣女尸。 五渡绕着女尸晃了晃,道:“模样挺磕掺人……” 寒昭:“……” 女尸一听这话,挣扎得越发厉害了。不过缚仙索这种东西,自然是她挣扎得越起劲就捆得越紧,到最后女尸只能不甘不愿地在地上扭动着,嘴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五渡道:“哟,都人不人鬼不鬼了,还听得懂我的话啊。” 寒昭掰着她的脸看了看眼睛,道:“还留有一些神智。” 五渡道:“不过有神智,她这幅模样也问不出东西了。” 寒昭点了点头。 像上次在小巫山对付那老头的方法——也就是探魂——它用于什么都行,除了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尸态鬼”。这女尸还保留一点神智,记忆却是混乱的,任何行动都追随执念走。 就如在张府,她的第一个执念是杀死将她引入火坑的张夫人。 而接下来,既然到了崔府,自然是这崔府之内有她所执念的东西——爱也好恨也好,是驱使她必须前来的动力。 五渡道:“咦,莫非崔府和她有什么关系的吗?” “我不知道。”寒昭道,“也许去问张资成可以得到答案。” 以上次他以隐身符在张家时的状况看,对方对他并没有明显的杀意。 “张资成?张家小孩啊。”五渡道,“可以啊,不过我提醒你一句,如果是当年鬼王本人的话,那可是喜欢做jiāo易的‘商人’,看你愿意jiāo出什么换取消息咯。不过现在嘛……倒也不一定了。” 寒昭略微点点头。 五渡绕着女尸转了转,道:“现在这个呢,你打算怎么弄她?” 寒昭手心流光一闪,他随手化出了一柄长剑握在手里,捅进了女尸胸口。她幽怨地嘶吼几声,很快就没了生气。 五渡看了眼寒昭。 和寒昭在一起这么久了,他知道寒昭虽然看上去冷冰冰,但有时候就是有点婆婆妈妈动不了手,倒是没想到他比自己想象中……要果断一点。 寒昭语气依然淡淡:“我不可能留她为祸人间。” 他说着,走回去看了一眼崔青海。 看起来倒是没什么不妥,可寒昭已经感受不到他身上的生机了。走进一看,胸口在渗血。 “下手倒快。”寒昭道。 ︾ 翌晨,寒昭前去张府。 刚敲了两下门,门缝里就探了个黑布蒙脸神色警惕的大汉出来,不等寒昭开口,他就打量了寒昭几下,道:“仙师?” 寒昭一愣,想了想,道:“不是。” 大汉道:“张府近期不允许外人出入,还是请回吧。” 寒昭眸光一闪,问道:“为何?” 大汉道:“无可奉告。” 不等寒昭再说一句话,门就嘭的一下子关上了,寒昭往后退了一步,抬头看了看张府门口的灯笼。 五渡道:“你就是傻,他们家做的这是见不得人的事儿,你这么光明正大敲门求见,换我我也不肯让你进来。” 寒昭道:“前辈,我只是试一下……” 五渡:“这摆明了耽误时间。” 寒昭:“……” 他低低叹息了一声,再扯了一张隐身符贴在了身上,飞身从张府房檐之上越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码字码字 第21章 白喜事(九) 如此不雅事,寒昭已经好久没做过了。一做却是两次。 五渡还在笑他:“你不是说你要守什么规矩吗?这时候怎么不见你守规矩了?哪条宗门规矩写了弟子可擅越他人门墙了?” 寒昭觉得无言以对,半晌才道:“不得已而为之。” 五渡:“装装装吧,还不得已,谁bī你了?” 寒昭:“……” 寒昭按照自己的记忆走,穿过两个贴了残囍的柱子之后,不小心迈入了灵堂。 白色蜡烛点燃围成了一圈,幽幽烛火将一樽棺木包围其中,一边的案几上放着一个灵牌,白色的布垂下来将它盖实了,名讳未露半分。 五渡道:“你要不掀开看看?” 寒昭道:“此举不好。” 五渡:“嚯,你还来是吧。那你说说哪儿不好了?” 寒昭道:“这不知道是谁的灵堂。” 五渡:“管它是谁的灵堂,你掀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寒昭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掀开了那层白布。 吾儿张资成,字成安…… 五渡道:“你瞧这不就是了吗?” 寒昭无言以对。 此时,呼的一阵邪风出来,蜡烛先是被chuī斜,被拉长了不断摇曳,再是噗的一声轻响被完全chuī熄了。 整个房间陷入一片黑暗中,门口的光微弱到微不可计。很快,嘭的一声,门也被砸上了,房间最后一丝亮被遮住,伸手不见五指。 寒昭静静等着,听见棺材嘎吱一声被推开,之后是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响动,想来应该是有人从棺材里坐起了身。 “看来是有贵客来访啊。”棺材里的人轻笑出声,“气息很熟悉,上次可也是你?” 不知道是否是错觉,寒昭觉得他的声音和上次比起来好像要顺耳不少。这回就好像是破败的机械上了润滑油,听起来会稍微好些。 寒昭道:“是我。” “哦?那么请问有何贵gān?” 寒昭没有直接开口问他想知道的,只是淡淡道:“来问你的名字。” “名字,按我们的规矩是不能说的。”张资成低笑一声道,“你换一个问题问吧,我最近心情不错,允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寒昭问他:“你的新娘,和崔家有什么关系?” “关系?她和崔家可没什么关系,也许只是想见崔夫人一面吧。毕竟她们可是义结金兰的好姐妹……”张资成的声音听起来笑意盈盈,道,“啊,对了,怪我不仔细。你们大老远赶来也累了吧,要喝些水吗?” 寒昭抿了抿唇,回道:“不用。” 张资成轻笑一声,道:“那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尽快问好了。” 寒昭还在酝酿中,五渡就忽然开口:“小子,好了,别再问了。” 寒昭还没回应,张资成就已经饶有兴致道:“哦?为什么?” 五渡道:“该问的问题,问一个就够了。” 张资成又笑一声,“你们远道而来光临寒舍,我倒是想多留你们一会儿。不过既然这位……老兄都开了口,那我就不多做挽留了。” 五渡道:“那还真是多谢啊。” 张资成:“不谢不谢。” 随后五渡就带着寒昭飞快跑出了张府,等寒昭揭了隐身符,五渡严肃地在他身边绕着圈子,道:“我看出他是谁了。” “谁?” “鬼王麾下束白,以善欺诈与性狡黠为名。”五渡道,“他口中的话,只能信两分。他说的……允许你多问几个问题可能是假的,说崔夫人和他的新娘义结金兰也可能是假的。你如果多在那里待着、多问了一个问题,你可能会被留下你身体的一部分。” 寒昭道:“他打不过我。” “光打是打不过,可人家自然是有人家的办法。”五渡说,“你说你都活了百来年了,做事还不知道要有万全准备才行啊?” 寒昭沉默一会儿,道:“那他说的,有规矩是不能说名字也是假?” 五渡道:“这是真的。” “为何?” “鬼王给他们设的规矩可多了,这谁能知道原因。” 寒昭又问:“这鬼王,究竟又是什么人?” 五渡不愿回答,就道:“这个……哎呀,鬼王是鬼咯,他哪儿是什么人啊,他是鬼啊!” 寒昭看了他一眼,住了嘴。 —— 回到崔家,府中尽是悲怆之气。寒昭在人群中环顾一圈,找出了之前见过一面的侍从,开门见山:“和王家结亲的那位姑娘,你可知道是谁?” 那人被吓了一跳,见是寒昭在问,回头乖顺道,“小的听说过,王铭桉嘛。” 寒昭微微颔首。 他接着道:“听说她可是个灾星。从前是崔夫人的侍女,但是后来因为她在的地方肯定没好事发生,老爷就把她赶出去了。” 寒昭问:“那你可知她与崔夫人之间有什么恩怨吗?” “他们妇人家的事,我可不晓得。”他撇着嘴,“这事,仙师要想知道,就应该去问问看崔夫人生前的婢女。” 寒昭点点头。 那人看寒昭神色有异,心中虽是好奇,可也没有多问,福了福身就去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寒昭在原地站着思索了片刻,找到了崔夫人生前侍女。 “王茗桉?她呀,我记得,她运气可差了,还会带坏别人的运气,害我们连和她走一起都不敢呢。” “笨手笨脚的,一遇见她就要倒霉。” “夫人生前也很不喜欢她,不过对她也不是很差……” “那你是没看见王茗桉走的那天晚上……不是大雨倾盆吗,夫人在国宴上受了气,发脾气要她马上滚出崔家。她求夫人留她一晚,夫人不gān,拿棍子顶了她一下,这一顶就出事了…… “王茗桉不知道和谁苟合,竟然有孕在身!夫人这一顶正好打在她肚子上,孩子流了,她还晕血,在地上躺了一晚,又淋了一晚雨…… “再后来,听说她再也没办法有个孩子了,又因为没有及时调理身上还落了病根……说起来也是惨,真不愧是王茗桉呐……她运气太差了!” 五渡悄声道:“这哪儿是运气问题。” 寒昭听完这话,也就把这事情始末弄了清楚。只是寒昭关于这件事,心中还有个疑问,就是不知道张家用的什么法子,让一个好好的姑娘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要是还能用“运气不好”来形容,那也太牵qiáng了。 还阳之法寒昭未曾去了解过,但按字面意思理解的话,还阳,应该只需要找回死者魂魄,再渡以jīng气就好了。人丧失jīng气就会死,但不会化作尸鬼……这就是疑点所在。 其中还有什么特殊的环节存在。 —— 寒昭本打算只在寒水镇待到崔夫人头七,未曾想镇内活死人数量猛然增多,为控制感染规模继续扩大,寒昭甚至来不及思索数量增大的原因,就已经不得不留下。 五渡这些天在他身边似乎待的很快活,也没有生出要走的意思。寒昭倒也很适应他在身边说话,毕竟一个人有时候确实有些无聊了。 ‘活死人没办法治、只能等死’这种话的委婉说法,寒昭已经对整个镇的民众说过了无数次,但每天依旧有无数人说:“仙师能不能救我?”“仙师这真的没有办法吗?你要不要想想办法,我真的还想活着!”“神仙不都是无所不能的吗,为什么你不行??” 寒昭……说实在的,他不怕死不怕痛,不怕离别不怕背叛,独独就怕这个。 诚如五渡所说,“仙不救我何以称仙”其实已经是深深扎根在民众脑子里的想法,因为仙道修者可上天入地、挥剑断金,做到了他们做不到的事,他们就觉得仙师无所不能。 任何事,只要求一求仙师,就一定可以迎刃而解。 ——如果连这都解决不了,他还配做一个仙师吗??? 寒昭这里劝一个那里劝一个,往常的冷面反而成了他们怒火高涨的原因之一。他在那忙得焦头烂额,五渡则在他身边悠悠地说:“仙修难做啊,是吧?” 台下喧闹,寒昭本就疲于应对,此刻更是懒得理会他的话了。 “仙修千好万好,在这些人心里都是应该的。一旦有什么做不到,一旦有哪里露出弊端,他们就会说:不过如此,真是太让人失望了。”五渡自顾自道,“不过嘛,鬼修魔修可就不同了,他们心里我们该千坏万坏的,偏偏有那么些时候对他们好了一点点,就恨不得感激涕零了。” 寒昭没理会他,还在那里朗声喊着:“无解,无解,不要问了,无解!” 真是他百年难得一见的脾气bào躁。 五渡看他如此,开怀大笑,道:“仙魔妖鬼,就你们活得最惨,做什么都得迁就别人,不逍遥不自在,完全谈不上快活嘛。寒昭,你看看这些人的脸啊,你说你修仙,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寒昭顿住了,一时也有些怔松。他茫茫然地站定凝视这些不断怒吼、大哭、嚎叫的人,他们的脸因为种种情绪的杂糅而变得扭曲、变得可憎。 寒昭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修仙。 他被厉曜所救,从小就长在了仙门,所想是仙门法规,所念包纳了天下苍生。不仅如此,他还有极高极高的修仙天赋,再讨厌他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天资,这让多少人望尘莫及。 回顾往昔,寒昭才想起,他修仙只因为习惯修仙,适合修仙。 “仙师!仙师!!你可是仙师啊,你怎么会有无法做到的事情!!求求你帮帮我们吧,我不想死啊!” “一定……一定有别的办法!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为什么要让我们忍受这种痛苦??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狠毒的仙师!” “让宴仙师来吧,宴仙师杀了五十条蛟龙,他一定比这个花架子厉害多了,让他滚回去!!” “滚回去!!滚啊!” “宴仙师,宴仙师!” 后面就是“滚回去”和“宴仙师”两种声音整齐的jiāo织了。 寒昭站在高台之上,又一次体会到了自己还是毛头小子的时候,面对千万人的责骂时,那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五渡轻轻道:“这个宴仙师是谁啊。” 寒昭微微垂首,道:“我师弟。” 五渡哎呀一声,道:“寒昭啊,你混的好惨,连你师弟都不如了。” 寒昭没有说话。 台下的吼声愈演愈烈,寒昭抬起眼冷冷扫视他们一眼,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好欠揍啊。”五渡看着他们扭曲涨红的脸,嗤笑一声回过头道,“寒昭,是不是很想打他们?” “真是的,他们怎么能这么说你呢,对吧?” “这些人的样子——太市侩太丑恶了……我可不是贬低。你好好看看,他们值得你爱吗?” “……不值得,对吧?” 台下的气氛达到了高cháo,声làng一波接着一波。寒昭站在台上,竟然慢慢平静了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寒昭静静伫立好一阵,才开了口。 “五渡,就像你之前说的。这话,我也想还给你,世上没有值得与不值得……” “只有愿,与不愿。” 寒昭垂眸,眼中光芒被长睫遮住。他手心之上光芒微闪,一把长剑由天降,狠狠砸在了高台之上,轰隆一声,石台炸裂,飞沙漫天,激dàng的灵力自以剑身为中心,重重扩散,似水纹般震了出去。 台下的声làng猛地小了,所有人都被这无形的力道不住往后推着,越推越远。 五渡没有实体,一下子被狂风打散了形体,半晌才慢慢凝聚过来,这才看见,这巨大的剑身,剑锋中竖穿一道红芒,就似涌动的血。 五渡震惊道:“忘……忘川!” 寒昭白衣翩飞腾空而起,踩在巨大的剑柄上借力一跃,脚尖刚点在树枝上,手就握住剑柄倏然一拔,又是轰隆一声震响,剑在他的手中慢慢缩短变小,化成了和寻常剑无异的模样。 他静立在树枝之上,等待着风沙散去。 而镇民们刚站稳了脚跟,俯下身低声咳着,就听见一道冷然而明朗的声音忽然响起。 “——既然不想死,就要付出代价。” “受我一剑,保你无恙。” 作者有话要说: 码码码码码码码码码码码字!! 第22章 白喜事(十) 他们心有余悸地仰视着静立枝头的寒昭,那一对幽深的黑眸冷然地垂下来望着他们,容颜清隽,霞姿月韵湛然若神。莫名给人看似平和却高高在上的感觉。 在他这般目光的注视下,镇民们竟然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小小地往后挪了一步。 “没有吗?”寒昭眼珠缓慢转动着,从他们身上轻轻扫过,微微笑了一下。 五渡回过神来,忍不住道:“……谁敢来啊。” 人群安静着无人说话,半晌,一人小声嘟哝道:“你这一剑下去人都死了,这病症自然迎刃而解……嘁,我又不是不懂,真当我们是傻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众人纷纷从刚才那一幕的惊惧敬畏中回过神来,在自己切身利益之下、生死命运之间,他们拳头高举义愤填膺道:“就是!把我们当傻子看?” “你这是安的什么心!!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该不会是故意要害死我们吧?!你真的是仙修?你配吗???” “我呸!屁的仙修,还仙修呢,我看就是魔鬼!明明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不救也就算了,你还要杀我们……凭什么?!人命在你眼中就如草芥吗?” “你是疯了吧?我们怎么可能把生死之事jiāo给你!” 寒昭一手拂剑,双眸微阖,平心静气不予置评。 可五渡看得清楚,他握着剑柄的手在微微收紧,指骨泛白。他叹了口气,道:“果然还是年轻人啊……你说说,你这做的都是什么事啊,吃力又不讨好!我告诉你,你救了他们,他们反而怨恨你,还不如不救!” 寒昭眸光沉静,无波无澜,“做完这件事,我就要往下走了。任他们如何怨恨,我见不到,皆与我无关。” 五渡道:“自欺欺人!” 寒昭不作回应。 高台之下的众人越发情绪高昂起来,脸颊涨红唾沫横飞,额角上青筋bào起,用力的嘶吼让他们大汗淋漓。 活死人也好,正常人也好,好像寒昭是他们所有人的杀父仇人一般,他们在这刻真情实感地怨恨他、敌视他。 声波阵阵,震耳欲聋。 寒昭的目光在他们身上缓慢游移着,良久,定在角落里一位青年身上。 他的模样就和所有活死人一样,面青黑身胀大,面颊也许是因为长期的饥饿而深深陷下,两只眼凸出,是个容颜普通的青年。 能让寒昭将他从一gān人中区分开来的原因,是他的安静。这种安静让他显得格格不入,他膨胀的身体挤在无数人中间,却显得格外瘦弱而微小。 渐渐的,青年脸上的踌躇不决变成坚定。 五渡追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诧异地“嚯”了一声。 果然,在寒昭的注视下,那个青年颤抖着两腿举了手站出来:“我……我来吧!” 声音细如蚊鸣,出口的一瞬间就如细流涌入大海,无声无息,毫无波澜。 别人没听到,一直看着他的寒昭听到了。他瞥了青年一眼,不问他原因,也不打声招呼,手就作剑指并拢,手中灵力缭绕,剑锋之上凛冽寒光一闪,清透的灵力缓缓附在剑身。寒昭右手两指抵在左手之下,剑指向前一斩,忘川剑立马随他动作迅猛向前飞去。 空气被剑锋裁过,传出令人耳膜颤动的剑啸声。 在青年还没做好准备时,剑锋已经噗嗤一声送入了他的胸腔。 青年两眼瞪大,口中噗地吐出一口血,两腿一失力就倏地向后仰倒在地上。 围观的群众惊慌失措地大叫着往后退,愤怒、不解、怀疑……各样各式的目光霜刀雪刃般朝着寒昭she来。 寒昭手起,将剑召回了自己手中,剑尖缓缓沉下,对准他们。 “嘴,闭上。”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这一章应该完结这个副本的,但是因为在军训所以时间很紧凑,所以才只肝了一点出来先放上…… 今天晚上修一下这个副本,看到伪更不要进来哦 第23章 棺中人(一) 方才喧杂的声音,如屋里最后一缕光被掩上似地消失了。 寒昭握紧了剑柄。 在他的剑刃之下,万物无声。 可台下众人紧紧抿住嘴唇,神情害怕之余,亦有隐忍与悲愤。为首的一个中年男子抬手把身后的人拦了回去,低头看着双目圆睁倒在地上的青年,看着他口中淌出的汩汩鲜血,和胸口衣襟一大滩血渍,抬头挺胸,咬牙对他道:“你要如何解释?” 众人正七嘴八舌要附和,寒昭抬头望过来,手腕轻挑,剑刃顺势向上一勾。分明他没做任何有伤害性质的动作,却让他们反she性地闭了嘴。 世界回归寂静中,寒昭目光移到倒在地上的青年身上,顿了一刻,淡淡道:“信与否在你,成与否在我,无需解释。” 中年男子道:“无需解释?我等诚心求助,你呢,先是用一剑穿心诓骗,后又是直接出剑伤人性命,你敢说你这不是仗势欺人,你敢说你无需解释?!要知道……尽管活死人这病症让他们容颜有异,可他们到底是有神智的人啊!你怎可如此对待!你还有人性在吗?!” 一番话说得正气凛然、掷地有声,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可寒昭偏是那铁石心肠之人,脸色都不带变一下,一字一顿道:“与你何gān?” 中年男子一愣。 寒昭嘴角微勾,不再理他,垂眸扫了一眼台下人cháo,道:“还有人想试试吗?” 他手中忘川剑锋一偏,耀耀日光在剑身上一折,光芒四she,晃花人眼。 他们不禁躲了一下,胆气却不知为何顿生,半嘲讽半不屑地道:“当然不愿!” “没错——地上这人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谁还肯信你!” “人死了,人死了!哪怕你是神仙也得负责把?” “吃苦的又不是你,你懂什么——” “真是厚颜无耻……” 寒昭斜睨他们一眼,下颌微抬,唇角似有似无噙一丝笑意。微光自他手心中升起,忘川剑一震,从他手中颤颤立了起来,只见剑锋红光一闪,唰一下化作一道流光裁过空气往天边飞去了。 五渡目光忍不住随随流光望向天空,喃喃低语道:“忘川剑……你是如何取到这忘川剑的?” 寒昭只道:“随缘得之。” 忘川之剑,剑出万鬼哭,剑啸寒风肃,为世间掌控生死之利器,有谓之“威道之剑”。生于冥河。这冥河位于天上,故又有别称为天河水。 五渡为人时就曾听闻冥河的鼎鼎大名。听说那其中浸有尸骨万千,河心有一孟婆撑船渡人,手中那一碗孟婆汤中最重要的辅料,即是这天河水。 冥河孕育出的这忘川剑,剑锋凌厉却生而无鞘。传闻滚滚冥河水即是忘川剑的刀鞘,故有忘川剑剑出入世,剑收归天一说。 但既然是天上之剑,寻常人如何可得之。 五渡目光悄然落到寒昭侧脸身上,心中疑虑万千。 凡人哪里见过这种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神通,心中畏惧又仰慕,然而神情几番变化,最后却化作怨恨。 ——既然有如此厉害的功夫,怎么可能解决不了活死人之症? 定然是他不愿、在逃避。 似乎此时他们已经把那些活死人当做同胞,而全然忘记,在此前他们把这些人看作怪物时的满心厌恶。 寒昭只扫过一眼就明了了他们心中想的什么,淡淡勾唇,随后眼神一黯敛了笑意,挥袖转身便走,视若迟徐,而走马不及。 上一刻还见他伫立高台上,下一刻却不见人影。众人四处张望不得见,只好遗憾而愤愤地回过身,然而余光一瞥,见那年轻男子还仰倒地上无动静,不禁咕哝道:“这人怎么办?” “我记得他们血好像带着毒……离远点,别靠近了……” “那就让他在这,不管了吗?” “否则呢?还是说你也想变成他那副鬼样子??” “啊……算了算了,这幅尊容我可不敢恭维……” 方才拥在高台之下的人cháo水般退去,仰倒地上做死状的青年却手指一颤,嘴唇微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侧过头发出一阵咳声,撑着地面坐起身来。 前方听见动静的人回过头来,不由得瞪大了眼颤抖着手指着他:“他……他没死??” 青年茫然回头望,“什么?” 他膨胀的肉皮在他一口一口的吐息间悄然瘪下,唯有脸颊青黑还久久不散。 “怎么没死?不是一剑穿心吗,如何还能活得过来!” “就是啊,你看看血也流了那么多……” 青年挠了挠头发,道:“我也不知……只觉一阵撕心裂肺的痛,眼前还有了不知何处的幻觉,再一睁眼,就是此处。” 这句话说完,他的身体已经从膨大恢复正常。发现这变化的是他自己,他jīng神一震,立马跳了起来,两手在身上胡乱摸了一阵,欣喜若狂。 离去的镇民纷纷驻了脚,看一会儿青年看一会儿同伴,讷讷不知该说什么。 —— 已经翩身离去的寒昭显然早已经料定了这样的结局。 五渡还是跟在他身边,道:“活死人这毒太凶,一时辰一小疯两时辰一大疯……常人实在难以掌控。且生前力气奇大不说,死后若是没有有法力的人超度,传染范围就可能变得极大……” 寒昭低叹一声,认可地点点头。 活死人寿命极短,活的了半旬已算长久。他们死后尸身腐烂,毒可能会渗透进土地里,蔓延到水里,传染范围小到一棵草,大到整座城,没人能料到后果有多严重。 五渡道:“就跟瘟疫一样会传染,要是不能及时控制住,恐怕……” 话说到这他就顿住了,后边的自然不用多说。 寒昭低低道:“要想个解决的法子。” 五渡轻呵一声,说不出几分诧异几分不屑,他道:“就你,能想什么法子?还不如等事态严重了,让天上神仙来处理。” “解铃还须系铃人。”寒昭不理他,自顾自道,“问题出在张公子的还阳身上……或者说,也许出在招魂令上?” 他把那一小枚血玉拿出来看了看。 五渡:“招魂令可没有传毒之功效。” “——总之,和鬼族有关就是了。”他抿了抿唇,看向盘旋在自己身侧的五渡,“前辈去过yīn山……yīn山,在何处?” 五渡静默片刻,道:“你要去?” 寒昭道:“是。” “何必呢?”五渡轻叹一声,“为了他们?我不信你心甘情愿。” 寒昭意味不明地笑笑,黑沉的眼眸中划过一丝微光。“如果是为刚才那群人,我确实心不甘情不愿——但天地之广,苍穹下并不只他们活着。我为谁做何事,与他们无关;事成惠及何人,与我无关。” 五渡那团黑气在半空中飘了几个来回,最后才犹犹豫豫道,“……我上次去yīn山似乎已过去许久,不知现在鬼王是否还在yīn山。” “不管如何,试试总是好的。”寒昭说。 “鬼王会和你做jiāo易——在yīn山,仙家功法皆受限制,到时候你定然是打不过鬼王的。”五渡问他,“知道你半条命都可能会丢在yīn山,知道可能失去你的珍视之物,你也要去?” 寒昭道:“想去,亦须去。” 飒飒风声响起,chuī动寒昭衣角,拂起地上落叶。一片动景间,他的神情却是极冷淡,俊朗面容湛然若神,一双沉着的眼中甚至让人无法辨明情绪,似乎有几分高深莫测,又似乎是他真的什么也不考虑。 五渡啧啧几声,道:“那好……也就满足了你这心愿。” 寒昭颔首低声道:“多谢前辈。” ———— 有五渡在他身侧为他指引方向,寒昭行进的速度却没有变快。 不是别的,只是一路上游鬼实在多到让人难以处理。 果然是招魂面世游鬼既出,这招魂令如同鬼门关的一把钥匙,它留在它该留之处时,就如在鬼门落了把锁,什么事也不会有;若是它不再原位,等于锁开了,门也开了,万鬼肆nüè。 解决之法,只有招魂令归位。寒昭便坚定了要去yīn山的念头。 赶往yīn山之途的半路,他们夜宿一城,名唤信白。 信白城自然也有鬼魅,寒昭设阵杀了一部分,剩下几位道行不浅脱逃了的,就须得他亲自去抓了。 鬼门关的门似乎越打越开,流窜世间的鬼魅邪祟逐日增加,好在都不成气候,否则会比如今情势更为棘手。 五渡在深山老林中飘dàng,漆黑的身体几乎要隐在漆黑的树林中。 寒昭踩着腐叶枯枝无数,一步步往前走,低声道:“我的感觉越来越qiáng烈了。” 这老林子里有极qiáng的yīn气,普通人进这林子会感觉到不一般的胸闷气短,在其中待不了几个时辰就会病倒。寒昭循着yīn气往老林深处走,渐渐能看见化出了实质的黑气。 寒昭有灵力护体,自然不会有何所谓,他施施然走了进去,越走越远,在一处树木格外枯萎的地方停下,拨开垂下的藤蔓,跨过地上延伸的树根,目光落在万千树藤包裹之中,一口深红的棺材。 那浓郁的yīn气正是从其中传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还在军训,不过因为即将结束,所以这几天轻松很多了……我尝试日更 第24章 棺中人(二) 这棺木材料一看不是什么名贵货,做工也不jīng致,边沿毛糙,边角磨损严重,红漆面上一道道漆黑的痕迹蜿蜒而下,看起来陈旧而肮脏。 它立在地面上,藤蔓的枝条搭在棺木之上,像是守护,又像是禁锢。 寒昭往前走了几步,看到结实翠绿的藤蔓已经将棺木边沿死死扣住,半点不留缝隙。 五渡道:“原来被困住了——但是为什么执念这么qiáng?” 鬼的功力通过生来的执念与掠夺jīng气而来,并没有像仙道这样一招一式的心法可以修炼。 像棺材里这只鬼,被藤蔓困住不知多久,想来是没有出过棺材的,自然无法食人jīng气——那么这么浓郁的yīn气来源只有一个,就是它的执念。 不等寒昭回应,五渡就又道:“你把这棺材打开看看?” 寒昭低低应了一声,就随手抽了一把剑出来握在手中。 他身有月华如练,行止间颇为淡然。手中细长的剑萦绕着他的灵力,看起来也多了几分不是凡品的气势。 五渡瞥了一眼,见不是忘川,忍不住问:“你不是已经有了忘川了吗?为何还要用其他的剑?” 寒昭道:“忘川剑在天上,取用不便。” 话虽这么说,五渡心中却不怎么相信。 寻常剑之威力和忘川剑的差距几乎是天堑。在有更好的选择摆在面前的时候,若没有什么gān扰,怎么会有人退而求其次? 更何况…… 五渡隐晦地瞥了一眼寒昭手中的剑,心道:“更何况他手里这把剑,连珍品也算不上……” 不过寒昭既然不说,自然有他的理由。五渡并没有追问的意思。他看着寒昭握着剑柄,只那么信手一挥,就听静寂的林子里似乎响起空气被斩断的声音,缠绕禁锢着棺木的藤蔓被一剑砍下。 掉落在地上的翠绿藤蔓在地上扭动片刻就没了动静,而棺材边的藤蔓切口中慢慢长出一条新枝。 寒昭眸光一闪,在新枝条再次缠上棺木之前将棺材移了出来,又在半空画了个符阵,探掌猛力一击,呼啸风声乍起,灵力化作实形将藤蔓团团困住,任由它在其中蠕动冲撞着也依旧坚不可摧。 这符阵对五渡自然也有伤害,但他表现得很是无所谓,甚至还过去细细端详片刻,啧道:“如今这世道真是大不同。这百来年的藤蔓在我们当初还只是初现神智,现在竟都算是半个妖jīng了……” 寒昭道:“有鬼之yīn气辅佐在旁,修炼自然快些。” 五渡嗯了一声,回过身来看着寒昭身前的棺材,道:“起棺?” 寒昭颔首,双手扣住边沿,低道一声“得罪”,便使力将其猛然掀开。 伴随着棺木年久吱嘎吱嘎的声响,棺材盖轰的一声落地。 棺木之上的灰尘簌簌落地,可看得见棺中人身穿粗布麻衣,双目闭合浓眉紧锁,颧骨高隆而面颊深陷,脸色极青白暗淡。 许是因为这张脸看起来虽有奇怪之处,却并不像是个死去之人,所以便让人看到它的一刻有种莫名的畏惧感——害怕在这黑暗中他猛地睁开眼,害怕那双黑漆漆暗沉死气的眼睛凝视着所有看着他的人。 寒昭看了他片刻,低头去看棺材的外壁。这口棺材因为长期被藤蔓困住摩擦,所以外壁有些地方凹陷下去,露出的木头渣子中染着黑。 然而光是这个,却判断不了这棺材在此处立了多久、这人又死去了多久。 寒昭正在思索,就见这尸体的手臂缓慢地抬了起来——一寸一寸地抬,伴随着这僵硬的动作,骨骼发出许久不动才有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似乎下一步就要扣住边沿坐起身来。 他目光上移,悄然对上这“人”的眼睛。 第25章 棺中人(三) 这只鬼——或许称之为尸鬼更为恰当。 环视这yīn暗的树林,处处是参天大树,头顶这一片天被密密麻麻相jiāo覆的枝叶挡了个彻底唯有,微小的缝隙之间有微光投she到地上,光束之间灰尘飞扬,亦让寒昭看清了这尸鬼的面貌。 它披头散发,脸上敷着一层皮,一双空dòng的眼中只有眼黑无眼白,那眼移过来和寒昭对视,却让人辩不明它目光的落点。 它慢慢扭转头颅四处看了看,似乎是在确定环境。在这光芒无几的深山老林中,他这幅尊容显得便越发yīn森冷郁,激得人寒毛竖起。 尸鬼目光落在寒昭身上就不再移动了,他枯瘦如柴的手指压住棺材边沿,缓缓、缓缓地挪了起来。 他每做一个细微的动作,身体的骨节就会发出一阵吱嘎声,也不知道是在这地方站了多久 寒昭在原地不动,双眸低垂,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五渡伸了一团漆黑的气去触碰它,道:“按理说,人死后魂魄离体,只要怨念不消就不过鬼门关、不入冥河,这才化为鬼——而这家伙,是化为鬼之后又窜回自己身体里了?” 寒昭站起身来,把剑收起,他神色淡泊从容,一身衣袍素白如雪,依旧纤尘不染。 五渡道:“小子,你如何看?” 寒昭伸手摸了摸棺材道:“鬼的形态可在虚实间转化,它若是想出来,本应是件轻松事。” 五渡:“唔。” “这棺木上许是有何禁锢他的东西。”寒昭的手指沿着棺木一寸寸抚摸过去。“又或者他不愿出来。” 五渡道:“那应该不可能。执念qiáng至此,它选择压制自己的可能不大。” 寒昭微微点头。 他面前,这尸鬼依旧顽qiáng地想从棺材里站出来。那两只爪子扒在棺材沿上许久,努力想把两条腿抬起来。被它抓住的棺木咔嚓作响,通过那寸寸崩裂的木料上可以看出它的用力之大。 想也知道,这躯体在棺材里一动不动不知多少年,本就是尸体一具,身体早就僵化到难以活动的地步了,要像个正常人一样动作实属难事。 但这尸鬼执意要做——也许这就是执念所向。 “我还说等这东西起来了,我们追着他瞧瞧它往哪儿去……”五渡道:“可就他这么一点一点动,不知道还要费多少时间。” 寒昭看了一眼脸色呆滞动作卡顿的尸鬼,深以为然。 五渡无聊狠了,兴致一起忽然问他:“你的忘川剑扎它一剑,可否会让他起死回生?” 冥河是生死河,忘川剑是生死剑,有掌司生死的能力——而世间把这能力神化,传得极为玄乎。五渡过去就听过不少传闻,譬如说忘川剑一挥,千军覆灭、天昏地暗、寸草不生;再一挥,就起死回生、天光明媚、反季回chūn了。 实在太神奇,神奇到让人憧憬又有所怀疑。五渡曾升上神位,自然也知道这传言的夸张之处——可他对这把剑还是很好奇,毕竟是从未有机会见识过的东西。 在五渡好奇的目光之下,寒昭竟顿了一刻,而后才道:“不会。” 五渡:“……哦。” 虽然是意料中的回答,倒是意外的让人有些失望。 他们jiāo谈间,那尸鬼还是很努力地在试图从棺材里爬出来,好不容易才有了点效果。 五渡郁闷道:“这也太慢了吧!” 寒昭:“嗯。” “你找个办法把它带走。”五渡说,“反正是个死人,乾坤袋装走吧?” 寒昭有些犹豫地打量这只格外笨拙的鬼,和被它刨得稀巴烂的棺材。 五渡还在催促他:“你难道想在这等个十天半个月吗?!” “……好。”寒昭确实不愿等太久,就妥协地把手放在了棺材上,小心把它纳入乾坤袋。 五渡满意:“这不就成了吗?” yīn气的主要来源被寒昭收入了乾坤袋,树林里那种令人胸闷的感觉也在渐渐消退。只是多年来yīn气对树林的影响非朝夕可改,也许时间长些就会慢慢变好。 寒昭回过头看了一眼处处乌黑的树林,沿着来时的路,拨开树上缠绕的藤蔓走了回去。 寒昭现在所在的信白城是座特殊的城镇。 它是除皇家外唯一一座有自己的祭祀的城市。国祭的使命是守卫国家,城祭的使命是守卫这座信白城。 记得从前的信白城是全国最太平的城,而今的祸乱,似乎是因为信白城的结界被打破了——在四十年之前。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三师弟出来啦~ 中秋快乐哦大家伙儿们!! 相信你们大多数人都放了中秋假啦~可我们还在军训中秋都没放假……话说这两天太阳很晒,涂了两层防晒还是把我脖子晒出了明晰的分界线,好痛苦QWQ 第26章 棺中人(四) 这座结界是有来历的。 多年前,信白城因为地界原因不胜妖魔鬼怪之扰,有位神仙下凡路过,观其不幸心生怜悯,便以神力布下结界以守它平安。有人认出那是传说中的酒仙,就在城中设立了数十个酒仙祠供奉神位,信白城每年都会在那祭祀天神以表敬谢之意。 由于历代祭司的jīng心维护巩固,故几百年过去,结界都未曾动摇。变故发生在四十年前诛邪一战——没有人能知道确切的原因,似乎也就是一晃神的功夫,守护了信白城几百年平安无恙的结界开始轰然欲裂。 祭司与无数仙师勉力撑着,依然无法扭转颓势。结界支离破碎,惊慌失措的信白人四处求援,然而终究人力不比神力,无论如何努力修补,它也再回不到原来的坚固。 信白人在那时候陷入极危险的境地。没有结界的守护,曾被挡住的鬼魔万千蜂拥而上,民不聊生,甚至危及了与它接壤的城镇。青玄宗也曾收到信白城的求助,遣派过不少子弟去支援,局势才慢慢平定下来。 但那次危机距今不过四十年,如今的信白城并未休整完全,依旧不堪一击。 寒昭和五渡从那林子里出来,顺着小路往外走,回了信白城中。 大街上很是热闹,粗布麻衣的壮汉妇女挑担携筐朗声叫卖,卖麻糖卖剪刀的人脑门扎着头巾,手中敲打磨挫着铁器,响亮清脆的声音响彻整条街。卖泥娃陶绘面具的商家笑语晏晏,就连眼角的皱纹都带着欢快。 五渡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着,寒昭走在街上,步履缓慢。他身后冲来一个扎着双角辫的小孩,寒昭原想躲,回眸见是个孩子,便顿了脚,任由那孩子小pào弹似地撞在自己腿上。眼瞧着她一个后仰就要倒下,寒昭下意识伸手牵了一把她的手,把她拉起来。 松了手,寒昭这才发觉自己和小孩接触的手染上一片油腻。抬头看,女孩满脸无辜地瞧着他,脆生生地喊了一句:“谢谢哥哥~” 身后一个穿着藕粉衣服的少妇紧忙跑来,把小孩仔细看看,松了口气后,连连对他躬身道歉:“抱歉,实在抱歉,小女顽皮冲撞了公子,等她回去我定然好生管教!” 寒昭一只油乎乎的手还停在半空,和女孩对视着。她眼睛明亮,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本就是粉雕玉琢的可爱模样,吮着手指满脸好奇的表情实在是很招人疼。 连寒昭这种冷淡君子也有些忍俊不禁。他拿了张锦帕出来擦手,又摸了摸女孩的头顶,轻声道:“无妨。” 小女孩歪着脑袋看了他许久,正当寒昭要问她时,忽然把小手从衣襟探进去,掏了一个青叶包裹、圆滚滚的白色糯米团出来,嫩白的双手捧着献宝似地递给他。 寒昭顿了一下,在小女孩期待的闪亮眼神和灿烂的笑容中妥协,伸手接了过来,看了看,蹲下身问她:“这是什么?” “芙蓉青叶糯米糕!”小女孩说,“信白城没有呢,要跑到旁边的城里才买得到!我喜欢这个,送给你!” 寒昭忍不住勾了勾唇,“好吃吗?” 小女孩道:“当然好吃啦!娘亲一月才带我去吃一次呢,这个就送你,我生来还没见过你这么英俊的哥哥……” 妇女在一边看着,听了这句话赶忙过来捂住了女孩的嘴,满脸歉意。寒昭站起身来,嘴角还带着点浅浅的笑意,微微颔首,道:“夫人家千金很可爱。” 小女孩笑得眼睛弯弯,妇人无奈又宠溺地瞪她一眼。 信白人遭遇大变,似乎已经习惯且看淡了种种不幸,神情与其他城镇的人并无不同,甚至隐隐带着一股洋溢向上的澎湃激情,似乎很有重塑家园的冲劲。 寒昭和小孩挥了挥手,就接着往前走。五渡语调懒洋洋的,道:“真看不出,你还挺喜欢小孩子?” 寒昭回道:“心思纯净,全无不喜之理由。” “然而并非所有小孩都心思纯净。”五渡道,“我看你是没被小孩欺负过才这么想。像我,我就不喜欢小孩。” 五渡原以为寒昭要答“喜恶是非在心中,非己者不可定论”——然而寒昭缓慢将那个糯米团子收进乾坤袋里,眉目冷漠如天池边终年不化的雪,并无思虑就淡淡启唇道:“世间常理如是,无可反驳。” 五渡哑声笑了笑。 “前辈似乎对寒某有不少误解。寒某非纯善之人,”寒昭微微敛眸,“只是爱我所喜,兼顾他人罢了。” ——济世,并不因世人可爱,而是因可爱者在此泱泱世人中。 ———— 寒昭因为那尸鬼的行动不便而在信白城逗留了不少时间。这日终于感应到它的行动灵活了些,也终于见它从棺材里站了起来,莫名竟有松了口气的感觉。 寒昭把它从乾坤袋中移了出来。因为打算通过他去找到执念源头,所以就给他套上了符阵枷锁,一是让他隐去身形以免引起惶恐,二是限制他的能力,以免他忽然bào起伤及无辜。 如今六月伊始,天光明媚,树上枝繁叶茂,隐隐的热意让人身上起了一层薄汗。 尸鬼在人海中一步一步地挪动着,动作慢到让人有些不耐,五渡啧啧几声,在它附近焦躁地回旋着,用自己的身体不断推攘着它,哪怕知道碰不到也一直去做,心情却因此越发糟糕了。寒昭平心静气看着它,“稍安勿躁,前辈。” 五渡抱怨道:“我真是……多少年没见过这么笨手笨脚的鬼了!” 寒昭轻轻笑一下。 就在他行进路上的一家酒楼之上,宴白流脚下酒坛倾倒,酒液淌了一地,而他低头按剑,斗笠之下俊朗如玉的脸上面无表情。 酒楼上气氛剑拔弩张,店家站在一旁,看一会儿这位看一会儿那位,手足无措。 宴白流对面那位穿着翠绿衣袍,头顶束着月白冠,一头黑发如瀑。若是忽视他脸上那高傲不可一世的神情,勉qiáng也算是有点仙师神.韵。 “谭仙师——”店家脑门紧张得冒汗,颤巍巍喊了一声。“这……这……” 谭成玉不耐地摆了摆手,“有话快说,我可没这时间和你磨叽!这信……信什么城?” 他身边娇美漂亮女人微微靠了过来,低声与他耳语:“师兄,是信白城。” “对,信白城!这信白城为妖魔鬼怪所害,本仙师来行义的——行义,知道本仙师的厉害了吗?”谭成玉手指一挥,怼着低头不语的宴白流,声音陡然拔高,“是以本仙师要喝你的酒,你就该乖乖给我双手奉上!你以为你那坛子酒是什么稀罕玩意?我打烂一坛又如何,再敢顶撞,本仙师就教教你什么叫尊卑什么叫礼教!” 宴白流几乎要被他给气笑了。 他的手指在腰间悬剑上轻轻摩挲着,嘴唇抿成一线,可见心情之不慡快。 他不在意这位蹬鼻子上脸的谭家“很厉害很厉害”的仙师嘴巴有多不gān净,他只是怒他qiáng词夺理打烂自己千金难换的那坛酒。 酒香四溢,宴白流的心情似乎也有些飘忽起来。 他其实酒量不大,易醉,喝酒只敢浅酌不敢牛饮。但喜欢酒香,也以赠酒为乐——这坛酒是信白城每百年才出一坛的长安乐,酒香浓郁,奢贵异常,他原想把这坛酒带回去赠予寒昭,万万没想到半路出了这恼人的变故。 宴白流心情不好,语气自然也冷了下来:“礼教尊卑?呵……恐怕还轮不上你这种狐假虎威的货色来教我——谭家礼义教学向来出色,有你这般人在外猖狂,不知会败了多少谭家名声。” 谭成玉沉了脸下去,满面yīn毒。 宴白流红衣胜枫,焰火般明艳。这酒楼此处房椽上牵着一条细绳,载着一柄又一柄红油纸伞划过窗外,屋外灿烂的光投she进屋里,红伞下也隐约映着红光。 只是这景色如今却无人注意。 在宴白流眼中,谭成玉恼羞成怒的模样只显得可笑,便不屑地嗤笑一声,侧身随意往下一瞥,不料眼中陡然撞进一抹素白的颜色。 宴白流微怔,心中似有清风送慡,恼怒烦躁的心情缓缓平静下来,紧皱的眉也舒展开。 回过头看了一边怒而欲拔剑,却被身边娇美女子惊呼一声阻拦住,表情扭曲可笑的谭成玉,宴白流眼帘微收勾唇一笑,而后抱着手臂轻靠在窗边,等待那道素白的身影不疾不徐地走进。 眼看着那身似携有月华无数的身影走到串联起来的红伞之下,宴白流嘴角的笑意便带了点坏,随手拨了细绳两下,绳子微颤,连带着它上面的红伞也在微微颤动。 宴白流修长手指握着绳,悠闲自在地靠着窗,喊道:“——寒昭!” 寒昭白袍微转,回身来望。 正此时,宴白流眉眼一弯,将手中绳子猛力一dàng,簌啦啦一声响,数十红伞从绳上脱开,飞入半空有一刻的停滞,往下缓缓飘摇。 耀耀天光穿透油纸伞倾泻而下,红光染了满街的艳色。 寒昭仰头看着飘摇而下的红伞,平静无波的眼眸似乎也终于有了别的颜色。他鬼使神差地抬手接住一柄红伞,清凌凌的目光越过一片红伞面往上望去。 宴白流倚在窗边笑吟吟地看着他,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又道:“——别来无恙啊。” 风起,聚拢的红伞被chuī散飞入空中。树叶沙沙作响,飞入两人视野中。 寒昭与他静静对视着,片刻后,眼睫微颤,嘴角竟浮现一抹温柔平和的笑。 作者有话要说: 三师弟出场次数真的少吗……其实……我自己觉得并不啊…而且你们难道没感觉每次三师弟一出场就cp感爆棚的吗!!!!有他在为什么你们会觉得是无cp_(:з」∠)_ 【明天就要入v啦!!入v当日三更,连续一周有红包掉落哦~请大家多多支持多多评论啦,么么哒!】 第27章 棺中人(五) 寒昭也不知为何要笑。只觉此情此景, 须得笑一下才合适。 宴白流那里似乎有了什么麻烦事, 寒昭看见他目光冰冷锐利地向后一瞥, 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冷笑一声,一手按住斗笠, 从楼上一跃而下。 红衣翩然,几乎和满街飘散的红伞融作一体。 五渡道:“你和这小朋友认识?” 寒昭一愣,对他的称呼感到一丝别扭, 而后道:“是,三师弟。” 五渡哦了一声,目光落在宴白流身上,总觉他身上有自己熟悉的气息。不过这感觉实在微弱, 五渡自然而然将其忽视, 又道:“他马上来了啊。” 寒昭心领神会,手中红伞从头顶拿下,垂至腿侧,伞面遮住了五渡本就不大的身体。五渡晃了晃,黑雾一般的身体渐渐融入了红伞之中。寒昭手上的灵力顺着伞柄攀附上去,在红伞上悄然附上浅浅一层。 宴白流从楼上到楼下, 方才冰霜般的脸色已经化作融融chūn水, 纯澈温和,还是和先前无二的模样。他鸦羽般的黑发束起, 眉目舒朗,笑时极尽少年意气, 仿佛世间无烦忧可困扰他,一如任意妄为、仗剑天涯的少年侠客。 寒昭站在原地等他过来。 宴白流一步步走来,背后的伞缓缓飘落在地上,他含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 “无聊。”寒昭冷淡道:“稍后记得去帮店家收拾。” “这我当然知道!”宴白流嘟哝着抱怨一声,忽而问他,“寒昭……你怎么在这儿?” “顺路,便来了。”寒昭顿了一下,“且这话该我来问你——你怎么会在这。” 宗主令遣寒昭秦西沉兵分两路,可没有要宴白流下山的命令。 “我这次可绝非悄悄出来的……”宴白流无奈道:“还不是因寒昭你给宗主通了信,他有些忧心。” 他这话一出,寒昭就想起自己之前在寒水镇时给青玄宗传的纸鸢——是jiāo代血玉招魂令的那件事。 “招魂令一出,开了鬼门关,再这样下去,恐怕生灵涂炭是早晚的事。”宴白流低叹,剑眉微蹙,“纵然仙修众多,却也会疲于应付……若是旁的族类趁虚而入挑起战事,怕是我们只会有比上次输得难看的份了。” 寒昭微微颔首。 “现在就想办法把它关上就行了——不过让鬼王自己收回招魂令的可能太小……”宴白流眉头一松,又亮出笑来,“不过没事,把他找到了就等于解决了一大半的问题。寒昭,你说是吧?” 寒昭点点头。 宴白流道:“你这也是去yīn山吗?” 寒昭又点点头。 “这边的小鬼们由师弟他们解决就行了,再不济也有秦西沉——他音攻之术可是修得炉火纯青,只要不是鬼王和左右臂那种级别的,皆可以一战。”宴白流说,“我们两个一起去yīn山看看吧?” 寒昭正要点头,忽然顿了顿,问道:“你知道yīn山在何处?” 他是有五渡yīn山的鬼做指引,才知道了yīn山的方向——不过倒也不是yīn山这地方多偏僻,yīn山的位置天下皆知,只是它所在处太过隐蔽,有一说藏在地下,有一说藏在天上,众说纷纭,令人难以断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若是无人指引,人在那处哪怕翻着泥巴找都找不到。 “我怎么不能知道了?”宴白流撞他一下,调侃笑道:“一脉相承,你就这么看不起我呀?我宴白流好歹也是出入江湖几十载的人,对这地方还是有所耳闻的!” 寒昭想了想,倒也觉得说得通。 宴白流眼珠一转,见他右手还拿着之前接下的那把伞,就从他手里轻轻把油纸伞抽回来,手抵在伞撑处啪的一下将其合上,再递给他,嘴角勾起,“寒昭,喜欢吗?” 寒昭手里拿着一把和他浑身打扮风格迥异的红油纸伞,瞥他一眼,道:“你的?” 宴白流闻言一愣,摇了摇头,去和楼下的店家商量了几句,又拿着伞走了回来:“我买了,送你?” 寒昭看着这艳红艳红的颜色,沉默片刻,一副不太想收但是又出于无奈必须要收的表情,伸手接了,道:“好。” 宴白流又回过头看了看被自己搞得一片láng藉的街头,两手jiāo互做剑指,阖眸,嘴唇微动,顷刻便见飓风以他为中心旋转升起,等风散,方才散落在四处的红伞便齐齐排在酒楼门口。 宴白流睁眼轻舒一口气,扭头对寒昭笑笑。见寒昭还是一副冷脸,他就歪着头想了想,而后迈步进了酒楼。 寒昭站在原地不动,只看见他笑语晏晏地和店家说着些什么,店家的脸上也渐渐绽放笑容,还从一旁的抽屉中拿了一个纸袋裹住的东西递给他。 宴白流笑着谢过,转身回来。 不等寒昭开口问——或者说,他知道寒昭根本不会开口问,就抬手把手心里的东西jiāo到寒昭手心里。 寒昭手心一沉,清冷的目光带了些疑惑。 “青稞糖,”宴白流说,“拿着吧,吃着解闷。” 寒昭握了握手里的糖,道:“你在外边就喜欢吃这个?” 宴白流眨了眨眼,道:“……gān嘛,不行?你还管我这个?” 寒昭道:“仙修体脉纯净,吃此物只会把杂质引入身体里。” “那有什么……”宴白流无所谓道:“用不了多久就会消——” 话音未落,一道拳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宴白流袭来。 宴白流眉头一皱,身形一闪,正要反击,却见寒昭已经先他一步出了手。 寒昭神色淡漠,湛然若神,正侧着身,用纤长却格外有力的手紧紧扼住一块空气,不过几息,在寒昭手中就有乌黑的颜色渐渐蔓延开。 “啧,这不是能挺快的吗?刚才这死东西在那还磨磨唧唧呢。”五渡轻嗤一声,和寒昭传音道:“该不会是骗……等下,隐身咒也被他挣开了一道裂口?” 宴白流眯起眼哼了一声,伸手顺着寒昭手的方向掐住那只还没有显出形的鬼,道:“居然还有隐身咒……” 寒昭顺势松了手,道:“我下的。” 宴白流侧脸看他,诧异地挑挑眉。 寒昭手里的红伞微微发烫。五渡的目光看着那只不断挣扎的鬼,轻声道:“寒昭,你不觉得奇怪吗?”或许觉得现在自己的语气像是挑拨离间的角色,他顿了一下,咳了两声,才又道,“明明这只尸鬼关节并不灵活,之前一举一动都是困难的,那为何刚才那一下却快到极致,甚至连我都差点没反应过来——” 寒昭皱了皱眉。 五渡沉声道:“说句不耐听的,寒昭……你可有想过,你这位小朋友,有十之八九的可能就是这尸鬼的执念所在?” 寒昭眼眸幽深,似乎陷入沉思。 宴白流对他们的对话一无所知,他道:“是你?寒昭,为什么?” 寒昭斜睨他一眼,道:“这只鬼,是从信白城附近那森林中抓到的。执念奇深,不得解脱,我把他放出是想找他的执念之源……但若不为他加隐身咒,定会使市井间人惶恐不安。明白了吗?” 宴白流了悟。 施咒人是可以看见被施咒的东西的的,被施咒人特许的也可以。可宴白流看不见这只尸鬼,自然也无从得知,他手里那只尸鬼一双黝黑yīn森的眼眸望着他,神色是何等狂躁、不甘与怨恨,身上的黑气猛地炸开,就如轰然炸地的雷弹般。 尽管看不到,但仙家敏锐的直觉仍然让他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宴白流迷惑地四处看看,警惕道:“寒昭,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人在往我们这看?” 寒昭的目光不经意地在尸鬼身上扫过一瞬,而后道:“信白城结界破裂,鬼魔四处皆在,不稀奇。” 宴白流半信半疑地应了一声,四处看看,摸了把自己的脸,嘟哝道:“这目光也不知道收敛点。” “鬼是凭借气息找人的。”五渡低声道:“所以也许也不排除他认错人的可能。” 寒昭微微颔首,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五渡扫了一眼,看着那只尸鬼yīn森森地凝望宴白流的眼神,都忍不住心里一毛。 宴白流邀寒昭回客栈,一回去,寒昭便撤了尸鬼身上的符阵。宴白流新奇地绕着它打量,见他一举一动僵硬得让咋舌,忍不住拽了一下寒昭,“刚才那个要打我的当真是它?” 寒昭道:“当真。” 宴白流把脸凑到尸鬼眼前去细看,道:“假的吧,刚才那凌厉的拳风,就它还能打出来?” 话音刚落,尸鬼一只枯手紧握成拳,就从下而上往宴白流下巴去了。熟悉的力道,凌厉的拳风,宴白流迅速从那位置跳开,手指摩挲下颌,饶有兴致道:“看来还真是它?我是有那句话惹他气了吗,怎么这么bào躁。” 寒昭默然。 宴白流:“寒昭,你说他为何不说话?莫非生前是个哑儿?” “不知。” “嗯?这你不知道?那它生平呢?” “不知。” “……缘何故生如此怨念?” “不知。” 宴白流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也不知那也不知,那你不知道问问别人吗?” 寒昭:“不劳他们了。” “哦——”宴白流戏谑地看着他:“是吗,真的?我还当你羞了呢。” 寒昭冷脸:“……” 作者有话要说: 在校外吃饭真的得注意点,不太卫生,吃了说不定的拉肚子(比如我……) —— 推一下预收诶嘿嘿 —— 全文存稿!开文后更新百分百保障! 《飞升后我尸骨无存》 文案: 谢无风有时候也很疑惑,他又不作jian犯科穷凶极恶,为什么老被天道针对。 五岁,测灵根,差点被天雷劈死。 十岁,上山拜师,差点被天雷劈死。 十六岁,下山除魔,差点被天雷劈死。 谢无风离飞升仅一步之遥的时候,天雷又来了。 ——这次不是差点,是真把他劈死了。 么么哒!!! 第28章 试人心(一) “寒昭, 你是不是想从他身上知道些什么?”玩笑过后, 宴白流如是问道。 寒昭也不遮掩, 道:“是。” 宴白流笑了笑,却也不追问,只是用调侃轻松的口气道:“我就说嘛, 毕竟我们寒大师兄可是这么一个怕麻烦的人……” 寒昭的确怕麻烦,也更不喜和人jiāo流——这是整座青玄宗都知道的事。但寒昭想知道,于是打听始末的事, 最后还是落在了宴白流身上。 他和寒昭性格恰恰相反,宴白流喜欢并善于人打jiāo道。 他模样俊朗,嘴又甜,开口问话之时极少有人舍得不搭理不回答的, 下至五岁小儿, 上至半条腿迈入棺材的老人,都很乐意在和他说话的时候多聊两句。 于是,在宴白流问到寒昭在信白城附近林子里发现的那口棺材的时候,他们也并无多少避讳的就开口讲了。 棺材里的东西离信白城最近,寒昭自然不是第一个发现的那人。然而若不是寒昭去了,就算那口棺材在这再立几百年, 也永远都不会有人敢碰他。 ——这棺材年深月久, 有不少人尝试去开棺,然而, 前车之鉴无数。 棺材附近令人难受的浓郁yīn气是一方面,棺材旁那成了jīng的藤蔓也是一方面, 此二者相辅助,使得靠近棺材的人,下场都不会太好——幸运者或许可以留个全尸,不幸者却连身体也化作藤蔓的养料。 久而久之,那树林几乎成了信白城的禁地,无人敢再去试探。 至于这棺材的历史,据闻二百余年前曾闹过一次严重的饥荒,牵连九州。在那次饥荒中,为求生机,有不少人成群结队、拖家带口往京城去。 流亡者甚众,流寇亦是恒河沙数。 在棺材里头那人,据说正是当初途径信白城往京城去的人之一,路遇流寇,慌不择路溜进了树林,在身后脚步声bī近的同时躲进了棺材里——迄今,已经在树林里存在了两百年,那口棺材纹丝不动。 那人最初是活着进去的,却再也没出来过。 信白城百姓能知道、能记得的也仅有这些,毕竟年代实在久远,又没有关于他的文献资料可供查看。 宴白流大致了解了,就笑着点点头谢过她们,挨着送过一些小玩意,逗得人眉开眼笑,这才陪着寒昭一起往回走。 大街上,喧闹非常,和往常一个样子。宴白流叹了口气,道:“那尸鬼的执念是什么?让人根本想象不出啊!” 寒昭点点头,道:“他们话里的意思让我觉得,这尸鬼的执念只是从棺中出来。” 宴白流接道:“可他已经出来了,却没有消散……这就说明,他执念不是这个,或者最qiáng的不是这个。” 寒昭颔首,垂眸看着满脸苦恼的宴白流,黑沉的眼眸让人感觉捉摸不透。 五渡道:“饥荒,又是饥荒……嚯,这接二连三的,真是让人想不把某些事和饥荒连接在一起都做不到……” 从小巫山之行开始,遇见死于饥荒的鬼、招魂令中饥荒灾民的哭嚎呻.吟,再到现在这只尸鬼,迷雾重重。 五渡说的,也正是寒昭想的。 别的好说,可为何招魂令也和饥荒有关?招魂令是鬼王贴身之物——其实严格意义上,也是鬼王身躯的一部分,承载有他的部分意识和记忆。 寒昭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敲,沉吟片刻,问道:“五渡,你可知鬼王过去的身份?” “反正我还活着的时候鬼王已经存在了。”五渡想了一会,忽然道,“只是鬼王也是会死的,死了以后会有新的鬼王诞生——所以,我不确定现在的鬼王和曾经是否是同一个。” 五渡活着的年代距离现在,差不多五百多年了。在这五百年间,诞生了厉曜、寒昭、宴白流此类诸多人才,也有无数英雄陨落、无数天之骄子堕落,人间更是改朝换代了许多次,日新月异实乃常事。 在如此长久的年月里,一个鬼王的死与生似乎都是可能的。 “嗯,是吗?”寒昭轻而易举发现了他话语中的引导倾向,淡淡道,“前辈,你说过张小公子身上有你熟悉的气息,你说那是鬼王玄水——还记得吗?” “……”五渡沉默一会儿,声音低哑着笑了一下,“记性不错。” “不出意料,在张小公子身上附身的即是鬼王左右臂,隶属现代鬼王。”寒昭道,“如果恰如前辈猜测,鬼王更新。那前辈,他的身上真的有玄水的气息吗。” 五渡沉默。 他们两人传音入密,就在寒昭身边站着的宴白流对此毫无所觉,但他从寒昭良久的沉默中感觉到了一丝不太妙的气氛。 寒昭是个冷淡寡言的人,平时沉默的时候也不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宴白流就是觉得这一次与众不同。 他拿手肘轻轻撞了一下寒昭,试探问道:“寒昭,你想什么呢?” 寒昭顿了半晌,回过神来。心中思量片刻,便直接问道:“宴白流,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它会向你出手?” “一只鬼对人出手还需要理由吗?”宴白流抿了抿唇,眉头微皱,“等下……寒昭,你在怀疑我?” “没有。”寒昭道,“我不会怀疑你。” 宴白流眼眸微光轻闪,似乎有些不悦。他轻笑一声,语气与平时并无不同:“那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寒昭目光移到他脸上,神情淡淡:“你给我的是肯定答案吗?” “不然呢?” “我只是在确定,不是质问。”寒昭眼眸微阖,“同处近百年,对你的了解我还是有的。” 宴白流挑了挑眉,忍不住又笑了一下。 寒昭本就对这事不存多少担心。他接着和五渡道:“前辈,究竟是否是玄水,您的回答?” “我这不过是猜测而已,你自己心里也有了答案了吧,”五渡悠然道:“那就无需再问了。” 寒昭淡淡道:“前辈,您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有几分想让我误会,我不知道,也不关心。我只想知道,您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五渡轻哼一声,“我都一把年纪了,做事随心就好,要什么目的。” 寒昭古井无波的眼眸中微微闪烁。半晌,他轻笑一声,道:“但愿吧。” 五渡:“怎么,若我有什么目的,你会对我出手?” “权宜之计罢了。”寒昭淡淡道,“不过,若是前辈有任何不轨之心……” 五渡:“嗯?” ——“忘川剑下,没什么杀不得的。” ———— 时间久远,要完全了解事情的难度很大,尸鬼的执念要找到也不易,若不是因为寒昭对“饥荒”一事实在敏感,恐怕他会直接一剑杀了这只尸鬼。 寒昭本以为这件事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得到解决——然而并没有。 无缘无故地,寒昭在梦中得到了尸鬼的记忆。 —— 血月当空,凉风送慡,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脚踩在草皮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在寂静夜中显得格外突出。 粗布麻衣的青年手指紧紧攥住胸口,跑了许久才终于敢松口大喘气。他低头咳了几声,扶着一边的树晃了晃头以驱散自己头脑缺氧的涨晕感。 这是饥荒刚刚开始不足一月的时候。 天降大火连烧三日,烧尽了二十八座城的土地房屋,粮食自然不复存在。二十八座城,几千万人,其中的幸存者带着饥饿、疲惫和能把人折磨到疯魔的恨意四处奔走,哪怕是曾经的一方权贵,也不得不低声下气,以寻找一个栖身之地。 日子有些艰难,但比起饥荒最严重的阶段,还算不上很厉害。只不过街头巷尾卖米面食物的商家早就关门了,偶有的一两家还将一斗米以千金换,别说常人了,连富有人家也觉得有些苛刻。 青年在原地等了片刻,见没人来,有些不安地四处看了看,跺着脚搓着手,很是急切的模样。借带着红的月色,可以看见他怀里揣着一个不大的馒头。 食物虽然少,但很珍贵。 因瘟疫、疾病,甚至小面积的饥荒之类而发的流民,其实有不少人愿意接济。但这整整二十八座城,光是听这数字就知道这次的饥荒令人惶恐的程度。 这一刻少给人一颗粮食,就是自己生命多一刻的保障,在这样的情况下人人自危,连朝廷也找不到方法去接济。唯有早已辟谷,对食物需求不大的仙修才能稍作接济。 青年见自己等的人久久不来,忍不住四处鬼鬼祟祟张望一会儿,抖着手把怀里的馒头拿出来放在嘴里小心翼翼咬了一口。 硬馒头,又冷又霉。 虽然不美味,但咽下一个一定可以果腹。 但青年几度咽了口水,还是把它小心翼翼地包好放回了衣襟里。 清风袭来,一袭看起来陈旧而脏的红衣翩然而至。穿着红袍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黑发散落肩后,眼眸明亮如星。唯一让人惋惜的,就是明明该是意气风发的年纪,走路却一瘸一拐,不太利索。 在青年的记忆里,用青年的眼睛看着他。明明留下了容颜俊朗如玉的印象,寒昭却无法记住他的脸。 只是那身红衣,让他在第一时想起了自己的三师弟——宴白流。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预计在十点之前!记得留言哦,送红包~ 第29章 试人心(二) 青年看见他, 连忙不敢让他多走, 自己凑近了道:“你没事吧?” 小孩摇了摇头, 表示自己没事。 青年松了一口气,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天——最近天气实在很古怪……老实说,自从饥荒开始, 就没有一天天气是正常的。就比如这血月,真是让人忍不住胆颤的颜色。 青年打了个寒战,然后搔了搔头, 蹲下身从自己衣襟里摸出了那个硬馒头,柔声同小孩说话,“你是不是饿了?我给你带了馒头……” 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和语调居然带着明显的垂涎的渴望, 不由得尴尬地咳了咳。 小孩脸上带着和同龄人不同的沉稳。他从青年手里轻轻接过了馒头, 翻来覆去看了看,拿手指轻轻撇去表面的霉斑,抬头轻声问:“给我了,你吃什么呢?” 青年直觉地察觉到了些不对——觉得他有些太平静了。 但他只当小孩隐忍,把这点不对劲丢在脑后,忍耐住腹中的饥饿, qiáng颜欢笑摸了摸小孩的头, 柔和道:“我、我自己有食物,你且不要担心。” 小孩目光在他脸上不动声色地打量片刻, 抿了抿唇,低下头去。 青年咽了口口水, 道:“你快吃吧。” 小孩道:“你要吗?” “不用了……我有吃的。” 小孩低头想了想,撇了半截馒头向他递了递,青年的手探出来又收回去,垂下眼叹了口气,抓着他的手推了回去。“乖,你一个人生活本就不容易……能吃的还是吃吧,不要饿坏了。” 小孩默然片刻,终于承了他的好意,把这个馒头揣到自己怀里,对着他双掌合十,认真道:“谢谢你,你会有好运的。” 青年一边腹诽“就这样的世道能有什么样的好运气”,一边心里还抱有期待,也对着小孩双掌合十,轻呼了一口气,道:“那谢谢你的祝福呀。” 小孩对他笑笑,又一步一瘸地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一身红衣在行进间飘飘dàngdàng,显得身材更是瘦小。 青年见他走远,无奈地叹了口气,摸着自己的肚子走了回去,还顺便自我安慰道:“好歹咬了一口……饱了饱了。” 月色避入云层之中,天地间一片昏冥。方才血月悬挂天上,悠悠红光让人一瞥到就忍不住心头一缩。原以为没有月亮会好些,却万万想不到那种危机感反而更甚。 深山老林气氛本就yīn森,青年摸着黑往家的方向走去,心跳一下快过一下。他双手四处乱挥,摸到一杆树,便小心迈步往前,脚尖却在路上不期然撞到一块硬物。 青年心中一惊,犹豫片刻,便低下身探手摸了摸,只感觉像是个麻布口袋样式的东西。 抱着可能寻得至宝脱离苦海的想法,他凭感觉把这口袋从泥土中掘了出来——好在埋得不深,不然凭这重量,青年不认为自己在无光无亮也没有工具的情况下能把它拿到手。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青年逐渐能看清一点轮廓,便顺着袋子往上摸了摸,从袋子上突出的触感找到了点希望,找到袋子上边的结,用力把它打开。 扯开袋子,他借着微弱的光努力睁大眼去看,隐约看见满满一袋的米。 青年猛地睁大眼,忍不住又惊又喜地轻呼一声,随后又马上捂住了嘴,四处看了看。见没有别的动静,这才忍不住喜形于色。 “好……好大一袋米!”青年忍不住两手牵着口袋边沿,把米袋子晃了晃,以再次确认这是满满一袋,“我一个人的话,够吃两个月……到时候再分给他们一些。” 青年顿时觉得浑身上下充满力气,背着口袋意气风发地往回走。 “诶,你这袋子里是什么啊?”路上有认得他的人问。“好大一袋。” 青年骄傲地拍了拍肩上扛着的袋子道:“是米!” 那人一惊,下意识重复了一遍:“米?” 青年点点头,慨叹道:“话说今天运气真是好——我从树林那边往家走,踢到个大口袋,打开一看竟然是米!多了,刘叔,你待会来我家打点米回去吧?” 对方喜出望外,连连点头,“谢谢啊!谢谢啊!!” 青年笑眯眯地告诉他不用谢。 从这天开始,青年就不断地jiāo好运。 哪怕是在路上走着,平地摔了一跤,脑门一抬都有不期而遇的惊喜。 好运jiāo了三天,青年在这个时间里心情跌宕,从喜悦到平淡再到恐惧——只因为好运带来的不仅有好运,还有他人的嫉妒和红眼。 “砸!给我砸!!” “你从什么地方偷来的粮食……快!快如实jiāo代!” “我要吃饭!我饿了一周了……快给我吃的,要更多,更多!!” “米呢,饭呢,你把吃的藏哪儿去了?” “怎么可能有平白无故的好运,你和谁做的jiāo易?你哪里来的钱!” “你有东西吃为什么不和大家一起分享,恶心,白眼láng!亏我们先前对你那么好……” …… 紧接着的一周,青年经历了被抢夺食物、遮风避雨之栖身处被bào躁的人砸的稀巴烂的经历。无助过迷茫过,甚至不解为什么自己好心和他们一起分粮食,却被他们嫌弃太少,质疑他偏心。 无论是天降鸿运,还是泰极否来的最终结局,都是青年普通而平凡的一生中的头一遭。 若是要问他,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会选择继续饿着肚子工作,还是拥有很多粮食却被人不断欺压——他大概也选不出来。 普通的一日,青年两手搭在膝盖上,后背靠着身后的土坯屋,脸上一块青一块紫,眼睛被打得肿胀渗血。更不用提身上,擦伤打伤……遍体鳞伤,掀开袖子一看,简直惨不忍睹。 青年疼的连回头的力气也没了,只看着眼前的空地,喃喃道:“这就是好运带给我的东西吗……” 他眼前是两家曾经和他关系极好的亲戚……可谁能想到,在他家四处扫dàng得最毫不留情的人却是他们。 不用回头看,他也知道自己身后的屋里已经被再一次洗劫一空——果蔬、米、面,不管藏的多好,他们也会千方百计找到,就算是翻箱倒柜,也一点不会给他留下。 青年都快忘了,这明明是自己的家,却总有别人鸠占鹊巢。 最令他无法接受的是,这都是饥荒前还和蔼的乡亲做的。 其实在有一个恶人带头前,大家都乐意战战兢兢维持着表面的和平亲善,哪怕内心窥伺垂涎他的粮食,也还是qiáng颜欢笑拿自己屋里的东西来换——青年手里有余粮,自然也能帮则帮。 但只要有了一个“恶人”带头,所有人仿佛都有了可以理直气壮的借口。你一言我一句,仿佛人多势众就是绝对的正确。 青年当初也没想到,他的好心换来这样的结果。 他在屋外从清晨坐到huáng昏,都还没有从疼痛,与比疼痛更让人难受的心理折磨中挣脱开来。屋外路过的人拖着步子顶着烈日走着,拖家带口地呻吟着,路过了一个接一个,青年的目光送走了一批又一批,没有一个人问他怎么了。 好心无好报,这样的感觉无疑让人怀疑人生。 天边最后一缕光消失在地平面,夜间忽然降下了大雨。天色暗沉,睁眼就是令人心生烦躁的灰蓝色。青年坐在门外,闭着眼静静听着,感受面颊上飞来的雨滴。 不知过了多久,他脸上没再感受到雨滴,耳边的雨声也好似被什么阻隔了一道似的。青年睁开眼。 眼前站着一个身材微胖,但皮肤白嫩的姑娘。她撑着一把青花伞,站在青年面前,神色间有些担忧,问道:“你没事吧?” 姑娘背后走来一个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老汉,鬓须斑白。“小姐,怎的了?” 姑娘转身,急急道:“海伯,你看看他怎么了?看起来很是严重……” 老汉没犹豫多久就往前走了几步,踏上青年家的梯步,弯下腰看了看青年,道:“是打伤,并无大碍——对了,小姐,车里的药可以用吗?” 姑娘道:“可以!” 老汉低低应了一声,回过身走进雨里。青年被打肿的眼睛眯成缝,艰难地歪过一点脑袋去看。大雨打在老汉的蓑衣上,又溅起来扬起水沫,蓑草往一个方向顺,末端滴着仿佛连成了线的水。 青年从这个背影看到了自己已逝的老父亲的影子。他心中一颤,轻声道:“你们……为什么?” 姑娘站在他面前微笑,“世道太乱了,我们要互相帮助才可以活得更久些呀,你说对不对?” 青年怔怔道:“对……” 姑娘看着他满脸伤可怜又可笑的模样,从自己的小包里取了一枚糖出来,捏着凑到他嘴边,笑眯眯道:“啊——张嘴。” 青年不知为何咽了口口水,傻呆呆地看着姑娘的脸,嘴唇微启。 姑娘把糖塞进他嘴里,同他讲道:“我原来是个商贾之女,受不得苦……但身体不好,喝药是常事,娘亲就喂我糖,告诉我说——哎,你怎么、怎么哭了?” 顿了片刻,她小心翼翼道:“是不是,我惹到你生气了?” 青年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流眼泪,沉默片刻,他道:“……我没事。” 姑娘拿出手帕揩去他眼角的泪,自己却也笑中带泪,道:“同是天涯沦落人……我明白你。” 青年通过眼睛的一条缝看见她的模样,只觉得好美好美,那笑容比夏日阳光温和,比冬日暖阳热烈,带着坚定,和不屈。 青年心道:“不能灰心……连她一介女子都没有,我如何可以?” 不就,老汉从不远处拿了些药酒过来,帮他揉着按着身上的伤处,低叹一口气,“真不知是谁能下这样的狠手……孩子,辛苦你了。” 青年心头一暖。 老汉道:“不介意的话,可愿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青年对这个慈祥好心的老汉很有好感,于是毫无顾忌地jiāo代了一切。 在他黯然神伤未留意周遭的时候,老汉与姑娘悄悄对视了一眼。 ———— 青年的伤好不容易养好,却连外出都有些偷偷摸摸。不知出于何种心情,他在外晃晃dàngdàng,又站在了小树林里。 他一路走一路看,走了好一会儿,才看见那个红衣服的小孩坐在土坎上,听见他的脚步声,侧着脑袋来望。 小孩道:“你来了?” 青年觉得这句问话有些怪,不过却没有多想。他走到小孩身边坐下,从衣兜里掏了一个馒头出来,递给他。 小孩还是和第一次一样的接住,抬头看他。 “你饿不饿?” 小孩摇了摇头。 青年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小心道:“那个……你还是小孩子,腿脚又不好,还是多吃些吧?” 小孩看了看手里的馒头,撇了半截分给他。青年连忙摆手躲过,然而又马上觉得自己这样躲避的动作似乎显得太急切,并不太好,就又抓着他的手把馒头推到他的胸口,说:“你、咳咳咳,你自己吃吧,我不饿。” 小孩并没有多做理会,直接道:“你有何事要同我说?” “也、也不是同你说……我只是找个人倾诉一下。”青年小心道,“我……我……你可能不知道,我现在jiāo了好运,运气很好很好,旁人求之不得的……尤其是粮食,在我这里仿佛信手可得。” 小孩点点头,“嗯,这样不好吗?” 青年叹了口气,“我原以为很好,可并不!因为这样的好运,我被很多人针对,我的粮食被抢走,屋子也被打烂了……吃了很多苦……说真的,我很痛苦。” “痛苦?” “是啊,太痛苦了……我感觉自己饱受折磨。”青年喃喃道,“其实,我现在更需要一个贤内助,一个能在我失意困难的时候呵护我照顾送的人……” “是吗?”小孩歪着头看他,“那你能为这个愿望付出多少呢?” 青年一时卡了壳。 小孩微微笑了一下,玉雪可爱的脸上带着一点不符合他年纪的成熟和捉摸不透。“你回吧。” 青年:“啊……” 小孩打断了他的话,两只手挨着,对他双掌合十,笑眯眯道:“祝你好运。” 青年咽了口口水,内心一阵狂喜,连忙也两手合十匆匆回了个礼,道:“多谢!” ———— 容貌娇艳如花,性格良善温和的落魄富家少女就此在青年家住下了。 姑娘性格很好,虽然是富人之女,却并不娇气,还愿意为了青年洗手作羹汤,也首次尝试了洗衣、择菜。青年和她日久生情,两情相悦,整个人平时就如泡在蜜罐中似的甜蜜。 有她在,青年顿时觉得哪怕自己受到再多的欺rǔ打骂都不会再怕了……他知道自己身后有个家,有个美娇娘含笑等着他,会心疼他、关心他——她也会在幽暗的烛火下,温柔为他填茶、剪灯花,全然是一个完美的贤内助、所有男人心中最理想的夫人典型。 这样的日子让他感到幸福非常,也幸运非常。 然而好景总不长。 因为用“贤内助”的条件替换了“好运”,他已经丧失了走在路上时不时就能捡到粮食的能力——家里的粮食日渐减少的同时,也还要承受旁人时不时土匪式的掠夺。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青年花了很长时间才适应自己现在的情况,适应每一顿饭都要抠抠搜搜地估计着分量煮——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问题。 最要紧的是,他有次外出回来,看见的是正和邻居亲热着的自己的姑娘。 青年手里为姑娘定制的新衣掉在地上,目眦欲裂地看着眼前刺人的一幕,忍不住怒极气急,冲上前给了邻居一拳。邻居被它一拳击中眉心,嘭地一声就砸在了地上,后脑勺着地,撞得不轻,疼的嘶嘶叫喊。 青年怒火中烧,“你还敢喊疼??” 美娇娘就在坐在旁边,不紧不慢地整着衣领。 邻居一手捂着后脑勺,好不容易把自己扭曲的神色克制下来,冷笑:“你妻子可是自己要黏上来的……呵,你倒好,打起我来了?孬种……有本事去打她啊!” 青年大喘气,愤愤道:“放屁!她不是这样的人!” “是吗?你了解?”邻居道,“饥荒年代,而你好运用完,现在已经给不了她食物了!呵,你以为她对你的好是在窥伺你什么??” 青年一愣。 若要问青年,上天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是会选择拥有一辈子好运的能力,还是执着追求真爱的姑娘?他虽说不出个所以然,但内心肯定有所抉择。 ——如果这就是他用一生好运换来的东西,那也太不值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修了一下,多加了一千多字,但是章节价格还是原来那个哦~ ———— 晚了……抱歉_(:з」∠)_我晚上去了次图书馆,忘记时间惹…… 第30章 试人心(三) 青年还有些不相信——或者说心里已经相信了, 可还需要一个回答才能让他心甘情愿死心。他紧紧盯着姑娘, 咬牙问道:“你真是像他说的这番?” 青天白日, 朗朗乾坤……她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 屋里的光缓缓暗下,灼热的阳光被乌云渐渐挡住,空气中弥漫着闷热躁动的气息。青年忍不住捏了捏拳头, 指骨发出一阵莫名让人心惊胆战的响声——或许是那张脸上的神色太yīn沉太咄咄bī人,以至于让人不敢直视。 姑娘这时候才开始有点害怕,但她还是裙裾微动站起身来, 道:“你、你信我吗?还是信他?” 青年一怔。凝望着那张面若桃花的脸庞,神色有所松动,而后很快反应了过来,愤怒道:“我亲眼看见的!你还要诡辩?” 见青年对她还有情, 姑娘心中轻舒一口气, 道:“如何是诡辩?为自己争辩一二句在你眼中都是诡辩了吗?” “那你说。”青年握紧了拳头,道,“我倒看看你要说什么!” 邻居半坐在地上,不屑地“嘁”了一声。 姑娘道:“我、我今日的确是与他亲热了些,但这只是我一时脑热糊涂,否则你往常可见过我对他人这般?更何况!!若我是那贪慕粮食的人, 现在早就走了, 何必留下同你一道过这苦日子?” 青年从她的前半句听出全然的不在意和理所当然,冷笑一声, “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 “不是……这是我的心里话。” “请你走吧。”青年深呼吸几口气,还不容易克制住自己双手的颤抖, 狠狠闭上了眼,语气嘲讽,“我这苦日子,已经再留你不得了。” 姑娘露出些许不可置信的表情:“你不信我??” “信你?怎么信?信什么?”青年捞起木凳子往地上狠狠一砸,眼里一片红,也隐约有泪光微闪,“信你没当着我的面与人私通,还是信你没骗我?我信个屁!滚,滚啊!!” “砰”的一声,木凳子在地上被狠狠砸裂,木渣四溅,姑娘当即就被吓得退了好几步,邻居舍不得自己的凳子,也皱着眉喝他一声:“喂!” 青年大喘着气,通红的双眼缓缓看向他,声音沙哑:“我还没找你算账。” 邻居瞳孔一缩,不由得紧紧闭了嘴,并觉得他这幅模样像个疯子……实在太可怕了——可能地狱罗刹也不过如此。 青年回身对姑娘道:“我只给你半天时间!傍晚前你若还有胆子留在这,就休怪我不顾情感了。” 姑娘还想求他,可青年的态度只在她的恳求中逐渐qiáng硬,最后只好如他要求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 悲愤过后,青年在傍晚冷静下来。 他忍不住想起那个小孩的话。 ——“那你能为这个愿望付出多少呢?” ———— 随着时间的推移,季节完全乱了套,渐渐雨水少了,日头大了,连井水都gān涸了好几口。地面开裂,摸上去都是硬硬的土块,人穿着布鞋踩在地上,能感觉到滚烫的暑气直接穿透脚底蒸到人身上,每走一步都有火一样的阳光灼烧在身上。 同时,饥荒的面积越来越广,蔓延到大半个九州……甚至严重到就连军队的军饷都已支撑不住了。 而这才是饥荒的第九个月。 历史上,这场饥荒持续了整整两年。 作者有话要说: 积极评论哦么么啾~ 我最近和朋友一起在社团练习she箭,很有意思,有兴趣的小可爱可以试着了解一下哦~ 第31章 试人心(四) 立足山顶放眼一望, 满目苍夷。 本该是旱灾引饥荒、瘟疫、战乱、流寇成灾, 但毕竟大火为天灾, 倒是使一切都反了过来。 先是死伤无数,流寇成灾,再是战乱难平, 军饷锐减,后才是饥荒袭来,瘟疫蔓延……人间终年足下蒸腾着热气, 分隔开九大洲的海洋在缓缓蒸发,水雾腾腾入天,灼眼日光下万里无云,降不下一滴雨露。 树木gān枯, 地皮秃露, 每一处每一丝可勉qiáng入口的东西都被人争抢着塞进嘴里,书皮也好,衣带也好,毕竟是连只指甲盖长的虫都找不到的时候。 地上聚着许多人,他们指缝乌黑的手颤抖着端一缺口的大碗或蹲或跪在地上求雨,妇人穿着肮脏的衣服抱着新生小儿以泪洗面, 原本高大的壮汉也无能为力, 只能颓然坐地叹气。 时间再长,他们就指天破口大骂天道不仁, 骂苍天无眼,骂神明无作为, 骂仙修无慈悲心。 “饿、饿啊………” “谁能给我点吃的?求你了……求你了……呜呜,求你……” “老爷,大老爷……行行好吧,救救我……” “哪怕一滴水也行,一滴……” …… 这样的呻.吟无处不见,百姓的痛苦却召不来上天的悲悯。仙门百家有心救助,可仙修之法凭靠外力居多,哪怕播下种子万千,却也无水可以灌溉。 这时候,以万罗门为首的仙门出了个办法:授凡人以仙法,使凡人入仙门。 青玄宗作为百宗之首,驳回了他们的提议——灵根不是人人都有,灵力亦并非人人都可修炼的,凡人经脉脆弱,擅自教授仙法只会适得其反。可万罗门不顾青玄宗的反驳,径直将此法昭告天下。 ——可想而知这对凡人是一种怎样的诱惑。 仙修向来是他们只可远观的对象,但现如今他们却拥有了即将脱离凡骨成为仙人的机遇,更重要的是从今往后都不必再受凡间疾苦之折磨! ……那日,人cháo人海,万人骚动。 若是有人立在山顶,目遇之,皆是万人跪拜以头抢地的模样;耳得之,皆是他们虚弱又不掩激动的谢语。万罗门因此善举,在一朝之内被无数百姓奉为神门,追随者无数——至于青玄宗,它一向奉实力为至圣,故也并不在意原本攀附自己的小宗门的脱离,不过地位一落千丈却是真的。 而此时的青年已没有了食物,更没有谁的帮助,便只能在饥饿中艰难熬着,从早到晚躺在chuáng上,醒了睡睡了醒,用腰带把肚子勒得死死的,生怕感到一丝丝的饿意。 他就在无人关注的角落这么浑浑噩噩地度日,虚弱到了连一句话都快说不出的地步也无人知晓。 他又一次被饿醒了。一睁眼,就双目空dòng地望着天花板,肚子被饿得发痛,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甚至能听见肚子里的肉壁微微蠕动着自相残杀的声音。 他头皮一麻,甚至来不及想更多,就虚弱而吃力地抬了手,把腰带扎地更紧些,而后就毫无力气地偏过脑袋去轻轻喘气,两眼放空地慢慢熬着。 不知是什么时候,也许在他醒之前,也许在他醒后的这一刻,红色的衣服翩然而至。 小孩一步步从门外走来。青年一抬眼就看得见——他还是那副一瘸一拐的模样,不过模样也和从前一样,虽然瘦弱,可看起来却比自己如今这模样健康。 小孩搬了板凳坐在他chuáng前,手中拿着一个热乎乎软乎乎的白面馒头,在青年猛然亮起的灼热眼睛的注视下,笑着撇给他一半,“要吗?” 青年咽了咽口水,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使他急不可耐地从小孩手里抢过了那个馒头,三口做两口吃了 ,然后看着他,渴盼道:“还、还可以给我更多吗?” 小孩慢条斯理地又给了他一半。 青年láng吞虎咽咽下肚,又拿那渴求的眼神看着他。小孩轻笑一声,把手里那点也递给他,然后道:“没有了。” 青年颤抖着嘴唇:“你……你有的!你怎么可能没有……你有的……” 小孩静静地看着他。 这眼神就像一瓢冷水,转瞬就把他从对食物的渴求中浇醒了。虽然还是饥饿难耐,但他咽了一口口水,好歹找回了自己的理智,知道了收敛——或者说,出于隐隐的畏惧,他没再要更多,只是支吾道:“你……你是来作甚的?” 小孩道:“我来给你一个警示。” 青年愣愣道:“什么?” 小孩道:“万罗门现如今正在你们村招纳自愿入仙门的人……” 青年迟钝地反应了好一会儿,过后眼一瞬就亮了起来。 然而小孩道:“你不要去。” “……为何?” “以后你会知道的。”小孩站起身来,对他道:“保重。” “等……等一下!” 小孩歪着脑袋看他。 青年说:“你……你、你没有什么……其他想和我说的吗?” 小孩轻笑道:“那要看你想要什么了。” 青年张了张口,忽而欲言又止,犹疑了一会儿,道:“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小孩摇了摇头。 “我想要吃饱……无论付出什么!不管、不管怎样……总要比现在好……”青年手指抓紧了chuáng单,喃喃道。青年又道:“这饥荒究竟还要多久才能结束?你……你不能终结它吗?” 小孩道:“我不能。” 青年抿了抿唇。 “——但我正在尽力。”小孩说到这里笑了一下,微微阖眸,两手合十,“祝你好运~” ———— 整个村的人都加入了万罗门这类的仙门。青年也很想去,但他按捺住了——比起仙修,其实他更相信疑似那个有神明之力的“小孩”。 村里很快成了空城,青年独自守着它,每天都可以在gān涸的井口发现一点恰好可以饱腹的食物。 他每天都能吃饱。 在这样的条件下,青年不由自主地想要更多——比如种田自给自足,比如直接得到更多的食物。可绕是他想尽办法去寻找,都再也没看见过小孩的踪迹。 这样的日子飞快地溜走。 他在村里坐井观天,自然不知道村外的大世界已经发生了改变。 万罗门广纳天下人,循序渐进授以仙法,可终究凡人之体不胜灵力爆体而亡,一而再再而三,激起群愤,甚至传有谣言:万罗门暗自修习邪法,用凡人之血祭奠。 事实虽不是这样,却抵不过一传十十传百。万罗门失信,大多数人已经不惦记它之前的好,张口闭口都是“讨伐”。而此时蛰伏已久的魔、鬼族,以及部分修邪魔外道的妖邪之流,都依次效仿万罗门集众之法,把他们网罗到自己的地盘后,吸取jīng血用来修炼,诸道修士除之不及,一时人心惶惶。 百姓怨天怨地怨神怨鬼,哀鸿遍野。 饥荒,瘟疫,还有时刻存在的生命威胁,让每一个人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民生疾苦,苦不堪言,有人称此为“神明弃世”。 青年还是在自己的小村里悠闲地过着,他甚至什么也没有付出,就得到了天下人求而不得的生活——直到有一天,他的食物不见了。 惊慌失措中,青年一开始还qiáng自镇定,劝自己说“他只是迟了”“也许晚一天”,于是他再多熬了几天,见那本该出现食物的井口依旧空dàngdàng,心中忍不住想“万一再等一天,这里就会出现好几天的食物呢”,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又坚持了几天,最后才醍醐灌顶——不能再等了! 他看着空dàngdàng的井口,终于下定决心离开。 京城,是他心中最好的去处。 京城有祭司护城,受到妖魔鬼怪的侵害远比其他城镇少……而且,京城国库总不可能在这短短几月就亏空了,到时候说不定还有余粮可以赈灾。 他揣上自己剩余不多的gān粮,孤身一人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路上饿殍遍地,他都狠下心没再看一眼。 京城未及,先到了信白城。 那是个夜晚。青年对这个城早有耳闻,抱着“有神仙庇佑,自然过得不会差”的想法正要走进去,却被一把刀架上了脖子。 青年咽了口口水,和这人周旋片刻后趁着他不注意,一把推开他掉头就跑,信白城附近有一个林子,他想也不想就猛扎了进去。yīn森的小树林间只能听见跑步声和喘息声——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近了,他一刻也不敢停留。 顷刻,他看见一抹红色,忍不住就驻了脚。 ——正如他给小孩那个发霉的馒头的那个夜晚,一切都是如此的相似。 青年仿佛看见了救星,眼睛一亮,立刻疾行了几步走到他身前:“帮我!快救我!!后边有人在追,他要杀了我……” 等走进了,他才发现这红衣人是蹲着的——之后才缓缓站起来,几乎和青年等身高。从前的小孩姿态仿佛一瞬抽条,长高了不少,如今可以称得上是个少年了。 只不过,从前白净一片的俊朗面容如今覆上一只黑鬼面具,眼若铜铃,满口血红,嘴角呲到了耳根去,乍一看甚是惊人。 他刚才没有抬头,青年自然没有留意。这时候红衣倏然抬起脸,这张脸猛然间撞进了青年眼中,把他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才堪堪停住,犹疑着自己要不要再开口说话。 红衣琅然轻笑一声,悠悠道:“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你竟这么巧遇见了我,不如来猜上一猜,我是哪个?” 青年一僵。 “猜中了,我就救你一命,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断了几天更,信用-99999 解释一下,我30中午放的假,饭都没吃就跑去等车了,然而经验不足人又多,等了两个半钟头都没上车。 后来同学给叫了一辆车(不知道什么软件),又半个小时,司机好不容易到了,把原本的价格130哄抬到了220,我们就没上。然后又等,等来一个司机问我们30一个坐不坐,我们就上车了……这时候已经三点过惹…… 然后车上我们坐了两个钟头,因为不识路,有个妹子让司机把我们送到客运中心,司机不gān,我们就下车了,步行坐车。我转了两辆车,到家已经七八点左右惹,吃完洗漱就困倦到不行,倒头就睡,今早起来竟然发现我感冒和大姨妈一起来……我也是…… 抱歉惹QWQ国庆假期至少我能肯定不会断更哒! 第32章 庙会欢(一) 天官地官水官, 赐福赦罪解厄……虽然用词有所不同, 但其实完全是一个差不多的意思。青年怔愣地看着鬼面少年一对猩红的眼睛, 听着已经越发bī近的脚步声和谩骂声,心脏鼓动的声音越来越激烈。 少年慵懒含笑,拍了拍他的脸颊, 柔声道:“来,猜吧。” 那只触碰他脸颊的手冰冷得如同死物,青年身子微微战栗。和少年对视着的眼甚至难以移开, 他脸颊不自觉抽搐一下,嘴唇哆嗦着:“我……我……” “猜啊。” 青年耳廓充斥着自己鼓噪的心跳,除了心跳声他什么也听不见,不知道过了多久, 也许只是几秒, 他颤巍巍说:“地、地官?” 少年轻笑一声,惋惜地叹了口气。 青年立马惊惧jiāo加,“不……不是!!天官!水官!” 然而无用。少年红衣轻旋,侧过身来让他看已经追了上来的几个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 眼瞧着他们步步bī近,青年咽了口口水。顿时感觉到腿脚发软,忍不住往后一步步退, 却被红衣少年轻轻按住了肩膀。 冰冷的触感瞬间穿透了单薄的衣服, 透骨生寒。青年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少年清朗的声音含笑响在他耳边, “怎么,退什么?” 青年崩溃地大吼:“你说过你要帮我!你不是已经帮我这么久了吗……帮我, 求求你,求求你!!帮我!” 面具下,少年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手掌微微使力,抵在他肩膀上一推。 “——不要!!!” 青年发出一连串恐惧的尖叫,却还是猛地栽出去倒在地上,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他攥紧双手,在流寇bī近的脚步声中猛地回头看。 红衣少年用那双冷玉般的手轻轻揭下面具。他眼睫轻垂,那双猩红的眼眸在yīn暗树林间下显得越发幽深,幽深得仿佛真的在瞳孔上蒙了一层粘稠的血液——而血液中,沉淀下了无数罪恶与冤孽。 黑鬼面具上的红绸带随风飘着,而少年嘴角勾起了一抹云淡风轻的笑。 ——“不仅不帮,我还要眼睁睁看着你去死,肝肠寸断,死无全尸。” ——“而且……就是不帮又如何?” ——“莫非你还要化成鬼来向我寻仇不成?” —————— 寒昭一起来就把这只尸鬼给杀了。 宴白流讶异道:“你这是gān嘛?之前不是说什么也要搞清楚这事情的前因后果吗。” 五渡的声音听起来也很是不解:“怎么回事?” 寒昭瞥了一眼一边挂着的红伞,道:“往事如烟,无处再寻,我放弃了。” 宴白流一愣,第一时间察觉到这句话——尤其是最后那句,完全不像是剑阁大师兄、忘川剑主寒昭会说的话,瞬时眉尖一蹙,随着寒昭的目光不经意般扫过去一眼。 一柄艳丽的红伞,还是他送与寒昭的。 乍一眼看似乎没什么特别的,但细看之下,宴白流发现伞上附着了寒昭的灵力。 这伞有什么须得保护的地方?或是哪里不对需要隐藏? 忽地,寒昭起身把伞纳入了乾坤袋,转身抬眼问他:“走吧,去yīn山。” 宴白流一愣,正要答应,忽而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寒昭,你可还记得如今是几月?” “我看窗外天气,约莫一二月的样子。” 这样看来,他似乎是在信白城逗留了不少时间。 信白城位淮州西南部,不似北方的gān冷,冬天不下雪,天气寒冷而cháo湿。在这样的天气,窗外无人不是穿着大夹袄,蹬着小棉鞋,裹得自己同球一般。这天气里,凡人的模样显得越是臃肿,修道者便显得越是英姿飒慡、如松如竹。 宴白流脸上扬起一个笑,道:“是了,今日是腊月廿八,过两日便是除夕,再过一日便到了chūn节……” 寒昭眨了眨眼,眸光微动。 “是不是许久没过chūn节了?”宴白流同他说,“算算日子,小师弟三月份的chūn华宴,那么chūn节后我们也差不多要动身往庆州去了。寒昭,你可要留下玩一玩?” 寒昭犹疑了片刻,移步走到窗前,动手把窗推开来。 呼啦啦的寒风和窗外的喧闹顷刻涌进了屋里。 信白城不下雪,地面gān白gān白的,大街上还是数年一日的喧闹。只是较之往日,如今的信白四处被红色点亮,横幅、花灯、巨大的平安扣,还有人身上的新衣、被重漆过的梁柱,无一不是漂亮而热烈的红色。 不知何处传来砖瓦碰撞的敲击声,想来是谁在为chūn节的到来修补屋子。杂声四处都是,笑语充斥了信白城的每个角落,如冬日暖阳,如寒冬烈火,让人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欣然满足感——这才是温暖的人间啊。 而寒昭,他已许久没有过这般人间节日了——青玄宗里喜过人间节日的是厉曜,寒昭从前过节,也是因为厉曜总爱这样折腾。 他潇洒恣意,哭笑自在,也是多受人间“江湖”的影响。纵然境界高实力qiáng,该端的是一副世外高人的傲然姿态,却偏偏还是对人间节日如数家珍,能给寒昭挨个挨个说清楚讲明白,还会得意洋洋告诉他说:“为师年轻时在某某庙会大展身手,以一敌百挥退了多少多少人,名震江湖万古流芳……” 宴白流见寒昭眼帘低垂,一副追忆往事的表情,忍不住笑着咳了两下,道:“怎么样?寒昭,你可考虑好了?” 寒昭把窗合上,回身道:“既然耽误不了多久,就随你留下吧。” “好。”顿了顿,宴白流又问他,“今天挺热闹的,要不要下楼去看看?” 寒昭应了。 宴白流眼珠一转,摁着他肩膀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忽而道:“寒昭,你这一身不行啊!” 寒昭:“……怎么?” 寒昭除了在青玄宗穿蓝色弟子服外,一旦出门都喜穿白衣,整个人飘飘欲仙的模样,好看是好看,可就是在如今这节日里穿着出去,可能有些不妥当。 宴白流撩着他素白素白的袖子指给他看,一本正经道:“寒昭,你在青玄宗太久可能不知晓,这颜色穿出去是要挨打的。这样,你换身衣服我们再出去?” 寒昭盯了他一会儿。 宴白流顿时展颜一笑:“你没衣服吗?我借你呀!” 寒昭在原地杵了一会儿,眉毛都不曾动一下。就当宴白流要说‘那要不我出去给你买件好看的衣服’的时候,他伸了只手出来。 宴白流一愣:??? 寒昭那只修长漂亮的手还慢条斯理且理所当然地向他抬了抬。 宴白流挠了挠头发,看了看那只骨节修长的手,又抬头看了看满脸冰霜不动声色的寒昭,倏然勾唇一笑,眉目舒展的样子甚是好看。“平时不是嫌弃我得紧吗,这时候怎么不见得嫌弃了?” 寒昭:“你废话倒和平时一样多。” 宴白流一边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拿衣服出来,一边道:“你说什么呢,寒昭,我这可不是废话,是对你的合理控诉!” 寒昭不再理,只从他手里接了衣服,颔首道了谢。 …… 腊月二十八,是打年糕、贴chūn联窗花的日子。寒昭二人刚拉开房门,客栈小二就热情洋溢地迎了上来,瞥见二人如出一辙的红衣,总觉得有点说不上来的不对劲,然而职业素养让他把这点不对劲抛之脑后,道:“二位客官,要不要再门口贴个chūn联啊?” 宴白流两眼弯弯:“好啊,喜庆嘛。” 小二一边抽了两张红底黑字的chūn联来,一边从地上挪过了浆糊碗,还不忘对宴白流笑道:“chūn节嘛,一年到头才这么一次,可不得过热闹些。” 宴白流赞同地点点头,抱着手靠在一边,看小二麻溜地刷上浆糊,一拍一按再从上到下划一通,动作很是流畅,便道:“兄弟,你这是贴过了多少联啊?手法很熟练嘛。” 他这句话刚说完,小二就贴完了横批,在自己的衣服上揩了揩浆糊,回身憨厚笑道:“每年chūn联都是我贴的,可不熟练嘛!对了,客官,瞧着您二人这是要去小天街的庙会?赶巧儿我下午也去,您这可去早了,可得无聊啊。” 宴白流笑道:“中午去看看,现在也就随便逛逛罢了。” 小二道:“原来如此,那也好。” 宴白流勾唇笑笑,对小二拱了拱手,就带着寒昭下楼去了。 街上热闹非常,人来人往。 宴白流走在路上和他闲谈:“平日没见你穿红衣服,想不到这一穿……还挺好看的。” 寒昭:“嗯。” 宴白流眯了眯眼,手指在下巴上摩挲两下,沉吟片刻,道:“不过……” 寒昭侧过头看他。 宴白流失笑,摆了摆手道:“没有,没有。” 寒昭便又转过脸去。 他往日一身白,像是有一捧凉凉的月色浇在他身上,好看,却如遥立九天之上般不可及。而这一袭红衣换上,就如同天上仙一朝入了人间,沾了满身的烟火气。 两人一路走一路看,寒昭纵容宴白流买了许多没用的小玩意,直到两人走到一家生意火爆的面具铺。 “瞧一瞧看一看了啊,年shòu狐狸老虎狮子,大千面具无所不有了啊……” 宴白流听着似乎有点感兴趣,正要去看,寒昭正欲跟上,却先他看见了一只面具,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却已先面色一凛拽住了他的手,将人拉回来。 宴白流被他措不及防拉得一跌,道:“寒昭,作甚?” 寒昭:“换个地方看。” 宴白流:“诶,别啊,这地方我还看得正起劲儿呢……” 寒昭抿了抿唇,眉头紧锁着,拉住他的手腕带他穿过重重人海就要往前去。宴白流一顿,视线缓缓移到自己手上。 ——他刚才,有一句话没说。 寒昭穿这个很好看。不过就是,和自己有点……相配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这章写的我整个人一哆嗦… 对了我昨天请假是出去玩惹……我明天也要出去玩(请不请假中午定)_(:з」∠)_其实我也不想请假啊啊啊啊啊但是玩嗨了时间真的不是我能控制的(°ー°〃) 总而言之,碎片时间 尽早回家,我会努力更文的! 还有国庆这么长的假你们不玩吗!大千世界等你去看啊! 第33章 庙会欢(二) 庙会要晚间才最热闹最好看, 猜灯谜放花灯一类的活动也都是晚上才有, 白天里逛庙会无非就是吃些东西买点年货之类的, 似乎并没有什么意思。 不过宴白流兴致倒是颇高,一路走一路看,瞧着什么都喜欢, 一条街还没走完就已买了不少东西。反观寒昭,气势冰冷,不知道多少人都走到他跟前了还硬要绕开, 那冷冰冰的模样仿佛不是来逛街,而是来找人寻仇的。 宴白流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就忍俊不禁道:“寒昭……” 寒昭抬眼:“嗯。” 宴白流退回来撞了他胳臂一下,道:“都快过节了, 你这样子也太不喜庆了吧?多笑笑啊~” 寒昭站在原地木着脸看他一会儿, 忽然自顾自地走开,道:“……你话太多了。” 宴白流:“嗳,你这话就不对了!我话哪有很多……不管怎么,总比林星来那个臭小子少吧?” “半斤八两。”寒昭随便应着,停在一个手里抱着扎满糖葫芦的草木靶子的老叔身边,掏钱买了一只。 宴白流跟上了, 探头看一眼, 诧异道:“你喜欢吃这……” 没等他说完,寒昭转身, 一手捏着他两颊,一手捏着糖葫芦就往他嘴里塞。虽然动作粗鲁了些, 但他还是注意着没让竹签伤到宴白流。不过神色还是冷淡的,gān脆利落道:“吃。” 宴白流下意识嚼了两下。 冰糖在齿间被咬开,酸甜的味道在嘴里慢慢弥散,他舒服地眯了眯眼,忽然恶向胆边生,抬手捏了一把寒昭的脸,嬉笑道:“哟,不是我错觉吧?寒昭,你怎么忽然这么好?” 寒昭拍开他的手,隐约有些不慡快地皱着眉道:“是你话太多,止不住。” “哎,我就知道。”宴白流颇为遗憾地啧叹一声,“其实也对,这么善解人意就不是我们青玄宗‘铁石心肠’的大师兄了啊!” 寒昭:“……” 宴白流道:“对了,可不是我话唠啊,只是寒昭你话太少了,我们俩谁也不说话岂不无聊?” 寒昭:“……” 宴白流还道:“你是不知道,我和他人打jiāo道这些年,还从没见过比寒昭你还冷淡的人!你是一戳一蹦哒,人家好歹蹦两下呢。” 寒昭:“……行了,闭嘴。” 宴白流原本还想说点什么,忽然瞥见不远有个面具摊子,不由得眼前一亮,快步走了过去。寒昭皱了皱眉,也疾步跟了上去。 “哎哟,这小哥可生的俊俏唷,来瞧瞧我们面具吧?新的,手工的。”店家笑出了满脸褶子,“来来,您瞧瞧,半面狐狸面具,这个很受年轻人欢迎的,还有猫啊狗啊这种可爱的亦然……” 宴白流饶有兴致地听着,眼睛一圈一圈地扫过摊面,忽然目光定在了一只黑色面具上。 店家正要说话,寒昭便已站到了宴白流身边,声音听不出喜怒,“这面具,你怎会有?” 寒昭话一出口,不自觉就带着点严肃冰冷,隐隐还带这些质问。店家一愣,原本顺顺溜溜的脑子忽然就卡了壳。 不等店家回话,宴白流已经笑着回应他了,“你别这么和人说话呀,这么凶gān嘛?一点常识都没,这是黑鬼面具,凡间很常见的,面具摊有卖再正常不过了——寒昭,你真不知道?” 店家顿时舒了一口气,也连忙笑着点头,“哈哈哈是呀!!您别瞧着它看着挺可怕,但还蛮受欢迎的那。” “真的假的?我看着这上边彩绘这么bī真,还以为大家都会怕呢。”宴白流勾了勾唇,接着伸手去拿,不忘和寒昭道:“喏,这下你知道了吧?别老是草木皆……” 话说到一半,寒昭忽然抬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 寒昭看起来是个格外冷淡的人,他的灵力也是冰寒刺骨,让人半分接近的欲望也没有。但常人不知道的是,寒昭身上其实并没有那么冰冷的温度,他和平常人是一样的,甚至偏热。 “怎么?”宴白流感觉到手腕透来一股暖意,忍不住动了动手腕,倒也不挣脱,只抬眼去看他,神色戏谑地挑了挑眉。 寒昭无视他的神情,自顾自从他手里拿过这只面具,随即把自己的脸罩在面具下,系好带子,冷淡的声音从面具下传出:“这个我要了,你换一个。” 宴白流愣了愣,侧脸去问他道:“……你知道你这种行为叫什么吗?” 寒昭:“……” 他半晌不给个反应,整张脸藏在面具后,连个神色也瞧不见。然而宴白流却觉得自己能想象那张脸上是什么神情,便忍不住笑了笑,再多调侃了几句才继续挑着他的面具。 他知道寒昭不是喜欢抢人东西的人,所以行必有因。但这个因,想来也不是什么和节假日相衬的好事情,宴白流自然不会选择在这时候问出来消磨好心情。 面具摊里的面具种类多颜色也多,宴白流出于猎奇心理一眼相中了黑鬼面具,不料半路被劫了胡,只好退而求其次地看有无其他颜色可供选择。 然而像寒昭手里这面具,一共只有两种颜色,一黑一红。宴白流看着那只红鬼面具,上下左右几番打量只觉得怎么看怎么奇怪,便放弃,转而挑了店家极力推荐的半面狐狸面具,戴到了脸上。 宴白流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具,自觉很契合,便勾了勾唇,“我觉得还差把折扇……寒昭,你觉得呢?” 寒昭看不出哪里特别,便随便道:“还行。” 宴白流权当认可了,兴高采烈去隔壁摊位买了把折扇回来,风度翩翩地在他面前打开轻摇。虽然上半张脸遮了个彻底,但下半张脸嘴角笑容恰到好处,一副斯文温柔的模样:“怎么样,好不好看?” 寒昭:“……还行。” 宴白流轻笑:“真心话?我倒是觉得你眼睛里写满了‘风骚’两个字,怎么回事?” 寒昭:“那你gān脆不要问。” 宴白流道:“那不行!我需要观众。” 寒昭:“……” …… 寒昭和宴白流中午回客栈歇了会儿,晚上再去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红彤彤的灯笼挂在摊位上摇摆,一盏盏花灯在灯笼的光芒下更是明丽万分,花样繁多,极为好看。 晚间的人也多了不少,男女老少都带着面具,寒昭略略扫了一眼,觉得那店家果然说的不错,喜欢狐狸面具的人的确很多。抬眼随便一望,到处是红衣,到处是半面狐狸面具,往日从来都是人群中一抹亮色的宴白流,这一回竟有些不易寻。 他回头一看,宴白流正靠在红漆柱边笑,道:“寒昭,来参加庙会的可不少呢。” 事实上,来参加庙会的也不只是人,妖类化成人类模样来凑热闹者也不算少数,只是妖与人总比鬼魔两族关系亲近,此刻又和人类并无冲突,多数人也就持放任的态度。 寒昭看了几眼就没了兴趣,宴白流抱着手臂往整个庙会最热闹的地方看了看,道:“要不要盏花灯来拿着玩?” 寒昭道:“不必了,我拿了也多是给星来‘糟蹋’的份。” “你平时太纵着他,这小子现在不知天高地厚的,可欠管教了。”宴白流轻哼一声,“我送的东西他要是敢抢,看我不得把他打得屁股开花。” 寒昭略微弯了弯唇,嘴角露出个昙花一现的笑容。宴白流全副身心投入到不远处的猜灯谜那里去了,竟没注意。 寒昭见他实在很想去,便道:“你想去玩,便尽管去。” 宴白流嗯了一声,往那边走去,忽然顿住脚回看。 “怎么?”寒昭淡淡道。 他一身如火红衣,一反常态。然而他这身还是好看的,整个人艳丽了不少,把身上那种浑然天成的寒意压住,衣袂翩飞的时候就如远方一簇燃烧跳动着的火苗。 宴白流停了半晌,狐狸面具下幽深的桃花眼中笃定而自信的神色倒是一清二楚。他手中折扇唰地一声朝寒昭展开,昂首傲然勾起一抹笑,道:“寒昭,你要看我待会给你赢一个——最大!最漂亮的!回来!!” 灯火万千汇成一条灿烂的光河,忽明忽暗地映在宴白流身后,仿佛他要去的不是一处普通的地方,而是天边最美丽的地方。仿佛他手里拿的不是一柄普通折扇,而是一挥可号令天下的羽扇。 寒昭眸光轻闪,黑沉的眼中划过一丝浅淡的笑意。 …… “一时没收回手——完蛋了寒昭,这会不会有点多?”宴白流蹲在地上,也不管自己华贵的衣袍蹭到了地上。明明是抱怨的语气,他眉眼中却是满满的自得和炫耀,道,“我们都带回去吧?” 寒昭叹气:“随你。” “这可是我的战利品!”宴白流拎起最大最漂亮的那个塞给寒昭,“我听说去年的花灯王是个很大很美的冰灯,每一块冰柱都会发光,可漂亮死了。可惜今年——我看了一圈,都是小冰灯,没有特别好看的,不然我送你的就是那个了。” 寒昭把花灯拿好,回他道:“冰灯会化。” 宴白流道:“想保存自然是有保存的方法了。” 寒昭不可置否,估计了一下他们在庙会里待的时间,觉得时间不早了,便道:“该回了。” 宴白流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道:“后边几天应该还有呢,我都没玩够。” 恰和他相反,寒昭已经腻得不行了。 他不得不开口,“庙会就别去了吧……” 宴白流想了想,“可不去庙会,还有哪儿好玩?” 寒昭:“我觉得修习调息挺……” “……算了,寒昭你那个我可适应不来。”宴白流连忙打断他,琢磨了会儿,眼睛一亮道,“对了,我们客栈房顶好像可以上去?” 寒昭:“你怎么知道?” “我听小二提的。”宴白流道,“这些天都有焰火放,我们去屋顶看吧!” 寒昭自然应允。 “嗯……带上点酒和小菜。”宴白流道,“凉风习习啊,感觉应该很不错!” 寒昭点点头。 —————— 寒昭回到客栈,拉开系带将面具取了下来,将这面容可怖的面具放在手里把玩一阵后,从乾坤袋里把红伞拿了出来。 “嚯,终于出来了!”五渡大口喘气,连带着红伞都在微微颤动,“乾坤袋真不是鬼待的地方,真是要死了。” 寒昭象征性地安抚他一两句,五渡不满道:“能不能换一个不把我纳入乾坤袋里的东西?这红伞可麻烦死了。” 寒昭道:“没有。” 五渡感觉如果自己有脸的话,恐怕整张脸都在抽搐:“没有?怎么可能!你头上这不有个发冠吗,你腰带呢,玉佩呢?这不这么多地儿吗?” 寒昭道:“前辈,那也要我先同意才行。” 五渡:“………啥?” 寒昭淡淡颔首,道:“不巧前辈提到的这些,我都不愿借给人……嗯,鬼,寄宿。” 五渡:“哦……” 寒昭心里对五渡有所怀疑了,所以不肯让五渡近身也是正常的。毕竟人鬼殊途,没人知道他这一刻在寒昭听到的东西,会不会用另一种方式传达给他们族类。 而五渡自己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只好妥协。而后道:“你今怎的忽然让我出来了?莫非是有何事不成?” 寒昭指了指自己放在一边的黑鬼面具。 五渡开先还不甚在意,道:“不就是个黑鬼面具吗。”而后在寒昭目光中反应了半晌,才终于在自己本就为数不多的记忆中找到了点蛛丝马迹,他迟疑着又念了一声道:“黑鬼面具……” 寒昭:“前辈知道些什么?” “……关于这件事,我听到的传闻居多哈,信不信由你。”五渡道。 寒昭自然点头。 正要开口,五渡又道:“你让我换个地方我就说。” 寒昭已经做好洗耳恭听的准备:“……” “你是个大活人,没进乾坤袋里待着过,我告诉你那里可难受了,我得起码缓个两三天才能想起来些事……” 寒昭:“……” 五渡嘿嘿一笑:“怎么样,考虑好没有?” 寒昭抿了抿唇,二话不说把伞收了回去。 且不说五渡的话本就是三分真七分假,就他这个要求,寒昭也不可能满足他的。先前让他随意跟在左右,也不过是因为顾念这是他仙道的前辈。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寒昭已经不会再优柔寡断地去相信这点“顾念”了。 ——黑鬼面具。 这是寒昭在梦中附身尸鬼所见到的,那个红衣少年带着的面具。 因着那少年是红衣,导致寒昭看着宴白流的衣服都有两分别扭,现在自己也借了宴白流的衣服穿,于是看自己也别扭——不知怎的,总觉这红衣穿在了谁身上,就要有几分不妙的事发生——不过当然,这也不现实。 红衣在宴白流身上就是如枫如火,热烈激情,让人感觉到满满的温暖和赤诚。可类似的红衣穿在梦中少年身上,就是血液般的颜色,那yīn寒之感只会让人怀疑是否整件衣服都是被滚烫的鲜血染成的。 寒昭还记得他说“莫非你还要化成鬼来找我不成”,也许是因为qiáng大的心理暗示,他总觉得这句话具有很qiáng的引导性,觉得少年当时是故意刺激青年记住这句话、记住自己、记住那张脸。 而正当寒昭在房中冥思苦想的时候,宴白流正在和店家商量着上房顶的事。 等他开始邀请店家同行,说到‘凉风习习岂不美哉’的时候,店家忍不住道:“小兄弟,你可还记得这是几月?” 这问题宴白流不久前才问过寒昭,自然清楚了:“腊月廿九。” 店家:“腊月……小兄弟,听见没有,腊月!腊月凉风习习?” 宴白流反应了一会儿,失笑,“我刚竟没想到!” 店家道:“小兄弟要去屋顶的话未尝不可,上边之前掉了瓦,我们重修后加了个平的,正好放桌子……” 宴白流连连点头,还问道:“有什么须得注意的吗?” 店家敲着柜台想了想,道:“小兄弟切记,在房顶喝酒不要过量……不然摔下去可不是什么玩笑。啊对,还有,记得动作轻些……我这屋顶可禁不住折腾。” 宴白流都记住,就马上前去准备了。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宴白流抱着木桌子和一坛酒,踩着或凸或凹的墙缝几步踏上了房顶。他刚弯腰把酒坛子放下,寒昭后脚就上来了。 “咦,来这么早啊?怕是有些无聊了。焰火表演约莫再晚些……”宴白流把桌子安置好,自己坐在了房顶上,“不过现在也挺好看的,天灯起了,一片片的。” “嗯。”寒昭跟着在他身边坐下,两人间隔了一张桌子。 chūn节的活动很多,是一年中最最热闹的时候,似乎是把所有节日要做的事都容纳到了一起。 就譬如刚才宴白流口中的天灯,它就是凡人祈福用的,为了向上天传达心愿而点的灯。其实构架也简单,竹篾扎成方架,糊纸就是了。一个天灯拿在手里的感觉甚是普通,但一旦千千万万人的灯接连放开升到天上,就变得极壮观极好看,是一条通天的星火路。 宴白流给两人各自斟了一杯酒,哼着小调观赏这一幕美景,心情很是放松,笑道:“对了寒昭,我从前想过一个问题,就是……这些祈愿真的能被上天所听到吗?若是祈福被听见了,神明出于规则是要完成人之心愿的……唔,可偏偏期待落空之人那么多。” 寒昭道:“那就是没被听见了。” 宴白流拿着小杯浅酌一口,琼浆入喉,先辣后热,顿时感觉一股热气从腹中冲上了脸。他眯了眯眼,黑亮的眼里倒映着漫天明丽璀璨的天灯,像是瞳孔里烧了一簇火似的。 他叹道:“没被听见的话,就太可惜了。愿望没有传达到,这番美景也落了空。” 他们坐在屋顶,可以清楚地听见放天灯那处的喧闹声,几乎与自己脚下的寂静形成了对比。 宴白流轻笑一声,道:“寒昭,我有个大胆的想法,也想不瞒你。你看见那条路了吗?其实我很想顺着它走上去。” 灯火在漆黑的天幕接连一片,的确像是人间通往天上的一条路。 寒昭也拿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道:“你是想飞升吗?” “对啊,特别想。”宴白流侧过头来看他,“那你知道功力要深到何等地步,才能飞升吗?” 寒昭摇了摇头。 宴白流道:“嗯……我也不清楚。所以命得长一点,才能有机会慢慢熬啊。” 修仙求道者,飞升是许多人毕生的追求。但其实飞升到底有哪些好处,他们也不甚了解,只知道人会升到天上,成了神仙,过着天上一日地下一年的逍遥日子,还有人在人间设庙供奉,获取功德无量。 宴白流酒量果然浅,没喝上几小杯就有些醉醺醺了,他问寒昭:“寒昭,那你想飞升吗?” 寒昭垂眸去想,手指在杯壁上轻轻摩挲着。 不过不等寒昭回答,夜空中忽然“咻”的一声响起,一道灰白的烟从下至上裁开了夜幕,在最顶端“嘭”地一声炸开了烟花。 红色的烟火在夜空中绽开,又带着未熄的光坠落。在第一pào打响后,紧接着就是接二连三烟花炸响的声音,夜幕被绚丽多彩的光照得亮如白昼。 寒昭把酒杯放下,瓷器和桌子碰撞的声音在烟花炸响中显得微不可查。但宴白流听见了,便歪着脑袋去看他。 寒昭道:“我会留下来。” 宴白流愣愣地反应了一会儿,忽而挑眉轻笑一声,道:“为什么?” 寒昭目光落在漫天绚烂的烟花里,道:“厉曜曾经问我一个问题。” “是什么?” “地上的乌云是天上的影子,日月星亦然。人间尽是天赐之物,万物生长既然都仰仗天上的光芒,那人间又剩的了什么呢?” 寒昭顿了顿,忽然勾唇轻笑一声,道:“而这个问题,我如今已然找到了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够了吗!!!告诉我够了吗!!!让一个懒癌作者一下子码这么多是有多么不容易……困死,睡了,晚安大可爱们。 第34章 庙会欢(三) 宴白流一顿, 忽然轻笑一声, 端起酒坛往自己的杯子里倾倒酒液, 懒散道:“师父那种人,他也说这种话?” 地上的乌云是天上的影子——说的是人间百态,天上未必没有。可厉曜虽说厉害, 却未曾见过天上,这话从何说起——更何况,整段话透露出的消极与不安, 可不像是厉曜厉阁主那般狂傲之辈会说的。 寒昭却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说起来,寒昭年岁和宴白流的相差在修真界中也不算大,可偏偏性格是迥乎不同。 寒昭太冷淡,又寡言, 宴白流同他相处多年, 却不曾真正看明白这人。他自己是平常家世平常人,若非有朝被厉曜从泥巴里窥见了huáng金的光芒,恐怕也不逃不过一介凡夫俗子的命运。 但寒昭不一样,年幼遭变,命途多舛,早早窥破人心, 导致他现在看什么都一副淡淡的态度。 宴白流目光他平静的脸上划过, 轻声道:“说起来,凌霜那小子上回说师父又收了个徒弟?寒昭你可还记得。” 寒昭轻轻颔首。 “……这事啊, 我也有所听闻。”宴白流道,“听说是谭家主母的娘家人, 赶巧师父也认得,看那小孩可怜,便收了。” 寒昭道:“定然不只是可怜,他天赋亦不会差。” 宴白流眨了眨眼,侧脸看他。正巧寒昭正襟危坐,一手拿杯一手扶膝,黑沉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两人措不及防四目相对,宴白流微怔,而后眼一眯勾唇笑了笑,对他的话持肯定态度。 既然是厉曜的弟子,宴白流对他的了解自然也不是盖的——厉曜收徒,本质上是在给自己挑选对手。平时在他这儿还可略微通融走走后门,可唯独收徒一事,对于天赋差劲的人,他是想也不想就会拒绝。 寒昭想了想,“你可知那人姓甚名谁?” 宴白流撑着下巴想了想,“这……我哪儿知道,都是道听途说罢了——”他顿了顿,回眸对着寒昭笑,“你要是好奇,就等chūn华宴的时候去看看呀~我们师兄弟几人的chūn华宴……我记得师父都不曾缺席,想必这次亦然。” 宴白流有一双好看至极的眼睛。往日这双眼是清澈的、明亮的,未笑先含情,眼里的光彩仿佛是敛下了整片天空的星芒般好看。而现在醉意朦胧之时,连眼神都迷蒙极了。往日的明丽收敛了几分,却总让人错觉有几分温情脉脉。 寒昭点头,没再多说。 宴白流低叹一声,又给自己倒了满杯,“眼瞧着要忙了,也就能抽这个闲喝酒谈天,要说下回……可真是遥遥无期啊。” 寒昭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酒杯上,眉尖微蹙,低声道:“别喝了。” 宴白流轻哼一声,斜睨他一眼,“你管这么多作甚?青玄宗外头了,没人晓得你是我师兄。” 寒昭不由有几分头疼,他道:“我不管?那谁送你下楼。” “你不管我自己也能下去啊。”宴白流一杯喝尽,又满上一杯,“你别看我瞧着醉醺醺的,其实我脑子清醒着呢。” 眼瞧着他嘴唇碰到杯沿,寒昭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抬手握住他手腕,轻轻把酒杯拿下,“你哪回不是这么说,哪回不是我给你收拾烂摊子。” “上回是上回,我这次和上次又不一样,寒昭你是不又在青玄宗待傻了,这怎可相提并论!”宴白流一拳头锤上木桌,连带着桌子上面的酒杯酒坛一块颤了一下。 不等他再说,桌脚一歪,整个桌子眼瞧着就要往下坠。 宴白流酒后反应迟钝,看到寒昭一道灵力送去将桌子稳住移回,这才反应过来。寒昭淡淡瞥了他一眼,“是吗。” 宴白流什么也没意识到地笑了笑,眉眼弯弯,神情洒然自在,笑容在烟火映照下明朗好看。 寒昭看了他一会儿,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吧。” 宴白流看了看天,漫天的烟花放得正激烈呢,便道:“烟火表演这才开始,你慌什么?别忙走啊,我们再看看。” 腊月天气冰寒,但对仙修之流不过九牛一毛,对平常人而言的瑟瑟寒风他们只觉清凉宜人。酒香太浓,宴白流被凉风chuī得又醉了几分。他抬头看着天上不断绽放的烟花,嘴角的弧度拉平,“凡间每年都有这样的节日。仙家却从不曾见过,哪怕十年一次也好……可没有。这日子未免太寡淡了吧?让人……很难受。” 寒昭看着漫天的烟花,其实觉得除了漂亮鲜艳些并无特别。他道:“你想要,等到了天下第一人的地位自己创一个就是,莫非还是什么难事不成。” 宴白流喃喃道:“仙修那些老前辈有什么过节的情调,和他们一起过,没意思极了。”语毕,他忽然问,“要是我让你每年陪我过节……寒昭,你准不准?” “若是得闲,未尝不可。” 宴白流轻笑一声,道:“那我权当你应允了,不可反悔。” 寒昭淡淡道:“你一觉起来就不记得了。” 宴白流立马反驳,“怎么可能!我会记得的,这么重要的事——而且我现在还没醉,有意识的。” 寒昭依旧是正襟危坐,听他说完这句话,就半侧过身来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撑在房顶上,缓声道:“有多清醒?” “啊?” “我问你现在有多清醒。” 宴白流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寒昭用撑着屋顶的手去按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帮他拂开颊边的几缕发丝,一双黑沉的眼睛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后,忽然勾唇一笑。 寒昭面相冷淡,可他明明可以笑得很好看。这一抹清光映雪般的笑,让人压根移不开眼。 醉醺醺的宴白流微微一颤,眨了眨眼,下意识把身体往前倾了些许。 寒昭抚在他颊边的手下移,捏着他下巴的手微微使力,迫使他把头抬了起来。一时四目相对,寒昭脸上的笑意似乎更深一点,他手指在对方下巴上摩挲两下,慢条斯理道:“你这,哪该是清醒该有的样子。” 宴白流目不转睛盯着他看。 寒昭却放下手,笑容也敛下了,轻声道:“……该回去了。” 宴白流“哦”了一声,忽然抓起刚才被寒昭搁下的酒杯一饮而尽。寒昭压根来不及阻拦,就看着他喉结微动喝尽了杯中酒液,忍不住微微皱眉,道:“你在做什么?” 宴白流一顿,放下酒杯,回眸看他。 宴白流平时笑脸太多,一时面无表情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唬人。不等寒昭眉头再锁深些,就见宴白流微微起身,手指按着寒昭的肩膀把他轻轻推倒,半是qiáng迫地把他死死压在屋顶上,两个人的红衣融在一起,他嘴角倒是慢慢扬起一抹笑。 烟花在半空炸开,映出半面白昼。从寒昭道角度看,宴白流的眼睛甚至带着些幽深。 寒昭:“……” 寒昭:“你的手在抖。” 宴白流:“……” 作者有话要说: 玛德,没满三千……你们将就一下,好歹我上一章也是六千呢!!!! 第35章 chūn华宴(一) 宴白流……感觉无话可说。 尽管烟花绽放的声音响在他们耳旁, 但寒昭还是感觉到了一种凝滞的、略带尴尬的安静气氛。半晌后, 宴白流才启唇, 语调被拖得长长的,“你就非得观察这么仔细吗?” 寒昭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抬手帮他把垂落的发丝勾到耳后, 顺带把手贴在他脸上轻轻抚摸。 宴白流按住他的手,似笑非笑道:“你在做甚?” “没什么。”然而与他堪称温柔的动作不同的,是寒昭的声音。冷淡镇静, 仿佛没有任何事能让他改变情绪。“好了,起来。” 宴白流眨了眨眼,“我要是不呢?” 寒昭二话不说,抬手扣住他的肩膀使力一撂, 宴白流只觉被一股巨力猛地推了一把, 不由得往后一跃,翻身踩在了砖瓦上。脚底下咔嚓一声响,他随意看了一眼,环胸扬唇一笑,“别这么bào躁嘛。店家都说了,不要有太大动静啊。” 寒昭站起身来, 慢条斯理掸了掸衣角的灰尘, “走吧。” 宴白流:“但是回去了真的很没意思啊!” “忍着。” “不行,忍不住:(” “忍不住也得忍。” “不行!寒昭, 你怎么这样狠心!我给了你青稞糖是不是?吃了我好处就不能威bī我!” 寒昭眉眼冷隽,“那你究竟想做什么?” 宴白流嘴角牵起一抹笑:“陪我赏烟花~” 寒昭低头轻叹一口气, 揉了揉眉心,抬手招他:“你过来。” 宴白流明朗含笑的眼和他对上,忍不住就动了脚,再回神的时候自己竟已然站到了寒昭的对面。 寒昭见他听话,唇角一翘,走来贴近他揽住他的肩膀,又弯腰勾过他的腿弯,径直把人抱了起来。 宴白流懵了一瞬,身子立马僵硬了起来,不等他开口说话,寒昭已经步履平稳地越下了房顶。 宴白流:“上面的桌子……” “明天再收。”寒昭说着,冷淡的眼就向下瞥来,“你回去睡觉。” 宴白流:“你让我睡我也睡不着啊。” “那就gān坐着。” “gān坐着有什么意思?” “没意思就睡觉。” “但我真的睡不着!” “……” 寒昭意识到这种对话永无尽头,忍不住低头看了他一眼。一对寒星似的眼和宴白流对上,目光中竟然略有些一言难尽。宴白流挑挑眉,若是忽视脸上那点醉意,依旧是平常的模样。 宴白流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寒昭已经毫不留情地用灵力化形封了他的嘴。 宴白流:“……???” 寒昭抱着他大步流星往屋里走,冷声道:“你话太多了。” 宴白流:…… 寒昭把他放在chuáng上,为他掖了掖被角,兀自看了他一会儿,摸了摸他的头发,道:“好了,乖,睡觉吧。” 宴白流指着自己嘴巴。 寒昭漫不经心瞥了一眼,手指探过去轻轻一按,道:“我说过,你要是自己管不住这张嘴,就由我来管。” “现在让它封着,明早自行化解。忍忍就是。” 寒昭走了,宴白流摸了摸自己的嘴,眸光微动,看了一眼他离开的方向。 ———— 宴白流醉酒后不记事,寒昭也是知道的。第二日他一起来,依旧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宴白流非要在信白城留到chūn节后,寒昭也就陪他留了下来。chūn节一过,两人便启程往庆州去。 庆州四面环海,说是州,其实就是海中一座岛,论面积,无论如何也比不过其它八州的。只是庆州有可归化孤魂的望断台,有药谷,有专门教习女子的莲生门,故也是鼎鼎大名的一方土地。 庆州地远,但实力不可小觑。为示对他们的平等与尊重,历代chūn华宴都在庆州举行,由莲生门主办,胜利者获得的奖励由庆州势力挑选商量后拿出,绝无凡品。 而说起莲生门,厉曜同莲生门门主郦晚白恰同年同月同日生,巧在淮州相遇,因一场令人啼笑皆非的误会不打不相识,自此拜为异性兄妹,关系极好。此去庆州,寒昭与宴白流也是要前去拜会她的。 而郦晚白的嫡传弟子归林采和寒昭同辈,当年也曾战到决赛和寒昭刀剑相向。虽是女子,柔若扶柳,但一招一式却甚是飒慡,虽是她败,但仍然是寒昭欣赏的人之一。 “寒昭,你与归师姐也许久不见了吧?”宴白流坐在船尾,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一秆草。 草尖打在水面,再扬起的时候带起一连串的水珠。正巧阳光难得灿烂,水珠折she一缕阳光,飞she在半空的时候有五彩之色一闪而过。 “嗯。”寒昭淡淡道。 “那你要去和她说话?”宴白流屈膝,鞋底抵在船舷,一只手托着下巴,“和她说什么?” 寒昭瞥了他一眼,“你管这个作甚。” 宴白流道:“怎么,好奇一下还不行了?” 寒昭拍了拍他的脑袋,“不要总想些有的没的。如今该想的不是这些。” 宴白流:“啊,那也对。” 到庆州的路有一条名为怀天,是条水路,正是寒昭他们正走的这条。为示对天道的尊重,修士在这条路上法力受限,不能御剑飞行,只能撑船渡,这也是到达庆州时间较长的原因之一。 这条水路上往来船客颇多,寒昭与宴白流灵力在应付怀天的禁制外皆有余,便可用法力驱使。但实力弱的,便须得人撑船而去。 宴白流举目一望,水路上一排少的也有三四只船,有些船顶悬着宗徽,有些悬着家徽,如寒昭这般什么也不挂的,就如混杂在世家宗门间的小散仙般,全然不受瞩目。 然而正此时,一个大船往寒昭他们此处驶来。宴白流侧目一瞥,见对方船头站了三两个衣冠楚楚之流,神色从容。再往上一看,是花蔓共生的家徽——谭家。 寒昭平心静气坐在船心,连抬眸都懒得。见他如此,宴白流就把手中草一扔,嘴角勾起一抹世外高人似的笑容来:“原是谭家道友,不知有何贵gān?” 谭家人皆穿一袭浅草绿的衣袍,举止间甚是温文,为首那人更是神色如chūn风,令人见之好感顿生。他拱手敛眸,自报家门:“在下谭家向云,字从请。早听闻族弟在酒楼不慎得罪了前辈,特来赔罪。” 宴白流看他很顺眼,脸上笑容便多了几分真意,道:“你如何得知我在此处?” 谭向云温文一笑,轻声道:“族中前辈特向青玄宗问过一回,方知得知二位前辈的去向。” 宴白流颔首:“算有诚意。”顿了片刻,眼眸一转,道,“那小子呢,人不在?” 谭向云嘴角笑意浅浅,往右缓移了一步,身后的谭家子弟便扶着谭成玉走向前。 宴白流见他面色铁青,轻笑一声:“哎哟,之前不是挺能吗?这下怎么嚣张不起来了?” 谭成玉嘴角一抽,道:“晚辈已知错。” 谭向云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在旁道:“得知成玉打碎了前辈一坛长安乐,晚辈也特遣族弟前去寻找,终于不负众望。” 见他们真的搬了一坛长安乐出来,宴白流眼中有些兴味。 “拿来吧,我瞧瞧。”宴白流招手道。 谭向云以灵力把长安乐送了过来。宴白流一把接住,开了酒坛,鼻尖微动。 醇香四溢,果真是最纯正的长安乐。 宴白流下意识歪着脑袋往寒昭那看了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手机字体原因,我有时候不太能看清我文里的错字~看见了拜托帮我捉个虫呀,谢谢~ 从今天起每天晚上十点半左右更新哦,虽然不一定满三千得到小红花但一定会更!么么哒!! 第36章 chūn华宴(二) 寒昭回望他, 目光古井无波。 宴白流眸光微动, 眉梢一挑笑出了声, 随即稍觉失态抿了抿唇,回过头道:“这道歉,我收下了, 毕竟谭家在世家中风评向来极好,我也是信你们的。若想继续你们的百年清誉,就务必管好你们家这些个小孩, 知不知道?” 谭向云:“谨遵前辈教诲,不敢违逆。” 宴白流颔首。 谭向云邀宴白流与寒昭上他们的船稍作歇息。宴白流自是拒绝,他便也不qiáng求,微笑道:“即是同路, 还请前辈多加关照了。” 宴白流把那坛长安乐收回乾坤袋中, 道:“都是同道,自然能帮则帮咯,无需多言。” 谭向云浅笑应声。 见他们离去,寒昭又看向他,“谭成玉,何事?” 宴白流回身道:“记得我送你红伞那天吗?” 他一提红伞, 寒昭就想起被自己禁在了红伞内的鬼仙五渡, 算起来也有许久没让他出来了。他心中略有思量,道:“嗯, 记得。” 正巧他们的小船擦岸而过,宴白流眼珠一转, 又拽了几根长杆草握在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放在水里逗弄,漫不经心道:“那日我去酒楼买了长安乐,因打碎了那坛酒和谭成玉起了争执——那小子真是嚣张,一句两句bī得我都起了火气。” “嗯。”寒昭道,“没了?” “没了。”宴白流轻哼一声,“谭家嘛,礼仪向来教得一丝不苟,特来道歉也算是平常事。” “我在问你后来怎样,”寒昭道,“和他起了争执,然后?” 宴白流回想了下,扬眉一笑:“本来是要好好教训他的,然后看见了你。我忙着要来看你啊,就把他给忘了。” 寒昭:“……” “好了,我哪里用得着你担心。”宴白流轻笑一声,垂眸道,“人人都说我是好心肠,但何时该好,何时该坏我还是知道的。” 寒昭应声。 怀天水路很长,要抵到码头起码三日。此后若是单独运法赴庆州,少说也要一日余——不过莲生门作为主办方,自会遣派门中弟子前来码头接引,为彰显实力,更是出动了十万天舟,豪气冲天。 所谓天舟,外观是船的模样,却是游行于天的船。要造天舟,必备的是轻木和飞行法阵,轻木算是珍稀,运行法阵更须得极珍贵的晶石供能。由此可见庆州势力之财大气粗。 凡莲生门派来接引的门生,皆是容貌姣好身着紫云纹的女子,额间点一紫罗花钿,笑意盈盈甚是好看。 寒昭与宴白流登上天舟,被漂亮的女弟子引去休息。宴白流看了看船外人山人海,刚想问,就见那女孩福了福身正要走,赶忙叫住道:“诶诶,这位师妹先别忙走啊。不知你可知怎么这回赴chūn华宴的人这样多?” 那师妹驻足,回眸一笑。“除仙门百家外,此次大比亦邀请了妖族。门主特令妖族通道与人区分,故往日修士可登的路便少了,这里人数多些也实属正常。此事,莲生门已于三月前与各宗门jiāo流敲定,想来师兄是有所耽误才不得知呢。” “原来如此!”宴白流了悟,“多谢多谢。” 那师妹浅浅一笑,目光从站在寒昭身后漠然无语的寒昭身上一扫而过,背过身走开。 宴白流回身道:“寒昭,妖族也要来。” “我已听见。”寒昭点头。“妖修向来与人族修士jiāo好,这亦是加深两族情感的途径。” 宴白流啧道:“说是这么说,但……” 四十年前诛邪战,妖魔人三族同仇敌忾,更有厉曜之流冲锋陷阵,竟敌不过一个鬼族? 可能吗? 可能性不大。 究其原因,极有可能是三族联盟中出了jian细——而这个jian细是谁,是那族人,无人敢妄自断定,于是三族各自警惕,关系有所僵化。 而这次妖族人参与chūn华宴大比,也是关系多年僵化的缓和。 宴白流皱了皱眉,神色有些忧心,“总觉得这次chūn华宴会生事……” 寒昭道:“见机行事即可。” “也对。”宴白流低叹一声,“而且有师父与郦师叔这些实力高qiáng之辈在,想来应该无事……” 寒昭应了一声。 宴白流瞥了眼寒昭,道:“说起chūn华宴……寒昭,我记得师父说过,你的忘川剑就是当年的彩头吧?” 寒昭:“嗯,是。” 寒昭八岁入门,十六七岁参加chūn华宴。赴宴前两月在万剑窟拔得梦生剑,却折剑于与莲生门归林采的jiāo战中。 犹记当初,莲生门之外,浮生擂台。 chūn意初生,垂柳依依,湖波微dàng。 一声响亮的哨声划过半空,湖面的白鸭嘎嘎地叫起来,扑棱着翅膀把扁扁的鸭嘴扎进水里,平静的水面扩出了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 一道少年声音响起:“比——赛——结束!” 伴随这道声音,水里猛地窜出几个人头,水花四溅。白鸭受了惊,嘎嘎嘎地撒着丫子跑上了岸,水里刹那响起喧闹打闹声,其中一个皮肤略黑的男生大笑道:“冉易,你又输了!” “我也瞧见了,他悄悄浮上来换了几回气呢!” “哈哈哈哈给钱给钱!” “完了完了,冉易这下连底裤都输gān净了吧?” 被起哄的是个身子有些瘦弱的男生,肋骨明晰。他恼怒地瞪了他们一眼,“要你说!” 黑皮肤笑嘻嘻:“怎么不能说了?” 冉易爬到岸上穿衣服,顺带从兜里掏了几个银锭扔在旁边,呸道:“每天就知道钱钱钱!哼,我这种正经仙修视钱财如粪土!” 几个少年嬉笑着上岸,拾起了冉易的银子。回头看了看湖里唯一没有上岸的男生,喊道:“师兄——上来啦!待会儿着凉了厉阁主可要怪我们呐…” 湖心游着的男生听见他们说话,便从水里站了起来,把湿润的黑发撩到脑后,随手摸了把脸,甩了甩水珠,笑道:“行了,没事。厉曜……他呀,我估摸时间,他如今还在和郦师叔说话呢,才没空管我。” 他鬓若刀裁,眉如墨画,英俊bī人得仿佛画里走出的人,一开口、一笑,才没了那股虚幻感。 “师兄!” “每次都是师兄拔得头筹,没意思。不如我们去玩玩刺激的!” “寒师兄,我还没去赌场见识过呢。” 寒昭周遭灵力缓缓萦纡身上,他身上的水珠随着灵力的浮动渐渐消散,露出他jīng瘦好看的身材来。他皮肤玉白,身上附着一层薄薄的肌肉,行止间肌肉张驰,力量感十足。 他缓步走到岸上,拾起衣服披在身上,低头系上腰带。 听见他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寒昭轻笑一声:“赌坊?” 他这一出声,喧闹声不自觉就小了些。 寒昭抬眼看他们,一双清亮有神的眼中似有秋水一泓,极清澈极漂亮。 几个同龄人忍不住噤了声。 寒昭勾了勾唇,面色一派悠然,朗声道:“去,倒也可以……。” 他尾音拖得长长的,几个少年齐齐道:“什么?” 寒昭下颌微抬:“谁能一直赢?” “这……” “这要一直赢,岂不是要作弊出老千了?” “万一被发现了,我们岂不是丢尽了仙修的脸?师兄,要不得吧……” 寒昭嘁一声,不屑的目光扫了他们一圈,点着离他最近的少年的眉心恨铁不成钢道:“就你们这样的,出去就别说是我剑阁弟子了,免得丢脸。一个二个都想哪儿去了!什么出老千?你们大师兄要赢点钱,那不是小事一桩……” 少年们一愣,忽然惊喜道:“师兄你同意了?” “真的假的!师兄你行吗,我怎么没见过师兄你去过赌坊啊?” “嗳师兄,要是我们被阁主发现了,该当如何?” “啊……对,师兄你还好,我们想必会受罚吧?” 寒昭轻哼一声,傲然道:“怕什么!天大的事有你们师兄我顶着,放手做就是了。” 几个少年顿时欢呼雀跃。 一行人共去了赌坊。一个两个皆是白衣玉面,烨然若神,守门的人一见,霎时眼前一亮,恭敬迎了他们进去,暗中却对视了一眼。 小赌坊鱼龙混杂,大赌坊倒还算是洁净有秩序。只是赌场气氛向来是火热,在这里也不例外。 几个师弟高兴得很,四处张望,最后齐聚到寒昭身边来,“师兄,我们先玩什么?” “我觉得先玩简单的,好上手!” “玩什么简单的啊?你没听师兄说这是小菜一碟吗,玩个大的来!” 寒昭看着眼前拥成一团的人影,斜眼一睨,道:“钱都带够了吗?” “带了!师兄!” 寒昭满意地点点头,一笑,颇有些高深莫测:“那就待这儿好好看,看你们师兄我怎么个大杀四方!” 几个少年霎时起劲儿,“师兄玩什么?” 寒昭四处看看,随便指了一个,道:“就玩最简单的。” “——猜大小。” 骰子的点数,众人的财运,皆是系在荷官手里。大或小,对或错,全凭运气。 而恰巧,寒昭正是万千世人中,运气最好的那个。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晚更……很大程度是因为我还要想内容提要……虽然看起来很一般,但想起来是真的麻烦QWQ 开文这么久我发现我都没有霸王票和营养液的感谢名单!是我不注意,明天的作话会列清单感谢你们哦~么么哒! —— dbq我再推一下预收 —— 《飞升后我尸骨无存》 文案: 谢无风有时候也很疑惑,他又不作jian犯科穷凶极恶,为什么老被天道针对。 五岁,测灵根,差点被天雷劈死。 十岁,上山拜师,差点被天雷劈死。 十六岁,下山除魔,差点被天雷劈死。 谢无风离飞升仅一步之遥的时候,天雷又来了。 ——这次不是差点,是真把他劈死了。 感兴趣可以收藏一下!!么么哒!!! 第37章 chūn华宴(三) 赌桌旁, 不自觉往白衣俊朗少年这边靠的人越来越多。荷官摇盅的手渐渐慢了下来, 木质面具悄然一偏, 给身边不远的人送去一个眼神。 “哇师兄厉害!” “赢了赢了,又赢了!师兄你怎么做到的啊,快教教我!” “师兄哈哈哈你还是收敛着点吧, 别把人家赌场赢完了,人家多掉面子嘻嘻嘻~” 被许多人簇拥在中间的少年一身简素白衣,腰系玉带, 上面悬着一柄花纹繁复的剑。他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一只手蜷成拳抵在腮边,一手指尖轻轻点扣着木椅扶手。再往上看,那对秋水般的眼眸中带着些许漫不经心, 俊逸非凡的脸上神情从容, 笑意盈然。 这泰然自若的姿态,仿佛是端坐在高椅之上的王者,一颦一笑间便可执掌生杀似的。 “押小。”见荷官的动作停了下来,寒昭指尖一顿,仿若未觉似的笑问,“怎么停了?继续。” 荷官依言接着摇盅, 虽然周遭吵闹, 可他依旧可以清晰听见骰子在其中碰撞的声音。 自他从业以来,还从未遇见这样离奇特别之事, 往日手中的骰子只是骰子,他看玩骰子玩到眼睛通红的赌客就像再看笑话。 可如今不同。 荷官感觉自己手心有些汗意, 心跳难得失常。一时竟然对即将开盅的结局有些紧张。 “买定离手啊,买定离手!” 旁人一听,立马从怔愣中醒神过来,即刻蜂拥而上推挤着把手里的筹码压在寒昭这方桌上。眼瞧着人群越发向寒昭这边靠近了,几个师弟都知道寒昭不喜和他人过多接触,皱了眉正要开口阻拦,就见寒昭站起身来,衣袂轻飘。 正此时,就见荷官“咚”的一声把小盅砸到了木桌上。 用力之大,连木桌都略颤了颤。 旁人的心也就如这木桌般狠狠颤了几颤,一颗心悬在了喉咙口。荷官面具下的眼悄然往寒昭身上瞟过了一眼,一双手缓缓开了骰盅。 两枚一,还有一枚小骰子在这时正巧晃停,六点那面往前一翻就停住可,顶面正巧为二。 寒昭垂眸看着,长睫盖住了眸中情绪,整个人依旧是气定神闲的模样。见此景,也只是意料中的略勾唇一笑。 “四!赢了!师兄威武啊啊啊!!” “厉害!” 赌坊有规矩。盅内三枚六面骰子,最小点为三,最大点为十八,只要荷官摇骰子摇到了这两个点数,不论压大押小,这钱都算归赌坊。故寒昭压小压到了四,巧避开了这规矩。 几个师弟凑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问:“师兄,还来吗?我们玩什么啊?” 寒昭歪着脑袋认真地想,脑子里刚有了个主意,一拍腿正要开口,却听整个赌坊一下静了下来,寒昭诧异地挑了下眉,回身去看。 只见方才聚在赌桌前的人统统侧身避让开,让出了一条两人宽的道路来,而侧身来看的白衣的寒昭恰是这路的顶端。他正疑惑时,就见一红衣抱酒的青年不紧不慢地从尾端折了身走来,行止间衣摆轻飘,酒香四溢。 寒昭漫不经心抬眼一瞥,不由一怔。 来者一身华贵红衣,衣襟半敞,蓄着一头如瀑青丝,生就一张俊美无俦的脸,眼角眉梢都似缱绻含情,此刻面有醉态,弯眸勾唇一笑时,竟有几分妖孽般摄魂夺魄之感。 几个师弟一时也看愣了,目光忍不住追随他步步向寒昭走来。 寒昭也没动弹。 师弟们的眼一动,便飘到了寒昭身上。随即忍不住传音入密给自己的同伴,不可置信道:“师、师兄他他他……” “不是吧?耳朵都红了耶!!我……妈妈呀,我一直以为师兄这么厉害的人不、不会那个……” 那青年比寒昭高了一个脑袋,走到寒昭身前来停住,一对漂亮的桃花眼微眯,细细打量他。 他不说话,也没人敢说,几个荷官打手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都忍不住放轻。 寒昭稍一低眼就只能看见他敞开的一片胸膛,他心跳猛地快了几拍,急忙往后一仰扭头避开了视线,却招得青年一声低哑醉人的轻笑。 寒昭耳尖越发红了,恼羞成怒似的抬头横了他一眼。 青年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和他静静对视着,口中的话却是对着旁人说:“给钱,散场。” 几个高大的大汉低低应声。 寒昭还和青年对立站着。不知怎么一回事,明明都是男性,可偏偏站在这青年面前就是会让人无端脸热。 青年的目光在寒昭身上游移了几个来回,而后像放过他似的从他身边悠悠经过。擦肩而过的同时,寒昭听见他漫不经心的嗓音响起,语调轻而稳,带着一点慵懒。“胡贝。” “在…在。” 青年行至寒昭刚才的椅子边上挥袖坐下,两腿一架,随意问道:“就是你说,有人在我这出老千吗?” 寒昭愣愣地看了他的背影一会儿,觉得自己鼻尖还嗅得到丝丝缕缕清醇醉人的酒香。 胡贝道:“是啊是啊,就是您身后那个白衣服的小子!” 青年侧着脸,往后一瞥。 寒昭莫名心慌了一刻,急忙qiáng自镇定下来,两手抄着和那个男人据理力争:“你凭什么说我出老千!你瞧见了吗?没证据就休得胡说!” 胡贝:“呸,还没出?!你就嘴硬吧。有谁能玩多少就赢多少?又不是神仙,谁能这么未卜先知!” 寒昭咬牙道:“我就是运气好,怎么,不服?” “运气好能好到这地步?!” 几个师弟也道:“我们大师兄就这么神奇的!他从小到大没输过!” “就是!我们和他同门,我们还能不清楚?你休得胡言乱语,坏了我师兄名声!” 胡贝:“好哇!还是同门!那你们不包庇这小子才有鬼了!” 寒昭气急反笑,伸手拦下那些神色看起来比他更愤怒的师弟们,仰脸震声道:“我寒昭生来行得端坐得直,从不怕你这种坏人的诋毁!我不妨告诉你,你有什么证据大可拿出来,要是真的,我赔你我赢钱的十倍!” 胡贝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寒昭勾唇,“怎么,拿得出来吗?” 胡贝心中垂涎,又拿不出证据,面色铁青:“这……这……” 寒昭见他无话可说,一张俊俏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些许得意来。到底是个没长大的小孩,这表情哪怕有意藏去,也藏不住,看起来颇为可爱。 “要证明你自己,无需用这种办法。” 一道低沉好听的声音响起,寒昭一愣,下意识扭头去看。 青年从椅上站起身来,回身对着他,“和我比一场。谣言即可不攻而破。” 寒昭还在直愣愣地看着他。 青年勾唇一笑,“而你,敢吗?” 寒昭被师弟一撞,连忙回神过来,冷哼一声道:“有何不敢!” 这回寒昭坐在了青年的对面,荷官站在赌桌旁。青年垂眼问他:“压大还是小?” 外边还是大白天,赌场内却很是昏暗。几颗夜明珠镶嵌在墙壁上,为这幽暗的背景添了一丝光。青年正对着夜明珠坐,莹白的光在他脸上撒了一层,纤长的眼睫投在眼睑下一点黑影。 寒昭道:“压大。” 青年笑着道:“那我就压小好了。” 荷官又开始摇起骰盅,几颗小骰子在盅里叮叮当当响个不停。片刻后,他如以往每次般把骰盅砸在了木桌上,一只手放在了顶盖上,忍不住舔了舔gān裂的唇,目光犹疑地望向青年。 青年随口道:“开。”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尤其这段时间还这样寂静。绕是在“赌”这一事上自信非常的寒昭,也忍不住心生紧张。 “等一下!” 一道清脆的少年音响起,众人忍不住寻声去看。那少年正站在寒昭身后,是与他同来的同伴之一。 荷官刚刚掀盅的手一顿 ,下意识把目光投向青年。青年信手一挥,随意道:“让他说。” 冉易往前站了一步,“你是这赌坊的老板,你会出老千吗?” 青年似乎是觉得他的话很是可笑,轻笑一声,“自然不会。” 冉易闭了嘴,可还没站回去。过了一会儿,青年抬手让荷官继续,荷官正要应声,就又听冉易道:“师兄赢了可证明他并无作弊,是也不是?” “是。”青年道。 “那师兄若是输了呢?”冉易问他道,“你要给他惩罚?” 旁的几个师弟连忙拉住他手臂道:“冉易,你在说些什么胡话!师兄怎么可能会输!” “就是,你别乌鸦嘴了!” 冉易拂去他们的手,道:“我就是问问清楚!”目光又投向青年。 青年道:“惩罚,自然是有的。” 寒昭正想开口问,冉易却先他一步问了出口:“是什么?” 青年笑意盈盈:“这要看我那时候想要什么了。” 冉易于是闭了嘴。 青年:“还有何事要问?” 冉易摇了摇头,退回了众师兄中。 青年向荷官抬了抬下巴,稍作示意。 荷官点了点头,开了骰盅,低头瞥了一眼盅内的点数,嘴角一垮:“这……” 话刚出口,青年眼微抬,抬臂信手一挥,红衣在众人眼前一晃而过。再看,就是荷官扑倒在地上,手里的骰盅骰子散在地上。 几个离得近的惊呼着后退避开,寒昭也眼一眯拍桌而起,“你什么意思?!” 不用想,就看刚才荷官那个反应,也可知骰子点数肯定是大的!可这青年却出手把骰盅一把掀了! 青年置之不理,低头瞥了一眼,“一,二,二。” 寒昭一愣,跟着低头去看。散落在地上的骰子点数正如他所言——如今的点数,是小。 青年低笑一声,“你输了。” 寒昭咬牙,眼里的怒火几乎化为实形:“我没有!” “你放心,我不管你要钱。”青年一双眼黑如点漆,醉意氤氲却柔里藏锋。他看向寒昭,寒昭立马将手按在剑上,暗自警惕起来。 寒昭道:“谁在意那点钱了!” “那你在意什么?”青年歪了歪头,似乎是有些迷惑,“输赢吗?” 寒昭:“与你无关!” 青年低笑起来,半晌,起身悠然道:“好吧,与我无关。只是我赢了……奖惩,这总与我有关吧。” 寒昭道:“你那也叫赢?!” 青年兴致盎然:“我开的赌坊,我定的规矩。有何不可?” 寒昭:“何时的规矩,我怎不知!” 青年脸上挂着盈盈笑意,气定神闲道:“方才定的,管此一回。” 寒昭眯了眯眼。 几个师弟忧心忡忡地看着他,生怕自家师兄拔剑要战。 然而寒昭却是蓦然一笑,手也从剑上放了下来,挑眉问他:“你要罚我什么?” 青年反而有些诧异了,看着他的目光越发兴味,道:“怎的不怒了。” 寒昭云淡风轻地勾唇,澄澈的眼越过长长的赌桌与他对视,道:“美人儿嘛……总有些特权的。” 这回换作红衣青年笑意微敛,危险地眯了眯眼。 “惩罚想好了吗?”寒昭环胸靠椅,悠然自得得仿佛扳回了一局,道,“想好了,这惩罚我也就勉qiáng受了。没想好,正巧我也有事,就先走一步。” 青年俊美无俦的脸上半面有光半面黑暗,光影下,他的五官显得极深邃。他手指抵在自己带来的酒坛之上使力一推,把酒坛送至寒昭面前。 寒昭一愣,看向他。 青年手心向上,做了个“请”的手势。 寒昭于是明白了,这青年要他喝了这坛酒。他看了酒坛中满满当当的澄净酒液一瞬,抬手把酒坛抱了起来,抬起来就开始往嘴里灌。 “师兄!”师弟们担忧的声音齐齐响起。 青年侧脸面向他们,修长的手指放在唇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寒昭也不理,只顾着一个劲地喝着咽着。 眼瞧着他喉结上下滚动着,喝得整张脸都通红,青年眼中反而隐约含笑,兴味盎然。 酒液吞咽不及,顺着寒昭的下巴一路淌到了胸膛,他急忙把酒坛拿开,偏过头狠狠咳了两声。 青年笑道:“不用喝这么急,慢一点也是可以的。” 寒昭瞪了他一眼,拿衣袖在唇上一抹,提起酒坛就开喝。 半晌,一坛酒见了底。寒昭心头大石落下,轻舒了一口气,坛口朝外向青年展示了一下,旋即很是解气地把坛子往地上一摔。 陶瓷酒坛碎片四飞,噼里啪啦散落了满地。寒昭脸红透了,站也有些站不稳,全靠身后师弟的搀扶才不至于全然失态,他哈哈大笑几声,道:“怎样?” 青年嘴角一牵,两手相击给他鼓掌。 “师兄……你没事吧?” “……”寒昭喘了口气,眼前直冒金星,然而还是逞qiáng道:“我能有什么事!” 青年目光落在寒昭的脸上,道:“来,我送你们走。” 几个师兄弟将信将疑地跟着青年离开了赌坊。还好青年算是个有信用的人,说放人就是真放人,半点不含糊。 临别前,青年轻轻拍了拍寒昭的脸蛋,笑问:“还醒着吗?” 寒昭一把挥开他的手,狠狠眨了眨眼,道:“我!我……当然还、还醒着!” 青年忍不住又笑,再伸手去掐了掐寒昭热度未消的脸,“我的名字,段鸿雪,你记好了吗?” 寒昭迷迷糊糊地点头。 然而后来寒昭与他相熟了,拿第一次见面的事当做调侃,段鸿雪说:“其实那时候还想再折腾折腾你,换作旁人,一坛酒也就是个开胃菜的水准罢了。” 寒昭倒是没想到有这一出,问他:“那你怎么不继续了?” 段鸿雪斜眼睨他,掐了掐他的脸:“还不是看你可爱。” 寒昭:“……”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赶榜8000 ,现在先来一章,我待会得去社活了,后面还有一章4000 留在晚上发~ 说好的感谢名单!!! 谢谢你们啊,真是破费啦!谢谢! chūn秋一梦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7-19 18:10:56? 若宇崔微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7-27 23:02:33? 时无双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7-28 11:07:27? 炒jī小可爱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8-02 21:46:46 ?寒月白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8-08-19 07:07:20? 尤记那年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9-12 14:11:24? 雨衣下的妖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8-09-23 22:23:49? chūn秋一梦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9-26 11:06:52? 寒月白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9-26 11:48:08? 清宵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9-26 12:54:06? 必须泡jio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9-26 12:54:51? 短笛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9-27 13:27:06? 短笛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9-27 13:27:13? 短笛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9-27 13:27:27? 短笛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9-27 13:27:32? 短笛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9-27 13:27:38? 短笛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9-27 13:27:43? 川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8-09-28 01:28:13? chūn秋一梦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9-29 14:30:59? chūn秋一梦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9-29 14:31:06? chūn秋一梦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9-29 14:31:12? chūn秋一梦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9-29 14:31:24? chūn秋一梦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9-29 14:31:31? 小白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9-29 14:39:47? 三言两语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9-29 14:40:31? 三言两语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09-29 14:42:52? 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01 23:43:42? 瑾年陌夏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04 12:50:45? 雨衣下的妖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06 00:37:42? 脆脆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07 20:49:34? 雨衣下的妖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09 10:18:06? 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10 02:36:13? 第38章 chūn华宴(四) 后来寒昭最不平的, 就是段鸿雪当初掀了骰盅硬说他输了的事。他旧事重提问他原因, 段鸿雪只是眉梢一挑, 想了想,道:“忽然想这样。” 寒昭于是越发生气。 不过后事他日再提。 寒昭身为厉曜首徒、剑阁弟子,向来光风霁月, 立足人上。他被他人诟病的也无非就是不够努力。 他修炼努力时自然非常努力,可只要一有人邀他去玩,就会全然把修炼之事抛之脑后, 全身心去和同门师兄弟姐妹出去摸鱼捉虾了——甚至连放风筝踢毽子一类的活动也乐于参与。 而如今,又多加了一条。 ——居然撺掇带领师弟们去赌坊生事,还如此失态! 几个看好他的长老恨铁不成钢,厉曜倒是看得淡。不过这次事确实也处理不当, 便罚了寒昭禁闭两日, 抄写青玄宗宗规五十遍,这事就算过了。 这事过后两日,chūn华宴正式举行。 寒昭在chūn华宴上可是大杀四方,出尽了风头。他本就是厉曜首徒,备受关注,暗里明里不少人注意着他。 而寒昭果然不负众望。 过五关斩六将后 , 寒昭轻易杀到了决赛。不是说来参加chūn华宴的人水平不高, 而是寒昭的资质实在受天道眷恋,能力超出同龄人不少。决赛前的赛事寒昭顶多用上了七八成的灵力, 而这轮刚升决赛,就遇见了归林采, 不得已用了十成十的力气,还丝毫不敢懈怠。 于是要说归林采对于寒昭的意义,便是让寒昭意识到,自己并非绝无仅有的天才。 和归林采的那一战,折了寒昭的梦生剑。这也是最直接的,能让寒昭的一身傲气肯认真承认归林采的理由。 那日,chūn风拂面。 紫衣飘飘的莲生门弟子足尖轻点,一举跃上了浮生擂台。寒昭挑了挑眉,紧随其后踏上了擂台。 等站上了擂台,寒昭目光就落到了归林采脸上。她生就一对剑眉,使得本柔美的脸庞多了几分英气,虽是女子,但风采卓然,也不落男子半分。 寒昭对她第一印象极好。 归林采对寒昭飒然一笑,抱拳:“师兄,得罪。” 寒昭回以一礼。 擂台边高座之上的弟子高声道:“比赛——开始!” 话音刚落,就见归林采右脚后撤一步,以右手迅速拔剑出鞘,与此同时猛蹬地翩身而起,径直越到寒昭头顶,娇叱一声挥剑而下。 寒昭头顶一黑,令人头皮发麻的剑刃破空声骤然响起,他后撤一步以掌相送。归林采眉毛一扬,顺势收剑折腰出腿猛踢向寒昭胸膛。 “嘭”的一声,寒昭抬手接住她的脚,却被她的巨力推地向后连连倒退。 寒昭一时有些不可置信。 场外的人更是如此,嘘声四起。 似乎世间道理便是女子不如男,大家一见这柔柔弱弱的莲生门大弟子,心中都只能升起无限疼惜爱怜之意。然,归林采不需要。 场内,寒昭脚下磨得风沙骤起。待得风沙过,归林采收脚旋身落地,寒昭低头一看,脚底一道长痕,足足深有一指节的长度。 寒昭抬眼看了一眼速攻而来的归林采,心中的求胜欲也猛然窜起。他轻笑一声,拔剑出鞘横陈胸前一推,只听归林采的婵于剑与他的相撞,一声铮然之响后,寒昭提剑直取她面门。 两人两剑不断相jiāo,刀光剑影久不停歇。台上人越战越热血沸腾,台下人却是看得眼花缭乱,两人不论近身肉搏还是以灵力战斗,都是顶顶优秀的,让人只恨不得多长一双眼,毕竟这般jīng彩却只能够看一人,着实不够过瘾。 归林采与寒昭势均力敌,两人棋逢敌手越战越勇,台上剑光四she,令人目不暇接。终于,眼瞧着寒昭占据了上风,他自下而上猛然挥剑向归林采劈下,风声飒飒,卷起平地沙叶无数。 归林采亦是临危不乱,拿剑直迎上去。 本应又是刀剑相接的金属碰撞之声,然,在归林采婵于剑的剑气之下,寒昭的梦生剑与它碰撞之处爆开一道小小的裂纹,伴随着归林采的用力渐大,裂纹渐渐蜿蜒下去。 听得“咔嚓”一声,梦生剑竟被折断了! 寒昭的惊讶只维持了一瞬,旋即急急起身退开,归林采也及时收力,道:“师兄,你的剑断了。” 这话并非什么嘲讽。 剑修,剑在人在,剑亡人亡。这话虽然有些夸张了,但的的确确是阐述了剑与剑修之间紧密不可分割的关系——故,寒昭的剑损了,寒昭自然也受到了伤害。 然寒昭面色无恙,以灵力重新化刃,手腕一颤,剑锋偏she出明亮的光。他低笑一声:“那看来,这回chūn华宴的彩头我是非拿不可了。”于是昂首傲然道,“再来!” 归林采眼中诧异一晃而过,旋即化作笑意,依言挥剑迎了上来。 … 两人实力本就相差无几,不过寒昭灵力虽是略有枯竭,体力却是胜于归林采一筹。于是在久战之后,在两人灵力接连耗尽之后,寒昭凭得体力险胜。 而后的对手,也许是因有归林采珠玉在前——虽然都逊色不到哪里去,却都显得有些黯淡了。 最终寒昭得彩头忘川剑,于诛邪战场上一剑镇河山,霸气、锋芒毕露、势不可挡! 于是世人皆知,在寒昭成名之始,有忘川剑的这一抹重彩。 ———— 天舟速度较之直接运法而去要快上不少,不足一天就抵达了莲生门设的码头。 天舟缓停,在其上几乎感觉不到颤动。 莲生门弟子温言软语地带着来自五湖四海各宗各派的人下了天舟,有秩序地走向莲生门安排的住宿场所。 在这里有两三天的调息时间,三天后,chūn华宴真正开始。 寒昭作为宗门大师兄,首先是与青玄宗众人汇总,再按着规矩去莲生门、药谷这些地方依次拜会长辈。 这些都是常事,寒昭每回陪自己的三个师弟来参加chūn华宴都是这样的流程,该如何做早已经熟记在心。唯一另寒昭有所感的就是—— 林星来似乎在寒昭离开青玄宗的这几月中长大了不少。他不会再撒娇、也不会再眼巴巴地看着他,求他买这样那样的东西。反而是一下子成熟了,先生布置的课业回回都完成的很好,不再捣乱不再皮,也不再陪自己的朋友去到处跑。 寒昭说不出什么心情。 林星来从小经历坎坷,要说他内心有多么纯净无暇,那是不可能的。他是个坏孩子,也是个擅长糖衣pào弹的坏孩子。 不论林星来曾经如何,寒昭相信青玄宗的这十年足以改变他,也愿意惯着他,让他从自己身上找回缺失的童年。 可如今……他不再像个缺爱的孩子,也不会再索求人的关注,这种成长了的模样,反而让人别扭。 “大师兄,那我先回去了?” 林星来墨发束起,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来,连眼神都和曾经不一样了。 寒昭默默点头。 林星来对他轻笑一下,站起身来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走回去。 宴白流一副不适应的表情:“他这是怎么了?受刺激了?” 寒昭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不知道。 宴白流也算是看着林星来长大的,虽然不如寒昭和他那样亲近,但好歹也算是个慈爱的长辈。他摸着下巴想了想,“那要不我找以前和他玩得好的小孩谈谈?” 寒昭道:“都来了吗?” 宴白流这才想起,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参加chūn华宴。这才摸了摸头发作罢。 他道:“寒昭,你想回宗去看吗?” 寒昭迟疑片刻,道:“我和成娇师妹通个信便是。” “哦对,成娇!”宴白流恍然,“我记得她和小师弟玩得不错,应该会多少了解些。” 寒昭颔首,寄了一个传音纸鸢飞往青玄宗。 只不过,他与宴白流在这里停留的三天中都未接到成娇的回信。 chūn华宴即将正式开始了。 成娇的回信不到,剑阁阁主竟也不到。正当寒昭与宴白流以为厉曜不会再来时,厉曜携一个相貌平平的青年匆匆赶来赴宴。 厉曜还是当年的模样,英眉总是舒展着,目光中有一股洒脱潇洒之意,仿佛已经置身红尘外,万事被他看入眼中,却不得他偏爱。站在他身前,一会儿觉得自己在天边,一会儿觉得他在天边……这是种玄乎其神的感觉,总而言之,就是能时刻感到和他的距离感。 不得不说,厉曜的弟子们,除了林星来,身上都带有几分他的影子。 此时chūn华宴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开场的剑舞也都做好了起势。厉曜穿一身简朴得不能再简朴的灰衣赴宴,一晃眼,险些让人以为是何处不打眼的扫地僧。然,终究仙人的七度是不同的。 厉曜一踏进宴会来,修眉杏目,瞧着很是年轻,然而却有不少人注意到他周身的气势完全内敛,恰如深不可测的黑dòng,让人控制不住地心生惧怕。 第一个认出厉曜的是莲生门门主。郦晚白带笑起身,“老哥哥,好久不见了。” 厉曜朗然一笑,大跨步走了进来,“你瞧瞧你这说的什么话!” 青玄宗众也起身,恭恭敬敬喊了声:“厉阁主。” 厉曜带笑回身,抬手压了压让他们坐下。 厉曜朝整场唯一的空位走去,他带着的那个青年垂首站在他的身后。 宴白流目光在那青年身上看了又看,忍不住和寒昭传音入密:“寒昭,那是谁?你可认得!” 寒昭:“不认得。” 宴白流:“师父不是收了个徒弟吗?该不会是他?年纪都这么大了,没问题吧?” 寒昭随意扫了一眼,道:“你二师兄十八岁入门,如今修为怕是甩了不少人无数条街。” 宴白流眼角微抽:“可……可我看他那模样,少说二十来岁有了吧?这……这这天赋是要好成什么样,才让师父那么严苛的人肯松口收了他。” 寒昭淡淡道:“反正总会知道,不急。” 宴白流只好qiáng压下自己的好奇心。 chūn华宴开始,剑舞起。 女子男子着白内衬轻纱衣,一手挥剑一手拿扇,一曲舞跳得飒慡漂亮。 这后大比才算是真正开始。宴白流对这些向来没有兴趣,打着哈欠四处张望,忽然眼睛一睁,碰了碰寒昭:“寒昭,你看,妖族真的来了?!” 妖修和仙修坐的位置相隔甚远,想来莲生门也怕在chūn华宴中生了些什么事,设远些也免得摩擦。 寒昭道:“嗯,我看到了。” 宴白流啧啧道:“他们和我们比吧?不知是第几场,还让人有些好奇呢。” 寒昭还是淡淡道:“那就等着。” 宴白流哦了一声,百无聊赖地撑着脸看。 第一日,平安。 傍晚chūn华宴散会,青玄宗集会。厉曜把那个相貌平平的青年推出来,眯着眼笑:“这就是我的第五徒了。” 几个长老面面相觑:“你说真的?” “他年纪对于修仙一路而言怕是有些大了吧?会不会有些不合适?” 青年眼观鼻鼻观心,有些局促地搓了搓衣角。 厉曜笃定道:“是!” 长老们相互对视一眼,没再说话。 当年厉曜从冰天雪地中救下寒昭,不管不顾推他做了首徒的时候,他们也曾提出很多疑问。然而厉曜当初的回答和如今一样,都是铿锵有力的一个字——“是!” 再者,青玄宗收年纪大的弟子也并非无先例——就拿厉曜的第二个徒弟,徐鹤潜来说,他十八岁入门,这个时候才开始修仙,根骨极不好开。他们当初以为徐鹤潜是厉曜看走了眼,可事实证明,不是。 想来这青年身上也有他的特别之处吧。长老们想。 寒昭站在旁侧,听见他们话都说完了,才道:“他的名字?” 厉曜道:“司寅。” 他说着,抬手拍了拍司寅的肩膀。见他被吓得肩膀一颤,更是安抚性的再轻拍了两下。 司寅深吸了一口气,捏着衣角低下头道:“诸……诸、诸诸诸……” 宴白流:“猪什么猪?说话好好说。” 厉曜轻飘飘一个眼神飘来,转瞬镇住了他。宴白流连忙低下头去,耳听得厉曜沉沉的声音:“好了,慎言。” 司寅羞愧地满脸通红:“对……对、对对不起!我我,我天生的口口口吃……” 宴白流一顿。 司寅再深吸了一口气,深深鞠了一躬,重新问候他们:“诸、诸位长老、师,师兄,我是司寅,以、以后多加叨扰了!” 这回倒是没人再打断他。 不过,更没人看见,他眼中冷厉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赶完榜了!!!今天下午没有课真是如有天助!肾……我的肾仿佛要肝爆了…… 第39章 chūn华宴(五) 厉曜轻点头, 道:“好, 起来吧。” 司寅于是直起身来, 有些畏缩地退了一小步。黑发把他半张脸都挡了个彻底,只能看见他紧抿泛白的嘴唇。 宴白流眉梢挑着,眼里有些难以言喻的神色一闪而过。他偏过头看了眼寒昭, 见对方还是那副淡淡的模样。只是眉头微拢,神色有些犹豫。 厉曜垂眸看了司寅一眼,道:“挺胸抬头, 我厉曜的弟子不能低头。” 司寅两颊飞上晕红,有些难堪地抬了头起来,却不敢平视前方,他尽力地挺直腰杆两肩后张, 直挺挺地杵在那, 姿势看起来总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厉曜对他这幅模样也没办法,抬头扫了一眼围着他们站的青玄宗众,一个二个都是一副难以置信与不可言喻jiāo杂的脸色,只能无奈道:“我慢慢教就是。” 长老之一放弃讨论这个话题,道:“师弟这回能在青玄宗待上多久?” 厉曜沉思片刻,道:“少说也有两三年, 我会把司寅底子打好再走。” 长老点点头, 抚须道:“也好,正好有事jiāo由你处理。” 厉曜略显诧异:“何事?” 长老道:“回宗再提。” 厉曜道:“也好。”目光移向林星来, 上下打量片刻,林星来也不怕他打量, 咧嘴就是一个灿烂的笑容,厉曜也忍不住笑笑,道:“星来长大了。” 林星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道:“师父一去九年,我自然长大了。” 厉曜哈哈一笑,因着chūn华宴的事情鼓励了他几句,并为了激发他的积极性允下了奖励。 林星来一副宠rǔ不惊的模样,含笑点头谢过。 青玄宗众人再说了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就各自回了屋。 宴白流和寒昭的房间离得近,回去也是一道。路上,他道:“寒昭,你怎么看?” 寒昭斜睨他一眼:“什么。” 宴白流道:“五师弟啊,你觉得他如何?” 寒昭沉默一会儿,道:“厉……师父既然选了他做徒弟,自然有他的理由。” 宴白流轻哼一声,左右看看,扶上他肩膀,靠过来小声道:“我不怎么喜欢他。” 宴白流的气息温热,离他很近很近。寒昭耳尖苏麻,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宴白流毫无所知,催促他回答:“你觉得呢?” 寒昭道:“第一面看得出什么,以后再说。” 宴白流只好作罢。 chūn华宴举办时间本就不长,不过半月。不过如今有了妖修的参与,便延期至了一月。 而对这些妖修好奇的大有人在,不同道的修士各有各的地界,很少侵犯他人的地界,所以对不少来参加宴会的年轻弟子而言,这很是稀奇。 宴白流性子喜jiāo流,忍不住溜到妖修那处和他们说话,寒昭喊也喊不动,只能看着他不一会儿就和他们一同喜笑颜开。 宴白流在妖修那边混得如鱼得水,也得知和他说话的那妖本体是蛇,名字叫青竹。 对于九州人而言,他们的打扮实在是很奇怪。就拿青竹作比,他头发很短,身上作西域风情的打扮,luǒ.露出健壮的胸膛、大腿和小腿,额上系一条长长的绿丝带,耳垂佩这半掌大的耳环,一笑颇为豪放不羁。 青竹对他直言不讳地抱怨:“真不知长老为何非要让我们来参加这……这?” 宴白流提示:“chūn华宴。” “对的,chūn华宴。”青竹慡朗一笑,“我们妖修内也是有大比的。且……从我们那处渡洋跨海来此实在麻烦,很多同胞都不解。” 宴白流点了点头,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后,就开始和他谈天说地、饮酒作乐,不过一会儿便以兄弟相称,开怀大笑。 寒昭端坐远处看着,揉了揉眉心。 林星来今日有赛事,登台一连串动作把人一脚踹下了擂台,云淡风轻一笑,抱拳道:“得罪。” 寒昭微微蹙眉。 ——他印象中的林星来不该是这样。 若是从前的林星来,是乐得戏弄自己对手的。就像已将猎物拢入大网的凶shòu,总喜欢将它压在掌下折磨到奄奄一息再取它性命——而且,林星来也从不会这样规矩地抱拳致敬,他只会甩着剑笑嘻嘻道:“也不过如此嘛~” 虽然这样看来,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偏偏寒昭心中的不安却越发明显,放在案几上的手忍不住捏紧。 他兀自思绪紊乱,此刻林星来已经从台上走了下来,同来的师弟们相继拥上来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他站在人群中间,脸上始终含笑,神色从容。 许是察觉到了寒昭的视线,他扭头来一看,措不及防对上了寒昭有些复杂的眼神。 林星来一愣,旋即眼睛一弯,嘴角也跟着牵起一个更深的弧度。 第二日,平安。 ———— chūn华宴举行到了一半,战事渐渐进入了白热化,不少年轻弟子心中都在暗中较劲。 寒昭作为青玄宗大师兄,论起功绩成就也是权威了,又恰和他们同辈,不少人比起那些长老都更愿意向他请教——虽然的确是很冷漠,但实力摆在那,长老们论实力确实远不及他。 寒昭身边一时也门庭若市。 宴白流靠柱看了一会儿,忽然走上前来:“好了好了,今日该散了啊!你们这群小兔崽子,没见大师兄面色发白一脸不适吗?快,自己去练练,讲了这么多都懂了没啊,就知道问!快去,让我们可怜巴巴的大师兄歇歇。” 寒昭抬眼看他。 宴白流低头和他对视,忍不住邀功似的冲他眨眨眼,嘴角露出一个笑。 寒昭嘴角似有似无地升起一个弧度,站起身道:“今日就到此结束吧,回去自行练习。” 几个弟子齐声应是。 宴白流眼瞧着他们走远,才对寒昭抱怨道:“怎么回事,往届chūn华宴都不见他们来请教你!” 寒昭道:“毕竟有外族人观看,他们气性高,自然不愿丢了脸面。” “不是还有长老他们在吗,怎么净往你这儿跑。”宴白流啧一声, “平日怕你怕的跟见了鬼似的,如今倒是热情。” 寒昭不予置评。 两人同行至拐角,忽然一人冒冒失失地闯了过来,一颗黑乎乎的脑袋直直砸向宴白流胸口。 宴白流早有所觉,伸了一掌接住,皱着眉把那人脑袋抬起。 一看,这正是他们的五师弟,司寅。 司寅傻子一样任宴白流抓着自己的头发,脸上露出一个胆怯畏惧的笑容:“问二、二二二二位师兄、兄好!” 宴白流:“……” 有、有点嫌弃。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晚上参加的活动有点多~有可能请个假哦= ̄ω ̄= 第40章 chūn华宴(六) “这么匆匆忙忙的, gān什么去?”宴白流放下手, 皱眉道, “以后走路抬头,仔细看着点,切勿莽撞。” 话音刚落, 寒昭侧首看他一眼,甚至连宴白流自己都忍不住一愣。他已感觉语气似乎太过严厉,立马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唇勾唇笑, 把手放下来,声音柔了些许:“走路小心些。” “我我我知道、道!”他一放手,司寅脖子立马往后缩,仿佛避他如洪水猛shòu。而后小心翼翼抬头瞟了宴白流一脸, 见他眉头越皱越深, 连忙慌张道,“师、师父父让我现在去去去一趟他、他那里,说……说说要开,开始教我修修修、练!” 他说得费力,宴白流听得更是费力,不由得揉了揉眉心, 半晌才松开, 拍了拍司寅的肩膀,佯作轻松道:“哈哈是吗?嗯, 那你快去吧,走路小心些, 别让师父等急了。” 司寅仓惶点头,立马耗子一样窜远了。 宴白流叹了一口气,回头瞥了一眼寒昭。 寒昭清凌凌的眼神微移,和他对视一眼,顿悟了他眼神里的意思,默然片刻后,启唇道:“宗规,勿以世俗眼光看人。” “这个我当然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念叨这些条条框框……”宴白流撇了撇嘴,道,“就是……真的很,奇怪!我宴白流自认胸怀坦dàng,很少因谁哪里不好就有偏见——这点,我一直做的很好,寒昭你也知道!” 寒昭:“嗯。” 宴白流叹气,苦恼地挠了挠头发:“所以才是真的很让人苦恼……” 寒昭安抚道:“我明白,待时日再久些再看吧。” 宴白流愁得掉头发,然而也是真的无措,只好点点头。 随着chūn华宴大比渐渐走向决赛,林星来作为厉曜第四徒、寒昭宴白流师弟,以谦逊有礼、实力非凡之称,名声初显。 消息传到青玄宗,不少和林星来不熟,却听过他恶名的弟子乍一听那一句“谦逊有礼”,都是啼笑皆非。然而,这句“谦逊有礼”还真是事实,半点不掺假。 正因为知道这一点,寒昭心中的怪异感才更甚。身为和林星来关系最好的同门,他特地去找了林星来谈话,然而对方态度亲近中隐含疏离,虽然和过去性情不同,但回答却又没有什么不对。 而与此同时,宴白流也注意到五师弟司寅和妖族走得十分近。这也算怪事一件——避同门师兄弟为蛇蝎,却对外族这般亲近,指不定旁人以为是青玄宗怎么苛责这个无亲无故的可怜小孩了呢。 日子缓缓溜走,决赛将至,赛事名单也公布了。 林星来第一战的对手是一个万罗门弟子,若是得胜,第二三战的对手都是实力不匪的妖修。 寒昭对林星来的实力心中有底,运气好能拔得头筹,运气不好,怕是要在最后一战的妖修身上栽跟头。 决赛伊始。林星来一袭蓝白劲装踏上擂台,迎着温和的阳光,脸上带着与这阳光相得益彰的笑容。 寒昭坐在擂台外,听见身边人赞他青年才俊,轻笑。他抬眸去看,见林星来额间系一条蓝色抹额,鸦羽般的头发高高束起,俊俏的五官带着些许未完全褪去的青涩,项间挂着一个长命金锁,人又生得清秀,笑起来的模样很是招人疼。 许是察觉到了寒昭的目光,林星来也回眸一望,和他对视。 旋即就和以往每次对视一样,林星来歪着脑袋对他勾唇一笑,甚是温良。 寒昭眉头微拢。 旋即就是首战告捷,再后,林星来在决赛第二场也险胜,接下来就是真正定胜负的一场。 他的对手是青竹。 这人宴白流也认识,司寅更是好巧不巧在这几日和他走得很近——寒昭不怀疑宴白流,只是对司寅抱有疑惑和警惕。毕竟,老实说,司寅表现出的性格可不是一个长袖善舞的样子,让他和同门说上一两句话都畏畏缩缩,更别提和看起来极其健壮高大又格外开放的妖修了。 要说里面没点秘密,寒昭不怎么信。但就算是真有什么秘密,就算是要危及宗门、甚至天下,寒昭也一无所知——这才是让人头疼的地方所在。 决胜场上。 林星来和青竹对立站着,一个修长瘦削,一个qiáng壮高大,看起来总不太协调,让人心中的天平不知不觉就倾向了妖修一方。 “那小子看起来太瘦小了,对上那妖修,若是灵力耗尽可是半分优势都无啊!” “就是啊,我刚才没听见,这哪宗哪派?谁家的徒弟?怎么回事,怎么不给养壮点?啧。” “林星来啊,前几场比赛表现很是突出,果然是厉曜的……天下第一人的徒弟,实力自然是有的!这你就别操心了!” “你这话不对了,厉曜常年在外,听说对这个徒弟是最不上心的了,你怎知他行?” “是啊,我觉得蛮悬!再者,厉曜的徒弟一定厉害了?谁定的规矩。” “道理是这样,然而道友,若是林星来不行……莫非我们chūn华宴要让一届妖修拔得头筹吗?!” 此言一出,几个仙修正一脸义愤填膺要道:“这怎行!” 可惜话未出口,就见坐在他们之前的一道白衣身影微动,侧了半张脸过来,冷漠至极地瞥了他们一眼。 目光就如凛冽寒冬中一瓢雪,又如霜刀雪刃直bī眼前,竟让人不敢多看片刻。 未出口的话被生生噎在喉口,一时众人忍不住聚拢靠近了些,噤若寒蝉。 所幸白衣人并未对他们多加关注,只回头看了几息后便回过头去了。 几个仙修忍不住松了口气,用气音和同伴jiāo流:“这是哪位大能?” “气势真是……我的天……” “寒昭啊,厉曜首徒!顶顶厉害那个……似乎曾经打败了厉曜?不过这消息不确切。” “厉害!” 寒昭只顾专注看着台上的比赛。 林星来不善近战,故只站在擂台中央以灵力指示剑的来去。而与他相反,青竹善近战,且作风诡秘狡黠,因为本体是蛇,速度也是他的qiáng项。 只见擂台上剑光纷飞,林星来静静伫立一边,两手在胸前做剑指势,而他挥出的剑与青竹皮肉相撞竟可发出金属般的铿锵之响。林星来眸光微闪,就见青竹嘴角勾起一抹狂野至极的笑来,极速上前,低喝一声,手中金刀霍然挥出,不足一息,刀刃已狠劈在了林星来身上! “哧”的一声。刹那,血液飞溅。 青竹大笑:“能杀到决赛来的,我还当是什么厉害角色!原来不过是个小屁孩,连本大爷一剑也挡不住?” 林星来来不及回应他,轻嘶一声冷冷瞪他一眼后,就只顾急忙后退一步避开他进一步攻击,先稳住身形,匆忙间低头看了一眼手臂上的伤口。一道黑一晃而过,只见手臂上血肉翻离,倒是有些深。 他没把刚才一晃而过的黑气放在心上,只是抬手一招,修长五指将剑握在手里,旋即眉眼一厉,将剑竖在了半空。左手食中指向上抹去,剑刃白光微闪,他阖眸冥思。 青竹才不管他在做甚,冷哼一声出刀径直去斩。林星来却猛然睁眼,挥剑而下,出招时竟有风一滞,狠斩下的剑风势如破竹,如有千钧之势力压在上,重重威压倾倒。青竹一时有些诧异,却是反有些兴致,举刀相迎,厉喝一声。 ——等他动了,好似才有风跟着动。 擂台边许多人啧啧称赞,然而宴白流坐在寒昭旁,挑挑眉,侧首轻声去问他:“寒昭,你可知这是什么招式?师弟何时修炼出的?” ——没错,这招式厉害虽厉害,却似乎并非青玄宗的招式。 寒昭抿紧嘴唇摇头。 而台上的林星来手握利剑,剑刃中似有一道月光映入,挥剑时有白光脉脉流动,看似温雅,实则威力巨大。 然而青竹亦实力非凡,又不像仙修般有所拘束,偷袭那一套玩得极为厉害。林星来一转身一运力的那么一瞬间,他都能趁着机会在他身上划上一道。 这点伤,对仙修而言不痛不痒,只是格外让人烦躁罢了——想来青竹曾经也用这招式激怒过对手,随即见缝插针地给予致命一击。然而林星来却始终不给动静,眼瞧着身上的伤口越发多了,他的一招一式却还是出得极稳。 青竹眉头一皱,此路不通改行他道。 …… 刀剑相接在两人眼中是可剖析的,然而在局外人看来,只有瞬时有瞬时无的影子在台上纷飞。听得见铿锵之声,却见不到刀剑的全貌。不过顷刻,二人已过三百余招。 随着时间流逝,年纪尚幼道行尚浅的林星来渐渐落于下风。 寒昭手指点敲着扶手,眼眸黑沉看不出情绪。 不知不觉一炷香的时间已过。 台上,林星来抓住青竹的肩膀,和他对视一瞬后,趁着青竹的一时怔愣,膝盖一提直冲击在青竹腰腹之上。趁着青竹身体倾倒,他轻笑一声,瞬时抓住对方的两腿向上一扔,紧跟在后腾飞入空,手中剑光一闪,直刺而下。 青竹反应了过来,来不及想刚才是什么状况,连忙一手阻住林星来的手往下,一手召来自己的刀架在林星来的身上。 林星来眉梢都未曾动一下,随脖子上的刀划入皮肉,他的剑也jīng准无误地刺进了青竹腰间。 两人飞快从半空坠落,林星来腰一弓,两手抓着青竹的剑两脚一蹬,径直把青竹踢飞,自己则旋身落地,面无表情地捂住了脖子上汩汩淌血的伤口。 “——青玄宗,林星来胜!” 林星来放下了捂脖子的手,对擂台边的长辈抱拳,众人忍不住高声欢呼喝彩,掌声经久不息。 无人注意,他脖颈上伤口处,一抹黑色飞速没入他身体中去。 恭顺站在厉曜身边的司寅随着大流轻轻鼓掌,微微勾唇。 作者有话要说: 晚更了,我的错!我悔过!! ———— 感、感谢大佬厚爱……么么啾~ 清宵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10 23:27:18? 清宵扔了1个火箭pào投掷时间:2018-10-10 23:28:30? 清宵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11 23:24:14? 清宵扔了1个火箭pào投掷时间:2018-10-13 00:21:32? 清宵扔了1个火箭pào投掷时间:2018-10-13 00:21:47? 清宵扔了1个火箭pào投掷时间:2018-10-13 00:22:16? 清宵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8-10-13 00:22:37? 瑾年陌夏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13 18:11:12? 第41章 浮生龛(一) 林星来站在浮生擂台上, 垂眸淡然听着万人称颂, 神色淡然地仿佛置身事外。直到顷刻后莲生门郦晚白、药谷阚鸣生与望断台主人无名三人携侍女登台, 林星来才抬起脸来,对着他们一笑。 郦晚白让貌美的侍女把他搀扶下浮生擂台去治疗,而自己站在台上, 一挥袖让他们抬了一只jīng美玉盒上来。 擂台下的人议论纷纷,宴白流也有些好奇,问寒昭道:“今年彩头是什么?” 今年的彩头实际上在chūn华宴未开始前就已经公布了。只是宴白流又不关心这些, 这才不知道。 寒昭垂眸想了想,道:“浮生龛。” “什么?浮生龛?”宴白流挑眉重复了一回,不解:“这是何物?” 寒昭道:“通达天意,以浮生换浮生之物。” 宴白流啧啧道:“浮生?那岂不是包罗万象了, 当真什么都换得?我要千里外定海珠、天上云罗霓裳, 我要劫海移位、瀑布倒流,它也能给我?” 寒昭道:“按道理,应当是可以。” 宴白流闻言一顿,英眉一皱,隐晦地侧首看了眼身边目露激动之色的众人。 “是以,自然也是众人欲念所向。”寒昭轻轻道。 这句话他说得很轻很轻, 就像清晨林间雾般仿佛一chuī就散, 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嗬,那庆州还真是好厉害!拿得出这种级别的宝物?”宴白流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 “也不知他们做的什么打算?给了小师弟,就等同给了我们青玄宗, 那岂不是令我们成了众矢之的?” 寒昭淡淡道:“其实也未必。” 宴白流眉毛一挑,明亮有神的眼从那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移回来,盯着寒昭,琅然微笑:“愿闻其详。” “浮生龛,现在无人能开。”寒昭道,“庆州势力得浮生龛已有二百年。然他们极尽千百种方法,都不曾开过浮生龛。” 宴白流奇道:“打不开?怎么呢,这龛莫非还有什么灵性,要求得什么有缘人不成。” 他这里话音刚落,浮生擂台之上郦晚白就拍了拍掌,美丽的狐狸眼扫过在坐众位。见他们渐渐安静了下来,朱唇蓦然一勾,“想必诸位都想要见识一下我莲生门至宝,浮生龛吧?” “那当然啦!” “就是,郦门主这不废话吗?浮生龛,我早就想见识见识了,究竟有多神奇!” “以浮生换浮生的传说是真的吗?” “嘿,这位老兄,你就不知道了吧?二百年前那回天灾饥荒,可不就靠这浮生龛力挽狂澜、逆天改了命……” 郦晚白jīng致难言的脸上带着笑,眼波流转间纤手微招,让身侧的人将那玉盒盛装的浮生龛端过来。 一时众人的眼睛都忍不住移向了浮生龛——哪怕这传奇的东西连个面都没露。 郦晚白纤纤玉手按住玉盒顶盖,耳边已然听见众人的抽气声,不禁唇角笑容更深,玉白的手指轻轻一掀,浮生龛光芒乍现。 郦晚白是个难得的美人,是个哪怕在这姿容尤胜的修仙界也排的上名号的美人。然而在浮生龛面前,她光芒尽失。 众人纷纷使劲伸长了脖子,探着脑袋去看。 在那一瞬,所有人都听得见一道来自遥远天边之音,似是古木撞洪钟。气流缓缓激dàng,钟声扬万里,令人脑中忽的一片清明,心中骤然平静放松,隐隐让人有些沉迷。 甚至连厉曜之流也一时被这声音,这灿光吸引,情不自禁站起了身。 所有人木头桩子般杵在原地好一阵,见郦晚白动作轻而缓地把整个玉盒摘了下来,这才从那神乎其神的感觉中脱离出来,只感觉灵台清明,前所未有的神清气慡——同时也发现了,这浮生龛是无底的。 摘下玉盒的浮生龛,不辜负任何人的期待。天造之物,也得了物主偏宠,它的完美与大气已远远超出世人的最高期望。以至于见到它那一瞬,所有人都忍不住呼吸一滞,大脑放空。只觉用语言难以描绘—— “浮生龛,天赐之物。” 一道柔美的声音响起,目光黏在浮生龛身上的众人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察觉这是郦晚白的声音。 “果,果真是天赐之物啊……”一人喃喃道。 没人反驳他,因为这正是亲眼看见浮生龛模样的人心中的想法。 然而郦晚白吝啬地只准他们看了这么一小会儿,很快就轻轻扶起一边的玉盒,小心又小心地把浮生龛罩住。 众人回神,一时只觉对着浮生龛起了欲念真是大道所不能容之事。可偏偏脑中眼前似乎还有这它的虚影,哪怕只是看得见的那一抹影,也让人想迫不及待得到。 宴白流五指猛地在袖下收紧,睁大眼,喃喃道:“这……这……” 寒昭也好不容易从那辉煌中回神,见他这番情态,以为他是被震慑到了,拍了拍他的手以做安慰。 宴白流回眸看了眼寒昭,缓缓放松下来,坐回了位置上。 浮生龛,浮生龛。 怎么会……这么,熟悉? 寒昭对他的心绪不宁毫无所觉,道:“青玄宗得此至宝,不知是福是祸。” 宴白流缓了缓,才道:“这是小师弟赢的彩头,可不是青玄宗的。小师弟若想要,这东西这辈子都是他的——只是守不守得住的问题。” 寒昭道:“这我自然知道……我是他师兄,不会有抢他东西的想法。只是星来太小,这东西又不比刀剑一类。我怕他反受其害。” “你不是说莲生门千方百计也打不开?既然如此,反正没人会用,放在哪儿不都是摆设吗。” 寒昭摇了摇头,清亮的眼眸中划过一抹暗色。 宴白流轻笑一声,道:“也是……有这样摄人心魂之能的至宝,哪怕只放在那也好。” 寒昭低低叹了口气。 寒昭能想到的问题,厉曜自然也想到了。他两手搭在扶手上,沉思片刻,道:“这浮生龛,该如何安置?” 长老们捻须面面相觑,难以得出答案。 厉曜道:“放在星来那处,好是不好?” 长老之一道:“怕是不妥,星来尚幼,怕是守不住。” “确实如此……不如把这东西纳入宝物库,待得星来日后大了,再jiāo予他便是。” 厉曜浓眉一蹙,眼一抬望向他们,“拿去了,还能拿的回来?” 方才说话的长老讷讷不敢言。 厉曜道:“既然是星来的东西,由他自己抉择就是。” 就站在他身侧,却不知不觉被所有人忽略的司寅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神色。 ———— 林星来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天下至宝。哪怕他是真的打不开这龛,但也不愿把它上jiāo宗门——正如厉曜所言,这不就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吗。 chūn华宴结束,众人休整了一周余,便陆续离开了庆州。只是他们不管走早走晚,竟是连青玄宗一片船帆都碰不着。 ——郦晚白给厉曜开了个小灶,以前开放了一艘天舟,送他们回了青玄宗。 虽然拿浮生龛做彩头是三个大势力商议后的答案,但这宝贝也确实太大了些——怀璧其罪的道理郦晚白其实比谁都懂。如今林星来得了至宝,剑陵山青玄宗一时境地有些危险,也将会被无数人明里暗里关注着。 郦晚白不免有些歉意。 青玄宗众人回了剑陵山,宗主立马召来长老与阁主们开了会,寒昭也匆匆去找药阁成娇师妹,唯独宴白流,不管在哪儿总能落得闲,轻松自在地喂鱼逗鸟,好不自在。 而寒昭那边。 成娇一袭粉衣,眉头微蹙:“我并未收到大师兄你的通信纸鸢。” 寒昭:“没有?” “是呢……”成娇很自然道,“不过师兄要是问起你们家那个混小子,他最近是有些不对劲。” 寒昭道:“何时开始的?” 成娇:“唔……算起来,在大师兄走后三四月吧?” “那几月,青玄宗内可有什么大事?” “没有吧?”成娇道,“师弟他向来爱玩,那几月也很是闹腾,有一阵却忽然安静下来——这简直不像他啊!” 寒昭喃喃重复了一遍,“……忽然?” “可不是忽然吗。”成娇道,“前一日还好好与我打闹,后一日就说些之乎者也,道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林星来那小子没脸没皮的,我当时还当他开玩笑。” 寒昭静静听她说。 “然而不是。”成娇撅了撅嘴,“我也不知道我哪儿惹他了,忽然就要和我保持距离。平时也不来找我倒好说——他整个人都变了。真怪。” 寒昭问:“先生不曾怀疑吗?” 成娇道:“怀疑了啊,还托宗主用灵力在他身体里游走了一遭,可并无不妥。林星来还是以前的林星来,那我只能当他忽的开了窍——否则还有什么办法!” 寒昭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明白了,对成娇稍加安抚后就离开了药阁,回了剑阁去。 途径演武场,厉曜正在教习那个看起来极普通极平凡的司寅打基础。都是些修仙必经的基础练习,扎马步之类。 寒昭静静看了一会儿。 那小子倒很认真。 寒冬腊月,扎马步扎出了满头大汗,目光坚毅,神情坚定。寒昭隐隐觉得自己看到了厉曜欣赏他的地方。 寒昭没在这耽误太久,提步继续往剑阁方向去了。司寅偏过脑袋喘了喘气,目光沉沉且隐晦地扫向寒昭离去的方向。 厉曜站在他前方三五步,欣然道:“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又晚更了!!!我给你们解释一下……不是我每次都想晚更的,常常第二天一早就有课,一上午排满了,晚更晚睡对我自己也不好…… 【没更新的话记得关注文案请假条啊,给你们一个筋疲力尽的么么啾……】 我们周日晚自习去机房上的,做的作业特别难,两个小时反正不够用,我没完成就在机房多留了二三十分钟,八点四十关的电脑……然后清洁委员忽然通知我今天我要做机房清洁,那我又留了十分钟再回寝。 这时候已经九点了,我还想早点回寝洗漱完码字呢,然而跑回寝室折腾了二十几分钟后,我们部长忽然打电话来问我为什么不来开会。 我:???什么会!! 我们每周例会!就今天!八点五十的例会!!我忘记了!! 部长让我快点去听,会还没完,我就去了……回寝大概九点五十了,我想上chuáng码字来着,团支书室友忽然要我帮忙清点一下团员证,我看其他人都没空,就上了……QAQ 今天格外倒霉,更倒霉的就不和你们说了。反正连环倒霉吧,搞得我今天特别丧,怀疑人生…… 第42章 渡yīn山(一) 司寅回过头, 模样毕恭毕敬:“是是是是、师父教、教导有方!” 厉曜微微颔首, 道:“继续训练。” 司寅感受着额间汗珠从额间背脊缓缓淌下, 忍不住眨了眨眼,努力维持住动作道:“……是!” 厉曜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便从他身侧经过, 灰衣掠起缕缕清风。司寅留心看了他一眼,只觉他神色褪去那丝长辈般的慈爱与欣慰后,显出了非常冷淡的模样, 终于有了几分高深神秘,是悲是喜亦无可断定。 但还是,身如浮尘般,简素地仿佛泯于众人。 司寅意味不明地无声笑笑, 心道, 亲眼见了这天下第一人,不过遗憾地是,他可不是传闻中那狂傲不羁、爱憎分明的模样。除了那身非凡的功力外,也不过就是个凡夫俗子罢了——真是rǔ没了他那“踏làng狂客”的雅称。 而早已远去的厉曜对他的想法,自然一无所知。 ———— 寒昭的院落中冰雪终年不化,温度比起本就是深冬季节的院外还要冷上许多。宴白流修为不及他, 自然不敢随便进去, 只懒洋洋靠着镂空石门,两手揣进衣袖里, 拉长了声音一声声在门外唤他。 “寒昭——寒——昭!今天我们该动身了,你忘了吗?” “寒昭, 寒昭寒昭寒昭,日上三竿了,你该不会还没起chuáng吧?快起来了,出来带你可怜巴巴的师弟走啊,这外边好冷啊,真是受不了,冻得我整个人都僵了……” “……还不出来?真狠心,忍心丢他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美貌师弟独自在这冰天雪地忍受这番痛苦!!” 寒昭被他念得头疼,只得匆匆带好了东西,踏出院,站在宴白流身边冷冷看他一眼。 宴白流一挑眉:“嗳,不是,你这什么眼神啊?我欠你八百万了吗,这么凶。” 寒昭不再理他,径直往前走:“废话太多。果真,就应像那晚上那般……” 说到这里,寒昭一顿。 宴白流一步一哆嗦,跟上他的步伐,闻言眼中微光一闪,抬眼笑问:“什么?哪晚上?” 寒昭眉头微拢,道:“没什么。” 宴白流也没追问,只是抱怨道:“寒昭,你还是大师兄呢,一点都不贴心!你瞧瞧人家万罗门的大师兄,温文尔雅,照顾人那可真是事无巨细……” 寒昭脚步一顿,回身冷冷看他一眼。 宴白流对他挤眉弄眼。 寒昭:“……”哪来的傻子…… 他低叹一声,从乾坤袋里取了一红如烈火般的裘袄来,在冰雪中步步走来,给他细致披上,系好带子。而后一句话都不多说,只垂眸将温热的手贴在他的背上,掌心缓缓催动灵力。 宴白流只觉背心一热,整个人都在渐渐回暖。 寒昭手还抵在他背上,就像是把他揽在怀里似的。宴白流一动,寒昭就眼一抬,清凌凌的目光和他对上。 宴白流这才忽然发觉两人距离有些近了。他们身高差本就不算大,寒昭几乎是和他面对面站着。那一双黑沉的眼静静地凝视他,眼里的光似星芒汇聚成银河,又似是他们在腊月那几日遥遥看过的长明灯。 而这双眼里,明晰地映出他的影子。 宴白流一愣,眼一眨,习惯性勾了个灿烂明朗的笑容出来。 寒昭手从他背上移开,退了一步下去。他面色依旧冷淡,道:“只顾着和别人念叨有什么用,不如将自己照顾好。” 宴白流轻笑一声,拢了拢寒昭给他披上的袍子,懒洋洋地扯长了音调,道:“是是是——我们大师兄说的都是对的~” 寒昭警告地横了他一眼。 宴白流嘴角笑意盈盈。 本来寒昭宴白流是应在chūn华宴后就前去yīn山的,却因为林星来的事情有所耽搁。不过这日正要启程,寒昭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见寒昭三番四次望林星来的居所看去,宴白流眉一皱,忍不住道,“寒昭,到底走是不走?” 寒昭闻言,回身望。 宴白流依旧红衣如火,一头如瀑黑发紧紧束起,边上几缕编成小辫梳起,倒比平时多了分jīng致。 他打扮随性而面容明艳,天生那一对笑眼令人好感倍生。哪怕如今蹙着眉满脸不耐,看起来也如同小孩耍脾气似的,让人压根生不起气来。 寒昭道:“我真的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关于小师弟?”宴白流道,“他乖乖待在青玄宗内,不会出事的。不要担心他了,咱师父还在宗内呢,他那么厉害,总不是摆设吧?” 寒昭勉qiáng认可他的话。 宴白流歪着脑袋挑眉,“那你走不走?” 寒昭瞥了他一眼,声调微扬,道:“慌什么,yīn山就在那处,还能跑了不成?” “那自然不是。”宴白流毫不客气地反驳,道,“自然是早一分去早一分解决,就早一分安心了。寒昭,你都不知我有多可怜!我都好久没好好休息了,这次去yīn山瞧瞧鬼王,回来我就可以给自己放个长假了。” 寒昭道:“解决不了当如何?那些事与鬼王无关又当如何?” “解决不了?不可能——寒昭,你不是在吗?”宴白流对他笑,明亮的眼眸中汇纳天光,满腔信任溢于言表。一顿,他又道,“而且 鬼王那厮——不是我说,恶贯满盈,本就是个祸害。无关又如何,本就罪不容诛,杀了也好!” 寒昭却只淡淡道:“总有我无法解决的事。” 宴白流轻笑一声,道:“哎哟,真的假的啊?别的不提,与你同在青玄宗这么些年了,我还真没怎么见过什么让你为难。” 寒昭眼睫一颤,抬眼看了他一瞬,道:“让我为难的事有很多。” 宴白流呼吸一滞,下意识移开了目光,“唔。寒昭,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寒昭颔首应允,两人双双踏上飞剑,化作流光消失在天边。 他们即将在千里外的佛海边岸降下,这也是到达yīn山的必经之路。 这佛海是四海之一,与劫海齐名。这是稳固道心、净涤心灵之处。在佛海岸边,有一寒山寺,寒山寺内有一闻名天下的慈悲心肠。 厉曜至jiāo,有“一指止杀”之称的,知非。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呢我的评论呢!!!啊我的小天使小宝贝小可爱们都到哪儿去惹!!上一章的评论居然、居然才四条!!哭给你们看!! ———— 谢过大佬厚爱啦,么么啾~ 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14 12:11:14? 陟岵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14 15:21:34? 第43章 渡yīn山(二) 虽然是至jiāo, 但知非大师的行事无疑比厉曜当年低调得多。他自少时云游四海, 一双素履踏遍了万里河山, 也正因此结识了少年厉曜,共历了千山万水间许多劫难后渐渐jiāo心,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 而寒昭作为厉曜最意气风发时收下的首徒, 又是厉曜最看重的徒弟,自幼便与这位大师相识。 寒昭与宴白流在佛海边岸落地,正巧遇上一个素衣的和尚。 寒冬腊月, 霜雪漫天。世界一片白茫茫,晃眼得紧。 这和尚剃着光溜溜的脑袋,年纪约莫十八九,身量高挑, 脸颊稍有瘦削, 轮廓却显得很是柔和。在寒昭他们的脚踏在地上之前,他正挽着袖将掌心的食物喂给水中的鱼,眼神温和,举止轻柔。 佛海不会结冰,鱼群聚在他的身边急切地争食,激得水波dàng漾。小和尚蹲在岸边, 穿着gān净而陈旧的厚衣, 耳尖脸颊被冻得微微泛红,他掌下是清水一泓, 生命的活力在他手指间活跃。 这场景就像是画一般的美妙。 许是寒昭他们的到来惊扰了鱼群,花色各样的鱼在猛地一摆尾, 水珠四溅,它们则一眨眼就隐入了水中。小和尚在水中的手下意识回拢了一下,而后才抬头看向寒昭。 宴白流这才看清,小和尚有一张清秀的脸,五官生得端正,眼神沉稳,且有些慈眉善目的面相。他在的地方,总让人忍不住放轻声音。 宴白流于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呃……抱歉,这位小师傅,可是我们打扰你了?” 小和尚善解人意地笑笑,站起身来垂眸捻珠,竖掌胸前,柔和且不急不慢的声音让人听如chūn风拂面。他含笑道:“无妨,本也不应让它们吃得多了。” 宴白流目光在他手上停了一下,发现那只手已然被冻得通红。 寒冬腊月把手伸入水中,自然不是什么好受的事。可是仙修的身体比凡人qiáng健许多,就算是整个身体泡在佛海中都没有多少感觉,更别提把手指冻红了。 有些怪。 然而看着他淡淡而温柔的神色,宴白流一时不知该接些什么话,不由得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发。他目光几度漂移,只觉自己那过于跳脱的性子约莫不太适合这种佛门清静地。 小和尚见他有些窘迫,便转而向寒昭打招呼,道:“大师兄,许久不见。” 宴白流挑眉往寒昭这一看,果见他点了点头,“此次路过,念及与圣僧许久未见,巧来拜会。”转而和宴白流介绍道:“师弟,这是平心,圣僧唯一的弟子。” 平心双掌合十,身子微微一福,道:“早有听闻宴施主名声。” 宴白流一顿,连忙躬身回礼,含笑道:“原来是平心师兄。” 这一顿,一是诧异于“平心”此名。二,则是有些不解,为何唤寒昭与唤他是两种方法——分明他与寒昭都师承厉曜。 宴白流目光在平心身上看了又看。 说起平心,这是圣僧“一指止杀”知非的唯一弟子——也是仙家唯一入了仙门却并无灵根,以至于根本无法修习仙法的人。当初知非收他做弟子,反对的声音可比厉曜收寒昭大得多了,但知非也做出了和厉曜一样的行为——就是力排众议,决意将平心收做徒弟。 宴白流目光隐晦地从他清秀的脸上一扫而过,只见平心直起身来,对寒昭和气地笑,道:“既然二位施主是来拜会师父的,那么就请跟我来吧。” 寒昭点头,见平心回身往后走了,便缓步跟上,宴白流急忙上前与他并肩。 寒山寺处于竹林深处。平心带他们绕了一圈又一圈,终于行至了一个虽有些陈旧却仍是恢宏大气的大门前。 雪落,门前积了厚厚一层学。 平心踩着学走上前叩门,很快就有个守门童从门后露了脸出来。比起平心,他面色看起来红润健康得多,问道,“平心师兄今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平心侧了侧身,让他看站在自己身后的寒昭与宴白流二人,轻声道:“有贵客来访,自然不敢怠慢。” 寒昭对门童点头示意。 门童眼睛一亮,犹豫了好一阵,目光在平心身上来回了好几个回合,才道:“敢问……是寒昭师兄吗?” 寒昭道:“是我。” 门童闻言立刻把门敞开更大,把他们请了进来,孺慕的目光追随着他不放。宴白流回身看了眼,只觉奇怪。 随着他们深入寒山寺,宴白流也发觉这里的僧人似乎都很是崇仰寒昭的样子——瞧着他们眼神里那股劲儿,真是让人下意识一个激灵。 平心似乎看出来他心中所想,温声道:“大师兄帮了我们寒山寺大忙,是以大家才这般敬仰他。” 平心的嗓音是很平常的。但同样的话同样的声音,若换作旁人来说,绝对没有他这样轻缓而让人信赖的感觉——这是长久养在佛门,心中信念虔诚有力的人才有的,不锐不傲,让人觉得淡如一碗清茶,却又奇妙地极有韵味。 宴白流放松了下来,声音也忍不住放轻,道:“是什么大忙?” 作者有话要说: 佛像真的是很神奇的存在,在他面前一站,就是有很奇妙的感觉…… ———— 今天更新少了,榜单黑名单预定哈哈哈!!不过没事,明天课少十分happy,给你们双更好不好? 第44章 佛海间(一) 平心微微一笑, 宴白流正满目好奇待洗耳恭听之时, 寒昭忽而道:“微不足道罢了。” 寒昭是这样说, 平心却淡笑着摇了摇脑袋。 关于这件事,平心自然是了解的——他虽是凡体肉躯,但既然身为知非的徒弟, 自然能力超俗。知非自然不舍得让自己唯一的弟子太早去世、让自己白发送黑发,于是为了让他活得长久些,特每年为他虔心祝福三回。现在的平心虽然看起来是十□□的模样, 但其实年关刚刚过了五十七。 寒山寺遭那大劫的时候,平心二十有三。 天下四海八荒九州。 四海为佛海、劫海、苦海、尘海。 寒山寺地处佛海中央的浔岛上,四面环海,jiāo通不便。而浔岛上势力不止寒山寺一个, 除它外还有暗阁、chūn风度、青山宗与万罗门。青山宗与万罗门不必提, 不论名声如何,好歹也算是正道门派——剩下那两个,一个是靠消息jiāo易与暗杀立派的yīn毒之地,一个是修邪门歪道勉qiáng入仙道的双修场所。 寒昭不知为何这些势力会选择和寒山寺在同一个地方,但自他有记忆来,就是如此。 寒山寺主清修, 自然不在意与外界jiāo流大与否——但暗阁与chūn风度是需要的。需要也罢, 修了海底栈道对寒山寺自然也无坏处。可偏偏他们两个门派设计的图纸上,栈道穿洋越海, 钻进了浔岛土地,一道明晰的线贯穿寒山寺, 正直直通向他们的大祠堂。 这意味着,外来人与岛中人都要经过他们的大祠堂才能来往。 佛门清净,神佛圣洁,怎能让人随意出入?寒山寺自然不允。 寺中僧人大多性情和善,若是常事,倒也并非不可让步。只是大祠堂意义非凡,供神养佛,是寒山寺众人信仰所在,是说什么也不可能退步的。 见两方太久僵持不下,知非甚至亲自与他们jiāo涉,商量着要换个地方开栈道。但他们不许,说这样是最近的途径,能够省下不少经费——而且神佛,存在否都不甚明晰,何至于供奉。借此机会狠狠嘲了知非一番,说他愚昧守旧,顽固无知。 jiāo涉不通,知非态度难得qiáng硬,才让他们暂时收了这样的想法。但他们的欲念并未被遏制主,这几个势力为此暗中争斗了许多回——为的就是修与不修那贯通大洲与浔岛的海底栈道。 而矛盾,终于在一朝爆发。 青山宗中立,万罗门参与,暗阁与chūn风度作为主谋,趁寒山寺功力最高深的圣僧知非入佛海静修之时,qiángbī上门。寺内除知非外也有能手,但毕竟寡不敌众,渐渐处于败势。 彼时,真真是小人得志之时。 “去!把他们那什么劳什子祠堂给拆了!” “无缘无故挡我暗阁得钱门路,岂非找死?” “就是,留着当真是碍眼。我chūn风度从来不信神佛,只信自己……不妨告诉你们,若非还顾虑那个死秃驴,我等早就将你们这破庙逐出浔岛了!” “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佛门圣地呢,没了那秃驴,我看你们什么也不是!” “还知非呢,知何非?难道不知挡我暗阁财路即为非吗?!” 他们狂笑着,大摇大摆往寒山寺祠堂走去,一路高升阔论,往日清静的佛门被喧哗之声霸占,而霸占此处的人赫然一副把自己当成了寒山寺主人的模样。 平心哪怕平时再如何修心静心,好歹还是个血性的小伙子,被一众师兄弟拉着才没扑上去打人。然而一双眼却红的彻底,不知是怒是悲,又或者两者皆有。 chūn风度主人是个貌美妖艳的女人,肌肤莹白如玉,脸颊娇媚,眼含情眉寄恨,无一处不jīng致不美丽。此刻正抱臂拨弄着自己的刘海,瞧见平心那副恨不得扑上来和他们拼命的模样,以手掩唇轻笑一声:“这是什么表情啊,好可怕呢。” 平心狠狠咬牙,“狗贼!还不快把你们的人从我们寒山寺撤出去……!!” chūn风度主人道:“撤出去?不用了。” 平心双拳紧握。死拽住他手臂的两个人感觉他肌肉绷紧,微微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挣脱开了,紧忙把他拽了回来,“师兄,冷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大师回来……” “等他回来?”chūn风度主人娇笑,一对魅惑人心的眼光芒潋滟流转,“他回来,恐怕寒山寺早已易主了~” 拽着平心的两人听得心头火起,眼一转,就见自己的衣襟上沾染了些许血色,不由大惊,猛地抬头去看平心。 “平心!!” “够了,闭嘴!” 平心口中满是锈腥,他闭了闭眼,开口喝住身边的人。他的胸口仿佛藏着怪shòu,此刻这怪shòu仿佛要从他胸腔挣脱出来似的,痛苦怨怒,把他的脸扭曲得不成样子。他的指甲死死掐入肉里,鲜血一滴滴淌下,连成串滴在地上。 “平,平心……” “哎呀,真凶~”chūn风度主人微笑,“就这么就气狠了?那我待会若是把你带去祠堂,让你亲眼看这你日日供奉、日日祭拜的金身佛像坍倒,你岂不是要被气晕呢?” 她道:“那真是毁败的美感啊,你说是不是?” 平心摇着头,目眦欲裂,“闭嘴!闭嘴!!” 对他而言,知非是恩人,寒山寺是家。养他长大,让他感到被呵护被关爱的滋味,有了生命中第一个朋友,有了生命中第一个亲人! 寒山寺对暗阁与chūn风度而言也许只是个破庙,但对平心而言,是生命中不可割舍的一部分。失去它,等于失去光。 可chūn风度主人感觉不到,又微笑着对他身边的师兄弟说:“你们别拉他呀,也让我瞧一瞧这个知非大师的亲传弟子,究竟有多大胆子呢。” 拉住平心的师兄弟并未松手,只觉平心拼命从他们手中挣脱开,身影从他们眼前一晃而过—— 拳头打进了肉里,发出一声让人忍不住脸酸的声音。而伴随着这声音的,是chūn风度主人一声惊惧jiāo加的尖叫。“啊——!!” 平心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两眼中迸发的光亮灼人眼。“我的胆子大不大,现在就让你领教!!” 见他急攻而来,chūn风度主人捂着脸站起身迅速后退,娇嫩的脸上带着怨怼和被冒犯的仇视。她右手五指一张,手指青光一闪,一条长鞭赫然出现在他手中。 “好小子!不过就是个凡人罢了,也敢这样对我?!” 平心的话掷地有声:“是你们侵犯我寒山寺在前!” chūn风度主人声音比他更高:“那又如何!寒山寺这种地方,本就是在浔岛白占地方!哼,我chūn风度收复失地,何尝不是是替天行道!” 话音未落,鞭子一甩,在地上啪地抽了一下,手腕一翻就直冲平心两腿而去。 平心终究凡体肉胎,根本逃不过她这一击。被那带着电光的鞭子一抽,只觉整条腿仿佛万蚁噬咬,又痛又麻,仿佛血肉都被迅猛挤开,痛觉直劈向腿骨。 平心忍不住痛呼一声。未待他自己反应过来,双膝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的痛猛然加剧,平心两手按在膝上,额间渗出一滴又一滴豆大的汗珠。 “平心!你……你没事吧?” 然而这面无血色的模样,怎么会是没事! 平心qiáng撑着喘了喘气,摇头安慰他们。正当他两手撑地试图起身之时,一个硬邦邦的鞋跟猛然敲上他的后颈,顺势滑倒他的后脑勺上使劲往地面踩下去。平心前身一弯,额头狠狠撞在了地上,发出嘭的一声响。 “平心!” 几个师兄弟惊惧jiāo加地扑上来,却被chūn风度主人一鞭喝退。 “退下!”她展颜一笑,“不要扰了我玩游戏的好心情~” “游戏?” “是啊。”chūn风度主人朱唇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来,美目半阖,好一副蛇蝎佳人的模样!她道:“今日赶巧,让我瞧瞧你们这些虚伪的佛门中人能慈悲为怀到何种地步~” 平心额头渗血,渐渐染红了地面,他咬紧牙关,“你什么意思!” 声音从chūn风度的脚下传来,她一笑,足跟在他后脑勺使劲压了压,声音悠哉自然:“瞧瞧你这副样子,可不可怜?” 平心道:“可怜?谁说的?你这种蠢人吗?!” chūn风度眉尖微蹙,手中长鞭随意一甩,嚯的一声就在平心后颈开了一条狰狞的口子。她把鞭子的尖端放在伤口搅弄,满意地感受到自己足下人的颤抖,道:“凡人的身体就是虚弱。你瞧,这么轻轻一笞就血流成河呢。而你到死也只能是个凡人了……怎么,不可怜吗?” 平心眼前直冒金星,双拳紧握撑在地上才勉qiáng不倒下。刚刚chūn风度那一鞭打得他眼前一黑,耳鸣阵阵,以至于根本听不见她说的什么。 他听不见,可寒山寺的师兄弟听见了。 chūn风度对他们道:“和这小子不同,你们都是仙人之躯,qiáng健得很。你们若有一人愿意上来替代,我就放了他——若是没有,我就打他,打到他死!” 说罢,又是一鞭挥下,笞在平心身上,发出让人心尖一颤的声响。 平心痛极,却qiáng忍着不发出声音。 没有多余的声音,只有平心的粗喘动人心弦。 chūn风度头一仰,笑:“不是普渡众生,甘愿献身吗?不是慈悲为怀,兼济天下吗?现在同门师兄有难,怎么不见你们救一救呢?” 平心额间的血晕染开很大一片,正大口呼吸喘着气,一副坚持不下来却非要坚持的模样,确实很难让人不心生不忍。 好几个小和尚目露不忍,而后一个人往前一步,道:“我替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午临时有课所以没有来得及加更!我很抱歉!!加更的这两章评论送红包回馈一下!!!爱你们!!!!! 第45章 佛海间(二) chūn风度是个蛇蝎佳人, 残忍冷酷, yīn毒到了骨子里。 ——最重要的, 是性狡诈,善欺骗。 是以,不仅平心, 连平心的师弟都一同落在她手上,下场一个比一个惨——毕竟佛门众人,一个二个都是心怀善意的小白菜, 怎么会轻易想到有人狡诈成这个样子?! chūn风度玩弄他们倒是慡快了,痛苦的是这些可怜巴巴的年轻人。怎是一个惨字了得! 但幸好寒昭那时正经过佛海,原本想要下来探望许久未见的知非大师——可谁料,知非大师没见到, 反而是见到了这混乱的一幕。 寒昭背负霞光万道踏空而来, 衣袂飘飘,湛然若神。那一剑穿空似流光般飞来,虹光激she,以千钧之势贯穿地表。万物震飞,尘土爆开,佛海转瞬掀起骇làng惊涛。 有幸见那一幕者, 终生难忘。 而仙修之生命, 又恰巧这样长。 寒昭只有一人一剑,却qiáng硬地bī退了暗阁与chūn风度此类乌合之众, 让他们不得不放弃把海底栈道修到寒山寺大祠堂的念头。为防患于未然,寒昭在佛海待到了知非出关, 而忘川剑在那之前,都一直钉在寺门口威慑众人。 忘川剑的全貌,是那时才真正为人所知的。而这一战,也正为寒昭再添了一笔浓墨。 平心知道是寒昭救了他,救了寒山寺,一直对他怀有感激。寒山寺众人亦然。 平心将这件事娓娓道来,宴白流听后想了好一阵,道:“啊……这事连我都好像有点印象!” 平心道:“这般丑恶之事,自然要揭露给众生看了。想来宴施主那时已经入了青玄宗了,那得知此时也不稀奇了。” 宴白流颔首。 平心带着他们去了候客厅,而后才去禅室去寻知非。 而这边几个小和尚刚为他们泡上茶,宴白流方跪坐在蒲团上,用茶盖拂去水面的细碎茶叶。 寒山寺清静,寒昭闭眼休息片刻,只觉身心缓慢地放松了下来。似有天山雪露从他心口脉脉流淌过,似有晨光万丈倾洒人间,所有疲惫缓慢被佛门梵音dàng涤gān净,心中安定而宁静。 片刻后,寒昭听见轻而稳的脚步声渐近,缓缓睁开了眼。 “寒师侄。” 知非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 寒昭和宴白流一齐站起身,躬身拱手:“师叔。” 知非缓步走来,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温声道:“好孩子。” 寒昭这才直起身看他。 站在他面前的知非一身僧袍,未披袈裟,气势沉稳而凛然。修项间一串细佛珠,手上也不紧不慢捻动着一小串。 寒昭的目光和他含笑的眼对上。 知非,“一指止杀”。 这名号听着煞气重重,但其实世人皆知他是个温和温善,极尽佛家风范的人。他天生一副慈悲心肠,爱怜世人,不惧诽谤,宽待人严律己,有普世爱人的情怀。 要说寒昭敬仰谁,知非绝对位列前三。 “坐下歇息吧。”知非轻声嘱咐一句,见他们二人依言坐下,就继续往前走,落座寒昭对面。“远道而来,可是辛苦了。” 寒昭道:“晚辈应当的。” 知非笑道:“一别数年,贫道在这小小浔岛不知今夕何夕,倒觉有许久不见你了。师侄近来可好?有何烦恼?” 宴白流听他语气颇为熟谂,与寒昭相处不似长辈晚辈,倒像两个好友间悠然谈天——修仙者长寿,这知非大师看起来也很是年轻,就算与他徒弟站在一起年龄差也不大。 寒昭道:“烦恼着实有一二。” 宴白流的思绪被他这一句话扰乱,忍不住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 寒昭墨发束之冠后,眸似寒星,眉如墨黛,端的是一副清风明月好少年的模样。只是眉心微蹙,似乎确实烦恼。 知非微感诧异,而后道:“你说。” “寒山寺与万罗门同在浔岛,这问题问师叔,想来最恰当不过。”寒昭道,“九州曾经历了一场大劫。” 知非颔首,“是的,饥荒。经云:‘天地大劫将至,则劫烧。’那一次大劫,也正巧应验,贫道因此印象深刻。” ‘天地大劫将至,则劫烧’说的是若是大劫将至,则有劫火降下焚烧天地,作为上天给凡间的警醒。 寒昭自然不知道饥荒前的那场大火是否是劫火,也不关心这个。 “饥荒中期,万罗门征纳凡人教习仙法,欲助凡间度过此劫。”寒昭道,“可据我所知,那届万罗门门主范长青向来理智,怎么会忽然做出这个决定?” 说他理智还是美化后的说法。范长青岂止理智,是连半点人情都无,事事都把利弊分清再做。 而这样的人,真的会要救济世人吗?真的会明知凡人躯体无法接纳仙法而依旧出于“好心”坚持?最终结果必定是万罗门的崩盘,于万罗门百害而无一利,那他究竟为了什么这样做? 知非手指缓慢拨动佛珠,垂眸想了想,道:“师侄,你可知鬼王?” 寒昭一愣,下意识接道:“鬼王玄水?” 知非颔首。 寒昭眉尖一皱,脑海中飞快划过一道红衣鬼面的身影,眉头不由皱得更深,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知非道:“师侄或许不知——鬼王玄水,他是由那饥荒中无数逝者的怨魂齐聚而成……” 宴白流本来闲闲坐在一边当个好听众,听见知非这不紧不慢的一句,只觉仿佛眼前展开一幅画,万千yīn毒怨魂前仆后继尖啸着往他这里扑过来。他不由得立马直起了身,只觉背心冷汗淋漓,这yīn风阵阵chuī得他头皮发麻。 佛钟被横木敲响,浑厚的钟声声扬万里。除此外,整个寒山寺陷入一片让人心跳鼓噪的寂静中。 寒昭也不由得抿紧了嘴唇。 那场饥荒死者无数,怨念深者比比皆是。怨魂齐聚?不说多了,但起码百万个是有的。而一个执念深的怨魂就够仙修小辈苦恼了,别说是这么这么多!寒昭对付不了,厉曜也对付不了——哪怕天下大能齐聚都不一定对付得了! 知非低叹一声,道:“诛邪一战中鬼王并未出面。他一向不露面,你们不知道也是正常……”说到这,他一顿,“不对。师侄,我似乎同你讲过他?” 寒昭一愣,“什么?” 知非道:“我同你提过他。”这一回的语气就是笃定的了。 寒昭:“……?” 第46章 佛海间(三) 知非手捻佛珠, 阖眸思索片刻, 缓缓道:“罢了, 上次同你说至今也有些年头,师侄不记得倒也正常。” 寒昭顿了顿,不由问道:“究竟是何事?” 知非手中佛珠拨下一粒, 睁眼望向寒昭。“玄水自饥荒化形后,杀死了前任鬼王、迁移了鬼域。地处之隐蔽,哪怕到了两百年后的如今, 我们也只知yīn山有鬼域,却遍寻不得其入口。但——世间无绝密,有一人找到了。” 寒昭下意识接道:“鬼仙五渡?” “是他。”知非颔首,“看来师侄还有些印象。” 寒昭抿了抿唇。 知非:“五渡之父钟赴, 乃大名鼎鼎无竞国师。彼时国师被魔修栽赃陷害, 落得千人唾万人骂的境地。他被架上火台灼烤后,以焦烂之躯入汤镬,再被推入了佛海,意在‘净化’……” 寒昭没想到,五渡没说出口的过去,竟在这里听闻。 五渡不忍丧父之痛, 恨及木微国, 怒而赶赴yīn山寻鬼王助力,殊不知, 真正的幕后就是玄水。他yīn差阳错落入玄水老巢,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五换木微国之灾祸, 又因知情痛不欲生,修仙得道后提刀杀上鬼域。 然,败。 知非的故事就讲到这里,未提及五渡战败后如何,也不知五渡之身已化为鬼。 宴白流旁听已久,问道:“五渡输了,然后呢?” 知非摇了摇头,沉声道:“自那以后,他在四海九州已不知踪迹。” “那鬼域……除了他之外,再没人能得知了吗?” 知非道:“约莫是。” 宴白流叹了口气。 知非见他如此,转脸看了看他。宴白流对他的目光毫无所觉,恼道:“那玄水当真是从没出现过?怎么这样神秘!” “的确,自他现世至今两百余年几乎皆是如此……然而总有例外。他上一次露面,约莫是十年前——那时,他从自己身上抽了三缕怨魂化作蛟龙。” 寒昭怔然:“……那不是……” “没错。”知非目光移向宴白流,目光似乎锐利了一瞬,“那条蛟龙,正是宴师侄所杀。” 寒昭也回身去看他,眸光微闪。而宴白流俊美的脸上满是惊色,诧异道:“是他?!” 寒昭问:“师叔可是见了鬼王真容?” 知非沉默良久,才叹息般地开了口:“尘海之上,遥遥看过一次。” 寒昭又问:“作何模样?” 他紧盯着知非,心脏少有地加速跳动着,耳朵甚至能听见自己心脏qiáng健有力的砰砰声。 知非道:“红袍加身,黑鬼覆面。” 寒昭只觉心脏一缩,有一瞬的呼吸不畅。 宴白流一无所知,托着下巴嘟哝:“哟,还喜欢穿红衣服啊~” ———— 事隔经年,距离上次浔岛内乱也有很长时日了。现在的岛上,仍然是那几个势力——寒山寺、青山宗、万罗门、暗阁与chūn风度,五方鼎立,互相制衡。 当年引起争乱的海底栈道如今也修好了,只通达到岸边码头。然而来往行人如云,暗阁与chūn风度得了财,自然也不再说些什么。 但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有了栈道,想修天桥。而如今天桥蓝图尚未绘好,他们就听闻chūn华宴中,厉曜之徒林星来获天下至宝浮生龛的事情。 所谓龛,指供奉神佛的小阁,亦有“盛放神圣之物的匣”之意——浮生龛上放的可不就是浮生吗?而这浮生,却可买卖由人。 想换什么没有?不缺一个天桥。 又巧在他们如此眼馋之时,听闻寒山寺迎来贵客。略一打听——好家伙,竟是当年气震河山的寒昭,和那杀了蛟龙的宴白流,两人同为厉曜之徒,林星来之兄。 于是不止垂涎了,旧恨一并涌上了心头。 chūn风度挥鞭一抽,娇媚的笑容衬着她略yīn沉的脸色,更是瘆人。 “浔岛可不是那老秃驴一人的地盘!那寒昭既然来了……那么来者是客,我们不也得好好招待吗?”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我回来啦!断更还是不太好,我心里有点愧疚……嗯~于是决定以后还是要更的,然后同步修文。因为jīng力不足,所以每章字数也会少些啦…… ps:我觉得现在的时间线设置有问题。其实当初写主线的时候没有考虑到五渡这个人,但是因为他的出现让我必须要更改一下时间线了……现在的章节暂时不改,等我从前面慢慢修下来就好啦!所以以后看到以前的“二百年”“四十年”产生了变化就不要惊讶啊~ 感谢大佬们厚爱!!!!爱你们! 清宵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11 23:24:14? 清宵扔了1个火箭pào投掷时间:2018-10-13 00:21:32? 清宵扔了1个火箭pào投掷时间:2018-10-13 00:21:47? 清宵扔了1个火箭pào投掷时间:2018-10-13 00:22:16? 清宵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8-10-13 00:22:37? 瑾年陌夏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13 18:11:12? 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14 12:11:14? 陟岵子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14 15:21:34? 清宵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16 05:04:20? 雨衣下的妖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16 17:02:21? 雨衣下的妖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17 11:28:00? 瑾年陌夏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19 17:08:22? 青育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20 19:08:57? 雨衣下的妖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8-10-22 19:36:21? 清宵扔了1个浅水炸弹投掷时间:2018-10-23 12:57:19? 第47章 佛海间(四) 寒昭上次出手帮了寒山寺, 就是同chūn风度与暗阁站在了对立方。尤其——他们一群老家伙, 居然还打不过一个小辈, 真是天大的笑话! “不过就是一场意外罢了。那小辈但凡有半分头脑,”chūn风度昂首眯眼,神情笃定一派傲然, “……就应当清楚,不该与我chūn风度作对!” 暗阁主人俊脸横疤,洒然翘腿坐在椅上, 指尖把玩着一枚玉扳指。听着这话,他脸微沉,冷笑一声,神情yīn戾:“不过他既然来了, 似乎是并未做好这觉悟。” 语毕, 手中扳指被他按在了桌上,发出啪嗒的一声。 chūn风度闻言,回眸冷哼道。 “上次打伤我的旧账还没同他清算呢——我这便去让他,好好领悟!” ———— 寒山寺。 寒昭道:“五渡既然能找到,旁人未必不可。” 知非:“——但偏偏,这么多年来无人寻得。” 寒昭抬首:“也许不靠什么方法, 只凭运气?” 知非轻叹, 缓缓摇头,清澈柔和的目光染上一层无奈。 寒昭自然也知道这可能太微小, 也沉默了下来。知非见他神情有些黯淡,便温声开口道:“师侄远道而来, 想必也累坏了。不如就在贫道此处稍事休息?” 寒昭点头:“也好。” 知非轻笑一声,扶案起身走到他面前,“来吧。” 寒昭往前迈了一步,回身看了一眼身后慢悠悠起身的宴白流,淡然平静的声音总有种让人说不出感觉的冷淡。“跟上。” 宴白流条件反she地应了一声:“哎!”而后一愣,摸着脑袋跟上他们。 知非看似不动声色,却悄然拨下了一粒佛珠,眼眸之下尽是警惕。 一行人渐行至寒林中。 雪花满天,满眼晃人的亮白,让人不敢细看。绿松青竹藏在皑皑白雪下,依旧鲜活如chūn。顺着他们的背影向前看,隐约可以在茂密的竹林之后窥见一栋建筑。 知非领着他们向前,平心走在最后。凡人之躯被寒冷的天气折磨,而使得耳廓指尖被冻的通红。然而他神情平静悠然,仿佛感觉不到这温度一般。他本专心致志走着脚下的路,忽而眼珠一转,瞥见宴白流看着他。一愣后,他笑笑道:“此处是寒山寺僧寮。寒山寺僧清修苦修,条件一般,还望不要嫌弃。” 宴白流也笑:“那怎么会呢。” 顷刻便抵达僧寮门口,知非的手刚挨上门环,忽而一顿,迅速回身,以右手为刃往后一送,左手依旧竖掌胸前。 浩大气làng转瞬旋开,尖啸声被放大数倍。遍地雪花扶摇而上,知非宽大的僧袍膨起飞舞,猎猎作响。 平心一愣,下意识抬头往知非攻击的方向看去。 一女子自空中粉衣蹁跹旋刃速攻而来,目中尽是势在必得。知非手捻佛珠,合眸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袖口一甩,撤手竖掌,神情泰然。 chūn风度美目光芒流转,轻哼一声,足尖在树枝上轻点,动作悠然落在了僧寮之前,收鞭束于腰后,与知非四目相对。 一人淡然平静,一人随意娇俏,却在某一刻皆冷下脸来,气势一震。气làng飚飞,使得chūn风度一头秀发悠然飘飞,悦目至极。 气氛剑拔弩张。 平心面色一凛,抬手将宴白流挡在了身后。 宴白流愣了愣,默默承了他的好意。 chūn风度唇角泄出一丝冷笑:“堂堂知非大师,就这样迎接客人的吗?” 知非淡淡道:“为何不可?” “说出去真是让仙门见笑——呵,圣贤知非,竟然连来者是客的道理都不懂。”chūn风度道。 “贫道虽是老眼昏花,却还不至于连客与敌都分不清。” chūn风度混不在意,目光移到了寒昭身上。像是刚刚才看见他似的,美目微睁,笑笑道:“哎呀,这不是寒仙师吗?这许久未见,不知仙师过得如何?” 寒昭神色极淡,眼波宁静。宴白流见他掌心向上抬起手,一把剑忽然出现在他掌心,光似月华洗练,柔和而明亮。 chūn风度目光在他掌心凝了一瞬,声音忽而冷了下去:“……你这什么意思?” 寒昭不言,宴白流看看他又看看chūn风度,有些不解。 竹林寂静,风声呼呼刮过,远处积雪拂去一层,露出了掩藏在层层雪中枯huáng的竹叶的一角。 哪怕竹竿上的竹叶青绿如新,也掩不去地上已老的败叶之影。 chūn风度目光顺着莹白的剑刃滑到他脸上,眯了眯眼,面色yīn沉:“怎么,是我chūn风度实力卑劣,还不够资格让你祭出威道之剑忘川吗?” 宴白流这才略有恍然。 寒昭似是根本未听见她说的话一般,长睫一颤,睁眸松手让雪白的剑悠然飘在半空,手做剑指势立于胸前,无声号令雪剑以凶猛之势划破气流尖啸而去。 chūn风度抽出了腰间长鞭,霍然挥去挡住,鞭与长剑相持不下,她咬碎了一口银牙,美眸中满是不甘:“你居然看不起我?你真的看不起我??是不是?!” 知非静静看着寒昭使的剑。明明它雪白漂亮,却使得目露叹惋,手捻佛珠低喃一声:“阿弥陀佛……” 而后他向前一步,一指点在半空。 chūn风度忙着与寒昭对招,余光瞥见,心中霎时警铃大作,慌乱往旁边躲去。一道厚厚的冰层迅速从地面凝结,咔咔声不绝于耳,不过短短一息便立至了三四丈的高度,弯曲着将chūn风度环在了其中。 chūn风度气急败坏,正要往上飞去,就见冰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封了顶。她被迫停住,一鞭狠狠向屏障打去,骂道:“你这死秃驴!除了用这该死的招数把人困住外还会什么?有本事放开我!我不信那寒昭还能打得过我!” 寒昭收了剑,冷冷看了她一眼。明明半句话没说,chūn风度却有种被猛shòu紧盯的错觉,彻骨的寒意仿佛渗进了肌骨里。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寒昭道:“好歹这么多年,你竟不曾变过。” chūn风度纤手握紧了鞭子,身子微微发颤。 知非指尖在半空一划,冰层聚拢化作一件冰衣裹上了chūn风度,chūn风度想挥鞭,却只能听见冰块移挪发出的咔咔声来。她喘了几口气,目光如毒蛇般黏在了知非身上。 知非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后,就把她送出了寒山寺。 而后他回过身来:“此女气量太小,自上次被师侄击败后一直怀恨在心……这次想来是伺机而动,也是贫道考虑不周了。幸好没伤到师侄。” 寒昭摇了摇头,道:“无妨。” 知非叹了口气,“去屋里再说吧。” 见他提步往僧寮内走,寒昭一众也迅速跟了上去。 室内暖融,香雾缭绕。 知非吩咐平心道:“平心,且去门外守住。” 平心不问原因,两掌一合弯腰应是。 宴白流见知非的目光似有似无地划过了自己,更是云里雾里——似乎自从他随寒昭到了这寒山寺后,就什么都没搞明白了。 知非让寒昭与自己相对而坐,也温言对宴白流道:“宴师侄若是无聊,四处看看也可。” 宴白流挠了挠头发,问:“在这看着不行?” 知非目光移向寒昭,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 寒昭偏过头看了他一眼。宴白流于是弯着眼笑了笑,颇有些讨好。 寒昭:“你随处看看。” 宴白流:“……哦……” 他倒是想留在这看看怎么一回事。可又不是小孩子了,自然明白自己这时候也许不该留下来。 好在僧寮很大,不远处有一处小祠堂,他四处看看消耗时间倒也可以。 留下寒昭与知非二人留在房中,知非将佛珠轻轻放下,拉过寒昭的手,合眸,食指中指合拢按在他腕间。 寒昭始终一副冷淡脸色。 顷刻后,知非睁眼,眉宇间染上忧色:“师侄,厉曜可知你的状况?” 寒昭摇了摇头:“未曾与他提及。” 知非道:“哎……如今他真是与过往不同了。变得,变得……连我也不敢认。” 寒昭垂眸不语。 对寒昭而言,又何尝不是? 上次chūn华宴一看,寒昭也有些不敢认——那还是他印象中那个意气风发、狂傲不羁的厉曜吗?还是天下人心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吗? 一身朴素灰衣,满脸年过花甲者的和蔼亲善之色,就如同一介再普通平凡不过的老人。见到这样的厉曜,哪怕他依旧顶着那张“天下第一人”的脸,又有谁人认得出呢。 在寒昭印象里,那个鲜活的,与他把酒言欢,豪气称:“好伙计,真是与我志同道合的知己!从今往后,不如我们以兄弟相称?”的厉曜,已然消失了。 知非神情轻柔拍了拍他的手:“作为一个师父,他的确不太称职……” 寒昭眼睫一颤,抬眼与他对视:“不,他依旧是最好的师父。” 知非不由得低低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倒也真是死心眼。同他年少时很像……” 寒昭抿了抿唇,不再说些什么。良久的沉默之后,知非道:“忘川剑……在今后,能不用,就不要再用了罢。” 寒昭也沉默良久,而后缓缓开口:“我需要它。”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回来了!!!这次是真的回来!我这个月还想拿全勤来着,所以打死都会日更的! 这些天说好的修文也没修,整天回了寝就窝在chuáng上想我的新文!!!!光是想想就让我兴奋起来了!我觉得你们阔以对它抱有一丝期待!(新文就在专栏里,不过文案和攻受属性瞎编的,等我这把大纲写好了就会改的~) 真的,满心都想的新文……我就是这样堕落……(捂脸) —— 这就是我预收! —— 全文存稿开文! 《飞升后我尸骨无存》 文案: 谢无风有时候也很疑惑,他又不作jian犯科穷凶极恶,为什么老被天道针对。 五岁,测灵根,差点被天雷劈死。 十岁,上山拜师,差点被天雷劈死。 十六岁,下山除魔,差点被天雷劈死。 谢无风离飞升仅一步之遥的时候,天雷又来了。 ——这次不是差点,是真把他劈死了。 感兴趣可以收藏一下!!么么哒!!! 第48章 佛海间(五) “想不到才几十年过去, 忘川剑对师侄身体的毒害已到了这地步……贫道有心无力, 再帮不得你些什么了。”知非道, “师侄……抱歉。” “师叔又何必说抱歉。”寒昭嘴角微微牵动,抬眼看他,“了解了忘川之后, 是我自己做下的决定。” 知非:“师侄可后悔过?” 寒昭眸光一闪,隐约有一瞬的柔和。他道:“不后悔。只是……有些遗憾。” 僧寮之外下着鹅毛大雪。 “忘川剑牵动浮生命格,拥有‘以生换死’之能, 天下人……无不趋之若鹜。” 知非声音浅淡,似悲似叹,言语若风中飘絮般无定,似乎下一刻就要随雪风远去。他站起身来, 略粗的衣料摩擦着发出轻微的声响。他绕过了自己放在地上的那串佛珠, 缓步走到了窗前。 窗外霜雪满天,午后之光自天边倾斜而下,洒在雪上,带着令人迷醉的金芒。 ——正如寒昭的名字。 那年厉曜于冰天雪地间救他一命,一转身就见太阳初升,自地平线放出了光芒万顷。 于是寒昭就得了如今这名字。这是厉曜给他的。 “昭, 乃光明。”厉曜轻轻揉着幼时寒昭的头发, 俊朗刚毅的面庞上带着豪气慡朗的笑,“往后, 你就叫寒昭吧。来,做我徒弟, 好不好?” 厉曜掌心温暖的温度,寒昭始终记得。这个男人曾经qiáng大、无私、好qiáng,曾经救了他,教导他,爱护他,特立独行道与自己的徒弟兄弟相称。但现在却甘于沦为平凡? 寒昭舍不得过去的厉曜,却知道自己无权为厉曜做决定。 知非道:“……世人何其艳羡,却终不知获得这通天之能的代价。” 忘川剑自冥河孕育而出,生来就有司掌人间生死的能力,此谓“神力”。而若要使用这神力去换人死而复生,代价就是他自身。 喜欢做jiāo易的,从不仅有yīn山之下的鬼王,还有他们头顶这方广袤的天空。 天道掌控了所有。 寒昭忽然想起五渡说过的。 ——飞升是命,陨落是命。你此刻与我相逢是命,与我说那一句话亦是命……天既注定,无可更改。 寒昭忽觉有些不愿承认的无力,心头涌上难言的情绪来。 知非此刻低叹一声,回身道:“师侄,你听贫道一句劝。忘川乃非人之剑,能不用则不用……” 寒昭沉默。 知非看出他隐约的抗拒之意,转而问道:“那你可否告诉师叔,你想做什么?用这把剑。” 寒昭道:“自然是做我想做之事。” 知非回踏一步,“是甚?” 知非一向进退有度,难得见他追问过些什么。寒昭知道他心中担心了,却抿了抿唇,依旧不愿妥协开口。 知非:“与鬼王相gān?” 寒昭顿了顿,像是没想到他这样快就能揣测出来。 “今日一见,看出你对鬼王与yīn山有执念。”知非道,“贫僧不问你原因,只劝你量力而行。” 寒昭道:“……嗯,师侄明白。” 知非沉默片刻,问道:“你三师弟可知这件事?” 寒昭:“未曾提及。” “嗯。”知非道,“也好……” 寒昭见他面色有异,不禁问道:“师叔今日对师弟的态度有些古怪,为什么?” 知非一停,与他四目相对。 雪风之音呼啸着路过了窗边,不知何处传来的木鱼声一声声敲着,仿佛敲在了人心跳的鼓点之上。 寒昭从他清澈的目光里看出了什么,抿了抿唇。“师叔见过鬼王的脸了。” 知非:“……是的。” 轻舒一口气,知非接着道:“你的三师弟,与玄水的脸一模一样。” 寒昭目光移落地上,无言。 “看来师侄是早知道了?”知非轻声道,“何时?” 寒昭鼻端呼吸着浅淡的熏香,心也平静下来,道:“chūn华宴之前,我曾去了趟信白城。里面有个饥荒之年死去的尸鬼,我夜于晚做了个梦,得到了它的记忆……” …… 知非听他娓娓道来,神情渐渐严肃下来。末了,他抬掌止住寒昭的话,问:“问题太大,不排除‘织梦’之嫌。师侄,你可曾想过,为何会做这个梦?” 寒昭颔首:“想过。” 他还没和知非说起鬼仙五渡之事,便在此顺势提了,并说:“那梦的真实性应该是有十之五六的可信度。” 知非道:“按你描述,玄水应当在那时化了形。而宴师侄那时还未出生,因此师侄并不怀疑他的来历?” 话虽是这样说,可谁都清楚相貌家室都并非不可伪装的。哪怕寒昭,理智上也不得不承认,宴白流其实有其实就是鬼王本尊的可能。 知非坐了下来,再次拿起自己的佛珠,闭眼指尖拨动良久,睁眼道:“你说,鬼仙在乾坤袋中?” 寒昭颔首。 “宴师侄不知道,是吗?” 寒昭一顿,再颔首。 “若是方便,”知非肃道,“贫道想与他会上一会。” 寒昭闻言应允,手探入乾坤袋中,将五渡拽了出来。 乾坤袋中永夜无昼,睁眼和闭眼都是眼前黑。五渡在乾坤袋中待久了,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睡眼朦胧地嘟哝:“还算你小子有点良心,知道把老子放出来……” 这一团黑气飘摇欲坠地在半空晃dàng,魂体中带着明显的yīn气。 寒昭不言不语,知非也没有随意开口。两人静静看着五渡那团黑气伸了个像模像样的懒腰,手挡着眼前,“这太阳……现在也太亮了吧!真是不知道尊老爱幼,晚上再喊我出来不好吗?” 寒昭还是没说话。 五渡渐渐不满,道:“怎么不说话?” 知非开口:“……五渡前辈。” 五渡听见陌生的声音,不由一愣,缓缓睁眼看他,目光上下打量,道:“你是……?” 不等知非回答,他又回身瞪向寒昭:“你这小兔崽子,该不会把我卖了吧?!” 寒昭:“……” 知非道:“……小辈知非,久仰鬼仙大名。” 五渡:“嗯?哦。所以呢,然后呢,想让我gān嘛直说吧。我一天忙着呢。” 知非倒也不知这盛名在外的鬼仙实际竟是这样不拘小节的脾性。顿了顿,才道:“的确是有些问题想麻烦前辈。” 五渡:“那你倒是说啊?” 知非:“敢问前辈,对鬼王诞生那场饥荒有多少了解?” 五渡混不在意,装模作样地想了想,道:“天上神仙打架,一不留神殃及无辜而已……怎么,你还想知道什么?” 知非:“前辈可知是哪两位神仙?” “我知有一个是酒仙,似乎还在那次打架里瘸了腿?”五渡幸灾乐祸似的笑笑,“嗯……至于另一个么,不清楚。” 寒昭心头一紧。 “那么,传说中神仙斗火遗落人家的劫火,又是怎么一回事?”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呗。”五渡道,“一把火不小心扔下来了~听说那个慈悲为怀的酒仙还下凡来‘救济’凡人了呢。你可知他怎么救济的?” 寒昭:“……你什么意思?” “他那是救济吗,不是,是考验。”五渡哈哈大笑,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灾难中饥荒中,那个可笑的愚蠢的神仙居然在考验人心?嘻嘻,居然在考验这泱泱世人是不是在按照他喜欢的样子生长!真可笑啊,哈哈哈哈哈。 “只要他考验的结果出现了丝毫纰漏,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放弃在那场饥荒救济世人,而任由他们去死,死在煎熬和对他的爱慕敬仰里,信不信? “可笑啊,是不是!可是更可惜——从他决定考验那刻,就注定得不到好的答案。”五渡道,“就如,你在决定考验被架起的木板能承重多少的时候,木板的结局注定是断裂。他的考验,亦是如此!” 寒昭侧首看知非,见他眉尖微蹙。 知非显然并不赞同这种做法。 正如五渡所说——“很愚蠢。” 五渡嬉笑着飘来飘去,美滋滋地问知非:“还有什么要问的?尽早问啊,趁我心情好,趁早问吧~” 知非摇了摇头,示意没有。 寒昭于是抬手揪住了五渡,毫不留情把它塞进了乾坤袋中。 “寒昭!你这白眼láng!我这才出来多久!你又要把我塞回去!!……” 五渡挣扎的声音渐渐小了。顷刻后,寒昭面对五渡,双眸紧紧盯住他,声音沉静道:“师叔觉得可信吗?” “真假存疑。”知非垂眸,缓缓捻动佛珠,道,“只是,他提到的考验一事的确与师侄的梦境重合。” 寒昭道:“是的。” “那么要么此事是真,要么,”知非道,“编造梦境给你的人就是他。” 寒昭冷声道:“我倾向后者。” 知非:“为何?” 寒昭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好道:“酒仙的生平与关乎他的传闻,我自幼就听。他决计不是那样的人。”语毕,又补充道:“何况他已骗过我一次了,言语半真半假,总是令人难以明辨。” 知非只道:“须知传闻与本尊的德行并非全然匹配。” 寒昭:“我知。” 知非手指轻轻捻动佛珠,问:“师侄,是酒仙的信徒吗?” 寒昭下意识一愣,而后垂眸,轻声道:“大概……是。” 是神的信徒吗? 寒昭心中无谓地笑笑。 ……可能吧。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 1 感觉自己厉害坏辽!夸我!!!马上!快点!!= ̄ω ̄= 整理大纲就是有好处!慢慢解暗线诶嘿嘿 第49章 佛海间(六) 两人促膝长谈, 最后知非以一句:“总之, 应当对宴师侄抱有警惕之心。” 寒昭:“我心中有数。” 知非颔首, 起身推开了房门,道:“师侄好生歇息。” 语毕,他一顿。 寒昭见他没有动作, 起身往他那处走,同时开口道:“师叔?” 知非回过头止住他的动作,对他柔和微笑道:“无妨, 只是忽然想起来些小事来。” 寒昭并未怀疑,停住脚步道:“那师叔慢走。” 知非点点头,撩起僧袍跨过门槛,轻缓地合上了房门, 这才看向地面那一串湿痕。 是脚印。 知非眸光微沉袖摆轻挥, 一双手隔空拂过,地面的脚印渐渐gān涸。 知非悄无声息地离去,暗处缝隙间移出来一只眼,在雪光映she下微光闪烁。 —————— 寒昭来佛海,一是拜会知非,二是询问一下与鬼王相关的事。 如今目的达到, 他在寒山寺歇过几日就要离去。寒山寺其他势力——尤其是chūn风度与暗阁, 对他虎视眈眈的态度也让寒昭有些烦躁。 来往几次,寒昭能从他们的言语举止中察觉到他们对浮生龛的窥伺之意。 “浮生龛无法打开”的消息他们置若罔闻, 只知道有了浮生龛想拿到什么都容易。事实上不仅他们两个门派如此,寒昭知道这映she的是天下无数仙门。 浮生龛几乎是把青玄宗、林星来变成了活靶子。 寒昭与宴白流站在佛海边上说起这个, 宴白流叹息:“解决了鬼王的事情后我们尽快回去吧,如今这局势,确实让人放不下心来啊。” 寒昭自然应是。 佛海冬日不会结冰,碧涛悠悠起伏,隐约可见清澈的海水之下,有封闭着的栈道之影。栈道内人来人往,秩序井然地走到海口码头,再因为路不同分道扬镳。 二人伫立此处没有多久,就见平心步履匆匆地赶来求救。他见寒昭他们还未离去霎时眼前一亮,三步化两步疾走而来,神情焦虑道:“大师兄!师父被人袭击了,有师弟看到师父他坠入了佛海……现在寒山寺已经有两位长老入佛海寻人……师兄若是得闲,小僧有个不情之请,请你多留几日。至少,至少师父回来了……” 寒昭眉头一皱,并未犹豫就点头应下,拉过一边的宴白流就和平心并肩往回走:“究竟什么情况,细说。” 平心已经不是当年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了,面对这样的情况沉静了不少。他深呼吸几下,开口道:“我当时去后山采药并不在场,只听师兄弟说弄出来很大的动静……没有人看见袭击者的面貌。等他们匆匆赶去的时候,只看到师父被打退了好几步,肩上淌血,耳鼻亦是血流不止……” 寒昭意识到事情绝不简单:“能把师叔打伤到这地步……你确定吗?” 平心道:“我去的时候只看见地上的血很多……” 寒昭视知非亲信的长辈,听闻他状况不好心头自然焦急,说话的声音也带上了急切,道:“怎么回事?我与师弟走出来才多久,怎么会出现这种事?” 三人走得飞快,没一会就又回到了寒山寺门口。宴白流在佛海之行中格外安静,这时候见寒昭难得焦急,也细思之后开了口:“说不定就是要趁着寒昭不在的时候下手。” 平心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往前走。宴白流觉得很是莫名,道:“怎么了?” 寒昭道:“师叔功力深厚,我逊色师叔许多,没道理要趁着我离去找师叔下手。” 宴白流闻言沉吟片刻,又道:“说不定是不想让你看见他?和你有关系的人你认识的人?” 寒昭道:“为什么不想让我看见?没有道理。” 宴白流:“那我怎么知道,你仔细想想?”顿了顿,又道:“说不定只是个纯粹的巧合,是我们想多了?” 寒昭沉默。 宴白流问平心道:“平心师兄,下手的人会不会是chūn风度与暗阁那些人?” 平心道:“不清楚,也许是。” 言谈间三人已经走到了平心说的地方——确如平心所言,地上血液四溅,周遭一片láng藉。看得出经历了一番苦战。 宴白流看了看,道:“看来打得很吃力……偷袭的那人想必和知非大师的道行差不了多少吧。” 寒昭皱眉细思,道:“也有可能是故意掩饰的。” 宴白流道:“大师的功力是世间一流,哪怕魔王出手也不一定轻而易举打得过吧?除非是那个神出鬼没的鬼王。不过这可能太小了,还是旗鼓相当的可能性比较大,是吧?” 平心:“我们都没有看见脸,他藏匿地很好,速度也快,根本来不及看清他!” 宴白流帮着分析:“仙门中速度一流的人不多,但我印象中都和佛门没什么牵扯……是不是什么旧恨?” 平心摇头:“寒山寺极少与人结仇。” 寒昭道:“那还是同在浔岛的chūn风度与暗阁的嫌疑最大。” 平心道:“但单凭他们的实力是打不过师父的,也许是外援。” 寒昭看着洒在积雪上的血迹,沉思片刻道:“栈道来往人员有没有登记记录?” 平心道:“都在chūn风度那里。” 他与寒昭对视片刻,自告奋勇道:“我去找她要。” 寒昭拦下他,道:“chūn风度前不久才在寒山寺扫了面子,你去不合适。”说罢,目光移向宴白流,“师弟。” 宴白流心领神会,颔首道:“我去吧。” 平心不知宴白流功力深浅,神情有些忧心。宴白流拍了拍他肩膀,琅然笑道:“放心吧,我很厉害的。也就比寒昭差那么一点而已。” 平心略带感激地对他回以一笑,虽然笑容还有些僵硬不自然,却是十足十的真诚。 寒昭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回头问平心道:“chūn风度有没有可能毁掉部分记录?” 平心道:“毁去一部分就与接下来的记录断层了,剩余的全部都需要重做。我想chūn风度不会这样做……不过也有可能,他们根本不会在栈道那里做登记。” 没错,就如寒昭宴白流,进入浔岛就没有经过登记的。 他们实力qiáng劲,跨越佛海是小事一桩,但大多数人做不到,于是需要栈道做媒介登陆浔岛。 但高手虽少,并非没有。直接跨越佛海的可能也很大。只是若是这样的话,就更难以找到他的踪迹了。 寒昭道:“以防万一,师弟还是去chūn风度处借登陆记录一览吧。” 宴白流道:“若他们不肯?” 寒昭道:“那就抢。” 宴白流轻轻一笑,chūn秋双剑凭空出现,被他握在掌心一挥,霎时流光溢彩,极为漂亮。 他一昂头,道:“放心jiāo给我吧。” 寒昭颔首:“小心。” 宴白流背过身离去,握着剑的右手随意挥了挥。平心松了口气,寒昭问他:“还有什么需要做的?” 现在寒山寺失去了主心骨,又有两员长老大将入佛海搜寻知非的踪迹,寒昭估算了一下寒山寺的战力,只怕若是chūn风度与暗阁两派qiángbī上门,若是没有寒昭或宴白流在场,想来难以抵挡。 现在宴白流一去,寒昭就只能留下。 平心歉疚道:“时隔多年,又要劳烦师兄了。” 寒昭道:“无妨,是我应当做的。” 宴白流没有多久就回来了,手里拿了一摞纸jiāo给平心,嘱咐道:“顺序不能乱,这是chūn风度叮嘱的。” 平心小心接下道了谢,委托同门十几位师兄去翻查可疑人员去了。 宴白流在地板上坐下,道:“寒山寺忽然出了这么大的事,真是一点兆头都没有。” 寒昭颔首。 两人相顾无言,片刻后,寒昭抬首道:“师弟,我想下佛海去找师叔。” 宴白流眨了眨眼,道:“不是已经有两位长老去寻了吗?” 寒昭摇了摇头:“就怕他们找不到。” “唔……”宴白流为难道,“可你也不一定找得到啊。” “不会的。”寒昭道,“上一次师叔入佛海修行,我下去看过他。” 宴白流点了点头,还是说:“但佛海那么大,你怎么肯定自己找得到?你倒是想想,若是寒山寺只剩下我一个,这时候又偏巧遇上那神秘人袭击,我扛不扛得住都是问题好吧?” 寒昭道:“你不会有问题。” 宴白流“哟”了一声,道:“你知道?” 寒昭静默无言地看着他。 宴白流从他的沉默中看出了些什么,也安静了片刻,而后挠了挠头:“知非大师都被打得毫无回击之力,我这段位怕是不够。” 寒昭道:“你只需多撑片刻,我不会làng费时间。” 宴白流这才态度稍微软化,道:“那好。” 寒昭正要起身,宴白流犹豫片刻,又喊住他:“要是找不到大师怎么办?” 寒昭眼眸冷冷清清的,看向他时眸光微闪,道:“我会找到他。如果找不到,我也会回来。” 宴白流稍微放下心来,又笑道:“那早去早回啊!” 寒昭颔首,推开门快速走向了佛海,不敢有片刻耽搁。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下午睡了个饱,中午就开始睡一直睡到五点!诶嘿嘿 超级慡啊!!!这就是周末啊! 第50章 佛海间(七) 碧蓝碧蓝的佛海, 微风阵阵, 碧涛悠悠。海面银鱼浮跃, 海内蛟龙暗藏,海水看似清澈,实则莫测。 只听岸边“噗通”一声, 一道白色身影鬼魅般没入水面。 寒昭猛地扎进了水里,发冠在他往下游去的时候被冲开,束好的头发在水波里悠悠飘着。 他幼时就在海边长大, 近水也亲水。而稍大些做了厉曜徒弟后,与同门师兄弟较量水性总得头筹。成人后倒是不常进水中玩乐了,但哪怕如此,有灵力加持, 在佛海中稍待个几日倒也不成问题。 海中静谧无声, 耳畔只能听见类似于耳朵凑近海螺听见的声音,但要浅得多小得多。 寒昭海面下睁眼看着,四处望了望。只看到一条似晶体般透明莹润的海底栈道,它有着极长极长的弧线,长到往远了望都化作黢黑的颜色,而见不到底。 在那栈道中人来人往, 海中却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寒昭于水底看着他们, 他们却看不见寒昭。 寒昭暗暗惊奇了一瞬,就继续往下游去了。 四海中, 劫海炼体,苦海塑性, 佛海沉心。而至于怎么个沉心法,寒昭却是未曾领会。他毕竟只历经过劫海,而连对劫海的记忆,都已经不再清晰——那正是他走火入魔,记忆缺失的时候。 海底与地面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海面上的蔚蓝在水底越发深了,往下看只有黑漆漆的一片,无光无影,无声无息,偶尔窜过几道影子,都是一晃而过。 寒昭越往下游,水流给他的压迫感也就越大。黑色与幽静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鼓噪声。 不知道游了多久,这地方好似没个尽头——虽然寒昭对宴白流说,自己过去曾下佛海找过知非,但其实那时知非恰好出关,在浅海域与他相逢,共出了水面。寒昭对水底一无所知,对佛海一无所知。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寻找知非,也不知道找不找得到,但冥冥之中,只觉得有道声音告诉他“你应当下去看看”。寒昭恰觉合理,于是便去了。 不知道游了多久,不知眼前窜过了多少银白泛光的鱼影和奇形怪状、充满攻击性的海底生物,寒昭终于隐约听到了一点声音。 这声音遥远悠长,仿佛跨越了历史洪流,仿佛萦绕九重天上——总之,听起来,是很圣洁、厚重和优美的声音。似乎是一段哼唱,又或者只是什么神器留下的音阶。 寒昭想了想,向那方游去。 他顺手把不久前才出来透过一回气的五渡放了出来。那团黑气一出现在水中犹如一滴墨被水晕开,蔓延了很大一片,yīn郁至极地笼罩住了寒昭。 五渡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怎么又把我放出来了?我还以为再见天日会隔上很久呢。” 寒昭道:“这地方可没有天日。” 他一说,五渡才反应过来他们所处的已经不是地面了——毕竟他如今是鬼无形态的身体嘛,着实是对外界变化的反应迟钝了些。 五渡愣了愣,问道:“你下水gān嘛?” 寒昭的声音淡淡地响起,道:“这是佛海。” 五渡:“我问你下水gān嘛。” “上次你见的那位圣僧被打落进了佛海,我下来寻他。”寒昭手指在唇间一按,止住了五渡想接话的念头。他停在水中,墨发披散水中,双眸直直地望向一个地方。他道:“你听见什么声音了没有?” 五渡原想回答“没有”的,然而无需细听,便听见一阵悦耳动听的乐声悠扬地传来,几乎是无可抵挡地钻进了人的耳朵。那动听的声音调动了人的兴奋,激起人一阵近乎迷醉的战栗来。 五渡耳尖一竖,道:“是不是鲛人?!” 寒昭闻言一愣,重复道:“鲛人?” 传言的海中鲛人,性残bào好美色,拥有世间绝无仅有的美丽皮囊和一副迷惑人的完美嗓音,是巡航者的噩梦,是浩瀚海洋中的佳人。 但已经许多许多年不曾听说海域有鲛人踪迹了。寒昭不禁有些怀疑:“你确定?” 五渡瞥了他一眼,道:“没见过猪跑还没吃过猪肉吗?你听听这声音,再看看周遭什么环境——除了天性如此的鲛人外,还有什么蠢货会在海里唱歌?” 寒昭道:“美人鱼……?” 五渡:“……” 寒昭道:“好吧。那我如今过去吗?” “当然要过去了!”五渡哼道,“人家鲛人都这么费心给你唱歌诱惑你去见他了,你动都不动弹一下,他岂不是很没面子。” 悠扬的歌声仍然在继续,不紧不慢徐徐缓缓,仿佛是耐心布网守株待兔的猎人,暗中有着让人被窥伺的恐惧。 寒昭无言以对。 五渡嘿嘿笑:“话糙理儿不糙嘛。” 寒昭心中有数,双腿摆动,鱼儿似得往前游去了,矫健灵活地让人咋舌。 五渡:“嚯!水性不错。” 寒昭不理他,专心游自己的。 空旷寂静的海中,除了那让人头皮发毛的空灵鲛人之声外,终于有了人的声音。寒昭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寒昭追随歌声游去,黑暗被一缕光渐渐破开,最后呈现出一片澄明而柔软的光——虽然亮,却不会刺痛双眼。 五渡语气疑惑,又似有似无地带了点兴奋:“这是哪儿?” 寒昭继续往前。 光芒之下的海底显得比他想象中丑一些,但也并非不可接受。一些奇形怪状的海草珊瑚以及各种鱼类,他们之前随意生长出来的模样终于在光中无所遁形。 五渡忍不住道:“长得真让人难以恭维!” 那些鱼类瞬时侧了半张脸来,瞪着死鱼眼看着他,五渡一怔,旋即嘿嘿一笑,兴致勃勃的样子:“还听得懂人话!寒昭,你觉得这些东西是不是蛮有意思?” 寒昭还是没理。他一路游一路留心环境,发觉这里和地面的世界有一个共同点——秩序。 有规则的地方才有秩序,而有神智的生灵才能创造规则。 这里必然有什么生物生存。而且看这样的状况,显然是在长久地生活。 五渡显然也发觉了,若有所思道:“这就是鲛人生活的地方?” 寒昭终于与他说了话:“那不一定。” 五渡:“也是,说不定他们就像关在笼子里的鸟似的日夜歌唱取悦他们的主人?”说罢,他又嘿嘿嘿地笑起来。 寒昭觉得五渡真是没有半点高手架子——至少是曾经的高手。 歌声仍在,寒昭追寻歌声而去,抵达了一处黑色栅栏的“建筑”。勉qiáng称为建筑吧,毕竟地面上可不会存在这样奇形怪状且……略有些清奇的东西。 显然那里面住着“人”的。寒昭敲了敲门,推开了栅栏。 歌声戛然而止。 五渡半点不慌,笑嘻嘻道:“看来你把人家吓着了?” 寒昭不理他,对着建筑里的人道:“循歌声而来,不知是否是指引,斗胆一试。” 建筑里的东西渐渐露了面出来。 是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半遮半掩地只在礁石背后露了那张俏脸出来。五渡倒吸一口凉气,寒昭亦抿了抿唇。这女子若论容貌,的确是世间少有——哪怕是那媚骨天成的chūn风度、美艳矜持的郦晚白,都会在她面前逊色。 她轻笑一声,笑声让人想起清脆的铃铛响和空谷huáng鹂的啼叫。她柔柔道:“你想找谁呢?” 寒昭道:“寒山寺知非大师。” 女子道:“他呀,你说的是常常进佛海修行的那位僧人吗?” 寒昭:“正是。” 女子柔荑从唇边轻轻拂过,道:“我见过他,如今九死一生呢。本可以救他的,但想起,我同他有些旧恨,便也作罢。” 寒昭神色不改,道:“不知可烦请指条路?” 五渡道:“我看才不会这么容易!” 女子妩媚地嗔笑一声,媚眼如丝地扫过五渡一眼,道:“瞧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呀?真不上道。我才不是那样的人呢。”言毕,纤纤玉手翘起一个指头指了个方向,声音娇柔得很:“小郎君,往那里走罢。” 见寒昭就要抬脚,五渡急急喊停,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那地方万一不是那什么知非的所在地,而是什么蛇窟láng窝可怎么办?” 女子抿唇一笑,眸光流转:“这位小郎君看起来可厉害的很呢。莫道是蛇窟láng窝了,怕是yīn曹地府也不在话下吧?还是……我看错了人?” 寒昭随意看过她一眼,静默无声地游走。 五渡在他身后嘿嘿地笑。明明只是漆黑的一团罢了,声音却能让人联想出那张欠揍的脸来。他道:“媚眼抛给瞎子看。我看你经验颇丰的样子啊,难不成看不出这位小郎君心有所属呐?” 女子柔柔一笑,“有,也可变成无嘛。” 寒昭在前不回头,只冷冷喊了一声:“五渡。” 五渡“哎”地应了一声,那团墨一样的黑色便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女子在后边含笑看着,端的是一副娇媚可人的模样。看了一会儿,她就要回身打道回府了,礁石后银白色轻纱一闪而过,亮晶晶的鳞片在光芒底下微光轻闪。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被部门老大训了一顿,策划重写ppt重写!!!难过惹 第51章 佛海间(八) 寒昭循着那美人所指的方向游去, 一路沙砾, 贝壳随处可见。他最终抵达一处黑黝黝的山dòng, 石块嶙峋,往上看去,绿苔海草攀附在上飘摇不定, 山dòng之上甚是巍峨,至少一眼望不见峰顶。 五渡顺着水流往上漂浮过去,道:“确实很高啊, 按理讲应当在佛海面上能冒出个顶儿来,你瞧见过没?” 寒昭摇了摇头。 他在佛海之上来去匆匆,从没有注意过佛海上的模样。更何况佛海之上弥漫着一层薄雾,远景倒也看不清楚。 五渡道:“观察真是不细致, 早晚栽这上头。” 寒昭不可置否, 扶着冰冷的石块进入了山dòng之中。 犹如从白天走到黑夜,从灯火明亮处踏入黑暗的房间,在前一刻体会到的旷阔与明亮,在此刻都化作狭隘和bī仄,让人心中猛地一沉。 寒昭伸手在眼前晃了晃,眼前一片沉沉的黑色, 竟是连半分轮廓都没有。 五渡也察觉了, 他声音还在寒昭耳边:“好黑啊,你有没觉得奇怪?” 虽然还听得见他的声音, 却已经寻觅不到他的模样了——本就黢黑,在此处更是不显眼。 寒昭闻言颔首, 道:“无明暗之过渡。” 五渡啧了一下,回首去往外望,目之所及仍然是光明遍地,每一处都清晰。 “我们也许是进了什么结界里。”寒昭走到光暗jiāo接处,将手从那分界线探了出去,光芒立马洒落他手上。 五渡问:“那你还往前走吗?” 寒昭回首去看无尽的黑暗,声音沉静道道:“自然。” 他试着燃起火符却无果,想来是这里面存在有什么禁制。寒昭手指挨着石壁一路扶着往前走,手指尖所触凹凸不平,他一边走一边想着:“也许是什么壁刻。”不过此时此景,寒昭不想在这里多耽误时间,知非情况不明,多拖延一刻就多了一分危险。 寒昭顺着石壁一直往前走,这条路就如同无尽的黑暗一般没有尽头,五渡有些不耐了:“怎么回事?这该不会是个圈儿吧?” 寒昭道:“不知道。” 五渡:“你是不是傻,不知道你还走?” “只是走着试一试。”寒昭驻足,忽然道,“对了,五渡,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 五渡:“……嗯?” 寒昭手指在石壁上敲了敲,道:“这地方没有回音。” 他说出的这句话如同本就在水里的石子没入水中,没有激起半点水花。在这空旷的山dòng中,能清晰听见他的声音,却连一点点的回声都听不见,显然很是奇怪。 五渡一愣,霎时也反应了过来,神情一肃道:“幻境?” 除了幻境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其他合理的解释了——只是这幻境的制作者似乎并不仔细,留下了这样多的漏dòng。 寒昭轻应了一声,一掌化拳抵在石壁猛力一击,拳风似刀刃划破空气,击打在石壁上发出轰然碎裂声,碎石四溅,溅落在寒昭脚边。 如同黑暗的房间中亮起一盏灯,伴随寒昭这一拳,整个山dòng蓦然亮了起来。 寒昭一顿,回身去看。 五渡也有些迷茫,道:“怎么回事?” 话一出口,回音自远处水波般dàng来。 寒昭看了一眼被自己打了一拳而凹进去一个坑的石壁,又看了看自己完好无损的指骨,忽而道:“这才是真正的幻境吧。” 五渡在这处飘了飘,笑道:“那之前的就算做预热吗?还有点意思。” 寒昭目光匆匆从满山dòng的壁画上扫过,对五渡道:“你觉得,知非会在这幻境中还是幻境外?” 五渡沉吟一声,道:“幻境外可能大些罢。” 寒昭对幻术不太了解,只是知道幻境内外不能相通,但幻境中受伤是真的会受伤——毕竟幻境中只有本身是真实的。 而若是幻境中有其他真实的人在,qiáng行破除幻境也许会对那人造成伤害。这正是寒昭所担心的。知非似乎受了重伤,是否昏迷是否有反抗之力都不清楚,不能妄动。 寒昭拧了拧眉,问五渡道:“你知道幻境的术眼该怎么找吗?” 五渡瞥他一眼,道:“我是正儿八经的刀修,除此外啥都不学那种。” 寒昭:“………” 五渡咧嘴一笑,黑黢黢的一片影便破开一个嘴一样的小dòng。他道:“你该不会是想要靠自己破这幻境吧?你学过吗?不会可别乱来啊,免得走错,到时候可麻烦了。” 幻境的破解很讲究技巧,有一个术眼,在解术眼之前有十七个步骤,需要破解者用不同的手法击打不同的位置,顺序不可错乱乱,甚至连每个步骤间隔的时间都有区间规定。 正因此,才有一说:幻境如棋,一步错步步错。不过世间总有不守规矩的人。所以幻境可qiáng破,棋盘亦可掀,只不过bào力行事会造成怎样的后果无人肯定。 寒昭疾行去观察壁画,抽空回答他:“师父教过一点,很小的时候。如今印象已经不清晰了。” 五渡:“嚯,还很能耐?你师父是谁?” 寒昭只敷衍了一句:“你不认识。” 五渡看他全神贯注地立在浮雕前,姿势还像模像样的,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为什么要看这壁画?哪里特别?” 寒昭心绪被壁画牵引,是真的不想再和他说话了,只顾着专心致志地一寸寸迅速看着记忆着。五渡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恼,跟着他一起看。 壁画上的画像是非常抽象的,上面的人形宽脸窄眉丹凤眼,唇厚鼻塌还头大身小。这凹凸不平的壁刻画上染了一层涂料,年深月久渐渐褪色,变得有几分单薄和古朴。 寒昭顾着研究,一时思维固化而没有讲这些壁画连起来看。五渡就不同了,他抱着玩心去看,当连环画一般地看,发觉每幅壁画串联起来竟成了一个故事。 五渡看完回味了一会儿,喊道:“寒昭,别忙你的了,你把这些连起来看,有意思得很。” 寒昭抽空睨他一眼,眼眸乌黑,清凌凌的模样甚是冰冷。 五渡笑嘻嘻道:“一共十二张。讲的嘛……大概是神仙斗法,降灾于世的故事。” 寒昭终于反应了过来。 五渡道:“是不是有些熟悉啊,哈哈哈?都说了你没经验就别乱整嘛,你看出发点就错了。” 寒昭道:“……” 寒昭往上游了一段,使自己正立在壁画正面中央。 第一幅,是浮云之上天人之所的模样。仙雾缭绕,仙人足下踏着流云飞光,好一派悠然自得的景象。单看壁画上那寥寥几笔勾勒的模样,就能想象出那处建筑会恢宏大气至何种地步。 寒昭眼一移,就见壁画在其旁刻了炯劲有力的三个字:白玉京。 五渡在旁观赏,称赞道:“这名儿起得真是好,是吧?我当初就这么觉得了。‘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的那个白玉京,可好听坏了。” 寒昭轻轻嗯了一声,心中渐渐有了种预感。他顺着壁画一幅幅看下去,心里的那个想法也得到了证实。 这大致是两位神仙斗法的故事。 讲的是一红衣一紫衣的两位神仙因某些事情起了争执,一言不合开始动手。白玉京上被他们二人搅得一团糟,斗法激烈之时不慎遗落人间一团火苗。 神火降落人间,火浇不熄,土盖不灭,烧了许久许久,将人间变成了一片废墟。天神立马意图挽救,将火灭下,并指责两位神仙。于此同时,凡间化为炼狱,饥饿的人群化作了魔鬼。 寒昭凑近了去看,手指从那雕刻bī真的熊熊烈火上划过,目光凝在那面色痛苦做哀嚎状的人身上。 五渡道:“这就是饥荒的由来吧。” 寒昭自然也看得出,道:“嗯。” “那你有什么感觉?” “这个故事没有完。”寒昭道,“应该有后续才对……” 五渡笑道:“那你觉得应该是什么样的后续?” 寒昭摇了摇头。 信白城尸鬼记忆中,有个瘸腿的红衣小孩出现凡间,拥有祝福之力,他说“祝你好运”后,一切都顺遂。 他长了一张宴白流的脸,也长了一张鬼王的脸。 那么,他会是这壁画上二位神仙之一吗? 寒昭手指轻轻点在二人刀剑相向的画面上。 壁画雕刻时而jīng细时而粗糙,就比如最后“人间炼狱”那幅,就被雕刻地栩栩如生,注视它时仿佛穿越了那么多年时光,重临饥荒的那个时代,看着那哀鸿遍野的惨状。 而他指尖现在停留的这幅就是十二壁画中刻的最不经心的一幅。 寒昭道:“这就是酒仙吗?” “嗯?也许吧,又不止他一个喜欢红衣服。总之,那家伙可神秘了,我飞升上去就没见过他几回。”五渡道,“不过不管我见没见过,这壁画都刻的太不像样了,也就勉qiáng看得出是个人样……呕呕呕,还好没把我这飒慡英姿刻上去,不然得气得我把棺材盖都给翻了!” 寒昭过滤掉他的废话,嗯地应了一声,又问:“那红衣服神仙对面的呢,这是谁?” 五渡看了看,道:“哎呀这些你问我做什么?都和你说了,白玉京穿红衣的不止一人,那么穿紫衣的自然也不止一人了!这人把他俩刻成这样,我能认出来才有鬼了!” 寒昭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半晌后又道:“这是个幻境。” 五渡:“是啊,怎么?” 寒昭眼睫低垂,“是谁把这些壁画放进了幻境里。” “嗯??” “这些壁画究竟是否真实,也是问题,对吧?” “哦……那大概吧?” 寒昭不可置否,立在水中沉默良久,而后道:“五渡。” “嗯?” “你知道酒仙的名字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周一……嗯…才周一…… 第52章 佛海间(九) “酒仙的名讳?”五渡疑惑地问, “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寒昭斜眼一睨:“你问题真的很多。” “我只是顺口问问嘛。”五渡嘿嘿一笑, 道, “不过,酒仙名字我可不知道。神仙飞升之后都不用凡间名字了,而是自有一个号。” 寒昭:“是什么?” “唔, 我记得听过,但我忘了。”五渡道,“反正不是酒仙, 这名字太俗了,也就凡间的人叫一叫而已。” 寒昭嗯了一声,继续找术眼。 五渡道:“你gān嘛不直接毁了这幻境。我跟你说,那知非也不一定就在里面……别人就瞅着你这点疑虑拖延时间呢, 你在里面耽误地越久, 知非那边就越不行啊。” 寒昭道:“可……” 五渡:“行了,怎么这么优柔寡断!你口中那知非好歹也是大师嘛,幻境碎裂这点伤害对他而言想必不值一提!不必忧心了,速度吧。” 寒昭:“不可。” 五渡的废话对寒昭完全没有影响。寒昭心中有数,知道不是该破开幻境的时候,纵然再怎样心急如焚, 寒昭面色都无半点异样。 五渡也不在意,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寒昭花了一段时间观察壁画, 能从中找到十二个基点,应当是从十二幅壁画中依次而来的。而剩余五个就有些难度了, 寒昭在山dòng中冥思了好一阵才有所顿悟。 靠着他非凡的记忆力,寒昭二指并拢依次从第一幅“白玉京”开始击打,一直摸到了尾巴。幻境初见并无异样,细听之下却有石块迸裂声隐约响起,最后那画最先被破开裂缝,而后一缕光透了进来,刹那崩裂,十二壁画顷刻破开,在水中缓缓倾倒。 寒昭正要从破开的dòng口走出去,却见一张纸片在水中悄然飘过,他下意识伸手接住,摸了一把,竟然是暖融融的。 五渡好奇地凑过来:“这是什么啊?” 寒昭把纸片打开还只看了一眼,见他的yīn影靠近,指尖一弯就将纸片合拢。 五渡轻哼道:“小气。” 寒昭默不作声,正欲前行,余光一扫却见地上散落下的壁画之一因倾倒下来而将背面翻到了上面来。 依旧是一红一紫的身影,依旧是缠斗的姿态,只是天翻旋到了地上,地翻旋到了天上,熊熊烈火燃在天空,地面是一群神色肃穆的人。 寒昭一怔,迈出的脚步忍不住收了回来,将碎裂的壁画轻压拼回了一起,只觉这如他刚才指着让五渡认是否是酒仙的图,是一样是。 至少情景上是惊人的相似。 五渡飘到他身边:“诶,这是……” 寒昭沉默地看着。 怪不得那幅壁画雕刻地格外粗糙,原来潜藏着这样的秘密。原本两位神仙就是飞身相斗,由壁画抽象地雕刻出来的话,本就是头下脚上的模样。现在这样一个翻转过来,倒是看出了几分与刚才不同的味道来。 寒昭相信这幅画不是平白有的。这里面必然有什么东西需要被人知晓。 ——就如刚才他看到的那张纸片。 如果现在这幅颠倒的画像是壁画中第十三张,那么寒昭手中纸就画的是第十四张。 红衣降世。 五渡看得懵,喃喃低语:“不对啊,这什么意思……?” 寒昭眼睛一抬看向他,问:“什么不对?” 五渡咳了咳,正儿八经道:“你不觉得这幅画很奇怪吗?” 寒昭目光从他身上移回来,道:“奇怪自然也有奇怪的理由。” 五渡难得没有接话。 寒昭挨个检查了一遍其余壁画,发现都不再存在这样的状况后,就转身离开。 游过怪石嶙峋的山dòng后,寒昭轻易看见了在道路尽头呼吸微弱的知非。他一袭僧袍凌乱不堪,血液不知为何早就凝固——不然寒昭他们也可凭血腥味找到位置,还有他平时最为珍爱的佛珠,也被扯断了线散落一地。 寒昭一怔,虽然诧异于这么轻松简单就找到了知非,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往前去,想要扶住知非。 五渡在他身后慢慢跟着,忽然喊了一声:“寒昭!” 寒昭本不欲理会,却不料眼前忽然闪过了一道银白色的身影。娇媚漂亮的鲛人上身着轻纱,下身一条银白发亮的鱼尾,嘴角噙笑,轻纱被水làng微拂,一闪身就迎了上来。 她道:“这不是姐姐才同我说的外来客嘛。真巧啊,在这竟遇见了你呢。” 想来她口中的姐姐就是寒昭来到光亮之处的地方遇见的第一个人,那个容貌姣好却没有bào露身份的人——而这女子和她容貌七分相似,又生有一条漂亮的鱼尾,寒昭心中已经把她们“鲛人”的身份确定了下来。 传闻鲛人狡诈善欺,速度快如闪电,善于用美丽的外表和优美的嗓音迷惑敌人——然而这些都是传闻。未知的总是危险,寒昭对他们的警惕又提高了一分。 寒昭眸光一冷,手中雪光微闪,一刃雪白的剑就出现在他手心里。他道:“让开。” 鲛人软软地笑,情态娇柔,“我的名字叫‘雾’,你看起来比我小上不少呢,就叫我姐姐也好。” 寒昭捏紧了剑柄,厉声道:“让开!” 五渡在他背后嗤笑一声:“美人相迎你都视若无睹,未免也太不懂情趣了罢。” 雾瞥了他一眼,捂着嘴唇轻笑道:“是呢。” 她笑得极好看,寒昭却并不怜香惜玉,手腕一翻迅速抽剑出鞘。只见锋光一闪,那明光锐利似可灼伤人眼。他眼眸如沉冰,手指一起便号令剑迅雷般出击。鲛人柔柔笑了一声,腰肢一摆秀发微扬,只见剑擦着她白皙漂亮的肌肤而过,锐利的剑气转瞬划破了她娇嫩的皮肤,淌出了一点暗红的血珠。 雾也混不在意,趁着寒昭再次攻击的档口欺身上前,冰凉而柔嫩的纤手按住他的手臂。 寒昭正要做怒,就听雾在他耳边笑了一声:“好弟弟,你该睡了哦。” 雪刃回到手中,寒昭在最后一丝意识消失前将它刺进了女子的腰腹中,余光瞥见知非瘫软的身躯在渐渐消散。 见寒昭的身体渐渐滑下,雾一把把他丢开,自己眉头微蹙,贝齿轻咬把他手中的剑从自己腰上缓缓拔了出来。暗红色的血液甚至来不及流淌,伤口就以非人的速度愈合。 雾手指在腰间按了按,呢喃道:“这小瘪三,看见是个女人还出招这么狠!” 她侧首看了眼五渡,笑:“你说是吧?” —————— 待到寒昭清醒过来,眼睛才只睁开了一半,就听见五渡懒洋洋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哟,醒了啊?” 寒昭脑袋有些痛,捂着后脑坐起了身,顺口道:“你倒还真是无时无刻不在关注我。” 五渡沉默一瞬,似乎是完全没想到寒昭会说这话出来,而后才哈哈大笑。 寒昭意识回笼,四处看了看,眉间一皱,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五渡哼笑:“鲛人领地啊!” 寒昭不解,清冷的目光投向他,似乎在问一个答案。 五渡道:“你没救到知非,被那个女鲛人带了回来——诶,我看她多喜欢你的,说不定要留你做个压寨夫人。你要不要好好配合一下?她长得真是漂亮啊!” 末了还不忘发出一声感慨。 寒昭对他后面的几句话置之不理,眸光一闪,问:“那知非现在怎么样了?” 五渡随意道:“还不是在原来的地方。你又没把他救走,怎么会有什么变化——现在你就别关心那个光头了!你该关心关心你自己。你要真不想留下来,现在就想办法走啊。” 寒昭从来相信自己胜过所有人。那昏迷前的一眼望见的知非消散的身躯不会有假,那么假的……就是五渡。 寒昭顿了顿,才道:“不,依我经验,不会这么容易。” 屋外忽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一个女鲛人尾巴一摆就游了过来,只一眨眼就凑到了寒昭眼前。 那jīng致难言的面孔哪怕近距离观看,也没有丝毫瑕疵。然而就算这张脸对他笑,寒昭也依旧冷着脸,毫不文雅地将人一把推开:“滚开!” 寒昭力气可不小,雾一个旋身才勉qiáng稳住,似嗔似怪地睨他一眼,神色幽幽怨怨。 五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寒昭,你是不很没有女人缘啊……嗯?这么漂亮的女人投怀送抱,你倒好,就跟个蠢货瞎子似的。” 寒昭道:“废话再多,就把你请进去了。” 五渡这才息声。 寒昭目光投向雾,声音如脸色般冷淡:“你想作甚?有何意图?” 雾轻笑一声,尾巴在水中甩了一下,划出一串漂亮的小气泡,她道:“能有什么意图呢,我没有啊。只是看你这么俊,留下来和我玩玩也不错呀~” 寒昭冷笑一声。 雾:“那位大师你也看见啦,就在我们这儿嘛。你要是留一留,我说不定心情一好就把他完好无损送上岸去了呢。” 寒昭不再和她理论,雪刃一翻就落在了手心,随意一抡,水波伴随剑气层层而去。雾咬牙闪身避开,就见他那一招结结实实砍在了地上,激起沙石无数,尘土如墨般晕开一片,许久沉寂不下。 寒昭出招迅速,不等雾回身迎战,脚在地上猛蹬一下旋身握剑直冲雾纤细的脖颈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体测仰卧起坐做了十九个,今天腹肌(假如我有)痛,在水中寝室各种哀嚎 然后我室友:哈哈哈你毛病吗十几个仰卧起坐你说你肚子痛???老子昨天五十三屁话没说 我:…………怎么滴了吧不能吗?身娇体弱贵公子不需要仰卧起坐的了解一下!! 真的,仰卧起坐太难了,我记得我小学四年级才开始突破零蛋哈哈哈 第53章 佛海间(十) 雾抬手扣住他的剑柄, 凉凉的手和寒昭的jiāo叠一起。寒昭只觉这人力气大得不似凡人, 皱眉抽手正欲还击, 就见雾握着他剑的手往自己腰腹一送。 锋锐的剑刃刺穿了她的肚子,疼得她顿时抽了一口气,连握着寒昭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似乎有些许发热。 寒昭黑沉的眼看着她。 雾勉qiáng抬头,一对湛蓝色的漂亮眼珠和他的双眼对上,轻笑道:“伤了我, 就留下来帮我治伤好了。” 不知是否是错觉,寒昭在那一瞬竟将她的脸看成了宴白流——这样苍白隐忍的表情,寒昭还未在那个热情洋溢的师弟脸上见过,不由得一滞。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 眉峰瞬时一厉, 剑刃猛地向前一送。 只听“噗嗤”一声,雾痛地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睁大眼睛连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连呼吸都停了片刻,握着剑柄的手也渐渐失力松开。 寒昭顺势把剑抽了出来,雾失去唯一的支撑点后就瘫倒在了地上。寒昭冷淡地看了她一眼正欲离开, 眸光一转, 却发觉她腰腹上的伤口正在以飞快的速度愈合。 雾见他皱眉,手按在逐渐愈合的伤口上抚摸, 轻笑道:“咳咳,看……看见了?你是……杀不了我的。” 寒昭看了她一会儿, 道:“你的痛感与平常人不太一样。” 雾道:“是你对女人太残bào了……” 寒昭道:“总之,不要再来妨碍我。否则只好见一次伤你一次。” 雾趴在地上喘气,闻言道:“你想走,谁会来妨碍你啊——只要你能走,随时都可以。” 寒昭:“什么意思?” 然而雾勉力qiáng撑了一阵,就受不住剧痛而晕厥了。寒昭心中不解,下意识往旁边看了一眼五渡。 五渡一晃,高声道:“你看我做什么!” 寒昭:“你反应为何这样大?” 五渡:“哦哟,我不就嗓门大了点吗,怎么了?你歧视我?胆儿还挺大,我活着的时候你这种小孩我一只手撂仨!” 寒昭眉梢一抖,道:“你有什么瞒着我?” 五渡半点停顿也无:“放屁!” 寒昭不想和他再争辩什么,最后看了一眼倒地不起,昏睡中都眉头紧皱的女鲛人,就从这屋子里迈腿除了去。 海域很大,很亮,且流光溢彩。寒昭无头苍蝇似的去找知非的踪迹,连半点思路都没有。 走在一条鱼类纷杂的路上,寒昭的人形显得格外突兀。五渡在他身边道:“就叫你破幻境的时候直接破嘛,还找什么方法!把那老人家打伤了不就有血吗,有血就有味道,好找多了!” 寒昭:“够了,闭嘴。” 五渡:“gān嘛啊,还不准人说话了?你说我说的对不对?虽然粗bào了点,但是不是完全可行?” 寒昭:“和你总说不到一处。” “说不到一处?”五渡:“嗯,是啊,年龄差大了,有代沟啊。” 寒昭:“你能不能说点正经事。” “哦?比如?” “怎么才能找到人。” “你们年轻的脑袋灵活的都想不出来,我一个老人家哪里知道。可算了吧,别为难我了。” 寒昭低叹一口气,走了一阵之后就随便找了处地方坐下。 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整个海域的漂亮金huáng色尽数入了他眼,然而他此刻却没什么欣赏的情趣,心头有忧心也有焦灼,总而言之,感到了无力。五渡和他讲话:“那个女鲛人真的漂亮,是不啊?” 寒昭斜眼睨他:“你想说什么?” “嘿嘿嘿,你最后停住了,是不是瞧她漂亮看上她了?” “……你在说些什么废话。làng费时间。” “是不是?” “不可能。她一看就来路不正。”寒昭冷然道,“不知道哪里来,不知道为何这样,毫无理由。” 五渡:“那你平时也不是优柔之人,为什么那一瞬间犹豫了?” 寒昭默然。 “唔……”五渡道,“听说鲛人族善于魅惑人心。你知道她们怎么个方法吗?” “什么?” “她们有制造幻境的能力,不过时间很是短暂。”五渡说,“那一瞬,你是不是对上了她的眼睛?” “怎么了?” “她让你看见了你想看的东西。”五渡说,“寒昭,你心里想的什么呢?” 寒昭揉了揉眉心,神色难得有些疲惫。 ———— 寒昭和五渡二人在海域待了不少时间,甚至寒昭都要听五渡建议浮上佛海去看知非的命牌了——这时候,宴白流下来了。 他道:“这下边还真够大啊!光是找你我就花了不少时间呢。 宴白流还是那副样子,没个正经却又很洒脱,表情从来自在。寒昭看着他慢慢游过来,道:“你怎么来了。” 寒山寺能镇定人心的人实力不够,最能有实力击退来敌的已经坠入水中。当初寒昭把宴白流留下就出于这样的考虑——至少要留一个人,能把他们抵挡住才行。 “我专程下来帮你诶!还冷着张臭脸。真是上辈子欠了你十万八千亿的。”宴白流先是抱怨了一声,而后道:“我给师父传了纸鸢,他来了,我就下来帮你。” 寒昭:“现在上面怎样了?” 宴白流呲牙一笑:“师父的实力你还不清楚,当然是没问题了!” 寒昭略为放心。 宴白流目光移向五渡飘摇着的这团黑气,看了一阵,道:“寒昭,这是什么?” 寒昭回首一看,才发觉自己竟然忘记把五渡收回乾坤袋中去了,便只好道:“一只鬼。” 宴白流挑眉,情不自禁笑了一下:“鬼物?” “嗯。” “且不论鬼物怎么会在佛海下……寒昭,你又是怎么遇见它的?” 寒昭道:“巧遇。” 宴白流无奈地笑了笑,也不多问,道:“师兄你觉得没问题就行~” 寒昭看了眼他。 “话说我下来的时候在东边看见了一只鞋,僧鞋,我觉得知非大师可能就在那边,要不我们去看看?” 寒昭顺着东边看,道:“那里我去找过了,没有人。” “兴许是掉到了什么缝隙里吧?我们再去找一次也好。” 寒昭自然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可能,便随着宴白流去了——然而他心中其实没有抱多大希望的。这里的每一处缝隙他都检查过,没有人,连一条衣角都不存在。 两人一鬼在海域翻翻找找,忽然宴白流道:“嗯?我找到了!” 两人有一段距离,但寒昭还是清楚听见了他的声音,一愣,下意识重复道:“你找到了?” 宴白流的声音有些为难:“大师的情况似乎不太好……寒昭,你过来看看?” 寒昭于是过去。宴白流把躺在缝隙中被石头卡住的僧人指给他看,寒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皱了皱眉。 这情况何止是“不太好”可以形容的。 知非被两块石头夹在中间卡住,双眸紧闭,一只废掉的手无力地垂在身侧。他衣服上都是早已gān涸的血迹,衣衫褴褛不说,连头上脸上都带着伤痕,更莫论他的手臂,被划开一个长疤,伤口翻开血肉在水中被漂出了白色。 寒昭心中一紧,按住石头游了下去,夹住知非双腋,把他拖了上来。 宴白流探了探知非的脉,很是虚弱,扭头问他:“能治吗?” 寒昭道:“也许可以。” 宴白流眸光一闪,问他:“怎么个办法?” “给他输入灵力就是了。”寒昭说,“你同我一起。” 宴白流犹疑了一瞬,道:“寒昭,我现在怕是不行……” “怎么?” “我的灵力被禁锢住了。”宴白流叹气,“其实就是因为去chūn风度那里拿登记名单的原因啦,她一定要我‘给出诚意’才行。于是我就……” 寒昭拧着眉看着他。 “宴白流”在他这冷冰冰甚至有些瘆人的目光中感觉到发毛,不由得搓了搓手臂,问他:“寒昭,怎么了?这么看着我?” 寒昭凝视他好一阵,才收回视线,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无事,你好好休息。” “宴白流”道,“那你一个人能行吗?” 寒昭:“嗯。” 说罢,两只手将知非架起来让他盘膝坐下,自己则坐于知非身后,闭上了双眼,两手按在知非背上。 “宴白流”看了看,眸光中闪过一丝幽暗。 寒昭实实在在地在为知非输送灵力。只是他在这时发现知非的身体犹如无底dòng,不论输送了多少灵力都等于空耗,完全没有令他这样虚弱的身体有所起色。 寒昭身体中的灵力源源不断地输送出去,贴在知非后背上的双手上萦绕了一层肉眼可见的盈盈光芒,一时间连这一片区域的温度都有些暖融融,拂过脸上只觉舒适至极。 但,知非没醒。 不仅没醒,他身体状况也没有半分改善。唯一改变的是寒昭身体中飞速流失的灵力。 察觉到不对的寒昭怎么会继续输送下去。他皱着眉放下手,还是坐在知非身后,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宴白流”在他身边等待,见他睁开眼就问:“怎么了寒昭?师叔还没醒呢。” 寒昭扭头看他。 脸还是那张脸,眼睛还是那张眼睛,分明每一处细节拆分开都是他熟悉的人,为何现在看起来这样奇怪? 作者有话要说: 好冷啊我这里!!为什么南冬天没有暖气!!我恨! 第54章 佛海间(十一) “差不多了。”寒昭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他:“师弟, 你不是不会水吗?怎的这样莽撞。” 宴白流红色的襟摆在水中慢悠悠地飘着, 映得身侧一片红光。他挑眉, 懒洋洋道:“我?不会水?怎么可能!师兄你记错了吧,我水性好着呢。” 寒昭一双黑沉沉的眼瞥他一眼,嘴角牵起一丝细微的弧度, 道:“大概是记错了。” 宴白流就毫不见外地抱怨:“老兄老弟多少年了,就这还能记错!林星来那小子今天要啥明天要啥就没见你记错过,怎么轮到我差别就这么大了。” “我说过, 你和他不一样。”寒昭一双眼垂下看了看气息依旧微弱的知非,把他拉起来,道:“走吧,我们带师叔上去。” 宴白流剑眉一耸, “带他上去?为什么不医好他再上去?” “我又不是医师。”寒昭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医不好他。” “你可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宴白流一笑, “不过你说了,那我还不是乖乖听你的。” 寒昭清冷的眼眸扫了他一眼:“平日没见你听话。” 宴白流过来帮他把知非架起来,顺口道:“那不都是小事吗,你见我哪件大事没听你话。” 光不知从哪来,但终究是本本分分地照在了这片海底沙地上。知非被半搀半抬地往上带,离去时寒昭往下看了看。高空视野显然能看见更广阔的地貌, 原来他们所在这里珊瑚礁遍地, 到处是深深的缝隙和水底悬崖。寒昭偶然看见一粒石子从悬崖边沿滑了下去,瞬时如悬崖底下往那上面套了丝线般往下掉, 在水底被削弱了无数倍的引力重现,甚至比在地表更qiáng。 宴白流问他:“你在看什么?” 寒昭抬眼, “无事。” 见他没回答,宴白流撇了撇嘴,顺着他目光往下看,惊奇道:“哎呦,在下边的时候可真没看出来,这下面的地貌倒是有些险峻啊。” 寒昭没答。 宴白流还是兴致勃勃,“诶,你说我们要不去下边那个悬崖边上看看?” 寒昭眉一沉:“先把知非送上去。” 宴白流嘿嘿笑,叠声道好。 他们两个逆着水力往上游,千奇百怪的鱼类从他眼前一晃而过,速度飞快。宴白流心不在焉地游,却见一抹白撞进了他眼底。 “嗯?” 寒昭立马扭头去看,见是个貌美的鱼尾人,神色立马变得可怖了。 宴白流还什么都不知道,看了看寒昭道脸色,又看了看一摆尾就和他们只有咫尺距离的美人,问:“你认识?” 寒昭只是摇头,一双眼看着这鲛人。 和雾相比,眼前的人模样显得没什么攻击性,一对黛眉也是悲天悯人般舒展着略往下撇。 “佛海是修心之处,但二位尚未通过我佛海试炼,是无法离开此地的。”她轻言细语地说,“不要心急。” 宴白流一愣,开口道:“什么办法能出去?” 鲛人伸出一根手指往下指。 “渡佛海,历六劫即可,并没有劫海那样麻烦。”她说,“这下面,就是一关。” 宴白流眼睛垂下,往那处看了又看,忽地抬头看着他,道:“寒昭……” 作者有话要说: 我肥来了!!!现在状态大概是:不定期日更…… 最近是在准备四级考啦,莫方!我明天就考口语惹,虽然说自己有准备,但今天模拟考过后我对我们学校的设备完全不放心啊……我十二点半就在那等着,三点四十都还没拉完一个完整流程,看得我很心焦…… 所以!!今天更新评论发红包啦!散财消灾嘛,祝我口语考顺利啦!! 第55章 鸿雪坍(一) “怎么?” 宴白流眉尖一蹙, 下意识道:“你没发现这下面有什么不对的吗?” “不对的?”寒昭眼睛轻飘飘地从他脸上划过, 若有若无地带了点疑虑, 只是不知道在疑虑些什么。“哪里不对?” 然而这一问似乎难到了他,他眉头锁得更深,语气迟疑:“这我……凭感觉。” 寒昭看向那鲛人。她立马两手jiāo叠放在小腹, 动作柔美地福了福身,抬头笑道:“感觉不对是正常的。劫海中的确危机四伏,需要多加提防。” 劫海之中本就安静至极, 耳边就连游动发出的声音都听不见。几人的对话把这沉静打破了片刻,而后又回归了最初始的状态。安静在水中不断蔓延,寒昭隐约察觉到了一丝深海的冰冷。 ——不论宴白流如何想,寒昭却是真正感觉到了不对。 先前他以为这个“师弟”是个幻化出来欺骗他的假人, 但现在却又让他有些犹疑了——假人怎么会知道宴白流的习性, 假人怎么会意欲阻止他去水底悬崖历劫。 就在寒昭毫无思路的时候,宴白流道:“要不我们还是留在这吧,什么历劫不历劫的,早点晚点也没区别啊。你说是吧寒昭?” 寒昭看了他笑嘻嘻仿佛什么都察觉不到的面庞,道:“我觉得我们下去看看比较好。” 宴白流霎时苦了脸,眼珠子转了转, 瞥见昏迷中神情安详的知非, 道:“那师叔怎么办?” 寒昭一顿。 宴白流见他似乎有所动容,连忙接着道:“是吧?知非大师重伤昏迷, 身体本就不行了,怎么能冒险把他带下去!万一师叔有个好歹, 我们该怎么和平心jiāo代?” 此时那貌美的鲛人开了口:“若二位放得下心,不妨把知非大师jiāo给我。” 宴白流撇了撇嘴,正要说话,就听寒昭冷冷淡淡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犹记我们初见面,你就说你同知非有旧恨。” 鲛人抿唇一笑,明亮的眼睛流光溢彩,甚是漂亮:“说是这样说,我可是个公正无私的人呢,决计不会因着什么私心就对这位大师下毒手。” 寒昭眉眼一厉:“我怎么能相信你?” 宴白流立马接上,“当然是不相信她最好啊!不是有什么古籍提到了的吗?深海之内最不可信的东西,一是人心,二是鲛人——她们天性狡诈善欺,让人怎么敢信!” 寒昭瞥他一眼:“那你可有万全之策?” “唔。万全之策是没有的……”宴白流犹豫片刻,慢慢道,“要不这样?你在这守着,我下去看看?” 他说着,往鲛人那里看了一眼。 鲛人笑意盈盈道:“总之,规矩如此,至少一个人下去才行呢。” “你守着?” 寒昭倒是没觉得宴白流的安排有什么问题——他自己的实力比宴白流高,而水底悬崖看起来险峻非常,安全起见,寒昭下去“历劫”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可寒昭对眼前红衣少年的怀疑还没有完全打消——虽然除了最开始给知非输送灵力的时候,他似乎所有细节都没有破绽,但寒昭还是不放心知非被他守着。 宴白流对他的想法全然不知,自然而然道:“对啊!我守着,怎么了?” 寒昭也的确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好道:“那我去吧。”说罢,还有些不放心似的回头叮嘱了一句:“好好守着师叔,不要被旁事分了心。” 宴白流笑:“好!你放心吧。” 寒昭于是把知非缓缓地jiāo到了宴白流手上,身子一闪,脚尖就落在了海底悬崖的顶端处。 宴白流远远站着,高声喊了一句:“小心啊!” 整片寂静的海域中,唯有这里有声音。 呼呼的,说不出是风声还是烈焰灼烧的声音。寒昭觉得自己的整个身躯都在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往下拉扯,之前在海中缓缓飘摇的衣襟被拉直不自然地黏在了地上。配上寒昭冰冷的脸色,更使得他如雕刻般不真实。 往下一望,颜色被缓缓加深过渡到了黑色,黑黢黢的望不见低。寒昭站在了这处,恍惚中有了种真正站在地表悬崖上的错觉。 寒昭伸手在半空中探了一下,只觉手臂在被谁奋力往下掰扯,须得使些力气才能保持住这简简单单的动作。 这奇妙的非自然现象让寒昭黑沉的眼眸更深了一寸,他收回手,最后往宴白流的方向看了一眼,就纵身跃下。 他不知道,他这一走,身后一切如时间停滞般凝固住了。无论是笑着的宴白流、明眸善睐的鲛人,还是他们飘动的衣襟、游动的鱼,所有的一切都如被封入冰块中的生灵,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寒昭只觉这地方诡异,像是有张无形的网把他束缚住往下拉——越是往下,这样的感觉就越是qiáng烈,哪怕是像寒昭这样高修为仙修也觉得束手束脚,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 眼前的光随着下坠渐渐暗下,取而代之的是越发可怕的黑暗。 寒昭飞快下落,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了结。这里似乎是个四面被包围的dòng窟,在落到地面的前一刻——或者两刻,他听见了什么东西在沙地上滑动的声音,和蛇类吐出信子的“嘶嘶”声。 寒昭脑中的弦立马绷紧,心里警钟长鸣,很快就抵抗住引力抽出了那刃雪白的剑,反握着贴在了背上。落地的那一瞬,他眸光一闪,迅速将剑刃掉头,用整个身子的力将剑刃狠狠刺入了沙地之中! 伴随着剑入沙地的声音,一声痛苦的嘶鸣响彻云霄,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响起,似乎是一群蛇类似的东西飞快遁走。 而在他的剑下,一个冰凉滑腻的东西疯狂地甩动着,垂死挣扎般奋力抽打着地面和寒昭的衣角。寒昭只觉脸上刮过了一阵味道奇怪的风,便无暇去捂住耳朵,只是微不可查地皱了眉。他脚尖踩在剑柄顶端,感觉到身子伴随剑刃在一点点下沉,便从乾坤袋内拿了夜明珠出来。 微弱的光瞬时灌入了这个深邃的dòng窟,寒昭的目光追随着光一寸寸移动,直到看向自己的脚下。 一个极长的蛇形物匍匐在他剑下,却又有似是鱼鳍的东西生长在它身上,一把锋利的剑刃贯穿它的身体。见寒昭看了过来,它昂起头,威胁般“嘶嘶”吐信,一对红眼中除了竖瞳外还生了丑斑。 单论长相,着实不可恭维。 寒昭看蛇尾蛇头拼命地摆动着,显然是气未绝的样子。便调动灵力化作一刃朝着它七寸处猛地扎下。 “啊啊————!!” 这东西痛极,口中吐出一声似人的叫声,尖锐非常又怨毒非常,让人禁不住耳膜一震。它在寒昭剑下挣扎许久,才慢慢虚弱下来。 寒昭面色平淡,夜明珠往脚下照了照,确认没有危险之后就从剑柄上跳了下来。 脚底接触了沙石,只觉软绵又滚烫,像是刚从大锅中翻炒了一番后倾倒在这似的。寒昭往脚底施加了一层灵力隔开这灼热感,夜明珠往高处一举。 dòng窟很深,望不到他来时的光。但环顾四周,会发觉这里到处都是人头大的窟窿。寒昭细看,才发觉若是说准确些——这里到处都是他剑下的邪物。 夜明珠的光一敛,就能看见千千万万双通红的眼珠在凝视他。 寒昭黑沉的眼一扫,修长五指便往旁伸去,慢慢握住了那剑。 一切只在顷刻间。 狂风大作,风呼嚎,鬼乱叫,千万个窟窿里的千万个蛇形接二连三地走出了dòng窟,走过的蜿蜒路径被留下一丝痕迹——若是寒昭细看,就会发觉这是石头被高温灼烧后留下的碳印。 “嘶嘶”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上来,到处都有蛇形爬动的痕迹与声音,在这一刻,寒昭甚至有种铺天盖地都是蛇形的错觉。寒昭猛地拔出了剑,地面上已经死去蛇形扭动了一下,彻底没了动静。 地上滚烫的沙石一瞬间就被卷了起来,铺盖住了蛇形的尸体,也猛地扑到了寒昭身上。 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只一瞬的时间,所有声音消失殆尽。寒昭心中不安,皱了皱眉再睁眼。 “卖剪子嘞——锵菜刀——” “算命了啊,算命呐!姻缘运事业运家族兴盛运,不准不要钱的嘞——” “来瞧一瞧,看一看了啊!诶诶这位官人,看看我家的泥人啊,形准神准,三钱一个!” 寒昭茫然四顾。 “起开!”粗犷大汉一胳膊把寒昭挤到一边去,不耐地高声道,“哪儿来的乡巴佬,别门神似的杵这儿挡爷的生意路子,滚!” 寒昭也不知怎么的,还真被他挤得退了好几步,这才终于回过神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只觉得瞧着哪里哪里就不对——可是究竟哪里不对呢?寒昭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啊,师兄!”不远处挤过来一个少年,一把拉住他手腕往外扯。他额角还悬着汗珠,满脸惊喜,显然是找他找了许久。“可算找到你了,害我好找!”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肥肥哒! 第56章 鸿雪坍(二) 寒昭被他一拽, 下意识向前走了几步平衡住身形, 问道:“往哪儿去?” 少年回过头来, “师兄你忘了?” 清晨的阳光温柔至极,柔柔地倾洒在少年面庞上,光影斑驳明艳, 他发丝飞扬,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意气风发。 寒昭看着他眉飞色舞的兴奋模样,只觉得这人既眼熟又陌生, 茫然喃喃道:“什么?” 少年琅然一笑:“今日是段公子生辰啊,他盛情邀请咱们去万chūn楼一醉方休呐!大师兄你昨日可应得好好的,今日不会要反悔吧?” 寒昭的思绪渐渐回笼,也回以一个笑容:“怎么会呢!” 哦……对, 他想起来了。 chūn华宴这才刚过, 他赢得了彩头忘川剑后还留在莲生门游山玩水。之前赌场认识的那个红衣青年段鸿雪和他关系慢慢好了,前日还给他递了请帖邀他去万chūn楼饮酒作乐。 少年一路叽叽喳喳很是兴奋地和寒昭说话,寒昭却如活在梦里似的茫然懵懂,连走路都是飘着的。两人正边走边说着,寒昭好不容易才有了点“还活在现在”的感觉,就见眼前的地面有个朦胧的yīn影投she而来。 “哎呀, 阿昭啊。” 一道散漫含笑的声音响起, 好听得让人想起温热的夏风,想起夏日湖面的波澜和微风中轻摇的莲花荷叶。 寒昭几乎立马感觉到身边握着自己手腕的少年一僵。他倒是完全状况外, 满脸茫然地回过头,就见一着雪青云纹锦衣的青年右手拿了一柄折扇含笑站在他身前。那人眉眼清隽, 生的是一副风流儒雅的好相貌,眼中却沉沉不见底,狂傲兼有莫测,让人莫名惴惴不安起来。 寒昭脑中的弦霎时一松,未经大脑便开了口:“厉曜!” 青年启唇低笑一声,两眼弯着,见怪不怪地敲了一下他的额头:“在外边怎么叫?” 寒昭也跟着一笑,少年人略为冷峻的面庞霎时软了下来,他道:“哥。” 厉曜勾唇道:“真乖。”而后目光移向一边抖若筛糠的少年,眉一挑,拉长了音道:“这么巧遇见你们啊。这是要往哪儿去?嗯?” 语气还是懒洋洋的,却颇让人感到威胁。 哪怕始终不在状态的寒昭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妙。 他记得厉曜一向不喜他和段鸿雪那番“怎么看都不像个正经人儿”的人接触的。 少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寒昭往后瞥了一眼,反手拉着他手臂往后一按,神情自在道:“我俩去随便玩玩儿,怎么了?要管?” 厉曜嘴角笑意晕开,眉眼厉中带柔,他目光状似不经意地往万chūn楼处一飘,道:“阿昭长大了,gān什么都要瞒着哥了。” 寒昭撇了撇嘴,道:“该瞒的时候还是瞒着,免得惹了你生气,那可不好哄。” 厉曜懒洋洋道:“哟,那好不好哄可不一定呢,也要看阿昭做了什么事。” “比如?” “比如和什么不三不四的蠢人混在一起,那我可不乐意。” 寒昭歪着脑袋想了想,一本正经地问他:“你觉得什么叫不三不四?又觉得什么叫蠢?” 厉曜也想了想,慈爱地摸了摸他的脑门道:“我想着,约莫像我们阿昭这样的已算蠢了,不然怎么总这么巧和不三不四的人认识了?是吧。” 寒昭:“……厉曜,你别总骂我。” 厉曜笑了一下。 寒昭瞪他一眼,就感觉身后少年扯了扯他衣角,在他手心写上“时间要到了”的字。寒昭手微微一动,再看向厉曜时就说:“反正你今天不许拦我,大不了下次陪你喝酒就是了!” 寒昭酒量一般般,厉曜每次都乐得灌醉他然后带他出去逛,更乐得让所有人见识自己首徒难得一见的蠢样。寒昭拿他没办法,怎么说也是“师父”,打不得骂不得,只能在心里默默念叨。 “牺牲还蛮大。”厉曜笑着。 寒昭再狠狠瞪他一眼,就跟着少年接着往前走——准确而言是跑,生怕身后那个老妖怪追上来似的。 少年和他走远了,往后匆匆扫了一眼见没有那雪青的身影,赶忙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师叔好吓人!” 寒昭瞥他一眼:“他吓人?你怕是个瞎了眼的。” 少年苦哈哈道:“也就师兄你跟着他久了没察觉,我们这些都觉得他可怕啊!你别看他老这么和和气气地笑着,总觉得他立马就能拿刀怼上来!” “你这太夸张了,哪有这么吓人?”寒昭反而被他逗笑了,“他脾气好着呢!我就没见他发过火。就是性子皮,老喜欢戏弄人。” 少年道:“真的,你别不信,我回回见他都怵得慌啊!上次大比我坐在师叔后边,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嫌我吵,我就屁都不敢放一个了……” 寒昭忍不住大笑。 少年嘟哝:“真的……” 两人接着走了没多久,就看见了万chūn楼的漂亮灯笼。 这个万chūn楼是烟柳处,但里面的姑娘多的是卖艺不卖身的,貌美不说,诗书礼仪也样样jīng通,还兼具点能打的实力。段鸿雪本就风流不羁心思随意,说是今日有新花魁登场,非把生辰宴定在这儿。 这家伙真不是个会为旁人考虑的主儿。 寒昭是第一次踏足这地方,好奇心还没发作就被老鸨热情地接了进来。那红艳艳的帕子一甩清凌凌的笑声一勾,寒昭顿时满面通红地赧然不知所措,走路都险些同手同脚。 在他旁边满脸好奇四处打量着的少年见他这样,忍不住噗嗤一笑,调侃道:“师兄这样可不行啊。” 寒昭又慌又羞,急得耳朵都红了一片,听见少年这话,脸还红着,却立马不动声色地挺了挺腰杆,反驳道:“我看你才不行!” 少年看热闹不嫌事大,笑得嗬哧嗬哧地毫无形象。 老鸨是个半老徐娘,笑意盈盈道:“想必二位公子是来见我们的花魁清姑娘的吧?” 少年回道:“是呀!不知道是不是和传闻里一样漂亮。” 他咂了咂嘴。 就连寒昭也听说了不少关于那位“清姑娘”的事。据说是落魄的大家闺秀,美貌千年难一逢,周身无一处不jīng致好看的。 老鸨笑:“那当然啦,有位公子夸我们清姑娘美得星辰失色嘞。” 寒昭想象力有限,想不怎么出来。 怎么算是美得让星辰失色呢?应该就是比星星亮罢……想来这位姑娘应该是肤若凝脂能映光的,不然怎么也不会这么亮堂。 少年和老鸨兴致勃勃地问了好一通美貌的花魁,这才恋恋不舍地被寒昭拉着走去了包厢。 万chūn楼的包厢设计的很是雅致,私密性很足,不少达官贵人喜欢在这里玩耍。 寒昭和少年一进去,就看见一道立着的屏风,花鸟虫鱼活灵活现地映在上面,色彩jiāo融,绚丽而自然,可谓是巧夺天工。 少年夸赞:“栩栩如生,漂亮!” 寒昭眼睛也亮了,觉得美极。 然而一家万chūn楼,再怎么名扬天下也拿不出这么好的画作。 寒昭往前走了几步,目光一扫,偶然瞥见案几上放着的一碟颜料和一杆毛笔,作画的人很是随意,桌面乱糟糟,毛笔随便放着,颜料碟也歪着倒着倾斜着,任由艳丽的各色融汇在一起混杂出不一样的颜色,缓缓滴落地上一片红色的衣摆上。 少年也看见了,挠了挠头疑惑道:“段公子该不会睡着了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越过屏风去看。 寒昭也走去看了一眼。 段鸿雪还是那副làngdàng酒客的模样,红衣半敞随意搭在身上,腰系一金腰带,如瀑墨发随意挽起,散了一半披在肩上。见了寒昭,他就懒洋洋挑了下眉,抬手招了招。 他那张脸生的真是好,看多少次都不腻。老天赏他多情面容,一对桃花眼蕴有星光万顷,本就好看了,一笑可不得了,妖jīng似的勾魂。 寒昭恍惚了一刻,忽然觉得这脸熟悉,神似某个人。 一抹红在他脑海中一晃而过。但也仅仅是一晃而过罢了,都还没来得及留个影子就消失了。 寒昭觉得自己这想法莫名其妙,按了按眉心走过去蹲在段鸿雪旁边。 段鸿雪懒洋洋躺着,忽然眉眼一弯,笑了出来。 寒昭对他的美色毫无抵抗力,一愣,连忙偏过脑袋捂着眼睛,一只红红的耳就露在了段鸿雪眼前。 他笑,修长的手抬起来捏了捏寒昭耳尖:“堂堂青玄宗大师兄,年少有为啊。嗯?” 看来是听说了寒昭在chūn华宴上拔得头筹的事。 寒昭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笑了笑,道:“那可不是!” 段鸿雪又捏了捏他耳朵,语调懒洋洋的,又透着笑意:“瞧把你得意的,这小样。真欠抽。” 寒昭一把拍开他的手,刚要回怼,忽而顿了顿,瞥他一眼道:“……你生辰,我不和你一般计较。” 少年找了个地方坐下,兴高采烈地道:“啊对!段公子生辰快乐啊!” 段鸿雪对他微微颔首示意,而后又调侃般对寒昭道:“既知是我生辰,可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寒昭一愣。 觉得似乎是该有什么东西可送的……但他不记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看知乎上推荐一个叫“蟹皇面”的方便面,听说很好吃的样子……我去tb买了一箱试试水,回来给你们反馈!! 第57章 鸿雪坍(三) 段鸿雪眉一挑, 唇畔倏忽上扬一抹戏谑的笑容:“怎么, 忘了?” 寒昭先是点了头, 然后立刻反应了过来,眉头紧皱不虞道:“才没有!” 段鸿雪喉间溢出一声轻笑,睫毛轻颤眼一抬, 明亮的眼中映着光看向寒昭,寒昭和他对视,顿时哑了声, 停了片刻,才略带沮丧地嘟哝道:“我记得我给你准备了的。” 段鸿雪手掌一伸,“嗯,所以贺礼呢?” 寒昭撇着嘴角瞪了他一眼, 这才吧手往乾坤袋一掏, 想看看能不能掏出来点什么能见人的东西来。 他摸了摸,摸到一块硬邦邦的东西,掏出来一看,红的。 正当他纳闷自己身上怎么有这东西的时候,段鸿雪的手忽然探过来,从他手心里接过了那枚玉。他垂眸翻看了一会儿, 眼底微光轻闪闪, 却是笑道:“想来这就是你为我备着的贺礼了?” 寒昭一懵。 段鸿雪捏了下他脸蛋,“谢谢, 我很喜欢。” 寒昭目光移向被他拿着的那枚血玉,却不好说是自己都不明来路。 其实寒昭自觉记性好, 不至于连乾坤袋里何时多了一枚成色不错的血玉都不知道。但正当他心中疑虑警惕的时候,忽而想起自己连为段鸿雪准备了什么礼物都忘记了。 不过寒昭心中莫名的不放心,他犹豫了一会儿,道:“我给你换个好的。” 段鸿雪眉一挑,道:“——送出的礼泼出的水,堂堂青玄宗大师兄竟吝啬这点东西?”他说着,坦dàngdàng就把那枚玉揣进了怀里,对着寒昭弯着眼一笑:“我的了。” 寒昭能拿他有什么办法,再劝了一次无果,只好放弃。 和他一同来的师弟把花楼当酒楼,吃吃喝喝好不自在,寒昭看了一会儿,站起身走过去,也拈起一块糕看了看,问他:“好吃吗?” 少年嘴也没擦gān净就咧开嘴一笑,“好吃啊!” 在他背后依旧懒散斜躺着的段鸿雪手指摸到了那枚硬质的玉上,神色陡然一变,难得有些暗沉。 寒昭还在犹豫要不要吃这个糕。 他喜欢吃烧jī烤鹅之类的肉菜,对糕点一向没什么兴趣……只是师弟实在吃的香,还不时露出点享受的神色。绕是寒昭也有些好奇了。 少年笑嘻嘻道:“不过师兄不喜欢吃这个吧,还是我来!”说罢就从寒昭手里把那糕点抢了回来,不等寒昭反应就三两口咽下肚子,满脸满足。 寒昭:“……” 他拿了一边的锦帕仔细擦了自己指尖,忍俊不禁道:“你要吃说就行了,抢什么抢?” 少年嘿嘿笑了两声,倒是毫无歉意。 此时,包厢外一声洪亮沉稳的鼓声响起。 少年眼一亮,立马窜到了窗前撩开小竹帘,“是不是要开始了?” 他们这是二楼,一掀帘子就看得见下边的争chūn台。三两个青衣壮汉结实的臂膀一挥,齐齐敲鼓,随后铜锣声锵地一声明朗响起,两队挎着小花篮的貌美女子迈着轻而缓的小碎步悠悠走来,聘聘袅袅。 一声铮然之响自指尖拨出,霎时万籁俱寂。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蟹皇面大概明天到!!!好期待啊!! 第58章 鸿雪坍(四) 柔嫩指尖泄出流水般柔畅的乐音, 在指尖停顿的一瞬, 两位姿容柔美的粉衣少女兰花指挑起珠帘, 大厅内一时间落针可闻。 端坐台上的少女轻纱遮面,在这一瞬间的寂静后,她昂首轻轻一笑, 媚眼如丝地站起身来弹着琵琶走上前来,绝美面庞带着若隐若现的娇媚。 师弟哇地一声慨叹:“好漂亮!” 寒昭也觉得漂亮。对美的欣赏是与生俱来的,他看着少女聘聘袅袅走上前, 素手一拨就是流畅的乐音,悦耳的声音中似乎带着自然的味道,风、雨、溪流和大地,一股浩大、深远的野性气息杂糅其中, 好像把天地谱成了曲, 都在这里弹出来了。 寒昭所在的青玄宗也教一点音修的东西,他小时候也跟着师兄们一起学着chuī弟子,对音律不算陌生了。而这女子的琴声是确确实实能打动人。 师弟认认真真听了一阵,不无惋惜:“弹是弹得真好……” 寒昭盘腿坐在案几边,端起小酒壶倒了点酒凑到唇边浅尝一口,他皱了皱眉道:“是啊……就是这种花柳巷, 可不好出头。” 鱼龙混杂之处的人心复杂, 是寒昭不敢想的。但是世上弹琴的人很多,能弹得好的却少, 若是这女子是主音攻的某门派的弟子,说不定就会一路高升了。 寒昭叹了口气。 段鸿雪不知何时站起了身, 走到寒昭身边坐下,华贵的红色襟摆还染着一层颜色污浊的颜料,他却毫不在意。他倒了杯酒喝,咂了咂嘴,评价道:“他们家的酒好。” 寒昭失笑,嗅了嗅味道,又尝了尝,觉得实在没什么区别,不由得兴致勃勃地问他:“你怎么尝出来的?” 段鸿雪轻笑一声,耸了耸肩道:“不知道,我不懂。只是喝得多了好歹有这么点感觉吧。” 寒昭:“这么神奇?真的假的?” 段鸿雪不满地敲了敲他脑门:“小屁孩说什么呢?我喝的酒可比你走的路多的多了。” 寒昭狐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酒杯,问他:“那你说说,这是什么酒?” 段鸿雪自信道:“长安乐。” 寒昭问他:“你怎么知道?” “长安乐可是名酒,千金不换的名酒。”段鸿雪哼笑一声,“历年来我喝的酒里头,它绝对排得上前三位。” “哦。”寒昭一本正经地点头,“那其他两位呢?” 段鸿雪刚想说,忽然看向他,笑弯了眼:“问这个作甚?想尝尝么?” 寒昭:“不想!我不喜欢喝酒。” 段鸿雪轻笑一声,道:“男人都会喜欢的。” 寒昭其实对酒鬼都不太喜欢,而且他师父也不常喝酒,他更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老是酒罐子不离身的人。他转了转眼睛,问:“你当初是为什么开始喝酒的?”他对着段鸿雪举杯,皱着鼻子说:“我觉得也就闻着醇香,喝进嘴里可不舒服,有的辣有的涩,我不喜欢。” 他师弟着迷地看着楼下清姑娘的表演,顺口接了一句:“那是大师兄你不会品酒嘛!” 段鸿雪红唇一勾,举杯轻轻碰了一下寒昭还没放下的酒杯,道:“酒,没什么好品的,到底也只是带点味道的水而已。” 寒昭:“那你倒是说啊,你为何爱上了喝酒?” 段鸿雪眯了眯眼,似乎陷入沉思。 寒昭等了许久都没等来答案,差点以为他是睡着了,不由得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你睡了吗?还没回我话呢。” 段鸿雪按住他的手,睁眼看他,“没,我在想。” “这有什么好想的。”寒昭撇了撇嘴,又问,“那你想了这么久,想好了没有?” 段鸿雪笑:“还没。” 寒昭道:“老这么磨磨蹭蹭的。” “慢工出细活嘛。”段鸿雪道,“陈年旧事了,都是好多好多年前的,想起来还真有些费劲呢。” 寒昭摸了摸他额头,“没发烧吧?” 段鸿雪一对漂亮的桃花眼看向他,“嗯?” “你今年二十七年寿。”寒昭一本正经地和他说,“比我还小呢。哪怕你七岁开始喝酒,也不过二十年而已,哪里好多年了?” 段鸿雪被他这么一说,才恍然大悟般道:“对哦。”旋即又露出一个笑脸,“但是感觉真的很久很久了呢。” 他这话可不假。 段鸿雪总觉得自己是个有过去的人,他的过去还非常久远。只是他不记得了,想回忆的时候只是觉得前尘往事都蒙了一层浓雾。 寒昭顿了下,嘟哝道:“那是你记性不好。” 他这才想起,段鸿雪没有像他一样修仙。他只是个姿容超俗的凡人而已,只是个普通的、喜欢穿红衣服的赌馆老板,会老、会死、会记性不好。 认知到这一点的寒昭忽然有了一点害怕,对于神秘的未来。 段鸿雪听了一会儿楼下清姑娘的琴声,忽然道:“今日是我的生辰。” 寒昭心头忽然袭来一股熟悉的惊慌不安感。但他还是张了张嘴,应道:“嗯……是。” 段鸿雪喃喃说:“总觉得今天不是什么普通日子。” 寒昭越听这话越觉得耳熟,未等大脑反应,他已经脱口而出问:“为什么?” 在他唇间吐出第一个音节的时候,他就已经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连忙抬手去捂住嘴巴,可是嘴巴的开合已经不受他控制。这句话顺畅流利地说了出来,寒昭睁大了眼,背上浸出冷汗,周身骨节似乎在冰窖里滚了一遭似的。 楼下清姑娘的琴声愈发清绝,音调越来越高、越来越响,如同激昂的战场般引人入胜的乐声把人间加热,楼下一片沸腾的喝彩声。 寒昭猛地站起身来,冲到窗边把师弟推到一边,召出忘川奋力掷向地面。啸然剑气呼啸而至,大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guī裂开,令人头皮发麻的天崩地裂声环绕在他身边响起。 寒昭死死捂住耳朵,闭着眼睛大喊:“不要再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没有吃蟹皇面上瘾你们放心叭!!! 这个面,怎么说呢,真是出乎意料的古朴……我已经好久没见过方便面里只有盐和普通的油了!!真的!!你们不能想象我当时撕开包装的震惊…… 不过泡出来味道还不错,最主要是面比较劲道,我觉得还阔以嘿嘿嘿!!味道三颗星吧,很普通的味道,不过家里煮小火锅丢进去的话我觉得会很好吃! 第59章 鸿雪坍(五) 剑刃钉入地表, 轰隆隆的石块崩裂声不绝于耳。尖叫、哭泣, 纷乱吵杂的环境中, 琴声依然不绝,美貌女子娴静淡雅静坐台上,低眉敛袖, 指尖流出如水般源源不绝的柔声。 明明该是细微的声音,竟盖过了一切喧杂。 在这温和清亮的琴声中,寒昭只觉天旋地转, 脑中似有无数钢针密集而急促地钉进去,他痛苦地咬紧了嘴唇,一只手捂着脑袋一只手往前探,本想要抬腿走去靠在窗边, 脚下的木板却似忽然一软般令他踏空。 寒昭噗通一声跌在地上, 低着头皱眉隐忍着发出一阵痛苦的嚎叫。 “啊——” 他死死抓住自己的头发,只渴望这点皮外的伤痛可以缓解一点颅脑内的痛苦,闭着眼努力呼吸,喉咙如火烫过般灼热,心跳又快又乱。他手按在窗边深深扣着窗木,额头抵在手背上, 整个人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被捏碎的木渣深深刺入了寒昭的手指中, 殷红的血液顺着纹理淌下。 好不容易等他把这剧痛适应下来,立马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回头, 一滴汗水从他的额头滑至鼻尖,缓缓滴下。 他眼睫一颤, 声音沙哑地呢喃:“不见了……” 一身红衣慵懒姿态的段鸿雪不见了;一旁看热闹的师弟也不见了。 空dàngdàng的阁楼,一切如大风刮过般的杂乱,留下幻影般的蓝色尘埃漂浮,片刻就消失了。 寒昭呆坐在中央,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脑中有根弦忽然断了,连思维都有了片刻迟缓。 琴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可他并没有感觉到好受一点。几声轻响从他背后响起,寒昭没有回头去看。 一道清冷的女声响起:“你犯禁了。寒昭。” 寒昭手从头发上滑下来,无力地打在地上。他闭了闭眼,轻轻说:“我知道……我知道啊……” 轻飘飘的声音被一阵风chuī走,同时消失的还有那道清冷的女声,寒昭回头看的时候,只看见淡蓝的碎影,不消片刻就无影无踪。 想来刚才的段鸿雪,也是这样消失的。 寒昭扶着窗木站起身来,往手上的伤口看的时候,不仅殷红的血液消失,连一道伤口都没有留下。 他缓缓靠在了窗边,闭眼缓了缓,往万chūn楼外走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被一群布衣平民挤着推攘着,神情也依旧淡淡,直到一道声音出现:“啊,师兄!”不远处挤过来一个少年,一把拉住他手腕往外扯。他额角还悬着汗珠,满脸惊喜,显然是找他找了许久。“可算找到你了,害我好找!” “师兄,你哪儿去了?今日是段公子的生辰啊,你答应他要一醉方休,不会忘了吧?” 寒昭一笑,道:“不会忘。” 他此刻想起厉曜的一句话。 “阿昭,世上最麻烦的不是心魔,”月华下,厉曜倒了杯酒推给他,惆怅叹惋道:“而是明知有了心魔,却不愿走出。” 师弟还在拉着他往前走,可寒昭却忽然停了下来。少年诧异地回头看他,“师兄?” 寒昭把他的手一点点拂开,神色愈发冰冷地像个成人。 “师兄,怎么了?” 寒昭回头,不远处正欲走近的厉曜立马驻了脚,嘴角噙笑,风流儒雅。 寒昭拉着师弟的肩膀把他推给厉曜,少年诧异又惊恐,“师、师兄……?” 厉曜扶着少年肩膀,温文尔雅地看着他。那双黑亮的眼眸柔中藏锋,带着能一眼看穿的犀利,就一如多年前真正的厉曜。他问:“阿昭,去哪?” 寒昭看着他的眼睛,目光平静:“厉曜,我要去杀一个人。” 厉曜微微一笑,不问原因不问去向。 寒昭眸光一动,对厉曜抱了一下拳就雷厉风行地飞身前往万chūn楼。段鸿雪从来懒散,红衣加身没骨头似的半躺在地上,手里握着一只沾了颜料的láng毫笔,笔尖正轻轻点在屏风上。 见寒昭破门而入,段鸿雪笔尖一顿,彩墨晕开,他瞥了一眼屏风,把毛笔随便扔在桌上,“你来了?” 寒昭眨也不眨地盯着他,道:“我来了。” 段鸿雪敏感地从他身上察觉到了一丝杀气,挑了挑眉刚站起身来,寒昭放大的脸就已经出现在他眼前。那种冰寒冷漠的神色,是他所认识的寒昭决不会有的。 寒昭对上段鸿雪闪烁着疑惑的眼睛,眼睫颤动一下,闭了闭眼,手一抬,一把雪刃立马出现在他手心里。 下一刻,这把雪刃刺穿了段鸿雪的腰腹。 金线绣制的衣袖一摆,红衣染血。 寒昭把剑缓缓拔.出来。 段鸿雪:“你……” 寒昭轻轻抚摸他的脸,把他无神的双眼盖上,低低的一句呢喃说出口,不知道是在劝慰谁。 “我只是在杀死我的心魔。” 段鸿雪费尽力气发出一声轻笑,声音渐低:“那……成功了吗?” 寒昭看着手下的肌肤化成浅浅的光块消散,觉得手心好像还残留有一丝温度。他凝视着空dàngdàng的地面,道:“成功了。” 这个虚假却又真实的世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崩塌着,寒昭看着阁楼在他眼前消失,变成了那个布满红眼蛇类的dòng窟。 寒昭一睁眼就对上一双红眼睛,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是他陷入幻境之前进的蛇窟,看着距离他咫尺之距却如石雕般冻住的蛇形,寒昭握紧了剑柄,一剑砍去削掉它半个脑袋。“在我面前作祟?” 寒昭qiáng压下心中的bào戾,还是不免沉下脸去,黑沉的眼眸中划过一道锐利的光,手中雪刃刹那大放光芒。 蛇窟中的生物纷纷苏醒,昂首长嘶,柔软的身躯疯狂扭动着,嘶嘶的吐信声一阵更比一阵高,高频的音波震得人耳膜发痛。 寒昭不耐地眉头紧锁,手腕一震,雪刃卷着狂风脱离他的手扶摇而上,而后一剑化百剑,百剑化万剑。宏伟的剑阵整齐划一浮在寒昭身后,剑刃寒光如猛shòu的眼,声势若猛龙出世般浩大。随着寒昭两手作剑指发出指令,万剑同时飞she而去,剑风带着海水往前冲去。 诸蛇形发出一声惨绝人寰的嘶鸣,其后,深而后的蛇窟被非人的巨力猛地推开,石块粉沙散在海水中慢慢下坠。 寒昭抬眼遥遥一看。隔着沙石,一块翩飞的红色衣袂让他眉眼略微舒展了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个月(不出意外)日更啊日更啊日更啊!!不要养肥!! 本来这个月也想要日更的!我日更了第一周,but我第八天有事断了一天,从那之后我就……emmmm你们懂的〒_〒 最近又买了个小零食,叫麦西恩玉米脆,听说是会上瘾的小零食!!我估计明后天能到,好吃的话给你们推荐诶嘿嘿 还有!!!最近读到一本小说叫《契子》,我的妈呀真实惊艳!!!大jj的书!qiáng推!超棒超优秀的设定啊!15551超级好看啊嗷嗷嗷嗷 第60章 佛海间(终) 宴白流见他出来就笑:“师兄, 你出来了?” 寒昭边走去边说:“嗯。” “底下都有些什么?”他问, “都说是个劫数了, 想必也不容易。” “是个蛇窟而已。”寒昭淡淡道,目光扫向一边的貌美鲛人,“历练已过, 可是该放我二人出去了?” 鲛人笑意盈盈地颔首,做了个请的手势,寒昭就从宴白流手中接过了知非, 带着他们往上游去。 海làng一波一波温柔地涌动,寒昭心中也终于有了些即将离开这里的放松,他顺口问了问宴白流:“你们等了多久?” 宴白流说:“我也不清楚啊,可能几天, 也可能几个时辰吧。” 寒昭看了看被光照亮的海底, 觉得宴白流无法判断时间也实属正常。他游着游着,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过头去想问鲛人几句话。 然而在那刻他瞳孔一缩,猛地顿住。 他看见完全静止的一切,但这些在被他一眼扫过之后渐渐飘动起来:凝固的衣角轻轻飘起;固定的石头开始滚动。好像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为了欺瞒他而存在——这个认知让寒昭不由得心中一惊, 忍不住在半空顿了顿。 他停住的一瞬间, 身后猛地袭来一道拳风。好在寒昭神经一直紧绷,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一个轻轻的旋身就接住了来自身后的拳头。 在他身后的人没有谁,只是宴白流与知非而已。 寒昭眯了眯眼, 克服水的压力往后退去。从他初入佛海来时,一重一重又一重的幻境仿佛永远破不完般让他心情直线下降,他不知道这是第几个幻境,也不知道还要经过多少才算完,只是看见宴白流嘴角笑容缓缓敛下;知非直起身睁开眼;远处伫立的鲛人张开血盆大口袭来;数不清的奇形怪状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只一瞬间就将原本带着点光的海域淹没到黑暗里。 耳边被噪音包围,寒昭心中越发烦闷。余光瞥见鲛人张着嘴扑过来便冷笑一声,他心中正有一股气无处撒,在知道皆是幻境后也不再犹豫,雪刃一挥就利落地披荆斩棘,血珠在海底弥散。 也不管是什么宴白流还是什么知非,反正都是假的! 寒昭在海底大开杀戒,也不知道是不是杀到了术眼,这个幻境也被勘破。如同纸张被烧损般,什么光什么围攻他的怪物全都消失了,只剩下寒昭拿着一柄雪刃伫立水中,伸手不见五指。 宴白流也不见了,知非更是连个影儿都没有。寒昭被佛海里这种扰得人烦不胜烦的小伎俩气的不轻,他甚至感觉到自己已经分不清现在是真实的世界抑或幻境了。 寒昭闭了闭眼,一双清凌凌的眼睛重新沉寂,他qiáng迫自己冷静下来,拿出夜明珠四处查看。 面前是一道石门,两座石狮守在门前。在石门之上的牌匾上,寒昭看见了“二重”两个字。正当他疑惑时,石狮之一忽然开了口:“恭喜仙师勘破佛海第一重。” 寒昭握着夜明珠的手一紧,下意识怀疑这又是什么幻境。 石狮道:“佛海七重关,此为二重关入口。仙师继续请往前,终止请后退。” 寒昭半信半疑地退了一步,又问:“幻境这一关我已经过了?” 石狮到:“是的,”说罢,不等寒昭再问,它就像早已料到般说,“至于幻境中出现的人及他们所做的事,都是来自于你的自身意识。” 寒昭一愣,“什么?” “他们都是你心中对他人或清晰或模糊的印象,他们对你做的事,都来源你自己。” 寒昭下意识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他还没忘记自己的目的,便转移话题道:“我是来找人的。” 石狮:“姓甚名谁?” 寒昭道:“知非。” “往下去三里,即可找到他。” 寒昭看了它一眼,又看了看下边黑黢黢的道路,最后还是选择往下游去。反正大不了也就再破一个幻境而已,虽然让人烦躁,却也算不得什么。 他按照石狮的话往下游去,果真在差不多三里的地方找到了昏迷不醒的知非。寒昭借着光看见他惨败的脸颊,眼皮一跳,立马也顾不得什么幻境不幻境了,连忙把知非半抱起往上游去。对方身上温度刺骨,胸口呼吸也及其微弱,让寒昭不由自主就紧张了起来,连忙加快了速度。 这一次没有受到任何阻力,成功出海。许久不见地面上阳光,寒昭居然觉得有些刺眼,他匆匆扫过海底栈道往来的人群,往寒山寺的方向跑去。 然而这一路给他的感觉很是古怪,原本少说碰的上一两个扫地僧,今日竟连人影也没有。寒山寺上的积雪像是积了许久没人打扫的样子,屋顶门前累了厚厚一层,寒昭抱紧知非一步一个脚印地走进去,心中的不详感也愈发qiáng烈。等走到了僧门前,门轻轻一撞就开了。 往日的寒山寺僧人,从不会这样不谨慎。 寒昭也心急了,急忙冲进去找平心,然而他来寒山寺的次数也不多,加之寒山寺地貌处处相似,平心的禅房也换过了一次,就更不好找。这走来一路荒凉,不少地方有战斗的痕迹,连禅房都塌了一篇,破败地像个荒庙,看着竟不像是那个宁静安详的寒山寺。寒昭抱着昏睡不醒处境危险的知非四处走着,竟然连一个人都没看见。 寒昭最后随便找了个房间把知非放了下来,帮他烘gān了衣服头发,又拿出自己乾坤袋里能缓解伤势的丹药喂他服下,燃起了屋里的火炭。眼瞧着知非的脸上慢慢不再死人般的惨白,寒昭才略为松了口气。听着火炭上火苗呼呼的燃烧声,禅房内的寂静变得温暖而让人放松。寒昭轻舒一口气,侧过头,透过窗外看了眼不远处坍塌的禅房,仅余下几个木头渣子杵在地上,霜雪在上面附了厚厚的一层。 有知非庇佑的寒山寺竟然有朝一日能破损成这样。哪怕是同在浔岛的另外三宗联手,也不至于这样不顾知非的面子。 他望着那处出神,正想着究竟是谁做了这事的时候,忽然瞧见雪光之下的一抹红光。寒昭回头看了一眼呼吸渐渐平稳的知非,推门走出去,几步就到了他之前看的那处,四面望了望,寒昭蹲下身从雪中撬出半枚红玉。 刚一拿起,就见玉上就浮现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到yīn山来。 寒昭不解其意地皱了皱眉,垂眸想了想却没有琢磨太久,他把玉收到了怀中,转身回了知非的禅房里。禅房带着一股很自然的木香和檀香混合的味道,知非平躺在硬邦邦的chuáng上,看神色完全没有要醒的意思——想想也是,如果现在他不是待在幻境里的话,那知非可是真的在重伤之后又在冰冷的佛海里泡了很久,先不说伤势如何,对他的身体肯定是不好。 可惜寒昭出门带的伤药都不是什么好药,对知非伤势起的治愈作用也不大。 ——不过说起佛海,寒昭想起那座石狮说的话,幻境里的一切其实都来源于他自己。 寒昭初想道觉得合理:他在佛海中第一眼看见宴白流时心生怀疑,于是对方就表现出了让他怀疑的样子;后来问起宴白流会不会游泳的问题时,也正是因为他想要这个人是真的,所以对方才给出了让他自己满意的回应。 然而一旦深思,就容易发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寒昭几乎立刻就想到了那两个神仙相斗的壁画。他以为那是真的,毕竟是从未见过听闻过东西,也正是正在刻意追寻的真相,但若是如石狮所言,一切就只是他的臆想? 还有那个蛇窟,蛇窟里面的又一重幻境,明明是他自己不想面对的回忆,却偏偏呈现在他的面前——连这也是他自己的想法吗? 寒昭许久没有一下子想过这么多东西了。所有他愿意接受和不愿意接受的东西、他的过去和现在,还有毫无思路的将来,全部都杂糅在了一起。 yīn山是肯定要去的,这不仅是他最初的目标,也是现在似乎和寒山寺有了紧密关系的地方。 只是什么时候动身,也是个问题——再加上宴白流失踪了,还有寒山寺的事情,他都需要和青玄宗报个信。这么一想,事情倒是很多。寒昭回头看了一眼依旧昏迷着的知非,决定还是先送医把知非安定好以后,再作他论。 正当他把知非抱起来打算往浔岛西方的医馆走去的时候,不远处忽然鬼鬼祟祟地跑过来一个黑乎乎的身影。寒昭下意识警惕起来,一只手死死护着知非,另一只手飞速抽出雪刃,笔直站立着。 寒昭耐心地等着那人靠近,正准备一击毙命的时候,那个光头忽然叫道:“不不不,大师兄别砍!!我是智心!” 寒昭剑刃猛地顿住。 自称智心的和尚一副喜极而泣的神态,“太好了,大师还活着!大师兄你许久没回来,我们都担心坏了……寒山寺遭劫以后,我们幸存的师兄弟都躲在地下,靠着平日的存粮好歹度过一劫!今日听见上面有动静,我就来探一探——没想到是大师兄你回来了!” 寒昭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环顾荒芜的四周,轻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智心鼻子一酸:“我们下去说吧。先让平心师兄看看大师,我觉得师兄他看见大师还活着,看见你,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寒昭心里咯噔一下,“他……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玉米脆的味道还不错,不过还是那句话,容易上火…… 第61章 yīn山路(一) 寒昭于是带上知非, 跟着智心来到了他们隐蔽的地下室, 智心小心留意他的神情, 说:“上面有人不定时来巡逻,他们太厉害了,人又多, 我们不敢上去。” 寒昭拍了拍他的脑袋以作安慰,看着黑暗的空旷的地下室,轻声问:“浔岛里的其他势力呢?” 智心说:“被警告了一遭, 不敢帮我们。” 智心还算看得开。虽然是许多年的邻居了,但毕竟不是同宗,对方愿意帮忙他们以后自然倾力回报——而现在的情况,智心也很感谢他们不趁虚而入, 让他们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这已经算是万幸了。 寒昭颔首, 又问:“知道他们的来路吗?有些什么特征?” 智心摇了摇头,道:“不知道来路,来人除了首领外,都是黑布裹身,也没有什么象征身份的标志……”说罢,他又看了一眼寒昭, 眼睛里似乎窜出一簇火苗, 却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寒昭问他:“怎么了?” 壁灯散发的暗光微微闪烁,智心稚嫩的脸在光影之下不免显得yīn沉, 寒昭发现这个向来心境豁达明朗的佛门子弟,竟然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寒昭见他不愿提, 也不多问,道:“你说为首的和他们装束不一样?” 智心点点头。 “那作何打扮?” 智心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大师兄还是不知道为好。” 寒昭有些莫名,莫名中又带了些隐约的预感,他不敢深想。 二人脚步匆匆地走着,事实上不需要走急就很快能到达,只是心情急切,便忍不住加快了脚步。没多久,幽暗而狭窄的通路就到了头,一扇木门出现在眼前,寒昭能听见里面的话语声。 “师兄!你先别睡,喝口水……” “师兄你一定要坚持住,等到大师回来就好了!” “……没错,大师兄马上就能带着大师回来了……” 寒昭心中不祥的预感应证了,不由得皱了皱眉。智心在他身边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敲了敲门。门内的声音戛然而止,一道冷静而虚弱的声音响起:“智心?” 寒昭听出是平心的声音。 智心轻声说;“是我,师兄,我回来了。” 寒昭听见那道声音下令开门。这道简陋的木门就嘎吱一声缓缓开了。寒昭站在外边,看里面众人的脸慢慢露出来,微弱的光下,他们的五官被渡上一层前所未有的憔悴。 寒昭上前一步,迎着他们掺杂着惊喜和不明情绪的目光道:“我把师叔带回来了。” “大师兄!” “师兄你看,大师兄回来了……还有大师!” “太好了……” 寒昭目光移向在角落的小chuáng上躺着的平心,被他的憔悴不堪吓了一跳,走了过去,“发生了什么?宴白流呢?” 平心额上被钉入一根断了的的箭矢,伤口已经溃烂化脓,惨不忍睹。他脸上也布满了细小的伤口。寒昭手触到他的手臂上,甚至不敢撩开他的衣服看伤势——尤其那支箭,不知道插了有多深。现在连一个功力深厚的医师都没有,这群急切而无能为力的僧人连动都不敢动他。 寒昭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好歹能肯定没有伤到要害,不然平心也无法表现得这样正常。 几个年纪小的僧人哑着嗓子说:“师兄已经十余日没有进食了,再这样下去……” 寒昭一愣,道:“十余日?” 智心说:“大师兄,你下佛海已经十五日了,音讯全无……” 寒昭看着虚弱无力的平心,轻声问:“平心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储备有粮食吗。” “那天外敌来侵,几个长老去迎战,奈何对手人多势众,长老们眼瞧着就要落败。我们去帮忙,师兄就是那时候受伤的……” “师兄已经吃不下饭了,吃一点吐一点,就在受伤以后。” 平心只是个凡人,抵抗力比起仙修要糟糕很多。寒昭看了看嘴唇起皮双眼涣散的平心,一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还是看得出来:平心已经是qiáng弩之末了。 一刻让人难以忍耐的寂静之后,平心咳了咳,气若游丝地说:“当时的情况,是应该让大师兄知道了。” “什么?” 平心道:“宴师兄之所以不在,正因为是他带人追上寒山寺,也是他,把我们bī下了这晦暗无光的地方。” —————— 寒山寺是反季之地,那处的冰天雪地,在别处就是盛夏艳阳天。宴白流被人拿刀尖顶着后腰,不慌不忙地走在路上,时不时瞅一眼路边上的小摊贩,挑挑拣拣,看上去竟真的像个顾客似的。 摊贩犹豫地看了一眼他身后黑布遮脸凶神恶煞的男人,只觉得这炎夏天气二人靠的这样近着实奇怪。他又看着旁人避之不及的样子,心中一阵恼,好不容易挤出点笑来:“客、客官要看点什么?” 宴白流手指从他红布上摆着的东西上轻轻拂过,目光专注地一一挑选,也不在意腰间越发有威胁之势的刀尖bī近,目光缓缓移向一边的锦囊,点了点问他:“这是香囊吗?还是什么?” 小贩撩起衣角擦了擦额上的汗,道:“这里面装的是是平安符,还有香灰和艾草……是小的正儿八经跪在佛祖跟前许了愿求得的。” 宴白流若有所思,手指在光滑的红缎面上摩挲几下,然后把这个锦囊提了起来,笑着问他:“你觉得这东西会有用吗?” 小贩道:“这……总之,信则有不信则无吧?客官你要是无意买,也可以去旁的店面看看嘛,何须在这挡了小的生意……” 宴白流一抬头,就见他额角大汗淋漓,目光游弋,一副急切希望他快点走的样子。他不由得一笑,道:“也对,信则有,不信则无……也好,那我要了。” 小贩连连点头,宴白流于是捅了一把身后的黑衣壮汉:“给钱。” 壮汉沉默片刻,“……你说什么?” 宴白流眼微垂,唇角一勾,笑意半是挑衅半是悠然道:“把我绑过来,这穿山越岭的受苦受累的,我这小身板早吃不消了——求个平安符而已,你莫非还要我自己给钱?你自己说说说得过去吗?” 壮汉:“……” 若不是宴白流一路走一路耽误,非要这里瞧那里看的,他们怕不是早就到了目的地。 壮汉握在刀柄上的手一个使力,声音冷淡沉稳:“都到了这里,莫非还想着你的大师兄来救你?” 宴白流眼底微光一闪,失笑道:“怎么会呢?” “是啊。”壮汉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名扬万里的chūn秋剑主,传闻中杀了蛟龙的绝世天才,就算被别人胁迫处境危险,也是不会向他人求救的,是吧?” 他们的jiāo谈声音极轻,凡人耳力是听不见的,小贩等着等着就有些不耐了,催促道:“客官,您还行不行啊?” 宴白流嘴角还是噙着笑,连眉毛都温和舒展着,但那一对明艳漂亮的桃花眼斜睨过去,却是锐利到让人不敢直视的气势bī人。 小贩立马噤声,背后冷汗淋漓。 宴白流笑意渐盛,道:“给钱。” 壮汉这次听了他的话,一只手随意抛了几枚银锭出去,咚地一声落到那覆着红布的木台面上。宴白流手指勾着那个锦囊,转身走了。 小贩急促地吐息机会,才觉得那种骇人的心悸感渐渐消退了——那样一个贵公子模样的男子,怎么会有这样可怕的压迫感!他拍了拍胸口,坐到身后的椅子上。 旁边和他关系不错的小贩见他脸色煞白,关切问道:“你怎么了这?” 他连连摇头:“没事没事。” 宴白流走了没多久,小贩刚要站起身来继续叫卖,就见本该离开的红衣少年去而复返,脸上还是笑着:“这锦囊里我想添点东西,不知道行不行?” 小贩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就道:“这……当然是您想如何,就如何了……” 宴白流微微颔首,“那就好……麻烦你借我一张纸一支笔了。” 小贩心里好奇,又不敢多问。壮汉就没这么多顾虑了,但他对旁人私事从没兴趣,只是半威胁半警告地沉声道:“你最好不要搞什么幺蛾子出来。” 宴白流轻笑一声,“我还能搞什么幺蛾子?灵力都被你们封住了。” 壮汉冷哼一声。 “你们老大不是很自信,这秘术除了他以外无人能解吗?”宴白流悠然回眸瞥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在担心什么?” 壮汉看见小贩拿了纸笔小跑过来,就避而不谈这个话题,“做你该做的事。” 宴白流一只手拦着袖子,一只手拿着笔轻轻蘸墨,笔尖落在纸上,“怕我灵力解封,最逃不过我报复的就是你?” 随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纸上渐渐浮现出来两个字。 “寒、昭。” “写他名字有何用。”壮汉轻哼一声,“你还是安安分分跟我走,再等你的好师兄慢慢找过来吧。” 宴白流把笔放下,两手将写了寒昭名字的纸张折起来,放在锦囊里。壮汉只顾着嘲讽他,未留意宴白流无名指上浮现一个浅浅的伤口。寒昭把无名指浅浅探进锦囊里,血滴于是轻轻滴落了几滴在纸张上。 壮汉道:“现在可以走了?” 宴白流道:“当然。” 壮汉冷笑:“你好歹也是个修仙的,居然迷信些凡间的污浊东西。若是只有写他的名字就能护住你的话,那岂不是人人都写一份就好!” 宴白流眼睛一垂,看见锦囊中似有似无的微光闪过,就放下心来把它系在腰间,转而轻轻回答道:“那怎么一样。” 第62章 yīn山路(二) 寒昭看着病chuáng上虚弱的平心, 他一句一喘地坚持说着:“宴师兄之所以不在, 正因为是他带人追上寒山寺, 也是他,把我们bī下了这晦暗无光的地方。” 寒昭眉头紧锁:“你说什么?” 旁人一听他连声音都冷了下来,立马护在平心身前:“师兄说的是真的!大师兄, 我们寒山寺所有人都看见的!” 寒昭拳头慢慢收紧,一如既往的平淡神情之下不知掩盖的是什么样的汹涌làng涛。他道:“你们都看见脸了吗?” 一gān人肯定地点头。 寒昭道:“难道没有可能是旁人伪装成他的模样?” “这正是我要说的……”平心道,“咳, 咳咳,师兄,我知道这样说你怀疑你不肯相信,但是我的确确定了他的身份——宴师兄名扬天下的chūn秋双剑, 我总不会认错的。” 寒昭只觉喉口被堵上了什么, 浑身都难受了起来,拳头也越握越紧,直到空气中蔓延开淡淡的血腥味,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沉声道:“我知道了。” 世上双剑自然是多的,只是宴白流的双剑是独一无二的。两把剑刃都有一飘白, 并在一起正是一个人字, 其中子剑名chūn,剑放chūn华, 所到处草长莺飞;母剑名秋,剑刃澄清柔韧有如秋水一泓, 威力无穷。 平心轻声道:“师兄疑虑是人之常情。但我寒山寺虽然是以慈悲心肠待人,可这……咳咳,并不代表我们是好欺负的。人善被人欺这种话,不论是我还是师父,都是不会允许它发生……所以,该报的仇我们一定会报。到时若是师兄站在宴师兄那方,我不会手下留情。” 寒昭沉默片刻,并没有说就以平心现在的状况,能不能撑到知非醒来都困难,只是道:“放心,我永远站在道义的一方。” 平心嘴角牵起一抹淡笑:“那就好。” 寒昭问他:“你的伤要怎么办?” 平心说:“其实没什么大问题,没事的,我已经已经差不多了。” 寒昭看着他右额上深深钉进去的箭矢,那溃烂的伤口,觉得他这句话的可信度实在不高。不过想来他这样说也只不过是为了安慰那些小些的孩子而已,便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平心道:“对方实力qiáng大,又人多势众,最古怪的是,一刀下去如同砍不到实处。长老们拼死反抗未果,只能命令我们躲在此处才堪堪逃过一劫……” 见平心神色悲恸,寒昭摇了摇头,问道:“你这里有什么靠谱的医师吗?” 平心道:“有位小师弟学过一段时日。” 他话音刚落,一个小光头就站了起来,问他:“是大师有什么不妥吗?” 自从寒昭进到这道门来以后,就有不少担忧紧张的目光不断移向昏迷不醒的知非,寒昭于是点点头,道:“嗯。我在佛海耽误得太久了,找到他时他已经昏迷不醒,不知道是不是正常情况。” 小光头面露担忧,慌张疾走过来,周围转瞬围了一圈人过来,默契地噤声不敢大叫,就看着小光头又是探脉又是翻眼皮的,最后松了口气道:“没事,只是修士的自行恢复期,三两天就会醒。” 听着周围舒了一口气的声音,寒昭也放下心来。 离开地下室后,寒昭在寒山寺到处看了看。智心说四处都有巡逻的人,但他却连个人影都没找到,甚至连个脚印都没有。 寒昭找遍了寒山寺都没找到,只能认为是是巡逻的人撤退了。因为寒山寺能独当一面的战力已经折损地差不多了,最有胆子最敢gān架的平心也重伤不起,寒昭出于担心便多留了一会儿等知非醒来,再离开。 离开佛海之上,寒昭往yīn山去。他拿出那枚玉在手中摩挲,总有种宴白流也在yīn山的感觉。 途径高山大海,寒昭一路听见路人对小师弟——现在的四师弟林星来的夸赞,诸如什么“相貌英俊”、“为人亲善”、“实力高qiáng”之类的,这都还好,最让寒昭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在林星来身上居然被施加有“天下第一人”的名号。 ——这就相当匪夷所思了。 现如今的天下第一人还没有易主,厉曜还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就算厉曜不再是了,那这名头轮到知非,轮到寒昭徐鹤潜宴白流,都轮不到林星来身上。 他才十七八的年纪,论资历论实力,都不是最顶尖的。 当然无论是谁,当初成名时,也是有各种夸张的言论。毕竟大众总希望自己崇敬的人无所不能。但哪怕在旁人身上,从来没有过这样夸张到让人心慌的高帽子。 寒昭只觉太夸张,或者这一天不应该这么快地到来,不由得怀疑给他安上这名号的人是谁,有什么目的。但又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妥——而且现在他要去yīn山,于是暂时放弃了追究的念头。 从佛海到yīn山需要横跨三个大洲两片海域,其中包括有人迹罕至的苦海,和陆地面积最大的浦承州——哪怕寒昭不眠不休快马加鞭,也要四月余的时间,谈何容易。时间一日日从指尖溜走,寒昭也餐风饮露终于抵达了浦承州,他随便找了个酒馆坐下歇脚,唤来小二倒上了一杯茶。小二正应声要回身去拿,寒昭忽然喊住他,道:“还是要壶酒吧。” 小二道:“好嘞——客官您要什么酒?我家酒楼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酒!千金不换的白赐呈长安乐有,上好的竹叶青chūn日乐女儿红也有,普通烧酒高粱酒更是数不胜数!不知客官您要哪种?” 寒昭思索了片刻,gān脆道:“把白赐呈和长安乐都给我上一坛。” 瞧着是个大主顾,小二的眼睛都亮了,连忙兴高采烈连连点头,回过神就找掌柜的报信去了。掌柜肥粗的手指拨弄着算盘,把木珠子打地噼里啪啦作响,片刻后,他走到寒昭面前说了个数。 绕是寒昭对俗物钱财没有什么概念,也知道这算是个大数字了——原来宴白流往常都是用这样的大价钱去买的酒吗? 心中思绪万千的寒昭面上还是平静无波,手一挥就给了钱,掌柜喜笑颜开地拿着银票走开,两个下手模样的汉子捧着一坛酒走了上来,给他放在桌子上。两坛酒都上完了,最初和寒昭说话的小二笑着奉上一壶酒,和他介绍道:“客官,这是女儿红,掌柜看您有眼缘送您的,您不妨尝尝看?” 寒昭伸手接了过来,轻嗅了嗅,只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清甜又带着醇香。他把两坛酒都收到了什么乾坤袋中,从旁边拿了个小酒杯来倾下酒液,凑到嘴边尝了尝。 他已经许多年不曾喝酒了,不过以前倒是喜欢。 他拿着酒壶,正放下,忽然觉得酒壶碰桌时的声音不大对劲。寒昭的眼神一瞬间警惕了起来,他环顾四周,手指悄然摸到了壶底,一层薄纸牢牢粘在那。 寒昭小心把纸撕下来,展开一看。 是一串龙飞凤舞的字迹:“寒昭,若是你来了此处,毋忧,缓来。” 寒昭看了一眼就知道是宴白流的字迹——那家伙小时候还是他带着写字的,笔锋和他自己有相似之处,只是寒昭更内敛,宴白流显得锋芒毕露。 寒昭看了看,把纸片收进了乾坤袋中,唤来小二问他:“你这可来过一位客人,红衣服,常笑着,容貌隽秀……” 小二无需回忆多久就一敲手心道:“来过!怎么,客官您在寻他?” 寒昭颔首。“他何时来过?” 小二细思后,道:“约莫半月……还是一月前吧?” 寒昭略微放下心来。 长期紧绷的心弦略为放松后,寒昭后靠在椅背上,就听见身后人的议论。 “青玄宗那个林仙师,最近真是风头大盛!” 寒昭心中暗笑,那小子曾经还和他说过宴白流的酸话呢,怕也是没想到自己名声起得这么快。 “可不是!听说也是功力深厚之辈………” “诶!此话怎讲!据我所知,林仙师是天下第一人的第四个徒弟,今年才十六七的年纪把?这功力深厚从何说起——还不是靠着他兄辈父辈的私下照顾。” “但是他chūn华宴赢了也确是事实!” “这话说的是没错,但你不知坊间有一传闻——” 那几人齐齐问道:“什么?” “林仙师是和鬼魔做了jiāo易,才赢了那chūn华宴!”那人信誓旦旦道,“你知道这次参加chūn华宴的有谁吗?” 寒昭的手放在桌上,酒杯酒壶微颤。 “药谷少谷主渊锦,妖族少年第一人青竹此类,”那人的话简直掷地有声,“据闻林仙师在宗门内很是受宠,并不怎么专注修炼,怎么可能赢过他们!胜过一两个,可以说是运气,但拔得头筹,未免也太假了!” “哦哦,原来如此!” “周兄看问题真是透彻,分析得甚是明了!” 那被叫做周兄的男子得意地笑了几声,“过奖,过奖。” 寒昭眼睫微颤,酒壶往桌上一放,正要起身时,就又听见他说:“据说他现在已经不满足这样的名声了,想要获得和他那个所谓‘天下第一人’对应的实力——你们知道他要gān什么吗?” 那几人齐齐问道:“gān什么?” “千婴祭!” 几乎在他话音刚落的同时,寒昭一个拳头就挥了出去,径直击碎了他眼前的桌子。 木碎垮塌扑通扑通地掉在地上,扬起灰尘无数。寒昭背光站在灰尘前,两手紧握,面色yīn沉,冰冷的眼神恰如利剑出鞘,威势bī人。 “你说什么?” 第63章 yīn山路(三) 那人qiáng自镇定, 两股战战道:“你、你是谁啊?光光光天化日的, 动手作甚?” 寒昭黑沉的眼眸一眯, 上前一步揪住了那男人的衣领把他提起来,周围的人瞬间作鸟shòu散,而寒昭咬紧牙关一句一顿道:“——我在问你, 你刚刚,在说什么?” 寒昭的声音如有千钧之力般轰然打在他的胸口,qiáng大的压迫感密不透风地压住他。那男子整个人被寒昭提起来本就害怕, 两腿两手更是紧紧缩拢,无法自制地颤抖着。 “我……我………” 刚刚给他送酒的小二脸都给吓得煞白,想靠近又不敢,只站在远处颤着嘴唇笑:“客, 客官啊, 有话好好说嘛……何必动手动脚?” 寒昭不理他,单手揪着那人的领子把他举高,神情可怖:“说话!再和我说一遍。” 那人颤巍巍道:“我,我说林仙师……” 寒昭唇畔勾起一个冷笑:“嗯?” “我听说——听说,他为了提升灵力,要做千婴祭……” 寒昭手一松, 那人就láng狈地跌倒在地。寒昭冷眼看他, “现在知道‘听说’了,刚刚怎不说?造谣造得愉快吗?” 那人脸都木了一瞬, 而后抖着大哭,嚎啕道:“好汉, 好汉我不敢了!我错了,我今后再也不说林仙师一句坏话,我说了……我说了我就无子无孙,五雷轰顶,不入轮回!” 寒昭冷冷瞥他一眼,就绕开他回到自己的酒桌前,拎起酒壶gān尽了一壶女儿红,喝得眼角绯红后又瞪了那人一眼,这才离去。 那人被几个人扶着起来,他们讨论道:“那是个什么人?” “看他清清秀秀的,谁知道力气竟然这般大!” “真是不拿人当回事了,这样凶悍……老哥,你没事吧?” 那个周姓男子余悸未消,慌乱点头又摇头,“没事没事……” “下手也太狠了吧,”忽然一人指着男子领口的血迹。“你瞧瞧,颈子这好大一片血。” 男子一愣,真以为自己怕到连痛都感觉不到了,连忙翻开领子看,然后松了口气,摆了摆手无力道:“不是我的伤。” “诶对了,你别说,刚刚那人的脸貌气质可真是一顶一的好啊……” “呸,说些什么浑话呢?!” “不是啊,我的意思是,他那模样让我想起一个人!” “就你,你能想起谁?” “寒昭啊!寒昭!忘川剑主,逆天改命者,寒昭!” “啊?你确定?”旁人诧异道,“听说他许久不出世了,一晃这都多少年过了……” “我瞧着像。怨不得人家恼火,你说人家师弟不是,换谁也不能忍啊——还是,还是往那个地方说。” “往人家走了邪魔外道那里说——人家一个好好的名门正派,旗下弟子反被你污蔑,换谁都忍不了吧?” 周姓男子喝了口茶压惊,道:“我还不是听说的!” “不过……”旁人侧了首过来,悄悄问他:“你真听说了,千婴祭的事儿?” 周姓男子实在是被吓怕了,连忙摆手道:“你们好奇就自己去打听,我可是发了毒誓的!” “切。”那人道,“小气!毒誓能是真的吗,还不是你怕人家折回来教训你?” “那也没错。”周姓男子嘟哝,“多年前功力已经如是深厚,现如今更是让人不敢得罪了!” 而已经走远的寒昭觉得脑中有些久违的眩晕感,不长的一段路竟然能走得这样缓慢。没等他独自走多远,一道呼唤不远不近地响起:“师兄?你怎么在这?” 寒昭意识有些模糊,第一时间还以为是宴白流在唤他,但又立刻反应过来不是,只是他的嘴反应倒是比他的脑子快,已然脱口而出:“宴白流?” 一道雪白的身影缓缓立在他身前,对他伸出手,似是有些哭笑不得:“我是林星来啊,师兄?师兄?你今日怎么醉的这样厉害……咦,你手怎么了?” 他拿起寒昭的手看了看,手心还在淌血,沾得雪白的衣袖都是一片濡湿的血迹。 “没事,一会儿就好了。”寒昭被他扶着,喃喃道:“我还没醉。” 林星来笑着应声道:“是是是,还没醉,还能喝呢。”他一边把寒昭扶向客栈,一边看着他的神色,小心问他:“你怎么来这儿了?是这有什么事情吗?” 寒昭摇了摇头,“路过而已。” 林星来略为放心了,眉眼舒展着笑了下,又问:“师兄你不在剑陵山,错过了许多好笑的事,我平日都是和你说话的,这你一走,我竟然不知道朝谁说道去。” 寒昭道:“司寅呢?” 他还记得司寅就是厉曜新收的徒弟。 林星来撇了撇嘴:“他!你还不知道,笨嘴巴一个,和他说一句话他回我得半天,懒得和他说了。” 寒昭道:“那是人家天生的事,别老抓着这点事不放……” 林星来委屈道:“你到底醉了没啊!好不容易见我一回,怎么还总是说教!” 寒昭轻笑一声,揉了揉他的头发。 二人说着说着,就走到一家客栈前,林星来扶着寒昭:“小心有门槛,抬脚,嗯对……掌柜,再开间房。” 掌柜的抬头看了一眼就又低下头去,“要点醒酒汤不要?” 林星来道:“当然要了,温热的,别太烫了。” 掌柜的点了点头,旁边立马走了个小二出来笑意盈盈带他们去房间。 林星来还在和他说:“娇娇师姐的鱼不小心又被我抓了一条,这次我可被她打惨了,师父还不帮着我说话。还有那个jī,也就尾巴好看了点嘛,我揪了一根,被娇娇师姐把手臂都打伤了!” 他说着,撩开自己的衣袖展示给寒昭看,那上面还留有一道浅浅的疤。 寒昭忍俊不禁:“那是锦jī,很贵重的。还有你,怎么尽去抢成娇师妹的宝贝?” 林星来不满地嘟哝:“拿jī当宝贝?切!jī重要还是人重要!” “话说,师兄你别觉得我嫉妒人。”林星来在寒昭面前总是从不避讳,直接就说出口了,“司寅那人我是真的讨厌,真的讨厌!” 小二把他们带到房间前,就弯了弯腰退下。 能让林星来把一句话qiáng调两遍的人可真不多,于是寒昭问:“怎么说?” “我觉得他心术不正。”林星来说,“我真没开玩笑,我觉得他眼神里透着一股子邪气,反正看了让人不舒服。” 寒昭回忆了一下chūn华宴和司寅的会面,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也只当是他太自卑,并没往很坏的地方想。他侧首看了看林星来,还没说话呢,对方就下意识眼睛一个闪烁,不敢和他对视。 寒昭轻笑着调侃他:“怎么这副表情,你瞒了我做了什么坏事?” 林星来脖子一缩,不敢说话了。 寒昭看着他长大的,可以说对他的小习惯很是了解了。若是什么不算特别严重的坏事,那林星来十有八九就一梗脖子,qiáng行指鹿为马,反正就是不肯承认。但若是真的什么特别特别大的坏事的话,他就会像个鹌鹑似的缩起来。 原本以为林星来变了,还颇为担心,可如今看来却是没有。 寒昭为这个发现而有些开心,便没有追究,只是拍了拍林星来的头顶,声音也轻轻的:“我不问你了,知错能改就好。” 林星来眸光闪烁着,在心底叹了口气。 寒昭所不知道的,林星来脑海里有一道声音响起:“你师兄对你真好啊~” 林星来不回应。 那声音轻轻一笑,“不回答我也没关系~反正该到我出来的时候,我还是会出来——这本来就是我们最开始的约定。” 寒昭此刻拍了拍他的手,“星来,去休息吧。” 林星来乖顺点头,忽然问道:“师兄,你要只是路过此处的话,怕是不会停留很久吧?” 寒昭莫名,点了点头。 林星来却很是在意这个问题,追问道:“停留多久?” 寒昭想了下,“明天吧。” 林星来于是笑着点点头,道:“那我明天送你。师兄,你去哪?” 心中却是松了口气。 明天,那还算好…… 寒昭犹豫了片刻,没有和他讲自己的目的,只道:“没什么地方好去,四处看看罢了。” “也好。”林星来说,“在剑陵山上待得太久了,我也觉得山下好玩的很呢。” “记得回宗,不要让师父担心了。” 林星来点点头,“那师兄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门咔哒一声合上,林星来靠在门上,轻轻说着:“这山外确实是很好的。” 他脑海里的那道声音立马接上一句:“若是山外的人还能在咱们手下活得再久些,就更好了,是不是?” 林星来闭了闭眼,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总不理人。”那道声音侃笑,“这样的你可一点都不好玩了,还是以前可爱啊,逗一逗就生气。” 林星来坐在chuáng上,冷冷地喊他:“束白。” 束白诧异他这一次竟然回应了自己,笑着道:“怎么了?” 林星来目光坚定:“我是绝对不会和你同流合污的。师兄这样喜欢这外面的世界,这外边的世界也这样好……” 束白轻哼一声:“说到底还是为了你师兄。冷着个脸,冰雕似的,也不知道哪里好了?不如加入我们的阵营,娇软美人随你挑。” “不只是为了师兄。师父,青玄宗的所有人,他们都对我很好,救了我教导我,我不会辜负他们。”林星来冷声道:“而你,一只鬼罢了,是不会懂的。” 作者有话要说: 快去看我的专栏!的头像!!!大声告诉我!好不好看!!! 第64章 yīn山路(四) 寒昭感慨了一下现在糟糕的酒量, 然后喝了醒酒汤睡下。他在半夜醒了一回, 还觉得有些头晕脑胀, 就走到窗边去chuī冷风。 半夜寂静,蝉鸣微歇。他往外看的时候,窗外万家灯火都亮着。虽然是半夜歇息的时候, 屋里都没有亮光,但门口却统一地挂上了一个纸糊灯笼。寒昭眯着眼睛看了看,辨认出那纸灯笼上面是写了个“程”字。 大概是什么习俗吧。 寒昭没有多想。他只是路过这个大洲然后机缘巧合降落在这里, 连这个城镇的名字都不知道,更莫论清楚习俗了。 冷风一chuī,寒昭觉得也舒服一些了,顺便就想了想自己的行程:浦承州是离淮州最远的州之一, 在横跨浦承之后, 寒昭还要穿越苦海、荆潼州才能到达他此行的终点——晋yīn州,其中有一座山叫晋山,还有一座就是大名鼎鼎的yīn山了,两山相联,密不可分。要去yīn山,就必须要过晋山这一关。 看来还需要不短的一段时间。 寒昭摇了摇头, 正要回到榻上接着休息, 就听见楼下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又极快的脚步声,他长期以来培养的警惕让他迅速回身扫了一眼。 一道纤细的黑色一闪而过, 应该只是什么猫狗一类的动物。 虽然如此,但寒昭听着刚刚的声音, 却觉得并不是动物的脚步声。他眯了眯眼,从窗户飞身出去,落在屋外的地面上,环顾四周。 半夜的城市静得如同死去般,除了风声和蝉鸣外鲜少有别的声音。 寒昭没有感觉到周围有带侵略性的气息,只好勉qiáng当做是什么大能从这里路过了,重新回到房中。 “好险啊~” 一道并不慌张的声音戏谑地从林星来脑海中响起。 月光下,“林星来”从街角闪身出来,“还好我躲得快,不然你们刚正不阿的大师兄就要发现,他可爱的小师弟不知道在夜晚做什么龌龊勾当……” 林星来咬牙切齿:“早晚有一天我要破解你这该死的秘法!” 束白悠然自得:“用浮生龛吗?” 林星来沉默了片刻。 “那么珍贵的浮生龛,你只有三个愿望的权利。”束白道,“你已经用掉了一个,现在舍得在我身上再用一个吗?” 林星来道:“……当然。” 束白轻笑一声,不予置否。“当初是你和我做jiāo易,说要赢得chūn华宴的胜利,那我现在想提点要求不过分吧?” 林星来的声音在他脑海中猛地拔高:“我们约定的是身体的权限,我已经给你了!你不要得寸进尺。” 束白微笑道:“但是你现在有要把我驱逐的念头,不是吗?” 林星来咬牙道:“所以呢?” “那样对我可没有什么好处啊。”束白说,“我一离开你就会死去,但我还不想。所以,只有寻求别的办法了。” 林星来警觉道:“你想要做什么?” 束白说:“把浮生龛的愿望分我一个。” “这不可能!”林星来怒道,“且不论你要用这个愿望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现在的浮生龛已经认我为主了,它不会为你所用的!” “伤天害理?”束白轻哼一声,语调拖得长长的,“有什么比你现在做的事更伤天害理吗?嗯?” 林星来头皮发麻,梗着脖子qiáng调道:“那是你做的!” 束白愉悦地轻笑一声,“谁会说默认我行为的你半点错处都没有呢。”他顿了顿,道,“而且,我现在用的可是你的身体——旁人知道是我做的吗?不知道。他们只会知道你,林星来,正派子弟,已经离经叛道步入了邪魔外道了。” 林星来呵斥他:“住嘴!” “我又没说错。”束白道,“而且想来这一天不会很远……毕竟现在传言已经流出来了。那你不如想想,你崇敬的师兄师父,那时候会用什么眼光看你?” 林星来现在没有实体,却真实感觉到了颤抖的感觉。束白和他用同一个身体,最直观地感受到了他的情绪,满意地勾唇道,“可怕吗?是不是不敢面对?那么既然他们已经这样认为了,不如一错到底算了,你觉得呢?” 林星来道:“我不会和你同流合污的,我和你不一样!” 束白道:“没什么不一样的。”他笑,“你看着我做的事,用的是你的手,那些人不仅是我杀的,也是你杀的啊~” 林星来:“束白!” 束白耸耸肩,轻松道:“好吧,既然你不愿意听,那我不提就是了。” 林星来刚松了口气,就听束白上扬的语调急转,声音变得低沉而兴致盎然,“和你说了这么多,现在也该做正事了~” 林星来脱口而出:“不要!” 束白道:“现在是我的身体,你可没有拒绝的权利——今夜轮到哪家了?” 林星来和他共享视觉,准确地看到他的目光移向一栋破烂的屋子,束白正在走过去,正在视野中那一看就是贫穷人家的房子。 林星来呢喃道:“不……” 他咬牙用尽力量去冲破束白给他加上的束缚,可除了让他自己受伤以外什么都做不了。林星来只觉得心脏被猛地攥了一下,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不要!” 束白没有受到任何影响,甚至摸了摸眼眶,笑道:“你哭了?” 林星来还在他脑海里不管不顾地冲撞。 “哎呀,还真是个小孩子。”束白无奈地一笑,道,“不愿意看,你可以进入睡眠。你知道的,我要做的事你无法gān涉。” 林星来说:“我一定会找到办法的!” “那到时候就是我的亡身之日了。”束白轻松地耸肩,手指已经触上了简陋的木屋。“不过希望你可以快一点,我倒是对看你拼死对付我的模样很感兴趣呢。” 束白轻轻推开了这个人家的窗子。 月光洒进屋里,映照在那个简陋的chuáng榻上。一家三口挤在chuáng上,盖着一层薄被,发出几乎一致的呼吸,女人看起来很普通,不过有一头很漂亮的长发,男人轻轻拥着她,两人之间有一个小小的婴儿。 一阵风chuī过,薄被被掀开一个小角,男人下意识伸手摸了一把,把被子重新盖好。 束白感慨道:“真是温馨的一家呢……” 林星来闷闷地说:“你要是真觉得温馨,就该收手。” 束白一挑眉:“我不收手才是正确的,我会帮他们摆脱困境。多了一个孩子,你知道对这种家庭是多了怎么样的负担吗?” “qiáng词夺理。” 束白轻笑一声:“我从来不需要qiáng词夺理,我只是在安慰你。” 林星来的音调猛地拔高道:“我不需要你安慰!” 束白似是而非地轻哼一声,朝着一家三口伸出了手,指尖绕着一团如黑夜般yīn沉的光,夹在两个大人之间的孩子不舒适地扭了扭身子,眉毛一皱就要大哭出声。 林星来甚至希望他哭出来——大师兄耳力那么好,一定会听见的,哪怕在睡梦中。 可婴儿没有哭。束白把那团黑色塞在他嘴边堵住,淡淡的黑雾一瞬就散开铺满婴儿带着红的幼嫩肌肤,婴儿闭上眼头一歪,安静了下来。 束白用那黑气,动作轻柔地把婴孩从夫妻俩怀里提了出来。 束白看着半空中悬浮着的婴孩,问道:“这是第几个?” 林星来没回答。 “这时候倒是知道装睡了。”束白哼笑,“第五十个。我很喜欢这个数字,我想我们应该纪念一下。” 林星来愤怒道:“纪念个屁!” 束白感觉他还在不死心地试图冲破束缚,毫不在意地耸耸肩,从善如流:“那就不纪念了吧。” 束白杀死的这五十个婴儿里,林星来目睹了十起,都没有阻止得了。他其实早可以用浮生龛许愿,许愿束白消失或者束白永远无法完全占据他的身体,但他没有。正如束白所说,浮生龛太贵重了,他不敢轻易用掉其中的愿望,只是还有侥幸,希冀着不需要消耗浮生龛就能拯救孩子的办法出现。 但这样下去,惨案还会继续发生。林星来知道自己的一切反抗都是为了心安。 他其实也是帮凶。 “才五十个。”束白遗憾道:“距离千婴祭的目标还差很久呢,星来,要是你能帮我就好了。” 林星来脑子里就好似被针刺了一回似的,立刻就大声回道:“不可能!——还有,不准这么叫我!” 束白看着婴孩渐渐往自己的方向移动,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微笑:“没什么不可能的。” 林星来心中警钟长鸣,“你想gān什么?” 不怪他太警惕,实在是束白在他心中的危险程度太高,又是个全然不知来路的鬼魂,不知道底牌还有多少。 束白道:“慢慢的,你会和我融为一体。”他手指间的黑气越发浓郁,他舒慡地叹了口气,“什么正道,什么青玄宗,那都不算什么!你以后跟着我,追随我的主人,你会找到自我的——还有你的师兄,你以后就会知道他的坚持有多么不堪一击。” 林星来最受不了有人置喙他的师兄,甚至于下意识忽视了他口中的“我的主人”,就立马怒道:“那你就等着看吧!” “当然。”束白道:“那一日,不会很久的。” 林星来气的头晕眼花,只想脱离这具身体出去bào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 而就在这时候,一道声音自他们头顶响起。 “林星来。” 这道熟悉的声音让林星来头皮一炸,心中席卷而来的心虚痛苦悔恨如海啸般淹没了他。如果是林星来本尊,他定然会嘴唇哆嗦着在一瞬不省人事。 但现在占据身体的人是束白。 他冷静地把婴孩放回原来的位置,迎着月光抬头,对上一双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漂亮眼睛。 那双眼何其冰冷,像看陌生人一般看着他。它的主人薄唇轻启,语气淡淡地问:“你在做什么?” 第65章 yīn山路(五) 束白察觉到身体里另一个人的紧张感, 轻笑一声, 没有说话。 寒昭踩着房檐站起身来, 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两只手随意放在身侧,衣袂翩飞,好似可乘风而去的神仙, 又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孤傲神态。他道:“我在问你,在做什么?” 林星来紧张道:“你,你和他解释一下!” 束白道:“怎么解释?” “随便编啊!!”林星来道, “你也不想他发现你在做的事情吧?” “那当然。” 束白正儿八经地打量起寒昭来。 仙修大多颜盛,寒昭的容貌自然也是清隽无双。此刻他站在一处人家的屋檐上,白衣飘飘的样子俨然若神,只是常年的冷淡让他的眉宇间仿佛罩上一层寒气, 一对黑沉的眼眸里也永远古井无波。 这双眼在看向束白的时候, 那平静的表象如裂冰被打破了。束白看见他眉头紧锁,眼底带着深深是疑惑和愤怒不解。 因为换了个壳子,束白并不担心这位曾经有过两面之缘的仙师认出自己。他道:“师兄,你怎么来了?” 寒昭眉头锁得更深,眼朝屋内望了一眼,道:“给我解释。” “啊, 说到这个, 我有话和师兄说呢。”束白歪着头想了下,说:“我晚上出来散散步而已, 看见这里黑气甚是浓郁,担心之下, 情不自禁就走了过来……” 寒昭:“然后呢?” “然后看见那婴孩被一团黑气束缚在半空中,我就出手解救了下来。仅此而已。”束白委屈道:“师兄,你该不会怀疑我吧?” 寒昭眯了眯眼,沉默下来。 束白道:“这个城叫磷生城,我在这停留正是因为这座城市里的诡秘之事。” 寒昭问:“什么?” 林星来愤愤不平:“真会编!” 束白回应他:“是你让我这样做的呢。” 林星来顿时哑声,半晌,喃喃,“谎话连篇……” 的确是他让束白不要bào露的。但是要往深了说,其实是林星来不希望破坏自己在寒昭心中的印象,却又想要束白这个浑身麻烦的鬼可以永远脱离他。 束白回答寒昭道:“有婴儿接二连三地失踪,不见踪迹。这就是磷生城的怪事——但凡在这座城市生下来的一月左右的婴孩,都逃不掉。” 寒昭道:“婴儿?” 他下意识想到了千婴祭。之前在酒楼听到的传闻。 只是,他还不想把这三个象征着残bào血腥的字安在林星来身上。 束白主动坦白道:“是啊——师兄,你可有听说过千婴祭?” 林星来下意识绷紧了心弦。 寒昭道:“听过。” “我们边走边说吧,站在别人家门口也不太好。”束白为这户三口之家关上窗,看见明亮的月光一寸寸消失,他目光暗了一瞬,而后回过头严肃道:“千婴祭,是一种失传已久的禁忌秘法,是以一千名出生月余的婴儿血为引,祭祀鬼神从而获取能力的残忍方法。” 寒昭淡淡看着他。那副义愤填膺,恨不能剔其骨啖其肉般的模样真是太真实了。 林星来咬牙切齿地骂了句:“太会装了!” 束白在心中微笑着回应:“你也不差呀,星来~” “呸,我和你才不一样!”林星来道。 “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时候就不用qiáng调这么多了吧。”束白道,“承认你心中的恶意有那么难吗?放开它,你会自由的。像我一样。” “谁稀罕你那种自由。”林星来嗤之以鼻。 他一向这个态度,束白也没被他惹恼,只是意味深长地道:“你以后会稀罕的。” 而寒昭在皱眉短暂思索后,问他:“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听出他言语间的怀疑,束白丝毫不慌:“磷生城里都要传遍了,人人皆知。现在大户人家们都把孩子看好了,只有刚刚那种贫困的人家,是实在没有办法。” 寒昭听罢,默默颔首。 束白忽然笑了一声,道:“对了师兄,你可知道每家每户门口挂着灯笼是为何意?” 寒昭的确不解其意,便顺势问道:“何意?” “这个程字,”束白手一抬,随便指了一家,眼睛眯着去瞅那上边的灯笼,道,“这是城主的姓氏。” 那么把城主的姓挂在门口又是何意,难道是表示安康庇佑之意吗? 束白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手指收回来轻轻摩挲着下巴,道:“怎么可能这么好心。这是给那个将要引发千婴祭阵法的祭主看的。” 寒昭眉一皱,“什么?” “只要是挂上了程字的,”束白嘴角勾起一抹笑,“就是家中没有刚出生的婴儿的家庭,是不会被光顾的地方。” “那没有程字……” “没有程字,就是可以索命之处。”束白回答他,“这是祭主和城主的约定,牺牲小孩的姓名,换整个城市的安宁。要是他不这么做,遭殃的就不止那些婴儿了。” 他一转头,见寒昭目光沉沉地看着他,语气冷沉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林星来正担心束白透露出太多,容易被寒昭摸着线索找出来,就听束白嘴巴一张就信口开河道:“我来磷生城是匡扶正义的,自然要多了解些了。” 说罢,还乖乖巧巧一笑。寒昭狐疑和矛盾的目光在他脸上打转,束白毫无心理负担地任他打量,最后寒昭似乎暂且放下了心中疑虑,道:“时间不早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此时二人已经走回了客栈,束白乖乖点头,寒昭也一个飞身跃回了屋里。 束白看他身影从视野中消失,那还有刚刚那乖顺的模样,靠着墙壁轻笑一声道:“看来你师兄还是很相信你的嘛。” 大半夜的四处晃悠也就算了,还只差一步就被他撞见了真相,就这样寒昭都不怀疑,这般睁眼瞎的功夫束白也是佩服。 林星来嘟哝道:“他聪明着呢,你唬他可没唬我这么容易,别看他那样,心里明镜似的清楚,其实你说不定早就露馅了。” 束白并不担心,“露馅也没关系,遭殃的是你,可不是我~” 林星来:“……” 而回到房间的寒昭在桌前坐下,手指敲着桌面,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隔日,林星来心中忐忑地去敲响了寒昭对房门。不足片刻寒昭就开了门,不等林星来说些什么,他就率先开口道:“我决定多留几日。” 虽然是意料中的答案,林星来还是不免脸上一僵,问他:“也挺好……这离淮州太远,我俩一起也好有个照应。对了师兄,怎么会忽然改变主意?” 寒昭居高临下地看他一眼,道:“我会把千婴祭的事情解决好,再走。” 林星来一时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道:“那,那也好……” 束白轻笑,道:“这副心虚的样子,我看你是巴不得他发现点什么吧?” 林星来道:“怎么可能……” “平时装的挺好啊,怎么这时候就不会了?”束白道,“你瞧,他现在留下来,我们的一切行动都不方便了。” “是你不方便,不是我不方便。”林星来qiáng硬地反驳,“大师兄留下来也挺好的,我让他帮我想想办法把你赶走。” “我们俩何必分那么清,”束白道,“这么不待见我?” “不然还对你好言好色?”林星来道,“我可是修的正统……” “又想说你刚正不阿不屈不挠的品格了?”束白失笑,“你要是真的刚正不阿,就不该当初受我的蛊惑了~” “谁知道连点后悔的余地都没有!早知道是这样,我怎么可能答应你!” “我们赢了chūn华宴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束白悠然自在道,“那时候你不是很高兴吗,把我当朋友来着,说什么啊‘谢谢你的帮助’之类的……嘁,只得不失,怎么会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只可惜,现在知道已经晚了。”林星来咬牙恨恨道。 束白轻哼一声。 寒昭要在磷生城留下,林星来自然拦不住他,且每日都在惊心胆战害怕束白动手。 因为有林星来道阻拦和寒昭近乎监视的关照,束白已经许久没有去取过婴儿的血了。想到这里,他就沉下脸:“管他寒昭如何,今晚我想做的事,没人能拦!” 林星来咬牙道:“你真是不要命了!” “就算寒昭把你打死,我也能找到新的宿主。”束白道,“这从来不是什么问题!只是可惜了浮生龛,那最后一个愿望真是令人神往……” 林星来眼角一抽:“那我gān脆现在自尽算了。” 束白很有自信,道:“你不会的。” 林星来道:“你又从何得知我不会?”他目光厉了一瞬,“千万不要bī我。” “荒唐活过十余年,不曾用过心不曾努过力,却想要攀登高峰的你。”束白笃定道,“野心不小吧,才十几年的生命放弃了可惜吧?自尽……你?不可能的。” 林星来的声音难得冷厉,他说:“那又如何,你看到的我只是一部分罢了。这世上再没有比师兄更亲近的人了,你若是做了伤害他的事,别提一个浮生龛的愿望了,我透支生命都要杀了你!” 束白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看不出你还有这样的决心……” 林星来道:“你当然看不出来——你只是个无情无欲的鬼而已。” “随你怎么说吧。”束白道:“不论你怎么说,我做好的决定都不会有半分更改。今晚,就今晚,你做好准备吧。” 第66章 yīn山路(六) 林星来隐约知道这个晚上会发生什么。因为不敢面对那时候的寒昭, 他选择休眠。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的时候, 寒昭就坐在他对面。 窗外有烈阳, qiáng光照she在寒昭的背后,逆着光坐的寒昭身上被罩了一层金纱。本该是极其温暖的一幕,却尽数被寒昭身上那压抑而怒火滔天的气势扭转成了冰冷的氛围。 他瞳孔一缩咽了口口水, 见寒昭眼皮一抬,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脸色立马就难看了起来。他不安地轻轻喊一声:“师, 师兄……” 寒昭眼一扫,却没有回应他,眼神是林星来从未见过的冰冷。 林星来眸光一闪,偏过头躲开, 心中顿时五味陈杂起来。两人之间气氛不妙, 林星来刚醒的迷茫转瞬就消散了,他想把手抬起来,这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被束缚住了——别提抬胳膊抬腿,就连想要挣扎一下都痛苦万分。林星来低头去看,泛着淡光的绳索紧紧捆住他,伴随着他的动作不断收缩着, 越来越紧。 缚仙索! 林星来抿了抿唇。缚仙索这东西, 在仙门百家中向来是只用来捆缚战斗力qiáng大的鬼怪妖魔一类……它对任何生灵都有无差别伤害作用,捆缚一夜后被缚的人会感觉绳索上生出了荆棘一般折磨, 然而又无法挣扎,越是挣扎越是收得紧。 以寒昭对林星来的宠爱, 要不是真的生气,怎么舍得让林星来受这种苦。 林星来眼眶一酸,心脏仿佛被狠狠攥了一下似的,又疼又闷,供氧不足似的感觉让他的大脑陷入一阵眩晕。他咬牙愤怒地在心底呼唤束白:“你给我个解释!” 束白难得沉默良久,然后声音冷淡的轻呵一声,道:“……你这位师兄可真是厉害。” “束白!”林星来:“你都做了些什么?!” 束白不咸不淡道:“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现在这个时刻到了,你又在躲什么?” 林星来喉头一哽,心中悔意顿生,额角青筋bào起。 但他也确实不知道现在心里这种矛盾的心情算是什么。虽然的确隐隐期待寒昭发现他身上的不对劲,但又不想要用寒昭对他的好作为代价。 而且尽管早就知道事情会败露,也早知道事情败露以后寒昭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宠爱他……但在真正面临这一天的时候,林星来自己做好了的准备瞬间崩溃。 这时候,他听见衣料摩挲的声音,心情忐忑地往那一看,是寒昭站起来了。 林星来下意识就眼一亮,然后又黯淡下来,呢喃般喊道:“师兄……” 寒昭站到了林星来面前。 林星来犹豫片刻,还是昂首看他,眼中闪过忐忑:“师兄,你听我解释……” 寒昭冷着脸一抬手,果决地截断他的话头,淡淡道:“不用了,昨晚解释得很清楚。” “我……”林星来一愣,听出寒昭平静的语气下掩盖的怒火。他嘴巴开开合合好几次,似乎想解释做这件事的人不是自己,然后又清晰地明白自己和束白没有区别,只好黯然地垂下了头。 寒昭:“记得前年招新,你还要同宴白流比较。” 林星来头越发垂了下去,鸦羽般的黑发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 寒昭目光盯着他头顶,语气说不上是恨铁不成钢还是悔恨,“……我告诉过你,你若是努力,迟早比他厉害——这么久过去了,这就是你的努力,这就是你给我看的东西?害得别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就是你的豪情壮志?” 林星来一颗眼泪毫无预兆地击落下来,哒的一声打在衣襟上。 似乎没有想到林星来这样不堪打击,寒昭顿了顿,两拳微微颤抖。但隔了半晌,他用一种异常平淡的口吻问他:“后悔吗?” 林星来低着头道:“后悔。” “是吗?可惜后悔也没用了。”寒昭勾起唇来,嘴角显出一个冷笑,“听说五十个婴儿都死在你……和那位的手里?这么残忍不择手段的人居然就在我的身边,连我都要怀疑了,你是谁?还是那个我看着长大的星来吗?” 林星来咬了咬唇,鼻子酸酸的,却无法辩驳。 “十几年,青玄宗教给你的我看你是全忘了,”寒昭手按在林星来的下巴上,迫使他抬起头,“不过我应该教过你,人总要为所做的事付出代价,还记得吗?” 林星来的下巴被捏得生疼,都不敢说话,只是红着眼睛看着他俊美冰冷的面容,只觉得整个人前所未有的难受——他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被最敬爱的人否定了。 果不其然,寒昭道:“林星来,你让我很失望。” 林星来脸上煞白,嘴角泄出一声呜咽,眉毛也痛苦地紧皱着。寒昭以为是缚仙索的作用发挥了——算算时间,的确是一夜。寒昭于是松开手,任由他脑袋垂了下去,再开口,声音渐渐趋于平淡,可见他已经渐渐冷静了下来:“这件事我会如实和掌门禀报。” 林星来低应一声。 “还真是公正无私!呵,”束白在他心里冷笑,“这就是你的师兄,真是公正啊——妄你是他最喜欢的师弟,其实完全是可有可无的人,他根本没有把你放在心上——你知道回去青玄宗会得到什么吧?” “请你从现在开始闭嘴。”林星来冷漠道,“我不想听你再说话。” 束白轻笑:“就有这么讨厌我?” 林星来双眼胶着在地上,淡淡地说:“恨,是恨你。” 束白没当一回事,道:“小孩子就是喜欢夸张。” 林星来抿了抿唇。想起他提到的回到青玄宗会面对的——作为在青玄宗生活了十余年的人,他当然知道:是刑堂。 青玄宗内有个刑堂,用来惩治做了恶事的人,因为掌门管教得当,那里面已经许多年没有人进去,也没有人执过法了。 林星来一点也不想成为这么多年来的唯一例外。 寒昭从他眼前退远,淡淡道:“从今天起,你就呆在这,哪都不准去。” 林星来反而松了口气,微不可察地颔首。 寒昭道:“我也会想办法把你身体里的东西弄出来的。” 林星来几乎是立马接道:“不用了!” 寒昭眯了眯眼。 林星来抬头看他,坚定道:“师兄,再信我一次,我要自己解决他。” 寒昭似是而非地笑一声,“这样可不能减轻你身上的责罚。” “我不在乎那个,”林星来道,“错了这么久,害了很多人,不管刑堂给我的处罚是什么,挫骨扬灰也好,抽筋拔骨也好,都是我该得的我都不在乎。我只是想求师兄一件事。” 寒昭犹豫了片刻,余光瞥见林星来蕴含期待的眼神,还是半侧过身对着他,冷漠地道:“什么。” “我现在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林星来深吸一口气,“但是如果真的走到了不堪设想的那一步,我不要师兄你来杀我。随便谁,地痞流氓也好……谁都好!我不要你来杀我。” 寒昭愣了良久,最后僵硬着扯了扯嘴角。 “答应我吗?师兄。” 寒昭垂眸道:“……好。” 林星来忍不住笑了。 束白看不懂他的心思,忍不住去想自己还活着的时候,肚子里是不是也这么多弯弯道道,咕哝道:“换我是你,我偏就要寒昭动手。” “早说了,我和你不一样,”林星来面对束白的时候完全是换了一副面孔,他不耐地啧了一声道,“托你的福,我死是必然的了。”然后他抿了抿唇,故作平静,“说不定这在以后还是众望所归呢。既然是避免不了了,那我也只能祈祷最好悄悄死——或者,师兄他看不见……也不要动手。” 束白切的一声,道:“我死之前肯定没你这么多想法。” 林星来置若罔闻道:“师兄最是心软了,杀了我,剑上沾了我的血,他怎么过意得去。” 束白看了一眼还站在屋里不知道想着些什么的寒昭,出言嘲讽道:“怎么过意不去?他可不一定那么有心有肺,你多虑了吧。” 林星来道:“多虑也不关你屁事。” 束白轻呵一声:“好心劝你,你倒当了驴肝肺。” 林星来道:“你要真好心,就该自尽挂在城跟儿前边,我要看你死得惨一点才安心!” 束白道:“啊……是吗?看来是真恨上我了。”他声音放轻,“不过相信很快,你就会感谢我的。” 林星来没听清他后半句,问道:“你嘟囔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束白道:“哪儿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还不是为了你好~” 林星来不屑一顾,正要反驳,忽然感觉身体被缚仙索锁住的地方猛地一痛,像是发生连锁反应一样渐渐蔓延到了全身。本就被捆住的他忍不住缩了一下身子,然后缚仙索自然而然缠得更紧。 寒昭下意识往他这里迈了一步,然后默默顿住,停了好一会儿,推门离开。 林星来痛得浑身冷汗,偏偏这时候束白还在说风凉话:“疼不疼?看来是挺疼的……你们师兄还真是狠心啊,放你一个小孩子在这受折磨。” 林星来浓眉紧缩,后背冷汗淋漓,就被缠得快要喘不过气般脸颊涨红。他咬紧牙关bī自己不发出声音,眼泪却一颗颗顺着脸颊滑落,用近乎呜咽的声音呵斥他:“得意什么,等到晚上,受苦的人可就是你了!” 束白无奈道:“我俩本就是一体,非逞什么qiáng啊,真是。” 林星来意识混沌,唯独捕捉到了他的一句话,并且被这一句话点醒了。 “我俩是一体的”? 谁要和他一体! 那么,解除这种关系的办法……办法……… 林星来混沌的脑中清明了一瞬,在这一瞬灵光一闪:浮生龛! 第67章 yīn山路(七) 浮生龛是无所不能的。 这就是林星来心里的想法——当然, 也是事实。 只要他向浮生龛许愿永久和束白脱离关系, 就必定能做到。真正让他为难的, 是浮生龛向他索取的代价——他已经对浮生龛许过愿了,知道这个代价是不打招呼就对他施加的,毫无准备和被束缚的感觉尤其令人难以忍受。 林星来和束白同体异魂, 虽然因为心灵不相通而无法得知对方的想法,却一定会有所感应。几乎在林星来要动用浮生龛的想法刚冒出来,束白就有了预感, 他声音冷了些:“你想做什么?” 林星来被缚仙索紧紧捆住,衣服已经凌乱不堪,一头泼墨般的长发也乱糟糟的,从表情上看得出他已经竭力想克制, 但身体仍然无意识地痉挛着。听见束白毫不客气的质问, 他虚弱却qiáng硬道:“我要做什么,和你有何关系!” 对待束白他一向是这个态度,反而是束白偶尔的似敌似友让人捉摸不透。 束白道:“旁的我可以不管,唯独你要做的事要害我,那可是不管不行!” 林星来道:“我害你?”他笑一声,眼睛看向捆住自己的绳子, “我这副模样, 连和你说话都懒得,还害你?真当我有劲没处使, 不先把自己救出来?” 束白顿了一下,似乎觉得他说的有理, 但还是yīn恻恻地叨道:“谁知道呢?” 林星来水深火热的痛觉中,一面要克制本能不让自己痛得蜷缩起来,一面还有坚守意识不让束白趁虚而入,可谓是神经紧绷到了极致,连半点都不敢懈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星来额角身上的汗珠滴在地上都成了一小片水洼,黑发láng狈地黏在脸上,被缚仙索勒住的肌肤被摩挲出一片红紫。他眼神涣散嘴唇gān裂,明明时间还没过多久,却是一副饱受折磨的样子。 束白也没心思再关注他了。 林星来眼珠一转,手指也微微动了动,察觉到自己相对安全的处境后,他小心召唤出了浮生龛。 这家伙还是那么jīng致夺目,让每一个哪怕心无贪念的人都忍不住生出了抢夺的欲望。耀眼刺目的金光一刹那就充盈了这个空dàng的房间,也在一瞬间就惊醒了百无聊赖的束白。他若是有实体,定然是一副被气得骇人的模样,因为林星来听见他咬牙切齿地愤怒道:“林——星——来!!” 林星来听见他那恨不得把自己扒骨抽筋般的yīn毒声音,反而笑了起来,不过顷刻后,他渐渐收敛笑容,神色变得虔诚。仿佛对待什么无上尊贵的事情一般,以一派虚弱却严肃的表情轻声道:“我自愿以余生所有阳寿为代价,jiāo换……” 誓词还未念完,他沙哑的声音就戛然而止。 “唔——!” “jiāo换?嗯?你想jiāo换什么!” 随着束白话音刚落,林星来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只觉得喉咙上被一道无形的压力锁住,空气无法进入肺腔的感觉让他两颊渐渐通红。前所未有的死亡般的窒息感如澎湃的海水袭来,堵住他的心窍,封闭他的五感,孤独感转瞬充盈了他的内心,让他变得无比恐慌。 在这样的状态之下,他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听见束白嘲弄而压抑愤怒的声音:“就凭你,还想要把我杀死?!不可能!原本还量你有些用处,没想到你竟然打乱了我的计划——现在看来,是我太仁慈!你,也不必留了。” 林星来的反抗稍微超出了他的预料。 在他看来,林星来不过是个市井之徒罢了,贪欢、贪功利,在最关键的事上犹豫不前、小气透顶。他原本以为林星来是可以完全被掌控的人,却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寒昭。 要是没有这个变数,林星来就被他握的死死的。但若是有了,那么为了这个变数,林星来甘愿拼命、豁出一切,哪怕是有无限可能的后半生都可以放弃掉——为什么?为了那点同门情谊?这就是束白作为鬼最不明白的地方:活着难道不好吗? ——虽然不再是作为自己而活着。 林星来脑子严重缺氧,不甚清晰地捕捉到了他话语中的几个字眼,登时心中闪过不祥的预感。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息声,用力挣扎着问道:“什、什么计划?” 也许是束白大发善心,林星来身上那让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感渐渐消退,他瘫在椅子上缓了好一会儿,回神后拧着眉质问道:“你想gān什么?” 束白的语气渐渐镇定下来,沉沉的音色为他的话语盖上一层yīn霾。“你会知道的。” 话音刚落,林星来立马就感受到头部一瞬尖锐的痛,但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就已经天旋地转栽倒在了地上。隔了半晌,林星来才慢慢反应过来自己摔了,身上的剧痛如刀片在他身上蹭刮一般让人无法忍受。头更是痛苦,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抽取他脑中的意识。 与此同时,他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寒昭淡淡的声音响起:“在做什么,怎的这样吵?还有这金光……” 察觉到是自己的意识在被束白qiáng势地侵占时,林星来心头一紧,双眼渐渐涣散,再完全失去意识之前,他大喊道:“师兄,不要进来!!” 他惊慌又挣扎的声音听得寒昭心头一紧,不再多说,手按在了门上就要推开。 这时候,林星来失焦的双眼看见自己的手一寸寸缓慢地抬了起来,苍白的指尖萦绕了一层淡淡的黑雾。眼睁睁看着这一幕,林星来心跳陡然加快,热血上涌,连头上的抽痛都可以暂时忽略了。 他用力抬起另一只手去压制它。然而这个简单的动作他做起来却是比以往都困难,手上仿佛压了千斤重般不受控制。林星来眼眸里划过一道坚毅的光,使劲咬住下唇和束白争抢着身体的控制权。 他的两只手好像拥有不同的主人一样——这个认知让林星来陷入片刻的恐慌。 “咔哒”一声,门被推开。 寒昭一眼看见林星来死气沉沉地趴在地上,没有他想象中的打架场景,也没有金光。见林星来状态岌岌可危,他连忙走上前来把他扶起来。 于是看见了他苍白的脸颊,被咬得血肉模糊的下唇。林星来已经昏迷不醒,但还是紧皱着眉呼吸急促,两只手无意识微微抽搐着,掌心火热。是让人见了就心慌的状态。 寒昭心头抽痛,难免心生不忍。他竟不知道这缚仙索会给人带来这样大的痛苦。 但介于林星来之前的行为,让他对林星来完全放心他也做不到。寒昭犹豫片刻,叹了口气,还是轻轻把他身上的缚仙索解开,换成了普通的绳子。 寒昭看着他身上紫红的勒痕,抿了抿唇,给他留了一瓶药在chuáng头。然后站在chuáng边看着睡梦中依旧饱受折磨的林星来,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才静悄悄地离开。 刚出房门,一只轻盈飘动的纸鸢撞在了他的肩头。寒昭一愣,反应过来是宗门传回来的,刚刚他已经和青玄宗传了信,如实告知了他所了解的林星来身上的事,没想到回应速度这样快。 他一打开纸鸢,掌门师存道的声音就从中传了出来。 他严肃道:“千婴祭的事情非同小可。寒昭,我宗对此事报以十二分的关注,若是情况允许,我希望你把你师弟尽早带回宗门;若是不行,你顾好自己就是最好。须知现在的林星来已经不同往日,不能再把他当做你的师弟看待,你可明白?” 寒昭一愣,回道:“明白。” 师存道沉吟一声,道:“按你说的,现在林星来体内还有一个身份不明的灵魂,状态并不稳定。那么建议你用缚仙索困住他,免得节外生枝。” 寒昭握了握拳,没提自己撤回了缚仙索的事,只道:“明白。” “还有一事,须得提醒你。”师存道严肃道,“浮生龛已被激活,认了林星来为主,现在应当是被他随身携带着。若是林星来遭遇不测,浮生龛或许会被附身于他的魂魄利用——以那物事的通天之能,我想你不会不清楚后果如何。” 寒昭心下一沉,道:“明白。” 师存道:“任何情况,及时和宗门汇报,如果遇上你无法解决的问题,亦可求援。” 寒昭对他的叮嘱都一一应下,然后关闭了纸鸢。他回身看着这道门,犹豫了片刻,还是再次推开了它。 既然浮生龛已经在了林星来身上,那么以防被利用,还是要把他捆住才行。 简陋的木门嘎吱一声被推开,寒昭先是看见自己放在chuáng头的药瓶,再是看到空空如也的chuáng。 地上散落了一根断掉的绳子。 寒昭眸光一凛,三步作两步上前摸了一把塌上的细软。还带着些许温度——也是,他和掌门对话也没要多久,人要走倒也没走远。寒昭走到窗边望了望,举目一片青空,低头是繁华的街道,就是没有那道熟悉的身影。 寒昭手按着案几看着窗外,怔了好半晌,忽而抿唇低头,用力皱了皱眉,两手紧握成拳猛地锤了一下桌案。那案几瞬时化作一摊木块,还有些细微的粉末飘在空中。 正在这时,一道飚风猛向寒昭后背袭来,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yīn寒之气和qiáng硬的威势。寒昭正在气头上,正愁满心怒和悔无处可撒,这边就有人送上门来了。 他拧着眉就回身,白袖一扬空手去挡。 作者有话要说: 断更一下,我要谈恋爱了~ 第68章 yīn山路(八) 寒昭抬手那一瞬间, 来者就迅速收手抬腿, 侧踢向寒昭头部。说时迟那时快, 窗边尘粒飞扬,令人牙酸的“嘭”的一声响起。寒昭的手掌和对方的小腿相撞,他微不可查地撇了下嘴角, 下盘定住手臂一震,磅礴灵力顷刻挥出,霎时就将人从身前震开。 寒昭隐隐意识到这人身份, 回击后却下意识觉得有些奇怪——明明才受了缚仙索折磨,瘫倒地上好一幅生不如死的模样,怎么片刻后就好像全然恢复了似的。 这一点让寒昭对自己的猜测产生了一点怀疑,但还不等寒昭去看那人真面目, 就见他轻轻一旋身转到了寒昭身后, 又是一拳猛地砸过来,拳风刚劲,下了狠劲直冲寒昭命门而去。虽是杀招,虽刮来的风都刀子般扎人,但寒昭这回却是眉都不曾动一下,只云淡风轻一抬手, 就接了他一拳、化了他的招, 再握着他手腕一拧一按,把人拽到了自己身前压住。 “嘶——痛痛痛!”那人叫唤, “大师兄,自己人自己人!你轻点啊!” 寒昭眸凝在他后背上, 语气淡淡地喊了一声:“……林星来。” 掌下的身体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但很快又放松下来,少年人似乎微微垂了下头,清朗含笑的声音缓缓响起:“真不愧是大师兄,不错嘛。” 相处十余年,怎么可能连个人都认不出来呢。 但寒昭没回应,眼眸越发幽深,似乎在做什么决定。 林星来好像还没当一回事,依旧是嬉皮笑脸,道:“哎呀,松手了大师兄,我就是和你开个玩笑罢了,你明知道我打不过你啊。” 寒昭听不出情绪地“呵”了一声,手却摁在他肩膀上,咔的拧了一下。伴着林星来措不及防的一声痛乎,寒昭已经麻利地把他另一只手给拽脱臼了。 那果决的表情,利落的动作,好像真对这个共处十余年的师弟无情无义似的。 林星来痛得身子都发颤,有些不可置信地道:“痛痛痛……不、不是吧师兄,多少年jiāo情了,对我这么狠的吗?我错了我不跑了行不行?你生气了?……对不起师兄我、我真的知错了!” “痛就痛着。”寒昭掐过他脸来看了看,眉一皱,面无表情地捏着他下巴扯了一下,“该你受的教训,就乖乖给我受着。” “咔吧”一声,这下可好了,连下巴也没能幸免。 林星来下巴一个红指印,疼得呜呜叫,却又偏偏说不出话,只能眼巴巴看着寒昭,用眼神乞求他发发慈悲。 寒昭手臂捞起他,林星来还不依不饶地在他臂弯里jīng力无限地扑腾着。对方半点不怜惜地把他扔到chuáng上,不等他缓过来,就听寒昭冷声道:“我明天就带你启程回青玄宗。” 林星来:“唔唔唔……” 寒昭转身正要开房门,听见身后的动静,侧首一个冷眼就飞了过去:“卸了下巴都学不会安静,那是要缚仙索来教你了?” 林星来连忙摇头。 寒昭愣了一下,随后颇为嘲弄地笑了一下——这种表情对他而言,比笑容还要少见。 在确认林星来安分待在chuáng上之后,寒昭就开了门出去,回到自己的屋中设下结界,放飞了一枚纸鸢。微光后,师存道的声音遥遥传来:“可是出了什么变数?” 寒昭颔首道:“是。” 师存道沉吟一声。寒昭猜想他表情定然有些不好看,果不其然,师存道微叹了一口气,语气重了些,道:“是什么?” “我有个猜测……”寒昭顿了顿,垂在腿侧的双手忍不住紧了紧,片刻后,他道:“林星来他不太对劲。” 师存道声音严肃了些:“什么不对劲?等等,你是说……” 寒昭找了个椅子坐下,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着,他抿着唇闭了闭眼,轻声道:“我怀疑那副躯壳里,已经不再是星来了。” 师存道那边陷入沉寂。寒昭睁眼看了看,纸鸢上仍然闪烁微光,通信并没有被中断。宗主不开口,寒昭就主动道:“我说明天就启程,带他回来。” 师存道轻叹一声,没有问他怎么察觉的,只道:“那人什么身份,明了否?” 寒昭道:“不知。” “敌暗我明。”师存道说,“寒昭,若是林星来意识尚在,是我们还可以掌控到一二分的地步,那无疑我鼓励你将他带回青玄宗。起码那人在林星来的牵制和我们的关注下不敢妄动……但如今情况不理想,你可明白我的意思?你恐怕已经,不合适将他带回来了。” 寒昭沉默片刻,道:“我明白了。” “无数人正看着青玄宗,我们不能出差错。”师存道说,“四十年前浩劫刚过,现在的我们再经不起重创了,你可明白。” “我明白。”寒昭道,“是理性的抉择,没有错处。” “……你明白就好。”师存道说,“为此事,我会召开长老会讨论,厉曜也会知道。” 寒昭和师存道转移了话题,谈到千婴祭上面。师存道表明浦承州有青玄宗的分宗,寒昭有凭令牌直接调遣人员的资格,况且考虑到本地人对这里的环境总归是熟悉些的,建议他和分宗弟子协作。二人浅谈了片刻后,寒昭终止了通信。他看向林星来房间的方向,有些无可奈何的心酸感。 但回不去也未必是坏事,这里千婴祭的事情还需要调查,还有赶赴yīn山的事,也不应该被耽搁。 首先是林星来。伪装林星来的人演技着实拙劣,在一个曾经和他朝夕相处的人面前还这样大胆,寒昭连想装作不知道都做不到。他把林星来的双臂卸掉、下巴卸掉,其原因自然不是为了什么惩罚,只是知道浮生龛在他手里,而不得不防。寒昭最清楚的事就是:如今的四师弟已经不同以往了,不能有任何心软和同情。 如果真的如林星来所说,到了无法设想的那一步—— 寒昭也肯定自己会杀死他,毫不留情地。 其次是千婴祭的事情——没有挂着程字的人家就是需要重点关注的人家。这点寒昭已经清楚了,只是不知道那天的“林星来”有没有什么隐瞒。 这种事还是需要找本地人了解一下——师存道的建议完全没错。寒昭找到了分宗的小宗长调了三五个英杰出来,皆是风华正茂丰神俊朗的好少年。 小宗长摸着胡须笑到:“别看他们年纪小,大比上比起年岁大一轮的人也不逞多让,都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这话夸得,几个在场的青年都有些赧然。 小宗长大笑几声,接着说道:“总之,师叔您有用人处尽管说就是了!我等,必将全力以赴。” 寒昭弯腰躬了躬身道:“多谢。” 小宗长立马后退一步,一副受宠若惊样:“担不起担不起……” 旁边站着的几个青葱少年,年轻又不问世事的,就忍不住咬耳朵:“这位是谁?怎么小宗长对他这样……那个?” “听说是个大人物?” “啊?这样年轻……” 他们悄声说着,讨论得热火朝天。 “土鳖!”一少年瞥他们一眼,嘁地一声,“这都不认识——” 他正欲迎着旁人期待的目光将寒昭二字铿锵有力地说出来,就见寒昭微微侧了头过来,一双黑沉的眼睛静静凝视他。 少年一顿,心中忽然就升起一种背后论人是非的羞愧感,不由得卡了壳。 “是什么?你倒是说完啊?” “就是……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少年连忙低头,嘴唇紧闭,话语从牙缝间挤进来:“别说了,他看着呢!” 话音虽轻,但几个人还是听见了,松垮站着的立马挺直了腰杆,小声议论的立马闭了嘴巴。 寒昭看了看,道:“小宗长大可放心,这几位弟子,我保证不日就将他们汗毛无损地送回来。” 小宗长乐呵呵地笑:“师叔言重了,少年人历练历练,见点血,未必是坏事嘛。”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我太困了……码字的时候睡着了……现在还想睡……QWQ 说好的三更是不可能了,但我十九号肯定要补完一万五字!信我!明天没啥课,应该有时间…… 第69章 yīn山路(九) 小宗长把这四个少年介绍给寒昭。几个眉目舒朗的少年都是年纪不大, 十七八到二十来岁不等, 在修仙界还是很稚嫩的年龄。他们如今正是嫉恶如仇的年纪, 在得知寒昭想要调查的事情是千婴祭后,更是纷纷表示愿意出力。 “不说别的,光是这不人道的事就不能忍!” “就是!我们要怎么做?” 几双炯炯有神的眼都聚焦在寒昭脸上, 寒昭轻声道:“我在城内视察过,如今城内仅余五户是符合祭主目标的人家……” “等一下!”寒昭话音未落,就有一个男生高高举起手, “师叔祖,您怎么知道有几户人家呢?这其中可是有什么规律?” 旁边的少年拿手肘撞他一下,用眼神疯狂暗示:“师叔祖说着话呢,你就不能过会儿问??” 男生连忙低头嘟哝:“过会我忘了怎么办……” 小宗长还站在他们旁边, 瞪了那男生一眼, 转头对寒昭抚须而笑:“还是孩子心性呢,怪我管教不严。” 寒昭目光从那男生脸上划过,淡淡摆了摆手,道:“家门外挂了程字灯笼的就不会成为祭主的目标,这是千婴祭主和这座城的城主做下约定。” “……约定??” 几个少年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顿时热血上涌, 义愤填膺道:“那不挂程字灯笼的人家不就要遭殃!这不是把城内百姓的安慰直接袒露在那jian邪的面前了吗?!” “怎么有这种城主……” “百姓性命不是最重要的吗?这……这算不算草菅人命?” 这时候, 有个少年忽然开了口道:“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吧?几十条婴儿的命比起成千万全城人的性命,实在微小……若是真到了那情急的时刻, 无奈之下做下这决定的话,我倒觉得无可厚非。” “清一!” 被唤作清一的男生耸了耸肩, 道:“抱歉,只是推测而已。”顿了顿,又问,“那挂了灯笼的人家里头,有没有明明符合条件,却要故意隐瞒的那种?” 寒昭看他一眼,道:“自然。得到消息的人家,要么加紧搬离此城,要么伪制了灯笼挂上。” 清一抱剑颔首,又问:“师叔祖,祭主登门只凭这灯笼吗?” 寒昭道:“也许是,也许不是。” “何意?” “我到这城中也不过两三日,得知的消息也不多。”寒昭道,“另有一事问你们……最近这段时间,可有人因此事向分宗求助?” 几个少年一愣,齐齐望向了小宗长。寒昭的目光也跟着移了过去。 小宗长眉头一蹙,捻了捻胡须,沉思片刻后语气不太确定道:“这事向来是二长老管,在确定事情严重性以后才会禀报给我。但师叔你一提起,我倒是想起了,似乎听闻过几个大户人家寄来密信求援的谣言……我私下里问过二长老,他说并无此事。” 寒昭微微颔首,眼淡淡扫他一眼,问:“密信中的内容你可知晓?” 小宗长人jīng似的从他眼神中看出点警示。听见寒昭问话,他摇摇头,“不知。” “啊……那这……难道就没有别的信息吗?”一个少年失望道。 小宗长知晓有自己的一份疏忽之责,便露出一个带有歉疚和恼怒的复杂笑容。 “那现在我们全然不知对手是谁、面貌为何,他杀了几人?要找他岂不是很难。” “难是难,但我觉得师叔祖心中是有个追寻的方向吧?”清一忽然道,“师叔祖不会因为一个不知来源的消息就找到此地来,是吧?” 寒昭眉一挑。 清一忽的勾唇一笑,歪着头道:“猜错了吗?” 寒昭道:“没有。”似乎觉得这少年有点意思,他目光在清一脸上转了一圈,而后才缓缓道,“要知道是谁……在暗中作祟并不难,难的只是找到他。” 说到这,寒昭垂了下眼,似乎静默地叹了口气,再抬头的时候,他目光更加冷淡而坚毅。 有个少年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忽然抢在所有人之前打了个响指,笑道:“难是难,难在问人人未必会知道,是这样吧?既然如此,问鬼岂不是个好办法?” 见寒昭看向他,这少年道:“师叔祖,清一在这方面可是很厉害的!”他揶揄地对清一挤了挤眼,“是吧是吧?清一!” 清一淡淡勾了勾唇,往前迈了一步道:“弟子清一自请出手。” 寒昭眉梢微动,道:“问鬼?” “不是我夸口,全青玄宗,只有我对这问鬼最在行。”清一眉宇间带了些傲气:“世代问鬼,独门秘技。” 寒昭觉得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便问道:“需要准备些什么?” 清一摇摇头,道:“随时可以。师叔祖,我们现在就去吧。” 寒昭颔首,回头望向小宗长道:“请嘱咐余下几位看守住没有挂上程氏灯笼的几家,我同他去去就回。” 小宗长一拱手:“谨遵钧命。” 本来就是急事,清一也是个gān脆性格,二人速度很是迅速。到了城中,清一四处看看,很快就走到一处光线黑暗的巷里,寒昭守在巷外。 他听见巷子里传来类似敲木鱼的声响,敲三下,停一下,再敲三下,隔一阵又是什么低低吟唱的声音响起,伴随着越来越快的敲击声达到顶峰,然后戛然而止。 寒昭正听着,忽然这一停倒是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很快,一阵冰冷的气息就将这个狭窄的巷口填满——这气息寒昭很熟悉,yīn气。 虽然感觉这种程度的气息构不成威胁,但他还是稍微留心了一下。 “何人?” “何时?” “何处?” 寒昭听清一清楚地问了这三个问题,而后声音渐低,刻意隐瞒似的。寒昭没等多久,就见少年从巷里走了出来,看了他一眼。 寒昭觉得这眼神有些奇怪,但还是问道:“问清楚了吗?” 少年短促地笑了一声,正视他,“嗯,问清楚了。” “答案是?” “嗯……”发出这个单音节之后,清一低着头停顿良久,几乎让人等得不耐了,他才说,“师叔祖……他说是你欸?” 寒昭眉一挑,似有似无地轻笑一声:“我……?” 作者有话要说: 我更了!!!憋说了宝贝们我更!! 期末快到了事有点多,然后我们最近的课吧……还很坑爹啊,都怪我专业没选好,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啊嘤嘤嘤!! 好久没更文了弥补一下,元旦给你们发红包啊~马上要新年啦,给大家拜个早年嗷~万事吉祥!!! 第70章 yīn山路(十) 他二人正对话间, 不等寒昭开口, 清一就忽然转过头去看向一个地方。 寒昭随着他的目光转了脑袋过去, 忽然听见一阵“咚、咚、咚……”的敲击声。寒昭在一瞬间警觉起来,剑眉一蹙,手心一亮, 光剑瞬时出现在他掌间。 因为他,这黑暗的巷子转瞬陷进了剑拔弩张的气氛——哪怕连个可见的对手都没有。 清一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微微一笑, 眸光之间暗藏锋芒。 寒昭不言不语,清一也不说话,连那“咚咚”的声响都在响过一阵之后消失了。可寒昭却越发警惕,他嘴唇紧抿着, 眼眸里散着寒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寂静在蔓延,沉淀出了让人心慌的危险气息。 寒昭如一只蓄势待发的猛shòu,正握剑静静等待着。忽然,他听见一声愉快的呼喊,带着熟悉的愉快音调和吊儿郎当的语气,与这环境格格不入。 ——“寒昭!” 寒昭余光看见一抹红色, 甚至还没来得及去看脸, 就觉得脑袋一沉,意识沦如黑暗之中。 * “两年, 你们那青玄宗的大师兄还照过来啊。”喑哑难听的声音响起。 yīn暗之地,怪石嶙峋。一簇红光不知从哪发出来, 幽幽地照亮了这个地方,给所有的一切,桌椅、装饰,甚至人的皮肤粉饰上了一层红色。 这道声音的主人是在和屏风后那道模糊的身影讲话。屏风后的身影动了动,仍是没有露面,声音却传了出来,道:“所以呢,你想说?” “据我了解,你们关系还算亲近吧?” “嗯?” “呵呵,那我倒没想到,寒昭两年音讯全无,你倒是坐得住阵……” “我当你要说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呢。这不是信他吗。”宴白流轻声笑了笑,翻了个身继续躺着,声音懒洋洋的,还是不着调,“他可是我们青玄宗大师兄,世上什么东西困的住他?” “能困住他的东西可不少啊——”蒙面人的声音低低响起,顿了片刻,饶有兴味地笑了笑,“不过你约莫不想知道。” “你知道就好。”宴白流道,“话说,这都两年了啊,我这大好青chūn就làng费在你们这黑黢黢的dòng窟里头,骨头可都要养懒了——右护法阁下,不晓得你们老大什么时候肯赏脸见见我啊?” “不急。”被他称为右护法的人笑笑,食指中指将棋子拈起,啪地一声敲在棋盘上,声音幽幽道,“你的大师兄何时来,你就何时能见到吾王。” “哎呦,这怎么还和我大师兄扯上关系了?”宴白流诧异道,“我以为鬼王和我是私仇呢,怎么,莫非不是?是和青玄宗有仇?” 右护法:“自然是与你的私仇。” “奇了怪,私仇,怎么还牵连上闲杂人等了?”宴白流顿了顿,哼笑一声,“鬼王应该是个jīng明人吧?我看他的行事可不像是个拎不清的。” 右护法忽然不说话了,一粒一粒地将棋子收归到棋盒里。宴白流静静听着一道屏风之外那轻脆的“啪嗒”声,觉得自己脑里的弦都在跟着这声音跳动,忍不住皱了皱眉。 右护法将每一粒棋子都收纳好,宴白流又等了一会儿,只衣料摩擦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因此知道是右护法站起来了。 又是一段时间都静默,宴白流身边的屏风忽然被bào力地扯开,被一只树皮般丑陋的手一把砸在旁边,木质的屏风发出一声巨响,然后如垂危的老人般脆弱地坍下。右护法从头裹到尾的黑大袍被一股风掀了一个小角出来,宴白流抬头看了一眼他隐约露出的那双眼,是猩红色的。 右护法用那双仿佛在夜里闪着光的红眼睛一寸一寸地扫视他,目光如同刀子般锐利。他用喑哑的声音缓缓道:“毁掉你所在意的一切——这难道不是复仇的真正意义吗?” 话音刚落,他就开始得意地打笑起来。嘶哑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嚣张、狂妄。知道他笑得直不起腰,才渐渐平复下来,在宴白流冰冷的目光中道:“等着吧,好戏就要开场了!” 宴白流道:“你们对寒昭下手了?” “呵呵。”右护法道,“现在对他下手的可不是我们,而是你的同门师弟——” 宴白流张了张嘴,心中刹那蹦出了一个不好的念头,一个名字在他舌尖绕了好几圈,又被他吞了回去。他道:“……谁?司寅?” 右护法道:“我说的是不是他,你自己心中想必已经有答案了吧?” 宴白流脸登时就沉了下去。 右护法右手一转,掌心就出现一根比小指略细的针。透过这地方黯淡的红光,可以看清楚这枚针形状并不笔直,而是像树枝那样有些微的起伏。右护法眼眸在针上凝了一瞬,如欣赏艺术品般轻轻一转,然而就在下一秒丑陋的手就攥紧了它钉进了chuáng板上。 ——穿过宴白流道肩膀,透过他的骨头和皮肉,还有那一层早分不清楚是血还是本色的红衣,钉在了木板上。 剧痛刹那袭来,宴白流眉一拧,双唇紧咬,将那一声痛呼憋在了嘴里,硬生生抗下这一针剧痛。 右护法手指捏着针头,将这树枝般凹凸不平的针在他肩头转了两圈,然后轻描淡写道:“慢慢受着吧,等你大师兄到来的那天,等我们大人对你宣判的那天——这些痛都是利息,你该得的,孽力回馈罢了。” 宴白流嘴唇控制不住地抖着,半晌才半是嘲讽半是克制道:“孽力回馈?呵,你们这说法还真有意思!我行得端走得正,天王老子都知道我从不做亏心事——你又算哪根葱,说起谎话都不打草稿,也不怕打脸?” 右护法并不在意,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这就不是你该关心的事了!” 第71章 yīn山路(十一) 宴白流自嘲似地一笑:“我不关心这个该关心什么?我宴白流要是做了什么问心有愧的事, 你们大可去说, 大可去昭告天下, 让这天下的所有人去评判——但你们不,单是不也好说,只不过现在这又算怎么一回事。就算有私仇, 好歹也给我个痛快吧。囚禁?每天就这么不痛不痒地给我扎一针?意义何在!” 右护法轻呵了一声,意味不明。他眼睛在宴白流脸上扫了又扫,带着点蔑视又带了点恨、愤怒, 总之是让人说不大清楚的情绪。宴白流话音刚落,他就揪着针尾把针猛地一下拔了出来,说句不夸张的,血几乎是瞬时就跟着针尖飙了出来, 然后汩汩的淌下去。 宴白流一口气差点没喘上了, 咳了好几声,又痛得夸张,就没空去理身上那点指甲大点的小伤。他在想这yīn山里的损招着实多,每日一针,他两年了都还不适应,回回都觉疼得人几乎要失了智……指不定是使了什么狠药。不知道寒昭那冰块脸若是待在这, 且和他一个处境, 会如何呢。 他还没见过寒昭láng狈落败的样子。 宴白流想到这儿,就哈哈大笑。 右护法刀子般的眼神朝他扎来。然而他笑了笑, 笑意又渐渐褪去,眼睫垂了下去, 一双明亮的眼里光芒一黯,如明玉蒙尘。 宴白流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伤,那是个血窟窿,血还在不断地涌,他倒是觉得身上热乎了起来,道:“我这辈子最憋屈的两年就费这儿了,寒昭那傻瓜再不过来,不知道还见不见得着我全尸……” 宴白流忍不住又笑一下。他总觉得自己脸上是苦巴巴的表情,可事实上右护法觉得他笑得很开心。 “这,你可尽管放心。”右护法手上凭空出现一只瓶子,他拔了木塞,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倾入那个血窟窿里头。“他一日不来,你就一日不会死。” “唔……!”粉末状的东西洒在伤口上,登时一股热辣的痛感直击大脑,他忍不住轻轻地痛呼出声。 右护法在黑大袍之下看着宴白流隐忍地握着拳头,一副恨不得去死的模样,忍不住快意地勾了勾唇,用那难听的声音平淡道:“总之,我们自然有自己的打算。” “……说的好像他一来我就会死一样。”宴白流攥着手等剧痛缓过去,身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哪怕境遇不如意,他身上依然没有显露出丝毫怯懦的影子。他笑,“首先,我命硬,轻易不会死。其次……寒昭那家伙我知道,有他在我想死都死不了。” “看来你很自信。”右护法说,“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不一定。” “哦?哪一句不一定?” “聪明人,要学会自己揣摩。” 宴白流也不想和他继续说这个话题,于是勾唇笑了一下。 这鬼魅的红光把他的笑容衬得格外邪气,且掩去他六分虚弱,反多几分往日没有的坏。他转了一下脑袋,声音喑哑道:“说真的,两年了,来了这破地方之后,我连身家性命都被拿捏在你们手里,你们老大却连个面都没露过。怎么这么没诚意?是我宴白流的命太轻贱,还是chūn秋双剑入不得他的眼,连见上一面都不行?” 右护法看他一眼,道:“见你?很快了,见你时就是你的亡命时。” 这句话换做旁人说,宴白流绝然不会有丝毫情绪。但也许右护法那喑哑如老人,却又难听的刺耳的声音是格外与众不同,宴白流竟然生出了一点迟疑。 鬼王玄水,许多许多年前自饥荒后横空出世,那时候宴白流自己都好像没有出生,何来恩怨?这正是许久以来困扰他的问题。 不过这些日子,他想了很多,用自己那本就不好的记忆力几乎把自己的半辈子过了一边——可是,依旧没有半点思路。也许是上辈子、上上辈子的恩怨?人的转世想来面貌也是会变,不怎么可能。 宴白流也想过,鬼王是不是冲着他身边的谁来的——譬如寒昭。但是偏偏又不是,宴白流在yīn山两年,明显地察觉到自己才是鬼王的眼中钉肉中刺。 那究竟是什么原因? 想不通的事宴白流从不多费心思。既然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天,那就等到那天再说好了。 而他被囚禁在yīn山两年,可以称得上是与世隔绝了,外头发生了什么事他都不知道,里头的人也不会和他提起——于是宴白流也就不知道,如今外边已然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青玄宗中。 “自两年前,寒昭与我发最后一只通信纸鸢之后他就彻底失去消息。”宗主满脸yīn沉,语速有些急,看得出他心情并不沉静。“我们派人去分宗问过,说是寒昭在只用了一天解决了千婴祭的事情,然后就托信让与他同行的弟子,代为告别。” 厉曜难得神情严肃,看起来就比从前jīng神许多。“这不是他的风格。” “确实不是,”师存道说,“只是我对他的能力过于信任,疏忽了他的安全——” “阿昭骄傲,虽然警惕心足够,可性格却还是难免不谨慎,”厉曜叹了口气,手指敲在桌上,剑眉紧蹙,“多年前就是这般……哎。” “……” 二人之间陷入沉寂,隔了良久,师存道还是开口:“关于寒昭的那个传言……” 不提这还好,一提这,厉曜就是满心愤怒。他霍然起身,青灰的衣袖甩了一下,一道掌风就顺势于无形中挥笞在地面,石块迸裂,哗啦响动。 厉曜此刻眉目冷厉又带着怒火的神情像极了寒昭。他死死抿着嘴唇,盯着师存道:“阿昭怎么可能与邪魔外道láng狈为jian!师存道啊师存道,你和他相识也百余年了吧,难道你也不清楚阿昭的品行?!任由他们诋毁阿昭,诋毁青玄宗?!” 师存道和愤怒中的厉曜对视一会儿,跳过他的问题,大笑三声,用像是怒极反笑的神色反问道:“邪魔外道?” 厉曜看着他连咬肌都绷得紧紧的,神色更冷。 师存道比他更冷,说:“你可知道你口中的邪魔外道是谁?” 厉曜问:“谁?” “林星来!这名字,你熟悉得不得了吧?没错,你的好四徒弟,全宗最能祸害人的祖宗,林星来!” 厉曜瞳孔一缩。 “事已至此,我就说实话,”师存道说,“林星来命途坎坷,儿时就遭遇不幸,祸根早就深种,如今他叛逃青玄宗,我是半点不意外。” 厉曜一双漆黑的眼含着怒看着他,并不说话。 “那孩子,心性不稳,不能倾注心力!这话我同你说过无数次,你不信你不听我的,好了!如今可是正好!给全天下养出个祸害。”师存道说,“他就是只猛shòu……” “我的弟子我自己清楚,不用你说。”厉曜手一抬,止住师存道的话头。沉吟片刻后,他坐回椅子上,揉了揉眉心。 自寒昭走后他就一直在闭关,今日才被迫不得已的师存道唤醒,谁知道一出来,大徒弟大徒弟不见人,三徒弟三徒弟不见人,四徒弟更是能耐,从青玄宗一出来转脸就踏入邪魔外道,只余下那个眼盲的二弟子安静守在宗内——不过若是厉曜再不出关,连他都要按耐不住出去寻人了。 “你现在打算怎么做?”厉曜抬眼看向师存道。 “我们仙门百家商议之后,决定先联手把林星来捉捕回来。”师存道说,“厉曜,我深知你是个护短的脾性,但你在这事情上面,万万不可插手!” 厉曜被他慌慌忙忙叫出关,本就是什么都不清楚的状态,听他的话只觉得前言不搭后语,云里雾里中只觉越发恼火,“你总得把事情都给我讲清楚吧?” 师存道看他一会儿,也深觉自己是过于心急了,于是长叹一声,“那我长话短说。” 这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之余修仙者而言只不过弹指一挥间——可是,这一挥间的时间,竟然生了这么多事,竟致于搅得天地大乱,人心惶惶。 一切的开始,就是千婴祭。 千婴祭在浦承州闹得人心惶惶,凶手听说是被青玄宗大师兄寒昭直接击毙,连尸首都不曾寻到。不过这只是传言,真相如何,无人知晓。 千婴祭之后,忽然有个自称鬼王左护法的黑袍男子横空出世,先是屠遍浦承州边境某族,连条狗都没放过。那血流漂橹的惨案还历历在目,那家家门的血还没gān透,他就在隔日钉了一百个小孩的头颅高挂城墙,用他们的血写下挑衅之言。这后就像解放了天性似的,行尽天下残忍事,越发放纵越发残bào,可谓是丧尽天良、毫无人性可言。 ——这其中的事,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只是一提到左护法之名,就会令人想到那一百个死不瞑目的头颅,城墙上道道猩红的血痕。他的残bào不是作假,正因此才让人心惊胆战,惧怕某日路上打一照面就要身首异处。 仙修和百姓对他恨不能抽筋拔骨、贬他下十八层地狱,可偏偏又找不到他的踪迹,更不知道是何许人也,提到他都只能长吁短叹,沉默着悲痛着。 直到三月前,黑袍男子忽然掀开了斗篷,第一次露脸。 ……是的,那就是林星来。 那个传闻中嗜血恶毒的疯子,那个坏事做绝的魔鬼,他就是林星来——被寒昭视为亲人的林星来,在青玄宗无忧无虑长大的林星来。 到底什么才是真的人间魔鬼?弑父杀亲、杀师夺位、恩情罔顾的人吧。很多人都在猜测,林星来的下一个目标,会不会就是他的恩师,厉曜。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这篇文将要完结的感觉?^_^ 第72章 yīn山路(十二) 不仅如此, 传言说寒昭因为多年疼爱舍不得惩罚这个已经叛离正道, 甚至已经丧失人性的师弟, 他依旧跟在林星来身边,摒弃道义,助纣为nüè。 厉曜听完, 神色yīn晴不定,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可能!” 师存道也不知该怎么说,但这的确是他目前知道的消息。他抿了抿唇, 神色也是yīn沉得很,比起厉曜不逞多让。 林星来是青玄宗弟子,还曾经在chūn华宴一战成名。寒昭更不必多说……如今这种流言,虽然不知道真假, 但已经对青玄宗造成了不可抵消的巨大影响——师存道不能忍受他们把谣言越传越夸张, 甚至于把天下第一宗青玄宗打成一个罔顾人伦的邪教。 “我不信星来会做那种事。”厉曜说。“更不相信,阿昭会助纣为nüè。” 师存道看了他一眼。 厉曜紧紧抿着嘴唇,忽然抬眼和师存道对视,眸光冷而坚毅:“我去找他!” 师存道从他这个眼神中看到了一点厉曜年轻时的影子,带着一股狂放不羁的傲然,和无所畏惧的胆气。 “你知道去哪儿找?”师存道因他的眼神怔了怔, 而后才说, “那左护法行踪成迷,向来鬼魅。” 厉曜周身萦绕一股气场, 可见他已经很是生气。他咬紧牙关说:“找不到他也要找!” “那司寅呢?”师存道问,“你要带他去?” “不, 我自己去。”厉曜顿了顿,眉一皱,“这段日子就拜托宗主照料他了。” 师存道颔首,也不多说,只道:“早去早回。” 厉曜应是,衣袍一挥就背过身离开。 * 华灯初上。 万花楼门口的红灯笼亮了一盏又一盏,透亮的红色在站在房梁下的姑娘们脸上蒙上一层娇俏的薄红,甚是醉人。 楼上丝竹声不绝,缠缠绵绵,伴随着女子的低吟浅唱飘出了窗外。 “……哎呀,最近这世道可不安生。”一男子抽搭着烟枪,靠在柜子边上,转过头看着一袭粉衣的女子,“你们不如先找个好地方安顿……” 女子眉心点了花钿,容颜jīng致漂亮,一双玉手轻轻抚弄手中琵琶,那悦耳动听的声响就是从她手下传出来的。她随意拨弄了几下,顺势抱怨道:“最近都没什么客人来听奴家弹琴了……是奴家的琴不好听,还是奴家模样不够漂亮?” 男子笑了笑,“你这时候还不忘记撒脾气呢。近来大家都心慌着,要不是为了生计谁敢出门……” 女子琵琶声一顿,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你没听说过?”男子又抽了一口烟,浓浓烟雾从他口中吐出,“鬼王座下左护法出世,闹得民不聊生。” “这怎么说?” 男子皱着眉回想着自己听到的种种传言,刚想说,忽然转头看了看她娇美柔弱的脸,有些不忍心让她听见这样残忍bàonüè之事,道:“你听了肯定怕得睡不着觉。” 女子轻笑两声,手指重新搭上了弦,随口说,“那么可怕?” “可不是嘛。”男子叹一口气,“人人自危。” 这时候,他忽然听见了房顶一声响动,像是有什么人落在了那上边,踩到了砖瓦。这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那种微妙的不安全感让男子心脏忽地猛缩一下,和女子对视一眼,问:“什么声音?” 女子也有些害怕,手指揪着自己的衣襟,道:“是老鼠吧……?” 老鼠的动静可不会闹这么大。但是男子还是勉qiáng信了,因为如果是别的可能,那未免更让人害怕——尤其是在最近。 男子咽了口唾沫,忍不住站起身来,“姑娘,今天先到这吧,我……我想起还有急事,先行告退了!” “……诶?” 男子刚踏出第一步,就听见房顶响起两声轻轻的敲击声。 “叩、叩。” 男子往前的步伐不由得顿住,脖颈僵硬地往上看去。 砖瓦移动的声音轻轻响起,一双眼睛从那空缺的一处露了出来。 “有人在啊。” 他用含笑的声音道。 * 隔日。 集市中又是人心惶惶的一天。 买菜的商贩小声议论着:“你听说了吗?” “听说了什么?” “哟,你还不知道吗?就昨天的事啊!都闹翻天了……” “可不是……婉儿姑娘死得真惨啊!她弹琴很是好听,可惜了……” “哦这个,我也听说了,就是不知道是谁……下的狠手……” 说到这,他几个手一抖,具是瞳孔一缩,对视了一眼之后,佯装若无其事的模样低下头自己做自己的事。 “万花楼被灭口了!”几个人经过他们的摊子前,也谈论着。 “是啊,死得真是惨,那红灯笼我都看不清是红布还是血了……”一个人啧啧道,“也不知道谁那么残忍——哎,是万花楼最近和人结仇了吗?” “万花楼能和人结什么仇?” “………呃……也对。” “那你觉得是不是……”那人忽然一顿,一个人憋在口中,有点吐不出来。 对方环视四周,才忙低下头道:“这、这话还是不要乱说了,我们先回家。” “嗯嗯嗯,好。” 左护法是人人皆知而不敢提及的名字。因为他的行踪成迷,做事又毫无规律,才更让人害怕路上会不会正巧遇上他,所以不敢妄加议论。 买首饰的商家虚着眼盯着他们来往的人好一会儿,因为实在无聊而发了会呆。忽然一只红边折扇敲在他的木桌上。 “咚、咚。” 这动静立马吧胡子拉碴的胖子立马从座位上拉了起来,扶了扶自己要掉不掉的帽子,笑着问:“客官,您要什么?” 他的客人是个俊朗的少年,此时正弯着眼睛对他笑:“您刚刚看哪儿呢?” 这胖子忽然心口一凉,连忙搓了两下胸口,然后笑嘻嘻道:“没,没看啥呢,这不对面他们摆了咸菜出来吗,我看蔫巴巴的……” “哦,这个啊。”少年忍俊不禁,折扇边沿在他唇上挡了挡他的笑,然后道,“我看你那眼神,还以为你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呢。” 他不提还好,一提,这胖子就拉开了话闸,“可不,可怕!您是刚来吧,不知道我们这昨儿发生了一件大事!这才闹得我们人心惶惶,大家都在议论着呢……” 少年郎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会儿,问:“是吗,什么大事啊?” 胖子搓了搓自己起了jī皮疙瘩的手臂,道:“昨儿个我们这最有名的青楼被血洗了,那个弹琴弹得很妙的姑娘死得也惨,我早晨从那路过,看见她被挂在房梁上,满脸的血,脖子……脖子、脖子都好像要跟脑袋分家了似的……” 见他一副怕得脸色发青的样子,少年郎好像并没觉得很可怕,折扇敲了敲下巴,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哦……” 胖子说到这,自己也怕得慌,连忙住了话头,道:“哎呀,不好意思,跟您说这个!来,您瞧瞧我这儿有什么您看得上眼的?” 少年随便看了一眼,道:“把这红布上面的都给我包起来吧,我都要了。” 胖子喜出望外,一叠声喊好,红润的脸上带着笑手脚麻利地给他收拾好了。少年纤细漂亮的手递了银子,又从他手里接了东西过去,还很有礼貌地说了声:“谢谢您啊。” “使不得使不得。” 少年眯起眼睛笑了笑,转身离开。 隔日。 “那个买首饰的胖子死了,你们知不知道?” “啊?啥时候……” “我听说的,今早我从黑胡子那儿听的。”那人唏嘘,“死得那叫一个惨呐!脖子都给锯掉了半边,脑袋给挂在了柱子上,脖子要掉不掉的,吓得死个人!” “哎……那他家里人呢?” “好像也死了吧,啧。”那人,“胖子平时不和人结仇,怎么就这么死了?怪事,你说是吧……” “算了算了,你别说了,说着瘆人啊!”他旁边的人插了句嘴,“最近出的事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谁知道是不是……那位做的呢?别说了。” 这话一出,他们就不由得对视一眼,沉默了。 却不知他们谈话已经传入了他们惧怕的人的耳中。 “……哎呀呀,没想到我在民间的名声这样坏。”一个少年坐在房顶上,用调侃且漫不经心地语气哼笑了一声,“真是的,不就是杀了几个人吗,怕成这样……“顿了顿,他看了看自己身边,说,“对了,听说青玄宗厉曜出关了。” “哦。”他身边站着一个面容冷酷的青年,容貌格外好看,除了旁人无法看到以外,倒是和寻常人没什么区别。 “好像是来找我们的。”少年啧啧道,“你怕不怕他找到我?” “这有什么好怕的。”那道冷淡的声音笑了笑,声音却透着一股彻骨的冷意,“现在该怕的,应当是你。” “为什么?” “用不着他找到你——我马上就能出来了。” “嗯?”少年眯了眯眼,神情一下子警惕了起来,指尖微微摩挲,“你能出来了……?” 那声音依旧冷冷淡淡,只是说了一句:“是啊。” 少年登时沉下脸色。 ……浮生龛这么没用?连困个人都困不住。 寒昭声音平静,“你做好准备吧,我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你。” 少年闻言不由得轻笑一声:“你舍得吗?” “没什么舍不得的。” “真的?”少年折扇敲了敲掌心,微笑道,“我可是你最喜爱的师弟啊,你下的了这个手吗?” “当然。”寒昭斩钉截铁道,“你该死。” “是吗……那还真是冷酷。”少年嘟哝了一声,“不过……那小子和你说的,你都忘记了?” 寒昭当然记得。 林星来说,如果真的走到了那种地步,他不要寒昭动手,不要寒昭亲手杀他。他怕寒昭杀死自己的师弟会愧疚会难过。 可是,寒昭不想等。 走到这个地步,也不能再等下去了。 第73章 yīn山路(十三) 月黑风高夜。 束白自从占据了林星来的身体后, 过得可真是逍遥万分、行止由心, 残忍bàonüè的那一面在寒昭面前猛地bào露了出来。 寒昭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习惯这个顶着自己师弟容颜的人成为施bào者, 甚至也完全不想充当一个对bào行恶行束手无策的旁观者,但他却无能为力。 束白囚禁了他——用浮生龛。两年前寒昭在处理千婴祭一事的时候,束白借用浮生龛的力量困住了寒昭, 那之后,寒昭还存在于这世界上,却不能离开束白, 更不被别人看见,就如一个真真正正的隐形人一般。寒昭无所适从,他得道之后很难上有这样不得力的时候。 当然了,束白倒是觉得物廉价美, 毕竟困住寒昭对代价只是一个灵魂。他便顺势把林星来的灵魂顶了出去, 于是他少了一个后患,寒昭少了一个师弟。 从那之后,寒昭陷入了林星来当初的境地,被迫看着束白做尽坏事,看他逍遥法外,而自己成为一个帮凶, 却因为根本不被人看到也根本无法接触到人的身体, 而感到无能为力。 寒昭是成名已久的青玄宗大师兄,身上的担子已经不是什么懂事听话、教习师弟尊敬师长了, 而是维护苍生、维护万千人的性命。他恰恰是最不能旁观的那个人。 他用了一年的时间蛰伏,终于找出来浮生龛禁术的漏dòng, 经过多次尝试他可以肯定这就是唯一的破绽,他只差分毫就能冲破浮生龛!但寒昭没有妄自行动,而是反复试探和增加自己的筹码,这又用了一年时间,是寒昭最为谨慎的时候。 漆黑一片的夜晚,寒昭站在束白歇脚的客栈房顶,聚灵于掌心,他的周遭飓风席卷而来,qiáng大的破坏力从他被囚禁的空间中逐渐蔓延到了空间外,狂风作乱,平地起沙,树叶颤抖,人哭鬼嚎。 寒昭沉着目光持续叠加手心里的力量。 这种方法会亏空他体内的所有灵力,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笨办法,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况且,这方法能让他以肉身之力冲破禁锢,也算是好事! 天空之中浮云尽散,月光皎洁地洒落在地面,风激起地面的树叶乱飞,乌鸦嘶啼。 “今天的风也太大了吧。” 一户人家懒洋洋地起了身,走到窗边来关窗,目光只是无意间淡淡向上一瞥,就在那一刹他惊奇地长大了嘴,睡意全无。 一个白色的身影渐渐从半空中露出一个衣角,然后是半个身躯,就在他的脸即将露完之时,他抬了下手,于是这个普通人眼前的窗户嘭地一下砸回来,把他的世界归于黑暗。 渐渐的,风小了,那人被吓出一身冷汗,却又好奇地紧,忍不住拉开了窗户小心翼翼地往外看起。 那道白色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那人心中陡然一凉,连忙关上了门躲回chuáng上,心中不由得想起来那个最近盛传的杀人狂魔左护法,听说就是月光之夜大风刮过,然后现出的身形。 …… 寒昭终于出了空间,但奇异地察觉到自己身上的灵力全然没有亏空的感觉。他不做多想,就此机会径直召唤了忘川剑出来,想和和束白一战。 鬼魂是不需要睡觉的。但是操纵人的身体会损耗他们的力气,束白在此刻本来正在休息,却被他招来的大风惊起。 束白连外衣都来不及穿上,从chuáng头把剑一拔,眯起眼睛踩着窗户落在了窗外歪脖子树上,已经做好了应战准备。寒昭也一身白衣,立在房顶子上,低着眼眸和束白对望,眼眸里带着深藏的愤怒和快意。 束白道:“没想到你的速度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寒昭目光冷意:“我提醒过你了。” 束白轻笑一下:“我既然已经是鬼了,那你也轻易耐我不得。”他撇了一眼寒昭手中光华万千的忘川剑,“你贸然出手,只会平白伤害你师弟的身体罢了……忘川剑,呵,久仰大名啊——破开浮生龛的禁制花了你不少力气吧,不知道你现在还能对我使出几分力来?” 寒昭不欲多言,束起剑来眼眸一闭,声音低沉而冷漠道:“那你就好好看着。” 忘川剑上折she出锐利漂亮的锋芒,和寒昭闪烁着冷光的眼睛相得益彰,剑随心动,自寒昭抬手,就一招一式都带着gān脆利落的杀气。 忘川剑可不是寻常的剑。 生死互换,是他的逆天之处。它靠着吸收主人的生命完成指令,因此虽然qiáng大,却也有弊端。 ——但是,和亲手杀死这个鬼比起来,一切都不是问题。 寒昭眸光一冷,身影化虚,转瞬就出现在了束白眼前。一股qiáng大的死意随着忘川剑的bī近笼罩住了束白,万鬼哭号,凄厉而幽怨,听得人毛骨悚然。束白挥剑和寒昭相挡,白色布鞋在树gān上极速往后摩擦后退,震得满树树叶飘零而下。 束白咬了咬牙,神色yīn沉:“不愧是青玄宗大师兄。” 寒昭冷冷地看他一眼,飞身与他缠斗。 终于,束白落于下风。寒昭松了口气,紧皱眉头握紧剑柄,坚定地将剑刃刺进束白的胸膛,连手都不曾抖一下。寒昭看着他的表情渐渐凝固,真正属于他的身体从林星来的躯壳之中被迫浮现,凝结成了实体。 寒昭看着这张早该碎尸万段的脸,脸色yīn晴不定,终于冷着脸对他一剑斩下,心中想着便宜了他。 这下是真的死了。 寒昭用两年时间蛰伏,解决这个人却连半个时辰都不到,心头其实还有些愤恨不平。他调整了一下心态,捏了捏自己的手,有些奇怪地感觉到自己这次竟然没有受到忘川剑的反噬。 半晌,他转脸去看着林星来,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放下剑,蹲下身,为他把眼睛闭上。 良久,寒昭轻轻道:“星来,永别了。” —— 寒昭从空间中脱逃出来,第一时间就快马加鞭赶往yīn山。前路茫茫,寒昭也有诸多不便。 终于,三四月后,寒昭抵达了yīn山。 yīn山晋山相连,山脉绵延不断,高耸入云,石块嶙峋。其上是肉眼可见的yīn气在不断地盘旋、萦绕,常人接近此处,只会感受到胸闷和气短,还会隐约听见鬼哭láng嚎的声音。 毕竟是yīn山,鬼王的地盘。 寒昭看着眼前的山脉,惦念着许久没有联系的宴白流,终于松了一口气。 寒昭一路走一路看,传闻中诡秘而找不到入口的yīn山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寒昭走了许久都没有找到路,甚至还有一种走入了迷宫,在不断走着自己重复过的路的感觉。 寒昭越转越不耐,甚至生出一丝被戏耍的愠怒来,手一挥招出了忘川剑。飞光从天而降,巨大的忘川剑一举钉入了地里,转瞬地震山摇,地表鬼裂,引得天地徒生意象,引得天光为之一滞。 在自己座位上平心静气的鬼王自然感受到了动静,他睁开了眼睛,红眸中亮光一闪,他往上看去,舔了下嘴唇,兴致勃勃开口道:“来了!” 宴白流也迷迷茫茫地睁开眼,淡淡勾唇一笑,又疲惫万分地把眼闭上,唇边溢出一点气若游丝的呢喃:“还知道要来……” 寒昭这里的异动引得yīn兵出世,瞬时间就乌漆麻黑的一片,不仔细看还以为是黑夜陡然降临,其实不然,只是他们身上的yīn气在不断叠加和蔓延。 寒昭掂了掂手中的忘川剑,眼眸中闪过一丝久违的斗志,他无所畏惧,挥剑就上。 yīn兵大声呐喊着,来源于战场的qiáng大杀气和压力对着寒昭重重压来,有黑云压山之感。寒昭一人难敌百手千掌,免不得这里受伤那里刮蹭的,身上虽然剧痛连连,可寒昭依然坚定不移地为自己开路。 一阵厮杀后寒昭越上了山脉,而后惊奇地感觉到自己身上连一道伤口都没有! 怎么回事…… 寒昭忍不住握了握掌心。 片刻的思索过后,寒昭还是决定速战速决,他猛然间将忘川掷到地上,又是一阵地震山药,无yīn兵惨叫着坠进了深渊。 …… 寒昭在此和他们大战了三天,终于杀进了yīn山之中。 更加诡异和让人不安的是,寒昭没有一丝一毫灵力竭尽的感觉,甚至连身上都没有一点伤口。 他心中有了点不妙的想法,可又不敢轻易揣测。 他进到yīn山之中没有多久,就迎面而来一个黑袍加身的人,他引着寒昭进了鬼王大殿。 寒昭刚进到里面去,就听见一个男人沙哑的声音:“让他坐下。” 他一个人说话时,好像有千万个人和他一起说话,声音重叠着,刺人耳膜。 寒昭只能看见帘幕之后那个人穿的一身红衣,座椅背对着他。 寒昭道:“失敬了,鬼王殿下。” 那人轻声一笑,“来找你的师弟?” 寒昭应是。 那人回过身一撩帘幕,唇边勾起一抹淡然而笃定的笑容:“那你看看,我是谁?” 寒昭定睛一看,瞳孔猛地一缩。 眼前这人,长得竟然和宴白流……一模一样! 寒昭脑子里瞬间闪过了不少想法,甚至怀疑眼前是不是真的就是宴白流本人。可是只是想想,很快就放弃了,转而想到的是,既然他不是宴白流……那是不是之前所有加在宴白流身上的罪名,都是这个人gān的? 比如佛海上寒山寺的事情,比如种种……岂不是这个玄水在故意往宴白流身上泼脏水? 鬼王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轻笑了一声:“没错,我不是宴白流……啊,当然了,我更不屑成为他。” 寒昭目光沉下来,缓缓开口:“这也不是我所关心的。敢问,我师弟如今身在何方?” 鬼王淡淡一笑,两指夹起桌子上的铃铛摇了一摇。 清脆的声音一响过,立马就有个黑袍人拖着一个人从小道出来。 寒昭扫了一眼,瞳孔猛缩。 眼前的人浑身是血,身上有无数深可见骨的伤,基本上都是新伤,连愈合都来不及愈合。 黑袍人拽着他的头发把他的脸展示在寒昭眼前。 真的是宴白流。 寒昭心口一疼。 现在宴白流是昏迷状态,哪怕黑袍人下手再怎么狠都没有一点动静,呼吸微弱,嘴唇gān裂,眼眸紧闭着,像是死了一样! 寒昭心头陡然窜起了一簇火,越烧越旺。 寒昭手指在椅子上敲了敲,闭了闭眼深呼吸一次,尽量用自己最平淡的声音问道:“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玄水道:“我们?”他饶有兴致地摸了摸下巴,轻笑一声,用调侃而恶意的语气说道,“我们可没对这位神仙做什么。” 寒昭挑了挑眉,声音沉了下去,“哦,是吗?那我真可要请教阁下了,为什么宴白流会变成这样?” 鬼王淡淡瞥了寒昭一眼,“请教我?那倒是不必了……怨,也是该怨你没有好好保护你的这具身体吧。” 寒昭道:“什么?” “你该不会还不知道吧,堂堂青玄宗第一大弟子连这点警性也没有?”鬼王兴味笑了一下,“这么久了,你还没有感受到吗?你身上不会有任何伤口,也不会出现疲累的感觉。” 寒昭沉默着和他对视,眼眸中微光一闪。 “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呢?”鬼王哂笑道,“这不都是因为你的好师弟为你抗下了所有伤害吗……喏,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在你和他之间加了一张伤害转承符。” 鬼王指间夹着一张符纸,一松,符纸就飘落在寒昭手上。寒昭低头一看,上面是赫赫两个大字:寒昭。 写的无比好看。 寒昭拿着纸张的手猛地收紧。 如同被人一盆凉水泼到了身上,寒昭算是终于知道了,为什么自己的灵力不会亏空,身上不会有伤了。 鬼王欣赏了一会儿寒昭微妙的表情,拍了拍手,懒洋洋地命令道:“把我们的宴兄弟弄醒。” 黑袍人毕恭毕敬道:“是。” 鬼王笑了下:“好戏,是时候开场了。” 寒昭只觉整个人都被沉入了深海,背心一阵阵发寒发冷,剧痛从心脏一直蔓延到了四肢百骸,痛而无言。 他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嘴唇微微开阖,道:“玄水,你究竟要做什么?” 黑袍人也把宴白流弄醒了,他在此时微微睁了睁眼,嘴唇之间似乎呢喃着两个字。 下一刻,黑袍人把他的脸塞进了水盆里。 寒昭一闪身过去,掐着黑袍人的脖子把他放倒在身后,随便从旁边抽了只茶匙出来捅进他的太阳xué,只听噗嗤一声入肉的声响,寒昭面无表情地把手上的血擦gān净,一脚把人踢远。然后回过身把宴白流从水盆里扶起来,轻轻擦了擦他的脸。 宴白流睁开了眼睛。 而高座之上,鬼王泰然自若,笑着翘着二郎腿,“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刚考完!接下来应该就是日更了,马上完结!然后番外!(应该有) 第74章 yīn山路(十四) 鬼王悠然掀开了帘幕, 走下台阶, 亲昵无比伸手要去拍宴白流的脸, 寒昭伸手挡住,冷冷看着他:“离他远点。” 鬼王并没在意,目光从寒昭身上淡淡扫过, 最后落在宴白流身上:“醒了就好……接下来,请你看出好戏。” 宴白流只是发出虚弱的咳声,略微睁开眼, 迷茫中去捕捉寒昭的方向,小声道:“小心……” 寒昭手掌盖上他的眼睛。 鬼王忽而玩味地勾唇一笑,稍稍抬掌,手心凝聚出漆黑的yīn气,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朝寒昭甩去。 寒昭眼眸一抬, 不避不闪地任那团黑气从他耳旁飞驰而去。 鬼王道:“胆子倒是不小。” 寒昭声音低沉,语气似有似无地掺杂一丝不屑:“若是阁下这般雕虫小技我还抵挡不了,谈何当大师兄。” 鬼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寒昭和他对视一阵,垂眸看着自己手心,那上面躺着一张纸,纸上写了他自己的名字。寒昭抿紧嘴唇, 指尖簌地一下窜出一缕火, 那张纸片就在火焰之中灰飞烟灭了。 毕竟,不能再让宴白流替他受伤了。 鬼王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道:“嗯, 很上道嘛……毕竟伤可不能打到宴兄弟的身上,那样的话, 我可就达不到目的了。” 寒昭问他:“什么目的?” “告诉你也无妨。”鬼王道,“我要是直接杀了他,他倒是没受什么折磨,死了也就死了,屁事没有!可我不同啊——受难数年,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的人轻松死了?我怎么可能允许那种事情发生?” “……你同宴白流有仇?” “当然有!我恨他恨不得把他抽筋拔骨,恨不得让他受尽十八层地狱的刑罚。”鬼王哈哈大笑,“你以为是我一个人恨他?不是啊,是千千万万人,千千万万被他一把火烧死的人,千千万万濒死才知道那场饥荒真相的人!” 他的声音越提越高,一个人的声音里叠了无数道声音,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数不尽的声音,数不尽的恨意。 他的话扩散到了很远的地方然后dàng起回声,好像有无数个人要戳着宴白流的脊梁骨bī他做一个解释似的。 寒昭把宴白流抱紧了些,道:“看来,你是许多怨魂凝结出来的了……” “是啊。”苍白的手指摸上自己的脸,血红的双眸yīn沉地让人害怕,“你知道我为什么和这个人长得一样吗?” 寒昭面色依旧冰寒,找不出半分破绽,他没有说话,只是用一双闪着凛光的眼盯住他。 两人之间的气氛说是剑拔弩张也不为过,寒昭看似平静的脸上暗藏杀气,鬼王丝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稍有异动,他就会一剑捅上来。 “因为我们全都恨他……哈哈,成形的那天我们所有人都是喊着他的名字、盯着他那张脸诞生的!”鬼王的笑容看起来戾气极重,“有这张脸也好,至少我绝对不会忘记他长什么样子!” 鬼王放在脸上的手忽然使力,苍白的手青筋bào起,指甲深深扎进了脸上的皮肉里,发出一声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他像感觉不到痛苦一样,快意地大笑着,癫狂地不断撕扯开这张脸,一瞬间血涌如注。“——不过现在,我终于可以毁掉它了!!” 寒昭眉梢一抖,心中升起一片寒意。 鬼王和宴白流……实在太像了,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满脸满手是血的鬼王对着寒昭笑了一下,“好看吗?” 寒昭:“……” “嘿嘿嘿。”鬼王目光从他移向宴白流,“很快,他也会这么好看的……” 寒昭脸色不太好看,他指尖微动,须臾之后,一柄长剑从天而降,被寒昭握在手里。 “心急什么啊,大师兄!”鬼王说,“慢慢来,现在可还没到我们开打的时候呢……” 寒昭根本不管他说的什么,他一边揽着宴白流,一边运上灵力豁然向鬼王斩去。只听铿锵一声,刀刃如同砍到了钢铁之上,寒昭眉一挑,反握剑柄猛然下力,在柔软泛着微光的灵力之下,鬼王的身体转瞬被劈成两半,最后倒在了地上。 寒昭抿紧嘴唇,不敢放松。 “哈哈哈哈哈哈。”不过顷刻,被寒昭一剑放倒的鬼王的身躯微微颤抖了一阵,竟然手扶着地面大笑出声,刚刚被寒昭劈得血肉模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他肢体还有些僵硬,半站起来的时候一个控制不住就朝寒昭倒去。 寒昭眉一蹙,忘川剑应急一动,一下子就斩去他的头颅,满头青丝也被切了一半。 比这瘆人的场面寒昭见过无数次,但还是生平第一次看见,可以无限再生的鬼魂。 被切去的头颅歪倒在地面上发出惨叫,然而不过一弹指的时间,寒昭就亲眼看着那颗头颅长回了身体上。 “没用的,没用的哈哈哈哈哈哈哈!!”鬼王站起身来,“我身体里千万个魂魄,一个不死,我就会一直活下去!你杀不完的,哈哈哈哈哈!” 寒昭抿了抿唇。 “还是乖乖听我讲完的好,大师兄!”鬼王说,“我们按计划来,一步一步的,慢慢来……” 寒昭开口打断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鬼王笑意尽失,指着宴白流:“他一把大火下来致以饥荒,烧死了多少人,饿死了多少人!他们那些不甘的怨气要有多庞大,才能凝结成了我。两百年啊,两百年!当年的事没人记得,仇恨没人记得!只有我知道!在你眼里他是你共处百年的师弟,那你可知道,他更是酒仙宴卿,是红衣降世!” 寒昭灵光一闪,想起在佛海底下看到的壁画。 十四幅壁画,最后一幅就是烈焰中哭号的人群,还有那飞身而起搏斗的两个人。寒昭还记得这幅画倒过来就是完全不同的意思。 还有石壁坍塌后,寒昭拿到的那张纸片——那上面就写了四个字,红衣降世。 “天罚降给他,让他去挽回,宴卿下人间时才会瘸了一条腿,有所谓的祝福之力……”鬼王冷冷地笑,“可是呢,他当下来玩儿似的,考验人心试探人性?灾难因他而起,他有什么资格惩罚人??” 寒昭眸光一动,沉默良久,神色变幻不停。 而后,他闭了闭眼,抿紧嘴唇问鬼王:“你这话是何意?” 鬼王缓慢踱步至寒昭身前,居高临下问他:“大师兄这该不是在明知故问吧?你明明看到了啊……信白城棺中人,你以为那是平白出现的吗?” 寒昭眉头一皱,脑海中瞬时话过了某些念头,他抬头和玄水对视,眸光寒冷:“是你做的?” 鬼王道:“是啊。”他斜眼睨了寒昭一眼,半是嘲讽半是不屑,“从yīn山开始,所有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内。” “是吗,在你的掌控之内?” “当然!”鬼王说,“从青玄城开始,我就给了你足够多的暗示。那么多暗示,你早已经接近了真相。我给过你机会放弃宴白流……可你偏不!那也好 ,是你自己选择的……” “……” 鬼王看着他的神色,道:“你敢说,你难道没有猜测过那个降下神火引起饥荒的人是你的师弟吗?你明明什么都清楚!你心里明镜似的……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要包庇这个罪人?” 他的语气一句比一句重,到了最后,话音落下时千万个人的声音和他的音色共振,引得山摇地动,凄厉异常。 “那是因为,我不会因为别人的一面之词质疑我的师弟。”寒昭面不改色,眉宇间尽是笃定,“我想知道的,我自己会去了解,不需要旁人多管闲事。” 玄水冷哼一声,意味深长地笑了下 忽然衣袖反过来一挥,一股浓烈的yīn气刹那从他的袖摆之间涌出来,渐渐地凝结成了一柄萦绕着yīn气的剑刃,锋利异常。 “既然如此,那我也没办法了……哈哈哈哈,正好,宴白流看你看得不是很重吗?你死在他身前,他应该会很难过吧,悲痛欲绝?用你做我复仇最重要的调味剂,欣赏着他欲死不能的表情一片一片剖下他的血肉……倒也不错,哈哈哈哈哈哈!” 寒昭拧了拧眉,眼眸中的漆黑如墨,幽深得紧。他攥紧了剑,拥着宴白流飞身而上,鬼王也腾空而起,在半空中挽了个漂亮的剑花,霎时间剑光充盈了人的眼球,密麻地让人目不暇接,转瞬就携带着磅礴的杀气朝寒昭袭去。 寒昭早有预料,抱着宴白流往旁边错脚一躲,脚还没有站稳,就见玄水满脸势在必得地挥剑直攻上来。凛冽剑气引起一阵刀子一般的飓风,寒昭看了看怀里神智有些不清楚的宴白流,旋身再次躲过去。 鬼王哈哈大笑道:“不如放下那个累赘,和我好好战一场!好歹也是出世英雄,我可不会轻易折rǔ你,哈哈哈哈哈哈。” 寒昭看他一眼,在他越发密集的攻势下有节节败退之势,却依然好好护着宴白流。 “感情深好啊,好啊!哈哈哈哈哈哈,你越在意他,他越在意你,我就越高兴!” 不大的空间里被玄水疯狂而快意的笑声充斥着,几千几万人的声音从他一人的喉咙里发出来,说是震耳欲聋也不为过。 剑光几番jiāo接之后,寒昭咬牙受他一剑,却不甘示弱,抬脚踹中他的胸膛把人踢飞出去,同时自己脚步一错,稳在地上,冷冷地道:“废话太多了。” 鬼王不战还好,一战就是个疯子,嘻嘻哈哈绕着寒昭打转,这里一剑那里一剑,搅得寒昭烦不胜烦。 “真不知道你在担心些什么?你二人与我而言只不过是主配菜之分罢了。早晚都要被我吞吃入肚,还反抗什么?” 寒昭剑锋寒光一凝,终于把鬼王一举撂倒,剑刃捅进他心口,而自己冷着脸,低眸看他:“杀你千万次,你就会死,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下一本的预收我想变一下人设! 原本是清冷偏执野心美人攻,现在想改成老gān部小白花跟不上cháo流的作风哈哈哈哈 就是那种爹妈语气,你在朋友圈发宝宝好心疼,爸妈就会评论你啥时候生的孩子那种哈哈哈哈哈 第75章 yīn山路(十五) 鬼王喷出一口血, 一手攥住寒昭的剑, 像是感受不到胸口的剧痛似的大笑, 他道:“怎么,想杀我?也不想想谁熬得过谁,是你先死还是我先……寒昭, 不要这么傻了,千万次,你死了都杀不死我, 何必为难自己呢?” 语气像是好言相劝,血肉模糊的脸上却带着嘲讽。 寒昭把剑从他手里拔出来,垂手站在旁,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血顺着剑刃一路蜿蜒淌下, 在剑尖凝聚成血滴, 滴在地上,汇成一滩水洼。 寒昭忽然道:“左护法束白是你的人?”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鬼王五指成爪,闪电般抓向寒昭胸口,速度快而用劲猛,空气中甚至响起了尖啸声。 寒昭抬手在鬼王手腕用力一打, 握紧了剑柄猛地插进他的喉咙, 把人bī的节节后退。鬼王颈间血涌如注,惨叫连连, 寒昭却连半点怜悯都没有,“你知不知道左护法他做了些什么?” “你说那个啊, 嘿嘿,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了……”鬼王道一手握着寒昭的剑,把它慢慢拔出自己的喉咙,手掌在流血不断的脖子上捂了捂,连声音都沙哑了许多, “是啊,是我让他去杀死林星来!可万万没想到计划有变,不得已提前占据了那小毛孩的身体,连灵魂都没有吞噬完呢。其他的……哈哈,他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 寒昭眼前不断回放自己盖上林星来眼睛都那一幕,语气越发冰冷:“既然这你都知道,那你岂不是也清楚他为祸人间,搅的人间民不聊生,寻常百姓连议论都不敢的事情?” “那当然了,不然我们鬼族除了为祸人间还需要做些什么?”鬼王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你关心这个?哦……我险些忘了,你那段时间不就跟在他身边吗,哈哈哈!堂堂青玄宗大师兄,正道中人,居然沦为了鬼怪的帮凶?哈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寒昭手指微微缩紧,“你知道?” “他是我的下属,自然要向我汇报了……” “……是吗,鬼王殿下还真是出人意料的神通广大,”寒昭冷呵一声,道:“那你知不知道,因为他的一时兴味断送了多少无辜人的性命?” “他们无辜,那我们就不无辜了?我死的时候我知道为什么?天灾人祸!从来不可避免。”鬼王当即变了脸色,猛地发力一个挺身就拽着寒昭衣领把他摔了出去,“况且,你才是包庇罪人的凶手,不要为那个罪人狡辩!” 寒昭被他打得措手不及,捂着胸口退了几步,踉跄退了好几下,冷笑着抬眸:“不过是你自己死得不甘,如今又qiáng行把你的痛苦施加在别人身上罢了!” 鬼王似乎被他几句话激怒了,方才玩闹般的模样已经全然消失,一把黑剑一化千,密密麻麻结成剑阵朝寒昭放去,攻势极猛。 寒昭立马剑刃横陈,一手抚剑刃一手握剑柄,磅礴的灵力从剑身上猛地弹出,源源不断。 两个人都认真了起来,气氛越发剑拔弩张,望着对方的眼睛都带着一股你死我活的杀气。鬼王咬牙狠狠道:“不过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我罢了,你根本不能感同身受,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痛苦!” 挡下了鬼王的剑阵,寒昭冷着脸挥剑一斥,霜天雪地般的寒冷剑意转瞬就弥散在了空气中,幽暗的地下缓慢有了光彩,冰晶把连带鬼王在内的一切都包裹住了。寒昭语气难得带刺,反唇相讥道:“你是受害者,所以你做什么都有理了?笑话!世上所有受害者都只求报仇雪恨,只有你想搅得世间一片乱糟……你敢说你只想复仇?” 言谈不过顷刻间,转瞬黑雾从冰晶之内爆裂开来,鬼王一跃而起一剑斩下。 寒昭横剑相挡,一阵金属摩擦声后他抽身飞速退开,冷笑道:“没话说了?呵,说起你那个左护法可真是厉害,夺了我师弟的身体,抢了我师弟的浮生龛,甚至以我师弟的灵魂为代价许下愿望困住了我我!我看着他杀人,看着他犯罪,这种痛苦你体会得到吗?” 刀光剑影之下,两人的身形都幻化成了一道虚影。 “是,他是杀死了很多人,但杀到了你吗?”鬼王冷哼一声,“伤又不在你身上,你怎么知道有多痛?” 寒昭眸光一寒,怒从心起,正卯足了劲要奋力一击的时候,头顶忽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响。 寒昭一顿,停下了手,往上看去。鬼王动作也暂歇,静静听着这不寻常的动静。 鬼王住处是个怪石嶙峋的dòng窟,头顶是一连串钟rǔ石,而现在这些尖角朝下的石头都在微微颤抖着,如同被赋予了生命。 鬼王是这片领域的主人,瞬时间就察觉到上边的人不是鬼,他回过头yīn森森地看着寒昭:“你带了帮手?” 寒昭自然没有。 寒昭冷笑一声,压根不想和它解释。 震感越来越明晰,连带着地表都在微微颤抖着。鬼王冷笑一声,从旁边走开,“你要呆在这下边砸死我可没意见,不过你最好不要伤到一丝宴白流的毫毛……他要死也只能死在我手上。” “不用你说,我自会护好他。” 寒昭跟着鬼王从旁边一条不显眼的小道上走开。刚刚情绪激动时倒是没注意,现在一静下来,寒昭倒是感觉到了自己身上的不对劲。 刚刚鬼王捅了他胸口一剑,虽然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大碍,但现在胸口却好像有烈火灼烧一般,痛彻心扉,这痛牵连着浑身的神经,一直痛到了四肢百骸。 寒昭额头痛出了冷汗,但还是坚持着抱着寒昭往前走。等痛觉缓了缓,他就用空闲的那只手摸了摸胸口,只觉得摸到了一块烙铁,热的发烫。寒昭心头惊了一下,下意识朝靠在自己怀里的宴白流看去,他脸颊贴在寒昭胸口,有点被灼烧般的红印子。 寒昭连忙把宴白流抱远了点,免得伤到他,这才来思考自己身体的不对劲。 “你没对我下什么yīn招吧?”寒昭看了看走在前面的红色身影,直白的问出口。 “我?yīn招?”鬼王嗤笑一声,“你认为是就是了。” 寒昭又摸了摸胸口,抿紧嘴唇。 鬼王一路把寒昭带到了一个房间,看上去还是凡间的布置。也许因为鬼王自己的喜好,红色的布幔张扬的四处挂着,红灯笼chuáng头一个chuáng尾一个,很是喜庆的样子。 鬼王把寒昭丢在这,甩下一句:“好好待着,我们的恩怨可没这么快结束!” 寒昭淬着寒冰似的眼睛盯着他看,“恰好这也是我想说的。” 鬼王背过身离开,寒昭这才把宴白流放下,瞥见一旁的chuáng,顺势就把宴白流放在那张chuáng上。 红艳艳的颜色给宴白流的脸都镀了一层粉,苍白的气色瞬时压了下去。寒昭把他鬓角濡湿的头发勾到耳后,垂着黑眸看着他,有点忧心。 看宴白流这状态,自然是好不到哪去。寒昭渡yīn山时那黑压压的一片yīn兵自己看了心头都发憷,身上更是不知道被砍了多少伤……毕竟yīn兵没有感情,下手可不知道轻重。 寒昭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抚了一下宴白流的眼睛,道:“我来晚了,对不起。” 寒昭给他掖了掖被子,退了一步,看着被红被褥包裹着昏睡的宴白流,忽然有种新婚的错觉。 随后又觉得自己想法可笑过头,寒昭摇了摇头甩开。他走去坐在椅子上,解开外衣找到刚刚被鬼王捅了一下的伤处,赤红的血粘在那里,旁边乌黑条纹的形成一块古怪的法阵。寒昭挑了挑眉,伸手去摸了摸,倒是没觉得哪里特别,无非就是格外烫手罢了。况且现在的温度,比起刚刚可是低多了。 寒昭正要扣好衣襟,忽然听到身后虚弱的喊声,“寒昭。” 寒昭回过身,一边把自己的衣服打理好,一边走向宴白流,把他半扶着坐起身来,低声问他:“还好吗?” 宴白流似有似无的勾了下唇,一双向来明亮的桃花眼缓缓眨了一下:“都这幅样子了你还看不出好不好?寒昭,你眼瘸。” 寒昭沉默一阵,道:“……你开心就好。” “没事,我这痛一阵就没事了,不要担心。”宴白流反过来安慰他,看了看周遭,问道,“鬼王呢?” 寒昭一顿,道,“刚刚有点事,他出去了。” 鬼王的确是寒昭生平见过最qiáng的人。首先功力上就不可小觑,其次还拥有不死之躯……理论上说,若要真正杀死鬼王,那估计必须要找出他症结所在,解决了症结,就解决了鬼王的执念……没有了执念的鬼魂,很快就会消散在天地之间。 但是,鬼王的执念是宴白流。 他已经用两百年的时间去隐忍准备,所有的一切就为了这一刻,他会轻易放过宴白流? 显而易见,不可能。 寒昭心中乱麻麻的,转眼一看宴白流神色还是虚弱困倦,就抬手摸了摸宴白流的额头,握着他的手腕,给他输了一段灵力进去,轻声问道:“好些了吗?” 宴白流瞥了他一眼,笑了下:“堂堂大师兄给我疗伤,不好也说不过去呀。” 寒昭眉头稍松,心情也暂且放松了一下。 —— 鬼王优哉游哉地逛到刚才的地方,见到一道青灰的身影背对他立着,大笑几声拍了拍手,“我还当是谁大驾光临,这样大的动静。原来是天下第一人呐……” 厉曜依旧一身清灰长衫,眼眸却是锐利的。如果说之前的他平平无奇,像是一柄蒙尘的剑鞘,那么现在的厉曜就是拭去尘埃后锋芒毕露的一刃剑。 厉曜手一抬,刚刚他钉入墙壁的剑就自动飞入了他手心里。轰隆一声,粉尘四起,剑刃刚刚插的地方转瞬之间坍塌下去。厉曜不想和这个人多加纠缠,冷着声径自问道:“我徒弟呢?” 鬼王笑眯眯地看着他。 若是换做往常他宴白流的那张脸,倒也是风流倜傥,只是他脸刚被自己发了疯似的抓花了,如今惨不忍睹,再加上刚刚和寒昭的缠斗中又负了不少伤,形容看起来就格外láng狈,还有一丝丝可怖。 当然了,寒昭林星来都在他的计划之内,又怎么会少了厉曜呢?这位可是宴白流的师父,自然也是他生命中重要的人,可谁能想到左护法束白死得那么快,都还没来得及和厉曜正面对上,寒昭就找来了yīn山。 多一人少一人差别倒也不大,鬼王都欲放弃这个计划了,可谁曾想厉曜竟然自己找上门来。 那可就是命中注定了。 “再问你一遍,我徒弟呢?” 厉曜手臂一震,剑和他的心意共通,发出一声让人耳膜穿裂的狂啸,大风四起,而飓风中心,厉曜yīn沉着脸看着他,衣袍被风chuī得鼓胀,反倒显出他身形的瘦削来。鬼王就站在他面前七八步,抱着手,悠然自在。 他还是置若罔闻,道:“天下第一人大驾光临,鄙舍可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 眼瞧着厉曜眼眸里的杀意就要冲出来了,鬼王随意朝身后招了招手,“来人,上好茶。” 不知道哪里应了一声低低的是,不消片刻,一杯血红的茶水就捧到了厉曜面前。厉曜瞳孔猛缩,抬眸看向鬼王:“这是什么?” 眸光凶得好像鬼王要是答了他不会想听的话,他就要把他碎尸万段似的。 鬼王却不怕,只是挑眉一笑,手掌向上一送:“你要找的徒弟啊~”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好像可以完结啦~ 为了防止你们说我喂刀,qiáng调一下,宴师弟就是死了也不会真死!!!!不会的! 第76章 终结篇(一) 厉曜不管他说的真或假, 只知道这句话彻底激怒了他, 长剑一挥就打翻了那晚血红色的东西, 一双黑眸直勾勾盯着他,“别拿这种东西糊弄我,活要见人, 死要见尸!” 鬼王却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脾气跟你的大徒弟倒是不相上下。哈哈,不愧是师徒俩啊……” 厉曜皱着眉看他一眼,手指往长剑上一抹, 一滴鲜血就滴在了长剑之上,顺着其上的纹理蜿蜒而下将其染成了刺目的红色。 “一见面就大开杀戒,恐怕不好吧?”鬼王染着斑驳血迹的手指按在他的剑上,笑吟吟道。 厉曜眯起眼睛, 剑身微震。 …… 寒昭刚刚听见了一声剑的尖啸。 老实说那声音他很熟悉, 是厉曜的。他两月前听束白说了厉曜出关的事,看来厉曜实在找不到他们了,这才径直来了yīn山。 寒昭觉得厉曜不是鬼王的对手,但若是他和厉曜联手,胜算好歹能高些。寒昭想着,低头看了一眼又沉入睡眠的宴白流, 觉得留他在这里并不安全。 但这是鬼王的地盘, 在那些小鬼的看守之下能冲出重围的难度并不高,只是也要考虑别被鬼王发现、恼羞成怒的可能性。 寒昭一筹莫展, 这时候忽然想起了乾坤袋里许久没被他放出来的五渡。 比起这满屋子的鬼,和他相处过一段时间的五渡显然可信一点。况且, 五渡也无法带着宴白流消失。 想到这里,寒昭就从乾坤袋里召唤出了五毒。 “哎呦,小子,好久不见啊……”五毒一出来就伸了个懒腰,笑嘻嘻道,“这么久不把老头我找出来,还以为你是忘了我呢。” 说着,他转过脑袋看了看四周,惊奇地叹了一声,“哎哟,这地方不是鬼王那厮的老巢吗,哈哈,你竟然还真给找到这儿来了?” 寒昭没时间和他废话,耳畔听着越发激烈的打斗声,寒昭难得觉得心跳加速,擂鼓一般。他道,“有件事,想摆脱你……五渡前辈。” 寒昭许久没这么喊了,五渡沉默了一阵,哼了一声,“说吧,什么事吧?我看看心情给你解决了就是。” 寒昭道:“前辈,有劳你照顾一下师弟。” 五毒看了一眼chuáng上躺着的人,又看了看红chuáng单,忽然笑了一下,“哟。这才多久没见啊,结婚啦?” 寒昭:“……” 五毒看他表情就知道不是,连忙收回了玩笑话,清了清嗓子,终于有了点正经,“放心吧,这点小事尽管jiāo给我就是了。” 也许是这语气严肃的话给了寒昭些许安慰,他对五渡点了点头,“来日有机会,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五渡意味不明地哼笑几声,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寒昭最后看了一眼宴白流,转过身顺着来时的路跑了出去。 石壁在不断颤抖,狭隘的山dòng中不断传来打斗的回声,破空声一声接着一声,寒昭有了点心惊胆战的感觉。 厉曜许久不出手了,不知道对上鬼王会不会遭殃。 这么想着,寒昭的脚步就加快许多。 等寒昭到了刚刚那地方,首先就闻到一股闷鼻的血腥味,寒昭被熏得退了一步。看到不断缠斗只剩残影的两人心头一悸,连忙寻找厉曜的身影。 确认了人以后,寒昭提着剑和厉曜并肩作战。 厉曜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接近,咧嘴一笑,“好小子,没死啊!” 寒昭勾了勾唇,道:“命大。” 两人齐肩并立,一个眼神就能默契地互通想法。厉曜方才定然也杀了这鬼王不止一次了,可对他依旧没有办法,目前就只有瞅准鬼王松懈的时候,用缚仙索困住他,再去考虑旁的了。 两人目光一撞,略微点头。同时撤手后退,脚尖在地面划过,扬尘万里。朦胧的尘雾中,他们又从两个不同的方向飞身而起,一旋身出剑相向。 缠斗多时后,终于让寒昭逮到了空子。 厉曜勾了勾唇,沉声喊道:“寒昭!” 寒昭转身,从乾坤袋中掏出了缚仙索就往鬼王身上抛去。白色的绳索在半空制成一张网,不断变大变亮,马上就要把鬼王完全笼罩在其中。然而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在即将压到鬼王身上的时候把缚仙索弹开去,鬼王的身躯转瞬化作一团黑雾流光似地逃窜。 寒昭一愣,心里忽然有了不妙的预感,果不其然,他逃窜的方向竟然是宴白流的所在处! 寒昭立马飞身追上去,厉曜紧随其后。 情急之下他竟然没发现鬼王走的路线不是刚刚带他去的那条,无意中竟然兜起了圈子,而鬼王因为对这里的熟悉,早就不见了踪影。 与此同时,一道黑影猛地刮进刚刚的房间里,房门嘎吱一声收去了缝隙。 屋里,五渡笑了一下,“好久不见啊,玄水。” 而寒昭在这个巨大的地下迷宫里东拐西拐,无头苍蝇一般四面碰壁。厉曜紧追在他身后,按住了他:“寒昭!” 寒昭回头看他一眼,含着冰霜的眼眸在yīn暗的灯光下沉淀出一层诡异的平静。 厉曜一愣,松开手。 寒昭回头继续往前找。 厉曜原地站了几秒,忽然驻足耸了耸肩,“这小子,越来越冷静不下来了。” 寒昭最后还是东兜西转地拐到了房间,一路上疾驰让他的额头出了一层薄汗,凌乱的发丝黏在脸上,一副失了分寸的模样。他心跳如雷,耳旁只有心跳声和呼吸声,只觉得自己浑身发烫,心头不详的预感越发qiáng烈。他从没有这样心慌意乱过。 寒昭深呼一口气撞开房门,木门碰地一声散架在地上。寒昭没空管这个,因为他看见鬼王站在chuáng边,一只手按在宴白流的胸口。 “宴白流!” 寒昭瞳孔猛缩,跑过去一把拽开鬼王。 然而他看见的,是宴白流平静的睡颜,和血肉模糊的胸膛。 寒昭心脏都仿佛停跳了一瞬。他呼呼地喘着气,脑袋里一片空白,眼角的水珠一下子就滴了下来。他顺手摸了一把,还没反应过来。 厉曜紧随其后闯了进来,看到的就是傻子一样站着的寒昭,和在他身后得逞一般狂笑的鬼王。 他懵了一下,一下子站住了脚。 寒昭两拳紧紧握住,浑身都在颤抖。厉曜看着有些不忍,往前迈了一步,却眼尖地瞧见他紧握的双拳滴下了血珠,又忍不住停下。 “没想到厉曜打乱了我的计划,那只能这样了!”鬼王看着手心里还有温度的心脏,忽然一举捏爆,大笑出声,“再怎么护住他,还不是死在了我手里!天意!天意啊哈哈哈哈哈!!” 血块从他指尖飞出来,溅落在地上。 厉曜眯了眯眼,移过眼盯着他的后脑勺。 寒昭也半侧过身,看着他。 他形容láng狈,眼角微红,整个人罕见地脱离了qiáng硬而冰冷的躯壳,看起来有些虚弱和勉qiáng。然而这幅虚弱的模样却带着前所未有的yīn戾之感,望之遍体生寒。仿佛他在不断压抑什么,等到他再也压抑不住的时候,恐怕才是他最可怕的时候。 寒昭忽然动了动,缓步走到了鬼王身前。 厉曜眸光一动,低声道:“寒昭,冷静。” 寒昭的声音有些沙哑,“我知道!” 然而他下一个动作就是揪住了鬼王的领子。 “怎么了,要给你的师弟报仇?”鬼王气定神闲地站着,好像完全不担心些什么似的。 寒昭嘴角微勾,眼眸中的冰寒一点点凝聚,在长久的静默后猛然爆发,从灰烬中汇出一簇火来。寒昭忽然一把把鬼王的头拉下来,猛地一拳打在他脑袋上。拳风后是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碎裂声。 鬼王歪着身子朝旁边倒去,那张血肉模糊的脸连骨头都被寒昭一拳给打扁了,可见是多大的力气。 鬼王往旁边呸了一口血出来,还是满口欠揍的大笑:“你打!你打啊!你打死你师弟也活不过来了,哈哈哈哈哈!” 寒昭不知停歇地揍他,一张俊脸上是让人万分不安的平静。拳头雨点似地落在鬼王的脸上,渐渐地,寒昭两眼两颊通红,眼睛里一连串眼泪涌了出来,滴在鬼王脸上。 鬼王手一抹,笑得更是狂妄:“怎么了?难过了?更让你难过的还没到呢,哈哈哈哈!” 寒昭心里万千怨怼冲着鬼王身上发泄,却忽然有一拳打空了。寒昭愣了一下,于是就这么一瞬间的事,他眼睁睁看着鬼王的躯体在他身下化作虚无。 寒昭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禁攥紧了拳头,心中凉意顿生。 鬼王可怖中带着嘲笑的脸印刻在寒昭脑中,空气中好像还回dàng着他狂妄的笑声。 厉曜也在他后边轻声道:“他的执念消解了。” 执念。对啊,他的执念是宴白流。宴白流死了,他自然也死了! 寒昭一拳砸在地上,皱着眉狠狠闭了闭眼,满头墨发从他肩上散落下来。 厉曜看了看chuáng上毫无动静的宴白流,心里也是万般难受,拍了拍寒昭的肩膀,却发现他整个人都在颤抖着。想也不想都知道他有多难受。 过了良久,寒昭从地上站起身来,眼眸里失去了光彩。厉曜正要说些什么,一道闪着微光的通信纸鸢忽然闪着翅膀飞到了他眼前。厉曜满脸不明所以,取下来点了一下,听见里面传来师存道qiáng自镇定的声音:“厉曜,速回青玄宗!司寅带着一群鬼魅造反了!” 话音刚落,通讯便中断了。厉曜瞳孔猛缩,在他身旁听着的寒昭也愣了一下。 寒昭冷着脸道:“……还真是什么都在他的掌控之内。” 厉曜也攥紧了拳头看了他一眼,而后道,“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回到青玄宗,寒昭,振作一点。” 寒昭苦笑一声,抹了把脸站起身来,走去拥起宴白流的身体,“回家了。” 厉曜沉默了一阵,对寒昭说,“我来之前就找莲生门借了船,想来算算时间,也快到了……” 寒昭淡淡看了一眼厉曜,因着不想夜长梦多,也轻轻点头。 厉曜顿了顿,还是问:“寒昭,星来呢?” 寒昭喉头一哽,眉头皱深了几分,喉结滑动了几下,他别过了脑袋去,道:“星来死了,我送他走的。” 厉曜隐约能猜到真相,心里也不好受,“怎么一回事……” 寒昭木着脸,“鬼王麾下左护法侵占了师弟的身体,神魂被他用来jiāo换了浮生龛的愿望。师弟魂魄已灭,我杀了他的肉身。” 厉曜心口又怒又恨,无法想象这么久以来所有人都被鬼王玩弄在股掌之间。但偏偏临到这紧要关头,鬼王却执念消散离开了,这是何等憋屈! 就连想向罪魁祸首复仇,都无能无力。 —— 厉曜寒昭共同回了青玄宗。 此时的青玄宗已然一片láng藉,剑陵山更是寸草不生,浓郁的yīn气把云雾覆盖,连带整个青玄城陷入了黑暗之中。 莲生门得知青玄宗的遭遇,门主郦晚白亲自从本宗前来支援,顺便带来了药谷谷主阚鸣生。两人皆是一方大能,加上厉曜他们也回了宗,终于稍稍稳定下了人心。 不久,佛海知非携本门长老前来。 寒昭远远看着知非拄着六环锡杖走了过来,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平心。当时半支箭都没入他脑门了,不知道有没有活下来…… 司寅潜伏青玄宗的目的本就不是青玄宗,而是整个仙修界,四方尊者都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胜利的重要性,纷纷遣派了座下能人前来支援。 此时,一众大能聚在青玄宗议事堂,准备商议出一个合适的计划逆转局面。 司寅手下的鬼魂个个都是jīng兵,再加上他们声称已经拉拢到了魔族和妖族作为盟友,虽然不知真假,但已经给大家肩上的担子加了一份重量。 这场战役注定艰难,没有几个人有把握。 一时间所有人头顶都是氤氲笼罩。 时间过得飞快,寒昭葬了宴白流,还没来得及怎么缅怀,隔日就要跟着厉曜他们出战。 战争的号角chuī响,战事愈演愈烈,妖族没有如鬼族所说成为他们的盟友,反而是已青竹为首的五个部落的妖族加入了仙修的阵营。 大战中天昏地暗,流光与毒箭同飞,惨叫声和刀剑相接声在所有地方响起。厉曜的对手是司寅,不禁容貌大变样,连神色和目光都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司寅的双刀猛朝厉曜的肩膀砍去,厉曜挥剑挡住,二者僵持着,额角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忽然,司寅勾了勾唇:“知道上一次诛邪战你们是怎么败的吗?” 厉曜眯了眯眼:“战场上说这个,你是何居心?” 司寅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他没有理会厉曜的回答,而是道:“听说你就是在那之后一蹶不振?” 厉曜轻呵一声。 “你们仙修真是蠢。”司寅道,“那场大战,魔族怎么可能真的成为你们的盟友?妖族本就中立,稍微给点好处就墙头草了。不过最重要的……”他挑了挑眉,“是没有人能识破我的伪装,搅乱你们的计划简直是轻而易举。” 厉曜冷笑一声,抓着剑柄的手一加力,缓缓占据了上风,“你的能力,也只配做个见不得光的卧底了!” “那可不一定。”司寅笑,“在青玄宗潜伏三年多,不做点事可不白费了功夫?厉曜……你身体有没有哪里不对劲?” 厉曜一直感觉身体里的灵力有些运转不开的感觉。他还以为是自己许久没动手的原因,现在看来…… 司寅缓缓将刀刃压下,眼瞧着下一秒就要挨上厉曜的肩膀了,忽然身后一声破空声响起。司寅眯了眯眼,撤回了一刀向后掷去,被寒昭一剑扫落在地。 “你的大徒弟来了。”司寅冷冷地哼一声。“越来越没用了,还要徒弟来救你。” “没事?”寒昭看向厉曜。 厉曜还有些无法接受自己灵力受到限制的事实,抿着唇点了下头。 寒昭看他神色不对,目光移向司寅,“这个人我来。” 寒昭手里攥着忘川,运转灵力之后宏光更盛,其中万鬼哭号的凄厉幽怨连司寅这个鬼族人都为之胆寒。 厉曜也没有逞qiáng,点了下头,深吸一口气后转身腾空飞去。 司寅瞥了一眼他的剑,“忘川。”他笑了一下,“看来你也活不久了。” 寒昭面色冷酷,运剑一挥,磅礴的灵气刹那灌入了忘川剑之内,狂风乍起,chuī的人衣袂猎猎作响。剑随心动,只见剑锋寒光一闪,就闪电般朝司寅攻去。 “听说你师弟死了?”司寅一边抵挡他的剑势,一边道。 然后就忽然感受到身上的压力猛地增大,司寅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来,又笑,“看来是的了。” “嘴巴不想要了,我可以帮你收好。”寒昭冷声道。 刚刚厉曜和司寅落于下风是因为灵力受封,而寒昭没有,于是顺理成章压过了司寅一头。 刀光剑影之下,寒昭动作忽地一僵。 司寅找到了空子,一剑刺伤了寒昭手臂。寒昭捂着伤口退了一步,只觉得浑身发烫,胸口处不知怎么,剧痛转瞬蔓延到了四肢百骸。寒昭只觉头好像被什么东西紧紧箍住了,眼前一黑,转瞬天旋地转。 司寅虽然不解,却也不会放过乘胜追击的机会,然而正在他大喝一声挥刀而下的一刹那,一缕黑影猛地窜进他的眉心。司寅神情一黯,刀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顷刻后,他再次睁眼,一双黑眼迟缓转了转 ,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嘴角露出一个笑:“多少年了……我可都好久没体会到拥有身体的感觉了!” 他脸部肌肉奇怪地抽搐几下,看向qiáng忍着痛苦的寒昭,把地上的刀捡了起来。他端详了片刻,指尖在剑刃上弹了弹,赞道:“好剑!”又侧目看向寒昭,挥剑斩下。 这时,一只莹白如玉的手轻轻按住了他的刀锋。 巨力反作用到他身上,倒震得他又捂着胸口喷了口血,惊惧不已地看着眼前一身红衣的身影:“你……” 战场上所有人都听到了从天而降的梵音,一股清净微妙的灵乐以势无可挡之势转瞬将寰宇包裹住,天地之间波澜骤起,浮云聚拢,一道闷雷震响,大雨倾盆而下。 “这是怎么了……” 有人低声说着。 然而没有人回应他。世界陷入一片死寂。 宴卿垂睫看着寒昭,手指一抬。寒昭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只觉得整个人的筋肉仿佛在不断被撕拉,骨头里生了刺一样扎得他浑身颤抖。然而于此同时,海一般温柔的意识渐渐潜入他的脑海。 一道低低的声音响起:“我回来了,寒昭。” 寒昭勉qiáng着睁眼去看,入目是一张模糊中都看得出清隽非常的脸。 于此同时,寒昭胸口猛地一松,一块菱形的血玉从他身体里浮现出来,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攥在了手里。 宴卿目光投向半晌没回过神来的五渡,“许久不见,五渡。” 鬼仙五渡也勉qiáng笑了下。 “现在可以解释下了,为什么骗玄水是我降下大火?”宴卿一双澄亮的桃花眼里似乎无情无欲,但又好像有点隐晦的怒藏在里面。“当初我们二人相斗,明明是你失手酿灾。我下凡间后,也是你伪装成我祸事。如今二百年过了,你又处处蛊惑寒昭……五渡!我倒不知道你何时胆子这么大了。” 五渡捂着胸口,两眼看着他,却只是沉默。 宴卿道:“给我解释。” “解释什么?我这种人难道不就该天生的搅屎棍吗?”五渡开玩笑一般地自贬身价,“不过你可真的谢我,要不是我,你这两辈子死得不够惨的话还真不知道要轮回多少次呢,哈哈哈哈。” 宴卿不气不恼,甚至勾唇笑了一下,只是寒意bī人。 五渡天生厌世,而宴卿恰和他相反。这也是直接导致当初五渡和宴卿不合的原因,后来宴卿和五渡大打出手同样也是因为这个,可谁知道一时疏忽酿下大错,五渡被永久打落神位,而宴卿被迫入凡间,要“两次艰难历尽才可回归神位”。 这辈子身为宴白流,就是宴卿的第二世。 宴卿抬手一招,不费chuī灰之力就把五渡的魂魄从司寅的身体里取了出来,一把捏碎。 —— 寒昭身上的剧痛渐渐消下,睁眼一看,宴白流握着血玉半拥着他,见他看过来,眉宇间都是暖融融的笑意,他又重复了一遍:“我回来了。” 寒昭略为怔松地看着他,只觉得熟悉又陌生,一时竟然鼻子有点泛酸,有种难以言喻想落泪的感觉。 宴卿揉了揉他的头发,皱着眉抱怨一声道:“寒昭,怎么你都没什么表示啊?” 寒昭这才有一种“他是宴白流”的清晰的感觉,心口压着的大石松了下来。 “你觉得我应该有什么表示?”寒昭问他。 宴卿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怎么你也该笑笑嘛,别人还以为你不待见我呢。” 寒昭于是笑了一下。 “太敷衍了!”宴卿手指挨上他脸,把寒昭的嘴角qiáng行一提,“怎么也要笑到这个弧度才行!” 寒昭任由他在自己脸上作乱,在宴卿手就要收回去的时候,寒昭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宴白流一激灵,“怎、怎么了?” 寒昭没有说话,就只是握着。目光一转,又移到宴卿手上,眉头一皱:“这是……招魂令?” “没错,从你身体里取出来的。”宴卿回答他。 寒昭猜到是因为携带太久导致身体把他融了进去,却没想到竟然对身体造成这样的反应。寒昭看了招魂令一眼,又四下看了看,目光再次移回宴卿脸上。他道:“你究竟是谁?” 宴卿嘴角笑容一敛,一双明亮的桃花眼有些不安地看着他,道:“我是曌真尊者,你们凡间的酒仙,是宴卿,也是宴白流。” 寒昭眸光微闪,看着他的神色有些复杂。 “一起回去吧,我有些话想和你说。”宴卿笑了笑,看着寒昭道。 寒昭沉默了一会儿,勾了勾唇角。 梵音还在响着,却又渐渐变远。风渐渐停了,雨渐渐小了,太阳渐渐破开乌云撒下第一缕光。 而在这光芒之下,宴卿看着寒昭手臂上的伤口,“寒昭,疼不疼?” “没什么感觉。” 宴卿轻轻叹了口气,忽然扣住寒昭的后脑勺把人拉近,一双明亮含情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有句话我想现在对你说。” “什么?” “我……” 巨大的锣鼓声响起,盖过了宴卿的声音。寒昭眸光动了动,看着宴卿脸上的红晕,抬手把他的脑袋按了下来。 距离缩短为零。他轻声道:“我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 寒昭:对了,待会带你去看看我给你堆的坟包 宴卿:……??? 完结!!!喜大普奔!!!!啦啦啦啦啦啦撒花撒花!!! —— —— 推一下预收!全文存稿再开文! 《飞升后我尸骨无存》 文案: 谢无风有时候也很疑惑,他又不作jian犯科穷凶极恶,为什么老被天道针对。 五岁,测灵根,差点被天雷劈死。 十岁,上山拜师,差点被天雷劈死。 十六岁,下山除魔,差点被天雷劈死。 谢无风离飞升仅一步之遥的时候,天雷又来了。 ——这次不是差点,是真把他劈死了。 爱你萌么么哒!! 第77章 番外篇(一) 天光明媚, 万里无云。 寒昭敲了敲门。 不消片刻, 一个红衣少年就刷地一下把门打开, 打着哈欠道:“你回来了?这么早啊……” 寒昭回头看了一眼太阳,又看了一眼明显刚睡醒的宴卿,戳着宴卿的脑门走进屋里:“不早, 已经日上三竿了。” 宴卿被他一指头戳到座位上坐着,托着下巴眯着眼往天上看,“太阳出来还挺早。”他扭头看着寒昭, “听说星来那小子回来了?你回去见着他了没?” 寒昭给自己沏了杯茶,点点头。 宴卿见他神色虽然淡淡的,但眉宇之间倒是很柔和,知道他心情不错, 也跟着勾了勾唇。“那不错, 好事。” 当初林星来的灵魂被浮生龛拿去jiāo换,他们都以为这小子凉了……但还好他够机灵,千钧一发之际又许了个愿留住了自己一丝魂魄,可惜的是记忆缺失了一部分。 不过,人还在就好。 “难得天气这么好,陪我出去逛逛?”宴卿道。 寒昭欣然同意, 放下茶杯就要起身。 宴卿看了一眼他剩的那杯茶水, 顺手捞过来一饮而尽,对寒昭挑衅地眨了眨眼。 寒昭眸光一动, 揉了揉他的狗头,淡声道:“快去换衣服, 待会去跟店主婆婆打个招呼。” 宴卿哦了一声。 换好衣服后他跟着寒昭下了楼,满头银丝的老婆婆端着一小碟粽子撩开帘子,慢慢走出来。 宴卿这才想起,哦,对,要中秋了。 老婆婆抬头瞧见他俩并肩下楼,笑着道:“出去呀?” “本来想出去玩会儿的。”宴卿三步并两步走到她身前,绕着她碟子里的粽子打转:“婆婆,这个怎么包的?” 寒昭落后他几步,也在老婆婆面前站定:“怎么,你要学?” 宴卿道:“不行?” 寒昭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忽然笑了笑:“没有,你开心就好。” 宴卿立马笑开,缠着老婆婆教他。 老婆婆被他哄的见牙不见眼,道:“好好好,等着我去厨房把东西搬出来啊,外头敞亮点好教嘛。” 看见她往里走,宴卿也立马跟了进去,道:“婆婆我帮您呀。” 最后两人搬出来一篓粽叶和盛好搅拌好的糯米。 “看着啊,手指头塞这儿,绕一圈,诶对,兜一个斗出来……” 宴卿专心致志学,忽然一抬头,见着寒昭傻站在他前头,笑着道:“寒昭,你也来呗。” 寒昭点点头,也走过来。 “把米装了压实,剩下的叶子翻下来,摁一下绕两圈,拿绳子捆着,这不就成啦?” 宴卿一岔神,“诶,怎么捆的来着?” 老婆婆又教了一遍。 “哦哦,这么简单!”宴卿恍然大悟。 然而实践以后,宴白流惊恐地发现他脑子以为他会了,但他的手居然还没会。 “笨。”寒昭笑一声,把手里包好的粽子放在旁边的筐子里,摁着宴卿的手给他一步一步来。 “你手今天怎么这么凉。”宴卿一边目不转睛看着,一边随口嘟哝了一句,“要不我给你揉揉。” 寒昭撩起眼皮看他一眼。 宴卿一怂,“我就说说嘛……” “会了吗?”寒昭松开他的手,把粽子扔进框里。 宴卿眨了眨眼,把脸凑到寒昭眼前:“……不会,你再教教~” 寒昭侧过脸看了一眼背过身去找剪刀的老婆婆,低下头轻轻亲了一口他的脸颊,含着笑意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乖,好好学。” 宴卿挑眉笑了下,忽然伸长了手把寒昭脑袋压下来,在他嘴唇上重重亲了一下。 寒昭慌张躲了一下,一抬头,拿着剪刀去而复返的老婆婆满脸蜜汁微笑盯着他俩。 寒昭眼睫一颤,难得有点尴尬,立马抽身坐远了一点,和宴卿保持距离。 宴卿笑嘻嘻道:“我还没学会呢,寒昭~” 寒昭垂着眼,骨节分明的手轻摁着粽叶:“自己学。” —— 晚上。 宴卿拿被子把寒昭裹了进去。 “……你在gān什么?” “包粽子。”宴卿笑着看向寒昭,俯下身吻了吻他的眼睛,“白天不教我,晚上总可以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情戏我一辈子苦手〒_〒 虽然感觉到了年前我应该写chūn节的,但想了想不知道该写啥,就改成了中秋~ —— 推一下预收!全文存稿再开文! 《飞升后我尸骨无存》 文案: 谢无风有时候也很疑惑,他又不作jian犯科穷凶极恶,为什么老被天道针对。 五岁,测灵根,差点被天雷劈死。 十岁,上山拜师,差点被天雷劈死。 十六岁,下山除魔,差点被天雷劈死。 谢无风离飞升仅一步之遥的时候,天雷又来了。 ——这次不是差点,是真把他劈死了。 感兴趣可以收藏一下!!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