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如饴糖 作者:暖向景生 文案 今时今日他这般样子,除了提及时的厌恶,好像那真的不再是血亲,一切都很无所谓了。 “他们为了我,斗法、撕扯,压抑、拖延,用爱的名义,终于击碎我心里最后一点,亲情。” “但还好,我已经长大了,我完全能自己活下去,脱离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我一点也不感谢他们过去为我搭建起的那个,温馨的假象。他们可能也觉得辛苦,但这一开始就是欺骗,让我觉得,很讨厌。” 这是一个是人渣学霸(男主)和一个是人霸学渣(女主)的故事 内容标签: 花季雨季 欢喜冤家 成长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唐恋恋,卓一堂 ┃ 配角:秦悦悦、魏马、莫缇缇、王眉、上官长泽 ┃ 其它:青春,校园,阳光少年 一句话简介:两个小渣渣携手成长的故事 立意:你若不伤,岁月无恙。 ================== ☆、谁是朕 “嘘!度娘来了!手机手机!快收起来!” 秦悦悦用胳膊肘捣了几下唐恋恋,小幅度,但动作却狂狠准,差点让某人手一滑,将手机掉到地下。 一阵手忙脚乱过后,终于在班主任一脚迈进教室的刹那,两个人都恢复了正襟危坐。 随着班长贺少征的一声“起立”,全班同学齐刷刷地站起来,大声说:“老师您好!” 肖白站上讲台中央的位置,把手里的教材放到讲案上的同时,前后左右大致扫视一眼,不轻不重地点头:“同学们好!请坐下吧,咱们上课。” 这是个快奔三、中等身高、中等胖瘦、浓眉大眼四方脸,却略显斯文秀气的大龄单身男青年。一头还算浓密的黑发,像冬天里农村小孩戴的那种毛绒帽子,软趴趴地贴在脑壳上。纯白短T、深蓝牛仔裤的打扮,几乎是他整个夏天的标配。 因为名字叫肖白,而且他给人的感觉非常佛系,所以同学们私底下喊他“肖百度”、“度娘”、“度爸爸”。 他在黑板上规整地写下“琵琶行”三个大字,转过来:“同学们,我们这节课,学习白居易的《琵琶行》。不知道你们昨晚回去,提前预习了没有。我们知道,白居易是……” 此时是早上八点,太阳刚好照到校园这一角。由于昨晚下了点小雨的缘故,此时跑道上,草坪上,树叶上,窗台上,到处都水气氤氲。 从高二八班所在的三楼这个视角望过去,像是无数细碎的金子在闪着光。 “你刚刚是干嘛呢?”秦悦悦和唐恋恋这对同桌的位置是倒数靠窗第三排。这会儿趁度娘转身在黑板上写字,秦悦悦又捅了捅同桌的胳膊,蚊子唧唧地开始唱词儿,“是不是又在和哪个小狐狸精联络感情呢?是想把我这个正室取而代之还是怎么着?老实交代清楚!” 这种课下玩手机课上聊天的状态,已是这两个学渣的常态。 “……我去!”唐恋恋不放心,又摸了一把刚才草草收进桌肚里的手机,确定已经关了机才又撂下,同样蚊子唧唧地说话,“朕就你这一个皇后。朕发誓。” “发誓有个屁的用……”秦悦悦摊着课本,极低极低地伏在桌子上,听见这句,禁不住被逗笑。 她及时掩住了嘴,没让声息漏出去一丝,但不知怎的,就突然心发慌得很,于是下意识抬头一瞥,果然见度娘那温柔如水的目光从她们这处一扫而过。 要糟! 秦悦悦立刻噤了声,不敢再造次。心道果然今天运气够背,才上课五分钟,就要面临被抓包。 对此一无所知的唐恋恋在自己笔记本上大马横刀地写:皇后尊位,你一人独享。此诺千秋万代,永不改变。 写完推给秦悦悦看。 秦悦悦再瞄一眼讲台上抑扬顿挫的度娘,越发开始胆战心惊,就悄悄在下面接:我懂了。不聊了。度娘发现了。 就在这时,“啪”的一声,一小截粉笔准确无误地打在了她的手边。 “!”秦悦悦顿时石化。 就在她大脑一片空白过后,又一片凌乱地等待着被喊起来兴师问罪时,只见同桌唐恋恋猛踹了一脚前排同学的凳子。 “??” 什么情况?秦悦悦禁不住好奇望去。 “卓大个,你过分啊!干嘛扔个粉笔头来吓我们!”唐恋恋两个小小的羊角辫一翘一翘的,说话虽说用的是气功,但奈何气流控制得不好,话一出来已然形成了人耳可闻的实质。 ——只一句,就让周围众同学纷纷侧目。 被叫做卓大个的卓一堂同学端坐不动,左手在背后缓缓升上来,做了一个五爪抓握的的手势。 这动作唐恋恋和秦悦悦简直不要太熟悉,就是让等着下课被掐死的意思。 怕同桌再次做出发狂的举动,秦悦悦一着急,一手就按在了唐恋恋的大腿上。 “度娘!度娘啊亲!”她轻轻摇头,示意唐恋恋不要再轻举妄动,“我俩……上了名单。我感觉。” 唐恋恋领会,抻着脖子往前面一瞧,压低声音:“确定?” 不好再制造出响动,秦悦悦在刚才的笔记下刷刷地写:都朝我们这边看了几回了!我感觉吧……要遭。 “……” 唐恋恋看完神情悲伤,若有所思。 “别怕别怕,还来得及。只要从现在开始不搞小动作,度娘一定会睁一只眼闭……”秦悦悦抓过本子继续写,只是还没写完,就被地动山摇的动静打断。 ——卓一堂的凳子“刺啦”一声,沉闷地向前斜滑了五厘米,而他本人肉眼可见地腰被折了一下。 唐恋恋收回脚坐端正,镇定自若跟着老师一起大声念:“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 念完才发现是自己一个人的声音,而且,声如洪钟。 唐恋恋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脑中轰然炸开,毛骨悚然。 她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眼珠…… 众人:“……” 秦悦悦:“……” 卓一堂:“……” 肖白:“……” 三秒后。 众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秦悦悦:……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卓一堂: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肖白:…… 唐恋恋在哄堂大笑中迟疑地站了起来,和班主任隔了大半个教室遥遥相望,生无可恋。 肖白看向众同学,众同学齐齐噤声,不敢再笑。 “为什么站起来?”肖白放下粉笔和书,背着手走下讲台,向唐恋恋的方向走了两步,“嗯?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他的声音还没有讲课领读课文时大,好像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似的,眼神也很正常。 “我……不知道。”唐恋恋小声说,“我没有问题。” “……哦,没有问题。”肖白突然似笑非笑地嘴角咧了一下,慢慢踱到唐恋恋一桌旁停下,“那既然已经站起来了,你就想办法,随便提个什么问题呗。” 秦悦悦是坐在边上的那位,此刻离任主任最近。她一直垂着头,这会余光突然扫到什么,一下子整个人都趴在了桌上。 “提一个呗!就咱们讲的这一课,我相信你总有一些有疑问的地方。说出来,我们大家解决。”肖白说着,视线从唐恋恋慢慢移动到伏地的秦悦悦头顶。 他歪头看了会儿,然后伸出两根手指,捏住笔记本露在外面的一个角,开始执着地往外拖。 “……”秦悦悦直觉自己要压不住了,但交出去又不敢,哼哼唧唧了半天,憋出一句:“老师,这是我的私人笔记……” 肖白不理,继续拖。 秦悦悦忍不住向同桌偏了一下头:“……” 眼看事情要一发不可收拾,唐恋恋一着急,灵机一动,大声说:“老师,我有问题!我想知道,苏轼是哪个朝代的人!” 肖白:“……” 秦悦悦:“……” 肖白终于停下动作,抬眼看着她。 “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魔性的笑声零星响起,唐恋恋听得清楚,是卓一堂带的头。 “……苏轼?”肖白脸上刚才一瞬间的空白过去,挑了一下眉,问:“他……跟本课有关系?” 没关系么? 唐恋恋眨了两下眼睛,很快意识到不对,低头一看课本,果然懵了。 “唐恋恋,你说咱们讲到哪儿了?”肖白慢慢抱起胳膊,好整以暇地问。 唐恋恋弯了一下眼睛,笑眯眯地说:“老师,对不起!刚才纯属口误,其实我知道本文作者是白居易。” 肖白点着头:“很难得呀。你在下面和同桌……呃窃窃私语,互动了半节课,居然还知道咱这篇课文是白居易写的。” 这要是一般同学,肯定得羞愤欲死,但唐恋恋不是一般同学,她非常诚恳地说:“是的,老师。再忙我也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 “……”肖白眼睛往前面一瞟,“你刚才踢卓一堂凳子,是怎么回事?” 果然!度娘他什么都看见了。秦悦悦暗自心惊不已。 唐恋恋面不改色地说:“他朝我们桌上扔粉笔头。” 肖白这时候表情里才出现了一丝意外。毕竟卓一堂是好学生,好学生一般是不会在课堂上捣乱的。他退后一步,轻皱眉头:“说说,卓一堂。你又是怎么回事?” 卓一堂站起来,不卑不亢地还击:“我只是想提醒身后的这两位。她们实在太吵了,影响我们其他同学听讲。” 小人啊!唐恋恋和秦悦悦同时腹诽,你确定你不是因为方才课间掰手腕输给我俩的事报复? 秦悦悦一时恼怒,失了神,被班主任一下子抽走了手底下的笔记本。 然后…… 肖白高举着本子打量,神情好像面对着一堆粑粑一样神秘莫测。 “谁是皇后?”过了一会,他问。 唐恋恋和秦悦悦两人默默对视一眼,都不说话。前排的卓一堂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噗”了一下,吹了个鼻涕泡出来。 肖白老师目光严肃地在他们三人之间逡巡,加重声音又问了一遍:“谁是皇后?” 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纠结于这个小事,秦悦悦没办法,只得怯怯地举了一下手,小声说:“是我。” 她刚一说完,就听唐恋恋也说话了。 “我是‘朕’。”她说。 …… 卓一堂又没忍住,又“噗”了一次。 然后紧随而至的,还有全班其他四十六位同学爆发的狂笑。 “……未来一周,操场上的纸屑垃圾,你们三个包了。” 最后,度娘风轻云淡留下这样一句吩咐,回到讲台风轻云淡讲课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卓一堂:“请叫这位女施主外号,唐大弦子。偶吼吼吼~” ☆、捡垃圾去 盛格高中的“地大物博”,体现在它的操场很大,跑道很长,草坪很阔。 唐恋恋提着一个纸篓,慢悠悠地四处溜达。因为插着耳机的缘故,秦悦悦跟她讲了几次话她都没听见。 远处,高三八班和五班正在进行一场篮球比赛。欢呼声和“砰砰”的拍球声彼此起伏,非常悦耳。 周围聚集了一大圈的人,秦悦悦听见有个学姐说:“操场不是每天分班打扫吗?为什么最近我总看见他们三个来捡垃圾?”,她旁边的女同学往这边瞧上一眼,笑说:“你不知道有一种惩罚,叫做被捡垃圾么?” 秦悦悦是个极敏感脸皮极薄的人,虽然这已经是她们第三天捡垃圾了,可听见别人这样议论,还是羞得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十分后悔,为什么没像唐恋恋一样,来时兜里也揣着副耳机呢?堵住了耳朵,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此刻就不用直面这些尴尬了。 她再次拉了拉唐恋恋的校服衣襟,试图让她和自己说句话:“恋恋,你不够义气啊!上课我俩话多得说不完,被度娘抓鳖,为什么课下你反而要装得高冷禁欲了呢?不带你这样害人的啊!你赶紧别听你那什么……骆驼啊沙漠啊的了好不好?和我说句话,快!” 唐恋恋摘下耳机,听见了她的后半部分,整个人卡在“高冷禁欲”这个字眼上,然后……真就骚包地学了一把现实版的高冷禁欲。她把那只拽在自己身上的手扒拉开,跟躲病毒似的挪开两步,眼神冷冷地扫过秦悦悦同学,撩了一下自己右边的小辫儿,淡淡地说:“姐姐往后,就走‘高冷禁欲’这条线了。” “?” 秦悦悦小心翼翼向周围撇去一眼,见刚才的学姐们已经不再注意着这边,稍松了口气,说,“论‘厚颜无l耻’这件事,我的确得拜你为师。” 唐恋恋嘻嘻地笑:“你又怎么了?不就是捡个垃圾么?你跟着我,少说也来这儿锻炼了二三十回了吧,怎么还跟个雏儿一样呢?” “……”秦悦悦叹了一口气,将脚边一团纠缠在一起的叶子夹进纸篓里,“拜托姐姐,这是很光彩的事么?” 她和唐恋恋高一开始就是同桌了,由于俩人关系一向和谐,所以一起被发配来为公共环保事业做贡献也是正常。但可恶的是,她居然做了二三十次了,却还是适应不了! 做一次,羞愤欲死一次…… 秦悦悦发自内心的拷问:这究竟是谁造的孽? 一直走在前面的卓一堂转过身来:“最委屈的不应该是我吗?我都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这一捡还得七天。你们说我冤不冤?” 秦悦悦犹豫一阵,不怀好意地笑:“就为你两次当众嘲笑同学这事,度娘肯放过你才怪。” 虽然已经过去三天,但想到某人那天竟两次笑场,唐恋恋就忍不住脚痒痒。 但偏偏卓一堂是个不知死活的。 “‘朕跟朕的皇后’么,你指的?”他说着又捂住肚子笑个不停,“皇、皇上,请问您老今年,还、还选妃吗?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本来还不错的单眼皮,这一笑就只剩一条狭长的缝了。唐恋恋摩拳擦掌上前两步,很有睥睨四方的气势:“选!当然选!请问下跪的这位小姐,你是有意自己参选呢,还是有特别的人选推荐呢?” 卓一堂噎了一下,不笑了:“……” 秦悦悦:“哈哈哈哈哈哈哈……” 卓一堂站直的时候可比唐恋恋高多了,但就算只能仰望,她也没有输掉气势。 “如果是你的话,我会考虑的亲。”唐恋恋挤了一下眼睛,那里头戏谑满满,挑衅满满,“皇后只能有一个,但我可以封你个贵妃呀。皇贵妃!” “……”卓一堂下颌明显抽了抽,抬起的食指意味不明地指了指唐恋恋,“你……” 秦悦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唐恋恋一挑眉,摆着胯迈出一步:“怎么样,这位小姐?看朕也气宇轩昂,仪表堂堂,你要是肯点头,朕自然也不会亏待了你去。” 秦悦悦看戏看得起劲,跟着帮腔:“皇后是尊位,贵妃是偏爱。卓家丫头,依本宫看,你就答应了吧!” “……呵!”卓一堂被气笑了,“‘皇上’好大的胃口,真是什么都敢吃呢!”他插着腰原地转着圈,指着热火朝天的篮球场一会,突然转过来笑眯眯地说:“求婚也要有诚意对吧?去,给我到那里要一个替补位。要到了,我就从了你。” 替补位哪是想要就能要的,人家认识你是哪旮旯……等等,他刚说什么? 求婚? 求什么婚? 秦悦悦已经不会说话,唐恋恋也跟被打了一闷棍似的,双双变了呆瓜。 本末倒置!混淆概念! 过了一会,唐恋恋终于咂摸出个所以然来。下一秒,她抬脚就踹:“你敢!” 卓一堂一猫腰,笑着躲开了:“小人才动手!你倒是说说,我又怎么了!” “你说求婚。谁跟你求婚了!你说清楚!”唐恋恋连环脚追着踢,但腿没人家长,快甩飞出去了,也没踢着。 “不是你说的要娶我做贵妃吗?这不是求婚是什么?”他看秦悦悦还站在那里,就“嗖”一下窜到她的背后,掰着她的肩膀就跟驴推磨似的躲避攻击。 秦悦悦当然不依,但她又扭不过他,在她做出反应来之前,已经被扭着转了三圈。 对啊,还真是我先提出的这破事!唐恋恋反省自己,发现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 就不该带他玩儿! “你还是个男人嘛卓一堂!躲在女人背后算什么本事!你给我过来!”她把废纸楼撂到地上,袖子挽得高高的,丝毫不觉得自己理亏。 卓一堂说:“都叫我‘卓小姐’、‘卓丫头’了,你们说我是男的女的?” 唐恋恋:“……” 秦悦悦被旋得头晕:“好了好了两个祖宗!你们都是大爷好不好!再这么闹下去这一操场的垃圾还捡不捡了?还回不回家了?” 被留下捡垃圾,就已经比正常放学时间晚了大半个小时,这再玩闹一会,铁定是要擦黑回去了。 卓一堂环视一圈周围,漫不经心说:“怕什么?那儿不是还有很多人吗?” 今晚这个小比赛,留下来观看的同学和老师还挺多。他不着急,因为边完任务的同时,还能边看他感兴趣的球赛。 卓一堂篮球打得不错,也是校篮球队的一员。 此刻从他脸上也不难看出兴趣来,于是唐恋恋大着胆子试探:“那要不我俩……剩下这五分之一,其实你看也没几个很显眼的垃圾是不是?要不你就伴着这激动人心的声音,给辛苦辛苦捡了,让我俩……先回去?” 秦悦悦:“……” 还能这样操作吗?作为一个遇事能不求人就坚决不求人的、自尊心极强的、要脸的好童鞋,秦悦悦默默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卓一堂倒是没什么过激的反应。他看了一遍唐恋恋说的五分之一其实三分之一都不止的地儿,叹了口气笑着说:“好像有点强人所难唉!我是长了三头六臂八条腿么,让你有这样的误会?” 秦悦悦也觉得这样很厚颜无l耻,赶紧拉住唐恋恋偷偷递眼色:“赶紧捡赶紧捡!一起一起!他家比我俩还远些呢。” “不过要是……你俩再各自拿出点诚意来,说不定我会考虑考虑呢!” 不待唐恋恋刚刚生出的一点点良心滋养壮大,就听人家又特意补了这么一句。于是她改道朝秦悦悦投去一个“我就说这货用不着怜惜”的眼神,问卓一堂:“什么样的诚意?说来听听,只要我俩负担的起的,一定尽力。” 卓一堂的校服拉链敞开着,里面蓝白相间的条纹体恤露出一大块。他就隔着那层衣服摩挲肚皮:“工程量这么大,等会铁定是又累又饿又渴。”他遥遥一指校门口的小商店,那里水果小吃应有尽有,“要不你俩一个请我半个西瓜,一个请我俩肉夹馍吧。” 秦悦悦皱眉狐疑:“就……这样就行?” 唐恋恋一摸自己裤子口袋,发现还有五十元压底,于是很痛快地答应:“好的!成交!” 卓一堂提起纸篓,踏上“征程”前坏笑:“明天早上没钱吃早餐可不要怨我哦!” “明天我从家里带。”唐恋恋抢过同桌的半纸篓垃圾,和自己的一同放到地上去,大声说,“等买回西瓜和肉饼,我们仨再签个协议吧堂?以后你负责专心捡垃圾,吃的喝的我俩包了。” 卓一堂也不知道听清没有,他扬了扬扛在肩头的钳子,走远了。 秦悦悦望着那个背影,摸了摸鼻子,觉得还是有点无法心安理得:“这样……真的好吗?他会不会……” “朕的皇后,将来可是要统领后宫的,你总这样心慈手软,犹豫不决,可怎么行?”唐恋恋从后面推着她转了个方向,朝校门口跑去,“别光这点出息行不行?你以为他会老老实实一个不漏都捡完?别傻了,度爸爸可从来没有留下来检查过。” “……啊啊啊!”秦悦悦觉得自己像被推往宇宙的小火箭,跑得身不由己,只能张口迎风,“我记得你以前可是会从头捡到尾的呀,哪怕没有度爸爸监工……” “哎呦!非要逼我说出我今天就是为了打击报复卓同学是吧?”唐恋恋嘻嘻地笑,“我为什么第二次踹他凳子,还制造出那么大动静?就是为了给我俩拉个垫背的啊。你那时候不是说我俩要完了么,所以……而且,谁叫他后来还两次幸灾乐祸了呢!” 打击报复? 打击报复你还搭上自己一星期的早餐钱? 秦悦悦颤抖着手指,哭笑不得:“你你你……你这毒妇!” ☆、撞个小偷 为了唐恋恋读高中方便,他们家前年就在新城区这块买了房子。 唐爸爸是个小小的银行职员,唐妈妈是个马路清洁工,两个人都收入低廉,所以唐恋恋15岁以前的记忆,几乎全都是老城区错落无序的低矮建筑,拥挤斑驳的路面,刺啦啦的自行车链声和豆浆油条小笼包一众小吃的香味充斥的狭长巷子。 老城区烟火气息浓重,十五岁的唐恋恋偶尔会想念。门口做糖人的李大爷,洗剪吹一次五块钱的理发店,把广场舞跳成迪斯科的棋手张……这些都是崭新的新城区所没有的。 唐恋恋还在公车上时接到她爸的电话,安排回来的时候买一壶醋,因为唐妈妈准备的晚饭是饺子。 她一手抓着挂环,一手摸索着把手机从书包上面那个细缝里塞进去:“悦悦,我爸说我妈包了猪肉白菜馅儿的饺子,让我带你一起来吃呢。” 秦悦悦中意各种各样的饺子,尤其对猪肉白菜馅儿的爱的不能自拔。这会儿又饥肠辘辘,听见是自己的心头好,立马就垂涎三尺了:“啊啊啊!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又有饺子吃吗,今晚?” “真的真的。”唐恋恋笑,“已经包好了等着下锅呢,就差你我,和一瓶醋了。” “猪肉加白菜,”秦悦悦咕噜噜咽下一口口水,双手握成拳拢在胸口,眼里冒着幸福的光,“配上阿姨独步尊州的手艺,简直馋煞我也!” 车上人很多,座无虚席,还有更多一部分站着。唐恋恋和秦悦悦一直从前面被推挤到了后门的地方。 “你也太好养活了!”已经习惯了这种一颠一晃人撞人的坐车模式,唐恋恋丝毫不受影响地继续聊天,“感觉以后找对象,那男的只要会做一碗饺子,就能俘获你的芳心,把人带走了。” “呃……这个嘛……” 秦悦悦还真的认真思考了起来。过了会儿,她脸上突然出现迷之微笑:“那我矜持一点,等他做两碗饺子了,再给他把我带走,好不好?” “……” 这个憨憨! 唐恋恋一下子没忍住笑喷了,说:“真有出息!好,好!对,对!就两碗饺子,多一个都不行!” 一碗不嫁,三碗不嫁,咱就要两碗! 她觉得这个梗实在太好笑了,而且不能细想,不能反复想,不然会笑到停不下来。 就在唐恋恋陷入自己的恶趣味中的时候,突然秦悦悦一个猛子扎进了她怀里。 猝不及防,唐恋恋被撞得向后退了好几步,甚至还结结实实踩到了身后一个瘦高个的脚。 那人疼得直跳脚,龇牙咧嘴几次,几乎想蹦出脏话来。 “对不起对不起!”唐恋恋赶紧又是鞠躬又是道歉,“我不是故意的,刚才车有点晃,所以……你一定很疼吧?对不起!对不起啊!” 那人抱着脚,目光非常不善,但终是没说什么。 人群遭受冲击,有人开始骂骂咧咧:“车晃了吗刚才?车没晃吧?我怎么没感觉到呢?” “我也没感觉到。” “我也没有。” “现在的这帮学生,犯了错怎么就只知道找借口推诿呢?” “瞧把这小伙子给踩的……我站在后面的,都差点就趴下了呀。” “哎呦!一上车两个人就只顾着在那叨叨叨、叨叨叨地说话。还说什么……呃找对象的事,你看看才十几岁的娃,不知道整日里都在想些什么。” 也有人小声劝和:“她们也道歉了,大概就是不小心的。算了吧!” “到底还是孩子,以后看着点就行。小伙子,你没事吧?还能走吗?” 那瘦高个似是很不好意思被这么多人一起关注,往车门处挪去两步,愣是没让人搀扶,也不看这些关心他的人,勉强笑了一下:“没事,我很快就下车。我能自己……走。” 车在下一站停了,那人跛着脚跳下去走了。 唐恋恋透过车玻璃看着他的背影,小声问秦悦悦:“你到底怎么回事?” 秦悦悦像是才被惊醒,语言功能也跟着被解封了似的,着急忙慌往车外指:“他他……他,他是小偷!他是小偷!” 随着这语无伦次又激昂的一声,车里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 片刻后人们纷纷开始摸自己的手机和钱包。 然后就听一中年妇女“哎哇”大叫一声:“妈妈嘞!我的手机到哪去了!” …… 大家七嘴八舌,有帮忙找的,有让停车去追小偷的。唐恋恋拉秦悦悦在角落立着,像两根人形竹竿似的战战兢兢。 “你看到什么了?”唐恋恋用只能她俩听到的极小极小的声音问。 “我只看到,他贴着你的书包,抬起了手。”秦悦悦感觉自己一身鸡皮疙瘩散不去,于是用两只手不停上下磨蹭,“我没敢喊,下意识就推了你一把。” 唐恋恋把书包转到前面来检查,发现手机还在后,呲牙一笑,偷偷竖起大拇指:“你推得对!我都恨没踩死那个孙子!要早知道他是个贼,我还道什么歉,直接踹他去见祖宗就行了。” 这还真是唐恋恋这个莽汉能干出来的事。秦悦悦兀自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觉得真是又刺l激又过瘾。 “那个……女学生,你既然看到他是个小偷了,怎么没早点给我们说呢?你看现在好了吧,他把我手机顺走了!”丢了手机的那位中年阿姨哭丧着脸,表情相当怨愤。 “我……我没看见他拿你的手机。我不知道。”秦悦悦有点被她的模样唬住,垂着头,小心翼翼地说。 “你没看见你说他是小偷?” 唐恋恋听着,实在受不了她强词夺理的语气,怕等会又要说出什么更难听的来,于是一把挡住秦悦悦,自己站到前面去,耐着性子解释:“她看见了那人动我的书包,才断定是小偷。阿姨你的手机,应该在那之前就已经被偷走了吧。而且是不是就刚才那同一个人,也说不定。” 有人做和事佬:“丢都已经丢了,这人当时都没擒住,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不是吗?” “就是,认命行了。我去年也丢过一个呢!” 中年阿姨摸了一把眼睛,气哼哼说:“我上个月才买的,整整一个月的工资呢!” “那你总不能为这点事就报警吧?嘿嘿,咱这尊州城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丢手机呢,要都麻烦警察去找,人家还不得忙死了?” 中年阿姨翻个白眼,不说话了。 车再一次停下,有人下去,又有人上来。 秦悦悦扯了扯唐恋恋的书包带,悄声问:“恋恋,这个事,应该是能报警的吧?” 唐恋恋点头:“应该报警。” 不报,没人管,大家都认命,岂不是让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更猖狂? 秦悦悦像是受到了鼓舞,走过去到中年阿姨跟前,很有礼貌地说:“阿姨,您如果想报警,我的手机可以给你用。” 周围有人不断发出“嗤”的声音,也有人一脸懵逼,问发生了什么。 中年阿姨瞥秦悦悦一眼,视线从她脸上滑到拿着手机的手上,自己抱起的胳膊却不放下来:“现在知道好心了,扒手还没下车的时候,都干嘛去了?” “……”秦悦悦轻轻吸了一口气,“那你,现在要不要报警呢?或者你说一声,我给你拨?警察会调监控的,虽然不一定每个丢失的手机最后都能被找到,但他们一定会尽力。尊州就这么大,扒手只要是团伙作案,或者说他再犯,被盯上是肯定的事。” “……” 中年阿姨神情顿了顿,看得出来,她多少有点动摇了。 虽然四周还是充斥着几个诸如“到底是个孩子,天真呐”、“指望警察?就一个几千块的东西?”、“呵呵,还不够麻烦钱呢”的声音,但秦悦悦还是坚定地把手机塞到了那阿姨的手里,对她点了点头。 报个警,给警察描述一下“瘦高个”的形貌,这么做有意义吗?秦悦悦想起她爸爸来。 她爸爸曾就说过,决不能姑息一切的犯罪行为。 *** 唐妈妈把自己额外冻起来的一份饺子让秦悦悦带走了。说让她拿回家,煮给她妈妈尝。 她总是这样,自己和秦妈妈并没有多少交往,却老让自己女儿把人家女儿往家里带。变着法儿做好吃的还不够,连给大人的那一份也就备上了。 “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不容易,我就简简单单送一点温暖怎么了?” 唐恋恋跟在她后面出出进进,拖着声音撒娇:“妈妈,我也要带。我也要带。一顿吃不够,我明天早上还得背一份。” 唐妈妈就拿鸡毛掸子追她:“早上别耽搁我睡觉!给你的钱呢?吃路边摊去!” 她是一名马路清洁工,每天凌晨四点就得出门,哪来的觉可以用来耽搁? 唐恋恋说:“那好吧,我去吃路边摊。” 她其实打定了主意,明天一早要自己动手做煎蛋和煮粥,然后让她爸妈大吃一惊的,但当她趴在自己房间桌子上给密友莫缇缇发信息讨教厨艺的时候,却听见她爸在外面正和她妈说这个事。 唐爸说:“孩子想吃,要不我再给包几个吧?调的馅儿还剩些,面皮我再擀几个出来就行了。” 唐妈说:“擀吧。我帮你。” …… 客厅里,中央台播报新闻的声音时高时低,夹杂着乒乒乓乓盆碗的轻微磕碰声,一如往常一派和谐。 莫缇缇是唐恋恋一起长大的小伙伴,闺中密友。两人从小到大都形影不离,但莫缇缇是个学霸,中考后去了市重点中学。 唐恋恋摊开自己的数学练习册,默默发微信。 【唐一声叹:亲爱的猪蹄蹄大仙女,已经整整两日没你的消息了。你可有思念本仙君?本仙君这次因与你的私情下凡历劫,至今还陷在水深火热之中。你若是有良心,就学猪叫一声,让本仙君听着一解相思可成?】 她发完盯着自个乐了一会。后来又想到今晚独自捡垃圾的卓一唐,出于对同学关系的基本维护,就也意思性地问候了一下。 【卓某人同志,你捡完回家了没有?】 卓某人,是卓一堂的微信名。 不知道他此刻在干什么,回信息回得非常快。 【唐大弦子!我捡不完了!球赛结束了!所有人都走光了!我一个人还在摸黑到处找纸团子!啊艹,这连个月光都没有的夜晚!】 唐恋恋乍一看,惊愕地整个人都不好了,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但看了两遍之后,她稍稍冷静了点。她认为卓一堂不是个傻子,不可能这么务实干事。 于是她飞快打下一串字: 【那么晚安!祝好梦!明天见!还有,别叫我大弦子!】 三十秒后,卓某人回复: 【唐一叹!救命啊!我走夜路遇见鬼了!啊啊啊啊!我好害怕!】 唐一声叹不理。 又三十秒后: 【唐一叹,我被恶鬼掏了心!马上就要气绝身亡了!你你……一定要给我收尸!!!】 唐一声叹继续不理。 又三十秒后: 【唐一叹!我死不瞑目!我要找你索命!呜呜呜!】 唐恋恋头顶冒黑线:我为什么要给他发第一条信息?我这是招惹了个什么东西? 继续不理。 又三十秒后: 【唐大弦子,我已经安全回家了,饭也吃了,澡也洗了,作业也写完了,此刻正躺床上看《茅山邪道》呢!勿念哦!】 唐恋恋:“……” 唐恋恋看得那叫个心塞,特别是人家“作业写完了”这句!她一看自己的,竟然还没开始动笔…… 一下子摁锁了屏,就在她咬着牙想将其狠拍在桌子上时,忽听“滴”一下,又来了条信息。 翻过来一看,是“莫家缇女子”。 她心情迅速回温,乐颠颠去点那条时长三秒的语音 然后,就听到一声豪放的“嗷——嗷——”在耳边炸裂。 作者有话要说:唐恋恋目前微信名:唐一声叹。 卓一堂目前微信名:卓某人。 莫缇缇目前微信名:莫家缇女子。 ☆、意外早餐 唐恋恋比平时早起了一个小时,带着莫缇缇昨晚上教的方法,先找到电饭煲把白粥煮上了。 她叮叮咣咣的动静惊醒了还在睡梦中的唐爸爸。他还穿着睡衣就奔到了厨房门口,脸上的表情简直不足以用大惊失色来形容。 “你干什么呢丫头!不知道厨厨、厨房里的电器很危险吗?快放着别动!出来出来赶紧!” 他们俩夫妻就生了这么一个女儿,十七年了从来没让碰过厨具,连衣服也是能替她洗就替她洗了。 这今天不知道刮的什么风,好端端的就自己操持起吃的来了。他看着那颤颤巍巍拿刀的姿势,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就切到自己白生生的手指头上。 唐恋恋停下来,朝他爸嘻皮笑脸说:“哎哟爸,别这么感动嘛!就切个杏鲍菇跟黄瓜,有什么难的。” 唐爸爸怀疑地看着她,哆哆嗦嗦走进来:“肚子饿等不到天亮了吗?你叫我一声我起来做啊!看这……这些都切成什么样了。” 需要摆弄的东西的不多,所以厨房整体上还不算太狼藉,就是冰箱大敞着没人关,垃圾桶里起码削掉了三分之一的黄瓜皮,鸡蛋蛋清在案子上拉出了半米远的丝。 唐恋恋再拿一根菇菇来切,手下留意着用了点心,嘴上却装得不在乎:“味道不还是那个味道嘛?管它丝儿块儿片儿条儿的,再怎么着也不会是肉的味道。所以,粑粑,你就凑合凑合看,将就将就吃就行了。” “……还是我来吧。你这……” 唐爸爸看着心惊肉跳,伸手要去接过菜刀,但唐恋恋一下子躲开了,并大声嚷嚷:“别捣乱啊啊!我本来切得好好的,你你你一骚扰,说不定就……嘿嘿老爸,你就相信我一次,让我试试吧。” “可是……”唐爸爸无奈摊了一下手,无法子,最后只得说,“那你小心点哦!老爸在旁边看着,顺便打打下手。” 他想说万一你做的不能凑合不能将就咋办,但想想还是别打击孩子的积极性了,难得人家在这上面放心思,好赖他和她妈囫囵吞点就行了。 女儿突然开窍懂事了,知道给父母做饭吃了。唐爸爸多想摸一把不存在的辛酸泪啊!他随手关上冰箱门,想起昨晚的饺子还冻在里面,就问:“恋儿,那饺子还要不要吃了?我看你弄的,好像是粥和……” 和什么他还没观察出来。 “不在外边吃啦?”唐爸爸略微疑惑地说,“你以前不总爱跑外面换口味么?”他嘿嘿笑着,“闺女突然这样殷勤,老爸还真有点适应不了呢!这是不是说明以后老爸都可以睡到八点半,然后一起来就有闺女的爱心早餐啦?” “是的。”唐恋恋得意的笑,“感动吧?是不是才发现养了十多年的孩子并不是个废物,这感觉好的不要不要的?” “……还真有点。”唐爸爸乐呵呵地关上冰箱,准备再说两句鼓励的话。 可他才一回身,简直没将下巴跌了。 ——他看见他女儿把刚切好的杏鲍菇盛到黄瓜丝盘子里,然后撒上各种调味料开始搅拌。 “这……你这……是弄的什么吃法?” 他望着那一小盆东西,语无伦次,手指发颤。 “拌个小凉菜啊。我妈平时不也这么做的吗。”唐恋恋一无所觉地继续搅动,中途还挑起一筷子尝了下味。 唐爸爸风中凌乱,绝望之情直接溢于言表:“那你……觉得吃着怎么样?要不再吃一口,刚应该没尝到吧。” 唐恋恋仔细咂摸,又喂了自己一口:“好像有点……咸了。” 唐爸爸目光死气沉沉盯着她:“不止吧?再尝尝。尝一根蘑菇,别光试黄瓜。” 黄瓜是能生吃的蔬菜,你就是直接拿上桌也行。 唐恋恋听话地又尝了一筷。 “怎么样?味道还不错吧?”唐爸爸生无可恋地转过身,去看粥熬熟了没,“我和你妈今天胃不好,只喝白粥就够了。凉菜……你等会一个人吃吧。” 唐恋恋听见两个人胃同时不好,有点被吓到,琢磨着是不是不爱吃自己做的这个凉菜,于是赶紧说:“我还要煎鸡蛋的,鸡蛋你和我妈都能吃吧?” 想想平时也没谁犯过胃病,怎么今天突然就一起犯了呢? “鸡蛋啊……”唐爸爸精神低落,有气无力地说,“等会上桌了再说吧。上桌了我就知道是不是胃口不好了。” 说罢他恹恹地出门去了。 唐恋恋满头问号立在那,心想怎么突然就不肯给自己面子了呢。她看见被磕在碗里的四个鸡蛋,从手机里翻出莫缇缇昨晚给发的食谱。准备着手第二道菜。 “煎鸡蛋……这不是应该直接打平底锅里么?我为什么给……” 她手忙脚乱拉视频的进度条,发现最好是一个一个分开来煎。 于是她重新取了四枚鸡蛋…… 十分钟后,她端来一盘焦黑破碎的东西。 放上桌的同时,发出很长一声感叹: “NND,这不简单啊!大猪蹄子她蒙我!” …… 唐爸爸真的是胃口不好,他看不得桌上的菜啊蛋啊这些,等闺女出来后,他就捧着自己的粥碗躲进了厨房里去。 唐妈妈回来看见女儿在家吃早饭也是意外了一下。她把工作服折起来装进塑料袋,提去储物间,随口问:“你爸呢?” 唐恋恋一勺一勺舀着粥,说:“爸在厨房喝粥呢。妈你快来吃,今天的早饭可是我做的呢!” 唐妈妈的脚步微微打了个跌,回头:“你……做的?什么?” “下饭菜啊,炒鸡蛋啊,煮粥啊,都是我一手弄的。”唐恋恋数完又悻悻,“可惜我爸今天胃口不好,吃不下。” 唐妈妈似是听出了点什么,突然朝厨房大声喊:“老唐!” 唐恋恋被这大嗓门惊了一下,听见厨房里他爸“哎”了一声,然后颠颠儿擦着手跑出来了。 “你怎么回事?”唐妈妈气呼呼地过来,往餐桌上睨一眼,“睡懒觉过头了还是想怎么样?怎么能让她自己鼓捣这些呢?她……你知道她……” “哎哎哎。”唐爸爸苦笑着推她,看唐恋恋一眼:“孩子说想自己学习学习,我这不就让她掂了掂自己的斤两嘛!你先别着急好不好?我给你说,孩子有这热情是好事,我们要多鼓励,多支持。” “……” 唐妈妈翻个白眼,连父女两个一起瞪。 唐恋恋:“……”老爸你这几个意思啊? “饭我已经做好了,你快洗了来吃。”唐爸爸故意看不见女儿的眼神,麻溜地再次钻进了厨房里。 “……” 唐恋恋望着自己奋斗半早上做出来的成果,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原来是被亲爹嫌弃了。 等唐爸爸把水煮蛋、小黄瓜、土豆丝、煎薄饼端上桌,就开始一边大快朵颐,一边“谆谆教导”女儿:“菌菇那是生着能吃的吗,你就给凉拌了?煎鸡蛋不放油是想见识一下咱们家的不粘锅,还是太相信自己的技术了?还嫩得远呢!想学的话回头报个名,我教你。” 唐恋恋咬着筷子,虚心听着。 唐妈妈看唐爸爸一眼,责备他:“我觉得这事怪你。她不知道把菜过一下水,你就不知道提醒一下啊?还搪塞胃口不好,胃口不好你现在干嘛吃!” 唐爸爸嘻嘻笑着:“没事没事。总之今天很高兴,我闺女不管饭做成什么样,那份初心都是好的,是值得肯定的。”他摸摸唐恋恋的发顶,“我这做爸的呢,虽然得多刷一次锅,但还是……很开心的呀!” 唐恋恋把自己那盘炒蛋推得远远的,然后取一张薄饼,卷上土豆丝和黄瓜吃:“我以为我做的只是卖相难看,谁知道居然还是生的……哈哈哈哈哈……”想想不要太好笑,她说着说着就笑倒在了桌上。 *** 学校马上就要举行一场秋游活动了。课间的时候,班上的同学都在讨论这事。 作为生活委员的唐恋恋,和班长贺少征被班主任肖白一起叫去了办公室。 出来的时候,在走廊里碰见从英语老师那里出来的卓一堂。 卓一堂是八班的学习委员,怀里正抱着厚厚一摞英语练习本。 “用不用帮忙?”贺少征走上去,想接过一部分来,“吴老师怎么说?是不是又想借下节体育课来上她的英语?” 英语老师吴凝,虽然是个难得一见的风韵犹存的大美人,但她爱蹭课也是出了名的。 “这次没有。”卓一堂笑,“她还问我,她老借课是不是搞得我们八班同学都讨厌她了。” 唐恋恋跟着后面,有点着急地问:“你是怎么回答的?该不会做老好人没敢反应真实情况吧?” 贺少征听了摇头微笑:“他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人。” 卓一堂突然转过来,把自己手中的东西“啪嗒”往唐恋恋手上一放,说:“我完全如实禀报啊。我说大家都不满得厉害,特别是那个唐恋恋,骂你得可难听了。” “……” 唐恋恋登时瞪着眼睛石化。 吴凝那是何许人也?是个会不计较鸡毛蒜皮的人嘛!往后英语课上还不得刁难死她唐恋恋! 唐恋恋这个英语渣渣…… “干嘛吓她?”贺少征无奈扶了下额,又对唐恋恋招手,“走吧。别信他的话,他故意逗你玩呢。” 卓一堂现在两手空空,好不自在威风。他一手揽住贺少征的脖子,挂在他身上,好不羞耻地告状:“你不知道啊班长,她昨晚上可是把我一个人留在操场上捡垃圾呢!你说那么大一个操场,我跑完一圈都得十分钟吧?她就好意思和那个秦悦悦先回家了。你说可恶不可恶?” 唐恋恋:“……” 这人真是太卑鄙,昨晚不是谈的交换条件,都商量好的吗?这会在这逼逼,是个什么鬼的意思? 这家伙该不是一会不逗自己就皮痒痒吧? 她恶狠狠地磨了磨牙,照着卓某人的屁l股,抬腿,瞄准,然后不客气地一脚踹了过去…… ☆、漂亮女人 秋游定在本周五下午,地点是北雀湖公园。 平时课业忙,当肖白在课堂最后五分钟宣布了这件事后,八班的同学们一致发出了“啊啊啊”的嚎叫声,以表示自己的激动。 “贺少征、常栎、卓一堂,哦还有唐恋恋。你们几个班干部,得积极跟我配合好工作,因为这毕竟咱们出去,在校外,纪律和安全还是得放在第一位。” 提到安全问题,大家又都不免有点低落起来,开始纷纷交头接耳。 “会不会又要被禁止带火,不让我们弄烧烤环节?” “不知道呢!听度娘怎么说吧。不过我猜应该还是老样子。” “唉!感觉没有这一项,是很不完美的说。” “就是就是,逛公园有什么意思,我们平时又不是没逛过。” “啊,烧烤你就平时没吃过啊?” “那能一样嘛!生活需要仪式感,秋游当然也需要一点仪式感的嘛!大家聚一起,居然没事做?你说,这一个下午得多无聊!” “烧烤烟熏火燎的,还危险死了……你忘了二中去年发生的事啦?” “……” “这事的影响要让过去,恐怕得那么几年十年的说。” “……也是。不烧烤一顿咱又不会怎么样,可万一要是火灾了,劳财伤民,罪过可就大了!” “……可其实,我们要是选个开阔敞亮、没有草和树的地儿……” “孩子,还是劝你不要太天真哦!” …… 去年,二中有个班在外搞活动的时候,有同学偷偷吸烟,导致未熄灭的烟头点燃了一片枯草坡。 那虽是个不大不小的火灾,但引发的后续问题却十分严重。有一度,上面竟禁止尊州任何学校带学生到外面举办活动。 现在是秋季,不说很多草木都枯黄、干燥,易燃烧,就是上次春天出去,也硬是没让出现一丝明火,哪怕找块光秃秃的地儿都不行。 肖白接收到大家浓浓的失望,笑了一下说:“是不是觉得没有美食的秋游,是没有灵魂的?” “是啊!是啊!”同学们纷纷附和。虽然不敢出去外面抗议,但关起教室的门,跟自己家的度娘抱怨抱怨还是可以的。 于小礼说:“肖老师,要不我们还是别去了吧?我觉得待在教室写作业也挺好的。” 他的话惹来全班一阵哄堂大笑,但竟然也有几个举手赞同的。 “秋天了都,没花没草没清风没高阳就算了,还不如带我们去地里帮农民伯伯收菜有意义呢!” 秦悦悦想到什么,小声对唐恋恋说:“还真是哎,我大姨家种芹菜的,好多好多,要收两个月呢每年,不如就带我们去体验生活好了。” 唐恋恋抿着嘴夸张地憋笑:“收菜呀?你问问你大姨,要不要我这样半吊子水平的,要的话我很乐意。” 前面的卓一堂应该是听到了,他转过来笑眯眯地在桌边敲了敲:“半吊子水平?你哪儿来的?尽吹牛!” 这人真是…… 唐恋恋呲牙,忒想照着那张脸挥过去一拳。 “瞧瞧你们这点出息!”度娘突然声音大了点。唐恋恋抬头望去,他两只手插在裤兜里,慢腾腾地在那边踱步:“不让带火和不让带吃的,这两件事冲突吗?不让烤,你们就不会先烤了带现成的吗?” 众人嘘声。 “……那不凉了吗老师?菜都凉了……当凉菜吃啊?”再次发言的,还是坐在第一排的矮个子鬼畜于小礼。 肖白目光飘忽过来,在他头顶停住,就那样默了一阵后,甚是无奈似的指指他说:“你不是要留在教室写作业吗于小礼?你就不用去了,我也觉得你比较合适写作业。” 于小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举班又一次哄堂大笑。 吃的能带去,至于保不保温的事,自己想办法去喽! “老班英明!”唐恋恋带头喊了一句。 肖白看过来,目光促狭。 “老班英明!” “老班英明!” “老班英明!” 大家纷纷响应,不少激动地都站了起来。 “不用恭维我!”肖白伸手往下压,人却是笑得很欢实,“这叫‘捧杀’!我会恃宠而骄的。好了好了同学们,下课了,去外面透透气。” “老班英明!” “老班英明!” “老班英明!” “偶偶!” 同学们继续起哄,甚至有人一激动,一热情,喊的是“度娘英明”。 肖白夹着书走了。大家一窝蜂一样涌出教室,在走廊里继续推推抱抱。 “有点等不到周五的感觉啊。”卓一堂出去了,他同桌魏马转过来和唐恋恋她们聊天,“可惜现在才周四早上。” 他戴一副银色无框眼镜,加上自身本来胖乎乎肉嘟嘟的脸,给人一种小斯文的喜感。 “已经周四了,离周五还远么?”秦悦悦刚接来一杯开水,正小心翼翼拧紧瓶盖,抬头看了一眼魏马,突然叹了口气,“二维码同学,你们这些学霸大佬,难道也不爱学习爱游玩的吗?” 学渣的痛苦你们恐怕这辈子都不会懂——那种玩的时候怕耽搁学习的自责,学习了又不见成效的矛盾,反正做什么都不能尽兴就对了。 魏马扶了扶眼镜,听人喊他大佬,原来有点腼腆的笑容就更加明显了,说:“我不是大佬。”他虚虚一指卓一堂的座位,“我同桌,他才是。” “你们都是。”看着站在旁边又是踢腿又是扭手腕做运动的唐恋恋,秦悦悦不无纳闷:“我就不明白了,大家都是一个脑袋两只眼,学的又是一样的课本,又是被同样的老师教,为什么你们就能轻轻松松考个前五?这不公平啊!” “……” 魏马不好意思地笑,下意识又扶了一下眼镜,像是在想怎么安慰面前这个傻戳比较好。 唐恋恋突然打了秦悦悦脑瓜一个巴掌:“你怎么就知道人家轻轻松松了?魏马这哥们你没看见吗?他平时连个兴趣爱好都没有,尽钻研学习了!” “……”秦悦悦歪头一摸自己发顶,眼珠转了一下,“渣渣恋,如此这样说来,你都有些什么兴趣爱好呀?” 按你的理,咱们这种渣儿应该都是副业发展地好呀,可怎么好像也是一无长处呢? 唐恋恋绞着双手伸懒腰,一侧肩膀翘起来老高:“有啊。如果你问我学校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哪里能蹭到高信号的无线网,或者……咱们班同学都有什么小癖好啥的,我保证能给你如数家珍。” 哦……原来恬不知耻也是需要修炼等级的。 秦悦悦和魏马两两对视三秒,不约而同地尬笑起来。 “我今天早上,好像在校门口看见个人……”唐恋恋说,“女的。好像一直在往我们学校里看。不知道干什么的,反正……好奇怪。” 魏马一怔,眼睛也突然睁大了:“是个穿着酒红色大衣的女的,是吧?我也看见了。” “对嘞!个子很高,长头发,气质好得……总之非常漂亮啊!她站大街上吧,简直鹤立鸡群!” “……” 秦悦悦看她张牙舞爪眼里放光的模样,忍不住笑说:“女神是吧?见着女神你就这样贬低自己呀?小鸡崽——” 唐恋恋白一眼她,在魏马旁边坐下来,很正色地问:“她真的挺不对劲你发现没有?那眼睛吧……好像哭过一样,通红,无神啊。”她皱着眉竭力回想,最后一摇头,叹气,“朕真的见不得美人难过啊!一看她吧,我就有种心要跟着碎了的感觉。唉!” “大概是我们学校哪个学生的家长吧。”魏马扶了一下眼镜,透过镜片看了下听得仔细的秦悦悦,“也许……送孩子上学后,就马上要分别了吧。” 这个情况其实不难理解,父母在别的城市工作的太多了,难得见儿女一面,舍不得分开也是正常。 “……”秦悦悦愣了愣,“你可真是……仔细啊!这见解,佩服佩服!” 可唐恋恋摇了摇了,犹疑地说:“……不像。我觉得不像。” 秦悦悦喝了一口水,因为太烫不停抽气:“听你们描述地这么传神、特殊,我都遗憾自己怎么没看见了。不过想想,世界这么大,形形色l色能遇见的事实在太多了,所以你俩现在玩猜来猜去,到底是因为那姐姐忒美,还是忒美,还是忒美?” “是因为够伤心!” 唐恋恋一针见血地指出。 “……” “我真的……从来没在一个人的眼睛里看见过那样的悲伤。”唐恋恋绞尽脑汁想解释地清楚一点,“我从她身边经过,就一看见她的眼睛吧,感觉自己也有突然想哭的冲动。” “……” 秦悦悦眨巴着大眼睛,久久不敢再插话。魏马扶了扶眼镜,也垂下眼镜静默了。 “我就感觉吧,她一定经历了什么很不愉快的事情。”唐恋恋拄着下巴,歪头深思,纠结都写在脸上。 这要不是虐情小说看多了,就是真的被那个人给触动了,能和一个擦肩而过的路人共情成这样,可绝不像是平日里的唐恋恋会干的事啊。 秦悦悦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哄哄同桌,慌张间一抬头,竟见卓一堂已经回来,此刻抱着胳膊立在唐恋恋身后,正低头露出饶有兴味的……邪恶笑容来。 “喂!谁经历了很不愉快的事情呀?是你吗,大弦子?”他恶作剧一般突然出声。 ☆、毒医圣手 这一整天,唐恋恋都在操场的那个大花坛边出没。这个季节,虽已不复繁花争荣的景象,但枝繁叶茂的绿植还是随处可见。加之尊州这个地方本来气候温润,倒是很多草木昆虫一年四季都可见得。 唐恋恋在找什么,没人知道,也没人驻足留意。她就像一个佝偻着腰背在田间劳作的人,提一只矿泉水瓶子,在那杂草缝里不停地扒拉着,偶尔还会捡起一条小棍给翻翻土。 下午第二节是体育课,和于小礼两圈乒乓球打下来后,她又揣着那瓶子到处晃荡去了。 被替补上来的步高梓同学盯着她的背影发怔,完全搞不懂这个平日里的台柱子,怎么今个儿突然就兴致缺缺了。 “唐恋恋,怎么了你?”他高声喊,“我就打一圈,等你回来接哦!” 台柱子就是台柱子,还是经常会霸台的那种台柱子。时间久了,这就像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一样,大家都不太会再去觊觎那个位置。 可唐恋恋回头挥了挥手,笑得很神秘莫测,说:“别呀!你打就好了。我今天……不想打。不舒服。” “……不舒服么?”步高梓想关心慰问一下台柱子,却见人已经大步走远了,于是只得挠着头过来,不经意地说,“这家伙怪怪的唉,你们都没发现么?” 于小礼一个球带着旋风径直发过来:“怎么没发现?你没看她腰里别着包东西吗?我看呀,她八成是……那个了。” 步高梓挥动球拍,同样带着狠劲又将球呼呼抽回去,狐疑:“哪个了?她腰里什么东西?我没看到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围观的一群人里突然爆发出狂笑,有几个男生相互推搡着,东倒西歪。 “你怕不是个傻子吧,不高兴同志?”冯怀君插着腰看他俩打球,大笑着调侃。 “……”步高梓一个分神没接住球,看那小东西从自己手底下就那样飞过,然后掉去地面,顺着风吹的方向蹦蹦跳跳跑远了。 他牙疼似的吸气:“冯怀君你大爷的!你懂你倒是给说清楚啊!”说罢想到这些人刚才笑得蹊跷,他一下不由又有点脸热,于是没好气地说,“算了,你别说了。我不想知道。” 步高梓人高腿长,颠颠儿去追球的动作有点滑稽。 冯怀君看了眼几个已经逃远的女生,拢了手在嘴边,声音拉得轻而长:“据说此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哦,步傻叉。” “哎哎哎,哥们。”于小礼在那边故作正经地哼哼,“我听着你怎么这么欠抽呢?没看见把我的一众迷妹……都吓跑了吗?” 冯怀君转过来,吊儿郎当捋了捋于小礼头顶的三根炸毛,嬉皮笑脸地说:“你的迷妹?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要不跟我去趟厕所,我撒泡尿给你照照?” “……” 于小礼可是整整比冯怀君矮了一个头的高度,俩人又离得太近,他这会就是要翻白眼翻死对方,都得是仰着脖子的姿势。 所以他白眼是对着地面翻的,给冯怀君的,是干脆利落的一记膝盖。 “来孙子,尿一个给爷看。” 在冯怀君捂着小腹夹着腿龇牙咧嘴骂不出声的时候,于小礼居高临下勾了勾手指说。 拾球赶来的步高梓脚步顿在半路,大张着嘴半天,才笑得怯怯地说:“你你你,还是你牛逼啊,于小礼。” 要知道,冯怀君这人可不光外表看着人高马大,人家内里也是威武雄壮得很。敢这么暗搓搓上去给下一记猛药的,可着实不多。 “哎呦,小意思嘛!” 于小礼嘴上谦虚着,可一边嘴角都斜去了耳根,傲娇地像只穿了花衣服的大公鸡,瞄都不瞄一眼正伏地的冯某人,说:“我要不是力道控制地好,他此刻别说想撒尿,120都恐怕已经在路上了。” 步高梓抬手擦一把并不存在的冷汗,捧场说:“于大侠武功盖世,腿法耍得出神入化,我等佩服!” 这时候,唉气忍痛的冯怀君慢慢直起了腰,鼓着腮帮朝步高梓伸出手,泫然欲泣地说:“把你的拍子给我,不高兴!我今天,一定要杀得这姓于的小子找不着北!NND,还不甚被个小鞭炮给轰了!” 秦悦悦和尚远瑶几个女生在练习排球。下午三点的太阳依旧有点晒,大家红白墨蓝拼接的校服外套搭满了旁边的单双杠。 她偶尔会回头,在人群中找一下同桌唐恋恋的身影。可不知为何,后来那人就突然离开球台,独自一个人满操场晃去了。 诺大的操场上,同时上体育课的除了高二八班,还有高一年级的两个班。本来各自都划分了区域,一般没事不会越界,但唐恋恋不知怎么搞的,晃着晃着不仅偷溜到了那边去,还搭上了两个别班的小朋友。 等到下课铃响的时候,她才施施然回来,竟顶了一头一脸灰尘草屑。 秦悦悦凑上去给她擦干净,不无疑惑地问她在作什么鬼。唐恋恋却笑而不语,只把她拉到一个角落,小心翼翼露出一个漆黑袋子裹着的瓶角让她看。 “我……啊——” 秦悦悦一声惊叫只来得及喊出一半,就被唐恋恋一只手掌强势压制了。 “叫什么叫!嫌我死的慢是不是?” 唐恋恋瞥一眼四周,见无人注意她俩这边后,稍稍松了口气,嘴角眼尾重新爬上一丝小嘚瑟:“怎么样,厉害吧?这些可是我寻了一整天才逮到的呢。” “你你你的这个臭手!!臭死了!!!”秦悦悦连着呸呸呸几次,又用袖子不停擦拭自己的嘴,一脸的嫌恶简直要冲出天际,“抓抓抓抓过虫子的手!!居居居然还摸我的嘴!!!” “……”唐恋恋被唬得一愣,手伸在半空,待反应过来后几乎要笑死,喘着气解释:“不脏不脏!我都是拿小棍子夹的拨的。手也刚刚借一个小学妹的水洗干净了。” “……”秦悦悦依旧惊魂未定,怀疑地盯着她的手指看了半天,“那怎么没闻见香皂味?” 唐恋恋把瓶子收进黑塑料袋,打好结,万分小心地提溜进一旁花坛的杂草深处。确认放好后才转回来,说:“我的祖宗唉,香皂这么奢侈的东西我倒是很想用,可这操场上哪记里有呀?你就别再嫌东嫌西了,这样很伤同桌感情知不知道?” 秦悦悦还是有点抑制不住犯恶心,她捂着嘴嘟囔:“我要向度娘申请换同桌!我认为自己的同桌有可能在练毒。” “……” 啥子? 练毒? 你当你同桌是哪位毒医圣手啊?噗哈哈哈哈~ 你当你同桌是哪位毒医圣手啊?噗哈哈哈哈~ “真可爱呢!”唐恋恋捏了一把秦悦悦的脸颊,“你可真看得起你同桌。” “那你说你一个女孩子,啊收集那些个害怕死人的东西干什么?” 没想到啊,原来你是这样的唐恋恋!秦悦悦大有第一次认识这个姓唐的王八蛋的惊悚感。 试想,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子,能毫无惧色地把蜘蛛、苍蝇、蚂蚁、蜜蜂一大堆杂七杂八的恶心东西收集起来装上半瓶子,还把这瓶子一直揣自己兜里? 这是一个眼见要成年的人干的事么? “咱回吧,皇后。还有一节课呢?别跟我在这墨迹了行吗?老夫老妻的都,让人看见了说闲话。”唐恋恋挽住秦悦悦的胳膊,谄媚十足,“回去了搓衣板键盘遥控器鼠标榴莲啥的,你随便选一个,我二话不说,给跪。” 的确操场上人已经走光了,秦悦悦一紧张也就跟着跑起来。 “恋恋,我感觉你憋着一个好大的坏。你老实说,你那些东西到底是干嘛的。” 唐恋恋其实早就寻思好了,这事成事之前,是绝不能透露给秦悦悦的。那人心软,说了还不得吓死。 于是她打马虎眼:“能干什么?我无聊,追忆一下自己逝去的纯真童年呗!” “……”秦悦悦不知道该不该信,只能评价,“你的童年真野蛮。” “你以为跟你们城市里的小白花一样啊?我们乡下的小孩,下河捉个虾,摸个鱼,徒手爬树掏个鸟窝啥的,都是小儿科,不值提。” 这些话半真半假,唐恋恋原籍是乡下没错,但他爸妈年轻时就进城工作,所以捉虾摸鱼掏鸟窝这些事,都取材于唐爸爸和唐妈妈的童年故事。 “我知道。”秦悦悦似是也被勾起一点兴趣来,“我小时候去外婆外公家,见过有小孩掏鸟窝,还打麻雀。” “是不是很好玩?”唐恋恋为自己蒙混过关暗自窃喜,还要装得满腹遗憾,“学校里条件有限,我也就只能捉捉虫子玩了。” 俩人一阵风一样冲进教室,在呜呜嗡嗡一片混乱的说话声中神情自若地回到了座位上。 “我突然还想到一个问题,恋恋。”秦悦悦小声说,“你那个……你是怎么抓住苍蝇的?” “我请了两位高一的小学弟,帮忙。” 秦悦悦:“……”啊?有人帮忙就能抓到苍蝇吗?为数不少的苍蝇。 她敛眉思考,顺带构想了一下那个场景,最后完全不认同地说:“捡个死苍蝇我还能信一点。” 但没想到唐恋恋直接承认:“对啊,就是死苍蝇。别说碰见个完整尸体了,就是一条苍蝇腿,蜜蜂翅膀,我们都能给仔仔细细捡了来。当然,更多的是被我们出其不意扇死的。扇死了,再捡来。嘿嘿嘿。” 秦悦悦:“……”这人要没憋着一点坏,我秦字从今往后倒着写。 “恋恋啊,你要是把这种细腻而执着的心思,都放在了学业上,那盛格年级第一,舍你其谁,你说?” ☆、一瓶虫子 傍晚,捡垃圾三人组依旧老老实实上岗了。踩着夕阳昏黄的尾巴,追着自己丈八长的影子,三步一弯腰,五步一回头。 秦悦悦同时也密切关注着唐恋恋的一举一动,以及还杵在花坛里边的那个“百虫瓶”。 花坛左右梧桐成排,梧桐树下各有一长排圆形石墩。这些石墩平日里被学生当作凳子来坐,此时三个人的书包就放在上面。 唐恋恋蹲在地上,跟一块黏住草坪的口香糖较了好一会儿劲。她皱着眉头紧屏呼吸,简直恶心地也想啐一口,然后掉头走掉。 这也太他妈缺德了。 她用纸巾将刚刚铲起的那团东西包起来,然后扔进废纸篓,站起身来扶着腰大喘了一口气。 红色的跑道,围着绿茵茵的草坪,一眼望过去,偌大的操场真的给人一种洁净如新的、敞亮的舒服感。 可这都经不住细瞧啊!篮球架下面的夹缝里永远有被拧成一截麻绳的矿泉水瓶子,排球场的防护网网洞里夹着数不清搓成小团的零食袋、卫生纸巾。 …… 不遗余力制造垃圾这件事,真的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人家做不到。 而对此了如指掌,又深恶痛绝的,大概也就经常被遣来捡垃圾的人了。 比如场上这三位。 “发什么癔症呢,大弦子?还不快捡,你今晚不着急回家呀?” 走在前面的卓一堂无意一回头,就看见了立在那儿正长吁短叹的唐恋恋。 唐恋恋说:“着急,所以我在计算这贱l人的活儿我们还得干几天。” 卓一堂没听太清她说什么,秦悦悦从后面上来,垂着头和她并肩站一起,学着AI腔调:“贱l人的活应该还得干一天,但明天下午在校外活动……我觉得我仨有望逃过一劫。” “好像是这个逻辑。老班总不会无情到让我们三个再折来一次学校吧?”卓一堂说着又话锋一转,开始神情慵懒地怼人,“刚才说是……‘贱活’是吧?哎唐大弦子,这贱活难道不是你们俩同桌作妖作来的么,还好意思在这儿嫌弃?” 唐恋恋想到自己早上下厨弄早餐惊吓到父母的事,不禁想流下浊泪两行:“爸爸妈妈我愧对你们啊!你们生我养我十七载,饭不让我端,水不让我倒,被子不用我叠,衣服不用我洗,可我在学校,竟然这样作践自己……呜呜呜呜,我真的有负你们的栽培啊!” 她这突如其来的“悲伤”惊呆了两位小伙伴。 卓一堂:“……”原来这家伙在家就是个被宠坏的废物啊! 秦悦悦:“……”你咋把你废物的事就这样说出来了呢! 唐恋恋好像没看见他们丰富多彩的注目礼,她耷拉着双肩龟步向前移动去,眯着眼睛四处搜寻那些令人讨厌的纸片啊鸟毛啊树叶啊飞絮啊啥的,同时还振振有词地抱怨:“我要以我生活委员的资格向度娘提议,下次惩罚的时候可以换个别的项目。” 卓一堂跟在后面,听了默默翻个白眼,说:“投其所好了,那还叫惩罚吗?还有啊,拜托别再提你是咱班生活委员这事了好吗?你说你,好事统共没干过几件,坏事却次次首当其冲。就这样度娘还给你一个生活委员当,也是没谁了!” “生活委员可不按成绩选啊。”秦悦悦护同桌心切,“卓同学,我觉得你不应该人身攻击。” “人身攻击?我以为我说的是事实。”卓一堂面不改色向前,带着三分戏谑的风轻云淡。 唐恋恋突然转过来倒着走,在卓一堂看不见的地方,对秦悦悦莫名其妙使了个鬼眼,豪爽地说:“没事没事。多大的风浪我也能承受。就让他逞一时口舌之快好了,我又不会少一块肉。” 卓一堂侧头,她这话怎么听着…… 让人有一瞬的感觉很不好,但再咂摸吧,好像又没什么。 他纳闷地又转了回去,继续接着教导熊孩子:“你要先从自己身上找问题。既然不愿意来捡垃圾了,那就上课好好听讲,别让度娘再抓到。” “你以为管住自己的嘴很简单吗?简单我怎么会从高一一路捡垃圾捡上来?”唐恋恋也着实很无奈。 她是个话痨么?好像并不是。但学渣嘛,要是坐端正了、认真听课了,不就等于在装逼么? “主要是连累我们这些坐你旁边的。”卓一堂指指秦悦悦,“不信你再问问你同桌。跟你坐一起学习上不去就算了,还经常要被拖累一起受罚。” “呃……这个……” 唐恋恋刚要反思一下,就听秦悦悦很快反驳:“没有的事!我渣是我本来就渣,和恋恋有什么关系!” 无脑拥趸者。 唐恋恋有点被感动到。 “唉!不说了,我怎么就这么话多。”卓一堂看一眼前方,突然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我就觉得……高考吧,并不很遥远了。” 这应该是个有分量的话题,一提起来,旁边的两个女孩子就都没声了。 太阳已经落下去,三个人觉得差不多了,就收拾准备回家。 见唐恋恋在花坛旁边止住了脚步,秦悦悦下意识也跟着心里一紧。 “干什么呀?要把你那个也带回家去啊?”她小声问,用足够嫌弃的眼神表达着自己不赞同的心情。 唐恋恋目光悠悠转到正在穿校服外套的卓一堂身上,还有他放在石凳上的黑色书包,沉默了一会,终于像放弃了什么似的,对秦悦悦一笑,说:“不带。走吧,回家。” 秦悦悦大大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禁不住好奇:“那那一罐东西怎么办?等明天可就全都闷死了。” 她也不是让放生,只是觉得唐恋恋既然辛苦一天收集那东西,难道最后只是为了看它们怎么死去吗? “我其实,就是给卓某人准备的呢。”唐恋恋两手死死拢着嘴,在秦悦悦耳边说,“他惹我,欠抽,可我打不过,就想了这样一个……对策。” “……”秦悦悦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你……你……他……” “你俩干嘛呢?怎么……鬼鬼祟祟的?”卓一堂把书包抡到肩上,皱着眉看她俩,见秦悦悦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可疑,也就低头看了看,“我怎么了?身上有虫子啊?” 唐恋恋若无其事走过去拿自己的书包,秦悦悦战战兢兢跟在后面,笑得十分勉强:“没有没有!你身上怎么可能有虫子呢!” 只是差点就有而已……差点。 卓一堂骑自行车,前面走了。唐恋恋和秦悦悦两人在车站等公车来。 严重错过了下班放学高峰期,今晚的公车没有昨晚那么挤,起码唐秦两人好歹找到座位坐下了。 “你觉得我要是把那东西放进卓一堂书包里,让他背回家去,到时候会不会吓屎他?” “吓屎倒……不至于。但如果是我,有人要是敢给我包里塞那东西,我铁定跟她断交!”秦悦悦严肃地说。 “哈哈哈。”唐恋恋把书包搂在怀里,大笑,“我像是在乎他跟我是否断交的人吗?我要整一个人,目的达到了就成,管他以后还跟不跟我玩。” 因为你是个狠人啊! 秦悦悦抓狂不已:“摊上你,我也是……” “干嘛?” “无话可说了!” “放心亲爱的,我怎么舍得也这样对你呢。”唐恋恋隔空给她“啵”了一个。 秦悦悦说:“那你怎么最后又放过卓了呢?” “因为……” 因为突然感觉那人其实也没那么坏吗? 还是他最后那个意味深长的……有点落寞的表情? “因为我善良啊!”唐恋恋说,“仇恨让我想要报复,但善良又让再我饶他一次。就这么简单!” 秦悦悦作恍然大悟状,点头:“哦。原来是因为你很善良。那下次……” “下次可没好果子等着他!”唐恋恋抢着说,“难得我发一次慈悲,他最好给我见好就收,不然,我有的是让他屁滚尿流的法子。” 秦悦悦:“……” 卓一堂很可恶吗?也就嘴有那么一点点欠吧,其他好像……长得好,成绩好,性格也不错。 嗯,可以总结是一个好人呐。 但也许人和人的认知和审美都不一样,她也就没有急着去说服唐恋恋,而是撇下这个话题说起了唐妈妈送饺子的事。 “我妈妈说饺子好好吃,让我给阿姨带声‘谢谢’。恋恋,你什么时候也去我家玩玩吧,也见见我妈妈,她也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呢。” 因为唐恋恋家更近一点的缘故,秦悦悦真的去过她家很多次。有时候还会留宿她家里,一来二去和唐爸爸唐妈妈也混的比较熟悉了。 但唐恋恋还从来没去过她家…… “哎吆!我可一直在等你开口邀我去呢!”唐恋恋偏头看她,嘻笑,“这下好了,我可就堂而皇之登门了!” 秦悦悦一愣:“我没邀过你么?”邀过么?好像邀过的呀,又好像……没邀过? “哎呀对不起啊恋恋!我大概把心里想的从没说出来过……我现在诚心邀你,这个周末,去我家怎么样?我会做玉米烙,到时候我做给你吃,好不好?” 这么温柔贤惠的同桌谁人不爱呢?唐恋恋顿感自己的幸福值蹭蹭往上飚:“求之不得。我一定要空腹来吃。” ☆、又闯祸了 饭桌上,唐爸爸发现女儿有点心事重重,连平日里最爱吃的紫薯丸子都表现得兴致缺缺。 他暗暗戳了下唐妈妈的胳膊,努嘴示意她也留意一下。 但唐妈妈是个直性子、大嗓门,一看见唐恋恋用筷子在米饭上戳洞,就直接问她了:“咋了恋恋?是不是学习很累?今晚又跑操场捡垃圾了是吧?” 说着说着还给她盛一碗番茄煎蛋汤:“吃不下就别吃了。喝一碗这个,一样有营养,一样补身体呢!” 唐恋恋听话地把自己的饭碗挪到一边去,把汤碗接过来,垂着头开始一勺一勺舀着喝。 这是不想搭理人?唐爸爸和唐妈妈对视一眼,都有点摸不着头脑,又有点担心。 “恋恋,怎么了给老爸说?是不是学校有同学欺负你了?”唐爸爸开始循循善诱,声音一如既往和气得很,“有事别憋着,给爸爸妈妈说,我们虽然没啥大能耐吧,但护你,是一定会的。” “……”唐恋恋突然鼻子有点发酸,抬眼看着老爸老妈一会,才磕磕巴巴地开口,“爸,妈,你们说,我学习这么……差的,高考的时候,可怎么办?” 唐爸爸唐妈妈听着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的确,按目前女儿这个成绩,跟好点的大学,那势必是没有缘分的。 可是怎么办呢? “要不……咱也报个补习班吧?”唐爸爸想了一下,提议说,“你数学和英语都比较弱,咱们先报这两样试试怎么样?” 小区对街就有老师开设的补课班,针对各个年级的都有。真要报的话,其实也挺方便的。 但唐恋恋此时只是被某人某事勾起的恐慌,至于具体应对措施,真的还没开始想。所以当听见唐爸爸这样直截了当的提议时,她还是很懵的。 “啊?报补习班?” 有这个必要么?会有用么?她真是一时决定不下来。 “恋恋,其实我也早想说了,你如果真有这份心,就去报一个好了。”唐妈妈挪动胖乎乎的身躯,挨到闺女跟前来,“平时课程紧肯定顾不上,咱可以选择周末去。我和你爸,都没啥文化,这方面真的也是帮不了你。但大学咱肯定是要上的是不是?所以只要你不觉得辛苦,报课外班我们是支持的。” 唐恋恋:“……” 这可真是…… “我怕我考不上,妈妈。”毕竟渣了太久了呀。她放下勺子,转而抱住唐妈妈的胳膊,将脸依偎在她的肩头:“我一直浑浑噩噩没什么想法,可今天有一个同学,突然说了句其实高考不远了,我就……觉得有点害怕。” 恐慌,焦虑,这种打球抓虫子的日子终将要到头。 可是这么严肃、伤感的时候,唐妈妈居然咯咯大笑起来。 唐恋恋上半身还覆在她的胳膊上,直觉那一颤一颤的幅度越来越明显。 “……咋了呀妈?人家好歹忧思满腔的时刻,你就不能给个面子,多坚持两分钟再爆发么?” 唐爸爸也在那头开始笑个不停:“你给女儿解释一下,为什么……好端端的破坏气氛!” “……哎呦!”唐妈妈笑着一拍大腿,缓了口气,“我就觉得我闺女不会是要女承母业了吧。你看我就一扫马路的,而咱恋恋多争气,在捡垃圾这件事上,从高一开始,锲而不舍到高二……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唐恋恋:“我……”你以为我愿意啊! “你这么一说,唉,还真是!”唐爸爸毫不犹豫也加入了狂笑阵营,等笑够了还不忘来取笑亲闺女,“难道你真是这想法?想继承你妈扫了好些年的那几条街?” “……”唐恋恋咬着唇,心想这好歹事关自己终身,绝不能被他俩这魔性的笑声给带偏,于是朝他爸投去幽怨的一瞥,故意较着劲说:“怎么,不行啊,女承母业?” “行是行。”唐爸爸说着居然还有点难以启齿起来,“只是你妈还年轻,离退休还有一段距离,所以……这高中,你看能不能再多待个十年八年的?” *** 第三节是英语课。美女老师吴凝领大家读了两遍课文后,要求拿出练习册来讲题。 教室里很安静,除了窸窸窣窣的翻书声外,只有偶尔一些人的清嗓声。 但就在这时,一声尖利的“啊”音,撕裂了空气,将在坐的每个人都惊得原地抖了一下。 紧接着,是凳子桌子被碰撞到后,发出的叮当、刺啦声。 坐在前排的王眉突然惶急地喊了声:“于小礼!” 于小礼跟王眉是同桌。大家循声望去,只见于小礼像没了意识似的,脑袋垂在一边往地面滑去,软趴趴的,王眉措手不及下拖都拖不住。 “吴老师!”王眉慌神地抓着同桌的胳膊喊。 “他怎么了……啊!这是什么……东西!”另一边的尚远瑶是最先奔过去的,但她被脚下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失声惊叫,脸色也当即就白了。 吴凝正从讲台下来,被尚远瑶一脚踢过来的东西,就滚在她的脚边:“……” 这就是不仔细去看,也看得清楚了。 是一个装着……爬虫的矿泉水瓶子! 王眉踢开挡在后面的凳子,用力把于小礼从桌子底下往出来搬:“吴老师!他……你快看看他怎么了。” “你先别动他!”还不清楚状况,吴凝制止他的动作,抬手试了试于小礼鼻息,确认还好之后才又轻轻拍打他的脸颊,“于小礼?于小礼?” 周围已经围满了人,大家都又惊又惧。吴凝抬头随便指了一个,吩咐:“去医务室找李大夫来!快一点!” 随后又和王眉等人一起,将于小礼挪到了宽敞处。 “他没事吧,吴老师?怎么突然就……” “应该是晕倒了。”吴凝转着目光去寻刚才那个瓶子。瓶子已经被班长贺少征捡起来,此刻正拿在手里。 “好像就是被那个……吓的。”王眉直起身,将瓶子小心接过来,“这是……蜜……苍蝇?这是……这怎么……” 他目光犹如正被细小的针刺着,瞳孔迅速收缩,眉毛越蹙越紧,语气也是带上了怒意:“这哪来的?于小礼怎么会从自己桌肚里……掏出这东西来?” 相互扒着肩的大家也有此疑问。 这东西既然能吓晕于小礼,就肯定不是他本人弄的。 那么,到底是谁主导了这场恶作剧呢? 大家面面相觑。 “……不知道啊!” “没见过。” “我也没见过。恐怕有人故意要吓唬他的吧,他是不是惹了谁啊?” “……” 站在最后边的秦悦悦嘴唇已经开始哆嗦。她从那个瓶子上一寸一寸转过头,然后看见站在自己身边的唐恋恋也是眉头皱得死紧。 唐恋恋接收到她的目光,坚决地摇了下头,同样用眼神告诉她:不是我! 秦悦悦稍微放下心来,下巴轻点了下,表示自己相信,然后两只手却缓缓交握在了胸前。 这是代表紧张的一个动作,也是一种祈祷的姿势,唐恋恋很多次看她做过,比如在每次考试的前夕。 只是此刻…… “是我……是我放进他书包里的。”突然,站在人群里的冯怀君承认道,“吴老师,是我从操场上捡来……就想跟他玩一下,我不知道会把他吓晕……” “……”众人立刻噤声,朝他看去。 唐恋恋心情也很复杂。她原本想站出来交代,说那东西是自己收集的,可一想目前最重要的是让医生赶紧来看看于小礼的情况,而不是追究谁的责任,担心自己会添乱,于是没敢声张。 可现在……“物尽其用”,却真不是她原来那个意思了。 这不得不让她想到一句话: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晕。 正在大家万分焦急,大敞着门等待李医生等得几乎要跳脚的时候,却只见靠在吴凝老师怀里的人悠悠转醒。 “我……你个杀千刀的……冯大个!” 于小礼一睁开眼,就爆出如此金句。看样子,他是听见了冯怀君的“忏悔”。 众人:“……” 吴凝:“于同学你醒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于小礼在几双手的搀扶下已经坐了起来,但他应该不知道自己刚才躺的是谁的怀抱,这会闻声转过脸去……真的是差点没又给原路躺回去。 “吴……吴老师!我我我没事!”他一骨碌爬起来,速度快得简直不像才晕过的人,“没事!好着呢!我……没事。” 他挠着后脑的头发,说的磕磕巴巴,笑得好不尴尬。囧样逗得全班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你说你一个大小伙子,怕些小虫子干什么呀?”吴凝拍着自己裤子上的灰尘站起来,爽朗地开起了玩笑,“这一惊一乍的,可没把我们这些人吓死!” “……嘿嘿!” 于小礼搓着手笑,还不忘朝一旁正歉疚非常的冯怀君翻个朝天的白眼。意思非常明显,就是看你这个憨熊惹出的祸。 吴凝不放心,又上来好生查看了一番:“真没事么,于小礼?这看着,身体也算壮实啊,怎么就突然晕到了呢?” 于小礼平日里一上吴凝的英语课就胆寒,此刻真有点受不了来自这样近距离的压力。他想后退又不敢,腮帮子感觉都生僵了:“没……没事,老师。我就是……大概突然被吓蒙了,才……” “刚才是谁去请李大夫了?这会怕是都快要到了吧……”吴凝转身找到于小礼的同桌,说,“王眉,你带于小礼同学去趟医务室吧,让李大夫他详细检查一下,别是真的给吓坏了。” “哦,好的,吴老师。” 吴凝看看还围着不肯散去的其他学生,摊开双手笑着说:“有惊无险,善哉!那咱们,继续上课!” 秦悦悦激动地拉了下唐恋恋的小拇指,又悄咪l咪地对她挤了下眼睛。唐恋恋会意,也回了她一个眼神。两个人跟劫后余生似的,同时长舒了口气,才回去座位上。 ☆、突然的你 周五下午两点半,一两大巴载着高二八班的同学和老师,奔向位于城郊的北雀湖公园。 四十分钟的车程,大家一路上唱歌讲段子,情绪空前高涨。 肖白和班长贺少征坐在最后面,每人拿一面小旗子,偶尔还跟着大家的节奏,举起来挥舞一下。 北雀湖有山有湖有野生珍稀动植物,是个很漂亮的地方。平时旅游观光的,拍戏取景的,创作找灵感的,都喜欢到这里来。 大家排好队,由肖白带着穿过林立高树掩映之下狭长的石板路,在湖边不远处寻了一处有凉亭的开阔山坡作停留地。 学校为了便于管理,这日统一要求大家穿上了校服。红、白、墨蓝三色拼接,象征火热又纯真、张扬而低调的青春少年时光。 放眼望去,整齐划一,也是公园里一道亮眼的存在。 大家暂时安置在这里,肖班主任让每个人都到班长那里领水喝、领橘子和香蕉吃。 “你以前来过这里没有,恋恋?真的好美一个地方!”秦悦悦把沉甸甸的书包卸下来,放到亭子旁边一块硕大的石头上。石头光洁而扁平,被太阳烤得热乎乎的。她在上面摸了又摸,舒服得撒不开手。 “日光浴……浴光石?”唐恋恋灵机一动,就给这石头琢磨出一个名字来,她又把秦悦悦的书包拖下来,“你把它放上去干什么,这是人躺的吧?来,扶我一把,我要上去躺躺。我以前不是没来过,但还真没发现有这么一个好地方!” 秦悦悦一脸无语,但还是把这个随时随地都能弃形象于不顾的怪咖扶了上去,说:“最多躺五分钟好吧?我还想去看看湖里的鱼,你得陪我一起。” 这“浴光石”看样子没少被人爬,上面干净得不见一丝尘土。唐恋恋枕着双手,把自己摆成个惬意的大字型,漫不经心说:“这咱得交换。你要能陪我在这上面晒五分钟,那我就能陪你去喂五十分钟的鱼。” 她熟知这人,就是料定了她大庭广众下抹不开面子。 面皮薄如秦悦悦同学,让她去操场上捡个垃圾都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脸,怎么可能会在这种地方做出这么不雅的动作来。 “拉我上去。”秦悦悦朝上面的唐恋恋伸出右手,果然瑟缩,“我陪你坐一会就行。公园这么大,你怎么能就睡一觉了事?那不白来了吗?” 唐恋恋往旁边挪去一点,腾出地儿,神情懒懒地呻吟:“你还别说,这么温柔的太阳底下,真的很容易就犯困。哎你既然不答应就别叫我啊,除非太空陨石砸下来,不然我定然要睡到太阳落山。” 秦悦悦环顾一圈四周,回头轻捶在她的小腿上,低声骂:“度娘看着呢,你好歹注意一点。我猜他也不会放任你这生活委员这样巴适下去,等会肯定就要组织大家一起游山了。” 唐恋恋不出声,用胳膊挡在脸上,似乎真的想睡着。 “哎恋恋,你有没有发现,卓一堂今天好像不太对呢。”秦悦悦突然想起这茬,还在人群中找了一下卓的身影,“今天一早上欸,我居然都没怎么听到他说话!” 唐恋恋默了一会,不以为意地说:“谁还没个有心事的时候?或者人家哪里不舒服呢。” 肖白坐在凉亭的一角,看着学生们给湖里的鱼儿投食。他的面前是一张石桌,上面堆满了背包和手提袋,以及校服外套。 冯怀君、于小礼、步高梓一众七八个男生围在一起,席地而坐,不知道玩的什么项目,但能听见有人一会儿唱山歌,一会学动物们嚎叫,怪声怪调的,此起彼伏。 秦悦悦看了一圈,竟然没有发现卓一堂的身影。她轻轻捅在唐恋恋身上,说:“但是现在我唯独瞧不见卓一堂欸。他不是跟王眉关系最铁么?王眉这会儿和于小礼他们在一起呢。” 唐恋恋翻身坐起来,撑着胳膊前后左右看了一遍,最后也有点疑惑了:“亭子背后呢?咱这看不见,说不定就在那个角落呢。” 亭子有三级台阶,比较高,那边又是盲区,要说底下靠着一两个人,这里看不见也是合理的。 “要不我们去找找?”秦悦悦说,“看看他到底有没有事。没事当然最好,但万一……我们好歹做了这么久的邻桌不是?” “……那走吧。” 唐恋恋也没过多犹豫,站起身,在大石上伸了个结结实实的懒腰,浑身舒爽地感叹:“都说美好的时光是短暂的,这话果真不假。” 秦悦悦站在后面轻轻推她一下,吓她:“度娘盯着你呢,你就尽情地表演吧。” “看我做什么?他认识我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唐恋恋双手举过头顶,说罢扭着腰往亭子方向扫了一眼。 这一眼,正正好跟度娘望过来的目光磕到了一处。 唐恋恋:“……” 肖白对她勾了勾手指,声音不大不小说了句什么,听不清,但以唐恋恋绝佳的视力看那嘴型,应该是“你过来”三个字。 秦悦悦猛地一拉她:“还撅着pp干什么!不嫌这妖娆过分了啊?快点走!快着!” “……哦。”唐恋恋一秒之内收腹挺胸,同手同脚跟着秦悦悦滑下大石,下来后方才觉得一口气才喘平,说,“我那是故意的么?明显不是啊!我……人家,也是要脸的人啊!” 秦悦悦走在前面,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扶了下额,心说,还好你是要脸的。 两个人站到肖白面前,不知道对方这个时候有什么要交代。 “唐恋恋,你真的这么瞌睡么,昨晚上是干什么去了?”肖白似笑非笑,视线又移到秦悦悦那里,“还有你秦悦悦,跟着她,迟早也就变得……呃,古古怪怪的了。” 秦悦悦挠头:“……嘿嘿嘿。” “哪里……是怪了……”唐恋恋还反驳,她垂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小声嘀咕,“是那上面躺着太舒服了好么?肖老师你都没试过,真的,一躺上去吧就想……大梦一场。” 这是跟谁说话呢! 秦悦悦正冷汗滂沱间,听肖白突然“嘿”笑了下,说:“那行吧。你俩先办着正事,我等会就去体验体验。” 正事?什么正事? 唐秦两人均露出迷茫的神色来。 “那里。”肖白指着远处一棵很粗壮的红枫,说:“卓一堂在那边。你们过去和他聊聊去。我看着他今天……状态好像不太好。你俩就悄悄地……试探一下,看他是不是有什么事。” 唐恋恋已经张大了嘴巴:又是卓一堂…… 那孩子,昨晚果真遭遇了什么毁三观的事么? *** 唐恋恋和秦悦悦两人推推搡搡往坡上挪去。 唐恋恋:“该说我同桌心细如发,还是该说春心萌动呀?这卓同学有问题,可是只有你和老班发现了啊,啊?哈哈哈哈……” 秦悦悦突然红了脸,跳开了去打她:“你别胡说好不好,我才不是那个意思。我就……就正好看见了嘛!” 不远处湖边的尚远瑶朝她俩兴奋地挥手:“秦悦悦,唐恋恋,你们过来啊!好多鱼!红色的非常漂亮,还抢食特别厉害!快来看啊!” 秦悦悦也对她挥手,笑笑。 “慌什么呀!”唐恋恋蹦蹦跳跳像一只兔子,躲开一击,回过头倒退着走,“别打别打!我其实什么都没说,你就是莫名心慌了而已。” 秦悦悦用胳膊肘捅人,示意她闭嘴看前边。 原来已到了那棵红枫后方,卓一堂露出的校服一角,明显可见。 “你去!”秦悦悦敏感地觉察到气氛不对,往同桌的背后一缩,胡乱找着借口,“我我……我见着他犯怵!” 是啊,什么时候见过这样……萎靡的卓一堂呢。 唐恋恋往前几步,缓缓绕到他的面前去。 卓一堂好像睡着了,双腿支撑着双臂,双臂上枕着脑袋,发丝随微风晃动,整个人安静极了。 唐恋恋想了一下,走过去在挨他很近的地方坐下来,然后细细打量着,轻声叫他:“堂……堂?堂堂?” 卓一堂身躯动了一下,在她叫完第三声的时候终于抬起了头。 但那一双发红的眼睛却让唐恋恋一时怔住。 这人今天是兴致不高,是睡了一早上的觉,但直到此时此刻,唐恋恋才后知后觉地从这双眼睛里看出了异样。 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 这个平日里口齿伶俐的姑娘也难得磕巴起来:“……嗨!哈哈,我们……我俩……我和悦悦,我们发现了一个好去处。”她匆匆一指坡下“浴光石”那块,硬挤出三分的真情实感的笑容来,“就在那,一个白白亮亮的大石头,晒得热烘烘的哪,躺上去简直要舒服死,所以我们,就专程……专程跑来叫你一起去试试。” 卓一堂的状态太不对了,好像那一晚不止没睡觉,而且还经历了一些重大的痛苦似的,把整个人的精气神统统抽了个干净。 但这一次唐恋恋也不敢直接开口问,因为她生出一种直觉,直觉旁人无论怎样,对他都是无济于事的冒犯。 果然,他对自己方才热情的“邀请”视若无睹,像是没听见一样,合上眼,又抱住头去睡了。 唐恋恋和秦悦悦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都挺心慌。 “要不……让他睡?”秦悦悦弓着腰,凑在唐恋恋耳边了还用气流说话,“他不乐意被打扰,要不我们走吧。” 他的眼睛里写着痛苦与麻木,但也写着疲累,苦与痛如果无可奈何,就先让他的身体得到休息也是好的。 唐恋恋寻思着是这么回事,于是最后看了卓一堂一眼,抬手去搭秦悦悦的手:“我们不要走远了,他这个样子……真还怪吓人的。” 不知道的时候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就不能坐视不理。卓一堂朋友是挺多,也许也都比她俩识趣,但此时此刻,俩姑娘还是决定做一回怂包。 但就在唐恋恋刚要站起来的时候,卓一堂却又再一次抬起了头,并轻轻地咳了一下。 ☆、可怜的你 唐恋恋又跌坐回去。 “唐恋恋,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女生么?” 卓一堂靠直在树背上,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坐姿比自己还大咧的人,随口说。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唐恋恋是个什么样性格的人,他此时调侃,应该只是对她俩专程过来慰问自己的一种回应吧。 “……朕怎么了?” 他肯开口,唐恋恋意外高兴,但想想不能表现出来,就开始装出一脸莫名,装出被嫌弃后的委屈,低头去审视自己。 ——宽宽大大的校服外套,平常的帆布鞋,黑头发,一个鼻子两只眼…… 除了鞋帮沾上点泥土草屑,还有别的什么不妥吗? “这不是盛格标配么,和大家差哪了?” 卓一堂闭了下眼睛,又不说话了。 “你这样就不对了啊。”唐恋恋乜斜着眼,“咱们好歹同过两年的窗,到现在你居然连我的性别都要质疑了。白交了啊,你这个朋友!” 这是明晃晃地混淆视听,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秦悦悦对这俩人驴头不对马嘴的对话方式早已免疫了,她怀疑唐恋恋就是想逗对方多说几句。 “说吧,找我到底什么事。” 卓一堂今日异常,只这么点功夫显然已经耐心告罄,他目光悠悠望向别处,里面竟几多烦躁,几多忧伤。 唐恋恋不知道自己看对了没——他恐怕的确正在面临一些很糟糕很困扰的事。 “……” 秦悦悦还算机灵,她向远处湖边瞥去一眼,赶紧说:“我俩就是来叫你一起喂鱼去的。听尚远瑶她们说这湖里的鱼儿可生猛了呢,抢吃的那叫一个奋不顾身!所以一直看你不在,我俩就想着上来找找……野外游嘛,大家一起才开心不是?” 看得出来她尽量想渲染气氛,使自己的提议听起来很吸引人,“原本我俩也在那浴光石上躺着晒太阳呢,但被度娘瞧见,他就不同意了。说既然跑这儿来了就应该好好玩,要休息要睡觉,还不如回家去算了。” 唐恋恋也赶紧附和:“嗯呐!度娘简直就是我们另一个妈,他连我们怎样玩儿都管。烦着呢!” 卓一堂:“……” “走吧走吧。不想喂鱼我们还可以看看野鸭子、野鸳鸯啥的。”秦悦悦踮着脚指着半山腰的地方,“看那里!还有那里!火红火红的一大片就是枫树林吧?久仰盛名,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呢!在我们那里拍照留念的话,应该会非常漂亮吧?卓老大,看在我们三个一起捡垃圾的革命友情份上,就替我和恋恋去拍几张呗!” “哪儿哪儿?” 同桌演技不错,唐恋恋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觉得自己都要被说心动了。 但卓一堂却默默垂下了眼睛,就那样微微蹙着眉好一会儿后,才对这两个已经差不多山穷水尽的同学表了个态。 “我有点累。”他眼里隐去刚才的烦躁和不耐,应该是已经看穿她们的意图,不想使其难下台阶,就硬生生逼自己换上了几分真诚,说,“我家里出了点事,我昨晚一晚上没睡着,今天,就真的很困。见谅啊!” 仅仅只是很困吗?显然不是。 但见他已经坦白到这个份上,唐恋恋和秦悦悦还是很受惊的。本来只是想着疏导一下他的情绪,带他玩一圈,但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愿意敞开心扉。 或者不能说敞开心扉,说这是一种更决绝的拒绝姿态也说不定呢。 但唐恋恋是个没眼色、不懂迂回迁就的人,她有疑问就要问清楚,就算问不清楚也想试问了再说。 “家里发生了点事?什么事啊?”她立马问,神情还很关切,连秦悦悦在后面拉她衣襟暗示都没有拉住。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问出来帮不帮得上忙不知道,但肯定会尽力。 谁让他这么快自己就张开了一角蚌壳呢,这一次她可真没打算这么快就来撬他的啊。 卓一堂也应该早就清楚她这一点,打破沙锅问到底,偶尔还挺有江湖义气。他左手抬起到额角边,蹭了蹭,像是在思考怎么打发这个难缠的邻桌,也像在琢磨自己的事到底该怎么开口,或者应不应该开口。 秦悦悦最怕这种尴尬的气氛,她再一次拽一下唐恋恋,小声劝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事。恋恋,他的隐私,我们不能问就不问了好吗?” 唐恋恋脸上也出现那么一丝挣扎,但最后还是直言不讳,“是隐私吗卓一堂?是的话你就不要说出来哦,权当我没问。” 卓一堂目光扫过她俩,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是不是隐私,他也不知道呢。 “我预感,我的父母可能很快就会离婚。” 他突兀地说出了这样一句。 这下,两个姑娘面面相觑,同时目瞪口呆了。 “吵了好几天了,昨晚尤其厉害。”卓一堂偏过头去,似是掩藏脆弱,也似破罐破摔,“我爸大概觉得我妈和他的社会地位不对等,自己迁就着过日子很吃力吧。可是他居然不承认。” 家务事?清官都难断的家务事! 唐恋恋皱眉:“你爸是干嘛的呀?哪个地方的高官么,这么牛?” 既然不对等,难道一个是天,一个是地?可少搞笑了,人家“天地”亘古绵长,无穷无尽,是绝配,哪里需要一个去迁就另一个了? “我爸……”卓一堂停顿一瞬,“滨柏斯律师事务所的,律师。” 果然有名有份。滨柏斯,尊州最顶流的律所,据说打官司百打百赢呢。 “他们那种身份的人,难道也干得出来抛妻弃子这等下作事?”唐恋恋挠着后脖颈,纳闷不已,“不怕对他的声名,造成什么负面影响么?” 不是说越上层社会的人都越注重名声吗?何况律师这一行,不就是靠着声誉吃饭么? “抛妻弃子……”卓一堂苦笑一下,“他怎么会抛弃儿子,他只是不想要这个妻子了而已。” “那是……婚外情?” 秦悦悦不知怎的脑洞大发,突然冒出这么一个烂大街但显然超出她认知范围的词。 但所谓闺蜜、死党,大概就真的指三观差不多,想问题的角度也出奇一致的两个人吧。只听唐恋恋立刻愤然接话:“他敢!不就一个小小律师么,人家比他更牛掰的都没敢这样作死,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他!” “……” 卓一堂有点被这俩人弄得哭笑不得,垂下头去,小声警告:“其实没那么多事。你两个,小声点行么?” 但这动静已经招惹了别人过来了,他发现制止得有点迟了。 “谁作死了?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啊?”王眉从树后转出来,在卓一堂肩上拍了一下,坐在了他身边,“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们三个居然躲起来聊天了。说说,都聊的什么这么起劲?” “……呃……” 唐恋恋和秦悦悦识趣地不再出声,卓一堂看了王眉半晌,才勉强一笑,问:“你怎么也过来了?” 王眉看一眼俩女生,佯作不满地说:“怎么着,有了新欢忘了旧爱是吧?看来捡垃圾也能捡出深情厚谊来啊。不行堂堂,我今晚也要帮你去捡!” 王眉是身高腿长的篮球队队长,也是个巨可爱的顽童,唐秦二人当即被逗得乐不可支。 唐恋恋激动道:“好啊王队长!这可是你说的,千万别忘了,下次我和秦悦悦再被罚,你就替我们上。” 王眉曲指想敲死她的样子:“你就不能争气点不再犯了么?我可听说,我这堂堂兄弟这次是被你们两个给连累的呢!” 才怪,唐恋恋想说。但考虑到卓一堂此时此刻的处境和心情,实在不宜玩闹,就悻悻然应着:“哎,我们一定尽力!一定尽力!” 王眉揽住卓一堂的肩,侧头看着他:“咋了啊兄弟?怎么今天……你好像不那么爱我了呢?” 王眉和卓一堂关系那么铁,两人都是篮球队的,卓一堂又是他的队员,他能觉察到对方情绪不对实属正常。 卓一堂无奈:“你们这一个个的,都要干什么呀?” 他说着突然就一哽咽,很浅,浅到几乎没人发现。但过去地也很快,等再抬头时,已经带上了笑容,用算得上轻快的语气说:“走吧。既然你们都好心来约,那咱们就别浪费了这个秋游的机会。去拍照,去喂鱼,去看鸭子。” 他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因为坐的久腿麻了,还趔趄了一下。 唐恋恋心情已不像来时那样明丽了。她和秦悦悦并排走在后面,各自小心翼翼看了对方一眼,彼此心照不宣,都是沉重而复杂的。 几个人没走太远,但已经到了遍布红枫的小山坡上。山涧有小泉,细细的水流途径这块,一直延伸到底端的湖水。 学校平日里不让使用手机,也就那么几个胆大的才会在老师眼皮子底下作妖,但今日得到肖白赦令,可自由玩乐一个下午。 几个人对着山,对着水,对着树,对着天,对着人,拍了好些照片。最后还四人合拍了一张,在一棵粗壮高大的红枫树下。侧对着夕阳,一半青春飞扬,一半迷茫无措。 肖白也在下面指挥学生们拍照,还遥遥向他们招了几次手,示意回去。 虽说学校每年都会让班主任带着自己的班级出去游玩一次,但对这些已经高二的学生来说,也就只剩明年一次了。如果到时候学业太忙,亦或是有别的什么原因,恐怕耽搁了也不一定。 他想把每一次都当最后一次用心,尽量不给学生们留下遗憾。 ☆、兴趣特别 晚饭过后,唐恋恋就钻回自己房间写作业去了,唐爸爸一个人在沙发上看新闻,厨房里是唐妈妈刷碗的叮叮咣咣声。 小区通知,晚上八点以后会停电,所以这会儿大家都有点在赶时间。 七点五十八分,唐妈妈从厨房跑出来。她围裙还穿在身上,端一壶刚烧开的水,一边笑一边扶着桌子大喘气:“哎呦,这赶的!我都以为自己弄不完了呢!还好还好,还赶上烧开了水。” “哎吆吆,小心烫着。”唐爸爸赶紧起身把水壶接过去,放到防烫盘中,“我把床铺也都铺好了,蜡烛和手电筒……看看,都在这儿了。” “好好。哎,手机电充饱了没有?”唐妈妈利落地把围裙脱下来,挂回餐厅的墙上,回头冲闺女房间说,“恋恋呢?作业写不完明天再写好了呀。” “恋恋!”唐爸爸去敲门,“快出来吧,等会黑灯瞎火的。” 房间里,唐恋恋应了一声,然后风驰电掣收拾书桌。 一家三口着急忙慌,风风火火,但真正断电是八点零五分,届时三个人已经跟挤蘑菇避雨的小鸟似的,依偎在了那个不算宽大的绿色布艺沙发上。 一根红色的蜡烛插在小玻璃茶杯中,微弱的火光在满室黑暗中非常不起眼的闪烁。 “老爸,老妈,这氛围有点——紧张兮兮的,你们觉察到没有?”唐恋恋缩在唐爸唐妈两人臂膀搭就的小空间里,望着那烛火摇曳,细声细语地说。 唐妈妈装不懂她的意思,“麻木”、“板正”地摇头,学着电影里颇恐怖的那种声音,一字一停顿地说:“没——觉——察——出——来。我——不——紧——张。” 唐爸爸也笑得好不慈祥:“是不是又想让给你讲个鬼故事来听了?可是我和你妈就知道那么几个,翻来覆去都讲腻了。” 唐恋恋抬头望去,窗外月光轻盈安静,没有一丝风过的痕迹。阳台上白天晾晒的衣服还在,朦胧一片中,每件的颜色都能分辨得出来。一众盆栽被镀上一层昏黄的光,同样跟白天一样,纹丝不动。 “唉!”光影憧憧中,唐恋恋不由叹口气,“奈何气氛不够啊,有什么办法!要不然我就给你们讲一个了——我最近看的,特吓人!” 唐恋恋这个女孩子是人中少有的稀罕物。她想象力天马行空,但神经好像异常迟钝,共情能力也非常差,对那些个普通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恐怖片、恐怖故事、恐怖屋等等,兴趣浓厚。 五六岁的时候,唐爸唐妈给讲的睡前故事,也是正常小孩听的那些。后来上学自己识字了,了解到这世上还有一种故事是专门讲来吓人的,于是打那时候开始,这爱好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文字描述的东西只能靠自己想象,不足以体会其中意境,唐爸爸就给她搜电影看。电影特效逼真点的,真能把人给吓得半死。 他起先还不敢,怕孩子看了晚上再也不敢一个人睡觉,但唐恋恋的表现,让他大为惊叹。 ——人家那时候还小,很多在大人看来惊心动魄的场景,她却只能一知半解,看不太懂。看不太懂还要看,一来二去,等完全能理解其中要表达的意思和效果时,那些特效却已经熟悉地再激不起一点波澜了。 “你又看了新故事啊?”唐爸爸问,“那反正现在睡觉还早,你就给我和你妈妈讲讲吧,这样黑咕隆咚的气氛不正好吗,还要什么样的啊?” “……呃……”唐恋恋想了想,“缺点音效啊,要是狂风呼啦呼啦的吹,那种呜呜声就很美妙了。外面时不时噼啪作响,有不明物的影子在窗户上晃啊荡啊。还能突然无中生有出现一股邪风,把这……咱唯一的小蜡烛呼一下给吹灭……然后,故事中七窍流血的男鬼就登场了……它像在杂草堆里、污泥谭中打过滚,头发和衣服都破旧凌乱又肮脏不堪……他的指甲锋利坚硬,一下子就戳穿了这家人的沙发靠背……” 讲到这里,唐爸爸暗吸了一口凉气,扶着胸口说:“多谢你手下留情,让它戳穿的是沙发背,而不是你老爸的脊背。” 唐妈妈也有疑问:“这七窍流血、半夜登场的……你确定是一只男鬼?一般故事里不都是女的么?” 唐恋恋狡黠一转眼睛,在幽暗中笑眯了眼睛:“女鬼见多了都没有新鲜感了,我改了下。不妨碍听。” “……哦。”唐妈妈默默点着头,忽又想起来什么来,笑着说,“我猜这个男鬼……身形颀长高大,脸长得和那个……嗯,是非常好看的那种” 唐恋恋:“……嗯呐嗯呐!妈妈你怎么知道的?不过他现在满脸血,还看不出来帅,要等洗过脸才知道呢。” 唐爸爸听出了点端倪,纳闷道:“怎么听着,你好像认识似的……” 唐妈妈立刻从背后捅了他一下,瞪眼训斥:“认识什么认识?恋恋不说了是才看的故事么?你跟我能见过?”训完了她又投入到剧情中去,“这么好看一个鬼(人),居然一下就七窍流血,真是……太惨了。” 唐爸爸有点委屈,不知道是犯了哪条忌讳,好像也不涉及到剧透啥的,突然就被警告禁言。 “别急啊妈,听我给你慢慢讲来。他是被几个恶人联手给害死的,死相……就让先难看残忍着吧,反正他很快就会手撕仇人,然后……就会被他美丽的情人所救,召回阳间,重新开始的。” 悬疑片?爱情片?恐怖片?还是玄幻片?怎么死了还能复活? 好大一串疑点。 不过唐爸爸这次没敢支声,他怕又被捅到后腰子。 过了一会,他手机收到一条短信: 不就是闺女前几天网购来的一张海报上的人么?叫那个李钟什么的韩国明星。 发件人:恋恋妈 “……”唐爸爸嘀咕:“我就说嘛,听起来好像在哪见过似的……” 九点二十,蜡烛已经燃掉一半,唐恋恋“惊心动魄”的《人鬼情未了系列之恶鬼重生》已经讲完。她把唐爸唐妈的两只手死死攥在一起,眨着眼睛,满怀期待的问:“怎么样?是不是结局好点,就不会觉得有那么可怕了?” 唐妈妈给她面子:“……还是挺可怕的吧,特别他拧下那个三号坏人脖子的时候,血雾飞溅弥漫,把路边一只野狗都吓得腿软不会走路了呢。是不是啊他爸,你觉得哪个场景最恐怖呢?” 时至今日,唐爸爸也是对恐怖片免疫能力惊人的人,但逢场必恭迎,也是他修炼得最好的课程。当即就说:“除了这条吓破狗胆的,我认为他受召还阳,差点被万鬼啃噬掉魂魄那里,也是非常骇人的!” 唐恋恋喜上眉梢,心情大好:“等我有空了,再给你们讲一个!” “好嘞!”唐爸爸找手机看了眼时间,“我们再聊个半小时,到候蜡烛大概也就烧光了,然后我们……就睡觉去,好不好?” “嗯。” 唐恋恋打了个哈欠,抱着唐妈的胳膊,把头靠在了她的肩上。唐妈妈问:“是不是瞌睡了?瞌睡咱现在就能睡。” “还挺得住。”唐恋恋咧嘴一笑,“明天是周末,迟点睡没关系,就让我好好陪陪你们。” 唐爸爸转过来看她:“这么说,你明天是不会在家喽?要去哪里玩?” “去我同桌家。她都怪我从未上过她家呢。嘿嘿,她说要做玉米烙给我吃。” 唐妈妈揉着自己发酸的胖腰,唉声叹气的:“多好一孩子,可怜了是单亲。” 秦悦悦的爸爸是一名消防员,在她很小的时候,一次出任务中牺牲了。秦妈妈不肯再嫁,至今就孤儿寡母两个人生活。 唐恋恋把她的一只手放在自己手心里反复摩挲,好一会,才又呐呐地开口说话:“老爸,你是银行职员,你当初是怎么看上我妈这个扫大街的胖女人的呢?” 这是……什么问题? 唐爸爸一惊,去看唐妈妈,暗淡的光线下,唐妈妈也正看过来。俩人此刻四目相对,均是同样的心情:这孩子,这语气,是又受什么刺l激了吗? 唐爸爸揪她小辫儿:“闺女啊,虽然我不想承认自己是个肤浅的人,可你有必要知道,当年我认识你妈时,她可远没现在这么胖,也不是扫大街的啊。” 这是什么意思?是说自己曾经也是个肤浅的外貌党吗? 十七岁的唐恋恋只能这么理解,她要是再长个几年,绝对能听出来这是又一波至高无上的精纯狗粮,不然怎么唐妈妈听了,会笑得那样……甜蜜蜜。 “可我同学的爸爸牛逼啊,人家混出息了,就再也看不上我同学的妈妈,要和她离婚呢!”想到卓一堂的事,唐恋恋又义愤填膺起来,“你们不知道,我那同学学习可好了……还长得漂亮,妥妥一校草加学霸。现在倒好,搞得整日精神恹恹的,干啥都提不起劲儿来。” 这种事屡见不鲜,闺女只是在心疼自己的同学。唐妈妈了解了情况,于是顺着她的意思,问:“他爸是干什么的呀,竟真的做得出来这等事?” “据说是个大律师。那个什么滨柏斯律所的。” 唐妈妈并不清楚滨柏斯是什么,但不管它是什么,按正常道德观评价,能抛妻弃子的,都不是什么好男人。 “这种男人,离了就离了呗,不可惜!你同学他也只是现在还适应不了,以后总会习惯的。”她安慰女儿。 本来这是别人家的事,外人再怎么愤懑不平,又有什么用。 “……”唐恋恋当然懂这个道理,她鼻孔里冒着粗气,不说话了。 唐爸爸听了一会,本不打算参与这个话题的,但看唐恋恋一张脸都纠结成了包子样,才琢磨了一下措辞,尽量中肯地说道:“人往往会先同情受害者,或者处于弱势的一方。你是如此,你同学也是如此。但恋恋,俗话说‘未知全貌,不予置评’,根据你老爸这半生看过来的经验,一般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与坏,除非那个人真的特别坏,坏到不能称之为人。不可否认,这种人是存在的,但如果真的是这种情况,那跟他离婚、分开,不是更正确的选择吗?有什么好惋惜的呢?我刚才说没有绝对的好与坏,是人和人之间的这个感情问题吧,大都是非常复杂的,不一定就是外人所听见的看见的那样。唉,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所以爸爸的想法是,最后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成了。” ☆、高级人渣 周六晌午,唐恋恋去了秦悦悦家。她一路上开着导航,上车前在路边的商店买了一些水果。 秦悦悦等在车站,一起的,还有秦妈妈。 “欢迎啊小恋恋同学,欢迎你来我们家玩。”一见着唐恋恋,秦妈妈热情地率先开了口,她上下打量她,眼里满是欣喜,“阿姨第一次见你,为什么却感觉跟早就熟悉了一样呢。” 的确,唐恋恋也有这种感觉。眼前的女人眉眼温和含笑,长衫长裤平底鞋,扎着头发,气质干净而规整,特别是朴实而没有丝毫做作的笑容,亲和力绝对在她十七年中见过的人里排得上第一。 还有她对自己的喜爱,让唐恋恋也是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阿姨。 “我也是,阿姨。我一直觉得生了悦悦这样漂亮女儿的,肯定也应该是一个非常非常美丽的人。今天见到您,果真跟我想的一样好看,而且还这么可爱。” “……啊——”秦妈妈有点激动得拉了下自己的亲闺女一下,大笑着说,“听见没有,她说我可爱哪!哈哈哈哈哈。这个姑娘明明嘴很甜嘛,哪有像你说的那样,啊鬼畜什么的。” “……”唐恋恋也在旁边笑,听见“鬼畜”二字,几乎没甚反应,还说,“鬼畜的嘴甜,嘿嘿,是个嘴甜的鬼畜。” 秦悦悦家住18楼,三个人搭乘电梯才上到一半,秦妈妈就突然嚷说自己忘了买菜:“恋恋啊,阿姨不好意思。你和悦悦先上去,我准备了水果和一些小零嘴,你们先吃着啊,我去给咱们买点菜去,这快到中午了,还没材料做饭呢!” 这是个手脚麻利又勤劳的女人,说完就迈出电梯跑走了。 “……应该我俩去的呀。这让阿姨一趟趟地跑,多累啊!。”唐恋恋挺难为情的,遇见这么热情好客的母女,“你早没告诉我阿姨她是这样好一个人,我都后悔今天才来你家了。” 秦悦悦手里的是唐恋恋刚才来时买的水果,她提着重,把它从右手换到左手,说:“那你以前就觉得我妈是洪水猛兽啊?没见你唐恋恋怕过谁的啊,什么时候变这么怂了?” 唐恋恋难得不好意思:“也不是……就……” 秦悦悦把她手从头顶牵下来:“我妈要亲自做饭给你吃,所以需要什么菜就让她自己去挑好了,我们去了也白去。你就别忸怩了,跟我先上去,一起把作业写完了才算正事儿。” 提到作业挺头疼的,毕竟大家都是货真价实的学渣嘛。 唐恋恋抱起胳膊,靠到电梯墙上,唉声叹气:“你说我俩要是,有个哥哥或者姐姐啥的,该多好。为什么就都是独生女呢?这作业不会写了,连个请教一下的人都没有。” 这事,两个人真是感同身受。他们这帮孩子赶上政策紧,就都成了独苗苗。 “没事。咱两个臭皮匠凑一起,没准就是三分之二个诸葛亮了。”秦悦悦给两人打气。 秦家的房子很小,一室一厅,客厅沙发边还额外加了一张床,看样子是秦妈妈的。空间小,但整个布置十分温馨,唐恋恋一进去就被整片整片的淡绿色给吸引了。 “这窗帘,颜色是你选的,还是阿姨选的?” “我和我妈妈一起。”秦悦悦拉她去自己卧室,“觉得怎么样?是不是感觉非常清新?我当时可是一眼相中的,但现在看着吧……难免产生视觉疲劳。” 唐恋恋这在小屋里四处打量,把柔滑的窗帘抱在怀里,贴在脸上:“我喜欢!连这上面的黄色小花花我都喜欢得很。都以为女孩子喜欢粉粉的颜色,但有时候换个别的,真的是一种非常棒的体验呢!” “是不是回去就要让唐叔叔唐阿姨也帮你换一套了?”秦悦悦看她爱不释手的模样,嗔怪一笑,“不知道你房里是怎么样的窗户,要不我俩对调一下用吧?” “啊?呃……”唐恋恋有点吃惊,“我那个……棕色的呢。新的倒是新的,就是……这个窗子大小……好像也差不离多少的样子。我不确定。” “嗯。可以换过来使用,你哪天腻了再换回去。”秦悦悦无所谓地说,她把唐恋恋拉坐到床边去,塞了根吸管到她嘴里,“娃哈哈乳酸菌,你的最爱。喝一瓶。” “……嗯,谢谢!” 唐恋恋就开始滋啦滋啦地吸,宽大的背带裤下,两条小细腿还不停晃。她寻思了一会:“……真换过去的话,也挺麻烦,还会破坏你们家里这个整体效果。唉!我就是眼馋一下下而已,不换了!也不让我爸妈买,心疼他们的钱钱。” “好懂事的孩子哟。”秦悦悦心领神会,大笑,笑完了又挺遗憾,“不过你难得眼馋我的东西,这还……自制力特好,控制住了。可惜啊!” 俩人在屋里写作业,秦妈妈乒乒乓乓在厨房鼓捣饭菜。中午的时候,几个人往桌前一坐,唐恋恋登时有点傻眼。桌上一溜儿的肉和菜,都是糖醋口味——糖醋鱼、糖醋排骨、糖醋豆腐丸子、糖醋白菜、糖醋茄子,旁边还有一小碗糖醋蘸料。 “阿姨听悦悦说你最喜欢吃糖醋口味的菜了,所以就学习烧了几个。你挑爱吃的来,阿姨厨艺不好,别见外啊!来来,给你筷子。动起来!” 秦悦悦这次也很意外,咬着筷子头简直要无语了:“妈,恋恋是爱吃,所以你这是要让她一顿给吃腻了么?” “……爱吃怎么会腻……”秦妈妈正盛饭的手一顿,神情变得讪讪起来,“恋恋,我……你会腻么?要不我再给咱去……” 唐恋恋站起来一侧身,很快将饭碗从她手里抢走,扒拉一口,配一颗丸子,囫囵在嘴里,说:“腻了再说,阿姨。你赶紧坐下吃,不然我自己就抢完了。咳!咳咳!”她还差点给呛住,一只手遮着嘴咳了好几下,好不容易才咽干净了,筷子又伸向别的盘子中去,“好吃!真好吃!我还要尝尝排骨和鱼。” “……哎好!你慢点,慢点啊。” 秦阿姨像个小孩子一样,居然喜不自禁,还朝女儿投去了嘚瑟的一瞥。 秦悦悦把一杯清水放到唐恋恋跟前,以防她再次发生噎、呛、嗝等事件。 期间,秦妈妈意外地提到卓一堂父母的事。 “悦悦回来给我说了。你们一个姓卓的同学,他家里人……他爸妈之间,发生了点事。这我知道啊,我就说,跟我听来的,不正对上了嘛就?” 哪怕是别人家的事,秦妈妈说起来,眉眼间还很快染上了点忧色:“我的一个同事,她最近天天跟我们讲,她最好的朋友正闹离婚闹得凶。说是到了要上法庭的地步,但那朋友的丈夫,自己就是个鼎鼎有名的律师。姓卓,据说在咱尊州律师界,是很有地位,很厉害的那种。” “……” 唐恋恋大睁着眼睛,缓缓转头,和秦悦悦的视线对上,后者目光中蕴含无奈,对她轻轻地点了下头。意思是事情就是这样的,卓一唐他现在的情况,的确很是困扰。 唐恋恋咬了咬牙,半天憋出两个字:“渣男!就算再厉害,也是个高级渣男!” 秦妈妈长叹一口气,放下了筷子:“听我那同事说,她的那个朋友……姿色一流,品行也是不错的。” 语气中,竟是浓浓的可惜。 不过她这个“姿色一流”的形容,倒让唐恋恋想起,前些天自己在校门口看见的那个穿酒红色大衣的女人。 “听我同学说,他爸不想要他妈了,但对他的抚养权,却是一定要抓牢的。”唐恋恋好像被迫吞了一只苍蝇般,脸色臭到了极点,“我同学还差一点点就十八岁,赶在这个节骨眼上,这男人真是个不可多得的渣滓!” “我猜她妈妈硬要争取,是不想一离婚,自己就一无所有了吧。”秦妈妈悠悠说,“一个人十多年不曾工作,这一旦离了婚,究竟该何去何从……想不通那人为何会这般绝情。” 跟两个小毛孩讨论成年人的感情世界,小毛孩也不懂。 唐恋恋除了“人l渣”,也作不出别的评语来:“我给我爸说,我爸还让我不要把人都想的那么坏。说什么‘未知全貌,不予置评’。可这……持强凌弱的,不就是人l渣么!” 秦悦悦一路鲜少插话,这会儿看两人均是面有愠色,才小心提醒:“两位大佬,饭还吃么?不吃我就要端走了哟~” 唐恋恋撇头,扫一眼桌上,手指摸过肚皮,咕哝:“幸亏早吃饱了,不然这不得一肚子气啊!” 秦妈妈被她逗笑,捏了一下她翘在肩头的小辫儿:“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哪哪都太合阿姨心意了啊!” 唐恋恋笑嘻嘻地:“阿姨也是。我也喜欢阿姨。” “真好,又收获一个可爱的小朋友!”秦妈妈摸她的头发摸够了,就起身开始收拾碗筷,“上次悦悦带回来的,你妈妈做的那个水饺,啧啧!真心一绝啊,比店里买的好吃太多了!阿姨总想着有空要请教一下方法的,但你看这,总是耽搁又耽搁的。” 唐恋恋和秦悦悦一起帮忙,并坚持要帮她洗碗:“阿姨你肯定顾不上的。我回去了问问,让写个配料单子,回头让悦悦带来。” 秦妈妈很高兴:“那就麻烦你了,也麻烦你妈妈了。等我学会了,你就天天来家里吃,也给你爸爸妈妈带去,好不好?” “好!碰上周末,我们俩就帮你一起包。咱包一屋子的。” 说到最后,几个人再次齐齐笑倒。 ☆、请假几天 “同学们,明年就升高三了,你们有那么点紧迫感吗?怎么看着一个个都傻愣愣的呢?我做了你们的班主任,就很为你们的前途着急呀!别听有些人说大学文凭不重要,不重要我们全国这么多学子勤勤恳恳十多年干啥呢?为的不就是……啊金榜题名的那一天么?所以我希望,不要让我一个人干着急好不好?毕竟到时候上战场的,是你们而不是我。就算你们喊我‘百度’、‘度娘’,喊得再大声,那时候也给你们百度不了,是吧?” 周一早上第一堂语文课结束后,面对呜呜泱泱、打打闹闹、没心没肺的自班学生,肖白特别无语特别头疼地说教了以上这么几句。 他平日里不怎么刻意去维护自己的师威,所以同学们总是不如畏惧别的老师那样畏惧他。就算偶尔像现在这样苦口婆心一番,也不能令下面嬉闹追逐的声音完全收敛了去,甚至还有学生一唱一和地跟腔: “我们也着急的啊,肖老师。” “干着急的肯定不是你一个人。我们爸妈也要操心焦了。” “老师啊,不是我不着急,我只是觉得自己着急了也没用啊。” 秦悦悦快将头戳进了桌箱里,肩膀一颤一颤的,是在忍笑。 “俺们私底下怎么叫他,看来他全都是清楚的。”唐恋恋也伏下去,极小声地对她说。 “我也很意外。”秦悦悦堵着嘴说,“不过怎么这几个字,感觉由他说出来就特别搞笑呢?是不是?” 当然了,外号这种东西是自己能叫的么?自己叫了,那肯定得是搞笑的节奏啊。 肖白负手立在讲台上,听见这此起彼伏的哀嚎声也不恼,反而嘴角泛起一抹不甚明显的无奈笑容来:“都是挺聪明的孩子,咋就这么没自信呢?都还没真正努力过,就妄自菲薄起来了。” 唐恋恋悠悠叹了口气,和同桌耳语:“我爸妈让我周末报个补习班……你有没这方面的想法,小悦悦?要不咱们一起报?” “补习班么?那种教我们写作业的?” 唐恋恋想了下,说:“差不离。也可以选一两门相对薄弱的科目,去上课。” 薄弱的……两个人差不多都是英语和化学…… “那好呀。我回去和我妈妈商量一下。”秦悦悦说,“非要选两门的话,我先选英语和化学好了。你呢?也是这两样么?” “嗯。我除了数学你看还有什么是理想一点的么?补也没头绪……只能拿最最差的先试刀了。” 这时候,唐恋恋突然听到自己被度娘点名了。 “唐恋恋,这卓一堂请假……大概需要几天。他平时这个学习委员的工作,你就先替替,配合常栎一起,辛苦几天。你看行么?” 卓一堂请假没来,但唐恋恋意外的是他居然一请请好几天。 不过转念想想,就他家里现在那个兵荒马乱的情况,无心学习也是正常。 “没问题,老师。” 她心疼自己的邻桌是真的,这时候别说让她替他做这么点小事,就是让她去暴揍他亲爹,她大概都会痛快答应下来。 下节课的铃声马上就要响起了,肖白指了指教室后面的黑板墙:“咱们那个黑板报,得重新弄一下。班长?你和几个班干部,你们一起商量商量。字写得好的,会画画的,都可以毛遂自荐。反正给咱尽量做好一点,当然主题这方面,必须正能量。你们都知道吧?” “好的。今晚放学了,我们先讨论一下。”贺少征率先回答。 肖白点头:“那就行了。我就不废话了。你们准备一下,上课。” 中午,大家在饭堂排队打饭。秦悦悦跟在唐恋恋后面,随着悠长队伍的缓慢摆动,好不容易接近了窗口。 “我今天……想吃鱼啊。”唐恋恋指了指只剩少一半的红烧鱼块,让阿姨给自己的盘子里盛了一勺,“还有……西芹炒豆干,糖醋里脊。嗯嗯,好了。” “阿姨,鱼别又是凉的吧?”秦悦悦挪过来,“不凉的话我也要一份。” “热着呢热着呢!别看就这么一点了,今天电可一直给通着保温呢!” “好嘞!”秦悦悦又到别的窗口选了小炒肉和油菜香菇。 饭堂坐满了人,两人端着盘子穿梭了半天。 “秦悦悦!唐恋恋!这里!” 忽听有人喊她们,回去去瞧,竟是邻桌魏马。 “我这里的同学刚刚走,你俩就坐这儿吧。”魏马右手捏着筷子,左手食指往上推了推眼睛,轻轻笑着,语气依旧有点腼腆,哪怕彼此都这么熟悉了。 “谢谢你哦二维码。”唐恋恋放下餐盘,在他对面坐下来,笑逐颜开的样子,“下次我也帮你占座哦!” 魏马看见她俩的盘子中都打了鱼时,面上神情微微一滞,但这时唐恋恋已经挑了一块放进了嘴里,他看着那么一犹豫,终于问:“鱼……已经不是热的了,对吗?” 唐恋恋一咂摸进嘴里也感觉到了,这时候皱巴着脸,真有点进退两难的意思。冷的,味儿糟糕,但吐出来的话,好像有失雅观。 秦悦悦睁大了眼睛,望过来:“……冷的吗?”她低头去试自己的那份,很快脸色也难看起来。 唐恋恋终究是委屈自己,把那口鱼给咽下去了,但表情跟吃出一只苍蝇似的,奇臭无比:“他姥姥啊!这是吃顿饭都不能尽兴。” “因为我也打了,所以……”魏马噙着笑意又扶了下眼镜。 “不是,那位阿姨我刚刚还问了。她说热的,一直给通电保温了!”秦悦悦回头指着打饭窗口的某一处,“她……有这么坑人的么?餐厅是她家开的么?这什么意思?” 魏马想了一会,好脾气地解释道:“那个阿姨好像是新来的,应该操作……不当。” 唐恋恋腾一下站起来,两手抓在餐盘两侧:“走!让她自己去尝尝!不行我就泼她脸上,一了百了!” 秦悦悦:“……咳!” 别看这人话说得这么豪气,其实人家做起事来,也同样豪气着呢。所以秦悦悦下一秒就按住了她的手,并微仰着头小声劝慰:“算了算了亲爱的!前天的也是凉的呀,咱吃了不也好好的么?你赶紧坐下来,这里这么多人,别把自己弄成了焦点,赶明日再上个校园头条啥的……” 唐恋恋目光阴恻恻地在周围扫一圈:“就是因为前天没泼到她脸上去,所以才有恃无恐,到今天了依旧让我们吃冷掉的!” “……”魏马又轻抚了下眼睛框,小心翼翼地,“咱食堂的鱼……真的是浪费材料没错了,但前几天的那位阿姨,跟今天这位真的不是同一个人。” 不是同一个人,做的却都是冷鱼,这说明什么?说明有可能只是巧合。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且看明天后天会怎么样吧。 “恋恋祖宗,你再不吃的话,另外两道菜可也就要凉透了呢!”秦悦悦使劲拽她衣袖,硬生生把人重新拉回了椅子上。 本来饥肠辘辘,谁想到在这儿又给人添堵呢?唐恋恋狠狠地在米饭上戳了两个洞,拌着豆干芹菜,塞了一勺进嘴里:“看在肚子的份上,今天就不找事了。” 秦悦悦给她夹自己的炒肉片和蒜苗:“你这暴脾气呀,真是一点就炸。啧啧!除了我,应该没有人能受得了了吧。” “嘿嘿!”唐恋恋眯着眼睛,给她回以一份最灿烂的闺蜜专属笑容,并隔空轻轻“啵”一个,“还是朕的皇后最知道疼人。”她把自己盘里的糖醋里脊拨去一半到秦悦悦碗里,“也让朕多疼疼你。吃吧,后后,你不要太瘦。” “……” 全程观看的魏马,这时候不得不扶着眼镜低下头去,重新拿起筷子,在自己已经吃光光的盘子里再象征性地扒拉几下。 “你是不是还没吃饱,二维码?” 结果不想被秦悦悦瞧见,“体贴”了问了这么一句。 “……不是。”魏马有点慌,可一垂眼,他刚夹在筷子头上的那半根豆芽,真是细小又可怜,“我……就是……” ——他陷入了“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的为难境地。 “来,再吃点我们的。”唐恋恋已经用自己筷子的另外一头,给他挑了块里脊到碗里。 “我还有肉片。哎这肥肉你吃不吃?”秦悦悦也想扒自己的给他,“好多肥的呢这,我最不爱吃了。” 魏马本身就不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人,这再一紧张吧,就更憋不出半个字了。他眼睁睁看着堆到自己碗里的肉和菜,真是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他想说我真的饱了,吃不下了,肉菜饭统统不要了,连狗粮都不行了,但奈何支吾了半天,也没表达出个确切中心思想。 “肥的不吃就放着哈!”秦悦悦依旧一无所觉,不在意地说,“瘦肉也有的,你吃。” “不……不肥。”魏马继续语无伦次。 的确不肥,学校在有些方面还是很善解人意的,大概也怕学生吃的时候犯困难,所以多是选用五花肉来炒菜。肥瘦相间,总体瘦的偏多,自然就比较受青睐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魏马把肉吃进嘴里的时候,脸色却有点古怪。 作者有话要说:七夕哦今天,情人节快乐! ☆、他的母亲 “二维码,卓一堂……你同桌请假的事,具体你清楚么?怎么听度娘说,好像得几天呢?”唐恋恋边吃着饭边问。 “可能……那个情况……”魏马低头措辞,似乎很不方便说的样子,“换做了谁,也不太有心思学习的吧。” 卓一堂父母闹离婚闹上法庭的事,虽说不是什么大的新闻,学校也不是个会关注这种事的地方,但他所在的班级,高二八班,显然是有知情者的,这才几天的功夫,大家就都心照不宣了。 “唉!可怜了无辜稚子!造孽啊这是!”唐恋恋用手中的筷子拍了一下桌沿,一腔幽怨无处发泄。她可不似魏马和秦悦悦哪般,细腻谨慎、有顾忌,她连摇头叹气都是明目张胆,老成在在的。 见饭堂里人走得差不多了,秦悦悦起来收拾三个人的盘子,同时小声提醒:“人越少,这说话的声音可就越鲜亮。恋恋,我看我们也走吧?” “啊?”意识到自己遭嫌,唐恋恋站起来,拉着校服衣襟不住往四周瞧,嘴里还咕囔,“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见不得人了吗?”说完就吐了下舌头,灰溜溜调回了头,“看来真是见不得人了,他们……看什么啊,朝朝朝咱这边!” 前后离得近的一桌同学,大约是高三的,有四五个人,他们应该是有被“稚子无辜啊”、“造孽啊”惊到,此刻正目无表情地看过来。 “走吧。出去我请你们两个吃甜筒。”这个时候,反观魏马是最沉着冷静的那一个,他几乎没事人一样保持了平时的语调和语速,“秦悦悦,盘子给我。我去放。” “……哦,好。”秦悦悦一股脑儿把手里的东西都摞到他手上,又拉了唐恋恋,转身就跑。 魏马看着她们近乎仓惶的背影,轻笑不语,回头又对着那几位发愣的学长点了下头,才端着盘子施施然走去了洗碗池那边。 几个学长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突然笑着说了句:“我还当那个扎两个小辫儿的姑娘,是打哪儿穿越来的呢。” 然后有人就憋不住了:“而且绝对是个中老年的主儿!听听那孟浪之词!咦咦~” “哈哈哈哈哈哈……” 几个人爆笑成了一团。 “……干、干嘛呀?慢、慢点好不?”唐恋恋被扯着手腕,想停也停不下来,只得在一颠一颠中提醒,“别跑过头了啊悦,二维码可说了,要请吃甜筒呢。” 一直到出了饭堂大门,秦悦悦才喘着气不跑了。她笑着摇头,实话实说:“我脸皮子薄,实在受不了被人拿目光包围,好像多少次也免疫不了,所以你老就先包容包容。” 脸皮薄,性敏感,想蹲在墙角做一株不起眼的蘑菇,可偏生遇到你,一个不注意就让跟着被“突袭”。 “大家都这么忙,谁有空管你啊,傻孩子。”唐恋恋也笑得不行,“不过我觉得我俩这叫互补,这感觉我十分喜欢。” 其实所谓友情,除了讲究缘分之外,彼此相处时的感受也是非常重要的。 昨晚下了点小雨,天气一直不好,阴沉了一早上,这会儿才隐约泛起点白光,像是预示着下午就会放晴似的,但也说不准。 魏马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唐恋恋就回了一下头:“这种天气要请我俩吃甜筒,不知道二维码同学你是咋想的。” 魏马眼眸微垂,下意识又抬右手去扶眼镜:“我以为……”以为你们很喜欢,记得以前有次下雨,你俩不照样吃得很开心么。 当然,他没有这样说,也没有纠结这件事,他很快掩藏起自己才冒头的羞赧,眼里微光闪闪:“那不吃甜筒,热饮的话……奶茶怎么样?你们随便选。” 小商店的老板是个矮胖的老头,姓丁,大家都叫他丁爷爷,是个有点小威严的人。 “今天有开水吗丁爷爷?我们要两杯热奶茶。”唐恋恋站在玻璃窗边向里面的人喊,转头看见魏马,又补充道,“还要要一个大甜筒哦。” “有开水。”是丁爷爷的声音,很快他就自己掀帘出来了,眯着眼睛,显然一副正打瞌睡的模样,直到看见唐秦二人,眼皮儿才勉强撑大了点,“熟客呢。这次喝什么口味儿,想好了么?” 唐恋恋从口袋里摸钱,笑嘻嘻说:“早想好了。我要芒果,给我同桌一杯原味的。” 秦悦悦看她拉开了冰柜,忙拉住问:“你还吃得下一个甜筒么?什么肚子……” “呶!”唐恋恋将一个脆皮牛奶巧克力的扔给一旁的魏马,说:“给他的喽!他请我们奶茶,我请他甜筒,这叫礼尚往来嘛!” 魏马猝不及防接住,看了一眼:“我……好像不太想吃。” 刚刚吃过饭,再看这甜腻腻的东西,的确不太能有胃口。 “你想吃的。”唐恋恋做鬼脸,“千载难逢我请客,所以一定要珍惜哈!” “……” 于是,三个人吸奶茶的吸奶茶,舔冰激凌的舔冰激凌,迈着能急死乌龟的小碎步,好不悠闲地朝教室进发。 “唐恋恋,那天我们在校门口看见的那个女人,是我同桌他妈妈。” 魏马突然说。 唐恋恋一怔:“哪个……就穿着酒红色大衣,非常漂亮的那个?” 魏马点头:“嗯,就是她。其实我在我同桌的手机里以前看到过,因为一直没太留意吧,那天竟……一时没对上号。” “……” 唐恋恋缓缓望向地面。这就对了,那个女人精致美丽,却浑身被悲伤笼罩,痴痴望着校门口的目光,眷恋而纠结,联系卓一堂的家境,以及最近他们家发生的事,这情况也就不足为怪了。 “那你是后来自己突然想到的么,那个女人就是卓妈妈的事?”秦悦悦问魏马。 “不是。”魏马摇头,“我并没有想起来,是他自己和王眉说的。” 上周五秋游结束后,回来的车上魏马就坐在王眉和卓一堂的前面。当时王眉已经看出来卓一堂心情不好,是特意调到他身边的座位。 起先魏马插着耳机听歌、假寐,并没有注意他们的谈话,后来度娘让每个人都说说自己这次玩后的心得,他才不得不抖擞精神,做一下酝酿。但不知道为什么,每个人都或多或少说了那么几句,轮到卓一堂时,度娘却没有点他的名,而是直接跳过去,让后面的同学回答了。 魏马觉得奇怪,回头看了一下。他同桌抱着胳膊,在窗外呼呼掠过的繁杂风景里,神情……木然。 对,就是木然。他像是完全没意识到车内老师和同学们正在进行一场热闹的互动,也没有被窗外飞逝而过的什么吸引去半点目光,整个人如同失了生命力的浮木,在这辆现实而纷扰的大巴车上,显得格格不入,迷茫而不知归途。 魏马听到王眉叫了好几次他的名字。卓一堂,卓一堂,卓一堂,你跟我说句话好嘛,是不是嫌我烦,没关系,烦就烦了呗,唉你到底怎么了,还当不当我是自家哥们,有事就说说呗,一个人憋着多难受……不说是吧?还是不说?那我说,我给你说一个最近的见闻好不好。周一早上吧那是,我上学来的时候,在咱校门口看到了一个红衣服的美女哦!哇咔咔!那真的是美女,特别特别美的那种!虽说年纪比咱们大了些,但气质超赞唉!呃……你非要问我怎么个美法……我要给你怎么形容呢……有个台湾美女明星知道么?长头发大眼睛的那个,张什么……什么的?只看侧影的话,跟她很像的呢! 听到这么些,魏马心中已了然,这不跟他看见的是同一个人么? 然后,他就惊心动魄地听见了一句意想不到的话—— “那是我妈。”卓一堂低低地说,声音透着疲累,却并不显烦躁。 …… 秦悦悦嘴张得塞进去一个鸡蛋都绰绰有余,半晌才回过神来:“啊,他的妈妈,卓一堂的妈妈……原来你们看见的,就是他的妈妈。” 唐恋恋拧着眉:“他当时一定是不知道的吧?还跟我们一起说说笑笑玩儿呢……” “不知道。他不知道他妈妈一直跟着他到了学校。”魏马轻声说。 十六七岁的孩子,还不能够感同身受大人世界里的悲欢离合,但这不妨碍他们心存善良和正义,心疼弱小无助的群体。 “要是我爸妈也突然说离婚,我觉得我可能会……”这个假设让唐恋恋突然有一点点失落,仿佛雨滴溅入到心底,每口呼吸间都能酿出泪珠儿来。她仰头望向讳莫如深的阴沉天幕,好半晌才徐徐吐出口气,笑着说:“虽然我已经十六岁了,但我肯定会成为一个野孩子,然后从此,好像就……再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了吧。” 秦悦悦不说话,默默把她的半杯奶茶收走,和自己的一并丢进路边的垃圾箱里。 秦悦悦几乎记不起来自己父亲的模样,她的大多数印象,都来自于母亲珍藏的几张老照片。但饶是这样,她还是无比想念那个人,想念他和她们生活在一起时,会有怎么样的笑容和神情,会对她说什么样的话,怎么教她解决麻烦,会不会也是个话痨,烦得妈妈根本无暇去一遍遍抚摸那些照片…… ☆、乱七八糟 因为走读的关系,唐恋恋和秦悦悦从来没在学校上过晚自习。 这天虽不用捡垃圾,但早上班主任交代过的黑板报的事,需要几名班干部腾出时间完成,所以一来二去,回家的时间就比正常拖得迟了。 秦悦悦在座位上埋头写作业,她要留下来等唐恋恋,当然想在这段时间内完成今晚全部的任务。 唐恋恋则踩着凳子,把后面黑板墙上以前的那些手抄啊班级荣誉啊什么的一页页小心揭下来。常栎和贺少征在下面一边帮忙,一边比划着设计讨论新的板面。 “奔跑吧,少年!”唐恋恋高亢地喊出这么一句,转过身来有点兴奋地往黑板中间位置微微一弓腰,伸着右手示意,“这块儿,放这几个醒目的大字,怎么样?” “……”常栎略一构想,搓着手认同道,“可以有。咱们都已经快高三了,是时候改变一下风格,用这种一看就让人振奋精神的标语了。像‘奋斗吧,少年’、‘无奋斗,不青春’、‘成功来自努力,勤奋创造奇迹’等等,这些也都是学校常用的主题。可以参考一下。” “意气风发。”贺少征也点着头,他往后靠在一张桌子上斜斜站着,下意识又是他那个经典动作——左手抱着右手,右手磨蹭着下巴:“要不这样吧,我们把它分成几个板块,每个人负责一个?另外再找几个手比较巧的女同学,给剪一些花花草草什么的,做点缀。” “啊?那……好像不行哎。我出出主意还行,可写字画画的话……那是绝对拿不出手,豁不出去的呀!”唐恋恋立马叫惨,“而且我觉得,各自完成一个板块的话,到时候视觉效果肯定不会很好。你们想想啊,首先每个人的字体,就相差十万八千里了。” 这是实情,八班有班干部五六人,如果每个人都完成一部分的话,工作量倒是不大,但只怕到时候效果也不是预期的。 而且班干部只是班干部,并不是十项全能的人才。 “步高梓呢?”贺少征转头说,“让他负责美工吧,我记得他以前也做过这个,是不是?” “的确。他一个美术生,咱班上可真没有比他更专业的了。”常栎说,“还有谁?魏马字写得怎么样,够不够到这上面露一手的?” 唐恋恋从椅子上跳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魏马可以啊,而且他住宿,还挺有时间的呢。” “回头我征求一下意见,看他有这个意向没。”贺少征说。 商议到这儿,这事儿差不多能先放一放,回家了。唐恋恋最后半认真半玩笑地和贺少征说:“班长,和魏马的秀气文静比,我觉得你笔走龙蛇的字体可更有看头呢。怎么样,到时候也给咱秀一波?” 贺少征个子太高,看唐恋恋这个型号的几乎就是居高临下,加上略显冷清的气质,连说句俏皮话都不像在开玩笑:“嗯。刚才你提议的‘奔跑吧,少年’几个字,那就让我龙蛇一下好了。” 秦悦悦转过身来看她们,握着笔的右手一下一下捶着腰:“要走了吗恋恋?” 教室里除了他们几个外再没别人,空空荡荡的,空气中留有一点值日后的尘土味和湿气。 唐恋恋吸吸鼻子,不由打了个喷嚏。 “走啦!”常栎在那边抡起书包到肩上,笑嘻嘻地替唐恋恋回答了,“哎秦悦悦,看你奋笔疾书了好一会儿了,是写什么呢?” “作业啊,今晚的。”秦悦悦有点不好意思,解释说,“我写字特别慢的,所以就想着趁这点时间,能多写一题就多写一题。” 唐恋恋的书包早就收拾好了,她把它从桌箱里拖出来,放到桌面上,又弓下腰从桌箱里找水杯喝水,同时还不忘对同桌谄媚一番:“谢谢宝贝等我!朕永远爱你哟!呀!你还给我打满了水啊,热的——” “嗯是的,皇上,是臣妾给您打了水,所以今天,您恐怕还要再爱臣妾一万遍才可以的呢!”秦悦悦“娇羞”而坦然地接梗。 唐恋恋眨眨眼睛:“一万遍就一万遍呗!走吧,趁咱们回家的路上我念给你听。” 贺少征和常栎他们早就对这对儿活宝见怪不怪,听见了也只是笑而不语。 四个人前后走出教室,而后又挥手道别。 “这会儿食堂还吃的吗?耽搁得是不是有点久?” 贺少征和常栎都住宿,一个星期才回家一次,平日都是吃食堂,但今天因为任务迟了半小时,怕是要错过饭点了,所以唐恋恋才会这么问。 “当然早就想了对策。”常栎一手揉揉自己发瘪的肚皮,一手罩在眼睛上方看夕阳,“你以为我俩会傻到让自己饿肚子啊。” “一个宿舍的同学会帮我们买好饭。”贺少征说,“你俩赶紧回家去吧,别太迟了。路上也小心。” “嗯,那就拜!明天见!”路分两处,唐恋恋挽住同桌的胳膊,和他们挥手。 公车错过了高峰期,找到一两个座位还是很容易的。唐秦这对好同桌就很幸运,上了66路后,很快在最后面某到了能容纳两三个人的大“缝隙”。 “恋恋,你有没有想过也住校的事啊?”坐下来后,秦悦悦问。 从某个方面来说,住在学校的话,时间安排上能密集一点,更有利于学习,但秦悦悦一直坚持每天回家的原因,其实就是不想留她妈妈一个人。 这个理由她从来没有对学校说出来过,但作为好友的唐恋恋,自然是能猜到的。 唐恋恋抠着指甲,不以为意地说:“我爸妈不让啊。他们总认为离开家的怀抱我就吃不好睡不好了。”她嘿笑着一摊手,“其实你看,我还是很好养活的,也不认床。” “你可以再争取一下,如果你实在想的话。毕竟论学习氛围,还是学校比较好一些。” 秦悦悦自己倒没有任何的委屈和无奈,她大概只是出于对同桌的关心,才如此提议。 阳光透过车窗,照地唐恋恋半个侧脸昏黄,时间长了还有点热度,她几次不得不抬手去挡:“干嘛呀?希望我住校去,是上学放学不用我陪了还是怎么着啊?”她佯怒。 秦悦悦笑而不语,过了会后又道歉:“那天说了给你做玉米烙吃,但后来……就没做成。这事对不起啊亲爱的。这个周末你看怎么样?还能不能来我家?我要补偿。” 上次没吃成,也是因为被秦阿姨的热情给塞满,所以这一回唐恋恋还是很诚实的回答:“不能来。我需要缓缓肠胃,老跑你们家总觉得会被撑死了。阿姨做的东西那么好吃,还样样往我心坎里做,试问这种款待放眼前谁能抵挡得住?虽然现在想到吧,又勾得我要流口水了,但人活着不就得有骨气么?这口腹之欲,我还是能刹得住车的。” 秦悦悦抿嘴做出个十分夸张的表情来:“呀,这小嘴今天是抹了蜜吧,突然这么甜。” 唐恋恋配合地舔一下自己的上唇:“没有。” “……噗!”秦悦悦忍俊不禁,握拳锤在她的腿上,“什么乱七八糟的!想不想来一句话好不好?啥时候这么不干脆了!” 唐恋恋摇头:“不想来。” “嗯。”秦悦悦妥协,“允许你缓缓。下周吧,下周好吧?” “好的好的。但先预约好了,我只吃玉米烙到时候,其他的,可千万别让阿姨准备了。” 唐恋恋才不敢妄自尊大、把自己当作贵客,心安理得去享受人家母女的千百般好。秦妈妈有时候单纯地像个孩子,她很喜欢,但她们母女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并不算宽裕,如此费周章行事,她总会觉得歉疚不安。 回到家的时候,唐妈妈煮的面条刚好出锅。她将拌好的一碟拍黄瓜和一碟菠菜端上桌,就走过来帮忙接唐恋恋的书包了:“你要是再晚来个十分钟二十分钟的,就该吃面坨坨了。” 唐爸爸坐在沙发上不停按遥控器换台,闻声回头看过来:“哎哟闺女,你回来了啊?来赶紧帮爸找找,昨天咱们看的那个连续闯关赢各种家电的节目,在哪个台我怎么突然就找不到了……” 唐妈妈在围裙上蹭两把手,没好气地瞪眼:“你就往里头钻好了,能顶饱是吧?那就别吃饭了。” 唐恋恋一边换着拖鞋,一边瞥两人一阵,最后象征性地推推唐妈妈:“妈,妈,你再不去盛饭,恐怕咱们就都得吃面坨坨了!” “你记得洗手。”唐妈妈麻溜地往厨房折,“可别学你老子,一回来,就拿脏手抓着苹果啃。” “……”唐爸爸倒是不尴不尬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此刻又顾着翻电视频道,无暇分神,只低低嘟囔:“我和女儿都不爱吃面坨坨哟!” 等唐妈妈终于进了厨房,唐恋恋才往她爸跟前挤去:“我说亲爱的爹地,你也好歹心疼心疼人家遥控器好不好?你要的那个闯关赢家电的综艺,是每周一次吧应该?嗯对,所以今晚,你好像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了呢。” ☆、你还好吗 临睡前,唐恋恋突发奇想给卓一堂发了条微信。 “某人,你可安好?” 就寥寥六个字,单纯表达关怀,多的,她觉得自己也没立场问。 随后关了灯,躺下来,她在黑魆魆的房间里睁着眼睛,静静看天花板。对面父母的房间里还有一些叮叮咣咣、嬉笑怒骂的轻微响动,仔细听,是俩人又在争抢那个全自动的恒温洗脚盆了。 她们家条件一般,当时唐爸爸花三分之一的工资私自买下这个盆子的时候,唐妈妈可是看见一次就数落他一顿呢。但唐爸爸难得固执,他心疼唐妈妈每天跑街跑得辛苦,说什么每晚都要拉着她一起泡上一泡。 后来唐妈妈就一发不可收拾,上瘾了。每次睡前不泡上一泡,就会整晚都不得踏实。 唐恋恋突然觉得自己挺幸运的——原来这世上最幸福的事不是有钱有权有势,而是爸爸妈妈相亲相爱,就能人间岁月悠长安静。 没有等到卓一堂的回复,她的那点忐忑很快也就消散去了。百无聊赖又拿起手机翻了一会,最后给“莫家缇女子”道了声晚安,就睡了。 唐妈妈工作原因,经常凌晨四点多就得出门。唐恋恋习惯了这动静,也就不甚在意,在大门落锁时那一声被刻意压制的“咔嗒”过后,还能继续闷头大睡,但今天竟意外清醒,被吵醒后就睡不着了。 她没有开灯,借着窗外照进来的微光,摸到了被自己挤去地板上的手机。 四点二十五。屏幕上还有一条微信消息。 看着那个熟悉的名字,她一下子翻了个身,爬了起来。 凌晨一点十七分的时候: 【卓某人:我没什么事。勿念。】 唐恋恋坐起来摁亮了床头灯,盘着腿,盯着这几个字看了三四遍。 但除了对方半夜还未睡着之外,也看不出别的信息来。 她想了一会,给又发过去一个逗号——因为怕惊扰人睡眠,也怕人家彻夜没睡——就小小试探一下而已。 但这一次,卓一堂回复得出乎意料快。 【卓某人:我没有睡……你发个逗号,什么意思?】 唐恋恋:“……” 这是还没睡?从一点到四点多? 唐恋恋说不上是什么心情,但想象是可怕的,她觉得卓一堂那边此刻的氛围,让自己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好一阵压抑过后,她豁出去了似的,开始低头噼噼啪啪地打字。 【唐一声叹:你爸不要你妈,却偏要要你,而你妈妈又是如此善良可怜的女人,所以我早就想说了,要想对付这种渣渣男,如今的你,恐怕真的……唯有以死相逼!逼得他方寸大乱狗急跳墙的地步,看会怎么样。反正不做出点反抗,只会更助长他的嚣张气焰罢了!!!】 打完,唐恋恋又粗略看了一遍,咬着腮帮子思考,觉得这样的表达其实并不是很尽兴。要不是顾及对方是卓一堂的亲爸,她就很想再加上一句:喊几个人,带上家伙,找个月黑风高的夜,揍得他这辈子找不着自己的亲娘。 果断按了“发送”后,她把手机扔到一边,然后气昂昂地等待回复。 老爸说“未知全貌,不予置评”,可她就是无法以平常心看待卓一堂这件事。抛却是自己的同学不说,就只一面之缘的卓妈妈——想到是一个那样柔和静美、悲伤隐忍的女人遭受这样乌七八糟的罪,她就心里总感觉堵堵的。 “哎呀!”她有点烦心地挠了两把自己已经跟鸡窝一样的头发,把被子堆到一边,哒哒哒趿拉着拖鞋去了卫生间。 再次回到床上的时候,终于等到那边的回复。卓一堂似乎是被她的话逗到了,在那样的状况下,难得有了一丝往日的风趣。 【卓某人:以“死”相逼是么?这好像不是一件多简单的事呀,万一我中途一个不小心,把自己给真“死”了可咋办?那不就太得不偿失了?】 “……” 唐恋恋蹙眉,心想:“对呀,这‘以死相逼’究竟得是个怎么样的‘死’法啊?说来好像容易得很,但具体该如何实施呢?” 指着那个是自己父亲的人,说我要跳窗?我要割脉?我要吞药? 这万一人家要是很能沉得住气,大手一挥,让尽管去跳,去割,去吞可怎么办? 唐恋恋破罐破摔,打字: 【要不你找根绳子上吊吧,他总不可能眼睁睁看你挂在那,而无动于衷?而且上吊这个事,行动起来稍微复杂些,也不容易就出事是不是?】 唐恋恋总算理解了为什么有人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有人说“既然你连死的勇气都有,为什么就没有勇气活下去呢”,的确,这研究死法真比活着还伤脑筋。 过了一会,卓一堂的消息来了。 【卓某人:唐大弦子,我没看错,你是个狠人!】 他说,他没看错,她是个狠人。 “???”唐恋恋凑近到离屏幕五厘米的地方仔细看,然后慢慢的,两条眉毛就被挑出了天际——怎么,这是怂了? 【唐一声叹:你要争取到和母亲生活的权力,可不得下点苦功夫么?如果觉得我出的点子臭,你有另外的高见也行啊。】 半分钟后。 【卓某人:没有高见。我们根本见不着卓建柯他的面。】 卓建柯,卓一堂父亲的名字。 ——他终于对这位生了自己、又养了自己整整十六年的人,开始直呼其名。 但唐恋恋的关注点并不在这,她看着这条信息一愣,心里想的是原来人家高人打擂,是不需要自己亲自上场的…… 手机又“嘀”了一下。 【卓某人:他把房子留给我妈,自己前几天搬出去了。】 唐恋恋:“……”好像还有点良心,没做个把女人赶出去的主儿。 不过转念想想,那些有钱人会在乎一套房子吗,人家摆脱了自己想摆脱的,另起炉灶只是分分钟的事啊。而且卓建柯和他所在的滨柏斯律所,都在业界鼎鼎有名,他会不爱惜自己这一身名利的羽毛才怪。 【唐一声叹:他是不是早给你准备了一个后妈?】 电视上演,卓建柯这类的家伙,要不是赶着去和别人双宿双飞,就不会如此迫切地想要抛弃糠糟。 不知道什么原因,卓一堂这一次信息回得有点慢,大概足足过了五六分钟的样子,唐恋恋都以为他聊着聊着睡着了时,他意义不明的一长串省略号,才姗姗来迟。 【卓某人:………………………………】 唐恋恋:“???” 什么意思?到底有还是没有,后妈? 是不好意思说吗? ……啊!肯定是这样没错了!哼!卓建柯果然是个道貌岸然的精英流氓!高级人/渣! 【唐一声叹:同情你!可怜的孩子!我要帮你一起,咬死那个抢走你爸的后妈!!不,两个一起咬死!】 幸亏卓一堂不是个会把事憋在心里的人,唐恋恋庆幸地想。他多多少少透露一点,自己未必真能帮得上忙,但努力做一个好的倾听者,从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种分担吧。 再者,她是班里的生活委员,关心关心同学的生活,合情合理。 反正决定不再睡,她就收拾了床铺,揣着手机去刷牙洗脸。 桌一堂终于打了一些字过来,却通篇尽是“无奈”。 【卓某人:我先谢谢你啊,唐大弦子。再解释一下,你能不先入为主么?卓建柯,他并没有给我准备什么后妈。这个人……薄情、冷情,连跟自己血脉相牵十多年的家人都不想再爱了,怎么可能会去爱别人呢?他跟普通人不一样,大众固有的一些“模式”,是不适合套在他身上的。所以……现在我也还猜不透。】 “……嗯?啊……哦……呃……” 唐恋恋这会真的是一脸懵逼了。 看来果真如传闻中一样,成年人的世界是相当复杂的,她如是想。 【唐一声叹:某人同志,你不会又是一夜没睡吧?阿姨她……现在怎么样?是不是状态还很不好?】 想了一会,她又继续多打了点: 【其实卓一堂,事情已经到这地步了,你和阿姨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才是最最重要的啊。阿姨肯定很伤心,你多陪陪她,多劝劝她。那个人既然……咱就也不需要他的爱了,以后咱自立自强,自己爱自己好了。等到一切都重新开始了,说不定那时候的日子还会更好呢,是不是?】 唐恋恋写到后面有点心虚,因为那也是一个她所陌生的情景。 但书上说的涅槃重生,往往是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最难最苦的一关挺过去了,未来也只能更好。 唐恋恋用尽毕生功力去安抚人,不清楚对错,只是心之所向,有感而发。 她没有那只上帝的手,不然就该扒开卓爸爸的心口看一看,看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咬着牙刷,瞪着镜子中苦大仇深的自己好一会,她然后吐了一大口泡沫在水槽里,还直呲牙:“……我靠!今天为什么……这么辣!” 她说的,是自己的薄荷味牙膏。 换衣服的时候,手机又响了。唐恋恋扫过去一眼,还是“卓某人”。 这次也很简单明了,就两个汉字,外加一个标点符号。 他说:谢谢! ☆、护短心切 唐恋恋无聊,故而这一日起床又起早了。当她在厨房里又一次开火的时候,唐爸爸也又一次探了头进来。 “哎哟这是怎么着,我闺女难道还做饭上瘾了不成?这一天天殷勤地跟只小蜜蜂似的,让我们这些人还怎么好意思睡下去呀!啊?”他在唐恋恋身后打转,努力想从她手底下的食材辨认出今日份的早餐为何。 唐爸爸也就四十二三岁,不同于唐妈妈已经走样的葫芦身型,他锻炼保养的还跟二十出头的精神小伙似的,腰背依旧挺拔有力。 唐恋恋把豆腐切成小块,裹上一层蛋液后,开始往锅里倒油,同时支使道:“爸,小葱还有没?剥两三根来。” “干啥呢这是?”唐爸撸起袖子,从冰箱里面取葱出来,还挺心疼地说,“以后想吃什么给老爸说一声就行了啊,恋恋。你现在是紧要关头,快高三了,睡眠质量很重要的,只有睡得好了,学习起来才有精神啊。” 唐恋恋小心翻炒着豆腐,在滋滋啦啦的响声里笑得眉眼弯弯,过了一会,她突然说了句:“老爸,我爱你。” “……啥?”她声音太小,唐爸爸没听太清,“让我快点?嗯好,马上就好。” 他将剥下来的葱皮全部收进垃圾桶里,刚想问女儿要菜刀过来切葱段时,就被挨过来的唐恋恋一下抱住了腰。 “……”唐爸爸小小惊了一下,女儿低垂着的头就闷在他的胸口,他右手还捏着几根葱,就用左手拍拍她的头,笑嘻嘻地问,“怎么了啊闺女?在外面受委屈了?” 他们夫妻就这一个孩子,这么多年过来,虽然没有到过分溺爱的地步,但也真是把力所能及的所有关切和疼爱,都放在了她的身上,所以唐恋恋不管是十六岁还是六岁,那种亲昵地抱着大人撒娇的事,做起来也是十年如一日地驾轻就熟。 “老爸,我真的好爱你!” 唐恋恋这次说得大声,唐爸想不听见都难。他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推着她的脑袋,把她想从自己身上扒拉开去:“爱爸爸是好事,但丫头,你要是把这锅蛋豆腐给炒糊炒焦了,那我可不会卖你面子,照样还是会嫌弃不吃的!而且我保证,你妈妈肯定也不会吃。” 蛋豆腐! “哦哦哦!”唐恋恋立马跳脚,“忘关火了!忘关火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唐爸爸站在旁边看,看她手忙脚乱顾了这头顾不上那头,也趁热打铁,“恋恋啊,是不是又被你那位姓卓的同学的事给刺/激到了?我听你好像……打你妈出门去那会儿差不多屋里就亮了灯的。怎么了,他家里的……他父母的事还没解决呀?” 唐爸爸毕竟是过来人,看穿这些半大孩子的心事还是比较容易的,况且他也了解自己的女儿,这种半夜起来的情况,目前为止还没有一次是为着学习的。 果然,一听他这么说,唐恋恋就立马垮下了脸。 她一边回想手机视频里那道豆腐的做法,一边开始着手搭配调味:“解决什么呀解决!他爸自个儿搬出去不肯露面,母子俩在家被折腾地一宿都睡不得觉。爸,你知道的吧,就我们班的学习委员,学习非常好的那个。唉他现在一出这事吧,我感觉以后的学业,大约都要被荒废了。啧啧,太可惜了!” 都说夫妻离婚最受伤害的是孩子,这话一点都不假,甭管这个孩子是几岁,影响都是终其一生的。 唐爸爸当然懂这个道理,也懂闺女的那一腔愤懑。他琢磨了一下,尽量把话题往可观的方向引导:“我知道他,卓一堂嘛,你提过很多次的、坐你前边的同学。哎我还记得,好像他和他同桌两个都是……都是学霸级别的呢,对不对?” “对,都很厉害,但卓一堂还要优秀那么一点点——就是……差不多一个前三,一个前十的区别。”唐恋恋抬手略比划一下。 “我懂了。”唐爸爸点着头,沉吟片刻,又不无惋惜地叹气,“难为那个孩子了。遇到这种事,身心受创必定不小,学习上,自然也会□□无暇的吧。” 唐恋恋抿抿唇不说话了,她把料汁浇进炒好的鸡蛋豆腐块里,开了慢火,小心翻炒。 唐爸爸目光在她的头顶和锅里流转,努力措了会儿词,开导道:“不过也说不定啊。优秀的人他走到哪里还是一样优秀的。这只是他一生中的一个……比较糟糕一点的坎而已。当时会觉得,大概是能捅破天的严重,但其实挺过去了,就会发现其实它也不过如此。而且你们这帮孩子都十五六、十六七了,说大不大,但说小也绝对不小了,是时候独立一下思想,权衡一下事情本质的年纪了——爸爸这么跟你说你能懂吗?就是人长大了,就会懂得承担一些事,懂得跳出来看清一些事,而不是一味沉浸在这件事给自己带来的伤害里。” 他不想自己女儿有机会切身体会这些苦恼,但是很愿意通过一些方式去给她传授讲解、让她了解,只是以她关心的同学为例,让他还是觉得事情过于残忍。 而且唐恋恋偶尔还很固执,又极其护短,十分不情愿共情“闲杂人等”的处境,这情况无形中也会加重她的心理负担,很容易画地为牢。 唐爸爸背着手,瞅着那忙碌的后脑勺一阵,终于默默压下翻涌的心疼,故作轻松地调笑起那盘刚出锅的菜来:“奥哟,没想到这卖相还是不错的嘛!我女儿就是厉害,才下了两次厨,就能做这么像模像样的菜出来了!我要尝尝,哎筷子呢,来来来,我尝尝。” 唐恋恋的心情大有临时回升的趋势,她把筷子交到老爸手里后,就歪着头噙着一抹笑容,开始等待被品评了。 “……嗯,不错。”唐爸爸品得还挺认真,面上也看不出什么作伪的痕迹来,“我觉得很好吃!真的好吃!不过你妈妈吃得一向要淡一些,大概得和着粥,或者饼子一起吃了。但这个程度,真的很和我的口味!” 唐恋恋开始还有一丝狐疑和不确定,这会受到鼓励,明显有点乐颠起来,于是也找了一双筷子过来,准备亲自试试:“真的?可能也是这道菜够简单……”说着,她夹起了一块裹满鸡蛋的豆腐放进了嘴里。 然后……后面剩余的话她就再也没能说完全了。 唐爸爸意外不明地眨了下眼睛:“很好吃我没骗你吧?那么我请问恋恋同学,明天早上还能不能给咱做份一模一样的呢?我还想吃一次。” 他的“请求”还是好诚恳,意犹未尽,百吃不厌得样子,以至于唐恋恋差点就信了这个邪——要不是嘴里那块过分咸涩的东西实在太难以下咽,她此刻应该已经大手一挥,爽快地应下了。 “我……我可能也需要和着粥吃,嘿嘿……”唐恋恋尽量完整地咽下豆腐块,“我好像也……喜欢吃口味淡一些的呢。” 炒鸡蛋的时候就加过一次盐,她忘记了,后来调料汁时,又加了第二次盐和生抽,所以这个味道,真的很是一言难尽。 唐爸爸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神情可疑地撇了撇嘴,脸上隐忍的笑意一闪而过。他端起那盘豆腐,挺正经地交代说:“那我先端去外面了哦,你妈也快回来了,你赶紧给咱三个都盛上白粥吧。” …… 周三的时候,卓一堂依旧没有来上课。刚结束的数学课上,数学老师苗江南中途还口误喊了一次他的名字,让起来回答问题。 “苗老师想他了。”秦悦悦说,“想他的数学课代表了。” 唐恋恋正从桌箱里掏书的手顿了下,一笑:“你还别说,少了这么一个聒噪的邻桌,我都感觉哪里不对劲了。” 魏马往后靠着她们的桌子,侧过头来:“我给他……我同桌,其实打过一次电话的。” 闻言,唐恋恋和秦悦悦一齐抬起了头。 魏马扶了下眼镜,眼睑微垂,轻声说:“但听他声音,好像也听不出什么,感觉就是……很安静。非常安静。” 安静么? 两个女生均是一愣,随后秦悦悦“嘁”了一声,不以为意地说:“打电话难道不是用嘴问的么?你只用了耳朵听了啊,二维码?” 不知道为何,魏马被她这明显无心的一句话,激得面上腾起了一抹可疑的红云来。他在四周众同学乌烟瘴气的嬉笑打闹中,深浓的眼睫无措地扇动着,勉强解释:“我……也不是……我也问了的。” 唐恋恋托着腮,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他,半晌才问:“那么,他有没有说,自己什么时候能来学校呢?” 秦悦悦一无所觉,魏马却有种被瞬间拖出水的敞亮感,他急急忙忙呼吸着新鲜空气,又不自觉抚了一遍端端正正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我是问了,但他说,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来学校。” 三个人很有默契地都沉默了。 “其实这样很正常啊。”过了一会,秦悦悦摇摇头,站起来原地活动着手臂和腿脚,“这种事发生在谁身上,大致也差不离是这么个情况了。谁能在这个时候说乐观?那可是自己的亲生爹妈,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家呀,怎么可能说拆就拆?感情上怎么接受得了嘛!” 秦悦悦难得发表这种评论性的东西,而且还是挺长的一串,魏马不由抬头望了她一眼。 “卓一堂他爸还不是一样干了?他就没有感情,把这世上属于自己的唯一的那个家,给说拆就拆了。”唐恋恋漫不经心地嘀咕,“有些人就没有心这个玩意。” 她倒不是抬杠,单纯只是觉得,这世界上就是有那么一些人,是不能拿常理来揣测的。 ☆、堂堂归来 唐恋恋酝酿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上学前,给卓一堂发了一个自认为恐怖又有趣的故事。 她最拿手的,鬼故事。 唐恋恋说,她姨母的大伯的舅舅的媳妇的外婆的婶婶的表姐是民国时期远近闻名的一个大美女。这个美女名叫乌环,不但人长得漂亮,出身也是相当高贵,是当时一个督军的掌上明珠。督军妻妾成群,儿女十几个,但就独独疼爱二夫人所出的这个女儿,因为她异于常人地聪慧,乖巧,美丽。 乌环从女子学校毕业的时候十八岁,督军和二夫人觉得她思敏好学,而且对父亲的事业也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于是就决定送她出国,去读克兰威尔皇家空军学院,打算让她学成归来接自己的班。 这个事情可让其他兄弟姐妹妒忌红了眼,因此,他们一众人聚在一起,挖空心思想想出一个对策来阻止。 有一日的晚上,老八在自己屋里洗澡的时候终于想到了一个狠辣的计谋,他把这个想法给其他人说了,没想到竟得到了全票支持。 十日后乌环在一家人的陪护下登上了轮船。督军给她配了两位保姆跟着照顾起居,两位士兵护她周全。 跟家人告别后,乌环勇敢地没有哭鼻子,她在侍应生的带领下住进了属于自己的那个豪华隔间。 这一夜的大海安安静静,她心情颇好地在外面的甲板上散了一会步,然后回房,在保姆的伺候下洗漱完毕就去睡下了。 但是天刚要亮的时候,隔壁房里的两位士兵和两位保姆都被人莫名其妙给抹了脖子。神不知鬼不觉地,一船人都没有发现。紧接着两个黑黢黢的身影摸进了乌环的房间…… 乌环不见了。 督军和二夫人一开始无所觉,以为女儿初到他国,因为新鲜,就玩得忘乎所以没给家里回电话。但十天二十天过去,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他们就渐渐开始坐立不安,特别是二夫人,抹泪抹得一次比一次勤。 督军辗转联系到一个身份特别的朋友,给那国外的学校打了一通电话后,才知道乌环当初并没有到学校报到。 督军派人沿途追踪,得知女儿登船当晚,有一群在当地臭名昭著的海盗袭击了那条船并发生了命案,四条人命,两男两女,正是他手下的士兵和家里的佣人。 但是关于乌环,没有一点多余的消息,自晚上九点以后,竟再没有一个人看见过她。 督军十分伤感,猜测女儿一定是被海盗劫走了,为此他还两次试图调兵下海剿匪。最后没有成功,是因为当时条件有限,他自己实在力有不逮。 二夫人重击之下大病一场,后来病好了人却疯癫了。她夜里不睡觉在院子里又唱又跳,颠三倒四说些奇怪的疯话。 有一次老八起夜解手,竟不妨被她从后面偷袭,勒着脖子生生拖行了十来米远。他那时裤子还没穿起来,这一挣扎,连着鞋子都不见了,一身细皮嫩肉也被蹭得血肉翻飞。 她说:“你这个害人性命的坏胚!我要把你投去外面的臭水坑里!我要让你,让你们这群心肠龌龊的蛇蝎一个个都不得好死!人在做,天在看,现在这不就报应来了嘛!啊?哈哈哈!臭虫!臭不要脸的!你凭什么活着!你该死!该死!该千刀万剐地去死!” 老八在猝不及防中听懂了一点什么,也终于知道自己是被疯子二娘给挟持了,他心惊胆战地奋力挣扎起来,双手狠命掐着二夫人的胳膊,不知道她一个女人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就在二夫人把他拖到后院水池边,要推人下去时,被惊动的一个下人跑去喊了督军一众人回来。 督军急忙呵斥一声,就上前把人从背后圈住,带离了水边。 老八伏在地上捂着嘴咳个不停,其他兄弟姐妹见状都跑过去安慰。 二夫人立时又迷迷瞪瞪起来,好像谁也不认识了一样,趴在丈夫怀中,小心摸他的脸,迟疑又惊喜地喊:“环环?你来啦,你来找娘亲了吗?” 她又搂又亲,又抱又蹭,依然激动到泪不成声:“娘想你啊宝贝!这么久了……你也不给个信儿来。娘知道的,娘知道那边冷,也很孤单,你不想一个人待,你都催了娘这么多次,想有人过去陪着……” 她突然转头一指老八他们的方向,恶狠狠地说:“是他对吧?你在家时就和他关系最好,现在去了,是不是也想让他来陪你?环儿放心,娘我一定……一定把他……” 她眼里凶光狰狞,好像下一秒就要扑上去,撕烂他们,并生啖其血肉。 督军伤神不已,扶了一把额后,只得暂时先将人打晕了抬回房中休息去。 但当天夜里雷鸣电闪,府上就发生了一件怪事。 神志不清的疯子二夫人一夜昏睡,再也没能踏出自己的房门,但惊魂甫定躺在自己床上的老八,依然被一路嚎叫着给拖到后园的废水池中,淹了。 他不通水性,颠簸沉浮中九死一生,最终却还是靠自己爬上的岸。 老八心虚得很,直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给盯上了,但这件事除了兄弟们,他又不敢告诉督军和他娘。他娘是督军的第五个女人(五姨太),现如今在府上也没啥地位,人也很低调,根本说不上什么顶用的话。 于是第二天拖着病躯跟兄弟姐妹们私下偷偷商议。 “这话说出来没人信,可我真的就……控制不住自己,被一股……被一股可怕的力量拖着扔……扔进水里!太可怕了!我我看不到她的脸,”老八裹着棉被,脸色苍白似鬼,战战兢兢发着抖,“可我知道……可我知道就是她啊!乌环!是乌环!没错了,是我,是我出主意害死她的,所以……她就……就来报仇来了!报仇来了!” 众兄弟姐妹几个听了无不心惊,个个都面如土色。这事是他们几个合谋,谁都不无辜,要说寻仇,好像谁也逃不开了。 “为什么这个丫头这么厉害!”大哥眉头深锁,烦躁地在地板上跺脚,“活着的时候就抢我们风头,死了也还不让我们安生!这到底是为什么!” 三姐在女孩里最是胆大,她说:“要不我们请个高明的道士来,让把这害人的妖精给收了?她死都已经死了,既然还不肯消停,我们就让她尝尝再死一次的滋味好了。二哥,六弟,记得你俩去年巴邪山游玩,不是正好结识了一位江湖高人么?就把他请来,让做做法,降服个什么小鬼小溜的,没问题吧?” 二哥有点迟疑:“是有这么个人,但……” 六弟接话:“他自个儿说自己厉害的,但保不准就是个江湖骗子,谁知道呢。” 大哥抬手:“请人这点不用担心,我既然能联系到午汀岛那帮强盗,和他们谈生意,就不愁请不到一个真正的做法大师。问题是,我们怎么跟父亲大人说明白这件事。好端端的在家里做法事,这……” 三姐想到了点子,立刻说:“这有何难?眼下二夫人患有疯癫之症,药石无医,乌环……乌环生死不明,这个时候说要请个高阶道士来,想必父亲大人还是能理解并支持的吧?” 如此一说,大家惊魂之余也开窍起来,纷纷过来出谋划策。 故事到这个地方戛然而止。 唐恋恋留了个疑问,让卓一堂猜一猜后续如何。 后续如何她也在思考,不过按她以往的尿性,熟悉一点的人都知道,读来肯定是一个比较解恨又比较狗血的结局。这样的结局不难猜,几乎一看开头就知道了。 所以卓一堂言简意赅地回复了两个字:无聊。 那时候唐恋恋还在公交车上,举着手机多少还是有点丧气,好歹自己构思构了一晚上,连在梦中都还津津有味,又一个字一个字打出来,人家却是半点面子也不给。 她又把这东西转发给莫缇缇,转发给上官长泽,转发给秦悦悦,转发给魏马…… 但很意外地,除了卓一堂大家都还评价不错,态度也算热切。莫缇缇鼓励说脑洞还可以,看好她,要再接再厉;上官长泽发来一个“恐惧”的表情包,配文说这一看就是要搞大事的节奏;秦悦悦激动地要求看到后续,要看到这一家子坏银最后都是怎么作死的;二维码比较意味不明,发了一句唐恋恋不怎么看得懂的话,他说,你同桌看样子很喜欢,所以我也很喜欢。 唐恋恋迈进教室的时候已经心情大好,她要不是忌惮着走廊里背着手说话的度娘和冯主任,说不定就真的隔老远给她的两个小伙伴整个飞吻过去。 *** 卓一堂已经好几天不来,他的位置上课时空着,下课时一般会被李苗依占了。 李苗依成绩好,学习也认真,她总是将那些自己搞不懂的题收集起来,不厌其烦地过来请教同样是好学生的魏马。 她听魏马讲题听得仔细,默默盯着魏马的脸瞧时,也很仔细。 秦悦悦打来两杯开水,见同桌已经替两人摆放好了下节课要用的化学书,便就拉起唐恋恋到外面透气:“刚才课上,苗老师竟两次口误,喊了卓一堂起来回答问题,他是……” “是想念自己的数学课代表了吧。”唐恋恋接话,“不过不要说苗老师了,就我,突然少了他这样一个好玩的对象,也感觉老不习惯了呢。” 两人沿着走廊缓缓向前,时不时还要和其他班认识的同学打一下招呼。 秦悦悦嘟了一下嘴,叹气:“从上周到现在,这已经好几天了吧,也不知道他家那事现在怎么样了,他几时能正常回来学校。” 两人路过楼梯处,那是一个拐角,唐恋恋张嘴刚要说什么,就听见正有人上来。 两人下意识一回头,就看见卓一堂单肩挎着书包,不疾不徐,一步一个台阶地正朝这边过来了。 ☆、异常沉默 这一天,唐恋恋可老实安分了,卓一堂就坐在面前,她愣是没敢去踹那凳子一脚。 秦悦悦也感受到了不自在,她甚至提议,要不再“怂恿”、“唆使”他犯点错,让度娘抓到,再发派三人去捡个垃圾啥的。 其实仔细想真的没什么,无非就是今日的卓一堂没再跟她们一起玩闹罢了,这情有可原,但俩人就是受不了这份突如其来的安静,都觉得气氛诡异而尴尬,都急着想找到一点缘由,来不动声色地戳破这怪象。 “没什么事,别担心。体育课.上篮球打的很嗨,你也注意到了吧完了还请他兄弟们喝汽水呢,不像很.....那个的样子。”秦悦悦这话即是安慰同桌,也是安慰自己。 一节课里,她们都有意无意观察.了下卓的状态,发现他跟哥们儿在一起时,玩得还是挺放松的,球技也算是超常发挥了。当时正和唐恋恋对垒的于小礼看见了,还大惊小怪了好一会,说卓一堂那拼命的样子,明显是被刺l激后的结果。 难得课间自由自在的十分钟,可这对同桌就像两只傻兮兮的山雀似的,光盯着前面那个人尚且还算单薄的肩背和黑乎乎的后脑勺发呆了,俩人第一次承认,原来自己真的可以没出息到这等地步,硬是想不到一个能凑合点的“搭讪”方式。 秦悦悦咬着下唇好不纠结:“要不你就按我说的办吧,找个机会作一.......个妖,最好捅到老班面前去,让咱晚上再捡一通垃圾去。” 她脸皮这么薄一个人,能如此豁出去也是拼了。唐恋恋“感动”地和她咬耳朵:“吃力不讨好,别以为他这个时候会乐意陪你我玩。” 秦悦悦:“……” 唐恋恋说:“馊主意赶紧收起来,他大概回家还有很多事要烦。这个节骨眼上,弄不好他会恨死我们两个的。” 秦悦悦皱着,最后也得眉默默点头:“对哦!我一想着逗他开心,就忘了他家那一摊子事还没解决了。可是怎么办呢?他为什么不转过来和我们说说话,这还当我们是朋友么,感觉就是和他同桌二维码,也没几分热情呀。” 二维码是个认真到刻苦的好学生,此刻把好几天不见的同桌扔一旁,独自正襟危坐默记单词的他,也表现出了这一点。卓一堂右手支着头,倒是向他那边侧了一点角度,左手揣在校服宽大的口袋里,整个人难得的静谧,不知道是发呆还是睡着了。 秦悦悦畏畏缩缩从后面探头探脑,终有点看不下去,忍无可忍似的轻轻踢了一下魏马的屁/股,小声嘟囔:“你这根死木头!今天怎么也变这么闷了呢!” 唐恋恋没来得及制止她,只得眼睁睁望着“受宠若惊”的二维码转过身来后,开始疯狂指证秦悦悦,以免这祸害殃及到自己这条池鱼。 魏马了解了她的意思,表情立刻从疑问转为真正意义上的受宠若惊秦 ——秦悦悦是个文文静静的小淑女,一般不可能做出踹人家凳子拉人家辫子这类出格的动作。如今这意味着什么?反正单纯如魏马,腾一下子就红了老脸。 至于他什么会觉得受宠若惊,想必和他突然脸红是一个道理吧。 唐恋恋似乎看明白了点什么,但她看破不说破,而且此刻的重心也不在这里,就掩饰性地咳嗽一声,瞄着卓一堂的背影,意有所指地小声说:“二维码呀,你在忙什么呢?我.....哦是悦悦她,她说想请教一道化学题呢,所以.....你有没有时间呀” 原来是请教题。 魏马一头的红晕慢慢化成雾水,又从雾水化出红晕。 至于他什么会觉得受宠若惊,想必和他突然脸红是一个道理吧。 秦悦悦愣愣一指自己,看向唐恋恋:“我?是我吗?” 唐恋恋对她一眨眼睛,一把扯过她桌角那摞书里正好置顶的化学书,随手一翻翻到今日讲的新内容处,又随手指了一题,面不改色地对魏马说:“呶,就是这道。我俩都不会,就想着请你讲一讲吧。” 魏马不疑有他,低下头去看题。 可是秦悦悦一眼扫到就坐不住了——氢气与氧气发生反应的过程模型图表示,这不是第二节课付晖付老师重点讲过的么,当时还让唐恋恋站起来分析过的。 她内心顿时无限咆哮:这你当时不是说得头头是道吗这咱“指鹿为马”还能不能走点心了?就我俩这在化学上的半吊子修为,你就是闭着眼睛胡乱戳一题,都是中大奖的概率啊,你偏偏戳这个! 所以,她极度怀疑唐恋恋是故意的。至于原因,很简单,就是并不是真想听二维码讲什么题,而是想通过这些小动静,引起他旁边那位卓姓同学的注意,并希望二维码能主动意识到这点。 秦悦悦不好明着揭穿,默默观察着魏马,打算在他不能领悟的时候,再加以眼神辅助:“……嗯嗯,我刚才课上……有点困,就……嘻嘻,所以二维码大大,能麻烦你再给讲一遍吗?” 魏马看了一眼题,正疑惑抬头,就正好撞见秦悦悦递过来的眼色。她还一下一下往卓一堂那边瞄,那意思很明显,就是想让他也“不会”,然后由他去“求助”他同桌。 “……” 魏马是个实诚的孩子,弄明白这个“套路”也是费了点劲。他看着面前这两个鬼畜的东西,似是搞不懂她们这突然胆怂的原因,好几秒钟后才默默转回去,盯着自己同桌的侧脸一阵,终于抬手碰了碰他的胳膊肘:“哎,那个.....” 卓一堂并没有睡着,他把左手从口袋里掏出来搭在桌子上,坐直了问:“怎么了” 声音很轻,有点漫不经心,听不出情绪,也像没有情绪。 魏马大拇指向身后指指:“后面,后面两位说有问题请教你。” 唐恋恋和秦悦悦同时屏住呼吸。 但没想到的是,卓一堂居然连个眼神都没给她们,简明扼要只丢了两个字过来:“别理。” 就又重新趴了下去。 这次他是服服帖帖蒙住了脸,一副“老子就很困(高冷),闲杂人等勿打搅”的架势。 秦悦悦简直惊得目瞪口呆,面部肌肉抽搐了好一阵,才在草稿纸上刷刷刷地写:“他这什么意思啊” 什么叫不要理士别五六日,这就睁眼不认人了嘛?! 只见唐恋恋嘴唇也是怪异地抿紧了,盯着那个突然就变“卓一欠”的家伙的后脑勺,无意识抓皱了自己面前的课本。 根据秦悦悦预测,她这位同桌此刻定是极想照着那颗脑袋下的屁/股狠踹过去的。 秦悦悦有点慌怕,也有点小激动,这让她在要不要出手制止一下这个问题上,很是矛盾。 一来她自己也想踹,但不敢;二来卓一堂这孩子也着实够“不礼貌”,踹上一脚也是活该。 “没事。上课吧。” 就在她的凌乱与期盼中,忽听唐恋恋轻声叹了一口气,妥协似的摇摇头,开始翻找下节课要用到的书和笔记本。 “……啊” 就这样忍住了这也太不唐恋恋了!秦悦悦跟看史前生物一样看着自己的同桌。 唐恋恋瞥她一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挨过了这一阵吧。” 人家不搭理咱,唐秦二人也不是非要自讨没趣的人,所以这一天,从晌午到黄昏,这昔日的闯祸铁三人组,史无前例创下了肢体、语言、眼神统统几乎零交流的记录。 …… 晚上放了学,大家纷纷涌去饭堂后,教室里又只剩下故意磨唧的唐恋恋秦悦悦这对同桌跟几个值日生,以及卓一堂和王眉这两个男生。 王眉也是住宿学校的,不着急回家,一开始他还跟篮球队的几个约球来着,但最后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打发掉了齐辉郁燕雷几个,自个儿整理了桌子,一步三摇地晃过来找卓一堂了。 “说了晚上再杀一场的,你没看见步傻大跟郁腹肌他们几个的模样么,手痒痒了一下午呢可是。” 王眉在卓一堂前面的座位上坐下,和他面对着面,仔细又夸张地瞅着他的脸色说。 卓一堂眼皮抬了一下,把整理好的书包啪嗒放到桌面上:“有点累,今天,就先算了吧。” 其实没有他卓一堂这一个人,篮球还是能照常打的,但大家为什么即使手痒也散去了,原因无非是想拉着他重新融进那个圈子,告诉他一切都没有变,他依然是队里不可或缺的一员,是八班篮球队的力量跟希望。 这些卓一堂心里明白,也十分感激,但人心里那一口气一股劲一旦放下了,重聚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他一鼓作气什么也不想和同学们疯了一场,十几分钟二十分钟,可这一天下来,却像是逐渐释放光了那种激情,他又慢慢缩回了近日来的那种迷茫空洞中。 “看出来了。”王眉拍拍他的肩膀,“所以我就推了呀。” 大概他也不方便说多少,所有关切和安抚的话都在眼睛里,却也仅在眼睛里:“回去好好休息,篮球什么时候都能打,学习嘛.....你一直都那么厉害,应该不会耽搁太多吧?哎不过耽搁几节课也没事,我,还有你同桌,后面那位唐恋恋同学啦,秦悦悦同学啦,我们都能帮你补习,别怕。 他说着还一侧头,笑嘻嘻地对正竖着耳朵全神贯注听二人说话的唐同学和秦同学挥了下手。 秦悦悦听到给卓学霸补课的话,脸顿时一热,她可不敢妄自尊大,只怕人家一年不来学校,底子也比自己这样的瓷实得多。 但脸皮这个东西并不是人人都有的,她不敢拿大,不代表别人也不敢。 这个别人就是唐恋恋。 只见她挺热心地一拍胸脯,保证道:“是的,队长。只要我们卓同学需要,我唐某人肯定义不容辞!” 作者有话要说:修一下 ☆、住宿学校 “你再不去吃饭,恐怕食堂会被抢光了吧?”四人前后从教室出来,看王眉还不着急走,卓一堂就提醒他,“别说你最爱的糖醋鱼,磨磨蹭蹭下去,恐怕白米饭都不会给你剩下一粒。” 住宿过的都知道,学生每天打饭时候那个阵仗,虽说先来后到需要排好队,但大家全是脚踩风火轮的主儿,几百号人打饭吃饭也就那十几分钟的事。 你要慢了那么一会,真的只能舔汤底儿也说不定。 可王眉一点儿也不在乎的样子,他勾肩搭背,和卓一堂肩碰着肩一起踏小碎步:“兄弟我像是会吃亏饿自己肚子的人么?放心吧,我早安排给冯大个了。” 冯大个就是冯怀君,跟王眉住一个宿舍。 卓一堂了然一挑眉,然后就岔开了话题:“你也好意思叫他大个啊?你这个王大个子。” 王眉身高和冯怀君差不多,实在不知道他是怎么好意思喊人家大个儿的。 “我是队长!”王眉厚颜无l耻地强词夺理,“谁敢当着我的面对我不敬?也就你,恃宠而骄,一点面子都不肯给我。” 他光嘴上胡说就算了,最后竟然还伸手挑了一下对方的下巴,卓一堂简直被他这番骚操作雷晕。 “你好像搞错对象了,队长,我给你面子,你去找你女朋友吧。”他扯开王眉的手,自己向前走了两大步,和这个大赖皮熊一样的家伙撇开一段距离。 唐恋恋和秦悦悦相互挽着手不远不近跟在后面,正好能听清他俩说话,都很是忍俊不禁。 王眉回头冲她俩挤了下眼睛,又三两步黏上去了:“哎哟我这不是还没女朋友嘛?人家跟你一样,才十七岁好伐?你告诉我这个年纪你敢早恋?度娘还不得掐死人,把他面子敢往太平洋丢。” 禁止早恋这个事,可是开学的时候肖白着重强调过的。他说这玩意一来影响学生学习成绩,二来自己也丢不起那人,极不希望高二八班有人以身试法,在这方面出类拔萃,让他被挂上盛格高中的头条。 所以即使咱王队长老早就心仪二班那位肤白貌美的班花小姐姐,也十分安分守己,一直保持在暗恋这个程度上,不敢有半分逾矩。 他重新勾了卓一堂的脖子,凑在他耳边小声警告:“我那个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可千万不要到处给嚷嚷好不好?万一闹出点动静来,我一个一八五的大小伙没关系,度娘他……脸面也事儿不大,但她一个女孩子,至今还蒙在鼓里的,那影响可不就……不得了。” 卓一堂瞥他,故意道:“你也不怕至今蒙在鼓里的对方,有天被哪个有心的人给捷足先登了。” 王眉一愣,然后又呲牙咧嘴笑开了:“别小看你兄弟啊!我看准了的人,哪个不长眼的敢惦记上?看爷爷到时候不敲死他!” 就这默默暗恋了一学期又一学期、路上碰见了都不肯多看人家一眼的怂鳖样,活该只能在人后逼叨逼称霸王。 卓一堂懒得再跟他掰扯,而且当下的他们到底也不适合琢磨这些个事情。他抬眼望了一下天,血色残阳美轮美奂,这时却几乎被另一边滚滚而来的厚重乌云遮盖。 他们几人在地上拖长的影子越来越模糊不清,远处浩浩汤汤而来的,还有即将席卷城市各个角落的狂风。 唐恋恋从后赶上来,扯着衣领掩住了小半张脸,说:“惜别能暂时搁置一下么,再不回家,怕是要淋落汤鸡了。” “我要住校。” 与此同时,卓一堂说。 之后空气有一瞬间安静,四个人站在那里,你看着我,我看着他,一时间都没能说出话来。 “你……啊,住校?”王眉吃惊到嘴巴依旧大张,“这这……这为什么啊?” 其实还能为什么,大家心知肚明,卓一堂家现在这个情况,稍微知道点内情的,应该都能理解他做的这个决定。 卓一堂微垂眼睑一笑,没有解释什么,他回头看向唐秦二人,语带揶揄对王眉说:“我们真得赶紧回去了,你不想吃饭不要紧,我们三个被雨淋了,明天可是会感冒生病的。这哪个更惨一点,不用我说了吧,王媚媚同学?” 唐恋恋和秦悦悦心焦如焚,对此无比认可,听他这么说,一致点头如捣蒜:“嗯嗯嗯嗯嗯!你就麻溜走你的吧队长,又不是明天不会见了,用得着这么舍不得分开么!” 王眉还想问点他关于想住宿的事,但见的确天怒人怨,只得无奈挥手:“那好吧好吧。你们现在回去,晚上堂堂你记得开手机啊,我俩到时候……聊聊。你想住校什么的都可以,这里我全权帮你搞定。” 卓一堂笑着点头,打手势示意他快点滚蛋。 王眉一步三回头滚了之后,卓一堂去拿自行车,唐恋恋和秦悦悦两个去校门口搭车。 寒风疾驰,卷着沙尘碎屑草叶残肢,时不时就往人身上脸上招呼。 “我妈好像今早上硬塞给我一条围巾来着……”秦悦悦卸下书包在里面翻找起来,不一会,就真的抽出一团灰扑扑的东西来,高兴道,“我竟然才想起来。” 这个城市的冬天其实并不多么冷,一般不会用到围巾棉手套这些御寒之物,所以当秦悦悦不由分说把那条围巾套到唐恋恋脖子上时,唐恋恋难免不大惊小怪起来。 “这……我……哈哈哈哈!说实话这东西我打小都没用过几回!”双手的触感绵呼呼的,一下子阻挡了从脖子往进灌的冷风,顿时真的感觉温暖不少。“啊啊舒服舒服!我回头也要让我妈给我备一条。来悦悦,我俩一人一头,它这么长,足够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在她拽着一角准备缠上同桌的脖子时,秦悦悦口袋里的手机开始嘟嘟嘟疯狂震动起来。 “是我妈。”她掏出来看到会心一笑,自言自语地说,“怎么会这个时候打电话呢,她今天不是不上班随团到郊区敬老院爱心服务去了,得八点才能回来么……” 这个时间正好是她们放学回家的时间,秦妈妈考虑到路上乘车安全问题,一般除了发信息询问一下,是很少打电话过来的。 没有多想,电话已经接通,秦悦悦喊了一声妈。 “悦悦。”那边传来的是一个男声,“悦悦你放学了没有?我和你妈妈……现在都在姥姥家。你要是还没回家,就直接打个车过来这边吧。” 这是秦悦悦的舅舅,但他现在说话的嗓音跟以往完全不同。唐恋恋觉得那是种带着沉重的哭腔。 秦悦悦也敏感地捕捉到了什么,她看向唐恋恋时,脸色已经变得很不好了。 “舅舅,没……没出什么事吧?我……我放学了,刚要回家,还在校门口,等……等车呢。”她有点语无伦次起来。 舅舅像是叹了一下气,缓了缓才说:“是你姥姥,突发性脑溢血……我们刚从医院回来,现在把人送回了家。你……姥姥她目前还有点意识,总念叨说想见悦悦,悦悦你……” “我马上过来!” 秦悦悦突然就泣不成声:“我现在就坐车!马上过来!让她等我……舅舅,让她等等我!” 唐恋恋没见过秦悦悦这位八十高龄的姥姥,但不止一次从她嘴里听说过,还吃过她老人家带给外孙女的素菜锅贴。 秦悦悦年幼丧父,秦妈妈一个人生活艰难,拉扯不易,所以很多时候她是把女儿寄养在姥姥家的。 据秦悦悦回忆,她是直到上高中之前,才彻底搬回的自己家。 这种事平常不稀奇,可这种感情却是常人难以理解的。谈不上相依为命,却也是相伴扶持了很多年。姥姥应该格外疼惜这个命苦的孩子,不然不会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依然这么放不下她。 唐恋恋二话不说,取下围巾整个儿缠在了秦悦悦脖间,又跑到前边去替她拦车。 最后一点昏黄的光影被浓云彻底遮掩,尘屑飞舞,漫天乌烟瘴气。 自行车吱吱啦啦拐出校门,又被瘦高腿长的少年单腿撑停,校服肩臂处的两块红色,在风里鲜艳若血。 唐恋恋拉开车门,最后抱了一下秦悦悦,一言不发把她送上了车。 秦悦悦泪眼朦胧,抬着围巾擦拭了一遍又一遍,在司机起步的同时,她转向车窗,向车外的两人轻轻挥了下手:“你们快回吧。” 又低声沉吟:“恋恋,明天……可能要帮我请假。” 出租车向北疾驰而去,唐恋恋回头,眼底是隐忍过后的潮湿。 “是她的姥姥病了,突然接到的电话,说恐怕……熬不过今晚。” 唐恋恋绕到卓一堂身后,抓了他的衣襟跳上了车后座。 她原本是和秦悦悦一起坐公车的,但现在独留下她一人,就索性让卓一堂载一程了。 卓一堂没有说话,看了一眼远处晦暗的天色,低头开始奋力蹬车。 ☆、风中飞翔 疾风大作,土雾弥漫。行人和车辆匆忙驶过这个城市。 唐恋恋突然有一种他俩与其他人行程全然相反的错觉。风撕扯着衣领,让她不由寒战连连。她把拉链拉到最上,缩着脖子恨不得只露出两个眼睛,但卓一堂的校服襟子随风飘舞,总一次次往她脸上糊。 “今年好像格外冷呀。”唐恋恋伸出手替他把衣服往前拢去,并抱怨,“你好歹系好衣服啊卓大人,没感觉这风只往人身体里灌么?” 天边突然闷雷阵阵,卓一堂说了句什么,但很快消散于风中,唐恋恋并没听清。 她直接动手了,埋着头在他背上,摸索着将两个衣摆凑在了一处。琐是琐,链是链,多亏得她手巧才没费太多功夫。 “唉这样就好了嘛!”她最后还在上面轻拍了拍,满意地说,“看吧看吧,如此你也缓和了,我也不会总被它骚扰了。” 卓一堂微垂头,扫了眼自己的前胸,没说话。 也许是为了赶路,他硬是把自行车登出了四轮轿车的效果,平稳,快速。 惹得唐恋恋最后终于放飞自我,舒展开双臂,逆风狂喊。 “你不冷了啊?” 卓一堂侧头看她一眼,感觉自己都要被她震耳鸣了。他自己是出力的一方,额角和后背这会都渗出了汗,自然是不冷的。 唐恋恋大声说:“冷的,怎么不冷。秋风瑟瑟如刀刃,割在脸上滋味可爽了。你感觉不到吗?”完了她又自问自答,“哦也是,你可能蹬车蹬得卖力,感觉不到的。” 卓一堂无声磨了磨牙:“既然冷就把自己藏起来,现在这样是在干什么,想装一兜子寒风和尘土回家啊?” 唐恋恋一听就嘻嘻地笑,说:“感受你的飞车啊。虽然很冷,但这个不是更爽么?我车技不好,从来还没这么飙过一回呢。”她在空中舞动双臂,“以后你都要住校了,能被载的机会可就更难能可贵了,所以值得珍惜啊。” 说到住校这个事,唐恋恋莫名觉得还挺不舍的。过去他们三个总是一起回家,或骑车或公交,一路打闹说笑,如今卓一堂家里发生这样的事,想来住宿学校,也是情势所逼。 卓一堂不知道听见了没有,他不接话,只是车速渐渐缓了下来。 唐恋恋抓着他的衣服两侧,歪头看他:“哎卓一堂,我有没有给你说过,我和悦悦一起报了个课外班。主要是补习数学和化学。嘿,你也知道我们两个,这样一路差差差下去……” “有用么?感觉怎么样?”卓一堂打断她,一侧嘴角竟轻轻往上提,语气意味不明地说,“不行就别浪费钱啊,家长辛苦挣来的打了水漂岂不可惜。” 这是什么意思! 唐恋恋短暂的懵逼过后有种想直接锤爆他头的冲动。 她还来不及谈谈感受和收获,细讲一下那个教数学的有趣的老头儿,就这样被完完全全给否定彻底了。 论什么是最佳损友?这个就是! 唐恋恋气结,指着这人好半天才吐出几个字来:“要不是,要不是考虑到我的人身安危,我就……我就……” 就爆了你这大狗头! 卓一堂不慌不忙,声音沉在胸膛中,等咯咯笑够了才说:“有题不会不知道问我们这些人么,跑去掏那个冤枉钱干什么?” 他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你是不是傻啊,唐大弦子。” 唐恋恋听着一愣,好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我我……我们不是也经常探讨么,”她挠挠脑袋,有点支吾,“我很谢谢你和魏马的……不嫌弃之恩,但成效怎么样你也看见了,就是……就还是提不上去啊!” 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倒不是因为羞耻,仅仅卓一堂这人反转太快,前一秒还欠踹,谁想后一秒他也能让你挺感动。 “提不上去,那就是方式方法不对,你俩现在跑到课外班,是探索新途径新方法去了么?” 唐恋恋从这一句里又莫名听出了点嘲味儿来。 于是坚持嘴犟说:“是的某人,因为你教书呢,总是不得其法,表现地半吊子水平,所以我们学生也只好另觅他途。” 来啊,相互伤害啊,反正习惯了都不会觉得痛。 卓一堂又一次龇牙,看来也是经历了忍了又忍的过程。不过最后他还是心平气和地奉劝:“资源有限,不用白不用,你可到时候别后悔。” 唐恋恋咂摸了一会,突然想到什么,提高音量吼:“你你这个……你以后都要住校了呀,现在还说得这么好听干什么?不是一堆空话么!” 住校了不就代表能腾给彼此的空余时间少了?时间都少了还上哪去“不懂就问”? 唐恋恋愤愤地想。 *** 唐爸爸在小区门口伸着脖子东张西望,好不容易在大雨来临之前盼地到了闺女的身影。 唐恋恋开始冻得手脚麻木,这会儿又因为骑车而热出两颊酡红。她气喘吁吁在路边刹停车,回头冲后座的卓一堂露齿炫耀:“小瞧人了吧,看我不照样把你这个大个载回来了嘛。” 中途有那么一段上坡路,卓一堂骑累了就故意让她帮忙推,她推了他又自己骑上去跑路,使得唐恋恋跟个傻叉似的不得不在后面撒丫子狂追。 如此唐恋恋就笑话他,说他鸡贼,说还不如自己上。 她又不是不会骑自行车,也不是不会载人,只要卓某人的大长腿不嫌憋屈得慌,她亲自上一段驮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卓一堂抬头,意犹未尽:“怎么停了,到了么?” 唐爸爸已经三两步迎了过来,看看天色,甚感侥幸:“哎呀恋恋,你们可算回来了!你看看这天,变得多可怕……你你、”他打量眼前的两个孩子和一辆自行车,语气带着轻微的责备,“你们就该好好坐个车回来的,你看这,万一要被落在了大雨里,我们做家长的该多么担心!” 卓一堂还稳稳地跨坐在后座,听完了对着唐爸爸甜甜一笑,很乖宝宝的模样,说:“叔叔教导的是,我和唐恋恋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准备半路一遇着雨,就弃车自个儿逃跑呢。” 这真是个聪明的回答,唐恋恋瞪他一眼,让开身把车把交到他手中,自己则回头挽住唐爸的胳膊,半撒娇地说:“这同学叫卓一堂,他家比咱家还远些呢,老爸你能不能话少点儿呢,让他快回家去吧。” 唐爸爸恍然反应过来,忙抬手说:“哦哦,卓一堂是吧?我老听恋恋说跟你一块捡垃圾来着。要不这样,你看天马上就会下雨,咱先一起去叔叔家里避避怎么样?我让你阿姨给你们做好晚饭……” 他的邀请是实打实的,没有一丝客套的意思,卓一堂心下微微波动,他突然看向唐恋恋,一笑,又礼貌地跟唐爸拒绝:“不了叔,谢谢你和阿姨哦。不过现在,剩下也就不到二十分钟的路,我……很快的。你们快回吧。” 看他已经重新登上车,唐爸爸也只得挥手:“……那就赶紧去,等改天了,改天碰着了再和叔叔聊。” *** 父女俩相携走进电梯,唐恋恋把书包抱在前面,垫着肚子,嘟着嘴嚷嚷:“耗力太大,饿死我了!” 唐爸爸视线从电梯按钮转到她脸上,笑说:“饭应当已经准备好了,上去就能吃。” 他着急闺女就跑来小区大门口候着,唐妈妈则在家里忙活晚饭,两个人分工自然,而且时间也已经过去老半天了,这会子进门肯定能闻着饭香。 他伸手去接唐恋恋沉重的书包,边思考着边问:“卓一堂……这个卓一堂,就是你说的那个,你们班即学习好又长得好的那个……那个学霸校草么?” 唐恋恋从不轻贱自己,也不贬低别人,人家优秀就是优秀,是有目共睹的事实,这种事她承认起来并无压力。所以在唐家父母的印象中,卓一堂就是个开朗活泼、聪明机智的小孩。如今突然间碰见,唐爸爸真心觉得也与自己想象中的相差无几。 “是他,前段时间父母闹离婚的也是他。”唐恋恋不肯让他拿走书包,默默抱着往电梯门口挪去,“悦悦的姥姥病重……放学那会儿接到的消息,她就在那儿直接坐车赶过去了。” 电梯随之缓缓打开,她率先走出去,后又回头等着唐爸跟上:“老爸,你知道悦悦她很亲她姥姥的吧,这回……她大概又要失去一个至亲至爱的人了。” 唐爸正跨出电梯,闻言脚步一顿,他从后悄悄打量闺女毛躁躁的脑袋,然后轻声叹了口气。 生离,死别,皆是人生疾苦。 难为这些只有十几岁的孩子了。 看似什么都没有变,却冥冥中一定有一些东西不一样了。少年还是那个少年,只是心中难免多了一处荒漠。 *** 这一夜,雨一直没有停,唐恋恋辗转到十二点,才给同桌发去一条足够简略的慰问信息。 秦悦悦回复说,姥姥最后弥留之际,抓着自己的手一遍一遍叮嘱,让一定好好学习,说只有等将来变足够强大了,才能保护好自己的妈妈。 ☆、好好学习 这一夜,唐恋恋难得失眠了。 凌晨她要妈妈出门时来她房里看过一眼,她没有开灯,是轻手轻脚进来的,但唐恋恋却在第一时间发现,并利落地翻身坐了起来。 唐妈妈还被惊了好一跳,怪自责地问是不是被自己吵醒了。 唐恋恋整夜迷迷糊糊中,满脑子都是秦悦悦外婆的那句话,你要好好学习,将来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保护你要保护的人。 只有你强大了,才能保护好你想保护的人…… 只有强大了…… 只有好好学习…… 真的……真的……只这一条路选择吗? ……想保护的人……想保护的人……保护的人……想……保护……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碎梦竟然让她隐隐焦虑。 唐妈妈开了灯,唐恋恋偎在被子里,无声地朝唐妈妈伸出双臂。 这是一个寻求拥抱的姿势。 而唐妈妈也挺受宠若惊,乐呵呵就过来给她抱了。 妈妈的腰身是圆润的,怀抱是温暖的,这使得唐恋恋无端平静下来。 “老妈,我想继承你扫马路的事业,可我觉得这个工作养活不好你和老爸,和我三人……”唐恋恋把脸埋在唐妈妈的咯吱窝里哼唧,“你们是我最爱的人,我想一辈子保护你们。” 唐妈妈不知道她为什么睡了一觉醒来会有如此多想法,只挺心疼地拍拍她的头,笑着调侃:“我和你爸什么时候要你保护了?我们自己又不是没手没脚,会把自己照顾好的,而且我们还能顺带照顾你,保护你,就像我们家这十六七年来一样。” 她说到这里猛然想起唐爸昨晚好像说过秦悦悦姥姥去世了,于是感觉自己自己更有必要安慰一下女儿:“所以宝贝啊,你就什么都别想了好不好?这个青春期呢,本是段很敏感的时期,什么事情都容易被放大了,你要学会跳开了看,其实真的没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你一直嗯嗯是个活泼跳脱的性子,如今怎么老给自己增添烦恼呢?少想点,该怎么还怎样,挺好的。爸爸妈妈对你没什么过高的要求,或者期待,你任何事情量力而行就行,知道不?可千万别强求自己。” 总是这样,唐恋恋闷闷地想,自己的父母亲总是不逼不迫、对自己是种半放养的状态。但有能者上,他们也绝对希望自己优秀。从小到大在教育方面,正如他们常说的,他们真的也做到了力所能及,为她方便读高中而买房,为了提高成绩支持报课外补习班…… 有能者当然不遗余力去支持,但实在不行,也别强撑,别太累着自己。 唐恋恋终于露出一个踏实的笑容,但她很快就把脸藏起来了,只手底下却抱的更紧实:“可老妈,我总觉得我还没有真正使过力。我想……我想再拼搏一把试试。” *** 唐爸爸起床的时候,意外听见一个动听的、以前从没听到过的声音——女儿竟在背单词。 竟在这个时间背单词。 他这次就没有过来打扰,而是自己默默钻去了厨房。且不管人家是洗心革面,还是心血来潮,他都认为有必要让人家尽情发挥。 四十分钟后,接近七点,呜呜哇哇的声音终于停了,卧房们从里面打开,唐恋恋趿着拖鞋打着哈欠出来了。 唐爸爸瞅准时机,把两盘刚出锅的烧麦端上桌,搓搓双手假装跟她打招呼:“哎哟起来了啊?快快洗洗去,然后过来吃早饭。冒着热气儿的虾仁烧麦,可香着呢!” 要说唐妈妈最拿手的小吃是猪肉白菜馅饺子的话,那唐爸爸最拿手的就应该是烧麦了,他把这玩意儿也能调出各种味道的馅儿来,做出十几二十个品种,绝对不重样。 用唐恋恋十岁时的名言来定义:这俩人真的就是天设地造的一对,连喜欢研究“皮包馅儿”的精神,都是一样一样的。 唐恋恋一口豆浆一口烧麦,很快就干完一整盘了,当她把手伸向第二盘的途中,却突然犹豫了一下。她朝还在厨房忙碌的唐爸爸喊:“老爸你一共做了多少这个啊,烧麦?还有没有?有几盘了啊?” 隔了三秒唐爸爸亲自跑出来,不明所以地问怎么了,说:“放开了吃,你那点量肯定够。” 唐恋恋抹抹嘴,指着桌上的另一盘:“锅里还有你和老妈的对吧?那我就把这盘装去学校了哦。” 她经常往学校带吃的东西,一般都是给秦悦悦,所以这次唐爸也想当然地这么认为。他一挥手说:“带上带上。不够我还蒸着呢,给多带些去。还有你那个同学,坐前面的,昨晚遇见那个,给他也带几个。” 他说的是卓一堂,然而唐恋恋这回本身就是给他和二维码带的。 *** “二位,这可是贿赂!”唐恋恋使劲捂着自己的食盒,不让面前两只流着口水的咸猪手塞进来,“你们听我说!从前咱们两桌的那些恩恩怨怨,我大人大量,从今天开始就归零了!往后,吃我的嘴短,拿我的手短,我和悦悦要是哪天万一有所求呢,你俩就得给我必须有所回应的。听清不了没有,不然别抢……啊!” 她捂不住了,这一番言论二维码听着还稍微迟疑了一瞬,卓一堂是直接刨开了她的十根手指头,连盒子盖都抄走了。 …… 唐恋恋撑着下巴,默默注视着两人不顾大快朵颐的背影,心情颇为爽快。 她和同桌秦悦悦弃戎从文,从此往后,这条路上就要拜面前这二位为师了。 正当唐恋恋畅想未来种种一马平川的时候,一个清清澈澈的声音在旁边想起。 “请问,你里面那个座位,今天是没人坐对吗?”李苗依左手抱着几本书和练习本,右手指尖夹着一支中性笔,她用那只笔的笔尾指着秦悦悦的位置,眼睛里不带什么感情地对唐恋恋说,“她好像请假了吧,那你先出来一下,我要过去坐一会。” 她一般这个架势出现在这里,百分之两百是要向魏马“请教”。过去那几天卓一堂没来,唐恋恋可是对这个现象熟悉地不能再熟悉了。 人家事比屎多她管不了,但就刚才这个态度,让她很是不舒服,好像被莫名奇妙喂了一嘴猪毛,味腥,还特扎人。 似乎大家不是同班同学一样。 所以唐恋恋干脆利落地收回了不小心落在那人身上的目光,也学她不太带感情地回答:“不知道呢,不知道你说的谁。” 李苗依成绩好,人又漂亮,向来都是那种待在高处的人,是高二八班未来升学率的希望,是老师们的心尖宠。她性格好像有点冷,人也是傲气的,她好像并不知道自己这样是对别人的一种漠视。 而她并不在意来自别人的漠视。 她没有再说什么,挪动了一下后排的桌子,直接从唐恋恋背后进去了。 秦悦悦的桌子挨着窗户,桌角还摞着厚厚一沓书。李苗依没有动那些,她坐下来,把自己的课本翻开摊平了,就伸手去拉魏马的衣服。 魏马不可能没注意到刚才的动静,他回头的时候嘴里还塞着一个完整的烧麦,说话有点口齿不清:“……啊,怎么了?你……你怎么坐在这儿了?” 李苗依笑:“吃的什么好东西,闻起来这么香?”她说着歪头往前边看,发现原来卓一堂也正在吃,就又和他玩笑,“两个人吃一个食盒哦……啊,我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呢。” 卓一堂微微侧了一下头,是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嘴忙顾不上的缘故,没说话。 魏马急忙吞干净了嘴里的食物,说:“你你,你可不要乱说,我和……我同桌两个男孩子,吃一个食盒这有什么!” 李苗依一摊手,很无辜:“我什么也没说,我说什么了?”完了又“咯咯”笑个不停。 唐恋恋默默翻了个白眼,撑着手臂转到了另一边。 魏马明白李苗依过来的目的,他看了眼腕上的手表,发现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便说:“还有三分钟就上课,要不你大课间时候再来?” 但李苗依却拒绝,她给他看自己放在桌子上的英语和数学书,说:“我带了书,所以这两节课就不走了。坐在这里也一样,下课了还正好听你给讲题。” 魏马怔了一下,下意识看向唐恋恋,正巧撞上她的一脸愕然。 唐恋恋很震惊,这人凭什么这样理所当然?谁同意的她任性妄为? 下一刻,她“啪”地拍在桌子上,并把这句话喊了出来:“别得寸进尺李苗依!谁允许的你坐在这儿?” 虽说数学和英语老师不是班主任,不会管同学间这些随意调座位的闲事,但这块是她唐恋恋的地盘,不问问她就做决定真的合理吗? 除了卓一堂还在默默填肚子,她这一下不大不小也惊动了好些人。 李苗依隔了几秒才偏过头来看她,她说:“我并没有挨着你一分一毫,你看仔细了。” 没有挨着你,你凭什么管到我头上? 要不是两人过往真的没什么交集,唐恋恋都怀疑这人跟自己有仇,今天就是专门过来寻仇恶心她的。 她往前边指了指,压低声音,也压住脾气:“这是我同桌的位置,我不想有人占着,就谁也别想占。你快点走!” 为了气势上压人一头,她说这话时少已经站了起来,这会儿看李苗依,是明目张胆的居高临下。 李苗依却不再理她,跟突然失聪了一样,只管低头去看书。 唐恋恋还待再说什么,上课铃声却在这时不合时宜地响起来。 她恨恨地咬了咬牙,一时没辙,只得坐下来先上课。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光光了!接下来,怕是不能日更了。。。 ☆、打架风波 这四十五分钟让唐恋恋倍感煎熬。她不是不通人性不讲道理,换这班上其他任何一个人坐在这里,她都不会反感至此。 可李苗依不行。 唐恋恋在李苗依这个人的眼睛里从来没有看见过自己。换句话说,她眼里不放她们这种人。 所以,既然得不到对方的尊重,她干嘛还要尊重对方? 她在这四十五分钟里不止一次地走神,思考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自己此刻遭受这个活罪,最后得出结论,是二维码。 这个讨厌的人,是冲着二维码来的。 她喜欢二维码! 对!管她什么冠冕堂皇的借口一大堆,归根结底她就是中意他这个人! 好不容易挨到打铃,英语老师前脚一走出教室,唐恋恋后脚就开始发难:“你走还是不走?我说了,这是我同桌的地盘,我和她都不会欢迎你。” 她不会顾及同学情谊这种虚无到不存在的东西,唯独其中夹着一个二维码,她此刻也不想管了,而且这麻烦,说到底还是他带来的呢。 李苗依慢吞吞收起自己的英语书,又慢吞吞换上下节课要用的数学书,也吝啬给唐恋恋一个多余的眼神,说:“你同桌啊?是谁啊?在哪呢,我怎么没看见?” 好不要脸。唐恋恋忍着怒意,艰难地压抑自己的暴脾气:“我同桌,秦悦悦,你不知道吗?你不认识这个人是不是?” 李苗依:“哦,不好意思,我这人就是记性不好,总忘东忘西的。” 唐恋恋不可置信般抿了抿唇,转向魏马:“既然这样,那二维码你每天还费的什么劲儿呀,没听她说自己忘东忘西呢老是。你说这你给讲题,得讲到几时是个头呀究竟?要我说你如果实在太闲,悦悦她们家还养着一头大白猪呢,你要不也去给讲讲?据说那位可聪明着了,一般保准十遍之内就能掌握。” 魏马兴许是实在听不下去,又怕她俩为这点事情真吵起来不可收拾,于是他转过身来再一次劝李苗依:“李、李同学,你真的回去你那里吧,这问问题,等有空、空了也能问是不是?何必非要坐这里呢……” 李苗依似是没想到连他也会这么说,挣圆了眼睛瞧着人好一阵,才偏头一笑,说:“怎么着了这是,我坐你座位了,还是坐她座位了,你们一个个这样?这事我就是去请示老班,他也未必会不准的吧?呵真是……好笑!” 魏马和唐恋恋一齐词穷。 这真的是一件小事情,小到不能再小,尤其是当旁人看来,唐恋恋实在不必这样小题大做,咄咄逼人。 “我膈应地慌行不行?”下一刻,唐恋恋一把抓了李苗依的课本扔飞出去,“你是个什么鬼自己不清楚么?我现在请求你,恶心人别恶心到我这里来好么,其他哪里我都能当没看见。所以……好了,就这样,听明白了不,快滚吧!” 声音不高,却威慑十足。魏马目瞪口呆,连卓一堂也管不住眼睛,跟着飞出去的课本在光溜的地板上滑行了好一段距离。 其实最懵逼的,要数李苗依本人了,虽说唐恋恋早就“恶名”在外,是个不折不扣的问题学生,小心眼,暴脾气,惹到她的人别想从她那儿讨到半点好处,但就李同学自个儿,这真的是第一回领教。 然后她就那样不错眼珠地,瞪着唐恋恋足有四五秒钟的时间。 四五秒后,万籁俱寂猛然间被打破,她“哗啦”一下推开桌凳站起来,同时出手猛推了唐恋恋左肩一把。 她身形高挑,使得居高临下的两人一下子对调了位置,而且这一推带着明显的戾气与冲动,使了不少力。 …… 没有疑问,唐恋恋一个趔趄摔出去了,还被凳子绊了一下脚…… 唐恋恋是极想骂人的,但那个状况下怎么可能来得及——不过她倒也争气,哪怕是句带着惊呼意味的哼唧,也愣是没让溢出来一丝。 无非是迎接一个屁/股蹲而已,就算很狼狈也要在可控的范围内。 可是,这可怕的一幕并没有实现…… 正当所有围观群众大惊失色的时候,有个人以篮球队员特有的灵敏身形一个180度大转弯,接住了唐恋恋。 卓一堂扶起她的时候,唐恋恋看见他嘴角和眼角同时下拉了一下下,似笑非笑的模样,像是在说,瞧你,就这点能耐啊。 他接着抬头看向李苗依,不咸不淡地说:“同学,跑这来是专门找茬儿的吧,度娘是没给你分座位,还是你不是我们这八班的?” 班长贺少征和王眉几人已经闻声赶过来,此刻扒开一众看热闹的同学惊魂未定地齐声问:“咋了?怎么回事?干什么呢你们?” 看见卓一堂也立在其中,王眉无端又是一惊。他不由分说钻过来,一把抱住人:“你你你你……你一个男生!犯犯犯……犯得着跟人家女生动动……动武么!我说你够了够了啊!我怎么以前就不知道你是这样……啊——哎!怎么回事——事唐恋恋!你你你,你怎么打人呢……” 他拦卓一堂拦得太紧,使得唐恋恋竟意外重获“自由”,然后她就迅速上前,抄起厚重的课本照着那李苗依的脑袋利落地给了一下。 “啪”声清脆。 王眉跟个傻帽似的还一脸懵逼,他双臂间还箍着卓一堂,缓缓回过头去:“怎……怎么回事?你俩怎么……唐恋恋你干嘛打人?” 可眼下谁还有空闲管他怎么样,两个女生之间战火已经熊熊燃烧起来,你拽我领子,我薅你头发,周围桌椅板凳受到严重波及,一时“乒乒乓乓”撞在一起响成一片。 拉架的和看热闹的争先恐后,场面很是混乱,连无辜的贺少征班长都被抡到好几次。 眼看着形式不可控,卓一堂情急之下使劲甩了一把王眉,并说了一句很不客气的话:“你他娘的是眼瞎么,还跟我在这拉拉扯扯个什么劲!” 王眉猝不及防中,倒是很轻易就被甩开。他也不计较卓一堂说了什么,“啧”了一下,转头就和他一起投入了战局当中去。 打架靠的是狠,所以哪怕唐恋恋不具身高优势,也依然没吃多少亏。 她扯对方头发扇对方耳朵不容易,但撕毁对方衣扣什么的还是手到擒来。 于是当卓一堂搂着她后腰把人拉开时,她手心里还抓着两粒透明的小扣子。 肖白很快就赶来了。 他眼神复杂地打量着这两个形容异常狼狈的学生,好一会后才说:“走吧,我办公室门前的窗台边,喝茶去。” “茶”不好喝,但也不难喝,特别是唐恋恋这种一个学期总要来“喝”三五回的主儿,早就已经习惯,尝不出味儿来了。 两个人靠窗站立,中间足足隔了两米远的距离。李苗依低着头,垂在身侧的拳头握得死紧,她眼睛发红,是在隐忍着眼泪。 唐恋恋则相对轻松很多,她头发显得蓬乱,但也不太在意的样子,像是站得腿疼了,亦或是脚下有钉子似的,时不时总要踮起来东张西望一番。 又浪费一节数学课。 学渣唐恋恋想到这个就无比痛心,而一痛心,就又要加倍讨厌罪魁祸首李苗依。 上课时间,走廊里偶尔有老师的身影晃动,认识的,不认识的,大家的注目礼总是如约而至。唐恋恋偷偷观察了一下李苗依,发觉此人脸皮子可比自己薄多了,根据她几乎被头发遮住的脸和已经偏到窗户另一边去的身体判断,她此刻精神正备受煎熬,是羞愤欲死的状态。 唐恋恋闲闲地翻了个白眼,抱起胳膊靠在墙上,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人家从来都是德才兼备的好学生。 原来好学生大都脸皮薄啊。 痛快! 活该受这份罚,让你鸠占鹊巢还理直气壮。 肖白把俩人捉到这儿就不予理会了。此刻他没事人一样坐在办公室里备课、批改作业,一派泰然。他是不会轻易叫家长来的,虽说打架这种事不算小,但对付毛孩子,他有自己枯燥乏味的办法——罚站,捡垃圾。 何况李苗依是初犯,兴师动众没必要,唐恋恋是惯犯,兴师动众没意义。 同办公室的奚老师就很不理解,他从窗子里探头瞧了两个女生好几次,说:“人家是女生唉,好面子啊,老肖,你可真狠!” 肖白头都不抬,说:“八班不分男生女生,最好都给我修炼成城墙那样的。” 奚老师“啧啧”不已:“那个……高个子的,是你们班前五的好学生吧?你倒是不怕被刺/激到,以后要是……” “李苗依啊你说?”肖白打断他,也往外瞥了一眼说,“那你是不了解她,这个孩子吧,成绩好,人也长得好,一向总有那么点……心高气傲吧。这是一般人一看便知的特点,但据我观察,她心气儿高的同时,内心也有一股异于常人的执着劲儿。” 奚老师看着他,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 “她如果真的把脸面看得那么重要,又怎么会有今天这一出呢。”肖白轻轻一笑,“这是个好胜心很强的孩子。我了解过她的家庭,祖父母都是连大的教授,可到她的父母这一辈,二位却都是普通人,母亲甚至一直没有工作。” 奚老师怔了好长时间,才若有所思地说:“你的意思……该不会是她瞧不上自己的父母,而一定要向祖父母看齐了吧?” 倒不是一定瞧不上自己的父母,但当一个孩子本身就很优秀,又很努力时,她的志向肯定会在更高的地方。 从肖白一个老师的角度,他认为李苗依这个学生一直是属于那种沉默的实干派,她从入学第一天到现在,其实那种勤奋的精神真的就从来没变过。 “面皮子薄,那是因为凡事都有个第一次。一回生,二回熟,你再看看唐恋恋那号的,还知道脸皮是何物么。”肖白笑着说。 作者有话要说:现在就……变成不定时更新了。 ☆、一头乱毛 挨过了一节课,整45分钟,这会儿度娘依然没有露头,没有放她俩回去的意思,唐恋恋不停瞄向走廊的尽头,有点耐心告罄,站不住脚的模样。 这让耽搁课程可不是老班的一贯的主张啊,他从来都是体恤爱护学生,怎么会舍得浪费他们的时间呢! 唐恋恋都想求饶了,思忖着要不要先进去“商量”一下,什么仇什么怨什么怒什么气的,看能不能放到晚上放学后了,当下先把课上了要紧。 她想一出是一出,刚动了脚,猫身凑近度娘的办公室举手要敲门的时候,背后突然有个声音轻咳了下。 唐恋恋回头,卓一堂就站在她很近的地方。他压低声音说:“你想干什么?才站一节课就又想出幺蛾子?” 唐恋恋眼珠转了下,然后快速把他推向远处,直到楼梯口才停下来,谄媚地说:“老卓,好老卓,好堂堂,你是不是找度娘有事?进去了,能不能替我……我俩美言几句?说个好话,求求情,就让我们回去上课吧!” 卓一堂听明白了她的意图,先指了指她的头发,说:“看你这一头乱毛,先理顺了再说别的好嘛!” 他说着就自己动手了,那被扯松了的小辫儿此刻有一个几乎散开了,甚至有一缕还格格不入地耷拉在肩头。 “还不是给那死丫头拽的。”唐恋恋抱起胳膊朝李苗依的方向翻个白眼,不过又很快想到什么,心情明快起来,“她也肯定没捡着便宜!现在看她校服不是拉到下巴上了么,那底下衬衫,可被我撕下俩扣子呢,啧啧!” 想着都惨。 卓一堂十指意外的灵巧,他很快就重新编了辫子,利落地给绑上了头绳:“是呀!皇帝陛下那个威猛啊,我们都看见了。” 唐恋恋就当他是夸自己了,她挺嘚瑟地笑:“是吧,其实聪明的都会跟我站一队,由我罩着,吃不了亏的。”她摸了一把自个儿的辫子,惊喜道,“哎哟卓一堂,没看出来啊,你还会弄这个。” 卓一堂闲闲地往墙上一靠,说:“恭维的话就免了,你卓大爷我会的还多着呢。说吧,你刚才说什么,让我跟度娘怎么美言几句?” 唐恋恋立马皱了眉头,声音也软下去:“我这不才下决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么,这节骨眼上精气神多重要的东西,他就不让我实践一下……” 卓一堂说:“你跟同学打架,自找的,这还有理了?” 唐恋恋垂头,嗫嚅:“……没控制住自己……再说了,这能怪我嘛。” 正值大课间,走廊里来来回回的人不少,偶尔还会有一两个驻足询问的,只以为是八班的那个校草在欺负小学妹了。 唐恋恋说:“你到底帮不帮啊?你要不帮,我敢保证,李苗依她再被多‘参观’一会,准要提刀杀人了!” 卓一堂抱起胳膊,挑了下眉:“哦?” 唐恋恋急得想跺脚:“真的真的!你知道她一向都是那么认真刻苦的好学生,就刚才这一会,我都看她不止一次想生吞活剥了我,这这这要再不让她回去,我觉得……你从此可能就再也见不着我了!” 这不是她想要回去的理由,却绝对是真情实感,虽然她也并不畏惧。 只是卓一堂太了解她了,他说:“我现在就去劝劝老班,跟他言明咱唐大弦的伟大志向,但你说你怕她,怕被李苗依削,这剧情我可不信。” 唐恋恋又把他往回推:“我也很惜命的好不好?我爸妈二人含辛茹苦就生了我这么一个,怎么能这么早就被人削了。好了好了,快进去吧,进去了好好说话。” 五分钟后,卓一堂一脸平静地走出办公室。他打了个响指,朝两个女生示意可以回去了。 李苗依突然捂了把脸,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这会儿压力骤然卸去,精神有一瞬脱力一般,脚步略显迟疑,待缓过劲,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唐恋恋:“看她还敢蹭我的位置。” 卓一堂回头看她,特正色地说:“对了,我刚才给你求情,可给度娘保证过,你这次考试,一定能进咱们班前十五。” “……”唐恋恋怎么会想到还有这档子事,她懵懵地地停住了脚,“什么?” “说你肯定能考进前十五名,不然……”卓一堂两手塞进裤子口袋,悠悠然前去,“不然后面半学期,操场上的垃圾你一个人包了。” 唐恋恋愣在当场,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不是跟自己开玩笑。她顿时就有点头重脚轻,撵着人追去:“姓卓的!你怎么可以这么坑我……” *** 李苗依当然不会再来蹭座,但唐恋恋重新回到事发地还是觉得余怒未消。 余怒未消就得找个人撒一撒。 “魏马,你要是想从这儿搬走,我不会拦着,但你若说我扰乱了你的YY线,我是不会承认,也不会给你道歉的。” 她抽出一沓纸巾,将自己和同桌的桌椅擦了一遍又一遍。 魏马一直觉得挺过意不去,认为是自己的缘由,才使得两个女生之间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忐忑了一节课,想找个机会给唐恋恋道个歉的,可没想到这人一回来就说了这么无厘头的一通。 他奇奇怪怪地转过身来,扶了下眼镜,小心地问:“YY是什么?” 他搞不懂为什么唐恋恋会认为自己想要搬走,也不知道自己要搬去哪里。她说不会承认这个“YY”,也不会给这个“YY”道歉,那么YY究竟是什么重要东西呢? 唐恋恋擦桌子很用力,她也不看他,说:“自个儿琢磨去。” 她可从来没有正经叫过几回魏马,平时都是“二维码二维码”地喊,如今这般慎重,真是让魏马头皮发麻。 他再次扶了眼睛,目光下移到桌面上,想提醒唐恋恋再擦下去那层油漆就该秃噜了,但吞吐几次终是闭了嘴,而是转去向卓一堂寻求帮助:“那……那个,同桌你知道YY是什么意思么?” 卓一堂正和前面的于小礼王眉几个互扔纸球玩,哪里知道他说的什么。 魏马也不好意思再说一遍,他直觉这代表的不会是一个很好的词,于是灵机一动,转了话题对唐恋恋说:“我不会搬走的,我觉得这座位就不错,而且你也不用向我道歉,李……李苗依她偶尔过来,也只是跟我问问题,纯学习上的。我没想到这次她会和你……不过你没错,是我……我的错,我……应该跟你道个歉,害你没上成数学课。” 纯学习上的,此时此刻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向唐恋恋解释这个事情,而且他道歉的具体立场为何,也没有深度思考过。 他虽然看着挺怂,但这一番话听着还是让唐恋恋挺受用,至少证明了一件事,目前为止魏马还算自己阵营的。 这即是胜利。 女孩的微妙心思,只有女孩懂。 唐恋恋点头:“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你也不必太自责。虽然我们这种学渣少上几节课也不会有多大影响,但谁的时间不是生命呢?浪费了就是可耻的。所以希望你好自为之,咱们现在把这个事翻过页,下不为例。” 魏马老老实实地点头:“我知道了,下不为例。” 这是卓一堂听完整的一段,他在自己的座位上并没回头,只是摇头晃脑笑个不停:“驴唇不对马嘴的俩货,颠倒主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人之常情 秦悦悦隔了一天就回了学校,她双眼红肿,一身疲累,看得简直要把唐恋恋心疼死。 卓一堂走出阴霾仿佛只用了那么一瞬,他前一天还抑郁沉默,第二天就能和魏马一道抢食唐恋恋带来的烧麦,和王眉于小礼他们打打闹闹,恢复从前的模样,好像在乌云密布雷鸣阵阵的那个晚上,埋葬了一切不快与悲痛。 这很不真实,但又很卓一堂风格。 他十七年的生命里虽然父慈母爱平坦无波,但自己并未长成温室里经不起风雨的娇花,相反,他聪明外向,勤恳好学,也绝对能扛得住事。 当然,以唐恋恋十六岁的眼睛是不太能看清楚这些特质的,她只是疼惜自己的朋友,他们倘若能迅速振作,她自然是万分期待,万分欢喜的。 但是,和卓一堂相比,秦悦悦虽然自打小时候就饱尝失去父亲的痛苦,可这十多年她也没成长得多坚不可摧。 应了那句话,越缺少的东西,会越在意。 正因为从来不曾拥有过,得到了才会想加倍珍惜,还小心翼翼害怕失去。 失去了,容易落个一蹶不振。 现在的秦悦悦,上课会走神,下课会发呆,动不动还会突然崩溃,泪流满面。 “我同桌她是个女孩子啊。”唐恋恋说,“你不能怪她脆弱。” 这是节体育课,秦悦悦又以身体不舒服为由,“遁”了。唐恋恋原本想请假待在教室里陪陪她,但被拒绝了,秦悦悦说她就想自己一个人待会儿。 魏马和步高梓他们打了会乒乓球,全程心不在焉,这会儿凑到足球场边,和立在一旁的唐恋恋说话。 “我知道的。”魏马抬头看了眼天,不想被强劲的阳光刺了眼睛,加上镜片反光,他一下抬臂捂住了,好一会说,“……我……其实能懂。我爷爷……当年走了后,我也好些天不能适应。” 唐恋恋听着一怔,魏马还从来没有说起过自己的这些事呢,此刻看他似乎也有点触景生情,突然觉得还挺不适应的,她笑着搓了搓自己的双臂,略带抱怨说:“唉呀,别一个个都这样好不啦!搞得我现在吧,就……也有点想念我姥姥姥爷是怎么回事?我明明就……” 明明就没有这样的两位亲人,也没感受过这种亲情嘛。 魏马转过身,背对着太阳,又看她,说:“好好珍惜还能聚首的日子吧,他们其实也是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最爱你的人了。” 爱我们的人一定不多,走一个就会少一个。 唐恋恋张口欲言:“我……” 魏马却看着那边的篮球场,那里奔跑的是一群热爱打篮球的少年,他轻声说:“我小时候也有个梦想。我爷爷带着我学画画,他是尊州有名的国画大师,那时候我也想……” 他停顿了一下:“想和他一样,画那些好看的山水鸟兽,想和他一样,成为一个画家。” 不用再多说什么,唐恋恋已经可以判断出这个美丽的梦,后来一定是破碎了的,毕竟如今的魏马并不在画画这个特长上发展了。 唐恋恋小心看他:“你爷爷,咱尊州那么有名的画家啊,不知道我听说过没有。” “自然是没有。”魏马对她微微笑了下,“我学画,是十三岁之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肯定是记得事了,所以他……出事的前后,我都记得清楚,也不会忘。” 唐恋恋眉毛高高挑起,出事?这难道还不是正常故去了? “那天是星期六,我们都在家,下午的时候他说要去买包茶叶,走之前前还给我布置了作业,让我把阳台上刚结出花苞的一盆兰花画下来……他说回来会奖励我一大盒草莓冰淇淋。” “画我画完了,还觉得它是我所有作品里最棒的一幅。”魏马扶了下眼镜,眼里笑容转淡,“可是……冰淇淋却一直没有等到。” 唐恋恋有点心惊肉跳起来。 “那天太阳也很毒,冰淇淋摔在马路上……融化了,还有爷爷的血……那么多,都和在一起……分不清……” …… 唐恋恋张着嘴,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喜欢杜撰故事,特别是恐怖故事,可当有一天这血淋淋的故事摊到自己面前,她还是觉得太过触目惊心,难以适应。 “二维码……”过了好久,她才想起来应该宽慰一下魏马,虽然这个已经是陈年往事了,“你节哀啊!”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痛苦与悲伤,能说的不能说的,过去的过不去的,但是经历过,那总是一道伤。 感情是人类不容易掠过的一道坎。 魏马抬起头,眼睛里一扫刚才的哀伤,奇异般带了星点亮光:“所以我不会觉得悦悦她脆弱,人之常情,我和你一样,会陪着她走出去的。” 唐恋恋从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样了解过魏马,并认为他也是个浑身充满力量的人。她举起手掌和他重重碰了一下,坚定地说:“她只是需要时间,会好起来的。” 你也是,你也需要时间,很多的时间,相信在不久的那个未来,大家终会好的。 所有,一切。 *** 卓一堂住校的事不会这么快安排下来,晚上他还是得和唐恋恋她们一道默默回家。 只是他今晚也没有去车棚推车,而是跟着两个女孩子一起上了公交。 放学时间高峰期,车上照样人满为患。三个人拉着扶手,一路从前门被挤到最后面去。 唐恋恋稳住自己的同时,还得伸着一臂护住秦悦悦,怕她一个不小心被推倒。 “悦悦,要是实在难受就请假吧。”她小声说,“我看你今天……你这个状态不行。你说阿姨她要是知道,还不得心疼坏了?” 怕秦悦悦担心课程跟不上,唐恋恋又赶紧补充:“就休息几天,等养好了精神再来上课。没事的,中间耽搁的,我帮你补,我请卓一堂和魏马一起帮你补。好不好,听话!” 秦悦悦外婆临终的遗言,无疑给了她不小的压力。成绩这个事哪能是那么容易、自己说提上去就能提上去的?有些人落后了好些年,沉疴难医,再逼着,无非是往其精神上叠加砝码。 秦悦悦是如此,唐恋恋亦是如此。 任何事都不能一蹴而就,如今唯有从眼下开始,放好心态,循序渐进,日积月累。 然后,不问成效。 秦悦悦闷闷地点头,才这一会,她眼睛里又蓄满了泪水:“……不用啊恋恋,我没事。” 可她这幅样子哪像是没事,唐恋恋都恨不得斥责旁边乘客中的某一位,让给她倒腾出个座位来休息会。 卓一堂不远不近立在她俩背后,时不时要垂眸瞅上一眼。 大家彼此不认识,车厢里一时很安静,只有快到站不断提醒的喇叭声,喋喋不休。 摇摇晃晃经过半个城市,人来人往,闷闷唧唧。在车子经过一个转弯处时,抬手擦鼻涕的秦悦悦突然瞧见了点什么。 她眼睛直愣愣地,人却挨到了唐恋恋肩上:“那个……那个人,他他……” 唐恋恋一顿,然后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一张似曾见过的脸孔…… 那只不安分的手今日看样子也已得逞,正不声不响拢着一个东西揣向自己怀里。 “抓小偷!” 唐恋恋抬手一指突然喊出口,同时自己也向前冲了两步,好像就要这样扑上去了一般。 然而她的书包带被人从后面勾住了。 卓一堂把她拖回来,他眼神直勾勾地盯住那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人,身形灵敏地穿梭过已经慌乱起来的人群,大声提醒说:“请大家检查自己的口袋!看刚才是不是有人丢了东西!” 做贼的心虚,从唐恋恋喊出那一嗓子开始,那人就拽着帽沿开始往前窜去。 车还没到下一站,不会停,这会纷纷攘攘的尽是惊恐声和踩踏声。卓一堂趁着这个间隙,在几个乘客的帮忙下,很快将人按在了前门那里。 一位蓄着黑胡渣的中年男人摸遍自己全身,说皮夹不见了。 那人被七手八脚摁着,那人脸糊在地上,帽子和左脚的鞋子不知去向,他狼狈地破口大骂,奋力挣扎,拒不承认自己是贼。 秦悦悦胆子小,再一次遇着这种事虽然很受惊,但还是站出来勇敢指证:“……我……我们上次见过你!你那次还偷……偷走了一位阿姨的手机。” 于是就有不怕事的开始动手搜他身。 一部手机,两个钱夹,被摊在了地上。 没人注意到这人是从哪一站上车的,所以此刻除了那位大叔的钱包,另外两件东西并无人认领。 “我送他去警局……” 卓一堂话才出口,不妨那人突然从地上暴起,转身就一脚踹在了他的膝盖处。卓一堂原本是半蹲在地上的,这一蹬直接让他向后摔去。 车门在此刻“哐当”一响,打开了。 前门这块刚好挤满了人,那鸭舌帽就跟疯了一般,横冲直撞扒着人群往后门而去,好几个人躲闪不及,当即被推翻,他也顾不上管踩着踏着就过去了。 卓一堂爬起身,跑动时膝盖处针刺般疼痛。他咬牙,把自己的书包猛地甩去唐恋恋的方向,然后追过去,在那人磕磕绊绊正准备夸出车门的一瞬,抬起一脚狠踹在了他后心。 鸭舌帽“哼唧”一声栽倒车外,趴在地面半晌起不来。卓一堂跟下去,二话不说照着那大腿补了几脚,然后他扶着膝盖缓气,不理会车上其他人的惊呼和赞美,朝唐恋恋和秦悦悦打了个手势,示意二人也下来。 一个刚在车上目睹了全过程的快递小哥看到这里也热血地不行,他三两下也跳下来,主动解了自己的皮带绑人,说自己家就住警察局后面,要和他们一起扭送犯人过去。 有人愿意帮忙卓一堂自然很乐意,而且也看得出来这人是真心的,于是他就顺水推舟,以家长管得严,不宜乱跑为由,想把人交给了那小哥处理。 但小哥甚为谦虚,他抬着自己不怎么粗壮的手臂,说:“我怕我一个人治不住他,好学生,好兄弟,你们几个是真心勇敢,比我们大多数人都强多了。这个功劳我不占,是你们的就是你们的,我帮你们只是顺道,只是顺道哈!” 他虽然年长几岁,但害羞起来实在比他们还像个孩子。卓一堂还想跟他解释一下自己不是那个意思,什么功不功劳的没关系,后面唐恋恋走过来说自己已经报了警,警察五分钟之内就会赶到。 如此,几个人便相视一笑,等着警察顺利把人带走了,才各自分道回了家。 作者有话要说:懒癌怎么治! ☆、重振旗鼓 唐秦二人周末的补习班照常去,但又额外被某人布置了好多任务。 周五晚上自习课,唐恋恋面对着各科被勾选出来的形形色/色的题目,唏嘘:“原来你们学霸是这样学习的啊,题型都挑有特点有代表性的做做就可以。” 卓一堂从本子上抬头,白她一眼,说:“你错了,我目前给你选的这类题型只有基础性,并没有什么显著的特点,更不具有代表性,是我在高一时就会做了的。” 这意思,就是专门给学渣挑的呗。 唐恋恋听得窝火,但还不得不憋着笑脸相迎,她暗自咬牙切齿一阵,说:“那是。什么样的人,就做什么样的事嘛。你现在给我选那些高难度的也是为难我,耗一晚上也不一定算得出答案。谢谢你还这么有良心,自己挖的坑还知道往里头扔一捧土。” 卓一堂好像真把这个事上心了,他以前不是没给唐恋恋她们讲过题,但这一次不太一样,他亲自搜寻收集题型,甚至还找出了自己的旧笔记来。 也不知道他当时在班主任跟前是怎么样一回事,就把唐恋恋的成绩问题给轻易交出去了。要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把一个中下等水平学生的成绩在短时间内提上去,可是非常不现实的事。 “我承的诺,我自然要负责到底。”他翻着书页说,“你可长点心吧,到时候别害我。” *** 强行改变生活节凑是一件困苦的事,唐恋恋这种每日必定要睡够八小时的主儿,让她偶尔四点起一次床没啥问题,但要日日坚持住了,这个起始也是够折磨人。 新的生物钟形成需要一个过程,开始几日她被闹钟叫醒,都是强打精神,书也背得迷迷糊糊,效率堪忧。而且这造成她整日精神困顿,状态不济,差点适得其反。 白天课业紧张,她和秦悦悦能顺利写完老师当下布置的作业,却无法分出时间再额外增加内容。 效率,效率,就是这东西无形拉开了每个学生成绩的差距。 她们如果不想像从前那样继续浑浑噩噩消磨时光,就必须重整旗鼓,重新制定规划。 唐爸心疼女儿心疼地不行,很多次他都想去敲女儿的门,告诉她早点睡,告诉她再睡会,告诉她不考大学也有不考大学的活法,可最后被唐妈象征性地一拉他又犹豫,即便敲了门,他也是去送杯牛奶,送盘烧麦,然后什么也不说,默默退出来。 这个紧要关头,节骨眼上,高中所有科程基本已经上完,进入全面复习阶段,正值试卷、资料满天飞,谁家的孩子不是这样起早贪黑夜以继日呢?谁家的父母铁石心肠甘愿子女受苦累呢? 忍一忍吧,就这一段。 熬一熬吧,说不定功夫不负有心人呢。 *** 卓一堂和魏马两人成绩向来还算稳定,在全年级也是名次靠前,继续保持住了,到时候重点大学有望。 奇怪的是,他再也没有提过自己要住校的事。 晚上放学后他会要求唐秦二人留下来再学习个一到两小时,自己挑题给她们做,完了和她们一道乘公交回去。 唐恋恋猜测不出具体原因,却害怕跟要辅导她们学习有关,几次旁敲侧击试探,卓一堂只说家里情况有变,他得陪陪他妈妈。 *** 尊州的这个冬天遭遇了好些年不遇的寒冷,圣诞节前夕还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 “我长这么大真没怎么见过雪,其实除了冷些,真的挺漂亮的雪景——哎你看那一园子的凤凰树!好炫!” 唐恋恋和贺少征刚从班主任办公室出来,这会儿沿着长长的青砖走道回教室,踩在积雪里咯吱咯吱地好听,不由让人放缓脚步,又放缓脚步。走道两侧不远处各有一块湿地,里面栽种了不少榕树和凤凰树,此刻都被皑皑白雪遮盖,变成难得一见的奇景。 “我倒是见过雪。”贺少征也看着它们,说,“我老家在北方,每年过年都要回去住上一段的,那里零下十多度,会经常下雪。” 会经常下雪的地方,那应该是一个与这里完全不同的世界。唐恋恋听着向往地不行,她弯下腰,小心翼翼鞠起一捧雪,仔细端详,然后把它放在鼻端嗅了又嗅:“干净的味道,好闻的味道。” “北方,我也想去你说的北方看看。”唐恋恋看向贺少征,认真地说,“我希望未来,我能有机会。” 没想到有些人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的风景,却在有些人眼里跟个美妙的梦一样,赤诚热烈,憧憬神往。贺少征笑笑,看着她头顶落满雪瓣,说:“肯定会有的,这个我保证。” 这场雪来得突兀,说下就下了,完全在尊州人们的预想之外。半个小时前他俩从这条路上过的时候,还只是寒霜一样的东西,不成想就这么一会功夫已经是遮天蔽日。 唐恋恋看雪在自己手掌上渐渐融化成水滴,从指缝间滴滴答答溜走,突然说:“美丽的事物果然稍纵即逝!快,我们快回去!我要叫我同桌也出来看。” 她想留住这一份纯白,想让自己关心的每一个人都触碰到这一份纯白,忘记了雪是下在满世界——起码是满校园的,是人各有份,谁都能看见的,并不用急在这一时。 但她那样着急,甚至想给唐爸唐妈拨通电话过去,问问家里下了没有,是不是也能淹过脚背。 度娘和他们几个班干部讨论圣诞节学校举办活动的相关事宜,可此刻贺少征看着唐恋恋奔跑在前方的背影,倒是很希望在那个节日也能这样下一场雪。 这里的学生真没几个见过这种盛景,可圣诞节年年都过呀,所以真要能实现了,氛围肯定会空前。 教室里混乱的人声虽然是经过压抑的,但离得近了听,还是呜呜哇哇吵成一片。 大伙正纷纷趴着窗户赏雪呢。 唐恋恋兴致勃勃气喘吁吁地跑进去,穿过讲台时喊了一嗓子:“下雪了!书上说的那种,大鹅毛!” 众人哈哈大笑,完了又不停唏嘘,你推我搡地撺掇着出去痛快一番。 “真的下挺大吧雪?”秦悦悦激动得坐下了又站起来,“我们都看见了!一直在看!满天空,满天空白茫茫的……好看啊,好看死了我觉得!恋恋,恋恋,你刚才是不是踏着雪上来的,是不是?什么样的感觉?” 尊州下过雪,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这些半大的孩子听过但没见过,或者见过的,也不能称之为真正的雪。 作者有话要说:下雪喽!对,只是文中~ ☆、圣诞前夕 肖白冒雪前来,手里还捏着一把花格子雨伞,他迈进来一步又退出去,把伞立在了门口。 “下雪快乐!” 他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很快,有某种气氛突然在学生们之间被点燃,“轰”地一声,热情的氛围高涨,大家也相继别出心裁,纷纷道起贺来: “老班下雪快乐!” “老班下雪开心!” “老班下雪健康!” “老班下雪高升!” “……” “老班下雪摔跤!” 不知道哪个欢呼了这么一嗓子,但很快又轰隆隆被其他呼声掩盖。 “雪能淋的湿衣服么,老班你浪费这个感情。”于小礼在前排探头探脑,怪声怪气地叫唤,“好容易下一场子雪,你可忍心了,弄把伞挡着,叫它挨不着人气儿。” 底下有几个声音又改变风向,附和,但更多人依旧起哄闹笑。 肖白这会儿听见了这样的抱怨也不发作,他面上一直凝着一抹堪称古怪的笑容,把手背起来说:“静一静!现在静一静!我,给大家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听见有好消息,还这么神神秘秘,班上就又跟炸开了锅似的,众人一边嗷嗷嚎叫着猜测,一边又急不可耐地催促肖白:“啥呀老班,是啥消息呀到底?” 肖白悠闲地踱步,竖起一根手指在虚空中半晌,笑说:“……可谓,千古难逢。” “千古……难逢?” “啊……那是……是啥呀?” “千古……老班你别卖关子了好不好啊?痛快告诉我们呗,是不是圣诞节将至,学校决定给我们广大师生放一波假呢?”议论纷纷里,王眉耷拉着脑袋说,“这个节日放假,可不是千载难逢么。” 对啊,大家如梦初醒,想不出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 肖白盯着他们笑了一会,终无奈指了指玻璃窗:“下雪的同学们!你们为什么不往这上面猜呢?” 这有什么好猜的,哪用得着猜。于小礼拄着自己的下巴说:“老师,这不和尚头顶的虱子,明摆着嘛,我们都看得见啊。” 王眉也说:“很漂亮的鹅毛大雪,我们都很惊喜,但老师,这消息怎么是您带来的呢,是人家老天下下来的呀。”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卓一堂突然举了下手,站起来了。 “老班,你的意思……该不是同意我们下去底下,雪里头,滚一遭吧!” 这想法可以,只是也忒大胆。教室里顿时又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来来回回在站着的两个人身上扫。 “嗯。”肖白点头,“为什么不可以呢?尊州下场雪,多难能可贵?” 大家恐惧、震惊、激动地盯住他。 肖白双手撑住桌子,一字一顿,正色说:“我们刚接到校长发到群里的通知,只要你们学生不怕被冻坏、冻伤手脚,到时候嗷嗷哭泣着跑来撒娇、告状,那么,下午剩下的时间,同意你们……” 他停顿了一下,同学们都屏住了呼吸。 “同意全体高中部学生,在太阳出来之前,清理掉这一整个校园的——积雪!” “……” 静默了一阵,八班突然爆发出惊天的嗷叫声。 所有人几乎都喜极而泣。 大家欢呼雀跃,相互搂着抱着,不知道说点什么能表达这一刻的心情。 卓一堂指尖还转着他的圆珠笔,转过身直接在唐恋恋头上敲了下:“发什么呆!今天给你俩放假!快收拾,下去一起玩雪去。” *** 尊州人一直没有什么确切的御寒准备,因而这一次就有点冷得猝不及防。 学生们在操场上滑雪打雪仗堆雪人时,很多人都穿的是那种飞织网鞋,身上没有羽绒服,脖子上没有围巾,手上没有棉手套。 但就一身单薄的校服,这一次也没人会在意,毕竟再不抓紧玩,就尊州这个天气,落雪能不能保存到晚上都还两说。 作为全盛格唯一拥有一条围巾的人,秦悦悦不是没好意思戴着,而是把它用作了滑雪时的辅助工具,时而拿着拖着唐恋恋在地上滑动,时而俩人伙同捆了魏马当投射靶子。 于小礼被步高梓灌了满脖子雪,缩脖抖肩大骂着满操场跑,冯怀君拿纸巾在后面追,笑得一副抽筋样儿。 卓一堂和王眉、常栎、郁燕雷几人起先还井然有序轮流着投篮,比赛谁投上去时抖落下来那上面的积雪多些,后来玩着玩着就你推我,我推他,干脆拿肉躯和篮球架子较劲了。 大家鞋子里都进了水,一片冰凉,冷得直跳脚,但禁不住心里乐啊。 雪还在下,但已经明显转小。西边的天空云层透薄,隐隐是将要泛出亮光的迹象。 肖白和教导主任冯何碧俩人并排也立在雪中,看大家追追打打玩闹。 冯何碧看了一会,啧啧感叹:“我老家是哈尔滨的啊,这点毛毛雪,在我们那块真是……打牙祭都不够的!” 是了,哈尔滨是有名的冰雪之城,每年一二月份都有国际冰雪节在那里举办,属世界著名的四大冰雪节之一。 跟尊州在地理位置上天南地北,气温上当然也就天差地别。 不过,尊州人民欣赏不到他们别具一格的盛景,他们也未见得就能领略得了尊州的独特风情。此消彼长,世间万物不都是这样吗。 肖白挪动了一下冻麻了的双脚,说:“可我记得主任你,在尊州这边落户至少有……二十来年了吧。这样算下来,说不定咱俩对那冰雪世界,一样无知呢。是不是,你是不是干脆就没回去过几次,这些年?” 今年不到四十岁的冯主任是哈尔滨人士不假,但那是曾经,他的履历上可是打十五六岁就跟父母迁来了这里的。 果然刚才还沾沾自喜洋洋得意的主任不说话了,他摸着鼻梁咳嗽,一脸囧色:“是……是没……也不对,前些年没怎么忙时,也去过两次,只是……只是……” 只是错过了雪景。 其实没有雪的哈尔滨跟全国各地没什么区别,跟尊州也没什么区别。 肖白明白,他点着头,说:“哦……这样啊,那……那我们……” 他已经弯下腰去,并取出一直窝在外套口袋里取暖的双手,网上撸了撸袖子。 一旁的冯何碧还待听他要说什么,这会看他蹲下去,也没多想,但转眼的一瞬,眼角余光让他突然警铃大作。 只听肖白起身动作的同时,一字一顿补完了他的后半句:“那我们也整一场吧!千载难逢,别浪费了!” 任身形灵巧的冯主任逃的再快,还是被那个团的异常紧实的馒头大小的雪球给追上,糊了一屁/股。 “老肖!”他大喝一声,“没想到啊,你居然……啊,是这样的老肖!” 喝完他也去捏雪球,那架势,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不报此仇了。 肖白躲远了几步哈哈大笑:“听说你那天,把我们班一同学堵在校门口了,千方百计不让进来着。” 冯何碧直起腰一愣,那个叫唐恋恋的嘛?她都迟到了还想轻易进门,哪来的道理? “原来你老肖,在这儿等着呢!”他使劲掷出一个雪球,直袭肖白同一个部位,“别跑啊,跑什么,咱有仇有怨,今个儿当面报了好啊。” 两个人都不遗余力,几分钟内足足大战了十多个回合。衣服、头发本就被雪水濡湿一部分,此刻你来我往,更是和在雪里打滚的学生们没差了。 肖白撑着膝盖喘息:“你……你等着,我要叫我们班王眉,和……和步高梓冯怀君他们来,帮我。” 说着,他就朝自己班所在的那块使劲打手势。 学生们其实也有人注意到了这边,这会儿正奔走相告,逐渐转移战场,都准备凑过来围观呢。 “你你你……你别就这点出息好不好!”冯主任平时忙着在校园里“树敌”,这个时候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自己不会有援手。寡不敌众,能撤还是赶紧撤的好。他迅速观察了一下四周,敏锐地判断出了眼下形势敌强我弱,于是利落上前,一把拖了肖白的胳膊就跑,“要说精神不济,你明明还比我小好几岁好不?好意思啊你倒是,就喊人!” 肖白任由他拉着,笑个不停:“哎,换个阵地继续?叫上二班的马老师,三班的张老师和丁老师,五班的刘老师钱老师……” 冯主任一寻思,叫老师们好啊,大家可以组队玩,而且自己绝对不会孤家寡人一个。 于是…… 在盛格师生们的共同“努力”下,尊州这场多年不遇的大雪,最后真的是被玩儿秃噜的。 作者有话要说:祝愉快! ☆、圣诞礼物 唐恋恋把秦悦悦又带去了自己家。两个人的鞋袜湿透了,每踩下去一步都要“咕嘟”响一声,但今日的尊州,并没有人认为这种声音会带来尴尬,相反,大街上到处是看雪玩雪的大小身影。裹上自己最厚实的衣服,提着裤腿,没人情愿在这样的日子里待在室内。 小区的雪被人扫出了一条条错综复杂的“小径”,大概是情趣,也大概是为了更好的赏景,雪面上真的是干净整齐,没留下一个脚印。 唐恋恋和秦悦悦还专门在那些七绕八绕的曲径上走了一遍,最后才顺着通往自己家的那条回去了。 脚丫子早已冻麻没了直觉,一进门,俩人就被唐爸安排进了浴室。 “我妈呢?”唐恋恋有点感冒,一路上不怎么觉得,这会被热气一冲,就开始打喷嚏。 唐爸爸在客厅里给她们倒热水,说:“被叫去清理马路了。环卫工人……今天可有得忙了。”他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这都好几个时辰了,雪也停了,这会……应该快回来了吧。” 两人换好了干净的衣服出来,屋里空调温度也开得刚刚好,顿时感觉舒服了不少。秦悦悦抱着热水喝,嘻嘻哈哈地抱怨:“下雪好是好,但就是太冷了点。” 唐恋恋拿了吹风机站后面给她吹头发,听了颇为认同:“老夫的十个脚指头,感觉都被冻掉了啊!刚才洗的时候,乖乖,简直没给疼死。你说,这要能天天下雪,却不会降温该多好。” 秦悦悦笑得一颤一颤的:“傻话。”她张开自己的手看,“我的小拇指,大概也是肿了,这块你看,两只手都是,胀乎乎的好像,也有点疼……” “今天就没个好的。”唐恋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笑,“都在露天雪地里滚了那么久,还没个好的御寒装备。” 她说着突然喜上眉梢:“不过嘛,我还是觉得值了,太开心了嘛!” 唐爸爸从厨房出来,端着两大盘饺子:“来来来,热腾腾的饺子来喽!都说雪和饺子最配了,那咱今天也学学北方人,拿饺子下一下这难得一见的雪。” “是冬至,唐叔。”秦悦悦帮忙端料碟和小菜,“北方人说,冬至吃了饺子,就不会被冻掉耳朵了。” 南北方文化有差异,尊州人没有在冬至这一天吃水饺的习俗,倒是经常会煮一锅汤圆。 “哦哦对。我知道这个,是冬至节的传统。”唐爸爸还围着围裙,他在上面擦了擦手,也坐下来,“不过我要没记错,冬至也就这几天了吧?唉不管了,咱就当今天过了,谁让雪是今天下的呢,是不是。哎悦悦你也赶紧吃,吃。你看看恋恋,她都……这吞了好几个了吧!” 唐恋恋喝汤,口齿囫囵不清:“我饿嘛,饿——饿死了。” 秦悦悦夹起一个,蘸上醋咬了一口,然后惊喜得睁大了眼睛:“猪肉白菜的,叔,好吃呢!” 唐爸今天正好休班,就在家琢磨了几种饺子馅,除了猪肉白菜,他还调了猪肉大葱和韭菜虾仁两种馅儿,刚才煮的时候也是混合在一起下的锅。 “爱吃白菜馅儿的呀?”唐爸笑呵呵地把其中一盘往秦悦悦面前推了推,“捏了麦穗子这型的,就是,你挑着吃。” 秦悦悦恍然大悟:“……哦,哦,我知道了。叔你真是厉害啊,还会包这么多花样!” “麦穗儿是白菜的,金元宝……是猪肉大葱的,月牙儿是韭菜虾仁的。”唐爸还挺得意,“你也尝尝其他两种,你叔我没不拿手的。” 唐恋恋抢先每种都尝到了,才往秦悦悦碗里夹:“我给你试毒了,放心吃吧。”她又凑到秦悦悦耳边,轻声耳语,“不好吃你就说出来,他虽是我妈的徒弟,但这技术还差的远呢。” 秦悦悦偷瞄了一眼坐对面沙发上喝茶的唐爸,忍俊不禁,也悄悄地学她:“放心吧,我会的。” 唐爸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来,把两人都吓了一天,以为悄悄话被听见要数落人了,结果就听他问:“哎恋恋,你们不是一起的还有那个谁吗,卓……卓一堂,他今天没跟你们一道回来么?这么冰天雪地的,怎么没叫进来先缓和缓和?” 大概是心里念着卓一堂家里那事,他才颇同情这个同学吧。唐恋恋心下明了,想起来也挺担心,说:“我叫了,但他说不用。” 怕她爸继续问,她又补充:“我和悦悦不和他一个车站下车,他一路坐过去,能直达家门口,所以……也挺快的。” 公交车就算绕路多,雪天又行的慢,但尊州城就这么大,再市中心的地方,二三十分钟过去也是该到了吧。 唐爸再没说这件事,他又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自言自语念叨着,并起身:“你妈该回来了吧,这个点。你们先吃着,我出去,看看去。” *** 圣诞节。 街边的商铺橱窗装扮地琳琅满目,那里堆放着各种各样的小礼物,总让人应接不暇。水果小摊上也一样,一个个苹果都被漂亮精致的小盒子包装起来,看着突然高大上了许多。 学校自然是不会为圣诞节放假的,但这一天天气晴朗,学生们气氛之间还是一如往年,偷偷摸摸,热火朝天。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在班长的号召带头下,大家在讲桌上堆满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小礼品,形形色/色,五花八门,连薯片小饼干都有。 但是肖白却迟迟没有到来。 唐恋恋和秦悦悦从各自的书包里不约而同摸出一个苹果,然后相视一笑,交换,啃起来。 教室里很安静,大家各怀心思,却都按捺住了雀跃,怕被经常神出鬼没的主任给捉去站岗。魏马离得近,听见几声轻微的“咔嚓”声就转过来看。 两个人女生佯装无事,对他眉开眼笑。 魏马看了几次后,终于从自己桌肚里拿出两个东西,轻轻放在了她们的桌子上。 是两个苹果,盒子上面系着粉红的丝带。 “干嘛?给我俩吃啊?”唐恋恋用气音问。 魏马目光从她脸上转到秦悦悦脸上,点头。 秦悦悦很高兴,拿走一个,也用口型说:“谢谢你哦,二维码。我和恋恋,也给你,跟你同桌,准备了。” 魏马的动作引来了他同桌卓一堂的注意力,他从数学题册里抬起眼看过来,眼神很是疑惑,分明是在判断这几人搞什么小动作。 唐恋恋把咬了一半的苹果给他看一眼:“吃不吃?也准备了你的份。” 卓一堂却眨了下眼睛,指着桌子上的两个包装说:“这……我同桌送的?”然后他在魏马莫名不自在的神情下朝他伸出手,“你是谁的同桌,怎么偏心呢?我的拿来。” 魏马和唐秦二人一样,开始有点懵,而后就笑起来,并在卓一堂肩上拍了下,说:“怎么可能没有你的,这儿呢!” 大家交换了礼物后,发现卓一堂却是只收不发的那个。他喜气洋洋地一边收苹果一边道着“祝福祝福,恭喜恭喜”。 唐恋恋说:“凉薄啊,我们都想着你,你却没想着我们。” 卓一堂就先打开属于她赠送的那个苹果盒,提出来,仰头大大咬上一口,评价:“徒弟送师父是答谢,师父送徒弟算什么。而且……这也不很甜啊,看来你这徒弟当得心不诚。” 什么师父徒弟的,自己什么时候说要拜他为师了。唐恋恋摸不着头脑,想把那个“不甜”的苹果抢过来,但一看上面的牙印又忍住了。 看她咬牙切齿,卓一堂回了一下身,漫不经心说:“想要礼物早说啊,喏,自己拿,随便拿。” 三人这才发现,原来他桌肚里挤满了花花绿绿的——礼物。 苹果好几个,巧克力,棒棒糖,贺卡一堆,甚至还有一个大眼睛偶像公仔,帅气逼人。 “额……我靠!”唐恋恋看得目瞪口呆,差点忘了此时此地不宜大声喧哗,“哪……哪来的这么多?你买的?” 问完她也觉得不可能,卓一堂是什么人,会干这么麻烦的事?然后就听那边魏马慢声说:“别人送的,我好像看见了。” 两个女生一起噤声,一起心下唏嘘:瞧瞧,人家这待遇。 “谁送的啊?”唐恋恋顿时有点丧,嘴里的苹果也不香了,“怎么就没人送我呢,我这是人缘有多差,啧啧。天呐,你这盒巧克力应该值好几十块吧?列奥尼达斯……啥嘛,这英文字母……进口的啊?” 卓一堂一个苹果差不多已经吃完,他扫了一眼,说:“不知道,不认识。” 谁知道哪国的,不认识也正常,唐恋恋一点也没起疑地继续看:“卡片……那些卡片你看了吧,上面没名字吗?要不拿出来,我们帮你看呗!”她还厚者脸皮伸出一根指头,“作为报酬,能否给我们一人分一个棒棒糖啊?” 秦悦悦偷偷地拽她袖子:“这……这不好吧。” 卓一堂收起果核,擦擦嘴,然后两只手利落地伸进自己卓肚,把那些东西一股脑儿抄出来,往唐恋恋她们桌子上一拍,说:“都说了自己拿,随便拿,还废话些什么。给,统统给你,处理了。” 唐恋恋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见过大世面的人,可现在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好运给砸得有些头晕目眩。 “好,好的。”她眼花缭乱,不知所言,“你既然……就……就不能反悔。” ☆、你个傻子 当所有事情先告一段落,这一年的寒假转瞬即至。 期末最后一次考试,唐恋恋的成绩并没有如他们所期待的那样,进前十五,但好巧不巧,她被卡在了第十六名。 “十六名也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期啦。”唐恋恋第二百五十六次捧着试卷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依然激动到觉得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你就放过我吧,还罚站、保证啥的,度娘自己都忘了有这档子事了吧。” 卓一堂对她这次的发挥也是有些意外的,但他撑得住气,从公布成绩到此刻大半天过去,愣是憋着连个褒奖意味的好脸色都不肯给唐恋恋。 一来怕她骄傲,二来这次试题相对简单,一次考试压根说明不了什么。 “再接再厉。”他说,“保持住了,都不算本事。” 保持住了都不算本事,唐恋恋一口气噎住,哽了半天,才一把按下试卷,支支吾吾:“那你也要看……看是谁好吧。我唐恋恋……我唐恋恋啊是,这这……这多不……” 卓一堂知她下文,就难得正色起来,咋一看还有那么点严肃,说:“你唐恋恋怎么了?比别人少颗想事的脑袋,还是少张吃饭的嘴?” 唐恋恋不甘示弱:“脑袋也要看长在谁身上了呀?这……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好伐?” 哼,就知道这人光外表看着道貌岸然,其实那张嘴巴,毒辣着呢。要从他那里听一句表扬的话,简直是做梦。 唐恋恋刚腹诽完,果不其然就听卓一堂开始还击。 “别的不提,就看你同桌秦悦悦,以往你俩成绩不相上下吧,这次她可考了十二名。”他跟人说话讲道理时声音不大,却总爱无意识翻起自己的右手手掌,摊开到桌面上,“名次这个事,大家都知道越往前靠越困难,所以看着她是仅比你靠前了四位,实则拉开差距的这二十四分,得来尤其不易。” 唐恋恋抿着嘴瞥他,从开始的不服气,到最后竟然两次认同地点了头。 “我同桌就是最棒的。”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领会到卓一堂要表达的意思,转头就扑到秦悦悦身上,把她的头抱在怀里,哄小孩似的,“我悦悦贼厉害了,十二名欸!乖乖,重点有望啊!大大的有望!”她低头作势亲人额头,半途中响响亮亮“啵”了一个,“继续加油宝贝儿!我觉得这还不是你的潜力,等明年好消息下来了,我和你一起去看外婆,告诉她你有多棒,没有什么是你不可以的。” 秦悦悦被她的情绪感染,又因为提到外婆,难免有点红了眼眶。外婆临了应该是失望的吧,对一无是处的自己——一个女孩子,弱小无力就算了,成绩还那么难看。 外婆去世了,但她的叮咛却横陈在秦悦悦心里,成了压住她的重石,也时时提醒督促她发奋图强。 这几个月她过得不轻松,痛失亲人,厌弃自己,却是无法为外人道的惆怅迷茫。 她点着头,笑容终于变得轻松了那么一点:“嗯,我们一起去。” “一起努力,我们都要好好的。”她说。 面前目睹了全过程的两个男生开始觉得肉麻兮兮地有被雷到,后来又都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两个人相视看了彼此一眼,都奇异地看懂了那目光里所要表达的意思。 卓一堂:学渣依然很渣,这一路上…… 魏马:还需你我多加努力。 不过一瞬的光阴,再转回来时,两个人的神情都越发坚定了。 唐恋恋没有看见这俩人之间眼神的交流,也就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她和自己的同桌你侬我侬完,就言归正传,说:“我俩有今日,多亏了你……你们,你和魏马。” 如果说报课外班是额外多请了一两位老师,那这半学期来自己的这两位同学也同样功不可没。课外班老师负责周末,但卓一堂和魏马几乎每日都有抽出自己的时间给她们做辅导。 “所以,我要再说一次,我俩真的真的,万分感谢你们!”唐恋恋捉了秦悦悦的手,两人就那样坐在自个的凳子上弯下脖颈,齐齐鞠了一躬,“谢谢!谢谢!从现在开始,除了父母亲人,你俩就是我们最最重要的人。” 秦悦悦转头看了一眼唐恋恋。 唐恋恋也看了一眼她,继续笑着说:“人生得一这样的同学,何其难能可贵,值了!” 她拍胸脯:“此恩不言谢,毕竟……以后还得继续麻烦你们,但是呢,我唐恋恋的恩人一辈子都是恩人,就算天南海北海枯石烂,我总不会忘,也都会报。” 这等隆重的答谢场面,唐恋恋信誓旦旦说了一通肺腑真言,却不知怎的,无论怎么听,都莫名像在开玩笑。 气氛不尴尬,但有点怪异。 秦悦悦倒是一脸崇拜,小声说:“恋恋,你说得真好!” 魏马面皮子薄,有点坐不住,扶着眼镜愣是没把屁/股下面的木凳给磨出个坑来。 卓一堂抱着胳膊,一脸老神在在的嫌弃:“我羞愧难当,你你,你还是闭嘴吧赶紧。等啥时候进了班级前五,能拿下京大……至少尊大的时候,再说这话也行。” 京大和尊大等级上有区别,但都是国内重点大学。 唐恋恋作不好意思状,但挠着头皮再一寻思,顿时搞不懂他这是对自己期待甚高,还是真的自我谦虚了,或者都不是,就纯粹字面上的意思——你个屌快闭嘴吧,也不嫌害臊。 这才是真正的卓一堂啊,他会谦虚才有鬼!唐恋恋忿然呼气,但只能忍而又忍:“本宫今日心情好,不跟嘴欠的家伙们一般计较。咳,抬头看天,都这时候了,也该困了饿了乏了,尔等……就跪安吧!” 她不再理眼前这个烦人的家伙,觉得跟他说话费脑筋,站起身理了理校服,老佛爷似的把左手臂伸给秦悦悦:“小悦子,背上你的书包,咱走着!” 教室里早已没几个同学,大家在铃声还没响毕的时候就冲去食堂排队了。 魏马麻溜地收拾桌面,把喝剩下的半瓶矿泉水就近浇在窗台边摆放的一盆金边虎皮兰里。 教室里空荡荡的,这个平日里腼腆害羞的男生扶了扶自己的眼镜,把那空瓶子高高举起,瞄准后墙角落里的一个垃圾桶,想来个远程投射。 但他视线下落,竟然发现那里的空座上趴了一个人…… 不声不响,看不见脸,但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李苗依。 作者有话要说:鄙视懒惰的自己。 ☆、百毒不侵 魏马保持着那个动作站了一会,才又轻轻把空瓶子放回桌上。他走过去的时候,校服偶尔磨蹭弄出点声响,但这动静并未惊醒趴着的人——或者李苗依听到了,只是不想理会罢了。 魏马在她面前坐下来,就像她曾经很多次过来他那里问题那样,面对着面,仅隔一张课桌。 “不回家么?”他说话的时候垂下了眼睛,声音依旧很轻,同时抬手扶了自己的眼镜,“大家都走光了,你……不能住教室的,虽然有暖气,冻不到,但冯主任他,我想应该不会同意的吧。” 最后竟然拐了弯,开了玩笑,但他神色却很一本正经,像是陈述一件认真而严肃的事。 李苗依动了动,往后缩了一下手臂,却并未抬起脸看他。魏马从这个反应判断出它并没有睡着,也听见了自己说话。 他盯着李苗依手底下的那几页纸看了一会,终于伸出手,将它们缓缓抽出来。 试卷,成绩单。 视线一一划过,然后在“数学”二字下面停住。 八十三分,魏马紧接着扫到最后一栏的排名。 低而断续的啜泣声传来,头发挡住了女生的半张脸,丝丝缕缕再一次被濡湿。 教室里的灯光依次亮起,魏马听着那轻微的电流“刺啦”声转过头去。室内温暖,暖气使得玻璃窗被蒙上一层薄薄的水雾,望过去朦胧一片。 外面黄昏渐逝,这个有点冷的寒假终于来临。 “走吧。” 好半晌后,看那双肩的颤动终于平息下去,魏马说:“晚了家里人也要担心,我送你到车站。” 李苗依眼睛红的厉害,她把铺了满桌的卷子都收进书包,再也没看一眼,也没有看面前的男生,她稍缓一瞬,就再无迟疑,带着浓浓的鼻音说:“你先走吧。” 第一句话,唯一一句话,平平淡淡,已经听不出来一点情绪,好似刚才也没有难过哭泣这一场一样。 但就是这样,才让魏马觉得真切了,因为这才是以往那个,倔强又带着韧性的李苗依。 李苗依是骨子里有不服输因子的,她怎么可能会被一次小小的意外打败,她从来都是居于顶端,俯瞰众人的那一个,她是骄傲的,出色的,是决不会认怂的。 魏马在心里舒了口气,提着自己的书包站起来,却并没有先走,而是仍旧等着她。 “放寒假了,”两个人并排行在长长的青砖走道上,气氛头一次莫名尴尬,魏马垂眼追着被冷风卷起满地打转儿的枯树叶子,没话找话,“补十天的课,就真的不用来了。这一年,过去了。” 好像内涵感叹,留恋,不舍,但其实他只是无心。 高中的生活这么苦,而他成绩优秀且稳定,有什么好念念不忘呢,李苗依实在想不出。 她脚起脚落,经过时也再无犹豫,将那些枯枝败叶尽数踩碎,踩进泥土里。 “十四名,你也看见了。”她嘴角微微勾起一个似笑容的轮廓,但一闪即逝,快得让人扑捉不及,“但没关系,就当是我这学期来……神思不属的报应吧。” 神思不属,魏马看了她一眼,并不清楚她指的是哪一方面,但据他所知,无论哪一方面,李苗依都不该用这个词形容自己。 他就着本心,说了起先卓一堂说的那句话:“一次考试,不能代表什么。” 李苗依望着前方的目光渐渐坚定,她说:“我也相信,一次考试,并不代表什么。” 盛格的校园难得如此安静,偶有几人从身边经过,都是行色匆匆——这一次,所有人都回了家。饭堂没有锅碗瓢盆的撞击声,操场没有打球的欢呼雀跃声,连各个教室才亮起的灯光都稍纵即逝,熄灭在无声无息之中。 李苗依紧走两步,又回过身站在魏马面前。她双手抓着自己的书包带,这一次终于笑得坦坦荡荡,大大方方。 “魏马同学你好,很高兴与你同学一场。高考,在不远处,我祝你,也祝我,到时候都能,榜上有名。” 这一路虽长,却也不过几百米,而她好像人生酸甜苦辣各种滋味统统尝过了一遍,在短短一瞬,已经变得百毒不侵,坚不可摧。 作者有话要说:高中部分差不多完结了。 ☆、念念不忘 念念不忘,大学再见。 当年莫缇缇考去别校,和唐恋恋分开时就曾拉着她的手说过这句话,如今兜转三年后,果真如她所愿,这俩闺中密友又得以相聚在一起。 Q大的女生宿舍楼下,唐恋恋又一次把“缇缇”叫成了“悦悦”,终于这一次莫缇缇也不再忍,她追着后面踢唐恋恋屁/股,踢不着也不放弃,就插着腰训人。 “你以为所有的相遇,啊都是机缘巧合啊,我告诉你,才不是这样的!老娘红彤彤的六百五十四分,就跑来这能冻掉人一层皮的山旮旯破地方,读一个……啊百度上不睁大眼睛都找不着排名的破学校,你以为是为了什么!还新闻系,不知道本姑娘细皮嫩肉,更擅长搞搞艺术类事业么?机缘巧合是什么鬼?你个没良心的小、贱、人!躲!躲什么躲!” 唐恋恋东蹦西跳地躲闪,在这个擅长搞艺术,更擅长搞武术的细皮嫩肉的姑娘的连环腿追击之下,终于几个回合后少见地出现一丝力不从心,越发狼狈。 她边跑边笑,边笑边求饶:“莫女侠您是高人,您别跟我一般见识好不好?我也是……我是口误啊。你知道,悦悦她是……” “她是陪了你整三年的人,是你同桌,是你好朋友!我知道,这你你你……你都说了一百遍了!”莫缇缇女侠不依不饶,好不容易拽到人的袄子后领,就把人提起来,作势咬她耳朵,威胁满满,“所以我说,所有的分离也是蓄谋已久呢。人家现在留在了四季如春温暖的大城市,正薄裙宽带美着呢,你以为就跟你和我两个傻叉一样,不远千里奔赴一场北疆冰天雪地的绮丽梦境?傻吧傻死去吧,还不念我的陪伴之恩的家伙!” 唐恋恋戴着厚棉手套的手捂住双耳,弯腰弯成个大虾了都,还是难以摆脱桎梏,便被扭着结结巴巴说:“她这几年,受我凌虐多了,离开我,也是好的,而且缇缇子,你不知道,她个性温婉,真的很适合待在,尊州。” 在盛格小渣了一路渣惯了,如今唐恋恋才明白,自己重新遇上莫缇缇,原来真是小巫见大巫,小渣遇老渣。 有道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她预感,自己做大哥的时代要过去了。 莫缇缇说:“我叫什么名字,重新说一遍。” 唐恋恋也不在乎周围众多的眼光,说:“我说两遍好不好?莫缇缇,莫缇缇,是我发小,是我兄弟,是我……是会罩着我的,老大。” 莫老大感觉很受用,就稍稍松了钳制,活动了下手腕,真老大似的抿嘴忍笑,用咳声掩饰着说:“……这样子还不行,得罚你念上个十来遍,看能不能记牢在心间,以后随用随取,再不这般,咳咳,口误。” 唐恋恋理亏再先,这会儿歉疚也是真的,于是谄媚凑上去,保证说:“不会了不会了。你是你,是缇缇,悦悦是悦悦,名字不一样,人也不一样,虽都是我的好朋友,但我现在跟你一处,这习惯,也就一定得改。” 吴雅尔从宿舍楼梯跑下来,跑进寒风中,登时一个哆嗦抱紧了怀里的书。她在两人跟前立住脚,拿长围巾遮住整张脸,咋咋呼呼喊:“两位祖宗怎么还杵在这儿!不是去图书馆借书么,赶着喝西北风呢这档口?唉走吧走吧,一起过去。” 吴雅尔是外文系的,和莫缇缇唐恋恋现在一个宿舍,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却细胳膊细腿儿,整个娇娇小小的一只,很有惹人怜爱的意思。 几个人第一天见的时候唐恋恋还开过一个玩笑,女人要么长成莫缇缇这样高挑出众、能做杂志模特的,要么吴雅尔这种娇俏可爱、尽让人生出保护欲望的,最像自己这种两头挨不着,要啥啥没有的四不像,没用武之地了。 记得当时莫缇缇还分外“善解人意”地安慰她:“四不像怎么了,人家好歹也是集四家之长于一身的好宝贝儿。妥妥是个褒义词呢。”她还使劲揉乱唐恋恋的头发,“切记妄自尊大啊,咱最多就是个……二不像。” 所以配不上“四不像”的唐恋恋,打那以后换了个微信名——二不像。 她和秦悦悦、卓一堂等一众同学聊天时,就会当着整个宿舍的面解释这个网名,说自己生的既不像莫老大那般人高马大,也不像吴小妹那样矮不拉几。 暗戳戳地在替自己扳局。 图书馆里人不是很多,大家都待在自己喜欢的角落,安安静静地看书。 三个人蹑手蹑脚穿梭在书架间,寻找需要的资料,找到了就在长桌上坐下来。 北方寒冷,这时外面又飘起了细碎的雪渣,唐恋恋在宽大的棉服袖子里将手暖热乎了,才摸出手机来发短信。 毕业的时候高二八班全体同学建过一个微信群,贺少征从班长被过渡到群主,肖白也在里面。 这会儿唐恋恋无事,又遇着下雪这等曾经看来贼稀罕的事,就往群里发了几张照片。 薄薄一层洁白,覆盖了所有。那些青灰的路面,张牙舞爪光秃交错的枝丫,整齐站排的路灯,还有三三两两散落的人影,此刻映在手机里,都一派安详静谧。 秦悦悦很快在那边回复,她惊呼不已:【又又又,又下雪了吗你那边!恋恋你好幸福啊!终于得偿所愿,能伴雪入睡了这是!啊啊啊啊啊!】 这个城市这个季节隔三差五就要下一场雪,所以她这种表情已是惯例,隔三差五要来一次的。 唐恋恋低头掩笑,打字:【羡慕嫉妒恨去吧,就是这么的幸福呢。】 第二个是班主任肖白。如今带的这群孩子已毕了业,他似乎就完全摒弃了一个班主任该有的严肃形象,立刻和他们打成一片,做了朋友。 他发来一个小猪欢呼打滚的表情包,带着感叹质问:【唐恋恋你是个会逐梦的孩子啊!给我们老实交代,要跑去北方念大学,是不是被当年尊州的那场雪洗脑的?】 这还用说,唐恋恋暗自在心里乐个不停,人总要趋着自己向往、喜欢的方向做选择嘛。尊州不下雪不是理由,她渴望一个不一样的新天地、领略那里不一样的生活才是真。 唐恋恋嘻嘻笑,苦中作乐:【就是有点冷。可怜我这个南方的小鸭子,眼看就要被冻死在北疆了。】 之后不久,群里便接二连三跳出一大堆温暖的“抱抱”,挨个儿往她面前砸。 卓一堂和魏马也混迹其中。 贺少征突然说:【我也在北边,离你不远。】 告别十八岁,同学们各奔前程,四海为家,在这遥远的他乡能遇见彼此,也实属难能可贵。 唐恋恋立刻问他具体地址和联系方式。班长一直成绩不错,她已经开始掰着手指,数起这边排得上名的大学。 信息是贺少征私下发过来的。唐恋恋对着地图一查看,果真是隔得不远的一个城市。可是很奇怪,那几乎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 自然,学校也是。 作者有话要说:国庆快乐!中秋快乐! ☆、人偶娃娃 卓一堂的微信名还是那个“卓某人”。卓某人说:“大弦子姑娘,你要是在那大雪纷飞的北疆交到了男朋友什么的啊,记得一定要给我们这些曾经的小伙伴,好搭档,及时分一个享哦。” 唐恋恋登时眼观八方环扫众人,真的有很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来,如今身边校草级别的学长学弟一抓一大把,自己到底该从何处下手,怎么下手,才能做到不顾此失彼——万花丛中过,片片叶子不浪费——这也绝对是个能难倒人的大问题。 她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地低下头,准备还是先把今日份老师布置的课题给攻克了,再想这个费脑仁的问题。但就在这一低头间,让她发现了宝藏似的,眼睛大亮。 左手边坐着的低头翻书的男生,尽管羽绒服毛领遮掩了小半张脸,但那侧颜还是好看地像一幅画,画中气息冷冽,同时又彬彬有礼的贵族公子。 这是谁?哪个系哪个班的?自己怎么今天才发现呐! 唐恋恋好歹出身尊州,还不算没见过世面,但此时此刻心脏和眼球差点一齐脱窗。她忙按下自己那头砰砰乱撞的小鹿,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坐下了。 【某人师父,我有目标了!我等会就给你发张照片瞧瞧!!!】她颤抖着手指,哔哔打字。 是的,她想偷l拍一张那同学的照片。 这个不足十步远的距离倒是正正好,只是周围人太稀疏,又安静,难免少了遮挡,会被对方发现。 但又转眼一想,被发现岂不正好,交往的第一步不就得先认识么。她拍自己的脑袋,暗骂:“怂货,你竟然是这样的唐恋恋!” 然后她就真的大大方方,又暗暗戳戳、紧紧绷绷地对着那人“啪嗒”了一张。 对方没有察觉,神色未变,依旧在看自己的书。唐恋恋长这么大头一次这么激动,她暗暗呼出一口气,兴致勃勃地给卓一堂发过去。 【怎么样怎么样?我男朋友是不是帅出天际了?啊啊啊,我真是可以,选的这学校简直不要太值了!】 这一兴奋,连秦悦悦那总是迷妹的腔调也学出来了。 那边很久没有再回复,唐恋恋也不着急,她瞥手机的间隙,还要瞥那个长得能迷死人的帅哥,脑瓜子可忙了,根本分不出神来想别的。 直到吴雅尔过来催她:“走啦走啦,下课了不知道么?发什么呆,这口水都滴到手机上了。” 唐恋恋忙闭紧了嘴,并一把收了手机,小声警告她:“别胡说八道毁我形象啊,人家才没有……那什么,口水那种恶心人的东西。” 吴雅尔本就是开玩笑,随口一说,却见她如此在意,又慌张掩饰,便又觉得这人是真的有事。 她顿时也竖起了耳朵,敏感地开始向周围扫描起来,扫描一圈后趴在唐恋恋背上,极小声地问她:“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又发现了什么新的敌情?在哪里在哪里?赶紧指给我看一下,有情况姐们我帮你一起拿下啊。” 唐恋恋笑得神秘莫测,捂着嘴跟她耳语:“先别急,等等,我们后边走。” 吴雅尔茫然:“后边走?为什么要后边走?” 唐恋恋不答,她一边慢条斯理地收拾书本,一边瞄那个身影果然从自己这里走过。 那人挺高,站起身时双腿和露在外面的手关节竟意外地消瘦。白色的羽绒服拉链敞开着,里面深色的毛衫一览无余,整个是一幅稍显不羁的架势。头发略长,它们却乖乖顺顺的模样,挡住了前额。只是那一双形状漂亮的眼睛才露出来,唐恋恋就有种想捂住嘴巴惊叹的冲动:果然这正脸,比之侧颜更加让人惊心动魄呢。 ——这五官,未免也太过于…… 她想到了自己家里床头上摆放的那个人偶娃娃,大眼睛清澈而无辜的娃娃。 人生头一次见着长相比女孩子更精致的男生,唐恋恋才不会委屈自己的眼睛,她就是要堂而皇之地看,细细地看,目不转睛地看,哪怕着迷到想不起任何一个有用的形容词来。 正当以为他就要这样带着风施然而去的时候,然而他却在唐恋恋面前站住了脚。 唐恋恋:“……” 只见那同学朝她伸出了自己的右手,稍微侧了一下眼睛看她,神色带着几分认真地说:“拍我照片可是要付钱的,拿来。” …… 谁能搞清楚这是个什么状况呢?曾经盛格的“小嚯嚯”唐恋恋,已经彻底懵逼了。 她手指不自觉伸进自己的衣袋里去摸索。那双正居高临下盯着她的眼睛看不出情绪,里面没有恼火生气,但也并没有开心或开玩笑的意思在里面。就很安静,仿佛看一个路人,也仿佛他要的并不是钱,而是一张纸巾或一根牙签似的。 唐恋恋的手在棉服口袋深处流连了足足有半分钟久,才抖抖索索取出来,伸向了那个异常有耐心的手掌。 被对折过两次、半旧不新的一张绿色钞票,五十块! “多……多少钱?”她小声问,那将要抽离的手指竟还打了个犹豫,活像自己不小心给多了琢磨着是否需要撕半截回来似的。 吴雅尔眨巴着眼睛,这一会的功夫视线已经在那两只手上切换了好几个来回,她护犊子心切,下意识想阻拦一下,问问自己的舍友为什么要给一个陌生人钱,是不是被讹了,但抬头望向对方的一瞬间,竟意外也被那人的脸给晃了下眼。 “这……这也太TM好看了吧!怎么生的?” 于是她也忘了动作,顿时任由双眼中粉红色星星层出不穷往外冒,一时间内心无数个疑问的小泡泡也开始千回百转:“ 谁啊这是?难道……难道本校那个传闻中只可远观的冰山美人,就……就是眼前这位?神经病,啊不,精神病患者的怪异天才、恐怖学霸?本市首富纺织业老大瑜怜生才寻回来的亲儿子、那个极端招摇无下限的富二代?” 想到这些吴雅尔内心狠狠哆嗦了一下——招惹谁也不能招惹这位主儿呀,我舍友她她她她不会必必必必死无疑了吧! 啊啊啊啊啊!一阵兵荒马乱的无声咆哮中,吴雅尔一把打掉了唐恋恋那只还想继续作妖的手,然后风驰电掣拉起人,拽紧了就慌不择路往外蹦。 一直到跑出了图书馆,左拐右拐拐了好几个弯,俩人才停下来扶着胸口大踹气。 “干嘛呀,”唐恋恋大惊小怪责备吴雅尔,“着急忙慌,耽误我看、看绝色小哥哥……” “还看!看看看!你知道那是什么人吗还看!”吴雅尔这次可谓是很泼辣了,她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唐恋恋的头顶,又移到她的眼睛,煞有介事地恶声警告,“再看他准会挖掉你这双眼睛!把你一个人堵到,呃那黑黢黢的无人的角落里,‘咔嚓咔嚓’,两下子,叫你看!” 她凶神恶煞,连比带画,但唐恋恋这个真魔鬼显然没被唬到。她转过身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继续回味:“美人都有刺,古往今来大多如此,这我知道啊。” 这天天气不好,没阳光,还冷嗖嗖的,目之所及皆是混沌,或者应该说北方的冬天压根就不会有几个好天气,但就刚才这一遇见,叫唐恋恋实在心情倍好啊。 她回头,已经完全看不见那人了,就又折回来勾住吴雅尔的胳膊:“走啦走啦,回宿舍喝热水吃午饭去喽。” 见吴雅尔依然在瞪自己,又贱兮兮地陪笑:“别把咱们同学想得那么可怕好不好?你这样疑神疑鬼,看谁都跟有神经病的变态一样,是真的会找不到男朋友的。” 吴雅尔被她拖着走,脸色却没有任何缓和下来的迹象:“神经病,原来你知道他有神经病啊?” 她情绪激动,一嗓子喊出来才发现自己声音太大,已经引来周围不少人侧目,于是又赶紧压低声音,“他就是患有神经病的一个变态啊,你知道么,你知道还招惹!” 唐恋恋不知道令吴雅尔这样失常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本来无关紧要的一件小事,她无非是拍了张同学的照片,这种事她平时也没少干,嘴上说着人家漂亮,想找这样的男朋友,但这种事过去了就过去了,谁还会真当真咋的。吴小妹以往也不这样咋咋呼呼动真格,今天这般小题大做,针对一个陌生人言辞犀利过分,莫不是……真洞悉了什么常人不知道的内情? “别咒人啊。”唐恋恋说,“虽然不认识他是谁,但跟咱们去一个图书室看书,就肯定是咱们的同学无疑。你这样,真就过分了啊。啊吴小妹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在嫉妒人家的美色啊?可嫉妒咱也不带人身攻击的好不好。” 果然吴雅尔说:“我嫉妒个毛线!” 她紧走两步,主动扯着唐恋恋的袖子,“走走走,这里人多眼杂,我回去给你科普。看你还这般天真无邪的傻样儿,是真的对这事一无所知了吧。我告诉你,我还真知道他是谁,以前只是没这么近距离看过本人,但那个大名,如雷贯耳的,你信不信?” 唐恋恋:“……” 吴雅尔:“说出来,你可不要被吓死喽!” 作者有话要说:恋恋:糖糖,北疆的风光虽然美美哒,但架不住这里异常彪悍的民风啊(主要是我那两个舍友),这才短短几天,我感觉毛茸茸的自己都快要被她们俩磨光秃了。嘤嘤嘤,呜呜呜,想你们的第一天。 ☆、天才疯子 唐恋恋捧着热水壶正给自己和吴雅尔泡泡面。莫缇缇是先她们二人从图书馆离开上课去的,如今早已吃过饭,这会儿就趴在唐恋恋的下铺床上,抱着笔记本打游戏。 “这不去吃饭……守着宿舍吃泡面可不像你的作风啊恋恋。”她头也不转,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们说话,“今天刮的是什么风,二位突然就温婉居家,勤劳节俭了。” 唐恋恋虽算得上是一个无产阶级,但唐爸唐妈怎么着也把女儿的伙食费是给交齐了的,零花钱上也尽量给的充裕,隔几日就要微信转上一小笔。 独生女都差不多,尽管条件不允许多么大手大脚,但也从来没有对自己吝啬的意识。打小独享父母的宠爱,长到十八岁二十岁,也依然是他们眼中唯一的宝贝,只要不过分,几乎有求必应。 唐爸唐妈就经常说这样的话:我们还这么年轻,都身强力壮的,能干活能挣钱,你一个人在那里放开了花,咱家积蓄本本上的数字,还只会不停往上涨。有什么关系呢?爱自己,不就是生活的最高遵旨么。 所以唐恋恋吃一顿泡面,纯粹是喜好所然。 唐恋恋把自己的那碗面端到床头小桌上,坐下来摩拳擦掌看向吴雅尔,催促道:“可以开始了么?快说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这时候吴雅尔却卖了个关子,她嗦完一口热气腾腾的面,反而转向莫缇缇说:“缇缇,咱们也开学这么久了,你听到过一年级经济学系有个天才疯子的事么?” 莫缇缇忙里偷闲撩了一下眼皮:“……天才疯子,什么天才疯子?” “就是那个据说非常聪明,高中只读一年,就被破格允许参加高考的学生。他的事不是很有名么在咱学校,不相信你们一点不知道?” 莫缇缇一路上来也是学霸级别,所以当听到这类学生的时候还是蛮有兴趣的。她仔细想了一下,说:“好像有点印象了,上次我们教授发怒骂人的时候提过一个人,不知道是不是他。原话记得是,是‘你们要是有那个鱼……鱼谁谁的脑子,在我的课上就是呼噜声能打雷下雨,我也懒得管你们!’他说的鱼什么还是虾什么的,就是你说的那个人么?” 吴雅吴尔拍了一下掌:“对了!就姓瑜,瑕不掩瑜那个‘瑜’。” 莫缇缇又趴回去:“那怎么又叫他疯子呢?人天才就天才,后面加一个疯子是什么意思?” 这一点唐恋恋也很好奇,而且一想那么好看帅气一张脸,居然被大家私下冠以“疯子”的称呼,简直暴殄天物到想痛殴这些没礼貌没品行的家伙一顿。 不料吴雅尔还是那句话:“他是真疯啊,不叫他疯子叫什么。” 他就是真疯,虽然吴雅尔本人也是听说的,但这事传的多了,追根溯源,自然也不会是空穴来风。 “他叫瑜小致,是我们市最最有钱的富二代。他爸叫瑜怜生,这个名字你上百度搜一下就能知道,偌大的北方,纺织业龙头老大,据说钱多得都够装好几百火车皮,几几辈子都花不完呢。” 吴雅尔绘声绘色,煞有介事地继续说:“我是本地人,自小听着这些传闻长大。这瑜小致是他亲儿子没错,只不过据说是这两年才给寻回来的。”她一摆脑袋,“哎呀,猜也是那些豪门恩怨了,因为某些见不得人的事,年轻的母亲负气就带着年幼的儿子在深夜里跑出了门,再运气不好碰上人贩子团伙,从此人间再也难寻踪迹的故事呗。 ” 唐恋恋赶紧制止她发散思维:“别编别编,我们都知道你是咱未来新闻界的好苗子。你好好说你知道的,别虚构行吗?我本来听就乱七八糟,信息半天组织不到一块儿,你再给我恩怨狗血一会,我担心我脑子会爆。” 吴雅尔喝光了面汤,餍足地抽来纸巾擦嘴:“嘿嘿,他们的事于我们这些小市民,可不就是一个传说么。传说传说,自然很多地方都是已经被人给杜撰过的了。你就当乐子听一听,以后看见了躲着走,长点心,别再像今天似的,还给人拍照,我说他拿走你五十块你就当消财免灾好了,总比真砸你手机,挖你眼睛要来的好吧。” 疯子的疯狂行径,终于又说到了点子上。 唐恋恋趁势追击:“大家夸他天才是因为他脑子好,大家又叫他疯子,是真的有人看见过,他挖谁的眼睛么?” 问是这么问,但唐恋恋潜意识里是不相信的。 莫缇缇也啧啧有声:“挖人眼睛那那么容易,你当这世界没有王法啊。” 但没想到吴雅尔眼中很快流出惧色,一字一句咬着牙,极正经地说:“我说了他有病。精神不正常的人,发病了是极其可怕的。你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么,就在半个月前?” 唐恋恋皱了眉:“……” 莫缇缇也直起了腰:“……” 半个月前的某一天,话说班上一名男同学在打闹的时候无意撞到了这位瑜小致身上,起先瑜小致也没说什么,站起来转身要出去,但就在这时候有同学开始起哄,嚷嚷着怂恿那同学,说他也是家里有钱有势的主儿,在学校里也是数得上名号的人物,他瑜小致拽巴是怎么回事,不就是撞他一下么,在这儿装什么肚量,狂得二五八万似的,就是打他一下怎么了,不也得乖乖受着么。 后来的事情脱离了掌控,那同学真就大脑发热抓了瑜小致的衣服领子。 唐恋恋听到这里一惊:“他就被刺\激发病,真的挖了那同学的眼睛?” 莫缇缇在背后给了她个无语的眼神,没说话。 吴雅尔往六楼的窗户外瞄了眼,放低声音,说:“眼珠子虽没被挖出来扔地上,但也,差不离了。” 两名听众同时屏住了呼吸。 “他不知道从口袋掏出了什么东西,直接把人右边的那只眼睛,给刺伤了。还硬生生,踢断了另一同学的一根小腿骨。” 六个人的宿舍,不在一半,留下一半,此时却落针可闻。 好半晌后,莫缇缇挺不解地问:“这瑜小致是个练家子吧,不然怎么那么多人也制不住他?” 唐恋恋想到早上图书馆那个很是消瘦的身影,想摇头:“……是不是练过,我看不出来。正如……正如他那样的身体,居然会打架,我也是……实在看不出来。” 不但会打架,而且干起来还这么凶。 “所以为什么说他是神经病?变态可怕啊那是!”吴雅尔双手抱肩打了个超级夸张的哆嗦,“毁了眼睛和腿的同学,据说到现在还休学在家呢。” 校区是挺大,每天新鲜事也很多,不过诸如这般惊天动地的新闻,自己怎么就没留意到呢?唐恋恋犹疑地回头去找莫缇缇求证:“缇缇子你也没听过这件事是吧?说不定就是个传闻,压根没有什么事……” “……甚是不可思议。”莫缇缇挠挠自己额前的碎发,“干了犯法的事,怎么可能还好端端在这上学?就算他爸厉害,也不能这样纵容儿子吧。” “对啊。”不知道出去什么理由,唐恋恋很是赞成她的分析,拍了一下手,人也跟着欣喜起来,“闻所未闻这样的事,传得也太离谱了。缇缇你不知道,我看他那个手腕子细的,跟我的……就比我的还要细弱的样子,怎么可能踢得断人腿骨!怎么可能嘛,不可能的!” 她左手捏自己右手手腕,给莫缇缇比划完又要给吴雅尔看看,但吴雅尔直接压下了她的动作,一副孺子不可教的神态:“事实就是如此。不止你觉得不可思议,经历了这事的人也一样,没看清,想不通,但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 看两个人又不说话了,吴雅尔就笑着一摊手:“我给你们前面铺垫了那么多都听沟里去了么?这瑜小致真的不仅病弱,还年纪比咱们都小些。你看他平日文文弱弱,不苟言笑,怎么都不像是会有那么大爆发力的人,但……”看样子她也想找到理由说服自己,停顿一瞬后,总结到,“但口袋里藏了凶器,可就不一样了啊。” 唐恋恋嘴角抽搐好一阵,还是没说出话来。 “至于他什么事都没有这点,我说了,很显然是因为他爸在后面操持的缘故。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使磨推鬼,反正现在就是我们看到的这样了。” 一时间三人各有心事,气氛变得有点沉重。 莫缇缇摸索着下巴,突然跟唐恋恋开了个玩笑:“这是个真角色呀,比你只会踹人屁|股的招数可厉害多了。” 唐恋恋咧了一下嘴,作势想咬人:“……” 莫缇缇眼里噙着笑用下巴示意:“喏,你的面,早凉透了吧?” 听故事听得忘了吃饭,唐恋恋索然无味地扣上盖子,想凉了也好,反正自己不怎么饿。 她低头划开手机,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卓一堂发来一个衔着大鼻涕的表情包。她手指也在表情库里翻,想着找一个什么样的来回怼,但终究只是打下几个字。 【糖糖,这里有点……是怎么回事?】 ☆、才貌双全 唐恋恋开朗活泼跳脱,才短短不过俩三月,已经在这里混得如鱼得水,哪怕高年级的学长学姐也认识了不少,但唯独对瑜小致这个事情,居然消息闭塞了,实属让她很是纳闷。 按说瑜小致这种读书了得、性格又奇特暴躁的诡异天才少年,亦或是他那个让人猜测不已的身世传闻,都会是大家课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才对,可如今看来,所谓的“议论”,也不过是某一部分人小范围内的秘密爆料罢了,而且作为首富家的公子,负面新闻一流出来,没有人明里暗里善后遮掩才怪。 唐恋恋不服气:“那那那,就那张脸,我姓唐的到底是与之没有缘分还是怎么着了?好不容易遇见个惨绝人寰的,你们却告诉我……哦那其实是个天使模样的恶魔!哪有这样的啊我说,我这十八年是白长了嘛!” 说完她就吭哧吭哧开始干掉自己的那碗泡面,中途还嫌不够味儿,从吴雅尔的罐子里挑了筷辣酱过去。 “怎么了?”莫缇缇问,“这副委屈的模样儿,不会是真看上那个……那个谁了吧?瑜小致?” 唐恋恋头也不抬:“你要见了你也会动心的。” 她咽下去嘴里的东西,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像是在重新回味某一刻,过了会儿又只见她摇摇头,最后自言自语似的轻声说了句什么。 莫缇缇没听清,却被她魔怔似的样子逗笑,起身拍了她肩膀一下:“你说啥呢宝贝?喜欢就去表白啊,管他是首富的儿子,还是撒旦的儿子,不破釜沉舟一次,怎知自己潜能无限呢是不是?哦嚯嚯嚯,别认怂,姐们祝你早日脱单!” 唐恋恋吃饱,扔下筷子一抹嘴:“哎我说……” “别把我的告诫当作耳旁风,OK?”吴雅尔过来,站在二人很近的地方,郑重其事问,“你刚才说,他的眼睛很干净,是吧?” 呃对,就是这句,唐恋恋刚要点头,就听吴雅尔继续说:“这点我不否认。他就是那样一个人,离远了看,好像很……疏离,跟谁都不多来往,可离得近了,又特别容易被那双眼睛蛊惑,纯净无杂物,仿佛一个稚童般,你甚至有时候会觉得……就很无辜的感觉。但是!但是,谁说坏人就一定要写在脸上呢?” 唐恋恋:“……” 莫缇缇:“……至于……吗这个?”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吴雅尔戳她们脑袋,“建议有空跟我回趟家,听听我妈妈怎么说,我是不太了解他,也不想多了解他。” 这下唐恋恋和莫缇缇都不说话了。 本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跟一个好看的男孩纸短暂邂逅而已,这端还没品出个子丑寅卯,跟卓一堂也是顺嘴开一句玩笑而已,却不想引出一个这么耸人听闻的故事来,还惹得舍友几次三番郑重相告。 “罢了罢了。”唐恋恋不尴不尬,嘻嘻哈哈活跃气氛,赶紧装出一副虚心受教、不敢再造次的模样来,“这样还是我的小命要紧!你说他今天就收我五十块钱,而不是收我五根手指,得是发了多大慈悲!我谢天谢地,谢他姥姥爹姥姥娘!哎哟够了够了,以后绕着走就对了,绕着走就对喽。” 莫缇缇也是个狗胆包天能干大事能闯大祸的,这时抬着下巴只用眼角偷瞄自己这位发小,感觉她心里也定是好奇地要死,表面那人模狗样的一层温顺,仅仅只是伪装。 吴雅尔见二人终于不再揪着这个事情不放,也就稍微放下了心。她顺手收走了唐恋恋的泡面盒,又分给她一颗口香糖,便说:“那我先走了,还有节课要上呢。你俩,没事就待在宿舍吧,我总有种感觉……唉就今天这事……说不准,反正最近几天能低调就低调吧。哎缇,你这、你这什么表情?你要看住她呀,你说万一……那那那……” 莫缇缇赶紧推她出门:“我知道我知道,别可是可是了,赶紧走,不然上课真迟到了。” 吴雅尔最后还在坚持:“别不当回事!你们……” 莫缇缇长吁一口气,终于在身后关上了门:“这孩子怎么可以这般唠叨!真替她未来老公发愁。” 唐恋恋搓了一下手,放松全身躺在了床上:“那你怎么看?” “眼见为实。”莫缇缇继续上线打她的游戏去了,“我不相信我会跟一个魔鬼,在一起学习生活。” 唐恋恋登时有点激动,这回答,绝逼是她唐某人的亲兄弟无疑了。 “不过你悠着点啊,”莫缇缇很快又接着补充道,“不要是个帅哥就想往上扑。你还有你家那位,叫什么蜜什么糖的,估计也不是个多开阔的主儿吧,别到时候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把自己搞一个得不偿失。” 唐恋恋头顶几缕黑线忽闪而过:“……什么蜜什么糖?” 但莫缇缇挑了下眉,忙里偷闲只给了她一个自己早已了然于胸的眼神。 “糖……你说卓一堂啊?”唐恋恋恍然,“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莫缇缇:“哦?没关系么?” “当然没关系!”唐恋恋声音大了起来,“老娘谈个恋爱,而且是人生第一次,怎么就是‘看见个帅的就想往上扑’了呢?老娘是初恋好不好?!初恋!他卓一堂和‘帅’这个字有关系吗?哦……还是帅……的吧,但我发誓,我绝对没扑过他!” 莫缇缇终于再一次抬起脸来观察自己这位情绪有几分激动的小伙伴,等了五秒钟才轻飘飘地说:“我手机里有证据,你扑过。” 唐恋恋皱眉,懵逼状,同时大脑开始骨碌碌地运转,从过去那些陈年老历里飞速翻找蛛丝马迹。 好一会儿后,底气都泄光了:“就算……真扑过,也说明不了什么吧?我还没少扑你,没少扑悦悦呢!唉这怎么能算?不能算不能算!” “那什么才算?” 唐恋恋歪头思考:“起码……我心动了,我看上咯才行吧?就书上说的那种,心跳加速,呼吸急促,面红耳赤,口齿打绊,脸红脖子粗……啥的。” “你赶紧打住打住!还脸红脖子粗……”莫缇缇忍无可忍打断她,“我看你现在就挺生动地演绎了什么叫做‘脸红脖子粗’。” 唐恋恋嘿嘿地笑,凑过来趴到莫缇缇背上,认真地解释:“我和卓一堂,真的很清白的,不容玷污哦,你要相信呀。” 莫缇缇现在是一点也不想跟她讨论这类问题了,她嘴角抽搐一阵,勉为其难又很真心地安慰她:“禁止早恋,你俩可要继续清白下去啊。记住了?” 禁止早恋?如今都是成年人了,还要禁吗?唐恋恋不理解她什么意思,但还是老实答应:“记住了。” 反正她和卓一堂之间啥事也不会有,禁止就禁止吧,禁止一辈子都行。 一辈子…… 自己这个学渣能有大学上,说实在的人家卓一堂功不可没。良师益友,良师益友啊这是,所以自己是一辈子要感念这份恩情的,一辈子都不会忘了他的好的。 “发什么呆呢?”莫缇缇突然打断她的神游,“良心发现啦?发现那个人其实很重要啦?重要到你想珍藏在心底,甚至一辈子那么久,是不是?” 唐恋恋大惊失色:“你你你……你我肚里的蛔虫啊?咋啥都知道!” 莫缇缇回之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还不止呢。我知道的,远比这个多多了。” 但当唐恋恋好奇,继续追问时,她却再也不肯透露了,只说此乃天机,唐恋恋终有一天会明白自己的心意,不过这一切都要等待时机再成熟些,方才能揭晓答案。 然后很莫名其妙地,一周后的某一天,唐恋恋就见到了远道而来的卓一堂。 他说自己被唐恋恋发在群里的万里冰封的北疆风光深深吸引了,日思夜想好多日,就想来亲身感受一番。 唐恋恋携莫缇缇在校门口等候,当时天高云远,气候寒冷干燥,虽然远处的群山山顶依然苍茫,但目之所及大部分地方都敞亮非常,真的跟“万里冰封”沾不上边——这个景色也是可遇不可求的。 卓一堂衣服准备得还不够充裕,他再寒风中打战。莫缇缇跟他打招呼:“传说中,才貌双全的卓某人,就是你了吧?” 卓一堂看了眼唐恋恋,攥紧自己的冲锋衣领子,假惺惺地同她客套寒暄:“谢谢宁这么高的评价,鄙人受不起,受不起啦。不过想来,宁就是那位德才兼备的莫女士了吧?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幸会,幸会!” 莫缇缇说:“你比我想的,猴急了一点。” 卓一堂说:“你比我想的,泼辣了一点。” 然后空气就有点微妙了。 唐恋恋莫名其妙被抛在一边,自觉这时候该轮到自己热场了,就往中间一站,指天画地:“猴急的是真猴急,你想看冰天雪地的世界,现在呢,这就来得不是时候吧?缇缇,泼辣是吧?是挺泼辣的,但泼辣点好啊,在这狼多肉少的时代,嘿正好保护我……这个柔弱的弱女子。” 她一说完,在场的两个人顿时就齐刷刷转向了这边。 卓一堂下颌很明显地在动,莫缇缇则很直截了当就道出了真相:“亲爱的你不柔弱,你一直是那匹伺机而动的狼。” 就是这句突然触动了卓一堂某个开关,他开始捂着肚子狂笑不止,还边狂笑边来回打量唐恋恋:“这就很……中肯了,啊哈哈哈哈哈哈……我说,我说快给我安排个住的地儿呗,这要冻死了,可是谋杀……” 从来温暖水乡一南方人,突兀就钻进北方的深冬,真不是闹着玩儿的。幸好这里室内暖气充足,家家户户没事就足不出户,也是极舒服的享受。 在距离学校不远的地方,卓一堂很快就找到了一家合心意的旅馆。 作者有话要说:瑜小致,《北方有雪》主角之一。 ☆、难得一病 “你们学校这么好啊,居然肯给请一个星期这么长的假,让你用来旅游散心。难道好学校待遇都这么棒的么?我真是……有点后悔了,你说当初要是再努努力该多好,不也就能享受一下这福利了么。” 唐恋恋是上完了所有必修课程,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腾出空来找的卓一堂。她一进旅馆房间的门就开始了羡慕嫉妒恨的抱怨:“你看看我忙的,那叫一个天南地北晕头转向,快吐了都!喏,你不是说还没吃饭么?我给你买了炒面和包子。” 卓一堂昨天经寒风吹,又经暖气烘,如今终于不负众望感冒了。他不住擤着鼻子,精神恹恹地趿着拖鞋在房间里走动,被炒面和肉包的腾腾热气照面一扑,胸中很有种发腻到想吐的感觉。 他这回没有急着和唐恋恋斗嘴掰扯,而是来到她已经打开的食盒跟前,盯着它们看了一会,问:“……牛肉炒面,和羊肉包子,你提过的,是这里的风味美食,是么?” 他一开口说话,唐恋恋才发觉不妥之处。鼻音很重,嗓子也哑了,她不由揪结了双眉,抬手去碰触卓一堂的额头:“咦……你感冒啦?” 卓一堂似是也没料到她会这般动作,整个人就直挺挺地立着。触手的温度并不很烫,唐恋恋暗自松下一口气,笑了一下,调侃他:“目测不是很严重,等会吃了东西记得冲一袋感冒药,应该到晚上,就能轻松点了。” 卓一堂盯着她眨了眨眼睛,好一会后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味道吧,还……算可以。” 唐恋恋打到这儿上学,没少跟他们提自己学校周边的这些好吃好玩的,所以她今天带的这两样,看似简单平常,显然还是用了心的。 说好吃她有点小激动,往卓一堂手边的小碗里又夹了一只包子,催促:“炒面也不错哦,你都吃一点。” 可事实上卓一堂根本没有胃口,羊肉馅儿再是鲜嫩多汁,炒面再是色泽诱人,此时此刻都不及给他一碗素白粥,但他却什么也没有说,就站在那,一小口一小口把那个包子啃完了。 然后手在自己胸口扶了片刻,转身去玄关的柜子上给唐恋恋倒了一杯温开水。 “你是不是也没吃?坐下来一起吧,这分量太多,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他把水杯交到她手中,“外面冷,先喝点热水暖暖。” 接近零下二十度的天气,冷是真的冷,唐恋恋从头到脚把自己裹得毛茸茸一团,手套帽子该有的一样不少,但鼻尖还是冻红了。她把杯子又放回桌上,抄起筷子很快扒拉了几口食物,狼吞虎咽之余说:“我还要给你去买药,那个药店……我记得前面路口,左手拐弯的地方就有一个,不远。我先吃两口,垫着,你等我。” “……”卓一堂正喝着水,闻言停顿了一下,说,“我自己去就行,又不是没长腿,用不着你。慢点吃啊你……小心噎着。” 他提醒地不够及时,才说完唐恋恋就捂着嘴狂咳起来,接连喝了几口水才得以平息,喘着气说:“也是怪你。知道我要来却不早点说自己生病了,那样我就顺带买了不是?你说你,大冷天的啥装备都没带就跑来这儿,是图感冒呢,还是图感冒呢?” 卓一堂静静听着她的数落,面上渐渐浮现出一抹不易觉察的微笑。 图的什么,他也想知道自己图的什么。大概只是有个人突然说自己想找男朋友了,就很新鲜,大老远特地跑过来,跑来“参谋参谋”的吧。课也不上了,千方百计找借口请到假,就想看一眼才踏实。 毕竟……是自己辛辛苦苦拉拉扯扯大的女孩。 图的什么,图个心安吧。 “感冒……只是个意外好吧,那可不在我的计划内。” 唐恋恋没好气地瞪人:“计划呀,看不出来你还有计划。那羽绒服呢?雪地靴呢?棉手套呢?围脖帽子呢?哦,我指特厚的那种,起码能御寒零下十几度二十几度的那种。” 卓一堂不是没穿厚衣服来,他的那件黑色中长款羽绒服此刻还搭在床头上呢。这时默默回头望了它一眼,又回过头来轻轻蹭了下鼻子,才试图狡辩:“你不会忘了,我们那边是根本不需要那东西的吧?我中途倒车的时候,可是跑了很远的路,才买到的。” 鬼知道这个地方竟冷成这样,玻璃窗整个被那冰花糊住,直到中午了还没有消融的迹象。人在外面走动时除了眼睛啥都不敢往外露,热气从嘴里一呼出来就凝固掉。 唐恋恋看他不停擤鼻涕的难受样实在可怜,就没在继续训人,她站起来重新武装自己:“你得赶紧吃药,这样子太邋遢了,可一点也没有当初我们盛格八班,那学霸的潇洒样儿。” 卓一堂也起身去找自己的衣服来穿,听着好笑,无奈说:“学霸也是人,感冒了照样大鼻涕哗哗往下掉啊。” 他好像又长了个,站在唐恋恋面前时绝对是以一个俯瞰的姿态看人:“我和你一道出去。买好药了你就回学校去吧,我现在这样子,想请你当导游出去玩一下,都是不能了。” 他并没有要赶走她的意思,但实在脑子晕晕乎乎的,说话嗓子也疼,原本的计划只能暂时搁置。 “我有时间啊。”唐恋恋停下来解释,“我早上比较忙,把今天一天重要的课都上完了,下午就是腾出来专门陪你的,你现在让我回去,回去也是在宿舍待着。” 她也知道感冒了难有精神,看他还强撑索性快刀斩乱麻,把人从玄关又往里边推:“这样吧,你听我安排,你现在立马回去躺着休息,等我买药,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来。咱尽量用一个下午加一晚上把病养好了,然后明天周六,就可以喊上缇缇和雅尔,还有我们宿舍的其他姐妹们,大家一起出去。” 她使劲浑身解数,哄人:“市郊三十里的地方,有个特大的马场,那里养了很多良马宝驹,个个膘肥体壮的,可漂亮了。你好好听话,到时候我教你骑马。” 这牛吹得老大发了,卓一堂心知肚明,她跟他一样,出生的那地方连个马毛都难见着一根,大家伙路上碰见只驴子能准确辨认出来而不闹笑话就已经证明很有水平了。 骑马可是真真正正的技术活,是三两天功夫便可解锁的吗? “你一个人,真没问题吗?”卓一堂终于说出自己的顾虑,“我好像有点……不放心的样子。” “不想这躺白来就别废话。”唐恋恋一点不解风情,还拿食指指人鼻子,“不放心什么,我长这么大难道不是靠自己吃饭自己走路的结果?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样一个……嗯罗里吧嗦的卓一堂?!” 她身影敏捷如同小旋风,撂完话就想刮出门去。卓一堂哭笑不得,但没办法还得最后再“啰嗦”一句:“你先回来!说风就是雨的,我转钱给你。” 唐恋恋这才一摸自己的口袋,现金没有,手机支付里两三千的样子,不知道够不够置办一身从头到脚的行头,毕竟屋里这个家伙平常都是穿牌子货的。 “……我有。”她底气有点不太足了,“衣服鞋子暖和就行,讲究那么多干什么?反正你很快就会回去,只穿一下下的东西,之后也再用不着……” “怎么用不着了,啊?”卓一堂伸出手,扒拉了一下她帽子顶部的那个大毛线团子,动作轻浮,表情正经,“说不定我下次还会来。” 唐恋恋:“?” 卓一堂掏出自己手机操作起来,低着头,脸色和唇色看起来都很苍白:“不过也不用买多贵的,你别跑太远,就在这附近的商场买,什么样的都行,我不挑。” 手机很快叮咚一声,是提示收到消息的声音。唐恋恋扫了一眼,心说:“他那大学看样子是真心不错,感情这事儿精的挑剔病也给治愈了。” “发什么呆!”卓一堂又屈指敲她脑门,“给你姐们打电话,那个叫猪蹄膀什么的,麻烦她陪你一道,帮忙拎拎东西。给她说,帮我忙我请她吃大餐。” 唐恋恋大喜过望,当即一拍手:“我也正有此意,刚才还想着怎么把她骗出来呢!这下好了,只要有人肯以美食相邀,让她周末过得够愉快,我想她还是很愿意效劳的。” ☆、二哈模样 “记得你那时候跟我说过,卓一堂他爸妈……是离婚了对吧?”莫缇缇走在唐恋恋前边,在琳琅的货架间左看右看。 她今天显然精心打扮过,烈火红唇格外打眼,栗色长发飘逸在肩头,身着一件长到脚踝处的深色羽绒服,显得身材格外修长好看。 唐恋恋一边搜寻必需品,怀里抱了一大堆,一边若有所思拉开距离,欣赏着眼前的这位美女,发现人家就是随便搭一搭,都过于赏心悦目。就出来这一会的功夫,引得不少帅哥靓女回头驻足。 “我的眼光怎么可以这么好!朋友闺蜜不管男的还是女的,个个……个个都是什么来着?啊马中赤兔,人中龙凤!对,都是人里头顶尖的好看,顶尖的优秀类型!”她越想越欣喜,越想越乐不可支,“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优秀的人总是跟优秀的人玩在一起。瞧瞧咱,这么优良的基因从幼儿园就开始表现出来了呢!” 莫缇缇等不到她的声音,回头一看,发现那人居然已经落到了七八米之外。是自己腿太长跑太快了?她撇了撇嘴又往回去转。 “你你你、你这是要给他把明年穿的也备齐了么?”莫缇缇指着唐恋恋怀中杂七杂八的一堆棉袜子,脑门上顿时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这仔细数的话,肯定不下十双了。 唐恋恋这才如梦初醒般:“什么……明年的?啊——我怎么一下拿了、拿了这么多!” 她又急急忙忙放回去一些:“嘿嘿,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一出神吧,就不小心……哎呀你笑什么啊缇缇子!我不就……不就忘了嘛,瞧你那……什么眼神,要成精了是不!” 莫缇缇给闺蜜面子,识趣地立马憋笑闭嘴收腹:“儿大不由娘,你看着办吧。我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看见!咳,就是……没看见。哈哈哈哈哈哈……” 唐恋恋决定不理会她的恶趣味,也不想弄懂她在内涵些什么。她清了清嗓子,悄咪/咪一指周围,小声提醒莫缇缇:“你可留心着点吧,这女神出街,引来观望路人无数,这节骨眼上要不绷住了,你辛苦经营半天的人设,可就坍塌了哦!” 莫缇缇一听,舒尔就睁大了眼睛,她看似不动声色地站直了腰,两只手款款插入外衣口袋里面,轻抬着下巴,俨然又是清俊雅极的一女神。 唐恋恋瞧着实在忍俊不禁,这逼装的啊,绝妙至极。 不出意外,果然下一刻莫缇缇就兜不住,笑漏气了。她一下蹲到地上去:“我说……我说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肚子疼、疼死了。你别一副崇拜我、崇拜得要死的二哈模样,好不好!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姐姐的魅力……去他娘的魅力!姐姐知道自己万里挑一,万里挑一!用不着……用不着假惺惺去装,咦哈哈哈哈哈哈……” “……”唐恋恋有被轮番打击到,她收起自己所谓的“二哈”模样,了无生趣地朝她一摊双手,然后若无其事、大摇大摆朝前走了。 这世道里混,形象其实还是蛮重要的,至少不要让路人以为咱是疯人院跑出来的啊。 “唉恋恋,恋恋!你别走那么快嘛,等等我。”莫缇缇捂着肚子在后面追,“不是还有鞋子没买吗,你忘了啊?等我给你挑——” 唐恋恋突然刹住脚步一回头,两个人差点迎面撞个正着。 “我说,”她竖起一根手指,近距离咬牙切齿警告某人,“我说你……好端端一大美人,怎么就长了一张嘴呢!” 此女文文静静、秀秀气气、漂漂亮亮一张皮相羡煞旁人,但那嗓门儿不厚道啊,小破风箱一样漏风就算了,关键拉风箱的人还不懂得有的放矢。 莫缇缇两眼皮往上一翻,说:“我一直认为我俩志同道合,臭味相投。” 唐恋恋:“我……” “哎呀走啦走啦!买鞋去啦。”莫缇缇一把揽了唐恋恋的肩膀,把人强行扭过去拥着走,“别人爱怎么看就怎么看好了呀,嘴和眼睛张在他们身上,要烂要瞎都是他们的自由,我/干嘛委屈自己去迎合呢?而且你今天到底怎么了,突然就对我这么苛刻?嘤嘤嘤,人来疯我俩不是有早习惯了?管它校园里还是大街上,哪次不是自己耍自己的呀?你还管这叫……叫叫什么来着?美其名曰:我行我素,敢为人之不敢为!” “……”唐恋恋嘴角抽搐半天,“我以为你今天这身打扮,是终于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实话就是,作为你最最好的闺蜜,老衲实在不忍心你半途而废啊!啊!咳咳,咳!” 说到最后还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鞋店就在前面,唐恋恋装完逼,维持着那个单手立掌于胸前的姿势直奔而去。 莫缇缇立在原地,看着那背影半天,突然双手叉腰,歪头叹出一口气:“我就说那姓卓的不是一般人吧,你还犟,不承认!这究竟……是我变了吗?是你变了啊亲爱的!” 理解透彻后,她登时“痛苦”地捂住心口/爆了句粗口:“哎哟我艹,老夫这个玻璃心哟!”然后紧追而去。 鞋店的老板是个十分面善的地中海老头,他见两个姑娘来买男鞋,而且挑的都是比较新颖时尚的年轻款,就跟在后面暗搓搓地咂摸出了味。他操着一口很严重的当地口音,笑眯眯地问:“两位小姑娘这是要给男朋友买么?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咱店里今年销售最好的几个情侣款……” 唐恋恋一路过来买手套买衣服,甚至是买药,无一例外都会被问及对方身高体重年龄喜好,遭遇这种误会不下五六次,到这会脸皮已经练到城墙堡垒的厚度,早已能面不改色对答如流了。 “唉老板大爷您误会了。你看咱这样子……大包大揽亲力亲为的,哪像是有男朋友的样子啊?”她给人展示自己左手右手的几大包,“就家里的亲弟弟,初来乍到探望姐姐,被冻感冒了嘛这不给?您给推荐一双,足够保暖就行了。” 老板大爷一怔,但也一点没为自己的自作多情而不好意思,相反,他大手一挥,还很豪放地说:“这也没啥子区别哇,情侣款姐弟兄妹也一样能穿是不?我就说的是款式,当下你们年轻人最爱的那几种嘛!唉你来挑挑,挑中了我给你一个很优惠的价钱!你这娃儿我看出来了,是个泼实的好对象,啊不,是个好姐姐。” 唐恋恋:“……” 莫缇缇从她手里接过东西,挤眉弄眼地跟老板大爷鹦鹉学舌:“破事的好姐姐,你赶紧去挑一双撒,你那对象还在家里等着穿来。” 唐恋恋斜眼睨她,作势要呕。 莫缇缇突然用极小的声音在她耳边提醒:“大爷是过来人,七窍玲珑心,别以为你那蹩脚的谎言他就看不穿。” 唐恋恋猛一抬头,老板大爷的身影已经远了,但她也很小声:“哪句谎言了?我不说的是实话?” 莫缇缇看着她的眼睛,啧啧两声,然后慢慢笑着退开了。正当唐恋恋想踹人时,发现她竟几步追上那老板大爷,和人家寒暄去了:“哎大爷大爷,我这朋友的那个弟弟吧,他情况有点特殊。早在几年前,他那杀千刀的父母就已经离婚不要他了……” 唐恋恋竖起耳朵仔细听来这么一句,原来莫大仙已经开启自己“装穷卖惨狂砍价”模式了。 “好一可怜的孩子。东一口饭西一口水好容易长到现在,那身体瘦弱的啊,小腿还没我这胳膊粗呢!”莫缇缇比划着,还不忘给唐恋恋使眼色。 唐恋恋心领神会,赶紧帮腔:“啊是的是的,身体……给饿坏了吧,打小体弱多病的。你说这三九寒天,他吹一点风就病得起不来了。” 老板莫名其妙地看她们一眼,说:“你们刚才说,他……你们这个弟弟,鞋需要多大尺码来着?” “42。”唐恋恋利落地回答。 莫缇缇很忧伤地叹了一口气:“唉,我就说这孩子可怜吧,你看他,穿鞋都才42码,这正常人怎么都到52了吧。唉,给我心疼死!” 老板大爷:“???” 唐恋恋:“!!!” 唐恋恋偷偷掐她发小的手腕子。 老板大爷手里还托着一只鞋,他目光从两个姑娘身上一一扫过,一向见多识广的老脸,突然就有点憋不住想笑:“……嗯,是挺小的脚,怎么才……才42码呢,你说。” 莫缇缇毫无所觉,指着大爷手里的鞋说:“我看就这双了吧,样子挺耐看的,里面绒也厚实,应该不会再冻脚了。” 她说完还找唐恋恋征询意见:“恋恋你觉得呢?” 唐恋恋在自己火烧火燎的脸上重重搓了一把,不敢去看老板大爷那双明亮异常的眼睛,胡乱点头:“好,我也觉得好。” “那多少钱呢老板?” 莫缇缇极快扫了一眼鞋子吊牌上的价格,把唐恋恋往柜台旁边一拉:“您可一定得给到最最实惠呀,我这妹子平时家里管得严,零花钱上面可抠门了,今天如果买一双三百块钱的鞋回去,指不定要被她爸妈打断腿呢。” 老板大爷一脸懵,第一个注意到的竟然不是对方在跟自己议价,而是这孩子的父母离都离了,怎么还跑来打孩子呢? 他嘴角抽搐了好半天,才说:“那你给个价钱吧,今天我就不赚钱,这双鞋便宜送给那个……未曾谋面的可怜小/弟弟了。” 唐恋恋一下睁大了眼睛,很难相信自己怎么会碰到这么好心的商家。 莫缇缇也是心内暗喜,她试探着伸出一根手指:“三分之一……一百块怎么样?” 空气有点安静,唐恋恋的脸热心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突然老板大爷重重一扣柜台,发出咚一声很清脆的声响,说:“给80块吧小姑娘们。如果回去穿得舒服了,以后再来我再赚。这双,就这样拿走算了。” ☆、下不为例 感冒药是旅馆的一个服务生小姐姐送上来的,说是一个姓唐的小姑娘交到前台的。 卓一堂自然知道那是谁,他道了谢重新回屋休息。药盒上特意标注着服用方法,是唐恋恋那狗爬猫啃的字迹无疑。 这次没想到会被一场来势汹汹的重感冒拖倒,真是失策至极。卓一堂躺在床上翻开手机,信息框里王眉发来的语音已经积了好几条。 他自上而下逐条点开: “哎兄弟,你说要给我们拍些北方特色照片看的,怎么就把自己先病了呢?” “怎么样了现在?药吃上了没有?实在不行就去医院挂个水什么的,别任性一次就把自己折腾挂了啊。” “你说你那大徒弟唐恋恋干嘛去了?给她打电话,让出来照看照看你咯。” “喂,糖儿?你睡着了吗,怎么不说话了呢?我是你王眉哥哥啊。” “我应咱群里,咱故乡的,啊众位父老乡亲关心慰问一下你,祝你旅途愉快,顺便收获艳遇一箩筐哈嘿嘿嘿~~哦哦,还有还有,到时候千万别忘了你兄弟我哦,咱一直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亲兄弟嘛!咦嘻嘻嘻嘻……” 卓一堂无语地闭了一会眼睛,才把手机拿到唇边,有气无力道:“已经吃过药了,有点困,求你闭嘴行不行,老王家他二婶子。” 王眉大概是守在手机边上的,这句出去,他回过来的速度非常快。 “你到底行不行啊糖儿?要不要我过去背你回来?这怎么听着……有气无力的呢?” 光线透过窗棂,有点刺眼,卓一堂手背盖住自己的额头和眼睛,难得耐心地重复一遍:“闭嘴吧。兄弟我还死不了,但再被你这样烦下去,就难说了。” 王眉不甘心:“那我最后问一句,你老实告诉我,你这突然要跑去那边,究竟是干嘛去了?怎么想的?” 沉默良久,不见卓一堂说话,他就口气微微重了:“我已经不是你兄弟了?” “……”卓一堂闭上眼睛,叹气:“是。” 王眉:“是就告诉我实情!你这想一出是一出的,再把自己的小命玩儿没了。这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卓一堂未来的媳妇儿要结婚了,你是连夜赶着去抢亲的!” 王眉以前就是个大块头的话痨,如今上了大学,还不跟卓一堂同一个大学,却在卓一堂的事情上,更喜欢唠唠叨叨,事无巨细了。 如果光听他说话,你决计想不到这家伙是个能文更能武、身高体重均超过一百九的学校体育巨将。 两所学校在同一个市,相距不算很远,可以结伴回家、回校,但两个人要经常碰面,却是不现实。于是卓一堂会被经常缠着聊v,基本一天不少于三次的节奏。 卓一堂不是不嫌烦,不是没挤兑过他跟自己女朋友都没这么交流频繁,但王眉锲而不舍,还有一套解释词,说自己在女朋友那里需要保持人设,就跟自己的完美身材和完美体重一样,都是成就美好未来的必要条件,三缺一不可。 而卓一堂是知根知底的哥们,随性相处即可,没必要忍着憋着,因为不怕失去。 卓一堂:“……没那么严重。你就没感冒过啊,大惊小怪……” 王老妈子却急吼吼地打断他:“可听听你现在的样子,我就、我就没见你这样过!就是当年你父母……”他舌头在这里打了个磕绊,稍一迟疑,但还是说了出来,“你父母离婚的时候,你也没把自己像现在这样折腾病了。” 学校里没什么秘密,关于卓一堂父母离异的事,一众朋友其实都心知肚明,只是平时防着不提,尽量表现平常,怕引得卓一堂不好受罢了。 不过现在毕竟时过境迁,卓一堂也是真的平静了。他无甚波澜地低声说:“还提那个做什么。我真的,就是有点感冒而已。你不知道,这边快零下二十度,是真的冷。” 顿了一会,又说,“可能明天就能好。我们……就是唐恋恋,还有她的几个同学,已经约好了,明天去马场骑马……所以真没什么事。你,快滚行不行?” 听见去骑马,王眉这才相信他身边并不是无人看顾,于是稍微放下一点心来,佯装无奈,斥责道:“我靠,见色忘友啊你这是!你说我这一腔热血加真心的,交的都是什么朋友啊,一个个狼心狗肺不说,连送上门的爱心,都不值钱到了这份上。” 他依旧唠唠叨叨,但明显人平静了不少。聊到这个时候,他自认掏心掏肺,姓卓的却依然没说到主题上——他干嘛跑了,跑去找啥去了,嘴严得像蚌壳,一字不提。 不提就不提吧,这孩子哪一次畅快淋漓过?不都是揣心里自己琢磨自己消化的吗。只要人还清醒精神着,并没有被什么杂七杂八坏人带沟里去的趋势就行。 王眉提醒自己,回头得跟唐恋恋单独联系一下,问问她还记不记得曾经和自己兄弟的那一份“师徒”情义,再顺便提醒告诫她一下:人不能忘本,人更不能不珍惜眼前人。 卓一堂在鼻腔里轻轻哼了声,带着浓浓的困意,说:“等真送上门来的时候再说吧。回头见,我先睡了。” 药劲上来,手机从手心里慢慢滑下枕头去,他迷迷糊糊睡着了。 唐恋恋和莫缇缇买完东西没有着急回去,好不容易出来逛一次,卓一堂这个贵客又暂时不需要接待,两个人就自己到处乱转,物色各种好吃好玩又性价比高的玩意,等到天黑的时候,才算尽兴而归。 二人打包了不少吃食,其中清淡的粥菜也有,算是为卓一堂这个病号最体贴的表现之一了。 “这个季节不吃火锅简直可惜!”莫缇缇啃着肉夹馍喝着香甜的小米糊,瞥一眼卓一堂,意犹未尽意有所指,“想想那个铜锅涮肉,啧啧,每一筷子,都能让人从舌尖一路暖到心底里。那个鲜香麻辣!够劲!够味儿!” 卓一堂听就明白了,于是就提着嘴角冲她抱了下拳,说:“莫女侠今日之恩,卓某人铭感五内。这样吧,明天后天大后天,我应该还能在这里待上三天,那接下来我们就每天安排一顿火锅,你看怎么样?” “……啊?”唐恋恋有点被吓到,桌子底下偷偷踢莫缇缇小腿,小声嘀咕,“你什么时候这么惦念火锅了?我我可警告你啊,悠着点折腾人,谁的钱包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是不,你不就帮拎了几包东西嘛,好意思要求这么多,人第一次来……来……” 莫缇缇一听就恨铁不成钢了,她撕下一块饼去堵她的嘴:“吃吧吃吧,乖乖别说话,啊。”她抬头又对着卓一堂伸出一只手掌:“爽快人啊,成交!” 唐恋恋嚼吧嚼吧咽了食物,觉得还是挺肉疼:“真的要……要每天吃啊?” 卓一堂看向她,笑着点了下头。莫缇缇哼哼唧唧说:“瞧瞧,还没过门,就这么抠门,真担心这以后姐妹有得做没!” 唐恋恋应该是没听懂前半句,说:“每天一顿,又辣又麻,好吃难开销的……我只是担心,到时候我们肚子受不了就……” “放心。”莫缇缇说,“我会要一个养生锅,和一个不那么辣的,油碟。” 作者有话要说:元旦快乐! ☆、成年之人 这场感冒来势汹汹,但去的也快,年轻人身体底子好,休息了一天一夜,卓一堂脸色已经红润了不少,倒是突然不习惯起室内热腾腾的暖气来,有种急着到外面去凉爽的冲动。 “被这么烘着,我都呼吸困难咯。” 他端着杯水闷声抱怨,但仔细看他神情,同时有种被人事无巨细照顾时,恃宠而骄的意味。 唐恋恋正在给他配最后一顿药,回头看他一眼,没一点诚意地哄劝:“在我们南方,就算气温降到零下十度去,也不会有这种待遇。北方特有的供暖系统,好好珍惜吧,你回去后,也就享受不着了。” 卓一堂默默瘪嘴,在南方一般也用不着这玩意啊,再说如果真的需要供暖,不是还有种东西叫电暖气么。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突然就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生出,像被一颗小小的石子压住,说不上痛说不上痒,但就是钝钝的怪难受:“你听起来还挺喜欢这里,怎么样,是不是打算毕业后,也都不回去了?” 这才刚刚大一第一学期,谈毕业以后的确为时尚早。之后想当然各自会遇到很多现在意想不到的人和事,到时候究竟是走还是留,此时此刻实在也说不准,做的决定,也不一定到那时还会作数。这个道理卓一堂懂,但人一旦心中有了某些期许,很多情况自己也就莫名其妙了。 正如他这次来的这一趟。 唐恋恋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家伙,要不放着那么多山清水秀人杰地灵的大学不选,悄不拉几跑来这鸟不拉屎的荒凉之地干嘛。 就在卓一堂感觉自己快要不报希望的时候,放在桌子上的手忽然被人拉开,接着强行往掌心里塞了一小盖子药片。 “我当然是要回去的。”唐恋恋站在桌边,看着他,语气笃定,“我拿最好的青春赌这三四年,到了自己想到的地方,看了自己想看的风景,然后就可以安安心心回家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老唐家的独苗苗啊,责任重大。我要是远走他乡了,把爸妈留在尊州,将来还有谁能守着他们呀?嘿,人家可一直是个善良孝顺的好孩纸呢,你看你这问题问的,多没水平。” 她说完看卓一堂还呆在那儿,就又没好气地催促:“咋了?快吃药啊,水都凉了吧。” 卓一堂压抑住了内心,把药一口吞了,又连喝好几口水,才慢慢抬起眼,似笑非笑地说:“没看出来,你竟还是这么有计划的一个人。” 唐恋恋权当是他在夸奖自己了,还很得意:“怎么说呢,要是没一点计划,我可能……压根就上不了这个大学。” 一个学渣的考学成功之路…… 她想着想着不禁好笑又辛酸,而且趋势愈演愈烈,最后几乎语不成句:“我和悦悦二人,那个过程之曲折,之坎坷,之辛苦,之……哎呀,就一个纯渣渣嘛,你知道的。你说我俩最后……哈哈哈哈,最后竟然还有这么个大学可以给上,挺有模有样的,你说这,哈哈哈它不神奇么?神不神奇!太神奇了!我妈都一直以为,我要继承她的那段大马路了!啊哈哈哈哈哈哈……纯属意外之喜,意外之喜啊!” 卓一堂:“……”神奇个鬼,意外个毛,要说那过程够曲折辛苦,我和魏马首当其冲亲身体会过了。 “那一路荆棘,头破血流,现在想想,简直可以编入……编入那个《学渣逆袭成功励志故事一百篇》了,我给你说。” 她笑话自己完了还夸夸其谈,绘声绘色,惹得卓一堂不得不重新忆起那段令所有师生都绷紧心弦的岁月。 “不算很吃力吧。”想了会儿,他也笑,打趣道,“你虽然笨是笨了点儿,但好在自个儿还是知道学习的重要性的。” “哪儿笨……了我。”唐恋恋张口就想反驳,但很快意识到人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好点,而且这人可是她的大恩人,曾经正儿八经辅导过她学习那么久,人家说自己笨,应该多少还是有点依据的,于是不太情愿地改了口,“好吧,我承认,和你们这种从生下来就开过光的脑袋相比,我这种的可能真有点笨,有点普通。” 她一转脸,又带了十二分的诚恳:“所以我感谢你啊卓师父,卓老师,卓大大,一直很感谢你的。你看你大老远跑过来,我就百忙之中特意抽空陪你了。下午还要带你去马场看彪悍的马儿,教你骑马射箭,好报答这份恩情啊。” 她弓下腰去,双手撑住膝盖,看着卓一堂的眼睛,“嘿嘿,糖糖,你看我,是不是也很够义气?你帮我一次,我也必定豪气干云,肝胆相照。爷们儿行走江湖,义字当头,这道理我懂呢。” “……” 卓一堂看样子很想翻个白眼,但这动作毕竟不是他所惯用的,就那样生生被卡在半道中,只得同样注视着她的双眼,半天默默不得其语。 这说的跟真的似的,好像她真的就会骑马,他铁定得指望她了一样…… 不知不觉,两颗脑袋已经挨得非常近了,而且谁也不退让似的,盯着对方的眼睛,非要从里面瞧出朵花来一样。 过了会儿,卓一堂忍不住,首先败下阵来,他抵着拳头咳了一下,说:“唐恋恋,你还是离我远点儿吧,本人感冒,这还未愈呢。” 唐恋恋:“……啊?哦……” 唐恋恋不由蹙了一下眉,但她维持自己这个姿势不变,继续盯着卓一堂发了一会儿呆,一副一点儿也不明白人家为什么突然就不自在了、也不相信感冒会这么容易就传染过来的模样。 过了一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突然又问:“哎卓一堂,过了这么久我都没问过,你现在跟你爸妈,哦应该说是你爸爸,关系怎么样了?还有联系没有?” 时间过得太快,总有些事,在你有意无意的忽略下就漂远了;总有些伤,在你翻来覆去的疼痛中,也不经意就淡了。 唐恋恋认为曾经发生在卓家的那一场闹剧,给少年时代的卓一堂,或多或少造成了一些不可逆的伤害,仿佛给曾经那个明媚活泼的灵魂蒙上了一层若有似无的影子,它们在隐暗私密的角落里肆无忌惮地挥舞自己的触角,缓慢生长。 离异这种事虽然屡见不鲜,但对一个原本幸福圆满的孩子来说,这又几乎是一种能毁灭他所有天地的打击。 而外人,无能为力。 卓一堂连着两天两次被人问及父母,也是觉得好笑。他又恢复了以往那种轻飘飘的漫不经心,眼皮要抬不抬,神情要笑不笑,说:“我爸呀,当然有联系了,他前几天不是又打赢了一官司么,报纸上写了的,帮那个什么,怡联国际的,据说夺来很大一块地皮呢。” 语气平平,可唐恋恋还是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厌烦。时过境迁,却历久弥新的厌烦,或者说恨意。 “哦,原来这人/渣依然混着这么风生水起啊。” 卓一堂还沉浸在某种情绪里,手指无意识转动着桌上的玻璃水杯,猝不及防给唐恋恋拍了拍了头顶,一时间怔在当场,当真无语至极。 “哎我说糖糖,我一直有个主意,你不妨听一听可行不可行,要是……”她压低声音,往卓一堂耳边凑了一寸地儿,神情促狭又认真,“要不我们找个地方,给他套一次麻袋吧。” 要是你真的还这么恨他,我就帮你的忙,我们去胖揍他一顿好了。 这就是当年盛格小霸王解决问题的方式,冲动无脑,粗暴直接。 卓一堂听得嘴角不住抽搐,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能不能,能不能严肃一点,这种时候。” 唐恋恋立马站直了竖起三指保证:“我发誓,我绝对是在很严肃很认真地提议!不掺水分的,你如果同意,我一定说到做到!” 卓一堂:“……” “那……那你妈妈呢?怎么样了,她还、还好吧?” 无论如何他还有个疼爱自己的妈,人都说“母亲在,家就在”,有一个不离不弃始终能为你坚守后方的家人,也算是一种相依为命的抚慰了。 想当年卓家父母为了这唯一儿子的抚养权,也是闹出了很大的动静。俩人曾经也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一段佳话,奈何后来会发展到这个结局。 真是世事难料。 唐恋恋由衷感叹:“这嫁人也是一门学问啊。” “我妈她,出国了。我没说过么?”没想到,卓一堂却这样说。 唐恋恋登时跟生吞了一个全乎鸡蛋似的,五官都有点撑变形了,以至于有点怀疑自己听到的,结巴说:“出……出国?她为什么出国啊?你没、从来没说过啊。” 也许卓一堂在唐恋恋这里真没什么特别禁忌的,关于家里的事也说过不少。当时在争儿子这件事上,卓父依法坚决不肯让步,卓母感情上也难以割舍,俩人互不退让的拉锯战,让事情迟迟没个结果。后来双方似乎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协议,二人分居两地,彼此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离婚一事明面上似乎不了了之,或被暂时搁置了下来。 这些杂七杂八唐恋恋一直都有听说,从卓一堂口中,从秦悦悦母亲那边,以及同学之间偶尔的议论声中,直到后来他住了校,逢周末也很少回家,直到大家都升入高三,学习日渐紧张,彼此间也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但他的母亲怎么会出国,这个事唐恋恋真的不知道,也想不到。她那时不同意离婚的理由,难道不就是因为放不下这个儿子么,怎么现在又自己主动离开了呢? “她……手续其实早就办完了,一天天拖着,也是耗费时间。”卓一堂双手在脑后交叉,整个人向后靠着椅背,是个很放松的姿态,“现在她就是想通了,要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了。” 唐恋恋张口结舌。 “是我劝她走的,我外婆外公正好在那边。”卓一堂微微转过头来,一笑,“我成年了,我不需要他们任何一个人。” 唐恋恋:“那……那……那……”她那了半天也没那出个所以然,其实内心就想大呼一声:你骗人!你忘了你那时候眼睛哭肿,精神萎靡的颓样了! 看她纠结,卓一堂忍不住被逗笑。他把自己的杯子往她那边挪了一下,支使:“喂,大弦子,发什么楞!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成年了?赶紧帮我接杯水来好吧,药味儿返上来,这会儿嘴里好苦的。” 说着,尾音竟还带上了点撒娇意味。 唐恋恋整个人迷迷瞪瞪,仿佛踩不到实处。当把水交到他手里的时候,终于憋不住,一连串问出好一大串问题:“你妈妈到底什么时候出国的啊?那时候咱们高考完没有呀?这都是什么爹妈,有这么不负责任的嘛?你干吗支持她出国啊,你就不会想念她吗?你说你这才上大一,还要好久才能走出校门的,这时候的成年……顶啥用啊?不就是大话一句!还有你爸,卓建柯他什么表示呢?你现在,到底是归他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唐认为卓是个不太隐藏心事的人,而好友王眉又觉得他从来不是个敞亮的人……其实你是个怎么样的人,相信你身边的他们也各有评价。 人会不会对谁吐露心声,很多时候,要看对方是谁吧。 ☆、天高路远 卓一堂悠闲喝水:“你问题这么多,我该先回答哪一个?还有,什么叫‘我归他’了?我说了我已经成年,我就是我自己,不归任何人的。” 唐恋恋此刻就像护崽的老母鸡,得知自己幼崽迷路走丢,多少有点急眼:“我我我、你你你,你就说你干嘛非要把自己搞得这么可怜兮兮的吧,年纪轻轻,就孤家寡人一个了!” 卓一堂突然呛咳了一下,他用另一只手拭去嘴角的几颗水珠,把杯子重重一下怼到桌上,抬头不解地问:“孤家寡人怎么了?你看,多自在?真是一点关系都没有。” 唐恋恋:“……” 她在地板上暴走两个来回:“这要是我,我就能给他们寻死觅活!鬼哭狼嚎?鱼死网破!不罢不休,闹他个天翻地覆,兔死狗烹!” 卓一堂估计是真的嘴里苦涩,他又一次端起水来喝,一边瓮瓮地说:“嗯啊,你一直,比我出息。” 至于唐恋恋一着急,就词不达意的“胡言乱语”,他现在已经完全免疫,听到了也没觉得不合适。 唐恋恋恨得咬牙:“你呀你!这事,你就该早点告诉我,在你爸你妈决定要弃你于不顾的时候,就让我帮你出谋划策。” 桌一堂轻笑,看她:“哦?可你能怎么办呢?让我去抱住他们的腿,说不许走,不许离,不然我就跳窗?跳河?割腕?上吊?抹脖子?”他可能觉得太好笑,就微微垂下去眼睑,右手揉了揉鼻尖,“我就说,我没你那么……” 幼稚和不要脸嘛。 唐恋恋:“咋的?” 卓一堂立马正襟危坐、一本正经:“没你那么豁得出去呀。我吧,胆小,惜命,怕一不小心还真把自己给整挂了。所以,他们爱怎样怎样好了,我无所谓的。” 今时今日他这般样子,除了提及时的厌恶,好像那真的不再是血亲,一切都很无所谓了。 “他们为了我,斗法、撕扯,压抑、拖延,用爱的名义,击碎我心里最后一点,亲情。” “但还好,我已经长大了,我完全能自己活下去,脱离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我一点也不感谢他们过去为我搭建起的那个,温馨的假象。他们可能也觉得辛苦,但这一开始就是欺骗,让我觉得,很讨厌。” 他徐徐说完,室内好一阵安静。 唐恋恋想,这要是秦悦悦,或莫缇缇哪个,她这时候肯定会上去给人一个大大的熊抱。 所以最后,她只是缓缓蹲下身去,从下往上正面看卓一堂的脸色,挺心疼地安慰:“对不起啊老卓,我们都……我们这些同学,作为你最好的好朋友,竟然一直都没,真正了解你,了解你的难处……我们,是我,对不住你。” 卓一堂神情反而轻松,默默听着她竟然对自己的行径表示忏悔,突然觉得很有趣一样,故意叹口气,挺自然地伸手过去掐住她的脸颊,还下狠手。 “我说,你就爱往自己这脸上,贴金。谁承认你是我的,好朋友了?啊?” 唐恋恋被他捏得脸又麻又疼,但这会她正慈悲心泛滥,差不多是能立地成佛的程度了,还笑嘻嘻地说:“没事没事,都没事,这都过去了。以后你就跟我回我家好了。我把我爸妈分给你一半,让他们也疼疼你,还有他们做的饭菜——哎我给你说,我爸妈可是两个人都很会做菜的,是很好吃很好吃的那种,不信你问问悦悦,绝不比馆子里的味道差!这以后我们回家去了,我就都分给你一半。” 这姑娘可能就是脑瓜里缺点东西,你看她这都说的是什么话。 卓一堂不知是被吓到,还是被感动到,也是好半晌没说出一个字来。 “好不好?”唐恋恋八成是觉得自己太高尚太伟大太友爱,还一直兴致勃勃揪着不放,“还好你认识了我,这么一个我,你看不亏的吧?嘿嘿。” 卓一堂盯着她的眼睛:“那如果这样,让你爸妈……叔叔阿姨他们,误会了怎么办?” 唐恋恋眼睛亮晶晶的:“误会什么呀?我从小到大上学,经常会带同学去家里。我爸妈也总说,要和同学们团结友爱,多多交流呢。你看悦悦啊,缇缇啊,她们都去过的,和我爸妈老熟悉了。久而久之,彼此都不当外人了呢。” 卓一堂默默直起了腰,靠回椅背。他左手一下一下揉捏自己的后脖颈,像掩饰什么似的目光渐渐飘忽起来,说:“我和她们,终究还是不太一样的吧。” “不一样……”唐恋恋看着一滞,三秒后难得聪明,终于听懂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她俩是女生,你是男生,所以不方便去是吧?” 卓一堂没说话,他是这个意思,又不完全是这个意思。 “哎呀你肤浅啊卓一堂!”唐恋恋振臂起身,“当我爸和我妈他们老封建、没见过世面是吧?不会的不会的我跟你说,他们才不在乎你是男的女的,在他们看来就是一帮孩子,都没差的!你就放心吧,我又不是没带去过男的……” 卓一堂突然抬眼看向她:“你还真有……带男生回家?” “……”唐恋恋很实诚人,“带过的啊。” 然后她看见卓一堂的眼角开始直犯抽抽。 然后听他扔过来两个字:“几次?” 几次?唐恋恋抓了下头发,有点懵:“什么几次?” 但卓一堂这时候却像是没了兴致,挥了一下手打发她,自己站了起来:“不是说要让我开眼界骑马去么?什么时候走?” 唐恋恋赶紧摸出手机来看:“马场说好的是下午三点,去早了,怕还有别的人在那里。现在……一点刚过,要不我们先去吃点饭,然后过去差不多时间就刚好。” 她说完就要给莫缇缇她们打电话,手机都快拨通了又被卓一堂拦下来。 “我们直接过去学校找她们。”卓一堂拿起堆在桌边的围巾手套往她怀里一塞,“我想先透透气。我们,就从这里一路走过去吧。” 积雪覆盖苍山尖,终年难消。天高云远,碧空一如水洗。 宽阔干净的大路,宛若一条条交错的银练,垂自天际,又开往无边无际的山峦和冰川。 行人稀疏,唐恋恋白色的帽子和围巾,把人裹得活像一只北极熊。呼出的热气凝成冰花,又在颤抖的睫毛上化开,使得人的双眼看起来总是水汽氤氲。 “这里,是真的挺美。” 卓一堂也像一只熊,只不过是迷彩斑斓的毛色。他这两天忙着生病,以至于到现在才得以欣赏一眼这个地方,从而由衷地发出了一声赞美。 “你以为没点准备我就敢跑来啊。”唐恋恋往前几步,转过身来倒退着走,“报考这所学校之前,我在网上查了很多资料的。没有太偏,也不算太远,也就……还算符合我心中的预期吧。” 她展开双臂,悠悠诵读:“海南岛上,鲜花已经盛开,大兴安岭,雪花还在飞舞。当帕米尔高原还挂着满天星斗,乌苏里江畔,已披上五彩朝霞。长江黄河挽起高山大海,我们的祖国多么广大!啊,你看,我们的祖国就是这么广大!这么——大!” “是非常大。”卓一堂环顾广袤无垠的四野,不知不觉也缓下步子,配合起她的速度。 “所以这才,哪里到哪里啊。”唐恋恋抬起手臂遮挡刺目的太阳光线,眯着眼睛看向卓一堂,声线明亮地朝他大声喊,“卓同学,属于我们的时代马上就会到来,你看啊,未来我们会去的地方,还有很多很多。” 中国国土,九亿六千万公顷,这不过只才飞了两千多公里而已。 那只套着棉手套的手伸到他面前,仿佛是一个热情而无言的邀请,让卓一堂不得再去分神思考其他。 只能顺势牵住,牵住被带着一起,奔跑。 “所以,男朋友的事,是假的对吗?” 在两个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中,卓一堂突然问。 唐恋恋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放开他的手,只匆匆扫过来一眼:“什么假的?你说的,什么?” 正好有车辆疾驰而过,她没听清,卓一堂却冲着她的背影慢慢笑了。 他用了点力,回握住那只手,然后清了清嗓子,也大声地喊出来:“没有男朋友!你这个憨货,你骗我,骗我们!” 这回唐恋恋一字不差听见了。 说到“男朋友”,让她又想到那个叫瑜小致的男生来。 “他还不是我男朋友。”唐恋恋不跑了,她转头过来看向卓一堂,略一思索,等气喘匀了,才比划着说,“在我们学校,有一个……少年吧,他真的是,生的很好看很好看,学习也很厉害很厉害,大家都说他是,嗯天才,叫他天才。” 那到底还是个孩子,比他们都小了几岁,称他为少年,唐恋恋觉得是最合适的。 卓一堂可能自己都没发觉,他的脸色在这片刻间,就已经不太对了。 唐恋恋在自己的思绪里兀自发了会儿呆,这短暂的过程中她摇了下头,叹了下气,然后又继续拖着卓一堂往前挪去:“糖糖我其实想说,他是不是天才我不清楚,但很多同学居然还怕他,刻意孤立他,私底下喊他疯子,变态,魔鬼……你说这多可怕啊,他明明才十六岁……我不知道他都经历过什么,那些人,为什么就那么不友善呢。” 一面之缘,提起来唐恋恋依然会心中难平。 卓一堂在后面不紧不慢跟着,听着,完了也轻轻皱紧眉头:“那你觉得呢?是因为,他太优秀……或某些原因,让有心人故意使坏么?” 这个其实不大可能,任何学校都会有人出类拔萃,但也没听说就因为这样,而诋毁一个人到这种程度啊。 “我听说,他是瑜家最近才寻回来的孩子,瑜连生亲生的儿子。而且瑜小致他的妈妈,早些年是自杀而离世的。” 卓一堂的动作有一瞬间凝滞。他问:“瑜连生是谁?他是……很有钱,或很有势、在这里很有影响的,那种人么?” 这,从何猜到的?唐恋恋吃惊回头,“这都能被你说对,奇了怪哉,怎么办到的呢?” 卓一堂扯了下嘴角,像是无来由的讽刺:“除了这种人家,谁还寻回个儿子,能兴师动众到满天下皆知呢?” “……” 也许是目的地近了,他终于撒开她的手,自己慢慢朝前走去: “私生子这种事,都是高门大户里的新闻,普通人,我认为没几个敢这么干吧。” 作者有话要说:新的一年,祝健健康康,顺顺利利。 ☆、狗粮感人 来履行第一顿火锅,莫缇缇和吴雅尔老早就等在校门口。 看他们从路的尽头一前一后闪过来,还有老远距离,吴雅兰就尽量睁大了眼睛盯着瞅。 “身材不错哎~”她脱掉手套抹了一把挡在自己睫毛上的水珠,“身高达标。身材也达标。呃别看他穿得圆滚滚的,我已经瞧出来了。” 莫缇缇插着兜缩着脖子,听了她的评价,傲娇地一扭头甩过头发,说:“那当然了!我们尊州的男孩子可不是那种膀大腰圆的彪悍力气型,那是拎出来,一个个都能直接参选国内年度最帅面孔的、偶像明星型气质。” 吴雅尔这时候还没有一览到某人真容,她对这一番说辞显然并不感冒,于是极无语又极克制地撇了下嘴,故意提醒:“我可记得某人,就钟爱那种,挺拔彪悍的类型呢。” 这话是莫缇缇时常挂在嘴边的,而且她也经常对着网上各种皮肤黝黑胸肌腹肌发达的体育明星们流口水。 所以就算这时候,她也能不改颜色地承认:“这并不矛盾啊!我喜欢的,和我想拥有的,各有特点嘛!我们尊州那边盛产卓一堂这种款式,细杆儿,苗苗条条一根,我又是从小看这种看到大,视觉会疲劳也属正常嘛。所以,哈哈哈,你懂的哈!” 此时,路边的俩人已经很近了。 吴雅尔拢着围巾,眼睛突然有点发直起来。她轻声嗫嚅:“皮肤还这么……白的么?这……”她求证什么似的,赶紧拿肘关节碰了碰身边莫缇缇的胳膊,“他是男生对吧?是男生吧?这怎么看着……” 而莫缇缇已经迎了上去。 “哎哟我说你们两个,这是想饿死我好省下一百块钱是吧!”她直接掠过卓一堂,飞到唐恋恋身边去揪人耳朵,“还是想让我冻死了,好跟着某些人跑路?到底是哪一个?老实交代!” 久受“欺凌”的唐女侠早已总结出了应对经验,在恶爪袭来之前,她先发制人,首先屈起手臂加以格挡,然后刷刷刷三两下狗刨式攻击,再然后就干脆利落撤人——逃也似的跑了。 这情况让卓一堂甚感意外,毕竟他所认识的唐女士,还从来没有在谁面前这么怂比过。 不过转眼一想,有道云: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估计是跳蚤遇着冷风,不过一物降一物罢了。 唐恋恋抓着卓一堂的袖子左闪右躲,把人拽得简直站也站不稳当,莫缇缇则穷追不舍,还时不时比划距离,发动一次腿功。 卓一堂观战一会,由衷地对莫缇缇说:“幸亏来盛格的不是你。” 据他这几天的观察,这俩货的组合,铁定能拆了半个盛格。 起码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吴雅尔立在一边,好生看够了这个来自鱼米之乡的帅哥,才故作“羞答”故作“忸怩”上前来打招呼:“嘿,你好。我、我是,我是她们两个的室友。” 卓一堂正好又被迫转了一个圈回来,这时有点晕头转向地挥了一下手,说:“你好你好!那你有办法让这俩……停下来了么?” 但吴雅尔根本不理会那些琐事,她歪下头再打量这位远道而来的脸庞,最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居然煞有介事地说:“帅哥啊,你长这么好看,等会儿跟我们去学习骑马,指定要被那里的姑娘们围攻的哟。” 卓一堂一听神色怔忪,唐恋恋和莫缇缇也终于停止了动静,三双眼睛就不约而同一齐看了过来。 吴雅尔俏皮地一摊手:“草原上嘛,妹子们多豪放多热情呀,你们能想象的。” 莫缇缇不由狐疑起来,伸出一根指头一指她:“你什、什么意思呢雅雅?预防针啊打的?” 她刚想朝这姐们竖大拇指,夸她够义气,却又听她说完了下半句:“嘻嘻,就像我现在这样,面对卓同学这样的帅锅锅,心动可是毫不掩饰的呢。” 这句她是用本地方言讲出来的,伊利哇啦,叽里乌噜,卓一堂没听明白,但莫缇缇和唐恋恋在这儿混了小半年,怎么着也懂了个大概。 “……” 于是作为这里唯一的一名男生,卓一堂突然就有种自己被莫名孤立了的感觉——特别是刚刚还围着自己打转的两个女生,这会均是瞪圆了眼睛一个劲猛瞧他,好像突然间对他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似的。 冷风习习,好不冻人。 吴雅尔这个丫头今天也是令人出乎意料,平日里小家碧玉,秒变迷妹不说,还很洒脱的那种。 “你可以啊!”目光津津有味巡回了几遭,唐恋恋在卓一堂外胳膊重重捣上一拳,笑着调侃,“一来就桃花闪闪。” 莫缇缇惊讶过后就一阵风一样刮到了吴雅尔身边,提着食指直扣她脑门子:“你你你,你怎么回事!你不知道——”后面几个字她咬牙切齿用的气音,是刻意不让有的人听见。 这情况卓一堂要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就真的能改名叫卓大头了。 无一丝迟疑地,唐恋恋话音刚落他就立马接了句:“我不可以!” 唐恋恋一怔:“不可以什么?” “什么都不可以。”卓一堂嘴角抽搐一下,双手缓缓收进棉衣口袋中,然后眯着眼睛睨她,一字一顿地说,“她不可以。谁都不可以。” 不容置喙的语气,这就很……卓一堂。 “……”唐恋恋顿时目露凶光,在心里骂娘:这个人也太狂妄了吧! 不过话说出来还挺温柔:“给女孩纸留点脸面。咱尊州来的,盛格来的,别这么没排面。OK?” 唐恋恋理解的绅士风度,是哪怕自己极不情愿,也要忍住不能当场发作,特别当对方是女孩子的时候。 尽管这种风度她个人并不具备。 “走吧,去吃饭。”卓一堂挑了一下眉,已经转移话题。这表示他对她的观点并不能苟同,也明显不想在这里浪费感情跟时间。 “……哦。”唐恋恋只得无语跟上。 那边情窦初开的吴雅尔已经被莫缇缇“收拾”地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实在不要太惨。 在莫缇缇绝对的身高威势下,她双手抱胸缩着肩膀,委屈巴巴泪眼婆娑:“我我、我知道他是是、是恋恋的、青梅竹马,我我、就是开、开个玩笑嘛,真、真的,没想抢、抢人的。” 她余光瞥见卓唐二人的身影,连忙抓住机会,忙不迭跳开一步:“吃、吃火锅去!走啊,缇缇,走啊。” 走啊,她自己已经先奔出了两丈远。 *** 饭桌上。 “这里的牛羊肉很新鲜,你吃。” 唐恋恋第三次往卓一堂碗里夹肉片,还给他填满橙汁。 卓一堂无甚表情,也不客气,她夹多少就吃多少。 两人之间俨然是熟的不能再熟的关系。 就如过去无数次那样,在盛格八班的教室里,和魏马秦悦悦四人分食一屉包子,一盒烧麦或煎饺。 也有可能是圣诞苹果和巧克力,还有可能是别班女孩子递来的小情书。 这若无旁人的样子,让莫缇缇好几次都想捂住自己的眼睛,若不是美食当前,她都想撂筷子走人。不过又一看吴雅尔咬着筷子赤果果的羡慕嫉妒恨,她就又感觉心里大为痛快,觉得自己有必要坚守到底,为发小保驾护航。 “来雅雅,多吃鱼。吃鱼健脑。” 她特意给吴雅尔煮了一大块鱼,笑意盈盈地放到她碗里,跟她耳语:“狗粮好吃是吧?但这边给你的建议是它再好吃也不能多吃哦,否则压着一口气喘不顺,也是会出人命的嘞。” 吴雅尔神情恍惚,囫囵把鱼往嘴里塞去:“真的吗?是真的吗,吃鱼会使脑袋聪明一点?真好,我一定是脑子不够使唤,才在心爱的人面前表现地手足无措……” 莫缇缇:“???”什么鬼,还在肖想! 吴雅尔自说自话:“他明明就在我眼前,不足三步,我却只能眼巴巴看着,看着他跟别的姑娘打情骂俏,还……还相互投喂,你侬我侬。如果……我能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一鸣惊人的话,他说不定就能看到我了!” 莫缇缇听着这碎碎念,想笑又不能笑:“你知道就好。来来来,姐姐再给你夹两只虾,虾吃了也一样的效果。来来,敞开了肚子,你要知道这是你‘心爱’的人请客,机会难得的很。哎,牛蛙你要不要吃?猪脑髓呢?” 吴雅尔一下子惊醒,忙挡住她殷勤的手,大声说:“我要吃螃蟹!我要吃螃蟹!” 包厢内在座的四人都被她惊了一跳。 莫缇缇赶紧向站在门口的服务员招手:“上两只螃蟹来!快点快点!” 服务员刚要走,她又很快加一句:“哪种最……便宜?要那种就行。” 但吴雅尔却喊:“我要吃北海道红毛蟹!我要吃澳洲皇帝蟹!我要吃太平洋面包蟹!我要吃阿拉斯加帝王蟹!” 空气一阵安静。 唐恋恋眨巴眼睛:“那……那是什么?” 卓一堂不语。 莫缇缇一把堵住吴雅尔嘴巴,小声警告:“不错呀,地理学的!红毛蜘蛛肉你吃不吃?我给你弄两只去?” 服务员小姐很不好意思地深深鞠下一躬,终于鼓舞勇气,说:“实在对不起各位,本店小本经营,您们点的这几种……蟹,真的没有。红毛蜘蛛,也……也没有。” 三女一男四位顾客:“……” 莫缇缇:“哈哈,没事没事!没有就好!没有就好!这孩子疯病犯了,咱不理她!你忙、你忙去,不用管我们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下雪了。 ☆、意外惊吓 莫缇缇堵住吴雅尔的嘴,也是半天没敢松开,她现在才感觉这孩子可能是被刺/激地有点狠了,以为自己这上的五星级大酒店,宰的是钻石王老五,张口闭口全世界最顶级的食材都能手到擒来。 吴雅尔吸鼻子:“人家情场失意,你还不让人家一饱口福……嘤嘤嘤~” 莫缇缇:“宝宝乖啊,你看这还不是时候是不是?你等姐姐将来出息了,就请你吃好不好?什么太平洋的王八,大西洋的乌龟,那都不是事儿!只要吴小雅你想要,我就是下水捞月上天摘星,也给你弄来!我发誓!” 对面的卓、唐二人:“……” 吴雅尔:“好、好感动哦!可是缇缇,你发誓发错人了呢,我叫吴雅尔,不是吴小雅。嘤嘤嘤~” 莫缇缇:“?!!” 莫缇缇是真不会哄孩子了。要早知道今日是这货的“情窦初开”之日,说什么也不能把她带出来啊。这面对的是一堵铜墙铁壁不说,谁还想到她能丢人丢到这份儿上呢! 一路上威逼利诱软硬兼施,以为老实服帖了,没成想都坐到包厢里了还能上演这样一出。 唐恋恋:“雅雅啊,要不……我俩换个座?” 她是好心肠,可话一出口就遭到各方面反对。 莫缇缇立刻惊呼一声:“不可!” 她下意识伸手挡在吴雅尔面前的同时,还扫向卓一堂一眼,略带犹豫补充:“他他他,我还不甚了解……” 卓一堂则转头看着唐恋恋,神情三分委屈地说:“我认生。” 唐恋恋无语。 吴雅尔见此情景愣了好一会,然后又一轮扯开嗓子嚎啕:“我不要换座!他会吃我!哇哇哇!好凶!” 莫缇缇扶额,这情况让外面的人听见,还以为屠猪现场呢。 “哎,我说姓吴的,戏已经够了好吧?这场子呢,暖也暖过了,气氛也……也算挺嘿的,所以你就,适时收手吧。你看人卓一堂辛苦过来一趟,三观都要被整碎了多不好?”莫缇缇趴倒在桌子上,一边乐不可支,一边还戳她肩膀,“你还没吃饱吧?嘿嘿,作了这么久,饭菜都堵不住你的嘴。好了好了,趁我耐心还剩下……这么一丢丢点,允你再大快朵颐十分钟。” 她捏小拇指比划,强调:“十分钟哦!然后两点钟,咱们准时出发去马场。” 吴雅尔挑了一颗蔬菜丸子,憋了满嘴,却还想垂死挣扎一下:“我……我真……” 莫缇缇眼神一凛,一个打住的手势杀过去:“要不现在就走!” 看吴雅尔终于消停,唐恋恋投以发小一个赞许的眼神:“论管教孩子的手段,就服你。” 莫缇缇接收到了,却暗暗叹气:“姑奶奶身残志坚啊!遇上这么一个傻fu fu的主儿,我也是头大如斗,给台阶都不会自己下。” *** 马场的师傅阿孜和阿垒算是见过两次的熟人了,他们前者是吴雅尔的堂伯,后者是她亲哥哥。 这当然不是说这家马场就是吴雅尔家开的,事实上,她的伯伯和哥哥只是这里的两位工作人员,听说是她们来,才特意调过来负责看场子。 几个人换了骑士服出来,见阿孜和阿垒以及另外的两名女性工作人员已经牵了马等候在场内。 吴雅尔首先跑上去和伯伯哥哥拥抱。她上学,一家人也不常见面,因而分外热情,相互叽里呜噜说了一大串听不懂的寒暄词,然后才把唯一的陌生人——卓一堂,介绍给他们。 吴雅尔打小就在马背上奔驰,如今也是能做教练的水准,她把工作人员打发到一边,自个儿挥着马鞭在草场上绕了一个来回后,兴致勃发地冲伙伴们大声喊:“大伯你教教我们的新伙伴,他可是从南方来的,还没碰过马匹呢!哎恋恋,缇缇,你们怎么样?让我哥和那位姐姐带你们,还是我亲自来?嘻嘻。” 吴雅尔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子,她生的娇小玲珑,剔透可爱,但深掘,也是真性情,真豪爽。特别当她在马背上的时候,迎着阳光、蓝天,肆意飞翔,你就会觉得“小家碧玉”这个词,是对她内里最大的误解。 唐恋恋三两步奔到前面,已经心动到不行:“我要你雅雅!你来带我!你来带我!” 莫缇缇正常情况下当然会选择帅哥,特别是体格健硕挺括的类型,但今天很出乎意料地,她对吴雅尔的哥哥阿垒很是友好地说:“今天就让这位美丽的姐姐指导我吧,阿垒哥,你先休息一会,顺带帮忙看着……恋恋和小雅那一组哈。” 原来吴雅尔虽然骑术不错,但做教练的话,还是差专业人员很多,莫缇缇害怕万一唐恋恋中途一个不小心,就凭吴雅尔那个体格,肯定是接都接不住。 阿垒跟他妹妹不同,块头高大的同时身手也利落,前两次来的时候,都是他做莫缇缇的教练。那是仅凭臂力,就能把女孩子轻松举上马背,又轻松放下马背的人。 阿垒懂她的顾虑,当即也就爽快答应了。 吴雅尔把唐恋恋带在身后慢行,骑的是她最喜欢的那匹胸前一块白毛的枣红色年轻马驹。马驹叫小白毛,性情温顺,也识得她。唐恋恋除了第一次拘谨些外,这两次都要被它带着跑上几圈,心里的喜欢也是与日俱增。 于是就有意逗吴雅尔:“唉雅雅,你看你有专属的马儿,每次来它都跟等着小主子似的,乖巧温顺得不得了,简直太惹人羡慕了。你说当有一天我也学会了这项技能,却连匹属于自己的马都没有,想想该多么可怜哪!” 吴雅尔握紧缰绳,重新打量了一眼自己的坐骑,满意地加快了点速度:“其实人和马之间,也是讲究缘分的。恋恋你别着急——其实这个事也着急不来,等你真的能独自驾驭得了的那一天,我们一定为你精挑细选一匹,让你来驯服它,然后归你所有,成为你的专属座驾,你说好不好?” 唐恋恋说:“可我已经和小白毛这么熟悉了,还有可能真心实意、移情别恋,去喜欢其他的马儿么?” 吴雅尔回了一下头,笑:“当然有可能喜欢上其他……”她随即一愣,“你该不会……你要横刀夺爱、抢走我的小白毛啊?” 唐恋恋继续厚颜无/耻:“谁让我一开始的缘分就是小白毛呢。”她说着还用两条小腿不住蹭马儿的肚子,“小白毛身形不高不低,又不过于彪悍,实在很适合我们这样的身高。哎你看它,好像也很喜欢我的样子呢!” 吴雅尔的嘴角一会儿上挑一会儿下沉,此时已经抿成了怒气冲冲的形状。 她一勒缰绳,夹紧马腹,挥动小皮鞭大喊一声“驾!”,小白毛就撩着蹄子飞奔了出去。 这样一来,猝不及防的唐恋恋差点就被真的甩了下去。 好在她的右手一直抓着吴雅尔的衣襟未曾放松。饶是如此,她的上半身还是拉出好大一个弧度,惊恐之下左手徒劳在虚空中乱抓好半天,才又一次摸到吴雅尔的另一侧衣襟。 与此同时,惊呼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卓一堂和莫缇缇喊的是:“恋恋!” 阿孜大伯喊的是:“雅尔!” 阿垒喊的是:“吁!小白毛!” 他还吹了两声异常响亮的口哨。 然后疾驰的小白毛就真的转了方向,放缓速度,朝着门口的阿垒哒哒哒跑过去。 初学者如果掉以轻心,在马背上被丢下来挨摔是经常会发生的事。 像唐恋恋这样有惊无险的,实在是幸运。 吴雅尔垂着头站在她哥哥面前,话却是对着唐恋恋说的:“对不起恋恋,对不起!我一时冲动,就忘了你并没有准备好,对不起。对不起。” 唐恋恋自己也挺不好意思,这事要追究起来,□□还是她自己,实在不应该责难吴雅尔一个人。但是现在眼下情况很是微妙,莫缇缇看吴雅尔的眼神就像看一个陌生人,一个人品还不怎么样的陌生人。卓一堂直接侧着半个身体,不靠近这个小圈子,一副不信任的戒备神情。就连阿孜大伯和阿垒大哥也是不停地训斥吴雅尔,仿佛这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是我的错啊!”唐恋恋突然大声说,“我和她聊马的事,说也想要一匹属于自己的马。雅雅说人和马之间讲究缘分,我就厚着脸皮跟她要小白毛。而且是我自己大意,神游天外,和小白毛玩耍,也是我自己放开的牵绳!所以这个事……怎么能怪雅雅啊!你们看见的根本不是全部,别骂了好么,大伯?我真的,每次来都是由雅雅带着,她是个很好的骑手,也是个很好的教练,这你们都清楚的呀,缇缇?” 大伯说:“你替雅雅说话,我们很感激。可是这做什么事呢,毕竟不能意气用事啊。你听她自个儿刚才也承认了,说什么,忘了你在后面?我告诉你啊丫头,”他又转向亲侄女开火,“就冲你这一句,以后谁还敢放心把人交给你、坐上你的马背!你这样想一出是一出的毛病,指不定哪天会闯下大祸端的呀!” 其实他们都看见了,是吴雅尔突然打马冲出去的。 阿垒摇了摇头,神情失望。他转身对着卓一堂和唐恋恋莫缇缇他们三人鞠下深深一躬,诚挚而歉意地说:“雅雅的错,我们十分抱歉!几位如果接下来还想继续……学习,就由我来全程指导负责,并且,今天的费用,全部予以退还。” 作者有话要说:2021第一个月完了。 ☆、难明真相 吴雅尔演技爆发了一路,这会儿却是真的哭鼻子了。她拽着胳膊不让唐恋恋上马,来来去去只重复一句话:“对不起恋恋!我对不起你,恋恋!” “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是要教你骑马的,我就是鬼迷心窍,就是可恶至极!” “我他妈有病!不是人生的!我怎么能对自己的好朋友这样呢!我真是该死!我错了恋恋!我真的错了啊!” “你还想要小白毛吗?我把它送给你好不好?恋恋,你原谅我!你不能不信任我不要我啊!” 也不知道她这个道歉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唐恋恋也是第八十八次摸着她毛茸茸的脑袋,眼神麻木又无望地重复:“我要你,信任你,爱你,疼你,亲你。可你别那样说阿姨……她是无辜的咧~” 莫缇缇在旁边听着不停翻白眼,百无聊赖地连指甲都抠秃噜了。 阿垒说:“雅雅你先躲开一边去,要道歉等你们回学校。” 卓一堂已经在阿孜大伯的牵引下,能独自在场内遛马了。唐恋恋看着叫那个心焦不已。她咽了口唾沫,回过头来重拾耐心,问:“那雅雅啊,你到底是要怎么样呢?不愿意站着等,那跟我同乘一匹行不行啊?” 她也就是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吴雅尔反而好像真在这里等着她似的,听了立刻一抹眼泪,转阴为晴:“我同意啊恋恋,我同意的!” 她说着就动手扶唐恋恋上马:“这次我坐在你后面,把你牢牢抱在怀里!缰绳你握着,咱们去哪儿,都由你说了算!” 唐恋恋对这个突然俯首帖耳的“侍从”有点哭笑不得。莫缇缇插着腰在底下揶揄:“说到底,你这还不是怕她报私仇,把你给甩下去了?哎哟我说,可千万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才不是你这种胸大无脑的种类。” 莫缇缇心直口快,才不会顾及阿垒这个她亲哥在场会尴尬。吴雅尔龇牙,似是想辩解什么,却终是自己犯了错,理亏一筹,无言以对。 唐恋恋不知怎么了,眼睛突然大亮,回头观摩了一下吴雅尔的“胸大无脑”,觉得这人“胸大”是真,无脑么……人家明明有脑!“胸大脑大”好不好! 毕竟娇小可爱的吴雅尔,在她们班上还有个“雅号”,叫“大脑袋吴”。 这个大脑袋其实是相对而言,相对她的娇小四肢而言。 于是唐恋恋重新做出评价:“你错了,缇缇。她这样的分明是,胸大脑大!” 闻言,吴雅尔抱在她腰间的双手顿时一疆:“……” 莫缇缇“噗嗤”一下,差点喷出一个鼻涕泡:“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阿垒则悄悄侧过了头,观他样子,已经无法直视这几个口无遮拦的女孩子了。 “那我这样的呢,缇缇,是什么类型?” 没想到唐恋恋还没完没了了,她在马背上努力拗造型,又是摸头又是叉腰的,极力想让自己看起来前后也都有料,扭来扭去,最后扭得马儿都难为情,尽量往前挪着找地缝钻。 阿垒一个二十多的男青年,好说歹说也见过一些大世面,到头来没料到给这么几个毛头小姑娘折腾得耳尖飞红。 莫缇缇这次是真的要呕了,难得她跟吴雅尔又极度默契了一回,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你呀,无胸,无脑,型啊!” 那边卓一堂的马已经遛完一圈回来。他面无表情地说:“唐恋恋,你今天是干嘛来的?” 见势不妙,莫缇缇也赶紧爬上另一匹马,催促教练小姐姐道:“快快快!咱们快走!” 城门要失火,难免不会殃及池鱼。 *** 回去的时候,是阿垒开自己的车送的他们。当时天色已晚,几个人还在离学校不远的小店里吃了特色豆角拉面。 唐恋恋躺上床的时候,真是累得浑身酸楚。她往群里发大家“英姿飒爽”的骑马照片,和几个同学有一搭没一搭说话。 秦悦悦发私信:【恋恋,为什么我看见卓一堂了?他这个时候不应该在学校上学么,怎么会在你哪边的?什么情况呀?】 于是唐恋恋就把这个事又给她叙述了一遍。 秦悦悦说:【恋恋啊,我看这事有蹊跷,你说他学校怎么会给平白无故请这么久的假,他用的什么理由?该不会他真的有什么事,就自己跑出去了。。。】 唐恋恋被影响,这会儿也觉得有那么点可疑了。她想到卓一堂说他妈妈突然出国的事,就问秦悦悦有没有听说。 【我听说了。前一阵给我妈打电话,她告诉我的。卓一堂父母这两年表面和平无波,其实早就沉珂难愈,都在等卓一堂从盛格毕业,升入大学的那一天。当年的离婚风波后来为什么会不了了之呢,据说就是因为卓一堂的妈妈用这个条件拖延住了。她陪了孩子两年,就是用‘同意离婚’和‘放弃抚养权’这两个换的。】秦悦悦说。 唐恋恋看完,低声骂了句脏话。 唐恋恋:【那他这样平白无故跑来,说旅游散心,看来是真的需要‘散心’了。】 此散心,非彼散心。很多事情其实你细细推敲了,就会发现原来早就破绽百出。 卓一堂,这个曾经盛格的学霸,贵族家庭里出生、长大的孩子,如今真真正正,孤家寡人一个了。 秦悦悦说:【哎恋恋,我还有一个事有点搞不明白,你说卓一堂他心情不好,需要逃离,呃逃离现实放松一下,怎么不去找他的好哥们王眉,而是直奔到你那里了呢?】 唐恋恋:“……” 在唐恋恋看来这个问题根本没有回答的必要,王眉是他哥们怎么了,咱还是他姐妹呢。 秦悦悦却有不同见解:【你是他的第一选择嘞。】 因为夜已深,两个人不敢动静太大打扰到身边的人,一来一往都是靠的打字。 唐恋恋:【你脑袋瓦特了啊?我和王眉有什么区别?他为什么就应该去找王眉,而不能来找我了?】 她“咆哮”完,那边秦悦悦沉默了一会。 在开口时却问了另一个问题:【……恋恋啊,你现在留长发了没有呢?】 唐恋恋:【上周视频你不才看见过么?咱现在,可是乌发如瀑……】 秦悦悦:【那你开始穿裙子和小皮靴了没有啊?】 唐恋恋继续不明所以:【这个……没穿啊,也不看这里现在是什么天气……】 秦悦悦:【所以啊恋恋,你看你现在不穿裙子是因为天气的原因。你再仔细想想,以前的你是怎么样的呢。】 以前的唐恋恋,两套校服从周一换到周五,周六周日则从头到脚一身雌雄莫辨休闲运动风,不管在校园内还是大街、公园里,都跑跳自如,无所顾忌。她不是个假男孩,也不是个真女孩。她有种独特的气质跟气场,常常使人容易忽略她的性别,而她也不大会在意别人的性别。 唐恋恋此刻也终于意识到什么,说出来的话开始不那么自信:【我……长大了嘛!女孩子,长大了喜欢拾掇拾掇自己不是天性么,你,我,所有人,大家不都这样么?这有什么……关系~】 秦悦悦听她有理有据的胡扯完,突然打过来一串字: 【二维码他喜欢我,我知道了。】 就这几个字,唐恋恋每个都认识,组合在一起意思也明白,但带来的那种冲击感就是很浓烈很浓烈。 她也一时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魏马喜欢她同桌,她早就知道了,作为旁观者,甚至比秦悦悦自己还看穿得早。 也许正是因为,大家都以为彼此蒙在鼓里,唯独自己清醒着,现在突然间被点破,让事情清晰地摊开,才震动不已,才警觉:原来确有其事。 浮出水面的事才是事,才是真相,而面对真相太需要勇气。 【所以,你怎么办呢。。】她迷迷瞪瞪,冷冷静静地问,却最后没有打上一个问号。 既然知道了,另一个人的心事,和自己有关的那一部分,又这么两三年之久了,得怎么办呢? 【我……】 秦悦悦发过来一个字,唐恋恋不动声色地等待下去。 【我拒绝了。】 拒绝了。她似有犹豫,又似很是果断坚决的样子。 这不很秦悦悦,又很是秦悦悦,但无论如何,唐恋恋感觉刚压在自己心口的某个东西被揭走了,整个人变轻松了许多。 她说:【皇后你无论怎么做,都是对的,朕都支持。】 这种讲究你情我愿的事哪有什么绝对的对与错,抛开恩怨和是非,剩下的是什么就是什么,那就是最纯粹,最不自欺欺人。 秦悦悦:【所以啊恋恋,说这么多,我就是想让你也想明白,万一你把他卓一堂当兄弟,当姐妹,当同学,当好朋友,而他把你……他看你就只是一个小女生。一个很特别、很不一样的小女生,或者说,关系好到一有事情就想去找到她的那种,女生。这样,你要怎么办?】 唐恋恋瞪大着眼睛,把这不算长的一段话逐字逐句、逐句逐字、正着反着、倒着顺着看,看完了发问:【他以前不知道我是小女生么?他以前跟我关系没好到有事要分享的程度么?】 秦悦悦:【……】 唐恋恋:【明明高中那会儿就这样了。咱们四人,哎前后桌,打打闹闹,恩恩爱爱,多铁啊,连考个大学都是相互帮忙来的!】 秦悦悦耐着性子:【是啊,四个人,一起玩闹一起“铁”的,怎么现在却跑去找的是你呢?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我的恋儿?】 唐恋恋:【那还不是因为我现在这个城市有魅力啊?啊,简直魅力四射!放心吧悦儿,下次他就‘嗖嗖’一下,飞你们那边去了。】 秦悦悦兴许已经在翻白眼了,她悠悠打字:【得了吧!旁观者,门儿清,不指望的。】 唐恋恋在床上翻了个身,又很快把这事忘之脑后了,她摁着手机录音键,声音轻轻地抱怨:【皇后啊,朕今天骑马狩猎去了,当真是刺/激得很呐。哎朕那时就想啊,你要是也在场就好了。】 秦悦悦本就多愁善感得要命,这一下就被她激得鼻子眼睛发酸起来:【我也是欸。煎鸡蛋里的蛋黄,总想挑出来给一个人留着,去打杯水吧还下意识去拿上同桌的杯子……】 怕露出破绽,更牵动双方情绪,所以她是坚持用打字的。只是没想到,唐恋恋那个没心肝的,管挖不管埋,撩完就跑人: 【哈哈哈哈,就知道皇后你思念朕思念得紧呢,哈哈哈哈,还真受用。朕是鼓励支持这种行为的,咱以后再接再厉,再接再厉啊哈哈哈哈!加油哦!】 秦悦悦:“……………………” 秦悦悦已经石化。 作者有话要说:2月,勤快的第一天~ ☆、只此一天 周日,只剩下这么一天,卓一堂就要回学校去了。本来唐恋恋安排好了几个人去外面走一走,顺带再爬个山的,但临近出发的时候,没料到队伍中又加入了两个意外之客。 说意外,实在很意外。这两个人分别是贺少征和瑜小致。 老同学和小男神,这个神奇组合的光临,让唐恋恋震惊而兴奋。 “没想到啊班长,你居然……居然和我们学校的校草弟弟认识!” 大巴车在宽敞光洁的路面上徐徐前行,车上座位空余一大半,一行五个人却前前后后挤在一处。 贺少征的前面是唐恋恋,她连包都没卸下来,就转向后面,半趴半跪扒着自己的座椅靠背,跟小半年没见过面的昔日同学“叙旧”。 贺少征微笑对她点了下头,又转过去,看向身边的瑜小致。 墨蓝的窗帘拉开了半边,整整齐齐垂挂在一旁,随着车子的速度摆动地也整整齐齐。晌午的阳光斜斜洒进来,仿佛有意般,洒了两个少年一身。 明亮、温暖,又有些许刺眼。 瑜小致临窗而坐,他是第一个上车的,除了贺少征,一直没和任何人说过一句话。这会儿也是,双手乖巧地拢在身前,打量着外面的景色,好像置身心于喧嚣之外,对唐恋恋的问话置若罔闻的样子。 “认识啊。” 贺少征就那样从后面看着他,嘴角微微上翘。唐恋恋看得出来,那是一个浅浅的笑容,然后莫名地,他整个人神情就也都变得沉静,而温柔了。 一切都很美好的样子。唐恋恋准备放下背包的手不自觉放轻放缓。 她以前只记得贺少征是他们八班的班长,高高瘦瘦,寡言少语,学习成绩优异,态度认真负责的,这么一个人。她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近距离地仔细看过,原来他也是这么好看的,跟身边那个人的“好看”风格迥异的另一种好看。 很久之后,洞察了更多故事内幕的唐恋恋,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形容眼前这一幕最好最贴切的一个词,叫合拍。 恍若一梦。她在呆楞中回头,目光飘忽着找到卓一堂的位置,然后冲他笑了笑。 卓一堂就坐斜对面,和贺少征只隔了一条走道。他说:“他昨晚联系的我,我约他过来的。” 原来如此。唐恋恋一直没空搁下的背包,终于被看不过眼的莫缇缇抢去,三下五除二扔在上层置物架上。 贺少征在这动静中回过神,随即对她们歉意一笑,说:“对,我昨晚看见你发在群里的照片,就私下问了卓一堂。本来这两个地方相距也不远,就想着,正好过来看看你们。” 莫缇缇说:“你们真幸福,毕业了还能在这嘎达相遇。我的那些同学屎党,现在都不知道屎哪里去了。” 几个人被她故意的大舌头逗笑。卓一堂说:“就你和唐恋恋别出心裁,跑这么偏远上大学。” 他说完才发觉还有个“别出心裁”的贺班长,也被自己不小心给涵盖到了。于是不客气地用下巴示意他:“还有你,上个大学还要跑到姥姥家门口上,这是想越活越回去是吧?” 某次聊天,拒贺少征自己的说法,之所以选这么个名不经传的学校,就是因为离他的外婆家比较近。至于为什么一定要到外婆的身边,他没有具体明说,大家玩笑过了也不好深究。 就算今时今日此时此刻,贺少征也只是微垂下眼睛,笑而不语。 莫缇缇豪气地说:“我们这叫真爱,你不懂。”她把头枕到唐恋恋肩上,亲昵地摸她脸蛋,“得知恋恋报考到这儿,我可是二话不说就改的志愿。唉,就为年少时的一句诺言呐,我都被自己深深感动了!” 她说完,车厢内除了播放的轻音乐,有片刻安静,卓一堂和贺少征二人像陷入沉思,突然就不说话了。 唐恋恋无知无觉,一个人嘻嘻地笑开:“缇缇最好了,我最爱你了!这样吧,等咱们大学毕业了,就换我跟着你,端茶倒水,提鞋擦凳,随叫随到,不离不弃。好不好?” 吴雅尔在她们前排,已经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好一会儿了。 她看瑜小致的眼神就像耗子见了猫,六神无主到仿佛下一刻就会被吃了。 瑜小致果然很不一样,他压根不与旁人交流,哪怕一个眼神的交汇,都没有。惹得好几次唐恋恋想主动打声招呼,都无从下口。 她记起上次在图书室,他跟自己伸手要五十块的样子。跟今天一样,也是一件白色的羽绒服,头发挡在额前,眼尾狭长而微微上挑,肤色有点过分白皙,或者说苍白。 消玉山是附近最有名的景点之一,来这里打卡的游客不少,全国各地的都有。山上树木掩映,山尖积雪皑皑,跟山下完全是两个不一样的世界。 石梯两千多阶,从山脚蜿蜒至山顶,但其实坡度本来就不大,并算不得多陡峭难爬。几个人也没有非要征服了它的欲望,总是走走停停,累了就歇,歇够了再爬,完全是一副观光闲游的心态。 吴雅尔这时却冲在最前头,美其名曰领路,其实还是躲着某人,一个人也劲头大,时不时溜得连个影子都瞧不见,得唐恋恋和莫缇缇几次三番大呼大喊提醒:“你慢点跑,别把自己跑丢了!” 行到半山腰的时候,目之所及有了变化——周围草木越渐稀疏,刚才还耀眼的阳光仿佛在一刹间被什么东西遮挡住,空气开始浓雾弥漫。 山道石阶变窄变陡,两侧也被拦了重重几道防护绳索,绳索以外不是峭壁就是悬崖。 越往上走,越冷得厉害,甚至开始刮起寒风,细碎的雪渣直往人身上脸上扑。 唐恋恋套了厚棉手套的手几乎攀不住粗壮的锁链,得用小臂抱着才行。她回头看来路,惊呼出声:“你们看!冰火两重天,阳光在那里!” “……太奇妙了!”莫缇缇也不由赞叹,“这情景,以前真只在书里见过。” 不过几公里,从上面下来的人就能扑进太阳的怀抱。 吴雅尔原本想当个隐形人,可看她们几个这么没见过世面,就实在憋不住了:“这有什么,消玉山山顶就是常年下雪,所以远处看才有积雪压顶之美景啊,不然你们以为哪来的雪。哦啊,还不止消玉山!那里,那,还有那,凡是很高的山峰,山顶都是这个样子的。” “真……真是第一回见识。”唐恋恋又爬上两阶,重新登高望远,感受大自然的神奇,“常年下雪,看样子冷不是没有原因的啊!” “哎卓一堂,你也是第一次见这个吧?”莫缇缇问。 “第一回。”卓一堂回答说。 “震不震撼?”她又问。 “挺震撼。” 他刚老实地回答完这两个问题,就听莫缇缇语气果然不一样了:“所以还是得感谢恋恋是不是?要不是她的那份固执又冲动劲儿,咱兴许这辈子都不大会跑来这地方吧。” 这倒是实话。虽说一辈子那么长,旅游到这儿的几率也不是绝对没有,但毕竟中国那么大,世界那么大,相比之下消玉山就是九牛身上那一根不起眼的茸毛,要没个特殊理由,被选中的希望实在是很渺茫。 “哎班长,你经常来外婆家住,难道也是第一次爬这样古怪的……山么?”唐恋恋想到那次尊州下雪,贺少征告诉过她他并不是第一次见雪的事,就想问问他外婆那个城市有没有这样的山,结果话才喊出口,就被眼前看到的震慑住了。 贺少征和瑜小致一路都走在最后面。瑜小致不怎么说话,对别人之间谈的话题也几乎没有任何反应,可现在他就站在贺少征面前,一动不动地,任由贺少征替他把衣服拉链拉好,又解下自己的围巾给他一圈一圈围好。 原来,他的眼睛是那样灵动,清澈的,甚至在贺少征取下自己的围巾时,里面还参杂了丝惊慌,然而很快又在贺少征的安抚下归于平静。 贺少征轻摇了下头,对他说:“你戴着就好。要不就到这里吧,我们先下去?” 瑜小致没有反对,不知是冷的还是怎么,他的脸色较先前更加苍白了几分。 贺少征应该是没有听到唐恋恋的问话,等他再次转过身来的时候,发现所有人竟都看着他俩的方向。他的动作有轻微一滞,但随即笑了一下,也不解释什么,说:“小致他身体不太好,受不得冷,要不你们再爬一会,我带他下去等?” 唐恋恋目睹这一切,此刻心里悸动不已,但人还算清醒理智,立刻识大体地连连挥手:“好的好的。你们先下去,下去等我们。” 贺少征对卓一堂一点头,面有歉色:“不好意思,一堂。等你们下来,一起吃午饭。” 见卓一堂答应,他就牵着瑜小致,沿着来路慢慢回去了。 一直目送二人走出视线,几个人才转回来继续思考:该是接着往上爬,还是看看山腰的风景就了事。 几秒钟后,不约而同决定,再上个一二百梯。 刚迈开脚,吴雅尔突然打一寒战,嘴皮子上下打架说:“那那那,那可是瑜小致!他他他,他怎么也会来爬这消玉山!!!” 莫缇缇波澜不惊地答:“天大地大,消玉山你家的呀,他不能爬?” 卓一堂突然扭头看向唐恋恋,不知道在想什么,但那目光中分明带上了一分欲语还休的意味。 唐恋恋似有所感,回望过去。与之对视一眼后,笑着去摸自己的手机:“瑜小致其实你见过的呀,就我拍的那张照片,还记得不?” 吴雅尔还在神经质地碎碎念:“瑜小致那可是!这么近距离,真是,吓尿我了!他怎么会……哎呀我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啊,怎么就,就遇上了呢!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莫缇缇说:“他不吃人啊,你怎么就被吓成这个怂样儿了呢?人活色生香一特别漂亮的小哥哥,整天就被你神神叨叨没完没了。这是缺德我告诉你,干多了走路上可当心被雷劈了。” 卓一堂抬手按住唐恋恋,说:“别找了,我记得。” 于是唐恋恋兴奋道:“怎么样怎么样?今天见到真人,是不是比照片更好看更帅呢?” 作者有话要说:二月勤快的第二天。 ☆、人间特殊 卓一堂停下来,抬手,屈指,似是很想弹她一个脑瓜崩,然而最后,只是戳在了她的额头上,还隔着一层毛绒帽子。“你啊”他说,“再好看有什么用呢,也不会是你的。” 唐恋恋也不在意他什么意思,低头注意着脚下继续向前,说:“我知道了。小致以前的家,应该就在班长他外婆那个城市里,而且两家肯定离得不远。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他们两个会认识。” 卓一堂说:“他们,恐怕可不止‘认识’。” 他语气特意加重了“认识”二字。 莫缇缇也赶紧凑过来,加入:“我也看出来了!他们不止认识。” 唐恋恋一怔,随即表示大为认同:“我当然知道。贺班长我还不熟悉嘛,三年同窗,还没见他这样对一个人过呢!” 想到刚才以及来时车上那一幕,她就内心雀跃:“太暖了啊,班长他!真的,让我对他的认识,简直大大大为改观哪!这小致要是个女孩子……那场景,想想……哎哟,我都要流鼻血了!咦哈哈哈哈……哎哎,哎你们干什么!干……” 她还没脑补完全程,就差点被突然砸下来的一黑一红两条围巾给闷窒息。 卓一堂和莫缇缇,四只手,两条围巾,齐刷刷给她安排上了。 “我的给你暖。怎么样,我也很暖吧?感动吗?”莫缇缇打着响指勾了一下她的下巴,夸张地抛出个媚眼来。 唐恋恋被缠得只剩下一双眼睛,特无语地把目光转向卓一堂。 “感动吗?”卓一堂也说。 “我!” 太感动了。唐恋恋使劲扯那两条东西,丝毫不领情,也不给面子:“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要送温暖,早……早干嘛去了。” 手套碍事,她扯不动,依然扯,往坏了扯:“人小致没有带,我又不是没有。你俩背……背不动就要搭我身上是吧?狡猾啊。为什么不,扔下这山沟里呢,那样多省事。” 听见“温暖”即将要被扔下山崖,卓一堂和莫缇缇又同时急了。两人慌忙去摁住唐恋恋的手,七手八脚慌忙给人解绑,但没想到三条围巾经过唐恋恋的一番胡乱撕扯,此时已经相互交织,形成了一种新的排列组合形式,大有一种难分难舍、越揪越乱的架势。 “有我的就够了,你说你凑什么热闹?”莫缇缇开始训人,也不管对方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了。 卓一堂停手,犹豫:“要不……就让这么放着吧。也挺暖的,她也……解不下来。” 解不下来,就扔不去沟里,扔不去沟里,她就得戴着,戴着就暖和着,暖和着就感动着,感动着就不会去羡慕别人,不去羡慕别人,就能闭上嘴巴了。 唐恋恋震惊:“你!你们……” 莫缇缇觉得有道理:“那就不解了!反正锅我俩已经背了,围巾就让她背一会吧。” 吴雅尔从自己被恐惧支配的世界中睁开眼,突然就发现她的三个小伙伴闹作了一团。仿佛是其中一男一女两个,要把另一个女的给用围巾勒死。一条围巾不够,还两条……哦不对,细数原来是三条! 我勒个去! 她顿时又吓出一机灵,想也不想就想往上扑,扑过去把那作恶的二人团伙给一脚踹下悬崖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她刚刚抬起脚的时候,那两个人却自己退开了。 难道是已经迟了?受害人已经…… 吴雅尔刚要眼眶一酸,就见那“受害人”突然大吼一声,威武至极,然后奋力从自己头上脱下一个东西,然后二话不说,甩手就把它扔下了山去。 “……” “……” “……” 冷风呼啸,大雪肆意。空气一时静谧地可怕。 “恋恋!是你啊,嘤嘤嘤嘤,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打破沉寂的还是吴雅尔。她看清楚扔东西的是唐恋恋后,就激动飞扑过去,抱住人开始涕泪横飞。 唐恋恋:“我能有什么事……你别哭啊,哎哟喂,雅雅乖,没事没事。怎么了啊你到底?” 吴雅尔抱着人不撒手,也不回头,只一手往后一指:“我都看到了!他俩,就他俩!想谋害你啊,在这荒山野外,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呜哇哇哇,太可怕了!恋恋,我们赶紧跑吧,我不想被他们灭口。” 唐恋恋:“啊???你在说什么,这不是,人迹罕至吧?人很多的好吧,眼睛摆设了么。” “我爸我妈还在家等我回去呢,呜呜呜呜,虽说我爸爱喝酒爱打牌,我妈爱跳广场舞爱穿漂亮裙子,可他们相爱也爱我啊!还有哥哥,哇啊哇哇哇,他虽然总是揪我耳朵,可我知道他其实也很关心我的,就上个周回家,还给我带了一块油糖糕。啊啊啊呜呜呜,嘤嘤嘤,我真的不想死啊,我才十八岁~” 唐恋恋的肩头衣服湿了一大块,脑大地对面前两人一摊手:“她怎么了?这,说的什么啊?” 卓一堂如实摇头,说:“不知道。” 莫缇缇说:“这家伙脑细胞发达,可能还在想那瑜小致,被他吓的吧。” “可是……”唐恋恋怀疑,“她好像说看到,有人想……谋害我?” 卓一堂登时仿佛明白了点啥,突然嗤笑一声,说:“是真的挺大脑洞的。跟你编鬼故事有的一拼。” “啊!”莫缇缇突然鬼叫一声,“唐恋恋!你把我们的围巾都扔下悬崖去了!” 唐恋恋:“!” “还有你的帽子!” “我……我……我也是,着急嘛!”唐恋恋推搡怀中吴雅尔的脑袋,小声在她耳边提醒催促,“赶紧下山啊亲。我觉得,我马上就要被人,追杀了。” *** 山下有间奶茶店,叫冰雪良缘。店面不大,但环境整洁,暖气也充足。贺少征和瑜小致就等在那里。 贺少征给两人要了热奶茶,还给瑜小致点了一份慕斯蛋糕。 蛋糕做得很漂亮,特别点缀是一个小男孩坐在上面。小男孩穿着粉红的毛衣,白色的裤子,棕色的靴子,还有浅棕的头发,这些都栩栩如生,连他支颐沉思的模样,都很可爱。 “是不是很面熟?像你。”贺少征笑着说。他把东西放下,却没有坐到瑜小致对面,而是坐在了他的身旁。 他们习惯了这个样子,瑜小致只有在他跟前,一伸手能触及到的地方,才有安全感。 “像你。”瑜小致仔细盯着那个小人儿,也轻声说。 “还是最像我们云致。”贺少征把他的右手抓在自己手心里,一起把那个小人取下来,稳稳放置到盘子一端,“云致如果喜欢他,我们走的时候就把他带回家去。” 瑜小致在被瑜怜生带回现在这个瑜家之前,不姓瑜,不叫瑜小致,而叫云致。他的妈妈姓云,他跟着妈妈,大家都叫了他很多年云致。就算是现在,贺少征也依然会这么叫他。 他插了一小块蛋糕喂他,云致就顺从地张口吃了。 “会不会太甜了?”他问。 云致摇头:“不甜。少征哥,你也吃。” 云致就专注地看着他,直到他也吃了一口,才满意地露出一个笑容来。他从来都是这样,不管周围还有没有其他人,只要少征哥在,他就注意不到别人。 云致双手拢住奶茶杯,一边暖手一边低头吸奶茶,吸到一颗红豆还会惊喜地给贺少征说一次,再细细嚼在嘴里一会,才咽下去。此刻的他,就像一个七八岁的懵懂孩童,单纯又阳光。 直到他把头靠过来,毛茸茸软趴趴的一颗,在他的肩窝里无知无觉地磨蹭,贺少征也没有过多表示,只是在前面握住了他的一只手。 这么多年过来,总是聚少离多,事不由人。如今他拼尽力气总算来到了他的身边,却又阴差阳错,云致被带回了瑜怜生这里。 虽说Q大距离外婆家只有一百来公里路,乘车开车也就一个多小时,但云致情况特殊,让贺少征还是觉得很多时候太力不从心。 唐恋恋几人一阵风一样刮进店里,挂在门口的风铃受不了气流的冲击,顿时也叮叮当当响起来。 热闹一下子冲散了这里的安静。贺少征回过头,举手招呼道:“这里!” 然而他的另一只手,却是纹丝未动拢在云致耳朵上——云致睡着了。 三个女生咋咋呼呼过来,唐恋恋还待要班长评判一下山上发生的事,结果一看这个现状,赶紧就一个急刹车,禁了自己的嘴,也禁了莫缇缇和吴雅尔的嘴。 “嘘!别出声。”她把两人推去旁边一桌,“我们坐这边好了,一样的。” 卓一堂在那边柜台点东西,贺少征轻声示意唐恋恋,让告诉他自己买过单了。唐恋恋怕自己嗓门大,就又起身走了过去。 “这里没有什么东西吃,等会我们得往前走一段,才有饭馆。”贺少征笑看了一眼怀里的人,说,“其实也不用太在意,云致他一般睡得沉,是不会被吵醒的。” 听他这么说,莫缇缇终于放下一点心中忐忑,点着头,然而依然很小声:“我们知道啦!” 她笑:“不过贺班长,你这个小朋友真是好福气啊,有你这么细心又体贴的护着。” 她跟谁都自来熟,第一次见贺少征,就敢这样调侃人家。不过她以为按着贺的性子,最多只会回她一个“笑而不语”,实在没想到贺少征这次话还挺多的。他几乎是不带思索就说了句:“云致他很好,值得所有的人对他好一点。” 值得所有的人,对他好一点。 莫缇缇微微怔神,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是亲人好友情侣滤镜,还是发自内心的诚实声音? “嗯,我们也都喜欢他。” 不过,最后她还是顺应自己的内心,这样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二月勤快的第三天! ☆、神的速度 瑜家别墅在市郊,贺少征陪云致乘车过去。时间紧迫,他还得赶回学校。 几个人从消玉山回来,又不得不分道扬镳。 卓一堂也应该走了,周末结束,他再待下去也只能一个人。车票是明天上午,所以这会儿他就不着急,晃晃悠悠领着唐恋恋满大街逛。 “学霸就是这么任性。”唐恋恋无精打采,跟在后面累得像只小哈巴狗,说话断句都出了问题,“我什么时候,也能有资格,整个一去不回,就好了。” 卓一堂不迷信,而且百炼成钢,他也以为自己的耳朵早被荼毒麻木了,但没想到还是被这看似行云流水,实则蹩脚拧巴的用词给寒碜到了。他转过身来,特无语地说:“劝你,闭嘴。” 唐恋恋:“夸你你还不乐意听,狗咬吕洞宾啊。” 这是夸吗?卓一堂“哦”了声,觉得好笑,说:“我以为,这‘一去不回’并不是什么好事。” 也是哦。唐恋恋一寻思,果真是自己口不择言了。人家就出门玩几天,怎么能说希望一去不回呢。呸呸呸,她又赶紧反悔,狗腿子起来:“我错了我错了!咱糖糖是学霸,耽搁几天也成竹在胸,是决不会影响成绩的那种超级无敌学霸!” 卓一堂却不为所动,在一间小饰品屋前停了下来,背着手静静瞧着。 “下个月就是圣诞节了,唐恋恋,送我个礼物吧。”他说。 是马上圣诞节了,想想在盛格的时候,总是几个人相互赠送平安果,相互帮忙拆礼物的事,而如今天各一方,却是再也不能迎来那份欢乐。 唐恋恋心下顿时也不是滋味起来,便说:“你想要什么礼物,告诉我,等到那天,我和平安果一起寄给你。” 幸好这世上还有一种东西叫快递。 卓一堂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 唐恋恋说:“不用觉得难过,二维码和悦悦那边,我也会如期寄礼物的。” 事在人为嘛,虽然不能见面,但可以视频,可以啃到来自对方的苹果,不也是一样有意义么。 人总会长大,总会遇到新的同学朋友,但曾经的美好如果真不想散去,那它就无论如何散不去。 卓一堂在店里看了一圈,最后在墙角的众多挂件中挑出来一只淡绿色的兔子玩偶。小小巧巧一只,跟人的手掌差不多大小,他把它提到唐恋恋眼前溜达了一圈,说:“我就要它了。” “……”唐恋恋眨了眨眼睛,“今天就要么?你是要把它带走吗?” 原来这人压根等不到圣诞节,说风就是雨的。 “当然喽!”卓一堂洋洋自得从她身边闪过去,又在后面的架子上挑了一顶帽子和一条围巾,把它们通通摆放到收银台处后,才向目瞪口呆立在原地的唐恋恋一招手,“过来付钱。” 他自己把围巾和帽子的钱结了,唯独留下一个八块钱的小兔子,让她付。 出门的时候,唐恋恋没忍住把那小兔子抢过来揉了一把,然后评价了两个字:幼稚。再丢了回去。 卓一堂就把那小东西在手里颠来颠去地玩,闻言还专门仔细瞧了下,说:“没关系。我是觉得它长得像你,才买的。” 然后他变戏法似的,突然从装着围巾帽子的塑料袋里又掏出了另一个小玩偶来。 唐恋恋定睛一看,红色圆形,是一个绣了龇牙咧嘴狰狞表情的苹果。 “!!!” 片刻间,她脑中已然千回百转:“你,你还偷了一个啊?” 卓一堂觉得自己真是够绅士风度,能把这家伙忍了一次又一次。他把那“苹果”一下子怼到唐恋恋头顶上,没好气地说:“嗯啊,偷了一个,给你偷的。” 然后拎着自己的“小兔子”,意兴阑珊地走了。 “给我……”唐恋恋看了一眼那饰品屋的方向,穿着奇装异服的店主姐姐正帮着给顾客介绍东西,根本没注意到这边,于是她表情跟憋了三天没上厕所似的,捂紧苹果挂件,赶紧跟上了卓小偷。 “你你你,我我我告诉你啊,这种事……咱可下不为例啊!”唐恋恋结结巴巴,苦口婆心,仿佛揣着一个炸弹。 卓一堂把手里的袋子伸给她:“拿着。这么大一个脑袋真不知道是拿来干嘛的,但冻坏也挺可惜。” 唐恋恋:“你你,这是给我买的呀?” 卓一堂刷卡、进门:“不然呢?我会戴这种颜色这种款式的么?” 唐恋恋抿嘴:“我还以为……” 卓一堂瞪她:“以为什么?” 唐恋恋无所畏惧:“以为给你的哪个小女朋友,买的呢。”她说完又想到一个事,“也对,在南方应该用不着这么厚的东西。” 卓一堂来的时候一身轻,没带什么行李,现在要回去了,之前唐恋恋和莫缇缇置办的那一身御寒之物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他在愁绪中抬了一下头,说:“我女朋友用得着。她脑子有坑,费帽子,也费围巾。” 用帽子围巾填坑啊?唐恋恋想笑,但卓一堂太一本正经了,她又只得痛苦憋着。“你把它们穿走。”她指挥,“上车后再脱下来。” 这也是没办法,两地温差大,而高铁几个小时就能从天寒地冻奔到如春温暖,不想再感冒一次,就得顺应气温增减装备。 “我明天不能去送你,你得……一个人回去喽,可怜的糖糖。”唐恋恋倚在旁边看着他收拾,百无聊赖,故意煽情。 卓一堂想从床底下搬出鞋盒,正好被她挡住,只得无语抬头:“有什么可怜的,我来的时候不也是一个人走到这儿的吗?劳驾这位同学,能把你的脚先收一下吗,你挡住我找东西了。” “谁让我学习差,不敢跟学校请假呢。”唐恋恋听话地挪开,但也只是坐上床边,把双脚抬起了一段距离。 她进门不换鞋,外面的枯草泥巴粘了鞋子一圈,那糙样儿,实在叫人无法直视。 “学习差就好好学,时间浪费到别的地方,它能好么?” 卓一堂这句说得几分认真,唐恋恋听出来了,也突然觉得委屈起来。她说:“可是这里没有你,也没有魏马啊。缇缇,她是很优秀,各项成绩都冲在前头,也跟我同科,但我俩明明也努力了呀,不知道是方法不对还是什么,就目前……最近的那次考试,我真的……” 考上大学并不是一劳永逸,成绩不理想,依然不会混得多舒服。 卓一堂去洗手间刷洗鞋子,从门口向外看了一眼,问:“你鞋那么脏,用不用我顺道刷了?” 唐恋恋低头一看自己的鞋,在看一眼光滑洁净的地板上被踩踏留下的污渍,原来自己这是被嫌弃了吗? “不用不用。我等会还得走回去,洗了就湿了,没得穿了。”她跳下来,摆摆手,去了玄关,“你弄你的就行。我好像看见那里有店家给备的简易拖鞋,一次性那种,我换一下就行。” 卓一堂的手机在桌子上唧唧响个不停,唐恋恋换完鞋过来扫了一眼:“是王眉!好几条信息了。” 卓一堂说:“打开” 他手机没设置任何密码锁,唐恋恋一点就直接进去了。 王眉在那边鬼哭狼嚎:【堂儿你快回来了吧,明天都星期一开课了!】 【哎堂啊我给你说,我们班今天跟四班不是比赛了吗,你知道么,王猷那个傻大个子,我给你说过的,就头发剃得跟松鼠背一样的那个,他姥爷的他居然绊我!】 【他就是故意的!输了比赛急眼红了他!我艹他下巴老子的!擦啊我!】 【要不是一个学校的,我现在肯定找几个弟兄,堵了人给他胖揍一顿!】 截止这一条,看状态那边应该还在持续录语音中。唐恋恋已经听得心里痒痒,就爬到手机跟前,小声说:【嘿,王队长,你现在真是牛逼的很哪!怎么样,他绊你,你没出什么事吧?】 这边才放开手机,王眉迟来的语音紧接着就冲过来:【哎哟喂我这个膝盖哟,可到现在还疼着呢!我等会给你拍张照片看,青紫了好大一块呢!他奶奶的,人长那么大,就是个孙子啊!】 然后就再没声音了,好几次“对方正在输入”中,也没个结果。 唐恋恋等不住,也不见卓一堂洗完,就又找了几个表情包出来溜达。 再一次“对方正在输入”闪过之后,发过来的却不是语音,而是一行文字:【你是哪个小妖精?怎么会拿着卓一堂的手机?我兄弟呢?你把他怎么了!】 唐恋恋连看了三四遍,简直要被这样的王队长给逗死了。又没有捏着鼻子讲话,这么快就听不出来她的声音了吗? 所以,这回她就真的捏鼻子了:【既然,你问了,我就,告诉你好了。我是那花果山,水帘洞中 ,修炼了足足一千二百八十八年的蛇精,我的名字,叫唐素贞。你那个兄弟,已经被我掏了心肝,挂到外面风干去了。】 她刚说完,一个声音就在身后响起:“唐素贞,注意姿势,你的脚,把人家拖鞋搓破了。” 唐恋恋赶忙站起来弯腰去查看,果然,那一次性拖鞋不靠谱,就这一会会功夫,前边已经豁了一个大口子,些许线头拖拉在一边,松松垮垮,藕断丝连。 卓一堂越过她拿走手机,直接回复王眉四个字:是唐恋恋。 半分钟后,王眉又开始炸了: 【我说声音怎么怪耳熟呢!原来是那小妮子哇!】 【你听听这家伙,真是人过五江,性情越发豪横了呐!】 【哎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俩怎么会在一起?不是不是,是她怎么会接你信息!你自己又又又又干嘛去了!】 【我靠啊!不会这么快吧你俩?!这就已经……呃呃呃呃呵呵呵嘿嘿嘿鹅鹅鹅哈哈哈哈嘿嘿嘿嘻嘻嘻嘎嘎嘎,不错不错,值得学习,这神的速度!】 手机在桌上,唐恋恋和卓一堂站在旁边,面面相觑。 “他……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就,神经错乱了呢?”唐恋恋面露担忧地问。 卓一堂垂在身侧的手指抬起,嘴唇翕动,好像要解释点什么,但终究可能也觉得词穷了,又放下了手。 作者有话要说:二月勤快的第四天~ ☆、互通心意 “你走吧。” 卓一堂把人往门口方向推了一下,又自顾自收拾去了:“天色也不早了吧,怎么就话这么多呢?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一个人,但有什么办法呢,我们还毕竟只是同学关系,而且……还不能早恋。你说这样一起待着,对我声誉多不好。” 绝对厚颜无/耻,才是真卓一堂嘛。听他能这样不要脸,唐恋恋反而觉得更亲近了些。她扒着门框,笑嘻嘻地:“哎哟你看看,都把这块给忽略了!就是就是,人冰清玉洁、童真无邪一大好青年,差点就给那不长眼的大猪蹄子,唉给嚯嚯了!你说说这!哎哟哟,啧啧!” 卓一堂微垂着头叠衣服,突然手指碰到一个红彤彤圆滚滚的东西,他就顺手把它抄起来扔向门口:“给你的你最好拿稳妥了,明年的……圣诞,我可是会回来收走的。” 唐恋恋这丢三落四的坏孩子,已经把人送给她的“苹果”给遗忘到脑后了。见有什么飞过来,她下意识伸长双手去接,但木门碍事,挡了她一下,没够着,就只见那东西自己骨碌碌滚过来停到了她脚边。 “……啊我……可怜的小家伙,一定摔疼了吧?” 她象征性地拍拍上面肉眼看不见的灰尘,抱小孩似的把它抱在怀里:“就不能对它好点么,粗鲁的家伙!” 而后又“装腔作势”“极尽温柔”哄宝宝:“是妈咪的错,竟然把你丢在那,妈妈以后一定改!要对你好好的,给你吃好的,喝好的,穿好的!咱不理爹地哈,他是大坏蛋,可坏可坏了!” “……”卓一堂正往背包上挂“小兔子”的手打了滑,“小兔子”哧溜一下就四脚朝天躺在了地板上。 唐恋恋一看,立刻“呼天抢地”继续戏精:“你你你看看看,这顾了东来顾不得西!他他他个天杀的,又把咱家阿绿给给给,摔到地上去了!” “……”被她如此一安排,卓一堂现在简直有点不能正视那俩玩偶了,他伸了手,却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 搞笑!论脸皮这东西的厚度,唐恋恋从小到大还真没怕过谁呢!哦,得莫缇缇除外。 莫家缇女子,人家据说可是祖传的横冲直撞,不会脸红。而追根溯源,唐恋恋幼儿园时期大概还有跟人家学艺的可能。 卓一堂耐心看她演,觉得差不多了才又下逐客令:“你到底走不走?拿上了你的……孩子,我送你过去。” 他在很郑重地讲话,却在那两个字上还是打了磕绊,终究不能像唐恋恋一样,信口开河就做了谁的妈咪爹地…… “哎呀我这不还有事嘛~”唐恋恋把“苹果”塞进自己的外衣口袋里去,人也四平八稳跑进来又坐下了,“我是一直想问你个事来着,却一再被你打岔给打忘了。这不就在刚刚,又想起来了么。” 卓一堂:“什么事,边走边说?” 夕阳还挂在天边,不至于太晚,但他有自己的考量。 唐恋恋没办法,只得又站起来:“我已经发信息,让缇缇和吴雅尔过来接我了,你大可不必这么赶我。” 但卓一堂还是从袋子里取出了围巾和帽子。 “不跟我们吃最后一餐饭啦?”唐恋恋慢吞吞武装自己,一边试探。 “可以吃。如果你能吃得下的话。”卓一堂自己穿上羽绒服,去门口换鞋。 事实上几个人下午吃饭太迟,这才过去不到两三个小时,现在要再吃一顿,唐恋恋也觉得有点没事找事了。 “可以简单吃点嘛,比如,喝点甜粥什么的。”没事找事她也要找,“你好不容易来看我一次,舍不得你走还不行么?” 卓一堂脚下突然一顿,转过头来看她,门把手就堪堪勾在了指尖。唐恋恋正亦步亦趋跟到后面,这一下,真差点撞到鼻梁。 “舍不得我走?真舍不得,还是假舍不得?”他定定注视着人问。 “……啊?” 唐恋恋挠挠自己的鼻尖,面不改色回视,肯定地说:“当然是真舍不得了,真舍不得啊!” 卓一堂目露犹疑。 “走吧走吧。说真话你还不相信了。”唐恋恋替他拉开门,一步迈出去了,“你都是我要带回家去的人了,舍不得你怎么了?咱不都说好了么,今年,明年,后年,未来的年年,你都是要跟我去我家的,吃我爸爸妈妈烧的菜,住我家的房子……哎呀,就是你所有所有的需要,我都愿意帮忙,而且你必须让我帮忙。懂了没?” 唐恋恋混账惯了,喜欢天南海北说些有的没的;唐恋恋也热心惯了,喜欢不受限制广交朋友;唐恋恋更说到就要做到,不会贩卖口头支票。 所以这一番话,已经是热剩饭的一番话,听来还是让卓一堂内心震荡不已。 他想张口答应下来,甚至想表达得更多,使她理解自己的意思,问她是否可以接受自己的意思,或者再也不能这么对待其他男生,此份殊荣只许给自己一人……问她能不能做到。 但是…… “唐恋恋,我问你,如果你喜欢的……那个男生,他有喜欢的人了,你要怎么办?” 卓一堂感觉自己的头脑是无比清醒的,思路也是无比清晰的,但话一说出来,还是有点如坠梦中的不确定感。他指的那个人是瑜小致,或者是别的谁,都无所谓。他觉得自己很冷静,却无意识就抓了女生的手:“如果人家已经有喜欢的人,你会不会,就很难过?” 唐恋恋眨着眼睛,仰头望他:“:……我喜欢的人?我喜欢谁了?” “……” 她果然不跟一般人一个频道。 “我喜欢的……人,还不喜欢我?”唐恋恋敛眉凝神,思考一会,“他为什么不喜欢我?怎么会?哪个乖孙子这么不长眼啊?!” 卓一堂:“……” 唐恋恋:“我这特么美丽大方贤良淑德温良恭俭让和颜悦色虚怀若谷的,我就那么不招人稀罕啊我!我特么……” 我特么就是特招人喜欢!人见人笑,花见花开,山撞山翻倒的那种! “不解风情就算了,以为我就会死心塌地喜欢他们啊!”唐恋恋翻个白眼,“什么人啊都是!” 这臭屁德行,舍我其谁,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化。 有那么一刻,卓一堂觉得这些天萦绕自己心头的疑云,已悄然散去了。 他放开她的手臂,就那样看着眼前人,然后缓缓笑了。好一会才说:“走吧,我送你回学校。你不是还有事要问我吗,什么事,问吧。” 他把门锁好,就径自走在前面,面上是掩饰不住的轻松和乐。 唐恋恋裹得像只蹒跚的企鹅,得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人:“哎糖糖你把话说清楚,你说有人喜欢我,谁啊到底?谁喜欢我了你告诉我好不好?” 卓一堂也不回头:“没有人喜欢你。我没有说。” 唐恋恋:“你刚刚明明说了,你说他要是喜欢我,我却不喜欢他,问我会不会伤心,什么的。” 卓一堂:“你听岔了,我没有说。” 出了细窄的石巷,大路上正洒满金辉,行人三三两两,不疾不徐,有来有往,大多操一口方言,听不大懂,却意外让人觉得舒心与和谐。 唐恋恋指着两人身后:“哇你看啊卓一堂,我的影子居然比你的长欸,哎哈哈哈,居然也比你的壮许多!” 她伸开四肢,跟螃蟹一样左突右进,耍横:“看我这两把大钳子,嘿呀嘿呀!剪你的小胳膊小腿儿,剪剪剪!哎呀你别逃啊,逃走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和我PK一场!” 她剪人家影子,剪不着就追着人剪。卓一堂被惹毛了,就也竖起“剪刀”还击。 最后,你“折”了胳膊,我“断”了腿,剩两个“残废”,相互帮扶着一路前进。 “二维码跟悦悦表白了,这个事你知道吗?”唐恋恋半身重心都依在卓一堂臂弯里,走得一趔一趄,“这就是我要问你的事啊。” 卓一堂似是第一次听说:“哦?” “悦悦说她拒绝了呢。唉,现在倒好,搞得我都不知道怎么面对二维码了。” 唐恋恋自顾自感叹:“不过二维码他,也是个勇士呢哈哈。说实在的,我们一起上学那会儿,他多腼腆啊,我是真没看出来这人能这么敢。” 卓一堂说:“人都是会长大,会变化的吧,而且现在都不在一个城市了,对对方的消息两眼一抹黑,可能做勇士也是被环境逼的吧。” “呀,你也早就知道二维码对悦悦的心思了,对不对?”唐恋恋吃惊道,“我还以为就我一个……通透人呢嘿嘿。” 她又觉遗憾:“可惜当局者迷,悦悦她要是从那时候就知道二维码的心意,说不定就……” 就能怎样,她不是秦悦悦,根本不能替她感受,而且感动,也不等于喜欢啊。 “我支持魏马。”卓一堂却突然说,“喜欢就是喜欢,哪怕说出来的结果不一定是自己期望的那种,但也没必要永远藏着匿着。被拒绝,远比什么都不做更来的遗憾,也更可悲。” 所以还是,能抓住的就试着抓一下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2020最后一天,祝,新年快乐!除夕快乐! ☆、灵魂问题 学生宿舍怎么会停电?学生宿舍怎么不会停电!这地方还什么都不发达,有同学一旦用了大功率电器,被跳闸真是分分钟的事。 “不过刚宿管阿姨通知说,这次是电路检修,正在努力恢复中,不会很久的。”见唐恋恋一回来就跳脚,同宿舍一个姓陈的同学这样给她解释。 乌漆麻黑,洗漱也没办法洗,看书补作业也不行。唐恋恋气闷地把自己摔到床铺上:“那缇缇和雅雅呢?她俩不是很早就回来了么?这又到哪里去了?” 她边郁闷边给二人发信息,说好了到旅馆大门口和她汇合,接她回学校的,这怕不是错过了吧。 陈同学从自己上铺探出脑袋来:“她俩啊,是回来过,下午那会,三点多四点吧,不过没待一会就又出去了。雅尔是被她们系主任叫去的,好像说让帮忙干点事。至于缇缇……我就不是很清楚了。” 唐恋恋:“我问问,我正给发信息呢。” 不管去干了什么,这个点也应该都回来了啊。 手机屏幕的光芒衬得她的脸也惨白,陈同学趴着静静看了一会,突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剧里的什么情节,慢慢呼吸也给屏住了。 “……恋恋。” 她终是拉了拉被子,纠纠结结很小声地问:“你,发完了没啊?和我说说话吧,我好像……有点害怕……” 虽然停电了,但外面人声喧哗的程度,并不亚于平常,是以,唐恋恋根本没体会到她说的“害怕”,具体指什么。 “怎么了?”她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啊,缇缇回我了。她说正和雅尔在外面摊上吃粥呢,唉陈,你吃过了没有,要不让她给咱俩也带一份?” 陈同学有点吃惊:“我不用了,已经吃过了。只是恋恋你,为什么会还没吃饭呢?你不是去和……和男朋友一起的吗,他没请你吃啊?” 听她口气,去会男朋友这个事已经铁板钉钉,不值得考究、好奇了,而值得深思的是,为什么和男朋友一起待了一天,临了还让空着肚子回来了——这交的究竟是什么男朋友啊。 唐恋恋嘴角抽搐,眼冒冷光:“我宰相肚子,吃过又饿了不行啊?” “……”陈同学被噎了一下,讪讪而笑,话题也很快转移了,“哎恋恋,听说你这个男朋友长得很……非常帅呢,是不是?你手机里有没有拍下照片,就偷偷地,给我瞧一眼呗!” 这也是无聊了。 唐恋恋欲言又止,这又是哪一个出卖的自己?不过想来除了爱搞事情的莫缇缇子也不会有第二个了。她登时那个脑仁疼:“帅嘛,倒是真的帅。不过求你们一定要听我说,听清楚了,他真的不是我男朋友啊,真的不是!” “啊?”陈同学刚才还准备吃瓜的眼神迷蒙了,“不是么,怎么会不是~” 不是就不是嘛!唐恋恋从床上翻身起来,对着手机屏幕哭咧咧地咆哮:“个死家伙,来时带份好吃的弥补我哈!一个个的,就知道在背后坑我,笑话我!哼!” 陈同学内心:“……这……” 这是抛弃人了,还是被人抛弃了? 心情如此么差,脾气如此坏,还这个点饿着肚子……最少,也是没谈拢,不欢而散了。 陈同学有被她凶神恶煞的样子给唬到,于是悄悄把自己缩回床里边,不敢搭话了。 “真的不是我男朋友哦!”唐恋恋“点完餐”,在地上焦躁地来回转圈,转了几圈人平静了点,又凑到人上面去解释一句,“真的不是。” “啊,哦……” 陈同学也就只能一遍遍这样答复,表示自己已经完全信她了。 “很帅……你刚才说什么,想看他照片来着?我有、有的,我找给你看啊……”她就像热锅上乱爬的蚂蚁,乱了分寸,失了方向,干着急,自己也不清楚自己要做点什么。 而眼下这种昏暗的环境,无疑又放大了这种情感。 “呶,他爬山,他骑马,他喝水,他……哈哈吃药呢这张,感冒了。有点傻是不是?哈哈哈。” 她一张一张指着翻过去,之间还会稍作停留,不知是为了让别人看得清楚,还是让自己看得清楚。 “也有合影。他说这里的山很美,咱们学校也很美。你看这张,在咱学校门口那方石碑前面……怎么样?我是觉得这张从某个方向看过去,他数最好看的了——就给人的感觉,哦原来这人也是,很正的啊。” 陈同学很认真地看,很认真地听,听完很认真地发表评价:“是属于,阳光又好看,那一挂的。至于‘周正’嘛,我看哪一张都挺正的啊。” “他像他的妈妈。”唐恋恋不知道为什么还觉得挺自豪,“虽然我没有见过他爸……不过想来,也不可能像那种人。” 陈同学:“?” “他妈妈是个大美人。我有幸见过一次,哎呀呀,那真的是,只能电视剧里才能看见的……韵味,人美,气质也绝。啧啧,美女姐姐啊!你不知道她往那里一站,那个回头率。” 陈同学觉得她现在这个表情加动作,也绝了。 “跟你……很搭……的样子。”陈同学试探地发出祝福。她觉得自己已经不需要再求证什么,这个家伙可能陷泥淖而不自知。 “跟我搭有什么用,又不是,我对象。”又是这句,却是很傲娇的模样,仿佛自己家养的大白鹅,旁人觊觎不得,自己又挠心挠肺找不到一个好吃法。 陈同学潜心开导:“他跟你我一样,一个学生,费财费力跑过来,他可能在追你,你没感觉到吗?” “……追我?” 陈同学:“不然你想想,他不好好在学校上课,突然找你干嘛。” “他……因为他爸妈离婚了,一个工作忙,一个出国,都不要他了!他一个人,伤心难过,就……” 还发生了这些事吗?陈同学不得不停下来一阵思考。 唐恋恋:“他一直很开朗活泼的。我们以前高中,他成绩好,还喜欢打篮球,人也很欠,一天不惹点事就手里痒痒那种。想想,我们那时候,真是打打闹闹过来的。” 现在的卓一堂,深沉了很多,心事留一半藏一半,表面不把那些伤害当一回事,逼自己成长,风轻云淡,却让唐恋恋、王眉这些知道内情的人,都感到心疼。 “他到底还是变了很多,在我们不容易看见的地方。”唐恋恋这样说的时候,那种神色落寞的样子,也是她自己所看不见的。 走廊里纷纷攘攘的声音渐渐趋小,灯一直不见亮起,从别的宿舍透过来的一点点亮光,是有人偷偷摸摸点起了蜡烛。 莫缇缇和吴雅尔怎么还不见回来,卓一堂那边也停电了吗…… 就在唐恋恋瞎捉摸是不是也该从哪儿弄根蜡烛来点上时,那陈同学突然说道:“那如果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就是自己十分孤独,十分悲伤的时候,提出想让你做他的女朋友,你会答应吗?” 唐恋恋:“……嗯?” 这话有点意思,唐恋恋一时消化困难。 “我说他如果这个时候……就这次过来,你懂吧?就比如明天,或者等会儿,今晚上,他要是突然让你做他女朋友,你会是什么反应,答应,还是拒绝?”陈同学趁着气氛,咄咄逼问。 唐恋恋立在床边,发怔:“……我什么反应,做他女朋……突然……我肯定……我肯定震惊不小啊,首先。我怎么会……他……老卓他……他才不会的。他就刚才还说了,说没人喜欢我,还说,说他有女朋友来着……” 这应该是唐恋恋生涯遇到的最难的问题了,从她回答的结巴程度便可知。 陈同学从自己床上爬起身,叹了口气,也不晓得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就在这时,一个响亮的声音从门口飘进来:“我们都知道他有女朋友,这事从几天前开始,就不是秘密了。” 伴随着莫缇缇的脚步,四周顿时一阵“啪嗒啪嗒”声,继而灯光大亮,亮如白昼。 终于通上电了。 她从黑暗里走出来,披着一身光明,却一点不受影响,不动声色,径直过来揽了唐恋恋的肩,笑眯眯地说:“而且这个女朋友,我见过,你也见过,老熟人了。” 唐恋恋:“……” 陈同学皱眉,想:“……什么?难道真的是我的分析出了偏差?” 吴雅尔这几天的经历仿佛坐过山车,忽上忽下,颠的人有点七荤八素。这不才刚进门,又被爆出的这惊天大瓜险些砸出个脑震荡来:“莫缇缇!你说卓帅哥他的女朋友,居然不是咱们恋恋?!” 这还了得!是因为对方是恋恋,她才勉强同意让步、退出的,这要是别人,她还委屈巴巴作天作地给谁看,直接操家伙战场上相见不就得了? 莫缇缇高冷地朝天翻了一个大白眼,然后猛然回头,给她扔过来一个英文单词:“shut up!” “!”这位姓莫的女士,在吴雅尔眼里就是女生中的战斗机,她天生的克星,所以,但是,还是,只能识趣地闭嘴了。 陈同学掩嘴忍俊不禁。 “来恋恋,你最喜欢的牛肉羹。小心烫!”莫缇缇把手中提的东西往唐恋恋怀里塞,“补偿你的,为我今天食言,没去接你。这厢不好意思了哈!” 没去接就没去接,反正有人送,再加上还有牛肉羹喝,唐恋恋大人不记小人过,决定先吃粥为上。 宿舍还有同学未回,想来今晚应该是不回了。一个和同学合租,一个本地人,家就在校门口百余米之外,都有不回来的理由。 这夜,唐恋恋跟莫缇缇挤一个被窝,前者揪着后者不让好睡,一句一句,请教的,都是关于“那个老熟人女朋友”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大年初一太无聊了,更一章~ ☆、敢与不敢 莫缇缇:“你是不是有点喜欢他了啊恋恋?我觉得吧,你现在这个状态,是有要栽的迹象。” 大一了,青春正好,有个男朋友女朋友都是很正常的事。 “我以前就挺喜欢他的呀,”唐恋恋把胳膊伸过去,示意莫缇缇抬一下头,自己搂着她睡,“我也喜欢你,也喜欢悦悦。” 她声音很轻很轻,夜里好歹不能打扰到别人,而且这也是很私密的事。 “可他是男生。”莫缇缇一边提醒,一边不客气地枕在她的胳膊上,“难道你喜欢他,跟喜欢我和秦悦悦是一模一样的?” “……” 一样吗?不一样吗?唐恋恋在黑暗里深深蹙眉。 “好吧,就算以前一样,那现在呢?经历了这几天的事,还是一样的吗?” 莫缇缇胸有成竹,这二愣子发小却需要耳提面命,不时得给她开开上帝视角才行。 “现在嘛……”唐恋恋呢喃,过了一会,然后惊喜地竖起食指,“好像更喜欢他了呢!” 以前是同学,是前后桌,两人学习差距悬殊,他对她的辅导尽心尽力,所以二人之间是亦师亦友的感情。而现在……好像在原来那个基础上,因他的这次突然造访,在这异域他乡自然而然生出了一种亲近跟不舍。 她把这种感情上的依赖,当作是喜欢的累积。 莫缇缇以为她这么快就开窍,一拍手:“哎,这就对……” 只是“了嘛”二字她还没说出来,就感觉唐恋恋突然从被窝里掏出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那东西一下一下扫过她的手臂跟脸颊,磨磨蹭蹭,触感细腻柔滑,让她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 “毕竟他送了我一副帽子围巾,外加这可可爱爱的一个‘苹果’嘛!知恩图报,我见礼眼开,就真的更更更喜欢他了!”唐恋恋翻了个身,把整个脸扑在那巴掌大的毛绒挂件上,亲昵地用它蹭发痒的鼻子。 ……见礼眼开,真就如此吗? 默然冷眼旁观了片刻,莫缇缇还是说:“我坚持自己的看法,也保留自己的观点,你就继续不开窍好了,只是这样,那卓一堂就有得罪受了。” 好像很清醒明智一丫头,但其实早就喜欢而不自知了。当一个人三句话不离另一个人的时候,这状况已经就很反常了好吧?而人卓一堂要不是在意,又怎么会千里迢迢跑来这里?因为天下之大,有她唐恋恋在的地方才是他心之归属啊。 唐恋恋还杵在那叹息:“事情也许不是你们想的那样。首先吧,他自己也说了,喜欢一个人一定要有所行动,至少应该大声说出来的,你看,他就从没对我说过呢。所以,我觉得……没可能的。” 莫缇缇:“他没说过吗?我怕他嘴皮子说麻了,你都没听明白。” 唐恋恋错愕:“我很聪明的,怎么可能?” 朽木!纨绔! 莫缇缇实在没辙,就兵出险招。她怕自己一激动吼出声,就咬牙切齿从枕头旁边摸到正在充电中的手机,开始打字:“那要不这样,你给他说一句试试?” “……”唐恋恋盯着她动作,见此情形也拿出自己的手机来等着。“说什么?”她似懂,又非懂地问。 莫缇缇:“说‘我喜欢你’啊,看他什么反应。” 盯着那几个字,唐恋恋心脏颤了一下,光是设想就冷汗出来了:“这恐怕,不行!” 魏马铤而走险,选择跟朋友告白,最后弄得场面尴尬,友情危矣。这自己要突然也这样,指不定卓一堂会当她疯了呢。 莫缇缇转过脸来,恶狠狠用气音说:“你不敢啊?” 唐恋恋挠头皮:“我……也不是……” “没想到啊唐恋恋,你居然在这个时候这种事上怂了!”莫缇缇洞察了她的顾虑,立刻嫌弃脸,又郑重其事转回去打字,“哎呦!我不认识这个人,你是谁啊还睡我被窝?一个不知来历的瑜小致,你都敢心花怒放让人看见,老脸不红就说人家是你未来男朋友,这卓同学怎么了,人可是曾经同你前后桌三年,祝你考上大学的功臣,你怎么就反而开不了口了?你这个怂龟样,还是我莫某人的发小么!” 莫缇缇真是太毒了,把她心存感激珍重对待的事还拿出来一次次“鞭尸”。唐恋恋哭唧唧,坎坎坷坷全程观看,观感是一串又一串的省略号。 不料她才刚要做出一点反思,那人却又哔哔哔发过来一大堆。 “你能踹他凳子,拉他一起受罚;你能坐上人家车子后座,一路鬼吼鬼叫回家;你能撕开人家收到的情书,津津乐道来朗读;你能高考成绩一下来,第一个就跟这人分享喜悦;你能见到一个好看好玩的,专程拍给这人看;你能事无巨细,衣服鞋子给人从头置办到脚!你能……你就在这么多‘能’中,光明正大加入一个‘我就喜欢你了,能怎么着吧’又会怎么样?他无非就欣喜若狂和盛情难却这两个答复不是么?你是承受不起,还是怎么了?” 莫缇缇正经起来还挺正经的,她乘胜追击,一次性把话说尽:“别告诉我你还不确定自己的心意——这压根都不是事,可以以后慢慢再确定。目前先确定了他的,才是大事,第一要务!” 唐恋恋摔了手机:“这特么……” 莫缇缇立刻截住,声音一下子刺破黑暗:“这特么是实实在在的兄弟情啊!你糊弄谁呢?!” 宿舍的陈同学从睡梦中惊醒,一下子坐起来:“谁!谁的兄弟!” 唐恋恋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又放开,伸出头去不好意思地道歉:“对不起啊陈!刚才……是我兄弟,我……不小心接了他的视频请求,然后那家伙没控制住,就声音大了点。。不过现在没事了,你睡吧,啊,没事了。” 陈同学迷迷糊糊:“啊,你兄弟啊,我知道的,很漂亮……”然后声音弱下去,人也直挺挺翻倒,继续打呼噜去了。 唐恋恋侧头,对莫缇缇怒目而视:“你疯了啊,小点声。” 莫缇缇:“你刚要说什么来着,再给我说一遍。” 唐恋恋:“我……” “嗯?”莫缇缇逼近。 “我想说,‘这特么是强盗逻辑又怎么了!’”在威逼之下终于顺从改口,唐恋恋讪讪一笑,“我想说,我还是决定……一试。” 任凭内心鬼喊鬼叫:我的妈,本宫不要脸的么!万一热脸贴了冷屁/股怎么办!师父啊,老卓啊,糖糖啊,我可能要对不起你了,你能不能,就当它是一个玩笑、恶作剧,不当真的行不行?嘤嘤嘤嘤~ 作者有话要说:先停在这儿,下章进入“沙雕告白时刻”。 恋恋:鹅、心悦宁~ 糖糖:啥子? 恋恋:傻子、心悦宁~ 糖糖:请用中文,谢谢! 恋恋:卧艹!你敢内涵我语文学的差?! 糖糖:……那,请用尊州方言,谢谢! 恋恋:那啥,一只卡蟆锁踏想次天歌肉,你有一见木~ ☆、我喜欢你1 这几天,唐恋恋的状态很糟糕,课上心不在焉弄错教授先生的性别也就算了,结果连走路都会撞到墙,在自己头上修一个大墩。 但这种程度的疼痛,并没有缓解她的情况。她依然会独坐发呆,盯着手机一会儿傻笑,一会儿又眉头纠结地如丧考妣,整日整夜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无法自拔。 莫缇缇和吴雅尔一个给她消过毒,一个给她贴上沙布。 “这孩子,可怜啊,怎么突然间就傻掉了。”吴雅尔心疼地替她把凌乱的几缕发丝拦去耳后,回头说,“缇缇啊,我那还有个泡面,要不你给她泡了罢,搭配我妈做的那个酸泡菜,让她再吃几口……” 想想刚才在食堂闹出的乌龙。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吃饭,唐恋恋的对面是一个大二的男生,好巧不巧,她一出神,就把人家盘子里的香煎排骨给夹来自己吃了…… 莫缇缇嘴角下弯到一个最深弧度,翻着白眼摊了一下双手,那意思很明显:别白费功夫了,解铃还须系铃人。 吴雅尔:“那……” “根源不在你我,我把她的蠢样已经拍下来了。”莫缇缇瞥一眼唐恋恋,悄悄在吴雅尔耳边说,“见过传闻中的相思病没有?这应该就是了。” 吴雅尔如梦初醒般点着头:“哦……可你拍照片干什么?” 莫缇缇直起身,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证据而已,自然有用。” 吴雅尔一头雾水:“不是发给卓一堂的么?让他看着也……心疼心疼。” 莫缇缇想说我倒是想发啊,但那卓一堂的号,是我们这些一般人就能拥有的么,但就在这时候,唐恋恋又突然回神了。想被碰触到什么机关一样,她眼睛里神光乍现,来回盯住两个人,挺兴奋地问:“卓一堂怎么了?你们刚才,是不是说到卓一堂了?怎么回事,他怎么了,是不是有发信息过来?” 感情这机关就是“卓一堂”三个字啊。莫缇缇无语地睨着人一会,又看了一眼她拿在手中的手机:“他有没有信息,你不知道啊?” 卓一堂已经回去好几天,信息来往不是没有,但好像都效果甚微,唐恋恋总是欢天喜地查看,完了又继续缩回那个“萎靡不振、心事重重”的壳里,日复一日,像是在做一个重大决定般,建立推翻,推翻建立,反反复复,总找不到合适的那个点似的。 吴雅尔那晚睡得沉,还不太清楚内情,只这回看着魂不守舍的人,好心猜测:“恋恋啊,你是不是……舍不得那卓一堂走啊?你看你,自从他离开后,就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的,到底是怎么了啊?” 她郁闷不已,不就是个异地恋嘛,以前咋过现在还咋过不就好了,干嘛突然要把活泼的自己搞成这样呢。 但唐恋恋怎么会承认自己“有事”,她也不知道自己有事啊。“我怎么了?我不是好好的么……”她摸了自己一把脸,“我脸上有虫啊,你们这么盯着?” 结果一摸还摸到了一块纱布,那地方触到了还怪疼。她“嘶”了一下:“怎么了我这里?这是什么?” 吴雅尔赶紧摁住她的手:“别动别动!你撞食堂那玻璃门上了,你……这事你不会也忘了吧?” 撞到门的事唐恋恋当然记得,毕竟伤在自己身上,而且那一下子造成的威力真不算小,惊动了不少同学不说,连外面的保安叔叔都跑了过来,关切地问是不是要打救护车。 “我我是说……”她指着眼睛上方那坨东西,“我没去过医务室啊,怎么……” “是我和雅尔给你贴的呗。”莫缇缇去搜寻吴雅尔说的那桶泡面,“说重不重,说轻不轻的,你不觉得疼,我们看着还不舒服。哎,泡面你要不要吃?雅尔的。看你没吃几口饭,怕等不到晚上,垫一垫?” 是了,撞门了,头挺晕,导致没胃口吃饭,又导致夹了别人的排骨……这下,唐恋恋全想起来了。 “我要吃!”此时真的挺饥肠辘辘的,她咽口水,“雅尔,我可能,还要你的泡菜……” 吴雅尔终于露出放心一笑:“有的有的。刚还说呢,都给你吃。” 很快,宿舍里就弥漫开了泡面香。 唐恋恋蹲在地上,抓着手机,一口面一口菜,狼吞虎咽。 莫缇缇抱臂站在后面看着,终于用脚尖拨了拨她的小腿:“嗳。” 唐恋恋回了一下头:“你也想吃?来,分你一半,取筷子过来,一起。” 莫缇缇站着不动:“德行。” “亲爱的,我要上课去了。”吴雅尔抱着几本书过来,从侧面抱了一下唐恋恋,“你好好的,那相思病什么的,也太可怕了,别再犯好不好?乖乖的,吃饱就去睡一觉哦。啵~” 她怕自己沾上那个味儿,一触即放,一溜烟儿就跑了。 唐恋恋怔在那儿,一时摸不着头脑:“她说什么?什么病?是我么……我又没病。” 说着还摸向自己的额头,思忖会不会因为撞伤的缘故而发烧。 “你在折腾什么?”莫缇缇在床边坐下来,“让你就说句话,你至于考虑这么多天么,还把自己搞得跟个弱智似的,一会哭一会笑,精神分/裂啦?” 唐恋恋喝完了汤,餍足地抽来纸巾抹嘴:“当然需要考虑清楚啊,人生大事好不好……” 莫缇缇支颐,多准备了些许耐心:“那你现在考虑够清楚了吧?说说,准备啥时候爆破呢?”这整天揣着一颗雷似的,你不急,我们看客也急啊。 唐恋恋过来和她挨着坐一起,开始抱着她的胳膊晃悠,无知无觉,又一脸外人不可捉摸的谜之神情:“我……想是想好了。打几个字过去,也挺快的。但是吧……又好像不用那么急,他也……我这两天从侧面打听了一下下,他也……没女朋友呢,所以就……就……” “就什么就?!”莫缇缇猛推她一下,指住她的鼻梁,不可置信到无以复加。 “你猪啊,想这么几天就这结果!你喜欢人家还不承认!好,不敢说,缩着压着,不说!我告诉你,万一到时候,有个比你大胆,还比你美丽漂亮的,出现捷足先登了怎么办?我告诉你你到时候连个哭的地儿都没有!” 她恨铁不成钢,这样子的唐恋恋她真还没见过。 “我不是不敢说,就是觉得……”唐恋恋顺势缩在床边,嗫嚅,“反正大家都,都单身,不急在一时……时啊!痛!痛痛痛!痛啊~” 莫缇缇“啧啧”磨牙,在她身上上下其手:“看我不掐死你个不争气的!成日猪油蒙心就算了,咱家给你支招了还不听!不听!不听!叫你不听!” 这女人瘦归瘦,高归高,但力气堪比一头牛,使上五六成力,唐恋恋就招架不能,只想缴械投降。 两个人玩闹一会,唐恋恋被蹂/躏够了才得以脱身。“我这不是,想等等你的嘛。”她坐起来整理蓬乱的头发跟衣服,“你看你还单着,我这个做闺蜜的就先那个了,你不也太……偶吼吼吼,太可怜了么?” 莫缇缇把这看作是报复,立时横眉怒目,差点控制不住又要施一顿暴:“我靠!” 唐恋恋蹦起来赶紧逃开,举手讨饶:“我说!我说还不行么!已经决定了,就就,就今晚罢!今晚我一定对他说那三个字!一定说~” 莫缇缇及时刹住脚风,高冷地丢下一个鄙夷的眼神,和一句“咱家明天早上验收作业”,然后潇洒地撩动长发,拎起书包,也飘飘然而去了。 唐恋恋就那样望着门口一会,等走廊里动静也消失了,才转回去一头栽在床上,萎顿地叹了一口气。 *** 大部分学校是禁止学生把手机带到课堂上的,所以卓一堂看见那条信息,是晚自习回来以后的事了。 王冰端着盆子准备去洗漱,临出门顺带问了一句:“哎一堂,你不洗么,还不快点?” 卓一堂抬头应了一声,匆匆摁下手机揣进兜里。 “哥们儿,怎么了突然这个表情?有好事发生,别忘了说出来大家一起乐呵啊!”柳城南勾住他的脖子,坏笑,“哎哟哟,我可是看见了的。是不是又被哪个班的小妞儿看上了?啧啧啧,这桃花运真叫人羡慕呐。哎说说在哪儿拜的呗,回头我也去求一个来。” 卓一堂笑着甩开他的手,从床下拎出自己的盆子:“城南不是有灵济寺么?城南城南,和你名字都一样,就没给过你一个面子?” 王冰在前面哈哈大笑:“他要不是起了这个名,冒犯到人家,搞不好这会还没这么凄凉呢。” 柳城南走文艺路线,总把自个儿收拾地像个沧桑的流浪汉。他哀怜地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垂肩长发,又发出了自己口头禅的那句感叹:“这世界其实并不缺少美,只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罢了。” 大家都已习惯了他的这种调调,王冰跟没听见一样走远了,卓一堂拍了拍他的肩膀,八分诚恳地说:“对,我们都相信。你且先等一等。” *** “缇缇!他让我等他电话!” 寝室静谧的清晨,被唐恋恋这一声打断。 大家睡意惺忪开始抱怨,而后又意识到,该不是这孩子又发癔症了。 吴雅尔揉着眼睛翻过身,一脸担忧显露无疑:“恋恋啊,你该不会一晚上没睡,就盯着手机了?” 昨晚上就是如此,开始这人的手机键盘哔哔声就没停过,后来终于长出一口气撂下了手机,而人则跟躺尸似的,直挺挺仰望天花板一阵,又翻过去撅着屁/股拱地一阵,整个状态就是热锅上的蚂蚁,焦躁不安。 后来的后来,熄了灯大家都要入睡的时候,却见她又摸出手机,悠悠摁亮了屏幕。 “没有的事!”唐恋恋顶着两个硕大的熊猫眼,笑的鼻歪眼斜好不难看,“我睡着了!真的,睡得可香了。” 她把手机举给莫缇缇看:“他回我信息了!他让我等回复!” 莫缇缇是最冷静的,整个过程眼睛都没睁一下,哑着嗓子淡定地问:“他还什么都没说,你高兴个什么劲?” 作者有话要说:——糖糖会答应告白吗? ——想什么呢?才不会。。 ☆、我喜欢你2 什么都没说,意味着接下来唐恋恋还要继续过这种忐忑难安魂不守舍的日子。 她扒了两把自己的头发,颓唐地坐回去,目光空洞而幽怨:“磨人的妖精啊!也就他现在不在这里,否则我一定,锤爆那颗狗头!” 吴雅尔洗漱出来,同情地评价道:“爱之深,恨之切。看这才几日功夫,便把我们恋儿折磨地人不人,鬼不鬼了。” “就算他在眼前,我量你也不敢做什么。”莫缇缇打击人毫不留情,“以前我不好说,但现在的你,就是那……哎见过哈巴狗狗没有?你就跟那小家伙一模一样。可怜见儿的,人不说做别的,就单纯勾一勾手指,你都能乐得一个月找不着北。” 唐恋恋麻木地想:自己话说出去了,真的目的就达到了么?能做到态度洒脱不在乎结果么? 可事实上她不欺骗自己的答案,就是她真的很期待对方不会拒绝。 而此时此刻,她还不知道自己这种心态,究竟是虚荣作祟,还是真的很在乎那人。 …… 不过这次她还没纠结多久,卓一堂在中午的时候就打了电话过来。 *** 莫缇缇简直不可置信:“拒绝了?你说他拒绝你了?” 唐恋恋悻悻地点头:“嗯。拒绝了。” 两个人正站在一排高大的桦树下,身边纷纷攘攘都是人,吵成一片。 莫缇缇抬头望望天,天高云淡,她头一次有种自己的三观被狠狠震到的感觉:“他……怎么说的?” 唐恋恋则看上去平静了很多,甚至还有心思踢地上的碎石子玩:“他说想做他的女朋友,等成绩提上去了再说喽。” 莫缇缇一听,怔然:这是什么骚操作? “这还真是,有点难为你了。”她不显山不露水地说,“要拒绝就不会痛快点么,搞这幺蛾子作甚。” 不应该啊,她还是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这二人她最先看明白,也最容易看明白的,就是卓一堂啊。她从来以为是唐恋恋不开窍,卓一堂在循环往复做无用功罢了,于是就唆使唐恋恋这根木头去先表白一个。 岂料,会是这种结果…… 唐恋恋:“不过他也说了,他会帮我。” 什么什么?莫缇缇一时没反应过来,盯着人“啊”了声。 唐恋恋笑嘻嘻地过来抱她:“他说我学习不好没关系,他以后会尽量帮我的。” 莫缇缇从来自诩聪明人,此刻却明显感觉脑子不够用,跟不上节奏:“什么意思?他这……什么意思?” 唐恋恋睁大眼睛:“就……字面意思啊。” 两个人就那样抱着彼此的双臂,大眼瞪小眼半晌,莫缇缇才艰难地得出一个结论:“就是,就是他先帮你把成绩提上去,然后再再、再收了你呗?” 这什么跟什么嘛,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老娘秃了!啊!”她在旁边的铁围栏上狠狠跺了一脚,咆哮,“老娘也是学霸!老娘就没有他这种弯弯肠子!” 唐恋恋再不说什么,却笑得傲娇而甜蜜。 “别答应他!”莫缇缇发泄似的呵斥,“吊着一女孩子算什么英雄好汉!老娘真看不起他!” “我——”唐恋恋一手拢在嘴边,凑过来,“已经答应啦!来不及了。” 莫缇缇推她,撵着踢她:“没出息!就,高贵点不行么!糖衣炮弹,温柔陷阱,你懂是不懂?!” 唐恋恋窜进人群,一蹦一跳,左躲右闪:“我喜欢糖衣炮弹,喜欢温柔陷阱。你们有多少都使过来吧,多多益善!来者不拒!” 几个回合,几番交手后,两个人也都是累了。 “你说你要等我的,是闺蜜就要整齐一家人,那干嘛还兴高采烈答应人家?” 唐恋恋扮个鬼眼:“还不是你怂恿的啦。不过吧,细想我也没答应什么……” 她倒是想答应,可人家压根啥承诺也没有说呀。 说到最后,居然还出现了一丝失落的意味。莫缇缇感觉她又要跌入自己的“无脑死胡同”了,于是赶紧打住:“别说了别说了,再说下去我都要被狗粮撑死了!他卓一堂就是变相地同意了呗!一举两得,不仅要这个媳妇儿,还要把媳妇儿培养的优优秀秀的才行。你个傻叉,这种情话也就你听不懂!” 唐恋恋悻悻:“没想那么遥远罢。他最后还警告我了,说敢早恋试试呢。我早就说过嘛,他其实是很反对早恋的,这次没把我骂得狗血淋头就算是轻的了,会答应在学习上帮我,该也是盛格时期的后遗症吧,就看我这渣渣可怜。” 莫缇缇已经懒得再对这人说什么了,她只拖着长调“哦”了一声。 “不过听他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现在也觉得还是前途最重要啦!你说早恋,有什么好的?简直害人误入歧途啊!唉要不得要不得!” 都说爱情使人做作,使人发昏,使人抽风,现在的唐恋恋就是这状态的真实写照,忽喜忽悲令人抓狂。 “从今天开始,我也要发愤图强啦,把成绩搞好,丰盈自己,才是给未来最好的基石。你说等我足够优秀了,还愁找不到一个同样优秀的男朋友么?” 说罢,她便洋洋得意跑进了宿舍楼。 莫缇缇:“……”看来拜对师父还是很重要的,你瞧,这思想都拔高了几个层次呢。 *** 升入大学的第一个寒假很快来临,各个学校前后相继开始了假期。 唐恋恋先两天回的尊州,这里正淅淅沥沥下着小雨,但最多零下一二度,着装骤然从先前的臃肿减为轻便,她还有些不习惯了。 唐爸爸就笑她,说尊州十八年的养育之恩不及外乡几个月的苦寒磨炼,果然还是甜从苦处来。 唐恋恋不明白这有什么逻辑关系,自己不习惯的只是穿衣服而已,但她也不跟他狡辩,因为她突然懂了为人父母于远行儿女的那种深切思念。 腊月初九那天,她陪唐妈上街,为全家人置办新年衣物。二人晌午时分出的门,下午两点的时候扔觉没太尽兴,有很多东西没有买到,在商场里手挽手打着转儿。 可目前为止,唐爸开着他的小电车已经往家里运了两趟了。 “恋恋啊,怎么了?这套衣服……好看啊?”唐妈见女儿站在一套休闲男装前已经好一会,就挺好奇过来问,“不过给你爸穿……好像太年轻了一点……” 再说了,给唐爸的全身家当,不是一早就买好了么。 唐恋恋一手摩挲着下巴,歪着的头轻轻摇了下:“我……妈,那你觉得这套衣服,究竟好看不好看呀?” 她转过来,有点不太自在地笑,“如果并不是我爸穿,比如,你把他想成是……嗯我卧室墙上那位偶像,如果他穿,会什么感觉?” 唐妈妈对女儿的事向来也心细,看她这样子,心下顿生一丝狐疑出来。偶像穿?就那种身材比例,当然会很棒呀。但是……闺女这罕见的表现,真的仅仅是表面上这个意思吗? “你偶像那很衿贵的模样,别说,还挺配这衣服的。” 唐妈眼尾有半分俏皮飞快掠过,但问题回答地滴水不漏。 唐恋恋听了果然眉开眼笑,为自己独到的品味沾沾自喜。 “所以,你要买给那位偶像呀?”唐妈语带试探地问。 这当然不可能,但唐妈妈指的“偶像”,已经非彼偶像了。 “实在喜欢就买给他得了。”唐妈似乎一点也不在乎,大手一挥说,“谁还没在青春年少时,追过几个星呢?想送他个礼物,太正常了!” 唐恋恋:“真买给偶像呀?你开玩笑呢吧女士?”真没想到这位会这么天真,她无奈说,“人家一天满世界飞,我连上哪去找送都不知道。” 唐妈不跟她掰扯,已经喊了店员过来商量其价格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她甚至连选尺码这一步都了如指掌似的,一并带过了。 店员在惊得目瞪口呆的唐恋恋的视线中,歉意而诚恳地对唐妈说:“女士,我们这是品牌货,最多也就吊牌价给您打个九五折。真的不好意思,实在再无法讲价了。” 唐妈掐着自己又胖又短的手指一算,说:“这打完折也得889呀?” 她走过这大半辈子,从来扫的是马路,逛的也是老百姓的平价商场。前几年唐爸执意给她买了件千元以上的羊毛大衣,她都跟人冷战了快一个月。就是家里那个挺实用的足浴盆,她当初也肉疼了好些天的。 如今这只能说明,女儿“追星”的眼光好罢。 唐恋恋:“妈……” “买了买了。”唐妈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的姿势很洒脱大方,“我女儿喜欢的,正好我也挺喜欢。而且……” 她付了款,转回来把衣服袋子塞进唐恋恋手中,在她肩上拍了拍:“而且仔细想来,889元一套并不算贵了。你到这周围看看,看看随便哪一个款,不是三千五千的?所以,你还是挺能给妈妈省钱的呀,省下的那部分,不正好够你一个月生活费么,挺划算的,我真觉得。” “……” 这就是唐妈总用在家人身上的一套逻辑,给自己不那么舍得,但要是给女儿或丈夫,她总能找到理由说服自己。 唐爸在银行上班,偶尔难免有应酬,不备几身像样的衣服怎么行?女儿在遥远的他乡读书,不拿够钱饿着冻着怎么行? 两个人一起出了店,唐恋恋小心地问:“妈,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啊?就这衣服,我……我其实……” 唐妈妈笑着牵住她的手,就像曾经无数次一样,即使女儿的手骨节已经长大,她也能握得轻车熟路,严丝合缝:“其实,是买给你一位好朋友的对吧?” 唐恋恋:“……” 父母是过来人,又对自己熟稔至极,所以唐恋恋终是点了头。 “没关系啊。”唐妈说,“我知道的。” 唐恋恋:“其实不买也行,没想到妈妈你的这个速度啊……” 唐妈却嗔怪地瞪她一眼:“不懂事哟!你要带人家回来一起吃年夜饭了,怎么可以到时候没个礼物呢,大过年的。” ☆、我羡慕啊 带卓一堂回家这件事,是唐恋恋之前就在电话里给唐爸唐妈提过的,而且杂七杂八,还嘱咐过好几次。 听闻卓家现在如此境况,唐家爸妈也是真心心疼这孩子,于是二话没说很爽朗便答应了。 而且这卓一堂不同于其他同学,高中时期没少为自己女儿的成绩操心,如今唐恋恋能有大学上,他功不可没。他们曾有目共睹,那孩子的付出甚至多过一般的家教老师,效果也优于家教老师,并且这种付出,他是无偿的。 从某个层面来讲,真是他们唐恋恋的恩人无疑了,所以实在值得做顿好的,感谢感谢人家。 两天后,唐恋恋在车站接到了秦悦悦。意外的是,魏马居然和她同行。 两个女孩子久别重逢,当下就抱在一起不肯松手了。 秦悦悦把人上上下下摸一遍,皱着鼻子哼唧:“恋恋,恋恋,你为什么瘦了好多!是那边伙食不好么,怎么这样……哎哟,瞧瞧这胳膊,我记得以前跟白藕似的,怎么现在就就变竹竿儿了呢……” 唐恋恋也学着她的样子,在其手臂和后背乱捏乱摸一通,笑答:“原因有二,水土不服,还有想你们想的呗。” 魏马扶了下自己的眼镜,安安静静站在旁边,笑而不语。 “来,二维码,客气什么呀,过来,”唐恋恋向他一勾手,“一起抱一个嘛!” 于是魏马就放开两个箱子,伸着手臂过来了。 “哎悦悦,你发现没有,这个家伙好像长高了不少哎。”唐恋恋再一次打量魏马一会,肯定道,“白还是那么白,只是真的好像更高更帅气了。” 不过半年而已,男孩子抽条儿似的长个子,挡也挡不住。魏马以前憨态可掬的模样依然在,但仔细瞧,清减之后整个人的气质仿佛也变了,他的腼腆,变作了如今不苟言笑的矜持。被说帅,他下意识看了一下秦悦悦,很快回过头来时,嘴角弯了下去,轻声说:“跟你一样,恐怕也是,水土不服吧。” 居然还会开玩笑了。 三个人向外走去,唐恋恋不痛不痒地抱怨:“你们都回来这么迟,偌大一个尊州,就好像只有我一个人似的,哎哟,简直太无趣了,想玩,都不知道去找谁。” 原来曾经离得那么近的人,真的会转眼天涯,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 “我同桌,卓一堂,他也还没有回来吗?”魏马走在前面,到路边拦车,“王眉和步高梓几个,也差不多这两天会到吧,前天还跟我联系过来着。” 提到卓一堂,秦悦悦小心翼翼看向唐恋恋。 “没呢。”唐恋恋还挺懊丧的样子,“说好了谁到得早就得接车的,现在好了,我要把你们一个个都接回来。” 她今天接了秦悦悦和魏马,后天或者大后天还得来接卓一堂。 “你们学校福利好啊。我求之不得,我就很乐意接你们的。”秦悦悦头蹭在她肩上,“从现在开始我陪着你,你接谁都带上我吧。” 尊州气候温润,就算这个季节,站在街头也是完全能忍受的。漫不经心等来的出租车,堪堪装下了两箱三人,然后晃悠悠在城中穿行,时而堵,时而疏,像只老龟,沉稳而淡然向前。 卓一堂来唐恋恋家的那天是很普通的一天,他手中提了两个纸袋,骑的还是他曾经那辆自行车。 他敲了门,是唐妈开的。她很热情,给洗了水果,倒了水,说:“恋恋和他爸到集市上去了,很快就回来。你先坐会儿,看电视,打游戏,或者和我聊聊天,都行的。” 卓一堂第一次踏进这个地方,很简单的一厨两室构造,三口之家住着,没有富裕但也不会很拥挤。 就很……踏实、充盈的感觉。 唐妈还系着围裙,厨房里有“咕噜噜”的声音不断传来,似是汤水开锅。 “我还是帮你做点什么吧。”卓一堂站起来,“我也会做饭、做家务的。唐阿姨,您可别当我是小孩子,还需要精心照顾着。” 他没说别当他是客人,口气还带了点俏皮,这就突然显得很自来熟了。于是惹得唐妈哈哈大笑,说:“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你要是很能做,我就帮你打下手,你要是,一般能做呢,你就帮我打打下手。怎么样?” 卓一堂乐意之至,被领进厨房时脚步轻快。 唐爸出门前就调好了烧麦馅儿,并嘱咐千万不让动,说要等自己回来亲手包。少做一样儿,唐妈乐得清闲,她掀开锅盖瞧上一眼:“枸杞,大枣,香葱……玉米已经熟透了吧?”她赶紧改了小火慢炖,唤卓一堂的名字,“堂堂啊,这个,你有没有什么忌口的,或者不喜欢吃的?我和恋恋他爸吧,经常会别出心裁乱炖一通,就是什么都敢往里加,哈哈。你要是有什么吃不惯的食材,跟调味品,提早给阿姨说一声,咱记着点,就不放它了。” 锅里的香味儿四溢开来,叫人闻着,每个毛孔都想拼命呼吸。要不是卓一堂早上吃过了早餐,这会儿腹中还有得东西垫,都忍不住想挑来一筷子尝了。案板上还有切好的香菇、香菜、豆腐和胡萝卜,卓一堂看见了,便心中明了。他指了一下它们,小声说:“阿姨,我好像……就姓胡的,和姓香的那几个,不太……那个呢。” 唐妈顺着方向看见了,又禁不住哈哈大笑:“姓胡的?和姓香的?好好好,你果然口味和我一样,说真话,我也怪讨厌那几样。” “以往都是架不住你唐叔叔他喜欢啊。”她从塑料袋里抱出一颗大白菜来,有点肥胖的身躯憨态可掬,“今天好了,你跟我站一队,我们扬眉吐气一次,坚决不为了迎合他们的喜好,而委屈自己的胃口。” 听她说“他们”,卓一堂边帮忙撕开白菜,边问:“是恋恋也喜欢吗?香菇香菜这些。” “自然不是。她吃食上,没有主心骨的,几乎弄啥吃啥,不太挑。”看卓一堂拿起了菜刀,唐妈就去找盆子和面,“哦,除了鸡鸭鹅肉。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打小养动物就不喜欢养禽类,所以连着它们的肉,也都不要吃一口。” 卓一堂听着微微走了一下神,他想着上次几个人一起吃火锅的时候,当时唐恋恋都点了哪些东西。 卓一堂刀功真实可以,唐妈妈听着与菜板接触时发出的“笃笃”声,竟连续不断,便心里暗道:果然别人家的孩子就是别人的孩子。 唐爸和唐恋恋二人像一阵风一样刮进门,磕得那门板前仰后合。“我的鱼!鱼鱼鱼!快点快点,要死了要死了!妈妈,赶紧给我盛水!盛一盆水来!” 唐恋恋食指指尖勾着一个黑色塑料袋,高高悬起。唐爸爸在后面追进来:“有水!脏脏……脏啊!你小心着点,哎哟,别晃得一客厅都是啊!赶紧停停,停下来!到时候还不得都是,我的工作……” 厨房里的二人闻声,卓一堂一脸懵,唐妈却连毛都炸开了。她以灵活过平时好几倍的速度冲出去,指挥道:“洗手间洗手间!快先提到洗手间去,恋恋!” 卓一堂跟着追出来,正好看见唐爸正推着唐恋恋进洗手间:“对对付,你妈说的对。就放水池子里好了,直接开水龙头给淋一淋。” 于是很快,里头就有水声响起。 唐爸一大堆东西还没来得及放下,回头一看,卓一堂就立在厨房门口。“哎小卓,你过来了啊?”他眼睛亮了一下,提着东西走过来,“帮帮忙,弄进厨房去就好。你说说恋恋这孩子,我得,再拖一遍地去。”最后是自言自语式的碎碎念,“没处搁脚了都。我吧,还有点强迫症似的,就受不了啊” 卓一堂拖起东西进厨房,唐妈跑过来接走几样:“让买条鲜鱼回来,你瞧瞧给这父女俩慌的,那东西有那么容易死么。” 卓一堂不慌不忙地接话:“市场不算太远的话,应该就没啥事。” 唐恋恋盛满了一池子的水,看那原本奄奄一息的鱼儿又开始摇头摆尾了,才放下心跑出来:“卓一堂,他已经来了么?这么快。” 唐爸爸正闷头苦干中:“来了来了,厨房帮你妈烧菜呢。看看人家这孩子优秀地,不知道是怎么培养的。” 唐恋恋吐舌头,换了鞋朝厨房里去:“老爸你昨天也这么夸我来着,还说我是你和妈妈的得力小帮手,既能撑得下剩饭,还能编鬼故事解闷。” 唐爸爸直起腰一抹自己的额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出汗了:“好好好,得力小帮手。你进去看一眼就出来啊,厨房里挤,人多了怕转不开身。我把这点拖完了,就去帮你妈弄。” 唐恋恋扒着门框,探头探脑:“哇靠,没看出来啊卓一堂,你居然还藏着这一手,饺子包得不错啊。” 卓一堂手指翻飞表演一个更精彩的给她看,完了往托盘里一放,笑说:“你要不要也试一个?” 唐恋恋看得心痒,却听唐妈妈在一边说:“她哪是那块料啊,只会生拌蘑菇糊煎鸡蛋的主儿。” 卓一堂看着快要恼羞成怒的某人,“噗嗤”一笑,说:“唐阿姨你要耐心教一教她的,初学的时候都有点难。我也是那时候,跟着我家阿姨……齐阿姨,慢慢学的。” 他突然停滞了一下,神情也有一瞬间变化。 没人知道这位“阿姨”具体指何人,但显然教他这些的,不是他的母亲,也不是他的父亲。 “也不是不教她,以前吧,就觉得上学辛苦,让她有充裕时间,休息和学习。”唐妈妈像什么都没注意到,自顾自说,“但没想到这孩子还挺会的,只休息了,学习并没被兼顾上,哈哈。” 唐恋恋四指并拢,在上面小心翼翼铺一个面皮,等着卓一堂给放一块肉馅上去,然后自己动手捏合。 “看来是我和他爸方式错了,期待也过高了。”唐妈佯作叹气,“优秀可能真是由基因决定的。我那时候上学也偷懒,脑瓜子还不够灵光,她大概,就随我。” 卓一堂笑而不语,低着头一个角一个角捏着饺子,让唐恋恋一眼一眼看清楚了,模仿。 “怎么样?”唐恋恋提起自己的杰作,给唐妈看,“是不是一个比一个强了?” 唐妈仔细瞧了,点头:“是好看了不少。不过……” 不过要赶上你旁边这位同学,还需不断磨砺自己才行。 只可惜她还没说完,唐恋恋就开始发表自己的见解:“所以我哪是脑子不灵光了?像你和老爸哪一个都不差啊。老爸人家高材生好不好?就妈妈你也是人中翘楚,人美心善不说,那马路也是扫地溜光溜光的呀。” 这话一出,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 唐妈妈:“……” 卓一堂:“……” 正巧经过门边的唐爸爸:“……” 然而唐恋恋一无所觉,看着众人还挺诚心补充了一句: “我羡慕啊!” 作者有话要说:三月 ☆、秀色可餐 “他以前就喜欢吃这个呢。” 饭菜很丰盛,四个人围坐着已经开动有一会了。唐妈见卓一堂第四次夹了烧麦到自己碗中,便问他是不是很喜欢这个。唐恋恋想起曾经高中那时候,他和魏马分食自己早餐的热情,便说:“老爸做的烧麦,就是跟外面的大饭店比,也不遑多让。他以前就有幸尝到过一次的。” 她碰了下卓一堂的胳膊,优越感顿生地求证:“哎,你肯定从那时候开始,就念念不忘了对吧?” 卓一堂不紧不慢又塞进嘴里一个圆润剔透的大烧麦,才笑着点头:“是的,叔叔阿姨。我真没想到居然还有机会,能再吃到一次。太好吃了。饺子也很好吃!你和叔叔的手艺,真厉害。” 他在两位长辈面前表现得乖巧懂事,吃相也实诚憨厚,惹得唐恋恋只以为那小小烧麦足以媲美什么珍馐美味。 饺子和烧麦,唐恋恋实在分不清这两种食物有什么区别。它们无论是皮包馅儿的构造,还是调味上的区别,认为都相差无几。唯一一开口一闭口,需要一蒸一煮,但这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蒸饺煎饺,蒸包煎包,管你怎么弄熟,还不都一个道理。 唐妈妈给卓一堂夹上一块鱼,笑说:“叔叔阿姨做鱼也是一绝呢,你试试。” “嗯嗯,这吃饭,最好各种食物都要吃一点。咱还长身体呢,营养均衡是很重要的。”唐恋恋学着唐妈的口吻,照搬她的原话,“烧麦再好吃,今天做的,也只有一种馅儿一种口味,根本满足不了人体需求的。” 卓一堂接了唐妈盛来的鱼,道了谢愉快地品尝起来,听唐恋恋这少年老成的话有意思,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并没有打算戳破。岂料后面又听她说道:“你这么高个个儿,却瘦的跟个猴子似的,一定是长期营养跟不上导致的吧。来来,再喝一碗肉汤,吃两块排骨。” 卓一堂很无语,差点没被鱼刺戳破口腔。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和身上,又回想了一下自己直立时的模样,似是不明白这长身玉立的大好皮相,怎么就和那弓腰驼背的毛脸怪物被相提并论了。 这怕是眼神儿极度不好吧。 他眨了下眼睛,还没说出什么来,旁边唐爸爸已经吹胡子瞪眼开始教训女儿了:“恋恋啊,咱们这修辞手法,是学不好了对吧?胖的,像猪,瘦的,似猴,你这真是二十年如一日地叫人……哭笑不得呢!” 唐妈妈也嗔怪地瞪上一眼唐恋恋,又安抚地拍一拍卓一堂的手背,轻轻摇头,那意思再明显不过:生了这种糟心的孩子,我也是头疼至今。你包涵哈。 “你是不是要说,啊这只是你的口头禅,而且场合又不那么正式,不是考试,也不是面对长辈,你就随口说说而已,我们也根本不用这么较真?”唐爸爸面容慈爱,口气也很平和,却突然屈指在唐恋恋后脑勺重重敲了一下,“你啊你,眼睛长这么大,短短半年而已就近视了吗?” 他朝卓一堂的方向抬了一下下巴:“你形容一个人时,可以是——”略一停顿,思索措辞,然后抑扬有序道,“可以是‘貌若修竹’,也可以是……” “秀色可餐!”唐恋恋立刻抢答。 她还竖了一根机灵的食指,低头饶有兴味去观察卓一堂的脸一阵,又退开了全方位欣赏一阵,只以为聪明的自己终于捕捉到了精髓之处:“秀外慧中!如花似玉!红袖……红袖添香!” 她两只眼睛里闪现出奇异的光芒来,再回到桌边时就差直接拍手为自己喝彩了:“怎么样怎么样?我这次总算没有失礼了吧?” 在场其余三人均一副吃了定神丹的模样,一时间都张口结舌,愣在那里。 “……卓一堂,我第一次这么费尽心思夸一个人呢,”唐恋恋趁自己这好不容易被激发出来的一点文艺余韵,乘势尽力发挥,“你不要谦虚哈,这么耗我脑细胞的成语,你当之无愧,值得拥有,所以尽收囊中好了!别谢我哈。” “……” 唐爸唐妈两两相望,俱是一脸羞愧难当的无地自容。 唐妈:你就不该多那个嘴。 唐爸:我就不该多那个嘴。 唇舌白费,咱家孺子并不可教。 卓一堂依旧端着碗,望着唐恋恋那十二分诚恳的脸好一会,才说了一句:“我收到了,谢谢你啊,大弦子。” “吃饭吃饭,吃饭哈。”唐妈妈忙打圆场,“这这,这菜都要凉透了。恋恋,恋恋你坐下。来堂堂,你喜欢的烧麦,剩两只都给你。” 唐爸爸开了瓶啤酒,先给自己倒满一杯后,问卓一堂:“能不能来一点?给你也倒上?” 卓一堂就拿起自己的杯子接着:“不过三杯倒,叔叔你可不要欺负我才好。” 唐恋恋抹了一把嘴,也要喝:“那你酒量不行啊,我一个女孩子,也起码能干它个三两瓶还不带头晕的。老爸,给我也满上!” 卓一堂就转过来看她,不语。唐爸爸一边倒酒一边呵呵地笑:“我就生了一个闺女儿,那点酒量,也是被我惯出来的。” 唐爸爸在外面应酬喝白的,酒量很是可以,但在家里偶尔嘬一口,却从来都是啤酒或是红酒。开始时禁不住女儿央求,那时候唐恋恋还小,只能允许她尝尝味儿,后来有一就有二,慢慢开始过分了,爷俩各自揣一瓶,吃菜的时候权当水喝了。 四人碰杯。 卓一堂说:“挺好的,不管男孩子还是女孩子,这都没什么关系的,自己喜欢喝,就喝吧。” 唐爸饮尽自己杯中的酒,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孩子,敞亮啊。” 这孩子通达,又沉稳,聊两句就很得人心,给人很舒适的感觉。唐爸爸发现,自己女儿交朋友的眼光不错,不管是秦悦悦,还是卓一堂,都是很让人踏实放心的孩子。 “我给你们带了点礼物,唐叔叔唐阿姨。”卓一堂拎过自己提来的两个纸袋到沙发上,把其中一个给唐爸,一个给唐妈:“第一次上门做客,实在不知道带点什么,所以希望,你们会喜欢。” “你这孩子……”唐爸唐妈将纸袋捧在手里,有被这份细心感动到,欣喜之余,待看清袋中东西后,又被小小地惊了一下:这未免也太,破费了点。 “啊啊啊啊!我的礼物呢卓一堂?”唐恋恋目睹他们一个个眉开眼笑的样子,终于在沉默中爆发,顿作可怜巴巴泪眼汪汪之状,“你没有心,还搞特殊待遇,唯独孤立我一个!你,你于心何忍,我这么好一孩纸!” 卓一堂:“……” 唐妈妈突然大声支使:“去,恋恋,妈妈不是也给堂堂准备了礼物么,去拿出来,让他穿上身了试试。” 她说的是那身衣服,唐恋恋自然知道,但刺/激到她的是,妈妈居然说那衣服是自己买的! “是我看上的啊!”她哀声连连,垂死挣扎不休,“它是我千挑万选出来的啊,妈妈。” 收礼物没有自己的份,这连送礼物也要没有了么。 她一嗓子嚎完,全场又静寂了下来。 唐爸爸好奇地来回打量母女二人:“什么东西?到底是谁买的呢?” 唐妈妈滞了一瞬,决定不甘示弱:“就是我买的啊,我付的钱。” 唐恋恋哀嚎:“妈——” 唐爸又去问女儿:“是你先瞄上的?” 唐恋恋赶紧点头如捣蒜:“嗯嗯嗯,我瞄上的。” 唐爸:“但你没有钱,所以最后还是你妈妈买的单?” 唐妈自信挑眉:“那可不是?” 唐恋恋继续哀嚎:“爸——” 唐爸:“好好好,是你俩一起买的。就算两个人的心意好了。” 他一摊手:“所以赶紧拿出来吧,到底是什么呢?” 唐恋恋一溜烟跑进了自己的卧房,去翻箱倒柜了。 唐爸爸坐到卓一堂身后的位置,对他高高挑了一下眉毛,小声道:“我俩就,拭目以待吧。” 当唐恋恋把那套衣服拎到卓一堂面前的时候,卓一堂显然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呆呆盯着它许久,都未曾有动作。 熟悉他的人都应该知道,这种状态在他身上其实并不多见。 “试试,堂堂。” 唐爸爸又催促一次,甚至右手都放上了他的肩头。 卓一堂眼神闪烁,有不知名的情绪从里面一闪而过。唐恋恋笑他:“好看对吧?被牢牢吸引了对吧?也不看看是谁的眼光。” “不过好看也不是光用来看的啊,你得穿上去。衣服穿在人身上才能提现它的价值,或好看,或十分好看。” 总之她就是很有自信,“反正错不了,你赶紧穿起来吧。” 事实证明,衣服架子上就算挂块破布,都会很有模有样。卓一堂打洗手间出来后,坐沙发上围观的一家三口,都不禁鼓起了掌。 “我承认你以前就很会搭,”唐恋恋前后左右上下把人欣赏了个遍后,才抱着手臂乐滋滋地开始评头论足,“但直到配上这身衣服后,方才配得上一声,‘款款有型’。真的,你信我,不错呢。这颜色和款式,还蛮符合你气质的。” 唐爸爸唐妈妈不是不懂得自谦的人,但这回也觉得没法反驳。卓一堂这孩子一看就是那种从小家境优渥的类型,自己又长得出众,因而哪怕他表现地再随和,终究也难掩早已浸入骨子里的那份雅贵。 “谢谢阿姨,谢谢叔叔,谢谢恋恋。我真没想到……你们太有心了,谢谢!” 卓一堂一一认真致谢。他此刻的神情和声音,要有个人凑近了仔细去看的话,有点快绷不住了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医院里完成一章。 ☆、从是不从 如今卓母远赴国外,卓父工作又忙,卓一堂从学校回到家里,身边还能有谁守着呢?唐恋恋送卓一堂出小区,心内不无担忧。秦悦悦无论如何,还有个疼她爱她的妈妈,但卓一堂实实在在孤家寡人,想想那情景,都荒凉地叫人站不住脚。 “……卓一堂,还记得我那时候说的话么?”唐恋恋突然揪了他的衣服袖子,把人拉停了。 小区内建设好,一个个路灯亮起来的时候,衬着绿矮的植物丛,瞧着还挺漂亮。周围偶有行人经过,去跳舞耍剑的,遛狗散步的,男女老少皆有,彼此认识的,还会停下来打招呼交谈几句。 “嗯?”卓一堂似乎是一时间没想起来什么话,只驻足回头看她,“你说的话?哪一句?” 唐恋恋四周看了看,豁出去般,转到他面前,几分严肃地说:“我说过的,我愿意把爸爸妈妈分给你一半。所以到今天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把它当成……嗯,当成耳旁风。” 卓一堂看着她,那眉心忽而重重跳了一下,拧成了一个不太明显的结,刚才还漫不经心的神情,也变得渐渐正经起来。 唐恋恋:“我真的愿意,你不要拿这种不信任的眼神看我。我这个人,一向都是言出必诺,这你知道的,啊?” 掷出去的好意不被人领,她三分恼怒,七分着急。 卓一堂终于启齿:“你……” “你不是拿我当朋友吗,分你一半家人怎么了?我爸爸妈妈你也见着了,还算面善、还算对人友好吧?而且他们也挺喜欢你的,你感觉到了吗?所以这个假期你要实在没地方去,就来我家行吗?”她情急之下,智商反而提升一个层次,“不是还说,要给我补习课业么,你送来那么一摞资料,没人辅导辅导我自己怎么行……” “唐大弦子。”卓一堂突然叫她,制止了她继续东拉西扯下去。 “嗯?”唐恋恋登时睁大了眼睛。 但是卓一堂却又不说话了。他静静注视着眼前的女孩,一只手抬起来,却在触及她发迹的时分,又垂下去,放进了兜里。 唐恋恋惯不会察言观色,更没有多少耐心,她着急地问:“什么啊到底,你究竟怎么想的,就告诉我呀。愿意还是不愿意,不都一句话么?说出来,让我们放心,好么?” “我只是在想……”浅浅的笑意慢慢爬上卓一堂的脸颊,他依然双手装在口袋中,人却调了头,迈开步子向前去,“你这么傻,怎么就长这么大都没被人拐了去呢。” “我……” 唐恋恋下意识想反驳这狗屁没道理的说法,想说老纸聪明剔透着呢,跟傻可没半毛钱关系,但随即她很快又意识到,卓一堂居然回避问题而没有直接回答自己。 迟疑片刻,她决定迂回一下:“本姑娘那是善良热心,乐于助人,急公好义。还有没有一点品味了。” 她跟在后面走,寻思他是不是又有了什么难言之隐:“卓一堂,你那天真的答应我了。就这事,我们说好了的。你能不能就做个……说一不二的诚信人啊?” 二人行至一个拐角,灯光很亮,也很安静。卓一堂垂头望着自己的脚面,神色安静,等唐恋恋从他右边探出头脸,才说道:“我是一个男生,你是一个女生。我要总是从你家出出进进,真的好么?” 不同于刚才的吃惊,平和之后他说话的语气总是有点慢,有点低,和唐恋恋动不动就跳脚的状态完全不同。或许是做学霸久了,做班干部久了,身上自然就多了一层从容的气质。 “不好么?”唐恋恋不服,“真是气死我了!你为什么要想那么多,封建迂腐是不是!怕坏我名节,还是怕我坏你名节啊?没想到啊卓一堂,你居然……你你!你书念狗肚子里去了啊,竟然还在乎这些劳什子东西!” 你看嘛,刚说她容易暴躁跳脚,这不就已经喘上了么。卓一堂微微张着嘴,显然没料到自己才一句话,就引发这么一连串的问题出来。 “……我冤枉。”他呼出一口气后,压抑地笑了两声。 “我怕你会坏了我名节。”喊冤之后又火上浇油。 唐恋恋:“我去!” 她咬牙切齿,磨牙,如果这人可以咬碎吃了,她想她不会犹豫半秒。 “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从是不从?”难道是太久没有动武,他惯得皮痒痒了?说干就干,参杂一丝难得的恼羞成怒,顿时拳也上了,脚也上了。 卓一堂第一击差点没有躲过,往左侧闪了一下腰,弧度有点大,但紧接着更密集的接踵而来。 “唐恋恋!停!哎,你!你……” “从还是不从!” 不从就快点滚。多大点事,不能给个痛快答案。 “从什么?”卓一堂没辙,不能还手就只好一次次闪躲,但他嘴上却也没闲着。唐恋恋的“暴行”仿佛一个触手,打开了一道名为“轻快”的开关,让两人抛却之前的凝重,与以往那样无罅无隙地闹腾起来。 “就你这,鸡飞狗跳的样子,我能从吗?我不从。”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今日不从,恐怕由不得你。” “你能怎样,强抢不成……” “强抢就强抢好了!遇上本姑娘这种货色,你插翅难飞!” 卓一堂跑累了,终于不跑了,回过身来看着唐恋恋,手指擦上自己的额头、鬓角,并没有出汗,依然干爽。他说:“货色啊……别说,我真是见识了。” 见识了,每次都一样,却每次都叫人始料不及。 “本姑娘是心疼你。”唐恋恋运动量过大,大喘气,“你不识好人心。” “我识。”卓一堂走近一步,居然前所未有的认真,对她说,“谢谢你。” 唐恋恋怔住,慢慢抬起头来,狐疑。 “谢谢遇到你,还有这么好的唐叔叔和唐阿姨。” 他又往后小退了一步,双手交叠在前襟处。这动作,只让人以为他是要给面前的人轻轻鞠上一躬。 但他只是静静站着,头微微侧向路边密密匝匝的矮植,整张脸半掩半现。这一生,何其不幸,又何其有幸,十多岁的年纪被生身父母抛下,却又得到一些人的如此关爱。 尽管他认为自己已经长大,不会再有大悲大恸的情绪,但被爱着的幸福,谁会嫌它多余呢。 唐恋恋扬起的脸颊白皙干净,眼眸更加分外明亮:“这么说,你是答应了,对吗?” 她的期盼总是不藏踪迹,她的热切总是显露在外。 卓一堂骤然心慌,直觉无论怎么样的拒绝,都会变作伤害的刀。 “我还……”他第一次说不下去。 “你家里还有阿姨的对不对?就像……电视剧里的那样,小少爷的保姆,伺候他衣食住行,方方面面,无不尽心。是不是?一定是了,你今天午饭的时候还提到过一次。是齐……齐阿姨对吧?” 唐恋恋像在片刻之间突然变得成熟,变得通透了,不再提及刚才的纠缠是乐于助人,还是无理取闹,说罢还笑着过来推了一把卓一堂:“你看你多可恶。有这么好的事,也不早点告诉我。好了好了,你快回去吧。这么晚了,别让她们担心才好。” 也直到这时,二人才意识到卓一堂的自行车居然没有被推出来。 两人齐侧目:本小区的大门和大名,正屹立于几步之遥。 “车子在楼下,要不我……” “你等等,要不我……” 不知怎的,两人又异口同声了一回。 不过这次没有尴尬,两个人目光触及的刹那,不禁都笑了起来。 “走吧,我再送你回去。”卓一堂说。 作者有话要说:排队,办出院手续中…… ☆、耳提面命 “长泽,对,就是长泽。他不是跟他爸妈去海南了吗,好像大学也是在那边读呢。前几天他爸还给你爸打电话来着,说是临近年末,就这几天,要回尊州来呢。” 唐妈妈从厨房探出脑袋,手里正择着几朵菠菜,眼睛只往打的欢快的武侠电视剧上瞄,嘴里却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唐爸爸从桌子底下摸出眼睛戴上,准备把手中的报纸再仔细拜读一遍,闻言只感慨道:“都说虎父无犬子,长泽这才读大学,就进他爸的公司帮忙了。年轻人,不可小觑呐。” 上官长泽小学、初中和唐恋恋同校,是仅高一级的学长。高中时因为距离关系,选读的二中,跟莫缇缇同校。因为唐爸爸和其父亲保持的友好关系,从前两家一直来往频繁,两家的孩子也关系友好。 唐恋恋正蹲在厕所洗全家人的臭袜子,本来捏着鼻子已经形成免疫,但这一说话,立马又遭各种奇怪味道的侵袭。她实在忍无可忍,于是像只大型仓鼠一样直立起来,努力伸长脖子去呼吸外面新鲜的空气。待顺畅了后,插话:“上官叔叔不忘本,那叫做有情有义。哎哎老爸,我亲老爸,你说你一仪表堂堂上班族,条顺盘靓的,怎么脚就这么臭呢!哎哟我是作了什么孽啊,给你洗袜子……哎哟哟,闻闻,我的天!” 唐爸收敛扬起的下巴,从眼镜上端瞄人,像只吃饱喝足仪态慵懒的大猫,瞄了一会又默默收回视线,显然是想当作没有听见,趁混过关。 结果,唐妈的控诉之声也如洪水般泼来:“遭罪的是我吧,都快二十年了,给洗洗涮涮,哪一次不是洗完后,呃我连着三天都食欲不振的?” 她离那么远,说话的时候竟还一把捂住了鼻子,想了想,又幸灾乐祸一指唐恋恋:“现在好了,你乖女儿长大了,完全可以指望了。嘿,你父子俩,就放过放过我。” 这一来一往对话,仿佛唐爸的脚丫子真是什么洪水猛兽,人间惨烈。 唐爸爸不甘心,反驳了两个字:“矫情。” 他是个自律又爱干净的人,每晚出去跑步回来都有洗澡,连带着内衣袜子什么的,都换的勤快,细菌们就是想滋生都来不及。这才捂了半日光景,就是有味儿也绝不是臭的。 他坚信:“是你俩谁的吧?我自己的鞋袜我自己还不知道,绝对没有那么……那么……几十年了,咱唐家祖上,还从没有听过谁患有这么一号子病呢。” “哦哟,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唐妈妈终于赶在五分钟内收拾好了厨房里头的活,围裙也不脱下,手也不洗了,抱了瓜子盘就往软和的沙发里头窝,“哎哎,刚那个妖王把他干爹怎么了?他干爹杀那女的不是被他正好撞见吗,还来怎么了?是不是认清真面目,发现干爹只是利用自己,二人终于要反目成仇了?” 她说的是自己正追的一部武侠剧,刚一闪眼睛的功夫没看全,给人着急的。 唐爸:“啊,什么?我在看报纸啊,没听到……” 唐爸爸哪像是会关心这种剧情的人,他一般不嫌吵、不让你关掉就不错了。要说他对这种无厘头的东西唯一的兴趣,至少得是亲女儿自己编撰的,说不定还能勉强赏个脸。 唐恋恋扒着卫生间的门大喊:“Mam,我我我,我听见了!也有幸瞥见一两眼。姓钱的他就是死疯子,大变态啊!慈眉善目柔弱可欺都是装腔作势!他其实恨所有人,觉得小时候被看不起,就一直暗地里谋划,谋划!他的师父,义兄,未婚妻,都命丧于他的算计。他刚还做出一系列恶心的举动呢,对着那些逝者的牌位,吐痰撒尿丑态百出。唉吁,可怜了他干儿子,一腔热血倾尽所有帮扶的,还以为他干爹是什么了不起的英雄,终有一日能成为人上人呢!” “结果,助纣为虐了吧。”唐妈妈听着,不无惋惜,“我可喜欢小妖儿了呢,他那双眼睛啊,漂亮,又深情。你说他现在知道了这一切,往后应该怎么办才好。” 她“嘎嘣”磕开一颗瓜子,一边嚼着,一边蹬一脚唐爸爸:“老伴儿,给我张纸巾可好?” “?”唐爸爸肩膀歪了一下,知道正追剧的女人是不能得罪的,于是顺从地起身,连纸盒都给端了过来,“够不够?” “往一边站行不行,别挡着我看妖儿呀。”唐妈妈给他一个嫌弃的眼神,收走纸盒,又冲卫生间方向喊上一嗓子,“洗完了没,洗完来陪我看电视。” 唐恋恋瓮声瓮气回话:“都还剩一只。你的一只,我的一只,老唐的一只。” 剩一只?都剩一只?这是怎么个洗法? 唐爸爸脖颈僵硬地转过去,又转过来,在夫人和女儿两个方向艰难徘徊,深觉得自己的三观有被刷新到。 “要不……你去帮帮她?” 唐妈妈轻声提议。 这都战斗了半小时了吧,也就三双袜子的事,就算一只一只揉搓的,这会儿也该完事了啊。 唐爸爸的脸突然拉了一下,报纸被“蹭”一声放在了桌上:“我不帮,我去教教她!” 他要教,至少唐恋恋得站在边上看着,但等他亲临了现场才发现,事情远没有想的那么简单: 只见地上摆了大大小小、花花绿绿五个塑料盆,其中两个里面盛清水,三个里面肥皂泡几乎摞得半人高。那泡沫工程颤颤巍巍,抖抖索索,拖曳一地。 感情是在这…… “玩儿呢吧?”唐爸爸觉得在将近十余年后,自己的高血压又一次有隐隐飙升的迹象,“你……你……你不是嫌它臭么?还玩上了!” 唐恋恋从专心致志的工作状态中抬起头来,惊喜地道:“老爸,我……没有在玩。而且这,马上就洗完了。你来干什么呀?” 她怎么可能在玩,也不看看什么环境,再不挑地儿也不能如此随便呢。 “为什么就……这么费事!”唐爸爸提自己的裤脚,脑仁疼地赶人,“去去去,出去玩去。” 唐恋恋怔住:“你帮我……洗啊?”天上掉馅饼,她还不太敢接。 唐爸爸叹气:“也就你妈对你期望过高,总以为能指望做点什么了。” 完了觉得无从下手,五盆水中竟然都浸有袜子,就再问:“为什么是五个盆子,杀鸡用牛刀,你不嫌麻烦啊?” 唐恋恋起身去冲干净手,有理有据地解释:“你没个常识嘛,内衣袜子这些可不能混在一起洗。别看我们仨是一家人,那养出来的细菌,还是有一定区别的。你的脚那么臭,万一传染给我和老妈就……嘿嘿嘿,就坏了。” 所以三双袜子三个盆,剩下两个盆用来冲干净。 她最后一个字音“liao”,拉得老长,随着音落人也蹦出了门去:“谢谢亲爱的老爸!我爱你哟!” 旋即一个响亮的飞吻,和以前无数次一样,当头飘来。 唐妈妈早就对这一幕见怪不怪了,依然很淡定地看自己的剧,时不时擦拭擦拭一下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渍。 “妈。” 唐恋恋挤过去还不够,非要依在人怀里才舒心:“妖王怎么样了?没有这么快就对他干爹下手吧?我觉得,他可能才是谋而后定、全剧那个最大的boss。” “经过这次打击,他应该就会觉醒了。”唐妈妈难过地又夹开了一个核桃,“他其实是真心的,真心帮助他干爹做事。只是这个干爹真不是人,利用完了这个利用那个,仿佛世上就没一个人能入了他的眼,都可以是棋子。哎我就搞不懂了,这样的人活着他快乐嘛,你说。” “当然快乐。志向不同,各有追求罢了。”唐恋恋嘿嘿怪笑,“他就是那种醉心权势,只想往上攀爬的人,踩着别人的尸骨——只是这个别人,可以是任何人。” “唉,想想也是,在他身边的,可怜的岂止一个妖儿。”唐妈妈已经准备开下一个核桃了,一看,画面跳到了广告时间,便又兴致缺缺扔下,向后躺倒去,“这才不过演电视剧而已,就现实中这样的家伙,怕也不在少数。” 她叹息,意有所指。唐恋恋眉头一跳:“内涵的谁啊?谁这么丧心病狂?” 唐妈妈仰躺平了,静静望着天花板,好像没听见她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她才又问:“你不是说这个假期,堂堂他会过来我们家住几天吗?怎么样,今天跟他提了没有,要不要来?” 一说这事唐恋恋也郁闷:“不来吧。我都跟屁/股后面求人了,他反倒担心许多,说我一女孩子,邀请他一男孩子住家里,总不方便什么的。” 唐妈妈听完,又不说话了。 “我把他当同学,当好朋友,才会更关心一些的,就跟悦悦、缇缇她们一样,但……”唐恋恋摁着遥控器换台,眉间似有愁绪淡淡,不过嘴上却无所谓般,说道,“算了吧,不说了,也许他有自己的想法,我就不强求了。” “他想的比你多点。”唐妈妈可能听出了她的黯然来,终于坐起来,“我觉得,他做的是对的。” 唐恋恋抬头。 “你们……是已经长大了。你明白这一点么,恋恋?”唐妈妈看进她的眼睛深处,“不是小学,不是初中,甚至不是高中了。” 唐妈妈想,自己是不是就这样点到即止就可以了,孩子就可以明白其中关联了。 可是唐恋恋却将头转回去,目光定在前方,倔强道:“是长大了,大学了,可以称之为青年的群体了。” 她略一停顿:“但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关系。小孩子之间不管怎么样,你们大人都会认为他们清清白白,无伤大雅,可到了大孩子之间,甚至成年人之间,怎么就变味了、都要顾及这么多呢!” 这歪理,加倔骨头,说好听点叫其童心未泯,其实就是强词夺理。人长大了,明事理了,不就是要知道进退嘛。一味横冲直撞,任性而为还怎么了得? “你确定,不怕周围人的……指指点点?” 不知道什么时候唐爸爸已经收拾好烂摊子出来了。他坐上沙发的另一头,看着唐恋恋的眼神,如同看来办理业务的顾客,平和而冷静。 指指点点…… 唐恋恋起先还顶得住,支支吾吾想着措辞要反驳几句,但后来就有点心慌,越加不确定这个“指指点点”是些什么东西,会对自己和卓一堂带来什么样的后果,甚至给家庭、给父母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人言可畏”的道理她听过,没见识过,不大懂,但电视里这么演,八卦中这么传,恐怕不都是空穴来风。 “我……”她这会是真的支吾,说不下去了。 如果会伤害到无辜的人,就……还是妥协吧。 “我……” 但唐爸爸却又在这时候打断她的胡思乱想,笑了一下,继续盯住她问:“恋恋,我只是说,你做好了应对各种情况的准备没有?” 唐恋恋:“……” “你如果有心理准备,并且能接受,就没什么大的问题。”唐爸爸起身,舒展双臂,精神轻松,仿佛刚才严肃的那位不是他一样,“其实别人也说不了什么。我觉得吧,人还是主要考虑自己的感受,过自己的日子最重要。我和你妈出去,他们无非一句‘老唐,你闺女恋爱了,带男朋友来了啊?’,除此之外,还能是什么呢?” “完全没关系啊。”他哈哈一笑,拿了自己的茶杯去饮水机接水,接满了又对瘫在沙发里继续追剧的唐妈妈一努嘴,“哎夫人,你看得口渴不渴啊,要不我把你也伺候了?” 唐妈妈一翻白眼,噗嗤笑了出来,没好气道:“你父女俩也是脸也不要。密谋拐带人家小伙子回家,也要问问人家愿意不愿意好不。” 于是唐爸爸又去问闺女:“堂堂子他,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啊?” 唐恋恋还在刚才纠结的状态里回不过神。她考虑得少了,这些人耳提面命警告;她考虑得多了,他们又说自己瞎操心,根本没有什么大不了。她真是要疯了,究竟要自己怎么样才行! “虚伪的人类!我们已经不能做朋友了!”唐恋恋从沙发上腾一下跳下来,动静夸张,趿了拖鞋就走。 唐爸“哎”的声音被夹断在关门声中,他瘪嘴,无辜的一摊手:“我又怎么着她了?哪句话错了,刚刚?” ☆、治愈时光 盛格高中大门对街,一家名为“时光暖暖”的奶茶店里,唐恋恋和秦悦悦二人隔桌对坐,各自面前点了一份红豆奶茶。 “我妈今天白班,我一个人待家里实在无聊。哎恋恋,你要是没事的话,我们等会去公园看一看吧?” 唐恋恋扬了下手,作势打她:“怎么会没事,你无聊都不会直接来我家里!我爸妈你不熟悉吗,突然这么见外,一个信息约我出来。” 秦悦悦笑着捉住她的手:“不是不是。人家想见你,也很想见唐叔叔唐阿姨的,但今天吧……”她声音小下去,“有点私密的事,就想跟你单独分享一下嘛。” 奶茶店里面十分清净,这个点没有学生,也没有几个过路的。老板在吧台后面游戏打得正酣,三名女工作人员不停从网上接单,忙着打包各种饮品以及点心,几个外卖小哥候在一旁。 但唐秦二人说话依然很轻声。 “什么私密的事呀?”唐恋恋顿时来了兴趣,“说吧,这里……方不方便?不行我们现在就走?” 秦悦悦看了看才刚送上来的奶茶,满满当当,还很烫,犹豫:“你想不想再吃点什么?拿着总不方便,我们可以吃完喝完了再去。也不……很重要,女孩子之间的一些 ……小心思吧,你懂的。” 唐恋恋神秘一笑,打趣:“哦哟,看不出来我们悦悦都是有小心思的人了。那行,你请客我就不客气了,正好中午吃得也不是很饱,就再给咱一人上一份……抹茶泡芙吧,怎么样?” 奶茶要的低糖,配这个还能接受,秦悦悦同意。 两个人边吃边胡天海地聊,几经迟疑,秦悦悦终于道出了自己的心事:“恋恋,我妈妈她……她和她们公司楼下,一个卖运动器材的叔叔,决定交往了。” 说出这些的时候,她的神色开始变得茫然、无措,仿佛还是曾经盛格八班、临窗而坐的那个小女生,目光总是澄澈安静,偶尔受点惊吓,会跟小兔子一样又乖又怂批。 唐恋恋震惊过后犯呆,愣愣盯着人,愣愣开口:“难道朕的皇后,也要变孤家寡人了么。” 秦悦悦轻轻摇着头,看了眼四周,又端起奶茶来喝:“先不说了,恋恋,吃吧,吃完我们走。” 冬日的公园微显萧索,哪怕尊州这个地方不算寒冷,温度全年零上。湖水冰蓝,湖面雾蒙蒙一片,几艘游船远远近近分布其上,船上有人遥遥对喊着什么。 唐恋恋和秦悦悦顺着木栅栏下的石板路一直往前去,越靠近游乐场人就越多。 “悦悦,你是不是……不愿意你妈妈找别人啊?”唐恋恋小心问她,并注意观察她的神色。 秦悦悦垂下头去,一侧嘴角弯了弯了,是个浅浅的笑容。她说:“我以什么立场干涉呢。” 唐恋恋仿佛听出了一点点无奈。 “她是我的妈妈,又是个独立的人。她养我照顾我这么多年,其实,真的特别苦。” 相依为命是幸福吗?听着就挺惨淡了。勉强度日而已,怎么会有特别的幸福感。 “我现在也不能常常陪在她身边,她一个人……” 唐恋恋:“卖运动器材的那位叔叔,你见过没有,人怎么样?” 既然已经那么苦了,追求一下好的生活又有什么不对呢? “我……见过几次吧。”秦悦悦说,“我以前去妈妈上班的地方找过她几次,那人总是依一把大遮阳伞下,不是喝茶就是看书。见我从旁边经过,就问要不要喝水什么的……假客气。” 感情对方早有预谋! 唐恋恋突然有点莫名来气,但又没法立刻就评判什么。 “眼缘怎么样?你讨厌他吗?”她问。 秦悦悦陷入沉思,她摇头:“孟叔……人挺好的吧。夏天有一次,妈妈在单位突发了低血糖,还是他帮忙把人送去医院的。” 她可能猜出唐恋恋刚才的担忧,进而解释:“不是暗度陈仓呢。昨晚妈妈还对我说过,她和孟叔其实并没有多熟,甚至算不上有关系。她说二人俱是最近才有的这个想法,大家都单身已久,可以相处相处试试,如果我不反对的话。” “这样啊。”唐恋恋这才稍微放下一颗跟着七上八下六神无主的心,“那你怎么对她说的?反对吗?” 不反对,没立场反对,刚才她就这么说过。 可是,突然被一个陌生人闯进生活,悦悦会习惯吗?会因为一些不起眼的事情而偷偷难过吗? 反正不会多愉快,这是肯定的。 唐恋恋想到这就心里着急,她一下子抱了自己的好朋友:“皇后不哭啊,我们这些人,总是会一直都在的。你要是真的难为、不开心了,就来找我们好不好?我,还有卓一堂,还有……魏马,我们几个总会陪着你的。嗯,好不好?” 秦悦悦并没有哭,但她很顺从地也把人抱紧了,享受这个怀抱,在她肩上迟迟留恋,希望以此慰藉,化解自己心内所有的阴翳。 “皇上,你可能,可能要勒死本宫了……” 后来,唐恋恋发现她竟然在笑,那身体被牵动地一颤又一颤的,根本停不下来,于是一脑热,发力把人箍得更紧了:“怎么会?我才舍不得勒死呢。这样呢,松些了点吧?这样呢,嗯?又松一些了是吧?” 她使坏,故意让秦悦悦说话都困难。 “哎你可……不许食言,你刚才保证过的,无论发生……什么,可都是要对我……负、负责的。”秦悦悦前后左右摆脱不了,就一蹦一蹦地,跳高又窜低,企图从上下方向攻破。 “我的女人,当然归我保护!” 唐恋恋霸气地说完,惹来不少路人的侧目。一看是两个女孩子在玩闹,又都笑笑走远了。 “我本来,”秦悦悦整理拽乱的衣服和头发,“也不是想不通这个事。妈妈是自己的亲妈妈没错,舍不得也是人之常情,是我真的,绊着她太久了。” “她一个人挺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挺到我长大,我要再不懂事,胡闹,她肯定会……非常难过。” 秦悦悦那么敏感细腻一个人,怎么会不考虑到别人的感受。唐恋恋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了,她点头:“是的。” “我再是体贴入微,可作为‘孩子’这个身份,确实有太多地方不能跟她感同身受。”秦悦悦叹口气,形容懊丧,“有什么办法,谁让我爸他走得那么早呢。” “而且现在你一走就是几个月、小半年的,留她一个人在家里守着,想想其实,真的挺残酷的。” 孩子的背影总是越来越远的,读书的时候尚且不说,可以后工作了,成家了,终究是不能长久地陪伴于父母。 秦悦悦:“我只是觉得,事情过于突然……” 她又一下子转过头来,挂起明媚的笑容:“哎算了,不想了。人都有各自的缘法,我妈她既然遇到了,想试一试,我就干干脆脆地,开开心心地,支持她好了。” 唐恋恋:“……” “别的咱就不说了。恋恋,今日事今日毕,我所有的迷惑、犹豫、担心等等一系列负面情绪,今天在你这里发泄过了,就要完完全全剔除了,回去之后,面对我妈妈,亦或是以后再面对你们,我都会以全新的,乐观的自己了。”秦悦悦这番话说得坚定,眼里却又浮起泪花,“我祝我妈妈幸福,至少比以前走过来的,这些岁月更幸福。我也祝你幸福,恋恋,你一定要好好的……幸福,一直幸福……” “还有你自己。”唐恋恋去拢她的眼睛,很害怕那些晶莹剔透的东西就那样落下来,变作实质。 羁绊人心。 “还有你自己。既然已经祝福了,就不要把自己漏掉!我不允许!” 不远处突然人声鼎沸,惊呼、怪叫,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两个女孩子一起看过去,原来是才维修好的海盗船第一次启动成功了。里面黑压压一片,显然已经坐满了人。 忽然,一个与这闹腾格格不入的声音响起,略微低沉:“站了这么久,不想去试一下么?” 唐恋恋和秦悦悦两颗脑袋于是又转回去,魏马就站在侧前方不远处,扶了下眼镜,笑看着她们。 海盗船怎么够,自控飞机不得劲,凌空漫步不刺/激,旋转弹跳塔小儿科,疯狂摆锤不过瘾,那么就—— 尖叫过山车开一轮。 天女散花飞一回。 摩天轮上转一圈。 恐怖屋里走一遭。 疯魔全场下来,三位小伙伴模样竟出奇地一致:面色惨白,双目呆滞。 “二小~小魏。”唐恋恋舌头大得不行,想呕的冲动几乎靠自制力压抑不住。她本想叫二维码来着,不知怎么出口就成了人长辈,叫了小魏。 小魏十五度驱动眼珠,甚是力不从心:“嘛……嘛事?” 秦悦悦爬虫一样早已四脚匍匐在地,这一回再也顾不得什么仪容,头发和一身包装还得以保留就万事大吉:“……水……呼……她要……你给……递……她水……呼……”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有点勤快。?????? ☆、庸人自扰 游乐场出来,三个人坐在一亭子里喝水、休息。 “开始就不该吃那么多甜食,鬼知道今天后面的安排……会如此惊心动魄的,我到现在这个胃里呀,我靠……难受的要死。” 唐恋恋虽捂着肚子抱怨了好一会,但明显激动未消,脸上表情仍很兴奋。 “你是真勇士。”秦悦悦说,“我都很意外我居然能陪你去鬼屋那种地方。” 秦悦悦从来胆小,天黑不敢走夜路,电影不看恐怖片,今天竟然挑战了这一项,真是自己都不敢相信。 魏马面色依然苍白,他觉得自己背心出的汗直到现在都没有消散去,缓了一会,他说:“我可能……有点恐高。” 他小时候来过很多次游乐场,父母陪着,爷爷陪着,但从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觉得身体超负荷过,可能从前就是小打小闹,玩一些只适宜儿童的。今天当那个所谓的“天女散花”飞起时,他居然觉得自己全身瘫软,呼吸困难。 恐高么?可能真有那么点了。 但他坚持到结束了,两个女孩子还没说什么,他怎么好意思中途退场,而且今天这个最先还是自己提出的。 听他这么说,秦悦悦起身默默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换走了原先的那瓶冰镇水。 唐恋恋咯咯笑起来:“已经很意外了呢,二维码,我开始真的以为以你的体质不适合玩这个。看你向往大摆锤那会,以为你的极限也就它了。” 魏马挑眉:“……” “没想到你后来……哈哈哈,居然会这么厉害,坚持到底了。所以现在我要跟你正经地说句:对不起啦。” 心存作弄,她有愧呢。 “我的体质?我很弱么看上去,为什么说不适合玩游戏?”魏马疑惑地扫视自己全身,他这块头是比女孩子还弱不禁风么,被打心底里嘲笑。 “就是……”唐恋恋想解释几句,但一开口竟发现自己的真实想法不宜说出口。 “就是你一直文静惯了,腼腆惯了,看不出玩起来会这么疯。”秦悦悦救场,说着她像是又想起了一些其他事,向魏马看过来,“以前咱们在学校的时候,你似乎也没有特别喜欢哪一项体育项目呢,是不是?” 魏马就是那种什么都会一点,又什么都不精的类型,操场上处处总可见他的身影,又处处不见他的身影,是块随处都能搬去用的砖,但又不是好砖。 但这些里不包括文化课,他跻身学霸一域。 这一点魏马不否认,他也笑起来:“好像是这样没错。” 唐恋恋:“哎,二维码,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你啊今天?你家……该不会也离这儿很近吧,你就顺道出来遛弯了?” 莫缇缇家就在这附近,来的路上唐恋恋跟秦悦悦说过这事,所以秦悦悦明白她后半句什么意思。 魏马不知道怎么的,被这么问的时候竟下意识看了一眼秦悦悦,语气也开始变得不那么流利起来:“我家……也不是很远,二恒北路……我正好没事,就过来逛逛,没想到就……” 二恒北路,不远不近,正好比唐恋恋她们家远了七八站的样子。如果没记错,不管公交还是地铁,其实并不能直达,中途需要转乘。 但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大型公园尊州就这一个,人就想来,转乘多少次都甘愿,又有什么好说呢。 但此时此刻突然而来的怪异感,就是让唐恋恋觉得,事情并不像所闻所见的那么简单。 秦悦悦不清楚路程这一茬,也就不去想其中关翘。她站起来说自己想去厕所,唐恋恋就跟她挥一挥手:“自己去啊这一次。能找得到吧?可千万别把自己给整丢了。” 秦悦悦的背影在拐角一消失,唐恋恋就换出一副流里流气的怪笑来,盯住了魏马,直白道:“二维码呀,你今天就给我个痛快话,你你你,你是不是一直在打我们悦悦儿的主意了?” 完了她还不给他退路:“你不要说没有,我知道你高中那会儿就看她不对劲了!” 旁边路人不少,但唐恋恋都不认识,不认识就无所顾忌,畅所欲言。 魏马看着她,像是一点也不意外,也不去侧目理会什么,只是少许沉默了一下,便坦然说了一句:“我也做不了什么,就先,陪她长大吧。” 我也做不了什么,就先,陪她长大吧…… 这种仿佛突然历经世事的沉稳,以及无奈和坚韧,在这一瞬间,唐恋恋恍惚都在他身上瞧见了。 着实吃惊不小。 “你……”她却再也调侃不下去,像刚才那样那个轻松的样子。 原来真有人的喜欢深沉又安静,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魏马笑笑,说:“也就你知道了,谢谢啊。” 从曾经到现在,从暗许到被拒,这一路从来都是自己的风与月,心潮涌动,花开花落,静寂无声。可有一个人既然见证了,那么,就谢谢她吧。 唐恋恋望向远处,平复着心情,很久之后才慢慢转回来,啧了一声:“二维码啊二维码,你可真是,处处让人意外呢。” *** 唐妈妈笑得可大声了,她无奈说:“恋恋她爸啊,你说你家这个孩子,她这是把咱们家当成什么了,光给带来同学住还不行,现在还要给你我弄个干女儿回来!哎哟我说这孩子,真是笑痛我的肚子了。” 晚上唐恋恋一回家,就央求着要跟唐爸唐妈商量个事。 二人看她表情凝重,也是吓得不轻。待问了才知道,原来是要他们将秦悦悦认作干女儿。 “有两个女儿不好嘛?”唐恋恋扒着唐妈的胳膊,作凄风苦雨状,“这么多年小气吧啦就生我一个,空虚寂寞无聊也没个人懂。鹅这是什么命啊,呜呜呜……” 唐爸爸一听就这事,当时啥也没说就进厨房烧菜了。唐妈妈一个人抵风挡雨,苦不堪言:“你又受哪门子委屈了,怎么就出去一会会变这样了。干女儿干儿子什么的,这是我和你爸想认就能认的么?你这想风就是雨的,说话不用负责的嘛!” 唐恋恋就把秦悦悦她妈妈准备再婚的事给说了一遍,说自己也是怕将来秦悦悦受委屈,未雨绸缪,想给她趁早预留一份不会变质的温暖。 唐爸又从厨房出来,应该也是默默听墙脚儿了。他过来拍了拍女儿的头,意味深长地说:“光会占便宜啊你。我和你妈真以你为荣,真的。” 唐恋恋皱眉看他,总觉得听不懂这什么意思。 唐妈妈却点头地认同:“是挺会的。我俩虽然只生了一个,但禁不住生的这家伙人缘好啊,这才回来不过几日光景,就已经给弄回来一个儿子一个女儿的。” 她叹气:“果然人不可貌相,你啊,前途不可限量呢。” 这句唐恋恋听懂了,是在笑话自己呢。 她瘪嘴,顿时气焰也没有了:“没说咱家是收容所呢,事实上他们也根本不需要啊。就我……在那里庸人自扰罢了。” 唐妈妈看着她自己跟自己闹情绪,突然抬手戳了一指她的头,笑道:“我们一早都懂呢,只是没想到你自己也知道哈。” 唐恋恋不说话,坐得晃晃悠悠地,瞪着茶几的一角,继续神游太虚。 “所以你就,”唐爸爸有意给她宽心,想了下说,“这样吧,咱先不说认不认干女儿这个事情,我想你也没和悦悦这么商量过吧。” “所以你看这样行吗,我和你妈,就在心里把她当成干女儿好了。她若有一天真的需要我们了,你大可以把她带回家来,我们肯定二话不说,像亲爸亲妈一样站出来支持。如何,你觉得这样?” ☆、初到之地 唐恋恋想把这次游乐场之旅的“心得”分享给卓一堂,可从傍晚开始,信息发过去就一直没人回,电话也没人接。 现在是假期,事实上从那天卓一堂来过她家以后,两人之间这种突然就断了联系的情况,其实已经不常见了。唐恋恋起先还淡定,没往心里去,但时间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地过去,直到天完全黑透,她就有些不太能坐得住了。 会去哪里呢?去哪里没带手机、或是带了而不方便接电话呢? 唐恋恋想到了王眉。她赶紧打了电话过去询问,但王眉说自己昨天才和他见过面,打了半日篮球,晚上就各自回家了。 听唐恋恋说卓一堂已经有大半天不接电话,王眉也觉得不解,自己还打过去试了下。 “糖糖儿吧……昨天倒是没看出来有什么异常呢。”王眉仔细思量着,说,“打球状态也还不错,而且球技还进步不少。昨个儿这不是还聊到,他爸得几天才能到尊州么,这会能干什么去呢他……” 其实人偶尔有事接不到电话很正常,只是唐恋恋和王眉二人关心则乱,过分在意卓一堂家里当下的情况,就显得格外大惊小怪而已。 听见王眉说到卓一堂的爸爸,唐恋恋那敏感的耳朵一下子就支棱起来了。卓父和卓母离婚后,尊州的房子留给了卓一堂和他母亲,现在他母亲也走了,卓一堂就基本算是独居。 “你说章建柯么,他还回来干什么?为什么要回来?”唐恋恋一阵火上心头,情急之下不经脑子的问题就喊出来了,“他不是早就不要儿子和儿子妈了么,突然又要回来看儿子几个意思,安的什么心呐,莫不是又憋着卖良心的坏了?!” 他章建柯在人前衣冠楚楚装白莲,实则人面兽心可恶至极。这事在当年一些周围人的眼里早已不是秘密,背地里骂他禽兽不如的大有人在。 王眉却说:“怎么着那也是他爸啊。其实吧,我觉得你也不必这么抵触,说不定人家回来压根就不是为看儿子呢。他们那事务所,不也在这市里么。” 他一提醒,唐恋恋就清醒了。刚才过于着急而脑子有点短路,只以为那家伙居心不良,不远千里跑过来,是要趁着前妻不在又要开始掠夺儿子了。 “……最好是回来工作。”明白了这一点,唐恋恋不想再多说什么,只不甘心似的,低低嘟囔了一句,“对自己亲生的孩子不管不顾就很酷很拉风吗?不,那样会显得他更渣,更没有心!” “要不我去他家里敲一下门得了。”王眉说,“无论去做什么,这个点也应该回家了吧。这、这被你一说,我还老担心了。” 那边传来响动,是王眉跳下床趿着拖鞋在地板上走动的声音。他一边找着衣服一边抱怨、叹气:“老子已经睡下了唉,这老卓他要不是我亲兄弟,我他娘今天就是任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拉出这被窝。” 唐恋恋听得也心里痒痒,往紧闭的房门扫上一眼,又用一只手拢了嘴,小声地问:“你要去他家里呀?要不我们一起去行不行?这我一直没见到人,也十分担心呢。” 王眉:“行是行,不过你家在哪里啊,可别咱俩南辕北辙,给越绕越远了。” 唐恋恋被问得一怔,她还真不知道卓一堂和王眉他们家的具体地址。 但想来肯定不会和自己家离得很近。 “你在哪?”她有点失望,“既然你们能一起约球,那应该是两家离得不太远了。我记得卓一堂以前说过,从我家这里出发到他家,骑自行车怎么着得二十多分钟半小时的样子。” 王眉笑:“那还真是巧,从他家到我家,大概也得有半小时左右路程。哦,你家我知道,以前有一次放学路过,老卓指给我看过。呃,现在想来,真跟我一南一北。” 这样就意味着,如果王眉要先过来和接唐恋恋,差不多就得走一个小时的路。 唐恋恋想了想:“要不约个大地方吧,到那里碰头好了。我虽然不清楚他家的具体位置,但附近如果有什么大的建筑、广场啥的显眼标志物,我应该还是可以找到的。” 像是怕被拒绝,她又赶紧补充:“我也可以打车去,让司机帮忙一起找。” 王眉:“天都这么黑了,你确定敢一个人出去打车,女孩子家家的?” “敢打敢打。”唐恋恋看一眼时间,“八点还不到呢,算什么黑,这要是在夏天,大家都还在院子里吹凉风吃西瓜呢。你说吧,有什么地方没,咱约好了等会见。” 于是王眉真就说了一个地方,道那块有一个到晚上就特别闪亮特别巨大的液晶广告牌,后面是市里最大的民办育儿园,让唐恋恋到得早的话,就到正门那里等候。 挂了电话,唐恋恋换鞋换衣服,同时也在发愁该怎么和唐爸唐妈说。 然而就在这时,唐妈妈自己推开门走了进来。 唐恋恋挎背包的手一顿,弱弱地道:“妈,妈妈,我想,出去一会儿。” 唐妈瞪着眼睛打量她一会,问:“是去找堂堂同学么?” 唐恋恋:“……”您这是偷听了吧。 “我叫你爸和你一道去。”唐妈说着,回身往外去,“你胆子是挺大,可为娘的却不如你啊,你可省着点给我折腾吧。” 唐恋恋立马感恩戴德,欣喜地扑向唐妈:“我爸陪我好啊,求之不得,求之不得呢!我我我还以为,这出去一路上要给自己打多少气,鼓多少劲才行,这下好了。妈妈你真好,我好爱你哟!好爱你~” 唐妈妈喊了唐爸一声,催促他去里间套件厚实衣服,回头时又叹息:“少拍马屁了,这话我都听得耳朵快起茧子了。你要实在有心,回来时和你爸顺路给我带一包核桃和一包大枣就行。” 躺在沙发上享受生活的唐爸爸不明情况,听见夫人的吩咐时一头雾水,但还是一边嘟嘟囔囔,一边起身行动着。 “咋了恋恋,你是有什么东西想买么,看现在这么晚了,不如明天爸爸……”他只听见了什么核桃什么枣的,以为是要去超市。 “她是想去看堂堂的。”唐妈帮他套衣服袖子,又抚平下面内衣的领子,“自己也不知道人家住址,就那样冒冒失失要去。那孩子今天电话打不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唐爸一听,顿时睁大了眼睛盯住唐恋恋。 “我和我们班姓王的一同学一起去,他会在育儿园门口等我。”唐恋恋赶紧解释,“大家不顺路,不然他就可以开车捎上我了。” 唐爸爸的两挑眉毛慢慢拧紧,又放松,似乎很不解的样子:“这不就……有事没接到电话么,你们一个个都这么兴师动众的干什么?!指不定他手机丢了呢。” 完全有这个可能啊,但唐恋恋一早考虑到了也还是不安心呐。 “反……反正闲来无事,就当饭后出去溜达一圈,消消食罢。”唐恋恋发现自己竟然底气严重不足。 唐妈妈捶唐爸爸一下:“还不快去,等到再黑一点我的核桃今晚就吃不上了!” 唐爸特无语,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自己明明才跑步回来不久,这会儿还用消什么食呢。 他有点委屈巴巴,冲唐恋恋一比划:“那那,那走吧。” 王眉提前五分钟到达地方,他在那里又试了一次视频,依然没有人接,于是就对着微信气呼呼地吼:“你怎么回事嘛糖糖子,这手机是被盗了还是进水了,不知道有人会很担心嘛!真是的,一天天地,老纸女朋友都还没让我这么操心过呢!” 唐恋恋领着老爸下车,朝他快步走来。 “叔叔好!”王眉人高马大立在那儿,微微一诧后,很快从这俩人相似的眉目,确定了他们的亲父女关系,很礼貌地打招呼。 唐爸说:“堂堂同学家就在这附近吧?要不我在这等着,你们去看一看他在不在家。” 这样贸然上门打扰,他是个大人,不能和这一帮孩子相提并论,到时候再诸多不便,所以觉得自己还是在外面等等的好。 “他家里真的只有他一个人吗?”唐恋恋也谨慎地问。 那人的性子可不是多沉闷,多好静的类型,一个人住一套房子,实在凄凄惨惨戚戚啊,想着真是叫人心里发毛得很。 然而王眉大大咧咧一笑,却说:“怎么会,他家里保姆佣人好歹四五个呢。” 唐恋恋和唐爸听了,齐齐愣住。保姆佣人,还四五个,这…… 想得到卓一堂家境可以,但没想到竟然优渥到这个程度。 “他爸那工作嘛,经常满世界飞来飞去,不待家的。”三个人一起往前走去,王眉没话找话,大略给他们说了一下情况,“饶是这样,偌大一个家,以前还是挺热闹的。” 唐恋恋听出来他说的是以前,心下就越发不是滋味起来。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认识好几年,卓一堂虽然从来没有说过这些,也没有表现出来什么,但试想一下,生活上突然出现这种落差,不给当事人心理造成严重冲击几乎是不可能的。 唐爸爸却欣慰道:“家里有人就好。虽然父母不在身边吧,但好歹还有人守着。有时候想唠嗑了,也能说上几句。”再偶尔难免再生个病什么的,也有人管啊。 王眉和卓一堂多年铁哥们,对他家自然是熟悉的。他颇为认同地点头:“叔叔说得对。别看那家伙快二十岁老大不小了,但真要打理好那个家也是够呛,他总要去外地读书的。不过这些他妈妈出国前都有安排,让寒叔和齐姨无论如何留在家里守住了,让他回来也不至于觉得太过冷清。” 想起卓一堂的妈妈,唐恋恋突然拽了一下唐爸的袖子:“他妈妈我见过,漂亮的不得了。” 唐爸爸和王眉都听到了,二人均是笑笑,不语。 走了不多会,王眉一指街对面,说道:“就是那里了。” 只见那大门建造地飞檐翘角,高耸宏伟,内里一幢幢复式别墅在灯火通明的映射下,也是风格迥异,一派盎然。门洞内正井然有序进出的车辆,也属中高档类型。 作者有话要说:一起长大的小伙伴猝不及防因为病魔撒手人寰,一下子就觉得被巨大的悲伤笼罩。 前几天花几十块追的剧吧,最后一集最后五分钟的时候还被强行be了,硬生生写死一个主角。 ……世界,真是突然就不可爱了…… ☆、绑架之事 小区门卫当值的安保人员是一高一矮两位中年大叔,他们认得王眉,同意他带着唐恋恋父女进门,但却又很肯定地告诉他们,十六栋的小主人,也就是卓一堂,并不在家。 “今天早上九点多那会,来了一辆英菲尼迪,把他给接走了。”矮个子的大叔说,“我亲眼看见的,今天全天可都是我值班呢。” “这里也就三十多户人,我们都认识那些家主的。”高个子大叔也说,“十六栋那家就只一个半大小子吧,跟你……似乎差不多大的,一直和两名雇工一起生活,对不对?” 王眉听得慢慢蹙起了眉,他点头:“我们是同学。” 他又问:“两名雇工?你确定是两名,而不是四名么,叔?” 高个子门卫这次就很肯定了:“有两个被辞退了呀,你不知道么?” 被辞退?王眉眉心大跳,这事,卓一堂真的没跟他说过。 “全部辞退了哟。”那门卫看他一脸懵,说,“我们前些天还和那寒管家聊过一点,那小伙子不是要去外地上学么,他当时可把他们都辞掉了呢。” 这消息实在太意外,不过想到那时候卓一堂家里发生的事,唐恋恋和王眉也就突然能理解他会这么做的原因了。 父亲不在,母亲也走了,而自己这一去又不能常常回来,还留着这个不像家的家做什么呢。 王眉:“可他妈妈那时候明明……明明那样恳请寒叔和齐姨留下来,留下来替她守着他,他怎么会……” 王眉简直大受打击。作为好兄弟,他居然对这些一无所知。 矮个子大叔赶紧解释:“所以那寒管家说,他们俩又赶着这个假期回来了啊。” 原来如此。王眉却一直以为他们从来没有走过。 唐恋恋跑到前面来:“两位叔叔,确定了,他就是我们的同学!确定了!他姓卓,所以他真的,是被一辆车接走了么?” “对喽,就是被接走了。”矮个子大叔人挺和蔼可亲的,“那车上不包括司机的话,总共下来两个人,他们也没上楼去,等着那小公子自己出来,就很快又开走了。” “是什么人,认识还是不认识的啊,就把人给接走?”唐恋恋听了这半天,已经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了,生怕卓一堂惹上什么坏蛋流氓□□,“卓……两位叔叔啊,你们能确定他是自愿走的,而不是被挟持的么?” 唐恋恋实在郁闷,想不来这世上除了卓一堂那个爸,还会有谁能这样对待他。可事实上,直到今晚她才觉醒,也许除了卓一堂这个人,他身边的所有一切她都是陌生的。 她只是熟悉他作为她同学、在学校里的那一面,至于放学后,是和他们普通人一样,买菜刷碗拖地,亦或是背书写作业、逛超市打电玩,就真的从来没有过深考虑了。 也许,富人区的人们,并不是这样生活的呢。 至于这个情况,矮个子略微回忆了下后,就果断摇头了:“小姑娘你别搞得这么恐怖好不好?如今和谐社会,谁敢公然知法犯法呀!他,我看那些人也算恭恭敬敬的,该是伺候小少爷的也说不定呢。” 这两个人一口一个“小少爷”地叫,只让在场三个人都听得耳朵难受。不说唐恋恋和唐爸,就王眉也从来不知道卓一堂在家里居然还有这等待遇。卓家是上层社会的没错,但据他所了解的,那几个管家保姆平时可都是直接呼他名字的。 唐爸爸更不知内情,站在一旁不作评价。唐恋恋倒是听了稍微放下点心来,如果这真是卓建柯的行为,那卓一堂应该是安全的吧。 只有王眉不知怎的,慢慢又揪紧了眉头。 “可他昨天才跟我说过,他爸还得几天才能到尊州。”他垂下头去,在地上来回走几步,自言自语似的,“我要想想,他还有谁……” 打从他家搬来这边,他就和卓一堂认识了,算起来已经有五六年。卓一堂总比他优秀许多,成绩、相貌、家庭,这些条件在整个盛格都是屈指可数的。 但除了打篮球这项技能。 他跟自己一样热爱,却能一直低调、安分地在他手底下做个队员、学徒。 他去过好几次卓一堂家里,他的父母他都有见过。母亲端方美丽,举止谈吐尤为体现好修养,听说也是出身名门。他爸爸据说原本出身也不错的,但中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十几岁开始就变成了一个孤儿,大学毕业后也是独身一人来的尊州奋斗。 如果说真会惹到什么人的话,王眉觉得应该是卓建柯那边,而不是他妈,或卓一堂哪一个。 这母子二人在外头交往的圈子他还是有一点了解的,两人都是极沉稳之人,又一向十分低调,就算不是朋友,也不会深仇大恨到众目睽睽下来绑人。 如果接走卓一堂的不是卓建柯,那会是谁呢?或者说是卓建柯的谁呢? 王眉被自己的这个推断吓住。 “你想到什么了,队长?卓一堂他,一般会去哪里呢?” 看王眉表情精彩,又万分凝重的样子,唐恋恋和唐爸也被吓得不轻。 王眉频繁眨着眼睛,像是急于从什么不好的思绪里摆脱出来:“我只是……不会,应该没事,可能就是我想多了。” 高矮两位门卫已经打算折回自己的岗位,临走时又好心地问上一遍:“你们到底进不进去呀?其实他家那个管家和保姆,是在家的。你们要实在担心就进去问问,说不定他们知情呢,是不是?” 是的,与其在这里瞎琢磨,不如赶快进去打探一下来得实在。 王眉抬起头,率先起了步:“走吧唐叔,恋恋,我们就进去问上一问。” 门铃按下后,来开门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她在看见门外的几人后,脸上原本激动的神色便悄然褪去了。 王眉:“齐姨,我是小王,你知道我吧?” 这时门内有另一个声音传来:“小王……是来找堂堂、堂堂的那位同学对吧?齐嫂子,你让他进来吧。” 齐姨打开了门,也像是才确定面前这个是王眉似的,热情地拉了一下他的手:“你好、你好小王,快请进。这两位都是,你和堂堂的朋友么?都快请进。” 几个人便进了门。王眉顾不得其他,见了寒管家就问:“寒叔,我刚听门口两位保安说,堂堂是被什么人给接走了。你和齐姨知不知道这事啊,是谁把他接走了呢?我们这都打一天电话了,他也不接一个,真是要……担心死人了。” 寒叔本来脸色就不好,听他这么一说,更是沉郁了几分。 他在沙发的另一侧慢慢坐下去:“我就觉得这个事情吧,不简单。”他开始不停地摇头,叹气,“这几天总有陌生电话打到家里来,堂堂接过几次,完了也不跟我们说什么,就沉着脸,待自己屋子里去了。” 唐恋恋听得云里雾里,一颗心又被高高吊了起来:“寒叔叔,是什么人的电话?不是他爸爸妈妈哪一个的么?” 齐姨正给她倒上热茶,就在她跟前停下来,难为道:“要是接了他母亲的电话,他多半是欢欣的。他爸爸……倒是从没打过电话来。” 唐爸爸终于提了到这里后的第一个问题:“两位老友,这我们这些外人吧,实在是一点情况都不了解。我想问问,就依你们知道的,或推测的,堂堂他人现在会在哪里呢?如果不是他父亲,也不是哪个认识的熟人、朋友,还会有谁能接走他呢?” 如果真是卓建柯在生意上得罪的什么人的蓄意报复,那情况真是再糟糕也没有了。 唐爸实在不愿意相信,这种狗血剧情不是一般只存在于唐妈妈追的一些剧里么。 寒叔却说:“我虽猜不透什么,但从堂堂他不让我们给他妈说,却坚决让给他爸打电话这个反应上来看,这事儿,八成就与那姓卓的有关了。” 王眉着急地问:“他让你们给他爸打电话吗?今天跟那些人走之前嘱咐的是不是?那你们打了没有,联系上他爸爸没有?” 事情显然在往坏的方向发展,卓一堂肯定是知道了什么,才不让他母亲担心,而这事又非得要他爸出面才能解决。 他仅仅一个学生,能惹到什么不得了的人呢?显而易见,那些人根本就是冲着卓建柯来的! “打了打了,已经联系上了,说最晚明天中午,就能到尊州。”齐姨神情惊恐又慌乱,站在一旁简直手足无措。 王眉又在地板上打起转儿:“他还说什么了吗?比如知不知道那些人是谁,我们上哪里能找到堂堂,比如这是不是真的绑架,堂堂会不会被怎么样……” 他越想越怕,直觉这一次他的好兄弟是真遇上事了。 “给我卓建柯的电话!” 唐恋恋突然大声喊道,人也站了起来:“给我卓建柯的电话号码!我要跟他说话!我要问他,问他知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快,寒叔,给我!” 什么都不做的气氛简直能逼疯人。夜已经这么深了,谁知道卓一堂正在面临什么。 寒叔被她唬得怔住,然后又很利落地几下就从手机里翻出一个号码,报了出来。 唐恋恋没有犹豫,拨过去。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对卓一堂的去向多少了解一点,那这个人无疑就是他的生身父亲卓建柯。 电话在忙音之前终于被接起,这让唐恋恋无形之中松了一口气。 “喂?你是……” 一道清冽干脆、极有质感的声音传过来,感觉竟然分外年轻,让唐恋恋几乎怀疑这不是卓一堂他爸本人,直到旁边的齐姨对她肯定地点了下头。 她再也不思考,劈头盖脸就咆哮:“卓建柯你儿子被绑架了你知不知道!你就是这样做人家爸的么,平日里不管不问就罢了,临近过年还送他这样一份‘礼物’,你到底有没有心!我告诉你,他要是,他要是……你赶紧告诉我们,他在哪里好不好?!你是不是知道?快说呀。” 从发狠到哭腔明显,几句话说下来,仿佛耗尽了她所有力气,整个人都有点虚脱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他会被人打坏的呀……”那边没有声音,她也不管不顾,“如果今天晚上,我们把他找不回来,那……那……那你这个做爸爸的,就没脸见他了,一辈子都没脸了!” 唐爸看女儿喋喋不休、又激动又悲愤的模样,就心疼不已。他伸手轻轻从她手里拿走手机,又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示意她冷静。 “卓先生你好,我们是卓一堂的好朋友。”职业习惯使然,唐爸爸公事公办的时候态度极度客气,“我们现在在您家里边,如果你有什么消息,又在我们的能力范围内、能帮得上您忙的话,请你务必相信我们。” 那边持续有播音员的声音,仿佛是在机场。 聚集在客厅里的几个人心都提在嗓子眼听着,焦虑无声无息,却充满了空气。 好久,章建柯才说了一个地址:“南园五栋,211号。” 王眉趁机问:“卓叔,你的意思,是堂堂他现在就在哪里吗?那我们……” “别去。”章建柯打断他的话,语气还是有点轻有点缓,“也别报警。我知道他们是谁。他不会有事,别担心,等我回来。” 他交代完这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客厅里几个人面面相觑,心中是同一个疑问:南园,那是哪里? ☆、夜闯南园 “我们真的不要报警么?万一那卓建柯的话不可信呢,岂不是……” 卓建柯是什么人,他会真的担心卓一堂的死活?想到这人劣迹斑斑的历史,唐恋恋就觉得自己刚才跟他寻求答案是个天真的错误。 显然,卓建柯在寒叔和齐姨的眼里也不是什么善人,就像刚才,他们生气的时候也是直接喊他“那姓卓的”。 唐爸给唐妈回电话去了,这事今晚解决不了,大概他和唐恋恋也是回不去了。他过来的时候正好听见几个人在讨论是否报警的问题,便不太支持地说:“无论如何卓建柯也是堂堂的爸爸,从他刚才说话时的语气判断,我认为他应该还是很在意这个儿子的,不然也不会如此着急地改航班了。那些人明显已经跟他通过电话,并且约定了见面的地点和时间。” 他说着又似乎陷入了矛盾之中:“堂堂恐怕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所以卓建柯的话我认为还是可信的。倒是贸然报警,我担心会不会……” 会不会弄巧成拙,反而对卓一堂不利。 真是不敢想下去,鬼知道对方究竟讲不讲武德,是不是真的穷凶极恶之徒。 王眉:“听刚才卓叔很是成竹在胸的样子,有没有可能他已经跟对方达成了什么协议,他们真正求的是其他什么东西,而堂堂只是被当作了要挟工具,只要卓叔答应他们的条件,他们就不会动堂堂?” 要真是这样,那就好了。 确定这真的是一起绑架事件后,齐姨就有点精神崩溃了,此刻她泪水涟涟,不停拍着自己的膝盖叹息:“作孽啊作孽!原本好端端一个家,硬是给整得乌烟瘴气。现在,妻离子散还不够,要这样拖累堂堂……他要是这回有个好歹,夫人她,可怎么活啊!” 不管卓建柯曾经怎么样,今天发生这样的事,他就真的是罪孽滔天了。 寒叔虽然也是个急脾气,但在这个家里做管家久了,事已至此,倒还算冷静。他看了齐姨一眼,又看看众人,说:“依我以前对他的了解,我觉得这个事,的确不宜报警处理。我们一点也不清楚对方的底线,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有没有还留着后手,这要是兴师动众过去了,再打草惊蛇可怎么好?” 听多了见多了尔虞我诈的商场风云,寒叔对这种事早已见怪不怪,只是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发生在自己主人的身上罢了。 “你们知道这个‘南园’它在哪里么?” “叔,‘南园’是哪里,你知道么?” 王眉和唐恋恋突然异口同声地问。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竟从里面看到同自己如出一辙的毅然决然。 “我们刚刚地图上搜索,想定位一下,但居然没有找到!”王眉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不过想来歹徒绑人,也不会找个让人容易发现的地方。他气得要将牙齿咬碎:“这些狗杂碎,别让我找到他们!” 唐爸爸也说:“对啊寒老哥,这个‘南园’它到底在咱们尊州市里没有啊,我怎么就从来没有听说过呢?” 南园五栋211号,听着像是城市里某个小区的某一个房间。寒叔还没有说什么,齐姨倒是蹙了眉头:“这个名字,怎么好像有点耳熟呢。” “南园……南园,南园五栋……”寒叔垂头琢磨着,低声呢喃,“是在这市里么?会在哪儿呢……” 唐爸和唐恋恋看向王眉,三个人各自掏出手机,打电话联络所有能联络的人,打听这个地方。 十分钟后,唐恋恋一把摔了手机,破罐子破摔地说:“要不我们出去打个车吧,说不定司机正巧就知道呢?” 这样坐着何时才能等到天亮? 她庆幸自己因为等不到卓一堂的回复而找了王眉,又和王眉一起找到了他家里来,虽然也是跟着干着急,目前看来帮不上实际的帮,但这一夜何其惊险,对卓一堂自己来说又多么不同,自己如果安安静静、什么都不做,以后想来大概也会后悔至疯掉吧。 “齐姨你再好好想想,好好想想。你说耳熟,是不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真就听过这两个字呢?”王眉总怕齐姨过分伤心,影响她的思考和记忆,所以语气做到尽量温和,“现在是紧要关头,我们就算不报警,也最好能尽快找到堂堂。夜长梦多,能早一分钟找到人,就少一分钟危险吧。” 齐姨也是自责,很快抹干净了眼泪,调整呼吸:“我知道。我们得找到这孩子。南园……南园,以前是在哪里听到它的呢?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她只是个负责一日三餐的保姆,常年住在卓家,除了偶尔回一次老家,也是没去过别处……要说打交道多的,也就这个家和这个小区里同为保姆的几个姐妹。那么,会是何时,和谁呢? 空气寂静,但每个人的神经都不轻松。 过了须臾,唐爸的手机“滴滴”响了两声。他拿起来看,眼睛登时就亮了一下:唐妈说,她拜托了所有的同事,最后终于从她们经理那里得到一点消息。 南园这地方早年划分的确属尊州城区内,但由于位置实在太偏僻,又被从城南流经而过的河水阻断,又被西弥山遮挡去半边,随着城市不断建设,日益繁荣,那里就越发格格不入,跟不上节奏。久而久之,难免变成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憨尬之境。再后来,南园的居民逐渐也都搬回了城中,就算把它真正荒芜了。 “荒芜地么……这么说,‘南园’本身并没有意义,那些人之所以挑中那个地方,只是因为它足够隐蔽?”王眉推测。 歹徒无非敲诈勒索或蓄意报复,至于和究竟和“南园”这两个字有没有瓜葛,只有他们本人和卓建柯清楚了。 “那我们……要不要先摸黑过去打探一下?”寒叔问。 唐爸低头一看时间,马上十点半,他站起来,看着众人眼神坚定地道:“就现在出发吧,趁着夜深,也好潜藏些。” 他又面向寒叔:“不知道寒老哥你腿脚怎么样,要是可以,我们多一个人也是多一份力量。” 去是肯定要去的,虽没有万全之策,但挑几个身强力壮的去,到时候救了人逃跑也有胜算。 “当然没问题!”寒叔曲起肌肉虬结的手臂,那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我早年部队里混过,虽然现在年纪大了,但徒手撂倒几个普通小喽啰还是不成问题的!” 王眉:“我也可以再叫几个兄弟来!” 看群情激奋,唐爸爸笑了一下,把旁边一直想往上来凑的唐恋恋拉过来,拍了拍她的头顶,说:“有我们四个就够了,毕竟是去涉险。要记住,对方如果手里有家伙,你两个小孩子可千万别傻不楞登就往上冲。” 王眉说:“这我们知道唐叔,如果真遇上不要命的,咱就再退回来好了。” 唐爸点头:“不过你要是真能喊来很厉害的‘兄弟’,就让他们在河这边接应一下也是可以的。” 他真正想的是,万一情况有变,到时候也有个知情人负责报警。 王眉了解他的意思,于是很快走到一边拨电话去了。 寒叔:“我开自己的车吧,这南园地处最南边,路程肯定不会短,又偏,打车可能不太容易。” 唐爸:“好。有个自己的车应该会方便不少。” 齐姨又开始眼泪汪汪:“我……” “你就在家里等消息吧。”寒叔说着不知想到了什么,也湿了眼睛,“给做点好吃的,这都快一天一夜过去了,也不知道那孩子有没有吃过东西。” “好,好。”齐姨点着头,好一会又痉挛似的绞着上衣襟子,“我只是,我只是……那个南园……” 仿佛什么东西马上要从她的脑中呼之欲出,但总就差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够而不着。 寒叔叹气:“好了,别想了。你先回房里休息去罢,那边一有消息,我就发信息给你。” 他找了几顶渔夫帽出来,人手一个,还特意解释:“带着吧,除了御寒,这东西还能遮遮光的。” 几个人钻进一辆家用小型SUV,出了小区,拐上最近的高架桥上了高速,又很快驶入了更浓更密的夜色中。 南园不近,几个人又都不熟悉路况,摸摸索索,到达河畔的时候已经快凌晨两点。 河水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河岸两侧路灯灯光幽静,无尽绵延。 车子过了桥就不能再往前开,西弥山掩映之下的南园,整个沉浸在昏白的月光中,隐隐约约两三点处亮光,尤为晦暗不清。 “我们步行过去吧。”寒叔说,“动静小一点。” 几个人揣起了手电筒,连手机都调到了最暗亮度,关闭了一切音量动静。 横穿几百米宽的平整大道后,随即顺着小石路进入一片杂乱的树林。树林沿坡而上,这只是西弥山的小小一角。 而南园,就在这小小一角的背阴面。 与其说这里曾经也是一座小区,住着不少户人家,倒不如说它更像那些依山傍水、避世而居的度假山庄。 南园凋敝已久,几年来草木横生,误打误撞竟成了无数不知名鸟雀的栖息天堂。 “这地方也太渗人了!” 王眉跟在队伍最后面,只觉得阴风阵阵,稍不留心,就惊起鸟儿扑棱棱的声音。 “这怕是不好进去。”唐爸神色凝重,和前面的寒叔轻声交流意见。 鸟儿白天飞来飞去制造动静可能不会引人注意,但在这安静的晚上,就简直要命。 “再前进一点点。门口并没有人把守,我们向亮灯的那所房子靠近一点。”寒叔贴着斑驳的石墙,挺直脊背,尽量使自己冷静,“既然来了,我怎么着,也要看到那孩子一眼呐。” 作者有话要说:再有大约两万字就可以完结了。 ☆、对峙211 五栋211室,连房间号都说得这么清楚,这些人难道真的拿住了卓建柯的什么把柄,如此坚信他会按期赴约,而不会报警么? 实际上卓建柯也说了,卓一堂不会有事,让他们别轻举妄动的。 周围无一丝风声,偶有野鼠和猫头鹰吱吱叫唤几声。一行四人借着微弱的月光,尽力绕开那些干草枯枝,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行。 待走近了才发现,这几十栋房子,竟然足足有十来处的窗户里有亮光透出。 搞什么,闹鬼啊? 几个人面面相觑,简直傻眼了。 除了五栋的211室,看样子别处也聚集了不少人。 王眉并没有觉得多怕,只是纯粹不想事情变得更棘手,于是小声嘀咕:“不是说南园居民早就都搬走了么,这怎么回事?” “分散这么开,是不同方位盯梢么,怕外人闯进来?”唐恋恋琢磨,“可我们还是进来了。” 唐爸爸转过身来,试图先稳住这俩快凌乱的孩子,说:“先看一看,听一听,看哪处有动静。” 全方位盯梢不是不可能,这些人敢干绑架勒索的勾当,自然也提防来自对手的突袭。 四个人不敢分开走,只得一处一处去靠近,从最近的开始,匍匐于建筑底下的灌木丛里,全神贯注竖着耳朵听。 要是没有说话、走路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寒叔或王眉就大着胆子去爬一次窗台。 如此这般,几处一楼有灯的屋子就全部被检查了一遍。 这里当然不会有供电,亮着的,只是被安置在那里的临时照明灯。 “人呢?”这下寒叔也着急也郁闷了,“我们一路潜伏进来,该不会这里根本就是个幌子,人没在南园?” 虽然还有好几处没有打探,也不容易打探,但这种总是扑空的感觉,既让人欣慰又让人崩溃。对方的人当然越少越好,越有利于救出卓一堂,但如果他们真是心存戏耍,使得这半夜的努力全白费了,又该再上哪里去找卓一堂呢? “别灰心呀寒叔,最重要的211号房间我们不是还没去过么,说不定人就在那里边呢。”唐恋恋倒是横了一口气,有把这个地方不翻破天不罢休的决心。 “他们点这么多灯,又分散在各处,但却没有人守着,这很有可能就是为了迷惑进来的人。”王眉分析说,“不过往好了想,或许也是因为人手不够,在虚张声势呢。” 都到这个时候了,打退堂鼓也得先翻了211再说。 唐爸爸突然伸手轻轻拍了拍寒叔的手臂,说:“我也是这么觉得。你看这地方鬼气森森的,多可怕。夜深的时候会多点几盏灯,这按正常人的心态,不恰好表现出他们的另一个特质么?” 寒叔一怔之后,好像懂了他什么意思,望着唐爸:“这……” “对了,就是‘怂’。”唐爸爸嘴角轻扯,似笑非笑,“老寒你想说,这绝对不可能是吧?” 绑架犯既然能选择这么一个地方实施犯罪,又怎么会畏惧黑暗环境呢?又不是小孩子,说出去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这的确不怎么可能。 唐恋恋:“老爸,你说他们怕鬼啊?” 连我们自己都不怕的东西,他们会怕? 唐爸:“那难道点灯是为了吸引外面的人过来?他们等的不是卓建柯么,这样做不是很容易暴露自己?” 寒叔眉头皱得死紧,思量一会说:“也许是怕卓建柯出其不意,半夜找人突袭。” 他抬头看着诸位:“比如像我们这种。” 还有几个小时天就亮了,是等待,还是继续排查,成了困扰在每个人心头的难题,举棋不定。 几个人隐蔽在一堵废墙后面,唐爸示意大家围成一圈蹲下去商议。 “很好。”他说,“刚才咱们提到的这几种可能都有。但怎么办呢?如果真像小王刚才说的,他们是把所有火力都集中在五栋那一处,那凭咱们几个硬闯,也无疑是羊入虎口,白白送人头。” “可要这样什么都不做,让堂堂一个人在里面面对那些,我们又于心不忍。是不是?” 寒叔一想那个画面,就觉得头皮要炸裂一样难受,他冲动道:“要不我直接闯进去算了,打不过就让他们把我也绑了。说不定和堂堂绑一起了,我还能看看他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什么的……” 他说着要站起来,被王眉眼疾手快地摁住了肩膀。“叔你冷静!” 唐爸说:“所以我们来都来了,闯肯定是要非闯不可的。老寒你先别着急,咱们再想想。” 寒叔:“碍不着咱们四个都去自投罗网。我是卓家的管家,堂堂认得我,说不准他们也认得我,所以就算被抓住,也是我这老头子救人心切,他们不会多有顾忌,防着我的。” 老管家目睹他们带走了自己家小少爷,怕不能跟主人交代,就一路尾随至此,趁着夜黑风高,意图救人。这好像也说得过去,但是…… “可如果他们真的是丧心病狂,无恶不作,那寒叔你就很可能会马上有危险的!”王眉不赞同这样,想阻止。 不要试图猜测那些疯子的人格,要是真善茬,就不会用这种方式解决问题。 唐恋恋持不一样的态度,她说:“我是个女孩子,想必他们会戒心更小吧?” “我进去,自报姓名,说是他同学、好朋友,相信他们只要一查卓一堂的手机,就能知道我昨天下午没少给他打电话发信息。因为得不到回复,就找过来了呀。” 她一说完,大家眼神都变得更加抑郁了,明显是“这想法更傻/逼啊”的样子。 唐恋恋不服:“怎么了?” “你这样更离谱!不是南园这个地址只有卓叔一个人知道么,寒叔还可以解释是偷偷跟来的,你八竿子打不着又是怎么找到的呢?!”王眉无情地戳穿她,“而且一个女孩子,深夜里跑到这样的地方来——孤身勇闯龙潭虎穴啊?艹,就问有几个人会信这样的传奇呢?” “……”唐恋恋知道自己的短处,但还是嘴犟:“爱信不信啊。我是去陪着卓一堂的,目的达到就成,干嘛要跟他们解释那么多,闲得蛋疼啊。” 王眉无奈想笑,但场合实在不对,也就不跟她像以前在学校里时那样怼来怼去。 唐爸用兜帽罩着手机,默默给唐妈发信息、报平安。说已确定卓一堂的具体位置,人目前没事,只是现在不敢轻举妄动,只待明天卓建柯赶到。 他打完字就又关了手机,抬头时看向众位,说,“我的想法是,要不我们四人一起进去?” 接下来他详细解释:“是这样的,这万一对方人数不多,那说不定我们当下就有机会带出堂堂,并跑路;但如果实力悬殊,我们就干脆束手就擒,装弱小求他们一回,无论如何让带我们去见一面堂堂。” 普通人想从绑匪手里劫人,无异于以卵击石,但现在耗不起,亲爸赶不回来,没有人敢拿一个活生生的性命下赌。 唐爸一个人进去,师出无名,是最没有说服力的一个。王眉和唐恋恋一样,可以是好友寻人,但暴露点太多,无法自圆其谎。唯寒叔不一样,有名份又有责任,理由看似也充足,但大家既然是一起来的,谁又豁得出去让他孤身涉险呢。 “我就不相信,他们能目无王法到手起刀落说结果人的性命就结果人的性命。”唐爸像有意给壮胆一样,语气多了点幽默,还握了一只拳头竖在中间,“何况还是我们四个人。” 气氛骤然又放松下来。寒叔也笑了,伸手跟他重重碰了一下,无不感叹地说:“这年轻的时候吧,出生入死局也没少参与过,但像今天这样……直面歹徒,真还是人生头一回。” 他望着眼前的人,目光渐渐凝重而诚恳。“谢谢,谢谢你们!”他说。 唐爸怎么会不懂他,仅仅作为管家,出面为主人家的事情买单,光这份感情就足以让人动容。 他把两个孩子也一并搂过来,搂成一个圈,笑着低声说:“都别怕啊,有什么好怕的呢。我还说过,那半夜点灯睡的,就是一帮怂货呢。” 唐恋恋几乎想忍不住打出喷嚏来,又生生给憋回去了,结结巴巴说:“我不怕,不怕人,也不怕鬼,鬼孙子们都是我故事书里的过客。” 王眉说:“我更不怕。想到我兄弟还在里头受委屈,我他妈就一分钟都忍不了,想干/死他个三头五头的!” 唐恋恋又担心卓一堂,又禁不住被他逗笑。 少年热血,斗志昂扬。 在所有人没有看见的地方,唐爸嘴角轻轻颤动不已,他的手背在身后,放开了又握紧,握紧了又放开。 月亮躲进云层,四个人同时站了起来。 这一次终于不再犹豫,无所畏惧,向着那五栋的211号,坚定不移地进发。 就是这个时候,寒叔的手机在兜里悄无声息地亮了一下,几秒钟后又息屏暗了下去。但这一幕,并没有人注意到。 五栋一楼和刚才检查过的其他建筑并没有区别,一样遍布蛛丝,残破不堪,只是这里墙壁上挂了三只大射灯,使得屋子更加灯火通明。诡异的是,还是没有见到一个人影。 几个人心里惶惶难安,只怕被放鸽子,二楼也是空室。 顺着木质楼梯而上,在拐角处凝神细听。 无一丝动静。 “破门?” 王眉用嘴型请示,得到唐爸和寒叔的肯定后,轻手轻脚爬上了最后几阶。 木门虽然紧闭,但已看不出原本颜色,年久腐朽,大概也只是个形式上的存在。 王眉蓄足了劲儿,助跑两步,挑那最脆弱处,落下了破釜沉舟的一脚。 “咔啦”崩坏,向里翻倒。 万籁俱寂…… 尘埃落定,一门之隔,两名黑衣黑裤装束的男人正端着枪和王眉对视,那枪口不偏不倚,对准的赫然是王眉的脑袋。 怎么回事? 寒叔三人觉察不对,第一时间冲了上来,然后又一齐呆立当场。 对方肃目而视,那神情动作整齐划一,简直像训练有素的正规军出身。 “什么人!” 其中一个平头极没有耐心似的,带着浓郁的异地口音烦躁地轰人:“除了卓建柯卓律师,我们老大说了谁也不见!想活命的话,快滚!” 看样子他们认得卓建柯的脸。唐爸和寒叔短暂交流了一下眼神,寒叔立刻换上一副沧桑忧心的面孔,几欲老泪纵横地说:“你们今天早上带走的,是我们家小少爷,他可对他爸爸的事情一无所知呀。他们父子,早在前两年就断了联系。你们这抓了他,是要干什么呀,能顶什么用呢?!” 那人抬了抬枪,平移过来又指着寒叔:“那卓建柯不是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么。别动!再往前,就打死你!” 他突然厉喝,目光凶狠。 “让我们看看孩子吧。”然而寒叔并没有被这一声唬住,毅然一点一点地想要靠近门框,语气软弱、恳切,“我们知道的,都了解的。你们和卓建柯之间的事情,你们自去处理就行。你看我们几个这过来,也没报警,或惊动其他什么人,就是,单纯想看一眼那孩子。” 这俩人,看着不像一点道理都不讲的。从刚才被踹门,他们就跟钉在地板上似的,甚至连个脚都没挪,还听这边废了这么多话。 唐爸也就赶紧乘势自报家门:“对对,这是我女儿,和我女儿的同学。他们今天到堂堂家里找他玩,没想到就……寒管家他实在担心不过,我们就说陪他来这一遭……” “你们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头发略长四方脸的那个终于往前踏出一步,如鹰隼般的利目盯牢了门外的四人,警告地说:“你们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进来的,这里有监控,我们都看得见。现在告诉我,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是卓建柯出卖的他儿子么?” 几句话就让门外的四个人汗流浃背,原来自己早已暴露在了对方的视线中。这要人家真动手,起码应该死了好几回了吧。 王眉初生牛犊不怕虎,梗着脖子也要跟他们谈判:“这怎么能叫背叛呢!卓建柯叔叔他千赶万赶,不已经在赶回来了嘛。可是我们害怕坐不住呀,万一你们不分是非,不懂得‘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伤害了我们无辜的堂堂可怎么办!” 王眉也是个能屈能伸的,暴躁的时候想抡扁人家的是他,现在委屈巴啦撒娇求人的也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还是没有更到堂堂出场……算了,明天吧。 ☆、有乌有龙 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况,双方对峙这么久,却一直没有听到卓一堂有任何动静。 他是不在,还是被怎么了? 唐恋恋取下自己的帽子拿在手里,露出两个在路上为图方便才编好的小羊角辫,让他们看仔细了,自己真的只是个毫无威胁力的女孩子。 她跟王眉有样学样:“两位好心的大哥,我那同学怎么样了,你就给我们看一眼呗。你看我们这来都来了,跋山涉水过草滩,又饿又累的不说,还好没吓死在这个破鬼地方!可你看如果都这样了,要是还见不到我们亲爱的好朋友的话,你们换位想想,那该多多多多委屈的呀!” 小平头:“……” 寒叔的指尖已经扒在了门框上,他这会腰也越发佝偻了,连脸上的皱纹褶子都明显了不少:“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啊,哪怕他爸不认他、不要他了,他妈也离开他了,还有我和她齐阿姨啊。我们是会一直心疼他、照顾着他的!他要出什么事,我就是拼了老命也得……” “退后!” 小平头突然眼角瞥见,充满威胁地呵斥一声。他咔啦一下把枪杆倒过来,就拿枪托对着寒叔。 那是一种无言的警告:再敢往前就要揍人了。 于是几个人都不敢再轻举妄动。 寒叔嗫嚅:“……我、我就是……” 怎么办? 对方虽然只有两个人,但明显并不是普通打手,而且手里还有两管机枪。 大伙几个寻思,这硬的显然是拼不起,可软的好像人家也不吃呐。 空气又一次紧张起来。 这时,小平头微微侧过脸去,和他右边的四方脸短暂对视了一眼。 那位四方脸长相更高大威严一些,据王眉目测,自己一米八八,他还略微高过自己一点,是不怒自威款,站在那里不说话气场也吓人。 也许是看他们终于消停,小平头自己也就慢慢收起了架势,再转回来时,竟格外开恩说了一句:“人没事,我们只等卓建柯一个。” 唐爸寒叔几个人巴巴等在那里,轰不走吓不走,徒手空拳就敢和□□较量,这一天一夜所经历的恐惧和担忧,算得上是他们的毕生之最。 这不是不知者不畏,也不是一腔孤勇想把事情搞大,此时要换作被劫走的是你很在意的人,你就应该能理解那种想要孤注一掷的心情了。 “人没事吗?” 这不是喜极而泣的场合,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平头他说一声“人没事”,让在场的四人就无端想相信他。 后来唐恋恋追溯会出现这种心态的理由,觉得大概是当时太过心之所向了,潜意识里根本不接受其他可能,也大概是那日好运当头,遇到的两个绑匪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坏。 他说人没事,他也没有再拿枪对着他们。 这是不是证明他们也有“恻隐”之心啊?唐恋恋心下高兴,天真地想,说不定自己方再放低姿态一些,软磨硬泡一会,就真给看人了呢。 如果要杀人,早在他们刚闯进南园的时候就动手了,能纵容他们一路来到五栋211,这些人也不是一点顾忌都没有。 还好,他们背后的人看起来还不是那么疯,知道和自己有私仇的人是卓建柯,或者单纯看上的,只是卓建柯的钱…… “就给我们看一眼吧,两位大哥!”没想到王眉还想到了她前面,他的态度也十分诚恳十分期盼,“只要确定他没事,我们就走!” “把我也一起绑了吧!”唐恋恋紧随其后,“反正绑一个也是绑,绑两个也是绑,就多一截绳子的事!把我也绑了吧,让我也做你们的人质好了!” 王眉似被提醒,扫过来一眼,顿时也改变了主意:“我也要绑!我们三人,以前在学校就拜过把子,关系铁,既然有福能同享,有难又怎么能不同当呢?两位大哥,看你们也搭档这么好,肯定是能理解这种感情的,对不对?” 寒叔和唐爸二人简直没被这两个孩子吓过去,一天天胡言乱语的,怎么还和绑匪谈起感情来了呢。 唐爸:“恋恋,小王!” 寒叔:“小王,你们……” “绑我们吧!”唐恋恋和王眉就那样同时向前迈出一步,同时举起了双手,同声请求。 唐爸眼角剧烈抽动,不过须臾就血红一片,情急之下伸向两个孩子的手僵直在半空,却也再前进不得,也后退不得。 寒叔两串眼泪无声滚下,他轻轻退后半步,扶着膝盖就哐当跪下去了。 身无长物,如果能用眼泪和膝盖换得孩子们的平安,那何乐而不为呢! 唐恋恋侧头,余光里寒叔的模样清清楚楚,她顿时就鼻子一酸,哭出声来。 王眉保持平举双手的姿势不变,却头垂在胸口,即不敢向前看,也不敢向后看。 傲骨不可以折,在强权强势面前;傲骨可以折,在父母长辈的尊严面前。 小平头一手拄着枪,一手插在腰间,看着眼前这乌烟瘴气的一幕,眉目烦躁。 四方脸抱着手臂不言不语,依然一副视全世界为空气的样子。 僵持。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小平头终于第二次转头,和四方脸无声对视,眼神交流。 屋里面很安静,除了那两人似有若无的呼吸声之外,再没有一点声音。 “卓一堂!”唐恋恋在心里大喊,“你要是在里边,就回答一声啊。” 没有声音,像根本不在。 “两位大哥,求你们了……”她举得手臂酸麻,却不肯妥协。 “要不……”唐爸看着唐恋恋的背影,目光温柔,“就放两个孩子进去吧。小孩子而已,没事的。我们两个大人不走远,就守在外面……我们一起等到中午,等卓建柯来。” 是四个人一起绑了还是留两个在外面,这选择其实对唐爸寒叔他们来说区别并不大,就怕对方打出除此之外别的牌。审时度势,反正只要他们不开枪,他们就还有机会多磨一会儿。 终于,小平头第三次转头去和四方脸对视了。 唐爸看不清他的嘴皮子到底动了没有,但没过一会,那四方脸一侧的眉毛倒是很明显挑了起来。 读不出什么意思,唐爸悬着一颗心忐忑不安。 有勇气面对荷枪实弹的劫匪已经是难得,遑论跟他们谈条件了。 “把你们身上的东西拿出来,包括手机、匕首和帽子,所有的,都掏出来放到这儿。” 小平头突然走上前来,拿枪杆指了指门里左边一处说。 唐恋恋懵了一瞬,又很快欣喜若狂起来:“好、好的。爸,爸!他同意让我们进去了!同意了让我们进去了!” 唐爸看着她也笑了一下,那脸上一时竟是一个唐恋恋从未见过的神情,复杂难表。随即他弯下腰去,把跪在地上的寒叔搀了起来。 “我兄弟,他确定就在这里面吗?”王眉一边问,一边窸窸窣窣把身上能掏的东西全掏了出来。 出门的时候藏了一把水果刀,进了南园后还捡了一根称手的棍子……棍子在瞧见人家拿枪的时候就“掉”了,水果刀现在也得交出去。 屋子不大,到处灰尘遍布,几乎无从下脚,唯一收拾出来的,也就一个破双人沙发和一张方桌。方桌上凌乱丢着一些开封的干面包和几瓶矿泉水。 王眉率先迈入,环视一周后随即傻了眼:卓一堂,好像并没有在。 中计了吗? 他们口口声声说“背后的老板”,那这里怎么会只有两个人!一次枉顾法律有预谋的绑架,怎么会只派两个人来!只不过是来打头阵、让闯入者放松警惕,或只是纯粹看不起他们几个,觉得不用大费力气罢了! 王眉一时间如芒在背,觉得四面八方正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们,像盯舞台上的小丑一样。 他表情已经严重扭曲,再也不能装得小白兔一样。眼珠顿转,下一秒一下子伸展开双手,以一个极度怪异的姿势,把唐恋恋唐爸寒叔三个人大力推了出去。 被推出门的三人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也知情况肯定不妙,随即默契十足地闪身到了墙壁后。 小平头和四方脸还拄枪立在一边,见此情景渐渐皱起了眉头。 “快走!有诈!”王眉大喊,控制不住的颤抖使他破了音。 他自己没有出去,也没有再转过身面对两个劫匪,身体僵直,声音随即悲戚而愤怒:“堂堂他根本就没在这里,这些孙子……他们使诈。叔你们快跑吧,赶紧走!” “王眉!王眉!”唐恋恋在外面听得肝胆俱裂,几近发狂,“你出来!你出来!你给我出来!” 他们没有救出卓一堂,现在还要搭上一个王眉么? 这是逃,还是一起堵上去算了? 该怎么办?! 就在他们里里外外六神无主,即将神魂俱散的关节,小平头在后面十分平静地说:“交干净了东西就行。两个年纪小的可以进来,至于你们两个老的,就留在外面吧。” 他咳了一声,继续盘算自己的:“还不对。那个女孩子,你得进来。” 外面三人:“???” 王眉气急败坏,到了忍无可忍的极限。他慢吞吞转过身,恶狠狠地瞪着面前两个人:“玩够了吗?那你们赢了呀。赶紧把老子也铐起来,送给你们的老板大人去吧!” 他已经不想再跟这些无人道的恶徒费唇舌了,随他娘的便,大不了就这一条命,又一个二十年后,谁当老子谁端枪还不一定呢! “他没跟你们开玩笑。” 那位一直不怎么开口的四方脸突然说道:“你们的朋友,他就在那边的卧室里睡着。” 说完他又推了一下小平头的胳膊:“阿帆,去给他开一下门。” 那门一开,一张旧床便映入眼帘。 王眉缓缓侧过头去,果然,卓一堂一张苍白的脸就露在被子外面。 作者有话要说:这也算糖糖儿露脸了吧~ 四月~ ☆、南园旧事1 “卓一堂!”王眉再也顾不得其他,脚底下磕磕绊绊就冲向了里间。 唐恋恋和唐爸寒叔三人也是闻声早就三两下蹦了进来。这会儿着急也想进去,但被小平头和四方脸拦住了。 “你两个,不能进!”小平头语气不容置喙,横着枪杆像一堵坚实的墙,纹丝不让。 寒叔简直又要给跪下了,所幸一直有唐爸拖着胳膊。他支吾:“那……那我们就在这里,远远看他一眼行么?” 短短一会,几个人的心情就像坐上了过山车,忽高忽低,在绝望和生机两处几次徘徊。 唐恋恋急忙问:“那我呢?你刚才说过的,我是可以进去的对吗?” 小平头皱眉一扫她,点头。 于是唐恋恋马上回身拥抱了一下唐爸和寒叔:“寒叔,老爸,没事的。你们就在这里等一等,没事的。我就先进去了?” 唐爸爸回以鼓励的眼神,看着她一蹦三尺高的身影,目光又越过去,落到里面卓一堂的身上,心里便生狐疑:“堂堂他是睡着了么,怎么会没有一点动静呢?” 才这么想着,王眉惊恐的声音就传来:“你们把他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我为什么叫不醒他!” 他吼一嗓子罢了,又去摇晃卓一堂,拍他的脸:堂堂!堂堂!你醒过来啊,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啊?!” 唐恋恋正好也飞扑了过来,一听险些吓得腿软趴地,心脏骤停。她有种踩在棉花上的错觉,伸出手,真是努力了好半天才够着那只露在被子外面的右手。 卓一堂的确脸色灰白,昏睡不醒,但好在他的手握上去、脸摸上去还是热乎的。 “他情绪不稳定,我们给用了点药。”四方脸冷冰冰地说,“那个剂量只够他睡到天亮,并无其他副作用。” 唐爸:“……” 终普通人的一生,十之八九也不会遇上这种事,更不会懂他们所谓的“药”是什么东西。这都是电视电影里虚构的桥段,看着刺/激,过目即忘。 寒叔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紧握的拳头青筋暴露。“他是一个那么优秀的孩子,他什么都没有做啊,为什么都要这样……这样对他呢。” 他低低地念着,一遍复一遍,转过身颤颤巍巍向门外而去,竟再也没有朝里看上一眼。这一夜,足足老了他十岁。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唐爸和寒叔背靠着背缩坐在二楼临门的一个角落里,他们各自有一只手被铁铐子烤在了一起。深冬的暖阳不叫暖阳,它总带着寒气和冰露而来,时常与人以浸入骨髓的阴冷之感,但此时此刻又在这凄凉荒芜的境地,多少给予温柔慰藉。 木门敞开着,小平头躺在沙发里已经将近小半个时辰,枕着手臂闭着眼睛,应该是浅眠中。四方脸则一夜未寐,这会儿还抱着枪站岗,像锐利的鹰,神情不见一丝萎顿。 卓一堂像从一场深梦中醒来,迷瞪了好一会也没弄清楚今夕何夕,此地何地,以及破天荒,为什么床前会守着唐恋恋和王眉这二位。 “糖糖儿?”王眉眼尖,一见他睁开眼,惊喜地只想拿自己毛茸茸的大脑袋往他怀里蹭,“你这个傻/逼老儿呀,你说你有事没事干嘛跟着陌生人走呀!我就以前没有教育过你,千万不能跟陌生人说话,千万不能吃陌生人给的棒棒糖的嘛!嘤嘤嘤,你这个傻孩子,让我说你什么好!” 药效作用,卓一堂思维还不甚清明,他知道自己昨天碰到了什么事,然后中了圈套,被一个谎言骗出的门,但现在是什么情况,自己有没脱险,躺的这又是哪里,又一时搞不太清了。 他试图活动一下胳膊和双腿,但发现四肢尤其使不上力,便不由脸色难看起来:“恋、恋恋……” 唐恋恋看他那样子眼睛就不舒服,她默默蹲下去把他的胳膊抓在手里轻轻揉捏着,但就是不肯再抬头看人:“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昨天早上一声不吭就跟着坏蛋跑了。好可恨,特别那个家伙还一直自诩是个学霸,IQ140以上。可你看看嘛,他这都办的什么事。” 卓一堂听得出来她这个意有所指,他目光缓缓转向门外,就看到了客厅里的景象。 原来自己还在他们手里。 又想,也难怪,没见到卓建柯本人,他们怎么会放了自己。 这边王眉:“嗯嗯嗯嗯!跑了跑了!” 卓一堂:“……” “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睡得头疼呀?来,我扶你起来坐会。”王眉想着最好有水让他喝一口,但一看这里什么都没有,便又悻悻住了嘴。 “我去拿。”唐恋恋了解处于这困境中的所需所求,也读懂了他刚才一闪即逝的那半秒迟疑。外面桌子上不是还有没开封过的水么,去讨一瓶来就是了。 她出去了,王眉就把人扶坐起来。 他笑着,在卓一堂耳边轻声说道:“你家这姑娘吧,她根本就……不是个姑娘。” 卓一堂咳嗽,看他一会,问:“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他连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昨天在车上试图逃跑后被注射了药物,后来的事便一无所知。 “不止我和唐恋恋,唐叔和寒叔也来了。就在门外呢,不让进来……哎你别激动,别激动!没事的。” 卓一堂一听就要起身下床去,王眉急忙摁住了,劝慰:“我们昨个半夜就来了,而且外面那两个,也不是太难说话,我们软磨硬泡,他们就同意让见你了。” 卓一堂似是很难相信,盯着王眉的眼睛:“你们来了……四人,他们两人……他们只有两个人?” 这边除了唐恋恋是个女孩子,首先王眉这个块头的一看就武力值不低,而且寒叔深藏不露,唐爸也身强力壮……对方会轻易让这个“组合”靠近、给他们机会? “你们……你们也被……”卓一堂又惊又惧,气血上涌简直想吐出血来,“你们,就不该来!” 王眉:“???” 王眉赶紧替他顺背,解释:“我们没事啊,又没打起来。他们两个明显不是普通出身,你瞧那身形。而且,又有两管机枪专盯着人脑袋……” 他更加小声了:“我们呢,一开始来的时候确实是想跟土匪斗一斗的,但后来一看敌我力量实在悬殊,就……聪明地认怂了嘿嘿。” 本来被擒一个人,现在换五个人了。 卓一堂闭上眼睛,脸色更苍白了。 唐恋恋拿着水和面包前脚进来,后脚那小平头就“哗啦”向地板上扔了一串东西。 两只寒光闪闪的手铐。 “自己铐好了。”小平头撂下一句,又走了。 唐恋恋脚底一顿,继而无视,径直走过去,开了水放到了卓一堂手中。 卓一堂注视着那两个东西,手指微颤。 王眉倒一点也不在意似的,笑嘻嘻跑过去捡起来,挑在五指间不停摆弄、观摩:“哟,我还是第一次见着这东西呢。不错啊,这做工,瞧瞧这质地光滑精致的。” 唐恋恋又把矿泉水瓶子拿过来,看着卓一堂干裂的嘴唇,说:“你喝不喝?不喝我喝了。” 她说罢真的就咕噜咕噜喝下去一小半,然后又伸给王眉:“来,眉眉队长,你也喝一点。” 王眉一怔,随即把手铐扔到被子上,一笑拿了过去:“‘眉眉队长’是我给糖儿的专属称呼,好吧,看在你是他内人的份上,我就格外开恩,让你以后也这么叫我好了。” 他喝了一点,坐到卓一堂身边去,一手把人搂住了,一手拿水凑到人嘴边,好似威胁一样地笑:“我俩都喝过了,你不嫌弃吧?” “嫌弃的话,我就给你喂?”他观察卓一堂的神情,等着人恼羞成怒。 但卓一堂太了解他这德行和套路了,懒得给个眼神,只是自己拿过瓶子,仰头喝了两口。 “唐叔和寒叔他们怎么样了,还好吧?”他跟唐恋恋伸出一只手,已然心绪平静不少。 唐恋恋还在琢磨刚才王眉那个“内人”是什么人,看见那只手伸过来,以为他是跟自己要面包,便撕开袋子,取出一块给他:“我刚才看见了,他们都还好。我说你醒来了,他们很高兴的。” 卓一堂错开面包,抓着唐恋恋的手腕把人往自己身边拉了拉。唐恋恋会意,就在床边坐了,等着他接下来有什么交代。但卓一堂却什么都没说,就那样看着她。 王眉站在一边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时间久了难免就心焦起来。 “奥哟我的祖宗,你要是舍不得,告诉我让我来就行了嘛!”他拿起其中一个手铐,一左一右咔嚓两声,就把两个人的手铐在了一起。 唐恋恋:“……” 卓一堂:“……” 王眉:“看什么看?你们牵在一起,不就是这个意思嘛。” 卓一堂:“……” 唐恋恋:“……王眉你大爷的!你是猴子派来的卧底吗?!” 王眉却不尴不尬挠挠头发,嗲着嗓子说:“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连名带姓叫人家的。乖,眉眉队长多好听,鼓励你以后多多使用它哦。” 他又从唐恋恋那里抢过面包,给他们每个人手里强行塞上一块,剩下的自己拿着啃起来。“我虽没地方看时间,但依太阳现在这个高度,应该有快十点了吧。” 他用手指比划一下,神色继而变得正经起来:“接下来可能不会太好过,所以有吃的就多少垫一下吧,到时候也有力气逃脱,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清明节 ☆、南园旧事2 唐恋恋以前一直以为卓一堂在相貌上是继承了他妈妈的,直到她此时此刻看见卓建柯本人,才发现,原来他更像他的爸爸。 卓建柯不愧是上层高知精英,哪怕整日整夜赶飞机赶得衬衣皱了头发乱了,也难掩他凌厉风行、睥睨一切的上位者风度。 最让唐恋恋意外的,是这个历史“光辉”的四十多岁的男人,身上除了专业学术日积月累沉淀后形成的一种很独特的严谨和沉稳之外,乍一看,竟然还有种与她的想象格格不入的温文尔雅的绅士气质。 他进门的时候,身后只跟了一个叫小许的年轻助理。他没有一丝表情,看着客厅里两个荷枪实弹劫持了他儿子的人,只是回头把自己的西装外套交给了小许。 “请坐。” 四方脸在自己和小平头之间让开了一条道,很客气地说。 “可以让无关的人,先回去了么?”卓建柯并没有坐下,而是不动声色把屋里屋外都打量了一遍,包括看见儿子,神色也没有任何不同。 四方脸说:我们也不想为难他们。他们非要待着在这儿,对我们老板和您谈事,也是一种极大的干扰。” 这话应该是实打实的,毕竟他们都很清楚,用闲杂人等是根本威胁不了卓建柯的。 章建柯:“那让我儿子,也走吧。” 他们都是冲着他儿子卓一堂来的,是他儿子的朋友。若放卓一堂离开了,他们自然也就会离开。 对于这一点,四方脸表现出一点为难:“这个……我们老板交代……” “他想找的不是我么?”卓建柯目光陡然严厉,“他想要干什么我清楚。我最后再说一遍,让无关的人都离开!” 唐爸和寒叔并排站在门外,听见他们的谈话内容面面相觑、表情凝重。寒叔直到天亮才发现齐姨发给他的那条信息。齐姨说她终于想起来,自己曾经是在卓建柯的书房案头看见过有关“南园”案子的文件。 换句话说,曾经发生在南园的一桩人命官司,是卓建柯经手办的,他是被告方律师。 齐姨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那事后果有多严重,只说记得当初卓夫人好像有提过,那原告的女儿和妻子先后从南园小区的另一栋楼楼顶坠下死了。所以她现在猜测,应该是原告当年输了官司,在寻机报复卓建柯。 唐恋恋和王眉扶着卓一堂从里面走出来,两人探究的目光一直在卓建柯身上打转。 等卓建柯回望过来,王眉顿时就有点手足无措起来。曾经叔叔长叔叔短喊得无比亲热,谁想到如今境况尴尬,会不知道怎么相处。唐恋恋倒是没那个顾虑,她在那一秒钟内就切换了表情,拿曾经无数次想做又没机会的大冷脸以对之。 王眉:“卓叔、叔叔好!” 他略显生涩地问候完,也不等人家有什么表示,就着急地举了一下手里的那副铐子,说:“哎两位大哥,我听说我们都要走了,那这东西我不戴着也没关系吧?” 他们三个人站在卧室门口的位置,卓一堂打从出来,目光就遥遥落在了唐爸和寒叔那里。这会看他们也在担心地望着自己,便勉强笑了一下,提高声音说道:“两位叔叔,实在对不起你们。等会你们就跟着恋恋和王眉,一起回去吧。” 恰在此时,唐爸和寒叔还待说什么,外面木质的楼梯上突然就响起异常有节奏的脚步声。不疾不徐,皮鞋不断和木头摩擦,发出的沉闷而厚重的声音。 屋内除了卓建柯和四方脸小平头三位,其他人均都下意识蹙了眉,侧耳倾听。唐爸和寒叔一起看过去,只见一个格外清癯高瘦的身影出现在楼梯拐角处。 来人戴一顶米白色软呢帽,身着一件长及膝盖的黑灰色大衣,露出下面一段浅色牛仔裤包裹的小腿十分纤细。他就站定在那里,两只手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来,冲门口的唐爸和寒叔幽幽一抱拳,笑道:“你们好。” 这人消瘦地几近皮包骨,就这一笑又莫名邪气,更使得两侧颧骨高挺,闪着精光的双眼大而深陷。 他闲庭信步一般踱上来,还没迈进门,嘴里就似是感叹又似是惋惜地念道:“卓建柯啊卓建柯,你不要不服气,你儿子这才几岁,人缘就好到不行。你瞧瞧,这一个个的,都是赶过来救他出火坑的吧?” 他把“火坑”两个字拖得尤其长,配上那一股阴阳怪气,无端给人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让他们都走。”卓建柯无视他的讥诮,神情很漠然,“阮隐,你如果不想把事情弄得无法收场,就还是不要让不相关的人插手了吧。” 卓建柯从进来仿佛一直就这一个要求,再三提起。 唐爸和寒叔也都是过来人,现今又洞悉了一点曾经南园旧事的内幕,都突然就有点心生怜悯,以及难过。卓建柯纵然真的十恶不赦、是非不分,而现在也是在力求保他们安全。 “哦?” 阮隐垂着头咯咯地笑,天真和邪恶两种特质在他身上矛盾而协调地重复着,此起彼伏。他的躯体仿佛被一种沉疴难医病入膏肓的腐朽之气笼罩,但精神力又莫名其妙地好。 “把事情闹大?你以为我阮隐怕这个啊?” 他伸出自己细长的食指,绕着屋子数数:“一二三、四五六,六个,哦不不不,还得算上你!重新数,一二三、四五六、七,七个!你们有七个人呢!” 他几乎和卓建柯一样高,鼻息就喷在对方脸上:“我们才……三个!你好好说说,这比例,到底是谁想把事情搞大?” 那边王眉提着手铐出来,当时还试图跟四方脸和小平头交涉一下,让自己一组五人先走为快的,但如今看来也是奢望了。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这不是给卓叔制造更大的麻烦嘛,他懊恼地想着,默默把手铐背去了身后。 卓建柯微微侧过头去,平静地注视着阮隐的眼睛,好一会才说了一句:“难为我竟然和一个疯子讲道理。” “疯子”两个字像一道开关,又一次刺/激了阮隐。 或者说现在这个状态的阮隐,卓建柯任何一句话、一个举动,都能让他或亢奋,或疯狂。 他突然就一把夺过小平头手里的枪,照着卓建柯的后背狠命拍了下去。 “啊!卓叔!” “建柯!” “卓总!” “啊~~” 王眉、寒叔、小许和唐恋恋,情急之下都喊叫出声,卓一堂和唐爸二人同样也是目眦欲裂。 卓建柯向前踉跄几步,扶住一把椅子咳嗽不止。 “建柯!”寒叔到底是心软了,红着眼眶,拖着铐子就要奔进来。 但四方脸一直面向他们,抱臂挡在门口。 “没事。”卓建柯摆了一下手,挣扎站直了,说,“老寒,小许,找机会带他们几个走。” 他只身来赴这一场生死局,大概寒叔唐爸几人的到来,是他最大的失误。他不让其担心,不让其报警,但没想到他们会比自己先到。 阮隐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怎么的,再说话时也微微带着喘音:“我疯子么?你说我是疯子?哈哈哈哈哈,咳,我可不就是、不就是疯子么!” 他摇摇晃晃,自说自话,激动处又很是悲戚的样子:“可这一切,都是拜谁所赐啊姓卓的?!当年南园发生的事,你不会都忘了吧?啊?” 南园果然发生过什么。卓一堂脚下发虚,站立不稳。虽一早就有猜测,猜测跟卓建柯有不小干系,但现在阮隐这个玉石俱焚的态度,真心让他觉得自己低估了事情的严重性。 “你就让你儿子好好听一听,他老子作为一名律师,是怎么无视证据,怎么红口白舌,而草菅人命的。” 阮隐这一腔怨气应该已经憋了不少年。往事不堪回首,却屡屡要回首,回首屡屡悲切,缕缕化作解不开的仇怨。 “他胡铭崇不就是有两个臭钱么,所以他儿子害死人,就能光明正大躲开法律的制裁,没事人一样永远逍遥在阳光底下了?” 齐姨对南园的记忆太有限,有限的部分也不胜明晰,不能作为依据,所以唐爸寒叔他们其实一直并不能判断事情的真相。 现在听阮隐这些激愤的说辞,似乎有什么东西马上就要浮出水面。难道卓建柯当年真的拿了那胡铭崇的钱,而枉顾真相,没有替受害人鸣冤、主持公道? 或许其中另有隐情也说不定,只是为什么卓建柯并不反驳呢? 其实没有人的一生不犯错误,只要肯承担相应的代价,那就还不算不可救药。 但卓建柯只是说:“这件事你比我更明白真相是什么样的,阮隐,你何必自欺欺人?” 他这算狡辩吗?至少阮隐听来就是。 他突然又扬起枪杆,在卓建柯双膝处猛抡好几下,直止看着人倒下爬不起,才怒目圆睁、咬牙切齿地问:“你是在说笑话么卓建柯?你他/妈知不知道被推下楼的那是我女儿呀!” “你们知不知道,因为不能接受这个事而跟着跳下去的,那是我老婆!我亲老婆和亲闺女呀!啊啊啊啊!” 他扯卓建柯的头发,是生生又想把人提起来的架势:“你看啊,就在那里!在那里!!你现在一抬头就能看见,卓建柯,就是那个楼顶!!!她们母女两个,‘哗’一下,‘哗’一下,就什么都没有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啊!!!” 卓建柯被磕破了额头,场面血腥又惨烈,卓一堂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的父亲,寒叔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的东家。 太狼狈太屈辱了。 在场除了小平头和四方脸,无一人不是心在跟着颤抖。唐爸不忍看早已转开了脸去,寒叔双目赤红,就差没滴出血来。特别那位小助理,他老板应该没有告诉他今天到这里来是做什么的,让他从最先的震惊、无措,到此时的抓着门框和四方脸的枪杆扑腾、哭得撕心裂肺。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他在四方脸高大的体魄下徒劳挣扎,“卓总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从来都有原则,不会畏强权……金钱……不是的啊。你们听我说……听我说……” 那哭声甚至比击打在卓建柯身上造成骨裂的声音更催人泪下。 王眉手抖地咬紧牙关也要几乎控制不住,可那没了枪的小平头此刻就扛着一把二尺来长的军刀,刀刃就架在他的脖子上。 阮隐显然已经在疯狂的边缘,如果不能一招给他擒住,惹急了他肯定会马上要了卓建柯的命。 ☆、逃出生天 卓一堂和唐恋恋二人的手一直握在一起,唐恋恋觉得他向来冷静、沉着,对卓建柯这个父亲多少都心存怨恨,可有可无,但这会儿看那人被欺凌至此,他居然手心也是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 她轻轻瞥眼过去,果然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让我们走!”王眉暴怒地和小平头撕扯在一起,和他对峙。 寒叔和唐爸也在门外和四方脸激烈交涉。 如果早一点知道这是一场积怨已久的疯狂报复,那他们四人还会贸然跑来这里、被迫目睹阮隐惨无人道的行刑过程么? 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看着人多势众,其实一点用都没有。救不了原本想救的,甚至有可能连自己都护不住。 又和外面断了联系这么久,外援不知道还有没有希望。 看他们都突然情绪激动,阮隐暂时放过折磨卓建柯,盯着王眉饶有兴味地走了过来。 “真是个傻小子,白长这么大了。”他手指在王眉的脸颊和后颈处流连不去,面上神色时而悲悯慈爱,时而又乖张阴翳,要不是知道他曾经也是有老婆孩子的,王眉简直就要被那个模样给恶心吐了。 他忍着想一口痰啐他脸上的冲动,倔强地地把脸转去一边。 “给你们机会的时候,你们是不是不要?”阮隐一摊双手,好像自己真做过什么圣人,而这些人却不知好歹似的握不住机会,叫他大为失望,“现在倒想走了,可惜已经晚了呢。我改变主意了,我觉得有你们这些最亲近的人在场观看,卓建柯他可能感受会更好一些,你们说是不是这样?哈哈哈,别夸奖我哦,我知道自己这个创意是十分优秀的。” 王眉:“……”你们管这玩意儿不叫丧心病狂?这他妈简直是变态到无可救药啊。这一大群人怎么你了,你家的仇就得全世界负责? “你当我这是菜市场啊小子,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脖子似乎支不住他那颗脑袋似的,阮隐的头总是随着说话一颠一颠的,“你可能不知道吧,这里其实就是我们曾经的家。我们一家三口,的家。” 王眉皱眉:“……” 原来他并没有多想,觉得可能就是这里偏僻、荒芜,才会被这帮人盯上,作为他们实施犯罪的场所,但如今听了这么久的故事,用脚大拇指也能猜到它有自己特定的意义了。 “所以——”阮隐拉长语调,那只十分欠剁的手又要伸到王眉的脸上来,“既然你们都上赶着来了,那我……为什么还要跟你们假客气呢?啊?” 这是要干什么?无法无天了么?王眉几个人听了不由心里都咯噔一下。 不久前小平头和四方脸不还说过,他们老板只要卓建柯一个人的么。 “我改变主意了!我变卦了!”阮隐嘚嘚瑟瑟地说道,仿佛读得懂王眉这几个孩子的心中所想一般,桀桀怪笑着,“一个个凑上来找死,我怎么好意思不成全你们呢?” 唐爸生怕他对三个孩子不利,情急之下急中生智:“阮隐,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既然认为卓建柯他收受贿赂以权谋私做错了,那为什么不报警,让法律来惩治他、还你一个公道呢?你现在这样又是绑架,又是滥用私刑的,和那些目无王法之徒又有什么区别呢?况且,逝者已逝,你都没有替自己想过后路吗?!”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阮隐早已经深陷仇恨的泥潭,不会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轻易觉醒、回到正常的人世间了,但唐爸这么说是有自己的考量。一来劝人善,不劝人恶;二来吸引注意力,使他不再盯着三个孩子;三来拖延时间,他始终觉得卓建柯这样的人不会打没有准备的仗。 果然,下一刻阮隐就放开了王眉,目光一寸一寸地转过去,转到唐爸那边去了。 “笑话!”他疾走几步,一脚踹在才坐起来的卓建柯腰上,把人又踹趴下,然后张牙舞爪地开始比划,“他们这种人,比你我这样的可学识渊博多了!你让法律制裁他?哈哈哈哈哈,别忘了他可就是仗着懂法律,而制裁的我!!!” “……”唐爸略松一口气,决定乘势继续据理力争,拖住他,“不会的!全世界好的律师那么多,比他卓建柯优秀的大有人在。如果您的女儿和夫人真的有冤屈,你又养精蓄锐这么多年,我相信这世上肯定有个地方,能为你伸张正义的!” 阮隐在地板上踱过来又踱过去,他不停扯自己衬衣的领子,好像直到这会才发现系得太紧,紧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一样,动作实在有点神经质,目光也一会麻木一会凶狠的。 “本来呢,我还想再等个几年,等我自己变得再强大一些,然后找机会对付那恶人胡铭崇,和这姓卓的……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他突然就跟气尽了似的,整个身体猛然抽搐了一下,梗着脖子,一个白眼差点没把自己给翻晕过去。 什么情况?这是太激动……把自己厥了? 几个孩子到底年纪轻,阅历少,愣是没看明白。 倒是唐爸和寒叔相互对视一眼,心里立马就跟明镜似的。 真是绝处逢生,让人震惊又惊喜——这家伙居然吸食毒品成瘾,是个瘾君子。 这就能解释得通,为什么他还算壮年,却成了今日这幅惨不忍睹的皮包骨相了。 “老板!”四方脸突然回头喊了一声。 他几步朝阮隐奔过来,在人仰面摔倒之前把人接在了自己怀里,然后迅速地翻找阮隐的各个衣服口袋,想从里面搜寻到什么东西。 不一会儿,果然就见他拿出了一个比手掌还小很多的锡纸包。打开那纸,里面是一团指甲盖大小的白色粉末状物质。 这下,连唐恋恋这个不学无术的都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那边四方脸一离开,助理小许就后脚跟着跑了进来。他哭哭啼啼想把卓建柯扶起来,但他老板那双腿就像折了一样,根本不能着力,才一有动作,就痛得他满头满脸大汗淋漓。 寒叔朝唐爸猛一点头,两人目光同时落在了那扇被王眉揣倒的木门上。 唐爸立刻大喊一声:“小许,过来帮忙。” 事出突然,但他们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乘着四方脸还顾不上、小平头手里没枪,王眉也突然如闪电般出手攻击。他大概用了吃奶的劲,硬是把那副铁手铐子甩出了流星蝴蝶剑法的功效。 不知道那小平头是不善于近身搏斗还是怎么的,反正不一会儿功夫,就让王眉这个半吊子水平的给逼退了墙角。王眉也不恋战,边打边跟后面喊:“快带堂堂走。” 唐爸、寒叔和小许三个人配合有序地搬来门板,把卓建柯抬了上去。由于唐爸和寒叔的一只手一直拴在一起,没法子分开,因而门板另一侧的重量只能小许一个人来负担了。 正当他略显吃力、摇摇晃晃准备跨出门的时候,和另一边来的卓一堂唐恋恋二人跑了个头对头。 “我来吧。”卓一堂扫了一眼门板上的人,让唐恋恋走在前面,自己一只手握上了那门板的一角。 这样一来,王眉就是那个负责断后的。他缠住了小平头,让他无暇他顾,但自己也很难脱身。 “小王!”临出门,唐爸捡起一把躺在地上的匕首,想掷过去给王眉防身。 王眉看到,心里一喜。小平头此刻就有利刃在手,而自己只有一副没什么伤害值的手铐——只能防不能攻,真是极度的不公平。 于是他找准机会向前冲了几步,跟他平时接篮球一样,把刀稳稳接在了手里。 寒叔:“赶快跟出来小王,别与他们久斗!” 久斗首先体力上就很吃亏,要不是王眉从小到大玩篮球,体格和体力都优于常人,怕三五招之内就能被这种逼格的对手干趴下。 “好嘞寒叔!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王眉这下觉得称心称手多了,他把匕首换到右手中,学着电影里高手们过招之前的经典动作,在小平头面前把刀舞地虎虎生威,“嚯嚯,嚯!嚯,嚯嚯!让不让我们走?!让不让!我——叫——你——让——开!” 小平头缓缓后退,任他剁,任他坎,专心盯住了不急着还手,但等王眉自己有了开始后退的迹象,他又会一步不落地跟上。猫捉耗子似的,大有先陪玩的架势。直到王眉靠近门边,想一转头就跑掉时,他才一刀隔开他的刀,同时伸出长腿,一勾一踢,把人游刃有余给卷回来丢到地上。 如此几次下来,王眉方觉对手有多么可怕。 “别挣扎了,你们跑不掉的。” 这一次小平头一记重拳接踵而至,王眉没能躲过,只觉被打得头晕眼花,有什么东西瞬时就糊了他的一脸。 匕首脱手飞出,他栽倒在一堆破家具的缝隙里,好一会没能爬起来。 阮隐重新获得他的专属“精神力量”,很快就要有力气站起来。王眉有点绝望地想,自己到底还能不能抓住这最后的时间。 他静静瞟了眼四周,用裹满灰尘的手掌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暗暗蓄力。三秒钟后,他起身的同时,呼啦一下把身旁的一把椅子也给劈头扔了出去。 ——阮隐刚才随手丢下的枪就在不远处,他一定要抢先拿到。 小平头一个悬身,向旁边闪去两步,那椅子就正好砸中他后墙的一扇玻璃窗,早已风雨飘摇的玻璃便立刻分崩离析,落地成了一滩碎渣。 地上杂物东倒西歪,王眉一路踉跄、磕绊数次,最后纵身一跃,又就地连滚了两圈,才堪堪把目标纂进手里。然而小平头已经飞扑过来,他那双坚实厚重的靴子破空时,仿佛带着千钧之力,能把人的脑袋顷刻间踩成泥浆。 王眉急促呼吸,一时间根本来不及起身,只得马不停蹄接连向前滚身。 “给我……弄死他!” 阮隐虚弱又凶残的声音终于再一次响起。 王眉额上冷汗热汗一起流。混乱中,他不止看见阮隐缓缓站起来的身影,还有他身后的四方脸,那举枪、扣扳机的手。 再也无法思考,最后一刻,王眉果断弃枪,改抱住了小平头的双腿,又拖又拽,把人一起扯倒于地上。 可是无论怎么样,以一敌三,还是马上要完蛋了。 生死攸关千钧一发之际,门口的方向突然噼里啪啦爆出一阵震耳欲聋的枪声。 “别动!警察!” 有人大喝几声,冲了进来。 王眉和小平头被大力撕拉开来,然后揪去一边,各自捆绑结实了。 “我、我不是……”他急着想要辩解,可看见那阮隐和四方脸的境况,又不由住了嘴。 刚才还不可一世、准备大开杀戒的人,此刻一脸不可置信的震惊表情。 “怎么会?怎么会!我在外面不是布置了……布置了那么多阻拦么!他们……他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拿了我那么多钱,就、就他/妈的如此没用吗!!!” 四方脸被当场击毙,阮隐双手双脚都上铐了还在不停叫嚣。 “这是我同学王眉眉!你们不能把他也逮捕了啊!” 突然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在王眉身边大声说道。 “……” 王眉傻愣愣一低头,就见卓一堂一双手伸过来,从身后拢住了唐恋恋的眼睛。 “没事的。”他柔声对她说道,“有不好的东西,我带你出去。” 然后他又看向王眉。 王眉心内登时百感齐涌,突然就觉得能重新看见这两个人,真是再幸运也没有了。 卓一堂嘴角噙着一抹笑,他腾出一只手来,并朝里歪了一下头。 于是,王眉和唐恋恋就被揽在了同一个怀抱里。 ☆、完结章 五栋211号终于又重归宁静。 唐恋恋他们出来的时候,太多意想不到的人等在外面。 唐爸唐妈,寒叔齐姨,莫缇缇秦悦悦魏马,上官长泽和他爸爸,以及秦妈妈和孟叔叔,还有盛格的班主任肖白、主任冯何碧,以及王眉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和昨夜出发到路上时王眉喊来的几个同学、兄弟。 卓一堂和唐恋恋领着警察闯进去,大家原本都悬着一颗心,这会见王眉终于平安出来,才得以松口气,相拥着欢呼雀跃,也相拥着抹眼泪。 打发了救护车,回去的时候一帮学生一起挤在上官长泽的车里。劫后的心有余悸,还有和歹徒斗智斗勇的惊险过程,若不是王眉自己受了点伤,半个脸疼得不行,他肯定能不停歇给大家讲个三天三夜。 但现在,他必须和卓一堂两人去医院做个身体检查,再处理一下外伤。 这一年的除夕之夜,卓一堂家聚集了很多人。除了上面被作者点过名的,还有一些卓家的亲戚朋友。 而卓一堂的母亲,也于当天下午回到了尊州。 于是这一晚,就是这个看起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美丽女人亲自下的厨,齐姨、唐妈和秦妈几人给旁边打的下手。 集各家之所长,使这晚的宴席增光添彩。 王眉使劲儿给自己夹猪肉白菜馅的饺子,途中还不停要拿胳膊肘捅一捅卓一堂:“你别跟我抢行不行啊!明知道这是你的福气,可我没有,我吃一顿少一顿,吃一个少一个,以后肯定是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还忍心跟我抢。” 卓一堂不理他,依旧淡定地从盘子里一个一个往自己碗里扒拉。不止扒拉饺子,还扒拉烧麦。 坐左边的是魏马,他看着那被码得整整齐齐的烧麦,突然想起高二的时候,和他的同桌卓一堂分食唐恋恋早餐的事,于是不禁心中感慨时光易逝,岁月难留。“我可能也没有啥机会了。”他说着,把盛烧麦的盘子慢慢挪到了自己面前,“所以你们最好也别跟我抢。” 王眉一听敌人又多了一个,不禁更傻眼了。 莫缇缇咬着筷子瞪着眼睛观察了半天,最后极无语地说了两个字:“幼稚。” 秦悦悦跟莫缇缇这个大美女才第二次见面,并不算熟悉,但此刻还是十分认同她的评价,乖乖给自己剥好两只大虾,蘸着酱料边津津有味地嚼着边点头:“老早的事了,一直都那样的。和幼稚园的小朋友差不多。” 她本也就顺口而已,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这话让莫缇缇听着可很不舒服了。 “奥哟悦悦子呀,我可说,不是我一直对你有意见,这恋恋跟你高中坐同桌坐了三年是不假,但你也应该清楚,在那之前和在那之后,陪在她左右的可一直是我。”莫缇缇看她又剥好了一颗肥虾,就没好气给一筷子“嗖呼”了过来,“千万别说幼稚园了,幼稚园那根本没你的事,知道伐?!” 秦悦悦无辜地猛瞧她,睁着自己大大圆圆的眼睛,一直看那只虾被戳上叉子,被蘸上香汁,被塞进某人自己的嘴里巴里,才又委委屈屈转回去,又重新给自己剥呀剥。 “你怎么不说话?”莫缇缇通过两次接触,无意发觉这个家伙是真的怂上加怂,嘴巴不够伶牙俐齿就算了,还那长相小气巴拉的,标准一惹就哭的类型。 秦悦悦这次学聪明了,剥好的虾子捏得死紧死紧,放在嘴里也是关着嘴皮咀嚼。 莫缇缇以为她够不着别的菜,才一个劲吃虾,于是大发慈悲,取过一盘芹菜来替她拨上半碗,说:“素菜营养也不错呀,别光只吃一样好不好?腻。” 秦悦悦:“……” 莫缇缇:“海鲜补脑啊?别天真了,那也是分人的好不。你这样的……浪费。” 秦悦悦:“……” 莫缇缇:“吃吧吃吧,芹菜吃了长个。” 秦悦悦:“……” 莫缇缇:“还要我给你喂不成?这什么毛病。。。” 莫缇缇一向雷厉风行,说做就做,她果真夹了一条芹菜,放到了秦悦悦嘴边。 秦悦悦缩脖缩肩,不张嘴。 怎么回事,还想怎样?莫缇缇搞不会了,不就抢吃她一个虾吗,至于把人委屈成这样? 于是莫缇缇自己把菜吃了,悻悻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去,然后不由心想:这个女人可太不一般了,太不好对付了,比那谁,唐恋恋难搞定多了。 她再去观战“无聊三人组”,却看他们已经瓜分完了整整三大盘饺子、两大盘烧麦,正一个个抚着肚皮、眼巴巴盯别人面前属于别人的那份。 “这边建议你们一人再喝一瓶凉水,就更完美了。”莫缇缇瞪着天花板说。 “为、为什么是、是凉水?”王眉看样子抢到的最多,这嗝打得连话都说不连贯了。 卓一堂意识到什么,伸了一下手,想打断不让他问这个问题,但没赶得及,莫缇缇就在那等着,王眉刚问完,她的答案就已经来了。 “让你喝了多长点良心啊。”她说。 王眉被噎住了。他指了指莫缇缇,愣是一时半会没想起一句好的反驳来。他向卓一堂和魏马求助,脸色还略显惊恐:“这姑娘,哪来的?一手怼天怼地好本事啊。” 魏马讷讷摇头,表示不知情。卓一堂倒轻声说了句:“自称是恋恋的发小,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王眉听后,突然一脸了然的样子,声音拖地老长老长:“哦……” 大有原来如此、物以类聚的意思,但光这神态语气,都够成功看毛了莫缇缇。 “什么叫‘据说’?!!明明就是好不!”她一根筷子敲在桌边上,发出清脆的抗议之声,“卓一堂你不会说话是吧,要不我好好教教你?还有你王什么妹的,你那表情什么意思,欠抽就明说!” “……” “……” “……” ………………………… 这暴脾气,简直了。 王眉突然冲桌子上一抱拳,麻溜地窜了起来:“我去外面放放风,放放风哈!这屋里怎么回事,也太热了!” 他临走还用眼神勾了一下卓一堂和魏马,问他们要不要一起。 但这俩人竟不约而同看了看餐桌上的某一处,都又乖乖低头去夹菜,然后细嚼慢咽,不理他了。 王眉:“???”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兄弟如衣服,女人…… “你还不走?”莫缇缇凶神恶煞丢下筷子。 “女人如老虎!”王眉突然想起来,跑得急了险些把凳子踢翻他也顾不上,脑子中只重复着一句,“对对,就是女人如老虎,女人如老虎!” 唐恋恋在桌对面,托着腮看王眉慌不择路的模样,说:“王眉眉也有今天。真是天道好轮回,一物降一物啊。” 上官长泽吃相和他的长相一样,斯斯文文养眼地很。大家就坐这么一圈,所以刚才他也多少听到一点。于是笑着说:“缇缇这几年上进了,我记得她以前可没有这么会怼的。” 唐恋恋神神秘秘说:“我要替她物色个好人家了,就一物降一物那种。” 上官长泽笑容一滞,等理解了她的意思又温和地笑起来:“小学生,禁止早恋哦。你们看我这个做学长的,还单着呢……” “早恋早恋,你跟他怎么都这个德行啊。”唐恋恋吹胡子瞪眼,不满地说,“夏天到的时候,就都大二了好不?还不许早恋不许早恋的,那我这如花似玉的青春还有什么意思啊!” 上官长泽被她的样子逗笑,伸手在那颗脑袋上轻拍了一下,学她嘟嘴皱眉,还向四周在座的各位瞄:“谁啊?谁不跟我们的钢铁小侠早恋了,这是不是脑子不对啊,哈哈哈哈。” 他声音不小,几个小伙伴立时就望了过来。 卓一堂:“……”考虑自己是不是也该出去透透风了。 只有唐恋恋自己还一无所觉,枕着胳膊继续跟上官长泽较劲:“他才没有。他已经被我尽收囊中,是我的人了!” “……”上官长泽目光挣扎,“尽收囊中啊……不错不错的。你……这个!”他真是绞尽脑汁,最后赶紧竖了一大拇指。 饭后,大家到外面去放烟花。卓妈妈把卓一堂叫到跟前交代了几句后,自己就提一个保温食盒出去了。 卓建柯的伤太重,这个年恐怕得在医院里度过了。 大人们给每个孩子都配发红包,不管是八岁的还是十八岁二十岁的,在这一天,统统见者有份。 二楼的露天阳台上,也有人在大呼小叫,燃起的烟花到处飞舞,照亮了小半个天空。 “新年好啊!” “祝你新年好啊!” 每个人看见都要相互祝福上这么一句,笑容满面。 唐恋恋在院子里放完了一大把仙女棒,然后从背带裤的口袋里摸出了自己所有的红包,揣在怀中决定去找卓一堂。 有人趴在二楼的阳台一角叫她的名字。 唐恋恋一抬头,果然是卓某人本人。 卓一堂勾了勾手指,让她上来。 唐恋恋也回一个手势,然后蹬蹬蹬进门去了。 “我有事找你。”灯光半明半暗,远不及唐恋恋的眼睛晶亮。她把红包们一个个排开,尽量让对方看清楚个数。 “我想用我的压岁钱买你,就问一下,你同意让我买吗?”她很正经地、难得正经地说。 目睹到这一幕,悄咪/咪躲在窗帘后面的王眉不忍直视似的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悄咪/咪地说:“我就说吧,这哪里是个姑娘?你看她这干的都是什么事!” 目睹到这一幕,悄咪/咪躲在窗帘后面的秦悦悦激动地一把捧住了心脏,悄咪/咪地说:“哇!这个我要借鉴的。我同桌真是个奇女子呢!” 目睹到这一幕,悄咪/咪躲在窗帘后面的莫缇缇抱起了胳膊,悄咪/咪地说:“不愧是我从小带到大的跟屁虫,总算有一件事摸索到了她师父大人的精髓。” “那你们猜,”王眉从指缝里偷窥,“我兄弟他会不会同意被买了。” “你们那位,求——之——不——得。这个不用猜。” 秦悦悦和莫缇缇在这一点上,观点竟出奇地一致。 这么容易就被拿下了么?王眉不服气:“不可能……” 可他“不可能”才说了一半,就看见他的亲兄弟卓一堂同样也掏出了一沓红包来。 “我也想买。” 他们听见卓一堂说。 王眉一时消化无能,有点石化:“……” “哇哇哇!靠靠靠!这叫灵魂高度契合!”秦悦悦见解独到,乐得只捶胸口。 “算他识相。”莫缇缇懒散又无聊到已经想用脚抠地。 阳台上的两个人交换了红包。唐恋恋数过一遍,惊奇地道:“怎么还会多一个呢!你是不是数错了?” 卓一堂忍笑忍得好像肩膀都在发抖了,不过下一秒,他把唐恋恋和那些红包突然一股脑儿拥进了怀里。 “因为你比较贵一点啊。”他轻声说。 作者有话要说:庆祝完结~ 下一本再见啦! 下一本《难得对门》,休息几天后就要开始更了。。。 ☆、番外 一、阮隐的案子中,卓建柯律师真的收受贿赂、枉顾法律而埋葬了真相吗? 回答:并没有。阮隐的女儿和胡铭崇的儿子谈恋爱过程中虽发生了一些矛盾,但她坠楼是因为自己不小心。她的妈妈也是不能接受失去女儿的事实,才自寻短见。 二、在南园到底是谁报的警?阮隐安排在外面的那些人是突然倒戈么? 回答:报警是两波人。王眉的兄弟们和卓建柯,另外在211,只有小许的手机是一直带在身上的,他给警方发送了定位。(虽然有点多此一举,但他真心勇敢加善良啊。) 阮隐的人并没有倒戈,只是突然被警方包围、伏击了而已。所以唐爸他们抬着卓建柯出去的时候是安全的。 三、小平头是怎么回事,感觉他有好几次故意给王眉他们放水? 回答:是的。小平头和四方脸原本是特种部队出身,退伍很多年,被阮隐雇佣,但并没有想替他杀人。四方脸最后被击毙前举枪瞄准王眉,可能也只是想威胁他,而保护自己的兄弟。 三、卓建柯为什么会突然和家里闹翻,想离婚? 回答:南园案后,受到阮隐多次威胁,感觉自己未来会遭遇报复,想脱离家庭,保护家庭。抢儿子,也是要彻底而儿子闹翻吧。 四、卓建柯既然报了警,为什么还会让自己被打成那样? 回答:阮隐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在他那里所有的算计都有可能泡汤,而且卓一堂还被他捏在手里。 五、那卓建柯算是作者笔下的一个悲剧性人物吗? 回答:不算。卓一堂很优秀,他的父母怎么会差呢。而且他的双腿也会慢慢恢复的。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想正儿八经再写一篇番外解决这些问题的,但后来想想也一样,不如就这样直接提出来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