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温习》作者:那个权无知 文案: 钟执星恐同 一个爱而不知、过度迟钝的钟执星 一个因为很爱钟执星所以不很难哄的俞眠 -------------------------------------------------- (完结后我认为阅读感大概是酸酸甜甜甜) 钟执星(攻)X俞眠(受) xxs文笔,非现实向,半架空,大概会有点慢热。 第1章 钟执星和小组成员在校外饮品店分工做小组作业时,坐在身边的女生忽然凑近过来,低声问他,“欸?那不是你朋友吗?” 小组成员口中的“钟执星的朋友”,除了俞眠,自然不会再有其他人。 俞眠虽是Q大隔壁美院的学生,但从开学那天起,课余时间里他便一直是与钟执星形影不离的存在,偶尔还会过来陪钟执星一起上课。 他染了一头高调的淡粉色头发,本该十分挑人的发色却与他精致的五官、白/皙的皮肤高度相称,看起来实在是惹眼得过分,因此,说是钟执星他们系几乎没有不认得俞眠这张脸的人也并不夸张。 钟执星顺着女生的目光望去,撞进视野里的果然是他那漂亮惹眼的“最好的朋友”,身边还跟着一个高大帅气的男生。 那人先是为俞眠拉开玻璃门,进来之后又一脸腼腆地拿着柜台的菜单询问俞眠想喝什么,任谁看来都是一副殷勤示好的模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所谓的默契,俞眠很快就捕捉到钟执星的视线。那双本来对着腼腆男生微微弯起的眼睛,在与面无表情的钟执星四目相对时,笑意和温度尽数消逝。 紧接着是饮品店店门上风铃再次响起的声音。 ——俞眠转身推门离开了。 钟执星眼眸微垂,继续专注于推进小组作业的完成进度这一件事。方才提醒他的女生多少也嗅到了一些钟执星与俞眠之间不同寻常的氛围,她蓦然反应过来,俞眠都快一个月没来他们学院找钟执星了,这场面分明是好朋友冷战。她笃定地点了点头,又自认绝不可以多嘴,于是也安静投入到自己应该负责的作业部分。 若是时间往前推一个月,俞眠的确是钟执星单方面以为的、不可取代的好友——毕竟俞眠心里是否也只是把他当成好友,钟执星无从得知。 公寓里一片漆黑,钟执星打开了客厅的灯,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地盯着俞眠房间紧闭的房门,很快又闭上了双眼,然后抬手按了按高挺的鼻梁,用以缓解由于看了一下午的电脑屏幕而导致的视觉疲惫。 视线被完全隔绝,钟执星懒懒地靠着沙发椅背,放松下来的脑袋擅自浮现出“没有俞眠在身边真是过度安静”的念头。 这是这个月以来的第十七次。 他没有刻意压下这种想法,甚至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今天下午在饮品店见到俞眠的场景。 这个点还没回来,是和那个大高个一起吃饭了? 钟执星放任思绪发散,智能锁开门的声音蓦然响起,他轻阖的眼皮应声撩起,稍稍偏脸,便对上了刚进门的俞眠的眼神。 很冷淡,一点儿也不像以前黏着钟执星时那样依赖明亮,仿佛眼前是个与他无关的陌生人。 俞眠没有任由诡异尴尬的氛围延续。视线对上的下一秒,他主动移开了目光,换好拖鞋自顾自地进了卧室,顺势关上了门。 稍微有些出神的钟执星因随后细微的房门反锁声回过神来。 和俞眠的关系是怎么变得这么糟糕的,没有人能比钟执星更清楚。 高一的时候俞眠和他同班,后来成了同桌,虽然他性格冷淡,俞眠却始终像个小尾巴一样待在他身边。但若要追溯他和俞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为形影不离的好朋友,钟执星自己也想不起来。 不过,俞眠确实从与他确定了朋友关系之后,就非常黏他,学习、吃饭、出门都要待在一起。高中时候他们都是走读生,回家的方向相同,由于钟执星家住得稍远一些,每天放学俞眠都坚持要他陪着自己到小区门口,才愿意乖乖挥手与钟执星道别。 就连高考后填报志愿,俞眠最终也将与钟执星的大学在同一城市的K美填为第一志愿——考上K大确实是俞眠的梦想,但大学期间也能尽可能近地与钟执星相伴,亦是他的私人愿望。 俞眠甚至在参加校考前就已与钟执星商量,上大学的时候能不能不住学校宿舍,两人一起去校外租房。 最后到学校报到时,俞眠才终于真切感受到美梦成真的实感。他欣喜地往钟执星身上跳,而大庭广众之下,钟执星也只是眉眼含笑地任他像树袋熊一样挂在自己身上。 俞眠就像是很会黏人的那一类小孩,而钟执星向来都心甘情愿被他依赖。 说到底,在钟执星心里,俞眠还是不同于别人的。 钟执星向来礼貌疏离,他不是热衷社交的类型,或许因为轻微洁癖,他也有些抗拒他人的触碰。但奇怪的是,来自俞眠的亲近,他却从一开始就没有多少抵触,甚至接受得理所当然又出乎自己的意料。 至少他从未对俞眠产生过任何反感的心理。 然而平和难得的一切,在上个月钟执星的十八岁生日那天过后就已支离破碎了。 十一月三日是钟执星生日,他本身对于庆生这种事毫无热情,但俞眠与他截然相反。俞眠是个很重视仪式感的人,只要钟执星不阻止,他恨不得每个节日都陪着钟执星一起过。 况且这可是“钟执星的成年生日”,这个头衔在俞眠看来,更是包含着难以言喻的重要意义。 俞眠乐得折腾,钟执星也就由着他订餐厅座位,订KTV包厢,还自以为非常隐秘地通知了钟执星的发小程明言和苏逢到时一起过来给钟执星庆生。 可惜程明言和苏逢都是藏不住事儿的人,他们一收到俞眠的消息,几乎下一秒钟就向钟执星预告了。 钟执星不太忍心让俞眠为他准备惊喜的努力白费,于是在俞眠预订的粤菜餐厅看到程明言和苏逢露面时,他动用了全身的演技,尽力在那张冷冽英俊的脸上做出他所理解的、最近似于“惊喜”的表情。 那种表情在他脸上出现实在是太过违和,但好骗的俞眠却很轻易就相信了。 钟执星精神紧绷了一整天,最后关头才从俞眠得意明媚的表情里松了口气。 苏逢在KTV点了些酒,他和程明言上了大学之后都变得很能喝,出来聚会总免不了喝上一些。四人里只有俞眠还未成年,钟执星便贴心地为他点了一打芒果汁。结果俞眠趁着他被程明言和苏逢拖着唱歌没空搭理自己的时候,对离他最近的精致果盘和小吃置之不理,反而偷偷尝了苏逢另点的两杯摆在他面前的口感酸甜、果香馥郁的鸡尾酒。 这天是周日,程明言和苏逢第二天都有早课,上的又是同一所大学,由于担心在钟执星和俞眠租的公寓借宿,第二天回校的时间会很赶,于是零点一过,两人就在KTV门口和钟执星道别,又笑话了迷迷糊糊地趴在钟执星背上的俞眠好一会儿,才意犹未尽地拦了辆的士回学校宿舍。 钟执星预设过俞眠不会喝酒这个可能,却没想到他的酒量差到半杯金色螺旋和不及半杯的雪片就能放倒。 俞眠喝醉之后很乖,除了非要黏在钟执星身上,倒是一点儿也不闹腾。一张白/皙尖削的脸被酒精镀上了一层浅薄的粉红,平日里澄澈明亮的眼睛现下像是泡在水里,看向钟执星的时候眼神一片盈润茫然,像是天真懵懂的孩童,软软糯糯地呢喃叫着平常惹恼钟执星而讨饶示好时才会叫出口的“执星哥哥”。 酒精促使体温上升,回去的路上俞眠微微发烫的脸在钟执星裸露的脖颈处胡乱蹭动,细腻的皮肤和柔软的发丝蹭得钟执星脖颈发痒。除此之外,俞眠还是很乖的,钟执星不但不舍得责备他迷糊间不安分的举动,反倒在俞眠一声声黏糊糊的“执星哥哥”里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唇角。 直到钟执星轻手轻脚地将俞眠放躺在他卧室里柔软的床上,俞眠仍不肯收回攀在钟执星脖子上的双手。钟执星将不安分的俞眠按在床面上,哄他快些入睡,但俞眠始终耍赖似的搂着他不放。 俞眠的手稍稍用力,钟执星的脸便被带得更靠近一些。两人近得有些超乎想象,几乎是鼻尖相抵的程度,钟执星的思绪忽地混乱了几秒,然后产生了一种彼此的呼吸可以交织互换的错觉。 钟执星还来不及起身,俞眠忽然微微抬脸,像是视线无法聚焦一般眯了眯眼,紧接着,红润温软的嘴唇便毫无预兆地印上了钟执星线条冷硬的下巴。 绵软湿润的触感,幼猫一样舔舐着钟执星下巴的温热舌尖还散发出一点点鸡尾酒里添加的橙汁的酸甜味道,钟执星浑身僵硬地承受了俞眠醉醺醺黏糊糊的亲吻舔舐,“生日......快乐。”钟执星听见俞眠声音很软地说。 钟执星被酒精麻痹的意识开始因滚烫酸甜的果香气息延向混沌,但未受干扰的双耳还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神志不清的俞眠接下来的低声细语。 胡作非为的人捣乱完便心安理得地陷入睡眠,却剩下清醒的人陷在不知所措的境地中。 这段无法预料的插曲,令向来冷静的钟执星从处变不惊的习惯里脱离,原先一成不变的平淡情绪在这一刻出现了严重的、钟执星无法说服自己忽略的偏差。 他眼神幽暗,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浅蓝色被子下面色绯红、双眼紧闭的醉鬼,心道俞眠还真是拥有当闯祸精的天赋,竟这样毫无负担地把他的心搅得乱七八糟,还附赠钟执星生平第一次出现头脑空白的状况的稀有感受。 俞眠的确是不同于其他人的,钟执星有些混乱地想,但又好像没有那么不同。 ——俞眠喜欢他。 这一点大概和那些给钟执星写情书送礼物的陌生女孩的心思没有多少区别。 第2章 潮热明亮的浴室,俞眠自虐一般憋着气沉到水温偏高的白瓷浴缸底下,不到几秒便慌乱地挣扎着坐了起来,双手撑在冰凉的浴缸边缘大口大口地喘气。 眼睛被温热的水汽蒸得泛红,刚才愚蠢但不受控的行为令他产生了一种溺水的恐慌感。 为什么会觉得这是个让自己恢复清醒的好办法?俞眠迷茫地自问。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钟执星平静幽深的眼神,和冷漠得有些不近人情的脸。 那样冷酷的一个人,在知晓自己对他的心意后面无表情地将一切总结为“恶心”的一个人,为何仅仅是短促的四目相对,自己还是会没出息地感到心动呢? 俞眠无力地蜷着身体,对自身的无可救药感到无计可施。 如果时间能够倒退,他一定不要因为好奇去尝苏逢点的鸡尾酒,这样就不会酒后失态,更不会醒来之后因为想起来自己的过失,主动去找钟执星道歉。 这样的话,他也就不必在清醒的情况下,心慌意乱地表达自己隐秘真切的心意,也不用承受钟执星毫无温度的审视眼神。 俞眠本来只想好好藏住自己的喜欢,可意外来得令他措手不及。他从不知道自己也会有词不达意、磕磕巴巴的一天。那天钟执星的表情看起来太冷了,俞眠想说的话还没有全部说完,就哽在喉咙里,只能战战兢兢地注视着他。 钟执星有没有认真听他的表白,俞眠不清楚,只知道静默下来的氛围有点可怕。钟执星凝视他的眼神太过深沉,半晌才开口问道:“所以……你是gay?” 俞眠在他颇显压迫的眼神下难免有些后知后觉的腿软。钟执星的提问有些出乎意料,俞眠稍稍愣了一会儿,然后迟疑地点了点头,音量很小地答复道,“我喜欢你,应该……就是吧。” 钟执星表情一僵,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直视俞眠的目光瞬间撤离,低沉的嗓音在他们合租的公寓的客厅里似有若无地响起,像是从遥远的梦境传来一样飘渺。 却也加倍残忍。 “有点恶心。” 如果说俞眠在明显感受到钟执星刻意躲了他将近一天的时间之后还心存侥幸,以为把话说开,最糟糕的局面也就是面对“两人再做不成朋友”这个结果,那么钟执星最后云淡风轻道出的这四个字,就是摧毁俞眠堆筑的并不坚固的“希望”的暗器。它们在恣肆地将手足无措的俞眠伤得体无完肤之后,又把他推进了无法逃离的极寒冰窟里。 ——原来在钟执星看来,他的喜欢不只是不值钱,还是令人反胃的恶心。 俞眠浑身发冷,仿佛连滚烫的血液都被冻结,从此刻起将永久终止流动。 他喜欢钟执星,好像也不是多么出乎意料的事情。 钟执星外貌优越,学习也好,就连冷淡的性格都是他身上的加分项。更何况钟执星对待他好像是不同的,钟执星总是和其他人保持着适当的疏离,但是会默许他一人的靠近,接纳他的肢体接触,包容他偶尔的犯蠢和淘气,会耐心十足地辅导他学习,牢牢记住他的生辰日期,为了挑选送他的礼物而烦恼,还会在他独自参加校考的时候,特意挤出两天时间去俞眠校考的城市陪他…… 即使喜欢钟执星的人那么多,俞眠也明白自己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但只要钟执星对待他有那么一点点不同于别人,他就自以为拥有了一点点可以做梦的资格。 一室光亮,俞眠凝视着镜子里扯不出来笑容的自己,垂头丧气地叹息。 梦醒了,一切不过都是他在自作多情而已。 但是内心再难过失落,俞眠表面上也不愿意泄露半分。 他不想在钟执星面前看起来太过狼狈。 钟执星明确说了觉得他恶心,他就是再放不下也不至于再上赶着自取其辱。暗藏两年的隐秘心事注定了不能被接受,那他就自己想办法从这段不应该的依恋里挣脱。 没什么大不了的。 俞眠很清楚,没有自己,也多的是愿意陪伴钟执星的人。而幸好他的人缘也不算太差,这世上也并非只有钟执星一人拥有人见人爱的特权,只要他愿意,结识新的朋友也不是特别难的事情。 那么他努力去建造出全新的,与钟执星再无关联的生活方式,应该也不会太难做到。 再一次在另一家饮品店和钟执星不期而遇,俞眠不禁自嘲,他们之间莫名其妙的重合未免太多了些。 他们之间的喜好太过契合,对彼此的喜好也太清楚,经常去的地方其实就只有固定的那几个。 但好歹也是“几个”,总不至于每次都这么刚好地碰上吧? 这到底算是什么令人尴尬又多余的默契呢。 时刻保持冷静和优雅可以说是钟执星的日常,而及时装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对于俞眠来说却没那么容易。实际上仅仅是一个用来应对钟执星的漫不经心的眼神,就已足以耗尽俞眠全部的力气。 钟执星正在看他,光明正大的,白/皙修长的手指间随意夹着一支磨砂黑的钢笔。 是俞眠上个月送出去的生日礼物。 钟执星字写得很好,俞眠第一次抄他作业时就被他疏朗飘逸的字迹唬住了。都说长得好看的男生写出来的字肯定丑,这个出处不明且不知真假的定律放在钟执星身上立刻被完全推翻。在得知钟执星从未特意练过字的事实之后,俞眠心里那股说不上来的崇拜便燃得更猖狂。 俞眠不止一次想过,这么好看的手,这么俊逸潇洒的字,会给谁写温柔缱绻的情书呢? 不过现在他不会去想了,因为无论如何,都和他无关。 钟执星独自坐在二楼的落地窗旁,是平常和俞眠一起过来时经常坐的位子,桌上一如既往地摆着深褐色的冰美式和浅粉色的白桃蛋糕。 他在点单方面有种莫名其妙的专一,第一次来店里点的是什么,以后就会一直遵循这个选择。 本以为俞眠碰见他之后又会和之前一样转身离开,没想到这次他只是微仰起脸和身边眉眼锋利的寸头男生附耳说了句什么,寸头男生神情柔和地对俞眠点点头,随后两人便朝距离较远的角落走去。 俞眠背对着钟执星落座,点完单后就和对面的寸头男生聊起天来。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头看钟执星一眼,像是根本没认出来他一样坦荡。 钟执星作业也不写了,右手撑着脸,左手灵活地转笔,幽深的眼神毫不避讳地望着俞眠所在的方向。 这个角度钟执星只能看到俞眠瘦削的背,浅蓝色的牛仔外套衬得他肩线平直,浅粉色的发尾长了一些,遮住了俞眠纤细修长的脖子,又蹭在牛仔外套硬/挺的衣领上,翘成了可爱的弧度。 钟执星看不见俞眠的正脸,但寸头男生的表情却清晰地落入了他的视野。英气的眉眼带着温柔的笑意,平直的唇角因为对面的少年轻轻翘起,保持着一个愉悦的弧度,时而爽朗地扩大笑容,伸出手毫不见外地揉揉俞眠蓬松柔软的头发,一脸明晃晃的宠溺表情。而俞眠还很配合地在那人的掌心里轻轻蹭了蹭,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在撒娇的猫。 无需想象,钟执星也能够笃定,此刻的俞眠就是一副眯着眼睛甜甜笑着的模样。因为他以往揉俞眠头发时他就会露出这种可爱的表情。 俞眠招人喜欢,这一点钟执星向来清楚。 钟执星不清楚的是,原来俞眠的可爱和依赖并非只会在他一人面前展示,不在他身边的时候,只要俞眠愿意,也依然可以用这些举动,轻易去俘获其他人的喜爱。 没有钟执星,他也可以和其他人交朋友,可以在其他人的注视里笑和撒娇,可以把钟执星自以为专属于他的可爱举动,尽数复制粘贴给“除钟执星以外的人”享用。 ——俞眠好像也不是非他不可。 这个认知在脑海里蓦然浮现,立即攫取了钟执星的冷静和安定,不知名的不适感萦绕在心口,牵引得钟执星眉头不悦地微蹙起来。 与其说这段时间里,他和俞眠的关系迅速僵化,不如说是俞眠单方面在跟他冷战。 这一个多月以来,无论在什么场合碰见,钟执星的视线始终毫不避讳地跟着俞眠,但俞眠好像真的下定了决心不再理他,眼神一旦不小心接触了便立即转移,连余光都不愿给予,冷漠决绝得令钟执星觉得陌生。 钟执星至今都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为何会因为俞眠一个不清醒的吻而自乱阵脚?他甚至在成年生日当晚彻夜失眠,不由自主地上网搜索了一大堆同性恋相关的网页。 对着网页上那些陌生又意外的图片和视频,油然而生的抗拒感在钟执星身体里默然矗立成一道坚固的围墙,生硬且厌恶地,将他自己与那些始料未及的、本就不该去了解的、多余无用的知识隔绝开来。 向来对知识吸收良好的钟执星难得有接收失常的时候,当俞眠当面承认自己的性取向,那些在网络上搜索到的陌生身体交缠的清晰画面突然在同一时间蜂拥而至,将钟执星的思绪占据得满满当当。不适感和抗拒感无孔不入,严重影响了钟执星的思考,一句实际上并非针对俞眠的、未经大脑的刻薄伤人的话就那样脱口而出。 完全来不及挽回或补救,钟执星亲眼目睹了俞眠眼睛里羞怯温柔的光在那一秒消失殆尽。 第3章 开学的时候社团招新,俞眠稀里糊涂地在校道上就被话剧社的社长拉过去报了名,之后因为他整天围着钟执星转,而且对话剧社的事也不怎么上心,于是逃过了九月末在迎新晚会上的表演。 社长夏明韵是个聚餐狂魔,几乎每周要和社员们聚一次餐,俞眠虽然对表演的事能躲则躲,聚餐却不太抗拒。反正一起吃个饭最多也就两三个钟的时间,而且他本身也是个吃货,如果单纯是聚餐的话,一般情况下俞眠都会参加。 夏明韵很喜欢俞眠的外形,这一点从她一开始就安排俞眠担任男主角的决定就能看出来。 但俞眠毫无表演经验,这样出乎意料的器重令他下意识地退却,在他的再三推辞下,夏明韵终于退让了些许。她明白戏份过重的主角角色会令俞眠太有压力,思来想去,这次她决定给俞眠一个没多少戏份的配角角色。 由于是元旦晚会上要表演的节目,这段时间她便和饰演男主的高霁轮流找俞眠做思想工作,希望能够说服他参加这次的话剧排练。 从十一月末开始,高霁几乎每隔两天就会约俞眠一次,有时是在社交软件上发出邀请,有时是直接到俞眠上课的地方堵人。即便他之前做了俞眠他们班一个月的带班学长,和俞眠还是同个社团的成员,两人之间确实算得上比较熟悉了,但他每次不是请吃饭就是请喝奶茶的,还是让俞眠觉得很不好意思。上次见面过后,俞眠心想反正自己接下来也没什么要忙的,而且也能借机躲避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钟执星,于是就顺了高霁的意,答应参演接下来要在元旦晚会上表演的话剧。 这次约俞眠喝东西,高霁带上了夏明韵要他拿给俞眠的剧本。前一天晚上他事先把夏明韵安排给俞眠的角色的台词部分都用荧光笔标出来,递给俞眠的时候顺嘴提了一句,俞眠好像不急着看剧本内容,只跟他道了谢,然后直接把剧本放进了书包。 从落座开始,高霁便清楚地感受到那个坐在落地玻璃窗边的男生毫不收敛的视线,那张脸长得实在称得上惊艳,高霁凝视着面前正低头喝饮料的少年,忽然记起来自己曾见过那男生和俞眠并肩同行的画面。 高霁微微垂头,压低了声音问俞眠,“窗边那个男生是你认识的人吧?” 俞眠撩起眼皮看了高霁一眼,他知道钟执星的眼神一直没移开,明明如芒在背还要装作若无其事,俞眠觉得自己好辛苦。他咬着吸管对高霁点了下头,含糊地应了声“嗯”。 “吵架了?”高霁挑着眉问,然后下意识地往那个眉眼深邃的男生的方向看了一眼,毫无意外地对上了他冷淡幽暗的目光,高霁认同了自己的猜测,泰然自若地托着腮朝俞眠笑,“他一直在看你。” 不需高霁特意提醒,俞眠自己也知道。他本就有些坐立难安,高霁还笑得意味深长,俞眠抿着唇捏起一根金黄香脆的薯条直接塞进高霁由于说话而微张的嘴巴,小声警告,“学长,快、吃。” 高霁心满意足地笑,也捏起了一根薯条,蘸了很多俞眠喜欢的番茄酱递了过去,俞眠嫌弃地稍稍偏过脸,余光里忽然出现了一双熟悉的黑色帆布鞋。 ——和他脚上穿的同个款式,只是鞋码比他的大了两号,是去年他送钟执星的生日礼物。 熟悉的薄荷清香闯进呼吸,俞眠浑身僵直,丝毫不敢动弹。钟执星清冷的嗓音从上方传来,“不早了,要走了吗?” 钟执星没有叫他,但俞眠知道他是在跟自己说话。他们两人已经冷战了一个多月,俞眠实在没料到钟执星会是先开腔的那一个,瞬间怔愣着忘了回答。 高霁见他毫无反应,便伸手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好让他回过神来。高霁在俞眠茫然的眼神里轻声问他,“这位来找你的同学是?” 俞眠慌乱地眨了眨眼,眼神却一秒钟都不敢跟站在身边的钟执星对上。他表情略显僵硬,努力迅速地从脑海里搜寻出一个最能贴切形容他和钟执星目前关系的词,然后小声回复高霁,“我、我室友。” 倘若俞眠此刻稍微仰一下脸,就能把钟执星在听到他的回答之后眉头紧蹙的不悦表情尽收眼底。 可他心里记挂着钟执星说他恶心的那句话,六神无主之际又不忘提醒自己不要心软,不要犯贱,于是梗着脖子不去看钟执星。俞眠一颗心摇摆不定,还来不及坚定地为自己稳固所谓的骨气,一只温热宽大的手掌便出乎意料地、轻轻地抚上了他后脑勺的头发。 俞眠难以置信地睁大了茶色的瞳孔,因这个意外触碰而逐渐攀升的温度从后脑勺的发丝扩散到他身体里每个细枝末节,不一会儿就蒸得他满脸绯红。他一动不动地垂着头,而后听到钟执星低沉醇厚的声线再次响起。 “一起回?” 若不是发丝上还残留着钟执星手掌的温度,俞眠几乎要怀疑是自己出现了幻听。他摸不清钟执星这么做的心思,呼吸却开始不受控地紊乱起来。他轻咳了一声,视线在自己因紧张而交缠的手指上停留,“不、不了,我跟高霁学长还有点事。” 高霁若有所思地看了俞眠一眼,很快体贴地绽开一个友善的笑容,连英气的眉眼都舒张成愉快的弧度,他望向钟执星,温声说道:“我和眠眠确实还有事。” 高霁熟稔自然的一句“眠眠”,就毫不费力地令钟执星心生不快。向来注重礼貌的钟执星没有对高霁的话做出任何回应,只看了看垂着头留给他一个粉色脑袋的俞眠,留下一句“回来的时候注意安全”,随后若无其事地下楼离开了。 俞眠看起来好像有些低落,但又很明显不想谈及这个话题,实际上不需他亲口说明,高霁也能清晰感受到他和钟执星之间诡异尴尬的氛围。俞眠只是不敢和钟执星单独相处,高霁见他不言不语地咬着吸管喝芦荟小麦草汁的逃避模样,很识趣地没有多嘴。为了帮俞眠转移注意力,高霁提议他可以先看看剧本,而自己则从包里取出一本新买的画集,打算在等俞眠读剧本的时候随便看看。 安静的氛围里,时间过得很快。俞眠花了近一个钟头的时间粗略地翻了翻剧本,没有全部看完,只着重读了自己需要负责的部分,他边读边向演出经验丰富的高霁请教,连什么情境下该做什么样的表情都很详尽地进行询问。高霁凝视着俞眠专注地在剧本上做笔记的模样,原先堵在心口的一口闷气终于消散了。 虽然夏明韵安排给俞眠的角色戏份不多,但这个角色是个有女装癖的男生,总共两场戏,一场是对高霁负责的角色一见钟情,一场是引诱对方未遂,两次出场都需要穿着裙子,剧本上已经做出了特别标注。 高霁本来以为俞眠多少会有点抵抗心理,他甚至早早就做好了开导说服俞眠的准备,因为夏明韵下达了明确的指令,让他一定要劝说到俞眠同意参演。 这个角色太漂亮了,在夏明韵看来,除了俞眠没有人能够胜任。 哪知俞眠二话不说,就这样接了下来。 高霁回住处的路程其实比俞眠的要远一些,但高霁这人好像天生就对后辈有些关心过剩,明明俞眠本身是个男孩子,也一再地谢绝,他却还是坚持把俞眠送到公寓楼下,再安心离开。 俞眠独自搭电梯上楼,想起来高霁仿佛把他错当成了娇弱学妹的举动,在觉得暖心之余,又觉得有些好笑,不知不觉间,本来平直的唇角都微微翘起,带着俞眠毫不自知的细微笑意。 抵达楼层,电梯门在一声清脆的“叮”后缓缓打开了,俞眠漫不经心地走出电梯,一转身却意外对上了一双很熟悉的冷淡眼睛。 这太诡异了。 这一整天钟执星的行为举止都太诡异了。 据俞眠所知,钟执星平时是个作息正常的早睡主义者,若不是特殊情况出现,他一般在十点半之前就会准时上床睡觉。而此刻早就过了十点半,出电梯前俞眠低头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二十几分就零点了,而钟执星竟然穿戴整齐,一副准备外出的模样。 俞眠及时敛起笑意,尽快收回自己的视线,他垂着眼打算对一脸冰霜的钟执星视若无睹,却被那只修长漂亮的手攥住了手腕。 太过出乎意料,俞眠连心脏都下意识地颤了一下。 钟执星的体温比预想中的高一些,不像他的气质那么冰冷。他冷着脸凝视着俞眠略显恼怒和困惑的模样,抿着唇也不说话,只是任凭俞眠暗自使劲地掰着他收紧的手指。 时间已经不早了,走廊上空荡荡的,声控灯因为俞眠一两声使力时下意识发出的轻微闷哼亮了又灭。俞眠挣了几下都没用,于是终于愿意抬起脸,气呼呼地瞪向面无表情的钟执星。 “你到底想干什么?!” 声控灯又亮了。 俞眠泛红的眼眶,和因为生气而微微嘟起的嘴唇,在灯光下清清楚楚地映入钟执星墨黑幽深的眼瞳里。 第4章 这句话钟执星也想问问自己。 他眉头紧蹙,阴晦不明的目光停在俞眠神色不虞的脸上,忽然间也对自己此刻出现在这里,还攥着俞眠细白的手腕不放这件事感到困惑。 俞眠并不是女孩子,即便是女孩子,就他俩目前这种别扭、诡异的关系来看,也根本不需要他自作多情地出去接人。更奇怪的事情是,他竟然会因为时间太晚而俞眠还未回来感到心神不宁,烦闷不已。 ——但他好像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是这副放心不下俞眠的奇怪样子了。 钟执星短暂回想了一些高中时期的事,混乱的心绪霎时间更为深重。他强硬地将情绪压下,很快地冷静下来,缓缓松开了紧攥着俞眠手腕的手。 钟执星的手一松,俞眠便立刻抽回自己的手,也不管是否会让钟执星不满,他几乎是在第一时间下意识地拉开两人的距离。俞眠没再开口,只一边转动被攥得生疼的手腕,一边朝公寓门口走去。 开门关门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很清晰,钟执星紧蹙的眉头始终没有平展开来。 最近在意俞眠的次数好像有些太多了,钟执星想。他总是不经意地想起俞眠眉眼带笑的可爱表情,想起俞眠微微下垂的左眼角附近小小一颗的深褐色泪痣,想起俞眠懒洋洋地趴在书桌上听他讲题的晶亮眼神,想起俞眠喝醉以后泛着一层薄粉的白/皙皮肤和赖在他背上嘟囔的迷糊样子…… 每一帧都生动可爱得让钟执星心头微痒。 这太诡异了。钟执星认为他有理由怀疑自己的头脑是受到了冬季寒流的影响,导致他的正常思维出现了严重的偏差,以及一些难以说明的奇怪错觉。 十二月的夜晚被凝重深沉的寒冷紧紧包裹,钟执星面无表情地孤身站在漆黑的走廊里,近乎执拗地企图在令他遭遇异常感受的低温黯淡的环境里重新恢复冷静与理智。 钟执星独自在走廊里站立了将近二十分钟,直到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跳成了12月12日00:00,才转身走向那扇早已紧紧关上的深色实木门。 俞眠的卧室门沉静地关闭着,却还体贴地在客厅里留了一盏灯。 钟执星好不容易得以沉淀的心绪又因此被轻而易举地挑动,他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地关了灯,回卧室时却也赌气似的反锁了门。 攥在掌中的手机从零点开始便不停地闪动,屏幕上频繁亮起的是以“俞眠十八岁生日”七个字为备注的闹钟提醒。 钟执星早就将手机设置为静音,在房间里微弱的灯光下,他深深地凝视着因为闹钟提醒而持续亮着的手机屏幕,好一会儿才将放在桌面的方形礼盒收起,锁进毫不起眼的书桌抽屉里。 原本他和俞眠都是在对方生日当天的零点第一时间给对方发生日祝福的人,但从今往后,这个定律恐怕无法再继续遵循了。 话剧排练结束后,夏明韵大剌剌地与俞眠勾肩搭背,轻声向他道了句生日快乐,然后在俞眠略微诧异的眼神里得意地笑了笑,让他和高霁稍等一会儿,待她换好衣服一起吃饭。 中午聚餐的只有他们三人,夏明韵神神秘秘地带着他们一起到校旁新开的火锅店,落座之后才说明她是提前一天订的位子,幸好有高霁提醒她俞眠的生日日期。 吃完火锅三人又在电玩城玩了一下午,晚饭后夏明韵兴致昂扬地买了生日蛋糕。俞眠实在不想回去面对钟执星,与其浪费他生日这天所剩不多的理应愉快度过的几个小时,还不如主动提议并邀请夏明韵和高霁一同到附近的K歌房续摊,尽可能圆满地结束这对自己而言比较特别的一天。 为了避免想起钟执星生日那天的相关事情,俞眠特意避开了当时为钟执星订的那一家KTV。 大概每个成年生日的人都免不了被起哄喝酒的俗,仿似只有这样才能最直观地证明“成年”两字的含义。面对夏明韵和高霁的怂恿,俞眠没有多少抵触,很快就选择了从众这一选项。 俞眠很好地藏住了“其实我上个月还未成年的时候就已经尝过了酒的味道”这个小秘密,回想起上次造成了重大失误的经过,他很谨慎地对自己的酒量进行了估量与控制。俞眠皱眉喝了一罐口感完全不符合他喜好的啤酒,然后坐下来用黑色勺子挖蛋糕吃。 好在夏明韵和高霁也都没有极端劝酒的恶习,三个人意思意思地多抿了几口生涩的啤酒后,最终还是放弃了不太能适应的“成年人口味”,一致选择了口感香甜、讨人喜欢的奶油蛋糕。 俞眠的手机铃声响起来的时候,他正好从KTV出来。夏明韵已经被男朋友接走了,高霁拎小鸡仔似的拎着脚步失去章法的俞眠的卫衣帽子,把他安置在路边的石椅上,帮反应慢了半拍的俞眠按下了发亮的手机屏幕上的绿色接听键。 “妈妈。”俞眠迷茫地盯着屏幕上跳动的秒数,看不下去的高霁握着他的手放到耳畔,俞眠下意识地用耳朵蹭了下光滑的手机屏幕,慢吞吞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有种令人轻易心软的黏糊感。 林苑甜美的声线由线路传达过来,“生日快乐呀,我的宝宝!” 俞眠似乎很努力地为了林苑维持着一丝难得的清醒,但思绪和反应还是稍微迟滞了一些,“谢谢妈妈,”俞眠很乖地坐在发凉的座位上,回答的样子看起来也很乖,“妈妈收工了吗?” “还没呢。”林苑答复的声线略带倦意,她年轻时候是名模,如今虽年逾四十,皮肤和体态依然保养得当,几乎不怎么显年龄,这几年成了某个旅行综艺的常驻嘉宾,最近正跟着节目团队在R国工作。俞眠的生日恰好和她的工作行程撞上了,没法回来给俞眠庆生,林苑心里多少有些遗憾和抱歉,她轻叹了一声,“宝宝,真的对不起,妈妈实在是走不开,都没能回来陪你过生日。” 酒精让俞眠变得有些呆,高霁坐在他身边,第一次见到俞眠毫不掩饰地露出那种依赖的神色,可爱得让高霁心口发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冬夜的风有些冷,俞眠忽然吸了吸鼻子,嘟囔道,“妈妈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那么辛苦。” “妈妈,”俞眠声音很软地叫了一声,“我今天成年了噢。” “好,成年快乐。”林苑轻声笑了,是俞眠熟悉的那种温柔笑声,“但在妈妈心里,你永远是小孩子。” 丈夫早逝,林苑独自抚养俞眠,所以对儿子的脾性很是了解,俞眠一个眼神、一句话语,她都能猜到他的情绪。像是此刻,俞眠的声调里根本没有多少因为特殊日子而流露的喜悦,听起来甚至过分平淡了,与她印象中喜欢过生日的俞眠太不相符。林苑察觉到俞眠的反常,正要出言安抚,工作人员便过来催促她继续拍摄了。俞眠听到工作人员的声音,很乖地说:“妈妈你先忙吧。” “眠眠,”林苑的声线在工作人员的催促声中显得尤为温柔,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今天对妈妈来说,很特别也很美好,感谢你在这一天诞生,来到妈妈的身边。” “妈妈真的很爱你。” 很奇怪,俞眠的思考分明还是处于迟滞状态,反应却快得有些不可思议。手机听筒已经因线路切断而恢复寂静,俞眠却舍不得放下手机,不知是林苑的哪一句话触发了俞眠泪腺的开关,他的眼泪开始失控,沾湿了被寒风吹得微凉的脸。 俞眠太安静了,原本垂头回复消息的高霁忽然察觉到不对劲,他稍稍偏过脸,就看见俞眠轻轻抽着鼻子,光洁的脸上一片濡湿,模样可怜得令高霁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他慌忙找出纸巾递给俞眠,极力轻声哄着,而俞眠接过他给的纸巾后只抿着唇站起来道,“学长,我想回家。” 他身形微晃,语气黏糊,高霁这才确认,俞眠根本还未清醒过来。 俞眠原本不至于醉成这样,后来也不知道怎么了,等到高霁发觉,他已经皱着眉又喝光了一听啤酒。 高霁无法猜测他流泪的原因,见突然打起哭嗝来的俞眠转身就走,他只好赶上去将人扶住,轻声哄着,半路拦了辆的士,送迷糊的俞眠回公寓。 高霁熟门熟路地送俞眠到公寓楼下,但实在担心发懵的俞眠无法独自回到住处,于是这次高霁陪同他一起搭电梯上楼。就在俞眠软绵绵地倚着门板准备开门时,高霁听见了清脆的咔哒声,他及时地扯过俞眠的手臂,俞眠因此踉跄着靠近了他。 而俞眠还没来得及打开的那扇门,就在此刻拉开了。 面无表情的钟执星臂弯处搭了件外套,一副准备出门去哪里接人的装扮,在看清站在门口的人之后,脸上的表情仿似又冷了一些。 高霁还来不及说明,钟执星已经像担心自家小孩被陌生人拐走的家长一般,伸手将俞眠拉到自己身边。他低头仔细观察了俞眠一番,而后用称不上友善的语气问高霁:“俞眠怎么哭了?” 钟执星的敌意毫不掩饰,高霁忽然间察觉到一种说不清楚的趣味,于是他挑起唇角朝不太友好的钟执星笑,“谁知道呢,可能是因为有我陪他过生日,太感动才哭的吧。” 高霁本来已经做好迎接对方的白眼的准备,不料钟执星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没礼貌,只留下一句冷冰冰的“不送”,然后直接关上了门。 第5章 钟执星不屑于思索自己对高霁的敌意源于何处,相比起这个,他更担心俞眠这次喝了酒有没有在外面胡乱亲人。 明明知道自己酒量不好,怎么还敢随便跟别人一起喝酒? 但现下钟执星并没有余裕去计较这些,醉鬼俞眠蜷在客厅的沙发上哭得不能自已,甚至在钟执星拿了纸巾抽盒递给他时,直接抱住了钟执星的腰,一边可怜地抽泣,一边委屈巴巴地小声叫着“妈妈”。 俞眠抱得并不紧,只要钟执星想,他可以很轻易就推开俞眠。但很奇怪,他非但没有,还顺势坐上了沙发,俞眠的动作也因为他坐下而做出改动,原先环在钟执星腰上的双手直接攥上了钟执星的衣领。 据俞眠这两次喝醉的表现来看,他一喝酒就会变得脆弱又黏人。钟执星眯着眼凝视着攥在他衣领上的细白手指,不由得想:俞眠在刚刚送他回来的那个家伙面前,也是哭得这么伤心,也会这样抱住他吗? 今晚是俞眠和他冷战的这段时间以来,最靠近他的时刻。钟执星脑海里蓦地浮现这一个念头。他垂下眼,无声观察着旁若无人默默流泪的俞眠,第一次知道书上写的“哭成泪人”这类他原本认为十分夸张的描写,原来现实中是可以真实存在的。 钟执星觉得自己的心情很怪异。他本以为自己会厌恶,也认为自己理应明确抗拒来自俞眠的肢体接触,但眼下看着鼻尖眼角微红的俞眠,虽然不太愿意承认,可他的心口确实只剩一片柔软。 他的感知完全脱离了自我意愿,眼泪好像是俞眠拥有的独家秘籍,很轻易就影响了钟执星的判断。 事实上钟执星也曾碰见过在他面前掉眼泪的女孩子,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与对方并不熟识,所以才会那么无动于衷。而俞眠可能是同他太熟了,所以钟执星才会因为不知道要如何哄他而产生了一种陌生的慌乱感。 俞眠的眼泪像是不会终止一般,源源不绝地从红得令人觉得脆弱的眼眶溢出,钟执星拿给他的纸巾盒被他碰倒在沙发一旁,根本没有派上用场的机会。没一会儿钟执星的手便不受自己控制,直接抚上了俞眠湿漉漉的脸,用温热的指腹为他擦干一些泪痕。 “俞眠,”钟执星说,“别哭了。” 钟执星的声音很轻,但在无人说话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清晰。俞眠闻言抬起了眼,一眨不眨地望向他,晶莹的泪珠凝在微微下垂的眼尾,将那颗褐色的泪痣衬得十分显眼。 他的目光被一层浅薄的水雾笼着,看得钟执星有些说不清的心虚。 钟执星差点都要以为俞眠已经酒醒了,结果他一撤回手掌,身旁的俞眠便跟忘了他的存在似的,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小声抽泣着自顾自地回了自己的卧室。 俞眠的脚步不太稳。钟执星站在原地,下意识地提着一颗心,深怕他被自己错乱的步伐绊倒,但又不想靠得太近,不想表达太多无用的关心。抚过俞眠脸庞的指尖还有湿意残留,钟执星轻微一捻,俞眠的眼泪就在他指尖晕开了。 自冷战以来,俞眠常常会自觉错开与钟执星的见面机会。原本他们上课的时间就不一定相同,再加上俞眠自己有意躲避,近期钟执星与他碰面的次数算得上是屈指可数。 而大抵是酒精摄入的缘故,导致俞眠无法照常早起,或者忘了延迟出门的计划,隔天早上钟执星从卧室出来时,很意外地与对面房间的俞眠碰上了面。 俞眠应当是记得昨晚的事的,至少不至于毫无印象,钟执星察觉到他与自己四目相对时,平静的表情明显僵硬了一些。 是俞眠尴尬时候惯常泄露的破绽。 而事情接下来的发展也完全印证了钟执星的猜测。 俞眠神色躲闪地道了歉,语气诚挚但疏离,钟执星还来不及问他要不要一起吃早餐,俞眠已以最快速度落荒而逃。 钟执星望着那扇因俞眠急于逃跑而用力甩上的门,分明觉得俞眠逃跑的样子有些好笑,嘴角却迟迟未能上提。 俞眠再次因为喝酒追悔莫及,他的心情从一早醒来就开始起伏不定,与钟执星的意外碰面更是让他感到羞耻万分。纠结烦躁的情绪困扰着俞眠,直到课程结束,到达话剧社的排练厅,俞眠也恹恹地抱膝坐在角落里,任谁看来都是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模样。 “你这家伙,”高霁很快发现了俞眠,走过来揉了把俞眠的头发,在俞眠不悦的眼神里若无其事地在他身边坐下,“怎么了?” “你怎么了啊,眠眠?”见俞眠不回答,高霁故意捏着嗓子继续发问。 俞眠皱着眉轻推了他一下,“学长你好恶心,别那么叫我。” 成功达到目的的高霁得逞地笑了起来,“你昨晚更恶心哦,鼻涕虫小俞。” 昨晚躲在钟执星怀里潸然泪下的诡异记忆再次被唤醒,俞眠崩溃地捂住了脸,“救命,我好丢脸……” 俞眠难为情得双耳都透出了明显的红,高霁还不打算放过他,一边无情地嘲笑,一边还要跟夏明韵提议下次聚餐继续灌俞眠酒,恶劣得令俞眠当即收回原先将他视为“人很不错的学长”的天真想法。 话剧排练结束后,话剧社按照惯例进行聚餐。烤肉店里正是用餐高峰期,人多嘈杂,俞眠随意吃了一些,而后起身去二楼阳台透透气。 二楼的阳台空旷安静,夜风很凉,墨蓝色的夜空中星星只有寥寥数颗。俞眠独身站在角落的栏杆边,听着楼下传来的人声,百无聊赖地数着星星。 俞眠觉得自己最近有些多愁善感,时常会陷入陌生但繁复的情绪里。他总是不能自已地想起钟执星,像从前那样,但心情却不似当初。 以前是羞怯、隐晦但甜蜜的,如今只有一种类似痉挛的轻微痛感。 是俞眠难以启齿,挥之不去的微妙感受。 俞眠有些唾弃自己,他明明是想要分散注意力的,但努力迎合的忙碌、开朗友好的人群、嘈杂喧闹的环境,全都起不了半点辅助作用。俞眠单是望着遥不可及的夜空,钟执星的名字和模样都能不讲理地突然浮现,满满当当地占据了他空白迟钝的思绪。 ——很不公平,不是吗。 俞眠想。 他不喜欢我,他也不想我,他甚至觉得我恶心,可我还是喜欢他啊。 喜欢到……就算因为他而觉得很伤心,很难过,也依然不舍得去怪他分毫。 真的很不公平—— 但心跳不会骗人,更无法自行更改。 更何况俞眠并没有想要更改的念头。 壁钟的指针指向了十点四十分,钟执星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然后将视线重新转向手中的书上,下意识地等待着开门声响起。 今日有小组作业,钟执星和小组成员晚上快八点的时候才离开图书馆。在校外与成员告别时,钟执星眼尖地看见俞眠站在那家之前他俩经常去吃的烤肉店门口,只是这次陪着俞眠排队等号的人并非钟执星,而是那个看起来不太对劲的什么高霁。那人不知在跟俞眠说什么,鼻尖被风吹得通红的俞眠侧着脸微微朝他笑了下,然后有点冷似的,用几乎和他身上的奶白色卫衣同色的手,抓着卫衣帽盖住了蓬松柔软的粉色脑袋。 钟执星忽然撩起眼皮又看了眼壁钟,不自觉地皱起眉,心想到底是吃了几人份的烤肉,才要吃到这么晚。 俞眠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一点半,他蹑手蹑脚地关门换鞋,事实上公寓的隔音不错,他完全不需要担心自己的动静会吵到钟执星。但俞眠现今最谨慎遵循的事,就是在有钟执星的地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动作很轻地关了玄关处的电灯开关,进了客厅忽然被通亮的光线照得有些回不过神,他下意识地往钟执星平常坐的座位看,发现早该睡觉了的钟执星竟然还没回房间。 虽然钟执星听到动静,仍未分给俞眠半个眼神,但俞眠还是条件反射般抬手拨了拨方才剪完觉得还不习惯的头发,然后抿紧了唇当自己是隐形人般快速地往卧室的方向移动。 钟执星却冷不丁地出了声,俞眠吓得差点要绊倒自己。喜欢钟执星这件事败露之后,他总像是心里有鬼,而如今钟执星理不理会他,对他而言也没有多大的区别。反正都像是一种无法形容的酷刑。 俞眠贴着墙站直了,叫了他名字后又一言不发的钟执星忽然放下书朝他走来,俞眠的手缩在卫衣袖子里,随着钟执星的靠近逐渐握成了拳。 这一个多月以来,他和钟执星几乎没有好好说过话,按理来说,钟执星也没法跟他好好说话。他虽然一直逃避,但到了面对面这种没有办法的时候,还是很怕从钟执星口中听到什么太伤人的话。 钟执星垂眼看着眼睫轻颤神色慌张的俞眠,突然忘了自己为何叫住他,但俞眠面对他时的表现,让他有些说不清的气闷烦躁。 钟执星下意识地蹙着眉,四散的思绪忽然重新聚焦,钟执星随意抓住一个点,对俞眠说,“少喝点酒。” 第6章 “……啊,”俞眠想起自己抱着钟执星喊妈妈的可笑场景,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昨天的事真的很抱歉。今天没有喝,真的,我现在很清醒,绝对不会再麻烦你了。” 钟执星想说那没什么,也没觉得俞眠麻烦,他只是担心俞眠独自在外喝酒,会让别人看到那副哭得像个傻子的样子,但俞眠的回复不知怎的,就是带着一种让钟执星心生不满的距离感。钟执星盯着眼前这个上个月还说喜欢自己,而如今每个字每句话都充斥着“不想和你扯上关系”意味的人,面不改色地咽下了原本的话语,用冷漠的声线继续道:“还有,你回来的时间太晚。” 俞眠怔了下,反应过来后立刻道歉,“不好意思,影响你休息了吧?但接下来这段时间有事要忙,所以还是会晚一些回来。不过你放心,房子的事,我已经有拜托同学帮我留意了,只要有合适的,我就会尽快搬走,近期也会尽量不打扰到你。” 钟执星本来并没有这个意思,但误解他的俞眠话里话外都透着让他不悦的疏离,钟执星抿了抿唇,只留下一句硬邦邦的“随便你”,然后头也不回地回了房间。 俞眠对于“再度惹恼了钟执星”这件事毫无头绪。他自认口吻话语都已足够礼貌温和,但钟执星的表情看起来简直就是明晃晃的“老子不爽”四个大字。 钟执星近来好像极易产生情绪,俞眠认为应该不是自己的错觉。 在俞眠的记忆中,以前钟执星似乎任何时候都很淡然,极少表现出容易让人察觉的心思。俞眠不太确定钟执星态度的转变,究竟是不是因为自己,是不是因为知道了他是gay,还是个对钟执星心怀不轨的不要脸的gay,所以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钟执星都无法容忍了。 事实上,俞眠比任何人都害怕秘密泄露,他比任何人都忧心钟执星与自己之间向来稳定的关系在某日意外失衡。但事故已经发生了,无论俞眠曾经如何担惊受怕,如今他和钟执星的关系都确实正在往坏得俞眠不敢面对的方向行进。 ——俞眠即便再期望扭转局面也无计可施,谁让“喜欢”这件事根本没有道理可讲。 他无法回到过去,阻止自己对一无所知的钟执星产生好感,也无法单方面终止这份不应该发生的喜欢。 所以真正大错特错的人只有俞眠自己,被俞眠强行拉进故事里,被俞眠自作主张赋予了角色姓名的钟执星,从始至终都是无辜的。 俞眠终于还是承认了自己的过错。 但钟执星大概不愿意接受他的道歉。 这段时间以来,睡眠不好的不止俞眠一人,倘若俞眠愿意像以前一样多分一些精力关注钟执星的话,那不难发现钟执星渐渐地也有了明显的黑眼圈。 钟执星觉得自己以前好像对俞眠的认识不够全面,否则如今怎会轻易就被俞眠一两句话惹恼? 他这是为谁放弃了原本的睡眠时间?又是为谁熬到这个点?他是因为谁才肯主动低头示好?想要努力修复这段在他看来弥足珍贵的友情?结果俞眠一张嘴又是说不好意思又是说要尽早搬走,钟执星怎么听都觉得俞眠没有良心。 “俞眠没有良心”这件事应该就是令钟执星生闷气到几近失眠的主要原因。这个原因甚至令钟执星白天醒来之后都感到心情不太舒畅,像是附带着严重的,难以消除的后遗症,时不时地敲击着钟执星的神经,让他难以像以往一样专注于自己的事情。 钟执星心事沉重,但又模糊不清,不知名的情绪始终萦绕在他心口,同时牵引着钟执星的思绪,鼓动着钟执星去搜寻答案。钟执星若有所思,等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沿着K大的校道走了一小段路。 从来都是俞眠过来Q大找钟执星。钟执星站在铺满了金黄色银杏叶的校道,忽然想起来,除了陪俞眠报到那天,这好像是他第一次来K大。 明明两个学校相邻,走过来也没有多长的路程,钟执星很努力地回想,但想不起来自己一直不来K大逛逛的原因。 长得好看的人向来容易被搭讪,钟执星在K大人工湖边闲逛的一小段时间里,上前问他要联系方式的人已有好几个。钟执星向来冷淡,接收过的示好也有许多,他游刃有余但礼貌地推拒了所有好意,在所有耐心告罄之前,迅速做出一副很不想受到打扰的姿态来。 钟执星百无聊赖地点开了聊天软件,占据他聊天界面的三个置顶之一的俞眠的账号依然存在。钟执星自认是自己心软,以及很少使用聊天软件的原因,所以没来得及取消置顶功能。 俞眠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11月5日早晨八点三十二分,一句无论怎么看都显得可怜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如今看起来,依然拥有让人瞬间于心不忍的能力。 如果当时面对俞眠的坦白,自己也能像对待其他人一样自然有礼,是不是俞眠那时候看起来就不会像是伤心得不得了的样子?是不是现在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也不至于僵化得太过分?钟执星忽然这样想道。 但也来不及想得太多,钟执星的思绪很快被人打断,他微撩起眼皮看向不知何时来到自己面前的陌生脸孔,语气很淡地问了句:“有事么?” “同学,你是不是俞眠的朋友?”那女孩笑着问,看起来没有多少身为陌生人的自觉,她直接在钟执星身边坐下,“我经常见到你们俩待在一块儿。” “你是过来找他的吗?”女生说,“不过我第一次见你过来找他欸。” 钟执星向来不懂如何应对自来熟的人,他有些摸不清对方的路数,但听到俞眠的名字还是决定答复对方一次,“如果是想跟我打探俞眠的事,那无可奉告。” 女生看着钟执星严肃正经的表情,噗地笑出声来,“哎呀,你放心吧同学!俞眠的性向在我们院可是公开的事情,虽然没法跟漂亮男生交往的确很遗憾,但我们女孩子也是懂得要知难而退的。” “欸?你这什么表情啊,怎么这么严肃?”女生音调不自觉地抬高了些,然后很快意识到对方或许是对俞眠大一军训期间就已当众公开性向这件事全不知情,她恢复笑容,继续说道,“啊——这在我们美院真不算什么的啦,话说你是不是想找俞眠啊?他现在应该跟学姐他们去话剧社排练了,我可以带你过去哦。” 钟执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想要见俞眠,但对方这么提议,他倒也没有异议。女生为钟执星带路期间,丝毫不怕冷场地说了不少话,不仅自报自己与俞眠同届,还说明自己跟俞眠都是话剧社的社员,钟执星最终向她的热情投降,只好如这位林佳怡所愿,扫了她的二维码添加为微信好友。 夏明韵平时看着虽然没个正形,但在她负责的工作方面,态度称得上是十足的专注和严苛。 这天夏明韵对演员的状态不太满意,于是简略排过一次之后,她又重新跟大家讲了戏。 参演人员在地板上围坐成一圈,夏明韵仔细讲解过后空出十分钟左右的休息时间给大家重新调整状态,俞眠起身回头准备回放东西的位置喝水,却十分意外地看到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钟执星。 但钟执星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他纤密的睫毛微垂,很专注地聆听着坐在他身旁的女生的表达。那个眉眼带笑的女生俞眠有些印象,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她应该就是话剧社的其中一位化妆师,叫林佳怡。 林佳怡的神情俞眠并不觉得陌生,反而感到过分熟悉——他实在是在不同的脸上见过太多次——那种因为对钟执星持有浓郁的好感而无法掩饰的真情流露。 或许在自己放松警惕、稍有不察时,这种说不清楚的表情也曾在他脸上泄露过。 俞眠忽然有些毫无作用的后怕。他迅速移开视线,心想钟执星到底是什么时候勾搭上林佳怡,或者是通过何种途径认识的林佳怡,再或者,钟执星是不是对她也持有相应对等的好感,这些有的没的的问题,都不该由他这个从一开始就失去资格的人来庸人自扰。 因为根本与他无关。 俞眠最终还是没有回到放东西的座位,那地方和钟执星离得太近,俞眠没有胆量过去。 话剧排练照常进行,细致走过一遍之后,已经接近晚餐时间。俞眠在夏明韵询问社员想去哪里聚餐的时候,偷偷瞄了下钟执星的位置,发现对方还未离开这件事虽然很意外,但堆积在俞眠心里更多的是说不出口的酸涩。他几乎是在一秒之间做了决定,他不愿意接下来继续面对钟执星和林佳怡和谐相处的画面,太刺眼,俞眠主动承认自己是很小气。 社员陆陆续续地走出排练室,三三两两地出发去今晚的聚餐地点。 夏明韵得知俞眠想提前回去休息,便带着俞眠到储物柜旁,直接取了一个双肩包大小的购物袋递给俞眠,让他回去试穿,如果尺寸有问题,就拿过来找她修改。 俞眠知道纸袋里装着的是他的演出服,他参加排练的第一天夏明韵便给他量了尺寸。虽然不知道成品如何,但穿着男装还是女装演出,在俞眠看来,并没有多大的区别,也没什么能不能接受的烦恼。 角色需要罢了,俞眠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想法。 夏明韵和副社长还有事情要谈,俞眠背上书包带上纸袋后便准备离开,他心情有点说不清楚的低落,但没有表露得太明显,只是微微抿着嘴唇。 室外一片寂静,俞眠垂头拉开排练室的门,而后又关上,习惯了排练室里的光线后,走廊上的灰暗夜色霎时有些突兀。俞眠眨了眨微涩的眼睛,适应了新的光线后重新抬起头,却毫无准备地在他以为除他之外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对上了一双意料之外的眼睛。 第7章 俞眠本来就没再奢望过自己还有能和钟执星共进晚餐的机会,所以对着此刻相安无事坐在自己对面的人,他整个人都被难以置信的情绪缠绕困扰。用餐期间他不断走神,连饭量远远达不到平时指标这个事实都没有察觉。 俞眠有些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就跟着钟执星走的。好像对方只是云淡风轻地看了他一眼,说了句一起吃饭,自己就听话地跟着他进了火锅店。 他倒是不至于自作多情到认为钟执星是特意在等自己,但对方既是陪着林佳怡来的排练室,最终却为什么没跟林佳怡一起走,俞眠多少还是有些疑惑。 俞眠心里乱糟糟的,他心不在焉地进食,无规律且极小心地偷摸观察着钟执星,还没窥探出任何相关提示,钟执星放下双筷,撩起眼皮回望了过来。 “怎么不吃。” 钟执星毫无预兆地开口,心虚的俞眠吓得差点呛到,他欲盖弥彰地喝了口凉白开压惊,随口应道,“我……我不是很饿。” 钟执星好像是有话要对他说的,俞眠在排练室门口与钟执星四目相对时就有预感了。现下对着钟执星深不可测的眼神,俞眠更是确定了这个猜测。 “什么时候进的话剧社?”钟执星没有追究俞眠说自己不饿的真实性,只是像个关心俞眠的朋友那样,随意自然地询问道。 这种感觉好奇怪。以前钟执星从来不过问这些,即使俞眠对他的事件件关注。钟执星好像从来都很注意分寸,即使是最好的朋友,他也自觉为对方留存足够的私人空间。 如今他们之间隔了一条彼此心知肚明的裂隙,钟执星却开始在意这些了,好似他们还是无话不谈互相珍惜的好友,好似钟执星真的很关心俞眠的日常生活一样。 俞眠并非感受不到钟执星在主动为这场俞眠独自固守的幼稚可笑的冷战破冰。 虽然钟执星做这些看起来很违和,很让人意外,也很不熟练,但是他做出的努力,俞眠其实都能看见。 俞眠是还不能从这场太不体面太伤自尊的单恋中走出来,但在关心自己之际,他的心软和在意,其实被钟执星夺取得更多。 他深知什么是独角戏,所以根本舍不得钟执星也经历那些。 仔细想来,如今他和钟执星能够平心静气地跟对方谈话,好像已经成了一件非常难得的事。俞眠仿似刚认识钟执星那天第一次对他说话时那么紧张,他下意识地舔了下唇,“刚入学的时候。” “你没跟我说过。”钟执星颔首说道,语气很淡,一点都没有在抱怨俞眠并不完全把他当无话不说、没有秘密的朋友的意思,“我都不知道你喜欢表演。” “也没有。”俞眠认真说明,“我是被明韵学姐硬拉进去的。” 钟执星微微眯着眼,好像在困惑“明韵学姐”是谁,俞眠又补充道:“就是我们社长,也是这一次话剧的导演,今天给我们讲戏的那位。” “哦。”钟执星点头,他抿了口荞麦茶,重新看向俞眠的眼神还是很淡,但因为他眉骨长得低,眼眶又深邃,导致他的眼神看起来又好像很阴郁幽深的样子,“非演不可?” 俞眠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讷讷地回了句:“……啊?” “那种引诱男人的戏份。” ——啊,原来如此。 俞眠对着钟执星无可挑剔的脸,终于明白了钟执星想要和他说的话究竟是什么。 钟执星应该是斟酌良久了,他答复俞眠的时候不假思索,口齿清晰,让人不得不好奇,在真正说出口之前,这句话他到底腹诽了有多少次。 但很快这个问题就被更多因此浮现的其他念头挤开了。 原来钟执星不止陪着林佳怡,剧情也稍微看了点啊。 是从哪里开始看的呢,会觉得他的演技不好或者奇怪吗。 那种引诱男人的戏份……应该会让恶心同性恋的钟执星感官不适吧。 …… 火锅店里很暖,但缥缈升腾的烟气里,俞眠的脸却苍白得过分明显。他被苍白脸色衬得更红的嘴唇缓缓扯动,声线低哑得像是刚刚痛哭过一场。 “恶心到你了吧。”俞眠嘴唇的弧度明明是笑容的样子,看起来却比哭还要难看。 他大概是对自己的状态毫不知情的,因为他还在执着地维持笑容,“但是关你什么事。” 俞眠或许是以为努力做出嘴角上扬的弧度,看起来就比较接近胜利者的姿态。 钟执星并没有半点想要伤害俞眠的意思,他明白要和好如初很难,所以钟执星希望至少他们能够重新回到和平相处的状态。 但钟执星没料到俞眠如今的心思敏感到如此严重的地步。 他只是看不过俞眠顶着那张漂亮纯洁的脸,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那些全然不适合他的,做作又风情的样子,去引诱那个分明对他居心不良的高霁。 那只是表演——钟执星当然是明白的。但是他依然不希望俞眠的演技,造成那个高霁往后更加不知收敛、自作多情的麻烦场面。 可俞眠像是又很伤心的样子,只留下那两句他自以为语气足够生硬的话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完全没有想要给钟执星解释争辩的机会。 钟执星可以确定,在他目前为止的十八年的人生里,从未经历过这么无措堂皇的时刻。 他面对过泪流满面的俞眠,但今日未落泪的俞眠看起来却好像比掉眼泪的时候要伤心更多。 钟执星感受到很陌生很强烈的慌乱感,正毫无规律地流窜在他身体里。胸口的位置好像有只隐形的手,正肆无忌惮地攥着钟执星的心脏把玩,又像是握着一把有点钝的刀,漫不经心地往钟执星的心上戳弄着。 让钟执星生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但又很深刻真切的心悸感觉。 这或许是因为无意间出口伤人而遭受的良知谴责? 钟执星提着排了快一个钟头的队才买到的草莓罐子戚风蛋糕,在回公寓的路上反复自省。乘电梯上楼的时候钟执星长吁一口气,只愿俞眠吃了钟执星特意给他买的,他这段时间最爱吃的甜点后,可以别再露出那么伤心的表情,也原谅钟执星的有口无心。 解锁进门,俞眠的卧室果然房门紧闭,钟执星把蛋糕放进冰箱,而后回卧室拿了睡衣,准备洗过澡后再尝试和俞眠谈谈。 钟执星卧室里没有独立卫浴,一开始租房的时候,他便将有独立卫浴的那间房让给了俞眠,自己则使用储藏室旁的共用浴室。 浴室同钟执星平常习惯的那般,只拉开一条细小的缝隙,钟执星看着隔着一层米黄色浴帘的磨砂玻璃门门缝透出的灯光,不由得开始回想自己出门前是否忘了关灯。 心不在焉的钟执星微蹙着眉拉开了浴室门,伴随着细碎的开门声,除了愈发明朗地向钟执星投来的光线以外,还有意料之外的,俞眠如同受惊的兔子般恐慌无措的眼神。 钟执星脑袋里轰隆一声,头脑构造仿佛霎时被威力惊人的炸弹毁坏,直接造成了钟执星的脑筋停止转动、思维无法运作的惨烈结果。 浅色蜂蜜一般的灯光由上流下,淌在俞眠那张尖削精致但此刻显得异常慌乱的脸上,细致描绘出少年纤细单薄的肩颈线条,平直明显的锁骨被暖色光线勾勒得更漂亮,顺着一小片白/皙平坦的胸膛往下,是一条完美包裹住俞眠身体的,制作尚算精良的黑色抹胸小礼服。 钟执星的视线经过蓬松的黑纱裙摆下露出的纤瘦小腿,最终停在俞眠脚上那双略显宽松的灰色棉拖上,好一会儿都回不过神来。 俞眠的眼眶迅速泛红,原本没有的羞耻和迟滞到来的后悔,全在钟执星突然出现的这一刻诞生。它们凝聚成岩浆一样炽烈的热流,飞速流窜在衣着单薄的俞眠的血液里,转瞬之间就把他整个人烫红了。 裸露出来的皮肤尤其明显。 俞眠想要逃,但是面无表情的钟执星就挡在门边,他只站在那里,就已经夺走了俞眠所有的镇定和勇气—— 他真的不想再从钟执星眼里看到厌恶,也害怕再从钟执星口中听到伤人自尊的话。 俞眠怕得要死,也后悔得要命,他不该因为只有共用浴室里有全身镜,便心存侥幸,带上演出服在这里面试穿,还自我暗示这绝不可能会被发现。 如今看来,俞眠在钟执星面前,运气确实不行。 他不仅会酒后出丑,就连清醒的时候,也要面对这种无地自容的场面。 俞眠急得想哭,但又不想再在钟执星面前丢脸,他用力忍着眼眶里呼之欲出的湿热水汽,动作微颤但强装镇定地拿起放在一旁的衣物。俞眠正拎着先前换下的羽绒大衣往身上套,想自欺欺人地装出一种无事发生的平静,始终沉默的钟执星忽然开了口。 “俞眠,”钟执星撩起那双天生的过分冷淡的眼,视线轻飘飘地落在快哭出来的俞眠脸上,“这是话剧的演出服?” 钟执星的语气很淡,俞眠无法从中得知明确的喜恶。他穿好大衣,双手紧紧环在胸前抱着其他衣物,很小心谨慎地点了点头。 俞眠被钟执星幽深阴鸷的眼神看得心生惊惧,他慢慢接近被拉开一半的浴室门,很小声地叫钟执星,“我想回房间了,你让一让……” 钟执星没让,他忽然伸手攥住俞眠的右手小臂,在俞眠躲闪惊慌的眼神里低声问:“你要穿着这个给那么多人看?” “你疯了吗。” 第8章 今年的冬至和圣诞节靠得很近,俞眠明明记得自己才刚被高霁和夏明韵强迫吃下两个甜得可怕的汤圆,转瞬间就过了一天,然后又收到了他俩以及另外几个他叫得出名字的社员送的苹果。 俞眠排练结束后便抱着放置苹果的小纸箱准备离开,临近期末,在投入到夏明韵的话剧任务之余,他还得保留足够的时间和精力给最重要的学业,所以不参加此次社团举办的平安夜通宵唱K活动。 他今年在节日方面有些意外的迟钝,连给同学的回礼都没来得及准备,从排练室出来之后,俞眠一边下楼一边给送了他平安果的人挨个发了微信红包。 圣诞的氛围在年轻人间好像永远浓烈。俞眠打了车,透过明净的车窗观赏着街上的风景。街灯通亮,人群热闹,好像因为节日的降临,每个人都是心情很好的样子。 年末的夜很冷,俞眠下车后几乎没有停顿,即刻头也不回地进了酒店。 俞眠最近愈发感知到自身的无用,像是面对钟执星和他之间的尴尬关系,俞眠除了逃避躲藏,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更好更体面的办法。 酒店的床很大很软,但俞眠认床很严重,即便带上了平时抱着睡觉的绵羊抱枕也于事无补,所以这段时间的睡眠质量极度差劲。住在酒店的这些夜晚,俞眠不是难以入睡,就是在很浅的睡眠里,反反复复地做着很近似的,几乎没有区别的梦。 有时是梦见自己被深灰色的云托在薄雾朦胧的半空,俞眠用尽方法驱散雾霭,当视野好不容易重回清明,俞眠身下那朵阴沉沉的云便也随之销毁,而后来不及反应的俞眠就那样毫无准备地坠落深不见底的悬崖。 有时会梦见钟执星,但梦里面看不清钟执星的脸,只有模糊的身形轮廓,和一把俞眠很是心动的嗓音。 熟悉的声线在看不到边际的梦境中回荡,一开始是用很平淡的语调念俞眠的姓名,仿若课堂上导师在随意点名。然后是有些无奈又好像带有一点点温柔的口吻,好像梦里面俞眠也做了什么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一样。 而即便是在虚幻的梦里,俞眠也没有得到“享用钟执星的温柔”的允准。转折来得又快又生硬,钟执星的声线冷得好似能够冻住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他就站在俞眠眼前,但俞眠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冷硬且饱含厌恶的语气。 俞眠听得很清楚,最后钟执星说:真他妈恶心。 钟执星是不说粗口的。俞眠很确定。因为他和钟执星相识至今,都未曾从他口中听过半句脏话。 俞眠知道钟执星是教养很好的人,他一直彬彬有礼,冷静自持。若是非要挑出他说过的最不优雅的话不可,那大概就是对俞眠说的“有点恶心”和“你疯了吗”这两句吧。 俞眠是不太愿意回忆起这两句话诞生的场面的。虽然试穿演出服被钟执星发现那天,钟执星后来没再多说什么,但僵持不下又剑拔弩张的氛围还是让人不欢而散。 虽然俞眠隔天就跑出来住酒店,但其实他对钟执星是没有意见的。 人类对事物的接受程度本就是有别的。同一件事,有人认同,便也一定会有不认可的声音,这只是观念差异导致的结果,并没有对错之分。 其实不管是钟执星无法接受他的性向,还是不能接受他穿女装演出,俞眠都很清楚,钟执星只是在做选择的时候,选了与他截然相反的“不接受”的选项,这是没有错的。 虽然钟执星说了让人伤心的话,但是俞眠心里是不怪他的。 俞眠只是不知道要怎么继续面对钟执星。 圣诞节这天很不应景地下起了雨,俞眠睡得不好,一早起来看到酒店的落地玻璃上落满晶莹蜿蜒的雨水,心情便更加烦闷。 俞眠最讨厌阴沉潮湿的雨天,因此整个人看起来都怏怏不乐。 高霁见他这天格外的不在状态,排练结束后全然不顾俞眠想立刻离开的意愿,生拉硬拽地把人带到学校北门一家人气很高的烧烤店。 “不是吧,俞眠,”高霁见他坐在对面愁眉不展的模样道,“学长请你吃烧烤呢,你怎么这副表情?” 俞眠没什么胃口,“学长,我不想吃。” “俞眠,你好伤我心啊。”高霁吸了吸鼻子,装出伤心难过的表情。 俞眠明知他在演戏,但心想反正来都来了,就陪高霁待一会儿再走。俞眠也吸了吸鼻子,不过他是因为冷,“那好吧,我等你吃完。” 高霁这才停止装模作样,俞眠说要等他,就真的什么都不点。烧烤店的生意完全不受天气影响,楼上楼下全坐满了人,他们除了坐门边仅剩的那个桌位别无选择。 高霁见俞眠坐在烧烤店敞开的门边,被冻得鼻唇通红,就在点完烤串之后,帮俞眠要了一杯热奶茶。 烧烤店里的奶茶很甜,香精味道也很重,完全不符合俞眠的口味。他尝过一小口后便不再喝了,只抱着温热的纸杯杯壁暖手。新上的烤串热气腾腾,高霁就着可乐慢条斯理地吃着,偶尔停下来跟俞眠说一些近期发生的趣事。他逗俞眠开心的意图相当明显,俞眠听到有意思的,也会配合地笑一笑。 高霁点单的时候多点了几串,想着俞眠最终是会吃上一点的。但俞眠对着香气四溢的一大盘烤串,竟然真的能够面不改色,不为所动,高霁独自解决了好几串烤肉后,实在是坐不住了,于是指着烤盘里的东西,询问俞眠想吃些什么。 见俞眠一味地摇头,高霁便更坚持不懈地想要和他分享美食。 “实在不想吃肉的话,”高霁仔细挑了一串烤得很漂亮的青椒递到俞眠面前,“试试蔬菜?” 俞眠不太知道要如何应对这种盛情难却的时刻,虽然不合时宜,但他忽然间很想钟执星。 如果是钟执星的话,只要他说不要,只要他摇头拒绝,钟执星就会停止。 钟执星会尊重俞眠自己的意见。 和俞眠相识以来,钟执星从未预想过某天俞眠会不再陪他一起度过可有可无的节日这种可能,所以当身边的人忽然变成了苏逢,钟执星便明确感受到强烈的、无法忽视的不习惯。 按理说,苏逢和钟执星相识的年头可比俞眠要长得多,如果依照“先来后到”的原则来计算,那钟执星也应当是和苏逢待在一起的时候觉得更舒适自在才对。 苏逢今年心血来潮,只为了当面向钟执星吐槽程明言背叛了组织,提前从单身贵族的队伍里脱队这件事,非要冒着大雨过来找钟执星一起过圣诞节。钟执星面无表情地看兴高采烈喝着啤酒吃着烤串的苏逢,没什么耐心地提醒他,时间已经不早了。 “执星你不是吧!”苏逢被烤串辣得猛吸鼻子,“大学生能不能过得稍微放纵一点?这才九点三十六分啊哥,你别这么老年人标准作息行不行?!” 钟执星漫不经心地刷着手机,不太想回答苏逢这种没什么营养的问题。苏逢吃完最后一串下了很多辣椒粉的烤肉,下意识地吐了吐被辣麻的舌头,有些含糊地问:“对了,今天怎么没见到小眠?我过来之前还给他发了信息,叫他晚上一起吃饭来着。” “吃好了吧。”钟执星忽然撩起眼皮问了句,见苏逢还保持着吐出半截舌头的滑稽表情,便好心地将苏逢还没喝完的那瓶冰啤酒递到他手心,而后起身,“下雨天不好打车,你可以准备回校了。” 苏逢跟在钟执星身后,一边喝冰凉爽口的酒,一边慢吞吞地下楼,小声抱怨着,“钟执星,你好狠的心!” 钟执星懒得搭理苏逢蹩脚做作的演技,天气实在不好,他没有多少待在外面的耐心,而且因为俞眠这些天的“离家出走”,钟执星的情绪几乎每天都处于莫名的低气压中。 一下楼梯,苏逢便迈大步子上来搭钟执星的肩,轻度洁癖患者钟执星嫌弃他吃完烤串没洗手,于是抬起眼来轻推了笑嘻嘻的苏逢一下以示抗拒。 可惜苏逢这人不仅没概念,脸皮还厚,被人推开也不计较,下一秒很快又黏了上去。钟执星无语地别过脸,原本不停的脚步忽然没有预兆地停顿下来。 雨势很大的圣诞夜,钟执星在简陋油腻的烧烤店里,见到了好些天都没见到的,没良心又让人生气的俞眠。 那么怕冷的人,这时候竟然蠢兮兮地坐在寒风猛灌的门边,鼻尖都被冻红了,还舍命陪着那个连他不吃青椒都不知道的傻/逼高霁。 钟执星胸膛微微起伏,是被笨蛋俞眠气的。他轻阖了下眼,平息怒气后转变了本来的路线,直接走过去抽出高霁快要递到俞眠唇边的烤串的竹签,轻放回沾满调料和油脂的不锈钢方盘上,用听不出情绪但又很像在责备高霁没眼力见的语气说道,“俞眠不吃青椒。” 仔细听又好像是在炫耀。 高霁因为忽然出现的钟执星感到有些意外,又因为不够了解俞眠的喜好而稍感遗憾。 虽然俞眠看起来并不在意,相比高霁的不够细心不够了解,钟执星的插手好像令他更不知所措一些。 苏逢糊里糊涂地跟在钟执星身后,在见到俞眠看起来有点无措的脸之后才反应过来,他上前拍了拍俞眠的肩,“小眠,你也来这里吃烧烤啊!” 俞眠还没来得及答复,苏逢又道,“早知道你在,我们就一起拼个桌好了!我今天特意过来,结果都没能跟你一起吃个饭聊会天,这就得回去了。” 苏逢做出失落的样子,俞眠心想反正自己也不回去住,便对他说:“雨这么大,不然就别回去了。你可以在我房间住一晚。” 苏逢还未来得及表态,也没问出“我住你房间那你住哪里”的疑惑,就听见钟执星用冷酷无情的声线向俞眠陈述事实。 “不行。”钟执星看着俞眠的眼睛,说出口的语调十分平淡。 “苏逢明天一早要考试。” 第9章 俞眠怎么也没料到,自己躲躲藏藏十来天,最终竟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跟钟执星回了公寓。 都白躲了。 从烧烤店出来后,高霁由于住得近,就跟俞眠道别后先行离开。 俞眠站在苏逢和钟执星旁边,垂头盯着有点湿了的鞋头,以及降落到地面的水洼又溅起的水花。 雨水在便利店的门口的遮雨铁皮上砸出很重的声响,等车的时候苏逢时不时开口说话,大部分是在跟钟执星聊。有时他直接点了俞眠的名字,沉默不语的俞眠才抬起脸来答复他。 苏逢看起来对他和钟执星之间的事一无所知,至少态度上看起来一如既往。俞眠懒得自曝问题,再多作解释,所以在苏逢等车的时候,便同往常一样陪着等在一旁。 只是俞眠没料到,钟执星叫的车比苏逢的先到,天气实在太差,苏逢又太关心朋友,一见到车来了便立刻催他俩上车。俞眠尴尬得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还没反应过来要怎么搪塞推拒,便已经被苏逢塞进了钟执星叫的车里。 还十分体贴地帮他关上了门。 车辆缓慢行驶,大抵是糟糕的天气令人易倦的缘故,司机在车上播喜气洋洋的《好日子》。 欢快的节奏和喜悦的旋律参杂在俞眠和钟执星之间难以言喻的氛围里,让俞眠头皮隐隐发麻。他梗着脖子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艰难地辨认着沿途的道路和建筑。 音乐声终于停下,始终没能认出路来的路痴俞眠抓住机会向司机问了一句:“请问,去明珠酒店顺路吗?” “不顺路喔,学生。”司机答道。 欢快的音乐声伴随着司机令人灰心的回复响起,俞眠用余光偷瞄了下/身旁的钟执星,发现他面无表情地阖眼靠在椅背上,像是睡沉了,全然不关注自己的样子,这才小心翼翼地放松了身体。 暖黄色的路灯透过车窗玻璃,斑驳光影落在钟执星即便睡着了也依然显得凌厉的脸上。俞眠身体左侧懒散地贴着车门,仗着钟执星不知道,很小心也很卑鄙地用那种非常贪恋的眼神,反复描绘那张他很想亲吻但根本不敢的脸。 或许是大脑放空,就会让回忆有机可乘。又或许是场景似曾相识,于是回忆无孔不入。俞眠突然记起他终于确认自己对钟执星心怀不轨的那天,也是和钟执星一起待在车上的,那时的天气也和今日的一样糟糕。 不同的是当时他并没有离钟执星这么远。 标志着高二学年正式结束的上一年的暑假,Z中高二7班在班主任的带领下,集体前往海洋馆半日游。临近中午出门时分明烈日当空,等到下午参观完海洋馆,学生们却是在疾风暴雨里奔向租来的那辆深蓝色的大巴车。 车上有大巴车惯有的不太好闻的味道,混着方才淋过雨的人们身上微腥的潮湿气味,坐大巴总是晕车的俞眠一上车便被复杂的味道冲得头晕。前边的座位早被占满,俞眠只好跟着钟执星在很靠后的座椅上坐下。 黑色口罩将俞眠下半张脸遮住,但微蹙的眉头和苍白的脸色还是透露出他不太舒服的状态。 “睡一下。”钟执星的手抚上俞眠蓬松的头发,把他的头轻按在自己肩膀,声音放得很低,像是一种安抚,“到了叫你。” 虽然要在大巴上睡着很难,但闭目养神对俞眠来说,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车速稳定,但偶有颠簸,俞眠在时高时低的人声里意识昏沉,又未能真正陷入睡眠。 最终钟执星轻声唤他时,俞眠因为身体不适而头昏脑胀,他缓慢地睁眼,视线落在钟执星的喉结上,车内光线很暗,俞眠却只觉得钟执星的喉结精致又性/感。 他目光往上,便看见钟执星微微垂头看他,明明很淡的眼神被昏暗的光线晕染上一种说不清楚的温柔。俞眠心律失常,跳动的频率和心跳声都令他体温攀升。 俞眠因被升高的体温感染而转瞬变得炽热的视线在钟执星淡红微翘的嘴唇上停留许久,忽然很不知羞耻地产生了一种想要亲上去的,奇怪但强烈的冲动。 俞眠甚至很想舔一舔他精致性/感的喉结。 “喜欢”是很狡猾的,俞眠想。别人是怎样的他无从得知,也可能是因为他自身的愚钝,所以对“喜欢诞生于何时何地何事”完全没有头绪。 俞眠觉得自己对钟执星的喜欢无迹可寻,但又仿佛每时每刻都暗藏玄机。因为太过高深,迟钝懵懂的俞眠根本无法参透,只能任由一开始虚无缥缈难以察觉的情愫悄无声息地日渐汇聚,积少成多。最后在一个平凡普通的日子,那个不知不觉中装满了“喜欢”的铝罐被人使劲晃动,随机选取某一秒钟出其不意地揭开顶上的拉环,再也无法藏住的雀跃饱满的因子于是借着窄小的出口喷涌而出,将加速跳动的心脏浸泡得酸甜饱胀,五味杂陈。 承受者就算再怎么措手不及也无处可躲。 周遭人声喧哗,雨声嘈杂,俞眠头晕目眩,双耳嗡鸣,除了钟执星的脸,他看不清别人的模样,除了钟执星的嗓音,他好像瞬间丧失了听见另外声响的能力。 他的世界只剩下用黑色牛仔外套为他遮挡冰凉雨水的钟执星。 俞眠出神望着双眼闭合呼吸平缓的钟执星,直到砸在车窗上的雨声随着雨势骤大而愈发凶猛,他的注意力才勉强得以转移。 刚刚从回忆里抽离,俞眠有些茫然地凝视着绽放在透明窗面上的水花,忽然产生了一种自己也变成了从天坠降的雨点的错觉。 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湿漉漉的,好似心脏的部位潮意更甚。 车身停稳,司机还未出声提醒,钟执星已经睁开了眼,俞眠没来得及彻底移开视线,于是接收到了钟执星眼底与自己醒来时截然不同的清明和冷冽。 俞眠有种做贼心虚似的恐慌,他一转开视线,便即刻推门下车。 即便撑着伞,寒冬里的雨夜也依然冻人得很,但俞眠觉得,置身雨中都不如待在钟执星身旁那般湿冷。 所以雨天在这一刻暂时变成了他勉强可以忍受的天气。 相比俞眠落荒而逃似的姿态,钟执星步履平缓,若有人看到,定会以为他是悠然漫步雨中的那种很有闲情的人。 俞眠跑得很快,钟执星微蹙着眉,有些忧心俞眠的裤子被夹带泥土的雨水溅湿弄脏,但很快便阻止自己多余的想法。他握紧了黑色的伞柄,抿直了唇迈大步子走向公寓楼的方向。 满室光亮,即便明知俞眠在家,但或许是他把自己关在卧室里,留下满屋的寂静迎接钟执星,所以钟执星才会产生一种类似无人等他回家的不太舒适的空虚感。 明明这也没什么。虽然这么长时间以来,钟执星还是未能习惯俞眠不再跟以前一样在自己身边念叨一些可有可无的话、犯一些无伤大雅的傻的既定事实,但此刻会突然浮现这种怪诞的感受,钟执星认为,应该是下雨天容易导致人类矫情的缘故。 厨房窗口开了一条细小的通风的缝隙,淅淅沥沥的落雨声很清晰地传进来。 方才吹干的头发柔顺地垂落,白炽灯的光线洒下来,将沐浴后穿着家居服的钟执星衬得温和无害许多。钟执星垂眼揭开电热壶的盖子,水壶里干干净净,只有一壶空气。 钟执星于是知道了俞眠还未出来。因为俞眠平常洗过澡后,走出卧室的第一时间就是直奔厨房煮一壶热水。 屋里有饮水机,但俞眠只喝用电热壶煮沸的热水。 钟执星握着电热壶的手柄接了水,按了下启动开关的按键,然后喝了口他从饮水机的热水出水口接的那杯水,视线微垂,整齐摆放在电热壶前边的小纸箱就这样明晃晃地撞进了钟执星的视野。 木色纸箱箱口大开,里面倒扣着一排白色纸杯,还有散乱堆在一起的单独包装的茶包和袋装奶粉,黑色吸管有一小捆,被竖着安置在纸箱的小角落。 那是俞眠喜欢的手作奶茶,想喝的时候先用沸水将茶包泡上七八分钟,再加入配好的一小袋奶粉即可。本来店家是配了足份的砂糖供顾客按照个人喜好的甜度自行添加的,不过俞眠不想要,所以把小半箱的糖包都扔掉了。 水渐渐沸腾,壶口漫出白雾般的热烟,钟执星望着那一纸箱他国庆前给俞眠买的手作奶茶,忽然在想,这些日子俞眠住在酒店,没有喜欢的奶茶喝会不会很不习惯。 毕竟俞眠固定购买的那家店只在特定节日出售奶茶,平常买不到,钟执星因为给俞眠囤了一次货所以加了店家的微信,这段时间也不见对方在朋友圈发过售货提醒。 俞眠的口味其实挑剔又古怪,不过知道的人并不多。 俞眠喜欢喝奶茶,但不喜欢任何带有香精味道的,也不喜欢甜味,只是单纯喜欢茶叶和奶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所以买到了符合口味的手作奶茶也从不加糖。 蛋糕也是俞眠平常喜欢的东西,但他只是喜欢奶油的顺滑和香浓的口感,嫌弃甜兮兮的奶油容易腻,所以买的从来都是咸奶油的口味。 俞眠还喜欢咖啡,不过他只是喜欢闻咖啡的香气,事实上每次点单都要加多得很夸张的鲜奶,最后咖啡的原色是几乎看不出来的,除非专注去闻,否则别人大概会以为俞眠喝的是热牛奶。 诸如此类。 不过钟执星全都清楚。 茶包已经泡开了,清新的绿茶香味萦绕在鼻尖,钟执星揭开纸杯盖子,缓缓加入定量的奶粉,用拆了包装的黑色吸管搅匀。 俞眠坐在烧烤店门口抱着那杯廉价又饱含香精的奶茶取暖的愚蠢模样在钟执星脑海里挥之不去,钟执星不动声色地在心里啧了一声,而后听到了厨房磨砂玻璃门被拉开的声响。 钟执星不紧不慢地盖上杯盖,微微侧过身体,往前走了几步递给站在门口看起来有些进退两难的俞眠,用听起来尽量不要太不耐烦的口吻说道:“以后别再买有香精的了,你又喝不惯。” 俞眠呆呆接过那杯钟执星贴心套上隔热杯套的热奶茶,可能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的情况,也好像转眼间已忘了自己到厨房的意图是什么,红润的嘴唇张张合合,最后只留下一句小声的谢谢就跑了。 钟执星有些无语地看着俞眠慌里慌张关上房门的场景,然后忽然想起来,他和俞眠都没有同对方说那句算不上多有意义、但往年都会说的“圣诞快乐”。 --------------------------- 第10章 考完最后一门科目,钟执星被学习小组的成员拉着一起吃了晚饭,在成员们提议晚饭后一起去百西广场一起跨年时,钟执星想了个合适的理由婉拒,晚饭过后便和他们道别,自己直接回公寓洗漱。 林佳怡一早就给钟执星发了张图片,图片里是四张K大元旦晚会的入场券,她问钟执星要不要给他留一张。 钟执星从早上犹豫到下午考试结束,最终还是回了林佳怡一个他第一时间就想回复的“好”字。 林佳怡便回了个贱兮兮的奸笑表情,说钟执星好像要去学校验收自家小孩表演成果的家长。钟执星也不跟她瞎扯,只为入场券的事跟她道了声谢。 钟执星到排练厅的化妆室找林佳怡拿入场券的时候,林佳怡正好给她负责的最后一个演员化完了妆,见钟执星进来,她看了眼手机屏幕的时间笑道,“你还真是掐着点过来的,再过二十分钟就到我们话剧社的节目了。” 林佳怡忙了一晚上,终于有时间休息一下,她拿起手旁的水杯倒了水,倚着化妆桌的桌沿慢吞吞地喝,“你等我喝杯水,等下顺便带你过去我们大礼堂。” 钟执星没什么意见,也不急着进场,便朝林佳怡点头。化妆室里还有一位化妆师,她给演员画完眼线,抬起眼来看了钟执星一眼,被发现后大方地朝钟执星笑了下,而后继续在演员脸上实施妆容接下来的步骤。 化妆师手中的化妆刷寥寥数下,演员的妆容便完成了,他跟化妆师道谢后匆匆地接起电话离开了化妆室,而刚刚被关上的门忽然又被推开,垂眼看着手机屏幕的钟执星忽然听见了熟悉的声线。 “徐晶学姐,高霁学长把我的假睫毛扯下来了,你帮我……” 俞眠一进门就有些急地对帮他化妆的徐晶说道,他左手小心翼翼地捏着上眼皮上快要掉下来的假睫毛,只睁着眼妆完好的右眼,看起来笨得有点好笑。 徐晶见他话说到一半忽然停在原地,便笑着走过来拉着俞眠手臂让他稍微俯下/身来,仔细检查了下他的妆容,“好啦,没事没事,眼睛不用闭这么紧的,上面的胶水早就干了的,不用害怕会弄进眼睛里面。” 徐晶拖着俞眠的手往化妆镜的方向走,把他按到座位上坐好后,轻轻撕掉他左眼的假睫毛,见俞眠乖乖地垂着眼,她转身重新拿起一片成片的假睫毛仔细修剪。 俞眠眼皮微颤,暗暗攥紧了手努力掩饰自己坐立难安的状态。 是有些害怕的。 钟执星出现在这里本就十分意外,现在还坐在俞眠的斜后方,可能他略抬起眼,就能在镜中与钟执星视线相触。 俞眠垂着眼,心想他如今不仅穿着小黑裙,还戴了栗色及腰的假发,化了很像女孩子的妆容,不知道钟执星会怎么想他。 最好是不要认出他来。 但俞眠也知道这没有多大可能,因为从他进门之后,钟执星的目光就没有从他身上移开过。 在化妆室里度过的两分钟让俞眠如坐针毡,穿得那么单薄却在冬夜里感到自己浑身都是冷汗。他觉得自己脑海里浮现了好多想法,又好像什么想法都没有。 直到徐晶重新帮他贴好假睫毛,推着他的后背走出化妆室,俞眠都感觉自己头昏脑胀,没能缓过劲来恢复思考能力。 俞眠迷惘地跟着徐晶走向礼堂,过道里风很大,只套了件薄外套的俞眠下意识地颤了颤,觉得自己好像一团被寒风吹得变形的浆糊。 林佳怡把钟执星带到礼堂座位之后,便急匆匆地赶往后台,准备随时为退场的演员检查妆容。 钟执星进场的时候,话剧已经开场了。或许是林佳怡拿的是内部票的原因,他的座位非常靠前。 在第三排的中间,不需像一二排的观众一样仰起脖子,钟执星座位的观赏视野算得上正好,他可以保持平视,观看这一整场表演。 但实际上,观剧感并没有多好,从钟执星落座之后,便能断断续续地听到旁边的观众的低声交谈。 真正对话剧感兴趣的人应该不多,毕竟传入钟执星耳际的,听起来稍显兴奋的低语,都是类似“听说今晚有男生会穿女装”这样的语句。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环境的影响,钟执星意识到自己也有些心不在焉,舞台上的剧情进展如何,他并不是很在意。分散飘忽的注意力好不容易重新汇聚的时候,正是俞眠饰演的角色首次登场的那一分多钟。 俞眠登场时,其实没有多少人察觉到那个穿着小黑裙和高帮帆布鞋的长发背影是男孩子的。 礼堂里的欢呼声大得让钟执星忍不住皱眉的时候,是高霁演完了俗烂的英雄救美桥段,俞眠说出那句很轻易能听出性征的“谢谢”之后。 原本只是某个观众发出了有些微突兀的感叹,接着便是此起彼伏的讨论声,坐在钟执星旁边的女生为了看得更清楚,甚至拿出手机在屏幕上放大了俞眠的脸,一边小声尖叫一边跟坐在一起的姐妹达成共识:“天啊天啊他好漂亮!他就是大一那个粉色头发的男孩子吧?这也太可爱了吧!” 是很漂亮,钟执星也承认的。他在化妆室里已经比现场的观众更近距离地看到了俞眠,俞眠的妆容和造型,他也比在场的人看得更清楚。 俞眠的漂亮,是那种即使掉了一边的假睫毛,也无法否认的漂亮。 是化着女生的妆容,也不会让人觉得突兀或怪异的漂亮。 现场的气氛在俞眠第二次出场时达到了沸点。钟执星沉默注视着舞台上踢掉黑色高跟鞋,扯下裙子下摆跨坐到高霁腿上的俞眠,心想这一幕之前排练的时候分明是没有的。 俞眠的演出服原来还暗藏玄机,外面蓬蓬的黑纱被扯下,便成了一条单薄修身的睡裙。 钟执星看到高霁的手按在俞眠被黑色衣料包裹的腰侧,阻止他继续动作,而俞眠委屈到发颤的声线通过音质听起来很一般的音箱传了出来,“你不是说你喜欢漂亮的吗?” “我不够漂亮吗?”俞眠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他双手圈在高霁的脖子上,脸也靠在对方的肩膀,“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周遭是杂乱的起哄声,钟执星认为自己大概是整个礼堂中最尊重俞眠表演的人。他沉着安静,凝视着舞台中央那个纤瘦单薄的身影,十分专注地观赏这段表演。 钟执星想,俞眠的演技一直这么自然精湛的吗?又想,倘若俞眠用在舞台上这样的表情和语气跟自己说话,他可能什么都会答应的。 现实中大概没有人能够拒绝这样的俞眠提出的任何请求。 这场话剧并不长,演员们谢幕时距钟执星入场落座只有四十七分钟。 舞台灯光随着演员退场缓慢熄灭之后,钟执星也随即起身离开。 先前他和林佳怡过来大礼堂的时候,听说由于大家都很紧张,所以需要上场表演的人,大都没有吃晚饭。俞眠胃不好,不知道饿着肚子捱到这个点,会不会觉得难受。 林佳怡就在礼堂外面的走廊等钟执星,与她认识的这段时间里,钟执星已经坦然接受了“林佳怡真的非常热情待人”这个事实。林佳怡提着粉色的化妆小皮箱,见钟执星出来,便把已经回复完消息的手机屏幕按暗放回大衣口袋。 “我正想发微信问你要不要一起走呢。”林佳怡笑着说。 钟执星很淡地笑了下,“谢谢你给我留了票。” “不客气啦!”林佳怡说,“不过……你别觉得我多嘴哦,俞眠还没跟你和好吗?今天看你们好像也没说话。” 钟执星有些不知道如何回复,于是没有正面回应。圣诞节那晚他给俞眠冲了奶茶,之后俞眠并没有怎么表态,钟执星也拿不准他俩之间究竟算不算“已经和好”。他初次过来K大那天,和俞眠之间的氛围是僵得有些明显,当时林佳怡有所察觉,钟执星也没有否认,所以这段时间以来,林佳怡都抱着“帮助钟执星跟俞眠和好如初”的初衷,很是真诚尽力地在为钟执星提供求和的思路及方案。 虽然钟执星一个也不曾采用,林佳怡却依然热情未减。她换了只手提化妆箱,依然用那种很有活力的语气为钟执星打气,“别灰心,继续加油!话说回来,俞眠今晚的表现也太惊艳了,刚刚表演还没结束呢,我的朋友圈就已经被他的照片和视频刷爆了。” 钟执星闻言蹙了下眉,不过很快便恢复平静的表情,林佳怡怕他不相信似的,按亮了屏幕便举到钟执星面前,“喏,我没有夸张哦,连外校都有人在发呢,你看你看,最新发布的这个人就是外校的!” 林佳怡手机屏幕上是朋友圈的界面,最顶上那一条正自动播放着俞眠跨坐在高霁腿上的视频,点赞的人数很多,最靠近屏幕底部的地方是第一条评论,钟执星粗略地扫了一眼,收回目光的下一秒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毫无预兆的,钟执星的表情瞬间阴鸷得吓人,林佳怡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第一条评论明晃晃地写着:还挺他妈带劲儿的,想操。 底下还有随声附和以及言辞更为粗鄙的,林佳怡再怎么大大咧咧,也没法镇定自若地在男生面前看这样的文字。 她脸热地关了屏幕收回手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而钟执星看起来好像也不是很想跟她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林佳怡用余光瞥见他拿出手机划着屏幕,反而松了口气。 快到排练室时,陆续迎面走来的是换了私服准备离开的演员们。钟执星慢条斯理地把手机放回外套口袋里,发觉在这些跟林佳怡打招呼的人群里搜索不到俞眠的身影,于是下意识地迈大了步子。 原本与他并肩而行的林佳怡一时落后不少,她匆匆回应社员们的问好,然后不明所以地追了上去。 排练室的门敞着,林佳怡未走近便能看清里面投射出来的一大片光影。钟执星停在门口,林佳怡跑过去的时候听到了他用低沉冰冷的声线问了句:“你们在干什么。” 第11章 退场后俞眠跟着其他社员回到排练室,第一时间就是拆掉假发,换回自己的衣服,以防那些有意和女装的他一起合照的社员有机可乘。 他原本有些纠结卸妆的问题,好在谢幕之后徐晶已经帮他撕下假睫毛,离开前还给他塞了瓶旅行装的卸妆膏,把使用方法编辑成文字发送到他微信上,让他回去之后照做就好。 换了衣服从更衣室出来时,俞眠一时忘了自己今晚化了眼妆,因为觉得眼睛酸涩于是跟往常一样用手背蹭了蹭,结果不小心蹭到了一点眼影,眼睛又痒又疼的感觉令他眼角迅速溢出一些湿润来。 社员们已经走得七七八八了,只有高霁还站在一旁等他。见俞眠红着眼睛跟自己说眼里进了东西,高霁便过来询问缘由,而后捧住他的脸吹了吹已经泛起红丝、看起来很是脆弱的眼睛。 一小会儿后俞眠说自己好一些了,他对高霁道了谢,高霁却忽然起了玩心,捏着俞眠的脸不肯放,还凑近过去作势要亲亲。 俞眠原本觉得很郁闷,现下见高霁学自己在话剧里勾/引他时微嘟起嘴凑近的样子实在滑稽,便笑起来往后躲,但因为脸被高霁捏着,所以说出来的话听着有些含糊。 “学长你……走开啦,你好恶心哦。” 高霁保持着嘟嘴的样子,忍不住的笑声从喉咙里溢出,俞眠见他张了张嘴好像想说点什么,另一道不属于他们两人的声音却兀然插了进来。 每次俞眠被吓到的时候,看起来总是让钟执星联想到恐慌的兔子。钟执星声音响起的那一刻,他迅速望过来的眼神又湿又红,宛如一只受到欺负又饱经惊吓的可怜小动物。 或许是他转头的动作太突然,高霁抚在他脸上的指尖一时间错了位,一不小心碰到了俞眠的嘴唇,然后在他红润的唇角延出一小片晕开之后很薄但又很显眼的口红。 钟执星面色阴沉地凝视着俞眠白/皙脸上那一抹晕染开来依然惹眼的红,脑海里立即浮现出礼堂里因他上场而变得躁动的氛围,林佳怡的外校同学的朋友圈底下不堪入目的留言,还有钟执星从大礼堂过来排练室的路上,毫不犹豫拉黑的那几个跟他同校的、发了俞眠今晚的照片或视频后发表了令人反胃的言论的男生的姓名。 太多的纷杂的画面汇聚成一簇不知名但旺盛得夸张的怒火,将钟执星的理智和冷静烧了个精光。 操了,怎么就这么招人。 钟执星不动声色地磨了磨后槽牙,除了想把俞眠藏起来,别无它念。 好在俞眠还是很乖、很在意他的。钟执星知道自己没控制好表情——事实上他也没想掩饰自己的不悦,俞眠见他面色沉重,只接收到一个不虞的眼神,就匆忙拿过纸巾擦掉口红,很乖地跟着钟执星离开了。 亲自确认了俞眠在意他多过在意高霁许多,钟执星的愠怒才终于有所削减。 俞眠很安静地跟在钟执星身后,两人保持着一两步远的距离,钟执星也不说话,直接领着俞眠进了俞眠喜欢的粥店。服务员一过来,钟执星便按照俞眠以往的习惯帮他点了艇仔粥和素肠,特意交代艇仔粥不要葱花,素肠盘里的酱油也不要太多,只放平常量的一半就够了。 刚刚钟执星看起来是很凶的,俞眠以前没见过他这样,所以有些怕他会跟高霁打起来。 但俞眠冷静下来后,又怎么也想不出来,自己为什么觉得钟执星会跟高霁打架。 虽然钟执星好像是不太喜欢高霁。 不过俞眠认为高霁人很不错,而且钟执星也没见过他几面,所以俞眠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莫名其妙,也毫无根据。 或许是他偷偷观察钟执星的次数太频繁,所以被无意中看他一眼的钟执星抓了个正着。俞眠觉得自己在钟执星看来肯定很是局促,但钟执星只是淡淡地与他对视,等到服务员把热腾腾的粥端放在红木桌上,钟执星才用很寻常的淡然语气说,“先吃点粥。” “不要饿肚子,不怕胃痛?”钟执星又说。 俞眠只会乖乖点头,但实际上他很想说,钟执星你别还对我这么好,你这样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钟执星不会喜欢他,甚至无法接受他的“偷偷喜欢”,但钟执星随便做点什么,都还是会让没有骨气的俞眠小鹿乱撞,胡思乱想。 俞眠吃这顿超时有些久的晚饭时,钟执星就坐在他对面等。在钟执星的眼皮底下,俞眠不敢把瓷碗里的鱼片挑出来。 平常他是不肯吃鱼的,因为总是觉得腥味很重,但艇仔粥里的鱼片好像没有那么难以接受,所以钟执星向来都是盯着他把粥吃完才肯罢休。 虽然如今钟执星垂着头忙着回复消息,只时不时端起桌上的茶走抿一口,暂时没空监督他,但俞眠还是很自觉地把鱼片留在碗中,即使是将其拨到边缘,并没有吃下去。 最饿的时间段已经过了,粥和肠粉俞眠都只吃了一半,便觉得没胃口继续享用。钟执星撩起眼看过来的时候毫无预兆,俞眠顿了一下,才不太顺畅地解释道:“我……剩下的,吃不了了。” 钟执星只瞥了一眼俞眠面前的粥碗和餐盘,没有多说什么,就了然地点点头。俞眠抽纸擦嘴的空档,钟执星已经从取餐窗口折回来了,俞眠看见他右手的透明餐袋里打包了一罐新的茶走,袋子底部还有两包只有他喝茶走时才会需要的黄糖糖包。 不知道钟执星是怎么知道他想喝茶走的,难道是他刚刚偷看钟执星的茶走眼神太露骨? 俞眠垂着眼专注地盯着钟执星提在手里的透明袋子,蒸腾的热气在玻璃罐子内壁留下密密麻麻的圆润水珠,俞眠觉得那些热气好像隔空钻进了他眼里,在他眼前也蒸出了模糊的雾气。 这世上不会有比钟执星更了解他的人了吧。 但为什么钟执星就是不能喜欢他呢。 俞眠又不想让除了钟执星以外的人也一样这么了解他。 但钟执星是直男,很恐惧俞眠这样的同性恋,而且他很可能已经恋爱了,跟那位与俞眠同部门的林佳怡。 相识至今,俞眠从未见过钟执星和哪个异性走得近,相处得亲密,林佳怡是例外。 俞眠明明一早就做过类似的预设,也想象过钟执星正常恋爱、适龄结婚的场景,他甚至早早就告诉自己,只暗恋钟执星到他有喜欢的人那天为止。 但这一天真的到来了,俞眠才发觉,再多的预设和提前做好的心理准备都毫无作用,又突然醒悟,原来他一直都自欺欺人地将这一天当作非常遥远、甚至永远不会到来的一天。 所以他现在感知到的难过才会像漫无边际一样汹涌和残忍,轻而易举就把他哭得酸痛的心脏挤压得几近破碎。 俞眠觉得自己的心脏哭得好厉害。 回公寓的路程钟执星记得是很短的,但今夜却好像忽然间变得格外漫长。钟执星刻意放慢了脚步,俞眠却仍然坚持跟在他身后走。 钟执星听着身后很轻的,有点慢的脚步声,突然间很想念以前总是像只小鹦鹉黏在他身边,絮絮叨叨地跟他说好笑的或者没意思的废话的俞眠。 沉默和寒冷钝化思维,钟执星按照本能回到了公寓门口,开门时才终于感知到自己的思路逐渐恢复到清晰的状态。他解锁进门后换好了鞋,却仍未听到身后有任何动静,于是稍感疑惑地转过身叫了俞眠一句,一直垂着头的俞眠才终于抬起了脸。 钟执星看着他微红的眼眶下意识地蹙了蹙眉,还没来得及说话,一大串晶莹的泪珠已经从俞眠的眼睛里跑了出来。 猝然掉落的眼泪在俞眠脸上留下一道清晰的湿痕,紧接着又留下了另一道。在眼泪失控溢出的同时,俞眠微翘的鼻尖迅速红了。钟执星看见他即使擦掉了口红,也依然红得惹眼的嘴唇微张,声线里带着无法掩饰的哽咽。 “你别……骂我了。”钟执星听见俞眠喉咙里委屈又可怜的颤音,“今天不要骂我了……” ---------------------- 第12章 钟执星不知道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到底是有多凶,才会让俞眠产生这种他要骂他的感觉,甚至令他害怕到哭了出来。他只能感受到左边胸口在他看到俞眠的眼泪时便很清晰地紧缩着,无端生出了一种说不清楚的慌张和迷惘。 钟执星顿了顿,才把门口的俞眠拉进来,顺便关上了门。 “没想骂你。”钟执星说,他想擦掉俞眠脸上的泪痕,但俞眠此刻垂着头小声抽泣着,像个受尽委屈又拒收安慰的小学生。钟执星便只好控制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用尽量温和的声线跟俞眠说话,“先去洗澡,然后睡觉。” 俞眠闻言便头也不抬地迈了步子,仅凭记忆和习惯转向卧室的方向,单薄的肩膀很可怜地轻轻耸动。钟执星有些说不上来的焦躁,又有些无可奈何,犹豫的时间很短,他最终还是上前拉住了俞眠卫衣袖口露出的那一小截白瘦的腕部。 触及到的皮肤上明显偏高的温度令钟执星瞬间忘了自己想说的话,他下意识地紧了紧握在俞眠手腕处的力道,想起来俞眠今晚只穿着那件抹胸小黑裙的时间至少有一个多钟,于是很快反应过来,俞眠发烧了。 即便演出的大礼堂里有暖气,但怎么说也是冬天,再说排练室到礼堂的那段路可没有暖气,即便多披一件外衣可能也起不了多少保暖的作用。 钟执星承认自己是有点生气的,但他又太清楚俞眠一向不太懂得照顾自己这个事实。烦闷的情绪很快被更多的不忍淹没,钟执星叹了一声后把睁着眼望他的俞眠推进卧室,站在门口在俞眠湿漉漉的眼神里叫他赶快洗澡,提醒他水温记得调高,洗好之后要先吹头发,然后立刻出来喝水吃药。 “听到没。”钟执星跟他确认。 俞眠的眼泪掉得不那么凶了,只是目光看起来有些迷糊,做出的反应也比钟执星料想的要迟滞一些。钟执星猜测他大概是因为烧得难受才哭的,又觉得如果俞眠是因此把罪名错安在他身上,那他也不会太生气,毕竟俞眠点头答好的模样看起来真的很乖。 趁着俞眠洗漱的空档,钟执星在客厅矮柜里翻出了退烧药,又返到厨房煮热水,按下电热壶开关后,钟执星估摸着俞眠还要卸妆,应该不会很快出来,于是抓紧时间也去洗了个澡。 钟执星端着装了白开水的玻璃杯从厨房出来时,脸色透着不太正常的潮红的俞眠正好走到餐桌旁边。他很听话地吹干了头发,蓬松的粉色发丝在灯光下泛着莹润温柔的光。 大概是下垂眼天生的优势,钟执星觉得睁着眼睛呆呆望着他的俞眠看起来像是最乖巧的宠物,令钟执星产生了很怪异的,想要把他搂进怀里的冲动。 但钟执星不是容易冲动的人。他及时收起奇怪的念头,把杯子放到餐桌上,手指按进锡箔纸里取出两颗退烧胶囊,递到俞眠手里,然后把杯子往他坐下的那个方向推近了一些。 俞眠用手心碰了一下玻璃杯壁,发觉水温并不十分烫手,好像是刚好可以喝下的温度。他试探着抿了一小口,而后便把胶囊放进嘴里,几乎灌下一整杯水才顺利将其咽下。 放下水杯后俞眠又很安静地望着对面的钟执星,好像在等他发号施令似的,神色里带着一种类似怔忪的迷茫。钟执星看了一眼空水杯,起身说道,“带上水杯回房间,我很快过来。” 俞眠按照钟执星的吩咐回了卧室,将水杯放在床头柜后很自觉地钻进被窝里,把自己裹得十分严实。 或许是哭过一回的缘故,俞眠觉得眼睛有点干涩,稍高的体温令他头昏脑胀,连脑袋的运作都迟钝不少。 不该继续留恋钟执星的好的。俞眠觉得脑海里像是灌满了阻碍思考的浆糊,但这个必须清楚的道理依然占据在理智的角落里,闪着不容忽视的光,让人产生一种毫无办法的晦涩的心酸。 只不过他真的太难受了。在正式跟这一段单恋道别之前,最后一次拥有钟执星的关心和注视,也不是特别贪心和厚脸皮吧。 不算的吧。 钟执星拿着电热壶和额温计进来的时候,只看到淡蓝色棉被中央隆起一个弧度圆润的小包。 他放好东西后便走过去掀开一点被子,把整个人都缩进被窝的俞眠捞起来,让他露出脸来,被子紧密掖在他的下巴处。 额温计显示的体温是三十八度五,钟执星拿了新毛巾,包了一些冰块后很轻地贴在俞眠有点烫的额头上。 他坐在俞眠床上,双手交替着握住毛巾包起来的部分,因为坐的位置离俞眠的脸很近,所以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俞眠因为稍高的体温而泛粉的脸部肌肤,因为睡不安稳而偶尔颤动的睫毛,还有说梦话般嗫嚅的嘴唇,和眼角隐约的濡湿。 钟执星微微俯身,用空出来的那只手轻轻揩去俞眠眼角的泪渍,不一会儿又渗出了新的湿痕,钟执星重新抚上俞眠微红的眼角,却同时听到他小声但听得出哽咽意味的“钟执星”。 沾在钟执星右手拇指指腹的湿润像是无形绵密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得钟执星连心尖都跟着惊颤。 钟执星不知道自己在俞眠的梦里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才会让俞眠在昏睡的状态下,还这么伤心地叫着他的名字。 明明以前俞眠的笑容都是因他盛放,怎么现在却总因为他掉眼泪。 俞眠床头的闹钟响了一声,是零点的提醒。钟执星默不作声地为俞眠抹掉眼尾仿佛无法止住的濡湿,不由自主地想,这一年的最后一天结束了,新年的第一日已经来临,而俞眠的烧还没退,眼泪也还未停止掉落。 俞眠,小可怜。 钟执星轻淡的叹息飘散在新年第一天的凌晨空气中。 元旦后是期末考,在钟执星的精心照料下,俞眠的烧在元旦早上就退了,但接踵而来的是更烦人的感冒。 俞眠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但也只能勉强撑着如期参加考试。 钟执星31号就考完试了,俞眠知道的。他原本以为钟执星当天就会回H市,但后来因为他突然发烧,给钟执星添了麻烦,才导致他在这边多待了一天。 俞眠没敢奢望钟执星等他考完试一同回去,但考完最后一门课回到公寓,发现钟执星的行李箱还摊在他没关门的卧室的地板上时,还是有些惊讶的。 但很快,俞眠便想起来,现在的钟执星有很大概率是为了林佳怡才留下。 俞眠并不急着回H市,林苑还在忙碌的拍摄期,他回了家也是自己一个人待着。倒不如先收拾行李,把东西搬到新房子里后,再考虑回家的事情。 找房子的事俞眠跟高霁提过,因为附近的房源并不很多,所以也拜托高霁帮忙留意。 元旦晚会演出结束之后,高霁跟他聊了一会儿,说是原本跟他合租的同学搬走了,如果俞眠想住的话,考完试就可以搬过去。 对于新住处,俞眠其实没有多少要求,只要离校区近,环境过得去就行。 其他更多的俞眠也不懂,毕竟他跟钟执星合租的公寓,是钟执星在开学半个月前就看好了的。 他的初衷本来就是搬离钟执星的视野,只有真的离开这里,彻底失去与钟执星朝夕相对的机会,他才能更专心地学会放下。 而钟执星也能重获舒适自在的生活。 期末考后苏逢没有立马回家,他哥在这边的工作还在收尾阶段,所以他心安理得地赖在他哥的住所蹭吃蹭喝。 下午他觉得自己一个人待着实在无聊,于是开了他的哥的车过来,拖上同样无事可做的钟执星出去兜风。 和苏逢漫无目的地出门兜了一圈回来后,钟执星一下车便很意外地遇上了林佳怡和据说刚过来K大这边接她回老家的男朋友。 林佳怡和她男友是晚上九点的车票,并不急着离开,钟执星因着这段时间得到林佳怡不少帮助,所以请她和男朋友吃了晚餐。 吃过饭后钟执星在粤菜馆门口和林佳怡他们道别,由于他们吃饭的地方离俞眠喜欢的蛋糕店很近,钟执星便当作饭后散步,去蛋糕店里给俞眠带了个新年特供的新品。 看起来有很绵密的奶油,顶上和四周还有俞眠喜欢吃的草莓切片做装饰。 钟执星知道俞眠有在跨年的时候吃蛋糕的习惯,虽然这一次因为生病没能吃上,但好在今天也不算距离跨年夜太久远,一月三号补吃一个也不是不可以。 而且今天俞眠正好考完试,当作庆祝他开始放寒假也可以。 钟执星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看到俞眠的笑容了,他想让俞眠开心一点,但不太愿意去深想自己这么做的原因。 事实上对于现在的钟执星来说,探索与俞眠有关的任何问题,都很容易令他感到头痛。 而且,也并非每件事都需要追根究底不可。 钟执星没有那么执着。 钟执星沾着一身冬夜的寒气回到公寓,填满屋子的黑暗令钟执星拥有那么几秒钟的意外感觉。他把手里的蛋糕放在客厅茶几上,因为认为俞眠不可能这么早睡,便有些困惑地朝俞眠的卧室方向走去。 完全出乎意料的,以往俞眠总要紧紧关闭的房门此刻反常地敞开着。说不上为什么,钟执星下意识地迟疑了一会儿,而后才伸手按下俞眠卧室的灯光按键。 一室的夜色被光线驱散干净之后,钟执星站在俞眠的卧室里怔了好几秒钟,等到思维重新搭上了正常运转的线路,钟执星才很无措、很不敢相信似的,有些僵硬地眨了眨眼。 -------------------------- 第13章 钟执星的思路断断续续地出着故障,他迷惘地环视着这间忽然变得空空荡荡的房间,好似很难想明白,自己不过才离开了几个钟头,怎么再回来就会突然面对“俞眠在这个屋子里生活过的痕迹被消除得一干二净”的情况。 俞眠不在,他的衣服也不在,书籍、绘画设备、很喜欢的那个白瓷水杯、睡觉时候一定要放在身旁的绵羊玩偶、贴着原木衣柜放置的29寸黑色行李箱、还有其他日常用品,所有属于俞眠的东西,所有可以证明俞眠住在这里的事物,全都凭空消失了。 不是提前收拾行李回家。钟执星努力恢复清醒,向自己下最终定论。 事实是俞眠搬走了。 一丁半点的线索都没有留下,也没有给与钟执星任何心理准备,俞眠在钟执星外出的几个小时里,默不作声地带走了那算不上很多的全部行李。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绝对不会再麻烦你了。” “......房子的事,我已经有拜托同学帮我留意了,只要有合适的,我就会尽快搬走。” ...... 钟执星脑袋里乱得很,俞眠说过的话却一句接一句地,清晰得不能再清晰地跳出来,搅得钟执星心乱如麻,头痛不已。 俞眠虽然说过那样的话,但实际上钟执星从未做过俞眠真的会离开他的任何假设,也不曾产生过要让俞眠搬走的想法。 俞眠很笨,没有多少生活常识,生活自理能力完全不合格,只有钟执星最了解他,钟执星能受得了他。如果他搬出去独居,或者和其他人合租,那都是让人无法放心的任性/行为。 钟执星并不介意解决俞眠制造的麻烦。钟执星甚至在想,只要俞眠可以重新变得快乐一点,那么俞眠一定要喜欢他的话,钟执星也不是不能学着去接受和适应。 这段时间以来,俞眠哭过太多,每一颗晶莹滚烫的眼泪都让钟执星愧疚和不忍。 钟执星不得不向自己承认这个事实。 钟执星很快又想到,俞眠其实是很容易放弃的那种人。 看不太懂的数学题目,听三遍还听不清的英语听力,或者觉得难以做到及格的体育必考项目,俞眠都不会勉强自己继续坚持。 那些俞眠原本轻易言弃的时刻,全都是因为钟执星的插手,俞眠才一点一点地坚持下来。 但这次与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 俞眠发烧那晚说的梦话,守在他身旁的钟执星全都听得清楚。倘若当时钟执星知道俞眠所说的不想喜欢他了并非烧糊涂了说出的胡话,那钟执星会想尽办法去破坏俞眠当晚的梦境,绝对不让这句话拥有一丝被说出口的机会。 钟执星是有些后悔的。他想他应该在俞眠产生不想喜欢他了的念头时,立即像以前一样拉他一把,不让他真的陷进“放弃”的颓靡境地中,这样的话,至少此刻钟执星就不需要承受对他而言太过陌生的恐惧,以及太过沉重的心慌感受。 没有钟执星要求俞眠继续坚持的话,那么没有长性,也没有多少决心的俞眠是真的会很轻易就放弃喜欢他这件事的。 钟执星在这样混乱的意外情形下,有些晚地意识到了俞眠对于自己而言,不同于其他任何人的,难以言喻但就是独一无二的重要性。 钟执星无暇顾及更多,只知道一遍又一遍地拨打俞眠的电话号码。俞眠的卧室里很安静,钟执星坐在他睡过的那张床上,一边等待俞眠接听电话的时机,一边调整呼吸,缓慢嗅闻着卧室里还未彻底散尽的绿茶香氛的浅淡味道,企图由此获得一丝安定冷静的力量。 晚上十点五十五分,俞眠的手机线路始终没有接通,钟执星锲而不舍地拨打,在第二十三通电话也未受搭理之后,钟执星打开了聊天软件。 但他还没理清思绪,编辑出合适的文字发给俞眠,俞眠的消息就已经在聊天界面跳了出来。 鱼丸粗面:找到新房子了 所以今天搬出来 鱼丸粗面:因为在整理东西 有点忙 就忘了跟你说一声 鱼丸粗面:走的时候已经在指纹锁删掉了我的指纹 鱼丸粗面:一直以来麻烦你了 鱼丸粗面:对于曾对你造成的困扰 我真的很抱歉 鱼丸粗面:那 再见 钟执星对着俞眠对话框里的文字发了一会儿呆,不知道为什么,他产生了一种俞眠说了再见,但其实是已经下定决心不再见他的切实感觉。钟执星在输入框里写写删删,好几分钟之后,才点击发送了“你现在在哪”五个字。 但不知为何,屋里的WiFi好像出了问题,钟执星的消息未能成功发送出去,绿色的消息框前面出现了一个鲜红的圆圈,中间显示着感叹符号。 钟执星决定重新发送一遍,但在看清绿色消息框底下那行“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小灰字后,钟执星快速敲字的手指瞬间停下了动作。 钟执星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但他只花了几秒钟,就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俞眠拉黑了。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问俞眠,为什么要在刚开学那会儿,就无所顾忌地对那些跟他示好的女孩子出柜,难道真的半点都不怕他人的眼光吗?俞眠又是在什么时候发现了自身的性向,刚发现的时候会不会有迷茫或害怕?为什么林佳怡说整个话剧社的人都知道高霁对俞眠有好感,连夏明韵都为了帮忙撮合他和高霁在剧里添加了不少亲密戏份,而俞眠却迟钝到半点都没有察觉呢? 今天请林佳怡他俩吃饭的时候,钟执星还听说俞眠前几天转手了两张据说很难买到的一支小众乐队的跨年演唱会门票给大二的师姐,说是十月份就托人帮忙买的、本来打算邀请喜欢的人一起去的,那为什么最终却把票卖掉了? 俞眠原本打算邀请的那个他喜欢的人又是谁。 钟执星有太多想要跟俞眠求证的问题,而俞眠如今不仅不给他见面的机会,连手机联系的可能性也一并撤销。 钟执星从不知道俞眠原来是可以决绝冷酷到这种程度的类型。 俞眠在一周后回到H市。 从和钟执星合租的屋子搬出去后,俞眠在新房子里没骨头似的躺了两天。 他以前从不知道搬家是那么累的事情,整理完行李之后像是被抽光了力气,连灵魂都疲倦。 俞眠难以避免地想起自己第一次搬着这些东西到他和钟执星的公寓里的场景。那时他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对接下来的生活充满天真的热情和期待,所以对疲劳这件事没有太注意。 他记得当晚他和钟执星安置好一切出门吃晚饭的时候都快十一点了,但他依然步履轻快,丝毫没有因为整理行李而失去活力。 但也可能是因为当时有钟执星帮自己整理,所以比如今轻松好多。 直到俞眠休息够了,高霁才跟俞眠提起一起回家的建议。 高霁老家不在H市,但回去的话,H市在必经路线里面。高霁自己开车,捎上俞眠对他来说也只是顺便的事,他提议早点出发,沿途若是看到漂亮的风景,或是经过觉得不错的地方,就停下来走走看看,需要订酒店住那么一两晚的话也可以。 俞眠原本是不想麻烦高霁的,但高霁看不过他那副礼貌推拒的样子,二话不说直接把他塞进了副驾驶。 “我们好歹也是话剧里差点亲上的关系了,”高霁开着车从车库出来的时候,对着身旁明显坐立不安的俞眠说,“能不能别那么见外啊。” “你要是实在觉得不好意思,怕麻烦我,那就直接亲我一下。这就能抵掉了。” 俞眠早就习惯了高霁不正不经的样子,紧张和拘束因高霁的有意安抚逐渐消融,俞眠笑着翻了个白眼,“无语。” “这也不是我第一次让你觉得无语了啊。”高霁的口吻里还带着些俞眠无法理解的得意。 俞眠对途经的地方没有太多的兴趣,所以在哪里停,在哪里逛,在哪里住宿,全都遵循高霁的意愿。俞眠没有太大的意见,只执着于抢在高霁前面付酒店和吃喝方面的费用。 蹭高霁的车已经很厚脸皮了,而且高霁也不让他提分担油费之类的话,俞眠就只好在其他方面进行补偿。 倒不是故意要跟高霁算得很清楚,俞眠只是觉得,一味地接受对他而言还算不上特别特别熟的人的好意,会让他有负担。只有适当地推拒掉一些,才能让他感到足量的安心和坦然。 俞眠以前觉得高霁对后辈好像有些关心过剩,这次更是印证了他对高霁的印象标签确实十分贴切。 下了高速,高霁才发现俞眠回家的方向和他回去的路线并不一致。俞眠于是提出剩下的路程他自己打车解决,高霁也可以顺路驾驶。但高霁坚持要把他安全送回家后再走,理由是反正已经送了这么长的路了,再多这么一小段也根本无妨。 俞眠反对无效,于是便顺了高霁的意思。为了表示自己对高霁的感谢,俞眠在高霁用导航设定送他回家的路线时就已掏出了手机,开始思考要在他们家附近的哪个餐厅请高霁吃晚餐才能显现出他最完整的谢意。 路途过半的时候,俞眠已经下定决心要请高霁吃那家很贵的法国菜。可等到了俞眠家楼下,高霁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帮他从后备箱搬出行李,俞眠的请客计划就泡汤了。 第14章 傍晚的流霞泛着粉橘色的光,钟执星跟俞眠家的阿姨道别后,径直往黑色铁艺门的方向走。 俞眠从公寓搬走后钟执星没有多加停留,他隔天就买了机票回H市,落地后第一件事就是赶往俞眠家。 他原以为俞眠那么恋家的人理应回家了,却没想到连续几天都没能见到他,每天给钟执星开门的人都是俞眠家里的阿姨,每次得到的都是“俞眠还没回来”这个相同的答复。 钟执星觉得心里很乱,这些天挥之不散的还有沉重的忧心与自责。俞眠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他却还整天担心俞眠到底能不能自己买对机票,这么多天都没回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会不会遇到了什么麻烦,他自己一个人有没有办法好好解决。 钟执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非得在俞眠消失不见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对他的在意程度究竟如何。 钟执星挺抗拒这种感觉的。 因为和俞眠有关的每个记忆环节,仿佛都因此附带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力感。就好像一月三日晚钟执星特地为俞眠买的那个蛋糕,时间错过了,那个享用的人已经不会来打开它的包装。所以蛋糕再好吃也无济于事,漂亮的奶油会塌掉,顶上的草莓和内里的戚风蛋糕都会发霉腐坏,最终结果是沦为多余的过期品,被扔进垃圾桶里是它剩有的唯一效用。 再不安或遗憾都来不及补救。 和高霁相处的这几天,俞眠一反常态,完全不像以往那般归心似箭。他对高霁的行程计划毫不在意,对于时间问题也没有任何意见,只漫不经心地跟着高霁走。一点儿都不像那个国庆假期都嚷着要回家的他。 真切地回到H市这片土地后,潜伏在俞眠身体里的不安终于按捺不住地躁动。事实上,从下了高速,俞眠就开始心不在焉,患得患失的情绪翻来覆去,仿佛把他整个人泡在暗无天日的真空瓶子里,令他产生了一些近似窒息的错觉。 直到钟执星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他眼前,俞眠才反应过来,不急着回家的反常不过是因为无法抗拒的逃避心理,而所有的逃避,不安和患得患失,全都是因为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 全都是因为,俞眠害怕重新碰见钟执星。 但其实更恐惧再也无法碰见钟执星。 钟执星在光线柔和的夕照下出现在毫无准备的俞眠的视线中,仿似最神通广大的天神,不费吹灰之力就粉碎掉俞眠好不容易才堆筑起来的,对于“放弃钟执星”这件事的坚持与决绝。 眼前的气氛实在过于微妙,高霁把俞眠的行李箱移到他的右手边,决定先跟俞眠道别。 “俞眠,”高霁轻声叫他,“我先走了,你要请的大餐就先欠着,我下次过来吃。” “......好。”俞眠手按在拉杆把手上,向高霁点头,“谢谢学长,小心开车。” 高霁眯起眼笑了笑,最终还是没忍住似的在俞眠粉色的脑袋上揉了一把,好像一定要做完这个动作,他才能心无旁骛地驾车离开。 钟执星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抿直了唇,默不作声地,跟以往一样接过了俞眠的行李箱。他出来时铁艺门还敞着,现下倒也无需重新按门铃。俞眠见他熟门熟路地进门,瞬间产生了一种他们之间还和以前一样,没有任何改变的错觉。 俞眠怔愣地站在原地,钟执星转过身来便看清了他满脸的茫然。柔和的霞光把俞眠衬得无限乖巧,钟执星顿了顿,让行李箱抵在门边,然后走过来握住了俞眠缩在卫衣袖口里的手腕。 俞眠缓慢地眨了眨眼,然后更茫然地望着钟执星。钟执星没说话,只是拉着他进了门,他们走过一段鹅卵石小道,最后停在那扇深褐色的木门前,程姨在钟执星按下门铃的几秒钟后打开了门。 这场景太像以前钟执星来家里玩的时候,但俞眠又很清楚其实根本不像。 从前他即便心怀鬼胎,也仗着钟执星不知情所以毫不收敛地表现出一种自欺欺人的坦荡,而如今涌动在他和钟执星之间的暗潮气势汹汹,直接销毁了俞眠用来装模作样的机会。 俞眠像是赤身裸/体,被迫站在钟执星面前展示一样,淹没他的只有层见叠出的羞耻和难堪。 “钟执星,”俞眠在装作若无其事坐在圆形地毯上整理行李,而钟执星就那样坐在一旁盯着他看了十来分钟后,终于无法继续伪装镇定,他声音很轻地叫钟执星,“你为什么来找我。” 未等钟执星抉择出是要诚实地说因为担心,还是委婉地说只是刚好路过,俞眠就继续开口了,“我拉黑了你的微信、电话,搬家的事我当然可以等到你回去再当面跟你说,但是我连字条都没有留下,你知道......哦,你没经历过这些,大概不知道的吧,那我现在跟你解释好了。这是我不愿意当面跟你说再见的意思,是我要跟你绝交的意思。” “我跟你绝交了的。”俞眠说,像是要面前的人也认同他的说法,所以他郑重地兀自点了点头,应该是一种自我肯定,“所以你不用来找我。” 钟执星就坐在以往过来和俞眠一起学习的时候的固定位子上,眼神很深地凝视着说着绝交的话、语气中却听不出几分坚决的人。俞眠就像是因为跟他分开了几天,所以攒了一肚子的话,非要在今天,此刻,絮絮叨叨地全部说给钟执星听。 恍惚间钟执星觉得俞眠好似变回了以前每天都围在他身边对他说好多废话的“小鹦鹉”,但钟执星又很清楚,今天的小鹦鹉不是在逗他开心,而是要跟他正式道别。 钟执星的小鹦鹉断断续续地说着自以为很绝情的话,眼眶却很明显地红着,声线里也带着他不自知的轻颤。 俞眠觉得自己好像无意中已经自我排练了无数次眼前的场景,虽然表达得不够流利,但脑海里涌现的语句源源不断。俞眠想,他要跟钟执星说的话真的好多啊。 “钟执星,”俞眠睁着双眼,微微仰起脸与沙发上的钟执星对视,“你是不是觉得用通讯软件道歉不够诚恳?那我现在跟你道歉吧。”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但我不是故意要自作主张喜欢你,害你觉得不舒服的......其实我一直都想好好跟你道一次歉,可是你......你骂我恶心——” “我其实,没有那么恶心的......” “哦,对了。以后如果别人跟你表白,也让你觉得很恶心很膈应的话,你能不能尽量不要当面说出来啊?因为听那种评价,其实还挺伤心的......” “好了。”俞眠说得太专注,都没察觉钟执星是什么时候从沙发上转移到自己面前的。他感受到钟执星宽大的手掌捧住了他的脸,低沉的声线里好像有很多的不忍和心疼一样,“好了。” 钟执星和俞眠一样坐在米色地毯上,彼此的膝盖近得几乎要碰在一起。俞眠凝望着眼前这张他不知道还要贪恋多久才肯彻底忘记的脸,眉头有些痛苦似的蹙起,浅粉色的脑袋也跟着不认同般摇晃了两下,说出口的话有些没头没尾的,“就是因为你总这样。” 但很快俞眠又对这句话进行详尽易懂的解释,他漂亮的茶色瞳仁蒙着一层浅薄的水光,但目光中的诚恳并未受到半分阻隔,“钟执星,直男是不应该总对gay太好的,这种太深情的眼神也不太合适,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样,但我这种心思敏感的gay,是很容易误会,很容易自作多情的......” 这段时间以来,总是动不动就戳弄钟执星心口、让钟执星心慌不已的那把有点钝的刀,在此刻幻化为无限多的尖锐锋利的针,很缓慢地,密密麻麻地扎进钟执星的鲜红心脏,带给钟执星绵密、持续不断的痛感,以及后知后觉且于事无补的惭愧。 钟执星早该对自己承认的—— 没有人会对普通朋友牵肠挂肚,关心对方是否有吃饱穿暖,心疼对方的眼泪,只想让他对自己笑。也没有人会觉得普通朋友很需要自己的安慰和拥抱,觉得他的嘴唇很红很漂亮,很想亲一亲。更没有人会觉得普通朋友穿女装太漂亮了,会因为嫉妒除了自己以外的人觊觎他那副过分漂亮的样子,从而产生了只想把他关在自己的房子里的变态念头,要把他藏起来,只供自己欣赏。 钟执星早就无法说服自己了。只不过逃避现实比直面真相简单,并且能拥有更多安全感,所以他蜷在安全区域里自我保护,反正自欺欺人也无人知晓。 但俞眠的眼泪是唤醒钟执星假寐状态的魔法,就算只是盈聚在眼眶里流转也能叫钟执星良心不安。积攒太久的不忍和歉疚最终突破了安全阈值,复杂的情绪霎时变成了一座激烈喷涌的火山,源源溢出的岩浆全都淋在钟执星惶惶不安的心上。 而脆弱漂亮的俞眠就处于火山口上方,钟执星想要拥有不让炽烈的浆液溅到俞眠身上的最完美的方法,因为俞眠很怕痛,也很爱漂亮,所以他不想要俞眠受到半点伤害。 钟执星终于明白了自己的真心—— 却偏偏是在以伤害俞眠作为代价之后。 第15章 凌晨四点多的天空,俞眠并不是从没见过的。 去年夏天的时候,钟执星陪他去了一趟豪庭海湾度假。俞眠当时对于“在海边看日出”这件事有种难以说明的执着,三点四十闹钟一响,俞眠便立刻起床洗漱,自我整理完毕之后,才跑到隔壁房间门口敲门按铃,叫假期起床困难户钟执星起床。 俞眠觉得钟执星很可爱的地方,就是学习日里他可以准时起床,可假日里如果不让他睡到满足,钟执星是绝对不会起来的。 但答应俞眠陪他看日出确实是钟执星亲口应下的承诺,所以再艰难钟执星最终也还是强打起精神下床洗漱,毕竟钟执星是个信守承诺的很有原则的高中生。 只不过因为实在是睡眠不足,钟执星直到出门的时候,浓重的起床气仍挥散不去。 四点二十的天色灰白,凌晨的海风略猛,俞眠屈腿抱膝坐在海滩上随意摆放的蓝白条纹躺椅上,偏过脸去看钟执星因为睡不饱所以脸很臭的样子,看着看着忽然就笑了起来。 钟执星绷着脸转过来瞪俞眠,见他笑得眼睛弯起可爱的弧度,又舍不得瞪他了。钟执星轻啧了声,把黑色的风衣脱下,给身旁被海风吹得发丝凌乱的俞眠披上,又绷着脸望向已经泛出橙光的海天交接的边际,语气里带了点平常不轻易暴露的不太耐烦的情绪,“烦死了,看什么日出啊。” 俞眠依然在笑,心脏机能积极运转,把俞眠内心的酸甜搅拌成一种令俞眠胸口酸胀的独特感受。 能够和喜欢的人一起在海边看一次日出,俞眠已经很知足了。隐藏爱意虽然很难,但是暗恋的酸涩感又很容易被臆想的甜蜜时刻冲淡。俞眠是不想惊动钟执星的,这条路不容易走,他只要留在钟执星身边默默喜欢他就好了,其他的、逾越界限的念头,俞眠会非常自觉地将其压下,全部打包藏进暗流汹涌的内心。 钟执星只是陪俞眠看完一场日出,但对于俞眠来说,这其实已经算是陪他做完了一场甜蜜圆满的美梦。 不过俞眠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毕竟这是他的私人秘密。 但这里的天空和海边的还是不同,至少现下没有大海特有的湿润味道,也没有猛烈得令人打喷嚏的风力。 H市的悦玺华府别墅小区里的其中一幢,严实地把一月的风挡在坚硬的围墙之外,抱膝坐在玻璃落地窗前望着晨景发呆的俞眠处于保持温暖的建筑里,因此并不会受到一丝半点的寒冷干扰。 俞眠觉得自己很混乱,昨晚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废话,钟执星不知道是出于同情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忽然就把他揽进了怀里。 在回H市的路上,俞眠就已惴惴不安,到家见到钟执星时,压抑了一路的情绪恍然间悉数爆发,叠加的紧张和惊慌威力慑人,但俞眠还没找到疏解的方法,就被钟执星的怀抱挑起了全部的疲惫神经。 钟执星身上有浅淡熟悉的薄荷香味,俞眠不知道是自己哭累了,还是钟执星的怀抱太温暖,他最后红着眼睛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像是累得没骨头了似的,竟就那么靠着沉默的钟执星睡着了。 俞眠不知道自己睡了几个小时,他反反复复地查看钟执星昨晚八点四十五发来的微信消息,开始猜测那时钟执星是刚离开这里,还是已经到家了。 钟执星要俞眠好好休息,过两天如果冷静下来了,可以给他打电话。 窗外灰白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跃上来橙色的太阳,光线明朗清亮,像是驱散了全部的阴霾。俞眠出神地望着愈发明亮的光源,困扰着他的迷惘却也愈发浓郁,拨云见日的诉求好像是非常非常遥远的梦境。 俞眠在家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三天时间,他发现自己无法思考,无论从哪个角度切入,最终都会被满脑袋的“钟执星”绕成无法解开的混乱丝线,倘若俞眠执意去解,乱成一团的丝线好似就会乱得更厉害。 所以俞眠索性不再去想,放空了脑袋虚度时光。拨了钟执星的电话号码时,俞眠还在回想自己是何时把钟执星的号码从黑名单里拉出来的,耳边是代表线路拨通的嘟声,俞眠忽然记起来,好像是他靠着钟执星睡着的那天傍晚,钟执星低声哄他做的。 但自己当时是怎么执行指令的,俞眠半点都想不起来了。 听筒的嘟声并没有延续多久,大概是五声或六声,俞眠便听到钟执星略冷的音质在耳畔的手机响起,“喂。” 俞眠原本混沌的思绪索性直接掉线,他有些傻地跟着喂了一句,然后下意识地恢复静默状态。 电话那头的钟执星呼吸平稳,像是很有耐心一般,在等待俞眠说些什么。但俞眠很安静,于是钟执星用一种类似安抚他人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温柔地对俞眠说,“我现在过来。” 手机屏幕很快变黑,或许是被俞眠攥在手心太久,所以机身附有很接近俞眠体温的温度。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思绪放空的时间太长,俞眠的反应有些迟滞,他双手握在早已没有动静的手机上,仿佛捧着一块有点烫的铁块,他告诉自己,刚刚钟执星在电话里说要过来。 可是钟执星为什么要来?他不是已经跟钟执星说过两人绝交了吗?但是绝交了的话,为什么他还要听钟执星的话把他的电话放回白名单?钟执星到底有什么话要说呢,是在电话里没法说清楚的吗?事到如今,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思索机能重新运作之后,俞眠的脑海里便源源不绝地浮现他根本无法解答的疑问,他有些无措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深咖色房门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忽然响起敲门声,生怕自己一见到钟执星又会莫名其妙哭起来的俞眠一慌,便直接拉开了距离最近的衣柜门,整个人躲了进去。 钟执星推门进入时,俞眠的卧室里一片寂静。 他敲了很久的门,站在门口时也隐约听到了里边的动静,俞眠卧室里的是嵌入式衣柜,衣柜门拉开关上都会发出滑动的声响。钟执星的脚步停在俞眠没来及关紧所以留了一条细缝的柜门前,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低声叫了俞眠的名字。 失败伪造出“自己不在这里”的现场的俞眠自然不会给出任何回应,钟执星也不太介意俞眠这副躲避他的样子。他是想着当面谈谈,但其实内心很忐忑紧张,现在隔着一扇轻薄的木门,知晓自己想诉说的对象就在那边,这种情况反而令钟执星的慌乱得到了没来由但有效的缓解。 钟执星索性正对着衣柜拉门坐下,赶过来的路上他整理了思路,但真的到了这里,清晰的逻辑却又开始混乱。钟执星想不起自己原本想说的第一句话究竟是什么,不过他也不纠结于此,钟执星捕捉到脑海里一闪而过的语句,于是开始在这个安静得仿佛除他之外别无他人的空间里,如同首次上台认错的差生一样自我反省,“十一月四日,我说了很不应该的话......” “——我不想听。”原先假装自己不在这个空间里的俞眠忽然闷声打断了钟执星的话。 那当然不行。钟执星和俞眠之间没说清楚的话实在太多,在钟执星看来,如今若再不好好说开,恐怕就真的什么都来不及了。 所以钟执星没有听从俞眠的意见,他的音质隔着一扇门,传进俞眠耳中时也像隔着什么一样,听起来有些闷,“但是,那句话不算针对你,也不是故意要让你伤心。” “俞眠,”钟执星说,“那时候我有点乱,所以才口不择言、胡言乱语。” 那个场景太深刻,残忍程度对于记性算不上多好的俞眠来说仍然惨烈,如今只用“记忆犹新”四个字也足以囊括。 只是俞眠从未预设过钟执星对自己道歉的可能——虽然钟执星这种向来只受奖赏称赞的优等生,做起反省认错的行为来很是不伦不类——而且也并未完整地对俞眠说出真切的对不起,但俞眠知道,钟执星在道歉,所以此刻听着柜门外的声音,俞眠觉得这一切都虚幻得宛若梦境。 俞眠不想哭的。但实际上,从钟执星叫了他名字的那一刻起,俞眠的眼泪就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可是俞眠真的搞不清楚,他到底为什么又哭了,这段时间以来,泪腺的开关控制好像被谁弄坏了,眼泪经常莫名其妙就跑出来,令原本并不爱哭的俞眠感到十分难堪。 俞眠蜷在衣柜角落里,被昏暗的光线包裹着,心酸和难过在阴暗中更加无孔不入。俞眠小心地吸了吸鼻子,声音有些哑地说,“你真的觉得我恶心也没关系,性向这种东西,又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的。” “我才无所谓呢。”俞眠用那种很倔强的语气说道,好像他真的刀枪不入、无所畏惧一般。 但钟执星明白俞眠其实很敏感很脆弱,所以并没有被俞眠伪造出来的假象欺骗。俞眠的声线里带着不太自然的颤音,钟执星轻叹一声,屈起食指和中指轻敲了敲遮挡住俞眠的原木色柜门,“哭了?” “才没有!”俞眠很快反驳道,像是要证明自己真的无所谓似的,还不自知地抬高了音量。但正是因为这种故作无谓的语气,声线里的哽咽被暴露得更加明显,全然无法忽略。 钟执星的心脏仿佛都跟随着俞眠话语里的起伏同步颤动,他循着俞眠的声音确认方位,然后伸手拉开了右边的柜门。 正蜷在角落里低头擦眼泪的俞眠对钟执星的举动毫无防备,柜门滑动的声响响起的时候,俞眠动作一顿,然后自欺欺人地把脸藏进了两只缩在卫衣袖子里的手掌中。 第16章 钟执星心口又酸又软,他正对着侧身屈膝坐在角落的俞眠蹲下来,轻声哄道:“先出来。” “我不要。”俞眠的脸埋在卫衣布料中,鼻音略重,说出口的话听起来莫名带着一种类似撒娇的意味。 俞眠不愿配合,钟执星便也不强迫,他顺势坐下,起先无处停放的目光终于有了归属。钟执星不想再惹俞眠掉眼泪,所以重新开口的时候,声调都不自觉地更加缓和,“我没有觉得你恶心。你亲我的那天晚上,我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竟然搜索了许多同性恋的相关信息。第二天你来找我的时候,我脑海里全是那些画面,所以才莫名其妙地当着你的脸说了那样的话。” 空气里的静默持续了短暂又漫长的几秒钟后,钟执星听见俞眠努力压低的抽噎声,俞眠的肩膀小幅度地轻颤着,看起来可怜得让人无限自责。 “那还不是......恶、恶心我的、意思吗?”俞眠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但因为实在觉得自己太委屈,所以说出口的声音依然颤得厉害。 “不是。”钟执星有些急地否认,但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能让伤心得不行的俞眠相信自己,钟执星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何等嘴拙,思来想去,只能直接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知俞眠,“我从来都不觉得你恶心。” 钟执星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拉住了俞眠右手的小臂,低声哄道,“不哭了,嗯?” 俞眠抽泣的频率好像加快了,钟执星有些说不出来的慌张,于是稍稍使力拉下了俞眠按在脸上的手掌。 表情失去了遮掩,俞眠突然毫不掩饰地哭了起来,“好、好,我知道了......那你、快点回去嘛......” “算我求你了......唔、别再对我好了,钟执星,我很容易、自作......多情的......” 钟执星觉得自己这一刻好像有点明白心碎是什么样的感觉,他慌乱擦着俞眠眼睛不断溢出的温热液体,重复道,“不是,不是。” 俞眠应该是觉得自己哭成这样很丢脸,所以情绪有些崩溃,他打着哭嗝不太耐烦地吼了句“不是什么啊”。 分明不是该笑的场面,钟执星却还是因为俞眠的可爱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泪眼朦胧的俞眠很迷茫地瞪他,钟执星为他擦眼泪的指腹动作都下意识地更轻柔一些。 “不是自作多情。”钟执星低声解释,“是我情不自禁,想要对你好。” 俞眠忽然安静下来,几秒后一个急促的哭嗝唤醒了俞眠的反应神经,他瘪了瘪色泽艳丽的嘴唇,然后哭得更凶了。 等到冷静下来,俞眠才发觉自己又靠在钟执星的肩膀上,跟上次在钟执星面前哭着睡着的姿势好像没有什么差别。 哭得太多,所以眼睛难以避免地有些酸涩,后知后觉的羞耻感觉令俞眠脸皮发烫。他逃避现实似的抵着钟执星的肩不愿抬头,过了一小会儿,钟执星沉稳的声线在耳畔响起,“好了?” “......嗯。”俞眠的回应几不可闻,沉默了几秒后,重新开口却已经是正常音量,“谢谢你对我好——但我没办法跟心动对象继续做朋友。” 钟执星也嗯了一声,俞眠告诉自己只再厚着脸皮靠在钟执星身上最后一分钟,然后就决绝地跟这场闹剧正式道别。 事实上俞眠也不知道自己靠着钟执星的时长是否正好是一分钟,最终他说服自己直起腰板的时候,其实还是有些艰难的。 但他的额头才从钟执星的肩膀撤离那么几公分,就忽然被闷声不语的钟执星抚住后脑勺,重新按回了钟执星平直的肩线上。 俞眠怔愣地靠回去,听见钟执星轻声叫他名字,于是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我好像变得很奇怪。”钟执星说。俞眠跟他靠得太近,钟执星说话时胸腔共振的动静好像可以直接传达至俞眠的胸膛,俞眠因此产生了一种彼此正用心脏进行交流的幻觉。 钟执星语速平缓,口吻低沉,让俞眠想起以前钟执星作为学生代表上台演讲的场景,“我发现我没办法忍受你陪在别人身边,也讨厌你的眼睛望着别人,更无法想象你和别人在一起的场面。” “你能听懂吗,俞眠。” 钟执星微微垂头,说话时的温热呼吸全都附在俞眠白得近乎透明的耳廓旁,俞眠有些迷糊地听着钟执星的声音,耳朵很快被钟执星不经意间的温热呼吸烫得发红。 大脑的运作好像也因过高的温度暂时停休,俞眠轻轻摇头,闷声答道,“好像不懂。” “我说过不想跟你做朋友了,”隔了一会儿,俞眠又说,“所以你对朋友的独占欲别再放在我身上......” 俞眠话音未落,就被钟执星捏着下巴抬起了脸,目光猝不及防地与钟执星相对,俞眠愣了愣,然后迅速地移开了视线。 “那就不做朋友了。”钟执星沉声道,捏在俞眠下巴的手指稍稍用力,就惹得怕疼的俞眠向他投来控诉的眼神。 “如果你确定自己喜欢男人的话,”达到目的的钟执星隐晦地勾动唇角,幽深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因吃痛而嘴唇微张的俞眠,“那只能跟我在一起。” 俞眠这下是真的听不懂了。他以前从不知道,原来钟执星这么擅长说这种模棱两可的暧昧话语。直男怎么能对gay说这样的话啊,俞眠想,他胸口酸胀得难受,在无用的泪水重新上涌之前,他抬起手推了推钟执星的胸膛。 但钟执星没有让他如愿推开,反而单手将俞眠按在他胸前的双手扣住,轻扯了一把,将他拉得更近。 俞眠挣扎无果,只能暂时作罢,他的眼睫被晕湿成没有规律的一绺绺,颤动的时候就像被大雨打湿的蝴蝶翅膀,“......干什么啊。”他很小声地问。 钟执星像是全然忘了俞眠是个同性恋的事实,也忘记自己是很恶心俞眠这种同性恋的,他丝毫不顾忌肢体接触,表情很淡,说出口的话却在俞眠心上撩起狂澜,“哄你。” 俞眠听见心跳又毫无骨气地加速,他自暴自弃地望向钟执星墨黑幽深的眼,语气不太好地说:“不用你哄。” “需要你哄的人是林佳怡。”俞眠最终还是没能抑住心底的嫉妒,赌气似的加了这么一句。 俞眠意有所指,钟执星却只淡淡蹙了下眉,以此表达对俞眠话语的疑惑感受,“人家自己有男朋友哄,有我什么事。” 什么意思呢?俞眠有些迟疑——钟执星是说,林佳怡有男朋友了,哦,那确实不需要钟执星去哄。但为什么钟执星说林佳怡由她的男朋友去哄,又说他要哄自己呢?这样说不是很容易叫人误解吗? 俞眠颇感不满,但又不舍得对钟执星发泄,毕竟钟执星好像并没有察觉到话语中不太确切的措辞,因为钟执星是不懂同性恋的普通直男,只是俞眠自己想得太多。俞眠没来由地感到丧气,他收回直视钟执星的眼神,“那你又为什么要哄我。” “你说呢。”钟执星仍掐着俞眠的下巴不放,反问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漫不经心。 俞眠于是觉得莫名地委屈,好像从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在歇斯底里,钟执星永远置身事外、淡然自若。俞眠认为很不公平,但也无计可施,只能在答复钟执星的语气上多表露出一些毫无用处的不满,“我怎么知道啊!” 钟执星好像很轻地笑了一下,但俞眠瞪过来的时机不太及时,所以并不完全确定,只知道钟执星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好像在说“俞眠怎么会这么笨”。钟执星的嘴唇很薄,张合的时候都显得精致,俞眠的注意力有些偏斜,但钟执星的嗓音依然清晰入耳,“不是跟你说了——只能跟我在一起。” 俞眠很迷惘地看着钟执星,他觉得自己的理解能力好像出现了严重故障,又好似是听到钟执星说了一个诡异的冷笑话,所以他才会下意识地打了个冷颤。 但钟执星的眼神很深沉、专注,看不见半点多余的杂质,仿似是世界上最认真的人。所以俞眠又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对钟执星的话产生了错误的理解,其实钟执星并没有在开玩笑。 “懂了没有。”钟执星仿佛是最有耐心的人,对于俞眠的愚笨和迟钝都持有最足份的宽容,为了等待俞眠理解自己言辞中的深意,可以毫不在意地付出许多钟执星原本很重视的时间。 时间飞速流逝,但无法思考的俞眠对此已经失去了概念,他不知道自己花了几分钟,才勉强顺利地对钟执星问出一句:“你是认真的吗?” 钟执星嘴唇微启,还未出声就听到俞眠继续说道,“你说的‘在一起’,是跟‘林佳怡和她男朋友在一起’一样的意思吗?” “可是,钟执星,你不是直男吗?”俞眠神情慌乱,像是很困惑也很矛盾,“还有,你知不知道,那种‘在一起’,跟我们以前的相处方式是完全不一样的啊?” “知道。”钟执星很轻地答复,他的手很大,抚在俞眠脸上时可以罩住他大半张脸。钟执星轻抚着俞眠脸侧的肌肤,企图以此平复他强烈的慌张与不敢置信。 但俞眠脸上又露出一种“你不知道”的表情来,他有些急促地喘了喘气,然后向钟执星说明,“你知不知道,这样的话,是会牵手、拥抱、接吻,还有......上、上......” “我知道。”钟执星有些无礼地打断了俞眠的话,因为俞眠的反应令他无端地感到歉疚与心疼。他放缓了声调,再次告知俞眠,“我当然知道。” 俞眠忽然安静了,只睁着湿润的泪眼一错不错地凝望着近在咫尺但犹如梦境的钟执星,仿似不小心眨一次眼就会即刻梦醒一般。 钟执星的宽大的掌心覆在俞眠细腻的脸颊,静候他顺利消化这一切。衣柜门的下轨将一内一外的两个人隔在两边,是只要钟执星向内迈一步、或者俞眠往外踏出一步就能轻易越过的无意义界线。 壁钟指针转动的声响在寂静的空间里异常清晰,钟执星不太匀速的心跳频率也很明显,连俞眠的眼泪砸落的声音,都被沉默的空气放大无数倍。 “那、那你可以,抱我一下吗?” 俞眠的眼泪是钟执星想要悉心珍藏的钻石,砸落的地点好像不是地板。钟执星想,否则他的胸口怎会也跟着潮湿与钝痛。 第17章 俞眠一定知道自己流泪的样子很容易叫人心软。钟执星想。 他听从俞眠的诉求,伸手将蜷在衣柜里的人捞进怀里,俞眠垂眼攥住了钟执星的大衣衣领,濡湿的睫毛随着一声声抽泣轻微颤动。 钟执星知道俞眠想要确认什么,但他觉得单单是拥抱或许不够,俞眠的犹豫和疑心需要更进一步的亲密才能消除。 钟执星沉默了半晌,而后稍稍低头,很轻地亲俞眠绯红的眼角,吻走俞眠摇摇欲坠的一滴泪。略微干燥的嘴唇似有若无地擦过俞眠眼尾,连呼吸都很轻,仿似担心被黑夜或空气窃听了属于钟执星和俞眠的秘密。 事实上钟执星什么都没有说,俞眠却还是听到了钟执星心底的话。他的思绪出现了一小阵的空白,但俞眠自己无法估计时长。 俞眠本来与钟执星是膝盖相抵的姿势,那个落在眼尾的吻代表着钟执星的默许与纵容,顺利接收到讯号的俞眠终于不再那么恐惧,心里留存了一些飘渺虚幻但确信不会流失的底气。 他跪起来,大着胆子向前一些,直接坐到钟执星腿上,让这个得来不易的拥抱显得更加标准紧密。俞眠把微微发烫的脸贴在钟执星的颈窝,没能及时制止的眼泪或许会顺着眼角沾湿钟执星的衣领,但俞眠放任不管,因为他知道,钟执星并不会因此推开他。 钟执星不会推开他了。 俞眠知道自己是在很多学科上都没有学习技巧的差生,但此时面对着“钟执星”这一课题,却仿似瞬间拥有了最高的天赋——最极致的敏锐与领悟力,都属于这一刻的俞眠。 俞眠对此有种说不清楚的笃定。 钟执星亲我了。俞眠想。 他好温柔呀。俞眠紧了紧搭在钟执星颈后的双手,忽然间觉得钟执星这么别扭的人也会说肉麻的情话这件事好不可思议,所以一边吸鼻子一边傻兮兮地扬了扬唇角。 俞眠反反复复地回味着钟执星说的那句“是我情不自禁,想要对你好”,越是仔细咀嚼,俞眠就越是生出些肆无忌惮的勇气来。 钟执星的手掌覆在俞眠平稳起伏的后背,如同对待珍贵的易碎品般,只用很少的力气轻碰着。俞眠抱着他不撒手,用听起来有些黏糊的语气叫钟执星的名字,得到钟执星的回应后,用携带浓重鼻音的声音对钟执星说,“其实,如果你想道歉的话,直接说对不起就好了的。” 覆在俞眠身后的手掌有一瞬的僵硬,但没多久又恢复了自然状态。 “对不起。”俞眠听见钟执星用一种很不习惯的语气对自己说。 酸涩的眼眶又不由自主地涌起热流,俞眠明显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终于可以彻底放松下来,很依赖似的靠在钟执星身上。 俞眠从小就在非常足量的宠爱里长大,原本就是容易得寸进尺的性子,钟执星此刻迁就的态度简直就是在鼓励俞眠原形毕露。俞眠想要恃宠而骄,想要胡搅蛮缠,所以即便没有抬头也还是装出了做作的强硬表情,“我还在生气的。” “等我生完气,”俞眠又不想让钟执星觉得他的语气太强硬,所以添附了特别说明,“我再......追你。” “别人被追的时候享有的待遇,我都会想办法给你。” 钟执星云淡风轻地嗯了声,好似对于俞眠对他生气这件事没有多少意见。但或许是出于安抚俞眠、不让他继续胡思乱想的缘故,所以钟执星顿了顿后还是决定再多说点什么:“那需要生气多久?” 俞眠本来想要做作地回复一句“那要看你表现”,可转念一想,又觉得钟执星脸皮这么薄的人做到这一步已经很难得了,所以体贴善良的俞眠暗自决定不去为难他,便只努力板着脸做出一副真的在生气的样子,用拒绝回应来表明自己的态度。 但钟执星实在太清楚如何治他,俞眠都还没装过瘾,钟执星就冷不防地附在他耳边低声追问:“嗯?眠眠。” 没骨气的俞眠当即手脚发软,连强势一点的表情都无法继续维持。他有些慌地捂住了钟执星的嘴巴,警告道:“你、你现在不准这么叫我。” “为什么,”钟执星轻而易举地拉下俞眠的手,语气里听不出半点疑惑,脸上却做出了诚心发问的那一类表情,“眠眠?” 还能是为什么呢,当然是因为俞眠本就无法对钟执星生气太久,而钟执星一旦稍微示好,俞眠的虚张声势就会全面瓦解,连装模作样的能力都被尽数摧毁。 钟执星是全世界最犯规的人,无力抗拒的俞眠只能乖乖缴械投降。 这晚钟执星的耐心出奇的好,仿似无论俞眠提出任何要求都能得到允准一般。所以俞眠要钟执星陪自己吃晚饭,还要钟执星待久一点,最好等到俞眠睡觉之前再离开。 但或许是这些天俞眠精神紧张睡眠不好,现下放松下来,潜伏的疲累困倦一拥而上,俞眠洗过澡后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钟执星把人抱上床掖好被子,凝视着俞眠安静乖巧的睡颜,想起来俞眠方才还趴在书桌旁撒娇要他留下来哄自己睡觉的模样,忽然心情很好地笑了一下。 又或许不只是这个原因,仔细想想,今天晚上的俞眠大部分时间都让他的心情保持在至少称得上是不错的状态。 十一点的街头灯火通明,钟执星坐在平日里接送俞眠的轿车上,听司机对自己说明,是因为俞眠交代他今晚开车送钟执星回家,所以他才会在俞眠家的客厅里等到这么晚。 钟执星安静听着对方说话,礼貌地向因为要送他回家所以被迫加班的司机道谢,在对方打开了车内广播后,望着车窗外川流不息的车辆和行人发起了呆。 钟执星想,在出生至今的十八年人生里,俞眠大概是他遇到的最可爱的存在。 钟执星即使在幼稚爱玩的童年时期,也不曾对任何人事物产生过“可爱”的想法。只有俞眠,对钟执星来说,好像只有俞眠,不论做什么,说什么,都可以无条件地归属于“可爱”这个范畴。 钟执星只认证俞眠的可爱。 或许是心情激动,所以俞眠醒得很早。他洗漱完毕下楼时才六点十分,还不到程姨过来做早餐的时间,于是他从厨房里取了混合麦片,用牛奶泡了一碗,作为今日的早餐。 早餐过后俞眠跟早起拍摄的妈妈打了个视频电话,挂线后又强迫自己坐到电脑桌旁,打算趁早做点作业。 俞眠心不在焉,画出来的线条看着都不成样子,他自暴自弃地关了设备,起身拉开了房间的窗帘,明朗的白光瞬间填满整个空间。俞眠想,这么温暖的日子,不用来约会也太浪费了。 想法一旦成型,思考者就会有执行的冲动。俞眠站在镜子前面反复更换衣服时,为了更有底气所以不断地自我暗示:我只是个随心所欲的普通人,大家都是想见喜欢的人就会去见,那我也一样。 但真正到了钟执星住的小区门外,俞眠突然又觉得自己这样好像有点不太像话。 想跟对方见面的话,至少要提前询问对方,跟对方确认见面的时间,像他这样冒冒失失地跑来,确实是不太符合礼仪规范。 先不说一向注重礼仪的钟执星会不会跟他计较,他甚至都不知道钟执星这个点到底醒了没有。 俞眠有些举棋不定,于是进了旁边便利店打算好好待一会儿,再仔细想一想。 街道上偶有几个行人经过,俞眠捧着一杯热巧坐在窗边位置,一大早便躁动不安的心脏在此际意外地平静下来。他坐在钟执星家附近的便利店里,喝着钟执星曾经在这里给他买过的热巧,很平静地将他与钟执星共同拥有的、接近三年的时间,做了一个尽可能没有遗漏的回溯。 钟执星是真的很好的,三言两语绝对无法表达完整。俞眠知道,即便是在维持朋友关系的时间里,自己也拥有过最多源自钟执星的,默不作声的照顾与纵容。 现在他是钟执星的男朋友了——虽然钟执星昨晚并没有明确表明俞眠如今的身份,但是事实胜于一切,俞眠想,他可以再任性一些的,因为钟执星会给他更多的包容。 就像俞眠完全不觉得钟执星跟自己之间的关系转变得太快,或自己对钟执星的原谅太过轻易那样,在钟执星对俞眠的纵容程度方面,俞眠也有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信心。 那些多余的顾忌在此刻烟消云散,但俞眠并不认为自己因为钟执星而产生的情绪起伏有什么不好。因为喜欢和爱都很复杂,并非单一的快乐或忧伤就能轻易去拼凑去形容,因为俞眠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好的坏的,所有只要是关于钟执星的,他都愿意照单全收。 礼拜六的早晨天气晴朗,温度宜人,明亮通透的日光透过玻璃抚在俞眠稍显笑意的脸上。像是临时起意,又像是思虑许久,决定行使“钟执星男朋友首次任性机会”的俞眠眯起眼睛,拨打了钟执星的电话号码。 第18章 线路接通之后,电话那头的钟执星发出一声表示询问的“嗯?”,声线听起来与俞眠设想的钟执星肯定还在赖床的状况有些出入,因为钟执星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半分睡意。 俞眠回过神来,轻咳了一声,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自在与紧张,说了句有些傻的废话,“你醒了啊。” “我、我想过来碧园找你。”俞眠没有直接说出自己已在碧园楼下的事实,但商店店员一句出其不意的欢迎光临还是暴露了俞眠的行踪。 俞眠有些尴尬地捂住了手机话筒,所幸钟执星没有追问,但很明显已经得出了俞眠就在碧园附近的结论。钟执星语气如常,“那我下来接你。” 离开便利商店时,俞眠不忘在发亮的落地玻璃前整理了下自己的仪容,好像有点紧张过头了,俞眠想。但很快又反驳自己,见男朋友紧张一点也很正常的。 俞眠到碧园大门时,钟执星正好刷了门卡,见俞眠朝自己跑来,钟执星便直接等在门边。 “你来得好快。”俞眠仰着脸笑眯眯地对钟执星说。 钟执星还是那副看不出表情的冷淡样子,但俞眠能看到他眼里隐藏的狡黠,“没你快。” 俞眠愣了几秒,然后追上率先迈步的钟执星,有些害羞地解释道,“因为......想要见你。” 说完又给这个回答找了个合理的前提,“我担心你昨晚是骗我的,不来见你的话,我怕你跑了。” 目不斜视带着他进电梯的钟执星终于稍稍垂眼,又露出那种好像在说“俞眠怎么这么笨”的无奈表情,但是没有责备的意味。他微不可见地勾了下唇,“平时不见你这么有行动力。” 俞眠努力维持的镇定全面崩盘,他有些说不清的恼羞成怒,但又不想露怯,于是便自暴自弃地答道,“对啊,我追男朋友的时候,就、就这样。” 密闭的电梯空间里只有钟执星和俞眠两个人,钟执星垂着眼凝视俞眠的时候,俞眠觉得里面的空气太过稀薄,所以有种呼吸困难的感觉。 以前俞眠也经常来碧园找钟执星玩,但今天第一次知道原来一楼到八楼的电梯要搭这么久。幸好在俞眠感觉最后一口空气彻底消失的那一刻,电梯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叮,电梯门也应声打开,灌进来新鲜充足的氧气。 钟执星在迈出电梯时也终于开口,“原谅你了。” 今天有点慢半拍的俞眠跟着钟执星出了电梯,因为钟执星的态度又涨了几分任性的冲动。俞眠跟在钟执星身后,分明看不见钟执星在地面上留下的脚印,但还是固执地沿着钟执星的脚步轨迹行走。 “钟执星,”俞眠小声地叫他,好似说出口的话令他觉得很害羞一般,“我们......现在是在交往了,对吧?” “我是你的......男朋友了,对吧?” 钟执星专注地解锁开门,开门声响起后,他才转身揉了下俞眠的头发,道,“自己想。” 自己想就自己想。俞眠觉得,幸好自己足够了解钟执星,否则就他这零分答复,换成其他人肯定通通无法忍受。 想就想,俞眠想,你肯定不知道我有多能想、多敢想。 但钟执星本质上还是个直男,俞眠也不敢一次性表露出太多野心,只好小心翼翼地上前扯住在玄关等他换鞋的钟执星的衣袖,“那我们能不能牵手啊?” “我想跟你牵手。”钟执星偏过脸来看俞眠的时候,俞眠又补充道,“就三秒钟......” 但钟执星看起来不为所动,声调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穿鞋。” 心灰意冷的俞眠不太情愿地哦了一句,然后乖乖换鞋,就在俞眠穿完鞋子打算说点什么呛钟执星时,一只温度比俞眠微凉的手稍高一点的手掌忽然贴上了他的掌心,修长匀称的指节轻缓地穿过他的指缝,与他每个手指根部都紧密嵌合。 仿若全身过电一般,俞眠的反应神经被霎时通过的电流电得发麻,所有的运作机能都钝化迟滞。他怔愣着任由钟执星拉着他走进客厅,在钟执星看他坐上了沙发准备抽手转身时,俞眠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牵紧了钟执星的手掌,窃喜又犹疑,“恶心吗?” 俞眠话说得小声,又没头没尾,钟执星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俞眠见他面色困惑,便解释道:“你之前......不是说,那个、呃,恶心吗,现在牵着我,会不会啊?” 钟执星的眼睛黑白分明,却很难窥探出他眼神里的任何情绪。他沉默盯着坐在沙发上仰头望他的俞眠,好一会儿才捏了捏他的手背,松开手往餐桌的方向走,语调轻飘飘的,“自己想。” 俞眠自然看得出来钟执星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但不知为何,他如今就是很想随便什么时候都跟钟执星撒娇。他在钟执星对面坐下,看着钟执星将堆成一摞的八笼早点一一摆放,用有点不满的语气道,“怎么什么都要我自己想啊。” “因为简单。”钟执星倒了杯牛奶推到俞眠面前,“不难想。” “但你知道我有时候有点笨的,”俞眠说,“要是我想错了,误会你了,那怎么办......” 钟执星咽下食物,唇角漾出浅淡的笑意,从中间的蒸笼里夹起一只形状饱满的水晶虾饺,问喜欢水晶虾饺的俞眠:“吃不吃。” 俞眠的思路被打断,对着自己喜欢的食物条件反射地点了头,待回过神来,钟执星已经站起来俯身捏住他的脸,把那只虾饺放进了俞眠因为错愕微微张开的嘴巴。俞眠感受到钟执星温热的手指捏了捏他的下巴,低声说了句“笨一点也没关系”,而后慢条斯理地坐回座位。 钟执星家的餐厅很大,但或许是经常只有钟执星独自用餐的原因,所以餐桌并不大,是看起来与这个宽敞的餐厅格格不入的尺寸。俞眠出神望着对面距他不到一米远的钟执星,想起来钟执星手指的温度,钟执星夹着水晶虾饺放进他嘴里时细长的褐色筷子很轻地碰到了他的门牙,还有那双筷子刚刚夹过颜色漂亮的烧卖,他很清楚地看到它们碰到了钟执星薄红的下唇。 后知后觉的俞眠抿紧了双唇,缓慢无声地嚼开弹润的饺皮,原该鲜甜美味的里馅此刻却仿若无味。俞眠的脸热得厉害,味觉好像因此受到了严重影响。 分明不是第一次进钟执星的房间,但俞眠明显有些过分亢奋。房里其实差不多都是原来的摆设,俞眠却安分不下来,这儿摸摸那儿碰碰的,还要找些问题跟钟执星要解答,小鹦鹉的角色设定重新立起。 钟执星注视着俞眠这副天真无忧的模样,心道,也不知道前段时间那个可怜兮兮的小哭包到底是谁。 俞眠好奇心高涨,倒真的让他找到了第一次见到的东西。他在书架第三格右手边发现了钟执星初中时候的班级合照,仔细查看后,转过脸去问钟执星,“你当时很不爽吗,为什么脸看起来那么臭。” 书架跟钟执星的电脑桌离得很近,他一伸手就捞住了俞眠的腰。俞眠被他出其不意地拉了一把,因着惯力,有些不好站稳,所以双手下意识地搭上了坐在桌旁的钟执星的肩膀。 俞眠的腿插在钟执星腿间,低着头红着脸与钟执星对视,听见钟执星低声问,“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俞眠觉得自己好像是那种满脑子黄色废料的人,明明钟执星的手那么绅士地搭在他腰际,眼神也平淡无波,但俞眠就是感到腰软,腿也软,好似有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从脑海中闪过,但俞眠自己也不太清楚闪过了什么。 “......小气。”俞眠面红耳赤地心虚道,“不想告诉我,直说就好了嘛。” 钟执星大抵是觉得他这副模样有趣,于是眼神里带了点平时不易见到的玩味。 就在俞眠招架不住钟执星的眼神而别过脸时,暗流涌动的寂静空间里响起了节奏轻快的手机铃声。 俞眠红着脸轻推了下面色自若的钟执星,强装镇定地从口袋里取出仍在欢唱的手机,在钟执星的注视下转过身接听了电话。 偏过脸的那一刻,俞眠气息不稳地喘了喘气,很快手机听筒传来了林苑温柔的嗓音,俞眠很乖地叫了声妈妈,心脏依然亢奋地紊乱跳动,但俞眠紧张的神经终于在此刻放松下来。 得救了。 方才感觉自己就快要无法呼吸的俞眠暗自庆幸。 第19章 接到林苑说明自己已在家等俞眠一起吃午餐的电话后,俞眠便没有再赖着不走的理由了。 虽然很不舍得跟钟执星分开,但林苑难得能在年前回家一趟,俞眠怎么说也该回去陪陪她的。 从钟执星家里离开的时候,俞眠简直是一步三回头,站在门口的钟执星在俞眠第七次回过头来望向自己时,终于忍不住弯了弯唇角。他关上门后直接走到俞眠身边,拉住了俞眠的右手,在俞眠显露出欣喜的眼神中,带他走到电梯前按下了按钮。 电梯到得很快,俞眠进电梯后露出一种纠结的表情来,被钟执星包在手里的指尖似有若无地挠着钟执星的掌心。 钟执星觉得有些痒,便用眼神警告不安分的俞眠,俞眠立即停止小动作,说话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懊悔,“怎么会这样啊?本来妈妈只有两天的假期,回来陪我我应该很开心才对。虽然我现在也是开心的,但是又觉得要离开你好惨啊。” 说罢俞眠完全置电梯里的监控不顾,直接把头靠在钟执星肩上,黏糊糊地问:“钟执星,你是不是狐狸精来的。” 钟执星大抵是体恤他此刻心情低落,于是没有对他的举动提出异议,只语气平淡地答复他,“黏人精别随便诬陷好人。” 黏人精名副其实,直到钟执星预约的车到了,俞眠仍拉着他的手不肯放。钟执星被磨得没脾气,因着让司机等太久不好意思的缘故,最终还是上前拉开车门,把可怜兮兮望着他的俞眠塞进了车厢。 俞眠降下车窗,仰着一张写满委屈的脸,企图让面无表情的钟执星心生不舍。 钟执星就那么居高临下地与俞眠对视,车辆缓缓驶动,俞眠抿着嘴,在钟执星的眼皮底下维持着可怜兮兮的表情,仿似无声控诉自己得到的宠爱还不够多的幼稚小孩。 汽车驶出的距离还不到二十米,钟执星脸上隐约的笑意也还未收起,握在左手的手机便响起了一声清脆的信息提示音。 鱼丸粗面:我好想把你带回家哦[委屈][快哭][大哭] 返身进了小区的钟执星垂头将俞眠发来的消息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想起方才车窗里那张写满了“全世界就我一个人最可怜”的漂亮小脸,手机屏幕上的那三个黄脸表情好似忽然变成了俞眠的脸。钟执星很认真地联想了下俞眠做这些表情的样子,原本含蓄的笑意在他线条冷冽的脸上放大了不少。 “下次吧。”钟执星敲字回复,在消息成功发送后,才迈步进了电梯。 俞眠与林苑向来无话不说,再加上母子俩确实很长一段时间没见,所以一见面就有很多话题可以聊。 午饭后林苑在客厅里打开了行李箱,里面全是给俞眠带的礼物,吃的穿的用的全都有。这次她回来只带了这只行李箱,自己的衣物一件没带,倒是带了一堆给儿子买的东西。 俞眠和她坐在地毯上整理礼物,偶尔拍一两张礼物的照片发给钟执星。 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晚饭过后林苑有些累,所以早早回房休息。 俞眠洗漱过后一闲下来,就觉得自己对钟执星的思念实在太浓烈,吹过头发后他转身到浴室镜子前仔细观察了自己一会儿,觉得状态看起来还算不错,才安心回到床上给钟执星拨视频电话。 通话请求响了六秒钟后戛然而止,俞眠有些不敢置信地瞪着回到聊天界面的屏幕,心里有个暴躁的声音在嘶吼:钟执星竟然挂了我的视频电话! 俞眠暗自伤心了一会儿,等他重拾勇气准备再次发出通话请求时,手机屏幕上猝不及防地出现了钟执星发来视频邀请的界面。 俞眠没来由地有些紧张,他轻轻拍了拍自己开始发烫的脸,又轻咳了两声,一边深呼吸一边举起手机调整到他认为应该不错的角度,才郑重其事地点下了绿色的接听键。 手机屏幕有一至两秒的卡顿,而后出现了钟执星无可挑剔的脸。 钟执星抬手将湿发往后撩,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他抬眼看了屏幕里的俞眠一眼,一边向俞眠解释“刚刚挂断是因为刚从浴室出来”,一边左右张望着,像在找可以固定住手机的地方。 俞眠看着钟执星眉睫仍沾着水汽的模样,本来因为紧张就微烫的脸一下子红透了,原先准备要质问钟执星为什么挂断电话的气势瞬间熄灭,钟执星把手机固定在电脑桌上时,俞眠才很轻地哦了一句。 钟执星在镜头面前好像没有半点不自在,他用白色的干毛巾随意擦了擦头发,又把毛巾搭在一旁的椅背上。俞眠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柔和光线下的钟执星,最终还是情不自禁地发出感叹:“你好帅啊。” 俞眠面容羞赧,言辞却直白,他倒不是第一次看到钟执星沐浴过后的模样,只是没想到钟执星即便是刚洗过澡的随意状态,在镜头里也好看得这么叫人心动。 钟执星的视线从俞眠那双看起来永远无辜的眼睛流连至他宽大衣领露出的精致锁骨,心情很好似的勾起唇,“谢谢,小花痴也挺漂亮。” 钟执星的回复让俞眠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下意识地咬住了下唇,像是这样就能减缓轰然燃起的害羞感受。 在给钟执星拨视讯通话之前,俞眠感觉自己攒了一肚子的话要跟钟执星聊,如今对着手机屏幕望着对方,俞眠一肚子的话却好似都淘气地四处窜逃了,话匣子里空空如也,直接给别无储备的俞眠扔下了世界级大难题。 滋生着无限暧昧的沉默流动在四目相对的两人之间,俞眠抬了抬因为举着手机有些发酸的手臂,犹豫一会儿后将手机立在旁边的床头柜上。 由于镜头下移,俞眠便无法顾及角度问题了,他顺势趴在床上,问已经开始敲打笔电键盘的钟执星,“你在做什么呀?” 钟执星移开落在俞眠因领口过于宽松而露出的大片白/皙胸膛上的视线,把笔电屏幕转向摄像头,几秒后又转回去,“做作业,就差一点了。” 对比起自己这些天对什么都无心顾及的状态,俞眠忽地生出一丝愧疚感,不由得感叹钟执星对理性与感性之间的平衡的适当掌控,“你好厉害啊。” 俞眠的口吻太诚挚,莫名得到称赞的钟执星心平气和地笑了笑,停下敲打键盘的手指,撩起眼皮直视屏幕里的俞眠,“你非要这么没有原则地夸我?” “没有啊。”俞眠丝毫不觉得自己没原则,他双手捧着脸,肘部因趴着的缘故撑在床面上,摇头的时候看起来有种独属于少年的稚气感,“我是真的觉得你好厉害,我都静不下心来做事情,前些时间整天都好低落,最近又每天都在想你......” 俞眠坦诚表述着自己的真实想法,毫不掩饰对钟执星的爱慕和在意,钟执星最终还是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如同俞眠倾注全部注意力在他身上一般,钟执星也专注地凝视对方。 俞眠讲话时张合的嘴唇很红,白/皙的皮肤在柔和的室内灯光下有种类似光滑瓷具特有的光泽感,大概是太瘦了的原因,宽大衣领无法遮住的锁骨因俞眠趴着的姿势更为凸出显眼,钟执星的眼神看起来有些幽深,他低声叫了俞眠的名字,然后提醒道:“衣服穿好。” “......哦。”有些迟钝的俞眠顺着钟执星的眼神往下看,红着脸将露出他一大片胸膛的衣领往后扯了扯,过了一小会儿又觉得这个动作实在多余,自己跟钟执星不都是胸膛平坦的男生吗?他有的,钟执星也有啊,有什么需要避讳的。 于是俞眠小声地反驳钟执星,“我又不是女孩子,也、也不是很需要注意这些吧......” 钟执星微微挑了下眉,“男孩子就可以随便了?” “我又没有这种意思!”俞眠有些着急地澄清,随着上升的体温燃起的气焰,在钟执星略显玩味的表情中迅速熄灭,“你、你不要诬陷我。” 钟执星不置可否,他的眉眼深邃,凝视的眼神总是很轻易就能叫人脸红,俞眠被他看得有点头脑空白,于是急切地转移话题,“你......做作业吧,我不吵你。” 俞眠说着坐起身来扯过被子,把自己包成手卷寿司似的,还不忘把半人高的绵羊玩偶抱紧,然后枕在枕头上笑盈盈地望着钟执星,仿似只静静看着他就觉得很幸福,“我就这么看着你好了。” “困了?”钟执星问。 其实是有一点困的,俞眠早上起得太早,下午又陪着林苑,没时间午睡,到了这个点是有些倦乏。他诚实地点点头,又担心钟执星要挂线,于是立刻表明自己的想法,“我睡前想看着你,先不要关掉好不好?” 以前俞眠也偶尔会跟钟执星撒娇,如今在一起了,钟执星只觉得俞眠撒娇的功力愈发炉火纯青。他只需睁着无辜澄净的眼,不论对人说什么,都已经是让人无法拒绝的完美招式了。 所以钟执星没有拒绝。 俞眠大概是真的很困了,钟执星敲打键盘的声响那么清晰,他却还是很快入睡。 钟执星停下敲敲打打的手指,终于放心下来肆意地凝视屏幕上睡相很乖的俞眠。 方才俞眠看着他的时候,钟执星其实不太能集中精力对待手里的工作,键盘声敲得清脆快速,事实上文档里真正有用的资讯少之又少,需要删掉再重新输入的精确信息有多少,只有因为俞眠的注视而心猿意马的钟执星自己清楚。 这情景同以前钟执星在课外单独辅导俞眠的时候太过相似,俞眠常常听到一半就睡着,有时趴在钟执星的书桌上,有时直接就着搁在下巴的双手都能睡着。摄取文化知识对于俞眠来说,仿佛是最高效的催眠方式,即便是钟执星亲自讲解,也只能延迟功效发作,彻底打败俞眠的瞌睡虫实在太过艰难。 钟执星凝视着睡着时习惯微微张嘴的俞眠,忽然产生了一种想用手指将那两瓣红得夺目的嘴唇捏紧,让不习惯用鼻子呼吸的俞眠惊醒过来的坏念头。 钟执星想象了一会儿俞眠醒来之后或许会红着眼瞪自己的场面,好似也觉得自己有点太喜欢欺负俞眠了,出于一种隐晦的歉疚心思,钟执星把愉悦的笑意控制在不太明显的范围里。 虽然俞眠已经睡着了,对钟执星的坏念头,以及无法隐藏的笑容,都毫不知情。 第20章 林苑假期短暂,第二天一早就要飞R国。俞眠起了个早,与林苑简单吃过早餐后,便陪着到机场送机。 年关渐近,各类交通站点都是人山人海的状况,林苑遮掩得严实,不想此次私人行程受到任何关注,所以虽然分别关头依依不舍,林苑和俞眠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并未耽误太多时间。 按照往年的经验,林苑有极大可能不回来过年。俞眠从小到大与林苑分别了无数次,却始终没有学会对离别这件事做到真正的免疫。 又或许是与钟执星的关系确立,助长了俞眠情绪不易修复的坏习惯,以往他可以一个人慢慢消化的,但如今他不想要那样了。 他想要钟执星哄他,不哄也没关系,钟执星只要待在他身旁,就已经是对俞眠而言最高效的愈合剂了。 回程的黑色SUV最终停在碧园附近,俞眠下车后便让冯叔先回去了。 从机场回来的时候正是车流高峰期,路上堵了好一阵子,俞眠随意地逛,在碧园这片口碑最好的烤肉店门口停下脚步,确认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才不那么犹豫地给钟执星打了电话。 钟执星到得比俞眠想象中的快一些,神色淡漠的脸上看起来也并无起床气的痕迹,俞眠偷偷松了口气,自认今天的约会开头相当完美。 这家烤肉店俞眠原本常常跟着钟执星来,钟执星看着不食烟火,实际上与肉食爱好者俞眠一样,都很喜欢吃烤肉。大部分俞眠想不出吃什么好的时候,最终都会选择跟钟执星一起去烤肉店,其实俞眠现今更想吃的是石锅拌饭,但这家店的石锅拌饭实在太大份,每次他都需要和钟执星分着吃才不浪费。 俞眠准备从今天开始实施“追求钟执星”计划,他就着钟执星的口味,点了几款钟执星以往最喜欢吃的肉,却忘了自己根本不懂得烤肉的技巧——以往每次在烤肉店用餐都是因为得到钟执星的照顾和帮助,俞眠才能好好吃肉。 所以再一次得到钟执星的照顾,原本信誓旦旦地扬言自己是钟执星的最佳追求者的俞眠便羞恼得有些抬不起头来。 俞眠倒也不是思想顽固,只是他希望自己追求钟执星的时候,能够让钟执星看到自己最真诚的那一面。向钟执星显现出他能够给予的某方面的帮助,也是对钟执星证明“俞眠也很可靠”这个重要讯息的有力佐证。 钟执星当然不会跟他计较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但是就像钟执星习以为常地对他好一样,俞眠也希望自己可以为钟执星提供一些慢慢地也会变得无法割舍的“微不足道”。 午后三点五十二分,俞眠抱着一大束素淡清香的白玫瑰从西风路九十七号店铺出来,被他“强势”安排在外面等待的钟执星只好无所事事地站在绿荫繁密的大树下。 花店到钟执星身旁的树木间不过二十来米的距离,俞眠都要争分夺秒似的跑过去。原本百无聊赖垂头玩手机的钟执星听到动静撩起眼来,便看到面色微红的俞眠递过来一束包装精致的花,很害羞地对钟执星笑了下:“送你的。” 钟执星刚抬手,俞眠又仿似几秒内已经过了深思熟虑似的,摇着头缩回手把花抱回自己怀里,脸上带着点可爱的坚定,“还是回家再给你吧。” 反正是要送自己的,钟执星倒也不介意晚一点收。但俞眠的表情看起来太郑重其事,钟执星便直接发问,“现在为什么不行?” 俞眠原本微微垂头在嗅怀里的白玫瑰的香气,闻言仰起脸来看钟执星,眼神里有种表达自己能够理解的真诚,“你们直男肯定觉得抱着花走在大街上很娘,但是我不怕的。” 钟执星并没有这种想法,也不知俞眠是从哪儿得来的歪理,不过也不至于因为被俞眠冤枉就要跟俞眠计较。 毕竟俞眠抱着花走在自己身边的场面看起来还算不错。 回到钟执星家统共不过二十分钟左右,一进门俞眠就把花束递了过去,再递一次动作看起来也仿若是第一次送喜欢的人鲜花那么笨拙。 钟执星近期才发觉,原来俞眠在他面前那么容易脸红。他故意装出疑惑的表情,害羞的俞眠果然很快就炸毛了,“你、你快拿啊,我都帮你拿了一路了!” 如愿看到了俞眠的可爱反应后,钟执星这才悠哉地接过那束由淡蓝色包花纸包装的白玫瑰,一边建议俞眠送花的时候态度要好一点,一边问为什么不送红色玫瑰。 俞眠没有反驳钟执星对他态度的看法,回答疑问倒是答得理直气壮,“这个看起来比较高贵......” 钟执星在听俞眠答复时,发现了夹在花瓣中的淡蓝色卡片,他垂下眼,看清了写在卡片上的熟悉字迹。 “你很高贵,除我之外的男人统统没有机会。” 俞眠的回答钟执星听得不算清楚,他的注意力大多数停留在俞眠写的卡片上,因为觉得有些想笑,所以钟执星就任由唇角往上扬起。 ——太可爱了。无论是俞眠选的包花纸颜色,俞眠写在卡片上的圆乎乎的字体,抑或是俞眠送他的新鲜娇嫩的白玫瑰花瓣,钟执星视线所及之处,以及其余感知得到的结论,无一不在向心头发暖的钟执星证明: 俞眠果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唯一存在。 钟执星脸上的表情很温和,偷瞄的俞眠于是松了口气,至少钟执星看起来并不讨厌他送花这件事。他跟在钟执星身后进了客厅,见钟执星找来新的玻璃花瓶,返身去厨房里往花瓶里接了水,才把俞眠送的花仔细地插好。 可能是因为钟执星眉眼冷淡,又或许是因为钟执星对于拒绝他人这件事太擅长,所以在大部分人眼里,钟执星都绝对不像是拥有多余的耐心的人。 但俞眠觉得别人对钟执星的形容都不确切,明明钟执星很多时刻都是很有耐心的,比如给俞眠讲题的时候,等俞眠吃饭的时候,以及现今整理着俞眠送的玫瑰,也是耐心充足的模样。 俞眠最擅长凭借钟执星的愉悦心情壮胆,钟执星一直起身,他便站在钟执星面前装可怜,“钟执星,我早上送妈妈去机场,今年过年我可能又得一个人过了。” 钟振业和陈青见常年不回来,对他们来说,抓紧时间赚取商业收益比吃一顿无聊的团圆饭重要不止百倍,所以钟执星从很久以前就已经能够理解以及习惯这种独自过年的情况了。 如果是别人对钟执星说这种话,钟执星大概只会冷漠相对,情绪不佳时或许还要出言讽刺对方的矫情。但俞眠可以对他说这样的话,因为俞眠很脆弱,在感情方面太敏感,俞眠可以觉得难过,俞眠理应得到钟执星的理解与呵护。 “嗯。”钟执星微微垂眸,眼神很深情似的注视着俞眠,等待他继续倾诉。 “我好可怜对不对。”俞眠微仰着脸望他,或许因为瞳仁颜色较浅,俞眠的眼神看起来总是比其他人的要更天真透明,“想要你抱。” 或许是钟执星心情够好,又或许是俞眠用很轻很软的声音跟人讲话就是很容易叫人顺应他的心意,总之钟执星没有多少的犹豫,便伸手把他搂了过来。 俞眠宛若一个为钟执星精心设计的专属人偶,拥抱的时候每一寸都是最恰好的贴切合适。俞眠是最黏钟执星的人形挂件,仅仅是拥抱也要紧紧地箍住钟执星的腰,他的脸靠在钟执星肩上,贴在锁骨处的光滑皮肤都透着微高的温度。 钟执星觉得俞眠一定又脸红了,他很安静地待在钟执星怀里,等到重新仰起脸,害羞的神色确切地印证了钟执星的猜想。 “执星哥哥。”俞眠睁着不笑时候显得很大的眼睛注视着钟执星,声线轻缓地叫他,“那天,你亲我眼睛了吧......我也想,也想亲亲你。” 钟执星瞳仁很黑,离得近时会显得眼神很幽暗,俞眠经常在这样的眼神里感到心跳加速,呼吸紊乱,但此刻却还要装作理直气壮,“要你来我往才显得公平,对不对。” 语毕又失去了等待钟执星答复的勇气,于是俞眠准备干脆先斩后奏,趁钟执星不备,凑上去亲了亲钟执星的脸,俞眠很认真地找了非常接近嘴角的那一块皮肤,说服自己这样四舍五入就算是吻到了钟执星的嘴唇。 俞眠不敢太贪心,只默数到第三秒就主动撤离贴上钟执星皮肤的嘴唇。不知道是因为太紧张,或是单纯感到口干舌燥,俞眠下意识地舔了舔唇。 钟执星就那么镇静地看着他,墨黑的眼瞳像是随时能够吸噬灵魂的危险漩涡,他听到俞眠小声的询问:“会不会......恶心?” 钟执星心口涌上一种说不清的酸麻感,他沉声问俞眠,“你以后每做更进一步的亲密举动,都必须这么询问我?” 俞眠微红的脸上浮现出疑惑的神色,好像对钟执星的问题很困惑一样,但是又很乖地点头回应,“对啊,我总要知道,你能接受的是哪种程度的亲密,才能不冒犯你嘛,而且......” 俞眠的话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忽然搂紧他腰身的钟执星堵住了微张的嘴巴。 钟执星也是第一次接吻,所以双唇相贴之后亦显得有些笨拙,但俞眠早就像被施了定身咒,所以大概不会察觉到钟执星的不熟练。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身体的零件在此刻全体罢工,仿似只剩下被钟执星温柔触碰的嘴唇仍留有知觉—— 是柔软的,温热的,又有一点点凉,是回家路上钟执星吃的薄荷糖的味道。 俞眠觉得他的脑海里肯定是在放烟花,否则怎么会那么吵又那么热。所有的思路都被烟花炸得粉碎,化成一颗颗刻着钟执星姓名的尘埃,像烟雾,又像多色的彩虹,飘在俞眠的视野中,让他除此以外,什么都再无法看到。 “这才叫亲亲。”占据了俞眠全部感知的钟执星低声告知他,声线沉稳得仿若经验老道的情场高手,“不冒犯。” 第21章 距离除夕只剩四天的这天傍晚,俞眠在钟执星的电脑桌旁完成了算不上很多的寒假作业,打包文件完毕,几乎下一秒就跨坐到了旁边的钟执星腿上。 俞眠讨奖励似的撅起嘴跟钟执星要亲亲,如愿以偿后搂着钟执星的脖子靠在他怀里,好像一刻也不能等似的,要钟执星兑现那个他说只要俞眠认真做完作业就无条件答应他的任意心愿。 “钟执星,”俞眠轻声叫他,“我留下来和你一起过年吧。” “或者你跟我回家也好。” 陈青见不回国的事,俞眠在林苑飞R国的第二天就听钟执星说了。而钟振业两天前在机场候机的时候,刚看完电影的钟执星和俞眠一起去见过他。 钟振业是很少给钟执星打电话的,大部分时候都是通过非常简短的讯息进行交流。那天钟执星凝视着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很难得地愣了一会儿。 他和俞眠刚看完电影,傍晚时分路上有些堵,但钟执星还是很有耐心地坐了接近四十分钟的车程,去机场见钟振业。 钟振业很赶时间,见到钟执星后只是把一个看起来分量很重的红包和一支说是给钟执星当新年礼物的手表递过来,好像只来得及跟钟执星和俞眠各打一声招呼。 俞眠记得钟振业甚至都没等钟执星说声谢谢爸爸,就已经步履匆匆地和站在他身旁的助理一起赶着登机了。 俞眠因为钟执星走路太快,担心一不小心会走散,所以一直紧紧地牵着他的手,站在面容威严的钟振业跟前时也没有松开过,但行程繁忙的钟振业对此毫无察觉。 回去的路上钟执星没怎么说话,虽然平时就已经是话很少的类型,但俞眠总觉得他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所以一路上都安安静静地拉着对方的手,很乖地没有多嘴,也没有松开钟执星的左手。 “好不好嘛?”俞眠下巴搁在钟执星肩上,熟练地扮可怜,“如果你不陪我,那我就只有自己一个人过年了欸。” “这么可怜啊。”钟执星说。 “嗯嗯!”俞眠配合地点了点头,因为下巴搁在钟执星肩上的缘故,做动作的时候弄得钟执星肩膀有点痒,他听见手抚在他后脑勺的钟执星低声笑了笑,应了声好。 “今晚叫外卖吧,”俞眠说,“我好想吃披萨和炸鸡,好不好?” 钟执星嗯了声,俞眠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小声地啊了一句,然后对钟执星说,“吃完饭你陪我回家把小绵羊拿过来吧,我睡你家。” 钟执星没有即刻回答,俞眠便靠在他肩上,撒娇似的发出几个代表询问的黏糊音节。“俞眠,”钟执星很平静地叫他,说出来的话却好像每一个字都带着嘲笑俞眠的意味,“你几岁了。” “干嘛啊。”俞眠没什么底气地回应,“我从小就是要抱点什么才睡得着的......” “你不给我小绵羊的话,”俞眠虚张声势地在钟执星肩上咬了一口,大概是怕弄疼钟执星,所以咬的力气很小,“我抱着你睡吗?” “不行吗。”钟执星语气平淡地反问他,“你现在不是抱得很顺手?” 其实平心而论,钟执星的话不过是在陈述事实,但俞眠总觉得钟执星有几分在嘲笑他的意思,所以难免有些恼羞成怒。他伪装出生气的模样,不轻不重地推了推钟执星的胸膛,睁大眼睛凶巴巴道,“怎、怎样!你别忘了你是我男朋友,我抱自己的男朋友不是很合理吗!我......” 俞眠话还没说完,就被钟执星掐住下巴,不动声色地亲了一口。不出所料地验收到俞眠当即脸红的成果后,钟执星才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是很合理。” “那你快点......说句好听的,”俞眠明明很害羞,还非要装作很有气势,而事实上声线都软得不行,“哄我。” 很多时候钟执星都觉得好像不太应该。他从小生活在没有多少爱的、几乎可以说是绝对冷静理智的家庭环境里,父母是开放式婚姻,很小的时候钟执星好像没有多么困难就接受了这样的事实。他们为钟执星提供优渥的生活条件,但无法给予或教育他任何关于爱的事情。 钟振业和陈青见都不曾拥有的东西,只能靠钟执星自己去成长领悟。如果他够幸运的话,就能朝着某个方向去追逐;如果没有,那也很寻常,因为那其实也并不是非常有所谓的重要事项。 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中,钟执星拥有的是一颗很冷、很硬的心,“钟执星会为某个人心软”这件事,好像无论怎么想,都是很不应该出现的异象。 但是毫无道理,俞眠就是住在他心上最柔软温暖的那一隅。 俞眠的要求钟执星不一定会实现,但至少不会拒绝。其实他本来也不是多么温柔的人,安抚的话说上两句就已算超标,此刻也不是很想顺着俞眠的心意继续哄他。 钟执星意识到,某些时刻他是很想欺负俞眠的,例如现今,明明面色绯红,睁着莹润眼眸却自以为能伪装出凶狠模样的笨蛋俞眠,看起来是真的很好欺负的。 俞眠在钟执星面前毫不设防的样子真的很讨钟执星欢心,仿佛只要站在钟执星面前,俞眠就会自动将自身的武力值和抵抗能力调整至零。只要钟执星想要,就算是要把他握在股掌之中,俞眠恐怕都会毫不犹豫,乖乖地把自己送上门去。 钟执星再次封住俞眠的唇,俞眠双唇紧抿,钟执星握在他腰上的手只稍稍用力,娇气的俞眠便微张开唇发出小声的闷哼。钟执星却半点没有收敛,还是有点凶地吻他,逼得他时不时因为不太受得住而低声嘤咛。 唇舌交缠的声响太色/情,俞眠脸很红地注视着好不容易才停止亲吻的钟执星,他的嘴唇也很红,被津液沾染得很湿,每一声节奏错乱的喘息都在证明俞眠的害羞与紧张。他被钟执星深邃的眼睛看得浑身发烫,于是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掩耳盗铃般想要找个温度不这么高的地方冷静冷静,可才走到门边,就被身后的钟执星捞着腰转过身,抵在坚硬的门板上。 俞眠被钟执星圈在怀里,低着头小声控诉,“你、你怎么这样啊......” 两人贴得很紧,钟执星微微俯身,顺势将下巴抵在俞眠肩上,低笑着在他耳畔用听起来有些不怀好意的口吻,学俞眠说话,“那你怎么这样啊。” 温热的鼻息犹如电流,令俞眠由左耳开始酥麻不已,要不是谨记着钟执星靠在他身上这件要事,俞眠都怀疑自己要腿软到站不稳。 俞眠的背抵在坚硬的门板上,没什么气势地反问钟执星“怎样”,话音刚落就因为钟执星出其不意的动作下意识地打了个颤。 钟执星宽大的手掌隔着运动裤的布料覆上了俞眠勃/起的阴/茎,不轻不重地按了下,对不小心哼叫出声的俞眠反问了句“嗯?” 俞眠这下是真的站不稳了,但企图推开钟执星的双手被他扣在胸前,失去了作乱的机会。俞眠很快就向钟执星求饶,“你别摸了,求求、唔、等,等等,钟执星,钟执星,哥哥......” 钟执星含住俞眠的下唇,用最有效的方式终止了他无用的讨饶。钟执星像是很正经的绅士,手伸进了裤子却还刻意隔着单薄的内裤衣料去揉弄俞眠硬/挺发烫的性/器,俞眠被他弄得很受不了似的,一直小声地叫,一时说要轻一点,一时说太快了,一时又说很难受,求求钟执星。 俞眠话说得混乱,钟执星不知道俞眠求求他什么,但很有耐心地帮俞眠弄,也很有耐心地哄他,“你乖一点,哥哥帮你。” 钟执星的嗓音压得很低,话音刚落,手中的硬物忽然跳了跳,紧接着钟执星便清晰地感受到掌心覆着的布料上不容忽视的湿意。 俞眠在钟执星怀里抖得像只可怜的小猫,就那么毫无预兆地射了。 不知是因为羞赧,还是因为恼怒,俞眠喘息着藏在钟执星怀里,半晌都没有说话。 被喜欢的人摸那种隐秘敏感的部位,当然是很舒服的。但俞眠也清楚自己射得太快,因为很激动,因为钟执星诱哄他乖一点的声线好性/感——可无论如何,这种情景还是让俞眠觉得很丢脸。 他知道自己不讲道理,但还是强硬地要求钟执星,“你不准笑我。” “我平常,”俞眠为了让钟执星彻底取消嘲笑他的念头,便很自觉地添加解释,“我平常才没有......这么快......” “嗯。”钟执星用那种很真诚的语气答复他,好像对他的解释深信不疑,但俞眠抬起眼跟他对视时,又分明能察觉到他眼底那种毫不掩饰的玩味。 当即恼羞成怒的俞眠涨红了脸,睁着很大的眼睛瞪向眼前似笑非笑的钟执星。钟执星却仿佛对他的情绪毫无察觉,若无其事地取过纸巾,在难为情得不行的俞眠面前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在即将擦到指尖不小心抹到的乳白色液体时,还很不经意似的将指尖朝俞眠那边凑近了些,好让他看清楚自己射出来的东西是什么样的。 方才射/精的瞬间,俞眠仿佛能感觉到强烈的酥麻感由下腹发散至四肢百骸,每个微小细胞都饱尝刺激与满足。他软绵绵地靠在门板上,听见钟执星用偏冷的音质说出了让人很难不浮想联翩的话,“有那么舒服?摸几下就叫成这样。” 钟执星表情很淡,说话的口吻也十足正经,好像说出这样的话并没有在调戏俞眠,而只是向俞眠提出很正当很平常的问题。 不知道“叫成这样”是怎样的俞眠毫无气势地瞪了钟执星一眼,又抬手把他推开,用很凶狠的语气跟他说话,“......你走开!我要去洗澡!” “好。”钟执星很尊重他个人选择地朝他点头,然后举起那只刚擦过的手向俞眠展示,平静陈述自己接下来的计划,“那哥哥去洗手。” 第22章 因为谨记钟执星早睡的习惯,夜猫俞眠十点左右就关了手机乖乖上床。 钟执星晚饭后看了会儿网课,洗漱的时间因此延后了些。 吹干头发走出浴室,就看到俞眠盖着棉被躺在床上,听到浴室门开关的动静时他下意识地往声源方向偏了偏脸,在与钟执星视线相对后,又很快地收回目光,然后拉紧被子侧过身去,一副“我在跟你闹别扭不是很想理你”的幼稚姿态。 钟执星关了灯,熟门熟路地上了床,盖上厚重被子的时候明显有些不太习惯。钟执星自己不需要盖这么厚的棉被,但俞眠向来怕冷,所以钟执星在俞眠洗澡的时候,特意提前换了一床新的被子。 俞眠背对着他,呼吸声听起来很轻,好像睡着了一样安静,但钟执星按着他的腰将人捞进怀里后,假装睡着的俞眠一秒破功,他有些别扭地推了推钟执星坚硬的胸膛,事实上力道很小,“干什么呀。” 钟执星很迷惘似的“嗯?”了一句,又问俞眠,“不是说要抱着我睡?” “现在不想了。”俞眠努力模仿着一种听起来较为强硬的语气,却很乖地待在钟执星温暖好闻的怀抱里,“谁让你一直笑我。” “没有。”钟执星平静反驳道。 “我都说了,我都说平时不那样的......”俞眠现下哪有心思分辨钟执星辩驳里的真伪,男孩子的尊严比任何事情都重要,他很急地跟钟执星解释,“自己、自己弄跟被别人弄,肯定很不一样的啊!你、你又没被别人摸过,总要,总要亲身经历过才有谈资,你怎么知道,你就......一定能比我久啊!” 房间里的窗帘拉得不太严实,本应浓烈深重的夜色被窗外灯火通明的夜景稀释,俞眠借着昏暗的光线,看清了钟执星依然没有多少表情的样子。羞耻感不褪反涨,俞眠被钟执星黑白分明的眼睛盯得头皮发麻,企图挣扎却被钟执星箍得更紧。 俞眠挣扎失败,干脆闭上眼睛不再争辩,因为不服气所以微微鼓着脸。视觉受到阻隔,但俞眠很清楚地感受到钟执星用温热的指腹撩开了他额前的刘海,而后有柔软的嘴唇很轻地印在额头,钟执星低沉的声线在黑暗里含糊得很暧昧,“知道了。” “但今天太晚了,”钟执星一手握着俞眠的腰,一手抚在他光洁的后颈轻缓地摩挲,仿似在告知俞眠什么要紧的秘密一般,几乎把音量压到最低,“你想摸,下次给你摸就是了。” 钟执星口吻太正经,俞眠怔了会儿才理解了他话里的意思,原本因为钟执星印在额上的吻而脸红心跳的俞眠被更滚烫的温度席卷,他恼羞成怒地拍了下钟执星坚硬的胸膛,在钟执星压低的闷笑声中伸手捂住了钟执星的嘴巴。 房间里很安静,唯一的动静是彼此的呼吸声,钟执星的怀抱也够温暖,但俞眠睡不着。 “钟执星,”俞眠小声地问,“你睡着了吗?” 钟执星捏了捏俞眠的后颈皮肤,轻声道,“还没。” “我睡不着,”俞眠把手伸到钟执星身后,很轻地搭在他的后背,仰起脸在昏暗光线里与垂眼看他的钟执星视线相触,“你陪我聊聊天好不好。” 钟执星用简单音节回应,俞眠抿了抿唇,放低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有点小心翼翼,“你还好吗?” “我的意思是,这两天心情好一点了吗?” 几秒钟的短暂沉默后,钟执星平静地嗯了一句,俞眠猜测他或许是想表现出无所谓的态度,但其实钟执星的肢体有一两秒钟不动声色的僵硬,俞眠很清楚地感知到了。 “你那天看起来很不开心。”俞眠猫似的往钟执星怀里钻了钻,抱着钟执星的双手也收紧了一些,仿佛这样就能给予很多的安慰,“也不对,就是有一点点可怜,当然也可能是我的错觉啦,但我当时很想抱抱你的,又不太敢。” 俞眠其实不是第一次见钟执星的父母,高中的时候他经常往钟执星家里跑,所以见过偶然得空回家的钟振业和陈青见两三面。 但无论第几次见到,俞眠心里都是有些敬畏他们的,因为他们都强势威严,看起来极度难以接近,跟温柔可亲的林苑完全是搭不上边的类型。 以往俞眠仅是知道钟执星的父母忙于工作,也感受得到他们一家的相处方式不如自己与林苑那么亲密,起先俞眠以为是他们都属于偏冷淡的性格的原因,但这次陪钟执星去机场见了钟振业后,俞眠又觉得好像不只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哪有父子难得见面却连打招呼都显得格外生疏,分别时刻甚至都不跟对方说声再见的。 可每个人都有难以启齿的秘密,俞眠不是要钟执星向自己坦白所有,他只想确认自己喜欢的人情绪如何,多余的话,俞眠一个字都不会提及。 窗外投射进来的斑驳光影落在钟执星脸上,他微勾着唇角,修长的手指轻抚俞眠的发丝,“我没事。” 俞眠微仰着脸,认真凝视钟执星的眼睛在微弱的光线里犹如光泽温润的宝石,好像很执着地想要辨别钟执星话语里的真伪。但四目相对了好一会儿,俞眠最终只是用很轻很软的声音对钟执星说:“那你不开心的话,要告诉我。” “告诉你也只是给你徒增烦恼。”钟执星答得很快,俞眠觉得他对自己的答案秉持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仔细想想,与钟执星相识至今,自己好像给他制造了不少的麻烦,但钟执星向来什么都处理得很妥善,看起来好像完全没有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刻。 尽管如此,俞眠还是认为什么都靠自己解决太辛苦了,他给钟执星制造麻烦,钟执星也不需要时时强大,如果可以的话,俞眠希望他能适时向自己索取一些温暖或其余的能量。 独立生存对俞眠来说有些太过艰难,相互依存能让彼此轻松一点。 俞眠希望钟执星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可以过得轻松一些,所以俞眠说,“怎么会呢,”又很认真坚定地告诉钟执星,“告诉我的话,我才可以想办法让你重新变得开心啊。” 钟执星安静注视着怀里的人,很罕有的出现了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的状况,但很清楚地感知到心口汹涌的珍惜与喜爱。 他觉得俞眠比月色温柔,也比星河旖旎,这世上大多数的美好或许都倾注在俞眠身上,所以俞眠理所应当要安居于最和煦柔软的地方。 例如钟执星的某一隅永远不会为除了俞眠以外的任何人开放的心房。 因为俞眠的坚持,钟执星腾出了一个下午的时间,一起到超市置办年货。 说是置办年货,事实上只是为了买一些俞眠想吃的零食。 钟执星早就习惯了一个人过年,春节对他而言,其实与平日里的任何一天都差不多,没有什么特别的。以往钟执星都是独自在家,临近用餐时间会打电话到叔叔的餐厅点几份想吃的菜式,因为觉得春晚无聊,所以也不会开电视。还没认识俞眠的时候,他就跟程明言和苏逢聊天打机,认识俞眠之后,四个人也是群聊或组队玩游戏,娱乐项目每一年都相差无几。 钟执星对此习以为常,俞眠却露出了一种疼惜的表情,捧住钟执星的脸感叹道:“可怜宝宝。” “你要是早点告诉我的话,我肯定每年都过来陪你的。”俞眠郑重其事道,“不怕哈,今年有我陪你呢,我们下午就去买年货。” 钟执星其实觉得没必要,清清静静最适合他,但俞眠模仿大人口吻的模样实在太可爱,钟执星便也不舍得拒绝他的好意。 超市里新年的氛围比钟执星想象中的还要浓烈,采购物品的人们很多,除了超市里放的喜气洋洋的新年歌曲,身旁都是欢快喧闹的交谈声。 俞眠同以往和钟执星一起逛超市一样,紧紧跟在钟执星身旁,只不过过去他只敢拉住钟执星的袖口或衣角,现今可以直接与他十指相扣。 钟执星其实没有什么想买的,膨化零食之类的垃圾食品,向来只有俞眠青睐。钟执星推着购物车,很有耐心地与俞眠走过一排排货架,等他挑选出每一样想买的商品,然后再心满意足地回到钟执星身边,在感觉没什么人关注他们的时候,偷偷拉住钟执星的手。 “钟执星,”在俞眠第三次拿着不同牌子的同款零食询问钟执星想吃哪个,而钟执星都答复“都可以”后,俞眠皱着眉头艰难地选择了其中一个,然后像高二那年第一次和钟执星一起逛超市那时一样,问出了相同的疑问,“你真的是人类吗?哪有人类不喜欢吃这个的啊。” 钟执星不太知道要如何回答俞眠的问题,不喜欢可以有无数种原因,油腻、热气、不健康,钟执星其实可以一一列举给俞眠听,但是他不想看到俞眠听到答案之后,脸上流露出失望或为难的神色。 很多时刻,钟执星都觉得时间很优待俞眠,所有人都因为时间的推进被迫成长,但俞眠好像总是例外。 他仿佛被时间偏心地安置在最温馨美好的童话里,从来无需因何而变得现实势利,他永远浪漫柔软,永远葆有天真美好的少年心性。流动的时光心甘情愿地、自动在俞眠身上停驻,为正常运转的世界留住一个看似与他人无异,但其实独特不已的少年。 而钟执星是占有少年最赤忱的爱意的幸运者。 所以拥有最多的、留住俞眠的期盼眼神和愉悦笑意的权利与义务。 第23章 晚餐是在寿司店解决的,钟执星不喜欢家里有多余的人,所以一向没有雇用厨娘,他自己也很少下厨,因为叔叔的餐厅就开在家里附近,钟执星一个人在家时,大部分的用餐时间都是跟叔叔的餐厅订餐。 这些天天气很阴沉,虽然风不大,但是空气湿冷,像俞眠这种畏寒的人,出一趟门就要裹得像颗储满棉絮的饱满的球,回到家又要第一时间洗澡,好像晚一些洗,就会经历再一次的寒冷一般。 采购的零食被钟执星放进干净的空柜里,平时家里是不储零食的,但自从两年前俞眠偶尔过来找钟执星学习或玩儿后,钟执星就清理出一个空柜留给俞眠。因为俞眠总是像个小孩子似的,每次来找他都会带很多的零食,即使不带,也会为了买吃的要钟执星陪他下楼逛逛商店。 钟执星简单整理后在客卧的浴室里洗了澡,回到卧室时俞眠正趴在他床上玩手机,俞眠没盖被子,宽松的睡裤因为俞眠小腿晃动的缘故溜到腿弯处。钟执星认为俞眠太白了,腿上的肤色白得有些晃眼,所以走过去按住他懒洋洋晃着的腿,又帮他把长裤裤脚拉至纤细精致的脚踝。 “你来啦。”俞眠放下手机翻身坐起来,爬了两步顺势搂住坐在床上的钟执星的脖子,双膝跪在钟执星腿的两旁,“我又不冷,你干什么。” 钟执星唇角微弯,伸手捏着俞眠的脸,“你不冷,那抱我做什么。” 俞眠任他捏脸,理直气壮道:“我的男朋友,我想抱就抱,你有意见啊。” 钟执星也不说自己有没有意见,只出其不意地捏了捏俞眠的腰侧,怕痒的俞眠当即软了腰,一边笑一边向钟执星求饶。 闹了一小会儿,俞眠拿起一旁的干毛巾,跨坐在钟执星腿上帮他擦头发。 “跟林姨视频完了?”钟执星问。这些天俞眠不是往这儿跑就是住在这儿,每天跟林苑视频通话的时候几乎都在钟执星身边,大部分时间里,钟执星都会露个脸跟林苑问好,偶尔聊上几句话。 俞眠乖乖点头,看着钟执星的眼神里却带了些疑惑,“我妈刚又提到你了。钟执星,我最近看你跟我妈聊天的时候,真的觉得很奇怪,你什么时候跟我妈这么熟了?怎么她连你大学上什么学校都知道,还跟你说麻烦你照顾我?” 钟执星但笑不语,成功触动俞眠的好奇心。俞眠撒娇耍赖地追问,见钟执星始终不肯松口,便不过脑子地恐吓钟执星,“你不说的话,我、我就亲你了!” 钟执星漫不经心地靠在床头,神色慵懒地朝俞眠点头,“那你来吧。” 虽然俞眠是信口胡诌,但钟执星毫不在意的态度看起来就是很不把他的威胁当回事,俞眠有些恼羞成怒,他扯下盖在钟执星头发上的毛巾,然后双手捧住钟执星的脸,破罐子破摔似的对着钟执星的薄唇亲了上去。 嘴唇相触,俞眠便被钟执星扣住后颈,完全失去了退缩的机会。什么叫做反客为主,钟执星表现得淋漓尽致。 钟执星的舌尖很轻易就顶开了俞眠紧闭的牙关,俞眠乖乖张开嘴,任由钟执星处置。敏感湿滑的上颚被钟执星灵活的舌尖舔舐,气势全失的俞眠忍不住唔了一声,结果引来了钟执星更强势的攻略。 激烈潮湿的吻结束时,俞眠面色绯红,湿润迷蒙的眼睛半眯着,微微张开被钟执星啃咬得红肿的嘴唇喘息,而钟执星看起来与他不同,除了嘴唇看起来比平时湿润一些,好像完全没有变化。 俞眠有些不服气,但是说不清,他泄愤似的往钟执星下唇轻咬了一下,提醒钟执星,“你硬了。” 他就坐在钟执星身上,下/身几乎相贴,所以彼此有什么反应都可以很清楚地感知到。俞眠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每次都在钟执星面前表现得这么逊色,所以有一种“至少要赢一次”的执念,而直白说出钟执星的身体反应,好像就可以让他得到一点点心理安慰。 但钟执星不像他,并不会因此感到羞耻,也不会想要逃避现实。钟执星很坦然,面不改色地回复他,“因为你又叫成那样。” 莫名背锅的俞眠瞬时涨红了脸,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被钟执星拉住手按在他精神勃发的裆部,用很平淡的口吻请俞眠帮忙。 钟执星的态度太自然,俞眠怔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他很无措地眨着眼,好像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把覆在钟执星性/器上的手移开一样,就那么任凭手心感受着睡裤下的热源,僵硬着不敢动。 俞眠的眼睛湿漉漉的,看着钟执星的时候,仿佛在向他求助。钟执星按住他的后颈压向自己,像是鼓励一般很轻地啄他的嘴唇,另一只手带着他拉下自己的裤子和内裤,让他没有阻隔地握住自己硬/挺灼热的阴/茎。 “钟执星,”俞眠额头抵在钟执星肩上,温软的手心犹豫着撸动两下,本想移开的视线却直直停在下方,“你、你好大......” 钟执星低笑着说了声还好,见俞眠握住他的东西忘了动,便用覆在俞眠腰后的手稍加力气按了按,“弄啊。” 都是男孩子,俞眠当然不可能没撸过,只不过换成了型号加大的、别人的性/器,俞眠就觉得自己好像不知道该如何动作。他很不熟练地摸了摸钟执星硬/挺的柱身,然后很害羞、很无法面对似的,拉住钟执星搭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低声向他求助,“你......你帮我一下......” 俞眠迟迟不动,钟执星也不好受,他顺了俞眠的意,包着他的手,一同撸动钟执星勃发的性/器。 钟执星与他不同,即便有快感也不会忍不住发出多余的声响。俞眠头抵着钟执星的肩,可以近距离听到钟执星的动静,但他只是喘息声偶尔加急变粗,湿热的呼吸距离俞眠的耳朵太近,搔得他身体发软发热,不知不觉间,俞眠的性/器也硬了。 碍于男孩子莫名其妙的自尊心,俞眠并不打算跟尺寸太优越的钟执星一起解决,他的手动得有些酸,但钟执星好像还没有要射的样子,俞眠憋得有点不舒服,便有些急地问钟执星:“你、你快一点好不好?你怎么那么久啊......” 钟执星低喘着笑了一声,继而快速强势地扯了下俞眠的睡裤,原本包在俞眠手外面的手掌转移到他勃/起的阴/茎上,俞眠被他出其不意的举动惊得浑身一颤,手上的动作骤停,仿佛全部的反应和力气都被钟执星的掌心抽走了。 快感如果分级,那么钟执星只需轻碰一下,就能让俞眠体会到最高级别的感受。俞眠身体发软,任凭钟执星拉着他的手一同抚弄并在一块儿的那两根东西,自己则只负责享受快感,半点不想动弹。 这次有钟执星的喘息声做对比,俞眠听着自己的哼叫,便很直观地理解了之前钟执星形容他的那句“叫成那样”的意思。 但快感很强烈,涌起的羞赧很快就被超越,俞眠睁着湿润微红的眼看向仰着脸喘息的钟执星,很快便被微眯着眼的钟执星眼底的情/欲蛊惑,忍不住凑上去舔吻钟执星的下巴、颈侧,以及俞眠一直都觉得很精致性/感的喉结。 俞眠“帮忙”的态度不太认真,连索吻的方式也是没有章法的笨拙。钟执星唇角微微勾起,在俞眠再次献上红润的双唇时含住了他柔软的唇瓣,力道轻缓地舔吮啮咬,圈在彼此勃发性/器上的手颇有技巧地套弄,最终在俞眠掩藏不住的呜咽声里相继释放了出来。 纾解过后,俞眠软绵绵地窝在钟执星怀中,像是半点力气都提不起来了,钟执星抱小孩似的抱着他进了浴室,开玩笑说不如一起洗,俞眠又羞红了脸,重新提起力气将他推出了浴室。 先前的澡全都白洗了,但没人煞风景地提出这个事实。各自规矩地重新洗了澡回到床上,俞眠也重新变回了不太容易害羞的人形挂件,抱着钟执星不肯撒手。 钟执星身上是和俞眠相同的青柠沐浴露的味道,但俞眠总觉得钟执星闻起来更香一些。他懒洋洋地靠着钟执星,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待他中止话题后,钟执星用稍显低哑的声线叫他,问道:“你什么时候察觉到自己的性向的?” 俞眠虽知钟执星的问题并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但他心怀鬼胎已久,至今还是有些莫名的心虚,于是没有胆量说得太清楚,“反正......是在认识你之后。” 钟执星向来不会在俞眠不想回答的问题上穷追不舍,他用简短音节回应,然后问了另外的问题,“那时候会不会怕?” 俞眠闻言抬起眼注视了他一会儿,但很快又垂下了视线,他的脸贴在钟执星的颈窝,答复的声音听起来有种闷闷的感觉,“还好。”俞眠说,仔细听又有些故作开朗的嫌疑,“毕竟我是勇敢小俞,这种事吓不到我的。” “是么。”钟执星下巴很轻地蹭过俞眠柔软馨香的发丝。 “骗子小俞吧。” 第24章 被安置上“骗子”头衔的俞眠猛地抬起脸,睁大了眼睛看向表情平淡的钟执星,一副准备随时反驳的模样。 但钟执星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因为提前得知了实况,所以底气十足。钟执星说话的语气听起来比往常更慵懒一些,“不是哭得很伤心吗。” 俞眠没料到钟执星连猜测都如此精准,原本打算反驳的气势瞬间熄灭,他有些怔愣地望着钟执星,只见钟执星抬起了手,而后轻覆在他发顶,继续说道,“林姨说,你那时哭得可厉害了。” 钟执星沉静地注视着怀里的人,思路清晰地回想着林苑曾在电话里告知他的每一句话。俞眠有些局促似的,苍白着一张脸,看起来有些不安地眨着那双跟林苑很像的大眼睛,仿若拙劣骗局被拆穿的小孩,紧张得眼眶发红。 “林姨说,”钟执星温热的指腹移至俞眠微红的眼尾,动作轻柔地摩挲着周围细腻的皮肤,用低缓的语速继续陈述,“你很害怕的,你当时躲在房间里面,后来她找到钥匙打开了你的房门,才发现你闷在被子里哭。” “你问她,为什么你和别的男生好像不太一样,男生不是都喜欢女孩子的吗,可是你怎么觉得自己不喜欢女孩子,再漂亮的都不喜欢。” “你跟她说,你喜欢钟执星。” “对不对。” 俞眠不明白,明明刚才还在疏解欲/望,怎么转眼间钟执星就提及这些,更不明白,为什么钟执星会通过他妈妈得知这一切。 那时候俞眠是很害怕很无助的,他以为自己早已忘却了那些感受,却未曾料到,如今兀然提及,那些恐惧可怖的情绪依旧清晰不已。 钟执星脸上看不出表情,俞眠觉得自己弄不清楚钟执星话里的意思,不知道他是要追究些什么,还是仅仅要俞眠向他承认事实。 俞眠慌乱地垂下眼睛,问:“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些的?” “我先问的。”钟执星语气如常,抚在俞眠眼尾的指腹带着怜惜的力道。 “对不对。”钟执星重复了一遍。 “......没错。”俞眠抬起微湿的眼睛看向钟执星,他不明白钟执星怎么忽然间变成了这副寻根问底的样子,明明钟执星以前不会追问他不想回答的事情的。 “你问这个是要干什么啊?”钟执星看起来太冷淡了,俞眠莫名觉得委屈和害怕,“算账还是嘲笑我?我知道我是很丢脸,但是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啊......我又不能告诉你,就只能向我妈妈求助了嘛......我、我有什么办法......” 俞眠声线微颤,钟执星暗叹一声,然后把人揽进怀里,安抚道:“不是这些意思,你不要乱想。” “我只是想听你自己告诉我实情,我想知道而已。” “我怎么会嘲笑你,找你算账?眠眠,我补偿你都来不及。” 一小阵的静默过后,双手攥着钟执星睡衣衣领的俞眠轻声叫了钟执星一句,“我不需要补偿。” “我喜欢你,又不是要你可怜我。”俞眠吸了吸鼻子道,“我只要你也喜欢我。” “好吗。”俞眠在钟执星颈侧很轻地蹭了一下。 “好。” 很多时候钟执星觉得俞眠仿似世界上最脆弱的东西,轻轻一碰就会碎,但有时候又觉得俞眠是愈合能力最好的物品,好像只需钟执星将他拾起,给予一丝安慰或喜爱,他就能即刻被拼凑成完好无损的原状。 分明是有些难以想象,也很矛盾的两极属性,但俞眠就是能够完美消化,构造成一种很轻易就能俘获钟执星的爱惜的能力。 钟执星是在俞眠不辞而别搬离了公寓的第三天联系到林苑的,那时他心里实在紧张,又完全没有办法联系上俞眠,于是跟程姨要了林苑的手机号码。 他向林苑坦白了自己和俞眠冷战了的事实,主动道歉过后,便恳请林苑帮忙联系俞眠,又隐晦地向林苑传达了俞眠可能需要多一些关心的讯息。 “小钟,”林苑很有耐心地听他说完打电话的目的与诉求,用与在镜头前无异的温柔声线对他说道,“其实你们不是冷战,而是你发现了眠眠喜欢你的事情了吧。” 钟执星很是吃惊,一时有些语塞。林苑很轻地笑了笑,对他解释道:“眠眠喜欢你的事,我是知道的。因为我知道他真的特别喜欢你,所以,如果不是被你察觉到心意,我想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跟你冷战,或者就这样不辞而别的。” “你别误会,我说这些只是想表达我知道眠眠喜欢你这件事而已,并没有别的意思。”林苑道,“你知道的,我在这个圈子里面很多年了,思想上确实比较开放,关于眠眠的性向问题,我向来没有想要多加干涉的念头。他只有我一个亲人,很多事情,也只能跟我说。” 顿了顿,林苑又说,“但如果眠眠的喜欢对你造成了困扰,或者给了你任何不愉快的感受,那么我替他向你道歉,近期的工作结束之后,我会跟他好好谈谈的,抱歉啊小钟。” “林姨,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钟执星斟酌了半晌,才有些拘束地开了口,“我只是很担心俞眠,是我惹他伤心,我才应该向您道歉。” 林苑轻轻叹了一声,“不用,你不生眠眠的气就好,我会找时间跟他谈谈的。阿姨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谢谢你包容眠眠,他确实是被我宠坏了,你放心,我会劝他以后尽量......” “林姨,”钟执星罕见地打断了长辈的话,也罕见地在长辈面前感到说不清的局促,他有些紧张地抿了抿唇,道,“我今天只是想跟您说联系不上俞眠这件事,麻烦您联系上他之后通知我一声,因为我真的很担心他。” “我......我没有不喜欢他。” 林苑沉默了一会儿,好像在思忖,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她嗯了一声,对钟执星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联系上眠眠后我会发讯息给你,剩下的,你们要自己好好谈。” 林苑是很忙的,她愿意腾出这么长的时间跟钟执星通话,钟执星已经很感激了。听过钟执星的道谢后,忙于节目拍摄的林苑在工作人员的提醒声里挂了电话。 凌晨快两点的时候,林苑大概是刚收工,又或许是才联系上俞眠,北京时间一点五十七分,林苑如应承的那般,给钟执星发了微信消息。 自此之后,钟执星几乎每天都会在微信上向林苑问好,偶尔在林苑有些空暇时跟林苑闲聊几句,虽说林苑是长辈,但在沟通方面,却令钟执星感到很是亲切和温和。 俞眠明确自身性向那天恐惧到大哭的事,钟执星即是在与林苑聊天的期间得知的,而他与俞眠开始交往的事情,也几乎可以算是第一时间便向林苑报告过了。 “什,什么?”俞眠有些反应不过来,“你说你已经跟我妈妈说了,我们在谈恋爱的事?” “嗯。”钟执星没有半点隐瞒不报的自觉,反倒有些不开心地反问俞眠,“要是我不说,你是不是就不会跟林姨坦白这件事?” 钟执星一口一个林姨的,叫得熟稔又亲切,俞眠虽有些窃喜,觉得林苑跟钟执星的婆媳关系好像处得很不错,但又有点不满这两人瞒着自己交换着他的秘密,不过这倒也不是什么需要算账的坏事,只是钟执星说这样的话分明就是在冤枉他,“才不是!”俞眠反驳道,“我是怕你不想我说出去好不好!我、我不是看你没跟程明言和苏逢说这件事吗,要不是怕你生气,我早就到处炫耀了!” “这样啊,”钟执星道,“原来谈恋爱是很值得炫耀的事吗。” “谈恋爱倒不一定值得炫耀,”俞眠睁着很大很亮的眼睛,表情严肃地向钟执星说明,“但是,我追到你了——‘俞眠追到那个很难搞的钟执星了’,这多了不起啊!” 钟执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难搞了,但是俞眠解释的模样认真得可爱,钟执星便宽宏大量,准备尚且不计较他的诬蔑之词,只是低声告知他,“可以炫耀的。” 俞眠原本正暗暗蓄力,准备随时反驳钟执星的任意指控,但没料到钟执星忽然说出了这么一句,俞眠有些反应不过来地愣了一下。 俞眠很迷惘似的望着钟执星,只见他伸手拿起床头的手机,在俞眠的注视下,用左手拇指在光亮的屏幕上迅速敲打着,三四秒钟后,钟执星将手机锁屏倒扣,俞眠的手机同时响起了微信提示音。 俞眠在钟执星眼神的示意中,迟疑地取过自己的手机,微信提示音接连着响起,他困惑地解了锁,直接点击进入突然活跃起来的四人群里。 -钟执星:正式通知一下 我和俞眠在一起了 -程明言:...... -你逢哥很苏:哦[困] -你逢哥很苏:需要我们装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来吗?[疑问] -程明言:其实我和苏逢一直都是默认你俩在一起的 星哥 -你逢哥很苏:你们俩从高中那会儿就一股谁都插不进去的黏糊劲儿,原来才在一起啊?[疑问] -你逢哥很苏:有事吗?两位哥?大半夜@人家出来就是说你俩在一起了啊?[咒骂][咒骂] -程明言:这种大家早就默认的事实 再次复述真的大可不必[流汗] -程明言:星仔你难得主动在群里发言 我真以为有什么大事发生[流汗] -你逢哥很苏:@钟执星 给老子滚出来!叫我们出来干嘛啊?要我们对小眠改口叫嫂子了吗?[微笑] -你逢哥很苏:@鱼丸粗面 嫂子[微笑] @钟执星 大哥满意了??? -程明言:......不说了 我陪女朋友打游戏去了 -你逢哥很苏:??? 俞眠在程明言和苏逢发来的一句句消息里,不知不觉地红了脸,正抬起眼想对钟执星说句什么,手机忽然又一震,俞眠顿了顿,又重新垂下了眼,解锁进入尚未退出的微信界面。 最后一句聊天底下跳出来一行略小的灰字,俞眠仔细看了一眼,发现是苏逢改了群组名称—— “你逢哥很苏将群组名称改为「恩爱狗们今日刺激本单身贵族了吗」” 第25章 剧情的走向与俞眠预设的不同,在他的预想中,钟执星不大可能会这么快向其他人坦白这一切。 因为钟执星曾认为同性恋很恶心,虽然如今已经接受了俞眠的喜欢,也给予了回应,但或许还是需要时间慢慢适应,也需要时间做心理建设,好让自己直面这对于钟执星来说,应该算是从未预料过的意外。 俞眠原本是这么想的。 但钟执星经他随口一提,竟然几乎不假思索就直接说出来了,俞眠反倒有些说不清楚的忐忑,“那个,”俞眠双手交握,将手机握在中间,交错的指节下意识地蹭动,“你......你就这么说了,明早起来,可能会觉得自己很冲动的。” “俞眠,”钟执星嗓音有些低沉,眼神也有些暗,“你是不是总怕我反悔。” “亲密的事我们也做过了,不是吗。” 俞眠张了张唇,一副想要反驳些什么但又不太敢的样子,钟执星沉着地等他答复,好一会儿才听见他小声说了句“还好吧”。 “苏逢跟我说过,同宿舍的直男,也、也会一起......看片和,和手冲。” 俞眠声音愈说愈小,停顿了会儿,没得到钟执星的回应,又鼓起勇气问道:“你,你和苏逢,或是程明言,也一起......那个......” “没有。”钟执星果决地打断了他,“你见过哪个直男会和男孩子接吻,还抱在一起睡觉?” “我不知道。”俞眠说,“我又不是直男。” 钟执星了然地点头,然后攥住俞眠的手腕拉近了些,看似若无其事道:“那请问不直的俞眠同学,为何连社团学长对你很感兴趣的事都察觉不到?” “林佳怡可跟我说了,话剧社几乎就没人不知道高霁对你有意思,平时社员们喜欢起哄,那个夏学姐还是他表姐,为了帮忙撮合还给你们俩加亲密戏,人家以权谋私,你说你笨不笨。” 除了以往给他讲题的时刻,钟执星实在是很少这么长篇大论,俞眠原本觉得自己莫名被质问的委屈瞬时熄灭,噗通乱跳的活泼心脏反倒冒起了粉色泡泡。俞眠忍着笑意,主动靠近了些,“钟执星,你是不是在吃醋啊?” 钟执星依然保持着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俞眠下意识地抿唇笑了下,继续道,“林佳怡还跟你说什么了?” “说高霁对他们说,俞眠漂亮性格可爱,他觉得挺适合做交往对象的。”钟执星冷淡地转述。 俞眠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跟高霁学长亲口对我说的,倒是没有多少出入。” 钟执星眉间紧蹙,神色都冷了几分,“他跟你告白了?” “对啊。”俞眠仿似察觉不到钟执星的反应,不紧不慢地答复道,“就在我回来那天的前一晚。” “干嘛啊执星哥哥?”俞眠睁着瞳色偏浅的眼睛无辜又困惑地凝视着钟执星,双臂也随即攀上钟执星平直的肩线,“你脸好臭哦,我又没有答应学长。” “而且——”俞眠偏了偏头,问道,“他有哪句话说错了吗?” ——那倒没有,漂亮、可爱都是事实。钟执星绷着脸,沉默了一会儿后还是作罢,他实在不想在俞眠面前表现出跟他本人很不搭的,莫名其妙的小肚鸡肠的属性。 俞眠觉得自己真的很喜欢与钟执星亲近,要不是怕钟执星不适应,他每时每刻都想要黏着钟执星。 钟执星冷着脸不答话的模样一点儿都不吓人,俞眠笑嘻嘻地凑上去,不掩笑意的脸贴在钟执星胸口,很开心似的蹭了蹭,“其实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知道学长喜欢我了,最后却还是坐他的车回来?又或者想问,他都跟我说了什么话?” “如果是第一个问题,那就是因为我当晚就跟学长说清楚了,第二天回来的时候,也说好不再提这件事。如果是第二个问题的话,其实他说的跟林佳怡告诉你的那些很相近,但是我不太好意思说出口,因为听起来恐怕会有点自夸的嫌疑。” “你想知道,是可以问我的。”俞眠靠在钟执星胸口,用很认真的语气说道,“如果你会因为这些不满,或者生气的话,那我会觉得开心。因为对我而言,这也是‘钟执星很在意我’的证明。” “虽然,你这副明明很不爽还拒绝承认的样子真的还蛮可爱的,”俞眠挺了挺背坐直了一些,与钟执星四目相对,“但是,不要每次都这么死要面子嘛。” 俞眠凑上去很轻地亲了下钟执星抿直的唇,撤离时用那种好声商量的口吻道,“好不好啊。” 钟执星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唇角,然后绷不住了似的,又好像有些气急败坏的意味,他压着俞眠躺倒在床上,顺手拉起被子按掉夜灯开关。 俞眠勾着唇角紧抱着钟执星,听见他在黑暗里显得更有质感的低哑声线传进耳际,像是不断升温的电流经过,令俞眠的耳廓热烫且酥麻—— “劝你别太可爱,俞眠。” 今年的大年三十,钟执星的年夜饭远比以往的单调太多,原本他打算如常跟叔叔的餐厅订几个喜欢的菜,但俞眠认为这种日子还吃外卖,根本没有“年味”可言。 虽然他已经在外卖软件上订了两杯喜欢的饮品,并备注八点半左右送达。 钟执星其实极少有下厨经验,但俞眠说两个人随便做点什么都很好,于是他也不忍俞眠期望落空,最终简单地做了两碗面条。 他们从超市采购的食材种类不多,但是有俞眠喜欢的无淀粉鸡肉肠及手打牛肉丸,钟执星把现有的食材一股脑地倒进烧开的清汤里,而后凭感觉加了适量的佐料,最后烫上几片绿叶蔬菜,仔细地摆到提前盛好的汤面上。 分明是再简单不过的晚餐,俞眠却非常捧场地把自己的那碗吃了个精光,还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堆让钟执星感到心虚的溢美之词。眼看着俞眠还有继续吹嘘他厨艺的势头,钟执星将碗中最后一个牛肉丸子及时塞进了俞眠嘴里。 需要清洗的餐具不多,俞眠自告奋勇负责洗碗,钟执星倒也没有阻拦,只是期间站在旁边监工,以防俞眠摔坏点儿什么。 但俞眠做的比他预想中的要好一些,最后还主动把碗筷擦干,整齐摆放进消毒碗柜里面。 然后很是得意地向钟执星讨要夸赞与奖励。 烟花禁令早已实行,近些年过年的氛围也因此淡了一些。无论林苑能否回来一起过年,俞眠都一样没有看春晚的习惯。 倘若林苑在家,那么就会一起喝注重身材管理的林苑亲手制作的无糖饮品,享用程姨提前烤好的多口味曲奇(林苑至多吃三四口,其余的通通被俞眠承包),然后林苑兴致来了会唱歌,会伴着爵士音乐起舞,又或者打扑克、走飞行棋、拼未完成的拼图,总之多的是母子俩能够一起参与的娱乐项目。 若是林苑因为工作原因无法回来过年,那么一般就会在晚饭过后的空闲时间里视频通话。 这次当然也是一样,钟执星洗漱完毕从卧室走出来时,客厅里的俞眠刚和林苑说了再见,挂了线。 钟执星的头发已经吹干了,随意垂落的发丝稍显凌乱,略长的刘海堪堪遮住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的上半部分。俞眠沿着身后的动静转过头,睁着亮晶晶的眼睛注视着朝他走近的钟执星,令钟执星霎时产生了一种俞眠仿若是乖巧等待主人的可爱小狗的错觉。 主人一坐下,小狗便迫不及待地投入主人的怀抱,毛茸茸的粉色脑袋在主人的胸膛上轻蹭,还不太像话地感叹道:“宝贝好香哦!” 钟执星的唇线抿得很直,他有些不讲情面地按住俞眠乱拱的脑袋,用偏轻的力道将他推开一些,在俞眠表达出不悦的控诉眼神里,安抚般揉了揉他蹭乱了的头发,“不是要打游戏?” 俞眠佯装生气,撅起嘴哼了一声,转过头去的同时却主动窝进钟执星的怀里,他背靠着钟执星的胸膛,打开游戏软件选择角色,与他身上的香气很相似又仿佛有些差异的青柠味道沉默地包裹住他。 俞眠在打机方面没有多少天赋和技巧,胜负欲也不是很强烈,他懒散地靠着钟执星,双手在手机屏幕上的操作盘上动作,操控着自己紧跟在钟执星选用的英雄身后的游戏角色。 说要打游戏的人是俞眠,率先走神不专心的人亦是他。钟执星偶尔提醒的嗓音就附在他耳畔,不是以往在游戏里开语音那样,是完全不受网络或电流干扰的、很稳定真切的声线。 钟执星属于无论做什么都很专注的那一类型,俞眠尽量保持着不让操作失误的状态,心不在焉地瞥了好几眼钟执星动作迅速的指尖,暗叹钟执星连手指都长得好看,以及打游戏也真的好厉害。 彼此沉默的时候,两格音量的游戏音就是客厅里仅剩的声响,俞眠在英雄复活期间放下手机,取过饮料倚在钟执星胸膛慢吞吞地喝。钟执星的心跳平稳有力,俞眠觉得自己贴在钟执星胸口的那一块后背位置好像都被震得酥麻,他下意识地抬手覆在自己胸口,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愈发强烈快速的雀跃心跳。 电子时钟的报时令俞眠从怔愣的状态里抽离,他偏过脸,微仰起头用目光缓慢描摹钟执星凌厉的下颌线条。 在钟执星启唇提醒他角色复活的下一秒钟,俞眠攀着他的肩膀,很轻很慢地在那令钟执星看起来颇有距离感的薄唇上印下一个吻。 钟执星的手机传来角色死亡的提示音,俞眠有些任性地搂紧他的脖子,两颗年轻的心脏紧密相依,跳动频率是彼此的真心最直截了当、毋庸置疑的传达。 “能和你一起过年,真的很幸福。”俞眠柔软蓬松的发丝蹭着钟执星光洁的颈侧,压低音量的声线里有些孩子气的愉悦与满足,“新年快乐,我好喜欢你。” 激烈打斗的游戏音依然充斥在这个空间里,但无人为此分心。 钟执星将俞眠揽得很紧,落地窗外灯火通明,看似与以往无异,但这晚的璀璨夜景又宛若新年的特别献礼。 游戏音不知何时已经停止,宽敞明亮的客厅里不再有任何多余的声响。 ——而他们在万籁俱寂中接吻,每分每秒都极尽缠绵。 第26章 在家懒散地度过了无聊的两天时间,这天钟执星和俞眠睡到自然醒,吃过午饭后才不紧不慢地出门,同赴新年的第一场约会。 新春伊始,到处都是热闹的场景,游乐场里亦是人山人海的状况。 各项游乐设施的售票处都排着望不到底的长队,俞眠在海盗船的售票处排了十几分钟后耐心告罄,他拉着钟执星离开了熙攘的队伍,漫无目的地逛了一圈后,踏进了人数稍少一些的纪念品商店。 与兴致勃勃的俞眠相比,钟执星看起来实在是过度冷静,他抱臂站在沉迷于毛绒玩具的俞眠身边,有些突然地衍生出一种“在看自己的小孩折腾”的老父亲心境。 “是小羊!”俞眠终于分出精力来搭理身旁面无表情的钟执星,他提着一个毛绒绒的小背包转过脸来,因兴奋而睁大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好可爱哦!” 钟执星看不出那只长相有点丑的羊到底哪里可爱,但俞眠很爱不释手似的,把那个胸口挂着胡萝卜的白色小羊背包背在背后,又对着商店里的落地镜转了两圈欣赏自己的新造型,最后眨着眼睛望向钟执星,“执星哥哥,给小俞买可爱小羊吧,求求你了。” 撒娇这件事对于俞眠来说毫无难度,钟执星在他期盼的眼神里淡淡颔首,达到目的的俞眠即刻笑逐颜开,拿起另外一个绵羊背包就要往钟执星身上套。 钟执星眼疾手快地制止了他,无论俞眠如何表达自己想要钟执星陪他背情侣背包的执念,钟执星都没有同意。 毕竟酷盖不搞这一套。 俞眠在纪念品店里耗费了不少时间,因为觉得可爱的东西太多,抉择就变成了很艰难的事情。 最终他戴着卡通兔子头套拉着钟执星的手走出商店时,后背背着他一开始看上的那个绵羊背包,背包带子连接的活扣上,挂着一个五六公分长的同款绵羊挂坠。 俞眠决定回家就把这个扣在钟执星最常背的包的拉链上。 这个时间段的游乐场,所见之处都是人头攒动的景况。在纪念品商店排队付款时已经耗费不少时间的俞眠兴致缺缺地暗叹失策。 天色昏暗,俞眠游玩的热情冷却了许多,明明什么项目都还没玩,就已经有些说不清楚的疲倦。 他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在乎旁人的目光,只拉紧了钟执星的手,认为解决晚餐才是头等要事。 夜色降临,那些俞眠白天时候想玩的游乐设施,即便全都亮起漂亮的灯光,也已勾不起俞眠的半点兴趣。 头上的兔子头套早已摘下,装在钟执星提着的浅咖色购物袋里。俞眠的发丝被夜风吹乱,整个人看起来都很柔软,他牵着钟执星的手从游乐场出口出来,很随意似的指了指灯光闪烁、缓慢转动的摩天轮。 “对我来说,所有的游玩项目里,只有摩天轮是唯一一项适合夜晚的。”俞眠说。 钟执星觉得俞眠是想要搭乘摩天轮的,他停下脚步,俞眠却还是拖着他的手往相反的方向走。 “去坐吧。”钟执星说。 俞眠几乎没有迟疑地摇了摇头,他偏过脸眯着眼睛看钟执星,“钟执星,你知道吗,我很小的时候,真的特别特别希望,有一天能去坐摩天轮。” “你知道为什么吗?”俞眠问,而钟执星还没表态,他已经开始解释了,“因为我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它时,妈妈开玩笑说,坐摩天轮会升到很高的地方,那样就可以摘到星星,我就信了。” 钟执星当然知道,俞眠早已不会将这种话语当真,也能猜到,作为公众人物的林苑,亦不可能亲自带他去坐一趟摩天轮,让他明白“摘星星”其实并不是通过这种方式就能实现的事情。 可是钟执星愿意付出今晚的一部分时间,来成全俞眠稍显幼稚的浪漫幻想。 俞眠却依然拒绝他买票的举动,“我可以用这个,换一件对我而言更有意义的事情吗?” “真的不要?”钟执星再次跟他确认。 俞眠坚定地点头,轻声叫了一遍钟执星的名字,“我早就过了想摘星星的年纪了。” “更不会要你给我摘。” 俞眠停下脚步,正巧停在两三盏出了故障的路灯底下,这一片路上行人很少,他们所处的地点亦在昏暗模糊的范围中,他大着胆子亲了下钟执星的下巴,声线里有不难察觉的笑意,“因为我已经拥有一颗了。” ——砰。砰砰。 心脏的跳动节奏鲜明有力,俞眠仰着脸微眯起眼,他的眼睛很亮,仿佛在阴晦环境里闪烁着隐约的光,因此令钟执星产生了一种看到了星星的错觉。 钟执星的心口温软一片,这不是俞眠第一次让他感受到如获至宝,却是首次令他因能够拥有俞眠、拥有俞眠的感情而如此庆幸。 与此同时,钟执星亦获得了一种真切笃定的感悟—— 他不可能再喜欢上俞眠以外的任何人了。 “想要什么。”钟执星抬起手,拇指的指腹很轻地摩挲着俞眠左眼下的泪痣,询问的语气也很轻。 俞眠迟疑了几秒,才伸手搂住钟执星的脖子,他想附在钟执星耳畔说,但钟执星没事干嘛要长到快一米九那么高,他不稍微踮一下脚都不行。 钟执星或许是感知到俞眠的意图,于是在他踮脚的前一秒,体贴地稍稍俯身。俞眠低声在他耳旁说了句什么,脸上的肌肤因为害羞烫得厉害,但他还是坚持问完那句“可不可以”。 因为姿势的缘故,两人的脸颊贴着,只需微小幅度的摩擦,就能使俞眠全身的神经也随之颤栗。 几秒钟的沉寂过后,钟执星轻缓地低笑起来,他的嘴唇很接近俞眠的耳朵,有意压低的声线在昏暗环境中听起来别有韵味。 “只要你确定。我都可以。” 钟执星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发音都足够清晰,喷洒在俞眠耳际的气息又暖又潮,烫得他连头脑都开始发热。 这种头脑空白的状态持续了很久。直到钟执星从浴室出来,俞眠才终于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在家了。 但回来的路上他们还聊过什么,又是怎么回来的,他自己何时洗的澡,拿的是自己的睡衣还是钟执星的,很多很多的问题,俞眠发觉自己根本想不起来精准的答案。 而反观愈来愈近的钟执星,看起来几乎与平时无异,好像认为接下来可能要发生的事情很寻常,一点儿都不需要紧张。 至少不至于紧张到俞眠这种程度。 俞眠紧张的时候,眼睛眨动的频率就会高上许多,但朝他走来的钟执星却好似没有察觉,语气平淡地问他怎么没吹头发。 俞眠闻言摸了下自己的头发,潮湿的手感印证了他的迟钝。他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半句话。 钟执星翻出吹风机,俞眠便很自觉地移动到床沿,还没来得及接过那把黑色的电吹风,钟执星已经按下了开关,嗡嗡作响的暖风朝他吹来,钟执星修长的手指也随之穿插在他微湿的发丝中。 俞眠有些不敢看钟执星,于是索性闭上双眼,偏薄的眼皮因为忐忑不受控地颤动着,即便额前被靠得太近的风口烫了两次,俞眠也没有勇气重新睁眼。 看不见的时候,时间好像会失去意义,但实际上只是闭眼的人无法感知,它依然不受干扰地正常流动。电吹风的声响在俞眠无法估计的时长里静止,羽毛般轻盈的、钟执星的吻,就在机器停止运作后不久,毫无预兆地落在他轻颤的眼皮上。 钟执星附在他发烫的耳畔低笑,问他这时候才知道害羞,是否有些迟了。 俞眠感觉自己浑身都烫得厉害,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睁开眼睛,闹情绪的话却没有机会说出口。 不知道忽然吻住他的钟执星到底有没有察觉到他眼底的控诉。 钟执星的手抚在他脑后,压着他陷进柔软的棉被中,他们接了个很长的吻,结束时俞眠很可怜地急促喘息着,眼睛的莹润水光,以及嘴唇的艳丽颜色,都衬得今夜格外的暧昧。 “眠眠。”钟执星似有若无地蹭着他的唇,声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低哑些许,他一只手伸进俞眠宽松的睡衣下摆,用很轻的力道握住他的腰,摩挲的动作弄得俞眠腰眼都泛着酥麻的痒,“你腰好细。” 明明是俞眠先勾/引的钟执星,明明是他贴着钟执星的耳朵对他说“我们做吧”,可现下羞耻得不知如何是好的人也是他。 “你、你别那么看我!”俞眠有些无法面对钟执星的视线,于是干脆自暴自弃地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他紧张地咬了咬唇,最后有些磕巴地说了句“快点”。 钟执星又笑了一声,宛若猫爪一般,挠得俞眠心头发痒。 细密滚烫的吻断断续续地落在羞于面对的俞眠的脖颈,以及宽大衣领露出的一小片白/皙的胸口上,钟执星温热的掌心游走在俞眠上身,所及之处的细腻肤感都令钟执星喜爱不已。 “怎么这么急。”钟执星低声调笑道。 俞眠觉得自己很是冤枉,撤开手臂露出了因懊恼微红的眼眶,绯红的脸颊不服气地鼓着。 钟执星好整以暇地与他对视,原本冷淡的眼睛此刻因为不错的心情微微眯起,俞眠完全来不及表达些什么,就被钟执星毫无预兆可又很慢条斯理地扯下他裤子的动作惊得噤了声。 第27章 身下一凉,俞眠下意识地想要夹紧双腿,却被动作更快的钟执星挤进腿间,顺手在他腰下垫了个枕头。 俞眠忽然感到惊慌,于是本能地想向钟执星讨要安慰。但他的腿被钟执星抬起搭在肩上,这样的姿势既不适合拥抱也不太容易接吻,无法如愿的俞眠因此被浓烈的委屈淹没。 他听到塑料翻盖被按回去的声响,便紧张地去看钟执星,钟执星唇角微弯,湿润微凉的手揉在他一丝/不挂的臀上。 哦,是润滑剂。俞眠想,然后记起来,回家之前,因为他不知羞耻的请求,钟执星在楼下的药店买了润滑剂和安全套的。 钟执星大概是挤了很多,因为他手上真的很湿,俞眠有些受不了钟执星用那么认真专注的眼神凝视他自己完全看不到的私密部位,他的身体同丝毫无法放松的神经一样紧绷,钟执星微凉的手指抚上他紧闭的穴/口时,他的腰都不受控地弹了一下。 俞眠眼底漫着水汽,钟执星握住他的腰,把他拉得更近一些。他的表情太冷静了,俞眠怀疑自己此刻在钟执星眼里,会不会和需要完成的课业没有多少差别。 “钟执星......”俞眠小声地叫他,“你知道怎么弄吗?” 看不到的地方被钟执星的指尖试探性地戳弄了两下,陌生的触碰令俞眠再次绷紧了腰,穴/口也应激地缩着,钟执星用温情的眼神安抚他,中指却有些无情地探进一节。 俞眠的神色因钟执星突然的举动显得更无措,他急促地喘息了一下,才听到钟执星轻声答复,“我查过了。” 尽管钟执星的手指动得很轻很慢,上涌的羞耻感亦只增不减,俞眠咬唇扭开了脸,原本放在床面的双手也下意识地抓紧了床单。 是很陌生的感受,俞眠这会儿完全没了之前主动提及这件事的胆量,他很怕,很想向钟执星撒娇示弱,但一松口就是声调颤抖的音节。钟执星却置若罔闻,不止没有出言安抚,还强势地将修长的中指尽数插入了紧致的甬道。 其实是不那么痛的,因为钟执星在将手指直插到底之前,试探的动作一直没有停顿。 但这样毫无预兆的举措,对于初次经历的俞眠来说还是太过突然,他惊惧地叫了一声,搭在钟执星肩上的脚也随之滑落了一只,提不起力气似的垂在床上。 俞眠大张着腿,感受到钟执星的手指在他身体里抽/插转动,即便有充分的润滑剂减少了阻力,俞眠的害怕也并未会因此减退半分。 在钟执星第二只手指探入时,俞眠终于无法继续保持隐忍的态度,他偏回脸来凝望钟执星,湿润的眼里全是求救的讯号,全然忘了这个人正在做些什么。 “钟执星......”俞眠呜咽着喊他的名字,主动向他倾诉自己的情绪,“呜......我,我害怕......” 增添一只手指的插入并不容易,钟执星控制着力道在紧窄的穴/口按压拓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所以看起来强势又冷酷。俞眠脆弱的哭音自然很容易叫他心软,可要这一切继续顺利进行,钟执星的坚定就非常必要。 他侧了侧脸,轻柔的吻断续地落在俞眠搭在他肩上的右腿腿侧,宛若对他情绪的安抚,也仿似是对他听话承受这些的奖励。 “不怕。”钟执星又在他腿侧吻了一下,“必要步骤而已。” 俞眠自然信任钟执星,深知他那么细心,肯定不会让自己受伤。 但信任是一回事,不受控制的惊慌是另一回事,并着的手指在身后按揉翻搅的感觉多少都有些怪异,俞眠微红的眼尾早就被漫起的雾气洇湿,可即便他娇气地叫,伸出手想向钟执星讨要更多的安慰,钟执星也无法立刻给予拥抱。 扩张的时间很是漫长,等到钟执星将手指完全撤出时,俞眠已经丢脸地打起了哭嗝。 他闹着要抱,本想擦拭手指的钟执星只好如他所愿。 俞眠哭得太厉害了,出声时已经带了稍重的鼻音。钟执星一拥住他,他便委屈极了似的呜咽起来,而大约是不想表现得太脆弱,担心钟执星因此内疚,所以小心翼翼地咬住了钟执星肩膀处的睡衣布料。 快感不是没有的,只是陌生的异物感太真切,所以惊恐无法全数忽略。 俞眠过了一小会儿才缓过神来,他松开牙齿,睁着湿漉漉的眼睛很可怜但也很依赖地注视着钟执星。 方才拥抱时他已经感知到了,钟执星灼热的性/器隔着单薄的衣料顶在他光裸的皮肤上。俞眠被那温度烫得有些退缩,但很快又意识到,这不就是他忍受这个漫长过程想要的吗? 于是又很矛盾地拱了拱腰,去蹭钟执星硬/挺的阴/茎。 钟执星撑着上身,把俞眠凌乱的发丝从额前拨开,露出了他清秀湿润的眉眼。 “很难受?”钟执星用一种询问的语气道,俞眠因他温柔的口吻有些发怔,还没完全理解话里的意思已经条件反射地点了头,转而又很快摇头否定。 但钟执星似乎只看得到他前面的表态,于是用很怜惜的眼神注视着俞眠微红的脸,“不然,还是别做了。” 俞眠难以置信地睁大了雾蒙蒙的眼,既无法想象钟执星硬成这样了还能说出“不做了”的建议,也难以接受自己白白承受了这个漫长过程的结果,铺天盖地的委屈和不甘逼得俞眠哇地哭出声来。 “你......敢!”俞眠哭得厉害,却仍努力想要平稳自身的情绪,用一种根本没有气势可言的口吻威胁钟执星,“我、呜......我会,杀了你、的!” 钟执星忍俊不禁似的低笑一声,低下头亲了亲俞眠哭得发红的鼻尖,又哄骗小孩似的附和了一句:“嗯,我好怕。” 钟执星话说得随便,连稍作伪装都懒得。俞眠气呼呼地看着他,钟执星只拉起他的手按在睡衣上,要俞眠帮他解开睡衣扣子。 俞眠乖乖照做,六颗衣扣依次解开后,钟执星面色如常地起身,俞眠浑身软着,一时半会儿起不来,只好躺在床上观察钟执星接下来的举动。 他看见钟执星坐在床尾,听见纸盒被拆开的声音,而后有包装撕裂的动静,钟执星背对着他,在俞眠的视觉盲区做着他看不见的事。 但俞眠可以猜到他在做什么。 钟执星一转身,俞眠立刻伸手索抱,钟执星这会儿不像给他做扩张的时候那么冷酷强势,他要抱,钟执星就抱了。 俞眠于是又恃宠而骄起来,他攥着钟执星敞开的睡衣衣领往下拽,“你脱掉。” 明明他自己的上衣只被钟执星解开了两颗扣子,至多就是领口宽大了一些而已。 钟执星任由他脱下上衣,也任由他像个小色鬼一样触碰自己整齐光滑的腹肌,俞眠的指腹在皮肉上抚摸、轻按,最后还要用一种迷恋又羡慕的口吻感叹:“好厉害啊。” 钟执星拉起他乱摸的手,很轻地在手背上覆了一个吻,另一只手往下滑,纤长灵活的手指再次探进了俞眠湿漉漉的后/穴。 俞眠被钟执星格开双腿,眼神迷蒙又依赖,一副任凭钟执星处置的模样。钟执星缓慢撤出手指时,不知是无心还是故意,又按到了某个会令俞眠忍不住哼叫出声的位置,力道有一点重,弄得俞眠眼底又重新溢上水雾。 圆润热烫的顶端代替手指,抵上了俞眠身下一张一缩的穴/口,那东西有多大,俞眠是亲手测量过的,虽然一想到那么粗长的东西就要插进来确实会害怕,但俞眠有更担忧的另一件事。 他是男生啊,钟执星再怎么喜欢他,或许也还是改变不了钟执星本来就是直男的属性。他和女孩子的身体构造终究是不同的,要是钟执星插进来后,想到他是男生就......做不了的话,那,那多丢脸啊! 俞眠及时叫停,在钟执星询问的眼神下,硬着头皮伸手摸出提前藏在枕头底下的东西。 “那个......”俞眠抬起手,很害羞似的咬了咬唇,小声问钟执星,“你、你要不要......吃一片?” 钟执星漫不经心地垂眼,只见俞眠掌心捏着一个蓝色的药盒,上方明晃晃的万艾可三个字看得钟执星神色一怔,但下一秒又扯着唇露出了一个令俞眠不安的笑容。 握着药盒的左手被钟执星扼住手腕按在床上,钟执星的力道有点大,仿佛发怒了一般,但表情上依然没有多少变化,所以俞眠也不是很确定。 只是钟执星的眼神看起来有些说不清楚的可怕,好像俞眠做了什么很令人生气的事情一样,俞眠也说不上理由,可是他无端想起话剧演出当晚,钟执星撞见高霁作势要亲他的那个场面来,钟执星此刻的眼神,好像跟那时候差不多...... 俞眠有些忐忑,也有些露怯,但钟执星就维持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单手掐着俞眠的腰,在俞眠紧张不安的眼神注视中,不可违抗、不由分说地,一步步进入他。 太大、太胀了,即使经过了充分的扩张,初次承受的地方要容纳下这么粗长的物件,也实在不是容易的事情。俞眠被过度酸胀的填充感吓哭了,晶莹透明的眼泪像是不要钱一样接连着从眼角滑落,他无措地发出了几声听起来十分脆弱的“啊”,原本搭在钟执星手臂上的手也渐渐收紧,修剪平整的指甲因此用力地陷进了钟执星手臂的皮肉里。 应该是有些疼的,但钟执星眉头都没皱一下。 即使是在这种时候,钟执星看起来依然是优雅矜贵的,好像控制欲/望对他来说也不困难,隐忍的神情都只会为他平添性/感。 但俞眠能感受得到那埋在他身体里的性/器有多硬多烫,即便是他自己臆想,也甘愿完完全全地被钟执星掌控侵占。 会坏掉吗?俞眠有些胆怯地想,钟执星轻缓地顶他,像是很珍视他一般,为了让他适应,为了让他舒服,所以很耐心地小幅度试探着。 “钟执星......”俞眠黏糊糊地喊他,一副需要他亲吻安慰的可怜模样。钟执星眼底的阴鸷已经淡弱几分,在俞眠贪恋的目光中,俯下/身来含住他柔软红润的唇瓣。俞眠被顶得小声哼叫,只会黏着钟执星要亲亲,钟执星大抵是觉得他够乖,所以搂紧了他,给予他想要的安慰与奖励。 钟执星太好了。俞眠想。所以如果要承受钟执星所有的欲/望的话,那么把他弄坏也没关系。 不适感被渐渐涌起的情/欲稀释,急促的喘息也转换成一声声甜腻的呻吟。钟执星的动作随之加快变重,愈发强烈的快感逼得俞眠连脚趾都下意识地蜷起,他断断续续地喊钟执星的名字,求他慢一点,但钟执星双手紧扣住他的腰,用强势且野蛮的力道把他每一句艰难说出的话都撞散了。 钟执星怎么这么坏?俞眠迷迷糊糊地想,钟执星不是最容易对他心软了吗?怎么他都求饶了,钟执星还做得这么凶? “眠眠——”钟执星低头亲了下俞眠濡湿的眼尾,一副温柔正派的模样,却在俞眠颤声吟叫的时候刻意插得更深,“怕我硬不起来?” 俞眠迷离涣散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聚焦,他在这一刻终于确认了钟执星生气的证据,但来不及做出任何辩解,因为钟执星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现在够不够硬,嗯?”钟执星恶劣地顶着俞眠敏感的部位慢吞吞地磨,逼他发出更脆弱淫靡的哭音。 “够、够的。”俞眠被持续的快感弄得快要崩溃,“好硬,好硬了......” 虽是实话实说,但他语气轻软,明显也有讨好的意味,可哪知钟执星毫不买账,抽送的力度依然猛烈粗暴,俞眠在汹涌的情/欲里浮沉,在钟执星炽热坚硬的性/器深深抵入时,产生过无数次快要被捅坏了的错觉。 ...... 最终钟执星抱着俞眠下床,说是去浴室清洗,性/器却仍插在那靡红湿软的小/穴里,每走一步都顶弄得意识昏沉的俞眠猫一样叫出声来。 太可怕了。趴在钟执星肩上的俞眠迷迷糊糊地想。 开荤的处男体力太他妈可怕了。 第28章 俞眠觉得自己很丢脸。 他不止在事后的清晨被钟执星看到了他下床时腿软差点跌倒的惨况,还被抱他进浴室后等在门边的钟执星录到了他当时脑子不太清醒,被镜子里面的自己脖子上红红紫紫的斑驳痕迹吓哭的蠢样。 不就是吻痕吗!俞眠气急败坏地想,为什么那时候会第一时间以为是什么皮肤疾病突发啊?!真的太蠢了! 虽然钟执星抱他出来时,面色如常、好声好气地安慰他,但如果钟执星真的觉得不好笑的话,又怎么会录下那个场面呢? 俞眠越想越羞愤,可这些天无论他怎么撒娇耍赖,钟执星都没有删掉视频。 他知道钟执星手机的锁屏密码,可是他不想自作主张地删掉钟执星手机里的东西,那样的举止不当且无礼,俞眠不愿意做这种不尊重钟执星的事情。 况且......况且钟执星说了不会给其他人看的,虽然理由是:被别人看到他的男朋友这么笨,他会很难为情。 俞眠当然还是很想销毁证据的,但是暂时能够确认这件蠢事不会被第三人所知,那他稍微不那么坚持也不是完全做不到。 高霁的信息来得毫无预兆。 俞眠点开信息栏的红点,高霁开朗带笑的声音便从手机听筒传了出来。 语音消息有三条,统共二十秒左右的时长。高霁在三条语音里说明了自己陪夏明韵过来H市兜风的事实,询问俞眠是否有空,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不可以一起吃个晚饭。 俞眠本来就谨记着自己还欠高霁一顿晚餐,于是在收到高霁的消息后,几乎没有犹豫就回复应承了。 钟执星午睡醒来,发现俞眠全身镜前比对衣服,一副准备外出的样子。 钟执星从惺忪里抽离出来,仔细确认今天并没有约会计划后,困惑地问了一句。 “啊,今晚请高霁学长和明韵学姐吃饭。”俞眠带来钟执星家的衣服其实也就一两套,他站在镜前斟酌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准备换上酷一点的牛仔外套。 俞眠将另一件米色连帽衫挂回衣柜里,问钟执星,“你晚上准备吃点什么啊?叫外卖还是我给你带?” 钟执星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顺嘴般问道:“你带他们吃什么。” “小渔乡。”俞眠说,“高霁学长他们想吃海鲜。” “唔。”钟执星眼睫微垂,有种刚刚醒来特有的柔软气息,看起来也好像兴致不太高一样,“过来。” 俞眠很听话地走过去,刚靠近床边就被钟执星猝然拽住按在床上,略微干燥且细碎的吻落在洁白的脖颈上,微痒的触感令俞眠轻笑出声。 “钟执星你别闹了,”俞眠说,“我还要出门的。” 钟执星用含糊的音节回应,转而在俞眠锁骨以上两指处留下了两个新鲜艳丽的吻痕。 俞眠愣了愣,而后意识到这是钟执星身上罕见的孩子气的表现。 他咯咯笑起来,又很珍爱地搂着钟执星的脖子,任他一语不发地枕在自己的颈窝处。 “执星哥哥。”俞眠眉眼弯弯地喊他,“你好幼稚啊。” 钟执星也不执着于反驳或否认,只是用很幽深的眼神注视俞眠,一副“你竟忍心抛下我去跟别人吃饭”的无声控诉模样。 俞眠别无办法地啧了一声,“知道了,拜托哥哥陪我一起去吧。” 然后又很困扰似的皱了皱眉,“可是脖子上的吻痕怎么办啊?人家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钟执星倒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他觉得这样去见那个高霁再合适不过了。 但是俞眠对着镜子拿卡通创可贴企图盖住那两个整齐的艳红痕迹时,钟执星倒是没有出言阻止。 多此一举,欲盖弥彰,虽然都是不太聪明的做法,但出现在俞眠身上的话,会显得可爱和单纯。 所以钟执星认为不需要矫正。 高霁这次来H市,开的依然是上次送俞眠回来的那辆黑色福特。 高霁老家有一家挺有名的糕点店,之前在话剧社的时候,俞眠曾吃过他带的那家店的杏仁酥和玫瑰花糕,看起来很真诚地夸过一句好吃,高霁这次和夏明韵过来,便挺上心地给俞眠带了一份糕点礼盒。 他和夏明韵下了车,隔着十来米远就看到俞眠站在约好的那家餐厅楼下门侧等,旁边站着那个对他不太友好的,看起来很冷酷高傲的男生。 但此刻看起来好像也没有高霁记忆里那么不友好、冷酷和高傲,高霁看见他在俞眠兴高采烈地说些什么时,微微勾着唇角,一副很耐心也很温和的模样。 跟在公寓见到高霁时的态度不同。之前在俞眠家门口遇到的那副阴鸷模样也仿似只是高霁的一场幻觉。 这令高霁有些怀疑自己的认知。 餐桌上的氛围比高霁想象中的要和谐得多,原本他以为钟执星见到自己会再次显露出那种不容忽视的敌意来,但这天的钟执星表情上看起来尤其温和寡淡。 后来竟还渐渐有了些笑意。 高霁猜测,主要原因或许是因为俞眠向他和夏明韵介绍钟执星时,很坦荡大方地做了“他是我男朋友”这个说明。 钟执星话不多,本来他和高霁、夏明韵就算不上熟,夏明韵算是比较热情的那一类女孩子,她偶尔询问一两句,钟执星也就平和地回复。 其余时间里,除了跟俞眠搭话,就只是沉默着剥虾。 所有的海鲜里,俞眠最喜欢吃虾,但喜欢吃又嫌麻烦,一想到要剥壳就很容易烦躁。 钟执星不觉得多麻烦,他喜欢看俞眠小仓鼠似的进食模样,所以帮忙剥几个虾也甘愿。 俞眠心满意足地吃够了虾,就凑过去小声报告,他说自己吃饱了,钟执星才停止剥壳。 纤白干净的指尖沾了不少油,他用纸巾擦干一些后,才起身去餐厅的洗手间。 俞眠见吃得差不多了,便也以去洗手间为由出了包房,提前到柜台买了单。 吃饭的时候已经提前在手机上下了订单,小渔乡楼下就是各种海鲜特产,俞眠订了几款,用来作为高霁的糕点礼盒的回礼。 工作人员将东西送到楼上,俞眠上前认领后回到大厅,便看见钟执星从走廊里走出来。 俞眠快步来到钟执星面前,提着两袋礼物眉飞色舞地向钟执星说明,一副非常认可自我的得意样子。 他走得快又粗心,连鞋带散开了都没有察觉。钟执星轻声应和着,然后蹲下帮俞眠拆开已经散了的鞋带,再仔细地重新绑好。 高霁被夏明韵逼迫给她剥虾壳,手上也一片油腻,好不容易剥够表姐满意的数量,才得以出门洗手的机会。 他走出包厢,绕过拐角,望着眼前不远处的场面发起了愣。 钟执星那种看起来冷傲得不得了的人,竟会屈膝下蹲为俞眠系鞋带? 高霁捻了捻油腻微粘的指尖,自然而然地想起来这晚钟执星平静剥掉外壳,陆陆续续填满俞眠饭碗的那一颗颗饱满虾肉。 明明长着一张做这些事理应显得纡尊降贵的高高在上的脸,偏偏在俞眠面前,看起来是那么自然,那么娴熟,好像这一切都理所应当。 高霁忽地想起来他和俞眠在酒店的最后那个晚上,他借酒壮胆,对闷闷不乐的俞眠道出了自己对他的好感,俞眠好像只是感到有些意外,愣了几秒就朝他摇头。 “学长,我不适合你的。”俞眠把脸贴在冒着冰凉水珠的可乐罐上,鼻尖有一点红,“抱歉,我有喜欢的人。” “就是我跟你说是我室友的那个人。”俞眠善良又残酷地对他说,眼神里有高霁无法理解的爱意与哀愁,“他很好的,对我很好,别的也都很好,没有人能比他更好了。” 当时高霁望着俞眠眼里无遮无掩的湿润,觉得他有些自欺欺人的可笑,可到了今日,高霁却又开始相信了俞眠那时的说辞。 或许他是真的没有说谎,也没有自作多情,这个人确实是对他很好。 送走高霁和夏明韵后,俞眠和钟执星决定散步回去。 人行道上光线偏暗,行人也不多,俞眠拖着钟执星的手慢吞吞地走,咬着吸管喝钟执星给他买的茶走,没良心地夸高霁学长人好,来就来了还给他带礼物。 钟执星闻言垂眸瞥了他一眼,嘴上什么也不说,被俞眠牵着的手却不动声色地挣开,俞眠嬉皮笑脸地重新牵住钟执星的手,觉得他有一点点小气,但是很可爱。 回程只需二十分钟左右,他们明天要去J市度假,俞眠有一点激动,一路上像个很期待春游的小学生似的,叽叽喳喳地跟钟执星聊相关的内容。 明明也不是第一次一起出游了,但俞眠还是难掩兴奋,毕竟这是他们第一次以情侣的身份出行,而且这次是俞眠买的高铁票,他反复验证过了,来回程的信息都没有出错。 俞眠连这点小小的进步都想跟钟执星索要奖励,他在碧园马路对面最昏暗、暂时无人经过的那个路口跳上钟执星宽阔的后背,脸皮有一点厚地跟钟执星要奖赏——他想要钟执星背他回家。 去J市度假是钟执星的提议。一来是寒假就快结束,二来是钟执星买到了俞眠喜欢的那个乐队的演唱会门票,演出时间恰好是他们在J市度假期间的某一个夜晚。 但演唱会的事情钟执星还没告诉俞眠,惊喜总该在最合适的时间公布才有意义。 那些心知肚明的缺憾,总要逐渐修补填平才能真的成为过去。 钟执星明白他们之间错过很多,但好在他们还很年轻,共同拥有长远的以后,每一天都足以让这段恋情拥有温习的时机。 夜间的风稍稍大了,淡粉色的樱花花瓣在昏黄月色下徐徐飘落,仿似一场赞颂少年恋情的细雪。 于是少年便在春风的祝福中,接了一个樱花般馨香的吻——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