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禁令》by狗血十三升 仰慕的网课老师成了我的一对一家教。 首发废文网 BL-中篇-完结 HE-小甜饼-年下-师生 文案: 此刻不接吻,对不起天上这么好的月亮。 可我的老师说,高三不可以谈恋爱。 年下,师生,年龄差6岁。纯情小甜饼。 作者微博 @狗血30升 第一章 盛夏暑气燠热,烤蔫了一众街边梧桐树,却被死死拉上的厚重窗帘抵挡在外。幽暗小房间里,空调灯荧光幽微,书桌上一盏护眼灯亮着,此外便是竖立起的平板屏幕散着微弱的白光。 屏幕里的男人只照进上半身,身形瘦削颀长,白色衬衣熨帖,黑框眼镜下一双桃花眼玉石般清亮,黑色睫羽翩飞,唇色浅淡,气质沉静如山野中的一汪泉水,与七月盛夏气息格格不入。他侧身站在屏幕右侧,身旁是一大块黑板,密密麻麻写满语法知识点。他的声音从平板尾端传来,低沉而又耐心,雨打芭蕉般沙沙入耳:“……部分倒装的提示词有哪些呢?表示否定的有no,not,neither,never;表示部分否定的有hardly,seldom,scarcely……” 与讲解声相应和的是几声沉闷的喘息。 卧室里,空调只打了18度,男孩却鬓发全湿,澄澈干净的双眼浸在浓浓的情欲色彩中,双手在下快速地动作,半张的双唇中漏出一两声难耐的喘。 “唔……”梁林意烦躁地从桌上连抽六张纸,慢条斯理地把手上的白浊抹净,一双眼却像饿狼一样猛盯着屏幕上的猎物。 门猛然被叩响:“林意,妈妈可以进来吗?” 梁林意动作一顿,慌乱地把纸团往桌下一丢,手忙脚乱地扯上裤子拉链,轻咳两声,应道:“可以。” 林婉清推开门,没察觉空气中的一丝腥味,只皱了皱眉道:“怎么这么暗?”把卧室的灯摁开,卧室中的阴暗一扫而光。 梁林意眯上眼,有些不满地:“妈,我看网课呢。” 林婉清听到平板中的讲解声,好声好气地笑着说:“那也不能在这么暗的房间里学习呀。”停了停又道,“林意,妈妈又给你找了一个家教老师,马上就到家了,让他给你讲讲试试看,好吗?” “妈,我可以自己找网课看,学习效果也很好。”梁林意没忍住又偷眼看了看屏幕里的人,那人正好露了个正脸,于是梁林意暂停了屏幕,扭过身来和站在门框边的妈妈对话,“一对一要价太离谱了。再说了,之前的两个家教老师质量也不是很高,就学两小时,他们走神比我还勤。不是说以后我有问题直接问小姨吗?” 梁林意的小姨是林婉清的妹妹林婉如,在A大英语系的文学部门任教。梁林意正要升高三,三门选考科目的赋分*回回是满分,数学直逼150,语文也不错,唯独英语一口气把他的年级排名从前十拉到七八十名,从Top档拉到普通985,愁得梁楚秋和林婉清连番给梁林意找家教老师。梁林意英语虽差,却还有本事判别一个老师有没有水平,连拒两个老师。最后林婉清祭出杀手锏,给忙于课题和论文、三天只睡十二小时的林婉如打了电话求助。 林婉清无奈地:“你小姨忙得都快猝死了,你要是听了你姨那个声音,你都不舍得问她问题。这回这个老师,是你姨推荐的,你好歹听人家讲讲,反正试讲又不要钱。” 梁林意终于首肯,林婉清为儿子关上门前,又探头说了一句:“而且这位老师一小时只收费80元,连前两位的一半都没到。”缩回头去的时候又懊恼地补了一句,“啊呀提钱干嘛,又不差钱。” 下午两点差五分,门铃被摁响。 林婉清在楼下冲梁林意的卧室吼了一嗓子“老师来了”,便去给老师开门。 正好一节网课也趋于结束,梁林意不情不愿地熄屏,趿拉着拖鞋开门下楼,瞥见门口俯身换鞋的瘦高身影和一个黑色发旋。那人身着一板一眼的白衬衫,脚边放着一个藏青色双肩帆布包,装得满满当当,后背有些汗湿,衬衫水渍紧贴着背部,勾勒一双蝶翅般的肩胛骨,细瘦的腰线收束进黑色西装裤。 ……总觉得有点眼熟。 梁林意不自觉地紧了步子。 门口的家教老师换好鞋,直起腰来,扶了扶有些滑落的黑框眼镜,对着林婉清和梁楚秋露出一个春风和煦的微笑: “您好,我叫周敏行。” 梁林意一声“卧槽”堵在喉咙口,瞠目结舌地站在距离玄关五米远的地方,不敢动半步。 林婉清很喜欢眼前这个模样文气周正、说话又温文尔雅的年轻人,笑着引他进屋:“您好您好,快进来坐。” 梁楚秋坐在大厅的沙发上看书,也朝周敏行礼貌地微微颔首以示招呼。 林婉清拿眼刀扫自家平日里聪颖伶俐今天却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原地的儿子:“林意,跟老师打招呼呀。” 梁林意大脑一片空白,无意识地鞠躬问好,手心的异样仿佛在提醒他半小时之前他在做什么。 他在对着平板屏幕里的这个男人手淫。 而半小时后,这个男人主动送到了他家门口。 在林婉清的热切招呼下,梁林意把周敏行领进了卧室。林婉清飞速张罗了一番,拉开窗帘,在书桌前布置好两张椅子,又在桌上摆好切块的苹果与牙签,示意周敏行随意吃,然后又飞速地退出房间。时针正好指向两点,是事先约定好的上课时间。 周敏行和梁林意双双坐在桌前,微微侧身面向对方。逼仄小空间里,梁林意感到二人鼻息相撞,耳根直发烫,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周敏行显然也不自在,逼着自己似地开口: “我看过你的期末统考卷了,除了听力之外几乎各个题型都有问题,这个暑假我们尽量逐个击破……” 梁林意听着熟悉的低缓温和的嗓音开始走神,不安分的脚趾尖突然触到了他之前情急之下丢在桌下的纸团,吓得叫了一声。 周敏行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梁林意赶忙:“没事没事,老师您继续吧。” 周敏行望着他,一副好商量的样子:“所以刚刚我说的,你能做到吗?” 梁林意连声应可以。 周敏行露出一个很浅的微笑,侧身从放在脚边的帆布包里掏出一本厚重的新概念第二册 ,翻到他之前做好标记的那一页:“今天是7月17日第一个课时,隔天上课的话,这个暑假共有22个课时。我们从第60课开始背,每两天背一篇课文,下节课我来的时候,请你背给我听。我们争取在暑假结束前背到第80课,好吗?” 不好。梁林意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走神的代价,但望着周敏行一双乌黑的等待回应的眼,他说不出讨价还价的话来,只能哭丧着脸应好,接过周敏行手上的新概念。 这本书似乎是周敏行读书的时候用的,纸张泛黄,有些发脆。梁林意看见周敏行在书上的笔记与旁批,字迹是周正的行楷,墨迹有些晕,然而依稀可见方正字间,横竖撇捺皆成气韵。不禁用手摸了摸。 后来周敏行查阅了梁林意的两本课外教辅书,认为质量不错,就选用这两本书作为作业,不必另外选购;看他完成了三篇阅读、两篇完形。简单点的阅读题,梁林意读得似懂非懂,倒也能靠题感蒙个七七八八糊弄过去,完型就是真正意义上的遍地开花了。于是周敏行细致地分析了这五篇英文短文,归纳生词,又把梁林意暴露出来的薄弱语法点深入浅出地讲解了一番。 三小时过去得异常地快。 往常梁林意总觉得英语枯燥,听不进去,没多久就开始发呆走神。周敏行的声音似乎有种安抚的魔力,让他意外地沉下心来,听他往日里最烦不胜烦的内容。 五点时,周敏行看了看表,布置了几篇家庭作业,并嘱咐他说:“我希望你做完型和阅读养成一个习惯,就是随时积累作文可用的素材。这不仅仅是题,更是原汁原味的英语学习素材。你可以准备三种不同颜色的记号笔,一支划低频生词,往后眼熟就好;一支划高频生词,希望你可以掌握用法,并应用在作文写作中;另一支划常用词组。下次来时,我会检查。” 周敏行起身整理桌面与书包,又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掏出一份打印后的试卷:“差点忘了这个。林老师把你的期末统考试卷答卷发我之后,我复印下来,可能没时间讲解,就把一些分析写在这上面了,你有空可以看看。” 梁林意也站起身来,接过试卷,支吾半晌。周敏行还当他是觉得作业太多任务太重,停下动作来看着他。梁林意终于鼓起勇气,从兜里掏出手机: “周老师,加您个微信行吗?” 周敏行走后没多久,林婉清就招呼儿子下楼吃饭。 饭桌上林婉清一个劲问,学得怎么样呀?这个新老师还习惯吗? 梁林意想起周敏行便不自觉走神,眼神飘忽地胡乱应着,在脑海里把他的嗓音回放一遍又一遍,任由想起他时心里的某一块塌陷下去。梁林意知道自己正在心动。 林婉清不满意儿子敷衍的回复:“你倒是告诉我这个老师行不行呀。试听课都不收钱,这回不拍板,下次人家还得给你免费来上一节课。” 晚饭后,林婉清和梁楚秋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新闻,突然见梁林意从楼上噔噔噔地跑下来,手里拿着一份试卷。梁林意把试卷呈给爸爸妈妈看,笃定地:“就他了。” 这张试卷是梁林意的高二期末统考卷,只拿了一百分出头,错得一片狼藉。周敏行打印下来后,分类标注了梁林意不应该错的题与真正暴露了问题的题,在页眉页脚页边距用红笔密密麻麻写满旁批,归纳生词,分析语法点,面对一份试卷,做法就像亲临上课一样认真细致。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认真得近乎傻。 *选考科目的赋分:本文的考试制度参考浙江省新高考,出于情节要求,稍作改动。 第二章 两天后周敏行再来时,与林婉清展开了大型拉锯战。 “梁太太,说好的试听课不收费,21节课,每节课3小时,每课时80元,这都是事先商量好的呀,多于5040元我一分都不要您的。” 林婉清是老上海人,越着急语速越快,嘴皮子麻利:“小周啊不要那么迂好伐啦,上得好就是应该多拿钱的呀。我们家林意说了,上您一节课赛过上别人三节课的……” 旁听的梁林意一时觉得脸烧,想辩驳自己没说过这话,却看见周敏行带着慌乱的眼神往自己这扫了一眼,四眼相对,梁林意又讷讷缄口,别开了眼。 林婉清絮絮叨叨一顿恭维,周敏行脸皮薄,脸上也惹上绯色,推拉几回合后缴械投降,跟着梁林意上了楼。 等到两人在桌前坐下,周敏行脸上的红晕还没淡去,讪讪发问:“我讲得好?” 眼镜片都挡不住他眼里那股企盼的热切劲儿。 梁林意受不住他那眼神,呆呆地点点头。 受了梁林意肯定,周敏行的嘴角不自觉翘了翘,满脸的得意劲儿憋都憋不住。 梁林意觉得他可爱,一个劲盯着看。 短暂停顿两秒,周敏行:“你课文背好了吗?” 梁林意:…… 林婉清在周敏行随梁林意上楼之后,往周敏行卡里打进了6000块钱。 再两天后的下午,周敏行来上第三节 课。周敏行走后,林婉清惊讶地在沙发缝里发现一个包着960块钱的信封。 林婉清说,天知道这孩子什么时候去沙发旁边放的钱。这孩子真是实诚透了。 准高三的暑假过半,七月在梁林意的一张张试卷中悄然流逝。每天最痛苦的时候是他在周敏行来之前争分夺秒硬着头皮死背新概念,每天最快乐的时候就是熟悉的门铃声在两点差五分准时响起,梁林意会从书桌前的椅子上跳起来,赤着脚冲到二楼楼梯上,看着周敏行进屋换鞋,冲他露出一个温顺懂事的傻笑。 周敏行问他笑什么。 他说,看到你就是想笑笑。 然而有一天,梁林意看见周敏行进门时的神色不大对,嘴唇色如金纸,眼神飘忽,前额冒着虚汗,身子也有些晃。 林婉清招呼周敏行进门的时候也觉得他不大自然,接过他的双肩包,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周敏行笑笑说没事。 梁林意急忙跑下楼来,一手替周敏行拿包,一手半环抱着周敏行,怕他摔了。梁林意高周敏行半个头,手正好握着他的肩,感觉他身上泛冷,摸起来骨骼分明。周敏行淡漠地看他一眼,他只好把不安分的手从他肩上移开,离他远了一拳的距离,走了两步又黏上去。 两人终于在书桌前坐定,梁林意乖巧主动受刑,把新概念摊开放在周敏行面前,朗声背起来: “In 1963 a Lancaster bomber……” 突然,周敏行身子一歪,连人带椅子翻了下去。 梁林意惊呼一声“老师”,伏到他身侧把他脑袋捧起来。周敏行还有神智,只是整个人冒虚汗,发冷,发抖。梁林意将他半抱起来,他抓着梁林意结实有力的手臂小声说:“不要,没事。” 梁林意摸摸他汗湿的贴在额上的发,把他抱得紧了些,柔声哄:“我把你抱我床上去。”周敏行太瘦了,没几两肉,抱起来轻飘飘,还硌手。 “不要,不要,我衣服脏。”周敏行使劲捏他的手臂,“你把我放地上,你把我放地上。” 梁林意急坏了:“脏什么呀。” 周敏行倔,梁林意没办法,只好大声喊妈。 林婉清和梁楚秋从楼下跑上楼来,一进门林婉清就惊叫了一声,然后破口大骂:“梁林意你个小兔崽子空调开18度,小周老师刚从外面三十几度的大太阳底下过来,你就让人家进18度的空调房,不中暑才怪。” “我之前每次空调都开18度的呀!”梁林意顿了顿,这才反应过来,心里瞬间堵满了苦味的懊恼。 周敏行还在替他说话:“不是中暑,没关系的,我就是有点低血糖。”声音越来越低。 周敏行不愿意躺在梁林意床上,梁林意只好由梁楚秋帮着,一起把他扶到了楼下客厅的沙发上。林婉清给周敏行化了杯温糖水,周敏行就着梁林意的手小口小口喝了。梁林意一直狗盯梢般地盯着周敏行,见他嘴唇重新有血色起来才松了一口气。 梁楚秋点点儿子的脑袋:“你这么盯着人小周干嘛?又不会跑了。” 梁林意窘得满脸通红。 那边林婉清拉着周敏行聊起来,周敏行解释自己低血糖是因为往日都是坐公交车过来,今天突然发现公交车暂时因修路改道了,他怕迟到,步行了四十分钟到这里,中饭又没吃…… 林婉清闻言心疼地搂着周敏行不撒手,直嚷嚷看把孩子瘦得,怎么不吃中饭呢? 周敏行自认不是交浅言深的人,但在林婉清温热的怀里,和梁家父子关切的眼神中,无由来地感到脆弱,和旺盛的倾诉欲。他垂着眼,手上抠弄着糖水喝尽后还散发着余热的搪瓷杯: “我爸爸走得早,我妈一个人把我养大。三个月前我妈妈确诊尿毒症,每一次透析都要花钱,现在还在等一个肾源。所以这个暑假我一直在打工,照顾妈妈。今天早上交一篇翻译活,昨晚做了个通宵,上午不小心睡过了头,给妈妈准备好中饭,就得赶着来上课了,所以……” 全家都静了,只有林婉清不住地抚摸着周敏行的手,连声念道:“好孩子,好孩子,委屈了。” 周敏行朝林婉清温和地笑笑:“不委屈。林教授是我的导师,她帮了我很多。她帮我申请贫困生补助和奖学金,介绍翻译的活儿给我,拉我进课题一起做,也是她介绍我来这里做家教,否则一个研二学生,手头上除了一张教资怎么资历背景都没有,哪有人会愿意让我工作呢?而且,您和梁先生也对我很好,我……” “你是我见过最好的英语老师。”梁林意轻声说。 周敏行泛着水光的眼诧异地看着他。 林婉清:“是啊,你一来,现在每天早上能听到我家兔崽子读英语的声音,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一旁梁楚秋悠悠接话:“铁树开花。” 梁林意:…… 周敏行大声笑起来,一双水光潋滟的桃花眼眯起来,闪着细碎的快活的光。没察觉自己的手被梁林意抓住,握在掌中小心地揉。 待周敏行看起来精神了些,林婉清说客房没来得及收拾,让周敏行去梁林意床上躺一会儿休息一下,醒来之后和他们家人一起吃个晚饭。一通拉锯战后,周敏行表示必须得把今天的上课的费用退还给他们,林婉清不得不答应这个犟驴。犟驴又说自己在外面步行的时候惹了灰,不愿意弄脏梁林意的床,于是林婉清命令梁林意: “你找一套洗干净放衣柜里的睡衣给你小周老师换。” 梁林意一口答应下来。 “小周老师换衣服的时候你帮忙看着点,别让他摔了。” 梁林意:“啊?这不合适吧?” 林婉清:“两个男人有什么不合适的?” 逼仄洗手间里,周敏行背对着梁林意,慢条斯理地解着衬衫扣子,梁林意怀里抱着一套给周敏行的睡衣,心里掰着花瓣:看?不看?看?不看? 周敏行褪下衬衫,久不见天日的瓷白的身子唯独覆着一件白色背心,背心下摆有些短,露出一截细瘦的腰。他的肩并不宽,肩后有一颗黑痣,衬得肤色更白。肩胛骨突出,随着他的动作轻颤。那么瘦,像是能被完完全全地圈进怀里。手臂上却还是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看起来不像疏于锻炼。 周敏行解开皮带,半弯着腰脱下裤子,一双腿雪白修长,黑色内裤包裹浑圆的臀,翘着宛如勾引。 梁林意这回真不敢看了,他清楚地感觉某一处在躁动。 然而当周敏行不小心踩到裤脚,腿一软滑倒,梁林意立即冲上去,从后背扶住他,周敏行精准地半坐在了他胯上。 梁林意:…… 我没耍流氓,我只是想救人。 周敏行花了三秒反应过来他坐着的又硬又烫、恶狠狠地顶着他的东西是什么。梁林意在家只穿了一条薄薄的居家休闲裤,实在是难掩凶悍。 周敏行扶着洗手台起身,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看着梁林意。 梁林意心里一瞬间闪过八百套说辞,没一套能用的,半天支吾出来一句:“那个,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第三章 不是那个意思就行。 周敏行舒了口气:“没关系,小男孩比较,嗯,躁。我理解,我也经历过。”不是针对我就行。 梁林意觉得周敏行那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格外扎眼,但也不敢多说,沉默地看他穿上睡衣,随他出了洗手间。 周敏行注意到此时空调温度被打成了乖乖的26度。他有些畏寒,18度对他来说实在太低,但小孩怕热,那就随他去,所以他从来没提过这件事。 如果是为他调整空调温度,他会感动。 梁林意一副马屁精的样子,领周敏行坐上自己的床,替周敏行鞍前马后地调试枕头,加盖一条被子。他俯下身来的时候,周敏行能嗅到他身上一股属于男孩的躁动的汗液气息,还有淡淡的皂角香。是讨人喜欢的气味。 梁林意说:“你休息,我去自习,你有什么需要的再叫我,我一直在这里。” 周敏行嘱咐道:“之前划的单词词组,可以回顾一下。” 梁林意乖巧地应了,笑眼弯弯:“知道了。”于是在卧室里头的书桌前坐下,真的开始背单词了。 周敏行合上眼。 他从来没在别人家里睡过,如今却睡得踏实又放心。他以往是最害怕给别人添麻烦的人,但这家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呢?如果他此时睁眼,看到床边书桌前那个扶着下巴一瞬不瞬盯着他睡颜看的小男孩,兴许会明白。 周敏行醒时已近五点。他好久没睡这么畅快的一觉,感觉全身被换了血,头轻盈了很多,眼睛也不再干涩了。他躺在床上,仰面回味着这一觉,正要翻身起来,门被梁林意推开,男孩把头探进来,见他已经醒了,笑道:“老师您醒了,我正好要来叫您下来吃晚饭。” 楼下餐厅里摆了一桌子菜,四道简易素菜围着正中盛满鸭汤的瓷碗。虽然都是家常菜,但色泽鲜艳诱人,老鸭煲香味浓郁。林婉清正忙着分发碗筷,见周敏行下楼,笑盈盈地招呼他来吃。 “小周老师要留下来吃饭,可把我们家林意高兴坏了,养了这么大,头一次主动要帮妈妈择菜呢。”林婉清拿梁林意取笑。 梁林意脸红到脖子根,半天憋了一句“哪有”,然后气呼呼地去盛饭。先给周敏行盛一碗,再给自己盛一碗。坏心眼的爸爸妈妈,没有。 周敏行嘴角一直挂着笑,自己却没察觉,乖顺地在桌前坐下,接过梁林意盛好的饭。 “哪道菜是你择的?”周敏行问他。 梁林意别过脸:“没择菜,我哪里择菜。”过了两秒,“那个西蓝花炒虾仁,还有葱花炒蛋,你多吃一点。” 周敏行心里笑话他是个别扭孩子,等梁林意一家落座了,当着梁林意的面,在梁林意特别嘱咐的两道菜里各夹一大筷子。梁林意盯着他夹菜的手,眼睛亮晶晶的。周敏行怀疑如果梁林意有尾巴,此刻一定晃得厉害。 一顿饭吃完,周敏行屡屡道谢,然后辞行。 林婉清道声“你等等”,从厨房里拿出一个保温盒: “一只老母鸭,一半今天晚上吃了,另一半在这,我们家吃不完,小周拿回去,给你妈妈也尝尝阿姨的手艺。” 那天从梁家回家的路上,晚霞涂抹天际,延绵千里,天尽头漏出几粒星子,暖风中暑气已褪,梧桐叶在风中沙沙作响。周敏行背着帆布包,提着保温盒,觉得夏夜格外可爱,第一次萌生走在路上想唱歌的冲动。 此后梁林意一家和周敏行日益熟稔。林婉清耐不住好奇心,趁着妹妹学术闲暇一个劲地打听周敏行八卦,成绩怎么样呀?有没有什么兴趣爱好?有没有女朋友? 林婉如显然对这个话题十足不感兴趣,打了个哈欠:“你管人家有没有女朋友干嘛?” 趴在二楼偷听楼下客厅妈妈打电话的梁林意十分赞同自家小姨,管人家这么多闲事干嘛,然后把耳朵支棱得更高了。 林婉清为妹妹的不开窍而扼腕:“多好的小伙子,我有几个侄女外甥女还单身的呀,赶紧凑一对。” 梁林意:…… 妈,你家儿子也单身。 一周后的一天,当周敏行准时来到梁家,林婉清和梁楚秋正在收拾行李,是梁林意给周敏行开的门。林婉清从二楼主卧探出头来: “小周啊,我和他爸爸要去考察一块地,今天晚上没法回来,能麻烦你照顾一下林意吗?。” 梁林意没想到有这出:“我自己照顾不了我自己吗?” 林婉清骂:“你个小兔崽子连方便面都不会煮,我真怕你饿死!再说了,谁不知道你没人管的时候就一个劲玩游戏!” 梁林意:我不是,我没有。 周敏行迟疑道:“可是我还得回家照顾我妈妈……” 林婉清想了想说:“那可以麻烦你把林意带到你家去吗?我把他的生活费给你,你保证他不饿肚子就行。我明天上午来接他回家。” 周敏行应了好,梁楚秋和林婉清就放心出门了。 然而五点下课后周敏行要带着梁林意走时,才意识到林婉清说的“他的生活费”是多少: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一千块钱,一张纸条写着“梁林意吃剩下的钱就是托管费哈,小周老师辛苦”,括弧,“梁林意少吃点儿少给小周老师添麻烦”。 周敏行陷入了苦恼,因为他只负责梁林意一顿晚饭和一顿早饭。两顿饭,怎么才能吃到一千块钱?穷孩子不懂。 周敏行说:“我们打的过去吧。”梁林意一看就是从小锦衣玉食养大的,不像是会挤公交车,只怕是离了空调环境就缺氧了,正好也有个由头把一千块钱花掉。 梁林意狡黠地笑了笑,露出一只小虎牙: “反正也不远,我骑自行车带你去。” 梁林意十八岁生日的时候,他大伯送了他一辆基础款自行车,后座有个放行李的地方,其实不是用来坐人的,但梁林意颅内总有一幅很偶像剧的画面:他偷偷喜欢的老师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环抱着他的腰,微风吹动两人的发,也扰动两人的心…… 周敏行看着这辆看起来不大结实的自行车,沉吟半晌道: “你确定后座这个是能坐人的?” “可以吧……”梁林意被这么一问也不确定了,自己坐上车,撺掇老师也坐上来。 于是周敏行被赶鸭子上架似地上了车,背着一个大大的双肩包,怀里又抱着梁林意的换洗衣服和书本,坐得提心吊胆。 梁林意终于说出了那句话:“老师,抱紧我。” 空气安静两秒,气氛写满了尴尬。“可是林意,”周敏行憋着笑说,“我要抱着你的衣服和书呀。” 梁林意脑海中的美好图景破碎了。 周敏行说:“但我应该可以腾出手指来抓着你的衣服。” 于是梁林意感觉到一只手指纤细、泛着凉意的的手碰上了自己的腰,摸索了一阵,攥住了他腰上的衣服。 那幅图景又回来了,梁林意心中暗爽,满面春风,一蹬脚踏:“走喽!” 自行车纹丝不动。 周敏行:“那个,要不我载你?” 梁林意:“男人不能说不行。我只是没有载人经验,你看,我可以——” 自行车在梁林意硬着头皮抻着脖子勉力蹬脚踏下,龟速地一紧一慢地动了起来。梁林意感觉到身后的人把脸贴在了自己的背上,一阵温热,腮帮子像松鼠一样轻轻颤动。 梁林意心想,他在偷偷笑话我,哼。但还是被他笑得心软得一塌糊涂。 出门后的第一个红绿灯口,他们被迫停了下来。 交警叔叔怒发冲冠,在街口对一位高中生和一位研究生展开严正的批评教育:“你们俩这么大人了,居然不知道自行车不能载人?全都给我下车!” 梁林意:…… 周敏行从他后座跳下来,得逞似地抱着梁林意的行李,笑得前俯后仰。 梁林意又好气又好笑:“你知道自行车不能载人啊!你故意的!” “我提醒过你的呀,我问你你确定这能坐人吗,你说的可以呀。”梁林意一时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总觉得他语气里面带点撒娇的气息。 周敏行拉拉他撑在把手上的手臂,说:“下来,陪我走回你家停车。” 第四章 梁林意一脸沮丧地把自行车停在自家门口的院子里,此时周敏行也已在手机上叫好了车,凑过来揉了揉失落小孩汗津津的脑袋: “饿了吗?想吃什么?” 梁林意的眼睛立马亮起来:“我知道去你家的路上有一家南京菜特别好吃,我们去吃那个吧。” 那是一家老字号南京菜馆了,口味格外正宗。梁林意领着周敏行进了馆子,在靠窗边的座位坐下,拿出手机扫码点餐。 “周老师,你喜欢吃什么?”梁林意在手机上翻着目录,语气是掩不住的雀跃。这是他和周敏行第一次出门独处,四舍五入就是第一次约会了。 周敏行手肘支着桌子,托着下巴笑吟吟地看他,说:“你点自己喜欢吃的就好,我不吃了,我妈还在家里等我回去吃饭。” 梁林意撅了撅嘴,自顾自点菜:“我知道你喜欢吃松子鳜鱼和白蟹炒年糕。” “你翻我朋友圈了?”周敏行虽是在问,却一点都不见惊讶。 梁林意哼一声就算应答。 最后上的菜还是两人份的,周敏行只好动了筷子。梁林意很兴奋,不停往他碗里塞鱼,塞蟹,眼巴巴地瞅着他看着他吃。最后周敏行都撑了,梁林意还担心没把他喂饱,又点了一盘桂花拉糕,夹起来就往他嘴里送。 周敏行哭笑不得地张口吃了。桂花拉糕口味清甜,很解松子鳜鱼的腻,但周敏行不敢夸,他一夸梁林意就能把整盘四块糕全倒在他碗里。 周敏行把剩了大半的白蟹和两份素菜装进打包盒,梁林意拿着装着钱的信封去结账。结账后,梁林意兴致勃勃地拉着周敏行,说要一起散步回去。小孩握着他手腕的手,掌心滚烫汗湿。双肩挨近时,两人都能感觉到一股热气在暧昧翻涌。暮色四合,路灯乍然亮起,惊掠天边一对飞鸟。 周敏行并不反感两人有些越线的距离,他只是奇怪,现在的学生都是这样对老师的吗? 周敏行的家在老式小区里,楼道阴暗,墙上贴满了有年头的小广告,木质扶手都有些腐朽。周敏行掏出手机开了手电筒,给梁林意照亮脚下的路,走在梁林意身后。 梁林意知道周敏行家住这附近,林婉清拉着周敏行查户口的时候就问过了;他也知道这是老小区,但不知道会破旧成这样。梁林意家境优渥,房产都好几套,套套不是别墅就是叠墅,门口还承包着小院子,身边的朋友也是非富即贵,的确没见过这阵仗。 周敏行见梁林意脚步有些迟疑,小声说: “是不是住不惯?不然我还是带你出去住宾馆好吗?” 梁林意赶忙回头,安抚地冲他笑:“没有!”却看见周敏行低着头,没有看他。梁林意本就高,只能看见他的发顶和微颤的睫羽,看不清表情。 周敏行家住三楼,等周敏行用钥匙旋开家门,小餐厅温暖的橘色灯光把两人照亮,楼梯上的小插曲也就过去了。 周敏行的母亲卢玲早就接到周敏行通知晚回家的微信,热好了饭菜,坐在餐桌边等二人。周敏行的母亲是位瘦小的妇人,保养不好,有些显老,但眉目和周敏行像了个九成九,足可见年轻时是个美人。除了发黄的脸色和有些水肿的面孔,几乎看不出病态来。卢玲热情地招呼梁林意,拉着他的手话起了家常。 周敏行把打包盒一一打开,放在桌上,又为母亲盛了一碗饭。 卢玲见到梁林意很激动,连饭都顾不上吃,一个劲夸,小梁长得好,小梁成绩好,我家敏行说了,小梁听话懂事,从来不要老师家长多操心。 梁林意挠挠头,嘿嘿一阵傻笑,满口谢谢阿姨。 周敏行见妈妈喜欢梁林意,就放他们俩在餐厅里聊,含笑道:“我去换床被铺。” 家里只有一床新床单,周敏行把主卧双人床的床单换成新的,又把卧室上上下下打理了一番,尤其是卧室里的书桌,又打开卧室里闲置已久的空调,才放心地喊在餐厅和卢玲聊得不亦乐乎的梁林意进房间,学习。梁林意不情不愿地撒了卢玲的手进房间,周敏行和卢玲则坐在客厅里,一个静音看电视一个看书。 等到十点,周敏行先去卫生间洗漱完,又为梁林意备好新的洗漱用品,便进房间里把写数学题越写越嗨龙精虎猛的梁林意叫出来洗漱。 梁林意正咬着笔想题,听到身后的门打开,回头一看,周敏行头发湿漉漉的,发梢和睫毛上还挂着水珠,摘了那副笨眼镜的他看事物只能看个大概轮廓,黑琥珀般的双眼闪着柔和的碎光,面皮细腻白净,一下子显得像个高中生。周敏行穿着薄薄的居家睡衣,踩着一双拖鞋,脚趾圆润如滚珠,裸露的关节处是被热水清洗后未褪去的粉,像被人粗暴对待过。 梁林意不知道怎么别开眼,兀自红了脸。 周敏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想着小孩怎么不听话了,叫他去洗澡,却坐在原地发呆不动弹。 而梁林意脑子里想的是:我的天,我今天晚上要和他睡一张床了。 等梁林意洗完澡回来,周敏行已经在床的左侧躺下玩手机了。 梁林意恶趣味地凑到他面前,把他鼻梁上的眼镜偷走了。 周敏行眯着眼小声呵斥:“别闹!干什么。” 梁林意跳开,嘻嘻笑道:“你来抢啊。” 周敏行不和小孩一般见识,笑一笑就把手机熄屏,钻进被子里:“快来睡。” 想一想还是不能这样放过他,飞速从被子里伸出来一只手,把床头卧室灯的开关给啪地按下去了。卧室陷入一片黑,只从床右侧的方窗透出一丝暖光,隐隐照亮床和床上人的轮廓。周敏行家的主卧靠着马路,不远处有路灯通宵光明。 于是梁林意一手抓着周敏行的眼镜,一手在黑暗中摸索,小心翼翼地摸到窗边,想把窗帘拉上。 “别拉。”黑暗中,周敏行清润的嗓音格外清晰,“我这里看不到月亮。我总是骗骗自己,把路灯光当月光。” 喔,理想主义者。梁林意想了想,摸索上床。 周敏行听见身旁窸窸窣窣的声响,感受到猛然逼近的带着滚烫热气的身体,心里莫名烦躁,仿佛一只小猫在胸口扒弄,止不住地痒与燥。 黑暗中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伸到自己面前: “喏,老师,还你眼镜。” 周敏行接过,不自觉地躲开了手指触碰,嘴上一点不饶人地:“没礼貌的小孩。” 梁林意侧过神来面对着他,压低了声音:“老师,我觉得你不带眼镜更好看。我喜欢你不戴眼镜的样子。”梁林意语气诚恳,全然不觉自己声音中浓得要溢出来的爱慕与乞怜,更不知自己的话听起来与告白无异。 周敏行的脸腾的一下烧起来。梁林意压低了的嗓音透着少年人刚成年时的哑,如一剂陈酿,闹得他心头更痒,痒得发慌。周敏行察觉到自己在期待着危险,来自他身边这头磨牙的幼狼的危险。 周敏行冷冰冰地甩出两个字:“睡觉。” “老师,这是你从小住的房子吗?”梁林意一点睡意都没有。 周敏行打了个哈欠,应道:“算是吧,从有记忆开始就住在这里。” “那这张床是你爸爸妈妈睡的床吗?” “是的。我妈得病之后,为了方便照顾她,我就和她换了房间,我住主卧,她住我房间。” “所以你爸爸……”梁林意支支吾吾,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 周敏行侧过身来,和他在黑暗中借着一点微光四目相对,觉得小孩这么好奇却又想着照顾他的情绪,怎么看都觉得很可爱: “想问就直接问吧。我爸爸在我三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我都没什么记忆了,也不会难过。他是个建筑工程师,连熬两个通宵画图纸,然后就在单位过劳死了,留下一笔体恤金。我和我妈一起生活,我妈给别人做家政。穷是穷了点,但每天都挺开心的。” 梁林意还想再问,却见周敏行眼睛眨巴眨巴,困得不行,小声道句“晚安”,看着周敏行阖上眼,一点点睡熟,呼吸轻而绵长,睡相安稳。 梁林意就着灯光看他,舍不得眨眼。 那一刻,梁林意也愿意相信这不是灯光,是月。只有月色配照美人。 流金般的碎光下,周敏行面向他,小半张脸沉在枕头中,长眉俊朗,一双眼完全遗传自母亲,眼尾上挑,有狐狸相。周敏行记得那双眼睁开的样子,一双最欲最多情的眼在他脸上,却显得纯且干净,眼神里一点杂质也无。淡金在他的面孔上流淌,流过挺秀的鼻梁,微微凹陷的人中,和淡色的柔软干燥的嘴唇,唇形也是美的。 梁林意不知看了有多久。 他是妖精吗,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要了情窦初生的小孩的三魂七魄。 梁林意也许是疯了。 他凑过脸去,在周敏行额上眉心处轻轻挨上去,偷了一个吻。 情欲浓厚的唇往下移,又吻在他靠近眼窝的鼻梁处。 周敏行像一块玉石,他吻过的地方都泛着凉。 当梁林意的唇还要再往下移,想挨挨他觊觎已久的嘴唇。他告诉自己,自己只是渴了太久,他只碰一下,一下就能解十年的渴。 却对上一双大睁的眼睛,没有情绪地看着他。 周敏行醒了,在梁林意亲他第一下的时候。 第五章 梁林意不再敢动作,两人在黑暗中无声对视,气氛僵持。 过了许久,周敏行才缓过神来,哑着嗓音小声问:“学生会这样对老师吗?”不像在问梁林意,像在问自己,一个早有回答的问题。 不等梁林意回答,周敏行猛一个翻身下床,有些驼背地站在床边,声线毫无波动地: “我去客厅睡。” 他分明在发抖,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恐惧。 梁林意害怕了。他做错了,他越线了,他要失去周敏行了。他慌不择言地:“你就不能假装不知道吗,你就不能、就不能依依我吗,你就不能疼疼我吗……” 声音越来越低,越说越没底气。梁林意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周敏行本来就疼他,宠他,样样都依他,他怎么好再要求更多。疼他就是向他雌伏吗?他怎么能这样要求周敏行。但也越说越委屈。梁林意知道自己走进一条没有出口的胡同了,看不到方向,没有光。 周敏行安静地听他说,一阵疲惫感袭上心头,朝他低吼道:“你妈妈把你寄存在我这里,是希望明天把你全须全尾地带回去,而不是把一个亲男人的同性恋带回去。” 梁林意没声了,在黑暗中禁不住地急促呼吸。 周敏行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要我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你爸爸妈妈对我有恩,你要我怎么对得起他们?” 梁林意听出他的慌乱与无措,鼻头一酸:“老师,对不起,你回床上睡吧,我去客厅睡。” 客厅只有一张沙发,早就破破烂烂,坐垫漏弹簧。周敏行家只有一座立式电风扇,放在卢玲的房间里了。盛夏夜里,那种环境,梁林意不能想象这怎么睡人。 “不必了,你睡吧。”周敏行态度强硬,捞起枕头,转身出了卧室。 周敏行披着一件外套,躺在沙发上凑合了一夜。 他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睡着,睡着就好了,醒来之后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但关于梁林意的一切在他脑海中反复闪回。他原先不是没觉得奇怪,只是没往那方面想,如今仿佛握有开启答案的钥匙,一切全然明朗,却在答案面前久久踟躇。小孩容易脸红,他只觉得可爱,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会对他害羞;小孩喜欢有事没事碰碰他,写题的时候会偷眼看他,惹恼他了又很不好意思地憨憨笑笑,露出一口白牙,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他就没了脾气,原来是把小学时候揪前桌女孩子头发那一套用到他身上来了;原来“见到你就想笑笑”是喜欢的意思,“我喜欢你不戴眼镜的样子”也是喜欢的意思。周敏行不笨,他全想明白了。 周敏行睁眼对着天花板,呆望了整夜。 那边梁林意也没有睡好,暗恋被识破的亢奋与焦灼碾得他一颗未经人事的心喘不过气来。身旁周敏行睡过的凹陷,他千般留恋地反复摸,摸到最后一丝属于周敏行的热度淡去,凹陷消失,仿佛从未有人睡在他身侧过。他侧着身,出神地望着身侧的空气,突然想到老师不要他了,心口仿佛被攥住,痛得小孩眼眶湿热。 哭哭又停停,梁林意拉起被子捂着脸,不愿意泄露哭音。辗转半宿,慢慢地累了,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睁眼的时候刚刚破晓,一抹鱼肚白在窗檐绽放。 梁林意看到周敏行坐在自己的床边,双眼失焦地看着自己,面色枯槁,眼底发青,一宿没睡的样子。他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睡衣,可卧室内的空调温度适应梁林意怕热的体质,打得很低。梁林意伸出手碰了碰他的指尖,冰的,于是握住。 周敏行也不挣脱,望着他,眼神柔和:“吵醒你了吗?” 梁林意道没有。 周敏行轻声说:“我想好了,今天我会向你妈妈提出辞职。” 梁林意一惊,立时坐起身来,撒开抓着他的手,差点哭开:“老师——” “嘘,”周敏行捂了捂他的嘴,梁林意闻到他手上淡淡的沐浴露香气,睁着一双噙着泪的眼等待发落,“小点声,才五点,我怕吵醒我妈妈。” 梁林意乖乖点点头。 周敏行也把手拿下来,向他解释:“我想了一晚上,虽然我很需要这份工作和这份工资,但是更重要的是你的前途。你现在高三,是最紧要的时候,如果我害你分心,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梁林意使劲摇摇头,眼里泪水蓄得更凶。 周敏行伸手,用大拇指指腹揩揩他湿漉漉的眼睛:“不哭,别让我内疚。” 这是周敏行对他说过最温柔的话。梁林意一听这话,眼泪就淌了下来,他胡乱抹了两把,抽抽搭搭地问:“老师,如果我说我不喜欢你,你是不是就能留下来?” “嗯?”周敏行好脾气地。 “我其实也没那么喜欢你,”梁林意仰着下巴,眼睛向上瞟,使劲把眼泪憋回去,“你也知道的,我这个年纪的男生,都没长性。就是觉得你好看,所以想亲近你,没别的意思。你这样对我,我马上就不喜欢你了,你不要自作多情。” 周敏行看他说得一本正经,觉得好笑,应着:“嗯嗯。” 梁林意看他脸上带着笑,一副没意识到后果多严重的样子,又伤心又气,嘟嘟囔囔地:“所以说嘛,你才、你才不会让我分心。你让我英语成绩进步好多,我都会去主动背英语了,我现在完型都能做全对了,以前读懂一篇都难……” “很棒,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周敏行摸摸他哭得发红的脸,又摸摸他的耳朵。 梁林意再也憋不住了,哇的一声又嚎起来,钻进周敏行怀里,用力圈着他细窄的腰,毛茸茸的脑袋搁在他颈窝处,眼泪鼻涕糊了周敏行一肩膀: “所以……呜……老师你不要辞职……” 周敏行被他哭得心里一抽一抽地疼,环着他的肩摸摸他的脑袋,小声地哄着不哭不哭。 带着哭腔的声音从肩头传来:“我错了,我一定不喜欢你。你看着吧,我除了上课,一定和你什么接触都没有,好不好?你不要辞职,你不要辞职。” 周敏行叹了口气: “好。” 梁林意被林婉清接回家后,再想看周敏行朋友圈,却发现已经被他屏蔽了。周敏行划清了师生之间的界限,做得干干净净,唯独没考虑过他的心情。 梁林意只给自己的失恋情绪留了一天的尽情挥洒时间,时间一到就得从游戏和被窝里挣扎起来,回到高三学生的书桌前。失恋归失恋,新概念还是得背的。 第二天周敏行还是两点差五分准时摁响门铃,神色无异地来给梁林意上课。 但梁林意感觉得到,有一堵被周敏行刻意建起的高墙树立在二者之间。在那一晚之前,周敏行允许自己的学生和自己打闹嬉笑,学习间隙问点乱七八糟的;那一晚之后,梁林意想努力问点学习之外的话,换来的只有周敏行的沉默,和一个警告的眼神。 暑假很快过去,林婉清和周敏行续订了合同。上课时间改为每周六下午两点到五点。林婉清单方面把学时费提到了150。周敏行连番推拒,死活不收,说是名师也要不了那么高,自己一个学生凭什么。林婉清气他软硬不吃,给林婉如打了求助电话,最后是林婉如戳着周敏行的额头骂: “死脑筋,象牙塔里呆久了把脑子呆坏了,送钱给你你都不要。那家最不缺的就是钱,你赶紧给我多讹一点来。” 周敏行被导师教训得晕晕乎乎,想不明白,又不敢忤逆,只好答应下来。 不久周敏行得知,梁林意返校后的第一次摸底考,英语考了121分,年级排名从七十多名一跃到三十几名,考个C9不是问题。 开学后的第一次课,周敏行拿着梁林意的试卷反反复复看,嘴角一抹笑藏也藏不掉,满脸的自豪。梁林意小心翼翼地瞅着老师的表情,挺着胸脯等夸。 “还不错,”周敏行努力把翘起的嘴角憋下去,“但还差一点。这张卷子难度比你上学期的期末考低多了,作文也改得松了,照我看你这篇读后续写顶多17分,怎么能给20呢。” 梁林意神色一下子就黯淡了。拿到这成绩他挺高兴的,原来他可是连上一百分都要欢天喜地老半天的人。他还以为周敏行会多夸他一点,没想到这么快就泼了一盆冷水下来。 周敏行见他表情不对,轻咳两声,说:“但总体还是很不错的,完型这两个固定搭配都选对了,很不容易嘛,这可是拉分题。” 小孩更沮丧了:“这两题都是我猜的。” 周敏行被噎住了,顿了顿说:“英语哪有猜这回事,都是凭语感。说明背了两个月新概念,苦是苦,但培养了语感嘛。”又补一句,“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梁林意表示一点都没被安慰到。 周敏行问:“你有想过读哪个专业吗?” 梁林意想了想说:“什么专业听起来比较酷,最近又比较热门啊?” 周敏行拿着这张相当不错的考卷心情大好,随口答道:“母猪产后护理。” “啊?”小孩望着他瞪眼。 周敏行笑起来:“逗你的。人工智能吧。” “人工智能听起来挺好。”梁林意侧着脑袋想了想,“那我就报这个吧。” 周敏行又在仔细打量手上的试卷了,漫不经心地接话说:“我们学校的人工智能分可不低,英语就考个120出头绝对不够……” 梁林意一怔,抓住他话里的漏洞:“谁说我要考你学校了?” 周敏行自知说错话,不理他,兀自看卷子。 梁林意笑得一双眼弯成月牙儿,缠着他不停问:“你是不是想要我考你学校?你是不是想和我一个学校?是不是?是不是?” 周敏行把头从卷子里抬起来,梁林意才看见他脸上闹了一片红。 周敏行把卷子往他桌上一丢,恼羞成怒地:“你烦不烦?是又怎么样?A大人工智能全国第一,想要你考得好,不行啊?新概念背了没啊,以后给我一周背两课。” 梁林意心里一串小人闹得锣鼓喧天:他生气了!生气了!他好可爱!好可爱! 嘴上开始背起来:“When he had killed the guard……” 第六章 梁林意开学后,周敏行的学业任务也陡然加重。 周敏行的研究方向是英美文学,除去周六上午要准备家教课的内容,和陪卢玲去医院做例行透析,其余时间大多泡在图书馆里看文献和原版书,从开馆坐到闭馆,整个人消瘦了一圈。最辛苦的时候,周敏行在医院长椅上捧着一本砖头厚的语言学书睡着过。林婉如心疼周敏行辛苦,也帮着照料卢玲,偶尔留周敏行吃顿饭。 卢玲得病之后,心情一直愁闷难开,眼见自己儿子前程一片大好,却被她生生拖累,时常讲一些不如去死之类的丧气话。 周敏行拉着妈妈的手坚定地说,有一分钱就用一分来治病,卖血也要给妈妈治病,一直治到好为止。 但是周敏行也知道,除非找到合适的肾源,否则这个病只能靠透析一直撑下去。只能等。而他还能撑多久,自己也没底。 九月底的周六,周敏行如期来到梁家上课。 林婉清为他开门,热切地拉着他的手,说:“小周,阿姨来跟你说个事。” 周敏行转头看见客厅里,梁林意和梁楚秋坐在沙发上,双双一脸兴奋地看着他,脖子伸得长长的。一对父子模样相似,连神情都如出一辙,看着有点好笑。周敏行疑惑地点点头,被林婉清拉到客厅里坐下。 没等周敏行入座,往日最沉默的梁楚秋就先按捺不住说: “小周,我们给你母亲联系到肾源了。” 周敏行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林婉清语速飞快地:“你这倔孩子,总是不肯接受我们的帮助,我们只好这样先斩后奏了。肾源都联系好了,手术很快就能安排起来。” “可是,你们是怎么……” “我们就知道,主动问你你母亲的信息,你一定不肯说。但是要论医疗资源,医生、医院、信息源,我们肯定比你视野广的呀。”林婉清笑着解释,“之前林意去你家的时候,要了你妈妈的微信,三下两下就问出就诊医院和医生了,我们知道你母亲的一些情况,也就能帮你寻找肾源了。” 一旁的梁林意朝他炫耀似地晃了晃手机。 周敏行听着林婉清说话,眼眶又湿又热,被梁林意气笑,心里骂一句嘚瑟的臭小孩,一下子滴下眼泪来,吸吸鼻子,带着哭腔问:“阿姨,我该怎么……” 林婉清搂过他的肩头,轻轻地安抚地晃:“好孩子,好孩子,不哭。不需要报答,阿姨还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我们家林意受了你这么多照顾。” 周敏行擦擦眼泪说:“我那只是分内工作。阿姨,叔叔,你们救了我妈和我两条命。” 等周敏行情绪稳定些了,梁楚秋交代了一些手术之前的注意事项。手术安排在10月2日上午进行,术后恢复期正好是国庆节假期,周敏行有时间照顾妈妈。之后梁林意和周敏行一起上楼,准备上课。 周敏行前脚轻车熟路地走进梁林意的卧室,梁林意后脚把门给带上了,一把拉住走在前面的周敏行的小臂,往后一拉,把他带进自己怀里。梁林意个头比周敏行高一些,肩也更宽,抱他抱得严丝合缝,他感觉怀里低着头的周敏行把灼热的呼吸喷在自己的锁骨处。两个胸膛紧贴,心跳共鸣,擂鼓般响。梁林意抚抚他的脑袋,又用脸蹭蹭他的额头。 周敏行觉得自己想被一只粘人的大金毛抱着,在他怀里安静了几秒,突然挣开。 梁林意也没有强迫他的意思,一觉得他有动作就撒了手。 周敏行给了他一个凶神恶煞的眼神,却因为刚刚哭过,一双眼浸着水光,又红又润,毫无威慑力。他喉咙黏黏的,低声朝梁林意呵道:“你干嘛啊。” 梁林意说:“我觉得你可能会需要。” 周敏行大步走向书桌,甩开他,自顾自闷声说:“我不需要。” 梁林意不走心地瞎“嗯”一气,偷吃蜜饯般直笑。 10月2日早上,梁林意一家赶到医院的时候,卢玲已经被推进手术室了。周敏行坐在手术室门口的家属等待区,手里拿着一本书,却一个字都读不进。不久林婉如也来了,和林婉清一起安抚焦虑的周敏行。 “这个手术不难做的,成功率也高的,不用担心的,啊。”林婉清柔声道。 林婉如见好话都给姐姐说去了,只好指着周敏行手上捧着的书说:“这书我上个学期就让你读了,你怎么现在才读?” 周敏行:……老师对不起。 中午的时候,林婉如要赶回学校写报告,梁楚秋和林婉清说去找家饭店点菜,打包带给周敏行吃,要梁林意留在医院里陪周敏行。 越到手术结束时间,周敏行越紧张,浑身汗湿如刚从水中捞上来似的,死死攥着手中的那本砖头书,在原地踱着步子转圈圈。 梁林意坐在座椅上,看着周敏行转圈圈,笑眯眯地说:“老师,别紧张了,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周敏行停下步子来,摆出认真听讲的样子:“你讲。” 梁林意说:“从前,有一块糍粑。” 周敏行说:“嗯。” 梁林意接着说:“糍粑遇上了土豆。土豆说,如果我下次再遇见你,我就把你丢到海里去。” 周敏行:“嗯。” 梁林意慢条斯理地:“糍粑很害怕,回家躲了一个星期,出门之后又遇上了土豆。土豆说,如果我下次再遇见你,我就把你丢到海里去。” 周敏行:“嗯。” 梁林意还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语气:“糍粑很害怕,回家躲了一个月,出门之后又遇上了土豆。土豆说,如果我下次再遇见你,我就把你丢到海里去。糍粑很害怕,回家躲了一年,出门之后又遇上了土豆……” 周敏行对自己说,笑点要来了,一定要笑得矜持一点,表现出我并不觉得好笑但既然你讲都讲了我就勉为其难笑一下的样子,毕竟,你,可是为人师表! 梁林意说:“于是土豆就把糍粑丢到海里去了。” 周敏行:…… 梁林意一摊手说:“完了。” 周敏行:就这?就这? 梁林意笑得前仰后合无比开怀:“哈哈哈哈哈丢到海里去了耶!丢到海里去了耶!你不觉得好笑吗?” 周敏行:不好笑。装都装不出来的那种。 梁林意一秒收住,恢复正色:“好的,那我再给你讲一个,这个保证好笑。” 周敏行一脸无奈:“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要是再这么无聊,你就背新概念去吧。” 梁林意说:“从前有一对情侣,说好要在海边办婚礼,结果女方把男方给咕了。男方很伤心,把手上的戒指丢进了海里。之后男方就在海边建起一座小房子,过起了以捕鱼为生的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然而有一天,他捕到一条鱼,剖开鱼的肚子,你猜他发现了什么?” 呵呵,俗套的爱情故事。周敏行想也没想,答道:“戒指呗。” 梁林意:“是糍粑!” 糍粑! 粑! 周敏行倒吸一口凉气,后知后觉地随着梁林意得意的大笑声也一起笑起来,气得连踢他好几脚,一边心里默念为人师表为人师表,一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想狂扁小朋友的心。梁林意大笑着站起身,连连躲闪,擒住周敏行的手臂想制止他的暴行,最后想这纸老虎踢人都没使劲,轻飘飘的像撒娇,也很是受用。 两个人像小学生一样因为一个笑话在医院过道里打打闹闹,闹得护士姐姐都看不下去,无奈地要他们保持安静。 好不容易停下来时,周敏行闹得又出了一身汗,边喘边看着梁林意的眼睛笑。闹这么一通,挨骂归挨骂,丢人归丢人,他心里的重负竟然真的烟消云散了。 这时,手术室的门豁然打开,医生出来道了恭喜,手术非常成功。 周敏行脑子一片空白,似乎在狂喜中缓不过劲来。他以为自己和母亲捱不到天亮了,会一起被这个病活活拖死,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幸运至此,竟能遇到梁林意一家,最终峰回路转,雨过天青。这份恩情,他一生都还不完。 这么想着,突然又被人搂进怀中,温和地抱着,摸着后脑勺。他的大手早早地脱离了少年的青涩,有了男人的感觉,抚着他的时候,让他安心。那人还像哄小孩子一样抱着他摇一摇,在他耳边轻声说“恭喜”。 周敏行鼻头一阵酸涩,从他怀里挣出双臂,也紧紧抱住他的学生。 梁林意感觉自己肩头又烫又湿,是周敏行把头埋在他肩上无声地哭了,于是摸摸他的背给他顺气,埋怨道:“是好事啊,哭什么呀?” 周敏行打着哭嗝反唇相讥:“小朋友不要管大人的事。” 梁林意笑道:“哦,爱哭鬼大人。” “没礼貌的臭小孩。”周敏行骂道,却不愿意撒手,“不过我确实……嗯,确实挺需要的。” 没头没尾一句话,梁林意觉得自己听懂了。 第七章 国庆假期一过,梁林意立马就忙了起来。A省实行新高考制度,一月初进行小高考,考试内容为选考的三门科目和英语。英语有两次考试机会,第二次在六月,和语文数学一起按照全国统一的进度考试。 梁林意选课是传统理综搭配。林婉清咨询过林婉如,是不是搭配一门文科,比如地理或政治,专业选择范围大一点。 林婉如答没必要,“那小鬼一背书就头疼,有啥好搭文科的。你想让他读什么专业,中文系还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啊?” 梁林意为这事,特意给救命恩人小姨捏了半天肩膀。 事实证明梁林意确实是个理科脑子,物化生样样不在话下,准备第一次选考就把三门赋到满分,然后直接丢掉,接下来五个月潜心对付语数外。 周敏行听他讲了考试规划,夸他很有想法,迟疑片刻说:“你现在选考任务也不是很重,要不然也冲一冲英语,一月考完之后把英语也一起丢掉吧?毕竟你学英语学得这么累,早日丢掉,剩下的五个月准备语数和A大校考,不是很好吗?” 校考是类似自主招生的考试政策,学生向高校递交考试申请,通过后参加高校组织的统一考试,考试难度较大,和竞赛靠拢;高考分数与校考分数折算后取名次靠前的学生录取。 梁林意想了想,也行。 这之后周敏行就重新规划了课程安排,加重梁林意的英语学习任务。有一天梁林意在学校里趴着睡着了,同桌还能听见他咕咕囔囔地背英语。 11月初的月考,梁林意的英语破天荒考了128,被英语老师夸了半节课,他的任务型写作还被打印出来当作范文了。成绩出来后的那个周末,梁楚秋在附近一家饭店摆了一大桌子,请了林婉如和周敏行、卢玲母子二人。 饭桌上梁林意朝周敏行不住地挤眉弄眼,得意得不行。周敏行嫌他幼稚,含笑别开眼,就是不看他。梁林意讨了个没趣,噘着嘴摆弄餐具,再抬头,看见周敏行分明正撑着下巴笑着看着他。两个人隔着餐桌遥遥对视一眼,目光相接,黏一黏又散开,心照不宣地偷情。 12月月考后,梁林意冷着脸拿了一张113的卷子回家,晚饭也不吃,径自躲到卧室里,反锁上门闹脾气,望着卷子发呆。过了一会儿周敏行的电话打来,温言劝他先去吃饭,不能饿坏了,等周末他来给他分析试卷。 梁林意不说话。 周敏行软声说:“听话。” 梁林意声音闷闷的:“我是觉得对不起你……” “你考好考差,都没有对不对得起我的说法。”梁林意听见周敏行在电话另一头轻笑,“你是我最优秀的学生,不管你月考考多少,甚至高考考多少。现在我希望我最优秀的学生下楼,陪爸爸妈妈吃晚饭,好吗?” 梁林意终于应了。 梁林意不知道,周敏行本来在暖和的图书馆闷头看书,被林婉清连串的求助微信叫出图书馆,站在馆前的平台上一盏孤灯下给梁林意打电话。北风猎猎,他一边原地跺着小碎步取暖,一边抓着棉袄领子,艰难地捂脸和脖子,挡着十二月又干又烈的大风。冷得发抖,一双手冻得发紫,却舍不得撂下电话,怕小孩叛逆,一受挫折就拿自己身子出气。 梁林意挂断电话后,周敏行还站在原地发了会呆,被冻得一激灵才旋身回图书馆。 完了,要把小孩宠坏了。 十二月底是周敏行生日,却是在周一。 梁林意提前几个星期就开始暗示想在周敏行生日这天和他一起出去玩。周敏行一开始只是不理他,后来一看手机日历,生日在周一,更生气了: “课不上了,请假陪我过生日?你怎么想的?” 梁林意小声说:“我可以装病,我可会装了。” 周敏行觉得好笑:“怎么,挺有经验的?” 梁林意连连摆手:“没,哪能呢,没有经验,从没这么做过。” 周敏行不陪他闹,表示必须纠正小孩错误的三观:“总之,还有十几天就小高考了,你心思赶紧回到学习上去,别的乱七八糟的东西统统不要想。” 梁林意想,你可不是乱七八糟的东西,你是我的宝贝。嘻嘻,宝贝。 周敏行:“……傻笑什么呢,书背了吗?” 周敏行生日两天前的那个周六下午,他一推门进来就收获了梁林意一个大大的熊抱。小孩热乎乎的怀抱驱散了冬日的寒气,衣料摩擦声簌簌响,热闹又温情,周敏行撸了一把他毛茸茸的后脑勺,笑着让他松手。 梁林意笑得喜气洋洋:“小周老师生日快乐。” 周敏行明明很吃这一套,偏偏说:“我生日又不是今天。” 那边林婉清和梁楚秋正在厨房里忙上忙下,桌上摆了一个未拆封的蛋糕。林婉清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说:“小周啊,你生日那天大伙儿腾不出空,我们家打算今天先给你过一个生日。待会留下来吃晚饭啊,我叫了司机,快到五点的时候去接你妈妈和你林老师过来。” “阿姨,不用这么麻烦。”周敏行心里感动得酥酥麻麻的。 林婉清佯怒瞪他一眼:“怎么还这么见外呢?我们家早把你当自家人了,自家人给自家人过个生日,尽份心,怎么了呢?” 周敏行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阿姨”,就被亢奋的梁林意拉上楼。 梁林意早就准备好了给周敏行的生日礼物,藏了好久。 是一副金丝框眼镜,做工精细,镜腿还有雕花。 梁林意把眼镜呈给周敏行看,盯着他的表情,企盼地连问“喜欢吗”。 周敏行含笑点点头,说:“难怪你之前一个劲问我眼镜度数。” “我想亲手给你戴上试试看。”梁林意凑到周敏行面前,揭下了他的黑框眼镜,“我早就觉得你眼镜选得不好,又土又笨。” 周敏行感觉到他凑得太近,温热的吐息喷在脸上,网一般地逼近,让他无处遁逃,脸烧起来;又听他说自己眼镜土还笨,立马不高兴了,也不愿意解释自己没钱,这个价位只能选这种眼镜框,赌气般凉飕飕地哼道: “嗯对,我又土又笨。” 梁林意受不住他这语气,捏了把他的脸。周敏行肤色瓷白,皮肤又软又细腻,害羞的时候透着一层淡粉。梁林意觊觎已久,但怕惹他生气,从不敢下手;今天气氛合适,他鬼使神差地竟捏了上去。周敏行抬手,打掉他不知分寸的狗爪子。梁林意见他并没有愠色,嬉笑哄道:“我只是说眼镜不好,配不上你。” 梁林意怕眼镜脚戳痛周敏行的脸,戴得小心。 周敏行的一双桃花眼透过新眼镜片,朝他眨一眨:“好看吗?” “好看。衬你。”梁林意满心透着欢喜。周敏行本就好皮相,黑框眼镜把他五官的灵与柔全压抑了,只剩下呆板与拘谨。新眼镜戴上之后,周敏行模样的优越立时展现出来,气质拔群,金丝框衬得肤白如雪,眼神灵动如流水脉脉。梁林意看得挪不开眼。 听他夸好看,周敏行也满意地扁扁嘴笑了:“这还差不多。” “怎么这么好哄,就爱听夸。”梁林意笑说,“那我有什么奖励吗?” “你要什么?” 梁林意本想说你亲我一下行不行,想想不大可能,又怕他太过火,把周敏行气得要辞职,只好退而求其次: “我这周新概念不背了行不行?” 他背新概念都是靠每周临时抱佛脚,周敏行来之前才开始猛背,勉强记住,背的时候再露个可怜样求他通过;今天在筹备周敏行的生日,一激动就把新概念给忘了。 周敏行:“想得美。” 梁林意:??? 后悔了,那还不如求他亲一下。 第八章 小高考自1月3日始,持续三天。 周敏行忙着跟林婉如做课题,见不着梁林意,不知道他发挥如何,又不敢打电话打扰他,只得每隔两分钟解锁一次手机,看看有没有梁林意的微信消息进来。 林婉如见他看文献看得心不在焉,把他手机抽走了: “怎么回事?有网瘾了?” 周敏行苦笑道:“林意考个小高考,我心里比我当年自己上考场还紧张。” 林婉如递给他一杯咖啡,笑说:“那孩子发挥可稳当了,不用担心。你倒是把这心思用来考虑考虑,等他英语考到满意的分数之后,说要把它丢了,你怎么再和他创造相处机会吧。” 周敏行一愣,手里的咖啡都不香了:“林老师,您这是什么意思?” “嘁,恋爱中的小孩,居然想瞒过比你大一轮的老狐狸,”林婉如撇撇嘴,“天真,幼稚。” 见周敏行涨红了脸支支吾吾,林婉如哈哈大笑: “你放心吧,想当年我在美国交流,还穿过情趣服装在洛杉矶参加LGBT游行,可没那么不开明。” 小高考第三天下午,最后一科英语考完时,梁林意从考场出来,看见了站在考场口接考的周敏行。周敏行披了一件黑色长款呢子外套,显得长身玉立,踮起脚扬着下巴,盯从考场中涌出来的人流。 梁林意个高,又相貌出众,格外惹眼,见到周敏行后就朝他挥了挥手里装着文具和准考证的透明笔袋。周敏行也看到了他,冲他拼命挥手。 来接考的家长在志愿者的管理下下饺子般挤在一起,梁林意长臂一伸,从人群中拉住周敏行的手,把老师捞了出来。 他的手是冰的,梁林意把他的手揣进自己兜里: “等很久了吗?怎么手这么冰?” 周敏行冷得鼻子发青,呼吸都不畅快,大喘气地答:“还好,没多久。要早到一点,否则站不到前面,我怕你看不到我。” 周敏行一双手各揣在梁林意左右两只兜里,看起来像是半抱着他,梁林意为此禁不住地笑,又用温暖的手帮他捂鼻子。 梁林意手心的温度使周敏行的镜片染了雾气,周敏行埋怨地看他一眼。梁林意还没来得及笑话他,周敏行就在他手心里打了一个喷嚏。周敏行窘得耳根冒红,急忙把手从他兜里抽出来,从自己口袋里掏了餐巾纸来帮他擦手。梁林意乖巧地把手伸给他,摊平在他手掌上,由他细致地顺着掌心纹路擦。 梁林意问:“冻着了吗?” “没有,还不至于这么脆弱。”周敏行揉揉鼻子,朝他笑笑,“走吧,这里人太多,交通管制,打不到车,我叫了车,在两个路口外等着。” 梁林意有些兴奋,蹦蹦跳跳地跟着他走:“你怎么来接我了?” 周敏行也不自觉地感染了他的喜悦情绪,笑着看他蹦:“你爸妈在家给你做大餐,腾不出空来。我听说你没人接,就过来了。” 梁林意看他额发间亮晶晶的,一摸全是冰冷的汗:“你怎么过来的?怎么这么多汗啊?” “跑着来的,从A大,听说你没人接就来了。”周敏行任由他摸着自己的头发,“我怕接不到你。” 梁林意看他冻得唇色发白,心疼得不得了:“接不到就接不到啊,我都多大人了,还不能自己回家吗?” 周敏行想了想说:“可能是因为我自己想见到你。” 梁林意愣了一下,擒住他的手腕追问:“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周敏行把手腕挣开,揣进兜里自顾自地走,“考得怎么样?听力听得懂吗?” “听力好简单。你给我练的都是魔鬼听力,高考和那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 “阅读读得明白吗?” “有一道题我打了圈,两个题支有点搞脑子,我不大选得出来。不过刚刚出考场的时候和同学对了一下答案,我应该是对的。”梁林意笑得一脸得意,一颗小虎牙亮晶晶。 周敏行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不是告诉过你考完不要和同学对答案吗?那完型呢,做完之后读过吗?答得还顺吗?” “放心吧,五个A,五个B,五个C,五个D。标准答案都没我标准。” 周敏行噗嗤一笑:“你又狂。” 梁林意猛地凑近周敏行,一把环住他的肩:“最爽的还是作文,你居然押中任务型写作了。”周敏行身上有淡淡的洗衣粉香味。明明是很普通的气味,梁林意偏偏闻得着迷。 周敏行不排斥他的亲昵,别过脸看他,问:“什么题啊?” “就是给外国友人写信,介绍学校开设的选修课啊,你让我重写了三遍的那篇。” 周敏行激动起来:“真的吗?那肯定没问题了。你确定你审题没看走眼吗?” 梁林意使劲点头:“你放心吧,我也以为我出现幻觉了,仔仔细细读了好几遍题才敢下笔的呢。” “那就好。你状态那么好,我相信一定没问题的。”周敏行摸摸他靠在自己肩上的脑袋,突然说,“我问你啊,你这回英语考了多少分,就不考虑考第二次了?” 梁林意歪了歪脑袋,想了想说:“一百三吧。” 周敏行若有所思地应了声嗯。 梁林意笑眯眯地又把他往自己这里拉近一点,像一只巨型犬般地扒着他:“虽然说我觉得我发挥得还行,但要上130还是不大可能,你也知道我这基础,差得跟扶不上墙的烂泥似的。所以我不可能考一次就把英语丢了的,你想得美,才没那么好的事,你准备好再给我上五个月的课吧。” “胡说八道,上补习班还上出瘾来了你。”周敏行被气笑,推了推他的脸,“别腻腻歪歪了,这么大的人了还跟个粘人精似的,能不能独立行走啊?” 梁林意撒了手,皱着眉装出一副思考的样子,然后又黏上去: “实在是不大能。” 小高考结束后是一场并不重要的期末考试,随后就是寒假。 周敏行和梁林意约定,出分之前暂时先把家教课停了,让梁林意专心复习语文数学,也让周敏行专心写他的论文,出分之后再决定要不要继续上课。 一月下旬,年后的一个早晨。梁林意实在是没有早起的习惯,那个早上,是他妈扑到他床上把他压醒的: “林意,林意,出分了!” 梁林意眼睛都睁不开:“妈,才八点……” “臭小子你给我起来,出分了!” 梁楚秋在一旁乐呵呵地观战:“老婆,咱儿子考得这么高,就让他再多睡会。” “啥,出分了?”梁林意突然意识到林婉清在说什么,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床。 “物化生300,这个没啥悬念啊,咱们早就料到了。”林婉清美滋滋地反复品鉴自己刚刚收到的来自教育厅的短信,满面春风,“关键是你的英语。你猜你考了多少?” 梁林意本来就没睡醒,林婉清还拿他当猴耍,急得耷拉着脸直叫唤:“多少啊,猜不到!” “134!134!”林婉清抱住自家儿子使劲亲了两口。 梁林意:“卧槽!” 这也太高了。 梁林意撩开被子跳下床,捞起一件毛衣就往身上套,边套边问,声音从毛衣里含糊地传出来:“你们跟小周老师说了吗?” 林婉清答:“说了说了,他正在从家里过来的路上。” 梁林意自从寒假以来就没见过周敏行,又怕他觉得自己读书不专心,都不敢给他发骚扰消息。两个人唯一一段聊天记录是年三十晚上,他拿出写高考作文的阵仗,给周敏行写了一段情感充沛、文采飞扬的拜年贺词。周敏行收到之后回了一句没有感情的“新年快乐,万事如意”。梁林意心痒,给他发了句“想你了”,没有回复。又发了句“老师想我吗”,也没有回复。委屈得梁林意年都没过好。不让见面也就算了,连聊骚都不让,这算什么嘛。 但是他现在马上就能见到周敏行了。 他飞快洗漱,穿上专为新年买的一件明星同款风衣。风衣版型服帖,显得肩宽腿长,气质一下就成熟不少。出门前又折返回来,心机地用新买的发胶整了整发型,往脖子处喷了点古龙水,对镜打量老半天,确定自己阳光朝气英俊潇洒人见人爱之后,才大摇大摆地出门。 梁林意在出门后的第一个红绿灯路口,也就是之前骑自行车载老师被交警拦下的地方,见到了周敏行。周敏行正在街的对面,与他遥遥相望。周敏行裹着一件黑色羽绒服,像颗粽子,脸被风刮红了,乌黑的头发乱糟糟地盖在额头上。周敏行身边的红绿灯柱正对他闪着警告的红光,周敏行在拼命朝他反复做一个口型。 梁林意也朝他吼:“你说什么——” 街道太宽,路上过往车辆轰鸣,再加上周敏行这几天感冒,嗓子哑了,朝他吼的出来的话愣是半声都没传过去。 梁林意听不见,盯着他的口型思考三秒:老师一定很想我。 然后他毅然不顾红灯警告,趁着一辆车刚刚驶过的间隙,朝着他的老师飞奔而去,在周敏行愕然的眼神中一个生扑,把人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周敏行被他莫名其妙的狂奔吓到了,险些背过气去,胡乱摸了一把抱着他的小男孩,确定他安安全全地过了街,这才气得使劲往他后脑勺上拍了一下:“小学生都知道不能闯红灯,刚刚多危险啊,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梁林意一脸无辜地看着老师:“你不是要我‘跑过来’嘛。” “我那是叫你别过来……”周敏行哭笑不得地咳了两声,“我看你站那,一副想闯红灯的样子……” 梁林意委委屈屈,一颗热乎乎的脑袋在周敏行耳朵边上蹭啊蹭:“我想你了嘛,我给你发消息你也不回我。” 周敏行觉得好笑,脸往后躲:“我这不是希望你趁假期努力冲刺,以学习为重嘛……行了,别蹭了,蹭了我一耳朵发胶。” 一旁站着的交警:“……咳,闯红灯的罚单麻烦处理一下。” 梁林意大惊:“怎么又是你?” 五个月前那个曾经拦下梁林意的自行车的交警露出疑惑的表情。 周敏行把脸埋在梁林意肩头,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熟悉的批评教育结束之后,梁林意和周敏行一起回自己家。 梁林意装深沉,把手揣进自己风衣的袋子里,走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周敏行知道他一直等着一句夸,伸手,隔着梁林意的风衣口袋碰了碰他的手: “恭喜,然后是,谢谢。” 梁林意没料到恭喜后面还跟着半句:“谢什么?” 周敏行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目光温柔如水,轻声说:“谢谢你向我跑过来,谢谢你特意出来接我。” 梁林意被他这声谢说得无比心软,心口又甜又暖。他努力控制住与他成熟的大人打扮很不相符的雀跃步伐,假装若无其事地:“哦,没关系。” 梁林意酝酿了一会,又说:“我只是希望你知道,你朝我过来的时候,我也在向着你走,一直一直走,速度还比你快一点。所以你可以大胆往我这里来,因为我和你,永远都是双向奔赴。” 永远都是双向奔赴,听起来不错,照梁林意的水平写不出这样的句子,也不知道是哪里抄来的。周敏行偷偷想。 第九章 周敏行来梁林意家里,既是为了参加庆功宴,也是来商量后五个月的课程安排。 周敏行的意思是,都考这么高了,没有必要再把心思多花在英语上。反正梁林意对英语也没有什么兴趣,何苦折磨自己,该丢就丢,卯足力气准备语数高考。 林婉清和梁楚秋都认同周敏行的意见,唯独梁林意不同意,正色道: “我没有不喜欢英语,只是我以前从没找到学英语的乐趣,小周老师带我学,我学得很开心。再说了,我接下来五个月如果只学语文数学,那也太腻了。反正到了大学我也要学大学英语,考四六级,还要读英文资料,说不定以后出国留学,还要学托福、雅思,又不是高考考完,英语就没用了。如果小周老师觉得我这个高考分数足够了,那就教我一点大学的内容嘛。” 梁楚秋夫妇听他这么说,又觉得有道理,最后拍板定下,周敏行还是来给梁林意上课,由每周六下午三小时改成每周六晚上两小时,课程任务减轻,难度增加。 寒假很快过去,梁林意又重新投入高三的紧张学习中。每周周敏行如约而来,只是二人相处的时间不再全用来讲课,周敏行会给梁林意带一些休闲的外文期刊读,梁林意也会向周敏行抱怨学校里发生的琐事。周敏行这才知道,梁林意即便凭借四门总分位列年级前五,目前只有语文数学的学科压力,依旧面临着可怕的高三竞争。 “每天中午吃完饭之后的那半个小时午间休息,会看到全班同学都趴在桌子上睡觉,”梁林意说,“那种只听得到呼吸声的静谧环境,比全班都埋头奋笔疾书还要可怕。因为很陌生,以前总是吵吵嚷嚷、总是有人窃窃私语的班级竟然可以这么静,也因为你知道所有人都在蓄势,都在准备着反超。就好像冬天大雪覆盖的田野,反而是最有生机的地方。” 周敏行望进他的眼睛,安抚地说:“很有压迫感吗?” 梁林意想了想,道了声是:“偶尔会被很好的朋友用奇怪的眼神盯着看。我当初没有刻意瞒着我的分数,我有点后悔了。真是奇怪,高三之后,同学们之间本来很纯粹的感情都有点变了味道,他们看着我,就好像随时准备扑杀我,把我从高位拉下来。我有时候想问他们,我们不是朋友吗,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但转念一想,如果那个从年级七八十名到前五名的人不是我,而是曾经和我半斤八两的朋友,我也不一定能大度到哪里去。” “你不会的,你是个没有那么多功利心、也不那么计较的好孩子。”周敏行摸了摸他的头发,当作安慰。 周敏行一旦不教英语,上手心理咨询,做得实在是不怎么样。但是听他用最朴实也最诚恳的语言夸一夸自己,梁林意又能重拾继续往前冲刺的勇气。 三月底进行了第一次全市统一适应性考试,俗称一模。梁林意考得不大好。语文只是正常发挥,数学从第六道选择题开始犯迷糊,紧张得题都读不懂,加上整张卷子计算繁琐,最后时间吃紧,最后一道大题来不及做。分数出来了,只有132。 出分的那天下午是选考科目的试卷讲评课,选考科目满分的梁林意早就免修了;按照校规,此时他应该在指定教室自修,但他颓靡不振地在自修教室趴了半个下午之后,决定拎起书包,去操场打球。 起初还有一群高二的学弟陪他玩,后来放学铃声响了,学弟们回家了,梁林意却不愿意回家,一个人在球场上拍拍球,又投个篮,百无聊赖地自己和自己玩。 夜幕降临,教学楼里亮起灯来如星光点点,那是住宿生开始晚自修了。球场上的灯也亮起来。天上一轮孤月,没有云,也没有风,月色下照,寂静校园一片银霜。梁林意肚子有些饿了,玩不动球了,把球信手丢一边,四肢大敞开,躺在地上,安安静静看月亮。他躺下的那一刻,疲惫感像一只只小虫噬咬他的头。他闭上眼睛,在心里兀自盘算,照他现在这个数学成绩,A大人工智能肯定去不了。要不学计算机?物理系?金融?好像也都可以。总之,还是想去A大。 突然,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轻微的喘息: “终于找到你了。” 周敏行掏出手机,给林婉清发了一条报平安的语音消息,捞起被梁林意随手乱丢的球,向他伸出手:“起来,陪我玩。” 梁林意愣了愣,把手伸给他,借着他的力从地上站起来。 周敏行把外套往地上一扔,解开袖口,把两只衬衫袖子高高挽上手肘,细瘦的手臂在月光下泛着如玉的光泽。他俯身试了试球,笑道:“林意,你最好拿出十分力气对付我,想当年我在A大附中读书的时候,也算是校篮球队主力。” 梁林意也认真起来,问:“你怎么来了?” “谁让你放了学不回家,也不知道给爸妈报个平安,打你电话也没人接。你爸妈都快急疯了,公司正好又有事,只好叫我来找你。”周敏行忽然神色一凛,“我上了。” 周敏行虽瘦,看起来体弱,爆发力却强,运球灵敏,走位自如。梁林意一边努力避免身体冲撞,怕伤到他,一边阻挡他雷厉风行的上篮,但最后还是棋差一着,周敏行纵身一跳,上了一个漂亮的篮。 梁林意首战告负,一颗求胜心也被逼起来,两人的身体纠缠在一起,近距离鏖斗,呼吸交缠,眼神碰撞,似厮杀,似调情,谁也不愿意服谁。周敏行胜在劲巧,而梁林意则是力量大,打得霸道。近身作战,周敏行一点都讨不得好,终于让梁林意进了一个球。 梁林意食髓知味,玩上了头,攻势愈猛。周敏行不得靠近篮筐,只能改换策略,往左边做了一个假动作便欲往另一边逃。然而梁林意竟然上了他那个假动作的当,往左边扑去,绊到了周敏行的脚踝,重心不稳,要往地上摔去。 周敏行立马把球一丢,护住梁林意的身子,随他一起重重摔在地上。 梁林意除了膝盖磕到一点,别的什么事都没有,重量全压在了周敏行身上。周敏行后脑勺着地,咚得一声响,眼前一白,直到被梁林意扶着肩抱起身,才回过神来。 梁林意知道是因为自己玩得过火,才惹了老师受伤,满心愧疚,轻声问着疼不疼。 周敏行一点都没生气,于是梁林意把他扶到球场边的长石凳上坐下。偌大的操场只剩下了他们两人,石凳背后的灌木丛中有鸣虫嘤嘤,两人沉默时响得分外热闹。 梁林意问:“除了头磕到,还有哪里疼?” “后背吧,被塑胶蹭到了,可能破了皮。” “我看一下。”梁林意把周敏行身子扳过去,把他束在牛仔裤里的衬衫下摆拉出来,撩起衣服看。白衬衫蹭上了灰,脏得不能看了,雪白光滑的背部血痕点点,触目惊心,看起来就疼,梁林意抱歉地俯下身,在他突起的肩胛骨上轻轻落了一个吻。 周敏行觉得痒,别过手来轻轻打了梁林意一下:“别闹。” 梁林意小声说:“对不起,待会去我家,我给你上药吧。” 周敏行把衬衫放下来,回过身来,望着他,神情严肃:“不用,小伤,我回家之后可以自己涂碘酒。刚刚摔跤,也不是你的错。但是你今天确实做得不对,无论如何不能让爸爸妈妈担心,不能让我担心,有什么事可以回家之后跟爸爸妈妈说,也可以给我打电话,而不是一句话都没有就闹失踪,耍小孩子脾气,知道了吗?” 梁林意乖乖点头,说知道。 周敏行见他神色黯淡,摸摸他的头,轻声问:“怎么了?考试没考好?” “算是吧,没考好。最近的状态不大对劲,我也说不上来。” 周敏行看他那样子,禁不住地心疼:“是不是累了?还是压力太大了?偶尔一次没考好,没有关系的。我跟你说过吗,我高三的时候,高考前三次模拟考全都崩盘了,都是年级一百多名;结果高考成绩出来,是年级十几名。模拟考成绩和高考成绩什么因果关系都没有,如果模拟考次次好,高考反而不一定好,明白了吗?” 梁林意点点头,然后温顺地把头埋在周敏行的颈窝处,贪婪地感受着熟悉的温度,嗅着他颈处干净好闻的气味,语无伦次地说:“我明白。我今天一天心情都很不好。我以前一直以为我的数学不可能考差,我能顺风顺水地进A大,今天才知道我也有可能落榜,我觉得非常无所适从……” 周敏行像摸小狗一样抚抚他的后颈:“又不是只有A大一个好学校,考不上也没有关系。你不要管考到哪里,先安心备考,考完之后我们再来考虑志愿填报的事,好吗?” 梁林意顿了顿,然后从周敏行怀里直起身来,看着他的眼睛说:“如果我考不上A大,你还会跟我在一起吗?” 第十章 梁林意的眼神太认真太笃定,仿佛今天一定要问出个答案否则便不罢休似的,叫周敏行着了慌。 见他久久沉默,梁林意轻声叹了口气,说:“你从来不给我答案,但我不信你不喜欢我。你要是不喜欢我,我刚刚摔了,你为什么护着我?” 周敏行迎上他的眼神,神色淡淡地看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耳朵,又被梁林意抓住那只摸耳朵的微微泛凉的手。 周敏行说:“我怎么想,不重要。现在什么都比不上你的前途。” 梁林意听懂了,咬了咬嘴唇,垂着眼,缓缓把手中握着的周敏行的手放下。 “但是,”周敏行深吸了一口气,耳语般低声说,“我又总是自私。我知道我不该再来找你,可我希望能看见你……因为我而高兴。” “你说什么?”梁林意睁大了眼,握住周敏行瘦削的肩,强迫掰正他的身子。 周敏行别过脸去,不愿再讲。 梁林意抓着他靠近自己,是可以听到对方急促的呼吸的距离,几乎能在他身上看出个窟窿来。 “你不要再逃了,我……你刚刚说的话,我想听。” 周敏行低语道:“我没有逃,我只是感到难以启齿。在你高三的时候,打扰你的宝贵时间来成全自己的自私心愿,我……” 他的老师正看着他。皎月当空,那双眼如秋水微澜,水光晶亮。气息勾缠,他只看见他的老师浅色的嘴唇张合,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此刻不接吻,对不起这么好的月亮。 梁林意凑过脸去,轻轻贴上了老师的嘴唇。他的嘴唇是凉的,柔软的,他稚拙地轻轻舔舐,舌尖触过的每一分每一厘都宛如纵火般引诱起热度。梁林意仍然禁锢着周敏行的肩,周敏行无法躲闪,只能捶打他的手臂勒令他放开自己。梁林意不耐烦地冲着他的唇瓣轻轻咬了一口,周敏行便软在了他怀里,两只手自梁林意的胳膊上滑落,任由他作怪,只是伸手死死抓住他校服短衫的下摆,仿佛溺水的人抓着求生的浮木。 这只是个浅尝辄止的吻,梁林意却在他唇上逗留许久。终于分开时,还撒娇讨好般地蹭了蹭老师的鼻尖。 “你刚刚说的心愿,是关于我的,对吧?”梁林意伸手摘下他为老师买的眼镜,折叠起来放在膝头,又凑过去,抵着他额头无限柔情地轻声问。 周敏行不明白怎么只是一个试探的毫无攻击性的吻就能夺走他浑身的力气。他的手指绵软,再抓不住梁林意的衣服。甚至五感都被夺去,听不清梁林意的话,只能靠在他的额上,轻阖着眼,无助地喘息。 梁林意见他不答,只能捧住老师的脸,用大拇指根揩揩他绯红的面颊,心里一阵失落,语气都泛着苦:“反正我也从来都要不到答案……” “当然是你。”周敏行嗓音低哑,仿佛塞壬的歌在梁林意耳边响起,梁林意看见他纤长稀疏的睫毛随着喘息声扑闪,“不然还有谁?不然还能是什么?” 梁林意疯了,掐住周敏行的下巴迫使他扬起脸,又低头吻住。小孩不通门路,却铁了心想要进攻,想要把他吞吃入腹,没有章法地一通乱啃。周敏行抬手,缠住他的脖子,抚着他的后颈,和后脑勺剪短后硬得有些扎手的发。咬得有点疼,破了皮,但来自他的疼痛与爱,他全都要。周敏行也没有经验,只能轻轻张开嘴,包容他,引导他,伸出舌尖勾引他,纠缠他,不肯放过他。梁林意大受蛊惑,唇舌相交、心意相通的快乐令他意乱神迷。在接吻这件事上他是最顽劣的学生,不服从老师温和的指导,争强好胜地硬要比个输赢,凭借一点天赋,舌尖灵活地撬开老师的牙关,搅住他反抗的舌,在他口腔里掠夺,扫荡。他很快就熟悉征服的秘方,只需轻轻一吮,他的猎物就会缴械投降。四下静谧,唯有喘息声急促,水声啧啧,唯有天与地与风与月与鸣虫嘤嘤,见证一对爱侣。 许久,周敏行喘不上气来,使劲踢了不知分寸的小孩一脚。梁林意这才乖,放弃征讨,衔住他的嘴唇最后亲了亲,贴着面颊放开了他。 周敏行的嘴唇被他亲得红肿,眼里水光更甚,下巴有一道凌虐般鲜红的掐痕,看上去如一只熟透的桃子般诱人,梁林意没忍住又想亲,被周敏行猛一拍额头,清醒了。 “适可而止行不行?没力气再和你闹了。”话是这么说,周敏行一点都不像生气的样子,微微笑着看他。 梁林意摸了摸周敏行被咬破的嘴唇,一脸委屈地问“疼不疼”,好像被咬的人是他似的。 周敏行被他那样子逗乐了,摸摸他的脑袋:“你见过有人接吻喊疼吗?接吻是舒服的事情,是快乐的事情。” 梁林意知道自己不管做什么事,周敏行都会包容自己宽宥自己,心中一软,便弓下身子,往周敏行怀里钻,圈住他的腰,脸挨着他的下巴,感受他的体温和他身上的气味,贪恋地蹭一蹭,然后说:“我以前老是想,如果我和你在一起了,一定不让你受一点委屈,不让你疼上那么一点点,可我刚刚完全控制不住我自己。” 周敏行也拥住他,安抚道:“没关系的,这种事情上不用控制,我不觉得疼。” “老师。”怀里的小孩闷闷地说。 周敏行应:“嗯?” “如果我考不进A大的人工智能,我去读计算机,或者物理系,你觉得好吗?” “好呀。” “如果我根本就考不进A大,只能去别的省份读,比如说B大,你觉得好吗?” “B大也很不错呀。” “C大呢?” “C大也很好。” 小孩从他怀里挣出来,一双眼湿漉漉的,可怜巴巴地望着他:“那我以后见不到你,怎么办?” 周敏行受不了他那个眼神,把他圈回自己怀里,学着小时候妈妈哄自己睡觉的姿态,搂着他轻轻地晃一晃: “没关系。你走得近,我就每周买火车票来看你。你走得远,我就每周买飞机票来看你。” 梁林意快哭了,声音带着哭腔,颤得厉害,从他怀里传出来:“火车票好贵,飞机票好贵,你哪来那么多钱?你又不肯要我的钱,你怎么来看我?” “只要我想来看你,就有办法来看你。”周敏行亲亲他的耳朵,“大人的事情,你不要操心那么多,你只需要定下心来考试,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好吗?” 梁林意在他怀里一通乱拱,就算是点头了。 周敏行说:“既然你语数压力大,我建议还是把我的课停掉,你一心一意准备考试。” “那我想你怎么办?” “你可以给我打电话,但我希望你不要想我。”周敏行柔声命令,“不能想我,认真考试,可以做到吗?” 梁林意沉默很久,点了点头。 这之后周敏行就向林婉清递交了辞职意愿,理由是梁林意并不着急接受大学的英语知识,反而是语文数学更加要紧,而他自己课业也忙。林婉清同意了。 这之后许久,梁林意再也没有见到过周敏行,也没有收到过他的微信消息。梁林意赌气似地也不愿意找他,只是长久地回味他们在A大附中球场边的石凳上共享的那两个青涩的吻。那吻,那耳根通红的温柔的他的恋人,那诱人自投罗网的月光,回想时像做梦一样。但梁林意答应过老师不能想他,只短暂思念,就把念头掐灭,重新投身语文数学题海中。 五月初,A大校考初审结果公布了,梁林意成功通过人工智能专业的初审,准备一周后参加校考。他在考前最后整理了一遍物理和数学竞赛题,就上了考场。 校测在A大进行,时长长达3个小时。卷子题量极大,难度也高,数学题尤是,难也就罢了,还有二十道是英文题干。周敏行以前给梁林意看过一点英文的数学物理文献,梁林意凭着那些半蒙半猜地做了。等到交卷之后,人群蜂拥出考场,他和几个同校同学一起对这次考试骂骂咧咧,信口编着吐槽的段子。然而一迈出考场,看见A大里形形色色的大学生骑着单车来来往往,草木葱郁,他的心思不知不觉跑偏。 梁林意又开始想念周敏行了。 梁林意跟同学道了声别,就漫无目的地在A大校园里走起来。他可没天真到期盼一个偶遇,只是把自己为考试而关机的手机重新开机,给林婉如发了个微信: “小姨,我刚考完A大校考,你在哪呀?我想来找你。” 林婉如的回复来得很快:“我呸,你能是来找我的吗?” 你姨还是你姨,料事如神啊。 林婉如:“手机装导航了吗?搜外国语言文学院。我正在院楼开研讨会呢。” 林婉如:“放心吧,他也在。你慢慢找路,我保证把他拖住。” 梁林意赶紧给开研讨会偷偷玩手机的小姨发了三个亲亲表情。从小他小姨就总能猜出来他的心思,在他还小而林婉如还只是博士生的时候,林博揪着想对小姨恶作剧使坏的他的耳朵,哼声说:“想糊弄你姨?你撅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味道的屁。”林婉如很早打破了梁林意对博士生美好形象的幻想,梁林意怀疑她博士毕业论文写的是祖安文学相关。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鸟儿说早早早,快要见到老师的梁林意心情很美妙。 第十一章 A大是综合大学,面积很大,虽然道路条条笔直,梁林意还是走晕了,半天才摸到外院院楼,此时林婉如快用催促消息把他的手机塞爆了: “你怎么还没到?!我都已经让他帮我把去年的学生资料都整好了,你再不来我只能胁迫他帮我数清风的餐巾纸是不是真的每抽三张每包三百张了!” 梁林意只好赶紧跑两步。等他气喘吁吁地赶到院楼门口的时候,正好看见自家小姨从电梯里出来,赶紧阳光灿烂地朝她一个劲猛笑。 林婉如凶神恶煞地瞪他一眼:“你掉下水道里了啊,找个院楼还找这么久,你知道我无缘无故拖住自己学生有多难吗?” 梁林意麻利而又熟练地给小姨捶起了肩。 “得了得了,少献殷勤了,他就跟在我后面,我给他发个消息,应该马上就来了。”林婉如捣腾了一下微信,朝他晃晃已发送消息的手机,“我可是送佛送到西了,你自己加油啊。” 梁林意连声应是。 林婉如走出去几步又折回来,一脸八卦地问:“咋回事啊?不会还没追到吧?” 梁林意嘿嘿一笑,挠挠头:“差不多了。” “那就还行。”林婉如露出了孺子可教的表情。她是从读博开始奉行不婚主义,但她姐姐,她外甥,一个比一个恋爱脑。当初林婉清谈了个总裁回家,闹得全镇大轰动,只见万人空巷,堵在她家门口想看看千万富翁长什么样,是不是也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如今她外甥更猛,谈了个男人。 这时,电梯门又开了,走出一个走路不看路、低头整书包的周敏行。 梁林意一时明白什么叫近乡情怯,看到一张日思夜念的脸,反而话都梗在胸口里说不出,只唤了一句:“老师。” 周敏行猛地抬头,很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是周五吗?你翘课了?” 梁林意解释说:“我刚刚考完校考,想到可以来找你……我想你了。” 一记直球打得周敏行胸腔小鹿疯狂撞南墙,他情不自禁笑了,说:“可是,刚刚林老师要我数清风餐巾纸有多少张……” 林婉如咳了两声:“我是觉得,虽然你是文学硕士研究生,但是基本的计算能力不能缺失。但就在刚刚的考验中呢,我觉得你非常不错,不用数了,赶紧跟这小兔崽子玩去吧。” 周敏行心领神会,背上包,拍了拍梁林意的肩膀说:“走,我带你逛逛学校,然后请你在食堂吃顿饭。” 此时正是下午五点出头,晚霞绮丽,校园里情侣成双,手挽着手在去吃饭的路上。梁林意看见那么多对小情侣,心生酸意,也去牵周敏行的手。周敏行不挣开,也不牵他,只是快步往前走,像是要把他甩开的意思。梁林意紧跟了几步,觉得老师这么快就忘了他了,也不疼他了,心里一阵委屈,想着要不也把手松开算了,不自讨没趣。正要松手,周敏行却突然反握住他的手,牵得牢牢的,步子也缓下来,和他肩并肩走一起。 手牵手走在一起,大学校园里的情侣都没那么腻歪。 梁林意却满心盛了蜜一样甜,凑到周敏行耳朵边上问:“要是遇到你认识的人怎么办?” 周敏行满不在乎地:“就跟他们说实话咯。” 梁林意一听,这是大好的套话机会,赶紧问:“说什么实话呀?” 周敏行朝他笑了一下:“这里有个娇气包,不牵好了就会闹的那种。” 梁林意没得逞,哼了一声,将他牵得更紧。 周敏行带他逛了图书馆外墙,因为梁林意没有校园卡,进不去;又看了下教学楼和体育馆,逛了几家校园里的网红小吃店,最后一起去学生食堂,各点了一份盖浇饭,又点了几个小菜。周敏行生怕学校伙食差了,满足不了梁林意被养得刁蛮的嘴,一个劲地问他要不要吃这要不要吃那,反复重申想吃就点,浪费就浪费了。撑得梁林意揉着肚子控诉:“你是在养男朋友还是在养猪啊?” 周敏行说:“我男朋友就是猪。”往他盘子里又加了一块糖醋排骨。 梁林意眼睛一亮,肚子也不撑了,直起身来凑近他:“你承认我是你男朋友了?再叫一声呗。” 周敏行觉得这个时时刻刻想着怎么占他便宜的小屁孩怎么看怎么好笑: “我男朋友是猪,你是猪吗?” 梁林意应得无比来劲:“我是猪啊!”还学了两声不成调的猪叫。 周敏行笑得差点被饭噎着,又给他丢了一块烧鸭肉:“小猪,再吃点,赶紧长膘,过年就把你宰了吃。” 梁林意边啃肉边含糊地嚷嚷:“你才不舍得呢。” 梁林意考试耗体力,又逛了一圈学校,早就饿得慌,吃得狼吞虎咽;反观周敏行吃得不紧不慢,斯斯文文,以至于梁林意瘫在椅子上老半天了,周敏行还在处理他盘子里的排骨。梁林意盯着他吃饭,越看越高兴,越看越喜欢,看他低头认真吃饭、嘴唇吃得又粉又软的样子,心动得一塌糊涂,把脸凑上去,闭上眼,撅起油腻腻的嘴就想讨个亲。 周敏行无奈地从兜里掏出一包面巾纸,抽出一张,把他撅着的闪着油花的嘴擦干净。 没讨到亲亲,还被嘲笑了脸上的油,梁林意一肚子委屈。 吃过饭之后,周敏行牵着梁林意遛狗似地在操场上散了三圈步,遛的是大型犬,一言不合就往身上黏的那种。散完步,周敏行给梁林意叫了网约车,送他去上车地点。 快到上车地点时,梁林意突然把周敏行拉进路旁路灯照不到的树荫里,二人裹在黑暗中接了一个静谧的吻。 “让我充个电吧,老师。”小孩撒娇。黑暗里,那双眼睛却是亮的。 周敏行摸摸他的脑袋,暖乎乎的,一颗心都被他融化了:“好。” 两人在树荫里头抵着头腻了一会儿,这时周敏行的手机铃声响了,是司机来催了,两个人只好不情不愿地从树荫里出去。梁林意刚迈出一步,又被拉住手臂拽回来,嘴唇上落了一个羽毛般的吻。 周敏行很少主动,梁林意有些受宠若惊。 周敏行说:“怎么?就你高考要充电,我写论文不用充电吗?你小姨快把我折腾死了。” 梁林意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把周敏行嗡嗡叫的手机掐了,抓住他抵在树干上,重重地亲回去。树干被摇晃,顶上树叶乱颤,沙沙作响,昭告天下似的,枯枝枯叶落雨般地往下坠。梁林意这一次亲得熟门熟路,周敏行也捧住他的脑袋热烈回吻。梁林意有心用一个吻把周敏行钉死在树干上,舔过他的齿他的舌,飞快掠夺他口腔里的空气,周敏行没精力呼吸也没法合拢嘴,涎液顺着嘴角淌下来,又被梁林意舔净吮净。 周敏行听到有学生成群结队地从走道上经过,本来在大声地嬉笑,好像觉察到树丛里有什么动静,默契地都安静了。一个女生小声问:“树丛里是不是有……”一个男生大声笑着接话:“野鸳鸯!”周敏行脸皮薄,受不得别人听见这个,梁林意不肯放过他,有人旁听则亲得格外卖力。周敏行只好自己吞咽喘息声,咬了咬梁林意的舌头以示不满,但又舍不得咬痛,总之还是随他。 等那队学生走了,周敏行终于趁梁林意换气躲开了脸:“怎么办?你闹了这么久,司机都走了。” 梁林意说:“那我就睡你这。” 周敏行又被气笑了:“说什么胡话?我给你再叫一辆车。” 梁林意耍赖:“等一下,我还要亲。” 周敏行真后悔自己生了这么多事,只好假装生气,自己走出树丛。梁林意果然慌乱地跟了出来,拉过他的手,揽住他的腰,把下巴搁在他肩上撒娇:“老师我错了,老师你别生气了。” 周敏行想,怎么又是这一招? 周敏行只好说:“我没生气,只是不早了,你爸爸妈妈还在家里等着,你得快点回家。” 梁林意乖乖地:“我就知道老师肯定不会生我气。” 周敏行又想,要是接吻的时候和平时一样听话就好了。 第十二章 数学科目的收卷铃声响了。 监考员乙收卷,监考员甲扫视全考场。全体考生都乖乖搁下笔了,没有人还在写。监考员甲提着的心放下来。学生怕作弊被抓,她也怕抓作弊,程序繁琐,自己还得当恶人。 虽说大家都放了笔,但有些男生就是显得浮躁。往椅背上一靠,又把脚一翘,东看看,西瞧瞧,对着正好在一个考场的认识的人挤眉弄眼。虽说只要不再次提起笔都不会被判作弊,但这样总显得在漠视考场秩序,十分轻佻。 十八岁嘛。监考员想。有谁十八岁的时候不是这样呢,明明是最浅显的、对世事一无所知的年纪,却又是最不可一世的白日梦想家,缺乏社会淬炼,总是难以稳重的。 但是坐在窗边第一排的男生不一样。他搁笔之后,便沉静端坐,只是目光偶尔往窗外瞟一瞟。刚刚走过他身边的时候,看见他身份证上的名字,叫梁林意。 监考员乙收完答题卷后,监考员甲走下讲台收试题卷和草稿纸。经过那男生身边时,她没忍住又看了看。 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的,这个年纪的孩子,说沉稳又能沉稳到哪去呢?也许只是因为模样生得太好,才夺取了她特殊的好感。发色乌黑,面如冠玉,额高目深,眉眼英气逼人,鼻梁笔挺。少年郎的眉目初初长成,便已足够惊艳。虽是坐着,手脚伸不开似的拘束着,肩又格外宽阔些,足可见身量之高大。 监考员甲匆匆看他一眼便又别开眼,忙于自己的工作。 梁林意并不知道自己被一位监考员在心中赞美了一番,一心焦虑着监考员怎么还不收完卷子,外面日头这么毒,万一周敏行来接考,可不得晒伤了。想着想着又盘算起要不要给周敏行买瓶防晒霜,想着想着又想到这个暑假可以邀请他一起毕业旅行,心早就飘到校门口去了。 于是,这个被监考员盛赞沉稳的男生,还未等她那声“可以走了”话音落下,便猛一个腾身飞奔出门,顺便还把一位同学的文具带到地上了。 监考员甲:……真是人不可貌相。 对别的同学来说,考完数学还不能松懈,因为第二天还有一门英语。梁林意两个月没碰过英语,铁了心不参加第二次考试了,对他来说,数学科目交卷铃声响起的那一刹那,他的高中生活就结束了。 出校门的那一刻,他果然又在熟悉的接考家长人堆里见到了周敏行。 周敏行一见到他就笑了,从人堆里左闪右躲地钻出来,然后递给梁林意一杯已经有点捂温了的冰奶茶。 梁林意接过奶茶,伸手摸摸周敏行额头上的汗:“等很久了吗?” 周敏行说:“等你怎么能叫久。快喝吧,我点了去冰,都快成常温了。” 梁林意笑眼弯弯地喝一口。周敏行知道他喜欢吃甜,又怕不健康,甜度在七分五分中纠结好久,最后还是疼小孩考试辛苦,点了七分甜。 “好甜。”梁林意拉着周敏行,飞快地往他嘴唇上碰一下,也不管旁边乌泱泱的人,那么多同学家长还在。 周敏行先不好意思起来,小声呵斥:“你爸爸也来了,他刚刚去找位置停车了,应该很快就到,你注意一点。” 梁林意乖乖点头。 周敏行夸了句乖,探出舌尖舔了舔被他亲过的地方,小声说:“确实太甜了,下次就该点五分糖。” 梁林意被他撩得心痒,正欲下一步动作,梁楚秋来了,满脸喜气: “我在街口停好了车,我们一起走过去,今天庆祝林意脱离苦海,我们一起去下馆子,吃顿好的。” 梁楚秋走在前面带路,梁林意和周敏行在后边拉拉扯扯,就一杯奶茶,还相互谦让,你喝一口我喝一口,喂来喂去。梁楚秋当他们小孩子闹着玩,不管他们。他看不到的地方,两个小孩的手指相互拨弄,你挨挨我,我戳戳你,没完没了地纠缠。 梁林意高考五天后,就是他的十九岁生日。梁林意并不是上学晚,只是读小学的时候总显得有点傻,不大开窍,于是留级了一年。没想到到了初中,突然变聪明了,成绩从年级中游,成了一个被英语拖死的年级尖子,后来又遇见周敏行,成了一个英语不错的年级尖子。 梁林意打算请几个朋友一起吃顿火锅玩玩游戏,就算是办一场小派对了。周敏行当然在几个朋友之列。 梁林意解放了,周敏行还在愁论文,紧赶慢赶,好不容易在下午五点之前按照约定赶到梁林意家,随同梁林意一起去火锅店里。 梁林意和周敏行抵达火锅店小包厢的时候,梁林意的六个朋友已经到了。其中有两个女孩子,一个叫青青,一个叫小虞,长得都水灵灵的,嗓门却是一个赛一个的大,咋咋呼呼地闹腾,一看到周敏行眼睛都直了。 青青嚷道:“哥,你哪找来的这么帅的哥哥啊!” 青青旁边坐着的耳机男不满意地使劲咳嗽。 梁林意嬉笑地捂着周敏行不给她看:“想都别想,有主了啊。” 两个姑娘果断无视了梁林意的宣告主权,小虞深沉地对青青说:“妹妹,你名花有主了,这位帅哥就让姐姐来吧。” 青青吊着嗓子,学着宫斗剧里的腔调:“姐姐,话可不是这样说。” 周敏行倒是大方,率性地落座,跟大家做了个自我介绍:“我叫周敏行,君子敏于行而讷于言的敏行,现在在A大读硕士研究生。我也是A大附中毕业的,所以你们可以叫我学长,或者随便叫,都行。” 青青以手托腮,深情凝望周敏行:“小周哥哥。” 小虞依样画葫芦:“敏行哥哥。” 梁林意:“……鸡笼呢?” 多亏有两个性格热闹的女孩子在,桌上一会儿就活跃了起来,新加入的周敏行也一点都不觉得尴尬。梁林意一直在他耳边小声为他介绍。这些都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熟得知根知底的那种,并且,两个女生都跟他绝对清白。“青青和她旁边的师旋都是老夫老妻了,小虞两个月前刚被劈腿,哥几个还去找那渣男干了一架。”梁林意得意洋洋地吹嘘。 周敏行一个眼风扫过来:“打架啊?” 梁林意一脸心虚:“……哪能啊,当然是拉讨论组撕逼扣字了。” 周敏行笑着往他碗里塞了一块涮好的牛肚,奖励乖小孩。 两个小姑娘满腹八卦,叽叽喳喳问个没完没了。 “小周哥哥有没有女朋友呀?” 周敏行瞟了身边生闷气的小孩一眼,笑答:“没有。” “小周哥哥谈过恋爱没呀?有没有故事?” 周敏行说:“也没有。我就是母胎solo。” 青青捂嘴大叫:“这么帅的哥哥,居然都被姐妹们放过了!姐妹们好瞎的眼呐!” 被称为“姐妹”的梁林意:…… 小虞又逼问:“那哥哥有没有喜欢的人呢?” 周敏行觉得右手边气压低得不得了,知道这回再说没有,小寿星就要当场开始哭了,于是说:“有。” 两个小女孩用看偶像剧男主的眼神看着周敏行,夸张地喊:“哇——” 梁林意:“得了,有谁把这俩活宝扔出去吗?” 师旋:“附议。” 一顿饭吃得欢天喜地,吃完后还打了几轮UNO。周敏行和这群孩子们不摆老师架子,玩得很放得开,还一个劲给梁林意+2,梁林意委屈得小脸惨白,险些化身嘤嘤怪。吃完之后近九点,两个男生各负责护送一个女孩子回家。梁林意结了账告完别后,牵着周敏行的手也离开了。 小虞眼尖:“林哥刚刚是不是牵小周哥哥手出去来着……” 青青脑子快,一脸绝望:“草。” 师旋:“你们俩刚刚对着嫂子犯了一顿饭的花痴,你们完了。” 半分钟之后,牵着周敏行的手走在回家路上的梁林意收到了来自两个女孩子的语音轰炸,点开就是哭叫:“哥——哥——俺们错了——保证对嫂子一点想法都没有——” 周敏行笑得往梁林意身上靠。街灯下照,他笑容明亮。 梁林意脸阴了一晚上了,这时才心情好点儿,哼声道:“有啥好笑的。下次吃饭再也不叫她们俩了,好不好,小周哥哥?”这句哥哥叫得咬牙切齿,显然是酸得不行。 周敏行说:“我真的很努力暗示她们了,奈何她们就是听不懂。” 梁林意问:“你怎么暗示她们了?” 周敏行边笑边说:“她们问我喜欢的人什么样的时候,我不是说了嘛,品学兼优,听话懂事,又爱撒娇……” 梁林意嗷了一声:“你这样说,她们怎么听得出来是我啊!我在他们眼里的形象一直都是英俊潇洒高大威猛仪表堂堂高贵冷艳狂拽酷炫……” “知道了,威猛先生。”周敏行被他逗得咯咯直笑,拉着他的领子,在他下巴上盖了个戳。 梁林意被他一亲,立马从威猛先生变成乖狗狗,不甘心地补了一句:“但是品学兼优,确实没错。” “嗯,嗯。”周敏行哄着他,突然在一盏灯下站定。 四野无人,街灯昏黄,两人眸光交汇,呼吸声和心跳声清晰,声声入耳。这一刻,天地仿佛只剩下这两个人。 “林意,生日快乐。” 第十三章 周敏行从背包里掏出一个长条形的黑色小盒子,递给梁林意。打开,是根深海蓝色笔身的钢笔,笔身线条流畅,设计典雅,在暖黄灯光下熠熠生辉,仿佛在海里种了一亿颗星星。 周敏行说:“送你的,好看吗?” 梁林意欣喜地东摸摸西摸摸,一个劲地点头:“好看,喜欢。是不是好贵?” “不贵。”其实他攒了五个月的钱才买到一支近七千的钢笔,但是看他高兴,自己心里也欢喜,又说:“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梁林意觉得他语气郑重,于是把笔好好装进盒子里,目不转睛地听他讲。 周敏行说:“林意,我喜欢你。” 梁林意呆住了。 周敏行接着说:“我还没有好好对你说过这句话。” 梁林意一时语无伦次,用力握住他的手,说:“没关系,不说也没关系……” “要说的,一定要说,必须让你清清楚楚地知道,从我意识到喜欢你的那天开始,我从来没逃过。”周敏行没谈过恋爱,把告白当答辩,心里打过千万遍底稿,这才说得不磕绊,“我比你年纪大很多,家境也不大好,而且打算读博,所以接下来好几年收入都会比较低。我没什么优点也没什么特长,不大懂得逗人开心,脾气又很犟,所以朋友也不是很多。但是我这个人是个死心眼,认准了就不会撒手,一辈子死磕。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和我谈谈看?” 梁林意被他说得眼眶泛红,抽抽搭搭地“嗯”个没完没了。 周敏行被他气笑了:“嗯什么呀?到底愿不愿意,给句准话。” 梁林意嚷了一嗓子:“愿意!” 周敏行抬手勾住他的脖子,佯怒瞪他一眼:“喊那么大声干嘛?”然后冲着梁林意的嘴唇大声地“叭”了一口。 梁林意摁着周敏行的后脑勺转守为攻,熟练地咬他舔他,周敏行也闭上眼,默契地张嘴让他入侵,安静地享受一个吻。梁林意吃完火锅之后从店里顺了一颗薄荷糖走,还含在嘴里没有化。两人共同吃完了一颗糖。 亲完之后,梁林意抵着周敏行的鼻尖,轻声说:“我也喜欢你,老师。” “还叫老师啊?” “那叫你什么?”梁林意想到一个称呼,但不敢叫,耳朵一下子红了。 周敏行字正腔圆地教他:“你可以叫我敏行。” 梁林意摇摇头说不好。 “你想喊我哥,也可以。” 依旧不是梁林意心里那个称呼,梁林意赶紧又摇摇头。 周敏行好像猜到了梁林意心里所想,目光闪躲,面色飘红,很为难地说:“你要是实在想喊我,嗯,老公,私下里可以叫。” 梁林意:??? 最后两人还是没商讨出个结果,在街灯下嬉笑打闹了一番,突然发现两人都被蚊子叮了一腿的包,都不敢站在原地了,于是依旧手牵着手走在回家的路上,边走还边攀比谁腿上的蚊子包多。 周敏行:“林意,虽然你那个蚊子包确实是很大,但真的不能算两个。” 梁林意:“嘤。” 走着走着,梁林意突然想起来要问:“老师,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呀?” 周敏行想了想,说:“我发现自己应该是喜欢你,是在你偷亲我的那个晚上,我出去躺沙发上想了一晚上,怎么有个小男孩亲我喜欢我,我非但不生气,还有点高兴呢?我心里知道这是错的,却一点都不排斥。就这样很矛盾地想了一晚上。” 梁林意控诉:“那你还跟我说你要辞职。” 周敏行抬起握着他的那只手,亲了梁林意的手背一口以作安抚:“大人有大人的考虑嘛,不能打扰你学习,不要生我气,好不好?反正你随便撒个娇,我也什么都答应你了。” 梁林意想想也是,立马就不别扭了,又问:“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呢?” “可能是,见到你的第一眼吧。”周敏行说,“看到你这样的小孩,很难不喜欢的。一看到你就知道你一定是被爱着长大的孩子,从小生活幸福,没有什么顾虑,心思纯正干净,阳光积极。就好像在黑暗中突然看到一束光,很难不被吸引。而且你又那么乖,又招人疼。每天和你在一起的时候,都忍不住开心。” 梁林意飞快地探过头去,啵了一下周敏行的嘴。 周敏行笑得两眼弯弯:“对,就是这样,讨我喜欢。” 六月下旬出了高考成绩,周敏行数学143,语文113,总分省排名三百出头,考进A大的人工智能专业有点悬,只能寄希望于校考成绩了;但是别的专业都很稳妥。填志愿的那天,周敏行带着厚厚一沓资料来梁林意家里帮忙填志愿,结果两个人在二楼卧室反锁上门,厮混了一下午。因为志愿很好填,把A大的专业按照兴趣爱好全填一遍就行了。 周敏行指着屏幕诧异道:“你确定要填英语系?” 梁林意大义凛然地:“万一我前面那些专业都没进呢?为了和你在一个学校,哪怕是小语种我也能读。” 周敏行大受感动:“那你要不马克思学院也考虑一下?要是你英语系也没进呢?” 梁林意又开始委屈地嘤嘤嘤,周敏行笑着搂过他的脑袋,往脑门上亲一口,说:“逗你的,这些专业三千名都能进了,更何况你呢。” 梁林意气呼呼地揪过他,将他抱起放在书桌上,摁着他的腰把他钉在自己怀里,咬开衬衫扣子一顿乱啃。周敏行拍打他的肩说不要,梁林意不理他,突然感觉到一只纤细微凉的手伸到下面,一把抓住。 梁林意这回真不亲了,小处男脸涨得通红。 周敏行半直起身来,堪堪倚靠在书桌上,衬衫扣子被解开三颗,衣领凌乱,皱得不成样,随着他起身而散开,露出笔直的锁骨和锁骨上鲜红的吻痕。他的手还隔着梁林意的衣服布料牢牢地抓着那个一点点精神起来的东西,朝他笑了笑,舔了舔嘴唇,眼角绯红,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手却动起来,隔着布料不轻不重地摩擦。 男孩没受过这个,咬着嘴唇压制喘息声,眼里爽得冒泪花,抓着周敏行腰的手用力更重,凑过脸去想讨一个亲。周敏行捂着他的嘴不让他亲,听着他狗狗般的呜咽声笑得很没良心。梁林意被内裤禁锢得难受,受本能驱使地向前不自觉地拱胯,没多久就泻在了裤子里。 周敏行捉弄了小男孩,撑着桌子笑得直不起腰。 梁林意大受打击,眼神无光,扁了扁嘴一副要哭了的样子;见周敏行都不来哄他,暗自生闷气。 “你把我的腰都掐青了。”周敏行撩起衬衫下摆,露出白而窄的玉石般的一截腰,语带埋怨。 梁林意眼神一暗,把他从书桌上打横抱起来。周敏行虽瘦,但个高,骨架又不轻,梁林意抱起一个一百四十多斤的男人还是走得踉跄,没撑几步就把周敏行重重摔在床上。周敏行在床上滚了滚,蜷起腿来警告:“你别乱——” 梁林意跪在床上,擒住他细瘦的脚踝往自己方向猛一拉,周敏行手里拽着床单,铺好的被子乱成一团。梁林意欺上身去,含住他的嘴唇恶劣地亲,两只手盖住他的,不让他胡作非为。梁林意的吻往下挪,顺着光洁的下颌,咬着脖子上的软肉嘬。这样的姿势,两人的胸膛紧紧相贴,隔着两层衣服摩擦。周敏行脑中烧了一片,一边别过脸想逃,一边又不自觉抬起腿如一朵菟丝花般纠缠他的。梁林意像一头制服猎物的公狮,叼住他的喉结,用舌尖赏玩,周敏行感觉他下一秒就会咬穿自己的喉咙,口中溢出一声声求饶的低吟。 梁林意又硬了,清晰地抵在周敏行胯间,周敏行也是。 做到这一步之后,梁林意反而不知道应该怎么做,睁着一双黑色的眼睛急切又可怜地看着周敏行,讨好般地舔了舔他被咬红咬肿的嘴唇。 像一只淋雨后湿漉漉的小狗。周敏行疼他,亲了亲他的脸,把他的手引向自己的腰间:“解皮带,会不会?” 这种时候总不能说不会。梁林意用力点点头,手忙脚乱地解起来。此时周敏行已经把他的裤子褪了,梁林意穿着一条松紧带的休闲裤,比较容易脱,脱下一点后,被压在身下的周敏行手就够不到裤子了,只能弓起腰勾起腿,用膝盖把他裤子蹭下来。 周敏行看见他那玩意已经把深灰色的内裤撑得高高的,内裤还湿了一片,是他刚才干的。 周敏行都盯着梁林意那玩意看好一会了,梁林意终于摸索出解皮带的窍门,刷啦一声把皮带抽出来,然后扔在一边,一边亲吻周敏行一边扒下他的裤子,又扯下他和自己的内裤,下半身裸裎相见。 梁林意还有点羞,耳朵红得像要滴血。周敏行大大方方张开腿,让他的东西蹭着自己的小腹和腿,被蹭得痛了就喝声“慢点儿”,小孩又委委屈屈地慢下来。 周敏行没办法,抓住他的和自己的并在手里上下撸动,有技巧性地抚摸,灵巧的手指划过他的,再划过自己的,任凭梁林意的吻没有章法地落在自己的脖颈间和胸膛上,又咬住乳头吃奶一样地舔舐。两个人的喘息声愈来愈大又愈来愈剧烈,呼吸间的热气宛如下一秒就会沸腾,满屋子是腥膻与情欲的味道。 周敏行被咬痛了,轻轻扯了扯梁林意的头发叫他松开嘴,小孩很乖,又凑上来吻他祈求宽恕。吻愈发粗暴,周敏行的手也撸动得更快了,还咬着梁林意的耳朵问:“宝贝,你有想着我这样做过吗?” 最后梁林意又一次射在周敏行手中。 梁林意对自己比周敏行快这件事感到不满,俯下身想把周敏行那根还沾着自己的精液的东西含住,嘴唇刚碰到,周敏行就揪着他的头发颤抖地射了。射完之后的周敏行皮肤潮红,半眯着眼懒洋洋地蜷在梁林意怀里,不管梁林意怎么撒娇怎么舔吻都不理睬他。 第十四章 志愿填报结果出来之前,梁林意和周敏行一起坐上了去日本的飞机,这是周敏行事先答应好的陪他毕业旅行。 两个人在奈良喂鹿,在鹿儿岛泡温泉,在京都的寺庙里祈福。从寺庙里出来的时候,周敏行问梁林意求了什么,梁林意说希望永远和你在一起。周敏行气得脸都绿了,大骂你就不会求求顺利考进A大人工智能吗?没出息的东西,满脑子什么乱七八糟的。梁林意被骂很委屈,又问你许了什么愿。周敏行说,读研顺利,考博顺利,找工作顺利。可他分明在撒谎,他求的也是两个人长长久久在一起。 梁林意还在长身体,总是没走多远就饿了,两个人就在路边随便挑家面馆钻进去。梁林意特别喜欢吃豚骨叉烧拉面。周敏行安静地盯着他的小男孩吃面。梁林意用筷子挑了两根面,递到周敏行面前,乖巧地:“啊。”周敏行也“啊”地张开嘴,让梁林意喂他,呲溜一声把面吸进去,汤汁溅到眼镜上,又笑着拿餐巾纸擦。 两个人没请导游,自己做攻略自己玩。有时候找不到路,周敏行的二外是日语,总是自告奋勇地去问路;然而周敏行的日语并没有那么好,总是边说边查字典边比划。 有一次周敏行搭讪了一个青年男人想问路,结果越说越窘迫,又不能在自家小孩面前塌面子,只好硬着头皮讲。陌生男人笑眯眯地听着他讲了半天颠三倒四的日语,然后开口说:“你是中国人吗?”字正腔圆的京腔普通话。他乡遇老乡,那男人不仅给两人指明了方向,还添加了周敏行的微信,说在日本有事可以找他。 结果当天晚上,两人回酒店时,又遇上了那男人,于是三个人一起在附近的酒吧聊天,分享最近在日本游玩时的所见所闻。周敏行点了杯蓝绿色的鸡尾酒,梁林意被他逼着只许喝果汁。 那男人趁着梁林意去上厕所,附在周敏行耳边,嗓音低沉魅惑:“我对你很感兴趣,回国之后可以继续联系你吗?” 周敏行冷冷笑了笑,眼神疏离,说:“那个去上厕所的,是我男朋友。” “年纪这么小,毛毛躁躁的,谈恋爱又不是养儿子,处久了肯定得烦。”男人胜券在握地微笑,“成年了吗?搞得了你吗?能让你爽吗?” 周敏行觉得头大,见梁林意上完厕所满面春风地出来,于是起身和男人道了别,拉起梁林意就走了。梁林意还很费解地回头看了眼那个男人,眼神茫然,明明刚刚聊得都还挺开心的。 回房间之后,梁林意和周敏行各自洗完澡,躺在大床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突然周敏行的手机滴滴震动起来,像是有人一口气发了十几条消息。 周敏行划开手机,是酒吧里那个男人发了十几张裸照过来。 周敏行这才想起忘记删他了,小声骂了句脏话,拉黑删除一条龙。 一旁的梁林意看见他手机里的东西,不可思议地看着周敏行,周敏行手足无措地抱着他亲亲额头亲亲耳朵,连连叫着“宝贝”,但梁林意一心觉得自己头顶绿油油,委屈得脸都皱起来了,嚷道: “那男的有什么好的?长得有我帅吗?性格有我好吗?他他他,他还好意思发腹肌照,我难道没有吗?”梁林意扒开自己的浴袍露出肚子,结果惊讶地发现自己高三疏于锻炼,腹肌线条浅得几乎没有,这下更委屈了,眼泪汪汪地瞅着周敏行。 周敏行最怕他露出这幅表情,一脸认栽,想不通怎么明明之前还好好的,在一起之后却越来越能哭越来越能闹。只好抱着他的脑袋,啄啄他的嘴唇,柔声哄道:“宝贝最帅,宝贝的性格最好,我不喜欢有腹肌的,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梁林意带着哭腔问:“刚刚在酒吧里,我去上厕所的时候,他是不是跟你说话了?他说了什么?” 周敏行哪能把那种话跟他讲,边亲边面不改色地撒谎:“没说什么。” 梁林意猛地把他摁在自己身下,神情很凶,仿佛要把他吃了:“你撒谎,他没说什么你干嘛急着走。你都为了他跟我撒谎了。” “我要是对他有意思会急着走吗……唔。” 梁林意已经把他的裤子扯下来,抓着他的欲望用力撸动。周敏行突然被袭击,无意识地呻吟了一声,仰起头任凭他摆布,在欲海中浮浮沉沉。梁林意凑上去和他接吻,唇齿热烈地勾缠。梁林意打开他的齿关,不许他压抑喘息声。 “老师,叫出来给我听。” 周敏行不愿意叫,勾着梁林意的脖子又讨一个吻。 过了一会儿,周敏行射在了梁林意的手心里,梁林意将射精后软绵绵的周敏行翻了个个,把他的东西全抹在周敏行白嫩的屁股上。周敏行瘦,但屁股上肉多,捏起来手感很好。梁林意本来吃醋吃得急,想打他的屁股惩戒一下,扬扬身为老公的威风,看着周敏行没什么力气似地趴在床上,左右想想也不是他的错,最后还是舍不得。梁林意褪下裤子,勾起周敏行的腿弯,把他架起来,用自己的硬物在他的股缝之间蹭。 周敏行本来脸朝床,感受到他的动作,回过头来看他侵犯自己,眯着眼哑声道:“你想在这里做吗?我事先没有准备东西,但酒店里应该有套和润滑剂。” 梁林意低下头吻了吻他的腰窝,说道:“不在这里做,我不想弄疼你。我只是想在你身上蹭出来。” 周敏行点点头,又趴回去,随便他动作。心里想,谁说小孩毛毛躁躁了,明明又乖又体恤人。 “宝贝,”周敏行打了个哈欠,“做完之后抱我去洗个澡。” 等两人从日本回国,已是七月初,校考的结果就快要出了。几天后的晚上,梁林意接到了A大招生办的电话,成功入围人工智能专业。全家沸腾了,林婉清和梁楚秋到处给朋友亲戚打电话报告喜讯,梁林意群发了个消息之后,就在二楼给周敏行打了一个半小时的黏黏糊糊的电话。 第二天是个周六,周敏行一大早就早梁林意家里接他,跟梁楚秋和林婉清打了个招呼,说是带梁林意去A大玩,熟悉一下未来要读的大学。林婉清夫妇当然说好。梁林意很兴奋,在爸妈视线里却只能和周敏行保持一小段距离,身后家里大门一关上,就像小狗一样地黏了上去,牵住了周敏行的手。 之前已经逛过一次A大了,这次再逛时,周敏行还找了他认识的人工智能专业的研究生做导游,给梁林意介绍专业信息和学校资源。梁林意听得很认真,还在手机里记着笔记。周敏行一瞬不瞬地盯着梁林意的脸看,跟在身后,心满意足地当着背景板。 送别智院的学长后,两个人一起在食堂吃了一顿中饭,吃着吃着周敏行说:“快放暑假了,你能陪我去寝室,帮我收拾一下吗?” 梁林意从小没干过什么活,娇生惯养长大的,但是帮自己的男朋友干活完全不算什么,于是点点头认真地:“好呀。” 周敏行反而笑了:“傻瓜,你真的以为我让你陪我去寝室,是找你做苦力啊?” 梁林意这回真的听懂了,耳朵尖红红的,低头扒饭。 两人以一种像是闹别扭的姿态一路沉默地走到了宿舍楼。梁林意满脑子是待会会发生的事,路都走不稳,看见身边的周敏行就脸红。 到宿舍楼后,周敏行先刷卡进去,向宿管阿姨指了指梁林意,说:“这是我的表弟,来帮我整寝室的。” 宿管阿姨还开玩笑说:“这么好的表弟啊。” 梁林意赶紧从游客通道进来,想着这声表弟又脸红了。 七月初的大学,学生已经走了大半了,研究生宿舍大多空下来。A大研究生寝室本来就是双人寝,周敏行正好没有室友,一个人独占一个房间,房间洗手台、浴室、卫生间一应俱全。卢玲查出尿毒症的那五个月,他没有住寝室,在家照顾母亲;肾移植后,卢玲的身体基本恢复,周敏行也就住回来,方便读书。 周敏行刚打开寝室门,就被梁林意搂住腰推进房间里。梁林意把门用脚带上,把周敏行摁在门板上接吻。周敏行立刻也被调动起来,火热地回吻,互相帮忙脱了衣服,梁林意就抱着他滚到了床上。不大的寝室里,本来就盛夏暑热,没有开空调电扇,气氛一下子热腾腾的,两人的身子都汗津津的,却依旧死缠在一起,没人愿意去开空调。 最后还是周敏行讨好般地亲了梁林意两口,商量道:“宝贝,你去我床头柜那里把我准备好的润滑剂和套拿出来,我去开空调,好不好?” 梁林意点点头,拿了润滑剂和套来,此时周敏行也开好了空调。梁林意坐在床边,搂住跪在床上的周敏行的赤裸的腰,舔舐他的肚脐眼,小声乞求道:“哥,哥帮我套。” 第十五章 梁林意跨上床,直直地跪在床上,他的东西翘起来,怼着低头替他套套子的周敏行的脸。 周敏行怕弄疼他,套得认真,长长的睫羽一翘一翘,惹得梁林意没忍住,低头在他眼皮上亲了又亲。 “润滑……也要我自己来吗?”周敏行看着他。 梁林意说声“我来”,把他抱进怀里,让他脸朝下躺在自己腿上,冲着他的股缝挤了小半管黏腻的润滑剂,然后生涩地伸出手抠弄着。 趴在他腿上的周敏行笑了笑:“看过片了?” 梁林意在他背上落一个吻:“看了一点,还是要学一下,不然会弄伤你。” “哦。”周敏行声音懒懒的,“好看吗?” “都没你好看。但我看着这些片,会想到你,然后就会射。” 周敏行满意地眯了眯眼:“嘴真甜……嗯啊。” 梁林意的指甲刮到了一个地方,周敏行只觉得爽得脑袋发懵,脊椎骨都在颤。 梁林意又伸进了一根手指,在粉穴里认真地搅着,状似无意地一次次擦过他的敏感点。周敏行一声急似一声地呻吟,像小猫叫。 周敏行忍不住了,捶捶他的膝盖:“你来吧。” 梁林意立刻把他从膝头抱起来,搁在床上,抄起他的膝窝,试图把前端往里面挤。周敏行顺从地把腿缠上他的腰。周敏行的腿修长笔直,毛发不多,柔韧性也很好,之前梁林意经常在他的腿间射。 扩张还是没做到位,梁林意进了一个头,周敏行就疼得脸色惨白,但硬是憋着不说,把嘴唇都咬破了。梁林意急忙退出来,吻着他的嘴唇让他不要咬自己,心疼地摸着他的脸,说不做了。周敏行知道他乖,自己说疼就一定不会有下一步,奖励地亲他一口说没事,不疼,让他继续。 梁林意死活不肯继续,只是可怜巴巴地讨亲,亲完一阵又黏上来接着啃。两人用手给彼此释放了一次,结束后都觉得有点可惜。 周敏行赤身裸体地下了床,腿间还有刚刚两人的精液,醒目地停留在那,顺着大腿往下淌着。他状似惋惜地叹了口气说:“今天就算了吧,我要换套衣服,两个小时后系里要开研讨会呢。” 梁林意还坐在床上十分挫败地发呆,见到周敏行腿间的白浊,下身又缓缓抬起了头。 周敏行原来穿的是一件白色的T恤衫。他从衣柜里掏了一件大码白衬衫出来,松松垮垮地套上,然后转过身来,对着梁林意从下一颗一颗慢慢地系扣子。他的手指如玉葱般白净好看,那只手抚弄他的欲望时总能精准地知道如何让他欲仙欲死。周敏行系到风纪扣时,精致的下颌向上仰着,露出一段优美的脖颈曲线,脖颈上一串深深浅浅的红。衬衫堪堪遮住屁股,露出修长诱人的两条腿。 周敏行状似突然想起般不经意地说: “啊,你之前不是问我在日本遇到的那个人,趁你不在的时候跟我说了什么吗?他问我——”周敏行的嗓音变得哑,“我的男朋友成年了吗,搞得了我吗,能让我爽吗。” 梁林意知道这种时候再忍,不是男人。 他站起身,粗暴地拉过周敏行,让他面对面岔开双腿坐在自己腿上,摁着他的后脑勺暴力地接吻,自己硬起来的东西抵着他的衬衫和小腹,流出来的液体已经把衬衫弄脏了。周敏行大张着嘴,任由他的舌头模拟性交姿势插入插出。周敏行并不经常穿正装,比如今天穿的就是一件普普通通的白色T恤,但他录网课的时候、第一次来梁林意家里试讲课的时候,都是穿着衬衫;他们第一次接吻那天周敏行开了个会,正好穿的也是衬衫。周敏行赌梁林意对自己的衬衫有情结。他赌对了。 周敏行捧着梁林意的脑袋深深地看着他,那双眼像会念咒语,写满了蛊惑。周敏行压低声音说: “宝贝,给你一个任务。我这件衬衫,白的,弄脏它。” 梁林意的眼神彻底变了,一只幼狼突然渴望起了鲜血,翻身把周敏行压在身下,抓着脚踝,大力抬起,翻折到胸膛。被开拓过的穴口暴露出来,又粉又嫩,在注视下羞耻地紧缩,像是在害怕,又像是在期待侵入。梁林意拿纸巾擦拭溢出来的润滑剂,擦完之后埋下头去,伸出湿漉漉的舌头大声地舔起来。 周敏行早在昨天听到梁林意录取的喜讯后就盘算好了今天要做的事,今天一大早起来仔仔细细清理过。然而比起被舌头侵犯,他觉得这水声更令人羞耻,用光裸的腿夹着梁林意的头,一边发出细碎的呻吟一边说不要。 舌尖舔过穴周,耐心地开拓,偶尔插入,决心一点都不让周敏行疼到。 舌头虽短,却软而灵巧,密密麻麻的快感从后穴传来,周敏行握住那只抓着他脚踝的手,与他十指紧扣,祈求更深入更猛烈的侵犯。 “哥,别闹,会疼的。”梁林意在他腿根亲了一口,声音沉闷,显然也是憋得不行。 他趴上前去亲吻周敏行的嘴唇,周敏行闭上眼和他交换唾液,感觉到梁林意又在他股缝间浇满润滑剂,之后伸出手指,刮擦着他肠壁的敏感点,每次触碰他都会头皮过电般快乐得浑身发麻。梁林意一边亲吻安抚,一边逐渐增加手指,三指并行地搅弄,逼仄小房间里响满咕噜咕噜的水声和周敏行难耐的呻吟。 梁林意在他耳朵边亲一亲,小声说:“哥,我进来了。” 此时的开拓已经做完整,头刚进去的时候有些阻碍,梁林意明显感觉到周敏行抓紧了他的手;之后便慢慢地做到底。整根吃进之后,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之前把周敏行做痛了,梁林意还心有余悸,不敢乱动,只是在他身体里缓慢抽动,碾过敏感点,上半身在周敏行身上四处舔吻,就像刚得到肉骨头的狗,想吃又舍不得下嘴。 周敏行的腿缠着他的腰,有些心焦地用脚跟蹭了蹭他的背,还不满地扭了扭腰:“快一点。” “这可是你说的。”梁林意心一横,搂着他就开始用力耸动腰肢,把自己抽出来又更深地送进去。周敏行咬得他很紧,他就亲他耳朵小声喊哥,哥,松一点,放松。 周敏行的手环抱着梁林意的脖子,梁林意结实的上身抱起来很让人心安。一开始的疼痛过去后,便全是汹涌的快感,尤其是和意中人身体贴合无限接近的心理上的快感。梁林意猛地进到深处的时候,他没忍住在他背上挠了一下,知道自己弄疼他了,愧疚地把手从他背上拿下来,只是抓着床单。梁林意又把他的手放回自己肩上,吻着他说:“哥,没事,随便抓。” “嗯……抓疼我的宝贝了……”周敏行盯着梁林意的脸,心疼地说,尾音又被撞碎。 梁林意低下头亲亲他的眼睛,吻掉他眼角流出的生理性的眼泪,哄道:“不疼,哥,你挠吧,我喜欢你挠。” 一顿云雨之后周敏行的呻吟急促而高亢起来,先射在了梁林意小腹上,然后梁林意抽出他的东西来也射了。周敏行累得几乎脱力,腰像被折断了一样没了知觉,衬衫上精斑点点,早就不能穿了。然而他看梁林意眼神还是不大对,有些害怕地本能地手脚并用向床的另一边爬去。 梁林意才不会允许他走,抓住小腿又拖回来,掐着腰在周敏行背上落了几个吻,撸动几次后又肏进了还没来得及合上的穴口。 周敏行心里哀嚎怎么又硬了,发现他根本没来得及戴套,但也舍不得这种时候打断,强撑起半软的腰供他骑在自己身上作孽。但他发自内心地讨厌后入式,他只能看见床单,看不见他的宝贝的脸,于是拧转头,说:“宝贝,让我看你的脸。” 梁林意捏住他的下巴深深地又接了一个吻,然后抱着他转成面对面的姿势。他的东西在周敏行身体里转了半周,周敏行不禁发出甜腻的一声呻吟。梁林意喜欢这个声音,肏得愈发卖力,逼他再叫。周敏行不愿意叫床,知道他坏心眼,气得咬他嘴唇。 第二次做,梁林意没那么心急了,也更了解周敏行的敏感点在哪里,一边做一边把头从衬衫下摆钻进去舔他肚子和胸膛,叼住乳头嘬。在周敏行看来,自己的衬衫下摆高高鼓起来一块,像怀孕了一样,拍着梁林意的肩让他赶快出来。然而梁林意吃奶吃上了瘾,越嘬越起劲,周敏行也食髓知味,不住地把胸往他嘴里送,最后一声猫叫,又泄了出来,彻底脱了力。射精后肠道绞紧,梁林意也射在了里面,周敏行又是尖锐地呻吟。 射完之后小孩知道错了,面红耳赤地亲着周敏行的脸道歉,说不该不带套不该射里面。周敏行软得像没骨头,依赖地腻在梁林意怀里,摸摸他的胸口,话也不想说。梁林意把他抱起来,想去卫生间里清理,一路走一路后穴滴滴答答地淌精液。 看梁林意脸红到脖子根,周敏行恶劣地笑起来,亲亲他的下巴说没关系,你可以射里面。 梁林意小声说,那老师会怀我的孩子吗? 周敏行骂想得倒美。 清理完之后周敏行忍着腰痛换了床干净被单,又换了干净衣物,给梁林意穿了自己最大码的T恤,梁林意穿着像是紧身衣。两个人坐在床上,他像团幼仔一样安安静静窝在梁林意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梁林意被自己挠得一道道血痕的背。梁林意捞起他的手,亲亲手指。 温存了一会儿之后梁林意说:“你不是要去开研讨会吗?是不是要赶紧去了?” 周敏行咯咯笑起来,说:“骗你的,不然我怎么有由头穿衬衫啊。” 梁林意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算计了,咬咬周敏行白嫩的脸,留了个牙印算作惩罚。 周敏行牵着他的手晃一晃,垂了垂眼叫声“林意”。 梁林意应声。 周敏行说:“过两天你带我去找你爸妈,我们把我们的事情跟他们说吧。” 梁林意搂过他亲了亲脸:“好。” 第十六章 一周后,周敏行选了一个艳阳天,来拜访梁林意一家。 他一直在心里努力告诉自己,不能慌,不能露怯,因为小孩会比他还要害怕,他要是害怕了,谁来做梁林意的定心丸? 他搜出了自己衣柜里最体面的一身衣服。这套衣服是他参加本科生毕业答辩和毕业典礼的时候穿的。虽然知道自己有可能会被暴怒的梁楚秋夫妇打一顿然后赶出去,然后这身衣服也毁了;但对他而言,这是他所能想象的人生中最重要的环节,只有这身衣服配得上。 梁林意其实不愿意跟父母公开,但他知道周敏行心意已决,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也只能随他。但一直在拖延,总是在说着,今天没有空,明天不合适,后天也不好。后来周敏行着急了,问他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公开。梁林意沉默很久,小声问: “老师,如果我爸妈生气了,不让我和你在一起,你会放弃我吗?” 周敏行轻轻叹了口气,笃定地说:“不会。我们继续谈,尽量不惹你爸妈生气地偷偷谈。我跟你说了,我就是死心眼,我认准之后会死磕一辈子的,谁说不同意都没有用。只是,我不能瞒着你父母,你父母对我天大的恩情,我不能恩将仇报。” 梁林意知道,虽然周敏行在这段关系中晚迈出那一步,总是顾忌他的学业顾忌他的父母顾忌双方家境顾忌所谓恩情,周敏行在这段关系中的处境,远比他难得多;但迈出那一步后,他是这段感情中更勇敢更愿意为之赴汤蹈火的那个人。他说不会分,就一定不会分。 上午十点,摁响梁林意家门口的门铃时,周敏行手心已经被冷汗濡湿了,紧张得胃里一阵一阵的疼。 是梁林意来开的门,见他穿着修身笔挺,白色衬衣的做工明显比之前的几件好了很多,服帖地衬着窄腰宽肩,黑色西装裤衬得肤白又显青春,梁林意把眼睛都看直了,凑近他小声说:“穿这么好看啊,老师。” 周敏行都脸色苍白了,还是挤出一个笑,也小声回应:“是啊,来娶你。” 梁林意突然想起周敏行此行过来是为了什么,神情又低落下去,轻轻牵住周敏行的手。 周敏行的手冰得吓人,又都是汗。 周敏行捏了捏梁林意的手:“别怕。” 梁林意摇摇头,又问:“牵手进去会不会太嚣张?” “随便你,没关系的。” 梁林意和周敏行小步挪到客厅,梁楚秋正坐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看书。梁林意一下子明白了小美人鱼走在刀尖上的感觉,步步是酷刑,可他的老师不许他停下,更不许他溜走。 两个人终于站在梁楚秋面前了。 梁林意说:“爸,我们想跟你说件事。”声音都在颤抖。 小时候梁楚秋不许梁林意玩电脑游戏,但小学里的朋友都在玩摩尔庄园,所以他也趁爸妈都出门工作的时候偷偷过把瘾。后来有一次梁楚秋往家里打电话,想看看他一个人有没有照顾好自己,开玩笑似地问了句“你有没有在打电脑游戏呀?”,小林意惶恐地说了声“没有”,然后哇地哭了出来。他从小就是不会撒谎、害怕长辈的乖小孩。 周敏行也喊了一声“叔叔”。 梁楚秋从书上抬头,看了一眼他们牵在一起的手,表情平静:“哦,还真给你小子追到了。” 然后梁楚秋往二楼吼了一嗓子:“老婆,小周老师来了。”又补了一句,“和林意牵着手进来的。” 在二楼卧室里打扫卫生的林婉清大喊一声“什么!这么快!”,急忙蹿出来,扶着二楼楼梯往下望,手上还握着抹布,扫了眼牵手并立一脸迷茫明显没反应过来的两人,赶忙把抹布一丢穿着围裙噌噌噌下楼。 梁楚秋问:“在一起多久了?” 梁林意乖乖答:“我生日那天晚上在一起的。” “哦,那就是出分之前。”梁楚秋解释道,“我和你妈打过赌,看你能不能在出分之前追到小周老师,赌了半年的洗碗。见你一直没动静,我还以为我没戏了。” 梁林意:“……爸……” 梁楚秋面露得意之色:“我赢了,你妈再也不能吃完饭之后赶我去洗碗了。儿子,不错。” 这时门铃响了,正好下楼的林婉清去开门,一看竟然是大忙人林婉如到访。林婉如一点不客气地就换鞋进门了,笑眯眯地瞅着站在客厅中间手足无措的两个人。 周敏行还在云山雾罩之中:“林老师,您怎么也来了?” “我是这只猴子请来的救兵。”林婉如点点梁林意的脑袋,“他怕他爸生气,他怕长辈,压不住场面,让我来劝和。但我看看这个场面很好嘛。” 梁楚秋不大高兴地皱了皱眉:“我像是那种不开明的棒打鸳鸯的家长吗?” 林婉如开心地一手牵一个,引一对小朋友坐在沙发上,搂着梁林意的肩膀说:“我就知道,你爸妈一定早就看出来了。我吧,是看看你撅起屁股就知道你会放什么味道的屁,你妈,是你都不用撅屁股就知道你什么时候放屁。” 梁林意只能无奈应和:“姨,你好歹是个大学教授,说话可不可以不要那么粗俗。” 林婉清坐在周敏行身边,像往常一样温柔地拉着他的手,这回的温柔里更增添了母性。 周敏行被她这样拉着,胃里的难受一下子缓解了很多,眼底泛潮地回握住她的手:“阿姨,我是真的没想到……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林婉清眯眼笑得甜:“怎么会不顺利呢?你们俩的事情,我和他爸爸一直在关注着。知道你有分寸,我家孩子高三的时候一直和他保持距离,还一直帮我家孩子进步。我和他爸也恋爱过,知道两情相悦却怎么都不能捅破窗户纸,甚至都不能经常聚在一起,这有多难受。我和他爸爸都很感谢你为我家孩子做的一切。” 梁楚秋那边看起来已经浑然不在意这事般地把它翻篇了,正在和林婉如你一言我一语地商讨林婉如下学期出国交流的事情。 梁楚秋笑着问:“你明年还要参加那个什么游行吗?” 林婉如两手叉腰士气凌云道:“当然要!我都准备好衣服了!这回打算穿小鹿斑比!” “那你那个白人男朋友,叫什么Ed的,也来吗?” 林婉如嘿嘿笑起来:“来!他穿斑点狗!” 林婉清无奈地微笑,对周敏行说:“如果你也有一个穿情趣服装参加LGBT游行的妹妹,你也不会对这种事大惊小怪。而且,我们家林意能找你,我觉得我儿子眼光不错,我养得很好。多一个像你这样的儿子,我很自豪。” 梁林意听得也很感动,覆上了周敏行和林婉清交握的手,软糯糯地叫了一声“妈”。 林婉清接着说:“但我还是觉得我们家臭小子配不上你,你怎么能这么快就松口了呢?我还以为你至少要等出分之后,七月份。小周啊阿姨教你,男人都是得到之后不珍惜的动物,得好好吊吊他的胃口。” 梁林意:…… 被无辜扫射到的梁楚秋:? 周敏行憋着笑说:“阿姨,我也是男人。” 林婉清:“咳,阿姨不担心你,你有长性,我们家臭小子毛毛躁躁的,你就该多多享受享受一下被他追求的过程。” 梁楚秋在一旁快乐地说:“老婆,别说了,反正你洗碗这件事情已经成定局了。” 林婉清凶恶的目光扫了一眼梁楚秋:“我要买洗碗机。” 后来林婉清夫妇留下客人们吃了顿中饭,林婉如吃完就匆匆离开了,周敏行被梁林意带着回卧室一起睡了个午觉,醒后又陪林婉清夫妇聊了会天,这才告辞离开。 梁林意送他出门。 周敏行走之前,林婉清飞快地凑在他耳朵边上说,如果我们家儿子对你不好,你就跟阿姨告状,我们打儿子很有一套。 周敏行笑着说好。 夕阳西下,盛夏的暑气在鸣蝉声中散去。梁林意牵着周敏行的手,走在晚霞铺就的小径上,送他出小区,一时二人都没有话。 周敏行轻声说:“真好。” 梁林意握着他的手紧了紧。 转眼两年过去,周敏行留在本校就读博士研究生,林婉如千叮咛万嘱咐地把他交给了校内的一位业界大牛、博士生导师。哦,叮咛与嘱咐的对象是业界大牛,周敏行得到的只有鬼马老师肉麻的拥抱和一句话:“你以后得改口叫小姨了,再叫老师就对你不客气了。” 周敏行乖乖地点点头。 梁林意也升上了大三。刚进大学的小孩哪哪都觉得不习惯,尤其是住宿生活。他的初高中从来都是走读,下午五点放学铃声一响就能拎包走的那种,连晚自习都没上过,不仅胃口刁,吃不惯学校食堂,睡觉更刁,睡不惯寝室的床。周敏行偶尔给他开小灶,自己做点家常小菜给他吃,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寻思自己做的菜也没有比学校里的好吃啊。 后来梁林意顺着杆子往上爬,撒娇说想和周敏行出去租房住。周敏行十分头疼,之前送他生日礼物、和他去日本玩,已经花掉他一年的积蓄了,他本来就没有什么收入来源,承受不了一半的房租。梁林意眼巴巴地瞅着他,说我可以全付,被周敏行教训了一顿,从此不敢提这件事。 梁林意就读的人工智能学院是全国顶尖,讲究双语教学,尽力与国际接轨。这就导致英语并不怎么好的梁林意只能硬着头皮读很多英语论文。周敏行心疼孩子读得苦,梁林意周末回家住,他也跟来,陪他读论文。先教,教不明白就整段整段帮他翻译。有一天晚上梁林意撑不住,周敏行让他先去床上睡,他帮梁林意把文献翻译出来。结果梁林意半夜醒来,看见周敏行趴在书桌边上睡着了,电脑屏幕已经熄了,一盏护眼台灯还亮着,在幽暗的卧室里散发出微微的温暖的光芒。 梁林意一直都知道,周敏行可能爱他比他爱周敏行更多。他的爱看似热烈,却终究是小孩子脾性,喜欢了,然后黏上,没有太多思量,也不存在纠结与牺牲;但周敏行的爱不一样,周敏行的爱如水,柔得没有摧枯拉朽的力量,却能占据每一丝生活的缝隙。 爱没有办法平等,天平总会轻微倾斜向一边。梁林意只能全力爱回去。 梁林意大三的课业几乎较大二翻了一倍,学校为了适应人工智能的双语学习需要,特地为智院开设了一门有针对性的英语课,必修,占3个学分。消息一出,梁林意和同学们的哀嚎遍布了BBS。 梁林意给周敏行疯狂发消息轰炸:“天啊3个学分!它能拖垮我的gpa!” 周敏行淡淡回了一句:“没事的,只要你出勤正常,分数正常,再和助教老师搞好关系,总评肯定不会低的。” 等到开课那天,梁林意才明白什么叫做“和助教老师搞好关系”。因为站在讲台上的老师,赫然就是那位来他家里吃过几次饭的周敏行的博士生导师康教授,而周敏行坐在教室第一排的角落里,神色冷漠沉稳。 康教授正在做例行orientation:“……大家有什么事情可以找助教老师。小周,来跟大家做个自我介绍吧。” 周敏行站起来,转过身面向身后的同学们,礼貌地微微鞠躬: “同学们你们好,我是你们的助教,我姓周,名敏行,君子敏于行而讷于言的敏行,是康老师带的博士研究生。大家有什么问题,欢迎找我。希望我可以在学业上帮到大家。” 周敏行眉眼英俊好看,举手投足文质彬彬,衣服整洁得体,配上一副金丝框的眼镜,更添禁欲气质,站在一帮四天没洗头、头发如浇了油的鸡窝的智院男生里,说是鹤立鸡群不为过。底下不多的女生很快开始沸腾了。 康教授察觉到女生们的异动,宽容地微笑道:“同学们有什么问题吗?” A大的校风一向自由而又开放,老师和学生之间也没有那么多拘礼,说难听点就是学生们被放养得很野。于是一位女生高高举起手:“老师,我有问题!” 康教授:“请说。” 那个女生大声地说:“助教哥哥有女朋友了吗?” 底下梁林意的脸都绿了,惨兮兮地看着周敏行。周敏行好像也往他身上瞥了一眼,似笑非笑地说:“有了。你这么问,他要闹脾气的。” 梁林意趴在桌子上,小小声嘟囔:“是的,很大的脾气。” 梁林意的隔桌同学迷惑地看了他一眼。 一周后再上课,眼尖的同学惊讶地发现了周敏行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一枚做工精致的男士钻戒,四粒碎钻闪着温柔的光。 面对一群小孩好奇的目光,周敏行无奈地晃了晃左手:“喏,这就是我说的,闹脾气了。” 学生们沸锅般地“哇”起来,慕了慕了,羡煞旁人。 梁林意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撑着脑袋看自家男朋友被一群学生围着问东问西,不自觉地笑了。他的脖子上挂着另一枚钻戒。 他想起上周末求婚的时候,周敏行一开始没有接戒指,笑容淡淡的,问他想好了没有。 “今年你二十岁,我二十六。等你到了三十岁,我已经三十六岁了。等你终于到四十岁了,我已经快五十了。我总比你大那么多……林意,我爱你,但你现在还太年轻了,年轻到你根本盘算不出未来的事情,别说七十年,五十年,哪怕是五年,你都算不清。我希望你是真的已经做好了一辈子的准备,而不是只是吃醋,一时兴起想订个婚。” 梁林意认真地点头,说:“哥,我准备好了。我准备好一辈子对你好。我没觉得六岁差很多,但是你要是觉得你老得比我早,没关系,以后我买早餐,我背你上下楼,我给你洗脚,我服侍你吃饭睡觉……哥,我爱你,你能不能给我这个机会……” “我愿意。”周敏行斩钉截铁地,“我愿意。” 周敏行都把左手伸到他面前了,梁林意抓住他骨骼分明的手,不是为他戴上戒指,而是呜呜哭起来。周敏行哭笑不得地给他擦眼泪。就连西餐厅最训练有素的服务生,都不知道现在到底应不应该给他们放求婚成功的浪漫音乐。 周敏行摸摸他的脸,说:“傻孩子,哭什么呢,我答应啦。但我事先要跟你说好,你以后可能会觉得我是年轻的时候犯的一个错,可能会后悔自己太早把一生绑在一枚戒指和一个人身上。那时候我可不管你了,我不负责任,婚是你求的,我只负责答应。” 梁林意一通乱点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用抹了眼泪的滑腻腻的手给周敏行戴上戒指。 周敏行是梁林意年少时期的决断,梁林意是周敏行的一场豪赌。 幸好,他们谁都不会输。 (正文完) 第17章 番外1:林婉如与她的极端女权主义 林婉清10岁那年的某一个下午,林婉如呱呱坠地。 林婉清对多了个妹妹这件事没有什么意见,她喜欢打扮妹妹,和妹妹一起过家家,玩芭比公主,等妹妹再长大一点,还能向妹妹炫耀她几乎每天都会收到的来自学校里的小男孩们的情书。 然而很快她就发现自己盘算得太美了。 妹妹很小就对粉色的东西表现出了强烈的不感兴趣,坚决地拒绝了姐姐珍藏的几个漂亮洋娃娃,投身了伟大的自然科学——她喜欢在院子里玩花花草草,抓蜻蜓蜘蛛等一切会让她的小公主姐姐尖叫的东西。 林婉清八千次哭叫:我讨厌妹妹。 然而等林婉如再大一点,她过早地识字了,开始看书。 此时即将升入高中的林婉清很诚恳地劝告父母:“这么早让她接触,呃,海蒂性学报告,呃,还有《亚当夏娃在拂晓》,我觉得不大好。” 爸爸妈妈都是藏书资深爱好者,见到书就会往家里藏,此刻一脸莫名:“有什么不好的,反正她也看不懂。” “研究性著作看不懂,那《废都》啊《白鹿原》啊《金瓶梅》啊这些她总看得明白吧?” 爸爸妈妈依旧一脸莫名:“我们都看不明白,她怎么看得明白?” 可林婉如分明咬着拇指看得津津有味呢。 几次劝告无果之后,爸爸妈妈对自家爱看书的小女儿采取了十分欣赏的态度和完全放养的措施,林婉如就在自家书库里彻底跑偏了。 林婉清24岁那年,第一次把梁楚秋带回家。梁楚秋虽然已经是有头有脸的大企业家了,见到准岳父岳母还是十分窘迫,束手束脚。 晚上,林婉清和梁楚秋同住一间房,林婉清既是为他准备洗漱用具又是为他准备洗脚水的,等梁楚秋洗漱完准备上床睡觉,发现林婉清连被单都准备得整整齐齐了。两人睡前温存一会,在爸妈家也不敢闹,就准备睡了。 正要熄灯,卧室门口传来敲门声,和一声“姐姐,是我”。 于是林婉清说:“进来吧。” 小丫头推门进来,站在床边。她身量比同岁女孩子还要低一些,留了男孩子气的发型,面皮被晒黑,眼神凶巴巴,说话也没有小孩子的感觉。 林婉如字正腔圆地对梁楚秋说:“您好,我认为,男女是平等的。” 梁楚秋:啊? 林婉如认真地说:“我看到我姐姐一直在做这做那,伏低做小,我希望你不仅仅把她当作做家务事的工具,而是一个女人,拥有自主人格的、独立的女人看待……” 林婉清已经笑得趴在床上起不来了,抬手朝自家妹妹挥挥手说:“如如你过来。” 林婉如乖乖去到姐姐身边,照姐姐的手势一头扎进她怀里。 林婉清疼爱地摸着自家妹妹的头,在短短的发茬上亲一口,说:“姐姐知道你是来关心我,姐姐很感动。但是呢,你姐夫并不是指使我做这做那,他第一次来我们家,牙膏牙刷毛巾在哪都不知道,我不帮他做好,他自己怎么做呀?” 林婉如的脸已经红透了,很窘迫地逃出了卧室,还不忘帮姐姐姐夫带上了门。 后来林婉如读的书越来越多,渐渐地从狭隘的极端女权主义中走了出来,男孩子气的短发留成齐肩发,终于看起来有点像林婉清了。但梁楚秋还是一直不忘拿她当年的事打趣。 梁林意出生后,正在A大读英专本科的林婉如来梁家做客,逗小林意玩。 “林意,帮姨拿一下小恐龙好吗?林意,帮姨拿一下奥特曼好吗?” 小林意的小胖腿可爱地跑来跑去,开心地为他的小姨提供搬运服务,再领取小姨一个香香的亲亲。 梁楚秋端着水果盘不声不响地经过,突然大喊一声:“男女是平等的!不要因为你是个女人就指使我儿子做这做那!” 林婉如:…… 梁楚秋凄楚地:“我希望你不仅仅把我儿子当作拿东西的工具,而是一个男人,拥有自主人格的、独立的男人……” 林婉如:“还没完了是吧……” 梁楚秋戏瘾大作:“大夏天的我浑身发冷、发抖,说不出话来,这个世界怎么了!” 林婉清悠悠点评:“可不可以不要当着我儿子的面这么幼稚?” 多年之后,梁林意上了小学,周末晚上和爸妈一起津津有味地看某相亲节目。有一个男嘉宾上来就趾高气昂,要女方做这做那,还说希望未来女朋友不要工作,专心专意地为他操持家务、生儿育女。梁林意突然感到一股强烈的愤慨驱使着他,猛然舞起双臂,大喊道:“男女是平等的!” 梁楚秋和林婉清面面相觑,沉默许久,林婉清说:“其实我觉得我们的家庭教育还蛮成功的,虽然有点奇怪,但是这个方向没错。” 梁楚秋:“我同意。” 此时正在美国留学的林婉如在图书馆里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第18章 番外2:林婉清与她的非典型总裁恋情 林婉清大学是在本市一所审计高校读的,考了个会计证,大四校招招进了本地一家怪有名气的公司。 刚进公司的实习生菜鸟林婉清很兴奋,然而她发现同批的实习生菜鸟比她更兴奋。菜鸟们叽叽喳喳地交流着:“你们都知道梁总啊?”“知道知道!帅帅帅!”“气质又特别高冷!”“嗷我可以!” 林婉清:…… 能不能救救这届被总裁文毁掉脑子的姑娘们。 后来菜鸟们口中的梁总出现了。他叫梁楚秋,子承父业,上任不过三年,估摸也就三十岁上下的样子,的确非常年轻。林婉清趁梁楚秋peptalk的时候,偷眼打量好几眼。但是也没有很帅,骨架高大,长相虽说英气,但过于凌厉了,配上一身炭黑和一张死人脸,实在是很难让人心生亲近之情。 接下来几天,实习生状况连连,不是有小姑娘走着走着突然崴了脚,就是平地摔泼了水,要么就是突然脸色发白身子一软嘤嘤倒地。 唯一的共性就是,梁总都在场。 有一天,梁楚秋终于忍不住了: “穿着平底鞋都能崴脚,辞了算了,这种废物留着干嘛。” 林婉清无语的实习生生活在鸡飞蛋打中结束了。她由于出色的精算能力和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的工作狂精神,从实习生升到了正式职员。 实习生和正式职员除了薪水和胸前挂着的牌变了之外,没有什么区别;如果有,那就是中午吃饭的休息间变了楼层,变成了七楼。而这栋写字楼格局特殊,总裁下楼的时候必须要换乘一次电梯,换乘路线就经过七楼休息间。 中午休息的时候,林婉清的同事都喜欢从楼下快餐店统一叫饭上来吃,连梁楚秋都不例外。林婉清第一次吃那家店的菜,就被油腻得再也下不去第二口,之后都是自己做好饭菜打包带到公司来,中午用公司休息间的微波炉热一下吃。 于是在林婉清作为正式职员入职的第一天中午,正好下楼的梁楚秋经过七楼的休息间门口,被迫停住了脚步:香,真他妈香。 探头进去,是一个小姑娘,齐腰的长发乌油油的,眉眼灵动,捧着自己的饭盒吃得正香,小嘴吃得水润。他对这个女孩子有印象,好像是新晋升的实习生,之前那些女实习生假摔假晕的时候,她在旁边,白眼翻得不错。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馋饭,还是在馋小姑娘。 第二天中午,林婉清把饭放在微波炉里,调整好加热时长,就回工作岗位把工作收尾一下。等回到休息间,微波炉里的饭不见了,多了一张一百块钱。 第三天中午,林婉清又把饭往微波炉里一塞就走了,然而没走几步,就心机地半路折返。守株待兔,看看是哪个贼胆大包天竟敢偷她的饭。 结果逮到一只总裁,蹲在墙角抱着脑袋,一时让林婉清不知道她是在捉贼,还是在扫黄。 林婉清气得脸涨红:“你堂堂一个总裁!总裁!居然偷我的菜!” 梁楚秋:“总裁的事情怎么能叫偷?我还留了一张一百块钱呢!” 林婉清:“谁稀罕你的臭钱啊!把我的饭吐出来!” 梁楚秋:“居然有人不稀罕我的钱,你这个女人真是好清纯不做作……” 林婉清:“……你也看总裁文看坏了脑子是吗?” 梁楚秋:“嘤嘤嘤。” 林婉清:“你他妈竟然嘤嘤嘤?” 之后林婉清就不停地收到梁楚秋的短信,形式是领导通知,内容是蹭饭请求。林婉清非常无语,但还是每天顺手给梁楚秋多做一份。对,不过就是顺手罢了。顺手再把自己的食谱改了,虽然自己很爱吃胡萝卜,但是梁楚秋很挑食,连胡萝卜丁都要挑出来,胡萝卜多了还会可怜巴巴地朝她嘤嘤嘤。没办法,不吃胡萝卜就不吃胡萝卜吧,总不能让威猛的总裁成天搁那怨妇脸地嘤嘤嘤。 后来总裁说,要不你做我老婆吧,我就能名正言顺吃你做的饭了。 林婉清表示莫名其妙。 总裁:嘤嘤嘤。 林婉清:…… 求婚被拒后梁楚秋就开始偷偷摸摸地追求林婉清。林婉清想不通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这么粘人。有时候梁楚秋突然想林婉清了,会在开会的时候,表情认真严肃,手却偷偷摸摸在底下发短信,清清你在干嘛呀,清清我好想你呀。 林婉清:在干你布置的活,想我就给我加工资,滚。 梁楚秋:嘤嘤嘤。 在总裁锲而不舍地追求下,林婉清终于答应谈谈试试看。一谈就是大半年。林婉清算是明白了,梁楚秋对着别人是冷如冰霜的铁腕总裁,对着她和她做的菜就是甜美小猫在线求撸。堂堂总裁竟有两副面孔,了不起,了不起。 后来梁楚秋说,想把林婉清带回家见见他爸妈。 林婉清十分紧张,毕竟自己不过就是落后小镇上一对高中教师的女儿,电视剧里总裁爸妈总是势利眼,肯定看不上她。 梁楚秋说,没事,去之前你先做几道菜,放在保温桶里,一进门就拿出来。 几天后,林婉清如约去梁楚秋家里吃晚饭,进门后把装了三道菜的保温桶放在了餐桌上,就去沙发上跟梁楚秋的父母问好。 梁楚秋的父母都是过分严肃拘谨的老人,盯着她上下审视,目光狞厉凶狠。 梁楚秋爸爸说:“我知道你的家庭背景,跟我们家不太相当……” 突然,梁楚秋爸爸止住话头,嗅了嗅空气,露出了林婉清熟悉的梁楚秋式“香,真他妈香”表情。原来是保姆把餐桌上的保温桶打开了,满屋香气四溢。 梁楚秋爸爸露出满意的微笑,往自己身边的沙发垫上拍了拍,语气温柔:“囡囡过来坐,不要客气,都是一家人。” 就这样,林婉清顺顺利利地嫁入了豪门,收获她的非典型总裁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