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恋爱脑今天也不太正常 作者:霜木临 文案: 爱玩游戏的连漪穿越了,穿到了一个恋爱游戏里。 其实现在穿越都烂大街了,再怎么不谙世事也该有点心理准备了吧。回不去还能咋地,在这凑合着过呗。 而且这个恋爱游戏她玩过,世界观还算平和,提前过上养老生活也不错。 但问题是,她穿越的这个版本,是被她用作弊器改过的那版。而她面对的,是原本早逝、但因为数据被改,就顺理成章从事故中存活下来的貌美少年。 “早知道有这么一天,我绝对不会去下载那个作弊器。” “年少无知嘛,谁没喜欢过美少年呢?看见美少年居然是个炮灰怎么能忍,帮他把数值全部拉满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连漪捡起一根木头,身旁的少年会意点燃了它,她举着火把照明探路,哽咽地道:“但是个人数据面板里数值那么多,谁会在修改的时候在意调整的是什么数据啊,就算真的可以调整,好感度这东西在个人面板里难道不是代表自恋程度吗,跟我有个毛线的关系啊?” “漪漪不想要和我做朋友,也不想要恋爱吗?”面对女孩不对劲的神情,霜雾眨眨眼,慢慢地补充完后面的话:“没关系,想做什么都可以,我会协助您的。” “……倒也不必?我只是想回家啦!” 内容标签: 幻想空间 情有独钟 近水楼台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连漪,霜雾 ┃ 配角:配角ABC…… ┃ 其它:忠犬 一句话简介:恋爱脑开单机茶会啦! 立意:希望悠闲又有趣~ 第1章 霜雾 凌晨三点,月明星稀。 公路上已鲜有车辆与行人,是自动道路清理扫车出没的时点。 一只通体漆黑的猫无声而迅速地略过修剪齐整的草坪,只闪烁着露出两颗莹莹珠色。 绿意消失的瞬间,一阵风拂过,带动着卷曲的胡须轻轻晃了晃。 呼啸而过的车辆里,后排落座着一个少年。 他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眉目间保留着天真与稚嫩,却出落的极为秀致。如同天上孤月般的美貌,教人再也注视不到周边的微末星辰。 少年身旁座位上整齐码着一沓信件。 他一封一封地拆开,逐字逐句、仔细读过后再一一叠好。那动作极为缓慢,却很是赏心悦目,但即便如此那沓信也很快地见了底。 整个车辆空间里安静得可怕,窸窸窣窣的折纸声便格外清晰。 霜雾将最后一封信封好、码齐后,便不再管它,转而接通一直闪烁的通讯。 即便无人看到,霜雾也是习惯性地微笑着,声音便不自觉地染上了欢快的颜色。他轻柔地道:“舅舅,晚上好。” “霜霜……”通讯器的声音却是带着十分的焦灼,与少年的声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被霜雾称为“舅舅”的男人唤着少年的乳名,企图唤起他心中哪怕一丝一毫的亲情。 “我在这里,”霜雾很是耐心地应了声,又道:“深夜寒凉,舅舅应早些休息。如果您的身体抱恙,‘晨临’恐怕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晨临,以“陈”的谐音,赋以来临之意,是霜雾母族的家族产业。 为了不让自己的耳朵受到折磨,霜雾提前开了外放,又调低了音量,这才听到那一头猛然高了八度的声音:“你居然知道——是不是你做的!我就说好端端的内部消息怎么会走漏,原来是公司里出了内鬼!” 霜雾低头抚平袖口上泛起的褶皱,他的着装皆为私人订制,衣服上便按照自己的心意绣着金线。袖口上长长地拉出两道,却在末端蜷曲着内拢,如同猫咪脸上细长的胡须,又像人张开了手臂做出的拥抱姿势。 金线被人影挡住了一半,另一边则在顶上灯光的照耀下生出微弱的光芒。 身侧的通讯器还在颤动着,吐露出恶毒的话语:“我真是后悔,当初就不该救你,旁观着让你和你的那对蠢笨父母一同死在车祸里,省的生出这么多事端!” 霜雾依着他骂了个够,才慢慢开口,依旧是悠悠地:“舅舅,在‘晨临’我也持有股份啊,公司倒闭是对我有什么好处吗?表哥担任总经理以来,我可就再没去过公司了,也签了全权委托书由您代为决策。现在资金链断裂,您不去查清原因,反倒在这里纠我的不是,这合理吗?” “舅舅,”少年轻快地地唤了声自己的乳名:“霜霜愚钝,公司事宜实在复杂,财报也晦涩难懂。架不住同学聚会总有人提起,被比较着我也很是伤心。” 那边嗫嚅着没了声,没过多久就响起了断音。 少年被劈头盖脸地指责了一番,就如同只是被蚂蚁叮了一口。疼痛感尚未察觉到,蚂蚁便被风裹挟着抛在了空中,再也没有踪迹。 他承袭着同样的语调,轻声地道:“秦慊,信件是个好礼物。你说是吗?” 话音刚落,前排与后排间的隔板便如同断裂的魔方方块般,逐渐泛起了阵阵波澜,并最终消失在空气中。与此同时,霜雾的身侧却逐渐构建出一张漂浮着的桌子。 霜雾便随手将通讯器搁置在桌面上。 如果有外人出现在这里,必定震惊于这样的异景。现实化作了虚拟,而虚拟却成为了现实。 而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样奇妙景象的出现,仅仅是因为隔板挡音,而霜雾他想要与助理进行对话。 在车辆的前排,副驾驶的座位上,坐着一位近三十的男子。他长得儒雅,也自带了书卷气息,就连声音也是一脉相承的斯文:“物以稀为贵,如今信封也很是罕见,想必陈董事长会喜欢这样的礼物的。” 他提议:“陈董事长五十岁生辰就在下个月,不妨将信件装订成册,届时在宴会上送出。既有纪念意义,也能解以燃眉之急。” “识人不清,”秦慊推了推眼镜,端详着后视镜中霜雾的神情,揣摩着少年的心意,谨慎地开口道:“陈家真正的祸端,明明就在他自己身边。” 少年笑了笑,那份美貌的杀伤力便在微笑中成指数级的上升。他却毫不在意地瞥向了窗外,看到熟悉的景色在飞快略过的线条中越来越近。 车停了下来,自动地为霜雾打开了车门。 他却没有着急着下车,只在座位上坐着,倒也没有任何声音,安静地样子就像是捕猎前的猛兽。 霜雾沉思了一会儿,方才对着自己的私人助理道:“秦慊,不要替我做决定。” 他的表情很是温和,态度也很是陈恳,语气更是与闲庭信步时摘下一朵鲜花时的欣喜别无二致。但在二月末三月初的乍暖还寒中,秦慊却无端生出细密的汗水,并感受到了后怕。 霜雾没有让外人进入自己私宅的习惯,那车将他送到门口后便即刻返程。而秦慊作为私人助理,备忘录上存档着密密麻麻的要紧事件,也不便再耗在这里浪费时间。 他是一个人慢慢走回去的。 这处私宅于他而言并非是面积最大、也并非是最为豪华的住所,但的确是他来往最为频繁的。 穿过大门不远处的蔷薇围栏,就相当于进入了一个小型的开放式花园。每块植物区域都泾渭分明,力图呈现出最令人舒心的风情。 临近清晨,温度还是较低。霜雾只着一身单衣,却并未表现出不适。他置身于花园中,容貌丝毫没有被压下去。反倒是娇嫩欲滴的鲜花,衬托着他更像一个从画中走出来的小小王子。 突然间,他停住了脚步。 霜雾的听力也是极好,细小的声音能很轻易地捕捉到。他站在原地分辨了一会儿,便向着死气沉沉、从未有过第二道声音的花园深处走去。 这声音越走近,便越为清晰,稚嫩地很,是霜雾脑海中没有印象的陌生女音。 “腊梅就算了,为什么桂花还开着,而且这昙花开一晚上了没谢吧,这是在嘲笑我的智商吗?” 霜雾暗哂,这私宅自买来后就再无旁人驻足,经他借些技术慢慢休整过后逐渐形成如今的风貌。他早已习以为常,却忘了这在常人眼中匪夷所思。 但他还是没有开口,只站在不远处,借着一棵西府海棠遮蔽住身影,好奇着不速之客的来意。 他看着那个年轻的女孩子一边抱怨,一边转身。于是猝不及防间,他也看到了对方的正脸。 女孩子看起来不算大,洋娃娃一般精致的面庞上嵌着极为珍贵的墨玉,裹着层绛红色的长款毛线衣,穿过脖颈处勾出副无线耳机,长长地拖出两条金线。 霜雾下意识攥住了袖口,他微微睁大了双眼,顷刻间又将双眼阖上。调整了几次呼吸之后,他将袖口拉扯平整,又扫了身上散落的花瓣,这才慢慢地从树影中走出。 眉眼弯弯如同新月,霜雾本人便也如同新月般的,越发在花群间脱颖而出,展现出魁首的风姿。 他看着陌生、却无数次在幻镜中遇到的女孩子,轻声的如同不愿平整的湖水再有波澜。他这样柔和,愈发地如同晨曦云雾般缥缈:“早上好,这位……客人。” “您看起来有些困扰,”他挑拣、斟酌着字句,尽量使自己看来更为亲和、友善:“有什么事情是我能为您分忧的吗?” 天光大亮。 第2章 连漪 鲜花为盘,荣枯为针。 以树替数,卧客藏梦。 鲜有人迹的花园深处,嵌了座“时令花圃”。 展现时节的树木却无视了规律,无一不缀满了花朵,维持着盛放的姿态。 此刻,一道小小的红色身影,落在花圃中央,成了这里唯一的赏客。 自睁眼起,连漪便发现自己身处异地。 这里极为安静,甚至是死寂。寻常的鸟啼与虫鸣尽数无踪,便连气流也未曾渗入这里。连漪感触到寒冷,却未见脚边的嫩叶撼动分毫。 整座花圃就像是一幅极为逼真的风景图画,而她是得了机遇、偶然入画的游客,徜徉其中,呆滞着不敢动作。 打了个喷嚏后,连漪方才回神。 她默默地裹紧了身上的绛红外套,双手蹭着外套上柔软的毛线,又将长发披散下来遮住脖颈,以减缓热量丧失的速度。做完这一切后,她以手抵唇,呼出一口热气,却又发现了异样。 “天啊,这是……桂花?” 女孩裹着手,颤巍巍挪动过去。 桂树便在不远处,细细的枝丫抽出来,生出宽大的绿叶。这其间金黄色的小小花朵挨挨挤挤着,呈现出聚伞花序的典型特征。 连漪蹙着眉,伸出一只手,捡着触手可及的枝条,轻轻地点了点嫩黄的花蕊。 这是真正的花朵,拥有独特的柔软触感。 连漪谨慎地收回了手。没有找到纸巾,她便蹭着毛衣擦拭掉沾染的花粉。 现下她表现得多么镇定,内心就有多么崩溃。 不过三月初,谁能告知她,为什么桂树可以开花,为什么桂花没有香味? 连漪不敢惊扰异端,只远远地绕过桂树,试图离开这里。 她小心翼翼地迈出了第一步。 第二步,她踏在平整的地面上,却置身于花圃中央、最初苏醒的位置。 连漪心跳如雷鼓,双手互相绞着勒出痕迹,一时间便连双腿也如同灌铅般沉重不已。她的皮肤本就白皙,用力过后,青白痕迹逐渐泛红,愈发醒目。 姹紫嫣红本是美景,连漪却一连又在其中寻到了非花期的腊梅,与一晚上未曾凋谢的昙花。 连漪确认了一事。 这是一处,极为诡谲的花圃。 她如置冰窖,恐惧让她动弹不得,便连抱怨也渗了些许的小心翼翼。 突然间,一道声音划破凝固的时光,将她重新拉回了温暖的人间。 连漪下意识望向声源处,却屏住了呼吸。 ——借水开花自一奇,水沉为骨玉为肌。 来人不过十六、七岁,眉目间依稀残留着稚嫩,却已是顶级的秀致。美貌赋予少年天赐的权利,他却也毫无在意,只微笑着向连漪问好。 他行走在这幅风景画中,画将此间全部的动态都赐给他。画中人走到了连漪面前,便连眼中也全是常世间所不存在的光芒。 如同他所经过的西府海棠中最高处的那枝,骨朵绽开大半,稚嫩与盛景完美相融。 连漪震惊却并不只为此,她见过这个少年。 ——在游戏里。 《明成仙凛恋爱传奇》,是一款恋爱RPG游戏。 她面前的这位少年,名叫霜雾,是这款游戏其中一条恋爱支线里的剧情NPC。 ……还是有剧情杀的那种。 游戏制作者不当人,连漪也伤心了很久。她后来再也没碰这款游戏,没想到如今能够在这里见到早逝的少年。 连漪觉得,自己要么是在做清醒梦,要么是被一脚踢进了游戏世界里。 但不管怎样,见到熟悉的人,连漪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此刻,无论是花圃赋以她的恐惧,还是寒冷给与她的麻木,都被她抛在了脑后。 她陷入了美梦般,向着那名本不该存于世间的少年张开双臂,欢呼着扑了过去。 连漪过于用力、加诸惯性,霜雾一时不察只顾及两人间的平衡,倒也向后退了两步。 隔着衣物传来的是独属于少年的温度,当连漪意识到这一点时,才将“她在做梦”这个选项狠狠地排除在备选答案中。 唯一的可能性徘徊在连漪空白的脑海中,四处乱窜着,已经成了道弹幕式的屏保。 她是真的穿越了。 先前只将霜雾当做纸片人,见面后也全是遇见新奇的欢欣,现下得知对方和她一样真实存在,再联想到方才的举止,连漪不免赧然。 情急之下,连漪捡起了先前霜雾的问话,仓促道:“没有,不是,那什么,这里是你家吗?” 既然是游戏世界,再怪异她也都能理解。连漪对花圃的害怕减缓了许多,只作为一名社交苦手患者,实实在在担心着与霜雾的人际关系。 “是……”连漪看着霜雾手指抵住了唇角,以方才她那种犹犹豫豫的语气回应了她,就好像是在配合她的语气进行对话。 “恕我冒昧,方才……”霜雾顿了一下,才恢复到正常的语速,温和地道:“实在是突然,慌乱之间不小心碰触了您,还请见谅。” 连漪眼睛圆溜溜地,颇有些震惊地看着霜雾。 她很是挫败,眼睁睁看着霜雾将她要说、却因为表述不清而暂且积攒的道歉率先抛出来,满心全是对自己未曾尝试的懊恼。 霜雾却未曾察觉般,眼睛里闪烁着夺目的光辉,就连声音也是轻轻的:“天气还是太过寒凉,您的脸色有些苍白,不介意的话……愿意到屋里来喝杯热饮吗?” 他生的出色,眉宇间却全是带了认真的询问,愈发地教人移不开视线。 连漪正处在懊恼交加、寻求补救措施的情绪之中,偏偏腹中适时“咕”地响起很大的一声。 连漪:…… 连漪:自闭中,请勿打扰。 面前的貌美少年只移开视线、但抵在唇角的手指没有动作的样子,让连漪差点心梗。她忍了忍,终究还是面无表情地道:“谢谢你。” -------------------- 作者有话要说:借水开花自一奇,水沉为骨玉为肌。古诗句出处:宋·黄庭坚《次韵中玉水仙花》 第3章 赠礼 当场被身体器官拆了台,连漪十分尴尬。 但见霜雾浑然不觉,只领着她向起居处走去,连漪不免松了口气,暗暗祈祷少出些糗。 连漪跟着霜雾绕过西府海棠。 避开花树间的层层枝叶,花圃外便是一片的绿意。高大的灌木丛铺天盖地地环绕着,清晨时分的薄雾弥漫其间,遮盖住视野,就连前方的小径走向也望不真切。 “从这里走是最快的路径了,”霜雾领着连漪走过岔路口,他主动道:“您的脸色并不算好,早些休息为宜。” 连漪对人际套话一知半解,便也不去努力回应,只挑着自己的顾虑道:“刚才在花圃里像是鬼打墙,走都走不出去。” 霜雾顺着她指点的方向看了一眼。 花圃已在身后,视野再好也看不分明。但这处私宅除了建筑物,个中细节无一不是由少年独自打磨完成,女孩所指为何倒也无需深思。 霜雾轻声细语,为连漪解惑:“这处花圃的十二棵树,对应了各自花期的月份。出入口是在代表了当月与下月的两棵树间,这会随着月份的推移而变动。” 他有心想要解释地更为详细,却又在意着对方的接受程度,便略过了庞杂的专业术语,只捡了关键部分阐述:“以树与树之间为临界线,将之后的空间进行折叠。除了出入口外,从里向外突破,只能被投放在花圃中央。” ……这个人,似乎在用魔法和她解释科学。 但这是游戏世界,土著说了算。连漪接受这个设定,但确实也只关心自己遭遇的无妄之灾:“也就是说,如果我之前就从现在我们经过的这条路走,是可以出来的吗?” 少年偏头,只凝视着连漪。他的目光很是专注,漆黑的瞳仁里闪烁着两个小小的她。被这样看着,即便知道这是个游戏世界,连漪也不免赧然,便不再追问。 但行走间,霜雾的声音依旧飘过来,如同流水淙淙一般的清晰:“让您受到惊吓了吗?实在是抱歉。” 霜雾本就一直在留意女孩的动作,见她面色纠结,隐隐含着后怕,便将之后的解释暂且搁置,只诚恳地道:“虽不求您的谅解,但如果您想要追究责任的话,我绝对不会推脱。” 一路走来,霜雾一直耐心细致地为连漪解答。 他本就秀致,声音也如风飘絮,行走在这片枝繁叶茂、奇花异卉之中,却丝毫不为任意一枝折腰,便显得越发出尘,如同误入凡间的小仙男。 但现在小仙男面露歉色,眉目间轻微皱起,存着自责的情绪,却还低头向她道歉、照顾着她的心情。即便连漪尚且因霜雾的描述而再生畏惧,也做不到将他晾在一边。 她连忙道:“我没有生气,你不要难过啊,那什么……这个给你。” 一面说话,连漪一面掏着口袋,却只摸到口袋底部的绒毛。 她穿到这个世界前,本在午睡,便连外套也是偷懒披在身上、才侥幸带来的,并未携带多余的事物。而恋爱游戏都是通过送礼物来速刷好感度的,现在没有礼物,连漪一筹莫展。 病急乱投医,她的眼角无意扫过一抹金色,下一秒物件就出现在了她的手上。 是她的无线耳机。 话都说出口了,改礼物也不现实。连漪望着霜雾明显凝固住的神情,欲言又止,只希望小仙男不要因为她送了个废品而嫌弃她。 霜雾怔愣不过片刻。 黑色瞳孔中倒映出的金色线条不曾消失,少年却没有直接应下,只柔和地道:“……请稍等。” 他面无表情地向起居室的方向望了一眼,便低头将手指搭在袖肘处。衣料雪白顺滑,本是极为名贵的真丝,在他的指尖下却如同托住艺术品的简陋包装物。 衡量过后,他将指腹贴在衣料上,轻轻地划了一下。 连漪挺不自在的,一时间没敢去看霜雾的反应。 倒不是她心疼,只是这无线耳机在游戏世界里能否使用还有待考证,就算送给霜雾,很大概率也就是个好看点的破烂。 她不由找补道:“这个算是添头,以后会给你准备更好——”的礼物。 连漪目瞪口呆。 面前的少年一手撑着块布料,一手划过了它。 他的动作极为轻柔,如同小心拭去娇艳花朵上的一缕尘埃。 但随着他指尖的移动,一道划痕紧紧挨着他的手指,慢条斯理般的出现在了原本无损的布料上。远远望去,这逐渐拉长的痕迹齐整的就像水刀切割后的效果。 布料最终被无声地划成了两半,翻过来形成了面积更大的一整块。 连漪这才注意到,原本应该包裹到手腕处的袖子,此刻却是空空荡荡地,将少年纤长有力的手臂裸露出大半。 霜雾双手捧着布料,白色布料漫过他的掌心,像捧过鲜花一样呈现在女孩面前。 连漪:“这……诶不是……算了。” 连漪哭笑不得地将耳机线放在布料上。 布料本也轻巧,整条线折叠过后颇有些重量,蓦地使之向下沉了一块。霜雾便以掌托住,另只手拉过布料盖住耳机,如捧至宝般的谨小慎微。 “贵客赠礼,理应着礼装、执礼帽,盛放礼物的器具也应经过审核后、提交备选方案,以供您挑选,”霜雾维持着这样的姿势,行走间笑着同连漪说话:“然而这里的服饰都较为陈旧,距离住处也还有段距离,暂时只能通过这样简陋的方式来承接您的礼物,实在是怠慢至极。” 他补充道:“在您的允许范围内,如果有偏好的材质、样式,还请您告知于我。” 霜雾手捧着礼物,就连杏眼也弯起。其间的黑色瞳仁像是直面的幽深湖水表层。乍一看是全然的漆黑,细琢下又是再澄澈不过的色彩。 连漪偏过头,避开了少年探询的视线。 半晌沉默,霜雾也不再言语。连漪便踏着脚步,借着这难得的空隙,将跳动频率过高、险些成疾的心脏稍微地安抚了一番。 她早已将手插进袋中,手指颤动着,也不会教人察觉。 第4章 贵客 连漪逐渐看清了建筑轮廓。 真是适合花园的房子。 视野中,霜雾的这处住宅慢慢地从雾气中剥离出来越发的清晰,却又逐渐被幽深的绿意裹挟着拥抱其中。与其说是为了舒适的居住环境而缔造了这片郁郁葱葱,倒不如说是为着浮岚暖翠才生出这样的建筑物。 前庭一枝淡粉的芍药开得娇艳,连漪路过时,瞥见层层叠叠的花瓣间隙沾染着露珠,氤氲着晨光愈发的怜人。 为了这静谧又安宁的片刻不被惊扰,她放轻了脚步,试图将自己的存在感降至最低。 “想要采摘也是可以的,”似是留意到她的目光,霜雾不问缘由、不作解释,只轻快地道:“如果您在这里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留下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语后,他便不再停留,径直向前走去。 “……” 连漪俯身凝视着这朵芍药,又转过头看向少年的背影,捏了捏还在颤抖的手指,还是无奈地追上前去。 这处住宅,没有门。 意识到这点时,连漪已经追着少年的行迹,来到玄关处。 本以为是承接着前庭的设计,连漪倒也没有留意,忐忑地沿着霜雾先前的方向走过。直到她看到遍寻不着的少年,已换过一身衣服,端着托盘重新出现在视野中。 看见她来了,霜雾便将托盘搁置在身旁的茶几上。 茶杯旋转着花纹盛开,热气袅袅;两枚糕点辅以纹路点缀,摆盘依稀是花瓣的模样。 连漪不自觉地嗅了嗅,是热可可的香味。 “不知您的口味,”霜雾歉声道:“没有额外添加糖分,旁边准备了蜂蜜、方糖和枫糖浆,请您随意取用。” 连漪眨眨眼,觉得胃部的疼痛感更甚之前,不由自主坐在一旁的沙发上,软软的垫子陷下去一小块。她端着杯子,小小地缀了一口。 如霜雾所言,热饮确实没有放糖。独属于可可的微苦感在嘴里欲炸裂开,又被牛奶的香甜诱哄着镇压住。柔和顺滑的温暖顺着喉管一路向下,周身的寒气也顿时烟消云散,只教人窝在沙发里一动也不想动。 她忍不住又灌了一大口。 “还未请教贵客名讳,”连漪正欲拿靠近的那枚糕点,眼睁睁见着霜雾走到她面前蹲下,他将崭新的热毛巾展开,平摊着呈现在连漪面前,其间动作与划开衣袖时是如出一辙的平静而果断。他的神情轻松,毛巾表层浮起的少许水汽笼罩其间,越发地柔和:“不知应如何称呼您。” 连漪伸出的手便拐了个道,试探性地在毛巾上按了按。见少年没有丝毫的表态,看起来像是在鼓励她继续动作,她便踟蹰地放上了另一只手,拂过毛巾表层,将洗手后残存的水痕吸附干净。 连漪想了想,舌尖在嘴里打了几转,谨慎道:“木漪。” 连漪有自己的考虑。这是个游戏世界,如果她有身份,称呼想必是登陆游戏的自用名;如果这个身份不存在,那么告诉霜雾,对方也查不到她的真实存在。 “木漪……”霜雾轻声念出来,有些怔怔的拖长了尾音。他面色如常的收回了毛巾,温和地道:“您是贵客,不必这样拘谨,请随意一些。” ……贵客? 连漪被少年徒手拆衣服的技能震慑住,直到此刻也未能定神。 她想问霜雾这样说话的原因,但又确实解释不清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犹豫再三,她只得换种问法:“我们以前见过吗?” 霜雾定定地注视着连漪。 坐在软垫上的女孩仍旧是端着杯子,手指不自觉地捏着杯壁,指尖微微发白。她努力地若无其事,却分明一副陡然间失去保护层的应激模样。 “您没有印象了吗,”他轻声道:“我一直、一直想要再见您一面。” 为了面对面交流,霜雾本就一直是弯下膝盖在和连漪说话,此刻便顺势跪坐着,仰头看向连漪的眼睛。他的神情本就专注,如今竟像是信徒在看待侍奉的专属神明,恭敬又虔诚地,轻轻道:“……您曾经救过我。” 连漪匪夷所思:“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她一个现实世界的人,横跨了次元壁去救游戏NPC吗,游戏里也没这剧情啊? 霜雾闻言盯了她半晌。 他的神色没有丝毫的细微变化,只是维持着一个端详的动作,看上去什么也没有想。连漪倒也没有闪躲,一脸严肃地试图让少年明白她言语的真实性。 “一年前,我出了车祸,”沉寂许久,到连漪想要说些什么来打破胶着状态的时候,霜雾恍惚出声,慢慢地道:“车辆毁损严重,我被压在车里,您——” 霜雾说到这里,竟是难以为继。女孩眼中小小的自己神色仓惶、魂不守舍,便连胸膛也剧烈地起伏着。他双手放在心口上,用力地按下去,掌边的衣服全是杂乱无章的皱痕。 他艰涩地吐出话语:“我不会过问您的来历、不会干涉您的决定,也绝对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您的信息,请——” 霜雾像是一口气没有接上来,缓过来之后,颤抖着唇瓣继续道:“请您不要否定我。” 即便这样慌张,他依旧是轻声细语地措辞。 连漪有种奇怪的直觉,她觉得霜雾这样说话,并不是为了制止她去质疑他、反驳他,而是在请求她不要去否定他的真实存在。 ——这两件事情,能划等号吗? 但面临对方突然的剖白,连漪依然感到害怕。 脱离纸片人的滤镜,霜雾对于她来说就是一个过分好看的陌生男孩子。在对方不经意展示出惊人武力的前提下,这个人对着她态度狂热、宛若告白。 霜雾距离她近在咫尺,她坐在软垫上,连拔腿而逃也做不到,只觉得双腿麻木、动弹不得。 她不抱希望地道:“你冷静点,我没有否定你的意思。” 连漪努力回忆霜雾在游戏中为数不多的几次出场剧情,结合着自己在游戏里的身份,试探道:“你是学生会成员,对吗?我有个同学是会长的朋友,我经常陪她去找会长,在那里看见过你几次。” “你看,”连漪委婉道:“我也是明成的学生,请不要说得好像我不存在一样。” 明成仙凛私立高中,由于称谓太长,私底下学生都习惯简称为“明成”。 一开始,霜雾仰起的面容上仍旧是茫然的,他似乎是在努力地平复情绪,因此也接受不了太多的信息量。待到连漪话音落完,他空白的神情里才逐渐添了些以往的色彩。 霜雾看着连漪,慢慢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他弯起了眼睛,眼中也恢复了五成的盛景。他轻轻地、语气温柔地应和着女孩:“是我的错,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您。” “您是明成的学生,我确实在学生会见过您。” 第5章 信件 作为曾经的老牌贵族、如今的财阀之一,郦氏直系一脉定居于黎明庄园,那是距离明成仙凛私立高中不远的一处私人庄园。 郦氏的总管一早便在庄园入口处候着。 霜氏与郦氏是世交,霜氏如今的掌权者同郦氏直系的独子更是挚友。对于郦氏来说,霜雾的拜访贴在优先度上总是顶级的存在。 霜雾来到这里多次,对此处地形早已轻车熟路,见到管家也是摇下车窗,笑着道:“叶叔,早上好。” “早上好,霜大人,少爷在会客厅等您。”管家深深鞠躬,并通知门卫放行。 郦明旸,是霜雾挚友的名字。 霜雾未曾需要引见。 在管家欲言又止的神情下,他一路慢慢地走着,经过起居处,路过会客厅,走上螺旋梯,径直来到了郦明旸的寝室。 寝室半开,屋内鸦雀无声。 “还没有醒吗?”霜雾也未敲门,只在门外轻轻地道:“让明旸继续睡吧。” “我还未曾用过早餐,叶叔能陪我吃点吗?” 少年着一身黑色风衣,神色柔和,愈发显得秀致夺目。 即便作为客人唐突地请求用餐,霜雾的举止也未教人心生反感。更何况,霜雾年幼时曾在这里居住过一段时间,宅邸的老人几近将他当成自家的少爷一般对待。 管家神情微妙,但也只得听霜雾他继续慢慢悠悠地描述道:“这里的荔枝玫瑰蛋糕令我甚为想念,奶油慕斯如同冰淇淋一般,特制果酱口感很是馥郁,更何况所采用的荔枝是清晨现摘,规格、品级也是经由专人把控——” 话音未落,一个枕头斜着从门的缝隙间飞出来,便连管家也猝不及防,眼睁睁看着那个枕头裹挟着风劲,朝着站在门口的霜雾砸过去。 霜雾却像是早有预见似的,在枕头飞出门框的一瞬间,向着旁边移动了两步。失去了阻挡物,枕头径直向前飞去,拍在霜雾身后的墙壁上,留下沉闷的撞击音。 一只手突兀地出现门框上,红棕色边框衬得手指越发的修长白皙。手将门向后一带,一个人影随着门的移动登时显露出完整的形容。 纵观郦氏各代掌权者的画像、亦或是照片,即便风貌各异,也全是风情万种。代代基因的筛选、优化,宛如洗练,将这件艺术品的神性推向至高处。 铄石流金般的瑰丽,却也未能教人轻易小觑于他。顶级资源的倾灌下,呈现的是郦氏新一代继承人日益茁壮的野心,与愈发无法直视、如同辉耀的气场。 然而此刻,这位与霜雾同岁的少年,正将他那双原本勾魂摄魄的凤眼眯成了两道缝隙,眼睛下面深深地印出了两道青黑,连衣裳也看得出来是匆匆套起、还未纽扣地披挂在身上,露出整个胸膛。未曾饱眠的烦躁,令他的周身仿佛充斥着杂乱无章的黑影,混乱地让人忍不住就想要退避。 郦明旸似乎是想要保持一个礼貌的微笑、却又实在是恼怒,于是在笑意中越发的咬牙切齿:“霜雾,凌晨三点给我打电话、还在我卧室前报菜谱,现在你最好是在祈祷。”约莫是被气狠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连带着胸膛也产生很大的幅度变化。 他阴恻恻地笑了一声:“要是无法说服我,今天的蛋糕有多少算多少,我就是摁着也要给你灌下去。” 霜雾不喜外人随意进出私宅,自然知道好友亦是如此。他此番前来,随行助理在车内等候未曾进来,所携物件也是由自己亲自拿着。 他将裹着牛皮纸的密封袋拆开,递给了郦明旸,只轻快地道:“你可以试试,希望你不会后悔。” 郦明旸:“……你等着。” 他皱眉,下意识看向管家。管家便心领神会地去清退闲杂人等,并将走廊的灯光全部打开。 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郦明旸烦躁地伸手进去,拿出了一叠信件。他有些困惑地看向霜雾,又道:“只是信的话,白天让人通传一声就是了,你何必亲自来——” 信件太多,装在密封袋里就已是鼓鼓囊囊的。郦明旸自是不可能站着一封封地拆开来看,他只拆了一封,靠着门往寝室里走,然而发出的声音却逐渐变低。 屋内传来的声音很是嘈杂,似是有人急匆匆的翻过纸张,却又碰倒了什么,于是只剩下纸张在空中相触而传来的细小声响。 霜雾在门外等候了一会儿,直到郦明旸再次出现在门口。他眉宇间依旧是极端的不耐烦,但早前的困意却早已一扫而空。此刻,郦明旸睁着的眼睛里终于出现了正常思维下才有的光彩。 他盯着霜雾,连声音也开始恢复平静:“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错,信上与你长期外出的时间段有七成重叠。” 他举着其中一封信的边角,在霜雾眼前晃了晃,霜雾眼中倒影的光芒也随着暗了暗。郦明旸又道:“你身边有暗线,这也要当做没有看见吗?” 郦明旸说的“也”是一年前霜雾发生车祸,但陈家的人只旁观着,直至霜雾身体状况明朗才派人予以慰问的事情。他对此耿耿于怀,但霜雾似乎并不在意。 霜雾所送、郦明旸所拿的信件,从笔迹上来看,皆出自同一人之手。但从信纸的新旧程度来看,明显不是同一段时间。最新的这一封,此刻正被郦明旸捏在手里。 郦明旸紧紧盯着霜雾,声音开始发冷:“你这样仁慈,可真有点教人失望。”他闭了闭眼睛:“还是说,如今你连清算的能力都没有,所以来向我寻求庇护?” “那我可真是要指着这个笑话你一辈子。”说到这里,郦明旸竟是真的笑起来,笑意却未达眼底。 “哎。” 话音刚落,空气中便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 霜雾叹息着看了眼好友,轻轻地道:“明旸,见风是雨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郦明旸冷眼看着好友叹气,又听霜雾轻声地,提及了一些看似无关的事情:“成鸿奚前些年染了赌瘾,被他父亲压着戒了,最近被人捧着,又有了迹象,可能亏空有点大,”他说得委婉,又随手比了个数,黑底金边的袖子上叠了一层芍药的印纹:“陈凌与成思媛有婚约,在缺少财路来源的情况下,未来的姐夫是不错的选择。” 陈凌是霜雾的表哥,陈家为这个独子起了与公司名称近似的名字,其野心可想而知。 他轻声地道:“陈凌上任后,公司效益连年下滑。被哄着走了几次私账后,他自身都焦头烂额,哪里还能顾及到这个胃口见长的小舅子。” “更何况,陈家本就是我明面上的监护人,如果这个时候我能出点意外,”他温和地笑着,像是在叙说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情:“皆大欢喜。” 霜雾就这样轻描淡写说出了两大家族的阴私,并丝毫不以为意。 如同郦氏的每一任掌权者,在名字中有个“明”以彰显身份,成氏的“成”,也是“明成”的“成”。 郦氏与成氏,是明成仙凛私立高中背后,权重最大的两大财阀。 而成鸿奚则是成氏的长子。 紧接着,霜雾竟是又叹了一口气。 “真是无趣,”他似是有些沮丧,便连声音也低落下去:“明明消息已经放出去了,护卫也撤掉九成,已经给过他们机会了。 “便是这样,连衣角却都没有碰到。” 霜雾将风衣上的兜帽套起,瞄了金边的帽檐垂下,遮住漆黑的杏眼,只有声音一如既往地轻柔:“实在是,太教人失望了。” 他将好友的话语重复着,近乎惋惜。 第6章 档案 章墨坐在前台,百无聊赖地捏着手指,今天轮到他坐班。 他是明成仙凛私立高中的档案保管员。 盖因学校成员非富即贵,明成的档案室也采取了非常严格的准入措施。方圆十里被屏蔽的信号、全天候无死角的监控,与严密无间断的安保巡逻只是常规措施,准入证明、与校方层繁复的批准文件等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除了新生入学,与偶尔的特殊情况,这里从来都是空空荡荡的。 正当他坐在位子上,想象着晚饭内容的时候,一只手推着一叠文件,缓慢地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手指白皙修长,衬在纸上也丝毫未曾逊色,反倒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玉润感。 章墨缓缓抬头,一个异常秀致的黑衣少年便映入眼帘。 黑衣少年对着他客气地笑了笑,柔和地道:“叨扰,劳烦您审核一下准入材料。” ……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章墨自诩五感无异,否则也过不了职业体检那关。可是他方才只是盯了会儿时间,竟完全没有察觉到有陌生人靠近。 他忙坐直身体,接过厚厚的一沓纸张,与一张小小的黑色卡片。 纸张的最后一页,赫然签着郦氏掌权者的名字、印了私章,并加盖了校方的公章。而黑色卡片,则是由校方所提供的一次性准入证件。 材料审核无误,章墨抵押了少年的身份证、学生证,留下了通讯器,又给他做过全身扫描,这才拿出一份知情责任协议。 他例行公事道:“只能进去半小时,不能离开监视人员的视野范围内。纸质文档不得复印、拍照、修改、毁损,或者私自带出档案室;电子文档除此之外不得打印。没有疑问的话,先把这个签了吧。” 霜雾一路走得很快,却几乎毫无声响。监视人员不得不小跑着根上,走廊一时间只伴有随行者急促的脚步声。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一楼电梯前的导览地图,目光在“纸质档案室”停留了了一秒,伸手按了电梯按钮。 五层。 那里是电子档案的管理层数。 甚至并未靠监视人员说明,霜雾已径直走向其中一台电子设备。亮起的屏幕伴随着亲切的问候语,映亮了少年如雾冰封的精致面庞。 他将绣着金线的衣袖卷起,遮住了芍药花的纹样。 霜雾的漆黑双眼里倒映着小小的亮光,于是无数个更小的信息框接连在亮光中闪烁,伴随着他在键盘上飞速移动、几近失去踪迹的双手不断地明灭。 监视人员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名黑衣少年,一口气打开了上百份学生档案,任由屏幕上铺满了密密麻麻的提示框。 他有心提醒对方注意设备过载,却不知为何无法走上前去,只得站在原地,看对方近乎胡来的举止。 ……那文字都快飞起来了好么? 秦慊按照约好的时间,早早便在档案室接应口等候。 他远远地看到霜雾走来,正欲汇报少年所交代的事宜,对方却悄无声息地直接略过了他,只留下轻浅的声音,裹挟着空气中的寒意:“安静些。” …… “哎。” 静悄悄的灌木丛里,传来了一声极轻的叹声。 透过枝叶间的缝隙,可以看到隐隐约约的红色身影。 连漪蜷缩着身体,将自己埋在了灌木丛里。 她现在内心是极其懊悔的。 “如果没有编造身份,我就不用考虑家人的联系方式。” “如果我有联系方式,霜雾他就不会替我去学校查找。” “如果我跟着他走了,现在也不可能还在这里。” “但问题是,万一我是黑户呢?” 每小声地说一句,她都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土地里,一了百了。 这一切的源头,都在于她急中生“智”——做大死。 连漪她迷路了。 这个宅子里,很神奇地只有一间卧室。 而人美心善的霜雾小少年表示他还有其他地方可以住,很大度的让她暂时使用。 先不说将主人赶走、自己霸占卧室这种行为是什么强盗行径,霜雾走前,特意说明会在第二天中下午回来,并将她家人的联系方式也一并带回来。 在霜雾走后不久,连漪就下定决心,要趁着对方回来前逃跑。 她也确实付诸了行动,在沙发上蜷了一晚后,挨到天边有了亮意,连漪她就直接出了门。 那枝芍药从外表上看好像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只是连漪再次看见她的时候,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它摘了下来。 霜雾家的花园地形太过复杂,连漪又有路痴属性。她不得不寻些较为醒目的事物,撕碎了一点点的扔地上,来衡量自己的方位,必要时也可以重新返回宅子。 她都已经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 可是手上的花朵只剩个光秃秃的杆子,前方仍是漫漫无边的绿意。一回头,身后的细小碎片就跟被自动清扫了似的,消失的无影无踪。 新的疑惑点增加了! 连漪: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拿在手里欣赏一下,也是好的啊。 在路过了几个岔路口后,连漪愈发地头晕脑胀,不得不找了一处看起来比较隐蔽的地方,坐下来休息。 …… 黑色轿车如期停在大门口。 霜雾走下车,却并未直接进门。 秦慊以为他还有事情需要交代,连忙凑上前去,却只看到他虚握着袖口,金色线条便从手中蔓延出来。霜雾低下头,便也无人能够识别他此刻的面部表情。 过了许久,秦慊才听到黑衣少年再次轻轻地,如同自言自语般的将方才的话语叹息地道:“……安静一点。” 这样的沉默一直延续到霜雾走进门。 自动门在身后缓缓阖上,霜雾收回了视线,他手中多出了一个方形的盒子。盒子里,是清晨时分从郦明旸家里带出来的荔枝玫瑰蛋糕。蛋糕一直放在特制的车载冰箱内冰鲜着,历经大半时日原有风味不会受损。 半晌静默后,霜雾抬头看了眼起居室的方向,却又直接略过了起居室。他的视线几乎是一点点偏转,极为专注、也极为耐心,仿佛在寻找丢失的珍宝。 他的目光终于还是定格在了花园的一个角落。 确定好方向后,他便提着蛋糕,一路无声无息地走了过去,蛋糕在手中稳稳当当,并未因为他的行走而出现任何的晃动,想必也不会影响到原本的美观。 霜雾周围的空气泛起一阵波澜,一个平板漂浮着出现在他身边。于是霜雾便将蛋糕盒放置在上面,是刚刚好的容量。 随即,他双手交互,解开了黑色风衣的纽扣,将有花纹的外层一并折起,平铺着摊在地上。平板一路飘者移动到衣服上,又分解者化作了虚无。 这所发生的一切,都没有第二个人知晓。 做完这些,他向前走上几步,无声地跪坐在地上,对着一处灌木丛轻声地道:“……逝者已逝,请您节哀。” 因为走得心累、又觉得自己太废,索性鸵鸟状的埋在灌木丛的连漪:“……?” ……逝者? 第7章 身份 逝者? 什么逝者? 谁去世了吗? 不对,她自认所待位置已足够隐蔽,霜雾是怎么知道她在这里的? 还是说,霜雾周围还有旁人,他在和对方说话吗? 无数个问号自连漪头上升起,女孩原本放松的身体顿时变得僵硬无比。连漪维持着姿势不变,努力地不发出任何声音。 灌木丛内空间本就狭小,枝条与枝条又相互交叉着,如同一个由植物组成的网,网住了被困其中、无法动弹的连漪。 连漪有心想要隐蔽,她等了很久,久到连脖子都开始酸痛。然而从外面传来的,她所识别到的霜雾的声音,却迟迟未传出第二声。 是她刚刚因为胡思乱想出现了幻听,还是霜雾他已经走了呢? 连漪并未打算在灌木丛里缩上一辈子,她清晨从起居室出发,到现在约莫很久了。原计划是打算从这里先出去,再去核实一下这个世界的真实情况,谁料想勇士出征第一步就折了戟。 她小心翼翼地,沿着原先钻进来的缝隙,躲避着细小的、扎人的刺条,慢慢地挪动出来,尽量避免发出很大的声响。 灌木丛里突兀的伸出了一只手,姜红色连着手一并漫出来,牵扯住中途遇到的刺枝,连带着周围的枝叶碰撞着,产生细碎的声响。这只手抓住了其中一个“拦路虎”,拉扯着向旁边一划,紧接着女孩的头就沿着这个比刚才大些的空隙,钻出了灌木丛,在这片绿意中显得格外突兀。 为了方便在枝叶间穿梭,连漪早早束起头发。只是在几番折腾下,依旧有些枝叶勾住了发间,扯乱了原本整齐的发型,在上面留下了几片绿叶。 即便这样,女孩也毫无在意,只满不在乎地随手将头发别在耳后,如同墨玉一般的双眸愈发地教人移不开视线。 连漪才刚刚将自己的头从枝叶里解放出来,便看到了跪坐在灌木丛外的霜雾。 着黑色单衣的少年低垂着杏眼,一直盯着地面,便是看见她出来了,也只是看起来很勉强地露出了一个微笑。“下午好,木漪小姐,”他盯着连漪的时候,似有千思万绪之意,然而最终也只是轻声地道:“这里距离您的现居地有些远,如不嫌弃还请您再宿一夜,明天早晨我会来接您回家。”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索着措辞:“骤然失去双亲的痛苦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得到。我并非有意冒犯,也没有立场评判。只是,长期摄取热量不足,可能会令您的意志更为的消沉。” 仿佛是为了帮助悲伤过度而将自己藏身花园,却忽略自己的身体状况的女孩更好地理解他话语中的意思,霜雾的说话速度较之以往更为缓慢。他盯着连漪,抛出了一个提议:“您的身体状况也不适合继续走动,如果不介意露天饮食,这附近有处偏亭,在那里为您布置下午茶可以吗?” 连漪:——! 连漪:这人一直在外面吗? 连漪:好吓人啊,为什么他没有声音的! 连漪看着未曾料想到的少年出现在眼前,差点心梗发作。 她有些呆滞地盯着霜雾,好半晌才想起来霜雾的最后一句话是问句。 方才的“逝者”与现在的“失去双亲”,令她察觉到他们之间产生了巨大的信息差。联想到他出门的理由,连漪不免有些心态微妙。 连漪:好家伙,原来在这个世界里,她有身份档案,还是个前不久失去双亲的孤儿。 连漪努力地回想着她玩游戏时,主人公的人设。 如果她的记忆未出错,这款游戏是双女主的设定——贫困绩优生与豪门大小姐,玩家可任选其一开局。另一个主角会以游戏自带名,自动成为玩家的闺蜜。 但她玩游戏时,两个角色都选择过,而且游戏内容绝大多数都与明成有关,对于两个主角的家庭状况其实并未有太多描述。 连漪:只是个游戏而已,难道不是知道大小姐拿到的零花钱多,绩优生更容易取得好成绩就行了吗? 异世里身份明确,总比是个黑户好。连漪一直以来紧绷的情绪稍微放松了下,终于意识到现下状况有多尴尬。 她心情有些复杂地问道:“……有梳子吗?” 连漪自觉现在这样蓬头垢面、形容不整,苦哈哈地从草丛里钻出来的行为极为不妥,但霜雾他看起来也适应良好,反倒是对她的身体状况颇为在意。 这样看来,霜雾他性格如此,只是她之前尚未见过这样类型的人,所以才觉得他奇奇怪怪的。 闻言,霜雾似乎微微怔住。 连漪从灌木丛中向外钻,他便走到一旁,沉默着将横生的枝叶尽可能多地拉开。叶子在动作间漱漱落下,落在地上时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垂眼看着失去踪迹的叶子,又伸手扶了一下被绊着踉跄的连漪。 “哇——谢谢谢谢!”女孩心有余悸的声音传来,霜雾盯着手看了一会儿,又有些茫然地看着连漪。连漪看到他阖上了那双很是好看的眼睛,胸口还出现了明显的起伏,于是睁开的眼睛里又有亮晶晶的碎片在闪烁了。 “有的,请稍等,我先领您去偏亭可以吗?”霜雾弯起了杏眼,轻柔地询问道:“今天的甜品是荔枝玫瑰蛋糕,咖啡或者红茶,您更偏好哪种搭配呢?” “……” “有什么问题吗,”见女孩面有难色,却又隐忍的模样,霜雾不由蹙眉,凑过去轻声询问:“……甜品不符合您的喜好?” 一根食指颤巍巍地升上来。 连漪偏转了视线,颇为赧然地道:“一、一小块。” “蛋糕不会很甜,请您放心,”见连漪眼神有些诧异地盯着他,霜雾柔和地笑了笑,又轻声道:“昨日热可可未曾见您添加甜味剂,板栗糕也只动了一块,私下猜测您更容易接受不太甜的食物,望您不以介怀。” “……”好想说不浪费食物是她的习惯,吃不完只是因为被他当时的表现吓到了。 但是现在气氛正好,连漪也不想主动挑事,干脆直接忽略这个话题,只捡自己的疑惑点问:“昨天你喝的那个是什么?” 昨天连漪未曾见到霜雾用餐,只打开一管不知从哪里拿出的玻璃试剂瓶。瓶中盛放着透明的液体,她还未曾看清更多,霜雾他就捏着试剂口一饮而尽。 霜雾未曾多做犹豫,直接道:“是特制的营养药剂。” 第8章 姐妹 营养药剂。 连漪对这个词汇并不陌生。 无论是大小姐还是绩优生,在游戏里都要吃饭,吃饭就需要花钱。但作为一个恋爱RPG游戏,给攻略对象送礼需要花钱,补习落后的学科需要花钱,接个支线任务有时候也需要垫钱。 靠一句话总结,就是处处都要花钱,游戏前期赚钱机会少,资金必须精打细算、合理分配。除非送礼,连漪向来都是买最便宜的食物给自己的角色充饥——也就是霜雾所提到的营养药剂。 只是,霜雾他住在面积这样大的房子里,出身必定非富即贵,也需要这种廉价的速食品吗? 约莫是连漪投射过来的视线里疑惑的情绪占比太大,霜雾轻声细语地解释着:“之前曾经出过车祸,有些食物暂且不能食用。” “这、这样,”连漪不自然地转过头去,挠挠脸颊,不由找补道:“一定会好起来的。” “借您吉言。” “……所以,那是什么味道。呃,如果你有多余的,我是说……” 连漪近乎语无伦次。 霜雾这样言语,摆明了是由于身体的特殊情况,才不得不服用药剂充饥,对这种东西想必不会多有好感。而她却上前讨要,难保对方不会心生怨怼。可—— 可她实在是太好奇了。 就算能够操纵自己的游戏角色,连漪也无法替代对方去感知。就连这种最普通的食物,她也只能坐在屏幕前,看着角色享用,再发表一句“已饱腹”的评价。 霜雾一手提着蛋糕盒,一手挂着折好的黑色风衣,闻言语气中捎带了歉意:“是特制品,以您的身体状况恐怕无法承受。”他似是在回忆,又微笑着道:“但近期有一批次非特制版本入过库,如果您有兴趣,我会一并带来。” “请坐这里。” 霜雾所说的偏亭,是个像亭子一样大小的玻璃房。 这与连漪所想不太一样,不过也不是什么问题。她跟着霜雾走进去,又看到霜雾将一直搭在手上的风衣取下,然后……将它当做抹布一样,开始擦桌子。 少年长相极其秀致,身形又纤细修长,即便是披个麻袋,连漪相信他也能穿出高定的效果。 但他穿的毕竟不是真的麻袋。 行走在阳光下的霜雾,绣着金线的地方会发出细碎的光芒,偶尔换个角度看他,又能看到衣摆处若隐若现的暗纹,是连漪所没有见过的别致样式。 连漪想了想游戏里衣服的价目表,情不自禁给霜雾的两件衣服点了支蜡。 她忍不住道:“你当衣服是抹布吗?”即使桌子上没什么灰尘,也不代表衣服就可以这样被糟蹋啊。 “是我的荣幸,”霜雾倒也不反驳连漪的话语,只微笑着道:“已经检查过了,没有灰尘,还请您落座。” “……”霜雾他又在讲一些奇怪的话了。 经过短暂的相处,连漪她后知后觉地琢磨过来,霜雾他这个人的脑回路跟她的,可能、不、是一定,不太一样。他的思维,和她的经常不在一个频道。 好在霜雾也只是说的话稍微奇怪了点,其他看起来也还好。 ……也许这就是次元壁产生的思维隔阂? 尽管屏幕外已经见过很多次,但他们总共认识也不到两天。连漪自觉做不到十全十美,便对周围的异样常持观望态度。 玻璃房只在边上开了一个小小的窗口。隔着玻璃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四周植物环绕着,将这里密不透风的包裹起来。就连他们进来的入口,也被另一层相同的颜色覆盖住,遮挡成毫无残缺的迹象。 连漪只在这里坐了一会儿,就觉得这里实在是太过安静了。 无论是之前的花圃、灌木丛,还是这里的玻璃房,仿佛都被剥夺了生机,也拔除了喧闹,只剩下视觉效果依旧浓墨重彩。 如同画中一隅,沉寂在角落里,不曾教人注意,却也在主动回避探知。 霜雾走到门外时,发现连漪正对着窗口出神。 他端着托盘,未曾如同先前那般凭空拟物,只在门外静候。 少年已换过一身长袍,绣着的金线漫上了长长的银灰色袍身,远远看过去像是变了异的爬山虎。 他却毫无自觉,只微笑着凝视着神情恍惚的女孩,神情里是满满当当的柔和。 女孩未曾遮掩地将视线偏转过来,他便眨眨眼睛,杏眼弯弯着与她对视,其间并未有过只言片语。 连漪只是察觉到了异样。视线在思维反应过来前率先投射过去,隔了两秒才勉强聚了焦。 然后她发现,霜雾站在门外,不知道站了多久。 看起来霜雾他也没有责怪她,未曾注意给他开门的意思。连漪连忙起身,慌慌张张地给霜雾开门:“不好意思,刚刚没有注意到你。” “您似乎对这里颇为喜爱,”霜雾端着托盘,闻言微笑道:“希望您玩得开心。” 托盘里是之前是说好的梳子,与连漪曾经在游戏里见过的药剂。除此之外,还有镜子、头绳、发卡、发带……恍惚间连漪甚至看到了固定发型用的摩斯。 “大哥……”不是,霜雾似乎比她小来着。 “弟弟……”不是,这词听起来就很挑衅。 连漪一张脸皱成了苦瓜状:“我就把头发稍微弄整齐些,你带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 “做了一些准备,希望能够派上用场,”霜雾闻言也不恼,只轻柔地道:“木漪小姐,您想要成为我的姐妹吗?” “家族史上未曾有过异姓入族谱的先例,”他陷入了沉思,语气有些飘忽不定:“‘霜漪’……这个称呼您可以接受吗?” “……”为什么这个人真的在思考啊? “不过强迫您改姓也未免太过不近人情……”霜雾犹在思索着,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他微笑着轻快地道:“无需劳烦您改动姓名,也不会产生任何令您困扰的后续。经您允许,由我来为您安排这件事情,可以吗?” “……” 连漪心好累,她什么也不想说。 第9章 障日 NPC霜雾邀请你加入他的家族,你是否接受? Y/N 大小姐线暂且不提,在绩优生线里,由于主角初始只是个平民,没有加入任何势力,在剧情发展到一定阶段时,有几率会被学校成员的家族招揽。 接受或者拒绝各有利弊,只是如果接受,主角以后的人生都会与这个家族密不可分。从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如果连漪真的是角色木漪,她八成会答应霜雾。即便再穷困潦倒,家族也会给予她庇护,也算是给自己找个保险。 但作为穿越者连漪,她的首要目的是了解这个世界,明晰自己的穿越原因,找到回去的解决途径。贸然加入一个家族,只会给自己迷雾重重的未来戴上自找的镣铐。 眼前少年的微笑目光里透露出鼓励的意味,仿佛只要她点个头,就会马不蹄停的给她改身份。面对这种眼神,连漪真的很难当面拒绝。 她扭过头,痛苦地不去看霜雾的眼睛,艰涩道:“对不起,你的家族看起来很好,可是目前我暂时还不想加入。”一张好族卡,请查收。 “是吗,”霜雾传来的声音却未曾恼怒,也不见失落,连漪不由自主地看向他,只看到他若有所思的神情。他看上去有些苦恼,自言自语道:“霜氏还是没什么影响力……” 霜雾意识到连漪正在看他,又对着她弯了弯眼睛,轻柔地道:“您无需道歉,未能成功邀请您加入霜氏,是霜氏的损失,也是我的过失。” “望您宽恕我的冒进,”霜雾以手贴住心口,向着连漪深深鞠躬:“还请您自在些。” 霜雾轻轻揭过此事,转身又走出门外。连漪这才注意到他是推了个移动餐车来的,之前只是将车上的其中一个托盘取了过来。现在他又取了一个进来,但—— 托盘上罩着一层轻纱,模模糊糊的连漪看得并不真切。 连漪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您的外套看上去有些损坏,”霜雾将托盘搁置在桌子的另一边,伸手取下轻纱,露出了里面的真实样貌。他轻柔地道:“这是备用装,只作应急之用,我来服侍您换上吧。” “明天走前,保证会将修理好的外套送到您手中。” 那是一件蓝锆石色的礼衣。 说礼衣可能并不贴切,连漪也不清楚这件衣服的具体作用。只是它的下摆很长,连漪看着霜雾将它缓缓展开,在心理估摸了长度,可能会没过她的脚踝。 礼衣表面光滑,入手微凉,是颇有些厚重的色彩。连漪见过霜雾所穿的衣服皆绣着金线,唯独拿来的这件似是为了搭配蓝色,取了银白色浸染其间。 但最为特别的,还是礼衣上的花纹。 从礼衣下摆开始,蔓延着爬上来一层模糊的纱色,却又不是真的以轻纱覆之。角度变化间,数个相同纹路的图案便在纱色间隐约可见,很有一种朦胧的美。 连漪在礼衣的心口处,找到了这个从未见过的图案,但感觉又不是完全一样。 下摆处的图案即便看不真切细节,至少皆为封闭式。而心口处的这个则是将最外一层打开了三个缺口,每个缺口处皆有一个小小的细线,竖着直插在中央。 “有哪里不舒服吗?”霜雾的声音从身后飘来。 礼衣类似于裙摆大衣,也未曾添上纽扣,只以一条宽约三寸的银白色绸带固定住腰身。霜雾将绸带拉到连漪身后,带间相互摩挲的细碎声响便有些清晰。 礼衣的下摆比连漪原先估量的还要长一些,已经垂到了地上。 但问题并不是这个。 连漪垂着眼看触及地面的衣料像是蜗牛的触角,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竟是又缩回到连漪的脚踝边。 她心情微妙:“……没有。”在自动调整尺寸的衣服面前,不舒服什么的都是浮云。 一回生二回熟,这是个游戏世界,再怎么不正常也都比她穿越来得正常。连漪努力忽视异样,又看到系好衣结的霜雾绕到前面沉思着看她,拿起了一边托盘里的梳子。 连漪松了一口气,自觉可以自己梳头发。 方才霜雾说出“服侍”这个词的时候,连漪还以为是他太过夸张,或者是习惯使然。谁知道这件礼衣样式看起来简单,整理起来却颇为复杂,衣袖、领口、腰间等细节之处都有点玄机,她一个人绝对搞不定。 ……但这个词还是很夸张。 连漪目光囧囧地看着霜雾回避了她伸手的动作,又绕到她身后。她扭过头看少年,有点匪夷所思:“你别告诉我,你还要帮我梳头。” “您才将衣服穿好,动作幅度不能过大,否则又要重新整理了,”霜雾轻声细语劝道,又解释着:“家慈在世时,我曾经为她整理过头发,尽力不让您失望。” “……”原来他的母亲过世了。 这是什么小可怜,自己出车祸,母亲也离开了他。这游戏剧本谁写的,一次剧情杀就够了,做什么没完没了地折腾同一个角色,又不是什么反派! “……所以令尊、你们是一起住的吗?”面对这种惨剧,连漪不自觉得放轻了声音,也不熟练地用起了敬称。 这回霜雾没有立即回答。 动作轻柔地将头绳取下后,霜雾一手拂起女孩的部分长发,沿着发间插进了梳齿。他的神情异常专注,呼吸细不可闻,捏着梳子的指腹微微发白,仿佛为女孩梳发是极为神圣的事业。 直到梳子与发丝脱离开来,他将眼睛闭起又睁开,仍旧是凝视着面前捧着的头发,才终于轻声道:“是在车祸中一同走的。” “……”上辈子他杀了编剧全家吗? 连漪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之前他对着自己劝解的那番话,语气上有不对劲的地方,虽然并不是特别明显。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想到那极有可能是真情流露。 一个真正失去双亲的人,在宽慰着她——一个游戏身份疑似父母已故的人。连·虚假·双亲去世·漪感觉自己的良心在强烈作痛。 她不敢再挑起话题,只结结巴巴道:“对不起,我很抱歉,下次我不会再——”提起这个让你伤心了。 “无需为此分神,”霜雾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似乎并未因为这个受到影响:“这并非机密,我也不会再沉湎往事,您只要考虑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说话间,他的手指动作不停,将一半的头发率先束起,拆成三股编出细细的麻花,末了以一根两指宽的宝石蓝色发带将整根辫子绕上去固定住,折出了一个对称的蝴蝶结。 霜雾专注束发,连漪就有些无所事事。她举起托盘里的小镜子,照着看自己已经盘好的一半头发。又注意到蓝色发带间的花纹,与腰间的绸带、以及礼衣上心口处的图案是一个样子的。 连漪未曾见过这个图案,但如果郦明旸在这里,一眼便能识别,覆盖在纱色下的图案,是霜氏的家族纹章。 这个不为人所知的家族,将封闭留给纹章的最外层,寓意着家族防御力的固若金汤,与隐世状态下家族信息的滴水不漏。 但即便是郦明旸,在身为郦氏继承人、家族与霜氏为世交、自身又与霜雾互为莫逆的三大前提下,对礼衣心口这处变样的纹章仍旧是一无所知。 那是只有霜氏直系才能有权面见,当代霜氏掌权者在位时仅能赠与一枚的纹章。 ——“障日”。 霜氏一族将竭尽全力地去保护或辅助这枚纹章的主人,即便是她想要与这个世界为敌。 那便连最为酷烈的日光也要以严寒之霜勉力遮蔽,将胜利的果实奉于座下,让闪烁着仇恨的双眼添上亢奋又快意的动人色彩。 最为稳固的三角形强行破开外层,予缺口以障碍教它永不闭合。在纹章的见证下,霜氏一族的机密、权限会尽数开放;霜氏成员也将磬其所有、唯命是从。 这是霜氏一族所能奉上的,最为虔诚的—— 敬意。 第10章 指令 然而这和连漪有什么关系呢? 女孩本就是精巧一派的长相,将头发盘成双麻花丸子后,面无表情的样子愈发像是摆在陈列室里的无机质洋娃娃。 即便蓝钴石这样厚重的色彩加诸于身,也未曾出现丝毫不和谐的地方,反倒是不知不觉中将她气质里的冷调诱发了出来。 连漪就顶着在霜雾看来无机质的眼神,坚决地拒绝三连:“不行,不可以,我自己来。” 她决定收回之前说霜雾其他一切正常的话。 本以为扎个头发已经是极限,谁知道霜雾他冲泡了红茶、切开了蛋糕后,竟是端着蛋糕碟凑到她身旁,拿着甜品勺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连漪:……你这就离谱了。 “已经试过了,没有任何异常,”霜雾蹲下来,直至视线与连漪的平齐。他杏眼弯弯,语气也颇为柔和:“并不会太甜,您可以只抿一口试试味道。” 连漪:……这是重点? 连漪不可置信地问道:“所以你刚才是在试毒?” “这是惯例。”霜雾倒也没有否认,平静地陈述道。 连漪:“……”并不想知道这是什么惯例。 他拿着甜品勺,勺子上覆了一小块奶油。盖因蛋糕上花纹走势清晰,他将最好看的部分挖了下来凑到女孩唇角边。 连漪抿着嘴唇将头向后仰,努力地去避免沾上奶油。见她态度极为抗拒,霜雾将小勺搁在蛋糕碟上,倒也没有端走,就这样屈膝同连漪讲话:“或许先将营养药剂给您呈上来?只是药剂有饱腹作用,试过后您未必能食用其他食物。” 他轻声地提议:“以防万一,我还准备了山药糕。果酱有蓝莓和覆盆子两种,按照您的口味做了调整,还算清淡。” 连漪顾忌着方才触及到霜雾的伤心事,不想把话说得太重,只委婉道:“等下我还要自己走回去,到时候衣服上也会起褶子的。”所以这种吹毛求疵的行为究竟有什么意义。 “您有这方面的顾虑吗?”闻言,霜雾终于起身将碟子放在桌面上。随即,他又回到连漪面前,竟是掀起了长袍,单膝跪下。银白色的长袍如同鲜花盛开一般将他簇拥在中间,金色纹路沿着衣袍边界向上蔓延,便有一种旺盛生长之势。 在连漪震惊的眼神中,他摊开了双手,一个小小的黑色盒子在他手中赫然出现。 他轻声地道:“原本是想等到下午茶时间结束再与您提及,但既然您为此事劳神,那便将这件事情提前。” 连漪神情不自然地道:“嗯……你说。”救命!这架势不对啊! “相信您也意识到,这里有些不对劲,”霜雾得到了回复,继续轻快地道:“所以接下来看到的画面,可能并不在您的认知范围之内,希望您能与我一同保守这个秘密。” 连漪:“……”她是不是无意中触发了什么必死FLAG? 犹是连漪表情过于不对劲,霜雾在等了一会儿之后,又笑着道:“这是我主动向您提及的事情,所以如果您不想保密也不要紧,我不会对您做什么的,还请您无需为此担忧。” 连漪不说话,他便静静地跪着,再未透露出片言只语。 霜雾的剧情在游戏里并未占据很大篇幅。 连漪在走恋爱支线时,也只是有一定几率能在学校里遇见他。 他长得同天使一般秀致,性格同天使一般礼貌,最后却是以一场悲剧收场,为游戏的其中一条恋爱支线开启了剧情点。 连漪咬着嘴唇,内心在拉锯战中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最终还是皱眉,轻声询问道:“你在威胁我吗?” 没有等霜雾开口,她再次道:“其实你可以选择不告诉我,毫不知情就绝不会泄密。” “谢谢你的礼衣,但我的外套也远没有到无法穿戴的地步。” “请,”女孩颇为苦恼,她对这样的措辞极为的不熟练,因此话语间便有些停顿。她说得很慢,不过没有人打断她的话,于是也得以说完:“保护您的秘密,别让它成为您悲剧的起因。” 她甚至对着霜雾,用起了敬称。 连漪这话说的心虚,本意是想提醒对方注意安全,谁知道怎么说怎么挑衅。她不敢去看霜雾的眼睛,只沉默着背过手去,笨拙地试图解开方才系好的绸带。 这衣服这么娇贵,也不知道穿坏了她要不要赔钱。连漪有些发愁地想,便刻意依靠指腹,小心翼翼地摸索打结处的走向。 “保护我的秘密……”霜雾轻声地重复了一遍女孩方才的尾音,并未对她其他的发言发表任何看法。 他维持着单膝下跪的姿势,即便夕阳已印着照在衣袍上,将之染上了些许的橙黄,他也丝毫未曾出现半分颤抖,如同大理石雕像静止不动。 虽然依旧捧着盒子,可霜雾也未曾再将注意力放置其上,他垂着杏眼,入眼的便是女孩裙摆间的深蓝纱色。 直至窸窸窣窣的绸缎相触声在耳畔响起,他才似有所察,却也没有重新抬头,只轻声地道:“如您所言,我必三缄其口。” “您还有其他指令吗?” “……”说指令也太奇怪了点,她又不是在发布任务。 细小的声响突兀地停下来。 连漪有点尴尬,她的手还背在身后,却依旧没有成功解开结扣,此刻霜雾又抬头询问,她有一种做贼被抓的心虚感…… 连漪的人生顺风顺水,除了穿越外也没有任何违背常理之事,而霜雾的秘密极有可能会威胁到他自身的性命。对于这个话题,怎么看他们俩都不像是可以交流心得的样子。但他既然问了—— 连漪沉思着,信马由缰道:“依靠重武力严防死守,预判并扼杀一切隐形威胁因素。” 连漪,一个专注单机,但水平很菜的游戏爱好者,借助多年的游戏经验,讲了一段似是而非、莫名其妙的建议。 给建议的人为什么要考虑一个和平的恋爱游戏里会有重武力这种不和谐的设定呢对不对? 连漪压根不信霜雾会采纳她的意见。 从她讲完之后,少年就露出点笑意,眼睛里也是闪烁着晶晶亮亮的光芒。思来想去,连漪觉得霜雾他肯定也是觉得这种想法过于天马行空,压根不具备任何可操作性。 既然如此,她便只当自己有了个可以帅气嘴炮的机会,愈发地放飞自我:“筛查亲信,清除泄密者,限制流传范围,保证绝对的掌控权。” “理应如此,”霜雾居然一脸认同的表情,又轻声询问:“还有吗?” “我想想,”连漪望着少年期待中透露着鼓励的目光,莫名多了点压力,硬着头皮道:“如果这样还不行,干脆——” 连漪卡在这里。 即便有这样好的捧哏,连漪对于即将脱口的话语也有点纠结。她有些脸热地冲霜雾招招手,后者便意会地半起身地凑过来,令连漪得以附着他的耳边,尽可能小声地将意思传达到。 “呜——”说完后,连漪将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也收回来贴在脸上。灼烧的热意令她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脸此刻必定是一片通红。埋在手掌下,她的声音也细如蚊蚋:“你随便听一听就好了,不用当真的!” -------------------- 作者有话要说:多年游戏人,哪能没点中二魂 第11章 蛋饼 连漪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样式精美的小册子。 她盯着小册子里唯一的、霜雾临走前留给她的通讯号码,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既没有手机,也没有“木漪”的住宅钥匙。 连漪思前想后,终于还是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霜雾他家的住宅自不必说,但这里的安保措施看上去也极为严密。对比过往的住宅区,这里没什么人,就连漪目测到的,一刻钟内也不过就进了一个人,但门卫却是在门口站了一排。 女孩蹭到入口通道,本是强行若无其事。谁知道她刚靠近,数道束目光刷地投射过来。 ……好可怕。 连漪眼睁睁的看着其中两个门卫相互间交谈了一番,然后其中一个就离开了岗位,向她走了过来。 “木漪小姐,”连漪大脑尚且一片空白,那个门卫已经距离她不到三米。他穿戴着统一制服,直接唤了一声连漪,然后对她说:“您有包裹落在门卫室里,请随我来取一下。” 连漪一脸懵逼地,从陌生门卫的手中,领到了一个小小的软包。 她总觉得这个模式有点熟悉,但一时半会儿却又说不上来。于是就先将奇怪的念头暂且搁置,打开软包清点物品。 包裹真的很小,里面也装不了太多东西。连漪从里面找到了一张门禁卡,一把带着门牌号的钥匙,与一只……手机屏幕? 连漪两根手指拎着那个长方形透明物体,左右晃动着看了看,一时间没有摸清楚这个明显是机器的物体有什么玄机。她又将这个物体放回了包里,对着导览图辨认具体地址。 哦,这不是RPG游戏开场时,主角能够领到的随身物品吗? 这处住宅区很安静,连漪一路上并没有看到什么人。 许是今早新下了一场雨,周围雾气蒙蒙的,渗着寒意。连漪默默地裹紧了拿到手的外套,攥着钥匙又比对了门牌号,这才小心翼翼地将钥匙插进锁孔,旋转着打开了门。 门后静悄悄的,连漪想象中怪物咆哮着扑上来的惨烈场景并没有出现。她不自觉松了一口气,在门口找了找,顺出一双拖鞋。 这处住宅,看起来很是明亮。连漪趿着拖鞋走到客厅中央,发现外层的阳光一览无余,在未曾受到窗帘的阻隔之下,已全部打照了进来。 从整体构造与装潢风格来看,这个“木漪”与她的年龄与爱好应该相差不大。 房子里只有一间卧室,连着一个衣帽间。比主卧稍小一点、本该作次卧的房间里装了很大的书架,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籍。 这里甚至还有一个游戏室,连漪挑了几张游戏盘看了看,但对此毫无印象,原世界没有、或者她在原世界的时候还没有。 她转了一圈,方才确定,这里是只有一个人在居住。 从这里的安保措施,以及这处住宅的排布,连漪已经将贫困绩优生这个选项排除掉了。 “贫困”要是能与“专门的游戏室”划等号,那这世界压根就不在她的认知范围内。 联想到之前霜雾透露出的信息,为避免触景生情,豪门大小姐选择独自居住也很正常……的吧。 连漪不确定地想。 连漪摊在客厅的沙发软垫上,静静地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直至此时,她才对这个陌生的世界稍微有了点归属感。 “总之,先来研究下这个奇怪的东西是什么吧。”连漪从沙发上坐起,拿起了那个透明物体,开始摆弄。 霜雾放下了通讯器。 少年垂下手臂,宽大的袖口便覆盖着遮到掌心。手中握着的通讯器也一并被埋藏起来,只剩下一个隐隐约约的透明色轮廓。 此刻他所站的位置,正是之前连漪所坐的沙发旁。 蓝色发带与银白色腰带一并整理好了放在一旁的茶几上。唯有衣服,约莫是不知道怎么收纳,干脆直接摊开了铺在沙发上。 他没什么表情地看了眼未被衣服遮挡住的,沙发上残存皱起的痕迹,绕到了唯一的寝室。 寝室里床单与被褥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丝毫未曾有人为使用的迹象,倒是配套的浴室里有些许的水痕,看出来有人在使用结束后,试图将其恢复原状而草率地擦过。 他只看了一眼,径直向后退了一步,也不再关注。 霜雾不喜旁人擅扰,一日三餐是交由亲信,在指定时间内通过特定路径送达厨房。亲信行踪隐蔽,被发现或者留下痕迹的概率微乎其微。 现下厨房里较于从前却有些凌乱,洗好的厨具还未完全晾干,倒扣着挂在水槽里。冰箱里则是多了一个盘子。 看得出来是未曾完全冷却就用保鲜膜封好的放入冰箱的,膜内层附着一层冷凝后的水珠。霜雾取了一双厨用手套,手指贴合着盘底将它端了出来。 盘子已完全冷透,寒气隔着薄薄的手套传来,是能登时将手冻麻的程度。霜雾却仿佛未曾察觉到似的,直接以手托住,将保鲜膜揭开。 ——是一小份鸡蛋饼。 蛋饼其中一块边缘整齐,应该是用刀器切割后的成果。其余部分形状不太规则,摊饼的人可能就是即兴发挥,并未追求外观上的美丽。 霜雾并未取用餐具,直接用套着厨用手套的手拿起饼,送到唇边小小的咬了一口。 甜的。 从外表看不出来,但咬开的部分渗出一点红色,尝起来是冰箱里番茄酱的酸甜味道。 蛋饼早已冷透,僵着糊成一块。霜雾却也没有拿去加热的意思,只细细咀嚼着,未置一词。 他托着盘子,站在冰箱旁,进食也未曾发出任何声响,整个厨用空间安静地就如同未有人存在。 搁置在一旁的通讯器突兀地震动起来。 “……” 霜雾瞥了眼屏幕上的数字,遂将还剩一半的蛋饼放下。摘除手套,并抽了张湿巾擦过嘴角后,他握着通讯器快步来到客厅。 他未再有其他动作,只是单纯的握着通讯器。 在他视线前方的一米处,却陡然亮起了一小块光斑。光斑扩展延伸,一个虚拟的人形便在白昼下呈现在他面前。 因为是坐着的缘故,连漪的腿部周边便隐约扫了些沙发的轮廓,令整个画面看上去不显怪异。她眼睛圆溜溜地,神情懵懂又茫然,一副完全不在状态内的模样。 霜雾还未曾说话,便听见她“哇”地一声,整个人形又唰得消失地无影无踪。 ——停留在霜雾断层视觉上的最后一个画面中,有从连漪手中滑落的通讯器。 第12章 通讯 多次尝试,透明的长方形物体没有丝毫反应,连漪很快就失去了耐心。 时间已近中午,除了早晨心血来潮用霜雾家的食材摊了个不怎么好吃的蛋饼外,她滴米未进,此刻便将它暂且搁置在茶几上,来到了厨房。 这间厨房也很是宽敞,内里是一尘不染的干净,放眼望去,连漪竟是未曾看到使用后留下的痕迹。 厨台上烹饪、烘焙、咖啡的功能区泾渭分明。而比起厨房外表的简洁,冰箱里的内容颇为丰富。连漪掠过表层还浮着水汽的蔬菜,拿出酸奶和面包,打算先对付着解决午餐。 此刻,一阵敲门声传来。 连漪瞄了一眼钟表,发现此刻已达十二整点。 ——是钟表的报时声吗? 她没有理会突如其来的声响,只重新在沙发上坐下。拆开了面包包装袋,又将其送到嘴边,正待一口咬下—— 门口的敲门声,在时隔了一会儿后,重又极有规律地响了三下。 连漪才到这里,没有认识的人,“木漪”却不一定。思及此,连漪拿着手上的面包袋,凑到猫眼处,查看门外的景象。 门外站着的,是方才过来与她说话的那个门卫。 连漪有点紧张。 是门卫认错了,“木漪”另有其人;还是说“木漪”与这个门卫有龃龉? 想象了一下豪门大小姐欠缴物业费的概率,连漪有点茫然。她等了一会儿,门外不再有动静,可是门卫也没有走,一直在门外伫着。 连漪磨磨蹭蹭地打开了门,只拉开一条小缝儿,隔着门缝露出一只眼睛,不怎么情愿地道:“有事吗?” 连漪打量着站在门口,一脸严肃的男人。 方才一排门卫站在那里,身高都差不多,连漪便没有在意。此刻她看了看门框,又看了看对方的头顶,觉得木漪家的这个门可能不太适合他进来。 “请问有什么事?”对方看着不怎么好说话,连漪不由客气,组织了措辞又重新问了一遍。 先前连漪就注意到,门卫手中提着一个挺大的食盒。此时,这位门卫也没有将食盒递给她的意思,平铺直叙道:“木小姐,这是您定的午餐。有点重,我帮您拿进去吧。” 见连漪一脸“你在说什么”的表情,他直接道:“这里距离明成比较近,有部分像您一样的学生会选择暂居这里。为学生的食品安全考虑,我们小区负责人和附近的几家餐厅达成了协议,由他们提供餐饮,我们护、安保组负责派送。您之前已经预付过一年的费用,我们不会另外收费。” 他说了几个餐厅的名字,又道:“可能无法与您家中的饮食质量相提并论,但在明成的学生群体中也还算有点人气。我们小区与这几家餐厅有专门的联网系统,每出一餐的厨师、经手人员,出餐时间,食材来源等都会由专人详细备录。如果您有这方面的需要,可以申请查阅。” “另外,您也可以申请别的餐厅,我们负责人会酌情根据住户需求与餐厅接洽,”说到这里,连漪感觉他停了一下,像是咬到了舌头,于是接下来的话有点含混不清:“……只要餐厅不是太远,有很大概率会满足您的需求。” 他说话像倒豆子一样,而且没什么情绪上的起伏。 连漪被他一通长篇大论绕晕了,完全没有心思过问门卫为什么将“木漪”早应知晓的事情向她解释地这么详细,只知道“木漪”提前缴纳过一年的伙食费,让她不用为接下来的做饭问题发愁。 连漪这次发自内心地道:“请进。” 门卫的个头实在是太高了,进门时他居然低了一下头。连漪无语凝噎地在门口望着他毫不犹豫走进客厅的背影,才发现他提前穿好了鞋套。 行吧,送饭的是老大。 连漪看着他直接将食盒放在餐厅的桌上,中途也未东张西望。放下东西后,他又转身对着连漪道:“送餐是按照区域划分,不出意外的话,这一年您的餐饮都是由我来负责送。假期内,三餐时间一般是九、十二,及十八时;下午茶备用的茶点会在十五时送达。上学期间,根据您的课程安排再议。用餐完毕后,无需清理,请将食盒放至门口,会有专人前来收取。” “最后,”连漪颇有些震惊地看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只,与她放在茶几上别无二致的透明长方形物体,平摊在手上,对着她道:“方便加个联系方式吗?如果您有什么问题,或者是行程有什么变动,也好及时通知我,无需您再另跑一趟。” 这个门卫姓佘。 在关上门后,连漪望着亮起的屏幕,默默地给这个终于能给个称呼的门卫发了张好人卡。 即使她连打开通讯器也不会,对方也没有嫌弃,反而是不厌其烦地给她示范,就冲这点她觉得只要还在游戏世界里,她可以和对方愉快相处。 游戏世界的人管类似手机的透明机器叫做通讯器,貌似是因为这玩意儿只能发短讯与打电话,付钱应该也可以,但其他的就…… 咳。 连漪也不知道霜雾家这么高科技,为什么游戏世界生产力这么落后。不过,以前的她也只是拿着手机打打游戏,现在有专门的游戏室,她对此倒也没什么不满。 她捏着小册子,依葫芦画瓢地将霜雾写在上面的一串数字加了上去。 连漪不知霜雾的真实想法,只是对方恭谦有礼,她便想要投桃报李,撇开游戏印象,真心实意地尝试将对方当做朋友。 学到了新东西,是朋友当然要分享一下。 连漪坐在沙发上,摆弄刚学会开机的通讯器,她输入完号码后本想直接联系对方,却又看见屏幕上有一个小小的横放式三角形按钮。 有点像投影的样子。 出于好奇,她放弃了通话的按钮,直直对着三角形摁了下去。 在她的面前约莫两米之处,突兀地亮起了一块。 连漪目瞪口呆地看着自亮起后不曾消失的光斑,觉得这个世界果然不在自己的认知范围内。 约莫十秒后,光斑消失了,一个站立的人影出现在她面前。 并不是那种投影的模式,而是有那种活生生地在她面前,凝视着她的那种全息感。 连漪望着上午才道别过的霜雾,对方连身上黑色小斗篷上的金色花纹都与她走前所看到的一模一样。当时她还有点羡慕,暗道以后有机会也要买一件类似的穿一穿。 现在……现在她没什么想法。 震惊之下,连漪连通讯器什么时候掉的都不知道,只看到面前的人一下子又消失了。 整个房屋内,空空荡荡的,又剩下她一个人。 佘辞忻本已快近门卫室。他个子高,腿又长,步子自然迈的大,即使不用跑的,到达目的地也没花多少时间。 他坐在椅子上,刚打开通讯器,调出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准备以短讯的形式发送信息。他还没拟好内容,便见通讯器横插过一条通话请求。 正是他短讯上写好的号码。 佘辞忻第一时间接通通讯,白色手套握住透明的通讯器,其间一字未言。 通讯完毕后,他本就严肃的面部表情竟是渗了些许的寒气。他的视线一寸寸的调转,直直地向着一个特定的方向看过去。 ——那是连漪所在的住宅楼。 第13章 捕猎 连漪躺倒在沙发上,沙发软软的,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竟是能教她半截身体全部陷进去。 听起来很恐怖的场景,对于当事人来说,却是极为舒适的体验。 本是为了定神,现下连漪懒洋洋地,不想要去细究霜雾“瞬移”到她面前的原因。 反正霜雾身上的谜团,她见到的也不是一桩两桩。既然对方答应对她保密,那主动跳上门的事情,连漪也没兴趣去做。 门外有声音,仿佛在喊什么“木漪小姐”,好像还有咚咚咚的敲门声。连漪早已迷迷糊糊地,陷入了浅眠状态,架不住这样嘈杂的声响,就始终无法更进一步。 ……这个叫木漪的女孩子,就不能开个门回应一下吗? 沉寂片刻后,连漪猛地从沙发上翻起身,一簇乱毛突兀地翘起,整个人显得怔忪又茫然。 此刻门外已经恢复了安静,估计是没有得到回应,人又走了。 连漪大力地揉搓了下脸颊,准备去洗把脸清醒一下。她才刚站起来,玄关处传来了一声巨响。 她被吓得一激灵,又跌坐回到了沙发上。 一个人出现在客厅里。 佘辞忻已提前穿好了鞋套,此刻便直接从破开的大门入室。他走到客厅,飞快地环视了一周,然后在沙发处发现了满脸写着“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的女孩子。 不等对方开口,他说道:“方才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我忘了说。如果您有垃圾需要清理,也可以由我代劳。”接着,他的视线竟是又缓慢地绕着整个房子转了一圈,仿佛是要找出什么。 他的视线重新回到连漪身上,声音没什么波动地,将一个问句,念成了陈述句:“现在您需要清理吗?”连漪觉得,他将“清理”这两个字咬得格外清晰。 佘辞忻身形本就高大,他又没什么表情,站在客厅中央缓慢环顾的样子,竟有几分猛兽捕猎前蛰伏不动的压迫感。 连漪结结巴巴地开口:“没、没有,辛苦了。” 形势比人强,连漪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她喉咙有点干涩,此时却又不敢发出多余的声音,就这样忍着道:“……门的质量可能不太好,您受累了。” “确实不算好,”在连漪敢怒不敢言的目光中,佘辞忻只是瞥了眼躺在地上的门,便不感兴趣地转头对着连漪道:“无需使用敬称,您称呼我小佘就行。”他将初次见面时的自我介绍重复了一遍,又道:“这片住宅是统一的精装修,但为了安全起见,不少住户会选择将门换成指定的牌子。此次是我冒昧,换门费用由我来出,维修人员我来安排,您有中意的房门品牌吗?” “呃,没有……”连漪讪讪,她哪里知道游戏世界里的品牌,就算在原世界,她也没有经历过装潢事宜啊? 退一万步讲,这不是就是个甜甜的学园·恋爱·游戏世界吗,重点明明是恋爱,之前游戏的时候她都选择性地跳过了不相干的事情—— 玩游戏当然是怎么开心怎么来啦对不对! “了解了,”佘辞忻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才终于流露出那么一点道歉的意味:“很抱歉打扰您的午休,稍后会有一份精神损害赔偿账单发送到您的通讯器上。如果您对赔偿细节有看法,可再议,一直到您满意为止。” “哦哦……”话都被他说掉了,连漪只有点头的份。她努力将话题掰到自己关心的方向:“那下午这门——” 佘辞忻直接接过女孩的话语,平铺直叙道:“已经联系了安装人员,半小时内就会赶到。安装过程会降噪处理,不过难免有杂音。为保证您的听力不会受损,请回房间,由我在门口全程负责监督。” 连漪并没有看到他联系的动作,推测他是在破门前就采取了措施。 “……”听上去她不需要插手接下来的事了。 犹豫再三,连漪还是来到了书房。 面对连防盗外门都能强行破开的猛男,连漪也不懂锁门还有什么意义,但她还是谨慎地,尽量不发出声音地将钥匙插进书房的门里转了一圈。 就连摁住那个三角形,霜雾的人影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她也是细声细气地对着少年打招呼:“刚刚没有看到你的回电,不好意思。” 除了游戏室外,书房与卧室都是朝南走向。此刻午间阳光正好,无需开灯连漪便可清晰地看到方才在客厅里未曾看到的细节。 “亮了一点。”连漪凑到霜雾旁边,左右查看。 少年手中紧握着通讯器,与寻常人并无太多区别。但不知是否是图像传递的缘故,较之真人明亮了许多,便连黑色小斗篷上的金色纹路也闪烁着微光。 霜雾站在原地并没有动作,任由连漪转着圈地打量,只柔和地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他对着连漪说话向来是轻轻的,小声说话的提醒连漪就没有传达。连漪也不想将这种无厘头的闹剧说出来,平白地教人担心,只含糊道:“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如果没有遭受无妄之灾,这确实是真正的理由。 “长途过后,劳累在所难免,”面对女孩明显不对劲的回复,霜雾并没有表现出恼怒,或者是质疑的态度,语气听起来甚至轻快不少:“愿您好眠。” 长途? 连漪想了想一路睡到头的乘车经历,对此没什么印象。她抓着通讯器回忆良久,却始终找不到头绪,于是也就不再关注,只是继续绕着霜雾转圈,兴致勃勃地说:“我们这样有点像小蜘蛛围着大蚂蚁转圈欸。” 等等,游戏世界的人,见过蜘蛛和蚂蚁吗? “……像?”霜雾看上去并未反应过来,连漪难得看见他茫然的神情,有心逗趣:“就那种个头很小的捕猎者,面对比自己体型大很多的猎物,不能一下子击杀嘛,就会一遍遍的周旋,一直到成功猎杀为止。”为了能令对方听懂,连漪特地换了通俗点的说辞。 “猎杀?”像是听到了顶有趣的说法,少年弯起了杏眼,虚像中他的眼睛里并未出现任何画面,只剩下单纯的黑与白,更显得笑意纯粹。他轻柔地道:“木漪小姐想要猎杀我吗?” “……”哦对这位的武力值也不低,应该。 此刻连漪正巧绕过霜雾身后,以少年的视角看不见对方的动作,但他没有转身,只笑着低下头,露出未被斗篷遮盖住的,修长的脖颈。他也不在意连漪没有立刻作答,继续道:“听上去有些困难,但如果是您的指令,我可以试着不去反抗。” “我不会教别人发现是您所做的,”少年循循善诱地,轻柔地道:“由您来指定时间与地点,我会准备好供您猎杀的工具准时赴宴。” 巨型食人蚁收敛住动作,任由刚出生不久、才学会织网的幼嫩蜘蛛围绕着缠住蛛丝,尽管这蛛丝在细微动作下就会尽数扯断。 连漪脑海中无端出现了这样一幅颇有些滑稽的画面,她周身一阵恶寒,连忙摇摇头,仓促道:“不不不了,我没那种爱好,真的。” “好吧,”被拒绝后霜雾并未强求,连轻快的语调也未曾改变:“那有什么事我能为您做的吗?” “没——”连漪习惯性地想要拒绝。 女孩在虚像中的面容停滞着顿住两秒,仿佛是通讯信号不畅导致的画面延迟。 “呃……倒真有一件事,”连漪犹有不自然地挠了挠脸颊,眼神也不自觉瞥向一边,仓促间霜雾无法看清她的面容,就连语气也犹犹豫豫地:“不介意的话,直接叫我‘漪漪’吧。” 那个小佘就算了,至少在霜雾面前,她还不能这么快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咳,这是战略性的妥协,才不是因为其他的事情。 --------------------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小蜘蛛围着比它体型大的蚂蚁绕圈圈这件事,是作者小时候的事情。当时说不上来什么心情,但一直记到现在。到现在作者都很害怕蜘蛛…… 连漪:你看我连主角家在哪都不知道,为什么还要了解主角家里的门用的什么牌子。 第14章 赐姓 直至夜幕重临,人工感应光线替代了阳光的存在,柔和地打照着下来,霜雾才如梦初醒地,瞥向了厨房的方向。 从霜雾垂下的衣袖里,隐隐成线地滴落下透明的液体。而他脚边的地板上,已是形成了一摊。他却似是毫无所觉,攥着通讯器,一路走向厨房。 等他重新走回盛放蛋饼的案台前,身后全是不成规则的液体印迹,便连斗篷一侧上的金色花纹末端也沾染上纵式走向的湿印。 他又在案台前站了一会儿,方才慢慢地用那只空着的手,碰了一下案台的尖端处。 以他所碰触的为中心,边缘登时消失了一小块,如同被强烈腐蚀了一样。 “……” 霜雾没什么表情地收回了指尖,又原路返回至之前站立的地方。 他平摊开双手,斗篷与袖口滑开,其下被斗篷与袖口覆盖住的通讯器才终于显露出来。 通讯器已完全改变了形状,表面坑坑洼洼的,体积也缩小大半,一眼望去竟是教人看不出它的原有用途。 四下寂静。 随着他的动作,两个年龄相仿的青年却蓦地出现在他面前。其中一个端着托盘贴在少年的手上,接住了霜雾顺势放置的通讯器残体。 待他退下后,另一个则接着上前,捧着看不出材质的白色布料,将霜雾手上的湿迹小心地擦拭干净。 那双如同顶级艺术品的手,经受住布料的缠绕后,又被牵引着戴上了一层薄薄的手套。手套上掺着与斗篷上别无二致的金线。少年任由着解开斗篷,露出内里的黑色衬衣。 一双手伸过来,欲将他同样溅上些许液体的衬衣纽扣解开。 其间一言未发的霜雾维持着不动的姿势,垂下的杏眼却缓缓地抬起,将视线对准了近在咫尺的指尖,又移到了来人毫无异常的面容上。 “霜辞念,”霜雾弯起了杏眼,主动打破了凝固住的氛围,柔和道:“是你啊。” 他未曾训责,面前的两人却是全部停住了手中的动作,动作近乎一致地单膝跪下。 “唔——”主动唤了一声后,霜雾沉思了片刻。他本就离霜辞念距离相近,此刻倒也无需走动,直接抱膝蹲在对方面前,对上了对方因此番动作猛然抬起的震惊眼神。 他笑了笑,声音在空旷又安静的客厅里分外清晰:“庄辞念,好不好?” 赐姓。 未经允许,霜氏内部成员不得擅自出现在公众视野中。 唯二被允准的,要么是霜氏的本家成员,要么则是经由掌权者授予特殊的外派任务,并将外姓一并赐予。 而现在,霜氏的本家只余霜雾一人。 ——他是众望所归的霜氏掌权者。 “另外,”在庄辞念毫无犹豫地拜伏领命时,霜雾继续轻快地道:“无需申请调离手续,护卫二组将继续跟随你,来执行这次的任务。” 在花园的隐蔽一角,陡然窜出两个残影,转瞬间却又消失不见,就连周边的植物也未曾摇动分毫,仿佛刚刚的画面只不过是一场幻觉。 等到脱离了这片花园,两个人之间未曾中断的隐蔽交流才逐渐清晰开来。 “主人失控了啊,”其中一个像是挣脱了桎梏,稍微放松了一直以来紧绷的身体,伸了个懒腰后顺势将手备至脑后:“我没记错的话是第四次了,距离上次失控有多久来着?” “八个月。” “他得到‘那个’,总共也就一年时间。”先前那个人笑起来,殷红的唇瓣下露出洁白的牙齿:“开头两个月还躺在病床上。” “主人天赋异禀,无需费神即可使用自如。” “所以这次的失控原因,绝非他本身,”那人摇摇头,叹息道:“主人向来不喜近卫置喙,我只是有点羡慕你,有几率近距离的观察原因。” 他略过这个话题,又道:“回头我给你列个零食清单,你要是还能回来,记得给我带。” “……霜辞悯,你先打钱。” 霜辞念与霜辞悯,是霜氏分支的家族子弟。按照常规,虽然位不及本家,理应也是优渥环境下培养的小少爷。 但此刻,他们却是以直属护卫之身,在无人之处,对着霜雾称呼为“主人”。 这种常人眼中的异状,其范围却是将霜氏一族内的全部成员,尽数囊括。 * 连漪手捧着通讯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正聚精会神地滑动通讯器的屏幕。 这个情况,从半小时前就已经开始了。 连漪勉强看完了最后一个字,紧闭了眼睛缓解酸涩的症状。 她还是没忍住,站起来走到门口,对着一直站在门外的佘辞忻道:“你列这个清单,真的是为了赔偿吗?” 备用门板没问题。 钱财的赔偿数额有点大,不过游戏世界和现实金钱又不能挂钩,没准这里通货膨胀,也可理解。 ……珠宝首饰这种东西,感觉有点越界了。 还有这一长条的住宅和商铺,到底是什么鬼? 这个小佘,每列一个房屋产权,都会在其后标明详细地址,与托管人的联系方式。如果涉及到商铺,甚至还会标出近五年的盈利情况,以及她现在所在的住宅区的距离。 连漪有点心惊肉跳,觉得这个门卫的来头,可能不太普通。但是一时她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只能委婉道:“这个门,可能也没那么值钱?” “这不仅仅是赔偿一块门的问题,”女孩从门里探出头,佘辞忻就退后了几步,尽量让她不用费力的仰起头:“还包括您这段时间的精神损失费、误工费、可能引起的后续医疗费等,因为这件事情,您到现在都还没能用餐,营养护理费理所当然地包含其中。由于我的过失,您的隐私权也受到了侵犯。另外——” 连漪:“……”她什么也没说吧,为什么他的表现,这么像主动地寻求碰瓷啊? 眼见小佘还要继续讲下去,头昏脑涨的连漪也顾不得礼仪,连忙打断了他叙述般的理由:“听起来是很不错,但我也不需要这些东西啊?” 她努力地以眼神代替未尽的话语,表达自己的真实诉求,希望对方接收到意图,并收回这种莫名其妙的清单。 “了解了,”正当连漪庆幸对方似乎理解她的意思,并长呼一口气的时候,佘辞忻又继续道:“请告诉我您需要什么,我来添加进清单内即可,还请您不必客套,这是我应尽的责任。” “……”到底是什么责任能让他赔一栋住宅楼? 连漪一口气未顺下去,梗着难受,又听见小佘语气未曾起伏地道:“这是为了让您有个发泄情绪的渠道。如果您不满于私人空间被打扰,想要惩罚于我,大可让我以同样的方式,将这栋住宅楼里的每扇房门破开。” 好家伙,她居然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 佘辞忻又道:“以同样的力道破门,即使是我,在完成这件事情后,应该也需要去治疗室待上一个月。” “这样足够您消气吗?”佘辞忻陈述着,念出了这句疑问句。 佘辞忻手中提着的是,连漪中午没有拆开,而暂且放置的饭盒。 他此番前来,一是为了与连漪确认提前发送至她通讯器中的赔偿方案细节,二则是为了送之前所提到的,下午茶的茶点。 眼见这位小佘油盐不进,连漪也毫无办法。她既做不到劝服对方改变主意,却也无法说服自己昧着良心收下这种堪称奇葩的详单。 气氛胶着间,连漪瞥向了青年放在桌面上的茶点盒。 “能让我再考虑一下吗?”女孩十指紧紧相绞着,轻声地对佘辞忻道:“下午茶时间到了。” 连漪有喝下午茶的习惯吗?没有。 但这不妨碍佘辞忻听到此话,立即接话道:“是我唐突了,因为这种小事耽误到您的正常休息时间实在是万分抱歉。请慢慢考虑,等您想好、方便时再联系我即可。” 连漪关上门,觉得自己简直是打了一场恶仗。 她精疲力竭地,既不想动弹,也毫无打开茶点盒一探究竟的欲望,一路飘着来到了卧室,扑倒在柔软的床垫之上。 拉上厚重的窗帘后,卧室里是密不透风的黑暗。但在这宛如夜幕降临的环境中,她苦苦地酝酿了很久,依旧还是没有睡意。 许是余悸未消,她一直在发愁要是自己睡过了头,这位小佘会不会故技重施,再给她的房间开上一个洞。 第15章 门禁 天蒙蒙亮的,路上也没有太多人。 结束夜班后,章墨揉着太阳穴,形容枯槁地,挣扎在回家的路上。 他到现在也没能适应档案室的上班时间。 明成财大气粗,档案室有独立的建筑区域,虽然管理人员众多,倒也各司其职,大大降低了尸位素餐的概率。 只是,值完两个白班、休息一天,再连值两个夜班这种辣鸡排班,到底是哪个天才想出来的?他真的很想面对面地和这位仁兄好好商讨一下。 章墨家离档案室也不算远,即便用走的…… 他没走过,不好意思。 学校有可以直达住宅区的班车,他当初拼死拼活地考取这个岗位,有很大原因是因为这个。 只不过,他在住宅区的入口处,遭遇了点问题。 数个极其眼生的门卫伫在门口,看起来就是谁在门口放置了一排高大的雕像。章墨眼睁睁地看着其中一尊靠的最近的人像对他伸出了手,用几近机械一般的声音,对着他道:“请出示一下门禁卡。” 试想一下,一个比你高了一个头不止的人,跟个柱子一样杵在你面前,对着你平摊开了手,还用一种完全听不出感情的语调对你做出要求。 即使章墨真的很想吐槽那副只能遮住大半手掌的白色手套,也只能暂且咽下,默默在包里翻找起来。 这个门卫低下了头,双手接过章墨递过来的门禁卡,只扫了一眼,就对他说:“小区门禁系统升级,原有的门禁卡作废。请随我来门卫室登记一下业主信息,稍后为您录入新的门禁权限。” 门禁系统升级? 他前天回来的时候,这卡还能正常刷的啊? 这种事情,就算不提交业委会申请,起码也得提前发个通告吧? 章墨为这门卫的诡异之处所慑,一堆的槽点没办法吐,只得先憋着乖乖地做了个登记。 他到了家,将随身包扔在玄关处,仍是匆匆的就乘着电梯下了楼。 以前有个姓元的门卫,大家都叫他老元。 他退了休,但人不得闲,索性在住宅辖区内的一家超市里找了份守门的工作,也算是能够打发些时间。 老元正巧在岗,看见章墨就乐呵地招呼着他。寒暄过后,章墨主动提及:“元叔,门禁系统什么时候升级的啊?” “就昨天啊,挨家挨户敲门登记的,”老元一脸恍然大悟:“你小子是夜值,住那个什么——” “学校的员工宿舍,这不是有地方住吗,吃饭也方便,就没回来,”章墨顺势接过了话头,又道:“门口那一排,以前也没见过啊,全是新换的血啊?” “可不是,”老元一拍大腿:“站半天都不带动的,可比我们那时候要有劲儿!” “……”这是重点吗? 老元人缘不错,也喜欢寒暄,但是和他聊着聊着,总容易扯到别的话题去。章墨眼见着他就要开始回忆门卫生涯,连忙拉住话闸,问道:“这陡然的就换了门禁,连个通告都没有,没人闹的啊?” 他诚恳道:“叔,你跟我透个底,这帮人什么来路啊?” 老元虽然已退休,但人脉多少还在,这事他如果不清楚,那章墨也就不做多想了。 老元却是一脸神神秘秘地招呼他过去,低声道:“我和你说,你可别告诉人听啊。” “和你们学校有关,啥关系我就不清楚了,”在章墨的再三保证下,老元才松了口:“我们小区本来就和明成有业务往来,你知道的吧?” 见章墨点头,他又道:“明成的人,该有的证件没落,工资也不从这走,还自掏腰包给门禁升级,我要是边俞那老小子,做梦都要笑醒了。” 边俞,是这片住宅区的负责人。 会不会做梦,边俞暂且没数。但如果醒,他恐怕也是被吓醒的。 不过,即使是吓醒的也好啊。 边俞额头上的汗珠已经滑到眼角。他站在办公室里用以待客的沙发旁,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坐在沙发上翻文件的男人,一个字都不会问他。 “闲置房源5套,待售房源27套,出租房源未列明。”边俞看着那个坐在沙发上的青年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如同猛兽进食前的蛰伏:“解释一下?” 边俞连汗珠滑到下巴也顾不得擦,连忙道:“这里以前隶属明成,最近的商业区也需要半天才能乘车抵达,业主结构和明成也都沾点关系。住户轻易不出租,需要租房的不出意外都是明成的学生。您看——” 他言语未竟,佘辞忻倒能明白。以明成学生的家境,恐怕是哪怕砸钱,也要在入学前拿到房屋产权。然后在快毕业前或转手卖出,或作顺手人情送出。 住户家境彼此相当,这条不成文的规定在外界看来荒诞怪异,却能很好地扎根于此。 佘辞忻放下了文件,拿起了文件旁,一个比通讯器大一倍的平板。他点了几下,三维的立体建筑模型便在平板上方闪烁着浮现出来。 这是这个小区的建筑群体排布的迷你模型。 他的手指不做停顿,一一地在模型上点过。每点一处,一旁便会浮现出住宅的具体门牌、户主的名字,与在门卫处留下的联系电话。 “32,”他语气平淡地念出了一个数字:“暂且先这样吧。” 他话音刚落,边俞便见一旁站着的,另一个青年,走到佘辞忻面前,将平板和文件一并接过,向他鞠了一躬,便脚步轻快地走出了办公室。 “是这样的,”边俞声音隐隐带了颤抖,他看见佘辞忻未含感情的目光投射过来,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回荡在办公室里。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办公室居然大的还能自带回音:“我们这个小区,是限购的。一人只能购买一套住宅。” 边俞也是自保,他可不想这人在没有被提醒的情况下,踢到铁板,回头又来找他麻烦。 回响起前几日,这人身后跟着长长的车队,拿着一纸调令,第一句话就是“您好,我是明成派来的安保组负责人佘辞忻,还望指教。” 他不过是与明成核实了下,结果一直与他对接的人大气也不敢出,只让他不要多事。 边俞有些惊悚的发现,这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在他的逐渐言语下,竟然慢慢地露出了见到他为止的第一个笑容。 尽管只是牵动了嘴角,佘辞忻依旧还是很耐心地解释了下,权当感谢对方的提醒,无论善恶与否:“请您放心,我这里能够买房的人数足够,您只需思考这里——” 他视线移向了窗外,语气恢复了波澜不惊:“能不能装得下我的人。” 第16章 约定 连漪这几天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 吃饭的时候,她思考过这个问题,但因为食物太过美味,很快就将它抛之脑后。 睡觉的时候,她浮现过这个想法,但因为床铺太过柔软,昏昏沉沉地不知何时便进入了梦乡。 游戏的时候……游戏的时候她连小佘的准点送餐都有概率忽略,更别谈这种虚无缥缈的念头。 但这种始终蒙了一层轻纱,若隐若现的感觉横插着梗在心里,终归不是美妙的事情。 直至她在住宅辖区、距离最近的一家超市里,遇到了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在和别人聊天。 连漪也不是喜欢打探隐私的人,奈何听力没什么问题。在对方没有刻意放低音量的前提下,她得知这个年轻人,似乎、可能、应该是明成的工作人员。 噢,是哦。 明成的工作人员还在上班。 那作为明成学生的“木漪”,是不是应该在学校上课? 连漪心事重重。 遇到这种事情,她的第一反应是联系霜雾,确认具体事宜。但是她通讯器拿出来了,界面上也显示联络中了,她却是一时间未能想清楚,具体要问的内容。 霜雾,我们学校在哪里啊? 霜雾,我们学校的课程到什么进度了啊? 霜雾,我看你也没有去上学,我们学校是在放假期间吗? 人生大危机! 连漪脑中闪过无数问号,却悲哀的发现这些疑惑,她一个都问不出口。 倒不是不能询问,连漪隐约觉得,只要她问的话,霜雾也不会隐瞒。但作为一个学生,要是连自己的学校班级位置信息,都要依靠打听才能知晓,那真的是很奇怪。 之前她都那样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是明成的学生了,要是陡然地出现端倪,霜雾他会不会,又变成那天那种奇怪的样子? 连漪迅速地掐灭了向霜雾求助的念头。 但屏幕上已经显示为通话中。 连漪已经出了超市,此刻便站在一条小径旁。她倒也没有急忙地赶回去,权当是出门散步,顺手给朋友打了个电话。 “漪漪,早上好。” 通讯器那边传来的声音倒不算明晰,霜雾的声音听在耳朵里隐约地带了些砂质感,与前些天拟真下的状态不太一样。 连漪本就是好奇,之后再未摁下那个奇怪的三角形。而霜雾倒也未曾冒然联系过她。自那天起,他们只是依靠短讯联系,连寻常的电话模式也未接应过,声音失真极有可能是因为这个。 连漪心不在焉地暼着过往的巡视人员。老实说她觉得这小区的安保制度过于严苛了,她出门一趟,住户没看见多少,放眼望去全是安保人员。 以前没住过这种规格的小区,连漪也不知道这正常与否,只是这来来往往,却毫无声息的守卫,给人的安全感不容小觑。 涟漪跟着打了个招呼,对学校事宜只字不提,只道:“……通关了。” “六小时二十九分,”说到这里,连漪倒也对之前的忧愁没那么记挂了。她就像是拿到了宝物后,得意洋洋地与朋友炫耀着,声音轻快不少,嘴角也自然而然地上扬着:“可惜只有我一个人在玩,双人模式下通关的速度应该会提升不少。” 她与霜雾所聊起的,是一款探索解谜类的冒险游戏。 抛开剧情、画风、关卡设计等因素,这款单机游戏最大的特色在于单人模式下的所有剧情,都可以通过组队合作完成。不仅如此,双人模式下甚至能够更好的挖掘出在单人模式下所无法看到的细节。 当然,这只是游戏的封面介绍,具体情况连漪也不清楚。 “漪漪真厉害,”宛如黎明破晓间裹挟着雾气的声音从通讯器里流出,即便是有些失真,也丝毫未曾影响其间蕴含的柔和。霜雾对连漪从昨晚宣布开始玩游戏、到现在堪堪十一小时的事情恍若未察,只接过女孩的话语道:“若是您愿意,我倒是可以试试。” “欸?”连漪吓了一跳,她本意就是想寻个新话题,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也让霜雾不要另起疑心。谁知道霜雾听她这样讲,居然对这款游戏起了兴趣。他讲的话,简直—— 让人完全无法拒绝嘛! 还有什么事比玩游戏更开心的吗? 当然有!那就是将游戏的安利成功卖出去,拉着朋友一起玩心仪的游戏! “好呀!”女孩子轻快的声音隔着通讯器传递过去,只凭声音就知道其主人心情的欢欣:“有空的时候你来我家玩嘛,我们可以通宵,床分你一半——” 话语戛然而止。 连漪梗着未竟的话语,陷入了沉思。 她的审美不值一提,但不得不说,霜雾的这张脸、这性格,在她看来,真的很有一种超脱了性别的魔力。让她在很多时候,都能够放心地与他相处,而毫无芥蒂。 毕竟“漪漪”这种称呼,即便是因为害怕露馅,对于陌生异性来说也太过亲昵。可是霜雾他这样称呼她,就完全不会反感。 可就算这样,霜雾他依旧是个男孩子。 她是怎么抛开了性别因素,邀请一个无血缘关系的异性同床共枕的呢? 连漪恍然间觉得自己正在走钢丝,而且是一不小心就会滑入万丈深渊的那种。她吞吐着找补道:“……但我不喜欢和别人一起睡,而且我家只有一张床。要么床全分你,我睡沙发也行。” 正当她忐忑不安地等待回音的时候,她听到通讯器里竟是也长长地“唔”了一声,像是在思考着什么,然后声音便轻快地流淌出来:“无需因为这种事情困扰,漪漪,”他似是有些赧然,停顿了后才继续道:“我在‘琦园’也有一处住宅,不止一间卧室。如若得您垂青,晚间疲劳之时稍作整顿也无不可。” 琦园,是连漪所在住宅区的名称。 住宅区很早之前是明成的附属楼,取“瑰意琦行”之意。 至于瑰园,则是隔了明成,与琦园如同楚河汉界般的遥遥相对。 “也、也不是不行,”连漪自动将霜雾的话翻译成“我那不止一张床,不能通宵直接休息也不用担心住宿问题”,然后道:“但是都在一个小区了,晚上直接回去也没关系的吧。”这里安保条件很好呢。 “确实如此,”霜雾倒也不反对,只将注意事项点明:“但夜间气温偏低,陡然外出,难保身体出些状况。如若您坚持——” “那便依您所言。届时冒然拜访,如有不周之处,还望海涵。”他这样道。 这是将会面地点定在连漪家的意思了。 连漪表示没有问题。只是之前没有听说过他在这里有房子,意外之余又提醒道:“前几天刚换了门禁,你来之前注意一下啊。” 应该没什么问题吧,连漪不确定地想。 第17章 咖啡 挂完电话之后,连漪默默地走回了超市。 ——明明想要询问学校的事情,为什么最后多了一个招待朋友的任务? 这就像是在打游戏的时候,分明是奔着主线剧情去的,却因为搭讪了陌生NPC,或者是走错路又将错就错地探索新地图,而莫名其妙地开启支线。 虽然是超市,但说到底也是在住宅区内。 在客流群体基本固定、客流量也受限的前提下,作为配属设施的超市人数寥寥无几。 按照常规——算了,游戏世界总是较真也没意思。只要食材新鲜,食品安全得以保证,其余的异状连漪就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现在最大的问题在于,连漪并不清楚霜雾的喜好,游戏里只能给特定人群送礼物,像霜雾这种非可攻略对象,在除开固定剧情外她抓人都困难,能刷到问候语还是多次S/L的结果。 而且就连营养药剂也需要特制,大概很多食物他也无法直接食用。 「零食吃吗?」 「好呀,我也带些过去,不用准备太多^^」 这大概是指她只要负责准备自己口粮的意思?但到底谁家客人还要自带食物的啊! 考虑到霜雾的身体状况,连漪勉强认可了这种奇葩操作。毕竟她不是医生,万一对方身体出什么问题……她也没办法负责。 食物的问题解决了,连漪又想起另一件事。 电话里霜雾将打算说得明白,但万一两人真的通宵肝游戏,中场休息时连漪也不可能把霜雾赶回去整顿。所以即使谁都没有提及,在路过日用品专区的时候,连漪还事鬼使神差地进去溜达了一圈。 等佘辞忻接到电话的时候,已是一小时后。 彼时青年刚接到早餐盒,正准备给女孩送去,听到对方询问的话语,他将手中的盒子搁在门卫室的桌面上,“请稍等,我马上过来。” 连漪吓了一跳,原本她只是面对诸多商品时选择困难症发作,也不想事无巨细地麻烦霜雾,让对方觉得自己是个连购置简单的生活用品都需要求助他人的麻烦精。思来想去,她就找了小佘——距离近,还算认识,以及那扇门的加成,足以让他能够抽空给点建议了。 但小佘看起来挺积极,挂断电话后不久连漪便看到了他的身影。女孩意外之余又不免八卦:“你这算旷工吗,会不会扣工资啊?” 佘辞忻配合地提了提唇角:“木漪小姐,您在开玩笑吗?” 连漪看着对方没有丝毫变化的面部肌肉,一脸木然道:“对,我在开玩笑。” 佘辞忻简单地了解了连漪的需求。 言而总之,从各种意义上考量,这次采购都是为了招待霜雾,因此在购买时只需要考虑对方能不能用上——这个主要是连漪在把关。 而现在霜雾不能飞过来,她也不想总是麻烦到他,那佘辞忻的任务就是从第三方的角度,在连漪犹豫、又或者是遗忘的时候,给出客观的意见或建议。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她去霜雾家作客,绝对是客随主便。霜雾拿什么给她,她都没有异议——好吧,某种程度上,以上所述已为事实。 但如果是作为招待的那方,连漪自然想把最好的那一面呈现出来,因此对方的感受就格外重要。 尽量简短地阐明意图,连漪还是惴惴不安。 她不是不信任小佘的能力,至少人家正儿八经的游戏世界土著人士,对这里的了解程度肯定比她这个至今连学校情况都没有摸清的半桶水要高。只不过就算是在穿越前,她也很少去麻烦别人,方才打电话也只不过是希望对方给点意见。这种连犹豫都没有直接就过来的态度,是她所没有想到的。 但人都来了,还是她先打的电话,总不能无缘无故地赶人回去。 “您的意思我了解了,”面对女孩明显欲言又止的神情,佘辞忻恍若未察,“但照您的意思来看,超市的货物可能不会令您满意。” 他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对方的回复,继续道:“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认识几个——”供货商。 对上连漪猛然闪闪发亮的神情,佘辞忻终究还是及时收住话:“……明白了,我来负责联系,是将样式图送至您的住处供您选择,还是由您去现场亲自挑选?” 这句话听起来就好像是问她更喜欢线上还是线下购物。 问完话后,佘辞忻就不再开口了。 连漪琢磨了一下他给出的两个选项,没有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样式图什么时候能送过来?” 连漪她倒是想出门,但从这里到最近的商业区都需要花费半天时间。 坐在车上还无事可做,连漪自觉还不如去摆弄她刚拆、还未捂热的游戏盘。毕竟在这个冰冷的充满了陌生感的游戏世界里,也只有足够多、还未玩过的游戏有那么一丝丝的温暖。 只不过,在游戏世界里玩游戏,这真的不是另类的套娃吗? * 默默看了眼时间,连漪将被子盖过头顶,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入睡梦。在注意到自己第三次查看时间后,她认命地叹气,摸向了床头柜摆放着通讯器的位置。 通讯器安安静静,打开来也只是与昨晚睡前一样的聊天界面。连漪盯着最后出现的“好眠”字样、与出现的时间,无论如何也不忍再添上一个字。 就这个时间点,霜雾他多半处于睡眠状态,原先约好的作为会面时间的午后估计也不现实,可能要向后再推延。 兴奋过头拽人聊天导致双双熬夜,这种事情就没出现在她的人生档案里过。如今巧合下解锁了这项成就,连漪一时却只觉头痛。 孩子要被带坏了,这锅她得想办法扔。 “一样?” “唔。” 超市附近的咖啡店是闲逛时无意中发现的,原本只是心血来潮地尝鲜,入口的瞬间这家店就被她划入了宝藏店铺清单中。 含混不清地发出短促的音节,女孩付钱后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待。清晨时分,超市周围三三两两,而店里就更为清净,小小的店面里一时只有咖啡机嗡嗡运转的声音。 连漪无意识地盯着貌美的老板娘忙碌,直到对方将端着餐盘将甜点与咖啡一同呈上,她才茫然地眨眨眼,低头看着面前的奶油松饼。 怎么回事,她没有点甜品啊? “明明是咖啡店,苗妙姐又在做甜品,”店门被拉开,门口挂着的风铃叮叮当当地晃动着。走进来的人吸吸鼻子,“薛定谔的菜单。” 连漪此刻茫然无措,一时也不知道这算什么。听到有人似乎提及了关键词汇便转头看过去。 ——是之前在超市看到的那个男人。 “别想太多,”苗妙瞄着细细的眉,看着恬淡寡欲,眼风却凌厉异常。刮骨刀一样地将对方从头到脚走了一转,声音是浑然天成的清丽,“美少女限定。” 连漪干脆将撑着下巴的手推到额头上,竖着手臂遮盖住视线中央,却依旧挡不住火烧一般的耳朵。她听到对方疑似捡漏失败的哀叹,却只觉如坐针毡。她勉强按捺住拔腿就跑的冲动,却对自己没有选择将咖啡带回去这件事感到极度懊悔。 ——好尴尬,快来个人救场。 “行了,”苗妙捏着拇指与食指,以修剪得当的指甲盖顺着嘴唇的方向平齐一划,语气平淡又冷漠,“真哭也没用,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买咖啡啊,”章墨笑嘻嘻地应答,他的视线又移到那个快把自己埋到桌子下面的女孩身上,“以前没见过你,新来的?” 连漪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看向对方,对方看着很和善的样子,微笑的表情一直挂在脸上。她忍不住又看向了老板娘,貌美的年轻女性不经意间瞥向这里,眼中自带着冷光,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明明是个很简单的问题,氛围却诡异非常,像是她拿不出令人满意的答案,就会发生什么猝不及防的事情。 “呃,嗯。”连漪神情不自然地回答道。 “我是章墨,那边的漂亮店长姓苗名妙,不要念错,不然附赠的甜品就没有了,”连漪眼睁睁看着这个名叫章墨的人收敛了笑意,恢复成正常的神态。他伸出手隔空写了两个字,继续道:“苗妙姐的咖啡店一天只开两个小时,从早晨七点到九点。当日的饮品单会摆在门口——”他指了指身后,“甜点是非卖品,看店长心情赠送。” 买咖啡送甜品啊? 这是什么血亏的买一送一? 连漪心情复杂地端起面前的咖啡抿了一口。 未曾品尝之前,草莓的香味便已随着热气炸裂开来,而现在更是如同藤蔓丝丝缠绕裹挟着口腔,却又在苦味即将消失之际迸出甘甜的余韵。连漪就着咖啡吃完奶油松饼,才有了一天即将开始的实感。 「早安^^」 「早啊。」 屏幕突兀亮起,显示着霜雾早晨的问候语。连漪正处于餐后休整阶段,编辑完短讯后顺势朝着店外看,果不其然发现了熟悉的身影。 第18章 乌木 在意料之外的时间段偶遇朋友,没有其他事项安排的情况下,当然是开开心心地邀请朋友一起玩啊。 连漪噌的从座位上站起来就要往外走,走出两步才发现自己还没有结账。差一点吃霸王餐这个行为让连漪闹了个大红脸。 “你朋友?”随着女孩这样一惊一乍的举止,店内其余两人也一同发现了窗外的人。连漪付钱的时候,苗妙瞥了眼窗外,“下次可以带你朋友一起来,我给你们打八折。” 连漪感谢的话还没说出口,章墨在一旁倒是神情恍惚,他呢喃着,声音太小连漪根本听不清。不过她也不在意,快乐地与老板娘道别后就出了门。 “这就是颜值的威力吗?”眼见女孩彻底地离开了这个空间,章墨才放开了声音,他叹息地道:“苗妙姐,你这样会亏本的吧?” “……” 苗妙完全不管他突然的抽风,自顾自地找了个椅子坐下来。没有顾客的时候,她往往会给自己做一杯咖啡,来度过悠闲的清晨时光。 “等等,这小孩我前几天看见过,”章墨感慨道:“没想到居然认识,真巧。” “见过,”苗妙挑起细细的眉,她像是终于在沉闷枯燥的节奏里找到了点趣味,抬起头看向章墨:“展开讲讲?” “应该是明成的学生,”他陷入回忆,“我白班,他来查点东西。” 章墨说得含糊,涉及到工作,他不能透漏更多了。苗妙知道他的工作性质,本就是随口一问,听到模棱两可的回答也没有穷追猛打,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巧合?” “你不困的吗?”见面后的兴奋劲儿过去后,连漪总算想起来面前的这个人,在前一天晚上被自己拉着聊到了凌晨两点半。良心隐隐作痛,她双手合十,眼睛盯着地面,反正就是不敢与之对视,“要不再睡一会嘛,抱歉抱歉,下次不会这么胡来了。” …… 连漪也没有想到会聊这么久。原本游戏打到半路,突然想要确认一下霜雾过来的具体时间,结果—— “已、已经出发了吗?” “目前暂时没有其他事情,不如先动身,见到您之前也能准备得更充分些。” “……那也要半夜才能到了吧。” “请不用担心,我会安排好的,明天还是按照既定时间会面吗?如果您想要提前也可以。” “虽然是很心动但是……”连漪有点犹豫,连带着声音也黏黏糊糊,“你搬家不累的吗,没有必要啦。” 传到耳朵里的声音轻巧,笑腔有如羽毛刷一般,挠着就有点痒痒的。 屏幕中的游戏角色站在悬崖边上,再走偏一步就要掉下去。连漪皱眉摁下了方向键,打算让她先脱离危险范畴。 人物掉下去了。 大大的游戏结束字样出现在屏幕中央,有如实质地讽刺她试图一心两用的不靠谱行为。 连漪:皿 一小时白忙活了。 原定的会面时间没有改变,连漪也不知道自己在兴奋个什么劲。但原本酝酿出的些许睡意,在听到霜雾决定提前过来的时候依旧被覆盖得干干净净。 …… “漪漪看起来也很精神啊,不需要再作休整吗?” 都已经提前碰头了,那原先的计划安排也就没有坚持的必要。但在这个时间见面,就说明他们两个的睡眠时间,加起来最多不超过十小时。 不约而同的沉默两秒后,两个人一齐笑起来。 连漪老老实实地道:“根本睡不着,还不如下来喝咖啡。”她又想起名为苗妙的老板娘的关照。但是咖啡也许不在他的身体承受范围内——果然还是算了吧? “怎么了?” “唔,让我想想,”连漪单手握拳抵住下巴,点了那么几下后,她突然道:“刚才那个店主,你有印象吗?” 连漪知道这么干巴巴地问很牵强啦。隔着落地窗霜雾未必能够看清对方长相。她也没有很在意附赠的甜品,只是名为苗妙的老板娘看起来是个不错的人,如果对方是想借由她和霜雾搭上线,传句话的机会连漪还是愿意给的。 “有点印象,”连漪这么问了,霜雾配合地跟着回忆,“几年前在我表哥的订婚宴上见过一面,应该是他未婚妻的朋友,苗妙。” “……”是先夸奖这个人的记忆力优秀,还是视力卓越? “苗——”舌尖在嘴里打滑,连漪发现要想快速又准确的叫出这个名字还有点难度,这一瞬间她甚至能理解章墨的心情。 她果断地跳过了称呼,问:“所以她真的找你有事?” 霜雾没有直接回答连漪的问题。 他先是报了两个人名。 “我表哥与他未婚妻是家族联姻。” “准表嫂在订婚前,有过一位交往过密的异性朋友。” “在他们订婚前夕,这位朋友的账户里多了一笔转账记录。” 每说一句,他都会停顿一下,像是等待连漪反应过来并厘清前因后果,又像只是在检查自己的措辞是否得当。 涉及到霜雾的家事,连漪不便评价。她静静地等待霜雾阐述完毕,苦思冥想了好一会儿才找了一个吐槽的角度:“你是在玩叠叠乐吗?” 连漪倒不是八卦绝缘体。事实上,她挺乐意听别人分享八卦。但霜雾这种表述形式,就只是枯燥地罗列实证,丝毫没有趣味可言。 ——他甚至都用上了“交往过密”这种词组,直接说男友很难吗? “叠叠乐?”重复女孩话语的时候,霜雾已经站在门前。 在提前相遇的大前提下,霜·两手空空·雾一脸歉意地表示他没有携带伴手礼。 “并非名贵之物,无需费神期待。只是空手拜访,未免太过失礼了。” 尽管连漪再三强调她家里零食管够,但考虑到霜雾他特殊的身体素质—— 好吧,她其实也很想参观一下霜雾家啦,之前那次不算,心情紧张的状态下没有崩溃已经很好了,根本没有办法好好欣赏嘛。 “我这样阐述,令漪漪不太适应吗?”少年转过身来。 一梯一户的格局将外人出现的几率降到最低,而此刻也不是门卫应该出现的时间。 “以我的视角说明这件事,可能会令您产生先入为主的观念,”霜雾弯起杏眼,重复着之前的话语:“但您的决策理应由自己完成,”他眨眨眼,“令您不受其他因素干扰才是我需要做的。” 他直视连漪的双眼,面容平和地向后退了一步。 “……” 连漪捏着手指不语。 她眼睁睁看着霜雾的脚后跟靠在了门板上,却没有因此受到阻碍,反倒是沿着原来的轨迹,没入了红棕色的门框,消失在现有的空间中。 那道门,丝毫未有受损的迹象。 “……”她怎么觉得刚刚门上闪了光,错觉吗? “这样说可能会冒犯到您,”而柔和的声线还在继续:“如果与您要好,需要消耗您对我的信任度,我不会这样处理。” “……” 连漪眼中泛起波澜。 像是觉察到女孩的内心的挣扎与震惊,霜雾收住了话题,转而闲谈似地道:“我没有向您透露任何信息,这是您自己发现的事情。” “这不算违约,毕竟您不知情,”他以一种自言自语,却又在连漪的听力范围内的声音平铺直叙:“至多十分钟,门没有关闭的必要。” 门的边缘已经遮盖住少年绝大部分的身形,显现在连漪面前的,只剩下他为了对话,而刻意向前倾斜的半只头部。 他眨动了一下左眼,漆黑的眼珠与门板平面相融,红棕色逐渐将黑色浸没下去。 ——看起来,像是经由异物拖拽着,而不断地在沼泽地中被动下陷的乌木,脆弱而珍贵,直教人忍不住去将它拽出来。 当然,霜雾毫无异样,连漪没有搭救的必要。于是最后只剩下了霜雾完全消失前的视觉残像,还在刺激着她的神经。 “漪漪,”唯有少年的声音从门的另一端,若隐若现地传来,“稍等片刻,我很快就出来啦。” “……”钓鱼吗你! 连漪原本紧锁的眉头,现在已经恢复了平展状态。她眼神空空荡荡,像是什么都没有想。 第19章 限时 摒除杂念之后,有个念头在连漪的脑海中,达成了洗脑式的循环播放。 ——这门开过了吗? 本意是想跟过来凑个热闹,却因异景而僵持不动。连漪犹豫了片刻,从衣兜里摸出钥匙,单取下钥匙扣,轻轻地戳了下门板表面。 钥匙扣沿着原有的运动轨迹毫无障碍地行进,她的手指也没有感受到与门相触而应生的阻力。 连漪的嘴抿成了一条直线。 她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抽回钥匙扣,又蹑手蹑脚地将之扣在一旁的墙壁上。 捏着扣子的手臂隐隐发酸,触碰到墙面是久违的细碎声响,连漪呼出一口气,卸下了力气。 这门还真是“开”的状态。 ——游戏世界的门还能以这种形态存在? 连漪没有邻居,但门卫小佘将门报废前后,她那处住宅出入都需要使用到钥匙。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至少在这方面,这里与原有世界相仿。 女孩现在也说不准,这到底是游戏世界的功能,还是霜雾他自身的异样。 但结合了霜雾所说的话,连漪更倾向于是他自身的问题。 “……所以现在能不能进去?” …… 霜雾进屋后,随意地拐进了一个房间。 礼物早已准备好,拎着就可以动身,他却默数着倒计时,拨通了未接来电。 是郦明旸。 他似是刚起床,通讯器里传来的声音懒散,却又带了躁意:“你在哪?我妈做了点心,让我亲·自带给你。” 不等霜雾开口,郦明旸又咬牙切齿地道:“可别说你出远门,我爸真会把我押过去。” “伯母手艺一绝,”霜雾柔和地道:“替我谢谢伯母。” 他对自己的目前方位只字未提,在双方所在环境都异常安静的情况下,从郦明旸一方传来的声音就格外清晰。 “说什么呢这孩子,别给你爸泼脏水,”明显是成熟男性的声线,却又带了几分莫名的嗔怪,“亲爱的,别听小旸胡说,我怎么可能会押他——” 郦父。 这声音还未完全消失,又一声音接着,不接郦父的话茬,明显是对着郦明旸嘱咐,“态度端正点,去了之后好好道歉。” 比起郦父的,声音的主人显然不希望话语经由通讯器传出,音量明显被压低了,连原有的音色也失了真。但以霜雾的耳力,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 郦母。 “是是是——”应付完来自父母的交代后,不一会儿陆陆续续地传来向郦明旸问好的声音,过了片刻又消失不见,只剩下几不可闻的呼吸声,证明这道通讯尚未结束。 霜雾默数着时间,到通讯器里再没有声音出现的时候才叹气:“你是来看热闹的,我阻止不了你。但是明旸,”霜雾的声音轻轻浅浅,不似真人的清和,“请不要再携带多余的事物,不然接下来一段时间,安医生与苏医生会很辛苦。” 安绪,是郦氏私人医疗团队里,主治骨科的一位医生。 苏覃,则专职心理治疗。 “放心,送完东西我就走,”郦明旸的声音尾线拖得长长的,显示出主人的漫不经心:“不想被凑热闹,就不要惊动我爸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有多爱看戏。” …… 连漪的手指点在门沿上,度过了一分钟。 此刻,女孩的内心正在进行激烈的天人交战。 如果只是普通的门,她进也就进了。但这门很可能与霜雾自带的秘密有关,而那天她又说了那番让他保守秘密的话。 进门,是自打脸;不进门—— 霜雾的“十分钟”提示,简直是将“参观时间”的长度明明白白地贴在了门口。 这就跟游戏里的限时副本一样,晚一秒钟都拿不到成就。 ……她就看一眼。 连漪伸出的手指顺利地穿过了这扇门,紧接着,门的另一面探出了小半个脑袋。脑袋本有向前移动的趋势,却蓦地僵住,连已进入门内的两只眼睛也一动不动。 霜雾的房间里,装入了云朵。 大片大片的“云朵”呈列在眼前,看上去蓬松又绵软。云朵从她目前所能看见的脚下一直延伸到没有没有边际的远方,澄澈空灵的天空蓝将剩余的视觉全部填满,直教人恍若置身云层之上。 连漪失神地盯着,慢慢地感觉到周边的空气变得稀薄。 她挣扎地回到门前,新鲜的空气灌入肺部,胸口因猛然的动作生疼。 ……太过惊讶,忘记需要呼吸了。 连漪大口喘气,努力平复过度震惊的情绪。但是刚刚看到的画面,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霜雾他,是把天空搬家里来了吗? 如果是寻常的住宅,连漪只会说一句“布置像天空一样”,但是霜雾—— 不行,太奇怪了,她得再看一眼。 女孩探头探脑地穿过了门板,试探性地伸出了一只脚,在“云朵”上垫了垫。 实心的,能够触碰到底部,不是真正的云朵。 连漪放松之余,将另一只脚也踩上来,彻底地进入了这片不似凡间的空间。 脚下传来的触感是软绵绵的,却又并非普通的地毯可比。从脚底窜上来的雾气,已经迅速地蔓延至她的膝盖处。那感觉就像……就像陷入了棉花糖里。 但除了脚底,连漪并没有从其他角度察觉到牵制的力道。 将手搭在门沿上,连漪左右张望着。放眼周围皆为白色团状,她并没有看到其他门,也找不到霜雾的踪迹。若非门沿上的金属传递了冰冷的温度,连漪简直以为她再次来到异世。 柔软至极,踩着便不太踏实,她尝试性地蹦了蹦。 “——!” 意识还未反应过来,手已经滑到了门框一角,手指用力到指节突出,紧紧地扒着门角。轻微的作用力之下,女孩的视野迅速上升。 一切都发生得令人猝不及防,连漪根本无暇细究现下处境。突如其来的失重感颠倒了她的方位。如若先前未曾抓住门沿,此刻她还会继续向上蹿。 以所抓的为支点,连漪以自身为半径,划出了大半个圆。她勉力伸出另一只手缠在门顶框上,费力地攀着,让自己不再上浮。 十分钟到了吗? 混乱的意识中,连漪的脑海中闪过很多念头,最终定格下来的,是这句话。 悬空着的感觉并不好受,连漪也没有准确地倒计时——毕竟一开始只是想简单地瞄一眼。 得益于薛定谔的门,她干脆抱着门框,一点点地向室外挪。 …… 倒计时结束。 霜雾穿过空无一人的房间,重新出现在门口时,在门边发现了紧紧贴靠在墙壁上的连漪。女孩眼睛睁得大大的,眼中却失了焦距,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连漪没有出声,他便垂下杏眼,刻意放轻了呼吸,将自己的存在感降至最低。 -------------------- 作者有话要说:新增小剧场:郦父:小雾有情况,你可以(借道歉之名)去看看。 郦明旸:你怎么知道? 郦父:你看他这几天干的事。 郦父:他爸就这样,结婚前死活不介绍,结婚了把我喊过去做证婚人。 郦明旸:…… 郦父:你也可以试着挖个墙角,这小孩什么反应,我也挺想知道的。 郦明旸:够了啊,你当初怎么不去挖啊! 郦父:这是你对爸爸说话的态度吗? 郦父:挖墙脚哪有磕CP好玩。 郦明旸:……被打的不是你,你就可以看戏了是吧?! 第20章 打卡 连漪陷入了一个思维怪圈里。 霜雾已经预警,从他令人匪夷所思的进门方式、到所说的话语,都是在提示她这扇门背后有玄机。 但是,她没有能够抵抗住诱惑,还实实在在地遭受到了精神冲击。 抱着门沿向外挪动的时候,身体一侧失重、另一侧正常,几乎将人分裂成两个独立个体的状态—— 她还想再尝试一次。 自己目前的状态很不对劲,所以即便察觉到了霜雾的存在,连漪也没有冒然开口。 半晌,她终于缓过神来。 “漪漪,您需要休息吗?”几乎是同时,少年柔和的声线响起,刺着连漪的耳膜。 “……” 听到问句的女孩神色恍惚地看向了声源处。她张了张口,却调不出回应的措辞,愈加灰心丧气。 “你知道,是吧?” 声音闷闷的,神情也是。连漪久久没有理出头绪,干脆破罐子破摔,将她自作主张的实情向霜雾挑明。 “您是指什么?”话到尾音处,音调略微上扬,恰到好处地表达了主人的疑惑,也完美地遮盖住剩余的念想。 这人还在演! 事到如今,她目前的状态根本掩饰不了,连漪也不想再给自己挖坑,老老实实的坦白是摆在她面前最清晰的路。 霜雾却像是没有接收到女孩举白旗的脑电波,细究他的面部微表情,完全找不到一丝破绽。 ——表面上,连漪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而霜雾恰如其分地做出了回应。 “你知道。” 连漪眯起了双眼,紧紧盯着霜雾。 奋力摆脱悬空状态后,巨大的疲惫感席卷而来。太阳穴突突地,提醒她先前所见绝非幻视。 胶着中,少年率先移开了视线。 “我可以……不知道。” 少年并未再与连漪视线接触,但除此之外再无动作。他随意地虚焦于身侧的一点,依旧是眉眼弯弯的秀致模样。 听到这句话的连漪却是一下子卸了力。 她本就依在墙上,原本为了察清霜雾的颜色而前微倾,如今却是郁郁地向后一仰。她没有施力,门口仍是静悄悄的。 “这里没有监控措施,也不会再有人到访。”细流一样的声线横躺过来,“您的安危无虞,以我的存在作担保。” 她倒也不是那个意思。 “如果您实在是担忧,”女孩不作回应,霜雾便继续:“还有一个方法,可以……一劳永逸。” 中间那个可疑的停顿,攫取了连漪的注意力。她留神后续,霜雾却再无只言片语。 霜雾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黑色盒子,密不透风的包装让人无法揣测内里。 原先涟漪恹恹地,在心态完全调整好之前,并不想让任何细枝末节横插一杠。对于霜雾带出来的,疑似礼物的包裹,根本做不到一心二用地探究。 但是,这是礼物吧? 连漪悄悄地看了眼霜雾,见他此刻将注意力集中在盒子上,暗自松了气,也跟着打量了眼。 “……这是什么?”连漪忍不住询问道。 霜雾弯弯唇角,却只是低头去拆折在盒子上的蝴蝶结。手套印在同色系的盒子上,只有金色的线条分外清晰。 连漪的双眼缓缓睁大。 当最后一丝障碍物从眼前消失,盒子中盛入的物体便完全地出现在连漪面前。 ——是一个微缩版人像。 准确的说,是连漪之前多次提及的,心心念念地想要与霜雾组队来玩的,那款游戏中的主人公年年的—— 迷你雕塑。 “哇,你在哪里买到的,好好看!”连漪凑了过去。 小小少女身着华服,双手交叠着放在胸口,对着一直善待她、帮助她的副角色道谢。 这个动作出现,且仅出现在游戏的最后一个章节。当年年耗尽心神凑齐了道具,在副角色的帮助下打败了最终BOSS,注定要在史诗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却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回家,回到了序章那个平和安宁、与世无争的小村落中。 连漪端详良久却依旧按捺不住,独自沉浸在见到游戏手办的兴奋与喜悦中。她伸出手,曲起食指,蹭了蹭“年年”脸颊上凸起的鼻尖。只是刚好触碰的程度。唯恐一个动作,小小的少女便会成为残次品。 心·脏·暴·击! 异常还在身后,女孩却被人像所惑。 郁结一扫而空,连漪盯着被霜雾所拿的“年年”,眼睛里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亮。 “霜霜杂货铺。” “霜——”连漪下意识跟着念出第一个字,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她仔细地想了一下,心情复杂地道:“你自己做的啊?” 她这算是被调戏了吗? 少年的面容很是平静,毫无眼神飘忽的尴尬。他只是顺着连漪的话答道:“不是,确实是‘霜霜杂货铺’出品,我只负责提供样式图。” 像是明白女孩的疑虑,他继续道:“家慈生前经营,店名未曾改动过。” “……”连漪欲言又止。 站在霜雾的立场上,不改动店名是对亲人的缅怀。但是吧,向别人介绍的时候,这种疑似乳名的叠词,他说着真的不会尴尬吗? 连漪对霜雾的心理抗压能力有了进一步的了解,肃然起敬地道:“很好的店名。” “但是,刚刚你想和我说什么?” …… “九点,下班。” 苗妙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眨了眨眼睛,在门口的虹膜扫描仪上打卡完毕。 “……”章墨无言。 他也不是第一次见苗妙这样,但每次都觉得很神奇。 ——为什么会有人在自己的店内,设个离谱的上下班时间,再自己给自己打卡啊? “你不走吗?我锁门了。”平平淡淡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章墨一个激灵,从座位上拔腿就往外跑。 老板娘人长得有多好看,心就有多硬。 历经层出不穷的追求者,她依旧保持着单身的状态,从不为死缠烂打的招数折腰。印象尤为深刻的是有位仁兄追到店里,并且试图赖着不走。当时她也是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毅然决然地锁了大门。 当时他还未到明成就职,听到传言也是之后与老元闲聊时,至于名不见经传的咖啡小店为什么会引起兴趣爱好与交涉人士明显不在一个次元的老元的关注—— 深更半夜,店面的玻璃墙壁被硬物暴力砸开,惊扰了猎食的鸦雀,也吸引了轮班巡逻的保安队。 “只是苗妙姐,刚才窗外的那小孩和你是有过节?”苗妙感慨了一句便不再赘述,章墨思前想后又不得要领,仓促之下一句不太得当的询问就出了口。 本想着要不就算了,神情冷淡的年轻女子却是瞥了他一眼,直截了当地道:“没有。” 章墨回忆了下苗妙之前的讥讽轻笑,默默地选择了不出声。 “以前接受过他家长辈的恩,”犹是觉得这样言语干巴巴,苗妙轻描淡写地补充道:“对这小孩的观感只是我个人意见。” “提醒一句,你最好离他远点,这是回报。” 苗妙前言不搭后语,章墨倒是秒懂。先前他机缘巧合之下给苗妙提供过一次帮助,当时对方就说日后会偿还这份人情,他也没有很在意。只不过—— 章墨叹气道:“你非要这样的话,我还是希望能用在甜品上。” “做梦。” …… 与此同时,准点打卡的另一个人,看着毫无动静的通讯器,又盯着久久未有回音的大门,陷入了沉思。 短讯如期而至。 佘辞忻点开了短讯瞥了一眼。 短讯里只有一幅照片,显然是匆忙间拍下的,连焦距都未曾对准,整个照片充斥着大片的模糊感。 噼啪。 木头清晰的碎裂声却蓦地响起,在分外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下一秒,莫名断掉一截把手的木质食盒应声而落,在通体洁白的大理石地面上顽强地滚了两下,盒中原本罗列规整的精美样式也没了形状,彻底地混作一团、散落出来,将地面染得到处都是。 “……” 佘辞忻面无表情的脸上,倏地出现了一丝裂缝。 第21章 对峙 无需考虑,僵持毫无意义。 佘辞忻紧握通讯器,手指不停按动着,发布了指令。 「拦住他!」 他甚至看都没有看一眼电梯口,尽管这个时间段根本无人使用电梯,而是奔向走廊尽头的落地窗。 ——落地无声。 “苗妙姐,刚才是不是有什么掉下来了?” 苗妙理所当然地住在琦园,他俩不是一栋住宅楼,但在同一个方向。苗妙不曾言语,章墨也想着要去将家里的地板拖一拖,虽没有交流,却也不显尴尬。 直至持续盯着前方的章墨,在视线的边缘捕捉到一丝残影。 条件反射般地,他朝着那个方向看了过去,视野周边却是一片住宅楼的墙壁,每一扇窗户都规整地封闭着,没有任何活体掉落的可能性。 他眼花了吗? 身姿娉婷的年轻女子径直走入章墨的视野中,又毫无留恋地走了出去,连一眼都懒得施舍,唯独一句话语简明扼要:“是幻觉。” ……是幻觉吗? 章墨犹有疑虑,“幻觉”本身咫尺间已快近门卫室。 以往冷冷清清的琦园大门,此刻却聚集着一群人,形成了两方对峙、剑拔弩张的稀有场面。 “……过分了些。” 玉石相击般的嗓音,却是懒洋洋拖长的尾调。这声音如同一把利刃,却被其主人用来慢慢地磨着,每次动作都令人提心吊胆。 隔着段距离,佘辞忻已经能够识别出声音来自于郦氏的未来继承人。 ——郦明旸。 安保组早已知会过他,此刻也正等待着他前来处理争端。见他到来,无一不是自动避让,他不必停顿就得以快步走到最前端。 这般动静,郦明旸自然也早已注意到。 十七岁的少年勾起了唇角,摘下一直佩戴的墨镜,露出那双流光溢彩的凤眼。 “霜——啊不对,我忘记你改了姓氏,”他喃喃自语,音量却没有刻意放轻,在场几乎所有的人都能够听得明白:“佘辞忻,好久不见。” 虽然如此,却未有人接应这声问候语。 “你瞧,我带了礼物,”郦明旸不在意,笑意盈盈地侧身回望,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他的身后跟着长长的一支队伍。每个人手上都捧着托盘,用丝绸遮盖住,看不清内里的详实情况。他回过头来,继续道:“赔礼,以及——一点见面礼。” 佘辞忻丝毫未见恼怒:“郦少爷,按照约定时间,您应于两个小时后拜访。提早到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非琦园业主若是想要独自进入住宅区,需要由对应业主告知门卫室,说明来人信息与入区时间。 “我也不想从这走,但——停车场入口不让进,也没有适宜的临时停机坪。”郦明旸答非所问,“啧”地摇摇头,笑容里带着似有若无的讥讽味道:“琦园竟是落败至此。” “……” “实在不行,我来资助一笔,”少年将墨镜往旁边一送,立刻有随从接过。他顺势比了个手势:“这个数够吗?不够可以再加。” 这人就是来挑事的。 以郦明旸的身份,他所说的话语皆有变为现实的可能性。但介于郦明旸与霜雾的关系,他也不可能真的将人赶走。 ——毕竟距离允许放行的时间,堪堪俩小时。 护卫一组·前·霜辞忻——现·佘辞忻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请您稍等,待我通报一声。” “你不会打算让我们这么多人,站在这里等你通讯吧?” 面对佘辞忻的妥协,郦明旸却是毫不退让:“我的母亲大人,专门为霜雾做了糕点,命令我尽快交到他手中。我可是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怎么,是要等到变质,你们才肯放行?” 自霜雾父母去世后,郦氏嫡系一脉对他照顾有加,将对方主母的心意干晾着确实不合适。 ——这帽子扣的。 佘辞忻不为所动:“若是您想要休息,琦园的接待室里提供冷鲜柜。” 郦明旸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睛渐渐眯起,脸上的笑意缓慢加深。 “让我等,你也配。” 他再无特殊动作,身后的人却像是得了命令般的,逐渐围了过来。局势一时胶着,又回到了刚开始的状态,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是要做什么?” 平静的声音从佘辞忻身后传来。 佘辞忻背部猛地僵硬。 身材高大的青年忙不迭转身就要跪下,动作到一半却又卡住,就好像是机器人在运转中突然失了机能,于是定格在最后一秒的状态上。 ——赐姓期间,禁止在任何公开场合,与霜氏内部成员产生联系。 霜雾不含感情地瞥了一眼慢慢起身的青年,从他身边径直走过。 他来到了郦明旸面前:“你是要在这里聚众斗殴吗?” 霜雾的语气向来是柔和的,即便是这种时候也不例外。只是听着听着,这声音莫名地让人脊背发凉。 郦明旸嗤了一声:“我是秩序破坏者吗?防我跟防贼一样。” ——不是吗? 霜雾没有理会他的抱怨,他的视线移到了郦明旸身后,看向了数量可观的托盘:“这是什么?” “一点见面礼,”郦明旸难以言喻地打量着霜雾:“不是给你的,没必要盯着。” “……糕点?” “我才刚来,急什么?”郦明旸闻言笑起来,根本不在意对方话语中暗含的逐客令,“不请我上去坐坐吗?” “至少,也要让我看看你女朋友吧。我可是花了五天时间,才准备了这样一份见面礼。” “当然,你要是觉得‘见面礼’这个说法不妥,”犹是觉得这样说辞不够准确,郦明旸补充道:“‘娉礼’、‘嫁妆’都可以。反正是长辈,当公父还是岳父我都没有问题。” “——!” 手指一用力,连漪捏住的起酥乳酪断了一截,直直地掉了下去。 连漪一脸茫然地看了看剩下的半个,将之塞入口中,腮帮子赫然鼓出一块。 --------------------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小剧场:霜雾:“通讯时的背景音?” 郦明旸:“是电子合成音。” 霜雾:“伯父伯母呢?” 郦明旸:“提前录好了。” 霜雾:“伯母也肯?” 郦明旸:“她不知情,是我爸录的。” 连漪:是超级稀有的SSR·生气·霜雾!快截图!!! 连漪:……沉迷吃瓜为什么疑似吃到了自己的QAQ郦明旸,一个将“我要当朋友爹”认真贯彻落实的耿直BOY。 郦明旸:“先把儿媳妇认下来,我朋友就是我儿子。” 第22章 年年 云遮雾绕中,蓦地冲出一个——人形云朵。盖因奔走急速,所过之处长长生出白线,划出了完整的行径路线。 线条毫无规律可循,“云朵”连漪的脚步却是从未停顿过,根本无法以此判断她的身体状态,以及具体目的。 “这里并没有监控,也不存在在场第三人。” “原本让我消失,是您的最佳选择。但对于我的秘密、以及生命,漪漪全部都没有兴趣。 “当然,“霜雾笑了笑:“如果您改变主意,随时都可以。” “……不需要,谢谢。” 洋娃娃般的女孩手持迷你人像,细究人像竟也是一个可爱的小小少女。她单手握着人像的腰部,手指从头到尾都没有移动分毫。 “您在意的,只是我察觉到您进入这个房间的事实。那只要我真正忘记这件事情,漪漪就不会为此困扰了吧?” “……”他当这是电子程序可以随意删除? 霜雾托着“年年”的游戏手办,继续道:“这不合常理,但确实可以实现。” “这是临时权限,”霜雾将手办送至连漪面前,示意她伸手接过,“它会带您在我的记忆仓库中找到对应记录。您只需销毁它,绝不会再有后顾之忧。” “记忆仓库?” “神识、意识,您想怎样称呼都可以,但目前它对您有用的功能仅限于记忆储藏。” 连漪紧紧握住人像,手中的人像毫无动静。但倘若她迈向了错误的方向,便会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无形中牵引着她改变轨迹。 “……你不会打算让我一个人去吧?” “如果我跟着漪漪,您手上的临时权限是不会被认可的。” “那你倒是自己去啊?” “您并没有完全信任我,如果是我独自前往,这件事情就没有任何意义。” “……”他这么直白地挑明,令连漪无语凝噎。 少年再三保证绝对不会出现任何危险。 连漪将信将疑,最终还是抵不过好奇心。更何况,既然霜雾主动要求,本就存着类似心思的连漪自是答应。 按照霜雾的提示,她默念着进入对方意识世界的请求,再次睁眼已是另一个世界。 ——为什么真的可以进入他人的意识啊? 不仅如此,浓雾之下可见度极低,视野范围内参照物又匮乏。在未有提示的情况下,连漪自觉跑了很长一段路,中途却没有遇到任意障碍,险些怀疑自己的视力出现了问题。 直至星点忽闪忽灭,在漫无边际的茫茫一片中抓出女孩的焦距,在她墨玉般的瞳孔中留下了微末明亮,这歪歪扭扭的白色轨迹才被掰直些许。 连漪眨眨眼,缓解滞生出的酸涩胀痛。 庞大的建筑群落在她的视野中缓慢地铺陈,遗世独立般地潜藏于这片浓雾之中,却又没有半分遮挡地,将偶然到访的贵客纳入其间。 这里着实令人眼花缭乱。 眼花是真的眼花,浮光掠影未可得知。但只要凑近细究,金粉镶嵌在绀青墙壁之上,连绵起伏地闪烁着。 ——缺乏光照,光芒自发形成。 霜雾管这个叫仓库。 连漪左看看右瞧瞧,建筑物的顶端在她头顶上打着圈旋转。 亏她还记得自己的初始目的。 “有一点还请注意,一小时后您会自动回到这里。”少年笑意盈盈,给连漪标注了注意事项。 “并非是我不愿意让您长时间停留,”见连漪面露纠结,霜雾不作停顿:“贸然进入旁人的记忆仓库,会持续消耗您的精神力。您未受过训练,一小时已是承受极限。” “……开玩笑,我应该没那么脆吧?” 任务内容:寻找并删除霜雾的相关记忆任务时长:60MIN只要将之当作游戏,单机爱好者·连漪就能很快地适应。只是唯有一点,她耿耿于怀。 ——既然是限时任务,霜雾他倒是把初始投放点设置得近一些啊? 倒计时:50MIN43S…… 其实无需刻意寻找,人像在手,目标建筑物在连漪眼中堪比黑夜独月。 看看我。 更何况,随着连漪朝着既定地点距离的缩短,冥冥中不可名状的思绪逐渐充盈了女孩的胸腔,满溢着悄无声息地向外扩张。 我在这。 吸力与斥力交互糅杂着拧成无形浪潮,从那扇门背后呼啸而来,就要将不断靠近的女孩裹挟着缠绕住,再同化她身体中的每一个细胞—— “呜——!” 空余的那只手狠狠地按住了胸口,甚至有嵌进去的趋势。连漪冷汗涔涔地,以同样的力道紧紧攥住人像。 并非来自于身体上的痛楚,说是精神压迫也不尽然。 那感觉更像是在某个风平浪静的日子里,独自一人包着涂满草莓果酱的面包片,在上学迟到的边缘反复挣扎,却在视角偏转的瞬间,注意到那朵被旭日染红的云朵,陡然间占据了半片天空。 ——蚍蜉撼树。 年年。 等——年年? 胸口泛起的不适被自动忽略,连漪捏了捏人像。在感知到它的存在后,视线又重新回到了正前方。 她的双眼并未映出年年的倒影,“年年”却又真真切切地出现出现在她面前。 背对着连漪的少女始终没有转过身来,只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蹦跳着向前挥出一刀。 她所用的招式十分普通,基本架势也未摆好,与挥舞着苍蝇拍随手驱赶蚊虫倒有几分相似。 匕首所划之处却陡然生出微光,随着她的动作连成一线,平滑地切开了铺天盖地已到身前的流体。 ——几近拧成实状的流体摧枯拉朽般地瞬间殆尽。 “……年年?” 这变故连漪始料未及,等回过神来呼唤早已传递到。连漪犹豫片刻,终究还是鼓起勇气迈出带有探究意味的一步。 突兀的动态打破了静止画面的平衡,脚尖点地不过片刻,“年年”却消失地无影无踪。 ——徒留方才的匕首,静静地躺在地面上。 不是幻觉啊。 但这位莫名出现、又莫名消失的“年年”,与方才的流体有微妙的异曲同工之处。 连漪走上前去,拾起了那只正常大小的匕首,将手把靠在手中人像交叠的双手处贴了贴,又举着人像摇了摇。 认识一下,你们是游戏搭档。 在双方都毫无反应的情况下,连漪谨慎地收纳好匕首,朝着再未出现异端的大门走去。 第23章 深渊 悬空的三维红桃体,鲜血般的色调。 门背后再无其他,但大片大片的红意侵占了连漪的整个视角。 鲜红光度强烈,却并不刺眼。 连漪围着这颗桃状物体绕了两圈,暂且未发现奇形怪状的玄机,反倒是从红桃内部延伸出的无数细丝,乍一看恍若无形,却又在特定角度倏地抓人视线。 红芒夺目,比肩之色极为难得。细丝暗沉,照常理连漪不应留意,只不过—— 激光般错综复杂的线路运输,从无形之处将色彩赋予红桃,宛若生命力的传递。 更准确一点,就像是微末静脉将血液注入心脏。每次显现后,红桃周身所浮现的光泽感较之从前更甚。 心脏跳动般。 嘭嘭。 嘭嘭。 这丝线显得突兀,隐得也蹊跷。 它的存在没有阻碍到连漪,但连漪也奈何不了它。即便是锋利的刀刃,也无法对它产生丝毫损伤。 连漪翻转了下收回来的匕首,没有在刀面上发现异状,连同途中大意触碰到的皮肤也未察觉到其他。 视错觉? 再度伸出手,连漪却是给匕首套上了刀鞘。鞘身穿过了空气般的丝线,直达红桃表层。表层沿着触及之处,无声地塌陷下去一小块。 软绵绵的。 原以为会听到清脆的敲击音,这反差令连漪心情颇为复杂。但眼前的可怖场景,却并未在她的心理上留下半分阴霾。 游戏般的开场设置,让这个女孩子对眼前的神秘事物生了点奇异的想法。 捏着刀把的手向前送了送。 与之前不同,这次连漪分明感受到阻力,但力度却是轻飘飘的,对她举动造成的影响几近不计。 整只鞘全部没入了红桃,连漪却眼睁睁地看着凹陷下去的部分蠕动着,贴合鞘身重新恢复了表面的平整光滑。 这个……还会动啊? 连漪下意识抽回匕首一溜烟缩回门后,从门缝中警惕地打量对方。 脱离红桃体的匕首黏连着未知的丝线,像是破茧中的蝶,在成形中从液体挣扎着脱离。 但毕竟不是真的液体。 红桃的表面留下了一个刀口状的凹槽,内里扯出的丝线失去依凭后顺势坠落,在凹槽下方形成了缕缕蜡泪似的流痕。 这流痕较之表层颜色更深一层。绛红附着在鲜红之上,分外显眼。 她的举动给这个莫名其妙的活体造成伤害了吗? 连漪犹豫着,是否需要再补一刀。 普通的RPG游戏里,攻打BOSS有时候需要先开怪。 还未等她考虑清楚,那流痕仿佛拥有了自主意识,平铺着躯体沿着红桃表层伸展走势,逐渐地用绛红的光辉取代了鲜红的每一寸。 当鲜红完全被包裹、覆盖住,绛红成为了封闭空间的主色调,那凹槽在颜色变化间也逐渐恢复成原本的模样。 红芒大盛,连漪下意识闭眼,等回过神来,红桃体上纯粹的鲜红刺痛了她的双眼。 ——回归原状,无用功。 这个红桃体和BOSS应该没什么关系。 连漪无言叹气,慢慢推开门。 既然不能依靠击杀获取她需要的,那就换一种思路。 …… 漫长的缄默中,时间恍若暂停脚步。 ——如果那个倒计时连漪没有真切地感知到,确实可以这样描述。 方位、时间,都是没有具体载物,但连漪能够在这里真实感知到的概念。 这很像是,游戏中主角的“天赋”。 那么将霜雾回归到他的定位,一个恋爱游戏中的NPC,这个红桃体的真实身份也呼之欲出—— 这是NPC对主角好感度的具现化。 颜色越红,代表NPC对主角的好感度越高。 “……” 联想到霜雾对她的态度,连漪对这个倒不意外。 只是先前她当霜雾认错人,对他的举止便总是带了层事不关己的观感。雾气散去后,猛然得以直视—— 说不上来,怪怪的。 纷繁复杂的思绪与连漪的主要目的毫无干系,她走到红桃前。 已确认细丝没有阻碍力。 已确认红桃没有攻击性。 已确认屋内无其他物体。 “耽误了您的游戏时间,就当做是替代品吧。希望您能够无所顾虑、尽情享受。” 绵软的触感非常真实。 连漪将手伸进去,却一直无法触及到头。 她不由自主地皱眉,一手撑在红桃表面,一手尽力伸到所能达到的最远处。 ——请问为什么这两种状态可以同时实现? 直到整只手臂全部没入,又在其间探索片刻,连漪也没有找寻到任何支撑点。 她面露不解,尚要再寻途径,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皱起的眉目舒展开来,恢复成面无表情的初始模样。 这不会,又是个连接异次元空间的入口吧? 连漪尚且未知霜雾的秘密,暂用自己熟悉的称呼。不过联想到之前那个丢人的出门方式,再看这个红桃,她就不是很高兴。 女孩屏住呼吸,将头探入水中似的埋进鲜红当中。 就好像棉花——不,是比棉花还要柔软的存在,轻轻地沿着她的皮肤表层划过,却又毫无附着之力,没有产生任何令连漪不适的拉扯力道。 可以呼吸。 嗯,视觉也没有问题。 入眼望去是一条长长的通道。 连漪这次不敢再莽,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她打量着周围。 墙壁承袭着表层的红,由浅至深,到达唯一的出口已是极为暗沉。如果未细究,与出口相接的部分几近漆黑。 是……可以看到颜色的黑暗。 连漪穿过通道,就当自己置身黑夜了。 黑夜中星星点点忽闪忽闪,就像是漫天飞舞的萤火虫。她的目光情不自禁追随着其中一只。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手上已生出了光芒。 明灭不断,自有规律。 是碎片。 连漪捏着碎片,碎片的表面浮出画面。 一个穿着绛红大衣女孩子抱头苦恼着,在花丛中不断地走来走去。 这画面真的好眼熟……眼熟到连漪扭开头,根本不想顺着它去回忆自己当时的所作所为。 连漪下意识甩开了这个碎片。在失去桎梏后,它闪烁着又越飘越远。 明白了,这碎片就是霜雾的记忆。而她的任务就是找出其中一个,并将之销毁。 …… 为什么可以进入他人的意识啊? 女孩的疑惑在茫然的眼神中显露得清楚。 霜雾等了一会儿,未曾出现连漪问询的动静。 少年抿唇微笑,并未作多余的解释,只将黑色手套抵在唇边,咬着边沿处,将手套完整地摘除下来。 随即,他伸出双手,松松地罩在女孩的肩膀两侧。 连漪甚至没有感受到桎梏,只当他是在为之后的事项作准备。 ——开始了。 连漪依言闭合双眼,自然也未曾看到,地上越来越多的水痕。 脸颊。锁骨。手臂。腿部。脚踝。 由清晰逐渐模糊,由固态逐渐化为液态,静默堆积在地上,逐渐形成了深蓝色的漩涡。 少年一直看着闭上双眼的女孩,目光专注,再未有其他事物能令他分出心神。 周边的异状,甚至是他自己的变化,对此他置若罔闻。 但这柔和的目光很快地,也碎裂得不成形状,掉在漩涡中消失地无影无踪。 唯有连漪的身体,保持了极为缓慢的速度下陷,似是生怕惊扰了陷入沉眠的女孩。 深蓝中,霜雾失去了踪迹,而连漪保持着坠落的姿势,便连发尾也一同扬起。 第24章 拂尘 深蓝……? 瑰丽色调幽深又寂寥,栩栩如生、几近不变。 如果连漪未置身于此,抛开异次元审美问题,她倒是可以尝试欣赏。 而现在她只想晕倒。 连漪不自觉地眨动眼睛,直至某次黑暗褪去,诡谲如泡泡破裂般全然无踪。明亮撑满视角,晕染了所有可视物的轮廓。 是……梦? 是梦啊。 滞涩感。 随着时间的推移,黏连成一片的光景分离开来,形状鲜明地展露出原本的模样。而连漪失神地盯了很久,才发现那是朵正值盛季的芍药花。 不对,是天花板。 ——是在天花板上刻的芍药? 女孩思维足够迟缓。 用游戏术语描述,她现在的状态属于SP值已清零。 原本一秒钟可以完成的思考,现在的她可能要花费一分钟、甚至更久。 尚未等她琢磨出更多细节,从视野左侧上方横穿过一只手臂,盖住了连漪将近一半的可视范围。 黑色下金色丝线分外突出,连漪怔愣片刻,话语却是不受控地脱口而出。 “你就不能,清理一下……”话语未竟,突兀地截断住。 啊,头疼。 如果连漪之前尚且有余力,去吐槽那个看似奇葩的限时要求,现下倒不再多语。 微凉从额头传来,一触即收。 但以触碰点为中心,薄荷糖般的清醒效用却四散开来,强行重组了连漪一团浆糊的逻辑思维。 身旁床榻陷下,柔软地嵌进了霜雾的膝盖。 连漪眼睁睁地看着少年跪坐在她身侧,安安静静地从上方投下带有问询意味的视线。 ——尽管少年目光不带丝毫的侵略性与压迫感,但光是需要躺着和他说话这一点就足够奇怪了。 连漪狠狠地闭了闭眼,挣扎着坐起来。 进入到霜雾的记忆仓库,花费了比连漪计划的极限还要多的精力。 意志力与精力值不相匹配的结果,就是摊在床上的连漪一脸蒙圈地与头顶盛放的花朵再次面面相觑。 ……搞什么? 女孩双手撑着床榻,努力地蹭动身体想要坐直,却始终徒劳无功。茫然的情绪自她周身扩散,被一旁的霜雾准确无误地捕捉到。 “失礼了。”从背部传来托举的力道,刚好能令连漪坐起来。 女孩还未回神,那只手顺着既定的轨迹,穿过连漪整个后背,手套五指贴合着出现在连漪另一侧的肩膀上。 霜雾的躯体倾靠过来,远远看着连漪像是缩在少年怀抱之中。这氛围本极为旖旎,但—— 实际上少年手部力道十分轻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只是背后手臂却像是一道横杆,牢牢地支撑着连漪的身体。 感谢的话语尚未出口,少年独有的嗓音已至耳畔。 “您没有删除记忆。” “如果是被时间所限,等您休整完毕,我们可以再试试。” 距离过近,连漪却丝毫没有感知到少年发声时应裹挟的气流震颤。 在迄今为止,少年未知缘由的态度下,信息被筛选出来,只有在流露出意图时才可窥见一角。 未闻回复,霜雾不再赘语。他从一旁的托盘里取过一早准备好的热饮。温度已降下不少,应是最适宜入口的时机。 热饮呈在连漪面前,她从液面中看到自己的部分脸廓,依稀是没有表情的样子。 “这个。” 霜雾持有杯子的袖口,却因为轻微的牵扯而出现细小的褶皱。 连漪伸出手戳了一下少年的衣袖,又点了点他附戴的手套。她的手指颤动着,在没有气力的情况下维持住现在已是勉强。 热饮从连漪眼前消失。霜雾平摊开手掌靠上去,任由女孩附着手指。 如同鸦雀长久飞翔后寻求片刻气息,悬空的手在黑底金线的手套上靠了一下,又顺势滑了下去,无声地掉在了丝质薄被上。 “……”连漪看着重新出现在视野中的液面,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 热饮已至唇边,是无需低头便可啜饮的高度。连漪摩挲着手指,短暂沉默片刻后小小地吸了一口。 亮了一点。 连漪的手压着其下的被套,五指张开又合拢,如此反复。手指划过被面时,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静默的房间里尤其突出。 但紧接着,这细碎的声响便告一段落。连漪双手捧过杯子,将剩余的液体一饮而尽。 大口吞咽的声音伴随着全力忍耐的咳嗽,随之到来的是因饮速过急,而令喉腔倍感不适后的漫长修复过程中的安静。 “是营养药剂。”霜雾轻轻拍着女孩的后背,与其说是帮助她摆脱隐忍的疼痛感,不如说只是在纯粹地安抚这个不断地接触到陌生事物的女孩。 “之前您提到过,但却未有时间令您品尝,”霜雾缓缓地叙说着:“稍微做了点调整,可以快速补充流失的精力。” 是连漪目前所需要的。 但她对此倒也不在意。 “我是说,”在恢复了正常行动能力之后,连漪终于心有余力地拉扯了下霜雾的衣袖,令少年顺从地望过去:“你的记忆里,好多这种线条啊。就不能稍微清理一下吗?” 连漪愿意将寻找霜雾对应记忆碎片的这段经历当作是类似捕捉萤火虫的游戏。 ——前提是萤火虫都是“真实”的萤火虫。 就像是普通的抽卡游戏,在卡集中包含了各种稀有等级的卡片。而她最先捕捉到的那一只碎片,差不多已是最为稀有的级别了。 因为她花费了剩余的全部时间,抓到的大部分碎片,几乎都显示着杂乱无章的金色线条。 ——与霜雾袖口,以及他平时所穿的衣服上显示的没有任何区别。 “这样,”霜雾收回手臂,连漪扯动了他的袖口,他也就跟着女孩的动作,抚摸着显出的褶皱:“那劳烦您等待,等准备好会再知会您,这样可以吗?” “……也、也不是那个意思。” 连漪垂头丧气地低下头,发丝随着她的动作垂落下来,显出颓丧的一点意味。 她的内心一直在挣扎,胜出的意识挤开唯一的通道,将早已定好、却因犹豫一直搁置的抉择如实告知。 连漪搅动着手指,气音不稳地吐露话语:“我不会再这样做了。” 话音刚落,连漪感到自己的手指被牵拉着托起。 霜雾坐远了一点,以手为台面。他的另一只手则覆盖在女孩有所触觉的那只手上,极为小心地拍了拍。 ——为珍宝拂尘。 “请直视您内心的想法,”霜雾收敛了面部的全部表情,只有漆黑的双眼直视着连漪:“无需因为害怕对我造成伤害而有所克制。” 事到如今,虽还未全然了解面前的少年,连漪却也不会因为对方突如其来的慎重而心生胆怯。 霜雾越是如此,她越是对自己先前的胡乱猜忌而心生愧疚。 连漪看了看叠放在一起的三只手,索性将将最后一只握成拳状,指节突出处磕在少年的手套上,如法炮制地点一点。 ——虽然被当作夹心饼干的那只并没有实质的感觉。 “不存在的,”连漪垂眼盯着少年未曾移动的手,与隔着薄层手套无法直视,却明显触感紧绷的手背:“是早就想好的决定。” 顺着霜雾的思路,她慢慢的补充道:“是不受干扰、独自完成的决定。” 是决定哦。 “……好。” 霜雾垂落杏眼,这个话题就此揭过。 连漪这才看着他点开闪烁不断,却又始终被忽视的通讯器。 微妙的变化。 女孩强迫自己不凑过去,尽管霜雾此时看起来有点奇怪。 ——与她方才抓了半天的记忆碎片,却只能捞到金色线条,而且还不知道其中是否包含重复的时候,有那么一点点相似。 “很抱歉,我需要出去一下,”连漪莫名地看着结束阅读的霜雾。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般。他平静地叙述道:“不会让您被发现的,我保证。” “如果您有兴趣,”大概是连漪的表情过于好奇,他重新点亮了通讯器,拨通了连漪的那支。亮光在他的眼中闪烁着,形成了两个圆圆的光圈:“旁听也是可以的。” 连漪一脸茫然地地看着霜雾出了门。她又望着柜台上早已堆满的零食,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一件事。 ——霜雾的房间,原来是这样的吗? 第25章 导航 “怎么下雨了啊——” 早起上班的章墨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浇得猝不及防,不得不怀疑人生地匆匆避雨。 “……” 他的声音,有这么女性化吗? 空气迷之僵硬。 面色苍白的年轻人沉默片刻,脑袋缓缓转向了一边,这才发现之前在苗妙店里遇到的女孩子刚巧也在。 大概是察觉到投射过来的目光,那个女孩子倏地看过来。 然后……就着了然的目光,用微笑打了个招呼。 ——确认过眼神,是不擅长交际的人。 章墨礼貌性地笑笑。 为了避免对方尴尬,他默默地往边上挪了挪。 当然,这个时点出现在这里的绝对不止他们俩。 神奇的是,明明是毫无征兆的雨水,以目可视范围内的安保人员全都准备了伞。 ——那伞到底是从哪里拿出来的啊? 伞。 本着对苗妙的信任,对于那天出现的少年、以及眼前疑似与少年交好的女孩子,章墨抱了敬而远之的态度。 但眼前女孩在接过安保人员递来的伞后,却迟迟没有离开,而是以一种比他还要茫然的眼神看着远去的人。 那视线又移向了他。 “……” 这个女孩子几乎没有停顿地,将伞递给了他。见他没有拿,手还晃了晃以示提醒。 没有道理啊。 即使需要赶班车,章墨也完全不觉得自己可以接这个伞。 但任凭他好言相劝,举着伞的手一直没有收回去。 章墨拗不过固执,无奈道谢,又道:“如果方便的话,让刚刚那人再送一把吧,不然我先送你回家?” 他真的做不出把妹子的伞拿走,还把人丢下独自赶路这种事啊。 “有人来接我。” 直到这时,章墨才听见女孩子张口,说了第一句话。 就跟章墨所看到的那样,连漪本人确实被疑问包围了。 她并不认识送伞的人,但还记得那身安保制服。姑且当作是佘辞忻神通广大,托了附近的同事给闲逛至此的她送伞。 ……但似乎被受关照的仅有她。 她本来是怎样都行,只不过这个脸熟的年轻人,似乎是要去上班。 连漪没有多想,反正她也没有很想回去,那么将嗟来物交给需要的人有什么问题? 完全没有。 年轻人像是犹有疑虑,却又在她的一再坚持下,不得不松了口。 “那回头我把伞放店里,你方便的时候去拿一下?” 年轻人一脸茫然地走了。 连漪在这里又站了许久。 雨势未减,挂帘式的水珠在连漪跟前形成了一道鲜明的分界线,完完全全地阻断了女孩回家的路。 看这样一时半会儿,她是无法“无伤”回家了。 虽然到现在,连漪也没用摸清楚自己的定位,不过—— 在游戏世界淋雨,她会感冒吗? 意识未动,身体先行。 踏出第一步的女孩顿住了身形,脚尖试探性地向前抵了抵,又退回原位。 她慢慢移动,从香草橙的袖口中伸出的手指点在界线处,跟着划出了一道无形的线条。 空气墙。 走不出去。 游戏里这种场景可太多了。要说为此惊慌失措,那实属大惊小怪。 但—— 连漪停下脚步。 不远处的熟悉人影攫取了女孩全部的注意力。 但自她来到这里,凡打破常规令她想到除开这里的另类世界,至今也仅是与霜雾相关的事情。 这次也不意外。 霜雾并未看向她。 他似是凝神望着界线外的雨幕,过了许久才轻声道:“……真美啊。” 连漪险些怀疑对方是反讽。 考虑到说话者是霜雾,她心情复杂地道:“不、没有。话说你是怎么找到这——算了。” 连漪眼神躲闪着,嘴唇用力抿起近乎直线。 “我是不是又给你添了麻烦?” “麻烦?”少年重复着女孩的话语。 此刻他已将视线收回。修长手指捏成空心圆状,就要去触碰那条几近发白的嘴唇。 意外闪躲中,直线被主人逐渐忽略掉,重新恢复成正常的柔软形状。 莫名其妙的举止,打破的仅是因尴尬与愧疚而引申的僵局。 少年的手并没有达成触碰成就,但少年面容上的疑惑的确是真心实意地存在着。 他似是不解地盯着雨幕。 也就在这时,雨势越来越小。 短短几秒钟,水帘消失得无踪,如果地面上的潮湿印迹不曾留下,未亲历之人怕是无法感知到这场毫无征兆的戏剧。 这时,霜雾才偏头看向连漪。 少年微微抿起的唇,仔细看着略有扬起的弧度。 “消失了。” “……啊,确实。” 连漪应和着与霜雾两两对视。 时隔半分,霜雾率先移开了视线。 ……胜利。 “倒是注意点啊。” 视线博弈占上风的愉悦感,连漪是半分都未享受到。她只盯着在公众场合险些被暴露的秘密,旁生出担负风险的心悸。 因果相仿。 连漪获得了奇怪的技能。 ——不、不是免费的,要补偿! ——您的权限会一直保留,这样可以吗? 被看穿的挫败感。 倒不是因为霜雾莫名的“权限”。 连漪对这种玄之又玄的事物保持高度谨慎。如果霜雾直接拿这个说要送她,连漪八成会连连摆手。 不过听霜雾的意思,“权限”与“导航”是捆绑销售、买一赠一的存在。连漪只想要赠品的愿望实现的可能性不大。 ……但权限会附赠“导航”。 而没有一个被叠加“路痴”属性的人,能够抵抗住来自免费地图的诱惑。 在记忆仓库里充分地尝到了甜头,连漪打定主意要学这个。至于对方拒绝这种事情—— ……拒绝就算了,她像是会讨价还价的人吗? 对于连漪这种企图拿霜雾的记忆,去换他“权限”中的“导航”功能的行为,她自认为算是无本万利,即使无利可图也毫不吃亏。 但对方的干脆利落,才令她始料未及。 ——也许适宜的防身术,您也有兴趣? 这不是预想中的“不吃亏”。 就好比身无分文的人一开始只是想要一颗糖果,却被店主塞了一盒新鲜出炉的红茶蛋糕。走前还打包附上厚厚的免费的甜品券。 ……这个人,就不能稍微有点防备心理吗? 之前是。 现在也是。 “不会暴露的。” “不,我是说你自己——” “我应该说‘谢谢’吗?” “……?” “漪漪。” 霜雾的叹息声极轻且浅。 他直视着连漪,漆黑杏眼中带了些昼时应有的光点。 少年声线如烟似雾,嵌了雪崩前应有的宁静。他换了一声连漪,却又顿住片刻,就像是再三地斟酌措辞,来应对已流于表面的焦躁。 “已经包含在内了。” “无论是您,还是我自身,全部都——” 话语未竟。 连漪却诡异地察觉到,在平静之下、深渊之上,溢出了支离破碎的频道信号。 是缠绕着将随生根透过皮层紧紧吸附,一路蔓延向上逐渐茁壮成长的爬山虎。 他在说。 还不够。 第26章 迁怒 说好了要一起打游戏的,但在奇怪的事情横插N杠后,连漪发现,这种主要目的竟变成了奢侈品。 寓意结束的游戏音乐有如讽刺,持续性地刺激着连漪早已麻木的耳膜。 先前为拉霜雾入伙而夸下的海口,全成了海市蜃楼。 游戏房内铺了层厚厚的毯子。单人长期游戏时,连漪往往倒头就睡,才不在意外部形象。她倒是想起来要给霜雾加个椅子,但对方表示客随主便,倒也没有表露出被怠慢的不满。 无法收回先前说过的话语,无法置喙目前的游戏水平。自暴自弃般,连漪抛开了手柄顺势向后一仰。 料想的沉闷撞声久久未起。 为了最优化的游戏体验,窗帘、灯源,甚至是门沿,任何有机率泄露多余光线、与噪音的角落都被仔细关照过。屏幕是唯一的光源。 昏暗中凭添了一只手,将模糊黑线排除在外,还给连漪一个还算干净的视觉效果。 额发拂过的痒意。 指腹轻颤着触碰。 与从脊背到头顶,深陷泥沼地毫无着力。 连漪躺下来就不想再起来,看也不看,只凭感觉胡乱地拍拍。 ——应该是手背。 “前几日尚有余裕,对您所提及的几款游戏,我都有研习。” “什么你打游戏前还看提前攻略的吗?” “所以这是我的问题,与您没有任何关系。” “……不,完全没有必要啊这个。”就算是她,在看攻略前也会先玩一遍好吗! 声已近在咫尺。 音轻而准,拖沓着将停顿沾染上蜜糖的甜味,尾调与滞涩的质询毫无关联。 ——只是听凭吩咐。 不知何时,霜雾俯身凑来。连漪扭头看了眼,对此倒也见怪不怪。她短暂地思考了一下。 沉寂片刻,女孩也慢慢地道:“总之先暂停。” 连漪对此次联机充满期待。 但就好比“卖家秀”与“买家秀”这两个概念同时存在却又相互对立,与连漪所作的各种猜想毫无关系的事件走向诞生了。 连漪始终没有将“为了不拖后腿,霜雾提前通关了所有游戏”纳入可供选项。潜意识里她根本不相信有人会这样做,更何况这个人还是霜雾。 ——对涉入世界不带偏见、只凭自身意愿行动的机会有且仅有这么一次啊? 连漪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强烈建议你删档重来。” 出于莫名的攀比心理,连漪曾经询问过霜雾删除自己记忆的可操作性。当然,说是询问,其实只是想知道两人之间的差距。 毕竟造成现在这种无法全身心投入游戏的局面,始作俑者不只是霜雾一人,也包括她。 当然是可以的。 不过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获得“权限”后的连漪没有意识到这点,但尝试联机的连漪却是心有戚戚然。 要说如何使用这份能力,连漪一时半会真的回答不上来。就如同方向感自动纠偏,霜雾所授防身术也是不掺水分的罔顾常理。 「也太玄学了吧,就不能阐述地更具体一点吗?」 那场让章墨猝不及防的大雨,诞生于这句嘟囔后的数秒内。 ——仅凭念想,全无根据。 相较于此,副作用却正常得出人意料。 「等价交换?我身上还有值得等价交换的条件?」 真不是她吐槽,那种异能无需细想便知不是常规所有,真要等价交换的话她还不得被抽成具干尸。 木乃伊的轮廓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连漪不禁打了个寒噤,掩饰性地将谴责的目光投向霜雾。 「又不是傻瓜,快说你做了什么。」 “漪漪。” 回忆中的呼唤与现实重叠在一起,却又在下一秒走向各自的岔道。 「是我将您领进来的,总要负起责任。」 “您的能力还不够稳定,我便自作主张研究了一下,能够像之前那样正常游戏就再好不过了。” 一言以蔽之,霜雾替连漪分担了副作用,但连漪可以承受的范围却还是干扰了她的游戏日常。 “……其实游戏可以之后再玩,”连漪的表情像是看到了一群斑马排队跳海,炸开的水珠有如炮弹的速度:“又不是没有时间。而且我这么一根筋嘛。” 连漪的抱怨随意到了敷衍,在传达到霜雾之前就投掷力度如泡泡糖破裂削减到无。昏暗中少年神色未明却也否认得直截了当。 “当然没有。只是既然答应过您,总不好食言。” “……不要一根筋,快食言。” 算算时间,从连漪知晓副作用到现在日期变了三次,这次联机还是她发起的申请。要说将锅甩给霜雾那确实是—— 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 既然霜雾非要抢,连漪也没有捂着不让接的道理。 但有些锅,连漪注定要独自背。 晨咖在连漪的思维中根深蒂固,手艺不精的先觉条件却教她难得没有养成这个习惯。 而自苗妙店里喝到的第一杯后,连漪瞬间就将拍板将决定作出。 凑合比不上真爱,连漪理所当然地抛弃了自己随意拼凑的作品,心心念念着每日打卡。 “你不用上学的吗?今天是开学日吧。” “嗯……有些事。”勉强地含糊其辞。 不过貌似她眼中寻常,在旁人看来恰恰颠倒。 无需思虑即可得知她面色糟糕,偏偏苗妙像是毫无察觉到一样,如常将打包盒递给她后又自顾自地移开了视线。徒留仍在座位上的章墨欲言又止。 ——打包盒里的咖啡和甜点连漪心血来潮带给霜雾的。 事到如今,就算再怎样刻意忽略,也总有细枝末节将连漪拉入一闪而过的疑虑中。 比如霜雾承诺了永不会将她拖入险境,却又留下破绽诱她一探究竟。 再比如即使相处只有短短几日,她也从未在任何时候感知到对方展露出的半分疲态。 就像此刻,连漪已将咖啡杯递到霜雾面前,引得对方放下正在翻页的书,空出双手就要去接。 咖啡杯慢慢悠悠地远去。 “糖要吗?” “……” “两匙?” 霜雾的沉默有些诡异,却阻拦不住连漪直接打开糖罐向杯里倾倒的动作。犹嫌不够甜,女孩皱眉又添了些许。 “看到这杯咖啡了吗?”连漪端着咖啡重又来到霜雾面前,对方似乎意识到什么只将手指虚搭在杯壁上,处于一个稍稍用力即可接过、却又不影响女孩动作的平衡状态。 房间里回荡着女孩轻松——或者说是故作愉快的声音,直至尾音才沾了些颤音,昭示其主人的激动心绪:“倒掉也不给你喝!” 这是迁怒。 第27章 破防 怎么说连漪也有小一月的穿越经验,理应是对周遭异动最为警惕的外来者。她却依旧依靠土著的提醒,才意识到现下处境到底多怪诞。 躺平的生活足够安逸,原本加粗标红的注意事项被无限期的搁置,开始闪烁昭示危险的警戒光,女孩根本无法继续自欺。 完全是“恼羞成怒”了嘛。 几近沸腾的情绪未能及时冷却,将靠近的手灼伤再正常不过。 周遭寂静异常,徒余耳边震颤嗡鸣不断。尖锐被稍带了柔润的气流吞噬了大半,尚未消失的挨挤顺着脖颈凑上脸颊,造成轻微触电的麻意。 “漪漪。” 视觉挣扎地发挥效力,柔软线条却缠绕着将视野切割成混乱无序的形状,眼见就要将视野占据地满满当当—— 「漪漪。」 递入脑中的信息,其来源绝非普通的声音,那么进入处理器后的提炼过程就不尽相同。 「明成入学,今日确实是截止期。」 与其说是“递入”这种明显为外部的干扰造成的波动,描绘这声音不如用“滴入”更加合适。 一瞬间所有器官都叛了变,信息涌动着从身体内部自发形成,连漪的听力依旧被耳鸣绑架丝毫不能发挥任何效力,却畅通无阻地获取了霜雾想要让她知晓的内容。 「但您处于休学状态,这种消息可能会带来不必要的困扰。」 「另外,教学团队已待命,适宜的休息并不会造成学业上的荒废,还请您放松一些。」 完全脱离言语的桎梏,却依旧保留了口述的用词习惯。 至于呈现效果是霜雾的有意为之,还是无心之失,那就只有他自己才明白了。 面对异状后退一步视若不见,这个选项连漪一早标的。即便后来对着现出的端倪依葫芦画瓢,真正的面貌没有出现在她面前,那前面就全部都是游戏世界的特定福利。 她怎样都好,但“木漪”不行。 连漪将归家之愿加诸虚影,却苦于连对方的存在都无法查证。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就连令她稍加安心的线索也如海市蜃楼地逐渐虚无。 “形单影只”用“父母双亡”的说辞勉强得以解释。 作为处于休学期的学生,“木漪”的家中却没有任何相应的证明物件。 遍寻无获的女孩子将忧虑锁在游戏外,近乎自我欺骗地安慰自己总有入学的时刻,届时再想办法也不迟。 被“木漪休学”这个大礼包砸得猝不及防,女孩原地短路好久,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言语通道。她才不管霜雾的其他发言:“你也没有去学校啊?” 但紧接着,她就叫停了霜雾的回复:“……不说这个,你今年多少岁?” 「十七。」 少年从善如流地回答并没有令女孩的眉头舒展半分。 设想与现实背道而驰,偏偏游戏又夺取了连漪的绝大部份注意力。预案捉襟见肘,连漪根本无计可施。 更何况,游戏也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十七岁的霜雾是什么样子。 曾有敬业者发帖,以时间轴将游戏里重大事件一一列举。每条线路脉络不一,但归根究底同属一个世界。 身处不同方位,眼底渗出的光彩大相径庭。 不管在哪条线路,恋爱、友情、亦或玩家独美的结局,那张昭示结局的毕业照片,从未出现过少年的身影,即使他的“戏份”仅在其一略作着墨。 从出场到退场,霜雾始终停留在十六的轨道上,再不能向前迈进一步。 而现在少年却告诉连漪,他十七岁。 “呃……恭喜。”大脑宕机过久,待到重新运转时仿佛经年。突兀的卡壳实在尴尬,不假思索地回复却令连漪陷入更为窘迫的境地。 纵有满腹疑问,眼前人却是最不合适的解惑对象。连漪讪讪按捺住快要沸腾的心绪,忙不迭脑汁绞尽地搜刮新话题。 谁道又被霜雾抢了先。 「对您来说,这是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嘛。” 「没有反悔啊。」 连漪张了张口正欲反驳,却发现原先支撑自己发作的气性不知不觉已冰解云散。反倒是霜雾莫名其妙地被发了脾气,最终还能若无其事地接上这个话题——连漪也不是不能理解他想要说法的心态。 等一下。 听觉机能紊乱,并不代表视力一并下线。视野中,霜雾温温软软地应答,找不出一丝一毫的不耐与怒意。 连漪皱眉打量了他很久。 女孩子疲于遮掩,表面工夫都不愿修饰一二。 “哪有那么容易反悔,”巨大的挫败感压制住连漪的求知欲,尽管霜雾所述她一头雾水,此刻也实在不想细究:“教学团队是怎么回事——这个比较重要。” 天气稍凉,但室内自动控温也无碍。连漪将埋入面前的全息影像,任其齐整穿插过低垂的头颅。 前方人影绰绰,连漪盯着电子版教学讲义状若沉思。 已经不是“左耳进右耳出”的状态了,现在的她用“拒绝接收一切信息”来形容更为合适。 这是连漪自找的麻烦。 难得打破砂锅问到底,女孩子求仁得仁,被迫在日程安排上添加上“补习”的突发任务。 在休学期结束后,明成会安排复学考试,并以此定学级。 尚未厘清现状,连漪无暇顾及这事。但倘若成绩不达标,她可能会面临退学。 理智一再劝诫她保持冷静,但连漪头脑发热之余,只觉得自己正在遭受无妄之灾。 ——为什么高二的课程,她还得再重复一遍啊? 连漪一昧深深地陷进自我怀疑当中。但就算再怎样抗拒,面对回家的唯一可能性,她给霜雾的回复并没有丝毫的勉强。 「什么时候下课?」 只不过对于这种私人教学课程,忍耐许久后她依旧不够适应。 穿越前没有脱离象牙塔,对于教师这一职业连漪且敬且畏。拣不被注意到的间隙快速地向霜雾丢了一个念头,这种操作已是极限。 她还无法完美地掌控探知类异能,目前倾向于将信息打包投给霜雾,对方自会快速处理完毕并给予反馈。 「漪漪累了吗,那先暂停?」 拿着读心BUFF上课开小差。换作是从前,连漪只会将其列入人类迷惑行为之一,但身临其境之时—— 「……拜托了。」 可以按照学习状态调整授课进程,恰恰是前段时间将游戏塞满日程安排的连漪急需的。只是经反复几次问答,她意识到一件事情。 ……霜雾他,可能、大概、也许,是根本不用补习的。 看似全神贯注,回答也可圈可点,但比起连漪蚂蚁般密密麻麻占据了全部间隙的课程笔记,他的面前始终是一片空白。 面对生人,警惕度+100。 面对老师,敬畏值+100。 两者相结合,连漪举起了白旗,将解惑的责任直白地推给了霜雾。 “什么都没有记啊你……” “漪漪想要知道什么呢?您可以直接问我的。” “只是想看笔记。” “这样——”少年断开了半句,点了点面前的电子屏幕,轻声地续上未竟之语:“可以吗?” “……” 游戏世界不比以往,女孩习以为常的纸笔书写,全部以电子替代——“水土不服”谈不上,但要适应总需要时间。 连漪对此无可指摘,只当霜雾不记笔记是个人习惯。 ——如果屏幕上方没有随着少年的动作凭空漂浮出注释。 为了跟上进度不得不简明扼要。 与无需记笔记,却分毫不差地展现出所学内容。 女孩的视线在两者间犹疑,自制力终究不敌油然生出的强烈愿望:“……教我这个,拜托了。” 第28章 牢笼 每日掐着点等开门、打招呼顺便送鲜花、跟章墨抢着打扫店面,久而久之—— “没有必要,”苗妙摁着太阳穴,神色微妙:“有人会误会——不是他。” 连漪不再盯着章墨。 她只是想从苗妙这里套点信息,只是隔壁这个人因为限定甜品被捷足先登,而不断放射出幽怨磁场,实在令她难以忽视。 一穿越人士在近一个月内,认识了不到五个手指头的土著,除了初始地图外只开拓了一个新地图,在土著疑似主动赠与剧情线索时十动然拒,最后学了一堆主作用很厉害副作用更厉害的奇怪技能。 弃号重开吧,累了。 这种念头在女孩心中盘桓不散,意外却无法再次眷顾于她。 “你那个朋友就是明成的学生,可以问他。” 虽没有明说,但苗妙的眼神里,的的确确是“有空在这里端茶送水摆鲜花,回去连个话都不会说”的费解与鄙夷。 “抱歉。” 面对连漪从善如流的道歉,苗妙神色更为复杂:“……回去问你朋友。”她像是想要再说些什么,瞥到将要打样的时间后就匆匆地收拾起东西,不再理会踟蹰的女孩。 树干斑驳刻画精细条纹,延伸到远处隐没在阴影之中。闭眼也能完成的短短步程,每天都在重复同样的步骤。 连漪低头看了看手掌,又在口袋里摸索一阵。 钥匙和木片。 其实进入霜雾家,连漪本不需要钥匙,这里对她是开放的,但不是空气门。至少,她曾经心血来潮丢出的一本习题集,没入门后就再无踪迹。 熟悉的实物令人心安。相较之下,要求霜雾做一把原本不需要的钥匙的尴尬反倒不值一提。 霜雾正在房间里拼图。 原本是一块面积很大的不规则木板,霜雾拿来给连漪演示气流切割,就变成了无数不规则的小小木片。 应是经过处理,木片棱角光滑圆润又经过上色,已成为近期他的新晋“玩物”。 彼时连漪做好心理建设,隔在中间的竖状木板秒成残渣的场景没有吓到她——霜雾的特殊能力板上钉钉,也没有对她造成伤害的意图。唯有一点,如果霜雾不能将损坏的木板恢复原样,而又没有清洁人员的支持,满地的木屑大概可以见证这段友谊的破裂。 连漪对这种不感兴趣,但拼图完成度极高,在少年少见的不语中她耐心站着盯着,又散神蹙眉回忆中。 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自她脑海中浮现。 霜雾对着连漪笑了笑,一反常态地保持沉默。他拼图的速度算不上快,但却没有犹豫的时点。 剩余的碎片三三两两,与木板上为数不多的洞口已经可以形成鲜明对应。 连漪站在他身后看了很久,拳头松了紧紧了松,钥匙上鲜花纹样凸起的部分攥在掌心里,丝毫不能令她有所惊醒。 少年所拼成的,分明是明成仙凛游戏世界的地形图。 游戏加载完毕之前会出现在屏幕上的,用来提示玩家方位与目标的地图。 五。 四。 三。 还有两个洞,却只剩下一个木片。 木片是被她拿走的。 由此及彼,她只是想要见到霜雾为此烦恼的模样。但此刻—— 深灰色毛衣衣袖中手指伸出,另一只手更快地,将一枚绛红色的木片填在对应的空位上。 霜雾伸出的手顿了片刻,却也只是等待对方收手,才继续方才的动作,对整幅拼图进行了收尾。 ……算了。 霜雾微笑地看着地图,像是在欣赏一件难寻的艺术品。 “漪漪想要知晓的,都将得到揭幕,”良久沉寂之下,最终还是由他率先出声:“我很乐意为您解惑。” 年少自尊被即将来临的食言而肥一击生出裂隙,余下全是附赠的懊悔不迭与矫情饰貌。乌压压的晦涩情绪将心虚扩至最大化,足以让这个本就不善辞令的女孩子再三斟酌。 “我其实——”闷闷的声音,怏怏又犹疑,但仍旧是有将那道裂隙撕扯开来的力量。 连漪脑中一团乱麻,在霜雾鼓励又不欲争先的眼神中仓促抉择,只能先捡已察觉出又容易开口的提问。 “苗妙是你的人吗?” “母亲在世时,曾经关照过她。” “那,佘辞忻?” “他是霜氏成员。” “霜氏?啊先不说这个……你认识章墨?” 霜雾笑了笑,神色未明,语气倒是十分轻柔:“漪漪,章墨这个人,是您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 ——哪里? 就在当初的那个偏亭,霜雾带着她来到这里。彼时初来乍到的无生无气,现在看来分毫不差。 连漪手指沿杯沿摩挲,触及凉意却受到蒸汽熏染,心也如手指般湿漉漉的。凝重的、僵持的,浓墨重彩渲染焦灼。 “就像牢笼一样。” 没错,就是牢笼! 呃…… 蓦地惊醒,连漪瞪大双眼望向霜雾,随即意识到大不妥——反应过度,就连欲盖弥彰也无法轻易做到。 从慌里慌张到自暴自弃只需片刻。 “您喜欢这样的牢笼吗?” “……” 连漪抓着杯柄的手维持着放松的状态,霜雾的声音接踵而至:“教您制作方法好不好。”就像之前那样。 也不算是正式教授,霜雾同她分享的异能,有他觉得新鲜有趣的,也有她主动想要领悟的,随机又零散。系统周密的学习流程根本不存在。 “可——”下意识的答复被大幅度打断,手腕蹭了蹭额头带着温度的光滑,“现在是学这个的时候吗!” 连漪一脸难以置信:“这种东西真的能派上用场,晃一晃你的脑袋能不能听见响声?” 见对方兀自笑得开心,连漪觑向周边一角。 ……还是霜雾啊。 沾上喜悦的,霜雾。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霜雾,原《明成仙凛恋爱传奇》NPC,现任世界意识。很高兴认识您,木漪小姐。” 少年投射的目光携带暖意满满当当,呼唤名字时声音轻之又轻,棉花糖柔软又黏腻的甜咬在唇齿间挥发在空间里,剩下的皆是难以捉摸的真心实意。 连漪……连漪艰难地消化着这个信息,努力说服自己去接受设定,半晌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不姓木。” 章墨与她的牵连、霜雾的身份设定、还有霜氏…… 明明有那么多问题挤挤挨挨选不出先后次序,犹豫再三后的连漪还是想要同他着重声明。 一开始埋下的隐患,是不断掩饰的根基。 连漪自问无法让少年单方面开诚布公,更何况她的底气不足与惶恐不安皆源于此。 “漪漪可以姓木,”霜雾打断了女孩的话语:“‘木漪’小姐站在我的面前,您是合理、自由、不受干扰的独立个体。” 连漪怔怔半晌,倏地抬起原本低垂的眼眸,笑意中全是顿悟后的艰涩与无奈。 “你可真奇怪,”女孩左思右想找不到形容词。为强调她点点头,重复道:“太奇怪了。” “木漪”家境优渥、父母双亡、独自居住。 她的慌不择言,被霜雾当作骨架一再丰富细节,种种皆以行动方便编织身份。从一开始,“木漪”就是虚拟的存在。 鲜花绽开般在她面前放大,触之可及无一不是最为精挑细选的绵软质地。 手中丝巾齐整叠好,难得强硬地被塞到连漪手中。精心绘制的鲜花镀上了模糊边缘,似有向中心扩大的趋势。 四目相对。若无其事压不住沉重与酸涩,鲜花因用力攥着而残缺不全,黑金色却与寻常别无二致。 “您来到这里,本就是我的私心所致。”霜雾道:“这里限制不住我。再考虑一下吧。您亲手制作的牢笼,锁住我不会出现任何阻碍。” 是他的牢笼。 “听起来很不错。”敷衍的应和。 “是。” “但有个事情我现在更加在意。” 面对少年疑惑的目光,尽管声线尚带了哽咽的颤抖,连漪还是咬牙坚持道:“你明明都看到了,为什么还要……呃。” “您是说……” 连漪“啊啊啊——”盖住了他接下来的话,抓着丝巾慌里慌张地去捂住开合:“闭嘴,不准说!” 少年顺从地举起了双手,示意自己的无害,杏眼却全是和软的怜爱。 明月抱珠。 琵琶拨露。 万般模样的漪漪皆是无与伦比,能够让她做出改变的,应——不,必须是出自她本身的意志。除此之外,便是理所应当被磨灭、被销毁、被扼杀的揠苗助长。 第29章 招待 #关于作为一个人,霜雾是怎么成为世界意识这件事# “这是您的功劳。” “……你不做人关我什么事。” “之前我曾车祸,您是知道的。”面对连漪从反驳到尴尬的神色,霜雾轻声地道:“我的身体无法支撑我去撕开变形的车门,我也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幸存者。但是在那样的时点,我确实看到了——” 霜雾一手按压着心脏的部位,他直直地凝视着虚空,在看着另一个挣扎者:“很多……数字,以及漪漪赠与我的礼物。”寒霜不败的微笑乍现。 礼物。 在游戏里毫无价值的无线耳机。 ——真的好想和他说用这种耳机的一抓一大把,不知道他会不会哭。 连漪的“复仇”之火正欲点燃,又听报复对象补充道:“礼物无法佐证真实性,那——游戏修改器?” 游戏修改器。 ……啊? 啊——?! 也就是说,她因为惋惜霜雾这个角色的死亡结局,用修改器篡改人物数值泄愤这种丢人的事情,隔着次元壁被发现了吗?! “所有个人数值瞬间最大化,这是神明才能做到的事情,”霜雾浑然不觉地道:“差一点就能够出去见您,可惜被拦下来了。”他叹了一口气,语气中满是惋惜。 这家伙不知不觉说了很可怕的话啊! 连漪含在口中的糕点半融化开来,含混不清艰涩道:“……被谁拦了。”有机会一定要膜拜下。 “原本的世界意识。”少年配合地陷入回忆:“很吵闹,‘你的存在破坏了平衡,会导致世界崩坏——’。它似乎想要消灭我,但反过来被我吞噬了,漪漪的加持果然很出色。” ——请不要把她说的像是一个增益道具。 连漪呛到了。 后背传来轻轻的拍打感,耳边是惊慌失措的询问。尽管喉管有些刺痛,连漪依旧摆摆手再三表示自己没事。 ——都和世界意识做朋友了,还能有什么事啊? “现在想来,大概是被算计了,”连漪无语凝噎地看着霜雾搬着凳子,再自然不过地坐在她身旁,“这个世界穿越者不止一例,NPC利用漏洞出去应该不难,但世界意识不行。” 作为游戏的核心,意识的离开会把这个世界……带到另一个世界?脑中浮现出二重嵌套的结构图,连漪甩甩脑袋。 她不想要思考这种哲学问题啦! 连漪沉思片刻,接过话:“你没有办法出去,所以通过一些手段,让我来到了这里?” 原来章墨与她的联系是这个意思吗! “这毕竟是游戏,所有角色都存在模板,”连漪不自然地挠挠脸颊,听少年道:“即便原本没有,进入这里之后会自动生成。” 平和的声音过度到连漪的耳膜中,就算再怎么迟钝也激起了她一身鸡皮疙瘩:“……所以我真的是‘木漪’?” “漪漪是独一无二的。” 这人生,梦里一样。 哦,她穿越了,那没事了。 这种话完全没有说服力。 连漪表示不信:“章墨是什么情况?” 角色能力用数值表示。 游戏将人物模板储存。 而同样的角色模板,只要调整性别,就可以成为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霜雾以穿越者为原型,创建出了“霜氏”。 而所有的霜氏成员,无一不经由世界意识的微调,管理、协助——以致维系这个早已被穿成筛子的世界的……完整与平衡。 “被世界意识摆了一道,也不是一无所获,游戏会根据穿越者生成角色。”霜雾道:“那么将角色准备好,具有相同特质的漪漪会不会被吸引过来呢?” 霜雾眉眼弯弯地……笑出了声,甚至低声“抱歉”着弯下了腰。盖因女孩忍无可忍的摁住了他的不断抖动的肩膀,才有消停的迹象。 “哪里像我了,”连漪难以置信:“就他整天围着苗妙姐转的那个样子,那种不吃到甜食誓不罢休的样子,我是这种人吗?!” 埋汰人! 岂有此理! 女孩气鼓鼓地塞下饼干,接过霜雾递过来的红茶并灌下一大口,愤愤不平补充道:“而且他都不打游戏,根本没有共同语言!” “当然,”霜雾笑吟吟地道:“漪漪无与伦比。” 完全没有被安慰到。 而且—— 连漪觑了眼平复呼吸的少年。 无论是“霜氏”还是“章墨”,对于他的叙述,她无法产生任何共情。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过这些人,只是听他这么讲……她有可能会依旧自己是高人一等的游戏者心态,嘻嘻哈哈地直到离开这个世界。 虽然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 问题是,霜雾他意识到这点了吗? “造人轻轻松松,造物也没问题。”怅惘片刻,连漪不由自主吐槽道:“这都赶上基建了吧,这真的是恋爱游戏吗?” 记忆仓库。 失重云层。 以及——这里。 补习课程取消,确认霜雾也没有别的事情—— “你不是世界意识……真的没有其他事情?” “其实是有的,”霜雾干脆承认:“修补世界裂隙、观察滞留人员情况,遣返、清除扰乱秩序者,防止被其他世界意识吞并,以及——”他还要列举,连漪一脸震惊地制止了他。 “听起来还挺忙,”记忆中,霜雾一直处于闲置状态,就连游戏都能坚持通宵。连漪问道:“这也是‘霜氏’的功劳?” 世界意识权限还能共享?不能吧。 “‘霜氏’承担了三成,意识本身也无需休息,”霜雾道:“权限确实可以共享。”他看了眼连漪,目光中饱含赞赏:“您很有天赋,假以时日一定会变得非常强大。” “……”什么强大,靠一堆连原理都没搞明白的技能吗? 等等,还真能共享啊! 她明明都没说出口…… 无论如何,他们还是来到了这个一开始相遇的地方。 时令花圃。 时隔多日,花圃一成不变,干净整洁一如时刻有人打理。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虽已烂大街,穿越这种事情只会在固定的几个点发生,也就是所谓的穿越点。 很像新建角色只会出现在出生点。 “这个我知道!衣服上有破洞出现可以缝补,但满是漏洞还不如换新的。” 横在两人之间最大的身份问题消失,连漪打开话匣子,像是个好奇宝宝问东问西。而霜雾自是有问必答。 原本完好无损的……车祸现场,在连接了两个时空的能量之后,规避了少年早逝的注定结局,同时导致裂隙产生,成为新的穿越点。 万幸,它是可控的。 万幸,霜雾答应将她送回去。 连漪吐槽:“早知道有这么一天,我绝对不会去下载那个作弊器。” 年少无知嘛,谁没喜欢过美少年呢?看见美少年居然是个炮灰怎么能忍,帮他把数值全部拉满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如果霜雾居心叵测—— 不,甚至只需要他无视,在没有提示的情况下她根本无法离开这里。 “你就没有想过,会有人发现这里……打扰了这是你家。” 试问有谁住在车祸地点,这心也太大了。 ——这不是世界意识也无法办到吧。 “那个啊,”出乎意料的,霜雾领着连漪走到花圃中央,应声道:“他们可以进来的话。” “我只能送您到这里了。”连漪还在思考前一句话的含义,听霜雾道:“您想要回去,我不会阻拦。虽然给您带来了困扰,但我还是希望,您在这里的每一秒,都是开心的。” 这是招待,是对造神者的招待,必须以最好的规格来相待,令对方满意。 少年一脸陈恳与歉疚,黑白棋挑金线的衣摆与袖口合并,舒展的纹路让连漪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拼图一样将残缺的部分补全。 同色系的女装是霜雾送她的礼物。连漪对花纹爱不释手,却也没有想到能够拼出一朵完整的芍药花。 ……该说抱歉的其实是她。 记忆碎片也是,红心也是。修改的数值,约莫是包含了霜雾的好感度。 ——个人数据面板里数值那么多,谁会在修改的时候在意调整的是什么数据啊,就算真的可以调整,好感度这东西在个人面板里难道不是代表自恋程度吗? 连漪压住酸涩,也对着霜雾笑了笑:“离开之前,我能不能……抱一下你。” 就像一开始那样。 “什——” 纵容、歉疚、恳切,以及隐隐浮现的缅怀之色,在茫然中被尽数定格。话语已脱口而出。掩饰失态般地移开视线,霜雾的应和却是始终如一的轻言轻语。 “我会努力尽责,维护秩序,保存好这里,”少年的声音很近,从头顶上传来;又很远,仿佛已经不在一个时空:“……还能邀请您来作客吗?” 狂风失重过境后,花圃中央只剩下一人。 终究没有应答。 陷入沉眠中的一个女孩睁开了双眼。 沉寂片刻,她伸出了一只手,指甲在视线中逐渐展现出修剪后圆润的轮廓边缘。 被深渊笼罩的四周在她眼中,如降下白昼的清晰,一览无余地拼出了简洁、沉静的单人房间。 窗帘、衣柜、床、办公桌、电脑与蓦地亮起的电脑屏幕。屏幕距离较远,但识别内容没有问题——是修改器的加载界面,数行代码下显示了加载成功的字样。 她起身,踩着拖鞋拉开了厚重窗帘,应是华灯初下。朦胧天色辗转碾磨,撕开缝隙透出可怜巴巴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