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妻 作家:陈毓华 全文字数:≈7.51万字 男主角:君无俦 女主角:汾玺玉 出版社:花园文化 2009-10-02 系列: 花园系列 1238 小说系列:东方帮 3 时代背景:古代,架空 故事地点:架空 故事情节:前世今生,帝王将相,日久生情,波折重重 小说简介: 她很倒楣,生下来就被冠上“灾星”的封号, 从此过著大门不能出,连院子也踏不进的隔离生活, 直到据说很恐怖的太子下令她的孪生福星姊姊进宫, 然后,她就被莫名其妙的送进另一个牢笼了…… 没关系,她知道家里不能没有福星,自己被牺牲也是绝对的, 可是做人就该诚实,所以她大胆的和这男人说了, 谁知他一点都不像外传那样冷血,竟饶了她的小命, 还给她连太子妃都没有的高贵待遇, 问题她想要的是自由啊!偏偏他就是不给, 只是变本加厉的对她好,好到她不自觉的动了心, 但她说什么也没想到,他的纵容宠溺, 居然全是为了成就帝王业而演出的心机…… 前言 东方帮人物表 东方清俊,英文名字Eli(伊莱),绰号——鱼雷。 混血儿,黑眸褐发,三十三岁,除了是东方集团总裁还是东方帮掌门人,商业奇才,专长机械。 东方孙朗,英文名字Gavin(盖文),绰号——美人。 混血儿,绿眸黑发,三十二岁,统驭东方保安,具有某种稳定人心的气质,东方帮七分堂的总堂主。 专长跟踪、反跟踪。 项元啸,英文名字Rex(雷克斯),绰号——神厨。 东方帮青龙堂堂主。 纯粹的东方血统,酷爱染发,发色因心情变换,绰号神厨,享誉美亚意大利餐馆L&F(LaFine)的总执行长,发誓要让他经营的连锁餐厅遍布世界。 二十七岁,是几个师兄弟中年纪最小的。专长格斗、烹饪。 风静起,英文名字Arthur(阿瑟),绰号——神刀。 东方帮朱雀堂堂主。 三十一岁,有流浪癖,金棕眼色,银发,不喜救人,拥有一流顶尖医术,觉得人类活在世界上是一种资源浪费,性邪。 专长射击、医术。 炎冽,英文名字Leonard(雷纳德),绰号——老虎。 东方帮白虎堂堂主。 三十岁,股王。 智多星,运筹帷幄,神准。 专长易容、解码、看巩水。 无俦,英文名字Vic(维克),绰号——电眼。 东方帮玄武堂堂主。 鉴定师,年纪成谜,怪胎。 只要出土的古物都能一眼鉴定真假。 专长催眠。 第1章 提笔写字的人很认真。 她正襟危坐,枕腕,饱蘸墨汁的小狼毫端正的写着簪花小楷,案上的一旁放着本来应该要用来临摹的颜真卿范帖。 颜体已经让她摹得滚瓜烂熟,那范本现在的功用无他,就只是白纸黑字而已。 笔、砚、纸、墨,文房四宝都是上品。 她自顾写自己的,提高的宽袖用她大哥买给的缠臂金勒了,露出一节雪白凝脂的膀子。 木门吱了声,悄悄进来一道人影,又掩上。 丫头熟知小姐性子,见她一头一脸几乎都埋在纸上,只得咳了咳。 「我的好小姐,这字真的别写了……事儿坏了。」 这一嚷,她一个挑勾飞了出去,狼毫在宣纸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尾巴。 「是坏了,你坏了我写了一个时辰的字。」桌前的人扬起小脸,雪肤花貌,眉眼水润,白绸衣黑散发,青丝几乎要及地,半点装饰也无。 丫头嘟了嘟嘴,腮帮子鼓得老高,没什么主仆份际的别过脸,竟然耍起小性子来了。 小姐看她一脸愤愤不平,似是有话要说,不慌不忙的将小狼毫浸入清水里刷洗干净,然后挂回笔架。 「什么事教你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皇宫里来了人要大小姐入宫。」她就不信小姐听到消息还不痛不痒,脸上一点表情也无! 但显然她这心机是白耍了,汾素素还是汾素素,她只是应卯的说了句,「姊姊打出娘胎就许了人家,不适合入宫吧。」 銮城十大巨贾,论名气,论产业多寡,论商业手段,以当铺跟田产买卖发迹的汾府排名第八,然而,这名次还是沾了汾家一对女儿的光才得到的。 汾家女儿,名动銮城。 传说姊姊汾善善要落地时,汾家有五色彤云盘桓许久,家祠蜡烛大爆莲数朵,至于相差片刻后出生的汾素素什么华丽吉祥的景象都没有,还害她的娘亲一口气喘不上来,魂归西天。 汾老全不迷信,他出身书香门第,从商是不得已,即使全族人亲友都赞成他把二女儿汾素素送给穷人家当童养媳,他也一口否决。 但是奇就奇在这。 只要他抱过汾善善再出门谈生意,那天的生意一定自动从天上掉下来,当铺值钱的东西一定流当,收为己有,再以数十倍的价钱被人收购,本来谈不拢的土地买卖也手到擒来;汾素素则不然,抱过她的那天,万事不顺,要不马车撞了人,得赔偿人家大笔银子,生意每谈铁定破局。 几次下来,他心里很难不毛毛的。 待孩子满了周岁,汾老全以替女儿们祈福为名,重金请了积德寺的大师来替她们算命。 这一算,大师一口断定汾善善命格贵不可言,福泽绵长,在家能荫父,出嫁帮夫旺子,富贵逼人,若生在乱世,可以引导天下形势,生在太平盛世,可替守城主得人心。 对么女,却无一言。 汾老全缠着积德寺的大师,死活要他也给自己的么女一句什么,大师最后只这么说:「福祸相倚,大小姐的命格有多好,小小姐的命格就有多差。」 这消息一出汾家大门,还在襁褓里的汾善善立刻变成抢手货,銮城的媒婆真的把汾府的门槛踏破了。 十几年过去,汾家商行早就买下前后左右的房舍土地,盖作坊,起高楼,开始涉猎其他行业,产业别庄财产多得数不清,汾家少东已经是赫赫有名的大商人,和其他九家商号的人平起平坐,好不风光。 但再多的威风,跟汾素素一点关系也没有。 她被豢养在府邸的小院落里,衣食无缺的供应着,却不许她踏出小院一步。 一个是汾家供着的招财福星,一只……一个是毫无贡献还可能招祸的……米虫。 「听说来的人派头可大了,是东宫来的太监公公。」丫头是这座小院唯一对外的管道,说起来她比小姐还要自由,能接触的人可多了。 「姊姊的名声也终于传入大人物的耳朵里了。」没有嫉妒,不是羡慕,凤凰总有一朝要栖别枝,她那会带给人福气跟幸运的姊姊要飞黄腾达了。 「论名声,二小姐你比大小姐响亮,论相貌,两人一个模样,可是我那些姊妹淘们跟着大小姐吃香喝辣,只有我一个人跟着小小姐,要什么没什么,这会儿要是大小姐答应入宫,奴婢丫鬟们也都跟着升天了。」发现说溜了心里话,丫头只是吐了吐舌头,没有丝毫悔意。 不是她爱算计,丫鬟也想跟到好主子,多少捞些好处。 说实在,她是同情这个二小姐的,要不是还有大少爷替她撑腰,恐怕早就自生自灭了。 「这话你在我面前说不要紧,千万别让大哥听了去。」 「奴婢知道。」 一提到已经承担起汾家所有家业的少主,丫头就噤口,也会自称奴婢了。 「如果你不想留在这里,我去跟大哥说。」 「不必、不必。」她慌了。 大少爷严格禁止他们这些下人私下谈论二小姐的种种,之前服侍二小姐犯错的丫鬟都没好下场,全被删去户籍往低贱处卖,汾府怎么说都是大户人家,待在这比哪里都强。 「怎么,我几天没来,你们主仆两个就关起房门说我坏话?」说人人到就是这么回事。 「少麒哥。」汾素素露出真心的笑脸迎了上去。 若要说她这小院会有谁来,除了丫鬟,就只有与她年纪相差十岁的大哥会偶尔来了。 一瞧见汾少麒月桃白的衣角,丫鬟自动的行礼,然后看茶、斟茶,最后退了出去。 汾素素素来见惯丫鬟欺善怕恶的性格,并不在意,两人在圆桌落了坐。 汾少麒也不急着讲话,他喝光了茶水,又迳自倒了一杯。 「哥,凉茶喝多了伤胃肠。」 「我身体好得很,没那么娇气。」 听起来有火,这火还不小。 「是妹妹我要谢谢哥哥心疼我,在忙了一天后还要来探望我。」 「我们是兄妹,小妹跟我这么客套?」汾少麒总算有了笑意。 「那少麒哥为了什么心烦?」 「不就善善在闹腾,连爹也掺在一块,我头疼啊。」他定定的看着么妹,一双斯文的眼底忽地飘过两簇幽暗火苗。 「为了什么?」 「还不是皇宫里来旨意,要善善进宫,我想是树大招风惹的祸。」东宫太子开口讨人,如此天家富贵,他们得罪不起。 「这种事我不懂,但是想来大哥跟爹有了共识?」 汾素素慢慢把缠臂金取下,珍惜的放在腰际,宽袖滑落下来,她拿一双水银丸似的清澈眼睛定定望着自己的兄长。 汾少麒接下来的话,教她的肌肤在炎热的夏日透出了一层的凉意。 「小妹,要是大哥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一定要原谅我。」 「大哥对我这么好,别这么说。」 「我们家不能没有善善。」 「大哥的意思是说……如果没有素素比较没关系是吗?」 她落在最后面。 贪婪的看着红色的宫墙,黄色的琉璃瓦,飞檐卷翘,高墙深院,听不到一丝多余的声响,简直没有尽头。 墙里墙外,一个隔绝的世界。 这是个云有点多的下午,天空有点灰。 她像是放出笼子的小鸟,就连脚上踩的金砖,她都趁着宫里嬷嬷往前走不注意的时候,偷抠了下。 不能怪她,打从晓事,她就被关在小院里,别说出门,连人也没见过几个。 你跟她总有一个人得进去,如果你不想继续在这小院子里度过余生,搏一搏或许还有机会可以改变你的命运。 大哥这么说。 是啊,深院里的时光缓慢而悠长,独居的生活老实说有时候真的很无聊,没有人愿意来跟她讲话,就连丫鬟也跩得二五八万的。 她一直当不好人家的主子,加上她手头拮据,丫鬟奴才在她身边什么好处也得不到,所以就连她这会能出门了,丫鬟也抵死不愿意随她出来。 虎口嘛!丫鬟这么说。 要把自家的福份分给本来就矜贵到不行的皇室,兄长说什么都不肯。 可她跟善善那么不一样,能骗得了谁? 这么粗浅的道理谁都知道,要想耍心机,那个帝王家一个个都是成了精的人,兄长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或许对人认识不深,对人性也没懂过,但是,感谢兄长教她识字,她所有的时光几乎都在书里消磨着过来的,书中有黄金屋,有颜如玉,有征战杀伐,有人类最底层的欲望,因为没有人替她分类,她来者不拒的吞食。 帝王家,没本事的人是进不去的,错一步就会万劫不复。 整天拿着帐本跟算盘的大哥不通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吗? 「你们在这里等一下,千万别乱跑。」嬷嬷也才三十出头的人吧,脸上严厉的线条却清晰可见。 七、八个满头翠绕,衣服穿了里一层外一层的女子应了声,乖乖的守在大殿门外。 片刻的安静,几双水灵灵的眼睛已经互相掂量厮杀过一回。 汾素素不以为意,反正她的下场不会太好,既然心里有数,也就犯不着跟这些志在争宠的人浪费精神。 也不知道宫殿里头出了什么事,嬷嬷进去就没再出来,这一等,半炷香就过了,她干脆在矮栏杆上坐下,让发酸的腿得以歇息一下。 两边的小太监拼命拿眼瞅她,好像她随时可以变出一朵花儿来似的。 站在她前头又前头的两个世家闺女,谈话声全然不掩饰的飘进她耳里。 「你瞧见没?听说就是她……那个传说中的护国天女?」 从安家护宅的福气天女变成护国天女了?这也灌水灌得太厉害了些…… 「那不就是神仙下凡了?」 「顶多清秀而已,论长相哪里比得上姊姊你沉鱼落雁的美貌?」语气很酸,也不知道是真的为别人抱不平还是什么的。 「是啊、是啊,要不是太出名了,哪轮得到她这种出身卑贱的女人跟我们争?」 这是人身攻击了,她也不想来好吗? 「听说她是太子下了旨意去要来的,跟我们不一样。」 「我们可是皇上精挑细选的秀女,跟那个冒牌货当然不一样。」 叽叽喳喳加入谈话的人越来越多,汾素素第一次感受到外人的恶意,她努力不去在意。以后都要靠自己了,要是这点小事都忍不下来,以后要怎么办? 又半炷香过去,内侍终于出来唤人,她们一群人……应该说只有她要整理仪容,这才进了太子,也就是当朝皇帝长子的东宫。 好闻的味道从青铜麒麟熏炉兽口中吐了出来,蟠蟒雕花大椅子上,歪斜的坐着一个姿态极其散漫的高大男人。 他身边跪坐两名美女,替他捶肩斟酒,后面两个美女挥舞着大团扇为他扇凉,至于弹琴奏曲的美人分布两侧,这人真是好享受。 她们这些进来合该要让人品头论足的人,没有谁敢弄出什么声响来,眼观鼻,鼻观心,闺阁该有的气质全摆出来了。 应该是欢乐风花雪月的场面,看起来却严肃得像是要厮杀。 汾素素只能盯着脚下极大幅的金丝绣牡丹地毯,研究起这地毯的针脚来,这一针一线绣工简直可以罗列为艺术品,把艺术品当脚踏,皇宫果然是金窝啊。 她已经觉得她们家吃穿用度都够好了,来到这里一看,才知道汾家全部的产业大概也抵不上人家一根雕龙画柱。 嬷嬷几天的教导没有白费,一群莺莺燕燕下跪行礼如仪,轻呼,「参见太子殿下。」 汾素素慢了半拍,虽然也跟着伏低跪叩,已招来君无俦一瞥,他眼神如电,只是霎时,又是一副疏懒模样。 他坐在那里眼皮也不抬,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都起来吧。」 他的声音轻柔,像风一样低语,一点都不避讳让人听出来他的漫不经心。 满朝文武都认为要立业必先成家,那他何妨娶个女子杜悠悠众口,反正他的心也不在女人身上,是谁都一样。 联姻本来就是帝王家的权术,所以,他一定会找一个恰如其份,对他有所助益的人坐上太子妃的位置。 领秀女进来的内侍站到了雕花大椅旁边听差,嘀嘀咕咕按着名册上的纪录,把台阶下女子们的家世名字都说了一遍。 「把脸抬起来让本太子看看。」 能够来到他跟前的女子不论外貌是否格外出众,大部份都有雄厚的家世背景,这些人里,唯独一个是他指名要见的人。 他不迷信,不信鬼神,但是他身边对神鬼、天命之说深信不疑的人倒是不少,于是挑起了他的好奇,寻了名义,也想瞧瞧所谓的护国天女长什么模样,有没有三头六臂? 他慵懒的时候像一汪清泓,但聚精会神后,分明的棱角线条便强硬了,双眸似凝聚了如钩冷月的精锐寒气,整个人如同一把利剑,寒光迫人,每个女子在他的眼光下莫不羞红了脸,手脚无措。 「春兰秋桂各自飘香,看起来赏心悦目,都留下来吧。」他梭巡了一遍,没有在谁的脸蛋上多作停留,就像买下好几匹布料那么简单。 「小的带她们下去建档归册,那这些姑娘的住宿要安排在内殿还是外殿?」揣摩上意是他一辈子要学习的事,可是这个主子喜怒不形于色,老练如他仍要硬着头皮问上一问。 「这些琐事还来问我?小喜子,要本宫罚你还是待会儿自己下去领三十下的掌嘴?」他发出鼻音。 小喜子眉毛也不敢抖一下,「小的知道了,小的安排好诸位姑娘们的住宿,自己去领罚。」 「另外去给上头回个话,就说父皇指的秀女本宫都收下了。」 「是,小的立刻去办。」太监低头跪安。 秀女整匹的来,眼看也要整匹退下,汾素素隐身在人群堆里,想这样就混过去。 不过—— 「你留下来。」太子的指头指着她。 那指头对准着她,像箭矢,她狡赖不掉。 小喜子给了她好自为之的一眼,便领着纷纷朝她投来忿忿目光的美女们走了。 霎时,她身边都空了,偌大的殿堂就剩下她一个人。 这位太子真是太会做人了,一开始就让她成了众人的眼中钉,她哪里得罪他了? 「知道本宫为什么留下你一个人?」君无俦问道。 嗯,如柳的身子不抖不惧,好胆子。 她梳了头油光水滑的长乐髻,头发用银链坠红宝石抹额勒了,眉心有着正中垂落的宝石,发梢用一只玲珑点翠垂朱挽住,一袭蔷薇色春衫,跟其他费尽心思打扮的女子比较起来太朴素了,不过那又如何?反正他很少在意女子长相。 她摇头。「民女不知。」 走下宝座,服侍他的几个侍女也随着起来站到大椅的后面。 明黄丝绦随着他的动作晃了下,那是他身份的表徵。 「本太子最近听了市井传闻,说我王朝出了个护国天女,能护我青銮王朝国祚绵长万岁万万岁?」他语带嘲讽。 她扬起眼。 他的眼睛乌沉如幽潭,看得人心里无端一哆嗦,荻青色蟒袍,金线的纹饰凛冽夺目,金丝绣套软底靴,一顶立金冠竖起了他一丝不紊的发,指甲修剪整齐。 「太子不晓得传闻不可尽信的道理吗?」她不想跟这样的人打交道,直觉危险,但是就算胆寒,也没得选择。 「传闻是不可信,不过总要亲眼看过才算,就算你真的有那异能……本宫说你啊,女子在男人面前是不可以抬头的,你没家教难免无礼,看来我得派个人好好教导你女人应该懂的礼仪才对。」 她赶紧把眼垂下。 她成天关在屋子,要什么家教,也不会有人教她。 不过有一点她清楚,青銮王朝的男人一出生就被教导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属品,她的兄长有一妻四妾,对她虽好,可是面对他那些妻妾谱却摆得很大,他都这样了,遑论这个被多少人捧在手心里的太子大人。 「本宫在问你话,你为什么不答?」就在他眼前恍神,这个女子真以为自己是能挡一切灾厄,旁人连她一根小指头也不敢碰的福星吗?居然不把他当一回事? 「民女正在努力达成太子殿下的要求,有家教的女子不该都是这个样子,端庄贤淑,跟傻楞子没两样?」 反抗,那是绝对不被允许的行为,那就装聋作哑吧。 「汾善善,本王允许你抬头。」他怔了下,这丫头在拐着弯骂他吗? 「太子殿下,出尔反尔不好吧?」 「你以为本宫不敢杀你?叫你抬头你就抬。」他傲慢的下巴就在她眼前。 汾素素的心抖了抖。 这人的气势好惊人。 「不敢说话了?」她脸色青白,知道要怕了吗? 不过君无俦高兴的有点早了。 「民女不管说什么都不合您听,您听了只会更生气,那不是自找死路?殿下掌握生杀大权,小女子我只是一只蚂蚁,您随便捏捏就死了。」她想着这人真难讨好,喜怒难测,难以捉摸,幸好她不用每天见到这个人,不然头发会白得很快。 「你当我这么残暴?」 他回到座位,几步距离,心思已百转。 「本宫问你,那所谓的护国天女名称是怎么来的?五色彤云是真的?拥有你的人也同样能得到天下?」 「实话通常伤人,」她沉吟。「太子爷您贵不可言,不会也相信这种没有根据的流言吧?民女跟普通人没两样,每餐要吃粗粮和细粮混合的米饭两大碗,荤素不拒,有哪点是得道的样子?」 「你不是吉祥天女?」他的声音沉了下去。 「不是。」她心里斟酌了又斟酌。 要揭破自己的真实身份,还是冒着汾善善的名字,打她踏出家门的那一步就在心底拉扯挣扎,横竖都是她得顶着,所以她决定诚实以告,然后,这位太子会放她回家吧? 会吧? 接下来是死一般的静寂。 第2章 「本宫喜欢你的老实,那么,你是谁?」 不会有人感觉到他声音里的暴风,也没有人知道他心里转着什么心思。 可汾素素终究还是发现不对劲,双膝跪了下去。 就知道她的老实会出事,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出包。 诚实真是最要不得的东西。 「这不关民女兄长的事,请太子不要牵连我的家人。」 君无俦居高临下看着她一双像黑玉,蕴藏明亮光彩,此时却无限懊悔的眼,差点就想叫她起来了。 「熊心豹子胆好吃吗?」 「民女没吃过,太子尝过吗?」 这是在鸡同鸭讲。 「本宫是这么好商量的人吗?阿猫阿狗都可以把我甩着玩,这是欺君大罪,按理要诛九族的。」 「不是的……宫里头好多好多的人服侍太子你,可大哥说家里不能没有善善……」她慌乱的解释,早知道该听大哥的话,拼了一死都不能承认自己是汾家的灾星。 灾星去到哪都不会有人喜欢的吧…… 「为什么家里不能没有汾善善,你却是可有可无?」他随意的扳着椅子上的云纹,心里不知道打着什么主意,红木雕的云纹像脆饼一样被他扳起了一块,然后随手弹开。 如果她的脖子就像那块木头……汾素素不自觉的捂了捂腮帮子,发现摸错地方,顺着手势滑到颈子,密密的包住。 君无俦眯起了眼,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怕他折断她的脖子? 真是个宝,要杀她还需要他亲自动手吗? 「善善是福星,善善能帮家里赚很多的钱,我却不能,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是灾星,每个人都这么说,可是我做了什么?我听话,小院的门一步都不敢出去,好怕随便就祸祟到别人……」这是她心里最底层的惧怕,她从来没有向谁倾诉过,却在这可怕男人的面前尽情说出她这十几年来的委屈和无辜。 「本宫可以替你出气,只要一道命令就能让汾府退出銮城,甚至连根拔起。」他阴恻恻的说。 「不要、不要!」她大声叫了出来,拳头握紧。 「哦?」他玩味。 汾素素抓住衣领,神情如露雾般朦胧,破碎的说:「我真的是灾星吗?灾星……这两个字真要应在……这里吗?」要是因为这样株连到她的家人,那她真的万劫不复了。 老实说,君无俦不喜欢她那种神情。 「不想应在这里,那么告诉本宫,你来,是因为不怕死,还是被家人逼迫?你不怕进了宫被发现也是死路一条?你赌上了什么?」 「我来总比善善来的好,她是家里很重要的人,爹、大哥,小弟,一家子的人都喜欢她,至于我,我是可有可无的,少了我这女儿如果……如果大家都能开心,他们都能幸福,那……我也是没关系的。」 「没有人可有可无,你最好记住。」君无俦从来没看过这么傻的女人,他再度离座,慢悠悠的绕着她转了一圈。 汾素素不懂这些复杂,又年幼,感觉好像说什么都是自己理亏,可她不能眼看满门因为她遭祸。她嗓眼一阵甜腥,身子摇摇欲坠。 「我不杀你,不过你这辈子除非本宫失势还是不小心死了,否则你都没有机会再走出东宫一步,你可以开始祈祷皇室里有哪个皇子可以扳倒我。」 这……这算死里逃生吗?汾素素脚软的瘫坐下去。 她看不懂这个深沉难猜的东宫太子,心里没底,真的好难。 「启禀太子,的确是粗细米粮混合的两碗米饭,小的长眼没见过胃口这么好的姑娘……小人还发现这位姑娘很不一般……」 小屋的里面,汾素素住进第一进正屋已经七天,这幢二进小屋是东宫里最简陋的房子,一个小花厅,进去是主屋,两边耳房,也就这么多了。 尽管简陋,它还是宫廷里的屋舍,红漆兽环门算是它唯一跟皇室扯得上关系的一样东西。 门外的银杏树下,站着君无俦还有哈着腰的小喜子。 「怎么个不一般法?」他平常要处理的政务有许多,一个段落结束,带着贴身小太监专程走了一遭。 他没杀她,他向来重诺,许了,绝不反悔,但是也没让她好过就是了。 「汾姑娘似乎对她目前没人理的日子很满意,不曾埋怨待遇不好,伺候的宫女太少,还满随遇而安的。」给的两个丫头年纪小,烧饭、洗衣、打扫、粗活有时候还是得她自己来。 「是吗?」他瞅了眼安静到几乎听不见人声的屋檐,她是真认命还是想跟他耍心机?「还有呢?」 「也就这样了,命令她不能出门,她真的一步也不曾踏出门口,就连话都很少。」 「她一个字都没有提到本宫?」 「呃,这也不曾。」 「想不到她这么守本份。」 「的确是,探子回报说这位姑娘一生下来就被当成灾星,汾府的人虽然没有刻薄她,待遇实在也称不上好。」 「你拐弯嘀咕本宫待她也不好?」 「小的不敢,那汾少麒犯的可是欺君大罪,太子心容大肚不治罪,还给了汾姑娘遮风避雨的地方,说什么她都要磕头谢恩了。」 「算你会说话。」 「小的不敢。」 「灾星吗?哼哼,去汾府报个讯,就说他们家小姐我留下了。」 「太子爷,她可是……灾星啊。」小喜子急了。皇宫里最怕这些有的没的,会招祸的。 「小喜子——」 「小的在。」突然被点名,小喜子头皮一麻,悚了起来,他们家太子只要这么正经八百的叫他,绝对有事。 「你跟着我多少年了?」君无俦闲闲的摘了银杏叶子把玩。 「回殿下的话,十几年了,小的十岁入宫,那年您七岁,戴着缀玉的小毡帽,红噗噗的颊说有多可爱就多可爱。」 「谁要你说这个?你十岁净身进宫,还没把这座皇城里的一切看清楚?皇宫里最厌妖精鬼怪,你说灾星不应该留在东宫,可本宫以为一个年纪小小的丫头能起什么作用,我就是要硬碰硬,看看是她命硬能祸祟于我,还是本宫能压制她,破除这个迷信!」 他不信鬼神,他就是神鬼。 「太子英明!」他咚地跪下。 「你要记住,汾家送来的是能庇佑我皇朝的护国天女,是福星,至于那个灾星依旧好端端的留在他汾府里头,这件事你可要给人家好好的说明,一个字都不能掉。」 「是,小喜子记住了。」 「起来吧,这样多难看!」 「谢爷恩典。」 「还有,」他眸中精光一转,露出几分鹰隼的厉色。「既然汾家的『福星』已经为我所有,灾星自然不宜出门抛头露脸,就让汾少麒负起保管责任到她自然寿终的那天。」 汾少麒,民与官斗,你一开始的算盘就打错了。 这一错,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就用汾府挣来的产业家当还有那个「福星」的一生来赔偿好了。 「殿下心慈仁善。」小喜子怔了下。 养老?才几岁的人,这不是变相地囚禁?那个真正的福星这辈子就这样完蛋了。 「小喜子,你知道本宫为什么喜欢你?」因为捏搓,手指头免不了沾染了绿色的汁叶,他瞧着弄脏的手指,一块帕子很快递了上来。 「小喜子愚蠢。」 君无俦擦了指头,把帕子递回给小喜子。 「是因为你知道什么时候该不老实。」太子爷啊,这是贬还是褒?他小喜子死里逃生,才几岁人都已经有白头发了,君恩反复啊。 「传本宫的旨意,从今往后她不叫汾素素了,汾玺玉,就叫这个。」文字、名字都有魔力,拥有牵制灵魂的咒力,这颗灾星归他管了,如果真有所谓的天命,那么他倒要看看天怎么来跟他争。 他目空无人,向来便是如此。 「太子爷?」 打从太子被当今皇帝册封为储君后,往东宫送来的美女就没断过,太子也一视同仁,小妾、侍妾、侧室,雨露均沾,花花朵朵内殿都满成了花园了,就是没看过主子多爱谁一些,这取名字,是第一回 呢。 「还有,既然她在这里住得如鱼得水,就这样吧,没有本宫的传唤旨意,谁都不许靠近这道门一步,我倒要看看她能撑多久。」 「那么,殿下,吉时快要到了,请摆驾焄和宫吧。」 才在说君恩反复呢,这取名是多大的恩典,一转头,却被安置在外殿,外殿可是给奴才们住的地方,这无异跟冷宫一样了。 被放在冷宫里的女人,就算得了个金珠玉贵的名字又有什么用? 「时辰到了吗?」这时才看见君无俦的身上穿着大喜吉服.袖口缀了金线的万字刺绣,脚底生云鞋,今日是他纳太子妃的大日子。 「是。」 「那走吧。」转身,身影没入绿意盎然的道路那端。 也才人秋,天冷如刮骨钢刀。 嘤嘤的啜泣还有压抑的劝慰声钻进了汾玺玉的耳里,她放下笔走出门外。 小廊底,她的贴身宫女不知道在争辩些什么,一个猛擦眼泪,一个拼命劝慰。 「发生什么事了?」 「玺玉小姐。」俩人看见主子躬身福了。 她们俩被派在汾玺玉面前服侍时她就说了,这里没有大家闺秀的三令五申,主仆的规矩就免了,相处的日子一长,两个丫头发现这位小姐的确没有那一套规矩,即便生活清贫,两个年纪比汾玺玉还要小的丫头居然不离不弃地留下来过了快一年。 「佩儿,谁欺负你?」 「实在太欺负人了,那些见高踩低的公公们。」一见主子出现,抹眼泪的佩儿义愤填膺地控诉着。 「别说了,小佩。」年纪大上佩儿一岁的莳绘拉着不让她说。 佩儿性子直,年纪又小,被一吆喝,撇了撇嘴,更是委屈了。 「有什么事就说,不要放在心里,这屋子就我们三个人,有什么不能说的?」汾玺玉盘了个小髻,剩下的发披散在肩上,莹白的花簪子是唯一的装饰。 「小姐让我去领炭火,可是您看,内务府给的是什么?全都是湿炭!这个不算,他们竟然连小姐的月例钱都扣掉不少,我们这个月怎么生活?」佩儿含泪控诉。 湿炭不容易点燃是一回事,一鼻子呛人的烟雾不只无法取暖,还会闹出人命的,根本不能用。 「这是什么吃人的世界!」莳绘也叹气。「那些阉人前几日送来的饭菜竟然是冷的,那东西能吃吗?他们到底有没有把小姐放在眼底?」 不过入秋,但是天气一天冷过一天,这种日子要怎么过下去?冬天要是到了,会出人命的。 小姐依旧无宠,那些阉人们看在眼底,再也不肯给好脸色,现在连该给的东西都东扣西扣,实在是欺人太甚。 汾玺玉看着地上那领回来的一篓湿炭,也难怪两个丫头要叹气。 从被领进这间屋舍的那会儿,她就知道该怎么过日子,的确,刚开始,她还能扳着指头数日子,也很能随遇而安,但是眼看年关将至,日子越来越难熬,春夏天就算吃的是冷食,擦的是冷水澡,都可以将就过去,可转眼冬天就要到了,他们的胆子益发庞大,到时候地上覆了雪,屋瓦长了霜,不能住人了怎么办? 她转了一遍心思。 「莳绘,你去把牛大哥请过来。」无论如何,这幢屋舍还是在太子府里头,侍卫不能少,而几个侍卫里就数牛大跟她们亲近。 「小姐找他做什么?」 「你把他找来就知道了。」 「是。」 屋子就这么大,几乎往前头一喊,牛大就出现了。 「妹子找我有事?」牛大眉宽方正,面容也算俊俏,这屋子前后不过几个人,汾玺玉又不摆架子,丫头、侍卫们经常围着桌子吃饭,又因为这些人里数他最年长,他这大哥也就很放心地让大家叫了。 「妹妹出不去,想请大哥去一趟当铺,把这东西当了换点布匹还有煤炭粮食之类的回来,要过冬了,大家连棉袄都没有一件,这样是不成的。」她抽下那柄花簪子递给牛大,盘着的乌黑秀发少了支柱,如瀑般滑泄了下来。 「小姐!这怎么可以?」两个丫头惊叫出声。 「人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逼到眼前了,应付过去就是。」她心里没有一点不舍,尽管这白脂般的和田玉跟了她很久,跟到都生出感情来了。 「这个别拿,大哥瞧你身上就只有这件花饰,当了它你可是什么都没有了。」那通体雪白,只有雕花处一抹艳红的秀气簪子躺在他的手掌心里,不盈一握,一看也知道这东西值钱得很。 「装饰和填饱肚皮哪个重要?我都不在意了,大哥也不用想太多。」 「我身上还有薪饷,你好歹喊我一声大哥,我怎么能让妹子饿肚子?」他一个大男人看着这几个姑娘家的窘境也不是一天两天,现在还落到典当,这金碧辉煌的皇宫真的要出现冻死骨了。 汾玺玉眉目微动,一双清目细细打量着美其名曰是侍卫长,在她这却没有一点油水可以捞的牛大。 「大哥,你那是要娶媳妇儿的钱,千万不能动,就麻烦大哥替我走一趟,劳驾您了。」 她根本不配让这些爱护她的人这么喊她 小姐,她连他们的衣食都照顾不了了,现在竟然还要他们拿出自己微少的所得反过来养她,她到底算什么主子啊? 「那当完了簪子以后呢?」寅吃卯粮啊。 「我已经想好了办法。」她微眯眼,像空谷幽兰,无风自香。 「真的?」 「另外买点好酒好肉回来,天冷,大家吃一顿好的,明天才有力气做事。」她嫣然一笑如昙花绽放,让面对着她的男人不由得有些失神。 「好酒好菜是吗?这我会,妹子等等,我这就去!」他爽朗一喊,决定听她这回。汾玺玉沉吟了下。 「还有,麻烦大哥帮我探听一下銮城哪个地点人潮最多?可以做生意的。」 「这是要做什么?」 「秘密,让妹子暂时隐瞒一下,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銮城居大不易,别说落地生根买房居住了,想要摆摊一时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说来算汾玺玉的运气好,牛大那天去过当铺后还去了一个同乡朋友的家,这一聊,同乡朋友很有义气地拍了胸口承诺可以帮他探听,两天后果然有了消息,说是找到不错的地点,可以摆摊,可以开店。 「再勒紧一点没关系。」 「小姐,你确定?我想外面衣服多穿一点人家就看不出来了吧?」 屋里头传出汾玺玉和莳绘的对话,听在牛大耳里却猜不出到底什么要勒紧一点,不过一看到女扮男装,胸部平整的小姐,他终于知道她要勒紧的部位是哪个地方了。 为了出宫,汾素素把脸涂黄,身上不知道塞了多少件衣服,可尽管这样,站在牛大的身边仍旧很小一只。 靠着牛大的腰牌,俩人由进出每日蔬果货物的北门出了宫门。 汾玺玉从出生就被当成灾星对待,别说出汾家大门一步了,长这么大终于有机会看看大街长什么样子,那新奇,那新鲜,就连中间的道路是留给皇上才能走的规矩都不懂,牛大见状,心中生怜又心疼,毕竟只是一个小姑娘,让她快快乐乐地逛大街没有错。 他也不催促,随便她看什么,在哪家店铺一站就很久,他只是耐心地守着,像一个疼爱妹子的好哥哥。 汾玺玉毕竟没忘这趟冒险出宫门为的是什么,稍稍满足了好奇心,换她催促起牛大要赶紧到人家家里谈合约签合同了。 「牛大哥,麻烦你带我去见那位老人家吧。」 「不逛了?」 「这样就够了。」 「可是你什么都没买。」 「下次要是有机会可以带佩儿跟莳绘出来,再想要买什么好了。」 牛大为她的识大体惊讶,才几岁的孩子,却已经把他们这些下人当做自己的责任。 所谓的店面位于銮城大街街尾,闹中取静,是个很不错的地点。 青銮皇帝崇文尚武,也影响了全国百姓对文字绘画武功的追求,因此自恃身份、附庸风雅的人也不少,这条字画街卖字糊口的人不少,而且竞争激烈。 事情非常顺利,对方看在牛大的面子上,答应以低于市价两倍的价钱让汾玺玉承租店面前的小摊子。 「我们出来一趟不容易,选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就开张吧。」 「妹子想卖什么?」她说的有道理,宫中出人不容易,摆摊是为了要糊口饭吃,能抓紧时间才是上策。 「我的字写得还可以,大哥先陪我去买几枝好笔跟白纸吧。」 「成,我有认识的店家,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他迈步往前走。 「谢谢大哥!」汾玺玉真心福身,慢半拍才想到现在的自己可是男人打扮,这腰一弯下去说有多奇怪就有多奇怪。 幸好大街上车水马龙,没人注意到这么不搭的一对,她拍拍自己已经捆了个扎实的胸口。 「别跟我说谢,你这抛头露脸的为的也不是自个儿,我在宫里头那么多年,没见过你这样的姑娘,这么坚强,真难得。」 她大可不用理会他们的,可她反而殚精竭虑地要护他们周全,他书读得不多,却也知道这不是寻常女子能有的勇气。 「是我连累了你们,我很过意不去。」 牛大深深地看了汾玺玉一眼。 「如果你是我的亲妹子,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入宫的。」 「看起来我是得在里头终老了,幸好那个东宫太子把我忘得很干净,我也循规蹈矩地过了将近一年的宫廷生活,也算对得起他,既然必须在那样的地方过上一辈子,我总得有自己的想法。」都快断炊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家陪她一个人挨饿。 死也死不了,那就得想办法活下去。 于是她的写字摊就这么简陋地开张了,宣纸、大小毛笔,她大马金刀往摊子一站,挽起袖子开始挥毫。 她的字大器奔腾,完全不见女子的秀气和小格局。 她更没想到才挂上几幅字,就有人上前驻足。 人攒人潮,钱滚钱潮,一整天下来,新手的俩人总共卖出去一幅小帖行书,一幅长篇蝇头小楷,第一次从别人的手里拿到两吊钱,汾玺玉乐得像捡到钱。 还算生意不错吧? 第3章 俩人赶在入夜宫门下钥以前回到了小屋。 两个宫女眼巴巴地等着俩人回来,压根没想到主子真的能挣钱回来,差点抱着头痛哭。 三个人把铜板数了又数,乐得像捡到大元宝,安静的屋子第一次有了高昂的笑声。 那一晚,汾玺玉抱着在别人眼中不过能买几斤猪肉、两把小菜的钱……好吧,也许可以上知名的鸣香楼买一整只经常卖到缺货的烧鸭回来解解馋的几吊钱,进人梦乡,向来不太有表情的脸有了如雪白香花的笑容。 第二天她尝试了隶书和狂草,也因应客人的要求写些佛字,《金刚经》之类的经文。 小小的摊子,她素衣束发,不开口说话,任人当她是哑巴。 容貌可以修改,身高嘛,男人也是有高有矮,但是女声怎么都装不出男人低沉粗嗄的嗓音,她只想赚钱,不想招惹是非。 「想不到你个子小小,却能写出这么锋锐浑厚的草书。」靠近的声音带着随从,一柄撒金象牙扇子,一袭松鹤长松锦袍,出语不恶,看起来是个有家底的公子哥。 汾玺玉露出笑容,用手势请上门的顾客指教欣赏,她径自写她的,撇勾磔策,苍劲有力。 「小哥,这『寒山夜宴三十五』的直条长幅怎么卖?」人家不都说要为五斗米折腰,怎么这小哥完全不见市俭? 他不禁多看了两眼。 「常兄,这小哥的字虽然写得不错,不成气候是其次,买了不能增值一点用也没有,不如江山楼江老板的一个字。」男人的身边跟着另一个男子,他倒是对她的字很有意见。 「花几个闲钱可以打发一晚枯寂无聊也值得。」姓常的倒是很坚持要买。 汾玺玉拿下寒山夜宴三十五的直条长幅,用粗白棉线绑好,交到客人手中,然后比出了一两银子的手势。 这人有眼光,看中的是她昨晚熬夜写的字,她很自动把零头去掉。 「是个哑子,真可惜。」 这话汾玺玉听多了已经麻痹,接过银子收进荷包,落袋为安,嘻嘻,这对她来说才是重点。 一两银子是贫寒人家半年的开销,她今天就赚了不只这个数。 中午她慰劳自己吃了碗豆腐脑还有一碗赤肉羹,暗忖,这卖字收入虽然不丰,时有时无,但是只要持之以恒应该大有可为,一天只要有一两银子收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很快就能发财。 她快乐地做着发财美梦,活到十五,身上从来没有的活力都醒了过来。 能走出宫门,她不是没有动过回家探望家人的念头,但是街头跟街尾到现在还走不上一圈,更何况在城那头的家了。 她的摊子虽说是闹中取静,一溜眼摆过去的摊子也不少,左右比邻的摊子有客人闲聊,声音很容易就被她的耳朵接收到。 「我看銮城十大巨贾要重新洗牌的日子不远了。」 汾玺玉的心格登了下。 「怎么说?」 「你没听说啊,自从汾家那个镇家之宝被送进皇宫以后,汾家整个生意一落千丈,也不过近一年光景,当铺生意都被官家给抢了,投资船队出海被大浪打翻,损失了好几条船,就箅有金山银山堆的家产,这么干也早晚要败光。」 「想不到会这样,但是我听说那个汾当家的还算能干,怎么会捅出这样的娄子来?」「要不是有个汾少麒撑着,我看他们那个家没落得更快。」 镇家之宝……他们说的那个应该是她吧。「家里头只留下一个灾星,能不倒霉吗?」 怎么又扯到她身上来了?那不是我,不是我。 再听听。 「好好一个女娃一生下来就被冠了这绰号,算她投错胎,倒霉啊。」 原来也不是大家都讨厌她,还是有人肯替她说句公道话的。 聊天的人有一句,没一句,跳得厉害,汾玺玉努力地拼凑猜测,也只能拼出个轮廓。 家里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不知道大家都还好吗?她不应诙再回去给大哥增添困扰了吧,就算在屋子外探头也没什么意义了。 笔握在她手里,落下一大滴墨汁她都不自觉。 托着腮,心里一片苦,她什么都写不下去了。 客人走了又来,来了又走,她连招呼的力气也没有,慢慢地回过神来……这个人未免也站得太久了。 抬头一看,一张熟脸。 「汾姑娘,殿下说要是玩够,该回来了。」 头戴瓜皮帽、身穿袄子的人是谁? 「——小喜子公公?」 「是小的。」 她又见到这位东宫殿下。 距离很远,她跪在下首,他忙着处理政务。 紫檀大案上有好几摞奏折,大量的政务,他看得非常专注。 这一年里他表现卓越,很让皇帝舒心,秋围季节,很安心地带着皇后、宠妃狩猎赏景去了,让太子监国,兵权交给了三皇子,天下权柄,互相牵制。 宫闱的复杂通常超乎人们想象。 汾玺玉跪着,膝盖呼呼地痛,宫女熟练地提起金兽熏炉的口盖放下一把沉香屑,然后无声无息地退出,兽口中飘出沉香的淡烟有点呛鼻,她移动了下。 他一点也无意让她起来是吧? 因为太无聊,她开始打量起他的穿着,没有戴冠的发用墨玉带系住,蓝狐滚边墨绿色锦袍,更添皇室贵族的气度,鼻梁髙挺,斜飞的凤眼让长长的睫毛给掩住,说实话,他是个英俊的男人。 把她带进宫殿里就专心去服侍他主子的小喜子也不看她一眼,这些人,完全不把人当人,就算要她当家具,好歹也先打声招呼,这样,算什么!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君无俦终于抬头了。像是才刚刚看到她,脸上的倦意在合上眼又重新睁开的同时消失了,眼底又是一片精光,不经意飘过的凌厉显出此人的心计难测。 「为什么出去丢人现眼?」他接过小喜子递过来的贡茶,用荼盖撇了撇浮沫却不喝。 「太子殿下在跟民女说话吗?」一早出门到现在她也累了,但是与身体的疲累无关,难应付的是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 不理不睬当做没她这个人快一年了,可以继续装聋作哑啊,如今又把她拎到跟前来,就因为丢了他的脸吗? 「本宫的眼前难道还有别人?」 很好,考验他的耐性,他的宫殿里就数她胆子最大,偷偷出宫还不顾身份地在大街摆起写字摊,这会儿还一点愧疚都没有。他该拿她如何是好? 「不知道殿下要追究什么?民女不懂。」 「卖字好玩吗?」听闻这样完全没有礼法的答辩,君无俦没有什么吃惊的样子,只是淡然看着。 弯身下跪的她穿着青衣,男装的她看起来更小了,眉目雅致,如一掬清泉,潺潺流人人心。 「挣钱很辛苦,可是那让民女觉得自己是活人。」 「你指责本宫苛待你?」 「难道殿下还要我谢恩,感谢殿下让服侍我的丫头们地位比人家低,吃不饱穿不暖,饿又饿不死?」一年累积的火气全数爆发了。 「太子殿下……」小喜子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竟有这等事?」他拧眉了。 太监们捧高压低的事情也不是今天才有,但是逼得她得出门抛头露面……这些可恶的奴才是要好好整顿了。 「外头的人或许每天要为生活奔波劳碌,也许赚的钱只够自己晚上吃一碗杂菜面,可是不高兴的时候可以说老娘不高兴今天不上工,在这里却不能,就算我多么不愿意,你的命令我都要遵从,哭笑都不自由,我想出去,不管要付出什么,我都想去外头……」她边说,眼眶盈泪。 君无俦恼怒了,他一把捏住汾玺玉的手腕,被他这么粗鲁地钳制着,她将落未落的泪就这样滴在他的手背上。 他的心一紧,好像那颗水珠会烫人,他狠狠甩了出去。 他在皇宫长大,要什么有什么,甚至只要一个眼神就会有人把他的需要送到手中,他生来高高在上,只有旁人求他的份,嫡长子的他注定是储君,将来的一国之君,万里江山都在他的掌握中……但是,这些,他忽然都不确定了,因他居然会为了一个女人的眼泪觉得歉疚,冷硬的心肠漫进了一股说也说不出的疼痛,那痛不是一下子就过去没事了,是一点点渗进肌肤,一点点钻人骨,痛不可遏。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心境的变化,震慑之下又被她明亮的水眸盯得吃不消,先挪开了眼。 最后,他粗声道:「想要过苦日子还不简单,要自由,本宫给你就是!」 第4章 「就当做出门散心,过两天我去接你。」不是身为帝王才没有仁慈,太子如他也是,既然错了,也要继续错下去,不能手软。 这是他那夜对汾玺玉最后说的话。 紫金宫书房长廊外,君无俦反剪着手,眼光越过重重高阁飞檐,眺望天上的风动云涌,阳光洒在他的发梢,半张脸和肩膀镶了 —层闪亮亮的金边。 「殿下,下边的人回禀玉主子的明轿已经进了三爷府内。」主子的脸色阴晴不定,没人敢上前来讨打,只有歹命的小喜子在风尖浪头的这时候来送死。 破天荒的,向来勤劳的主子缺了早朝,连病假状也不递,来谈国事的大臣更是一个个都吃了闭门羹,消息传到太子妃处她也赶来求见,只得了不见二字。 一鼻子灰啊。 没看僧面,没给佛面,天王老子来了也都没用了。 这可令所有在紫金宫服侍的太监宫女都 绷紧了头皮。 小喜子也被千万请托地求了过来。 「你说皇宫里哪不好,你住过外头,说说,外头有什么好?」他不曾出过宫门,被当成储君养着,一点失误都不被允许,所以说,他只是一个被养在皇宫里的大鹏鸟是吗?她看不起这样的他。 「不许粉饰,就照你知道的说。」 「……不如这样,小的斗胆,玉主子过府去串门子也就那一时半刻,太子不是要去接人吗,那就顺便微服出去瞧瞧如何?」这么紧张玉主子却又拉不下脸,小喜子不假思索地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既不伤主子的颜面,又能赶紧把玉主子带回来。 唉,明明舍不得,却得硬着头皮蛮干,这面子能值多少呢? 「小喜子,你在本宫身边很久了吧?」「小喜子十岁进宫,那时的太子刚满七岁。」转眼二十年过去。 「你应该叫老喜子了吧?」 「小的不敢称老,小的腿腰都还可以,请主子看在小喜子办事还利索的分上,就让小的在太子身边多待几年吧。」主子开口问他这些陈年烂谷子的事情,表示主子心情开朗了些许。 「谁说要赶你走了?现在是什么时刻了?」 「已经午时,要传膳了吗?」 「老三自从立府我还没去过,我们不在府里吃饭,到老三家去吃一顿好了。」一早至今的阴霾尽去,想到可以立刻见到那女人,他居然有心其他了。 「是,小的让人去备轿。」 阳光酥软。 可坐在轿子里的汾玺玉却疲惫到不能自已。 她的心成灰,连指尖都是僵硬的。 她的人生一直被人强悍地一手包办,皇室中为了生存又有几个简单人物?三王府,是虎口还是狼爪? 她的忐忑不安在轿帘子掀开后…… 「没想到是我吧?」笑容满面,清雅如泉的五王爷就在眼前。 她眨眼,以为眼花。 这里应该是三王府的后院吧? 「要请姑娘换顶小轿,移驾我五王府。」她那陡然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实在可爱,好像刚从龙潭虎穴逃生那样。「我三哥家有妻管严,你要进他府里去,他要闹家变的。」 「喂,兄弟一场,不要为了女人把我卖了。」浑厚的声音在轿顶,居然是三王爷粗嗄的嗓门。 想不到那个看起来像塔一样的男人居然会惧妻?人不可貌相。 汾玺玉马上问:「我可以不要去吗?」 五王爷怔了下。 「一般人都说本王没有母系势力,没有钱,一穷二白,莫非姑娘也嫌弃我这个闲散宗室?」 「王爷说笑了,王爷府随便一间马厩就顶得上普通人家好几口的住房,比上不足,比下绰绰有余,玺玉是什么身份,嫌弃这两个字太严重了。」 「我真是睁眼瞎子,那天怎么会把你当哑巴?姑娘口齿伶俐,也很见外。」他弯下腰,伸出手让她搭。 汾玺玉心底暗自叹了口气,怎么这些王爷、殿下的脾气都这么犟,非要人家顺从不可? 她搭着五王爷的手离开了轿子,向三王爷福了福,算是见礼了。 三王爷虚扶了下。 「人是你的了,赶紧带走。」 「王爷,您确定不要民女?」 「你这不是看见了?那天酒宴后是老五去向大哥把你讨来的,不是本王,本王对太子的女人没兴趣。」他不屑。 「谢谢三王爷,既然三王爷府没有我立足的地方,那是最好了。」想不到事情这么圆满,她白担心了。 「干吗谢他?老三不要你我要,我府邸没有母夜叉,你不用怕。」君昀常趁机倒打了兄长一耙。 「我不是物品,也不想做你们争权夺利的棋子,太子殿下答应我,只要能从三王府脱身就让我自由,既然三王爷不要我,那么民女告辞了。」不趁这机会怏点走,还要等哪时候? 「大哥居然肯准了你这请求?你是他最宠爱的女人不是?」 要是能抢到太子喜欢的女人,那不是很有趣? 他承认自己想要她的真心只有猫尿那么稀少。 「我就站在这,怎么可能?」一个让男人疼惜的女人会落到这种地步吗?「所以,五王爷如果真心想帮忙,你能带我离开这里吗?」 「你想去哪里?」君昀常略假思索。 「哪里都好,只要能离开这里。」 他看见了汾玺玉的眼光,那眼里是对外头的渴望。 他懂,每当他在王府觉得闷,被宫廷里的事情烦着了,就会换上便服到外面去逛上―大圈,回来即便事情仍旧还在,却已经神清气爽不少。 她被关坏了,关到怕了吧。 「那不如这样吧……」 既然她想走,那是最好,以为能利用的棋子,到头来只是一个被太子玩腻的女人,这要如何是好? 「你们要上哪去?本宫也一道如何?」没有平仄,没有高低起伏,所有的人却一凛,各自心里打着的算盘全乱套了。 君无俦跟着三王府的管家安步当车地走进来,那管家诚惶诚恐,腰弯得快要断了。 听到君无俦的声音,汾玺玉身子一颤,下意识躲到三王爷的背后,不为什么,因为他身躯,可以遮得住君无俦的视线。 不过这样可惹恼他了。 「怎么太子殿下驾到,奴才们却没有通报?」三王爷斥责管家。 管家唯唯诺诺,一脸无奈。 「是本宫不许他通知你们的。」君无俦拢了一袖的尊贵与跋扈,对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视而不见,目光直射躲在三弟后面的女人。 三王爷虽是大将军,统领百万雄兵镇守边关,可也不愿承受这样的目光,他很识相地往旁边挪了一步,这下汾玺玉只能硬着头皮向君无俦问好了。 「过来。」君无俦朝她招手。 她不动,头垂地,露出一节皓白的颈子,那弧度,美得令人遐想。 「过来、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不要。」她的声音很轻。 他眉间生戾。 这女人好没良心,他专程来接她,这种待遇可不是每个他身边的女人都能有。 「或者你要本宫亲自抓你?」 「每次都这样,每次都只会用你的身份来威胁我,你到底算什么男人?」她抱怨,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太子有多霸道跟不近情理。 君无俦眼睛梭巡了三、五皇子一圈,然后冷笑。 「这样对本宫说话?你不会把这两个人当成靠山了吧?」 「我没这意思,你别拖别人下水!」 「既然不想连累别人,就给我乖乖过来。」他威吓,还带了他自己也不懂的宠溺。 知道继续拂逆他就要发火了,汾玺玉才不情愿地走过来。 「一起走吧。」他转身要走。 「太子。」君昀常叫住他。 「有事?」 「太子是专程来接她的?」 「不然呢?」君无俦的眼底更冷。 「当然可以,不送了。」他躬身。 「本宫不管你对她有什么该死的好感,她是我的人,别打她主意。」撂下话,主动握住汾玺玉的小手,留下面容不定的两个弟弟,离开了三王府。 他专用的轿辇就等在外面,小喜子正伺候着。 「进去。」 「我不能跟太子坐同一顶轿子,于礼不合。」坐一起,那不是稳死了。 「是不能还是不想?」睐她一眼,太明白她肚子里有几只小虫在作怪,他径自上了轿子。 小喜子拼命地给她打千,她嘟嘟嘴,不情愿地跟着人轿,挑了最远的一边坐下。 「这东西以后不许再落了。」他手长脚长,不理会她的小动作,将夔龙玉佩拴回她的腰际。 「它很重。」想害她驼背吗? 「以后不管你走到哪,本宫都要看见它在你身上。」 「以后?我又不是犯人!」那表示他并不想放过她,没完没了了? 「你是我的宠爱,别忘了。」 就知道狗嘴吐不出象牙,宠爱,不如说是宠物吧,只有宠物要挂上识别物品,一个声响,主人就知道它来了。 好啦,这玉佩非凡物,这就表示她比那些猫狗要高尚一级是吗? 她是怎么逃也逃不出他的魔掌是吗? 咦?她的心咯噔了下,怎么,他的眼神很不一样,一点都没有要别开的意思。 第5章 「怎么不说话了?」 君无俦看得出来她在生气,还有些随后才滋生出来的羞涩无措。 幸好,她对他不是只有厌恶。 汾玺玉别开了眼睛,掩饰突然漫上双颊的红晕,他的眼里有些奇怪的情绪,瞧得人心里开始怦评敲起小鼓。 「说了有什么用?你说话根本不算话,说要放我走,这会儿却要人家硬上你的轿子,撒谎是会被阎王小鬼剪舌头的。」 「本宫从来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撒谎、杀人不过都是家常便饭。」 她脸色苍白,马上更往车厢靠,要是能夺门而出,她大概会毫不考虑地跳车。 「真好骗,这样的丫头不骗你要骗谁?」他笑得很无奈。 想不到他在这丫头心中一文不值,她就这么看不起他? 「你说宠我,就做出一点真的宠的样子来给我看,我要去那里!」她随手往车帘外一指,气得很想一拳捶下去,说要把她送人,现在又没来由地要回去,他到底把她当什么,把人当猴子耍很好玩吗? 「哦,」他瞄了眼车外。「你可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我不管,我就是要去!」 「看起来你比较不怕我了,敢对我使性子?有进步。」他笑,很愉悦地,他喜欢她的顶撞。 泥娃娃有了个性不是让人很期待吗? 她压根不想跟他讲话,一来讲不赢,浪费口水,二来,还在气头上。她没发现轿子停了,自己让人拉着手站在銮城街上最大家的饭庄子前面。 她真的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他会当真 「爷?您不会是想在『会仙居』用饭吧?」聪明伶俐的小喜子不用点就通,可他大大地不赞成啊。 「进去招呼一声,要一间安静的,视野要最好的。」 「不要跨院吗?」 「不必,她图的不就是热闹?人越多越好。」他身边的小女子眼珠已经到处乱转,闻香,那鼻子嗅来嗔去的样子跟小兽有什么两样呢? 汾玺玉才不管君无俦心里在想什么,她饿啊,一早莳绘刻意给她准备的燕窝粥她没吃两口,那两口还是看在她眼巴巴的分上吞下去的,你想嘛,她都要被送走了,睡不好,吃不下,真的有燕窝也跟咽粗糠差不多。 「爷,您的安全……」小喜子可不这么想,迟迟不肯举步。 君无铸不坑气了。 小喜子惊跳。「小的马上去办!」 会仙居不愧是銮城里最大的饭庄子,专门伺候大宅门里面的风流人物。 几乎跟鹌鹑一样被养大的汾玺玉当然不知道銮城街上除了饭庄子,又有招徕顾客的小饭铺,更何况遍布的茶楼、饭馆、二荤铺和大酒缸,饮食业可是盛极一时。 她听着大厅的食客要酒叫菜猜拳行令,跑堂忙得团转,有招呼的,有看座的,从她坐下的楼阁往下看,戏台上一群画花了脸的名角正在演《金钱豹》,钢叉满天飞舞,脚后跟一个跟着一个摔,既勇猛又火爆,喝彩声不断,一边吃得嘴角流油一边欣赏唱堂会戏。 「这才叫生意啊。」这才叫赚钱吧?她那每天一两银子美梦算什么,搞不好抵不上人家一盘菜钱,自己还口口声声说要自给自足,现在想起来真是丢脸。 雅座上的君无俦低斟店小二送上的太平猴魁茶,对于跟这丫头在一起凡事得自己动手来这件事已经很有自知。 只见她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简直比戏台上的人物还要精彩,见她一会儿笑,一会儿激动,一会儿又颓丧,摸摸自己瘦扁扁的荷包,最后干脆把下巴顶在栏杆上,整个人萧索了起来。 他不喜欢她脸上的那种惆怅。 这时珠帘轻动,饭庄子老板进来,一看见还有女眷在座,他怔了下,但是不敢多看一眼,还距离君无俦好几步远就毕恭毕敬地哈腰低头。 「爷,您……蓬荜生辉,爷要用饭还是吃茶?」 一贯的口齿伶俐都不管用了,因为他知道来人是谁,君无俦可是这间饭庄的幕后老板,也是他的大金主。 金主长居宫中,不曾踏足,他可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付,稍有闪失,就算脑袋赔上去也没用。 「那些四鲜、四冷荤、四大件的菜碗就免了,你叫几个手脚精明的小二跑趟&兴楼、太风楼、明湖春,还有厚德福等馆子带几样菜回来。」 各家有各家的特别菜品,各有各的拿手菜,饭庄子的几大件要吃宫里比它更精致,其他饭馆的菜色应该可以让那个小丫头露出些许笑容吧? 「小的马上差人去办!」饭庄子老板不敢含糊,说风就是雨交办事情去了。 不到半盏荼时间,流水般的菜肴香喷喷地送了上来。 厚德福的瓦鱼块、铁锅蛋、八宝榛子,西来顺的炸羊尾,太风楼的赛螃蟹、芙蓉鸭 片,丰泽园的金银肉,煤市街的口蘑焰饺子,东安门外北兴馆的熘里脊…… 满满一大桌,都是汾玺玉见也没见过,听也没听过的菜肴。 「吃吧,要是喜欢,还有很多。」他举箸,不是往自己碗里夹菜,一筷子西市砂锅居的鹿尾放进了汾玺玉的碗里,油光滑亮的大米饭配上熟烂金红的鹿尾,怎么看怎么好吃。 汾玺玉也不客气,扒饭就吃。 君无俦看似夹上瘾,一筷又一筷,马上把她的碗叠得像座小山。 小喜子曾几何时看过主子这种动作?眼睛是越看越大,通常只有别人夹菜给主子吃的份,哪时候见他对谁体贴过了,记忆中,就连太子妃也不曾有过这种厚待,这玉主子果然很不~'般响^ 看着碗里快要满出来的菜,相较君无俦空空的碗,汾玺玉很意思意思地夹了块白肉到他那里。 「你也赶快吃,别净给我夹菜。」好好吃……好口齿不清。 他低头看碗,然后,珍重地吃了那块肉。 「你怎么都不吃?光看我肚子不会饱的。」肚子填了三分饱,她终于有空抬起头来看看跟她同桌吃菜的人,却见一双黑玉似的眼睛拿着她瞧。 他把碗递给她。 「什么嘛,要我帮你夹菜?」早知道就不要问,饿死他好了。 可是看见他眼里不同以往的柔软,她夹了块她觉得很好吃的熘里脊,后来想想,每样菜都给他夹上一点,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和自己的饭菜奋斗。 看着俩人你来我往的动作,小喜子若有所思,眼角忽然有些湿润。 他有多久没看过主子这么率性的行为了?一个受储君教育的皇子能有什么幼稚的本钱?早早成熟,早早离开母亲的庇佑,早-早识得人间险恶,每天过着勾心斗角的日子。 「对了,小喜子,你也一起来吃。」汾玺玉很快乐地向他招呼。 「小的不用。」千万惶恐,哪有主子跟下人一起用膳的? 「在我那里也这样,大家一起吃饭才有滋味,君无俦你叫他一起来嘛。」 君无俦,这可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无礼,对,可是他一点都不觉得被冒犯,反而有种拉近距离的感觉。 「小喜子,坐。」他出声,看也不看小喜子。「这时候你要是敢跪下,我就打断你的腿。」 威吓比连篇废话都有用,小喜子折弯到一半的腿连忙伸直,苦着脸人了座。 回头他一定要跟自己收养的义子说,然后代代传下去,他一个太监也曾有跟太子比肩同桌吃食过啊—— 一桌的菜丰富精致,尽管汾玺玉已经用力地往肚子里塞,还是剩下了许多。 她豪气万丈。 「剩下可惜,不如打包回去给莳绘还有佩儿她们吃吧,我相信她们也没机会吃这么好吃的东西。」 「玉主子,这……」他睁眼没见过这种会打包剩菜给宫女吃的主子。 「叫人来打包。」君无俦哪不知道她这种小家子气的个性,要包就包吧,反正今天还有什么例没破的,还计较这一小点? 没二话,小喜子领命去。 「你真好……怎么你好像变了?」偏着头,汾玺玉有些不解。 「你别想这样就爬藤随棍上,」看见她微微变了色的小脸,明明刚吃饱的她脸色红润,可爱得想让人一口咬下去,却说变就变,可恶!「本宫的意思是,你真的认识我多少,你总是会有时间认识真正的我是怎么回事,到时候……咳……」他居然语拙了。 他可从没想过要在一个女人面前表露自己。 女人不过是消遣……怎么好像变调了? 尔雅殿灯火通明。 两个贴身宫女来回不知道里里外外走了几趟,因为探头脖子都变长了,谁也拿不定主子能不能再回到这座殿阁,这也攸关许多人未来的命运啊。 忽然,静寂了一整天的外头有了声响。 一双明黄靴子踏进了大门。 两个丫头吓得差点忘记身份,傻不愣登地杵着,直到小喜子唾了声。「你们这两个死丫头都给我醒过来,自己该干啥的别跟我说都忘了!」 「是!小喜子公公。」俩人慌乱地应诺,随即莳绘拿了一盏银丝纱灯罩的花烛便往东暖阁去。 「太子殿下,请随奴婢过来,姑娘的寝房在这边。」 君无俦的怀里抱着因为一天疲累,早在轿子里睡过去的汾玺玉,跟着莳绘进了寝房。 他把怀里的人儿往床上轻轻放下,替她掖紧丝被,又用指头拂去她鬓边凌乱的发丝,依依不舍的指头流连她弹性的肌肤,从额头,眉间,鼻子,嘴唇,还有圆润的下巴,最后一吻落在她的唇上。 站在一旁的莳绘留也不是,走也不对,可再看见他把脸埋人自家主子浓密软香的青丝,小兽一样依恋,她便把灯盏留在长几上,悄悄无声地退开了。 第6章 是寅时还是卯时了? 纱帐外影影绰绰,有衣料窸窣的声音。 这一夜不晓得为什么睡得格外香甜,好像身边多了暖炉似的,不过睁眼身边无人,一张大床还是只有她一人。 掀了纱帐,她的手僵在那里。 正让小喜子为他整理朝服的君无俦回过头来,头戴官帽,一见汾玺玉醒来,露出一排白齿。 「把你吵醒了。」 「你……怎么在这里?」口水吞了又吞,她身上没什么不对劲吧?慌乱地摸上胸,发现衣服的前襟衣结怎么都系不好。 「你忘记我们昨夜共度一夜春宵?」他环过双手让小喜子束上腰带,唉唉,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他就是改不了爱整她的毛病。 她噎住。 啧,不好玩。「不要一副天崩地裂的表情,昨晚我们只是睡在一起,本宫懒得回自己寝宫,借你的床睡一下,我发誓只碰了你的腰,手指头一根都没碰到。」他走向汾玺玉,倾身靠着她的耳细语,另外拉开她紧紧抓住的手,灵活的手指替她把单衣上的衣结给系紧,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等站直腰,又一副气定神闲了。 坐在一团锦被里的汾玺玉想来要不是囿于家教,大概扑过来咬他了。 「你……坏,每次都拐我上当!」 她的清白是完蛋了,她要怎么当做被狗咬了一口? 把她陷在这里,进退维谷,他很乐吗?「我有吗?」他一推六二五。 应该一整天都会很愉悦。 「等一等,你先前答应我可以出宫的事呢?」赤着脚的她跳起来抓住他的袖子。 看了眼自己的宽袖,他又深深看她,看得汾玺玉浑身发毛。 「你要的不就是没人管?这样吧,以后你可以随意进出宫门,不必向我报告。」 「那……要给我令牌。」她喜上眉梢,完全不掩饰高兴的神情。 他瞄了眼她的腰。 「那个东西早就在你身上了。」 顺着他的眼光,汾玺玉手捞起那块玉佩。「就它?」 「就它。」 「对喔,我怎么这么呆,它是你每天带 在身上的东西,又是太子地位的象征,我怎么没想到?」她笑得有点小尴尬。 「还有,要紧的是,我的小玉儿,每次出门要记得回来。」他语重心长。 汾玺玉不大能够抵挡他这种眼神,那里头的东西会让人心跳加速,脸红,语拙,似有什么要从心深处翻涌上来,无可遏止的芳心悸动。 「你不相信我?」她用眼睫藏住心里的难以言喻。 「你值得本宫相信吗?」 「那当然!」她嘟嘴。 他笑,笑得颇有深意,这让汾玺玉懊悔起自己嘴快,这不是变相允诺自己不逃了? 奸臣!坏蛋! 「本宫上朝了。」凑过来,厮咬似的吻落在她唇间。 她身上的芬芳让君无俦心神恍惚。 她能在这复杂的府邸里留多久?她不是那种能够撑得起皇家主母位置的人。 他发现自己有了得失心,可是她撑不住又如何?他可以只手撑住半边天,而她……只要跟他站在一块就好了。 「留下来,为我。」他在汾玺玉的耳朵旁留下这句话。 她被骇得嘴开目瞪。 君无俦大脚跨出门坎,喃喃自语。 「我一定是疯了,居然这样也觉得她好看……」 因为陛下不在朝中,所谓的早朝也只是例行公事。 一小撮闲聊的大臣们一看见君无俦的身影,你递递眼色,我拢拢衣袖,故作一派潇洒地上前致意了。 朝中大臣派系分明,文臣、武将本来就互有歧见,老臣跟年轻臣子又各有师承,盘根错节的关系,粗略来分可分成两派,一派属于他的人马,至于二皇子又是另一派。 当然这些都在暗中较劲,就算多少有些风声走漏传人陛下的耳朵,哪个朝代没有这些问题?所以在不动摇国本的情况下,皇帝通常都会选择睁只眼闭只眼,装没事。 君无俦眼看就要掠过这些人。 「太子殿下请留步!」 说是见礼,已经不在殿堂上,所有的人也只是打个千,拱拱手当做礼貌。 太尉、御史大夫,三公来了俩人,一个胡子比一个白。 「诸位大人好兴致,下了朝还不回府?」 「我等有些小事想请教太子。」中侍郎一马当先。 「既然是小事……」 「不,是大事。」工部尚书连忙止血。 「尚书大人很急啊?方才怎么不见你在大殿上奏?」这些人对国家没有建树,只喜欢旁门左道的钻营。 「我们听闻太子收了个命为灾星的女子?不知道事情是不是属实?」 「尚书大人怎么对本宫的家务事生出兴趣来?大人您拥有六房妻子及十二位侍妾可曾向本宫禀报过?」 「这……这自是不用……小的家丑不劳太子操烦。」 「那就是了,我的家务与你何干?」 「话不是这么说,太子的一举一动都会牵动国家局势,不可不谨慎。」 拿江山社稷来跟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子比较,谁都知道哪个轻哪个重,好大的帽子。 「本宫知道李大人你尚无妻妾,既然连一房妻子都没有,怎好管到别人家屋檐下?齐家治国平天下,您还是自扫门前雪的妥当。」 被君无俦这一冷嘲热讽,李中书令一时气噎,硬生生说不出话来,他胯下无能早是满朝文武知晓的事情,可是被人在大太阳下拿来讲还是头一遭,老脸一下垮了。 这比叫他一头撞死还要严重。 「不能这样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李大人可是忠君为国的忠臣啊。」 「李大人,尚书大人骂你匹夫呢。」光明 正大的挑拨从君无俦口中出来就是那么理所当然。 两个当朝大臣颜面无光,几乎要落荒而逃。 「说到两位大人,尚书大人,我记得三日前有人上奏你跟户部的财税不清不楚你怎么说?」 「这没有的事!一定是有人要诬陷我!」 「哦,那你不快快把那要诬陷大人您的人抓出来,好以正视听?」是有人自己找死,怪不得他。 「是……是……我告退了。」 「那我也该打道回府了。」靠山都遁逃了他还留着做什么?肉喂狼嘴也还轮不到他。 君无铸气定神闲地看着两位大臣落荒而逃,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虽说鸡蛋也难免有缝,可是没有他的允许,太子府里谁敢把汾玺玉的消息放出去? 几个小丑跳梁他不在乎,但是,却不可不防。 消息从哪里走漏的,他要查。 当然,老三跟老五那里一个也不能漏。 汾玺玉匆忙地赶到紫金宫。 不知道君无俦十万火急地找她做什么?平常下早朝的他还有很多事要忙,身边跟着的人只有多没有少,好难得指名要找她喔: 看到一身便装的他,汾玺玉更惊讶了。「你这是?」 「你不是成天嘀咕着要去外头,本宫今天下朝得早,我们就出去逛逛。」 「有没有很勉强?」 「没有。」 「您大人事烦,我可以自己出去玩。」 「不行,不是说我今天无事。」 「你真的可以出去抛头露面?」 「那不叫抛头露面,你再啰唆我就反悔了。」 「好嘛、好嘛。」多问两句都不行,这人没变,还是翻脸跟翻书一样。至于她呢,识时务为俊杰,要能灵活转动才是好马车,自然要赶快见风转舵。 他伸出手。 「这是做什么?」看起来很像要牵她的手,不过,可能吗? 他发怒了。 「等你什么时候想通,我们哪时出发。」 「不要发火啦,就知道人家没有你的聪明才智,人家反应慢嘛……」 充满撒娇的口吻,还可以,男人等她主动来握的大手攫住了小手离开紫金宫,候在外面的人早已准备完毕,俩人一踏上轿辇便浩浩荡荡出发了。 汾玺玉心中疑问一堆。 啊?不是只有在附近逛逛而已,这么多人,怎么比较像要出远门的样子? 君无俦看得出她一肚子问题,知道她憋不住早晚要问,他就等着。 这一等,从出了宫门,换上马车,她的全副精神还是在别的事物身上,既然这样,君无俦干脆眯起眼睛,补一下不足的眠好了。 马车朴素是一回事,内部很大,行起车来感觉不到一点颠簸。 「殿下?」 终于回神了是吗? 「我可以回家瞧瞧吗?就打门前经过让我看一眼就好。」今天的君无俦太好说话了,她不禁软土深掘一下。 「不顺路。」他拒绝得很干脆,眼睛依旧合着。 「那我们要去哪?」 「游河。」 「我可以改成回家探亲吗?」她的眼儿遽亮。交换条件,都是出来玩,可以吧? 「那种家人不如不要。」 「我如果叫你把所有的王爷都不当兄弟,你肯吗?」说比唱得好听,亲人,能说割舍就割舍吗? 他睁眼,细看她。 「可以,但是你要找人来交换成为我的家人。」 吓,这是什么歪理? 别人的心里也许顶多九拐十八弯,他不止,曲折如羊肠小道,但,接下来他又说了 「如果你来当我的亲人,可以。」 「呃,殿下又闹着我玩对不?」 他用长眼瞄她一瞥,那直勾勾的眼勾得汾玺玉一阵心惊胆跳,然后他猝不及防地拉住了她的辫子,很用力的那种,痛得她吱了声,反手跟他抢起自己的头发来了。 「会痛耶,我也要拉你的。」 「你敢?」 她不信邪,伸长手,哪知道人小势弱,这一投怀根本是飞蛾扑火,被某人的强势身体压制,一把搂进了胸膛。 她唇色嫣然,眼儿晶亮,软馥的身躯在怀,这次,可是上等肉自己送上门,不咬,要等何时? 他呼吸软软地吹在她耳边,不由得身子发颤,眼瞳迷蒙…… 「运河到了,请爷还有小姐换船。」外面传来小喜子敲车棂的声响。 然后车帘被掀了开来。 一瞬间,小喜子的脑袋只窜过坏了爷的好事,他完了。 君无俦无动于衷,倒是汾玺玉恨不得有个洞可以钻进去,羞死人了! 俩人相继下车,上下卸货的码头工人多如蝼蚁,一艘大桅船就泊在码头上。 这是汾玺玉第一次看到大船,那惊讶是不用说了,直到穿过甲板上了船,微开的小嘴还合不拢。 皇家大船果然非同凡响,装进了他们还有一队侍卫、贴侍和粗使丫头,连沉一下也感觉不到,她把这话跟君无俦说,换来他毫不掩饰的大笑。 「什么嘛,人家这辈子第一次看见又坐上船,如果这样死掉也很值得了。」海风是咸的,吸人肺里面不会连肺也变成咸的吧? 「乌鸦嘴,不许把死啊死的挂在嘴边,外面风大,进船舱去。」君无俦一个命令一个动作。 小手攀上他。「让我看看船动的样子啦好不好,只要船一离开港口我就进去?」 君无俦看一眼她纤细干净的指甲。「说话算话?」 她像小鸡啄食般地猛点头,就怕他变卦。 于是,她得逞了。 水手还有侍卫们就看见不满船栏杆高的小姑娘踮着脚尖,一脸兴奋地往码头望去,身边站着的东宫太子见她几次跳来跳去就是差那么一点距离,除了帮她挡风之外还充当起柱子的作用,让那小姑娘坐在他的怀抱里眺望一片蔚蓝无尽的运河,还有岸边房屋。 除了拍打在船身上的大浪让人感觉真的在大运河上面,船舱里的设备根本就和宫里头的屋子没什么太大差别。 莳绘跟佩儿忙着张罗水果时鲜,两张小嘴四只眼睛比她还要忙。 船舱有双层阁楼,她待的这层四周开窗,除了敞厅,美人靠让人方便浏览风景,大部分的家具死锁固定在厚木板下,就连照明也不是烛火而是一颗颗夜明珠。 大运河很热闹,船只来来往往,商业发展出奇地热闹。 吃水沉的船上载的是盐、药材,流通各种东西,吃水轻就像他们这样的游客。 「大雪不是快来了,这时候出门不妥当吧?」万一被大雪困在水中央,他们会变成冰鱼冰人之类的东西吗? 她拿起芡实糕咬了口,瞧她自己身上穿得密密实实的,相较那些挑夫、码头工人,自己穿得也太多,多得像只熊,太惭愧了。 「你把自己照顾好就好,不必去担心别人,至于天气,在大雪落下之前回来不就得了。」 她当这船长跟水手是豆腐做的吗?没有丰富的航海经验,他会把自己的命还有她的交到别人身上吗? 「过来。」他招手。 她听话地走过去。 「喂我。」 她想也不想,把剩下的一口芡实糕往他嘴里送去,哪知道他就糕点连同她的手指头咬住不放了。 汾玺玉整个傻住。 「爷,我的手指头不是点心,吃了会拉肚子的。」 「我偏要!」蛮横的语气还有手势,她又落进君无俦怀抱。 「这让人看到不好……」 「谁看到我挖了谁的眼珠。」 她用手捂住他的嘴,眼中有盈盈雾气。「别这样说。」 「你变大胆,不逃了?」 「我猜想……」她低下头又勇敢地抬起来迎视他灼亮的目光。「我猜,你有一点喜欢我对吧?」 「哼,就只会小看本宫!」阴鹜的口吻没有好到哪去,但是细细追究,他的意思是不只有爱她一点点,是很多、很多点喽? 满到几乎要满到喉咙的喜悦化成了诱人的红晕布上双颊,她主动伸出双臂搂住他的颈子,几乎使君无俦胸闷。 他的掌覆上她胸前的柔软,她大大一颤,想缩回双手,然而,好不容易等到小女人开窍的男人哪肯这样轻易放过她,他一手抹开桌案上所有的东西,将汾玺玉放在上头。 外头听见声响的小喜子这次学聪明了,偷窥一眼,看到不该看的立即把门严密锁上,就连一条小虫子也进不去。 这次,爷会让他带罪立功吧? 这一晌,大船里春色旖旎,即便没有越过夫妻般的尺度,俩人的感情也算是突飞猛进了。 大船速度极快,抵达靠近銮城最近的小城时也不过才近午。 「爷,船长说到了这区域,要请您跟姑娘换小船才能人城了。」小喜子转达船长的吩-咐。 「嗯。」 「要小的去请莳绘姑娘唤醒小姐吗?」 「不必,本宫抱她下船就是了。」她身上红红肿肿的吻痕都是他种上去的,他不想让任何人看见。 「是。」 君无俦用斗篷把她包了个紧密,在众目睽睽下走出大船,转而登上比舢舨还大不了多少的小船进人四周都是渠道的小水城。 在他怀里的汾玺玉,是被雨打篷的声音吵醒的。 「咦,好凉,有雨耶。」那口气活像不曾见过雨水。 「你给我回来,把斗篷系上了。」这种莽撞的个性,又不会照顾自己,没有他照看的时候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刚从温暖的胸膛里起来,骤然的凉意的确令她有点吃不消,很乖地,她回去穿起斗蓬,经过君大人检查合格才一头钻站到外面去。 蒙蒙的雨笼罩了整个水域,忽远忽近地偶尔有游河的船只滑过,也有渔户带着鱼鹰在抓鱼。 渠道和水湖以石拱桥当做分界线,也不过眼前一暗,水波上涌,将他们送进了另外一个世界。 街道是沿着水路开辟,岸边晒着来不及收的棉被、晾着的衣裤,端着粗碗就地蹲着吃那不知道是午饭还是早饭的汉子,猫在屋瓦间跳跃,狗抖落一身体的雨珠钻进巷子不见了。 君无俦也出来了,与她默默并肩。 「啊,你瞧!」汾玺玉手指的是两列迎亲的船队伍,一前一后都从桥下过去,铜锣开道,吹唢呐,好不热闹。「为什么迎亲队伍都要从那座桥下面过?」 他不知道,不过船夫替他解了围。 「姑娘,你是外地人有所不知,这座桥叫双桥,一直一横,当地人娶亲的小船都要打桥下过求个吉利,因为好事成双嘛。」 她专注地看着,眼里有了连她自己都不清楚的渴盼。 「你想穿嫁衣吗?」她不明白,君无俦却有些知悉。 「别开玩笑了,我能嫁给谁,谁愿意陪我过这样清贫的生活?」清贫也好,粗俗也罢,住这样的小城里,每个人都认识,肉摊赊点肉,菜担买点菜,亲自操持家务,晾一竿子让阳光晒过的衣物,哪怕见到会啄人的大白鹅会怕到哭泣…… 那些不过都是她的梦。 「嫁给我,你这辈子也只能是我的人了。」 汾玺玉回过头来看他,她把手抚上他的肘,眼底清澈。 「君无俦,我真的很想听你对我说一句真心话,只要一句就好了。」 不是那种她猜不透的,充满算计的,复杂的,只要一句。 「你居然敢造次?本宫说的话对你来说都是什么,谎话吗?」 就知道会惹他生气,她不应该期待的。 「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太子府里已经有成群的美人,甚至,连太子妃都有了,我算什么?」 「你不一样!你想要名分吗?」 想听他的真心话,在太子府那么久了,她难道不知道就算是真心话,也只是当下的心情,时间过去,再多的真心也只能是谎话。她拿大大的眼睛看他,眼里有很深的绝望。 君无俦不喜欢她这眼神。 「如果你想要太子妃的位置,我也能给你。」 「我并不想要那个位置。」 「那你生什么气?」 「我想要的你给不起。」 「说!」他给不起这世间还有谁给得起? 「原先,我想要的就你这个人,不是太子,不是心里装满了国家,一心想坐上皇位的那个你,可是我后来又想,想坐拥天下的你跟爱上你的我并不冲突,你不能陪我过我想要的生活,没关系,那就换我陪你,你瞧,一点冲突都没有对不对?」 她想要他这个人,不是因为他的权位,不是因为他可以给她锦衣玉食……只是这样的爱,他不会懂,可能穷其一生都不懂。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她的要求只有这样,然后,只要能爱她,其余的,都不重要。 第7章 她的眼底明明写满了向往。 他生来不是平民,这不是他能选择的,他也不觉得平民生活有什么好。 只是因为她喜欢,所以,他陪。 这几天闲步镇里头石阶拱桥,她简直就像刚刚开眼的小孩子,见什么都新鲜有趣。 看着邻近水乡的居民徐徐摇着小船来采购日用品,喝点小酒,或是挑着扁担,蛋蔬果鱼肉到小镇街坊来贩卖,卖肉、卖菜、卖鱼的,或是卖劳力的工人…… 半路上遇见手里拎着大白鹅的汉子,她居然拿着大眼瞪得目不转睛,那鹅仰起长长的脖子嘎嘎叫了声,她却吓得跳了好几步,惹得所有的人全笑了。 其实他也想不到,自己被宫廷纷争熏黑的心还会因为这种事情兴奋。 要是走酸了腿,随便一间食间,喝茶吃酒,只是面皮烙的点心也嚼得满嘴生香。 一天下来,油晃晃的灯亮了,光影倒映在船桨上,一日将尽。 他们借住在一个大户人家里,说是诗书传家的。 第一个晚上,留在大船上的莳绘跟佩儿还有小喜子、牛大和数名贴身侍卫下了船追上来,唠叨的小喜子还有两个丫头好好地把俩人说了顿,最后还是君无铸凌厉的眼神让老妈子似的小喜子住了嘴。 「爷,您要是有什么意外……小喜子就算有十颗脑袋也不够赔。」他快要哭了。 「本宫这不好端端的?」 「反正,您走到哪一定要把小喜子带上就对了。」 君无俦当做没听到。 要是每个都要这样比照办理,那他身边要带的可不只一串粽子了。 汾玺玉这边也没好到哪去,两个被冷落的宫女那可怜劲,让本来心就极软的她主动过去赔不是,还把自己一整天搜罗来的小东西分给了俩人。 爆增的人数让收留俩人的王氏心知自己家里来了不寻常的人物,索性将整个府邸最精华的三进院落全让了出来。 汾玺玉住的院落是由数十棵香樟树组成的古树长廊,处处绿波荡漾,厅堂回廊,碧池清石,翠竹小桥,她几乎是一见钟情。 只是有个「小小」的问题—— 夜深以后。 「王老爷不是也给你安排了舒适的房间,你不回自己那里去?」用脚走了一天,方才莳绘给她洗过脚,她乏,想睡下了。 「民间夫妻不都一起睡?」沐浴过后的他身体泛着清香,长发披肩,有股无法形容的慵懒,那迷人模样煞是勾动人心。 「我们……」 「如你的愿,我们做对平凡夫妻,在这水城的我只是一个叫做君无俦的男人,你是一个叫做汾玺玉的女人。」他抚过她的发,穿着玫瑰色单衣的她就像一朵小小盛放的蔷薇,魅惑瞳色让他情不自禁。 「不是哄我?」 「不哄。」 「那么……好,做一天夫妻是一天,就算只有一天我也甘愿。」她几乎是撞进他的怀里。 这种不顾一切,倾尽所有的激烈感情是君无俦从不曾拥有过的.他的妻妾们个个谨守分寸,别说与他说笑了,就连使性子也是使得小心翼翼,生怕他生气株连了家族。 「嫁给我,我娶你。」 「真心话?」 「真心。」 「好.那么我嫁了。」她的脸红扑扑。 一声吩咐下去……婚礼被张罗了起来。 原来打算不讲究铺张的,没有纳采那些繁琐的手续,宴客人数也就只有带来的那些侍卫还有丫环。 君无俦让人请小城里出了名的裁缝快手裁了件嫁衣,谁知道消息传得快,小镇人家一家有事,古道热肠的左邻右舍就差人来问是否需要帮忙,杀鸡宰鸭,端菜走桌都可以,在怎么推都推不掉的情况下,也才两天工夫,该有的礼品喜幛竟然一样不缺地办妥了。 王氏老夫妻膝下无子,更是竭尽心力地帮忙,就好像自己儿子要娶亲那样,一推辞就泪汪汪,君无俦干脆交给两个老人去筹办。 这下,会弄出什么样的婚礼出来,他也没把握了。 为什么他的冷心冷情来到这里就不管用了? 「我第一次看到你这种表情。」汾玺玉调侃他。虽是调侃,却让她更加确定这男人不如外表的无情冷酷,她没有看走眼。 「这么热心的老人家,比我父皇还有母后更像我的爹娘他的母后长年统管六宫,后宫的事情理都理不完了,对于他这永远不需要她担心的儿子只有期许再期许,巴望将来稳座皇太后的尊贵位置.至于他做了什么,并不太置喙。 一对很放心他的父母,他也很称职地做着让人放心的儿子。 「我担心请客的桌数会爆桌。」 没有新人像他们这么闲了,这会儿的两个人是坐在食肆的椅子上看着不畏寒的小孩捉对斗蛐儿,俩人还用碎银下了赌注。 在銮城里,女子抛头读面惊世骇俗,会被当低贱的女子看待,可在这里,人们要烦恼的是三餐,就连这间食肆的老板都是女的。 「爆就爆,不如置办流水席去让他们乐一乐吧!」他也很人境随俗,把銮城佬的大惊小怪收起来,忽然觉得也不赖。 他每天劳心劳力,可看看这里的居民,一盘棋,一忠荼,有时加一盘炒豆,生活虽然谈不上舒适,却足以应付一整天。 他的辛劳,为的就是给他们这样的安居乐业,这么想,就觉得值了。 「你值得更盛大的婚礼,要是可以,我想给你最好的。」最起码的三媒六聘,八人大轿……这样太寒酸了。 他们一起散步来这里,看人,看清流泄的云朵,杨柳依依,无所事事地打发时间。 以前的他,打死都不会坐在这里让人来人往对着他品头论足,这几天下来,不只脸皮练厚了,还得到了说不出的满足。 他看得出来汾玺玉在这里过得非常自在,在太子府时被压抑的本性像被洗涤干净的石子,缓缓露出原本洁净明爽的颜色来。 「你整个人都是我的了,还不好吗?再说,我要是计较那个,就会吵着你要在宫里头让礼部的人大肆操办,让你头破血流。」 「你敢说,我没什么不敢做的。」头破血流,她还真敢说。 汾玺玉娇俏俏地看了外头愈发冷冽的天空。 「我们赶不了在大雪前回京了。」 「来不及就来不及,有事,自然有人会寻来。」绝少这么随性的人沉浸在无法形容的幸福里,人口略带生劣的白酒,入喉却暖了肚肠,他原来不屑一顾的肠胃一开始并不适应,但是,就说了,人境随俗,这一随下来,届然发现也不是太差。 他对平民生活越来越有心得了。 皇宫里的一切似乎不那么重要了。 大喜之日。 新娘上轿、下轿,其实都在王氏夫妇的宅子里,不过轿子可绕了水城好大一圈,也在双桥下划船而过,圆了汾玺玉的梦,接着跨火盆、握苹果、拜天地,送人洞房,至于外面那股热闹劲就更不用说了,认识的,不认识的,听说有免费的流水席吃,携老扶幼,连吃带打包,小城居民从来没遇过这么大方的家主,吃饱喝足之余,衷心的祝福如同潮水般地从他们口中流泄了出来。 如果说言语有灵,那么,他们得到的祝 福绝对比许多新人的更多。 这当头,热闹得跟菜市场没两样的外面,却有两个在昨晚之前赶到然后被打鸭子上架的男人。 「为什么我们得在这里当招待?」 红色双喜字到处都是,筵席桌上,墙壁,盆栽,花树,满得怕人家不知道这户人家有喜事。 —张嘴笑得快咧到耳后,却不忘抱怨的君昀常被闺女们缠得几乎头晕,撇开那些羞答答的姑娘们不说,年纪长的也不忘要打探他的生辰八字,家居父母,至于那个冷面三爷,则是以家中已经娶妻把这些热心过度的人逼退。 乡下地方哪有机会一次见到这么多俊俏又有威仪的男人,天下父母心啊。 「老三,你说我们跟老大的感情有这么好吗?我们明明跟他不是一路的。」 「那你跟谁一路?」 「我……我是看在汾姑娘的面子上。」 「你就算想横刀夺爱也来不及了。」他冷淡地看眼屋内。 「本王……我是说我是什么人,需要做这种夺爱的事情?再说我跟汾姑娘的感情也不到那个分上。」 「那你眼巴巴地拉着我来干吗?要人冬了,要是湖面结冰,回去可得大费周折。」老三每句话都很精辟。 「我只是有点意外,好吧,很意外,老大居然肯为了一个女子做到这种地步。」换成他,他做得来吗? 这种解释很难说服人,总之,他也不明白这时候的自己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他的心,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懂。 这时,汾玺玉端坐在新床上,一条红帕遮住了一切,嫁衣很沉,倒是莳绘跟佩儿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比她这新娘子还要兴奋。 门开了,大步流星走进来的君无俦身上带着些微酒气,但是掩不住他的神采飞扬。 新郎官被灌酒是不成文的例,以往的他可以对朝廷里的任何人使狠,这些百姓他却没办法,勉为其难地把人家敬的酒喝了,也是底线了。 「姑爷。」 「下去领赏吧,这里不用你们了。」 「恭喜姑爷,贺喜姑爷。」双双一鞠躬,动作整齐划一,回头的同时,又相视一笑。 好小姐终于修成正果了。 三足珐琅火盆早就把屋子里熏得温暖如春,靠窗的艳色茶花被光线化成一片潋滟的涟漪,包围住穿着大红吉服的新娘。 君无俦用媒婆早就准备好的秤挑起新娘子的盖头,接着替她除下会压断人脖子的禺冠,在床沿坐下。 「累不累?」 她摇头,乌黑的刘海一丝不苟地在眼睫前面形成一道黑帘,衬得她明眸皓齿,唇红肤白,美丽如仙。 她脚下绯红的金丝蝴蝶云鞋,如轻红乱飞,春意浓丽,空气中花香浮漾,浮上她红衫裙裾,也浮上爱她的心。 君无俦起身在合卺杯里斟上酒,俩人各执一片,夫妻合卺,合欢一世。 喝了酒的她脸上泛起苹果般的粉色,美不胜收,他的唇不怎么经心地落在她的指间,然后舔咬她匀润的耳珠,随即将她压倒,随手扯下云帐…… 新婚的旖旎自然谈不上,从来不曾被人撩拨的情欲不知如何宣泄,羞怯、疼痛一古脑地翻滚出来,搅得汾玺玉六神无主,手脚紧张,肠胃打结。 「第一次有点痛,以后就不会了。」他柔声安抚,动作努力轻缓。 对于床笫之事君无俦经验胜过汾玺玉,不过他再怎么细心引导,极尽忍耐,男人的情欲喷起,最终还是要让女子痛过那么一回的。 事后,他替她梳洗,抱着已经昏昏欲睡的人儿回到床上。 他让她睡在自己的臂弯里,一只手将她搂人怀抱。 「你曾经说想听我的真心话,你听好了……我就说这一次,这辈子,就你而已,我不会再对任何的女人说……我爱你。」 意识朦胧的汾玺玉睁开了眼,伸手碰触他的左胸,笑得美丽。 「我收到了,我也爱你。」 「我愿意为你生,为你死,这一生,只认定你。」 汾玺玉伸长手捂住他的嘴。 「今天是我们的好日子,不许说这些。」「知道了,娘子大人,睡吧,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亲了亲她光洁的额头,今夜,他要这样拥着他的真珠宝贝安眠。 毋需学鸳鸯交颈,已然同心。 他为她按摩轻抚,游走过全身,不消多久便听见她均匀的鼻息,确定她已然人睡,他这也才合上眼睛。 没有公婆同住,不用一早起床奉茶,可是,汾玺玉还是很早就醒了。 会醒,是因为有什么在她鼻子上搔痒着。 那是一撮头发,见她张开还有些睡意昽的眼睛,君无俦放掉头发,一半的身子就往她靠,靠得她不得不完全苏醒。 「我还没漱口洗脸,蓬头垢面的,你不要看!」光顾着要掩素颜的脸,却忘记身下的被,这一滑,她娇嫩的肌肤,雪白的胸部一寸寸曝了光,冷凉的天气立刻让她的肌肤冒起了疙瘩。 他连忙替她拉高被子,不过,她红红的小嘴惹人想犯罪,把她闹醒为的也是想犯罪,于是君无俦很不客气地尝了她的唇,接着一头钻进被子里,还有她所有的一切。 汾玺玉轻呼、吟哦,新婚燕尔,春情勃发,即便是一淸早,谁会不识趣地来阻拦。 这一回,她才真的体会到什么叫鱼水之欢。 俩人的契合是君无俦在别的女人身上找不到的,即便已经欢爱过了,他仍揽着汾玺玉细细温存。 「我们在这里置宅,你喜欢这里,就在这里住下可好?」 「这么快就厌倦我了?」 「胡说!」表示生气,他动手去捏她的颊,可指头碰上她细致的肌肤,却改掐为摸,名为揩油。「是谁一天到晚说我不给你自由的?」 「那你也留下吗?」情之所钟,嫁鸡随鸡飞,嫁狗随狗走,这是天下女人的宿命。 「你也知道不可能,不过我会留下足够的人手保护你,也会尽量抽时间过来的。」 「你什么时候要回京?」 「最多就这几天。」 「如果我说我要跟你回去呢?」 「我不想你面对太子府还有皇宫里的那些注目。」 她把脸窝进可以闻得到他气味的地方。 「没有你的地方我不想待。」 「你确定。」他是欣喜的。 她坚定地点头。 「那好,你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动到你一根毫发,我会用我的生命护你周全的。」「说这些做什么,好像我们要回去的是龙潭虎穴,你别忘了那个龙潭虎穴可是你的家,那些会吃人的东西都你养的。」 「你这油嘴滑舌的小东西,居然编派我的不是,看我怎么治你!」搔胳肢窝痒绝对是最轻的处罚。 汾玺玉笑不可遏,差点滚下床去。 他的容貌为她松软,他的坚硬为她柔软,他的笑语为她而生。 一个男人的面貌因为她剧变,她能不感动吗? 她紧紧抱住她爱的这个男人。 「就因为这样我才想把你留在这里……」他的声音从上头幽幽传来。 「不,」她仰头看进他湛黑的眼。「你在哪,我在哪。」 君无俦情绪激动。 没有一个女人会对他这么说,所有的女 人都知道他将来会是帝王,不会是丈夫,不属于任何人,他只要能分给她们恰如其分的恩泽,她们就会感激涕零,要求过多的感情只是跟自己过不去。 她不同,一旦钟情,便倾身也倾其所有。 扑火,也在所不惜吗? 他珍惜地抱紧她。 什么时候他也会忐忑反复思量了? 爱,会让人软弱。 但是,为了她,他必须更加冷酷与坚强。 两天后。 告别一再叮咛他们等春暖花开一定还要再来小城的王氏老夫妻,一行人开始了回麦城的路途。 水路已经不便行走,官道变成唯一选择。 他们临行前,霏霏的雪片终于像雨点般地掉了下来。 一辆大马车载上俩人原本绰绰有余,可要加上君昀常还有三王爷两个大男人,实在就挤了。 一起走君无俦没意见,不过这么多人都要跟他挤一辆马车,他可就很有意见了。 本来卿卿我我的俩人世界多出两个不识相的家伙,碍眼。 他们的确打算一道走。 大树下好遮荫,他们身份敏感,人多势众在安全上比较无虞。 「你们的马车都瘸脚还是被当成柴烧了?」一上车君无俦就没给好脸色。「朝廷没有给你们月例吗?这么穷,穷得要来搭便车?」 果然他一出口,脾气硬如几坑臭石的三王爷就要翻脸,是君昀常抢在他之前掸着不离手的扇子笑眯眯地开口。「新人上了床,媒人踢过墙,皇兄,大老远把我们兄弟叫来,利用完了一脚踢开,不好吧?」飞鸽传书传得十万火急,说什么没半个家人主婚太不像话,叫他们来充当双方亲人,怎么婚礼一结束,他们就变成门前的垃圾了? 这个皇兄,实在让人爱不下去—— 「你别这样嘛,人多好,天气冷,大家同在一辆马车可以照应,也好取暖不是?」汾玺玉赶紧把看起来又故态复萌的君无俦给安抚下来。 哪有这样翻脸不认人的,两位王爷不计前嫌替他们的婚事忙了好几天……好吧,虽然听说大多时候就杵在那里任人观赏,花瓶的角色居多,但是,她的大喜之日没有一个娘家人,也许她不应该期望太多,也许他们也无从知晓,但是有了他们俩人,她^可以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家人吧?她的心,比较不会那么脆弱。 「你会冷?过来,我替你取暖。」君无俦主动去抓她偎着暧炉的手,反复摩挲,直到她真的暖和起来。 「雪还没下你的手就这么冷,回去我让太医开几份滋补的药膳过来,你太瘦,得好好补一补。」 这……真是他们那个没血没泪的东宫皇兄吗? 君昀常和三王爷互看一眼,也许,硬要挤到俩人中间,根本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 「谢谢你。」 汾玺玉心里感动不已,方才听了五王爷的话,她才明白原来两位王爷的出现是这样来的,背后这一段,他要不说,她可能一辈子也不会知道。 把自己的手揉进他的,然后再抽出来抬起水灵清雅的眼,起身福了福。 「大恩不言谢,可是小女子还是要谢谢两位王爷鼎力相助,谢谢你们当我的家人。」她很清楚,按理说,君无俦的这两个兄弟跟他并不亲,甚至还站在对立的立场上。 「玺玉还要郑重地谢谢五王爷,您是唯^'个毫无心机靠近我的人,您对民女的好,我一辈子都会记住的。」 三王爷还好,反正他只是陪着君昀常来,可五王爷真的不想受她这礼。 「咳,本王也不是什么好人,嫂子别弄懵了。」话一出口,呃,真是越描越黑,这世间有谁会当着自己有好感的女人面前说自己不是好人? 他阿呆到底了。 「在我心目中,五王爷永远都是对我好的人。」一生铭记在心。 「他对你好,那我算什么?」有人在吃无谓的醋了。 「想不到皇兄也有今天,栽在小女子的手上了。」三王爷也造次了。 君无俦瞪了瞪。 「你们都反了!」 哄堂笑声从马车里传了出来,传到小喜子耳里,传到坐在车辕上的莳绘还有佩儿耳里。 小喜子瞧了一眼转头回来,带着深意说:「夫人好大的魅力啊……」 「你到今天才知道^不过,这怎么说?」佩儿天真,对于不懂的很肯下问。莳绘敲了佩儿一下。 「你这傻丫头,你在宫里头的时间还会少吗?」她压低声音,虽然在越刮越大的风里面讲话除了当事者不会有隔墙耳。「你几时见过太子、三王爷和五王爷在一起共乘马车还有说有笑的?」 不对盘的人互相厮杀都来不及,这是天要下红雨了。 第8章 回到太子府,没有多休息,君无俦马上草拟了一份书令给水城县令,举凡小城缺了石板的路,年久失修的桥,渔人的船板需要汰旧换新的,兴学堂,聘夫子,一律以这笔经费支出。 经费,由他自掏腰包,名义,挂上汾玺玉的名字。 对他来说,这件事只是他一个念头,却不知几百年后仍旧造福了无数人。 「爷,太子妃……还有您的美妾们求见。」小喜子推门进来,对一回来就埋首在公务上的君无俦说道。 也才一个月,案桌上的政务堆积如山,一摞擦的奏折不用说,求见人的名帖,每桩、每样,都急如星火。 他也才前脚回来,这些人消息就这么灵通。 「不见。」没得商量。 「太子这么拒绝臣妾,让人好不伤心……」娇滴滴的声音已经随着香风习习穿堂入室,跨进了君无祷办公的紫金宫。 身为太子妃,燕兰熏几乎没有什么机会可以踏进这里,君无铸的身边有小喜子随侍,女子不得干政,就连正厅也不得随意进出的条例,让她们这些只能苦等丈夫回内殿时才能见上一面的妻子倍感委屈。 身负监国任务,责任心又重的丈夫,很少独自出远门,一来身份不允许,二来实在太忙,然而这一去逗留了整个月,只字片语都没有,例行的请安中皇后与皇上问起来,她简直羞愧欲死。 自己的丈夫出门了,上哪去,去了哪,她一概不知。 将来她要如何统管六宫? 后来又听说他的身边谁也没带,除了小喜子,就一个汾玺玉随侍。 她能不震惊吗? 纷纷听到消息的美人还有侧妃们也都赶到了她的内殿,要她拿主意。 是啊,再不紧张,兴许她的太子妃位子就岌岌可危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向本宫示威吗?」燕兰熏后面跟着他比较眼熟的几个妾室,挑这节骨眼来讨债了吗? 「臣妾们不敢,是许久不见太子的面,实在想念,大胆带着众姐妹们来向夫君问安。」相府千金,说话谈吐绝对恪守分际,不过,这些似乎在今天都破功了。 她开始急了吗? 君无俦好整以暇地坐下,只手抵着下巴,用一种轻狂又带难测的目光看着他底下的女人。 他的目光扫到谁,刻意打扮过的美女们便趁机走出来给他行礼问安。 原来他的妻妾还真不少。 等见过礼,燕兰熏妙手轻挥。 「把东西拿过来。」 随身大宫女很快将高举过顶的一只明黄锦盒呈给小喜子,他又往上呈。 「这是什么?」他还是不动,慵懒至极。 他对汾玺玉有着用不完的热情,为什么对这些妻妾却可以冷静得像千年寒冰? 其实无关新旧,是原来就不爱她们。 「太子打开看就知道。」 小喜子乖觉地打开,盒子里放的是立妃诏书、宝印、宝册。 「拿这个给本宫看,爱妃什么意思?」 「敢问太子的眼里还有我这妃子吗?您出远门臣妾不敢说一定要带上我,但是,许多风言风语不胫而走,传到妾身耳里,您可知道我有多难过?」她眉目依顺,以退为进。 「既然你都问了,那本宫就不妨告诉你,如果没有把你放在眼里,我不认为你还会在这里。」女人若是耍起手段来真让人厌恶。 燕兰熏有些惊悸不定。 「爷——」 「得让你拿这些东西来提醒本宫你才是我明媒正娶、万岁下旨意娶的太子妃,你真是用心良苦了,不过,你也知道我最厌恶这种小动作,老实说,太子我要是不高兴……也可以废了你。」 她愀然变色,脸色铁青。 「臣妾自问没有失职,你凭什么废我?」 「你也会怕啊,本宫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左相是你父亲,右相是你兄长,你一向不是心高气傲,没把谁放在眼底?这倒是凑巧了,你说本宫不够尊敬你,大家彼此、彼此吧。」 「臣妾嫁给太子一向恪守妇道,也不曾用娘家的势力做什么出格的事,太子不应该含血喷人!」 「那就继续,如果你不生事,本宫将来要是登基,那个皇后的位置一定是你的。」不是安抚,他说话向来算话。 「一言九鼎?」她又惊又喜,几乎要撑不住笨重服饰的重量,晃了下,侍女见状连忙去扶。 不只有太子妃,他眼皮下的这些美女一个个代表着各自不同的家族势力,互较长短过程精彩得可以编撰成史书留供后世茶余饭后了。 「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过?」 「臣妾知道了。」 「恭喜姐姐,贺喜姐姐。」侧妃、美人趁机上前道贺,也想在贵人多忘事的太子面前多突显自己。 「姐姐大人大量,我要是那位新宠夫人可能真要羞愧致死了,她啊,自从人府也不曾来跟姐姐问安,实在失礼。」 的确,皇宫最重礼制,新来旧到,一点顺序也不能乱的,不过最大的例外是受宠。 「不需要。」君无俦说。 他怎么会不懂这些女人的心思,唯恐天下不乱而已。 「太子……」众女面面相觑。 「她不会妨碍到你们任何人的位置,本宫有生之年她就是这个样子了,不会有封号,不会有任何赏赐,这样的她还要招忌吗?」 「但是您对她的宠爱却远远胜过我们任何一个。」 「做人呢,不要太贪心,吃皮连骨,好歹留点汤给别人吧。」把自己形容成桌上飧真不舒服。 「那么也就是说她什么都不是,我们随便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差遣指使她喽?」 君无俦的眼里有很多不明的东西,他总是这样,讳莫如深,即便俩人的关系是夫妻,她也从没了解过他。 「不要去碰她。」 「爷,您的用心,臣妾真的不明白。」燕兰熏没有这么好哄,心里始终有块地方觉得不对。 不许碰,不能差遣,无需受她管辖,那个女人只能是他的。 那岂不是无敌了? 她的心不只没有着落,反而像是被什么撞破了个无底洞。 「你们来不过就是要一个说法,说法我给了,可以了,你们都下去吧。」不想再应付,一起轰走。 「这说踉没说不一样^」不满意的大有人在。 「或者你比较想要本宫削去你的封号,赶你出去?」 管不住嘴巴的人噤声住嘴了。 她们要是被撵出府,别说娘家回不去,已经掌权的兄弟们肯不肯让她们回去都还无解。 燕兰熏动了下嘴唇,「妹妹,别说了。」她完全懂得其中的厉害。「臣妾们跪安了,不打扰太子办公。」 她识大体、懂进退,绝对比这些只懂争宠的妹妹们更懂君无俦。 一群来兴师问罪的娘子军终于离开了紫金宫。 一室清空,小喜子擦掉一头冷汗胃他绝对不会误看方才太子妃临走前看他的眼光,那一个冷啊,会让人脚底生寒。 「爷,小的斗胆,小的不明白。」抱着一肚子疑问,老实说他也想问一问究竟,究竟太子爷把玺玉夫人怎么摆。 君无俦身躯微倾,倾向桌案,眼睛看着满桌的公文。 「本宫也希望这么做不会错……」 小喜子还不及做出回应,门外小内侍唱喏。「太子殿下.陛下有旨,请您上一趟璜胄宫。」 「我父皇可说是为了什么事?」 「皇上没说,小的也不清楚,不过,有锡国特使在。」 「嗯,本宫马上过去。」 先是他的正妃来找碴,向来不管事的人又突然有了动作,这让君无俦沉思了。 这其中,有什么关联吗? 不是他,多疑.而是所有的事情来得未免太过凑巧。 「小喜子,更衣。」 掌灯时分。 璜胄宫向来是皇帝召见群臣的地方,君无俦来到后,却让等候多时的内侍领到了暖阁。 暖阁里炕暖灯亮,筵席酒酣耳热,山珍海味如流水般地送上来,御膳房的大小太监忙得在大冷天里汗流浃背。 君无祷知道父王酷爱食,不管大宴小酌,都有名目,环顾在座的人,这回,不像要谈国事,比较像是家宴了。 「儿臣拜见父王。」跪地请安,礼不可少。 「大家子规矩多,既然都是自己人吃饭,那些繁文缛节就免了。」身穿一斗珠绛色团龙暗花夹狐腋常服的相帝留着三绺小胡,年纪将近五十,却因保养得宜,看起来只有四十出头。 「谢父王。」君无俦躬身在自己的位置坐下,他一身细绒白羔皮衣裘看起来气定神闲,英俊神武,搜住了所有人目光。 「知道朕找你来所为何事吗?」 「儿臣愚昧,儿臣不知道。」 相帝一示意,一旁听差的太监马上把放在案几上的纸卷呈给了他伸出的手掌。 「你过来看看这张小像里的人。」 「父王,儿子已经有了太子妃,不需要美人了。」 「说到这个,你跟太子妃的感情可好?你母后说她总是闷闷不乐,再怎么说她可是宰相的掌上明珠,别让人太难看了。」 「儿臣知道该怎么做,家务事让父王母后操心了。」 「朕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这美女图你就看看吧。」相帝很坚持,绕了一圈又回到原点。 于是君无俦从内侍的手里接过了画轴一画轴徐徐展开,一个端庄秀丽,眉目圆润的女子端坐在大石上,垂放的发,水丝衫子,令人看得目不转睛。 君无俦脸色变也不变。 这张小图像跟汾玺玉有九分神似,但是那不是她。 天下有跟她长得这冬像的人,只有她的姐姐汾善善。 「不知道父王这张小像是打哪来的?」 「是镅国特使呈上来的,他除了护送进贡物人京,也因为爱慕我中原的文化,希望可以与我国女子联姻。」 「他一个蛮子,人生地不熟,一来到銮城就有人给他进贡美女图,不可疑吗?」 「重点不在这里,肤听说这个美人就.在你府中,是不是有这回事?」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如果不是太重要的女子就让她和亲去好了,如果你对她有几分情意,这倒是棘手了。」 这幕后的藏镜人分明是要他把汾善善供出来,那么汾蛮玉的身份就再也藏不住了。 这人,一定是深知汾玺玉过去的人。 天罗地网是吗? 这些妄想搞鬼的人实在太小觑他的手段了。 安分久了,居然被当成了病猫? 「禀父王,儿臣府里面的确有个女子跟这图像上的女子有些相似,可是儿臣十分喜欢她,不想让她变成联姻的筹码,您请那位锠使再另择婚配吧。」 要让一国太子在朝堂上承认喜欢谁,不是容易的事。 「俦儿,你要知道,帝王的心思是不能只放在一个女人身上的,凡事要以国家为重。」相帝不认同,他那与平日虚应周旋不同的笑容警告儿子别昏了头。 君无俦缄默了。 事情没有不了了之,个性剽杆的锠人很不满太子的说法,也许本来是受人怂恿才来讨美人的,这下见太子不肯相让,竟然拗起性子非要得到手不可了。 锠年年进贡青銮国,俯首称臣,难免有怨气,加上中原女子老是把他们这些边疆男儿贬得一无是处,不趁青銮军情外交紧急的这时候多捞一点油水,更待何时? 要是平常,泱泱大国自许的青銮王朝大可不用理会小国提出的要求,但是在边境聱国还有涿国蠢蠢欲动的同时,为了一个女子 得罪锠国,放眼任何一个国家都不会这么做。 一个女子和国家安危,孰轻孰重根本无需比较。 紫金宫里的气氛如同大雨欲来的阴霾满天。 君无俦无心公务,很是懊恼。 居然弄巧成拙了。 「我不相信那个鬼锠国特使真的对嫂子有什么深情,也不问问对方是不是嫁人了,这分明是抢骨头的狗嘛,蛮子就是蛮子,居然说就算被别的男人睡过也无所谓,他们并不注重女子的贞操。」君昀常骂了句粗话,比君无俦还要脸红脖子粗。 风声传得沸沸扬扬,待不住自己府邸的人特地来为兄弟抱不平。 可惜,对方真不怎么领情,他的脸始终挂着谁也猜不透的诡谲,即便君昀常骂得口沫横飞,他一点都没有被「狗抢骨头论」给激怒。 君昀常不是迟钝的人,他眼珠一转。 「莫非大哥早有对策?」 「你去找那个锠人喝过酒了?」君无俦不回答,却问了别的。 「大哥圣明!」 「不用戴高帽子,我还有事情要让你去办,你可愿意?我要你去跟那个锠人混熟,确切知道他离京的时间,最好,是谁给了他小像,是谁让他这么说话的,我想……这里面一定还有更大的阴谋。」 「可以,不过我要先知道你准备怎么处理嫂子这件事?」 君无祷淡然得像事不关己。 「如果本宫的回答不能令你满意,你想怎样?」 房间里安静了好一会。 「不怎样,说狡猾我没你奸诈,问心计我没你冷酷,这也是我决定不再跟你作对的一个原因,但是,要是没有汾姑娘,我虽然不会再与你作对,却会选择老死不相往来,更别提替你做什么了。」君昀常笑,有点心酸。 恨不相逢未嫁时,他碰上了,却轻忽地错过,这一错过,便是今生无缘了。 「你喜欢她?」称汾玺玉为姑娘,便是不承认她跟自己有任何关系,也是特意提醒他随时想取而代之她身边人的位置。 醋虽不若翻江倒海,也早有感觉,但是仍然让他非常不爽。 「为什么不可以,我以为你应该知道厂挑衅得很了。 「你太放肆了!」君无俦眯了眼,不怒而威本来就很吓人,这一凝简直可以把人直下无间地狱。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你这?虽然这里总是让我心惊胆跳,可也不是没一处好。」那一处好不用说,就是府里有他想要却要不到的女子。 豁出去了,真要一个不小心,他们两个都会落空,谁都得不到她。 「你不要以为我不会掐死你。」君无俦的口气里已经不掩饰嗜血跟阴暗。 「起码目前不会,你还需要战友不是?」很难得有机会扳倒这无情冷血的大哥,让他尝尝胜利的滋味,就算短暂,总好过老是挨打。 「你不会以为本宫能容忍敌人在侧吧?」 「你又不是今天才看我不顺眼,想让我一败涂地,还想把我流放,这些复仇计划都得要等到解决眼前我们共同的敌人再说。」君昀常倒是很看得开。 当然,他敢捋虎须,自然是有能够自保的条件。 君昀常走了,他不知道,不管他能不能从锠人的口中得到什么消息,或是一无所得,汾玺玉的命运并不会有任何改变。 大河流冲刷而来,就连他一个国家的太子都无能替她挡住灾难。 君无俦疲惫地闭上眼睛。 她,锠国是非去不可了。 想不到安生的日子没能过上几天,又是同样的场景。 她这次被送去的地方不是富庶的京畿,不是全天下心眼最多的地方,而是远在边关。 她从不敢置信到心灰意冷。 她想到太子妃得意的嘴脸。 想到莳绘哭花的脸。 「夫人,请带奴婢一起去,佩儿年纪小吃不了苦,奴婢可以,那蛮夷之地,寸草不生,你一个人怎么可以只身上路?以前你老是丢下我跟佩儿,这次,我不答应,就算死,我都要攒着夫人的裙子一起去!」 她仓皇地摇头。 真的够了。 她总是从天堂被打进地狱,再从地狱爬上来,周而复始,始终没能逃开操纵她命运的那双手。 操纵她命运的男人,卖了她两次的男人。 原来为了一个男人甘愿伏低做小是无用的,原来那些爱憎、挣扎、逃避情爰里的又哭又笑,其实,什么都不是,她的心痛,找不到宣泄的出口,人好可悲,一颗心会碎、会痛,却怎么都不肯心死。 好苦。 不让莳绘跟着来,那是因为她再也不受摆布了,她不会去那个国家,不管后面等着她的是什么,荣华富贵也好,为奴为婢也罢,她都不想再去面对。 这一行人里,被送往镅国的女子不只她一个,可是没有接触的机会,她们被安排了共乘一辆马车,她却一人独坐。 她不时望着后窗,窗外只有漫天细雪,无边无际的白。 「姑娘你就别看了,就算扭断了脖子,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子也不会如你希望出来送你的。」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傍着她的马车,这锠人自从她上了马车便刻意与她聊天说话,虽然一口青銮话并不地道,汾玺玉也只是木着脸,僵着身子随着马车颠簸晃动,并不搭理他,可是他还是一个人喷口水喷得很起劲。 「在我的国家夺人所爱是不道德的。」被看破心思的难堪让她忍不住回了嘴。 「可是青銮太子并不爱你,不然他怎么会把你送给我?」他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摩挲着短须,嘲笑的意味浓厚。 「要不是你无耻地来索讨,怎会发生这种事?」 「哈哈,我以为你们这些青銮女子各个矫揉造作,想不到也不是每一个都这样别扭,你骂得好。」 「是你自己坐井观天,自以为是。」 「告诉我你说的这两句成语是什么意思?」第一次踏上这块肥沃的土地,不只风情文物吸引人,只可惜时间太过短促,他的行囊带不走太多他想要的。 「放我走,我就告诉你。」 「你知道不可能。」他拒绝得很干脆。「不过,你一个小女子能说出四个字的话……你识字能写对吧?」 他不会真的捡到宝物了吧? 「那又如何?」 「我这趟来,发现你们这里的人可以用羊的毛还有马的毛当成笔来书写,传递消息,你有这项才能,要是我把你献给我国大王,他不知道会有多高兴。」 汾玺玉冷冷一哂,把声音掩在自己的嗓子眼里。 「我不会再给任何人机会把我像货物那样送来送去的……」 眼如冰,呼出的气在寒冷的空气里有股死绝的味道。 第9章 地冻天寒,赶路非常辛苦,不只人马遭罪,离城两日,还不到澳城,不堪颠簸,不 曾出过远门又心怀忧愁的小姐们病的病,吐的吐,马车里被呕吐物熏得臭气冲天,把一群铁铮铮的汉子们杀了个措手不及。 耶律渤向来对这些弱不禁风又胆小如鼠的青銮千金一点好感也无,她们要不是贡品身份,他连一眼也不会多施舍给她们。 比起沿路上不曾要求过任何特殊待遇、也不曾听到抱怨哭泣的汾玺玉而言,这些相帝赠送的美人简直是豆腐。 可是再不情愿,他还是下令住进最近的客栈,火速找大夫,要他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人治好。 他们得赶路。 美女们病歪歪的,又手无寸铁,他却不敢轻心,他撂下话,要几个女人互相监视,谁敢自戕还是逃跑,一定株连。 这人……真的只是一个平凡无奇的锠使吗? 论心计手段都不弱。 汾玺玉被安排独住一间上房。 「我可以替你照顾那些生病的人,你一个人忙不过来的。」 「不必,她们各自带了奴婢宫女,这时候刚好派上用场,要是她们连自己的主子都无法照顾,那就留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你……真的只是一个特使吗?」她不禁要问。 在各个国家中,越是举足轻重的人越不可能被推派到他国来当特使,交换到各国的人质也是。 「我是耶律渤,当今锡王的最小儿子。」真是让人意外。 「你的聪明才智不输君无俦。」她甚至可以在他身上追寻到君无俦稀薄的影子。 俩人一样铁血、工于心计。 她真是悲哀,都什么时候了,居然心里还是抹不掉君无俦的影子。 「总有一天我跟他会在战场上见面的,你们青銮这么富庶,我一定要拿到手。」他第一次在汾玺玉面前露出了野心。「所以,我要得到你!妩国以女为尊,奉七缪为女王,我耶律渤要是能够拥有你,要称王有什么难?」汾玺玉不知道自己哪来给他这样的错觉,不理会他的发梦。 「耶律大爷抬举我了。」她可不知道基于哪种理由让他这么以为,随便给别人希望也不是她的个性。 不过接下来,他不经意透露的话才让汾玺玉如当头棒喝。 「你可是福星,会给人好运的。」 「你怎么知道,打哪听来的?」知道她用「福星」名义人宫的人也就那么几个,是谁漏了口风? 「我知道你的好,是青銮太子太蠢,竟然不懂你的重要。」他对她的志在必得只有增没有减,形成了一种狂热。 「是谁跟你说的?」 「等你到了我的国家我再告诉你。」他也不是那么好骗的人。 「那就算了。」 问不出所以然不要紧,她可以问别人,她就不相信往锠国的这条路这么远,她会问不到半点口风。 「既然不需要我帮忙,那你就忙你的去吧。」她转身进了房间,莫名惶恐里夹杂着忐忑和大量不安。 这人,太危险了,不是好事。 消息走漏,君无俦知道吗? 她有什么法子可以通知他? 这间房肯定是这客栈里最好的房间,阳光充足,又临街,两层楼的高度,她看看街心,又看看自己的腰带,因为天冷,她穿得多,沉吟了下,她脱下外裙还有内裙,留下紧口裤,连同腰带系成一条长索。 真难看,不过事急从权,管不了这么多了。 她用力扯了又扯,确定不会半途松脱,这才把布条固定在大床上。 这时候那些男人一定忙得没空顾及自己,这时候不逃翠等什么时候? 没时间试看看牢靠与否,也没胆子去看 街心跟楼层的距离,她铁了心,面对着墙壁就这样一步一艰辛地偷渡下楼。 不过她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她姑奶奶身上的衣料虽说都是好布料,却禁不起整个人体下坠的拉扯力道,只听见布帛撕裂的声音从她头上响起,然后人就像断了线的纸鸢直直地掉下去。 要命,这摔下去不成浆也得断腿缺胳臂了。 也就那瞬间,该说她走了狗屎运,恰恰,就有这么个人正把头往上抬,然后,她就落入一堵坚硬却不会让人受伤的怀抱里了。 这一摔,就算比较倒霉的人不是她,这样的高度却也摔得她眼冒金星,头昏眼花,一时间看不清楚救了自己的恩人是哪位。 那人不做声,胳臂却加紧了力道,几乎是要将她揉进骨头的那种抱法。 她觉得不对,抬起头来对上对方的视线 「太……子?」她结巴了。 「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本来应该跟她有两天路程距离的君无俦应该在銮城啊,难道是她眼花? 「别揉眼睛,是我。」 她掐了他的脸,见他笑不得这才放开。 说也奇怪,光天化日,一个女子从客栈楼上跌下来既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也没有惊叫,他是怎么办到的?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他这是绝无仅有的配合。 「我的人都攻上去了,这条街还有客栈上下左右的街巷都被清空,没有人会看到。」果然是做大事的人,不论做什么事,格局都很惊人。 「放我下来吧。」 「让我多抱着你一会儿,你腿软。」 就算俩人最恩爱的时候他都很少会提出这种要求,差点要被他柔情融化的汾玺玉却突然煞风景地想到,「我说太子大人,你来追我这个不要的女人做什么?」 「谁说我不要?」他知道她在气什么。「从车队离城的那时候开始,我的人就已经跟着你了。」 「我不懂。」长途跋涉比较好玩吗?「我必须等你走了,才有机会把那些想拆散我们的人抓出来。」他向来不吃亏,要做的事也有一定的道理。 就像当年他把汾玺玉冷落在冷宫一年,为的是冷却她敏感的身份,当然啦,那时候的他也还没爱上她,只能说他做事绝对有一定的计划,决不冲动。 「咱们走吧,这里的事我的手下会处理。」抱着她,他走向不远的马匹。「你穿这样最适合骑马。」 他活生生挨了汾玺玉一耙。 太子骑的马不可能是杂牌货,蒙古大马脚程飞快,两天的路程,一天半就让汾玺玉看见了要人銮城的西城门。 来回奔波,臀部又被马背颠得已经失去感觉,可是看见城门的那一瞬间,她还是热泪盈眶。 这一路,君无俦对她呵护备至,可是她却没有勇气去问,那些非要把她从宫里头弄走的人里面,是不是包括了她的家人? 她有多久没有家人的消息了? 不敢问,不能问,也不知道要从哪里问起。 她是被娘家遗弃的女人。 「你不要担心,一切有我。」知道她在烦恼什么,这一路没有见过她的眉头解过。 君无俦的话才说完,一列旌旗飘扬,气势浩荡,身着盔甲,头戴羽帽的御林军便拦住了他们的去路,最外面还围着一圏钢刀鞘的大内侍卫。 蒙古马马蹄翻飞却临时被缰绳强迫勒住,一时脾气暴躁地踢着蹄子不停地喷气。 居然为了他一人,连大内侍卫都派出了。 带头的人并不下马,而是驱马向前,手里掏出一块明黄缎子开始宣读了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东宫太子无德, 私带御林军出宫,令御林军统领将人带回,若敢不从,毋需顾忌太子身份,直接捉拿回宫,钦此。」 汾玺玉闻言脸色大变,捉住君无俦的衣领。 「你私带御林军出宫?」 「只有一部分。」太子权限也只能调动一部分的军队,加上三弟还有五弟的,总共加起来不到一万兵马。 「是为了寻我吗?」她颤声。难怪他能够轻易地把锠人制服。 君无俦昂首向那统领发话。「请统领带路吧。」 「属下多谢太子。」勒马转头,指挥队伍分裂成两排,让君无俦的马匹率先走在前头,这才尾随在后。 他无畏地驱马往前走,穿过卫兵守卫的城门口,石板街道,不知道发生什么大事的小老百姓们纷纷放下了手边工作,抬头仰望。 「不要怕。」他轻声安慰汾玺玉,只手紧了紧她身上的披风。 「我不怕,只是怕要拖累你。」她再不解事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凉风如玉,她的心也一寸寸地冷。「太子,我不回去了,我可以去锠国。」 「说什么傻话,你以为现在的我没有你还能活得下去吗?」 汾玺玉大恸,无法消融的委屈和绝望奔涌而出,未来,她没有未来了,但是她想做点什么,能护住她这一生唯一用竭心力去爱的男人,一颗心百转千回后,已经有了决定。不过是赴死,她一点都不怕。 一炷香后大队人马目送太子进了宫门,侍卫们回军旗营,至于统领得去复命,所以他也必须进宫去。 名为复命,其实是兼任着监视任务,要是把人押回宫又给跑了,这罪他吃不起。 君无俦又何尝不知道。 御林军统领随着君无俦和汾玺玉亦步亦趋地到了璜胄宫。 在太监的禀报下俩人进了大殿。 「参见父王万岁万万岁。」君无俦跪地叩首。 「参见皇上万岁万万岁。」汾玺玉也跪地。 相帝没有叫他们平身,就让俩人这么跪着,大殿一片死寂。 良久,他才叹了口气。 「朕是本着一片爱护你的心,没想到你辜负了朕的一片心意啊。」 「父皇……」 「俦儿,朕不追究你私自调动军队,也不追究你私自出宫,同样可以不追究你得罪了锠国,可是你可知道父王为什么要逼迫你送走这个女子?」 「儿臣也想知道,玉儿一向深居太子府,不似一般女人挖空心思只想争宠,也不曾干涉过儿臣任何决策,她是个好女人,儿臣不懂为什么您非要拆散我们?」他,君无俦,这一生呼风唤雨,即便是他的母后,他也不会替她多在父王面前争取什么,可是汾玺玉不同,有她,他的生命才能完整。 「朕听说这女子的名字是你给的。」看起来是难以说动他了。相帝忖度,莫非真要闹个玉石俱焚? 这女子又是玉又是石的,真不要应了这个谶才好。 「是。」 「你可懂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父母可以给子女名字,可以给奴才名字,甚至给宠物名字,可是给一个女子这么珍贵的名字,那是要生生世世拴在一起的誓言。 「儿臣明白。」就是明白他才给。 他的儿子是什么人,是他看中意,将来要继承大统的人,他这么做可有把太子妃放在眼里? 就算将来继位,失去宰相一家的后盾支持,他能让权力的把柄平衡吗? 皇权势力要是不能大过外戚,祸乱必生,可是要没有外戚也无法拉拢大臣,要治理一个国家可不容易。 「那么她的名字可有别的意思?」 「儿臣不懂父王指的是什么?」 「譬如说,替她掩盖她是灾星的身份?」 君无俦心神剧动的同时,脑筋同时转了千百回。 宫廷里最不喜欢这类能够左右国运的东西,他知道所有的王公大臣会怎么想,因为是妖女,所以会成为所有卫道人士诛杀的对象。 「我不信这个,传言走到哪都有,每个人都会说,又有几句是真实的?有人说她是灾星,她在儿臣身边那么久,我还不是好好的?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的话难道父王也相信不疑?」君无俦站了起来,不怒自威。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她就是他的逆鳞。「都叫他们出来吧。」金丝线绣的宽袖晃动了下。他这儿子,他承认自己说服不了。 鱼贯出来的人很令人讶异,燕宰相、汾善善、汾少麒、本来与他交好的二、四皇子,还有他的太子妃。 人,倒是一口气全齐了。 一直跪在下首的汾玺玉看见姐姐还有哥哥,表情又是激动,眼圈也红了,但是这会儿怎么都不是能叙旧的地方。 相较于她的感情流露,汾善善和汾少麒要心虚多了,俩人共同地看了一眼许久不见的妹妹,便双双撇开了眼。 「本宫还没有找上你们,你们可是恶人先告状了,想扳倒我吗?本宫的太子妃……你一定是考虑过跟我决裂的后果了吧?」 燕兰熏颤抖了下。「臣妾什么都不知道,臣妾是父王宣召上来的。」 君无侍冷哼。 都是一丘之貉。 「朝堂上会出现汾善善的小像,是汾少麒刻意拿去和锠人接近的借口,你的目的是想要把自己的么妹换回去,因为汾家的事业在汾玺玉离开后已经一败涂地,你快要破产了。」 「你怎么知道?」汾少麒惊疑不定。 「还有,你发现你这个所谓福星的妹妹,根本不能够带给你财富跟富贵,」他停顿了下,望向汾玺玉。「这个被你送进宫、不顾她死活的妹妹,才是那个能帮助你的人。」 「什么?大哥,你是这么想的?」汾善善失态地叫。 「闭嘴,善善。」 「你跟锠人私下交易,他带走汾玺玉,然后在半路上与你交换,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那锠人也有私心,他并未履约,反而欲把玉儿带回他们国家去,你呢,不堪人财两失,所以咱们青銮王朝的大宰相一派人拉拢你,你就来了。」 君无俦说得清清楚楚,就好像亲眼所见。 「这话,没凭没据的,随便太子殿下怎么说都可以……」汾少麒没想到他做的一切太子竟然一清二楚。 他得想想,这趟来究竟是对还是错。 「至于宰相大人会卷进这件事情里来,为的不过就是家里不幸一盆泼出来的水,燕兰熏,宰相大人,本宫说得对吗?」他侃侃而谈,把所有的事情抽丝剥茧,说了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女人的善妒真可怕。 「我父亲是来替我争个理字,臣妾不许太子诬蔑他老人家。」事情走调,这不是她原来想要的,她的目标只有赶走汾玺玉,想不到事情复杂多诡得情况早已失控。 刨出汾玺玉的根来她也有份,让父亲出面是因为以父亲的地位可以说得动陛下,那么她的计划才能成功,可是,她万万想不到太子居然去把她的眼中钉劫了回来,她一片苦心付诸流水。 「他养女不教,你把头上的妃冠摘下来吧,本太子不需要你这种心狠手辣、蛇蝎心肠的妻子。」 「什么?万岁,爹,你们瞧瞧,他的眼里还有媳妇、女儿吗?你们在他都这样了,何况任我守着深闺,把我视为无物的时候!」她有怨,怨这男人八人大轿地娶了她,却不爱她。 「太子妃,你失仪了。」眼看大殿上就要乱成一团,相帝出声喝止越来越不像话的燕兰熏。 她动了动唇,看在皇帝的威严上,最终还是闭上了嘴,但是恶毒的目光却从汾玺玉的头顶上飘过,这才垂目退回行列中。 「汾善善,听说你能引导国家大势,造福百姓,一生下来就被百姓冠上福星的封号?」相帝看着这片残局,心里不知道该怎么收拾。 「是。」 「可是汾府失去玉儿这一年多时间,家运却越来越差,你这福星根本名不副实,有欺骗的嫌疑。」 「太子殿下为了我的妹妹把民女禁闭在家里的小院,明令终生一步都不许踏出来,这,简直是颠倒黑白,家运差是我兄长不会赚钱,跟民女无关。」她一向得天独厚,家人有多宠她,邻人有多看重她,因为她不想进宫,只想人宰相府去享福,所以才用汾素素李代桃僵,这一代替下来,哪知道事不能如人愿,她不只无法嫁人,也失去了自由。 这一年,她吃够了苦头,她和心上人,也就是宰相的儿子暗中通信,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天天说上一点,抒发自己苦闷的心情,盼望有一天可以回到以前受宠的美好曰子,恢复自由。 她偏激地想,她会吃这些苦头,都是因为汾素素,当她知道本来要被送往虎口的妹妹因祸得福,得到太子的百般宠爱,那一夜,她几乎咬碎了银牙。 气归气,却也没想到她跟右宰相的儿女情长会被利用成政治上的勾心斗角,进而搅出这许多事情出来。 相帝蹙了蹙眉。这女子有错在前,现在又把事情的全部责任推卸给妹妹,没一点慈悲心响。 「那么,你确实是汾家的福星?」 「是。」毫不迟疑。 相帝转向从进来就一直罚跪着的汾玺玉。 「你把头抬起来,让朕看看。」 汾玺玉不明所以,可还是遵命地抬起了头。 与汾善善九分神似的脸蛋,但是眉目间多了一种洁净。 「朕问你,你要从实说,不可以有一点欺瞒。」 「是。」 「你是汾家的灾星?别急着回答,你要知道你的回答攸关许多人的性命,要有差错,赔上的可不只有你自己。」 汾玺玉看着相帝郑重其事的脸,她点了点头。 「谢皇上。」 相帝脸上掠过宽慰神色,这女子跟她姐姐大不相同啊,一点就通,竟然明白他的用。 「玉儿,别认了不该认的。」君无俦知道她会说什么,他不能让她说出口。 汾玺玉微笑,这大殿上有她的亲人,有她最爱的人,也有视她如仇寇的人,她的一生何其短促,她好舍不得,舍不得太子殿下。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那么短,就连蜉蝣都比她强。 「民女上禀万岁爷,民女是灾星。 她的承认令汾善善松了一口气,汾少麒则是满脸不敢置信,怎么说他的心底对这妹妹仍旧是有着许多矛盾的。 他一时百感交集,居然软了下来,双膝着地,无法言语了。 至于燕宰相和他的女儿脸上也没有半分喜色。 燕宰相在庙堂多年,怎么会不知道皇上对这东宫太子的喜爱,若是太子能保住,他得考虑提早告老还乡了。 「你想保我儿子周全?」 「民女爱他,在皇上面前不敢有任何谎」 「不恨你的亲人?」 「民女想,要是他们没有把我往宫里送,我就没办法遇见太子,可能一辈子只能在小 院里面终老,我对他们有怨有爱,复杂的感觉,一时也理不清了。」她的视死如归反而呈现了那些人的污浊。 「你是不能留在宫内了……」相帝立即就要做出总结。 「父王,」君无俦重新跪下。「儿子愿意用自己的政治前途担保她!」 「不要,太子!」汾玺玉纷乱地摇头。她变成了他最大的软肋,她不要! 「你这为爱昏头的蠢蛋!就算保住她,她也不容于世了,你以为皇帝真的可以一手遮天?你的冷静理智还有你的帝王业呢?你都把它摆哪去了?」如果不是一心偏颇,他何必耗费这么多力气维护他?又蠢又笨的儿子!可曾几何时,他的生命中已经没有这种义无反顾的爱情了? 他老了吗? 「都怪我心软,看在玉儿的分上忘记要斩草除根,要不然怎么会有空隙让你们在苟延残喘的时候,还有兴风作浪的一天。」君无俦直白又狂妄地瞪着那群想毁灭他的人。所有人皆不寒而栗。 他们机关算尽,就是忘记偏心的皇帝,还有可以为君无俦做到那个地步的汾玺玉。 「别说朕不懂人情,你们两个回去,有什么话就趁剩下的时间好好说个够吧。」 这么做会让儿子恨他,可是,留下这被 众人扣上罪名的弱女子,往后天下的口诛笔伐会少吗?王宫大臣的声浪只会一波多过一波,那些对太子有微言,想趁机倒戈的,他头痛啊。 第10章 灯熠熠,却无一丝的暖意。 尔雅殿里的下人都被遣了出去,包括小喜子。 「你瞧,父王赏给我凤袍呢,他还允许我可以叫他父皇,我好髙兴,高兴得说不出话来了,皇帝是爹呢。」抱着那件只有太子妃能穿上身的翟凤含珠攒金芙蓉袍,汾玺玉爰不释手,虽然触手的金线粗糙得像是会割人的手,她还是摸了又摸。 她一生无名无分,却在现在得了这么件东西,那表示她那公公是认了她这儿媳的吧?跟着凤袍一起来的,还有她已经吞下的毒药。 一手毒药,一手赏赐,帝王作风。 「要这种东西做什么,想收买人心,已经来不及了。」抽掉她手里的衣裳,蹂躏,丢在地上。 汾玺玉也不看那件袍子,偎在君无祷的肩颈窝里,只觉得浑身的力气好像快被抽光了,额头如炭,身体如冰,手脚快要不听使。 她的身子一点一点变沉。 「跟你在一起我好幸福,唯一可惜的是没有替你生下一男半女,我们甚至连培养感情的时间都少得可怜。」她叹息。 怎么听起来像是遗言? 君无俦紧绷的脸突然龟裂,猛然撬开她的嘴,嘶吼,「你刚刚支开我的时候吃了什么?」 「你吼人,还这么大声,我都要耳聋了。」 「现在还管它耳不耳聋,我去宣太医!」他连声音都是抖的。 「不要。」她拉住他的衣领。 一动就痛不可遏,她好怕痛啊,可是为什么这时候却希望可以痛久一点,那么她就可以多看他几眼,把他的脸镌在心底。 无力阻止的痛像成千上万蚁虫啃啮着君无俦,他眼眸暗沉,极是动怒,太阳穴上的青筋几乎快要爆裂开来。 「我一定要让太医把你治好,你……不可以,你忘了我们一起咬嘴巴的快乐了吗?」 她脸上浮起一抹虚弱的微笑。 是啊,那日子真美。 「我不会放过你的,就算你下地狱,我也要追下去。」 「为什么大家都认为我会下地狱?不过,无所谓了,不管去哪都比这里好。」他们都说她是灾星,可是她做了什么坏事? 她是恶人吗?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没有对吧? 真正的灾殃是叵测的人心引起的,跟灾星本身无关。 那么她可不可以化成一缕无忧无虑的风,只要能看顾他就好? 「不要救我,不要……记得我……」 「偏不,你一走,我马上下去陪你,咱们从一开始就拴在一起了,那就别想再扯清楚,这辈子谁都不许走。」 他要恐吓她,威胁她,甚至让她不安心,那么……今生多欠她一些,来世才容易寻她。 承认留不住她,这比什么都让他心如刀割。 她伸出无力的手掌掴了他,却又无力地滑下,她已经气若游丝,眼神也失去焦距。 她……听到铁链拖曳的声音…… 「不要忘记……你是……太子……你有你的责任,得把责任尽了,才许你……来找我。」说完,她静静地合上了眼。 所有的爱恨都在这一瞬间落幕了—— 君无俦听见自己心上皮肉绽开的劈啪声,压抑、沉痛、狂癫的哭声旋即从尔雅殿里传了出来,穿透夜空,令人不敢倾听。 后来、后来,整个皇宫盛大地办了一场禳灾、祓模水陆法会,祈求皇宫无灾无难,百姓安居乐业。 至于效果如何,是真的祭慰鬼神还是安抚人心,这对君无俦来说已经毫无意义。 他遵照了以前的诺言,将她葬在皇家陵墓,旁边留着他百年后的位置。 他不会死,他会听话,会把汾玺玉临终的话一样样实行后再去寻她。 他恢复得很快,表面上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即便燕宰相真的惧怕他的追杀,趁乱递上折子告老还乡。 即便,燕兰熏日日恐惧他的秋后算账,夜不成眠,已经略带疯癫。 即便,自己连根拔起,已经从銮城销声匿迹的汾氏一门。 君无俦只是瞧着,毫无追杀的意思。 可是,他的模样让人无端端地,打从心里头惊骇。 他的人仿佛挟带着无声的悲鸣,带着一种清醒的疯狂,他笑的时候不是真的在笑,他,再也不会有真正的表情了。 相帝在此时下令要他领西北兵马,去守东南边关。 他一丝考虑都没有,欣然答应。 临走那天,他去见君昀常,开门见山就说:「把那幅横条字卖给我,随便你开价钱。」 看着他那已经被折磨到消瘦憔悴的脸,君昀常咬着牙,「可以,可是我有条件。」 「说。」 「你登基以后,要保我一世平安。」 大哥的疯狂已经清晰可见,他得替自己找到免死令牌。 「成。」 他的身边没能留下玉儿的任何墨笔,他没有给过她任何自由舒心的日子,可是不管他如何自责,她都不会回来了。 这是唯一可以看出她曾经在人间的痕迹,他不能把它留给一个外人。 又是那空洞的眼神,君昀常连忙去书房把他已经裱褙过的字帖拿出来。 君无俦三两下拆掉边框,把字帖卷成卷,就走了。 他走得坚决无情。 君昀常看着空无一人的小径,浩然长叹,眼底满是萧索。 君无俦带着军骑营的两万兵马来到边关。 他与将士同饮同寝,得将士爱戴,另一方面治军严明,不动百姓一丝一缕,因为如此,将士发誓保家卫国,边境有了好几年的样和。 他还先后在青銮十八年、二十一年攻人琢、聱国,迫使两国签订和平条约,并招降边关数十游牧民族,更于二十四年再掀征战,夺镅,西方茸疆,统一了北南西了。 边关捷报频频传人銮城,战报被百姓们贴成了公告四处发送,举国都知道他们有一个骁勇善战的太子。 青銮二十六年,相帝薨天,他赶回来奔丧,并且在百日后登基为皇,称贞帝。 坐上帝位的他致力农耕,因为他知道税收与粮食充足,就等于掌握国家的经济命脉和国库空盈。 好几年后,四方粮草皆满,家家有余粮,国家富强康乐。 人人称颂他的功绩,却没有人明白他坐拥天下、却保护不了自己最爱的苦,没有人明白他权倾天下、却报不了仇的无奈。 漫长的岁月里,他就这样一个人独自孤独地走着。 他让后世津津乐道的,不光是他建立空前的宏图霸业,还有他的婚姻,他终生未纳妃,除了他登基后追谥的玉儿皇后,没有任何女人。 这样的男子,只有这点就够让历史记住了。 现代。 东区里开着古董店,很格格不人,斑驳的店面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倒店指日可待。 它连招牌也没有一个,不小心经过的人先是发怔,然后看着橱窗摆着的笔墨纸砚,又一头雾水地走了。 这年头,所有的新新人类都在用MSN、聊天,就连信也没人会写了,谁还喜欢毛笔啊砚台这些老古董? 没人赏脸,老板也不甚在意。 不过一向只有迷路的蚂蚁会进来的店,门难得被打开了。 「我说无俦,门是门面,你好歹也上个油,客人上门听到这声音以为进了鬼屋。」 空气不脏,反而弥漫着一股典雅的墨香、书香,还有真正古董散发出来的风雅。 没有声音,没人理会。 这里,只有真正识货的人才会来。 那个叫无俦的男人占据了整家店阳光最充足的地方,他躺在凉席上,闭目养神,肚子上放着一本摊开的线装书。 他最特别的是那头比女人还要美丽的头发,蜿蜒着,如同活在悠久历史里的一个影子。 来人他熟到不行,熟到不理他都能在他的店里混个半天。 果然,狗不理的项元啸已经熟门熟路地进了厨房,自己泡茶喝了。 在无俦这里是没有咖啡那种东西的。 听着那只暴龙在里面乒乓翻搅东西搞出来的噪音,他转回头,却看见一张瓜子脸就贴在他的橱窗上,跟着另外一个女生一直指着橱窗里的物品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那眼,那眉,那小嘴…… 他如遭魔障地起身,就连线装书掉了也没感觉。 「小绘你看,湖笔、徽墨、端砚、宣纸,文房四宝中的上品呢。」她的声音有着燕子呢喃的轻软。 「不会都是假货吧?这年头哪还有真的东西会摆在这里给人看,没保安,没防盗,更何况我听说像这些东西因为原料很难取得,很久以前就没有真品在市面上流动了。」 「可是我看起来都好亲切喔,笔筒笔洗墨床墨匣镇纸水注砚滴砚匣印章印盒……小绘我统统都好想买!」 「拜托,我的大小姐,今天难得公司休假,我们是要去KTV的路上好吗?要是迟到,那群青春老女人又要装模作样说我们没有时间观念,草莓、奇异果啦。」 尔雅正要被小绘拖走,然而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就这么刚好地伸到她面前来,浑拿心托着砚台。 「广东肇庆的端砚,质地细腻,润泽净纯,你摸摸看,是不是像我说的那样?」无俦很少说话,可是他的声音听在尔雅耳里,不知怎么却有股熟悉的感觉。 虽然^好啦,她对这个人的穿着有点不敢恭维,就算他对古装情有独钟,还留着一头美丽的长发,可是,现在是盛夏耶,他穿着长衫,不热吗? 她真的摸了那砚台,脸上浮现惊喜。 「蕉叶白,我在书上有看过,它这一抹就叫蕉叶白,是端砚石才有的特质?」 他点头,露出一种久违的温柔,一种痛楚的渴望。 「要进来吗?我介绍封了官职的文房四宝给你认识、认识。」 小绘拉住她。 「别去,一定是骗人的。」 尔雅看着无俦的眼睛,她才二十出头,不懂他眼里流动的是什么,可是她能确信,他没有恶意。 「你陪我一起进去。」 「好吧,谁让我们是死党。」看起来歌是没得唱了,等一下打电话通知那些人吧。 屋里头的项元晡看着无俦居然从外面带两个女孩子进来,讶异地挑了挑眉,没吱声。 可是小绘却像追星粉丝般地先是捂住嘴,然后惊跳尖叫。 「你是那个轮胎五星级饭店的神厨对不对?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会也是来买纸墨吧?」 他看着眼前整张小脸都在发亮的小粉丝,又看了眼已经全副精神都在那个穿樱花连身小洋装女孩身上的无俦,绽出了无人可以匹敌的迷人笑容。 「就是我。」 无俦感激地朝他投递一个眼色过来。 他耸肩,没办法,谁让他们是弟兄。 「古时候的人不仅给它们取名字,还给它们封了官职。拿笔来说,笔杆多以竹管做成,用时要饱蘸墨水,所以有中书君、管城侯、墨曹都统、毛椎刺史这样的称号。墨呢,多以松烟制成,所以有松滋侯、玄香太守这样的称号,至于,纸……」 店里头折射着几束阳光,尔雅有一半的脸润泽在光亮里,她听得专注恍神,乌黑美丽的眼就像千年前。 带着旧的记忆轮回不是好事。 无俦就是这样的人。 每一世他都命令自己要忘记那个跟他错过又错过的女子,可是在每一世的临了,他都会在自己胳臂内侧刺上她的名字,要自己下一世不要忘记。 他不能忘,不想忘,他要在无尽的轮回里始终记得她,记得那个他负了她的女子。 几世过去,那刺青居然变成了胎记。 初生婴儿的他只有一小坨的青胎,可是等他度过少年、青年时期,那刺青就会像一个随着他成长的少女逐渐清晰明白,他旧时的记忆也就会跟着回来。 有没有喝孟婆汤,他不记得了,当然,因为他曾经称王的那一世堆积了太多大善德,神明也通情达理的,于是,暗中做了手脚,给他十世的旧时记忆,让他带着那些过去来寻找不知道轮回到哪去的汾玺玉。 这一世,在他还没绝望之前,感谢天地,他终于找到她了。 「我想你要不要把头发修短一点,这样的你会更帅。」出口,尔雅才知道自己唐突地说了什么,立刻不自在地红了脸。 「好,我明天就去剪,不过剪好了你要来看。」他的眼亮晶晶。 「呃,我就在这附近上班,下班后应该可以。」 「我等你。」 为她许愿蓄的发,终于可以落地了。 我的爱,欢迎回家。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东方帮之一《东方妻》; 2、东方帮之二《新鲜妻》; 3、东方帮之三《恶魔妻》; 4、东方帮番外篇《东方家的那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