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说在线阅读尽在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情人不浪漫》卫风 文案: 厚!这个神经粗如电缆的女人! 他深深、深深的凝视,她嚷着起鸡皮疙瘩很恶心;她写的有如战栗小说的爱情故事只有他会夸上天,怎幺她还感应不到他喜欢她?真要命! 就算她这个跷家千金女老是和有钱哥哥唱反调,可满脑子只有抗争、革命,没有半点浪漫因子也太偏激,居然还说她爱的人不爱她、爱她的人她不爱或是真正爱了又发现是虚情假意,爱情不过如此而已! 那她宁可不爱,她已经打定主意不要爱情…… 噢!那他怎幺办?她有如此扭曲的爱情观,他该怎幺做才能让她浪漫起来? 第一章 午后日光从窗边打入,暖暖的照出一地光亮。门边挂著一串风铃,每一有人进入,就发出清亮的欢迎声响。大把大把的薰衣草装饰室内,空气中飘著薰衣草香,偶有咖啡新泡成,交错著难以言喻的甜美滋味。 这是一家位於闹区静巷的小咖啡馆,闹中取静,有个简单的名字“心情很好”,顾客不多,将室内的音量压低在耳语的程度,享受著闹中取静的悠然气氛。 “恨!她恨!她好恨!”一个尖锐的女声划破寂静。 一室愕然。 “老板……发生什么事情了?” “哪边发出来的声音?” 几个弄不清楚状况的顾客,被吓得跳起身子,有个男人一不小心,将咖啡洒了满身。 张望四周,除了几桌一样愕然的情侣与一位面对笔记型电脑专心工作的长发女子外,什么都没有看见。 “没事没事,刚才是广播电台的声音,请大家不要惊慌。”斯文俊秀的老板连忙从柜台出来,赶至事发现场安抚顾客。 玉树临风、文质彬彬的老板本来就是这家店的活招牌,他温颜浅笑、轻描淡写地解释,很快获得众人的信服。 “原来是广播电台啊……” “可是那个声音很近,柜台这么远……”有个女孩也质疑。 “现在科技进步,立体声音效嘛,我家有台五点一声道的喇叭,听起来也十分有临场感……”有人插嘴,洋洋得意地提出自己专业的见解,焦点从方才凄厉的叫声转至现代科技上,热络地交谈起来,一段插曲就此落幕。 老板趁机退场,轻轻巧巧地走到专心工作的长发女子身边。“陆小姐?” “嗯?”女子头也没抬,埋首工作,目光没有片刻离开电脑萤幕,双手快速地在键盘上飞舞,不自觉喃喃自语:“扑上前去,她将满腔的怒气发泄到他身上,擂起粉拳用力击打著他健壮的胸膛……” 老板很有耐心地等著她写完女主角殴打男主角的片段,没想到她这一打就是整整一面。 希望男主角不会有生命之虞……老板在心中默默祈祷。等了一等,终於再问:“陆小姐,你没事吧?” “我?”终於结束一个段落,有空回头看看这个胆敢在她赶稿时期打扰她的冒失鬼。一转头,瞧见管皓薰的微笑。“老板,我刚才怎么了吗?”她不解。 “‘恨!她恨!她好恨!’,好深的恨意,吓坏周遭顾客了。”他笑著说。 “啊……那是……”原来她无意识的一边赶稿一边朗读? 陆宜家张望四周,还好尖峰时刻已过,现在顾客不多,没有吓跑一堆不明就里的人。 “是写稿不顺利?”管皓薰知道陆宜家是言情小说作者,而且,还是屡屡被退稿的那一种。 “不是的。我只是在练习俐芊所传授的断行断句大法,外加无病呻吟心诀。” 陆宜家口中的俐芊,是她从大学以来的好友,和陆宜家一样是言情小说作者,但两人小说的受重视程度不啻千里。 若说杜俐芊是出版社捧在手心的天后,陆宜家只能算俯身在宫阶前的小婢女,动辄得咎,创意被当作冷门,从俗叫太过公式。 这些都是陆宜家常对管皓薰坦承的悲叹。 但陆宜家天性乐观坦率,对好友没有一丝嫉妒,两人情同姊妹,携手在言情小说的市场当中打拼。在杜俐芊的帮忙下,陆宜家逐渐上了轨道,不再被出版社屡屡踢出大门。 “断行断句大法?无病呻吟心诀?”管皓薰歪著头,不懂。 “有用吗?” “有用,当然有用。恨、断行,她恨、断行,她好恨、再断行。一口气骗了三行稿费,也不过是在描写她真的好恨这个再简单不过的情绪。我真不懂,一句话可以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要分成三句话来说。” 急性子、做事喜欢干净俐落的陆宜家,怎么也没办法习惯这偷工减料的法子。 “你说呢?” “我?” 贪看佳人容颜的管皓薰没听清楚,反问过去,换来一个白眼。 “你认为这种表达方式好吗?用一层又一层的感叹来堆砌出女主负心中的感受。” “我想,只要剧情够好,不论是何种文体都会有人欣赏的。”管皓薰没看过多少言情小说,所以选了一个放诸四海皆准的回答。 “这年代,连小咖啡厅老板都懂得打官腔,走中间路线?”陆宜家很清楚的听了出来。 管皓薰陪笑。“不管如何,加油喽。”管皓薰扬起微笑,掩饰被看穿真相的窘状,温文的脸在日光之中更添和煦。 “看人挑担不吃力,你说一声加油倒简单,我还有整整五万字要写,不写又不成,下个月的房租还没著落哪。”陆宜家苦著脸。 “如果不嫌弃,本店愿意收容无家可归者。” “老板,你真是个善心人士,如果我流落街头,请一定要收留我。”陆宜家交握双手,做感动状。 “那当然,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管皓薰微微一笑,帮她添加热水,花瓣在热水中伸展开来,如绽开的春天。 买咖啡送花茶,这是专属陆宜家的特殊待遇。 看在熟客眼中,都懂这司马昭之心,不过当事人浑然不觉,把一切当作理所当然。 倒完热水,本应该退场,管皓薰在走与留之间挣扎了下,开始没话找话讲,他继续找话题,像是最近都吃些什么,附近邻居好不好相处之类的闲话,他知道陆宜家最近搬了住所。 从对话得知她现在与人分租公寓,有两个室友,一男一女,公寓对面是小学,每天早上被小孩的嬉闹声吵醒,每隔五十分钟要容忍小朋友在下课时间制造出来的巨大喧哗。 “真是苦刑,今天是赶稿的重要关头,只好躲到你这里来。”陆宜家抱著头做痛苦状。 “求之不得。”管皓薰用微笑表达他的欢迎。 “不过,赶稿归赶稿,我还是得去俐芊那边一趟才行。”她关上笔记型电脑。 “为什么?”管皓薰有些不情愿地看著萤幕光亮消失。 “自从两个月前我在小说当中宰了男主角、惨遭退稿之后,她规定我每写完一章就得送去给她看,以免男主角肢体残缺,死状凄凉。她还下令投稿前一定要先交给她过目,以免吓到编辑,留给出版社不好的印象。” 杜俐芊是一片好心她知道,但这些规定实在太伤她的自尊心了,仿佛她写出来的是专门吓人的鬼故事一样。 陆宜家将笔记型电脑关起,收进自己的大袋子当中。袋子里什么都有,镜子梳子皮夹各式文件,像个随时准备搬迁的游牧民族。 “谢谢你的咖啡,还是棒得没话说。”陆宜家贪恋地嗅了嗅满屋子的咖啡香气。 “多来几趟,我下次多泡几杯咖啡让你尝尝看,我最近又进口了几种咖啡豆。”管皓薰殷慰地暗示著。 “好,先谢了。” 陆宜家行色匆匆往门外走,管皓薰跟在她后头送客。“你下次什么时候来?” “下星期吧!看我的写作进度喽。呵呵,顶著两个黑眼圈来吓你。”如银铃一般清脆的声音在风中响起,虽然动人,但声音当中也带著几丝不确定。 “祝你过稿。”老板声音诚恳地说。 没回头,陆宜家直接扬起手来挥了挥。 长及腰部,漆黑柔亮的发随著步伐晃动。她的身影如风,在下一个瞬间隐没在人群当中,独留男人在身后的一丝叹息。 下个星期吗?管皓薰略略感到寂寞。 没有地址,电话,只知道姓名的联系,没有丝毫保障的单恋。每次他都以为自己做得很明显了,没料到她还是一点也没有察觉。时日一久,陆宜家更将自己当老友看待,再没有可以进展的空间。 每次想开口约她,却担心将她吓跑,再也不敢上门,於是这段单恋便一天天的拖了下来。 他记得第一次见到陆宜家的日子,也是在这个明亮的午后。她推开店门走进来,找了最边缘的角落坐下,还没等到管皓薰递上开水与菜单,她已经趴在桌上哀哀痛哭起来。 “小姐,你怎么了?”管皓薰担心地问,手中的菜单迟迟递不出去。 “你……”陆宜家努力撑起身体,看了管皓薰一眼。 就是那一眼夺走了管皓薰的心,她明媚耀眼如烈日一般的五官线条,不因哭泣而减少半分的坚毅神情,教管皓薰看得胸口一阵震荡。 “你是服务生吗?来杯拿铁,愈大杯愈好。”她不失礼节的笑了笑,然后低下头继续落泪。 她没有哭出声音,只是低著脸,让眼泪一滴滴的掉在餐巾上。管皓薰心中忖度。失恋?分手?亲人过世?考试落榜?“小姐,你……” “我要拿铁。”女孩立即打断他的发问。 “好,马上来。”这时才醒悟自己不应该继续在这里盯著自己的客人看。 端上拿铁之后,女孩如牛饮般一口喝尽,脸上流露了三秒钟的欢喜,像在称赞著拿铁的美味,下一秒,她继续低头饮泣,切换表情的速度快得教管皓薰咋舌。 “小姐,有什么事情,说出来心情会好过一点。”管皓薰没办法放她一人独自哭泣,试图劝著。 “给你看。”女孩从包包当中掏出一个牛皮纸袋,掏出里头厚厚一叠稿纸交给管皓薰。 这是一篇小说,看看份量,字数著实不少,第一面写著篇名与姓名,管皓薰瞧了瞧她。“陆宜家?你的名字?” “嗯。”女孩点点头。 “陆小姐,那我看喽。” “好。” 管皓薰不客气地拉过一张椅子,坐在陆宜家身边,很努力地看了起来。 说是努力,一点也不为过。看不到几面,管皓薰心里开始发毛。 小说内容是一个对爱情有偏执狂的女孩,为了伤害一名负心男子,不惜付出所有时间精力来复仇,最后却不小心爱上男主角。在矛盾的心情下,她选择与男人同归於尽。 许多篇幅描写女主角如何算计男主角身边的女人,手段凶残,比之后宫嫔妃竞争毫不逊色。 “这是……爱情小说吗?”管皓薰看得冷汗涔涔。 “要不然呢?” “像‘满清十大酷刑’……贵人们互相勾心斗角,女主角打开房中炖煮的汤,发现里面炖著自己的宠物,惊心动魄程度媲美‘致命的吸引力’,你还记得女主角在麦克道格拉斯家中烹煮的兔子吗?……” 陆宜家抬起眼睛,狠瞪他一眼。“胡说,我哪有这么狠?” “你看看这一段。女主角明知道男主角将情妇藏在行李箱当中,却故意拖延下车的时间,让男主角一圈又一圈的在烈阳下兜圈子,最后情妇闷死在行李箱当中,男主角过失致人於死,女主角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宣示对男友的信任与忠诚。” 说到这儿,管皓薰心有余悸,倒抽了一口气。“好有心机、手段残酷的女主角。”他不敢置信地说著。如果他爱上这个女人,会自己寻求一个了断,而不是任由她慢慢折磨致死,一直到自己被判无期徒刑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而后漫长的牢狱生活当中,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反省著自己为什么会惹上这个女人。 “不让你看了,你的评语跟俐芊一模一样,不懂欣赏就不要欣赏。”陆宜家恼羞成怒,从管皓薰手中将稿子抢回来。 “我是认真的。” “忠言逆耳没听过吗?你是开门做生意的人,应该懂得服务顾客,要说点好听的、顺耳的。”陆宜家早已经抹乾了眼泪,像个没事人一样教导管皓薰做生意的道理。 “那我应该怎么说?” “不住点头说是是是,夸奖这是一本足以流芳万世的巨作,必要时,加上一些耸动形容词,例如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陆宜家比手划脚,泪眼逐渐转为明媚的春光,举手投足间散发出一股天生领导人的气质。 “如果我照著说,你会信吗?” “信,当然信。善意的谎言是世界上最难能可贵的东西,明知道违背自己的良心却还是愿意说谎来安慰伤心人,这是一种值得尊敬的情操。” 讨安慰还振振有词。管皓薰真服了这个女孩。 “是的。陆小姐,我再定睛一瞧,果然发现这是旷古绝今的好书,里面字字珠玑,教人目不暇给,如王小玉说书,绕梁三日不绝於耳……”管皓薰不住口说下去,足足称赞了一分钟,完整表达他服务顾客的精神。幸好刚开张的小店当中鲜少顾客,他能专心招待陆宜家。 “谢谢你,好心的老板。” 陆宜家粲然一笑,那笑胜过这世上所有的美景,管皓薰睁亮了眼,在她因哭泣而更增娇美的脸上流连。 这一流连便是一年多的光阴。一年来她还是不停的被退稿,平均每隔两个月就看得到她的泪眼。 她的眼泪通常不会持续十五分钟以上,一杯热拿铁可以轻易安抚她的激动,管皓薰也尽职地承担起服务顾客的任务,把一本又一本犹如战栗小说一般的爱情故事夸上了天。 只要能换得陆宜家的展颜一笑,他愿意撒各式各样的漫天大谎。这并不需要多伟大的情操,只是一个男人的单恋而已。 陆宜家的一颦一笑就像他生命中的太阳,轻易将他单纯而无色彩的生活打亮。在即将步入而立之年的现在,他很高兴还有这样的浪漫,守著一家勉强收支平衡的小咖啡店、一个不知道何时会来的女人。 只是……一个星期,实在是长了一些。没有任何进展,只能苦苦守候的爱情啊!管皓薰叹出了一口长气。 当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出现在手机当中时,陆宜家先发制人,不给他任何说话的机会。 “我不需要任何信用卡、现金卡,也不参加任何形式的说明会,你也不要跟我说我中奖了,这辈子,我连统一发票都没有中过。所以,请你省省你的时间,去找下一个受害者,谢谢。” 上一次她拿这串话对付推销员,话还没说完就被挂断。 这次的推销员极有耐心,一直等陆宜家唠叨完,才缓缓开口:“说完了吗?” “还没,附带最后一点,我并不是没有爱心的人,如果你是替什么福利机构募款的话,请给我地址电话,我亲自查证送钱过去。” 终於说完了。电话那端的男人似乎觉得很有趣,他声调不疾不徐,缓缓地笑道:“宜家,我从来不知道你除了是激烈抗争份子,还是一个善心人士。” 陆宜家的汗毛瞬间竖立了起来。 她方才疏忽了,没有听清楚男人的声音,现在才听明白。她怎么可能会错认这个声音? “方才滔滔不绝,现在又没话可说了?”男人嘲讽著,清楚地听见他在电话那端的笑声。 可恶、可恨的笑声。陆宜家闭上眼睛,让恐惧的感觉消退下去。她不是懦夫,她可以正面迎战的。但是和平的日子已经持续了一段日子,现在的她缺乏战斗力,手脚发软,心脏跳得极快。 “说句话吧!”男人催促。 她张著口,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你……你要做什么?” “我想见你一面。” “作梦!我不想见你,你你你、你别来找我!”陆宜家开口,终於找回一点勇气。 “宜家,你回来一趟,我有话跟你说。” “绝不。” “你宁可在外面吃苦,也不愿意回来?为了一块两块钱流血流汗,费尽所有心力才能换一口饭吃。我不知道当平常老百姓这么有趣?” “自由无价,吃一点点苦不算什么。”这句话是从陆宜家的牙缝当中挤出来的。 她用力按下手机开关,将男人的声音直接阻断,完全没有给他再度接通的可能性。 陆宜家慌乱地看看四周,担心有人正在监视自己。 再也顾不得生活费短缺、经济拮据这件事情,她伸手招来计程车,报出杜俐芊住处的地址。一路上她不停的张望,是否有车子跟著自己。 短短的一段车程,陆宜家如坐针毡。 她不知道该躲到哪里去,现在的情景,就跟当初她逃出来一样,像只惊弓之鸟,去任何地方,都要转车再转车,用最迂回的方式前进。不管何时,只要有陌生人多看她一眼,她就会不由自主提高警戒,怀疑对方的意图。当时的她,就像个丧家之犬,东逃西窜找不到一个可以安心留下的地方。 “小姐,到了。一百元。” 陆宜家被计程车司机提醒,才发现已经到达杜俐芊的住处之前。她丢出一百元,推门而出,站在杜俐芊的家门口发呆。 她不知道该去哪里,除了杜俐芊,她没有任何朋友了。陆宜家感觉到自己的无助,她知道杜俐芊并没有帮她的能力,这个地方也不尽然是安全的。可是,她无处可去。 掏钥匙的时候,陆宜家颤抖著双手。开了门,她带著慌乱恐惧的神情跳入杜俐芊的小套房当中。 “俐芊!”陆宜家喊,迅速打断沙发上一对男女的私语。 “喔哦,我早该知道的,每当紧要关头,总是会有陆小姐前来打断,这似乎已经不是巧合两字可以形容。”苏洺禹露著嘲讽的尖牙,似乎要将陆宜家碎尸万段。该死,又一次求婚被打断,苏洺禹握著口袋当中的戒指咬牙。 陆宜家没将苏洺禹的气焰放在眼中,她直接扑向好友。 “宜家?怎么了?你看起来很……很焦虑。”杜俐芊发现俐芊的对劲,快步迎上,她握住她的手,示意她先坐下。 “俐芊,他出现了,他终於出现了!”陆宜家跌坐在沙发上,用手掩住脸。老天,她都已经过了平安无事的一年,为什么他又要出现在自己的生命当中呢? 杜俐芊挥挥手要男友走开一些,开口又问:“你说清楚些,谁来找你了?” “你说呢?天底下,唯一会让我失控的对象是谁?”陆宜家不想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字,她希望这个名字一辈子也不要出现在自己的生命当中。 杜俐芊下一秒钟就想到陆宜家唯一会害怕的对象,不禁白了脸。“天!他来找你了?” “是,他来了。”陆宜家垂头丧气。 “他想做什么?”杜俐芊急急追问。 “我不知道。” “他会不会派人把你抓回去?会的,那个暴君,他一定会的。”杜俐芊焦心地喊,没想到自己是在火上加油。 陆宜家从来不是胆小的人,但这个人,就像一个永恒的、绝对不会消失的梦魇,漫长的一年多,她一直恐惧著这个梦魇回来困扰她。现在,恶梦成真了。 她将头埋入好友的肩头。“我不要回去,我死也不要回去!” 杜俐芊清楚感觉到陆宜家的身体在发抖,但那不是怯弱,而是迎战强敌之前的热血沸腾。 第二章 高大俊逸,微笑从容,背脊挺直,目光精亮。这是管皓薰看见那个男人的第一印象。他的身边也不乏菁英份子,但气质如此显目者,实在罕见。 管皓薰心中出现了从来没有过的懊悔,因为……那个男人正坐在陆宜家的身边。 “老板,快来招呼啊!”陆宜家向他打著信号。 管皓薰强笑道:“马上来。” 魂不守舍的拿出一份菜单,走到桌旁才发现应该拿两份,又折回柜台补拿一份,才踟躇回陆宜家桌边。 “今下天的特餐是麻婆豆腐,附餐是薰衣草花茶。如果不用餐,这里有下午茶可以参考。”他将菜单交给陆宜家与她的男伴,一不小心又将桌上的水杯翻倒,连忙用随身的抹布擦拭。 “老板,你今天怎么了?怪怪的,不太像平常的你。”陆宜家接过菜单,瞧他一眼。 “没什么,睡眠不足,有点恍惚。” 管皓薰将坐在陆宜家对面的男人看了个仔细。 英朗的面容,无边眼镜也遮挡不住的锐利目光,这男人光从外貌就逼近满分。 平心而论,自己不能真的算输,他的外表也在众家女眷当中有一定评价,但若真的要抢,只怕是一场硬仗。他生平从来没跟人争过什么,这一次,他不知道是否该为了陆宜家破例? 他看过几本杜俐芊塞给他的言情小说,她信誓旦旦的保证可以当作爱情的参考,但看完之后,发现男女主角谈恋爱的方式太过“用力”,一点点误会与摩擦就可以掀起惊涛骇浪,将生活秩序弄得七零八落。 他喜好和平的生活,要不然也不会放弃原本庞杂的事业与职位,躲在这个僻巷当中。要为了爱情做出重大让步与牺牲,他怀疑是否值得? 但看见陆宜家与男人有说有笑的面容,一股深深的悔意是笔墨也难以形容的。 “这位是你的朋友?宜家,你第一次带朋友来。” 宜家?陆宜家瞄了管皓薰一眼。今天老板真的昏头了,他平常都叫她陆小姐的。她叫他老板,他叫她陆小姐,两人客气守礼,有商有量,她十分珍惜这样的关系。 “老板,你是不是发烧了?”陆宜家伸手摸摸管皓薰的额头,歪头不解:“很正常啊!” 因为这意外的肌肤接触,管皓薰心情一阵荡漾,恍恍惚惚看著陆宜家爽朗的笑颜,又极其不悦的发现男人正用好奇的眼神观察他与陆宜家的互动。 “老板,你如果真的不舒服,回去休息比较好。”陆宜家注意到管皓薰的目光,忽然醒悟了什么。“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杜小姐的男友,苏洺禹苏医师,我们在等杜小姐。洺禹,这是老板,他姓管。” “管先生,你好。”苏洺禹颔首,只是尽礼节,神情当中有著拒人於千里之外。 “你是杜小姐的男友?呵呵,真是太好了。” 松了一口气,管皓薰失声笑了起来。他失态的举动让两人瞠目,苏洺禹带著剖析的眼神瞧著他,陆宜家则是脸部扭曲。“老板,你没事吧?今天胡言乱语的。” “没事,我很好,非常好。”管皓薰温文的笑。 “真的没事?”陆宜家的语气还是不放心。 开门的声音打断陆宜家的追问,一个女孩冲进来 “对不起,我来迟了。”杜俐芊三两步扑入苏洺禹怀中。 苏洺禹脸上的冰冷瞬间融化,淡淡笑道:“不要紧,我们也刚到。” 人生如此美好,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管皓薰藏不住自己的笑容,躲在柜台后面偷偷的笑,一不小心,将柜台后的书架碰倒,掉出一本言情小说。 那是杜俐芊某次光临时送他的小说。 管皓薰勉强看了几页,便被男女主角惊天动地的缠绵爱语吓到。 杜俐芊与陆宜家所写的小说,风格回然不同,但一样能给他惊吓的感觉。他永远也不可能像书中人物这般谈恋爱,为女主角耗尽大把家产,在雨中淋成落汤鸡,在街上追逐…… 他是一个完全理智的人,过去几段恋情当中,他从来没有为了失恋掉过一滴眼泪,连苦涩的感觉也很少。他并不认为自己会为了陆宜家破例。 管皓薰自以为是的认为著,却没有发觉脸上明明灭灭、变化不停的微笑。 总而言之,陆宜家依旧是单身的。他的心情就跟店名一样,实在太好了。 难得的餐叙过后,三个人离开“心情很好”。 说这个餐叙难得,一点也不为过。杜俐芊是一月一书的言情小说快手,陆宜家是退稿率高於过稿率的小说界新手,外加在医院当中名气节节高升的苏洺禹,三人都是对工作相当执著的工作狂,要凑到三个人同时有空,难上加难。 “宜家,今天老板怎么……怪怪的?”走在摩肩擦踵的人行道上,杜俐芊挽著陆宜家的手,附在陆宜家的耳边问。 “嗯,他身体有些不舒服。”陆宜家点头。 “不不不,下是这样的,我指的是……他笑个不停。”杜俐芊心有余悸。 “也许是今天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陆宜家猜。 “也许是因为你今天的光临。看到你的身影,他的人生就像炙热的沙漠中降下一道清凉的气流。”杜俐芊也猜。 “你想太多了,俐芊。这不是你的爱情小说。” “才没有,我发誓管先生对你有兴趣。”杜俐芊举起手来。 “我不相信,我们认识一年多了,他从来没有探问我任何事情,连约我出去的意图都没有过。”杜俐芊的论调,陆宜家听了好多次,这一次照样嗤之以鼻。 在十字路口,双方正在道别,陆宜家要回她的住处去为下一本书奋斗,杜俐芊要与苏洺禹一起去逛书店,忽然一辆黑色礼车疾驶而至,猛然停在他们身畔,发出尖锐的煞车声。 “啊?!”陆宜家被吓了一跳,以为自己会被撞上。 车子稳稳的停在她身旁,虚惊一场。 一名看来极有涵养的俊美青年从车中走出来,他站定在陆宜家身边,微微鞠躬。“宜家小姐,总裁正在等你,请跟我们走一趟。” 瞧了瞧车子,又瞧了瞧男人的模样,陆宜家浮出一丝浅笑。“你是……他派来的?” “是的。”俊美青年点头,手轻轻一摆,请陆宜家上车。 派出这么一个文弱书生就想摆平她?不屑。 “如果我不呢?”陆宜家冷冷地说。有没有人告诉过他,她是柔道黑带?她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那,休怪我们失礼了。” 俊美青年微微一笑,一招手,两名男人从大礼车上下来,轻易架住陆宜家,柔道黑带的实力在两个彪形大汉手中丝毫没有发挥作用的余地。 “放手!你们怎么可以在光天化日之下掳人?”杜俐芊尖叫,声音响彻整条街。 “你们这样对我,未免欺人太甚!是他叫你们这么做的吗?”陆宜家怒气冲冲,一脚踢上俊美青年的脸。千钧一发之际,青年抓住了陆宜家的飞踢,反而借力使力,将她往车里面推。 陆宜家毫无作用的挣扎,只让她摔入车厢当中的姿势更狼狈。 “宜家!你们做什么!快放开她!”杜俐芊用自己的花拳绣腿扑上去,但很快被壮汉们推开,苏洺禹连忙扶住她。 这短短一瞬间,车子已经发动,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你为什么不帮忙?”杜俐芊气得打男友,眼中泪光闪闪。“宜家被他们抓去了,怎么办!” “双拳不敌四掌,刚刚那情形,就算我帮忙也没有用。不过我已经记下车号,马上报警,一定可以把宜家救回来。”苏洛禹掏出手机。他不是不急,只是天生小心谨慎,不做没有胜算的事情。 “等等、等等。”杜俐芊连忙按掉苏洺禹的拨号。 “等什么?救人要紧。”苏洛禹心急,又把手机抢了回去。 “报警也没用的。”杜俐芊拉住男友的手,急得跳脚。“方才那辆车子,是他们陆家的。” 陆家大宅还是无懈可击的完美,白墙红瓦,点缀著蓝色的窗子,窗台上有几盆黄色雏菊,格局是优雅大方的欧洲风情。 当车子滑入车道,像是早有准备,几个外籍佣人都等在门口迎接,齐齐向陆宜家鞠躬。 “小姐好。”几个菲律宾女佣一齐开口。 “哪来这么多繁文褥节?”陆宜家已经不习惯这等排场,听到这些口号,不禁皱了皱眉头。 “少爷交代的。” 小姐、少爷……这个地方始终没有脱离古老家族的迂腐。陆宜家耸耸肩。他们高兴的话,就随他们吧! “小姐,请跟我来。” 俊美青年领著陆宜家上楼,前往走道尽头的书房。 这个书房陆宜家太熟悉了,她二十几年的岁月有一半的时间在此消磨,里面有丰富的藏书、音乐光碟,还有一台白色钢琴。 少女时代的她与任何少女一样,喜欢卧在软沙发上阅读爱情小说,倾听各类音乐。 哥哥陆鸿志也是她记忆当中鲜明的一页。相差五岁的他们生活环境有某种程度的差距,当她高中时,他已是意气风发的大学生,她只能从一些亲戚口中的赞美知道哥哥的出色成就。 当她终於在大学校园当中崭露头角,他却已经跻身商界,为陆家的复兴努力。 他们不能说很亲,长兄如父,陆宜家对哥哥有些敬畏,但他们始终还是和乐的一家人,寒暑假会一起前往国外度假。 而在“那件事情”之后,他们的关系急转直下,成为两个互相仇视的陌生人。他将她视为麻烦,她则恨他入骨。 “总裁,小姐到了。”俊美青年在门口敲了敲,不等回答便将门开启,微微开启的门缝,还看不见里面的光景,但书房当中等著什么人,陆宜家一清二楚。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勇敢、勇敢。但面对那个人,似乎只有勇敢是不够的。一次次被他逼到悬崖边缘,想要反抗到底,宁死不屈,却被他牢牢抓住,连死都没有自由。 恍惚的想起从前,陆宜家的心痛了一下。 “请进。”俊美青年对怔忡望著四周的陆宜家欠身,举起手请她进门。 “你叫?”陆宜家看向他。 “我叫侯市君。” “我会记住的。”她皮笑肉不笑地说。陆宜家对方才路上的一场闹剧忿忿不平,她相信眼前的男子不会看不出来。 “君子报仇,三年不晚?” “没错,请静待我的报复。”陆宜家对他微微一笑,她可没忘记他刚才是如何像丢米粮一样的把她扔进后车厢。 “请小姐多费心了。”侯市君似乎胸有成竹,淡淡一笑将她送进了门。 一个男人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等陆宜家,他听到接近的脚步声,回过头来。“你终於回来了。” 傲慢的声调,挺直的背脊,英俊的脸庞,高级西装包裹下的完美身架,还有那双该死、近乎与她一模一样的眼眸。 一年来,他的改变不大,依旧完美得无懈可击。陆鸿志,她的哥哥,她躲了将近一年的哥哥。 光看名字就知道父母对他的期望,期许他拥有展翅高飞的鸿鹄之志,而自己只能宜室宜家。这种男女之别,多不公平! “我可不是自愿回来的。”陆宜家别开眼睛,不与他的视线接触。 上下打量完陆宜家的打扮,陆鸿志轻声的笑。“宜家,你愈来愈有庶民风味了。” 一开口,就是一句近似侮辱的话。 陆宜家倔强地抿著嘴,一句话也不肯说。她的态度很明显,有话快说,没话就不要东一句、西一句闲扯。 “坐下吧!站著不好说话。” “有事找我就说吧,我听著。我不想停留太久,这里的空气让我不能呼吸。”陆宜家摆出傲慢姿态。 陆鸿志上下看看她,露出莫测高深的微笑。“好伤人,我找你来一定有事吗?你没想过我是来联络兄妹情谊?” “没想过。” “找你叙旧?” “没旧可叙。”陆宜家交叉起双臂,摆出无话可说的姿态。 “我希望你搬回来。”这句话的威力媲美炸弹。 “除非我死。”陆宜家反应激烈,视死如归。 “你以为你进了门还走得掉?”陆鸿志缓缓说出,眉头挑起。 “你……”瞪著陆鸿志,陆宜家心中一阵发寒。他又要把她关在这里?依他的能力,当然做得到。“你如果再把我关在这里,就等著我与这栋房子同归於尽!” 这句话相当没有说服力,连陆宜家自己也听得出。 陆鸿志被这串对话逗得十分开心,呵呵的笑起来,身体微微颤动,他用手轻轻击打大腿。“呵!宜家,你一点都没变,反应比任何人都要激烈,小小一个刺激就可以让你炸起来,每一天对你来说都是一场战争,你这样活著,不累吗?”缓下气息后,他微笑道。 陆宜家瞪著陆鸿志,恨死他这种轻描淡写的态度。仿佛她是被他抓在手里的猎物,准备玩弄一番后再处以极刑。事实上也是如此。 瞧著她倔强的眼神,陆鸿志的眼神柔化。“宜家,你还恨我吗?” 陆宜家瞪著他,不敢相信他怎么会有如此天真的问话。 “恨、当然恨。你说我精神耗弱,宣告我无行为能力,甚至请了精神科医生来帮我看病。你现在问我恨不恨你?你该不会天真得以为时间可以消弭一切?二十年后,你可以再问一次,我还是会回答你,我该死的恨你。” “宜家……”陆鸿志深深叹了一口气,难以言喻的悔恨藏在心头,没有露在脸上。 “别说了,我是个心智耗弱者,俗称疯子,怎敢让陆大总裁跟我这种低下的人说话。” 陆鸿志皱起眉头。当初做得太绝了些,才落得兄妹决裂到翻脸不认人的地步。 当年陆宜家的男友江雅树在军中自杀,没有留下只字片语。陆宜家不相信男友会自杀,化悲恸为力量,提出种种疑点,结合媒体、人权团体等种种力量,准备游行抗争,要求将所有军官死因查个清楚明白。 这对陆鸿志来说就像一把利刃。他正在重振陆家在商场上的颓势,努力建立良好的政商关系,自然不可能让陆家出现这种异议份子,给当权人士不良印象。 几次跟陆宜家沟通无效之后,他两方权衡,决定牺牲陆宜家。 他在最后一刻拦截了这个行动,为了合法化限制她的自由,陆鸿志一下作二不休,替陆宜家申请了禁治产。在他的安排下,陆宜家整整被软禁了三个月。 就在这个陆家大宅内,陆宜家过了一百天没有自由的日子,失去金钱与自由,她不再有力量反抗社会体制。陆鸿志成功地折下一只鸿鹄的羽翼,陆宜家原本要展翅高飞,却因为这件事情而跌落到泥泞当中,再也爬不起来。 “宜家,当年我的确反应过度,但你能不能看在兄妹二十多年的份上,答应我一件事?”陆鸿志口气放软。 “答应什么?” “出席今晚的生日宴会。” 陆宜家没回答。 她还记得陆家的生日宴会有多虚荣,高官名流在宴会当中穿梭,美酒佳肴,统统都是为了炫耀,宾客临走前,才惊觉不知寿星是谁。寿星是谁从来不是重点。 “谁的生日宴会?”陆宜家不悦,陆家又干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事情? “你不知道今天几月几号吗?”陆鸿志惊讶。 “不知道。”作者当久了,只记得日复一日赶稿,不知今夕何夕。 这个毛病她有,杜俐芊更严重。过了端午才惊觉没有吃到粽子,写完了一整本冬季的恋曲,一开窗户被夏天的炎热吓一跳,或是指著太阳说今晚的月色真亮。 她们都有一些作白日梦的天分。 “该回到现实生活了,世外高人。”陆鸿志轻笑著说。 “告诉我,别吊我胃口,是谁的生日。”陆宜家避开陆鸿志深深的凝视,不耐烦的催促。 轻轻叹口气,陆鸿志有些无奈地回答:“你的。” 第三章 在一段不长不短的协调之后,陆宜家终於同意参加生日宴会。 不是因为陆鸿志的要求,而是侯市君的一番话。 他将衣服首饰送入陆宜家的旧房间后迟迟没走,陆宜家知道他有话要说,转头直视他。 侯市君已经换上晚装,一袭白色西装衬得他身形纤细,气质俊雅,他嘴角漾著清浅的微笑。 “你把衣服拿走,我不想参加什么生日宴会。”陆宜家没给他好脸色。别以为她没见过清灵秀丽、阴柔俊美的男人,他迷不倒她。 “宜家小姐,你逃家一年有余,有没有人去干涉过你的自由?有没有任何人试图将你抓回来?” “是你们抓不到。”陆直家撇撇嘴。 “你第一个租屋是在南部,以不可思议的低价得到,可惜你不喜欢,在三个星期后,又换了一间公寓,二房一厅,只要市价的一半。你大约住了两个月,以为自己已经安全,所以偷偷回到台北租屋,就住在你好友杜俐芊附近。那问套房的租金更是低得不可思议,你真的以为这一切都是巧合?”侯市君淡淡的笑。 如果不是陆鸿志决定让她自由,她根本没办法离开,更不可能享受这整整一年的自由。虽没有明说,但他的意思陆宜家已经接收到。 “还有,你记得吗?半年前有人找上你,送你机票护照,让你得以飞到英国去见祖父最后一面。” 陆宜家当然记得。 来的是一位高大沉静的男人,一脸忧伤的告诉她祖父病重,陆宜家不疑有它,不顾被陆鸿志发现的危险,毅然越过半个地球,去英国守著祖父,直到他病逝。 男人将她保护的很好,这一趟旅程,她没有碰上任何熟人。 “那人不是陆老先生的手下。”侯市君缓缓地说。 陆宜家凝视眼前从容微笑的男人。“你是说……这一切是……” “是我们总裁交代的。”侯市君宣布答案。 陆宜家就像被泼了一桶冷水般,心冷得彻底。 还以为自己早已经逃开,没料到不过是翻不出五指山的猴子,呼之则来、挥之即去,陆鸿志依然用一条隐形的绳索绑著她,任何动静都逃不过他的掌握。 “总裁知道小姐跟祖父情谊深厚,如果小姐因为赌气而放弃最后尽孝的机会,一定会遗憾终生,所以偷偷安排这次的会面,总裁一片苦心……” “好了,你要说什么就直接说。”陆宜家打断侯市君的滔滔不绝。好好一个男人,学会说话拐弯抹角,真令人厌烦,这准是跟陆鸿志学来的。真可惜了那张美妙的皮相。 侯市君一笑。“总裁不是没有努力弥补,希望小姐能体会总裁的用心良苦。” “如果他真的为我做了许多事,为何我的稿子一本退过一本?”她不相信陆鸿志没试图插手自己的写作事业。 “总裁说,也该让小姐知道,一个人的成功无法轻易得到,必须经历一而再、再而三的努力。” 果然陆鸿志也知道她在写小说的事情。这一年来,她一直以为她隐瞒得很好,逃过了陆家的天罗地网。陆宜家转头,冷哼。“真会说话。” “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你可以再卑微一点,跪下喊公主千岁千千岁。”陆宜家指著光滑的大理石地板。 “如果宜家小姐命令,我会。”侯市君毫不犹豫的回答。 陆宜家看著他。 侯市君的神情不似做伪,脸泛微笑,凝视著陆宜家,眼神诚挚。 陆宜家这辈子见过许许多多阿谀奉承之辈,丑恶到不堪入目者比比皆是,但此人圆滑到一点痕迹也没有,虽是卑躬屈膝,但神情间却不亢不卑,其程度已臻化境。 “我哥给你多少薪水?”陆宜家问。 侯市君微笑地说出一个数目,一个值得出卖所有尊严的价码。 陆宜家挑起眉毛,淡淡笑道:“去同他说,再加薪一倍,因为你说服了我,我愿意出席今天的生日宴会。” “是的,小姐。”侯市君眼底有真正的高兴。 他将陆宜家留下,去回报这个好消息,而陆宜家则趁这个时间装扮自己,为自己的二十五岁生日宴会作准备。 二十五岁,想来有些凄凉,这么多快乐、这么多痛苦、这么多悔恨,也不过是四分之一个世纪而已。 接下来,还有漫长的下半生。更糟的是,国民平均寿命仍在不停的延长当中。陆宜家认为,多出来的那五十年根本不必要。 换上早已备妥的华服,银白色露肩上衣,下半身是苍灰色雪纺纱裙,搭配白色高跟鞋,手里拿著珍珠镶钻小提包,件件都是价值不菲的名家作品。 人要衣装,一夕之间她从潦倒的三流作者恢复为陆家的名门千金。 陆宜家与陆鸿志一起乘车至市郊的一处高级俱乐部,在车程中,陆宜家一直看著车外,躲避陆鸿志若有所思的眼神。 到达时,宴会场内已经宾客云集,陆宜家徐徐从楼梯顶端走下,在众人的鼓掌声中入场。 陆鸿志伴著她,半是礼节、半是监视。 “他们不知道他们现在欢迎的是个无行为能力的疯子?”陆宜家从嘴角哼出声。 “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而且我也请律师办理手续,恢复你的权利了。” “哼!想必你也很高明的遮掩掉我离家的消息?” “我在世界各地置产,制造你出国的假象。”陆鸿志轻轻地说。 “何必为了一个不肖的妹妹大费周章?”她又问。 “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妹妹。” 这句话让陆宜家怔了怔,没有运用伶牙俐齿顶回去。 大厅中花团锦簇,排场甚大,宾客三五成群,持著香槟听管弦乐队奏出小步舞曲。 事情透露著一点蹊跷,陆宜家知道她这个哥哥从不做没有目的的事情,从二十一岁之后,陆鸿志就没有替她办过如此盛大的生日宴会。 慧黠的目光流转,她打量著周遭的人群,微微一笑,从容踏入战场。 “陆小姐,好久没听到你的消息,最近忙些什么?”李家千金第一个贴近。 “我……” 还来不及解释,张家千金也眼明手快的站定位置,迅速插嘴:“鸿志说,宜家前阵子去英国游学半年,这个星期才回来。” 一声鸿志亲热无比,炫耀她与陆家主事者的交情匪浅。双方隔著陆宜家互睨,战火一触即发。 “宜家,下次来法国吧!我们家在普罗旺斯有栋小房子,夏天度假刚好,英国那地方太冷,住久了气管不好。”王家千金轻巧的进入火线内,挽起陆宜家的手,亲热地说。 “普罗旺斯哪是度假的地方?到处都是观光客,吵死人了。”章家千金不知什么时候也出了场,冷冷一哼,面露不屑,挽起陆宜家另外一边的手臂。“宜家,你可别真的跑去人挤人,我们在苏格兰附近海域有座小岛,我带你坐游艇到处走走。” 李、王、张。章,四个目前台湾顶尖的豪门集团统统到场,刚好可以凑成一桌麻将。 眼见陆宜家身边的位置已经被占满,饮恨的张家千金在前面带路,指挥交通,不忘记三步一回头,朝著陆宜家笑。 “宜家,我带你去认识几个青年才俊,鸿志说你这一年到处旅行,没能好好认识几个理想对象,是他最大的遗憾。” “鸿志有这么说吗?”李家小姐不服气了,下巴一翘:“鸿志明明说宜家是在旧金山学习戏剧表演,哪来时间四处旅行……” 似乎陆鸿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谎话漏洞百出,偏偏这些女人深信不疑。 陆宜家啼笑皆非。有些女人总是在最无关紧要的事情上竞争,不遗余力的制造出一些笑料。 陆宜家在四、五个女人的簇拥下四处见客,短短一个小时之间,便结识了不少科技新贵,豪门后代,每个人都对她出国游学一说深信不疑,没人发觉她过去这一年的飘泊与浪荡,不知道她过著在路边摊吃鲁肉饭、每到月底就担心房租缴不出来的生活。 在交际应酬的过程当中,陆宜家每一回头,便直接与陆鸿志的目光对上,被监视的感觉让她十分不舒服。陆鸿志到底在算计什么? 他们互相窥视著彼此的行动,就像是两只咬住尾巴的猫,团团转个不停。 从眼角余光,陆宜家看到陆鸿志抛下其他宾客,与王律师走进一边的小房间当中。王律师是陆家的律师,更是陆家可靠的长辈,负责处理陆家大大小小的私人法律事务。 陆宜家起了疑心,偷偷靠近。 房间当中正有一场针锋相对的口舌之争。 “我必须再郑重声明一遍,这是宜家的财产,你只能代管,不能动用。” “到了宜家三十岁时,我自然会将这些财产一毛不少的还给她,不需要您的提醒,之前的所有处置,我希望您不要插手。” “陆先生让你管理宜家的财产是希望你们可以藉此和好,不是让你用来控制宜家。” “我不会控制她,事实上,她一心一意要流浪在外受苦,我不以为我改变得了她的意志。”陆鸿志的话语带著些许讽刺。 “我知道你要的是陆氏集团百分之十五的股份,陆宜家小姐名下的持股足以让你控制公司,不用再听命於董事会……”王律师突然叹气。“我知道这些年,你也承受了不少排挤与斗争,好吧!只要你能让宜家签名,继承这笔财产,并承认你的管理权,我便不再插手。” 听到这儿,陆宜家终於恍然大悟。陆鸿志之所以要她这位被逐出家门的妹妹回来,是垂涎祖父留给她的遗产。 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外加他原本所有,足够让他在董事会当中呼风唤雨。这个生日宴会只是他求和的手段之一。 陆宜家回首看了看高雅豪奢的宴会厅,瞧著穿著华丽、身分不凡的宾客们,没有人发现主人离席、寿星失踪,他们欢笑畅谈,将这一切荣华富贵视为理所当然,他们是真心的快乐,而非陆宜家的恍惚与茫然。 她不属於这里,这里没有她的朋友,而她的亲人……只是将她当作获取利润的手段而已。 陆宜家心冷,缓缓往户外走去,推开门的刹那,明显的感觉到心痛。 她本以为陆鸿志是真心诚意想庆祝她的生日,纯粹想表达他好久没有释出的善意……她真傻,竟以为陆鸿志会有这般温情。他早就不是当年自己依赖、崇拜的大哥了…… 她该走了,就像上次一样,走得远远的。这个世界不属於她。 宴会厅外,脚步声霹雳啪啦。 “皓薰,你要上哪去?”长辈A急急追在后面。 “回去开店。”管皓薰满脸不悦。 “人家小姐还在等你!你这样太失礼了,你好歹也吃顿饭再走。”长辈B也追了上来,大声吆喝。 “没兴趣。”管皓薰愈走愈快,将一群衣冠楚楚的亲朋好友抛在脑后,附带丢掉一个花枝招展的名门千金。 开玩笑,把他千催万请的叫到这儿来,目的是相亲? 管皓薰同情自己的天真。他在接到热情邀约时,曾经以为这些管家大老们已经认可了他的抉择,准备重新接纳他。 盛装出席,才发现这是一场相亲宴。 既然他们的目的是要用一个富家千金绑住他,将他拉回上层社会,他也不必虚伪的应酬下去,他不会接受任何长辈们所谓的适合对象,因为,他心中已经有个人。 管皓薰脑中浮现出陆宜家的影像,回想她在日光的映照下,满脸爽朗的笑容。她落落大方,说话不矫揉造作,一举一动充满独特的个人性情,眼神明亮,意志清晰,她有坚定的目标,每天都活得充实有意义。 在管皓薰眼中的陆宜家,绝对不是方才那个号称名门千金,却抛著媚眼直傻笑的女人可以比得上的。 俱乐部的地下停车场中,管皓薰的日系平民轿车夹在一大排的名门跑车或双B房车当中显得格格不入,反映了主人甘於平淡的性格。 走到驾驶座旁边,管皓薰赫然看到一只手臂从自己的车子底下伸出来。 赫!管皓薰吓了好大一跳。 接著,那只手努力在地上爬了两下,一颗头缓缓钻了出来,漆黑的头发盖住了四分之三脸庞,穿著白色上衣的身体努力在地上蠕动,试图从狭小的空间当中脱身,扭动的身躯呈现怪异形状,一寸寸往外挣扎。 管皓薰曾看过一部日本鬼片,片中的女主角就是用这个姿势从电视当中爬出,配合停车场中阴暗的灯光,与女孩身上的白衣,管皓薰的心脏猛然跳漏几拍。 “小、小姐……”他鼓起勇气开口。 女孩听见声音,抬起头来,头发往后散开。看清楚她的脸庞,管皓薰又是一惊。 两人同时开口。 “陆小姐,怎么是你?”管皓薰惊呼。 “老板,你怎么会在这里?”陆宜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熟人。 她手脚并用的从地板上挣扎起身,察觉管皓薰不可思议的眼光,有些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整理一下凌乱的衣裳。 “我方才以为撞邪了。”管皓薰心有余悸。“陆小姐,你在做什么?” 陆宜家被问倒了,只好尴尬的耸耸肩:“七月半,应景嘛!”发现管皓薰有些惨白的脸色,陆宜家忍不住笑出来。“你呢?你为什么在这里?” “呃--我……”这下,轮到管皓薰被问倒了。一个小咖啡馆的老板,似乎不太具有出入高级俱乐部的资格……管皓薰举棋不定,不知道该下该解释一下自己的身家背景。 谎话不知不觉溜出嘴巴。“我是来送货的。” “送什么货?”陆宜家探头看了看车厢。 “我买了一批珍贵的咖啡豆,俱乐部说要招待重要客人,向我调了一半。” “送货穿西装?”陆宜家发现了管皓薰今天的盛装,贴身剪裁的名牌西装,将他身形衬得修长俊雅。 “高级俱乐部,应景嘛!”管皓薰一摊手,照著陆宜家方才的说法依样画葫芦。 两方一阵干笑,各自都有难言之隐。 陆宜家沉吟了一下,突然眼睛发亮。“老板,你要离开了?对不对?” “嗯,我要回去开店做生意,省得被扑空的顾客埋怨。”管皓薰露出一口白牙,带点歉意的笑笑。“要不要过来喝杯咖啡?” “好好好,借你的行李厢坐一程,载我离开这里,好不?”陆宜家求之不得。 “好是好,可是……”管皓薰瞧瞧行李厢。他方才没有听错吧?陆宜家要借坐是行李厢? “可是什么?别可是了,快点开门。”陆宜家剑及履及,站到行李厢旁就定位置,满脸兴奋笑容。 “我十分乐意让你搭便车,但你可以坐副驾驶座。”管皓薰连忙劝阻她,陆宜家跃跃欲试的神情教他害怕。 “不、不,我一定要坐行李厢。” “你坚持吗?”管皓薰十分不解。 “非常坚持。”陆宜家用力点头。她环顾周遭,小心翼翼的侧耳倾听,发现没有任何动静,嘴角流露出浅笑。“快点打开行李厢啊!别等了。” “好。” 带著怪异的心情发动车子,管皓薰很难控制自己的思绪。他不断地想起陆宜家小说中那个惨死在行李厢当中的女配角,冷汗随著回忆当中的情节潺潺而下。 经过大门时,警卫拦下车子盘查。 “管先生,好久没看到您,怎么才刚来就要走?”警卫虽是对著管皓薰说话,眼神却直往车厢内部瞧,探头探脑。 “有事吗?你好像在找什么?”管皓薰露出微笑,一派悠闲的问。 “有只客人的狗走丢了,所以我们在帮忙寻找……”警卫的笑容很心虚。 管皓薰露齿笑道:“需不需要我开车门或行李厢让你们搜一搜?” “不用、不用。我们不会对客人做无理的要求。”警卫听出管皓薰话语当中的不满,连忙挥手放行。 车子缓缓驶出这家出入森严的豪华俱乐部,在华灯初上的晚风中,管皓薰将车子往市区开,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了一个僻静处,将车子停下。他极度担心行李厢里面的人有三长两短。 “陆小姐!”他打开行李箱,忧心的喊。 事实证明他是杞人忧天,陆宜家活蹦乱跳的跳出来,伸一伸弯曲得有些酸痛的身体,转转脖子。 “终於逃出来了,谢天谢地。”陆宜家一脸的劫后余生。 “陆小姐,发生什么事情?为什么他们要抓你?”管皓薰很好奇。 “这……”陆宜家耸耸肩,她不想对任何人说出自己的家族恩怨,即使那个人是帮助她逃离魔掌的恩人也一样。“恕我无可奉告。” “既然如此,不勉强。” 管皓薰从来不是个会勉强的人,他喜欢一切事情顺其自然,就像对陆宜家的情感,他也抱持著这样的态度。 管皓薰注意到陆宜家今天的装扮,与平常大不相同,白色上衣、灰色雪纺纱裙,脖子上还有一串闪亮的钻石项练。 “你穿这纱裙真好看。” “胡说,十岁穿这裙子,勉强可叫青春可爱,二十五岁穿纱裙,活似老妖精。”陆宜家翻了翻白眼。 管皓薰没说话,只用欣赏的眼神看著她。 “那是公园吗?进去走走。”陆宜家指著旁边有亮光的空地问,不等管皓薰回答,自动往那个方向走去。 陆宜家踏著细碎的步伐,身段苗条,步伐轻盈,路灯将她姣好的影子打在地上。管皓薰亦步亦趋跟著她。 “你看,秋千耶!”陆宜家欢呼起来,两三步跳上秋千。 她摇晃秋千,身子轻飘飘飞起,裙摆散成一片轻雾,笑声如银铃一般清脆响起。 这情景,美得不似人间。 管皓薰因为相亲所产生的怒气,现在统统化为一片感激之情,感谢长辈们因缘际会,竟制造出他与陆宜家独处的机会。 陆宜家玩得起劲,管皓薰重起话题。 “你是今天宴会的客人?”他依她的穿著猜测。今日俱乐部当中有宴会,冠盖云集,他这种一般客人只能挤在边间的小餐厅。 “算是吧!”陆宜家没有否认。 “无聊的宴会,白白浪费了我一天的时间,早知道就别这么好心答应参加,与其陪著那些大小姐太少爷说话,我宁可回家写小说。” 又是小说?管皓薰笑笑。陆宜家的世界当中,好像只有小说的存在,他没有听过她提起任何父母兄弟的事情,她的话题永远是小说、主角、编辑与出版社。 如此开朗积极的女孩,她的世界却出乎意料的狭窄。 “小说的世界真的如此有趣?瞧你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当然有趣。爱与不爱、分开聚首都操之在我,在现实生活当中,谁能如此潇洒的操作爱情?这实在是过瘾极了,你说是不是?” 管皓薰望著陆宜家闪亮的眼,怔了下,苦笑道:“也许吧!” “因为自己的力量渺小,只好用笔杀人,杀尽所有被我影射进小说的男主角,满足我报复男人的心态。”陆宜家惬意的笑。 “你恨男人?”管皓薰挑起眉毛。 “不,当然不是。只不过……我遇见的男人没有一个肯让我过好日子,他们总是用尽所有力气伤害我,而后口口声声说他们是为我好。”陆宜家的面容黯淡下来。 “就跟你小说当中的男主角一样?所以女主角从来不肯原谅男主角,宁可玉碎不肯瓦全,就算两败俱伤也在所不借?”管皓薰打趣著说。 啊!陆宜家惊讶地抬起头来。管皓薰是什么时候看穿她的?陆宜家有一种全身赤裸、被看穿的感觉。她的确就是这样想的。 “所以……你也是属於不谈恋爱的新一代?” “嗯,不谈恋爱。”陆宜家笑了笑,言若有憾地说:“小说中的爱情跟现实当中的爱情是不一样的,小说当中有公式可循,现实生活没有;小说结尾总是幸福美满,而人生大半走向遗憾。若一段爱情最后只剩下遗憾,宁可一开始就没有过。” 管皓薰研究她脸上的神情,想看出她是否认真。 他也认识过一些女子,总高唱著单身万岁、自由无价,但一陷入爱情当中,却往往不可自拔。但陆宜家脸上的萧索是如此确切,让他没办法忽视她的言论,并且害怕她是否决定终生逃避爱情。 “你不该灰心,真爱永远在未来的道路上等你。”管皓薰认真地说。 听到这么老土的宣言,陆宜家笑得打跌,登时笑了出来。多巧,又是一个相信爱情的人。就像杜俐芊一样,追逐真爱直至地老天荒,以为自己是童话当中的公主。 “你不相信爱情?” 从陆宜家的神情当中,看到了现代人对爱情的冷漠与疏离。 说实在,现代人对哪样东西不是如此?生活、爱情、家庭、社会、世界……每个人都像一座孤岛般寂寞的活著。陆宜家就很有孤岛的气息。 “我爱的人不爱我、爱我的人我不爱,或是真正爱了又发现是虚情假意,爱情不过如是而已。” “所以,宁可不爱?”管皓薰猜测。 “宁可不爱。” 一个抱定主意不要爱情的女子。管皓薰的心凉了半截。 他决定避开爱情这个话题,转而讨论她的事业。“不论你的爱情观为何,我喜欢你的爱情小说。不管编辑喜不喜欢,你写的小说跳出了平常的公式,很有意思。” 管皓薰在陆宜家身边坐了下来。 第一次,他在她身畔找到了位置,而不是远远的站在柜台后,默默的守著她,等著她的召唤。 陆宜家耸耸肩。她的小说非但没有公式,连一般爱情该有的成分都没有。 洋洋洒洒十万字,尽是一些现实到残忍的情节,不缠绵不浪漫,连甜蜜都必须要用放大镜去看才能看出一点痕迹,属於编辑最痛恨的那种作者。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陆宜家发觉身畔有陌生的味道,仔细闻闻,是从管皓薰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淡淡的薄荷香。 从来没有在阴暗的光线下与管皓薰相处,陆宜家转头看他,瞧著他斯文的外貌、温雅的微笑,一时之间无言。 两人身体没有一丝接触,连衣角的距离也如此遥远,陆宜家却确确实实感觉到一股煽情的暖意。 “气氛真好,不是吗?”陆宜家仰望一排将小公园变成澄黄的路灯,忽然笑了。 “就像你的小说一样?”管皓薰也笑。 “如果我们是男女主角,我就应该是银行家捧在手掌心的独生爱女……呃……”陆宜家有些心虚,好熟悉的身世背景。 “那我呢?”管皓薰眼中流露期待。 “那么你就是有权有势、政商关系良好的殷实企业第三代继承人。在一场衣香鬓影的宴会当中巧遇……” 咦?从她的眼中看出去,为什么管皓薰也是一脸的心虚? “如果是殷实企业家的第三代继承人,怎么可能会在一个东区的小巷子当中开咖啡馆呢?”管皓薰摇著手,像在撇清些什么。 “小说嘛,什么都有可能。”陆宜家继续说下去。”身家背景傲人的他们,有著万人仰慕的倾城外貌,男主角周遭围绕著众多女人,女主角身旁挤满蜂拥而至的爱慕者。” “然后呢?” “然后,他们在一场宴会当中相遇,两人彼此吸引,却有层层外在的阻力逼得他们无法坦然面对彼此。直到最后,一场危机让他们卸下心防,学会彼此信任,最后快乐的携手一生。”陆宜家愈说愈得意。 谁说她不懂得爱情小说怎么写?她脑袋可清楚得很,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下笔,情节就不受控制的往复仇女王蜂的方向进行。 她的爱情观严重影响到她的写作。她不相信永恒不变的爱情,光是这一点就与言情小说的主旨背道而驰,乖乖写完一个爱情神话,对陆宜家而言就像编完了一个天大的谎言。 陆宜家不喜欢做昧著良心的事情,於是她的小说成了编辑的梦魇。每当男女主角一有了相守的希望,她就用光速拆散他们,她像是恶夜当中的巫婆,等不及黎明到来就急著将有情人拆散。 她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被自己恶毒的念头惊跳了一下,陆宜家心中有些忐忑。 “我们来跳舞吧!今天难得参加宴会,却一支舞都没有眺,可惜了。”陆宜家的纱裙在风中摇曳若一团迷雾,她伸手向管皓薰,展开一个灿若花朵的笑容。 她决定跳支舞,将所有的不快乐统统忘掉。 “幸好我略通一二,应该不会踩到公主的裙摆。”管皓薰接住她的手,紧紧捏住陆宜家的手心。 “有劳你了。”陆宜家朗朗笑著。 “恭敬不如从命。”管皓薰诚挚地说。 陆宜家没有注意到他手心的发热与颤抖。 两人互相行礼,相拥起舞。踏著夜色,逐著晚风,管皓薰是一个好舞伴,整支舞流畅轻快,很快帮助陆宜家扫去原有的愁绪。发丝飘扬,衣袂翻飞,忧伤很成功的被她藏进了心底深处,躲进最深最黑的领域里。 一舞过后,陆宜家思索自己下一个出路。 回家?笨蛋才会回家。可以想见侯市君现在正领著一班保全公司请来的鹰犬等她自投罗网。 杜俐芊那儿?当然也是一条死路。陆鸿志定然清楚,经过这两年来的与世隔绝,她已经剩下杜俐芊一个朋友。 她转过头去,一回头,对上管皓薰炽热的眼,他身体趋前,与陆宜家只在咫尺之间,陆宜家可以清楚听见他激烈的心跳。管皓薰的动作并没有侵略性,他的靠近也不具威胁的气息,陆宜家并没有被吓到,她瞧著管皓薰温柔而缱绻的目光。 忽然间,她心中一动。“老板,能请你再帮我一个忙吗?” “当然,陆小姐,你尽管说。”管皓薰沉稳地点头。 “我需要一个新的住处。”陆宜家补充说明:“愈隐密愈好。” 第四章 管皓薰提供的,是他自己的住处。 陆宜家意外发现管皓薰小有家产,在市中心的豪宅区中,他拥有两户打通的顶楼公寓,她住进其中一户。 管皓薰性情平和,处事有条有理是陆宜家早就知道的,任进他家之后,才发现他品味出众,百余坪公寓打点得高雅不凡,家庭剧院、豪华卫浴、宽敞明亮藏书丰富的书房,让陆宜家有回家的感觉。 管皓薰出借自己的笔记型电脑供陆宜家继续写作,陆宜家晚上工作,往往一写便是通宵。 天亮后,管皓薰会煮好早餐,连同一杯陆宜家最爱的咖啡奉上后出门开店。 吃完早餐之后,陆宜家往往再工作几个小时,而后倒头就睡。 管皓薰关店回家时,恰巧是陆宜家刚梳妆完毕、神清气爽精神最好的时刻,两人会坐在沙发上,喝杯咖啡,聊些生活当中的琐事。他们都是不爱看电视的人,偶尔管皓薰会租一片DVD回来,两人窝在视听室的双人沙发上,享受六十寸的投影式萤幕与环场音效。 “没想到我们回然不同的生活作息,却可以配合得如此完美。”陆宜家满足地叹息。“这就叫做互补吧!” “我一个人住,偶尔也觉得寂寞,有你在,我很高兴。”管皓薰看向陆宜家的眼光有深深爱意。经历这段日子的同居后,他更确定自己喜欢陆宜家爽朗的个性、犀利的言语,就算她偶尔有太过偏激的言论,他也只觉得她热情得可爱。 “这种日子,真希望可以过一辈子,两人携手到老……” “不过,此刻的两人却没有发现这是一段悲剧的开始,在平凡幸福的底下,正有著惊天动地的阴谋朝他们席卷而来……”陆宜家细声细气的接下去。 “咦?”管皓薰转头。 “啊!刚刚的气氛很适合,忍不住就接了旁白……”陆宜家掩住嘴巴。 职业病真是一种可怕的习惯。管皓薰不得不承认,他被吓到了。 “对了,皓薰,来看看我刚完稿的小说。”陆宜家从沙发上跳起来,冲进房间当中,翻出一份刚印出来的稿子。 她回到客厅,用期待的表情将稿子交与管皓薰。 “我有荣幸当第一个读者?”管皓薰受宠若惊,通常他只有看退稿的份。每一次,看完退稿之后,都是一阵战栗的感觉,他希望这次可以感受到一些甜蜜。 “在这里住了一个月,没什么可以报答你,这份稿子之所以能顺利生出来,都靠你给了我这个容身之地,所以我决定让你当第一个读者。不过……你可要老实的说出感想哦!”陆宜家眨眨眼。 “放心,我绝对不会对你说谎,相信我!”管皓薰用深情的眼神望著陆宜家,温柔而缠继,蕴含了他没有说出的一切。他缓缓的放送爱意,希望心爱女子可以察觉他发送出来的电波。 “老板,你别看著我,看稿子啊!”神经粗如电缆的陆宜家催促,一瞬间将管皓薰的爱意杀得灰飞湮灭。 “喔,对。” 管皓薰将身体靠在椅背上,调整好一个舒适的姿势,准备进入一段凄美浪漫的爱情故事当中。 开头很有趣,女主角在房间当中发现尸体,当警察的男主角找上门来,一口咬定女主角是凶手,在一段抽丝剥茧的过程中,男主角被女主角楚楚可怜的模样打动,逐渐爱上她。但随著证据浮现,愈来愈指向女主角就是真凶。 看到这里,管皓薰含笑,抬头问了一句。“最后男主角一定会洗刷女主角冤屈,英雄救美?” “你别猜,快看下去。” 之后,某个目击证人出现,终於证实女主角有分裂人格,於无意识的情况下杀人,苦恼的男主角为了拯救女主角,毅然杀了目击者,毁灭一切证据。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男主角湮灭证据的事被揭发,两人各被司法单位判了徒刑。 十多年后,两人出狱,终於有情人终成眷属。 啪--稿子掉到地板上。 “怎么样?精采吗?你看得好快。”陆宜家正在看报纸,才刚看完头版,就听见稿子落地的声音。 “精采,很精采。”管皓薰用颤抖的手将稿件拾起,整理妥当。他不得不承认这故事很精采,却也很骇人。 “你脸色好难看……你不欣赏我的故事吗?”陆宜家严肃地挑起眉头。“是不是结局不够有震撼力?” “结局他们终於在一起了,不是吗?这样很好。”管皓薰摇手。 陆宜家一张肃杀的脸色瞬间转霁。“那还用说吗?这次我乖乖听了俐芊说的金科玉律,男女主角互动多,节奏明快,结局时,男女主角相拥诉说爱语,承诺从此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我统统都做到了,真不简单。”陆宜家快乐地说。 “是做到了没错,可是……好像有点怪怪的……” “哪部分?” “男女主角的人格都不太光明。”这一点管皓薰难以释怀。 “放心,俐芊对我说过,爱情可以弥补一切。尽管他们两个都千疮百孔,但情人眼里出西施,他们会快快乐乐的在一起一辈子。” “杜小姐真的这样说?” “真的。”陆宜家用力点头。 管皓薰有点害怕。 这故事就跟他最讨厌的歌剧“杜兰朵公主”一样,男女主角各自以自我为中心,假真爱之名,却屡屡伤害周遭的人。美满的结局实是由一段段悲剧架构起来。 他不知道陆宜家爱情的观点为何,为什么会屡屡写出这般“动人心魄”的小说。她的爱情故事从来没有甜蜜过,从来没有。 他猜测过她曾经经历一段悲惨的恋情,所以她的爱情才会扭曲至此,但从她乐观开朗的脸上,他找不到任何一丝曾经受到创伤的痕迹。 “你看完了?” “嗯,看完了。” 管皓薰将稿子递回给陆宜家,看完一本小说的时间不过半个小时,跟现代人的爱情一样短暂迅速。 “编辑会喜欢这个故事吗?”陆宜家看著手上的杰作,满脸期待。 管皓薰怀疑,但不忍心伤害她。“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读者,你还是要问专业人士比较准,你不先拿给杜小姐看吗?” “我不想冒险出门,辗转交给俐芊又太麻烦。总之,实力决定一切,你帮我直接邮寄给编辑,然后……只能等著瞧喽。”陆宜家对他眨眨眼睛。 结论是,编辑不喜欢。 陆宜家已经很久没有为了退稿而哭泣了,被退过三次之后,她已经学会淡然看待。但这次她想著自己曲折坎坷的人生、无家可归的处境,还有乍然而止的爱情。纠结的心事教她不禁悲从中来,偷偷的趴在窗边啜泣。 为什么她总事事不如意?人家说:“上帝关闭了一扇门,必会打开另外一扇窗。” 这句话用在好友杜俐芊身上最适合了,她虽然经历过一段苦恋,但在事业上,她一帆风顺,从来没有过任何挫折。而自己,偏偏没有这样的好运,她的人生合该就是大风大浪、波涛汹涌。 “呜呜。”陆宜家捂著嘴巴饮泣。 她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门被推开,又掩上的声音。她也没有听见一个来了又去的脚步声。 这一幕,统统教提早回家的管皓薰瞧了个正著。 当年,看到陆宜家因为退稿而哭泣时,他只觉得不安,随著时间过去,眼看她一次又一次遭到退稿,在写作这条道路上跌跌撞撞。即使她学会了不再哭泣,大多数时间只是茫然呆滞一下午,然后重新振作,但看在管皓薰的眼中还是心疼。 心疼她的柔弱,又心疼她的坚强。他实在该采取一些行动的,而不是看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受伤。一个男人必须要有保护自己心爱女子的力量。 他有一个挚友在艺文界工作,是某出名杂志社的总编,早有跳出来独立的打算,可惜缺乏契机,所以迟迟没有离开原本的公司。现在,是找他帮忙的最佳时机,两人各蒙其利,他不会拒绝。 管皓薰匆匆拨打一个电话。 “墨?是,是我。能不能帮我办妥一件事情?你知道成立一家出版社最短能在几天之内成立?我想开一家出版社,愈快愈好。” 电话那头,墨非治正忙得不可开交,一面指挥大小编辑一面应付管皓薰的挖角。 “出版社?哪方面的出版社?” “言情小说。” 墨非治沉默了一下,让脑袋清醒一些。他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你想成立一家言情小说出版社?就是写给小女生跟家庭主妇看的那一种?” “是,没错。”懒得去计较好友对言情小说的偏见,管皓薰斩钉截铁地说。 这话可不能被陆宜家听到,她最恨一般人把她写的小说定位为无知少女的童话故事。 了解了管皓薰的决心后,墨非治语重心长的劝道:“我不是没有做过研究,现在言情小说市场竞争激烈,已经到了一种过度饱和的状态,好几家老字号出版社支撑不住,死在这波潮流当中。身为好友,我实在不希望你跳进去淌这场浑水,血本无归。” “资金不是问题,我也不计较盈亏。” “又是做兴趣的?像你那家小咖啡馆?”有钱人真好,许多人搏上身家性命的东西,他们像手边的玩具随手拾取,墨非治的语气忍不住酸了起来。“好昂贵的休闲娱乐。”他从鼻子发出声音。 “起码,这次家中大老们会乐观其成,不会责骂我不务正业。” 回想起当年一场轰轰烈烈的革命,管皓薰还是觉得颇无力。 他不过是想开一家小咖啡馆,满足自己对咖啡的热爱,却被家人斥为不思长进,父亲怒骂、母亲哀泣,他只好搬出家门,眼不见为净,许多本家分家的长辈都关切过,被他冷漠的态度拒在门外。 这能叫家庭革命吗?雷声大雨点小的闹完一场,他开始独自生活,多年来一直与家人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管家的黑羊……很多人都这么称呼他。 “我还是不赞成,这并非你的本行,写作也绝对不是你的兴趣,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 “别罗嗦,你开个数目,要多少都成。你说吧,需要多少?” “不怕我狮子大开口?” “你说吧!” 墨非治说出一个数目,不多不少,刚好可以在台北闹区买栋房子。“你出钱,我出力,我保证至少达到损益平衡。” 管皓薰在电话这端点头。“有你的一句话,真教人安心。成交,明天我会叫人把钱汇入你的帐户当中。” “合作愉快,老板。”墨非治笑。 “谢谢你。” “不客气。不过,我还是认为你会后侮的。” “绝对不会!”管皓薰坚定地说。 挂上电话之后,他重新回去找陆宜家。 陆宜家已经洗去所有哭过的痕迹,她正在泡咖啡,管皓薰连忙接手,顷刻间,满室生香。 “术业有专攻,我不管练习多久,材料份量学得多像,还是比不上你亲手泡出来的。”陆宜家满心佩服。 “每个人自有其擅长的事情,你学不来我泡咖啡,我也学不会你写小说。” 提到小说,陆宜家的脸垮下来。 “老板……”实在不想再度承认自己的失败,像是否定了自己似的。 “嗯?发生什么事?”管皓薰放柔了声音,给她一些鼓励。 “我被退稿了。编辑说,这本小说的风格与出版社想要的不符。”手指在桌面懊恼的画圈,陆宜家摇头叹息。 管皓薰尽责的露出惊骇表情,挑起眉头:“杜小姐知道了吗?” “我刚刚打电话跟她报告过了,并将剧情大纲一一描述给她听,俐芊气坏了,她叫我不准再参考类似‘第六感追缉令’等惊悚电影。”陆宜家垂头丧气。自己再度会错意了,原来俐芊列给她的公式并不是这样用的。 呵!原来如此。管皓薰恍然大悟的点头。 怪不得他老是觉得这个剧情很眼熟,原来是“第六感追缉令”,男女主角各怀鬼胎,最后一起过著幸福美满的日子。 “你别误会,我可没有抄袭喔!这是巧合,我是写完才发现这个巧合的。小说嘛,不过是你写什么我写什么,一样是爱情故事,总有雷同的地方。”陆宜家急急辩解。 “我相信,你绝对不是会抄袭的小人。至少,你不会一开始就故意选一个惊悚电影来抄。”管皓薰拍拍她的肩膀安抚她。已经饱受退稿折磨的她,实在不堪抄袭这个罪名的打击。 陆宜家神情有些憔悴,她将眼睛转到窗外,日暮时分,一层红光打在她的脸上,更添娇媚,但脸上的寂寥是没办法掩盖的。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管皓薰有些想笑,这是她第一次流露出多愁善感的一面,平日的她太过刚强坚硬,一旦露出脆弱神情时,就格外惹人爱怜。他清柔且坚定的说:“宜家,我有一个朋友,他最近要成立一家言情小说出版社。” “真的吗?”陆宜家转身,有些不相信。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情。 “是真的。他本来是一家知名杂志社的执行编辑,现在要出来自立门户,走言情小说市场。”至少有一半是实话,管皓薰不至於说得太心虚。“所以,我想把你介绍给他。” “我已经没有任何自信了,你认为你的好友,会欣赏我的小说吗?我再也禁不起更多打击,你知道,这阵子我受到许多打击,心灵脆弱。”陆宜家捣著心口,虚弱的笑:“平常我是很坚强的。” “我知道。” 陆宜家的坚强,管皓薰最清楚,光看她为了工作可以一次次跌倒又再度站起,就知道这个女孩拥有常人没有的耐力。 陆宜家站起来,走向管皓薰,将手里的退稿塞入他手中。“交给你吧!我不想再看到这堆东西了。你交给你好友瞧瞧,如果能用,就赏我一口饭吃,如果不能用,就帮我直接用碎纸机辗碎。” “能用的,一定能用。”管皓薰保证。 第五章 墨非治不愧为他精明能干的好友,半个月内就替他将出版社打点妥当,成立的速度超乎预期。 装潢办公室工程也在墨非治的日夜监工之下迅速完工,以玻璃、原木以及大量投射灯光构成的办公室,兼具现代感与知性,全然符合墨非治的美学。 而后,墨非治带了一批有力手下跳槽过来。 大事底定!坐在奢华高雅的总编辑办公室当中,管皓薰实在很难不去猜想自己是不是当了冤大头。当个总编辑,需要用到豪华高级小羊皮座椅?义大利名家设计沙发?还有纽约精品店千里迢迢运回来的水晶灯饰? 交友不慎。管皓薰摇头叹息。 墨非治则是将稿子扔在他眼前。“你交给我的这份稿子根本不能用。”他一口断定。 管皓薰看得很清楚,这就是陆宜家交给他的退稿。他眼神转暗,阴郁地说:“我说能用。” 墨非治忽略了管皓薰口气中的认真程度,反问道:“你看过多少言情小说?” “两三本。”就是杜俐芊送他的那几本。 “所以你怎么判断这稿子能不能用?这作者丝毫没有弄清楚言情小说的太原则,这不是文笔的问题,而是读者不会接受这样的东西。喜欢此类书籍的读者,早已经投靠玛丽、克拉克、海金斯,或是派翠西亚,康薇尔。” 管皓薰微笑看著墨非治大发厥词,等他终於发表完意见后,不疾不徐的指著豪华小羊皮高背座椅,缓缓说道:“非治,艺文界大把人才,有一堆人等著接这个位置。” 墨非治的不屑凝在脸上,成为一片寂静的雪白。 管皓薰又看看沙发附近的白色长毛地毯,附注说明:“一定有才华傲人之士愿意接受这间漂亮的办公室。”威胁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好好好,你是老板,老板一句话,我没话说。”墨非治连忙举手投降,就算再笨的人也看出了一些端倪。“恕我多问一句,这个作者对你来说很重要?” “重要。”无庸置疑。 “重要到什么程度?”发挥当年记者本性,一抓住问题就追问不休,墨非治脸上充满好奇。 出名的管家黑羊,终於有了意中人,这消息可以透露给八卦杂志,制造一点不大不小的话题。 “重要到……我可以为她成立一个出版社。”宣布完答案后,管皓薰往外走,他相信这简单的一句话,已经让好友完全了解他的决心。 而墨非治则是发出了一个响亮的口哨声。“哇!到底是有钱人的作风,人家说你是管家的黑羊,其实你一点也不黑嘛!” 管皓薰懒得回过头去瞪他,直直走出了门。 他回家去报告陆宜家这个好消息。 “总编是你的大学同学?” “是的。我给他看过几篇你的小说,他很欣赏,要你过两天去他的办公室签约,谈谈一些合约当中的细节。” “可以谈合约?”陆宜家睁大了眼睛。卑微如她这个小作者,第一次听到可以跟出版社有商有量,商谈出书细节。 “这是他的名片。”管皓薰将墨非治的名片递出来,交与陆宜家。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我相信你的能力,千万不要错过了。” “谢谢你。”陆宜家接过,在小小的纸片传递中,两人的手指轻轻摩擦过,带给陆宜家一股异样的感觉。她抬头,凝视著管皓薰温文浅笑的脸庞,不居功、不求回报,单纯的为她欢喜。 “为什么这样看著我?” “我……我这两个月,好像太麻烦你了,借用你的房子,又麻烦你帮我找出版社……” “举手之劳而已。” “如果没有你,我……”千言万语想说,却不知道先从哪句开始才好,陆宜家难得地迟疑了一下。“谢谢你。”还是最简单的话语最好。 突如其来的飞身向前,陆宜家给了管皓薰一个大大的拥抱,笑开双颊。 管皓薰在一阵惊讶之后,偷偷收紧手臂,将心爱女子拥入怀中。古人千金买美女一笑,今日他用千金换美女一抱,投资率胜过数倍。 管皓薰开心的笑了,眼睛眯成一直线,像是预见了美好的恋情即将到来。 看完待遇优渥的合约之后,陆宜家不敢相信地抬起头来。眼前的男人笑容可掬。 “墨先生……”陆宜家还没有从震惊当中恢复过来。 “有没有任何疑问?如果有,不要客气尽管提出来,我会详尽的说明给你听。”墨非治露出一口健康的白牙。 “没有搞错吗?这个稿费……”陆宜家将合约推到墨非治眼前,指指上面的金额,要他看仔细。这,已经接近天后的价码了。 “是这个数目没错,如果不满意,可以再提高。”墨非治的笑容直直的裂开到两耳之下。 眼前这位小姐是未来的老板娘,他得给她个好印象才行。所谓文人不为五斗米折腰,这观念在墨非治的脑袋当中不成立。他能够用短短数年时间爬上总编位置,除了优秀才能之外,还有良好圆滑的交际手腕,人格尊严无用论在他身上得到彻底实践。如果可以爬上高位,管它是用什么姿态上去。 他眼眯眯地笑著:“陆小姐,如果对合约没有其它问题,可以在右下角签上你的名字,一式两份。”他递出一支金笔。 “这……”陆宜家迟疑。 当事情太过於美好时,通常,不是一场美梦,就是一场骗局。该不会是看在她是管皓薰介缙的份上,所以对她特别礼遇?还是这家出版社真的很欣赏自己的作品? 陆宜家马上否决了第二种可能。过去这一年,编辑对她稿子的嗤之以鼻,足以让她了解自己的实力,全靠杜俐芊的鼎力帮助,才勉勉强强过了几本稿,使她免於流落街头,与街友们平起平坐。 所以,自己的稿子毫无理由值得这个价码。 等等!陆宜家想起一个可能性。她迅速且锐利的抬起眼睛。“你们老板是不是姓陆?” “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样想呢?”墨非治笑容可掬。 “跟永华金融的任何企业有关联吗?”陆宜家还是不放心,再度确认。 “完全没有。”他将手放在心口保证。 陆宜家放下心来,将名字签上。 墨非治将合约收下后,站起来跟陆宜家握手。“希望我们能合作愉快,陆小姐。” 陆宜家露出爽朗微笑:“也多谢你的赏识。” “别谢我,要谢去谢皓薰,他才是大力促成此事的人。”墨非治很有良心的帮好友说话。 “我知道。” “他是个很难得的好人,不骄奢踞傲,为人朴实。” “我也知道。” “皓薰是一个值得托付的好男人,他十分珍惜与陆小姐的情谊。”墨非治笑容灿烂,再推一把。 作媒的意味很浓,让陆宜家不由自主的尴尬了一下。“我很明白皓薰的优点……” 墨非治见好就收,彬彬有礼的将陆宜家送出办公室,并亲切的请她多上来坐坐,商量一下出版细节。 陆宜家如踩在云端一般,轻飘飘出了大厦。真没有料到,她会有这一天!有人欣赏她的小说,一签就是高额稿费外加二十本书约。 二十本啊!依她的写作速度,她接下来两三年的光阴都可以沉浸在爱情的美梦当中,架构她理想的爱情模式。 陆宜家去杜俐芊家报告好消息,没料到扑了个空。 她约会去了,桌上留下一张纸条,写著:“公主已随屠龙王子离去,请清理满地的荆棘。” 所谓的荆棘,肯定是指满地赶稿过后的食物残骸,便当盒、可乐罐、茶包……杜俐芊的生活习性简直令人发指。 陆宜家摇摇头,苦笑了一下,匆匆收拾好满地垃圾,赶回家去。 管皓薰的住处已经被她称之为“家”,陆宜家长久以来坚硬的心如同注入一道暖流,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归属感。 管皓薰不愠不火的个性,像朋友也像家人的情感让她感到温暖。 她对家庭的要求多简单,一个可以休憩的地方而已,但陆鸿志老是弄出一个城堡给她,城堡当中充满利益考量与恩怨情仇。那些负担太重,她的肩膀与心脏无法承担,她只想要一个属於自己的小窝,就像管皓薰给她的一样。 带著温柔的心情归来,一开门,又是一个惊喜。 满室烛光,一桌佳肴,陆宜家像是踏入了“小公主”当中的神奇楼阁。 “这是什么?”她瞪大眼睛。 “烛光晚餐。”管皓薰鞠躬,邀请陆宜家入座。 满桌的烛光,特地叫饭店送来的菜肴,雪白桌布上置放高级餐具,缀以新鲜花朵。这是管皓薰精心设计的告白仪武。 “食物!太好了,我到现在还没吃饭,差点饿死在街上。”陆宜家口气充满感动,眼睛牢牢对准著食物,顺手端起桌边酒杯,将餐前红酒咕噜咕噜灌下一大半。 “啊……那是……”管皓薰想阻止却已经晚了一步。 “怎么了?”陆宜家透过见底的玻璃杯,微笑以对。 “算了……” 管皓薰叹气,他本要介绍这是从法国原产地直接空运过来的珍贵红酒,年份多少。产地何处……细心营造出来的浪漫,一口气被毁了一半。 “好喝!”抹抹唇,陆宜家痛快地说。 而管皓薰只能苦笑。 “来,我们开动吧!”他替陆宜家拉开椅子。 陆宜家对食物的确相当满意,将肋排、义大利面、红酒、奶蛋泡芙等一扫而空,然而,她却对满室烛光十分不满意。 她扶住脑袋满脸痛苦,对管皓薰说:“一氧化碳让我的头好晕,麻烦开个灯好吗?” 他只好吹熄蜡烛,开窗开灯。晚风徐来,灯光大亮,将最后一丝唯美浪漫吹得无影无踪。 管皓薰无奈的等著,等著陆宜家的注意力从食物放回他的身上。可惜,他没有等到。 吃完晚餐之后,陆宜家快手快脚的跳起来,准备收拾桌子,清洗碗盘,管皓薰连忙跳起身子,把她手上的围裙、菜瓜布抢下来。 “宜家,这些事情可以等等再做。你先坐下来,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陆宜家观察了管皓薰三秒钟,点头同意,她坐回位子上,看著对面的管皓薰。“好吧。你要说什么?”她微笑以对。 “我……”管皓薰深深吸了一口气,凝聚一些勇气。 他伸出手,将陆宜家的手拉过来。陆宜家的指腹有薄薄的一层茧,听说是打字太用力的后遗症。他凝视著她细纹相叠交错的掌心,她的感情线曲折深刻,像是她如烈火一般炽热的感情。 管皓薰心中有一份怜爱。他喃喃练习告白的话语:“夏雷阵阵冬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宜家,这几句诗代表……我对你的心……” 说实在,怪恶心的。 语出自杜俐芊的某本小说,她特地画上重点,捧到管皓薰面前推销:“老板,你如果说不出口,就用这几句试试看。”杜俐芊绽放著美丽的微笑。 是真的吗?他实在不认为性热如火的陆宜家会喜欢这文艺腔,所以迟迟出不了口。 “皓薰,你在自言自语什么?” “没什么。” “你不是有话要说吗?” “呃……对,我是想问你今天去出版社谈的如何?” 陆宜家笑逐颜开。“出版社给我的条件很好,我已经签约了。” “恭喜。” “有一半是你的功劳,谢谢你的介绍。”陆宜家拍拍管皓薰的肩膀,把他当兄弟看待,他有些心虚的垂下了头。 瞧见陆宜家重展笑颜,管皓薰心中有些感动,他终究还是想出了方法让她快乐,而不是一天天的让青春在言情小说当中枯槁。想到这里,即使那个该死的墨大总编狠敲了他一笔资本与高薪,也算不得什么损失了。 “交代完毕,我去洗碗喽?” 陆宜家跳起身子,管皓薰再度拦截。他急急站起,握住她的手。”宜家,我是想说,我们在一起,也有一段时间了……”糟糕,好像广告词。 陆宜家看著他。 “我想,也是该决定的时候。”管皓薰郑重地说。 陆宜家听著他战战兢兢的口气,更加不解。“决定什么?” 决定性的一刻终於到来,管皓薰深深吸了一口气,却被一串电话铃声抢了先。 陆宜家对他做出等一下的手势,从背包当中掏出手机。“俐芊?你听我说,我今天签约了……条文?等等,我有一个副本放在包包里面,我念给你听……” 管皓薰被乐而忘形的陆宜家晾在一旁,他走进书房,抽出杜俐芊的大作来瞧。 男主角是在烛光晚餐之间,深情款款地说出这句话没错。 他将女主角的手包在两手中,深情款款地说出方才的求爱宣言。女主角眼泛泪光,扑入男主角怀中,两人的身影在黑暗当中融为一体…… 杜俐芊既然塞给他这本书,就表示这里头的招数应对陆宜家管用,但方才的发展……管皓薰略略苦恼地翻到下一章,发现男女主角正往卧房移动,但他可没那般好运。令人沮丧的真实世界呀…… 回到餐厅找不到陆宜家,一转身,发现陆宜家在客厅睡著了,身子斜斜歪在沙发上,手里还抓著手机,睫毛随著呼吸轻轻颤动。 管皓薰静静地瞧著陆宜家,这一刻,他心中忽然豁然开朗。 说与不说,又有伺差别?爱的形式绝对不在於烛光晚餐与感人肺腑的告白。 能守在她的身旁,听到她欢愉的笑声,看见她宁静的睡颜,知道她心中充满欢喜,已经满足了他爱她的心意。虽然不能将她拥入怀中、纳为已有,但能有如此相守的日子,已经超过他原本所求。 管皓薰蹲在陆宜家的身边,小心地将她遮在脸上的头发拨至一旁。 祈祷这段日子可以持续下去……最好能到永远……他不问她的身家背景,也不管她到底为何逃亡,只想珍惜当下。 他了解陆宜家不相信爱情,甚至从几次言谈当中透露出她对爱情的恐惧。还不是时候,现在,他只适合做一个守护著她的朋友。等待著她愿意去相信的那一天。 “宜家,我爱你。”管皓薰轻声地说,声音几不可闻。 不需要让陆宜家听见,他是说给自己听。坚定自己爱她的念头,不因缓慢的进度而有所动摇。 譬如为山,未成一篑,止,吾止矣。他心中默念几句金玉良言。管皓薰很务实,他将这段爱情当作一个目标,把陆宜家当作努力之后最好的报偿,所以他没有气馁。 替陆宜家盖上一层薄被之后,管皓薰走了开,决定在陆宜家醒来之前,泡好一杯咖啡等她。 陆宜家需要咖啡,就像花儿需要阳光、空气、水一样。如果咖啡会让她上瘾,他希望自己对她的爱也会让她上瘾,如生活必需品一般,再也离不开。 管皓薰微笑离去。 他不知道,在他走开之后,陆宜家的眼睛缓缓睁了开,脸上露出浅浅微笑。 第六章 稍稍有注意财经新闻的人,对陆鸿志这个人都不会陌生。他自从二十六岁接下陆家集团的重责之后,便努力整顿摇摇欲坠的家族事业,将各项金融事业发展的井井有条,虽称不上一飞冲天,但陆家濒临破产的谣言,也因为四年多来业绩的蒸蒸日上而烟消云散。 这样一个身负数十亿产业重责的男人,会在忙乱的工作日午后,来到一家小咖啡馆独自品尝咖啡,管皓薰不认为这会是个巧合。 在柜台后泡咖啡的管皓薰,几次与陆鸿志的视线接触,明确的感觉到他是有目的而来。 “老板。”陆鸿志举手招人。 “请问需要些什么?”管皓薰擦擦手,拍拍围裙上的灰尘,走到陆鸿志桌旁微笑询问。 “请坐。”陆鸿志手一摆,指著他对面的座位。 管皓薰眉头一挑,不亢不卑的再重复一遍:“请问需要些什么?” “不敢当,管二公子请坐,我有几句话想要请教您。”虽然说是“请教”,但陆鸿志的口气一点也没有客气的成分。 “我姓管,但并不是您称呼的管二公子。”管皓薰不肯坐,也不肯承认自己的身分。 “请坐下,我是为了陆宜家而来。”陆鸿志冷冷笑著,一语击溃管皓薰脸上从容的微笑。 管皓薰斟酌片刻,终於坐下。“请说明来意。”管皓薰看著陆鸿志。 “陆宜家是我逃家一年的妹妹,据说她现在住在你的家中,我想知道你们的关系,并请你把她交出来。” 清楚明了的用几句话交代了一切,简洁俐落,颇能看出陆鸿志的性格。 管皓薰没有把心中讶异表露出来。陆宜家是陆鸿志的妹妹? 他想起那天晚上在俱乐部的邂逅,再想起陆宜家如惊弓之鸟般的逃亡。她躲在他家,一个多月不敢回自己住处,一切都透著古怪,管皓薰早料到陆宜家的来头不小,背后藏著无数秘密,但没想到真相会是这样。 “请带我去见宜家,我要接她回家。” “宜家是成年人,她回不回家自有她的考量。” “你对於宜家的事情,知道多少?” “不多,但身为她的朋友,我愿意不计一切站在她身后支持她、帮助她。宜家不是三岁小孩,她想回家的时候自然会回去,如果她不肯回,那肯定是那个家有问题。”管皓薰果断且坚定的一口气说完。 “这是很严重的控诉。” “我没有做任何控诉,一个家值不值得回去,各人心中自有定论,我不帮宜家做决定,你也不行。”管皓薰没有让步,他脸上的犀利笑容与乎日的温文儒雅回异,他目光冷然坚定。 “管皓薰!”陆鸿志动了气。 “原来陆总裁知道小人大名?失敬失敬,徵信社的资料上怎么形容我?管家的黑羊?与家族形同决裂?”管皓薰温文而冷静的笑,他骨子当中的叛逆,希望陆鸿志可以在种种资料当中看得到。如果他想要使用强迫性的手段让陆宜家回去,他不会善罢干休。 “总裁,冷静。”一个男人悄悄走近,按住了陆鸿志想要跳起来的身体。 “市君,我不是要你在外面等著吗?”陆鸿志见到来人,皱皱眉头。 “王律师来电话。”他交出一支手机给陆鸿志。 “失陪。”陆鸿志接过,冷然站起,走到一边与律师展开漫长的协商。 管皓薰想走,却被浅笑著的侯市君留住。“管先生是宜家小姐的朋友?” “是。”你想怎样?管皓薰没有给他好脸色。 “幸会幸会。”侯市君不改友善态度,微笑伸出手。 伸手不打笑脸人,管皓薰不情不愿的跟他握了握。 “宜家小姐对我们下人很照顾,有管先生这么可靠的人来照顾我们家小姐,总裁跟我们这些家里的下人也都放了心。” “方才,陆总裁可不是这么说的。”管皓薰冷哼。 “容我问管先生一句,您是否明了宜家小姐这几年的遭遇?” “不明白。”爱一个人未必要了解她。 “知不知道宜家小姐为了什么逃家?” “不知道。” “那您知不知道,宜家小姐有个男友死在军中?” 又是一个惊人的消息。管皓薰面色沉重。“不知道。” 一问三不知,管皓薰忽然发觉自己对陆宜家的了解少得可怜,虽然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但他不可能在没有地基的土地上筑起爱情的高塔。 微拢英眉,他终於发现从过去到现在自己没察觉的盲点,这些微的动摇马上被侯市君瞧了出来。“如果管先生允许,就让我跟您说说过去一年多来发生的事情。”侯市君气质纤细,微笑后更显气质,他诚恳地看著管皓薰。 明知道对方玩的是请君入瓮的把戏,但管皓薰还是呆呆的往里面走,他想知道一切,更想知道陆宜家的感情。 “请说。”管皓薰叹口气,因为好奇,他选择妥协。 “所以?管老板说他爱你?”杜俐芊口气又惊又喜,足足比平日声调高了八度。“宜家,你没有骗我吧?他终於告白了?” “是的,我亲耳听见。” 陆宜家难得早起了些,夕阳还没西下就已经卧在沙发上享受日光打在身上的感觉,她一手持著无线电话,另一手抓著水果盆中的小番茄,一颗颗丢入嘴巴当中。 “你打算怎么办?”杜俐芊询问。陆宜家对她口气当中的小心翼翼好气又好笑。 “不怎么办,就装傻喽。”陆宜家轻松的说。 “呵!有进步。我以为你会逃走,头也不回,直到天涯海角,等待他将你遗忘的那天才敢回头,但这一天始终没有到来,因为爱是这样的短,遗忘却是如此的长……”杜俐芊引用聂鲁达的诗,轻轻朗诵起来,语调感伤。 “俐芊,我没有这么多愁善感。我跟老板是朋友,很好的朋友,现在是,以后当然也是。我不会让一些不必要的情感来破坏我们的友谊。” “可怜的老板,一片痴心被你当作不必要的情感。”杜俐芊叹息。“你不觉得老板很适合你吗?” 陆宜家沉默,她不否认两人的契合。 但爱情不只是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还有两个家族之间千丝万缕的纠缠,她一天没有脱离陆鸿志的控制,一天不想把无辜的受害者拖入这场闹剧当中。 “其实,你也有些喜欢他……不是吗?”杜俐芊循循善诱,想要逼出只字片语。 “就算有些心动,但又如何呢?这个世界上没有永恒不变的东西,时迁日移,所有的事物都在转变,这渺小而微不足道的心动,很快就会淹没在其它更重要的事物当中。”陆宜家没否认自己的心动。 “宜家,你不用活得如此辛苦,把事情想轻松一点,谈恋爱的目的在於乐趣,是为了找一个人来疼你、爱你,分享你的喜怒哀乐。” “我的每场爱情都像灾难,榨不出一滴乐趣。我还是一个人快快乐乐过活比较好,我的苦自己担,我的快乐与你分享。”陆宜家很真心的说。 杜俐芊叹口气,有些哀伤。“宜家,我愿与你同甘共苦,但是……我不希望你孤单到老。考虑一下接受老板的情感。” 好友的一片真心,陆宜家懂。“我知道,我会考虑的。”她轻轻地说。 挂上电话后,陆宜家陷入沉思,思考著自己是否能接受另外一段感情。 一年了,这一年来,她没有任何时间哀悼。 先是社会抗争,后是家庭抗争,接下来开始为了柴米油盐奋斗,她没有时间静下来想一想自己的未来与幸福。思绪还没飞回那段苦涩的过往,身后就传来脚步声。 现在陆宜家已经不会因为旁人的接近而心慌,她静静地等著那人走过来,将手放在自己的肩上。 “宜家?” 陆宜家顺势将脸靠在管皓薰手臂上,沉浸在他无止境提供的温柔当中。他的衣上染著咖啡香气,让陆宜家眷恋的吸取著。有时,陆宜家会恍惚得以为自己早已嫁给了他,这是自己的家,而她是管皓薰心爱的妻子。 洞察了管皓薰的心思之后,陆宜家才发现到自己过去的盲目,竟然没将管皓薰如此明显的爱意收入眼中。“这么早回来?”她抬眼。 “将店交给工读生,放自己一天假。”管皓薰将一袋东西放下。 “你买了什么回来?”陆宜家扭头去看。 “你瞧瞧。”管皓薰将杯组一一摆放在陆宜家面前。他买了许多咖啡杯,都是两两一组、成双成对的。“好看吧?我挑了一下午。”管皓薰兴高采烈地说。 陆宜家微微笑著,瞧著他孩子气的举动,不语。许久没有感觉对一个男人有这种心情,所以陆宜家有些怔忡。她还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相信男人,尤其是在经历这一切的波折之后。 陆宜家拿起印著粉红色小花的玻璃杯。“这一个好可爱。” “给你用。”管皓薰连忙说。 “那这一个呢?”陆宜家拿起成对的蓝色小花玻璃杯。 “当然是我的。”管皓薰一脸幸福。 陆宜家忍俊不住,呵呵笑起来。 “你在笑我?” “没有。”她掩唇。 若是以往,她会以为这是单纯添购生活用品,现在,她慧黠的眼神藏在浓密的睫毛下,猜著管皓薰没说出的心思。 “你果然在笑我!说,你在笑什么?”管皓薰绕过桌子过来逼供,陆宜家想躲,没有躲成,被他搔到腋下,两人闹成一团。 “杜小姐说得没错,你怕痒。” “你们联合起来算计我?”陆宜家边躲边笑,心知肚明好友会玩什么把戏。她准是猛敲边鼓,要管皓薰采取行动,说不定烛光晚餐就是她拱出来的花招。 “岂敢。杜小姐对你十分推崇,将你视为黑暗中的灯塔,生命中的贵人。” “才怪!俐芊最喜欢用夸饰法了,你别信她。” 笑闹著,陆宜家绊了一跤,追在后头的管皓薰煞车不及,也跌成了一团,幸好著陆点在地毯上,两人一上一下,形成暧昧的姿势。他只手撑在陆宜家的身畔,身子则悬在她的上方,陆宜家不但没有急急避开,反而坦然的仰望著他。 两人靠得很近,瞧著对方的眼睛,一时间没有言语。 管皓薰轻轻的唤:“宜家……” “嗯?” 他无法言语,一颗心已经沉沦在陆宜家信任的眼眸当中。 怀中的人儿没有丝毫动弹,半晌,她悄然闭上双眼。 管皓薰迟疑,他知道此时此景,应该低下头去,品尝佳人默许的吻,但名分未定,他不敢妄动。 小小空间寂静无声,连汗滴在地上的声音也听得见。 曾有过的时机稍纵即逝,陆宜家睁开眼,眼中有著惊愕,更包含不信。 她安静地跳起身子,思索著如何打破僵局。作茧自缚的她,一阵沉默后,小声交代:“我……我回房间写稿……” “宜家……”管皓薰从后握住她的手,紧紧的捏著,怕下一秒就让她逃脱。 一股暧昧的气流在两人之间流动,欲语还休的张力让整个空气滚烫起来,管皓薰炽热的眼神似乎诉说著什么。“我……” 一瞬间,陆宜家以为他就要说出来了。 但管皓薰在几秒钟的停顿后,却临时换了话题。 他拿起藏在杂物当中的一份合约。“要写稿,等签完合约再写。这是几份法律文件……非治要我带回来,都是一些简单的版权让渡条款,你签好我帮你送回去。”管皓薰将几张纸叠好,放在陆宜家面前。“签第一张就行了,一式三份。” “好。”陆宜家没有细看,草草签了名,交还给管皓薰。“请帮我拜托一下墨先生,稿费快一点下来,再没有收入就有断炊之虞。”她顺口说道。 “你住我这还担心什么?” “寄人篱下太久,我怕那些婆子丫鬟会嚼舌根,怪我心眼小,又是个多愁多病身。” “没人敢这样对你,黛玉小姐。”管皓薰听出典故,笑道。“我说过,这里欢迎你一直住下去。” “你愿意继续让我白吃白喝下去?”陆宜家抬头笑道,方才的尴尬在几句笑语之后一扫而空。 “当然。”管皓薰眼神温柔地看著陆宜家,原本就对陆宜家的生活拮据感到不忍,在知道她的身世背景之后,他更加心疼。 一个被捧在手掌心当中的千金小姐,硬要在外飘泊、自力更生,做一些从来没做过的事情,天知道她受了多少苦。 管皓薰的眼神飘向手中的合约书。 他说了谎。 方才的合约书只有第一张属於出版社,下叠著复写纸,陆宜家在不知不觉当中签署了接收遗产的合约书。 管皓薰看过遗产列表,知道这份财产对陆家意义重大,不论是对陆宜家或是陆鸿志。所以他干犯大险,耍了一点诡计。不知道陆宜家知道真相后,会怎么看待他? “你怎么了?在想什么?”陆宜家察觉不对,抬眼看他。 管皓薰有些辛酸,两人既然熟到可以同住一个屋檐下,但她还是无法信任他,什么也不愿意告诉他。就陆宜家告诉他的资料,他只知道她父母双亡,自C大外文系毕业后,就一直以写小说为生,杜俐芊是唯一好友。 当然,他现在已经知道更多更多她不愿说出的身世背景。他没有办法怪她,因为她所隐瞒的,正如他隐瞒的一样多。两个互相欺骗的人,这段爱情从一开始就蒙上了重重的阴影。 现在想要坦承,已经失了先机,管皓薰有预感,如果他现在说出自己的身家背景,陆宜家会在第一时间离开他,逃得远远的。 他不会让她有逃走的机会。 “宜家,你从来没有提过你的家人……虽然父母都不在了,但你总有兄弟姊妹吧?” “呃,有是有……”陆宜家有些不情不愿的开口。 “说说看,我想多了解你的家人。” “为什么突然问到我的家人?是不是你碰见了什么?”陆宜家不肯正面回答,要她描述那个讨人厌的哥哥,比教她死还痛苦。 “没有,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点。” “我不想答,你别逼我。”满身的刺翻出,陆宜家的口气尖锐,气氛冰冷。“我早就跟家里断绝关系了,你问了也没用。” “你不可能一辈子脱离家庭,那终究是你的家。”他柔声的劝。 “谁说不可能?”陆宜家坚持,口气丝毫不退让。 静默片刻,管皓薰叹口气。“宜家,告诉我……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你发现我骗了你,你会有什么反应?” “我会离开这里,与你划清界限,头也不回。” 陆宜家的眼神犀利,一瞬间,她想起了许多伤痛往事。她不原谅欺骗她的男人,绝不。 “你是认真的吗?” “以我母亲的坟墓发誓。” 轻叹一声,管皓薰从来没有如此绝望过。 墨非治的能力比陆宜家原本想像的还要好,他在短短一个月当中,将一批新书发行上市。版面精美、封面出色,连通路都比一般言情小说广,读者很快注意到这家新出版社的存在,起步的相当顺利。 新书发行的那一天,陆宜家特地请杜俐芊上大饭店吃饭,庆祝她事业的一个新起点。 “听说老东家下令封杀你?”杜俐芊替好友担心。 “我早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不要紧,我现在有二十本书债要还,不怕他们封杀。”陆宜家有恃无恐。 “来瞧瞧你的新书。” 杜俐芊兴高采烈地翻开小说,念著折页上的简介:“文思出众,才可咏絮,写情写意,动人心扉……” “别念了,真夸大。”陆宜家将书抢回来,面部微红。 “的确是夸大了一点……”杜俐芊点头称是。 “你就不能说几句好话吗?”听到好友赞同,陆宜家反而又不乐意了。 “可是,宜家……”杜俐芊大略翻了翻,无力地叹口气:“我从未看过一本言情小说当中有如此多的尸体,这就像是克莉丝蒂笔下的荒岛,配角一个接一个消失,最后只剩下男女主角……” “人不是他们杀的。”陆宜家连忙说,她这次没让男女主角杀人。 “我知道,可是,真相只有一个……”杜俐芊浅笑,眼中有找出凶手的犀利与慧黠。 “那是?”陆宜家用眼神催促她。 “你,彻头彻尾的不相信爱情。你编造不出让他们相爱的理由,所以你铲除他们身边所有的障碍物,让天地问只剩下一对男女,他们迫於现实只能相守在一起,他们没有选择……” “他们是相爱的,真的。”陆宜家气急败坏。“你一点都看不出来吗?” “看不出来。” “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看到你对爱情的消极与绝望。” “那绝对不是真的!” “宜家,你在自己骗自己。”杜俐芊摇头,陆宜家已经病入膏肓,自己无能为力。 这一餐饭吃得很难以下咽,提到小说,杜俐芊的话匣子一发不可收拾,连带批评陆宜家的爱情观,将她炸得灰头土脸。 “俐芊,以前整天以泪洗面的你比较可爱。”陆宜家终於举手投降,杜俐芊嫣然一笑。 “我比以前有主见多了,是不是?洺禹也夸奖我愈来愈像正常人了。” “以前像小龙女,现在像黄蓉,整天为著儿女的婚事操心。” “乖女儿。”杜俐芊伸过手来摸摸陆宜家的头,脸上有一个真心的笑容:“我希望你跟老板在一起,你们很相配,真的。我从第一次见到老板,就有感觉他会是你的真命天子。” “你从哪点看出来我们相配?” “因为他细心、体贴、尊重你。”杜俐芊对爱情的敏锐,陆宜家果然望尘莫及,她一眼可以瞧见的东西,她花了一年才感受到。 两位好友吃完中饭,高高兴兴的离开餐厅,经过饭店中庭时,陆宜家忽然看见三个熟悉的身影。 大野狼、狐狸跟……獾? “皓薰,你怎么在这里?”陆宜家拍了拍自己脑袋,大野狼跟狐狸是她对陆鸿志跟侯市君的代称,但将管皓薰形容成獾? “宜家?”管皓薰跳起来,冷静自持荡然无存。 和他一起站起来的还有另外两个男人。 “宜家。”陆鸿志气定神闲。 “宜家小姐。”侯市君彬彬有礼。 大野狼、狐狸跟獾同时微笑。气质回异的三人,齐齐露出一口白牙,看得陆宜家心里隐隐觉得不安。 两人悠然自得的模样,与管皓薰的尴尬苦笑形成强烈对比。 最简单的解释就是,陆鸿志终於找到了她的藏身之所,所以将管皓薰找来兴师问罪一番,准备用严刑拷打逼他交出陆宜家。回头看看,生性懦弱怕事的杜俐芊已经不知道躲到哪个角落去了,陆宜家无暇照顾她,直接开火。 “这是怎么一回事?”陆宜家目光闪烁,快速打量每个人。她决定先将目标锁定在陆鸿志身上。“你想为难我的朋友?” 陆鸿志皱了皱眉。 陆宜家没让他有插嘴的机会,指著管皓薰,大声抗议:“皓薰是我的好友,他收留我是一片好意,如果你敢对他……” “宜家,你听我说……”管皓薰试著发言。 “你不用开口,让我来说。”陆宜家打断他,眼光灼灼瞪著陆鸿志。“陆鸿志,你要绑架我、操控我、囚禁我都随你,但你要动我的朋友就不行!别以为我没有能力只能任你摆布,所谓杀人不过头点地,你想怎么样?把我逼到死角,教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瞧瞧,真是个好妹妹不是?一照面,还没说上三句话就定了忠奸。他这个亲生哥哥是奸,而那个外人是忠。怒气隐隐发作,表面上还是一脸的笑。 “我能对他怎样?”陆鸿志摊手,故做无辜。“我不过是一个脚踏实地的商人而已,能做得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哈!不提还好,我这下可想起来了,高中时代,有个约会我的男生……” 陆鸿志面露疑惑,陆宜家提醒:“家中开租书店的那个。” “呵!我想起来了,美好的回忆。”陆鸿志笑。 “你害得他们家倒闭。”陆宜家怒吼。 此话一出,管皓薰面露诧异,侯市君则是微微一笑。 陆宜家咬牙切齿,回想当年的惨剧。那个男孩只约她看过一两次电影,两个人并没有真正的发展,但陆鸿志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男孩的消息,二话不说在男孩家邻近处开了一家又新又大的租书店,一举抢走所有顾客,报复意图明显。 “我只是刚好手头有钱,试验一下自己经营商店的能力。商场如战场,他们的倒闭并非我的过错。” 夏虫不可语冰。陆宜家翻翻白眼。“我愿意接受你所有安排,请你不要为难皓薰。” “好伟大的情操。”陆鸿志夸张的拍了拍手。 “宜家小姐,你终於肯跟总经理和好了?”侯市君也捧场的欢声道。 最尴尬的人当属管皓薰。陆宜家这颗炸弹一爆,谎言粉身碎骨,他计画当中的爱情也将一起陪葬。 “宜家……”管皓薰抓住陆宜家的手,表情复杂,有口难言。 陆直家以为他受了惊吓。她很了解陆鸿志变态的个性,老是喜欢唠唠叨叨一堆恫吓的话语再宣判死刑。 “皓薰,不必理这个男人。如果他恐吓你、逼迫你,尽管告诉我。”陆宜家紧紧握住管皓薰的手。 患难见真情,这一刻,陆宜家愿意与管皓薰一起投奔到天涯海角。忽然明白了这已经可以名之为爱。 “宜家,我自己应付得了。” “这男人十分狡诈。” “我有过之无不及。”管皓薰苦笑。 陆宜家没弄清楚他的话中含意,继续说下去:“他只是要我回去签个名,继承财产,然后他偷拐抢骗,设法从我的遗产中刮走他想要的,就这样而已,你不用担心。” 情况糟到不能再糟。管皓薰曾经揣摩过谎话揭穿之后的严重性,但大庭广众之下被抓个正著?很遗憾,他真的没有想过。 “陆总经理,我先带宜家回家去。好吗?”管皓薰阻住剑拔弩张的陆宜家,牵住她的手,对陆鸿志颔首致意,他要找个地方跟陆宜家好好谈谈。 “不用对他这么客气,我要去哪更不需要经过他的同意。”陆宜家眉头一挑,对管皓薰温文有礼的态度十分不满意。在她的标准当中,这叫做示弱。 陆鸿志看著管皓薰急於将陆宜家绑走的神情,以及那双紧紧握住的手。他嘴角浅笑:“何必急著走?既然来了,刚好大家坐下来聚一聚,将事情摊开来说。” “有什么事情可说?”陆宜家最痛恨陆鸿志这种声调,懒懒的,带点温柔,多半出现在他要算计他人且大获全胜的时候。 “宜家,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知道管二公子最近新投资的事业?”陆鸿志缓缓的道出。 “陆鸿志!”管皓薰忍无可忍的怒道。 “怎么?不能说吗?”陆鸿志轻笑,像是高兴一举将两个人逼入死角。 管皓薰知道阻止不了他,只能冷冷地看著陆家兄妹俩。 管二公子?谁啊?陆宜家环顾四周,只有管皓薰姓管没错。她看著陆鸿志:“你说什么?” “宜家,枉你聪明一世,却从来没有想过,到底是什么笨出版社会一口气签下你二十本书?”陆鸿志缓缓的说,口气轻佻。 再有耐心的人,也会被陆鸿志做作的口气逼到发疯。陆宜家深深吸一口气,从一数到十,逼自己别在众人面前破口大骂。“你没看过我的书,没资格侮辱我,更没道理说我的出版社笨。”陆宜家压抑住自己的怒气。 “我有看过你的小说。”陆鸿志郑重宣布。 “好,很好,你为了要侮辱我,特地找书来看,我佩服你的毅力。请你快点宣布谜底,我要走了。” “管二公子为了收你那几本烂稿子,花上千万成立一家出版社,一片深情令人感动。听管二公子说,他还命令总编辑定了一份优渥合约,二十本,本本都以天价收购……”陆鸿志满脸欣慰。“陆家能有这样的好女婿,我实在太高兴了。” 管皓薰无言以对,担心地瞧著陆宜家呆楞住的侧脸。 花了三秒钟将一切线索整理成形,陆宜家霍地转头,看向管皓薰,一张俏脸气得雪白。“出版社是你开的?” “宜家,我可以解释……”惊慌也无济於事,管皓薰一脸肃穆。 “出版社到底是不是你开的?”陆宜家目光犀利,冷冷的问。 “是。”管皓薰俯首认罪。 陆宜家的脸色白了又紫、紫了又白,她双手发抖,愤怒支配著她的身躯。 “托管二公子的福,遗产交接的文件,也顺利签署完成,送到律师手中了。”陆鸿志这句话犹如火上加油。 “文件?”陆宜家瞪著管皓薰,希望他能给一个合理的解释。 “就是上次我带回家给你签的那一些,记得吗?那些不是出版社的合约……至少,下面几份不是……”管皓薰叹口气,缓缓说出事实。 陆宜家的脸色糟到不能再糟,她望著管皓薰,再也听不见陆鸿志的冷嘲热讽。“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想帮你得到那份财产。” “你知不知道,那份财产我根本拿不到,统统都在陆鸿志手中……那不是我的,不是!” “总有一天会是的。”管皓薰听陆鸿志分析过利害关系,他辩解道。 “他一心想要这笔财产来扩张他的势力,怎么可能会把钱送还给我?如果没有这笔遗产,他根本不要我这个妹妹,你太天真了……” “宜家,天真的是你,你真以为不收这笔钱就可以改变什么吗,你只会毁了你家,还有毁了你自己!” 这句话终於击溃了陆宜家所有的理智,她恼羞成怒。“你知道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冷静点,宜家。”管皓薰过来,想拉住激动的陆宜家。 她想将手拉出,却敌不过管皓薰的力气,越发恼怒的陆宜家用力从他的掌握中抽出,狠狠往他脸上甩去。 “啪!”清脆的巴掌声在餐厅当中回荡。 四方宾客惊愕不已,纷纷看向陆宜家,远处一个人影急奔过来伴随著著急的尖叫,扑上陆宜家,一把拉住她。杜俐芊慌张道:“宜家,你做什么?” 望著自己还停留在空中的手掌,陆宜家也怔住了。她做了什么? “老板,对不起,宜家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太激动。”杜俐芊转向管皓薰,眼泪汪汪的道歉,仿佛做错事的人是她。 “没关系,是我不对。”管皓薰嘴巴安抚杜俐芊,眼睛则看著一脸茫然的陆宜家。 陆宜家转头就走。 “宜家,等等我!老板,对不起,我去劝劝她。”杜俐芊对著管皓薰微微一鞠躬,拔腿追上。 第七章 杜俐芊的劝说没有发挥任何效用,管皓薰回到家时,陆宜家正在打包行囊。 “宜家,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陆宜家推开他。 “你停下来听我说几句话好不好?” “不好!”陆宜家抓起一个小提袋,将几份草稿、大纲扔进去。 管皓薰连忙抓住提袋,不让她走。 “宜家,你听我解释好不好?别不讲理。” “我不讲理?哈!现在变成我不讲理了?”陆宜家怒火中烧。“把我带回家,帮我找出版社,让我有个安心待著的住处,让我以为我终於自由,甚至是功成名就了……这一切只是假象,这里……”陆宜家比了比这个小窝,曾经给她无比的安全感,现在剩下的只有谎言填充后的冷漠。“这里是你跟我哥合谋之后建筑起的牢笼,而我的成功,是你送给我的。” 原来,根本不是自己的写作能力受到认同,而是管皓薰的私下运作。这是对一个创作者最大的侮辱。她居然必须动用到他人的力量才能让自己成功,这此编辑把稿子丢到她脸上还教她觉得屈辱。 “总之,我再也不会留在这里受你的愚弄了。” “宜家,你要走,也先听我说几句话再走。” 管皓薰知道现在两人的举动很蠢,像重现八点档老套桥段,一人要走、一人挽留,两人拉拉扯扯就可以用掉好几集。尽管知道自己很蠢,他还是不肯放手。 “事实我都已经了解,你还有什么好说的?”陆宜家头也不回。 “宜家,我在收留你的时候,并不知道你的身分,我是真心诚意想要帮助你,没有任何阴谋诡计。”管皓薰口气哀伤,似乎是从内心深处发出的哀恸。 陆宜家沉默两秒钟,考虑原谅他的可能性,但他的罪行重大,陆宜家不肯轻易放过他。“你侮辱了我的作品,你知不知道?”她指控。 “我不忍心……那天我看到你抱著退稿哭泣,我听见你的哭声,我忍受不了,我不想要你再受伤……” 管皓薰的表情,诚恳得教陆宜家无话可说。 “是!我没能力养活自己,但也不需要你来同情我。我写小说是为了自食其力,不是要你有机会赏我一口饭吃。说什么为我好?你是为我好还是为你们自己好?你们有没有来问过我?问我要的是什么?你们的脑袋当中只想著控制、操作,张著你们的天罗地网,让我没头没脑的在里面团团转。” 陆宜家的骂人功力,管皓薰可是见识到了。口口声声“你们”、“你们”,直接把他归类到陆鸿志那方阵营当中。他一句话也反驳不回去,有几句话全然是误解,有几句话却说中了他的心事。他不得不承认他也有几分私心,希望将陆宜家护在他的羽翼之下,让她不用承受现实给她的屈辱。 “我……” 刚要开口诉说心事,又被陆宜家打断。“还有,你骗我,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你是上市企业的继承人!” “那只是前人的余荫。说到继承,外界的揣测并不正确,接班人不会是我。”管皓薰严正否认。 “开家小咖啡馆是学古人大隐隐於市喽?” “研究咖啡是我的嗜好。” “开出版社呢?你的嗜好可真多。”陆宜家口气酸到不能再酸。 终於,管皓薰露出无奈的表情。“宜家,这样一切都是误会,我没有恶意,更不是存心欺骗你,你不需要用这种态度逼我承认错误。” “我没逼你承认错误,我只是想说一个人能拥有这么多身分,真不简单。” 电光石火间,陆宜家想起一件事情。她上上上本小说的男主角不正是如此吗? 男主角白天是某跨国企业总裁,晚上他在某高级俱乐部兼职当顶尖舞男。闲暇时,他是国际闻名、见首不见尾的摄影大师,并趁著周游各国展览之便,执行杀手的暗杀任务。男主角以神秘而难以捉摸的四重身分不断出现在女主角的生命中,发生浪漫又危险的炽热恋情。 “果然,现世报这种东西是存在的。”陆宜家幽幽一叹。“下次,绝对绝对不写这种媲美外星人的设定了,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陆宜家将目光飘远,恨上天给她的报应真的太狠毒了。 “宜家,你在说什么?” “没事,你当我在祈求上帝原谅我的罪行。” “在上帝原谅你的同时,你能不能顺便原谅我的错?”管皓薰表情急切,一脸忧伤地看著陆宜家。 陆宜家盘起双手看他,一种五味杂陈的感觉在她心中翻搅。“我的财产呢?你为什么要跟陆鸿志合谋,教我接收那笔我根本不想要的财富?” “我是为了你好,如此庞大的财产你不要,未免可惜。” “我可以自己养活自己!”陆宜家挥拳。她这些日子以来,不都自食其力吗?她没必要承接先人余荫。 “靠你三个月过一份稿吗?连付房租都有问题。我不希望你过这种苦日子,有钱至少可以不用为五斗米折腰。虽然我不喜与那些名门贵族为伍,但我绝对不会看轻金钱的重要。”管皓薰几句话合情合理,又一棒打中陆宜家的痛处。 这一棒痛彻心扉,陆宜家咬牙切齿地说:“好,我跟你再也无话可说了。从今天起,你定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她承认自己在迁怒,将陆鸿志施加在她身上的一切压迫统统转嫁给管皓薰。至少,她找到了唯一一件可以说不的事情。 “宜家,别说气话,别在气头上毁掉我们的友情。” “别说友情,是你把友情建立在一连串的谎话上,毁掉这一切的绝对不是我。”陆宜家咄咄逼人。 “宜家,我们坐下来谈谈。”从进门到现在,陆宜家东收西收,没有停下脚步,管皓薰跟著她打转,头昏脑胀,只想坐下来让脑子清醒一下。 “没什么好谈的。”陆宜家丢了一个白眼给他,往外走去。她连再见也不想多说。 “我爱你,宜家。”管皓薰无计可施,急急拉住陆宜家,说出肺腑之言。 他有一千个以上的机会可以说出这句话,可是他没有,白白的等待,以为爱情可以经由栽培与灌溉而来,最后,只能在最不对的时机说出这一句话来。 冲口而出之后,才发现这是最错误的决定。他不该说的。 “你爱我?”陆宜家瞪大了眼睛,冷笑。 早就知晓的情感,在起初曾让她心思浮动。试著去揣想两人的可能性,并偷偷的编织著一份属於未来的冀望,但这一切都是假的!管皓薰并不像她心中所想的完美,他对她说谎,偷偷安排了一切,替她成就事业、帮她接收财富,并可笑的以为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好。他的行为,跟陆鸿志有什么差别? “是,我爱你,你不要误解我为你做的一切。”管皓薰说得一颗心隐隐作疼,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因为一个女人的离去而慌乱到这个地步。 他愿意付出一切求她别走。他知道,这一走陆宜家就不会回头。 “如果爱我,就给我自由。如果爱我,就不要一次次的欺骗我。如果一份爱情,连坦承都做不到,我宁可不要!”陆宜家砰的一声将大门重重关上,顺便把管皓薰的爱丢回他的脸上。 依陆宜家爱恨分明的性格,这一去几乎等於永别。管皓薰坐倒在沙发上,沉默不语。 一切都结束了。 旧东家,封杀。另投他处,退稿。 陆宜家几乎走投无路。 离开管皓薰已经有一个多月,她搬回自己的住处之后,努力写出一本小说,决定重新开始。但这本小说依旧不被青睐,才三天就被出版社退了回来。 “俐芊,我该怎么办?”照例,陆宜家前往好友住处哭诉。 “去还你那二十本书债,我保证,只要你写出来的字,就算是一堆废话,他们也会收的。”杜俐芊优闲地说。 “好一个杀人不见血的侮辱……”陆宜家冷冷睨了杜俐芊一眼,她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句建议。 “绝对没有。我的意思是说,管皓薰将你视若珍宝,愿意用自己的钱财为你的梦想铺路,何乐而不为?” 陆宜家恨之入骨的举动,在杜俐芊眼中却是无可救药的浪漫。她这次没有站在陆宜家这一边,反而频频为管皓薰说好话,劝陆宜家回到他的身旁。她闪著亮亮的眼神,不停地称赞管皓薰的行为犹如拯救公主的骑士一般伟大。 天地良心,陆宜家深爱杜俐芊这位好友,不论她干多少蠹事她都愿意在她身边与她休戚与共,但这次她只想把她的嘴巴堵起来,直到她再也不敢提到管皓薰三个字。 “你可以回去管皓薰身边,一举解决你事业、爱情两样问题。” “别提这种不可能的建议。” “他爱你,他所做的事情并没有伤害到你,他支持你的事业,并让你接收下一笔小老百姓一辈子用不完的财富,哪一点有错?” “不用了。”陆宜家摇摇手。“我绝对不给欺骗我的男人第二次机会,说谎是会习惯的,我不能冒这个险。” “可是你一向接受善意的谎言。在我看来,管皓薰说的谎并非恶意,你说对吧?” “不对。只要事情牵涉到陆鸿志,那就绝对跟善意无关。”陆宜家反驳的很快。 “迁怒。”杜俐芊喃喃抱怨。 陆宜家白了杜俐芊一眼。“嗯?” “你迁怒。你讨厌陆鸿志,可是能力不足,无法动到他任何一根寒毛,只好将气统统出在第三者身上,把原本的家庭纠纷扩大为爱情灾难。你讨厌的不是管皓薰的欺骗,而是陆鸿志的介入。” 杜俐芊的话太过一针见血,陆宜家连反驳的余地也没有。 这个世界上,除了当事人之外,杜俐芊是最了解这件事情的旁观者,她看著陆鸿志如何介入陆宜家的爱情,接管她整个人生。 “如果不是他,雅树也不会三番两次向我提出分手,更不会最后想不开……” “宜家,他已经死了……”杜俐芊低垂下眼睛,轻声说。 陆宜家脸色大变。不,不要向她提这么残忍的事情。 “你再怎么哀悼,怎么将恨你的家人当做凭吊的方式,都不能改变他离开的事实。” “俐芊。”陆宜家试著想要打断她,可是杜俐芊不肯住口。她纵容了好友一整年,帮助她度过这段流落在外的生活,现在该是给予忠告的时候。 “听我的话,回家去,在这里跟柴米油盐挣扎,不适合你。” “我恨他们,回去免谈。” “至少,跟管皓薰和好?” “他是帮凶,别想我会跟他说话。” 陆宜家一口拒绝,拂袖而去,杜俐芊只有叹气。 宜家是个热情坦率的好女孩啊!偏偏对某些事情是无可救药的偏激,偏激到她必须要一次次跟她吵到翻脸。不管是她的家人,或她的爱情观…… 少计较一点的人会比较幸福,然而陆宜家计较著陈年爱恨,拘泥在一些小事上,不肯让自己多幸福一点。 管皓薰明明是最适合她的人,她却一手将他推开。 陆宜家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隔天她又提著豆浆油条上门,一面吃早餐一面问杜俐芊:“俐芊,如果我要开一家出版社,挖你过来,你肯吗?” “朋友本来就该两肋插刀,当然肯。”杜俐芊一口答应。 “真的?”陆宜家以为杜俐芊会眷恋目前在出版社当中的地位,没想到她如此爽快。 “当然。不过稿酬要比照办理,一块钱都不能少喔!” “啊?多少?”陆宜家知道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好友对工作最精明,不可能让自己吃亏的。 杜俐芊在白纸上写下数字,递给陆宜家。“这个价码。” “天啊!非得这种天价才挖得动你?”陆宜家一口豆浆差点喷出来。 “这不算高了,我听编辑说另外一个大牌拿的价码是这样。”杜俐芊又写下一个数字。 陆宜家眼睛瞪得更大。欲哭无泪,第一次如此真实体认到自己与天后的距离。 “我能力有限……俐芊……”她垂头丧气。 “别这样,如果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打个八折给你。”杜俐芊不忍心,一边偷吃陆宜家手上的烧饼油条,一边安慰。 “什么条件?” “我想当总编,我没当过编辑,很想试试看,过过审稿的瘾。不过,当总编的薪水必须另计。” 这有什么问题,陆宜家相信她的审稿眼光。“你说的,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杜俐芊伸出手,与陆宜家击掌为誓。 陆宜家剑及履及,第二天就前往银行贷款。陆宜家不喜欢银行的气氛,有些坐立难安。 行员飞快的将资料输入电脑当中,口中礼貌询问:“您要贷款一百万?” “是。” “请问您的工作是?” “小说作者。” 行员的眼睛偷偷溜过来,瞧了陆宜家一眼,又飘回电脑萤幕上,继续保持有礼的微笑:“我明白了,您的职业好特别……” 没看过言情小说作者吗?陆宜家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长了第三只眼睛。 “应该收入不错吧?”分不清楚行员到底是在做例行调查,还是纯粹的好奇。 “马马虎虎。”陆宜家咕哝著。 电脑萤幕显现出陆宜家的资料,行员眼睛瞪大,惊呼:“您确定您要贷款一百万?为什么呢?现在利率过低,现金放在银行当中并不是一个很好的理财方式……” “那些是用来缴房租的,先生,我没有兴趣做什么投资,那些钱我另有用处。”陆宜家打断他。 不多不少五千元,那笔钱是她月底要交房租用的,这是她最后的一笔资产,确保这个月不会被扫地出门。 行员再度露出震惊的表情,脱口说道:“付租金?一定是很不得了的房子。” “一到半夜,老鼠在天花板上游行,脚下蟑螂四处乱窜,没有冷气,用电风扇必须要多出一些电费,的确是很不得了的房子。”陆宜家翻翻眼睛,不耐烦的用手指点点桌面。“我是来贷款的,先生,请认真一点。” “您确定要一百万?”行员再度询问。 “太多了吗?如果不行,八十万、不,五十万也可以……”陆宜家试探著问,怀著希望。人就是这样,被现实慢慢的磨去锐气,要求愈来愈少。陆宜家一边感叹著,一边琢磨资金调度。 “但是,您的财产……光一个月利息就不止这一些……” 行员交出刚刚登录好的存摺给陆宜家,指著最后一行,要她看清楚结余。 那是一行连零都很难算清楚的天文数字。过了一整年平民老百姓生活的陆宜家,看到数字后,一时间有点头晕,像一堆钞票突然从天砸下来打在她的头上。 “这钱是怎么来的?”陆宜家瞪大了眼睛。 “是从其它行库转来的。” 翻了翻纪录,这笔钱是一个月前入帐。定下心来看清楚数字,跟当天偷听到的现金金额相距不远。这笔钱当然是陆鸿志与管皓薰联手设计她的杰作。 这笔“不义之财”她真的应该动用吗? 陆宜家心动了……有了这笔钱,她不但可以无后顾之忧的做想做的事情,连俐芊那笔可观的跳槽费也是九牛一毛……但她曾经为了这笔财产对管皓薰发了一顿脾气,现在收下,是否证明当天只是恼羞成怒之后的矫情? 陆宜家有些骑虎难下。她该动用这笔钱的,可是……仇恨如果可以因为金钱而破例,那么对於爱情,她是否可以不用如此严苛? 她想著那天晚上离去时,管皓薰脸上受伤的表情,再想到她在大庭广众之下给管皓薰的一巴掌。 天!她居然待管皓薰如此苛刻,为了这些事情,竞完全不顾他的面子尊严? 陆宜家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偏激与失态,更赫然发现管皓薰对自己的纵容。 对於那一巴掌,他没有生气,一点也没有,反而苦劝她留下。他的宽容只是教陆宜家更惭愧自己的泼妇骂街。自从那一别,她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 她知道,他一定还是在那个僻静的巷子当中,守著那家小咖啡馆,过著平凡俭朴的生活,他并不是像她所控诉一样表里不一,他是真心诚意喜欢平淡的生活。 她该不该回去看看他?找个台阶下?不过,好马不吃回头草,她从来不会向人低头,这一次她也不想例外。 沉思中,有股寒气缓缓逼近,像是从西伯利亚南下逼近的冷气团。 “陆先生。”行员突然站起来,躬身成九十度。 “我是陆小姐。”陆宜家纠正他。 男人必恭必敬看向陆宜家背后,眼神当中融合了惧怕与尊敬。 用力回过头去,果然是陆鸿志与侯市君这两个皮笑肉不笑的男人。陆宜家脸色发白,暗暗叫苦。 “宜家,你是来参观我的新办公室吗?快上来坐坐,别楞在那里。”陆鸿志微微牵动嘴角,像是笑,却更像是算计对方的表情。 “宜家小姐,我早有预感你会来,老早准备好你最喜欢的一款咖啡,是管先生提供的,一定合你的胃口。”侯市君欢欣的说,脸上温雅的微笑看来人畜无害。 笑里藏刀!口蜜腹剑!这些形容词用在这两个男人身上,真是再适合也不过了。这一对搭档,怎么看都像是从小说当中活生生走出来的公式型主角。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陆宜家挑起眉毛。 明明千挑万选,选了一个跟永华金融毫无关系的银行,她不相信自己会有这么倒楣,居然可以与陆鸿志不期而遇。 陆宜家没有发觉自己正在后退,不自觉跟陆鸿志的距离愈拉愈远。她的举动,让陆鸿志的脸色微微黯然了下,但他隐藏得很好,除了侯市君之外,没有任何人发觉。 “这家银行上个月已经被我们并购了,你该不会连财经头条都不看吧?”陆鸿志很夸张的摇摇头。 “我只看影剧版跟笑话,我不是位高权重、掌管千亿资产的菁英份子,没有把经济时人或商业周刊当休闲读物的习惯。你有意见吗?” 面对妹妹咄咄逼人的态度,陆鸿志没生气,他面带微笑,用两根手指夹起陆宜家正在申请的文件,摇摇头,叹息一声:“宜家,这笔钱还不够支付你以往到南国小岛度假一周的费用,要来做什么?” “……”陆宜家抿著唇,不说话,看他要嘲笑她到什么地步为止。如果她要写一个邪佞狂傲、冷酷多金的总裁,眼前就有一个很好的范本。 这样的男人多半会栽在一个白痴冲动、没大脑的女孩手中,而他身边精明干练、犀利敏锐的总裁特肋,总有一朝也会被高傲多刺的玫瑰刺伤。善恶到头终有报,陆宜家期待著他们被爱情刺伤的那一天,如果不幸,现实生活当中这些统统没有发生……她就自己写! 愈想愈得意,陆宜家双手插腰,十分快乐的呵呵冷笑起来。 “我有东西要给你。听人说你在,特地赶来见你。”陆鸿志难得的诚恳。 “如果是钱,我十分欢迎,一百万对陆总裁来说,只是九牛一毛吧?”陆宜家故意用轻佻的模样伸手讨钱。 “一百万你自己有,我不用操心。我是来送你生日礼物的,上次你走得太匆促,一直没有机会拿给你。” 陆鸿志回头示意,侯市君上前一步,恭恭敬敬递上一个信封。 “是什么东西?” “一张照片。” “我要一张照片做什么?” “那是你十岁生日那天所拍的全家合照。”陆鸿志面露怀念:“你还记得吗?你穿著一身白色洋装,像位不折不扣的天使,交握著手在蛋糕前面许愿,说你要一个白墙红瓦的大房子,一辈子跟爸爸、妈妈、哥哥在一起……” 陆宜家哑然地看著陆鸿志,怀疑她耳朵当中听到的浓厚感情。眼前的男人,明明是软禁她、欺骗她,将她当作疯子处理的哥哥。也是从头至尾反对她与江雅树的恋情,害得她爱情路上风雨飘摇的罪魁祸首。他对她做的坏事罄竹难书…… 但,他依旧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亲人。 一席话,触动了陆宜家内心深处对过去时光的眷恋。 如果他不是对她如此偏激、如此一意孤行,他们现在依然是相依为命的兄妹,同心协力的为陆家的未来打拼…… “宜家,别再委屈自己……”陆鸿志的眼中有心疼。这一年来陆宜家住在怎样的环境当中,过著多卑微的生活,他清楚得很。 “别假惺惺了,这一切还不是你害的?”陆宜家怒声道。 “你仔细想想,江雅树的死,是我的错吗?纵然我对他态度不佳,但也从未干预过你们的感情。” “你软禁我,把我当疯子看待。” “宜家,你当时的确有轻微的精神焦虑,所以我特地从国外请心理医生来开导你,我是为了你的健康著想。” “我没有焦虑。” “别否认了,宜家,你夜夜失眠,没有一个晚上睡得好,你的情形我都看在眼里。”陆鸿志的神情有心疼、有不舍,陆宜家楞住了。 不!她绝对不会对陆鸿志心软。他曾经软禁过她、伤害过她,这个仇,她永远不忘。陆宜家霍地起身,趋向前去。 “宜家?”在陆鸿志的惊叫声当中,陆宜家一把抓起信封,推开大门离去。她脚步匆匆,飞奔出银行。 她不要留在陆鸿志的视线范围内,她也绝对不会因为陆鸿志的柔情攻势而动摇。连管皓薰她都可以丢到千里之外再也不理,更何况是他! 陆宜家穿越马路,在马路上不顾危险的狂奔,直到一头撞上路人,才停下来。 “小姐,有没有事?” 陆宜家跌了个狗吃屎,有人好心拉她一把。 “我没事。” 呜!好痛!陆宜家痛得龇牙咧嘴。但她没有对人诉苦的习惯,站起身子拍拍衣裳,故做潇洒。 她手上还抓著那个信封,往手心一倒,一张照片缓缓飘落。 白色洋装的纯真少女,合掌祈求著美好的未来,身旁围绕著她挚爱的父母、兄长。 那属於旧日美好的一切从记忆中缓缓渗出,想著方才陆鸿志说话时的宠溺与眷恋,忍不住一行泪水汩汩流下。陆宜家掩住面孔,痛哭起来。 第八章 陆宜家重新回到一呼百诺的生活,并不是对陆鸿志弃甲,而是对自己能力的妥协。她对写作事业低了头,决定自行成立出版社,再也不让人操纵自己。 “可以当人上人,为什么要卑微的任人评价宰割?”陆鸿志十分赞成她开出版社的想法,找来大批人力物力支持,不过都一一被陆宜家回绝了。 她的芥蒂还在,还没办法坦然接受哥哥的援手。 有钱能使鬼推磨,大笔资金在手后,一切顺利开展。不到两个月,出版社在崭新的办公大楼正式开工运作。 杜俐芊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张旗鼓的率领一班人每天开八小时会议,讨论出版社的风格,客层等等方向。陆宜家也不甘示弱,要业务、行销每天报告进度,不择手段要打响第一炮。 杜俐芊利用自己的人脉,挖来不少知名作者,趁著午餐会报,一一向陆宜家介绍。 “这位是车如许,她专门走男男路线,致力将生命当中所有认识的男人感化成同性恋,最擅长的文风是耽美、鬼畜、悲情、绝望。”杜俐芊指著宽大衬衫牛仔裤,绑著马尾,戴著一副深度眼镜,貌不惊人的女孩介绍道。 天!好多不可思议的形容词。陆宜家胆战心惊的看向下一位。 “这位是夏原生,她最擅长写煽情露骨的床戏,字句浅白,用词大胆,是言情小说界著名的『黄后』。”杜俐芊坦率介绍,说的人坦坦荡荡,被她点名的娇小女孩却红了脸,羞涩一笑,头低得不敢抬起来。 “这位是彭日朗,他最被人称道的是精准犀利,言简意赅的武侠风。”一个斯文瘦弱的男人向她点点头。 “陆小姐,你好,希望我们合作愉快。”这样的男子在每天早上的证券行里可以找到一打,属於一板一眼的办事员类型。他鞠躬,陆宜家也连忙回礼。 一介绍完,陆宜家连忙将杜俐芊拉到一旁,窃窃私语。 “你哪里找来这么一堆怪胎?” “他们都是这行当中的佼佼者,地位之崇高连我也望其项背,如果现在这栋大楼遭受炸弹攻击,言情小说界会垮掉一半,多家出版社将会断炊三月。”杜俐芊使用夸饰法。 “那位彭先生是男人……” “你怎么可以有男女歧视?写作之前人人平等,没人说男人不能写言情小说。” “可是……”陆宜家还有疑虑。 “你答应过的,所有徵稿审稿相关事宜统统由我处理,你不用担心这一些。”杜俐芊打断她的话,拍拍胸膛,摆出一切有我的自信样貌。走出患有忧郁症的过去,现在的杜俐芊耀眼如旭日东升。 陆宜家别过脸去,微微叹口气。以前的她还有跟好友吵架的活力,现在,她却兴致缺缺,只想从现在的生活当中逃开。到底少了什么?陆宜家知道答案,却不肯承认。 “好吧,交给你,我不过问。”陆宜家耸肩,往外定去。 “一点了,你不是要参加一场出版社座谈会?” “是啊。”陆宜家懒懒应声,有些意兴阑珊,她将脸凑近会议室门边的香水百合。 “好香,哪来的花?你叫人订的?” “不是,是墨非治送我的花。” “墨非治?他什么时候跟你搭上线的?”陆宜家眼光一凛。 “皓薰听说你要开出版社,便偷偷派了墨非治来指导我,告诉我一些入门常识。墨先生很热心,帮了我不少忙,昨天他叫花店送了这束花过来,顺便约我吃饭,我没道理拒绝。”杜俐芊笑眯眯地说,装作没瞧见好友的脸色铁青得吓人。 “为什么我不知道这一些?他约你吃饭?他知不知道你有男友?你有没有告诉他你心有所属?”陆宜家略过几个她不想听见的关键字,直接挑出问题所在。 “我……”杜俐芊尴尬微笑,当作默认。“人家是好意嘛……反正只是吃顿饭……你最近恍恍惚惚的,我也不想拿这些小事吵你。” “换言之,你没有告诉他你有男友是吧?”陆宜家一瞪眼,杜俐芊噤若寒蝉,连忙停下自己的狡辩。 “没有。” 这女人从来不懂得说不。陆宜家叹息著,抓起电话,熟练地按出墨非治办公室电话。 “墨总编,是、是我没错……我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告诉你我的好友杜俐芊已经有了一个论及婚嫁的男友,两人如胶似漆、同体同心,拿尚方宝剑也劈不开、斩不断他们之间的孽缘,为了你的纯情男儿心著想,我劝你最好睁大眼睛,不要被她的惊人美貌骗倒了……嗯嗯?要取消约会?祝她幸福?我会代你转告她……谢谢你的花,再见。” 放下电话,陆宜家看向杜俐芊,后者连忙给她一个无辜的笑容。 “事情解决了?我没有骗他喔,我也没有做任何暗示……” 何必需要暗示?就算杜俐芊坐在那儿不言不语,默默扬著笑容如一株盛开的花,就足以招蜂引蝶。陆宜家将眼光移到旁边一大束紫色玫瑰上,再度皱眉。 “这些也是那个姓墨的冤大头送的?” “不是姓墨的冤大头,是姓管的冤大头。”杜俐芊掩嘴笑,没漏过陆宜家脸上一抹乍闪即逝的惊愕。 “谁?”陆宜家寒著声音问。 “管皓薰送给你的,旁边还有给你的卡片,你瞧瞧。” 陆宜家微微一惊,趋前去看,一张署名给宜家的信封塞在花的夹缝当中。 弃捐勿复道,早晚加餐饭。 皓薰 杜俐芊瞧见陆宜家的脸色由红转白,忍不住凑过来瞧瞧,看清楚卡片上的字句后,动容的说:“宜家,老板对你一片深情……” 她的话被陆宜家的怒吼盖住。“这算什么?他特地送花来骂我?” “等等等等,宜家,你是不是搞错这两句话的含意了?”这两句明明是一片深情之语,怎么能换得这雷霆之怒?杜俐芊不懂。 “我们又不是男女朋友的身分,他装什么可怜?指责我抛弃了他,又矫情的叫我多吃点饭?”她指著卡片上的字句。 “呃……”杜俐芊不知道怎么说。“人家也是一片心意,你瞧,那边还有好多盆薰衣草,都是他送的。出版社能顺利上轨道,他没功劳也有苦劳,你别误解他的心。” 陆宜家抬头,这才发现窗台上有一大片薰衣草,因为放在出风口处,所以空气中弥漫著淡淡花香。 从没有淡忘的记忆,因为这一大丛花束而更加鲜明。 总以为自己已经顺利将这个人驱逐出心房,但每当午夜梦回,他的笑容、他的言语就如同这阵花香一般,若有似无的萦绕在她的身旁。 陆宜家怔忡著,静了好半晌,没再追问,转身往大门走。“我去参加座谈会了。”闷闷的声音从门口飘过来。 “你快去吧!别迟到了。”杜俐芊挥挥手,温柔一笑,将陆宜家送出门。 座谈会上有个惊喜,宜家肯定会喜欢的。 杜俐芊心情很好地看著摇曳的薰衣草,深深吸了一口气。 得知陆宜家要成立出版社,管皓薰便招来墨非治,要他将出版社转型,停止出版言情小说。 墨非治大喜,三天内决定出版八卦杂志,一偿他多年宿愿。 “老板,我保证能够炒出最热门的话题,为出版社争取最高收益。”坐在小羊皮沙发上,墨非治志得意满,用人头发誓会做出一番成绩。 “随你,我不在意。”管皓薰淡淡道,对出版社完全放手,唯一的要求是要墨非治去帮助杜俐芊,全力护航,务必让陆宜家的出版社顺利上轨道。 后来接到墨非治的报告,说陆宜家有资金、有人才,总编杜俐芊虽然没有经验,但聪明伶俐,他们的营运一切顺利,管皓薰才放下了心。 “杜小姐真是位温柔恬静的美女,学习力强,态度又好。”墨非治赞不绝口。 “陆小姐好吗?”管皓薰不耐烦的要他提供另外一人的讯息。 “陆小姐好像有些茫然,魂不守舍……好几次我在她面前走过,她却没有看见我。” 管皓薰沉思,墨非治所描写的形象并不像他印象当中的陆宜家。 陆宜家无论身处在任何环境,都充满著精神活力,永不言倦。 茫然、魂不守舍?他没看过这些名词能应用在陆宜家身上。 带著一份忧心,管皓薰的生活作息依旧,每天守著小咖啡馆,准时开门关门,送往迎来,只有在墨非治强烈要求的时候,才会半推半就的代表出版社出席公共场合。 “管家继承人出席出版界的座谈会,有五成以上的机率可以占据商业版版面,替出版社省广告费。”墨非治打著如意算盘。 “我说过我不是继承人。”管皓薰第一百遍否认这个错误讯息,这件事已经害他失去了陆宜家,他不想扩大灾情。 “媒体是盲目的。” “你不是办八卦周刊?直接把管家的继承人公布出来不就得了。” “是的,老板,我一定照办。”墨非治诡计得逞的笑声从话筒当中逸出。 “写得婉转点。” “是!” 擅自对外公布家族秘密,又是大罪一条,管皓薰知道。管他的,管家的一切已经与他无关,他现在只愿他与陆宜家可以守得云开见月明。 管皓薰自暴自弃,决定把一切公诸於世。 八卦杂志如期出刊,将管家继承顺位一一刊载上报,管皓薰占的版面最小最低调,但依然引起不少注意。所以,即使在出版界中他是不折不扣的新鲜人,一走进座谈会,还是有不少人认出他来,纷纷上前攀谈。 某份美食杂志的编辑听说管皓薰正以经营咖啡馆为正业,深入询问,对彼此的专业知识留下深刻印象,愈聊愈投契。 女编辑惊讶管皓薰对咖啡的专业知识,不禁叹道:“您办八卦杂志实在太可惜了,若您办本美食杂志,定然可以造福不少咖啡迷。” “别开玩笑了,咖啡题材有限,八卦要多少有多少,这里不就是现成的一个吗?”身后的女子冷冷一哼。 “宜家?” 管皓薰不敢置信地转过身子,他本以为自己是因为太过想念她而听错了,没想到一转身,俏生生的人儿就立在眼前。 记得墨非治请他参加时,曾经神秘兮兮地告诉他会有意外惊喜,原来这惊喜指的就是陆宜家。 陆宜家眼神流露出一丝令管皓薰费解的情绪,交杂苦恼与愤怒。 “这是陆宜家,永华金融的千金。”管皓薰为女编辑介绍陆宜家的来历。 “陆小姐,你好。”女编辑伸出手来向她问好,她抿著唇浅浅一笑,仪态高雅大方,全然的文人风范。 陆宜家一阵的心虚,心虚之后又是一阵气恼。这个女人怎么可以一点女配角的模样都没有,她为什么没有搭著管皓薰的手臂说:“皓薰,这是谁啊?哪儿来的丑小鸭?” 她为什么不用如丝的媚眼瞄著自己,流露出不屑的神情?口里呼著:“你走开点,你配不上皓薰,一辈子也配不上!” 陆宜家上上下下的瞧著她,用一种丑小鸭的自卑心态。明明自己被冠上千金小姐这个称呼,为什么气质就是差了一大截? 女子气定神闲的模样展现出深厚的涵养,与她这兢兢业业、浑身带著刺的尖酸模样相比,宛若云泥。 陆宜家很少有感到自卑的时刻,今天例外。 “最近陆小姐开了一家出版社,还没有正式上市就在业界造成轰动,颇受好评,”管皓薰介绍著。 “没那回事,现在不景气,有好评也未必会有好销售量,到时候落得叫好不叫座,惨澹经营更难看。” “尽管如此,已经是业界的一匹黑马。” “不是这样的。”陆宜家否定他的称赞。“现在还是草创阶段,还没有过蜜月期,许多事情仍然一团糟。” “非治告诉我,你们做的有声有色,一点也不输给他。” “他太谦虚了,我们只是一群生手,他才是专家。”陆宜家再度否认。 管皓薰脸色沉下,有些落寞的说:“你连这个都要胜过我吗?就算是口头上,也丝毫不认输。” “我……不是的……”陆宜家支吾以对。 从头到尾一直在旁静静观战的女子浅浅一笑:“你们聊聊,我去一下化妆室。” 她步伐雍容的走开,不时与在座的熟人宾客点头为礼,一派大方。 陆宜家更加佩服她的进退得当。 像自己,一碰到假想敌就冲出去杀他个你死我活,对於社交一点天分也没有,判断一个人非黑即白,没有任何中间路线留给对方,若不是朋友,就只能变敌人。 现在的管皓薰对她,究竟是什么呢? 她不知道为什么管皓薰要帮她说好话,将她夸上了天,她当初开出版社,除了想替自己开出一条道路之外,还为了与他一较长短,要让他知道她并不是没有能力开一家出版社帮自己出书,但他丝毫没有竞争的意愿,直接退出言情小说市场,朝往另外一个领域发展。 失去了敌手的战场,她走得特别寂寞,不知为何而战。 今天一进座谈会,瞧见管皓薰与一名文雅女子神态亲匿,一把火冒起,又打起无意义的战争。她凭什么生气?是自己对管皓薰的关怀推到千里之外,视而不见的。 那天的决裂,没让管皓薰改变态度,他依然关怀她、照顾她,但自己却像被逼到墙角的动物般,努力反抗。她到底在反抗什么?陆宜家分析不出自己的心境。 陆宜家愈想愈火,气的大半是自己。 “你好不好?”管皓薰瞧著她一阵青一阵紫的脸色,柔声问道。 “有什么好不好的?不就是那回事。还活著,早上起来会记得呼吸。”尖锐的丢出回答,陆宜家将脸别过去。 “那……你想我吗?” 陆宜家用抿唇来回答这个问题。 她想不想管皓薰?她一直不敢面对这个问题。这些日子以来,每当想起管皓薰时,她便努力让脑袋呈现空白状态,不去想管皓薰曾有的好。 於是,她每天恍惚度日,不知自己身在何方。这症状跟她刚失去江雅树时的症状很像。 直到她决定抗争,要政府还她一个公道之后,她才恢复原有的活力。 难道,当初陆鸿志请医生来诊断她,并不是造假?她真的有精神上的疾病?陆宜家愈想愈害怕,身躯颤抖。 “我总是想著你……有时候坐在客厅当中,依稀可以听到房间当中有打字的声音,喀喀喀的直到天明才停止。” “讲鬼故事给我听?”陆直家嗤笑出来。 “我想念你在家里的感觉,我想你,十分想你。” 管皓薰说得恳切,尾音带些颤抖,陆宜家尴尬得很,脸上泛起潮红,急忙拿话岔开。“想我什么?后悔自己没有收房租,白住了你一两个月,半点油水都没捞到?” “宜家,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么想的。” “要不然,我该怎么想?”陆宜家故做轻松的耸耸肩。“如果觉得吃了亏,去找我哥要钱吧!你帮了他许多事,他会给的。” 陆宜家的话语让管皓薰误以为她还在气他与陆鸿志的合谋。“你就是不肯原谅我的欺骗?”管皓薰无力地说。 “你说呢?”陆宜家不置可否。 “罪不致死,你不要因为这件小事,而毁掉一切。” “小事?这件事一点都不小,欺骗绝对不是一件小事!” 这句话合情合理,连管皓薰也无法反驳。难道,就真的要任由陆宜家走出他的生命?“宜家,你听我说,我等你。等到你想通,愿意原谅我,给我们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呵!”陆宜家又笑,这次是真正的不屑。”期限有多久?谁会等谁一辈子?苦守寒窑十八年,王宝钏没有等到一份完整的爱情,你也不行。” “宜家,你是不是太……”管皓薰再次叹了一口气,他不想指责陆宜家反应过度,虽然她的确是。 “你的女伴回来了。”陆宜家用下巴指指远处的女子,目光当中进出火花。“她在等你,你别让人家久等了。” “宜家,你别误会,我跟她之间不是你想的那样……”管皓薰急忙分辩。 “我没有误会,你也不要误会。”陆宜家挥开管皓薰的手,冷冷地说,踏著三寸高跟鞋飞快离去,将座谈会抛到脑后。 一场久别重逢的戏码,闹得不欢而散,相见争如不见。管皓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似乎造成你的困扰了?”女编辑走过来,轻声笑道。“抱歉,是我交浅言深,造成你们误会。” “不,不是的,不是你的问题。”陆宜家没有这么小器,也没愚昧到分不出方才的情势。 她无端的发怒,只是为了这场毫於预期的相见。只是为了自己心中捉摸不定的心绪。只是……迁怒而已。宜家,你到底还要逃到什么时候呢? 幽幽叹了一口气,面若芙蓉、清丽无伦的女孩叹口气,将脸别向窗外,浓密纤长的睫毛在脸上颤动著,像是轻拍翅膀的蝴蝶。她脸上有深深的无奈,一滴泪珠挂在眼角,似将落未落的雨。 “俐芊,有话就快点说,别在那里揣摩女主角愁苦姿态。” 陆宜家望著手中的咖啡,忍不住研究起杯中的成分。即使管皓薰用滤过的渣来泡也无法泡出这种如地狱般的滋味。 真是酷刑!她喃喃抱怨著放下杯子。 她需要快一点找到一家合她胃口的咖啡馆。立即!马上!她的胃就像乾早皱裂的土地,渴望著一杯好咖啡来灌溉滋润。 “俐芊,你再不开口我就要走了,没有好咖啡可以喝,我的手正在发抖。”陆宜家是认真的,她有咖啡上瘾症。 刚好杜俐苹此刻也终於下定决心,她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子来壮大自己的气势,凝视著陆宜家,一字一字的说出来:“宜家,你这份稿子……我们不、能、用。” 房间寂静了三秒钟。 “不、能、用?”陆宜家站起来大喊,登时高了杜俐芊一截。她站前一步,扶住桌子边缘,看著矮她五公分的杜俐芊。“你是说我的稿子不能用。” 看到好友怒气冲冲,这雷霆之怒足以前从来没碰过的,杜俐芊有点慌张的往后退了一步。 “你……又让男女主角分开了……而且这次男主角只是犯了小小的错误,女主角就不肯原谅他,宁可选择孤独终老,让两人终生遗憾……这性格偏激到太不讨人喜爱,这样的故事,读者不会喜欢。” “这样写有什么不对?一个人犯错就一定要付出代价,男主角是罪有应得,如果不这样写我该怎么写?读者喜欢什么?” “你可以把爱情小说当作成人的童话,童话的最后,王子与公主总是过著快乐的生活,不是吗?”杜俐芊很努力的解释著。“任何误会、任何错误都只是过程,爱情都可以消弭这一切。” 印象中,她已经解释过一百遍了。 “我不依循公式,寻求突破也有错吗?” “公式可以带给读者期待。读者不过是要在一本薄薄的书中,走一遭他们无法经历到的爱情,读者随著情节欢笑哭泣,你就不能将心比心,让他们可以微笑的合上你的小说吗?” “我看完《红楼梦》结局,绝不会微笑掩卷,可是那依旧是一本好书。” “你不是曹雪芹。”杜俐芊残忍的戳破,陆宜家没听进去。 “一家人死的死、散的散、沦落红尘的沦落红尘……一样是人人叫好的书,为什么不行?” “宜家,你不是曹雪芹!《红楼梦》可以流传千古,你能吗?你不能、我也不能,我们能做的只是给读者一个梦而已,这是娱乐事业,不是教育事业。” “为什么每次一碰到工作,你就像只狐狸一样斤斤计较,将收益看做一切?”听到出版社被说成娱乐事业,陆宜家忍不住叹息。 杜俐芊真的火大了,她拿出一张报表,丢在陆宜家面前。“我是实事求是,宜家,我是为了我们出版社著想。其他作者皆有稳定的成长,只有你持续低迷。”杜俐芊指著报表抗议。 难得瞧见杜俐芊强硬的态度,陆宜家也有些不悦。“这家出版社是我的,我爱写什么就写什么,就算没人看也影响不了我的生计……” 看到好友黯淡下来的目光,陆宜家住了口。凭自己的财力地位来压人,而不是以实力来取胜,这算哪门子英雄好汉?她现在的表现就跟财大气粗的陆鸿志一样。 突然之间一阵汗颜,陆宜家低下头,轻轻唤了声:“俐芊……” 杜俐芊早就红了眼眶,她抹了抹眼泪。“你不相信我的判断力吗?宜家,从以前到现在,我帮你设定角色、撰写大纲,从来没有让你失望过。你说对不对?” “对。” “我是真的为出版社好……你说我市侩也没关系,可是我们的小说是要给读者快乐的……呜呜……爱情,就是要幸福快乐嘛……”杜俐芊边哭边说。 “我不是真心要骂你啊!我相信你,你别哭……”陆宜家试著拍拍她肩膀。 “有,你刚刚骂我是狐狸。” “对不起,是我错了。”陆宜家二话不说,连忙认错。 杜俐芊愈哭愈厉害,哭得陆宜家觉得自己是个伤害弱小的混蛋。看她摸索著从怀中掏出手帕,抽抽噎噎的擤鼻涕,才一会儿的工夫,她已经哭得满脸通红,陆宜家越发内疚。 “俐芊……”她又担心的喊了一句。 “不要喊我!我知道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自行发挥的,我最近太忙了,忙得没时间帮你写大纲、挑错误……你竟然不肯原谅男主角……为什么?他到底是怎么得罪你了?” “他说谎,欺骗女主角,该给他一点教训。” “罪不致死!”杜俐芊抬起殷红的眼,委屈地说:“不值得,为了几个谎言就赔上一生幸福,一点都不值得。” “如果轻易的原谅他,女主角受骗,受辱的委屈要怎么偿还?” “他可以用下半辈子来弥补啊!”杜俐芊喊道。 天!这个好友真的浪漫到一种陆宜家自叹弗如的程度,可是她满脸对爱情的信任与忠诚又不得不教人感动。天底下还是有这种相信爱情的女孩,才会有一本又一本的甜美爱情诞生出来。写的人、看的人,不就只是求一个真实世界中难得看到的永恒而已?陆宜家逐渐醒悟…… “你要这么拆散内心深处相爱的两人?为什么……呜呜……他们是这么合适的一对……”杜俐芊一发不可收拾,因为甜蜜爱情而收敛的泪腺,今天总算有一展长才的机会。 “俐芊,我改、我改稿就是了,好不好?你把要修的地方标一下,你怎么说我怎么做。”陆宜家做出让步。 “真的?你愿意改?”杜俐芊破涕为笑。 “是的。杜芊芊天后,我只是天后宫的芸芸小宫女一名,您要怎么差遣悉听尊便。”陆宜家认命了,自己尽管再能说善道,也绝对逃不出这位好友的手掌心。 既然下定决心,两人开始并肩工作,杜俐芊指正,陆宜家修改,两个人针对这篇小说的几处重大缺失进行检讨。 陆宜家回家闭门改稿,每进行到一个章节,就趋车前往杜俐芊处给她过目。 不眠不休的工作三天之后,杜俐芊终於点了头,同意稿子已经达到能够上市的标准。陆宜家倒在杜俐芊的总编宝座上,累得爬不起身。 “为什么人生总是充满磨难?”她沉痛地说。 “你这个名门千金如果登高呐喊人生多难……会被鸡蛋砸。”杜俐芊转转眼珠,不认同地说。 “从大学毕业之后,我的人生就没有如意过。”陆宜家叹息。 “很多烦恼都是自找的,你该知道。”杜俐芊对她慧黠一笑。“来,咖啡。” 杜俐芊从公司的咖啡机当中倒来一杯咖啡,慰劳好友三天三夜以来的折磨。 “又一杯咖啡残渣?”陆宜家皱眉。她应该把管皓薰整家店顶下来,当为自己的专属咖啡馆。 办公室的门被轻敲了下,探进头来的是苏洺禹。“可以走了吗?” “洺禹,你等等,我去收一下东西。”杜俐芊迈著轻快的步伐离开。 “我把你们总编带走,不介意吧?”苏洺禹穿著深蓝上衣、卡其色休闲裤,一派惬意的靠在墙上看陆宜家。 “你快点把她带走,愈远愈好。”陆宜家乐意之至。 苏洺禹用了然的眼神看陆宜家,瞧她满脸被轰炸过的惨状。 “扮猪吃老虎,喔?”他用眼神瞄了瞄心爱女友。 “彼此彼此。” 精明如苏大医师都陷了进去,她算是情节轻微。陆宜家叹了口气。忠言逆耳,如果不是一片赤诚对她,爱护她、关心她,杜俐芊何必做这么辛苦的事情。尽管把一本烂书校对、编辑、送印,卖不卖得出去都有她这个有钱老板顶著,宾主尽欢。 可是她没有,她选择说出实话,冒著两人决裂的危险,只为了教导她如何写一个读者想要的故事。在她心中,从以前到现在就没有一点点文人相轻的念头。可爱的女孩! “尽管这么辛苦、这么累,我还是爱她。”陆宜家由衷地说。 苏洺禹微笑,点了点头,颇有同感。“我也一样。” 他张开手臂,让杜俐芊奔过来拖住他的手,一脸撒娇的笑:“洺禹,我们上哪去?” “来,我带你去看房子。” 苏洺禹第一百零一次求婚终於成功,两人努力在台北市最高级的地段寻找定居处。 苏家的阻力已经消失。自从苏家老二爱上男人,在家族聚会上承认自己是同性恋之后,苏家两老与苏家小妹对长媳的要求降低到只要是女人就好。 杜俐芊一夕之间翻身,成为苏家的当红炸子鸡。 苏家小妹欣慰的抱著杜俐芊,眼中含泪:“幸好你是女的!” 苏家将老二赶出家门,号令没跟男人分手前不准回来,然后催促著老大尽速结婚,事情荒谬到可笑的地步。 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陆宜家不知该先为好友感到庆幸,还是为苏家老二鸣不平。 两个有情人相依相偎的离开,留下陆宜家一人。 如同烟花消逝之后的黑暗寂静,陆宜家一个人坐在落地窗前发呆,高达二十一楼的景致,有种高处不胜寒的空虚。 陆宜家很羡慕一些电影中的女子,在黑暗中点起一根菸,微小的火光,袅袅的烟雾,徐徐吐出一口又一口的闷气,脸上流露无限沧桑。 很可惜,陆宜家没有抽菸嗜好,她的闷气只能吞在吐子当中,积久成伤。 就像她从小到大都被教导成大家闺秀,席不正不坐,做了一辈子的大家闺秀,叛逆性格被层层礼节压抑在骨子当中,直到大学突然学会了叛逆,一下子爆发出来。 她不想再当守礼守份的千金小姐,她想展翅高飞,在这个世界自由来去。 但江雅树的死,让她失去了爱情,陆鸿志的囚禁又让她失去自由,当她终於逃出那个牢笼后,她已经失去了重新展翅飞翔的能力,她只能躲在角落当中,尝试用最卑微的姿态活下去。 而今,管皓薰的出现,一点一点将她拉回了高不可攀的世界当中。 管皓薰说得对,接受那笔遗产绝对不是错误。有了经济能力之后,她的世界比以往宽阔许多。 心中浮现许多与管皓薰的美好回忆,陆宜家知道,她还是眷恋著那段时光,有个男人将她视为心中的第一,将她捧在手心、放在心上。 现在的她,生活富裕、事业逐渐上了轨道,甚至跟兄长也达成了停战协定,但没有人能够分享她的快乐。心里已经原谅了管皓薰,但没有理由更进一步。 她没有脸回去……好马不吃回头草,自己亲手推出去的东西,再开口要回来,怎么想都很丢人。而且,那不是东西,是有血有肉的人。 那甩在管皓薰脸上的一巴掌,连陆宜家都不会原谅自己,何况是管皓薰。 她天生就不懂得道歉,跟所有陆家人一样,错误造成后,就直接搁置不理,直到恨意茁壮生根。 电话声响起,让陆宜家惊跳了一下,她没料到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分还会有人打电话到办公室来。响了几声,电话转入答录机,一个温和的男声响起。 “宜家?” 陆宜家几乎不能呼吸,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刻出现? “宜家,你在吗?俐芊打电话通知我,说你稿子写完了,你要不要跟以前一样,过来庆祝过稿?我在店里面,有很好的咖啡豆……如果你想来,我任何时候都欢迎你……还记得上次我说的话吗?我在等你……” 答录机有长度限制,话语才到一半,便被硬生生打断,剩下嘟嘟的声响。 “啊?”陆宜家奔到电话机旁边,抢著拿起电话,但已经来不及。 她按下播放键,重听留言。一遍又一遍,管皓薰的声音在她心中回荡。 他在等她…… 第九章 第二天,陆宜家一早就去了办公室,杜俐芊正在挑封面。 “宜家,快过来看看,这张封面你喜不喜欢?这个女孩看起来很倔强,跟你的女主角形象很符合。”杜俐芊满心欢喜地说。 陆宜家坐下来,静静地看著那张图画。 也许要透过别人的眼睛才能发现她的女主角已经定型,每个人都有一头乌黑的长发,玩弄天底下所有的男人,报复著所有伤害过她的人,逼得全世界一起跟她埋葬在孤独与恨意当中。 她的女主角就是分裂成一块一块的陆宜家,每个女主角都有她的影子。 “这个画者的画风不错,线条清晰,构图也处理得毫不含糊,张张都有特色。”杜俐芊还在夸著,陆宜家只是懒懒的应了一声。 “这画者是新应徵的?” “不是,是皓薰推荐给我。他是个好雇主,出版社转变走向后,他替裁撤的员工介绍工作,刚好让我们捡了个宝回来。”杜俐芊喜孜孜地说著,她眼睛飘向陆宜家,状似不经心的说:“最近皓薰的店里面进了一些好咖啡豆,他正在研究最佳泡法,需要人去尝尝看。” 陆宜家心中一动,想起昨晚的留言。 怕别人看穿自己对管皓薰的动摇,她故意尖酸的说:“真矫情,明明是个大财团继承人,故意把自己弄成清高状。”陆宜家翘起二郎腿,嗤之以鼻。 “那……一个金融集团的独生爱女跑来当有一餐没一餐的言情小说作家呢?别人的眼中会怎么看?”杜俐芊脸上有个甜笑。 “你说谁?”陆宜家抬起眼睛。 “我可没在指桑骂槐唷,我只是在叹息为什么有人好好的公主不做,却宁可当捡豆子的仙度瑞拉?” 杜俐芊忠言逆耳到一种可恶的程度,陆宜家龇牙咧嘴。“你算什么好友!”她扑上去,半真半假的掐住杜俐芊的脖子。 杜俐芊笑得倒在小羊皮座椅上,欢声笑道:“有人缢杀忠臣啊!” “忠臣?你做和坤差不多!两面三刀。” 陆宜家手一转,改为搔杜俐芊痒,杜俐芊承受不住,反手来打,两个女孩闹得一起倒在地毯上。 等两人的狂笑恢复正常之后,杜俐芊凝视著陆宜家好久没有展现的笑颜,脸色一凝,开口劝道:“宜家,重新考虑皓薰的感情好不好?皓薰不是故意要欺骗你的,他也从来没有故意伤害你。真正逼迫你的,从来就不是他,要怪,也不能怪他。” “我知道。”千错万错,还不都是陆家那一个暴君的错,陆宜家就是不甘心受他的摆布。 “既然知道,你为什么要如此排斥皓薰,翻脸不认人呢?皓薰他一直等著你,我看得出来,他心中对你的情感一点都没有改变。皓薰是个好人,排除所有学历、财产、地位,他还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好人。” 皓薰长、皓薰短,陆宜家听得有点刺耳。不是嫉妒的那一种,而是心慌。 她本来已经想把这个人推出生活、逐出脑袋当中,但他还是一直回来,有形的、无形的,他似乎一直存在她的四周。就如空气当中始终没有散去的薰衣草香,若有似无的包围住她。 “你真的不愿意跟皓薰破镜重圆?”杜俐芊不放弃。 “我们之间从来不是爱情,别乱用成语。” “你明明知道他对你的感情。” “我没有回应就不算。”陆宜家转头看著窗台上的薰衣草,不带情感的回答。 “我真的觉得皓薰很适合你。” “因为他泡得一手好咖啡?” “还有他温柔的个性。”杜俐芊补充。 是啊……的确很温柔,总是微微笑著,听她抱怨编辑没眼光、出版社不公、读者不懂得欣赏……他从来没有戳破事实,指责自己的小说难看,让自己可以不知反省的任性下去。 人生总是充满了许多屈就,能任性是一种可贵的幸福。他就跟陆鸿志一样,一心让她保有一份任性的天真。 闭上眼睛,想起过去的一切,陆宜家忆起管皓薰和煦的笑容。 “宜家,你自己清楚,你如果一点也不在乎皓薰,你现在就不会如此痛苦了。你整天无精打采,连小说都不想写了,你拼命强颜欢笑,结果只是让自己的生活更加一场糊涂。” “我不想写小说是因为你会退我稿!” “我认识的陆宜家不是轻易言败的女人。”很难得的,杜俐芊生气了,她指著门要陆宜家出去,乖乖回家写稿。 陆宜家不肯就范,继续在出版社当中做忙碌的游魂,一会儿参与会议,一会儿批阅公文,看似忙碌的办公生活却会时常在望见窗台上一盆盆薰衣草时,露出怅惘的神情。 “在想皓薰?”杜俐芊轻轻飘来一句耳语。 “才不是。”陆宜家将她瞪回办公室。 就像最近的刺激还不够多似的,陆鸿志又带了一个大牛皮纸袋来见陆宜家。他踏著坚定的步伐迈入陆宜家的办公室,将文件扔到陆宜家面前。 “这是?”陆宜家抬眼看他。 “江雅树,是为情自杀的。”陆鸿志直接宣布他想说的事情。 平地一声雷,陆宜家楞住了,她说不出话来,脑中一片空白。好久好久,陆宜家终於有办法说话:“自杀?” “简单的说,是因为你,证据都在这份资料当中。” 陆宜家翻看文件。根据调查,江雅树是因为女友给予他的压力过大,他自以为没办法给女友幸福,所以沮丧之下选择自行了断。自杀前,他曾经寻求军中的辅导协助,但依旧没办法挽救他脆弱的心灵。 陆宜家颤抖著抬头。“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情?” “一年多前,我便已经了解全局。”陆鸿志沉沉的说。 “那为什么你现在才拿给我?” “当年你太过激动,立下毒誓要帮江雅树报仇,我担心你承受不住这个打击,所以不敢说出来。真相不是你试著要去打倒的一切,社会、体制,那些都不是。江雅树真正要逃开的是你。” 是,她已经知晓。陆宜家茫然呆滞的站著。 “你宁可把我关起来,也不肯告诉我真相?” “我宁可你恨的是我,而不是你自己。” “你现在为何改变心意,决定告诉我事实?” “我不想瞒你一辈子,更不希望你恨我一辈子。”陆鸿志缓缓说著。 “我了解了。” 陆宜家没有多说什么。她并不感谢陆鸿志,以他的聪颖,有几千种方式可以将这件悲剧处理得更好,但他却选择了一个能够满足他保护欲的方式,将她护在自己的羽翼下。 她恨陆鸿志的自以为是,也恨江雅树的偏激。 “为什么?我不了解……我真有给他这么大的压力?我不过是……我不过是希望他能够爬到更高的地位,能够与……”……能够与陆鸿志平起平坐。 陆宜家想起了一切,想起曾经以哥哥为傲的自己,不停地拿陆鸿志当标准,要江雅树看齐。她没有仔细想过,陆鸿志的成就对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而言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是我的错……真的是我的错……”陆宜家喃喃的说。 “宜家,你冷静一点,看著我。”陆鸿志发现她的神情不对,握住她的肩膀,要她看著自己。 她怎能冷静?事实摆在眼前,是她逼死了自己的男友。这就像一场恶梦一般令人恐惧惊愕。她低下头,望见自己满手的鲜血。 “是我杀了他。”陆宜家流下眼泪,她一把抓起皮包,夺门而出。她不要陆鸿志看见自己悲惨的模样,她要去找一个可以让自己安静下来的地方。 陆鸿志静静地看著陆宜家落荒而逃。 杜俐芊一脸苍白走进来,她在门边听见了一切,怯怯地问:“雅树真的是自杀的?” 她脸上有著不信。如陆鸿志所说,江雅树在与宜家交往期间,一直承受极大压力,但他深爱宜家这件事情是不变的,她不相信他会抛下宜家不管。 沉默了三秒钟后,陆鸿志一笑。“不,他的死因至今依旧是个悬案,我手上这份资料是我特地请人假造的。” “你骗宜家?”杜俐芊睁大了眼睛。 “兵不厌诈。”陆鸿志口气当中没有丝毫悔意。 “你太过分了,你知不知道现在宜家有多痛苦?” “一个人唯有感觉到痛苦时,才会想起对幸福的渴求。”侯市君忽然出现,接下杜俐芊的质问,他脸上有个胜利的微笑。 “你可别泄我的底。为了宜家的幸福著想,想拆穿也等她跟管皓薰生米煮成熟饭之后。”陆鸿志提醒。 陆鸿志打什么主意,杜俐芊终於明了。 这个男人可以不择手段到这种地步,为了顺利让陆宜家与管皓薰在一起,他不惜让自己珍视的妹妹再度伤心痛苦。 “要封我的口,有条件的。”杜俐芊弯起伶俐的微笑,决定要他付出代价。 “请说。”陆鸿志自信满满,毫不在乎杜俐芊即将说出的条件。 而杜俐芊则决定,即使不能惩罚这个男人,也要好好削他一笔。 “宜家?” 被撞门而入的声响吓得抬起头来,管皓薰不敢相信那个跌跌撞撞进来的女子是陆宜家。他放下手边正在冲泡的花茶,快步迎上前去。 “呜呜……皓薰。”陆宜家扑入他的怀中。 一如往常,在最悲伤的时刻,她总是想起他,需要他的安慰与拥抱。 “宜家,你怎么了?” 陆宜家久久没有回答,泪流不止,紧拥著管皓薰的手没有放开,热泪很快沾湿了他的衣衫。而管皓薰在短暂的犹豫后,伸手拥住了她。这次,他不愿再错过。 第十章 从一阵黑暗当中挣扎出来,陆宜家发现自己睡著了。她身在管皓薰的咖啡馆,趴在角落的沙发上,身上盖著管皓薰的外套。 摸索著爬起,一个男声在身后响起。 “醒来了?”原来管皓薰就坐在她的身旁。 “我怎么会睡著?” “你昏倒了。” “哭到昏倒?不可能吧!”陆宜家不可思议的问道。她记得她在管皓薰怀中哭了好久,胡言乱语了一阵子之后,意识逐渐模糊,最后消失在管皓薰温柔的安慰中。 “不,是因为中暑。你是一路跑过来的吧?晒了太久的太阳,又哭了这么久,丧失太多水分,体力不支,所以就昏过去了。” “我要回去了。”陆宜家站起来。 “宜家。”管皓薰有话想说。 “谢谢你今天听我诉苦。”陆宜家没理会,将外套抛还给管皓薰后,转身往外走去。 “等等,宜家。”管皓薰喊道。 陆宜家推开门,门上的风铃宣告著她的离开。又是一阵风铃响,管皓薰也用力推开门,追上去。 今日的管皓薰已经铁了心,他决心不再让陆宜家逃开,他要她好好面对自己的情感,面对他们曾经拥有过的一切。“宜家,你为什么要跑?” “你追,我当然要跑。你不追,我就不会跑了。”废话,被债主追杀的时候,当然要跑。何况她欠下的是还不起的情债。 “你停下来,我自然就不追了。”管皓薰喊道,但他追逐的对象根本就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你别过来。”陆宜家几乎要尖叫了。 开玩笑,被追上的话,又要被迫听他那一串感人肺腑的告白。她不喜欢看到他诚恳、充满善意的眼神。她也不喜欢察觉内心动摇的感觉。她讨厌这样。 “宜家!”管皓薰终於追上了她,伸手拉住了陆宜家的手臂。离咖啡馆才不过五十公尺的距离。 “可恶,我该选修马拉松或竞走。”陆宜家不甘心。 “为什么你总是不愿意多听我说几句话?你明明知道我对你的感情,你如果不接受,可以直接告诉我,但是不要不上不下的折磨我、折磨自己。”管皓薰紧紧抓住了她,揪著心,生怕她再拒他於千里之外。 “你对我有什么感情?我不知道。” “我爱你。”管皓薰急急大喊,引来路人瞩目。 “不,不要。你是我哥挑中的人选,我不要你,我也不想回去过豪门生活。”陆宜家宣布答案,却同时红了眼睛。他难道不懂吗?陆鸿志会跟他合作,便是看上他的家世背景,否则他早已经将他铲除。 “你是为了你哥,所以拒绝我?”本以为陆宜家恨的是自己的欺骗,没想到这件事她早已经不计较了,她在意的是陆鸿志的操纵。 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她心中的份量不够,抵不上她对陆鸿志的恨,当陆鸿志大声的宣布他是陆家女婿时,等於判了他死刑。 想到当天陆宜家拂袖而去的一幕,管皓薰还是有些心寒。他实在该认清她本质当中的偏激。宁可玉碎,不肯瓦全。她可以因为讨厌自己的哥哥,宁可丢开所有财产,当然也可以丢掉他。 “陆鸿志是陆鸿志,我是我,你不必把我们混为一谈。更何况我已经离开管家的企业集团,你不用再担心重新过回那样的生活,为了迁就豪门生活牺牲自我,做出种种让步。相信我,你不需要的。” “这不是重点。”有时候,陆宜家并不讨厌那样的场合。 “我会纵容你,让你做所有想做的事情,你有绝对的自主权,我不会将你当无行为能力者,操纵你的行动,左右你的行程。”管皓薰继续述说。 陆宜家呼出了一口气,瞪著管皓薰。 “别这样瞪著我看,我都知道。” 他知道什么? “你不是那种笨到会让过去困住你自己的人,你依然积极的过著每一天,那些伤痛也只有在夜深人静才会回来困扰你。你最恨的是陆鸿志,恨他将你当作小孩一般的玩弄,恨他帮你安排全部的人生,恨他每一分每一秒都监视著你。”管皓薰将所有资讯整理起来,分析出一切。 “是,我可以想见,我会嫁给他喜欢的人选,而后帮我举办一个世纪婚礼,替我选好高级地段的豪宅,结婚生子,照他的安排过完我的余生。”陆宜家忿忿地说。 “他爱你。” “别说得这么恶心,我鸡皮疙瘩都出来了。”陆宜家伸出手让管皓薰看。她是真的觉得恶心。 “我也接触过他几次,知道他对你的关怀。他真的爱你,只是不知道怎么去爱,只好选择自己最熟悉的方式,将你牢牢的握在手里。” “如果这就是他爱一个人的方式,我会很同情那个被他爱上的人。这样的爱,我宁可不要。” “他真的爱你,我也是。”管皓薰诚恳地说。他深深、深深地凝视著她。 “你看,鸡皮疙瘩。”陆宜家又将手伸了出来。 管皓薰气结。这个女人没有半点浪漫的因子,难怪老是写不出好的言情小说。她的脑袋当中只有抗争、革命。可惜她晚生了一百年,要下然现在已经名列黄花岗七十二烈士。真要命。 “你听我说,我不会控制你,我会尊重你的一切爱好兴趣生活习性,我不会插手你的职业穿著打扮日常行程,我什么都不会做,我绝对不会成为第二个陆鸿志。” “那么,你到底要……”迟疑了下,没有问出口。 答案很明显,陆宜家知道管皓薰要的是什么。 但她不确定自己给不给得起。她的心中还有人,而且是永远不会消失的那一种。更重要的是,她不想遂了陆鸿志的心愿,嫁给门当户对的管皓薰。说她为叛逆而叛逆也罢,她就是这样成长的。这是她唯一能够反抗的方式。 “只要你肯爱我,你肯告诉我你心中的情感,我就告诉你我可以给你的。”管皓薰轻轻捏住陆宜家的手心。“你爱我吗?”他郑重的问出口。 陆宜家幽幽一声叹息。“皓薰,你别在我身上白白浪费力气。”她有些心疼,也有些不忍,坚固的心防摇摇欲坠。 “我已经认定是你,我只要你。”管皓薰眼睛直直定在她身上。既然已经放下了感情,对他来说就是一生。 “别傻了,没有人一定需要某个人,感情是会变的,等时间过去,你就会忘记你曾经对我的感情。” “我只问你,你是否爱我?” “是,我喜欢你,也许比喜欢更多一些,这不代表我可以放心把我的心交给你。我试过一次,将自己的心交给别人。但感情如此危险,尤其是对於两个偏激的人来说,互相占有、互相伤害,这份感情当中,两人都受了一生难以复原的伤害。” 也许她不会永远记得江雅树,但她会永远残存著曾经爱过与曾经失去的快乐与痛楚。她讨厌自己的生活被牵绊住,但是她更痛恨离别,不论生离或死别都一样痛苦,前者有管皓薰为证,后者则有江雅树血淋淋的例子。 “宜家,我不是江雅树,你永远也不用担心旧事重演,你不用为了一个男人的软弱而痛苦一辈子。” “你!怎么会知道他的事情!”陆宜家讶异道。 “是陆鸿志告诉我的。” 又是陆鸿志!陆宜家心情激动,不由自主红了眼眶。到头来,她还是在他的股掌当中,逃也逃不掉。 “我不会像他一样,为了逃避你、逃避肩上的责任,而一走了之,将你孤孤单单的抛在这个世界上。我知道你强,但我也不比你弱,你有的肩膀我也会有,我不会让你孤军奋战,我会保护你,直到让你感觉到幸福。” 陆宜家泪盈於睫。她没有想到会从管皓薰的口中听到这一些。 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诉说过自己的哀伤,连俐芊也没有,别人只知道她为了江雅树的死,四处奔走,控诉这个社会的不公。真正的悲哀,与被抛弃的寂寞,被她硬生生压在心底深处。 “宜家,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哭泣的。”管皓薰伸手帮她拭泪,他的手指停留在她的颊畔,轻轻的抚摸著。”你可以让自己软弱一点,不需要无时无刻武装著自己。” “天助自助者,一个人到头来,只能依靠自己。”陆宜家喉头哽著。 “只要你活著的一天,我就不会抛下你一个人。” 在心口堵住的石头,一瞬间被人移开,陆宜家缓缓蹲下,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嚎啕大哭起来。 他们没有大声喧哗著破镜重圆的快乐,管皓薰依旧每天守著小咖啡馆,陆宜家也依然朝九晚五坐镇在出版社当中。 只是陆宜家忙里偷闲的时间愈来愈多,每天下午,她将忙乱的琐事统统推给杜大总编处理,自己躲到管皓薰的咖啡馆当中。他煮咖啡、她赶稿,虽处於闹区当中,但他们有著隐世的悠然。 大隐隐於市,这句话一点也不假。 没有人知道她是金融集团身家上亿的富家女,当然也不知道朴实的老板是殷实企业家的第三代。 陆宜家没有声张自己的幸福,但她脸上的喜悦很快被杜俐芊盘问了出来。 至於陆鸿志知道后会说些什么,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她只知道一件事,她爱管皓薰,在没有一切外力介入的情况下,他们会是最好的伴侣。这一点无庸置疑。 但这样的幸福能有多久? “相信我,我会摆平一切的。”管皓薰这么说。 管皓薰打了一通电话告知父母他与陆宜家的事,他很清楚地听到电话彼端欢欣鼓舞的赞叹声。他这只管家的黑手,终於做了一件最像管家人会做的事情,娶了一个富家女入门。 众人额手称庆,感谢老天有眼。 倒是陆鸿志那边,管皓薰受到较大阻力。 “你要继续经营小咖啡馆?一个月能赚多少?”陆鸿志用冷言冷语当开场白。 “好的时候,数十万,碰上淡季,不到十万。”闹区的房租不便宜,他的定价又属於薄利多销型的,利润有限。 “你知道我以前一个月给宜家多少零用钱吗?”陆鸿志眯起眼睛。“你的收入连我的宠物都养不起。” “我家里有养一条猫,它过得很好。”管皓薰学著陆宜家的无厘头回应方式。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吗?”陆鸿志的笑容变得危险。“我们在讨论的,是我唯一的妹妹的幸福。” 唔……这人真是一点玩笑也开不起。管皓薰收敛一下自己的笑容。“相信我,就算我不工作,也可以平安度过下半生。” “那是我唯一的妹妹,光是平安不够,我希望她丰衣足食。” 呵!管皓薰笑了。“宜家的财产还不够她丰衣足食吗?”光是后面那串零就数不清了,那是一般小老百姓无法想像的财富。 “你要吃软饭?”陆鸿志质疑。 “当然不是。我们都是独立的个体,我们各自拥有自己的经济、思想、及言论自由,我不会去干涉她的一切,当然也包括她的财富。这是我对她的承诺,她下半生再也没有人会拘束她的自由,她不需要从一个牢笼再跳入另外一个牢笼。” “你这句话是个严厉的指控。”陆鸿志很明显地听出管皓薰的言语攻击。 管皓薰微微笑著。“对於一个天之骄女,你还能给她什么?我能给她的,只有爱与自由。” 好肉麻的话,如果陆宜家在场,可能又要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不过,这场肉麻戏对著爱妹若命的哥哥演起来真是过瘾极了。 陆鸿志铁青了脸,管皓薰还是微笑。“放了宜家吧!把她交给我,我会给她幸福的。” 斩钉截铁的,他下了最后结论。 管皓薰跟陆鸿志的会面,他事后才告诉陆宜家。用轻描淡写的态度,他简单提了些最不重要的部分。 “陆鸿志说,他只希望你可以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男人,一生幸福。” “嗯。”陆宜家反应冷淡。 “江雅树的死并非任何人的错,不是你,也不是他。一个人的悲剧通常是自己造成的,没有人应该为他的偏激受苦。” “喔。”陆宜家看著窗外。这个道理她早就已经明了,不需要陆鸿志提醒。 “他很抱歉,软禁了你三个月,他是为了大局著想。”说到这里,管皓薰连忙压住陆宜家想要跳起来破口大骂的身子。“别气别气,他道歉了。” “这种高傲的态度也叫道歉?” “看在他是你唯一的哥哥份上,宜家,你就原谅他吧!他说他守护你的责任已了,从今天起,他再也不会干涉你的人生了,他愿意将你移交给我,让我照顾你。” “我又不是货物,他一句话将我移交?”陆宜家怪叫道。 “他是诚心诚意的将心爱妹妹托付给我,不过……”管皓薰卖了个关子,停顿几秒。 “不过?” “他提出一个条件。”管皓薰停了一停,让陆宜家先做好心理准备。“他要全权负责筹备婚礼。” “你不可能答应吧?”陆宜家的脑袋快要爆炸了,惊讶的事情一波接一波袭来。 “不答应也不行,陆鸿志刚说完这句话,侯特助下一秒出现,手里准备好大一叠婚礼场地简介、婚纱公司传单及蜜月旅行计画,看似早有准备。两个男人摩拳擦掌,准备一展身手,我不忍心辜负他们的美意。” 陆宜家跳起来,扯住管皓薰的领口。“有没有搞错,他们会把整个政商界的重要人士统统请来,将一场浪漫婚礼弄得尽是铜臭味。你为什么要答应?” 管皓薰笑笑。“大舅子还是得巴结一下。” “不需要,我已经跟他划清界限了。” 管皓薰温柔地握住陆宜家的手。“宜家,他爱你。” 陆宜家满脸厌恶,转头不理。下一秒,她又将头转回来,瞪住管皓薰。“等等,我发现一件事情。你!你根本没有跟我求过婚,哪来的婚礼?” “啊!你总算察觉了?”管皓薰笑。 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一个小盒子,管皓薰胸有成竹地递到陆宜家面前,要她打开看看。 一打开,果然是光采炫目的钻戒一枚。 “三克拉?”陆宜家猜。 “嗯。” “卡地亚的?”陆宜家捏在手中,赏玩高雅大方的款式。 “当然。”爱情小说的必要配备。 管皓薰的经济状况,比他透露出来的好很多。这一点,他没让陆宜家知道,陆鸿志也没有调查出来。管皓薰认为这些外在条件与他们的爱情无关,所以没有多做交代。就如他对陆鸿志说的,要钱,陆宜家多得是,他能给她的只有幸福。 “愿意嫁给我吗?” “废话。”陆宜家欢天喜地的戴上。她不喜欢过於复杂的浪漫,在阳光下简简单单的问句比较适合她。 她就这样决定了下半生。有些仓卒,却觉得很安心。 因为管皓薰幸福的表情,让陆宜家不自觉也高兴起来。她靠近他,坐在他的身边,偎在他的胸前。她听著他的心跳,想起那天他在街头对她的承诺。她有的肩膀他也有,甚至比她更有力量,她不需要孤军奋战。天塌下来,他会帮她顶著。有人依靠的感觉真好。因为对象是管皓薰,陆宜家不介意扮演小女人的角色。 “我的男人呵!”她轻轻在管皓薰的耳边呵气。 管皓薰看向她,带著不解。“呵?这个感叹词何解?” “你可不懂了,这是我们言情小说的专业素养之一,用於感叹句,无论欢喜悲伤都可以加於句尾加强情绪,加於名词之后大多是表达感动欢喜之意。”陆宜家随口胡掰。 “喔,我了解了。”管皓薰连连点头。 他微笑地环著陆宜家的肩头,让两人在日光下依偎的坐著。 “我的女友呵!”他在陆宜家耳边说,语气充满感动。 陆宜家噗哧一声笑出来。啊!他真的信了。 工读生递上刚泡好的拿铁,管皓薰借花献佛端给陆宜家。“你的咖啡呵。” “谢谢。” “你的电脑呵。”管皓薰要工读生从柜台后面搬出陆宜家惯用的生财工具。 “多谢提醒,我该开工了。”陆宜家开机,正襟危坐,目光对牢小小十五寸液晶萤幕,双手飞舞间,开启另外一批人的生命。 她的写作风格近来有小小的改变,虽然爱情还是多舛,但她愿意给男女主角一份希望,在不算美满的人生当中,能够相拥著一起希冀著未来。 她的笔锋不再尖锐,男女主角逐渐懂得从容的面对爱情。就跟她自己一样。 陆宜家专心工作,偶尔抬起眼睛,接触到管皓薰温柔的目光;心中一动,脸瞬间就红了。 “你没事做吗?为什么坐在这里看我写稿?”她故意瞪著他。 “我喜欢看你认真的模样。”管皓薰温柔地笑。 陆宜家瞧瞧手臂,这次没有鸡皮疙瘩了,只有心中涌现的甜蜜。 举案齐眉,两人眼中都有诉不尽的情意。 陆宜家对这样的日子很满意,那些属於惊涛骇浪的过往总算过去了,她现在拥有平凡的幸福。他们很努力的为著自己的微小成就努力,试图活出一些属於自己的光亮。 一阵风铃响,杜俐芊捧著好几本新出炉的小说进门,对著陆宜家喊:“宜家,来看看这批书,本本佳作。” “啊!俐芊,我们的大媒人呵!”管皓薰千恩万谢的迎上去。虽然当年的一本言情小说,几乎毁去他的漫长单恋,幸好最后关键时刻,杜俐芊还是发挥了她的作用。 “皓薰,你瞧瞧这本。为了纪念你们这段爱情,我特地写了一本书,庆祝你们破镜重圆。” “谢谢。”管皓薰捧著那本“花开为底迟”直笑。 接著又是熟人进来,陆鸿志带著侯市君一起,点了两杯咖啡,坐在远远一角窃窃私语。 他们神情严肃,陆宜家本以为他们在讨论某件可以牵动整个金融界的商业机密,但不一会儿,他们的桌上已经摆满了各式结婚宴会简介与订做婚纱的目录。 “他怎么会来这里?”陆宜家打个眼色给管皓薰,对於陆鸿志的出现十分不满。 “与我无关。”管皓薰无辜的耸耸肩。 罪魁祸首连忙认罪,杜俐芊笑眯眯地说:“上次陆氏金融集团大批采购我们出版社的新书,我顺便告知陆总裁你跟皓薰言归於好的消息,并请他偶尔可以到咖啡馆坐坐,联络感情。” “好好的金融集团,买言情小说做什么?” 当凯子也不必这样啊!陆宜家瞪著眼睛。 “用来送给信用卡消费或是股票交易量超过一定金额的顾客,听说颇受女性消费者的欢迎,最新的订单已经到了,追加一万本。” 一万本!陆宜家翻了翻白眼。 正如管皓薰所说,陆鸿志疼爱妹妹的方式一向太过偏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会帮未来的大嫂努力祈祷,希望她不会因为陆鸿志的爱而体无完肤。 不过,她还是坚持与他保持距离。她可以原谅管皓薰,不代表这份宽容一样可以用在陆鸿志身上。有些痛苦,她绝对不会遗忘。有些仇,不管经过多久还是得报。 “把订单退掉。”陆宜家下令。 “绝不。”杜俐芊一口拒绝,笑眯眯地啜饮著管皓薰递上的薰衣草花茶。 “我打算鼓励他再订一万本,银行或证券行客户众多,他会需要的。” “奸商。”陆宜家知道劝不动,恨恨骂了一句。 “记得给我年终奖金。”杜俐芊伸出手掌,撒娇著说。 “作梦!”陆宜家一掌打下去,发出响亮的声响,杜俐芊委屈的扁起了嘴。 “一掷千金,不愧是疼爱妹妹的陆总裁呵!”管皓薰在旁听到了她们的对话,不禁用欢喜的口气叹道。 “皓薰。”陆宜家忍无可忍,回头叹息了一声。“你怎么了?一整个下午说话怪里怪气?” 管皓薰对她眨眨眼。“言情小说的专业素养。” “啊,你故意的!”陆宜家有被耍的感觉。陆宜家挥拳过去,她可不似一般女孩的花拳绣腿,老实不客气给了管皓薰一掌。管皓薰顺势拉住她的手,当著众人的面将陆宜家搂入怀中。 “宜家,我今生的最爱呵!”管皓薰说。这句话肯定是真心诚意。 《情人不浪漫》全书完 ----------------------------- 小说在线阅读尽在https://www.256zww.com---256中文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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