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作者:舍目斯 简介 ——庄洁,我给你当情人吧。 ——什么? ——我、陈麦冬,心甘情愿,自甘堕落地给你当情人。 这是关于一对狗男女的爱情。 关于“我会爱你六十年”的友情。 关于一个祸不单行的家庭;关于家人间的相互扶持,理解,宽容,以及爱。 第1章 我对你没兴趣 庄洁先从上海坐高铁回北京,然后站内换乘回南坪镇。她在上海工作,做医疗器械的,这次是因为胃动了一个小手术,才不得不休假回老家休息。 她步伐迈得急,两步顶别人三步,到了检票口见时间还早, 就拿出手机回了一个电话。电话通后她先笑了两声,笑声很脆,让经过的行人不禁侧目。接着她一面回话,一面快速地浏览两侧的商铺。 该吃药了,她想买瓶水。 刚看到一间小超市,广播里就说着要检票了。她大步流星地过去超市,先扫码,后拿水,买了水回来正好检队尾的票。 她上了车找准自己的位置,放了行李后拿出保温杯去打热水,回来靠窗落座,把买的矿泉水兑进去,然后拿出药准备喝,就听见邻座阿姨嚷嚷着要调座位,她的家人在前排。接着就见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落座,他双腿随意地交叉着,双手放在膝盖上闭目养神。 庄洁一面喝水一面打量他,目光落在他修长的手指上,随意地问了句:“你是南坪镇人?” 男人没回话。 庄洁不在意地笑了下,拿出笔记本忙自己的事。她做了六七年的销售,什么人都接触过,也什么脸色都见过,最不惧的就是与人打交道。 她忙完又不禁细看他侧脸,唇薄,鼻梁高,眉稍处有一道小疤。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对方不耐地睁开眼,目光直直地望向她。 …… 庄洁笑了下,拧开保温杯喝了口茶,又面不改色地问:“你是南坪镇的?”说着广播提示前方到站,让下车的旅客做好准备。 庄洁收着东西准备下车,不想对方毫不客气地回了句:“我对你没兴趣。”说完就先一步下了车。 庄洁也依然只是好脾气地笑笑,拎着行李也下了车。她出来站先是深吸了一口空气,看见旁边吸烟区有人吸烟,随即摸出烟过去借火。 她刚抽上几口,就看见那男人经过她准备去停车场,她摁灭烟喊住了他。 “陈麦冬。” 男人回头。 庄洁大方地笑笑,“我、庄洁。” 陈麦冬茫然,没应声。 庄洁示意自己的左小腿,“镇中学五班的庄洁,我装了假肢。” 陈麦冬看看她的小腿,想了会儿,这才应了句:“对不住了,刚没认出你。”语气没什么诚意,好似这种关系完全没有喊住他的必要。 庄洁指尖点了下自己的眉梢,“我也是看见你眉梢的疤才认出你的。” 庄洁是初三转到他们班的,俩人又没什么交集,再有十四五年没见了,认不出也正常。只是陈麦冬的变化让她诧异。他念书的时候可是个混子,说是连正经大学都没考上。 庄洁也不在乎,她只想搭个顺风车,“你车在停车场?” “对。”陈麦冬点头,接着又客气地说了句:“那我们回聊。” “行,回聊。” 回聊个屁。庄洁望着他背影在心里骂了句。她这次回来是临时起意,家里根本没人来接。 她拎着行李准备打车,围过来几辆野摩的,说去南坪镇要二十五块,出租不打表也是这个数。 庄洁望了眼公交站牌,他们又说公交点不准,有时候半个小时才发一班。 庄洁笑了笑,随口砍了十块钱,说自己不是游客,是南坪镇的人。其中一个摩的见她脸熟,问她家是不是镇中心卖烧鸡的。庄洁应声说是,对方把摩托一掉头,“来吧来吧,不掏钱也给你送回去。咱们两家是前后街。” 摩托穿过一条漫长的乡道,乡道是近年才修的柏油马路,路两侧晾晒着刚收的玉米,顺着玉米就是成片成片的庄稼地,地里有一部分土壤是刚翻新的痕迹,一部分还是玉米杆。 摩的司机指着玉米杆旁的机器,迎着风说:“那是秸秆粉碎机,粉碎玉米杆的。这机器城里人见不着。” “玉米杆粉碎完去哪了?”庄洁高中就住市里读书了,对村里的农作物不太懂。 “还田啊。”司机说。 “还什么?”风大,没听清。 “秸秆还田!”司机大声地说:“秸秆烧了罚款,现在都粉碎在了土里当肥料!” “那还挺省劲。”庄洁撩了撩被风吹乱的头发。 “不过现在种地的少了,土地被污染的污染,被租出去盖厂房的盖厂房。”司机努力地说着,“今年夏天咱们工业区排出来的硫化碱,把邻村的玉米都烧死了,人村里不依都往上告了。” “工业区不是停了?”庄洁大声地问。 “明面上是停了,但有来头的工厂就趁夜里偷干,猫有猫道狗有狗道嘛。不过这俩月特别严,上头都开车来拉设备了。”司机又转了话题,“你是老何家的大闺女?” “什么?” “你是老何家的大闺女?”司机大声地问。 “对,我是老大。” “平常很少见你回来。” “我工作忙,一年就回来两三次。”庄洁说。 “你们是不是真忙我们也不知道,我儿子媳妇儿在杭州,也是一年回一趟。”司机说着进了南坪镇的牌坊。 庄洁指着一处大型的施工地,“那是要建什么?” “滑雪场,说是要建亚洲最大的滑雪场!咱们这工业区全停了,下溪村弄成了旅游村。别人靠山吃山,咱们靠旅游吃旅游!反正叮叮光叮叮光得弄个大半年,也没见弄成个啥!”司机话音一转,又问:“老何老夸你在上海有本事,我们问他是干啥的,他只说你整天跟医院打交道,具体工作也说不上来,你到底是干啥的?” “卖医疗器械的。”庄洁简明扼要地说。说完怕他不理解,又家常话地补了句:“就是卖内窥镜的。去医院做胃镜的时候只要吃一粒胶囊就行了。” 司机一拍大腿,“哎呀闺女,你卖给我一颗行不行?咱镇里那谁检查过,听说小几千呢!” 庄洁朗声大笑,随后给他报了几家医院,说如果去体检报她名字就行了。说不上省钱,但绝不会让他花冤枉钱。说完指着一个路口准备下车。 “闺女,这离你家还有段距离,我能直接……” “不用,我想给我妈惊喜。”庄洁笑道。 “行。”司机也很高兴,死活不收她钱。他见庄洁走路与常人无异,心里直叹有钱真好,有钱能花好几万装一条小腿。她妈前一段就在街上说了,说自己闺女花好几万装了条假肢,能跑能跳能爬山。关键钱还是她自己挣的。 庄洁是在十四岁,读初三那年来的南坪镇。她母亲带着她们姐弟后嫁过来的。庄洁生父早年出了车祸,她也是在那场车祸里失去了左小腿。 庄洁的母亲在镇上是出了名的能干,嫁到何家没俩月就在镇上卖起了烧鸡。因为有娘家带来的秘方,小生意经营的相当出色,养活一家子绰绰有余。庄洁考大学那年母亲又怀了孕,生下一个同母异父的妹妹。 她现在有一个读高中的弟弟,一个读六年级的异父妹妹。她后爸也算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父亲生前和他是拜把子兄弟,父亲去世时母亲正怀着七个月身孕,母亲生下弟弟没俩月,后爸就带着她们娘仨回了南坪镇。 现如今家里在镇上开了两间烧鸡店,母亲负责销售和开发新品,后爸负责屠宰和卤煮。一家子过得还不错,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此刻的天气很好,正值蓝天白云秋高气爽。比天气更好的是庄洁的心情。临进家门口她缓了步伐,歪着身子往院里瞅,不妨身后一声喊:小洁回来了?” 庄洁回头,后爸何彰跃正从街里拐进来。他确认是庄洁,立刻接过她手里行李,问她回来怎么不提前招呼声,他好去车站接她。 庄洁说没事,打个车十分钟就回来了。何彰跃问她这个进口假肢怎么样,是不是真的跟真腿一模一样?庄洁搂起裤腿给他看,说不影响走路,但多少还是有点不平衡。 何彰跃迎她回屋,放好行李后搓着手看她,“饿了吧,我先去给你下碗面?” “不用了何叔,我不饿。”庄洁笑笑,随口又问了句:“我妈呢?” “店里呢。”何彰跃想起什么就要上楼,“我把你屋里的被子晒晒。” “不用了何叔,太阳快落了,明天再晒吧。” “那也行。”何彰跃说完就没了话,“那我去喊你妈。”由于身份特殊,他很少和庄洁沟通,主要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沟通。 “不用了,我等会自己去店里。”庄洁看了眼楼梯问:“今儿不是周末,袅袅出去玩了?” “正上学呢,补国庆节的课。”何彰跃说:“晚上想吃啥就说,我给你们做。” “软和的吧,感觉胃有点难受。”庄洁笑道。 “外卖吃的了!”何彰跃一脸正色地说:“饮食不规律和经常吃外卖,胃早晚要坏的!晚上给你们熬点养胃的粥。” 庄洁虚虚地应了声,指着他身上带血的罩衣,“正宰鸡呢?” 何彰跃一惊,转身就疾步走,隔壁院里的火上正烧着热水褪鸡毛呢! 庄洁先在家里洗了个澡,傍晚的时候才去烧鸡店。店面在镇中心最好的位置,五六十平方,规模说不上大也算不上小。 门口排着三五个人买烧鸡,庄洁倚在门口看母亲麻利地打包,油袋一裹,外手提袋一装,逼格就上来了。袋子上印着一行醒目的 logo:百年名店,廖根鸡。logo 上方是一朵鲜红的鸡冠头。 廖根基是姥爷的名字。烧鸡秘方是祖上传下来的,但在姥爷手上火了,索性就注册成了“廖根鸡” 寥涛看见门口的庄洁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就骂了她一句,接着问她回来怎么不吭一声。庄洁如愿地大笑了几声,随后过来帮忙打包,说公司奖励她带薪休假半个月,她想着没事就回来了。 寥涛狐疑地问:“公司为什么单奖励你?” 庄洁理所当然地说:“当然是因为我优秀。” 寥涛笑着拧了她一下,然后给她捞出几只鸡爪,让她坐凳子上吃。一面打包一面不停地望向她,“你们公司也精,除去国庆的七天假,满打满算带薪才休了八天。” “还是我妈会算帐。”庄洁回着微信应了声。 寥涛心里高兴,顺手就多给顾客包了个炸鸡腿,说是新品让她尝尝。接着又给何彰跃打电话,让他晚上煮点庄洁爱吃的。 庄洁听见收了手机,“刚何叔已经说过了。” “你怎么不吃鸡爪?这是我才研发的无骨卤鸡爪。” “快晚上了,我想吃点清淡的。”她没跟寥涛说自己动手术和忌嘴的事。 “也好,清淡的养胃。”寥涛不在意地收起鸡爪。这时门口过来俩人,手里举着两面红旗往门口的墙上挂。挂完跟寥涛招呼了声,寥涛给他们了五十块钱。 庄洁见他们挨个商铺地挂,问道:“挂红旗干什么?” “今年不是建国七十周年嘛,临街的商铺都要挂。”寥涛出去看了眼,回来笑道:“挂上去还怪好看。” 庄洁望过去,街上霓虹闪烁张灯结彩,横幅写着——喜迎建国七十周年。一家商场门前挂满了横幅,九月三十号正式开业。 “咱们镇厉害呀,竟然有肯德基!”庄洁惊讶。诶,这个“基”好像不对。 “肯德基咋了,你姥爷还是廖根鸡呢!” 庄洁大笑,寥涛让她有点女孩的娇羞样,别整天仰着脸傻笑。那也不是城里的什么肯德基,而是高仿的肯德其。说完去了收银台算帐,准备和庄洁早些回家。 第2章 遗体整容师 庄洁大笑,寥涛让她有点女孩的娇羞样,别整天仰着脸傻笑。那也不是城里的什么肯德基,而是高仿的肯德其。说着去了收银台算帐,准备和庄洁早些回家。 “你猜今年五一我们卖了多少只真空鸡?”寥涛敲着计算机问。 “一千只,你都说好几回了。”庄洁望着街上来往的行人接话。 “这个国庆要是游客多,估计能突破 3000 只。回头能给你们姊妹仨各自挣套房,我跟你何叔就算心满意足了!” “别算我的,我可不打算回来。”庄洁说着哈哈大笑,回头朝屋里的寥涛说:“妈你快看,那个人头上的假发被勾掉了!哈哈哈哈。” 寥涛把她扯回屋,嘴里说着,“别成天没心没肺的,上海是那么舒坦的?离我们这么远,回头受欺负了你不得自个受着?说句不中听的,大城市人都势利,他们能看得上咱们这小门小户?你马上也小三十了,别最后弄得高不成低不就。” 庄洁准备接话,寥涛下巴朝街东边一扬,“我上个月跟你何叔看了房,同一栋楼订了两套,我只管先跟你们姐弟备着,住不住是你们的事,作为父母我是尽心了。回头等袅袅大了,我再给她置办。你们姊妹仨一个小区,不偏不倚,将来走动着也方便。” 庄洁朝凳子上一坐,剥着个香蕉说:“也行,我账上有点钱,晚会给你划过去。” “你自个留着吧,这些年你转的钱我都攒着呢,都快够付一套首付了。” “镇上的房子行吗,不是说墙都裂缝了?”庄洁漫不经心地说。 “不买那些,我看的房子是药厂投建的,里面职工有优惠价。环境和配套是最好的,将来也好出手。对外开的小 5000,我买的职工价 3000 多,咱们这离高铁近,有些城里人都回来买。” “嗑住头了才回来买。每天还要花钱坐野摩的,那不得折腾死。”庄洁言简意赅地说:“自己住还行,投资就砸手里了。” 这话寥涛就不爱听了,“我也只能给你们买镇里的,城里的房我可是没本事儿。” 眼见寥涛要生气了,庄洁揽住她肩道:“行,这都是小事儿,回头我们姊妹住一栋楼,你们将来爱住谁家住谁家。” “稀罕跟你们住。”寥涛推她道:“先去街上转会儿,让我把手上这点活忙完。” 庄洁出来街上逛。她家位于南坪镇镇中心,算是最热闹繁华的位置。南坪镇辖十八个行政村,二十六个自然村,总人口约十九万。镇上有上市的制药厂,大型的电器厂;镇政府扶持的还有旅游业,养殖业,种植业。单一家上市企业带来的就业税收力量就不容小觑。 尽管这样,镇里的贫富差距依然很大。镇上最早富起来的一批人,是早年吃了药厂和电器厂的红利。他们投建的时候这些人入了股。庄洁家在镇里算不上富,就是本本份份的小康家庭。 镇里除了度假村外,还开发了两条美食街和一条网红街,吸引了一拨又一拨的网红过来打卡。网上褒贬不一,有拍手称赞的,有说南坪镇现在商业化过头了,不再是曾经那个远离喧嚣的小镇。 庄洁百无聊赖地转了圈,确实有点商业化了。但哪有什么“远离喧嚣”,只有身处喧嚣的人,才会格外强调“远离喧嚣”。 转饿了准备回去,扭头就看见街口一个卖馄炖的女人,她正忙着给食客煮馄炖,但身边的小孩拽着她衣服哭,说要买什么玩具。女人呵斥他了两句,伸手把他拽一边就给食客端馄炖,抬头的间隙就跟庄洁对视。 女人先是一愣,随后迅速转开了眼,装作没有认出她的样子。 回去的路上她发微信给王西夏,说她在街上碰见谁谁谁了,但对方假装没认出她,个中微妙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庄洁说她们初三曾是最要好的朋友,一直到大学她还一直联系她,但具体什么时间不联系她也忘记了。俩人也没有闹什么矛盾,就是单纯的没话聊了,圈子逐渐的不同了,关系也就自然得拉远了。 王西夏说我也有这种感受,不见得咱们混得有多好,而是在她们眼中,咱们能待在大城市就是混得好。她说我们那一届考出来的大学生少,村里谁家敢出个大学生就好了不得了,那时候大部分的同学高中毕业就去工作了。现在十几年过去了,曾经那些高中毕业的同学还是在基层混,因为没学历上不去。现如今一浪翻一浪,发展太快了,那些同学基本都要被社会淘汰了。 庄洁表示认同,因为她们公司招的这一批实习生都是硕士以上,而她也是在前年才考了硕士学位。她说这批年轻人太生猛了,她感觉自己快要招架不住了。 王西夏说如果三十五岁之前升不上去,她的职业生涯基本就没戏了。公司在今年已经清退了好几名四十岁以上的女性。 俩人难得感性地聊了会,聊镇里那些没有读大学的同学们的命运。聊着聊着就聊到了陈麦冬,庄洁说今天看见他了,他变化实在太大,西装革履的不敢认。 王西夏与陈麦冬有点渊源,多少了解点他的情况,就回她:高考那年他和人斗殴伤了人,待了一年的少管所。出来后又浪荡了一年,最后复读考去了长沙,念了个殡葬业,现在是一位遗体整容师。 庄洁看得目瞪口呆,问她:遗体整容师?他还待过少管所? 她知道陈麦冬混,但没想到他会混到少管所。她对陈麦冬印象不差,初三那年家里经济窘迫,她只能每天拄着拐杖上学,老师就号召班里男生多帮助她,偶尔下雨天不方便,陈麦冬背着她还上过两回厕所。 王西夏回她:陈麦冬秉性不差,就是没在父母身边教养,爷爷奶奶又管不住他,误入歧途交了些不好的朋友。 庄洁止了步回她,她实在太好奇陈麦冬是怎么从混子成为遗体整容师的。 王西夏回她:他爷爷生前在殡仪馆有关系,好歹里面有个编制。估计最主要原因是他也不会干别的。 庄洁了然地回了句:怪不得,是我把他想神圣了。 王西夏回她:别扯淡了,他就是混口饭吃。 接着又回了条:据说他很厉害,有职业级别证书的。前两年他是在北京的殡仪馆,他爷爷去世他才回来的,他奶奶日常需要人照顾。” 庄洁好奇:他老子不是很有钱? 王西夏回她:他老子有个私生子,那三儿嚣张的不像话,前几年带着私生子回来闹了,他爷爷就跟他老子断绝关系了。闹得很严重,出警了都。 庄洁问:那他妈呢? 陈麦冬的家事学校里人尽皆知。陈父早年在外经商发了大财,混了个三儿后想抛弃糟糠妻,夫妻俩打起了官司,才十二岁的陈麦冬就被送回了爷爷奶奶身边。 王西夏回她:早离了。他妈也已经组了家庭生了孩子,他爸跟三儿结了婚。陈麦冬就一直跟着他爷爷生活。 庄洁想到有回陈麦冬正把她背下楼,门卫过来找,说他妈妈等在校门口,陈麦冬冒着雨冲过去,没几分钟红着眼睛回来,脱掉身上淋湿的外套,继续把她背到了厕所门口。单这一个举动,庄洁就明白他是一个秉性不坏的人。平日的惹事生非,无非就是想让学校打电话请家长,这样他的父母才会回来。 当时的庄洁也才失去生父,她完全能理解陈麦冬的意图。后来她考上城里的高中借宿在小姨家,陈麦冬念的是镇高中,俩人也就没什么交集了。 这边王西夏又斟酌着发了条:季仝已经去总部了,说是研发部。 庄洁回:我两个月前就知道了。 王西夏回她:这两天我回去陪你。 庄洁回:别扯淡了。我已经消化的差不多了。 王西夏问她:彻底放下了? 庄洁回:放下放不下都要放。其实我跟他挑明了,他一直对我暧暧暧昧昧的,没给我一个正面的回复。 王西夏惊讶:你主动挑明的? 庄洁站在街头点了支烟,回她了一个:嗯。 庄洁有一个喜欢了三年的男人,对方是她上司。那男人也清楚庄洁喜欢他,但一直都不表态,庄洁今年烦了,索性就挑明了。 庄洁又回了条:我跟他表白了 520 个字,他一个字没回。出国前他给我打了通电话,说随后也安排我出国。可去他妈的吧,老子直接就把他拉黑了。 王西夏回她:也好,你们家世悬殊太大,长痛不如短痛。 庄洁回她:家世不是根本问题,问题是他对我的态度。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给我一个明确的答覆。 “我是有野心,我也想出国,但绝不是在他的安排下不明不白地出去。但凡他点一下头,我都会不顾一切地随他出去。哪怕他说他的家庭接受不了一个残疾人,我也认了。” “我能感受得到他喜欢我,也欣赏我。只是这种喜欢还不足以让他接受我的残疾。” 王西夏回她:季仝慎重惯了,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作出承诺。接着又回了条:他是典型的利己主义者,太会给自己留后路了。你道行浅,降不住他。 庄洁没回她。 王西夏又回她:我国庆回南坪镇,我堂哥给我介绍了一个对象。 庄洁回她:你不是发誓不回来了? 王西夏回了句:我凭什么不回。 庄洁回她:行,你回来了我们再约。 合了手机准备回家,被一位奶奶拉住问:“你见着我们家冬子了没? “冬子是谁?”庄洁反问。 奶奶松了手,去拉另一个路人,问见冬子了没?对方是游客,摇头说不认识冬子。旁边一个熟识的街坊接话,“陈奶奶又犯迷糊了,冬子在工作呢,马上就回来了。”说完搀着陈奶奶回家,嘴里还说着,“赶紧煮饭吧,冬子回来就饿了。” 陈麦冬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了,下午被邻村请去为一位老爷子入殓。原本是要送到殡仪馆,但这家是喜丧,老爷子差三岁满一百,儿子信风水,说一定要让老爷子在家出殡,还请了两班唢呐和歌舞团要热热闹闹地大办。 一般农村正常死亡都是亲人入殓,很少会请遗体整容师。但陈麦冬是从北京殡仪馆回来的,南坪镇有钱人又多,尤其家里老人去世的,好像能请得起遗体整容师,就是一种体面和排场。 镇里的殡仪馆规模不大,特殊要求也少,而且正常死亡的居多,相对轻松很多。他在北京的殡仪馆只接待非正常死亡,如交通事故,自杀,他杀,溺水等人为或自然灾害造成的死亡。如果遇上极端特殊的,还要一点点地拼接缝合,一具遗体花上三两天也正常。 而正常死亡的,需要用特殊手法把遗体尽量恢复到自然状态,然后清理消毒,穿衣,面部修复及化妆。 陈麦冬入行的第一年都是在适应,从心理到生理。第二年才慢慢地放平心态,平和地去面对和整理每一具遗体,给予他们最后的尊严和体面。 陈麦冬洗了澡出来,奶奶已经把饭端上了桌,嘴里念叨着要去大队,说要让镇上给分配个媳妇。她的逻辑很简单,孙子既然归民政部门管,为镇上人民服务,那么国家就应该分配个媳妇儿。 陈麦冬坐下吃饭。陈奶奶点着他脑袋说他不争气,说别人手机摇一摇都能摇个媳妇,他就不该睡觉,应该成夜地抱着手机摇。 第3章 毛遂自荐 陈奶奶揪他耳朵,陈麦冬怕疼,嘴里应着保证今年谈个媳妇儿。 陈奶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孙子,眼见要三十了,白长得仪表堂堂人高马大,但就是谈不来女朋友,平日连个媒人都不上门。尽管这样,陈奶奶还是有要求的,女方可以长得不好看,但不能在殡仪馆工作。意思就是不能找同行,其它条件都可以。 为这事陈奶奶跑了两次大队,非要大队管这事儿,而且用上了现代化的词:说没闺女嫁给他孙子就是因为殡仪馆的工作,说这是不公平,是歧视,是反社会主义。 别小看了陈奶奶,她年轻的时候可厉害着呢,市里的乒乓球教练。只是年龄大了,脑袋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临睡觉前陈麦冬接到朋友发来的小视频,他经过隔壁村见一家办白事的,大半夜在跳脱衣舞。陈麦冬认出这家就是白天办喜丧的那家,本身也睡不着,索性骑摩托去看。他不是冲着脱衣舞,而是冲着唢呐班,刚小视频里的唢呐吹得很好。 因为职业特殊他朋友不多,聊上话的也就寥寥几位。平日除了白事,一些喜庆的场合他基本不去。就算别人客气地邀请,他也识趣的不去膈应人。 陈麦冬正倚着摩托看,不妨被丧户家认出,非拉着他坐在人前,还硬塞给他了两盒烟。这家请了一个歌舞团,一个唢呐班,两班人的台子就搭在对面,唱得唱吹得吹,相互飙得起劲。 而此时庄洁正好过来送货,办白事这家订了五十只烧鸡,家里人为了国庆都在忙着择鸡毛,就属她有空。她对陈麦冬端坐在那看脱衣舞,感到十分惊讶,因为没有及时管理好表情,导致陈麦冬看见她后本能地站了起来。 庄洁见他起身,立马抬起胳膊,朝他自来熟道:“坐坐坐,继续看。”说完为了不使他尴尬,索性自己也站过去看。脱衣舞就是个噱头,耍了点花招,实则里面穿着肚兜。 陈麦冬见她大方,自己倒也坐了下来,还顺手给她拿了个凳子。歌舞团已经换了节目,一男一女站在台上唱起了二人转,起初还算正经,后面荤得简直不堪入耳。陈麦冬打量了一圈,围着看的都是些糟老头,青壮年都被各自媳妇拎回了家。全场就他和庄洁俩年轻人坐在台前看。 他看了眼庄洁,只见她朝地上啐了口,骂了句:“呸,什么粗鄙玩意儿!”说完也没同他招呼,开上送货的三轮车就离开了。 他拆开烟抽了支,继续稳如泰山地坐那看。结束后骑上摩托回家,嘴里叼着烟,人站在院里无花果树前撒了泡尿,尿完抖抖提好,就听见屋里的奶奶问:“是冬子回来了?” 陈麦冬噙着烟应了声,他拍掉落在身前的烟灰,回奶奶的卧室拉开行军床,往上一躺。陈奶奶问几点了,他说快十一点了。 陈奶奶没了睡意,嘴里念着碎芝麻烂谷子的事,骂陈麦冬的爹不孝,骂她妈也不是个东西,整年不见回来看看孩子。陈奶奶偶尔犯点糊涂,会念叨一些她自己也不知道的话。如果脑子清醒的时候,这些话她是万万不会当着陈麦冬面说的。 自从爷爷去世后奶奶就胆小,夜里不太敢自己睡,陈麦冬在家就会陪她睡。他一面闭着眼酝酿睡意,一面伸胳膊轻拍床上的奶奶睡。 刚睡上俩小时,枕下手机震动,殡仪馆打来的,说是找到那孩子了,在水里泡了几天已经不像话了。邻村一个孩子失踪了一个礼拜,在二十公里外的河边被人发现。 陈麦冬去了现场,他戴上手套看了眼,在警方同意的情况下把那个如同人行气球般的孩子抬回了运尸车上。车刚到殡仪馆就遇上闻讯赶来的父母,母亲看见孩子身上的衣服就晕了过去。 陈麦冬把孩子运回冷藏间,孩子父亲去办理手续。刚在河边没看清,灯光下他认真看了逝者,遗体五官变了形,根本辨不出年龄,警方说是十五,刚读高一,是学校通知家长孩子没上课,家长找了两天后报的警。警方初步怀疑是意外溺水。 小孙赶来的时候陈麦冬已经穿好了防护服,做好了清理遗体的准备。小孙才来三两个月,就看了一眼逝者,人已经本能地退到门口弯着腰吐。陈麦冬压根没管他,已经拿着剪刀开始剪逝者身上的衣服。 “师傅,你给我十分钟做个心理准备。”小孙说完站去了走廊上,他先是努力让自己平静,不过平复了一分钟,闻到一股味儿人就冲去了门外吐。 大概又平复了十几分钟,他加强了一切防护措施又重新进去。他给陈麦冬当助手,看着他不疾不徐,极度耐心甚至是温柔的给逝者塑容。 外面灵堂也在布置了,孩子家人看了风水,指定了火化的时间地点,这样孩子往生的路上会很顺。 好几个小时后孩子家人看到孩子,说这根本就不是她的孩子,她孩子不长这样,她的孩子还正在念书,说着绝望地恸哭。 陈麦冬洗了澡出来,小孙崇拜地说:“师傅你真厉害,你竟然都没一点反应,我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 “回头你见得多就适应了。”陈麦冬说着往殡仪馆外走,待远离殡仪馆,摸出身上的烟点上,狠狠地连着闷了几口。 小孙看看白云蓝天,由衷地说了句人间真好。陈麦冬只顾抽烟,没接他话。 小孙说:“师傅,你工作和不工作的时候完全两个样儿。”他原本想说陈麦冬工作的时候特别那个啥,类似于使命感的东西。但他文化浅找不来贴切的形容词。就是他工作的态度很容易把人带进去,让人误以为自己是在做一件很神圣很伟大的事。其实他不过是走投无路才去的殡仪馆。 小孙才二十四岁,附近村人,正在考会计证,等证到手就打算转行。他和陈麦冬不一样,他是合同工,薪资一般,当初念这个专业考虑的很实际。但现在殡仪馆明文规定不允许收红包,如果被举报就要丢饭碗。 小孙正跟陈麦冬抱怨,殡仪馆出来人找他们,陈麦冬把刚抽上一口的第三支烟摁灭,理理衣服进了殡仪馆。 从凌晨忙到中午,他才抽空吃了俩肉包子,还是早上前台接待给帮买的。他吃了一个递给小孙一个,小孙连连摇头,表示自己不饿。他吃完喝了杯茶,打算回家补个觉,前台在跟小孙聊天,说副馆长过来说了,要抽俩人去市里开会学习,提高一下整个殡葬队伍的素质。 陈麦冬到家时奶奶煮好面出去了,大概是她手抖撒多了盐,面条咸得不能吃。他勉强吃了一碗,把锅里剩下的偷偷倒了,重新起锅又下了一碗。 陈奶奶回来见锅里的面条和她煮的不一样,但也没在意,盛出碗朝屋里喊了声,陈麦冬说刚吃过了,让她自己吃。陈奶奶盛了碗,坐在陈麦冬的床头一面吃一面说着街上搭了台子,十月二号是每年一回的传统庙会,到时会有亲朋好友从各地赶回来串亲戚,那一天会非常的热闹。 奶奶还说那一天让他多去庙会上转转,看看有没有单身的闺女。陈麦冬迷迷糊糊地应了句,“年轻人都不赶庙会。” “哎哟,你们年轻人可拽了。”奶奶说着替他盖好被子,端着碗出了屋。 乡间的庙会有上百年传统了,一般都在农闲的时候。早年会舞龙舞狮,敲锣打鼓,现如今只有老年人还惦记着,年轻人都不当回事儿,也很少去逛。 陈麦冬睡醒打开冰箱找吃的,半天扒出一个硬窝窝。陈奶奶拉住他手说要去街上买吃的,转了一圈说吃肉最补,领着他进了庄洁家的烧鸡店。 明天就国庆了,寥涛在家卤鸡封真空,庄洁就来了店里帮忙。她刚把炸鸡裹好糠下油锅,陈奶奶就在后面排着队说要买炸鸡,现在最流行吃炸鸡。 庄洁同陈麦冬点了个头,继续忙活手头上的事。陈奶奶见他们俩认识,随即就扭头问,“冬子,这小闺女你认识啊?” 陈麦冬说:“初中同学。” “哦。”陈奶奶认真打量庄洁,她长相寻常,但经得起细瞧,个头纤瘦高挑,干活麻利,像是个会过日子的人。 庄洁感应似的看看她,冲她和善地笑了下,请她坐在凳子上稍等会,炸鸡马上就好。 陈奶奶很欢喜,越看越满意,背过脸小声问:“冬子,你这同学有对象吗?” “不清楚。”陈麦冬玩着手机敷衍了句。 “你们要是同学,那年龄不是一般大?”陈奶奶嘀咕着就朝炸鸡窗口凑,笑眯眯地问:“闺女,你谈对象了么?” 庄洁一愣,看了陈麦冬一眼,忍住笑道:“还没呢奶奶。” 陈奶奶笑得更开心了,嘴里说着,“你长得这么有气度,个头又高,笑起来又喜洽,我要是能有个你这样的重孙女,估计睡觉都能笑醒。” 庄洁朗声大笑。 陈麦冬尴尬,他都能想到奶奶下一句会说什么。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听见奶奶说:“奶奶要是年轻五十岁,一准把你照片贴床头,每天吃斋念佛保佑我生个你这样的小棉袄。” “奶奶一辈子的遗憾就是没个孙女,但是奶奶有一个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的孙子。”说着把趿拉着人字拖,穿着懒人裤的陈麦冬拉到她面前,“闺女,奶奶就毛遂自荐了。你看我这孙子咋样?” …… 陈麦冬没脸看庄洁,他挠着后脑勺,非要拉奶奶回家。陈奶奶倔强得很,继续说着,“我孙子有 180,身体结实得很。”说完朝他背上狠狠拍了两下,“我这孙子品行端正,长相俱佳,德性各方面没话说。他目前在民政部门为人民服务,有编制的,而且我孙子不差钱,我们市里有房……” 已经无力回天了,陈麦冬沉默地看着油锅里的炸鸡。 庄洁看他这身打扮,和之前的西装革履判若两人。陈麦冬撩眼皮看了她一眼,她戏谑地回笑了下。陈麦冬转身问:“奶奶你回不回?” “我不回,要回你自个回。”陈奶奶理直气壮地说:“我的炸鸡还没好呢。” 陈麦冬扭头出了烧鸡店,他也没走远,就在前面路口等着。 陈奶奶见他离开,冲她挤眼道:“我孙子是害羞了,别看他这么大个头,内里还是个娇羞的大男孩。” 哈哈哈哈—— 第4章 让你拽 “主要他昨天晚上……值夜班了,这会是刚起床饿了,我领他出来买肉吃。”陈奶奶说:“平日他穿衣都很讲究,西装都是订做的。奶奶要是知道今儿会遇见你,我保准把他打扮的像个电影明星。” 庄洁一直都在笑,这老太太太有意思了。 陈奶奶问了她工作,庄洁一五一十地回答。陈奶奶听到她长年在上海,心里直打鼓,一点底儿都没了。随后问她没打算回来发展吗? 庄洁笑着摇头,说没计划回来。 陈奶奶脸上的失落掩都掩不住,她勉强和庄洁聊了会儿,拎着打包好的炸鸡出来。她看见等在路口的孙子,眼圈先是一热,随后眨眨眼,去了隔壁排队买奶茶。庄洁是她很如意的孙媳妇人选,之前只想让孙子有个对象照顾,对那个对象是模糊的,没有一个具体的模样。今儿见了庄洁,她觉得孙媳妇应该就是她这样。她之前有多欢喜,这会就有多伤心。 陈麦冬过来问她买奶茶干什么,陈奶奶把炸鸡递给他,什么也没说。她买好奶茶,拎着给庄洁送去,表示就算成不了对象,当个朋友也行,临走又夸了她几句。 陈麦冬默默地跟在奶奶身后,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从她的表情不难看出这事没弄成。他往前迈了一步,摸着后脑勺说:“你只是看了一眼,她也许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好。” 想了半天,又安慰道:“她妈是后嫁过来的,她左小腿截……” “奶奶要是不了解这些,就白在镇上混几十年了,”陈奶奶说:“她要不是残疾会到现在没成家?残疾是小毛病,品行和性情才最重要。她妈持家很厉害的,俗话说有其母必有其女。而且她性格很活络,性子活的人活路多。” 陈麦冬不以为然。 “你啥都好,就是眼光一般。”陈奶奶评价他。 …… “像这种闺女就该早早下手,白瞎你们还是同学。” …… “我不喜欢这种性格。”陈麦冬回了句。 庄洁在高铁上打量他的眼光,让他觉得轻浮。他喜欢腹中有书气自华的温柔型。 “所以奶奶说你眼光一般。这闺女很大气,我给她介绍对象,她第一反应是笑,没一点女孩的扭捏劲儿。“陈奶奶说:“罢了,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将来过日子的是你。” 他敷衍地点点头,您说什么都对。随便吃了点炸鸡,换好衣服回了殡仪馆。 陈奶奶独自坐了会儿,拿出手机给她的儿子打过去,张口就问他要三十万。他儿子二话没说,直接转了五十万过来。她拿着存折去了银行,工作人员告诉她具体数额后,她才完全放下心。 她感觉自己精神头大不如前了,开始要为自己的孙子铺后路。 * 庄洁一直忙到傍晚才得空,抬头看见妹妹陈袅袅半趴在门口,只露出个脑袋看她。妹妹出生的时候庄洁正考大学,考到上海以后每年就回来三两回,所以姐妹俩没来得及建立亲密感。但这个妹妹很爱跟着她,像一条小尾巴似的。 陈袅袅说:“姐,妈说让你去接哥哥。” “庄研几点的票?”庄洁擦擦手问。庄研在市里念高中,节假日都是坐高铁回。 “六点二十。” 庄洁看了看时间,脱掉工作服说:“差不多了。”骑上摩托准备去高铁站,看见门口的何袅袅,就问她,“你要不要去?” 陈袅袅先是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哥哥还有个行李箱,坐不了。” 庄洁想了下,拍拍后座道:“上来吧,到那再说。”陈袅袅小跑着过来,爬上了后座。 庄研出了出站口,一眼就看见庄洁朝他挥胳膊。庄研大喊了一声“姐”,拉着行李箱跑过来,很高兴地说:“妈说你回来休假,我还以为她骗人呢!” “胖了点,看来学校伙食不错。”庄洁捏他脸道。 庄研直笑,说远不及姐的手艺。 姊妹仨回了停车场,庄洁望着行李箱有点烦恼,摩托车确实载不了。她四下张望,当看见一个脸熟的人立刻过去,问对方去哪,看顺不顺路把行李箱给拉到镇中心的烧鸡店。 搞定行李箱,她载着俩人直接去了镇上的小吃店,点了一份麻辣烫,点了一份酸辣粉,她喝着牛奶看他们吃。 庄研问她怎么不吃,她说她胃不好,最近需要忌口。吃完仨人回家,隔壁院里灯火通明,寥涛跟几个临时工在封真空。 板车上装了整整十五箱的真空烧鸡。一箱一百只,生意好的话三二天就卖完了。庄洁想搭把手,寥涛让她检查那姊妹俩的作业,尤其是何袅袅,数学差得不像话。 庄洁问:“何叔呢?” “他有事出去了。”寥涛说:“你晚会再睡,等忙完了我们跟你商量件事。” 庄洁回屋检查何袅袅作业,她拿出张试卷让她帮忙签名。她看了眼成绩——79 分。但怎么看怎么不对,因为整张卷子就 3 个对号,怎么可能 79 分。 她也没拆穿何袅袅的小伎俩,在右上方签了名,签完一道题一道题地检查。当她看见一道选择题,要求在 ABC 里选正确答案,括号里却选了 D。 庄洁百思不得其解,指着题问:“你是怎么得出的 D?” 何袅袅看了半天,吐吐舌尖说:“审错题了。” 庄洁接连翻了几张以往的试卷,何袅袅基础太差了,她无能为力。庄研在一侧写著作业插话:“马上就要小升初了,咱妈还想让她往市里读,就这成绩……” 庄洁脑仁疼,她绝对没有耐心辅导,重点也没有时间。何袅袅坐在沙发上抠指甲,“我也想学好,可补习班老师讲的我听不懂。” “补习班是大课?”庄洁问。 “补习班是我们老师推荐的,一班 26 个人。” “你这基础上大课不行,得一对一补,回头跟上了再上大课。”庄洁想了会,骑着摩托带她去街上找补习机构。 街上遇见陈麦冬西装革履的在路边,庄洁踩了刹车停在他面前,冲他扬了眉,歪着脑袋开始笑。 陈麦冬觉得她莫名其妙。 庄洁想到陈奶奶自夸的一番话,又想起店里阿姨说陈奶奶就差背着干粮找孙媳妇了,就控制不住地朗声大笑。 陈麦冬看了她一眼,挪挪地方没理她。 庄洁喊他,“诶,青年才俊,咱要不要扫个微信?” “谢了,不用。”陈麦冬说。 庄洁收了笑,轰着油门贴着他扬长而去。陈麦冬掸了一下扬起的灰尘,骂了句脏话。 庄洁报完班回了家,跟寥涛就提了一嘴。寥涛问一对一得多少钱?庄洁让她问何袅袅,何袅袅磨磨蹭蹭地掏出发票说:“四百一节,我姐报了二十七节,一个礼拜上两节。” “发票收好了,我小学到高中的学费统共都没超过一万。”庄洁笑说。 “这机构也太黑了,得卖多少只烧鸡。”寥涛说。 “她基础差跟不上课,你们又不会辅导,找个老师引导一段看看。”庄洁说。 寥涛让庄研跟何袅袅去睡,她要和庄洁说一会话。庄研说想跟庄洁睡一个屋,寥涛一副想揍他的表情,“你是三岁小孩?” 庄研不情愿地回了房间。何袅袅扭捏着说:“妈我怕黑。” “你们一个两个想挨打是不是?”寥涛警告。 “如果你洗澡的话,今晚可以和我睡一个屋。”庄洁说。何袅袅不爱洗澡,一个星期勉强洗三回。 这边寥涛泡了杯茶去院里,点了根烟坐下说:“我跟你何叔想租一间工业区的工厂。我们想在网上推广一下真空烧鸡。现在啥都在家里弄,成天一股子鸡血味儿,左邻右舍早有意见了。” “行啊,好事。”庄洁说。 “现在小工厂便宜,一年两万就行。” “租金是真便宜。” “镇里让转型,说只要不制造污染源,做什么营生都行。”寥涛抽了口烟说:“这两年环保查得严,工厂说荒废就荒废了,现在是给点钱都能租到。” “可以。”庄洁点头。 “咱镇里旅游业也饱和了,下溪村的电路今年大整改,光民宿半年内开了五家。我原本还想凑个热闹,一看这形势可拉倒吧。”寥涛说:“我一点都不想卤烧鸡了,整天干得够够的。可又没别的本事转行,想着还是安生继续老本行吧。” “前两月袅袅直播吃烧鸡,竟然有十几个人要链接,我也不知道啥是链接。” “直播吃烧鸡?”庄洁问。 “也不知道她是跟谁学的,在那个啥平台上直播。还下载了抖什么来着,抖 M 还是什么东西……” 庄洁大笑,说那是抖音,不是抖 M。 寥涛说如果工厂化,就要买一些基础设备,各种零零碎碎,估计前期要投入二三十万。 庄洁大致明白了意思,说我卡里有钱,随时都能转给她。主要家里才买了两套房,一时拿不出资金。母女俩聊了会就各自歇了,隔天国庆还有得忙。 国庆第二天就是庙会,寥涛在街上支了摊,切了几只烧鸡给人试吃。妇女主任邬招娣经过,她和寥涛关系不错,藉着和寥涛聊天的空档,暗中把庄洁打量了个透,然后从包里拿出笔记本,记下了庄洁的名字。 邬招娣离开后,庄洁问她记名字干什么?寥涛说是镇里统计一下在外工作的年轻人,镇里想约他们吃一顿饭。 “镇里约我们吃饭干什么?”庄洁不解。 “去年镇里就统计了,只是你没回来而已。”寥涛说。 “统计我们干什么?” “你去一回不就清楚了?我又没参加过不知道。” 庄洁想不明白,也不容她多想,因为赶庙会的人都逐渐涌了上来,一些老太太围在她面前快把烧鸡给试吃完了。 这边寥涛又回屋切了几只,摆上来没一会,王家丫头从人群里挤了过来,她先试吃了一块,然后隔着人群喂了一块给身穿警服的男人。 那男人嫌难为情,死活不往里挤。王家丫头就自己吃一块,隔着人群喂给他一块。这时又从人群里挤过来一个小孩,那小孩把每个口味尝一遍,开始和王家丫头嘀嘀咕咕地评价。什么太咸了,什么没卤透。 庄洁无语了,免费吃还找事儿。 俩人嘀咕了会,王家丫头问人群外的男人,“平平,你想吃什么味儿?” “五香的吧。”穿警服的男人答。 王家丫头要了一只五香的,一只麻辣的,一只酱香的。然后小声地对庄洁提建议,“你家这鸡不太好,有点肥,很容易腻。” …… “你不要买饲料鸡,你去无粱村买散养的土鸡。那的鸡肉紧实。” 庄洁点头笑,表示会认真考虑。 王家丫头正说着,被妇女主任从后面拍了下头,说她整天拉着腿满街跑,哪哪都能显著她。 王家母女离开,没一分钟那个小孩折回来,朝着庄洁老成地说:“姐姐,我有个生意想同你合作。” “什么生意?” “下溪村的游客非常多,我可以帮你推销烧鸡,你每一只只要付我……”没说完人就被穿着警服的男人提了出去。 庄洁大笑,她知道这小孩是谁了。 下午陈奶奶拽着陈麦冬出来逛,见着庄洁就同她热络地聊了两句。陈麦冬望着对面的手艺人吹糖人,不妨被庄洁暗地里戳了下,她朝着一个方向使了眼色,陈麦冬顺着望过去,那是个正值婚龄的女孩儿。 陈麦冬看了她一眼,摸出兜里的烟噙嘴里,挡着风点上抽了口,随后觑着眼看她,“想要我微信?”话落嘴里的烟被人拿掉,肩被陈奶奶连抽了几下,“让你拽,让你拽!” 第5章 你奶奶 国庆第三天,庄洁带着弟妹去了北京游玩。傍晚回来的高铁上,妹妹歪在她肩上睡着了,弟弟和她小声的聊天,聊生活聊学习聊他的心事。 寥涛很愁庄研,觉得他没有一点男子汉气概,整天柔柔弱弱多愁善感,没事就躲在房间画画,从不主动出去玩。而且他一直想考美院,这把寥涛给愁坏了。 她不指望儿子多有出息,但希望他报一门实用的专业,将来能养活自己。但他一心想读美院,用自己的伙食费买材料,攒零花钱报专业的机构。寥涛断他钱,他就私下问庄洁借。 寥涛苦口婆心,说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人,理应照顾姐姐和妹妹,不应该让姐姐反过来照顾他。而且庄洁腿也残疾。 庄研也觉得理应如此,他应该挑起家庭重担,但他努力念了半年书,整个人浑浑噩噩,了无生意,原本就不好的成绩直线下滑。 庄洁刻意回来同他聊,又和寥涛商量后,打算让他试试看能不能报美院附中。恰好那年庄研运气好,冒打误撞地被录取了。 庄研问:“姐,你晚上照过镜子吗?” “照啊,我洗漱的时候就照。” “我说的是认真看,看镜子里的自己。” “看自己干什么?” “我前天想画一幅自画像,我就照着镜子看,看着看着我很害怕,我就丢了画笔回床上睡。” “姐,如果你对着镜子五分钟,一直认真地看,你就会恍恍惚惚,会觉得镜子里的人很陌生。” 庄洁笑着拍了他一下,“脑袋想什么呢?自己吓自己,以后别再看了,看多了神经容易错乱。” 庄研也笑了一下。 庄研正色道:“半夜十二点不要照镜子。” “为什么?” “会看见鬼。” 庄研迅速把脚抬了起来。他最怕鬼了。他害怕一切无形的东西。他从不看恐怖和悬疑的电影。有时蹲马桶他都担心会从里面伸出一只手来。 庄洁见他的举动大笑,笑他胆小鬼。 庄研长得秀气,说话也文气,很招人待见的小男生。 出高铁站庄洁接了通电话,王西夏打来的,说晚上在她堂哥的民宿聚,问她要不要过来。 庄洁没什么兴趣,她晚上想帮寥涛封真空烧鸡。何彰跃领着人在整理工厂和采购设备,工厂合同签好了,他们想抓紧时间搬工厂。 王西夏说他哥介绍的对象也来,让庄洁帮她看看。庄洁开玩笑,“那我看上了咋办?” “这算事?看上就看上呗。”王西夏说。 “成,等我。”庄洁应下。 王西夏和庄洁同一家公司。一个在上海分公司,一个在北京分公司。公司是全球医疗器械排名前十。俩人部门不同,负责的业务也不同,但都属于高级技术销售。 晚上庄洁过去找她,民宿院里男男女女围着一群人烧烤,王西夏眼神示意烧烤炉旁的男人,庄洁扫了一眼,拉凳子坐下道:“上个月有人联系我,说能把我底薪谈到一万八,剩下的就看个人能力了。” “哪个公司?”王西夏问。 “普利。” “巧了,上个月也有人联系我,底薪能出到两万,也是普利。” 庄洁不服,“我凭什么比你少两千?” 王西夏笑出了声。 这时过来一个男人,递给她们几支烤好的肉串,简单说了两句就回去继续烤了。庄洁吃着烤串问:“你考虑普利么?” 王西夏摇头,“不考虑。” “我也是。” 庄洁打量了眼那男人,朝她说:“挺贴心的。“那男人给她们的烤串上都垫了一层纸巾,还顺手给她们倒了柠檬水。 “还行吧。”王西夏说。 “他是干什么的?” “他曾经是国旗手……” “什么?”庄洁诧异,不禁又多打量了几眼,回头道:“原谅我村里人,生活里还没出现过这号人物,等会我能合个影……” “不扯淡了,他弟弟曾经是国旗手,他就是普通的退役军人。”王西夏说。 说起这事,庄洁接了句,“昨天你堂哥去我摊上买烧鸡了,那谁、他媳妇是那个谁、那井盖。”太拗口了,她一时想不全名字。 “王宝甃?” “对对,就她。你晚会把她微信推给我,我有事问她。”庄洁说。 “行。” “对了,大队里约我们七号吃饭,为什么平白无故约吃饭?”庄洁啃着肉串问。 “不清楚,队里没约我,”王西夏淡淡地说:“我堂哥接着我就来民宿了,我没去过街上。” 庄洁点头,没再说话。王西夏和陈正东的事太惨烈,时隔一年,这是王西夏第一次回来。 俩人又聊了会别的,王西夏的相亲对像约她出去走走,她堂哥问她:“要不要同清河去转转?” “行啊。”王西夏说完手里就被塞了一个玉兔灯笼,她堂嫂说:“去呀去呀,坡上的橘子红了,顺便摘俩回来。” 王西夏带着人出门,庄洁也告辞离开,她走了两步回头看,王西夏拎着个惨白的纸灯笼,随着男人缓缓地走。 白纸糊的灯笼不好,乍看像丧灯。 想到丧灯就想到了陈麦冬,不妨脚下一崴,人差点摔倒。人是没摔到,但她感觉残肢端有点刺痛。 她半年前才换的接受腔,试穿的时候很完美,但这两天总感觉不舒服,不贴合。 她靠着棵大树坐好,先取下假肢,又取下硅胶内衬套,内衬套里一层黏渍渍的汗,她也不能随便擦,索性挥着让它迎风晾干。随后又看了看残肢端,庆幸没受什么伤。 她把硅胶套一点点地滑上去包裹残肢,然后戴上假肢,穿戴好起身走两步,他妈的——就是接受腔的问题。 她直接把电话打给接受腔技师,他推荐的这个接受腔是新材料,才大半年就磨损变形了。正常她要一年半才换新接受腔,接受腔起到承上启下的作用,直接套着残肢端下面连接关节和脚板。如果接受腔不舒服,戴再好的关节和脚板都没用。 技师就问她这个舒适性怎么样,庄洁不能否认,说这个体验是最好的。技师说那就行了,既然体验最好,磨损了换新的就行,一个接受腔几千块而已。 庄洁嫌他站着说话不腰疼,几千块也是钱。技师说这种材料寿命至少一两年,但她步伐迈得太潇洒,太损耗使用寿限。别人一个接受腔能用三年,到她这最多一年半。 庄洁觉得他在扯淡,要照他这逻辑,那经常跑步的不得两个月一换。技师搪塞她了两句,借口挂了电话,随后发她微信,说让套上袜子将就两天,等回来上海就给她换。 他知道庄洁挑剔,容不得一丁点的不舒坦。接受腔轻微磨损绝对能穿,但到她那就受不了。一丁点的不舒坦,她能放大十倍。技师感慨,还是钱烧的,穷人三五年都用了。 他和庄洁非常熟,给她编辑的微信名就是:土鳖暴发户。她张口闭口就是:来最好的。要不是和她关系太好,他能坑死她。她就长着一副挨坑脸。 接受腔的制作工艺很复杂,很考验技师的经验和能力。他们取型后,会根据各部位着力点情况去制作实验腔,直到实验腔完全合适,才会做正式腔。整个过程非常繁琐,庄洁是在试了四个实验腔后才做了正式腔。 她脚板是高运动级别,有垂直减震和旋转扭力功能,灵便性很强,如果经过专业训练,跑步是绝对没问题的。这样的假肢配套下来将近七万,差不多能恢复到截肢前。日常生活完全没障碍,一般人也看不出她是个残疾人。 她车祸时整只脚都被碾了,膝关节五厘米以下全部截肢。当时年龄小,医生不建议用太好的假肢,因为后期根据发育会频繁地换。而那时也没有太好的假肢,只要一走路就能看出是残疾人。并且接受腔也没条件做实验腔,直接就是正式腔,残肢端磨破感染她都一声不吭 。那时他生父刚去世三个月,寥涛生下庄研还在月子里,家里乱得不像话。 寥涛一直认为庄研多愁善感,就是在她肚子里吃得亏,因为庄爸去世时,寥涛怀着七个月身孕。 假肢不舒适她一步都懒得走,她打电话给庄研,让他骑电瓶车来接她。接电话的是何袅袅,说庄研在门口和同学聊天。 庄洁让她等会告诉庄研,让他来下溪村接她一下。何袅袅说她会骑电瓶车,说她能来接。 “别别别,你千万别来接。”下溪村游客多,路也陡,她担心何袅袅骑着车冲沟里。 挂电话就看见远处烧烤区前的一桌人,打眼就是陈麦冬。庄洁来了主意,朝他大喊,“老同学、老同学。” 离得远,烧烤区又吵,那桌人丝毫没听见。庄洁喊了附近一个小孩,指着灯光下的陈麦冬说:“就那个蓝 T 恤的叔叔,你帮姐姐喊一下。” 小孩准备离开,庄洁又喊住他,“他如果问,你就说是他奶奶找他。” 陈麦冬正跟同事聚餐,被一小孩扯了下,指着坡上的一棵柳树说:“叔叔,上面有人找你。” “谁找我?” “她说是你奶奶。” 陈麦冬放了筷子过去,他主要想看是谁冒充他奶奶。直到走近,庄洁才从树后探出个头,“嘿,老同学。” 陈麦冬见是她,转身就走。 “诶老同学,帮个忙。”庄洁正色道。 陈麦冬回头看她。 庄洁扶着树单腿往前“咯登”了一下,“我刚摔了一跤,你能不能送我回家?”接着又说:“你没空的话让你朋友也行,或镇上谁都行。” 陈麦冬奇怪了,“我朋友又不认识你。” “见一面不就认识了?都镇里人聊两句就是朋友了。我家里人没空,否则也不会让你帮忙。” 陈麦冬见她屈着腿,估计摔得不轻,犹豫了半天开口道:“我们开着单位车来的,车在上面停。” 庄洁没接话,等着他把话说完。 陈麦冬又说:“我们开得运尸车。” …… “谢了,打扰你了。”庄洁屈着腿坐下说:“我还是等我弟弟吧。” 陈麦冬回了烧烤区,远远瞧见坐在柳树下的人,忽生出一股同情,就问附近人借了摩托,骑着摩托过去送她。 庄洁上着车说:“太感谢了。” 陈麦冬没接话。 庄洁虚扶了一下他腰,夸道:“肉真紧实。” 陈麦冬觉得她扶的位置很烫,让她拽衣服就行。庄洁拽着他衣服,自来熟地问:“你在北京工作了几年?” “四五年。”陈麦冬应了句。 “那很厉害了,你们这行能四五年都很厉害。”庄洁好奇地问:“你怎么不转行?”她交际圈广,也认识两位在殡仪馆工作的,他们这行留不住人,有点机会的都转行了。尤其适逢婚龄的,他不转对象也会让他转。 “我没打算转行。” “那你很厉害。”庄洁诚恳道。她诚心觉得陈麦冬人不错,就单他会为了照顾奶奶回来镇上工作。 她绝对做不到,她的目标就是能在上海安家立命。回头有能力,最好能拉扯上弟妹也安身上海。寥涛跟何叔就算了,他们嫌大城市人情冷淡。 陈麦冬只觉得她聒噪,而且她说话气势足,声音的温度喷到他脖子上灼得慌。而不自知的的庄洁还在感慨,四下张望着说镇里变化很大,不易长久住,住久了容易磨掉人身上的斗志。 陈麦冬忍够她了,回头问:“你平常话就这么多?” …… 其实庄洁话不多,是因为在舒适的环境里话才多。她从前跑销售,只要出了医院那个门,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光待医院她就觉得口干舌燥。 “你是对所有男人都这样?”陈麦冬问。 “哪样?” “自来熟。” “你什么意思?”庄洁要翻脸了。 陈麦冬没接话。 “停停停,”庄洁让他停车,“你不会认为我看上你了?” “别扯淡了行么?你哪点吸引我?” “我觉得你人不错,又是老同学……行,我承认在高铁上看你的第一眼是有点意思,觉得你清新脱俗……”正说着,陈麦冬下摩托冲进了一片桃林。 第6章 伟大的人 陈麦冬盯半天了,一个老鳏夫哄着麻子姑进了桃林。 他把老鳏夫揪出来,还没伸手打,对方倒先躺下,无赖地喊着打人了,打人了。陈麦冬睨了他一眼,他老实地没再喊。 庄洁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当看见痴痴傻傻的麻子姑站在一侧吃棒棒糖,瞬间就懂了。 麻子姑十五六岁,小时候脑子烧坏人就变得痴痴傻傻,一个字不识,也没上过学,整天在村里转着玩。前年查出来怀孕,她奶奶就在镇广播里骂,她不知道该骂谁,只好骂全镇的爷们儿。 老鳏夫有六七十岁,打了一辈子光棍,也整天邋邋遢遢地在街上逛。 陈麦冬翻看挂在麻子姑脖子上的卡牌,上面有她奶奶的电话,他拨着电话看庄洁,“你稍等会儿。” “不急,这是正事。”庄洁主动跟麻子姑沟通,她啥也不懂,只会傻傻地笑。 他们等到她奶奶过来,把麻子姑交给她就离开了。 路上俩人都没再说话,到庄洁家门口,陈麦冬回头问:“你刚说喜欢我?” 庄洁一愣,忍住笑道:“对,我喜欢你。”就冲他刚才的行为,说一句喜欢也没什么大不了。说完大刀阔斧地回家,进门前还不吝啬地给他了一个飞吻。吻飞过去,陈麦冬直盯住她腿看。 庄洁低头看腿,试图向他解释,但陈麦冬不给她机会,轰上油门扬长而去。 这下真坐实了自己在处心积虑勾引他。 庄洁喜欢美人儿,无论男女只要美,她都忍不住搭讪。 她扶住墙朝屋里喊,“庄研,庄研。” 庄研闻声出来,庄洁说:“快快快,递副拐杖给我。” “你腿怎么了?”庄研给她拐杖。 “我残肢有点……”说着看见屋里的女孩,回头看庄研。 庄研介绍道:“这我同学,王舒婷。” “姐姐好。”王舒婷礼貌地喊。 “你好。”庄洁望着她怀里的大白鹅。 她把大白鹅托付给庄研,交待了两句就离开了。 庄洁坐下脱着假肢问:“大白鹅是定情信物?” “哎呀不是,是她妈要吃了它,她就偷偷抱来给我养。”庄研低头逗鹅。 大白鹅伸着脖子干嚎,庄洁受不了这尖锐的叫声,“我也炖了它。” “它叫纪山鹅子,是一种宠物鹅,不是用来吃的。” 明明就是普通的家鹅。庄洁接了句,“我给鸡笼的鸡起名纪三鸡子,那身份不也升华了?” 庄研说她啥也不懂,抱着鹅上楼画画。 残肢有点微肿,庄洁架着拐拿着假肢回楼上卧室。她正要打热水,庄研把兑好的水放在床前矮凳上,她把残肢一点点浸里面,用手往大腿上撩水。 庄研拿了干毛巾和护理膏给她,庄洁问:“咱妈跟何叔还在工厂?” “嗯,我晚上给他们煮了饭。”庄研说。 “哎哟小暖男,比我强。”庄洁笑道:“对了,袅袅呢?” “她骑着电瓶车……”话没落,大门“匡叽”一声,何袅袅连人带车冲到了院里。接着就是蹬蹬蹬地上楼梯声,她推开庄洁的卧室门,气呼呼地看着她。 庄洁看她这副打扮,明白人是掉下溪村的沟里了。她讨好地问:“你去接我了?” 何袅袅很生气,她没控制好电车冲下沟,狼狈地爬上来,还是找大人帮忙才把电车推了出来。接着她又转了好几圈,一直没找到庄洁。 她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趴在床上生气。庄洁擦了擦腿过去赔罪,说实在不知道妹妹去接她了,说完还邀请她可不可以今晚陪她睡。 何袅袅消了气,抱着衣服去洗澡。庄洁找了碘酒给她擦手上的擦伤。庄研说也想睡这屋,庄洁说那就都横着睡。她屋两米的床。 姊妹俩美滋滋地躺好,看庄洁试穿柜子里的备用假肢。庄研问她几号回上海,庄洁说:“十号的票。” 何袅袅问:“那你这回去上海,是不是要春节才回来?” “对呀。所以你们要努力学习,将来我在上海等你们。” “我才不喜欢上海。我喜欢北京,北京有天安门有故宫有长城,有清华北大。”何袅袅说。 庄洁笑她,“有天安门怎么了?” “有天安门就代表北京比上海更大。”何袅袅坐起来比划,“就是老一的意思,就是你们都得听老子的,老子最大。我要去就去最大的地方。” 庄洁扬声大笑,这个逻辑没错。 庄研说:“傻蛋,不是这么比的。上海是世界之窗……” “那北京就是世界的大门!”何袅袅不服,这个杠俩人昨天就在抬,“北京说了: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北京欢迎你,为你开天辟地。” “行行行,你都对。”庄研认输。 “本来就是我对。”何袅袅吐舌头。 * 接下来几天烧鸡店生意爆好,一天最高能接 1300 只真空鸡。还没算店里的烧鸡和炸鸡。庄洁认识一网红,她直播的时候做了软植。可庄洁没考虑好发货的问题,单是接了,但全家熬夜写快递单。写到脸色发白,写到五指抽搐,写到崩溃。 以前真空鸡都是被游客直接买回去,发货的寥寥。全家都没见过这么大仗势。寥涛尝到了甜头,打算去专业机构学习做网店,学习美拍,学习直播。 假期结束的前一天,庄洁收到了镇政府的请帖,镇长要约她们喝茶。请帖下得很唐突,早上七点收到,下午两点就要喝茶。 庄洁认为这事很严肃,她思来想去自己也没犯错,也没给镇上丢脸,区区一介草民,怎么会被镇长邀去喝茶。 她选了套最正式的衣服去政府大楼,找到接待厅,里面围着办公桌坐了一圈的人。她一眼就看见了陈麦冬,而且和他最熟,自然就坐在了他旁边。她侧头小声问:“什么情况?”她已经扫了一圈,全都是镇上的青年,不是在外工作就是经商,都属于事业小成的。 陈麦冬没接她话,旁边的人接了,“估计是想我们为镇上出份力。我是王西安,你是何叔叔家的女儿?” “对。”庄洁和他聊了两句,随后一桌子人搭话,各自说了各自的工作,也相互加了微信。 陈麦冬眼睁睁地看着庄洁如花蝴蝶般,扫了所有人的微信,临了还说句,“回头常联系,有事就开口。” 他从未见过一个人的社交能力能这般强。她进来前大家只是浅谈,没人主动加微信,因为都常年在外,各自领域不同,相互间也半生不熟。 而庄洁进来后,第一个掏出手机,呼吁大家说:“来来交个朋友,交个朋友,出门在外多个朋友多条路。”接着就赤裸裸地一句,“咱都一个镇上的,回头有事相互间可以帮忙。” 庄洁扫了一圈看他,“你微信呢?” “忘带了。”陈麦冬出来急,手机忘殡仪馆了。 庄洁也不在意,随口就问了句:“你为什么会参加?这不是说只针对在外工作……”说着门被推开,前后进来几个人,手里端着花茶和各种精致点心。 …… 镇长紧随其后地进来,先是和气地笑,随后向大家自我介绍,接着就十分家常地说:“大家都坐坐坐,怎么随意怎么来,我今天不是镇长,是一个长辈的身份坐这里和大家聊。” “我早就想约大家坐一坐,原本计划这事搁春节,没想到国庆大家都回来了。索性就赶缘分,搁在了今天。本来今天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我都给翘了。”说完笑了两声。 接着就开始了正题,说镇里的处境,说个别村的困难,说药厂计划往市里迁,未来会有上千的下岗职工。旅游业也不行,淡旺季落差太大,种养植业产品滞销等等等等。然后说镇里还是想发展实业,工业区一排排的厂房,如果不利用起来太可惜了。看在座的有没什么资源或建议,帮忙把农产品销出去,或者有什么新型产业或好的思路提供给镇里,大家商量看可不可行。 镇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连孟子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都搬出来了。中间还用了一段 PPT,图文并茂地讲了南坪镇。 在座有人为之动容,说如果镇里有需要,他可以慷慨解囊。镇长摇头笑,说镇里不缺钱,只缺人才。这也是普遍农村存在的问题。有能力的年轻人都出去了,留村里的都是孤寡老幼,想发展建设也有心无力。接着又说这番话没别的目的,他不劝诸位留下,只是希望大家能回头看看自己的家乡。 镇长也点到为止,没再继续这个话题。随后玩笑道:“今天还有一件头等大事。这单身的都相互看看,留个微信,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咱能内部消化就内部消化。”话落大家都笑。 镇长翻着手里的资料,点名道:“咱镇里的女娃娃可了不得,像是西夏,庄洁,胜男,何缊,这些个高材生,个人能力出色得很。这反观男人就逊色多了,你们这可不行啊。”又是一阵大笑。 一个男人说:“镇长,我们这是好男不同女斗。” “你们就自我安慰吧。”镇长接了句。 下面笑得不像话,镇长趁机点了陈麦冬的名,“镇里的才俊,上头评的五好青年,从北京回来建设家乡的。” “各村的老人就是一个大问题。去年有一位孤寡老人离开四天才被发现,我们小陈同志在特殊的环境中,帮这位老人整理遗容。从前咱们镇没专业的遗体整容师,特殊的亡人很难体面,但我们有了小陈。而且一些敬老院的亡人,常年被病痛折磨的亡人,事故去世的亡人,农村人意识不够,欠缺考虑特殊亡人的尊严,但我们小陈同志一直在做这份伟大的工作。”说完带头鼓掌。 下面人全部鼓掌。 “划重点,在座的女娃娃可都听好了,我们小陈同志可是单身。” 又是一阵爆笑。 庄洁看了眼五好青年,他西装革履正襟危坐。她在桌子下踢了他一下,他纹丝不动。 这个茶从下午两点一直喝到五点。全程比较轻松,镇长没什么官腔,亲和力十足,尽管是在道德绑架,但并不令人生厌。临结束前给每个人发了一份资料,镇里各行业的海报和农产品目录,以及一张《我和我的祖国》电影票。 她出来给王西夏传达会议精神,还给她带了一份资料,说回上海前见一面。听到声音仰头看,一架航拍机在政府大楼上空盘旋。刚镇长说了,镇里正在拍各村宣传片。 她刚在会议室还考虑着怎么帮助家乡,这么一下楼,风一吹,算了,先管好自己得了。穷则独善其身,等她飞黄腾达了再说。 她拢了下风衣,本质上自己跟季仝是同一类人,同样是利己主义。她曾经也是个有理想有信仰的人,但眼下的理想和信仰是在上海安家立命。 她看见前面那个伟大的人,快步追上去,“留个手机号,回头有事联系。” …… 第7章 五好青年 陈麦冬摸着兜里的烟,“你踢我干什么?” 庄洁说:“觉得你伟大嘛。” 陈麦冬看她一眼,咬着烟点头,朝着殡仪馆去。 庄洁随着他问:“镇长表扬你,你怎么都不笑?” “职业习惯,我从来都不笑。” “什么职业习惯?” “明白了。”庄洁瞬间了然,“整天面对遗体和哭丧的家属,确实不能笑。” “你以前很文静,而且话少。”陈麦冬嫌她聒噪。 “你都说了是以前。”庄洁在心里算了下,“都快十六年了。” “你变化不也很大?你掀人裙子被学校……” 陈麦冬止了步,“我从没掀过人裙子。” “好好,我误会了。” “大家穿得都校裤,我怎么掀?”陈麦冬看她。 “行行,我记错了。” 陈麦冬想说什么,抖抖烟灰,一个字没再说。 庄研望了眼身后的政府大楼,“别看大家在里面都擦掌磨拳说要回馈家乡,你看吧,等都回了各自领域,渐渐地就忘了。 “那是因为你对南坪镇没什么情感,你十四岁才来的。”陈麦冬用鞋尖碾灭烟头,指着工业区,“王家拉来的投资,那边准备合并几间工厂,做一个大型肉联厂。” “肉联厂?” “陉山上已经规划成了梯田,羊沟村里种了几十亩的山药。这些都是在外工作的人陆续为家乡做的。很多土壤条件不好,镇里只能根据它的条件开发。众人拾柴火焰高,镇长开会也是这个目的。” 庄洁看了他半天,接了句,“你认真起来真吓人。”说完低头翻手上的宣传彩页。第二页就是介绍山药,说了品种优点以及年产量,最下方写着:欢迎各界致电洽谈。 “这个山药没优势,河南的山药太有名了,光种植区都好几个。而且山东和湖北的种植区……” “你推荐个思路,看种什么好。”陈麦冬打断她。 “种新型的产品啊。” “你人脉那么广,有没有认识种树的?”陈麦冬问她。 “什么树?回头我问问。” “像游戏里那种金灿灿的树。可以长出金币,风一吹,哗啦啦地往下掉。再不济长出红色的人民币也行。”陈麦冬说得正经。 …… 庄洁仰头大笑,笑完捶了他一下,“一块去吃饭?顺便把电影看了。” 陈麦冬犹豫了会,借她手机打了个电话,问殡仪馆忙不忙。挂了电话问她,“吃什么?” “家常饭吧,我前一段切了点胃,暂时吃不了生硬油腻的饭。” “那就小丽粥屋吧。” “成。” “大城市就那么好?”陈麦冬问她。 “当然好。把我胃全切了都行。”这当然是句玩笑话。 “病得不轻。”陈麦冬回了句。 “你是因为有奶奶在镇上,如果不在你会回来?”庄洁笑他,“还说什么建设家乡。” “这是镇长说给你们听的。”陈麦冬都懒得应她。他看了眼路边荒废的破农家院,朝她道:“等我一下。” 庄洁等了会,想看他进一处破落院做什么。刚踏进去就听见水声,伸头看了眼,“你怎么没一点公德心。” “撒尿还讲公德心?”陈麦冬嘴里噙着烟,提着裤子说。 “你怎么不撒自己家院?”尽管这院子荒废了几十年。 “憋不回去。” 喝了一下午的茶,庄洁也有了尿意,想着到了粥屋再说。哪知陈麦冬先要顺路回殡仪馆拿手机。 庄洁远远地站在路口,示意他回殡仪馆拿手机,她就不过去了。陈麦冬骑了摩托过来,庄洁坐上问:“你开会怎么不骑摩托?” “殡仪馆的摩托不能乱停。” “还有这种讲究?”庄洁不太懂,随口又问:“那你停人粥屋门口不缺德?”说完反应过来,“停停停。” 陈麦冬停车,庄洁骂骂咧咧地下了摩托,“我喜欢散步。” 陈麦冬扬了下嘴角,追在她身后说:“都已经打扰了,道个歉就行。” 庄洁明白他在开玩笑,随即双手合十,念叨了句:“抱歉抱歉,我不太懂事。”说完又上了摩托。 庄洁好奇心大,吃饭时问他有没有遇到过灵异事件。陈麦冬用看智障的眼神看她,“从没遇见过。” “那有没有推进火化炉又活……” “没可能。而且一旦推进去就没办法了。”陈麦冬科普道:“曾经有在入殓这个环节睁开眼的,但到火化炉那个程序,人基本没有活过来的可能。” “那也挺吓人的。入殓的人不得吓死。”庄洁来了兴致,“我自个亲身经历,我小时候有个身体不好的婶儿,忽然有一天她发疯,哭嚎着说她想家,想自己的孩子。她嘴里说出来的事完全就是我们同村另一个人的事,而那个人意外事故去世了。” “我们家很多人都摁不住她,她力气很大,后来喊了一个奶奶,她不知道掐了她身上什么位置,这个婶儿就晕过去了。她醒来后什么也不记得。”庄洁正色道:“我相信科学,但我也相信科学解释不了的事。” “我也相信。人本来就应该心存敬畏。”陈麦冬说。 “我有一个朋友说她见过她妈,她妈不是长头发披白袍,而是和生前的打扮一样。所以电影里的鬼故事都是骗人的。” 陈麦冬垂头喝粥。 庄洁看了他会儿,也喝了口粥,“其实你挺有魅力的,不应该单身。” “你也不要因为自己的职业而去降低择偶标准,懂你的人自然会接纳你的职业,不懂你的,你就算为她改变职业也没用。” 陈麦冬看她。 “你发什么愣?”庄洁见他发神儿,“你是有点混儿,但大方向很好。” “浪子回头金不换嘛。” “你单身是因为什么?”陈麦冬反问。 “我?我是因为爱而不得。”庄洁笑。 陈麦冬应了句,“你前天才说喜欢我。” 庄洁仰头大笑。 陈麦冬继续喝粥,没再理她。 俩人在电影院落座,陈麦冬没忍住问:“他嫌弃你腿?” “谁?” “你爱而不得的那个人。” 庄洁一愣,想了会说:“主要他爱我两分,爱自己八分。” “你期望他爱你几分?” “五分是合格,满意是七分。”庄洁望着屏幕说。 陈麦冬没再问了。 看完出了电影院,庄洁朝他挥手告别,嘴里哼着主题曲,“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无论我昂昂昂昂……”忘词了。 “庄洁。”陈麦冬喊她。 “干什么?”庄洁回头。 “刚借你手机打的是我的号,微信也那个号。” “成,回头联络。” “你几号回上海?”陈麦冬问。 “十号。” “祝你平安。” “谢了。”庄洁觉得这话说不出来得怪异,好心提醒他,“你千万别随意说这话,有点瘆人。” * 她给陈麦冬微信备注的是:五好青年。 陈麦冬给她微信备注的是:庄洁。 她放下手机认真看村里的宣传资料,把山药那一页编辑制图,还添加了这些山药与其它山药的不同卖点,然后保存文档,打算明天发给一个潜在买家。 合上平板打着哈欠下楼,碰上正从厂里忙完回来的寥涛跟何彰跃。她看了眼时间快十二点了,寥涛问她镇长都说了啥,庄洁大致给说了。 “镇里真是有意思,这目的不很明确?就是让你们这些飞出鸡窝的金凤凰别忘了自己的老窝,别太偏高,别忘本。”寥涛说。 何彰跃说闻到一股味儿,是不是那鹅拉屎了? 庄洁闻,果然有一股味儿。昨天鹅就拉了,大白天跑她卧室的下脚毯上拉,把她给恶心的。 三个人在客厅里找鹅屎,寥涛没留意踩了一脚,她火上来把鞋扔了,直接上去庄研的卧室,手抓住鹅脖子把它扔了院里。 庄研听见鹅的惨叫下来,趁寥涛不注意抱着鹅又回了卧室。然后下来给寥涛洗鞋。庄洁顺便把仍在墙角的下脚毯丢给他一起洗。 隔天下午庄洁送庄研去高铁站,庄研托孤似的把纪山鹅子托给她,让她看着别让寥涛给吃了。庄洁觉得好笑,她也快要离开了,她也看不住寥涛呀。 庄研让她开口和寥涛说,让寥涛保证不吃它。如果自己开口,说不定寥涛明天就吃了。说完又抱怨假期太短,说不舍得离开庄洁,说着说着就有了哭腔。 庄洁抱抱他,说春节就见到了,她会照顾好纪三鹅子,不让寥涛吃掉它。 何袅袅看得莫名其妙,她不懂庄研为什么哭鼻子。她和姐姐就从不哭鼻子,这也是她为什么更崇拜姐姐。她觉得庄研太像个女孩了。 庄研检票入站后庄洁就回了停车场,她开的是一辆小三轮车,何袅袅抱着鹅坐在后车兜。家里挂挡的面包车她不会开,她只会开自动挡汽车。前几年寥涛就想买一辆轿车,但考虑到没面包车实用,所以就买了面包车。 风大,乡道上的土气也大,庄洁又是迎风眼,风大就流泪。 前面一辆车挡道,庄洁急着想超它,正准备超,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她缓了车速接电话,电话是陈麦冬打的,他让她好好开车,不要超殡仪馆的车。 庄洁压根就没看清前面车是殡仪馆的,她问超了是不是不吉利,陈麦冬说:“不让你超,是因为逝者为大,尽量为他让路。” 庄洁又学习了冷知识,应下道:“那你们先走,我等会。” 她靠边停车,从兜里摸出烟准备抽,看见后车兜里的何袅袅,压下了烟瘾。 陈麦冬挂了电话看着后视镜,敬老院里的老人去世,他今天跟了现场。他除了不管火化炉,不开灵车,不做前台接待,剩下的事都能干。搬遗体,跑现场,缝合化妆,如果人手不够,他也能主持告别仪式。 晚上回家吃了奶奶做的萝卜饼,饼糊了,还有点咸,也没太吃饱。他去美食街要了碗馄炖,顺便给奶奶打包了一份。陈奶奶很能吃,而且最喜欢小馄炖。 回来的路上犹豫着去了烧鸡店,他点了一份椒盐鸡块,一份卤好的鸡胗。扫码付完款他才抬头看,庄洁没在,店里只有一个打包的小妹,和俩炸鸡的阿姨。 他拎着回家吃,奶奶埋怨他不会过日子,馄炖应该要大份,因为大份和小份差五个馄炖,但价格只差了一块。 “我怕你吃不完。”陈麦冬说。 “我能吃完,萝卜饼糊了我都没吃。”陈奶奶说:“我怕我说糊了你不吃,干脆就没说。” …… “爱吃糊饭的人交好运,很容易捡钱。”陈奶奶小口嚼着馄炖说。 …… “你爸刚打电话来了,你去看看找你啥事。” 陈麦冬打过去,陈爸爸也没啥事,就是问他最近怎么样。 陈麦冬说:“还行。” 陈爸爸又扯了些别的,问了奶奶的身体,又侧面问他最近是不是缺钱?说他前两天给奶奶转过去了五十万。还说以后要是缺钱了,就直接打给他。又交待他谈对像先不要告诉对方自己的工作,等感情稳定了再说。等等等等,零零碎碎扯了大半个钟。 陈麦冬明白他这是喝酒了,他只有喝醉了才会想起老家还有个儿子。 陈麦冬把电话开的免提,任那边的人尽情说,他只顾埋头打游戏。打完游戏翻朋友圈,庄洁三个小时前发了一条状态,她领着妹妹去陉山上挖野山药了。 照片里是一条断了四五节的山药,她拿着山药浑身脏兮兮地笑,配的文字:家乡的野山药。 第8章 轻浮 庄洁下午去了羊沟村,实地考察山药,她问了附近一位农人,对方说这些山药有人计划收购,但他们把价格压得太死,因为这边过不来机器,将来全得靠人工一条条地挖。 眼下人工一天三百都干得少,年轻人干不了,有经验有体力的都四五十岁,每个人每天产量最高二百米。价格太低人工费都顾不上。收购商就是看准了马上就是采收期,所以价格死压着上不去。 一条山药长 1.5—2 米,有多长就要挖多深的沟,中间还不能断,如果断了就不值钱。挖山药时基本全程跪趴着,要小心翼翼地拔出来,所以特别耗体力。 庄洁问采收时间,农人说要过完霜降,十一月收最佳。 庄洁听完后离开,细看了羊沟村的地势,直接领着妹妹上了陉山。她小时候挖过野山药,挖得过程很辛苦,最快都要花费二三十分钟。 她在陉山上挖了条野山药,尽管是断成几节的,回家蒸了蒸非常甜糯,剩下的弄成拔丝山药,给何袅袅当零食了。 庄洁人脉广,光医疗器械群,药代群她都好几个。她在群里问出了两个山药收购商,一个山药制品厂,打听出他们的联系方式,然后把自己做的资料发过去。 那边就问了一句山药的产地,接着不是说有长期合作的种植区,就是说他们今年已经订购过。更直接的就是:产地不行。我司只要垆土或沙土种植区的山药。 这不瞎扯淡么,要是沙土我还主动找你。 这激起了庄洁的斗志,她是个不服输的人,她当下就筛选出一家山药制品厂,订了隔天的高铁过去。 她没盲目联系,而是找了中间人引荐对方的采购,俩人中午吃了顿饭,事没办成,但交了一个朋友。对方很为难,说想帮忙但有心无力,因为他们厂山药的供应商是关系户。而且他们厂今年产量严重缩水,目前没打算外采。 庄洁了然,也没再提这茬,说事没成权当交个朋友,回头有难处可以联系她。对方和她聊得投机,临行前说自己有认识其它厂采购,他可以帮忙问问。庄洁表示感谢,到家的当晚就收到信,说有一个采购想去实地考察。 庄洁原本计划十号就回上海,由于这事耽搁,就往后改签了两天。 十一号的傍晚,陈麦冬就在家里看见了她。他先是一愣,脱口问:“你没走?” “这么盼着我走?”庄洁笑他。 陈麦冬没接话,他不解她为什么会在他家。 这时陈奶奶从厨房出来,说庄洁是她邀请的。她下午在烧鸡店碰见庄洁,知道她马上要回上海,就邀请她来吃饺子。她包的饺子一绝。 陈奶奶从未有过女儿或孙女,她很待见庄洁,不自觉地就想同她说说话。庄洁想帮她擀皮,陈奶奶把她撵了出去,说她腿站久了会不舒服。 陈麦冬洗了澡换了身居家的衣服,问她想喝什么茶。 庄洁反问:“你家都什么茶?” 陈麦冬也没回,自作主张地给她泡了一杯八宝盖茶。茶是西北地区特色,里面有冰糖,红枣、枸杞、葡萄干、桂圆等。是陈奶奶常喝的一种茶。 他把茶端给庄洁,顺势坐在另一侧玩游戏。 庄洁夸他,“贴心的五好青年。” 陈麦冬只顾打游戏,也没回她。 庄洁问:“你每次回来都要洗澡?” 好一会陈麦冬才收了手机,应了句,“有时候在殡仪馆洗。” “你什么时间回上海?” “十四号吧。明天有一个采购要过来看山药。”接着就把她自己跑去秦皇岛推销山药的事说了,当然,她有渲染加工一番。 对方原本不要,他们厂早订购好了。但自己凭借九寸不烂之舍,说自己是全村的希望,愣是把乾坤给扭转了。说完她喝了一大口茶,渴死了。 陈麦冬看她一眼,“已经签合同了?” “你是傻子?我不说了明天采购过来看。”庄洁说。 “那就是还没成事?” 庄洁觉得跟他说话很费劲,指着杯子说:“添茶添茶。” 陈麦冬给她添茶,庄洁说:“八九不离十了,我拍了种植区的环境给他,也大概聊到了价格,如果没戏,对方根本就不会来。” “他来我就有把握拿下,订购合同就能签了。我从不放大眼炮。”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如果这事办不成,她就白干几年高级销售了。她就是吃这碗饭的。她的人生信条就是:没有卖不出去的货,只有不会卖货的销售。 陈奶奶端了饺子过来,陈麦冬调了辣椒油,庄洁蘸了一口吃掉,直夸辣椒油调得有水平。 陈麦冬把辣椒油拿开自己蘸着吃。庄洁偷蘸无果,骂了他一句,夹着饺子干吃。 陈奶奶一面吃一面和她聊,聊到年轻时候自己生下过一个女婴,不过浑身青紫,不晓得是缺氧还是怎么回事,没两天就去了。还拉了些别的家常,说着说着人就变得迟钝。她努力地想了会,接着放下筷子,说要去街上喊冬子吃饭。冬子最近老不学好,成天逃课往游戏厅里跑。 庄洁朝着厨房里的陈麦冬喊,陈麦冬擦了手出来,随着她奶奶就出去。俩人就跟着陈奶奶找到一家网吧,她在里面挨个挨个地看,当回头看见身后的陈麦冬,狠狠打了他的背,说下次再来网吧就打断他的腿。 陈麦冬应声认错,保证下次不玩了。陈奶奶这才消了气,拉着他的手回家。 庄洁小声问他:“奶奶这是……”不妨陈奶奶回头,看了她会说:“诶,真巧啊。” …… 陈奶奶邀她家里坐,给她洗了点水果,然后拿出相册给她看。庄洁心里有了阴影,翻着相册也不敢乱说话。 当她看见杀马特造型的陈麦冬,仰头大笑。陈麦冬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发呆,戴着耳机都隔不了那魔性的笑声。庄洁的笑声是一阵接一阵,因为她不止看见了一张,而是看见了六七张染着黄毛,叼着烟,杀马特时期的陈麦冬。 陈奶奶让她声音小点,说陈麦冬看见该不高兴了。这些照片都是被他扔了后,自己又捡回来的。 庄洁轻轻推开卧室门,同他招呼道:“我准备回了。” 陈麦冬闭着眼没动。 庄洁又坐过去,摘下他耳朵的一只耳机,“听什么呢?”说着放在了自己耳朵上。 里面是一首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她嫌炸耳朵,随即就把耳机又给他戴上。她起身在他屋里转了圈,很干净,随手又翻了两本书,然后拍拍手朝他道:“回了。” 陈麦冬摘下耳机道:“我送你。” “不用,就几分钟的路。” 陈麦冬送她出去,“你对所有人都这样?” “哪样?” “轻浮。”陈麦冬看她。 庄洁看他。 陈麦冬摸出烟点上,先她一步出了屋。 “我轻不轻浮干你屁事?”庄洁不爽他。 陈麦冬狠狠闷了口烟,也没接她话。 庄洁骂了句,“混蛋。”越过他独自回家。 俩人不欢而散。 陈麦冬在抽了三支烟后,给她发了条微信:我嘴欠,对不住。 庄洁没回他,此刻她正在逗纪三鹅子玩。她开始喜欢这只鹅子,因为这只鹅子奇怪的黏她。别人的话它都不鸟,她只听自己的。自己越是烦它踹它,它越是黏她。就连去个卫生间它都前后跟着。 庄洁怀疑不止人会得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原来鹅子也会。 但何袅袅的看法不同。她说这只鹅子是个会思考的鹅,它会审时度势,知道家里谁最有话语权。因为只要寥涛烦它,它就会跑到庄洁的身边。而自己每天伺候它,给它拌食给喂它水,但它从不正眼看自己。 庄研打视频过来,说想看纪山鹅子在不在,庄洁喊,“三鹅子,三鹅子?” 庄研纠正她,不是纪三鹅子,是纪山鹅子。 庄洁不跟他扯淡,把手机递给何袅袅,自己上楼去洗漱了。 她刷着牙看手机,见陈麦冬发来了微信,也没打算回他,谁知道他今晚发什么神经。 她洗漱好兑了温水,给残肢洗完后涂上护理霜,按摩了一小会,拄着拐回洗手间清洗硅胶套。与残肢直接接触的硅胶套要天天清洗,否则会滋生细菌,残肢上的汗液会残留里面。 硅胶套不便宜,托熟人买的都要八千。市面上要一万二。唯一缺点就是闷,容易出汗,但舒适性目前是市场上最好最便利的。而且能高效地解决穿戴假肢的时间问题。 隔天镇里开车去接山药采购员,庄洁也随车过去。她想把这事迅速解决了回上海,她还有家医院急需过去拜访,否则就被人挖了。她已经跟了几个月,不能说飞就飞了。 那采购在羊沟村勘查了半天,还是没能爽快地应下,不是说山药行不行,就是说眼下好几个种植区都联系他,他这个采购也很为难。 为难个屁,庄洁骂了句。而且一眼就看透船在哪歪着。她单独约采购吃了饭,说给厂里还报原先的价格,但到时候会给他开另一个价格,然后伸手比了数。 采购老奸巨猾地笑道:“这恐怕不合规矩吧?” 庄洁大手一挥,“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 采购夸她是爽快人,哈哈直笑。 第二天采购就同镇上签了订购合同,付了一笔订金,只等着山药成熟。价格比之前的价格还低,但采收这块却归对方负责。 庄洁临行的前一天,镇里做了幅锦旗,大张旗鼓地送到她家。 庄洁有点飘飘然,有了莫大的成就感和使命感。尽管她没有争取到最大的利益,但羊沟村的种植户都念她好。 离开的那天寥涛开着三轮送她,她在路上说袅袅早上上学就兴致不高,人焉嗒嗒的,估计晚上放学回来该哭鼻子了。家里忽然的冷清会让她难受。 “跟我在家多热闹似的。”庄洁笑道。 “可不是,你一个人能顶一个动物园。”寥涛从不担心庄洁,把她扔动物园里,她都能开起联欢会。 庄洁不敢大笑,怕一张嘴吃一口的灰。她用手遮住嘴说:“回头寒假让庄研领袅袅来上海,我带他俩去迪士尼玩。” “再说吧。”寥涛应了句。 “你千万不要把三鹅子炖了,庄研会……” “行了,别得得了。”寥涛打断她。 庄洁斟酌了一下,说:“妈,庄研就是一棵青竹,长不成参天大树的。” “行了行了。”寥涛停好车,伸手拎下后车兜的行李箱,说她在里面塞了几包烧鸡和特产,让她带回去分给同事。 庄洁服了,她早上给偷偷拿了出来,不晓得寥涛啥时候又给塞了回去。 寥涛要送她进站,庄洁说不用了,家里还忙着呢。寥涛骑上三轮车说:“那行,我先回了,到了给家里打个电话。” 庄洁点点头。 “我就没指望上庄研,咱家还得靠咱娘俩儿。庄研就随他便吧,趁着我还能干,能给他留多少就留少多少,回头饿不死就行了。”寥涛手里夹着烟,轰上三轮车走了。 庄洁检票上车厢,顺着过道找自己的位置,歪头一看,那不是陈麦冬?她朝他扬下巴,“去市里?” “不然是送你?”陈麦冬戴着耳机看她。 “还真不好说。”庄洁笑道。接着她就不走了,搬着小行李箱放上了行李架。 “牛劲真大。”陈麦冬正要站起来,她胳膊一撂,行李箱就上去了。 庄洁拍拍手,顺势在他旁边座位坐下。“你座位在这?”陈麦冬收着耳机问。 “等会来人我给他调个位不就行了。”庄洁拧开杯子喝水。 “他要不跟你调呢?” 庄洁傻子一样地看他,“不调我就回自己的位,多大点事儿。” “咱不是熟人么,坐一块不无聊。” 陈麦冬侧脸看窗外,没接她话。 第9章 我喜欢你,但更喜欢上海 陈麦冬侧脸看窗外,没接她话。 “诶冬子,你侧脸很好看。”庄洁建议他,“回头相亲你就不停地侧脸,现在女孩子都看脸。” 陈麦冬没接她这茬,问她,“那天你给我奶奶唱得什么?” “哪天?” “在我家那天。” 说起这一天,庄洁就想起这王八蛋说她轻浮。她先回了句:“活该你单身。”又接着说:“我唱的是京剧《过韶关》。” “你会唱京剧?” “我爷爷是京剧表演艺术家。我从小就听他唱,也能哼上一段。”表演艺术家是她自封的,她爷爷早年在戏剧团工作。 “过韶关讲什么?” “讲伍子胥父兄被楚平王杀害,伍子胥在投靠别国想为父报仇的过程中被楚平王追杀到韶关,然后一夜白头的故事。”庄洁清了清嗓子,轻唱道:“俺伍员好一似丧家犬,满腹的怨恨向谁言,我好比哀哀长空雁,我好比龙游在浅沙滩,我好比鱼儿吞了钩线,我好比波浪中失舵的舟船,思来想去我肝肠断,今夜晚怎能盼到明天。” “我猜,他就是在这一夜白了头。怪可怜人的。”庄洁说:“从前看《鹿鼎记》觉得伍子胥坏透了。 “《鹿鼎记》里那是鳌拜。” “鳌拜?白胡子白眉毛那个不是伍子胥?” “那是徐锦江扮演的鳌拜。” …… “sorry,记茬了。”庄洁想了半天也想不起伍子胥到底是哪部影视剧里的。 前方报站了,庄洁准备拿行李箱,陈麦冬快她一步拎了下来。庄洁反问:“刚上车怎么不帮我放?眼睁睁看着我一残疾人……” “你站内换乘?”陈麦冬问她。 “我先坐地铁去见西夏一面,傍晚再回上海。”庄洁接过行李箱。 “我送你去坐地铁。”陈麦冬拉着她行李箱出站。 庄洁看着他直直的背影,跟在他身后没说话。俩人一路沉默地去往地铁,等到了候车区,陈麦冬把行李箱放地上,看了眼列车显示屏,下一列地铁还有两分钟。 庄洁双手揣口袋,盯着地面看了会,也不想问他是不是专程来送她的,忽然摇头笑了笑,然后大方地看他,“诶,陈麦冬,我还挺喜欢你的。” 陈麦冬猛地看她,只听她这个恶魔又说:“但我更喜欢上海。”接着又笑,“我不会留在南坪镇,那对我好比龙困浅滩。” 陈麦冬嗤笑了声,压根没理她。她说了个屁。 庄洁突然吻了他一下,嫌不过瘾似的,手扳住他脖子吻他唇。陈麦冬反守为攻地回吻她,双手紧攥她腰。庄洁胳膊攀上他脖子,比他吻得更大胆和热烈。直到列车警示铃响,她才推开他,拎着行李迅速上了车。 随着急速的列车,那点情愫过去,她伸手摸了下嘴唇,靠——这王八蛋绝对故意的。 陈麦冬也抹掉嘴角的血,原地站了十分钟,低头编辑微信给她,写写删删,删删写写,最后把她微信直接删除。当下就订了张回南坪镇的票。 无所谓,他才不会在乎。 他回家先撒了泡尿,随后换上西服,骑上摩托准备去殡仪馆。陈奶奶在身后喊他,“你不给你妈回个话?” “不回。” “你想她就主动打给她……” “我没想。”陈麦冬也是稀罕,不晓得奶奶这是从哪得出的结论。 “鬼才知道。”奶奶念叨他当初不想他妈离开,就该开口挽留,该撒泼打滚地哭闹,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陈麦冬撂下句,“该离开还是会离开。”轰上油门就走了。 * 王西夏跟庄洁约着逛街,她一面挑衣服一面说:“干脆你明天再回……” “不行,火都要烧屁股了。”她照着专柜镜子避开嘴上的伤口涂润唇膏,一换季她嘴就干,一干就脱皮。 “伤口可不像是你自己咬的。”王西夏揶揄她。 “陈麦冬咬的。” “谁?” “陈麦冬。”庄洁合上润唇膏,“他个王八蛋故意的。” 王西夏不认同地皱眉,但也没说什么。 “我们俩啥事也没。他送我过来的时候我没忍住就亲了他。” “你喜欢他?” “喜欢。”庄洁应了声,“但没戏。他不会去上海,我也不会回来。” “陈麦冬人不错。”王西夏想抽烟,示意门口道:“走,外面聊。” 俩人去了商场外的吸烟区,王西夏撸了下袖子,点上烟说:“徐清河约我看电影了,我去了。” “徐清河是谁?” “我哥介绍那相亲对象。” “可以啊,那个人应该不错。我看人很准的。”庄洁对着她烟头也燃了根烟。 “还行,不惹人厌。”王西夏潦草地应了句。 “那就行,慢慢处吧。如果你非要建立一个家庭,他是不错的人选。”庄洁说。 王西夏点点头,手托着胳膊肘沉默地抽了会烟,突然抹了下脸,一把抿掉淌出来的泪。接着人就蹲了下去,手挡住脸崩溃地哭。 “好了好了。”庄洁不能蹲,她索性直接坐在地上,手顺着她背说:“没事了没事了。” 王西夏也直接坐地上,哭累了摸出兜里的烟说:“如果顺利的话我想今年结婚。” “好,我支持你。”庄洁说。 “你也要结婚。” “好,我也结婚。”庄洁笑她。 王西夏扑哧笑了下,抽口烟说:“我就想要一个伴,否则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坚持下去……” 庄洁轻抚着她背点头,“我明白。” “我还想生一个孩子。” 庄洁问:“男孩女孩?” “龙凤胎。” 庄洁附和道:“这主意好,我也生对龙凤。” “咱们一起抚养,给他们订娃娃亲。” “那将来不会弄混?” “管求,弄混就弄混,还刺激呢!”王西夏豁出去道。 庄洁大笑,骂她变态。 周围有人望过来,好奇俩女人坐地上干什么。王西夏怼过去,“看你妈,没见过蕾丝边?” 庄洁先站起来,随后拉她道:“地上硌屁股,咱坐椅子上去。” 俩人在长椅上坐下,王西夏脱了鞋盘腿坐,嘴里喷着烟说:“我偷偷去算命了,那仙儿说我大器晚成,说我将来会有一儿一女,会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啥时间去算的,你怎么不喊我?”庄洁问。 “徐清河约我下周去赏秋,你说我穿什么好?” “不穿最好。” “滚蛋去。” “我倒想不穿,但我担心把人吓跑。”王西夏说。 庄洁感慨道:“还没性生活,都快要绝经了。” “性生活跟月经有啥关系?” 庄洁扯道:“通一通嘛。我以前例假能一个礼拜,现在了不起三天,感觉身体毒素没排干净。” “上年龄了,体质也不如从前了。现在稍微变个天就怕冷。”庄洁弹弹烟灰,“真是扯求淡。”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堂哥的朋友不会差哪去,你放开了和他谈。能成就皆大欢喜,成不了不要勉强自己。” “再说吧。”王西夏应下。 “想快速了解一个人,多观察他待人处事的细节,观察他深交的朋友。如果他朋友质量很高,他也差不到哪去,能深交的人三观都差不多。如果是一些狐朋狗友,早早就离开。”庄洁交待她,“多看他怎么对待比他弱小的人,多看他的家庭关系。” 王西夏笑她,“这些标准陈麦冬都符合?” 庄洁先愣了下,随后说:“我看人眼光错不了。受伤多了,眼光就练出来了。” “能为了照顾他奶奶回来南坪镇,人就差不了。镇里有敬老院,他完全可以送他奶奶去。而且他远比表现出来的更贴心和良善。”庄洁说:“我以为他是个浪子,其实骨子里还很纯情。”说完扑哧笑了声。 “你对他评价还挺高。” “他是不错啊,调教调教是个过日子的人。”庄洁说。 “真喜欢了?”王西夏琢磨她神色。 “有一点。但还不至于让我放不下。”庄洁笑道:“网上怎么说来着?儿女情长什么的,影响姐行走江湖。” “夏夏,我有点想冷冻卵子。万一将来没遇上喜欢的人,又耽搁了生孩子……” “别扯淡了。”王西夏说:“你跟我不一样,你会遇上的。” “我说认真的。遇不上情投意合的我情愿单身,但我会生一个孩子,我喜欢小孩。”庄洁说。 王西夏没接话,庄洁和她不同。庄洁外表大咧内心很小女生,从来都憧憬和相信爱情,只是一直没遇上而已。而自己对爱情持悲观且精疲力尽,只想找一个相互依偎的人。 俩人又聊了很多,临傍晚前王西夏把她送去高铁站,又叮嘱她了多保养身体,毕竟切胃不是件小事。 “行行,你回吧。”庄洁朝她大手一挥安检入站。 王西夏出来接到徐清河微信,他问她忙不忙,家里发了燕窝来,方便的话他给送过来。徐清河姑姑在马拉西亚做燕窝生意的。 王西夏犹豫了五秒钟,回他不忙。在车上又坐了十分钟,给他回了条:要不要来我家吃晚饭? 她租在老小区,环境一般但交通便利。唯一糟点就是人口杂,没素质。她住一楼,但楼上丢垃圾都习惯性地仍一楼墙角,而墙角上头就是她家阳台。秋冬天就算了,夏天气味很大。 明明有大垃圾桶,但总有人手懒丢在垃圾桶旁。一旦有两个人随手丢,后面人就都跟着丢。大垃圾桶有翻盖,偏有人嫌脏不翻。 她朝着楼上骂也骂了,物业上该投诉也投诉了,但就是屡教不改。堆成一小堆的垃圾还不是每天收,而是两天才收一回。她平常都不敢开阳台窗户。 她看见一个人丢的时候正在停车,连火都来不及熄,打开车门箭步过去,拎起垃圾就砸他身上。 对方被砸懵了,浑身都是厨余垃圾,待反应过来骂她,“你是神经病吧!” “以后见你乱丢一次,我就砸一次!”这是王西夏第四次看见他带头丢。 对方见她脸上的狠厉劲,硬着头皮骂了句,门卫过来调解,这事才算歇了。 王西夏盯着墙角看了会,回车上拿出纸贴上去:乱丢垃圾死全家! 贴好回头,她看见了徐清河。 * 庄洁平常自己住,白天说得口干舌燥,晚上想安静地待着。国庆这几天她把房子借给一朋友,她朋友的家人要来上海,想省点住宿费。 她推开家门的瞬间,整个神经就是一跳。接着一个女孩从卫生间朝她直冲过来,“姐姐姐姐,千万别生气,我马上给你收拾!”然后趴地毯上收散乱的手稿,整理桌子上的餐碟,拿着吸尘器吸地毯。 庄洁都没看清她模样,拉着行李箱回卧室道:“成,你收拾吧。”坐了几个小时的车,疲惫得很。 她把行李箱衣服挂好,拿出浴巾去了洗手间。洗手台上摆得乱七八糟,地面上是成片的水渍,明显对方刚洗过澡。 庄洁回头看客厅,“你是馥郁的小堂妹?” 对方直点头,“姐姐好,我是张丹青。我本来想好好收拾……” “你先把卫生间收拾了,地面有水我容易摔跤。”庄洁说。 “好好好,我马上收拾。”张丹青收拾地过程中不停朝她弯腰道歉。她原计划傍晚前就要收拾好,但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庄洁打量屋子,乱是乱了点,好在不脏。张丹青小心翼翼观察她脸色,然后搓着双手说:“姐姐,我保证等会整理得井井有条。” “行,那你整理吧。”庄洁一面去洗手间一面问她,“你做什么的?” “我在正大的新能源研发部。” 庄洁刷着牙说:“正大集团不错。” “嘿嘿,还行。”张丹青见她没生气,就小声地说:“姐姐,我能再借住一个礼拜吗?我租的房子原住户正在搬,我保证把家里收拾的……” “行。”庄洁漱着口应下。 “姐姐太感谢你了!”张丹青很感激。她堂姐和男朋友同住,她不太想借住。 “太晚了,收拾好睡吧。”庄洁关浴室门洗澡。 等她穿着浴衣出来,张丹青拿着拖把吭哧吭哧的拖地。拖把是平常拖淋浴间和阳台的,她扔过去一条地巾,客厅巴掌大,她都是地巾擦。 张丹青收拾客厅,庄洁趴阳台护栏上看斜对面的东方明珠。她对居住环境要求高,四分之一的薪水都付房租了。她公司是底薪+提成+季度奖和年终奖。拔尖的人百十万都有,差的一二十万也大把。 她拿出手机给家里报平安,然后又同西夏聊了半个钟。这一年来她基本每天都和西夏聊电话,长则一个钟,短则五分钟。 聊完电话都十二点了,她犹豫了半天给陈麦冬发微信:已到。她觉得应该说点什么,接着又感性地编辑:谈个愿意陪你过日子的人吧,她会慢慢发现你的好。祝好,勿念。 然后发送,界面显示:陈麦冬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 庄洁先呆了几秒,接着骂骂咧咧地把他也迅速删掉。 第10章 交个朋友 妇女主任给陈麦冬介绍了对象,对方是她娘家亲戚的孩子。此刻陈麦冬正领着她在下溪村逛。 那姑娘随着他走了三分钟,俩人一句话没聊。她很中意陈麦冬,唯一不满的就是他职业,不过这些她不担心,等热恋时她再提出让他换工作。尽管她是一名护士,但还是接受不了丈夫是一个遗体整容师。 陈麦冬侧脸看她,“介意我抽支烟么?” 姑娘脸微红,半真半假地玩笑,“我介意你就不抽么?” 陈麦冬摸摸烟,点了下头。 姑娘很开心,找话道:“我姨说你是 90 年,我 93 年,咱俩差三岁。” 陈麦冬看了她一眼,问她,“你工作几年了?” “工作五年了。”姑娘说:“我读的卫校,市里医院要求高,然后就回来镇中心医院。” “原本花钱就能去市医院的,但我爸不舍得花钱,我们家条件也一般。而且我下面还有一个弟弟。” “镇医院也不错。”陈麦冬说。 “这就看怎么理解了。”姑娘说:“我一个姐妹去了市医院,那里的奖金福利都和镇里没法比。而且她们医院有对口学校,将来不用操心孩子教育问题。” “我觉得待镇上也很好,但教育和环境不行,将来孩子容易吃亏。”姑娘说完看看他,犹豫了一会问:“听说你是市里户口?” 陈麦冬点头。 “你想抽就抽吧,我不介意烟味。”姑娘笑道:“我爸整天在家里抽。” 陈麦冬摸出烟点上,望着坡头的一棵梨树看。 “你看镇上说是富裕了,有钱人也越来越多,但我觉得他们都是没文化的暴发户。整天就会只顾赚钱,就会比谁家车好,比谁家楼盖的高。你看城里人,他们周末会带孩子去博物馆,去歌剧院,去图书馆,去草地露营看星空,去感受大自然。这种环境里熏陶出来的孩子怎么都不会差。” 陈麦冬听笑了,问她,“你待过城里?” 姑娘觉得他看不起人,有理有据地说:“我是没在城里工作过,但我知道城里能享受到各种社会资源。就算镇里人再有钱,他们都要去城里花。” “你说得对。”陈麦冬抽了口烟。 姑娘认为自己说服了他,偷看了他眼,大着胆子问:“你觉得我怎么样?” 陈麦冬认真看她,是个结婚过日子的人。 只听她又说:“估计我姨也跟你说我家条件了,我家就这样,也没什么闹心事。我觉得你人不错,想在殡仪馆工作我也能接受,但是你得百分之百对我好。” 陈麦冬没接话。 姑娘觉得他是默认了,接着又说:“你从前的事我都听说了,但浪子回头金不换,谁还没犯过错?”她早打听清了,从前他误伤人进少管所全是因为交了坏朋友。那个人抢了他女朋友,他在斗殴的过程中伤了人。 她的想法跟别人不同,她在这件事里看出陈麦冬是个有血性有担当的男人,因为伤了人他并没跑,而他身边的朋友全跑了。她欣赏这样的人。她幻想着将来自己有事,他肯定第一个冲前面。 并且当年他们一帮混的人,陈麦冬算是比较有出息的。尽管是在殡仪馆工作,但他是有编制的,而且还有城里户口。她妈在家全替她分析过了,陈麦冬是个优质的相亲对象,至少相比她们家情况来说。遗体整容师就遗体整容师,人哪能事事顺意。 陈麦冬早跑了神,他在想为什么庄洁说一句话,他都觉得聒噪,哪哪都是她声音。这姑娘在他耳边说了半天,他都心如止水不觉话多。 姑娘问他,“你觉得怎么样?” 陈麦冬忽然就想到了庄洁的那句话:我喜欢你,但我更喜欢上海。 * 庄洁过得很如意,如鱼得水般的如意。她拎着早点等在红绿灯口,连红灯都是顺眼的。红灯对面就是她曾跟的医院——当年没拿下这单,是她吃经验少的亏。当时没打听清楚前院长小姨子就是跑医疗的。 昨晚医院里人告诉她,这台设备已经是这个月第二次出问题了!他们售后上也查不出直接原因,而且院长已经暴躁了! 要不是太晚,庄洁能第一时间去拜访院长。现如今前院长退休,接任的院长她也熟识。 她调整好状态,风风火火地去了医院,哪知途中遇见院长,院长一见是她,没什么好气道:“消息怪灵通啊。” 庄洁笑着跟去了办公室,想问哪个环节出的问题。院长只顾忙着打电话发火,根本没空理她。 她识趣地关上门,直接去了设备科。她先了解了这台设备,然后打电话给自己公司售后工程师,把信息一一反馈。等了一个钟,庄洁正同科室人聊得火热,售后上过来检查问题。 设备是医院两年前买小厂家的,也好几十万呢,医院不会轻易换掉。 庄洁一直快待到中午,待找出问题才匆匆离开医院。路上接到院长电话,对方说她这是放长线钓大鱼呢?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不推销自己公司的设备。 庄洁大笑,说这设备还能坚持两年,等回头了再来推销。临了还说:“我就说吧,这种设备一定要买全球大公司,服务跟售后绝对没问题……”话没完,那边就挂了她电话。 庄洁早年跟着前辈学经验,没少逛医院:大医院,小医院,公里的,私立的,专科的,她一家没落下。每天每天地逛,推不推销都逛,就为混个脸熟和学习一些专业知识。 本身她也残疾,无论跑办公室还是科室,不管院长还是护士,哪一个都不好直接给她脸色。这一行原本也就不讨喜。 庄洁利用这一点,人也直爽热心,平时对科室没少小恩小惠地帮忙或买点心,整体人缘非常好。 她眼下急着去拜访另一家医院,那家医院她跟很久了,准备更替设备了,但消息说医院有意采购国产,说现在正扶持国货。 日了狗了。 庄洁边走边骂。 到医院就遇见一个同行,对方跑国产的,正一脸笑眯眯地同科主任聊。庄洁心里凉了半截,为避免尴尬,绕了一大圈去院长办公室。 院长没在,说是去吃饭了。庄洁这才下意识地看时间,已经一点了。 她有医院食堂的饭卡,排队打了点软和的饭,坐下吃了会,一位熟识的医生端着餐盘过来,先同她聊了会,接着问她谈的怎么样? 他内心挣扎了会,朝她悄悄地说:“设备已经订了。” 庄洁吃惊地看他。 他点到为止,转话题聊了别的。 庄洁内心很感激,也朝他轻声道了谢。对方让她别气馁,说这不是她业务能力问题,而是另有原因。具体原因他也是小道,不敢胡说。 庄洁出来这家医院,去了商业街上买热饮,刚喝上一口,收到王西夏微信,她说发了燕窝给她。 庄洁问她哪弄的? 她说徐清河给的。还把那天他撞见她泼妇骂街的事说了。 庄洁问她,“徐清河什么反应?” 王西夏回她,“他去找物业沟通,把垃圾桶挪了个位置。” 庄洁回她个大拇指,发了个,“厉害。” 王西夏回她,“回头聊,我们要开会了。明天准备培训。” 庄洁没再回。她看了眼备忘录,月底也要培训了。 坐地铁回公司的路上,她忽然就想起了陈麦冬,也就是一闪而也,还没往深想,就接到一个好友申请,她点开看,头像是公司总部大楼。她想都没想地通过。 对方迅速回了条:怎么删我微信了?接着又一条:生气了? 庄洁看着聊天界面没回。 对方又一条,简单明了:季仝。 庄洁想:以季仝的精明自然明白自己为什么删他,但没想到他会换个号加回来。她做人原则就是不与人交恶,能聊一块就是朋友,聊不一块当个点头之交。 她当初删完季仝就后悔了,将来工作免不了有交集,当个点头之交就行。 正想着怎么回,界面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接着就是一条 60 秒语音。一条还没听完,又接二连三地收到三条。 庄洁一条条得听——他想恢复以前的关系,大家还是上下级,私下还是好朋友。 庄洁就没见过这么不利落的男人。他冠冕堂皇地说了一堆家事,说父母对他期望很高,有些事他没办法承诺。如果她能出来深造两年,他家人会容易接受一些。 这不等于没说。 庄洁随便出了个站,找了个相对安静的环境回他:我能理解你的规划,但抱歉,我没有足够的勇气和安全感随你过去。我不晓得深造两年后,你家人还是不认可我怎么办?而且我不会为任何人做出我不情愿的改变,我觉得我现在很好。我向你表白的那一刻就想到了结局。 季仝久久没回她。 庄洁猜他是喝了点酒,否则以他的性情和傲气不会说这些。 她抽了支烟又回他:咱们以后只维持工作关系吧。私下朋友就算了,不合适。祝好。 季仝一直没再回。 庄洁迎着顶头风回到家,张丹青煲了浓郁的鸡汤等她,对她这段时间的照顾表示感谢。 她很感动,这种天气喝碗鸡汤不要太好。她接连喝了三碗,开始去卫生间放洗澡水,打算泡个舒服的澡。浴缸是她两年前住过来刻意买的,她喜欢泡澡。 张丹青收拾好厨房坐在地毯上练文章,身边一堆乱七八糟的废稿。她乱丢乱放的毛病依然没改。 今天大降温,庄洁又吹了一天的风,人都是木的。她穿着浴袍出来冲了杯感冒药,回来的路上打了几个喷嚏,八成是要感冒。 她见张丹青在写东西,问她要不要咖啡,张丹青顺势道:“谢谢姐。” 庄洁替她冲了杯咖啡,自己抱着杯感冒药坐沙发上。外面风越来越大,呼呼直响。她随手捡起团废稿抻开看,夸道:“写得很好啊。” “不好,意境没渲染出来。”张丹青说。 “我觉得还行。”庄洁头脑简单,喜欢直白的文字,太晦涩难懂的她嫌费劲。 张丹青搁了笔,指着窗外呼呼大风,“姐,你形容一下此刻的天气。” “我靠,风好大。” …… “姐,你延伸一下,几月的风,哪里的风,它为什么大?!” “深秋,窗外的风真他妈大。” …… “脸都被吹皴了。”庄洁喝着感冒药,让她帮忙拿一贴面膜过来。 “姐,你这文字底蕴不行,太白描了。”张丹青给她拿了面膜。 “我就没底蕴。我喜欢阿城的白描,实实在在,不拿腔拿调,文字精准世俗有张力,寥寥几笔全出来了。好句子笨句子运用的相得益彰。” “姐你真是、中国能有几个阿城?”张丹青望着窗外的风,下巴贴在胳膊上说:“我想家了,我想我妈给我做的鲃肺汤。” “那就回,你家离这么近。” “姐,你听过什么奇奇怪怪的死亡事件么?”张丹青同她聊。 庄洁想了会儿,说:“我们老家镇上修高铁,一个工人不小心掉到了桥墩里,然后就被混凝土封住了。” “什么是桥墩?” “支撑高架桥的桥梁。” “没救出来么?” “说是人封住了。” “我还是没画面,不能想像。” “你看过《两小无猜》没?应该就是男女主被混凝土浇灌的画面。“庄洁说完补充道:“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你就当我在胡说八道。” 俩人聊了会张丹青去睡,庄洁把地毯上的废稿收了,身上搭条毯子听窗外的风。心里想着:该穿羊绒大衣了。想到羊绒大衣,就想着该去买一件黑色及踝款的,能挡寒。 正想着要不要买一条羊绒保暖裤,寥涛就打电话过来了。她说老家变天了,冷得厉害,问上海怎么样。庄洁说温度还行,就是风大。 庄洁有截肢残端神经痛,变天的时候发病率高,残肢端会一阵一阵的疼。从前为了缓解这种疼痛做过手术,但并没有根除。后来她学着适应这种痛,当适应了,也就不觉得难以忍受了。她从前住院认识一个病友,对方是幻肢痛,那种更恐怖。无时无刻都在痛。 她刚和张丹青聊天的时候有痛过,但这会已经过去了。寥涛还在电话里聊,说她交钱报了班,明天机构就教她们怎么运营网店。 庄洁说那很好,等她学会了,她就在朋友圈里宣传,也让自己的网红朋友帮忙打广告。 寥涛说人情最难还,不要随便就找人帮忙。庄洁说我知道,我知道,我有自己的方式。朋友就是要你帮帮我,我帮帮你,大家相互间帮忙。 寥涛明白她心里有底,也没再说别的。提了句工厂就要投入使用了,何彰化去买鸡了,收的都是散养的土鸡。他们还想雇个人,专门去陉山上养鸡,但不知道这个想法镇里同不同意。 庄洁说给钱承包一块地就行。但这事不急,让他们一步步来,等工厂投入使用了再说。又说自己发回去了一些膏药贴,让何叔贴腰上试试,这是医院自己研发出来缓解腰肌劳损的。 母女俩挂完电话,庄洁收到一条好友申请:我是贝克汉姆。 头像是西装革履的贝克汉姆。 …… 拄着拐回卧室,对发又发申请:交个朋友。 第11章 变故 庄洁是正在和医院谈购销合同,谈详细服务和售后的时候,接到了家里的电话。她先是挂了一次,等第二次的时候她才抱歉地出去接。 寥涛告诉她,何彰化正在医院抢救。 庄洁回来办公室,先朝院长道了歉,说后面工作会有人跟进,未来有任何问题都可以联系她。随后拿着外套匆忙地出了医院。 她带的实习生跟出来,着急地问她怎么了,眼见就要拿下合同了。庄洁和要好的销售打电话,让她来医院帮自己收尾。 这家医院就是设备频出故障的那家,今天医院联系她,让她带着资料来一趟医院。院方有意再购置一台设备。 这对庄洁是莫大的惊喜。 她一面在网上订票,一面回住处收拾行李,然后直奔高铁站。等她找位置坐下来,又接到寥涛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说:“直接回家吧。” 庄洁明白,这是宣布死亡了。 她回来南坪镇时,何彰化遗体也才从市里拉回来。 事故是在工厂车间里发生的,里面有一台原老板留下的大机械 。何彰化喊了几亲戚说帮忙移出去,在搬移的过程中机械倾斜砸了下来。砸伤的人立刻送去医院,一个亲戚重伤,何彰化抢救无效身亡。 庄洁根本来不及难过,就被指挥着去处理各种事情。先去市里把庄研接回来,路上交待他一些作为长子应尽的丧事流程。家里一团糟,光发讣告都争执不休。当地风俗如果家里有儿子,就要以儿子的名义发。不兴以女儿或妻子名义发。 庄研身份尴尬,不是何彰化亲生,理不该以亲生子的名义送丧。但何袅袅年龄小,而且有些流程忌讳女人在场。单这个族里人就吵得不可开交。 寥涛拍板,就让庄研以亲生子的身份发丧。庄洁刚把他接回来,就被亲戚扯着穿戴丧服。屋里长辈意见不统一,传统的坚持要在家里发丧,家里布置灵堂,不兴在殡仪馆。稍微开化的认为只要亡人体体面面地离开,具体流程在哪可以灵活。 何彰化因为遗体稍微特殊,直接就从市医院转到了殡仪馆。庄洁把庄研跟何袅袅安排好,然后去了殡仪馆找寥涛。 她被人指引到逝者化妆整容室,寥涛目不转睛地看着何彰化。陈麦冬穿着防护服,正要开始化妆。 庄洁侧脸看寥涛,随后全程拉住她手。 待整化好结束,陈麦冬朝逝者微微鞠躬,然后看了她们一眼,表示节哀。 寥涛过去抚摸了下何彰化的额头,然后朝陈麦冬致谢。陈麦冬原本想阻止,不能直接触碰逝者,但看见寥涛的眼神没说出来。 寥涛看了何彰化最后一眼,身一转,朝庄洁道:“回吧。后面还有一摊事。” 殡仪馆布置好守灵区,庄洁回去接了庄研和袅袅,他们要一起在礼厅守夜。后半夜俩人依偎着寥涛相继打瞌睡,白天该哭的都哭完了,再充沛的精力也该耗尽了。寥涛苍白着脸看她,“你去外面歇一会吧。” 庄洁因为腿残疾不能跪,坐着也不雅观,已经连着站五六个小时了。她先活动了一下腿,才一步步地往外挪,随便找个台阶就坐下。 她开始捋思路,想接下来家里该怎么办?寥涛该怎么办?庄研和袅袅该怎么办?医院里还躺着一个重伤的亲戚,回头将是一笔不小的赔偿。 当听见声音回头看,陈麦冬递给她支烟,她接过点上,接着陷入更深的沉思。 陈麦冬看了眼她脱在一边的假肢,问她,“我有休息间,你要不要去歇会?” “不用,我想自己静会。”庄洁轻声回他。 陈麦冬说了句:“节哀。”随后骑着摩托回了家。 * 丧礼结束的第三天,庄洁送庄研回学校上课,庄研焉嗒嗒地趴在门上看窗外,缓缓地问:“姐,你什么时间回上海?” “过完头七吧。” “姐,我感觉这几天好像一场梦,我此刻正在梦里和你说话。” 庄洁揉揉他头,“别想太多。” 她把庄研送回校,随后折去医院看望重伤的亲戚,对方还在 ICU。她同家属道完歉,又聊了会,往卡上存了八万块钱,说回头药费不够随时联系她。 这种事谁也想不到,又是门里亲戚,家属也没太为难她。 傍晚到家的时候寥涛坐在院子里,地上有五六支烟头,旁边桌子上丢着一个拆开的快递,里面是她发回来的膏药贴。 庄洁也拉张椅子坐下,想安慰不知从何说起,索性沉默。 “冰箱里有速冻饺子,你跟袅袅煮着吃吧。”寥涛说了句。 “袅袅呢?”庄洁问。 “楼上玩平板吧。” “我下午去医院了,先给二叔转过去了八万。又跟主治医师聊了会,估计后续还得十万八万。”庄洁摸出烟说:“将来多少会落点毛病,重活估计是干不了了。” 寥涛没接话。 庄洁转着手里打火机说:“将来出院肯定会要点赔偿。就看多少了。” 大半天,寥涛吸了口烟问她,“你卡上还有多少?” “六万现金,三十万的基金。”庄洁算了下说:“我还有两张信用卡,额度各有十万。” 寥涛回屋找出账本,拍在桌子上说:“家里还剩七万。你爸葬礼花了几万,收礼金几万,差不多能扯平。买房花的不提,光工厂都前后填了二十万。”随后补充道:“我这些年存了笔钱,也有十三万。” “你存私房钱干什么?”庄洁看她。 寥涛没细说,这钱都是庄洁这些年往家里拿的,她没花,都私下攒着。 “家里有什么打算?”庄洁问她。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厂里前后投了二十万,我绝对要继续干。先把你二叔的医药费和赔偿捂住。眼下每个月还有一万二的房贷,两套房,分了十年供。银行不会因为家里死人就不收你钱。” “我明天把基金卖了,把手头的钱都转给你。”庄洁问:“厂里的机器设备都买齐了?” “买齐了。”寥涛摁灭烟,朝她道:“喊袅袅下来吃饭。” 何袅袅磨磨蹭蹭地下楼,筷子尖把一个饺子戳的稀巴烂。寥涛骂她,“不吃滚上去。” 何袅袅把筷子一拍,带着哭腔同她顶嘴,“你整天就会骂人,除了骂人还是骂人!你骂庄研,骂我,还骂我爸!何媛奶奶说就是你太厉害了,你才把我爸克死……” “袅袅——”庄洁刚开口阻止,何袅袅脸了就挨了一巴掌。寥涛骂她,“滚上去睡觉。” 何袅袅扭头就上楼。 “妈你何必……”话没落,桌上的一盘饺子就被挥了出去。 庄洁一句不再说,出去外面接电话。 电话是公司同事打来的,她说这家医院太难搞,细节等她回来再说。院方也不着急签合同,说要跟庄洁沟通清楚再签,而且钱还没批下来。 庄洁应下,说三天后回。 她回院里的时候寥涛已经不在了,她拿着扫把清理了现场,然后上楼敲何袅袅的门。 何袅袅蒙在被子里哭,庄洁掀开她被子,让她哭好了给寥涛道个歉。何袅袅有一兜一兜的委屈,说寥涛整天不讲理,整天就会骂人。还说她对何彰化不好,跟个没事人一样,一点也不伤心,一滴泪也没掉。 庄洁问她这些是自己的看法,还是听人嚼舌根。何袅袅哭着说都一样。 庄洁也累,安慰了这个安抚那个,索性让她哭个够,下楼骑着电瓶车出去转。她漫无目的地转,不知怎么就骑到了一片老坟地,坟是野坟,埋的不是死婴就是各种原因入不了祖坟的人。连座墓碑都没立。 事后回忆她都不知道这是不是一场幻觉。她看见一个穿着九十年代衣服的女人,肚子很大很大,她一直围着坟头转,而她身后趴着一个婴儿跟着她转。 她吓坏了,以最快地速度冲回去。当置身于繁杂喧闹的镇里,她才敢回头去看那片黑黢黢的野坟。 * 回上海那天是寥涛跟何袅袅一起送她。寥涛在停车场,庄洁交待何袅袅,“不要惹妈生气,气病了就没人管你。” 何袅袅撇着鞋子,扭着头没说话。 “有空了我带你去迪士尼。”庄洁又说。 何袅袅伸袖口抿了下泪,转身跑回了车上。 寥涛也没过来,远远地朝她挥手,让她进站。 回去的高铁上她一直在想事情。她放心不下庄研,放心不下何袅袅,也放心不下寥涛。她也想起了离世的父亲。父亲去世那年她跟何袅袅一般大,而且在葬礼上奶奶全程指责和谩骂母亲,母亲就扛着肚子一滴泪没流。 昨天晚上寥涛同她彻夜聊,说何彰化对得住他们两姐弟,无论在情感还是生活上,他从没有亏待过他们。而且他在她们母女最困难的时候,伸手拉了一把,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会把这个家撑下去,而且越来越好。 庄洁在回上海的半个月后,终于下决心辞职,她打算回去帮寥涛。她递辞呈的当晚和王西夏聊,聊自己彻夜难眠,聊放心不下家里,聊寥涛生庄研时,奶奶偷偷把庄研抱走,寥涛疯了一样地闯到奶奶家,拚命才把庄研抢了回来。寥涛怕拖累了娘家,就带着自己租住在棚户区。自己那时残肢端发炎都不敢说,因为她清楚家里没钱。 家里快揭不开锅的时候,何彰化找了过来,然后带她去骨科看医生,做了新的接受腔。在何彰化照顾她们母女几个月后,一天问寥涛愿不愿意跟他过,他带她们回南坪镇,给孩子重新安排学校。寥涛想也不想地应下,第二天就抱着庄研牵着她回了南坪镇。 庄洁说何彰化不会表达,但他会在她们姐弟生日的那天写四个字,亘古不变的岁岁平安。他会给她们姐弟买当下时兴的衣服,买上学骑的自行车,买城里人才读的书籍。她同何彰化之间也和所有再婚子女家庭一样,双方都有一层难以言说的距离。 王西夏听她一点点说完,说我早就料到这个结果,我知道你会回去的。上海有万万千千个庄洁,不缺你一个。而你妈只有你一个,你应该回去帮她。 庄洁望了眼窗外的东方明珠,第一次觉得它也不过如此,电视塔而已。 庄洁开始和公司做交接,十一月十五正式离职。部门同事对她不舍,一个接一个地轮番请吃饭。庄洁有时喝两口,就会把自己的经验分享出来,光跑没有用,要善于动脑善于用心,觉得实在啃不下就果断放弃,把精力花在另一家。这个社会什么人都缺,唯独不缺聪明人。绝对不要在院长或科主任面前耍心眼,他们能熬到这个位置有绝对的能力,自己才几斤几两?在他们面前玩心思只会显得自己滑稽可笑。 同事问她,“那该怎么拿下?” 庄洁说:“真诚。这个世界最能打动人也最容易被人察觉的就是真诚。其次就是部门培训时常说的信赖感,首先要做一个让客户信赖的人,只有这种条件下对方才有机会买你的产品。” 众人起哄,让她再多传授点。庄洁说有些事要靠自己琢磨,要看临场发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说着从包里摸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都是自己当实习生时一点点钻研出来的。 庄洁到家时有了醉意,手机响了几遍她才接通,寥涛说何袅袅离家出走了,留了信说是去上海找她。她一早就出来忙了,直到晚上回家发现她不在。 庄洁安慰她别急,说她的年龄估计单独买不了票,就算买到列车员也不会让她乘坐。寥涛说她用何彰化生前的手机在网上买的票,里面有购票记录,她卧室的存钱罐也被砸了,而且去年给她办的身份证也不见了。 庄洁倒不担心,这明显是经过缜密计划的。以她的头脑搞不好真能来上海。寥涛说她先去报警,调一下高铁监控看看。如果她真能凭本事去上海,她也没白生下她。刚挂电话就提示有一通未接,庄洁有预感地回过去,对方是上海站的工作人员,有一个小妹妹说和家人走散了,麻烦她过来接一下。 庄洁接到何袅袅的时候对她刮目相看,问她吃饭了没?她背着包摇头,说高铁上的饭贵,看起来还没食欲。 庄洁先带她去吃饭,吃饱了问她为什么闹离家。何袅袅手指缠着衣角说:“我一个人在家害怕。” “害怕什么?” “整天都我自己在家,晚上八九点妈才回来,我总感觉家里有鬼。”何袅袅说着就抿泪,“何媛奶奶老说爸爸会回来看,说他不放心我,我一听就害怕,我害怕爸爸回来把我带走。” 庄洁哭笑不得,睡觉的时候告诉她人为什么会死,死了又会去哪。然后又描述了天堂的样子。何袅袅憧憬地说:“那我们也去吧。” 庄洁骂她童言无忌,说天堂里有学校,去的不是时候就要接受教育。何袅袅一听就懵了,学校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存在。然后她就开始吐槽寥涛,说寥涛很暴躁,不能说事就事,她总会因为这一件错事就把曾经的错事都翻出来,爱算后账。 “不是说事就事,是就事论事。”庄洁改正她。 “管它呢都一样。”何袅袅继续说:“我长大会做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妈妈,就算孩子考零分是个笨蛋也没关系,我也不会骂她,更不会打她。”说着又提到了自己的作文,说她的一篇作文被打零分,说到这里她就很生气。 “为什么打零分?” “因为老师让写”我的理想”,我就写理想是拆迁队长,将来我就指着这些学校说:拆、拆、拆、统统违建!” 庄洁仰头大笑。 待何袅袅睡着后,她出去给寥涛打电话,说她已经辞职了,先回去帮她一年,等稳定了再回上海。 寥涛说行,帮她半年就行。 庄洁说行李已经封箱陆续发回去了,让她不要随便拆,有几件是易碎品。接着又聊了两句袅袅。 寥涛嫌何袅袅玩性大太天真,一点事不懂。庄洁在她这个年纪都会为自己分担家务了。庄洁劝她,说孩子原本就应该天真,早熟不是什么值得夸赞的品质。 寥涛没接话。 庄洁也察觉出这话不妥当,但也没解释。 第12章 人行,度量不行 庄洁带何袅袅去了迪士尼,住了主题酒店,疯玩了两天后,拉着行李回了南坪镇。 寥涛过来接她们,看了何袅袅一眼,没搭理她。何袅袅嘴一噘,她现在有靠山了,才不怕呢。 寥涛接过行李上了面包车,待她们上车后说:“明天去看看自动挡车,你开着也方便。” “行。”庄洁说。 寥涛大致和她聊了方向,除了网上推广外,看市里各大商超能不能铺货。她们俩一个负责生产,一个负责销售。 寥涛又交待她了些农村的人情世故,要她入乡随俗,别整那些洋气话。说前几天谁家丫头从国外回来,路上遇见一位门里亲戚,她用普通话说:伯伯好,您吃饭了吗? 庄洁大笑,快笑岔气了。伯伯好,您吃饭了吗? “都土生土长的村里人,出去一趟回来普通话,能不被人出洋相?农村人不讲究,家常话就行。”寥涛说着停了车,朝外面的人打招呼。 庄洁笑着望过去,一看,是陈麦冬。 他也没看庄洁,同寥涛说了句,骑着摩托就去殡仪馆了。 “这小伙不错。”庄洁随口夸了句。 庄洁不置可否,人还行,就是度量不行。 “我给你爸在殡仪馆办手续,前台朝我推荐了各种花样的丧葬品,我看的眼花。他过来帮我选了些,省了不少钱。”寥涛缓缓地说:“你爸走得怪体面。” 庄洁没接话。 “你见你爸受伤的样子了么?”寥涛扭头看她。 “见了。”庄洁看了看后排睡着的何袅袅。 何彰化脸不是很好看,陈麦冬帮他做了局部填充,恢复的同生前差不多。 庄洁扭头看寥涛,她眼梢有点湿。 到家门口又遇上妇女主任,寥涛同她聊了几句,说庄洁先回来帮她一段。妇女主任直说好,“有能力的人到哪都有能力,不会被埋没的。”她笑着打量了庄洁,问寥涛,“谈对象了吗?” 这话不知怎么就戳到了庄洁的笑点,她没忍住笑出了声。寥涛看她一眼,让她成稳点,随后朝妇女主任道:“还没谈,随她便吧,我也做不了主。” 妇女主任笑笑,朝庄洁道:“回头你加宝甃微信,她也是从市里回来的,现在是镇里的大学生干部。” “宝甃不是在坳里有民宿?”寥涛问。 “她本事大,啥都能干,现在镇上不是缺人才么。回头有事就吱声,你们娘儿几个别客气。”说完骑着电瓶车走了。 庄洁开始笑,寥涛说她,“笑什么?她能力不比你差,就是没投到好时候。” 庄洁摇头笑,她笑别的点,随口就问了句:“邬姨家是干什么的?” “她家啥也不干。”寥涛把车停院里,“早年她们家在药厂投了股,够一辈子坐吃山空。回头你加她闺女微信,估计你们能聊上话。” “我有。”庄洁喊醒何袅袅下车回屋睡,自己拎着行李上楼。 * 这天陈麦冬下班回家,陈奶奶说她在街里碰见庄洁了,她家门店装修,从二间扩成了三间。她还说庄洁娘俩儿一看就大本事,何家男人刚过完五七,这边她们就开始弄营生了。 “这也是一种能耐,家里天塌了还能撑起来。她本家一个叔叔重伤刚出院,听说这娘俩都往医院拿了一二十万。”陈奶奶说:“不容易,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妹妹要养,她们娘俩也够磨难了。回头喊上这丫头来吃饭。” 陈麦冬埋头吃饭没接话。 陈奶奶念叨完点他头,“吃才!连个媳妇儿都娶不上。” “你说当护士那姑娘多中意你,你偏不热。你还想找个啥样的?” “她们家扩门面干什么?”陈麦冬问。 “说是弄了间工厂做真空熟食。”陈奶奶挑着鱼刺说。 陈麦冬接过帮她挑,“她女儿回来帮她?” “谁女儿?” “寥阿姨女儿。” 陈奶奶想了会,心里有了算计,“你要不说我还不留意。明儿遇见她问问。” 饭后陈麦冬去买烟,夜市上遇见朋友喊他喝两杯,他没喝,坐下陪他们聊了会。自从做这一行他滴酒不沾,万一半夜需要,他不好一身酒气地去殡仪馆。 他坐了会起身回家,经过麦叶汤摊位顺手打包了一份,背着风点烟的间隙看见庄洁过来吃。她领着妹妹坐下,朝老板报了麦叶汤。 陈麦冬站在摊位前等打包,他知道庄洁看见他了,但俩人谁也没主动搭话。他干抽了会烟,庄洁喊他,“老同学?” 陈麦冬回头。 “怎么,不认识我?” “没看见。”陈麦冬说。 庄洁意味深长地笑,骗鬼呢。 陈麦冬随她笑,玩了会手游,拎着饭回去了。老板喊他没付账,他又折回来扫码。往前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庄洁问:“老板,他帮我付了没?” “没有,他就付了一碗的钱。” “没付我自己付,姐不差钱。”庄洁说了句。 老板端了饭上桌,庄洁吃了几口就放了筷子。她坐那等何袅袅吃,她吃的很慢很慢,舀一勺就要吹一吹。 吃完载她回家,寥涛还在厂里忙,昨天工厂才正式开工。寥涛不让她管厂里的事,只让她负责销售和管好袅袅的学习。 庄洁坐在床上批注她作业,实在太差了。等何袅袅完全睡着,她拿著作业去阳台上边抽烟边批改。改完作业放一边,拿着手机刷朋友圈。当刷到王宝甃拍的一群鸡鸭,她就留言:回头拿到我厂里卤。 没一会王宝甃私信她:真的可以卤么? 庄洁回她:没问题,我把你养的鸡做个标记就行。 王宝甃问:会不会太麻烦? 庄洁回:不麻烦。 聊着她就闻到一股味儿,何袅袅的卷子被落下去的烟灰烫了一个洞。 …… 明天怎么跟老师解释。 寥涛回来的时候庄洁都快要睡着了,她回厨房里热了饭,盛出来说:“妈,回头王宝甃去厂里卤鸡,你就帮她卤一下。” “卤鸡?”寥涛不明白她哪的话。 “她自己养的有鸡,你尽管帮她卤,回头我有事找她。”庄洁说完,听到楼上的动静,回去陪何袅袅睡。她胆小,夜里梦多易醒。 * 上午她去店里看装修,经过家粥屋,看见陈麦冬坐在那喝粥,她折回来进屋,手机扫了下码,下巴朝陈麦冬那一桌一扬,“老板,多少钱?” “10 块。” 她付完钱,看陈麦冬,“老同学,钱付了,你继续吃。” 看姐多大气。 …… 陈麦冬吃完去烧鸡店找她,“借个卫生间。” “干什么?” “撒尿。” 陈麦冬咬着烟从卫生间出来,看了圈店面问:“不走了?” “再说吧,先帮我妈把家里安置好。”庄洁应了句。 陈麦冬点点头。 “你删我微信干什么?”庄洁看他。 “误删。” “误个屁。” …… 陈麦冬打开二维码让她扫,庄洁原本想着删就删了,免得生事。但最后奔着多个朋友多条路的原则扫了。 她扫完说了句,“我爸丧礼那事谢了。回头请你吃饭。” “行。”陈麦冬也没客气。 庄洁手指捻着耳垂,先尴尬了几秒,随后说:“这样,我也不是个好东西,你也不是什么好鸟,咱俩就当扯平了。” “扯平什么?”陈麦冬看她。 这话把庄洁问住了,她想了半天索性道:“咱俩也别扯淡,就地铁里那事,从今儿起就过了。” “亲嘴那事?” “行,过了,你要不说我都忘了。”陈麦冬无所谓,好像这吻只有庄洁当回事儿。 忘个屁,前天你还装不认识我。但庄洁不能这么说,她朝他伸出手,“成,是我自作多情了。” 陈麦冬看了眼她的手,“我不和人握手。” “你手咋了?” “我无所谓,会有人忌讳我的职业,所以我从不握……”陈麦冬话没落,庄洁握上去说:“恢复邦交。” “你这人啥都行,就是度量一般。” 陈麦冬懒得理她,转身回了家。 陈奶奶在厨房炸什锦丸子,见他回来喊他吃热的。他捏了个丸子抛嘴里,然后换下衣服趴沙发上补觉。 陈奶奶见他趴着睡,推醒让他回屋躺好,趴着睡不好,容易压迫心脏。 陈麦冬趿拉着拖鞋回卧室,陈奶奶收起他凉拖,念叨着天冷了,早该换棉拖了,随后去衣柜里扒厚衣服。 睡到下午一二点,接到电话让去殡仪馆。他拐过去远远就看见门口的两拨人,不用猜,肯定娘家一拨,婆家一拨。 逝者是一天前喝农药自杀的,因为丈夫在外有姘头。夫家发现的时候人都已经僵硬了,医院也没送,娘家也没通知,直接联系了殡仪馆。 娘家人堵着不让办手续,要女婿出面给个说法。夫家出来了一位长者说和,因为女婿怕挨打早就跑了。 陈麦冬问什么情况,小孙说手续还没办,但逝者女儿提出要化妆,想让她妈体面地离开。说着前台两拨人吵嚷起来,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姑娘领着弟弟在一边哭。弟弟估计被吓坏了,嘶喊着要妈妈要妈妈。 陈麦冬去看了眼逝者,随后去穿防护服,穿着小孙过来说:“师傅,俩人家和解了,夫家正在办手续。” “说是夫家给娘家打了欠条,等办完丧事就给钱。真是啥事都能遇见,也啥事都能用钱解决。农村就是腌臜事多。” “我在市里缝合过被丈夫解肢的遗体,被入室偷窃谋杀的遗体,被人尾随虐杀的遗体,被情人杀死泡在浴缸……” “师傅师傅我知道了。”小孙换好衣服立刻闪人。 陈麦冬出来都天黑了,他先去淋浴室洗了澡,殡仪馆有烧锅炉,烧的水比家里热。他换了身毛衣出来,风一吹,打了个哆嗦,老实地折回去吹头发。 吹完头出来抽了支烟,听着灵堂里孩子的哭喊声,裹了下身上借来的军大衣,骑上摩托就回去了。 到家又看见庄洁,她坐在饭桌前听奶奶拉手风琴。奶奶见他回来说:“我喊了小洁过来喝丸子汤,你自个回灶屋去煮一碗。” 陈麦冬脱掉身上的军大衣,过去厨房煮丸子。奶奶又说他,“穿上大衣吧,等感冒都不拽了。” “别拽了,去穿上吧。”庄洁附和。这两天冷,左右八九度。 陈麦冬看她一眼,她裹得严实,羽绒服都穿上了。 “你柜子里都没啥厚衣服,小洁明个去市里,我托她给你稍几身。” “行。” 陈麦冬低头就着火苗点了支烟,反正他也没空。殡仪馆就他一位正式遗体整容师,没有特殊情况,他一般不会离开镇里。 客厅里庄洁在大笑,也不知道她笑什么。他端着煮好的丸子汤回屋,陈奶奶看见他手指上夹的烟,随口小骂他了几句,说他早晚也跟他爷爷一样,抽个黑肺出来。 庄洁意味深长地看他,冲他挑挑眉。刚陈奶奶聊了他为女孩子争风吃醋进少管所的事。聊他是一个孝顺孩子,就是年少无知交了几个浪荡的朋友,吃了朋友的大亏。 陈麦冬呲溜地喝汤,听奶奶心疼地安慰庄洁,说她也是命苦,跟冬子一样没投好胎。 庄洁倒不在意,笑说自己过得不比谁好,但也不比谁惨。奶奶性起说要唱歌,唱苏联的歌。她拉着手风琴唱《喀秋莎》唱《三套车》,说这些都是她小时候的红歌。 人老了寂寞话就多,陈奶奶拉着她一直说,一件事反覆地说,颠三倒四地说,平日陈麦冬也没空听她说。庄洁因为从小和爷爷奶奶不亲,寥涛也不是个爱说废话的人,所以陈奶奶拉着她手亲热地聊,她还觉得挺新奇。 陈奶奶聊着就乏了,庄洁告辞回家,陈麦冬送她出来,她裹着围巾问:“去喝两杯?” “去哪喝?” “去老张那吃涮肉吧,丸子汤没喝饱。” “行。”陈麦冬回去穿外套。 俩人步行至夜市区搭的大棚里,里面的铜锅涮咕噜噜冒着热气,庄洁呵着手坐下,说自己怕冷,也最害怕寒冬腊月,万一不小心摔一跤,弄不好就要去医院。说完就朝老板报了份羊眼肉和毛肚。 陈麦冬点了俩素菜,问她喝什么啤酒。庄洁大手一挥,“来瓶二锅头。” 这么冷的天,谁喝啤的。 陈麦冬看她,她看陈麦冬,大眼瞪小眼。庄洁扬下巴,“你先说点啥吧,我冷,让我歇歇。” “腿怎么了?看你走路有点难受。”陈麦冬问。 “老毛病了,残肢端有点神经痛。”庄洁抿了口二锅头说:“你家太冷,冰窖似的。” “你们家开暖气了?”陈麦冬问。 “前几天就开了。我怕冷,我妈还烧了蜂窝煤。” “去年镇上有俩中煤毒的老人。” “我们夜里火都熄了。” 老板端了菜上桌,庄洁夹了肉到锅里,问他,“你圈子都在镇里?” “什么圈子?” “朋友啊。”庄洁给他倒酒,他挡着说:“我不喝酒。” “你不喝过来干啥?我一个人喝多无聊。” “我怕夜里要去殡仪馆。” “哦哦哦,对不住,那我自己喝了。”庄洁又给自己倒了点。 隔壁桌在讨论滑雪场,说是修建了大半年投资了上亿,元旦就正式售票接客了,镇里的旅游也会带起来点。庄洁随口问了句,听说滑雪场里有酒店。 “有,当然有酒店,是滑雪场自己投建的。说是还能泡温泉哩。”隔壁桌说。 “咱镇里有温泉?”庄洁吃惊。 “人工温泉嘛,扯扯就有了。” …… 庄洁喝了口二锅头,看了眼陈麦冬,表情不言而喻,温泉也能人工? 陈麦冬点了根烟,提醒她别喝太猛。 “我十几岁就跟我妈喝,啥事也没。”庄洁说完就笑,笑了会说:“我觉得咱俩坐这喝酒还挺奇怪。我镇上也没个朋友。” “你朋友不是遍地开花?”陈麦冬损她。 庄洁大笑,说没到那程度。“我朋友是不少,大家平常都挺忙的,就有事说事,没事不联系。” “我算哪种?你寂寞空虚时的消遣?”陈麦冬弹了下烟灰问。 第13章 事精 “我算那种?你寂寞空虚时的消遣?”陈麦冬弹了下烟灰问。 “你是能聊上话的正经朋友,三观合的那种。我也不是随随便便跟男人喝酒的人。” “你还有不正经的朋友?”陈麦冬眼神里带了点流气。 “去你妈的,你能不能收起那套偏见?你跟我什么关系呀,咸吃萝卜淡操心。” “姐自爱得很,姐从不约炮,从不需要用身体……”庄洁懒得同他扯淡,看着铜锅里的毛肚,犹豫着要不要翻脸回家,一想,凭什么自己离开,接着就朝他说:“看不惯我就回家睡觉去。” 陈麦冬给她添酒,“对不住,是我心胸狭隘。” 庄洁倒也没同他计较,捞着毛肚说:“认识到这一点很好。” 陈麦冬以茶代酒同她赔罪,庄洁喝了口说:“我想要快乐太容易了,那事激不起我半点性趣。” 陈麦冬看她一眼,随后给她夹了肉,夸她说什么都对,自己对那事也激不起半点性趣。 庄洁先是惊讶,然后问出了自己好奇已久的问题,“你们这一行,是不是多少都有点心理障碍?” “还行,分人吧。” 庄洁点头,表示理解。“我了解过妇产科的男医生,也了解过男科的女医生,他们都说没多大障碍,我猜他们也就嘴上说说,多少都会有一点。” “这种情况分人。特殊职业都会有专门的心理疏导。”陈麦冬问:“你了解这个干什么?” “也不是刻意了解,就是听他们在科室八卦。”庄洁搪塞,随后又说:“我有一个前同事,她老公陪她进产房生孩子,后来他老公就不跟她同房了。她让我给她推荐熟识的医生,挺严重的,好像挂了心理科。” “你医院里很懂?” “比外行人懂一点。他们经常聊些身体的疑难杂症,我都会留意听,慢慢也就懂了。” “你留意这干什么?” “用处大了,回头自己生病了,至少去医院不会被坑吧?”庄洁拍了下腿说:“我腿出点小问题,不用去医院自己都能解决。” “医院好跑么?”陈麦冬点了支烟,递给她。 “还好,都在承受范围。”庄洁放下筷子吸了口烟。“我腿有残疾,比大部分人都顺利。”说完笑笑,“而且不会有职场性骚扰。” 陈麦冬接过她手里烟吸了口,又还给她。 “你没烟了?”庄洁看他。 “最后一根。”陈麦冬示意空烟盒。 “那也男女有别吧?” “你拘这小节?”陈麦冬把烟盒扔垃圾桶。 “该拘还是得拘。”庄洁犹豫。 “嘴都亲了,烟头……” “成。”庄洁打断他,“过了。” “你从没遇见过职场性骚扰?”陈麦冬接着话聊。 “谁会骚扰一个残疾人?”庄洁看了眼烟嘴,这是吸还是不吸?当发现陈麦冬看着她,索性不拘小节地吸了口。 “我性趣不高可能是因为职业,你没性趣是因为什么?”陈麦冬问了句。 庄洁先是想了会,随后道:“我也不跟你扯淡,我刚出社会那时候处了个男朋友,发展到上床的时候他被我残肢吓到了,我当时自尊心强,然后就没了。” 半天陈麦冬说了句:“抱歉。” “这有什么好抱歉的。”庄洁好笑道:“我残疾本来就是事实。” “我倒不是有什么障碍,我只是还没遇到能让我在他面前从容脱掉假肢的人。” “你爱而不得的那个人呢?”陈麦冬接过她手里的烟,吸了口又还给她。 “他?他在总部。而且我已经不爱他了。”庄洁沉默了会,说:“我倒是想脱,就怕他不敢看。” “为什么不爱他了?” “他已经不符合我的择偶观了。”庄洁摁灭了烟头,从锅里捞着青菜说:“我今年三十了,又不是十八,如果还什么都拎不清,干脆从楼上跳下来算了。” “你什么择偶观?” “你这是做访谈呢?”庄洁看他。 “回头帮你看有没合……” “谢了,我不打算回来。”庄洁吃菜。 陈麦冬嗤了一声,“我也有市里的朋友……” “别说是你?” “别扯淡了。”陈麦冬出去买烟,顺势站在棚外等她。 庄洁吃好了出来,朝他挥手道:“别吧,我该去补习班接袅袅了。” “你一身酒气的去接?”陈麦冬朝人借了辆摩托,示意后座道:“接了顺便送你们回家。” 庄洁伸腿坐上去,她正懒得走。 陈麦冬把她们两姐妹送回去,调个头就走了。 庄洁回楼上先放了一缸热水,正脱着假肢,何袅袅拿着数学卷子,咬着笔帽磨蹭着过来。庄洁没好气道:“滚蛋啊,我不签。” 考了十几分,让我给你家签。 何袅袅手扳着门,举着手指发誓说:“我保证,你就签这最后一次。” 庄洁拄着拐去了卫生间。 何袅袅伸着头往里看,“真的是最后一次。” 庄洁把她头推回去,关上了门。昨天班主任打给寥涛,说何袅袅学习不端,伪造成绩和仿家签。 她舒服的泡在浴缸里同王西夏发微信,说明天去市里见她,顺便买两件羽绒服。王西夏让她先别买,说自己给她代购了两件加拿大鹅。俩人聊着她收到陈麦冬微信,他发了一张图片给他,上面写着:及膝羽绒服一件(注:夜里穿,以暖和为主) 常规款羽绒服一件(注:日常穿,不要太臃肿,注重品质和款式) 两件羊绒毛衣(注:西装里面穿,不能太厚) 两套贴身内衣(注:浅色为主,忌奶奶红忌爷爷灰) 两条牛仔裤(注:弹性好修型,注重品质和裤型。忌小脚裤。) 十条内裤(注:不要三角,舒适度要高,颜色可以花哨可以性感,忌奶奶红忌爷爷灰。) 三围参照表:身高 182cm,体重 80kg,胸围:109,腰围:88,臀围:114。 …… 庄洁回他:你也怪不客气? 又细看了图片回:你事儿真多。 接着又回:我们是买内裤的关系? 继续回:十条?你以前都裸着? 大半天,陈麦冬回她:内裤要天天换,冬天不容易干。我已经大半年没空买内裤了,镇里离不开我。 接着又一条:如果开车就请帮我带回来,如果高铁就先把内裤带回来,急穿,剩余衣服发快递。 然后又一条:正在忙,回头聊。 庄洁骂了句,直接把他微信备注成:事精。 接着又和王西夏聊,说明天顺便帮陈麦冬买衣服。王西夏回她:帮陈麦冬买? 庄洁回:他奶奶怕他冻死,镇里殡仪馆离不开人。 王西夏回:他镇委书记?网上不能买? 庄洁觉得有道理,但也没拒绝,今天已经答应陈奶奶了。 裹着浴巾出来坐床上,正准备抹身体乳,一个小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抓她,“姐,我已经把被窝给你暖热了。” 庄洁吓了一跳,“谁让你给我暖的?” “你不是嫌开电热毯皮肤干么?我以后天天给你暖。”说着把卷子和笔递过来。 “行行行,先搁那吧,等我涂完霜。”庄洁好笑道。 何袅袅从被窝里钻出来,穿了身海绵宝宝图案的秋衣,她拉起秋裤挠痒痒,哗哗得干皮往下掉。 …… 庄洁立刻把她赶下床,把床品掀了换套新的。何袅袅裹着被子站一边,“咱妈前天才带我去澡堂搓的澡,我就是皮肤太干了!” “搓完澡也不知道涂润肤霜,你那跟头皮屑似的。”庄洁扔给她一瓶润肤霜。 “全家就你干净!你该洗头了睡我屋,洗完头睡自己屋,我嫌弃你了吗?” “你睡觉鼻涕口水流我一枕头,我说你了吗?” “你就很优秀吗?你睡觉不也磨牙放屁吗?我嫌弃你了吗?”何袅袅把被子一扔,回了自个屋睡。 “行行行,你回来吧,我给你签名。”庄洁喊她。 何袅袅反锁了门。 寥涛从厂里回来,说她们,“你们俩嚷什么呢?”说完看见她浴袍,撂下句:“天冷别瞎讲究。” 庄洁敲何袅袅的门,说了几句好话,把签好的试卷从门缝里塞给她,然后哆哆嗦嗦地躺回被窝里,冷死了,冷死了。 何袅袅抱着枕头躺过来,哼了一声,“谁稀罕枕你枕头。” * 隔天庄洁去市里,先洗了个头,然后考察了几家商超的人流,随后约王西夏吃饭。 庄洁看中了两家人流不错的商超,但就是没好展位。王西夏说:“我认识那边的负责人,回头可以帮你搭线。” “整体人流可以,但空展位位置太偏。”庄洁说。 “好展位一铺难求,我给他打个招呼,等有好位置撤铺说一声。”王西夏说。 “行,明年也行,不急。” “你跟寥姨先慢慢来吧,有些事不能急。” “我明白。”庄洁问她,“你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装傻,徐清河,你们昨晚不是约会了?”庄洁说得暧昧。 “再说吧。”王西夏有点一言难尽。 随后俩人又聊了些工作上的事,王西夏出主意,看她能不能把镇里药厂拿下。药厂年底给职工的福利很好,去年是一箱食用油,一箱真空牛肉,两大袋有机米。看她能不能谈下真空鸡。 庄洁拍了下桌子,说她正有此意,她想谈谈药厂和瓷器厂。 王西夏说药厂好说,她可以从中说和,她有亲戚在里面有股份。瓷器厂就难了,一来瓷器厂是陈家的地盘,二来如果药厂谈成,瓷器厂希望就不大,因为镇上大部分夫妻都在这两间厂工作,里面负责人都通着气,福利不会发一样的。 “我有个太爷爷很热心肠,他儿子有药厂股份,如果他愿意帮忙,你家这真空鸡绝对……” 庄洁大笑,不愧是闺蜜。“他孙女是你堂嫂?” “对,我堂嫂。” “那就成了,我先去拜访一下厂里负责人,实在不行,我再去拜访老爷子。” 庄洁早就规划好了,三只鸡装一个精美的礼盒,药厂有将近 2000 职工,六千只鸡也小三十万。 “这事弄不好你自己都能搞定。”王西夏看她。 “怎么说?” “山药那事你办得多漂亮,镇长特意给你弄了锦旗。你去药厂谈,对方无论是看镇长还是你们孤儿寡母的面儿,这事都有很大把握。” 庄洁打了个响指。 “你要能抹开面子,就给公司老李打个电话,公司也要发福利……” “老李昨儿联系我了。她让我给她准备了一千只,一个箱子装六只,上海和北京区都有。我昨天不是发朋友圈了么?欢迎各界朋友订购公司或工厂福利。她当时就私聊我了。” “可以呀她。”王西夏惊讶。 “有好几位都私聊我了,都是买几只捧个场。这事怎么说,我只能发出来宣传一下,愿意帮的就帮了,不勉强。” “对。”王西夏点头。 “你不是要给陈麦冬买衣服?咱边逛边聊不耽搁事。” 庄洁拐着她胳膊逛,王西夏犹豫了一下,说:“昨晚上差点就睡了。” “然后呢?”庄洁很八卦。 “意乱情迷嘛,都脱了,发现没家伙……” “他没那玩意!?”庄洁震惊。 …… “没套,不是没命根子。”王西夏无语了。 吓死人了。 “接着呢?” “接着他就送我回家了。” “你们不会去买套?”庄洁也无语了。 “没必要。那一会气氛很好,等清醒就没劲了。”说着她摸出烟,察觉是在商场里又放了回去。 “我也想。”庄洁没头没脑地来了句。 “想什么?” 庄洁歪歪头,“想体验一下。”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 “可怜孩子,你今年都三十了。”王西夏很同情她。 “就是说啊。” “要不我带你去消费一下?”王西夏说:“我们部门老大就爱去风月场所。” “扯淡,我不去。” “据说里面的服务一流,我们老大去了就会给我们分享。”王西夏也不晓得该怎么说,直竖大拇指,“挺棒的。” “你去过?” “我可没去过。”王西夏摇头。 “你要是好奇,我们深夜去看看?” “行,我们去看看。”俩人就这样说住了。 买完衣服时间还早,她们先看了一场电影,然后去吃酸菜鱼。一直消磨到晚上九点半,庄洁才想起陈麦冬的内裤还没买,拉着王西夏慌慌张张地下楼。 庄洁挑着内裤评价,说四角裤像爷爷,三角才性感。王西夏分析说:“这是我们女人的角度。男人身体结构不同,也许三角不舒服吧?” 庄洁想了下,“三角才应该更舒服吧?” 王西夏回着微信说了句,”谁知道呢。” “跟徐清河聊?” 王西夏合了手机,看她手里奇奇怪怪的内裤,“这什么内裤?” “这怎么还有大象鼻子?”庄洁稀奇半天了。“难道是为了包裹性好?” “这像丁字裤,应该不是日常穿的。”她们正研究,导购说这是丁字裤,也称情趣内裤。 俩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会所的名字叫“朝歌”,王西夏搜了导航,带着庄洁去。路上她闲聊,“我早前看过入殓师的纪录片,有讲高度腐烂和各种事故……反正程度你不能想像。像陈麦冬他们就需要一点点整理这些遗体,有时候三五天都……总之非常考验他们的心理和生理。夏天防护服里都能倒出水,内衣裤湿透很常见。” “镇里的殡仪馆和市里的远不能比,镇里相对平和多了。陈麦冬以前在市里那个殡仪馆是只接特非正常死亡的。反正啊,我这辈子是干不了这一行。” “我也不行。但凡我觉得伟大和崇高的职业,都是因为我干不了。”庄洁说:“我这人世俗又自私,特殊职业我不会带偏见不会歧视,更不会找事。但不能让我做。” 第14章 全都配不上我 “我也不行。但凡我觉得伟大和崇高的职业,都是因为我干不了。”庄洁说:“我这人世俗又自私,特殊职业我不会带偏见不会歧视,更不会找事。但不能让我做。” “说实话,我觉得但凡有好的选择,没人会去做入殓师。而且也没几个人会真心看待这份工作的价值。是他们做久了,慢慢领悟到了入殓师的真正意义。” “也没有什么职业是绝对伟大的,任何一个行业里面的素养都参差不齐,只有认真对待自己使命的人才伟大。都说母亲最伟大,可有几个母亲是合格的?” “也许这些全他妈都是在扯淡。”王西夏摇头笑道:“因为不赋予它职业价值就没人做了。 庄洁大笑。 “停停,就停路边车位。”王西夏指挥她。 庄洁把车停好,伸头往前看,会所的门头很气派。她从没来过这种场合,心里没底,随即扭头看王西夏。 “下车啊。”王西夏催她。 “咱们这算嫖吧?会不会被抓?”庄洁要面子。 “不会。我老大说这是正经生意,里面人懂暗语,进去你就全明白了。”王西夏说。 哦,庄洁点头。俩人谁也不先下车。 王西夏吸最后一口烟,门一开,朝她扬下头,“走,跟上。” 庄洁挎上包随后,眼见跟着王西夏要进会所了,不妨她步伐一转,人就直直地走了。庄洁刚跨上台阶,会所门就被从里面拉开,两排西装革履的弟弟们朝她九十度弯腰:“欢迎光临” …… 接着一个男人朝她过来,“姐,您几位?” 庄洁老脸臊红,扭头找王西夏,她在远远的一根路灯柱下朝她招手。 …… 随后回了王西夏住处,俩人认怂,对这次失败做了深刻的总结:村里人,放不开。 由于明天要去银行咨询贷款的事,庄洁夜里就和王西夏挤一床。她看见堆在衣柜上的衣服,问她,“你爸在养老院怎么样?” “还行吧。” “徐清河知道你家里的情况?” “我堂哥跟他提过。”王西夏靠床头点了支烟,“你家那亲戚怎么样了?” “我二叔一次性问我妈要十万。”庄洁说:“他出院一个礼拜了,腰上落了病,以后干不了重活。” “你二叔多大?” “五十多岁吧。” “十万也行。但你要出合同,往后无论出现什么情况,你们家不承担任何责任与费用。”王西夏说。 庄洁点头,“我们是这么谈的。” “口头没屁用。明天我推荐给你一个律师,省得将来扯不清的官司。”王西夏说:“你二叔能保证,万一回头他儿子女儿后悔了呢?” “你能保证你们熟食厂做大了,回头他们家不后悔?不要考验人性。陈家那龟孙子我都后悔了,他开车撞到我爸花三两万就摆平了,现在看他龟孙子意气风发,我都恨不能去要五十万。” “我也考虑过律师,但我觉得有点见外。”庄洁犹豫,“本来这笔钱现在就要付,但二叔家说年前付完就行。我先打了个欠条。” “妇人之仁。”王西夏弹弹烟灰看她,“丑话说前头,后面不吃哑巴亏。你二叔不也让你打欠条了?” “成,明天我去事务所打合同。” 王西夏盯着天花板发呆,随后摁灭烟躺下问:“老家住不住得惯?” “都住十几年了,怎么会住不惯。”庄洁也躺下。 “这怎么能跟以前比?你以前全套护肤品才百十块,现在不得三二千?” “住倒能住惯,就是冬天洗澡洗头麻烦。”庄洁说:“我又不方便去澡堂,家里热水也不稳定。” “你们镇里的房怎么不装,铺铺地暖住进去不方便?” “再说吧。眼下哪有精力管房子。”庄洁应了句。 “人啊,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如果把自己当成动物园里的猴子,什么都容易咽下。”王西夏莫名其妙地来了句。 庄洁笑笑,说她,“睡吧猴子。” * 第二天回南坪镇,她先把衣服给陈麦冬送去,陈奶奶给钱她不收,说回头陈麦冬会给。陈奶奶不依,直往她手里塞钱,说她也只能给孙子买点衣服,不能把她这种快乐也给剥夺了。 庄洁也不好再推,如数收下后回了家。她把信用卡里的钱套出来了一笔给寥涛,让她用来购买鸡。剩下的她要付店铺装修,还要定制礼盒及包装箱。她打算明天去药厂谈。已经进入十二月了,一般公司福利都在元旦左右发。 回楼上何袅袅正在用戴森吸螨,她看见庄洁立刻邀功,家里的地板,沙发,床上统统打扫干净了。自从她把戴森从上海发回来,何袅袅承包了所有的吸尘工作。如果不是庄洁阻止及警告,她能追着给春三鹅子吸毛。 春三鹅子看见庄洁很兴奋,用翅膀扑扇着她腿。庄洁反脚给了它一下,差点把她绊倒,又顺手从包里剥了颗糖喂它,交待着何袅袅,“晚会带三鹅子去下溪村划划水。” “我不去,我还要上补习班。” 庄洁回厨房煮晚饭,冰箱里有炖好的肉,她直接下了肉汤面,喊何袅袅下来吃,自己又往保温桶里装了碗,给厂里的寥涛送去。 那边寥涛也正打算回家煮饭,见庄洁送过来,坐下边吃边问她情况。庄洁掏出了个账本,给她算了笔利息,说这笔贷款很划算,远比房贷利息还低。眼下正在审核,批不批就看下周一了。 寥涛很满意,她最满意的就是大女儿,办事效率高,像她。 她第一任丈夫文绉绉的,像个教书先生。第二任丈夫不是生意人,邻里亲戚去买烧鸡,他总不好意思收钱。唯一一个儿子也没主心骨。 她狠起来就会骂儿子,嫌他太软弱,嫌他没一点男人该有的血性。 * 陈麦冬下班到家时,陈奶奶劈头就凶他,“你一个爷们儿臊不臊?让一个姑娘给你买裤头?” “我又没空。” “我不会去超市给你买?” “你买的质量太差……” “那你也不能让小洁给你买,不懂得尊重人。” “她说什么了?”陈麦冬问。 “她啥也没说。” 陈麦冬坐下吃饭,嫌她管得太宽。 陈奶奶直捣他头,“你就一个人拽吧。”说完捂住心口坐下。 “心口疼?”陈麦冬放了筷子。 “你明个去见见那姑娘,在药厂里当质检员,听说长得可标致。” “我不去。” “你想气死我?”陈奶奶佯装打他,随后又念叨:“我原先还惦记着小洁,但我套过她话了,她回头还要回上海。” “你很中意她?”陈麦冬吃着饭问。 “我中意有什么用?不是小看你那两把刷子……”话没完就迈出了门,超市里搞活动,原价 8.7 的鸡蛋,限时特价 3.6,她要去抢一兜。 陈麦冬把衣服都依次试了,随后换上一套发微信给她:谢了,眼光很好。” 庄洁带着三鹅子在下溪村划水,看见微信回他:不客气。 陈麦冬问:在哪? 庄洁回:在下溪村遛鹅。 陈麦冬问:吃饭了没? 庄洁回:都几点了。 陈麦冬问:去老马那吃羊肉串? 庄洁回:不去。 陈麦冬编辑了半天,回她:找你谈事,生意上的事。 庄洁回:咱俩有啥生意上的事? 陈麦冬回:找你订烧鸡,二千只。 庄洁秒回:老马见!随后喊三鹅子,拽着它的脖子放在电瓶车的脚踏板上,开着呼呼地过去。 陈麦冬过去的时候庄洁已经到了,她站在烧烤炉旁,朝他喊:“冬子,吃什么随意点!” …… 陈麦冬点了十支羊肉串,两个烤羊排,五个烤土豆片。人刚坐下,庄洁怀里抱着一只大鹅,“就点这些?” “够了。”陈麦冬示意她坐下。 庄洁给他倒了杯茶,准备洗耳恭听。 陈麦冬也不跟她卖关子,言简意赅地说:“瓷器厂年底要发福利,我今天跟他们招呼了,回头你去签合同就行。” “你们两家很亲?”庄洁好奇。 “我们本家。”陈麦冬含糊了句。 庄洁拍他肩,承他这个情,明白他是看见自己发的朋友圈了。接着非要了一瓶二锅头,说是敬他一杯,回头有需要吱一声。 陈麦冬也不客气,“回头你多去我家看看,我奶奶很喜欢你。我平常忙,也嫌她唠叨。” “成。小事儿。”庄洁拍胸脯,“你奶奶就是我奶奶。” 陈麦冬夸她仗义,说刚还误会她来着。 “误会我什么?”庄洁看他。 “我给你发微信,你对我冷言冷语。我一说有生意,曹操都没你快。” 庄洁大笑,随后拍他肩,“误会误会,天大的误会!” 陈麦冬扬了下嘴角,懒得同她计较。 庄洁让他起身,看他身上的衣服,毫不吝啬地夸赞,“好看!挂在那只有七分,穿你身上有十分。” 屋里热,陈麦冬顺势脱了外套,庄洁坐着打量他,身材比例很好,肩是肩,腰是腰,臀是臀。 俩人没吃上几口,陈麦冬就被电话叫走了,陈奶奶在超市里犯糊涂了。 庄洁回家给王西夏发微信,说陈麦冬人不错,帮她拉了瓷器厂的福利。王西夏说他父亲跟瓷器厂老总是堂亲,是从小穿开裆裤的关系。 庄洁这才了然,给陈麦冬发微信:瓷器厂的事谢了,一切尽在不言中。然后一个双手抱拳的表情。 陈麦冬正在泡脚,看见微信拿毛巾擦了擦,披了件外套出去。在大门外抽了支烟,靠着墙回她:客气。又问她:在干什么? 庄洁回他:一面泡脚一面给你们发微信。 陈麦冬问:我们? 庄洁回:西夏和你。 陈麦冬回:我前一段相亲了。 庄洁八卦:你中意了没? 陈麦冬回:聊不到一块。 庄洁安慰他:再接再厉,聊不到一块是硬伤。随后又问:你择偶标准是什么?看我身边有没有合适的。 陈麦冬回:没什么标准。接着也问她:你标准是什么? 庄洁想了会回:比我强大,能让我全心依赖。我希望他照顾我多点。暂时就这些吧。 陈麦冬回:我也有标准了,能够无条件的让她全心依赖。 庄洁回:滚蛋。 陈麦冬问:你是孔雀? 陈奶奶出来倒洗脚水,被蹲在墙根的人吓一跳,以为蹲了条大黑狗。 陈麦冬回屋转了圈,随后靠着沙发背仰头想事情,接着就把自己整个仰在沙发里。陈奶奶骂他没个正形儿。 庄洁情感不丰富,没被人追的经验。念书时没什么人歧视她,但也没有男生表白过,原因她自然清楚。唯一的一次恋情是她先搭讪,谈了一年后仓促地分手。 她喜欢的人有很多,但都仅限于初次见面,随着日后的接触,还没等表白,那点喜欢就没了。 王西夏曾说她把好感和喜欢混淆了,但她不管那么多,无论是好感还是喜欢,都随着接触幻灭了。 王西夏回:咱俩混社会七八年了,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无形中眼光就高了。 庄洁回:不是我自恋。而是随着了解的深了,发现他们都不过如此。全都配不上我。接着又回:至少要跟我比肩吧? 王西夏回:对,就是配不上我们。 庄洁回:嫌弃我残疾的,我能理解,但我也真瞧不上。我曾为季仝怨恨过自己的残疾,但后来想明白了,这不是我残疾的问题,而是他不能接受我残疾的问题。 王西夏回:这么想是对的。 庄洁回:每个人有每个人存在的问题。原生家庭,身体残疾,身高相貌,这些都改变不了。找对象就是找能接受自己不完美的,我就是我,就是这个样子,接受不了滚蛋。 王西夏没回。 庄洁合了手机,躺被窝里给何袅袅批注作业。 没一会儿,王西夏回她:刚去洗澡了。接着又问:你对陈麦冬的喜欢还在不在? 庄洁回:我发现我对他不是喜欢,而是欣赏。 王西夏回:滚。 庄洁回:你不信?! 王西夏问:无论欣赏还是喜欢,这种感觉还在不在? 庄洁回:在啊。 接着她又回:陈麦冬给我的感觉很难形容。我老代入他职业,觉得在他这种人面前特有安全感。 王西夏回:…… 庄洁回:这王八蛋对我有偏见,觉得我轻浮,认为我是一个情场老手。 王西夏回:我也觉得你像情场老手,这跟你性情有关。能欣赏来就是优点,欣赏不来就是偏见。但陈麦冬帮你,不像是对你有偏见。 庄洁回:这事怎么说,就看他拿我当什么。我对朋友相对宽容,我不认同你的三观,但我不会指手画脚。对另一半我要求苛刻,因为我余生都要跟他过。刚开始我也觉得这王八蛋喜欢我,但后来发现自恋过头了,他应该就是拿我当朋友? 王西夏回:不能聊了,明早还有事。 庄洁回:好梦。 她把何袅袅作业批注完,随手搁床头柜,盖好被子睡觉。 * 今儿天很好,庄洁打算先洗个头再去制药厂。她打了盆热水在院里太阳下,脱了外套准备洗,一犹豫,朝着何袅袅问:“妹儿,想不想赚外快?” 趴在凳子上写作业的何袅袅直点头。庄洁捋着袖子说:“帮我洗一次头二十。” “我还要写作业。”这点钱何袅袅看不上。 “三十。”庄洁说:“帮我按摩头皮十分钟。” “五十。”何袅袅一口价。 “行,五十就五十。”庄洁很痛快。 何袅袅先把她头发打湿,然后按了一把洗发水,小手勤快地给她按摩头皮。等准备换第二盆水的时候,她拿过手机说:“姐,第二盆半价,二十五块钱。” “什么?”庄洁托着满是泡沫的头发看她。 “第二盆就要半价。”何袅袅不怕她。自从上海回来寥涛就断了她零花钱,她统共就剩十块了。 “行,半价就半价。”庄洁不跟她扯,先把头发洗完再说。 “那你微信还是现金?”何袅袅蹲下问她,“如果你要涂护肤素还要加二十五,统共一百块。” …… 何袅袅拿到钱,帮她洗完头,踩着自行车就跑了。庄洁吹干头发,画了个淡妆,裹上羽绒服,又把羽绒帽戴上,骑着电瓶车去药厂。 路上遇见陈麦冬站在街口,她正要过去打招呼,看见一位姑娘朝他款款而去,身后跟着妇女主任。 庄洁秒懂,细看了那姑娘,贴着陈麦冬过去,轻吹了声口哨,留下句——大兄弟,等你好信儿! 陈麦冬回头看,人骑着电瓶车一阵风似的不见了。 第15章 说亲 庄洁在药厂门口被保安拦下,她后悔不该骑电瓶车,给里面熟人打了个电话,理了下妆容等对方来接。 填完登记卡随熟人进去,熟人帮她引荐负责人,剩下全靠她自己。庄洁让他根烟表示感谢,熟人接过烟说:“举手之劳,我也帮不上啥忙,但你心里要有个底。” 庄洁听他说。 熟人说:“今年药厂效益差,管理层也乱。五一那时候做了大改革,请了外面的专业团队管理。” “外请的管理团?”庄洁问。 “以前的管理层乱,这个的小舅子那个的小姨子,啥事都能插一手。企业想正规化肯定要大改革。”熟人点到为止地说。 “这管理层不讲情面的,你心里有个数。负责人是我们一个镇的,他好说话,就看管理层批不批了。” “成,明白。”庄洁点头。 熟人带她引荐了负责人,俩人说了几句客套话,庄洁点了来意。负责人听后很为难,说福利在半个月前就订好了。而且是镇里种植的有机蔬菜。 庄洁诧异。 负责人笑说:“镇里也给了我们任务的。” 庄洁了然,同他扫了微信,告辞离开。 药厂没拿下,她就想别的出路。回家偷偷登陆何袅袅注册的账号,她偶尔会直播吃烧鸡和吐槽寥涛,粉丝有小五千。 她一一看了回放,鼻子差点气歪,何袅袅除了吐槽寥涛,吐槽庄研,吐槽老师,还吐槽她。 她直播里不喊她姐,也不喊庄洁,喊她红心皇后。而她自己昵称是“貌美白皇后” …… 她正查红皇后和白皇后是什么,收到陈麦冬微信:奶奶晚上要煮面,山西刀削面,河南烩面,拉州拉面,新疆拌面,你吃什么? 庄洁回:晚上我要在家煮饭。 陈麦冬回:不影响你煮饭。 庄洁想了会:行吧,你们先吃。我煮完再去。 陈麦冬又问:奶奶会做山西刀削面,河南烩面,兰州拉面,新疆拌面,你吃什么? 庄洁回:随意吧,只要好吃我都不挑。 她折腾了一下午,研究怎么直播,傍晚去厨房煮饭,煮完饭给厂里的寥涛送去,然后去了陈麦冬家。 到门口没进去,先给一个认识的网红通话,大致了解怎么吸粉,怎么直播。通完话看见门口的人,朝他问:“奶奶煮的什么?” “刀削面。”陈麦冬转身,“我给你盛一碗。” 庄洁哆嗦着回了屋。 屋里开了暖气,也燃了火炉子,庄洁双手伸在火上烤,“奶奶呢?” “去串门了。”陈麦冬端给她面。 庄洁坐下吃了几口,问他,“相亲怎么样?” “没成。”陈麦冬敷衍了句。 “那小姑娘很安生,我认识她哥,她哥叫什么来着……到嘴边忘了。” “我们办生产许可证的时候遇见了她哥,他哥是个胖子,走起路来两条胳膊划水似的一摆一摆,特别有意思。”庄洁忍不住笑,随后脱了羽绒服吃饭,屋里热。 “他哥有病。”陈麦冬附身换煤球。 “你怎么捡人吃饭的时候换煤球?”庄洁双遮住碗,怕煤灰飘进来。 陈麦冬放了火钳子,没换。 “他哥是激素吃多了。那天他妈还问我推荐医院,我给他介绍了一家。”庄洁看他俯身间露出的内裤边,问他,“内裤舒不舒服?” “还行,颜色有点素了。” “你就是骚。内裤颜色越浅越好。” 陈麦冬搂起毛衣,整理了下内裤边,又提了下裤子,朝她道:“我喜欢骚。” “那我应该给你买大象鼻子。”庄洁大笑。 陈麦冬咬着烟看她。 庄洁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摆手道:“回头你见就懂了。”随后看着自己碗里的面,有点吃不下了。 “吃不下别吃了。”陈麦冬给她泡八宝茶。 “别泡了,我准备回了。” 陈麦冬继续泡,“奶奶快回了,中午她就要我问你想吃什么。” “行,反正我也没事。”庄洁挪到沙发上等。 “你上午去制药厂了?”陈麦冬坐下吃她剩下的面。 “是啊,我想谈他们福利。” “这种大企业不好谈,他们都会先消化镇里的农产品。去年每人是一箱山药,一箱红枣。” “周村的枣林?去年九月不是修路,我回来绕了周村那,那成片成片的枣林好漂亮,风里都一股枣甜味。”庄洁说。 “周村形成产业了,红枣销路挺好的。这些年上面大力脱贫攻坚,陆续也有大学生返乡创业,好政策和思路都挺多的。” “什么好政策?我怎么没享受到。”庄洁问。 “你是大学生返乡创业?” “我难道不是?”庄洁看他。 “不懂,你回头去镇里问问。”陈麦冬扒着最后一口饭。 “锅里没饭了?” “没,最后一碗盛给你了。” “那你也不能吃我的剩饭呀?” “我吃剩饭犯法?” “……不犯法。” 陈麦冬又不紧不慢地说:“听说返乡创业有税补,租赁补,贷款扶持之类的。” “我都没享受到!”庄洁起身。 “你为什么要享受到?” “因为我是大学生返乡创业呀!” “你创哪的业?”陈麦冬绕她。 庄洁反应过来,懒得理他。熟食厂法人是寥涛,跟她没什么关系。她打了个哈欠,这屋里暖和的让人起乏意,当影见墙上的全家福,问他,“中间那对是你爸妈?” 陈麦冬看了眼,“十几年前拍的。” “他们都各自成家了?” “他们小孩比你妹妹都……”说着座机响了,陈麦冬看了眼来电显示,犹豫了一下接通“喂”了声。 电话是他妈打的,大致问了他近况,看春节有没有空见一面。陈麦冬回她,“再说吧。” 话筒声音大,庄洁清晰地听见他妈问:“你们春节不放假吗?” “我们没假期。”陈麦冬脚尖踢着墙面回。 “我往你账户转了点钱,你自己看着买点东西。” “我有钱。”陈麦冬望了眼墙上的挂历。 话筒里开始沉默,母子俩沉默了有一分钟,他妈先说:“你现在有多高?” “没量过,一米八吧。”陈麦冬语气有点敷衍。 电话里又一阵沉默。 庄洁受不了了,嫌这对母子扯淡,一口喝完八宝茶准备回家。陈麦冬挂了电话,朝她问:“你要回了?” 庄洁看他,“你想见她就说……” “我没想见。” “这有什么丢脸?儿子想妈不很正常……”庄洁嫌自己多事,“行,你没想,老娘要回了。” 她骑上电瓶车双脚划出了院子,临出门前又回头,“想你妈了就见。你看我,我想我爸都要睡前许愿。”说完骑着就走了。 家里何袅袅正在跟寥涛强嘴,她语气很大,说看不上清华北大,将来要考哈佛麻省斯坦福。 “你扎个翅膀上天都行。但现在,立刻给我写作业去!”今天班主任在群里@了寥涛,说何袅袅作业没写完,字迹潦草,以及抄写网上的范文。 何袅袅气呼呼地上楼,寥涛埋怨了几句学校,每天作业除了家签还要打卡,家长哪有那么大功夫。 庄洁抱着茶杯说:“养个花还要天天浇水施肥,哪有生下来自己就成才的。” “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寥涛也火大,顺手把她拉学校家长群里,“你每天督促她写作业,尽快把成绩搞上去,看明年能不能转去市里。” “指望自己学习不上心,转哪都没用。初中还是让她在镇里文殊中学读,回头高中再去市里。文殊的校长是我以前班主任,他很会引导学生。”庄洁把手里的茶杯递给她,用火钳子掀开火炉看,里面早灭了。 “今儿早上厂里找了个事,有个工人的手差点被机器绞到。安全意识太差了,我直接关了停产,全面培训了一天。”寥涛喝了口茶说。 “不要太着急,也给工人个适应期,等慢慢走顺就好了。”庄洁接了句。 “目前接的单不着急,一点点地来。前期先不让工人加班,等回头完全熟练操作了再说。订单一下子接太多我们也消化不了,我陆陆续续地跑,咱们有多大能耐干多大事。”庄洁对着空调的暖气吹,“袅袅交给我就行,她最近学习进步挺大的。中学我建议她先在镇里,她目前成绩就算去市里,也是最差的学校。” “我是觉得,市里再差,教育水平都要比镇上好。”寥涛图清静地说:“让她离开家去学校住宿,住两月就懂事了。 庄洁觉得好笑,“指望家里都管不好,学校就更管不好。咱们家情况也特殊,何叔刚离开两个月,袅袅嘴上不说……” “行行。”寥涛也烦,“让她写个作业,她捉捉鳖摸摸虾就是不写。我说一句,她能回一缸。” 庄洁回楼上泡脚,何袅袅趴在她被窝里写作业,嘴里还咬着棒棒糖。她看见庄洁,先是一愣,发现暖错被窝后,当下掀开被子,鼻子一哼,抱著作业回了自己卧室。 庄洁坐床前椅上脱牛仔裤,脱羊毛裤,脱秋裤,然后裹上厚睡袍,再坐下脱假肢。等残肢完全露出来,拄着旁边的拐去洗手间。 正在用毛巾热敷残肢,陈麦冬发语音她:我在你家门口,给你送几贴药。我朋友家自己研制的,用来缓解残肢神经痛的。 庄洁回他:靠不靠谱? 陈麦冬语音她:他自己就用。你贴上去试试,有效果就用,没效果就不用。 庄洁听见了他语音里的风声,回他:等我。 她又戴上假肢,穿了套棉家居服,下楼去拿药贴。见陈麦冬等在摩托车上,快步过去问:“在你家怎么不给我?” “刚取的快递。”陈麦冬递给她,“有效果我让他再发。” “成,多少钱?” “不要钱。”陈麦冬调着摩托车头,“热水敷敷再贴,不要超过一个小时。” “好,谢了!”庄洁看手里的药贴。 “这不是狗皮膏药。我朋友是中医世家,他爷爷跟过施今墨……” “你还有这种朋友?”庄洁惊讶。 陈麦冬理都不理她,轰上油门走了。 庄洁拿着药贴哆嗦着回屋,寥涛坐在电脑前问她,“谁呀?” “陈麦冬,他给我送了几贴药过来。”庄洁反锁着屋门说:“说是缓解残肢痛的。” “这孩子不错。”寥涛戴着眼镜,一个字一个字地敲键盘,随口问她,“他是不是喜欢你呀?” “这哪跟哪啊。”庄洁过去看她在敲啥。 “我在练打字,网上接单能回复的快点。”寥涛说:“我现在一天天学点,等你回上海我也都熟练了。” “你管好生产就行,这对你大材小用了,回头做大了请客服。”庄洁说。 “我自己还是要懂点。”寥涛坚持。 “你不要把精力花费在这种小事……行行,你想学就学吧。”庄洁抱着药贴上楼。 “小事都干不好的人,能指望干大事。”寥涛说她。 “行行,你全对!”庄洁回她。 上楼先热敷了残肢端,然后撕开药贴,鼻子嗅了嗅,抱着怀疑的态度贴上去。十几分钟过去,残肢端从阵阵的疼变成缓缓的痒。她发微信给陈麦冬:有点效果。 陈麦冬问她:贴上多久了? 庄洁回:二十分钟。 陈麦冬发了条语音给她,里面是陈奶奶絮絮叨叨地数落他,说别以为她不知道,院里那棵无花果就被他的尿烧死的。 庄洁问:奶奶还没睡? 陈麦冬回:十一点前都不睡。 庄洁躺被窝里一面等药效,一面同他聊微信:不疼了,就是有一点痒。 陈麦冬发了张截图给她,内容是他问他朋友痒是什么回事,他朋友说是正常现象,等用过三贴后就不痒了。 庄洁看截图上有两段话被打了马赛克,就问他:马赛克里是什么? 陈麦冬回她:他问你是不是我对象,我回不是。 庄洁问:这有什么好打马赛克的?” 陈麦冬没回。 过了半个钟,庄洁都睡着了,陈麦冬打电话她,说药贴该撕了。 隔天起床,她脚踩到了仍在地上的药贴,俯身捡起来看,又翻了眼通话记录,原来陈麦冬给她打电话不是在梦里。 寥涛敲门进来,见她坐在床头发呆,把手里的毛毛拖鞋给她,说鞋底已经上了层防滑垫,外面在下雨,预报的晚上有雪,让她趁早穿厚点。 庄洁拄着拐去窗边,拉开窗帘往外看,外面下着绵绵密密的小雨。 * 妇女主任一早就来了家里,她给陈麦冬介绍了俩姑娘都不如意,她刻意过来了解情况。她原本不爱给人说亲,也不爱管闲事,但陈奶奶往她家跑了几趟,说镇上谁都不行,还得她才能把她孙子的亲事说下。她明面上笑,心里也难为,陈麦冬不经打听,镇里托底的好人家不愿意嫁。 这孩子年轻时候是浑了点,但这几年浪子回头,已经往正路上走了。她早有心给他说一门好亲,但好姑娘一听他进过少管所,又在殡仪馆工作,家庭关系也复杂,一个个都摇头不情愿。难得有两家同意见一见,这孩子反倒不热。 陈奶奶说着标准,“就照着何家大女儿那个性格……” “庄洁?”妇女主任直摇头,“我早了解过了,那姑娘不行,将来她还要回上海的。” 陈麦冬垂头戴手套,骑上摩托就出门了。陈奶奶在身后念他,说天冷,骑摩托喝一肚子的风。 到殡仪馆犹豫了会,他又骑着摩托折回来,见妇女主任回家了,又调头去她家。她家今天有喜事,她公公过寿。陈麦冬准备调头走,就碰见出来的妇女主任,她热络地招呼他进屋坐。 “不坐了邬姨,改天吧。”陈麦冬说。 “有啥事不方便说?”妇女主任问。 陈麦冬略犹豫,说了来意。 妇女主任先惊讶,随后应下,“行,成不成吧我先去套套话。” “那就先谢邬姨了。”陈麦冬说。 “谢个啥,也不知道成不成。”妇女主任调侃他,“别说,你眼光还怪好。” 事毕,陈麦冬骑着摩托继续回去上班,街上遇见一个熟人,他两脚支地同他打招呼,随后扔给他一根烟。 第16章 夹着尾巴跑什么? 庄洁抱着三鹅子同何袅袅做直播,尽管没有几个人看。烧鸡没卖出去,三鹅子倒不少人开价,最高出到二千。 何袅袅嫌庄洁为了吸粉丧尽天良,她给三鹅子化了妆,还戴了条粉色的蝴蝶结。姊妹俩忘了关麦,这段争执也被直播了出去,弹幕里人笑翻了,接连卖了十几只烧鸡。 寥涛不同意何袅袅直播,说她应该好好学习。庄洁认为一星期播个两回没事,而且她也在身边坐着。 母女俩正说着,妇女主任在院里喊了声,寥涛应声出去,把她迎进了屋。庄洁依然坐在电脑前,教何袅袅怎么回复买家问题。 她们网店开了半个月,偶尔庄洁也会发个链接在朋友圈,有心买的自然就买了。她觉得无论做微商还是电商,只要没坑蒙拐骗,发朋友圈卖货不丑。 前期朋友帮忙转发的也多,网店生意还相当不错,半个月销量有二千。庄洁心里很清楚,只能一时靠朋友捧场,后期全得靠烧鸡自身的味道。味道不好,再多人宣传都长久不了。 说媒得有水平,媒能不能成,全靠媒人的一张嘴。妇女主任没点明来意,她说:“我是刚从队里回来,经过门口就过来坐坐。” 寥涛给她泡了杯茶,俩人关系原本就不错,喝着茶自然就聊了起来。妇女主任朝庄洁努努嘴,问寥涛,“她一个人在上海,你放心得了?” “她比我强,比我有文化,脑子也活络,在那工作我放心。”寥涛看了庄洁一眼,摇摇头,轻声说:“她心气高,一心想在那扎根。我是不愿意,但我没办法。” “她一点不愿意回来?” 寥涛摇头,“咱们是从没见过世面,从没出去过才愿意留下。她们开过眼界,见过花花世界,怎么甘愿回来?我是想让她在北京工作扎根,离得近,有啥事我也在身边。” “回来工作好点。咱们镇里很多人都在北京,相互也有个照应。上海孤零零的也不是个事。”妇女主任彻底歇了心思,“不瞒你说,我这边是有个亲,看小洁愿意留下就撮合撮合。” “这事我完全做不了她主。”寥涛忧心地说:“她主意比我大。我说一箩筐,她一句就堵的我没话。” 妇女主任深有同感,“我们家那个不是?我敢说她一句,她能把天给掀起来。” “宝甃多听话呀,出去工作几年还愿意回来,民宿经营的有声有色。” “她那是……”妇女主任有苦难言,她是混不下去了才卷着铺盖回来。 “你还想啥呀,小两口过得蜜里调油。”寥涛笑说:前儿个我在坳里见宝甃了,她牵着西平的手,一蹦一跳得像个小孩一样。俩人正走着还能亲一块,我骑着电瓶车跟在后头……” 妇女主任老脸都臊红了,嘴里说着,“回去腿给她打断,整天不好好走路。” “这就是你的不是,俩口子过得好你还不满意?”寥涛羡慕道:“你就偷着笑吧。等着抱外孙吧。” 说起抱外孙,妇女主任就头疼,“我天天催生,天天打听龙凤胎的药,这死丫头就跟我作对。不说了不说了,我得赶紧回了。” 寥涛把她送到大门口,俩人站着又聊了会儿。半晌回屋,庄洁接着单问她,“邬姨要给我说亲?” “你怎么知道?” “她频频看我,我还不明白?”庄洁哼了声。 “时间差不多了。”寥涛提醒她,“药贴该揭了。” 庄洁揭着药贴问:“谁呀。” “谁谁呀?” “邬姨说得对象是谁?” “估计是见不成,她也没说。”寥涛交待她,“我先去厂里了,晚上别煮饭了,我带工人去吃涮肉。你要是来就带着袅袅……” “我不去。”庄洁闻了闻药贴说:“你们聚吧。” “你太恶心了,贴过的揭下来还闻闻。”何袅袅嫌她。 “你忘了,你小时候还啃过我脚趾头呢。”庄洁说。 何袅袅手一伸,“直播钱。” “填完单,货发走了再说。”庄洁穿好假肢去了院里,雨停了,天还是阴森森。她伸个懒腰回屋把快递单一张张撕掉,让何袅袅一张张地填,填完让快递员来收。 “我真羡慕庄研,他可以去市里念书,可以躲过你的剥削和压迫。”何袅袅填着单说着,她手指填单子都磨出了茧。 庄洁手指头夹着烟,把真空烧鸡一只只包裹好,封进包装箱。家里临时腾了一间当仓库,平常用来发快递。 * 陈麦冬收到信没做声,妇女主任安慰他,说回头再给他介绍。 他接了通电话出去,朋友约搓麻将。他去了麻将馆,朋友给他拉凳子,递给他支烟,大家边搓边聊近况。 他从前狐朋狗友多,自从少管所出来都断的差不多了,只有三两个朋友有联系。而且这三两个也改邪归正,做买卖的做买卖,上班的上班,基本都成家立业了。一个月偶尔聚一次,抱怨抱怨生活,聊聊近况。 “冬哥,上个月刺猬出来了。” “出来呗。”陈麦冬扔了张牌说。 “前几天听说他找武大郎敲了笔钱。” “武大郎给他了?” “他天天领着帮狐朋狗友去他饭店吃,吃完了拍屁股记账,武大郎图清净就借了。” “武大郎也不容易,他爹的水滴筹,我还给转过去了二百。” “二百你也提。我小舅子结婚,我光礼前后都随了十几万。鸭子毛,我一年也才赚这点钱。” 几个人笑他,陈麦冬也笑,随后想起什么问他,“是不是有个叫庄洁的在你那发货?” “网件?” “对。”陈麦冬点头。 “鸭子毛,我就没见过这种女人,把价格给我往门里压。”阿杰坐直了身子,“她往我那一坐,说平均每天至少一百单,问我给什么价。我随口给她报了价,她一听,扭头就走。我摸不着情况,立刻喊住她,她回头朝我砍了个价,问我行不行。” “别扯淡,最后谈成了没?”陈麦冬点了根烟。 “当然谈成了,我们快递竞争大,能赚点是点儿。这女的也精,压那价跟打听好似的。” 陈麦冬扔了张牌,也没接话。 “诶冬哥,你打听她弄啥。” “弄你。”陈麦冬回了句。 ”弄弄弄,你随便弄。” 一桌人笑他恶心,陈麦冬懒得理他。 “诶冬哥,我见着娟子了,那天我去农行存钱,看见她吓了一跳。” 陈麦冬看他,“管我什么事。” “她朝我打听你了,还问我要了你微信。” “她调回来了?” “应该是。不过听说她离婚了,他老公爱酗酒家暴。” “家暴是什么?” “滚你妈的,家暴就是打女人。” “俺真不知道啥是家暴……”说着麻将馆的棉帘子被掀开,陆续进来几个人。 朋友朝陈麦冬使眼色,陈麦冬看了眼,又继续回头搓麻将。 进来的人是刺猬,陈麦冬当年和他斗殴,被他家长弄进了少管所。 刺猬拉了张椅子坐下,他身边一个人朝陈麦冬说:“冬哥,借点零花钱花花呗?” “借你妈。”陈麦冬的朋友回他。 刺猬抬脚就踹他,人没揣着,反被陈麦冬踹翻。 * 事隔两天庄洁听了信,说陈奶奶把自己孙子打了一顿,然后拎着镰刀去了刺猬家,喊着要割了那个猪崽子的头。 刺猬鼻孔外翻,某个角度确实像猪,但没人敢明目张胆地喊。 “陈奶奶辣着呢。”寥涛用馒头蘸着辣椒酱说:“她是怕孙子再被猪仔缠上,人滑着容易上来难。” “厉害。”庄洁夹着土豆丝应了句。 寥涛敲她手,“别筷子满盘子夹,照自己那个位置夹。” “我这都是青椒。” 寥涛不理她,自顾自地说:“陈奶奶早年差点进国家队,我忘了乒乓球还是羽毛球,反正四五十岁了还晨跑。” “厉害。”庄洁喝了口汤。 “他们老两口人不错,就是儿子拉了后腿。” “厉害。”庄洁心不在焉地附和。 寥涛打了她一下,交待她了几句,骑着电瓶车就去工厂了。 庄洁洗好碗坐在电脑桌前研究怎么用快递打单机,为了提高效率,她买了打单机买了打印软件,据说时速高达一两千单。折腾了大半天折腾出恼意,她拿着打单机去快递网点,让快递员教自己怎么操作。 不妨在网点看见陈麦冬,她还没来得及调整状态,他远远夹着尾巴就跑了。 …… 她从网点回来连接好打单机,等成功出了单,拿出手机给陈麦冬打过去,那边接通没说话,庄洁问他,“你夹着尾巴跑什么?” “没看见你。” “别扯淡了,没看见我跑什么?” “有事,我这会正忙呢。” “前两天是你让邬姨来的?”庄洁开门见山地问。 “什么?” “你装是吧?” “晚上见面说,我这会在殡仪馆忙。”陈麦冬把手机放置物箱,戴着手套和口罩去了化妆间。 庄洁怀疑陈麦冬喜欢她,是在脚踩到药贴的那一天早上。然后又寻着蛛丝马迹,一点点地证实。 她随口抱怨他家冷,他就燃了火炉开了暖气。她无意说自己有残肢痛,他就让朋友发了药贴,还不睡觉提醒她时间到了揭掉。她发朋友圈卖烧鸡,他帮忙联系瓷器厂。她回上海,他还刻意找借口送她。他找人上门说亲,事没成,他就翻脸不认人,因为连着三天他都没联系自己。 她越想越确定,拍着桌子给王西夏发微信,这货绝对喜欢自己。 王西夏谁都不服,就服庄洁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王者自信。 庄洁信誓旦旦,说自己混社会七八年了,能有如今的成就,凭的就是双慧眼和自信。人无论何时,都要尊重和相信自己的直觉。 直觉这种东西;是一个人自身阅历经验的总和,对一件事所作出地下意识判断。 庄洁很知道怎么化被动为主动,化同情为欣赏。截肢的第一年,她哭过闹过绝食过,做过一切激烈地反抗。寥涛指着她鼻子骂,说比你惨的人大把,你想自甘堕落地活着,还是骄傲自尊地活着,全看你怎么选择。 最煎熬的一年里她反覆看残运会,读海伦·凯勒,读霍金,读张海迪,读史铁生,试图从他们身上获得一种精神上的鼓舞。 高中借宿在小姨家,因为有个爱酗酒和好吃懒做的姨夫,她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人情世故,学会了不给人添负担;学会了接受和面对自己的残缺,学会了做一个积极乐观的残疾人。 从少女时期她就懂,懂得怎么区分大人的脸色,怎么获得他们的赞赏。在她学着怎么生存的过程中,身上自然而然地就有一股远超同龄人的成熟,聪慧,以及世故和圆滑。 一个人身上,可以同时具备无数个褒义和贬义。这些词汇交杂在一起并不复杂违和,她所身处的环境,决定她释放哪种特性。 就如庄洁所说:我并不是拿不下季仝,而是我要花费很大的心思才能让他家人接受我。我累了,我不想,而且我也不需要再去努力地获得别人的认可。 王西夏回她:主要原因是你觉得他不值得你再花心思了。 庄洁回:一语中的。 王西夏问她:到底是性格决定命运,还是命运决定性格? 庄洁毫不犹豫地回:性格决定命运。我性格像我妈,好强,不认命。我妈是迎难而上。庄研像我爸,文气重,空有一腔情怀。我爸是知难而退。 王西夏回:你弟弟是有点文弱,不过文弱的人不捅事,而且你弟弟懂得感恩。 庄洁回:对,他懂得感恩。你哥快出来了吧? 王西夏回:不管他,最好一辈子住死,死了都不管。 庄洁了解她家情况,回她:别说气话了,你还有俩侄子呢。 王西夏回:别提,提就了无生意。 庄洁岔开了话:性格是基因里与生俱来的,哪怕陈麦冬去做神父,也感化不了人。他几十几的人了,跟人在麻将馆打架。 接着又回了句:也没度量,亲不成,就打算绝交。上次他送我回上海,扭头就把我删了。 说完就退出聊天界面,找出陈麦冬微信,发了一条:清垃圾粉,打扰勿回。 见发送成功,继续同王西夏聊:这次没把我删。 王西夏回:他删你不正常?你不也删了季仝。 庄洁回:我们性质能一样? 王西夏回:行,你说啥都对。回聊,部门要聚餐。 庄洁收了一条群@,何袅袅班级这周五要开家长会,请家长务必抽空来。来的家长请在群里接龙。 她接完龙就去了烧鸡店,在店里坐了一下午,生意还行,比起旺季算不上好,比起同行算不错了。镇里大小烧鸡炸鸡店共八家,她挨个看了,就自己门前还有俩人排队。 晚上陈麦冬下班经过门口,庄洁扫见他,也随着去了他家。陈奶奶在屋里吃饭,见她就邀请入座。 陈麦冬洗了澡,坐在火炉边上烤。庄洁问他,“你不吃饭?” “我不饿。” “他没脸吃。”陈奶奶说。 …… 庄洁喝着热乎乎的鸡汤,极富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陈麦冬扒扒晾干的头发,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你不吃饭?”庄洁又问。 “我不饿。”陈麦冬还是那一句。 “饿死他算了,反正也不成器。”陈奶奶奚落他。 庄洁明白这祖孙俩在置气,有点尴尬,喝了汤准备回家。陈奶奶拉拉她,朝陈麦冬房间努努嘴,小声地说:“小洁,你去喊他过来吃饭,这兔孙三天都没吃了。” …… 庄洁过去敲开门,看坐在床边抽烟的人,“兔孙,你想饿死?” 第17章 聊骚 庄洁过去敲开门,看坐在床边抽烟的人,“兔孙,你想饿死?” “你来干什么?” “看笑话呀。”庄洁在他对面椅子上坐下。 陈麦冬没理她。 庄洁看他搭在书桌上的手,手上夹着燃了半截烟,问他:“你让邬姨去我家了?” “忘了。”陈麦冬故意看她。 庄洁看见他眼角的淤青,声音莫名柔软起来,“打架就算了,还破相。” “你管我?”陈麦冬声音也很柔。 “你喜欢我啊?”庄洁冷不丁地问了句。 “是你先说喜欢我,我才让人上门的。”陈麦冬无所谓地摁灭烟,“不成就不成呗。” “你这不也承认了?” “这有什么不能承认的?”陈麦冬反问她。 “那你见我跑什么?” “没看见。” “放屁,你就是没看见?”庄洁看他。 “没、看、见。”陈麦冬一字一句地说。 “行,王八蛋。”庄洁也无所谓地笑笑。 “你追来我家就是问这?” “嗯。”庄洁点头。 “问你件事呗?”陈麦冬玩着打火机看她。 “问。” “你有没有对我动过心?” 庄洁有一瞬的失神,想起那天早上的悸动,随后点头,“嗯。” “我比不上上海呗?”陈麦冬来回打着火苗。 “嗯。” “那你还来撩什么骚?”陈麦冬字里带着冷意,像酣睡的猫,忽然伸出了利爪。 庄洁猛地被问住,又羞又怒,起身就要走,陈麦冬拦住她,“你打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咱俩事没成,你往后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 “继续这样没事人一样来往?”陈麦冬看她。 “我还没想。”庄洁实话实说。 “没想?”陈麦冬扑哧笑了一声,看着她眼睛,“真没想过假没想过?” “王八蛋。”庄洁骂他。 “气急败坏了?”陈麦冬攥住她腰,对着她唇就吻了过去。 * “小洁,你要回了?”陈奶奶在厨房见她离开。 “回了,奶奶。” 陈奶奶回客厅,见陈麦冬正坐下喝鸡汤,数落他,“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敢。”陈麦冬强着头,“他欺负我一次,我就打一次。” “你把碗给我放下。” 陈麦冬闷了一大口鸡汤,放下就放下。 陈奶奶生气,狠抽他背,“你要再捅个窟窿,你要我一把年纪怎么办?” “我心里有数。” “你有个屁。” “那我就活该站着被他打?” “你回来跟我说……”陈奶奶忽然止了话,半晌,妥协道:“算了,人各有命,我也管不了你几天了。” 陈麦冬默不作声地吃饭,没再强嘴。 陈奶奶回厨房给他捞了条大鸡腿,问小洁怎么一劝他,他就没脸没臊地出来吃了。说完掰他头看他嘴,“嘴怎么破皮了?” “摔得了。”陈麦冬敷衍。 陈奶奶信他个鬼,不动声色地琢磨,没再问。过了会拉家常说:“我上午去看新房了,屋里不开暖就很暖和。”陈家几年前在镇居民楼置办了新房,半年前装修,这个月才完全装好。 “因为楼上楼下都有地暖,我们家才热。” “哟呵,那咱以后就不用交取暖费了?” “要交吧。”陈麦冬撕着鸡腿说:“要不年前我们搬过去?” “我可不去,我住不惯电梯房。”陈奶奶形容坐电梯跟下地狱似的。 “你今天是怎么上去的?”陈麦冬问她。 “走楼梯啊,楼梯间又亮又宽敞。” “爬到十二楼不累?” “不累,我浑身畅快得很。”陈奶奶甩着胳膊锻炼身体,“真是钱花哪哪舒坦,我楼上楼下看了几户,就咱们家装修的好。” “你王婶家一推开门,哟呵——眼差点给我闪瞎,墙上花里胡哨贴的啥,那沙发也奇奇怪怪,全是大俗花跟蕾丝边,坐着就不扎屁股?她说这是外国皇室风格,我也不敢乱说话,只能说好看。” “你何姨家也是,屋里墙上挂了一大幅画,画里是一只瞪着眼的独腿鸟还是鸡。她儿子说这是什么大山……八大山人的真迹。”陈奶奶吐槽,“挂副鸟就挂副鸟吧,可鸟下面摆了一溜的鱼缸,里面有两条奇怪的鱼,她儿子说是金龙鱼,金龙鱼不是卖油的?我也不懂,我也不敢乱说话。” 陈麦冬百度搜出八大山人,念给他奶奶听。陈奶奶念叨一句,“我以为八大山人是有八个人。” * 隔天陈奶奶去店里买烧鸡,在里面碰见一个姑娘,头一扭,假装没看见。那姑娘原本要同她打招呼,见她不待见,讪讪地走了。 庄洁一面打包炸鸡,一面好奇地打量她们。陈奶奶见那姑娘离开,骂了句:“骚狐狸。” 庄洁瞬间了然,这就是陈麦冬的初恋。陈奶奶提过一嘴,说陈麦冬进少管所,起因就是这姑娘脚踩两只船。 陈奶奶悄声问庄洁,“她的工作服咋那么眼熟?” “银行的制服。” 陈奶奶很吃惊,“她怎么会在银行?” 庄洁摇头,“不清楚。” 陈奶奶盯着她嘴唇,狐疑地问:“你嘴怎么破皮了?” “摔得了。”庄洁搪塞。 陈奶奶眼神变了几变,随后不动声色地说:“小洁,给奶奶炸个鸡排吧。” “行。”庄洁亲自帮她炸,炸完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准备帮她打包时,陈奶奶阻止,“我不打包,我就搁这吃。” 庄洁把鸡排装盘子里,交待她道:“您可要忌口,不要贪多。” “好好好。”陈奶奶坐下一面吃一面笑眯眯地看她。 庄洁买了套收银系统,教着收银员怎么用。收银员是镇里媳妇,文化不高,听得稀里糊涂,庄洁耐着性子一点点教她。 陈奶奶临走又买了只大鸡腿,骑着老年电动车给殡仪馆的陈麦冬送去,手往他肩上一拍,“孙子,奶奶奖励你的。” 陈麦冬莫名其妙。 他下班回家经过烧鸡店,碰见从里面出来的庄洁,她戴了顶毛领超大的羽绒服帽子,骑着电瓶车准备回家。 他往前一步,趴在她脸前确认,“老同学? 庄洁吓了一跳,张嘴就骂他。 “这是什么毛?”陈麦冬手欠,拽了根她的帽子毛领。 “滚蛋。” 这条狐狸毛领是她花大价钱买的,毛发又浓又密又长,寒风一吹,尽显飘逸。 她五指捋了捋被陈麦冬弄乱的狐狸毛,骑着电瓶车就要走。陈麦冬转头跟上她,“翻脸了?” 庄洁吃了哑巴亏,懒得理他。那天陈麦冬亲完她,说了句扯平了。如果她安置不了俩人的关系,索性还是老同学。 “你亲我我翻脸了?”陈麦冬轻飘飘地问:“就你嘴值钱?” 庄洁刹了车,看看他,半天憋了句,“行,扯平。” “你比我有度量。”陈麦冬骑在摩托上,双脚支地,发自肺腑地夸她。 “有事没?没事各回各家。”庄洁不想同他扯淡。 “毛掉你嘴皮上了。”陈麦冬好心提醒她。 庄洁把嘴唇上的狐狸毛捏掉,心里骂黑心卖家,他再三保证不掉毛。 “回我家喝雪梨汤?”陈麦冬问。 “你觉得合适?”庄洁睨他一眼。 陈麦冬摸出烟,挡着风点了根,“有啥不合适?” “咱往后一是一,二是二,见面就是个点头交情。” “你这还不是翻脸了?” “对,老娘跟你翻了。” 陈麦冬掏出手机,打开微信,让她看自己的微信备注名——狗脸儿。 “你才狗脸。” “没你狗,没你翻脸速度快。”陈麦冬装了手机,朝她道:“咱俩扯平了,这事过了。” “行。”庄洁也痛快,主要她也不占理。 “为这点事翻脸犯不着。咱俩谁也不欠谁的,以后处不好了再翻。”陈麦冬建议。 “行。”庄洁附和。 “这也怪冷的,先回去喝碗雪梨汤?”陈麦冬看她。 “你自己喝吧,我回家了。”庄洁撇了下嘴,“省得有人说我聊骚。” “我骚,是我骚。”陈麦冬摩托车轱辘轻碰了她的电瓶车,“别跟哥一般见识。” “我不太想喝。”庄洁无意识地拿乔。 “洁儿,哥错了。”陈麦冬语气骚骚地说。 “滚蛋。”庄洁扑哧一笑,随他回了家。 屋里火炉上炖着雪梨,陈奶奶丢了把红枣,满屋子枣甜。她交待庄洁再炖半个钟才入味,随后就出了门,说是去做弥撒。 庄洁不懂,弥撒不是周日做? 陈奶奶说这是小弥撒,光一些孤寡老人围着做的。 …… 陈麦冬擦着头发去厨房,见她在热饭,“奶奶呢?” “去做弥撒了,她让我帮你热饭。”庄洁盛着饭看了他一眼,他换了件羊驼色的高领毛衣,显得人很柔和。随口就夸了句,“你脖子长,穿高领好看。” 陈麦冬没接话,擦着头发回了客厅。 “头发不是擦干的,是吹干的。”庄洁把饭给他放桌上。 “你不吃?” “我不饿。”庄洁往炖锅里丢了冰糖。 陈麦冬立在镜子前抹护肤品,他脸有点皴,被风刮得了。庄洁围过去,看他一遍一遍的干涂乳,建议他,“你光涂乳不行,得用霜。你鼻子都起干皮了。” “还没空去买。”陈麦冬应了句。 “网上买就行了。”庄洁指着说:“你再买只润唇膏,你嘴都裂了。” “你嘴也裂了。”陈麦冬看她。 俩人都避开各自嘴上的伤,不提。 “我有轻微唇炎。”庄洁抿了抿唇,天一冷,她就容易犯唇炎,嘴唇皴裂脱皮。 说着从兜里摸出一盒润唇膜,指尖一打圈,往嘴上涂,“我是懒得涂,老忘。” “你这个润唇膏怎么用手……” “我这是润唇膜,比润唇膏效果好。” “分男女么?” “不分。”庄洁说完看他一眼,他微微撅着嘴。 庄洁笑他,“滚蛋去,吃了饭再涂。” 陈麦冬双手揣兜地靠着墙,看她,“女孩子要保养唇。” “为什么?” “接吻的时候柔软。” 庄洁合着润唇膜的盖,偏脸看他,“是谁在聊骚?” “我,我骚。”陈麦冬大方承认,“撩到你了?” 庄洁撇给他个眼神,让他自己意会。 陈麦冬坐下吃饭,“咱俩太凶猛了。” 庄洁明白他说的什么,懒得理他,从锅里捞了碗雪梨,打算喝了回去。 陈麦冬指着一个袋子给她,“先贴着。” 庄洁拿过看,里面是药贴,刚好上回给的也快贴完了。她犹豫着说:“不给他钱不好吧?又不是几贴。” “他不会收。”陈麦冬说:“回头把烧鸡给他发过去一箱。” “行,这个绝对没问题。”庄洁应下。 “直播怎么样?” “一般。”庄洁围坐在火炉旁,抱着碗轻轻地吹雪梨汤,“我先把网店和实体做好,直播回头再说吧。” “班长联系你了没?”陈麦冬吃好放了筷子。 “我们初三的班长?”庄洁摇头,“没有。” “估计快联系你了。”陈麦冬漱了漱口,“他正组织同学会,说年前去探望一下王老师。” “王老师怎么了?” “半年前中风了。看年前能不能聚一块去看看。” “好,我去。”庄洁对初三教她的几位老师印象很好。当年她转过去,班里同学对她都很友善,她还很诧异,后来是寥涛说,她还没转到班里前,老师就已经提前和同学们打了招呼。 “唇膏。”陈麦冬朝她伸手。 庄洁掏出来给他。 陈麦冬学着她的样子,小指肚转一圈,然后往自己嘴上涂。 庄洁大笑不止,“你可真娘。” 陈麦冬没理她。 “诶不会吧,你竟然修眉毛?”庄洁吃惊,“修得还怪好看。” “我学过。”陈麦冬说。 “来来,帮我修一下。”庄洁站过去,“我手笨,总是两条修得不一样。” 陈麦冬合上润唇膜,转身去找化妆包,待拿到化妆包,俩人皆一愣,庄洁先摆手,“谢了,我自己能修。” …… 陈麦冬掏出修眉刀,照着镜子给自己修。 庄洁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会儿,拧开润唇膜,指尖转一转,掰过他脸,把他嘴上的擦掉,自己帮他涂。 陈麦冬望着她鼻尖的雀斑,听见她说:“张嘴。” 他张嘴,她说:“太大了,微张。” 他轻合了嘴,她又说:“微微撅一下。” 他望着她眼睛,微微撅了一下。 她涂好,合上盖子给他,“给你了。” 他机械地收下,她又摸出支烟,俯身在火炉上燃着,抽了一口看他,“我回了,记得每天睡前涂。” 陈麦冬送她出去,巷子里黑黢黢。她骑上电瓶车问:“你们这路灯坏了?” “坏了。” “你回屋吧。”庄洁看他。 陈麦冬接过她手里的烟,抽了口还给她,“刚手抖什么?” “狗屁。”庄洁看着烟,又慢慢地抽了口。 陈麦冬没再问,又接过她手里的烟,又抽了口还给她。 “抽你自己的。”庄洁烦他。 “嘴疼不疼?”陈麦冬得寸进尺。 庄洁要翻脸,他先说:“我疼。”随后掏出根烟点上,夹在指头上帮她戴羽绒服上的帽子,戴好捋捋狐狸毛领,“明天去看电影?” “不去。” “去不去?” “不去。” “去不去?” “不去。” “去呗,我给你买爆米花。” “再说吧。” 第18章 活该你单身 庄洁到家就先往浴缸里放热水,趁脱衣服的间隙回了王西夏微信。王西夏问她怎么这么久才回信息,她没回,问医疗器械群里在讨论啥,怎么就杠起来了,还涉及传播谣言等等。 王西夏问她:你细看内容了没? 庄洁回:没,全显示的消息撤回。 王西夏回:内部消息,暂时别去武汉就对了。 庄洁问:咋了? 王西夏回:你听就是了,元旦见面说。 庄洁问:你元旦要回来? 王西夏回:回去办点事儿。 庄洁回:行,见面聊。 接着又问:怎么都杠得退群了?我也没弄清状况,也不好乱说话。 王西夏回:别管他们,权当没看见。 庄洁回:行,我要泡澡了。 王西夏回:冻死你。 庄洁回:我妈说后天有雪。 王西夏回:谁知道呢,天气预报就不准。你泡澡吧。 庄洁摸摸水温,躺进了浴缸里。刚惬意地躺好,就朝门外喊:“袅袅,袅袅。” 何袅袅没听见,三鹅子闻声扑来,庄洁拍拍它头,让它去喊何袅袅。躺进来得急,忘开暖风机了。 三鹅子回来,直直地望着她,表示没找到人。庄洁抬脚指着对面的暖风机,嘴巴一撅,猛地一戳,示意它开暖风机。 三鹅子意会,扁扁的嘴巴朝着启动键一啄,暖风机开了。 庄洁朝它竖大拇指,很骄傲,经过自己的驯化比狗强。三鹅子扑棱了几下翅膀,嘎嘎笑了几声,坐在暖风机前取暖。 庄洁朝它挥手,“闪开、闪开,你挡着暖气了。” * 隔天睁开眼就看见何袅袅托着脑袋,像一朵变异的花朝她笑。她翻了个身,“说事。” “明天就圣诞节了。”何袅袅哼哼唧唧地说。 “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想送老师一盒巧克力。去年别的同学都送了,就我没送。” “你老师针对你了?” “不是。”何袅袅有点急,“你不懂,别的同学都送了,我没送显得咱家穷显得我小气。” 庄洁打了个哈欠,半坐起来问她,“几点了?” “七点。” 庄洁看她背上的书包,“送巧克力没创意,显不出你用心。中午回来我把礼物给你准备好。” “好!”何袅袅猛点头,转身要上学,又折回来说:“那个姐,我想下学期参选班干部,但我们班干部是同学投票,谁票最高谁就当。班长我就不选了,我想当语数的课代表。” “你想当啥?”庄洁没听清。 “我们班干部不看成绩的,光看谁投票最高!”何袅袅说:“我长得太漂亮了,班里女生都不太喜欢我。” …… “我们班人缘好的同学,都有一个好妈妈。她们妈妈经常给班里送烤蛋糕,送蛋挞,送牛奶,还送西米露,咱妈啥也没送过。” “行行,我知道了。”庄洁打发她上学。 何袅袅撅着嘴走了。 庄洁又躺回了被窝里,打算睡到自然醒。翻了会没太睡着,摸出手机缩被窝里玩。陈麦冬凌晨发了截图过来,他订了 19:50 的电影。 庄洁看了眼没回,给自己技师发微信,问他接受腔发了没。她回来前又订了套备用的接受腔和硅胶内衬。半天不见技师回,又睡不着,索性起了床。 外面还是阴沉沉,寥涛从厨房里解着围裙出来,“你也是出邪。往年春节回来躺被窝里干熬,熬不到中午饭不起,这大把的时间你倒不睡了。” 庄洁盛了碗稀饭,拿了个包子站在灶前吃。寥涛从锅里捞了两个荷包蛋给她,庄洁避之不及,“我不吃荷包蛋。” “荷包蛋最有营养。我往锅里打了四个,袅袅吃俩你吃俩。” “我最讨厌吃鸡蛋。”庄洁有点烦。 “别废话,鸡蛋最有营养。”寥涛打开盒子,又拿了两片倍立健给她,“晚会记得吃。” “我不吃。你整天买的……” “你姨父是做这个的,我就买了一套。贵着呢,吃吃没坏处。”寥涛嫌她不识好歹,“我都不舍得让袅袅跟庄研吃。”说完指着一桶蛋白质粉,每天泡一杯。 “行行。”庄洁敷衍,“我平常也有吃。” “你就敷衍吧,身体是你自个的,没人能替你受。”寥涛又交待了她几句,匆匆去了厂里。 庄洁把荷包蛋的一圈蛋白吃掉,中间的黄喂了三鹅子。吃完饭挑了几个漂亮的苹果,给它们深度包装,度化成“平安果”,让何袅袅拿去送老师。 忙完准备去烧鸡店,接到一通陌生的座机,对方说是药厂办公楼,让她过去洽谈业务。 庄洁也不好问啥业务,回楼上换了套正装,开车去了药厂。 回来狂喜,跑去厂里找寥涛,说药厂订了四千只真空鸡,半个月内就要收货。母女俩分工,一个打电话订购活鸡,一个联系包装厂订纸箱。药厂要求一个纸箱装两只,外包装尽量显得大气。 庄洁秒懂意思。 她们家烧鸡卤的好,除了制作上讲究,原鸡也很讲究。寥涛从不用冷冻鸡,都是屠宰的活鸡,有长期合作的养鸡场。 等一切安排好,庄洁才开始同药厂熟识的人打听。肯定是有人帮了自己,自己得承这个情。 对方说原先订的有机蔬菜减产了,打算换成冰冻带鱼,负责福利这块的人是羊沟村人,他就往上提了一嘴,说带鱼和真空烧鸡都行。上头冒打误撞就选了烧鸡。 庄洁问具体负责福利这块的人是谁,对方说你也犯不着上门感谢,你们家情况也都清楚,都一个镇里的,举手之劳而已。 “明摆的,就是你帮羊沟村销了山药,这人有意帮你。”寥涛分析说:“咱娘儿俩也都发了朋友圈,欢迎洽谈福利,也许是有心人看见,顺手就帮了把。” 庄洁认同,她也是这么想的。 “管它呢,这侧面说明咱娘俩儿有本事,咱家烧鸡有实力!” 庄洁大笑,说了早上的事,说何袅袅认为自己被女生排挤,是她们嫉妒自己漂亮。 “袅袅在她们班就是最漂亮。”寥涛朝她道:“你们姊妹仨都好看。袅袅你俩五官明亮,庄研秀气。袅袅成绩再差,我都从来不担心她,性格都长在脸上。” “别看我是个没文化的村妇,我懂得不比你们少,只是我读书少表达不出来。”寥涛说:“你跟袅袅性情都透,能吃苦。庄研不行,他吃不了苦,他像你爸。” 庄洁教她用软件管账,也不敢接话。一提起庄研,她就没完没了。 “你爸出去吃饭爱看人厨房,厨房邋遢,他就不吃。我就不爱看,谁家厨房都一样,闭着眼吃就是了,又死不了人,看了净膈应自己。所以你爸吃不了苦,庄研也吃不了苦。” “庄研说我不理解他,不懂他,说他需要隐私,需要自由。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搭理他,他说了个屁。他学画画我不打断他腿就该知足了,还要我理解他。”眼见话头就波及到了姐妹俩,“我就是吃读书少的亏,我说不过你们,但你们这代人就是仗着自己念了点书,见识比我们广,就反欺压我们。” “我就搞不懂,我供你们吃穿念书,你们长大了一个个问我要尊重,要理解,要自由。还不如问我要钱呢。” 庄洁看了眼时间,随口应了句,“我可没问你要。” “拉倒吧,最看不惯你了。”寥涛怼她,“我敢催一句婚,你准有一箩筐的理儿回我,所以我也不催婚,我也不找那趣儿。” …… “我跟庄研规划将来,他跟我谈理想,我跟他谈责任与担当,他跟我谈自由,我跟他谈钱,他说我不理解他,去你们的吧。净是你们的事儿。” 庄洁想笑也不敢笑,“你当着他面说呀……” “我才不找那趣儿,我又说不过。上个月我说检查何袅袅英语单词,她反说你又看不懂。你们一个个都厉害死了。” 庄洁试图转话题,鼠标点着软件说:“先填好药厂的订单,下一步点审核,然后就自动存档了。回头交了货,我再教你怎么操作引用业务。” 寥涛总是在她面前数落庄研,在庄研面前数落何袅袅,在何袅袅面前数落她。反正指东打西,就是不照着当事人的面数落,经常正数落着一个,剩下俩无辜的也稍上。 但寥涛有一个优点,就是发泄完了,转头就忘。她把庄洁教她的操作步骤一条条记下,随后合上笔记本说:“咱们晚上打火锅,庆祝一下。” * “几点了?”陈麦冬理着化妆箱问。 “师傅,五点了。” “你都记住了?”陈麦冬问。 “记住了。”小孙点头。 陈麦冬想了会儿,亲自躺操作台上,“你把流程走一遍。” 小孙问:“那我先洁面?” 陈麦冬睁开眼看他,“需要逝者教你?” “师傅我错了!”小孙朝他鞠躬,“求您别再猛地睁眼了。” 陈麦冬闭眼躺好。 小孙先帮他洗脸,敷面膜,等揭掉面膜后正式上妆。上完妆陈麦冬看他,“要是有回访,你洗脸这个力度绝对差评。” …… “你躺下,我给你洗一次。” “不用……” 陈麦冬把他强行摁下,洗脸,敷面膜,上妆。妆好让他起,他已经睡着了。 …… 等他换好衣服准备下班,小孙才被人喊醒,他过来竖大拇指,“师傅,五星好评,我都舒服地睡着了。” 陈麦冬踹了他一脚,他凑过来,递给他一个苹果,“师傅,给你一个平安果,图个好寓意。” 陈麦冬接过啃了口,骑上摩托就回家了。到家换了衣服,准备出门,又折回屋洗了个苹果,保鲜袋一装,揣进了兜里。 七点他就等在影城门口,先抽了支烟,给庄洁编辑微信,半天删删减减也没发,随后坐下安心打游戏。电影开场十五分钟后,庄洁才乘着步梯晃上来。 她先看了一圈,没见着人,转身回家时看见陈麦冬窝在按摩椅里打游戏。她过去踢他,“没看见,不付费不让坐。” “已经开场了。”陈麦冬看她的一双红色棉拖鞋。 “开就开呗。”庄洁顺着他眼光看,“观影不让穿拖鞋?” 陈麦冬把电影票给她,过去前台买爆米花。 俩人俯身找座位,坐好后各自认真地看。看了会儿,陈麦冬倾着身子先问:“你是怕熟人看见?” “扯淡,我怕这?”庄洁倾着身子回他,“厂里忙,我们家晚饭耽搁了。” “你应该配套棉睡衣出来。”陈麦冬说。 “事精儿。”庄洁回了句。 “这是礼貌。” “你还看不看了?”庄洁想翻脸。 “看。” “你喷香水了?”庄洁趴他身上闻。 “体香。”陈麦冬推她头。 …… 庄洁想表现自己也是体面人,朝他道:“我怕滑,我棉拖都有防滑垫。”随后又补充,“我也精致得很,只是村里没必要……” “你把懒和精致混淆了。”陈麦冬说。 …… “南坪镇是一个拥有上市企业和旅游业的大镇,和村有本质的不同。”陈麦冬科普,“村里不会有电影院。” …… “我穿拖鞋不配跟你看电影?”庄洁看他。 “配。” “事精儿。”庄洁服了。 陈麦冬没忍住,“你羽绒服上有饭渣。” …… “去你妈的,你才有饭渣。” 陈麦冬打开手电筒让她自己看,庄洁垂头,胸口有几滴火锅溅上来的红油。 后排人踢他们座椅,陈麦冬关了手电筒,老实看电影。 庄洁心里不爽了,老娘火急火燎陪你看电影,你还横竖找刺。她伸胳膊抹了抹胸口,压根没留意溅上了红油。 陈麦冬递给她爆米花,她伸手推开。 陈麦冬俯身轻声问:“生气了?” 庄洁回他,“活该你单身。” 匡——座椅又挨了一脚。 庄洁也老实了。 俩人又努力看了会,陈麦冬拉拉她,去了最后一排角落。庄洁落座,陈麦冬递给她一个大苹果,小声说:“洗过了。” “不吃。”庄洁推开。 “图个吉利。” 庄洁想想也是,接过咬了口,嫌皮碍事,索性把皮一溜溜地用牙啃下来。啃下来的皮装保鲜袋,边看电影边吃。 吃了一半不想吃,委婉提醒他苹果买的太大,陈麦冬二话不说,接过就吃。 庄洁看着电影,耳边全是嚼苹果声。陈麦冬不自知,贴着她耳朵说:“这位演员演技不错。” “还行。”庄洁看着屏幕回。 “他演过贾樟柯和姜文的电影。” “你还懂电影?” “我交际少,在家看电影多。”陈麦冬随意地说。 “因为职业?” “不全是。”陈麦冬看着屏幕,“我少管所出来就老实了。” 庄洁坐直了身子,“你要和我交心?” 陈麦冬看她,“你警惕什么?” 庄洁老实道:“我害怕人和我交心。因为我就没心。”说完直笑。 陈麦冬说:“我也没心。” 庄洁慢慢止了笑,“咱俩算什么?空心人?” 第19章 大尾巴狼 庄洁慢慢止了笑,“咱俩算什么?空心人?” “比干。” …… “你这笑话真冷。” 陈麦冬递给她爆米花,“别浪费,二十八一桶。” 庄洁捏着爆米花吃,“问你一件事。” “说。” “为什么在班里老打架?” “因为我狂。” 庄洁踢他,“好好说话。” “想吸引女生注意。” “想吸引你妈注意。”庄洁说。 “你骂人?”陈麦冬看她。 庄洁推他头,想打他。 “别扯淡了。”陈麦冬淡淡地应了句。 庄洁想说为什么老师请家长,你每回都报你妈的手机号。她看着陈麦冬的侧脸,这话没问出来。 “你那么早就喜欢我?”陈麦冬看她。 “去你的吧。”庄洁骂他。顺嘴又说了句,“我羡慕你能报你妈手机号,我想报我爸,但我知道他不会来。” 陈麦冬没接话。 庄洁从兜里摸出五百块,塞他手里道:“还给你。” “你还留着?”陈麦冬看着钱。 “又不是我的钱。我当年夹在了书里,我妹妹翻书柜翻出来的。”庄洁说。 “我都忘了。”陈麦冬把五百块装钱包里,无所谓地说了句。 “狗屁。”庄洁拆穿他,“忘了我拿出钱你第一反应是问我还留着?” “就是忘了。”陈麦冬吃爆米花。 “我当时很羡慕你们家有钱,你爸妈随随便便就能给你好几百。而你转手就能送同学好几百。”庄洁贴着他耳朵说:“我看了,你这几张一百块都是 90 版,说不准有收藏价值。” “你还看不看电影了?”陈麦冬嫌她聒噪。 “生气了?”庄洁歪头看他。 陈麦冬推她头。 “我觉得你人不坏,是有一回早自习值日地板太湿,你踹值日生的屁股,让他把地拖干。” “还否认喜欢我……” “别自恋行么?”庄洁说他,“我从小爱观察人。一来班里就咱俩家庭特殊,二来你有钱,风头也最大,经常领着一帮狗腿子去网吧。” 陈麦冬从外套内兜里掏出袋酸奶,撕开递给她,“渴了吧?” 庄洁才不介意他的语气,接过问:“怎么还是热的?” “我在热水锅里拿的。” “热水锅?” “前台有一个大炖锅,里面都是热饮料。” 庄洁一鼓作气地喝完,“你绝对放贴身口袋了,好大一股香水味。” …… “你是孔雀?”陈麦冬问。 “香水要穿好衣服后喷,不要往毛衣上喷。”说着手摸他外套内衬口袋。 “你干什么?”陈麦冬拽她手。 “我证实一下自己的判断。” “有,行了吧。”陈麦冬无语了。 庄洁坐好,“香水是不是喷毛衣……” “是,好了吧。” 庄洁得意,“服不服?姐的直觉……” “活该你单身。”陈麦冬怼她。 庄洁吃爆米花,才不理他。 陈麦冬倾着身子说:“好歹你也是大上海回来的,土冒。” 庄洁看他。 “男人喷香水讲究内敛,喷里衣不喷外衣。” 庄洁根据经验判断,他是在胡扯,“你夏天怎么喷?把香水倒肚子里?” “我夏天从不喷香水。”陈麦冬回她。 “你喷啥?”庄洁看他。 “体香。” “滚蛋。” “我夏天爱出汗,不喷香水。” 庄洁也想体现自己的精致,“我四季都喷。” 陈麦冬瞥了眼她的胸口,“今天喷的麻辣火锅味?” …… 庄洁大笑,瞬间捂住了嘴,随后看他,“过不去了是吧?” 陈麦冬吃爆米花,没接话。 庄洁透过屏幕的光,打量他身上的大衣和毛衣,“新买的?” “去年的。” “我说的是手表。” “我回答的也是手表。” “行。”庄洁不跟他杠。过了一会说:“今天接了个大单,我一直在车间忙,七点半才吃饭,吃完也没来得及换衣服。” “我下班换好衣服就来了。”陈麦冬吃爆米花。 “你没吃晚饭?” 陈麦冬继续吃爆米花。 “我们现在去吃饭?”庄洁问。 “我不饿。”陈麦冬说。 …… “我饿了,我晚上没吃饱。”庄洁说。 “行吧。”陈麦冬勉为其难。 俩人猫着腰出影厅,庄洁问他,“吃什么?” “砂锅面吧。” 庄洁点头,顺便扫了眼他的打扮,“你穿大衣好看,身材好,能撑起来。” 陈麦冬看手机,没接话。 庄洁想到他像一只巨型犬卧在按摩椅里,扑哧笑了出来。 陈麦冬看她,“笑什么?” 庄洁摇头,“没什么。” 他们沿着路边去夜市,街上有三两成群的游客,庄洁问:“下溪村的腊梅是不是要开了?” “估计要开了。” “滑雪场是不是要开了?” “元旦。” 庄洁点头。 “抽烟吗?”陈麦冬看她。 “来一支吧。” 庄洁嘴里含着烟,陈麦冬挡着火给她点,随后自己也点了支。 俩人站在背风处抽,庄洁问他,“诶,你猜我们像什么?” “狗男女。”陈麦冬吐了句。 庄洁大笑,接着抖抖烟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去了条暗胡同里。 陈麦冬尾随过来,庄洁倚着墙轻轻地看他。 陈麦冬闷了口烟,问:“涂唇膏了么?” “看不出来?” 陈麦冬挑她下巴,“看不出来。” “再看。” 陈麦冬凑近了看,大拇指抹了下她唇,接着放嘴边舔,“没涂。” 庄洁撩眼皮看他,手无意识地摸上他脖子,指尖轻摁他喉结。 陈麦冬偏头抽了口烟,再无动作。 庄洁等了半天,瞥他,“你是没领会意思还是怎么着?” “什么意思?”陈麦冬反问。 “你跟着我过来干什么?” “避风。”陈麦冬拢紧了大衣,“你朝我使眼色,难道不是过来避风……”话没完,身上就挨了一脚。 “你装大尾巴狼是吧?” “你凭什么打人?” “是男人么你?”庄洁恼。 陈麦冬抿了抿嘴唇,“嘴干、皴皮。”说着从兜里掏出润唇膜,手指一转,娴熟地朝嘴上涂了圈。 “你 X 你妈呀。”庄洁气爆了。 “你生什么气?”陈麦冬奇怪。 庄洁踹了他一脚,骂骂咧咧地走了。 “诶——洁儿,不吃饭了?” 庄洁回头,朝他竖了个中指。 陈麦冬看着她背影,烟头一弹,转身回了家。 到家先冲了个热水澡,陈奶奶骂他,“拽吧,看街上几个男人照你。”说完拎着比命薄的大衣挂他衣柜里,又拿出件厚羽绒服。 陈麦冬裹着羽绒服热剩饭,陈奶奶说他,“不是不让管你,不是去约会了?” “谁说去约会了?”陈麦冬坐下扒饭,“你去睡呀。” “我本来都快睡着了,被你推门声吵醒。”陈奶奶回了卧室,躺床上翻了会,问他,“电影好看吗?” “好看。”陈麦冬在客厅应声。 “演的啥?” 陈麦冬努力想了会,“演两拨团伙争地盘偷摩托,其中一个头头误杀了警察逃亡的事。” “坏人抓住了没?” “什么坏人?” “杀警察那个。” “不知道,没看完。” “没看完就说好看?净知道哄我。”陈奶奶念叨,“按照规矩,坏人肯定被抓住了。就为了偷摩托背条人命,这伙人没出息。要是因为抢银行或是犯高级的罪,背一条人命也算值当。” “死还分值不值当?” “要分。”陈奶奶有自己的逻辑,“自己游泳淹死跟救人淹死,哪个更光荣?” “奶奶有理。”陈麦冬坐过来陪她,“您睡吧。” “人想走歪路一晃的事,为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把自己搭进去,不划算。”陈奶奶叮嘱他,“记住了啊。” 陈麦冬点头。 “猪崽子没再找你吧?” “没有。” “离那狐狸远点,可别再惹一身骚。”陈奶奶敲打他。 “哪的事。”陈麦冬有点烦。 “你烦奶奶也要说。你爸妈是指望不上了,将来我要走了可就剩你自己了。我就老怕啊,老怕你闯了事没人给你兜底,没人管你。” “我就中意小洁,她能管住你,厉害是厉害了点,但她能扛事儿。我就不喜欢柔柔弱弱的娇娇女。”陈奶奶对娟子耿耿于怀,学着她的声音说:“冬子哥,你抱抱我嘛。” …… 陈奶奶见过娟子几回,她经常等在大门外,娇滴滴地喊:冬子哥,冬子哥。 陈麦冬躺行军床上,斟酌着想发微信给庄洁,但好在识相,这会发过去绝对被拉黑。 陈奶奶偷偷看他手机,当看见微信置顶上的“狗脸”,警惕地问:“狗脸是谁?” “没谁。”陈麦冬合了手机。 “狗脸是不是跟猪崽子一路货色?” …… “不是,狗脸是一个外号,说这人翻脸快。”陈麦冬拍她睡觉。 “冬子,你觉得小洁咋样?” “就那样吧。” “哟呵,这了不得的语气,人家还看不上你哩。” “这可说不好。” “信你个鬼。”陈奶奶撇嘴。 “爱信不信。” “这姑娘心气高,将来有撞头的时候。” 陈麦冬没接话。 “太好的家庭不容易接受她,普通的男人不入她眼。结婚过日子就不是俩人的事,婆家如果不满意媳妇儿,就算将来结了婚,难过的日子在后头。” “我有一个表妹,生下来就缺一条胳膊,长得可漂亮了。后来一个知青喜欢她,俩人偷偷好的哟,这知青回城还想办法带了她回去,后来她婆家不愿意,一直找事一直找事,再后来这知青就把她送回来了。”陈奶奶回忆说:“后来她爹要把她嫁给一个瘸子,她受不了,出嫁前一天就喝药了。” 陈麦冬拍她手,“睡吧,别瞎操心了。” “小洁三十了吧?看吧,将来高不成低不就的多。” * 事隔两天,庄洁收到陈麦冬微信:清理僵尸粉,打扰勿回。 庄洁看了眼,继续忙事儿。 陈麦冬发了张照片:奶油草莓。 庄洁看了眼图片,小孩儿拳头大,顺手回他:中看不中吃,空心货。 陈麦冬回:新研究的杂交品种,果肉细腻,汁多饱满。 庄洁语音他:你研究的? 陈麦冬发了张咬过一口的照片,语音她:不空心,酸甜可口。 庄洁没回他。 陈麦冬语音她:晚上过来吃? 庄洁回:没空。 陈麦冬问:忙什么呢? 庄洁语音他:教我妈用软件管账,教工人发快递,教何袅袅作业,交治污罚款,还要拉着腿去谈养鸡场,因为跟我们合作的养鸡场查出病鸡…… 庄洁一顿轰了过去。 陈麦冬没再回。 庄洁发完后悔,但也懒得去解释,一件件事忙完,骑着电瓶车去学校开家长会。 到学校接到寥涛电话,养鸡场那边谈妥了,但价格没谈下来。庄洁说:“谈不下就谈不下,先把药厂的这批福利给弄了。” 找到何袅袅班级,坐在最后一排,一面听老师讲一面在课桌抽屉里发微信。班主任点到何袅袅名字,说这位同学从上学期的倒数第三名,火箭般地冲到了这学期的第四名,下面有请何袅袅家长为大家分享孩子的学习方法以及态度。 庄洁赶鸭子上架,众家长看着她,老师也殷切地看着她。 请私教补课——是万万不能说的,不写作业就打——也是万万不能说的。好在她脑子转得快,迅速理出了一套完美的思路,万语千言汇成一句话:感谢老师付出,感谢校方栽培。 傍晚回家,何袅袅跳出来,手一伸,“第四名。” “你是为我学习的?”庄洁教育她,“我给你交学费,花高价请私教,你考出好成绩不应该……”说着何袅袅转身就走。 “回来。” 何袅袅不理她。 “给你一分钟。” 何袅袅转身回来,庄洁掏出二百块给她,“不错,再接再厉。” “放心,等我将来发财了全都还给你,辅导费学费统统给你。”何袅袅恨恨地说。 “先把学习搞好吧。”庄洁给她下规矩,“这个学期稳住,不求进步但求稳。” “姐,你有时候跟妈太像了。”何袅袅说:“小心嫁不出去。” “期末要是考好,我寒假带你们出去一个星期,地点你们挑。” “我才不信咧。” “随你,考好再说。”庄洁刮她鼻子,回厨房准备晚饭。 饭后去溜三鹅子,稍不留意它就朝臭水坑里钻,好在沟里结了厚厚的冰。她拽着脖子把它拎出来,指着臭水坑教它,“脏,子昂脏!” 闻见熟悉的摩托声,回头看,陈麦冬停在她跟前,“嗨。” 有几秒的尴尬以及不自然,庄洁莫名就回了他,“嗨你妈。” …… 说完惊觉嘴欠,问他,“干什么?” 陈麦冬给她一篮草莓,“事都解决了?” 庄洁接过,“解决了。” “去陪你喝一杯?” “不去。”庄洁摇头。 “生气了?”陈麦冬看她。 “犯得着?”庄洁说:“我纯属不想跟你喝。” 陈麦冬从兜里掏出一小瓶白酒,庄洁来了瘾,下巴一扬,“走,夜市口。” 正说着,那边狗吠鹅叫,三鹅子伸着脖子,张着翅,撵着一条土狗跑。撵上土狗,挥着翅,劈头盖脸地打它。 “三鹅子。”庄洁喊它。 三鹅子转身回来,它身后的狗又吠了声,三鹅子又折回去打它一顿。 第20章 一败涂地 庄洁把三鹅子和草莓放回家,随后坐他摩托上去喝酒。 俩人来了夜市口,点了万州烤鱼,点了小菜下酒。庄洁先说:“我这人做事毫无章法,万事随心。说翻脸就翻了,说好就好了,最烦跟人扯淡。” 陈麦冬掏出一个保鲜袋,里面装了枚小小的酒盅,他往里斟着酒。 庄洁打量酒盅上的花纹,“有年头了?” “有点。” 庄洁闻了闻酒,抿了一口,直夸好酒。 “我爷爷爱抿两口,这个酒不伤身。”陈麦冬倒了一点。 庄洁也不嫌酒少,举着慢慢品,“我打算戒酒了。” “戒了也好,喝酒容易误事。”陈麦冬说。 “我们早年跑销售,饭桌上一圈客户,啥也别说,先闷三杯酒。”庄洁转着酒盅说:“不分男女,三杯酒才有资格入座。坐下能不能谈成又是一回事儿。” 陈麦冬抽着烟听她说。 庄洁觉得没劲儿,懒得说了,拿着筷子吃鱼,吃了口评价,“味儿一般。” “老板厨艺不稳定。”陈麦冬有经验,“有时候好吃,有时候一般,凭运气。”说着,后厨传来夫妻俩的吵架声。 “话音像重庆人?” “就是重庆人。”陈麦冬说:“去年十月一才开的。” 庄洁笑了笑,“别说,咱们镇还挺像一回事儿的。” “出了名的全国模范镇,劝你眼皮子往下撩撩吧。”陈麦冬转着打火机说:“别太偏高了。” 庄洁大笑。 陈麦冬看她,“恨不能户籍都想改了。” “那还不至于。”庄洁反省了会说:“我就是见的东西太多了,想要的东西也太多了,回不来了。” “我最服气什么都见过,回头还能安分做自己的人。”庄洁摇头,“我不行,我不服。” 陈麦冬默不作声。 “追根究底,就是骨子里自卑,不自信。”庄洁自嘲。 “你还挺能认清自己。”陈麦冬接了句。 庄洁喝酒,懒得理他。 俩人静默了几分钟,喝酒的喝酒,抽烟的抽烟。 陈麦冬正想事儿,被庄洁在桌下踢了一脚,她朝门口使眼色。 他回头,娟子在门口边取围巾边和同事说话,接着朝老板报了烤鱼。 “诶,不去打招呼?”庄洁看热闹。 “你作吧。”陈麦冬弹弹烟灰,“我先忍着。” “好心当驴肝肺。” “别扯淡了,你有心?”陈麦冬看她。 “你火什么?” “我火什么你清楚。” “狗喊我喝酒的?” “我喊你是担心你……我欠,行不行。”陈麦冬给她斟酒,“喝吧,别找事了。” “你才找事。”庄洁瞪他,“莫名其妙。” “行,我莫名其妙。”陈麦冬看她,“别瞪了,跟男朋友撒娇似的。” “去你的。”庄洁骂他。 陈麦冬笑出了声,“这句话也像,尤其是尾音儿。” “懒得理你。”庄洁低头吃鱼。 陈麦冬凑过去看她,庄洁推他头,“起开。” “你吃吧。”陈麦冬坐好,没再逗她。 “陈麦冬?”娟子从包厢里出来看见他。 陈麦冬看她,“吃饭?” 娟子看了眼庄洁,“我们同事聚餐。” 陈麦冬点头,“行,不耽搁你们了。” 娟子欲言又止,“好,那改天聊。” 娟子回包厢后,庄洁好奇,“挺大方的,为什么奶奶看不上?” “那时候小,十五六岁,说话矫情。” “她真的……绿了你。”庄洁想委婉,但委婉不适合她。 “奶奶说的。”她先撇清。 “哪的事。”陈麦冬别开脸。 “老同学。”庄洁安慰他,“你绿绿我我绿绿你的很常见,不算事儿。” “她没有绿我,我斗殴也不管她的事。我奶奶对她有偏见。” “那你为什么斗殴?” “你怎么这么事儿?”陈麦冬看她。 “巧了。”庄洁打开微信,让他看自己的备注名——事精儿。 “你才事精儿。” “我跟我爸吵架了,喝完酒寻衅滋事,猪崽子撞枪口了呗。”陈麦冬寥寥提了句。 “猪崽子是谁?” “二班的于超,外号刺猬,鼻孔有点外翻。” “是他?他还问我借过零花钱,我唯一的三块钱。” “他现在也四处借。”陈麦冬吓她,“小心再问你借。” “他怎么混成这样了?”庄洁问。 “他前几年弄了个催债公司,专门替人要债,后来出人命就住了五六年。”陈麦冬抽了口烟说:“我犯事早,要不然也跟他差不多。” “你们怎么可能一样?你是误入歧途,是浑,他是骨子里坏。”庄洁倾着身子说:“这猪崽子堵过女学生。我撞见过一回,他扒人裤子。你最多掀人女生……” “我没有掀。”陈麦冬生气,“我说最后……” “好好好你没掀,我记茬了!” “我从没有掀过。”陈麦冬一字一句地说。 “对不住,我真记茬了。”庄洁歉意道。 陈麦冬把打火机撂桌上,闷头抽烟不说话。 “自罚一杯。”庄洁准备喝,被他拦下道:“少喝点吧。” “我就喝了三盅,两瓶葡萄糖口服液的量……”说着陈麦冬把酒拧好,又揣回了自己兜里。 …… “别扯淡了,快拿出来。” “不拿。”陈麦冬语气很硬。 …… “你是人么?我嘴里连一点酒气都没。”庄洁看他。 陈麦冬不为所动。 “最后一盅?”庄洁朝他商量。 陈麦冬掏出来,勉强给她倒了一盅。 她美滋滋地舔了一口,问他,“你怎么会当入殓师?” “我学习差,也不会干别的,我爷爷就让我学殡葬。”陈麦冬想了会说:“我一个堂叔生前是缉毒警察,后来被人报复了,去世的时候面目全非。我还挺崇拜他的,多少受了点影响。” 庄洁点头,“挺好的。” 陈麦冬看她,庄洁问:“老看我干什么?” 他从兜里摸出一支口香糖,“看你漂亮。” “你怎么跟多啦 A 梦似的,口袋里能一直掏东西?” “我口袋大。”陈麦冬嚼口香糖。 “大你妈。”庄洁说完,“对不住对不住,原谅我嘴欠。” “我跟西夏聊天说惯了,没任何骂人的意思,就是一句口头禅。”庄洁打嘴,“我妈骂我几回了,说我们嘴吃屎了。” “你对别人也爆粗?” “没有,就是和朋友坐一块聊起性了,随口就爆了。”庄洁直白道:“爆粗口也分场合的,爆不好就是没素养,我跟西夏私下聊天不讲究,爆两句就爆两句。” 陈麦冬掏出兜里的酒,准备给她斟,“你在你爱而不得的那位面前也爆?” “谁?”庄洁愣了下,接着反应过来,“不会爆,最多说扯淡。”说完盯着他手里的酒瓶。 “为什么不爆?” “他自己就从不爆粗,他很有教养很绅士,跟我们村里人不一样。”庄洁举着杯子让他倒,眼见就要倒出来了,他愣是又给拧好揣回了兜里。 “你啥意思?” “不能再喝了,我怕你说胡话。” …… “你怎么这样啊。”庄洁瞪他。 “我就这样啊。”陈麦冬学她的语气。 “滚蛋。”庄洁大笑,“我没这种语气。” “我下回录下来。”陈麦冬直直地看她, “看你嘴硬不硬。” “随便。”庄洁也看他。 陈麦冬从兜里掏出酒,给她斟了一杯,“喝吧,小馋狗儿。” 庄洁懒得理他。 陈麦冬一直看她,她喝完酒拿着杯子转,“你脸有点红了。” 庄洁从兜里掏出盒烟,抽出一根扔桌子上,点上抽了口,看他,“别撩骚。” 陈麦冬把口香糖吐出来包好,随手掷了垃圾桶,“我也万事随心。我们这一行生生死死看惯了,也看开了,更懂得享受当下。” 庄洁没接话。 陈麦冬去付账,付完推开门朝外看,回头说:“那边有露天唱歌的。” 庄洁穿着外套出去,“大冷天的唱什么?” 陈麦冬看她,“要不要去看看?” 庄洁看时间还早,应下,“行,看一会。” 俩人步行过去,路边有个户外音响,五块钱一首歌,围观的多唱得少。庄洁看他,“你要唱?” “我不会唱。” “不会你过来干什么?” “我村里人,爱热闹。” …… 老板看见庄洁,揽生意道:“姑娘你要不要唱?免费让你唱。” “免费就唱。”庄洁过去点歌。 还没点,音乐就自动切到了下一曲,庄洁一听,对老板说:“就这首吧,消原音。”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 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 天知晓。江山笑 ,烟雨遥 ,涛浪淘尽红尘俗世几多娇。清风笑,竟若寂寥 ,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苍生笑 不再寂寥——” 唱完围观的鼓掌,陈麦冬才缓过神。庄洁过来问:“唱得怎么样?” 陈麦冬点头,“女中豪杰。” “有点出风头了。”庄洁示意一圈,“全熟人。” “你不是不怕?” “人怕出名猪怕壮。”庄洁回了句,“太高调了。” …… 陈麦冬骑着摩托送她回去,看路不对,庄洁问:“你去哪?” “去黑灯瞎火的地。”陈麦冬迎着风说。 “去哪?” “去亲你。” 陈麦冬停在了一片麦田里,庄洁明知故问,“停这干什么?” 陈麦冬抿了抿嘴唇,“我嘴唇很滋润,不皴不裂皮。” “干我什么事?” “干你的事。”陈麦冬摸她脸。 “谁撩骚?”庄洁看他。 “我,是我聊骚。”陈麦冬一败涂地,“一直是我聊骚,一直是我主动。” * 到家寥涛在泡脚,见庄洁回来,她擦着脚问:“去哪了?” “跟朋友喝了点酒。”庄洁端起桌上的茶就喝。 “男的?” “陈麦冬。” 寥涛没再说什么,只说入乡随俗,让她稍微注意点。 “知道了。”庄洁上楼。 她坐在床前椅上脱假肢,何袅袅从被子里钻出头,“哼,你卑鄙无耻,竟然给我假钱。” “你怎么知道是假钱?”庄洁反问她。 何袅袅不能说是自己去花,被人认出来了,她说:“我懂假钱,一对比就知道。” “回头跟你换就是了。”庄洁不在意道。 “但你让我很丢人!” “怎么丢人?”庄洁说:“有给你开家长会倒数第一丢人?” “你才给我开了几次?” “三次,两次倒数前三。” “哼,反正我已经跟咱妈告状了。”何袅袅说:“我说你随随便便就跟一个男人出去了。” “怕你?”庄洁裹着浴袍,柱着拐去了卫生间。 洗漱后躺被窝里看微信群,一帮子女人在聊婚恋,私密,大尺度话题,聊着聊着就热闹了起来。未婚的说婚恋关系精神契合最重要,已婚的跳出来骂,说钱才是王道。有钱有婚的说你们全狗屁,性生活和谐才是根本。 庄洁寥寥看了眼,退出了界面。王西夏发微信八卦:徐夫人养了个小情人,一年砸了几百万,今年和她闺蜜合养,俩人分摊费用,一三五二四六的来。 …… 庄洁想不通:几百万干啥不好,养个情人? 王西夏回:徐院长不行,徐夫人正如狼似虎。 庄洁问:你怎么知道?” 王西夏回:秘闻。 庄洁想不通:搞不懂。 王西夏回:回头等你经历了就懂了。 庄洁回:我没太大性趣。 王西夏回:话别太满,这事太妙了。 庄洁想事儿,没回。 王西夏发了张顶级会所的照片:我领你去体验一次?这回不怂,大大方方地去。 庄洁本能排斥:我不去。 王西夏回:上回是没做好心理准备,这回绝对不怂。接着又一条:认真的,我领你去。我是真同情你。 …… 庄洁回她:滚蛋。我好着呢,不需要你同情。 王西夏语音她:我没开玩笑。世事无常,我是觉得该享受享受,里面的人懂得照顾你感受。 庄洁也语音她:你又没去过。 王西夏回:你要是有对象,我绝对不让你去。我想要你去,是因为你还没被温柔对待过,而我已经被对待过,我想让你享受一次。 庄洁明白她的言外之意,自己已经三十了,没对象没恋爱,而且往后遇上情投意合的伴侣几率太小,不如就好好享受一个人的生活。 庄洁编辑着一行字,反覆删减斟酌,最后发过去:好,我会认真考虑。 王西夏回:我们先约出来吃个饭?要是不舒服就结束。花钱买服务,自己的体验最重要。 庄洁问:可以约出来? 王西夏回:应该可以。先吃一顿饭,顺利的话直接去酒店。 庄洁回:行。接着又问她:你跟徐清河怎么样了? 王西夏回:后天见面聊,我晚上八点的票。 庄洁回:好,我去接你,晚上睡我家。 王西夏回:行。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庄洁回:我也是,我也有事跟你说。 第21章 跨年夜 元旦的前一天,庄洁在花店遇上了陈奶奶,她说要买一盆山椿。 庄洁挑了支腊梅,准备和山椿一块付钱,陈奶奶不依,非从兜里掏出钱连腊梅一块付。不让付,就是看不起她。 庄洁把三鹅子从电车踏板上赶下来,把一盆白山椿放上去。陈奶奶说着,“正好,我也不让冬子来搬了。” “今儿凌晨四点就去工作了,那一户的老太太瘫痪三年了,身上没一块好肉,全是褥疮。”陈奶奶边走边说:“我还认识这老太太,今年夏天去看了她一回,唉哟,屋里那个味儿。” “她家里有人伺候吗?”庄洁问。 “有,她儿子给她请了保姆,我觉得那保姆不尽心,要是尽心身上会烂?”陈奶奶说:“她儿子有钱,要她去市里大医院,她说医院不干净,死也要死家里。反正就这么一天天得熬,昨天夜里去的。” “也怨不得人保姆不尽心,儿子儿媳妇在市里做买卖,一个星期回来一回。我猜她儿子儿媳妇从没给她擦过身子。人老了哟,生病就是遭罪,子孙再孝顺也替不了。” “奶奶,您这粉水晶手串好看。”庄洁见她手腕上隐约露出来的手串。 陈奶奶扒开让她看,可高兴了,“冬子给我买的,我嫌颜色太嫩,她说这个色好。” “好看。”庄洁说。 “说啥来着,我也老来俏一回。”陈奶奶乐不可支,“冬子说粉色是我的星座幸运色,我也不懂,但我觉得很有道理。自从戴上这个幸运色,啥事都可顺。” …… “我们冬子可贴心了,每年生日都会给我礼物,还会带我看电影。”陈奶奶滔滔不绝地夸。完全忘了前一段生气打他的事。说着还指指天,“他说等睡醒了带我看电影,叫什么《只有天知道》。“ …… 陈奶奶很高兴,自顾自地说,完全没留给庄洁接话的机会。路上俩人碰见镇政府楼的人,对方先和庄洁寒暄,接着问她有没有兴趣加入村聘干部。说大城市竞争大,今年有俩返乡的大学生被聘了干部。 庄洁直摇头:“我不是返乡,我明年暑假就回上海了。” 对方有点遗憾,随后客套道:“行,哪发展都一样,我以为你不回上海了。” “等我妹升中学我就回了。”庄洁也客套,“回头镇上有事我一样帮。” “有你这句话就行。”对方玩笑道:“书记可是发话了,说你们这几个飞出去的金凤凰,可是镇里的希望啊,不要忘了回头帮衬帮衬家乡!” 庄洁大笑,“行,有事就联系,能帮绝对帮!”说着俩人扫了微信。 那人离开后,陈奶奶情绪明显低落,试探她道:“回去好找工作?” “好找,我们公司有保留职位,我随时能回。”庄洁说。 “啥是保留职位?” “就是为一些优秀的离职人……”庄洁简单明了道:“我要是回公司,还是以前的待遇和级别。” 陈奶奶没接话。 庄洁以为她担心自己,又说:“就算我不回自己公司,我也有大把的公司可以挑。” “那你很厉害。”陈奶奶言不由衷。说着俩人到了家,陈麦冬端着碗正从厨房出来,看见庄洁先是一愣,随后扒拉着鸡窝头回了屋。 “冬子,你是才睡醒?”陈奶奶问。 陈麦冬在屋里应了声。 “别吃剩饭了,我晚会给你擀面。” 庄洁把山椿搬下来,“奶奶,是放屋里还是院里?” “屋檐下就行。” 庄洁放好山椿,陈麦冬从屋里出来,头发理了理,拿着电瓶车上的腊梅说:“犯不着买,下溪村折就行了。” “这我的。”庄洁说。 陈麦冬又把腊梅放回去,看她,“回头我去下溪村给你折……” “就你手欠?昨儿广播上还说,腊梅是吸引游客观赏的,不是让折了摆自己屋的。”陈奶奶训他。 “就是,好好的腊梅折人家干啥。”庄洁附和。 陈麦冬摸摸鼻子,“不折就不折。” 陈奶奶看了看时间,问陈麦冬,“咱几点的电影?” “两点。” “两点就不急。”陈奶奶招呼道:“小洁你们回屋坐,我去擀点面。” “奶奶,我先回了,家里还有事呢。”庄洁准备回。 “火炉里有烤红薯,奶奶买的很甜。”陈麦冬说。 庄洁闻到了味儿,“行,吃一块。” 陈麦冬挑开火炉看,还不太熟,“再等几分钟就好。” 庄洁点头,“下午看电影?” 陈麦冬过来,“带奶奶去了一回电影院,她有点上瘾了。” 庄洁点头。 “这两天忙什么?”陈麦冬问。 “车间工人不够,忙着赶药厂的福利。”庄洁看他一眼。 “姑且相信你。” “扯淡,本来就是。” “不是躲我?” “躲你?”庄洁撇了一下嘴。 俩人面对面离得近,陈麦冬倾了下身子,嘴唇轻轻擦过她脸颊,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去捞红薯,“相信你了。” “样子。”庄洁笑他。 陈麦冬没看她,垂头剥红薯皮,“晚上出来?” “出来干什么?” “今天年末,2019 最后一天。”陈麦冬说得正经,“出来跨年。” “跨你妈。” “我妈不在家。”陈麦冬顺口回她。 庄洁轻踹了他一下,他剥好红薯咬了口,接着递给她,“很甜。” 庄洁看了眼红薯,照着咬了口,附和他,“是很甜。” 陈麦冬别开眼,没作声。 庄洁笑他,“你今天好像一只绵羊,咩~” 陈麦冬看看她,准备过去,被陈奶奶的喊声打断,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等着。”说完去了厨房。 庄洁把红薯皮一扔,拍拍手,骑上电车说:“奶奶,我先回了。” “你不留下吃饭?” “改天吧,家里有事。”说完就出了院。 …… 陈麦冬往保温瓶里倒热水,陈奶奶擀着面念叨:“今儿在街上碰见政府楼的人,那人要小洁当什么村干部,我一听,心里可欢喜……” “她应了?”陈麦冬看她。 “没有。”陈奶奶惋惜地说:“她说明年暑假就回上海。” 陈麦冬没接话。 “你说小洁应下多好。姑娘家心比天高容易吃苦。” “她留镇里能干什么?”陈麦冬淡淡地说。 “人家王辉不也是北京的大学生,他不就留了镇……” “王辉念的农业,他能当人才留镇里。庄洁念的金融,她留镇里能干什么?”陈麦冬说:“不是农村留不住大学生,而是他们留下来能发挥什么价值?发挥不了价值就是浪费人才。” “种地修路用不上她,搞经济发展是镇长的事,她回来能干什么?” “您说,她回来能干什么?” “你怎么倒起性了?我就随口一句,你回了我一车。”陈奶奶说他。 “我没有起性,我是在陈述事实。” “你跟谁陈述事实呢?”陈奶奶看了他一眼,“你跟我一个目不识丁的老太太陈述什么事实。我又不懂啥是人才啥是发展……” “别擀了,我不吃了。”陈麦冬烦。 “我就擀,你不吃我吃,也不明白置啥气。” “我没有置气。”陈麦冬摸兜里烟,立在屋檐下吸。 “去去去,上班去,招人烦。”陈奶奶撵他。 陈麦冬骑上摩托准备走,陈奶奶又喊住他,“你不会戴双手套?”说着回屋给他拿手套,出来又拿着手套抽他的背。 陈麦冬觉得莫名其妙,“我就待见娇滴滴的女生,至少不会平白挨打挨骂。” 陈奶奶不但打他,还把他嘴里烟拿掉,“再抽腿给你打断。” …… 告别厅刚举行完仪式,陈麦冬出来街上边抽烟边发微信给庄洁:晚上八点告白等你。 庄洁问他:什么告白? 陈麦冬回:镇东那个酒吧。 庄洁回:再说吧。 陈麦冬问:再说是几个意思? 庄洁回:再说就是再说。 陈麦冬弹弹烟灰,合了手机没再回。准备回殡仪馆,又收到她微信:九点吧?接着又回了条:我弟弟今天回来,我傍晚六点去接他,估计吃完饭都八九点了。 陈麦冬回:好。晚点也没事儿。 庄洁回:屁。你刚刚没生气? 陈麦冬问:生什么气? 庄洁回:装吧,直觉告诉我你生气了。 陈麦冬回:屁。才没生气。 庄洁回:行行行,你没生气,晚上见,这会忙儿。 陈麦冬摁灭烟,左右看了看马路,几步迈去对面殡仪馆。小孙见他好心情,招呼道:“师傅,咱晚上去跨年吧?!” “跨你妈。”陈麦冬踹他,“丧户在哭,你竟然惦记着跨年?” * 庄洁在卤煮间配大料,她们卤鸡有自己的配料比例,要一种一种的兑好。这种活教不得外人,只能娘俩儿自己配。 “我可听见闲话了,说你和陈麦冬关系近。”寥涛闻着花椒说。 “说呗,我还不社交了?”庄洁配着料说。 “大冷天的在街上唱什么歌,嫌不够出风头?”寥涛把花椒扔掉,“这花椒不行,不够味儿。” 庄洁闻了闻,“我托人从四川发过来一批?” “见不着实物心里没底。” “人老家就是产花椒的,不比你懂。”庄洁说。 “照你这么说,西湖人都懂龙井?” …… “从小耳濡目染,至少比我懂。” “几点了?”寥涛问。 “三点了。”庄洁问:“晚上吃啥?” “铁锅炖大鹅。”寥涛没好气。 庄洁大笑,“那庄研还不得找我们拚命?” “除了鸡,吃啥都行。”寥涛说。 “我也是,八辈子不想吃鸡。”庄洁想了会说:“我烧个羔羊肉,炖几条小黄鱼吧,庄研爱吃。” “你去接他,我来弄吧。”寥涛说:“你煮饭就是糟蹋粮食。” …… “用着我的时候我厨艺就好,用不着了就难吃?”庄洁服了,“你们真难伺候。” “好吃好吃,我女儿煮饭天下第一。” “虚伪。”庄洁笑了声。 “你上回煮那饭我端给鹅,那鹅就尝了一口,一嘴就给掀了。”寥涛就看不惯那鹅。 庄洁大笑。 * 庄研出站看见三鹅子,兴奋地跑过来抱它,说它变肥变大变可爱了。 “咱妈原想炖了它,我给保了下来。”庄洁拎他行李。 “要不是我每天喂它,它早就死了。”何袅袅表功,“你问问咱姐,看她清理过一回鹅粪没有。” “长高了。”庄洁攀着他肩走,“学校伙食不好?感觉瘦了。” “没瘦啊。”庄研抱她,“姐,我好想你。” 姐弟俩一路勾肩搭臂到了停车场,察觉不对劲,回头看,何袅袅拽着鹅翅膀幽怨地站在出站口。 …… “妹儿,快过来!”庄洁朝她招手。 何袅袅扭头往反方向走。 庄洁追过去,“怎么了?” 何袅袅很生气,想到他们每一回冷落自己就很生气,她抹着泪往前走。 “袅袅,哥哥给你买了新款贴纸。”庄妍从背包掏出来给她。 “我不要。”何袅袅夺过来扔掉。 “你要啥,姐给你买。”庄洁说。 “我要我爸!”何袅袅哭着走着。 “别生气了。”庄洁和庄研跟着她身后道歉。 何袅袅不理他们,只顾哭着往前走。 庄洁默不作声地跟了会,随后过去勾着她脖子,“好了,原谅姐姐了?” “我想我爸。”何袅袅抽泣。 庄洁不懂怎么安慰人,揉揉她头,“我也想爸。” “你想的是你爸,我想的是我爸,咱俩不一个爸。” “你爸难道不是我爸?”庄洁笑她,“你才出生几年?你出生前我就在这个家了。” “而且咱们仨一个妈。”庄研插嘴。 “我跟妹儿说话你插什么嘴?”庄洁推他。 “袅袅也是我亲妹儿。”庄研不服。 “现在我香了,嫌我烦的时候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一个偷我零花钱买颜料,一个给我假钱。” …… 到酒吧的时候已经十点了,陈麦冬瘫坐在卡座打游戏,庄洁过去轻踢他,“吃晚饭了吧?” “吃了,奶奶熏了牛肉。”陈麦冬合了手机。 “来多久了?” “刚来。” ”点了什么?”庄洁脱着羽绒服。 “水果小食拼,还没点酒水。” “调杯应景的酒就行,反正这也不是喝酒的地。”庄洁手指理着头发,“你拘谨什么?” “我没拘谨。”陈麦冬看她,“洗头了?” “见你不得沐浴焚香,正冠更衣。”庄洁耿耿于怀。 …… “过不去了是吧?”陈麦冬没什么形的仰坐着,两条大长腿挡了道。 庄洁踢他,“合上腿,让我过去。” 陈麦冬收腿,她俯身过的时候,一尾头发扫在他鼻尖。他朝侍者报了酒,回头看她,“喷香水了?” “不是跨年,总不能邋邋遢遢的跨吧。”她从包里摸出副耳坠子,偏头往上戴。 陈麦冬打量她,“村里有必要打扮?” “你双不双标?”庄洁看他,“哪个村有酒吧?” 陈麦冬再不接话。 “酒吧跨年,当然要漂漂亮亮的。尽管这酒吧不咋地。” …… 第22章 翻脸 “酒吧跨年,当然要漂漂亮亮的。尽管这酒吧不咋地。” 庄洁照着手机涂口红,抿了抿嘴看他,“好看吗?” 陈麦冬点头,“还行。” “装深沉?” 陈麦冬没理她,端起柠檬水喝。 “我好不容易才甩掉两条尾巴,非要我带着去看电影。” “我又没生气。”陈麦冬看她,“跟我多小心眼似的。” “那你深沉啥?” “我从来都这样。”陈麦冬掏出烟点上。 庄洁指尖戳了下他头,他倾头笑了下,在桌底握住她手,“很美。” “什么很美?” “你。” “样子。”庄洁笑他。 陈麦冬捏着烟放她嘴边,她就着吸了口,他也照着红印吸了口,用力握她手,“美的让人望尘莫及。” 庄洁大笑,轻轻挠他手心,“所以才出一手的汗?” 陈麦冬没作声,拿着纸巾擦她手心,又擦自己手心。 庄洁夸他,“你也美。” “我知道。”陈麦冬应声。 “臭屁。”庄洁笑他。 “我不美,你愿意 kiss 我?”陈麦冬轻声问。 庄洁夸他,“有理。” 陈麦冬倾身过来,庄洁点他头把他推开,“晚会儿。” 陈麦冬坐正,垂头喝柠檬水。 庄洁看了圈,“你找这位置还怪隐秘。” “因为我居心叵测。” 庄洁大笑,轻揣他一脚。 “跳舞吗?”陈麦冬问。舞池已经换了音乐。 “我不会。”庄洁说:“但我喜欢看人跳。”接着示意舞池里一个男人,“这舞跳不好显娘。” “他不会跳。”陈麦冬点评。 “其实男人跳不好都显娘。”庄洁倾着身子,摇头说:“我不喜欢男人娘娘的,男人就该有个男人样。” “什么样?”陈麦冬问。 “就是男人样啊,意会。”庄洁说:“不能太娘不能化妆。”随后又改口,“我的男人不能太娘,其他男人随意。” “女人太爷太虎你怎么看?”陈麦冬反问。 “女人性格应该多元化。” “你双不双标?”陈麦冬服了。 “人都言行不合一。”庄洁说:“我有一回看见一个男人穿女装,我内心又怪又诧异,但表面要装作云淡风轻,支持男性多元化。” “就像大家完全不在意我的残疾,没有丝毫歧视我,但内心不见得就是真的。我也不觉得这是虚假和伪善,这就是人的本性。” “你应该最能体会吧,入殓师。”庄洁笑他,“奶奶就差背着干粮给你找媳妇儿了。”说完哈哈大笑。 “没人歧视你,但就是不嫁给你。” 陈麦冬懒得理她。 庄洁把玩他手指,调侃他,“看你把奶奶急得。” 陈麦冬反问:“寥姨就不急?” “急,但她没办法,说又说不过我。” 陈麦冬问:“你会嫁?” “什么?” “你会嫁给我这种人?” “应该会。”庄洁有片刻的犹豫,“了解过你我就会,至少职业不会成为障碍,但我……” “更喜欢上海。”陈麦冬接话。 庄洁点头,“我喜欢上海,是因为它能容下我。慢生活我过个一年半载还行,时间长了会是灾难。” 陈麦冬没接话。 “我很了解我自己,我知道我要什么。”庄洁看他。 “我快慢都能适应,但我要照顾我奶奶。”陈麦冬摁灭烟。 “应该的。”庄洁示意他碰杯,陈麦冬端起柠檬水,一饮而尽。 “要脸么你?”庄洁看他,随后也把酒一饮而尽。 陈麦冬把外套交给她,转身下了舞池。原本有几对在跳,后来逐渐都散了,围在一侧看他跳。 陈麦冬面对着她方向,抬手顶胯间骚劲十足。庄洁夹了根烟过去,也立在一侧看。 周围一圈男男女女,尖叫吹口哨,这些他统统看不见,眼睛紧紧地盯着意中人。 庄洁淡淡地吸了会烟,顺手抽了支玫瑰,往他身上掷,然后回了自己卡座。 陈麦冬跳完坐回来,也没看她,端起柠檬水喝。庄洁把手里烟递他嘴边,他眼睛盯着她,照着抽了口,“跳得怎么样?” “魅力四射。”庄洁赞美。 “不信。”陈麦冬看她。 “怎么才信?”庄洁鬼使神差地问。 “吻我。”陈麦冬说得大胆。 庄洁倾身吻他。 “不够。” …… “蜻蜓点水都没这么点。” “它怎么点,进去洗个澡?”庄洁说得很轻,“事精儿。” “走,这没劲儿。”陈麦冬拿起外套。 “不跨年了?” “跨他妈。” …… 庄洁先警告他,“我不跟你在街上晃,我怕冻死。” “不晃,回我新房。”陈麦冬说。 庄洁一屁股坐下,瞥他,“我看起来像随便跟人回家的人?” 像,但他不敢说。 “我从没领姑娘回过家。”陈麦冬看她,“跨了年我就送你回去。” “这不能跨?” “这太乌烟瘴气。” 庄洁穿上外套拆穿他,“难道不是熟人太多?” …… 俩人前后出酒吧,跟一伙人擦肩而过时,庄洁猛回头,那人朝她轻佻地笑。她冲过去就踹他,然后朝陈麦冬喊:“他捏我屁股。” 陈麦冬把她护一边,转身就打过去,那边人多,逐渐显吃力,庄洁见状,拎着凳子就冲过去。保安过来把人拦开时,陈麦冬已经挨了几下,吃了点亏。 出来路边陈麦冬问她,“吃亏了没?” “没。” “腿呢?” “没事儿。”庄洁说。 “我不是让你老实待一边?”陈麦冬看她。 “我待了呀,我见你吃亏……” 陈麦冬不想听,挪了个位置。 “你气什么?”庄洁问。 “我吃亏是我的事,我要你管了吗?”陈麦冬没什么好气。 “你要是能打得过,需要我出面?”庄洁也火。 “行,你牛逼。”陈麦冬往前走。 “跑什么,伤你自尊了呗?”庄洁追他。 陈麦冬回头,“我是要一面护你一面打,分心才吃得亏……” “我冲过去之前你已经吃亏了。” “是你盲目冲过来,我护你才吃……” “我冲过去之前你已经吃亏了。”庄洁又陈述一遍。 “行,你是觉得你能扭转局面?” “不知道,我是看你吃亏我才冲过去。”庄洁还是那句话。 “我没有吃亏,我只是暂时占下风,因为我要一面打,一面顾着有人过去欺负你。”陈麦冬教她,“男人为你打架的时候,你应该哪远去哪老实的待着,而不是举着凳子杀过去。” “还不是伤你自尊了?”庄洁脑子转不过来弯,“要不是看你打不过,我会冲过去?” “行,你牛逼你姐儿。”陈麦冬往一侧挪了挪,从兜里摸出烟。 庄洁干站了会,看看他,转身就回家。 陈麦冬拉住她,她甩开手,“滚蛋。” “你滚一个我看看?” “看你妈。” 陈麦冬骑上摩托挡她路,“上来。” “上你妈。” “你嘴吃屎了?”陈麦冬看她,“上来。” 庄洁不理他。 “我怕伤自尊?我是怕你受伤。” “我受伤干你屁事?” “干我事。” 庄洁看看他,上了摩托,“送我回家。” 陈麦冬好心提醒她,“还有半个小时跨年,最好别生气,否则来年糟一年的心。” “谁跟我说话是狗。” “我从前一个人能单挑八个。”陈麦冬说。 “狗。” “今天要不是你拌我腿,我能把他们全撂了。” “狗。” “我衣服厚,挨几下就挨几下,我主要担心你踹人的时候站不稳,或者假肢掉了怎么办?” …… “谢了,我假肢带锁,掉不下来。”庄洁懒得理他。 “冷了就抱住我,我能给你挡风。” “不冷。” 陈麦冬轰地一下提速,庄洁骂他,“王八蛋。” 陈麦冬又轰地一下,庄洁捶他,“你有病?” 陈麦冬缓了速度,从兜里摸出片口香糖,剥开填嘴里,然后拉她手塞自己外套口袋,“下回我远远地躲开,让洁姐为我冲锋陷阵。” “想得美。”庄洁看路不对,“你去哪?” “去新房。” “我不去。”庄洁气他,“我去数蚂蚁,去看广告,去挖土,就是不去新房。” “你信不信我把你撂荒天野地里?” 俩人说着到了新房,陈麦冬停好车,“上去吧,姑奶奶。” 庄洁随他上电梯,“几点了?” “11:45,还有 15 分钟。” “我不能太晚回,待 20 分钟就走。” “行。”陈麦冬指纹解锁。 庄洁站门口地垫上,“有拖鞋吗?” “直接踩就行。” “新房子,我还是换鞋吧。” 陈麦冬也没换,直接拉她回屋,“你自己先转着,我给你泡杯茶。” 不换就不换,庄洁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贴心。她不常去别人家做客,原因就是不想换拖鞋。 她每个房间都看了,陈麦冬问她,“怎么样?” “格局不错,品味也好。”庄洁问:“多大?” “一百八。” “挺好的。”庄洁问:“看起来还没住过人?” “这是第一回 煮水。” “怎么不搬?这比老院子暖和。” “奶奶说坐电梯跟下地狱似的。” 庄洁大笑,顺势脱了外套坐沙发上,手摸了摸沙发,又细看了一圈客厅,“你眼光还挺好。” 陈麦冬端了茶和酒盅坐过来。 “怎么还有酒?” “就这一盅。” “别不是有计划的吧?”庄洁怀疑。 陈麦冬拿遥控器,“看哪个台?” “随意吧。” 陈麦冬调了一圈,放了一个热闹的综艺,把遥控器搁桌子上,“再有五分钟跨年。” 庄洁看了眼湿漉漉的遥控器,偏脸看他,他正襟危坐,一脸认真地看电视。 “诶,老陈,你从没带过女生回家?” “没有,我们都去酒店。” 庄洁点头,宛如老司机一般地喝茶。 陈麦冬像想起什么似的,“你是不是还欠我一个蜻蜓洗澡?” 庄洁嘴里的茶笑溢了出来。 陈麦冬也顾不得她笑,催她道:“抓紧时间吧,我还要送你回家。” 庄洁大笑。 陈麦冬放松了状态,掏出支烟点上,眼睛看着电视,“那就跨完年回家吧。” 庄洁反身坐他腿上,“怎么像是松了口气?” “没有。” 庄洁掰正他脸,“千方百计把我骗来,不就是想亲,这会怎么怂了?” “不是怂。”陈麦冬反问她,“你从没跟过男人回家?” “没有,我们都去酒店。” 陈麦冬点头,闷了口烟。 “怎么,你不就一直觉得我轻浮?”庄洁就着他手里烟抽了口。 “没有。” 庄洁摩挲着他眉毛,轻轻地说:“撒谎可会遭雷劈。” “前几面觉得你轻浮,后面没了。”陈麦冬实话实说。 庄洁舔舐了下他眼睛,“奖励你的。” 陈麦冬变了嗓音,深深地望着她眼睛,“宝贝儿,吻我。” 庄洁吻他,他反身压制,手在她身上游弋。庄洁感觉身体里涌出一股股陌生的浪潮,她不懂怎么去反抗,也无从反抗,只能被它们支配着,抛掉慌乱,抛掉羞耻,抛掉自尊,喃喃地喊着,“宝贝儿。” 陈麦冬一僵,手从她衣服里探进去,抓在手心搓揉,庄洁紧紧抱住他,呻吟出声,陈麦冬引导她,“喊我宝贝儿。” 庄洁顺从着喊出声,接着自己的衣服就被推了上来,它被含在了温热的嘴里,轻咬细啃,舔舐吸吮,被爱抚,被摧残。 她像是找到了诀窍,为了反压身体里不断涌出来的浪潮,她就一声声喊着,“宝贝儿,宝贝儿。”因为这样,身体里那些蚀骨难耐的情绪会得到缓解。 “宝贝儿,抬起手。”陈麦冬的声音不像话。 她顺从地抬手,身上的毛衣,胸衣,被脱了下来。她摸他脸,引导他含住它,像是说着,“用力。” 接着一双手探了下去,她不自觉地叫出声,夹紧了那手,不让它为非作歹。陈麦冬趴在她耳边,“宝贝放松,你太紧了。” “不要。”她觉得太难堪了。 “全都湿了。”陈麦冬笑她。 她弓起了脚背,更羞耻了,只听他又说:“宝贝,我先帮你取假肢。” 假肢,她瞬间清醒,猛地推开他,反手就是一巴掌。 陈麦冬被打懵,本能就骂出句,“你他妈有病吧!” “你差点强暴我!” “你说什么?”陈麦冬难以置信。 “我要回家。”她开始一件件穿衣服。 “你再跟老子说一遍。”陈麦冬看她。 “你说要送我回家的。”庄洁也不示弱地看他。 陈麦冬转身去了卫生间,半天出来不见人,拿着钥匙下去,骑着摩托追她,“我送你回去。” 俩人一路沉默,到了庄洁家门口,陈麦冬看她,“老子道行浅,你牛逼,你真他妈有本事。”说着翻出她微信,电话,当着她面一一删除,“我就是贱!” 第23章 我日他妈哟 元旦这天晚上庄洁接了王西夏来她家,寥涛给她炖了碗牛排面,领着庄研和袅袅去滑雪场看烟花了。滑雪场今天开业,晚上有烟花秀。 王西夏吃着面看她,“怎么了?” “你先吃,回头说。” 王西夏没再问,换了话题说:“武汉官方辟谣了,说那八个人是造谣。” “造什么谣?” “你都不看群信息?” “忙。” “造谣确诊 SARS 的那八个人。”王西夏喝汤。 “瞎操心。” “吃枪药了?”王西夏看她。 庄洁给她夹排骨,“吃吃吃。” “我这几天跑医院,科室都在讨论这事,那八个人里有几个是医生。”王西夏吃着排骨说。 “操淡心,官方都辟谣了。” “不好说。” “有什么不好说?”庄洁看她,“看医疗资源的流向就行了。” “有流向就晚了。”王西夏说:“反正医院里……” “我跟陈麦冬翻脸了。”庄洁没忍住。 “翻脸了?” 庄洁一肚子委屈,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半天摆摆手,“算了,就当我没说。”然后回楼上给她找毛巾和牙刷。 王西夏洗了碗上来,庄洁拆给她牙刷,“我铺了两床被子。” “你还想跟我一个被窝?” “去你的。”庄洁骂她。 “你这房间怪暖和。”王西夏见开了空调,又开了暖风机,问她,“你不嫌干?” “我不觉得干。”庄洁说:“我两台加湿器一直开。” “今年也不下雪,干得流鼻血。”王西夏在卫生间说。 庄洁坐在床前脱假肢,“天气预报不准。” 王西夏刷着牙出来,往窗前一站,含糊不清地说了句话。 “你说啥?”庄洁问。 王西夏回卫生间漱口,“残肢端还疼?” 庄洁贴着膏药说:“时不时。” “不是说膏药管用?” “膏药只能缓解,又不能根除。”庄洁柱着柺去洗手间,王西夏把挤好的牙刷给她,抽了洁面巾擦脸,倚在门上说:“我说,我跟徐清河睡了。” “啊?”庄洁刷着牙看她。 “一个礼拜前的事。” “我 x,你竟然不跟我说!” 王西夏转身躺回被窝,“这不正说着?” 庄洁追出来,“结果呢?” “去去去,刷完牙再说话。” 庄洁洗漱完,坐在床前涂护理膏,“坦白从宽。” “烟呢。” 庄洁指指五斗柜,扔过去一条擦脚巾,“别把烟灰弄床上。” 王西夏点着烟,抽了几口说:“反正就那么一回事儿。” 庄洁八卦,“你主动?” “谈不上谁主动。” “好事。能睡一块就说明……” 王西夏抖着烟,“睡觉算个屁。” “行,你爱说啥说啥。”庄洁不同她争。 “是你放不开,有些人一周恨不能约八炮。”王西夏猛抽烟。 “你放得开怎么不去约?”庄洁反问她。 “没必要,我自己就能缓解。”王西夏有些焦躁。 “那你就自己缓解啊,你睡徐清河干什么?”庄洁奇怪。 “跟你这种人说不明白。” “不是说不明白,而是你自己也没整明白。”庄洁按摩着残肢端说:“有些人约炮是有些人,但咱们不是,我觉得你愿意和徐清河睡,这是好事。无论是身体还是心,都往前迈了一步。” 庄洁反覆说着,“这是好事。” 王西夏没再接话。 “我这种人怎么了?我就讨厌你一副过来人的语气,扯淡,你不就比我有点经验。”庄洁躺回被窝,摸过烟盒点了支烟,“你现在烦啥?” “徐清河说过年见家长。” “这不是好事,你不就是奔着结婚?” “我后悔了,我不想结了。” “见家长就家长嘛,他们又不是老虎,看把你吓的。”庄洁安慰她。 王西夏有点崩溃,庄洁递给她纸巾,扯掉擦脚巾说:“你也不嫌臭,我都说了这是我跟袅袅擦脚的。” 王西夏把脸埋在胳膊里,庄洁一只手轻抚她背,一只手托着下巴哼歌儿。 二十分钟过去,王西夏收拾了情绪,“徐清河是个好人。” “你是个渣滓?” “去你妈的。”王西夏笑了。 “我很替你难过。想走,就痛痛快快地走。”庄洁看她,“昂首挺胸,不管不顾地走啊。” “我就服你们,好像一段恋情就耗尽了一生。境界高的整成哲学家,没思想的整成神经病。” “你才没思想。”王西夏突兀地转了话,“我单子被人抢了。” “抢过来就行了。”庄洁接了句。 “懒得抢,厌倦了。”王西夏淡淡地说。 “我想调部门,不想跑医院了。” “没斗志了?” “以前卯足了劲跑单是还我堂哥钱,现在厌倦争斗了。医院就那几家医院,设备也就那几台设备,一个萝卜一个坑,不是被人抢饭碗,就是去抢别人的饭碗。” “没办法,不止咱们这一行,哪一行都残酷。从原始人开始,无论母系社会还是父系社会,谁主导经济和生产力,谁就有话语权。”庄洁抽着烟说:“我还挺适应的,别人不抢我单我还失落。” “在这种环境中待久了,人无形中就变硬了。”王西夏说。 庄洁古怪地看她,“你说这话真吓人。” “可能年龄大了。”王西夏转头看她,“你跟陈麦冬怎么回事?” 庄洁脱口而出,“他想睡我,没睡成就翻脸。” …… “我不信。”王西夏笃定。 “你啥意思?”庄洁看她。 “这里面有故事。” “他约我去酒吧跨年,跨着就跨到他家了,然后他那啥我未遂,就当着我的面,把我联系方式逐一删除。” “那啥未遂?”王西夏吃惊。 “他衣服都给我脱了,手都……反正就是那么一回事。还好我及时清醒!” 王西夏变了脸色,“他给你下药了?” …… “没有。” “你当时清醒吗?” “清醒。” “你清醒的状态他怎么会那啥你?”王西夏奇怪了。 …… “他撩骚。”庄洁摁灭烟,“他在酒吧跳浪舞,我日,就是那种让人心潮澎湃的舞,骚得不行。然后我们就去了他家……”说着止了话,“我再好好想想。” …… “他跳浪舞你看的心潮澎湃,然后就去了他家?”王西夏确认,“他跳了浪舞,你就去了他家?” 庄洁犹豫,“不全是。是去外面转太冷了,他说他家暖和,我们就去跨年。” “你们为什么要去外面转?” …… “行,先不说这个。”王西夏问:“你们去他家了,接着呢?” “我以前不是跟你提过,我们亲过两回嘴……” “你没提过。”王西夏打断。 …… “你提过,你说你喜欢他,在去上海的地铁上吻了他,他把你删了。”王西夏帮她理时间线。 “好了好了,你到底是他朋友还是我朋友?”庄洁恼火。 …… “这狗崽子是怎么欺负你的!” 庄洁捋了捋,想了好一会说:“我原本想见面跟你聊,但没想到昨晚就翻脸了。我跟他之间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也才是这几天的事。” 王西夏点头,想听她怎么说。 “我尽量跟你客观。”庄洁阐述,“我挺喜欢他,他也很喜欢我,我们俩就聊骚呗。亲嘴呢又很舒服,亲亲就亲亲,我也不排斥。昨天晚上跨年,他又跳舞又打架,觉得自己魅力无边,就让我主动亲他一回。跨年呢,我就应景地亲了他,然后衣服就被脱光了。” …… 王西夏一时惊住,竟不知该怎么接话。 庄洁看她,“你有什么疑问?” 王西夏沉思了会,问她,“他脱光你衣服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庄洁纠正她,“也没有脱光,就毛衣跟胸衣。” “他脱你毛衣的……” “我隐隐约约间觉得,我们可能在亲。”庄洁犹豫道:“我不确定,但我是这么觉得。以我对自己的了解,我不会轻易就被人脱了衣服,必然是发生了什么。” …… 她又回忆了一会,“隐隐约约间我身体里还有一股股情潮在涌动,我当时不太懂,事后查了,那应该就是被挑拨起的情欲。” …… “对,是情欲。”王西夏原本想笑,但莫名就温柔了起来,问她,“然后呢?” 庄洁也理明白了,轻声说:“他说要帮我脱假肢,我想起自己的残肢,瞬间就清醒了。” 王西夏问:“是不是在整个过程中你没有反抗?” 庄洁点头,“那感觉怪舒服的,我就没反抗。” 王西夏又问:“是不是因为你没反抗,他就觉得你是默认了?” 庄洁掏了支烟,“也许吧。” “清醒后呢?” “我本能就甩了他一巴掌,说他差点强暴我。然后他就送我回来,放了些绝交的狠话就翻脸了。” 王西夏点点头,没再问。 庄洁无所谓道:“翻就翻吧,长痛不如短痛,反正我要去上海。” 王西夏附和,“也好。” 庄洁抽着烟,没接话。 王西夏碰碰她,“动心了?” 庄洁没否认,“有点。” “你对上海有执念。” “有就有吧,有执念是好事。”庄洁无所谓道。 王西夏躺好,“柏拉图说了个啥,有几个人能达到他那种境界,饮食男女,情欲丝毫不比精神交流低级。” 庄洁也躺好,“我见过季仝父母一回。” 王西夏看她,“我怎么不知道?” “那天我们在南京路吃饭,碰见了他父母。”庄洁平静地说:“他父母气度很好,保养的也很好,跟我打招呼也很礼貌客气。但有一种说不出的疏离,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 “季仝身上也有这种姿态,是一种漫不经心的高姿态。我不喜欢在感情中居下风,这让我没有安全感。” 王西夏说:“我也是。” 庄洁说:“但我也不喜欢占上风,时间久了会累。” “嗯,会累。” “夏,人有时候真得认命。”庄洁说:“咱们都是草根家庭,上数三代都没什么大文化,然后拚命地在大城市扎根,同阶级的看不上,高阶级的又自卑。” “我自从明确地拒绝了季仝,他再没联系过我。” “你后悔了?” “没有后悔。”庄洁摇头,“有些事置身于当中是不自知的,等发生后再回头看,就别有一番感悟。” “我在想,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怎么会轻易放弃?除非他并没有那么喜欢你。” “如果他真的喜欢你,怎么可能几年不表白?”王西夏看她。 “啊,一箭穿心。”庄洁捂住心口,“你伤到我了。” “人认清自己,再坦然地接受自己,这需要过程和勇气。”王西夏扫到她胸,“我 x,你胸型好漂亮。” “滚蛋,看你自己的去。”庄洁裹紧被子。 “漂亮的胸型要饱满浑圆,太大易垂,太小干瘪。”王西夏评价。 庄洁不理她。 “别羞涩嘛。”王西夏摸她小脸。 “滚蛋去。”庄洁笑骂她。 “那我是不是就不用带你去体验了?” “体验什么?” “高级会所的哥哥。” “不去,我脱不了假肢。” * 隔天俩人去吃麻辣烫,掀开棉帘子就看见店里坐着的陈麦冬,他和两个同事吃饭。 庄洁视若无睹,去窗口报饭。那边王西夏同他们打招呼,怎么就聊起了滑雪场,说镇里人持身份证门票半价。 庄洁擦擦凳子落座,王西夏问她,“吃不吃烤肠?” “我要吃爆的。” “那就再烤会儿。”王西夏坐回来说:“晚上去滑夜场?” “不去,刚开业人最多。”庄洁瞟了眼陈麦冬,他和同事边吃边聊。 “别看了。”王西夏动口型提醒她。 庄洁摇头晃脑,不看就不看。 王西夏贴着她说了句话,她听后仰头大笑,一屋子人看过来,唯独陈麦冬置若罔闻。 她听到烤肠的爆裂声,正要过去夹,老板夹起来给了陈麦冬那一桌。他三两口地吃完,起身扫码付账,临走前朝王西夏招呼,“西夏你吃,我们先回了。” “行,回头联系。”王西夏应声。 庄洁撇撇嘴,不说话。 “管理好表情。”王西夏提醒她。 俩人吃完饭付账,老板朝正扫码的王西夏说:“你饭钱那个殡仪馆的人付了。” 庄洁喝着热酸奶准备出去,老板喊她:“姑娘,你还没付钱呢。” 庄洁回头。 “殡仪馆那人只掏了一个人的钱,你的还没付。” “我日他妈哟。”庄洁骂他。 第24章 看你那鳖样儿 出来街上庄洁分析,“他、就是想引起我的注意。” 王西夏说:“他可能不想和你有一毛钱关系。” “不可能。” 王西夏接了通电话,看她,“我去我堂哥的民宿,晚上他们有活动,你要不要过来?” “不去。”庄洁问:“你看见他耳朵上的蓝耳钉了吗?” “怎么了,为你戴的?” “他以前不戴的。” 王西夏大笑,一个服一个。 “走吧,我送你回你堂哥那。” 王西夏坐在电瓶车后座,“你家鹅像你。” “像我什么?” “霸道。” “必须称霸全镇。”庄洁接话。 “心里不得劲啊?”王西夏调侃她。 “搁你心里能得劲?”庄洁骂他,“啥人啊,没度量。” “你说他差点强暴你,他心里好受?他当初进少管所就是被刺猬给设计了。” “怎么设计?” “刺猬家有关系,伤情鉴定做了手脚。” “我可提醒你,别最后玩火自焚。”王西夏说:“我堂哥结婚前境界可高了,又是吃斋念佛,又是厌世不婚,打算一辈子独身。就几个月时间,人丢了一块骨头,他就跟着跑了。” “俩人扯淡得很,玩拜把子兄弟,一辈子的亲兄弟。我也是服了。” “说明人王宝甃有能耐。” “她就是个小作精儿,但我堂哥吃这套,觉得她可爱到爆。” “这不就得了。” “整天俩人黏得跟泥一样儿,一个喊平平,一个喊宝儿,那个作的呀。”王西夏望着下溪村的游客,“你说这些人闲得蛋疼,大冷天的出来赏梅,为什么不躲被窝里睡觉。” “我也搞不懂。”庄洁附和,“梅花不就五个瓣,有啥好赏的。” “我从来就不觉得下溪村美,每年摘桃摘得烦死了。” “我也欣赏不了。” 到了民宿王西夏下车,庄洁掉头就回了家,家里还一堆事儿。寥涛订了批大料,质量不过关,打算亲自去四川找一家供应商。 母女俩商量,庄洁联系了四川的朋友,订了五号的机票。烧鸡店又来电话,说忙不过来,庄洁又折去门店。 一直忙到晚上八九点,她随便吃了点饭,跟寥涛商量着要不要请个钟点工,专门负责周末节假日。 寥涛怼她,“庄研就不能去帮忙?” 庄洁也不是个软柿子,“你跟他说呀,冲我发什么火?” “你嘴贵?” “我就嘴贵,凭什么我说?” “行行行,都指望不上,一个个都有理。”寥涛问:“他人呢?” “带着袅袅去滑雪了。” 寥涛很意外,“这次回来懂事了,知道领着妹妹玩了。” “是啊,全家就我不懂事,就我指望不上。” “别找事了,过年给你整件貂皮。” “我不要貂,暴发户似的。”庄洁刷朋友圈,看见一段小视频,里面有涮羊肉,有篝火,几桌人在院子里又吃又跳。 她仔细看了遍,拿着电车钥匙说:“我出去一趟。” 寥涛说:“车间还没忙……” “我是头牛也该喘会气吧?除了吃饭我一天都没歇。” 寥涛没理,明白她也忙了一天,追出去递给她手套,“去玩吧。” “车间就那一点活儿,回来我再做。”庄洁戴着手套说。 寥涛说:“我喊个工人加班就行。” “你这不也能请个工人?” “我不是想省点加班费……” “加班费才几个钱?老是把精力消耗在这种小事上。”庄洁也服了。 “别大咧,发家的都是能精打细算的。” “行行行,你厉害。”庄洁骑着电瓶车去了下溪村。 到民宿给王西夏打电话,她出来迎了庄洁进去。后院里很热闹,院子中间烧了火堆,周圈几桌人吃涮肉。 庄洁脱着手套说:“让我蹭碗肉,我在家就吃了半碗剩面条。” “坐,我给你拿碗筷。” 庄洁看两桌人脸生,估计是游客,朝着她说:“你堂嫂是个生意人。” “这两桌是同学聚会。” “他呢。” “谁?” “陈麦冬。” “我堂哥约他来有事儿。” 庄洁往碗里捞肉,扫了眼陈麦冬,朝王西夏说:“今天快忙死了,工厂和门店两头跑。” “廖姨呢?” “我妈也没闲着,都忙。” “你家缺个得力助手,你得栽培个出来,将来你回上海了,她能撑起你这一角儿。” “再说吧。主要前期太乱,一点点捋顺就行了。”庄洁犹豫,“而且现在贴心人很难找。” “找本分的亲戚就行。”王西夏说着,徐清河端了份肉上桌。 庄洁诧异,看看王西夏,她托着腮往锅里下肉。 徐清河去了陈麦冬那桌,庄洁看她,“坦白从宽。” “他带家人过来玩的。”王西夏说:“他妹带着孩子去了滑雪场。” “都什么家人?”庄洁小声问。 “就他妹和外甥。” 庄洁看那桌人,无意和陈麦冬对视,他陌生人一样地掠过,继续吃喝。 “鳖样儿。”她小声骂了句。 “你骂人家干什么?”王西夏看她。 “我不爽。” “不爽憋着。” “憋不住。”庄洁悄声说:“他越装正经不理我,我就越想搭理他。” “你这是病。” “不管了。”庄洁摇头,“今晚睡我家?” “再说吧。” “你堂哥生意这么好,有房间给你住?” “有。” “别住了,去我家。” “行吧。”王西夏显犹豫。 俩人聊着,听见屋里喊:“平平,平平。” 这边应声,“宝儿,我在这。” 庄洁和王西夏对视一眼,庄洁捏着声喊:夏夏~”王西夏掐着调回:“洁儿~” 听见的人意会,朝她们道:“西夏你净带头出你堂哥洋相。” 俩人大笑。 庄洁抬头,跟陈麦冬又对视,随后贴着王西夏说:“看吧,等会他必然找个机会跟我说话。” 见陈麦冬出去,她也紧跟上去。 他朝着小卖部拿了包烟,她也随手拿了包。陈麦冬抖开包装,直接点了根,问老板,“多少钱?” “20。” 陈麦冬扫码,信号不好,从兜里掏出 50 块给老板。 “老板,你家没信号。”庄洁看了眼陈麦冬,说:“我没带现金。” 陈麦冬接过老板找的钱,揣兜里目不斜视地离开。 庄洁撇撇嘴,没所谓,一包烟的事儿。 回来民宿坐下,王西夏合上手机,俏声说:“武汉确诊是 SARS,已经陆续几十例了。” 庄洁质疑。 “老袁刚从武汉回来。”王西夏交待她,“不要在微信里乱发消息,自己知道就行。” “我不信。” “武汉那几个医院内部都炸了。” “扯淡。”庄洁说:“要真确诊是 SARS,官方就不会辟谣。” “医院是千真万确。” “屁。要照这么说,要么就是官方隐瞒事实,要么就是医院制造恐慌扰乱秩序。”庄洁不当回事儿。 “难说。”王西夏谨慎,“老袁说是冠状病毒,和 SARS 很像。” “还有一种可能。”庄洁分析,“确实确诊了几例 SARS,但官方有特效药,能阻止它传播。” “你在扯淡?”王西夏看她。 “那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情况,会让医生喊着:非典来了,非典来了!官方辟谣:他在胡说,他在胡说。” …… “我认为就是那几个医生说的冠状病毒,但不是 SARS。”庄洁说:“今天群里的语音我全听了。” “不管是不是 SARS,都来者不善。”王西夏小声说:“确诊病例都集中在华南海鲜市场。” “而且呼吸机已经大量调往武汉。总之不去武汉就行了,多留意新闻。回头开会看老袁怎么说。” 那边陈麦冬准备离开,有人要送他,他摇头说犯不着。王西夏小声说:“他摩托坏路上了。” 庄洁又坐了会,催她,“我们回吧?” 王西夏犹豫,“你先回,我随后。” “一起回啊,还分两拨?” “你先回,我随后。” “我电瓶车带你一起啊。” “我堂哥送我。你先回,我随后。”王西夏还是那句话。 庄洁看一眼徐清河,了然了,撇嘴道:“直接说不就行了,还随后。” …… “你自己没眼色,还怪别人?”王西夏说:“他说找我有点事,我看什么事。” …… 庄洁骑着电瓶车回,半路遇见陈麦冬,村道窄,鸣喇叭,他不让。她准备往他身上撞,他扭头见是她,就往路沿上挪了挪。 她骑了百十米,回头看,黑黢黢的路上他孤零零一个人走着,她又折回去问:“好心稍你一段?” 陈麦冬看她一眼,越过她往前走。 “诶,生气呢?”庄洁跟在他身后,“我给你照着路。” 陈麦冬没理她,从兜里摸出烟点上,边抽边走。 “犯得着?”庄洁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一点度量都没。” 陈麦冬充耳不闻,还戴上了羽绒服上的帽子。 庄洁心里骂了句,提了速就走。走了几十米,日他妈,又折回来说:“对不住,行了吧。” 陈麦冬还是不理她。 庄洁反思,决定大气一回,语气诚恳道:“陈麦冬,对不住。” 他戴着个狗帽子也不应,也不知道听见了没。庄洁跟他并行,脸凑上去,“诶,对不住。” 他没听见似的继续走。 “我日你妈哟。”庄洁耐心耗尽,朝他腿上就是一脚,踹完准备跑,被陈麦冬一把拽着电瓶车,“你他妈就是这么道歉的?” “不装聋了?” “别和老子说话,再说是狗。”陈麦冬烦她。 “看你那鳖样儿。” “狗。” “你才是狗。” “狗。” 庄洁看他,“没得逞气急败坏呗?” “要不是你一直鼓励我,回应我,喊我宝……”陈麦冬朝她竖拇指,“玩家,老子玩不过你。” “玩你妈!” “我操你!”陈麦冬额上青筋凸起,“你不就仗着老子喜欢你,你在这跟我作儿。” “你不也仗着我喜欢你?” “你喜欢个屁!”陈麦冬看她,“你要喜欢会说我强暴你?” “我说差点……” “一样。” 庄洁不作声,陈麦冬指着她鼻子,“你作践我……” “活该。”庄洁服了,“你要这么理解我也没办法。” “我操你。” “日你妈。” “我日你。” 庄洁瞪他,他这会倒平静了,“继续骂。” “我……” “我日你。“ “你嘴吃屎了。”庄洁看他。 “我吃啥你不清楚。”陈麦冬往她身上看。 “你往哪看?”庄洁瞪他。 “往你胸上看。” “你妈……” “我日你。” 庄洁一口气憋胸口,“你再跟我说话就是畜生!”骑上电瓶车要走,陈麦冬挡住她,抽着烟看她,“先道歉,再解释。” “我道你……” “我日你。”陈麦冬轻飘飘地把她堵了回去,“开始吧。” “无耻!” “强暴犯就没耻。”陈麦冬一屁股坐在后座。 俩人对峙了几分钟,陈麦冬先开口,“开始吧?” 庄洁不跟这疯子一般见识,识时务道:“对不起。” “冬哥,对不起。”陈麦冬教她。 “冬哥,对不起。”庄洁复述。 “你还甩了我一巴掌……” “你还要甩我?”庄洁难以置信。 “我在教你怎么做人。”陈麦冬从兜里摸出片口香糖,“解释吧。” “解释什么?” “你说呢。” “扯淡…… “我日你。” …… “你不习惯在人前脱假肢。”庄洁实话实说。 陈麦冬微愣,随后点头,“行,这也是理由。”接着拍拍车座,“你不是要稍我一段?” 庄洁想骂,但局势不容人,老实地骑上回家。陈麦冬倒也安生,没再找事。 庄洁把车停在路口,示意他自己走回去。陈麦冬朝她扬下巴,骑家门口。 庄洁把他送家门口,他下车喊她,“庄洁。” 庄洁看他,他俯身捧住她脸用力吻,随后抿抿嘴,“勉强原谅你了,晚安。” “我日你妈哟。” 作者观点【骂人不好,人设剧情需要,学了恁妈打你,学点好的】 第25章 这事过了 庄洁想把受到的屈辱告诉王西夏,但没脸开口。她安慰自己,算了,权当扯平了,自己也甩了他一巴掌。 临睡前她发微信问:回来么? 王西夏回她,“不回。” 庄洁哼哼了两声:见色忘友。 王西夏搪塞她:回头说。 庄洁问:徐清河在你屋? 王西夏没回。 庄洁回:果然见色忘友。 半天王西夏回她:明天面聊。 第二天也没面聊,王西夏一早就坐了徐清河的车回北京。庄洁坐在屋檐下晒太阳,第一回 感到了孤独,也感到了被抛弃。从王西夏和徐清河谈对像后,王西夏联系她的次数日益减少。 这整整一年,庄洁基本每天都发微信同她聊天,长则两小时,短则几分钟。自从陈正东跳烟囱后,她就担心王西夏想不开,每天每天地陪她聊。 她忧伤着忧伤着就开始发困,坐在竹椅上打瞌睡。何袅袅蹑手蹑脚地过来,朝她身边一蹦,“姐!” 庄洁吓得拿鞋子掷她,她做个鬼脸说:“姐,你谈个对象吧。我看你自己坐这好可怜,等你八九十岁……” “滚蛋啊。”庄洁打个哈欠问:“咱妈呢。” “去找大师算命了。” “算命?”庄洁被太阳晒觑着眼。 “她和邬姨一块。” “闲得慌。”庄洁伸个懒腰,冬天的太阳太舒服了。回屋拿了个零嘴,骑着电瓶车去烧鸡店。 路上遇见陈麦冬,她扭头就走。 “犯得着?”陈麦冬拦住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一点度量都没。” …… 庄洁哑口无言。 他把她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来。接着又了无诚意地道歉,“姐儿,对不住啊。” 庄洁骂:“我……” “我、日、你。”陈麦冬动口型。 …… “咱俩比着爆粗,看谁爆得更粗。”陈麦冬看她,“老子治不了你。” …… 庄洁回了烧鸡店,店里阿姨告诉她,今儿一早就有人送了箱车厘子来。她问是谁,阿姨随口就说:“殡仪馆里给死人化妆的那个男人。” 庄洁被“给死人化妆的男人”这个称号刺到了,她看着阿姨,想告诉她应该用尊重,至少礼貌的语气说。但阿姨完全不自知,一面腌着鸡排,一面用喜庆地口吻说她闺女怀孕了,医院也检查了,是个大胖小子。 算了,她想。 蹲下拆车厘子箱子,那边阿姨搭话,说车厘子可贵了,上个月她女儿去市里检查,超市里随手捡了几颗一上称,乖乖,小五十块。 庄洁让她装点回去,她不好意思地摆手,说吃了也到不了哪。庄洁给她装了点,又给店里的员工洗了盘,剩下的拿回了家。 傍晚寥涛同她闲聊,说今天去算命了,那瞎子太神了,说的十件事里八件都准。 庄洁问:“你算了啥?” “我啥都算,算了你们姊妹仨。”寥涛说:“我算袅袅能不能考市里,他说没戏。” “他直接说没戏?这算命的也太干脆了。”庄洁说。 “他不整文绉绉那一套,也不含含糊糊,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我还给了你的生辰八字,他说不急,说你明年就能成事。” …… “你有个喜欢了四五年的男人?”寥涛看她。 “谁说的?” “这瞎子说的。” “厉害!”庄洁吃惊。 “你还有这事?”寥涛咬着车厘子套她话,“你公司里的领导?上海人?” “嗯,上海人。” “他父母做什么工作的?” “他们是高知家庭。” “啥是高知家庭?” “高级知识分子家庭。” 寥涛明白了,“他们家庭不接受你?” 庄洁指着车厘子,“您不能一口一个地吃?我也是服了,一个车厘子能分几口。” 寥涛怔了下,脸一拉,“没办法,我打小家里就穷,吃东西自带一股穷酸样。” “我这样说了吗?” “你真是吃了两天饱饭忘了自己是谁,什么是高级知识分子家庭?我没上过几年学可我也知道,人知识越渊博,对他人的宽容心就越大。真正有知识的人至少不会歧视人,你们嫌弃你腿,是他们自身的问题,怨你腿什么事?” “我亏你们了吗?我能尽的义务我全尽到了,家里再难,我没有让你们姊妹仨过的比别人差,现在不指望你感恩,你反倒因为想嫁个高门槛,回头嫌自己家穷酸了?” “我没有嫌弃。” “庄洁,你扪心自问,你没有嫌弃过?”寥涛骂她,“别嫁人了,一辈子都别嫁了。” 庄洁不作声。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你倒好,心气高的……你哭啥?”寥涛虚了底气,“错了还不让说?” 庄洁擦泪,一句话没接。 “你是我生的我不心疼你?”寥涛鼻头也酸,“我难道不知道你为这个家的付出?我给你房子买的 140 平,给庄研买的 120 平,我还不是心疼你万一找不到……” 庄洁就无声地流泪,也不接话。 “你这些年给的钱我都一笔笔记着,回头都给你,我一分都不会要。” 何袅袅放学回来见气氛不对, 庄洁和寥涛各自坐在一侧,地上有白花花的纸。她把书包轻轻一放,干站了会,去厨房刷中午泡在锅里的碗。 没一会庄洁进来,接过碗洗道:“你先去写作业吧。” 何袅袅没去,站在她身后抿泪。 “没事儿,我就跟咱妈拌了几句嘴,你去写作业吧。” 何袅袅出去写作业,寥涛进来,翻了会冰箱说:“我给你烩个菜?你不是爱吃烩菜?” “行。”庄洁点头。 “你出去歇会吧,我来刷。”寥涛把她撵出去。 * 吃完饭她出来闲转,经过殡仪馆顿了下,门口停了辆丧车,她随着家属上了台阶。她来过一回,大致记得方位,工作人员在布置灵堂,她闻着哭声去了化妆间。 丧户隔着面玻璃看陈麦冬给他们儿子化妆,庄洁俏声站在门口,想看他是怎么给逝者上妆。 陈麦冬一丝不苟地工作,逝者因为长期病痛折磨,脸颊深深凹了下去,他正在给面部做局部填充。 庄洁从未见过他这么认真,平和,温柔的一面。他拿着镊子,另一只手挡着逝者的脸,一点点地往他嘴里填充。正看着,逝者父母转向她,哭着问她是谁? 庄洁朝他们道歉,立刻退出了化妆间。 她在殡仪馆抽了两支烟,等了将两个钟,才见陈麦冬从淋浴房出来。陈麦冬看她先是诧异,随后问:“你来这干什么?” “闲逛。” …… “诶。”庄洁肩膀碰碰他,好兄弟似的问:“饿不饿,请你吃宵夜?” “不饿。”陈麦冬不给面子。 “得了啊,别没完没了了。”庄洁拍他肩说:“老同学,给个台阶就应……” “你抽烟了?”陈麦冬问。 “抽了。” “这里面不能……”陈麦冬没再说,戴着手套骑上摩托,看她,“你是等我?” “等你。”庄洁看他,“暂不是很久没聚了……” “咱俩啥关系?需要天天聚一聚?” “别扯淡了。”庄洁耐心耗尽,“吃不吃宵夜吧?我等你俩钟头还要看你脸色?” “我让你等我了?” “陈麦冬你就作吧。”庄洁也戴上手套,骑上电瓶车,“蹬鼻子上……”话没落,陈麦冬亲了她一下,“回家喝汤去,奶奶煲了汤。” 庄洁没接话,跟在他后头回了奶奶家。陈奶奶晚饭时犯了糊涂,只煲了汤,没煮晚饭。陈麦冬煮了两包方便面,随便吃了点,就哄奶奶睡觉。 庄洁坐火炉旁烤了会火,然后去主卧,坐行军床上给陈奶奶唱《过韶关》:一轮明月照窗前,仇人心中似箭穿,实指望到吴国借兵回转,谁知韶关有阻拦……”见陈奶奶睡下,她随着陈麦冬轻声出去。 俩人盛了碗汤,坐在沙发上各自喝。庄洁看眼时间,“喝完我该回了。” “我送你。” 庄洁放下碗,看看他,拿着手套出了屋,“不用送,我自己回。” 陈麦冬出来,骑着摩托跟在她身后。庄洁把电瓶车停回院里,朝他招手,“回吧。” 陈麦冬坐摩托上,熄了火,干看她,也不走。 庄洁走过来,左右看看,朝他道:“典型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没明白。”陈麦冬嗓子沙沙的,装傻。 “装 13 是吧?”庄洁轻声问:“至于吗?” “至于。” “行。”庄洁大气道:“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学学我,错就是错,错了就该放姿态。不比有些人,干端着,斤斤计较,小肚鸡肠,这有啥好处呢?”说完吻了他一下。 陈麦冬好像并不满意,继续看着她。 庄洁又吻了他,贴着他耳朵说:“事精儿。”说完挥手回家。 “狗脸儿。”陈麦冬喊住她。 庄洁看他。 “是不是忘事了?”陈麦冬提醒她。 “啥事?” “想想。” “对,正事。”庄洁掏着手机折回来,“来来来,扫一下。” 陈麦冬打开微信,不疾不徐地给她扫,屁股后就差撅一条尾巴。 “行了。”庄洁切身领悟,“你也不是个善茬,不是个好欺负的主。我、懂、了。” “扯淡儿。”陈麦冬没绷住,笑出了声。 “这事过了。”庄洁看他。 “过了。”陈麦冬很大气。 庄洁脱口就骂,“我日你……” “我也日你。”陈麦冬截住她话,“骂长辈算人?有本事你日我。” “我治不了你?” …… 庄洁打着嘴上楼,“欠欠欠。” 屋里何袅袅在一侧睡着,她枕头上放了一张纸,纸上狗爬叉地写着:姐,你不要和妈妈生气。我不想你哭,我也不想妈妈哭,你们一哭我就特别难过,跟爸爸离开一样的难过。我其实什么都知道,但我要装作不知道,同学们觉得我很可怜,但我不想要被他们可怜,我要表现的高高兴兴,像爸爸活着的时候一样高兴。今天老师领读课文《城南旧事》,当我读到“爸爸的花儿落了,我已不再是小孩子”,我就特别特别难过,我觉得我的童年也随着英子结束了。我又想到我有妈妈,有姐姐,有哥哥,我好像又开心了一点。你们都不要哭,你们一哭比打我骂我都难受。” …… 庄洁认认真真地看完,拿着笔给她批改错别字和病句,又简单写了几句话,然后放在她枕头下。 * 庄洁先在成都转了两天,订了两家的大料,然后被热情好客的朋友硬拉去了老家巫山。 她在巫山待了一天,朋友又送她去了巴东县,说带她逛逛土家族苗族,回头坐恩施的高铁直接回家就行。盛情难却,家里也没啥事,庄洁就跟着他兜了一大圈。 回来的高铁上王西夏发微信她:已经死亡一例了,也是拉着腿跑,你怎么不去武汉转一圈? 庄洁回:放心,我戴了口罩。也就咱们这行会格外关注,外头太平着呢。 王西夏回:小心没大错。 庄洁回:行。 王西夏问:到哪了? 庄洁回:下一站就是南坪镇。 王西夏问:不是说好陪我做头发? 庄洁哼哼两声:你还怪美,晚上有徐清河陪睡,白天有我陪逛街买衣服做头发? 王西夏回:…… 庄洁回:有多少个寂寥的夜,我发微信你不回,白天摸鱼了才想起回。 王西夏回:冬天黑得早,夜里睡觉也早…… 庄洁回:滚蛋,你十点就睡了? 王西夏回:最新研究表明,冬天最佳睡眠时间是 21 点。 庄洁问:别扯淡了,你就说徐清河在不在吧? 王西夏回:他在也不影响我回复你信息。 庄洁撇嘴:咋回?你坐在他身上回? 王西夏回:天干物燥,注意平衡。回头我发你一个小黄片。 庄洁残肢开始隐隐作痛,随手回她:反正你就是过河拆桥,见色忘友。 王西夏回:晚上太孤独了,徐清河在能缓解点。 车窗外开始飘雪,庄洁回她:下雪了! 王西夏发了张开会的图片:看不见。 庄洁哼哼两声:呵,我就说你怎么有空搭理我。 王西夏回:宝贝,冷落你太久了,回头给你暖床。随后发了个贱兮兮的表情。 庄洁懒得理她,侧脸看窗外的雪。她想起了陈麦冬,想起了他那一声声让人悸动的“宝贝”。 出了高铁站,她仰头接雪,临时起意打给陈麦冬,问他在哪? 十几分钟后陈麦冬过来,庄洁指着他头大笑,笑他“白头翁”,陈麦冬掸掉头上的雪,下巴示意她上车。 庄洁把双手揣他兜里,陈麦冬顶着雪骑摩托,“先去我家?下雪天适合喝酒。” “想喝酒,什么天都适合。”庄洁说。 “一句话,去不去?” “不去。” “再问一句,去不去?” “不去。” 陈麦冬停了摩托,回头看她,“去不去?” “你求我我才去。” “求求你。” “一点志气都没。”庄洁得了便宜还卖乖。 快到奶奶家,她改了主意,“方不方便去你新房?” 陈麦冬回头看她。 “我腿不舒服,想贴张药贴。” 陈麦冬调头去了新房,把她抱到沙发上,然后给她拿了条毯子,给她泡了杯热茶。 第26章 创伤后应激障碍 陈麦冬调头去了新房,把她抱到沙发上,然后给她拿了条毯子,给她泡了杯热茶。 庄洁盖着毯子说:“拉开窗帘呗。” 陈麦冬拉开窗帘,“雪下大了。” “我想吃碗馄炖。” “行。”陈麦冬明白。 他先回卫生间打了盆热水,拿了条毛巾,端到她跟前的茶几上,随后拿着钥匙出去,“我去给你买馄炖。” 庄洁喊他,“陈麦冬。” 陈麦冬看她。 庄洁示意热水,“谢谢。” “扯淡。” 门被关上,庄洁脱了裤子和假肢,拧了把热毛巾轻敷残肢端,然后按摩了会,又从包里拿出一张药贴,撕开贴了上去。 弄好想穿假肢,穿了一半又脱掉,懒得穿了。她盖着毯子躺了会,嫌热,伸手摸摸地板。随手就给寥涛打电话,商量着把小区的房子也装一套。 “你怎么说风就是雨?”寥涛在电话里说:“早说要装,你说没人住,现在手头紧你嚷着要装?” “不是现在装,我只是计划,可以安排在明年五六月份。”庄洁翘着残肢说:“我发现家里有地暖真舒服。” “不是你嫌屋里干燥?” “不干燥,暖和得很。”庄洁听见电话里吵,问道:“还在车间里?” “准备回家了。”寥涛问她,“你快回来了吧?” “你不用管,我晚会坐个摩的回。” “下雪了,坐摩的容易滑。我开车去接……” “不用,我让朋友来接。”说着听见开门声,伸手盖好毯子,挂了电话。 陈麦冬拎了两兜火锅食材,他回厨房拿锅说:“雪大,卖馄炖的没出摊。” “俩人吃火锅会不会没气氛?” “你要什么气氛?”陈麦冬在厨房问。 “行吧。下雪天适合火锅。”庄洁把贴药揭掉,慢慢穿上假肢,过去厨房帮忙。 陈麦冬看了她腿一眼,“好点吗?” “好了。” “这药贴不能太频繁,他说副作用大。” “还行。” “你厨具怪全。” “本来十月就打算搬,奶奶怕坐电梯,我也就不想搬了。”陈麦冬洗着菜说。 “买的时候不知道?”庄洁把洗好的菜装盘。 “那时候房子还没建好,奶奶也没坐过电梯。” 庄洁装好盘子站一边看他,夸道:“你真是个居家好男人。” 陈麦冬看她,“是吗?” “当然。” 陈麦冬没接话,回卧室换了件 T 恤,见她身上的羊绒毛衣,问她,“热不热?” 庄洁拉了下高领,“有点。” “你要不介意就换我的 T?” “行。” “衣柜里,你自己去挑吧。”陈麦冬去厨房忙。 庄洁拉开衣柜,统共就三五件衣服,她随便挑了件宽松地套上,然后去卫生间照镜子。她冬天不穿内衣,看有没有露点。 她又出来阳台上,天已经完全黑了,地面和车顶上被层雪覆盖。她打了个喷嚏回屋,厨房里陈麦冬在熬火锅底料。 其实她在成都和重庆吃够火锅了,一点都不想吃。但看他手忙脚乱地熬,又瞬间有了食欲。她点上烟抽,看他忙活的样儿,忽然间冒出个念头——这要是在上海多好。 她很清楚面对他时的一阵阵悸动,和一股股往上涌的暖流代表着什么。她并不去刻意压制,而是去享受他带给她的这种悸动。 庄洁擅长把事情简单化,想不通的事,复杂的事,眼下没能力解决的事,统统扔一边不管。她奉行船到桥头自然直,事来了再说。 父亲教她的第一首诗,就是曹植的《善哉行》:来日大难,口燥唇干;今日相乐,皆当喜欢。 她和陈麦冬都心照不宣,该聊骚聊骚,该接吻接吻,来年该分开也分开。谁也不会为谁留下,谁也不会随谁离开。 她从身后抱住他,陈麦冬看了眼环在腰上的胳膊,说了句:“烟。” 庄洁把烟递他嘴边,他就着吸了口,“我做的微辣。” “行。”庄洁把脸贴在他背上,闭着眼说:“这是你家你拘谨什么?” “扯淡。”陈麦冬否认。 “你经常做饭?” “不做。” “我也是。”庄洁吸了口烟,又把烟递给陈麦冬,他吸了口,她摁灭丢了垃圾桶,“买酒了吗?” “有。”陈麦冬把菜端餐桌,从外套里掏出酒,然后过去客厅开电视。 “你喜欢看电视?”庄洁站他身后。 “不看,屋里有个动静。”陈麦冬说。 “什么动静?” “热闹,像一家人。” 俩人吃了饭,庄洁坐沙发上回微信,陈麦冬忙完过来,给她添了一盅酒,坐在一侧的摇椅上看电视。 “你坐那么远什么?”庄洁看他。 “离你远点,离沙发远点。” “咋了,我能吃了你?”庄洁翻他。 “我有创伤后应激障碍。” …… “你有啥?”庄洁没听清。 “PTSD。”陈麦冬淡淡地说:“看不得沙发,更看不得你坐沙发。” …… “别扯淡了。”庄洁拿抱枕砸他。 “你怎么砸人?”陈麦冬躲开。 “砸死你。” 陈麦冬事先说好,“可是你让我过来的。” “你就不能老实地坐着。” “不能。”陈麦冬坐她旁边。 “你拘谨什么?”庄洁稀罕。 “没你游刃有余。”陈麦冬本能地回,回了就后悔。 “我游刃有余是我想的简单,你拘谨是你想得多。” “扯淡。”陈麦冬回她,“你游刃有余是因为你占上风,觉得自己能掌控全局。” “你掌控不了?” “没你游刃有余。”陈麦冬还是那句话。 “那我们散吧。”庄洁掀开毯子起身。 陈麦冬拉她,“坐好。” 庄洁坐下,“拘谨还处什么处?你欠虐。” 陈麦冬没接话。 “我可自在得很,跟我家似的。”庄洁惬意地抿口酒,“你不自在就憋着。”随后盖毯子躺下,“窗外下大雪,躺毛毯里可真暖和。” “我不是拘谨,我是分心。”陈麦冬准备点烟。 “别抽了,烟味出不去。” 陈麦冬收了烟。 庄洁挠挠头发,“该洗头了。”又看了眼窗外,拉紧了毛毯,“明天再说吧。” “我给你洗。”陈麦冬也不给她机会拒绝,领她去卫生间。 庄洁随他过去,“我自己来吧。你家暖和能洗头。我家冷,又懒得伸手洗。” “你平常都不洗,让脏东西自己挥发?”陈麦冬问。 “去你的。我在街上办了洗头卡。”庄洁说:“我去不了澡堂,只能在家泡浴缸。头发要单独洗,洗头是个大工程,你不会懂的。” “我信你了。”陈麦冬把凳子放在浴缸前,让她把头发伸进浴缸,他用淋浴头给她洗。 “你永远也不会懂我们女人的痛。两遍洗发水一遍护发素,光想都费劲。” 陈麦冬给她调水温,“怎么样?” “偏凉。” 陈麦冬又调温,“怎么样?” “有点烫。” “诶,你一个大男人装浴缸干什么?”庄洁好奇。 “当初考虑奶奶,她年龄大不能去澡堂。” “真是个孝顺孩子。”庄洁夸。 “是啊,好好珍惜吧。”陈麦冬挤了洗发水,给她按摩着头皮问:“怎么样。” “舒服。”庄洁竖大拇指。 “忘了,我没有护发素。”陈麦冬来了句。 “去你的,没护发素给我洗……” “别乱动,衣服都湿了。” 庄洁双手托着脖子,伸着头,老实让他洗。 “比理发店怎么样?”陈麦冬问。 “没法比,你手艺更好。”庄洁夸他,“你怎么这么温柔。” “不奉承我也给你洗。”陈麦冬拆穿她。 庄洁大笑,“不是奉承,你手艺真不错。” “我有练过。” “练过?”庄洁抬头。 “当然,给逝者洗头洗脸净身……” “谢了。”庄洁推他,“我自己来吧。” “你忌讳?”陈麦冬看她。 “不是忌讳,是有点怕怕的。”庄洁实话实说。 陈麦冬洗了手站一侧,没再帮她。 庄洁自己挠了会,看见他脚上的拖鞋,顺着往上看,他就安静地靠着门。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残忍。 “我没有忌讳和害怕,就是心里本能地一咯登,然后就没了。” “不用解释,我明白。” “那继续帮我洗?” 陈麦冬又俯身帮她洗,庄洁说:“他们要是能回访,绝对送你一面大锦旗。体验太好了。” …… “说真的,你就不害怕?”庄洁好奇。 “刚开始害怕,时间久就不怕了。”陈麦冬给她冲头发,“活人比死人可怕。” “有道理。”庄洁笑。 陈麦冬拿了吹风机给她吹,她惬意得不行,“回头你可以开理发店,专门给人洗头。” …… 陈麦冬懒得理她,一缕缕地给她吹干,一点点地给她梳通。她没用护发素,头发有点生涩。 吹完他把风机一收,转身坐回沙发上喝茶。 庄洁坐过来,随手盖了条毯子,陈麦冬看她,“你冷?” “不冷。” 陈麦冬点头,没接话。 庄洁抿了口酒,也没说话。 静默了两分钟,庄洁反身坐他腿上。陈麦冬推她,“坐好。” 庄洁掰正他脸,看他眼睛,“怕了?” “怕你?” “不怕怎么不亲?” “是你勾引老子的。”陈麦冬警告她。 庄洁吻他。 陈麦冬吻她颈,想一口咬断,“让你勾引老子。” 庄洁疼,也咬他颈,“你是鱼,见个勾就咬。”手顺着他脸,在他身上爱抚。 陈麦冬呢喃,“宝贝儿。” “嗯。”庄洁舔舐他唇。 “手往下。”陈麦冬引导她。 “不要。” 陈麦冬用力吻她,又紧紧抱她,贴着她耳朵商量,“我想吃。” 庄洁笑他,“吃什么?” 陈麦冬不说话了。 庄洁吻他眼睛,他吸吮她唇珠,不停在她耳边念念。 庄洁说:“你求我……” “我求求你。” …… 服了。庄洁反手脱了 T 恤。 正如胶似漆,庄洁一把推开他,陈麦冬红着眼骂了句,“老子早晚被你搞死。” “对不起。”庄洁也喘声道歉。 “你杀了我吧。”陈麦冬瘫在沙发上。 “对不起。”庄洁啄了下他脸。 陈麦冬爬起去了卫生间,庄洁躺在沙发上,捡起地上的 T 恤套上。她刚有一刹那的念头,不如就索性脱了。 陈麦冬从卫生间出来,擦着头发说:“再搞一次我也就废了。” “哦。”庄洁也不敢说什么。 陈麦冬狠狠亲了她一下,看了眼窗外的大雪,“今晚别回了,就先睡这里。我回奶奶那。” “行。”庄洁点头。 陈麦冬给她找了浴巾和洗漱用品,把浴缸清洗了放水,穿着外套说:“有事打我电话。” 庄洁点头。 陈麦冬看她,“楼上楼下对门都有人,没事儿。” “我不害怕。” “真不害怕?” 庄洁懒得理他。 “行,我走了。”陈麦冬朝她眨眼睛,“有需要随时联系我。” “去你的。”庄洁骂了句。 陈麦冬离开,房间也清净下来。庄洁脱假肢泡澡,发微信给王西夏,那边老半天才回:说事。 …… 庄洁嫌她语气不好,没再回。 王西夏又发条:在呢,啥事? 庄洁不回,躺浴缸里泡澡。 王西夏也正忙着,没再回。 庄洁在床上辗转反侧,在撕扯挣扎,她出去阳台抽烟,给陈麦冬发微信:睡了? 陈麦冬秒回:没。刚哄奶奶睡着。 庄洁摁灭烟,回他:我从没和人约过酒店。” 陈麦冬回:看出来了。 庄洁回:我也从没和人发生过亲密关系。 陈麦冬半天没回。好一会语音她,“这又不是丢人的事。” 庄洁一愣,明白过来自己为什么觉得难以启齿。因为潜意识里就觉得这丢人。 陈麦冬回她:我也从没约过酒店,但我有经验。如果有时光机,我会回去告诉年少轻狂的自己,不要乱挥霍自己的情感,因为你会在三十…… 庄洁没看完,那边就迅速撤回了。接着又一条:有经验,绝对不值得被炫耀。母胎 solo,也绝对不丢人。 庄洁没回。 陈麦冬打电话过来,没提这茬儿,问她在做什么。庄洁回屋倒了一盅酒,“准备睡觉。” 第27章 你可真会欺负人 陈麦冬打电话过来,没提这茬儿,问她在做什么。庄洁回屋倒了一盅酒,“准备睡觉。” “暖和么?”陈麦冬问。 “暖和。”庄洁说:“过了年我们家也装修。” “我推荐你装修公司。” “好。” 电话那头有打火机声,庄洁问:“奶奶睡了?” “刚睡。”陈麦冬说:“我把火炉给提出来了,前天有一家三口差点中煤毒。” “你给这种方式离开的人入殓过么?” “入殓过。” “他们表情怎么样?” “挺自然的。”陈麦冬科普,“熟睡的人感觉不到痛苦。” “这个了结方式……” “状态清醒的人就很痛苦。”陈麦冬说:“我见过以这种方式自杀的,面目很狰狞。” “你在胡扯?” “爱信不信。” “哪种方式不痛苦?”庄洁好奇。 “睡梦中或骤然发生的不痛苦。溺水的,上吊的,喝药的……喝药最痛苦,如果药量不够,就要慢慢熬,内脏器官会一点点衰竭……” “洗肠不能救回来?” “有些农药烈性强,根本救不回来,它会一点点腐蚀掉内脏,躺个三五天才死。” “这个太残忍了。”庄洁说。 “而且没有安乐死,家人就要眼睁睁地看着他死。” “太残忍了。”庄洁重复。 “我看过一本关于切尔诺贝利的书,叫什么来着……”陈麦冬说:“作者好像叫阿列克谢维也纳,获诺贝尔文学……” 庄洁大笑,“不是维也纳,是耶维奇,阿列克谢耶维奇。 …… 陈麦冬不管她,“她有一本书,专门讲切尔诺贝利事故的,那些人过程是最痛苦的。” “《切尔诺贝利的悲鸣》我看过,那个太……换话题吧。” 陈麦冬打了个喷嚏,庄洁问:“你在院子里?” “出来撒尿。”陈麦冬说。 “雪深么?” “能淹到脚。”陈麦冬说:“明天去下溪村赏梅吧。” “再说吧。” 电话里静了会儿,庄洁忽然淡淡地说:“我不想让人看见残肢,我残肢不好看。我刚截肢的时候家里没钱,没痊愈就出院了。后来接受腔也不合适,伤口感染发烧了才住院,挺严重的,差点死掉。” “后来养好了,但残肢端就很狰狞。以前不觉得难看,腿都截了哪还在乎伤口好不好看。”庄洁说:“有一回准备和男朋友发生关系,他被吓到了。” 陈麦冬听她说,也没接话。 “我妈老说我心气高,但我就不认命。有时候路上看见一个瞎子配一个瘸子,心里就特别窝火。”庄洁骂了句。 “念高中的时候有个人找我家说亲,对方是一个小儿麻痹,我妈当时就对媒人破口大骂。不是媒人给我说了一个小儿麻痹,而是她们认为我就该嫁给一个残疾人。” “我不服,就是不服。” “我妈说只有读书才能扭转命运,否则我这辈子只能做一个最底层的残疾人,嫁一个瞎子或聋子。我大学考到上海,我拿了奖学金,我努力去找比我优秀的人学习。” “我工作两年回来,有人给我说亲,对方是镇上同样考到上海的学生,尽管家境不尽人意,但好歹是个健全人,是个大学生。” “而且这两年陆续有人找我妈说亲,从表面上看,都是些不错的人。现实就给我上了一课,只要一个人足够优秀,足够拥有话语权,身上一切瑕疵都不是瑕疵。” “我要事事掌握主权,我要去挑他们,不能让他们来选我。”庄洁掷地有声地说:“我要去更大的城市,我要往上爬,我要佩服和欣赏的目光,我不要同情和怜悯。” 陈麦冬一直没接话。 庄洁见他不作声,又说:“我要当一只金凤凰,而不是落毛的凤凰。” “行,金凤凰。”陈麦冬捻灭烟头。 庄洁没再说,陈麦冬也没再说,俩人就在电话里沉默。庄洁闷了口酒,手转着酒盅问:“陈麦冬,你要不要过来?” “再说吧。”陈麦冬回了句。 “行。”庄洁点头。 俩人又是沉默。 庄洁想挂,听见他又轻轻地说:“庄洁,你可真会欺负人。” 挂完电话她独自喝了会,发王西夏微信,她不回。她有点生气,正要打过去,王西夏打了过来,说外面大雪,她昨天就发了一件大鹅和波司登回来,明天刚好能穿。 “好。”庄洁瞬间没了气,柔着声说:“夏夏对我真好。” “喝酒了?”王西夏问。 “喝了几盅。”庄洁问:“徐清河是不是在?” 王西夏含糊地应了声。 “我就知道。”庄洁撇嘴,“我感觉你最近有点烦我了,尤其是晚上。” “怎么会?” “就是有。”庄洁较劲,“我直觉很灵,你就是嫌我烦了。” “你发微信的时候我不方便。”王西夏说:“正在做运动。” “你看,你看。”庄洁哼哼两声。 王西夏笑她,“你怎么像个吃醋的小女友?” “去你的。”庄洁说:“我知道你晚上在哪,不操心就行。” “傻子。”王西夏说了句。 “行,不耽搁你们了。”庄洁要挂电话。 “我也没事儿。”王西夏点了支烟,“陪我聊会。” “你是人?爽完了才想起我。”庄洁不忿,“怎么不舒坦死你。” 王西夏大笑。 陈麦冬坐床头抽了半夜的烟,凌晨四五点去冲了个澡,换了身厚厚的羽绒服,踏着雪去了新房。 他站门口打了几个喷嚏,脱下外套直接去了主卧。庄洁睡得正香,他躺进去先暖了会,随后贴着她睡觉。 早上起床上班的时候,看见庄洁背着他正准备穿假肢,他下床过去,站在一侧看她穿。庄洁恼他,“你不会避避?” 陈麦冬拿过内衬套,半蹲下帮她穿,庄洁难堪,用另一只脚踹他,不让他穿。陈麦冬警告她,“作吧你。” “我让你帮我穿了?” “我欠。” “不要脸。” “没你要脸。”陈麦冬拿着硅胶套,示意她藏被子里的残肢,“伸出来。” “我自己会……”庄洁话没落,陈麦冬一把掀开被子,让她的残肢暴露无遗。 “王八蛋。”庄洁气得骂他。 陈麦冬看她残肢,“是有点丑。” 庄洁拿着枕头砸他,陈麦冬也不动,任她咂。等她发泄完,陈麦冬看她,“砸够了?砸够了就穿。” “主路上的雪被碾实了,滑,等会我们走小道。”陈麦冬给她穿硅胶套,半天摸不着技巧。 庄洁也不理他,拿过硅胶套自己一点点穿。陈麦冬也就蹲在那,看她怎么一件件戴假肢。 庄洁过去洗漱,陈麦冬挤了牙膏,单手揣进裤子口袋,悠然自得地站在马桶旁刷牙。 俩人穿戴好出门,陈麦冬引她先去街上吃早饭,随后领着她回家。他们一前一后地走,一路无话。 到了庄洁家门口,陈麦冬说:“我去上班了。” 庄洁没忍住,“你啥意思?” 陈麦冬撂下句,“自己品。”说完踏着雪原路折回。 寥涛从里面拉开大门,看了眼陈麦冬方向,问她,“咋回事?” 庄洁解着围巾回屋,“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就这么一回事。” 寥涛拉着脸正要说,庄洁堵她,“我全懂,比你懂,我明年照常回上海。” “我不怕闲话,更不怕村妇们的闲话,我听不见。” 寥涛说不过她,话都被堵了个干净,也不讨那趣儿,半天没忍住,还是说了句:“眼睛都快长头顶了。” “眼睛就得往上看,下面有什么好瞧的。”庄洁拿过杯子,冲了几勺蛋白粉。 “小妮子,我撑着你,我看你将来能有多大能耐。” “你就看着吧。”庄洁口气很大,“庄研和袅袅将来跟着我待上海,你不用操他们心。” “咋了,你准备上任市委书记?” “市委书记咋了……”话没落,寥涛就伸手打她,“咋了咋了 !整天尾巴能撅上天。”手一指,问墙角的吸尘器,“你说吧,这个吸灰的多少钱?” 庄洁斟酌,“二百。” “那个吹头的呢?” “一百。” “行。”寥涛继续问:“储藏间那个电风扇呢?” “三百。” “你个败家子。”寥涛骂她,“花三四千买个吸灰的,花二三千买个吹头的,花三四千买个风扇,咋了,它能吹出大草原的风?” “我跟你说小妮子,赚俩工资你就挥霍吧,别以为我在村里好哄。你买的啥价我一清二楚。”说着打开淘宝,照着吸尘器一拍,同款同品牌的价格就出来了。 …… “你是高级人。”寥涛说她,“赶紧收拾了封好,将来还发回上海去,村里人都用苕帚,我使不上它吸灰。” …… 庄洁把这些物件都封好,何袅袅蹦哒着放学回来,她看见庄洁先是一喜,再看她手里物件又是一惊,夹着尾巴就准备上楼。 “你给我滚下来。”庄洁喊她。 何袅袅先发制人,“咱妈问这都是啥,我就翻出来告诉她,然后她问我啥价格,我就说你不会上网搜。谁让你买这么贵,尤其那个吸尘器,不能吸大垃圾只能吸灰。” …… “主要还得怪你,你教咱妈网上买东西,咱妈闲着没事就逛,她嫌你的吹风机没力气,就自己网上买风大的,然后就看见你的吹风……” “行,你有理。”庄洁打断她。 “反正不管我的事。”何袅袅嘟囔。 “你看你把屋里踩的,你就不能跺跺脚再进屋?”庄洁指着她身后的一排鞋印。 何袅袅换了拖鞋,抱着拖把过来准备拖。 “行行行,你哪远去哪吧。”庄洁嫌弃她。她拖把水都没拧干,滴了一屋子。 “你就会找我事,咱妈压迫你,你就压迫我。”何袅袅气呼呼地说:“你再惹我,我就跟咱妈说你十万买个表……” 庄洁捂她嘴,“我是收藏的。” “让你在我面前炫耀!” “行行行,回你屋去吧,我给你带了礼物。”庄洁打发她。 * 接下来几天都很太平。一来路面结冰又冷,庄洁出去的少,二来陈麦冬也没联系她。 她左右分析陈麦冬,觉得这事有学问。他不联系自己无非两个意思,要么故意冷着,要么就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这天她在烧鸡店忙,站门口抽烟的功夫,看见陈麦冬初恋穿着制服经过,她就好奇地打量她,看着看着她就拐进了陈麦冬家胡同。 等了十分钟她没有出来,而陈奶奶早在二十分钟前就跟她打了招呼,说陈麦冬发烧在家,她要去做弥撒。 陈麦冬家大门紧闭,她抬脚就踹开,院里停着摩托,客厅没人,卧室门关着。她准备踹,门就被从里拉开,陈麦冬双脸坨红的穿着秋衣裤看她。 庄洁冷笑一声,推开他进了屋,把他床上被子一掀,又拉开衣柜门,随后尴尬两秒,头一歪,“奶奶说你发烧了,让我过来看看。” “你这气势怎么像抓奸?”陈麦冬不信。 庄洁看他身上的秋衣裤,“怪合身。” 陈麦冬躺回被窝,“缩水还掉色。” “我买的大品牌,他们说不缩水。” 陈麦冬裹好被子,只露出个头看她,“你是来看我秋衣合不合身?” 庄洁单刀直入地问:“你啥意思?涮我?” ”涮你什么?”陈麦冬问。 “你装傻是吧?”庄洁想翻脸。 “好好说话,你急什么?”陈麦冬不紧不慢地说。 庄洁压制着脾气,脸一转,懒得理他。 “你这才几天?”陈麦冬半坐起来,虚弱地说:“帮我接杯茶。” 庄洁帮他倒了茶,瞥他,“故意冷我呗?” 陈麦冬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那天晚上没睡觉,凌晨四五点洗了个澡,估计是在去找你的路上受了凉。” 庄洁在他床边坐下,摸摸兜里的烟,准备掏,随后又放了回去,“冻死你,谁让你大冷天洗澡的。” “我是去身上的烟味儿,怕熏了你。” 庄洁没作声。 “奶奶要是不说我生病,你就不会来。”陈麦冬看她,“估计还端着等我联系你呗?” “你才端架子。” “不端着想我了怎么不联系?” “扯淡。” “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我也想你,每天每天都想你。” “滚蛋去。”庄洁骂他。 “诶,你耳根红什么?”陈麦冬不懂就问。 “你欠是吧?” “你耳根很红。” 庄洁要走,陈麦冬拉她,“陪我会儿,我头疼的睡不着。” 庄洁摸他额头,“吃药了没?” “吃了。” “你睡吧,你睡着了我再走。” “你上来陪我。”陈麦冬提要求。 “你作吧。”庄洁看他,“我怀疑你在装大尾巴狼。” “嗷呜——”陈麦冬幼稚的学狼叫。 庄洁服了,脱了羽绒服上去陪他。 第28章 庄洁,我给你当情人吧 “你作吧。”庄洁看他,“我怀疑你在装大尾巴狼。” “嗷呜——”陈麦冬幼稚的学狼叫。 庄洁服了,脱了羽绒服上去陪他。 陈麦冬满意地抱住她,让她轻拍自己的背,哄自己睡。 庄洁母爱泛滥,轻拍他背,“睡吧。” “你想不想我?”陈麦冬嘴不停。 “你事怎么这么多?” “因为我是事精儿。”陈麦冬理直气壮。 庄洁扑哧一笑,骂他,“王八蛋。” “想不想我?”陈麦冬又问。 “想。”庄洁承认。 “我也想你。”陈麦冬说。 “别说了,你嘴都裂皮了。” 陈麦冬舔舔嘴皮,庄洁说:“越舔越干。” “你吃过自己的嘴皮吗?” …… 庄洁笑他,“你有病吧?” 陈麦冬紧紧地抱她,“我们家洁儿又香又舒服。” 庄洁拍他背,“睡吧,你眼睛都熬红了。” “我父母从来没有抱过我。”陈麦冬脸埋在她颈间,“我一个远房亲戚跟着我家做保姆,她在家带我,我父母出去工作。” “我懂事后他们就闹分居,后来都嫌我累赘,就把我送来乡下。” “所以你在学校故意惹事?老师请家长,你就报你妈的手机?”庄洁问。 “嗯。”陈麦冬手不老实。 “你生病呢。”庄洁提醒他。 “没事儿,我不亲你嘴就行。” “我不是怕传染。”庄洁摩挲他眉毛。 “我怕。”陈麦冬摸她胸,“我就摸摸。” 庄洁正柔情四溢,也就随他去了,“要是在武汉,说不准你就被拉走了。” “嗯。”陈麦冬三心二意。 “你看新闻了么?” “嗯。”陈麦冬撩她衣服。 庄洁打他,他又钻出头,“什么新闻?” “新冠肺炎,挺严重的,西夏说呼吸机都缺了。”庄洁说:“你尽量避开从武汉回来……” “新闻说不传人。” “谁知道呢,目前是没查出人传……”说着庄洁瞪他,“你干嘛呀。” 陈麦冬贴着她耳朵说了句粗话,随后撩起了她的毛衣。 他折腾了会就睡了,庄洁也稍眯了会,怕奶奶回来撞见,她慢慢地起了身,把毛衣理好,鞋穿好,轻轻地出了屋。 刚倒了杯水喝,陈奶奶拎着菜回来,说晚上给他们包饺子。庄洁也不好走,坐下帮她摘菜。 陈奶奶拉家常,说陈麦冬初恋和头一户家的儿子好了,俩家正商量着结婚。庄洁问:“什么是头一户?” 陈奶奶朝院里一指,“就前头这一户。” …… “我在想要不要把这事戳黄,我不愿意天天看见她。一看见她,我就想到冬子遭罪那年的事。”陈奶奶说:“细想,又觉得这事不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但我这心里头膈应。” “奶奶,陈麦冬说他不是因为这姑娘。”庄洁说。 “咋不是,他就是心不照口,死不承认。” 庄洁斟酌道:“他说是因为和他爸吵架,一时冲动……” “他这么跟你说的?”陈奶奶问。 “对,他也很后悔,说是一时冲动。” 陈奶奶一时没接话,好半天才大骂他爸,骂完他爸说当年他死活不开口,民警问啥他也不说。 庄洁安慰她,“不提了,都过去了。” 陈奶奶又抹泪,“我孙子没少跟他们遭罪。俩人说去市里做生意,孩子不舍得给我撇家,没几年发了点财,开始请了个保姆专门带,再过几年,俩人置气谁也不带孩子,然后就给送回来了。” “他是被保姆带大的?”庄洁问。 “保姆带他了两年。”陈奶奶开始翻箱底,“他爸妈是自由恋爱,那时候还不兴,自由恋爱是会被笑话的。结婚二三年里俩人还好得不行,生下冬子两年,俩人说出去闯,我说把冬子撇家,她妈一直哭,说一定要带走。” 陈奶奶拍她手,“你不知道俩人把冬子宠成啥,他爸爬地上学马,他就骑在他爸背上喊——驾驾。村里人都笑话死了,净出他们两口子洋相。” “刚去市里的头几年,生意再忙,他妈都周末带他去逛公园,逛博物馆,反正逛些文化人的地。他妈本身也有文化。差不多一直到十岁,他爸生意越做越大,开始有流言蜚语说他养小蜜,再后来俩人就频繁吵架。” “他妈为了不让他爸乱混,就频繁把冬子送公司,自己跑回娘家。他爸没法,就把冬子给我们送回来。俩人就踢皮球一样,他爸把冬子踢给我们,他妈就给抱走,抱走几天又送他爸那,他爸就再送回来。反正俩人都不是个东西,可遭罪了。” “我怀疑是她娘家出了主意,否则那么疼爱孩子的人,怎么说撇下就撇下,说不爱就不爱了。”陈奶奶说:“他妈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性格也行。我也知道她的委屈,照顾家庭帮顾生意样样行,最后我那不争气的儿子……” “大人离了就离了,关键孩子跟着遭罪。他爸妈离婚没两年,他妈就另走了一家,生了个闺女。从前还回来看看,自从另走了一家怀孕后,就没来过了。” 陈奶奶说着叹了口气,看了眼卧室门,悄声说:“十二三岁的时候,还梦里哭着喊妈。” “从前两口子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后来说不要就不要了。啥都没人心变得快。”陈奶奶念叨,“我们那年代过的畜生不如,但也一辈子和和美美地过来了,怎么日子越好反而一代不如一代。” 陈奶奶教庄洁擀皮时,陈麦冬才醒。陈奶奶赶紧给他下饺子,说他一天没吃饭了。陈麦冬指着案板上几个丑八怪饺子,“这谁包的?” “我。”庄洁看他。 “奶奶,我就吃这几个,东西越丑越香。”陈麦冬说。 “你去粪坑吧。”陈奶奶怼他,”不知狗屁香臭的东西。” …… 庄洁忍住笑,装作没听见。 陈奶奶撵他,“去屋里待着,看见你就烦。” 陈麦冬莫名其妙,“我怎么了?” 陈奶奶回堂屋给他拿药,嘴里念叨,“我就嫌没事爱像献慇勤,围着女人转的男人,志向短。” “您说我?”陈麦冬不解。 “我说狗。”陈奶奶回了厨房,看见庄洁擀得皮,也撵她,“你去看着火炉里的红薯,别烤过头了。” …… 庄洁回了堂屋,看见喝药的人,先哼哼两声,随后说:“我父母从没抱过我,我跟着保姆长大。” …… 陈麦冬没理她。 庄洁摸摸他额头,“烧退了。” 陈奶奶端了饺子过来,他老实坐好,先吃了一个丑的,“好吃。” 庄洁轻踹他,“我回了。” 陈麦冬看她,“你不吃饺子?” “店里有事,我先回了。” 庄洁回店忙了会儿,临下班前接到陈麦冬微信:几点下班? 庄洁回:好好养病,病好再说。 陈麦冬想回,编辑了一段嫌矫情,给删了。生病还能说些胡话,清醒就不能了。 庄洁骑着电瓶车回家,到家,又收到陈麦冬微信:上去休息吧。 庄洁问:是你骑着摩托跟在我身后? 她察觉到身后有辆摩托开着大灯跟着她,但她裹了帽子围巾,嫌回头费事。 陈麦冬回:不然呢,谁好心跟你照前方的路。 庄洁回:我电瓶车有大灯。 陈麦冬回:你那灯不行。 庄洁嫌发微信耽搁事,直接打了电话过去,“你回去了?” “没有。”陈麦冬说。 “那你就冻着吧,我也不会下去。” “我不冷。” “嘴硬吧。”庄洁往盆里打着热水说:“别人都是默默奉献,害怕被对方知道……” “那是傻子。我做的每一件事你都要知道。”陈麦冬说:“做七分说十分。”随后又补充,“默默奉献型的都是傻子。” “你是什么型?”庄洁关了水龙头,坐在床前椅上问。 “我是燃烧自己型。” 庄洁笑骂,“去你的。” “从前看《一个陌生女子的来信》觉得那女人真傻,傻透了。” “现在呢。”庄洁问。 “还挺羡慕她这为爱殉道的一生。至少她心中有执念有信仰,无怨无悔地爱一个人。这非常人所为,我做不到,你做不到,几乎没有人能做到。”陈麦冬说:“有血缘羁绊的家人都不能保证相爱一生,更何况琢磨不定的爱情。” “我们都太聪明了,太懂得取舍了,爱就显得不值一提。”陈麦冬说:“什么爱都是。” “你将来拍拍屁股走就走,我绝不会拦你。我早就看开了。”陈麦冬又复述一遍:“我早就看开了。” 庄洁听见了打火机声,警告他,“别抽烟了。” “你管我?” 庄洁觉得他今晚有点胡搅蛮缠,拿了围巾准备下去,听见他又说:“庄洁,我给你当情人吧。” 庄洁止了步,“什么?” “我——陈麦冬,给你当情人。” “你回上海我绝不拦。”陈麦冬说:“我心甘情愿,自甘堕落地给你当情人。” “为什么?”庄洁问。 陈麦冬靠在摩托上,仰头找天上的星, “如果当情人,我就可以允许你来去自由,我也自由。” “好。”庄洁想也不想地应下,“但我很霸道的。” “多霸道?”陈麦冬问。 “我要你对我绝对忠贞。”庄洁说。 “你呢?”陈麦冬反问。 “我也会。”庄洁说:“情人期间我也会对你忠贞。” “行。”陈麦冬应下,“你出来,我在你家房后。” 庄洁裹好围巾出来,陈麦冬看她,“去新房。” 庄洁犹豫,她还没做好准备,这一切太突然了。陈麦冬用着不容反驳地语气说:“去新房。” “行,我回去收拾。”庄洁说。 “我不要你回去。”陈麦冬说:“我那什么都有,你的拖鞋内裤都有。” …… 回了新房,陈麦冬先蹲下给她换拖鞋,她一直望着他头顶的旋,随后见他从兜里掏出安全套,大刺咧咧地仍在桌子上。 庄洁看了眼包装,去阳台上给给何袅袅打电话,让她告诉寥涛,自己今晚有事不回了。打完回来坐沙发上,开始脱假肢。 陈麦冬直接坐过来看,看她怎么脱。庄洁问:“你看什么?” “学会了我帮你脱。” 庄洁没接话,卷着内衬套一点点往下脱。陈麦冬说:“你要不想就不要勉强自己。” “我没有不想。”庄洁看他。 “你手在抖。” 庄洁没作声。 陈麦冬点了支烟给她,随后帮她脱内衬套,接着拿去卫生间清洗,然后晾在衣架上。 “我在网上查过怎么清洗。”陈麦冬说:“早就查了。” 庄洁把手里烟给他,他就着抽了口,俯身抱她去淋浴间。他家淋浴间当初考虑奶奶,墙上设计的有把手。 庄洁当着他面开始脱衣服,大大方方,一件不落地脱,随后看他,“你看清楚了。” 陈麦冬看她忍着羞赧,红虾子似的脸,点评了句,“小肚腩凸出来了。” “去你妈的。”庄洁破口大骂。 陈麦冬大笑,回卧室给她拿了内衣,“洗干净了,在镇里专卖店买的。” “不要脸。” “没你要脸。” * 隔天中午庄洁才回家,寥涛已经去厂里忙了。她没什么事,就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何袅袅放学回来,拧开火下着饺子说:“你勤快也没用,妈还是要找你事的。” “小叛徒。”庄洁轻骂她。 “我叛徒?哼。”何袅袅说:“我还受你连累挨了骂,咱妈见你坐上他摩托走了,回来就检查我作业。” “我就是个受气包。” “咱妈怎么会看见……” “咱妈出去倒垃圾看见的。” 庄洁也不作声,回院里涮拖把拖地。何袅袅围着她屁股后出主意,教她怎么才能让寥涛消气。 寥涛还没生气,她就已经生气了,因为三鹅子把她刚拖的屋子踩了踩。她挥着拖把撵三鹅子,没留意脚下一滑,人就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第29章 一只出其不意的猫 她躺在地上起不来,正好寥涛回来看见,迅速过来扶她,“摔到哪了?” 庄洁托着腰不起。 寥涛着急,想打 120,庄洁疼得摇头,勉强说了句:“穿得厚没摔着,我躺会就行。” “谁让你勤快……” “我姐是怕你骂她,她打扫房间是不想挨骂。”何袅袅藉机发挥。 说起这事寥涛没好气,“都可长本事了。”接着把她扶起来,“你混吧,把名声混臭。” 庄洁趴在沙发上,“本来就不香。” 何袅袅也帮她姐,”她们说我们家女人太强了,太强的人命硬容易克夫……” “她们当你面说的?”寥涛问她。 “我在买作业本,她们在里头搓麻将说的。” “她们还说啥了?” “说你太厉害,说姐本事大,说庄研和姐性别托反了。” “你权当没听见就行。”寥涛说。 “我只能装作没听见呀,我还能跟她们吵么?” “行行行,你上学去吧啊,这才哪到哪,一点委屈都咽不下。”寥涛说她。 何袅袅起身就要走,寥涛喊住她,让她回来把奶粉喝了。何袅袅在同龄中个头矮,寥涛给她买了几桶奶粉。 何袅袅喝完,杯子用力一放,踢开门就出了屋。 “你想挨揍就说一声。”寥涛骂她。 “你别老骂她。”庄洁说。 “你这会是好人了?不骂她骂你,你们一个个我敢骂谁?” “关上门过自己的,你管别人说什么?”庄洁说。 “说我我凭什么不管,下回听见我撕她们的嘴。”寥涛从柜子里拿出一瓶二锅头,“你身上有事没?” “事不大。”庄洁说:“袅袅快十二了,你别动不动就骂。” “骂她两句也行,以后上社会长记性。否则一点亏吃不了。” “现在都不能这么教育小孩……” “你懂还是我懂?我都养仨孩子了不比你有经验?你们是纸上谈兵,我是实践出来的。” “行,你有理。” “你们仨我哪个没教好?庄研说是娘气了点,但身上有一股文化人的气质。” …… 庄洁想笑,但腰疼。 “不是我说,是他曾经的美术老师说。”寥涛喝了口酒,“他说庄研就是块画画的料,要是好好培养弄不好就有出息。说他画风像谁……画油画的,冷什么来着?” “冷军?” “对对对,就是他。他画的比拍出来的照片好。我私下查了,他的画说不上哪好看,但就是好看。”寥涛说:“庄研要真能出画个样儿,我砸锅卖铁也会供他画。” “咱家要真出个画家,我们脸上全都跟着添光。不管街上谁碰见,都说庄研斯斯文文的像个读书人。”寥涛有自己的一套逻辑,“读书人都文气,文气就显得不爷们儿,爷们儿又显粗,他就是个细人儿。” 庄洁大笑,“细人儿。” “是这人讲究精细的意思。” 庄洁也是服了,啥话都被寥涛说完了。前几天她还骂庄研扛不起梁,这会就变成细人儿了。 寥涛一喝酒,就显话多,说何袅袅马上要十二岁了,理应摆桌大办,但今年家里有丧事,又不兴大办。接着又说她都已经十二了,按理该来例假了,怎么迟迟不见来,说让庄洁领着去医院看看。 “正常,不着急。”庄洁趴着都快睡着了。 “怎么不着急,他们班女孩差不多都来了。” “来就来呗。”庄洁翻身想睡。 “你昨晚去陈麦冬家了?他奶奶在家,你们也不臊?”寥涛把话头转向了她。 “我们去的新房。”庄洁说。 “新房也是熟人。” “熟人就熟人呗?”庄洁有点烦。 寥涛也挤到沙发上,“别心气太高,差不多得了。” “你挤到我了。”庄洁推她。 寥涛有了困意,拉过毯子说:“嫌挤你就回房间,我是不会挪的。” “我不回,我刚暖热。” “他要愿意跟你去上海,也是一件好事儿。” “他去上海能干啥?” “去哪给死人化妆不是化。”寥涛打个哈欠。 “别给死人化妆给死人化妆的,难听死了。” “嫌难听你不听。” 庄洁扶着腰起身,“你自己睡吧。”随后给她科普,“他这个行业叫“遗体美容师”或“入殓师。” “带个师就不是给死人化妆的了?” “行行行。”庄洁上楼。 寥涛盖好毯子睡觉,也不搭理她。 庄洁躺床上没多久就睡了。昨晚上就疼,刚又摔了一跤,浑身疼,哪哪都疼。她在梦里骂陈麦冬,骂王西夏,对他们破口大骂。 昨晚上她嫌陈麦冬折磨人,自己都快要疯了,他还温温吞吞地来。她嫌他不痛快,嫌他烦人,翻身就骑了他腰上。 她睡醒后也意难平,翻出从前的日记本,在开行写:2020·1·10,晴。 另开行,酝酿了半天,写:做爱一点意思都没,疼,再也不找虐了。王西夏懂个屁,柏拉图说得对! 写好往前翻了一页,上面写着 2008·5·15,小雨。正冲刺高考,汶川地震了,也不知道作文会出啥鬼东西! 她已经十二年没写过日记了。从前烦闷就写,寥寥两行,没什么重点,纯属发泄。 她把笔记本放好,接到王西夏语音,她质问她为什么昨晚上不回微信。庄洁哼哼两声,我也很忙的,忙正事。俩人没边没际地扯,王西夏说后天回来找瞎子算命,准备拉她一块作陪。 下来楼寥涛也醒了,她正在电脑前做账,庄洁站过去看了会,夸她记性不错。寥涛熬夜练了两个月,才勉强学会打字,学会做账,学会拍照上新,学会接单和发货。 庄洁觉得她没必要学接单和发货,因为他们请了专业的客服,专门负责接单和发货。庄洁看她同买家聊得热乎,撂了句,“这种小事让小赵做就行,你留着精力干大事。” 寥涛没搭理她。 庄洁看落在键盘上的烟灰,说她,“敲键盘就别抽烟了。” 寥涛一口把灰吹掉,烟灰飘飘荡荡又挪了别处。庄洁打个响指,“别动。”迅速回屋拿吸尘器,换了小吸头,朝着键盘桌面一阵吸,随后朝她扬下巴,“咋样?” “起开起开吧。”寥涛撵她,“没事你就去沟佛村的养鸡场一趟。” “怎么了?” “这家养鸡场老板不行,趁过年又想跟我涨价。” “他不是涨一回了?”庄洁问,“我们还有多少订单没交?” 寥涛翻着单子,开始敲计算机。 庄洁双手环胸地看她,也不说话,等她快敲完了,说:“电脑点开客户资料,里面所有未交订单一目了然。” 寥涛点着鼠标骂她,“你就装赖吧,看我快算完了才说。” “我是让你长记性。” 寥涛这会脑子乱,懒得搭理她。她点开客户信息,看了订单详情,“未交的有两单,一共八百只。” “这单子交了,我们得备一批货。”庄洁同她商量,“备个二千只,过年串亲戚的多,我们把礼盒做漂亮点,领出去也体面。” “我也这么想。”寥涛附和,“上个月网店销量小四千,我们是该备一批货。” “四千只不多,我找了网红推也才四千。”庄洁并不如意。 “我觉得不错。”寥涛从前单靠烧鸡店,旅游旺季了不起一个月卖三千只,淡季最差几百只。 “你二婶昨天来了,我今儿把帐一算,三个月赚了有十几万,刚把赔偿金给还清。”寥涛说。 “还行。”庄洁应了句。 “知足吧。”寥涛说她,“别用你的国际大眼光看待小本生意。整天把干大事干大事挂嘴边,卖烧鸡真是辱没你了。” “本来就是辱没我了。”庄洁边在网上找礼盒边说:“用着我的时候就女儿女儿喊,用不着连贬带损。” “你就是偏高,我再不拉拉你就要上去了。”寥涛说:“卖老干妈的周碧华,卖十三香的王守义,这两个民族企业哪个……” 庄洁大笑。 “妈也别扰乱我思路,什么周碧华,老干妈是陶碧华!不是、是陶华碧。” “不管叫啥,我就是告诉你,有能耐的人辣椒酱都能驰名海外。有些人别整天么么蛾蛾的,眼皮子偏高。沟佛村那个卖腐竹的你看不上是吧?人家现在都准备上市了!” 庄洁压根儿就没听,她在发微信。陈麦冬问她在哪,她回:说事。 陈麦冬回:我给你买了点药。 庄洁回:不用。 陈麦冬回:不用拉倒。 庄洁回:拉倒就拉倒。 陈麦冬没回她。 晚上庄洁去了烧鸡店,一个客人投诉,说在炸鸡里吃出了血,一口咬定他们这鸡是死鸡病鸡,根本就不是宣传的活鸡健康鸡。 庄洁跟他理了半天,还是寥涛把事给处理了。退了他钱,又送给了他一只烧鸡。庄洁当然知道这是最有效的方式,但她偏不这么处理,她就是看不上一个男人娘们儿唧唧地找事。 “别娘们儿娘们儿,你将来也会是个娘们儿。”寥涛说了她几句,就回了熟食厂。 庄洁清点了钱柜,也准备回家,到家收到陈麦冬微信:刚是我一路跟着你。 又补充了一条:路黑又滑,怕你摔了。 庄洁服了:你就不能为我默默做一件事? 陈麦冬简单明了:不能。随后又问:你腰怎么了? 庄洁回:早上拖地后仰着摔了一跤,摔到尾巴骨了。 陈麦冬问:去医院检查了没? 庄洁回:没大事,真伤到骨头我就走不了路。 陈麦冬问:那你托腰干什么,不应该捂屁股? 庄洁回:捂屁股不好看。 陈麦冬不放心:我带你去拍个片。 庄洁回:没事儿,我自己检查过了,就是摔狠了。 陈麦冬问:你经常这么摔? 庄洁回:以前是,现在摔得少。 陈麦冬回:我给你订做了两双拖鞋,鞋底做了防滑,也备了一副拐杖。冷了就随时过来,密码我生日。 庄洁回:好。 俩人聊了会儿,陈麦冬想让她今晚过新房,他已经在药店买了药,还是担心她摔伤。 他骑着摩托过来,庄洁轻轻关着大门,朝他嘘了声。回新房的路上陈麦冬说:“你就说咱们在谈恋爱。” 庄洁点头,“我是这么说的。” 陈麦冬又偏脸说了句,庄洁没听清,让他好好开车,风大,话都被刮歪了。 到新房庄洁先洗了澡,拄着拐出来,陈麦冬已经把残肢内衬清洗晾了起来。他拿着地巾准备清理卫生间水渍,见地面已经清理好,朝她道:“你只管洗就行了,我清理地面。”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庄洁自小养成的习惯就是洗完澡,顺手就把地面也给清理了。 “我又不是琉璃娃娃。”她往手上倒着身体乳,准备往腿上涂,“我都清理出技巧了,一回没摔过。” 陈麦冬坐过来帮她涂。她说不用,他问害羞? “不习惯。” “慢慢习惯就好了。”陈麦冬给她涂背,顺势看了她伤,来回按着问她疼不疼?她脸趴在枕头上,“不疼。” 陈麦冬放心了,“你皮厚,连块淤青都没。” “去你的。”庄洁骂他。 陈麦冬要给她残肢涂护理膏,她翻坐起来,“不用,我自己来。” 陈麦冬把她残肢裹在手心里,涂好后按摩了几下。随后让她躺好,说给她放松肩。 庄洁趴下说:“你今天特别温和。” 陈麦冬给她按摩,“我哪天不温和?” “装的。”庄洁哼哼两声,“你就是一只猫,出其不意就挠人两下。” “什么时候喜欢我的?”陈麦冬忽然问。 “不知道。也许是高铁上。” “对我一见钟情?” “初三的时候我可没喜欢你。”庄洁闭眼假寐。 “不算初三。”陈麦冬沿着她脊背往下吻。 “你又折磨我?” “喜欢吗?”陈麦冬问。 “喜欢。”庄洁很享受。 “你以后不许对我冷脸。也不许动不动翻脸。”陈麦冬提要求。 “好。” 陈麦冬吻她残肢,她很激动。陈麦冬撩拨着往上吻,庄洁拽他头发,想推开他,嘴里骂他王八蛋。他用力地吻,用力地吻,庄洁弓着身子喊他。 第30章 社会边缘人 事后陈麦冬给她倒水,点了根烟问她:“爽么?” “去你的。” 陈麦冬笑了下,把嘴里烟渡给她。 “你笑起来随和些。”庄洁靠坐着说。 陈麦冬没作声。 “宝贝儿。”庄洁玩笑地喊了声。 陈麦冬吻她,她也倾着身回吻。 陈麦冬手摩挲着她残肢端,“睡吧,不是累了。” “你怎么了?”庄洁惊讶。 “没事儿。”陈麦冬摇头。 庄洁掰正他脸,“怎么了?” “没事儿。这是我从事殡葬业以来,头一回和人亲密。也是除了我父母外,头一回被人喊宝贝儿。” “觉得委屈?”庄洁柔声问。 “没有。”陈麦冬摇头。 “不委屈你难受什么?” “扯淡,眼里进了东西。”陈麦冬揉眼。 “我又不会笑话你,都是人,谁都有脆弱的时候。”庄洁轻碰他。 “泡妞的时候就不应该说职业,睡了再说。”庄洁教他,“普通人猛得一听确实接受不了,等慢慢了解就不害怕了。” “我是经常跑医院,也爱听奇奇怪怪的事,无形中胆子就撑大了。”庄洁看他,“有些职业天生就是要受委屈,天生就很难被人理解。” “大部分的害怕并不是故意也不是恶意,就是一种本能。我有一回去哪来着,只顾着往前走路,差点踢到一个残疾人,我本能就吓了一条。他双肢完全被截掉了,只有两条胳膊撑着木板往前移。我当时的本能反应肯定伤害到他了,但我绝不是有意的。” “我明白。”陈麦冬说:“我从不期待被人理解,家人理解就行了。” “对,家人理解很重要。”庄洁缓缓地说:“但有时候怎么说,就像我弟弟庄研,他太想获得我妈真正的理解和尊重,但我妈连他画什么都看不懂,怎么可能打内心里尊重?不是我妈不理解,是她自身无能为力。她的成长阅历,学识素养,撑不起她去尊重和理解一幅画。” “如果我说一辈子不结婚,我妈不反对只是因为她说不过我,她在压制着自己,她绝不会从内心理解和尊重我,她会觉得我这是吃了两天饱饭作的。我这些年慢慢悟出一个道理,不被他人理解才正常,太想被他人理解才是痛苦的源泉。” 庄洁看他,“说句很残忍的话,咱俩都属于社会边缘人,过于强调他人的理解和尊重,只会伤害了自己。索性就去你们妈的,老子才不在乎。” 陈麦冬弹弹烟灰,“怪想得开。” “不然怎么办?”庄洁也点了根烟,“日子还得往下过。比起很多重残的,还在底层挣扎的人,我已经很满意了。” “事后来根烟真他妈爽。” 陈麦冬笑出声,亲昵地咬了她一口。 庄洁看他,“想你父母吗?” 陈麦冬随意道:“他们过得好就行了。” “将来我都没脸去见我亲爸。”庄洁惆怅地说:“我都想不起他样子了。” “我爸这些年过得不好,爱酗酒,一喝醉就给我打电话。” “那他内心还是爱你的,只是份量大小而已。” “谁知道。”陈麦冬摁灭烟。 “你妈呢?” “什么?”陈麦冬看她。 “你妈过得怎么样?” “应该不错。因为她都没空联系我。” “也许是她愧疚,没脸联系。”庄洁说:“男人脸皮厚,能仗着醉酒打。女人就算后悔也干不来这事。” “谁知道。” “现在我妈柔和很多了。以前我妈很强硬,她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经常当着我的面骂我爸。”庄洁淡淡地说:“人的性情可以变,但骨子里的东西改变不了。我妈绝对不会向我们姊妹道歉,她的观念里哪有父母给子女道歉这回事。她认错,错了就是错了,下回不犯就行。让她当面道歉是没门。” 陈麦冬没作声。 庄洁摁灭烟,冲他扬下巴,“宝贝儿,还有没有劲?” “什么?” “再来一次。” …… * 这天庄洁去养鸡场谈价格,没谈下来,对方很硬气,说好几家都找他。庄洁说他没契约精神,对方说有钱才有精神。 庄洁看不上这种人,目光短浅,做不了大生意,当下就折回了家,准备明天去另一家养鸡场。 路上遇见镇委的人,她被拉去做登记,说开春有镇委班子选举,她是党员,手上有一张投票权。 她看了眼提名的候选干部,一个都不熟悉。回家顺嘴把这事说了,寥涛说她这一票可值钱了,回头就会有人找她。 庄洁不当回事,“谁干实事投给谁喽。” 寥涛交待她,“不投陈人家就行。这家人只出张嘴,不办实事。上回选举给我们送了一壶油一袋米,说投他他就把下溪村的路给修了。” “他自己出钱?” “当然了。”寥涛说:“最后还是没修成,预算太大,不舍得掏钱。” “你投给王家人就行。王家办事比陈家有谱,至少说话算话。” “黄家也在候选人。”庄洁说了句。 “王家吧。”寥涛说:“不要小看选举,每一个姓氏代表一个家族,而且我和你邬姨走得近,你把票投给别人算怎么回事?” “行,投谁都行。”庄洁耸肩,“反正我一个也不了解。” 她戴着耳机听微信群语音,听了会朝寥涛说:“妈我跟你说,肺炎那事放心上,已经确认了人传人。遇见武汉回来地远远避开。” “别神气了。”寥涛忙着手头的活,说她,“那么远风能刮过来?” 庄洁没理她,又反覆听了会说:“鸡先不订了,回头看情况再说。” “关鸡啥事?又不是禽流感。” “关动物的事,你别管了,我怕回头影响到鸡。” “不是海鲜的事?” 庄洁给陈麦冬发语音:不要接触武汉回来的人,已经确认了人传人。” 陈麦冬回:新闻说人传人? 庄洁语音他:别文字,语音。 陈麦冬又语音她。 庄洁交待了几句,骑上电瓶车就去药房买了两包口罩。一犹豫,顺手又买了消毒液。路上碰见熟人问她买这些干啥,她说武汉疫情,买来备着。对方撂了句:“看你神气哩!”骑着自行车就走了。 …… 傍晚又去高铁站接庄研,他学校放寒假了。姊妹仨在镇口吃着麻辣烫,说着寒假去哪玩。何袅袅想去上海迪士尼,庄研想去重庆。庄洁任他们商量,决定观望两天再说。 到家那俩还在打闹,庄研拉着何袅袅滑冰,一不小心俩人都摔了。庄研立刻求饶,“妹妹对不起,妹妹对不起,哥哥陪你去迪士尼。” 寥涛奇怪,“他们啥时候那么亲了?” “亲你也找事。”庄洁说她。 “你就不让人说句话?”寥涛回她。 庄研领着何袅袅上楼画画,庄洁接了通电话问:“妈,车间腾好地了吧?” “上午就腾好了。” “行,货车明一早就来。到时候喊俩工人帮忙卸货。”庄洁一个朋友家做大型饮料礼品批发的。她想趁着过年涨价前屯点货,回头全摆到镇口卖。初一到十五走亲戚的多,饮料礼品的利润也可观。 隔天七八点全家在厂门口卸货,何袅袅和庄研也早起帮助。庄洁给了他们俩任务,每个人卖出一箱提成二块。 邻居站大门口看他们全家忙活,打趣道:“生意都让你们娘俩儿做完了。” 寥涛笑着应了句,说回头买礼来家里,比镇上都便宜。 邻居也应承,“行,小事儿,买谁家不是买。” 下午庄洁领着俩人去逛超市,买了几兜子吃食,又买了一沓红纸,让庄研在家练习写对联。他练过几年书法。 庄研担心写不好,庄洁说:“没事儿,就当写着玩。” “我也要写。”何袅袅搅和。 “行,让庄研教你。” “我写完也要贴门上,大门上不让贴我就贴我屋门。”何袅袅说。 “行,贴哪都行。”大概临过年了,庄洁心情很好。 出来超市,何袅袅贼眉鼠眼地扯她衣服,陈麦冬正骑着摩托车经过。他停她面前,“买年货?” “嗯。”庄洁示意那俩兄妹手里的袋子,“你去哪?” “买红纸写对联?”陈麦冬看透明袋里的红纸。 “让庄研练着玩儿。” 陈麦冬看庄研,“要不要我教你?我会写对联。” 庄研看一眼庄洁,说了句:“我听我姐的。” “你想学就让他教,他学过十几年书法。”庄洁好笑。 庄研点头,“那给陈叔叔添麻烦了。” 陈叔叔,庄洁大笑。 庄研一本正经道:“咱妈说按辈份我应该叫叔叔。” “你私下叫他冬子哥吧。”庄洁说。 “哦。”庄研点头。 陈麦冬看她一眼,“我晚会去你家?” “行。”庄洁点头。 陈麦冬有事先走了,庄洁去开车,那兄妹俩埋头嘀嘀咕咕。等庄研上了车,趴过来问:“姐,你们在谈恋爱?” “谁说的?” “我能看出来。”庄研举证,“你笑起来很不一样。” “对。”庄洁说。 “你看,我就说吧!”何袅袅洋洋得意。 “姐你喜欢他?”庄研不死心地问。 “对呀。”庄洁看他,“你不高兴?” “我感觉你要被抢走了。” 庄洁笑他,转话题问:“有喜欢的女生没?” “我不喜欢女生。” “有喜欢的男生没?” “哎呀姐!” 庄洁大笑。 到家庄研把红纸铺地板上,拿着毛笔准备练。庄洁手机响了下,她出去接人。陈麦冬打扮的衣帽整齐,庄洁笑他,“我妈不在家。” 陈麦冬随她进屋,脱了外套,蹲在地上教庄研跟何袅袅写对联。 寥涛回来,站门口地垫上蹭鞋,准备进屋看见趴地上的人,立刻闪了一边。庄洁影见她,出来俏声问:“你躲什么?” “怎么来家里了?”寥涛悄声问。 “来家怎么了?你表现正常点,我们在谈恋爱。” “都这么熟,我嫌尴尬……” “你尴尬什么?”庄洁不解。 “你将来拍拍屁股走了,我跟他还要整天在街上见面。你说我尴尬什么?”寥涛拉了脸骂她。 “你不要老提不要老提,将来是将来的事。我们都谈过了,你情我愿,将来谁也怪不着谁。” “我不见。”寥涛折回了大门口,“这孩子挺不错的,万一你伤了人心……” “我就很差?我是在骗他?我付出的就不是真心?难道我将来就不受……” “我说不过你,但我不认同你。”寥涛来了气,她搞不懂现在年轻人想什么。 “你就大方地打个招呼,又不是要你干嘛?”庄洁服了。 “我大方不起来,我看不惯你们。” 硬的不行来软的,庄洁小声说:“他爸妈从小就离婚了,你就当一个普通长辈打个招呼就行。” “你为什么非要我打招呼?”寥涛也是奇怪。 “我跟他说过你知道我们谈恋爱的事,你要是避而不见也太装了,而且我明年暑假才回……” “诶麦冬过来了?”寥涛笑着朝她身后招呼,“晚上留下吃饭,我给你们煮好吃的。” …… 庄洁回头,陈麦冬站在院里。 寥涛热络地请他回屋,边走边问陈奶奶身体怎么样。 庄洁无语,这不是也会打招呼。 寥涛同陈麦冬聊了会儿,就回厨房张罗饭了。庄洁跟过去,抱住她道:“世上只有妈妈好。” “去去去,看见你们我就烦。” “妈,他吃不了辣。”庄洁趁机叮嘱。 “你出不出去?”寥涛准备翻脸。 “爱你妈妈。”庄洁给她一个飞吻,迅速出了厨房。 陈麦冬教他们写了会对联,俩人对他的排斥已经转化成了崇拜。陈麦冬唯一能拿出手的,就是一手好毛笔字。 何袅袅胆大,试探着央陈麦冬同他们一起玩德国心脏病。她不敢央庄洁,因为庄洁嫌游戏弱智。 三个人玩得不亦乐乎,庄洁站他们身后看。陈麦冬让了位,让她坐下玩,他坐她身后指导。 庄洁掌握了技巧,回回她的大掌先拍下去。那兄妹俩抗议,说她耍赖皮,说她提前看牌。 “有本事你们也耍。”庄洁不服。 姊妹俩把她撵出局,要求陈麦冬坐下。陈麦冬坐下边玩边朝她说:“我摩托上准备的有东西。” “啥东西。”庄洁问。 “几条烟,一盒燕窝。”陈麦冬摸不准,一时也没拿出来。 “干嘛破费?” “家里的。燕窝是我爸拎来的,我奶奶不吃。”陈麦冬轻声说。 “那你拿下来吧。” “你去拿吧,我陪他们玩儿。” 庄洁把东西拿下来,直接放了储物柜。烟是好烟,她和寥涛都舍不得抽的,燕窝也是极品燕窝。 第31章 夹着尾巴走吧! 最后晚饭还是没吃上,陈麦冬被一通电话叫走了,滑雪场出事了,一个刚入门的游客去了高级滑道,人摔下来折了脖子,镇医院的车没到人就不行了。 寥涛也没心吃饭,出去打听是谁家的人,到街口说是隔壁村的小孩,二十岁不到。她回来就叮嘱庄研跟何袅袅,以后不准去滑雪场。 庄洁说:“估计要关门整顿了。” 寥涛坐下说:“才藉着滑雪场的人气生意好点。” “放心吧,投资了上亿的,估计整顿两天就开了。”庄洁说。 “可怜人,二十岁不到,让他父母咋活。”寥涛说。 庄洁也没胃口吃,坐在沙发上看新闻。 寥涛心不静,出去街上和人说话。 何袅袅从楼上跑下来,朝庄洁嚷道:“姐,庄研是个变态,他画两个光身子的男人。” 庄研面红耳赤地追下来,骂她,“你才变态。” “你变态。”何袅袅嬉骂。 “你再说一句。”庄研指着她。 “我说怎么了?”何袅袅不服,“我又没说你,我说画里的人。” 庄研回屋,把何袅袅放他书桌上的东西全掷了下来,冷着脸说:“你以后不许来我房间。” 何袅袅被他的怒气吓到,说了句:“我讨厌你!”哭着跑出去了。 庄洁看他,“她无心说两句,你气什么?” 庄研有气发不出来,扭头回了房间。 庄洁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上楼敲他门,“开门。” 庄研不出声。 庄洁又敲了两下直接拧门,里面反锁了。 “你不开我踹了啊?” 庄研还是不出声。 庄洁照着锁,一脚把门踹开。庄研正蹲在地上烧画纸,庄洁瞬间拿枕头扑灭,骂他,“你要把家烧了?” 庄研擦眼泪,也不说话。 庄洁坐地板上看画纸,“好好的人物你烧什么?”接着又翻了几张,看到一张裸体的古希腊少年少女,夸道:“仿得不错。” 庄研把画抢回来,在手里来回卷着玩儿。庄洁看他,“袅袅没恶意,她就是孩子性儿,觉得好玩。” “她老偷翻我东西。” “明天我给你买个带密码的柜子,专门放你的画。”庄洁揉他肩头,“你不喜欢直接说就行,冷不防地发脾气……” “说了也没用。” 庄洁把剩下的画整理好,回自己房间拎了一个密码箱给他,“都是你自己一笔一笔画的,烧了不可惜?为点别人的错,毁掉自己东西的人最笨。” 庄研看着烧毁的画纸,也不作声。 庄洁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给他,“这是袅袅写的。” “她聪慧又敏感,什么事情心里都清楚。自从元旦你带她玩了几天,她天天把哥哥挂在嘴边,出去朝同学介绍就是我哥学画画的,他将来会是一个画家。小孩子最能从细节分辨出真心,她感受到你的爱护,她心里完全接纳了你是哥哥。” “她是有点小性子,偶尔也会恃宠而骄,但妹妹有点无伤大雅的骄纵也正常,因为我们是哥哥姐姐。” 庄研看着信也不作声。 庄洁揉揉他头,也没再说。 没多久寥涛在楼下喊,说何袅袅蹲在大门口哭,拉都拉不回来。庄研下楼,推开门出了屋。 寥涛很生气,“你们还没一百?跟一个小孩计较什么?让她大冷天蹲在门口哭。” “一点小事儿。”庄洁搪塞了句。 “庄研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就看着她在门口哭?”寥涛说她。 庄洁剥着个蜜桔出了院,也不搭她的腔。 庄研站门口扯何袅袅衣服,何袅袅甩开他,挪挪位置继续哭。也不知庄研说了什么,何袅袅哭得更委屈了,边哭边试图往外走。庄研拉着她手道歉,她挣他的时候太用力,鼻子吹了个鼻涕泡出来。庄研笑她,何袅袅抓住他袖子把鼻涕抿上去,庄研说她鼻涕虫,从兜里掏出纸给她擦。 庄洁站门口看和好打闹的俩人,“快回来吧,冻死你们。” 何袅袅先跑回来,“姐,我要跟你睡。”庄洁往她嘴里塞了掰橘子。 庄研也跑过来,“姐,我也要跟你睡。” “你还没一百?”庄洁看他。 “就是,你还没一百。”何袅袅朝他做鬼脸。 滑雪场整顿了三天就开业了,暂时关闭了高级滑道。庄洁说疫情势头紧,今年就先不出去了,等明年五一再领他们出去玩。 庄研领着何袅袅去滑雪,庄洁说人流密集,要他们戴上口罩。寥涛不让她神气,说镇上还有很多人都没听过武汉疫情。 “那是他们不关注新闻,消息封闭。”庄洁也不同她争辩,去了快递点取货。当她看到整整两大箱口罩,有点吓到了,当下就打电话给王西夏。 王西夏说:“我朋友做一次性耗材的,我直接就让她多发点。” “这也太多了。”庄洁说。 “回头用不了返回去就行。”王西夏说:“呼吸机已经缺了,口罩已经不再过销售的手,公司直接调到武汉了。” “别扯淡了。”庄洁嫌她神气,“我武汉的朋友发的朋友圈还是一片祥和,街上没几个人戴口罩。” “那是意识差,马上就该强制了。”王西夏谨慎地说:“最新消息,据说弄不好比非典势头更大。不要接触从武汉回来的人就对了,也不要轻易去医院。这事很难说,最好是虚惊一场。” 庄洁把口罩拉回家,寥涛震惊,“你弄这么多口罩干啥?” “卖。” 寥涛算服了,理都没理她,骑着车去了熟食厂。 傍晚陈麦冬发微信她,说奶奶煮了好吃的,要她过去吃。她忙完烧鸡店的事,裹上围巾去了他家。 陈奶奶炖了一锅粉条酥肉菜,招呼她坐下吃。庄洁看他一眼,这就是好吃的? 陈麦冬大言不惭地说:“好吃。” 庄洁也不太饿,端了一小碗坐在桌前吃。当她咬到一块酥鸡肉,瞬间吐了出来,她八辈子不想吃鸡。 陈麦冬把那块酥鸡肉捏自己嘴里,朝她道:“好吃。” 庄洁看了眼忙活的陈奶奶,狠狠瞪了他一眼。 陈麦冬剥了片口香糖,嚼着看她。 陈奶奶拿着衣服去了邻居家,说针线盒里少一样线,她去邻居借。 庄洁吃完和他聊了几句,俩人越聊越近,陈麦冬先说:“晚会去新房?” “我弟弟才回来。” “你还要哄他睡?” “去你的,”庄洁骂他,“后天吧。” 陈麦冬也不作声,就拉着她手让她自己感觉。庄洁烫手山芋似的躲开,“你要不要脸?” “不要。”陈麦冬破罐子破摔。 “王八蛋。”庄洁骂他。 “我就是王八蛋。” 庄洁倾身吻了他一下,“行了吧。” 陈麦冬也歪着身子吻了她一下。 “等下奶奶要回……”话没落,陈麦冬引她回了卧室。 “别乱来啊。”庄洁警告他。 陈麦冬无敌不要脸,拉着她手探进了自己裤子,贴着她耳朵说:“奶奶是个话唠,没半小时回不来。” 庄洁脱口而出,“半小时能干什么?” “干你。” “你嘴吃屎了?”庄洁骂他。 陈麦冬一副无赖样,“不想被我干?” 庄洁瞪他,陈麦冬吻她,边吻边脱她衣服,庄洁无力拒绝,一面迎他吻,一面还要注意客厅的动静。 陈麦冬以绝对的强势占有她,不时咬她耳朵爆粗口,庄洁为了前所未有的感官愉悦,事事顺从。 陈奶奶从邻居家回来的时候,俩人已经正经地坐在沙发上喝八宝茶。庄洁起身告辞,陈麦冬骑着摩托送,拍拍前座,示意她来开。 庄洁骑上去开,陈麦冬坐后面揽她腰,起初手还老实,没人的时候就伸进了她羽绒服里。庄洁警告他老实,陈麦冬充耳不闻,还理直气壮,“谁让你不穿胸衣。” “你就作吧。”庄洁说。 “我就作。”陈麦冬大手抓了一下。 庄洁停下骂他,但语气总是软软的,不似真生气时候的强硬。 陈麦冬吻她,喊她,“宝贝儿。” 庄洁总是拿他没法儿。 快到庄洁家时,陈麦冬手机响了,是他妈妈打来的。庄洁靠边停了车让他接,陈麦冬听着电话里说,朝庄洁示意烟。 庄洁点上给他,陈麦冬闷了口说:“我没空,我们不放假。” 电话里说:“我去看你也行。” 陈麦冬把抽了两口的烟扔掉,用脚碾灭,“犯不着,中间换乘很麻烦。” 电话里说:“不麻烦,我直接开车去。” 陈麦冬看一眼庄洁,庄洁理所当然地点头。陈麦冬应了句,“再说吧。” 电话里问:“这周末你方便吗?” 陈麦冬看一眼庄洁,庄洁动口型,“好。” 陈麦冬应了句,“不清楚,应该没什么事。” 电话里说:“那好,悦悦也正想去滑雪场玩,我在你们镇上待两天。” 陈麦冬没作声。 那边挂了电话,庄洁不用问也明白,悦悦估计是他同母异父的妹妹。 陈麦冬骑上摩托,“走吧。” 庄洁说:“你随自己心意,相见就见,不想见就不见。如果想见非拗着不见,是跟自己过不去。” “知道。”陈麦冬应声。 庄洁喊他,“过来。” 陈麦冬倾身过来,庄洁说:“我喜欢你这样对我。我喜欢你的温柔,也喜欢你的强硬。” “不是骂我不要脸,骂我粗。” “我喜欢你不要脸,也喜欢你粗。”庄洁看他。 庄洁到家上楼,那俩霸着她床,都已经睡了。她了无睡意,玩了会手机,发微信给陈麦冬:过来接我。 她蹑手蹑脚地出门,坐上他摩托就去了新房。 睡前手机调了飞行模式,一觉睡到大中午。起床的时候陈麦冬早去上班了,她关闭了飞行模式,手机被信息轮番轰炸。王西夏找她,寥涛找她,何袅袅庄研也找她。 她先给寥涛联系,寥涛问她在哪,她扯淡,说去谈养鸡场了。寥涛说今天小年,晚上全家打火锅吃,交待她别乱跑。 她又给王西夏打电话,王西夏下午回来她堂哥家,看她有没有要稍的年货。庄洁想了半天,没啥稍的。 何袅袅发微信她:哼、今早咱妈问你去哪了,我再一次替你撒了谎,我说你一早就去忙了。 庄洁回她一个飞吻:爱你,回头给你买好吃的。 何袅袅回她:你跟咱妈一模一样,用着人一个样儿,用不着人又一个样儿。 庄洁穿戴洗漱好,陈麦冬拎了饭回来。她坐下吃了几口,把饭推给他,“饱了。” “你怎么老几口就饱了?” “我胃小。” 陈麦冬给她泡了杯蛋白粉,“喝完。” “你家怎么有?”庄洁奇怪。 “我见你家有,寥姨说是你喝的,我就专门备了。” 庄洁服了,“你不用刻意说“专门”。” “我偏说。”陈麦冬吃着饭说:“我得要你知道,我对你有多好。” “我对你不好?”庄洁反问。 “也好。”陈麦冬敲敲杯子,“喝完。” 庄洁一口喝完,陈麦冬说:“同学们打算明天去看望王老师。” “老师出院了?” “昨天就出院了。” “行,我也去。” 陈麦冬收了碗去洗,庄洁手欠地捏他屁股,忍不住吻他的时候,他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 “我上午忙完没洗澡。” “那怎么了?” “你怕你闻到味儿。” “什么味?” “有人说我身上有一股怪味。”陈麦冬淡淡地说。 庄洁趴他身上嗅嗅,“没有。” 陈麦冬推她,“你是狗?” “你才是狗。”庄洁吻了下他唇,回卧室拿东西。 陈麦冬漱了口,嚼了片口香糖,当庄洁坐在凳子上换鞋的时候,他过去深吻了她,随后牵着她手出门。昨晚上约好今天中午去逛街,给家里添置些小零碎。 俩人前后上了商业街,陈麦冬看了眼身后的人,把手里烟掐灭,过去牵她的手。庄洁想挣扎,陈麦冬看她,“你怕人看见?” “扯淡。” 陈麦冬牵着她走,先去了一家家居馆,挑了几个沙发靠枕,又选了几盆绿植。正逛着,陈麦冬忽然低声,“我看见廖姨了。” “在哪?”庄洁如惊兔。 “她已经看见我们先躲起来了。” …… “南北干货店。她刚在门口买板栗。” 庄洁转过去,没看见人。 “我们过去打个招呼?”陈麦冬看她。 “我们还是夹着尾巴走吧。”庄洁识时务,“我妈能尴尬死。” “怎么会?去打个招呼吧?”陈麦冬作势要去。 “你想死是不是?”庄洁小声骂他,“我妈都躲你了,你还往上凑。” “不行。”陈麦冬坚持,“我还是过去打个……” “信不信我当街打你?”庄洁想翻脸。 陈麦冬忍住笑,“走,咱们先夹着尾巴走。 “你就是欠。”庄洁总结他。 陈麦冬胳膊搭上她肩正要走,身后一道喊声:“麦冬?” 陈麦冬回头,妇女主任看他,又看看庄洁,迅速把干货店里的寥涛拉出来,“你看我就说吧!” …… 第32章 你就是欠 “前俩月麦冬还托我说媒,我都想着不成了,没想到悄摸摸地追上了。”妇女主任笑看俩人,“郎才女貌,好事好事儿。” 寥涛尴尬,想不来该怎么接话。 “谢谢邬姨,回头给你买大鸡腿。”陈麦冬说。 “行,大鸡腿。”妇女主任爽朗地笑。 “我也是才追上,第一次约会。”陈麦冬又说。 “第一次啊,那你还不知情?”妇女主任扭头看寥涛。 “才见。”寥涛含糊地应了句。 妇女主任了然,明白自己冒失了,拉着寥涛就走,“你们年轻人逛,我们先去前头看看。”往前走了一段,扯寥涛袖子,示意她往回看,“你看看,俩人往那一站,整条街就显他们。” “我也管不住,随他们吧。”寥涛说。 “你得管,大事上你得压一压。”妇女主任过来人经验。 回来家里庄洁已经老实在家了,寥涛看她,“你不是去谈鸡了?” …… “丢死人了。” “我们男未婚女未嫁不能逛街了?”庄洁回她,“大把谈了几个月就散的,回头你说我们分手就行了。” “我没脸说。” “你干什么活在别人眼……” “你别跟我洗脑啊。”寥涛烦她,“别跟我整你那一套。专业名词你就是在 PUA 我。” …… “你从哪学的词?”庄洁好笑。 “我网上看的。”寥涛说她,“我一不认同你的观点,你就整你那一套逻辑。有本事外头使去,在家里显摆什么?” “你跟庄研一路货色,不打断你的腿就行了,还硬强迫我理解。”寥涛说:“别仗着自己比我念书多就高级了。我活这么大就没见过人吃屎,你硬要说屎能吃,我除了心里膈应还能咋说?” …… “去去去,哪远去哪去,别影响我。”寥涛把锅添火上,准备炖羊蝎子打火锅。 “我就没见过你们这样的,我装不知情都算给你面子了,还硬要我接受。咱俩到底谁有病?” …… “你要嫌不得劲,我以后就不让他来家了呗。”庄洁说。 “这是不来家的事?这是你价值观扭曲的事。”寥涛看她。 …… “你又不是普通的村妇,你是接受了新时代洗礼……” “洗你个头。”寥涛骂她,“你这不就是在 PUA 我?我一不认同,你就给我戴高帽。你有你的人生观,我有我的人生观,你凭什么觉得自己比我高级?” …… “我就是个乡野农妇,不接受你的洗礼。”寥涛撵她,“去吧高级人,给你妹妹洗洗脑,别让她的成绩一惊一乍。” “她成绩单下来了?” “今儿碰见她班主任了,期末考数学 98,语文 71。” “语文急不来,她作文差,得日积月累。”庄洁说着回屋,上楼关了何袅袅游戏,“你语文考了 71。” “语文成绩关我游戏……” “考这么差不配玩游戏。”庄洁看她,“丢我的人,白悉心栽培你了仨月。” “你要翻脸是吧?”何袅袅冲下楼,“妈,昨晚上我姐……” 庄洁把她扯回来,又亲自给她开了机。 何袅袅哼了一声,“咱妈骂你了吧?哼、我也不是好惹的。” “行。”庄洁准备出去。 “姐,帮我热一杯牛奶,咱妈说我正长个儿。” …… 庄洁推开庄研的房间门,坐他床上,“帮姐倒一杯热牛奶。” “我正忙呢。”庄研正和同学发微信。 “快点。”庄洁轻踹他。 庄研下楼给她热了瓶牛奶,她插上吸管,过去大力地放在何袅袅桌前。 “谢谢姐。”何袅袅美滋滋地喝。 “喝吧,小矮个儿。” 她闲晃着下楼,过去厨房帮寥涛忙。寥涛快嫌弃死她了,让她剥颗白菜,她能把好好的皮全扔了,只留里面的心。 寥涛越不待见她,她就硬往上凑,她站在火边边烤火边说:“妈,那个半仙靠谱吗?” “估计有点本事。” “西夏说回来找他算命,也不知道她算啥。” “你也去算算。” “我不信。”庄洁说:“命是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又不是算出来的。” “你不信有人信。“寥涛说她,“西夏不比你有本事?她愿意信。” “我们俩差不多好吧,她底薪就比我多了一千。”庄洁服了。 “行,你是大本事。”寥涛洗菜。 庄洁拿了根小棍棍,往火苗上戳,“我觉得只有走投无路的人才去算命,因为她没办法了。” “你邬姨走投无路了?她就爱算命。” “她算什么?” “她着急抱外孙儿。” …… “她抱外孙算命有啥用,直接催她女儿不就行了。”庄洁无语。 “她一催,她女儿就蹦,俩人谁也不服谁。” “那她女儿厉害。”庄洁好笑道:“他们王家人也出挑。” “这话你邬姨最爱听,用她的话,他们王家筐里没烂梨,陈家一窝子歪枣。” 庄洁大笑,“那她还替陈麦冬说媒?” “他们这一支都是被上辈人坑的,镇里没人给他说亲,一小半原因就是陈家名声不好。”寥涛唠家常,“你看他堂弟,陈正东也不错,就是可惜了。” 庄洁没接话。 “诶,西夏没事了吧?”寥涛轻问她。 “她谈了个男朋友,处得还行,说是春节见父母。” “那怪好。”寥涛过来人经验,“我是没文化,但我经事多阅历深。要是男方父母对女方偏见深,这日子就过不长。一个男人婚前处理不好婆媳关系,婚后就更处理不好。西夏就是活例子。” 庄洁没作声。 “春节去看看你奶奶吧。”寥涛转了话音,“我和她是上一辈的矛盾,你们是孙子孙女,理应每年去看看。” “行。”庄洁点头。 “回头看不了,买点东西寄过去也好。” “行。” “对了,我买了灶糖,你拿上去让俩人吃根儿。”寥涛说:“这家灶糖好,不粘牙。” “我不爱吃灶糖。”庄洁摇头。 “不爱吃也得咬一口,不吃灶糖祭啥灶。传统节日得有仪式感。” …… * 王西夏回来她堂哥家,吃过晚饭,约了庄洁去镇上热饮店。还没进热饮店就说:“没啥过年的气氛。” “你要啥气氛?”庄洁看她脸上的双层口罩,“看你神气哩。” “没小时候的年味儿了。”王西夏递给她袋东西。 庄洁拿出来看,“你给我体温计干什么?” “拿着吧,回头都是脱销的东西。”王西夏脱了口罩,“你上点心吧。我们早就不跑医院了,怕交叉感染。” “源头找到了没?” 王西夏把烟盒扔桌上,“野味可能性最大。陉山上的野鸡野兔少吃。” “我不吃那玩意儿。” “冷冻生鲜也别吃。确切源头没查出来,只能盲猜。”王西夏点了根烟说:“公司里屯口罩屯疯了,回头要真严重了,口罩要暴涨的。而且领导家属带头屯。” “呼吸机缺,只是对医院。口罩针对的是十四亿人。”王西夏悄声说:“那谁、俩人合伙弄了机器做口罩。” …… “我是下手晚,否则我多屯几箱。” “你也弄台机器。”庄洁损她。 “我没魄力,主要担心最后压手里。”王西夏烦道:“换话题换话题,整天不管医院还是公司全讨论这事,我脑袋都快炸了。” “你明天去不去算命?”庄洁问。 “再说吧。”王西夏说:“我明天上午就回,后天要去徐清河家。” “唷,丑媳妇儿要见公婆了。”庄洁打趣她。 “我有点焦虑。” “焦虑个啥。”庄洁看她,“他父母不是住乡下,不管儿子的事?” 王西夏摁灭烟头,“那也焦虑。” “怎么这么突然?我以为是春节见。”庄洁喝热饮。 说起这事王西夏看她,“咱俩几天没联系了?你晚上忙什么?” “忙正事。”庄洁哼哼两声,“就兴你抛弃我。” …… “看你那样儿,啥情况?”王西夏问。 庄洁左右看两眼,压低声说:“你说得对!柏拉图啥也不懂。” …… “陈麦冬?”王西夏看她。 庄洁打个响指。 “怪不得。”王西夏阴阳怪气地说:“眼含春水,面如桃花……” “去你的。”庄洁轻踢她。 “怎么样?”王西夏意味深长地问。 “前两次不行,现在很好。” “正常,第一次就是不舒坦,这事需要磨合……”王西夏改口,“你们几回了?” “你是问一晚上几回,还是一共几回……” “看你那小鳖样儿。”王西夏踹她。 庄洁大笑。 王西夏很高兴,手托着下巴看她,“三十年了,不容易哈。” “对!真是一件妙不可言的事。”庄洁眉飞色舞地说。 “都是俗人。”王西夏说:“精神和身体是相辅相成,谁也不比谁高级。” 庄洁贴着她耳朵说了句。 “正常。”王西夏回她,“我跟你讲,要做个数据大调查,男女双方和谐的百分之三十都不到。”接着贴着她耳朵说:“反正我是觉得,该放开就是要放开,该享受就要懂得享受。” “你跟徐清河呢?” “我们还行。”王西夏犹豫,“我不太纯粹,我是太孤独了。” “别扯淡了,这本来就是两个孤独的人才干的事。”庄洁回她。 王西夏大笑,“有道理。” 庄洁手托着下巴喝热饮,侧脸看看她,稍犹豫,贴着她耳朵说:“我觉得我骨子里放浪,我不喜欢他太温柔,我爱他的强势和粗暴。” 王西夏贴着她耳朵,“我喜欢他爆粗口,觉得刺激。” 俩人眼神一对视,心领神会地说:“村里人,村里人。” “或许我们就是太斯文败类,太装逼,就想在夜里撕下所有伪善,让心里那些见不得光的……” “扯淡儿,关上门我爱干啥干啥,出了门知道做人就行。”庄洁才不想那么多。 “对,咱们出门管束好自己,不做恶不伤人就行。床上爱咋干咋干。”王西夏附和。 庄洁大笑。 俩人聊了几个钟,很尽兴,热饮店催关门,她们才勾肩搭臂地出来。庄洁甩手扭腰唱着:大哥不要来,侮辱我的美,我不是你的 style 为何天天缠着我。大哥不要来,侮辱我的美,但要是你喜欢我 就快点大声说出来……” “唱错了。”王西夏教她,“是“大错特错不要来”。” “不是大哥?” “哪来的大哥。” “唱顺溜了,但你不觉得“大哥”更押韵。”庄洁说。 “大哥也更风骚。”王西夏附和。 庄洁大笑。 陈麦冬老远就听见她的笑声,骑着摩托跟过来,也不出声。 王西夏先发现他,转身给他打招呼。陈麦冬朝她示意庄洁,“喝多了?” …… 王西夏意味深长地看他,“我听她说了,你们在谈恋爱。” 陈麦冬看庄洁,她手一挥,“我给他当情人。” 王西夏察觉他变了脸色,扯了扯庄洁,又聊了两句,骑着摩托回了他堂哥那。 陈麦冬看她,“你跟西夏说了?” “说了。”庄洁坐上他摩托,“咱们回新房。” “你说我们是情人?” “嗯。” “你下去,我烦你。”陈麦冬翻脸。 “你翻什么脸?” “你有心吗?”陈麦冬看她。 “西夏绝不会小看你,也不会小看我。”庄洁揽他腰。 陈麦冬摩托头一调,往她家方向去。 “真生气了?” 陈麦冬也不作声。 庄洁倾身咬他耳朵,陈麦冬警告她,“坐好。” 庄洁坐好,手伸他衣服里取暖。经过庄洁家门口,他硬是绕了一大圈才回新房。 庄洁服了,“你就是欠,非要我妈看见骂你一顿。” 陈麦冬也不理她,停好摩托直接上楼。 庄洁没事人一样随他上去,给自己冲了杯蛋白粉,又洗了盘水果,放他面前的茶几上,“吃。” 陈麦冬坐沙发上,拿着遥控器换台。 “没好看的,看新闻吧。”庄洁说。 陈麦冬故意在新闻上停几秒,关键时刻,又调到电影频道。庄洁抢过遥控器骂他,“你就是欠。” 作话【接通知,从明天起就开始入 V 啦!感谢大家的支持,阅文愉快呀~~】 第33章 我吃醋了,心里难受 陈麦冬坐沙发上,拿着遥控器换台。“没好看的,看新闻吧。”庄洁说。 陈麦冬故意在新闻上停几秒,关键时刻,又调到电影频道。庄洁抢过遥控器骂他,“你就是欠。” 陈麦冬把她拉坐在怀里,庄洁亲了他一下,给他科普新闻里说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名字的由来,以及症状。 陈麦冬压根儿不关心,他只顾咬她脖子,庄洁推他作怪的手,“烦人精。”随后翻坐他腿上,“我跟西夏无话不谈,你不喜欢我就不说。” “我不喜欢。”陈麦冬明确表态。 “行。”庄洁吻他脸,“对不起。” “你们娘们儿什么都说。” “你才娘们儿!” “再好也应该有条线,我最烦把隐私拿出去说。” “没完没了了是吧?”庄洁捏他脸。 “我很厌恶男人聚一堆讨论床上的女人。我也不喜欢女人讨论……” “我也厌恶。”庄洁打哈哈,“我就说了咱俩的关系。”顺手捏了一个提子喂他。 陈麦冬嚼着提子说:“奶奶今天问我了,估计她听街上人说了。” 庄洁听他说。 “我说咱们在处对象,奶奶很高兴,要你去家吃饭。” “行。”庄洁抽了纸巾放他嘴边,让他吐提子皮。 陈麦冬要自己来,庄洁看他,“我拿着你吐不出来?” 陈麦冬吐她手里纸上,她一团,放在了桌沿。随后把头枕在他腿上,扯了条毛毯过来,“看个电影吧。” “看什么电影?”陈麦冬问。 “随便,看电影频道有什么。” 陈麦冬调过去,“《重庆森林》” “《重庆森林》我就没看懂过。”庄洁脸贴着他大腿,手摩挲着他膝盖,“还有姜文的《太阳照常升起》我也没懂。我只知道他们拍得很好,你要问我讲的什么,我也说不出个一二三。” “我怀疑伪文青说的就是我。” 陈麦冬玩她头发,“你爱看什么?” “只要不吵闹和烧脑,我都能看。”庄洁想了会说:“我偏爱日本和伊朗,我喜欢温情的,没大波动的电影。不太看冲突太大和批判人性的。” “我喜欢烧脑和漫威。” “我不看超级英雄电影,我就不信几个人能拯救世界,太无聊了。”庄洁说。 “我喜欢看。” 庄洁转过来,手勾着他脖子吻他,“帮我把假肢脱了。” 陈麦冬脱了她假肢,准备打温水给她敷,庄洁不让他动,看着电影说:“晚会再说。”然后把他手放在自己残肢上,“我喜欢你抚摸它。” 陈麦冬给她轻揉,庄洁闲聊,“我喜欢惹我妈。” “为什么?” “大概是我欠吧。”庄洁很有自知之明,“我妈其实什么都明白,说的话也很有道理,但就败在不会组织语言,想说,但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喜欢和比我年龄大,阅历深的长辈聊天,我很知道该怎么聊。我圈子里除了同事,基本没有三十岁以下的朋友。”庄洁缓缓地说:“他们身上有一种我不曾拥有和沉淀下来的智慧,这是我的年龄和阅历无法企及的。他们会指引我怎么渡过困境,会告诉我前面是条沟还是河,我会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在他们身上学到真本事。” “这些是我在同龄人身上学不到的,同龄人正经历的东西,我也正在经历。痛苦,困扰,迷茫这些我统统都有。而那些有智慧的长者,他们会以亲身经历告诉你,人生的每一道坎都会随风而逝。” “我跟你讲,我的经验之谈,女性长者比男性更有智慧。男性爱谈他曾经的辉煌史,女性爱谈眼下,谈衰老,谈她将要面临的老年生活。而且准备迈入老年时,女性社交圈非常广,她们生活可以很丰富。男性全宅家秃头老年痴呆。” …… “你在扯淡。”陈麦冬捏她。 “不是吓你,你看看社会新闻,中老年男性秃头率多高。你对照着看日本,男人一旦退休在家,就陷入虎落平阳的处境。” …… 庄洁扒拉一下他的头发,“你这毛都不够掉。” …… “我真想报警抓你。” “去你的。”庄洁大笑。 “定你一个危言耸听,扰乱社会秩序的罪。”陈麦冬咬她鼻子。 “你舍得?” “不舍得。” 庄洁贴着他说了句话。 陈麦冬看她,眼如天上星,“不扯淡?” “绝对不扯淡。” * 上午庄洁正在烧鸡店忙,陈奶奶拿了杯热饮给她,说让她暖暖身子。俩人聊了好一会儿,陈奶奶离开前难掩欢喜,“常来家吃饭啊,吃啥奶奶都给你做。”最后还刻意添了句,“不让那个兔孙吃,饿死他,都让你吃。” 庄洁大笑。 陈奶奶离开后,她开车回了熟食厂,拎了几箱礼放后备箱,准备去探望数学老师。寥涛看见说了句:“看病人就给实际的。” “啥实际?” 寥涛塞给她一个红包,庄洁看了眼,“够实际。” “听说他治病都花了几十万,水滴筹写的需要 30 万,实际才筹到五六万。”寥涛说。 “水滴筹?我怎么没看见。” “眼皮子朝天的人,怎么能看见劳苦大众呢。”寥涛损她。 …… “我太忙了,都没点开细看。”庄洁往回翻朋友圈,都发布几个月了。里面显示寥涛捐了二百。 她又捏了几张放红包里,掏出口罩戴上准备出去,寥涛扯住她,“你别出洋相了。” “你老师才出院,你戴个口罩去膈应谁呢?” “就是出院我才戴口罩……” “你老师家人咋想?把礼掂下来别去了。” “妈你不看新闻,武汉疫情都……” “武汉疫情是武汉,咱这离武汉远着呢。” “我戴口罩是为老师好,他身体虚弱,万一我身上有……”话没完,寥涛就伸手打她。 她加了油门就跑。 过去殡仪馆接到陈麦冬,陈麦冬看她,“你戴个口罩干什么?” …… “你要担心就别找个理由别去,去了就别戴。老师看见心里……” “行行行。”庄洁脱了口罩,“你们这群无知的人。“ “我刚私聊老周了,先不让他去。”陈麦冬说。 “他才从武汉回来就不应该去。”庄洁说:“我戴口罩就是防他。” “那你怎么不在群里说?” “我跟他又不熟,才不当这出头鸟。”庄洁交待他,“你也别在镇上乱晃,正赶上春节返乡。昨天从武汉回来了一户,去他家串门的人一串一串。” “我叮嘱庄研跟何袅袅了,俩人出门就要戴口……”正说着,就看见庄研领着何袅袅,俩人站在小食街口吃炸串。 “庄研!”庄洁降下窗喊他。 庄研看见她,举着手里的炸串,“你也要吃?” 吃你个头,庄洁示意他们戴口罩。 那俩人摸摸兜,磨蹭着掏出一个口罩,用手撑开挂耳朵上。庄洁想下去打他们,挂耳朵上是戴?俩人见她面有怒色,立马严丝合缝地戴好。 庄洁车刚开出几米,俩人扯下又塞回口袋。 …… 探望完老师几个人要晚上约餐,说难得一聚。同学不多,来探望的有七八个,平日都分散在北上,也算混出点小名堂。 大家相互加了微信,庄洁看一个人的名片是证券公司,随口就问:“你在上海做证券?” “对,投资顾问。”对方笑说。 庄洁伸手,“巧了,咱们俩家公司前后楼。” 对方也同她握手,“也是刚听说,正愁没机会见面。” “这不见着了,晚会饭桌上碰两杯。”庄洁说完找陈麦冬,他正俯身在老师床前,听他慢慢说话。而他们几个在这边交换完微信,三两聚成一堆聊,探望的主角反倒成了背景。 庄洁轻声过去,看老师枕头下塞了几个红包,背后还写有名字。数学老师瘦骨嶙峋,努力地蠕动着嘴巴,一字一字说得很缓。 陈麦冬贴着他耳边安慰了几句,老师紧拽住他手,继续缓慢地说。陈麦冬直点头,“好,好,好。” 出来老师家庄洁问他,“老师说什么?” “估计就这几天的事了。”陈麦冬答非所问。 “什么?” “生命到头了。” “哦。”庄洁点头。 那边同学们喊着直接去饭店,陈麦冬说:“你们去吧。” 庄洁问:“你不去?” “我不想去。” 庄洁看他,“我想去。” “行吧。”陈麦冬随他们去。 饭桌上有同学打趣,“还是老黄款爷,直接给了一万。” “老师对咱不错,咱也得回馈不是,一万块又不多,一瓶酒几条烟的事儿。”老黄说。 “飘了啊,黄总,干啥大生意呢?” “瞎折腾,搞了点化工做。” “现在化工行业不好做吧?” “还行,随便赚点糊口吧。” 庄洁右侧是证券小哥,她偏脸问他点理财上的事。对方把风险一一给她分析出来,庄洁直点头。 对桌玩笑道:“这美女就是偏爱帅哥哈,从坐下就往小王身上凑。” 证券小哥说:“我们谈正经事……” “啥正经事啊,说的你们好像不正经……” 陈麦冬把火机“啪”的一声撂桌上,庄洁看了对桌一眼,捏过陈麦冬手里的烟,边抽边同证券小哥继续聊。 饭桌人明白过来,直打哈哈,“对不住对不住,怪我眼瞎。” 邻座朝陈麦冬搭话,“听说你爸生意做得很大,我们对接的供应商就是你爸的公司。” “还行。”陈麦冬应了声。 “冬子,别跟你爸强。”有人朝他递根烟,“你知道现在创业有多难,上班又累的跟狗一样,我明年要再闯不出名堂我就回来,回来接我爸的瓷器厂。” “你跟你爸服个软,先跟他学两年经验,回头再出来发展都行。反正比待在殡仪馆强。” “要我说也是,跟你爸强什么?公司弄过来再说。” 陈麦冬没接他们话。 庄洁应了句:“人各有志。” “有啥志?我只知道人穷气短。整天窝在死人堆里干……” 庄洁看他,“会说话吗?” 那人财大气粗,朝她道:“男人说话有女人啥事,不会你教我啊?” 陈麦冬起身,“我教你。” “咋的,想打是吧!” 一桌人乱劝,庄洁怕他找个事,扭头朝懵逼脸的证券小哥说:“谢了,回头有事吱声。”拉着陈麦冬就出了饭店。 出来庄洁说:“犯得着?” 陈麦冬看她,“聊什么呢?” “聊正事。” 陈麦冬没理她。 “诶,吃味了。”庄洁凑他脸上。 “别扯淡了。” 庄洁哼哼两声。 “前后楼,离得近,回上海了联系着也方便。”陈麦冬猛抽烟。 “要不留微信干什么?”庄洁将他。 陈麦冬朝前走,庄洁跟他身后,走了一截,庄洁轻碰他,“聊点理财。” 陈麦冬扔了烟头,牵她手,“冷不冷?” “冷,冻僵了。” 陈麦冬拉开外套拉链,把她手放自己腋下取暖。庄洁看他,“怎么办,发现你好有魅力。” “扯淡儿。”陈麦冬别开了眼。 “真的。”庄洁抱他腰,“越来越喜欢你了。” “真的?”陈麦冬看她。 “真的。”庄洁无比诚恳地回答。 “我吃醋了,心里难受。”陈麦冬向她坦白。 “好,我下回顾及你。” 俩人相视一笑,庄洁哼哼两声,“就知道你吃醋了。” 陈麦冬牵她手放自己口袋,边走边说:“我烦他们。” “我也不待见。”庄洁攀着他一条胳膊,随着他走道:“但我已经适应和习惯,甚至也能融入进去了。我工作环境经常要接触这样的人,甚至更道貌岸然,饭桌上教晚辈做人,饭桌下的手都已经伸到人裙底了。” “反过来想,像小黄这种爱炫爱晒直接翻脸的算是可爱了,你一眼明白他在干什么。而那些真正大奸大恶的往往不动声色,面上和你谈笑风生,背后的刀子早就捅向你了。” “他们说,咱们听,价值观不一致不接话就行。”庄洁看前面的小吃街,“没吃饱。” “吃碗馄炖?”陈麦冬问。 “喝碗羊杂汤吧?” “行。”陈麦冬领她去喝羊杂汤。 “我想光喝汤不想吃羊杂。” “我吃羊杂。” 俩人报了饭,回避寒的帐篷里坐下,庄洁问:“明天跟你妈约的几点?” “约了中午吃饭。”陈麦冬看她,“你陪我去。” “我不去。” “我怕没话说。” “行。”庄洁点头。 “我舅舅是做钢材的。从少管所出来我妈让我跟他学,我没学好,她骂我不争气,然后就懒得管我了。”陈麦冬淡淡地说。 老板上了羊杂汤,庄洁舀了几勺汤,随后把瓦罐推给他。陈麦冬亲了下她嘴角,“有香菜叶。” “你恶不恶心?” “不恶心。” “去你的。”庄洁擦了擦嘴,点了根烟看他吃。 吃完饭出来,陈麦冬摸出片口香糖,庄洁伸手,“我也要。” 俩人嚼着口香糖,原路返回到车上。陈麦冬上车前问:“去新……” 庄洁瞪他,“不去。” …… “不去就不去。” “太频繁了。”庄洁警告他。 “哦。” “送你回新房还是奶奶……” “你又不在,回新房干什么。” 庄洁掉着头,“你不是说奶奶离不开你,怎么你回新房奶奶……” “我说去约会,奶奶巴不得我整夜不回来。”陈麦冬把口香糖吐出来。 庄洁等红灯,陈麦冬倾身吻她,把她嘴里口香糖勾过来,顺势也吐在了纸上。 “你恶不恶心?” “不恶心。” 到了陈麦冬家路口,他指挥,“拐进去呗。” “拐进去干什么?里头怪黑。”庄洁明知故问。 “让你拐你就拐。” “行。” 第34章 没出息货 Š庄洁拐进去,刚停稳熄火,陈麦冬就吻了过来。庄洁攀着他脖子回吻,一手解着安全带,一条腿跨到副驾驶,坐在了他身上。陈麦冬边吻边往后调座椅,“老子早就想亲你了。” “老娘也是。”庄洁吻他喉结。 “宝贝儿不行,你再亲我们得去新房……”陈麦冬阻止她。 庄洁啄他唇,“行,克制一点。”说着脸埋在他脖间喘。 陈麦冬听着她的呼吸声,一手轻抚她背,一手探进了她裤子里。 庄洁咬他脖子,“操,折磨人。” 陈麦冬也受不了,“我们去新房,回头我再送你。” “我上去就不想下来。”庄洁吻他。 “那怎么办?”陈麦冬手用力。 庄洁呻吟出声,伸手去解他裤子。陈麦冬嘴里喊着,“不行不行……” “我算明白了欲火焚身。” “我也是。”陈麦冬让她手摸自己。 “走,咱们把车开远点。”庄洁还没从他身上下来,人就接陈麦冬捂了怀里。 “奶奶你干什么?” 陈奶奶见门口停辆车,车座里有人影,她贴着玻璃还没看清,就被孙子的声音唬一跳。 * 连惊带吓,庄洁没了心思。回去的路上给王西夏发微信:片子发一个。 王西夏没回她。 庄洁又随手回:可怜一下大龄女青年吧。人之大欲,操!弄个事都弄不成。 半天王西夏回,不是给片子,而是给她科普什么叫传播淫秽物,严重的,要判刑的。 …… 到家又收到王西夏微信:关心一下国家大事吧,钟南山去武汉了。 庄洁下车回屋,餐桌上摆着剩菜残羹,庄研窝在沙发上玩平板,何袅袅蹲在垃圾桶旁啃烧甘蔗。 庄洁问:“咱妈呢?” “吃完饭去厂里了。”说着,大门被电瓶车撞开,接着一阵跺脚声,寥涛推门进来,取下手套站在火炉子旁,“明天有雪,庄研你把保暖裤穿上。” “哦。”庄研看着平板应了声。 庄洁回着微信,过去踢何袅袅,示意餐桌上的碗筷。何袅袅差点被踢趴那,抬头翻了她一眼,又转向庄研,“哥,轮到你洗碗了。” “轮?我从来没排过号。”庄研说。 “你几个月回来一次,难道就不该分担点家务?”何袅袅看向庄洁,“是吧,姐?” 庄洁窝沙发里,事不关己地玩手机。 …… “反正我是不洗,整天都是我洗,不像有些人吃白食。”何袅袅继续啃甘蔗。 庄研反应过来,随口就应下,“晚会我洗。” 寥涛懒得搭理他们,收着碗准备自己洗。何袅袅咋呼,“妈、妈你别抢活!我哥说他洗。” “我不指望你们。”寥涛说。 何袅袅不干了,“我洗的时候你不抢,轮到我哥你就抢,你重男轻女!” “妈我洗,你先放着吧。”庄研说。 “你看,我哥都说他要洗!” “谁爱洗洗。”寥涛解着围裙,“老大,你整天就不带好头。” “我的家庭地位用不着洗碗。”庄洁玩手机。 “姐,钟南山院士去武汉了。”庄研刷着微博说。 “对。”庄洁看他,“让你出门戴口罩不是吓唬你。” “钟南山是谁?”寥涛给火炉子换着煤。 庄洁头一扭,再不说话。 “妈你都不知道钟南山是谁?”庄研说:“非典时期……” “我不知道咋了?我整天在村……我记起来了,非典时候的感动中国十大人物。” “对。”庄洁竖大拇指。 “非典时候我在哪?”何袅袅插嘴。 “你在天上。” …… “我早就让你学医,跟害你似的。”寥涛说他,“救死扶伤不比画画高尚。” “钟南山院士是医学世家。”何研说。 “我是农民世家也没见你回来种地呀?”寥涛说他,“只有没本事的人才拿家世说事。” 庄洁大笑,“农民世家。” “不想着怎么改变命运,整天就会掀老底。” “我就是随口一提。”庄研反驳了句。 “画画也高尚呀,达芬奇和梵高都是画画的。”何袅袅接话。 “啃你的甘蔗吧,还达芬奇。”寥涛说她。随口又问庄洁,今天都哪些同学去探望老师了。 庄洁一面看新闻,一面回寥涛的话,又朝他们再三叮嘱,在街上看见武汉回来的人,远远地绕开。 “行了行了。”寥涛不当回事儿,回卫生间泡脚。 庄研抱着平板上楼。 何袅袅一直盯着他,“你碗没洗!” “我明儿一早洗。” 何袅袅很生气,鼻子一歪,“反正我是不洗!” 隔天早饭不见庄研,寥涛卷着饼说:“庄研比你们俩谁都强。他五点就把碗洗了,锅也刷了,厨房收拾得干干净净,连客厅地都拖了。” “他起这么早?”庄洁问。 “七点就背着画板出门了,说去下溪村写生。” 何袅袅左思右想不服气,“我把碗洗了就不见你夸,庄研隔夜把碗洗了你一个劲夸?那要这样我也隔顿洗,这一顿吃下一顿洗。” “别找事啊。”寥涛警告她。 “姐我说错了吗?不守规则的人受赞美,守规则的人……” 寥涛懒得听,转身出了屋子。 “你看,咱妈说不过我。” “让你洗碗你就只洗碗,筷子跟锅是人家的?庄研是全收拾,连地都拖了。”庄洁说着出了屋。 后半夜下了雪,雪不大,地面都盖不住。她回屋拿上手套,骑着电瓶车出去转。经过药店去买口罩,里面人说口罩本来就不多,已经卖完了。 她又沿着麦田去下溪村,天不好,起了层薄薄的雾,看什么都隔着层雾。没骑多远就看见坡上的庄研,她停了车上去,他正全神贯注地画。 画纸上是只有轮廓的下溪村,红房子、蓝房子、黄房子中间交错着两根电线杆,和几株金黄的腊梅。 庄研画完题字:雾中风景。 庄洁夸道:“好看。” 庄研把画攥成一团。庄洁看他,“不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庄研收拾着画板说:“画纸都潮了。” “你有苦恼可以跟我说。”庄洁问。 “你都看不出我画废了,跟你说有用。” “你画好自己的画就行了,为什么非得人人都懂?” “我没要你懂,是你先问我有什么苦恼。”庄研背上画板。 “行,我的错。”庄洁勾他肩,“吃什么早饭?” “丸子汤配肉饼。” “你不嫌肉饼腻?” “不腻,肉饼配丸子汤好吃!” 庄洁载他去街上吃,路上说:“药店口罩都卖完了。” “屯点备用,回头要脱销的。” “够我们自己用就行了。”庄研手插她羽绒服口袋取暖,“说不定几天就控制住了。” “希望吧。” “但至少要买十几包,得给车间工人备点……” “咱们家两大纸箱是什么?”庄研费解,“包装上画……” “晕,我都忘了!” 姐弟俩聊着到了集市上,庄研等油饼的时候看见陈麦冬,他把手里的油饼递过来,庄研摇头,“冬子哥没事儿,你先吃。” “你先吃,我不太饿。”陈麦冬给他。 庄研笑笑,接过咬了一口,“我姐也来了。” 陈麦冬看了圈,庄研指着说:“她在买丸子汤。” 陈麦冬拍拍他肩,过去找庄洁。 庄洁看见他,从上到下扫了眼,灰羽绒服,蓝牛仔裤。 “你就穿这一身?” …… “穿那件黑色的及膝大衣,烟灰色的羊绒毛衣……” “很冷。”陈麦冬说。 “那个大衣好看,也显得精神。”庄洁说。 “成。”陈麦冬悄悄勾了下她手指。 “注意影响。”庄洁说完,扫见陈奶奶挎着篮子过来,迅速理他八丈远。 …… 陈麦冬想把奶奶给拦回去,不妨她眼神好,一眼就看见庄洁身上的毛毛虫羽绒服,招手就喊:“小洁。” …… “奶奶。”庄洁硬着头皮上。 “好,好。”陈奶奶看看她脸,拍拍她手,直夸好,也不说啥好。 庄洁自诩脸皮厚,也经不起这么一层层地刮。陈奶奶被陈麦冬拉得老远,她脸上的红都没下。 陈奶奶打他,“你拉我干啥,我还没说上话。” “你把人吓到了。” “哎哟。”陈奶奶拉着长长的尾音,“小洁是轻易会被吓到的人?” “她脸皮薄。” “薄什么?当我没看见哟。”陈奶奶说他,“男人被反压着,这辈子都难翻身。” 陈麦冬大口咬肉饼,“我愿意。” “没出息货。”陈奶奶骂他。 “我愿意。”陈麦冬还是那句话,说完递给她肉饼,“咬一口,真香。” 陈奶奶把肉饼挡一边,“车都开到我脸上亲,也不嫌臊。”说完折回市集上买芝麻油。 …… 陈麦冬回家换了套西服,外面搭了件大衣,照着镜子看了看,有点小别扭,还没来得及调整,就接了殡仪馆电话。 庄洁中午过来接他,见他这一身打扮,诧异,“你要去市里开会?” 陈麦冬坐上来,“奶奶把毛衣洗坏了。” “你这身不行,太正式了。”庄洁要他回去换。 “都一样。”陈麦冬无所谓。 “当然要穿漂漂亮亮的,奶奶把你养大,你不给她长脸?”庄洁问。 “她已经到饭店了。”陈麦冬说。 “让她等会,咱们又不是故意的。” 庄洁给他挑了身暖色调的,又搭了条围巾,喷了下嗜喱抓抓他头发,“好看。” 俩人上车,庄洁指着后座的一束玫瑰,“等会拿上。” “别扯淡了,我不拿。”陈麦冬扭头。 庄洁发动着车,“我们不是去见你妈,而是让你跟自己和解。” “这次见面也是个契机,如果相谈甚欢,以后你想她了就打电话。要是不顺利,你也不会再耿耿于怀了。” “我没有耿耿于怀。”陈麦冬反驳。 “没有?”庄洁看他,“你口是心非的时候,右边眉毛会往上挑。” …… “你知道吗,迄今为止我没有做过令我后悔的事。我清楚我要什么,只要是能让我感到快乐和幸福的事,我就会去尝试。”庄洁说:“如果我的生命只剩最后一天,我大概也尽兴了,没大遗憾。”说着停好车,拿过后座的玫瑰,“你要嫌难为情我帮你拿。” “我自己来吧。”陈麦冬拿着下了车,走了两步觉得傻,又把花递给她,“我难为情。” …… 庄洁捧着花,陈麦冬胳膊搭着她肩进了饭店,正找包厢,接到一通电话,他妈在十分钟前赶回北京了。 庄洁看他,他挂了电话耸肩,“她女儿发烧了。” “这是大事儿。”庄洁点头,“现在怎么办?” “咱们吃。”陈麦冬带她进包间,“让你弟妹也过来。” “行。”庄洁给庄研打电话。 几分钟功夫,兄妹俩前后进来。庄洁菜都还没点完,惊讶道:“这么快?” 何袅袅手里还端着碗臭豆腐,“我们就在附近。” 庄研打招呼,“冬子哥。” 陈麦冬把菜单递给他,“吃什么就点。” 何袅袅头伸过来看菜单,“真的吗?” 庄洁看了她一眼,她老实坐好,“冬子哥好。” 陈麦冬指着菜单,“吃什么随意。” 何袅袅把手里臭豆腐放在餐桌正中央,“很好吃。”然后埋头翻菜单,指着一个个菜问庄研,“这个怎么样?” 庄研腼腆,“你问问姐。” 庄洁觉得好笑,发话道:“想吃就点。” 何袅袅出怪样儿,“那我就不客气了。” “咱妈吃上欠你了?” 何袅袅贴着她耳朵,“除了吃喜酒,咱妈就没带我进过大饭店。” “看你那没出息样儿。” 几个人吃好出来,陈麦冬问他们,“你们平常去不去游戏厅?” “去去去!”兄妹俩直点头。 “你没地方去了是吧?”庄洁骂他。 “姐拜托拜托,我和庄研想夹娃娃。”何袅袅搓着手说。 …… 陈麦冬端了两小筐币过来,交待庄研,“我跟你姐去办点事,你看好妹妹。”随后朝休息区的庄洁眼神示意出去。 庄洁没看懂。 陈麦冬又示意,“走,去办点事儿。” 庄洁看他,“啥事?” “大事。” 庄洁秒懂,骂他不要脸。 陈麦冬揽着她肩出去,说时间紧任务重。 庄洁大笑。 第35章 起誓 庄洁指头上夹着烟,靠在床头发微信,“今年光喜帖收十二张。”随后手机一扔,开始算自己流出去的份子钱。陈麦冬枕在她肚皮上,“全结婚?” “俩二婚,一个满月酒。” “我一个领导为敛财多丧心病狂。”庄洁手指勾着他头发玩,“五月份和老婆离婚,春节复婚他也摆酒,服了。” “前领导你也随礼?” “随,我明年还要回去混,不随怎么成。”庄洁抽了口烟,接着把烟放他嘴边,陈麦冬也就着吸了口,随后仰躺着看她,“我就没这苦恼。” “为什么?” “从不会有人给我发喜帖。我一坐下,一桌人都得散。” “去你的。”庄洁大笑。 “省不少份子钱呢。” “白事呢?” “白事更不用,他们还要给我。” “绝了。”庄洁笑他,“红事避着你,白事求着你。” “你们家近亲呢?有没有想省钱让你在家里给入殓的?” “这种钱一般没有人会省。”陈麦冬手指划着她眼睛说。 “也是,最后一次。”庄洁接了句。 “你人际关系简单。我那个圈子里九曲十八弯,可能一个不恰当的眼神就得罪人了。”庄洁问他,“春节什么安排?” “一切照旧。”陈麦冬说:“年三十的上半夜陪奶奶看春晚,下半夜和朋友搓麻将。” “我也是照旧,全家看春晚,结束睡觉。”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陈麦冬起身,“庄研他们还在游戏厅。” “我让他们玩完自己回,那么大人了丢不了。” 陈麦冬又躺回去,庄洁手指描绘他唇,他轻咬了下,“宝贝儿,点根烟。” 庄洁点了根给他,他深深吸了口,猛得一喘气,“爽。” “你怎么跟抽大烟似的。”庄洁笑他。 “躺在女人怀里醉生梦死爽。”陈麦冬说。 庄洁想到他将来也会躺在别人怀里,念头一闪,心口刺痛,一巴掌就给挥走,随口就提,“下回来咱俩分开,一起太扎眼。” “行。”陈麦冬闭着眼说:“你决定。” “我倒不是怕闲话,我是觉得夹着尾巴做人会好点。” “成。”陈麦冬懒懒地应了句。 庄洁看他躺自己怀里那副慵懒的痞态,手沿着他喉结一路往下。陈麦冬猛地睁开眼,警告她,“别作啊。” 庄洁不管他,手里只顾把玩,“怪你太迷人。” 陈麦冬吻她,“谁勾引谁?” “我勾引你。” 陈麦冬脸埋在她怀里,庄洁手指捻他耳垂,“喜不喜欢我勾引你?” “喜欢。”陈麦冬吟声。 庄洁手用了巧劲,陈麦冬骂她,把她反压身下,看着她眼睛说:“我喜欢你在我身上发骚。” “去你的。我不喜欢这个字。” “哪个字?”陈麦冬明知故问。 “骚。” “你也可以说我风骚。我不介意。” “不要脸。” “没你要脸。”陈麦冬舔舐她眼帘,又重复道:“我喜欢你在我身上发骚。” “我想看你需要我,渴望我的姿态。”陈麦冬一点点咬她,命令她,“说。” “说、说什么?”庄洁弓着身子。 “说你渴望陈麦冬,只在陈麦冬身上发骚。” “我不说。”庄洁羞耻心未泯。 陈麦冬贴着她耳朵哄她,“你说我也说,我陈麦冬只在庄洁身上发骚。” “宝贝儿,我爱听。” 庄洁没法,贴着他耳朵轻声说。 “不行,我听不见。” 庄洁又说了一遍,陈麦冬望着她眼睛说:“我要你起誓。”随后自己举手起誓,“我陈麦冬只在庄洁身上发骚。” 庄洁不起誓。 陈麦冬有的法子折磨她,庄洁全面崩溃,“我起誓,我只在陈麦冬身上发骚。” “谁在陈麦冬身上?” “我,庄洁发誓。” “是你心甘情愿的吗?”陈麦冬问。 “是我心甘情愿的。” “宝贝儿真乖。”陈麦冬很满意。 庄洁事后收到陈麦冬发来的录音,想拎刀砍死他。陈麦冬回她:以后你回上海我就听,想你就听,恼你就听,白天听,夜里听。 庄洁又听了一遍,里面不止有自己的,还有陈麦冬的,他的话远比自己更骚,更浪,更让人面红心跳。 她合了手机,脚步轻快地下楼。寥涛在厨房蒸扣碗,把肉腌了,先炸后蒸。一共八大碗,碗碗不重样儿,能从初一吃到十五。 历年如此,庄洁光闻味儿就够了。 “妈你就不能整点新花样儿,咱家没人爱吃……” “你整。”寥涛把案板让给她,上面堆满了切好准备炸的豆腐。 “扣碗挺好的,富贵吉祥,团团圆圆。”庄洁竖大拇指,“我的最爱。” 寥涛从蒸锅里端出两碗扣酥肉,让她给左右邻居送去。庄洁端上扣碗,喊上三鹅子出门。没几分钟鹅嚎狗吠地回来,三鹅子跟邻居狗打架了。 寥涛骂三鹅子,骂它霸道,跑人门里打架。庄研听见声音下来,抱着三鹅子回了楼上。 庄洁在厨房干转,掀开蒸笼看了又看。寥涛看她,“你转啥?” “我看蒸得多,操心吃不完。” “吃不完扔沟里。”寥涛没好气。 …… “这样吧。”庄洁说:“我给陈奶奶端过去两碗。” 寥涛懒得搭理她,挑了两碗最丰盛的,随手搁在案板上。庄洁找了个饭盒装好,拍寥涛马屁,“世上只有妈妈好。” 寥涛快嫌弃死她了。 庄洁骑着车准备出去,邻居也端了碗甜食过来,招呼道:“小洁要出去啊。” “椿婶,我出去一趟。”她骑着电瓶车去了陈奶奶家。 奶奶正在炸带鱼,看见庄洁非要她吃一块。庄洁勉强吃了一块,同她聊了一会天。正聊着奶奶突兀地,且笑眯眯地说:“冬子晌午饭就回来了。” …… “行。”庄洁点头。 “等他回来我就把扣碗给他蒸了。”陈奶奶又说:“我就说是小洁刻意端给他的。” …… “奶奶我是端给您的。”庄洁不得不解释。 “去年你咋不端给我?”奶奶不容她狡辩。 …… 庄洁回来经过休闲广场,广场大喇叭唱着儿歌:尖尖的夹子蟹老板,做做体操真健康,爬呀爬呀过沙河,螃蟹一呀爪八个,两头尖尖这么大个……” 庄洁的电瓶车直接怼了人卖烧饼的摊上。 因为随着儿歌,三排老人在做螃蟹操,往右爬爬,往左爬爬。 庄洁到家放声大笑,把寥涛从厨房拉出来,趴在地上学螃蟹操。 寥涛见怪不怪,说这是幼儿园的体操,意在锻炼平衡力。 庄洁笑了会,同寥涛商量着反正也没事儿,不如就把饮料礼品先摆到烧鸡店门口。街上人多,很热闹。 寥涛借了一辆大三轮,喊上那兄妹俩去厂里搬饮料。正忙着搬,庄洁收到陈麦冬微信,说扣肉特别好吃。 庄洁随手拍了张照片,老娘忙着呢,没空回你。十分钟功夫,陈麦冬骑着摩托过来,一回四箱的往车上放。 寥涛忙说不用,你还上班呢。 陈麦冬还没开口,庄洁倒先说:“他这是吃饭时间。没事儿,让他搬吧,一身子牛劲儿。” “冬子哥好厉害呀,一回能搬四箱!我跟我哥才俩人抬一箱。”何袅袅说。 庄洁看俩人抬了一箱六个核桃,招手道:“你们俩别在这耽搁事,哪远去哪去。”说着陈麦冬扛了四箱,擦着她过去。 庄洁暗地里拍他腰,竖大拇指,“棒!” 陈麦冬折回去,又一次搬了五箱,趔趔趄趄地过来。 …… 庄洁怕他闪了腰,轻声道:“低调点,一回三箱就行。” 陈麦冬搬完,让庄洁坐副驾驶,开着去了烧鸡店。到门口把货卸了,看她,“我渴了。” 庄洁拿自己的保温杯给他,陈麦冬一口气喝完,“我去上班了。” “去吧。”庄洁塞给他一枚话梅糖。 寥涛骑着自行车过来,看她一眼,“注意影响,少眉来眼去。” “OK。” “还有,再夜不归宿打断你腿。”寥涛警告她。 “OK。” “给那俩人打电话,让他们过来照看着卖。”寥涛说。 “太冷了,让他们待家吧。” “待家除了玩游戏,啥也不会。让他们出来风刮刮,吃点苦也行。” “你怎么不打?”庄洁反问。 寥涛看了一圈,低声道:“咱俩坐这卖,遇上熟人不甩零不好看。” 庄洁意会,立刻给庄研打电话,让他跟何袅袅过来。 整个一下午,兄妹俩站外头哆嗦着卖。庄研闷声不吭,只收钱。何袅袅嘴甜,熟人经过不是喊哥,就是喊姐,不是喊婶子,就是喊叔。 一喊,他们一站,一来二去问两句,礼品就拎走了。过年串亲戚,总是要用上的。 庄洁和寥涛在熟食厂忙,晚上就要停工过年,该给工人发工资,该发福利发福利。忙完娘俩儿又回烧鸡店收摊,何袅袅看着她们,嘴一撅,抱怨脸被刮皴了,手被刮裂了。 庄洁也不等她说完,直接抽了五十块钱给她。 何袅袅看了眼钱,继续说冷啊冻啊风刮的。 庄洁直接一百,堵了她嘴。 何袅袅接了钱,拉上庄研就跑不见了。 寥涛回店里,炸鸡的阿姨夸何袅袅是个人精儿,是块做生意的好料。相比起庄研就腼腆很多。 庄洁敲着计算机算账,也顺嘴夸了句不错。中午拉过来一百箱,一下午就卖了七八十箱。 寥涛看这情况,说不如趁着这股势头,明天在街口再摆个摊。庄洁附和,“行。” 寥涛心里门清,镇上人也有意帮衬,她们家没了男人,买谁家礼都是买。 准备关门的时候陈麦冬经过,看了她一眼,骑着摩托去了新房。 庄洁把寥涛送回家,掉了头就说:“我去下溪村一趟。” “干啥?” “西夏回来了,我找她有事。” “十一点前回来。”寥涛交待她。 “OK。”庄洁早已跑远。到了个三岔路口,直接拐去新房。 出了电梯陈麦冬就吻她,俩人踉踉跄跄地回屋。忙活儿完,陈麦冬嘴里咬着烟,给她一点点戴假肢。庄洁歪着头,用另一只脚戳他胸口。 陈麦冬警告她,“弄你哦。”随着话落下的还有烟灰儿,他吹了吹,继续给她穿。 庄洁仰躺下,指着天花板上的灯,“我不喜欢这个灯。” “换。” 庄洁枕着双手,惬意道:“你这太舒坦了,我不想回。” 陈麦冬随她并躺下,“我也不想你回。” 庄洁侧脸看他,好奇道:“化妆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想着怎么让身后人满意。”陈麦冬说。 …… “我偶尔会有很强烈的感觉,那些逝者就站在我身后。”陈麦冬看她,“你信不信?” “信。”庄洁点头。 “我有时候会无能无力。” “为什么?”庄洁看他。 “我能从他们的肢体语言上看出来,他们有多不甘,有多留恋人世间。” “你能看淡生死吗?” “不能,我怕死。” “我也怕死。”庄洁说:“我希望在我耄耋老矣时,在一场美梦中离开。” “什么美梦?” “比如在和你一场酣畅淋漓,快活至极的性事中离开。”庄洁说完自己都笑。 “简直是世间至妙的死法。”说完摩挲他下巴,轻啄了他一下。 陈麦冬舔舐她唇,轻轻柔柔地吻。庄洁抚摸他脸,柔声道:“大年初一来我们家吃饭?我生日。” 陈麦冬犹豫。 “我不介意,我妈也不会介意。” “我初一到十五没串过门。” “我不介意。” “好。”陈麦冬吸吮她唇。 庄洁也回吻他,俩人安安静静地接吻。 第36章 做个肤浅的人 年二十九这天,娘俩儿在街口卖饮料,镇里几个干部戴着口罩经过,庄洁偏脸问:“他们干什么?”“人口大普查吧?”寥涛话刚落,一个人看见庄洁,核对手里的表,折回来问她有没有去过武汉。 庄洁摇头,“没有。” “你去恩施了?”对方问。 庄洁看他们一圈人围了过来,点头,“我在恩施待了一天。” “回来坐的什么车次?” “忘了,但我没经过武汉。”庄洁翻手机短信,查网购票的车次。 “几号的票?”对方做登记。 “8 号。”庄洁心里默算,“已经过十四天了。” 对方同她聊了几句,叮嘱她出门戴口罩,记了车次就离开了。 庄洁从兜里摸出口罩给寥涛,“我让你戴口罩,你非说我出洋相。” 寥涛不管她,还是不戴。 庄洁正要劝,王西夏骑着摩托过来,“嘿,姐妹儿!寥姨。” 庄洁指着王西夏脸上的口罩,朝寥涛说:“觉悟多高。” 寥涛剥了橘子给西夏,她摆手不吃,寥涛坚持给她,她从口袋摸出个一次性手套戴上,接过了橘子。 …… 庄洁看着寥涛神色,大笑不止。 寥涛忍住,一句话不再说。 王西夏被橘子酸眯了眼,看庄洁,“武汉封城了。” 庄洁点头,“看新闻了。” 俩人相顾无言。 王西夏又转头看寥涛,“寥姨,这次疫情很严重的,不比非典好多少。” “行,我知道了。”寥涛敷衍道:“回来几天了?” “才回来两天。”王西夏挑了几箱礼,“回头我来拉。” “行,给你留着。” “寥姨那我先走了,还有事呢。”王西夏说。 “行,回头来家里吃饭啊。”寥涛让她。 王西夏走后,寥涛问:”西夏对象是干啥的?” “给领导开车的。”有人买礼,庄洁给他们放后备箱。 “司机啊?”寥涛小声确认。 “给大领导开车的。”庄洁说:“新闻里的那种大领导。” “哦哦哦,那还不赖。” “咋了。普通司机就……” “不般配。”寥涛说:“她对像要是个普通司机,就是不般配。” “西夏长相是大堆里的人,但自身能力强,普通司机就是不般配。” “普通司机咋了?” “普通司机就代表能力也普通,西夏心气和眼光高,不一个圈子的人。”寥涛总结,“普通司机没错,西夏也没错,但俩人不搭,就是这么个理儿。” “那可不一定。” 寥涛烦她抬杠,指了下路边摆水果摊的,“你咋不嫁给他呢?” “你找人去提亲啊。”庄洁摇头晃脑。 “你是不是欠挨打?”寥涛不理她,离她远远地站着。 庄洁凑过去,寥涛挪挪地,烦死她了。她又狗皮膏药地贴上来,寥涛伸手打她,“你就是欠。” 庄洁摸出口罩给她戴上,“戴吧戴吧,你权当挡寒。光看那些干部挨门挨户地排查,你就知道多严重了。” 寥涛没再拒绝,戴着口罩说:“还能比非典严重。”说着就见陈麦冬骑着摩托过来,他拎了两块烤红薯和一壶乌鸡汤。 寥涛显不自在,说没事儿,你尽管上班吧。陈麦冬也说没事儿,过年这两天殡仪馆宽松,有事再去就行。 陈麦冬也没看庄洁,放了东西,同寥涛聊两句就回了。 寥涛拧开保温壶,倒出碗乌鸡汤,尝了口道:“陈奶奶有心了。” “我尝一下。”庄洁脱了口罩,就着碗边喝了口。 寥涛也懒得管她,喝着乌鸡汤没说话。 庄洁剥了红薯递给她,寥涛接过道:“看你能把路走成啥样。” 那边庄研过来,说陈麦冬给他们兄妹拎了鸡汤和红薯。寥涛让他戴好帽子,又叮嘱他们戴好口罩。 庄洁看他,“冷不冷?” “还行。” “下午我过去那边,你就回家画会儿。” “没事儿。”庄研说了句。 庄研走后,寥涛说她,“就你好人。我就是让他们锻炼,你倒好。” “因材施教,庄研就不是这块料,让他站两天得了。” “你常有理。”寥涛骑上自行车回家,“你照看吧,家里也一堆事儿。” “行。” 庄洁打开微信,给陈麦冬发了一个爱心。 陈麦冬问:要我帮忙吗? 庄洁回:你要真没事儿,就去烧鸡店门口帮会,让庄研回家吧。 陈麦冬回:好。 下午三四点她就准备收摊,王西夏过来帮忙,“怎么样?” “还行。”庄洁问她,“你打算回来几天?” “短时间是回不去。”王西夏帮她往车上装着礼说:“镇里下了文件,暂不接待游客,滑雪场早上就关了。” “滑雪场关了?”庄洁惊讶。 “郑院长他们预测比非典严重。”王西夏悄声说:“武汉的医疗资源集体爆,一次性耗材早就缺了。” 庄洁没接话。 “你知道黄源吗?他上午从武汉回来的,镇里直接找上门,让他自行隔离十四天,全家都不准出门,每天卫生所去他家消毒量体温。”王西夏说着,镇广播播着通知,让武汉回来的返乡人员,自动上报自行隔离。如故意隐瞒行踪者,经举报核实重罚。 庄洁听了广播,说了句:“回来就应该上报,为了自身安全也该。” “咱们都集体缺乏社会责任感。”王西夏说:“跑是本能,我在武汉我也跑,但自己要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待家里门都不能出。黄源回来还跑去街上转了一大圈,我也是服了。 庄洁轻声回了句:“我也跑。但我回来会主动上报,然后夹着尾巴待家里。倒不是我有社会责任感,而是我自己要确认自己有没有携带。并且每天有专人上门消毒测量,不比自己专业省劲?” 王西夏笑她,“晚上去喝酒?” “行。” 俩人把礼往三轮车上装好,王西夏惊讶:“你会开三轮?” “我不会。”庄洁双手揣口袋,“有人会。”说着陈麦冬从烧鸡店过来。 王西夏看她,“可以呀小妞儿。” “那是。” “行,晚上见。”王西夏回了。 陈麦冬把礼都拉回熟食厂,厂里放假没了人,他又一箱箱地卸下来。庄洁站门口接电话,见他撅着屁股搬货,就过去拍了他一下。 陈麦冬警告性地看她一眼,庄洁低头吻他,把嘴里的话梅糖渡给他。随后朝他抛个媚眼,继续站门口打电话。 “等着。”陈麦冬嚼着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扛了三箱饮料放车间。 庄洁笑了下,应了句电话里的人,又剥了个话梅糖放嘴里。 打完电话,那边也搬完,陈麦冬把她拦腰抱起,原地转了一圈,随后靠在墙上接吻。 庄洁胳膊环着他脖子,腿盘上他腰,把围巾盖在俩人头上。陈麦冬顶了一下胯,骂了她一句,庄洁大笑。 陈麦冬一把扯掉围巾,望着她媚眼,“狐狸精。” “谁狐狸精?” “你狐狸精。” 庄洁又把围巾蒙他脸上,先吻他眼,然后鼻梁,接着是唇。陈麦冬又给扯掉,捧着她脸狠狠地吻。 庄洁怕过火,推开他,“晚会还有约呢。” “谁?” “西夏约我喝酒。” “那今晚又弄不成了?” 庄洁歪歪头,“嗯哼。” “操。”陈麦冬骂。 “咱做个有深度的人,别整天想这档子事儿。”庄洁建议他。 “不,我就想做个肤浅的人。” 庄洁轻踹他,陈麦冬咬她。 “你求求我,我就看有……” “我求求你。” “去你的,你就不能有点志气?”庄洁轻骂。 “没志气。”陈麦冬死皮不要脸。 “等我们喝完酒再说。” 俩人腻歪了会儿,前后出来,各回各家。庄洁骑着车准备转弯,陈麦冬喊住她,“庄洁!” 庄洁回头,想骂,他声音太大了。 不想陈麦冬又大喊她,“宝贝儿!” 庄洁迅速看两眼,还好工业区停工了没人,她准备折回去打他,不是让你夹着尾巴做人,陈麦冬大笑一声,撅着尾巴就跑了。 回家的路上她反覆唱着:大哥不要来,侮辱我的美,我不是你的 style 为何天天缠着我。” 寥涛问她怎么这么晚,庄洁哼哼两声,“一车的货,你们谁去帮忙卸了?” “谁让你卸的?”寥涛说她,“明天还要拉出去摆,你卸下来干啥?” …… “你怎么不早说?” 寥涛懒得说她,“吃饭吃饭吧,今天怎么卸的明天就怎么跟我搬上去。” 庄洁上楼换羽绒服,王西夏约她去酒吧。下来坐饭桌前吃饭,寥涛说她,“换来换去感冒就不能了。” 何袅袅随便扒了两口,就趴茶几上写寒假作业。庄洁奇怪,“怎么突然热爱学习了?” “我想努努力,明年考一所好中学。”何袅袅说。 “好事儿,”庄洁朝寥涛说:“我没白悉心栽培,总算开窍了。” 寥涛只吃饭,不搭腔。 吃完饭,庄研自动收拾碗筷,然后拿着抹布擦餐桌,随后去了厨房洗碗。 何袅袅听见洗碗声,立刻撂了笔,随手抓一把瓜子,一面嗑一面看电视,偶尔提笔写俩字。 …… 庄洁服了。戴上口罩就出了门。 王西夏过来接她,俩人直接去了酒吧。正年口,在市里工作的潮人儿们都返乡了,酒吧里热闹得很。 王西夏谨慎,先打量了一圈,全是在北京工作的。她放心地拉庄洁坐在一角儿。 “这会不会太偏了?”庄洁说。 “这正合适,没人。” “要图没人咱就应该在家喝。” “酒吧不是有气氛。”王西夏点了支烟,朝她扬下巴,“那个是不是王孬蛋儿?” 庄洁看过去,“王宝猷?” “他已经做到中科的高管了。” 庄洁又细看了眼,“厉害呀。” “他能力很强的。”王西夏又说。 “你有他微信没?”庄洁问。 “当然有。”王西夏说:“我们关系还挺近,他人不错。” “我过去打个招呼。”庄洁起身。 “行。”王西夏应声。 庄洁过去聊了两句,碰了个杯,加了个微信坐过来,“他跟他妹长得很像,性格也像。” “不像。”王西夏摇头,“他成稳点,王宝甃娇气点。”随后捏着腔,肩一抖,“平平真是个烦人精儿。” 庄洁大笑,想起镇里出他们两口子洋相,脚一跺,腰一扭,嗲声嗲气的。 王西夏打嘴,“不能带头出我堂哥洋相。” “他们感情挺好的。”庄洁笑道。 “对,感情上没话说。”王西夏附和,“平常也小打小闹,但相互懂得扶持和宽容。” 庄洁也点了支烟,问她,“你呢,他父母怎么样?” “就是普通的父母,省吃俭用供儿子读书,有个小病小灾的瞒着,尽量不给儿子添麻烦的那种。”王西夏说:“他们有退休金,能顾得上自己。说将来需要帮忙带孩子他们就来,不需要他们也不来。” “你们都聊这么远了?”庄洁问。 “随口拉家常提到的。” “那他父母还挺家常随和的。” “对。挺随和的。” 庄洁看她,“那你还焦虑什么?” “很难跟你说清。”王西夏摁灭烟,“他想见我家人,我爸还在养老院,我压根就不想接。” “那就先不接呗,回头再说。”庄洁说。 “我发现基因真的很可怕,我性格有点像我妈,就是那股泼辣和尖酸刻薄劲。”王西夏咬牙切齿,“我最讨厌我妈这点。” 庄洁吸了口烟,随后跟她碰杯,“我妈从前爱当着我的面骂我爸,骂得非常狠。我爸自命清高还死要面子,朋友有事就问他借钱,一借他就给。回头急用他又拉不下脸要,我妈去要,他又嫌我妈折他面子。” “我小时候很烦他们,一个骂得刻薄,一个死不吭声,没有一个健康家庭该有的样子。夏夏你说,十几岁的时候,咱还能说自己性格上的缺陷是受原生家庭的影响,但当经事后,三十岁的年龄就说不出口了。” 王西夏同她碰杯,一口饮尽。 “说原生家庭怎么样怎么样,我觉得没必要。”庄洁说:“当意识到自己性格有缺陷的时候,埋怨父母几句不为过,但不能事事都归罪到原生家庭。因为意识到缺陷的时候,该做的是纠正和克服原生家庭带来的影响,轮到自己结婚的时候,努力去建立一个健康的家庭和做一个合格的父母。” “对。”王西夏同她碰杯。 “我跟你讲个奇葩。我们部门小钟老被她丈夫家暴,但她屡屡原谅,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老公每次打完她,都痛哭流涕地说他受原生家庭影响太深,因为他父亲从小就家暴他妈。”庄洁说:“我也是服了。挨完打回头还要安慰他老公,俩人一块骂他爸。” “其实道理都懂,就是说起来容易做出来难。”王西夏说。 “对,言行合一太难了。”庄洁附和。 俩人一直喝尽兴,酒吧打烊才出来,还配合着出人洋相。 “夏夏,我想你~” “洁儿,我也好想你呀~” “夏夏,我好想~”庄洁扭腰撅屁股。 “洁儿,宝贝儿,我也好想你呀~”王西夏噘嘴抖肩。 “夏夏,来啵一个儿~” “洁儿,来啵一个儿~” 俩人对着嘴,连啵三下。 第37章 新年快乐 俩人喝得有点猛,洋酒和啤酒掺着来,隔天睡醒的时候,庄洁头晕得不像话。外头大日头照着,她窝在躺椅里晒太阳。 中午寥涛回来骂了她一顿,说因为她早上起不来,这么好的天都没出去摆摊。庄洁眯着眼正舒服,“年三十呢,摆什么摊儿,能赚几个钱。” 寥涛不搭理她,往厨房准备年夜饭道:“中午不煮饭,你们随便吃点。” 庄洁打了个哈欠,“不饿,晚上一块吃吧。” 寥涛说:“你数学老师被急救车拉走了,估计是要不行了。” 庄洁接了句:“氧气罐插着也是受罪。” 寥涛独自忙了会儿,随后拉家常,“庄研这次回来很懂事,知道帮我做家务。” “他从来就很贴心。”庄洁懒懒地接话,“你一直被偏见蒙蔽了双眼。” “反正你们姐妹俩一个比一个猴,只要一说干活,一窝乱咬。” “这话难听了啊,我们又不是狗。”庄洁翻了个身,换另一面晒,“年三十不下雪不像过年。” “这天儿适合串亲戚。”寥涛拉了一捆葱出来,坐在太阳下剥,“我上午在街上碰见燕子,她问我你回来了没,说有空找你玩。” “她现在也很厉害,前年学了几个月纹眉,回来在美容院给人纹眉,据说一对眉毛一两千。”寥涛让她看自己的眉毛,“她私下给我们做的丝雾眉,一个人八百块。你回头也去找她……” “私下是啥意思?” “私下就是私活,八百块钱全她自己赚。美容院要是做二千,她就要分给美容院一千。” “明白了。”庄洁又眯了眼睡。 “我还碰见壁虎了,他昨天才……” “壁虎是谁?” “壁虎就是何圩。” “你喊人名字就行了 ,什么燕子壁虎的。” 庄洁给王西夏发微信:咱们像不像一群妖魔鬼怪?管你在公司什么职务级别,过年回老家全打回原形。 接着就看见陈麦冬发来的信息:数学老师去世了,刚从医院送回来。 庄洁回:你是不是要帮老师入殓? 陈麦冬回:特殊时期,从医院回来的不近身入殓。 庄洁回:哦,明白。接着又问:是不是也不能举办丧礼? 陈麦冬回:殡仪馆目前是不能办,就看镇上让不让在家里办了。 庄洁随口问寥涛,“妈,镇上有没有禁止办红白喜事?” “禁止这干啥?只说让出门戴口罩。” 庄洁又同陈麦冬聊了会,他突兀地回了句:我在新房。 庄洁问:在新房干什么? 陈麦冬没再回她。 庄研骑着单车背着画架回来,寥涛问他,“袅袅呢?”说着何袅袅也骑着单车回来,哼了一声,转头就回了屋。 “她咋了?” “她要买炮放,我没让她买。”庄研脱了手套准备回屋。 寥涛喊住他,“小研,帮妈把案板上的肉剁了,开始准备年夜饭。” 庄研应了声,回厨房剁肉。 寥涛又喊何袅袅,“女儿,出来帮妈把菜给择了。” 何袅袅不情愿地出来,拒绝的话到嘴边,被庄研的剁肉声给摁了回去。她又看了眼晒太阳的庄洁,不服气地去择菜。 寥涛也不搭理庄洁,让她自己悟,看她羞不羞。 庄洁伸了个懒腰起身,“我去诊所拿个药,头晕得厉害。” “我也要去同学家拿作业。”何袅袅不择菜。 庄洁从兜里掏出俩压岁红包,在手心里甩了甩,随后又放回口袋。何袅袅欢快地择菜,“我作业不急,明天也可以拿。” 她骑着电车戴上口罩去了新房,输密码进去,陈麦冬在厨房忙。庄洁好奇,“你干什么?” “准备年夜饭。老房子里煤气罐没气了,今天三十他们不送。” “你会煮饭。”庄洁进厨房。 “还行。”陈麦冬从油锅捞出一条鱼身,接着又捞出鱼头,把它拼好装盘里。 “你把鱼头跟鱼身份开有什么讲究?”庄洁好奇。 “它在油锅里不小心分开的。” …… 庄洁又看着案板上被解刨的鸡,肉是肉,骨头是骨头,竖大拇指,“牛掰。” “帮我剥一个洋葱。”陈麦冬说。 “洋葱咋剥?” “一层一层地剥。” 庄洁一层一层地剥,“来,让我看看小冬冬的心在哪。” “在你身上。”陈麦冬随口就接。 “去你的。” 陈麦冬笑笑,没再接话。 庄洁剥得泪流满面,耐心全无,举刀从中劈开,刀一放,“我不吃也不帮忙。”随后转去了客厅。 陈麦冬点了支烟,看她趴鱼缸前看鱼,问她,“你在上海都吃外面的?” “对。”庄洁看眼前的小鱼,游着游着就亲一块了,她敲敲玻璃试图把它们分开。陈麦冬又在厨房里问:“你爱吃什么?” “我没爱吃的,有就吃,没有就不吃。”她应声。 陈麦冬把鸡放锅里煮,打算做一道手撕鸡。庄洁又转过来,“煮几样菜?” “四样。” “就四样?” “就我跟奶奶俩人,四样都吃不完。” 庄洁看着料理台上的摆盘,夸道:“不错,真是干啥都行,样样行儿。” 陈麦冬看她,“我都干啥行?” “家务揽包,赚钱也行。”庄洁捏了枚圣女果,“我除了赚钱,家务都是阿姨一周两次。” “你少说了一样儿?” “哪一样?” “弄你也行。” 庄洁轻踹他一脚。 陈麦冬大笑。 “忙完帮我洗个头。”庄洁说。 “行,怎么不行。”陈麦冬嘴里咬着烟,懒懒地应声。 “你也不怕烟灰掉锅里?” 陈麦冬摁灭烟,扔掉,随后认真地做菜。 庄洁靠门上看他,诚恳道:“你真是样样行。” 陈麦冬切着韭黄,指着锅里的鸡,“给你做一道凤求凰。” 庄洁大笑,“别扯淡了。” “教你煮个养胃粥,回头你可以自己煮。”陈麦冬又说。 “不学。我懒。” “我也懒。但奶奶厨艺不稳定,就随便学几个菜。” “奶奶厨艺真不行。咸得咸死,甜得甜死。”庄洁附和。 “过来。”陈麦冬朝她招手。 庄洁过去,明知故问,“干什么?” “帮我洗个葱。” …… 洗就洗。 陈麦冬随意拍下她屁股,又若无其事地忙。 “手欠。”庄洁看他。 “我叫陈欠欠。”陈麦冬面不改色。 庄洁攀上他脖子,摩挲他唇形,“把我勾过来看你做饭?” “嗯哼。” “你真该叫陈欠欠。” 陈麦冬把她抱坐在料理台上,“你求我,我才吻你。” “我求你。”庄洁话落,陈麦冬轻啄了她一下。随后又逐字逐句地教她,“你说我求求你,我想你用力地吻我。” …… 陈麦冬见她没动作,紧抿着唇,继续忙自己的。庄洁轻踹他,他不为所动。 庄洁去客厅干转了圈,又折回来看他。 陈麦冬紧抿着唇,一副生怕她强吻的样子。 “今儿要不是年三十,我暴揍你一顿。”庄洁看他,随后紧接一句,“我求求你,求你用力吻……” 陈麦冬吻了上去。 忙完陈麦冬给她洗头,“我教你几样养胃粥,提高你的生活质量。” “不用提高,我生活质量比你高。” “不行,我必须教。”陈麦冬给她按摩头皮。 “你也才半吊子水平,能跟你学到什么?” “那也比你强。” “不学,浪费时间。” 陈麦冬给她头发冲水,“求求你了,跟我学几样菜吧。” “不学,你要好好求求我,我才会考虑。” 陈麦冬贴着她耳朵说了番好话,庄洁表情勉强,“行吧。” 洗好吹好,庄洁准备回,陈麦冬蹲在玄关给她换鞋子,“晚上我有朋友过来搓麻将。”随后起身看她,“你要不要过来?” 庄洁犹豫,“再说吧。” 陈麦冬没作声。 “你们先玩,想过来我就直接过来了。” “行。” 庄洁看看他,啄了他一下,晃手指,“拜拜。” 陈麦冬倚在门口目送她上电梯,微侧着头,深深地看她。庄洁看了眼电梯,又折回来吻他,陈麦冬抱住她,反脚就踢上门吻。 “我该回了。”庄洁边吻边说。 “我没拦你。” “你拦了。” “我哪拦了。” “你用眼神拦了,你想要我回来吻你。” “你可以不回来。” “但我想回来。” “你嘴肿了。”陈麦冬舔她唇,“回去怎么跟你妈交代。” “说实话呗,被情人吻肿了。”庄洁风情万种地看他。 “不妨再肿一点。”陈麦冬又用力地吻她。 “宝贝儿,我该回了。” “你晚上过来。”陈麦冬抵着她额头,“我介绍朋友给你。” “好。”庄洁拒绝不了他。 “我等你。” * 庄洁回去一直到春晚结束,寥涛才回屋睡。她蹑手蹑脚地出来,到新房给陈麦冬发微信。 他出来接她,捏了捏她被冻红的脸,牵着她回了屋。屋里除了坐着三个朋友,还有看着电视昏昏欲睡的陈奶奶。 朋友们看见庄洁乱起哄,陈奶奶也被惊醒,眼神一亮,欢喜道:“小洁过来了。” …… 庄洁回卧室陪陈奶奶睡着才出来,客厅里烟雾缭绕,她随手开了窗,在陈麦冬身边坐下。陈麦冬偏脸问她,“会玩么?” “一般。” 她对面人问:“嫂子,看我面熟不?” 庄洁当然认识他,镇西头搞快递的。 “嫂子,咱明年继续合作呗?”对方嘴贫道:“相互扶持,共同成长。” “不跟你合作,比别人贵一毛钱。” “嫂子这可是误会,我要知道你是我嫂子,我再给你便宜两毛。我赚谁不能赚我嫂子的钱。” “行,说住,再便宜两毛。” “冬哥,我看你家庭地位不咋地。”有朋友打趣,“嫂子这气度,明显压你一头。” “压就压呗。”陈麦冬不在意地扔张牌,随后朝她小声道:“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庄洁回了句。 又打了几圈,陈麦冬让她坐下玩,他在身后看。桌上人都熟识了,开始聊今年的疫情,说也摸不准啥情况。 陈麦冬出去阳台接了两通电话,一通他父亲的,让他注意身体,谈个对象过日子。一通他母亲的,说疫情有点严重,叮嘱他万般注意。 母子俩沉默着没挂,像是没话说,也像是等着对方挂。陈麦冬先问:“她是普通发烧吗?” “她没事儿,早就退烧了。对了,感冒千万不要去医院,避免交叉感染。” “嗯。”陈麦冬应了声,回屋拿上烟,点着呛咳了声。 “少抽点烟。”电话里说。 陈麦冬没接话。 “我是真心去看你的,不是找借口走掉。”电话里解释了句。 “嗯。”陈麦冬应了声,看屋里牌桌上边搓边聊的人。她像是心灵感应般,回头看了他一眼。 电话里还在说着:“她爸爸要回湖州老家发展,我们元宵节走,我这几天去见见你。” “估计现在不好出去,如果能出去我去见你吧。”陈麦冬说。 “那好,你要是确定了提前跟我说。”电话里的声音有些高兴。 陈麦冬挂了电话坐回来,庄洁小声问:“你父母?” “我妈要随他丈夫回湖州了,我这两天去看看。” “行,要不要我陪?” “要。”陈麦冬胳膊搭上她肩,顺手替她摸了一张牌。 操,糊了。 “这样不算,不算不算。”说着牌就被他们推了。 陈麦冬挨个收,“别扯淡,给钱。” 几个人望向庄洁,“嫂子,你说这局算不算?” “算了。”庄洁大手一挥。 “嫂子局气!” 庄洁让陈麦冬坐,她去洗把脸,有点困了。 “困了你去睡会儿?”陈麦冬看她。 “不睡,我要守岁。” 庄洁洗了脸,泡了杯咖啡,坐在陈麦冬身后看。 天泛亮,陈麦冬去厨房煮早饭,那几个人去露天阳台上喘气。 庄洁望着天空的东边,心里许愿:保佑亲人爱人平安喜乐,万事顺意,希望疫情快点结束,国泰民安。 当许完愿,才惊觉脱口而出的是“爱人”而非“情人”。她笑了笑,倚着露天护栏往对面看,对面陆续出来两户守岁的家庭,小孩捂着耳朵远远地躲开,大人拖着长长长长的一串红气球,用着工具劈里啪啦地捋爆。 几个朋友围过来,朝对面喊:“兄弟,牛逼啊!” 对面也回:“兄弟,新年快乐!咱们都称心如意,大吉大利!” “称心如意,大吉大利!” “称心如意,大吉大利!” 第38章 疫情 Š大年初一庄洁生日,她在镇西口摆了一溜的饮料礼品,王西夏陪她边卖边聊天。陈麦冬同何袅袅在三百米外的烧鸡店门口卖。寥涛和庄研在家准备生日餐,晚上打算摆一桌。 Š俩人埋头嘀咕,王西夏不建议再出来摆摊,疫情越来越严重了,风险太大。庄洁犹豫,车间还有一半的饮料没卖。 有熟人过来买,庄洁往她车上搬着纯奶说:“婶儿,戴这个棉口罩不行,得戴药店买的外科……” “碍啥事儿,棉口罩主要挡风。” 庄洁也不再多说话。一个上午过来十个买礼的,九个都没戴。 “这不行,明天别摆了。”王西夏说。 “行。”庄洁点头。说着过来几个戴口罩的干部,明文规定,不许商贩再出摊了。 俩人对视一眼,庄洁小声问:“咱屯的口罩咋办?” “早两天我有考虑捐武汉,但后来看市医院也缺,就没敢乱动。” “卖掉?”庄洁问。 “咋卖?”王西夏问。 “朋友圈卖?” “你愿意在朋友圈卖?”王西夏反问。 “丢不起那人。”庄洁说实话。 “我也嫌丢人。”王西夏附和,说着就看见朋友圈有人卖口罩,防疫必备外科口罩:一百八十块一盒,一盒五十个。N95 口罩:五百一盒,一盒五十个。 “操。” 俩人相视一眼,王西夏说:“不能卖,回头再说。” “行。” 王西夏想了会,说:“咱俩就发不了大财。他们合伙弄了台机器,接单都接爆了。一百八十块五十个,不比你卖饮料强万倍。” 庄洁反脚踹了一下饮料。 “你要真屯一车间口罩,我也算高看你。”王西夏又说。 “失算了。”庄洁开始上愁,“我怕影响到鸡,没敢备货,都屯了饮料。” 王西夏一时也没主意。 那边何袅袅骑着单车过来,两脚踩地,脱了口罩就说:“姐,沟佛村一个人被急救车拉走了,车上下来的医生都穿着防护服,还有人举着东西乱喷。” “你亲眼看见的?” “我本来去找同学,他们村拦着不让进,说是有疑似病例。”何袅袅说完,镇广播就播:紧急通知!紧急通知!刚刚沟佛村拉走一例疑似新冠肺炎患者,对方四天前从武汉返乡,现在全村封闭隔离,大家请注意!大家请注意!不要去沟佛村附近!不要去沟佛村附近! 庄洁听完,摆手,“收摊。”随后看何袅袅,“你不卖饮料跑沟佛……”话不及完,何袅袅掉头就跑。 王西夏低头看微信群,撞撞她,让她看内容。庄洁闭眼摇头,“脑仁疼。” 俩人麻利地收摊,庄洁不死心,“你说,我在咱镇群上吼一声,说可以送礼上门行不行?” “别扯淡了。”王西夏说:“等过这一阵再说吧。” 一行人忙完回家,朋友圈有了确切消息:沟佛村那个人是从武汉偷跑回来的,发烧三天不退,也不往上报,他父母把他藏起来了! 没一会,又一则消息:已经确认了,他父母也被控制了,现在整个村都在消毒! 寥涛从厨房出来,招呼西夏和陈麦冬坐,随口就提了句,“我把你那一箱口罩拆了,分给工人了一点。” 寥涛不等她说,一句话又堵回去,“就分了两盒。你拉回来的时候他们见了,镇上又买不来,我自然就分了。 “没事儿,两盒口罩。”王西夏说。 “给就给呗,多大点事儿。”庄洁也应了句。 “我晚会给我堂哥拿回去一盒。”王西夏剥着干果说。 庄洁看陈麦冬,“你要不要拿回去点?” “我不缺。”陈麦冬说:“殡仪馆有。” 庄洁坐下调到新闻台,王西夏戴着耳机听微信语音,何袅袅坐在另一侧玩手游。陈麦冬看了一圈,碰碰庄洁,“我去厨房帮廖姨。” “想表现啊?”庄洁问得意味深长。 陈麦冬不理她,卷着袖子去了厨房。寥涛辇他,“不用不用。” “没事儿廖姨,我煮惯了,家里都是我煮饭。”陈麦冬过去接庄研手里的鱼,“我来处理。” 寥涛也留了个心眼,让庄研回屋,她同陈麦冬边忙边聊家常。 王西夏回着微信,看了一圈,碰她,“人呢?” “谁?” “陈麦冬。” “他在厨房帮忙。”庄洁吃话梅糖。 “你们有意思啊。”王西夏挤她,“在街上眉来眼去的。” “去你的,才没有。” 王西夏贴着她耳朵说悄悄话,庄洁推她,“滚蛋儿。” 王西夏手机响了,她嘘声,上楼接电话。 庄洁起身去了厨房,寥涛同陈麦冬聊家常,问他平常有什么消遣。陈麦冬收着猫爪,极有教养地回答。 寥涛扭头看见她,“站门口干啥?” 庄洁进来,随手捏了片牛肉吃,寥涛拍她,嫌她手脏,接着拿出一块卤香牛肉,秘制卤鸡,给陈麦冬装好,“我自己卤的,晚会拿回去给你奶奶尝尝。” “好,谢谢廖姨。”陈麦冬说。 “谢啥。”寥涛说着出了厨房。 “装。”庄洁哼哼两声。 “你在奶奶面前不装?”陈麦冬回她。 “诶,陈麦冬,西夏说你是新上门的小媳妇儿。” “我是有风度,不好意思看廖姨自己忙。” 庄洁哼哼两声,不说话,让他自己品。 陈麦冬老实剥蒜头,不理她。 庄洁看了眼门口,嘴欠,低头亲了他一下。 陈麦冬本能看门口,随后离她远点。庄洁跟上去,轻踢他。 陈麦冬时刻注意门口,撂狠话,“等着。” 庄洁又踢他,“等什么?” 陈麦冬挪地。 庄洁踢他。 俩人一打一闹,闻见脚步声,如惊兔。 寥涛回来,她捏了片牛肉回客厅,站在何袅袅身后看她打手游。王西夏打完电话下来,说用她电脑发个文件。 她帮王西夏开了电脑,又随意站在沙发旁看电视。陈麦冬擦着手进来,看她一眼,下巴朝楼梯口一扬,人就上去了。 庄洁看不懂,稳如泰山地站那看电视。接着手机震动,收到他微信:上来。 庄洁哼哼两声:楼上冰窖似的,上去干哈? 陈麦冬回:别作,上来。 庄洁回:不上。 陈麦冬回:求求你了,上来吧。 庄洁收了手机,阔步上楼。 陈麦冬斜倚着墙,随手指着一间房,“你卧室?”也不等她回,直接推门进去。 庄洁跟进来,看他四下打量,又见他挑起床头的一件内衣,放鼻尖闻了闻。 庄洁翻翻眼,摸出兜里的话梅糖,也不理他。 陈麦冬撑坐在床上,拍拍腿,“过来。” 庄洁不为所动。 “生日呢,抱你一会儿。”陈麦冬温柔地说。 庄洁坐他腿上,乖驯地趴在他肩头。 “你房间真香,我像是来过千千万万回。”陈麦冬说。 “来干什么?” “你说呢?”陈麦冬吻她额头,“宝贝儿,生日快乐。” 庄洁吻他,把嘴里话梅糖渡给他。 陈麦冬拍着她背轻晃,庄洁闭着眼,手无意识地玩他喉结。 俩人就这么安静了几分钟,庄洁吻他,陈麦冬也回吻她,然后喊她:“宝贝儿。” “嗯。” “我爱你。”陈麦冬掏出了心。随后拉她手放在自己胸口,让她自己感受。 庄洁吻他,儿戏般地回了句:“我也是,我也爱你。” “是么?”陈麦冬心稀碎,随后一改温柔,露出痞态,手往她毛衣里探,“我检查检查,看我们小宝贝儿……” “不要脸。” 陈麦冬一笑,直接咬了上去。 庄洁笑他,推他,说他有冒出来的胡茬。 正嬉闹,王西夏微信她:够了啊,迅速下来吃饭。 俩人一前一后,从容自如地下来,何袅袅分着筷子问:“姐,你们在楼上干什么?” “看庄研的画。” 王西夏盛着米说:“确切消息,沟佛村那个人没事儿,估计晚上就回来了。他武汉回来有登记,不是群里转发的那样,逃回来藏家里。” “那他发烧是咋回事儿?”寥涛端着菜上桌。 “应该是被吓坏了。” “被吓出来的发烧?” “对。”王西夏点头。 寥涛在餐椅上坐下:“跟你们说,真有人能被吓破胆。我还在娘家当闺女的时候,村里抓到一个偷牛贼,然后嚷嚷着炖了一壶滚水,说要从他头上浇下去,那人直接吓尿裤子,后来人就傻乎乎的。” “那浇了吗?”庄研问。 “没浇,就是吓唬他。” * 年初二,陆续传出封村的消息,镇广播每天喊着:勤洗手常消毒,出门戴口罩,尽量不串门,不聚堆聊天,不去人流密集的地方。 年初五,各个村基本都已经封了。村口小的,一辆车横挡着,村民轮流值守,禁止外人进村。村大的,一排档车杆,需要村委开的证明书,才可以进出。也有个别极端挖路的,被镇里点名批评,不可效仿。 白事一切从简,红事改日子。 庄洁憋家了两天,还好,第五天已经不行了。天台上转转,门口转转,然后无人的麦田里转转。 陈麦冬很忙,每天背着一大桶兑好的消毒液,挨家挨户地消毒。 尽管每天有大喇叭循环播:出门必须戴口罩,不扎堆聊天,不串门。第一天还好,第二天也还行,第三勉强,第四天已经陆续有人探头,站在自己门前戴着假冒伪劣的口罩和邻居聊天。 起初两天大家还保持距离,后来男人拎着保温杯,女人揣一把瓜子,三两围在电线杆或路口聊天。 聊武汉,聊疫情,聊国家大事,聊中美局势,聊也不知道从哪听说的,有直升机会在夜里喷洒消毒液。 从华南海鲜聊到军运会,从每天急速攀升的确诊人数聊到死亡人数,再聊到有没有瞒报。从最初的害怕恐慌以及对确诊和死亡人数的悲怜,到最后去他妈的吧,男人想着法的玩扑克搓麻将解闷,女人开始研究吃什么以及怎么做。 庄洁跟着朋友圈学做凉皮,怎么也学不成,她恼了,把沉淀了一夜的洗面水掀了。庄研说她应该沉下心,何袅袅说她太暴躁。 王西夏约她去陉山放风筝,说有一条无人的小径。她领着庄研跟何袅袅正出门,同仓皇回来的寥涛撞个满怀,还没问怎么回事儿,一位年长的志愿者声音洪亮:一个个都长里可排场?都出来亮相哩?憋几天尾巴能扎出来?嘴皮子磨破,不让扎堆不让扎堆,十几个人围一块也不戴口罩,早晚都给你们拉医院里去。 …… 庄洁上去天台往外看,这位大爷一条街一条街地挨个骂。昨天是一位大学生当志愿者,他斯斯文文地劝,建议大家不要聚堆。大家不但没人听,还反调戏他一顿,说回头给他介绍个漂亮媳妇儿。 庄洁从楼上下来,“心里舒坦了吧,好好跟你们说话不听,非讨一顿骂。” 寥涛说:“我可是戴口罩……” “你自己戴没用,最有效的防范就是大家都戴。”庄洁看着微信群,仰躺在沙发上。 镇里人拉了一个大群,每天吃什么果蔬群里报,菜店的老板会统一买回来。镇里大小商铺基本都关了,只剩一家菜店和超市的生鲜区开放。 特殊时期,群里除了买菜,谁家缺什么急需物,也会在群里吆喝,看谁家有先借用借用。这边刚有人借完小孩的尿不湿,那边就有妇女张口大借卫生巾,群里乱笑,管理员立刻就跳出来,让有些妇女说话文雅点。 妇女不依,说我借卫生巾咋了?你老婆你妈就不用卫生巾? 庄洁可爱看群消息了,一大乐事。 这边没笑完,那边就有人转发了一条视频,说武汉医院跟黑海似的,大批大批的确诊病例得不到救治,门口堆得都是尸体,医生也全面崩溃。 庄洁还没点开视频,管理员就出来再次警告,说未经证实的消息不许发群,尤其是过于负面的,否则直接踢群。 对方也是个刺头:咋了?整个朋友圈都在发,我转发一条咋了?我怎么证实?我发出来就是让大家共同证实的。 管理员@他:咋就你事多?接着又@所有人:经镇委决定,挨家挨户喷洒消毒水工作,由镇里男同志轮流来,这不是一个人的事,是大家共同的事。我希望 25—50 岁之间的男同志踊跃报名。接着又@陈麦冬:感谢陈麦冬同志这五天来的付出。 庄洁带头发撒花,鼓掌、喝彩的表情包,随后文字:感谢陈麦冬同志。 然后接着几十条复制,撒花,鼓掌、喝彩的表情包。随后文字:感谢陈麦冬同志。 管理员出来:不要刷群。我希望群里男同志能踊跃报名,每天轮流为镇里做消毒工作。 五分钟过去,没人。 十分钟过去,没人。 庄洁复制管理员的话,又重新发了一遍。她昨天看见陈麦冬,他脖子和肩都是僵硬的,一大桶一大桶的消毒水,背一天非常沉。 第39章 打算浪子回头 她昨天看见陈麦冬,他脖子和肩都是僵硬的,一大桶一大桶的消毒水,背一天非常沉。 寥涛看见庄洁复制的群信息,说她,“你也是瞎掺和。” 群里半天还是没人接话。 这时妇女主任发了句:咋了,都开始装王八了?要不是我女婿在派出所值警,我儿子在市里回不来,他们准第一个报名。 寥涛回复了一个竖大拇指的表情。 庄洁也顶了一个大拇指的表情。 接着一个人回:我就喷过农药,不知道消毒水咋整。 管理员回:可以跟陈麦冬同志学习一天。 也有人回:很容易,跟喷庄稼一样。 接着有人陆续报名,前后报了十几个。 没一会群里又热闹,有人说口罩太薄,跟命似的。 有人接话:这是假口罩。 又有人回:假口罩都买不来。镇里很多人不是不戴,而是缓过神去买的时候,药店早就卖空了。你们看看街上的老人,有几个买来了? 接着有人附和:就是,口罩也不知道被哪些鳖孙们给屯了。以前几毛钱一个,现在五块钱一个。 又有人回:这些人净整昧良心钱。 没一会儿,群主出现,群里发言:缺口罩的人报名,我统计一下回头挨户发。口罩数量不多,先紧着老人和小孩发,我希望大家实事求是,不要乱占用有限资源。口罩是三天前王西夏同志捐政府楼,准备给中心医院备用的。 庄洁@王西夏,发了个大拇指,撒花,优秀的表情包。接着就是一句:向王西夏同志学习!棒棒哒! 妇女主任也复制了一条。 接着几十条统一复制。 庄洁服了,跟一群机器人似的。 王西夏出来,回了句:特殊时期,建议大家用口罩的时候垫一层医用棉垫,可以延长口罩的使用寿命。 群主顶了一句,随后又回:我希望各位能正视这次疫情,大家相互扶持,共同渡过难关。还是那句话,出门务必戴口罩,务必戴口罩,不要一二十个人开会似的扎堆! 庄研在一侧检查何袅袅作文,说她写得不好,爱用自己驾驭不了的大词,通篇内容太空。 “古人说的妙笔生花,就是能游刃有余地运用文字,让文字为你所用,而不是被文字支配。”庄研说她,“你重新写一篇,实事求是地写,用你所积累的词汇,不要为了显高级照着词典写。” “照着词典写?”庄洁问。 “她照着成语大词典写了一篇作文。”庄研说。 “我没有照。”何袅袅发脾气扔了作文,“天天写天天写,烦死了!” 庄研把作文本捡回来,语气低沉地说:“你的痛苦只是写不好作文,而有些人的痛苦是家人疫情去世……” “行了行了。”庄洁打断他们,“走,带你们放风筝去。” 庄洁跟着王西夏抄小道,把电瓶车锁在山下,拿着风筝上了山。王西夏同她聊,说她堂哥的小孩甘瓦尔已经粉丝好几十万了。有公司要签他,准备捧成大网红。 “厉害,你堂哥同意了?” “我堂哥都不知道啥是网红,接到经纪公司电话还是一脸懵逼。回家就把他账号下了。” “才十三四岁,太小了。”庄洁说。 “就是太小了,他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王西夏看前头的庄研,问她,“庄研情绪怎么恹恹的?” “刷微博刷得了,看不得关于疫情的消息。”庄洁摸出烟,“我也不敢细看。” “我也是,看不了。”王西夏摇头。 “人啊,最怕在自己最无能的时候,空有一腔悲悯之心。庄研从小就善良,六七岁了还会朝我残肢呼呼,说呼呼就不疼了。”说完看向庄研,他举着风筝朝前跑,何袅袅追在身后用手够,“他没事儿,就是转不过来弯,不太能接受自己。” “也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昨天群里聊,领导说这疫情估计要到五一了。真到五一咋整,要命,上不了班。”王西夏话音一转,又问她,“诶,你怎么打算的?” “什么怎么打算?”庄洁看她。 “陈麦冬啊。” “早着呢,先关心疫情吧,到时候再说。” “实在不行你就回来北京。”王西夏出主意。 “别扯淡了,我不回。”庄洁语气决绝。 “你自己决定,我觉得你回来也是一条路。不考虑别的,就考虑你妈。”王西夏说:“其实寥姨和我聊了,她一直都想你回来发展。” 庄洁用鞋尖碾灭烟头,没接话。 “等疫情结束了,如果我还想结婚,我就去跟徐清河领证。”王西夏深吸了一口气,勾着她脖子,“老娘认怂了,投降了。” “行,我开始攒份子钱。”庄洁应声。 “攒着,太少我不收。” “要不这样,你把车间里的饮料都拉走吧,你婚礼上的酒水我包了。” “去你的。”王西夏骂她。 庄洁大笑,噘嘴朝她脸上亲了口。 “滚蛋去。” * 自从大年初一过完生日,庄洁同陈麦冬就没怎么见面。除了他穿着防护服来家里喷消毒水,俩人就没私下见过。这天下午庄洁发微信他:我想你了。 那边没回。 一个小时后,陈麦冬才回:我也想你。 庄洁没回。 他也就没再回。 一直到晚上,庄洁没忍住,直接打电话过去,“你冷着我是几个意思?” “我没冷你。” “陈麦冬你不敢认是吧?” “我感冒了,鼻塞。”陈麦冬说。 “啥意思?鼻塞影响你给我打电话?影响你给我发微信?” 陈麦冬没作声。 庄洁如何也想不明白,他凭什么冷着自己,她挂了电话,越想越气,骑着电瓶车直奔新房。新房没人,她又折回来陈奶奶家,陈麦冬正坐在火炉前,陈奶奶往他肩上涂着药。 陈奶奶见她来,把药往她手里一塞,起身往邻居家,临走前还刻意交待了句:“我去借个东西,大概个把钟头才回。” …… 陈麦冬揉着肩,仰头看她,“怎么过来了?” “你为什么冷我?”庄洁问。 陈麦冬穿好衣服,点着烟问:“就这事儿?” “你啥意思?” “没意思,算了吧。” “你想分手?” “算不上分手,提前结束关系而已。”陈麦冬说:“我不打算跟你混了。” “你打算跟谁混?”庄洁看他。 “我谁也不混,打算浪子回头,过正经日子。” “凭什么?”庄洁翻脸,“你说当情人就当,说浪子回头就回?” “就是犹豫,考虑现在结束还是暑假。”陈麦冬摁灭烟。 “犹豫什么?”庄洁问。 “我也不知道。” “你不喜欢我了?” “没有。” “那为什么要提前结束?” 陈麦冬闷声不吭。 “我不分。”庄洁干脆利落地回他。 “你太霸道了。” “我从来都这样。”庄洁看他,掰正他脸说:“吻我。” 陈麦冬别开脸,庄洁强硬,掰正他脸,“宝贝儿,吻我。” “不吻。” 庄洁歪歪头,手贴着他裤子摸下去,哼哼两声,“你身体可比嘴……”说着,陈麦冬把她拦腰抱回卧室。 …… 回家躺回被窝,庄洁微信他:以后只准我结束,只准我喊停。 陈麦冬回:你太霸道了。 庄洁问:不喜欢? 陈麦冬半晌回:喜欢。 庄洁哼哼两声:王八蛋。 陈麦冬问:凭什么骂我? 庄洁翻后帐,心有余悸地问:为什么突然提分手? 陈麦冬搪塞了句:想被狐狸精榨干前,留一条小命。 庄洁回:去你的。 陈麦冬语音喊她:庄洁。 庄洁趴枕头上应声:嗯。 陈麦冬又喊:宝贝儿。 庄洁应声:嗯。 陈麦冬说:我想你。 庄洁轻声回:我也是。 陈麦冬说:出来,我在你家门口。 庄洁掀开被子,拄着拐去窗边看,陈麦冬倚在摩托上抽烟。 庄洁回:冻死你。 陈麦冬说:下来。 庄洁犹豫:我已经脱假肢了。 陈麦冬回:我等你。 庄洁又把假肢穿好,蹑手蹑脚地出门,然后朝他飞奔过去。陈麦冬伸手抱住她,先转了一圈,随后用力吻她。 庄洁坐着摩托随他回新房,俩人从进门就一路纠缠,衣服从玄关脱到卧室。门半掩着,陈麦冬吻她残肢,吻她身体,用才冒出的胡茬扎她,庄洁哭喊,不能自已,陈麦冬较劲,想着法一点点地折磨她,要她为自己疯狂,要她为自己沉沦。 庄洁从没这么累过,陈麦冬抱她去洗,给她清理。她没控制住哭出来,用力捶他。 “你这种女人,得一次往死里喂,得让你彻底臣服。”陈麦冬问:“服不服?” 庄洁没劲儿理他。 陈麦冬咬她。 庄洁有气无力地求饶,“我服。” 陈麦冬把她抱回床上,“宝贝儿,睡吧。” 庄洁不管他,沉沉睡去。 陈麦冬看着她睡颜,亲了她一下,靠坐在床头抽烟。抽完,躺下狠狠咬了她一口,庄洁恼怒,翻身坐起,用枕头狂甩他,随后夹着被子睡去。 …… 陈麦冬在地板上站了好一会,才老实地躺在另一边,再不敢扰她。 一觉到中午,她醒来时陈麦冬还在睡。想起,又想到起床也无事,索性赖在被窝里。 她先给寥涛发了微信,随后看了会推送的新闻,接着把手机调了飞行模式。她看着陈麦冬的睡颜,又想到新闻里水深火热的人们,无端生出股侥幸,感恩,以及浓烈地幸福感。 她戳戳陈麦冬脸,他没醒,她怀疑他装,她直接趴他脖子上咬。陈麦冬反身压住她,让她看自己眼角的淤青,控诉她昨晚的暴行。 庄洁道歉,说她有家族遗传病,睡怒症,这个病发跟路怒症一样。 陈麦冬说十几年前他被狗咬过,没打狂犬疫苗,一高兴就控制不住咬人,说着指腿上的疤给她看。 “你在扯淡?”庄洁说。 “你说扯就扯吧。”陈麦冬欲吻她。 庄洁躲开,抿着唇下床,说没刷牙就接吻太恶心了。而且胃不好的人,早上都会有点口臭。 陈麦冬也过来刷牙,让她扶着自己刷。庄洁没拿拐杖,一只手扶着他肩,一只手刷牙。镜子里的俩人,男人通身黑秋衣,女人通身裸粉色秋衣。 庄洁很喜欢身上这套秋衣,柔软度好,舒适性高。陈麦冬刷着牙蹲下给她挽秋裤裤腿,随后漱口,拿了件薄睡袍给她。 庄洁不穿,说不冷,然后看见白色暖气片上的两条内裤,他白她黑,她伸手摸了摸,已经干了。 陈麦冬把她抱回沙发,让她盖上毯子看电视,他转身回厨房盛粥。他早上熬了南瓜小米粥。 庄洁喝了口粥,问他,“怎么有股怪味儿?” “里面放了药,养胃的。怕你饿,我早上六七点就熬好了。”陈麦冬吃着烧饼夹牛肉说。 “我也想吃。” 陈麦冬把烧饼放她嘴边,她狠狠咬了一口,嚼完咽下,“为什么我喝粥,你吃牛肉?” 陈麦冬回微波炉给她拿热烧饼,“这是奶奶早上做的,我吃的是昨天剩的。” “你早上回奶奶那了?” “嗯。”陈麦冬应声。 俩人吃完,陈麦冬给她洗了水果,然后拉开落地窗,“下雪了。” 庄洁过去看,雪已经落厚了。 “后半夜就开始飘了。”陈麦冬推开窗,趴在护栏往下看,“一个小孩儿也没。” 往常下雪,会有一群群地小孩追逐嬉闹,打雪仗。 “好清静。茫茫只见白。”庄洁接了句。 陈麦冬关上窗,抱她坐在沙发上看电影,庄洁被他的胡茬子扎到,脸一热,问他,“怎么不刮胡子?” “这不是胡子,这只是刚冒出的胡茬。”陈麦冬摸摸说:“一点不扎。” “你皮粗。” “是没你细嫩。”陈麦冬一语双关地接了句。 庄洁不理他。 陈麦冬枕上她大腿,手揉着她残肢端,“疼不疼?” “不疼。” “我一掌都能裹住。” “你手大。” “除了手大我还哪大?” 庄洁懒得理他。 “说。”陈麦冬咬他。 “你是狗?” “我属狗。”陈麦冬仰躺着看她,“宝贝儿。” “嗯。”庄洁应声。 “吻我。” 庄洁低头吻他。 陈麦冬闭着眼趴她怀里,庄洁捏揉他肩,“有瘀痕了。” “要夏天还了得,穿着防护服闷死了,再背一桶消毒水,一个小时就中暑了。” 陈麦冬指着一个位置,“用劲。” 庄洁用劲捏,陈麦冬惬意地说:“宝贝儿捏得就是舒服。” “去你的。”庄洁拍他。 电视里播着疫情,庄洁换了台。 陈麦冬仰躺过来,指指桌上的烟,庄洁给他点上。 陈麦冬抽了口,朝她脸上喷雾。 “你就是欠。”庄洁骂他。 “我们在一起开心吗?”陈麦冬问。 “开心。” “你幸福吗?” “你不幸福?”庄洁看他。 “我问你幸福吗?” “幸福。”庄洁毋庸置疑地回答。 “你将来会忘了我。”陈麦冬描她唇。 “不会忘。”庄洁捏过他烟抽。 “我会忘。”陈麦冬说。 “忘就忘呗。”庄洁心里不是滋味。 “我会娶个温柔贤惠的女人,生俩孩子,平平淡淡地过好这一生。”陈麦冬说:“一个人太孤独了。困在家里,哪也不能去,要是得了肺炎,拉走烧掉,连个领骨灰……” “你也是够扯淡的。浪够了,找个接盘侠过日子?”庄洁没好气道:“一个人老实在家,怎么可能得肺炎?除非你跑出去浪了。” “服了,还温柔贤惠。温柔贤惠的女人早结婚了。”庄洁又酸道。 “我不挑,二婚三婚也行。”陈麦冬说。 庄洁被噎住,半天说不出话。 第40章 love “我不挑,二婚三婚也行。”陈麦冬说。 庄洁被噎住,半天说不出话。 “我只要放条件就能找,大把的。”陈麦冬很自信,“我北京户口,又不差钱,对方要是嫌我工作性质,我改行就行了。” “庸俗。”庄洁推他,不让他枕自己腿上。 “我本来就庸俗。”陈麦冬坐起来,捏着她下巴亲,随后抽烟,“只要我有心,泡妞一流,做一次就知道了。” “你恶不恶心?”庄洁看他。 “我怎么恶心了?”陈麦冬痞笑,“我能为你做的,也全都能为别人……” “你滚。”庄洁翻脸。 陈麦冬没事人一样,继续抽烟。 “你有病是吧?”庄洁回屋穿衣服,准备回家。 陈麦冬倚在门口看她穿,“你都不要我了,还不许我娶媳妇儿?” “好好的你提这些干什么?我不懂你为什么要在我最开心的时候,提这些膈应我?” “我也控制不住。”陈麦冬闷了口烟。 “我本来今天都不想走了,等会喊我弟弟妹妹过来,我们堆雪人打火锅,好好的调节一下被疫情打得七零八碎的情绪,你又给我整这出。” “昨天你才跟我整了一出,今天又变本加厉?当初是你说心甘情愿当情人的,回头好聚好散……”庄洁说不下去了,穿上外套就走。 陈麦冬挡着门,庄洁推他,他不让。 “你什么意思?” 陈麦冬不作声。 “这段关系要是让你不舒服,或者腻了,我们就到此为止。”庄洁从包里摸出烟,“我最烦搞这些破烂事,俩人在一起就是为了快乐,不快乐全是扯淡。” “我也从来没想过分开以后会怎么样,因为还没到那一天。我向来都是一条路尽力走到头,走不下去再换另一条。” “世事无常,我们根本就掌控不了。我要知道今年爆发疫情,我就去开口罩厂了,绝对不整什么烧鸡。”庄洁一股脑说完,把烟抽完,看他,“让开门吧。” 陈麦冬不让。 “让开。”庄洁又说了一遍。 陈麦冬还是不让。 庄洁抡包就打他,“你就是欠,在人头上拉完屎,还一副委屈的样子。” “我他妈没你厉害!你都把我千刀万剐了,我还要谢你!”陈麦冬喊。 “谁剐你了?”庄洁看他,终于闹明白了,“陈麦冬,你是觉得我不爱你?” 庄洁戳他心口,“我不爱你会让你去我家?我不爱你会半夜跟你跑出来?我不爱你你说跟别人做那些事,我会觉得恶心?我不爱你我看见你眼红,我会心疼?我不爱你我看见你喷消毒液太累,我会去镇委抗议?就你有心是吧?我没有心?” “我千刀万剐你?你说那些事的时候,看没看见我心如刀绞?”庄洁也掏出心。 陈麦冬抱她,庄洁推他,“滚开。” “宝贝儿,对不起。” “滚开。” 陈麦冬吻她,她打他,捶他、骂他,随后攀着他脖子回吻。 陈麦冬如了意,庄洁警告他,“下回再整这出我们绝对散。” “这是最后一次。”陈麦冬摩挲她眉毛,“快活不快活?” “嗯。”庄洁应声。 “我的肉体和灵魂你选一样?” “都要。” “只能选一样。” “肉体吧。精神可以磨合。” “肉体不可以磨合?” “肉体太难,万一不举呢?” 陈麦冬大笑。 “心情爽了,不找事了?”庄洁服了。 “爽了。”陈麦冬半晌说:“我就是要确认“你爱我”,我不想一头热。” “哪怕三分都行。”陈麦冬执拗道:“只要你爱我,只要你不转身把我忘了。” “我不喜欢谈爱,太沉重了。”庄洁说。 “是你把它想的太沉重了,因为你害怕负责。”陈麦冬说:“我爷爷奶奶从不说爱我,但我知道他们爱我。你妈也从不说爱你,但你也知道她爱你。” “你像一个绝世高手,一个渣女,只想走肾不想走心。”陈麦冬淡淡地说:“我贪心,我什么都要,你的身心我都要。” 庄洁没作声。 “你说爱我,就是你爱我,我知道你不会骗我。你如果不说,我会耿耿于怀,会一辈子都在猜你到底爱没爱过我。” “我觉得说“爱”矫情,没必要。”庄洁应了句。 “我不嫌矫情。”陈麦冬说。 “行。”庄洁看他,“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 “不走心,一听就是敷衍我。” “事儿精。”庄洁轻骂了句。 “我妈从前经常说爱我,自从我爸养了小三,她说得就少了,偶尔看我的眼神带着怨意。我明白她的怨气,因为自从生下我,她就没去我爸公司了,她每天全心全意地教育我,照顾家庭,最后我爸背叛她了。” “刚开始我怪她,怪她不联系我,怪她不来看我。后来逐渐习惯了,适应了,也不会经常想起她了。” “你真能不想吗?”庄洁好奇。 “会想,也就是一闪而已。”陈麦冬弹弹烟灰,“这两年她给我打电话频繁了点,但我们经常冷场,不知道该聊什么。” “你还是怪她?” “我反而更理解她,但情感上、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陈麦冬想了会儿,说:“她把曾经给我的爱全部切断了,我这十几年也慢慢适应了。她现在突然想弥补想和我亲近,我也渴望,我也想,但我有点无能为力。” “我明白。”庄洁点头。 “我知道她也爱我,就像我爱她一样,脑海里一闪而已。”陈麦冬自嘲地说了句。 “你爸呢?” “都一样。” “我妈从没说过爱我,我也没说过爱她,但我们都知道对方爱自己。”庄洁说。 “我们都不善于表达,尤其在家人面前。我们会对朋友自然地说“爱你”,却很少对家人说“爱你”。”陈麦冬说:“我从前也不说,但现在突然想明白了,只要我爱你我就会毫不保留地说。” “我见过很多临死前才说“我爱你”的家人和爱人。不懂,为什么爱的时候不说,临死了才说?” 庄洁才不懂,“你经常见?” 陈麦冬掷地有声地说:“对。” “拉去殡仪馆的不都是遗体?你入殓的时候他们坐起来跟家人告别?” …… “诶,对哦,好奇怪。”陈麦冬装傻,“我到底是在哪经常见的?” “让你扯淡。”庄洁轻踹他。 陈麦冬大笑,随后死皮赖脸道:“宝贝儿,我觉得咱俩好适合吵架哦,一吵架就热情似火,如胶似漆……” “去你的。”庄洁服了,“为了让我说出一句我爱你,你兜了这么大一圈。” “最后谁受益?”陈麦冬咬着烟问她。 “你给我滚蛋。”庄洁把他撵下床,烟灰落了一床。 陈麦冬抱着被子站一侧,看她撅着屁股扫床,手欠地拍了下,庄洁反身揍他一顿。 陈欠欠去厨房煮泡面,交待她联系庄研何袅袅,等会过来打火锅。庄洁说好心情都被他搅和了,不打。 不打,陈欠欠自己打。 庄洁推开大露台的门,三四十方,不种菜可惜了。她蹲下探雪的厚度,有食指深,可以滚个大雪人。 她转身回厨房,陈麦冬正发楼栋和门牌号给庄研,她扯开他宽松的裤腰,一捧雪拍上他屁股。 陈麦冬发出杀猪叫,立刻抖腿,庄洁一把扯下他裤子,笑瘫在地上。 陈麦冬把雪弄出来,抱着她作势扔雪窝,庄洁笑得泪都出来了,陈麦冬拉着脸吓她,“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庄洁识时务。 陈麦冬抱她回屋,庄洁说:“我想在雪地里躺一会。” “不行,太冷了。” 庄洁过去厨房翻冰箱,接着给庄研打电话,让他把家里食材拿来点,尤其是冻在冰箱里的酥肉和粉条丸子。半个小时后俩人过来,庄研拎了一大兜食材,说是寥涛早上才买的。 庄洁往他们身上喷消毒液,庄研脱着鞋问:“姐,我穿哪一双?” “随便,你冬子哥的就行。”说着何袅袅穿着袜子就进屋了,庄洁喊她回来穿拖鞋,她说地板暖和。 陈麦冬从卫生间出来,庄研拎着一双蓝色拖鞋问:“冬子哥,我可以穿这双吗?” “当然可以。” “我都说了可以,他非要再问问。”庄洁在厨房说。 那边何袅袅摸摸这,碰碰那,开开抽屉,拉拉柜子,看什么都是新鲜的。庄研扯她,不让她乱翻,她老实坐在地板上。 陈麦冬端了果盘过来,问她怎么不坐沙发。她说地板暖和,她想暖暖屁股。 陈麦冬大笑。 庄洁出来说:“你怎么不贴着暖暖脸。” 何袅袅爬过去拿水果,被庄洁一巴掌拍掉,“去洗手。” 何袅袅洗了手出来,经过主卧看了眼,随后趴庄洁耳朵,“我跟妈说,你跟冬子哥睡觉。” “说去。”庄洁看她,“你懂得不少。” 何袅袅捏了枚车厘子吃,“我要是能住这么漂亮的房子,我能科科一百分。” “出息,”庄洁说她,“你现在住的是狗窝?” “我想住带电梯的高楼,我不住带院子的。” “姐,这是亲嘴鱼吗?”庄研趴在鱼缸上问。 “对。” “一定是冬子哥想和姐亲嘴,所以才买亲嘴鱼。”何袅袅童言无忌道。 庄洁大笑,庄研看她,“你羞不羞?妈听见一准打你。” 庄洁去了厨房,关上门说:“袅袅说你养亲嘴鱼,就是为了跟我亲嘴。”说着自己都笑。 庄研推门过来,“冬子哥,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我自己就行。” 庄洁勾上他脖子,“走,咱们去露台上堆雪人。” “裹上围巾戴上手套。”陈麦冬交待。 几个人堆了雪人,吃了火锅,陈麦冬陪他们玩了德国心脏病,庄洁看时间,催他们道:“九点了,回家回家。” “再玩会嘛。”何袅袅不依。 “快点啊,别让我多说话。”庄洁坐玄关换鞋子。 “冬子哥,我可以经常跟我姐来吗?”何袅袅问。 “当然可以,你跟庄研可以随时过来。” “那你们要是结婚了,我岂不可以天天住这里?”何袅袅美滋滋地说。 “就你话多,快点吧。”庄洁催她。 陈麦冬也穿着外套回奶奶家。庄洁按着电梯问:“除夕夜奶奶是怎么来的?” “爬楼梯。” “年龄大了,不能让爬了。”庄洁说。 一行人下楼,经过门卫听见里面聊天,说市里小区明天全封,不允许探亲访友,一户人三天出去一回买菜,出去回来都要核对身份证。 陈麦冬俯身问:“咱们小区也封吗?” 门卫勾着头回,“咱这没接到通知,市里是全封了。” “村里还是好些,好歹能出来透口气。城里人就遭罪多了,憋屋里一天多难受啊。” 回去的路上庄研说:“我们开学推迟了,具体时间没说。” 同样是开学推迟,何袅袅就没庄研那么忧心忡忡,她欢喜地说:“我们也推迟了,正好,我寒假作业没写完。” 庄洁看镇里微信群,管理员@所有人,问有没有人学过扎针,说谁家的孩子支原体感染,需要输液,不想送去医院。 孩子家长在群里回:我们家小孩每年这节口就要感冒发烧,一发烧就是支原体感染,医院人多也不敢去,刚张大夫过来检查,确认是支原体感染,回诊所拿输液的时候滑了一跤,骨头摔裂缝了不敢动。 群里人陆续出主意,没学过呀,大人敢瞎扎,小孩拿不准。庄洁回复:我会扎,我过去一趟吧。 庄洁让他们俩先回家,她折回小孩家里一趟。庄研不回,说要陪她一起过去,也怕她摔一跤。 过去那边,庄洁让他俩等在门口,她自己进了院。小孩才三二岁,脸蛋烧得通红,额头贴着退烧贴。 庄洁给孩子扎了针,教他们物理降温,用温水擦拭腋下和腿窝。一家人感激地把她送出门,孩子妈妈过意不去,非装给她了一兜吃食。 姊妹仨跺跺脚回屋,拿着门口的消毒液相互喷喷,然后回卫生间洗手。寥涛裹着毛毯躺沙发上看电视剧,看了仨人一眼,懒得搭理他们。 庄洁看见她发顶的几根白发,坐过去说帮她拔掉。寥涛不让她拔,说拔一根会长三根。 …… 庄洁又撒娇似的趴她身上,寥涛推她,说一身的消毒水味儿。庄洁说:“妈,我爱你。” 何袅袅看不过去了,做假呕状,“姐你太会拍马屁了!” 寥涛推她,“起开起开吧,你不说爱我,我也不打你。” “你为什么要打我?” “自个想去吧。”寥涛烦她,“看你们俩羞不羞。” “我咋了?” “大路上就搂着亲?”寥涛臊死了,“夜里我不搭理你,要是搁白天我腿给你打断。” …… “你们大上海就这样?当街搂着亲?屋里装不下你们?” 庄洁跟她挤沙发,“哎呀我错了。” 寥涛推她,“你回屋睡去,真是膈应死人了。” “我不睡,我要跟妈妈睡。” 寥涛嫌弃死她了,起身回卧室。庄洁狗屁膏药地跟着,“妈妈,我要跟你睡。” “我也要!我也要!”何袅袅个咋呼鸡喊。 第41章 让俺开开眼 Š庄洁在陈麦冬的指点下学会了熬粥,在朋友圈的引导下学会了烤面包,学会了做凉皮,做汤圆,做麻辣烫,做钵钵鸡,做包子馒头花卷,一周七天不重样儿。 Š庄洁做了十几样,最爱烤面包,喜欢看烤箱里的面包一点点地发酵变大。但她不喜欢吃甜食,两口就腻,剩下的分给群里谁家小孩。 寥涛骂她,骂她败家子,荒年里第一个饿死的人。 她最爱吃陈麦冬改良的钵钵鸡,平常带个鸡字她就没食欲,但这个钵钵鸡简直人间美味。还有他做的烧饼夹肉,那个牛肉炖得太香烂了。 她整天拉着那兄妹俩,跑陈麦冬家混吃混喝。镇里有亡人,值到陈麦冬他就去拉回来,简单入个殓,就送去火炉房。 镇上相对太平,目前还没发现确诊病例。各地攀升的确诊人数,就只是一串串数字,大家唏嘘:哎哟,怎么又增加这么多,啥时候是个头,赶紧过去吧。 因为没有切身体会,大家的悲伤和唏嘘都停留在最表层。该喊口号喊口号,武汉加油!武汉加油!该流泪流泪,但转身被日子推着,该忙忙该忘忘。 口罩相对也缓了些,因为镇上药厂临时添了几台机器,先赶出来了几批送到一线,回过头把一些有瑕疵的下放给镇里。镇里人很欢喜,因为是免费的,外面已经炒到了六块一个。 附近村也相互托关系,看能不能弄到些口罩。镇长也做了保证,说绝不会让群众缺口罩,但要求大家别大量囤积倒卖,有多余的尽量先互帮互忙,分给急缺口罩的家庭。大概仗着镇里有药厂,也仗着镇长的保证,大家手头有多余的,都会尽量分出去些。 后面口罩的瑕疵品少了,药厂给大家一百块一盒,一盒五十个,基本也都能接受。再后来就有人开始托关系倒卖。 也有不少朋友托庄洁拿,就是自己家用。只要庄洁能拿出来,都给他们每人发二三十个,不收钱。一来都是朋友,一点钱犯不着收。二来谁都有难处,指不定谁有用着谁的时候,举手之劳能帮就帮。 庄洁的人生座右铭就是:万事给自己留条路。 寥涛在客厅剁馅准备包饺子,庄洁围过去,“妈,多弄点呗。” 寥涛烦她,“弄得有。” 庄洁抱她腰,“妈,我爱你。” 寥涛撵她,“别说胡话了,哪远去哪吧。”但其实心里美滋滋的,因为她剁肉的势头就很足。 何袅袅抱着平板从楼上下来,整个人往地上一趴,开始撅着屁股一咕哝一咕哝地往前爬。 庄洁大笑。 寥涛骂她,“学什么不好,你学虫爬。” 何袅袅说:“这是网上最流行的!” 庄洁问她会不会跳螃蟹操,何袅袅爬着唱着:“螃蟹一呀 爪八个,两头尖尖 这么大个,动动夹子 有力气,抬抬脚啊 最神气!” 庄洁笑瘫在沙发上,寥涛也憋不住笑道:“你整天怪样出尽。” 庄洁拿纸擦笑出的泪,摸过手机看微信,王西夏发她:憋疯了,咱们去桦树林抓野兔。 庄洁回她:我听到“野”就怵。 王西夏说:不吃,抓了放,放了抓。 庄洁回她:神经病啊你。 王西夏又提议:那去挖个坑烧红薯吧。 庄洁不感兴趣,但王西夏感冒,已经自发在家隔离了好几天了,再憋下去就疯了。 她回完王西夏,随手又回陈麦冬:我们下午去麦田里烧红薯。 邻居推门过来,端了一碗自己炸的臭豆腐,何袅袅稀罕的不得了,尝了口直点头,说比长沙的好吃。 “你去过长沙?”庄洁忍不住也捏了块。她平日不吃小食,嫌脏。 “我吃过那个啥、那个、那个文和友的臭豆腐。” 庄洁觉得好吃,喊庄研下来,姊妹仨三两下就吃完了。何袅袅还想吃,把碗朝庄研一推,“哥,你再去要一碗。” “你们就是憋出病了,吃口屎都是香的。”寥涛装了一碗饺子馅,让庄研给邻居送去。 庄研不想去,寥涛非让他去,说他整天回来不出门,去街上也不知道喊人。 “我去吧。”庄洁端着肉馅出了院,路口三两的人围着柴火堆烤火,看见庄洁打了几句趣儿。她把馅给邻居,又顺嘴要了一碗臭豆腐回来。 镇群里有人宰牛,要的接龙,寥涛让她接了十斤。庄洁看了会群消息,说:“妈,养鸡场已经没饲料喂了,鸡蛋四块六一斤。以前鸡蛋啥价?” “以前好像五块五吧。” “还得便宜,疫情预计到五一了。有些高速也封了。” “啥时候是个头,鸡买回来不能开工也是个事儿。”寥涛忧心。 “开工近期是开不了。”庄洁说完看见庄研坐沙发上抹泪,寥涛也看见了,拉着脸骂他,“你整天哪那么多泪?” “姐,李文亮死了。”庄研哽咽着说。 “嗯,我知道。”庄洁点头,昨晚王西夏就说这事了。 “李文亮是谁?”何袅袅吃着臭豆腐问。 “没事不要老看疫情,不会去山上转转?”寥涛烦他娘们儿唧唧地哭,正好三鹅子在她脚下打转,她一脚就给踢了出去。 也许是下脚太重,三鹅子半天没扑棱起来。庄研大吼,“你踢它干什么呀,你踢死我算了!” “你跟谁吼呢!” “我就是跟你吼,你踢死我好了,你踢!”庄研直接从沙发上冲过来,跪坐在她脚下,“你踢,你踢死我!” 寥涛被他的神情吓到,庄洁也惊,过去拉他起来的时候被他甩开,人直接摔倒,头嗑在了餐椅角上。 何袅袅吓得大哭。 陈麦冬赶过来的时候,庄洁捂住头,纱布上渗出了血。庄洁说没事儿,让他先去找庄研,马上西夏就过来。 王西夏过来看了她伤口,不深,没必要去医院缝针,帮她消炎处理,简单包扎了一下。 “会不会落疤呀?”寥涛担心地问。 “缝针也照样落疤。”王西夏说:“小疤,没大影响。” 寥涛不再说话,有气无力地坐在椅子上,明显有点吓坏了。 “他正叛逆,跟我那时候一样,过这个阶段就好了。”庄洁安慰她。 “还是不一样,你不极端。他从来都文文气气的……” “寥姨你别想太多,任何人骨子里都有极端的一面。”王西夏说:“我在公司人缘脾气都好,一回来家里我就极端,我老想拎刀把我哥砍了。” “我也没敢说什么,还夸他这次回来懂事了,我怀疑他主要上网太多,魔怔了,老看疫情……” “不管疫情的事,主要是他自身的问题,回头我再跟你细聊吧。”庄洁给她倒了一杯酒,让她缓缓,怕她再吓出个好歹。 “我没事儿,我就是太诧异了。”寥涛说。 陈麦冬打电话过来,说人找到了,他直接领回新房了。 “找到了?”寥涛问。 “找到了,这会在陈麦冬家。”庄洁看向一侧的何袅袅,“你过去新房吧,你哥在那。” 何袅袅准备出去,庄洁又交待她,“先不要打扰他,你玩自己的。回头我去接你们。” “哦。”何袅袅装了寒假作业,骑着自行车去找庄研。 见她离开,庄洁说:“妈,你思想有误区,无论男女,哭就是一种情绪的表达,不然长泪腺是干什么?” “他默默地哭,你就让他哭,这是一种疏解情绪的方式。而且这里是他家,因为我们是家人,他才能毫无忌惮地哭。” “我不爱哭,是我性冷,没有什么事能触动到我流泪。庄研心善,他总是能被一些柔软的东西击中。钟南山院士也会在镜头面前哽咽。”庄洁缓缓地说。 “我经常在庄洁面前哭,经常有脆弱的时候。”王西夏看她,“寥姨,我只在庄洁面前哭过,因为我不知道在别人面前哭,会不会遭到耻笑。我性格要强,不能被人小看,再痛我都会忍着。但忍到一定极限也会崩溃,要不是庄洁拉我一把,我都不知道能不能过来。” “我不哭就是心硬,要强,嫌丢人。”庄洁坦白道:“庄研就是心柔软,他从小就是这样。那谁都说了,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 仨人聊了好一会,王西夏回去,庄洁又坐卧室同寥涛聊,聊完筋疲力尽,寥涛就躺下睡了。 庄洁回楼上庄研的屋,看了会他的画,抽了两根烟,下去往陈麦冬家。 屋里何袅袅正趴地上学螃蟹爬,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庄研。庄洁站门口喷消毒水,看她道:“撅着屁股干嘛呢?” “姐你来了!”何袅袅喊。 庄研坐沙发上也不敢看她,庄洁脱了外套坐过去,盘着一条腿问:“你冬子哥呢?” “冬子哥去买菜了。”何袅袅说:“他说晚会煮好吃的。” 庄洁点头,朝她道:“袅袅,帮姐把窗开了。”随后点了根烟,拿了个烟灰缸搁腿上,碰碰他道:“小事儿,就蹭了点皮儿。 “姐,我不是有意的。”庄研哽咽。 “没事儿。”庄洁揽揽他肩,揉揉他脑袋,“妈也没什么事儿。” 庄研很自责,一句话也没接。 庄洁也没再说,让何袅袅拿了体温计过来,姊妹几个挨个测。 陈麦冬买了菜回来,喷着消毒水看她,庄洁摇摇头,说了句没事儿。他把菜拎厨房,喊庄研过去帮忙。 庄研应声过去摘菜,陈麦冬挽着袖口说:“昨晚上菜店老板感冒了,今凌晨他没有进菜,还都是昨天剩的。” 庄研默不作声地择菜。 庄洁应声,“他在群里说了。” “他感冒挺严重的,他爸问我凌晨四五点有没有空,替他去高速口接菜。”陈麦冬说:“反正也没事儿,我就应了。” “行。”庄洁笑他,“为人民服务嘛。” 陈麦冬看她一眼,随口问:“庄研要不要去?” “去哪?”庄研抬头问。 “凌晨四五点去南集路口买菜。”陈麦冬说:“菜店老板重感冒,我们接替他几天。” “好,我去。”庄研毫不犹豫地应下,然后又问:“镇里那些没微信的老人怎么在群里买菜?” “左右邻居帮他们在群里买。” “哦。”庄研点头。 “我们庄研是不是很心善?”庄洁问。 “比你心善。”陈麦冬点头,“你就是个洋葱头,没心。” “去你的。”庄洁骂他。 陈麦冬勾过她脖子亲,庄洁推他,“你有病?” 陈麦冬看蹲地板上择菜的庄研,动口型,“我忘了。” 庄洁轻踹他。 陈麦冬朝她扔了个媚眼。 庄洁大笑。 何袅袅拿着手机过来,噘着嘴说:“我们班鲶鱼年前去他姥爷家玩,他说他姥爷家雪深的能从十楼跳下来,砸出一个人形大坑,然后他再从大坑里刨雪钻出来!” …… “他姥爷家是哪的?” “吉林的。”何袅袅说:“他就是在吹牛皮,十楼跳下来四仰八叉不摔死他,还再钻出来。” 因为没买来什么菜,陈麦冬就把各种剩菜汇总,丢了把粉条,做了一锅大杂烩,竟然出人意表的好吃。 “冬子哥,你明明厨艺这么好,为什么老说自己煮饭一般。”何袅袅扒着饭问。 庄洁也点头,表示符合。 “我说厨艺一般,是降低你们的期待值,万一我超长发挥,你们就会觉得惊喜。如果我说好吃,无形中就拉高了期待值,万一我失手,你们就会觉得不过如此。” “有道理。”庄洁竖大拇指。 “谢谢,这叫说话的艺术。”陈麦冬说:“不像某些人,就会骂人。” 庄洁在餐桌下踢他,陈麦冬看那俩兄妹,“我说错了没?你们大姐是不是就会骂人?” “对,她还爱打人!”何袅袅说:“跟我妈一样,不会以理服人!” “对,爱家暴。”陈麦冬深有体会,“她就是没理,所以才爱用气势和武力镇压。” “我打你们了?”庄洁看他们。 “大姐很温柔的,才不会无缘无故打人。”庄研本是一句认真话,没想话落饭桌爆笑。 饭后庄洁去卫生间,陈麦冬也尾随进来,庄洁骂他,“滚蛋去。” “不滚。”陈麦冬吻她。 庄洁推他,“我们该回去了。” 陈麦冬也不说话,只哼哼,让她自己感受。 庄洁扯开看了眼,戳戳他胸口,“明天吧。” 陈麦冬也不说话,下巴贴在她肩头蹭。 庄洁摸他后脑窝,“宝贝儿,商量个事儿呗?” “说。”陈麦冬舔她脖子。 “我想给你买件衣服,你穿上让俺开开眼。” “什么衣服?” “不太好描述。” “还有你不能描述的?” “行。”庄洁痛快道:“我给咱兄弟买了件衣服,回头你收到通知我。” …… 庄洁把大象鼻子图片给他看,陈麦冬黑脸,“你这是找我商量?” 庄洁大笑。 陈麦冬咬她,“你个小王八蛋。” 第42章 地久天长的爱 回家的路上庄研还郁郁寡欢,何袅袅安慰他,“哥没事儿,咱妈脾气就跟烟花似的,嘭得一炸就完了。”说完看庄洁, “对吧,姐?” “对,你这句话有水平,可以写作文里。” 何袅袅赶紧掏手机,备忘录准备写,抬头又问:“我刚说的啥?” “咱妈脾气炮仗似的,一点就炸?”庄洁也忘记了。 “咱妈脾气就跟烟火似的,彭得一炸就完了。”庄研说。 “对对对。”何袅袅迅速编辑,编辑完,自我怀疑道:“也一般,很普通的形容。” “你润润色,美化美化就好了。”庄洁心里有事,嘴上敷衍了句。 “比你平常的水平高多了。”庄研双手揣羽绒服口袋说:“你以前造句:下课了,操场上有人吃黄瓜,有人吃番茄,有人吃包子,有人吃油条。” …… 哈哈哈哈,庄洁仰头大笑。 “她三年级抄了我的一篇《木兰辞》当作文,语文老师没理她,她还沾沾自喜夸自己优秀。”庄研说何袅袅糗事,“我问她为什么一字不落地抄,她觉得语文老师没念过初中,不会看出来她是抄的。” 庄洁笑得泪都出来了,问她,“你为什么会觉得语文老师没念过初中。” “我也忘了。”何袅袅挠挠头,“我当时觉得教我们小学的,应该也只念过小学,我顺手就拿了庄研的课本抄。我也不懂老师让我写作文,我为什么会抄一篇《木兰辞》。” 姊妹仨到家,庄洁勾着庄研脖子回屋,屋里没人,庄洁喊了声,寥涛从楼上下来,“你们吃饭了没?” “吃了。”何袅袅抢先说:“我哥明儿凌晨要早起,他跟冬子哥要去帮镇上买菜。” “行。”寥涛点头。 何袅袅看看她,再看看庄研,泪往下掉道:“妈,你能不能别骂我哥呀。”说着就大哭起来。 “行了行了,咱妈又没说啥。”庄洁给她擦泪。 寥涛啥也没说,去了厨房煮面。 庄洁让他们俩上楼,自己折回厨房,见寥涛红着眼圈站在煤气灶前抽烟,就过去问:“煮得泡面?” 寥涛没接话。 “我给你煎几片肉吧。”庄洁说。 “我不吃。”寥涛微哽咽,“我平常骂你们很凶?我动过你们一个手指头吗?” “我没文化,也不懂怎么该教育你们,但我妈就是这么教我的。” “你自己女儿你不懂吗?袅袅就是有嘴无心,她想护着庄研……”说着,何袅袅就从屋里跑过来,抱住寥涛说:“妈、妈你实在太好了,你竟然给三鹅子弄了一个金灿灿的窝!” “姐,金、灿、灿、的窝!是我出生时裹我的金色毛毯,咱妈给铺在了三鹅子的窝里,实在太暖和了。”说完就跑走了。 庄洁看她,“你看,你自己女儿性子你还不懂。” 寥涛心里舒坦多了。 庄洁碰碰她,“我们都很爱你的,只是我们家表达爱的方式有点畸形,非要骂两句才舒坦。” 寥涛扑哧一笑,拿筷子挑锅里的面。 庄洁抱她,“妈妈,我爱你。” 寥涛烦她,“起开吧起开吧。” “你看你看,你老是嫌烦。” “哪有天天把爱挂嘴边的,也不嫌肉麻。”寥涛说。 “不肉麻。”庄洁说着朝她脸上亲了下,转身就回了客厅。 “还没一百呢。”寥涛骂了句,但心里欢喜和温暖得很。 庄研坐在地板上和三鹅子玩,庄洁坐过去说:“你看,咱妈跟你认错了,她刻意给三鹅子做了个黄金窝。” “它叫春山鹅子。”庄研再一次纠正她。 “一样一样。”庄洁说:“咱妈从来没有对我跟袅袅认过错。” 没一会儿,庄研下来,看见寥涛煮的泡面,就去厨房给她煎了几片肉。 临睡前王西夏微信她:你们家怎么样了? 庄洁回:没事了。谁家没点鸡毛蒜皮。 王西夏说:脸上伤别沾水。 庄洁回:好。 王西夏问:你手里有口罩吗? 庄洁回:我们家还有三十个。 王西夏说:你自己戴吧。有人托我要,我手里也就一二十个了。 庄洁回:这段爆发期,口罩特别紧。药厂也不好弄。 王西夏说:我快憋疯了。我堂哥两口子快烦死我了,整天黏黏唧唧神神气气的。 庄洁问:来我家? 王西夏回:等着,十分钟。 十分钟后,王西夏上来就喊:“洁儿,洁儿~” 庄洁应:“夏夏,夏夏~” 俩人撅着屁股,嘴对嘴得啵了下。 “你永远也不会明白,我每天就像被人摁在地上暴击。”王西夏搓搓胳膊,“我已经受不了了。” 庄洁大笑,“你堂哥不上班?” “上啊,可他一天三顿要回来吃饭。” 庄洁给她拿了洗漱用品,随后抱着手机倚在门上发微信。王西夏在刷牙,斜了她一眼,警告道:“你笑得太淫荡了。” “去你的。”庄洁合了手机扔床上,随后手挡着嘴笑,又不禁放声大笑。 “我回去。”王西夏服了,从一个屠宰场出来,又掉了另一个屠宰场。 庄洁抱她腿,“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发微信了。” “一个个真是够了。”王西夏撇嘴。 庄洁正经道:“咋了,你徐哥哥没理你?” 王西夏切了一声,懒得理他。 “他没联系你,你生他气了?”庄洁猜道。 “无聊。” “我看看你微信。”庄洁说。 “有什么好看的?” “不行,我非得看。” 王西夏打开她跟徐清河的聊天记录,界面还停留在十天前。庄洁问:“他是不是忙?” “不知道。” “你打电话问啊。”庄洁说。 “我不想打。” “你打啊,万一他是被隔离……呸呸呸!”庄洁看她,“你打一个吧。” 王西夏打了一个过去,半天才接通,那边“喂”了一声,她本能就问:“你吃饭了没?” 徐清河应该笑了一声,回了句:“还没,正在开车。” 王西夏迅速挂了,朝她道:“他领导在车上!” “都九点了还没吃晚饭,可见有多忙!”庄洁附和。 “你看新闻里,哪个领导不是忙翻天……”正说着,徐清河又打过来,王西夏接通,徐清河说:“我领导想跟你说几句。” “跟、跟、跟我说什么?”王西夏有点怯。 “没事儿,随便聊两句家常话。”徐清河笑说。 “行。”王西夏蹲在墙角。 庄洁也趴过去听,想听领导跟她说什么。领导寥寥谈了几句,说让她别担心,因为疫情行程忙,小徐每天都在给他开车,没顾得上往家里回个话。 王西夏点头哈腰,没事儿没事儿没事儿。挂完电话愣了会,随后就捶庄洁,“都是你让我打的。” “不是托我的福,你这辈子能跟领导通话?你以后可以出去吹牛逼了!” “滚蛋去。”王西夏骂她。 “领导就是领导,声音跟电视里一样亲和,一样平易近人。”庄洁夸道。 “草民就是草民,看你那怂包样儿。”庄洁又说她。 王西夏回卫生间继续洗漱,庄洁跟着她,“想你家老徐就打,拿乔什么?” “去你的。”王西夏骂她。 庄洁回卧室,一下把自己丢在床上,随手摸过手机,看见陈麦冬发的微信:下来。 庄洁心狂跳,立刻跑窗前看了看,回来朝王西夏说:“我去蹲个大号。”说着就下楼了。 庄洁刚开大门,人就被抱住,她差点喊出来。俩人吻着就回了屋檐下,庄洁腿环住他腰,他托着她臀,吻得如胶似漆。 陈麦冬轻喊:“宝贝儿,宝贝儿。” 庄洁嫌他声音大,直接堵住不让他喊。 陈麦冬咬她,“去新房。” “不行,西夏在我屋。” “操,她睡你床上干什么?”陈麦冬不服,“老子都还没睡。” “回去吧,还要凌晨早起买菜……” “睡不着。” “那怎么办?” “你说爱我,我就回。” “我爱你。” “你说宝贝儿,我爱你。” “宝贝儿,我爱你。” “你要柔柔的,性感的,若有似无的……” “你信不信我打你?” “行行,你随意,再来一遍。” 庄洁贴着他耳朵,又说了一遍。 “操,走不了了。” “又怎么了?” “你自己看。” 庄洁低头看,骂了他一句,“你啥意思?” 陈麦冬从兜里掏出一次性手套。 …… “日你妈哟,你就是有计划的。”庄洁服了。 陈麦冬也不说话,脸贴着她脖子嗅嗅,蹭蹭,舔舔,喊她宝贝儿。 “你是狗?”庄洁戴着一次性手套问。 “嗯,狂犬病发作。”陈麦冬轻声说。 庄洁吻他侧脸,陈麦冬贴着她耳朵哼哼,然后狼崽般呜呜咽咽。庄洁安抚他,宝贝儿,宝贝儿。 随后陈麦冬帮她清理,把手套脱下来装备用的袋子里,然后系一系,举止自然地揣了兜里。 庄洁想笑又不敢笑,佩服地竖了个大拇指。 陈麦冬同她对视,有点难以言说的羞赧和傲娇,随口就说了句,“口罩一次性手套,这些东西我都是随手携带的,不是计划性的。” ”嗯。”庄洁点头。 陈麦冬鞋尖轻踢了墙,看她道:“我就是想你了。” “我知道。” “那你想我吗?” “想。” “行吧,那我走了。” 庄洁拉他手,“再聊一毛钱的。” “行。”陈麦冬又折回来。 俩人并靠着墙,庄洁问:“几点了?” “九点五十。” “聊到十点?” “行。”陈麦冬掏出烟点上,抽了口,随后递给她。 庄洁接过吸了口,问他,“你爱我有几分?” “七八分吧。”陈麦冬坦诚道:“你呢?” “五分吧。”庄洁也坦诚。 陈麦冬牵她手,“满意了。” “五分就满意了?” “满意了。” “我们去看会星星?”庄洁问。 陈麦冬牵她到院子里,“都睡了吗?” “太冷了,我妈都睡得早。” 天上散落着几个星,庄洁说:“有点冷。” 陈麦冬把羽绒服拉链拉开,裹着她仰头看星。冷了俩人就抽烟,接吻。 庄洁想,浩瀚星河,芸芸众生,能相识相爱真是太他妈奇妙了。老天怎么那么会创造人呢,给他喜怒忧思,给他爱欲情仇,让他幸福极致,也让他痛苦极致。 庄洁打着喷嚏回房间,王西夏看她,“你便秘?蹲个大号半小时。” 庄洁躺被窝里抱住她,”夏夏,我爱陈麦冬。” “你快滚开,你身上凉死了!” 庄洁不滚,死死抱住她。 “你刚说什么?”王西夏问。 “我爱陈麦冬。” “然后呢?” “没了。” “你相信有地久天长的爱吗?”王西夏问。 “地久天长,一百年吗?”庄洁问。 “一百年太长,六十年吧。” “相信。”庄洁毫不犹豫地说:“会不会发生在我身上是一回事,但是我相信。亲情爱情友情我都信。” “你难道不会爱我六十年?”庄洁看她。 “去你的。” “我会爱你六十年。”庄洁认真地说。 王西夏大笑,笑得泪都出来了,“洁儿,你竟然还有这么小女生,这么纯真的一面。” 庄洁没作声。 王西夏问:“诶,你知道宋小花吗?” “嗯。”庄洁应声。 “她在北京买了房,年前我去参加了乔迁之喜。”王西夏比划道:“别墅,大别墅!” “她这么厉害?”庄洁吓一跳。 “我刚开始也吓一跳,但转念一想,她今年已经四十岁了,她从二十岁就踏入了这一行。” “前两天我们聊天,她准备出来创业,她说她的职业生涯基本结束了。” “是没上升空间了。”庄洁附和。 “洁儿,你知道吗,她说她已经绝经了,不能生育了。” “不会吧?”庄洁震惊。 “其实就是很残忍。”王西夏说:“三十岁的时候她正上升期,怀孕后悄悄去医院做了,她男朋友就是因为这事掰了。” “我有她微博,她老点赞和转发一些宝宝和宠物的萌照。”庄洁说。 “她心态不错,今年跑了北马,说回头打算领养一个小孩。”王西夏说:“她蛮喜欢小孩,但她也很热爱事业,如果真让她三十岁回家生小孩,也算是要了她的命。” “她是“中冠”的股东。”庄洁小声说。 “谁说的?”王西夏震惊。 “甭管谁说的,千真万确的事。”庄洁说:“我去年知道的,但当时很忙,转身就把这事忘了。” “我操,闷头干大事!” 庄洁斟酌了半天,悄声说:“我一直都想创业,所以这两年会格外留意人脉关系。我想像宋小花一样,藉着公司的资源认识好的人脉,然后跳出这个圈子。” “我曾经也这么想。”王西夏说:“但太难。宋小花入股“中冠”绝对拿了一大笔钱,咱俩穷得叮当响,谁能拿出一大笔钱?” 庄洁就不爱跟她聊天,翻身睡觉。 王西夏拉她,“别睡呀,回头我有好事念着你,你有好事念着我,咱俩都跳出来!” 作话【大家元旦快乐呀~】 第43章 憋疯了! 王西夏拉她,“别睡呀,回头我有好事念着你,你有好事念着我,咱俩都跳出来!” 庄洁又转过来看她,“三十五岁之前咱俩要在公司混不出个啥名堂,那就是混不出了,果断出来创业!长江后浪推前浪,新人太猛,咱俩早晚被拍死。” 王西夏有了危机感,“老张能力远比咱俩强,但一直因为学历升不上去。” “睡了睡了。” “别睡呀,我问你,你规划啥时候要小孩?”王西夏问。 庄洁要笑死了,婚他妈都还没结,推她,“你不要大半夜讨论,我要睡觉!” “不行,你得说。” “三十八岁之前不生,我就不生了。”庄洁打着哈欠说:“反正我怀孕和哺乳期要休息,没这个条件我就不生。我觉得生完小孩就上班,然后避开众人去卫生间挤奶,这个让我很没尊严。” “哺乳期就是我应有的休息期,孩子至少要喂到六个月才断奶吧?断奶之前我是不会上班。” “你想多了。”王西夏撇嘴,“三十八岁都快没奶水了,还妄想哺乳……” “去你的,你才没奶水。” “那你得保养身体了,别学宋小花……” “滚蛋去,我一直都保养。” “可以呀姐儿,怪有远见。”王西夏贱贱地戳她。 “你到底睡不睡?”庄洁准备翻脸。 “睡睡睡!” * 隔天一早被邻居家的热闹吵醒,庄洁拄着拐去窗边,镇政府的人拎了三兜麻将,又拎了一串熬夜搓麻将的牌友,站在门口批评亮相。 庄洁迅速穿好假肢,拍醒王西夏,“快点快点,去看热闹。”说着裹上长羽绒服,慌慌张张地下楼。 她就站在自家门口看,退休的老书记骂他们鳖孙,说都啥时候了,说都不看新闻,还敢聚众赌博,还给国家添麻烦。说着让这十八个牌友排排站,依次拍照上传到镇群里,让大家引以为戒。接着就过来一个背消毒液的人,挨个往他们身上喷。 街坊邻居都戴着口罩站在自家门前,一个个觑着眼看笑话。这十几个人歪歪扭扭,嘻嘻哈哈地站着,完全不觉得丢人。 老书记骂他们脸皮厚,不以耻反为荣。 有人玩笑地朝他们身上丢白菜梆子,这些人笑骂:都滚蛋去。 庄洁正看的津津有味,寥涛骑着电瓶车回来,“蓬头垢面的出来亮相,赶紧回屋吧。“ 寥涛取着手套回屋说:“这是被人举报了。有个人输钱太多,临走前打电话给镇里,12 个搓麻将 6 个钓鱼的一窝端。” 庄洁大笑,什么人都有,真是服了。 寥涛让他小声点,陈麦冬在庄研房间休息。俩人三点出去买菜,七点才回来睡下,说着就回厨房煮饭。 “你骑着电瓶车去哪了?”庄洁问。 “你一个本家婶儿,要两箱纯奶喝,我去厂里给她拿了。”寥涛说:“这几天七七八八过来买着自己喝的也不少,纯奶卖完了,橘子罐头剩最多。” “卖不完我给他返回去。”庄洁说。 “能返?” “应该能。” “那也怪难为情,尽量卖吧,短时间又放不坏。”寥涛说。 庄洁上楼开庄研的门,被反锁了,她折回自己卧室,朝王西夏说:“我跟你说个笑话,有个人搓了一夜麻将输不起,回头把他牌友都举报了。”说完大笑。 王西夏骂她神经病,随后蒙着头睡。 庄洁又转去何袅袅房间,准备躺下去,看她流枕头上的口水,嫌弃地转身就走。索性她也不睡了,边坐马桶盖上刷牙,边看群信息。 有人说镇上没一例,各个村把控也严,完全没有外来人员,大家是可以小聚怡情的。 管理员说咱镇根本不严,至少还能出门转,你们只要出门戴口罩,不聚众扎堆,其他方面可以适当宽松。有些省份同样是乡镇,但村民门都不能出。 有人反驳说那是因为紧邻湖北。 群主不管,总之上头有文件,求求大家了,都安生待着吧! 有人问啥时候是个头。 群主说快了快了,咱们镇只要齐心协力保持零病例,马上就能解放。但如果出现一例,全部不准出门。 有人附和,说孩子他姥爷家紧挨湖北,现在确诊了四例,全村封闭,不允许任何人出门。日常供应由镇上送到村口,等人走后,村里的人再去拿。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中国第一鬼村——封门村。大家说这个村被称为鬼村,全是败在名字不吉利,封门,封门,寓意就不好。 有人附和,说有道理,就像我们镇上的狗村。 狗村、狗村、因为全村人都狗! 这时狗村嫁过来的媳妇跳出来,骂他才狗,接着群里乱成一锅粥。 群主见势头不对,@所有人,大家都别闲扯淡!别闲扯淡!不利于团结,不利于和谐的话少说!以后群里有事说事,没事不准扯淡! 有人出来说:群主,我有事。 群主回:斟酌一下,看是不是务必要说。 这人不管,只顾说:我养的母鸡前天丢了,刚刚在镇南头的沟里看见我家母鸡的毛,你帮我问问,看是哪个挨大炮的偷吃了! 庄洁笑疯了,每天看群信息就是她的快乐源泉。 洗漱好下楼,先过去厨房卷了个饼,随后坐在沙发上看新闻。寥涛看见烦死了,踢了个垃圾桶过去,“你看汁滴了一地。” 庄洁准备抽纸擦,寥涛扔个地巾过来,用脚踩着蹭了蹭,“我没熬粥,晚会都煮点汤圆。” “我不喝汤圆。” “元宵节不喝汤圆喝啥?” “我想喝豆浆。” “就你事愁。”寥涛回厨房打豆浆。 庄洁上楼准备挨个喊起床,听见卫生间动静,过去看,陈麦冬正在洗脸。 她倚在门口,“嗨,早上好。”话落庄研拿着牙刷挤过来。 陈麦冬拆着牙刷看她一眼。 “让开让开,我要尿尿。”何袅袅夹着腿过来赶他们。 …… “你就不能文雅点?”庄洁说她,随后领陈麦冬去自己卧室卫生间。 刚进去,王西夏从被窝坐起来,打着哈欠问:“老陈怎么在?” “他过来洗漱。” “等等——”王西夏说:“我先用一下。” “事愁。”庄洁说了句。 那边何袅袅半天没出来,庄洁敲门,“干什么呢?” “拉粑粑。” …… 庄洁指挥庄研,“你去咱妈卫生间吧。” 庄研问:“冬子哥呢?” “甭管,让他脏着。” …… 庄研下楼洗漱,寥涛楼梯口喊吃饭。庄洁去敲王西夏的卫生间门,王西夏让她滚蛋。 …… 庄洁看他,“等会吧。” 陈麦冬说:“我又不急。“ 庄洁上下扫扫他,“一早在我家看见你还怪奇妙。” 陈麦冬脸上乏意未退,“我也是。” “你要不要再睡会儿?” “不睡了。”陈麦冬看手表,“我等会还有事儿。” 庄洁点头,随后用膝盖微顶了一下他腿,“昨晚几点睡的?” “十二点。” “哄奶奶睡觉了?” “不是。” “那怎么睡那么晚?” “想你。” “去你的。” “姐,姐我求你们了,你们离卫生间远点吧,我拉不出来。”何袅袅憋红着脸喊。 王西夏冲了马桶,从卫生间出来,瞥他们一眼,“真是够够的。” 陈麦冬吃完早饭就离开了,殡仪馆有事。庄研收着碗筷准备洗,寥涛接过道:“你去玩会,我来洗。” “妈你手都冻裂了,我来洗吧。”庄研端着去了厨房。 这话让寥涛很暖心,她手上确实冻裂了两道口。她过去戳戳何袅袅的头,养你有啥用。 王西夏给庄洁涂额头的伤,夸道:“庄研好贴心呀。” “好话谁不会说?表面功夫。”何袅袅撇嘴。 “寒假作业写完了?”庄洁问。 “我晚会就写。” “你就往后推吧。”庄洁说。 “我怎么听说美国也严重了。”寥涛挑着几块细长的红薯,往火炉里放。 “是严重了,好几个国家都严重了。”王西夏接话。 “我总感觉特朗普像个神棍,整天说话也没个谱,东戳一句,西戳一句。”寥涛说:“说解雇这个说换掉那个,啥事儿戏似的,没一个总统的大样。” 王西夏大笑。 “管它呢,天塌了有个高的顶着。吃着草民的饭操不了领导的心。”寥涛唠家常,“你们培姐在药厂三班倒赶口罩,说有五倍工资。” “五倍不高,节假日还三倍呢。”王西夏说。 “两倍都有人干,一个个在家都憋疯了。”寥涛说:“前一阵说建火神山医院,一天工资一千五,镇上那几户都抢着去。” “别说一千五,五百都抢着干。对穷人来说,什么都不如钱来得实在。解决了温饱再谈其他的。” “他们最后去成了么?”庄洁问。 “去啥呀去,都是只闻信儿,找不到去的渠道。”寥涛问:“咱们中午吃啥?” “随便吧。” “吃啥也是头疼事。”寥涛问:“西夏你爱吃虾仁水饺吗?” “爱吃!” “我看能不能买来韭菜,冰箱里还冻了几盒虾仁。” “廖姨别买了,我去我堂哥菜园里割……” 说起这事寥涛看她,“你二娘还在群里说,说你堂哥菜园里的菜全被偷没了。” 庄洁听见大笑,打开群让她看图片,“你二娘发的,光秃秃一片,说菠菜,生菜,韭菜全没了!” 下午几个人去麦田里放风筝,王西夏穷极无聊提议唱歌,她把她堂哥的音响拉来。商量了半天,俩人觉得在麦田里唱最好。 家里扯不开嗓子,而且太吵,空旷的麦田最适合。但这事不能白天干,太招眼。 庄洁交待陈麦冬晚上裹得厚厚的,一块去麦田K歌。庄洁领着那俩兄妹,都裹得不能再厚了,笨里笨去地去麦田。 陈麦冬顺着声音找过来,拨开乌漆麻黑的夜,看见裹得笨狗熊似的俩人,跺着脚对唱撕吼:“兄弟抱一下!说说你心里话!说尽这些年你的委屈和沧桑变化!兄弟抱一下!有泪你就留吧!流尽这些年的心酸和苦辣!” 陈麦冬看着喇叭对着不远处的坟堆,简直要晕倒。 俩人唱完切了歌,又开了魔嗓:“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嘿嘿 参北斗哇!生死之交一碗酒哇!说走咱就走哇!你有我有全都有……” “姐——大队里来人了!!!” “姐——大队里来人抓你了!!!” 何袅袅大喊。 回头看,田头有几盏手电筒光源照过来,对方拿着大喇叭喊,也听不见喊啥。 等几个戴袖章的过来,人早已作鸟兽散,只剩陈麦冬留在原地。 寥涛打庄洁电话,把她骂了一顿,群里有人发黑咚咚的视频,举报有人聚坟堆鬼哭狼嚎得扰祖宗,她光听声音就知道是她们俩。 第44章 狗东西 Š过完元宵节镇上更严了,附近村有一例确诊。当事人一个礼拜前来过镇里,给一位亲戚家送了东西。 群里人都在回忆自己有没有接触过这个亲戚。 据这个亲戚自己说,她菜店去过,卫生院也去过,还偷偷搓了麻将。目前她体温没任何异常。 曾接触过她的人都量体温,镇上严格要求这些人不许出门,自行隔离十四天。卫生院五天前就已经关了,现在发烧必须去镇中心医院。菜店老板感冒拖拖拉拉一直就没好,他去中心医院检查了,就是普通流感。 寥涛在家庆幸,因为这个人说来拎两箱核桃露,她正要给送去。平日庄洁也时时叮嘱她,就算接触人,也要保持三米距离。 镇里一下子清净了很多,连路口电线杆旁都不围人了。庄洁上天台东张西望,寥寥几个人在街上。 不过这种平静仅维持了二天,第三天头上故态复萌,又各站在自家门前唠嗑,你喊一句,我回一句,中间隔着好几米。群里也又热闹了起来,说一些奇闻逸事,扯一些闲话八卦。 群主@所有人,管好自家屋里事儿,不要闲扯淡!不要闲扯淡! 王西夏微信她八卦,说谁家儿媳妇出轨了,昨晚上正跟人在车里打野,被她路口执勤的公公抓住了!那男人是他们邻居,直接就给她公公跪下了,然后她公公喊了他儿子来,让他儿子当街打她媳妇脸。 最后因为娘家封村,镇里也封路口,她既回不了娘家,又不住婆家。你猜咋整?她住到我堂哥民宿来了!我堂哥民宿已经不接待人了,她就大半夜坐门口,然后我堂哥就让她住了。 最新消息是:他公公坚持要儿子离婚,儿子不想离,找来民宿让她写保证书,说以后跟那男人断了! 庄洁问:然后呢? 王西夏回:俩人正谈着呢,回头给你信儿。 说着妇女主任找上门,跟寥涛说路口执勤的少个人,那人抓住自家儿媳妇偷人,气得不去执勤了,看庄研能不能替两天班。 妇女主任之所以找上庄研,是觉得这孩子热心,能凌晨为村里买菜,就会去路口执勤。她已经在群里喊了三遍,全装孙子没人应。 寥涛不情愿,心里嫌她捡软柿子捏,说那片正是风口,冷得很。妇女主任说这事不会亏,为人民服务,回头镇里给庄研记一功。庄研倒是愿意,他说可以边写生边执勤。 妇女主任把他领去,随手就拍了照传群里,问群里的老爷们儿臊不臊,让一个半大小孩执勤。 群里爷们儿打哈哈:吃过饭就去,吃过饭就去。 庄洁坐火炉旁同陈麦冬发微信,俩人闲扯淡,扯到了特殊职业“闻屁师”,庄洁大笑,说她曾经有一度只要闻见屁,就能猜出对方吃了啥。 庄洁问他的理想职业是什么。陈麦冬回:我想做一名海洋世界的驯养师,驯养白鲸,海豚,海豹等。 庄洁回:你应该去海洋馆。 陈麦冬说:我少管所出来想去海洋馆应聘饲养员,但我没有毕业证,也怕水。 庄洁吃惊:你怕水? 陈麦冬回:我小时候差点溺水。 庄洁说:我想当世界大富豪,挥金如土的那种。 陈麦冬回她:庸俗的娘们儿。 庄洁骂:去你的,我就是俗。 陈麦冬回:俗我也爱。 庄洁回:神经病。 陈麦冬回:神经病我也爱。 庄洁没再回,拿着火钳子,把火炉里的烤红薯夹出来,随手给他拍了照。 陈麦冬回:我想吃。 庄洁问:给你留着? 陈麦冬回:别留了,准备忙了。 何袅袅闻到甜味,从沙发上挪过来,挑了一块最漂亮的。庄洁拍她手,让她拿最瘦小的,“学学孔融。” 何袅袅噘噘嘴,拿了一块最小的。 “我晚上检查你作业。”庄洁警告她。 “我等会就写。”何袅袅看着电视不为所动。 庄洁找了几张旧报纸,把剩下的热红薯裹好,给镇口执勤的庄研拿去。 南坪镇是一个“米”子状,大路口四个,小路口四个,每个路口有仨人执勤。大路口是交通要道,夜里十点以后不管,小路口封死。 哪怕各村严防死守,只要熟悉南坪镇地形的,还是有小道能出去。可出去也没用,就算出了南坪镇,光往市里的路上都设有一道道关卡。 庄洁给他们送了红薯,顺势站那聊了会,问来往的人多不多。一个人说:“没啥生人,偶尔会有俩愣头青想串亲,这时候串个啥,亲戚家都没有好饭招待。“ 路口风大,庄研裹着军大衣,戴着帽子催她回去。庄洁问他无不无聊,旁边俩执勤的搭话,“没事我们就瞎唠唠,无聊啥。” 庄洁没回家,先折去了一趟殡仪馆,把留给他的烤红薯放前台,出来门点了支烟,掉头准备回家。 陈麦冬出来,“怎么不说一声就回?” “想着你忙。” “忙完了。 “行,那你趁热吃吧,快凉了。” 陈麦冬示意殡仪馆,“要不要进去?” “不进了,抽着烟呢。” 陈麦冬领她去一个避风口,脱了口罩,掏出外套里的保温杯漱漱口,然后开始吃红薯。 庄洁抽了口烟问:“前台怎么没人?” 陈麦冬说:“特殊时期,要啥人。” 庄洁点头,“也是。” 陈麦冬吃着红薯,“知不知道明天啥日子?” “啥日子?” “情人节。” “天天都过混了。”庄洁心惊,竟然都情人节了,“你想咋过?” “夹着尾巴过。” 庄洁大笑,“有道理。估计今年情人节不会有人晒。” 陈麦冬吃完红薯漱了漱口,把保温杯揣兜里。庄洁碰他,“你回吧。” “不急。”陈麦冬看她。 “你嘴皴皮了。”庄洁说。 “你嘴也皴了。”陈麦冬点了根烟。 庄洁摸了摸,“风嚎得了。”说着掏出他兜里保温杯,漱漱口,舔了下嘴皮。 陈麦冬觑着眼看她,“特地给我送红薯?” “你不是想吃。”庄洁看他。 陈麦冬点点头,“行,你回吧。” “平日骚话连篇,这会怎么害羞了?” “扯淡儿,老子没害羞。”陈麦冬反驳。 庄洁摘下手套,摸摸他脸,没说话。陈麦冬拉开羽绒服,把她裹怀里,“冷不冷?” “不冷。” “我也不冷。” “希望春天快点来。”庄洁说。 “快了。”陈麦冬应声。 “想你了。晚上去新房?” “行,好好睡一觉。” 庄洁笑出声,“今年人口出生率会不会大幅提高?” “会,闲着啥事呢。”陈麦冬附和。 “有道理。”庄洁仰头看他。 “看你嘴干的。”陈麦冬低头舔舐。 庄洁手揣他羽绒服口袋里,仰头接吻。 陈麦冬松开她,“行了,各自回吧。” “行。” 庄洁到家,收到他微信:我害羞了。 庄洁回:真想天马上黑。 陈麦冬回:操,做死你。 庄洁回:我也是。 陈麦冬问:你也是什么? 庄洁回:被你做死。 陈麦冬再没回。 庄洁发微信给王西夏,说了自己的悸动,和一些羞于启齿的情感。 王西夏回她:很奇怪,有时候在亲密关系里,我也总是会被自己各种羞耻的情感和想法骚到,震惊到。 庄洁大笑,回她:我也是,自己都被自己说出的话吓到。” 王西夏说:我倒不觉得这畸形或不正常。 庄洁回:我不觉得畸形,就是觉得奇妙。有些瞬间会吃惊,原来自己还有这一面。 王西夏回:所以人看透了自己是个啥货色,就不会刻薄别人。有时候人与人相处,并不是学习对方身上的优点,而是从对方身上看见自己的缺点。 庄洁回:我有性格缺陷,爱拧巴。 王西夏回:谁不拧巴?但咱俩有自知之明懂得安分做人。我不找你事儿,你也别瞅我毛病,大家都一路货色,犯不着相互揭老底。 “就那谁、我堂嫂王宝甃,我是嫌她作,但她的作很有分寸,她只在我堂哥面前作,在她家人面前作。这种无伤大雅的作,完全不必苛责。咱们看不惯是咱们的问题,不是对方的原因。王宝甃以前在公司口碑和人缘都很好,我从未讨厌过她,甚至我说她“作”的时候,是有一些羡慕情绪在的。” 庄洁回:你堂嫂好打交道,托她办事,她能不能办会直接说明,没什么花花心思。 王西夏回:对,她为人处事上不错。你跟她很熟,她是一个样儿,你跟她不熟,她又是一个样儿。就我们家这破事,她以前跟我堂哥闹,我觉得完全没毛病。我堂哥这人重情义,他绝不会为了娶王宝甃,就跟我们家断绝关系。他要断,就不是我堂哥了。” “我再恼我哥,再想拎刀砍死他,他也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哥。我绝不会在大家都往他身上吐唾液的时候,我也过去啐一口。” “人和人之所以不同,就是每个人的秉性脾气不同,你不要让对方按照你的价值观来。能聊得来咱就处,聊不来啥也别说。” 庄洁问:你哥快出来了吧? 王西夏回:还得一年。 庄洁问:你嫂子带俩孩子也艰难。 王西夏回:我才转过去了两万。 庄洁回了句:都难。 王西夏回:哄着骗着,把日子过下去吧。人没事多对比,比起新冠确诊患者和家属,咱们简直在天堂。比起真正在天堂里的人,咱们又猪狗不如。 说起猪狗,庄洁想起了三鹅子,随手拍了照给她发过去。王西夏回:操,太肥了。 庄洁也愁:十公斤,肥死了,抱着砸胳膊。 王西夏回:宰了也没人吃,肉又肥又腻。 庄洁回:想得美,宰了庄研能跟你拚命。 王西夏回:肥是肥了,但蠢萌蠢萌的。 俩人闲扯着,王西夏让她赶紧看群信息,她快笑死了。 群里有爷们儿喊着借避孕套,下面人跟着乱起哄。管理员@他们,问是不是都闲出病了。接着就收到一条私信,陈麦冬微信她:床头柜里屯了十几盒避孕套。超市买五送一。 …… 庄洁夸他:有先见之明。 王西夏又回她:出轨的那个女人她老公来了,俩人谈了两个钟崩了。她老公要她回家,说愿意原谅她。 女人不回,坚决离婚。 庄洁回:要我也坚决离。原谅我也不回。 王西夏回:据研究调查,女性婚外情是真婚外情,抱着豁出去的心态,一旦事发,不打算再回头了。男人不一样,事发还能回来。 庄洁回:我不回来是嫌丢人,既然你抓住我就认了,回头是绝不可能。而且你越是求我,我就越不回。 王西夏回:咱俩一路货色。男人不能低三下四地求我。 庄洁回:对,你得有个男人样!你越是低三下四地求我,我就越烦! 王西夏回:咱俩就是欠。 庄洁顺手就回陈麦冬:欠欠,我如果出轨了你怎么办? 发完撤回,重新编辑:我移情别恋了你怎么办? 发完又撤回,实在没必要问。 那边半天回了句:我就娶你朋友,天天膈应你。 庄洁骂他:我就嫁你兄弟! 陈麦冬回:那我就睡我兄弟媳妇儿。 庄洁骂:不要脸。 陈麦冬回:没你要脸。 庄洁回:老子晚上有事,不去新房。 陈麦冬也不示弱:你不来我去。 庄洁回:别跟我说话。 陈麦冬回:我去你家。 庄洁回:再说话就是狗! 陈麦冬回:去你家睡你屋。 庄洁回:狗东西! 陈麦冬回:睡你的床。 庄洁回:狗东西! 陈麦冬回:还要睡你。 庄洁回:睡你先人! 陈麦冬回:庄洁,你就给老子嘴硬吧。 庄洁恼:再回复我就是狗!东!西! 陈麦冬回:你狗东西。 庄洁回:狗!东!西! 陈麦冬回:你狗东西。 庄洁不说二话,上楼拎拐杖,拿着就出门。撞见迎面回来的寥涛,寥涛看她仗势,“你去干架?” “我去教训一只狗!” 寥涛拽住她电车后座,“看你那厉害叉样儿。镇里人在街上巡查,回头抓了你隔离起来。” 庄洁停了车,掏出手机回陈麦冬,“兔孙,等着!” 寥涛回屋,脱着手套看何袅袅,“你作业写完了?” 何袅袅看电视正上头,有点烦道:“我歇一会就写。” “你今儿干啥了?”寥涛问。 “冬天光喘气就很累了。”何袅袅叉着腿坐沙发上,怀里抱一个热水袋。 庄洁过去掀她语数英寒假作业,然后震惊,大喊:“妈!何袅袅三本作业一共就写了两页半!” “天呐!我简直要晕倒了!“ “整个寒假一喊她干活,她就说写作业,一本 44 页,三本 132 页,她一共就写了两页半!”庄洁难以置信。 “我看你就是欠挨打!”寥涛拎起鸡毛掸子就要打。 何袅袅穿着毛袜子围着沙发跑,说她整个寒假都在看书,看老师布置的《童年》《爱的教育》《小英雄雨来》这些书将来要考。 庄洁抓了把瓜子嗑,“《童年》的作者是谁?” “高尔基!高尔基!” “全名。” “就叫高尔基!” “妈,她没读,她连作者名都记不全。我就更不用问《爱的教育》的作者了。”庄洁又问:《小英雄雨来》里的日本特务队长是谁?” 何袅袅说不出来。 “妈,她没读,这些都是考点,考点一个没记住。” 第45章 情人节快乐 何袅袅挨了打,老老实实地趴在桌上写作业。写俩字,抿一把泪,擤一把鼻涕,然后斜眼看看她。 “别斜,你就是欠修理。一个半月写了两页半。”庄洁喝着蛋白粉说。 “我开学前会写完的!我熬夜也会写完的!”何袅袅喊。 寥涛在厨房警告她,再大喊大叫又一顿。 庄研值完勤回来,何袅袅看见他就哭得稀里哗啦,说她遭到了迫害。庄洁碰碰她,“行了行了,你衣服那么厚,咱妈打着你了?” 庄研给她擦泪,说寒假作业让她尽量写,实在写不完,开学前他帮她写。 庄洁翻了个白眼,果然,何袅袅就把作业收起来了,说手要冻僵了,先暖一会再写。 庄洁抓了把松子出去,半坐在门墩上剥,剥了壳就掷在三鹅子身上。三鹅子挪到她脚下,任由她掷。 庄洁抱起它,捋捋它的大白毛,“你就是鹅欠欠。”说着听见摩托声,陈欠欠停在她身边,一脸欠样, “嘿,狗脸儿。” …… “嘿你先人。” 陈麦冬看她一眼,“等着。” 庄洁懒得理他,转身回了屋。 屋里何袅袅同庄研亲密得不行,看见庄洁,狠狠地哼了声。庄洁说:“行了行了。” 屋外陈麦冬同寥涛打招呼,寥涛让他回屋坐,说留下吃晚饭。 庄洁抱着三鹅子玩,寥涛说她也不嫌脏,让她洗手准备盛饭。 庄洁去卫生间洗手,陈麦冬尾随过去,反手锁上门,自顾自地打香皂,就是不搭理她。 庄洁要出去,陈麦冬伸腿拦着,继续洗手。客厅里有电视声,有嚷闹声,还有三鹅子的叫声。 庄洁识时务,“咱俩和解吧。” “凭什么?你骂完我妈又骂我先人,我不能轻易算了。” “你也骂回来。”庄洁很大气。 “你嘴不是很硬?” “没你硬。” 客厅里寥涛在喊她。 陈麦冬洗完手,捧了捧水漱口,随后看她,“喊声爷儿。” “爷儿。”庄洁很痛快。 “求求你……” “求求你了,让我出去。”庄洁不等他说完,自觉接话。 陈麦冬点头,“不错。”随后上下打量她,“但我不是说这句。” “求求爷儿,今晚让奴家侍寝吧。”陈麦冬教她。 “什么?”庄洁耳朵聋了。 陈麦冬双手揣裤子口袋,身子往门上一歪,看着她也不说话。 客厅里庄研又喊她。 韩信能受胯下之辱,庄洁也能,她很随意地就说:“求求爷儿,今晚让奴家侍寝吧。” 陈麦冬竖大拇指,“能屈能伸,大气。”随后亲自拉开门让她出去。 庄洁也不搭理他。 吃过晚饭,庄洁挪到沙发上看新闻联播,寥涛不爱看,让她赶紧换台。陈麦冬坐过来,何袅袅也随他坐过来,餐桌上就剩庄研一个人收拾。 寥涛看何袅袅,何袅袅就是不跟她对脸,一会问陈麦冬这儿,一会问他那儿。 庄洁大笑,服气死了。 “有些人皮痒了。”寥涛说了句。 何袅袅抬头,像是刚发现庄研在收拾一样,迅速冲过去道:“哥,哥不要抢!我来刷碗!” …… 寥涛都气笑了,“也不知道像谁。”随手端了干果给陈麦冬,让他抓着吃。 陈麦冬抓了把,她也抓了把,踢过垃圾桶和他聊家常。庄洁就坐在贵妃椅上看电视,不参与他们话题。 两个钟过去,寥涛嘴干了,该拉得家常都拉完了,但陈麦冬完全没离开的打算。她扭头看一眼庄洁,庄洁打了个哈欠,随后抬手看时间,“妈,几点了?我手表好像坏了。” “九点半了。”寥涛应声。 “哦。”庄洁点头,随口又问陈麦冬,“奶奶自己在家?” “她去姑姥家了,明天才回来。”陈麦冬说。 “现在能串亲戚?”寥涛惊讶。 “我姑姥家在镇西,她昨晚上差点中煤毒,我奶奶去探望她了。” “哎哟,多大年龄了,人没事吧?” “八十三了,人没事儿,平常硬朗得很。”说着手机震动,他收到条微信:赶紧滚蛋,我妈该睡了。 陈麦冬回:门口等你。接着起身告辞。寥涛客气道:“还早着,再坐一会吧?” “不了廖姨。” “行,回头常来坐。”寥涛朝庄洁使眼色。 庄洁把他送出大门,张嘴就骂他,“你是个娘们儿?屁股沉,到人家里做客就不走?” 陈麦冬摸出烟,也一心火,蹲在门口说:“我不走。” “你啥意思?”庄洁明知故问。 “你不懂我啥意思?” “爷儿,你不是在卫生间里牛逼坏了?这会蹲这装狗啊。”庄洁踹他。 勾践能卧薪尝胆,陈麦冬也能,他仰头看她,“求求你了,去新房吧。” 庄洁得意坏了,哼哼两声,“我能去我就跟你姓,你不是牛逼吗,你不是爷我是女奴吗?” “我没说你是女奴。” “一个意思。“ “意思差远了。奴家是女子的自称。”陈麦冬解释。 “到我这就一个意思。”庄洁轻踹他。 陈麦冬原本就蹲着,被她一踹,人就趔趄。但他忍辱负重,任她踹,闷声不吭。 “回见了爷儿,女奴告退了。”庄洁大门一关,扭着屁股回屋。 陈麦冬微信她:你不下来我就冻死。 庄洁秒回:冻死就冻死。 陈麦冬说好话:宝贝儿,你不是想我了? 庄洁回:这会不想。 陈麦冬没再回,找了个显眼的位置蹲着。 庄洁洗漱完,掀窗帘往外看,陈麦冬黑狗似的蹲在路灯下。 庄洁微信他:冻死你。 陈麦冬不回。 庄洁回:冻烂你。 陈麦冬不回。 庄洁想下去打他,但他位置太显眼,不好下手。没一会收到条音频,里面是俩人喘息,呻吟,以及不堪入耳的话。 庄洁听完脸红心跳,难以置信这是俩人的私密话。陈麦冬回她:宝贝儿,下来。 庄洁又听完一遍,骂了他一句。 陈麦冬语音她:我错了宝贝儿,求求你了。都有人在群里出我洋相了。 庄洁看群信息,不知哪个鳖孙手欠,拍了陈麦冬发群里,然后@他:咋了大兄弟,有啥事想不开? 同时寥涛私信她:我快忍够你们了,要把洋相出尽。 庄洁回陈麦冬:找个黑地等我。 陈麦冬挪了位置,没一会儿,庄洁出来,先是踹了他一脚,随后抱着他坐上摩托,回了新房。 自然免不了一场烈火干柴,略过,不提。事后陈麦冬打开投影,俩人抱在床上,边抽烟边看。 庄洁乖顺地趴在他身上,想睡。陈麦冬不让,说马上就二十四点了,就情人节了。 庄洁不管,就要睡。 陈麦冬不理她,等抽完烟,缓过劲儿,人直接钻了被子里。庄洁被弄醒,先是骂他,随后上了性,手拽着他头发喊宝贝儿。 正上头,陈麦冬钻了出来,红着眼粗喘着气,“睡觉。” 庄洁想翻脸,陈麦冬看她,“自己来。” 庄洁翻坐他身上,大骂他王八蛋。 陈麦冬看她,看她不得其门,看她欲求不满。他唾弃自己心理变态,但他就是爱想着法地折磨她,征服她,要她哭喊,要她求饶。 庄洁彻底筋疲力尽,陈麦冬擦她额头的湿发,问她:“爽么?” 庄洁喘息,还带着颤音,“爽。” 陈麦冬很满意,吻吻她脸,“知道我为什么要极力取悦你?” “你变态。” “你不比我更变态?” “行,咱俩都变态。” “你将来不会遇上比我更契合的,你只要上床就会想到我。只有我能带给你身体上的快感。”陈麦冬看她。 “你用心竟然这么歹毒!”庄洁回击:“我诅咒你永远找不到契合的,除了我。” “我诅咒你遇上的男人都早泄。除了我。” “我诅咒你早泄,除了我。” “我诅咒你遇上的男人都不举,除了我。” “我诅咒你不举,除了我。” “我诅咒你遇上……”陈麦冬懒得说了,伸手够床头的烟。 “怎么不说了?”庄洁看他。 “没劲儿。”陈麦冬点烟。 庄洁不说话,自己也点了根。 陈麦冬开始算 2.14,3.14、4.14、5.14、6.14、7.14。 “干嘛呢?” “我算日子。”陈麦冬头枕着胳膊,“还有五个月你回上海。” “别找不痛快啊。”庄洁弹弹烟灰。 “快解放了。”陈麦冬闭着眼说。 “去你的。”庄洁骂他。 陈麦冬哼着歌,没接话。 庄洁看看他,心里不是滋味,“你真盼着解放?” “嗯哼。” “滚你的。”庄洁踹他。 “心里不是滋味了?”陈麦冬睁开眼看她。 “不刺我一下你不痛快是吧?”庄洁看他。 陈麦冬笑笑,啃噬着她肩,猛地就咬了口,直到有血腥味,才松了口。 庄洁沾了伤口的血,骂他有病。 陈麦冬把肩伸给她,她不咬,照着他胸口就狠咬,抬头时嘴角也挂血。陈麦冬用力吻她,骂她,说她真狠。 庄洁贴着耳朵问:“你不就喜欢我这样?” 陈麦冬认命,“早晚死你身上。” 庄洁大笑,喝了口床头的酒,随后舔舐他伤口,“疼吗?” 陈麦冬也喝了口,随后舔他伤口,“疼吗?” “还行。”庄洁拍他屁股,“宝贝儿,我想看你跳舞。” 陈麦冬起身,准备穿睡衣,庄洁单手撑着脑袋,扯掉他衣服。 “行,原来宝贝儿好这口。”陈麦冬说得意味深长。 庄洁大笑,伸手拉开五斗柜,找出大象鼻子扔给他,“算你送我的情人节礼物。” “操!” 俩人闹闹,看看电影,天降破晓才睡。 中午庄洁被饿醒,太饿了,伸手推陈麦冬,让他起床煮饭。陈麦冬翻个身,困得不行。 庄洁打算自己弄吃的,陈麦冬抱住她,说两分钟就起床。庄洁看他脸,怜惜地说:“看把我们冬子给累的。” “是啊,只有累坏的牛,哪有耕坏的田。” “去你的。”庄洁大笑。 “你看你,精神抖擞。你再看看我……” “行,睡吧,我给你弄吃的。”庄洁说。 “我去……” “我去。”庄洁穿衣服。 “行。”陈麦冬继续睡觉。 庄洁勉强弄了个三明治,冲了一杯蛋白粉,站在落地窗前边吃边朝外看,外面大太阳。吃完回卧室,陈麦冬正趴着酣睡,她坐过去看了会儿,摸摸他脸,笑了笑,去大露台上晒太阳。 看了会新闻,王西夏微信她:你不是急要口罩? 庄洁问:你有? 王西夏回:我就弄了四五盒。 庄洁回:行。我重庆的朋友托我要。 王西夏回:哪都缺。药店买不来只能各自想渠道,年轻人还好说,老年人就难过。前天我爸养老院问我有没有,我从那谁手里抢了几盒出来。 庄洁问:你爸怎么样? 王西夏回:祸害遗千年,他好着呢。 庄洁回:我在陈麦冬家。随手自拍了张发过去。 王西夏阴阳怪气:哎哟,懒得理你们。 庄洁哼哼两声:让你感受一下我曾经的心情。 王西夏骂她:去你的。 庄洁回:今儿情人节。 王西夏回:滚。 庄洁回:天气可真好呀!等宝贝儿醒了给我洗头。 王西夏发了几个呕吐的表情,随后语音:看你那小鳖样儿。 庄洁大笑。 王西夏回:怎么回事儿,好想流泪。 庄洁问:不至于吧? 王西夏回:太感动了,看你们幸福我就好开心。昨天晒太阳,我问我堂哥幸不幸福,我堂哥就看着我一直笑,随后就红了脸,什么也没说。 接着又回:有时候对人性对爱情对亲情对什么都很绝望,身边一个个都一地鸡毛。但看到我堂哥,该怎么说呢,忽然对未来有了一点期待。 庄洁回:所以多晒晒太阳,不能老盯着阴沟。 王西夏回:估计三月也难开学了。 庄洁回:天塌了算了。 俩人聊着,陈麦冬伸着懒腰过来,顺势坐她腿上。庄洁推他,“滚蛋去,重死了。” 陈麦冬坐摇椅上,抱她坐自己腿上,打了个哈欠,脸贴着她背不作声。 “饿不饿?” 陈麦冬点点头。 “我给你留了牛肉。” 陈麦冬点点头。 “怎么了?”庄洁摸他脸。 “感觉身体被掏空。” “去你的。”庄洁笑他,“快点刷牙洗脸,我给你煎肉,你晚会帮我洗头。” “不洗,我就想你臭着。”陈麦冬耍懒。 庄洁推他头,“快点。” 陈麦冬被太阳刺眯着眼,庄洁吻他,“快点,我今天不回家了。” 陈麦冬精神头大振,“早说。” 庄洁用力捏他脸,简直无语了。 陈麦冬看她,“情人节快乐。” 庄洁笑,“行,情人节快乐。” 第46章 家人 庄洁在陈麦冬家待了两天,俩人吃吃睡睡,晒晒太阳看看电影。 第三天头上,寥涛打电话过来,庄洁先狗腿了一番,随后应道:“好了好了,下午就回。”挂了电话朝他说:“我妈已经怒了。” 陈麦冬咬了下她脖子,抱着她继续看电影,电影是台湾片《赛德克·巴莱》,剧情是由台湾雾社事件延伸改编。赛德克族不满日本人的长期暴政,起义失败,女人集体上吊自杀,男人战死的战死,自杀的自杀,族长莫那·鲁道也自杀,这场起义几近灭族。 “从莫那·鲁道起义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会失败,会被灭族,但他还是决定起义。”庄洁说:“他这不是一时冲动,是考虑过一切后果才做出的决定。” “如果我是莫那·鲁道,我也起义,哪怕被灭族。我宁可骄傲地死去,也不要被凌辱,被践踏,毫无尊严地活着。” 陈麦冬看她,庄洁说:“人活着就该有信仰和所谓的尊严,尽管这些东西很虚,但这是一个人的骄傲。” “这种事只会发生在那个时代。”陈麦冬说。 “对,如果我们用当代的价值观和文明观去看这部电影,我们就不会理解明知道起义会失败,塞德克族为什么还要起义。” “你只是觉得你会,但其实你不会,我们所有人都不会。”陈麦冬说。 庄洁一愣,随后认真想,“你说得对,我们只是希望自己会,但其实并不会。” “我刚搜了,赛德克·巴莱翻译过来的意思是“真正的人”。”陈麦冬说。 “我认真想了,以我现在的性格,我应该会同日本人周旋,同他们虚与委蛇,会想办法让自己活得更好。”庄洁说。 “当狗腿子?”陈麦冬问。 “……你这么理解也行。” 陈麦冬笑出声,随后捏她屁股。 “滚蛋。”庄洁拍他。 “我觉得我们这代人身上没血性。我所谓的血性是指该有的尊严,骄傲,担当,不是戾气与暴力,尤其是你们男人,已经逐渐式微……” “扯淡,是你们女人太盛。”陈麦冬说:“是你们太想证明自己比男人强……” “滚蛋,是你们男人太没男人样,太渣,太不靠谱……” “你靠谱,你不渣?”陈麦冬反问。 “我渣你了?” 眼见庄洁要翻脸,陈麦冬亲她道:“行了,何必自相残杀,回头还要上床。” 庄洁大笑,有道理。 “从古至今都是女人成就男人,我们现在不想成就你们了,我们想成就自己。” “对,宝贝儿说什么都对。”陈麦冬附和。 “去你的,一听就敷衍。” 俩人闹着,陈麦冬接到殡仪馆电话,说要临时开会。 庄洁换衣服道:“我也该回了。” 陈麦冬要把她送家门口,庄洁骂他。摩托远远地停在路口,庄洁朝他挥手,阔步回家。 到家就看见院里的寥涛,她脸一拉,继续忙手头的事。庄洁过去抱住她,“哎呀妈,别生气了,疫情期哪也去不了……” “我就该去举报你,让镇里的车把你拉走。”寥涛没好气。 “哎呀,世上只有妈妈好……” “去去去,哪远去哪去。”寥涛推她,“一早就有一辆 120 过来,拉走了俩人。” “发烧了?”庄洁问。 “这人跑政府楼,说自己跟儿子发烧了,他们接触过武汉回来的人。”寥涛说着,街上喇叭喊:你们这群鳖孙,再围着电线杆扎堆,我就把电线杆砍了!” …… 镇里广播也播着:勤洗手,多消毒,少出门,不扎堆—— 庄洁闲着没事,打了个哈欠,拉个椅子坐在寥涛身边晒太阳,“他们俩呢?” 寥涛补着校服应了句:“一个楼上,一个去同学家写作业了。” “八成是去抄作业的。”庄洁仰头,朝楼上喊庄研。 庄研拉开窗,应声问:“什么事?” “下来晒太阳。” 庄研拿着平板下来,搬个椅子挨着她坐,随后小声地聊。聊武汉,聊疫情,聊社会新闻,聊对这个世界的愤怒与绝望。 庄研问她对这个世界绝望过没,庄洁说她自顾不暇,看不了世界。 寥涛留意着姐弟俩的小声嘀咕,一直没插话。 庄洁又同他聊了会儿,看见寥涛头顶的几根白发,俯身过去说帮她拔掉。 寥涛问她,“冬子奶奶有八十了吧?” “差不多。” “你姥爷比她大十岁。” “对了,我姥爷今年九十整,是不是要摆酒?”庄洁问。 “我跟你舅商量着搁到五月一摆酒,大家也都有时间。” “行,我们全家都去。” “你姥爷那辈人吃了一辈子苦。”寥涛说:“他小时候赶上河南大饥荒,饿死病死差不多一百多万人,他也差点没活成。后来呢,斗地主,批右派,又自然灾害三年。再后来,知青上山下乡,文革十年,各种大事件不多说,你们课文上都有。” “你姥爷见得多,尤其经历过文革以后,他觉得我跟你舅舅识字明理就行,不用往深里读书,免得世道再变。十岁我就会洗衣煮饭,一边上学一边跟你姥姥学着怎么操持家务。农忙了还得去收田。你姥爷发起脾气就摔碗打人,无论人前还是家里,我们做错事他就打,往死里打的那种。你舅舅曾经偷钱,被他吊到房梁上打。他觉得小孩不听话就该打,把他身上的反骨打回去就行了,将来好生存。” “无论是你姥爷那一辈,还是我们这一辈,我们都挣扎在生存线上,我们想的是怎么才能不饿肚子,怎么才能活下去,根本没有精力去操心国家命运,去关心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国家一天天好了,也一天天强大了,轮到你们这一代基本都解决了温饱问题,开始有精力抓精神层面的东西。抓家庭教育,抓学校教育,呼吁孩子全面发展。你们张口闭口就是平等,自由,尊重,平时关注的不是社会新闻,就是国家大事。这是好事,说明国家富裕了,说明你们过得比我们强!我上回跟你们舅舅聊天,你舅舅说对比你们这一代,我们那辈人真是过得猪狗不如。” “我有时候想跟你们聊天,我都插不上话,说错话了还要被你们瞧不起。我知道我的教育方式不好,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教育你们,因为你们姥爷就是这么教育我的。我只能拿出我的毕生所学,拿出我认为是对的方式教育你们。你们要的尊重自由平等,说实话,我曾经闻所未闻,我想给你们,但我不知道这个概念是什么,什么才算尊重,什么才算平等?” “但你们一锁抽屉,一锁卧室的门,我就明白了,不经你们允许,我不能进你们屋。但是你们也要明白,你们如今能吃着肉玩着平板去悲悯别人,这种生活是你姥爷是我是我们一代代人的付出和牺牲,不是你们生下来就该享受的。” “当你们瞧不上我们,觉得我们不懂得尊重你们的时候,你们也要反过来想一想,我们年轻时接受的是什么教育,我们曾经经历过什么磨难?” “两代人必定有冲突和隔阂,但我希望我们能相互理解宽容,而不是精神上的对立。因为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该相互扶持。我一直都在努力跟上你们的节奏,跟上时代的步伐,我学着玩微信,学着上网,学着了解你们,但发现还是……”寥涛不想再说,又转了音,“你们说对这个世界很绝望,但我恰恰相反,我看到的都是希望。网上的社会新闻从来都有,只是从前没有途径曝光。而且这次疫情没什么大不了,人的一生就命运多舛,更何况一个国家。它会像曾经的大饥荒,水灾,非典,地震一样的过去。” “如果往难听里说,你们就是太年轻,没经过事儿。等你们老了,你们就会明白一个人能拥有平平淡淡,无灾无难的一生是多么大的福气。我没文化,我不懂表达上的修饰,但话糙理不糙。”寥涛说完就回了屋。 庄研只顾埋头刷平板,泪顺着平板往下成行成行地流。庄洁回屋抽了纸给他,他不接,庄洁替他擦,随后收了平板陪他坐,“我都说了,咱妈厉害着呢。” “咱们嘴上没说瞧不起,但咱妈看你的画,你会烦着说她看不懂。咱妈检查何袅袅的英语作业,她会抢过来说她又没学过英语。”庄洁淡淡地说着,陈麦冬从门外过来。 庄洁拍拍他的肩,起身示意陈麦冬往门口走。陈麦冬问:“庄研怎么了?” “你过来有事?”庄洁问。 陈麦冬看了眼路上的人,“你家不方便去我家?” “什么事不能站这说?”庄洁看他。 “市里缺人,我傍晚要去市里了。”陈麦冬说。 “你怎么去?”庄洁没反应过来。 “单位的车去。” “你是去殡仪馆?” “殡仪馆跟医院都会去。” “为什么你去?” “因为我资历高。”陈麦冬玩笑道:“因为轮值缺人嘛,看能不能过去帮忙。” 庄洁没作声。 “镇里有小孙就行了,我临时抽调过去几天。” “你自愿的?” “就我跟小孙,总不能让他去吧?” “行。”庄洁点头,“市里还好。” “而且这一段情况好多了。我朋友半个月前就去武汉应援了,医院跟殡仪馆两头跑。”陈麦冬说。 庄洁光点头,没作声。 “我们穿着隔离服,一切参照医生的标准,没事儿。” “几天?”庄洁看他。 “我估计就八九天?具体也没说。” “几点走?” “下午四五点。” 庄洁看了眼手机,“走吧,先回去收拾。” 陈麦冬载着她回新房,她开始牙膏洗面奶,内衣裤一件件地收拾。陈麦冬倚在门口看她忙,打趣她像个小媳妇。 庄洁难得没骂他,收拾着说:“等回还要回奶奶那收拾。” “你帮我照顾一下奶奶。”陈麦冬交待她,“我怕她睡前忘熄煤炉。” “好,放宽心。”庄洁收拾完,看他,“走吧,回奶奶那。” “你都没一点不舍?” “有什么不舍?” “万一我回不来呢?” “你不回来去哪?” 陈麦冬有点失望,穿上外套准备出去。 “祸害遗千年,你命长着呢。”庄洁说了句。 “我短命。”陈麦冬把她鞋子踢一边。 “你欠是吧?” “有些人巴不得我离开呢。” “对呀,早就腻你了。” 陈麦冬把她另一只鞋也踢走,庄洁骂他,“陈欠欠,你作是吧?” 陈麦冬满屋子踢她鞋,庄洁警告他,“我快忍够你了。” “我也忍够你个狗脸了。” 庄洁抄起桌上的橘子砸他,陈麦冬狠狠踢她鞋。庄洁过去打他,他也不躲,“你真腻我了?” “回头就踢了你,找个小鲜肉。” “随便,你爱谁谁。”陈麦冬换了鞋,等在电梯口。 俩人直到回奶奶家,也都没再说话。陈奶奶给他收拾东西,絮絮叨叨地交待了很多话。庄洁默不作声地帮忙,收拾完端着八宝茶喝。 陈麦冬拎着行李说:“我走了。” “你不是四点走,这才一点?”陈奶奶说。 “在家也没事,我去殡仪馆晒太阳。”陈麦冬闷声说。 陈奶奶人精,一眼就明白哪出了问题。找了个借口出去,给俩人腾地。 陈麦冬又把行李拎上,作势要走。 “行了行了。”庄洁拉他,“真生气了?” “犯得着?”陈麦冬态度坚决,“我要去殡仪馆晒太阳。” “行,我的错。” “你怎么可能有错?” “我的错。”庄洁看他。 陈麦冬放了行李,点了支烟抽,“你别出去乱跑,我把游戏账号给你,你想玩就玩。” “嗯。” 陈麦冬摸摸她手,“穿厚点,别感冒了。” “嗯。” “回头我把朋友微信推给你,有事你就找他。”陈麦冬牵她手,“我很快就回来了。” “好。”庄洁摩挲他手指,”我会照顾好奶奶,老实等你回来。” “你还打算不老实?” 庄洁朝他手上咬了口,没作声。 “我会想你。”陈麦冬说。 “我也会想你。” 陈麦冬举着手机,俩人合了影,随即设置成手机屏。 庄洁笑他,“俗。” 陈麦冬不在意,“我就是俗人。” 庄洁看了眼时间,扣着他手指玩,顺势接过他手里烟抽。 俩人一直坐沙发上聊到四点,庄洁把他送去殡仪馆,看着他上了车才回家。到家站门口连抽了两支烟,发微信给王西夏:老陈去北京了。 王西夏半天回她:没事儿,他懂防护。 庄洁没回。 王西夏问:我过去陪你?咱晚上喝两杯。 庄洁回:行。 第47章 逃避 王西夏过来的时候,庄洁正在路边跟小孩抽陀螺。她看见王西夏,把鞭子还给邻居小孩,引着她回了屋。 寥涛在厨房烧菜,庄研帮她打下手,看见王西夏喊了声:“西夏姐。” 王西夏应了声,示意手里的酒,“廖姨,晚会喝两杯。” “行,喝两杯。”寥涛很高兴。 庄洁往她身上喷着消毒液,她说:“拉走的俩人就是普通发烧,群里也是瞎咋呼。” “管他呢。”庄洁往自己身上喷。 王西夏脱了口罩,去卫生间洗手漱口,庄洁也随了过去,王西夏看她,“心里不痛快?” “有点。”庄洁点头。 “季仝跟陈麦冬,哪个更让……” “不能比。” “谁跟谁不能比?” “我对季仝是自以为的爱,对陈麦冬是实打实的爱。”庄洁摸出烟。 “别抽了,该吃饭了。”王西夏接过烟。 庄洁抱住她,“有点想他了。” 王西夏摸摸她脸,“没事儿,想就打电话。” ”不打。” “怎么了?闹脾气了?” “没有。就是想他的感觉也很好,打通就破坏了这种……” “千万别矫情,矫情我看不起你。”王西夏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去你的!” “你摸摸,你摸摸。”王西夏捋袖子给她看。 “都是这破疫情,把人都整出神经病了。”庄洁甩锅给疫情。 “我跟你打赌,等疫情过去,离婚率暴涨。”王西夏朝餐桌走道:“我们家前边吵完架,后头就打架,两口子对着骂。” “怎么不是。”寥涛接话,“以前两口子都工作,有矛盾眼不见为净。现在天天憋家里,不找事才怪。我们隔壁已经冷战三天了,男人吃完翘着腿玩游戏,一玩就是一天。女人洗衣做饭忙家务,一样活没落。要我说,忙个屁,拖把头塞他嘴里。” 王西夏大笑,廖姨说得对! 寥涛给她盛了一碗鱼汤,“庄研想吃黄鱼,我特意去超市买的。” “超市人多吗?” “不多,因为要挨个量体温填表,去的人就少。” 何袅袅大眼一扫桌上的菜,不是庄研爱吃的,就是庄洁爱吃的,到嘴的肉忽然就不香了,用力哼了一声,“心都偏到胳肢窝了。” 寥涛问她,“你作业写完了?” “作业不写完就不配吃饭?” “不写作业,不干家务,就不配挑饭。” 何袅袅忍辱负重,把这口气咽回去。 庄研给她夹了块肉,“吃吧妹儿。”随后看下庄洁,“姐,我听妈说冬子哥去市里了?” 庄洁看向寥涛,寥涛说:“群里讨论的,回头你常去看看陈奶奶。我厨房里熏了肉,明天你给拿去。” “行。” 一桌人吃完,庄研把碗筷收拾了,寥涛烧了俩下酒菜过来,坐下陪她们一起喝。 王西夏问:“廖姨,你竟然都五十八了?看不出来。” 寥涛摸摸脸,“可不是,一脸的褶子,今儿庄洁还帮我拔白头发。” 王西夏嘴甜道:“您看起来像四十。” “虚伪了啊。”庄洁提醒她。 “人应该虚点,虚伪使人快乐。”寥涛喝了口酒说:“前几天对门家生小孩,眼睛还没绿豆大,我昧着良心说好看,人家爷爷奶奶可高兴了。” 庄洁比大拇指,“看,我妈的金句,虚伪使人快乐!” 三人碰杯,寥涛问:“夏夏该办事了吧?” “看疫情吧。” “疫情还不能让人结婚?” “疫情不能让人领证,不能办酒席。”庄洁说。 “对,这是正事。”寥涛又说:“感情好早一点晚一点都无所谓。” “还行。”王西夏说。 “差不多行了,哪有一眼就看对眼的,日子都是跟自己过的。”寥涛抽着烟说:“我两任都是盲嫁,没想到都还不错。庄洁他爸太理想化,整天想些不着边际的事,但人不错。袅袅他爸人不太讲究,但有情有义,对我也掏心。俩人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不会赚钱,全靠我……” 庄洁踢她,不让她胡说八道,何袅袅还在沙发上坐。寥涛后悔,止了话。 王西夏说:“我这个对象家庭普通,但人不错。” “人不错就行,现在男人几个不胡来?镇上好几个在网上赌博输掉几十万的,也不知道赌得啥,反正都挺浪荡的。” 庄洁没接话,不懂,圈子里没有爱赌博的人。 “现在很多小孩都可怜,能力跟不上欲望,或者反正我也买不起房,过不上更好的生活,干脆就破罐子破摔。”寥涛说:“周围的几个村里男人剩下的大把,姑娘没几户,长得再不好也能挑着嫁。” “我听二娘说了,镇上统计适婚的男女比例是 8:1。”王西夏接话。 “可不是,八个男人才一个姑娘。而且有能力的人都出去发展了,剩下都是些歪瓜裂枣,就这情况还相互挑。”寥涛说着举杯,庄洁同她碰道:“少喝点吧。” “没办法,年轻的时候就爱抿两口。” “在自己家喝,怎么痛快怎么喝。咱俩也难得陪廖姨喝一回。”王西夏脚踢她,不让她扫兴。 “行行,怎么痛快怎么来。”庄洁倒酒。 王西夏头一扭,看向沙发上的人,“袅袅,我们都是坏榜样,吸烟喝酒伤身,不能学哈。” “伤身你们还喝?我同学的爸说女人就不能抽烟喝酒……” “他是在放……呸呸、他这么说是不对的。男女都不应该抽烟喝酒,因为它伤身。”王西夏反省道:“我们没素养,我们不应该在你面前抽烟。” 何袅袅想起一件往事,“妈,我姐曾经想弄死我。她上大学偷吸烟,吸完朝我脸上喷。” “你干过这事?”王西夏看她。 “几百年前的事了。”庄洁都不知道有这事。 “你那时候几岁?” “我刚学会走路。”何袅袅想了会说:“应该二岁吧。” “别扯淡了,你两岁记个屁事。”庄洁说。 “文明文明,注意素质。”王西夏踢她。 “我就记事。你当时戴的还是那种假肢……”何袅袅绞尽脑汁地想词汇,索性比划道:“那种很老旧,像服装店模特腿那样的假肢。” 庄洁笑她,随后道歉道:“行,对不起,不该朝你脸上喷烟。” “上楼找你哥玩吧,明天妈给你煮好吃的。”寥涛打发她。 何袅袅上了楼,庄洁喝口酒说:“咱这家庭氛围就不行,其实就不应该在孩子面前又抽又喝。” “村里人哪那么多讲究。”寥涛说。 “这不关村里城里的事,就是不应该当着小孩面……” “得了吧,就你抽得欢。我也想学知识家庭,整天捧著书在孩子面前晃,但这装不装?” “行。”庄洁无话可说。 “怎么教育小孩都是结合家庭自身情况,和父母的素养。咱们家特殊,袅袅心里啥事都懂,没必要刻意学那谁、那谁家媳妇从小教孩子普通话,我就弄不懂了,家乡话是嫌丢人还是咋了。” “小孩在镇里上学,其他孩子都是家乡话,他一口一个土不土洋不洋的普通话。她还要求全家在孩子面前必须普通话,她婆婆出来街上说,说就没见过这么教育小孩的。她还给孩子起了一个很生僻的名,镇上人没一个喊对,连庄研都不认识。就她鹤立鸡群,就她脱俗。” 王西夏大笑,她知道寥涛说的是谁了。 “教育小孩就是顺其自然的事,随意点就行了。你们姊妹哪个差?你跟夏夏都是在村里长大,可你们在北京上海不照样一口流利的普通话,不照样混得风生水起。” “夏夏跟他哥一个爹妈生的吧,一个家庭教育出来的吧?还是那句老话,性格决定命运。” “行了行了,什么风生水起。”庄洁也是服了。 寥涛搂起毛衣给她看腰上的一道疤,“你姥爷打的,他下手狠着呢。我也没受他的影响往死里打你们呀,我最多就是吓唬你们。” “也很奇怪,我跟你舅舅也没怨过你姥爷。不像你们一肚子怨气,什么事都往家庭出身上推。城里人看不起农村就算了,你们自己倒也……” 庄洁托起一条围巾,献哈达似的给她系上,嘴里唱着:我的草原我的马,我想咋耍就咋耍,你懂个刁…… “咦。”庄洁发愣,“我这歌是从哪来的?我跟谁学的?” 寥涛摘下围巾打她,“整天就你带头卖能,你妹妹全都是跟你学的。” 庄洁冤枉,“我也不知道这歌哪来的,怎么突然从我嘴里……” “一边去。”寥涛骂她。 庄洁大笑,缓了会,认真道:“我真不知道这歌从哪学的,怎么会从我……” 王西夏不让她扯淡,让她坐下喝。 寥涛拍了下她脑袋,让她有个女孩儿的安生样。随后又聊到镇上谁家孩子有出息,年薪能拿到百十万。 “年薪百十万在北上深算中等。我圈子里好几个都年薪几百万,上千万的也有。”庄洁口气很大。 “那你这中下等的水平,是怎么混进他们圈子的?”寥涛损她。 “凭死皮赖脸。”王西夏接了句。 庄洁仰头大笑,连打她了几下,起身不跟她们喝了。 王西夏把她扯回来,“行行,凭你优秀的交际能力。” “我就去过上海一回,不喜欢,听不懂他们的话。”寥涛说。 “南方话是没北方话亲切。”王西夏说。 “南方话显高级主要是听不懂,你听不懂就不敢跟人乱来。不像咱北方话,一张嘴就是土渣子味,这边打完,那边拍着人肩膀:大兄弟,走,咱去喝一杯。你打完要是拍南方人肩,弄不好又得打一架。”寥涛捋着袖子,一手夹烟说。 庄洁趴在桌子上,笑得肚子疼,扭头跟王西夏一对视,俩人又笑瘫。 寥涛喝完酒就话多,扯哪说哪。 庄洁把她搀回卧室的时候,都已经十一点了。三个人喝了一斤白酒。寥涛喝的最多,西夏其次,她就喝了两小盅。 回来楼上给西夏找牙刷,只见她瘫在床上接电话。她过去踢踢她,把新牙刷仍她身上,西夏嫌她没眼色,裹着被子继续打。 庄洁嫌弃死了,怎么不脱外套就裹被子,她用着牛劲掀被子,让她坐地毯上打。 等收拾完床铺,洗漱完,王西夏还没挂。她独自躺了会,踢她,“你不洗漱?” 王西夏用手打她,让她一边去。 她裹着睡袍出去小阳台上,点了根烟想事儿。王西夏说的没错,她朋友圈里那些年薪百十万以上的,确实是她死皮赖脸加的,王西夏要不提,她都忘了。她都快忘了自己是怎么从年薪七万,一步步爬上来的。忘了初入职场那些遭白眼的日子,忘了那些吃泡面的日子,忘了她第一次去客户家拜访,进门就被一只发情期的泰迪抱着腿做不雅动作,而一屋子的人望着这一幕哄堂大笑。 王西夏挂完电话听见阳台的哼曲声,过去也跟着哼了起来,曲哼完,俩人相视一笑,王西夏碰她,“想什么呢?” “没什么。”庄洁笑了声。 俩人回屋躺床上小聊,聊工作聊感情,扯哪聊呢。王西夏话题一转,问她,“你现在愿意?” “愿意什么?” “除了陈麦冬外,你愿意在别人面前脱假肢?” 庄洁一愣,说实话,“没想过这个问题。” “你以前不是不愿意脱,是你没遇见陈麦冬。”王西夏点她,“你跟季仝暧暧昧昧三四年,吻都没接过吧?你跟陈麦冬才几天?就干柴烈火地勾搭成情人。” 庄洁不置可否。 “好好想吧,有你痛苦的时候。你自己都承认你爱他,你回头还能屁股一拍,潇洒地去上海?” “再说。”庄洁还是那句话,“上海是绝对要去的。” “我当然知道你会去,到时候你就不痛苦……” “再说吧。几个月后的事。”庄洁翻身睡觉。 王西夏见她逃避,也就没再提,挤着她一起睡。 庄洁烦死了,“你能不能睡自己被窝?” “我睡这个,你去睡那个。”王西夏不挪。 “你想得美,我好不容易才暖热。” “你应该铺个电热毯。”王西夏抱着她说。 “不铺,皮肤太干。” “干点怎么了。”王西夏手抓她胸。 “滚蛋去。”庄洁骂她,“你老吃我豆腐,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蕾丝边。” “人家爱你嘛。” “我天,我要吐了。” 第48章 指桑骂槐 庄洁观察了几天,镇里没那么严了,尽管还是封村,但气氛不一样了。她微信王西夏:我要不要下手? 王西夏上身西服,下身红睡裤地坐在桌前开视频会议,简明扼要地回:要。 庄洁把烤箱里的面包拿出来,把砂锅里的粥盛出来,坐在太阳下,边吃边朝寥涛说:“妈,下午我去镇里问问,行的话就让养鸡场送鸡,咱们自己先开工。” “镇里会同意?” “去问问吧,没准行。这几天疫情缓解了,广播里也不喊了,有些人拿着条就能出门了。” “行,你问吧。”寥涛说:“你秋姨一家昨天就回贵州做生意了。” “有些地方能开工了。”庄洁低头喝粥,喝两口惊为天人,“我熬的粥也太好喝了!”说着就让寥涛喝,寥涛不喝,不喝不行,必须喝。然后又端着碗上楼,强行让庄研跟何袅袅喝一口。 何袅袅正烦,学校已经通知上网课时间了,而且老师要点名抽查寒假作业,她一共才写了六页。 庄研更烦,因为正画着灵感没了,何袅袅还抱著作业围着他转。他都说了回头写,回头写,但何袅袅非要他写个保证书。他偏不写,搁了画笔就下楼晒太阳。 何袅袅抱著作业跟着他,蹲在他脚边哼哼唧唧。寥涛不明白她哼唧啥,只说再哼唧就挨踹。庄洁喝着粥说:“你有这闲功夫,自己也写完了。” 庄洁说完就打自己嘴,就是欠,因为何袅袅挪过来抱住她腿,让她帮忙写。 庄研正难受,警告何袅袅不许再哼唧,何袅袅不听,庄研过来吓唬性地打了她两下,她咧嘴就哭。 寥涛骂了庄研两句,出去门口聊天,看见这姊妹仨就烦。庄研没想到自己就吓唬两下,就被讹上写作业,而且是立刻马上写。他趴凳子上写,何袅袅抽抽嗒嗒地啃甘蔗。 庄洁也是服了,骑上电瓶车去政府楼。同里面人聊了会,出来给养鸡场打电话,让他明一早把鸡杀好送到镇口,她过去接。随后又联系俩工人,让明天过来开工。 想了会,又在镇群里发微信,说饮料大促销,曾经六十一箱的,如今五十五。不求赚钱,只求保本。随后把各个饮料品种发群里,可以送货上门。 管理员@了所有人,有需要饮料的联系庄洁。妇女主任出来捧场,连着挑了好几箱,群里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出来,大家七七八八都挑得差不多了。 连着一下午姊妹仨都忙送货,庄洁说:“算是白折腾了。” “不赔就行,你看看那些养殖场,个个赔得盆干瓢净。”寥涛心态很好,“你们去送吧,晚上给你们煮好吃的。” 傍晚吃饭前,寥涛蒸了烧卖,让她给陈奶奶送去。庄洁进门陈奶奶正在通话,看见庄洁和她手里的饭盒,朝着电话里说:“托你的福,奶奶又有好吃的了。” “奶奶,不托他福你也能吃。”庄洁好笑。 “那不行,我就想托孙子的福。”陈奶奶很高兴。 “行,您随意。”庄洁打开饭盒,回厨房给她调了蘸酱。 “小洁,帮奶奶用你手机打个视频,奶奶没通视频的东西。” 庄洁大笑,没通视频的东西。 她微信打通给陈奶奶,陈奶奶打趣她,“那我先聊了。” 庄洁熄着煤炉,听着陈奶奶说:“瘦了,沧桑了,胡子邋遢的成小老头了。” 陈麦冬说起得早,也冷,懒得刮。 “你鼻梁是咋了?”陈奶奶问。 “戴护目镜的痕迹。”陈麦冬揉了揉。 “行,为人民服务,光荣。”陈奶奶夸他,说着又把手机对着庄洁,问他,“想不想小洁?” 陈麦冬咳嗽了一声,没接话。 “吃哑巴豆了,咋不说话?”陈奶奶问。 陈麦冬看着镜头,说了句:“想。” 陈奶奶拉着庄洁,让她看视频里的陈麦冬,问她像不像小老头。陈麦冬躲开,手机对着天花板。 “咋了,我孙子是害羞了?”陈奶奶问。 陈麦冬又出现在镜头里,庄洁认真看了眼,笑他,“你皮肤真糟。” 陈麦冬不说话,看了她会,转开了摄像头。陈奶奶也是服气,“你有点出息,也不能说你一句,你就红眼呀。”说完看向庄洁,“你咋把他整哭了?” 庄洁没作声。 ”大爷们的你哭啥?我看不起你。”陈奶奶说他。 “他没哭,估计是迷眼了。”庄洁说。 陈麦冬又出现在手机里,他揉了揉眼,看向庄洁。 “平常有烟抽吗?”庄洁问。 陈麦冬摇头。 “瘦了。”庄洁又说了句。 陈麦冬没作声。 这是十几天来,俩人第一次视频通话。平日偶尔有聊,也是打电话。 “辛苦吗?”庄洁问。 “还行。”陈麦冬点头。 庄洁冲他笑,他红了下眼圈,勉强笑了下。 “回头去看你。” “不用。” 庄洁没多聊,把手机给了陈奶奶,然后夹着煤球出去熄。又顺势摸出烟,弯腰在煤球上燃着,站在院里抽。 “小洁,你不说了。”陈奶奶喊她。 庄洁站在暗处,挥挥手。 “小洁在门口抽烟。”陈奶奶举着手机过来,庄洁别开了脸。 “行吧,就这样吧。多保重身体。”陈奶奶叮嘱他。等挂了电话,看向暗处的庄洁说:“我孙子从来不哭,估计这回是脆弱了。” 庄洁没作声。 陈奶奶坐下吃烧卖,拉家常道:“也不怨他,我天天看新闻都难受,啥时候是个头。” “冬子除了小时候梦里哭过,平常也没见他红过眼圈。他爸妈离婚前最后一次来看他,他就坐在小板凳上。他爸说我跟你妈分开了,你以后是跟着我还是你奶奶?他不说话。他妈也说我跟你爸分开了,以后我会常来看你。他还是没说话。” “他其实打算跟他妈的,但是他妈心狠,从始至终都没提出要他。他又不愿意跟他爸,只好跟着我们老两口过。” “我是无所谓的,我随他的心意,他愿意跟他妈过,说明他爸对他不好。事后我就问他,我说你想跟你妈过,你就跟你妈说,当妈的心再硬,也不会不要自己的孩子。但是你猜他说啥?他说不想给他妈添负担,如果跟了他妈,他妈带着一个儿子将来不好嫁人。” “过了好几年我才知道,原来这话是他姥姥对他妈说的,他不小心听见上了心。” 庄洁一直站在外头抽烟,没接话。 一直等陈奶奶睡了,庄洁才出来回家。路上给陈麦冬打电话,没通,回到家洗漱完躺被窝,准备睡了才接到他电话。 陈麦冬问她,“睡了?” “正准备睡。” “刚在忙。” “嗯,没事儿。”庄洁说。 “我可能要过一段才回,有个同事身体不舒服,我得替他轮值。” “行。” 电话里静默,俩人无话。 半晌,陈麦冬问:“奶奶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我每天都去一回。奶奶太热情了,非要给我煮饭,但她手艺又不咋地,不好吃还咸。” 陈麦冬笑出了声,“回去我给你煮,天天给你煮。” “行。” “这几天家里怎么样?” “没那一段严了。大家扎堆聊天也没人管了,只要戴口罩就行。口罩也不紧张了。” “你每天干什么?” “晒太阳,学熬养胃粥,烤面包,弄点有花样的小菜,跟西夏聊天,看群里扯淡,大概就这些。” “没了?”陈麦冬问。 “没了。” “再想想。” “我想了,真没了。” “再、想想。” 庄洁忍住笑,如他意道:“还有想你。” “你不也会说人话?”陈麦冬说:“非故意作。” “我高兴。” “作吧,都给你攒着。” “攒着干什么?” “回去弄你。”陈麦冬说完,又咬牙切齿地强调一遍,“弄死你。” 庄洁没作声。 “怎么不说话?” “想听你说。” “我也想听你说,我自己说没意思。” “你现在在哪?”庄洁问。 “宿舍楼下的花坛上蹲着。” “累不累?” “跟你说话就不累。” “那就聊十分钟吧。”庄洁说。 “行。” 电话里静默了会,陈麦冬先扯:“你回上海会不会忘了我?” “不会。” “我觉得也是。” “这么自信?” “当然。我也不会忘了你。” “你会娶妻生子么?”庄洁问。 “我没打算断子绝孙。” …… “我会像习惯我父母离开一样的习惯你,等我老了,子孙翻出一张旧照,问这女的是谁,估计我会想上半天,啊,这娘们儿是我年轻时候的姘头。” “滚蛋去,你才姘头。”庄洁骂他。 “行,我是你姘头。”陈麦冬无所谓。 “我也结婚生子。” “行,我随你份子钱。” “我没打算邀请你。” “那不行,我得去。”陈麦冬淡淡地说:“我得看你穿婚纱,然后骗你去卫生间弄一次。” “扯淡玩意。” “不让弄啊?” “你就找不痛快吧。”庄洁说。 “我痛快着呢。就怕你不痛快。”陈麦冬回。 “陈欠欠,你就作吧。” “我就作。” “你就是欠。” “我就欠。” “我跟你讲,你要是在我旁边我就揍你了。”庄洁明白他的无理取闹,且有意纵容。 “我也想在你旁边,想挨你揍。”陈麦冬轻轻地说。 “行了,能出去我就看你,别找事了。” “不要,我现在很邋遢。”陈麦冬小孩似的说。 “我就想看你现在的小鳖样儿,小邋遢样儿。”庄洁轻柔地说。 “去你的。”陈麦冬笑骂她。 “放心,我很好,奶奶也很好,你自己多保重。我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想我们欠欠,为我们欠欠祈祷,祈祷他身心健康,长命百岁。” “扯淡,你才身心不健康。” “行,我畸形扭曲变态。”庄洁问:“嘴都笑裂开了吧?” 陈麦冬大笑。 * 各个村都陆续解封了,庄洁拿上镇里批的条,熟食厂也准备开工。她备了温度计,口罩,消毒液,洗手液在车间门口,每个工人进车间前程序先走一遍。工厂规模不大,工人都是附近村的妇女,左右不过二十个人。 镇上烧鸡店也着手开门,但还没恢复旅游,生意很不景气。受影响最大的除了养殖业外,就是下溪村的旅游业,十几家民宿出来个代表谈判,要镇上酌情减租金。 庄洁听说这事也联合镇上商铺,要求酌情减租。镇上屋主不愿意了,凭什么银行贷款照缴,我们却要酌情减租?这事拉扯了好几天,镇上出面协商,租金打了八折。 八折就八折,庄洁都打算放弃了。 其他行业房主得了信儿,为了不让租户找事,主动通知打八折。寥涛收到熟食厂租金打八折的信儿,还怪高兴 ,拎了两箱烧鸡就给房主送去。 王西夏一来工作性质特殊,二来她觉得相对镇里更安全,所以迟迟不回市里。庄洁一催她,她就反问:“我上不上班,管你啥事?” 庄洁无话可说。 “医院又去不了,我在哪办公不是办?” “行。” “我们那房东就是个抠货,一毛钱租金不给便宜。”王西夏骂道。 “他不是也有房贷……” “有个屁,他早还完了。我刚提出减租,他喊得比我还穷。”王西夏说:“我们部门好几个房东都租金减半。” “随他去吧,爱减不减。”庄洁事不关己地说。 “对呀,又不是你出租金。”王西夏怼她。 “走走走,看桃花去。”庄洁扯她。 “看求,等下还要开会。” “开啥会,马上桃花就谢了。”庄洁撺掇她。 “滚蛋去,我要开会。” “走走走,看桃花。” 王西夏把她撵出去,锁上门,“自个去看吧!” “不看拉倒。”庄洁独自离开。 天气很好,二十三四度,村里桃花正盛,可惜了一树树的粉色小花没游客赏。学生被困在家里上网课,村里人忙着生计,没心思看。 她一面同认识的网红聊,一面三心二意地赏花。只顾着看手机,头发被花枝勾住,才呲牙咧嘴地捂住头。 “看吧,花神都怒了。”陈奶奶柱个拐在她身后,“老早就看见你勾着头玩手机。” “奶奶出来赏花?”庄洁收了手机。 “大好春光,屋里憋得慌。”陈奶奶仰头看了一圈,“这天可真好。” “走,去看看油菜花。” “油菜花谢了吧?” “谢了就谢了。”陈奶奶拄着拐只顾走,“今年这些花没被糟蹋,往年就会有巡逻队四下喊:不许摘花,不许摇花。” “这些小兔孙们也都困家里上课,怪好。” 庄洁陪她转了会,陈奶奶热了,脱着羽绒马甲说:“这个兔孙,回来我得打死他。” “怎么了?” “我昨儿去新房收拾,卧室里乱七八糟啥都有,咋还有两根线的裤衩?” …… “我也没弄明白咋穿,但我知道那是姑娘家的东西。”陈奶奶比划道:“就两根带、就两根带、我都形容不来,怪臊得慌。” 庄洁故作镇定,但老脸臊红。 “回头我得好好审他,看他是不是又胡来。要是胡来,奶奶替你做主,赶紧跟他了断。”陈奶奶指东打西。 …… “行,回头您先审。”庄洁硬撑。 “我咋听说你还要回上海?”陈奶奶话风一转,问她。 庄洁点点头。 “你去上海我孙子咋整?”陈奶奶先惊讶,随后佯装生气,“你可不能平白无故就把我孙子踹了,你不会是这种昧良心的人,也不会是这种坏心女人。” …… “我可不兴你们这样,说亲就亲,说拍屁股分就分,我可不依啊!我可是泼辣护短得很,只要我孙子没错没胡来,我会骂你,骂你全家,去镇广播里骂!” …… “你没有这打算吧?你不会欺负老实人吧?全镇的人都知道你跟我孙子处对象,你要是把他踹了,他回头咋做人?” 第49章 异地恋咋样? “你没有这打算吧?你不会欺负老实人吧?全镇的人都知道你跟我孙子处对象,你要是把他踹了,他回头咋做人?”…… “我们陈家名声可坏着呢,你奶奶我可是泼名在外,我吃啥不能吃亏,儿子不孝我都能断绝关系。” …… “不会。”庄洁虚虚地应了声。 “你一看就是心眼正的人,不会欺负我们孤孙子寡奶奶。”陈奶奶很高兴,拉她手亲热道:“小洁,你们是咋打算的?” “我们俩还没商量。”庄洁懵圈了,从没想过会被陈奶奶一顿逼问拷打。 “咋能没商量呢?” 庄洁一时接不上话。 “不急,等他回来你们再商量也不迟。反正我不管,你去哪都得拉上我孙子,他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陈奶奶也不是白长岁数的,她早就听说庄洁要回上海,但她就是不作声,一直在等合适的时机。 …… 庄洁还处于懵圈状态,她八百年不出门,就出门赏了一回花,被人截住一顿威逼恐吓,而且她还哑口无言。 这边陈奶奶还感慨着,“当年奶奶没进国家队,就因为把队友鼻梁给打歪了。当时她老给我穿小鞋。”随后又红光满面,指着路边的摩托问:“小洁,那是咱家摩托吗?” “哦,是。” “走,你拉着奶奶兜风去。” 庄洁上了摩托,陈奶奶扶着她肩,腿脚麻利地上来,指挥她该走哪一条路。庄洁怕风大,开得慢,陈奶奶问她行不行,不行她能开。 庄洁立刻加了速,与此同时两辆摩托超了她,对方回头看了她一眼,朝她吹了个流氓哨。 陈奶奶指挥,“超了他!” 庄洁也气,你个孙子敢调戏你奶奶,她贴着他们就超,还没超过去,陈奶奶一个拐杖砸过去,大骂,“鳖孙子们,敢朝我孙媳妇儿吹口哨!” * 无论陈奶奶有意还是无意,庄洁都上了心。她发微信给王西夏,王西夏先是大笑,随后回她:你这是被讹上了! 庄洁没回。 王西夏又回:陈奶奶年轻时候狂着呢,她不至于会骂你,但绝对翻脸。 庄洁回:再说吧。随后摸出烟站门口抽。 过来买烧鸡的街坊寥寥,庄洁愁,啥时候才能恢复旅游。她搜了会新闻,目前还没任何一个景区开放。 她拿出手机同网红聊,看能不能做个推广。今儿一早她同寥涛拌了两句嘴,寥涛嫌她太急,觉得路铺顺了就行。熟食厂已经完善了,网店也弄好了,烧鸡店也没问题,就剩慢慢赚钱了,没必要花钱买推广。庄洁就呛了她一句,说一个月赚得还不够她零花,寥涛就火了,也怼了她一句。她心里不舒坦,直接去了王西夏家。 一直待到傍晚,寥涛过来烧鸡店找她,说了两句软话,她才随着回了家。饭桌上寥涛说今年各行业都难,家里这一摊她差不多能拿下,她要是想回上海随时可以回去。 何袅袅抱着碗接话,“我姐要回上海了?” “疫情回去干什么?” “对哟,又不能随便去医院推销,万一得肺炎就要被隔离了!”何袅袅幸灾乐祸。 寥涛打她头,“这么大人了,还不会说话。” 何袅袅丝毫不生气,甚至觉得疫情也很好,她既不用上学,庄洁和庄研也不用走,想想都开心。想到这里她忍俊不禁,实在太开心了,嘴里的饭喷了桌上,被寥涛骂了一顿也不生气。 庄洁跟庄研嫌弃,再也不夹桌上的菜。 吃完饭庄研收拾碗筷,寥涛摆手,让他忙自个的事。她端了碗回厨房刷,庄洁就靠在门口刷手机。 寥涛烦她,“要么你就过来刷,不刷就回屋去。” “不刷,也不回。” 寥涛想打她,她往后躲了几步,又靠过来继续玩手机。 “你们姊妹仨都欠。”寥涛说:“性格上有缺陷。” 庄洁撸袖子,“来吧来吧,我刷。” 寥涛烦她,“起开吧起开吧,不让你刷。” “我刷,我刷。” “你哪远去哪去,我怕你把碗给我摔了。” “心疼我不让刷就说,口是心非个啥。”庄洁拆穿她。 寥涛快烦死她了,拿着擀面杖吓唬,“你个烦人虫出不出去?” 庄洁出来几步,又折回去抱住她,“妈咪,我爱你!” 寥涛拿着擀面杖追她,她一路跑回了楼上,随后脸上有掩也掩不住的笑意,“都是烦人虫。” 何袅袅见她手里的擀面杖,她举举吓唬她,“不学好头给你打烂!” …… 庄洁嫌烦闷,也睡不着,散步去了下溪村,往半山坡上一躺,发微信给王西夏:限你十分钟内过来。 晚风拂面,一阵阵的桃花香,庄洁摸出烟抽了起来。没抽上几口,就看见王西夏站在她堂哥民宿的二楼,倚着护栏打电话。 庄洁狠言狠语的微信她:掉下来摔死你。 发完躺草坪上看夜空的星,想陈麦冬,想陈奶奶的话,想将要面临的各种事。家里熟食厂规模小,寥涛一个人基本能拿下。她在公司的业务能力强,综合各种提成奖金,年薪也是非常可观的。将来回上海,她既能跑公司业务又能侧面帮家里销售,原本两全其美的事,她最早回来帮忙,也是这么计划的。 想着,陈麦冬就打了电话过来,同她扯了几句,问她在哪。 “我在下溪村看星星。”她应了句。 “家里桃花正开吧?”陈麦冬问。 “都该谢了。”庄洁脑海一闪,脱口就问:“你觉得异地恋咋样?” “哪异哪?” “1000 公里吧。” “异多久?” 这话把庄洁问住了,异多久?她也不知道。 陈麦冬见她不作声,说了句:“你不觉得扯淡?” “咋扯淡了?”庄洁盘腿坐起来。 “又不是未经事的男女,异不了。” “咋异不了?” 陈麦冬也不说为啥异不了,但就是异不了。 “放心,不会有人给你绿帽子。”庄洁阴阳怪气。 “我是怕自己管不住弟弟。”陈麦冬也阴阳怪气。 “别自作多情了,没人稀罕异地你。我是帮朋友做一个问卷调查。” “哪个朋友?” “你不认识的朋友。” 聊天陷入僵局,还是陈麦冬的咳嗽打破了局面。 “你感冒了?”庄洁听他声音不对。 “上火,喉咙干。 “注意休息,多喝水,别把自己弄感冒了。”庄洁说。 “好。”陈麦冬回答得很轻。 庄洁心里那股别扭劲过去,问他,”确定回来时间了吗?” “估计就这几天。”陈麦冬说。 “我想你了。”庄洁朝着星星扔了个小石子,小石子又砸她脸上。 她“哎呀”一声,捂着脸坐起来。 “怎么了?”陈麦冬问。 这智障事她说不出口,搪塞了句:“被虫子咬了。” “半坡上的草长出来了?”陈麦冬问。 “长出来了。”庄洁斟酌了会,问他,“我回上海你不会拦……” 不等她说完,陈麦冬就回:“不会。” …… 庄洁干干地应了句,“不会就好。” “听你语气很失落?” “有一点,毕竟咱俩狗男女了这么久。”庄洁点根烟,“你就能很爽快?” “差不多。” “差不多是啥意思?” “有心理准备,而且之前你也走了一回,能承受。” “行,你厉害。” “是你说:来日大难,口燥唇干,今日相乐……” “行行行,别鹦鹉学舌了。”庄洁打断他,“你回头安抚你奶奶,就说你劈腿了。” “没干过的事我不认。”陈麦冬一口回绝。 “你奶奶放话了,如果我平白踹了你,她就打死我。我不想死,这事你解决。” “行。”陈麦冬点了根烟,“就说是我踹了你,是我移情别恋了。” “不好听。”庄洁又改主意,“我从来没被人踹过,只有我踹人的份。” 陈麦冬哧了声,“你爱而不得……” “他回头找我了,是我不鸟他,OK。” “行,你说怎么办?要么你被我奶奶打死,要么就顶着被我抛弃的名声。” “我宁可被打死!” “那还扯什么淡?你提上裤子潇洒走人就行了。”陈麦冬怼她。 “小鳖孙,你就硬气吧。”庄洁也不示弱。 “老子本来就硬气!” “行,你牛逼。”庄洁冷哼一声,回他,“你敢示弱你就是孙子。” 陈麦冬没回话,一直咳嗽。 “咳死你算了,喉咙干还抽烟。” “对,咳死我,直接火化炉算了。”陈麦冬赌气。 “你王八蛋!”庄洁骂他。 “庄洁,你好好捋捋,是谁先找不痛快?我忙一天累死了,想跟你打个电话放松会……”陈麦冬咳嗽了几声,没再说。 庄洁没再接话,好一会儿,摁灭烟问:“吃药了没?” “含了几片甘草。” “不是说没烟抽?” “借人的。” 过了半晌,庄洁呵呵两声,“不异就不异呗,稀罕似的。”接着把脚边的草都薅了薅,不忿道:“就你那兔孙样儿,回头奶奶还得背着干粮替你找媳妇。” “男女比例二十比一,呵呵,估计你这辈子都得打光棍。” “要你操心,光棍自由光棍快乐。”陈麦冬回。 “你长得也一般,单眼皮大小眼走路还内八,三鹅子走路都比你好看。”庄洁撇撇嘴,开始了人身攻击,“说实话,你真的很难找到正经媳妇儿。” …… “你前一阵还夸我魅力无边,说我眼如天上星,英姿挺拔……” “我那是客套话。你们陈家人不但恶名在外,而且皮肤也是出了名的差,一脸坑洼蛤蟆痘。” “我皮肤很好。”陈麦冬摸摸脸。 “你皮肤好没用,会隔代遗传,你爸你大伯皮肤都差。”庄洁用力薅着草,“老陈,说句掏心话,别嫌不中听,回头要是有姑娘跟你异地,哪怕异北极,你差不多行了。” …… “你人品也不咋地。”陈麦冬小声嘟囔,“得不到我就诋毁我。” …… “嘿——草坡上那谁!”一束光源照了过来,村里巡逻员手里拿着手电筒朝她喊:“那草碍你啥事了?你闲着薅它啥?” “薅草咋了?” “不让薅,草是镇里为游客铺的!你看你都把那一片薅秃了!” 不让薅就不薅,庄洁挂了电话,拍拍手上的土,转身回了家。 * 熟食厂的事庄洁开始撒手了。寥涛统计完网单,去工厂下单前会拿给她核对。她核对无误后,寥涛才会正式下单。 庄洁首要任务就是督促何袅袅上网课。她也是服了,就没见过这样的学生。只要坐在电脑前上课,她不是渴了,就是饿了,不是拉屎,就是尿尿。捉捉鳖摸摸虾,就是不认真上课。 早上第一节 是体育课,老师要求在群里发照片打卡,何袅袅摆几个动作,拍照上群,OK,她的体育课上完了。上语数英,她只有一张脸出现在镜头,一双手在桌面上玩起泡胶,屁股长钉子似的左晃晃右挪挪。 庄洁这天啥也不干,就搬个椅子看她上课。不过上了两节,她就咧着嘴哭,给寥涛打电话讲人权。寥涛听不懂啥是人权,直接就给她撂了。 上午课结束,音乐老师布置了作业,让每个学生录制一首歌曲,回头挑出好的参赛。何袅袅上楼换漂亮衣服,随后贴着墙盘腿坐,让庄洁录视频,她边拍手边唱:我是森林中的布谷鸟,家住在美丽的半山腰,看太阳落下去又回来,世界太多美妙……” 庄洁录完给她,何袅袅看完撇嘴,“我不想唱这个,我想唱《野狼 disco》。” …… “《布谷鸟》好,节奏欢快。”庄洁等着出门。 音乐老师在群里有要求,今年情况特殊,要唱节奏欢快的歌,要唱符合小学生身份的歌,不能太悲伤,不能负能量。 庄洁帮她提交完就出门,先去熟食厂转了圈,帮寥涛把卤烧鸡的大料配好,随后去下溪村喊庄研吃饭。 庄研一早背着画板就出去写生了,庄洁找过去,他啥也没画,人恹恹地躺在草坪上晒太阳。 第50章 Š事业爱情都要! 庄研一早背着画板就出去写生了,庄洁找过去,他啥也没画,人恹恹地躺在草坪上晒太阳。 庄洁轻踢他,“怎么了?” 庄研睁开眼看看她,也没作声。 庄洁坐下,看他半天,有些话不知从何说起。她索性什么也没问,拿着画笔,在画板上乱画。 庄研问她,“姐,你画什么?” “不知道,乱画。” “姐,你想过爸吗?” “哪个爸?”庄洁试图画一朵云。 “你想过哪个?” “咱爸我已经没印象了,何叔我没怎么想过。我常年在外读书工作,跟何叔没那么亲厚。”庄洁想了会,又说:“但是我很尊敬他,拿他当父亲一样。” 庄研坐起来,背对着太阳自言自语,“我反覆做着一个梦,何叔的葬礼上,我像一个木偶人,被婶婶们提着披麻戴孝。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并不想哭,但婶婶们拧我,说一定要大声哭出来。我不哭并不是不伤心,只是不想哭。” 庄洁搁了画笔,靠着他坐下,“我都忘了,只记得乱糟糟的。” “我前天梦见何叔了,我梦见他去高铁站接我,他朝我挥手喊:小妍,小妍。我看见他……”庄研说不下去了。 庄洁用力拍了下他肩,勾着他脖子没作声。 庄研拽了根草在手里,说他小时候很爱趴在地上,不管去哪玩,他瞌睡了就趴在地上睡。有一回被邻居捡回来,说地上脏,不可以趴着睡。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很喜欢趴在大地上的感觉,至今他都很喜欢。 庄洁笑他,“那你怎么现在不趴?” 说着庄研就趴在了草坪上,他说想做一个为秋天扫落叶的人,拥有无尽魔法的人。他说他很迷惘,没有希望,也看不见希望。他说只要看见她和妈忙,他就自责和内疚,原本该他挑起家里的重担。他说他不能心无旁骛地画画。他说自己懦弱自私又无能。他说他痛苦狂躁焦虑。他痛苦世界不能围着他转,他痛苦他没有哆啦 A 梦。他说甚至这一切的一切,也许都是他在少年强说愁。他喃喃自语,说了很多。 庄洁一直没接话,听他说完。说完他就趴着睡了。 “你这个阶段我也经历过,尤其高考那两年。我至今也不知道想成为什么样子的人,走一步算一步吧。” “路都是走出来的。先不要考虑以后,把眼下的路走好。”庄洁揉他头,“这种痛苦没人能替你疏解,需要你自己一点点消化,等渡过来,这就是一种蜕变和成长。妈很爱你,妹妹很爱你,我也很爱你。无论你变成什么人,成为什么样子,我们都依然爱你和接受你。” 姐弟俩聊完回了家,寥涛给他们盛饭,说工人不够,而且工作也很怠慢。庄洁说疫情还没过,让他们也缓几天吧。寥涛还是那句话,啥时候是个头。顺嘴又提了镇上引资的肉联厂,说原本打算入春就开工,现在突然搁浅了,镇上正找人去说好话,看补贴一点能不能开工。肉联厂说受疫情影响,原本拨过来的资金断了,短时间内是开不了工。 吃完饭闲来无事,庄洁晒着太阳看电影。何袅袅个人才,她给长靠枕穿了衣服,上面贴了张自己的脸,然后四下乱逛。 庄研看见举报给寥涛,毋庸置疑,何袅袅挨了一顿打,人老实地坐在电脑前上课。 寥涛端着干果盘出来,抓了把松子坐在庄洁旁边,剥了会满脸愁容地看她,“咋整,你说她这种货色咋整?”说着嘴朝屋里上课的何袅袅一努。 庄洁大笑,随后抓了把开心果,认命吧,她就不是学习的料。 寥涛大声说:“那就勉强读完小学,认个字就行,回来跟着我卖烧鸡。” “我才不卖烧鸡。”何袅袅在屋里接话,“我要读哈佛麻省斯坦福,我要开上市公司,我要当霸道女总裁。” 庄研拍了下她头出来,拉个凳子坐在庄洁旁边,看她平板里的电影。当看见电影是《断背山》,不自然地挪了位置,低头玩手机。 寥涛说她看的是啥,俩男人有啥好看。庄洁大致给她讲了电影的年代和背景,以及其中的悲剧性。寥涛看了会,剥着松子说:“异性也好,同性也罢,只要不做恶,没伤害人,都是堂堂正正的人。”说完补了句,“有啥呀。” 庄研低着头回了屋。 寥涛盯着地上的松子壳看了会,继续剥松子。 庄洁伸胳膊搂搂她。 寥涛无声地流泪,随后朝脸上一抹,骑着电瓶车去了熟食厂。 庄洁合了平板,发了会呆,偏个头打瞌睡。等醒来的时候身上搭了条毯子,庄研正坐她对面专心致志地画。 画里是庄洁的睡态,和卧在她脚边的三鹅子。 傍晚庄洁大显身手,她喊了王西夏过来吃饭。王西夏见桌上不是拍黄瓜,就是凉拌大拉皮,唯一有点厨艺含量的就是麻婆豆腐。但那个豆腐炖的,简直了。 她以为这已经很流氓了,没想到庄研又端了份圣女果沾糖。 …… 她望了眼桌上的菜,比划道:“小研,有没有硬菜?” 庄研不懂啥是硬菜。 王西夏直接道:“有没有大鱼大肉,能镇得住场面的菜!” “有!”庄研点头,“我姐炖了一个番茄牛腩,一个水煮鱼。” 王西夏有点失望,但也勉强,想着就要去厨房,刚到门口,被一股辣椒味呛了出来。 庄洁不让她看,说一看就没神秘感。 这时何袅袅弄了一桶泡面,准备去厨房煮,面没泡上,连骂带打地挨了一顿。庄洁翻脸,骂她啥意思,她辛苦了几个小时煮晚饭,她拿一桶泡面羞辱她。 何袅袅抱着一桶面站屋檐下生闷气,庄研安慰她,说要对咱姐的厨艺有信心。说着寥涛从熟食厂回来,闻见一股花椒香,随口就夸了庄洁几句。 菜上齐,众人围桌坐,王西夏看着一盆黑乎乎的肉,不敢下筷也不敢多说话。寥涛尝了口,昧良心地评价不错。何袅袅下筷子捞卖相不错的水煮鱼,半天不见鱼,正要问鱼在哪,庄洁瞥她一眼,她识相地舔了舔筷子尖,干干地评价:“味儿不错,味儿不错!” 庄洁下小笊篱,给她捞了一勺指甲盖大小的水煮鱼,淡淡地说:“鱼不新鲜,下锅就散了。” …… 饭后庄洁同王西夏坐沙发上,边看新闻边扯淡。庄洁说一个朋友想做医美,问她有没有意向。王西夏问她的想法,庄洁斟酌道:“我想代理一个国内厂家,单干。我这块太熟了,也有信心,但没找到合适的厂家和产品。”说完看她,“你要不要来,咱们俩一块?” “行,我也有这个想法,只是缺机遇。”王西夏应下。 俩人相互分析,都是随口一提,很多想法都不成熟,而且今年情况不适合创业。庄洁说:“行,就这么说住,回头咱俩留心,做一份规划。” “对,必须要做一份规划,然后再讨论可行度。”王西夏说:“我早就有念头,但身上有债不敢深想。如果咱俩一块,我就非常有信心。” “你单干没信心?” “我没魄力,我需要被人推一把。” “行,我推你一把。”庄洁碰碰她。 王西夏笑笑,说她要是有魄力,今年跟朋友做口罩也发财了。然后看了会新闻,碰碰庄洁,“今年肯定有表彰大会,医院已经在拟名单了,不管个人还是集体。” “今年就跟做梦一样。”庄洁说了句。 “谁说不是呢。”王西夏应了句,随后碰碰她,“老陈啥时间回来?” “管他呢,爱回不回。” “咋了,闹别扭了?” “没有的事儿。”庄洁有点烦。 王西夏当然知道她在烦什么,“你只要问自己能不能承受后果就行了。你随着自己的心,你扪心自问,你自己最需要什么?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我都支持你。” “崩管群里那些娘们儿说当代女性该怎么怎么样,去他的当代女性,这就是一个桎梏和陷阱。你就是你,你爱怎样就怎样,因为最终受益或吃亏的都是你。” “我没受影响。”庄洁说。 “对,我相信和支持你的选择。”王西夏说。 “万一选错呢?” “错就错。”王西夏说:“咱们不是涉世未深不经人事的少女。咱们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好几年,所作出的判断,是结合了自身的阅历和经验。而且,你要相信人是自私的动物,潜意识里会做出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我不选择。” “你怎样?” “事业爱情我都要!”庄洁看她,语气很笃定,“我都要。” …… “我洁姐就是有魄力!”王西夏竖大拇指,“那你现在烦什么?” “我想异地,陈麦冬个扯淡货不异。” …… “异啥?” “异地恋。”庄洁白她一眼。 “南坪镇异上海?”王西夏看她。 庄洁端起八宝茶喝了口,懒得接她话。 “他不跟你异,你怎么办?” “他说不异就不异?” …… “我洁姐霸气!”王西夏直点头,接着又说:“异地恋不是长久之计……” 庄洁摆手,“脑仁疼,想不了那么多,先异上再说。” “老陈是啥意思?” 庄洁想了会,说:“他啥也没说,但就是不异。” “你们原先是怎么打算的?” “我回上海关系就结束。但我现在不想结束了,我想把他转正,他有点……有点不识好歹。” …… “你认为他应该感恩戴德?”王西夏好笑地问。 “去你的。”庄洁骂他,“不至于感恩戴德,但会顺利转正。” “那你们刚开始……” “刚开始我哪会知道自己不想结束?这不是事赶事,赶这了?” …… “行,那他不跟你异,坚持结束呢?”王西夏换个问法。 “他说不异就不异?” “他坚持不异呢?” “他说不异就不异?”庄洁看她,“我怎么跟你说话这么费劲?” …… “你去医院卖产品,院长说不买,怎么着,你弯腰说:抱歉,打扰了?”庄洁服了。 “那我也没强买强卖呀?” “别扯淡了,个个医院说不买,你不照样跟在屁股后死皮赖脸?这还不算强买强卖?” …… “行!”王西夏服气,“我就看你是怎么摁着他头跟你异地。” “等着。”庄洁应下。 “看不出来,你居然栽在平平无奇的老陈……” “没有平平无奇,他已经很出挑了。不油腻不圆滑相当出色了。”庄洁打断她。 …… “老陈整体是不错,在陈家人里算是拔尖……” “不止陈家人,在全镇都拔尖。” “那还不至于吧、”王西夏改了口,“行,但凭良心,老陈眼睛真的不大……” “眼大无神,单眼皮更迷人。”庄洁奇怪了,“你们王家人为什么老恶意中伤陈家?偏见蒙蔽了你们的双眼,只会显得你们小肚鸡肠和心胸狭隘。” “呵呵。”王西夏冷笑,不搭腔。 俩人又聊了会,王西夏准备回家,说明儿一早有个视频会议。庄洁送她出门,她骑上摩托说:“咱俩都上上心,要是遇上合适的厂家就一块干。” “行。”庄洁点头。 王西夏走后,庄洁站大门口同出来倒垃圾的邻居聊了两句。对方回屋后,她又独自站了会,想了会事,院里何袅袅喊她,说她手机响了。 她回屋看了眼未接来电,陈麦冬打来的。她拿着边上楼边回过去,那边接通喂了声,庄洁问:”有事?” “没事不能打给你?”陈麦冬问。 “能。”庄洁笑了声。 何袅袅尾随她进卧室,庄洁把她推出去,反锁上门,“你发个位置过来,我明天去看你。” 第51章 情 小学已经通知下周正式开学,从接到通知那一刻,何袅袅就在狂补各种作业。光关于疫情的作文就三篇。 一篇关于新冠病毒的传播与防范,这些上网课的头一天学校就组织观看了科普宣传片。一篇是是防新冠病毒倡议书,一篇是命题作文《新冠病毒,我想对你说》。 前两篇她还能借鉴同学的笔记,第三篇就抓耳挠腮,咧着嘴求助庄研,“哥,我没啥要对新冠病毒说的。” “我也没得说。”庄洁正蹲在太阳下给庄洁洗头发。 何袅袅掂著作文本蹲过去,还没来得及张嘴说,就被庄洁瞥了一眼,老实地坐回学习桌前用袖子抹泪。 庄洁心烦,撺掇庄研,“你过去打她一顿。” 庄研嫌她笨,“我都教一万次了,她笨得的跟猪似的……” “你才是猪!你教我一万次了!”何袅袅喊。 “我是猪,但我也不跟你写。”庄研也生气。 何袅袅气得摔作文本,踩作文本。 庄洁警告她,“你该挨打了!” 何袅袅坐凳子上小声抽泣,她也不写,她就干哭。 庄洁被她抽抽嗒嗒和吸鼻涕声弄得烦,朝庄研道:“你去打她一顿。” “我不去。”庄研开始犹豫,要不要帮何袅袅写。 庄洁用毛巾裹住头发,过去朝她背上拍了两下,何袅袅哇哇大哭,声音响几道院子。 寥涛从熟食厂回来吃午饭,老远就听见院里哭。何袅袅看见她,哭得更痛了,说庄洁跟庄研合伙打她。 庄洁都懒得说,就轻拍了两下。 庄研很无辜。 寥涛拉着脸,给何袅袅擦了泪,骂他们俩:“你们俩没一百呢?” “打死我吧!打死我吧!你们就是嫌弃我笨!” “行了行了。”寥涛把她拉回屋洗脸。 庄研跟过去道歉,庄洁擦擦头发,朝她打暗号,“行行,我帮你整。” 屋里瞬间安静,何袅袅洗洗脸,拿了一包干吃面,坐在凳子上等她写。 …… 庄洁擦好头发,夺走她手里干吃面,骂她,“吃才。” 何袅袅毫不介意,只要有人帮她写作文。 庄洁趁寥涛不注意,恨铁不成钢地拍了她两下,又轻踹了她两脚,何袅袅就跟个皮墩似的,任你打骂,只要能帮我写作文。 庄研不管她们闲事儿,回厨房给寥涛盛面条。寥涛端着坐下吃,庄研问她工厂累不累,他可以去帮忙。 寥涛说不忙,让他专心画画。 庄研说可以帮她洗头放松,他会按摩头皮。这边何袅袅小声说:“马屁精儿。” 寥涛说不用,她自己就能洗。 庄洁接话,“妈,你就让庄研帮你洗一回,很舒服的。” 寥涛说她:“我手又没断。”长得有手有脚,何必让人洗头。 “妈,你要学会享受。”庄洁指挥庄研,“去去,给咱妈打盆热水。” “你别带头气我就行了。”寥涛说。 庄洁没接话,埋头指点何袅袅怎么写作文,何袅袅噘着嘴,能挂二斤肉。庄洁打她头,“别耽搁事,快点写。” 庄研先把寥涛头发一点点梳通,然后再打湿,揉上洗发水洗,边洗边小声聊天。 庄研最近很体贴懂事,只要闲着,就会帮寥涛分摊家务,在她煮饭的时候给她打下手。 寥涛都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饭点总是问他想吃啥,问他缺不缺颜料,说给他存了画室集训班的费用,回头开课就给他报。说家里事不让他操心,专心画画就行。 庄洁偏脸看了眼小声聊天的母子俩,喊了声寥涛,寥涛看她,她吹了个飞吻,流里流气地说:“妈咪,我爱你。” “滚一边去吧。”寥涛骂她。 庄洁明白寥涛有多难,把自己的三观揉烂打碎,再重塑,被迫着去理解和接受一套儿女强加给她的新观念,这需要强大的力量和勇气。 下午她抱着三鹅子去烧鸡店,忙了会,转身就去陈奶奶家。陈奶奶正在扒陈麦冬的薄衣服,眼见天热了,她先洗洗晾晾,等回来了他也能穿。 庄洁坐那跟她聊,陈奶奶洗盆里的衣服,洗了会揉揉腰,庄洁接过来说:“我来洗吧。” 陈奶奶挪身子,把洗衣盆让给她,说这都些都是冬子的,她洗也应该。 …… “现在时代变了,姑娘厉害了,都不给爷们洗衣服了。冬子他爸念大学,都是他妈在宿舍里帮他洗。那时候帮对像洗衣服是一件很幸福的事。”陈奶奶坐在凳子上嗑瓜子,“现在不兴了,现在姑娘不把衣服砸你脸上都够了。” 庄洁大笑。 陈奶奶边嗑瓜子边跟她聊家常,说陈麦冬光屁股时候的衣服她都留着,一件没舍得送人。说前两天他感冒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好。说疫情快过去吧,让他孙子平平安安地回家。 又问他们到底是怎么打算的,要不要双方长辈出个面,让他们先把婚订下。接着又各种夸陈麦冬,说他人高马大,说他孝顺顾家,说过了这村没这店。 说着说着就捂住嘴,半天捏了一颗牙出来,看了看,洗了洗,说牙掉了,随手就往房顶上扔。 劲太小,没扔上去,庄洁捡起来帮她扔,随口就说:“我带您去补一颗。” “我可不遭那罪,吃不了两天饭了,就这样吧。”陈奶奶打了个哈欠,随后坐在躺椅里又说:“每一场灾难都是上天给的警示,都是告诉世人,好好珍惜眼前人,指不定给个灾就看不见了。人啊,怎么也拗不过天。奶奶活一辈子了,啥最重要?年轻时候温饱最重要,等再往后过过,一个“情”字最重要。” “我都这把年纪了靠啥活下去?靠和他爷爷的回忆,靠和冬子的羁绊。我总是晌午泡一杯八宝茶,坐在日头下想他爷爷,想我们年轻时候的同甘共苦,想我们这一辈子的相互扶持。” “人忙忙碌碌了一辈子,你也说不清楚他到底在忙活啥。我就喝喝茶,回忆回忆他爷爷,操心操心冬子的婚事,光这样心里都可妥帖。” “你看镇里那个老鳏夫,年轻时候坑蒙拐骗,现在老了老了变成了老畜牲,天天在街上看见小姑娘就脱裤子。他这一辈子可怜又可耻,也不知道哪天就死屋里头了,连个收骨灰的都没个。”陈奶奶说着说着就睡了。 庄洁把衣服甩甩晾好,回屋拿了条毯子给陈奶奶盖上,随后回了陈麦冬卧室,把他秋冬的衣服都叠叠收起来。忙完,去了院里抽烟。 庄洁什么都明白,哪怕嘴再硬,心里只要闪过和陈麦冬分开的念头,都难免难受。就算她再极力避开,这念头也会时不时地蹦出来,膈应她一下。 她决定把事情简单化,打算剑走偏锋,单方面异地。只要陈麦冬不提分手,她绝对不提,拖一天是一天。往后的事,往后再说。 王西夏说她这个计划太孙子,而且后遗症大。她完全不介意,孙子就孙子。 王西夏说她办事不干脆,完全不像她行事风格。她才无所谓,不干脆就不干脆。 庄洁太了解自己了。她很清楚自己不适合小镇生活,太磨人了,会一点点磨掉她身上的锐气。她就是一只鸿鹄,她做不了燕雀。 疫情困家的这两个月,让她更认清了自己。如果每天这么无所事事,她会一天天地崩溃死掉。 上海她要回,陈麦冬她也要。 她引着三鹅子又折回了烧鸡店,店里煮了鸡杂,陈奶奶爱吃,她包些回去给她睡醒吃。 三鹅子就卧在电瓶车上,死活不下来。如果有人逗它,它就凶神恶煞地咬人。尤其看见食客拎着烧鸡出来,它就忽着翅,伸着脖子干嚎。庄洁在店里吼它,它还回嘴,扭头朝着店里干嚎。 庄洁出来骑上电瓶车安慰它:不会卤了你,不会卤了你。 庄洁带它来过几回店里,每回它都赖在车上,死活不下来。 傍晚给陈奶奶煮饭,陈奶奶在堂屋跟陈麦冬通视频,说着就举了手机过来,说庄洁正帮他煮面。庄洁转头看了眼手机,继续煮面条。 她一直没跟陈麦冬打过视频,陈麦冬也没主动打给她,很奇怪。陈奶奶把镜头对着她,她伸手档开,说面条马上就好。 陈奶奶对着陈麦冬挤眉弄眼,“哎哟,小洁是害羞了,害羞了。” …… 庄洁不习惯在陈奶奶面前跟陈麦冬聊天。 这边陈奶奶不依,还对着视频说:“冬子,小洁脸红了。” “啥,你说啥?你想看小洁害羞的模样儿?”陈奶奶对着手机喊。没喊完,陈麦冬就挂了视频。 …… “有啥呀,还挂视频。”陈奶奶稀罕,“俩都几十几的人了,还装纯情小白兔。” …… 陈奶奶看见院里的鹅,转身回屋拿称。三鹅子看见称就跑,陈奶奶喊:“我不宰你,我不宰你,我就称称你几斤。” 庄洁把三鹅子喊回来,陈奶奶说:“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鹅。” 一称,二十二斤,陈奶奶直摇头,说长过头了,肉质老,不好吃。 …… 晚上回家,庄洁打电话给陈麦冬,想问他回来的时间确定了没。电话没通,她也就没再打。俩人已经八天没通话了。 她隐隐有点火,前天打给他都没通,难道看见未接来电不会回?今天看他神采奕奕的和陈奶奶通视频,她就懒得理他。 什么鸟人。 她在院里骂了句回屋,朝沙发上的何袅袅问:“咱妈呢?” “还没回来。”何袅袅看着动画片应声。 “你作业写完了?” “我晚会就写。” “立刻去写,写不完腿给你拧断。” 何袅袅斜了她一眼,她过去轻踢她一脚,“不服?” 何袅袅瞪着眼,不说话。 “不想学就回来跟着咱妈卖烧鸡。” “我要生气了!”何袅袅气呼呼地说。 “你气、你气、你气。”庄洁点她脑门。 何袅袅拿过手机就发语音给寥涛,把她一股脑包庇庄洁夜不归宿的事说了!庄洁夺过手机把语音撤回,把她按沙发上就打。 何袅袅喊:哥,救命! 庄研经过,也正恼她偷用他颜料的事,听见救命声,新仇旧恨地过去打她。姐弟俩把她摁沙发上,拿着抱枕一顿狂甩乱揍。 何袅袅挨了揍,没哭,她要等到寥涛回来才哭,泪要流得有价值。庄洁指着她鼻子,“等会检查你作业,不好好写弄死你。” 庄研指着她鼻子,“再不经过我允许偷用我东西,我打死你。” * 庄洁是在一天早上看见了陈麦冬。那天她一早来烧鸡店开门,刚推上门,一偏头,就看见陈麦冬骑着摩托拐回陈奶奶家。 尽管他戴了口罩和一闪而过的身影,庄洁认出那就是陈麦冬。 她当时的心情很难描述,因为俩人已经十天没联系了。中间她打了四回电话,一回没通。她先冷静了会,把店里预备工作忙完,准备去陈奶奶家。 下来台阶碰见镇里的人,对方给她一个表,让各大商户配合镇里做好防疫工作。因为下溪村准备恢复旅游了。 庄洁填完表,不动声色地去了陈奶奶家。看见院里陈麦冬的身影,先瞥了他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堂屋,找陈奶奶聊天。 陈奶奶很高兴,说这兔孙都回来半个月了,一直在新房隔离。 庄洁也不关心,聊两句别的事,朝她道:“奶奶,那我先回了。” 陈奶奶只顾着高兴,这才发现俩人没说上一句话。那个兔孙拽不愣登地倚在门上,庄洁眼神都没给他个。 陈奶奶手一拍,“哎哟!我想起正事了。”接着朝庄洁说:“我先去办个重要的事儿,中午回来给你们煮好吃的。”临走前狠狠地踢了那个兔孙一脚,“拽给谁看呢?” 第52章 真正的家人 陈麦冬戴个墨镜,倚在门上,双手环胸地看她,“我看见你在开烧鸡店……”说着,庄洁伸手把他墨镜摘掉,他本能偏了下头。 “眼睛怎么回事?”庄洁看他。 陈麦冬用纸巾擦了下眼角的分泌物,说了句:“急性结膜炎。”他眼睛红肿,结膜充血。 “几天了?” “四五天吧。”陈麦冬也不看她。 庄洁掰过他头,翻他眼皮看。陈麦冬避过,说会传染。 庄洁懒得搭理他,问他要了摩托钥匙,去街上给他买眼药水。 陈麦冬回来有二十天了,他谁也没告诉,镇里有专人给他送物资和消毒。十四天的隔离快结束时,他眼睛干涩难受,逐渐红肿充血,他拍照让人诊断,没啥大事儿,就是急性结膜炎。因为出不去,他每天就用毛巾敷,也没来得及买眼药水。 庄洁回来时,他正坐在院里闷头抽烟,庄洁把他烟掐了,用生理盐水先帮他冲洗眼睛,随后滴了眼药水。滴完把眼药水扔给他,“两个小时一次。” 陈麦冬接过揣兜里,仰头看她,夸她人美心善。 庄洁看他那副欠样儿,问他,“怎么瘦成这狗样?” 陈麦冬强打精神道:“一个人懒得煮,将就着吃呗。” “你这样儿跟吸大烟似的。” 他脸颊凹瘦,眼窝发深,整个人显颓。 “心疼了。”他觑着眼看她。 庄洁没理他,转身从摩托上拎下几兜菜,往厨房里道:“中午庆祝一下。” 陈麦冬随过来,从背后搂住她腰问:“庆祝什么?” “庆祝英雄归来。”庄洁说得认真。 陈麦冬原本兴致不高,被她这话逗笑了,朝她脖子上就亲了口。 庄洁转身看他,“辛苦了。” “但辛苦归辛苦,回头账还是要算的。“ “什么账?”陈麦冬装傻。 “不回电话。” “行。”陈麦冬笑笑,“怎么算都行。” “我先煮饭。”庄洁系围裙。 陈麦冬倚在门口,看她有条不紊地择菜,洗菜,切菜。静看了会儿,过去抱住她道:“我偶尔会有几天情绪低落,不想与人交流,也不想和外界接触。” “然后呢?”庄洁问。 “然后我会把这些积压情绪全部消化掉。”陈麦冬嗅她头发。 “你不接我电话,是因为你在消化负面情绪?”庄洁明白了。 “不全是。”陈麦冬坦白道:“另一方面也想试试在你心里的地位。看你会给我打几通电话。” “你幼稚园毕业?”庄洁服了。 “嗯,幼稚园。”陈麦冬笑出声。 庄洁没再追问,她整天跑医院完全能理解他的情绪,“你一年需要自我疗愈几回?” “三两回吧。”陈麦冬说:“时间不长,三五天就完事了。” 庄洁点头,随后拧着煤气炉说:“你直接跟我说就行,我会给你空间,但不接电话很恶劣。” “行。”陈麦冬看她。 庄洁没再搭理他。但这货欠,他就立她旁边,一会捏捏她屁股,一会嗅嗅她头发,还说她头发该洗了。 庄洁停下切菜的刀警告他。他后退了一步,靠在老式橱柜上看她煮饭。人就老实了两分钟,又挪过来,依然捏捏她,戳戳她。 庄洁想发脾气,看见他充血的眼睛和削瘦的脸,也就随他去了,“你隔离期怎么打发时间的?” “看食谱,练厨艺,看电影,晒太阳,发呆,做俯卧撑,睡觉。”陈麦冬嗅她头发,又说了一遍,“该洗了。” 庄洁骂他,“我让你闻了。” 陈麦冬不管,继续吻她脖子,手还从她薄针织衫摸进去,把她胸衣推上去,手来回揉捏道:“别管我,你继续煮饭。” …… “在市里累不累?” “有点。”陈麦冬闭了眼。 庄洁摸摸他脸,紧紧抱住他,“难受就跟我说,不会笑话你。” “没事儿。”陈麦冬帮她理好衣服,挽着袖口说:“你歇会,我来煮。” “我来。”庄洁让他站一边。 陈麦冬转身去了院里,他在太阳下干站了会,伸手摸了摸被他尿烧死的无花果树,又折了根枝拿在手上,低着头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庄洁望着他背影,喊他,“陈麦冬?” 陈麦冬回头。 “过来帮我剥个大蒜。” 陈麦冬过来,指头上夹着烟,帮她一掰掰地剥蒜。 庄洁同他小声聊天,聊她砸手上的饮料,都被镇里人帮着买了。聊肉联厂前几天换了老板,这几天正招工。聊准备恢复的旅游,聊已经过去的冬天,即将结束的春天,和马上要来的夏天。 聊到田头的三叶草,庄洁说她见过长了四片叶子的三叶草,陈麦冬说那是四叶草。三叶草是三叶草,四叶草是四叶草,这不是一种草。 庄洁被他绕晕了,管它是几叶草。 陈麦冬说三叶草是爱尔兰的国花。庄洁说应该是国草,不应该叫国花。 陈麦冬笑,“管它呢。”俩人絮絮叨叨地聊了很多鸡零狗碎,慢慢把他拽回了现实。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才是踏实的生活。不似前一阵,整个人像是浮在半空。 庄洁擦擦手,摸出他兜里的眼药水,让他坐院里凳子上。 陈麦冬坐下,仰头让她滴。庄洁把他眼睛里分泌物擦掉,说分泌物会传染,问他有没有单独的毛巾。 “都在新房里。”陈麦冬眨着眼说。 庄洁拿着纸巾沾流出来的眼药水,说:“我从小体质就不好,念书的时候各种常见的传染病我都得过。急性结膜炎,痄腮,水痘,流行性腹泻等等。” “你为什么从小体质不好?” “我妈生我的时候耽搁了,我又是脐绕颈,生出来就没气了。医生倒抓住我腿,一直打我屁股,见我不哭就以为我死了。”庄洁说:“全家都以为我死了。我爸把我裹毯子里准备埋后院菜地,准备埋的时候发现我又活了。” …… “上小学,只要有流行病,班主任就放我假,因为我一准会被传染,我传染后再传染一班。其实我还挺快乐的,因为那些流行病不致命,伙伴们上学,我就在家看动画片。” …… “你还真是人生坎坷,命运多舛。”陈麦冬说她。 庄洁大笑,顺势坐他腿上,捧着他脸接吻。正相互舔舐着,陈麦冬影见奶奶猫着腰过来,他把庄洁摁怀里,“奶奶你又干什么?” “不碍事不碍事儿,我老眼昏花没看见,我就稀罕年轻人是咋谈恋爱的。”陈奶奶说完回了堂屋。 …… 陈麦冬安慰她,“没事没事儿,一回生二回熟……” 庄洁踹他一脚,回了厨房。 陈麦冬折回堂屋,朝着泡茶的陈奶奶抱怨,“奶奶,您别老这样,也不嫌难为情。” “我难为啥?大白天的你们坐我院子里搂着亲,到底谁更臊?” …… “行行。”陈麦冬小声说:“庄洁脸皮薄。” “啧啧啧,笑掉大牙了,没看出来。”陈奶奶听着厨房的炒菜声,“小洁比你强,还在厨房里忙活炒菜。要搁别的姑娘早臊跑了。”说完又用力拍了他一下,“没白糟蹋粮食,头一回见你干人事。” …… 庄洁端着锅装盘,陈奶奶笑眯眯地过来,“好、好、真是好。”随后看着案板上还没烧的几样菜,夸道:“我孙媳妇就是心灵手巧,烧菜一顶一。“ …… 回家的途中碰见王西夏,她去发快递,说一个同事从湖北出来,房东不让她回住处,酒店也找借口满房,她把钥匙寄给她,让她先住自己那。 庄洁告诉她陈麦冬回来了,俩人就站路边聊,王西夏安慰她,说没事儿,估计他多少有点职业病。“这就跟心理医生一样,其实很多心理医生都有心理病。他工作环境原本就压抑,今年情况特殊,回来又隔离了十几天,给他点时间,没事儿。” “我知道他没事儿,就是心里不舒坦。”庄洁拍她肩,“行,你忙吧。” “晚上喝酒?”王西夏约她。 “不喝。” “噢对,老陈回来了嘛。”王西夏打趣她。 “去你的。”庄洁笑骂她。 “不跟你扯淡了,我还有事呢。”王西夏说:“我下周回市里。” “你订票了?” “订好了。”王西夏骑上电车,“这几天抽空约。” “行。” 庄洁到了家,庄研独自坐在沙发上笑,庄洁问他笑啥?庄研翻出何袅袅曾经的一本作文,清了清嗓子,念道:“2019 年,8 月 24,晴,《一件难忘的事》” “那是一个风雨交加雷电轰……轰鸡?轰鸣,轰鸣。”庄研忍住笑,重新读:“那是一个风雨交加雷电轰鸣的夜晚,我突然发了 42 度高烧,我的姐姐背着我冒着瓢泼大雨去看医生。我担心姐姐的一条假肢,我烧的喉咙冒烟都不喊疼,姐姐背着我匍匐前行,快到医院的时候,我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姐姐的假肢掉了!但她刚毅勇烈!百折不挠!不向命运屈服,她咯登着一条腿……咯登着一条腿,如金鸡独立般把我送到了医院……”庄研爆笑,实在读不下去了。 何袅袅听见动静下来,夺过作文本就打他,“你懂不懂隐私!” “妹儿,你跟哥形容一下,怎么背着一个人匍匐前行,还能咯登着一条腿把你送医院……” 何袅袅追着他打,庄研围着沙发跑。庄洁捡起作文本看,眼皮子直跳,“何袅袅,你啥时候发 42 度烧我背着你去医院了?” 寥涛抱着晒好的褥子从楼上下来差点被撞倒,随口骂了他们一句。庄研围着她躲何袅袅,念着她的作文。何袅袅往地上一坐,抱住寥涛的腿,要寥涛为她做主。 兄妹俩左右拉扯,寥涛怀里的褥子散地上,何袅袅见势滚上去,非要寥涛打庄研,不打庄研她就饿死。 寥涛快烦死了,一窝膈人虫,转身就去找鸡毛掸子。庄研看见跑出去,何袅袅不服气,拖着褥子跑,边跑边说寥涛重男轻女,一家子人欺负她。 寥涛撵出去,骂她,说褥子是才晒过的。何袅袅拖着褥子跑上街,扭头喊:“谁让你不替我出气!”说完褥子一撒,人顺着巷子就跑了。 寥涛把褥子捡回来,抻在晾衣绳上用棍子打灰,朝着庄洁说:“养一窝这咋整。” 庄洁不管闲事,闻见香味儿去了厨房。小火上炖着补汤,她准备掀瓦罐盖,寥涛拍她手,“里面是给庄研炖的。” “我还不兴看一眼?”庄洁撇嘴。 “看啥看,男人吃的。” 庄洁偷偷掀开看了眼,想了会儿,拿出手机发微信给陈麦冬,要他过来吃晚饭。发完过去搂住寥涛,说爱她呀,想她呀,世上只有妈妈好呀。 寥涛眼角带笑地推开她,“哪远去哪吧,你们姊妹几个不气我就烧高香了。” 庄洁随口就说陈麦冬回来了,说他已经自行隔离二十天了,说他瘦成狗样了,脸色差,陈奶奶煮饭也差,巴拉巴拉了一大堆。 寥涛推她,“撅撅屁股都知道你要干啥。”随后去了厨房,扒了冰箱,说晚上整几样好菜。 陈麦冬随手带了礼物过来,寥涛说:“咱农村人不兴这样,过来一顿饭的事,掂东西就见外了。“ “行,廖姨。”陈麦冬笑着应下。 寥涛同他聊了几句,随后就去煮饭。庄洁过来打下手,寥涛说:“怎么感觉他跟没睡醒似的,整个人很疲?” “估计他眼睛难受。”庄洁搪塞了句。 “就是瘦了不少。”寥涛盛着补汤说:“也怪可怜人,要是有个妈,就会想着法的给他补回来。”接着又总结出一句:“一个家里能缺男人,绝对不能缺女人。你们姊妹仨要是让你爸领,最多一个月,你们都得一个个掂着碗上街。” “对,我妈最伟大。”庄洁奉承,“歌德说:永恒的女性,引领人类前进!我妈引领全家前进!” “这话没错,我爱听。”寥涛说:“歌德是个明白人。” 庄洁大笑。 陈麦冬正陪那兄妹俩玩,庄洁端了补汤过来,喊他们洗洗手吃。陈麦冬洗了手过来,趁人不注意,亲了她一口。 庄洁说完指着一大碗汤,“我妈特意给你炖的,一口不能剩。” 陈麦冬喝了一大口,朝她道:“妈真好!” 庄洁懒得理他,问他滴眼药水了没。他点头,“两小时一回。”接着又小声说:“晚上去新……” “你太瘦了,补补再说。” …… “我身上都是肌肉,我每天都做俯卧撑和仰卧起坐……”说着那兄妹俩坐过来,何袅袅见桌上没她的汤,撅嘴说寥涛重男轻女,说她偏心,说着寥涛就端了骨头汤给她,堵了她的嘴。 一个个难伺候死了。 何袅袅啃着骨头,看庄洁跟陈麦冬小声聊天,看寥涛忙前忙后,幸福感十足地说:“冬子哥,等你跟我姐结婚了,我们就是真正的家人了。” 庄洁用筷子敲她碗,“吃吧,指不定哪一口就长肉。” 第53章 裙下之臣 饭后俩人找了藉口,前后脚地出门。陈麦冬在路口等她,见她出来,鸣了下摩托喇叭。庄洁过来,朝他扬下巴,“咱们先去消消食?” “也行。”陈麦冬不太情愿。 “消完食再回新房。”庄洁看他。 “行。”陈麦冬笑出声。 “看你那小鳖样儿。”庄洁骂他。 “走,上来,我们去下溪村转转。”陈麦冬说。 俩人去下溪村要经过一大片麦田,麦子已经抽穗,庄洁说:“干脆就沿着麦田转吧。” “行。”陈麦冬扎好摩托,胳膊搭上她肩在田间消食。 俩人安静地转了会,庄洁折了个青麦穗在手里搓,搓完把麦子壳吹掉,手心是几粒饱满的麦仁,“可以吃了。”说着就把麦仁喂给了陈麦冬。 陈麦冬吃完,掏出根烟咬嘴上,挡着风点着抽了口,胳膊攀着她肩继续转。转着就影影绰绰地看见俩人往麦田里去。 “走,去看看。”庄洁猫着腰跟上。 “管别人那……诶,怎么看着眼熟?”陈麦冬也跟上。 跟了一段发现势头不对,陈麦冬扯着她回去,不要惊扰了人家。 俩人折去了一处偏僻的草坡,说躺下歇一歇。庄洁发微信王西夏:世风日下、世风日下!你堂哥堂嫂也太没……” 陈麦冬抢过,不要她跟八婆似的,什么都说。 庄洁懒得搭理他。 陈麦冬仰头望星星,没再作声。 夜很静,只闻虫鸣,庄洁碰他,“诶,老陈,这是蟋蟀声?” “不是,这才五月。”陈麦冬握她手,望着天上的星子,又侧脸看她,缓缓地跟她聊。 聊积压下来的抑郁情绪,聊面对尸体的时候他在想什么,聊这次疫情后他对生死的感悟,聊他面对自己时的一些龌龊心思以及不安全感。 庄洁没接话,认真地听他说。 他不紧不慢地说了一个钟,庄洁看他,“比起我见过的各种优质男,你确实平平无奇,家世和能力也一般。但就是很奇怪,普普通通的你就是能吸引我,让我觉得有魅力和舒服。” “我接触过不少优质男,他们能力学历家世各方面都很出色,但接触两次摸透了性格就觉得乏味。他们身上的野心目标追求我都有,他们知道怎么滴水不漏的为人处事,知道怎么把双方利益最大化,绅士体贴又风度诙谐,这些品质作为朋友我很欣赏,但作为情人却吸引不了我。因为我和他们太像了。” “我简直能想到婚后一成不变的生活,我们会为了共同利益全力往上爬,给自己创造更好的物质条件,为下一代人积累财富,让他们打破阶级……算了。”庄洁轻声说:“我对动物园里的老虎狮子没兴趣,我喜欢野狼。我有一年去吉林山区,夜里听见狼嚎就很兴奋。” “不要有不安全感,我喜欢你,必然是你有与众不同的地方。在我眼中你就很厉害和强大,我不行,我不能面对尸体,尤其是特殊的尸体。我克服不了内心的恐惧。有些特殊职业我会鼓掌喝彩,但绝不能让我做。我精神上承受不了。” 庄洁看他,又伸手拥抱他,“我代表广大人民抱抱你,有你们的存在非常棒,辛苦了。” “在我眼里,你们同一线抗疫的医生没区别,同样的伟大。” 陈麦冬抱住她,积压的情绪一点点瓦解。 庄洁轻拍他背,说:“很奇怪,我特别会安慰人,我这天赋异禀的能力也是绝了。” “扯淡儿。”陈麦冬轻声说了句。 庄洁又自嘲般地说:“我很能安慰我妈,安慰西夏,安慰庄研,安慰你,安慰所有我在乎的人,但就是安慰不了我自己。” “我能安慰你就行了。”陈麦冬看她。 “嗯哼,凭本事。”庄洁看他,随后偏头,闻了闻耳边的草香,意味深长地说:“怪好闻的。” 陈麦冬跪坐起来,反手把身上的衣服脱掉,垫在她身下。 心怀鬼胎的人心跳如雷,庄洁先发制人,“你心跳这么快?” “你没跳?”陈麦冬反问。 “没你快。” 陈麦冬拉她手放自己心口,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广袤的大地啊。”庄洁抒了句情,随后望着他一粒粒地解上衣扣子,脱下扔一边,赤裸裸地盯着他露出的腹毛。 陈麦冬顺着她目光低头,她的手指捋着他腹毛往下探,在里面嬉戏搓揉,陈麦冬头昏脑胀,吟喊她:“宝贝儿。” “脱。我想看。”庄洁说。 陈麦冬颤着手,脱掉牛仔裤,甩一边,只身内裤地看着她。 庄洁手指沿着他内裤边打转,挑一下,弹回去,再猛得伸进他浓密的毛发里玩弄,陈麦冬大骂她。 庄洁把他推翻在草坡上,居高临下地撩拨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大骂,哀求,痉挛,以及高潮。 庄洁给了他几分钟喘息,反手解下内衣丢他脸上。陈麦冬狠狠嗅了下,望着她饱满浑圆的胸,拍拍自己的腹,“宝贝儿,坐上来。” 庄洁取了假肢,毫不客气地坐进去,舒服地喊出声。那股理所当然,舍我其谁的气势,让陈麦冬甘愿沦为裙下之臣。 * 报应来得太快,隔天俩人都感冒了。庄洁上午吃了药,又昏昏沉沉睡到中午才起。洗漱空隙接到陈麦冬微信,他说感冒了,也是刚起床,但这会生龙活虎,可以出去扛大山。 …… 庄洁没回他,昨晚上俩人放肆过头了,整一片草坪被他们滚过来。她背上有一点一点的小硌伤,没出血,但洗澡疼。下楼看见王西夏,她早上碰见寥涛,寥涛说庄洁感冒了,她特意过来看看。 “没事儿,就是着凉了。”庄洁嫌她大惊小怪。 “没发烧吧?”王西夏离她远远地站着。 “没有,我就是吹风着凉了。”说着打了个喷嚏。 一家人都离她远远的。 庄洁看她们,“都别神气了。”说着回屋戴上口罩,捧了杯热茶坐在太阳下,朝着玩起泡胶的何袅袅问:“不是开学了?” “坏心!整天盼着我开学,我在家你碍你事了?”何袅袅撇嘴,“你就是看不见我好!” “别撇嘴,丑死了。” 何袅袅哼她一声,不理她。 王西夏翘着腿坐过来,“这周是小学 1—3 年级开学,估计她们得下周。错人流嘛。” 何袅袅回屋找寥涛要口罩,她上学不戴大人的,她要戴那种粉粉的专属小孩的。 这边王西夏玩着手机打了个哈欠,说她堂哥也感冒了。 “活该。”庄洁脱口而出。 “你说啥?” “我说,你堂哥感冒活该。”庄洁把昨晚上看见他去打野炮的事说了。 “你是说我堂哥?”王西夏难以置信。 “对,就是你那沉默寡言,一脚跺不出个屁的堂哥。” “我 x,我堂哥能干出这事?” 庄洁侧头,打了个喷嚏。王西夏挪挪位置,远离她,“那你感冒是咋回事儿?” 庄洁觑眯着眼想了半天,索性坦白道:“跟你堂哥一个情况。” “啥?”王西夏惊地站起来,“你跟我堂哥去……” “不是不是不是!”庄洁挥着手打断她,也是服了! 王西夏虚惊一场地坐下,摸出烟压惊。 “看你那样儿,吓死你。”庄洁说她。 “你睡老徐都不能睡我堂……” “去你的!”庄洁有点气了。 王西夏打嘴巴,挪过来求饶道:“不会说话不会说话。”立刻转话题道:“回正题回正题,你跟老陈怎么这么骚?” “还不是看见你堂哥堂嫂,我们才临时起意。” “这一对真不是东西,呸——不要脸,带坏人!”王西夏骂。 “滚蛋去。”庄洁笑她。 “咋样?”王西夏问重点。 “前所未有,爽、爆、了!” …… “别用夸张手法,朴实点行不行?”王西夏翻眼。 “爱信不信,自个体验去。不刺激不爽你堂哥能干出这事?”庄洁懒得同她磨嘴皮。 “荒天野地里,我是干不出来。”王西夏摇头。 “你是放不开。”庄洁轻声说:“有花香虫鸣,有月光清风,以天为背地为床……”说着邻居拎了筐槐花过来,说是山上摘的,让她们娘儿几个蒸了吃。 寥涛从屋里出来,接过说今年只顾忙,想去摘的时候都落败了。邻居说这是山上的晚槐,比镇上的槐花清甜。接着就提到她有个亲戚想赚点钱,如果熟食厂缺工,看能不能让她来。她这亲戚腿脚麻利啥都好,但就是个哑巴。 寥涛应下,说让她来吧,厂里也正缺人。 庄洁同王西夏又扯了会,王西夏临走前给她看图片,“这个包我朋友能三万拿到手。” 庄洁瞥了眼,看不上,“我不背经典包。” “你就是冤大头!经典的耐背好吧。” “我又不是图耐背,我只要好看。”庄洁买包只看当季新款,有喜欢手头宽裕就买,才不会考虑容不容易过时。一年总是要添一个。 王西夏则截然相反,她绝不买当季包,她会等着市场反应,等明星同款,等它成为经典才入手。 有时候俩人同时看上一款,就会合买,谁有事谁背。但大部分时候都是王西夏借背庄洁的。她的款式新,背出去更能撑门面。 因为工作关系,她们偶尔会出入一些不符合自身身价的场合,需要用大牌包撑场子。最早俩人背高仿被嘲笑,后来就要么不背,要么背正品。 王西夏离开后,庄洁又吃了药,回楼上蒙头睡。寥涛说厂里忙,她才不管,一切等她睡醒再说。 一觉到傍晚,何袅袅喊醒她,说冬子哥来了。庄洁穿着家居服神清气爽地下去,陈麦冬正从院里扛了一桶水回屋,看见她下楼,立刻折回院里,肩上又各扛了一桶回来。 …… 庄洁服了。 寥涛炖了补汤,刻意喊他来喝,可怜他出去支援了两三个月。陈麦冬喝着夸着,就没喝过这么好的汤,说自己从小就很少喝补汤,父母不在身边,奶奶又不太会炖。 庄洁就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辈。几个小时前他发图片给她,说陈奶奶一天两顿的给他补。不是西洋参鸡汤,就是当归老鸭汤。 寥涛不经夸,端着陈麦冬的碗,非要再去盛一碗。陈麦冬已经喝三碗了。庄研多嘴问了句:“妈,这是什么汤?” “大补汤,多喝点。”寥涛也给他盛了碗。 何袅袅把碗一伸,我也要喝。 寥涛给他们盛了汤,又分了肉,众人直夸肉质奇特。寥涛打哈哈,说赶紧吃吧,大补。 庄洁喝了碗红枣小米粥,夹了几口凉拌菜。见众人吃饱喝足,去厨房,筷子夹了俩鳖盖折回来,不怀好意地,跺着脚地大喊:“天呐,你们竟然吃鳖肉喝鳖汤!老鳖肉!老鳖汤!” 第54章 姜,还是老的辣 庄研跑去卫生间,何袅袅假呕,大哭,不能接受自己吃了那么恶心的东西。只有陈麦冬淡定,他早就吃出来了,陈奶奶早年给他炖过,也是连哄带骗地让他吃。 寥涛碍于人前,否则早拿鸡毛掸子抽她了。骂她是坏事妖精,她故意把壳藏起来都被她扒出来。 庄洁老早就看见养在桶里的老鳖,当寥涛给她盛汤的时候,她就强硬拒绝。 庄研跟何袅袅挤在卫生间刷牙,寥涛收着碗生气,“一个个样儿,甲鱼汤大补。” “妈,土话里骂人的王八孙跟鳖孙是不是就这东西?”庄洁闲闲地嗑花生。 “吃吧吃吧,别在这膈应人了。”寥涛端着碗回厨房。 “坏人虫儿。”陈麦冬靠近她。 “你个小鳖孙儿,别靠近我,别亲我。”庄洁警告她。 陈麦冬给她一个眼神,让她等着,上楼问庄研要了牙刷刷牙。 庄洁剥了一大把花生,在手心里搓一搓,红衣吹掉,拿去厨房给寥涛吃。寥涛先是骂她,接着说:“你们俩别在我眼皮底下眉来眼去,九点,最晚九点你催他回去,别学上回屁股沉。” “行。多大点事儿。”庄洁好笑。 “你以后门禁十点。” “十点就十点。”庄洁无所谓。 “出去出去吧,别在这烦我了。”寥涛收拾好厨台,准备洗锅碗。 “我来吧。”庄洁挽袖子。 “我敢使你?你手金贵,滚蛋滚蛋吧。” “我来我来。”庄洁站洗碗池前洗。 寥涛随她去了,解着围裙说:“我一想到你心口就闷,想到庄研更闷,袅袅又指望不上。” “你想开点……” “我想不开!养了仨没一个,我操心,我睡不着觉。” 庄洁没作声,最近寥涛情绪不稳,一点就着,黑眼圈也明显。 她洗了碗回客厅,陈麦冬给何袅袅辅导作业,寥涛坐在电脑前做账。她坐沙发上发微信:夏,我妈最近情绪不太好。 王西夏回她:估计是太累了。我今天在你们家也感觉到了,往常廖姨都神采奕奕,今天有点说不上来。 庄洁没回。 王西夏又回:也许是有事压心里了,你多关心关心就行,多说一些暖心话。上回你说了些肉麻话,廖姨看似骂你,其实开心死了,因为她眼神特别特别温柔。 庄洁回:我有点担心,担心中老年抑郁。 王西夏回:廖姨整天操不完的心,你爸跟何叔离开她都挺过来了,现在你们姊妹仨长大,熟食厂也很顺,她抑郁什么呢?别胡思乱想。 庄洁回:我妈对我们姊妹仨期望高。 王西夏问:这不正常?哪个父母对子女没期望? 庄洁想了会编辑:我们姊妹仨情况复杂。我妈对我没啥期待,我能顾好自己她就很满意。袅袅那学习态度,她也指望不上。庄研对她打击最大……编辑完又全删掉,简单回了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王西夏回:谁家不是?门一关,谁屋里都是千疮百孔,一地鸡毛。别想的太严重,廖姨非常厉害了,就算你们姊妹各个不成才她也能扛住。 庄洁回:行,你忙吧。 发完上去庄研房间,一地的废纸团,他人坐在画板前自己跟自己怄气。下来又去寥涛跟前,看着她一点点做账,等她做完,竖大拇指,“妈,太优秀了!” 寥涛鸟都不鸟她。 庄洁抱住她,做作道:“妈,我上辈子肯定是拯救了银河系,否则怎么会投胎到你肚子里?” 寥涛没忍住笑,捶了她一下。 何袅袅假呕,“姐,你是我见过最会拍马屁的人。” 庄洁引以为傲,“有本事你也拍?” “哼,我是有腔调的人。”何袅袅装著作业说:“这些难做的题冬子哥一讲,我全都理解。你讲的我就听不懂。” 庄洁撇嘴,“你不是说你都懂了?” “我怕你打我才这么说。冬子哥有耐心,你暴躁。”何袅袅吐吐舌头。 庄洁看了陈麦冬一眼,指了下墙上的表,示意他该告辞了。 陈麦冬离开的同时她收到条微信:等你。 庄洁回他:等我妈睡了再说。 寥涛看见她的小动作,说:“今儿碰见你邬姨了,陈奶奶托她过来问问意思,想两家坐下吃个饭。” 庄洁没作声。 “你怎么打算的?”寥涛问她。 “就原先怎么打算……”庄洁瞬间闪出个念头,转了话,“我先回上海,我们谈个两年,合适就结婚。” “你们俩商量过了?小陈愿意?”寥涛不认同地看她。 庄洁含糊地应了声,“你别操心了,这是最完美的办法。两年异地恋要扛不过,那就说明没缘分。” “两年以后怎么打算?他去上海……” “小事儿,回头再说。” 庄洁说她皮肤状态不好,催她早点睡觉。寥涛也乏了,回卧室去洗漱。庄洁跟在她身后说:“等结婚了我至少生俩,一个随我姓,一个随他爸。” 寥涛洗着脸说:“只要你们姊妹怪幸福,孩子随谁姓我都不介意。孩子随你姓,你不也是你爸的姓?” “行。”庄洁点头。 “庄研随他吧。”寥涛拿着毛巾擦脸,“只要你们过得怪好,有没有后都无所谓。” 庄洁从身后搂住她,“妈,我好爱你。庄研也爱你,袅袅也爱你,我们都爱你。” 寥涛用毛巾遮住脸,把泪逼回去,推她道:“去一边吧。你不爱我我也是你妈。”说着坐在梳妆台前,往脸上涂着护肤品。她晚上不爱涂护肤品,但这套是庄洁用了一半不用的,贵得要命,扔了又可惜。 “精华太少了。”庄洁拿着又往她手上压了一管。 “谁要你管闲事。”寥涛打她手,“贵得要命。” “我还有一套用着过敏,等会也拿给你用。”庄洁说。 “我是垃圾桶?” “我五六千买的呢,你要不用我就送给表妹……” “你怎么是个败家子?”寥涛拉着脸骂她,“钱是大风刮来的?”歇了会又说:“拿下来给我用吧,我也快用完了。” “行,没问题。”庄洁倚着衣柜笑。 “回头你有啥要送人,提前跟我吱声。”寥涛交待她。 “行!”庄洁攀着她肩试图撒娇。 “去一边吧。”寥涛点她额头。 “妈,将来我要生小孩了,全指望你帮我带呢。”庄洁拍马屁,“你这么开明,又会教育小孩……” “你不怕我打死?” 庄洁大笑,“打死吧,反正也是你外孙儿。” “我才不帮你带,你们难伺候死了,带不好全落埋怨。”寥涛说:“你张姨帮她儿媳带了一年孙子,还像个老保姆似的洗衣做饭,一年没给一分钱,就这样,她媳妇还嫌弃她一身坏习惯。” “你张姨委屈的跟啥似的,不带吧,她儿媳妇说工作忙,请不起保姆。去带吧,整天住一块磕磕绊绊的全是事儿,还成天瞅你张姨毛病。你说图个啥?” “我绝对不瞅你毛病。你能把我们姊妹仨教育这么好,还教不会……” “去一边吧,现在你整天都张嘴瞪眼的找事,等我老了你不更嫌弃死?”寥涛口是心非。 “我绝不可能嫌弃我妈!哪怕我妈白发苍苍,牙齿掉光!”庄洁发誓。 “我也绝不可能嫌弃我妈!”何袅袅从门口跑过来抱住她,晃着身子说:“妈我爱你!我比我姐更爱你,我爱你一亿年!” 寥涛点她头,眼神温柔地说:“起开吧。” 庄洁轻踹她,“你是学屁精?” “就你会拍咱妈马屁?我也会!”何袅袅朝寥涛撒娇,“反正我不管,你不能爱我比我姐更多!” “行。”寥涛揉她头。 “妈,你偏心了啊。”庄洁争宠。 何袅袅紧紧搂住寥涛,“妈,我跟我姐你选一个。” “选什么?” “像电影里《唐山大地震》那样,我跟我姐都被压了……” “胡扯八道!”寥涛骂她。 “我不管,你要说你爱我!”何袅袅撒泼。 “起开起开,睡觉去。”寥涛催她。 “不行,你就要说爱我。” 寥涛神色有点不自然,她从未说过爱谁。何袅袅缠着她不依。庄洁往床上一躺,“今晚我跟咱妈睡……” “我睡我睡!”何袅袅先钻被窝。 “怎么哪哪都有你?”庄洁蒙住被子打她。 何袅袅大喊,说她是有心机的女人,像宫斗剧里面的妃子,想法设法地抢皇上的爱。 姊妹打闹了会儿,何袅袅睡了,寥涛轻声说:“你还没一百呢?整天没一点大样儿。”说着打了个哈欠,“去睡吧,我也困了。” 庄洁轻声出来,都快十一点了。手机在沙发上震动,陈麦冬发微信她,说新房已经深层清洁消毒,还发了一张特有情调的卧室照片,新换的床品都洒了香水。 庄洁问他:你在哪? 陈麦冬秒回:你想我在哪我就在哪。发完又撤回,接着一条:五分钟到你家门口。 寥涛听见渐去的摩托声才起床,她给何袅袅掖了被子,又亲了下她额头,蹑手蹑脚地出来。她先喝了杯水,随后点了根烟坐在院里抽。 庄研睡不着,穿着睡衣下来院里拿东西,当看见独自坐那抽烟的寥涛,先是一愣,随后问:“妈,你怎么不睡?” 寥涛抬头,跟他四目相对,什么也没说。庄研的眼神从迷惑慢慢变成震惊,接着是被人发现秘密后的羞耻,然后仓皇逃回了楼上。 这边陈奶奶明示暗示俩人都装傻,你们想装傻,也得看我准不准。她做了缜密的计划,凌晨五点就去了新房,她输入密码开了门,然后轻轻地进屋,又轻轻地开了玄关灯。 脚上踩了东西,捡起来看,是一件女士 T 恤。她从玄关捡了一路,裤子,内衣,她捡完直咂舌,年轻人实在荒唐。 她想了会儿,又把衣服一件件扔地上,恢复原状。又扫了一眼客厅,沙发抱枕扔了一地,茶几上还摆着一盒……她拿起来看,是安全套。 她糟心得很,年轻人太荒唐。但换个角度一想,她把安全套拆开一个,随便扔地上,又挑起一个性感小裤衩,扔在沙发最显眼的位置。 一切准备就绪,等到七点,她先拿着手杖敲敲屋门,接着又捣捣地面,哎呀呀!震惊地大喊三声!然后直冲卧室拧开门,当看见床上还一脸懵逼的野鸳鸯,瞬间捂住眼睛,身子贴着门就要晕倒。 “奶奶——”陈麦冬顾不得体面,迅速过去搀住她,把她扶回了沙发上。 陈奶奶透过指头缝,当看见他只身一条奇奇怪怪的裤衩,羞得抄起手杖就打。 陈麦冬捂住屁股上的猴子尾巴回了卧室,半分钟后穿好衣服出来,看见陈奶奶晕倒在沙发上,准备打 120,又见她虚弱地喊:“水、水。” 庄洁迅速递过来一杯,陈奶奶喝了口,挣扎着坐好,陈麦冬要扶,被她一把甩开。 庄洁穿着陈麦冬的衣服,手抓着大裤腰,面红耳赤地站在一侧。陈麦冬也孙子似的,跟她并肩站一侧。 陈奶奶缓了好一会儿,指着地上,沙发上的羞人物让他们看。陈麦冬一一捡好,随手揣了兜里。 陈奶奶狠狠地骂他,骂他败坏家风,让他回去跪他爷爷照片。骂完又看向庄洁,“洁儿,别怕,跟奶奶说实话,吃亏了没?” 庄洁不理解吃亏的意思,含糊地点了点头。 陈奶奶又骂陈麦冬,骂他毁人清白,这让洁儿以后出门怎么做人。 庄洁自身难保,也顾不上陈麦冬,就低着头站那想对策。 陈奶奶拿着挂在脖子上的手机,“我现在就打给你廖姨,让她过来打断你……” “奶奶不用了。”庄洁阻止。 “咋不用?奶奶是个明理人,绝不能白让你吃亏!” “奶奶,我没吃亏……” “照你这意思,你是情愿的?” “嗯。”庄洁点头。 奶奶思索了会儿,看向陈麦冬,“你也是情愿的吧?” …… “奶奶,我们是在你情我愿地处对象,您一大早……”陈麦冬正说着,陈奶奶扶着头,想晕倒。 陈麦冬不敢再说。 陈奶奶掏出手绢先擦了泪,又擤了下鼻涕,“我们陈家脸都被你丢尽了,我怎么去见你爷爷。”随后看向庄洁,朝她招招手,让她坐过来拉住她手,“洁儿,不怕,有奶奶为你做主,这混账要是强迫了你,我现在就阉了他!” …… “奶奶,他说的是实话。”庄洁一撇头,看见沙发边上的安全套,当下就想晕倒。 陈奶奶麻利,不容她躲,手杖挑起就扔陈麦冬身上。陈麦冬无地自容,捡起来胡乱塞了兜里。 陈奶奶要起身过去打,庄洁拉住她,“奶奶,您别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对,还是洁儿贴心,不值当。”陈奶奶拍拍她手,然后又恶狠狠地剜了陈麦冬一眼。 庄洁给她端茶,“奶奶,消消气。” 陈奶奶喝了口茶,看向她,“洁儿,不跟你妈打电话能行?” “没事儿奶奶,我妈开明。” 陈奶奶眼一瞪,“再开明也不能吃亏!” “对,奶奶说的是。”庄洁附和。 “既然是你情我愿,这事就好办了。奶奶是旧社会过来的人,念旧,这俩人好了就是要定亲,不兴新社会这套……这套始乱终弃。”陈奶奶看向陈麦冬,“你三天内把戒指买好,我让媒人去提亲,先把婚事定了。要是你不愿意或始乱终弃,我就报警抓你!” …… 陈麦冬听到这,明白过来了,往懒人椅上一歪,也不作声。 陈奶奶拿着手杖打过去,陈麦冬也一心气,破罐子破摔,“您打死我吧。大清早就来……” 陈奶奶大骂他一声,“你是看不上洁儿?你只是想玩弄她?” …… 陈麦冬看了一眼庄洁,偏过头说:“不是。” 庄洁也明白过来了,她想了会,将计就计道:“奶奶,全凭您为我做主。” 陈麦冬头一扭,看她。庄洁说:“我不要碎钻,简单大方款就行。” 陈麦冬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应声道:“好。” 陈奶奶功成身退,掸掸衣服,柱上手杖问:“孙子,你戴个猴子尾巴干啥?” …… 陈奶奶再不理他们,留下一室的尴尬,迳自出了屋。 第55章 Š驭夫有术 隔天妇女主任就找上门,说挑个日子把婚订了。庄洁提前和寥涛招呼,订就订吧,好事。 陈麦冬发了几张钻戒图片,庄洁一个没看上,最后自己选了一款中意地发过去,说是订制款,需要一个月。 陈麦冬很满意,发了一排微笑的表情,一个月算啥?一年都愿意等。 俩人从没就这事正式谈过,陈麦冬等着庄洁找他谈,庄洁巴不得不谈。 从这事被陈奶奶敲定,妇女主任落实后,陈麦冬往庄洁家跑得更勤,更理直气壮了。 母亲节这天一早,陈麦冬就捧了花给寥涛,把寥涛给感动的,她活了五十八年,第一次有母亲节的仪式。而且她看陈麦冬越来越顺眼,怎么会这么顺眼呢? 庄洁撇撇嘴,其实她也打算订花,只是被抢先了一步。 何袅袅不开心,因为她也准备了礼物,想在全家惊讶的眼神中拿出来,但这事被陈麦冬抢了风头。 庄洁这两天没怎么见庄研下楼,问寥涛,“庄研这么用功?” “让他安静地画吧。”寥涛应了句,随后喊何袅袅,让她把切好的水果给庄研端上楼。 “你眼淤了一圈。”庄洁捏了个草莓说。 “临睡前喝茶了。” “晚上我掌勺,给你过母亲节。”庄洁抱抱她,“母亲节快乐,我爱你。” “这几个月咋了,嘴跟抹蜜了似的?”寥涛交待她,“你去给陈奶奶订一束花。让她老人家开心开心。” “犯不着吧?” “你懂啥?这叫礼尚往来。”寥涛教她人情世故,“要是哪天陈奶奶听说冬子给我订了花,她会心酸,一把拉扯大的孙子,有了媳妇就忘了奶奶。如果你送给她一束,老人家会非常开心,婚后更知道疼你。花百十块就能让人开心,这是最低成本的快乐。” “今儿一早我心情一般,但冬子捧了一束花给我,我虽然难为情,但非常开心。他送比你们姊妹仨谁送都更让我开心。同理,你送花给陈奶奶比任何人都来得香。” “妈,你好有智慧!”庄洁拍马屁。 “我年轻时候要聪明点,也不至于跟你爷爷奶奶闹那么僵。”寥涛淡淡地说:“晚会给你奶奶打个电话吧,他们老两口也不容易,也没亏欠过你。” “行。”庄洁点头。随后拿着电车钥匙出了门,去街上订了一大束粉色的花,给陈奶奶送去,临了还嘴甜地说:“奶奶,这是我为您精心挑的粉,因为这色最配您,也是您的幸运色。” 结果陈奶奶抱着花,从镇西头绕到东头,从镇南头绕到北头,只要有好事者问,陈奶奶必定回:“哎呀这是那谁、我孙媳妇儿送的,她说经过花店看见这色觉得特配我!这花有啥好看?你说有啥好看?抱着怪砸胳膊。” …… 就大半天时间,全镇都知道庄洁是她孙媳妇儿,一个月后正式订婚。王西夏听见消息目瞪口呆,发微信她:咋回事?你要订婚了? 庄洁正准备晚饭,回她:过来吃大餐。 王西夏回:谢了,你厨艺真不行。 庄洁回:别废话,你明天就走了,聚一下。发着见陈麦冬拎了蛋糕过来,说饭后吃。 寥涛笑得合不拢嘴,迎着他就回客厅。何袅袅出来站厨房生闷气,朝她抱怨,“冬子哥咋这么爱抢风头呢?” 庄洁准备炸多春鱼,问她,“你准备的啥礼物?神神气气的?” “反正比花用心了一万倍。”何袅袅说。 这边陈麦冬挽着袖子进来,说他亲自掌勺。庄洁立刻让贤,既然你这么爱干,让你干个够。她随着何袅袅准备出去,被这兔孙喊住,“帮我打下手。” 庄洁很有自己的原则,就是不打下手。因为饭端上桌,大家只会夸掌勺的厨艺高,根本不会搭理打杂的,哪怕她干完所有的杂活。 “深藏功与名的事我不干,不划算。”庄洁站在一侧啃青瓜。 陈麦冬看眼门口,单臂搂住她,狠狠亲了口,“那你干啥?” “干你。”庄洁倾着身子,贴着他耳朵说。 “操!”陈麦冬咬着牙骂,“晚上等着。” 俩人已经禁欲三天了,庄洁担心他亏了,托人拿了药,陈奶奶每天给他炖。 “不好意思,今晚我跟西夏睡。” “不准。” “还要你批准?” “推了。” “不推。” “你推不推?” “你还想翻脸?”庄洁轻踹他。 “你再打我我就报警,说你家暴。”陈麦冬嘟囔,“不推就不推,还打人。” “行行。”庄洁指着菜板,“切菜吧,不打你了。” “奶奶就老打我骂我,你也打我骂我……” “行行,不打你了。”庄洁捏捏他屁股。 “我留下了很深的心理创伤。” “那咋整?” “需要今晚用你的温柔抚平。” “行。”庄洁揉揉他屁股,又拍拍,“抚平抚平。” “不要性骚扰我。”陈麦冬洗菜。 “咋了,不让捏呀?” “你像一个油腻的中年色情女上司。” “去你的。”庄洁站一边,让他切菜。看他切了会,又过去从身后抱住他,脸贴在他背上。 陈麦冬喊她,“宝贝儿。” “嗯。” “我爱你。” 庄洁朝他背上咬了口,“我也是。” “也是什么?” “我爱你。” 陈麦冬转过身吻她,郑重地问:“我以后是不是可以喊你媳妇儿了?” “你说呢?” “你应我就喊。”陈麦冬看她。 “你喊一声试试?” “媳妇儿。” “嗯。” 陈麦冬点点头,转过去淡定地切菜。 庄洁歪头看他,他把她头推开,“让我静一静。” 庄洁抱住他,脸贴在他背上哼歌。 王西夏看见厨房腻歪的俩人,轻声回客厅,把手里的礼物递给寥涛,“廖姨,节日快乐!” “行。”廖姨很开心,“那我就不客气了。” “客气啥?”王西夏说完,伸手拥抱了她一下,说这是现代人表达爱意的方式。说着庄洁从厨房过来,王西夏冲她挤挤眼,拉着她窝在沙发角,问她咋回事儿。 庄洁斟酌了会说:“我们先订婚,然后我回上海,我用两年的时间边找创业机遇边攒钱。” “目前不适合创业,一来形势不好,二来我也没钱。如果我回上海两年,我绝对能攒一笔创业基金。” “对。”王西夏也愁,“今年形势不好,疫情也会断断续续的,观望观望再说吧。” “走一步算一步,再说吧。”庄洁说:“主要我们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不敢赌。” “对,说到重点了。”王西夏附和,“啥也不是,主要就是没钱没底气,不敢拚上身家堵。” “有钱,遍地生黄金,处处是机遇。”庄洁淡淡地说了句。 “退一万步,将来你可以回来把家里熟食厂……” “熟食厂我妈一个人就行,我相信她有能力。熟食厂赚的钱能顾住家里一切开支。”庄洁说:“我从没打算回来家里。而且我不会拿家里一分钱出来创业,所以我必须回上海。” “我想了,将来创业我还是得回来北京。庄研跟袅袅读书可以住我那,我小姨家不是长久之计。至于老陈,他可以在镇上照顾奶奶,我周末回来就行。我跟我妈已经分工了,她目前负责家里一切开支,等回头我立足了,负责家里往后的开支。” “我妈很会用人,我相信她自己就能把熟食厂扛下来。她就是事业型的,要是什么都不让她干,她会抑郁掉。她最喜欢别人夸她,夸她本事大,夸她能力强。她一直致力于做一个与众不同的村妇。” 王西夏大笑。 “别笑,真的,我妈很有职业规划,她一直都在与时俱进。”庄洁指着吸尘器,“我报价二百,她立刻能查出原价。” 哈哈哈哈—— 王西夏笑完,看她问:“你跟老陈商量好了?” “商量啥?” “你回上海,他等你两年的事。” 庄洁手一摆,“到时候再说。” “你竟然没说?”王西夏不认同。 “再说吧,船到桥头自然直。婚都订了,由不得他。” …… “你也不怕他跟你翻脸……” “男人嘛,哄哄就好了。”庄洁不在意道。 “牛逼。”王西夏竖大拇指,“既然这么自信,为什么不现在说?” “我不是说了,他不跟我异地?”庄洁很有自信,“等我们订婚局面就不一样。” “你打算先斩后奏?” “差不多吧。” 王西夏想了想,顾虑重重地说:“有点儿戏了,你没考虑全面,二年不确定因素太大……” “哎呀,先把眼前过去,回头再说。” “你还不如现在就去北京工作……” “不行,我不甘心,我将来绝对后悔。”庄洁说。 “老陈可不是个善茬,反正你总要后悔一头……” “你看着吧,我什么都能抓住。”庄洁笃定。 “行。”王西夏不再说。 陈麦冬端了菜上桌,八菜一汤,精美小菜是精美小菜,大菜是大菜,硬菜是硬菜。 寥涛直夸,单卖相就甩庄洁 108 条街。王西夏附和,庄洁啥都行,就厨艺不行。 “没事妈,将来我煮饭,我隔离期间学了各种花样的菜。”陈麦冬说。 王西夏踢踢庄洁,悄悄竖了个大拇指,驭夫有术! 寥涛第一筷先夹给陈麦冬,第二筷给王西夏。庄洁也第一筷夹给他,“辛苦了。” 陈麦冬没接话,闷头吃饭。 庄洁把脚踩上他脚背,脚趾头在他脚面来回游弋。陈麦冬回击,反制止她不安分的脚。俩人的脚趾并拢,又一个个交叉摩擦,庄洁一个巧劲挣脱,大拇指轻挠他脚心,然后顺着他脚背往上,五指并拢,夹着他的腿毛玩。 桌面上大家聊天吃饭,桌下则暗潮涌动。 陈麦冬正应着寥涛的话,两行血就顺着鼻孔流了出来。寥涛赶紧给他抽纸,他仰头捂住鼻子,“没事没事儿。”然后赤着脚去了卫生间。 “补汤喝多了,陈奶奶一天给他炖三回。”庄洁淡定地吃菜。 王西夏狐疑,看了眼桌下,陈麦冬的蓝色拖鞋在庄洁脚下。她瞬间自惭形秽,竟然敢号称过来人,教她泡仔的技巧,简直班门弄斧,不知天高地厚。 寥涛拍她,“别吃了,你去卫生间看看。” 庄洁放了筷子,擦擦嘴,“行。” 陈麦冬正在洗脸,庄洁推门看他,“有事没?” 陈麦冬不理她。 “补药该停了,不能吃了。” “你今晚不出来,我弄死你。”陈麦冬黑着脸。 “行行行。”庄洁识时务。 陈麦冬准备出去,庄洁说:“太不经撩……” “长辈在,我没法你,你等着。”陈麦冬恶狠狠地说。 “行。”庄洁压根不怕。 “以后这种场合正经点。” “就是闹着玩,谁知道你会……”庄洁看他脸色,“行,知道了。” 陈麦冬理了衣服出去。庄洁也是服了,假正经个啥,嘴上说不要,脚趾头比谁都灵活。 她过去坐下,王西夏贴过来,“洁姐,你在哪学的,分享分享呗。” “分享啥?” “分享怎么驭夫,老徐清冷得很……” “这得看个人灵性和天分,我是无师自通,自学成才。”庄洁轻声应了句。 …… “你是老不要脸。”王西夏回她。 庄洁才不理她,随她去,你一个要脸的人跟我一个不要脸的学啥? 第56章 我戒烟了 Š饭后结束聊了会,寥涛喝了点酒,难免话多,一直到十点陈麦冬才离开。 Š庄洁给寥涛打了热水,给她泡了脚,安置她睡下。寥涛没丝毫醉意,但使了心眼假装醉酒,看着庄洁跟何袅袅围着她忙前忙后。 庄洁出来看见稳坐在沙发上发微信的人,问她,“你不回家?” “明天我就走了,今晚当然要睡你。”王西夏说。 …… “你不欢迎我?” “走走,上楼睡觉。”庄洁催她。 王西夏洗漱上床,庄洁也洗漱上床,侧脸催她,“睡吧。” “睡不着,我想跟你彻夜长谈。”王西夏靠坐着,点了根烟抽。 …… “谈什么?”庄洁发着微信,一副侧耳倾听的姿态。 “我想跟老徐求婚。” “行,我支持。”庄洁心不在焉。 “你敷衍我?” “你去年的目标不就说今年结婚?” “我求婚会不会太不矜持?”王西夏犹豫。 “你要是真心想结,管它什么衿不矜持?”庄洁说。 “我真心想结。”王西夏说:“我不想像一片浮萍,不是住我堂哥家,就是住你家。我想有一个自己的家。” “那就求。” “老徐要是问我爱不爱他,我该怎么说?” “我觉得他不会问。三四十岁的人了,他应该不会……” “他才三十五岁,OK?” “行行,三十五。”庄洁敷衍。 “哪怕他八百岁,也会在意我爱不爱他。不止年轻人才渴望爱情,中青老年人也需要好吧?”王西夏怼她。 “行行,我狭隘,我目光短浅。” “你才比他小了四岁,不要自居年轻人。”王西夏教育她,“世卫组织新标准 18—40 是青年人。18 岁以下才是年轻人。” “行行,姐我错了。”庄洁说:“姐我支持你求婚。” “我求不求婚是小事儿。”王西夏弹弹烟灰,“你是一个高级技术业务,怎么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出门要先学会说话,否则容易招打。” “对,夏姐教育的是,我洗心革面,求给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再说吧。”王西夏说:“我认真考虑一下可行度,如果被拒婚很丢脸。” “对,而且朋友也做不成。”庄洁附和。 “这事交给你。” “什么交给我?”庄洁看她。 “你帮我策划怎么万无一失的求婚,就算拒婚也不会翻脸。”王西夏看她,“我相信你。” …… “我怕砸手里。” “怕什么?砸得是我的婚,又不是你的?”王西夏说:“而且你拿我练练手,回头你求婚了有经验。” “陈麦冬会求,轮不到我……” “你夹着尾巴跑了,还指望他能巴巴地找你求婚?”王西夏白眼她。 “有道理。”庄洁点头。 “不是我小看你,你这事就太孙子。” “孙子就孙子呗。”庄洁毫不在意,随后纠正她,“我这叫能屈能伸。” “行行,不跟你扯淡。”王西夏摁灭烟,躺被窝里说:“这事你给我落实,回头给我两套方案。” “行,等着。”庄洁爽快应下。 王西夏又说了些别的事,庄洁捂住肚子,慢慢掀开被子,穿着残肢说:“等我,我下去拉个肚子。” “你卫生间不能拉?” “闹肚子,我怕熏到你。”庄洁言辞诚恳。 …… “行。去吧。”王西夏打个哈欠。 庄洁猫着腰出门,陈麦冬等在路口,脸上被蚊子叮了俩包。 庄洁挠挠下巴看他,指指天上,“月色真好,咱们随便转转?” “行,你怎么说都行。”陈麦冬看她。 “这药一定得禁欲七天,坚持坚持。”庄洁鼓励他。 “我又不急?”他今晚有更重要的事确认。 “行。”庄洁看他,“我急。” 陈麦冬勾着她肩,沿着村路闲晃,问她对新房有没什么要求?他闲置出一间客房,想改成健身房。 “改什么健身房?出门跑步不就行了?” “也是,改什么呢?”陈麦冬苦恼,“咱俩一间,奶奶一间,客房一间,书房储藏室都有……” “不留一间儿童房?”庄洁看他。 “对噢!我都忘了!”陈麦冬拍头,骂自己蠢狗。 …… “儿童房是刷乳胶漆还是贴墙……” “乳胶漆。”庄洁想了会,规划道:“回头我给你个颜色,天花板设计成星空。” “行,媳妇儿。”陈麦冬亲她。 “回头我给你设计图。”庄洁又说。 “好咧!” “你要敢手欠胡乱设计,我把你手剁了。”庄洁警告他。 “不会不会不会。”陈麦冬直摇头。 “对了媳妇儿,我在海淀区还有一套三居……” “你在北京有房?”庄洁震惊。 “我爷爷奶奶问我爸要……” “别扯淡,有没有吧?” “有。” “我 X,可以可以可以。”庄洁亲亲他,“你闪光点怪多哈。” …… “我不想要。”陈麦冬一脸难为。 “啥?”庄洁看他。 “早年我爸妈离婚分财产,我爷爷奶奶逼着我爸买的,我认真想了想,我要凭自己的能力……” “你对得起爷爷?!”庄洁瞪他,“爷爷生前努力为你争了房,你竟然想……你是猪脑子吗?” “我就看不惯你们这种人,明明可以拼爹,非要拼自己!吃饱了撑的?” “我怕我接受了我爹的房,你看不起我……” “不可能,绝不可能!长辈们之间的矛盾交给长辈们解决就好。你妈要知道你不要你爸的房,她会气死……不对,你应该会先被奶奶砍死。” “不要幼稚。”庄洁努力转变他思维,“千万别觉得不要你爸的房就是对你妈的忠诚,同为女人的立场,你这是愚孝。我要是你妈,我恨不能你把你爸的财产全挖空。” “你——是你爸的儿子,你有权继承他的财产。因为不管你继不继承,将来他老了你都有抚养的义务。别意气用事。” “我要有你这样的爹,我老早就去抱他大腿,想法把他钱弄过来,给我妈买别墅给我弟妹买房。”庄洁戳他胸口,“骨气不能折成钱,钱最实际。” “重点这房子是他们离婚时,是爷爷奶奶为你争取的。你蠢不蠢,你蠢不蠢?”庄洁点他额头,“你把你妈的婚内财产双手送给小三的孩子,你妈不杀了你才怪!” 庄洁说完有点渴,也有点累。那个榆木疙瘩说了句:“说得有理,我考虑考虑,还是 140 平的学位房…… “我 X,”庄洁忍住渴,继续游说,“冬儿,听爷爷奶奶的话,千万别干蠢事。” 夜色下的乡道上,男人双手揣兜,气定神闲地散步。女人拽着他胳膊,口沫横飞、滔滔不绝地讲着什么。 十几年前陈父离婚时,陈奶奶找去市里,说大人离婚她不反对,但要先全款给孩子买一套房。当时没有比房子更值钱的物件。当然如今也是。 陈奶奶没在镇里提这事,理由也很朴实,防骗婚,防女方冲着她孙子的房。 庄洁听说这事乐不可支,直夸奶奶英明,有远见!她发自内心高兴了好几天,就连陈麦冬把她微信名改成:小势利眼。她也没丝毫的生气,势利就势利吧,谁会嫌钱扎手。 陈奶奶蒸了包子给她,问她妹妹是不是开学了,庄洁咬了口说:“今儿一早就上学了。” 陈奶奶夸道:“你妹妹很可爱,一脸的福气相,整天牵着大白鹅在街上晃。” “奶奶,福气相是怎么看出来的?”庄洁好奇。 “圆嘟嘟的脸,又一双溜秋溜秋的眼睛,眼里都带着福气呢。” “她正减肥呢,最不喜欢被人说娃娃脸。”庄洁笑道。 “娃娃脸怕啥?将来不显老。”陈奶奶吃着包子说。 “她前两天开心死了,就上一个月的课,又该放暑假了。昨天听消息说今年暑假正常上课,补春季的网课,一天都焉焉的。” “小孩子嘛,玩性大。”陈奶奶说着陈麦冬下班回来,起身要给他盛饭,庄洁阻止,“奶奶,我来。”麻利地回屋装包子。 …… 陈麦冬转着摩托钥匙回屋,洗洗手,然后大腿翘到二腿上,等着势利眼给他盛饭。 庄洁给他盛了碗面,又拿了俩包子,“趁热吃。” “嘿,小势利眼儿。”陈麦冬喊她。 庄洁不同他计较,有钱是大爷,她愿意为房子屈服。 陈麦冬晃着二郎腿,轻碰了她一下,“你可真是能屈能伸。” “你快作够了。”庄洁事先警告。 陈麦冬吃着包子,一会摸摸她腿,一会拍拍她屁股,一副中年油腻猥琐男上司的模样。 庄洁影见陈奶奶过来,拉拉袖口,伏低做小地给他擦皮鞋。 果不其然——陈麦冬挨了一顿骂。陈奶奶拉着脸骂了他几句,挎着篮子就出了门,说跟人约了去田头摘野菜。 庄洁哼哼两声,“得瑟?治不了你?” 陈麦冬捏捏她脸,“走,媳妇儿,带你去看好东西。”嘴里咬着包子,骑上摩托就去沟佛村。 陈麦冬上午坐着丧车经过,一望无垠的麦田,在阳光下,迎着风,形成连绵起伏的金色麦浪。 俩人呆呆地看了会儿,陈麦冬侧脸看她,“是不是很美?” 庄洁吻了他一下,张开双臂顺着田埂往麦浪里跑。陈麦冬打开手机摄像头,跟在她身后录。庄洁跑了会儿,看他道:“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农村的美。” “我们镇头的麦田小,这里的面积大,看起来就特别美。”陈麦冬说着半蹲下,给她抓拍照片。 庄洁就会一个 pose,微仰着头,双手反插屁股口袋,直视镜头,潇洒又随意。 陈麦冬指点她,“媳妇儿,摆几个女性美的 pose。” 庄洁心情好,不同他计较,想了会儿,摆出个玛丽莲梦露的捂裙子经典 pose。陈麦冬笑翻了,庄洁才不管他,又连摆了几个非常性感的 pose。 陈麦冬看照片,夸非常棒,让她再摆几个可爱的。庄洁双手握拳,举猫猫。 陈麦冬笑躺,庄洁踹他,“压到麦子了。” 陈麦冬把麦子扶好,沿着田埂往里走。庄洁指着一株开花的野草问:“这个是什么草?” “麦瓶草。”陈麦冬科普,“也可以叫灯笼草。土话就是面条菜。可以煮面条,可以用来当中药。” “面条菜。”庄洁笑道:“这就跟王八,鳖、甲鱼是一种东西。土话是鳖,城里人叫甲鱼。” “我喜欢土话,我觉得土话比书面语更有语言魅力。但就是拿不上台面。”庄洁说:“如果双方总裁正在西装革履地签合同,一方说:大兄弟,今儿高兴,咱去喝一杯。另一方:不中啊兄弟,俺晌午……”说着人就笑歪在田埂上。 陈麦冬只顾录视频,没接她话。 庄洁捡了个小土块砸他,“快点给我删了。” 陈麦冬并着她坐在田埂上,庄洁摘了支麦穗,放手心揉一揉,皮一吹,倒嘴里嚼着说:“快熟了。” “十天半个月就该收割了。” 看着麦浪,闻着麦香,实在太惬意了。庄洁从兜里掏出烟,递了一根给他。不想陈麦冬摆手,“我戒烟了。” “戒了干啥?” 他偷看了她一眼,表情显扭捏,“我觉得抽烟不好。” …… “对将来生宝宝不好。” …… 庄洁手抖了抖,把烟塞回去,干干地附和:“非常有道理。”话落儿,感觉肩上倚了一颗脑袋。 庄洁东张西望,一脸懵逼,啥情况啊哥。 第57章 寄往天堂的信 庄洁扭着秧歌回来,嘴里唱着,“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 “去一边吧去一边吧。”寥涛膈应死了,“整天不学点好。” 庄洁仰头大笑,说这秧歌是陈麦冬教她的,扭着唱着就上了楼。她先把烟都找出来,然后给寥涛拿下去,“妈,烟都给你了,以后少抽点。” “我烟瘾就不大。”寥涛看她,“你要戒啊?” “戒。” “戒吧,好事儿。”寥涛做账。 “你口红色怪好看。”庄洁随口夸了句。 “袅袅母亲节搁我枕头的,夜里睡觉被硌了一下,拆开一看是支口红。” “杂牌吧?” “你咋坏心眼,看不见人好?”寥涛说她。 …… “商场里的大牌。那谁、那直播里李啥琦推荐的。” “她在直播间买的?”庄洁问。 “应该是,网上发回来的。” “妈。”庄洁撇嘴,“你怎么能纵容何袅袅去直播间买东西?” “去一边吧你。”寥涛烦她。 “问题是她花我的钱,用我的账号给你买口红。”庄洁翻出购买记录给她看,“你看、我的钱。” …… “你这口红得承我的情,是我给你买的。” “你有点大样儿,”寥涛催她,“你上去看看庄研。” “他咋了?” “没事儿,”寥涛犹豫,“他这几天有点闷,你上去和他聊聊。” 庄洁上去敲门,半天不见动静,拧开门看了眼,屋里没人。她晃着下楼问:“屋里没人,他出去写生了?” “估计是去写生了。”寥涛说:“我也是才从厂里回来。” “晚会回来再说吧。”庄洁又折回楼上。 寥涛喊她,说天热了,让她把何袅袅跟庄研屋里的床品换了。说完拿着车钥匙又准备去厂里,脚步一顿,又朝她交待,“你关心关心你弟弟,他愿意听你的,你常跟他聊聊。” “行。我当回事儿。”庄洁应下。 “别整天恋爱脑。” “啥?我恋爱脑?”庄洁追出去。 寥涛骑上电瓶车,“就是你。黏黏糊糊的不嫌腻?” “我黏糊?”庄洁难以置信。 寥涛懒得搭理她,骑上电瓶车就走了。 庄洁莫名其名,一两天见一面怎么算黏糊?还不是太闲了。 她踩着陈麦冬教她的舞步,回楼上换何袅袅的被褥,一张粉色的纸片掉了床缝里,她找工具夹出来,掸掸上面的灰,是一个粉色信封,上面写着:寄往天堂的信。 庄洁犹豫了会拆开,里面是五张信纸,排头工工整整地写着:爸爸您好。 【我是您的女儿袅袅。姐姐说您去了天堂,我也相信您是去了天堂。我不知道那是一个什么地方,但我觉得一定是个好地方。我在电视上看到一个旅游宣传片,那是一个非常美的地方,上面写着——人间天堂。我觉得您去的地方,一定比这个地方美上一万倍。 昨天老师布置作文,让给最爱的人写一封信。妈妈姐姐哥哥都在家,我想就写给您吧。其实我都爱你们,但我不好意思说,也不好意思写。 我先说妈妈吧。我一直以为您离开后妈妈不伤心,其实不是的。自从您离开后,妈妈就再没涂过口红,没穿过高跟鞋、也没穿过漂亮裙子。她不忙的时候经常发呆,一发呆眼圈就开始变红,我就赶紧假装没看见,因为如果我看见了她会很尴尬。 其实我很难过,但我不能表现出来,我会想方设法地搞怪,让她开心起来。我发现妈妈很喜欢看我们姊妹打闹,我就会故意跟我姐打闹,故意使坏、故意撒泼、故意惹他们俩生气,然后他们俩就会打我(其实根本不疼),妈妈表面上骂我们,其实眼里全是纵容和温柔,还有一点点宠溺。每回这一幕都让我很开心和幸福。 我最让她们头疼的就是学习,其实我自己也很头疼,我一直很努力地学,但老师在上面讲课,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全是各种零食,各种怎么玩、和幻想自己就是一个等待王子营救的落难公主。(悄悄告诉您,我有一个喜欢的男生,他学习很好,各方面都很好,是我们的年级标兵。每次老师讲什么趣事同学们笑,我都会不自觉地望向他) 但您放心,我不会早恋,我最近都在努力学习和提高自己,姐姐说只有自己优秀了,才能吸引更优秀的人。我现在早上五点就悄悄开灯复习,我想考上一所好中学。而且我有了一个理想,我想当一名医生,一名像钟南山爷爷一样的医生。一方面我想上中央新闻,被所有人尊敬和崇拜(主要让姐姐看,把她鼻子气歪)一方面我真心想当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为那些得了绝症没钱看病的人治病,为了不让更多的人分离)我之所以悄悄学习,是我想制造一种“天才”的假象,全家人都骂我吃才和笨蛋,我要一鸣惊人给他们看! 姐姐还是像从前一样霸道,没耐心,暴脾气,没理就打人骂人!(有理我们也不听,就不听、就不听)我们一不听她的,她就用暴力制服我们。可我丝毫不怕她,她虽然厉害但只是一个纸老虎。尽管她脾气不好,也爱骂脏话,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像三鹅子一样,很爱黏着她,很爱惹她、也很喜欢她打我骂我。我就想永远做一只跟屁虫,因为我知道姐姐会永远保护我。(将来我发财了,就给她买世界上最好的假肢。她要是嫁不出去或离婚了,我就会给她养老) 我很操心哥哥,他的心好像分了两半,一半在我们的世界,一半在他自己的世界。只要他在认真画画或想事,我就不敢去打扰,因为他会真正的生气(姐姐从来不会真正的生气)他是我见过最温柔和最矛盾的男生,我形容不出来那种矛盾,他会悄悄地哭,我夜里听见了好几回,我也不敢过去安慰。他开心起来就像晴天,难过起来就像雨天,但这几天他情绪不好,我看见他拿着美工刀,一直盯着自己的手,我快吓死了,赶紧制造了一个大动静。(也许是真的,也许是我的幻觉) 哥哥是我最心疼的一个人,也是温柔起来对我最贴心的人,我很想拥抱他,安慰他、说我爱他(但我总是难为情,没有姐姐那么大方)妈妈老愁他画画养不活自己,等将来我赚钱了,我就分他一半,让他做自己喜欢的事,画他喜欢的画。(其实我还发现了一个关于哥哥的惊天大秘密,但我不敢说,下回梦里我告诉你) 好了爸爸,不知不觉天亮了,我该起床洗漱上学了,今天第一天开学。回头我把这封信烧给您,您不要担心家里,咱们全家都很好,我也很好,而且会一直好下去。永远爱您的女儿,何袅袅敬上。】 庄洁合了信把它放回原处,把床褥恢复原状,顺势坐下摸兜里的烟,半天想起戒烟了,起身又去书桌前坐下。 她抽了一本黄冈小状元的数学达标卷,翻看了几页,把她最新写的两页一一批改,用草稿纸依次列完解析,最下面画了一个爱心,又写了句:笨蛋,暑假带你去长沙吃臭豆腐,去武汉吃热干面,去重庆吃火锅。(如果你能考上市里的话)接着又翻了她的英语和语文,极有耐心地给她一一批注。 听见她的自行车撞大门声,出来喊道:“何袅袅,你再跟鬼子进村似的,我把头给你打烂。” 何袅袅嘴里噙着棒棒糖,把书包往地上一撂,拿出一张语文 93 分的试卷,摇头晃脑的得瑟。 庄洁勾着她脖子夸道:“棒!等下带你去吃自助餐。” “自助餐因为疫情倒闭了。”何袅袅说。 “你说、吃啥?” “川西豆皮涮牛肚!” “行,等庄研跟咱妈回来一块去。”庄洁弹她脑门。 何袅袅冲回楼上先写作业,庄洁给庄研换着床铺喊:“妹儿,你床品该换了。” “好。”何袅袅应声,接着一道反锁门声。 庄洁换好床铺,把庄研的书桌也顺手收拾了,又拿着拖把拖了地,然后去整理何袅袅房间。她换好了床铺,拖着地和她闲扯,“你咋这么精呢?用我的账号给咱妈买口红……” “你上个月借了我 300 现金,口红 260,那 40 块钱我不要了。”何袅袅很大气。 “行,阔姐儿。”庄洁笑她。 “姐,庄研去哪了?”何袅袅写著作业问。 “写生去了。”庄洁看了眼时间,天快黑了,也该回了。 厂里忙完寥涛回家,她先解下工作服掸身上的灰,见庄洁站屋檐下打电话,问她,“煮饭了吧?” 庄洁面色严肃,挂了电话说:“妈,庄研不见了。” “不见了啥意思?” “他的背包和画板不在家,常穿的衣服也不在。”庄洁说:“电话一直无法接通。” “还反了天了,他能去哪?”寥涛上楼,看了庄研的房间,出来说:“先分头找。”说着下楼急,没留意脚下,人直接踏空滑了下去。 “妈——” 庄洁赶紧把她扶起来,寥涛摆手说:“没事儿,你先去找庄研。” 庄洁给陈麦冬打电话,让他先去高铁站找人。寥涛没大碍,就是脚崴了一下,她在家给妇女主任打电话,想托她女婿的关系查一下庄研有没有坐高铁出去,顺手就给她发了身份证号。 妇女主任半个钟后回话,说他买了去北京的票,但人并没有出去。一直到晚上十点找不见人,庄洁都打算报警,就接到了镇中心医院的电话,对方让她去接庄研。 说出来啼笑皆非,庄研上午就去了高铁站,他打算离家出走,但测体温的环节被查出发热,人直接就被送去了中心医院。 做了检查,测了核酸,就是普通的发烧,医院通知家属来接。 陈麦冬过去摸摸他头,问他,“难受吗?” 庄研恹恹地摇摇头,偷看了眼庄洁,撒了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说自己去高铁站接朋友,测出发烧就被送来了。 “行。”庄洁没追究。 “咱妈知道吗?”庄研问。 “厂里忙,咱妈应该还没回来。” 庄研哦了声,又问:“我今晚能去冬子哥家睡吗?” “行,没问题。”陈麦冬说。 寥涛脚踝肿了,何袅袅蹲着帮她冷敷,见庄洁回来就问:“姐,哥回来了吗?” “他在你冬子哥那儿。”庄洁接过毛巾说:“上去睡吧,别担心。” “姐,哥是怎么了?”何袅袅带着哭腔问。 “没事儿,他就是心烦了。”庄洁抱抱她,“他回来你就装作不知道这回事儿,好吗?” “嗯。”何袅袅点头,随后上去睡觉。 庄洁在寥涛身边坐下,揽揽她肩说:“没事儿,我开导开导就行了。” “我知道。”寥涛沉默了会,说:“那天夜里我在院里抽烟,看见他下来,我们俩就对视了几秒,他就猜出我知道了。他太敏感了,他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怎么面对这个家。” “没事儿,他总是要过这一关的。”庄洁安慰她。 寥涛点了根烟,直到沉默地抽完才说:“俩任丈夫去世我都扛了,这点事还能把我掀翻!”烟头一摁,“睡觉去,明儿还一堆事儿。” 寥涛并没有完全接受这件事,她一直都在努力地说服自己,说服自己怀着平常心去面对和看待这件事。可太难了,这件事远远超出她的认知和承受能力。但她对自己有信心,一天接受不了用一年,一年接受不了用十年。她是一位母亲,她本能地选择控制自己所有情绪,试着去理解和包容孩子。 庄洁回卧室,何袅袅抱着枕头过来,说她睡不着。庄洁让她先上床,她洗漱完就过来。 何袅袅忧心忡忡地想事儿,揉揉眼翻了个身,朝着梳妆台前的庄洁说:“姐,我有个秘密想跟你说。” 庄洁看她,坐过去道:“我听着。” “如果我说了,你不要告诉妈,你也不要觉得哥和别的男生不一样。”何袅袅哽咽。 “好,我保证。” 何袅袅贴着她耳朵悄咪咪地说,说完瞪着湿漉漉的眼看她反应。庄洁听完只是故作惊讶,随后捏捏她小脸,嘘声说:“我们要替他守护秘密,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OK。” “OK。”何袅袅安心地躺下睡。 第58章 好好说话 庄研接连发了三天烧,陈麦冬说他发烧说了几句胡话,还哭了几回。自从烧退后,他性情就变了,也不画画也不返校上课。 庄洁去医院开了证明,帮他请了病假。他也不回家,每天就待在陈麦冬新房,沉迷于打游戏。 庄洁拿他没办法,不知道该怎么沟通。任你说什么他都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连何袅袅跟他讲话他也不理。 陈麦冬让她不要管,给他几天时间。等了一个礼拜,看他还这幅样子,陈麦冬就拎着他去镇上转。 这时候正农忙,一辆收割机在田间收麦子,风一刮,几粒麦壳迎面扑来。陈麦冬把摩托停在田头,指着麦田里的杂草说:“对庄稼人来说这就是杂草,看见就要拔掉,它会影响小麦生长。但对药房来说它就是一剂中药。”说着摸出钥匙串上的小刀,把手指划出血,然后摘了几片揉出汁摁在伤口上,立即就止了血。 随后又指着各种杂草给他一一科普,明目的、治痢疾的、治痛风的,清热解毒的。 “每一株杂草都有各自存在的意义。不止杂草,天地万物皆是。它们无需向世人证明自己是株杂草还是中药。”陈麦冬顺手拔了水渠旁的一丛杂草,“这个就是我,麦冬。” “麦冬的根处理之后是中药,主要功效是养阴生津,润肺清心。我爷爷给起的名,他期望我能像杂草一样,无论什么环境都能野蛮生长。” 庄研看他把麦冬又给栽回去,沉默着不作声。远处的收割机发出机器的轰鸣声,几个庄稼人拿着尿素袋站在田头,等着收割好的小麦往里装。 陈麦冬拍拍手,勾着他脖子往前走,“我记得小时候只要农忙学校就会放假,大人用镰刀收割过小麦后,过个几天就要种玉米。以前种庄稼都很原始化,锄头刨一个小坑,丢二三粒玉米,然后封土,接下来收成好不好,就看天了。” “如果玉米快长成,连刮几场大风,玉米杆被吹倒,这一年的收成基本就毁了。”陈麦冬说:“生命力本质都是相同的,丢几粒玉米小麦,它们自己会钻土生长。农人给施肥浇水除虫拔草,三个月时间,能从两三粒玉米,结出一个大玉米棒。” 陈麦冬从田里出来,又带他去飙摩托,又带他去酒吧喝酒,又给他讲自己年轻时候的各种混事儿。庄研没喝过酒,不胜酒力,夜里翻江倒海地吐了几回。他浑浑沌沌间,看见陈麦冬开了窗,在给他处理呕吐物,然后背他换了房间,又给他接了一杯清水。 隔天睡醒,昏昏沉沉地听见客厅有吵架声,庄洁骂陈麦冬,说他带坏他弟弟。陈麦冬也不示弱地回她,说她个娘们儿懂个屁,俩人一来一回地吵。 庄研靠坐起来,看见床头有水有药,拿过喝下,然后又躺了回去。没一会庄洁轻声开门,过来摸了摸他额头,陈麦冬小声说:“让他睡吧。” 庄洁亲了下他额头,给他搭好被子,又轻声出了房间。庄研缓缓睁开眼,听见客厅里庄洁压着声音骂,“滚蛋,别跟我说话。” 陈麦冬回:“不行,我欠,我就要说。” 庄洁踹他,陈麦冬反手抓住她腿,在她摔倒前抱着去了卧室,说不要在客厅吵,会影响庄研休息。 俩人并坐在床上,陈麦冬劝她,“给他点时间,他会过来的。” “我知道,我就是担心,我怕他……” “没事儿,我们都在拉他,他全都明白。”陈麦冬说:“我经历过,我比你懂。” 庄洁不作声。 “你安抚好廖姨就行,你要对你弟弟有信心。” “行。”庄洁点头。 陈麦冬轻踢了下她脚,“我昨天催了,戒指再有一个礼拜就好了。” “你老催啥?”庄洁问。 …… 陈麦冬不搭她腔。 “行,催催,我也急。“庄洁改口。 …… 陈麦冬啄了下她唇,“奶奶在统计亲戚了,我们族家大,估计要十几桌酒席。” “镇里允许摆酒席了?”庄洁说:“不要添麻烦了,万一出个啥情况谁也担不起。” “不摆酒?” “一切从简吧。两家长辈坐一块吃个饭就行。”庄洁斟酌道:“疫情才刚缓下来。” “行。”陈麦冬说:“听媳妇儿的。” 庄洁看他脸上的欢喜,心里虚,偏脸吻吻他,“晚上给你煮好吃的。” “感觉你最近对我特别好。 ” 庄洁装孙子,不接话。 “你这几天抽烟了没?”陈麦冬问。 “没。”庄洁摇头,“只要我想办的事,全都能办成。我烟酒都戒了,这两年好好调理身子。” 陈麦冬过去反手锁了卧室门,一路探戈的舞步跳过来,边跳边脱衣往她身上扔,“康忙北鼻。” …… 陈麦冬越跳越风骚,手指勾了下内裤沿,用着色情但不下流的眼神看她。庄洁伸手拉开床头柜,从里面拿出钱,用下流的眼神扫了他一眼,一张张地往他身上扔,又用脚趾顶了下。 陈麦冬跳着跳着就贴上她,庄洁摸了下他肌肉,准备扒他内裤,陈麦冬掐着嗓,“臭流氓,别这么猴急嘛,人家卖艺不卖身啦。” …… “滚蛋去滚蛋去。”庄洁性致全无,鸡皮疙瘩都出来了。话刚落,卧室门被敲了下,陈麦冬用着惊人地爆发力跳到床上,迅速盖好了被子。 庄洁故意扯他被子,陈麦冬急了,“我要脸我要脸。” 庄洁笑着锤了他一下,“不骚了?”说完过去开门。 庄研问游戏机的充电线在哪?陈麦冬应声:“餐桌的吧台上。” 庄研去充电,庄洁折回来朝他耸耸肩,陈麦冬穿上西裤说:“不要急不要急。”说着就西装革履地穿好,站在穿衣镜前理容,“我三点有工作。” “嗯。”庄洁站他身后,望着镜子里的他说:“衣冠禽兽,斯文败类。” 陈麦冬毫不在意,给她了个飞吻。 庄洁抱住他,陈麦冬转过来安慰她,“有我呢,没事儿。” 陈麦冬准备去上班,开了门又折回来,朝着露台上发呆的人问:“小研,要不要去殡仪馆?” 庄研换了衣服随他去,陈麦冬征得丧户意见,让他站在一侧旁观。 庄洁去厂里找寥涛,在卤煮间帮她忙了会,寥涛摘下食品卫生罩,问她,“他还是那样儿?” “好多了,跟着陈麦冬去殡仪馆了。” “别给人添乱了。”寥涛说。 “小事儿。”庄洁说:“陈麦冬引导比我们都有效,放心吧。” “我要不要过去一趟?” “再说,看情况吧。” “该俯身我也不会端着,只要他能好,我低个头算啥。”寥涛说。 “妈,没事儿。”庄洁拉她手。 寥涛摸她头,“别担心,我啥都能扛,你回去吧。” “行,我给你们煮晚饭。”庄洁回了家。 何袅袅趴在茶几上写作业,见她回来说:“姐,我想去看看哥。” “行,吃了饭我带你去。” 何袅袅写好作业,也一一检查完,去了厨房帮庄洁打下手。庄洁点她头,“我妹儿怎么这么懂事?” “我本来就懂事儿。”何袅袅撇嘴。 “能当你姐姐我真是太幸福了。”庄洁切着菜说。 “哼,昨天还嫌弃我来着。”何袅袅嘴上这么说,实则很高兴,因为她剥蒜瓣的小爪特麻利。 “你冬子哥的奶奶夸你,说你将来有福气,会有一番惊人的成就,说不好回头姐还要靠你吃饭呢。”庄洁逗她。 何袅袅蹲在地上埋头笑,“哼,我就说吧,总有慧眼识珠的人!” “看你那小样儿。”庄洁轻踹她,她没蹲稳,一下侧翻到地上,但她不生气,拍拍手又蹲好,抱住庄洁腿撒娇,“我不管,我要上哈佛麻省斯坦福,我要像屠呦呦奶奶一样拿诺贝尔奖!” “了不得!你竟然知道屠呦呦……” “你小看人!” “行,她拿的是啥奖?” “生理学奖和医学奖!” “她研究的啥?” “青霉素青霉素!”何袅袅说。 “吃才!”庄洁打她,“青蒿素青蒿素,茼蒿的 hao。” “我知道我知道,治疗那啥疾的!我就是不太认识字。” “六年级了你都。”庄洁点她头,“那念疟疾。虐待的虐同音,nue!” “哎呀太生僻了嘛。” “僻你个头。”庄洁笑她。 “你等着吧,将来我就是钱学森,邓稼先,袁隆平,屠呦呦这样做出伟大贡献的……” “快点剥蒜,别喷了。” “哼,别看不起人,等将来我上了课本教材,上了中央新闻,你孩子就会骄傲地喊:这是我小姑!这是我小姑!”何袅袅歪鼻子道:“将来侄子们高考,想上清华我一句话的事儿!” 庄洁服了,一个辈份都理不清的人,在这乱吹牛皮。 王西夏发微信同她唏嘘,说美国总部乱成了一锅粥,有两个高层确诊了新冠。庄洁炒着菜语音她:要是太乱,绝对会有影响。 王西夏回:影响很大。我现在每天都替全球祷告,替美国人祷告,赶紧全民戴口罩,赶紧回屋呆着吧。否则谁的日子都不好过。 庄洁问她:老于在英国困小半年了吧? 王西夏回:前儿回来了,目前在上海酒店隔离。 庄洁回:回来就行。北京怎么样? 王西夏回:疫情前没手机出不了门,疫情后没口罩出不了门。我屋里挤了俩同事,都是疫情严重区,房东锁门不让住。 庄洁问:你们仨咋住? 王西夏回:床上沙发打地铺,将就住得了。 庄洁回:你没回老徐那? 王西夏回:老徐忙,我周末去。 庄洁哼哼两声:干柴烈火吧? 王西夏回:当然。憋三个月了。 庄洁恶狠狠地回:憋死你。 王西夏回:真他娘身心舒畅。 庄洁说:我从良了,以后不爆粗了,尤其爆女人的粗。 王西夏回:主要爆男的粗不好听。日恁哥?日恁爹?日恁先人?爆不出口。 …… 庄洁问:有事没?不想跟你闲扯淡。 王西夏回:再唠五分钟,马上就下公司班车。 …… 王西夏说:你是在镇里,感受不到疫情的影响。我朋友圈里开贸易公司的,开工厂的,好几个都倒了。尤其是外贸。 庄洁回:一样。我一个朋友年前囤了几百万的货,等着开春爆单。现在过季了,全砸手里了。 王西夏唏嘘:万算千算算不过天。我武汉同事的父母因为疫情都去世了,很荒诞,开开心心回家过年,过个年家散了。 庄洁问:他现在还好吗? 王西夏回:前几天他在朋友圈里发了张结婚证。而且辞了工作,打算跟老婆在老家做生意。 庄洁回:咱们镇上一例确诊病例都没,没法跟真正的亲历者比。悲喜自渡,他人难悟。接着又回:就这吧,我正忙烧饭呢。 寥涛回来吃晚饭,提了几句厂里的事,说有一个工人应变能力很强,想栽培一下,回头她要有事她也能管厂子。 “好事,至少要培养一个能管事的。”庄洁附和。 “但你这姨不差钱,她儿子才去市里念高中,她是在家无聊了,才来这消磨时间。” “她多大?” “四十出头吧?” “你可以给她分红或股份……” “屁大点厂,还分红股份。”寥涛说。 “你想留住人才,肯定要舍得下本。”庄洁说:“你分给她越多,代表你赚得更多,不要怕分红。” “公司愿意给我年薪一百万,我得是创造出了更高的价值,凭本事拿!资本家的钱那么好赚?”庄洁说:“如果工厂你想小打小闹,那目前状况就行,我平常再帮你推推。如果你想做大,自己一个人是绝不可能的。” “做多大?”寥涛看她。 “有本事你做上市。”庄洁好笑道。 “反正不管你做多大,我将来都要拼自己的事业,我绝不可能回来卖烧鸡……”何袅袅话没完,头上挨了一筷头,寥涛说:“吃吧吃吧,哪都有你。” 何袅袅捂住头噘着嘴,不太服气。 “妈,咱家表达方式得改改。”庄洁严肃地说。 “咋改?” “好好说话。相互间都好好说话,不爆粗不打骂。”庄洁说:“表达爱就表达爱,用打骂的方式表达爱是畸形扭曲的。” “对对对!我姐说得对!” “别咋呼。”庄洁看她,“好好说话。” ”首先,好好沟通、心平气和地沟通。其次,咱们家声音太大了,一个个气势太足……” “声音洪亮气势足代表身体好。”寥涛打断她。 …… “妈,你这个爱打断人的毛病得改改,我们上海从不打断……” “上海高级。” …… “姐,那我能跟你坦白一件事吗?”何袅袅犹犹豫豫地说:“但你不许打我骂我。” “行,说。”庄洁侧耳倾听。 “我不小心把你的一个包和新衣裳上弄了点颜料。”何袅袅比划。 “怎么弄上的?”庄洁温和地问。 “我那天偷偷试穿你的新衣裳背你的包,去哥房间玩的时候不小心沾了一点。” “衣裳没事儿。”庄洁看她,“包是从哪拿的?” “你衣柜最高档的那个盒子里。”何袅袅挠头,“上面有 L 有 V……”说着看见她脸色扭头就跑。 庄洁面目狰狞地追上去,“我把手给你剁了!” 第59章 亏心事 寥涛装了几样卤煮的吃食,让她送给陈奶奶一兜,拿去新房给庄研和陈麦冬一兜。平常老麻烦陈麦冬,她心里也不得劲。 晚上陈麦冬带庄研散步,路上遇见好友,对方轻捶他胸口,说他闷头干大事,上个月还没女朋友,这个月就准备订婚了。 俩人笑着聊了几句,对方问他,“嫂子愿意回来镇上?” “不回来,她会去北京工作。”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几天前庄洁和一位前同事通话,对方是南方人,想要来北京发展。庄洁同她一一分析了利弊,对方问她怎么不在北京工作,她应了句有规划。 陈麦冬听到“有规划”自然就明白了,理所当然地认为订婚后庄洁会回来北京。而且当初他表态,不异地恋爱。他确实没打算异地,都老大不小了,太扯淡,不是个事儿。 对方问他,“你媳妇在北京,你在镇上?” “暂时先这样,回头我带着奶奶去北京。”陈麦冬计划。 “行,等着吃你喜糖!”对方拍他肩。 庄研在对面看几个小孩玩弹珠,陈麦冬喊他,说庄洁和袅袅都在新房。庄研回了新房,何袅袅先观察了他脸色,随后跑过去抱他胳膊,“哥!” 庄研勉强笑了笑,又看了眼庄洁,说:“姐,冬子哥去夜市买小龙虾和海螺了。” “小龙虾小龙虾,海螺海螺!”何袅袅嘴里泛酸,摇庄洁胳膊,“姐,你给冬子哥打电话,我都要最辣最辣的,再帮我买碗冰粉和羊肉串。” “吃才。”庄洁刮她鼻子,顺手打给陈麦冬,说拿去下溪村的草坡上吃。她回储藏间找野餐垫和垃圾袋,庄研问:“袅袅明天不上学吗?” “你傻了,明天周末。”庄洁笑他。 “哥你知道吗,今年暑假不补课,正常放假。也就是说我再上二十天就该放暑假了!”何袅袅很兴奋。 庄研摸她头,何袅袅抱了他一下,开心道:“好幸福呀。” 庄洁带他们去下溪村,村里游客不多,寥寥几个。陈麦冬老早就占了好位,找了一个路灯柱下的草坡,他接过庄研手里的野餐垫铺好,然后把摩托上的各种小食拎过来。 何袅袅闷头吃,陈麦冬给她剥小龙虾,剥得速度赶不上她吃得速度。陈麦冬好笑地看她一眼,她咧着嘴傻笑,说平常寥涛都不让她吃,说夏天的夜市苍蝇乱飞。 那边庄洁挽着庄研的胳膊沿着溪边散步,姐弟俩贴得近,庄研缓缓地说,庄洁认真得听。 何袅袅边吃边看他们,小龙虾也没敢多吃。陈麦冬让她放开了吃,说等会让人再送两盒过来。 庄洁同他聊了一个钟,姐弟俩过去的时候,何袅袅都已经吃过一轮,吃得打嗝。庄洁也是服气,弹她脑门,说她嘴已经肿成香肠了。 庄研带上手套剥了个小龙虾,先喂了一个给她,庄洁朝何袅袅扬下巴,“学着点。” 何袅袅拿着牙签戳海螺,也有样学样地喂她。 陈麦冬坐她对面,鞋尖抵着她鞋尖,也顺手喂了她一个虾仁。何袅袅捂眼睛,庄洁拍她头,“小样儿。” 何袅袅傻笑,抱着庄研说:“哥,咱姐立了家规,让以后好好说话,轻言轻语,不准打骂爆粗口,该表达爱意就表达,不要心理畸形扭曲。” “你先表达一个。”庄洁逗她。 “才不表达。”何袅袅扭捏。 “你昨天不是说想哥哥了,说很爱哥……” “我没有说,我只说了想。”何袅袅扣鞋底。 “脏不脏?”庄洁打她手。 何袅袅把手往身上抿抿,庄洁没眼看,又打她头,“你不能讲点卫生?” 陈麦冬忍不住插嘴,“你们家第一条不是好好说话,不打不骂吗?” “习惯了习惯了。”庄洁打嘴,“那这样子,我先说。”她看着何袅袅说:“袅袅,姐姐很爱你。” …… “姐你还是打我吧,你打我我自在一点。”何袅袅憋了半天说出句。 庄洁黑了脸,陈麦冬大笑。 “不识好歹。”庄洁懒得理她,随后看向庄研,“研儿,姐爱你,永远都爱你。”说完还比了个爱心。 庄研腼腆一笑,也比了个爱心,“姐,我也爱你。” 何袅袅有点心酸,“你喊我就是生硬的袅袅,喊哥就是研儿。” …… “乱找事儿。”庄洁拍她头,接着就亲了一下她脸蛋,亲昵地说:“妹儿,姐爱你,永远爱你。” “妹儿,哥也爱你,永远爱护你。”庄研看她。 何袅袅鼻子一酸,掩饰性地嘿嘿傻笑,接着就趴到了庄洁的怀里。庄洁揉她头发,跟陈麦冬对视了一眼,陈麦冬很温柔地看着她。 她不自觉地说:“要是妈在就好了。” 陈麦冬接话,“奶奶在就更好了。” 庄洁在心里默数,“咱们俩家人好少,统共才六口。” 何袅袅趴她怀里,小声地说:“姐,我也爱你,我也爱哥,我也爱咱妈。”随后坐好,看向庄研说:“哥,你不要难过,咱们全家都很爱你。” 庄研点头,嗯了一声。 何袅袅调皮,问陈麦冬,“冬子哥,你爱不爱我姐?” “必须爱。” 何袅袅造作地捧住脸,看看庄洁,再看看陈麦冬,一时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往嘴里塞东西。 “别吃了,快成胖墩了。”庄洁说她。 何袅袅心情好,才不介意被说成胖墩还是肉墩。她躺草坪上打了会滚儿,看着夜空里的发光风筝,非嚷着庄洁带她去买。 “我带你去买。”庄研极有眼色地领走她。 陈麦冬一直看她,庄洁捏了串土豆片,问他,“看什么?” “看我媳妇犯法?” 庄洁扑哧一笑,懒得理他。 “真戒烟酒了?一口没抽?”陈麦冬问。 “当然。我说能戒就能戒,没有我办不成的事。”庄洁很自信。 “厉害。”陈麦冬夸道。 庄洁吃着土豆,随口说了句:“我会成为一个很负责任的母亲。” 陈麦冬本能接了句:“我也会是一个负责任的父亲。” “厉害。”庄洁夸他。 “我这几天都有晨跑,还做了全身检查,还喝着中药调理身体。” …… 土豆吃不下去了,庄洁想了会说:“我规划的三年后要孩子,尽量三十五岁生。” “不急,什么时间要都行,随你。”陈麦冬双手撑在身后,脸上有丝别扭的羞赧。 …… 庄洁竟然生出了内疚。她一直认为陈麦冬是灰太狼,但他时不时变身小灰灰,这让她很为难。 她立刻戴上手套,亲自剥了小龙虾喂给他。陈麦冬吃掉,又深深地看她,随后学着何袅袅,在草坡上打滚儿。 …… 庄洁看了他会儿,开始专注剥虾,把盒子里的虾一个个剥好。何袅袅从远处跑过来,说渴死了,抱着水咕噜噜地喝,喝完庄洁又喂了她两个小龙虾。 陈麦冬在远处的梨树坡上跑着放风筝,头上的一轮明月别枝头,兄妹俩跟在风筝身后跑,见风筝飞起来,尖叫着欢呼鼓掌。陈麦冬把风筝线给他们,朝着庄洁跑了过来。 庄洁给他擦脸上的汗,又递给他水杯。陈麦冬喝完水拧着盖子,随口就问了句,“你是不是做亏心事了?” …… “你是不是欠?对你好也不行?”庄洁拍拍屁股起身。 陈麦冬狠狠亲了她一口,一把公主抱起转了几圈。看了眼放风筝的兄妹俩,趴在她耳边说了句话。 “滚蛋去。”庄洁骂他。 “走,我们去看看,不合适就回来。” “不去。”庄洁拿乔。 “走走走,不合适就回来。”陈麦冬拉她。 庄洁勉为其难。 陈麦冬发动了摩托,庄洁环腰抱住他,脸乖顺地贴在他背上。到了一出无人的田,田头围放了几堆麦秸秆,农人留下来处理处理喂牛羊的。 陈麦冬抱了几捆铺好,朝她招招手,庄洁倚着摩托嚼口香糖。陈麦冬拉她,一起坐下躺好,望着头顶的星星嚼口香糖。 庄洁先吹了一个泡泡,陈麦冬也有样学样地吹泡泡,俩幼稚鬼比着吹了会,庄洁嫌腮帮子疼,吐出来不吹了。陈麦冬也吐出来包好,顺手刨个小坑埋掉。 庄洁轻踹他,陈麦冬提醒她:“你立的家规第一条,就是不打不骂好好说话。” “太他妈……”庄洁打嘴,“太难了。但我会慢慢改。还是那句话,没有我办不成的事。” “让土匪吃斋太难了。”陈麦冬躺下附和。 庄洁笑出声,捂住脸打滚儿,“怎么办呀怎么办呀。” 陈麦冬枕着双臂看星星,庄洁发自肺腑地说:“要改要改,戒烟酒忌粗口,给孩子一个好的家庭氛围。” “媳妇儿,我想装市里的房。”陈麦冬规划,“装好至少要通风一年吧,将来你怀宝宝……” “行。刷儿童漆就行,不过成本大。”庄洁说。 “再好的漆我都不放心,而且新家具也会有甲醛。”陈麦冬说。 “不用操心,有专门除甲醛的公司。” 陈麦冬胳膊撑着头看她,“其实我已经开始看家具了。我知道太早了,但控制不住。” 庄洁仰头吻他,“抓紧时间吧,等下还要去接那俩。” …… 俩人正干柴烈火,手机响了,何袅袅说风筝挂梨树上了。 * 庄研回来家里几天了,尽管面对寥涛还是有些不自然,但这种不自然总是能被庄洁或何袅袅巧妙地化解掉。 寥涛也柔和了很多,偶尔不是拍拍他肩,就是揉揉他头,说长成大孩子了。庄研夜里同庄洁敞开心扉地聊,他还是不太能面对自己,而且很迷茫,不确定自己画画是否有出路。主要美术生成本大,光集训费一年都要八九万。 “如果只是顾虑费用,完全不必要。家里不缺你这几万。”庄洁看他,“我是全力支持你画的。而且你能考进附中能力是无容置疑的。” “出路是以后的事,眼下最重要的是调整好状态,专注明年的高考。我还是那句话,路是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我曾经一个前同事,他也是美术生,高考失利念了一所普通大学,三年前自己弄了家动漫制作公司,经营的非常出色。”庄洁找出他公司资料,给他看道:“我曾经上传过你的一册漫画到社交软件,他看见后惊为天人,要我把你介绍给他。那时候你才念初三,他说你的水平秒杀市面上的专业画手。” “只要你愿意,画画的出路实在太多了。等你上大一之后,我给你联系个工作练练手,随随便便学费就回来。”庄洁说:“你可以气馁,可以痛苦、可以愤怒、但你要对自己对生活对家人永远怀有信心。” 庄洁给了他时间让他自己消化,有些事自己想不通,别人说没用。她站在大门外同邻居小聊,对方说天热了,昨晚上都已经开空调了。斜对门邻居靠大门上搭腔,说十天头里她儿子卧室都开空调了,她卧室也不敢开,太费电了。 路口三鹅子狼狈地跑回来,身后跟着骑单车的何袅袅朝她大喊,“姐,快让开快让开!” 庄洁让开大门,何袅袅骑着冲回了院里,待三鹅子也回家,路口冲过来七八条土狗,它们站路上前后转,又干吠了会儿,摇着尾巴走了。 …… 三鹅子老实地躲回了窝里,见何袅袅伸头朝门外看,它也跳出窝伸着脖子朝外看,见土狗走了,出去街上引亢大叫,随后理了理身上的毛,步态从容傲慢地回家。 庄洁算是服气,回着微信交待何袅袅,“不要老欺负狗,小心哪天被咬一口。” 何袅袅喝着汽水把锅甩给三鹅子,说它树敌无数,只要镇上一条狗看见它,所有的狗都出动。 王西夏微信她:你真订票了? 庄洁把车票信息截图给她,她刚临时起意买了订婚后隔天回上海的高铁。原计划等何袅袅考完试放暑假,但她对何袅袅有信心,家里也不需要她,不如提前回上海。 王西夏惊讶:你也太突然了。 庄洁没回。 王西夏又回:你要是男人,全国女性都会唾弃你。 庄洁犹豫了会,回:等着吧。我能处理好。 第60章 洗脑 庄洁把回上海的事只告诉了寥涛,寥涛不在意道:“你们俩商量好就行。”庄洁搪塞了句:“先保密。” “保密啥?” “袅袅马上要期末考了,我怕影响她发挥。” “别脸大,不会发生这种事的。”寥涛捡着大料说。 …… “袅袅适应能力强,你前腿走,她礼貌性地掉个泪,回头就找三鹅子玩了。” …… “妈,你真不了解你女儿。”庄洁无语了,“还拽什么网络词,礼貌性。” “了解你们那么多干啥?了解完就更想打你们。”寥涛说她。 “好好说话、好好说话,别起高腔,有理不在声高。”庄洁念了家规第一条。 “一边去吧。”寥涛不鸟她的家规。 …… “行行。”庄洁心里不是滋味,“你就舍得我离开?也不挽留一下。” “早烦你了,甩手掌柜似的啥也不干,就会没事找事地指指点点。”寥涛烦她。 …… “我为家做了这么大贡献……” “你都贡献马桶里了。” “妈你就不能好好说话?我说了一万次我爱你,你说一次咋了?每一回都扭曲地表达爱意,不是打骂就是怼,一句暖心话都没。”庄洁生气。 “你说了 26 次,没有一万次。”寥涛说。 …… “行。”庄洁气馁了,再不打算纠正寥涛那扭曲的表达方式。 这边陈麦冬发微信她,说他妈正陪着陈奶奶在商场里买新衣服。庄洁回他:你妈? 陈麦冬回:奶奶嫌我们家人少,就给我妈打了个电话,我妈就飞来了北京。 …… 庄洁心虚地回:呵呵,好隆重啊。 陈麦冬回:必须。 庄洁回:晚上给你炖肉,过来吃。 陈麦冬回:好! 庄洁问:还想吃啥? 陈麦冬回:媳妇儿煮得啥都香。 庄洁回:有点立场,别做舔狗,我看不起。 陈麦冬回:皮蛋拌豆腐(皮蛋心不要流出来),青椒烧腐竹(腐竹撒一层淀粉热油过一下)红烧小黄鱼(黄鱼双面香煎一下定型,不要散成豆腐渣) …… 庄洁想撤回上一条信息,已经撤不回了。接着就抽自己嘴,人想做舔狗,就你事愁! 她心里一顿狂骂,微信里回他:好哒! 陈麦冬斜倚在殡仪馆门口,回她:你绝对把我祖宗都问候了一遍。 庄洁回:咋可能,将来咱俩一个祖宗,骂你就等于骂我。 陈麦冬回:你就是骂了。因为你发了“好哒”而不是“行或好” 庄洁脾气耗尽:你说、你是不是欠? 陈麦冬抱着手机大笑,前台像看神经病似的看他,提醒道:“冬哥,副馆长找你。” “等会儿,不急。”陈麦冬说。 …… 接着他又发了一条:辛苦媳妇儿了,这几样菜都是我最爱吃的。随后一排排爱心。 庄洁回:看你那小鳖样儿。 陈麦冬回:你才小鳖样儿。 庄洁回:你鳖样儿。 陈麦冬回:你鳖样儿。 庄洁回:无不无聊?没事各忙各的。 陈麦冬回:刚忙完。不无聊。 庄洁回:当一个事业型男,别整天抱着手机闲聊。 陈麦冬回:我从不拼事业,咒人死这事我不干。 …… 庄洁回:行,你有理。 陈麦冬喊:媳妇儿。 庄洁回:说。 陈麦冬喊:媳妇儿。 庄洁回:有病? 陈麦冬回:你对我厌烦了? 庄洁回:可去你……删掉,重新编辑:怎么可能,我永远不会烦你。 陈麦冬回:我也是,love。 庄洁不理他。 陈麦冬开始了骚话:媳妇儿,真想在你香喷喷的床上睡一回。 寥涛经过,见她满面春风地抱着手机聊,忍不住打了她一下。 庄洁摊摊手,耸耸肩,“妈,你这女婿天天说爱我,我都快烦死了。你有没啥法,让他烦我腻我……”说着,寥涛解了围裙就抽她。 庄洁大笑着跑开,寥涛骂她,“膈人虫,哪远去哪吧。” 庄洁又凑上来,摇着她胳膊说:“就烦你。” 寥涛点她头,“惜点福吧,别整天得瑟。”说完贴着她耳朵说:“我拿着冬子的生辰去算了,那半仙说你们八字合,算良配,但个性都太硬,成也个性败也个性,能不能圆满全看你们。” “啥意思?” “字面意思。过好过不好全看你们。”寥涛说:“性子在冬子面前圆点,圆点不吃亏。” “成也个性败也个性。这半仙绝对看过《风云》,里面有一句:成也风云,败也风云。”庄洁想了老半天,拐着她胳膊问:“妈你快点告诉我,《风云》里有个何润东扮演的步惊云,还有一个主角是谁?叫什么风?我们曾经一起追过。” “叫什么?”寥涛想了会,“聂风?” “对对对,聂风!”庄洁激动地说:“还有那个念慈,还有那个第二梦,当时梦手上那个手链戒指一体的饰品火爆了!我还跟风买了两条!” “那个叫孔慈吧?” “管她啥慈。”庄洁骑着电瓶车带她回家。 寥涛回忆说:“还有小燕子那个,《情深深雨濛濛》《老房有喜》《白眉大侠》《新月格格》” “对对对,还有《少年方世玉》《绝代双骄》《金粉世家》《水浒传》《笑傲江湖》《倚天屠龙记》”庄洁说。 “还有《康熙王朝》《走向共和》《孝庄秘史》《像雾像风又像雨》《大明宫词》《红楼梦》。”寥涛说:“拉出来一长串,一部挨一部的好看!” 娘俩说着去买菜,买完回来,庄洁在网上找教程,然后又拉着寥涛手把手教她。寥涛忙得不行,各种账没做,庄洁做一道步骤跑过来,做一道步骤跑过来。 寥涛教她怎么热油过腐竹,又指点了皮蛋拌豆腐的技巧,豆腐要热水煮一煮才不烂,皮蛋要一根线把它们分离,庄洁直点头,“我会了我会了。” 寥涛刚回屋坐下,她又伸着头问东问西。皮蛋豆腐跟青椒腐竹烧好,她洗锅开始烧黄鱼,油放的多,也热,她贴着边把鱼滑下去,一大片油溅了手上,她骂了句,迅速去冲凉水。 油温高,她手背灼伤了一片。又忍着痛给鱼翻身,两面炸得金黄才捞出来备用。捞出来看见它生气,恨不能拿筷子戳戳。 饭桌上陈麦冬直夸她手艺好,一筷头接一筷头,三盘菜一大半落了他肚子。饭后寥涛同他聊家常,聊明天的订婚宴,聊他的母亲。 不知不觉聊了两个钟,寥涛很尽兴,因为家里没一个能听她说话超过十分钟。她打了个哈欠,见客厅没人,就朝他道:“你上楼看看,我就不陪你聊了,上年纪了困得早。” 庄洁洗了澡,揭掉脸上的面膜往脖子上,锁骨上,腿上都抹了遍,抹完丢掉,站在浴镜前按摩脸。 陈麦冬叩门,庄洁轻飘飘地看他一眼,“还没走?” …… “马上。”陈麦冬倚在门口打量她,她穿了件真丝睡袍,堪堪遮住臀,她竟毫无自知,拢着双臂理头发。 陈麦冬偏头,努努嘴,手指挑起她裙摆看,还没看着,就被她伸手拍掉。陈麦冬笑了声,死皮赖脸地撩起看 ,看一眼,闭上骂了句,随手就反锁了门。 庄洁朝他示意灼伤的手,陈麦冬半跪下,轻轻舔舐她伤口,又仰头看看她,接着舌尖从她手背游弋到大腿,又内侧,又拨开丁字裤,又丛林嬉戏。 庄洁靠着墙低头,望着裙下人的脑袋,手指伸进他头发,紧紧地攥住,被快感一点点地撕碎,击溃、吞噬。 陈麦冬双膝着地,双肩架着她腿,无论肩上人如何哭喊痉挛,他都如一头饿狼掀食,任凭它掀出滔天巨浪。 他扛着她转身,要她直视镜中的自己,要她目睹自己在他身下的姿态。庄洁又羞又愤,陈麦冬在她身后看着镜子里的她,迷恋地说:“宝贝儿,你很美。”说着扯掉她身上的睡袍,双手裹着搓揉,嘴贴着她耳朵骚话不断,庄洁反手摸他脸,喘喘柔柔地喊他,“陈麦冬、陈麦冬——” 陈麦冬从身后顶进去,揉她、吻她、说爱她。庄洁也回应他,摸他、吻他、说爱他。 俩人累瘫在床上,陈麦冬抚着床品,然后放鼻子上嗅嗅,一副陶醉的模样。庄洁趴他身上,同他小聊。待他缓过劲去淋浴间洗,庄洁想了会儿,也拄着拐随过去。 陈麦冬正淋雨,门被拉开,庄洁在他身前慢慢蹲下。陈麦冬为取悦她做过很多,而她一直是享受者的姿态,从没考虑过他尽没尽兴。 事后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庄洁看时间,催他。他说急什么,凌晨四五点再走。庄洁说:“我妈看见腿给你打断。” “那你还勾引我?”陈麦冬咬她鼻头。 “去你的。”庄洁揉他脸。 “困不困?”陈麦冬笑她。 “还行。”她打个了哈欠。 “困了就睡。”陈麦冬搂紧她。 “不想睡。” “宝贝儿,我感觉这几天你对我特好。”陈麦冬说。 “我发现你是一个顶大气的人,有胸襟、有气度。”庄洁直夸。 “何出此言。” 庄洁伸指头算,“你妈抛下你十六年,你还能释怀……” “不是释怀,是算了。”陈麦冬淡淡地说:“我内心也渴望得到她的爱,所以就顺着心意吧。” 庄洁没作声。 “怎么了,心事重重?”陈麦冬吻她。 “我有一个闺中好友。她两年前出国深造,他未婚夫不愿意,她就不管不顾地走了。”庄洁说。 “然后呢?”陈麦冬不明其意。 “她前几天回来了,他未婚夫提分手。她就给我打电话,说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 “她出国深造,是为了他们俩婚后的公共利益,她成为更优秀的人,回来拿更高的薪资,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庄洁开始洗脑,“搞不懂他未婚夫想什么。男人就是自私,将来你要是出国深造,我绝对双手支持。” “他男朋友提分手也正常,两年,不确定性太大,谁也说不好。”陈麦冬分析。 “你们男人就想得复杂,轻松点,我朋友就不委屈?她为这个家付出了两年……” “他们不是还没结婚?”陈麦冬问。 “结婚了就能?”庄洁反问。 “结婚了也许行。”陈麦冬说。 “就差这一张纸?”庄洁服了。 “也许就一张纸的事儿。”陈麦冬手也没闲着,揉着她胸说:“你要把人当“人”看,人身上就是有狭隘和弱点。婚后她出国深造,没得说,这确实是双方获益。婚前不确定性太大,她要是在国外劈腿,回来把他踹……” “狭隘。”庄洁坐起来,“你这人思想太狭隘。” …… “我是替你分析正常人的心理。”陈麦冬说:“男人怕替别人养了媳妇儿,女人怕替别人调教了老公。” “那她该劈腿还是会劈,不会因为一本结婚证……” “但他未婚夫有安全感。婚内出轨和婚前劈腿性质不同,前者受法律约束,后者叫移情别恋。” …… “她深造还不是为了俩人的将来?”庄洁看他,“她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对,媳妇儿有理!”陈麦冬打哈欠。 “虚伪。”庄洁撇嘴。 “为别人的事气什么?”陈麦冬舔她。 “你们男人就是狭隘自私的狗东西。”庄洁说。 “行,我是狗东西。”陈麦冬抱她,“这事如果事前双方商量好,都愿意承担风险,那它就不是个事儿。” “承担啥风险?” “男方承担女方劈腿的风险,女方承担男方约炮的风险。” …… “你约过?”庄洁变了脸色。 “我没约,就是朋友介绍。她们一听我职业就跑了。” “都是成年人,我只是把存在的风险说出来。这是很实际的一个问题。”陈麦冬说:“我去年撞见我一个兄弟媳妇儿……她平日轻声细语文静得很,我兄弟经常跑货车,我也不好管,也没跟我兄弟说。” “哪个兄弟?”庄洁八卦,“你做快递的……” “你没见过。”陈麦冬搪塞她。 庄洁想了会,不管他,还是那句话,“我朋友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行行,为了这个家。”陈麦冬打个哈欠道:“回头你要是出国深造,我双手支持。” “真的?”庄洁问。 “真。” “骗人是狗。” “狗。” “宝贝儿,你困不困?”陈麦冬眼皮快睁不动了。 “不困。”庄洁打他,“别睡了,明天咱们订婚。” “行。”陈麦冬努力睁眼。 俩人干看了会儿,庄洁先问:“还有劲没?” 陈麦冬大笑,接着背过身去。 庄洁趴他身上,手在他丛林游走,贴着耳朵问:“还有劲没?” “想要?”陈麦冬笑着看她。 “这不没事吗?提提神儿。” “你真是旺盛哈。”陈麦冬好笑到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也觉得旺盛了点。”庄洁反省完,躺好道:“克制一下吧。” 陈麦冬俯上来,宠溺地看她,“我喜欢你大胆直白地说。”说完吻她,伸手拉上了被子。 完事庄洁催他回,怕等一下睡过头。陈麦冬穿好衣服出来,庄洁蹑手蹑脚地送他。这边何袅袅夜里躲被窝偷吃辣条被渴醒,她光着脚出去喝水,正好跟门口鬼鬼祟祟的俩人六目相对,但何袅袅机灵,梦游似的贴着他们下楼,莫名其妙地转一圈,又梦游似的回屋。 第61章 比海更深 Š说是订婚宴,其实就两家人坐下吃个饭。陈奶奶很高兴,还去理发店染头发,好在被发型师阻止,说她头发太稀少,整不好一染,全掉光了。 不染就不染,陈奶奶系了条粉色的小丝巾,挽了个蝴蝶结,出门就被街坊打趣,说她像个大姑娘。 陈奶奶才不介意,直夸这围巾面料好,轻柔,真丝的,是她孙媳妇儿在市里买的。 街坊们扭头就走,就你有个孙媳妇儿,整天显摆烦不烦? 陈奶奶才不嫌烦,她们都是眼红自个有孙媳妇儿。她一早就提前去了饭店,精选了一二十道菜,又叮嘱饭店,一定一定要保证食材新鲜,用最好的,自己不差钱! 回来家陈麦冬母亲也到了,陈奶奶迎她回屋,给她泡了杯八宝茶,问这家人对她怎么样?陈麦冬母亲笑笑,“挺好的。” “好就行。你过得好冬子就不窝心,我整天都盼着你们好。”陈奶奶说:“你们好就行,谁也不给谁添负担。” “妈,这些年辛苦您了。”陈母诚恳地说。 “说这些干啥?我是他奶奶,养他是份内的事。只要你们不埋怨养歪了就行。”陈奶奶说:“我觉得冬子挺健康的,没啥不好,你们分开给他带来的伤害这些年也都慢慢淡了。他缺点一身,但优点也不少。我这孙子我是很满意。” 陈母红了眼梢,没作声。 “喝茶喝茶。”陈奶奶招呼她。 “今儿他订婚,一来你是他母亲,也该在场祝福,光我自个在场也不像回事儿。二来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你们分开的时候在市里给冬子买了房,我想着回头结婚了,也把小洁的名给添上去。都一家人,不办两家人,小洁是个有情义的聪明姑娘,咱对人好,人心里都记着,将来冬子亏不了。” “小洁我没见过,也不了解,但现在的房价……”陈母犹豫。 “你顾虑的我全懂,但小贞啊,咱们都是女人,知道一个女人在家里的重要性。一个女人能经营好家庭,养育好孩子,这都是要付出巨大的自我牺牲。”陈奶奶看她,“添上人家的名咱不吃亏。不添人家也不会说啥,但日子久了容易寒心。人伺候你儿子,养育你孙子……” “好,妈说了算。”陈母利落地说。 “别喊妈了,喊姨就行。”陈奶奶喝口八宝茶说:“小洁身上的缺点也不少,但她优点更大。我就看上她能回来帮她妈生意,照顾她那对兄妹。” 陈奶奶同她唠了很久,告诉她陈麦冬爱吃啥,不爱吃啥,喜欢听啥,不喜欢听啥,有点口不照心,又有点没出息。又说了庄洁脾气一般,大姐大,为人处事八面玲珑。但人无完人,俩人就是很搭。 中午去了饭店,餐桌上陈奶奶把陈爷爷给她的订婚物件给了庄洁,说清末的东西,吉祥着呢。陈母也给了庄洁见面礼,同她聊了会,除了对她腿有微词,其它方面也算如意。 订婚宴结束后陈母和陈麦冬聊了一下午,傍晚前坐高铁回了市里。母子俩隔着站台相望,陈母挥挥手,“回去吧,以后妈有空就来看你。” 陈麦冬出来,和等在进站口的庄洁汇合,他勾着她的肩去停车场,庄洁环着他腰说:“你妈肯定过得不错。” “应该吧。”陈麦冬应了句。 “她皮肤保养得很好,气色也好,而且身材一看就是管理过的。”庄洁说完看手腕上的表,“这块表现在有人收十七万。” …… 陈麦冬服了,狠狠亲她一口,“小势利眼,一块表就把你收买了。” “谁不喜欢钱?”庄洁摘了表,装好道:“回头留给咱女儿。” “万一是儿子呢?” “管他呢,生啥是啥。” 陈麦冬上了车,侧身帮她系安全带,庄洁看他侧脸,咬了下他耳朵,然后托着他后脑勺吻。 俩人吻了足足有五分钟,陈麦冬才发动着车回去。路上庄洁望向空旷的土地,莫名心慌,对陈奶奶内疚,对陈麦冬内疚。 她偏脸看他,他摇头晃脑地哼歌,感受到她的目光,陈麦冬笑她,“怎么心事重重的?” 庄洁按耐住心跳,压下想坦白的话,说:“我想吻你。”她不敢赌,随他去吧,等到上海了再说。 陈麦冬把车靠边停下,解了安全带要过去吻她,庄洁问他:“你有多爱我?” “比天还蓝,比海更深。”陈麦冬看她。 庄洁偏开脸笑,陈麦冬也笑,随后掉头,闻着一股枣香味去了枣林。他把车停在一棵枣树下,又找了棵低矮的枣树,人往上一窜,手够着枝头,拽了几颗拿给她。 “还不熟,太涩了。”庄洁说。 “我觉得还行。”陈麦冬把几粒都吃了。 庄洁看他,晚风把他的白色衬衣吹得鼓鼓,他仰头看树上的枣,落日的余晖映在他脸上。他指着趴在树干上的一个蝉壳,说:“夏天来了。” 庄洁陶醉在此刻的晚风里,望着他没作声。 陈麦冬感受到她炙热的目光,也没说话,闷着头地往里走。走几步一回头,庄洁双手反揣屁股口袋地跟着。俩人心照不宣地走了百十米止步,庄洁上前,贴着他脖子闻,“真香。” 陈麦冬没作声,垂头看了眼已经翘起来的兄弟。 庄洁轻吹了声口哨,扬扬眉,反手脱掉 T 恤扔地上。一颗枣子被鸟啄落,砸在了她光裸的肩上,她吓了一跳仰头看,一只喜鹊扑扇着飞走了。 她忽然笑得像个小孩儿,又脱了内衣扔地上,歪着头看他。陈麦冬也脱了 T 恤扔地上,接着准备脱裤子,庄洁贴过去,帮他解扣子,拉拉链。 他的喘息就在耳边,被放大了数万倍,天地间只剩他的喘息。她看着他裤子滑落脚踝,看着他顶翘的兄弟,又歪头冲他狡黠一笑,慢慢俯身,嘴咬着他内裤边,把它一点点往下扯,接着人后退了两步盯着他。 陈麦冬机械化地褪掉裤子,贴着她过去,一道道细碎地呻吟在她耳边,“宝贝儿宝贝儿。” “我在我在。”庄洁回应他,看他一点点地吸吮自己的锁骨,双肩,和乳房。 庄洁从未如此大胆,狂放、以及毫无保留地释放自己。好的坏的,自信的卑微的,炙热的羞涩的,纯情的变态的,放浪形骸的,一一呈现在他面前。 庄洁一夜未眠,凌晨三四点去露台上乘凉,她直接躺在地上,摘下订婚戒看,看了又看,内圈刻着俗套的缩写 C&Z。她用一只手遮住眼,下巴微微地颤动,随后又蜷缩成一团,哼着莫名其妙地歌儿。 过了会回房间,她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陈麦冬,小声地喊他,“陈麦冬、你醒醒,我有话跟你说。”见陈麦冬没丝毫动静,又轻轻地、柔柔地、喃喃自语地说了很多很多。说她其实并不喜欢上海,也不喜欢销售,她也想住城堡当一位公主的呀。 早上陈麦冬先醒,捏了捏她的脸,蹑手蹑脚地起床去跑步,跑了半钟回陈奶奶家,从柜子里扒出药,让陈奶奶帮他煲汤。 陈奶奶捏着药根,问他,“这是啥?” “养胃的。”陈麦冬搪塞。 陈奶奶也不在意,打量了他一圈,拍拍他肩,“孙子,洁儿是不是在你那?” …… “孙子,奶奶听说在那东西上戳几个眼,洁儿就能怀孕……” “奶奶,您说什么呢?”陈麦冬服了。 “哎呀,我这不也是听说嘛。看你那兔孙样儿!”陈奶奶骂他,“要不是我帮你,就凭你那两把刷子?” “我是凭自身实力……” “你有啥实力?要不是我早洞察一切,三天两头地去找洁儿唠,每回说点你优点,每回说点你优点,你个兔孙能这么顺利?”陈奶奶说他,“别过河拆桥。” …… “当初是我去找她,我看情况不对,她想拍拍屁股走人。我当然不依呀,说她要敢平白蹬了你,我就去镇上骂她,骂她全家,她才不敢……不敢玩弄你。” …… 陈麦冬简直要晕倒,“奶奶,她没玩弄我。玩弄这个词不是……” “你就说没我助攻,昨儿你婚能不能订吧?”陈奶奶言简意赅地问。 “不能,奶奶功劳最大!”陈麦冬拍马屁。 “没出息的货。”陈奶奶又打他,“你该坚持自己的立场,你要是没魅力,我躺她家院里她也不跟你订婚。” “老爷们儿不要太谄媚,不要拍马屁,容易让人瞧不起!” “行,您说什么都对!只要您想打我,我哪哪都是错!”陈麦冬回厨房,用饭勺舀了一勺小米粥喝,还没喝嘴里,后脑勺又挨了一巴掌。 “不会用碗喝?” “我不喝了。”陈麦冬生气。 陈奶奶给他盛碗里,“喝喝喝,补补身子生大胖小子。” …… 祖孙俩闲唠了会儿,陈麦冬说回头住市里,等庄洁生孩子了,就让她帮忙带。 陈奶奶口是心非地说:“时间长了你们能不嫌弃我?我才不去招嫌。” “你不去带让谁带?我们俩都要工作。上回庄洁还说这事儿,说廖姨还要操心生意,将来我们生孩子了还得指望您。回头请个保姆,您帮忙监督着,万一她把孩子拐跑了呢?” 陈奶奶很高兴,逗他道:“那你们不给我工资我可不依。” “行,开工资。”陈麦冬说完回了新房。 就一个上午时间,街上都知道陈奶奶要去市里给孙媳妇带孩子。有街坊说她老糊涂了,婚都没结,去哪带孩子。陈奶奶才不同她们计较,精神矍铄地去街口吃了一大碗馄炖。 陈麦冬拎了早餐回新房,庄洁睡得正香,他也不敢喊她,怕挨一顿揍,轻轻地亲亲她脸,骑上摩托去殡仪馆。去的路上他先绕到超市,买了一兜最好的糖果,买了几盒最好的巧克力。同事们都知道他订婚了,嚷着要吃喜糖。 一辆洒水车伴着音乐穿过,路上行人纷纷躲避。穿梭在镇上的摩的,三两而行的游客,鸣喇叭的汽车,立在路边的土狗,上午九点的太阳,这一切都生机勃勃,让人对未来满怀期待。 第62章 Š闹翻了 庄洁中午才被电话吵醒,寥涛打的,问她在哪。她挂完电话洗了个澡,把屋里收拾了一下,关上门离开。 寥涛煮了丰盛的午饭,看了她一眼,理她没理她。庄洁无趣,摸摸鼻子说:“睡过头了。” “赶紧吃,吃完走人。”寥涛嫌弃她。 “我下午四五点的票。” “袅袅看见你行李箱,早上上学就闹不开心。”寥涛说着,何袅袅骑着单车放学回来,看见庄洁,瘪瘪嘴就上了楼。 庄洁上去,何袅袅背着她在整理书桌。庄洁说:“妹儿,姐下午就回上海了。” 何袅袅没作声,一点点地收拾桌面。 “以后家里就交给你了,想我了随时打电话。”庄洁又说。 何袅袅捏着根圆珠笔,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姐也舍不得你。”庄洁揉她脑袋,“以后妈就交给你了,你要替我和庄研尽责,照顾好她。” “嗯。”何袅袅点头。 “以后我每周都会跟你通视频。”庄洁替她擦泪,“别哭了,姐心疼死了。” “哎呀,鼻涕流出来了!” 何袅袅没崩住,吹了个鼻涕泡出来。庄洁大笑,抽张纸替她抿掉,夸她,“我妹儿怎么这么可爱。” 何袅袅破涕为笑。 “回头考到市里,我可以满足你三个愿望。”庄洁许诺她。 何袅袅想说:我想咱们全家人永远在一起。但她知道这不切实际,只说了句,“我不想考市里了。” “为什么?” “我想在家里陪妈。”何袅袅说:“如果我们都走了,妈会很孤独的。” 庄洁看她,“你认真想清楚了?” “嗯。”何袅袅点头,“等我念高中再考去市里。” “好,那你就按照自己的规划来。”庄洁说。 姊妹俩说了会话儿,下楼去吃午饭,何袅袅黏着她,悄悄告诉她自己的理想是当一名医生。 “那你可要好好学,学不好将来就是村口诊所的赤脚医生。”庄洁打趣她。 “哎呀姐,你老是打击我!”何袅袅撅嘴佯装生气。 庄洁捏她脸笑笑,又抱抱她,“妹儿,姐很爱你。” 何袅袅显羞涩,双手捧起碗只顾喝汤,喝着偷看她一眼,被抓个正着,喜不自禁地笑喷了出来。 寥涛嫌弃死了,本能就要骂,脱口而出的瞬间想起家规第一条是好好说话,把嘴边的话咽回去,硬生生地改成了,“好好吃饭,吃完去上学。” 何袅袅骑着单车上学,庄洁站门口送她,顺嘴就说:“我相信你,你会成为像钟南山院士那样的医生。” “好。”何袅袅眯缝着眼笑。 “别吃了,眼睛都快看不见了。”庄洁笑她,“太胖了影响长个儿。” 何袅袅哼一声就离开了,拐过路口就慢慢停了车,用袖子不停地抹泪,不停地抹泪。 庄洁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回家寥涛在厨房忙,她过去搂着她腰,撒娇道:“妈,我好爱你们。” “行了,还没一百呢。” 庄洁脸贴在她背上发神,寥涛催她,“还不赶紧去收拾?” 庄洁全部收拾好,坐床前椅上发了会呆,拎着行李义无反顾地下楼。寥涛开车送她,路上母女俩无话,到了停车场,她拉着庄洁的行李箱把她送到进站口,随后拍拍她肩,“有事往家里打电话。” “行。”庄洁点头。 “受委屈了就说。” “行。”庄洁点头。 寥涛犹豫了半晌,看她,“妈也爱你们。” “我知道。”庄洁点头。 “行,走吧,别矫情了,整得跟八百年不回来一样。”寥涛说完就回。 庄洁喊她,“妈。” 寥涛回头。 庄洁比了个爱心的手势,“我爱你。” “走吧走吧。”寥涛挥手往停车场去,泪流满面。 庄洁测了温准备安检,踯躅了会儿,拎着行李箱出来,拿出手机直接打给陈麦冬。挂完电话她把去北京的车次往后改了一小时。 她是明天去上海的票,她想今晚见见王西夏和返校没几天的庄研。 陈麦冬接完电话赶过来,看见她行李,一句话没说。 庄洁想解释,又觉无力,索性坦白道:“我最多去两年,回来我们就结婚。” 陈麦冬戴着口罩,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问她,“早有计划呗?” 庄洁没作声。 陈麦冬点点头,全明白了,这阵子的伏低做小和昨天枣林的疯狂,全是因为要走。她后面一直不停地说,说什么,他一句没听清,无非就是二年而已,让他等着。 陈麦冬摸摸兜,发现早戒烟了,他环视着一圈,想找人借根烟。这边庄洁察觉他异常,问他,“你找什么?” 陈麦冬看她,“你说完了?” “嗯。”庄洁点头。 “手机借我一下。”陈麦冬伸手。 庄洁把手机给他,看着他翻出自己置顶的微信,察觉他意图,伸手就抢,陈麦冬不给,俩人就死死地争执,庄洁见抢不过他,拉下口罩,朝着他手背上就是一口。 直到闻见血腥陈麦冬才松手。他也顾不上查看伤口,盯着她说:“删了,把我所有联系方式都删了。” 庄洁拉着行李箱要走,陈麦冬拦住她,“不删今天你走不了。” “让开。” “删了。” “你让开!” “我再说一遍,把我联系方式全部删了!” 庄洁干瞪着他,偏就不删。 陈麦冬又夺她手机,非删不可。 庄洁踹他,抡包打他,陈麦冬疯了似的,不管不顾地抢她手机。庄洁骂他疯狗。 “我就是疯狗!”陈麦冬红着眼骂,“我就是疯狗!”说着一脚把她行李箱踹翻,指着她说:“把我删了!” “我删你妈!” “行。”陈麦冬不怕,“今天你要么把我删了,要么别去上海。” 俩人对峙了几分钟,陈麦冬拎着她行李箱就回停车场。庄洁拽住行李箱,死也不回。 “那就删我。”陈麦冬盯着她,“就按当初的情人约定,你删掉我,我绝不拦你去上海。” “我不删。”庄洁还是那句话。 “你就是个王八蛋!”陈麦冬破口大骂。 庄洁夺过行李箱要走,陈麦冬拽住她,“你今儿走不了。” “滚开!”庄洁警告他。 “你不给我一个说法,你今天走不了!”陈麦冬拖着行李箱回停车场。 庄洁反身坐在行李箱上,执拗地望着他。 “当初是不是说好的,等你回上海,咱们互不干扰各自婚嫁。”陈麦冬蹲下看她,“是不是你说好的?” 庄洁抱着包坐行李箱上,看着他,就是一句话不接。 陈麦冬看见她手指上的订婚戒,伸手要摘,庄洁握住拳不让他摘,争执中庄洁猛挥拳,不小心砸到他鼻梁,顿时两条血流出来。 陈麦冬捂住鼻子,庄洁迅速给他拿纸巾,他狼狈地推开,从自己兜里摸出纸擦,随后看她,“你执意要走?” 庄洁不作声。 “你也不删?” 庄洁还是不作声。 陈麦冬无法,指着她大骂,“你就是个王八蛋,以后谁联系谁,谁就是畜生!”说完扭头去停车场。 他上了车,鼻血浸透纸巾往下流,他反手脱了 T 恤捂住鼻子。手机在兜里响,装修公司出好了设计图,说让他明天去公司谈。他前几天约了装修公司,着手装北京的房。 他止了鼻血,面无表情地开车回新房,路上闻见枣花香,眼泪鼻血往下流,他拿过脏 T 恤,狼狈不堪地捂住脸。 回来新房,他把庄洁东西全收拾了,一股劲搬到楼下车库,接着给保洁打电话,约时间上门清洁。一切忙完,去淋浴间洗澡换衣服,然后回了奶奶家。 * 王西夏在出站口朝她招手,见她出来,拉过她行李箱说:“不行,庄研学校太严了,都不许学生出来。” 庄洁点点头。 王西夏看她情绪不对,问她,“怎么了?” “闹翻了。” “啥闹翻了?” “我跟陈麦冬,我们俩翻了。” “咋回事?不是昨天才订……”王西夏止了话,看她,“他去高铁站堵你了?” “我跟他打电话了。”庄洁把口罩往上扯了扯,完全遮住鼻子。 王西夏没再说,不好说。 俩人一路沉默地回去,王西夏安慰她,“没事儿,男人嘛,哄哄就行了。” “先晾着,等过个几天他平静了,你说说好话就行了。” “嗯。”庄洁点头。 “小事儿,他正在气头上。”王西夏又说。 庄洁把头倚着她肩没接话,王西夏朝司机道:“师傅,我们去西门。” 师傅应完声就接了通电话,对方大概是催债,说房贷月初要缴了,他还没找到工作。师傅说行行行,月底发工资就给。挂完电话朝她们解释了句,“都是疫情给闹的,好好的公司过个年就倒了,这不逼得我出来开车。真是活久了,啥事都有。” 司机有四十多岁,抱怨了两句,见后头俩姑娘怪安生,又话唠道:“早年汶川地震,我们家四口没了俩,我就想着那地气不好,卷着铺盖去了南方海边。海边好啊,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还有吃不完的鲜物,正好我也爱吃海鲜。我跟着当地人学出海,学了几个月,诶,觉得自个本事大了,单独租了一艘船随人出海,那天也就出邪,一个浪头打过来,那么多船都好好的,愣是把我掀翻,差点没把我淹死,好不容易留了条小命,又卷着铺盖来了北京。” “这来北京吧,刚安生了几年,娶上个媳妇,这边又闹疫情。我以前是一家公司的后勤,好死不死,我就在风头上被查出发烧,确诊新冠。我又是被隔离又是检查,反反覆覆折腾了好几天,又说是误诊!我操他奶奶哟,这不是耍我吗?我朝公司据理力争,说自己就是普通发热,身体好着呢,好不容易说服了经理保住工作,才大半个月时间,公司就宣布散伙了!” “特殊时期工作不好找,我又没啥大本事,差点都走投无路了,碰见一个老朋友,他想法把我弄进了出租车公司。”师傅乐观道:“开出租车还挺好,比我待那公司后勤强,惜福吧,疫情期谁都不容易,感谢我那老朋友。在家靠父母外出靠朋友,这话一点没错!”说完唱道:“啊 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 王西夏拎着行李准备开门,门被从里拉开,里面借宿的同事准备了晚饭,说等她们一块吃。 庄洁洗了手过来坐下,那边她同事说着,“我跟房东协商好了,1 号就搬回去。” “行,没事儿。”王西夏应声。 “今年多亏有夏姐。”说着举杯要碰。 “见外了,多大点事儿。”王西夏帮庄洁倒酒,庄洁挡回去道:“我喝白开水吧。” “行。”王西夏不勉强她。 几个人碰完杯,边吃边聊,王西夏碰碰她,“真戒酒了?” “戒了。” “行,厉害!”王西夏竖大拇指。 “你不戒?不是打算婚后要小孩?”庄洁问。 “最后一回。”王西夏说:“明天开始戒烟酒。” 餐桌上她们聊,庄洁只听,基本不接话。 那俩同事聊同行间的薪资待遇福利,聊国内外厂家的利弊,聊旱得旱死,涝得涝死,聊她们部门上个月最低薪拿了六千。聊不少同事都在观望,看美国的情况,犹豫着要不要跳到国内厂家。 庄洁听她们说,王西夏扯她,“上海的房子租好了?” “我先订了酒店。” “酒店多贵呀,你怎么不租房?”王西夏同事问。 “公司有合作的酒店,很便宜。”庄洁应了句。 “你怎么不直接租房?手机上就能搞定。”对方好奇。 “再说吧。”庄洁搪塞了句。 晚上她同王西夏睡一张床,老房子隔音不好,大半夜楼上乒乒乓乓得响,庄洁轻声说:“换个环境好点的小区吧。” “将就吧,这儿便宜。”王西夏说。 “省这点钱干什么?住得舒适心情好工作效率高。”庄洁说。 “行行,管好你自己吧。”王西夏看她,“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 庄洁顿了一下,说:“他要我删他联系方式,我不删。他要我在上海和他之间选一个。” “最后删了没?”王西夏问。 “没删,但闹得很难看。” “反正都这步田地了,我双手支持你去上海。除除你的心魔,看上海到底哪吸引你。”王西夏说。 “夏,你发个微信给他。”庄洁冷静地说。 “给陈麦冬?” “嗯。”庄洁点头。 “我说啥?” “你问他怎么回事,我们都订婚了,问他什么想法。”庄洁教她。 …… 王西夏发微信陈麦冬,那边不回。庄洁催她,让她再发一条,那边还是不回。王西夏连发了五条,那边回了句:西夏,别再发了。 庄洁看着微信界面,一句话没再说。 “他现在正气头上,等个三五天再说。”王西夏劝她。 庄洁不听,拿出自己手机给他发,编辑好准备发送的那一刻,又全都给删了。 王西夏说:“这事我做和事佬,回头跟他吃个饭,看他什么态度。” 庄洁没接话,她完全有心理准备,但没想过陈麦冬会这么决绝。 俩人静默地躺了会,窗外有断断续续的歌声,王西夏说:“好熟悉的旋律。” 半晌,庄洁手背挡住眼睛,说了句:“中岛美嘉的《曾经我也想过一了百了》。” “对哦,我说怎么这么熟悉。” “夏,你能自洽吗?” “什么意思?” “真正幸福的人都是能自洽的人。”庄洁轻声说:“无论自欺欺人也好,自我催眠也罢,一个人能自在从容,一意孤行地生活全是因为她能自洽。” “那我不能。”王西夏反问:“你能自洽?” “自洽对我很重要。”庄洁答非所问地应了句。 第63章 日了狗了 庄洁回上海两个月了,每天都住酒店,有同事问她租不租房,她有个朋友房子位置很好,因为着手换工作,可以把房子转租给她。庄洁摇头,说酒店更划算。 王西夏中间回了南坪镇一趟,约陈麦冬出来吃饭,陈麦冬直截了当地说只要不提庄洁,他就应约。 王西夏打着哈哈把他约到她堂哥民宿,酒足饭饱,感觉火候到了就提了句,不妨陈麦冬借口尿遁,再没回来。 这事她也没同庄洁提,庄洁也没问,俩人都心知肚明。因为但凡说出个什么结果,王西夏都会主动告诉她。 庄洁也不太在意,工作忙得要死,不是开会培训,就是跑医院。光核酸检测,她都做了三四次。 周六这天休息,何袅袅视频她,说三鹅子不见了,她让寥涛去镇广播喊,寥涛嫌丢人,她就自己喊,她担心三鹅子被狗给咬死。 还好她喊得及时,被邻村一个人送回了烧鸡店,换了一只烧鸡。对方本来捉了要吃,但嫌三鹅子太肥。 何袅袅说着把摄像头对准三鹅子,它正在溪里划水,它看见手机里的庄洁,兴奋地忽翅膀拍水,伸着脖子干嚎,何袅袅被溅了一脸的水。 她抿抿脸上的水,把它从溪里拽出来,让庄洁看它的全身。庄洁对着摄像头说:“太肥了,不能再喂了。” “她老偷吃,还去邻居家偷食。”何袅袅骑它身上。姊妹俩聊着,何袅袅朝远处喊:“冬子哥!”接着镜头里乱晃,何袅袅朝他跑过去道:“冬子哥,你在叉鱼?” 陈麦冬笑了声,“等会拿回你家两条。” “好呀,我喜欢吃红烧鱼!”何袅袅说:“但我妈很忙,晚上八九点才会从厂里回来。” “你晚上吃什么?” “我就自己煮饺子或面条。” “你会煮面条?” “会,我妈早上炖了肉,我就往肉汤里放面条就行,而且我总是偷偷放点火锅底料,好吃死了。”说完嘿嘿笑。 “晚上去我家吃饭,我给你做红烧鱼。”陈麦冬说。 “嘿嘿,怪不好意思。” 镜头朝着地面,也没关,庄洁听他们俩聊天。好半天,何袅袅一咋呼,忘记了正在跟庄洁视频。 她摆正了手机,朝着庄洁说:“姐,我碰见冬子哥了。”说着把手机对准陈麦冬,他穿了 T 恤,挽着裤腿,手里拿着鱼叉叉鱼。见何袅袅把手机对准他,偏开身,撅着个屁股继续叉鱼。 …… 家里长辈还不知道俩人闹翻了。寥涛整天忙熟食厂的事,顾不上操这心。陈奶奶有点猜到,但她不好问,她也没庄洁手机号,否则早就打过去质问,问她为啥上海。 思来想去这事她不能出面,她就去找妇女主任,让她去套套廖涛的话,看这一家人到底是啥意思,订完婚隔天就去上海,这是啥意思?她孙子不是好欺负的。 妇女主任去了,和寥涛唠了半天,回来朝陈奶奶说:“这事是他们俩商量好的,庄洁先去上海两年,回来就结婚。” “商量好的?”陈奶奶惊讶。 “对呀,她妈说得很清楚,这事是你孙子应下的。” 陈奶奶回家,朝厨房里正在刮鱼鳞的陈麦冬说:“我咋有你这么个笨蛋孙子?丢我的人!” 陈麦冬莫名其妙。 陈奶奶打他,“没出息的货,我费了这么大劲给你找媳妇儿,你倒好,充大脸,愿意让她回去等她两年。” “谁说的?”陈麦冬问。 “别瞒我了,你邬姨都去问了,你丈母娘说这是你们俩商量好的。”陈奶奶气得打他,“你有没有脑子?上海那花花世界你也不怕回不来。” 陈麦冬没作声,继续刮鱼鳞。 陈奶奶一个劲骂他,他一声不吭,洗鱼炸鱼做红烧鱼。这边何袅袅骑着单车过来,朝着陈奶奶亲热地喊:“奶奶。”然后递给她几兜吃食,都是寥涛刚卤好的。 陈奶奶欢喜地迎她回屋,把家里所有好吃的都翻出来,可劲劝她吃。 远在上海的庄洁也在吃晚饭,部门聚餐。有同事开了红酒给她,她摆手,说戒了。 一桌人正吃着,邻桌俩人打架。一个债主,一个讨债的。债主说他真没钱,今年公司濒临破产,他也正在想办法贷款。讨债的就堵着他,说今天拿不到钱他就别想走。 庄洁他们这一桌结账出来,唏嘘着说今年都好难呀,大企业能扛得住,小公司小工厂就太难熬了。说着大家就散了,各自回家。 一位同事约了车,问庄洁要不要顺路,庄洁摇头,说她再逛会。她独自乘地铁去了外滩,围着外滩漫无目的地转了圈,然后趴在护栏上看东方明珠。寥涛打电话给她,也没啥事儿,就是问她怎么样。 庄洁说很顺利啊,让她别操心,自己一切都好。寥涛说顺就好,最近熟食厂忙疯了,网上订单也大,镇上游客也上来了,烧鸡销量很喜人。 然后又夸何袅袅懂事,知道吃完饭洗碗,知道不给她添负担。接着又说她去冬子家了,说是吃红烧鱼。娘俩儿聊了会就挂了,寥涛很忙。 庄洁挂了电话,旁边一位上年纪的叔叔搭话,问她,“丫头,你是北京人?” “不是,离北京还有段距离。”庄洁应声。 “那也差不多,我也是北京附近的。过来上海五六年了,平常帮孩子带孙子。” “您孙子多大?”庄洁同他聊家常。 “大孙女十四岁,小孙子三岁。平常俩口子工作忙,请保姆不放心,我们老两口就过来帮帮。” “那挺好的。”庄洁说。 “好个啥。以前我们老两口住老家,我抽湮没讲究,家里哪哪都能抽。跟儿媳妇住一块就不行了,屋里会影响孙子,阳台会熏到衣服,只能下楼抽。”叔叔说:“这些小事呢无所谓,受约束就受约束,但好在一家人能整整齐齐的在一块。” “以前我们老两口在北京,儿子在上海工作忙,一两个月不朝家里回个话。我们想孙女了,生怕打搅他们工作,也不敢打。现在好了,虽然有点摩擦,但一家人好歹在一块。” “那挺好的。”庄洁笑道。 “是啊。”叔叔问她,“刚跟家里人通电话?” “跟我妈。”庄洁说。 “你待上海几年啦?”叔叔又问。 “十二三年了吧?我十八岁考大学就来了。” “哎哟那年头够久了。”叔叔花白的头发,慈爱地看她,“你平常想不想家?” “想啊。”庄洁笑笑。 “那怎么不回北京?咱北京那么好。”叔叔说:“我是没法,儿子在这边立足早,否则就让他回去了。” “我们老一辈人呢,还是老观念,家里有人才叫家,要不然一代代的繁衍是为了啥?你们长大了爱往外飞,飞着飞着心就远了,一年回不来个三两回。周围亲戚老羡慕我,儿子定居上海,有房有车有体面工作,好哇好哇,老李你真是有福气!” “丫头你说,我有啥福气?除了儿子有本事,提起来我面上有光,可孩子他妈整天都操心电话,生怕错过一个就是孩子打过来的。” “家人嘛,就是要在一起才是家,一年回来个三两回,哪像个样子?”叔叔朝她说:“平常没个人说话,刚听你口音像咱北方人,我就控制不住多唠了几句。对了丫头,你谈对象了吗?” 庄洁望着东方明珠,听着听着泣不成声。 叔叔从身上摸出纸,“擦擦吧丫头。”他观察庄洁有老半晌了,她一直盯着江面看,怕她遇上了难处,没个开解的人。 庄洁用纸巾盖住脸,背了下身子。叔叔挪去了别地,让她自己哭个痛快。 庄洁也不懂自己是怎么回事,她从来不是个爱哭的人,但今天却情难自已地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崩溃。 那边叔叔见她哭完,手一挥,“走丫头,叔叔请你喝酒。” 庄洁觉得他特亲切,有几分像十几年前过世的父亲。她随着他拐去了一条弄堂,里面有一家没门头的菜馆,叔叔找张桌子坐下,用着北方话报了几样菜,随后朝庄洁说:“老熟人,都咱北方人。” 庄洁肿着眼说:“第一次知道这有个菜馆。” “没啥稀罕的。”叔叔安慰他,“有啥难处别憋着,你妈要知道自个丫头独自在黄浦江哭,她该多难受。”说完又悄声道:“那江水脏,跳下去打个漩就找不着了,不体面。” 庄洁哭笑不得,她从没想过要跳江。 叔叔喝了几口酒,开始吐槽他儿媳妇,说她嫌他老伴饭煮得不好,卫生打扫的不好,虽然嘴上不说,可脸色在那摆着。他看不惯家事,索性就沿着江边散心。叔叔说了很多,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说他总是做梦,梦见文革的时候他老师跳海了。那时候他啥也不懂,洗脑了似的跟着革命小将破四旧,有一天班上同学带头扇老师脸,他也上去扇了一巴掌,下午他老师就跳了。 庄洁没作声,递给他纸巾。 叔叔又说每个人都像一叶孤舟,都以为自个漂在自个的生命河流上,想往哪游往哪游。可一个时代的巨浪掀过来,你才觉醒,原来自个啥也不是。 俩人吃好出来弄堂,叔叔朝着临街小区一指,说儿子家住五楼。庄洁怕他喝多了找个事,把他送到了小区,叔叔到家,推开五楼的窗朝她挥挥手,说后会有期。 庄洁坐地铁回了酒店,路上想了很多,到房间先打了份辞职报告,然后决绝地发公司邮件。隔天领导找她谈话,庄洁去意已决,说会交接好再离开。 下午她抽空回了王西夏电话,说打算入职一个国内厂家,朋友介绍的,总部在北京,她先过去探探底,为以后的创业铺路。 王西夏毫不惊讶,说欢迎她回来。 一个月后庄洁回北京,王西夏激动地抱住她,说就知道她会回来。下午中介带她们看房,庄洁一眼就拍板应下,签了合同。 王西夏嫌她草率,而且这儿的租金不便宜。庄洁早在网上捋好几遍了,只有这间房子她最中意。 她邀王西夏搬过来一块住,王西夏说:“不用,我下个月也要搬了。” “搬哪?”庄洁看她。 “搬老徐那。”王西夏说着掏出一本结婚证,甩给她,九月二十九领的。 …… “昨天领的?”庄洁惊讶。 “昨天日子好,长长久久嘛。”王西夏说。 “行。”庄洁把结婚证给她,“今晚我要宰你们两口。” “宰呗,怕你!”王西夏勾她脖子。 “等着,国庆长假我就把他拿下。”庄洁说。 “谁?” “陈麦冬。” “哼,我就猜到你回来是为了他……” 这话庄洁就不爱听了,她直接打断道:“我回来是为了我自己,OK。” “OKOK!” “你思想有误区,姐有必要纠正你。”庄洁说她。 “洁姐我错了!” “不够诚恳。” 王西夏九十度弯腰,“洁姐我错了!您是为了自己回来的!” “下回别犯了。”庄洁大气地摆手。 “看你那小鳖样儿。”王西夏作势拧她。 庄洁大笑。 晚上又去夜店,俩人疯得不行,王西夏拍了几张合影准备发朋友圈,庄洁阻止她,说她回来谁也不知情,她打算给她妈制造一个大惊喜。 王西夏拆穿她,“难道不是给老陈制造?” 庄洁摇头晃脑,“随你怎么想。” “国庆要是拿不下呢?”王西夏喝着果汁说:“我感觉你将面临一场恶战。” “怎么可能拿不下?车到山前必有路。” “万一拿不下……” “等着吧,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庄洁还是那句话。一分的自信她能发挥出十分。 “行,洁姐威武!”王西夏跟她碰杯,“等你好信儿。” 庄洁喝了口果汁,品了品,“这果汁不行,又贵又掺水多。” “就是,还没街上二十块一杯的好喝。”王西夏附和。 俩人勾肩搭背地出来,跳着鬼畜的舞步,吼着吓人的歌,徐清和开着车缓缓跟在她们身后。 王西夏疯了会,诶、我们家老徐呢?回头找,徐清和在车里冲她笑。 她摸出钥匙给庄洁,“你先回去。” 庄洁看她:“你呢?” “你先回,我随后。” “干嘛不一块回?” “你先回,我去买点东西。” “我跟你一块去买。” …… 王西夏把她送回屋,给她找了牙刷浴巾,等她脱了残肢才说:“你先洗,我马上回来。”说完人就闪了。 * 隔天她去学校接了庄研,姐弟俩一块回南坪镇。路上庄研同她聊最近的状态,说挺好的,画画也不全靠灵感了,只要静下来就能画。而且无论画的怎么样,他都能心平气和地看待。 “适当对自己降低要求是好事儿。”庄洁说。 庄研点点头,让她看自己的作品。 庄洁明白他还是没能接受自己,但她不担心,她相信总有一天他会有勇气面对自己。 姐弟俩下来出站口,一个黑车司机迎上前,庄洁问他多少钱,对方说四十,庄洁砍到二十,问他行不行。 庄研怕挨打,眼睛四下望,当看见过来送人的陈麦冬,挥着胳膊大喊,“冬子哥!” 陈麦冬回头,庄研跑过来,说学校国庆放假,他和姐一块回来的,说完指着庄洁给他看。 陈麦冬看了一眼,没什么多余表情,同庄研说了两句就要回。 庄研不懂情况,这完全不像情侣。他看向庄洁,庄洁贴着他耳朵交待了句话,他又跑过去,朝陈麦冬说:“冬子哥,我们想搭一下你车回镇里。” “我车只能坐一个人,等会路上还要接人。”陈麦冬说。 “哦。”庄研又跑去庄洁那。没一会,他见庄洁拦了辆摩的,让庄研坐上去,她自己拎着行李箱过来搭车。 日了狗了。 第64章 good morning 庄洁自觉地坐了副驾驶,也没同他搭话,拿出口红涂,然后又理了理新烫的大波浪,自在得很。 陈麦冬更不会主动搭话,他目视前方,四平八稳地开。快到镇口,那个恶魔侧脸看他,“诶,你不是要接人?” 陈麦冬充耳不闻。 车到她家附近,他靠边停车,庄洁拿了行李箱出来,过去驾驶窗敲敲,等着车窗降下,准备将自己的红唇印他脸上。不想他偏开脸,鸟都不鸟,轰了油门扬长而去。 …… 庄洁回了家,家里清冷一片,寥涛不在,何袅袅跟三鹅子也不在,只有她跟庄研干瞪眼。 俩人上楼先归置行李,正忙着,大门匡啷一声,一听,就明白是何袅袅骑着电瓶车顶开了大门。 庄研撺掇她,“姐,你去教教她怎么用手开门。大门都是被她顶凹的。” 庄洁下楼,何袅袅看见她先尖叫,随后抱着她直跳。庄洁抽她,教她以后用手开门,何袅袅坐地上抱住她腿撒泼。 庄研也轻踹她,让她以后别鬼子进村似的。何袅袅不管,任凭他们打骂,还一脸傻笑。 姊妹仨去美食街觅食,游人如织,何袅袅说:“咱妈说了,这是因为疫情报复性反弹,大家都憋疯了!” 庄洁扯好了口罩,拉他们走,“不行,这人太密集了。” “这不算多啦,入口都已经在控制了。”何袅袅都闻见香味了,绝不肯走。 三个人测了温,戴好了口罩进去,买了几盒吃食打算回烧鸡店吃。回来的路上碰见陈奶奶,她老人家可高兴了,跟中了五千万似的,非牵着庄洁手回家,边走还边说:“瘦了瘦了,奶奶跟你好好补补。” 姊妹仨跟着回了家,院里屋檐下陈麦冬一头的泡沫,正洗着澡停水了。陈奶奶先打了他两下,早不洗晚不洗,非捡这个时候洗。 陈麦冬就顶着一头泡沫蹲屋檐下,气势全无。陈奶奶去邻居给他借了桶水,倒洗脸盆里,让他赶紧洗头。 庄洁看他撅着屁股洗,真想抬脚踹上去,她也就心里一想,脚却不知怎么就踹了上去。 陈麦冬差点被踹翻,等站稳了回头看,那姊妹仨在抢臭豆腐吃。他目光看向庄洁,她吃掉最后一块臭豆腐,丢掉木扦嚷着回屋喝茶。 陈奶奶给她倒着茶问:“这是回来休假?” 庄洁往门口站了站,说:“我上海辞了,以后都不去了……” “姐、你不回上海了!”院里何袅袅听见跑过来。 “对,以后都不去了。”庄洁又强调一遍,说完看了眼擦头发的人。 “不去好不去好!”陈奶奶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 庄研问她咋不去了? “我想明白了,什么东西对我最重要。”庄洁实话实说。 庄研起了层鸡皮疙瘩,何袅袅做个鬼脸假呕。庄洁伸手就要打,何袅袅说:“家规第一条家规第一条。” 陈奶奶高兴坏了,半天嘴都没合上,她极有眼色地拉那兄妹俩出去,给她孙子制造独处的空间。 人都走完,陈麦冬打个喷嚏吹头发,庄洁挪到他身后抱住他,陈麦冬掰她手,她不松,他一个个掰开。 庄洁又吻他,咬他耳朵,陈麦冬避不及,也不敢推她。庄洁耍无赖,“你推我,把我推地上我就走了。” 陈麦冬面无表情,一个字不说。 庄洁搂得更紧,随后仰头看他,“说话嘛。” 陈麦冬不挣扎,也不吭声,完全当她空气人。 庄洁掰他嘴,他制住她手盯住她。庄洁狡黠地看他,喊他宝贝儿,曲起膝盖顶弄他。 陈麦冬脸都快绿了,但庄洁不自知,挣脱手探了进去,在里面嬉戏玩弄,然后得意地看他。 陈麦冬最终屈服在她手里,受尽了屈辱似的对她破口大骂,骂她有没有心,骂她拿他当什么?骂她太知道怎么摧毁一个男人的尊严。 庄洁被骂懵了,什么也没说,回了家。 她反省了两天,去殡仪馆找他,他避而不见。她等了一个钟,见他不打算出来,转身去了烧鸡店帮忙。 国庆这几天生意好,店里从早到晚都排队。何袅袅发抖音,宣传下溪村,宣传自家的烧鸡店。庄洁有条不紊地炸鸡,切鸡,淋酱。有阿姨在另一个窗口负责装烧鸡。 待晚上忙过,她去了陈奶奶家,她要把事说清楚。等了一个钟,陈麦冬压根没打算回来,她又折去新房,输密码,提示错误。 隔天她又去殡仪馆,直接一间间找,小孙出来看见她,欢喜地喊“冬嫂”。庄洁问他冬哥在哪,他说在淋浴间,刚忙完工作。 庄洁往前走了几步,又折回来问:“淋浴间有人吗?” 小孙直摇头。 庄洁闯了男浴,见陈麦冬正在穿衣服,单刀直入地问:“你什么意思啊?” 陈麦冬吓一跳,缓过来又不急不缓地穿,没搭理她。 “我怎么羞辱摧毁你尊严了?”庄洁服了,“你犯得着上纲上线?以前我这么干也没见你怎么着,现在感觉受屈辱了?” “我是耍了点小心思,但我从来没有玩弄过你,哪怕是当情人期间,我们关系也是平等的,我付出的也同样是真心。先斩后奏确实错在我,我无话可说。其实去上海之前我就清楚我会回来,但我还是执意要去。我这人性格就是执拗,不撞南墙不回头,天生的没办法。” “我承认性关系上有个别小趣味,偶尔会想要你臣服我,会有一点点施虐倾向,但这跟玩弄有本质的区别。”庄洁斟酌着措辞,抿抿嘴,“我是有点特殊僻好,你不情愿就算了,别扯什么污七八糟的。” “还有,不要贬低自己,你贬低自己就是在羞辱我。羞辱我看人的眼光。”庄洁一股脑说完,转身就离开。 回了烧鸡店,她发微信王西夏:男人翻脸速度真快,同样一件事,好的时候一个样儿,闹掰了就是受屈辱和伤尊严。日了狗了,啥都让他说完了。 王西夏问:咋了? 庄洁回:没咋,我自言自语。 …… 王西夏问:怎么着,拿下了? 庄洁回:没,雪上加霜。 王西夏问:这咋跟你之前口气不一样啊? 庄洁依然自信:等着吧,我终会拿下。 王西夏问:要不要我帮你? 庄洁问:你咋帮? 王西夏出主意:你来找我,我找个男同事陪你喝咖啡,然后我把你们俩照片发微信圈,仅老陈可见。用不了一天,你们俩准和好! 庄洁毫不犹豫地回:low。 王西夏回:别管 low 不 low,这叫情感催化剂,百试百灵。 庄洁回:拉低了姐的腔调。 王西夏回:行,你是有腔调的人。 庄洁和她聊着,陈麦冬骑着摩托经过,她伸头瞥了眼,发微信王西夏:他越是拉个脸冷我,我就越稀罕他,劲劲的。 王西夏回:你这是欠。 庄洁刚还生他气,这会息了,琢磨着怎么找理由去陈奶奶家。想了会儿,去陈奶奶家还需要找理由? 她脱掉身上的工作服,理了理大波浪,又涂了下红唇,装了一些卤好的熟食,迈着轻盈地步伐去陈奶奶家。 陈奶奶看见她很欢喜,庄洁也是奇怪,为什么每回陈奶奶看见她都很欢喜。陈麦冬刨院里的无花果树,一眼没看她。 陈奶奶问她,“洁儿,你想栽棵啥?” 庄洁想了会,“樱桃树吧。” “听见没,明儿去买棵樱桃树。”陈奶奶指挥干活的人。 “那门口的石榴树咋办?”陈麦冬擦擦汗,指着门口的一株小树。 “你吃掉。”陈奶奶就烦他没眼力劲。 …… 庄洁贴着她耳朵小声说:“奶奶,要不冲您,我跟他成不了事儿。” “你们是不是闹矛盾了?”陈奶奶轻声说:“别哄我,我都看出来了。” 庄洁半天没说话,好一会才喃喃地说:“奶奶没事儿,一点小矛盾,都是我的错。”说完去屋里倒茶。 陈奶奶扯下晾衣绳上的毛巾,朝陈麦冬背上抽了两下,“惜福吧,别没事找事儿。” “我又怎么了?”陈麦冬委屈。 陈奶奶压着声说:“我好不容易哄了个孙媳妇儿,你要敢弄飞,我第一个饶不了你。人都为了你辞职回来,你有啥不知足的?” …… 陈麦冬往堂屋看,贴在门口偷看的人迅速躲了回去。 …… 陈奶奶假模假样地喊,”洁儿。” 庄洁端着茶碗出来。 “奶奶要去做弥撒了,你晚会留下吃饭。” “不吃了,我也该走……” “不行。”奶奶拉下脸说:“等会让这兔孙给我们做钵钵鸡,我买好食材了。” …… 陈奶奶离开,庄洁挠挠鼻头,自言自语道:“奶奶这弥撒真是随意,啥时候都能做哈。” 陈麦冬也不搭腔,把死掉的无花果树扛出去,在原来的树坑里撒了肥料,等过几天栽新树。 忙完他洗洗澡,换了件轻薄的针织横条套头衫,一条白色休闲短裤,一改往日的沉闷打扮,欧美年轻范十足。 庄洁被八宝茶呛得直咳。 陈麦冬拎了兜菜出来,叉开腿坐马扎上择菜。 庄洁偷拍了照片,发给王西夏:品品,他这是啥意思? 王西夏回:我 X,这骚包穿的,这修长的腿……不过他穿短裤不冷? 庄洁撇嘴:冻死他。 王西夏回:这天倒也不会冷,死男人都耐寒。但他这身上街绝对要被出洋相,大城市显范儿,乡镇显二。 庄洁不管这些,问她:他是啥意思? 王西夏分析:想全新的面貌和心态迎接新生活。 …… 接着又回:着装风格变化这么大,这就跟女人失恋剪头发一样,想跟过去彻底了结,开始新生。 庄洁问:我是过去? 王西夏回:你肯定不是新生。 庄洁看看专注择菜的人,脱口轻骂道:日噢。 她合了手机盯着他看,陈麦冬背过身择菜。这个举动激到她了,她也跟着转过去,非盯着他看。 不说话是吧,我就看你说不说。 陈麦冬拎着菜回厨房,庄洁发微信王西夏:你说得对,他现在跟哑巴了似的,完全无视我。 王西夏回:事大了。过了半天又回:强扭的瓜不甜,不行你就放弃。 庄洁回:我字典里就没有“放弃”这俩字。她又看了一会,又微信她:这短裤怎么刚裹住屁股?也太娘了。 王西夏回:还行吧,国外人就这么穿。 庄洁回:他是国外人?而且他针织衫也若隐若现的。 王西夏回:薄针织都这样,我们女人的比这透多了。 庄洁跟她没共同语言,不再搭理她。 陈麦冬悠然自得地洗菜,焯菜、穿串、熬红油。因为他嘴里哼着小曲,惬意得很。无意跟她对视,空气人一样地飘过。 庄洁沉住气,开始想对策。 这边陈奶奶晃回来,庄洁快人一步过去,朝着陈奶奶小声说:“奶奶,您孙子伤风败俗,你看他穿了啥。” 陈麦冬端着一盆钵钵鸡出来,陈奶奶眼前一亮,“哎哟,我孙子终于会打扮了!” …… “我前一阵就看见几个外国人这么穿,潇洒自信,当时就觉得外国男人真浪漫,穿衣打扮上比中国土男人强。”陈奶奶赞不绝口,“男人就该像女人一样,把自己也倒饬捯饬,别整天灰老鼠似的。” 庄洁简直要晕倒。 “奶奶,您要喜欢我天天这么穿。”陈麦冬说。 …… “穿吧,这么打扮看的人也舒坦。” “轻浮,不稳重。”庄洁忍不住插嘴,“职业需要也该把自己……” “他就是太阴了,我才支持他这么穿。”陈奶奶说:“工作西装革履,回来家了也是黑 T 恤,跟个煞神似的,应该穿得开朗点。” …… “行。”庄洁干巴巴地应了句。 “好看,还显年轻,你要早几年这么会打扮,我现在重孙都抱上了。”陈奶奶察觉话不对,顺着又说:“原来早年苍天不开眼,就是为了让你遇上洁儿。感谢它今年开眼,回头我就去寺庙还原。”说完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 庄洁服了,这祖孙儿俩。 陈麦冬给奶奶拿土豆,“奶奶,脆脆的,都是您爱吃的口味。” 陈奶奶催她,“洁儿,你怎么不吃?这土豆可好吃了。” 庄洁从不跟自己过不去,而且这还是狗东西费了老大劲煮的,不吃白不吃,伸手抓了一大把串放盘里,一根根地捋下来,吃饱再想对策。 一直到隔天,她都没想出对策。新公司已经面试过了,通知过完国庆 12 号周一正式入职。今天已经 5 号了。 中午陈麦冬骑着摩托花枝招展地经过,店里俩阿姨还讨论来着,说男人要是细打扮起来还怪好看。 庄洁无语。 王西夏趁拍婚纱照休息的时候发微信她:累死了,拍婚纱照真要命。 庄洁回:那就别拍了。 王西夏服了:我这是甜蜜的小抱怨,不是吐槽,OK。接着发了一张自拍给她。 庄洁本能反应妆真浓,睫毛真假,但她违心地评论:真好看。 王西夏回:你真假。 庄洁认真想了会,问她:你那主意百试百灵?找男同事发朋友圈那个。 王西夏问:你不是嫌 low,不是拉底你腔调? 庄洁回:这些不重要。你就说管不管用吧? 王西夏回:对爱你的人管用。陈麦冬摸不清他套路,他今一早发了张朋友圈,配字:good morning。 庄洁翻朋友圈,陈麦冬穿着运动背心,精神焕发,骚骚浪浪地对着镜头笑,一看就是才晨跑完。 …… 第65章 Š尾声 庄洁刚吃完午饭,正忙着炸鸡,陈麦冬过来,附身朝窗口要了十个炸鸡,两只烧鸡,三斤鸡杂。随后大腿翘上二腿,坐在候餐区打手游。 熟识的阿姨问他,“冬子,咋买这么多?” “请客,同事嚷着要买。”陈麦冬漫不经心地接话。 庄洁把炸鸡捞出来,朝他问:“需要切吗?” 陈麦冬看她一眼,站过来,应了句:“切。” 庄洁给他切好包好,陈麦冬扫码付款,拎过道:“谢谢。” 庄洁看他骑上摩托离开,撇撇嘴,发微信王西夏:他刚来我店买烧鸡,还客气地说了谢谢。刚开始回来还躲我,现在完全不躲了。是不是放下了? 王西夏也愁,等拍完一组婚纱照才回她:如果非他不可,就先诚恳地道歉,然后死皮赖脸地追。 庄洁坦白:我回来一半是为家人,一半是为他。随后又回:等着吧,能屈能伸是我的优点。 王西夏回:你就是被公司讲师给洗脑了,万事太自信。 庄洁回:他能洗我脑也算本事。 王西夏某种程度上很佩服庄洁,无论什么状况下她都非常自信,哪怕她完全没有把握。而且毅力和执行力极强,说戒烟酒就能戒,说办什么事准成。她第一次去拜访客户,被对方养的泰迪抱着腿做不雅动作,当时屋里人哄堂大笑,就连带她去的师姐都尴尬地面红耳赤,但庄洁一个玩笑就带过去了,接着思路清晰地向客户表达想合作的意向。 早年着急赚钱,庄洁工作上什么苦都能吃,也什么委屈都能咽。除非触碰了底线。平常俩人聊天她都是云淡风轻地说,说她都接触了什么人,学到了什么事。说越是能力强的人,越是处变不惊。说哪怕你对这件事没一点信心,但也要拿出十分的气势。实践证明,庄洁是对的,除了有过硬关系户的医院她谈不下,其他基本全拿。 王西夏思忖了会,回她:后天我组局,约老陈出来吃饭,我撮合你们。 庄洁回:不是我说,他不一定给你面儿。随后又问:你后天回来? 王西夏回:镇里组织表彰大会,要我回去一趟。 …… 庄洁问:表彰你啥? 王西夏回:表彰我在抗疫期间捐了两箱口罩,表彰我为镇里拉了投资,颁发一个优秀个人奖。 庄洁问:这奖有啥用? 王西夏回:用处在我有,而你们没有。 庄洁回:行。 王西夏说:名单上还有我堂哥,陈麦冬,几家企业的负责人,一共十几个人,全是疫情期间为大家做出无私奉献的无名英雄。 …… 庄洁调整了战略,傍晚见陈麦冬拎着菜回来,忙完手头的活,理了理容去奶奶家蹭饭。 陈奶奶正在拆快递,今儿一天拆了六七个,全是陈麦冬的衣服鞋子。陈奶奶一面拆,一面催他试,说不行就赶紧退。 庄洁站在屋门口,看着陈麦冬一件件试,陈奶奶一件件夸:好看,显精神,颜色俏!试完,陈奶奶全拿去过水。 陈麦冬穿了件休闲 T 恤,一条类似沙滩裤的短裤去厨房煮饭。陈奶奶喊住他,让他出门把 T 恤换了,领太低,太露,还有洞,其中一个洞在胸口,露奶头。 …… 陈麦冬说没事,不细看看不见,现在流行这么穿。 陈奶奶说他伤风败俗,陈家人不兴这么穿。 陈麦冬说镇上夏天光膀子的人大把。 陈奶奶说那都是老鳏夫,说完看庄洁:“洁儿,你来说。” “女人这么穿会被骂不检点。”庄洁应了句。 “对,你就是不检点。露个奶头,像啥?”陈奶奶说他。 …… 陈麦冬在厨房忙自己的,就不接她们话。 陈奶奶念叨着找个针,说要把他衣服上的洞缝起来。 庄洁去厨房帮忙,剥剥蒜洗洗姜,偏脸看看他,试探着过去抱他腰。陈麦冬挣扎,庄洁强硬,最后索性屈服了。 吃完饭洗碗,庄洁也跟过来,见他闷头洗,朝他脸上亲了下。陈麦冬不理她,往后挪一步,庄洁也挪过去,又亲了他一下。 陈麦冬懒得理她,擦擦手,朝陈奶奶一番交待,去了下溪村。 庄洁犹豫着跟上去,她想好的策略一个没用上,陈麦冬的举止非常人,让她百思不得其解。陈麦冬沿着溪边走,她在身后跟了会,随后追上去说:“我去上海也是为我们好。” …… 陈麦冬转身看她,整个人惊呆了。 “如果我不去,这件事就会窝在我心里,以后咱们吵架或闹掰,我就会后悔。”庄洁坦白道:“但我去了,我完全证实了内心想法才回来,将来无论怎样我都不会后悔。” “我回上海就后悔了,一直到撑不下去才回来。我跟你订婚,戒烟酒,规划将来都是真心的。我知道先斩后奏太孙子和自私,但我一时想不来解决的办法。” “如果时光倒流,我还是会去上海,回来我会向你诚恳地道歉。”庄洁看他,“陈麦冬,对不起。” 陈麦冬偏开脸,没吱声。这事憋屈就憋屈在,从始至终庄洁都表明她要回上海,她也从没说过要回来北京。是他自作多情,自以为她会为了自己留在北京。 “我们家情况你清楚,你很明白我为什么非要去上海。从我爸去世,从我截肢,从我借宿在我小姨家,从考到上海读书,我自始至终都清楚我要的是什么,我身上的责任是什么。” “如果你原谅我,只要你不背叛我,我这一生都会与你患难与共,并肩同行。” 陈麦冬没作声,继续缓慢地往前走。 庄洁跟在他身后,反省了会又说:“我明白你气什么。我知道伤你心了,我是用了手段和心思,但我没有办法……”说完惊觉这些话油腻,而且太像渣男的忏悔。 庄洁想了想,没必要再解释。又跟着他走了好一会,迈前一步挡住他路,仰着头看他。陈麦冬别开脸,庄洁掰正他头,陈麦冬想挣扎,庄洁吻住他唇,轻柔地舔舐。 庄洁确定陈麦冬还爱她,目前的半推半就是在拿乔?还是说他享受她追他的姿态?她想了一晚,也没弄明白。 隔天一早被三鹅子吵醒,寥涛在厨房里摊煎饼,见她下来问了句:“你去上海是跟冬子商量过的吧?” “怎么了?”庄洁问。 “你邬姨前一阵问了这事,说你订完婚怎么跑上海了。我今早脑海忽然一影,想着你是不是没和冬子商量,陈奶奶才托你邬姨来问的?” 庄洁打哈哈,问那兄妹俩去哪了。 “一个去写生,一个去炸玉米花了。” “炸玉米花?” “她刚回来舀了一碗大米一碗玉米,说街上有炸玉米花的。” 庄洁吃完早饭找去街上,何袅袅跟几个小孩围在一个老式手摇的爆米花机前,等爆米花机停止运转,小孩们呼啦一下跑开,各自捂着耳朵看爆米花机。大叔将爆米花机口对准麻袋罩筒,用加力管扳动小弯头,“彭”一声,锅里的爆米花喷射到麻袋筒里。 几个小孩跑过去把爆米花倒出来,庄洁左右打量,就数何袅袅年龄最大。何袅袅拎着袋子过来要她抓,她刮她鼻子,“还没一百呢,跟一群几岁的小孩混。”说着就伸手抓了一把爆米花。 庄洁吃着爆米花去烧鸡店,经过一家花店,看见花很漂亮,就让老板给包扎了一束,抱着去了殡仪馆。 见陈麦冬出来,她下巴一扬,“花店的新鲜花,怪好看,给你扎一束。” …… 陈麦冬捧着花回休息室,小孙双手捧脸,“师傅,是我嫂子送的吗?” 陈麦冬轻踹他,“滚蛋去,挡道了。” 瞧、这花瓣儿上的露珠,一看就是凌晨采的。 …… 傍晚抱着花回家,把它陈列在自己卧室,陈奶奶看不上他,说他不像一个老爷们儿。 陈麦冬才不听。 庄洁又赶上饭口过来,陈奶奶要她坐下吃,吃完就识趣地找借口离开。庄洁感慨,可怜的奶奶,为孙子操碎了心。 陈麦冬收拾碗筷去洗,庄洁闻着花香去了卧室,看了眼出来,朝着厨房里的人问:“喜欢吗?” 陈麦冬面目清冷,不吱声。 庄洁过去拍拍他,“喜欢明儿还给你送。” 陈麦冬不假颜色,依然不吱声。 “不喜欢我更要送。”庄洁手欠地捏他屁股,贴着他耳朵说:“送去膈应你。” “你正经点。”陈麦冬一板一眼地说。 …… 庄洁心情很澎湃,这货竟然吃这一路,操——真是啥人都有。 她手指勾勾他 T 恤上的洞,“奶奶不是不让你穿?说你伤风败俗。” “我爱穿。”陈麦冬洗碗,不让她动手动脚。 庄洁就扯了下,他胸口的小洞变成大洞。 …… “你衣服质量不好。”庄洁先发制人,“其实洞大点更好,别有洞天。” …… 陈麦冬不理她。 庄洁就偏理他,一会摸摸他屁股,一会扯扯他 T 恤上的洞,好好一件衣服,愣是从胸口位置被扯到了腰。 …… 国庆长假最后一天,镇里在学校操场召开表彰大会,各个村统共评选出了十九位做出无私贡献的无名英雄。镇里有仨,最美遗体整容师陈麦冬,最美刑警王西平,最美女性王西夏。然后主持人一一列举他们的感人事迹。王西夏同志,在疫情最紧要的关头,无私捐献出了两箱口罩,这种精神值得…… 下面有村人窃窃私语,讨论这两箱口罩是哪来的?主持人说完,大家鼓掌,庄洁带头起立喝彩:好!楷模!王西夏同志优秀! “那位脸上贴红旗的女士,请你坐下。”镇里的宣传干事兼主持人说。 庄洁拍拍脸上的小红旗,坐下。 “下一位是我们最美遗体整容师,陈麦冬同志。”主持人说:“陈麦冬同志在疫情最紧迫的关头,离开家人,无惧个人安危去市里支援!” “好!好!太优秀了!全镇的楷模!”庄洁起立喝彩鼓掌,然后又站台阶上,望着台上的陈麦冬,骄傲地说:“名副其实,当之无愧的无名英雄!” “我孙媳妇儿说得没错!我孙子太优秀了!”陈奶奶热烈鼓掌。 群众区爆笑,乱作一团。 “那位脸上贴红旗的女士,请你稍稍平复,不要扰乱大会秩序。”主持人朝她说。 原本井然有序的会场,这下全松弛了,有些大妈大婶从兜里掏出瓜子花生,拉下口罩闲磕。 庄洁看这局面,夹着尾巴死不吭声。 台上主持人急的土话都出来了,前排一个大爷起身,指着台上的陈麦冬问:“冬子你发烧了,你脸咋红成了虾子?” 陈麦冬简直要晕倒,王西夏也服了。 镇长在主席台前起身,不得不出面安抚。场子慢慢静下来,大家又收好瓜子戴上口罩,继续观看。 傍晚王西夏堂嫂在民宿摆了桌,镇上一共仨个人优秀奖,她家拿了俩。 王西夏发微信庄洁,要她也过来,她刚邀请陈麦冬了。而且她立了军令状,今晚撮合不了他们俩,她以后改姓庄。 庄洁哼哼两声,要你撮合,我们俩都快好了。 她过去的时候陈麦冬已经在了,俩人对视了一眼,庄洁在他对面坐下。他装模作样地喝茶,庄洁在桌下踢他。 另一桌几个人在抬杠,说美国大选谁会赢,起先还理性,后面大有决裂干架的气势。 陈麦冬嫌吵,说了句,“无聊。” 庄洁点点头,认同,确实无聊。 俩人对视,陈麦冬起身去了后院。 庄洁喝了口他的茶,也尾随过去。 大半晌俩人前后回来,陈麦冬回原位坐下喝茶,庄洁在民宿门口站了会儿,摸摸鼻梁,朝着山坡上的梨树林去。 十几分钟后陈麦冬收到条微信,他沿着羊肠小路,俯身摘着漫天遍野的太阳花,白色,红色、粉色、淡黄色、浅紫色。抓着一捧五彩缤纷的花儿,步伐时而轻快时而沉稳地踩着月光去梨树林。 远远地望去坡头,一个小小的人影左右张望,接着又上来一个小小的人影,两道人影重叠,融成一道,随后慢慢慢慢地矮下去。 坡头上只剩一道树影、和挂在树梢上的圆月。一只喜鹊扑着翅,忒儿一下,飞去了月亮里。 《完》 没啥要说的,感谢各位!祝新的一年里平安喜乐,自由宽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