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忆如往昔 文案 上天从莫可这里拿走了太多东西,比如完整的家庭,比如稳定的客户,比如和她相依为命的老房子…… 也许,程否的出现,是上天对她的补偿 一句话简介:这就是一个小小的职业插画师和一个神气的私家大侦探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因缘邂逅 阴差阳错 搜索关键字:主角:莫可,程否 ┃ 配角:裴宇晔,叶珞,宋如意 ┃ 其它:私家侦探,查案 一句话简介:阴差阳错之下的情难自禁 立意:女性当自强 第一章 莫可已经忘了自己有几天没有出门了。她那个比蜗居大不了多少的鸟巢,通常只有在弹尽粮绝的时候她才会出来一次。她把自己的家形容成鸟巢,也算是一种昵称。 好友常说她在家就跟闭关似的,保不齐哪天才会出来晃一晃,向人昭示她还没死,标准的宅女一枚。 这次出门一样是出来采购的,也算是出来透一透气。 莫可出门的时候时间是下午,这几天一直在下小雨,今天难得放了晴。她随便披着一件大学时买的运动外套,手里提着一个超大的环保袋,低着头瞅着自己的脚下慢慢往外面走。下过雨的关系,路面上到处都还是湿淋淋的。 她所居住的这片小区,算是一个老社区了,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这里就是个城中村。她记得小时候那会儿,这里还没有什么社区居委会,老师做调查问她家里是属于哪个居委会的,她结结巴巴地回答说她家是归大队管的,哪个大队她也没回答上来,闹得好大一个没脸。社区居委会还是在她读初中以后才开始有的,可想而知这里的环境。 城中村在很多人听来似乎是个不怎么好的词。脏乱、无序、人员复杂……一些不太正面的评价总是能跟城中村联系起来。但对于莫可来说,小时候她不太明白什么是城中村,或者说那时候她根本就没有这个概念,直到长大了,明白了什么是城中村,她已经在这里生活二十多年了,不管好的坏的,总会有感情。 她喜欢这里,喜欢她的鸟巢。 这里处在闹市区,购物就医打车都很方便,所以这里也集中了很多外来的打工族。只要一到傍晚,走出门没多远,到处都看得到小吃摊,炒饭烧烤麻辣烫忙得不亦乐乎,一派热闹繁荣之象。 以前莫可也嫌恶过这里的喧嚣杂乱,不知什么时候,那种排斥的感觉渐渐变少了,依恋的感觉倒慢慢一点一点地增加。这里的一切她都很熟悉,包括每天定时来清扫垃圾的环卫大妈。虽然她的职业和生活状态属于那种封闭型,但是如果外部的环境都是冷清封闭的话,人是会发疯的吧? 莫可出来买东西一般都是买那些,不是速冻饺子、方便面这类吃食,就是卫生用品,再不就是一起买,很少有例外。其他的东西,她基本靠网购。 网购真是一个好东西,它拯救了广大的宅男宅女。 莫可习惯了在离她家约10分钟左右脚程的连锁超市去购物,那里的商品齐全、干净,用起来放心。 正走在路上的时候,忽然冷不防听见前面两个大妈的八卦声音:“哎,听说这一片马上就要拆了!” “可不是,前儿我还听社区的老李提起了这件事,我本来还要多问几句的,可他又支支吾吾地不肯说了。” “这拆迁是怎么个拆法啊?是给钱还是还建?我家房子就那么大点,能给多少钱啊?还是得要房子……” “谁不想要房子啊?可你以为那么容易啊?说不定……” 后面的话声音就小了,也不知道她们嘀咕着什么,可莫可已经无心再听下去了,她整个人都傻住了。 拆迁?这里要拆迁?! 莫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超市的,又是怎么回来的,反正回来的时候东西是买了的,只不过那些要用的商品完全不是她惯用的那些牌子。 莫可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愣愣地出神。 她怔怔地盯着对面墙壁上挂着的那帧她高中时候画的风景画。那幅画是一幅秋景枫叶图:枫树大且密,几乎占满了整个图,那枫叶的颜色是她亲手一点一点调出来的,鲜亮得几乎跟真的枫叶一样,枫树下有一个穿着连衣裙的长发小女孩,仰着头望着飘落的枫叶,但很小,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她突然觉得,对鸟巢的感情,似乎就跟她对这幅画的感情是一样的。它们也许不是最好的,但却是她人生中不可缺少的东西。 鸟巢不大,刚好五十平米,原来的格局是两间卧室,不过她住的客卧是跟阳台连在一起的,一间客厅,一间洗手间和一间小厨房。后来父母离婚,她大学毕业以后就将客卧给推了,改成了一件大大的绘画室,也就是她的工作室,里面放满了她的绘画工具和相关仪器。 她是一名职业手绘插画师。 画画是她从小到大的兴趣,而在沐浴了阳光的大阳台趴在她那张超大的绘画桌上绘画,是她觉得最幸福的事。 手绘插画师跟其他诸如网文作者、摄影师等自由职业一样,既有它的优点,比如时间自由、不收约束等,但是也有着致命的缺点——收入不稳定。莫可喜欢手绘插画这份工作,也能借此养活她自己,但是如果想买房买车,抱歉,目前她还住不到这一点。 想到出门前一天刘姐给她打电话时不经意间透露的消息:随着现在电脑绘图、PS的越来越盛行,纯手工绘画已经很难再接到客户的单子了,毕竟相对于实打实的人力设计和绘画,电脑绘图无疑更快捷,最重要的是,成本更低。 这件事莫可不是第一天才知道,虽然也有一些小小的郁闷,但在今天之前她还并没有为此觉得困扰。她觉得电脑绘图跟手绘的客户对象是不同的,品质也不同,就跟同样的商品,有大众化的,也有高端的,总有自己的消费群。但是,今天房屋要拆迁的消息,完全给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房子拆了,她还有钱买新的房子吗?即便能分她一套房,装修、安装新家电的钱从哪里来?就算这些都不考虑,拆迁的过程中她住在哪里?她不打算借住在亲戚那里,更不想去打扰到她父母现在的家庭,那她该怎么办?还有她的这间工作室,也是一个不小的麻烦,里面的东西一大堆,搬迁都是个问题。 莫可不是一个喜欢杞人忧天的人,但她在遇到问题的时候,习惯了做最坏的打算。 也不知道在沙发上坐了多久,她忽然站起来,走到自己的卧室里,想打个电话。她想这件事也算是大事,是不是要跟父亲母亲说一声?如今这两人都已各组新的家庭,她谁也没跟,选择了自己独自生活,于是这间老房子就留给了她。 手机拨了母亲的手机号码,铃音一直在持续,她在等待的时候心情有点乱,还有点烦躁,她忽然想到这件事她还没有完全确定,具体情况还搞不清楚,现在打电话是不是早了一点?正这么想的时候,手机接通了。 “喂,可可,有什么事?”是她母亲的声音。声音依然是她记忆中熟悉的那个声音,可是这一刻,她却有种十分陌生的感觉。怎么会陌生呢?是她的语气,还是她说话的内容?她记得小时候母亲跟她说话的时候总是温温婉婉的,劝导教育的话居多,很少是那种刻板的、没有情绪起伏的语调,但是现在——很多东西都变了,就像她此刻的母亲,那种公事公办式的问询口气,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哦,我就是随便打过来问问……”她改变了主意,不打算现在跟她母亲谈论拆迁这个问题,只能胡乱地找个借口:“好几个月没跟你联系了,就是问问你最近好不好?身体还好吧?” 寒暄了几句,双方就挂了电话。她还望着手中的手机出神,她脑中正想象着母亲现在的情况:母亲自她高中毕业后就跟她的父亲协议离婚了,一年后又再婚,再婚的对象是一名大学教授。大概是厌弃了生意场上男人的市侩,身为公务员的母亲毅然选择了体制内的男性,现在她的婚姻很稳定,应该也很幸福。 莫可也没打给自己的父亲。父亲现在做着生意,也买了房,他的再婚对象是个比他小十多岁的女人,两人还有个儿子。 自父母离婚后,她就很少再跟他们见面了,平时有什么事都是电话联系,过年就分别去他们两边吃个年饭,有时候是只去一边,下一年就去另一边,反正大家的日子就这么过下来了。 她很少去想父亲和母亲,也没怎么怨恨他们,倒不是说对他们没有感情,那些她还小父母还很和睦恩爱的时候,他们都是对她很好很关爱的,所有美好的回忆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只是时间在变,人也在变,她也在试着让自己去改变,去适应。她不算是个多坚强的人,只是刚刚好记住了那句话——生命给了你什么,你就接受什么。不过如此。 回过神来的时候,恰好是肚子叫得正欢的时候,她本来打算简单下个面条的,但是念头一转,还是决定出去好好吃一顿。心情不好,美食正好能帮她调剂一下。她自我安慰地如是想。 第二章 自从听到社区要拆迁的八卦后,这段时间莫可一改过去宅在家闭门不出的习惯,没事就出去晃一晃,到处溜溜弯,希图打听到更多的有关拆迁的消息。 拆迁是件大事,一旦传出来自然是包不住的,到处都有人在打听、谈论这件事。可是虽然到处有人说,可是到底这里什么时候拆,谁来拆,怎么拆,却是探听不出个所以然来,社区人员也对这件事讳莫如深,一时间大家更加人心惶惶。 不过至少有件事是可以确定的,这片城中村确实要拆迁改造。 说起来,莫可所住的这个地方,在莫可爷爷的那一代就已经存在了,不过那个时候这里还像个农村,就是常说的那种“城乡结合部”,工人、郊外农民、外来人员……聚众而居。后来很多人赚了钱,发达起来了,就在这里盖起了楼房,当起了包租公包租婆,靠收房租过活。这样的人手里通常都有好几栋房子,他们是不愁的,不管怎么拆,几百万是跑不了的,差别只是数字的多少而已。而对拆迁这件事最关心也最忐忑不安的,多半是跟莫可这样的情况类似的居民——房子不多,只有一套,刚够自家住。在房价日益上涨,房子寸土寸金的今天,拆迁的每项政策、每个规定都跟他们未来的生活息息相关。 按理说以莫可父母的经济实力,他们想在这里再盖几套房子其实是不难的,不过这里面却是牵扯到一些故事。那时候莫可的父亲莫达还只是一个工厂的工人,莫可的母亲董秀敏刚刚考上公务员,不过那时候还叫“国家干部”,正当是青春儿女好年华。有人给董秀敏做媒,介绍了莫达给她,那时候大家都穷,工人也好,国家干部也好,拿的工资都差不多,也没有像现如今这样的阶层分化,所以两人就看对眼了,不过对董秀敏来说,莫达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她特别不满意,那就是他住的地方。 虽然都是无产阶级,可是无产阶级与无产阶级之间也是有区别的。董秀敏的娘家,也就是莫可的外祖父家,是很多年前就在这个城市扎根的,住的位置也是比较靠近繁华市中心的,但是莫家不同,莫达的爹以前是农民,后来才慢慢往城市迁居,所以住的位置也是在郊区,就是那种传说中的“城乡结合部”。董秀敏一直想搬到别的地方,可是没有房子,也没有钱,莫达也早习惯了自己的老家,也决口不提搬家。两口子就这么别别扭扭地在这里住了下来,一住就是十多年,不过对在这里另外再盖房子的事,董秀敏是死活不同意。 还没等到两人去外面买商品房,两人就离婚了,房子的事就这么搁置了下来。董秀敏和她的再婚对象一起过去了,莫达做起了生意,兜里也有了钱,于是房子车子女子儿子都来了,只剩下一个莫可,孤零零地守着这套老房子一个人过日子。 这套房子还是那时候的村里集资房,莫达的爹凑了自己一辈子辛苦挣的钱给自己的儿子买下了这套房作为婚房,房子都不大,不过对于那时候的人均生活水平来说,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了。而且还是那时候做事的人靠谱,质量过硬,这房子住了这么多年也没出过漏水漏电、墙体裂变的事,一直都是好好的。 所以莫可不愿意这里拆迁,也是有原因的。 拆迁的事什么也打听不出来,莫可只得暂时作罢。按计划刘姐今天会打电话给她,谈老客户微漫园出版公司交给她的单子,微漫园是一家专门出版轻小说、微漫画等娱乐读物的出版公司,莫可跟他们合作已经好几年了。刘姐当初也是在这家出版公司做文案策划的,后来辞职做起了中介经纪人,手里承揽的中介生意和拥有的人脉不是一般人能匹敌的。莫可刚入行时就认识了她,还在她手下受益良多,所以自己的一应接单生意都是委托她负责的。 下午三点钟的时候,刘姐果然如约给她打了电话,不过带来的却是不怎么好的消息。“小可,微漫园那边打算从这个月起停止外聘手绘插画师帮他们设计图稿的项目,他们打算让自己内部人员来做这项工作。” “啊?”莫可吃惊不小。微漫园可以说是她所有接单中最主要的一项单子了,不但每个月要帮他们设计每一期出版物的封面、插图,有时候根据需要还要加活,比如帮他们签约的作者制作个人志或者宣传海报,报酬颇丰。 “微漫园的主编跟我透露过,”刘姐的语气也有点无奈。“他们现在的竞争压力特别大,几乎每天都会有新的出版同行跟他们抢生意,另外前几年微漫园还处于初创阶段,每部作品都要精益求精,花费多一点也很正常,但现在微漫园的名气也有了,所以……” 刘姐后续的话没有说完,但是莫可已经完全明白她话里的意思。有一会儿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个不幸的消息,所以沉默了下。 刘姐还是出声安慰了她。“我跟微漫园说了,该给你的违约金他们会一分不少的赔给你。”她跟微漫园签的合同是到今年年底,而现在,时间还不过一半。“你也不要太担心,我会帮你再接别的单子的。” “谢谢你,刘姐。”除了这句话,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虽然缺了这项单子,她其他的就都是零星的琐碎的活,收入也不太稳定,但是能怎么办呢?天也没塌下来,日子还是得过。 两人又聊了几句就挂了电话,莫可怏怏地,全身提不起力气。她像个木偶一样地走到自己的电脑前,登陆自己的QQ,点了上面的一个手绘群。那还是她在读美院的时候加的群,里面基本都是同行,都是从事绘画、设计这类职业。 她望着群上面闪动的各个网友的讯息和留言,无意识地轻叹了一口气。当初大家都对手绘漫画这份行业充满了遐想,很多人都曾立下豪言壮志要在这一行建立自己的名气,闯出一番事业来。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很多人已经转了行,或是广告设计,或是编辑,全职手绘画画的人少之又少。 她有很长时间都没留言,只是对着自己的QQ头像回忆着过去的那些事。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手绘漫画感兴趣的呢?应该是从小学看漫画的时候就开始的吧!那时她下课放假的时候,没事就拿着一本日本漫画书看得废寝忘食。她那时常常在想:这些美妙动人的图像都是怎么画出来的?为什么每个画中的人物都那么生动,最重要是,都那么漂亮帅气得让人沉迷?不过真正决定自己以后要从事这份工作还是在上高中以后。她是个不太善于言谈的人,但是她发现她可以通过画画来表达自己心里的想法,在画画的世界里,她才感觉自己是一个自由的、可以随心所欲的完整个体。而那时候她的父母正在闹离婚,根本就没有多余精力管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不幸中的一件幸事? “日子越来越难过,又少了一个固定客户,好郁闷!”她在群里发了这么一句话。 “你还在做手绘啊?拍肩,加油吧!”有人立刻回了她一句。 “淡定,你以后会慢慢习惯的。”有人冷静地吐槽。 “混不下去就转行吧!”有人嘻哈着建议。 手绘插画这一行是个很排外的行业,毕竟市场就这么大,你接了单就等于抢了人家的饭碗,所以一般不会出现帮你介绍客户寻找客源这种好康的事,她也只是上来发发牢骚、吐吐槽罢了。 正闲聊着,突然只是光一闪,停电了,电脑一片黑幕。 她本能地往窗户外面看了看,有不少街坊领居已经出来嚷嚷了,看来是真停电了。这几天停电有些频繁,前天上午还停过一次。 她只得关掉电源,从电脑桌前站起来,一时间也不知道做什么,只能出门去转转。 一路上听到不少街坊在抱怨,说最近动不动就停电,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人就在旁边窃窃私语,说什么马上要拆迁了,这里只怕不安宁了。莫可也没多想,走出了街巷,往外面的大马路上走。 现下正是五月份,气温不高也不低,是C城一年中最好的季节。如果没有拆迁,没有微漫园的解约,她想她会像过去的每一年那样,对未来不会有太大的期待,但是也绝不会忧虑,像个孩子。 像个孩子。如果要莫可形容一个人生活得很幸福,她喜欢用这个词。只有孩子是无忧无虑的,不用惦念过去,也不用纠结未来,活得简单而纯粹。 她不知不觉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看着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走。 第三章 莫可难得地在外面晃了一天,直到天快黑了才回来。 她先是去了博物馆,博物馆离她家不远,三站路就到。那里有一部分展品是介绍这个城市的历史的,包括文字资料和图片,以及一些颇有纪念意义的文物。因为不是节假日,所以人不多,她站在一排已经泛黄的旧报纸展区那里静静地看了很久。报纸是按时间顺序放置的,最早可以追溯到解放前,这些旧报纸真实地记录了这个城市是怎么一步步发展到今天的,莫可从出生就住在这里,但是在回顾自己,回顾自己的家庭,回顾这个城市的时候,忽然间心里就无可抑制地涌起那么一股浓浓的感伤。 她觉得她的家,她的那些留在那里的所有温馨回忆,也要和这些旧报纸上的城市一样,一步一步变得面目全非。改变不见得是件坏事,但终究有一些东西会在改变的过程中慢慢消失,不管你觉得它有多么重要,多么值得留恋。 出了博物馆,她还去了市人力资源中心。毕业至今,她还没去过那个地方,所以不知道到了下午五点那里是要下班的。她去的时候正好赶上工作人员收班,一看到她只手空空什么也没带,却是一脸懵懂无知的样子,就边挥手边对她说:“小姑娘是来求职的吧?回去吧我们这下班了,明天记得来早一点,把资料都带齐了,衣服也穿得正式点!”大概是觉得她还是学生,什么经验也没有,就不知不觉多嘱咐了几句。 她不好意思地点头道谢,躲到一边往一楼大厅看了看。里面沿着两边的墙面都是一排排长桌,中间是个高高的大理石台桌,大概是招聘企业都走了,资料海报也都收起来了,整个大厅显得空空的,和印象中电视里的那些挤得水泄不通的热闹场面截然不同。 她下意识地看了眼人力资源市中心的工作时间,周一到周五上午九点到下午五点,周六周日为企业招聘,从当天上午8点到下午6点。算算时间,今天刚好星期五。 她魂不守舍地往回家的路上走,明天正好有一场企业招聘,看介绍应该有不少公司会来,她,是不是也该过来试一试? 这个决定只是临时跳进她脑子里的,就跟她临时跑来人力资源中心一样。从大学毕业那会儿,她就没想过到人力资源中心、劳动力市场这样的地方和那些身经百战的求职者挤在一起,千军万马只为过独木桥。在她印象里,求职是件很恐怖的事,就跟进牢狱似的,狱警盘问你各种问题,你得像交代祖宗十八代一样一五一十巨细靡遗地汇报你所有的情况,还唯恐他不满意。 她曾经无比庆幸自己立志要做一名自由职业者,所以不用面对这么残酷的求职竞争。说实话,她常觉得自己除了画画这项特长,大概就真的一无是处了。 她彷徨而失落地坐车回家了,到社区的巷子口时已经是下午六点多钟,太阳马上要下山了,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她本打算就在街边那家包子铺随便买几个包子打发了,可惜上前一问人家包子已经卖完了,她只得转身走了,准备回家泡面吃。路边的麻辣烫、烧烤那些她是基本不吃的,不顶饿还不卫生。 她往巷子里面走,她住的这地方面积还算大,工字形的几条小巷将这里分成前后左右好几块,她家在左边靠后的位置,走过去要穿过一条主要的巷道再拐弯。所谓的巷道,其实两边就是一栋栋楼房,因为是私房,盖得也不整齐,很多住户为了扩大自己家的面积,还在周围搭起了板房,然后一间间租给那些荷包不是很丰厚的打工仔或是农民工。所以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一条不太宽敞的巷弄,以前这里是很脏乱的,后来建起了居民委员会,卫生情况才渐渐好起来。 莫可居住的那片集资楼算是这里看起来最整洁最像样的区域了,四栋六层高的楼房,每层两户,整齐的一左一右前后竖立。这几栋集资楼还是莫可的爷爷还没去世的那会儿由村大队集资建盖的,一般人还没资格买,只有是大队的人才可以买的,莫可的爷爷早期就是这里的村民,在村大队生产队还勤奋工作过,自然有这个购买的资格。那时买套房子可不像现在这么贵,几万块就OK了,不过对那个年代的人而言,能拿出几万块也很不容易了,这几乎是莫可爷爷攒了一辈子的钱。莫达上头还有两个哥哥,他是最小的,幸好他那两个大哥也争气,一个去了外地闯荡,另一个成为了国家干部,自然没有发生为了一套房同室操戈的事。 说实话,若不是有这套集资房,莫可的妈会不会嫁给莫达还两说。当初她就是嫌弃这里村气,看不上这里的村民,好在莫达长得也高大体面,嘴巴也会甜言蜜语哄人,就这么把他心目中认为货真价实的城市姑娘给娶到手了。只不过留住了房子留不住人,或者该说两人在时间这把杀猪刀的磋磨下感情渐行渐远,终究还是在莫可高中毕业后协议分手,而这套曾见证过他们婚后一点一滴的房子便甩给了他们的婚姻结晶莫可。 莫可在往巷子里走的时候,看到好几个面生的混混模样的男子在这附近乱窜,也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就看见他们左边晃晃右边瞅瞅,像在踅摸每栋楼每间房的情况。她一见不是什么好事,也不好上前问询,赶紧低下头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那几个人大概正百无聊赖,看到她这么一个年轻轻的单身姑娘,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大喇喇地跟了上来。 此时天色几乎已经全暗下来,在这个幽深的巷子里更显得黢黑阴沉,大多数这里的居民已经回家吃饭去了,周围没几个认识的人。莫可从没遇见过这种事,吓得心口都快跳出来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闷头发疯似地往家里狂奔。 “嘿,小姐!干嘛跑得这么快啊?”身后的男人吊儿郎当地调笑了一声,那声音似就在她耳边一样,近得仿佛他们一伸手就能触碰到她。 莫可小时候体育课的长跑就没及格过,她以为的狂奔,在那几个男子眼里不过是比走路快不了多少的慢跑,他们更肆无忌惮了,几个快步,一前一后夹住了她。“住哪里啊?要不要我们送你回去?”其中一个脸上长满粉刺和痘痘的男人笑得特别猥琐。 莫可吓得快晕了,她长这么大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当街调戏良家妇女的流氓?那是传说中的生物好吗?莫可生活一向单纯,加上又是自由职业,宅在家的时候居多,哪会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也会遭遇到这种事? “你们,你们干什么?我,我是会报警的!”情急之下她还想起自己的手机还在兜里,连忙举起手机高高地示意。 “哟,小姐还要报警啊?”那几个人似乎一点也不害怕,轻佻地逼近她,还作势要夺下她手中的手机。“我们又没干什么,只是要护送小姐回家,报警干什么呀?” 莫可那一刻真觉得绝望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能找谁求救。一瞬间她忽然无比痛恨自己的孤单,她已经习惯一个人的生活太久了,有什么问题也是自己解决,当需要有人来帮助她的时候,她已经忘了人是该有个依靠的,一笔撑不起一个“人”字。 就在她无助得快哭出来的时候,她忽然听见有一道沉稳有力的声音响起:“住手!”那声音仿佛就在附近,又好像是从远远的地方传过来的,绝望的心电光石火间又浮现起一抹光亮。 他们本能地循着声源望过去,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缓缓从巷子的另一边踱过来。他背着光,或者该说他隐在暗色里,看不清面貌,只能依稀辨出那是一个年轻的男人,脚步沉稳,下盘有力,不是个容易打发的主。 几个混混原本就是临时起意调戏莫可,见这情景便也收起了色心,啐了一口便拉拉杂杂地走远了。莫可捂着惴急的心口这才慢慢缓过神来。 那救了她的男子并未离开,而是往她这个方向走了过来。此时莫可就站在快要拐弯的巷口,沿边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她借着灯光打量了他一下。 男子大概二十七八岁,身高比一般人高出不少,看起来有点瘦削,不过却并不会让人觉得孱弱。他剑眉朗目,轮廓分明,眼神却透着一股仿佛与生俱来的淡漠和疏离。莫可还眼尖地注意到他右边耳鬓的位置浮起一道淡淡的划痕,那疤痕大概是时间有些久远了,有点发白。莫可是从事手绘插画的,对人物的观察已经是她本能的一种习惯。 “你……你是程否?”在打量他的时候,记忆匣子的某个角落忽然像被触动了某个机关似的,储存在那里面的影像让她惊讶地脱口叫出来。 那个被她叫作“程否”的男人,在听到她喊出来的名字时,整个人顿了一下,然后眼神像探测仪一般直直地朝她射过来。 第四章 几乎是眨眼之间,眼前那个本来神态还有些漫不经心的男人,马上整个状态就变了。他的身体姿势跟之前没什么不同,但他几乎是本能地微蹙起眉头,目光一瞬不瞬地像一张无形的网般笼罩在她身上。眼神带来的侵略感,让她有种快要窒息的错觉。 他低头专注地看着她。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看起来年纪很轻的女生,一头利落自然的马尾,一张小巧清秀的瓜子脸,不施脂粉,个头不算高,大概刚过一米六,身上穿着一件有些发旧的轻薄运动外套,和一条洗得发白的浅蓝色牛仔裤,整个人几乎没什么太突出的地方,他想不起来自己是否见过这个人,但可以确定的是——他并不认识她。 他的反应透露出来的讯息很轻易地让莫可明白,他已经完全想不起来她这个人了。她腆着脸微微一笑,说得有些不太自然:“呃……我是你哥哥程颂的高中同学莫可。”未免他记不起来,她特特又加了一句:“那时候你偶尔会来我们学校打篮球,我就在旁边画画的。” 这是一段很久远的往事了。那时候她刚上高中,当时学校举行每年例行的秋季运动会,程颂是他们班的班长兼体育委员,对班上很多同学的情况都不了解,为了动员大家积极参加,竟然把她的名字也报上去了,大概是觉得她挺瘦小轻巧的,跑步应该很灵活,于是就给她报了个百米短跑。 她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报名的第三天了,眼看着程颂就要把报名表交上去,她急了,连忙趁中午午休的时候去找他,反映她从小到大跑步就没及格过的事实。程颂当时是班上的大忙人,常有一些班级事务和社团活动等着他处理,轻易是找不到人的。莫可在学校找了一圈,终于在校园篮球场旁边通向校门口的林荫道上碰见了拿着个篮球,一脸大汗淋漓的他。她当时没多想,径直跑上前拦截住他,说了句:“班长,我不能跑步的啊!你把我报上去只会给班里拖后腿!”她当时很激动,说话的语气也非常急促大声,还满脸通红,深怕班长不答应一意孤行要把她的名字报上去。 那时她并不知道程颂还有个双胞胎弟弟,她只看见这个人长得跟程颂一模一样,就理所当然地将这个人误认成程颂本人。对这件乌龙事,程否的反应很平静。“我并不是他,你认错人了。”说完闪身准备走,手上的篮球纹丝不动地立在他指尖上。 大概是真的害怕自己在运动会上出丑,她竟死不罢休地追了上来。“那,那,那你应该认识他吧?你们长得这么像,肯定有关系的!你就帮我跟他说一声,我不参加百米短跑!”还好她在当时的情况下还有点脑子,认定他们之间有某种血缘关系,没有血缘关系也有其他的关系,至于是什么关系她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径直认定他能帮她这个忙。 听了她的话,他回了一下头。“下次要请人帮忙,至少也要搞清楚他是谁再说。”甩下这句话他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校门,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她才如梦初醒过来,尴尬得想找个洞钻进去。 不过虽然程否是这么说的,但是最后程颂还是没有把她的名字报上去,她也避免了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本来这件事很快就过去了,没想到之后她又好几次在中午或下午放学的时候碰到程否,发生这件事之后她特地向同学打听了,知道了程颂有个双胞胎弟弟,但不是他们这个学校的,程颂本人也很少谈及他这个弟弟,所以大家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从小到大,莫可一直很个安静乖巧的女孩,照理说以她当时的年龄和性格,应该是不会去接触程否这样的男孩子的,还主动询问他的名字。她想她会这么做,除了当时程否讥诮她的那句话,可能还有一点很微妙的原因——她很好奇。 程否偶尔会到他们学校来打篮球,他似乎很喜欢这边的篮球场,亦或是这里的气氛,反正每次莫可心血来潮想画画,坐在阶梯台阶上拿着画板作画或者随手涂鸦的时候,总会在篮球场上看见他,当然前提是他来了他们学校。 程否跟她见过的或是印象里的男生似乎都不太一样,她也说不清楚究竟哪里不一样。在她十几年的有限经历中,同龄的男生要么就是像程颂那样的,在学校表现得很出色,很阳光而且或多或少带着一些学生气;要么就是那种调皮捣蛋的,上课不积极下课疯玩甚至掀女生裙子的最让老师头疼的那一种,如果硬要用标签做一个区分的话,那就是——好学生和坏学生。 不管哪一种,这两类至少都有一个共同点:学生气。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学生们不可避免的一种特质。 莫可是画画的,观察人群也是她作画时的一种本能。没有细致入微的观察就没有栩栩如生的作品。对于程否,她就常下意识地去打量他,观察他。 说实话她跟程否的交集少得可怜,对他也了解得太少,她唯一能接触到的,就是在篮球场上的他。也就是说,她对程否的全部认识和理解,都仅仅只是来源于他在球场上所展现出来的一切。 程否似乎很喜欢打篮球,球技也理所当然的很高,在他们学校似乎找不出几个能跟他比肩的男生。他交手的对象,大多数是来自校外的人,有两个跟他同龄的男生经常出现在他的赛场上,听人说那是他的几个哥们,或者说得更时髦一点,是他的死党。有时候在下午已经放学的时候,也能看到一些成年人跟他打篮球。 球场上的程否很少张扬的喊和笑,无论进球与否,都很难看到他脸上有什么激烈的表情。他运球和闪人的时候,总有一种胸有成竹式的淡定,但是这种淡定跟当时一度流行过的《灌篮高手》里的流川枫又不一样。流川枫是完全的酷,世界除了篮球还是篮球,但是程否是个真实的人,他也会给犯错的队友鼓励,轻轻一个拍背,或者一个颔首,很快就把本不利于他们的场面又调动起来,胜利后他也会笑,只是非常淡的笑,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这样的他,有一种属于成熟男子般的内敛和矜持。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程否跟他的哥哥程颂完全不一样。 莫可也画过他在篮球上的英姿,不过是在征得他的同意之后。那时候她确定了自己毕业后要报考美院,所以只要有空闲的时候,她就会背着她的超大画板坐在校园的僻静角落写生或作画。 “我可以画你吗?”她当时是这么问他的,坦诚得近乎幼稚。 他直直地打量了她很久,久到让她以为这个要求是一种冒犯,他肯定不会答应,没想到就在她正准备低头反省自己这么做是不是真的不太合适的时候,他答应了。“先给我看看你画的画。”看了她画板上那些她之前画过的作品,他才说了一句:“嗯,还算有资格画人。” 她愣在原地思考了半天他这句话的意思,后来她想他说这话的潜台词是不是说,她的画还能把人画得像那个人,而不是别的什么面目全非的人或是完全夸张变异了的形象。 于是她就以他在篮球上的样子画了一幅素描。原本她是想这幅素描送给他的,但是后来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犹豫了。也许是觉得这张画并未将他的神态反映出十之一二,也许是怕他嫌弃这幅素描,她一直没机会送出去。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从那次打球之后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再也没有来了,而她很快进入了最为忙碌的第二学期,根本没有时间随心欲地画画,两人的交集就这么不了了之。 这段陈年旧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在今天之前,她也完全想不起程否这个人。但是奇异的是,在过去这么多年后,在两人都各自有了岁月的变化后,她竟然几乎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地就认出了他。 她上上下下又仔细地打量了他一遍。男子就站在离她几米远的对面,姿态很随性,但是背挺得很直,穿着很休闲,相貌轮廓基本没怎么变化,这也是她能很快认出他的原因,身材倒是比那个时候的他更为伟岸,透着一种隐隐的成年男人的气息,还多了一种她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 他望着她的表情几乎看不出任何波动,也不知道他是否认出了她,只听他淡淡地问了一句:“你住在这里?”她本能地点头。 他转头四处扫了眼周边的房屋。“你住在哪一栋?我送你。”纯粹是平铺直叙的语气,不带一点征询。 她愣了一下,想不到他会这么说,一时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直到看见他就这么一语不发地静静等着她,她才明白他是说认真的,并不是客气话,她这才略有些不知所措和慌张地说道:“啊?那……那就麻烦你了,我家就在这里,很近的。”最后一句说得有点大声,像是强调。她转身带着他往自家走,脚步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步伐有点踉跄。 他一声不吭地跟着她回到了她的家。果然如她所说,她家离那巷子口很近,就拐过一道弯往集资楼的后面第二栋上去就到了,进门前他还留意了下她家的门牌号:3—2—2,3栋2楼2号室。 打开门,房间比他想得还要小点,配着里面堆得满满的东西愈发显得像个鸽子笼。他一个大男人略低头走进去,连迟钝的莫可都觉出里面的局促。 “你……你随便坐,我给你倒杯茶。”她先是不安地踌躇了下,这才想起待客应有的礼数,这才急急忙忙地说,转头便进了厨房给他倒水。程否的到来让她意识到,自己家里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来客人了,而她也似乎忘了该怎么去对待一个客人。 趁她去倒水的空档,程否不动声色地走到她家的窗口,抬眼往外面周围都打量了一遍。他注意到她家的阳台似乎是开阔式的,而且装的是落地玻璃,视野更好,他没有丝毫犹豫地迈步走了过去。 刚走进阳台,才发现这似乎是个独立的工作室,里面的东西让人眼花缭乱,不但桌面上摆满了纸张画笔画板,旁边小一点的桌子还放着各种瓶瓶罐罐以及调色盘一样的东西,靠两边的墙壁上还放着电脑扫描仪打印机等电子类的产品。这似乎很明显地昭示了她的身份——应该是跟画家有关的职业。 莫可端着茶杯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就看见程否正站在她的工作室,头微微侧向落地窗外,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听到她的脚步声,他迅速却姿态闲适地转过头来,表情意味不明地瞥了她一眼。 “你家一直住在这里?”他问。 “是啊,”她把杯子递给他,不疑有他地回答道:“从我爷爷那一辈就住在这里了。” 他单手握住玻璃杯,她没有拿一次性纸杯给她倒水,应该是家里没有,或者是完全忘了可以用一次性杯子给客人倒水,这说明她家很少来人,多半是独居。 “那么说你对这里的人很熟悉了?”他像在自家一样闲适地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还翘起二郎腿。她似乎没有察觉到他的动作和刺探,径直点头道:“对啊,这里的人大家都是老街坊了,多多少少都是认识的。” “这样啊……”他完全似跟她闲谈一样,略沉吟了一会儿,又道:“那你知道住在这里的老街坊邻居当中,有没有突然搬走或搬来的?” “突然搬走或搬来?”他这个问题似乎让她觉得很意外,睁大了眼睛想了想:“很少……我印象里只知道大多数都还是住在这里的,就算是搬走,也多半是某一家的某个家庭成员,但其他人都还在的。”这个问题她从未注意过,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你怎么会问这个?”她奇怪地反问了他一句。 他喝下她给他倒的水,这才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我随便问问,我要走了。”他几乎是没等她有任何反应便往门口走去,跟他要来的时候不带一点征兆和犹豫一样。 “你……”她只觉得自己被他这一连串动作弄得有点头晕,有点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感觉。“你要走了?”她发现他到她家来只是喝了一杯水,问了几句话,别的什么也没说,她觉得是不是少了什么东西?或者是有哪里不对劲?但是此刻的她完全想不起来。 他走到门边,正要开门出去的时候,忽然他回过头跟她说了一句话:“这个地方政府要征地拆迁,最近会比较乱,你一个人还是小心点好。”说完这句他便走了,很快就消失在她的眼帘。 这话让她足足怔愣了将近十分钟,这才神经大条地拍自己的大腿:对了,她终于想起哪里不对劲了!她忘了问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来干什么来了?他家明明不住在这儿啊! 还有,他又怎么知道这里要拆迁?(神经不是一般的粗……) 第五章 程否走出莫可家,并未直接离开。他在楼底下默默地站了几分钟,抬头望了望楼上及旁边楼房的几户人家,然后双手插进裤筒,像个就住在这里的居民一样不缓不慢地往楼上走。经过莫可的家门时,她家如他所料地已经关上了门。他的脚步很轻,落在楼梯上时几乎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但是这并不影响他动作的优雅和闲适。 此时正是家家户户回家吃饭看新闻的时段,所以没有什么人徘徊在外面。他抿着唇盯着每层楼的大门,门大多数都是关闭的,偶尔有几户敞着门,从里面泻出一缕温暖的灯光,伴随着孩子的叫声和父母的呵斥声。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他又去了其他几栋楼房。1栋、2栋都还好,跟3栋一样,每层楼都住了人,而且看得出经常出入,门外也清理得很干净,既没有垃圾或灰尘,门上或墙壁上也没贴什么小广告。 直到他去了4栋,和旁边的3栋不过数米之隔,这一栋楼却明显跟其他几栋不同。这栋楼外来租户似乎不少,不但一堆衣服袜子都晾到外面来,而且卫生环境也差得多。几乎所有楼层都住满了人,直到他走上五楼和六楼的时候,有两户似乎没住人,不但屋子里一片漆黑,外面的门上也积了一堆的灰尘,更甚者门上和门边的墙壁上都贴着大大小小不少的广告和涂鸦,看得出来已经贴了很久了。 这套房的主人不是出了远门,也应该是长期很少在这边居住。 有点意思。 程否的唇角微微上翘一个弧度,也没多做停留,转身便离开了。 这片区域一看就是那种存在了很多年的老社区,最开始的时候各种人群各种阶层在这里混合而居,然后慢慢形成一个独立的城中村。一般来说,像城中村这样的地方,每家每户是这里的土著居民、一般租户还是很少住在这里是很容易区分的。 因为土著居民通常还带着较强的领土意识和小农意识,自家的一分一毫都非常重视,对别人家的利益相对就比较淡漠,而这也造成了一个很典型的现象:自家的居住环境必定收拾得干净整齐,却对别人家的脏乱视而不见,只要不影响到自家的生活品质;而外来租户则很少关注到自己的居住环境,通常是怎么方便自己的生活怎么来,例如屋子里没地方晒衣服了,可以马上将衣服晒到门外边去,对清洁保养什么的就更加不太经心。至于长期很少在这里住的居民,就更加好辨认了,只需看他家是不是常常不开灯、门口有没有贴一堆小广告等。这比现在的新兴商业住宅要好判断得多。 正是因为这种特性,所以程否很快发现了集资楼4栋有别于其他楼栋的迥异之处。 这对程否而言算是个不小的收获,看来到这里来暗访是来对了。 他慢慢走出了这个社区,一直到外面几十米远的地方,才上了他停在路边的一辆灰黑色的Passat。 车子很快开上了马路,他随手看了眼他丢在副驾驶座的手机,七点四十六分。 他的车往城西主干道方向驶去,一路还算通畅,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一栋高档华丽集百货商场与写字楼于一体的大厦前。这里是C城最繁华商务中心之一,也是社会精英、富豪最集中的地方。 他的车转了个弯,往大厦旁边的一条小巷开进去,小巷虽窄,却意外的长。车一直开到巷子的尽头,一道2米高的灰泥墙阻住了前行的去路,他却没有停下来,只是方向盘熟练的往又一拐,一条狭窄得仅容一辆车堪堪擦过的小道出现在眼前,小道夹在外面巷子和灰墙之间的间隙,如果不是亲身走进来,一般人是不会发现这里面还有路的。 Passat最终停在一幢二层楼高的房子前。那房子看着既不像私人别墅,更不像办公楼,整幢楼红瓦白墙,既朴实又有一点古旧的感觉。 这是一家征信社,他是这里的老板。 征信社没有名字,熟悉的行内人通常只会用一个字来称呼它——否。也就是他的名字。 他晃着车钥匙,步履轻快地上了他的办公室。他的办公室在二楼最靠里的那一间。 这时候社里的人早该下班了,但是开门走进自己办公室的时候,程否却意外地发现里面还有人。 “钟聆?”他蹙了下眉,看着自己的助理,此时她手里正整理着一大堆的传真件和文件资料,正在分类放进各个不同颜色的文件夹。“你还没走?”他这个助理跟了他快三年,有点些微的洁癖和强迫症,比如她一定要将不同性质、不同轻重缓急的文件用不同的方式区分出来,哪怕它们是属于同一个委托人的同一个案子。他以前的助理可不是这样,那小子只是粗略的将每一个案子的所有文件资料装进一个文件夹或者文件袋,然后再按时间顺序锁进柜子里。事实上他也比较习惯这种处理方式。 钟聆大概没想到他还会回来,所以微微地怔愣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也随之停下来。“老大,你回来了?” “做完了吗?如果事情还没做完,明天再来整理吧!”他随手将车钥匙甩在办公室的沙发上,走过来一头靠在了办公桌前的电脑椅上,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漫不经心地说道。 钟聆将桌上一堆文件夹中红色的那本紧握在手里,小声道:“老大,你一向不接跟政府事务有关的案子的,这回……”她后面没说的话,是想问这次为什么破例了? 自从三天前接到一通神秘的电话后,老大就跟平时有些不同了。他似乎一直在犹豫些什么,也一句话没跟他们讲,这几天老是将自己一个人关进办公室,这跟以前他接到案子时的态度大相迥异。以往他总是果决坚定,该吩咐他们的事绝不打半点折扣,但是这次——过了三天他才要她查一些C市的相关官员名单以及城东某社区的拆迁改建项目。 很显然这是涉及政府的公务,一直以来是他们的征信社从不踏足的一块领域。 钟聆不太确定这是不是跟三天前的那通电话有关。 程否沉默了半晌,语气低沉地开口:“你回去吧,我要一个人静静。”语气虽缓和,却不容否定。 钟聆在他桌前站了几秒钟,最终还是收拾好桌面上的东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办公室。 老大不会刻意隐瞒他们什么事,尤其是跟工作有关的事,但他不想说的,没人能撬开他的尊口。 程否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办公室,眼睛望着大门旁边的窗口。这是一幢传统的二层楼房,没有落地窗,唯一的窗口就在他办公桌的对面,外面是一条狭长的阳台走道。 窗外摆着几盆绿色植栽,钟聆说它们除了缓解视觉疲劳,还能带给人良好的心情。他从不关注这些小事,随她去折腾。 他忽地想起刚才钟聆走之前说的话,他们征信社从不接政府公务案,的确如此。 自征信社在他手里成立以来,他们接的主要是商业上的案子,以及一部分私人案件,有时候甚至还会牵扯到刑事案,但是无论怎么样,跟政府事务有关的案子,他是绝对不会接的。 征信社的存在,说明这个世界有太多摆不上台面的事情,只能私下里解决。而政府机关,这样的事就更多更秘而不宣。走上这条路的人,早就在最初的时候就该明白这条游戏规则。既然如此,又有什么理由去用本身就不光明正大的手段,去揭发对手的不光彩行为?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但是这次不同,这里面关系到一个他过去的朋友,很特别的一位朋友。而这位朋友,最近刚刚从监狱里出来。 他必须承认,他犹豫了。 就在他为这件特殊的案子举棋不定的时候,同一时间,跟他巧遇过的莫可也有些措手不及。她正被自己对面的邻居叫出来问东问西,害得她后悔不迭自己没有立刻关门躲进屋子里,结果让这位老街坊以关心的名义所缠住。 “小可啊,”住在对面的是一家姓张的老住户,也算是从小看她长到大的长辈。“刚才你家是不是有人来了?我瞅着是个男人咧!还挺年轻的,跟你是什么关系呀?你平时家里一向很少有客人的,这是谁啊?”这张大妈什么都好,人也很热心,就是有一点,其实也跟无数的中年大妈都一样的毛病——好打听,爱八卦。一点事情也可以让他们嚼上老半天。估计是刚才程否来她家的时候,被她从窗口看到了,于是就为这跑来敲她的门。 “没……就是一个以前的同学,刚好碰到了。”她也知道,不给个合理的解释,这张大妈会跟她打听个没完。遂随随便便就回答了这么一句。 “是同学啊?小可啊,我不是多管闲事哦,你是个女孩子,又是一个人住,万事还是多小心一点好,”张大妈拉过她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了又拍,语重心长道:“你别怪我多事,你爸妈走的时候还特意来我这嘱托了几句,说让我平时多看顾下你,我看到你家有什么事,也不能不问问,你说是吧?” 莫可被她说得,本来没什么的,这会儿突然就有点不太好意思起来。“谢谢你啊,张伯母,我也没想那么多,就刚好在外面遇到老同学,顺便就请他来家里坐坐了。”她没想到自己独居太久了,家里忽然来一个人,还是个异性,就被邻居看成是件不得了的事。 请男同学到自家来喝杯茶,这不正常吗? “我明白,我明白,”张大妈一边点头一边继续拉着她的手,殷殷叮嘱道:“总之呢,你还是留个心眼,有什么事过来叫我也行,听到了吗?” 她小心翼翼客客气气地总算将这位大妈送出门,关上大门的时候还长舒了一口气。 这张大妈平常也并不是这么多事的,大家碰面的时候也不过是相**头,打个招呼寒暄几句而已,想不到这次会因为这件事引来她的喋喋不休。虽然明知道这张大妈也没什么恶意,但若再来几次这样的事她可吃不消。她还是喜欢自己的生活单纯清净点。 还好这件事只是一次意外,下次应该不可能再遇到程否了吧? 第六章 莫可的生活又回复到往日的平静。 她又将自己关在家里,好几天都没有出门。这样的生活本来在她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甚至还非常享受这种生活方式,但是最近,她却不太能像过去那样安之若素了。 首先是因为她的工作。刘姐曾答应她帮她找新的客户,像微漫园那样的,能够提供长期且稳定的单子的那种。但是,这样的客户在如今的环境下已经越来越不好找。GC、PS的逐渐盛行和大行其道,使得原创手绘者的处境越来越艰难。举个例子,一张原创手绘作品,可能需要创作者花费自己的构思、设想,然后一笔一笔通过自己的手将之手绘出来,这还只是最初的底稿,或者叫素稿,符合市场需求的作品还需要精美的色彩、配图,这就意味着绘画者还得按照创作意图,调配出相应的色彩,给自己的作品上色。至于其他的配图,得根据客户的需求相应地创作。 这其中的过程,不仅意味着一幅作品需要花上作者许多的时间和心血,还要花费相应的创作成本,比如画笔的成本、颜料的成本、相关设备和仪器的成本……手绘的最大价值,就在于它因创作者本身的审美水平、文化水平以及创作水平而综合展现出来的独特性和原创性。 但是GC、PS技术在如今市场上的大规模运用,追求的是更便捷,更有效率。作品的适用性取代了作品的独特性,只要一部作品符合客户的需求,是不是手绘原创出来的在他们看来并不重要。而PS出来的作品,很多都是利用数据库里面现存的图像进行再加工,甚至是直接盗版人家的原创作品,只是在此基础上稍微修改一下,省时省力,当然更省成本。在追求效益最大化的今天,手绘作者的生存处境可想而知。 她目前接受的一个新单子,是前天刘姐打电话帮她介绍过来的。说是一个在网络小说界新蹿红的网络写手,要出个人志和私人订制,因为其人比较小资和讲究,想找一个手绘插画师帮她设计封面和插图。刘姐看重了网络市场的兴盛,所以现在也把一部分业务放在了网络小说界。 莫可以前也接过网络写手的单子,但是坦白说,给的价钱少,人还特挑剔,她以前是很少接这部分生意的。跟她合作的多数是出版社、杂志社这样的大客户,但是现如今,谋生不易,蚊子再小也是肉啊! 昨天她将自己过去画的一些草稿传过去给那位写手看了一下,她对自己的风格还比较满意,便拍板了。 她计划花两天时间把画画出来,这单子的在她看来还是很简单的,最多再花一天时间上色。可是今天从早上起来,已经画废了好几张图纸了,她还是不满意,总觉得像没有找到感觉。 她不禁有点烦躁,这在以前是很少遇到的。 她瞪着桌上的纸张瞪了好半天,最终还是投降似地长叹了一口气,打算暂时先歇一下,等状态恢复了再来画。 走进厨房倒了一杯冰水,无意中瞄见冰箱里的食材也快差不多消耗光了,想了想,决定出门补粮,顺便散散心。 出门的时候又碰上了对面的张大妈,她正抱着自己的孙子从外面回来。一见莫可,比往常多了几分热情地笑道:“小可,你要出去啊?是去买东西吗?” “是啊,”她微笑着点点头,逗了下张大妈手中的小男孩豆豆。“豆豆,去哪里玩了啊?”豆豆才三岁,长得圆嘟嘟的特别可爱。 豆豆看见她,也笑眯了眼,奶声奶气地回道:“奶奶,带我去广场玩儿。” 莫可又逗了他几句,便拎着钱包下楼了。 社区似乎还跟平常一样,熙来攘往人声鼎沸,充满了市井之气。可是当她踏进那条必经的巷子时,她突然心里咚的慌了一下,下意识地四处瞄了下周围,见没有那天的那几个混混,过往的也是这里的居民,这才安心了。 想到那几个混混,她就不可避免地想起程否。那天的程否从出现到离开似乎不过短短几分钟,虚幻得几乎让她以为自己是做梦,或者是她臆想出来的。直到现在她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跟程否的相识也只是源于读高中那段时间的机缘巧合。作为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曾入画她的画纸的男生,不得不说,程否这个人她很难彻底忘记。 那时候,程否几乎很少主动找她说话,唯一的几次也只是问他们学校什么时候考试,什么时候放假。奇怪的是,程否的嘴里从未提起过他的哥哥程颂,一如程颂从不曾提起他的名字。莫可曾经暗暗猜测过他们这对双胞胎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心结或隔阂,不然别的双胞胎通常不仅在一个学校一个班级读书,甚至还经常形影不离,但是他们却完全不同。 程否那时在哪间学校就读,学习成绩如何,后来又报考了哪所高校,她几乎一无所知。对于那个时候的学生而言,这几个问题似乎是他能想到的全部。而她为了搞清楚这些,还特意向旁人打听过——那时候在篮球场上挥洒英姿的程否跟他那几个固定球友,在他们学校很是吸引了不少崇拜者,男生女生都有。男生自然是羡慕他们的球技,而女生欣赏的则是他们的帅劲。她从他们八卦议论的声音里听说了程否似乎去念了军校,至于是不是真的,她也无法确定。 这样的男生,你很难猜到他以后会做什么,会成为一个怎样的人。不像程颂,从小到大的资优生,高中保送名牌大学,未来的前途必定繁花似锦。程否,似乎天生就是一个特例,一如他的名字。 但无论如何,这样的男人注定跟她的生活是截然不同的,就像一种只可以作为艺术观赏,案例研究,传说传颂的存在,一点都不接地气。 那天程否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是来找人,还是办事?她十分好奇。这种感觉,就像本应该是画上的一个人,突然就从画上走了下来,还不可预料地出现在她的生活,这种经历实在太奇妙了! 她一边想一边往前走,忽然看见前面一栋楼房前围满了人,还不断有喧闹的声音传出。她走近一看,是一家住户要在自己的楼房外加盖一层铁皮建筑,被赶来的社区工作人员喝止住了。 “凭什么不让我盖?别人能盖为什么我不能盖?我盖我自家的房子,你们管得着吗?”那违建的住户态度咄咄逼人,一副急红了眼的样子。“以前大家都盖你们不管,现在我盖了你们就来拆我的,凭什么?” “所有违章加盖的建筑,我们都会拆除,不是只针对你这一家。”工作人员还在跟他讲道理。 “哼!少糊弄我了,当我不知道前头李家的找你们疏通,往自家四楼上面继续盖房?你们这些官员就是黑!就是腐败……”那人丝毫不相信他们说的话,反而嗤之以鼻。 莫可一路无语地从他们旁边走过。才刚走了几步,又听见后面闹的动静更大了,貌似都要动起手来。她一向怕看见这种场面,连忙抓紧钱包匆匆跑远了。 拆迁的消息给他们这里带来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得到更多更好的补偿,闹得现在都有些人心不安了,包括她也是。 如果这里不拆迁,是不是她的生活还能像以前一样?这里的居民也一样跟过去安居乐业?虽然她必须承认,城中村改建是一个城市发展的必然,但在她内心深处,她还是希望这种变化能够来得再晚点,甚至在她有生之年都别来。 这里承载了她太多的记忆,尤其是她的父母,在跟她相形渐远之后,就显得愈发让她留恋。她不知道,当这里全部都拆除之后,她的生命里还剩下什么?人不可能永远活在虚幻里,但是保留一件可以给她安慰,给她力量的事物,难道也是一件奢侈的事吗? 她本来要去菜场的,但是不知不觉就出来了。以前爷爷就住在这里靠近社区办公楼的地方,是最传统的那种二层小楼,一楼是一间很大的堂屋,堂屋中间摆着一张长香案,供奉着自家的祖先和佛像。这是她爷爷老家那边的乡俗,家家户户只要有多余的房子,一定会留出一间供奉自家的祖先,到了城市来也没改变这点习惯。小时候她常跑来爷爷家玩耍,楼上楼下到处跑,有一次在家调皮惹恼了父亲,气得父亲拿皮带要抽她,她连忙跑来爷爷这里寻求庇护。果然爷爷心疼她,千方百计地护住了她,不让她父亲的皮带抽到她,当时的她觉得这经历惊心动魄,现在想想只觉得分外美好。后来爷爷奶奶相继去世了,父亲和两位大伯商量好,就将这栋楼卖给了别人,卖得的钱三家平分。 现在这栋房子早已被买主建成了欧式风的四层大楼,既美观又气派。 这里的每一处,她几乎都能说出一段往事。 想到这里,她的脚步蓦地顿住了,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冲动,她去了社区。找到社区副书记王书记,她别的没多问,只单刀直入地问了一句话:“王书记,这里真的要拆?”她没发觉自己问这话时,语气都带上了一层隐隐的质问。 王书记自然是认识她的,一看见她来,先是愣了一下,这才笑得很公事化地对她说道:“莫可,你来了?” 她不想跟她说这些客套话,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王书记大概是被她的眼神渗到了,这才含糊又低声道:“这里是城中村,拆迁是迟早的事……你也别多想,你那是集资房,有产权证的呢!总不会少了你的一套房子……”后面的话像是在嘀咕。 她张了张嘴,本想说些什么,但又清楚再说下去也是徒劳无果,只得失魂落魄地出了社区大门。 第七章 对于一名宅女而言,没事出门散散步、溜溜弯,也不是一件很稀奇的事,只不过频率比别的人少了那么一点而已。但最近这段时间,莫可外出的次数终于快赶上正常人了,比她以前大半年加起来的出门次数还多。 一个人出来,都不知道干什么,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步履匆忙的路人,好像他们每个人都在朝着自己的目标努力,像她这样的闲来无事,似乎对他们而言很奢侈。有时候莫可也会想,她选择了一条跟绝大多人不同的自由职业,似乎本身就跟很多人的生活产生了隔阂,她不太能体会他们每天要面对的朝九晚五以及肩上背负的压力,同样,当她的生存处境也发生异变的时候,他们同样也很难感同身受。 莫可的好友很少,如果真要数出几个来,初中时的同学叶珞和后来大学结交的焦欣算是为数不多的两个。这两个人,一个在本市的一家事业单位上班,一个则家在另一个城市A市,平时除非休假或者节日,不然是很难聚在一起的。所以她一般不会主动打电话约她们,只等着她们有空的时候找她,毕竟在这几个人当中,她的时间是最自由的。叶珞和焦欣还不曾见过彼此,虽然曾在她的嘴里听过无数次对方的名字,莫可还打算今年只要有机会,就正式介绍她俩认识。 这些天她家发生的事,她一句消息也没向她们两人透露。拆迁也好,职业环境不佳也罢,都不是她们人力可以改变的,既然如此,不说也罢,说了也是给两人徒增烦恼而已。 她漫无目的地在周边转悠,正打算转身打道回府,就瞥见一辆灰中透着黑的轿车慢慢靠近马路边,朝她这边驶过来。 她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就见那辆车的车窗降了下来,探出一个她熟悉的脸。“去哪?我送你。”程否的表情和他说的话一样,似乎永远那么简洁,没有多余的修饰。 尽管上次两人见过,但这次的巧遇还是让莫可惊讶了一下。她呆愣地站在车门旁,好半天不知道自己是该就势答应然后顺理成章地坐上他的车,还是该果断拒绝并告诉他自己家很近,不需要为此耽误他的时间? 宅女在家宅长了时间,与人的交际能力自然就会慢慢弱下来,通常对平常人来说一个很简单的寒暄交际,宅女的反应里往往都透着笨拙和迟钝,还有一种他们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疏离——把自己和社会人区别开的疏离。 程否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回答,只是径直打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见状她只得顺从地上了车。 “你是要回家,还是去哪里?”程否的声音这回带着一点慵懒和随意。 “我……”她张开嘴,刚想直接回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踌躇了。这一刻,她竟发觉她并不想就这么回去,尽管在刚刚上车之前她是正在往回家的路上走的。 程否瞥了她一眼,也没有多问,只是踩下了油门。“我正要去某地取件东西,完了之后再送你回来吧。”这话还是告知,而不是征询。 莫可自然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就这么系好自己的安全带,安安静静地坐在他旁边的座位上。 她原以为这趟路程他们会就这么静默地不说话,在她的印象里程否并不是个多话的人,但是出乎她意料的,程否跟她说了不少话。 “我记得你高中那时候就喜欢画画,现在还在画?”他像闲聊似的问了她一句。 她本能地点头,还解释道:“我现在是一个手绘插画师,专门帮人画图,包括纸质出版物的封面、插图、小像等等。” 他不置可否地微撇唇角,在脑海里搜寻关于他对她的印象和记忆。来此之前他曾经回忆过自己以前的往事,但是关于她的那些片段很少,而且很零碎,如果不是因为一些原因,这样的人对他来说简直跟陌生人没有两样。 “在家工作?”他又问了一句。她还是点头。 他握在方向盘的一只手轻轻敲了下,似乎在酝酿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看你好像一个人住在家,你父母……”他还在斟酌怎样的说辞才会让人听起来不像是在打探,但她表情上微妙的变化还是被他眼尖地注意到了。 莫可不自然地微微低下头,并用手指不断抿着自己颊边的头发。“我父母离异了。”这几个字她说得很轻。“他们都各自结婚了,所以……我一个人住。” 这是事实,而她也早已习惯了这个事实。而且对于现在的社会,这不算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但是在很短的一刹那,短的让她觉得大概是她自己的错觉,或者只是一种神经质般的敏感,她不太能坦然并淡定地说出这个事实。 就像是一道一直被包得好好的疤痕,它已经不疼了,也不会对那个人产生任何影响,很多时候他都以为自己遗忘了它。但是突然有一天,这道疤痕被毫无预警地揭开了,它不狰狞,也不可怕,更不会吓到人,但是一个事实却永远无法否认:它不美好。 不美好的东西,永远是让人没法有自信的。 程否没有设防这一点,他怔忪了一下。莫可的存在,以及她拥有的经历和背景,一直在他看来是个太微小的存在,所以他甚至忘了一个搞征信的人最基本的职业素养——尽可能多的去了解你要打探或者接近的对象,一丝一毫都不能错漏。 但是这一刻,这一次,他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 前方正好遇到红灯,车停下来的时候,他转头看了她的脸庞半晌。气氛忽然安静得有些突兀,莫可有些不自在地移动了下身子。 程否并不想就这个问题向她说对不起,说对不起似乎是在提醒她这是个不幸,但他认为,这个独自生存的女孩子,并不需要他的这种提醒,即便是用道歉的形式。 他没发现自己看人的目光比以往温和了起来。 只缄默了几秒,他决定还是把自己要问的话题继续下去。“那些街坊邻居平时还算照顾你吧?毕竟大家都互相认识这么多年了。” 莫可仿佛也亟需他跟她说话,因为只有说话才会驱散刚刚那种让人手足无措的气氛。“嗯,是的,住在我家附近和同一栋楼的叔叔伯伯都还蛮关照我的,要是遇到我家电器坏了或是哪里出了小问题,他们一般都会很热心地帮我解决。”她的语气轻快了不少。 “这些人从你父亲、爷爷那一辈就认识了吧?”他一边掌握方向盘一边淡问,车头一转,又驶向了另一条马路。 “可以这么说。”有时候,就是因为太熟了,所以会觉得有些小小的困扰。比如她对门的张大妈,家里来了一位男同学,她也可以拉着自己唠叨半天。虽然知道是好意,但若是多来这么几次,还是让人扛不住啊! “我看你家住的这几栋楼房,跟其他房子都不一样,这是单位分的套房吗?” “不是,”她一点没察觉他问得越来越深入,不疑有他地回答道:“我们这1—4栋是当年我们这个村的村委集资盖的房,专门给村民住的。” “那就是说住在这几栋的,全是你们这里当年的村民?”他像是想到什么,扬起唇笑了一下。“村民这个词……有点新奇。” 她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由自主地不好意思了一下。按理说村民是农村才有的,城市里很少听到这种称呼,觉得新奇也不奇怪。但他们这个社区,当年是城乡结合部,本身就带着农村的影子,说是村民也不为过。只是后来城市发展了,他们这一块也随着现代经济的发展而变得越来越像一个城市社区,连社区居委会都是后来设立的呢! 她把这段历史给他讲解了,他明白地颔首道:“所以说这几栋楼的房子只有当时的村民才能买,一般的居民都买不到?” “也不一定,”她回想了一下,缓缓地道:“也不是只能村民能买房子,有的村民的亲戚也看重了这里的房子,托村民的关系也照样买了。而且当时有不少村民宁愿自己花钱盖楼房,也不愿住这么一套小两居室,所以房子在当时有不少空余。” “那么空余的房子是怎么处理的呢?”他穷追不舍地问。 “还是卖了吧?”她也有些不太确定,毕竟那时候她还小,也不太注意这些大人才会关注的事。“我记得房子是都住满了的。” 对她的回答他并未失望,只是继续换了种技巧问:“那按常理来说,是熟人或者亲戚的,会选择住在相对靠近的房子或楼层吧?” 这一点她倒是很肯定地点头。“的确,我记得1到3栋楼都是我们这的村民,只有4栋那一楼住的是离村里的关系远一些的,或是村民的远亲。”这也是人之常情,一个村的,大家都认识,知根知底的,当然就愿意亲近点,外来的自然就有些疏远了。 程否几不可查地微微翘了下嘴角,很满意今天的收获。他将方向盘往回时的方向一转,开向了回她家的路。 直到莫可在离自家不远的那条巷子下车时,她拿着通讯录里多了一个号码的手机还晕晕乎乎的,感觉特别不真实。程否在她快要准备下车的时候要了她的手机号码,同时还将自己的手机号码拨到她手机上,她没想到他会这么做,所以当时傻愣了半天。 直到程否的车开得完全看不见一点踪影,有几个路过的街坊还怪异地回头望了她好几眼,她才急急往自家赶。而直到上楼走到家门口正要掏出钥匙开门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又想起一件事—— 她好像、似乎、仿佛、大概又忘了问程否,他上次和今天这次到底是来干嘛的?不会那么巧连着两次都在她家附近碰着吧?(这神经粗的……真的一点没药救了~ORZ) 第八章 莫可晕晕乎乎地进了门,一抬头差点吓了一跳。她竟毫无预警地看见自己的父亲莫达出现在她家里。 也不知道他来了多久了,此刻正翘着二郎腿靠在她客厅里的沙发上,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只是双眼瞄着墙壁上自己画的的那幅秋景图,像是在欣赏,更像是无聊下的随意打量。 听见开门的声音,莫达很自然地朝她这边看过来。“你回来了?” 她习惯地将钥匙钱包放在门边的鞋柜上,迟疑地慢慢走过来。“爸,你……怎么来了?来多久了?”在她的印象里,自从父亲再婚后就很少再见她了,更是很少来这里。她自认为是因为和母亲离婚的原因,他们毕竟在这个房子里住了那么长的一段时间。 莫达穿着一件蓝色的条纹衬衫,配一条黑色的休闲西裤,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已经年过半百的人。如果不是因为这人是她的父亲,莫可一定会以为他才刚四十出头,而且还是那种对小萝莉最有吸引力的萌大叔类型。 尽管莫达出生在一个极具农村生活气息的城中村,但是毫无疑问,他的穿衣品味绝对不“村气”,绝对堪比风流倜傥的都市型男。在莫可小时候的记忆里,每次父亲只要带着她出门游玩或者上学,那些和她同龄的同学通常都是双眼冒心一脸羡慕地悄悄跟她咬耳朵:“你爸长得真帅!”有一段时间,她还为此洋洋得意了很久。 莫达像是有话跟她谈,手指着沙发示意她坐下,自己却是居高临下地站在茶几旁边。她不明就里,愣愣地照做了。 “听说这里要拆迁了?”甫一落座,就听见莫达那听不出喜怒的话。他眉头微微地皱着,眼神有些凝肃地睇着她。“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跟我说?” 这话……似乎带着点兴师问罪的意思? 莫可脑中有片刻的空白,等反应过来时才急急开口:“我也是最近才听街坊说的,本来都还没确定呢!”她觉得委屈,原以为父亲是抽空来看望她的,哪知道是为了这件事。 她虽然在很多事情上都很天真,但她不是傻子。父亲这话里话外,是不高兴她将这套房子要拆迁的事告知她。他不是问她拆迁以后怎么办,以后住在哪里,生活有没有什么不便,关心的——竟然只是这套房子? 莫达似乎没有看出女儿脸上表情的变化,他双手抱胸,眉头还是没有松下来。“这事……你不要管,也别告诉你妈,我自会处理。” 莫可只觉一股怒意上头,这怒意里还夹杂着一丝她过去一直不肯承认也不愿让自己去想的凉意。她倏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抬起头对着自己的父亲。“你处理?你想怎么处理?还有,为什么不能告诉我妈?这是我们全家的房子,不是你一个人的!”她语气的尖锐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莫达似乎完全没有预料到女儿的反应会这么激烈,所以他放下环抱的双臂,眉头皱得更紧地打量着她。“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他印象中一向乖巧温顺的女儿,连在他和她母亲离婚的时候,都没有用这样的口气和他们说过话。 莫可的反应是冷笑。“再说一百遍也是一样的,这套房子不是你一个人的,妈也有权知道这件事。”也许是这段时间因拆迁带来的压力和不安,以及工作上的一些问题,她的情绪不怎么好。但是即便如此,她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的清醒——她以为的那个家,以为的那对父母,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 莫达气得手指指着她,手臂还有些颤抖。“你……你翅膀硬了,敢这么跟我说话了?”他以为女儿会很听话地按他说的做,没想到倒是自己把这事想得太容易了。 “翅膀不硬,我怎么敢一个人生活?”莫可讽刺地哼笑了一声。“还是你觉得,我一直是翅膀不硬的,那你怎么还放我一个人独自生存?” 这话让莫达一时间竟无话可答。这一番话有两层意思:一是承认莫可长大了,可以自己做主了;二是,若是不承认莫可长大了,能自己做决定了,那这么些年来,他们做父母的,照顾她的责任又去哪里了? 莫达被堵得微微偏了下头。他是她的父亲,就算当年他和她母亲董秀敏协议离婚,是她主动提出要一个人住在这里,但作为她父亲对她关爱的缺失,却是他无法否认的。 莫达低头默默地思忖了一下,然后调整了自己的表情,在沙发上重新坐下来。“小可啊,是爸爸我不好,不该说那些话,你……可以不怪爸爸吗?”他小心翼翼地瞄着莫可。 莫可虽面有缓和,却依然站在沙发旁不说话。 莫可继续用他自认最温和的语气对她道:“刚才是我没把话说清楚,我想跟你说的是,这拆迁的事,很复杂,不是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可以处理的,我这个做父亲的,难道会眼睁睁地在一边看着,对你,对这事不管不顾?”然后,还列举了很多例子,跟她讲解这拆迁里面暗含的门道和所谓的潜规则。 莫可仍一语不发,却是很安静地埋头听他讲的话。 莫达觉得她是听进去了,顿了顿,这才娓娓道:“我要你别跟你母亲说,自然有我的理由。这套房是当年我爸你爷爷给我买了做婚房的,钱全部是我家出的,你母亲那边没出过一分钱,我说这房子就是咱父女俩的,难道不对?” 莫可蹙起眉,认真地看着他,一句一句地回道:“妈妈虽然没出过钱买房子,但是却从你们一结婚就住进来了,这十几年买的家具电器,她难道没出过钱?还有几次装修,难道不是她主动提起还自己拿钱出来的?妈妈的付出,你觉得就凭你一句话就可以全部抹杀吗?” 莫达愣了。“可是……” “对我来说,这套房子是我们一家三口共同所有的,就算它要拆迁或是有别的什么变动,也该是我们三个人一起坐下来共同处理。”这也是为什么她依然把备用钥匙继续放在他们那里的原因。她总忍不住想,也许有一天他们还会来到这里,和她一起过日子,就算不能一起生活,来看看她也行。 可明显莫达不是这么想的。“我跟你妈妈已经离婚了,如果没离,自然是你说的那样,有什么事一起商量。可是现在她再婚了,又有了自己的家庭,何况当年她也没说要这套房子……” “可她也没说不要,”莫可已经不对她的父亲抱有温馨的幻想了,冷静地指出这个事实。“这套房当初只是说给我住的,没有谈及所有权的问题,所以有必要把拆迁这件事告诉她。” 说了半天,女儿还是冥顽不灵,这一点让莫达相当懊恼。“怎么就跟你说不清呢?”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手指着窗外,大声道:“她是公务员,再嫁的又是个大学教授,人家过得滋润着呢!还稀罕你这套小房子?再说,这种拆迁的事,她一个公务员能跟拆迁办去讨价还价吗?最后还不是我来跟他们谈?” 至此,莫达才算是把自己的打算透露出来了。 莫达的恼羞成怒已经让莫可完全无感了,一边站起来一边慢慢往大门口移动。“你谈?你想跟拆迁办谈什么?这是集资房,有产权的,按照规定来谈就行了。你回去吧!”她打开大门,淡淡地望着她的父亲。 “你……”莫达气得红了眼,完全失去了他刚来时的镇定自若和风度。 她瞥了眼墙上的挂钟。“现在已经快五点了,你该去接嘉轩了吧?”她口中的嘉轩是莫达再婚后生的儿子,今年似乎已经六岁了。她几乎没怎么见过她这位同父异母的弟弟,主要是因为莫达现在的妻子赵燕琳并不太喜欢她跟自己的儿子接触。 莫达怔了下,也看看时间。该去接他儿子放学了…… “小可——”他试着最后一次说服她。“我是你爸爸,不会害你的……” 她静静地打断他的话。“你也是别人的爸爸。”这是平静的答复,也是无奈的事实。 从他们决定离婚的那一天起,她的感受,她的幸福,就已经是被放在后面考虑的事情了。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梦想和幸福生活的权利,所以她从没怪过她的父亲母亲。 亲情里夹杂着利益,或者,挟裹着亲情来追求利益,大概,是最让人心寒的事情吧?尤其,当那个人,将亲情看得比利益更重要的时候。 莫达动了动唇,还想说什么,却最终说不出别的话,一个人走了。在关上大门的那一刹,莫可的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第九章 莫可花了比预计多一天的时间完成了那位网络写手交给她的订单。本以为那位客人会不太满意或者提出修改的要求,因为心情的原因她觉得自己画得并不太好,谁知将画稿传给她看的时候,客人很爽快地拍板了,同时也很迅速地网上转账给她,让她本一片阴霾的心情总算阳光了一点。 莫可在清洗自己画笔和笔洗、调色盘的时候,忽然听见自己的手机铃声响,她擦了擦手,走进卧室拿起床边的手机,是好友叶珞打给她的,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弯起来。“喂,珞珞!” 不过手机那端并不是她熟悉的叶珞的声音,而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喂,你是这个手机主人的朋友吗?这位小姐走在路上的时候突然晕倒了,麻烦你来一下吧!” 听到这段话,莫可吓了一跳,完全不曾设防会听到这样的消息。“珞珞晕倒了?你……你是谁?你们现在在哪?”叶珞一向身体很好的,从未听她说过得这样或那样的疾病。 那人说了他们此刻正要去的地址,市第一医院,她说了句自己马上来,就匆匆忙忙收了线。 随便换了件外出的衣服,带上包包手机和钥匙便出了门。现在正是上午,应该正是叶珞上班的时间,不知道怎么会走在路上晕倒了?叶珞在事业单位上班,上班时间都很规律的。 直到赶到医院,在急诊大厅见到那位打电话给她的先生。叶珞正在做CT,她一直没清醒过来,那位先生就坐在CT室外面的椅子上,并未就此离开。 “你是‘可可’?”两人用手机确认了对方的身份,那位先生朝她微微颔首,淡声道:“这位小姐在路上晕倒的时候,我找到她包里的手机,按通讯录里的人名顺序一一打了电话,但是……”他稍稍停顿了一下,这才听不出任何情绪地道:“他们都不太相信我说的话,有的干脆就说自己在上班没时间,直到打给你,你马上就赶过来了。” 莫可握紧掌心的手机,心里为叶珞一阵心疼。她跟叶珞是初中同学,对叶珞家的情况不说了如指掌,也知道得七七八八了。叶珞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母亲没多久便扔下她跑了,叶珞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是寄人篱下的,开始是住在她的祖父母家,这也算是她过得最好的一段时间;后来祖父祖母年纪大去世了,她便先后寄住在叔叔伯伯、舅舅阿姨家,可谓是看尽脸色,尝遍冷暖。直到叶珞考上大学,马上便从亲戚家搬了出去,不光在读大学时刻苦努力,业余时间便到处打工,靠着奖学金和打工费供完了自己四年的大学生涯,毕业后还考上了公务员。莫可知道不是她幸运,完全是凭着一股韧性撑到了今天。 眼前这个男人说的话,她相信他说的是事实。叶珞基本上已经很少跟她的那些五亲六眷来往了,突然打这通电话给他们,他们不相信也是难免。想通了这点,莫可十分慎重地朝这个男人鞠躬道了一声谢:“真的谢谢你,请问贵姓?珞珞康复后我们一定会报答你……”现在这样的好心人已经不多了。 “不必了,用不着这么客气。”那人显然打算做好事不留名,一边看表一边准备离开。“我还有事,这里交给你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她一叠声回答道:“既然这样,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不过,还是真的非常谢谢你!” 那人挥了下手,转身利落地走了。 莫可目送着他的背影,大厅里人潮熙攘,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人群当中。 这时候CT室的门开了,一张床被推了出来。莫可忙上前一看,上面躺着的果然是叶珞。“珞珞!”她激动地叫了一声。 还好此时此刻叶珞已经醒过来了。只见她一脸的苍白,前所未见地安静和孱弱。“可可,你来了?”她艰难地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莫可安慰地摸摸她的脸,这才直起身子望着一同出医室里出来的白大褂医生。“医生,我朋友她身体没事吧?” “我们给她做了个全身CT,没有发现大的异常,只是血糖有些偏低,建议多做休息。”医生语气平板地告诉她俩。 莫可再次道了谢,便扶着叶珞从床上站了起来。叶珞坚持自己没事了,不肯再在医院多留。莫可拗不过她,只得帮她办理了缴费的相关手续。 “好好的怎么会晕倒呢?”坐在椅子上,莫可还是有些不放心地睇着她。“是不是工作太忙了?三餐有没有好好吃?”她没发现自己说话的语气就像个关心自己女儿的母亲。 其实她以前从不会用这样的口气和叶珞说话,因为在她的心里,叶珞远远比她坚强得多,也能干得多。叶珞为人看起来有点冷漠,也不太会说那些动人的话,有时候莫可甚至有些怕她,但是这并不妨碍她们之间的友谊。 叶珞仍白着一张脸,没有理会她的唠叨,径直拿过手机给单位打电话请了个假,这才软下身子靠在椅背上。“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谁送我到医院的?”沉默半晌,她这才问。 莫可实话实说。“是个不认识的男人打电话告诉我的,说你在路上晕倒了,他就把你送来了。” “什么样的男人,说了名字没有?你有没有问他的联系地址?”叶珞跟她一样,也想向那人表示一下感谢。但是很遗憾,莫可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只能揭过。两人坐够了,相互扶着手肘走出了医院。叶珞请的是一天的假,加上两个好友难得聚在一起,便去了附近的餐厅。 正好时已接近中午,两人各点了一道午餐。“我们单位马上要提干了,”大概是在心里憋了太久的事,叶珞半闭着眼靠在座椅上,声音不大不小地陈述道:“我已经在里面干了四年了,连个副科级都没混上。” 莫可对这里面的事不太懂,所以只是安安静静地听她说。 “从拼死拼活考进去,战战兢兢地干到现在,我以为凭着自己的努力和才干,会一步一步爬到我想爬的位置,但是……”叶珞倒了一杯茶,像喝酒那样地灌了一口。“我还是想得太天真了。” 这还是第一次听叶珞在她面前谈起她工作上的这些不如意,莫可一时失声。她一直以为考上公务员就等于有了一个铁饭碗,前途无忧,但叶珞的这番表现,似乎里面别有隐情。 其实说起来,莫可的母亲也是公务员,但是在莫可的印象里,母亲董秀琴的仕途似乎一直一帆风顺,副科、正科、副处……没听她提起过这其中的波澜,当然这也许是因为她母亲不想让她知道。 “今天中午其实有一场饭局,区委领导要来我们单位视察,”叶珞继续喃喃地说:“我最讨厌喝酒,所以之前遇到这样的场合我都说自己酒精过敏,这几天为了视察的事,所有的事几乎都是我在忙,不光组宣那边,党政办那边的事也都推给我……” 她的话说得颠三倒四,但是莫可却听明白了。领导要来视察,叶珞不会喝酒,自然招待不了那些人,所以就想着在工作上表现好,提干的事上也能多点砝码,但是,她毕竟不是铁打的,而升职的这条路,也布满荆棘。 莫可望向落地窗外,不自觉地叹了一声。为什么这个世上,普通人都生存得那么艰难呢? 叶珞说完这些,大概是情绪恢复过来了,脸色一整,认真地看着她,说道:“对了,我听说了一件事,你住的那个社区好像要拆迁了?” “你也知道了?”莫可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叶珞撇了撇嘴,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你那里虽然不是我单位的管辖范围,但好歹属于同一个区,区委都很重视这件事呢!听说你那边要规划成一个中央商务区,那里的土地,马上就要寸土寸金了。” 莫可不以为然地低声道:“我才不管他们要怎么规划呢!我是一点都不想那里拆迁。” 这时她们点的午餐被送上来了。 叶珞漫不经心地拿起筷子,半似调侃地笑道:“那你就可着劲地向他们提条件吧!不给你两套三套房,你就绝对不搬,哈哈!真要这样的话你可就大发了!”说完这话,她便埋头吃起了自己的午餐。 她这段无心的话立刻就让莫可想起前几天她父亲来找她的事。父亲估计也是这么打算的吧?仗着她的这套有产权的集资房,向开发商大开条件。父亲是个生意人,无利不起早本是常事,只是这份利欲熏心用在了自己女儿身上,未免太过凉薄。 他甚至都不问一下,她以后会住在哪里?会不会习惯新家? 莫可忽然没了胃口,只随随便便吃了几口就放在一边。 她和叶珞在车站前分了手,两人住在不同的地方,搭的公交车也不同。叶珞的车先来了,她挥挥手便上车先走了,留下莫可一个人站在那里。 正在等车的时候,一辆眼熟的灰黑色轿车由远及近地开过来,跟别的车不一样,它并未往马路中央开,而是靠近人行道的边沿不缓不慢地移动,直到开到车站前面一点的位置。 莫可是看着这辆车如何从她眼前缓缓滑过的,心不知怎的,在那一瞬间就提了起来。她本能地盯着那辆车,直到车子的车门被打开,一个熟悉的男人探出身子朝她招手。“快上车,我送你。” 这里不是停车的地方,所以他的话带着催促的意思。而莫可已经不知道自己的心情该是怎样才好了,这已经是第几次“巧遇”程否了? 话说,“巧遇”多了,就不是巧遇了吧?(总算脑筋反应过来了~) 第十章 莫可这次上车没忘了问程否她想要问的问题。 “这几次都好巧,好像……”她看了一眼神态自若地开始开车的程否,略微有点不自在,为她将要说出的话。“在哪里都能遇见你。” 在此之前,程否这个人对她而言,一直是个非常遥远的存在。即使是读高中的那时候,她看见他来他们学校打篮球,她坐在看台上看他,甚至画他,都不曾觉得他们有多接近。这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感觉。也许人与人之间本身就有这种直觉,哪些人是你可以亲近做朋友的,哪些人是该敬而远之的,而又有哪些人——是你遥不可及的。 莫可是个内向的人,见识的世面也有限,没人教过她这些,但她就是有这样的感觉。直到这三次程否突如其来的出现在她面前,她还是觉得,这种相遇是莫名其妙的,不科学的,而绝不是一种类似冥冥中注定好的“邂逅”。 谁知道程否的回答让她满腔如水一样的混沌和不解像被冰一样冻住,或是像落进沸水转瞬就被汽化,他说:“缘分吧,该来的时候谁也挡不住。”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表情一如往常,没有丝毫特别的情绪,就像是在谈论最近的天气。 但是,听到这话的莫可刹那间便哑然了,更准确点来说,她被轰傻了! 缘分,这个说辞她并不陌生。隔壁张大妈的儿子和她媳妇相亲结婚,张大妈笑说这是缘分;以前读大学,同寝室的室友说她跟自己男友的相识到相爱,也是因为缘分;还有之前为写小说的写手设计封面,也有类似这样的话——“他们之间剪不断的纠缠,是上天的缘分,也是躲不掉的宿命。”…… 所以,缘分这个词,很抽象,也很玄妙。 当然,某某和人谈成了一笔生意,把酒言欢的时候可以说是咱哥俩有缘分;某某和人在某场合下拿错了彼此的包包,找回来的时候也可以笑说太巧了,这也算是缘分……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所以,缘分这个词的意思,看你怎么理解。 莫可不希望自己多想。她问程否那句话的目的,其实是希图他解释一下这几次相隔不远的巧遇,是因为什么原因。总要有个缘故,一个并不住在他们社区也从没有来过的人突然出现在那里。而在莫可的直觉里,第一次遇见程否,是最有疑点的,而这个疑点,可能直接导致了他们俩之后的两次相遇。 不得不说,神经再粗的人,也有大脑敏锐的时候。 然而程否的解释,却是把具体的前因后果简单概括成了一句“缘分”,这要是换了另一个人听到这句话,很可能会想歪到别的地方去吧? 莫可觉得自己不能犯这种表错情的错误。 在彼此沉默了将近三分钟之后,莫可清了清嗓子,这才强做镇定地笑道:“你是要办什么事吗?说起来你帮了我这么多次,我都不知道你是从事什么工作的。” 程否闻言,有点意外地瞥了她一眼。他还以为她会像前几次一样,他问什么她就说什么,单纯得跟个少不更事的孩子似的。但没想到,她也会提问,还会思考,思考这里面启人疑窦的地方。 从上次将她送回家之后,他就把她的资料巨细靡遗地调查了一遍。不仅是她从小到大的经历,父母的背景,还有她身边朋友的详尽资料,几乎可以说,她在他面前完全就像一张白纸,没有任何隐藏。 莫可的人生经历,真的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质朴。 在程否这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他似乎根本就没有见过像莫可这样的女人,不,即便莫可早已是个成年女性,她还完全称不上是一个女人,充其量只能称作女孩。这么一个女孩子,从未谈过恋爱,也没有在社会上打滚过,但她在用自己的方式生活,哪怕是她的父母离异,等同于遗弃了她,她还是无恨无怨地活在她自己的世界里,自谋其力。 这样的人,对程否而言,实在是一个相当新奇的体验。 “我那天去你家的那片社区,是因为我有个朋友,”他只是停顿了几秒钟,然后眼都不眨地告诉她:“他想在那里买房子,所以我心血来潮就帮他去那里看了一下。”说谎这种事,对他们这种人说,家常便饭。 莫可吃了一惊。“买房?可……我们那里都要拆迁了。”不拆还好说,谁会在要拆迁的地方买房? 程否嘴角一撇,朝她淡淡一笑,浓得近乎纯黑色的眼眸里有某种光彩闪过。“他是做生意的,以后打算在你们那个位置买下一间商铺。” 她迷惑了,脑子还因他的眸光有些晕眩。“商铺?”她不太明白这个词。 他熟稔地驾驶着车,却不时脸对着她,以眼神跟她交流。“你们那块地方,以后要建成一个中央商务区,自然会有商铺。”他像怕她听不明白,遂更详细地解释:“但这商铺不是直接供给客户的,而是要通过土地开发商,承包商,拿到在商务区经商做各种生意的标书合同之后,才能买到商铺。 “通常要想拿到一间商铺,竞争会非常激烈,不是需要强大的资金实力,就是在这一套套环节里面有自己的人脉,而我那个朋友,资金比不上大财团,也没有什么人脉,所以能做的就是在你们那里花钱买几套房子,以这几套房子为筹码,跟开发商提他的拆迁条件。”说到这里,他特意停顿了一下,看着她。“我这么说,你懂了吗?” 莫可自始至终都听得很认真。虽然程否从未在她面前说过这么长的话,声音也超乎意料地磁性好听,但她还是将这段话听进了耳朵里,并消化了。 “我懂了,”她跟个听讲的学生一般向他点点头。“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但是,我们那里的人都知道马上要拆迁,他们会卖房子吗?”她不由得为他说的那位朋友担忧了一把。 他勾起唇角,笑得有些意味深长。“有些人或许不肯卖,但是有些人——”他刻意在这里停下了,直到她用疑惑不解的目光盯着他,才缓缓道:“有些人,尤其是自己在这里的房子不多,也不大的时候,无非是看哪一方的钱出得更高罢了。卖不卖房,条件是可以谈的。” 她蹙着眉头,敏感得抓住了他这段话里面的某个疑点。“‘在这里’?你的意思是,他们其实在别的地方还有自己的房产?但你又怎么知道呢?而且,如果他们不肯要钱,只要房子,那怎么办呢?” 程否没再继续向她讲解了,只是像安抚一个想听故事的孩子般地对她道:“我说过了,条件是可以谈的。”语毕,便没有再跟她谈及这个话题。 程否对她说的这番话,对莫可来说,意味着他们之间,至少向“朋友”关系近了一步。朋友首先是相互坦诚的,而程否肯向她坦诚这些事,应该也是把她当做一个朋友了吧? 这个认知,莫名地让她觉得特别开心。以前的程否,只能算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而她之于他而言,只怕“熟悉的”这几个字都得拿掉,直接就是陌生人。现在,两人居然可以成为朋友,这真的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 这段回家的路似乎相当的长,但莫可一点也没有意识到。在这段路途中,他们还聊了些别的话题,比如他说自己开了间小公司,当起了小老板,而她聊起的内容就更多了。她告诉他今天会出来,是因为她的好友因工作压力过大晕倒了,她是去看望她的;还提起了她在学画画时遇到的一些有趣的经历,甚至还不自不觉地说起她最近工作上失去的一个大客户……莫可从不知道自己也可以是个话唠,可以滔滔不绝地,像要把自己所有知道的,不知道的,全都对着一个人倾倒出来,而这个人还能不流露出厌烦情绪。 原来她也可以是个健谈的人。在情绪高昂的时候她甚至这么想。 一路上程否说的很少,他只是在某些自己认为有必要讲的话题上偶尔说了几句,大部分时间他其实是在倾听,听莫可一改他之前印象里的内向和木讷,眉飞色舞地聊着那些她觉得有趣或是好玩的事情,还包括她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烦恼。 莫可这样的人对他而言是个稀少的种类,所以她的生活也微妙地引起了他的兴趣。生平头一次,他不觉得女人的长篇大论是枯燥的,没有意义的,他没发觉自己扮演了一个好听众的角色。 在快要经过她家社区的那个路口的时候,他忽然脑筋转了一下,望着她说:“我这个老板最近刚好很清闲,你介不介意陪我去一个地方,那里的美食我很喜欢。” 她先是呆愣了一下,然后不期然地,有种手足无措和受宠若惊的感觉涌了上来。这种“朋友”的关系,好像发展迅速得超乎她的预料? 她几乎想不出任何拒绝他的理由,于是他们一起去了。那是一家广东茶餐厅,他似乎很熟悉那里,还为她点了他们这里的招牌餐点,也是她从未吃过的。 这一餐吃得很开心,毫无疑问。 她不清楚他跟别人吃饭是怎么样的,但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他包容和宠溺的人,而这样的体验,好像自从她父母闹离婚以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她忘了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那家茶餐厅的,又是怎么被他送回家的,整个过程就像一场美好得不能再美好的梦。 她没发现,在她和程否并肩笑着一起离开那间茶餐厅以后,从包间里走出一名高挑的年轻女子,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们的离去,表情讳莫如深。 “怎么了?”另一个男子也跟着从包间里出来,在她身旁问道。 钟聆只是轻轻摇了下头,未发一语。 从程否刚走进餐厅大门的时候,正准备去洗手间的她就发现了他,当然还有他身后的那个陌生的女子。 这些天老大一直有些心不在焉,总是出去,对那个神秘电话委托给他的案子,也始终显得犹豫不决。她只模糊地知道这件案子跟本市的政府和相关官员有牵扯,但是其他的,老大不肯透露,也不准他们去查。 这几年共事的经验,让她很清楚程否从不做无意义的事。但是这次呢?他没有明确拒绝那个人的委托,是不是意味着他还是打算打破自己的原则,插手这件涉及政府官员的事?而那个陌生的女子,是他调查的突破口? 但为什么,她却又有一种怪异的直觉——这件事,不仅仅是如此? 第十一章 将鸟巢彻底打扫了一遍,莫可提着好几个黑色垃圾袋出了门。 自从这里建了社区委员会后,过去那种居民随处倒垃圾的现象基本已经绝迹了。在她楼下靠外面路口的地方就有一个垃圾清理区,每天都会有固定的车子来收垃圾。 莫可特地选在下午五点左右出来,刚好是因为平常这个时候周围的街坊邻居是最多的。一般这个时候,家庭主妇都会出来买菜,或者打了大半天麻将的老头老太们收场准备回家做饭。 果不其然,刚丢完垃圾,就看见张大妈和前面1栋的李大妈一起提着个菜篮子边聊天边慢慢往她这边走过来。 她站在原地没有动,直到她们走过来,她才装作很自然地笑着跟她们打招呼:“张伯母,李伯母,你们刚买完菜回来啊?” 都是老街坊,那两人看见她立马熟稔地一左一右夹着她,像带携着自家的孩子般往家走。李大妈还不忘问她道:“小可也不小了,谈对象了没有啊?”张大妈比较清楚她的情况,帮着答道:“还没呢!小可是我们这一片最乖巧文静的姑娘了,哪会主动去找对象?” 虽然都是出于善意,但是年纪大了的人,一遇到年轻男女就会忍不住打听这种事,有时也难免让人觉得尴尬。 莫可虽然也有些不自在,但想到自己这时候出来的目的,连忙和她们随意糊弄了两句,这才逮着机会问她们:“张伯母,李伯母,我之前听人说有人想买我们社区这里的房子,不知道有没有人肯卖啊?” 自从上次听了程否的一番解释,她就不自觉将这件事放在了心上。虽然他并未说过要她帮忙做什么,但是通过这几次的友好相处,她自觉两人好歹也称得上朋友了。既然是朋友,那么帮他打听打听也是人之常情了,何况之前他还帮她解围过,就算是礼尚往来,她也觉得自己该尽一份力了。 这话一出,张大妈和李大妈的脸色如出一辙,都是一副瞠大眼瞪着她的震惊表情。“谁要买这里的房子?你听谁说的?”“眼见着这里就要拆了,谁会挑这个时候来买?别是来骗人的吧!” 莫可早已预料到会有这种反应,表情从容镇定地说道:“是我以前同学的一个做生意的朋友,他想买,还说价格条件什么的都可以谈,不会让人家吃亏的。” 张大妈和李大妈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张大妈这才语气迟疑地道:“你同学的朋友?他买这里的房子干什么?” 李大妈也盯着她,像是要把她这个人里里外外都打探一遍,好弄清她这些话里的真实性和意图。“我们这里的街坊四邻每天都还在琢磨这拆迁是怎么个拆迁法,是给钱还是给房?大伙心里都还没个底呢!小可你可别帮着外人占我们街坊的便宜。”这话听起来就有些不客气了。 莫可心里发急,跺了下脚,信誓旦旦地对她们道:“我怎么会帮着别人骗咱社区的人?这种缺德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干?是我那个同学的朋友,人家打算以后等这里拆迁了后,好在这个地方买个商铺做生意的!”想想程否告诉她的那些也没什么不能跟人讲的,她索性一股脑都交代了。 这话再次让张大妈和李大妈互相对视了一眼,沉默了一会儿,张大妈才含含糊糊地道:“这种事,小可你还是别搀和了!又是房子又是商铺的,谁知道怎么回事?”说完,将她的手一拉,提脚就往自家楼房那边去了,连跟李大妈打声招呼都没顾上。 张大妈一路无话地拉着她走上二楼,在楼梯转角扫视了一圈,见没有人经过,这才盯着她低声道:“小可,听伯母的话,你只管顾好你自己,别人的事就别管了。现在到处都在拆迁,不光我们这里,别的城市也一样,哪一回拆迁没闹出事情来的?那些新闻你没看?” 似乎怕莫可不把她的话当回事,张大妈又神情凝重地道:“拆迁的消息一出来,这里每天都有居民在挖空心思想着怎么扩大自家的面积,前天老王家违建还跟社区里闹了一场,还有前面的低保户刘家,见天往社区主任办公室跑,一心说自家有多穷,人又多,还希望能多分几套房子……这人啊,别人吃亏行,自己吃亏就绝对不行!一旦得到的钱或者房子不如自己的意了,拆迁办、政府都敢去闹,何况是你和你那个同学的朋友?我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是个单纯的孩子,听伯母的话,别搀和这些事了,知道吗?”这番话,果真是说得苦口婆心,情真意切。 莫可有一瞬间的胆怯,但是脑子里不知怎么的就晃过程否的那张脸,她又鼓起了勇气,不甘心地说道:“难道真的就没有一个人想卖掉自己的房子?如果他在别的地方有房产,又不怎么在这里住,拆迁还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拆呢?他难道不想早点拿到钱,做点别的什么不行?非要等着拆迁办来了跟人家死磕?” 所以说人都是逼出来的。别看平时莫可柔柔弱弱,话也不多,可真要说出一番道理打动别人,也是能说出个一二三来的。 张大妈倒是不防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一时愣了半晌。等她好不容易消化掉这番话,回过神来,赶紧又拉紧了莫可的手,皱起一脸的褶子道:“就算是这样,那也是人家的事,卖不卖房哪是你管得着的?” 莫可此刻也没把张大妈当外人,就像她是自己的长辈一样,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我才不会那么傻,真自己亲自奔到别人家门口问他卖不卖房,只要有这么些看起来可能会愿意卖房的人,我让同学的朋友他自己去跟人家谈,我只当做个人情,这不行吗?” 张大妈见她这么说,又仔细地打量了她一会儿,这才相信她不会如她想的那么傻,真去搀和这件事。想了想,她才瞥了眼楼梯栏杆外面,表情有些不确定地喃喃道:“真要照你这么说,咱们隔壁4栋的住户……倒是有那么几个可能会符合你说的。” “哦?真的?怎么说?”莫可一听,立刻来了精神,连忙追问道。 张大妈经过这么一番你来我往,大概也是被勾起了八卦之心。“那一栋的住户,基本都不是我们这一片的,也很少跟我们社区这里的人打交道,有些甚至干脆把房子租给了一些在这附近打工的上班族。我想着,说不定真像你说的那样,有些人愿意早点把房子卖了,拿了钱就走人……” 这个消息对于莫可来说真算是意外收获了!她虽然从小在这里长大,但是因为性格和职业的原因,并不太关心别人家发生了什么事,对这里居民的了解自然不如张大妈这样的人。她本以为今天出来打听,最多是先探探大家对卖房的态度,或者通过张大妈李大妈这些街坊的嘴,把有人想买房的消息散播出去,然后再等着看有没有人上门来找她。现在张大妈一下子就把目标给她锁定下来,总比她坐在家盲目地等那些或许有意向卖房的人主动来找她要靠谱。 谢了又谢张大妈,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她这才心满意足地回家了。 程否一改前几天的闲散,没有开着公司的车到处跑,今天一整天他都待在自己的办公室,整理着这些天他有意无意收集到的一些资料。 刚结束掉一通没有显示号码的电话,大概过了五六分钟,他看见他的助理钟聆敲门走了进来。 这几天难得没有什么案子,所以征信社里的成员都比较清闲。程否对他的手下一向都没什么太大的约束,只要他们能如期完成他交代的任务,他们是迟到一点或是早退一点,或是半途出去喝个下午茶,他都不会管他们。 钟聆蹬着将近三寸高的高跟鞋,比以往穿得要加职业化一点,但她手中并未拿着任何文件。 高跟鞋的鞋跟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有种唤人清醒的干脆和冷冽。 “老大,”开口之前,她微闭了闭眼睛,似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镇重其事地直视着他的眼。“我有点事情想跟你说。” 程否稳坐在他的办公椅上,叠起双腿,朝她做了个颔首的姿势。 钟聆没有像以往那样拉过一张椅子坐到他办公桌前,她还是挺直着背站在他面前。钟聆比一般的女性要高挑一点,穿上高跟鞋之后显得更加身体修长。 “你还是不把那件案子交给我们,这是不是意味着,你打算用私人的方式去解决它?”钟聆也不打算跟他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询问道。 她跟程否共事了快三年,虽不敢说完全了解他这个人,但至少对他办事的风格是非常清楚的。作为征信这个略微灰色的行业,程否有自己的人脉,也有他办事的一套方法和习惯。什么样的人负责什么样的工作,什么样的人适合接触什么样的被调查对象……他一向分工明确。最重要的是,程否对于征信,并不仅仅是以达到目的为主,他还像把它当成一个正常的事业一样去经营,讲究手段,讲究流程,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他根本不屑去碰。 这也是她为什么这些年会心甘情愿放弃别的高薪工作,一心投入他的征信社。 “你想问什么?”程否的话打断了她正沉浸的回忆。他微偏着头,一双深眸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地盯着她。 钟聆鼓起勇气,双眼毫不避让地回视他。“你拒绝不了这件委托案,可是又不愿让我们去调查那些涉案的官员,所以你打算用私人的办法去解决?你觉得这是一举两得的好方法?” 她的话让他蹙起了眉头。“你……” “你是打算做什么呢?借着一个不相干的女人,让她来掩护你在调查的这件跟政府官员有关的案子?你有没有考虑过那个女人的想法?”钟聆问得义愤填膺,看起来是在为那个女人抱不平,但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不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 程否的工作信条是不接任何跟政府事务和官员有关的案子,但这只是对他的征信社而言,他私人接触他们是另外一回事。而程否一向将公私分得很清楚。 钟聆是个聪明的女人,也是个敏感的女人,昨天看见程否带着的那个年轻女子,她立刻就想起程否调查的那个名字叫做“莫可”的女人。看了资料,果然如她所料,莫可不仅是要拆迁的那个社区的居民,母亲和好友还是政府的工作人员,绝佳的打探对象不是吗? 但是昨天程否在茶餐厅对那个叫莫可的女子的态度,让她隐隐觉得事情不会就这么简单地按照预期发展下去。至于是谁的预期,他的?还是她的?她没让自己再细想下去。 她的话让程否一直平静无波的脸瞬间微微产生了一点裂缝,但是很快的,那张脸又正常得找不出一丝异常,差点让人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你管得太多了,”程否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冷冷地响起。“虽然你是我聘请的助理,但这并不代表在我交办你的工作之外,你有这个资格和职权干涉我。” 说完这番话,他没有再看她,径直转过头对着自己的电脑开始办着刚才被中断的事。 钟聆默默地看了他半晌,抿了抿唇,一脸不虞地转身离开。 第十二章 一打听到卖房的消息,莫可就迫不及待地想跟程否打电话。 滑开手机,翻到通讯录里写着“程否”两个字的那一行,刚想拨打,忽然又犹豫了。她从没有跟程否通过电话,之前程否将自己的号码打到她手机上的时候,她以为这只是一种客套,或者该这么说,这个号码仅仅只是个符号,她根本不会有用到的一天。 程否这个人,距离她的世界实在太远太远了,就算有过几次微小如尘埃的短暂交集,只怕转瞬也会被他甩在脑后,再想不起有她这个人。 在上次和他吃饭之前,至少她潜意识里真的一直是这么想的。 拿着手机,拨通号码,把自己打听到的事情告诉他,这么简单的行为,她居然有点退缩了。现在打给他,会不会打扰到他?他现在是不是在上班?她这个消息对他会不会有帮助?还有,这个从张大妈那里听来的消息,她都还没有去证实,现在就急急忙忙告诉他是不是太莽撞了?……只不过须臾间,她就胡思乱想了这么一大堆有的没的。 她盯着那一串陌生的手机号码,想了又想,还是决定等到六点多钟以后再打给他。她认为那个时候他应该下班了,至少也是不忙的时候了。 眼睁睁地就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下午六点整,她才毫不自觉地长舒了一口气。以前听人说什么“度日如年”甚至“度秒如年”,现在她算是真真切切体会了一把,果真如此啊! 她又干数着时间过去了几分钟,这才略微有些手抖地按下了手机的拨通键,话筒里是一段陌生的彩铃声。 电话比她想象得要快地接通,快得甚至都来不及让她咽下一口口水,在脑子里演练了无数遍的开场白早被此刻的她忘到九霄云外,只剩下如同梦呓般干干巴巴的——“喂,程、程否吗?我、我是莫可……” 如果莫可现在理智还在,再用旁观者的眼光冷静看待这段开场白的话,估计她会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如果再听话筒那端程否的话,估计她会躲进坑里不出来——一万年。 程否的声音在电波传输的过程中显得比真实的他更有磁性。“我知道你是莫可。”他是这么开始他们俩的首次通话的。 这句话似乎有隐隐暗示她在说废话的嫌疑?莫可在被自己的表现窘得无地自容的那一刻突然不经意地想到。她觉得很有必要挽回自己在手机通话中留下的形象,鼓起胸膛一口作气地对他说道:“是这样的,我打电话给你是想告诉你我帮你向我的邻居街坊打听到的关于买房的消息……” 还没说完,那边似乎就隐隐传来一阵笑声,声音很轻,但她在自己家里,四周很安静,所以这声音她听得相当清楚。“你可以缓口气,慢慢地说。”笑完之后,他语气亲和地如是说,像是在安抚她。 莫可没发现自己脸红了,她又有一种想去撞墙的冲动。虽然她很宅,也很少跟不熟的人打交道,但她从没发现自己的表达能力和应变能力是如此的……让人绝望。她紧张混乱的脑袋里一时间回想起她的那些客户,她也跟他们用电话联系的,讲起公事的时候不是很顺利,很正常的吗?为什么临到跟他讲电话,她却频频失常? 虽然思维有一瞬间的发散,还好她还记得跟他要说的话。“你不是说你有个朋友想买这里的房子吗?我帮你向我的邻居打听了一下。我隔壁的张伯母说,这里的居民轻易是不会卖房子的,不过如果不是我们这里的原住居民,就是从外面搬来的人的话,倒有可能会卖,比如我们旁边的4栋那一楼。张伯母说那一栋的人很少跟我们社区的居民来往,有的甚至把房子租了出去,所以我想,如果去找他们问问的话,也许把握会大一点。” 这段话总算很顺畅地说完,而说完之后,她又不免有一阵的忐忑。她不知道这个消息对他,对他的那位朋友有没有用,如果没用的话,她还想会不会耽误了他的时间?坐立不安、心神不宁,大概就是她此时此刻的最好形容。 话筒那边沉默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长到她越发慌乱起来,咬了咬唇还想说些什么,程否突然发话了:“谢谢你,莫可,你这条消息……”他停顿了一下,才道:“对我很有帮助。”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是无比诚挚的。 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让莫可的心情跟坐过山车似的,一下从低谷升到云霄,那种开心,那种满足感,瞬间就填满了她的心头。她此时没有别的想法,她只是觉得,能够尽自己的一点绵薄之力帮助到她的朋友,是一件幸福的事。 但是程否接下来的话很快又拉回了她的神智。“但是,莫可,不要再去打听卖房这件事了。”他想了想,觉得有必要把原因清楚告知她,说道:“拆迁的地方一般都很乱,而且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最好不要跟他们接触。你只记得,好好保护自己,平时记得关好门窗,夜晚也尽量不要出门。”他忘了,这个被他称为“小姑娘”的人,其实比他小不了多少,而且,他没发现自己正用一种叮嘱的语调在跟人家说话。他堂堂大私家侦探程否,什么时候这样跟别人说过话? 莫可不是傻子,自然听出了他话中的善意。刚刚那股帮到朋友的喜悦很快退去,但是奇妙的,一股被人关心和惦念的温暖瞬间把她整个人都围住。她觉得,这个跟她通话的程否,不再是那个被她画在纸上的人,不再是她一直认为遥不可及的人,他可以成为让她信任的朋友,她也可以成为他的。 一种无形中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在微不可见间向彼此缩短了一点。 听了程否的话,莫可果然就不再打听卖房的事。也幸好那天她只是跟李大妈和张大妈提起了这件事,张大妈为了她好没向外人宣传,而李大妈虽然在跟人聊天的时候嘴碎地透露了几句,可因为当事人自那以后黑不提白不提,似乎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大家也就没当真了,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莫可的日子却是不再像过去那样,她变得更加清闲了。 自从和微漫园结束工作合同以后,她接到的单子就每况愈下,几乎越来越少了。想当年她一个月忙得昏天暗地,单子大得都抽不出空来休息一下。做他们这一行,生意好不好不是看客户多不多,而是看给的单子大不大。有时候,客户对作品要求多,精益求精,一幅手绘作品可以让他们画一个多月,但是给出的酬劳也是杠杠的,都抵得上人家白领几个月的工资,当然受手绘插画师欢迎。 可是这样财大气粗,还肯在画图上下大价钱的客户,在PS的盛行和冲击下,已经是越来越可遇而不可求了。 莫可对着自己的绘画桌,愁得想叹气。 刘姐已经差不多半个月没给她打电话了,如果不是上次介绍给她一个网络写手的生意,这个月的收入只怕都要挂零了,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莫可已经在手绘插画师这一行干了四年,平时生活也很简单节俭,所以存款里还是有不少钱。虽说暂时生活还有保证,可是难道要一直这样下去吗?如果这份工作不能再供她正常生活,她是不是也该考虑像她的那些同行一样,另谋高就? 想到求职市场上人头攒动的画面,她就觉得前途一片黑暗。她只会画画,又没在社会职场上打拼过,会有公司要她吗? 她打开电脑,随手点开招聘网页,琳琅满目的招聘岗位看得她眼花缭乱。会计、客服、销售经理……好像没有一个岗位跟她的手绘技能有关。 她想起她以前的美院同学,开始大家都想往手绘画画的方向上发展,后来发现太艰难,就逐渐放弃了这个想法。然后是有人选择了跟美术有关的职业,比如广告设计、美术老师(幼儿园或小学),又发现不仅辛苦,还赚不了几个钱,最后就一个个跳槽,选择了跟美术无关但是更有钱途的职业。 这就是现实。梦想总是丰满的,现实总是骨感的。 莫可一直觉得自己不是因为钱而从事手绘插画师的,她是为了自己从小到大的理想,最重要的是,每次投入到手绘创作的过程中时,她都无比的快乐。能够享受自己的工作,才是一个从业者最渴望的事吧? 她以为自己可以坚持下去,本来也该是这样的,可是,鸟巢马上要面临拆迁的事却打乱了很多东西。 一旦拆迁就意味着她要搬家,要买新房,要重新布置她的新家,别的她不清楚,但至少她清楚一件事——这里面需要钱,越多钱越好,有备无患。 她拆迁能分到多少钱或是能不能分到房子还不知道,就算分到房子,面积有多大?如果比她现在的房子大,要不要补差价?这些想起来都是一本烂帐,何况是真要面对的时候? 莫可越来越觉得,拆迁对她来说,真的不是一件好事。 第十三章 远远往家里走的时候,莫可就对停在3栋楼下的一辆擦得锃亮的黑色轿车有种怪异的感觉。 这种怪异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她上了自家楼梯,在她的鸟巢门前看到一个背对着她站着的中年女人为止。那女人穿得很正式,一身米色的套装加一双中跟的尖头黑皮鞋,给人一种不是来拜访,而是来巡视的感觉。 尽管自上了大学以后,莫可就已经很少再看到她的母亲董秀敏,但她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女人是谁。母亲这样子很明显是下班后直接过来的,下面停着的想必是单位给她配的车。 董秀敏似乎已经敲过了门,但不见有人给她开门,眉头微蹙地打开她的公事包,想掏出那把备用钥匙,掏了半天,也没掏出个所以然来。 莫可猜她母亲多半是临时起意才过来这边的,不然不会忘了带鸟巢的备用钥匙。也不等她接下来的动作,莫可直接开口喊了一句:“妈,你怎么来了?” 董秀敏听见她的声音,本能地转过头来,带着她那种多年国家干部特有的严肃表情,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这才缓缓对她道:“你去哪了?我刚才敲了半天门。” 莫可一边打开门一边将她迎进去。“我出去办点事,没想到你会来。”她没告诉她自己其实是去了人才市场,在那里蹲点了一整天才回来。 董秀敏先是在玄关停了片刻,两眼一扫打量了鸟巢一遍,这才换了鞋慢慢往沙发那边走。莫可去厨房给她倒了一杯茶。 接过茶杯,董秀敏也不啰嗦,直接道明来意:“我听说你这里要拆迁了,你打算怎么办?”说这话的时候,她眼也不眨地紧紧盯着女儿的眼。 莫可早在刚看到她的时候就猜到了她的来意,所以也不意外。“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父亲为这事来过一趟,现在母亲也来了,很好,很公平。 董秀敏大概没料到她会这么回答,愣怔了一下。“你对以后就没有个打算?你现在还在干那帮人绘画的的活?”董秀敏从来就没有认可过手绘插画师这份职业,她觉得所有待在家里的自由职业都是不靠谱,不稳定的。如果不是因为跟莫达闹离婚,她绝对不会同意莫可干这一行,而是直接逼着她考公务员。 “我都干这个这么久了,不是还好好的?”莫可也知道她的想法,所以从不跟她争论这件事。道不同不相为谋,说再多也没有用,徒伤感情。“前些天爸爸也来过了,也问起了拆迁的事。”她不是转移话题,而是实话实说。这事总要三个人都坐下来商谈,不是哪一方可以单独拍板决定的。 董秀敏闻言做了个略带厌弃的表情,凭着这么多年对莫达的了解,她完全可以想象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不得不说,这两人不愧是多年的夫妻,虽然离婚了,但对彼此却知之甚深,而且互相瞧不上。 “我是不会打这套房子的主意的,以后分到什么全是你的。”董秀敏这话说得可谓斩钉截铁。“不过,小可,你都已经二十五了吧!难道还没想找个对象结婚?”这才是她真正关心的重点。 莫可读书比较早,毕业的时候年龄也还小,董秀敏也就没怎么想这件事。但是直到前一阵她得知莫可所住的这个社区要拆迁的事,她才想起莫可已经不小了!莫可的性情她很清楚,善良乖巧,却也太单纯了点,不谙世事,那些复杂的人情往来她是不懂的,拆迁这种事她更是无法处理,到时候别被人糊弄了都不知道。还是先把这个放到一边,这个自有他们大人来过问,她还是专心先解决了自己的终身大事才是正经。 董秀敏是过来人,而且还是离过一次婚的人,所以她格外明白女人找到一个好对象的重要性。 莫可被她母亲的话吓了好大一跳,她毫无心理准备母亲会跟她谈这个问题。“我……我觉得这事不着急,顺其自然就好……”在她的印象里,她的母亲过去从未跟她聊过关于感情和婚姻这个话题,最初当然是因为她还小,等到她慢慢长大了,母亲又跟父亲离婚然后又重新再组了一个新家庭,也就没有机会再去推心置腹地和她谈这些私密的事。如今母亲用一种谈公事的态度来跟她提这样的事,实在让她很不习惯。 董秀敏还不到五十,保养得也好,所以比一般的中年女人看起来要年轻一些。但是现在她的表情很严肃,皱着的眉头颇给人几分威压。“你听我的话,我知道以你现在的工作性质,也认识不了几个人。这几天我会给你介绍几个不错的对象,你试着跟他们相处相处,要是觉得合适的话……” 对于这种近乎强制的处理方式,莫可相当不能接受,所以她不等母亲把话讲完便开口打断:“妈,我不想跟人相亲。”在她的观念里,相亲不仅是一种老派的谈婚论嫁行为,而且也该是那种大龄男女才会做的事。她觉得自己还年轻,根本用不着现在就急忙忙地将自己推销出去。 董秀敏对她的反抗很不满意,瞪着她道:“你不想?那你想怎么样找到对象?你以为那些年轻有为的好男人会排着队出现在你面前,等着你去挑选?” 莫可一脸的委屈。“我现在还年轻嘛,有必要相亲吗?”不得不说,一般的年轻女性对自己的未来伴侣还是抱有一定美好遐想的,比如:在一个自然而又美好的时机,邂逅一名条件不错也投自己眼缘的男子,然后两人相识相知,最后顺理成章地步入婚姻殿堂。这是最淳朴也最理想化的幻想,只要是还没被社会现实打击过,相信很多女人都会做着这样的梦。 莫可虽然还没考虑过自己的终身大事,但是潜意识里,她还是或多或少也藏有这样的少女情怀的。 但董秀敏怕的就是这样的想法。想她自己年轻时,不是也被看似风流倜傥的莫达给骗到了?女人往往很感性,也常容易被一些表面的甜言蜜语山盟海誓给感动到,以为男人真会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对自己一辈子好,还永远忠诚不渝。可生活毕竟不是童话,浓情蜜意不能当饭吃,找个踏踏实实肯过日子的人才是正理。 所以一旦发现了女儿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董秀敏毫不犹豫地就要将这种幼稚的想法掐死在萌芽中。“你以为过了二十五的女人还算年轻吗?你去婚姻市场上打听打听,那些稍微条件优秀一点的男人,哪个不是希望自己的未来对象越年轻越好?你现在属于刚刚好的年纪,再耽误下去,只怕就找不到像样的对象了。”董秀敏的语气虽然过于激烈,但她讲的也不能不说是事实。 莫可心里很烦躁,她不明白大家到底是怎么了?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她自由自在地住在她的鸟巢,无忧无虑地过着她的生活,什么都不用操心,什么都不用烦扰。可是现在,一个来跟她说房子要拆迁的问题,一个催着喊着逼她去相亲,这世道就不能消停一点吗? “妈,你别说了,”她说这话的时候脸色有些颓丧,语气也显得有气无力。“你就不用管我这些事了,让我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董秀敏倏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像是被她的顽固不化气到了。“我不管?我不管你被人卖了只怕自己都不知道!要不是你是我的女儿,你以为我今天为什么会推掉那么多公事过来找你?你以为我很闲吗?你以为我是为了谁?” 董秀敏脾气失控地说了一堆的话。她平时是很少发脾气的一个人,情绪也一向控制得很好。在来此之前她以为事情很好解决,女儿会乖乖地听从她的安排,按部就班地开始她的人生。她会如此失控,也许是因为她潜意识里无法接受一个她记忆里一直很温顺的女儿居然固执地拒绝了她的指示,她没有想过女儿会忤逆她的话,从来没有。 但是,自从莫可在他们离婚后选择自己一个人住在鸟巢的那一刻,莫可就不再是他们从前所以为的那个莫可了,或者说,莫可已经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了,她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追求以及自己的生活方式。如果说,莫可还活在他们的庇护之下,还享受着他们赐予的阳光雨露,那么向他们妥协,乖乖地听他们的话再正常不过,可是,你怎么能指望一个早已脱离了你的羽翼,靠着自己活到现在的人,再像只被驯化的家猫一样按照你的指挥棒来生活? 天底下没有不变的东西,亲情也一样。 但是董秀敏此刻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认为主控权还在自己手上。 “我会再来的,”离开之前她这么告诉莫可:“到时候,你就乖乖地跟我去相亲,别再跟我说那些不想去之类的傻话,我不想再听。” 董秀敏走了,莫可是目送着她一步步下楼的。她走的时候背挺得直直的,宛若一个骄傲的女王。从进门到离去,她就一直没有松懈过她那优雅挺直的肩背。大概处在高位时间久了,就忘记了软化下来是什么样的。她高高在上的姿态里,似乎忘了自己是她的女儿,而不是她的下属。 如果这也算是一种关怀,为什么——就那么让人难受呢? 第十四章 光洁的实木办公桌上,斜放着一个颜色有些发旧的牛皮纸袋,纸袋上凌乱地散着一叠照片。 如果仔细看这些凌乱的照片的话,不难发现这些照片都是些个人近照,而且几乎是同一个人。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有几张明显是新拍的照片上面跟之前那些旧照片上的人并不是同一个人,而且二者从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根本找不出什么联系。 程否燃着一根烟,默默地盯着这些照片一言不发。 那些旧照片上面的人名叫侯杰,是国内新窜起的小有名气的企业家。照片上的他无论出现在哪个场合,不管是新闻发布会、商业剪彩现场还是大马路、街边巷口,都是一副西装革履的样子,跟他最近拍下的那些新照片上的男子完全是云泥之别。 新照片上的人名叫侯能,从农村来C市已经好几年了,但身上仍然残留着一些农村人的固有习性,不但言行举止毫无礼仪教养可言,还带有一股乡村无赖的匪气。他似乎对西装革履毫无兴趣,即便现在的身份是某家四星级酒店的保安主任,也照样是一身松松垮垮的长衫大褂招摇过市。 侯能就是那片即将要拆迁的集资楼4栋5楼1号室的户主。那套房他虽然不常回来住,却是带女人厮混的绝佳场所,曾有一段时间,他几乎每隔几天就会带回来一个不同的女人,放浪形骸之后,便带着姘头拍拍屁股走人,不留任何痕迹。 一个从农村来的,没有任何背景的普通男子,怎么会如此声色犬马,肆无忌惮? 程否眼神微眯,吸了一口烟。如果不是彻底打探,大概没有人会将这个叫侯能的人跟知名企业家侯杰联系起来。 他抽了个时间去过一趟侯能的老家,经过抽丝剥茧地寻访,发现侯能居然是侯杰的隔房堂兄弟。侯能和侯杰的爷爷是亲兄弟,后来分家了,也没住在一起,如果不是当地的老村民,大概没人想得起这茬。 他右手拿起那叠旧照片上的其中一张,侯杰,他并不陌生。作为一名主要调查商业私密的私家侦探,国内的企业家很少有他不知道的。恰好前几年有一件星级酒店收买排名的案子,里面正好也牵涉到侯杰。 侯杰是靠餐饮业起家的,可谓是白手起家的代表人物。他发达之后,生意不但涉足酒店业,还跨足了房地产。莫可所在的那片城中村,开发商就是侯杰。 这片土地开发项目,其实早在三年前就已经确定了。作为一个在房地产界并不算有分量的开发商,侯杰所领导的万杰置业公司当时一举击败和他同场竞争的其他对手,一举拿下了城中村的土地开发权,成为所有人意想不到的黑马,这在当时震惊了业界的很多同行。不过因为政府当年并未公布这件土地拍卖的事,所以一般人都不知道这其中的来龙去脉。 侯杰是如何拿下这块土地的,原本程否并不关心,哪怕里面有什么猫腻,只要不是跟他的业务有关,再大的猫腻也可以置若罔闻。程否干的是私人征信社,说白了就是收钱帮人办事的,可不是什么电视上上演的英明神武推理如神的正义大侦探,那些吃饱了专为人调查真相,追查真凶,铲奸除恶的行为纯属扯淡。 话说回来,侯能是五年前从老家来到C城的,一来就通过千回百转的关系买下4栋5楼1号的房子。这几年,明的暗的,原来真正的集资楼户主都相继一一搬走了,现在住的差不多都是外来的租户,虽然还没有着手调查,但是程否有理由相信,这一栋楼几乎都被侯能买下来,或者更准确点来说,被侯杰买了下来。 三年前确定的土地开发案,五年前就有人盯准了这里的房产,说里面没有异样,谁信? 侯杰是这片土地的开发商,又花钱买下这里的房子,明显不是自用。土地都是他的了,还买要拆掉的房子做什么?只能是用做他用,比如说贿赂。另外,他买的这栋楼是集资楼,跟无证的私盖房不一样,是有土地产权的,想买房不但要房主同意,集资楼的土地所有者——村委会还得同意。如果是买一套房也就罢了,整栋楼都买下,哪会那么容易?若说他跟村委里面没有交易,根本说不过去。 集资楼远比城中村的私房值钱,为什么?就因为它有土地权。私房无论盖得多高多大,你没有土地权,只有土地使用权,一旦政府要征地拆迁,无论怎样你都得拆,而且补偿金额往往都是拆的那一方说了算。近些年随着国内房价的上涨,那些想要房子的拆迁户,绝大多数都是失败的,往往是给钱了事,差别只在金额的大小而已。但是集资楼不同,因为有土地权,所以户主可以理直气壮地跟拆迁方谈条件,要钱还是要房,通常情况下都能如愿。 想到这里,他忽然想起莫可。莫可住的也是集资楼,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她家拆迁以后至少也能分得一套房子。但是商人是逐利的,不可能无条件满足被拆户提出的要求,所以讨价还价的过程中就是一场拉锯战,有些心黑手狠的,甚至会采用黑道的方式解决。 以莫可的那副柔弱无依的样子,他几乎想都不用想,她被拆迁办吃得死死的完全不知该怎么应付的未来前景。 捻灭手中快燃到尽头的烟蒂,他忽然站起来,长手拿起沙发上的车钥匙,大步往外走。 看似一个普通的城中村,原来水深得出乎人的想象。 他不出意外地去了莫可那里,但是并没有找到她,小小的房子,空寂无人。 他不知道,此时的莫可,正在兼职卖酸奶。那天她去了人才市场,转了一圈又一圈,亲眼目睹了就业求职的激烈和凶残之后,找工作的心一时有点被吓到。现在已近六月,不光学校的学生们即将放假,毕业季也同样气势汹汹地来了。 她原本拿不准主意自己到底该寻找一份什么样的工作,但是回家遇见她的母亲,被母亲的那番话给刺激到,她觉得她不能在家坐以待毙,不然肯定就是被母亲拉着去相亲一个又一个男人的节奏。 她思考了一晚上,觉得正职可能不那么容易找到,但是做个兼职应该没那么难吧?所以她就在网上搜寻了各大招聘网页,干起了在超市推销酸奶的活。 这份兼职时间比较弹性,从上午十点到下午六点,有人跟她上对班,早中班她们可以自己协调。 莫可对这份工作倒没有什么满意不满意,她觉得这也算是一种锻炼,以后她说不定就真的成为一个正式的上班族,这也算是提前适应不是?再说,她仍然还是想做自己的手绘插画师的,时间宽松弹性倒是有利于她接单子。 工作的第一天是早班,她九点半就来了超市。这家超市是外资的连锁超市,还好离她家并不远,几站路就到。她换上工作服,是一件前胸印有酸奶LOGO的围裙。她以一个手绘画家的眼光来看,这件围裙要是画上可爱的Q版酸奶图案就更好了,会更吸引孩子。 推销酸奶的工作并不像她想得那么难。超市里还有其它几家酸奶品牌也请了人来推销,她看着别人怎么叫喊吆喝,怎么跟顾客介绍自家的酸奶,她便有样学样地学了起来。开始时说得还不够连贯,声音也不大,后来习惯了也就完全适应了,只要是来他们冷冻区的大人孩子,家庭主妇或者家庭煮男,她都会上前推销几句。 接班的时候她的对班晚了半个小时,那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年纪轻轻妆却画得颇有点浓。她觉得买食品类的最好还是不要化妆,但是看着那个女孩不冷不热地跟她说路上塞车,一点抱歉的意思也没有,她想了又想还是把话咽下去了。她们之间不熟,说让人家不要化妆的话可能对方不会那么容易接受,还是等熟悉了以后再说吧! 换下工作服下班的时候已经快下午三点了,她不赶时间,便在超市里逛了一圈,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刚好需要就顺便买回去。 或许是因为心理作用,莫可总怕母亲会又像上次那样猝不及防地到她家里来,抓着她去相亲,所以她在外面磨蹭闲逛了许久,直到将近六点了才坐车回去。 她不知道,在她在外面闲晃的这一段时间,她母亲是没有来,但是程否来了。 来之前他没有打电话给她,也没有想过她会不在家。来了这里以后,才发现她家一片漆黑,门窗紧闭,一看就是没人的样子。他本应该立即就走,社里还有一堆事等着他处理,但是他没有走,事实上他也说不出来他来这里的目的。他就静静地在车上等着她,等了整整一个小时,却始终不见她回来,他想她可能是出去办什么事了,便敛下眼眸,一言不发地开车离开了。 第十五章 莫可第二天上的是中班。上班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她一点钟就出门了。 出门的时候,对面张大妈家的大门也是敞开的,大概是刚吃过午饭,正在打扫卫生。张大妈一看见她出来,系着围裙咚咚咚几步就过来了。“小可,要出去啊?我跟你说件事,这两天咱们这里来小偷啦!前面好几家都被盗了,偷了好几千块呢!还有笔记本、相机什么的,都是值钱的东西……” 莫可一愣。小偷?她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听说过哪家被盗过。倒不是说这里就风气好,人人正直守法,主要是都太熟了。根据某些书上的说法,“熟人社会”犯案的概率相对较低,因为人情关系,再说大家知根知底,一旦犯了案,被揪出来那就相当难看了,不但本人被人诟病,可能他全家都会被他连累没法在这个地方立足。所以在莫可的印象里,小偷小摸这样的事在他们这个社区几乎是不存在的。 她有这种自信,其实还有一层原因。最初这个地方是以一种类似乡村生活形态建成的,每个住在这里的人就相当于村民,对自己生活的地域有一种相当深的认同感和向心力,不但自己不会作奸犯科,对于外来人跑来这里犯案也是相当抵触和愤慨的,如果真逮到这样的坏人,全民举着扫帚菜刀同仇敌忾绝对是非常有可能的事。一般外来人也不大会跑到这里来偷东西。 “是谁偷的?人抓到没有?”莫可回过神来后,连忙问张大妈。 “咳!”张大妈挥了下手,有点不甘心地说道:“抓住了还会丢那么多东西吗?大家都在议论,说是前些时候不是有一群面生的混混来这里东奔西窜吗?估计就是他们干的,上次只怕是来踩点呢!” 莫可也回想起上次她遇到那些混混的事,不禁心有余悸。“那他们还会来吗?”这些混混一看就是不光偷盗,别的坏事也能干得出来的主。 “所以我才特地过来跟你说这件事,”张大妈拉住她的手,一脸凝重地叮嘱道:“这伙小偷没有被我们抓到,他们尝到了甜头,下次只怕还会来。有街坊已经告到社区那里去了,你一个人住,可一定要注意门户,平时门窗都关严实了,晚上也别出门……” 张大妈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莫可却觉得这些话有些耳熟,她想起有个人似乎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不过是在电话里。 望着自己被拉住的手,她忽然有种异常温馨的感觉。知道有人真心实意地关心自己,为自己着想,让她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孤独地活着。 她郑重地谢过了张大妈,然后就下楼了,心里还盘算着回来时给张大妈买些水果,给她孙子豆豆买些酸奶什么的。 还没走出3栋几步,远远就看见一个身材曲线玲珑,浑身珠光宝气的大波浪卷发女人摇曳生姿地缓缓往1栋楼走了过来。那女子穿着吊带短裤,身上松松披着一件半袖披肩,光裸的脚下踩着一双高跟凉鞋,所经之处,香风阵阵。 莫可不认识这样的女人,低着头就准备从她旁边走过去。谁知就在她们快擦肩而过的时候,那女人偏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停住了脚步,对着她喊了一句:“小可,你是小可吧?莫可?” 这话让她惊讶地顿住前行的步子,本能地也转头朝她看去。她细细地打量着那个叫出她名字的女人,发现她五官并不特别出色,却是妆容精致,眉眼之间透着几分女性的妩媚,她的年纪不算小了,应该有三十以上,但是身材姣好,凹凸有致,没有女孩子的青涩,却多了女人的成熟韵味。 她一边打量一边暗暗思忖,猜着这个女人的身份。她不知道这女人是谁,但是对她又有一种隐隐约约的熟悉感,这人到底是谁呢? “你不记得我了?”那女人眉间一挑,似笑非笑地嗔了一句:“我是宋如意啊!” 宋如意这个名字瞬间唤回了她所有的童年过往。宋如意?这个人居然是那个以前被她称作宋姐姐的宋如意? 说起这位宋如意,不能不说她在莫可的记忆里曾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宋如意比她大八岁,也是这里的居民,她父亲还是当年村里为数不多的几个村委干部之一,小时候她可是他们这一代响当当的大姐大、孩子王呢! 但是宋如意最开始时不叫宋如意,而叫宋招娣,从这个名字就可以看出她生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宋如意的父亲跟她爷爷一样,也是很早就从乡下来城里打拼的,尽管成为了城里人,却还是脱不去骨子里的那种农民意识,首当其冲就是——重男轻女。 宋如意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却是个女儿,他不甘心,心心念念还想要个儿子,于是就给她起了“招娣”这么个极具农村色彩的名字。 宋如意是在城市长大的,也在城里上学,她这个名字不知道被学校里的同学取笑过多少次,不光是学校里,就是这个村里的邻居街坊也没少拿她的名字开玩笑,连带着那些小孩子也常起哄,喊她招娣姐姐。还是宋如意狠狠揍了他们一顿,他们才老老实实改口喊她宋姐姐的。 小时候还好,毕竟不懂事,越长大便越不喜欢这个名字了,不知为这件事跟自己的爹妈吵过多少次。莫可记得最清楚的一件事就是,宋如意在她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自己偷偷拿着户口本跑到派出所闹着要改名字,还说再叫这个名字她就不活了!这壮举可谓轰动一时,被邻里茶余饭后津津乐道了好长一段时间。 宋老爹原本死都不肯答应的,可架不住老婆孩子的哭闹,再加上生下宋如意的五年后,他终于如愿抱上了儿子,也就心不甘情不愿地依了她们。听说宋如意当时为了给自己一个好听时髦的新名字,字典都快翻烂了,最后挑挑拣拣选了“宋如意”这么个名字。好在这个名字听着也吉利,宋老爹很快也接受了。 莫可对宋如意的认识,可不仅仅在她改名字这件事上。小时候,她和这里的所有小孩子一样,也有过一段调皮捣蛋上房揭瓦的时光,那时候最被他们崇拜的,也最能号令他们的人,大概非宋如意莫属了。宋如意年纪虽比他们大,却不爱学习,玩起来比他们这些孩子还疯,不光爱玩,还常领着他们这群乌合之众去欺负那些她看不顺眼的同龄人。莫可清楚地记得有一次,宋如意因为不满意前面周家的周书静比她成绩好,长得比她漂亮,就怒气冲冲地带着他们这一帮人拿着石块、泥巴蹲守在周书静回家的必经之路,一看她上完培训班回来就石头泥巴齐上阵,把她整个了够呛。当时莫可觉得这事不地道,她虽然年纪小,但在母亲的熏陶下简单的是非观还是有的,于是趁着场面混乱的时候自己就脚底抹油悄悄地跑了。 从那件事以后,莫可就很少再跟宋如意来往了,这里面不但有她个性的原因,也少不了她母亲在她耳边的耳提面命。董秀敏一向看不上这里的所谓“村里人”,对宋如意这样桀骜不驯、不肯上进的女孩子,也相当不认可。从某种角度来说,董秀敏也是一个很古板传统的人,比如她就认为女孩该有女孩的样子,什么是女孩该有的样子呢?那就应该是文静贤淑、爱好学习。像宋如意那样的孩子,那就是典型的没有教养。 凭良心来讲,莫可并不完全认可她母亲对宋如意的评价。宋如意给她的印象的确嚣张、跋扈、不思进取、嫉妒心强……但至少有一点,是她欣赏甚至隐隐羡慕的,那就是宋如意的真实。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从来都摆在台面上,就像她排斥她自己的名字,可以做出瞒着家里人拿着户口到派出所去改的事情,一般的孩子想必是做不出来的吧?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大,她越来越少听到宋如意的消息了。以前还常听街坊三不五时地议论她,但通常这些话都不怎么正面。她曾听到有人说,宋如意成绩不好,高中都考不上,更别说考大学。加上宋如意那时候长得并不漂亮,许多人都说她未来不会有什么好前途,甚至有人刻薄地怀疑她以后能不能嫁出去…… 她不知道宋如意有没有听到过这些议论,她只知道在她刚上初中的时候,宋如意就离开了这里,到外面去闯荡了,从此很少再回来过。据说她离开家的那一天,跟自己的父母大吵了一架,但为什么吵,她父母不说,外人谁也不清楚。 这么一个在她的记忆里消失了多年的人,突然就这么出现在她面前,莫可一时之间恍如隔世。 “宋姐姐?你回来了?”她睁大眼地盯着她。“你变了好多,我都几乎认不出来你了……” 宋如意抿唇一笑,那一颦一笑之间的风情,跟过去简直判若两人。“你倒是没怎么变,还跟小孩子似的,我一眼就认出了你。你这是去哪?” “呃,上班。”她老实地回答。 宋如意似乎并不想再跟她说什么,只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了声“快去吧,别迟到了”就侧身一转,朝着1栋施施然走了。 莫可还有很多的疑问,不过她也知道时间不好再耽误下去,便也赶着去上班了。 不过临走的时候,她脑袋里突然不经意蹦出一个问题——宋如意看样子应该是刚回来的,可她为什么不回自己的父母家,反而去了1栋她弟弟那里? 第十六章 依然比上班时间提早了近二十分钟。莫可来到超市,还没有换上工作服,和她上对班的女孩陈露已经开始催促她了:“快换衣服吧!”像是急着要下班的样子。 莫可的眉头微微蹙起,本想提醒她时间还没到,但是瞥见手机上的日历时,才注意到今天是星期六。周末好像总跟约会、聚餐、逛街购物这样的活动联系在一起,尤其是对年轻人而言。看陈露这模样大概也是如此,她便释然了。 工作服就塞在他们酸奶专柜旁边的小箱子里,她拿出来正要套上,发现原本正等着跟她交班的陈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过身,去对着一个手拿购物篮的男子说话。 “我们的酸奶味道很好的,而且还有优惠活动哦!先生你要不要看一看?”随着陈露的话,莫可看到一个穿着合身的藏蓝色POLO衫,身材颀长的年轻男子正低着头一一浏览着冰柜里的奶制品。 陈露的态度可谓殷勤备至,不但紧随在他身边,还一边笑一边介绍:“我们酸奶有很多味道的,原味的、草莓味的、芒果味的……先生你喜欢哪种口味?”笑容里比以往甜美了好几分。 莫可已经套好了工作服,自然而然地走过来,还没有开口,前面的陈露用手肘偷偷碰了碰她,小声道:“先等一下,我下班时间还没到。”说完这话便又热情地服务那位男子去了。 刚才还催着她,现在又不急了。莫可想摇头,到底忍住了,也不吭声,就站在一边闲闲地看着他们。 那位挑酸奶的男子,面容清俊,气质斯文,浑身透着一股安逸干净的气息。他拿着酸奶的手,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连指甲也像精心修剪过一般整洁圆润。 陈露正不遗余力地跟他说话,看样子倒不像是在卖力推销,反倒是像在跟他搭讪。 男子挑了一路,也没见他有任何回应。他从冰柜的那一头,一直不紧不慢地走到这一头,其间莫可还小退了几步,深怕挡到人家。男子似乎是个挑剔的人,不但仔细审视每条酸奶的品牌、口味,生产日期、原产地也无一遗漏。 这个冰柜里放的可不仅仅是她们厂家的酸奶,还有别的厂家的。有些厂家同样雇了推销员,一看到他,就跟蜜蜂看到鲜花一样蜂拥围住了他,你一言我一语地推销。 这种情况在莫可的印象里似乎很少发生,至少她昨天来上班的时候,大多数推销员还是极懂得劳逸结合的。顾客多的时候就多说几句,人少或不像是要买的,就不费那些口舌。 她觉得有趣,愈发退得远了点,像看戏一样地打量着那群人和那名男子。 大概是被这群推销员围得烦了,男子面容一整,有些冷淡地扫了她们一圈,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这边的冰柜。在走开的时候,他也看见了穿着工作服的莫可,虽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神里还是透出了一种高高在上和不屑一顾的意味。 他一走,很多推销员声音或大或小地发出一阵阵感叹:“就这么走了?他好帅哦!” 陈露也跟莫可闲聊似的咬耳朵。“那个人,蛮优质的哦!很少能在超市里碰到呢!” 帅吗?莫可不怎么认同。她忽然想到程否,程否给她的印象和感觉跟那个男子截然不同。程否这个人,不会让她想起他身上穿的衣服是什么牌子,气质是不是斯文,或者指甲是不是修剪过,他是那种你一看到他,眼里、脑海里再不会容下别的,只想好好看清楚这个人,了解这个人的男人。 她不太会形容那种感觉。总之,程否会让你不自不觉地忽略其他,而仅仅只是关注于他本身,他就像一个谜。但是别的男人,比如刚刚那个一看便养尊处优的男子,不管他如何帅,如何优雅,其实你在看到他的时候,多多少少还是带着一种或许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评判眼光——就跟看到钻石时评估它多值钱一样。 这种认知莫可过去从来不曾有过。她对很多世事的理解,包括男人,仅仅还停留在平面上,就像她画中的那些人物一样。 陈露准时地下班了,带着一脸的遗憾。莫可突然觉得百无聊赖起来,她想到自己已经有好几天没有看见程否了,这让她有些不习惯,甚至还有点不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生活里要是真的像过去那样,再也见不到程否或者听到他的声音,她竟然有些不能接受了。她无法想象,她的作息还是跟以前一样,给人画画,吃饭睡觉,吃食没了就出去买,需要什么就上网购买,闲了就约一约自己的好友……但是从此以后再没有他,不管是哪一天,哪一个地点,都不会有他的身影,那种感觉是多么可怕。 她想到这一点,竟下意识地想掏出手机,想给他打电话,听一听他的声音,确定他还在她的世界里。这种迫切的心情很陌生,也来得迅猛无比,如果不是那一刻刚好有顾客走到她身前问她酸奶的事,她或许就真的付诸行动了。 客人的问题让她慢慢恢复了冷静,她笑着回答她的种种提问,比如酸奶是不是今天的、价格是多少、有没有优惠活动……然后顺利地卖出了好几条酸奶。她看着客人推着购物车一步一步走远,才发觉自己刚刚实在太冲动了。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程否呢?不说现在是上班时间,她打给他要说什么呢?说她害怕以后再见不到他?这样的话跟表白差不离了吧? 表白?这个词在她脑海里刚刚冒头,就把她吓到了。她觉得不能再这么胡思乱想下去了,越想下去她隐隐感觉自己大概承担不了这个后果,就一再一再地在心里命令自己:不许瞎想,专心上班! 下午六点整,她准时下班。四个小时的工时,很短,又好像很漫长。 她坐车回了家。让她诧异又觉得在意料之中的是,宋如意的回来街坊邻居们都知道了,且每个人都在热议她的事。 宋如意这个人,走的时候鸡飞狗跳,回来似乎也惊天动地。 “不知道去哪里混过了,看她那样子,啧啧!”她挑了个摊子炒了碗花饭,解决自己的晚餐。旁边就有好几个住在这里的人眉飞色舞地在谈论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榜上了大款,跟过去完全不一样了呢!” “她现在也三十好几了吧,结婚了没有?”某位五十多的大妈问。 “没听说过,”另一名总爱在街边棋牌室打麻将的大伯咂嘴说道:“她要是结了婚,家里会不摆酒?她爸妈也从没提过这档子事啊!” “我看她这次回来是来向她爸妈还有她弟弟炫耀的,”一个年纪比他们轻一点的牌友发表自己的看法:“她走的时候,她爸爸说自己的房子都是留给她弟弟的,那套集资楼的房子也是他的,心偏到这种程度,也难怪她会离家出走这么多年都不回来了。” “要我说啊,还是因为这里要拆迁的事,”大伯露出一口长年被烟熏过的黄牙,慢条斯理道:“以前房子不拆迁,这些房子也只是死的,除了自己住,也就是出租出去每个月收那几个房租罢了。如今房子一拆,那就是白花花的钱,不说她家那好几栋楼房,光那套集资房,也能分得一套商品房吧?现在的房子,可比人民币还值钱呢!她会不争一争?是个人也不会这么傻啊!” “说来也是,”那位大妈道:“她一回来就去找她弟弟,正巧她弟弟现在就住在那套集资房里,说不准就是为了这房子的事。” “如果真是为了这事,那她弟弟那边今天怎么会这么风平浪静的?”有人提出蹊跷的地方。“姐姐回来跟他抢房子,他会一声不响地就这么给她?我看她弟弟虽然也是个混子,可牵扯到利益的事情,他可精着呢!” “是啊,你这么说,我也发现了……”其他人不约而同附和起来。“她就在他弟弟那里待了一时半会儿,连她爸妈那里都没去,可是两个人居然没吵起来,真是怪事……” 一般人,都是别家热闹不嫌事大的,如果真要有个什么争吵或者大打出手的,保证一瞬间所有人都知道了,还会赶过去围观。 既然都说没听到他们姐弟俩闹起来,那大概就是真没有这回事了。 莫可默默地埋头吃自己的花饭,花饭味道还不错,里面香肠、玉米、酸菜什么的,还算开胃,可是她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头脑里想起宋如意回来时的样子。那样的宋如意是她陌生的,也是她难以想象的。算一算宋如意也出去了十几年,这么长的时间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又经历过什么,但不管怎么样,一个将将二十的年轻女人,孤身在外面闯荡,一定吃过不少苦吧? 宋如意看起来混得不错,但是她那个样子,却总似有若无地带了点风尘味,虽然她的一举一动都透着一种不屑和倨傲。 以她和宋如意的交情,她原本用不着关心她的任何动态的,可也许是涉及到拆迁争产的事,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能免俗地八卦了。 宋如意为什么回来,她会在这里待多久,会怎样和自己的父母弟弟处理家产……直到回到鸟巢,她都还没理出个清晰的脉络来。 如港剧里那种大家族为了财产的事你争我夺、各自算计的狗血戏码,毫无预料地似乎就要在她的周边上演,莫可觉得自己有些奇异的亢奋,她很想找个人分享一下这些事。鬼使神差地,她掏出手机,盯着程否那一页的通讯记录,怔愣了很久。 最后,她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沸腾,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按下了拨通键。 而在电话接通,传来他简单的“喂”的暗沉声音时,她没发现自己的下唇是咬着的,心跳是紊乱的,脑中就只牢牢想到一件事—— 她该如何进行这场看起来有些莫名其妙的通话,而不让他觉得突兀? 第十七章 握着手机,莫可在慌乱中回忆起她第一次打电话给他的情景。似乎有人说过,对越在乎的事情,一个人会越从他自己或别人相同或相似的经验那里寻找参照,以避免失败。 莫可还清晰地记得上次打电话的窘迫,所以她觉得这次有必要改变他对自己的印象。她暗暗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不那么紧张和冒失。“嗨,程否,你……最近忙吗?”这个开场白虽然还是小小地透露出一丝她的忐忑,但至少还算正常。 “有点。”程否似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话说得很简洁,也正对她的问询。忙吗?有点。很切题不是吗?但是,他的这个回复让莫可有一瞬不知道该如何把话接下去。 该怎么说,有时候问询并不是真的问询,而只是一种寒暄,一种问候的方式?她原本只是想用这句话自然而然地跟他聊起来,但是现在,她倒觉得自己很像一个不速之客。 不过她的这种纠结显然误会了程否。程否这几天确实很忙,大概是之前的进度太慢了,已经引起了他那位好友的不满,涂腾打电话来催问了几次,他不但要把自己调查到的所有线索一五一十地告诉他,还要确定接下来的调查方向。 开发商侯杰的背景他已经全部挖清楚了,但是并不能如涂腾所愿地从他这里就把所有之前发生过的阴私和黑幕串联起来。侯杰只是个商人,一个花心风流的商人,没有直接的证据和线索说明他跟政府以及“那个人”有任何不正当的联系。 “那,我有没有打扰到你?”莫可小心翼翼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注意。他推开桌前一大堆凌乱的文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边拿着手机一边走到窗前。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了,同事陆陆续续地收拾好东西前脚跟着后脚地离开。钟聆以前总要等到他先走以后再锁门走的,但这段时间他已经吩咐她到点就下班,不用留下来。 整个征信社里几乎空无一人,除了他。 “没有。”他还是回答得很简洁,也不问她打来是为什么事。 他的态度让莫可小小地安心了一下。她没有打扰他,而他似乎也并不急着挂电话,这就意味着她还可以跟他聊一阵。 “我打电话来其实也没什么事,”刚说完这句她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没什么事还给人家打电话,不纯粹吃饱了没事干嘛!所以她马上急急地补救:“呃我是说,我也有几天没见到你了,所以……” 后面的话越发说不下去了,她又有一种无比想去撞墙的冲动。几天没见,所以甚是想念?!这话怎么越听越像是在表达这个意思?她抱着手机想对老天哀嚎,她真的不是故意要这么说的,虽然内心里是有这么一点点念头,但是——也不能就这么坦率地说出来嘛!不然造成人家的困扰怎么办?让人家误会了怎么办?以后害人家不愿意再见到她或者接她的电话怎么办?…… 几秒钟的时间,她的脑袋里就五花八门地晃过这么多有的没的。 程否笑了。他发觉听她讲电话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好像没有人用过这样漫无边际,甚至可以说有些不着四六的方式跟他说过话?没有问询,没有试探,没有要求,没有命令……没有所有他能想到的目的,就仅仅只是跟他闲聊。 他曾经一贯认为,没有目的的说话和行动,只是浪费精力而已。 做每一件事都应该有目的。所以他自小到大,从不做没有意义的事。 莫可不知道他此刻的想法,他的沉默只会使她更加慌乱。她觉得他不说话是源于她说错了话,她说的那些,让他怎么接呢?说“嗯,我也几天没见你了,正想打电话给你,听听你的声音”?想也知道,这种话不会从他的嘴里说出来,除非老天疯了,或者他疯了! 慌张失措的时候,人会本能地说很多话,或者做很多看起来让自己显得很忙的事,她也一样。 “这几天我找了一份兼职,在家里没活干,出去做做事也是好的。”她如实地交代自己最近的生活状态,因为是事实,所以说得也很顺畅,在说话间心也不那么慌了。“以前我都是在家里工作,现在走出家门进入社会,觉得也有不少的收获。之前我不是告诉过你,现在手绘这一行越来越不好做吗?我想,如果真的有一天,手绘插画师这个职业不能再养活我自己,那我出去找份别的工作也不是不可以,但我还是会保有这份我最喜欢的爱好,有人请我画画我还是会去做……” 她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不知不觉就把心里的想法和打算都告诉他了。其实还有人也能让她去倾诉,比如叶珞,比如焦欣,她们是她的好友,几乎无话不谈。但是,也许是因为她们彼此之间都太熟了,对对方的情况都一清二楚,所以很多时候,她们在一起,反而不会去抱怨自己的那些琐事。她们做的更多的,往往是关心对方,想知道对方的境况如何,而别人的关心,会让她们自己更加不想去谈不开心不如意的事,怕扫兴,更怕麻烦到对方。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当你被动地接受对方的给予和付出的时候,其实你的内心并不会有喜悦;可是当你主动地去寻求别人的爱和关怀的时候,又会发现所得到的很少,甚至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 假如刚好有那么一个人,和你关系不远又不会那么近,不会让你有奢望又或者有负担,这样的人大概是最容易让你敞开心扉的。 程否或许就是这样一个人。 以前她觉得他无可捉摸,遥不可及,了解了才发现,其实他的实质并不像他给人的既定印象。他或许比一般的男人更内敛,更克制,也更懂得包容。 “程否,你在听吗?”说了那么多,她很自然地停顿了一下,并问了这么一句。她没发现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柔得像一涓细流,汩汩地就流进人的心田;又或者像一片白色的羽毛,飘飘乎乎就落进肺腑,羽毛轻刷,便不可抑制地引起感官的轻颤。 他几乎有刹那间的迷失。“嗯,我在听。”这次他难得多说了几个字。 “我的这些话,会不会让你很无聊?”她没有再感觉到紧张,她只感觉到自己只是在顺着自己所有的知觉和意念,说她想说的话,做她想做的事。 “没有。”这句答案,几乎是不经他的大脑,而仅仅只是依循着他的本能。事实上,他不仅不觉得无聊,反而享受其中。他没有告诉她让她尽量多说一点,竟是因为害怕会破坏她的这份自然和……柔软。 她笑了。“我的生活其实枯燥乏味得很,估计说出来也没什么人想知道,我跟你说另外一件事吧!”聊到这里,她也没等他回答,便接着徐徐说道:“今天我正准备去上班的时候,居然看到我的一个多年不见的老邻居回来了,而且,她一回来,就让我们社区的所有街坊都轰动了!” 她很少用这种夸张的说法,所以不自觉有些脸红,不过脸红归脸红,分享的念头还是一如既往的强烈。 “那个邻居叫宋如意,是我们社区以前的一位村干部的女儿,她以前在我们那儿很张扬,不怎么喜欢学习,打架整蛊的事情倒是没少干,所以很多大妈大婶叔叔阿姨都不喜欢她。她的父母也是重男轻女的人,对她弟弟的重视远远胜于她,还说要把自己所有的财产都留给她弟弟,后来,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她就离家出走了,十几年都没回来。 “但是就在今天,我看见她回来了,跟以前简直判若两人。看她的样子似乎这些年在外面也混出个名堂来了,不知道她这次回来算不算衣锦还乡?”她脑中突然浮现电视剧里那种多年穷苦书生一朝金榜题名,鲜衣怒马回乡的画面,虽然完全不是一回事,但感觉很像就是了。“我听街坊们议论说,她回来很可能是因为拆迁的事,她家是我们社区的大户,如果真要拆迁只怕他们家会得到一笔不小的补偿金。她父亲虽然以前说过一栋房子都不分给她,但我觉得她毕竟是他们的亲生女儿,不可能真的一分钱得不到吧?如果我是宋如意,就算不是冲着那笔钱,但父母真要这么做,我也绝对会非常寒心……” 在她的娓娓叙述间,他从窗口仰躺回办公室里的沙发上,头靠着扶手,两腿闲适地交叠在一起。他原本是闭着眼的,手机已经被他设置成蓝牙状态,不清楚的人还以为他在听音乐或是听故事。本来他的确是将她的声音当做放松的消遣来听的,但是在慢慢听清她话里面所包含的内容时,他忽然心念一转,眉头微微拢了起来。 “莫可,”他缓声打断了她的讲述,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你那位刚回来的邻居,叫什么名字?” 她愣了一下,直觉地回答他:“宋如意。” 他的语气听起来完全就像是心血来潮的好奇。“她现在多大了?” “她比我大八岁,”她不疑有他地有问必答:“现在也三十三岁了。” “离家出走的时候她年纪应该不大吧?” “是啊,刚刚二十岁。她那时候没考上高中,大学也没念,在家里闲了几年,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她父亲经常数落她,说她没出息,后来她可能是忍受不了了吧!就离家出走了,也没告诉任何人她去了哪里。”说起这个,她还有些感慨。 “二十岁,又没有学历,在外面想必不容易吧?”他随口一说。 她心有戚戚焉,点头道:“那是一定的了,我都想象不出来她这些年在外面经历了什么,说出来估计也能写成一本书了。” 他难得用闲话家常的口吻对她说道:“你看到她回来的时候她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变化很大?” “那是肯定的啦!”她见他对她说的内容产生了兴趣,说得越发积极。“她变得好漂亮,很有女人味,以前她完全不是这个样子的。” 他的手指在自己的额上敲了几下。“她回来是住在自己父母那吗?家里人有没有对她的回来说些什么?” “那我就不太清楚了,只听街坊们说她回来没找她的爸妈,反倒是去找了她弟弟。” “她弟弟?”他一怔。“她弟弟住在哪?” “1栋,就是我们集资楼前面的那一栋,她弟弟就住在6楼1号。”她回答得很详细。 “你不是说她家很有钱的吗?怎么她弟弟会住在集资楼,那里的房子面积都挺小的吧?”他的声音里似乎带着笑意,完全一副八卦闲聊的语调。 她丝毫未察觉自己的思绪完全在跟着他的问题走。“是啊,这一点其实我也很纳闷,她弟弟去年刚结婚,以前他是住在他父母那里的,单独住了一层,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和他老婆搬去了集资楼。”她对宋如意的弟弟并不了解,也没打过什么交道,所以很多情况也不清楚。 他暗自记下了她无意间透露的所有线索,然后轻松一笑,转了个话题道:“前几天我工作有点忙,也没怎么好好吃东西,找个时间我们一起出去吧,我带你去品尝美食。”他说这话自然得就像在跟她聊天气。 “呃……啊?”她不明白话题是怎么转到这里的。她明明是跟他说着宋如意的事,怎么会跳到吃饭的问题上了呢? “怎么,不愿意?”他沉声问,声音里仿佛带着一种蛊惑。 最后如他所愿的,她答应了他的提议。 道再见的时候,她还有些依依不舍,但是一想到很快又有机会和他一起吃饭,她又变得无比期待起来。 第十八章 董秀敏的电话可以说是突如其来,在第二天莫可正上班的时候。 “你现在在家里吗?马上来我这边一趟,”她的口气几乎是命令式的,让人拒绝不得。“我有个朋友的儿子要介绍给你。” 董秀敏说过要让她去相亲,很明显不是说说而已,连人选和相亲的地点都安排好了。莫可皱起眉头,下意识地推拒道:“妈,我说过了我不想……” “你先见了这个人再说,”董秀敏强硬地截断她的话:“今天是星期天,人家和我刚好都有时间,你赶紧过来吧!” 董秀敏现在住在哪莫可自然是知道的,虽然她总共没有去过几次,但是那套装修精致、品位不俗的复式商品房,是她的小鸟巢拍马也及不上的。她没有去想母亲为什么会将见面的地点安排在她家而不是别的地方,只是道:“我现在不在家里,在外面,现在恐怕赶不过来。” 她说的也是实话。她此时正在上班,而现在才上午九点半,远远不到她下班的时间。 董秀敏似乎忍耐着什么,闻言仅仅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和言对她道:“那你什么时候能过来?” 她不自觉地也缓和了语气。“大概得下午两点多以后。” “好吧,”这一回董秀敏很干脆,径直道:“我会跟那个人重新约一下时间,你下午过来吧!来之前先给我打个电话。”说吧,便把电话挂了。 莫可收起手机,怔怔地望着冰柜出神。 以前的母亲似乎不是这样的,或者就算有点**固执,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每说一句话都是那么硬板板的,不见一点温婉柔和。她印象里的母亲,还停留在她小时候躲在床上捂着被子偷偷地看漫画,母亲会走进来掀开被子摸着她的头,也不责怪她,只是娓娓地告诉她,睡着看书对视力不好,会变成近视眼;还停留在她曾一度偏食,只吃荤菜不吃素菜,母亲会放下碗筷,弯下腰一五一十地跟她说素菜里有什么营养,她不吃会生什么病,甚至告诉她如果她真生病了,他们做爸爸妈妈的也会跟着生病,心病,会和她一样疼…… 她心目中的母亲,一直是那个会用言传身教教育她,用温言软语规劝她,给她无微不至的关心和包容的好妈妈。就算后来她和父亲闹离婚,父亲在自己面前说了母亲许多坏话,她还是固执地觉得,无论父母之间怎样,她母亲对她的爱是永远不会变的。 可是时间过去了这么多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不曾留意的时光罅隙里悄悄地改变了。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呼吸,以前是轻柔和缓的,现在却是沉重粗放的,同样是呼吸,听在耳朵里的却已是完全不同了。这种改变,原该是生理和阅历上的自然演变,但也许是因为没有参与到对方的生命,所以记忆和现实产生了巨大的落差。 这种感觉,大概就像一个孩子,他的身体已经随着年龄发育了,但是他的认知还停留在儿时,这种情境或许真的让人无所适从。 莫可强迫自己收回纷乱的思绪,她闭了闭眼,深呼了一口气。她觉得她不应该这么想她的母亲,母亲只是跟她分开太久了,大概忘了她已经是一个成年的大人,而不是一个什么都需要她操心的孩子。如果她们能坐下来,好好地沟通几次,相信母亲不会再强迫她去做那些她不愿意做的事。 她带着这样的心态,下班之后搭乘地铁去了她母亲那里。 母亲现在住的地方在C市有名的教育区,这里有名校,还有重要的科研中心、医疗中心,是寸金难买的位置。这里离她的鸟巢足有近一个小时的车程——坐地铁的话。 来时她已跟母亲打了电话,所以从进这栋小区到坐电梯上门,一路通行无阻。 但是门开的时候,董秀敏还是一脸难看地望着她。 “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你觉得来这么晚合适吗?”董秀敏指着她家的古董大钟,那上面的时针刚刚好指向4点。 莫可没有告诉她,和她上对班的那个女孩依然晚来近半个钟头,而她下班的位置附近没有地铁,她是转了几站公交才上了地铁的,紧赶慢赶,她一路都没有多耽误,可还是花了近两个小时才来到这里。 见她不吭声,董秀敏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她转过身,一边往客厅走一边继续数落:“你怎么现在才来?如果人家路上再塞一下车,你们也用不着相亲直接吃晚饭好了……” 房间里似乎没有其他人,莫可闷着头默默地跟在她身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董秀敏给别人打了一个电话,说话的时候脸上满是笑意,连声音都和缓轻柔了几分,而电话一挂,对着她又是另一副态度。 “还好人家没有生气,你知不知道这个我要介绍给你的男孩子有多难约?本来我是打算好在上午让你们见面的,可现在……”说到这里,董秀敏嘴唇一抿,嘴角边露出几条很淡的皱纹。 莫可的盘算是先见过这个要跟她相亲的男人,送走人家之后再好好跟自己的母亲谈一谈。现在大概她说什么都会让母亲生气,不如先顺着她,消消她的气再说。 等待了大约有二十分钟,那个母亲嘴里要介绍给她的男子终于来了。 “宇晔啊,你来了?快进来坐……”董秀敏笑得一脸慈爱地将门外的那名年轻男子迎进来。“路上没有堵车吧?” “还好。”清冽得有些冷意的声音从门口悠悠地传来,随之走进来的是一个身材颀长、穿着连帽运动衣的男生。“不好意思来晚了。” 莫可本能地循着声音望过去,目光刚撇到他的脸时,她愣了一下,再仔细一打量,竟发现她见过这位男子。 而这位被称作“宇晔”的男子,也朝她这边看过来。他先没有什么异样的反应,直到走到会客厅的沙发这边,见她略有些拘谨地站起来,要笑不笑地和他对视的时候,他才表情错愕了半晌。 几天前才有过一面之缘,很显然他也认出了她。他们在超市卖酸奶的冰柜前见过,他就是那位被一众推销员包围住的帅哥。 董秀敏不明就里,径直笑着为他俩相互介绍道:“宇晔,这位是我的女儿,叫莫可,莫可,这是我同事的儿子,也算我的子侄——裴宇晔。你们聊聊,我去给你们倒杯饮料!”语毕她便转身往厨房走了,没多久她又探头出来。“宇晔,你想喝什么?” 裴宇晔在经历过短暂的惊讶后,姿态自然地在一个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不必客气,我都可以。”他礼貌地回答。 客厅里一时间就剩下他们两个人。莫可也说不出此时此刻心中的感觉,她完全没想到会遇见一个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那次见面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一时把握不定该用什么态度和他交流。 倒是他先开口了:“想不到你是董姨的女儿。”他就这么简单地说了一句,语气听不出情绪起伏。 “你……你好,”她也只能点点头,顺着他的话道:“没想到这么巧。” 董秀敏给他俩端上两杯绿茶,然后又笑着说给他们去拿点点心,便又离开了,以留给他们一个可以自在聊天的场所。 莫可端着杯子,心里还在想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他们两个人现在是在相亲,而她又没有相亲的念头,没法跟他热络起来,但是她又完全不知道他的情况,就算只是当做一般的朋友,一时半刻也找不到话题。 还是他发话了:“你是在,那家超市上班吗?”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中间有段小小的停顿,不过紧张的莫可没有听出来。 她很自然地点头。“对,我在那里做兼职。”有话说就好,至少不会那么尴尬。 他细细地打量着她,修长的手指握住玻璃杯的时候有一种说不出的闲适和优雅。“那么,你的正职是什么呢?” “我是一个手绘插画师,”她腼腆地笑了笑,但是说出自己职业的时候,语气里有种和她的年轻很相衬的轻快和朝气。“就是帮人画画,人物、动物、风景……都可以。” 莫可没发现自己有一个毛病,就是只会回答,不会提问。这大概跟她常年宅在家,很少接触社会有关,这样一个人,或多或少显得有些傻气。 裴宇晔挑了下眉,然后沉默了一会儿。他在等着她也向他提出几个问题,比如他的职业、学历、爱好等等,但是他等了几秒钟,发现她除了喝饮料,丝毫没有问他问题的意向。 他原本没打算相亲,这次来只是应他母亲的要求和董姨的面子。他计划着和那位素不相识的女生简单地聊几句,可能再和她在董姨家吃一顿饭,然后就可以分道扬镳了。但是这中间出了点小意外:一个是他见过这个女生,另一个就是……这女生木讷得超乎他的想象。 莫可没留意他在想什么,她的视线下意识地往大钟那边瞟了瞟,四点四十八分。时间过得好慢。 她的这个不经意的动作被他眼尖地发现了。有人跟他相亲的时候在不停地看时间,这说明什么呢?裴宇晔一直认为自己教养良好,所以他对此没有任何反应,但不代表他心里就舒坦。 他的确是被迫来的,但对方一副比他更被迫的样子,还是让他相当不悦。这不能怪他,人的劣根性大概都是如此——你可以不要或者拒绝某个人,但你无法接受他不要或者拒绝你。 还是董秀敏看不下去他们之间的冷场,出来帮他们没话找话说。裴宇晔的学历、年龄、现在的职业……董秀敏几乎是旁敲侧击地都帮莫可摸清楚了,可这位小姐明显不在状态上,这些信息几乎完全没被她听进去。 几个人不出预料地还一起吃了一顿晚饭。饭菜做得很丰盛,但是在场的人除了董秀敏外大概吃得都有些索然无味。董秀敏了解裴宇晔,以他的条件和性格,高傲挑剔了点也很正常,不过她觉得对莫可,至少他的态度比她想象得要热情一点,这个“热情”,或许换个词会更恰当,暧昧。 董秀敏不清楚现在的年轻人对爱情的定义,但作为过来人,她至少看得出来,宇晔并不讨厌莫可,也没有敷衍了事地对待这场相亲,所以她认为:这场相亲还算成功,还可以进行下一次。 吃完饭自然就该各回各家了。裴宇晔礼貌地说:“正好都要走,我送送小可吧。”在董秀敏的极力要求下,他改口称莫可为“小可”。 董秀敏当然求之不得,欢喜地送他们出了门。 两人下了电梯,裴宇晔要去取车,莫可便提出让他开车先走,她自己去搭地铁。 “地铁离这里有段距离,还是我送你去吧。”他执意相送。 见拒绝不了,她便上了车。 裴宇晔熟练地将车开出了这片环境优美的高档小区。他对她的态度和他开车的样子,让她觉得他不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富贵少爷,至少他是一个真正的成年男子。 车开到地铁口的时候,他停下车,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她。“你似乎很排斥今天这场相亲?”忍了又忍,他还是问了。 她惊讶地瞄了他一样,然后老实地摇摇头。“我不是排斥今天的相亲,而是排斥相亲。” “为什么?”他该释然,然后放她下车,礼貌地道别,但他还是接着问她。这心态有点像当年追问自己的导师自己的成绩的那种感觉。 她继续奇怪地看着他。“难道现在男女交往在一起,除了相亲就没有别的方式了吗?” 他觉得他真的是疯了,竟像个不追问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不罢休的疯子。“那你觉得还有什么方式?”他问。 她想了想,表情有一瞬间的迷茫,然后认真地看着他,回答道:“我不知道别人是怎样想的,但我……我相信感觉。”说完她便打开门,准备下车了。 他拉住她,一脸的不可思议。“感觉?”她多大了?还相信这些少女做梦时才会梦想的东西? 她似乎明白他心里的想法,朝他翩然一笑。“缘分到了,我相信我是感觉得到的。再见,谢谢你送我到这里!” 她转身,往地铁口的地下通道大步地走了,步伐说不上优雅,却异常的坚定。 第十九章 莫可最近已经习惯了八点钟之前回家,如果待在家里,超过晚上七点也不会出门了。 从母亲那里回来,已是华灯初上,夜色笼罩。如果是以前,初夏的夜晚其实是很舒服的,凉风习习,吹在人身上既不会冷,也不会感觉燥热。但现在,莫可想到的只是快点回家。 她步履略有点匆忙地经过巷子,巷子里人来人往,有的是熟悉的老街坊,也有些是生面孔。这其实也很正常,哪个社区不会有陌生人出入呢?不过这里毕竟是面临拆迁的地方,鱼龙混杂的,谨慎一点总是好事。 拐弯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一个人,脚步踉跄了几下,仔细一看,那个被撞的也是名女子,同样是张她不曾见过的生面孔。 那女子虽被她撞到,却像没事似的,只是一只手按住自己的肩膀,一边站在背光的拐角处静静地看着她。 “对不起啊!”莫可朝她抱歉地点点头。“你没事吧?” 路灯有些昏暗,那女子又站在背光处,她看不清她的长相,只隐隐瞟见她的五官轮廓很立体,皮肤如牛奶般的白皙,身材高挑瘦削,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跑的样子,但她稳稳的立在那里,意外地没有一点她外表显出来的娇弱。 莫可很肯定自己不认识她,又见她半天不说话,便又问了一句:“不好意思,你没事吧?有没有撞到哪里?” 那女子像呆愣了一般,半晌才收回视线,揉了揉被撞击的左肩和锁骨,无所谓地道:“没事。”她简短地吐出这两个字,又定定地瞄了她一眼,这才从她旁边绕了过去,往通向外面的巷子走了。 莫可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那个女子一眼,心里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得转身回鸟巢了。 那个被她撞了的女子,此时正慢慢一边打量周围的楼房和人群,一边有条不紊地记下这里的地形。 钟聆是第一次来这个据说马上要被拆迁的社区。她知道程否最近在调查这里的某个人,虽然他还是没有将这次的案子交给他们的打算,但她觉得自己身为他的助理,身为征信社的工作人员,没有袖手旁观什么都不做的道理。 她没有告诉程否自己的打算,今天来还是趁着下班以后抽空找过来的。其实作为助理,钟聆做得更多的是行政工作,程否很少要她出去查案。但这一次,她明白程否是以私人的身份在帮助他的那位朋友,但这样一来,调查的进度就会慢得多,她没有多想,只当自己也是以朋友的身份在为他尽一臂之力。至于程否事后的反应,她暂时管不了那么多。 今天她只是粗略地将这里整个都观察了一遍,包括这里的房子、居民、居民的构成以及大致的生活习惯。这一看就是几个小时的时间,没想到正要收工回家的时候,居然撞上了莫可。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莫可这个人,不管是照片上还是实际照面。莫可的生活背景,程否清楚,她也同样清楚。她说不太明白自己对她这个人的印象和观感,如果她们是在别的情况下互相认识,她想自己不会排斥和她做朋友。 莫可是个单纯的女生,这一点她必须得承认。如果是在一般的场合,这样的人几乎毫无威胁,甚至毫无存在感。但是有时候,这样的人也会引起一些事情、一些人的微妙变化,就像是不起眼的酵母,落在某些环境下会引起某些东西的发酵,或者滋生一些本不该生长的东西。 钟聆一向认为自己是个理智的人,也富有一个正常女人应有的同情心和母性。她觉得莫可不该被搅合进来,她原来过的是什么生活,未来也该是那种生活,程否的一些做法很有可能会带来某种变化,不管他自己有没有这种自觉,但她始终觉得,这种变化对于莫可而言,很可能是伤害而不是好的那一面。 所以她一直在说服自己,她这么做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帮助莫可避免这种生活被改变的可能。 钟聆踏着她的高跟鞋,仪态优雅地离开了这里。她的认知没有错,她的确是个富有母性和同情心的理智女人,但似乎有一点她忽略了—— 有同情心的女人同样也有嫉妒心,以及占有欲。 这晚莫可很早就睡下了,还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的鸟巢被拆了,而她暂时没地方住,就被母亲接到她那个复式豪宅去了,在那里她每天都不用做别的事,只有一件事她必须得做,那就是不停地相亲。 母亲打定了主意要在最短的时间将她嫁出去。于是她每天都会带回不同的男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相得她头都昏了,到后来居然还有头长得像三角形的、长方形的、橄榄球形的……甚至猪头人身、猫头人身什么的都出来了,吓得她都要惊声尖叫了! 母亲还责怪她没有礼貌,一点世面都没见过。她和颜悦色地招呼着每一个奇形怪状的男人,然后还在她耳边不断地推销着他们的优点,才华、人品、社会地位……巨细靡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多了就几乎都只成了一句话:他人品很好,才华也好,家庭条件也好,什么都好。她狂叫着没有感情有什么用?她怎么能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母亲很生气地瞪着她,说感情有什么用,还不是说变就变了?能给你安稳优渥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这个梦很荒诞,但是感觉却又无比真实。至少那种被逼相亲的无奈、和素不相识的男人说些言不及义的话时的尴尬,以及母亲对她生活的掌控和威压,都逼真得让她喘不过气。 莫可惊醒的时候一身冷汗,她往窗外看了一眼,外面还是一片漆黑。 她只觉得口干舌燥,便起身去倒杯水喝。汲着拖鞋走进厨房,按开灯,正要从保温瓶里倒水出来,她突然发现厨房的窗子外有光线闪了一下。厨房没装窗帘,所以一直是敞着的,她以为自己是眼花,便没有在意。 等倒水喝了一大口,她稍稍有些清醒,这时她又看见窗外光线闪了一下,不仅如此,她还隐隐约约地听见有脚步声,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而且不是一个人,是好几个人的脚步声。 她傻了一下,脑子里有片刻的空白,甚至都没感觉到害怕。直到隔着很远的地方有声音响起:“……啊!有……啊……”具体说的什么她没听清楚,但她相信确实是有人在喊。 这三更半夜的,绝大多数人都早已睡下了,怎么会有人在叫,还有这些脚步声呢?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劲,这才感到不安,整个神经都绷得紧紧的。 她水也不敢喝了,下意识做的事便是将自己屋子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包括卫生间的灯。以前从没出过这样的事,大半夜的有人惊叫,还有这些莫名其妙的脚步声,这些异状明显告诉她——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她不敢出去,只能躲在自己家里守着,看接下来的动静。不知隔了多久,好像是几分钟,又好像是十几分钟以后,很多人家的灯都开了,像接力一样,一个接一个,所有的灯都亮了。 有亮灯的住户就好,至少让她觉得安全一点。她全神贯注地注意着房子外面的情况,不少人拿着手电筒从自家里出来了,一边大声说话一边到处照路,像是在寻找那帮莫名其妙的人。 直到对面的张大妈也听到动静出来了,来敲她家的门,她才敢跟着张大妈张大伯一起下楼打听。 “出什么事了?”张大妈拉着一个早一步出来的街坊探问:“什么事闹哄哄的?” “老王家被抢劫啦!听说他儿子还被砍了一刀呢……”那人嘟嘟喃喃地大声说,神情既带着看热闹的兴奋,又夹着一丝“幸好这事不是发生在我家”的庆幸和后怕。 这个答案让莫可和张大妈一家都惊惧地面面相觑了一下。抢劫?前段时间是偷窃,现在居然发展到抢劫?! 所有人几乎都朝着被抢的王家蜂拥而去。在一群七嘴八舌的居民里,有人不忘打电话报警,有人还说要让社区主任过来。 他们嘴中的“老王”就住在正对着集资楼这条巷子的238号,是这里出了名的有钱大户,家里盖了好几栋楼房。他家之前还因为违章建房被社区喝令禁止了呢!所以这就是越有钱越贪,都那么多房子了还不满足,还想趁着拆迁再多捞一笔。 此时老王家灯火通明,从一楼到四楼,所有的房子都亮着灯,门也是开着的。外面也围了一圈人。 “我儿子建国啊!好好地被那伙不得好死的人给砍了一刀,手腕现在还在流血呢!”老王的老婆一边大骂一边抹着眼泪,给人的感觉是气愤比伤心更多一点。“我们全家都在睡觉,就他一个人还在客厅里看碟,这不……就遇到这档倒霉的事情了!” 老王正站在人群的中间,也是不停地骂骂咧咧:“这帮龟儿子王八蛋!要是让我碰上了,非一个个把他们打死不可!敢来抢我们家……” “怎么会有人抢劫呢?以前不好好的吗?”有邻居提出疑问:“老王,你说说他们长什么样子,有几个人?不会是上次那帮偷东西的人吧?”上次偷窃的事件大家都还没忘呢! “怎么让这伙人跑了呢?下次他们还来怎么办?”也有人不满地抱怨。 “你以为我想让那帮人跑?”老王急赤白脸地瞪着那些抱怨的人。“我儿子都被他们砍了,换你家试试!看你能不能把他们抓住?” 莫可听着他们的一言一语,不禁抓紧了张大妈的手。偷窃还算轻的,至少不会伤人,现在这抢劫的都出来了,搞不好命都会保不住啊!这可怎么办? 他们这里还在议论着,没多久派出所的人也赶来了,穿着制服气势汹汹的,大家都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道。 片警进了老王的家,估计是在调查情况,老王和他的老婆也跟着一起进去了,大家在外面叽叽喳喳了一阵子,见片警他们迟迟没出来,便一哄而散了。 回家的时候,莫可小声地问身边的张大妈:“好可怕,那些人会不会抢到我们家来?”她知道这个问题问了也是白问,不过是求个安慰。 张大妈拍了拍她的手,也小声说道:“不会的,我们只是一般的小家小户,不像他们都是有钱的大户,不会抢到我们这里来的。”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莫可没再说话了,但是脑中还在想着这事,连同那个将她惊醒的梦,心头的不安就更深了。 第二十章 莫可连着几天都没有睡好。 抢劫一案不出所料地没有查出任何结果,派出所和社区只在每家每户的楼门前贴了大量告示,告诫社区居民最近要小心门户,锁好门窗,看到形迹可疑的人要及时报案。 因为睡眠不足,这几天上班也没起得那么早了,昨天交班的时候还迟了几分钟,陈露立即就面露不满,她只说了一句:你来得晚几分钟,我就晚几分钟。算是堵住了她的嘴。上班的这段日子,陈露就没有准时准点地来过,之前不好说她,现在自己家遇到这种事,她也没那个好心情跟她磨叽。 有道是人都是欠磨的,果然今天陈露就准时来接班了。她背上她的小挎包,径直出了连锁超市。 没想到一走出超市外面的停车广场,她就看见程否那辆她已经相当熟悉的Passat,他就停在路边,车窗是降下来的,看样子是在等她。 她惊讶地睁大眼。“你怎么来了?”她不记得自己有告诉过他她上班的地点。 他仔细地打量了她一下。“你的脸色不太好,怎么了?”此刻日头正盛,她的脸在阳光底下显得有些萎靡,连黑眼圈都出来了。 这回她很自觉,不待他邀请便主动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我失眠了,这几天晚上都不敢睡觉。”她自然地张口回答他。本来是打算回去好好补眠的,一看见他便抛开了那个念头。 他耳尖地听见她说出“不敢睡觉”几个字,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出什么事了?你家有什么状况发生了吗?”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睇着她。 她完全没想过瞒着他,一五一十地就将自己社区前几天有人抢劫的事跟他讲了,末了还忧心忡忡地补充了一句:“我真怕他们那帮人还会来。”街坊们议论说,拆迁地一向是小偷混混喜欢光临的地方,这次抓不到他们,说不准下次又会有哪家受害。所以这几天几乎是人人自危。 他的眉头蹙得更紧了。“抢劫?知道是哪家被抢吗?有几个案犯?看清楚他们的样子了吗?”他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她面带愁容地摇摇头。“是我们社区的王博明一家,他说有两个人,都带着帽子,所以没看清他们的长相,派出所也查不出个头绪来,只能判断是外来人。”她想起了那晚她听见的脚步声,又道:“可我觉得应该不止两个人,他们应该还有同伙。” 他还想再问,但这里不方便停车太久,便踩下油门打着方向盘先将车开往大马路。 “我看你一脸没休息好的样子,我带你去个地方吧!”他说。 他的车里开着空调,温度刚刚好。最近快进入六月份了,气温也逐渐升高,中午还时常让人冒汗。她一靠上他的车椅背,就开始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你先躺会儿,到了我再叫你。”他伸手放平她那边的椅背,轻声道。 其实她还有话想跟他说,但确实是太缺觉了,在家不敢睡,在他身边却觉得很安全,于是终于抵不住睡虫的侵袭,很快就闭了眼,头一歪睡过去了。 他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脸,见她毫无反应,嘴角微微往上撇了撇,然后专心一意地开着车。 莫可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可以很确定的是,这一睡让她的精神好了不少。她被程否叫了起来,往车外瞄了一眼,才发现周边完全是一片她不曾到过的陌生地方。 “这是哪里?”她惊讶地打开车门,往外探头梭巡了一圈,越看越忍不住诧异。这里明显是一座山头,周围都是树林,不过在离他们的车不远的地方,竖立着一排排平层的木质小屋,看样子像是度假小别墅。 程否没有回答她的话,因为很快,那排木屋中间的一座高一些的大房子里出来一个穿着黑色唐式制服的工作人员,他很恭敬地微弯腰对程否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抬臂一伸,请他们进去前面的大门,而他则帮他停车去了。 “这是……”莫可望着那一排排修建得典雅古朴的木屋,一时有些迈不开腿。她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这里一看就是消费不便宜的样子。 他自然而然地搭住她的肩膀,朗声道:“我想你这几天应该很疲惫,来这里泡泡温泉很不错,正好我也好长时间没来了。”说罢,带着她往大门那边走去。 “泡温泉?”这个答案完全超出她的预料,她本能地吓得结巴起来:“可……可是,我什……什么都没准备好……”和程否一起泡温泉?!这件事要不要这么震撼? 在莫可有限的几次泡汤经验里,她只跟过自己的家人,还有玩得好的几个同性好友泡过,跟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男子,还是孤男寡女,她觉得她有点Hold不住了…… 他偏头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你要准备什么?”他故意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双眼,直到她的脸从一开始的清白交错,到一点点微红,再到整个红透,他才慢悠悠地接着道:“放心,这里什么都有,你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 莫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总觉得,程否的话里似乎有点意有所指?可她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了…… 走进温泉大厅,此时这里的人并不多,但一切都是井然有序的样子。 程否熟门熟路般地走到前台,办了相关手续,而她是站在一边,好奇地打量着这里。大厅不算大,不过里面有个购物超市,想买什么都可以进去买。 他们自然要先去买游泳衣。进了超市后,莫可才发现这是个两层的购物超市,一楼卖的多是跟食品饮料有关的东西,二楼才是服装日用品类。 他们来到女式游泳衣专区,程否说这里已经有他的泳衣,所以他不需要买,只用买她的。这里的游泳衣琳琅满目,款式多样,有连身的,也有比基尼的,看得莫可面红耳赤。 买游泳衣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家里就有一件。但是身边跟着一个男子,他还有意无意地帮她挑选,选的还多是比基尼的那种,她……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最后她忍着尴尬,还是选了一件保守一点的连身款。程否没有阻拦她,不过在带她往外面走的时候,他在她耳边似是无意地低声说了一句:“其实还是那件米黄色圆点的适合你。”这话差点让她的脸爆红。 他说的那件米黄色圆点,就是一件带着薄纱蕾丝的比基尼,相当小女人,也相当——性感。 莫可觉得她不能再听下去了,再听可能就要丢脸地喷鼻血了!她努力把这件泡温泉的事当做一次再正常不过的娱乐消遣,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脑中总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绮丽遐思,让她几乎完全平静不下心来。 汤池有单间的,双人间的,还有多人大间的,莫可自然选的是单间。程否在她去换衣服的时候,说了一句:“我就在你隔壁,有什么事的话你可以直接叫我。”说完他朝她哂然一笑,便也去了男换衣间。 莫可在服务员从她泡的汤室离开之后,就闭着眼靠着池壁一言不发。她进来以后才发现这汤泉虽然被一间间木质的屋子包围起来,但是屋顶却是透明的,用的是采光玻璃,看起来跟露天也差别不大。而木屋外面没有门,与之连接的是一个阳台,阳台两边是两根木柱,透过阳台可以看见外面的绿树鲜花。 连日的疲惫,在温泉的蒸泡下几乎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深入骨髓的酥麻和慵懒。也许是刚刚在程否的车上睡过,此刻她并没有睡意,她一边自由地划着水,一边情不自禁地幻想程否在隔壁的汤室是什么样子。 她以前从没想过程否脱下衣服的模样,这似乎是个完全不在她遐想范围的问题。但是现在,他们就相隔着一道木质墙壁,穿得无比清凉地泡着温泉,想象他脱了衣服,沐浴在水里的画面,似乎成了一件再自然而然不过的事。 中国古人云:食色,性也。又说过饱暖思**,这些话真真是坦率直接无比,几乎道破世间人骨子里特有且甩不掉的劣根性。或者这也不叫劣根性,只不过是每个人的本能,只要没做出什么超出法律道德的事,只是在脑子里想想,也不算什么,对吧? 莫可就这样心安理得地说服自己,她那一向只专注于画画上的手指,像有自我意识地在池壁上慢慢勾勒起来。 程否有一副男人都会羡慕的好身材,这一点毋庸置疑,在她上高中看他打球的时候她就知道了。程颂跟他是双胞胎,不但容貌长得像,身材自然也大同小异,但她总觉得程颂显得文弱了些,比起热爱运动的程否,他更有一种……怎么说呢?她记得第一次觉得男生穿T恤原来也可以那么性感就是在看见程否打完球,一身大汗地拿毛巾擦自己脸的那次。 当时他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T恤,很普通的那种,结果在打完球之后,整件衣服都贴在他身上,她惊讶地看见他有肌肉,那种肌肉不明显,但是足以将他的T恤完全撑起来,因为汗水而贴在他胸口的布料几乎能印出他胸前肌肉的形状。 生平第一次,她被一个男生的肌肉给震撼了!这种震撼截然不同于在杂志上看到的那些成年男子长年练出来的肌肉,而在她的读书生涯中,她似乎没有看见过哪个男生有肌肉。他们好像因为整天埋首读书而显得瘦骨嶙峋,或者一身的虚胖赘肉,而她也习以为常,甚至一度认为,青春期的男生都是那样的。 但是程否打破了她对男生一贯的认知。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男生的身材也可以跟女性一样,也是有观赏性可言的。这点认知极大地帮助了她往后的画画风格,她笔下的男生,有意无意的总带有一点程否的影子,无论是他的身材还是他的气质。也因为此,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很多少女杂志或者小说都喜欢她画出来的男生形象,觉得很有让人遐想的魅力,而不是纯漫画式的那种虚幻的美感。 她完全陷入了绮丽的创作当中,浑然忘了外界的一切。她按照自己的印象和后来的想象,画出了程否的双肩、胸膛以及臂膀,但是轮到他的下半部分的时候,她就有点失去灵感了。程否的腹部是怎样的?是不是也有腹肌?腰部是不是传说中的那种蜂腰猿臂?还有他的臀部,以及下面…… 她没发现此时的自己已是两颊生晕、呼吸凌乱,她只觉得这大概是她生平有史以来最有挑战性也最让她欲罢不能的创作。画一幅真实的、完**埕的、活色生香的程否?!她真的要晕了! 有那么一刹那,她差点以为自己真的要晕厥过去,因为脑子里想象画一个人而晕倒?这大概是本年度以来最好笑的笑话! 直到在她快要朦胧不清的视线里,突然毫无设防地看见程否,如若无人地大步跨过她汤室的阳台,从外面闯进来为止。 这一下,她终于彻底的、完全的、不打一丝折扣的清醒了。 第二十一章 程否闯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莫可半坐半躺、全身通红地歪在汤池边沿,一副随时快要休克的虚弱模样。 他几乎是没有丝毫犹豫地大步赶到她面前,蹲下身想要将她从池子里拉起来。 刚才他在隔壁那间汤室,一半因为无聊,一半是还惦记着她在车上时和他说的那些话,于是就喊了她一声,想跟她就这样隔着木质墙壁聊几句。这里他不止一次地来过,通常情况下人在屋子里讲话,隔壁左右的人是听不到的,但是如果提高音量,加上四周人不多,环境很幽静的情况下,还是能够听到彼此的声音的。 哪知道他喊了第一声,那边毫无反应,他想也许她是累了,正在温泉里泡着养神蓄力,便又等了十几分钟。等后来连续喊了好几声都不见她任何回应时,他才开始忧心起来。他想她是不是不适应这里的环境,或者在那边出了什么事,便二话不说地从自己的汤池里爬上来,也不打算过去敲门,直接就从他们相连的阳台跨了过去。 这里他很熟悉,阳台看起来是镂空的,但如果走到阳台边来,会发现这里有个按钮,只要按一下,涂了层的挡光玻璃会自动从上而下盖起来,阳台外边的人是进不来的。 但是莫可并不知道这一点,或者说她根本没有留意这一点,服务员在跟她交代一些琐事的时候她因为脑中纷乱根本就没听进去。这倒方便了程否,所以他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地就闯到她这边来了。 莫可原本正处于迷迷糊糊、将昏未昏的状态,一瞥见全身只穿了件泳裤,其余未着片缕的程否出现在她眼帘时,立马脑中就跟打了鸡血似的,立刻又血槽满地原地复活了!她不可置信地指着他:“你……你怎么跑过来了?!” 程否刚从池子里出来,浑身还是湿漉漉一片,他的手臂正抓着她的两边腋下,企图将她拖起来送到一旁的椅子上去。“你是不是缺氧?我看你很不对劲。”她身体烫得不同寻常,脸上也红晕未褪,他更加确定她是因为一时不适应汤泉的温度而缺氧了。很多第一次泡汤的人都出现过这种情况。 “没……我没有……”莫可羞窘无力地想辩解,可是吐出的话如蚊嘤,程否置若罔闻,依然半拖半抱地将她弄到旁边的木质躺椅上。 莫可的皮肤接触到空气中,本能地起了一个个小颗粒。她感到整个身体都冷却下来,大脑也越加清醒,但这并不能让她觉得更好点。事实上看着程否水滴涔涔只着一条短得不能再短的黑色泳裤,以及她自己一身清凉的泳装样子,她更想做的是躲进池子里,至少那样会令她自在一点。 他全然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面色凝重地触摸着她的额头。“还是有点烫,要不要我带你去看医生?”第一次带她来就让她出这种状况,他颇有些自责。 “不!不用!真的不用!”她连声摇头,手也摇得快断了。开玩笑,要是真去见了医生,她这张脸也不必要了。她心虚得要命,生怕被人检查出她不是因为缺氧,而是因为脑子里七想八想,一时**焚身才变成这样。“我没事,我很好!”她还一再强调。 他放下手,静静地观察了她一阵,见她似乎脸也没那么红了,意识也还很清醒,便稍稍放了下心。“好吧,你先躺一下,我去给你倒杯水。”说完便起身走了。 莫可无法控制地盯着他的背影。脱了衣服的程否如她所想象的,身材比他穿上衣服时更显得健硕性感。他身上的肌肉紧实而富有弹性,身体线条优美得一如她学素描时看到的那些完美图像。他的腰部毫无赘肉,臀部则紧俏且富有张力,两条大腿笔直有力,每走一步都有种类似美洲豹那样的隐隐待发的侵略感,危险而优雅。 莫可几乎是入迷般地欣赏着他的一举一动,这种感觉太不可思议了!她以前读美院,上素描课时也不是没有见过身材比例良好的男模,但是那时她只把他们当成一种她学画画的道具,脑袋里除了画画的技巧根本没有别的念头,但现在,对着程否,她却发现自己无法简单地用打量道具或模型的心态看待他。 “现在好点了吗?”程否端着水杯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她甚至都没有意识过来。直到他微微俯下身,眼对眼地直视着她。 她这才如梦方醒,不可抑制地脸再次赧红。她手微微发抖地接过他递来的水杯,仰头灌了好几口水。水略微冰凉,对她却是刚刚好。 他似乎并不打算就此离开,反而在她旁边的另一张躺椅上坐了下来。他仿佛丝毫不觉得以他这副模样待在她的单人汤室里有什么不对,但她却非常、十分、相当的不自在。 “我……我可以穿件衣服吗?”她踌躇了半天,小声地问出这样一个问题,表情就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学生。 程否不觉好笑,略带戏谑地瞄着她。“你觉得冷?要不再去池子里泡一下?”他只是随口建议。 他的样子像是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们彼此都只穿着单薄清凉的泳衣泳裤,也许他觉得两人就这样待在同一间房里闲聊没问题,但是她却做不到,尤其是像他这样泰然自若。她得承认她的定力没他那么好,对着他那副有料的身材,她随时随地都会觉得尴尬或者思想神游到别的地方去,所以她很严肃地对待了这个问题。 面对他的随口提议,她十分坚定地摇了摇头。“不用了。”她想的是如果她泡在池子里,那他要怎么办呢?难道一身光溜地坐在椅子上看她泡汤?还是也跟她一样,也下来跟她一起泡?这两种场面不管怎么看都显得诡异违和,所以经过谨慎思考,她决定还是就这样,坐在椅子上休息。 他见她这副神情,不禁啼笑皆非。这个女人单纯得让他几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在自己的汤室里,想泡汤还是想上来,想穿衣服还是不穿,都是她的自由,她居然还要征求他的意见? 他一语不发地再看了她半晌,刚好也发现到她的不安和不自在,他微微一哂,亲自去拿了一件白色的浴袍递给她。“披上这个吧。”他说。 她如蒙大赦,朝他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很快就披上了那件浴袍。“你……要不要也去披一件?”她非常真诚地对他提出这个建议。 他又是一愣,看到她正用一种非常期待的目光看着他,他一时无语,只能按照她的“要求”也给自己披上了一件同样是白色的男士浴袍。 “我记得之前你跟我说过你们那里发生了抢劫,”他想起在车上他们之间未竟的话题,在看到她已经完全适应下来之后,才不疾不徐地继续这个问题道:“你说抢劫的人有两个,可你为什么说应该不只两个人?你看到了吗?” 她没想到他还会问这个,不禁愣了愣。“我没看到,但我那晚听到了,”她依然不疑有他,老老实实地回答他的话:“那天晚上我刚好做梦醒过来,觉得口渴就去厨房倒了一杯水,谁知道我竟然听到一阵脚步声,我当时吓到了,不敢有任何反应。不过我认真地听了一会儿,脚步声很杂乱,不像是两个人发出来的,倒像是好几个人,大概……四五个人吧!具体我不敢确定,但肯定不止两个。”两个人的脚步声音不会那么大,也不会那么杂乱。 他下颔略紧,两手习惯性地交叠在一起成塔状。“会不会……是那天我们碰到的那群混混?”他语气带着诱哄地望着她。“你还记得那几个人吗?” 莫可一怔,几乎是下意识地揪着自己的浴袍领口。“我……我不知道。”那天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种经历并不愉快,如果可能她并不想再回想起,但是那一天也正好是她和他第一次相遇的日子,她想忘也忘不掉。 他目光一敛,敏锐地注意到她的不适。他走到她身边,带着轻松笑容地看着她。“待在这里很没意思吧?这里周边的风景还是不错的,我带你去逛逛。”他说这话的时候,朝她伸出了手。 她怔怔地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明白他是在转移话题,也许他已经看穿了她想回避那些问题的企图。他似乎一直都在帮助她,为她设想,包括带她来泡温泉。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觉得不安,更不确定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回想他俩自那一次巧遇他帮她解围,她似乎并没有给他什么帮助或者好处,倒是给他添了些麻烦,她忍不住想他图的是什么?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另一个人好吧?除了自己的父母。 她很笨,猜不到他做这一切的目的,但是她至少希望他在跟她相处的时候,心情是愉悦的,是轻松的,不会觉得她是一个负担。 “你怎么了?”她的迟迟不说话,让他疑惑了,收回自己伸出来的手,他询问地看着她。 她仰头看了他一眼,但又很快低下头,有些话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有些莫名其妙的心思她更是无法向他表达。但是不回答是不行的,她总不能就这么晾着他,所以给自己鼓了一把劲,她朝他露出一个笑容。“我没事,你不需要把我想的那么脆弱。你如果总是这么迁就我,我会很不好意思的。” 他一愣。迁就?“我没有迁就你啊。”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但是她笑得不够自然的表情让他很快明白,她并不相信他的话。他有些困惑,不太理解自己的好意为什么会换来她的误解。他是名私家侦探,跟很多人都打过交道,包括女人。他一向认为自己很清楚该怎么做会让对方觉得满意,或者舒坦,但是莫可这种反应,让他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事。 还好她很快给出了解答。“你带我来泡温泉,是看出了我最近因为睡眠不足而精神不好吧?现在又说带我去看周围的风景,我觉得……你总是像在刻意地关照我,迁就我,但是我却不知道我能为你做什么,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是一方在给予,另一方心安理得地享受,这样……友谊不会长久的吧?”她望着他,脸上期期艾艾,可是眼神里却写满了真挚。 他抿着唇一语不发。他在想过去他遇到过的女人里面,有没有人跟他说过类似的话?没有,似乎没有,至少他的记忆里没有这样的印象。 在他的认知里,好多人都会自觉或不自觉地抱怨别人对他不够好,不够重视,尤其是女人。女人在索取上往往更加挑剔,也更贪心,她们索取了你奉献的物质,到头来还要索取你的精神世界,恨不得你的生活里除了她还是她。他调查过的那些外遇出轨经验深刻地向他传达了这么一条道理,而他也深信不疑。 但是她,莫可,似乎跟那些他以为的女人不一样。 “关心你不好吗?”想不通,他便直截了当地问了。“你不希望别人对你好吗?”一向淡定自若的脸上流露出了明晃晃的疑惑不解。 她无比认真地看着他。“我当然希望,但是我不能只一味地接受别人对我的好,只顾我自己,而不去考虑别人的感受,不然,即便别人对我再好,终有一天也会失去的。”失去的感觉,她是再了解不过的。她没有告诉他的是,如果注定要失去,她宁愿一切都回到原点,那个她什么都不曾拥有的原点。 她现在虽然一个人住,但还是时常对儿时的那段幸福经历念念不忘。那时候她的爸爸妈妈都还在一起,也都对她疼宠备至,她活得就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公主。但是很快这个公主梦就破碎了,父母离了婚又很快再婚,各自有了自己的新家庭,只有她,还抱着那一家三口温馨无比的回忆守在那个旧鸟巢里。 她掩饰得很好,所以他没有看出她刹那间浮起的伤感,不过很快他的话又让她变得喜悦起来。“我没有迁就你,我做这些都是——自愿的,发自内心的。”他的语气和他的眼神一样,都有种让人心悦诚服的魔力。 她嘴角情不自禁地翘了起来,和刚才的她判若两人。他再一次伸出手,还弯下了腰笑对着她。“走吧,去外面看看这里的风景,我已经待不住了。” 她笑意更盛,虽然还有点不习惯和羞涩,但是依然将手伸到他的手掌心,和他一起穿着浴袍出去欣赏了风景。 第二十二章 泡完温泉回来,程否照例将莫可送到了家门口。这一次,两人跟以往不同,似乎都多了一丝意犹未尽、念念不舍的味道。 分别的时候,她没有马上下车,总觉得还有无数的话没有讲完,他也没有马上开车离开,只是侧头望着她,眼眸里仿佛藏着某种难以辨明的情绪。 车里没有开灯,所以她才没有跟以前那样不敢有丝毫逗留,他们安静地坐了大概半分钟,或许更长一点。外面已经天黑了,从车里看去,灯火阑珊。 “谢谢你……”他迟迟不开口,她却有点心慌了,忍不住先打破了沉默。“今天过得真不错,我想我会回去睡个好觉,嗯……明天后天也是。”这话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逻辑,却是她的肺腑之言。 他们社区抢劫的事已经让她好几天没办法合眼了,这次多亏了他的纾解,她觉得她又恢复了正常,至少没那么惶惶不安了。 他看着她,半晌才缓缓道:“那就好,不用担心,会好起来的。” “那么……”她抓紧了腿上的挎包,准备开门下车。“我回去了,再见。” 她下了车,但走得很慢,他的车也停留了好久才离开。各自回家的途中,两人不约而同地回想着泡温泉时的每一幕。 他们不光泡了温泉,欣赏了风景,还在那里享受了一顿晚餐。那里的晚餐偏日式,但味道很不错。 他们在晚餐时还聊了很多,当然,聊的多半都是她的事。 他问她为什么会选择手绘这一行,她说:“因为我喜欢这个,我觉得画画会让我快乐,也让我觉得自信。” “你不担心这一行会让你……”他选择了下措辞。“收入不太稳定?”他当然并不了解手绘这个行业,但是他认识的人中基本没有谁是从事这一行的,这大概可以说明这个职业不是一个很有钱景的职业。 她却满不在乎地笑笑。“我觉得还不错啊,至少够我吃喝买衣服,又很自由,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工作了!”当然她也很坦诚:“最近少了个客户,有点不太妙,不过找份兼职就没什么了。”她对生活的要求一向没那么高。 老实说,他挺佩服她的这份乐观和独立。 “我想你一定是个很成功的人。”她对他说了这么一句。 “为什么?”因为他是一个开公司的老板吗?不少人都这么说过他,他以为她也不例外。 但是她的回答却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城府很深,而且对什么都好像成竹在胸,稳操胜券的样子,很少有人算计得过你吧?”她笑眯眯地,像是在开玩笑,又像是在认真地下评语。 的确有人这么评价过他,不过多半是他的同行和竞争对手。虽然对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感到意外,但他只是耸耸肩,一笑置之。 “不过,”很快她又说道:“成功归成功,你觉得快乐吗?”这一次她表情认真地问他。 “什么意思?”他不解。 “成功的人不一定是个快乐的人,因为成功只是一个结果,不代表整个过程。如果过程都是不好的,灰暗的,成功了以后也会心酸吧?” 这话让他很惊讶,也启发了他。 “成功不好吗?所有的过程为的不就是那个结果吗?”他下意识地反问。一如他的人生观,他是个追求目的的人,不做浪费时间和无意义的事,说得市侩一点,他不做没有回报的事。与其像那些天真得近乎愚蠢的人或是闲的没事干的富家少爷一样,不是谈着不知所谓的恋爱就是活得醉生梦死,不如专注于自己的事业,掌握更多的筹码。 她摇摇头。“活着就是一个过程,死亡就是结果。你想想,你活着的这一辈子都只是为了某个目的,即便达到了最后还是会死,为什么不去享受那个过程呢?过程比结果更重要。” “‘过程比结果更重要?’”他喃喃地重复她的话。“享受过程?” 她大力地点头,像是人生导师一般。 “就像我,我喜欢画画,现在也靠着画画为生,每次接到一个客户的单子,虽然我是为了挣钱,但是在为他们画画的时候,我也是用一种‘一定要画出好的作品,不但让客户喜欢满意,我自己也要喜欢满意’的心态去工作的。每画一张画的时候,我都会绞尽脑汁,用心构思,有时候画出来的东西我觉得不够好,我就会重画,直到我觉得我的构想被我的画笔如实地表达出来为止,这个时候,我会特别的开心,特别的有成就感,不仅仅是因为我能挣到钱。” 而这个原因,大概也是让她能一直坚持到现在的理由吧! 他觉得她的说法有些幼稚,但还是忍不住问:“那要是你自己觉得满意的作品,客人却不满意,怎么办呢?”他没有把话说得太直白,万一费劲心力画出来的画,结果被客户打了回票,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她扬唇一笑。“那就跟他沟通,看他想要的是什么样的作品,而我又是怎么理解的,怎么把他想要的东西按我理解的方式恰当地创作出来。总会有一个我们都可以接受的方法。”她说。 他又不说话了,但是其实他还有一些疑问想问她,比如最后客人还是不接受她的作品怎么办?比如客人根本就欣赏理解不了她的作品怎么办?最重要的是,到最后一分钱收不回来怎么办?但他觉得这种问题有些咄咄逼人,甚至可能会伤害到她。 而她仿佛明白他内心里那些未出口的话,她笑着用一种自信而满足的语气告诉他:“你是想说客人最后不接受我画出来的东西,然后撤单怎么办是吧?”她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道:“就算真是这样,至少我画出来的那些东西我已经享受到了,在画它们的时候我是享受这个过程的,即便最后客人不欣赏,我也不会觉得懊恼或者后悔。” 顿了顿,她又说:“其实所有的作品,都有被客户否定的可能,就像现在流行的小说、电视剧,有的人会觉得媚俗,有的会觉得精彩,但是,只要你自己在写或创作的时候,是真心喜欢,真心被感动的,这不是最大的收获吗?因为,过程本身就是一种收获。” 他定定地看着她,不再质疑了。他觉得自己今天被人重新上了一课,课程就叫作“过程也等于收获”。 他们在餐桌前静默了很久,就在两个人站起来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忽然不经意地问了她一句:“所以,你是在问我,我今天是不是快乐是吗?” 简直是神来之笔,她脸红了。 也许她的生活真的跟他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也许学艺术的女孩多多少少都有一些感性和不切实际的地方,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就不能去了解她,或者用她的思维方式去思考一些问题。 她的脸红让他觉得有趣,但又不知怎的,心里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 她最后都没有回答,而他也没有再问。 今天的收获是什么呢?在她回到鸟巢抱着靠枕坐在沙发上,在他快要到家的时候,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到这个问题。 本来泡温泉都不在两个人的预期当中,但是毫无疑问,今天的收获是—— 快乐。 第二十三章 “昨天Z珠宝公司的周董打电话过来,”钟聆手托着一叠文件夹,正向程否汇报最近的工作。“他说他们公司最新一季还未上柜的珠宝,被他们的对头公司仿制,而且还抢先上柜,他怀疑他们公司出了内奸。” 程否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钢笔。“交给小高负责吧。” 钟聆不置可否,将其中一个已经整理好的文件摆到他的桌前。“先看看吧。” 他不动声色地瞄了她一眼,见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这才微敛双眸,看向他面前的那份文件。 “宋如意,原名宋招娣,系C市青远区常平里社区居民宋春发的长女,33岁,中专学历,未婚,早年离家外出,十三年未跟父母联系,先后在本市、本省周边的几个城镇打过工,多是服务员、推销员类薪资极低的工作,后去了S市,在那里生活了近六年时间,后又辗转去了B市、G市……” 程否可谓一目十行,很快就将第一页看完了,不待他开口,钟聆抢先对他说道:“宋如意这个女人的经历可以算是非常丰富了,大江南北她几乎都去过,而且每去一个地方似乎都越混越好,但她身边并没有固定的男人,至今也未婚,所以她身后的背景十分可疑。” 他眸色晦暗地盯着她,半晌才开口:“这一点不需要你来说,还有,我什么时候允许你插手这件事了?” 钟聆只是不以为杵地朝他一笑,下巴点了点他桌面的那份文件。“你不妨看完了它们再说。” “宋家宝,系宋如意的弟弟,今年28岁,前年刚结婚,一直在家待业。本来他一直和他的父母住在一栋楼,后来以谈恋爱要过二人世界为名,三年前搬进了他现在和他老婆所居住的那套集资房,而三年前正是市里决定以常平里社区为中心,进行城中村改建的时间。 “其后,集资楼4栋的原住户相继搬走,里面的房子也易主被外来人买走,而一直空置的6楼1号,有人曾见过宋如意拿钥匙进去过,虽然很快就出来了,但是我有理由据此怀疑,这套房子就是宋如意自己的,她委托她的弟弟,或者别的什么人暗中买下了这套房,好在以后的拆迁中分得一杯羹,不过我不相信她会就此满足于一套房子。” 钟聆几乎是背书似地将她文件上的资料一一告知给程否,说完以后她两手一撑,几乎是伏在他的桌案前,直勾勾地瞄着他:“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好好调查一下这个宋如意,尤其是她在S市生活的那几年,我和你,一起去。”现在他们所获得的这些,都只是表面的肤浅信息。 程否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她透露出来的这些信息,他只是似笑非笑地与她对视。“你和我一起?你是非插手这件事不可了?”他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情绪。 她的回应是洒脱地耸耸肩。“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不是吗?我们俩一起去,正好可以当成是一趟私人旅行,比起你一个人去调查,不是更掩人耳目?” 他又扫了眼桌上的那些资料和照片,然后不以为意地将它们推到一边的角落。“谁说我要去S市了?‘私人旅行’?如果你有这种想法,我不介意你放一个年休假,自己去,或者和别的什么人一起去。你来也三年了吧?按法规你的确是有年假的。” 她没想到听到的会是这样的答案,所以愣了一下。“为什么?宋如意明显是一个大大的疑点,为什么你……” 他不待她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我没有在调查什么,我只是在帮一个朋友,”他的目光牢牢地锁住她,眼底不经意地透露出一丝寒意。“你最好明白这一点。线索、疑点什么的,我只需要提点一下就可以了,不需要亲力亲为。” “可是……”她不甘心地抿了下唇,固执道:“你在帮一个朋友的同时,有没有想过自己在伤害另一个朋友?你认为当她知道你只是为了打听、调查一些有关拆迁、行贿方面的事才刻意接近她,她心里会怎么想?你……” “够了!”他不悦地再次打断她未竟的话:“你真的管得太多了,出去吧。” 她终于卸下脸上的那份自信的伪装,受伤地看着他。“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也可以帮你,不需要通过莫可……你也不必欠下她的人情不是吗?”她自认为善解人意地说道。 这次她清楚地看见他眼中的阴鸷和冰冷,这是绝少在他脸上看到的。“钟聆,如果你的所作所为超出了一个助理该有的分寸,我不介意你另谋高就。”他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对她道。 钟聆带着她的那叠文件,脚步略显狼狈地奔出了他的办公室。 为什么?这三年的共处,她以为她已经很了解他,可是——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莫可最近出乎意料地变得忙碌起来。 她接到酸奶厂家的通知,进入六月,是酸奶销售的旺季,他们工作的时间需要延长,从以前的上午10点到下午6点,变成上午8点到下午8点,这意味着她每天工作的时间增加了两个小时。 另外,她接到好久不曾跟她联系的刘姐打来的电话。刘姐说有位网络作家要出版一套小说,一共有4部,这也就是说她需要手绘4幅封面图,而且是古装。 久未接单,这个单子算是极大地振奋了莫可。刘姐现在把网络出版、影视剧改编当成她的一项重要业务,莫怪乎她现在给她拉的客户都是网络小说家。 莫可虽然以前也画过古装人物,但是比起现代,古装画显然更费时间和精力,当然价格也更贵。不过她也有点头疼,刚好这段时间兼职的那份工作调整了工时,她跟厂家那边商量自己只能上早班,中班估计上不了,厂家说让她自己跟她的对班商量。 陈露听了她要求调班的话,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凭什么呀?你下午有事人家就没有事?我也想一直上早班呢,你换不换?”上班时间的增加,使得中班得推迟到晚上八点下班,已经算很晚了。 莫可无奈,只得作罢。考虑了又考虑,她决定还是辞掉这份兼职。其实就算不是因为她接下的这份单子,八点的下班时间也让她心生顾忌。他们社区要拆迁,宵小混混的出没犯案已经闹得人心惶惶,她可不敢太晚在外面逗留。 厂家听到她要辞职,倒是没有多为难她,只说等到接班的人来她就可以走了,领薪时间听他们的通知。 下班的时候,她的脚步比往常匆忙了一些。她一心只想赶紧回家,这么长时间没画画,感觉手都生了一大半。她心中兴奋,只想回去画些东西找找感觉。刘姐跟她说那位出书的作者是现在当红的一线网络作者,专写古代言情,这次合作得好了,下次说不定还会找她。如今网络小说出版成书已经成了气候,以后她的客户很可能一大半都来自她们。 以前她觉得那些写手大多挑剔,出钱也吝啬,所以不太重视这一块。现在换个角度想,写小说的作者多半有想法,讲求精致,尤其注重原创,倒是不失为一群可以长期合作的客户。再说,现在红了的网络写手稿酬颇丰,也不介意自己掏钱请专人为她们设计封面、插图,只为求个自己喜欢、粉丝满意。 走进社区没多久,竟又碰见了宋如意。这次她依然装得性感清凉,而且浑身名牌,无论是她脖子上带的项链,手上戴的戒指还是她腕上挎的手提包。 宋如意自从回来后可算是来无影去无踪,她没在家里住,也不过偶尔过来几次。奇怪的是她的父母和她的弟弟对她的归来从没有说出半个不字,虽然在外人面前基本决口不谈她,但看得出来态度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以前提起她就是嫌弃、责骂,现在举手投足倒是有几分客客气气的意思。 宋如意也看见了她,勾起嘴角,款摆走到她面前,笑道:“小可,怎么,刚下班啊?” 莫可说不出心里对她的想法,只是客套地回以一笑:“是啊!” 宋如意出人意表地伸手抬起她的下颚,一边上下打量一边啧啧道:“小可啊,不是我宋姐姐说你,都这么多年了你竟然一点变化都没有,穿衣打扮跟个村里上学的小孩子没啥两样。我看你皮肤也不错,长得也算清秀,不如我帮你打扮打扮?” 她顿时一呆,油然而生一种自己被青楼老鸨相中的滑稽感觉,连忙摇头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谢谢宋姐姐,真的不麻烦你了!” 宋如意撇了下她涂满紫红唇蜜的嘴,悻悻地收回手。“我听说你父母离婚了?你现在一个人住?在哪里上班啊?”她像查户口地问道。 她想走,可是礼貌让她走不了,只得敷衍地回答道:“是啊,我在做兼职。” 宋如意的眼神刹那间仿佛闪过一丝怜悯,但很快又恢复正常。“做兼职啊!很辛苦吧?我记得你也是名大学生,怎么就混成这个样子了呢?啧啧,所以说女人……”后面的话她说得晦涩不明,莫可也没听清楚。 “我看你也算是我的老朋友,要不,我介绍给你一份工作,钱赚得很多的?”宋如意像开恩一样地睨着她,眼皮是由上朝下的。 莫可直觉有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她从未被人这样打量过,就像她是一个需要被人施舍的乞丐。“不必了,我过得很好。”她语气有些生硬地说道,转身便从她旁边走过去了。 宋如意也不拦着她,只是回头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嗤了一声,然后踩着她的那双镶钻三寸高跟鞋扬长而去。 第二十四章 一接到客户的单子,莫可又像过去一样闭关在家里好多天都没出门。 这次要画四幅封面图,不光是单独的古装少女、单独的古装男子,还要古装男女在一起的图,可谓工程浩大,所费不赀。古装一向比现代装复杂,不但人物的发型打扮,连所穿的服饰都要细细勾勒,每处细节都得注意,这也更考验画者的功力。 一旦投入到手绘的创作当中,莫可就等于是废寝忘食、浑然忘我了。如果不是发现现存的颜料可能不够,上网购买时顺便瞥了眼电脑上的日历,她还没发现已经过去快一个星期了。 放下笔,她伸了个懒腰,摸摸干瘪的肚皮,决定出去觅食一番。这几天吃泡面水饺已经腻味了,正好换个口味。 带上钱包刚要出门,没想到里面的木门一拉开就看见铁门外站了一个人,她差点被吓到,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她好久没联络的好友叶珞。 “珞珞?你怎么来了?”她睁大眼瞪着她,还好没忘了打开外面的那道防盗门请她进来。“稀客啊……”叶珞虽然跟她住同一个城市,但因为工作关系她却很少过来,大概是寄人篱下的那段日子让她记忆犹深,所以叶珞不太喜欢去人家家里,相比之下她更愿意别人到她家里去——她自己买了一套小房子,现在正在还房贷。 “又待在家画画?我就猜到了,难怪怎么打你的手机都是关机。”叶珞一边脱下鞋一边念叨:“你忙得又忘了手机充电吧!”后面一句话是肯定句。 莫可忙去卧室找出手机,一看果然没电自动关机了,她摸摸自己的头发咧嘴一笑:“嘿嘿!大概是前天我忘了充电。”刚开始她还记得给手机充电的,后来因为画得正兴起,就忘了这些事了。 叶珞朝她翻了个白眼,皮包往旁边一甩就瘫在了沙发上。“我怕你真把自己**了,下了班就过来看看了,你最近还好吧?” 莫可挨着她坐下,仍是笑脸盈盈。“我很好啊,你这是操的什么心?”她跟叶珞的关系,就跟亲人差不多了,虽说不常见面,可一见了面就自然而然地亲近起来。 叶珞面色有些不善地斜睨着她。“听说你们这区最近有人抢劫,这么大的事你怎么都不告诉我?”莫可一贯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以前她生活单纯倒也没什么,可现在因为拆迁身边的环境都变得复杂起来,这个样子就有点让人不放心了。 莫可的第一直觉是张大嘴惊讶地望着她。“你是怎么知道的?”她确定自己没跟她提过这件事,报纸上更不会登,叶珞是怎么获得这些消息的? 叶珞像对待一个小孩子一般地拍拍她的脸。“可怜的孩子,你当时应该吓坏了吧?你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前天区里开会,我们组宣科的人也去了,区领导说有人上访到他们那里,说你们社区因为马上要拆迁,偷窃抢劫事件时常发生,社区的人又不作为,居民就上告了。本来这是你们街的事,不过因为这次城中村拆迁,整个市里都非常重视,所以区里研究决定,从各个街道抽调几个人,组成一个临时的拆迁治安办,以防止这种恶劣的事件再次发生。”叶珞说这话的口吻颇有点官方发言的架势。 莫可愣了一刻钟。“‘治安办’?你会被抽到这里吗?”她直觉地问。 叶珞失笑。“这种事怎么会落到我头上?再说,你以为这些各街的领导是专门为治安来的吗?”如果仅仅只是字面上的意思,那就太傻太天真了。 还好莫可也不是真的傻。“你是说……” 叶珞拍抚她的肩,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我也是为这件事过来的。马上拆迁办就要正式进驻你们社区了,到时候因为牵涉到各方的利益,矛盾纠纷是不会少的,治安办少不了要居中调停。” 简单点说,这块城中村虽然已经早被土地开发商拍下来了,但是拆迁户迁居的事情关系到另外的成本,开发商将这一项承包给了拆迁办,拆迁的成本越小,自然开发商和拆迁办获利就越大。而拆迁办为了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自然是想方设法让拆迁居民尽早接受拆迁协议快点搬迁,然而逐利的本能不光商人才有,一般的居民也会有,为了提高自己的利益,拆迁户也会死拖着不搬以抬高拆迁的补偿条件,这是一场拉锯战,莫说这个社区,放到全国甚至国外都一样。 治安办代表着政府,于公于私都有一定的公信力,以及权力。这里面就少不了权力寻租的事,拆迁办要靠政府说服居民搬迁,居民也要靠政府为自己做主不被拆迁办强拆,到时候治安办的立场就很复杂了。 “那我……”莫可听到这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拆迁办马上就要来了?这么快?之前只听说要拆迁,不见有什么具体的动静,所以她总还会幻想这件事能都再缓一阵或是几年,这一旦拆迁办真要来了,拆迁的事就是铁板钉钉的了,容不得她自欺欺人或者自我麻痹。 叶珞像是明白她心里所想,安慰地对她笑道:“你什么也不用管,你这里是集资房,应该是最后才拆的,你唯一要注意的是自己的安全,知道吗?” 这样的话已经不是一个人对她说了,莫可没有怀疑地点点头。 “还没吃饭吧?正好我也没吃,走,一起出去好好吃一顿。”叶珞站了起来,拉上她往外走。“等治安办来了以后,正好我在里面也认识几个人,到时候我带你到他们那里去走一圈,混个脸熟也是好的。”莫可的为人她很了解,自己是绝对想不到这一层的,她虽在单位人微言轻,但毕竟在里面也泡了好几年,该认识的人也认识了不少,出于面子情,他们也会看在大家都是一个系统里混的同事份上帮点小忙。说不定哪一天,他们也有用到她的那一天呢? 莫可被她带着走。“谢谢你啊,珞珞!”她小声道,感动之情溢于言表,她却不敢表露太多。叶珞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她一向不喜欢那种大悲大喜式的个人表演,所以她也只能简单地说了这么一句。 叶珞的回应是更加揽紧了她的肩,抿着唇不置一词。 关门五六日,外面事不知。用这句话来形容莫可大概最贴切不过了。如果不是叶珞特意来告诉她这些信息,估计她到自家都要被拆了还一筹莫展。 还好她还有身边这些朋友,虽然不多,但是暖人心田的,一个两个就足够了。 回来她就给手机充起了电,免得叶珞他们想找她找不到。以前她在工作的时候,经常也忘了充电,但是她生活简单,通常也没什么人找她,所以没什么影响。只不过现在,她家这里马上要面临拆迁,杂事琐事就多了。老实说,她还真有点不习惯。 想起都好几天没跟外界联系,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这个时候打电话或者传短信给她,她打开了手机。 没想到一堆未接电话和短信的屏显映入她的眼帘,这在过去绝对是很少有的。 她一一查看了,有两个是她母亲打来的,三个是叶珞打来的,还有一个,是程否的手机号码。他不光给她打了电话,还发过来一条短信,时间都是前天下午。 短信的内容也很简单:我打手机过来,结果你的手机关机了,也不知道你的情况。明天我要到外地出差,希望你看到后能跟我联系。 原来被人牵挂的心情是这样的。有点不知所措,有点歉疚,也有一点……欢喜。 这种心情跟被父母牵挂时的心情不一样,跟被好友牵挂问候时也不尽相同。面对父母和朋友,至少她不会不知所措,不会有那么一丝“我大概很重要”的小小得意和欢喜,这种情绪让她觉得很陌生。 她拿着手机,想要给程否回电话,但是忽然又想到他出差了,还不知道现在有没有回来?她犹豫了一下,觉得发短信给他会比较合适一点。也许他正忙着呢,她又没什么重要的事,莽莽打电话过去说不定会占用他的时间,发个短信,告诉他她很好,很平安,大概就够了。 于是她滑到发短信那一项,一个个拼音键钮小心地按下去,生怕发错了一句话或是一个字。 “抱歉,我前几天接了一个单子,所以比较忙,手机没电了也不知道。”她在脑中想象着他看到后会有的表情,发觉完全想象不出来。她又继续写道:“我辞掉了那份兼职,专心在家绘画,有时候我一画画就完全忘了时间,跟外界就像失去联系一样。”她写完,总觉得是不是再加一句话比较好,哪怕是“哈哈”“嘿嘿”这样的助声词,但又觉得这样好像很蠢,便没有加直接发了。 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他的回复,她想他可能真的很忙,有点遗憾,却也只能作罢。丢开手又去了她的工作室继续画,一个星期的时间,才仅仅画了两幅素稿,都是女生画像,男子的要等到女生像确定下来再继续画。 这次的古装封面要求有些特别,要“苍凉萧瑟”,又要“遗然独立”,要“荡气回肠”,还要“缠绵悱恻”,前两个条件是指那两幅单独的男生和女生图,后面两个是指那两幅男女合璧的封面图。这个挑战比较大,但是也让人很有想象和创作的空间,她觉得很有意思。 作为一名职业手绘插画师,莫可也很有商业性的那一面。什么叫“荡气回肠中还带着缠绵悱恻”,其实说穿了,背景可以画得恢宏大气一点,突出“荡气回肠”的那一面,然后人物之间画得深情一点,暧昧一点,就是“缠绵悱恻”了,很多东西说起来很抽象,其实背后自有一套相同或相似的规则、模式,有时候很俗套,但偏偏很多人都吃这一套。 涂涂改改又画了差不多三个小时,她终于觉得累了,浑身肩酸背疼,草草洗了个澡就爬到床上去了。 临睡前,她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看,依然没有消息。她失望地微微叹了口气,放下手机,翻了个身就准备睡觉了。 就在她迷迷糊糊,眼皮子快要彻底合上的时候,她突然听见一道细微的短信提示声,她猛然一惊,伸手拿起手机一看,是程否发过来的,短信很短,只有简单一行字—— 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晚安。 第二十五章 一辆黑色的Audi如寻常车辆一样缓缓开进即将面临拆迁的常平里社区,日光炎炎之下,这座人潮熙攘的老社区看上去跟别的社区没有什么两样,除了规划得稍显凌乱,房屋新旧高低参差不齐,远不像现在的新型社区那样住房整齐划一,秩序井然。 这里是座年代已久的城中村。当初这个位置还是C市的乡野郊区,住的多是附近种田的农民,阡陌交通,纵横交错,所住居民打工之余,还保留着农村人的习惯,闲时务农,种些菜田,养鸡养猪,属于城市里的“三不管”地带。后来随着城市的发展扩大,这个地方也被正式纳入到当地所在的城镇管辖范围,一步步演变成现在繁荣熙攘的模样。 这里的房屋多是私房。刚开始居民都还一穷二白,住的基本都是平房,跟农村里盖的那些平房木屋没有什么两样,后来慢慢打拼,也攒钱盖上了楼房。不过每个人的挣钱能力有大有小,家里钱多的,不只只盖一栋房子,还会在附近多盖好几栋,家里钱少的,就只能拥有少少的一栋甚至是平房。这也造成了城中村房屋不一,错落无序,可谓是哪里有空地哪里就会被人占据盖房,毫无规划可言。 不过别看城中村的环境不怎么样,但许多有钱人也藏在其间,不必看其他的,只需看他们开的是什么车就可窥知一二。住在这里的居民也不是没有开奔驰宝马的,所以一辆奥迪开进来也没引起这里人的特别注意。 黑色Audi一路从外开进来,车速缓慢,却不曾停下。这里巷道颇多,随处可见转角巷口,Audi却一点不觉,熟练地从每一条巷道一一经过,将这里的每一处都走马观花地浏览了一遍,那样子颇有点皇帝出巡、微服私访的架势。 车里人不多,就两个人,前面是负责开车的司机,后面坐着的是一名穿着条纹短袖衬衫和黑色西裤的中年男子。那男子翘着腿,一语不发地看着车窗外的楼房居民,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 “曹科长,要不要这就回区里?”司机小田回头小声问了那男子一句。 被称作“曹科长”的男子收回视线,讳莫如深地微微颔首,就任小田熟练地倒车,往社区正门外驶去了。 明天这里就要成立临时拆迁治安办,区委开会决定,由他统一调度指挥。虽是被任命为治安办主任,其实他只用坐在办公室,了解一下大致的情况和工作进度就行了,亲力亲为的还是那些由区里各个街抽调来的工作人员。所以需要跟社区交接协调的是那些街道抽调人员,他便不必越俎代庖,只是在治安办正式成立之前过来这里看一看,了解一下实际情况。小田只当他工作勤勉尽心尽力,殊不知他心里还打着另外的盘算。 当黑色Audi从这个社区开走的时候,另一辆始终远远跟在他们后面的不起眼的灰黑色Passat却没有一如既往地跟上去,反而是在路边的一家小副食商店前停了下来,开车的男子并未下车,只是探头买了包烟。 程否闲适地点起一根烟,像个玩世不恭的二世祖一般斜歪在车椅背上,眸光微暗地望着前面的路口出神。 刚才那个被他跟踪的男人叫曹胜垣,是C市青远区经管科的科长,四年前他还是区下面一名名不见经传的街道干事,如今已是区里的科长了。 这个即将被拆迁的常平里社区隶属于青远区,而青远区下面有十几个街道办,曹胜垣就在这十几个街道办中几乎混了大半圈,包括常平里社区所属的街道,可以说对这里已经相当熟悉了。之前他一直得不到提升,自从这个城中村拆迁改建的项目被报到区里,再一步步报到市里并审批通过以后,他便平步青云,仕途顺遂了。 曹胜垣的背景相当简单,普普通通的一名农家子,凭着努力学习考上大学,然后成为城市里一名最基层的公务员。之前的十几年因为朝中无人,所以迟迟无法往上晋升,现在却完全不一样了。 常平里社区拆迁改建的事最早提起于五年前,但是因为当时的房地产业还远没有如今的蓬勃发展,更重要的是,C市当时有很多城市工程上马,包括地铁1号线的建设、新火车站的修建、机场高架桥的建立……市委根本没有注意到小小的常平里城中村这一块,但是两年后,这个在全市一直毫不起眼也毫无亮色的常平里社区被纳入了城市建设的一环,由市里审批通过,拆迁、改建为未来的中央商务区。 其实抛开别的不谈,政府的这项决议还是相当有前瞻性的。经过C市这么多年的发展,常平里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城乡结合部”,而是交通便利、人口聚集且占地面积颇大的城市社区了。这里各项设施健全,附近服务业、制造业汇聚,外来人口和本地人口密集,消费力不低,不光土地有升值的巨大潜力,成为新的商业中心也指日可待,只不过之前一直被人忽略了。 所以几年前政府一宣布这里将建立一个集居住、商业购物、科研开发等于一体的新型商务区的时候,本市的外地的开发商蜂拥而至,显然都看好这里的商业价值。 对这种情形,其实在程否看来,根本没有置喙或追根究底的必要,将一座老旧的城中村,改建成新型的商业城区,是大势所趋,无可指摘。如果这里面不牵扯到他的朋友的性命的话。 为了一己私利,和人勾搭成奸,甚至害人性命,听起来似乎相当骇人听闻,可有谁知道,它就发生在他好友的身上,虽没有失去性命,却是害得他生生坐了近十年的冤狱。此景此景,他又如何置身事外? 程否狠狠吸了一口烟,然后徐徐从鼻翼里吐出烟圈,心头沉重。 大概是觉得停在这里太久了,他正准备打道回府,却在不经意地眼瞟见通往集资楼那边的巷口时,踌躇了一下。他将车停到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下了车,好整以暇地往那边走去。 现在是大白天,这里的治安秩序没有丝毫异样,根本看不出就在不久以前这里才发生过一起相当恶劣的持刀入室抢劫的事件。抢劫只是一场意外吗?还是有心人为了早日赶走这里的住户居民的不法手段? 走在巷道,他紧抿着唇,神色讳莫如深。 他熟悉地走到集资楼3栋,身边有几个大叔大妈从这里出入,还不时地瞟了他一眼。大概看他仪表堂堂,行为举止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也就没说什么了,任他从一楼楼道走了进去。 这是相当老式的那种楼房,一楼没有大门,只有一个稍显狭窄的过路通道。 他没有犹豫地来到莫可的家门前,伸手敲了敲门。 这次来访似乎有些突然,但他并不担心她不在家。莫可短信告诉过他她最近辞掉了兼职,专心在家为客户手绘封面,他不认为她除了在家还能去哪。 她家大门过了好久才被人打开,就在他正要敲第二遍的时候。他看见莫可一身简短的热衣热裤,头发被只发夹高高束起,手里还拿着一只涂着不知什么颜料的毛笔,就这么几乎算是不修边幅地出现在他面前。 “你……程否?你怎么来了?”莫可一脸惊诧地瞪着他,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他神情自若地朝她撇嘴一笑。“你在作画?”问得理所当然,丝毫不觉得自己有打扰到人家。 莫可还在傻愣中,他已经抬步往里走了。如果不是眼尖地注意到对面张大妈那边有开门的迹象,估计她还没那么快回神。前几天还说他去外地出差,她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还一声不吭地出现在她这里。她有点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感觉。 她正在画画上色,穿得很随便,家里也是乱糟糟的,实在不是个适合待客的日子。 她手忙脚乱地关上大门,像做贼一样,深怕被对门的张大妈看见。对程否不问自入的行径,她似乎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程否这算是第二次来到她家,第一次只觉得小,这一次则是觉得有点乱。大概是因为她在全心工作的原因,房间没怎么收拾,东西放得也有些凌乱,除开她那间被图纸、画笔、颜料摆得琳琅满目的画室,客厅、卧室的家具上都有些灰尘,喝茶的杯子也随处乱放。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房子小的原因,程否觉得有些闷热。现在是六月份,虽然是初夏,却也有些热意了。但莫可似乎没感觉到热,连电扇都没有开启。 还好莫可看到了他伸手撩衣领的动作,猜到他是因为热,赶紧打开了电扇。 他挑起眉,好奇地走到她的工作室,打量着她刚画好不久的古装男子图。图上男子深衣宽袖,长发翩翩,眉目之间清朗不失桀骜,颇有一股卓然不群的味道。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手绘画稿和创作现场,不觉更多了几分兴趣。 “这是你为客户画的?”他一边欣赏她的其他画作一边没忘了问她:“客户看过了吗?他是怎么说的?” 莫可笑得很灿烂。“我把草稿先给她看过了,她还挺满意,所以接下来就是给图景上色了。”莫可的色感一向很好,所以上了色的画会比素稿更加出彩。 程否听出了她话里的欢喜和满意,不禁也微笑起来,轻松地瞄了她一眼。“果然是专业人士,水平不错。”他赞道。其实他不过是个门外汉,这样的评语轮不着他来说,不过他还是说得言之凿凿。 莫可更加开心,像得了某位大师的夸奖一样。她拿起桌上画好的那两张古装男子和少女图,兴致昂扬地对他道:“这是单独的,我还要画他们合在一起的图样,估计要费点心思,比如他们的姿势,是并肩站在一起呢,还是坐在地面上?要表现得两人‘缠绵悱恻’呢!”她不防将这样的话告诉了他,说出来之后才觉出小小的尴尬。缠绵悱恻,总感觉这样的词跟他很不搭,哪怕只是在跟他讨论某个问题。 他先是一怔,再看着这两张图的时候,脸上的笑意不禁就更深了。莫可偷觑着,更加不好意思起来,多疑地想他那笑容是不是有点暧昧?这样的图画,其实是满足那些对情情爱爱还充满浪漫绮思的女孩子的幻想的,多少有点不切实际的傻气。但女孩子自己在心里偶尔想想做做梦也就罢了,对着一个大男人谈论这种小说里才会出现的唯美爱情,多多少少让人觉得无地自容。 莫可认为自己是个画家,她不过是按照客户的要求将作品画出来,缠绵悱恻也好,哀伤凄美也好,都不过是传达客户所要的东西或者意境。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必须自己先投入到这样的情境当中,自己也觉得是这样才能惟妙惟肖地画出相应的作品。这也是手绘跟电脑画画不一样的地方,手绘的作品,或多或少总会表现出作者的感情和审美品味。 程否倒是没感觉到任何尴尬或不适的地方,他拿着那几张图纸还品头论足道:“缠绵悱恻?是不是要让他们亲热点?那就把他们画得亲密一点,比如抱在一起,或者吻在一起……睡在一起也不错。” 莫可的脸红了,她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继续这个话题。“不不不!缠绵悱恻不是这个意思……”她没发现她的话声变得很虚弱。 不过他还是听到了她说的,他目光幽深地看着她。“那是什么?”他居然问得很认真。 莫可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画笔。“是……是一种意境,不是指他们的动作或姿势,是两人之间无形中传达出来的一种感觉……”其实她也跟他说不清这种事。 她没发现她的手上、腿上不小心沾染到她画笔上的颜料,大概是因为太紧张了,所以在跟他说话的时候手到处乱摆,结果被手中的画笔涂到了身上。 但是程否眼尖地注意到了。他没有说话,只是不着痕迹地走近她,距离比正常间距稍近,她得抬头看着他。还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他忽然拉住她的手,另一只手似有若无地搭在她的侧腰边,双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她只觉刹那间脑中一片空白,完全忘了外界的一切。这样的情景她从来不曾遇到过,即便看过无数的漫画,也看过一些电视剧,那些画面似曾相识,却又无比陌生。她的感官里只剩下眼中的程否这个人,他像是在梦境里,却又离她如此的近,仿佛她呼出的每一口气他都能感受到,而他只要再稍微使一点力,就可以将她消灭殆尽。 他却没有别的动作,只是更加靠近了她,他的嘴唇仿佛只要再低下一点就可以碰到她的唇,她几乎是停止了呼吸,却是呆站在那里,没有任何躲避或是抵抗。 虽然她那一刻不知道要怎么做,但是有一点她却是确定无疑的——至少她并不反感他的靠近。 时间大概只停滞了几秒钟,然后一切又恢复如常。他退开几步,手也放开了她。 “算不算‘缠绵悱恻’?”他微笑如仪地望着她,话说得语焉不详,她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在说他和她刚才的行为,是不是也算缠绵悱恻的一种。 她无语,说不出徘徊在心头的是种什么情绪,像松了口气,又像怅然若失。 “喂,”他仿佛没看出她的异样,指了指她的手和腿。“别误会,我是想提醒你手上和身上有涂料,快去擦擦吧。”他若无其事地说。 她本能地低头去看自己的手,然后如梦初醒地奔向洗手间。 第二十六章 一间狭小凌乱的房子,门窗紧闭。 房间里光线昏暗,隐隐站着两个人,两人靠得极近。气氛很安静,除了彼此的呼吸,几乎听闻不到任何其他的声音。 她感觉到她身边的那个人突兀却又理所当然地握住她的手,他的手掌很大很厚实,掌心带着一股灼热的温度,从她的手指、手腕,沿着她身体外敏感的皮肤,一路缓缓向上,拂过她的手臂、肩膀……直到她的脖颈。他的动作格外轻柔,仿佛只是不小心随意擦碰到她,但是她却无比清晰地感觉到那份似蝴蝶轻展蝶翼般的让人麻痒酥软的颤动。 直到他的手掌抚上她的颈侧,才稍稍用了点力道,他的拇指有一层颇厚的茧,抵在她脆弱的颈动脉上,其余四指握住她的后颈。她隐隐有种错觉,如果他再用点力,她死在他手里轻而易举,她的脖颈正岌岌可危地架在他的五根手指上。 有一瞬间她甚至幻想过被掐住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她的整个身体有些发软,几乎找不到重心在哪。她本能地想挣扎,却不是挣脱他的钳制,而是她自己的那种虚无失重感,但很快他让自己忘了那些杂念。他的手腕稍稍向内一按,她便不由自主地往他的怀中倒去,她的脸贴在他紧实的胸口,他的手牢牢地搂住她的腰,以防她站立不住地滑下去。她完全没想到要摆脱,他身体的温度让她感觉温暖,踏实,那种抓不住重心的虚无感很快被驱散了,她内心出奇的安定,不过当他的手游移地触摸过她的后背时,她又立刻下意识地绷紧了全身,变得敏感紧张起来。 她靠在他的胸口,以为会听见他的心跳声,但“咕咚、咕咚”的细微节奏声传进她的耳膜并响过好一阵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是她自己的心跳声,每一次轻响都应和着她体内心脏如鼓的跳动。 心跳越来越急,几乎丝毫不见平静下来的迹象。她对这种状况不知所措,却又害怕被他察觉,于是她开始略略地挣扎起来。他伸出一只手,轻易地捕捉住她不安分的手,并将它们反剪到她的身后,然后更加搂紧了她,让她和他之间再无一点空隙。 这样的情景更加出乎她的预料,她傻在那里,茫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办。谁知他勾起她的下巴,头微微一低便吻住了她的唇。 唇瓣间的温热快得仿若一瞬,还来不及细细体验这份慌乱而微妙的亲昵感,梦……便醒了。 这是莫可在程否吃完晚餐后离开她家的当晚,莫名其妙做的一个梦。 其实整个梦境很零散,几乎没有完整的情节,她能记得并记得很清楚的,就是她和他拥抱在一起以及他朝她落下一吻的那个片段。 荒诞莫名,却又……真实得仿佛她身临其境,她几乎能感觉到那个梦的每一处细节。 莫可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她甚至有刹那间的遗憾,遗憾为什么梦境不能继续下去,或者她再晚一刻醒过来? 这个梦极大地刺激了她。在洗手间前对着镜子准备刷牙的时候,她清楚地看见她脸上不同寻常的红潮以及两眼之中的一抹氤氲。 她下意识地反应是赶紧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好好地给自己洗了一把脸。 这个梦太要不得了!她怎么会做这种莫名其妙的、可以说跟春梦相差无几的梦? 莫可长到这么大,虽然没谈过恋爱,倒是多多少少也看过几本爱情漫画,你要说她没做过跟男女爱情有关的“春梦”,估计也没几个人相信。但是,以前做的有限的那几场梦,只是很抽象的,没有实体人物的幻梦,就跟看着漫画书里的那些限制情节一样,你会对着漫画人物大发春情吗?有的话也多半是些自己头脑里臆想出来的虚幻绮思,跟现实世界毫无关系。 但是这一次,她头一次梦到自己跟一个真实的男人发生这种暧昧,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居然有点享受那种陌生的、奇妙的肌肤之亲的感觉。 这才是最要命的! 她说不清自己会梦到这些,是不是跟程否那天对她做出的那些动作有关。在此之前,程否对于她而言,只是跟朋友,或者比朋友更复杂一点的年少偶像差不多。曾经可望不可即的偶像跟她成为朋友,当然是件值得高兴兴奋的事,但其他的,她就不曾多想了。 但通过这个梦,或者更准确点来说是他那天的行为,打破了她一贯对他的认知,原来心目中不可侵犯不可亵渎的偶像,是可以触碰、亲近的。他和她一样,都是真真切切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只能被放在高台用来膜拜的神祗。 这种认知的转变,从某种意义上无异于打开了她曾经一直不敢轻易肖想和窥探的大门。 她并未纠结在这场梦的问题上太久,叶珞的电话解救了她。治安办已经正式进驻了他们这个社区,办公点就设在社区居委会旁边的一排临时盖起来的平房里,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怎么,拆迁办也来了,只跟治安办相隔一座社区居委会大楼,他们在社区的另一侧。 叶珞说等会儿她会抽空过来一趟,带她去治安办拜访一下,顺便认认人。莫可自然不敢有异议,迅速地洗漱好之后,还换了一套能够见人的连衣长裙,一改她平时清汤挂面、T衫长裤的朴素形象。 叶珞没有让她等得太久,大约不到一个小时就过来了。她打量了莫可几眼,满意地点点头。“还行,你就这样跟我出门吧!”她会特意来她家,也是怕她穿着打扮不合宜,现在看来莫可也不是真的不知世事。 莫可乖乖地拿上手提包和她一起出了门。 治安办离她家不远,走个七八分钟就到了。这是莫可自治安办成立以来第一次来到这里,如果不是叶珞,估计她根本不会想到过来。虽然莫可对这样的机关干部、政府人员并不陌生,她母亲就是一名公务员,但坦白说她并不太擅长跟他们打交道,在她过去的印象里,他们这样的人也许会热情无比地跟你说很多话,一副很关心你、急你所急的样子,但是其实你最后回顾的时候会发现他们的那些话根本没有任何意义,纯粹是一大堆冠冕堂皇的套话废话而已,而你对他们坦诚相告的事他们也不会真正听在心里,哪怕他表面上装得再热忱。 所以如果没有什么必要的话,莫可一般不会主动找他们。 治安办的办公地方比她想象得简陋很多,只不过是几间不大不小的平房,里面摆着几张办公桌,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装饰。但就这么几间不起眼的办公室,此时里面已经来了好几个人。 “刘科长、肖科长、邓科长……”叶珞仿佛跟他们十分熟稔似的,一边指着办公桌后的那几个人,一边向莫可介绍道:“这是我们几个街的领导,你来见见吧!”说罢,对着那几位街道抽调来的工作人员笑着打招呼,并介绍了莫可的名字。 “这是你同学啊?”那位被称作刘科长的,也是这些人中年纪最大的中年男子望着莫可,笑道:“你住这里,还真巧啊!” 莫可倒也没有慌张失措,只是一脸客气地说道:“是啊,各位领导你们好,希望没打扰到你们。”她像面对自己的老师一样对待他们。 其他几个人态度和蔼地说笑了几句,叶珞不忘她俩来此的目的,笑着插了一句嘴:“各位科长,我这位初中同学跟我是多年老友,关系好得一个人似的,她家就住在这里的集资楼3栋,平时有什么事的话就帮忙照顾一下她,我在这里先谢谢你们了!下班我请各位吃饭。”她说得十分自然。 其他几个人相互对视了一下,也没说什么,只是豪爽地笑了几声,不当回事似地一口应承下来。 见目的达到了,莫可和叶珞都暗自松了一口气。这个时候莫可才有闲暇将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扫视了一遍,结果意外地发现宋如意也在这里。 宋如意大概是在一旁看到了整个经过,见莫可看到她,掀起红唇朝她挑眼一笑,那眼神有种说不出的戏谑和调侃。宋如意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她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那男人看不出确切年纪,但肯定已经不年轻了,穿着一身唐装,身材臃肿,举手投足之间透出一股她形容不出来的江湖气。 莫可和叶珞走出来的时候,他们也跟着出来了。宋如意和她打了个招呼,她也不好假装看不见,也跟她寒暄了几句。 “看不出你也有点关系啊!”宋如意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意味,她只是笑望着她和叶珞。“特地来认识几位领导是吗?呵呵,大家都一样啊……” 叶珞注视着她,眉头微微蹙起。“我们还有事,走吧,可可。”她拉着莫可的手准备离开。 莫可也不想留在这里,她觉得跟宋如意实在无话可说。就在刚迈开步的时候,她看见宋如意身边的那个男人一直紧紧地盯着她,那目光,就跟看着某个中意的货品或者猎物似的,让她直觉就非常反感。 “如意,你怎么也不介绍介绍你的这位邻居给我?”那男子往她们这边走了几步,稍稍挡住她们的去路。“见面便是朋友嘛!” 宋如意环着双臂笑嗔了一下。“你想认识人家,也得看人家愿不愿意认识你啊?”她眉眼生动,颇露出几分风情。 叶珞忍无可忍,拉着莫可的手一紧,也不理会那名男子,闪身便绕道走远了。 莫可几乎是小跑地跟着好友,直到走到离那两个人相当远的位置,叶珞才停了下来,一脸正色地睇着她。“你离那两个人远点知道吗?尤其是那个男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莫可忙不迭地点头,应道:“嗯,我也觉得那人不像好人,我不会理他们的。” 叶珞犹不放心,仍强调了一句:“不光是不理会他们,最好看见他们就躲得远远的,别让他们接近你才好。” 莫可觉得好友有点小题大做了,不过还是接受了她的好意。“我知道,我会的。” 她们俩趁着有点空闲,便一起去附近的商场逛了逛。在搭电梯的时候,叶珞忍不住问她:“你那位女邻居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看就不是个单纯的。”她好歹也在社会上打拼了这些年,看人的眼力还是有几分的。 宋如意在她上初中就离家了,所以莫可也从没跟叶珞提过这个人。“我家以前的街坊,离开家很多年了,也不知道她在外面过得怎样。” 叶珞没好气地甩给她一个大白眼。“你还关心她在外面过得好不好?她都能找我们的那些街领导了,可见有些心机手腕,你还是关心关心你自己吧!”真是服了她了,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 莫可讪笑地吐吐舌头,那模样就像只单纯无知的小白兔。 第二十七章 莫可花了三个星期总算完成了那四幅古装封面图,幸好那位网络作家非常满意她手绘出来的作品,不但阿沙力地付清了定金之后的尾款,还笑称下次如果再出书的话还会找她。 莫可明白以后自己的客户很可能主要就是这些写手作者,所以态度也比以往热情,笑说她下次再光顾的话会给她打个八折,帮她介绍客户也一样可以享受这个优惠,那位作家相当愉悦地答应了。 完成客户单子的莫可心情十分轻松,不但因为这次的单子的收入相当于一位都市白领一个月的工资,也因为她从中看到了另一种谋生的希望。 以前她总认为只有跟那些大型的出版社、企业公司合作才是正途,这种想法大概或多或少地受到了她母亲的影响,因为从小到大董秀敏都认为事业单位、国企是最稳定最好的,人也只有进去这样的单位工作才是最有前途的,所以潜移默化之下,她虽然从事的是自由职业,但是心里眼里看到的还是那些正规的大公司大企业。 不得不说,一个人的观念思想、行为习惯都跟他的出身背景、生长环境息息相关,你以为你摆脱了家庭或社会的束缚,但其实自始至终你都是按照这种早已被潜移默化的价值观在这个世上生存,从未跳出过那个框框。 但现在莫可突然发现,她不需要给自己设限制,如果接不到出版社的单,那么去开拓那些个人的、不太稳定的客户资源,也未必不是一条就业的出路。要说稳定的话,这个世界真的没有什么是稳定的,个人会变化,企业公司、事业机关同样也会变化,就像某位西方学者说的那样——“在这个世上,除了死亡和纳税,没有什么是确定无疑的。” 心情好自然人就变得好说话,所以当莫可的母亲打电话过来通知她去见又一位相亲对象时,她虽然满心不愿,但还是敷衍地同意了。 这次相亲的地点不在董秀敏家里,而是在离莫可家不算远的某间百货商场楼上的西餐厅。那间西餐厅她过去曾去过一次,还是和自己的双亲一起去的,那时她还在读书,父母为了奖励她一贯的上进乖巧,同时也是为了带她出来多见见世面,于是就全家出动了。说起来,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西餐厅的食物味道如何她已经不记得了,只依稀记得那里的环境不错,幽静、优雅、低调,是大部分城市小资都喜欢的风格。 既然地点约在那里,那自己的穿着就得相应地搭配一下。坦白说莫可不太喜欢穿裙装,也许是出于工作方便的原因,不过这并不代表她的衣柜里就没有裙子洋装。在好友的怂恿、亲人的规劝以及购物网上那些动人图片的诱引下,她还是买了几套能上台面的裙装储存在家里,以备不时之需。 她对自己的相亲对象毫无期待,但是服装得宜却是一项基本的礼貌,所以她在认真挑选一番后,选了一件带披肩的两件套上衣,以及一条前短后长的不规则长裙,当然,她没忘记穿上一双米白色的高跟凉鞋,凉鞋的鞋跟说高其实不算高,且是坡跟,所以不会影响走路。 等一切收拾妥当之后,再看手表,离约定的时间也差不多了,她便带上一只相应的手包出了门。 没想到她在楼下碰到了上次在治安办门口遇见的那个男人,他一身睡衣,汲着一双凉拖鞋地从四栋那边晃荡过来,看见她,眼睛眯了一下,然后嘴角一咧朝她****地笑了起来。“哟,是莫小姐啊,这么巧?看来我们很有缘哪!”他就杵在她面前,也不走开。 莫可没料到会在这里看见他,若是知道是他刚才就抱着包麻利地跑了,也不会被他堵住。“是很巧,我正好有事,不好意思先走了。”她只略点了个头,算是打过招呼,说完便拔腿走了。 那人似乎也没打算拦住她,只是目送着她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意久久没有散去。 莫可背对着他,所以没看见这个男人的眼神。他一直托着下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从头到脚,一丝一毫都没有放过,尤其在撇见她摇曳长裙下隐隐露出来的光滑腿肚和脚踝时,褐中带黄的眼珠便越发浑浊了。 大约花了快一个小时,莫可终于赶到约定的那间西餐厅。 这间餐厅位于本市最繁华商业大厦之一迷光广场的五楼,迷光广场算得上是C市标杆级的集购物、娱乐、美食于一体的百货商场,它的历史并不长,从上世纪90年代初一直发展到现在,经过这些年的精心经营,迷光广场已不仅仅是一座购物商场,它还是C市一处远近有名的旅游胜地,很多外地游客到C市来的时候,很多人都会特意来这里看看。 迷光广场位处于全市最繁华最人潮熙攘的商务圈之一,当你的脚步踏进这块区域的时候,整个人都会不自不觉地变得奢靡起来,没装范的大概也要装装范,让自己看起来时尚一点、小资一点,不然就会怕被人看成是土老帽。你得相信,商业的高度发展会营造出这样一种氛围,它使你本来无欲无求的朴素性情,在有形或无形的引导、渗入下,变得极度的物欲化。 荷包不丰的男人或女人,最好还是远离一下这样的地方,不然,它会让你原本就不丰盈的荷包变得更加干瘪。 莫可并不常来这里,不过对这里还算熟悉。她家离这里还算近,坐地铁过来大概不超过半个钟头,不过这次她没坐地铁,而是坐的公交车。因为地铁离她家需要多走几步,她嫌麻烦,就直接搭公交来了,还好有直达这边的公交车,虽然路上稍微堵了一点。 她走进餐厅的时候,四处扫视了一圈里面的客人。董秀敏在电话里并未说明那个人的名字,只说那个人认识自己,只要她去了并报上自己的姓名,自然会见到那个人的。 于是她在服务生向她走过来时直接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并说自己跟人有约,那位服务生大概是已被交代好的,听到她说的话之后便微笑地将她带到一个比较僻静一点的二人包间。 当裴宇晔那张脸出现在她眼帘的那一刻,莫可十分惊讶,她以为看到的会是另一个不同的男人。她虽没怎么相过亲,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明白跟裴宇晔的那次算是失败了,没想到这次他还会来。 从上次见面到现在,他们中间从来就没联系过,不是谈崩了是什么? 直到在他对面的座位上坐下来,她还是有点想不明白。 这次莫可的打扮远远比上次正式,也显得更漂亮娟秀一点,裴宇晔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她。 “要喝什么?”待她甫一坐定,他便将菜单推到她面前。他的态度跟他的着装一样,都透着一股随意。他仿佛不是来跟她相亲的,而只是约见一个普通朋友。 既然是认识的,她倒没那么紧张了,看看菜单,点了一杯鲜榨柳橙汁。 服务生走了,她这才认认真真地看着他。“怎么会是你?我以为……” 他淡淡一笑。“看来你真把你母亲的吩咐当成命令啊?真是不管什么人你都会来见见,然后再也不见是吗?”他的口吻里听不出褒贬。 她有些无奈地耸耸肩。“不然能怎么样呢?我要是反对,她保准会一天五六个电话地逼我,甚至亲自来押着我去。”对于母亲的性格,她自认是很了解的。母亲要做的事,除非她自己肯转变心意,不然没什么人能打动她。 裴宇晔定定地直视着她。本来他是不会来第二次的,上次的见面仅仅只是为了应付一个跟自己家关系不错的长辈,但是当董秀敏第二次跟他提出这个请求的时候,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就答应了。 他还记得她那一次对他说过话,她说她相信感觉。感觉到底是什么东西?她怎么能凭着这样一种抽象而又荒诞的东西去决定自己未来的伴侣? 他仔细思考过,莫可口中的“感觉”,其实就是喜欢,或者爱,她要喜欢一个人或者爱一个人,才会跟他共结连理。这种想法原本没有什么不对。他长这么大,自然谈过几次恋爱,也曾喜欢过、眷念过几个人。但那些都是年少轻狂、少不更事时候的天真幻想,时光和现实告诉他,感情是一件靠不住的事情,因为它随时都会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而变化,甚至变质,靠得住的,是那些能抓在你手里的东西。 在他接触过的那些人里,他见多了对感情这东西嗤之以鼻的嘴脸,而他自己也习以为常。有时候,抛开别的,只一心一意谈感情,看起来是件无比可笑的事,或者,是一种非常奢侈的想往。 他不懂,她哪来的那种笃定,以及信仰? 有这种想法的人,大概只能是那些被保护得很好,生活无忧无虑从无挫折的人,一言以蔽之,就是生活在温室里的人。但莫可,很明显,她并不是这种人。 他忽然很想看看,她那一副理所当然、毋庸置疑的脸上,出现打击和挫折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或者说,他想从她身上看看有没有一个靠感觉、感情就能实现自己心愿的成功例子?他十分好奇。 所以他来了。这么做其实有点矛盾,因为这么做也阻拦了她认识其他男人、喜欢其他男人的机会,但他内心里或许还隐隐藏着一种不能释怀的小心思——如果连他她都没感觉,那她又会对什么样的男人产生感觉? 一个自小养尊处优的男人,不能接受这种类似否定的评判。这关系到一个男人的尊严,虽然有时候它看起来很可笑。 莫可自然不会猜到他的这些心思和想法。她只当这是一次母亲布置下来的作业,她听从了,照做了,就行了,至于结果,那不是她能把控的事。 他们这次见面时间并不长,不过至少比上一次相处得更和睦、融洽一些。裴宇晔有意或无意的,谈到他的求学经历、他的工作、他的兴趣爱好……无可否认,他是一个很多女生都会欣赏甚至向往的那种人,但听在莫可的耳里,却仅仅只是一场可有可无的闲谈而已。 诚然,裴宇晔的教养良好,他也会注意到她的感受,会态度自然地引她开口,谈她的工作,她的爱好,不会让她像个傻瓜一样只闷闷地听他一个人讲,或者有跟他格格不入的不适感。 但是对于这样的男人,莫可却还是没办法“走心”,或者说得更准确点,交心。你能在他面前做什么呢?他一切都很完美、无可挑剔,你要是认真了也许会逼着自己也跟他一样完美,不被挑剔;你要是不愿意,却又不得不接受他那种因为完美而自觉或不自觉流露出来的优越感,接受那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高高在上。这样的人有,而且可能还很多。 当一个人用自认为是世间精品一样的心态面对众人的时候,莫怪乎众人将他当做是可以估价的钻石。你挑剔地看着别人,莫怪乎别人也只看得到你身上那些待价而沽的东西,而不是你这个人本身。 裴宇晔这个人,给她的就是这种感觉。从第一次在连锁超市见到他,到现在的这次见面,这种感觉就不曾消失过。 莫可见过的人不多,生活也比单纯,或许正是因为这样,她看一个人才会这么直观,没有那么多杂念。 吃完午餐,他们一起出了西餐厅。走出门的那一刹那,她的表情是松了一口气,像刚刚完成一项任务,而裴宇晔,虽然脸上看不出什么,但眼神之间隐隐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没有再约下次见面的时间,也没交换彼此的联系方式,他们俩就像一对君子之交的朋友,一起默默地走到广场外面,在地下通道的门口,微笑着告别。她要到对面那边去坐车,而他,回去的是另一个方向。 他们没看见,就在他们从商场门口走出来的时候,办完公事正准备回征信社的程否在车上看到了他俩。他的征信社就在迷光广场的旁边,彼时他的车正因为拥挤的车流而被堵在路中间。 程否的车上还坐着钟聆,她也和他一样看到了他们。盛装打扮的莫可,和一位仪表不凡的年轻男生并肩一起,从最时髦豪华的迷光广场走出来。 凭良心说,今天的莫可很漂亮,她很适合她现下穿的那套裙装,将她柔美可人的一面完好地展现出来,看起来和她身旁的那名男子十分登对。这是钟聆的直觉想法。 她偏头瞟了一眼旁边的男人,程否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也不置一词,就跟看见一个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她觉得一个聪明的女人这时候最好什么都别说,因为不管说什么都是错,只会让他更加留意到外面的那个女人,所以她挑了挑眉,一语未发。 车流终于疏通后,他双目直视着前方,脚底踩下油门,像个一往无前的骑士那样扬长而去。 第二十八章 拆迁办和治安办的进驻,就像一颗石子投进湖水里,使莫可所住的这片社区终于打破了潜伏在水面下的平静,变得躁动不安起来。 每天都有人来往于自家和拆迁办之间,有人不只一天去一次,甚至一天去好几次。拆迁办已经开诚布公地向居民公布了拆迁的补偿安置条例及相关说明,但那张帖在拆迁办大门外加盖了公章的条例被大家视若无睹,直接当成了空气。即便每个人都不说,但基本上每个要拆迁的居民都彼此心知肚明、心照不宣,台面上的规则是一回事,私底下是个什么章程又是另一回事。说开发商按6000元/平米购买居民的房子?扯淡吧,在如今随便一套商品房都是一万多近两万一平米的情况下,当大家是傻子?每个人都不愿当傻子,于是就得一趟趟地来回奔波,讨价还价、锱铢必较。 当然,除了主动去找拆迁办谈判的居民,也有按兵不动的人。这些人大部分都在观望,看别人家谈下来的是个什么结果,以此也好作为以后的参照。基本上,房子越多的人底气越足,也越早希望钞票落进自己的口袋,房子越少经济越拮据的,就只能拖,拖到拆迁的那一方主动找他们谈判才好,钉子户大多都是这么来的。 但无论各家各户心里是怎么盘算的,至少有一点是相同的,就是尽量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莫可牢记亲人、叶珞他们嘱咐给她的话,集资楼不用急,他们的房子都是有产权的,到时拆迁的话自有另一套补偿方法。所以不光是她,他们集资楼的大部分街坊都跟往常一样,每天该干什么干什么,大有天塌下来也不关他们事的镇定之态。 不过,莫可想镇定,有人却镇定不下来了。这不,才刚刚结束母亲那边的相亲任务,马上父亲就登门了,这次不仅他,连他的现任老婆和儿子都一家亲地全来了。 “小可,我们去接嘉轩放学,刚好经过这里,就顺便过来看看你了。”莫达一改上次过来时的气定神闲,姿态摆得极低。“听说你们社区马上就要拆了,你有没有什么困难,尽管跟爸爸说。”他脸上堆满了笑。 赵燕琳,也就是他的现任妻子,手上牵着才六岁的莫嘉轩,毫不见外地跟她打了声招呼,然后便踏进大门,直接登堂入室了。她是第一次来这里,一边四处打量一边撇撇唇角,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莫达似乎没看见她的行为,只一径地跟女儿莫可商讨房子拆迁的问题。“小可,你还没找过拆迁办吧?你还年轻,这种事**的,你就不用管了,全都交给爸爸我吧!” 莫可实在有点无法忍受他这副急赤白脸的样子,转身便往里面走了,连个眼风也不给他。莫达也不着急,跟着她进去了。 莫可可以不当父亲是客人,但赵燕琳和吴嘉轩毕竟是头一次来,不能不招呼。她刚要问他们要不要喝水,就瞥见吴嘉轩,也就是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正好奇地蹲在她的绘画室,手里还抓着她作画时要用的水粉颜料,她连忙奔过去。“不要!那个不是拿来玩的,快放下来!”说这话的时候,她还隐隐庆幸幸好那几幅古装封面图已经画完了,不然估计更加麻烦。 见她这副大惊小怪的样子,赵燕琳颇不以为然,她娇宠自家儿子已经习惯了,自然见不得莫可用这样的态度对待她的儿子。“有什么大不了的?弄坏了赔你就是了。” 她不说这句话还好,一说完莫可更加恼怒。她拉开吴嘉轩,把他从绘画室带出来,然后尽量克制自己表情地望着他们道:“你们到底有什么事?我目前很好,什么困难什么问题都没有,你们看过了就走吧!” 莫达不悦地瞪了身边的赵燕琳一眼,面对莫可的时候仍是一副亲切和善的笑脸。他拍了下她的肩膀,往客厅的沙发那边走过去。“别气爸爸了,我这不都是为了你嘛?来来来,我们坐下说话,坐下说话!” 待几个人在沙发甫一坐定,莫达又开口了:“这拆迁的事是件大事,你跟你母亲说过没有?”他问莫可。 她抿了抿唇,强忍住自己的脾气。“说了。” “那她是怎么说的?”他又问。 “妈说这房子全权归我,她不会过问。”她口气硬邦邦地回答。 闻言,莫达像是早已预料到一般,笑得更加和蔼。“既然她这么说,那这房子拆迁的事,就全交给我吧!我会跟拆迁办去谈,保证不会让你吃亏的。” 一旁的赵燕琳眼神闪了闪,闷不吭声。作为妻子,莫达的打算她自然一清二楚。他不仅是要保证莫可不吃亏,还要保证他们家不吃亏,集资楼是有产权的房子,无论拆迁办还是开发商都不敢轻易强拆,既然如此,那就意味着他们必须要取得户主的同意,满足他们提出的要求才行。一般情况下,集资楼的拆迁补偿至少是一套房子,但房子的大小、地理位置等还要看拆迁办那边的具体情况。 莫达的希望是能分得两套房,至于房子会不会过于偏僻他根本不介意,毕竟他又不会住在那里。但眼下房子比人民币还值钱,他当然愿意攥在手里。 但莫可并不清楚他心里的想法,她只是非常不满父亲这种为了利益才巴巴跑过来,平时却对她不闻不问的行径。如果母亲强迫她去相亲至少还是为了她的终身大事、未来幸福着想的话,那么父亲这种所作所为就是**的为了利益了。 “你去谈?你想怎么谈?”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她不免觉得非常滑稽。如果父亲母亲还没有离婚,他们还是一家人的话,这个问题根本就不需要她来问,她只要做个不问世事、乖乖巧巧的女儿就够了。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他们是一家人,利益一致,心也是一致的。但现在,他们都已另组家庭了,而她,好像是多出来的那一个。 莫达是生意人,虽然生意做得并不大,但至少察言观色、琢磨人心的功力还是有几分的,所以他不打算跟女儿说实话,反而把话说得十分花哨好听。“我怎么谈?我还能怎么谈呢?我当然是以你的利益为前提,你至少得分到一套房子吧?还有你以后重新安置新家的费用,总要……” 他还在侃侃而谈,赵燕琳却暗自拉了下他的衣摆。除了房子他还想给这个女儿什么?给钱?开玩笑,这钱是从哪里出?拆迁办出?如果他们出了,那另一套房子还能要得到手吗?如果不出,岂不是等于他们自己出?哪有这么好的事? 涉及到自身利益的事,赵燕琳当然要出面阻止,免得丈夫开出那些空头支票,到头来还得自己填补。 为了房子,莫达倒是不介意再出点钱,毕竟是帮助自己的女儿,所以这话他说出来的时候毫无压力。但赵燕琳可不是莫可的母亲,她不觉得有什么义务和必要出这份钱。这就是两家人的问题实质了,心都是不一致的,利益又怎么可能一致? 赵燕琳的小动作,莫可也注意到了。她又瞄瞄坐在自己旁边的吴嘉轩一眼,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她很少见到,自然也不会生出多深的感情,但六岁的孩童白白胖胖,颇有几分可爱。不知道是他本身性子就乖巧,还是来之前被刻意教导过,他此刻就乖乖坐在沙发上,不吵也不闹。 她不想在一个孩子面前跟自己的父亲争吵,更加不想在一个外来女人的面前撕破他们父女之间已经岌岌可危的亲情。所以她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我跟朋友已经约好了,待会儿还有事要出去,就不多留你们了,好走不送。”她脸上面无表情,尽量不让他们看出她此刻的情绪,以及心里的疼痛。 莫达自然不愿就这么走,但是赵燕琳显然很不满意他刚才的那些话,有些细节他们必须得再商量协调一下,所以她也顺水推舟地站起来,同时也拉起莫达。“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不打扰了,下次我们再来。”她笑得很客气。 一行人就这么各有所思地走了,莫可只感觉身心俱疲,几乎都站不住脚。 她麻木地走进卧室,趴在床上,有种想大哭一场的冲动,但是发现眼泪居然都哭不出来。眼泪有什么用呢?眼泪并不能安抚她的忿然和痛苦。当看见莫达一家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就已经预料到会是这幅情景,现在不过是证实了她的猜测。 哭是一种宣泄,但心死了却无法用哭来纾解。 她的脸埋在绵软的枕头上,有好半晌脑子里都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直到脸几乎都麻了,身体里的力气又恢复了些许,她才慢慢转过身,面朝天花板地躺在床上。她在家的时候总是习惯将手机摆在床头柜上,静静地望了那部米白色的手机一眼,她慢慢地,动作如老妪一般地将它拿了起来。 看着手机,她的脑海里先是闪过叶珞,然后是母亲,却都被她无视了。她们都有自己的事要忙,她怎么好麻烦她们呢?虽然叶珞肯定不介意,虽然母亲会责备她,但也不会就这么不管她,但是因为自己的父亲而让她们插手进来,只怕会让问题更加复杂。 她几乎想不起,此时此刻谁才是最能帮助她,给她解惑的人。 直到看见程否的名字,她怔了一下,心跳,几不可察地漏了半拍。 通讯记录里显示着,他们的通信并不频繁,如果以一个交际正常的人看来,或许他们这样的关系比一对疏远的朋友好不了多少。但是她却对他有种意外的信任,这种感觉很奇妙,也很难用言语去解释。 这一次,她没有迟疑太久,也没有任何顾虑地按下了他名字下的通话键。 第二十九章 这次通话铃声响了很久,跟她前几次打给他的情况截然不同。 之前的那几次,几乎都是她一拨通他的号码,他便马上接起来,迅速得让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而这一次当她迫切想听到他的声音时,手机似乎有意跟她作对,长长地欢快地响了很久。遇到这种情况,正常人大概都会挂掉,这么长的时间不接,不是那边有事就是刚好手机旁边没有人,总之就是不方便接电话。 但莫可觉得大概自己是犯了某种执拗,偏要听到他的声音不可。他不会不接她的电话的,不会连听都不听她说什么就对她不闻不问的,潜意识里,她根本不会去想他对她保持距离,就像彼此还是陌生人那样。 人的直觉有时候很奇怪,你对一个人的判断,依据的很可能不是基于对他的了解,而是自己对他的主观情感。 铃声响到她就要以为手机冰冷的“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制式声音马上就要响起的时候,终于有人接听了。但这次接她电话的不是程否,而是一个陌生的女人的声音。 “喂,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声音很优美,语气也很温文礼貌,跟程否的那种听不出冷热的声调完全不同。 她哽了一下,差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还好她很快恢复了理智,平声静气地道:“我找程否,请问他在吗?” 那个动听的女声仍然温煦如春风地回答她:“对不起,程先生正在接洽一位重要客户,如果你有什么事的话,可以告诉我,稍后我会转达给他。” 莫可没想到会是这样,不禁十分失望。“哦,是这样吗?不好意思打扰了,我……过会儿再打给他吧!”语毕便挂了电话。 她这时才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下午四点四十七分,难怪他没接,现在还没到下班时间,人家正在工作呢!她没想刚才那个接他手机的人是谁,什么身份,她想的是自己的鲁莽,怎么能连时间都不看就贸贸然打给他呢?她记得他说过自己在经营一家企业,当老板的人想必都是很忙的吧? 她没去思考接电话的那位女子,那边却是在琢磨她呢!接程否手机的是钟聆,她因为汇报工作进度刚好在他的办公室,而程否又正好去了一下洗手间,就这么阴差阳错地接到了莫可打来的电话。 电话挂断以后,钟聆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删掉了她的来电显示和通话记录,然后若无其事地将那部手机放在了程否右手边的第一格抽屉里。她是他的助理,自然很清楚他的做事习惯。 钟聆不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件坏事。她自始至终都认为程否跟莫可的相遇只是一件人为的“巧合”,莫可那样单纯的女孩子并不适合程否,如果他们之间的相遇相识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也就罢了,可是事实却并非如此。 不可否认,程否是个很吸引人的男人,女人想要爱上他几乎轻而易举,但是他对女人是什么态度?三年的共事,钟聆不得不承认,她从来没有看透过他。 她认为自己的心已经足够强悍,莫可那样的人……还是远远避开他为好。 脑海中的思绪千回百转,其实不过只是一瞬之间。程否从卫生间出来,她一整表情,又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莫可严格执行着某种一般上班族的时刻表,她干巴巴地等到六点半时才再次拨通了程否的电话。这段等待的时间,她的心情其实已经平复得差不多了,也不需要他对她说什么或做什么,但是……怎么说呢?有时候,你不想某件事物或者某个人还好,一想到他,便不由自主地会越想越多,越想越深,想到拔不出来,像上了瘾。 这次通话很顺利,接的人是他。“喂?”他只说了这么一个字,语音简洁,似在等着她开口。 “你忙完了吗?我有没有打扰你?”她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她似乎每次打过来都会说这句话。他暗想。“没有。”又是简单的两个字,也不知是在回答她前面的一个问题,还是后面的一个。 于是她有点晕,想了半天才慢慢道:“没打扰到你是吗?你……现在在哪?”她觉得再多问一句比较保险,免得真的耽误他做正事还不自知。 他已经到家了,但他回答的却是:“我在迷广。”这次是四个字。 迷广?她脑袋里转了好几转才意会过来,他说的是迷光广场。C市人习惯将迷光广场简称为“迷广”。“你在迷光广场?”她语气里的惊讶流露无遗。“你也去了那里?” 他挑眉,很清楚地听见她用了“也”这个字。他好整以暇地靠在自家舒适的大沙发上,一只手还拿着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怎么,你也在这儿?在哪个位置?”他轻车熟路地说着假话,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她连忙摇头,又意识到他看不见,赶紧答道:“不,我现在不在那里,不过我前两天才去了一趟。”她老实地坦承。 “哦?”他眼神不禁带笑,声音里却听不出任何端倪。“你去迷广干什么?和朋友购物,还是约会?”他不疾不徐地套话。 如果她是他的调查对象,那么毫无疑问,她大概是他遇到过的最没挑战性的工作。 “没有,我是在……跟人相亲。”这话说得有些犹豫,但为什么犹豫?她一时分不清楚。 这个答案有点出乎他的预料。他一直觉得她还小,还非常年轻,远远不到需要相亲的年纪。 “相亲?相得如何?”这问题问得颇有些戏谑。 她不知不觉地屈起膝盖,下巴靠在上面,如果被他看见了她现在的样子,一定会觉得她的表情很无辜。 “不如何,那是我妈要求我去相的,我自己一点也不想相亲。”她说出内心的想法。 他的两腿也搭在前面的茶几上,姿态慵懒无比。“相亲也会碰上不错的男人,不是吗?”他随口道。他忆起前几天看见的她身边的那个男子,条件似乎尚可,至少外表看起来如此。 她不认同地扁了扁嘴。“相亲的目的性太强,本来是你情我愿的事,变得像明码标价,太功利了!” 他不觉一怔。“那你觉得应该怎么样?”他想象不出走出了校园的男女,还能用什么样的方式找到自己的理想对象。 她察觉到他的想法大概跟裴宇晔,以及很多其他的男人想的一样,他们大概认为在茫茫人海中花时间去找寻自己未来的另一半,是件相当浪费精力也相当无聊的事。不过她依然固执地说道:“我觉得人到了某个阶段,缘分自然而然会来的,我们总会遇到那个对的人。”这话听起来格外感性。 他忍不住勾起唇角,既惊讶又不意外地听到她会这么说。“缘分?什么样的缘分?”他随口一问,却让她蓦地想起他也曾对她说过这两个字。 她意识到她的话仿佛让人觉得意有所指,于是羞涩了。“不……知道,等它来的时候可能就知道了吧。”她含含糊糊地敷衍过去。 为了转移这个让她尴尬的话题,她停了一瞬,又说道:“其实,我本来是想跟你吐吐苦水的,虽然现在不需要了,不过,嗯……我爸爸刚才来过,还带着他现在的老婆和他的儿子,他们说的一些话让我很不开心。” 他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她絮叨,温声问:“他们说了什么?” 就是他的这种态度,让她感受到她可以将所有的事,快乐的不快乐的,重要的不重要的……都不用掩藏,不用矫饰地告诉他。他仿佛无所不能,即便他也没有做过什么,但是单凭三言两语,或者仅仅就是他那不慌不忙的声音,似乎就能为她指明方向,拨开原本覆在心头的阴霾。 这种感觉非常奇妙,也前所未有。 “拆迁办已经来了我们社区,我们这里马上就要拆了,”她抱紧自己的膝盖,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我爸爸说他会去跟拆迁办他们谈我这套房子的事,让我什么都不用管。” 他毕竟比她见多识广,头脑也敏锐。他直截了当地问:“那你爸有没有告诉你,他打算帮你争取到什么条件?” 她还是直觉地摇头,就像他在她面前一样。“他没说。” “什么都没告诉你吗?”他蹙起眉,拿着遥控器关掉了电视机。整个屋子变得安静下来,也让他更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声音。 “没有,而且,我觉得……我爸似乎还有着什么打算。”这话说出来有些艰难,甚至让她觉得无地自容。怀疑自己的亲身父亲,害怕他算计自己,这种想法一般人是不会有的吧?她为什么会有呢?是她心理太阴暗了吗? 但是父亲的那番言语姿态,还有他老婆赵燕琳的那些小动作,看在她眼里,不能不让她多做联想。人心是经不起揣摩的,也许揣摩的多了,好的心思也变成不好的了。她此刻宁愿她的父母对她不闻不问,也好过像现在这样,每多做一点,便让她更难过痛苦一分。 他没见过她的父母,但是却对他们的资料知之甚详。董秀敏是公务员,还是副处级,不会对她的财产有什么异心,但是——莫达就不一定了。他是生意人,最近似乎想跟人玩房地产,很难说他会不会打自己女儿房子的主意,何况他又再婚,还有了自己的儿子,即便不为自己谋利,或多或少也是会考虑到自己儿子的吧? 他垂眸思忖了半晌,蓦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你现在在家是吧?别出去,我待会儿过来找你。” 语毕,不待手机那端的她有什么反应,他结束了通话,一把捞起沙发上的车钥匙,大步往门外走去。 第三十章 程否要过来? 莫可拿着还没被自己按掉的手机,不禁愣愣出神。她没想过他会来,她本来只是打电话给他,想跟他说说心事而已,没想到他竟是这种反应。 这好像是头一次他在来她家之前,特意告知她他要过来的消息。之前都是毫无预警地登门的,害得她每次都措手不及,颇有些狼狈。 莫可认为自己总算做到了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她在消化掉他说的话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冲进洗手间,彻头彻尾地将脸重新洗漱了一遍,然后还换了一件她在家并不常穿的棉麻长t恤,这件t恤也可以当做连衣裙穿,她在衣服下面套了一条牛仔短裤,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会穿这件衣服,仅仅是因为她觉得这件花了不少钱买的原单货质量还不错,款式也算新颖,能见客之余还不会显得那么隆重。她在换衣服的时候,忍不住想起那几次碰到程否时自己不修边幅的样子,她是个女人,自然不希望让人觉得她邋遢。 她又大致收拾了下房间,将沙发前的茶几细细擦拭了一遍,还进厨房将待会儿他可能会用到的杯子在水龙头下冲洗了好半天,如果不知情的人看见,估计会以为她马上要迎接一个不得了的贵客。 做完这些事后,程否还没有来。她早想到不会这么快,也默念不用那么心急,但还是情不自禁地走到窗前探头往外望,看看他的车有没有在附近出现。没见到自己盼望的影子,她正要转身进去,却不小心眼角余光瞄到隔壁4栋楼上有个人似在朝她挥手。 她本能地看过去,竟发现那个人就是她之前在宋如意身边碰见过的那个中年男子。他此刻正站在4栋5楼某间房的窗口,一动不动地伏身盯着她。 这一看差点吓出她一身冷汗!他居然会住在这里?以前她从未在社区看见过他,这有限的几次她还以为是巧合,哪想他竟然好巧不巧地住在她隔壁那一栋? 她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是这个人给她的印象一直不太好,尤其是他打量人的那种眼神和表情,让她有种避之唯恐不及的恶心感。这一定不是个品行好的正经人,离他越远越好。莫可一思及此,也不等他像似有话对她说,很快关上了纱窗,转身就进自家客厅去了。 插曲大概只过去了几分钟,程否便上门了。听见他的敲门声在门外响起的时候,她几乎是飞一般地去开了门。 但是程否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她这么迅速地为他开门。他走进玄关并套上环保鞋套,然后站直身体,声音平淡地对她道:“你开门之前都不先看一下外面的人是谁吗?”他没有告诉她的是,他在楼下正准备上来的时候,看见侯能,那个对女人百无禁忌的人渣正獐头鼠目地往她家这边摸过来,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出现,只怕就要撬门而入了。 但她浑然不知,反而一头雾水地望着他。“我……我知道是你啊!”再说她家有两道门,一道是木门一道是防盗门,开了木门自然就知道来人是谁了,哪里用得着特意在门里确认一遍? 他抿了下唇,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道:“现在是非常时期,你还是谨慎一点为妙。”侯能会出现在这个社区他并不奇怪,马上这里就要拆迁了,他自然要过来打点一番,但是对于他会盯上莫可,他心里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一边像进自家客厅似的漫步往沙发那边走,一边又问跟在身后的她:“最近你们这里有没有来一些陌生或是不同寻常的人?” 她想了一下,不太肯定地回答道:“陌生人?那些拆迁办、治安办的人算不算?这里马上要拆迁,差不多每天都能看见一些不认识的人,至于不同寻常的……”她第一个联想到的就是那个刚刚还在窥探她的男人。“隔壁4栋那应该算一个吧!他跟宋如意好像是认识的。” 他眉头蹙得更紧。看来她说的就是侯能了。侯能侯杰他们跟拆迁办沆瀣一气还好说,毕竟彼此都有关联,但是如果莫可不小心被他们沾上,事情就有点棘手了。 她看出了他神情的凝重,不禁也跟着心慌起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程否很少是这种样子的,在她的印象里他一直是对任何事都指挥若定、游刃有余的,好像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他,也不会被他放在心里。现在他虽然不说话,但她能感觉到有股沉重的氛围正包围着他们。 他睇着她一脸惊惶,手无足措的表情,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伸出手拍拍她的小脸,安抚地说道:“没事,别这么紧张,就算有事还有我呢。”这句话似乎是不经大脑,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说出来后,他怔忪了一下,随即收回手,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她却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只是因为他这句话而马上心安下来。他说有事还有他,这是什么意思?是说她可以依靠他吗?就像一个可以照拂她、关心她的亲人那样?或者,是比普通朋友更深一层的……朋友? 很少有人对莫可说过这种话:“别怕,凡事有我。”尤其在父母离婚以后,当她的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这样的话似乎成了一种极奢侈极不可得的珍宝。她学着一切都靠自己,也习惯了一切都只能靠自己,朋友的关怀是一种慰藉,却不是能被她随意挥霍的东西,她一直很珍惜,也很小心。 但是忽然有这么一个人,在她面前信誓旦旦地对她说:别怕,出了事还有我。这也许仅仅只是一句话,甚至是一句无心之语,但她也觉得很满足了,至少还有个人肯这么跟她讲出这句类似承诺的话。 她笑起来,笑容很清浅,仿佛一朵被万花遮掩下的雏菊。她抬头,认真地直视着他的双眼。“谢谢你。” 她的笑容,连同她轻柔温婉的声音,像一根看不见的羽毛,不经意地撩过他的心。虽不过是短短一瞬,却能够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心里,仿佛竖着一把无形的琴弦,指尖轻勾,琴弦余音袅袅,久久不绝。 气氛有刹那间的失常,幸好他理智过人,很快便恢复过来。他插手在她家转了一圈,每扇窗户都仔细检查了一遍,这套房子跟附近所有住户那样,窗子外都装了铁栅栏,看样子还算牢固。 她也从刚才那股异样的情绪中清醒了几许,连忙低下头进了厨房为他倒水去了。 都查探过一番之后,程否重新坐回沙发,他翘起双腿,全然看不出跟以往的他有什么不同。这座沙发比他家的要小很多,坐起来没那么惬意,不过他很会享受,一只手搭在沙发两边的扶手上,身子略有些歪斜,头懒懒地靠在沙发背的边沿。 莫可端水出来看见的就是他这副随意不羁的样子。 “你说你父亲今天来过?”他似没注意到她的愣神,径直长臂一伸,从她手里拿过那杯从冰箱里倒的冰开水。“他一个人来的?具体都说了些什么?”他习惯性地像查案那样地问道,并仰头喝了一口水。 她这才回神,找了他旁边的一个单人沙发坐下来。“不是,他是带着他现在的老婆和儿子一起来的,说的也无非就是那些话,叫我不要管房子的事,拆迁的问题由他去跟拆迁办谈。” 连老婆孩子都带来了?程否讥诮地撇嘴笑了笑。只怕不是他让他们来的,而是他老婆自己要跟过来的。涉及到丈夫跟前妻生的女儿,又关系到他们的财产,稍微精明一点的女人都不会毫不过问的。 “你是怎么回答的呢?”他望着她,好整以暇地继续问。 她交握着十指,脸上流露出几分黯然。“我什么都没说,只说自己跟朋友有约,把他们打发走了。” 他赞许地朝她颔首一笑。“做得对,就该这样。”目前这套房子是她唯一的身家财产,也是她仅有的依靠,只有将主动权全掌握在自己手里,才不会被人算计。 她倒是没想过他会这么说,讶然地抬眼看了他一下。“你不认为我应该相信我的父亲,让他去处理拆迁这样的……大事?”父亲一直强调房子拆迁很复杂,她也觉得的确如此。所以坦白说,她根本没有信心自己能妥善解决这件事。 “相信你父亲?”他玩味地重复这几个字眼,目光揶揄地直视着她。“你真的相信他吗?” 相信的话也不会跟他打那通电话了。她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绕在一起的双手,一语未发。 “任何时候,你首先该相信的,是你自己。”他不知不觉坐直了身体,神情也郑重起来。“尤其是在这个时候,在你们的利益并不一致的时候,你能信任,能把握住的,是你能看得见抓得住的东西。别人的话说得再好听,不如抓在自己的手心里,起码它不会欺骗你。”他难得地说了这么长一番话。 “利益并不一致?”这几个字唤起了她的注意。“我和我的父亲,利益不一致?”这个问题其实她已经想到过,只是被人这么直截了当地点明,她还是觉得有些不能接受。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眼神里没有怜悯,也没有其他的情绪。“他已经有了他现在的家庭,老婆、儿子,还有他的事业,你呢?你不在他的生活里,自然也不在他的人生规划里。”她现在的处境,让他不想跟她拐弯抹角,把问题说清了对她更好。 不在他的生活里?不在他的人生规划里?这两句话像猛烈的枪弹一般,直射进她心里,几乎让她的心脏汩汩流血,痛得不能自已。她明知道这是个事实,这么多年她早该明白了,可是……被人这么堂而皇之地揭开这道藏在心里已久的伤疤,她还是不能抑制地颤栗了。 她本能地抱住自己的双肩,将头埋进胸口,就像一只濒临伤亡的鸵鸟。他见状,动了动嘴唇,然后慢慢走过去,将她抱了起来。 “坚强一点,我知道你能做到的。”他近乎呢喃地在她耳边道:“还有我在你身边,我不会让你吃一点亏,受一点委屈的,相信我。” 她没发现她已经泪流满面,那些她本来堵在心里流不出的眼泪,此时簌簌而下。到底还是需要宣泄的吧?人受了伤,怎么会不疼,不想发泄呢?尤其在有人还关心着她的时候。 她不知道他拥抱了她多久,她只知道他的怀抱很温暖,胸膛很可靠,她不想离开他的怀抱。 “房子的事,你一定要自己做主,”在脑袋还有些模糊的那一刻,她听见他仿佛耳提面命地对她说:“谁来也不要管,这是你的财产,能跟拆迁办签协议的人,只有你。” “明白了吗?”在迟迟听不见她的答复时,他捧起她的脸,目光坚定地直视着她,像一位说一不二的君主。 她望着他,缓慢的,却是没有丝毫怀疑地点下自己的头。 第三十一章 莫达在那天找莫可商量房屋拆迁的事不果后,又陆续来过几次,当然这几次都是他一个人来的。但是非常遗憾,他没想到在他心目中一向乖巧懂事,没有主见的女儿,面对这件事的时候却是超出想象的固执,就是不肯答应将房子的处理权交给他。 莫可不是有意要反抗自己的父亲,也不是不想相信他,但是之前的那几次,无论是他还是他的老婆,他们的一言一行都还历历在目,言犹在耳,怎么能怪她不信任他呢?他嘴里口口声声都是房子拆迁的要求和条件,却始终不提一句她现在住在这里好不好、以后的生活该怎么安排这样关心她的话,怎么能不让人多想?如果,她也明白这个如果很可笑,莫达一开始不是用这种急不可耐的方式跟她谈房子的事,而是以一个真正关心她、疼爱她的正常父亲的姿态来对待她,或许她就真的如他所愿,把所有的问题全权都交给他去解决了。 莫可必须得承认,在父爱母爱这一点上,她的心理一直都是很卑微的,她要的不多,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她都会欣喜若狂,倍加珍惜。但是再卑微不代表她就不需要他们的爱,她毕竟不是一个毫无七情六欲的人,她的心理没有那么强大。 莫达这几次的到来,姿态已经摆得极低了,他甚至用一种近乎乞求的表情问她:“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说出来我都会尽量帮你争取,尽量满足你的,你说啊!” 但她除了摇头,什么都没说。程否对她说过的话一直被她牢牢地记在心底,她决定拆迁这件事,还是像当初她的父母离婚的时候那样,她自己去面对,自己去处理。她一个人都生活了这么多年了,没道理不能挺过这一关。 莫达被她的默然和抗拒逼急了,在临走时居然抛下这句话:“别忘了这套房子是我的,是我的亲爹给我买的,别以为你住在这里这就是你一个人的!大不了我自己亲自去找拆迁办,跟他们谈这房子拆迁的事,你就干看着吧!” 说完就甩上大门怒气冲冲地走了,动静大得只怕左邻右舍都听见了。 莫可好似完全无动于衷,任他做章作态,她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这对她的街坊邻居来说,也不过只是个小插曲。因为自从拆迁办来了之后,张家李家、王家赵家,总会大同小异地上演这样的戏码,出了嫁的女儿回来跟父母争,成家生子的儿子相互一起争……诸如此类,不一而足。说这场拆迁是在考验莫达莫可之间的父女情,又何尝不是在考验别的家庭? 这是个利益大过亲情的社会,说来实在悲凉。 莫可提着一大一小两个垃圾袋,慢吞吞地往楼外走。饭每天都要吃,垃圾自然每天都有,她基本每三天都会出来丢一次垃圾。 还没走出楼下门口几步,就碰见了那个被她认为是“可疑变态”的中年男子,自打那天发现他住在隔壁4栋那一楼后,她就时常在周围看见他,他也不去别的地方,总在这附近一带转悠,也不知道到底要干什么。 “莫小姐,出来倒垃圾啊!”每次遇见她,他都会笑得格外热情,对她的刻意躲避也不以为杵。“是不是跟你的家人为了房子的事闹起来了啊?要不要跟我说说,我跟拆迁办的人很熟的,需不需要我帮你?”原来她父亲上门跟她吵房子拆迁的事连他都知道了。 她蹙起眉,对他的纠缠厌恶不已。“不用了,我能自己解决。”说罢便绕开他往垃圾清理区那边走了。 没想到他跟了上来,一边走一边在她旁边碎碎道:“唉,莫小姐不要每次都这么不近人情嘛!我是诚心想帮你一把的,拆迁办我真的有熟人!”后面一句话他特意强调了一声。 她很少对人做出不友善的行为,但这次她真的有种将垃圾往他脸上丢的冲动。“你有熟人关我什么事?麻烦你别缠着我了好吗?”到底她也没做出丢垃圾到他脸上去的事,而是将两个垃圾袋丢到了清理区。 他眼神闪过一丝不悦,不过表情还是带着殷勤的笑。“莫小姐,拆迁这种事呢,是很有学问的,不要以为只要按照规章条例做就行了。你看,同样要拆迁的集资房,有人可能只要得到一套面积不大,位置也特别偏僻的还建房,但有关系的人,可能能要到两套,或者是一套面积很大,位置也好的还建房,这里面都是可以操作的……” 第一次有人这么明目张胆地跟她说出这样的话,莫可愣了一下。“你是谁?怎么会这么清楚这里面的事?”她忍不住问。 他笑容更深了,眼神之中还透着一丝得意。“嘿嘿,莫小姐感兴趣了是吗?我姓侯,名叫侯能,你可以叫我侯大哥,我说了拆迁办有我的熟人,怎么会不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呢?要不要去我那,我给你细细说说?”这话就说得有些猥琐了。 莫可不是傻子,马上就板下脸,连个白眼也不给他的大步走了。果然是个变态,居然想用这种事占人家的便宜?太下流了! 那自称侯能的还在她后面喊:“有什么需要随时都可以找我啊!我就住4栋5楼1号,你知道的嘿嘿嘿……”那串猥琐龌龊的笑声仿佛传出好远,远到四邻八舍的人都能听见了。 莫可差点气吐血!怎么有这样的人?怎么有人能这么恶心?明明就是一个混混,他怎么敢毫无忌讳地说出这种话?而且看他那样子,好像对这种事熟谙得很? 她忽然想起宋如意,她记得第一次看见这个人的时候就是在治安办的那次,宋如意就跟这个人在一起。这说明什么呢?难道宋如意跟这个人…… 她被自己的想象差点惊出一身冷汗,脚下的步伐更快了,几乎是跑着回家的。回到家脑袋却还不得消停,无法控制地往里面越想越多。 宋如意当年可以说是一无所有地离家出走的,又没有学历,却是在多年后披金戴银地回来了。她之前虽也想过她在外面究竟是怎么过的,怎么打拼过来的,但是一直没有往那个方向想过,或者说同为女人,她不愿意将自己的老邻居想得那么不堪。但是这个叫侯能的人明显不是个正经人,看上去就是个对女人有便宜就占的,宋如意跟他在一起会有什么好事?而且,如果宋如意肯委身这样一个人的话,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她也能跟着其他的男人? 这么一想,莫可的心情顿时就有些五味杂陈了。人生在世,谋生不易,尤其是一个没有学历没有背景的人。如果宋如意真的是她想象的那样的话,她又能说什么?做交际花也好,做别人的情妇也好,都是为了活着,活着活得更好,她不是人家的衣食父母,凭什么指摘? 从侯能不知不觉就想到宋如意,还想了这么多,她意会过来时不觉失笑。她自己的事还担心不完呢,哪还有闲心去想人家的那些有的没的? 提醒了自己一句务必离宋如意、侯能那些人远一点,她便将这个小插曲抛到一边了。 不过,她抛开了,有人却没那么容易将此事抛开。 “你是不是在自找麻烦?现在我们要做的是将那些拆迁户早点顺顺利利、完完全全地打发走,你在干什么?”在某间星级酒店的豪华套房里,宋如意怒不可遏地指着侯能的鼻子叫嚣道:“你非要闹出一点事才行是吧?” 侯能翘着二郎腿坐在精致的真皮沙发上,对她的指责完全不痛不痒。“我在做什么难道还要你的批准?你以为自己是谁?” 宋如意需要不停地吸气,不停地在脑中提醒自己克制一定要克制才能强忍着不让自己掐住他的脖子。她不明白侯杰为什么要找这么一个酒囊饭袋来帮他做事?这个人除了吃喝玩乐还会什么?就因为他是他的隔房堂兄? “你跟人大言不惭地说你在拆迁办有熟人我也就算了,你为什么要去招惹莫可?她妈妈是公务员,你以为出了事她会不管不问?”爱玩女人没什么,她这么多年遇到过的男人哪个不玩女人?但是玩女人玩到不看对象那就是自己找死了。 莫可是她多年以前的老邻居,两人小时候有一段时间还算处得不错,她并不希望牵扯到她,加上莫可的母亲,她已经多次提醒过侯能不要去碰她。 侯能的反应是嗤笑了一声。“她父母都离婚了,哪个会管她?真要管她的话,她老爸会跑过来跟她吵房子的事?她老妈会就这么放着她问都不问一声?”这些天他将莫可家的大事小事都打听清楚了。 莫可的父母多年前就已经离婚,就剩她一个人住在那套房子。他见她清清秀秀干干净净,加上自己已经腻了那些浓妆艳抹妖娆发嗲的骚货,正想换个口味。 宋如意很清楚他的德行。“你怎么知道她母亲会不管?人家母女之间的事难道还要一五一十地向你汇报?莫可不是你认识的那些女人,我劝你别打她的主意。”她警告道。 “行了!”他可不想跟她为了这件事纠缠个不休。“我知道怎么做,你还是忙你的‘终身大事’去吧!”他嘲讽地说道。 想学薛忆珊,在江湖打滚那么多年然后捞到一个金龟婿,成功上岸,甚至能做掉人家唯一的儿子,自己诞下龙胎成为说一不二的主母?她要学的可多着呢! 第三十二章 “你爸爸那边你先别理会他,房子是你的就是你的,谁也抢不走。”电话里,董秀敏是这么跟莫可说的:“倒是你跟宇晔发展得怎么样了?你要是能抓住他这个老公,你就什么都不用愁了。” 莫可将莫达几次为了房子来找她的事告诉了她的母亲,董秀敏是这么回复她的,很明显房子的事她压根就不想管,或者说得更清楚点,她非常了解莫达的为人,她不打算为了这件事跟前夫发生争执。她是一名国家公务人员,她有她的体面要顾。 虽然莫可也不指望会从母亲这里听到什么有用的建议,但是母亲的话还是让她皱起了眉头。“妈,我跟他不合适,你还是……”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董秀敏强硬地打断了:“什么不合适?裴宇晔的条件你还嫌弃?他父亲是国企老总,母亲跟我一样是公务员,你还有哪点不满意?” “不是这个问题,我……”她耐心地试图解释,但显然董秀敏没有那个耐性了。 “好了,别说了,你就别矫情了,那些情啊爱啊都是虚的!我看宇晔那孩子对你的印象应该也不错,你记得要主动点,积极点,我会再帮你安排跟他见面的,就这样!” “妈……”她大喊了一声,但回应她的是手机里冰冷的嘟嘟盲音,显示着母亲已经挂掉了她的电话。 莫可说不出自己心里是失望还是别的,她黯然地盯着手机看了半晌,默默地按掉了通话的界面。 母亲的做法她没法评判是对是错,至少有一点,她是希望自己生活幸福的吧!可是作为女儿,她并不喜欢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 她又不是一部机器,只要找一个看起来匹配的,或者条件还不错的另一半,就这么凑合起来搭伙过日子,人是有思想的好吗? 她将手机丢到一边,决定不再去想这些烦人的问题。过一天算一天吧,房子的事总会解决的,婚姻的问题也一样。她自我催眠地想。 晚上睡得并不安稳,翻来覆去睡不着。想找个人聊一聊发泄精力,发现时间太晚;去看部片子?没兴趣。就这么闷闷地躺在床上,靠数羊让自己入睡。 也不记得数了多少只羊,就在她觉得就要成功进入梦乡的时候,忽然耳尖地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声音很轻,但因为周围很安静,所以她越听越觉得像是从自己家发出来的。 经过上次居民被抢劫一事,他们社区的街坊就提高了警惕,包括她自己也是。平时不但注意门户,晚上稍有动静都会打起精神,高度戒备,以防有同样的祸事再次发生。 听到这个声音,莫可脑中的瞌睡全部跑掉了,心情也不禁紧张不安起来。是小偷吗?还是别的什么?她不敢继续睡,迅速从床上爬了起来,摸着黑开门走出了卧室。 她不敢开灯,怕惊动了外面,她觉得自己的手都开始发抖,但还是不得不强迫自己镇定住,有一刹那她还回想着居民告示上写的,如果发现家中进来小偷,就赶紧报警,但如果是抢劫的,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不要声张,最好假装自己不知道,等他们走了之后再报警。她也分不清楚来人是小偷还是抢劫犯,只能战战兢兢地靠在墙角观察着动静。 她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但依然不敢出声。她听出声音是从她家大门外传进来的,好像是有人在撬门。 怎么办?怎么办?有人要进来了!她还是第一次面对这种事,急得差点都要哭出来了。还好还有点急智,她一边摸黑打开了客厅的灯一边高声喊了一句:“是不是有什么人啊?爸爸你去看看!”她装作家中有人的样子,拖着拖鞋重重地走了几步,希望能吓走外面的人。 没想到更让她害怕的事发生了。外面顿时就没了动静,但在下一刻一道熟悉的男声便透过门缝传了进来:“我知道你家里没有人,嘿嘿!我劝你还是乖乖开门吧!”居然是那个侯能的声音。 这比小偷、抢劫犯闯进她家还可怕!莫可呆了一瞬,差点站不稳瘫倒在地板上。女性的本能告诉她,侯能进来要干什么。她哆嗦着冲进卧室,一把将门关上,然后开了灯,找到手机开始拨打电话。她脑子里有短暂的空白,不知道该打给谁,甚至不记得打110。 她只是紧紧握住手机,另一只手不停地在通讯录上滑着,直到看见“程否”那一行字,她几乎是本能地、不假思索地拨通了他的号码。 “程否吗?快来,快来救救我!”她带着哭腔地大声喊,也顾不上他此刻是不是已经睡了。“我家有坏人,快来!” 接下来的事仿佛是一场噩梦,亦或是一场灾难。侯能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她打了电话,也不担心隔壁邻居会被惊出来,他一边继续撬门一边用言语摧毁她的意志:“别叫了,没用的!你的邻居今天已经出去了,根本没回来,我劝你还是乖乖的,从了我吧!” 她吓得手足无措,只能拼命搬过来桌子椅子挡在大门前。疯了!这个世界疯了吧?怎么会有这么嚣张的流氓混混,居然连犯罪都那么理直气壮? 色令智昏,可以用这句话来形容此时的侯能。忍了这么几天,他已经再也忍不下去了!不过是一个女人嘛,被他玩了又怎么样?加上那个宋如意叨叨不停地在他耳边警告,他更是心头火起,**高涨。 对很多男人而言,越是得不到的越想要,越是叫他不要碰的越想碰。宋如意本是好意,虽然这份好意里有不想惹事的成分,但没想到反而害了莫可。 就在侯能终于撬开了外面一道防盗门,只等着解决里面这道岌岌可危不堪一击的木门时,就在莫可害怕得差点决定拿菜刀跟他拼命的时候,救星终于来了! 程否进门时看到的就是她还穿着夏天的睡衣,颤抖着双腿,手里紧紧抓着菜刀的画面。如果是放在另一个场合,这样的情景真的有点滑稽,但是此刻,他一点也不觉得滑稽。 还好他及时赶到了。 外面的侯能已经被他打晕了,他顺手就掏出手机报了警。这个人渣,没想到已经渣到这种程度了,他丝毫不介意送他去牢里待一段时间。 “程否!”几乎是下意识地,莫可丢下手中的刀,一把扑进他的怀里。她抱得他很紧,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量,他很自然地搂住了她。 “好了,没事了。”他拍拍她的背,安抚道:“没人会伤害你的,别怕。” 她不说话,这个时候除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她想不出来还能说什么。她头埋在他温热的胸口,呼吸从最开始的紊乱逐渐变得平静下来。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脸上已是一片濡湿,都打湿了他的衣襟。 “刚才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真害怕他就这样闯进来……”安静了好久,她才缓缓地、小声地对他说道:“我只想到你,只有你是能帮我的,所以我就打了你的电话……还好你来了。” 那一刻,她完全没想过向自己的父亲、母亲求救,没有想到她的好友,甚至没想过警察,唯一想到的就是他。那种感觉好像其他人都不可靠,都救不了她,只有他能解救她,而且一定能。她不知道这种信心是哪里来的,但就像一种信念一样,深深扎根在心底。 他没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你……没事吧?那个人有没有伤到你?”她神色一凝,后知后觉地问。 “我没事,”他弯唇一笑。“他还伤不了我。”那语气淡然得就像在说天气,却也隐隐带着一丝不屑。 他们又说了几句,警察终于姗姗来迟了。 “这个人,入室抢劫,还企图强-暴,”站在那一堆穿着制服的警察面前,程否指着趴在门边的侯能,不疾不徐道:“这是他的作案工具,门也被撬开了。”他将他手里的瑞士军刀以及被弄坏的门锁一一指给警察看。 为首的警察扫了地上的嫌疑犯一眼,然后望着他。“这家的受害人是谁?我们想录一份口供。”纯然公事公办的口吻。 程否哂然一笑,偏头往房子里瞥了一眼。“在里面,不过她现在情绪还不稳定,被这个家伙差点吓坏了,明天再录吧!你们先把这个人带回去。”他一副很熟稔的口吻道。 那警察面无表情地盯了他半晌,最后微不可察地嘴角一撇,然后对身后的同事挥了挥手。“把这人带回局里。”待手下照着吩咐办事的空档,他戏谑地朝程否问了一句:“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跟这位受害者是……”似有八卦的意思。 他面不改色,像没听见他在说什么。“麻烦你了,陈队。”拍了拍他的肩便转身走了,完全不打算再鸟他的样子。 那警察摸了摸嘴角,然后领着手下的人一窝蜂地离开了。 “事情都处理了,你不用担心了。”程否走进莫可的卧室,对着缩在床边的她说道。 侯能被带走的消息让她松了一口气,但是紧接着,问题又来了。她家的防盗门都被撬了,她还敢安心地睡吗?再一个,经历过今晚的刺激,只怕她是想睡都睡不着了。 他站在她面前,好半晌都没动一下。他虽然是私家侦探,却也很少遇到像莫可这样被人强行撬门还欲行不轨的情况,不过他可以想象她现在内心的不安。他瞄了一眼窗子外面,天还是漆黑一片,黎明远未到来。 卧室很狭小,也安静得过分,他稍稍退了几步,正要说些什么,她似乎怕他就这么走了,连忙站起来抓住他的衣服。“不要走!”她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惊慌和倚赖。 他没再动,她大着胆子,垫脚伸出两手抱住他的肩膀。 这个拥抱似乎是在寻找一种安全感,但又好像不仅仅是如此。她从未抱过一个男人,还抱得这么紧,像深怕被他甩开一样。她只觉得她很依赖这种感觉,甚至忍不住还有些迷恋。 她曾画过无数幅这种男女相拥的画面,但直到她真的拥住他,汲取着他身上传来的温度时,她才真正意识到什么是虚幻,什么又是现实的。 对于她的倚靠,程否只是怔忪了片刻,身子微微一僵,然后很快地,他的手臂像有自我意识一般地环住了她,将她禁锢在自己的怀里。 他微微俯身,鼻间能够清晰地嗅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幽香,那股幽香如初绽的茉莉,萦萦绕在他的感官之间。他又想起那根看不见却一直撩拨着他心扉的羽毛,它再次出现,搔过他的心头,引起更强烈的酥麻和震颤。 他抱着她,嘴唇不知不觉地寻觅到她的脸颊。她的皮肤出人意料的细腻光滑,他的唇瓣贴着她,敏感地感觉到她颤抖了一下,但是并不抗拒他的这份亲昵,反而微微仰高头,与他的唇更加靠近。 他的手托在她的脑后,他也更加俯身下去,索取着她的甜蜜,也享受着她对他的温柔和依赖。 在经历了最初的不安和无措后,他们不知不觉地更加拥紧,吻得也愈发缠绵,几乎忘乎所以起来。 第三十三章 这个吻也不知道经历了多长时间,仿佛只有一刹那,又仿佛过了很久。 理智总是在事后才会一点一点地回来。她一回想到刚刚和他做的事,整个人都像被架在火上烤一样,不但满面红潮,而且如火中烧。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是低着头盯着自己睡衣上的图案,好似要将它盯出一个洞。这算不算是她的主动?如果不是她的拥抱,也许他根本不会吻她。多年教育以及身为女性本能的矜持告诉她,女生主动跟男生亲近是不好的,不洁身自好的,她手足无措,根本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也不知道他会怎样看自己。 她的十根手指又不知不觉地缠绕起来。程否注意到,每次她在紧张或者认为自己做错事的时候都会有这样一个动作。 他看起来很淡定,仿佛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或者对于他而言,刚才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睇着她的发旋一会儿,然后又看了一眼窗外,夜色依然黢黑,看来他只能在她家将就一晚了。 “睡吧,时间不早了,”他的语气较之平常低沉暗哑,缓慢的语速里带着某种对她的哄劝和安抚。“我就睡在客厅沙发,什么事都等天亮了再说吧。”言罢便转身出去了。 莫可先是怔了一下,然后听着他在客厅里躺下来弄出的动静,也来不及多想,翻出一张薄毯就给他送去了。“要不要盖条毯子?不知道你怕不怕热,开电扇吧?……”她深怕他在沙发上睡得不安稳。虽然沙发相对于他的身高有些过小,睡起来肯定不会舒服到哪里去,不过她还是希望尽量能让他睡得好一点。 “没事,你不用管我了,去睡吧。”尽管不需要,他还是从她手里接过了薄毯,并催着她回房。 她呆呆地看了他几眼,然后一步步地踱回自己的卧室。这房子就这么大,除了她睡的主卧,客卧也早被改成了她的绘画室,他能睡的地方也就只有客厅沙发了。她觉得内疚,却也不得不如此。 经历了这么多,她早该累了,可是仰身躺在床榻上,她却更加睡不着。那个吻的余波还在她脑海中作祟,她只要闭上眼,就能回想起之前那一幕幕的场景。初吻的感觉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像掺了红酒的冰淇淋,甜蜜,又让人迷醉。 她觉得她像早就在期待这个吻,不然怎么会对他一点反抗的念头都没有呢?还有之前的那个梦,是不是也在暗示着,她已经对他有了一种不同于朋友间的感情? 这个问题让莫可困惑。不要怪她,长到二十五岁这么大,从未谈过一场恋爱,也没喜欢过一个人,她在爱情方面的经验值完全可以说是零,不明白怎样才算爱上一个人是正常的。 以前她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对于程否,她根本不会或者不敢往那个方向去肖想。她从读高中时就没想过自己会跟他怎么样,即便想过,也仅只是一种类似膜拜偶像的心理。无论他本身如何出色,能力如何突出,都跟她的生活是不搭嘎的,在她的眼里,他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但是不知道哪一天,她忽然发现,她可以触得着他这个人了,也许再深一点,她可以触得着他生活的世界了,所有该有的不该有的臆想仿佛都有了实感。这大概就好比一个口袋空空的穷光蛋,忽然有一天走了狗屎运中了彩票大奖,马上上亿的财富就要属于他了,这个时候他才终于能相信,自己有生之年也可以成为一个有钱人了。以前的想法叫空想,现在再也不是了。 莫可此时就有这种感觉,跳得如擂鼓的心脏似乎在向她揭示这个事实。如果之前对他还存有那么多好奇,那么多无法理解,那么多她无法解释也无法形容的感觉的话,那么现在通过这一吻,她也该有点明晰了。 她曾对亲人、好友,包括裴宇晔都说过,她相信感觉,相信缘分。那么此时此刻,程否算不算是她的缘分? 她不觉想起她跟程否的这段“重逢”,虽然在刚遇见的那一次他并未想起她是谁,她确确实实感觉到仿佛有一种力量在推动着他们之间的相遇、相识,那种力量是莫名的、甚至有些诡异的,不但改变了她的生活轨道,也使他原本的世界发生了偏离——向她的方向。 这个想法让她的头脑一瞬间混乱了,心绪也大起大落,起伏不定。她喜欢程否?!如果这是真的话,他们以后会怎么样?他会喜欢并接受她吗?如果不喜欢,那还能一如既往地做朋友吗?认识了这么久,她甚至连他有没有女朋友,有没有结婚都不知道!说起来,她其实根本不了解他这个人。 如果只是做一对君子之交,了不了解也许并不那么重要,但如果是想成为他的女友甚至未来的另一半,这些便都成了问题。她发觉她那一向简单的头脑,根本负荷不了这些紧随而来的担忧和疑问了。 客厅里他翻身的响动将她乱得如脱缰的野马般的思绪终于拉了回来。她心虚地以为他是不是也听到了她在房里的动静?怕被询问,她连忙闭上了双眼,并努力平复着心跳。 想这些干什么?她还有一大堆事等着她去面对处理呢,哪有闲余去想这些没边没影的东西?她暗骂着自己,强迫自己赶紧睡去了。 大概是睡得太晚,所以当她醒过来的时候,几乎是接近中午的时间了。 甫一睁开眼,先是迷瞪了一会儿,然后看着外面已经大亮的天色,她刷的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她还没忘程否半晚是睡在她这里的,她起得这么晚,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早已走了?这么一想,她便拖鞋也来不及穿,就这么蓬乱着头发光着脚丫地冲去了客厅。 还好程否并没有走,此刻他正好整以暇地靠在沙发上,拿着他的手机,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沙发尾端是叠得整整齐齐的薄毯。看他的样子他应该已经洗漱过了,虽然是在这张矮小简陋的沙发上将就了一晚,但相比她现在的不修边幅,他已经称得上是光鲜亮丽了。 “你醒了?”听到声响,他抬头朝她这边看过来。“我本来是买好了早餐的,不过看样子只能当你的午餐了,你不介意吧?”他戏谑地问。 她尴尬得涨红了脸。“不好意思,我睡晚了……”她一边说一边又冲进了洗手间。“我马上就好!马上就好!”然后像阵风一样消失在洗手间的门后头。 他失笑地摇了摇头,然后继续看着他的手机。 莫可用平实最快的速度洗漱好口脸,梳好头发,然后又飞快地去卧室里换了一套衣服,这才战战兢兢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地走到客厅里。 茶几上放着一袋小笼包、一碗牛肉面再加一杯豆浆,也不知道放了多久,看起来已经冷了。 “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我随便买了几样,”他神情自然地说道:“你凑合一下吧。” 她连声道谢,然后拿着这几样吃食去厨房微波了。她一般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 吃着微波好的牛肉面时,他不疾不徐,像在讲述一件十分平常的事情似地在她耳边说道:“你家的门锁,我已经找人全部都换了一副,钥匙就放在桌上。我还在门外安装了防盗铃,只要有人碰到你家大门,就会发出报警的声音。虽然这样做可能会有点扰民,但至少安全些。” 在她还在睡大觉的时候,他已经为她做了这些事。莫可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想来想去,除了说声谢谢,似乎她也做不了什么。 “昨晚麻烦你这么多,”严格说起来是今天凌晨。“我没有耽误到你吧?”她唯唯诺诺并一脸虔诚地望着他。这话好像有点马后炮的嫌疑,可是不问她心里又过意不去。 他只是唇角一扬,向上弯出一个几不可见的弧度。“别想太多,有事找我,我说过的。”这句话他大概觉得微不足道不值一哂,但在她听来却是举重若轻,仿若一个承诺,一个可以让她倚赖的承诺。 她看着他的眼眸,她想从中看出一些他内心的东西,她想知道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以一种什么心情说出来的,是对一个朋友的关照?还是……还有一些别的原因? 面对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她发觉她竟然变得贪心了。以前两人能成为朋友,她已经喜不自禁,但是现在,她居然会不满足,不满足他们这种浅淡的、单纯的、简单的朋友关系,她想跟深一层,更进一步地走进他的世界,而不是仅仅只能在他的世界之外观望、徘徊。 “你,怎么了?”大概是看出她表情中的异样,他不禁问。 她直觉的反应是撇开了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这一刻她忽然深刻地明白,原来期待会使一个人变得疯狂,也变得胆怯,疯狂地想拥有,同时又胆怯地害怕失去。这种小心翼翼又患得患失的心情像一种折磨,更像一种自我束缚。 “没事!没事!”她连忙摇头,摇得还很用力,仿佛这么做就能摇掉那些堵在心上乱七八糟的东西,还她一个原本简单的自己。 见她东西吃得差不多了,又收拾了碗筷和茶几,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手插在裤袋里对她道:“走吧。” 她愣了一下。“去哪?”她一时想不起今天要干什么。 他静静地看着她,眼神里透出一丝无奈。“公安局,侯能的事……”他清楚地看见她的身子瑟缩了一下,仿佛对他提到的那个人还心有余悸。“只是做份笔录,其他的都交给我。”侯能虽是他一直在暗中追查的对象,但他说到底也不过是其中一个小虾米,他不介意提前送他进监狱。 她浑浑噩噩,毕竟毫无这方面的经验,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所以毫无异议的,他怎么说她就怎么做了。 办完这些该办的事,他依然开车将她送了回来。“我有事得走了,”在她下车的时候,他探出头对着她道:“那个人暂时顾不上再骚扰你了,你不用担心。” 她点头。虽然对当晚的事还有点惴惴不安,甚至估计以后好几晚都无法正常入眠了,但她也很清楚,能做的他已经都做了,她不能再要求更多,给他添麻烦了。 他眼神拂过一抹复杂,本想再说些什么,但还是抿紧唇没再说下去,只简单地道了句“我走了,再见”,然后便开车离去了,只留下地面上看不见的车辙印。 她站在那里,目送着他那辆灰黑色的Passat,久久不曾离开。 第三十四章 C市青远区公安局XX分局,一位戴着黑色墨镜,身穿一袭宝蓝色真丝长裙的女子踩着鞋跟尖得仿佛随时会断掉的高跟鞋款款走进里面的拘留室,她朝一路领她过来并开门的狱警点了个头,示意想单独跟里面的人谈谈,那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情况,抿唇无声地退了出去。 “怎么是你来?我堂弟呢?律师呢?”侯能一改往日的嚣张狂肆,隔着玻璃对着一脸淡定优雅的宋如意高声质问:“我打过电话给他们的,怎么……” 宋如意自顾自地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她摘下墨镜,挑了挑眉,打量着衣服皱得像梅干菜,显得无比狼狈的侯能,不急不缓地说道:“你以为他们会为了你这样……的人放下自己那么重要的公事,特意赶过来救你?你也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她自认话说得已经相当客气了,没将更难听的评语宣之于口。 接到侯杰打给她的电话的时候,坦白说她并没有太吃惊。以侯能这种扶不上台面的性子,他会惹事可谓是早晚的事。对于要不要救他,如何救他,她没少在侯杰耳边“建言献策”,当然,如果侯能亲耳听到了她说的那些话之后,估计会气疯。 “你说什么?你是什么意思?”侯能好歹在城市里也混了这么些年,某些东西他还是知道的。他半眯起眼,像恶狼一般地狠狠盯着她。“是我堂弟派你过来的?” 宋如意懒懒地交叠起两腿,闲闲地看着自己精心美容过的指甲。“还是说正事吧!你怎么会被人抓到这里来的?”侯杰在电话里说得语焉不详,对于他犯下的事她到目前为止还并不是很清楚。 不过,凭着对侯能这个人的了解,他以往做过的那些事,随便数出来都可以找出几条让他蹲监牢的罪状,只不过被他以及某些人有意无意地糊弄敷衍过去了,一直隐而未发而已。 对于侯能这个人,宋如意不爽他已经很久了。虽然他跟她的经历有不少相似的地方,比如都曾是起于微末,生活潦倒,但她是一路实实在在打拼奋斗过来的,能混到今时今日,她可以仰头无愧任何人;但是侯能不同,他不过仅仅是靠上了跟他有点血缘亲情的隔房堂弟侯杰,便一朝翻身作威作福,吃喝嫖赌无所不能,实在让人唾弃得很。 看到他被关进拘留室,而且满身狼狈,她在心里拍手称快。 侯能鼓着黄褐色的浑浊眼珠瞪着她好久,见她半点不为所动,只得泄了气,埋着头老老实实地交代道:“昨晚我不过是闲着睡不着,就到那个姓莫的小妞家里去了……”这话他是不敢跟侯杰实话实说的,只含糊地说自己不小心被人打了,又被送到局里来,但现下宋如意肯定是不容他糊弄过去的,只得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没听完他说的,宋如意不可置信地瞠大眼看着他。“你大半夜去莫可家?你想对她……你是不是疯了?精虫上脑也不看看对象和时候?”早就提醒过他不要去招惹莫可,没想到他不但平时言语调戏骚扰就罢了,居然还想闯到人家家里?这下他不说傻子也明白他要去干什么了。“然后呢?你怎么会被抓的?”她气得全身颤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没想到他竟然还一脸愤愤和冤屈。“我连她家门都没进去,就被人打晕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在这了。” “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是谁打晕你的?”她眼神阴鸷地盯着他。 他目光闪烁地避开她的视线,这话不说他也觉得没脸。那晚楼道黑灯瞎火的,他满心只想着赶紧撬开门快点进去,把那个勾得他心痒痒的小妞给办了,哪里会防到有人会从他背后偷袭?不但一击命中,还让他连回头看来人长什么样都来不及。 对于他的默认,她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见过智商低下的,没见过这么低下的,犯了事被逮个现行也就罢了,居然连是谁给他下套的都搞不清楚?!这人还能成什么事?看来她跟侯杰暗示取他而代之的建议一点也没错。 “局里是怎么跟你说的?你犯的是什么事?”抓他总得有个罪名和由头吧? 他哽了一下,然后不情不愿地低声道:“私闯民宅、**未遂……”说到后面就有点吞吞吐吐的。 她蹙紧眉,双手环臂地瞄着他。“还有呢?”看他这模样,明显是还有下文。 他双手捏紧,就像手中有个什么让他欲除之而后快的东西一般,犹豫了半天才回答:“还有……私藏毒-品。”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又说了一遍,语气已经有些快要爆发的迹象。 听到他的答案,她控制不住地站了起来,以一种无可救药和不屑一顾的表情瞪着他。“你还吸毒?!什么时候?什么时候的事?”好色也就算了,他还吸毒? 相信即便是侯杰在这里,听到了这件事,他的反应也会跟她大同小异。毒-品是最烧钱的玩意儿,稍微正常点的人都不会去碰它,更不会允许身边的人去碰。可是,竟然还是有人偏要去踏这座雷池。 “不过是一个哥们强塞给我的,我还没来得及去动呢!”仿佛是也想到了他堂弟侯杰得知这件事后会有的反应,他一把站起来仰着头大声辩解道:“我没有吸毒!”不学无术的人,身边总会多多少少也围着这么一群同样不学无术的人,有混混为了讨好他,主动递给他这么一包东西,他当时只觉得新奇,也就没有推拒,顺手就塞到自己的裤袋里,哪想到会这么巧地被警察搜到? 他咬牙暗恨,点子也太背了! 现在宋如意关心的已经不是他私闯民宅**未遂的事,私藏毒-品的罪名可比这些严重多了,毕竟那些都没有真正发生。“怎么会这么巧?你去撬人家的门,就这么被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人打晕了,又这么刚刚好地搜出你身上的毒品?”她到底比他有些智商,心思也细腻了些。“你不会是……被什么人盯住了吧?”她惊疑不定地问。 他一愣,顿时熄了满身的火气。“不、不可能吧?什么人会盯上我?”回想那晚的事,心里也忍不住发毛。那个打晕他的人来无影去无踪,身手又那么利落,不像是个普通人。 她低首沉默了半晌,然后才缓缓道:“你这段时间还是安分一点为好,我会把这些事告诉‘上头’,让他们想办法处理。”如果真被人盯上了,可不是一件好事,搞不好会影响他们布置以久的大局。 见她似要这么走了,他连忙赶上前想拦住她。“你就这么走了?那我呢?我怎么办?”他可不想真被关起来,他还有大把的逍遥日子要过呢! 她冷冷地瞟了他一眼。“我说了,我会告诉‘上头’,让他们来处理。” 他急了,扯住她的手腕。“先把我……把我保释出去啊!我不想再待在这里……” 她的眼神阴暗地闪了闪,不慌不忙地从他的手掌中抽出自己的手。“你犯了错,总要受点教训,还是就安安分分地待在这里吧!不然闹大了,谁都不会来救你。” 讲完这番话,她抬高下颚,依然姿态优雅地走了出去,再也没回过头看他一眼。 送完莫可,程否并未马上回征信社,而是先回家了一趟,清清爽爽地洗了一个澡并换上另一套干净的衣服后,才老神在在地开车回了他的工作地。 虽然是老板,但他很少一上午都见不到人,一般情况下,他至少会来这里晃一下。钟聆从早晨到中午,已经不知道给他打过多少个电话。 看着老大若无其事,就跟平常一样地插着手从她的办公室悠然经过的时候,钟聆忍了又忍,还是开口喊住了他:“老大。” 程否站住了,转头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什么事?” 她慢慢走了过来,站在他的面前。她隐隐闻到他身上薄荷味的沐浴乳的味道,她几不可查地全身打量了他一遍,没有,看起来他很正常,什么事都没发生。 某种意义上来说,程否是个不太喜欢受约束的人,但同样的,他也是个相当自律的人。遇到什么情况,该做什么事,他一向清清楚楚,而且执行分明。今天是上班日,她一上午没见到他来,便多次打电话找过他,但除了他第一次接了她的电话并告诉她“我有事,办完就会过来”,他就再也没接过她后来的电话。 她暗吸了一口气,然后看着他道:“上午你是不是找过雷律师?他的秘书刚刚来过电话,说雷律师有点事情想跟你谈。” 她口中的雷律师名叫雷慎行,是他们征信社的御用律师,也跟他们合作很多年了。不过,在没有什么要事的话,他是不会轻易打电话过来的。 她敏锐地观察到,他听了之后似乎一点也不意外,仅仅只是朝她点了个头。“好,我知道了。”然后抬起腿,往他的办公室走去。 她抿了抿唇,不甘心地跟了上来。“老大,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她不喜欢这种被他排除在外的感觉。 他没有停下,径直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没什么,这个你不用管。”最近他只要说出这样的话,就意味着真的不需要她插手管。她清楚他的个性,所以不敢再触怒到他。 “那……我出去了。”她在门口再次望了他一眼,然后抿起唇一脸黯然地转身离开了。她不该这么急的,是什么打乱了她以前的计划?她了解程否这个人,也觉得自己是最适合他的人,他们的价值观相同,性格也有几分相似,最重要的是,他们在一起会最大限度地成就对方,为什么她现在却不确定了? 她原本是打算借由时间,借由他们日移月易的相处和磨合,总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一天,但是现在……是她错估了自己,还是错算了他? 坐在自己办公室的程否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他很清楚雷律师找他是为了什么事。由于莫可的事,他不得不提早解决侯能这个人,为了顺利控告他并让他尽早进监狱,他只能委托他最信任的雷慎行。雷律师将代表他,或者该说代表受害人莫可,对侯能提起诉讼。 他拿起桌上的办公电话,熟练地拨了雷慎行那边的号码,在铃声响过大概三秒钟以后,雷慎行接了他的电话。 雷律师也不跟他寒暄,毫不拖泥带水地告诉了他一件事:“我刚刚接获一个消息,侯能被放了,好像是检察院那边的人出面保释的。” 检察院?闻言,他愣住了。 第三十五章 “欣欣,一个男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吻一个女人?”莫可忍了又忍,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忍不住上网问了她的大学室友兼闺蜜焦欣这个问题。 焦欣老家在A市,毕业之后她便回去发展了,两人便很少再见面了,有什么事都是通过网络或手机联系。 这个时间焦欣刚好在网上,看到她提出的这个问题,直接抛了个诡笑的表情过来,然后一针见血地问:“你被男人吻了?” 她脸一红:“我只是随便问问。” 焦欣:“你的个性我还不了解?说吧,你是被哪个男人电到了?还是他被你电到了?” 她真想掩住脸,虽然明知焦欣看不到她现在的表情和反应。“这个问题我们稍后再讨论,你先回答我的那个问题。” 焦欣:“基本上,男人在任何情况都能吻一个女人,除非那女的丑得不忍直视。” 她:“……” 焦欣貌似来了兴致,大有好好跟她上堂课的意思。“男人跟女人不一样,男人通常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荷尔蒙一分泌就发情,但是事后他们很可能会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就跟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她一怔,想起程否那时的反应,似乎正如焦欣说的那样。她不敢乱猜他的心意,也不敢多想这个吻里面潜藏的各种涵义,他只字不提,她也便学着他什么都不问,但到底是抑制不住那股盘亘在心底的困惑,所以终于还是向自己的好友求教了。 焦欣的答案,坦白说,她虽然并不太吃惊,但还是隐隐有些失落与失望。 大概是迟迟看不到她的回复,焦欣又打了几行字:“男人投入很容易,所以抽身也容易;而女人,投入感情不容易,但一旦投入了就很难**了。所以你要看准,确定了他是一个值得你爱的男人再跟他谈情说爱,或者谈婚论嫁不迟。” 也许是年龄到了,她们在交流这些事的时候都很自然,不会再像过去读书时那样,一听到身边的好友跟某个男生有暧昧就大呼小叫,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样。 莫可默默地看着那一排排字,心有戚戚焉。以前没喜欢过什么人,更没想到婚嫁那样更长远复杂的事,所以她一直无忧无虑地单身了这么多年。也许父母的离婚对她还是有影响的,使她不太愿意碰触感情,不愿意去承受那种分分合合的后果。一个人的世界很简单,但是如果真要进驻第二个人,很多问题就来了,两人性格是不是适合、有没有共同语言、能不能信任对方、感情能不能经受外力的考验……太多太多了,为什么要有爱情呢?为什么人要结婚呢?这世界如果只有亲情和友情,是不是就单纯幸福得多? 她想不明白这些问题,这些问题也一直都存在,只是暂时还没发生在她身上而已。 焦欣的信息又发过来,这次大概是在安慰她:“别郁闷了,真没人要或被甩了,大不了以后我‘娶’你,咱们俩搭伙过日子,O(∩_∩)O哈哈~”焦欣以前在学校也戏言过,假如将来找不到一个能陪自己白头到老的男人,就组织一群单身老处女一起生活,不但相互有伴,也比男人长久。 她说这是她毕生以来的夙愿。 莫可笑了,打了一段话发过去:“好,这可是你说的,以后我就找你去,不过还得允许我带上别的人来。”她指的是叶珞。叶珞也是一副情路不会太顺畅的相,她未雨绸缪点为好。 焦欣:“什么?!有我这个正宫还不够,你还要带小三小四?我休了你……” 两人正调笑着,就听见自家屋子里响起一长串尖利刺耳的报警铃声,莫可先是愣了一下,好半晌才回想起来那应该是她家大门新安装的门铃声。程否提过,只是她还不曾亲耳听到,她顿时有点纳闷,当时程否在请人安装的时候是如何没让她听到一丝声响的?门铃安好了无论怎样都是要试一试的吧? 她后知后觉地思忖了好半天,才站起来急急地往大门那边冲过去。这门铃的威力果然够强大,不但她听见了,隔壁张大妈家也听见了,纳闷地出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站在她家门外的是宋如意,今天她难得脱下以往那些性感清凉的服装,而是穿上一套相当家常的t恤牛仔裤,脸上也显得很素净,完全就是一副邻家大姐姐的模样。 铃声大概足足响了半分钟才停下来,她站在外面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看来程否安装的不是普通的门铃,更是防盗防贼的警示铃,如果是大半夜的话,坏人大概光听到这一串铃声就吓傻了,比房里面的人开口大喊都有效。 只是有效归有效,到底有点扰民了些。不待张大妈张嘴询问,莫可赶紧笑着向她解释道:“刚装的门铃,没想到声音这么大,吵到你们了吧?” 张大妈盯着她那大门看了半天,呐呐道:“这是什么铃啊?跟车的防盗铃似的,只怕大老远的人都能听到了……不过,也好,这样也好,要是晚上有人上我们这来偷东西,一碰到就完了,街坊们说不定还能抓住那贼!”若是平时肯定是要抗议的,但现在马上要拆迁了,正是非常时期,吵人就吵人吧,安全总要更重要一点。 宋如意站在一边一声不吭,直到张大妈回去了这才望着莫可一脸的笑。“我也好久没来你家玩了,你不介意我过来坐坐吧?大家这么多年的老邻居了。” 老实说莫可并不想跟她打交道,尤其因为侯能那件事,更让她想避他们避得远远的,但是宋如意这么说了,态度又这么客气,她也不好把她关在大门外,只得让她进来了。 宋如意收敛了她之前的那一身志得意满,静静地做到客厅的沙发上,莫可给她倒了一杯水。 宋如意握着茶杯,目光落在杯中的茶水上,表情有点出神。不过很快她就恢复过来,撇起唇露出一个近似苦笑的笑容。“那个……侯能的事,你还好吧?我不知道他会做出那样的……我是事后才听说的,你大概也在怪我吧?”她的语气很沉缓,也显得很诚恳。 莫可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没有说话。 她叹了一口气,娓娓讲述道:“我知道街坊们都在背后议论我,以前我没离家的时候议论,现在我回来了还在议论,我知道他们说什么,但我一直当做没听到。”她稍稍停顿了下,见莫可正在专心地听,她才继续下去。 “我很早就离家去外面闯荡了,这你想必也是知道的。我在家被我爸妈打骂、看不起,他们生了我弟弟后我更加没地位,那时候我就想,干嘛要靠着自己的父母呢?没他们我就不能活了吗?我还在心里发过誓,一定要活出个人样,活得比我爸妈,比我弟弟都好,我才会回来。 “然后我就走了,我走的那会儿我老爸还指着我的鼻子骂,有种你就别回来!连一分钱都没给我,还是我妈在私底下偷偷给我塞了几百块钱。那个时候,我恨我爸恨得要死,巴不得一辈子别看见他。 “我揣着这几百块钱就去外地了,可一个人在外面混哪有那么容易?我又没有学历,长的也就那样,能干什么?没办法,为了生存,我给餐馆端过盘子,洗过碗,好一点当个推销员,卫生纸卫生巾保险套……什么都推销过,什么冷眼白眼也都受过,那个时候,我常坐在我租的那个破烂小屋子里发呆,心想生存怎么就那么难呢?一个女人活得怎么就那么累呢?” 莫可安静地听着,一时五味陈杂。她相信这些都是真的,以宋如意当时的状况,除非她撞大运,不然也只能这样,一无所有地从最底层做起。 “我去过很多地方,大城市小城镇,哪里都待过,可是哪里都难混,哪里都找不到我的容身之所。侯能……就是那时候我遇到的,他不是个好东西,这我这一直都知道,但他帮过我,确确实实接济过我,帮我的忙,就冲着这患难时期的恩情,我也不好撇开他,当不认识他这个人。” 说了这么多,宋如意抬起头,目光从杯子上移到她的脸上。“侯能的来历身份,我不好多说,不过有一条,他在拆迁房子这件事上,确实有点关系。他现在犯了这个事,他背后的人也不让他在这里混了,回老家老老实实地待着去。我去局里看过他,他已经悔过了,还求着我到你这里来帮他说情,我……毕竟也承过他的情,完全撒手不管我也没法跟他、跟自己的良心交代,于是我就来了你这里。” 说到这里,她一脸无奈又一脸恳求地看着莫可,姿态极低地说道:“你就看在我这个老邻居、宋姐姐的份上,饶过他这一回吧!我听他那边说,如果你对拆迁的事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向拆迁办提,要是你想早点搬走,现在也可以给你办,算是对你的道歉和补偿。你看这样行吗?” 莫可怔住了,她完全没料到宋如意会提到房子拆迁的事,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宋如意像个大姐姐一样靠过来握住她的手,和声道:“你的情况,我也是清楚的,你爸妈离婚了,剩下你一个人住在这套房子里,这房子也是你最大的财产了。我们都是女人,其他什么都是靠不住的,唯有财产是不会变心不会抛弃自己的,你说是不是?我听说你爸爸前段时间还去找了拆迁办里的人的,好像是说什么你这房子的事由他来谈,全部都由他来处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如果是我,这房子的事情是绝不会交给旁人的,攥在自己手里的才是真的。” 莫可睁大眼,惊讶地看着她。“我爸爸真去了拆迁办?”她还以为父亲会先说服她,再去跟拆迁办商谈的,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做? 宋如意一脸打包票地点点头。“你要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去拆迁办打听打听就知道了,不是我一个人看见他去找拆迁办的,不少街坊邻居也都看到了。” 她怔怔不语,一时更加心乱如麻。 宋如意察言观色,嘴角微微撇了撇。“大概你爸爸也是为你好,想多为你争取点好处,不过……如果是我的话,我大概会早点跟拆迁办谈好条件签协议,早点搬走了事。这里是拆迁区,环境又乱,换个新家说不定更舒服。” 见莫可显然已经没心思再跟她说下去了,她也见好即收、点到即止。“你要是有什么想法,可以随时打我的手机,我把号码告诉你。”她念了一串手机号码,莫可先是呆了一会儿,然后才记了下来,并在她的怂恿下将自己的号码也告诉了她。“我就先走了,再见。” 宋如意从从容容地走了。上头交代她做的事,能做的她全做了。她已经安抚了莫可,至于她最后决定怎么做,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莫可不告侯能当然好,非要告她也无所谓,反正对她也没什么损失。 她曾怀疑过莫可背后有人罩着她,甚至可能对这个社区拆迁的事也所知甚详,但经过这一番接触和探问,明显莫可什么都不知道,不然她不可能连自己的父亲去找了拆迁办都不清楚。看来他们得往另一个方向去查了。 带着这些纷杂的思绪,宋如意走了,留下一脸彷徨无措的莫可呆立在那里,全然忘了还有闺蜜被她晾在了网上,迟迟都等不到她的回应。 第三十六章 控告侯能的事,程否说过都交给他,除了必要的笔录、出庭作证以外,她不需要担心任何东西。 宋如意跟她讲述的这番话,她思考了一下,觉得有必要告诉他。 莫可拨打了程否的手机,对于他的手机号码,她已经十分熟悉了,那一串数字,不知不觉就记在了心里。 手机的方便,让很多人变得越来越依赖它,甚至连里面联系人的号码都不需要刻意去记。但是对莫可而言,重要的人必须得多用点心,包括他的手机号码、电子邮箱等等。不然不小心丢失了手机怎么办呢?那部看似便捷强大的小小智能手机,其实让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变得脆弱不堪。她曾经听到一则电视新闻里面说,一个女生和她的男朋友交往了一年多,平时约会都是靠手机,结果有一天她的手机被偷了,她完全想不起来她男朋友的手机号码,然后更悲催的是,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的男朋友从那天起就再也没联络她了,就像消失了一样。她没办法,不知道男友的手机号码,不知道男友的家庭地址,甚至不知道男友是做什么的,她急于找到他,最后竟然求助到电视媒体。 这件事看起来就像一个笑话,但是在好笑之余,不能不让人反思,我们是不是真的了解我们身边最亲近的人?我们是不是对他们真的用了真心,真的将他们放在自己的心底?我们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们不小心失去了他们怎么办? 莫可的手机通讯录里保存的号码并不多,基本都是家人、朋友以及以前的同学,不像别人,一翻开就是长长的一串人名。她会记下自己认为重要的人的电话号码,如果脑子记不住,就记在电话本上。那本不过巴掌大的电话本,还是她高中时买的,到现在还在用。 能够闭上眼在脑中记起来的,以前是父亲、母亲、叶珞和焦欣,现在多了一个程否。 电话接通的时候,她顿了一下,将自己原本准备好的话吞了回去,换了个说法:“喂,你有空吗?” 那边依然是她熟悉的声音,不过此刻听起来有些慵懒。“嗯,什么事?” 她一字一句、小心翼翼地说道:“我在想,我这段时间麻烦了你很多,虽然你总说没什么,可是我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吧?我想请你吃顿饭。” 她心里有点打鼓,生怕听到他的拒绝。她本来是想告诉他有关宋如意对她说的那些话的,但是忽然转念一想,她不能把出了难题就找他当做理所当然,至少该有点回馈,即便是她能给予的东西很少,但那也是她的一种诚意。 手机里的他仿佛失联了一般,出现了短暂的凝滞。她差点以为是手机通讯出了故障,正要试着再说些什么,那边又恢复了声音,不过似乎不是他一个人的,还有别的人声。 “……我现在出了点状况,等有空我会打给你的,就这样,bye!”还不待她听清那边说了什么,他就语速极快地传来了这番话,然后紧接着就是手机挂断的忙音。 这还是他第一次没跟她说几句话就挂掉电话的情况,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坐在沙发,像一座雕塑一样。 人的习惯有时候很可怕,一帆风顺久了,出现意外就承受不了了。她以为他会像以往那样耐心地接听她的电话,即便拒绝她请他吃饭的邀约,至少也会听她把该说的都说完,然后给她解答,帮她做出最好的决定。 但是事实证明,他也有自己的事情,有自己的生活,不会总是像24小时不打烊的便利店那样任她差遣。 巨大的失望立刻笼罩了她,但更让她害怕的是这种习惯带来的不平衡感,或者该换个更确切的说法,不安全感。她发觉支撑她平静安适生活的基石在她毫无察觉间有些小小地坍塌了,以前的她,守着她心爱的鸟巢,做着她最爱的手绘工作,拥有着两个最知心的好友,她觉得很满足,但因为他的出现,她蓦然惊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成为了她的某种依靠。也许是之前他对她太好,表现得太过于无所不成,所以造成她错觉地认为,他会一直在那里。尽管这可能只是一种潜意识。 某些习惯不是一件好事,她得赶紧戒了它。就像她曾经一直以为的,她会有个最温暖和睦的家庭,有一对最关心疼爱她的父母,但在父母决定要离婚的那一天起,她就在心里不停地告诉自己:不是每个家庭都会一如既往的完整,残缺总是会有的,不是发生在你身上,就是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 她做到了,而对程否,她相信这一次她同样能做到。 挂掉电话的程否板着脸匆匆地开着他的车从征信社出去了,不过他不是去的莫可那里,而是去救钟聆。 还是属下小曾过来告诉他的。小曾接到钟聆打来的求救电话,说她在去常平里社区那里暗访时被人跟踪,她一时摆脱不掉,不愿意向程否求助只能找他了。所幸她还有点防身的拳脚功夫,暂时还能应付。 程否抿着唇,墨黑的双眸紧紧盯着前方的路况,一双修长结实的手掌搭在方向盘上,隐隐能看见手背上贲起的青筋。 他照着小曾说的位置,迅速地赶到那里。钟聆就在常平里社区里,假称来这里寻找一位自己的久未联系的远房亲戚,让社区帮她找找看。钟聆看过青远区的资料,对辖下常平里的情况更是了如指掌。她现在不过是拖时间,等着同事的支援。那些跟踪她的人就蹲在社区外面不远的地方,轻易不敢进来。 程否将车停在社区楼下,下了车便脚步坚定地走进社区大楼,找到了钟聆。两人没有多说话,只跟社区的人说了声便出来了。那些蹲守在外面的人还来不及搞清楚状况,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俩动作飞快地上了车,然后迅捷地消失在他们的眼帘。 上了车,他也没出声,只是目光凝肃地望着车前方。钟聆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忍不住这股窒人的静默,嗓音嘶哑地开口了:“我只是想来这里多查点线索,尤其是那个宋如意,谁知道……”不但没查到宋如意身上,反而还被人给盯住了。 他的眉头蹙起,仍是一语不发。还能说什么?早就交代过她一次又一次,不要插手这件事,可她有听过吗?不听上级命令,擅自行动的员工,看来他是不需要了。 像是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她提高了音量又道:“昨天我听见雷律师找你,又听说了那个叫侯能的犯的事,我知道现在这个案子越来越复杂了,所以……”她也非常希望这个委托案能早点结束,但是她又一直被排除在这个案子之外,她能怎么办呢?只能通过她可以想到的方式来处理。到目前为止,所有的资料证据都显示,宋如意是其中的关键人物,只要抓到她的所有线索,案子自然就迎刃而解了。而他,也可以结束跟莫可之间的所有牵扯。 他仿佛很认真地听取了她说的话,等她终于彻底停下来以后,他才缓缓地说道:“什么都不懂,不了解,做出的事也只会是谬误,这句话我没告诉过你吗?看来你这个员工并不认同我这个老板的行事准则,明天你可以不必来了。” 她怔住了。她没想到等待她的会是直接被解雇,原本还算镇定自若的表情立刻就变了。“老大,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你要解雇我?”她不敢置信地瞠大眼看着他。 他嘴角一撇。“以你的资历和能力,去哪里谋职都可以。”她当初是凭着兴趣和好奇才跳槽到他的征信社的,她原本的雇主,也是他的其中一个死党吴界,极力向他推荐过她的能力,于是他才聘雇了她。三年的表现,本来可圈可点,但现在,很明显她已经过界了,她已经忘了身为一名老板助理的自己应该做什么。 钟聆好歹也在职场上混了这么久,还在他身边工作过三年,在经过一阵短暂的震惊和失态后,她冷静了下来,也控制了自己差点外露的负面情绪。这个时候,跟老板争吵辩解是不智的,尤其是在他已经认定了她的错误的情况下。她抬起下颚,面无表情地回答道:“你是老板,你想聘用或解雇一个人自然由你说了算。不过,”她的语气略停顿了一下,才不慌不忙地道:“我手头还有些交接的工作得先处理完,另外,因为这个案子,你刚才也看到了,很可能因为查到一些让某些人不愿意被查到的事,人身安全产生了隐患。而这个隐患,相信无论是我还是你都没法确定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消除,我想我有权等到这件案子彻底完结再跟征信社解除劳动合同,你说呢,老大?” 他愣了片刻,转头斜睨了她一眼。“你是个人才。”只是没用对地方而已。这句话也等于默认了她的提议。 她只是微微一笑,没有再说话。 他回过头,心无旁骛地驾着车。她原以为他会将她送回征信社,或是她住的地方,没想到他七弯八拐,在C市一座相当有名的六星级大酒店前停了下来。 “你……”她一愣,诧异地看着他。 “你不是被人跟踪吗?”他的手仍搭在方向盘上,好整以暇地道:“虽然我已经确定没有什么人跟着我们,不过为了你的安全,在这里下车比较好。如果你愿意,可以先进酒店晃一圈,之后你再决定去征信社还是回家。”这里离迷光广场不远,附近车站有不少车都可以直达。 她惊讶过后,静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打开车门毫不拖泥带水地下了车。她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个地方既不会泄露他们的工作地,也不会泄露她的家庭地址和身份。她可以像一个被某富豪包养的情妇那样趾高气昂地走进那座六星级酒店。 在走进酒店大门的时候,她还在想,这三年里,她花了一部分时间去了解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发现无果,又花了更大一部分时间去成为他身边最得力、最让他习惯和离不开的女人,但是现在,他轻易地离开了她,而她,却反而成了离不开他的那个人。 程否面无表情地望着她走进了酒店,然后开车离开了。钟聆的不甘心被他一览无遗地看在了眼里,但是他做下的决定,从来没人能改变。 他漫不经心地驾着车,忽然想起之前莫可给他打的那通电话,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他掏出手机回拨了过去。 “你说要请我吃饭?”听到她的声音,他不自觉地笑了起来。“现在还算数吗?” 第三十七章 莫可没想到程否会打电话过来。 他打过来的时候,她才刚刚结束跟焦欣的聊天。可怜的焦欣在网上被她晾了那么久,还依然好脾气地等着她,所以她也尽兴地和她闲聊八卦了很久,说了一大堆彼此分别后各自的近况以及一些娱乐八卦,不得不说这一聊她的心情开心了许多,对于程否之前的回复也不再那么情绪低落。 她以为他不会接受她的晚餐邀约,至少今天是不会了。她很能理解作为一个有自己事业的大男人,抽不出空来赴她的约,这再正常不过了。她也提不起勇气再去问他什么时候有空,被拒绝这回事她不是第一次经历,以往也很能适应,只不过这是第一次被他推拒,一时没预料到而已。她鸵鸟地想下次吧,下次吧,总会等到他有空的时候。没想到他居然会这么快就打手机过来,问她请吃饭的是还有没有效? 当然是有效的,所以她几乎是本能地回答:“当然!”激烈急切的语气在反应过来后的她听来都不免脸红,实在是太丢脸了!就跟生怕他会抛弃她似的,一点女性的矜持都没有。 手机那边仿佛也隐隐传来了戏谑的笑意,他轻松地说道:“那好,等会儿我来接你,就这样。”说完他又一次非常迅速地挂掉了电话,不过这一次她是带着愉悦的心情结束这场简短的通话的。 她飞快地关上了电脑,然后又去换衣服。那些衣柜里她很少穿的衣服裙子,她还是第一次这么庆幸自己因购物欲发作而出手买下了它们。平时莫可并不怎么讲究穿着,但是因为职业的习惯她喜欢去欣赏那些时下最潮最流行的衣服,这些都可以作为她手绘时人物衣着打扮的参考,某种意义上,那些挂在她衣柜里的漂亮衣裳,更像是一件件摆设,挂着好看而已。 她站在镜子前,左瞧右看地仔细检查了自己一遍。她穿的是一件藕荷色的雪纺纱连衣裙,没什么图案花纹,裙摆刚到膝盖以上几公分,腰部有褶皱,看起来既清新又自然——这是她在试了好几套裙子之后才决定穿的。 她犹豫要不要化下妆,但她家并没有什么化妆品,除了基本的乳液、唇膏,就是在好友的推荐下买的粉底和唇蜜,这个她绝少用,毕竟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家里,也没什么必要化妆。她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地在脸上刷了点粉底,唇蜜是淡粉紫色,她也稍稍涂了一点。 她不希望让程否看出来她有化妆,但是又希望自己看起来比平常漂亮,这种矛盾的心理估计只有陷入爱情的女人才会懂。 在所有的事情都准备就绪以后,她接到了程否发过来的短信:我就在你楼下。 她再次在镜子前看了自己一眼,然后提着手提包,换上一双半高的皮凉鞋走出了家门。 停在她楼下不远处的并不是她熟悉的那辆灰黑色Passat,而是一辆灰中带蓝的宝马。她知道的名车并不多,但是宝马的标志她还是知道的,她站在楼下停顿了一下,不确定他是不是就在那辆车上。 大概也看出了她的迟疑,程否从那辆车上开门下来,一只手插在裤袋里,闲适地立在车旁望着她。“愣着干什么?上车吧。” 确定真的是他,她嘴角不经意地上扬,脚步略欢快地赶了过去。 他居高临下地打量了她一番,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这么专注地看着她。莫可分辨不出他眼神里透露出的是什么意味,是欣赏吗?还是惊讶?女性中本能的自得微微抬头,但又很快被另一种不自信所替代。她很少去关注自己的容貌身材这样的问题,毕竟她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宅女,还是独居的宅女,很少有动力去促使她关注自己的外表,但是此时此刻,她却异常地在意这个问题。 被他的目光梭巡,她几乎是屏着呼吸,四肢都有些僵硬得不自然了。直到他唇角一勾,绕到副驾驶座那一边,亲手为她打开了车门。“请上车吧,女士。” 这个举动和这句话貌似向她传达了某种令她雀跃的讯息。她隐隐觉得,他这次是以对待一名真正的成熟女性的姿态对待她的,以往的自己,在他眼里仿佛是没有性别的,或者只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小女孩。几乎是无师自通地,她能够分辨这两者之间的区别。 她小心地坐上了车,他关上门,然后又绕过去上了车。 车子在他熟稔的驾驶下平稳地开了出去,他一边开车一边偏头问她:“打算去哪?” 这是头一次他询问她的意见,由她来主导这次出行。但是十分悲催的,她脑子里当机了几秒钟,先前她只想着请他吃顿饭,但是具体去哪里吃她并没有考虑过,然后在被他挂掉电话的时候她更加没有思考这个问题。 她觉得她此刻尴尬的表情大概会让他觉得好笑,原本提出邀约的人是她,而且还是那么郑重其事那么诚恳,但居然压根没想到请他去哪里吃饭,这是不是说明她看起来很没有诚意,只是口头上随便说说而已? 她的怔愣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挑眉静静地等着。 在慌乱兼手足无措间,她吞吞吐吐地开口道:“呃,那个……要不我们去XX美食城?那里我常去的,种类多而且味道也不错……” 提出这个建议的那一刹那,她有种泪奔回家躲起来的冲动。她说的美食城其实就相当于一个大排档,只不过是比大排档的环境稍微好一点。她不爱做饭,有时候吃腻了那些速食快餐,她就会去那里逛逛,打打牙祭。酸辣粉、麻辣烫、吊锅饭、手抓饼……反正应有尽有,而且消费还不贵。 请原谅她一个宅女提不出什么高明的建议,她知道并去过的餐厅饭馆本就不多,你能指望她说出什么好的美食去处? 他完全没预料到她会请他去那里,有点诧异也有点有趣地侧头瞄着她。他清楚地看见一抹红潮从她的脖子一点点漫过她的脸颊,包括耳根,然后她不好意思地埋下头,像个说错了话或者闯了祸的孩子。她今天的打扮让他耳目一新,还以为她会带他去某个,嗯……比较隆重一点的地方,谁知道她说的居然是美食城? 他倒丝毫不介意她会带他去哪里,只是对此刻他们的情况有些啼笑皆非。他们俩一个开着宝马车,一个穿着时尚洋装,结果却是要——去美食城? 当然,去美食城就去吧,反正都是进餐的地方。他调侃地想。 “OK,”实在是不忍心她再这么尴尬下去了,不然他真有点担心那抹红潮会灼伤她自己。脸红发烧,应该是很烫的吧?“我也很久很久没有去过那样的地方了,现在再去回顾一下也不错。” 她终于恢复了一点正常,忙抬起头急急地说:“你要是不想去也可以,不然你来决定吧!”她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只是抿唇一笑,眼望着前方,熟悉地将车开往她说的XX美食城的方向。 初时她还是有些忐忑的,一直在胡思乱想还有没有别的办法补救,或者万一他不习惯美食城的氛围以及那里食物的口味怎么办?但是他一路表情都很轻松惬意,似乎已经接受了去美食城进餐。而且,在她带着他走进她已经无比熟悉的美食城以后,她顿时觉得仿佛是进了自己的主场,她在那里一直是无比自在无比享受的,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甚至每个摊位吃遍都行,于是她的态度自然了,不自觉地开始像个主人一样,向他推荐每一种她觉得好吃的食物。 说到她喜欢吃的那些东西时,她的表情是生动的,语气是欢快的,身体的动作都变得鲜活起来。她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那些她曾经吃到的美味当中,甚至光是在向他推荐、介绍的只字片语之间,她都已经能感受到那种美食吃在嘴里的满足和幸福感。他看着她,不可思议地发觉她的追求可以如此简单。他不知道对她来说什么才叫美食,但是他已经很清楚她在享受到美食时的快乐和满足——那是他很少体验或者关注到的一种感觉。 就像做任何事是为了达到既定的目的,吃任何东西也是为了饱足,食物在他看来,要么是满足他的肚子,要么是满足他的味蕾,或者仅是一种交际,如此而已。他很少去想中间的过程,以及这段过程之于他的意义。 仿佛是说得不过瘾,莫可一把拉住他的手,义无反顾地往美食城里的某个铺位走去。“那里的过桥米线很好吃,刚好我现在很想吃,你也去试试吧!真的很不错的!”她的脸上充满了向往。 他没有反对,径直跟着她往那个方向走过去。他情不自禁地想到如果是别的女人,比如钟聆,或者其他他认识的那些女人,她们会怎么样?他想她们大概绝不会带他来这里,如果是请他吃饭,她们很有可能此刻已经和他在某家高级餐厅,或者某个低调但是相当有水准的位置。 美食城的人很多,到处都坐满了客人。莫可在她说的那家食铺面前停下,失望地扫视着里面几乎没有空位的桌位。她仰起头看着他:“要不……我们等等吧?不过你要是不想等也没关系,我们换个地方也行。” 他望着她的眼,微微一笑。“没事,你想吃就等等吧。”他没发现他的笑容里含着一丝不经意的宠溺。这个美食城看起来很嘈杂,但是每个人都是为了吃而来,所以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种认真享受认真品尝美食的酣畅,连带着,他的食欲也被勾了起来。 等了一段时间,他们终于找到一个空位,刚好够他们两个人坐。她做主点了很多东西,还在等待的空档又跑到别的店铺买了一堆吃的回来。 他们吃得很尽兴,也许是气氛太好,她终于问出一直憋在心里想问又不敢问的问题。“我一直想知道,你为什么叫程否?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奇怪。”她说。 他慢条斯理地擦着自己的嘴,浅笑道:“这个名字是我外公起的,你知道我哥叫程颂,我外公说既然有人称颂,那就该有人否定,人不能只听一面之词。”他戏谑地聊起这段幼时的往事。 她颇觉有趣,不禁又问:“那为什么高中的时候程颂很少提起你?当时我们很多人都不知道他有个双胞胎弟弟。” 他目光闪了闪,笑容加深了几分。“这个问题嘛……”他狡黠地瞄了她一眼,冠冕堂皇道:“我哥这个人很假仙的,什么情况什么场合都是一副优质生的模样,让人挑不出他的毛病,于是我就专干那些泄露他曾经做过的糗事,曝光他死蠢死蠢的照片的那种事。他被我整得很苦逼,所以就很少在外人面前提起我。” 她惊讶地睁大了眼,想爆笑又不敢,憋得很辛苦。“不会吧?怎么可能……” 那个在她和众多同学印象里一直被当做校草和头号梦中情人的程颂班长,居然也有这么一段“悲惨”又好笑的历史,实在太让人意外了! 而原来在她心目中无懈可击的程否,竟然也有这么顽皮的一面。 她一直在笑,眼睛和嘴角,都透露出她内心的愉悦,几乎停不下来。这种情不自禁的笑意,似乎已经离她很久远了,好像只有在她大学毕业后凭着自己的能力赚到的第一笔手绘报酬时才能媲美。 她觉得,她在慢慢了解他,慢慢走进他的世界,最重要的是,他似乎并不拒绝这种靠近。 第三十八章 吃完以后,他们走出了美食城。恰好美食城旁边就是一座购物广场,她提议进去逛一逛消消食,他没有异议地同意了。 大概是太开心了,她浑然忘记了打电话请他出来的另一个目的,而且原则上来说,那个目的才是重点。直到他们从一楼逛到三楼,又正准备乘电梯去四楼的时候,她看到一个打扮清凉入时,气质跟宋如意很像的卷长发女子从他们身边经过,她才忽然想起来。 “今天宋如意来我家找过我。”她对他说道:“她说……” 她还没说完,就清楚地看见他的表情变了,本来嘴角还是轻松惬意往上翘的,顿时就隐去了那种微笑的弧度,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她并不熟悉的沉郁。 “她来找过你?”他盯着她的眼睛问道,得到她肯定的点头后,便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我们回去吧。” 他揽着她的肩,没有预警也没有迟疑地往购物广场大门外走去,仿佛这次的行程已经结束了。 莫可有些错愕,她没有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傻愣愣地跟着他往外走。 上了车,一路上他都很沉默,很专注地开车,却很少跟她交谈,即使她说什么他也只是偶尔应答一下。她原本就有点手足无措的心情顿时变得更加七上八下起来,并在脑中一遍遍地回忆,她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事,或是说错了什么话?她能感觉到程否的变化,却不知道为什么。 她反复回想了好几遍。之前一直是好好的,似乎是在她提到宋如意的时候他才会这样的,那么这意味着重点就在宋如意身上了?她曾经跟他提过宋如意这个人,那时候他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为什么现在却…… 有些事不想不知道,一想就觉得问题重重。宋如意今天来找她,跟她说过的那些话,都昭示着她不是个寻常的女人,小老百姓,也许她真有什么问题,所以才会引得程否如此。 她一时间忐忑不安,噤若寒蝉。 他的车停在她家楼上,他和她一起下了车,并跟着她上了楼。 在楼梯拐角碰见从外面散步回来的张大妈,张大妈眼不停地打量着她身旁的程否,一脸想八卦又不好意思当着人家面八卦的表情,莫可挺直了腰,相当大方坦荡地介绍道:“这是我朋友。”这次她没想张大妈心里会怎么议论他们,她和程否的关系又不是见不得人,而且很可能以后还会时有来往,她管不了也不想管旁人会怎么看。 简单地介绍完,她便朝张大妈点了个头,领着程否进自家大门了。大门关上的那一刹,她居然有种全身轻松了的感觉。她跟程否之间是光明正大的,何必要像做贼一样的偷偷摸摸?以前是因为不确定他是不是偶尔经过这里,跟她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但现在,他们已经是朋友了,说不定,还可能再更进一步?一想到这个,她马上又暗自唾弃自己想太多。 她仍然给他倒了一杯水,两人有志一同地坐下沙发。 “说吧,宋如意是怎么来找你的,又跟你说了些什么?”他一只手握着杯子轻啜,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沙发背上,背也松松地往后靠,整个人看上去很亲和,也很悠闲。这也是他刻意表现出来的,对于某些人某些话题,用这种宛如闲暇聊天一样的方式会更容易打开人的心扉,也更容易沟通一点。 她眨了眨眼,稍微回想了一下。事情才发生不久,且宋如意来找她归根结底不外乎两个意思:一是希望她谅解侯能,不再对那天的事进行追究;二是关于她家拆迁还建的事。所以她稍稍整理了下语言,一五一十地将经过都告诉了他。 听完她的话,他并没有马上开口,只是抿着唇敛下眼沉默了半晌。他的手指习惯性地在沙发背上轻敲,一下一下地颇有节奏。 侯能被保释的事他已经确定了,据说保释他的有关方面给出的理由是他当晚喝酒了,所以是在酒醉的状态下才会冲动做出了那样的行为,另外**的事纯属误会,他完全没有吸毒史。鉴于伤害并未造成,侯能又有悔改的诚意,所以有关方面希望就此撤诉。当然,对于该做出的赔偿和精神赔偿,一切都好说。 这一切都非常明显地昭示,侯能上头有人。公安局分局碍于某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压力,也隐隐有息事宁人的迹象。 这件事也提醒了程否,检察院机构也有些他差点遗漏的线索。九年前涂腾被控故意杀人罪,原本定性为故意伤人罪的刑案,在一系列有关人士的操作下,尤其是那个本来被他打伤的所谓“受害者”因伤重不治而死亡的情况下,最后被最高法院判为故意杀人罪,涂腾也因此锒铛入狱。 这件事涉及到涂腾跟他的后母薛忆珊的一些过往,所以自从涂腾从监狱里出来以后,他们便把调查的方向集中到和薛忆珊有关的人上面,但对当初参与受理涂腾刑事案件的检察院,他们却都没有朝那个方面想。 但是侯能的这个意外状况,却误打误撞地揪出检察院的某些人,而这也提醒了程否和涂腾,他们调查的对象还有漏网之鱼。 侯能本来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但若不是因为莫可,恐怕这件事就不会发生,更不会那么快地让他发现到检察院那边的疏漏。 对于这一切,老实说,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静静地注视着坐在他左手侧的莫可,在沉默了良久之后才缓缓地问:“你是怎么想的?” 她似乎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愣了一下,然后才眼带迷茫地小声说:“我……我不知道。”人生中从未经历过这种事,一时之间她怎么知道怎样做才是最正确的?原本她的生活一直是风平浪静的,自从这里要拆迁,所有她从未碰到过的大事小情都发生了,她身边甚至连个亲人都没有,她能怎么办呢? 她看见他表情晦暗不明地盯着她,嘴唇紧抿,以为他是在怪她没有主见,什么事都不会处理,连忙又提高音量道:“所以我才会找你来商量的,两个人的意见总比一个人要妥当些……吧?” 他仿佛看出了她的不安,语气柔和地安抚道:“别紧张,我不是要你决定该怎么做,我只是想听听你的想法,任何想法都可以。”他扬起嘴角,朝她微微笑了一下。 她这才缓下心来,睇着自己绞在一起的双手。“对于侯能,我当然希望他能坐牢,但是我又不确定能不能告倒他,而且我最害怕的是万一他又回来找我报复呢?如果让他走得远远地,跟我隔得越远越好,其他的我其实不怎么在乎。” 她偷偷地觑了眼他的脸,但他正认真耐心地听她说话,并没有出现任何不赞同或不高兴的神色,她才吁了口气继续道:“至于拆迁的事,也许,早点搬走也好吧?虽然我很舍不得这里……”说出这句话,有点像是对她的鸟巢,她这土生土长的地方的一种背叛,心里有某种东西在揪扯,扯得她心口隐隐作痛。 他又一言不发地缄默了,良久,才略微嘶哑地问道:“那么,你是打算接受宋如意提出的建议了?你对她这个人,信任吗?”他双眸一瞬不瞬地直视她的眼。 这个问题让她一震。信任宋如意?她自始至终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或者说,对于这位离开多年的老邻居,她们之间根本无从谈起信任不信任。他的这一问,让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宋如意这个人是什么样的?她现在在干什么?跟什么样的人来往?这些她完全一无所知。对于这么一个自己丝毫不清楚底细的人,她怎么就那么容易地接受了她的话? 他的眼神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色彩。他看出了她的动摇,这也是他乐于看到的,理智那一面清楚地告诉他:莫可的晚点搬迁能够帮助他更多地了解到集资楼拆迁还建的内情,甚至能够为他调查这里提供身份的隐蔽。但是理智外的那一面却让他心生犹豫,如果她多住在这里一天就有多一天危险或不可测意外的话,他是完全不愿看到那种情况发生的。 “还是……等拆到集资楼这边再说吧。”她不确定地说。这片城中村,拆迁办已经划好了东西南北中几个区域,每个区域的拆迁都是有先后顺序的,而她所在的这几栋集资楼,按规划是最后才会拆除的,毕竟有产权的和没产权的房子不一样。 他也明白这一点,但是这么一来就意味着她得在这里住很久,而待在这片要拆迁的地方越久,她的处境可能就越危险。 他想了想,提出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如果你不想再住在这里,可以先搬到我那边去。”他的房子很大,且又是他一个人住,他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搬到你家去?!”她惊呆了,完全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么一个主意。“你是开玩笑的吧……”她喃喃道,虽然明知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开这种玩笑,但这句话还是让她颇有些Hold不住。 他非常肯定地朝她点点头,而且越想越觉得可行。 他不希望莫可再遇到侯能或者宋如意这样的人,但是她的房子对他来说还有用处,假如她不住在这里,房子却是空置的,不是既解决了她身边潜在的危险又方便了他的行事吗? 这是一举数得的好办法,她没道理不同意不是吗? 但是出乎他预料的,她的反应却大相径庭。“你要我搬到你那里去,和你一起住?不,不……”她像是被吓到似的,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然后绕着茶几不停地转圈圈。“这不行,不行,不太合适……” 她承认对他有好感,甚至称得上喜欢,但是这并不等于她可以接受他的这种提议。不单单是考虑到男女同居一室的问题,更关键的是,她觉得他们目前的关系,并不能说服她接受这种帮助,或者某种程度上相当于是一种“馈赠”,即便他完全是出自好意。 平时偶尔找他拿主意,互相请吃饭什么的也就罢了,住在一起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即便他们之间并不会发生什么事。 不管他怎么说,怎么劝,她的反应只有一个:摇头拒绝。 第三十九章 坦白说程否真没想过莫可会拒绝。 自灵光一现提出这个建议,他就没觉得她会反对,也想不出她有什么理由反对。搬到他家,既可以解决她的人身安全问题,也方便他的追踪调查,而且他家那么大,完全可以供她居住和工作,这么好的条件,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 但是,她拒绝了,而且态度很坚决,几乎称得上顽固了。一个在他看来单纯柔弱毫无心机可言的女生,居然也会有那么固执己见的一面,实在大出他的预料。 最后,他只有告诉她不必理会宋如意和侯能,他会帮她解决,并一再叮嘱她注意安全不要轻易接触陌生人便离开了,走的时候他的样子跟平时毫无二致,但只有他自己清楚他那一肚子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挫败感。 是的,挫败感,就像青春期时他拿着程颂抠脚丫子的逗比照片在他面前显摆,而程颂却拿他毫无办法的那种感觉。这种感觉他一直乐于奉送给别人,却从未想过它会有一天发生在自己身上。 莫可送走了程否,在关门的时候她眼尖地注意到对面张大妈家的大门并没有关紧,还留了一道缝隙。她没有出声,只是在锁门的时候声响比平时弄得稍微大声了一点,她不是不明白邻居的八卦心理,但此时她自己也心乱如麻,根本顾不上这些。 草草地洗了个澡就上床睡了,不过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用薄毯捂住自己的头,脑海里还在想着他对她说的那些话。 他要她搬到他家去。 不得不承认,初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她是非常震惊的,最开始的拒绝除了是一种本能,也或多或少是带着一种退缩的心理吧!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住在自己的鸟巢,在这里她可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但是到了另一个环境,她不确定会遇到什么状况,而她又能不能适应。 后来程否又对她说了很多,她也明白他纯粹是站在一个朋友的角度在为她解决困难,但越是明白这一点,她的理智也就越清醒,以她目前的处境以及她和他之间的关系,她没有办法接受他这份好意。 有时候,人真的是一种非常奇怪的生物。 就在今晚他送她回来的时候,她还突发奇想他们是不是会在朋友关系的基础上更进一步,但是当他一提出让她搬到他家,他们可能以后就同住屋檐下近水楼台时,她马上就毫不考虑地拒绝了。按正常逻辑,她应该把握这次机会,接受他的好意不是吗? 但是,莫可觉得她没办法这么做,不知道是不是跟性格有关,在不确定跟对方的感情深到何种程度,不确定会不会打乱她现在已经习惯的生活时,她不敢踏出这一步。这种感情,不仅仅局限于男女感情,也包括其他亲情、友情,但无疑,男女感情是最复杂纠结的一种。 程否也许只是觉得她一个人住在这里不太安全,搬到他那里,有他看顾保护,事情就全部解决了。但是站在她的立场,如果就这么贸然地住在一个男人家里,即便只是暂时,那他们之间这算什么呢?算不算是一种依附关系?一旦她成为一个依附者,他们原本还是平等的朋友,是不是转瞬就在无形之中变了味道? 尽管平心而论,程否已经帮过她很多次,但两个人还有自己的生活和事业,还是两个完整独立的个体,这跟她抛弃自己现有的生活方式,住到他那里接受全方位的庇护是不一样的。 再说,一旦她真的习惯了他对她的关心和照顾,习惯了和他朝夕相处,到头来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依赖心理怎么办?她没把握他对她的感情,会不会跟她对他的感情在同一个步调上,如果一个期待太多,一个却还在原地踏步,伤害是不是会更大? 所以,保守一点,小心翼翼一点,躲在自己的鸟巢,让他们之间顺其自然地发展,会是更好的一种选择吧? 莫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么复杂又多愁善感了,以前她从不会思考这些东西,她的世界非常简单,除了手绘还是手绘,偶尔和好友出去购购物逛逛街,心血来潮就去看场电影,这已经让她觉得很幸福了。 现在回想起来,难怪那时候叶珞和焦欣都说她像是永远长不大的彼得潘。她还一脸傻笑,笑得没心没肺。 可是现实生活中,哪有长不大的彼得潘呢?生活不是童话,你不是以这种方式成长,就是以另一种方式,而且往往伴随着泪水、失落和痛苦。 她翻了个身,放下一直捂着自己头的薄毯,决定不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好好睡觉。 就在她辗转反侧的时候,回到自己独栋公寓的程否同样也没心思睡觉。 他很早就出来独居了,而且在好几年前自己花钱买了一栋复式公寓,平时很少有人来,他也轻易不会让外人住进他的领域。 不过生平第一次,当他真诚邀请一个人借住他家的时候,居然被拒绝了!他思考了很久,以他对莫可的了解,他认为她是因为羞怯而不愿意跟一个男人“同居”,试想,她连恋爱都没谈过,怎么会这么容易就答应和他住在一起?虽然他真的只是出于好意。 而再想想他对侯能、宋如意那些人的调查,侯能经过这件事或许暂时不会再来骚扰莫可,但是宋如意呢?她为了集资楼拆迁的事一直在跟侯能争权他是清楚的,难保她不会利用莫可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所以,莫可必须搬走,远离他们那群人! 第二天天一亮他就起来了,早早就去了征信社。社里没几个人,钟聆却是在那里。 “老大,你来了?”钟聆看见他,只是淡淡地打了个招呼。“吃了吗?要不要我帮你买早点?”对于自己要被辞退的事,她似乎没受到什么影响,但是态度明显比平日淡漠了不少,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合格助理模样。 他刚要颔首,忽然脑念一转,对她道:“你帮我去打听打听,哪里有合适的单身公寓出租?最好就在这个区,要交通便利、生活设施齐全的,价格无所谓。”他本想把这事交给其他人去办,但是想到钟聆做事一向仔细,而且她是女人,应该更清楚女人喜欢住什么环境的房子。 钟聆愣了一下。“你要租房?你住吗?还是……”她没想到他会交代她去租房,她知道他有自己的房子,这么说十有八九是帮别人租了,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人?跟他又是什么关系? 程否不想多说,不过该透露的还是得透露。“不是我,是一个朋友,女性,其他你就不要多问了,打听好了就告诉我。”说完便转身走了。 钟聆呆呆地立在那里,半天没有动。直到听到其他同事陆陆续续都来上班了,这才缓缓往自己的办公室走。 凭直觉,她觉得程否帮忙租房子的那位女性应该是莫可。她不敢说多了解程否的社交圈,但会有需要他帮忙租房子,还是单身公寓的,除了莫可她想不出别人了。再联系到程否最近正在调查的案件以及莫可目前的处境,这个概率相当大。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不知怎地,她的嘴角往上一撇,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来。如果真是她,这就很有意思了! 正好眼下她就知道她的某个亲戚家有房子要出租,地点离她家不远,除了面积比一般的单身公寓大了一点,其他条件基本都符合。 程否要帮莫可租房子,估计是为了保证她的人身安全,拆迁地那里那么鱼龙混杂,想必一个年纪轻轻的单身女子住在那里让人不放心吧?钟聆哼着小调,也不急着上网查找租房信息了,坐在办公椅上悠闲自若地欣赏着自己最新做好的美甲。 她怎么说也是为了他调查过城中村,还因此被那里的混混跟踪过,这么一说,她的处境也很堪忧呢!如果,她也住到那里去,最好跟莫可比邻而居,是不是会很有趣? 钟聆翘起二郎腿,慢条斯理地拿出自己的手机,找到她那位亲戚的号码,用办公电话拨了过去。“喂,二姨,你那里是不是有房子要出租啊……” 如果程否知道了她的打算,不知道会不会跟任用侯能的侯杰有“惺惺相惜”之感?有些事真的不能交给女人去处理,无论是宋如意还是钟聆,即便她们再精明,再有自己的想法跟才华,但是备不住女人有自己的小心思,有时候,就是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心思,会坏了一整盘棋。 反倒是像侯能那种人,虽然蠢,虽然好色,虽然身上有一大堆这样或那样的缺点,但他们至少有一点——忠心,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指哪打哪,不会思考只会服从,有这一点就够了。 想上位,想抓住人心,除非找到软肋,一击即中,不然,蹦跶得再欢,也不过是戏台上的跳梁小丑罢了。 第四十章 一阵魔音穿脑的刺耳铃声惊醒了好梦正酣的莫可,意识尚未完全清醒的她还以为是哪里发生了火灾,吓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 等到那阵惊人的声音顽强地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她才反应过来那是她家的门铃响了。这门铃她一直相当不习惯,每次听到都感觉自己的心肝都要被吓出来,不过还好平时它很少响起。 她揉着眼睛,瞥了一眼闹钟,现在才上午十点多一点,这个时候谁会来找她? 压住睡意尚浓的瞌睡虫,她迷迷糊糊地去开了门。好在现在她还算警醒,问清了来人的身份之后才把门打开,来者是她的父亲莫达。 这次莫达是拎着大包小包来的,像极了一位千里迢迢赶来看望自己女儿的慈父,不但礼品一大堆,眉眼之间也溢满了亲切慈爱的笑容。 “怎么你换锁了吗?还安装了门铃……”一见门开了,他一边拎着东西自动自发地往里面走一边嘀咕道。 莫可愣了一下,没想到她的父亲会选在这个时间点过来她家。此时应该是上班时间,照惯例莫达应该去了他的店铺。莫达好几年前就开了一家地板代理店,销售各种国内外一线品牌的家装地板,在他兢兢业业的经营下,生意一直还不错。 莫达将手中的东西往桌子上一摆,见她还傻愣愣地不说话,又问了一句:“你最近过得还好吧?家里的门锁怎么全换了?”害他的备用钥匙半天都打不开门。 她这才回神。“哦,前几天门被人撬了,不过没发生什么事,我就干脆换了新锁。爸,你怎么来了?不用去店里吗?” 莫达挥挥手,往沙发上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看你过得好不好,再忙也要抽出时间啊!来,小可,你过来坐。”他拍了拍身旁的座位。 她迟疑地慢慢走过去,还是在自己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来。今天的父亲有点不对劲,跟前几次来的时候不大一样。之前的两次来访,父女之间都闹得有些不欢而散。 显然莫达也还记得。“小可啊,上次是爸爸不对,你阿姨她也不该是那种态度,回家后我就数落了她一通,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只是笑笑,也不好接这个话。 他又道:“我看你最近像是瘦了,是不是没在家好好吃饭?我给你买了些人参、枸杞、红枣,都是适合你的,记得一定要每天炖来喝,对你身体很补的。”语气浑然是一位惦记女儿,心疼女儿的好父亲。 “谢谢爸爸。”想不出说什么,她只有道谢。这样的父亲一时让她有点不适应,似乎他像关心一个孩子般地这么对待她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嘘寒问暖,无微不至,还因为怕她营养不良给她买这些补品……这些经历只怕还要追溯到她高考的那时候。直到她高考完,父母也办理了离婚手续,她表现得像个已经成年的大人,他们就很少再这么对待过她了。 莫达眼光一闪,笑得很慈祥。“我是你爸爸,谢我干什么?这难道不是我应该做的吗?” 她只得点点头,然后一语不发地埋首盯着自己的手指。疏离太久了,突来的亲昵让她一时之间很难适应。 “小可啊,你是不是还在怪爸爸?”沉默了一会儿,莫达开口了,口吻颇带着推心置腹。“是不是觉得我这个父亲当得不够格,平时也没有多关心你?”他缓缓地问。 “没有啊,”她本能地摇头,终于抬起眼望着她的父亲。“我没有怪你,我过得很好,你们也有你们的生活……” “这话说的,还是在怪我不是?”他打断了她的话,一脸的痛心疾首。“我以前一直认为你性格内向,不怎么爱跟人交往,但好在一向乖巧、懂事,知道怎么照顾自己,就依着你说的,让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也确实是我疏忽了,看你这些年生活得好好的,就逐渐对你的照顾变少了,现在你跟我生疏也是非常自然的……”他越说越自责,举起手像是要捶自己。 “爸爸!”这样的父亲让她不安,也让她无所适从。“你不要这么说,我真的没有怪过你们!”她只能这么劝他,她说的也确实是实话。有什么好怪的呢?他和母亲都已经离婚了,她也成年了,各过各的,也没什么不好。 他静静地注视了她半晌,这才叹了口气,缓缓道:“也是我上次太心急,话也没说清楚,拆迁的消息惊到了我,所以很多事都没有及时考虑到,也忽略了你的感受,这是我的不对,我向你道歉。” “爸,你别这样……”一大清早的,就跟她来这招,她真的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其实她过得很好,如果他不做这些事,就跟以前那样,她还觉得舒服点。像此时此刻这样,推心置腹,关怀备至,她能怎么办? 莫达似乎早已算计过,也掌握了这次造访的整个节奏。“最近我也去了社区、街道办甚至治安办,了解了一下你最近这边的情况,我听说现在这里治安不大好,偷盗、抢劫的事发生得比过去一两年加起来还多,是吗?” 她不作声,只是默认地点了点头。 “唉,”他又叹口气,仿佛痛心疾首似地说道:“我就是想到了这些,所以当时一下就慌了。现在房价涨得老贵,每次拆迁都会发生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我也是希望你能好好的,前几次来也是为了这个,结果话说得……让你误会我了,你心里只怕还怪着我吧?” “爸……”她张开口,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尽管理智中的某一部分很清楚,说来说去,父亲还是冲着房子拆迁来的,但他毕竟是她的亲生父亲,某种血缘和亲情的本能还是在告诉她,相信父亲的话,相信他所做的这一切其实出发点都是为了她。 莫达仿佛没看到她脸上的犹豫和挣扎,继续道:“这里确实已经不太安全了,你要是想走点搬走,我也可以帮你搬,先住到我那里去,然后……” “不用了!”又是一个劝她搬家的人。她赶紧开口,表明自己的意见。“真的不用了,我住在这里挺好的,没必要搬。”如果真要搬,她也不可能选择搬到父亲那里去,他那里还住着他的老婆和儿子,去了一定不太平。 “可是你一个人住在这里,我真的不放心,”莫达眉头蹙了起来。“你看你这门都被贼撬了,虽然你说了没事,万一……” 她后悔不迭,不该嘴快说什么门被撬。“真的没事,我会小心的!再说社区现在抓紧了保安,连治安办都来了,你就别担心了。” 莫达了解她,既然她这么说了,那就是打定主意不肯搬到他那里去了。女儿已经不是那个他之前以为的乖巧没脾气的小女孩,可以任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他不能再跟她硬碰硬。 他做出个无可奈何但又关心着她的表情。“好吧,既然你还是想住在这里,我也就不勉强了。不过我还是会经常来看你,毕竟你一个女孩家家的,这里又是快拆迁的地方,我实在放不下心。” 她赶紧点头。比起接受他的建议,她宁愿安生住在她的鸟巢,至少这里是她最习惯,也觉得最可靠安心的家。至于父亲说以后常来看她,她并未多想,也没往心里去。 跟她又随便寒暄了几句,决口不提房子拆迁的事,莫达便站起身准备回去了。这次跟女儿的相处很融洽,他还是很满意的。 “好了,你也不用送我了,快进去吧!记得把门锁好。”在玄关前,他对女儿殷殷嘱咐,还朝她挥了挥手。 转身不急不缓地往门外走,下了楼。他是开车来的,车就停在外面不远的地方。 在往自己那辆本田雅阁走去的时候,他脑中还在回想上个星期去找拆迁办时里面的人对他含蓄透露的话。他们似乎是向着莫可那一边的,说集资楼的房子主要还是她说了算。他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心里还一惊,差点以为莫可是不是在里面有关系?但依照他对她的了解,她不可能跟拆迁办有什么关系,她生活单纯,连朋友都没几个,会有什么关系呢? 但是想着他们跟他说这话时脸上闪闪烁烁的神色,以及治安办那位主任曹胜垣,他都找机会请他吃过一次饭了,似乎都隐隐透露着这么一层意思——他想绕过莫可,直接找他们谈拆迁协议,几乎是不可能的。 至于社区,他们说得更清楚了。莫可是集资楼那套房子的实际所有者,就算他是她的父亲,当时买房的时候登记的也是他的名字,但自从他和董秀敏办理了离婚,户籍都已迁离了本社区,只有莫可是这里的户主,这房子就连同户籍一样都变成了她的所有物。 想到这里,莫达就不禁懊恼兼后悔不迭。当时他为了跟赵燕琳结婚,不但买了新房,还重新办了新的户籍,这边的户籍自然就消掉了。如果他的户籍还在这里,户主还是他,这房子自然由他说了算。可是千金难买早知道,那个时候谁会想到这里的房子会拆迁?谁又知道房价会升的这么快? 他抿着唇走到他的本田雅阁前,正要开门进去,这时张大妈刚买完菜走过来,一见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打招呼道:“原来是老莫啊!来看你的女儿?” 张大妈是莫达多年老邻居,两家以前关系一直还不错。他闻声朝张大妈看过去,嘴角像有自我意识般地往上翘了起来,张嘴便寒暄道:“张大姐啊,你好你好,多谢你啊!这些年我家小可承蒙你照顾了。”这话纯粹是客套。莫达是生意人,逢人三分笑,哪怕心里正不爽呢,话也照样说得漂漂亮亮的,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 张大妈跟莫达以前门对门住了十几年,又比他大几岁,这么多年莫达都会称她一声大姐。大概是大姐喊多了,莫达的态度又一向那么谦和,她倒是有什么话都愿意跟他说。“你这就要走啊,怎不多坐坐?” 他仍是笑。“不了,我也就是来看看小可,现在要回我那店里去了。”他客套地说道。 张大妈也是一脸的笑,点点头,提着菜篮子刚要走过去,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又停住了,对他说道:“对了,有个事还要跟你说说呢!你家小可是不是交男朋友了?”上次来的程否她还印象深刻呢,颇想搞清楚他们是什么关系。 也别怪她八卦,这莫可一直独来独往,从没看见她和哪个男生有什么来往,现今冷不防带回个大男人,看模样还挺不错的,是人都想问问情况的。 没想到他的反应是愣住了,一副茫然的样子。“什么?什么男朋友?”他直觉地反问。 “原来你还不知道啊?”张大妈也没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先是一愕,然后才一边打量他的表情一边兴冲冲地说道:“前几天我看见她带回来个男生,说是她的朋友,我就想这人是不是她新交的对象……” 这个消息极大地惊住了莫达,所以他一时间竟忘了说什么,就那么跟个木头人似的站在他那车前,手一直握着挂在锁孔的车钥匙还不自知。 女儿居然交男朋友了?什么时候的事?他怎么不知道? 第四十一章 看来他这个做父亲的是真不知道这件事了。 张大妈颇有些先一步掌握消息的得色,但又想到莫达这个人,自打和他原来的媳妇离了婚之后,基本上就很少来这边了,不知道这件事也算情有可原。 说来当年他们两口子闹离婚,她不说清楚全部的内情,一些七零八碎的东西还是知道一些的。他前妻董秀敏一直看不上他们这一块的人,平时对莫达也是挑三拣四,总有一种城市姑娘的高高在上感。开始莫达还总是让着她,哄着她,后来等莫达做生意兜里有了些闲钱之后,态度就开始一点点地变了,两人时有口角,不过多半是避着小可的,后来又听人传出些风言风语,说什么莫达在外面又认识了个女人,还跟那女人不清不楚勾勾搭搭的。 一向眼高于顶的董秀敏哪里能忍受的了这个?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低嫁呢!现在一听莫达嫌弃她在外面又找了一个,她立马就不干了!也没怎么跟莫达闹,只直截了当地问是不是有这么个女人?莫达刚开始还一再否认,后来又被人捉到他和那女人一起手勾着手逛街,他就再隐瞒不住了,只得坦承。 董秀敏倒是硬气,也不多歪缠,直接跟他办了离婚。张大妈跟他们是多年邻居,有些事不好插手,也只能在一旁干看着,不过她是女人,在这件事上她多多少少还是偏向董秀敏这一边,对于莫达这种有了钱就变坏的人颇有些看不过眼。 现在看到他这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她心里不自觉就一阵快意,故意更绘声绘色地讲道:“看来你是真不知道啊?不是大姐我说你,你好歹也是小可的爸爸,怎么对自己的女儿不闻不问的呢?连自己女儿是不是交了对象都不知道……” 莫达也顾不上她这话里暗藏的责备,一回过神便急急地打断了她的滔滔不绝。“张大姐,你先别说这些,你快告诉我,小可真交男朋友了?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提都没跟我提?” 张大妈倒是想借机数落他几句。“跟你提?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没几次过来这边看看小可,她怎么跟你提?”你哪像个做人父亲的?女儿又怎么会把你真正当个可以谈心的父亲?这后面两句她忍了忍,到底没说出口。 话说到这里她倒是不着急莫可是不是交男朋友了,反倒是很想跟他探讨探讨该怎样做一名合格的父亲。 但她不急,莫达却急了。好在他还有点理智,明白站在外头说这个事不太合适,便讨好地朝张大妈举手笑道:“张大姐你现在也没什么事吧?走走走,我请你喝茶,找个地方坐坐,坐坐……”一边说一边拉着她去了附近的一家茶馆。 张大妈只当他是关心女儿,想知道她所交的对象的情况,也就没推拒。 “我也不清楚那人是不是真是小可的对象,不过依我这么多年的经验,像,很像……”也没夸大其词或加油添醋,她一五一十地向莫达说了程否的情况。“很体面的一个小伙子,小可像是很待见他似的,还带回家坐了坐。你是很清楚你女儿这个人的,单纯,乖巧,平时哪见过她跟哪个男生接近过,还几次请他来家里?” 到底是多年的过来人,莫可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的那点小心思,张大妈一瞧就明白了。 虽说那男子是莫可的男朋友只是她的个人推测,但是一个长期独居又不怎么跟外界尤其是异性接触的女生,忽然几次三番地跟某个男生时有来往,那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她谈恋爱了。 张大妈初时还觉得很诧异,很意外,后来跟她那口子在谈论这件事的时候才蓦然意识到一件事,而这件事很顺利地安抚了她的那种惊诧心情,那就是:莫可已经长大了,长成一个大姑娘了,到了这个年龄,谈恋爱交男友甚至谈婚论嫁不是很正常的么? 她也跟之前的董秀敏一样,一度将从小看到大的莫可当成一个小孩子,根本没意识到她已经是一个独立自由的成年人了。她以前不跟男生交往,不谈恋爱,并不代表她现在、以后就不会跟男生谈情说爱。 “那小子是干什么的,叫什么,跟小可来往多长时间了?张大姐你知道吗?”莫达听完她的一番讲述便忙不迭地问出这几个问题,表情颇有几分急切。 张大妈喝了口茶,然后好整以暇地打量了他几眼。平常做父亲的听到自家女儿谈对象的时候,都不会是很淡定的,这点她很明白,莫达的这种反应实在她的意料之中,所以她也不觉有异地回答道:“我也不清楚,就见了几次面,小可也没对我说过。” “你怎么不问问呢?”莫达像是有些责怪地说道:“一个不知道打哪里冒出来的陌生小子,就这么大喇喇地登堂入室,谁知道他是不是个好人?对我女儿又藏着什么心思?万一他是想骗我家小可怎么办?” 这话说的!张大妈不满地瞪着他。“你这是怎么说的?你都没见过那个小伙子呢,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好人,还想骗你家女儿?”虽然对程否只有几面之缘,但张大妈对他的印象还是挺不错的。 莫达有些激动,音量也不自觉抬高了一点。“小可一向单纯,遇到个好人也就罢了,要是遇上个坏人,她还不只有被骗的份?你好歹也是她的长辈,帮她多留心一下,多打听一下难道不对吗?再说现在这个社会骗子又多……” “我看那小伙子挺正派挺稳重的,”张大妈一脸不以为然地插嘴道:“我也留意过了,这人几次来都是没待多久就走了,两人只是很正常的来往,那男生也不像是什么坏人。” “坏人会在脸上写我是坏人吗?”也不知道是因为张大妈的这种轻描淡写的态度,还是因为别的什么,莫达几乎是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他现在本本分分循规蹈矩,以后呢?谁能保证他以后不会动什么歪心思?……” 他似乎还要长篇大论,但张大妈越听越不是那个味儿,连忙打住了他。“哎,我说老莫,你这是怎么了?你还没见过你女儿的那位朋友,也没去问问小可,怎么就一个劲地说那人是骗子,不安好心眼?你要是真关心你女儿,你就当面去问她呀!” 这莫达一听见莫可好像交了男朋友,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她原本以为是出于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关心使然,但是关心女儿不是这种关心法吧?不说冲着她这个外人发火,还红口白牙地咬定那个人是坏人,是骗子,哪有这么说自己女儿的朋友的? 再说了,小可已经这么大了,也是该交男朋友的时候了,他这个做父亲的平时对女儿不管不问,也没见他替女儿操心过这件事,现在倒好,眼瞅着小可很可能谈对象了,他倒是左一个坏人右一个骗子,活像根本不希望小可交朋友似的。如果是真盼着自己女儿找对象的,会是这副态度吗? 张大妈颇有些心绪不平,这次的谈话也不欢而散。 看着张大妈提着菜篮摇摆着她那跟水桶没什么两样的腰施施然而去的背影,莫达扒了下自己的头发,不禁一阵烦躁。 他是真没想过自己女儿会交男朋友,还是在这个时候,所以一听到张大妈说那些话的时候就失了平时的冷静。 现在正是房子拆迁的关键时期,他都还没想出个办法处理莫可这套房子的事呢,谁知道又突然冒出个莫可的“男朋友”?不是说她不该交男朋友,但不应该是这个时候。如果张大妈的话说得属实的话,那么这就很可能意味着莫可会在不久的以后谈婚论嫁,即便不是那么快结婚,但是未来她的房产该怎么办,会不会作为她陪嫁的一部分甚至直接就当做以后的婚房? 再退一步,假使莫可没想过这房子的事,她的那位所谓“男朋友”会不会对这套房起了歪心思?这里马上就要拆迁了,以后集资楼到底是个什么还建情况还不清楚,一切变数都说不准,也都有可能。 对于莫达而言,拆迁的事就像是一个大大的机会,一个可以让他的生意、他的事业更上一层楼的机会,他对这个机会势在必得,所以不能接受也绝不允许有人横插一脚夺走他的这个机会! 他上了自己的车,眼中还充斥着浓重的阴霾,直到车子发动起来,他才缓下心神,慢慢冷静下来。 莫可交男朋友了,这只是张大妈的一面之词,真实的情况是什么样的他还不得而知。他接下来该做的,是想办法打听出这个男人的身份,确定他是不是莫可的男友。如果不是还好,如果真是的话,那就得另作计较了。 不得不说,全天下每一位做父亲的,听到自家正当龄的女儿交男朋友的消息以后,心情往往都不会太高兴。他们会觉得自己好不容易养大的,像娇花一样的女儿就要被别的臭小子抢走了,同时还要担心那个臭小子会不会像他这样对女儿那么好,那么呵护?那是一种既不甘又无奈的复杂感觉。但是对于莫达,他的心情比这个更加复杂,也更加现实,有句话说,人心里藏着什么,眼里所见的就是什么。他如今心心念念的就是莫可的房子,所以也由己及人地认为那个还不知道姓甚名谁和身份的男人只怕心里也打着这个念头。 此时此刻,莫达心里仿佛有千万头马在心头咆哮,让他恨不得现在就掉头去找莫可,问清楚那个男人是个什么来头,跟她又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很快理智又让他打消了这个想法。他才刚从小可那里出来,现在回去不合适,要是让她产生怀疑就不好了。 他得先回去,好好地想一想,想想下一步该怎么走。 他的车子缓缓地开出这个小区,目前看来这里一片平静。但是他能够想象,在不远的将来,这里会被一片片拆除,而每一间房子拆除的背后,换来的要么是金钱,要么是另一套房子。 他仿佛能看见那房子就在眼前,和他近在咫尺。但是不知怎地,他眼前似乎横过一只手,想在那套房子的房产证上写上自己的名字。那怎么行?他蓦地回过神来,双眼阴鸷地盯着路前方。 房子是他的!莫达握紧了手中的方向盘,他绝不会让这种事在他眼皮底下发生的! 车子像发了脾气似的往社区外狠狠飙去,连差点擦撞上过往的行人都顾不上了,转瞬白色车影便消失了,只留下沿路排出的一抹抹污浊的黑烟。 第四十二章 钟聆抬起手,准备敲程否办公室的门。这已经是她第三次过来了,但这扇门从上午程否来上班的时候就没打开过,她知道他今天带了一个访客过来,但除了知道那个人是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男人,其他的她就一无所知了。 门边的百叶窗也一直没打开过,她完全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有什么事能够让他们从上午一直谈到现在,快下班的时间。 钟聆决定这是她最后一次来敲门,如果程否还不应,她就先下班自己走了。就为了告诉他她已经帮他找到租房,实在犯不上牺牲她下班的时间,反正那男人也不会在意。 她抿着唇,手刚要碰上门,就见大门从里面打开了,程否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她下意识地瞥了眼办公室里面,却发现那名神秘的访客已经不在了,房间里空无一人。 “有事?”她还来不及反应,就听到他略带嘶哑的声音。 “呃……”她眨了眨眼,将手里的文件夹递给他。“你要我帮你寻找租房的事,我找了几处觉得合适的,你可以看看。” 这几处租房,除了她二姨的那间是她想推荐给他的,其他的完全是用来凑数和对比的。要么是地方太偏远,要么就是附近的环境不太理想,不是在修路就是在搭桥。相比之下,她二姨的那套房子是条件最好的。 程否浓眉一挑,接过她的文件夹,随意地翻了一下。如她所料的,前面几个他都不太满意,直到看到最后一家,他才微微露出满意的表情。 “这是你这几天搜索到的?没有更好的房子了吗?”他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她一脸淡定。“我问过了,更好条件的房价不是太高,就是离这里太远,要么,就是周边卖的东西都很贵,住在那里生活会不太划算。”她答道。 他皱了下眉,思考了半晌,才朝她点了个头。“好了,我知道了,这些资料给我,你可以下班了。” 她再次望了他一眼,然后转身离开了。 程否打算带着这些租房资料去莫可那里,让她自己选。虽然他个人认为最后一处租房综合条件是最合适的,但毕竟要住的人是她,得她觉得满意才算数。 上了车,他随手将那份文件夹往副驾驶座上一甩,然后缓缓发动了车子。 今天来找他的人是涂腾,他想知道他委托给自己的案子进展到哪里了、有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或者证据……也难怪他会怀疑自己的进度,毕竟是一个人在战斗,效率哪会那么高? 涂腾的心情他能够理解。在牢里关了近10年,出来还得面对社区矫正,出入外地都不是那么方便,何况他还得补上这10年来与社会的脱节,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了,而他能够相信的人,又实在太少。 他也希望能快点解决这次的委托案。 车子朝着莫可家的方向开去,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在想起莫可那张不施脂粉的小脸时,忽然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大约半个钟头后,他熟稔地来到了她家的楼下。 车子在一边停好,他拿着文件夹上了集资楼的楼梯。 “你……你是小可的朋友吧?”正要按莫可家的门铃,对门的一位老大妈突然走了出来。 程否见过这位张大妈,知道她是莫可的邻居,便有礼地点了下头。 张大妈一边仔细打量他一边笑,仿佛自来熟似地问他道:“你是不是她的男朋友啊?我看你似乎经常来找她……” 他下意识地蹙起眉,想的是我经常来找莫可吗?对张大妈问的他是不是莫可的男朋友的事则选择性地忽略了。 “你别怪我多事啊!”张大妈大概是看出他的表情有异,连忙解释道:“小可是个很单纯的女孩子,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总要帮她掌掌眼,再说,她爸爸也过来问了这件事。” 莫达?他一愣。 他表情如常地敷衍了几句,手直接按上了莫可家的门铃。这门铃安在门上颇为隐秘的位置,不注意的话是发现不到的。他当初安装这道防盗门,却没有将门铃的事告诉给莫可,考虑的就是她是独居在家,来找她的人很少,告不告诉她都无所谓。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的私心,是希望上门来找她的无关人士越少越好。 没多久门就开了,莫可的头从里面探了出来,一看到他,愣了一下。“程否?你来了?”边说边将门开得更大了一点。 张大妈也看见了莫可,忙上前几步说道:“小可啊,我正好想问问你们呢!这位小伙子是不是你的男朋友啊?”她一脸笑眯眯,仿佛问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问题。 “啊?什么……”听闻这话,莫可立马尴尬了,脸也微微红了起来。居然当面问她这样的问题,还是在程否也在场的情况下,这叫她怎么回答? 程否也看出了她的无措,直接抬脚走了进去,对着张大妈那张意犹未尽的脸,他只撇嘴一笑,便二话不说地关上了门。 “真是不好意思……”莫可也没料到他一来就会被问到这种问题,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面对他。 他浑然无事一般,只是挥了挥手中的文件夹。“我找你是为了租房的事,你看看吧?”他递给她。 莫可一愣。“租房?谁要租房?”她下意识地问。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你说呢?” 这一笑,让她蓦地想起来之前他提过的搬家的事。她以为他已经打消了那个主意,没想到他居然会想到帮她租房子? 这个人要不要这么……她想不出用什么词来形容好。 揣着文件夹,她有些慌乱地走向客厅的沙发。坐下来随意翻了翻,其实就是几张薄薄的纸,上面都是对那些租房信息的介绍。她大略地看了下,虽然内心并不怎么想搬,但还是不得不承认最后所介绍的那套房子条件还不错。无论是地理位置、周边环境,即便是面积稍微有点大,不过里面也写了可以找人合租,如果是一个人住可以适量减一点房租。 程否默默地看着她,很有耐心地等待她的决定。 “一定要搬吗?”还在犹豫不定,她抬起头望着他的眼,表情看起来就像个无辜的小孩子。“其实我觉得住在这里挺好的,不必那么麻烦。” 他叠起两腿,气定神闲地耸肩一笑。“听我的,你一个小女生住在这里真的很危险,以后这里随着拆迁会越来越乱的,至少……我不放心。” 我不放心。 她心一跳,像听到一句什么了不得的话,脸不禁更加发烫。“可是……” “你是不相信我吗?”他的身体忽然前倾,朝她这边靠过来,目光紧紧地锁住她的眼。“如果你是担心负担不了搬家、房租的问题,这个你不用管,一切由我负责。”语气坚定而不容拒绝。 她握紧手中的文件夹,不安地低下头。程否已经为她做到这份上,她能够拒绝吗?最重要的是,她愿意拒绝吗? 半晌说不出话。 他似乎是想换个话题,便闲聊似地问道:“最近你父亲又来找过你吗?” 她马上点头,像是获得了一丝可以喘息的机会。“是的,前几天他来过。” “他说了什么?”他神情稀松平常地问。 “还不是那些,”她无奈地撇撇嘴,说道:“房子的事。” “无论他怎么说,你只需要记住,签协议的人是你,”他仿佛在安抚她:“除了你自己,没有谁可以决定这套房子的去留。” 只有他是在强调她自己的意愿、权利,而不是让她接受或者妥协。 她觉得自己仿佛是有了主心骨,而不是一个摸不到根底的浮萍。 “对了,你还没吃晚饭吧?”他站了起来,像是感觉到饥饿似地拍拍自己的腹部。“我也没吃。” 她也紧跟着站起来。“要不,我请你去外面吃?”她提议。 他瞄了她一眼。“我好像很少看你自己做饭,你一向是去外面解决的吗?” 她局促地一笑。“我倒是会做,只是一个人嫌麻烦,做好了也吃不完……” 他潇洒地弹了个响指,笑道:“不然,今天你做给我吃吧?有我在,你不必担心吃不完了。”他目光熠熠地望着她。 她先是一怔,然后没有犹豫地同意了。虽说她的厨艺算不上多好,但既然是他提出来的,她觉得自己没道理拒绝他。 说做就做。正好厨房没什么菜,他和她一起去了菜市场。 挑挑拣拣、洗洗切切,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总算是做好了三菜一汤,都是简单的家常菜,再复杂的莫可就不会了。 “嗯,还不错。”程否夹起她炒的香菇肉片尝了一口。“很嫩。”他夸赞道。 她微微一笑,觉得很欢喜。 坦白说,从前莫可对自己的厨艺并没有什么感觉,也许这跟自己一个人吃有关。对着一桌子的菜,若是只有自己吃,即使再美味也觉无趣,但若是有别的人跟自己一起分享,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也是莫可很少在家做饭的原因。 不过,有了程否的加入,她觉得这顿饭菜是她自己做过的最有味道的一次。 两人面对面地做着,很自然地聊天、吃饭,不知不觉几道菜便被扫去了一大半。 酒足饭饱,程否极自然地提议道:“出去散散步吧?” “稍等一下,”莫可正收拾着碗盘。“等我先把这些洗了再说。” 他一语不发地看着她,在昏黄的灯光下,她的侧脸显出一股温馨和恬静的味道。那是他很少在别的女人身上看到的。他平日眼中所见的,几乎都是一张张精心修饰好的、看似完美的脸,像带着面具。 他不自觉地,跟着她走进了厨房,手里也帮她拿了些东西。 她熟练地将所有碗筷都放进洗手池,倒上洗涤精,然后打开水龙头仔细地清洗了起来。 他看见有洗涤精的泡沫不小心沾上她的脸颊,他没有提醒她,而是走了过去,抬起手抚上她的脸。 “呃……”她似乎吓了一跳,不解地望着他。 他一笑。“泡沫,沾到脸上了。”虽这么说着,手却不肯安分地放下来。 她有些呆住,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他的手掌滑过她细腻的小脸,然后轻轻抬起她的下颚,俯身吻了上去。 第四十三章 这次的吻发生得很突然,却是在两人都很清醒的状态下发生的。 不像上一次,莫可家门被撬,吓得惊慌失措,一时失了理智也属正常。 程否低头吻下来的时候,她先惊了一下,随后反应有些僵硬迟钝,偏偏手还泡在水池子里,不知道是该推开他,还是该主动迎合,只能就那么傻傻地站在那里,任他两手抚过她的脸,唇瓣之间辗转缠绵。 半晌之后,到底是回过神来了,半醉半醒似地喃喃开了口:“你……”不过一个字,却是觉得自己仿佛忽然失去了语言功能,声音细小如蚊嘤,若不是靠得极近,只怕根本听不清楚。 他还有些眷恋她唇间的柔软,以及这种在她身边才会感觉得到的安宁恬静,但还是放开了她,稍稍退开了几步。 “我帮你洗吧。”他说了一句,声音越是比平常暗哑低沉了几分,让人听了有种难以形容的熏醉。话音刚落,手便从她腰侧两边伸进了已经倒满洗涤精和水的洗碗池里,那动作十分暧昧,却被他做得心安理得,自然而然。 他就站在她身后,胸膛和手指不时会碰触到她,她心跳如雷,却是乖乖地任他帮忙,或是故意捣蛋。他看她手上沾满了洗涤精产生的泡沫,也故意似地用手指刮过那些泡沫,然后一点点涂满自己的手。此时的他,跟她印象里的那个他,似乎丝毫无法重叠起来,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她根本想象不出他还会有这样的一面。 此时此刻,她感觉他们之间的距离是如此地近,近得她可以放下矜持,放下忐忑,放下种种的迟疑和顾虑,全心全意地享受跟他一起相处的美好。 恍惚地盯着那一个个被洗涤精清洗过而变得干净剔透的碗盘,她觉得她的心仿佛也跟这些被洗涤过的盘碟一样,焕发出另一股跟以往完全不一样的活力。 她洗好了碗,他便在一旁用干抹布擦拭,虽然明显不太熟练,却做得很认真。她觉得有他的参与,这琐碎的家务仿佛不再是一件让人头疼却不得不去做的事。每次洗完碗筷的手总会留下一些可恶的油腻,但当看着他用涂了洗手液的大手抓过她的手细细擦洗的时候,她忽然不讨厌那些油腻了,反而觉得十分有趣。 这些再寻常不过的厨房污渍,似乎在用另一种让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将他们俩的距离拉得更近,更密切。 “出去散散步吧。”擦完最后一个盘子,他温声提议。 她自然没有异议地答应了。 出门的时候,外面已是夜色昏昏,万家灯火。他们肩并着肩,像漫步在景色优美的公园,意态悠悠,心旷神怡。 这时候的小区,已经脱去了白天时的喧嚣繁忙,换上的是另一种更接近生活本质的平淡。虽然寡淡琐碎,却让人安定。“良田千顷不过一日三餐,广厦万间只睡卧榻三尺。”白天的奔波忙碌,不过是为了谋生,为了生存,可闲下心来细想,哪种活法不是活着呢?为了那所谓的富贵,所谓的幸福,却不肯抽出时间闲坐下来喝一壶茶,或者酒足饭饱之后出来散一散步,感受一下那些跟功名利禄无关的悠然平静,是不是一叶障目,忘了本末? 莫可就走在程否的旁边。她发觉自己已经有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自在的出来散步闲逛了,上一次出来是什么时候?几个月,还是一年以前?记不清了,似乎自从得知这里将要被拆之后,很多东西,很多习惯甚至很多想法都不知不觉地变了。 走在巷弄里,偶尔有几个住户居民从他俩身边经过,认识她的人会本能地偏头多打量他们几眼。她装作没注意,一脸自然地和他走在一起,不过手心微起的汗意,似在告诉自己她其实并没有外表表现出来的那样淡定。 程否仿佛没察觉到她的心思,只是老神在在地走在路上,有时候会抬起头,四处望一望这里的高楼,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好像就只是随意看看。 很快就走到了社区的大门口,出去就是迎街的大马路了。他们看到就在靠近社区不远的地方,已经有房子开始在拆除了,虽然只是最普通的低矮平房,临时盖起来出租给农民工的,但也在在提醒着他们——这里,真的马上就要被拆掉了。 住在附近的人,基本都已经搬走了,就像他们从不曾出现在这里一样。 程否紧抿着唇,一言不发。这个地方,很快就会由外而内、由浅至深地拆到里面去了,目前看似还很平静,但以后势必拖车推进,摧枯拉朽,很快断壁残垣一片。毁灭是为了新建,只是这其中的得失,谁能算得清楚? 侯杰、侯能那一伙人正等着这块地方全部拆除,好利用这块已经大大升值的土地大做文章。房地产业看似欣欣向荣、昌茂繁盛,其实真正肥了腰包,赚得盆满钵满的只是少数顶上层的那些人。城市里大多数人靠薪水根本买不起房子,盖好的楼盘很多都空置在那里,但开发商根本不在乎那些真正需要买房却囊中羞涩的一般老百姓,他们只需要跟当地政府打好关系,确保房地产业不垮塌下来,然后将逐年升值的土地抵押给银行,就能从中套取大量钞票,甚至一辈子吃穿不尽。 而靠银行贷款买房的工薪族,可能一辈子都是在为银行打工,或者为这些高昂的房价打工。 侯杰明白这个道理,他身后那些扶持他,为他开绿灯的人又岂会不明白? 程否关心的不是这些,他关心的只是涂腾,他的好友,他和他那位后母薛忆珊的恩怨纠葛,只怕都掩埋在这些肮脏的权钱交易里面,而莫可…… 他偏头望了一眼身旁一直静静跟随着他的小女人。她看起来与世无争,心眼全无,他所希望和想做的,只是确保她不被这些复杂浑浊的事情所污染和波及,能够始终过着她原来那种单纯无忧的生活。 思及此,他忽然开口了:“搬家的事,你考虑好了吧?”虽是询问,语气却仿佛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 她愣了一下,然后抬头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注视着那张还带有一丝迷茫和不安的小脸,不自觉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很自然手一伸,牵住了她的手。 “你……”虽然不是第一次牵手,却仍让她的心不受控制地颤动了一下。 手里的柔软让他心软,也感觉心安,不禁大手握得更紧。 她仿佛是感觉到他发自内心的关怀,以及不肯被说服的固执,只能缓缓地点下自己的头。“嗯。”除了接受,她不知道还能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他嘴角不禁翘起,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似乎终于解决了一项横亘在心头的隐忧,他整个人都轻松下来。 “不过可能没那么快,”她微微垂下眼睫,小小声地说道:“我家有不少要搬的东西,而且需要清理……” 他眼神温柔。“不要紧,你可以慢慢收拾,必要的话我会找人帮你。”语气柔缓得像一滩水。 她心内怦然,却不敢抬眼正视他。想问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这些举动背后有没有别的意义?却是不敢问,也不愿意问,怕问了,得到的却不是她想要的答案,那时,该如何是好? 所以只能像此刻这般,只字不问,像一只胆小懦弱的鸵鸟。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外面的大街上。市景繁华,车来车往,不时有赶路的行人从他们身边匆匆经过。他仍然牵着她的手,状似怕不小心弄丢了她一般。也有相拥的情人亲昵地路过,不但牵着手,还更加亲密。情人的世界,旁若无人,只有彼此。 她已经习惯了他牵着她的手,开始还有些惴惴不安,手掌只敢虚浮地轻触到他,慢慢地便大胆起来,稍稍用了一点力,抓紧他的手指。他的手很厚实,手指也修长有力,掌中还结着一层厚厚的硬茧,有些粗糙,她不觉有异,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这是一个成年男子的手,和她的完全不一样,却仿若能为她撑起一片天。 手拉着手,竟永远不想松开,这条她早已无比熟悉的路,她竟希望永远走不到尽头。 这大概,或许,应该……就是恋爱了吧? 第四十四章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莫可是个比较温吞的人,大概从事创作工作的宅男宅女多少都有这么一个特点。 对于她喜欢上程否,跟程否之间是不是正处在“疑似恋爱”的关系,她还没有琢磨出个所以然来,程否的办事效率明显比她的思维快得多。 “你……你说房子已经找到了?”莫可抱着电话,有点瞠目结舌地听着话筒那端程否对她说的话。这才几天啊?她以为找房子、租房子总要花上一段时间,正好这点时间可以让她理出一个思路,包括处理搬家事宜以及怎么和他相处的问题,但很显然,他没有给她这么多空暇。 “好……我,我马上下来。”电话里程否有条不紊的交代几乎让她提不出任何质疑或者反驳的理由,只能傻愣愣地跟随他的指令行动。 没问那房子在哪里,房子的情况怎么样,租金多少……她甚至记不清自己是如何上了他的车,只知道当她意识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站在他说的帮她租好的房间里了。 “这……这就是……”呆呆地望着眼前宽敞明亮、装修精致的公寓,她好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这就是我帮你租的房子,”程否双手抱肘,一脸好整以暇地淡笑道:“特意提前带你来看看,怎么样,还满意吗?有没有需要改动或者添置的?” 钟聆为他挑选的房子里最好的就是这一间,不但地理位置优越,而且装修配套设施最为齐全。他几乎是没有多作考虑地就选定了这套房子,在他看来,莫可要住当然是住在最好的房子里。既然她不愿意搬去他那里,那么退而求其次为她租下这样的精装公寓也是应有之义。 莫可下意识地移动了脚步,仰头打量起这套在她看来有些大得出奇的房子。这是一套三居室,有一间主卧,一间客卧和一间书房。主卧室铺着米黄色的原木地板,墙壁上还贴着带有田园风格的壁纸,床、衣柜、梳妆柜等家具一应俱全,她几乎不用搬什么东西就可以直接住进来。客卧相对简单些,不过风格简约利落,走极简风,有客人来住的话相信也不会觉得哪里不适或不方便。 比起主客卧,最让她感觉不安的是外面的客厅。客厅太大了,不但装潢华丽,主人还特意在客厅中间摆了一件颇有些古色古香的木质屏风,屏风将左右两边区隔成一间会客厅和一间饭厅。这样的房子和装修,别说是租给外人,自住也算是相当有水准了。她越打量就越是心中不安。在她看来,她只需要一套面积不大,无需怎么装修,只要有间卧室和工作间的简单小房子就够了,这套公寓明显超出她的预期太多。 “程否,我觉得……”她面色忐忑地开口,想提出拒绝的话。她明白他的好意,但是对于一个习惯了住鸟巢过简单生活的单身宅女而言,这真的太奢侈了。 “来看看书房吧。”他仿佛清楚她会说什么,不待她将话说完便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领着她往书房的方向那边走过去。他似乎很熟悉这里,对这套公寓的每个设施和布置都烂熟于心。 书房跟主卧是同一个方向,都朝南,阳光懒懒地照进明净的窗口,显得整间屋子都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 看到这间书房的时候,原本还抱着迟疑和不安心态的莫可忽然忍下了已经快到嘴边的话。书房同样是铺着原木地板,不过是活泼的撞色,浅米和棕红交错,让人走进来就感觉到生动活泼了许多。窗台外面是一个小小的人造平台,摆放着几盆绿色的盆栽,盆栽树叶很大,她可以透过窗户清楚地看到,也感觉得到那份绿意。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主人原有的品味习惯还是刻意弄成这样,但毋庸置疑,这间书房是她的梦想。她忽然想不起她自己的书房是怎么布置的了,好像很小,堆得东西很多,很拥挤,跟这里完全不一样。 “怎么样?还满意吗?”程否低沉磁性的嗓音在她的耳边不经意地响起。他说话的语气仿佛是在陪她度假,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我记得你家里的书房放了一大堆的东西,这个房间应该够用了。”他说。 他这句话让她控制不住地脸红起来。他大概是想说她的书房很乱,就跟她这个人一样,大多数都不修边幅。作为一个宅女,尤其是以画画为生的宅女,这一点她以前视为理所当然,但此时此刻,她忽然觉得,她也想优雅一点。 到了嘴边刚想答应下来的话,忽然在瞄见天花板上精致的吊顶灯时止住了。刚才的迷醉仿佛只是一场幻觉,她此刻才终于真正回到现实,彻底清醒下来。 “程否,这间房子很好,真的很好,”她鼓起勇气,诚挚地望向他。“但是我住不了这么大的房子,太奢侈了。” 他挑了下眉,静静地凝视了她几秒钟,才缓缓开口:“你是担心什么呢?如果是租金的话,这个完全不必考虑,既然是我帮你租的,自然由我全权负担。” 她本能地摇摇头。好像不是这个问题,又或者不仅仅是这个问题。“我只是暂住,实在不需要花这么多钱租这样的房子,再说,我一个人住鸟巢习惯了,突然改住这么大的房间,我会不适应的。”她喃喃地说,说到后面,也不知道是在说服他,还是为了安心在说服自己。 她的表情不似作假,甚至还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哀求,好像住在这样的房子是种不可原谅的罪过一样。程否几乎没见过她这样的女人,对物质的需求几乎降到一个堪称为零的高度,而且不以为杵,反而甘之如饴。他不明白她是怎样长大的,虽然他已经将她的生活背景调查得一清二楚,但是还是深入不了她的内心,不清楚她到底是如何想的。 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好像在为她心疼,为她不值。他对这种感觉非常陌生。作为征信社的创办人程否,他从来都认为自己是理智的,刚硬的,甚至带着些灰暗色彩的,但是这一刻,他忽然发觉在自己内心某个不明的角落,软得一塌糊涂。 这种感觉应该是危险的,是应该被警惕的,但就在这一瞬间,他并不想拒绝这种感受。他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低头看了一眼就站在他面前,正认真无比地盯着他的莫可,然后伸出手,将她牢牢地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听我说,”她的身体一如他所料的柔软,带着女孩子特有的香馥和温暖。“你就住在这里,这里的环境不错,保安工作也算有保证,我比较放心。”他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垂说的。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已经很了解她的性格。如果是正面劝她,她肯定不会答应,有时候他也很怀疑,她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孩子,究竟是哪来的那么多固执和坚持?明明是为了她好,她却总要一意孤行地按照自己的想法思路行事。所以他精明地改弦易辙。 “可是……”她有点被他说服了,只是长期的处事习惯还是有些让她犹豫不定。 “你不希望自己工作和生活的时候被人打扰吧?还有那个侯能,你不希望再遇到他这样的败类吧?”他在她耳边谆谆诱哄着,像诱骗着单纯无知的小白兔的大灰狼。“就住在这里,这是我为你精心挑选的地方,我不想自己在工作或者看不到你的时候,还要为你的安全担心。” 心里最后的那道防线被他击溃了,她决定举手投降,听从他的安排。“好吧,我就住在这里,不过租金我不能要你付,我自己可以……”想想这里的租金肯定就不便宜,不过她还有储蓄,住几个月应该是没问题的。 他的手指抵住了她的唇,让她还未说完的话转瞬戛然而止。 “这个不用多说了,我绝不会让你掏这个钱的。”如果是让她自己负担租金,他也不会为她租下这里的房子。“你先别拒绝,听我说,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你自己的那套拆迁房可以交给我。”未免她误会,他刻意把事情详细地解释了一遍。 “我不是要在你们那个小区办些事情吗?正好你那房子可以借给我,当做是我去那里办事的办公点,放心,等房子要拆迁的时候,那里还是会物归原主,不会给你造成任何损害的。”他始终专注地凝睇着她,眼里透出一种安抚和宠溺的意味。 “嗯,我当然相信你。”她不疑有他地连连点头。“如果我那房子能帮得到你,你尽可以使用。”她还为自己能帮到他而暗自欣喜不已,哪里会怀疑他? 他唇角一弯,朝她微微一笑。“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就住在这里,租金我出。你也不算白住,我还占了你家,不是吗?” 她觉得自己快要融化在他的眼神里。这样温柔体贴的程否,对她无微不至的程否,好像是她曾经从不敢想象的。她先是愣愣地看着他,然后慢慢地,脸颊、耳根甚至脖颈都染上了一层羞涩的红潮。 她完全说不出话,他也眼尖地注意到了她的无措和娇羞,嘴边的笑意不自觉地加深,手臂一揽,将她更加拥紧。 当他的唇落下来的时候,她一点也不意外。她依着自己的直觉,微微仰起头迎向他的唇。她喜欢他的吻,就像喜欢他这个人。他的唇看似冰冷,却在你真正接触他、了解他的时候,会发现他有多么温存和热情。 她很快迷醉在他的吻里,却在迷迷糊糊闭上眼的那一刻,瞄见了窗外的那几株绿叶和印在窗户上的他们的影子。他俩仿佛化为了一体,再没有什么能阻扰和分开他们,只有阳光和绿叶的祝福。 第四十五章 莫可搬家了。 程否带她去看了新租的房子以后,第二天下午就派了搬家公司过来。莫可虽然有点赶鸭子上架,但还是乖乖地打包起了行李。 要搬的东西并不多,家具什么的是不必带的,主要就是她的衣服和画画要用的画具,以及相关的电子设备。她在收拾行李的时候,看着堆得满满的工作室,心头油然升起一股依依不舍的情绪。这里是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她所有的记忆几乎都在这里,现在说走就要走了,总像自己缺失了某块东西似的。 当年她父母离婚的时候,住在这间鸟巢里,她心里其实并没有太大的不安和难过。也许是觉得还有这间房子陪着她吧?有些东西,陪伴你久了,就会不知不觉成为你的依靠,或者叫心理支柱,她对鸟巢便是如此。现在要搬走了,虽然是因为各种不得已的原因,到底还是有种“故土难离”的感觉。 正收拾着,对面的张大妈也留意到了她家的动静,撒着拖鞋便咚咚咚地过来了。 “小可,你这是干嘛呢?要搬家啊?”她看着莫可家门口堆着的大包小包,惊讶地张大了嘴。 莫可听到她的声音,本能地回过头。见是邻居张大妈,点头微微一笑。“是啊,我马上要搬家了,以前……多谢你们的照顾啊!” 她并不是一个很会交际的人,这些话,如果不是因为马上就要搬走了,她大概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很多时候,有些话,有些感情她是宁愿放在心底也不会当面表达出来的。 “你……你真的要搬啊?”张大妈刚才不过是随口一问,听她承认了,一时竟吓得说不出话来。“好好的,怎么……怎么……”别怪张大妈有这样的反应,大家邻里邻居的住了这么多年了,莫可又一向是个深居简出的性子,现在乍一听她说要搬家了,张大妈自然是没办法马上适应。 “你这是要搬去哪儿呀?”震惊了约莫几分钟,张大妈才慢慢回过神来。“好好的怎么就要搬了呢?难道是……要搬到你男朋友那里去?” 千万别小看中老年女性的八卦能力和推测能力。张大妈只是因为太过惊讶而反应慢了半拍,这一恢复过来马上就展开了她敏锐的侦查技能。她认识莫可多年,对她的情况可谓是了如指掌。突然说要搬家,应该不会是搬到自己的父母那去,要搬早搬了,不会等到今天。既然不是搬去家人那里,那就只剩下朋友了,最近谁跟她走得最近?当当当当!答案出来了,不就是那位上门好几回的“莫可男朋友”程否吗? 张大妈直觉就排除了莫可是搬出去独居的可能。要一个人住,住在家不就好了嘛,何必多此一举?再想想她一个单身女孩子,以及她那位年纪轻轻但稳重成熟的“男朋友”,她对于自己的这个判断很自信,莫可要是知道她此刻的内心活动,保证佩服得五体投地。 “啊?不……不是!我不是搬去他那里!”莫可闻言愣了半晌,但很快反应过来,像被烫到似地连连摆手。“我是在外面新租了一间房子,跟他没关系!”这话有水分,但她会搬家是为了安全,绝不是张大妈想的那种“搬出去跟人同居”的意思。才这么想着,又忆起程否当初说要她搬去他家,虽然被她果断拒绝了,但如今面对着张大妈的探问,她不知怎么的就有些心虚起来。 张大妈皱起了眉头,乜眼打量了她好半晌。“小可啊,不是我多管闲事,你在这里不是住得好好的吗?怎么又要搬去别的地方呢?你一个单身女孩子,虽然是独居,但这里到底是多年的老街坊,住在这大家还有个照应,要是搬去外面啊,外面鱼龙混杂的,你要小心啊……” 侯能的事张大妈并不知道,莫可也不曾告诉过她,要是她知道的话也不知道还会不会这样说了。不过张大妈这么说到底是出于好意,莫可乖乖地听她絮叨了半天,这才客客气气满脸是汗地将她送出了门。 继续回来收拾东西。常穿的衣服一件件装进了箱子,还带了好几套床单被套,别人的她睡不惯,哪怕是新的。清理得差不过时,才叫搬家人员进来搬她的那些大件设备。 莫可搬家,不光引来了对面的张大妈,连宋如意都过来了。 宋如意也是刚刚从外面回来,一进巷子口就看见明晃晃的一辆搬家货车停在集资楼楼下。她有些好奇,这里虽然马上就要拆迁了,但还没有进入跟拆迁户商谈的阶段,谁会这么早就搬啊?于是她就过来了。 这一看,才知道是莫可要搬家。 “小可,你要搬家啊?”宋如意正好走到她家门口,正见她拿着箱子往门外搬。她做出一副相当惊讶的表情,一只做了闪亮美甲的手掩在自己的唇边。“是搬到你爸妈那里去吗?”她好奇地问。 因为程否的三令五申,莫可不太想跟她多打交道,遂也没多说,只含含糊糊地应了。 宋如意走进她家转了一圈,又一副聊天的口吻道:“怎么会想到搬家呢?住这里不是挺好的吗?还会搬回来吗?”见她不说话,只低着头拿着手里的箱子,撇了撇嘴,又道:“这里还没拆呢,你要多多留意这边的拆迁情况啊!不然吃亏了就没办法了。”对于莫达对这套集资房的打算,她是心中有数的,这才好意多提醒了一句。 莫可这才抬头看向她。宋如意是她多年前的邻居姐姐,论起感情还是有几分的,她听得出她话里的关心,朝她弯唇笑了笑。“如意姐,谢谢你。”不管宋如意变了多少,也不管她背后有多复杂,她总归是希望大家都好的。 对于她称呼的改变,宋如意下意识愣了一下,然后再定定地看着她,莫可还是那么一张心无城府的脸,所有的心思几乎全写在脸上。她已经有多久没有看见过这样的脸了?莫可似乎一直都没有变,而她,早就不知腐朽成什么样子了。 她转过头,在屋子里走动了几步,四处看了看,这才慢慢往外走。“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要搬走,如果……有什么事的话,你可以找我。”她站在门栏下盯着莫可的双眼,唇角微微一掀,像是在说着最微不足道的话。“能帮我会帮你的。”她说。 莫可呆住了,愣愣地望着她抬起脚施施然地离开了。 直到程否从楼下徐徐地走上来,在门口碰到她,她才回过神来。 “你怎么了?怎么站在门口?东西都收拾好了吗?”程否打量了她一下,像是不解她刚才的发呆。 “你来了?你不是说今天会很忙吗?”她很意外他这时候会来,却也很惊喜。 他不假思索地帮她提起手中的箱子,一边往楼下搬一边回道:“我不放心,还是过来看看了。”本来是很忙的,那件委托案已经有眉目了,不过一想到她那温温吞吞的性子,也不知道搬家途中会不会出什么状况,便赶着把事情处理完就赶过来了。 她脸一红,但心里更多的是一抹挥也挥不去的甜意。“我已经都收拾好了,就剩下把这些杂物拿到车上了。”她大声说。 两人一起,做事的效率就提高了许多。没多久她便坐上了他的车。 他习惯性地帮她系好安全带。“刚才是不是有人来过你家?”他不经意地问。 她老实地点点头。“宋如意来过。”见他看着她,她便将宋如意说过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他手握着方向盘,将车熟稔地开出社区,搬家货车紧紧地跟在后面。 “她要你有什么事就去找她?”他重复了遍这句话,眉头微微一挑,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你有我呢,我想不出你有什么事需要她帮忙。”他像是说着一件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 她一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讷讷地垂下头盯着自己的手指。她能感觉到程否对她已经越来越亲密,这种亲密不是指行为间的那种亲昵,而是对她的态度。这是把她的事都放在自己心上了吧?那她可不可以理解为——他已经喜欢上她? 她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其他的恋人都是如何开始一段恋情的。 她的沉默引来了他的好奇,他侧过头瞄了她一眼。“在想什么?” 她愈发羞赧,握着双手下意识地脸转向车窗外。“没啊,没想什么。”她慌乱地开口。 他静静地凝视了她半晌,隐约觑见她颊畔有一抹淡淡的红晕,这才哂然一笑,专心地开自己的车。 不过半个钟头,他们便到了新家。招呼着搬家人员将东西搬上去,两人慢慢搭了另一部电梯上去。 没想到才刚走到门口,就看见钟聆正拿着一个牛皮纸袋等着那里。 “老大,房子的租约合同我拿过来了,”钟聆一看见他,便举着纸袋朝他无辜地摇了摇。“你忘了拿这个了,我想你会赶着要,就送过来了。”说完,她还瞄了眼旁边的莫可,朝她点头笑了一下。 “谢谢。”程否接过她手里的纸袋。“麻烦你了,还亲自跑这一趟。” 他指挥着搬家工人将东西抬进新租的房子。莫可不好对人家视而不见,就站在外面跟她寒暄了几句。“谢谢你啊,我第一次租房子,很多事也不太清楚。” 钟聆笑得一脸亲切。“没事,这是我一个亲戚的房子,有什么事都是我在跑的。你要是有什么需求和问题,可以直接找我,我叫钟聆。”她边说边热情地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莫可点头道谢,她没再说什么,完成了自己的事便潇洒地转身走了。莫可目送着她离开的背影,忽然心神一闪,总觉得她看起来有些面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她,但一时想不起来。 “怎么还站在外边?”程否在屋子里待了半天都没看见她进门,这才出来叫她。 “哦,来了!”她回过神,急急跨步进来,差点撞上他。 “怎么冒冒失失的?”他咕哝了一句,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揽上她的肩,带着她进了门。她朝他娇俏一笑,吐了吐舌头,很快便将刚才突起的念头抛到九霄云外,去看她的新居所。 她,莫可,今天搬家啦! 第四十六章 看到钟聆那张脸出现在她新租的房子的大门外时,直觉地,莫可并没有太惊讶的感觉。 倒是钟聆,她并不像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冷静淡定,内心的震惊和挣扎像神经质一样揪扯着她,让她坐卧不宁。 也让她比自己预期的快了好几天,出现在莫可面前。 “嗨,我刚好从这里路过,所以就上来看看……”冲动行事的结果,是连个像样的理由都没想好就贸贸然闯了进来。 对于昨天才见过的这位程否的同事,莫可自然是有印象的。她只是愣怔了几秒,便慢吞吞地点点头,然后一边侧身让她进来一边微笑道:“钟小姐,你好,请坐吧。”她态度极其自然地将她带到客厅,还为她倒了一杯茶。 只不过是短短一天的时间,这个叫莫可的女人就完全适应了这间房子,并把自己当成了这里的主人。钟聆手握着杯子,眼神晦暗不明地睇着她想。 她想起昨天她送来租约合同给他们的时候,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守在楼下的某间咖啡店。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者明白但是她不愿意承认。她在那里,像个傻子一样孤单单地呆坐了好几个小时,程否一直没有从楼上下来,她一边喝着最苦的黑咖啡一边揣测着他为什么还不下来,他在上面干什么?其实为什么要猜想这些?孤男寡女两个人在一起,能干什么,会干什么,要干什么,难道还需要跟她报备?这个问题她会去想本身就说明她很无聊,而且无药可救。 最后程否终于如她所愿地从楼上下来了,和莫可一起。看得出他们没做什么,莫可还是穿着她搬过来时的那套衣服,至于程否,表情有点慵懒,却是带着显而易见的轻松和宠溺。钟聆从没见过这样的程否,在她的印象里,程否一直是疏离的,玩世不恭的,对女人尤其有一种轻鄙和戒备的心态,让他全然放下所有的武装去亲近女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此时此刻,她看到了,她看到他对一个女人出现了一种完全不同的姿态,不管那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 难得一见。 所以她才乱了阵脚,打乱了自己的计划。 一忆起他居然有耐心陪着莫可去物业,去超市,去附件的菜场商店闲逛,熟悉环境,一股锥心的刺痛便一阵阵朝她刺来。她为他效力了三年,自问对他也算尽心尽力无微不至,可是他对她呢?她不相信他看不出来她对他的感情,可是他选择漠视,不闻不问,这公平吗?这对她一点都不公平! 虽然理智明白感情的事没有公平可言,可是被刺激冲昏了头的钟聆已经顾不上这一点了。何况,她是女人,女人都是有些任性的,不是吗? 长久的沉默让莫可有些不安,于是她率先开口了:“呃……钟小姐,你来有什么事吗?”对这位自称钟聆的年轻女子,她总有种莫名的熟悉的感觉,似乎她们曾在哪里见过。 钟聆这才想起自己的来意。她牵起唇瓣,朝她微微一笑。“不好意思,你一定是觉得我来得很突兀吧?老大……我是说程否,他是我的上司,其实他很早就跟我提起过你的名字了,所以我对你很有一种‘久闻大名,一见如故’的感觉呢!”她开始按着自己的脚本进行表演了。 莫可早就对程否的一切感到好奇,包括他的职业。现在既然他的同事就在这里,她自然是把握机会地打听自己想知道的东西了,这也是人之常情。 “哦?程否他跟你说起过我吗?”不出钟聆所料地,莫可果然问起了这个问题,并且她的脸上还流露出一种既期待又带着几分羞涩的表情。 钟聆眼神冷静地盯视着她,嘴角似笑非笑地稍稍扬起一个弧度。“是啊,对于你的一切事情,我们都打听得很清楚呢!呃不好意思,你知道我们是从事什么的吗?”不知不觉地,她将自己和程否捆绑在一起称为“我们”,好像他们才是一体的,而莫可仿佛是一个外来者。 莫可下意识地蹙起了眉头,她有种不太愉悦的感觉,可是又难以用言语形容。 钟聆观察了她几秒钟,这才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我们是征信社的人员,程否——是我们的老板。”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莫可再单纯再无知,也不会不知道征信社是干什么的,说穿了,征信社就是收钱帮人抓奸拿贼查隐私的。她没想到程否会干这一行,当然她对这个行业并没有什么成见,只是钟聆的话为什么会让她觉得,程否跟她接触交往其实另有隐情? 不得不说,在某些事情上,女人往往很敏感,只需要三言两语,她便能抓住重点,而且容不得你回避。 钟聆见此,便知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大半,她决定见好就收。有些事,遮遮掩掩欲盖弥彰,比直白地全部揭露效果更好,也更能达到目的。 她喝光杯中的茶水,然后放到桌边,两手交叉地抬头望着她。“这套房是我一个亲戚准备给她儿子结婚用的,不过他出国了,所以就空置了下来。刚好老大说需要借你家的房子用来查案,为了补偿你,就把这套房租下来给你住了。我知道你以前从没在外面租过房子,又是单身一个人,如果房子遇到什么问题,你可以打电话找我,毕竟我也算这套房的半个房东,有什么事情都好说话,你说是吧?”她说完这么长一串话,还朝她热情地笑了笑,仿佛真是在为她热心着想一样。 莫可已经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了。她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见程否时的情景,不是高中那个时候,而是多年重逢的现在。她以为那只是一个巧合,或者是缘分让他们重逢,对这样的重逢,她是欣喜的,甚至是感激的,一个多年前被她视作不可能接近也不可能了解的人,突然就这么奇妙地出现在她平凡乃至乏味的生命里,她觉得是命运对她的某种补偿,但是现在,事实在告诉她,其实没有缘分这种事,都是她想太多了吗? “谢谢你的茶,我也该走了。”钟聆故意抬手看了下腕上的手表,然后优雅地站了起来。“做我们这一行的,其实下班时间工作地点常常很不固定的,说不准查着某个案子查着查着就忘了时间了。” “你……”莫可觉得自己还有许多话都梗在心头,想问,却不知道怎么问出口。她有点局促地捋了捋自己还算整齐的头发,强笑道:“不再坐坐吗?” 钟聆眯眼打量了她一下,她看得出此刻她的心情不怎么好,这个认知不知怎么的极大地取悦了她。很微妙的感觉,在感情的世界里,有时候你的快乐就是我的痛苦,反过来看你不爽又会让我解脱。想起昨天在咖啡店那种刺痛的感觉,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种胜利感,即使她很清楚这只是虚假的,暂时的。 她抬脚往大门的方向走,一点也没有停留的意思。“不了,我真的该走了,今天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对了,”她刻意顿了一下,转身一脸诚挚地对她道:“你们那个小区最近可能会有点不太平,你最好多留意一下,凡事小心。” 莫可发觉自己很不喜欢这种“所有人都清楚就她一个人不知道”的感觉,于是拉住了她的手臂,直接问道:“我们那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能不能直接告诉我?”她那张一贯温文无害的小脸头一次写满了严肃和不满。 钟聆回过头,用一种既惊讶又犹豫的表情看着她。“你……你真的一点不知道?拆迁的地方总是会有些猫腻的,这次刚好又涉及到你们那里的集资楼,好了,我只能说到这里,再多的我其实也不大清楚,因为这次的案子主要是我们老大在查。再见,莫小姐!”她还朝她露齿一笑,然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拆迁、集资楼、查案……莫可所能得到的就是这些信息,而这些信息,给她的感觉就是程否的出现并不是偶然。 和她的相遇不是偶然。 和她的相处不是偶然。 和她的深入交往……也不是偶然。 好像,这一切都不是偶然。 她忽然不知道该相信什么了。 原来,她真的从来就不曾了解过程否。他做过什么,他现在做什么,他在想什么……她过去没看清楚,现在依然,时光的空白并没有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是她自以为他们的距离在一天天拉近,但是突然蹦出个叫钟聆的女人,告诉了她她这种想法有多么经不起现实的质问。 她不怪他,她觉得是她自己对他了解的不够。老天,她怎么会以为他们俩在一起时感觉很好就够了?这就是互相了解了? 她怔怔地站在客厅里好半晌,然后掏出自己的手机,有些急切又有些忐忑地拨了他的号码。她想听到他的声音,她此刻有很多话想问他,她不想憋在肚子里。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请稍后再拨。”等了片刻,话筒里传来的是这样冰冷的人工语音。她不死心地拨了一遍又一遍,可那一下午,她一直没拨通他的手机,就像她被屏蔽在他的世界之外了一样。 第四十七章 程否嘴里叼着一根烟,坐在茶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已经很久了。 从上午十点,一直到下午一点多,他跟踪的那个人就没有从这间位于西大街南门的曲艺茶馆里出来过。不过中途倒是有附近的酒店送午饭过来,看那一盘盘色香俱全的菜色也能看得出点餐之人对吃饭这件事的讲究,即使是自己一个人自斟自饮,也点了一堆丰盛酒菜在楼上的包厢里吃得痛快。 程否不像楼上的那个人有那份闲情逸致,随便泡了碗泡面就算对付了,然后继续在一群五六十岁的老头子中如老僧入定一般静静等待着。 他跟踪曹胜垣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表面看起来曹胜垣这个人非常本分正派,生活规律、作息简单,每**九晚五地上下班,无任何不良嗜好,无任何违规违法记录,且为人谦和守礼,口碑一直不错。可是,根据他这么多年在社会打滚的经验,越是这样外表正常的人,一旦有一点不同寻常的地方,往往背后都隐藏着一连串让人意想不到的秘密。 今天的曹胜垣还是如往常一样去单位上班,不过没多久就从单位出来了。像他们这样的公务人员工作时间和具体事务往往成迷,可以去开会,也可以去视察,反正只要找个合理像样的理由,他们可以出现在任何一个他们想去的地方,在任何一个他们认为合适的时间。 程否跟着他一路来到了这家路程不算太远装潢古朴曲径通幽的曲艺茶馆。他以前从未来过这间茶馆,这里一看就是那些上了岁数的人才会来的,一座铜铸的大茶壶,壶里袅袅冒着白烟,门口坐着一个拉二胡的老头子……一切都显得古意盎然。 曹胜垣目不斜视地跨步走了进去,并熟门熟路地上了二楼。他似乎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而且对这里的环境显得怡然自若。这个地方不会让人有任何不好的联想,看看这里,一群五六十多岁的老人在这里品茶、讲古、听曲、下棋……就算是有人无意中在这里碰到了曹胜垣,也只会是以为他茶瘾犯了,或是想找个地方偷偷懒,而不会想到其他更严重的地方。 该说是他的精明呢,还是纯粹只是一种巧合? 程否面无表情,坐在角落里,点了一杯普洱,默默地等着下一个人的出现。 曹胜垣不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肯定还有别的人。 有时候,跟踪不是什么很高的技术活,拼的就是细心和耐性。 快到两点的时候,另外一个人终于姗姗来迟了。 眼戴墨镜、身穿旗袍,所及之处香气四溢,却也掩不住骨子里的那股俗不可耐,程否一眼就认出来者的身份——宋如意。 居然是宋如意。他微微吃了一惊。他本以为曹胜垣约见的会是侯杰,再不济也可能是侯能,但没想到会是宋如意。 一个十多年前就离家出走,离开了常平里社区的女人,为什么会跟曹胜垣有牵扯? 宋如意环顾了一下茶馆,见没人注意她,便款摆着腰身缓缓上了二楼。走到曹胜垣所在的那座包厢,她敲了两下门,没多久门便开了,和里面的人对视了一眼,她便进去了,门又紧紧关上了。 程否灭了烟,端起茶灌了一大口,然后缓缓站了起来,拿出手机做出了个打电话的样子。他找老板要了间包厢,并未刻意挑选,只是随意点了一间,随即便像个无所事事的闲客那样进了自己的包厢。 包厢古朴,坐榻屏风,一应俱全。 “我要打个盹,别让人来打搅我。”他塞了200元小费给服务员,服务员笑语唯唯地答应了,离开前还给他关好了门。 曹胜垣和宋如意,绝不会无缘无故地约在这里见面,他必须弄清楚他们说了什么。 直觉告诉他,查案查了这么久,关键马上要水落石出了。 他脚步灵敏地去门口锁好门,然后整装,关上手机,这是他查案时的习惯,他不喜欢任何会让他分心的事情和东西。包厢有一排飘窗,窗外没有平台,但是有一块小小的放空调排气口的地方,他可以顺着这块地方爬到曹胜垣那边的包厢去。 幸好这间茶馆不是面向大马路或是人潮熙攘的大街,而是比较僻静的小巷子里,他这么攀爬并不会引来太多人的注意和围观。 打开窗户,他比划了下窗子的大小长度,然后开始蜷起身子,慢慢一点一点地往外探。 腿是最先落在窗外那块小小的平地上的,紧接着是手,然后是另一条腿,另一只手……有惊无险地爬出来后,他左右看了看,没有人发现他的动静,他抿紧双唇,矮下身子,继续朝着自己的目标方向移过去。 “……你们什么时候把那个侯能弄走?我实在是受不了那个酒囊饭袋了!”甫一接近曹胜垣所在的那间包厢,他便听见宋如意那掩饰不住的轻蔑和不耐的声音从窗户里面传出来。他微微眯起眼,更加放轻了自己的动作。“他除了吃喝嫖赌还会什么?现在还把自己搞到牢里去了,你们这些大人物可以眼不见心不烦,可是我呢?我还得忙前忙后地替他跑腿擦屁股?” 曹胜垣那一贯慢条斯理温声细语的声音如清和的微风刮过来:“别这么急嘛!这只是暂时的,你又不会一辈子跟他相处共事,忍忍也就过去了。” “可是……” “等拆迁一完,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你就当这是你工作上的考验或历练,总不能光拿钱不办事,你说是吧?” 宋如意仿佛被他说服了,一时没有再说话。 安静了片刻,曹胜垣又开口了,这时一改刚才的不慌不忙胸有成竹,语气反而带了点犹疑。“最近,三妮……我是说,忆珊有没有跟你联系过?” 忆珊?一直在外面小心翼翼窃听的程否一凛。薛忆珊? 宋如意也愣了一下。“你是说薛姐?她……”目光有些闪烁,意味不明。 “她怎么了?我知道她对你有知遇之恩,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他的脸不自觉地板起来,一反之前刚见面时的温和有礼。 她也收起了神色之间的轻松。薛姐对她的恩情,那是好几年前的一段往事了,现在回想起来,她也不清楚那究竟是一条好还是一条不好的人生路。也许,如果她没遇到薛姐,她如今很可能还是一个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小服务员,但她的生活也许还是很简单,很单纯。然而,她遇到了薛姐,她教会了她很多她从来没想过也不懂的东西和道理,她的生活也完全不同了,可是有些事也再也回不去了…… 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她真的说不清楚。 “怎么,她没再跟你联系过?”曹胜垣又问了一句。 回过神来的宋如意双眉一挑,勾唇一笑。“怎么,你这么关心薛姐干什么?难道你对她……嗯?……”原本还想调侃戏谑几句,却被他一记冷眼吓住了。 “不关你的事,最好不要多管、多问。”他眯起眼,从下而上地瞟了她一眼,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微不足道的蝼蚁。“你只需要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她一噎,竟似被他的话震慑住了。 程否紧贴着外面的墙壁,虽看不见里面的情景,却也能听出曹胜垣话中的威胁和那一丝微不可察的急切。 曹胜垣和薛忆珊是什么关系?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的这两个人,难道还有什么隐秘不成? 思及涂腾的那位端庄温婉,且一向热心慈善公益事业的后母薛忆珊,程否不禁疑窦丛生。 “薛姐……已经很久没有跟我联系了,”在沉默了好半天之后,宋如意才不情不愿地开口回答道:“我曾经试着给她打电话,不过她叫我好好处理常平里拆迁的事,其他的什么也没说。” 曹胜垣皱眉想了想。 “她要你怎么做,你就听她的照着做就行了,”他边说边站了起来,一副准备往外走的架势。“如果要是有别的……你可以来告诉我,好了,我要走了,就这样吧。”话落,便是开门落锁的响声。 宋如意呆呆地站在包厢里一动不动。 “娘的!大费周章地把我找来,就是跟我说这些?把我当猴耍是吧?”她一脸阴鸷地骂道:“还以为能把那个侯能搞走,结果全把我的话当放屁……” 骂骂咧咧的一大堆,最终还是一个人离开了那间包厢。 等那两个人彻底走远,程否才慢慢爬回自己的包厢。 表面来看,今天的跟踪似乎并没有什么实质的收获。不过,他似乎发现了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而这条线索也许对他的好友涂腾非常有用。 薛忆珊是涂腾的后母。 涂腾十多年前因为一场所谓的故意杀人罪而入狱。 涂腾一直怀疑是他的后母所为,可惜始终找不到有力的证据。加上薛忆珊嫁入涂家之前形象就很好,一心热衷于慈善事业,没人会相信她会做出买凶害人这样的事。 可是假如薛忆珊根本就不是人们所想的那样一心投身慈善呢? 假如她跟曹胜垣以及其他人背后有什么利益勾连呢? 宋如意这样一个原本无钱无势无学历无背景,再普通不过的女人,在薛忆珊的“帮助”下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又是什么样一种光景呢? 这案子,真是越来越有趣了。程否不禁暗想。 拂了拂身上的尘土,他双手插兜一脸自若地走出了茶馆。 第四十八章 程否注意到莫可给他打来的电话,是在他跟踪完曹胜垣,以及将自己这一天搜集到的线索信息跟好友涂腾通过气之后,那个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看着手机上一连好几通来自莫可的未接来电,他不禁有些纳闷:什么事让她那么急地找他? 这么想着,脑海中不禁就浮现出莫可那张温温婉婉清秀无害的小脸。认识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在他的印象里,她似乎很少有这种火烧眉毛似的夺命连环call,甚至可以这么说,她的个性温吞龟毛得让人头疼。有时候他真的忍不住为她担心,外面的人已经磨刀霍霍地准备把她卖了,她却还待在自己的那个鸽子笼小房子里慢悠悠地画她的画。 他直觉地准备拿手机回拨过去,想问问她有什么事,但是他下意识地瞄了一眼闹钟,已经不早了,这不是一个跟人放松闲聊的好时间,而且他发觉自己并不想简单地在手机里只是问她为什么要打电话给他,他似乎还有很多别的东西要告诉她,跟她分享。这实在是一种陌生又难以形容的感觉,不过,似乎,感觉还不赖? 他收回手机,决定明天再亲自去找她。 这比在手机里,隔着冰冷无趣的机器跟她说话要好得多。他想。 只是他没想到,不过就晚了这么一步,佳人便已是人去楼空,不知所踪了。 正当莫可对着始终没有回应的手机一筹莫展时,她没想到自己的父亲莫达会这么快找到她新租的房子,还是一脸气势汹汹地找上门。 “爸?你……”听见门铃响起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想的是会不会是程否过来找她,开门的速度几乎与心跳一样快。可是,当门外莫达的那张脸出现在她眼帘的那一刻,她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随着她静止的呼吸熄灭了。 莫达眯着眼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然后二话不说地推门走了进来。 “原来你现在住在这里,要不是有人告诉我,只怕我现在还被你蒙在鼓里。”莫达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指着她。“那个男人呢?他在哪里?” 他也是无意中听人说的,说他女儿莫可自家不住跑去跟人同居去了,他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回她那里一看,果然门是锁着的,敲了半天也没人来开门。对面的张大妈也亲口告诉他她搬家了,虽然不知道般去哪里,但确实是搬了。 这还了得?这是要干什么?好端端的不在家里住着,为什么要跑到别的地方去住?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最重要的是,她不会无缘无故地要搬家,肯定是背后有人撺掇着她这么做的!远离了他,远离了他们那些街坊邻里,那人就好控制莫可了,是不是? 想到这里,莫达一边恨得咬牙切齿,一边又忍不住暗自庆幸,他去莫可那里找她的时候,无意中在家门口找到一张搬家公司的名片。他抱着侥幸试试的心理拨打了搬家公司的电话,问了他们有没有给莫可搬过东西,地址又在哪里。 他没想到事情出奇的顺利。那家公司记得很清楚莫可搬家的地址,还把地址告诉了他。莫达就凭着这条线索找到了这里,他自以为是老天在帮他,却不知这一切是背后有人操纵,否则哪有那么凑巧的事? 面对着莫达的不请自来,莫可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你倒是胆子越来越大了,居然跟人家学同居?”莫达板着一张脸,不由分说道:“跟我回去,不许你再跟那个人来往了,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急了,边摇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摆。“程否不是那种人,我们也没……不是你想的那样!”人在着急的时候有太多话想说,可越想说就越说不清楚,脑子仿佛打结了一样。 莫达见状,更加生气。“我看你是被骗了还帮人家数钞票!你以为那男人是什么好的,是真的喜欢你?”他恨铁不成钢地望着自己的女儿。“你太天真了!人家是有目的的,别有所图你知不知道?” 虽然很不愿意相信他所说的,也很清楚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可是她在那一霎忽然想起钟聆来时对她说过的话——程否在查一个案子,而那个案子刚好跟她所在的小区有关。 于是,一切就那么阴差阳错又那么机缘巧合,他来到了她身边,从她这里入手,没有比她更合适,更方便的人了不是吗?她就住在这里,对这个小区无比熟悉,还因为跟他那一份微妙的关系自愿帮他打听,她虽不聪明,可到底也不算傻,前后这么一想就把他的目的推测出来了。 是啊,一个跟她从无交集、从无联系的人,忽然有一天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身边,还那么频繁地接触她,难道不奇怪吗?她曾真的相信了他说过的是“缘分”,现在,她不得不告诉自己,也许,钟聆、她的父亲所暗示明示的“别有所图”才是整个事情的真相。 她下意识地瞄了一眼他帮她租下的这套房子。房子还是那么宽敞精致,这算是补偿吗?对于欺骗了她的补偿?不知道,这里面包不包括——对她的感情的补偿? 她忽然觉得兴味索然。 “我的话你到底听进去了没有?”莫达见她毫无反应,不禁更加火大,一把抄起她的手,拔腿就往外走。“走!跟我回去!你还要不要脸?还没跟人家结婚就跑出来跟人家同居?传出去你还要不要做人?我告诉你,不许再跟那个人来往了……” 她本能地想挣扎,但一想到程否接近她的意图,又一整个下午不接她的电话,她又放弃了。也许她真的该清醒一点,找个地方好好想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 莫达强行将她带上了自己的车,然后似乎犹嫌不够,又给董秀敏打了个电话。 “……这就是你生的好女儿,好的不学坏的倒是学的挺快!你问她做了什么?哼!”对于和自己离婚多年的前妻,莫达似乎永远有一股愤愤不平的憋屈和郁闷。“她最近交了个男朋友,那男人不是什么好货色,居然骗她出来跟他同居……” “我再说一遍,我们没有同居。”莫可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 “你给我闭嘴!”莫达横了她一眼,然后继续跟董秀敏说道:“我已经把她带回来了,不过女儿住在我那里不方便,还是住在你那儿吧?……好,你派人过来接她?那是最好不过了!” 讨论完最棘手的问题,他这才挂掉手机,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女儿。“我先把你送回去,等下你母亲会派个人来接你,你哪都别去,知道吗?” 她撇了撇唇,一语不发。没想到遇到程否,会惹出这么大的事来,怎么会这样?她的生活一向是简单平静的,自从他出现以后,她觉得自己的生活鲜亮了许多,也丰富了许多,她以为她和他之间可以朝着一个值得期盼的方向发展,也以为正朝着那个方向发展,可是现在,她已经完全看不清他们之间的交集。 董秀敏做事一向雷厉风行,听了莫达打来的电话,她果然很快就派了一个人来。只是没想到,那个人居然是裴宇晔。 “你……”莫可看着面前这个一脸闲适,似乎还对她住的地方表现出满满好奇的前相亲对象,突然有一种世界真的很小的荒谬感。 一直负责在这里看守她的莫达并不知道他们认识,只是在生意场上打滚久了的人一眼便看出裴宇晔出身不凡,遂对他的态度客客气气,笑容有加。“你好,你是来接我家小可的吧?麻烦你了啊!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裴宇晔朝他轻点了下头,不卑不亢回答道:“你好,我叫裴宇晔。” 语毕,大概是瞥见莫可脸上的表情并不太好,对莫达的态度也不见多热情,遂朝她伸出手,唇角一勾,露出了一个冰雪消融的暖暖笑意。“我们走吧。” 今天的征信社似乎显得特别繁忙,每个人手头上好像都有忙不完的事,尤其是助理钟聆,不断有人看见她拿着文件夹走进程否的办公室,向他汇报工作上的事。倒是老大程否,总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不但频频往自己腕上的手表上看,而且总会有这样的话语传出来—— “这件事你自己看着办。” “你已经是老员工了,这么简单的问题还需要问我吗?” “收尾款的事交给小高去处理吧!”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回你的办公室吧。” “……” 老大怎么了?这是要提前跑路的节奏?这跟平时一遇到工作就满血复活的老大完全判若两人好吗? 被程否敷衍打发的钟聆面无表情的从他的办公室缓缓走出来,一时五味杂陈。 没有人比她更明白今天的程否为什么会如此反常,稍后,比现在更反常的事也许还会上演。 莫可的父亲应该已经找到莫可了吧? 莫可应该已经怀疑程否接近她的意图了吧? 这两个因为一件委托案才在一起的男女,应该已经产生隔阂了吧? 而她,做了那个“从中作梗”、“见不得人好”的人,是不是很坏呢? 有些事,明知做了自己也落不得好,可是到底不甘心,心里总是咽不下那口气,尤其是看着心里在意的那个人,连一道暖暖的目光都不肯施与给你,更是冷到骨子里。这时候方才明白,有时候活着,并不纯粹都是为了利益,为了物质,而真的是为了那股气,死了也甘愿的那股气。 大概,也真的是贱吧! 她摇摇头,抬步走了。 程否一心赶着下班,想去找莫可。好不容易处理完工作上的事,开着车紧赶慢赶地去了她新租的那套公寓,却发现她不在那里。 他不觉纳闷,她一向都是宅在家里的,不在公寓里又会去了哪里呢? 打手机给她,可惜一直没人接。出于征信人员的直觉,他有种不妙的预感,又开车去了她的老房子。 一样没人。 “你是来找小可的?”还是对面的张大妈看见了他,出来跟他说了几句:“她爸爸把她接了回来,后来又有个男生来接她,据说是她妈妈那边派的人,长得斯斯文文的,体面得很咧!也不知道她那一对做父母的,平时不闻不问,现在倒知道关心她了……” 莫可被带走了?程否一怔。 怎么才一个晚上的时间,就发生了这些让他措手不及的事,究竟是哪个环节出错了? 第四十九章 “你怎么会来接我?” 上了裴宇晔的车,坐上副驾驶座,气氛有一霎的凝滞和尴尬,莫可踌躇了好半晌才开口问道。 裴宇晔不慌不忙地将车开出巷子,这才朝她淡淡一笑。“伯母本来想自己过来的,不过她太忙实在走不开,所以就打电话拜托我了,刚好我有时间,正好也想来你住的地方看看,于是就过来了。” 他说这话的语气仿佛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没告诉她的是,在董秀敏那极力轻描淡写的嘱托里,他还是听出了一丝山雨欲来的味道。莫可怎么了?他记得董秀敏很少为自己的这个女儿操心发脾气的,可现在,似乎莫可做了什么让她非常不悦的事? 出于好奇,他便过来了。 莫可掀了掀唇,不知道该说什么,又闭上了嘴一言不发。 过去父母离婚的那几年,他们几乎都没怎么管过她。这么说可能有些偏颇,也可能是她表现得太好他们没有机会来管她,可是现在,当她的感情出现问题的时候,她并不希望他们来干涉。 别的孩子在这个时候还可以和自己的父母真心坦诚地谈谈,商量解决的办法,她呢?她可以吗?她已经和他们疏离了这么久,怎么可能还像小时候那样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相信他们,倚赖他们? 她宁愿自己找个地方一个人呆着,谁都别来打搅。 也不知道父亲是怎么会这么快就找到她的,看他那架势明显是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她,让她好好静一静。既然如此,她倒宁愿去母亲那边待一段时间,至少母亲比父亲更讲体面,也更有涵养,不会对她大呼小叫不得消停。 想起莫达训斥她的那些话,尤其是对程否的那些指责,她的心情便不禁像蒙上了一层化不开的阴霾。是不是他觉得对她的补偿已经都做到位了,所以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了?帮她租房,帮她搬家,帮她做过的那些大事小事……是不是都只是他利用她查案时顺手为她做的,或者只是一种人情,而跟他本人的意愿、情感无关?一旦案子结束,他和她又会回到从前那种两条平行线毫无交集的相处模式吗? 程否的那张深沉疏离中又透着几分暖意的脸忽然猝不及防地窜入她的脑海,让她愈发心烦意乱。她下意识地闭上眼,头靠向车窗。 驾驶座上的裴宇晔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心情不愉,略一挑眉,声音带着一股闲聊似的轻松开口了,仿佛为了调节车上的气氛,也似乎是在安抚她——“刚才那个人,是你的父亲?”他之前还从未见过莫达,这次见了,也总算理解董秀敏为什么会跟他离婚了。 这两个人,一看便是两个世界的人,根本不可能凑到一起去。 她听了,稍微愣神了一会儿,才点头回答他的问话:“是啊。”刚才她并未跟他介绍自己的父亲,不过父亲倒是对他态度很殷勤。不知什么时候,父亲已经变得她完全不认识了,也许这就是他本来的样子,只是她还停留在过去的认知和记忆里,以为他还是她想象的那个父亲。 他目光直视着前方,虽对她这边的路面不太熟,可在导航的指引下也开得十分平稳顺畅。握着方向盘的手显出一份长期浸淫在优越生活中的优雅和从容,他的手指白皙而修长,每片指甲都仿佛精心修剪过,完美得让人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她不知不觉地望向他的手,可是虽然眼睛是看着他,脑子里想到的却是程否。程否跟他完全不同。程否并没有他的这股刻进骨子里的讲究和精致,甚至在很多细节上还有些粗犷和豪放,比如他的头发有时候会梳得不整齐、指甲长了却没怎么修、下巴下偶尔会露出一点没刮干净的胡茬……可是这些细节不会让她觉得是缺点,反而觉得是一种真正大男人的体现。他的这些特质让她觉得真实,而不是那些活在另一个她够不着的世界的人。 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想着他?察觉到自己这些难言的心思,她忍不住啐了自己一口。 “我看你们这个小区,马上就要拆迁了吧?”裴宇晔似没发现她的心不在焉,继续和她聊道:“你父亲估计会为了这事总是来找你吧?你要是不想他为了房子的事总来烦你,去你母亲那里躲躲清静也好。” 他这话倒有些推心置腹的意思了。她不好多做解释,只能回以一笑。 “如果……你要是遇到什么麻烦的话,你也可以告诉我,”在一个红绿灯前停了下来,他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她。“能帮你解决的,我肯定毫不推脱地帮你搞定,若是很有难度的——我也会帮你想办法。” 这话一落,宛如石头砸地,她不禁怔住了。 绿灯亮起,他继续开着他的车,并没有再说话,刚才对她说的那些仿佛只是一些无须在意的小事。可她却很清楚,他不会随便说这些话,既然说了,那就是认真的。 为什么要这样帮她?她自己不察,一双柳眉蹙得紧紧。她和他,充其量也只是见过几次面,相亲没成功,说是朋友都有些勉强。她觉得他们不合适,更不想欠下这种无谓的人情。 一个人生活了这么多年,还没有哪个人,哪个男人,如此信誓旦旦地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程否呢?内心里突然有这么一个声音响起来,然后被她强行忽视并按捺了下去。那不算,不算…… “谢谢你,我能有什么事呢?”她扬起一张看似心无旁骛的笑脸,好像自己的生活处处是阳光。“我挺好的,不用担心啦,哈哈……” 他不露痕迹地瞥了她一眼。她没发现她的笑是如此干瘪,脸上的肌肉都是僵硬的吗?看来是真的有事,只是她不愿说出来罢了。手指有节奏地在方向盘上轻敲了敲,他抿抿唇,目光闪烁。 跟她有过几次接触,虽然交往不深,可在他看来,莫可是个相当简单单纯的人。现在,在她身上似乎发生了什么事,而这件事让董秀敏很生气,却让他们都避而不谈,会是什么事呢? 他觉得,他会搞清楚的。 送莫可到了董秀敏那里,裴宇晔没待多久就很识趣地告辞离开了,留下这对母女好好地“谈心”。 “你爸爸说的那些,是怎么回事?”坐在书房的沙发上,董秀敏那张威严惯了的脸不但没有一点亲和感,反而更加不苟言笑。 “我没有跟人同居,只是搬了个新的住处。”她被母亲这种冷硬的态度激起了反叛之心,语气倔强地回答道。 “好好地为什么要搬?”董秀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你不是一直住在家里好好的吗?” “好好的?你们怎么知道我是不是好好的?”她站直了身子,大声对着自己的母亲嘲讽道:“有一次我家晚上差点被个在外面社会上混的老流氓撬开门闯进来,那个时候你们在哪里?我真正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 董秀敏闻言色变,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她身前。“你没怎么样吧?你出了事怎么不告诉我?我……”一边说一边把手伸向女儿的身体,想看看她有没有受到什么伤害,莫可敏感地察觉到她的手隐隐有些颤抖。 母亲的这种直觉反应一下子就让她消气了,刚才的那股叛逆和愤懑顿时像被风吹过的云烟,转瞬便消散不见了。 “我没事,我打电话求救了,还报了警。”她安慰母亲道。 董秀敏心有余悸地上下打量了她一遍,低头想了想,才缓缓问:“这是你要搬家的原因?”小区要拆迁,治安就不太好了,女儿因为这个而搬家也算情有可原。 她握了握拳,将手藏在自己的衣服下摆。“有这个因素在里面吧……我的一个朋友帮我在外面租了一套房子,那里环境治安都还不错,我就搬到那里去了。”说这话的时候,她想起了程否帮她搬家的那一幕幕场景。无论动机为何,他在做这些事的时候,的确是为她好的吧? 瞧她傻不傻?到现在还在帮他说话…… 董秀敏沉吟半晌,然后扶着她一起坐上沙发。“那个朋友,是男的还是女的?”女儿已经长大了,大到她已经完全不了解她的生活,她的交友情况。 她一怔,有些不想回答母亲的问话。 董秀敏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似乎很有耐心。没过多久她还是妥协了,乖乖地答道:“男的。” “你父亲说你们在同居……” “没有!”她突兀地打断了母亲没说完的话,表情有些固执和愤怒。“我一个人住在那里,和那人也不是那种关系!” 董秀敏其实也不太相信莫可会跟人同居,还是在这么快的时间。女儿是她生的,也是她养大的,莫可的性格虽然有些软糯,却也不是一个毫无原则毫无操守的女孩子。她把莫可接过来一是为了想尽快搞清楚这件事,二也是想趁着女儿还没有跟那人产生太深的感情赶紧把他们分开,她还是希望莫可跟自己为她安排的对象结婚——比如裴宇晔。 “我看,”董秀敏的心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话也在心里过了一遍,这才缓缓开口道:“你爸也是怒火上头,也不知道是听谁说的那些闲话,估计你回去也不得安宁,你就先在我这边住着吧!房子拆迁的事你也别管了,我会跟他谈的。”虽是安抚她,却有些不容反驳的意思。 她并不意外听到母亲会这么说。虽然更想一个人呆着,可是现在,她能去哪里呢?也许,母亲这里会给她一点安宁和清净吧! 第五十章 “你,现在,马上走。” 没有敲门,直接踏进钟聆的办公室,程否表情冷锐地对着坐在桌前的钟聆下了命令。 原本拿着铅笔的手在文件夹上做着记号的她,在听到他不带任何商量余地的话后,心下一惊,不小心就摁断了铅笔笔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望着他。“你说什么?” 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目光如电。“你该知道我在说什么。” 她愣愣地瞄着他好半晌。“你……你要赶我走?”她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凭什么?我做了什么你要赶我走?” 他一点也不意外她有这种反应,眯起眼,神色愈加冰冷。“你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而我的原则,你做我的助理这么些年,应该也很清楚。”莫达会找上莫可并带走她,这事是谁搞的鬼,他甚至都不用去查,稍微一想就明白了。谁有动机做这种事?谁知道房子的地址?谁知道莫达的背景和信息?只稍稍用排除法就能推测出来了。他忍耐钟聆已经很久了,看来现在是时候让她明白自己的底线了。 钟聆怔忪了片刻,看着他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背叛了自己的负心人。“程否,你真的要赶我走?难道我这么多年为你,为公司付出的心血,你就单凭一个你心目中的判断就把它全部抹杀了?我的存在对你来说……难道就这么微不足道?” 她没有回应他话语里所指的那件事,他说的什么他俩都心知肚明。她也没指望他会查不出是她通知莫可的父亲莫达上门去逮人。但她就是想试一试,试试他在知道她做了这些事以后,会怎么对待她?这种想法虽然实在不知所谓得让人好笑,但不甘心的她还是想这么做。 三年多了,她和程否在一起共事三年多了,他对她总是有一点感觉的吧? 可是,现在,他毫不留情地要她马上走,马上离开,没有一点挽留。 事实果然比想象残酷得多。 他微微蹙眉,然后神色逐渐放缓。“对外我会说你是主动辞职。”这是他看在她这几年工作认真的份上做的最大让步。 她闻言,并没有感激,只是自嘲一笑。“看来你的决定不会改了?” 他抿紧唇,一语不发。 她闭眼暗叹了一口气,开始缓慢地收拾桌面上的东西。既然多说无益,她也不想浪费那些口水,倒显得自己像个卑微的乞讨者。 他见她已经收拾东西,抬脚便准备出去,却在门口的时候被她唤住——“莫可,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她忽然问了他这么一个问题,他怔住了。 “你是因为同情她,觉得欠她一个人情,还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这么对她……”她想了半天才想出一个词:“不依不饶?” 他回过头,眼神不明地觑着她,仿佛她在说着一个离题万里的冷笑话。 “不然她被她父亲带走又怎么样呢?”她嘲弄地道:“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事,还想怎么样?如果只是因为一时的同情,我劝你——看在我和莫可都是女人的份上,你还是离她远一点吧!” “那是我的事。”他答,然后双手插进裤筒,转身利落地走出了她的办公室,只留给她一个洒脱决然的背影。 查到莫可的行踪对程否这样的私家侦探而言,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只是…… C市教育区是有名的风景区,规划好,随处都可成为供男女青年漫步谈情的好地方。董秀敏所住的碧湖佳苑就位于这个黄金地段,她再婚的丈夫就是C市某著名大学的经济学教授,能在这里买房也算是他们学校给予的福利。 就在碧湖佳苑小区外面不远处的一条街道上,程否用他野兽般的敏锐视力捕捉到了他要找的目标,以及她身旁的那个在很多人嘴里会被称作“仪表堂堂、风度翩翩”的年轻男子。 程否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表情,只是像跟踪他的每一个目标对象一样,开着车缓缓地徘徊在他们附近不远的地方。 莫可是被自己的母亲强推出来的,她对自己和裴宇晔的事似乎仍抱着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强烈执念。莫可虽然有心反对,可是现在住在母亲那里,她并不想引发又一场无休无止的争执,遂只能敷衍过去。 “住在这边还习惯吗?”裴宇晔像个体贴的老朋友那样关心地看着她,语气温和。 一阵风吹过来,她下意识地捋了捋被吹乱了的头发。“还可以吧,谢谢你的关心。”客观来说,裴宇晔这个人真的算很优秀了,有教养,懂得尊重,且没有那些富家子弟身上惯有的不良嗜好和习性,如果她够聪明的话,应该及时抓住这样的男人。 而且,这个男人是她母亲为她找的,知根知底,不可能骗她,也不可能怀着什么目的接近她,不是吗? 有那么一刻,她望着他的目光,染上一股自己也没意识到的失落和迷惘。 裴宇晔似乎也察觉到她注视他的目光有刹那的不同,微微一动,唇角弯了弯笑道:“有个地方的私房菜做得不错,眼看也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不如——我带你去那里吧?” 董秀敏打着什么主意他不是不清楚,正好他目前对她也颇有兴趣,相信他这么做他们只会求之不得。 但是,莫可只犹豫了一秒钟便摇头拒绝了。“不了,不必那么麻烦了,我妈在家里肯定还等着我回去吃呢!你……要不要也……”她表情有些为难地看着他,其实不太想邀请他回去吃饭,因为这样一来只会让董秀敏愈加误会,但是如果不邀请他似乎又显得她很没有礼貌。 裴宇晔无语地看着她,有点摸不清她到底是装傻还是真傻。 对于他的毫无反应,她眨了眨眼,有些无措。 尴尬在他俩之间蔓延了一会儿,然后,他暗暗吸了一口气,这才保持自己一贯风度的微笑道:“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不勉强,下次吧!我等下还有个饭局,就不去你家吃饭了,替我跟伯母说一声,再见。” 她也松了一口气,连脸上的笑容也真诚了不少。“好,再见!”她向他挥挥手。 两人相视一眼,点头一笑,然后各自转身,朝着自己的方向走开了。莫可觉得自己像完成了一个非完成不可的任务,至于裴宇晔呢,谁知道他怎么想? 坐在车里目视着这一切的程否,神色莫测,一语不发。 那个男人,想必就是董秀敏派去接莫可的人吧,也就是张大妈嘴里所说的“斯斯文文、体面得很”的那个男人? 一向只关注自己的仕途却多年来对自己的女儿不闻不问的董处长,也开始为莫可做起媒来了? 只是,她真的明白自己的女儿要的是什么? 走在前面街道上的那个年轻纤瘦的女子,垂着头慢慢朝碧湖佳苑的大门走着,两手背在身后,有一种茫然无依的寂寥。 他不觉将车停在了一个临时收费停车处,然后像猫一样静静地跟在她十几米左右的身后。她丝毫没有察觉身后有人跟踪,只是慢吞吞地走着。 已经在母亲这里住了几天了?她每天都在计算着。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她觉得得找个机会还是跟母亲商量商量,让她搬回去,她还是习惯了自己一个人住。 自由自在惯了的人,不会再去迁就被人约束的生活。 董秀敏并不是对她不好,事实上她也在尽量弥补她,试图给她一个优越安乐的生活,可是前提是她必须听她的话,接受她的安排。也许董秀敏认为这是为她好,这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可是人生是她自己的,她才有权说好还是不好,不是吗? 走到门禁处,她本能地掏出门禁卡刷了一下,然后笔直地走了进去。这里跟她的鸟巢一点都不一样,保安什么的管理得特别严,每次出门董秀敏都要交代她好几次,不要忘了带门禁卡,不要左顾右盼,不要衣冠不整……于是她也变得紧张起来,深怕自己做错了什么,惹恼了母亲,或者给她带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其实她最不擅长的就是面对这些面子问题了,她最喜欢的是随心所欲,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比如画画。 她想回家,真的好想。 程否一声不吭地跟着她也通过了门禁,甚至还有意无意地靠近了她,在外人看来还会以为他们是一对熟人(事实上也是)。只是她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沉思,根本没发现有个男人非常接近自己,真是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程否不禁替她着急。 直到进电梯的时候,她才恍惚地瞥见身旁站着一个男人,那人的侧面看起来有些像……程否。但是他低下头玩着自己的手机,并不理会她,所以她觉得是自己看错了。 程否。 一想起他,心不禁就一阵难受和翻搅。 自从她搬出了那个新租的房子,他就没跟她联系过了。这算什么呢?是两清了吗?他不来向她解释,难道还要她凑上去一遍遍地去追问他?女人总不能做到这份上吧? 可是,难道就真这么不明不白地结束了?她问自己。 叮!电梯停了,她要到的楼层已经到了。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旁边的那个男人还是一动不动,似乎还要继续往上。她也没有勇气再回头去看他一眼,仿佛多看他就会多勾出一些不该有的情绪和念想,她低下头,匆匆抬脚往电梯外走了出去。 待她一走,程否才缓缓抬起头,对着她的背影露出一个微不可见的笑容。 第五十一章 相亲这种事,永远不会只有一次,该来的总会来。 尤其对于像董秀敏这样既性格强势又一心想把女儿嫁出去的人来说,如果不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恐怕她是不会轻易罢休的。 就在这个周末,她便趁着休假强带着莫可出来了,美其名曰说是“逛街”,但莫可心知肚明,这次的逛街只怕不会让她像之前的相亲那样,草草就收场并溜之大吉了。 董秀敏开着车去了一家在本市颇负盛名的星级酒店,她前几天厚着自己的老脸跟那位同僚打了好几次电话,这才让人家答应出来见见面,当然不是见她,主要是为了见见她的女儿莫可。 在她看来,裴宇晔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未来女婿之选,只是现在看样子他们这对年轻人的进展颇不如意,那既然这样,不如就让他们这对相亲对象的长辈先见见面做好准备,说不定在他们的说合带动之下,这件事就成了呢?过去就有“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传统习俗,现在虽然早已不是那个封建的社会,但这种涉及到每个人终身的事情,这些文化传统还是有它一定的道理的。 “你待会儿见人的时候,记得自信大方点,”在快到酒店门口的时候,董秀敏再次重复起她在路上不知说了多少遍的话,语气里满是无可置疑的命令和坚持。“毕竟你们这是第一次见面,给人的第一印象有多重要不需要我强调吧?” 你这不就是在“强调”吗?莫可无可奈何地想。老实说如果身边的这位不是她的亲生母亲,恐怕她真要崩溃地逃走了。这么多年了,她母亲很多地方都变了,就是这种喋喋不休好为人师的喜好一点也没变,而且是居高临下的那一种。 今天的莫可感觉完全像个傀儡,从梳的头发穿的衣服到穿的鞋子,全是按照董秀敏的指示来的,她没有一点置喙的余地。董秀敏压根瞧不上她那自由散漫又毫无高雅品位的那一套,她说要彻底改变她自己的女儿,让她真正像个“大家闺秀”。 大家闺秀? 莫可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是她的母亲说错了。现在真有这样的生物吗?但是看着董秀敏那一脸郑重其事的样子,恐怕她说的是认真的。 看来这个社会是真的分阶级的,即便不是,至少也是分阶层的,莫可在按照董秀敏的话装扮自己的时候,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也许是她宅在家里跟外界隔绝得太久了,才会忽略这个残酷的事实。但她忽略了,并不代表别人就会一样忽略,比如董秀敏。 看她的样子,很显然是以上层至少也是中上层自居的,所以她才会理直气壮地说出那样的话。也对,有哪个穷人会指着自己或者自己的女儿说——“你要做个大家闺秀”呢?当连生存都成问题的时候,哪有那个资本去计较活得优雅不优雅闺秀不闺秀呢? 从这一件小小的事情,就让莫可看清楚,她和她母亲真的不是一路人,也不可能有一致的三观和想法。 脑子里还在胡思乱想,董秀敏就已经下车了,还不忘提醒她小心地下车,别弄乱了自己的衣服和头发。酒店门童很自然地靠过来,接过她递过来的钥匙,将她的车开到酒店的地下停车场去了。 董秀敏夹着手提包,不紧不慢地仰头往酒店里面走去。这次她要见的是裴宇晔的母亲郭雅娟,同时也是C市里的政委,因为工作的关系,跟她也算有过几面之缘,虽然谈不上有多深的交情,但在他们这个体制里,如果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的话,每个人都不会轻易得罪人,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郭雅娟之前太忙,推脱了几次,好在她的坚持,郭雅娟终于答应了这次跟莫可的见面。有个抢手的儿子就是不一样啊!董秀敏不禁感叹,在感叹之余她又不禁斜觑了一眼自己的女儿,心里隐隐有点失落和不甘。 在她看来,莫可其实是个挺好的女孩,长相秀气性格又温婉,只除了——她那个上不了台面的所谓自由职业。 她始终不明白躲在家里画画有什么好的?跟社会脱节不说,连基本的收入都是朝不保夕,如果她肯的话,董秀敏完全可以给她找无数个不错又体面的工作,可莫可在这一点上却无比的顽固和坚持,叫她这个母亲完全一筹莫展。 你总不能拿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天天逼她去上班吧?何况……董秀敏眼神微微一黯,她和她也没有真正生活在一起,像那些正常的母女一样。 很快董秀敏就将这些杂念抛到了一边,直接带着莫可走到酒店大厅的一个较为偏僻的靠窗的位置坐下来。由于今天并不算跟郭雅娟正式的相亲见面,所以她们也没订下包厢,只像个一般普通朋友聚会那样选在了大厅里。此时已经过了中午吃饭的高峰期,下午的晚餐时间也还没到,所以酒店里的客人不算很多。 郭雅娟还没到,董秀敏微微扫视了一眼四周,给自己和莫可各点了一杯手磨咖啡和榨汁饮料。 “等下人来了,记得礼貌叫人,”趁着人还没到,董秀敏又忍不住开始了她的念叨,似乎这么做会让她隐隐焦躁的心情稍微缓解一点。“伯母……还是郭阿姨,嗯,这么叫显得亲近一点……” 莫可一动不动地坐着,差点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 还好郭雅娟并没有让她们俩等太久,她们点的饮品才刚刚端上来,那位董秀敏嘴里的“郭雅娟”便款款而来了。 莫可不着痕迹地暗自打量了下这位裴宇晔的母亲,看起来跟她的母亲年纪差不多,保养得也不错,只不过比董秀敏多了一股内敛和威压的气势。 “小董,你们先来了?”郭雅娟似乎有点抱歉让她们久等,一边在她们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一边客气地道:“刚刚路上有点塞车,所以就来晚了。” “没事,”董秀敏毫不在意地挥手一笑,一副再久她们也愿意等的架势。“今天难得你休息不用加班,我们还把你约出来……这是我的女儿莫可,莫可,这位就是郭阿姨。”她也没客套太多,只寒暄了几句就十分自然地推出了自己的女儿,给她们这两个之前从未见面的人做了介绍。 “郭阿姨,你好。”莫可还记得她母亲出门前的耳提面命,强忍着心中的不自在,站起来挺直身体向对面的那个中年女子打了声招呼。 当听见“郭阿姨”这三个字时,郭雅娟的表情微微一变,但很快又恢复正常了,就好像她根本没听见她们说的是什么,神态自若地勾起唇角,笑道:“快坐吧,不要这么拘束,想吃什么可以尽管叫。” 莫可依她的话又重新坐了下来,不过她身边的董秀敏不自觉地微微皱了皱眉。这郭雅娟的态度看起来并不热络,对待莫可也只像一个普通的熟人的女儿,而不是她儿子裴宇晔的相亲对象。 如果真是将莫可当成自己可能的未来媳妇,哪怕在态度言语上挑剔一点也是可以理解的。但若是一副丝毫不感兴趣也不想过问的样子——那就真的是糟糕了! 董秀敏设身处地地想,若是她自己要为自己的子女挑对象,那必定是睁大了眼睛好好相看挑选的,哪可能随随便便丝毫不当回事? 她心一凛,又不禁斜睨了眼坐在自己旁边的莫可,愈发暗暗着急。莫可似乎压根不知道跟郭雅娟打交道,更不知道怎么跟她套交情拉近距离,这场面哪可能热乎得起来? “郭姐啊,怎么你家宇晔也不出来?”可怜天下父母心,眼看着女儿不争气,董秀敏咬咬牙只能自己豁出去了!话说过去她哪曾这么对人做小伏低过?要不是因为裴宇晔这个她看中的“乘龙快婿”,她怎么可能这么委屈自己? 她董秀敏有哪一点比别人差了吗?不管工作、学历还是家庭,不得不说身为处级干部的董秀敏还是有些优越感的,但她现在依然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家中有一个优秀的儿子确实是比有一个优秀的女儿要更有底气,也更有话语权。 大概是这社会上的优秀女子要比优秀的男子多,更因为越是优秀的女子越是要挑那些优秀的男子,所以优秀男子倒显得更有挑选的自由和余地。 郭雅娟挑眉一笑。“宇晔啊,他说今天有个国外的同学要回来,他们也好久不见了,他去接他去了,所以也就没有过来。”语气也没什么起伏,就这么四两拨千斤地回答过去了。 莫可一边啜着杯中新榨的橙汁一边默默地听着,一言不发。她也不是故意不说话,但真的是找不到什么话题可聊,她原本就跟裴宇晔谈不上熟,跟他的母亲就更不熟了,要聊什么? 再说,对于一个自己毫无兴趣也毫无吸引力的人,她根本不想花那个心思去了解他。 董秀敏一边和郭雅娟拼命地找话题,一边恨不得抱着女儿的肩膀狠狠摇一摇。现在她这算是沉默的抗议吗?她之前交代她的那些话,她都当放屁了是吗? 就在董秀敏快要克制不住心中的怒气想用脚去踩莫可的时候,莫可终于动了,她不再像个泥人一样光坐在那里什么也不说了。 “不好意思,”她刚才无意中扫视周围的客人,居然在她们桌子的不远处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而那张面孔差点让她一时忘了呼吸!“我想去一下卫生间,对不起,你们慢慢聊。” 说完这句话,她强忍着心里那如擂鼓的心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并越过她旁边的董秀敏往外走了出去。 他怎么会来的?是巧合吗?可是——会有这么巧的事吗? 第五十二章 莫可完全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已经好几天没见的程否。 就在她以为他们可能从此再也不会有联系的时候,他居然会出现在这个酒店,而且是在同样的时间,是巧合吗?她眼也不眨地看着他,此刻他正一脸严肃地坐在她附近的桌位上跟他对面的另一个人谈着什么,仿佛压根就没注意到她的存在。 但无论是故意还是巧合,在这一刻,莫可还是激动了,这份激动和兴奋甚至让她忘了她现在还在跟别人的母亲“相亲”,只想着去找他,问问他最近的情况,还有……他是不是也在想着她,就像她总不时地想起他一样。 “小可,你……”原本还很镇定的董秀敏万万没想到她会在这个关键头上突然说要去上卫生间,她的脸色瞬间就变绿了,但莫可似乎真的是一刻也不能忍,朝她们点了个头就匆匆地走了,连拉都拉不回来。 面对这种尴尬,董秀敏只能讪讪地望着对面的郭雅娟,努力地为自己的女儿找补:“呃……我那个女儿性格有点内向,平常也不大擅于跟人说话,所以……” 郭雅娟倒是不以为意,只是微微颔首一笑。“一般年轻的女孩子,难免的。”她没说出后面的半截话,但精明的董秀敏一听,心里几乎顿时就凉了一半。难免什么?难免羞羞答答上不了台面?还是…… 此时的莫可根本顾不上去思考她母亲和郭雅娟在想些什么,又对她这个人会有什么评价,她现在满脑子想的只是程否。 她趁着去卫生间的那个当口,眼神紧紧地盯着离她似乎只有咫尺之遥的那个男人。其实在刚瞄见他的时候,她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但那张熟悉得几乎像是刻印在她脑海里的面孔,让她连思考也没多加思考地就冲动地站了起来,随便找了个理由就过来了。 可惜不知道是程否真的没看见她,还是正忙着自己的事,所以无论她怎么用眼神去向他示意,瞅的眼睛都快斜视了,那个程否就是没给她一点回应,甚至连个眼风都没扫过来。 就这么没有默契的吗?莫可心里急得快吐血,可是又不能就这么贸贸然地跑过去打扰他,何况……她不经意地转头觑了眼还在等着她的母亲,只能假装一点点往卫生间那边挪,而且尽量围着程否的桌位走过去。 大概是她内心的呼唤终于感动了老天,又或者是她的那双毫不掩饰的炽热眼神终于引起了正在跟人说话的程否,他双眸一转,终于直直地向她望了过来。 “终于等到你,还好我不放弃……”几乎是同一瞬间,莫可的脑子里隐隐地响起了这首歌,连她的心都跟着这句歌词雀跃了起来。 她瞄着程否,也不敢说什么,只是悄悄地伸手往卫生间那边指了一下,然后就毅然转过头,大步朝着自己的目的地走了过去。 酒店的卫生间在一个走廊拐角的地方,这里人并不多,也是最适合跟人说悄悄话的地方。 她靠在女卫生间的门口,心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这种情况有点像“偷情”,她抑制不住地涌起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还好程否没有让她等太久,不多时就跟着过来了,然后双手抱肘,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那个……你也到这里来了?”她开口的时候,只感觉自己的大脑乱纷纷一片,根本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今天我是跟我妈一起过来的,就是,呃为了见个我不认识的长辈……其实我也不愿意来……” 她心情紧张,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大串,也不知道他听懂了没有,她原本还要再说下去,他却突地伸了下手,示意她停下来。 她下意识地就闭上了嘴。 “不好意思,请问——”他的表情显得有些严肃,甚至带着一点刻板。“我认识你吗?”这话听起来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味。 她愣了一下,惊讶地瞠大眼瞪着他,完全没料到他居然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他说他不认识她? 这……如果他真要忘了她,这忘得也太快了一点吧?他们才不见面多长时间,他就这么丝毫不打折扣地忘记了她这个人? “你……”她本能地深吸了一口气,差点被他气得厥过去,不过幸好她的理智还在,而且看他的样子似乎也不是在存心调侃或戏谑,她沉默了半晌,这才缓缓开口:“程否,你是不是觉得后悔遇上我,也后悔帮我做的那些事情?……没关系,如果……” 她没发觉自己的话语里已经带了一点哽塞,连表情都是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站在她眼前的男人微眯了下眼,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下她全身上下,这才语气微微缓和地说道:“我不叫程否,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什么?认错人了? 他的话让她一怔,刚才还乱成一团的大脑这时才像恢复了一点清明,所有的难受和忿忿都被抛到了一边。 他不是程否,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么……她记得程否还有一个双胞胎哥哥,叫程颂,如果她的记忆力没有出错的话,那个程颂还是她的高中同学。 她这时才认认真真地开始打量他,这一看,她很快就看出了他和程否的不同。他穿戴正式,带着一种社会精英人士的倨傲和内敛,她印象中的程否不是这样的,他是个随性的人,也是个带着点神秘和玩世不恭的男人,如果不是她太急着看到他,她不会分辨不出他们之间的差异。 “你是程颂吧?”她收起差点有些失态的神情,不好意思地问他:“对不起,我还以为你是程否……” “你认识我?”程颂也没否认自己的身份,只是十分淡定地反问她。在他的人生经历中,作为双胞胎被认错这种事情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不过大部分被认错的都是程否,而不是他。 她尴尬一笑。“我是莫可,以前是你的高中同学,不过我想你可能已经不记得了。” 他微微挑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既然认错了人,而且看他似乎还有事情要忙的样子,她也不好再打扰他了,只说了声再见就要回母亲那边去了。 “你是不是过来相亲的?”在她准备走的时候,程颂的声音戏谑地传了过来,仿佛真的带着一点好奇。“程否他知道吗?” 他也不是傻子,刚才莫可在刚看到他时噼里啪啦说的那一番话,他只需要稍一琢磨就明白她是在干什么。不过很明显,这位莫可小姐,哦不对,莫可同学并不愿意相亲,也许她心里想相亲的是另一个人。 坦白说,身为程家人,他从小就跟自己的双胞胎弟弟不对盘,他们虽然长得像,但性格喜好完全南辕北辙,长大以后这种差异也一直存在。他想如果不是他们都姓程,都流着同样的血脉的话,他恐怕根本不会跟自己的弟弟有什么交集,当然,现在的他们交集也没那么多就是了。 但作为程否的哥哥,偶尔“关心”一下自己弟弟的感情生活,他觉得也是有必要的。 “是,呃不是!”莫可刚想本能地点头,但又很快想意识到什么似的,连连摇头,深怕被人误会的样子。“是我母亲强拉着我出来的,我根本不想……” 话还没说完,只听见一阵尖锐的皮鞋踩在光滑地面上的声音传过来,紧随着的就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话语声—— “小可,你在干什么?跟谁说话呢?” 董秀敏在酒店大厅里等得有些久,又怕郭雅娟觉得她们对这次的见面不认真,所以连忙找了个借口就过来寻莫可了,可是她万没想到,她竟然正在跟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说话,而且看那样子……似乎颇有些暧昧。 董秀敏收起脸上所有的表情,只是默默地梭巡了一眼那个男子,衣着正式,看得出都是名牌,而且相貌俊朗,给人十分体面的感觉。 什么时候她女儿居然也认识这样的男人了? 不是董秀敏瞧不起自己的女儿,只是莫可是个一心宅在家里的宅女,对外界也不够敏锐热络,她不认为像这样的男子会那么轻易就能让人遇上并结识到。 董秀敏这么想着,不自觉地就拿他跟自己中意的裴宇晔对比起来。她没想到,当她眼里心里只有裴宇晔这么一个女婿标本的时候,本身其实也是一种固化,一种封闭。 “妈,你过来了?”莫可被董秀敏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想也不想地就赶紧拉起她的手往大厅那边走。“没事,我只是遇到一个高中的同学,所以就聊了几句……”她并不想让自己的母亲跟程颂有什么不必要的接触,最重要的是,如果真要接触的话,她希望那个人是程否。 程颂两手插袋,一语不发地望着她们两母女嘟嘟囔囔地离开了这里。他唇角微微带笑,像是对自己遇到的这一切颇有兴味。 莫可,是吗?他确实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一个高中同学了,但她对自己弟弟程否的那份心思,完全就是一览无遗了,那么,程否呢? 他知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一边惦念着他,一边又被家人强逼着跟别的人相亲? 第五十三章 这次跟郭雅娟的见面,自然以失败告终。 董秀敏虽然生气,但因为心里惦记着另外一件事,她反而没急着朝莫可发火。 “你说说,你的那位高中同学是谁?他是干什么的?你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一回到家,董秀敏就开启了她的灵魂三连问。 对于那个在卫生间门口和莫可站在一起并似乎说了半天话的年轻男人,董秀敏的印象还是挺深的。一般而言,大部分人对人的评判标准总无外乎他的外表衣着,他的谈吐举止以及他的气质,尤其是第一印象。 而这些,也往往都是靠那个人的经济实力和阅历撑起来的。 董秀敏见多了那些身在底层的男性,自然很容易分辨什么是条件较好的,什么又是最好赶紧远离的。 哪怕就像她的前夫莫达,哪怕在生意场上赚了些钱,骨子里却庸俗市侩,压根就不是女人的良配。 不得不说,董秀敏也是某种知识分子的拥趸,如果是那种出身优越的知识分子就更好了。 对莫可而言,她跟程颂的碰面只是巧合,她很想就此敷衍过去,但面对着母亲锲而不舍的逼问,她只能绞尽脑汁地打着哈哈。 “那个,他是我以前的高中同学,”她笑得有些傻气地回道:“也是我们的班长,成绩一直挺好的。我们已经有好多年没见了,所以碰见他的时候就聊了几句……” 她说得也没错,只不过有些事被她避重就轻地搪塞过去了。程颂确实是他们高中时的班长,在学习上也确实很优秀,但自从高中毕业以后她就几乎再也没见过他了,她哪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 不过从他今天出现在酒店里,又是以那种模样跟人谈话,想必应该混得也不错吧?她记得程颂高考考得很高,而且还去了京市,这样的男生应该是很有前途的吧? 想到程颂,她就不自觉地想起程否,程否现在在干什么呢?他是不是真像那位租她房子的钟小姐所说的那样,他开着一家征信社,而且……他是因为某种目的才接近她的? 这个问题不想还好,一想她又心情抑郁了。 “哦,他是你高中的班长啊!那高考分数应该考得很高吧?”听了莫可的话,董秀敏非但没有打消自己的好奇心,反而愈发兴致勃勃。“他是哪家学校毕业的?现在从事什么工作……” 董秀敏一心想着撮合莫可和裴宇晔,但这也不妨碍她的女儿认识更多的优秀适婚男士,毕竟在真正结婚以前,如果能有更多的选择,那也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妈!”莫可快被她母亲的咄咄追问逼疯了,表情崩溃地道:“我跟他也只是高中同学,又不是同一所大学,更不是同在一家公司上班,我哪知道他在干什么?而且我们今天才刚刚碰到,我还没跟他说上几句话呢!” 董秀敏一愣,想想也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她的女儿确实不太可能有机会问清楚程颂目前的个人状况,尤其在她跟他已经多年未见而且莫可还忙着相亲的时候。 “那……你总留了他的联系方式吧?比如手机啊微信啊什么的?”董秀敏想想又不甘心,又问了问女儿。也不能怪她这么八卦和急不可耐,今天郭雅娟的表现很明显对莫可并不是那么满意,她总要为女儿找到一条别的出路,或者是备胎。 “没有。”莫可十分坦诚地摇头,也不知道是无心还是故意的,她又加了一句:“如果你当时来得不是那么快的话,说不定我们就加上了。”然后,她就转身回自己的客卧了,理也不理董秀敏。 程颂的出现对她来说完全是个意外,她也没想到她母亲居然还挺欣赏程颂,是因为他的那种满身的精英范吗?仔细想想,他跟裴宇晔似乎真的有不少相似的地方。 那程否呢?她直挺挺地仰躺在软软的单人床上,盯着头顶上的天花板发呆。如果今天出现在她母亲面前的是程否而不是程颂,母亲又会有什么感想? 哎呀!八字都没一撇,她想这么多干什么?意识到自己的思维发散得有些远,她赶紧拉回神志提醒自己。 她躺在床上睡不着,忍不住就拿出手机,原本是准备玩一下游戏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手指像有自我意识似地就打开了微信,还久久地落在程否的微信图象上,但她强忍着没有给他发一句话,而上一次他给她信息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天以前了。 在这个资讯发达的社会,几天不见还没什么,若是几天都没有通讯上的来往,就感觉像“如隔三秋”了吧? 她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想告诉他今天她在酒店遇见了他的哥哥程颂,而且她还很糗地把程颂认成了他,这些话听起来就像没话找话,她略想了想,终于还是将那些字给删了。 就这样在心里辗转反侧,也不知道是什么睡着的,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她卧室的门外就传来了很大的敲门声,董秀敏在外面喊她:“小可!小可!起来了没有?该吃晚饭了!” “嗯……”她含糊地应了一声,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她手里掉了下去,她一惊,这才彻底醒过来,发现是自己的手机掉到枕头边,她这才松了口气。 “哦,我马上出来!”她一边答应着董秀敏,一边从床上爬了起来,顺便整理了下自己的头发和衣服。 出去客厅的时候,她发现饭桌上坐着不只一个人,除了董秀敏,还有她现在的丈夫,C大的教授刘清晏,一个年过半百却依然气质清雅的男人,跟她的父亲莫大截然不同。 她跟这位刘教授很少打交道,如果不是这次在董秀敏的要求下住进来,只怕她更不会跟他有什么接触。听说董秀敏跟现在的丈夫相处得很好,夫妻感情也颇和睦,她觉得挺好的,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多余存在的必要。 “小可啊,在这里多吃点饭,”刘清晏也不是在家什么都不做的人,早就将几人的饭盛好了,还和蔼地看着她。“就当是在自己家一样,不要拘束。” 莫可点了点头,只乖乖地拿着自己的碗静静地吃饭。 莫可住的房子要拆迁的事,董秀敏早已告诉了刘清晏,毕竟这是大事,她的女儿又要住过来,所以多多少少总要知会一下他。但对于女儿的终身大事,董秀敏总像有什么一大团东西堵在心里,让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无处宣泄憋闷得很。 刘清晏到底不是莫可的亲生父亲,能指望他做什么呢?再说作为一名高校教授,他接触的不是那些老教授就是那些年纪轻轻的学生,难道还想他给他的学生做媒不成? 所以最近董秀敏情绪焦躁得很。 人一焦躁,不知不觉就在外表上表现出来,言谈举止之间总是有股不爽之气,莫可不想惹恼她,刘清晏更不想没事找事,所以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的,一点也不像是一家人在吃饭。 “小可,你明天……”饭快吃罢,董秀敏总算是说话了,不过她刚一开口,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要她去见郭雅娟和裴宇晔吗?还是去找那个程颂?现在两边都没着落,她说这些有什么用? 倒是莫可还记得自己的正事,一本正经地说道:“妈,你这边离我家还是太远了,我那边正在拆迁,想回去看看都不太方便,过几天我还是搬回去吧?” 她这话倒不是想躲开董秀敏,叶珞已经不止一次地在微信上给她透露一些关于常平里社区拆迁的事,虽然详细的信息她自己也不是知道的太多,但起码也让她时时刻刻记清楚关乎自己切身利益的事。 莫达虽然是她的父亲,但看他的样子估计也指望不上,说不定到时候还要为了房子的事起争执,董秀敏又一心一意地想给她找个老公把她嫁出去,所以—— 一切还是靠自己吧。 “你要搬出去?”董秀敏一怔,眉毛立刻倒竖起来。“不是说了就住在我这边吗?你那边的环境现在乱七八糟的,再说……” 莫可也不等她将话说完,直接截断她的话道:“我不是回自己的家,我搬到叶珞那边去,她刚好也是一个人住,我们又是多年的好友,跟她作伴也挺好的。” 这话只是个借口,叶珞的房子太小了,她住过去实在有点太挤,再说叶珞一个人独居惯了,根本不习惯有别的人去打搅她。而且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大家都是习惯了一个人,也习惯了尽量不去麻烦别人。这大概是如今社会上很多年轻人的生活观念,对于那些经历了集体主义多年的上一辈恐怕是很难理解的。 他们总觉得人都需要一个家,而家就是由多个人组成的。 “我吃完了,妈,刘伯伯,你们慢慢吃吧。”说完了自己要说的话,她也刚好放下了已经吃完了饭的碗,礼貌地点点头就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在走进卧室的时候她还能听见董秀敏喋喋不休的抱怨,以及刘清晏耐心的安抚,这是多好一个再婚家庭啊!她母亲应该好好珍惜才是,而不是把那些无谓的精力都放在她身上。关门的那一刻莫可如是想。 幸好有笔电和手机,她待在这个原本不属于她的卧室里才不那么无聊。刚打开手机,她先是一愣,差点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不觉又将手机拿近了一点。 只见手机新接收了一条微信,是程否发过来的,他的信息依然是那么简洁:你现在在哪?我想见你。 第五十四章 虽然已是傍晚,但阳光依然活跃在蔚蓝如洗的天空,只是多了一丝略带凉意的微风。 莫可呆呆地盯着手机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真的是程否发过来的消息,而且看他话里的意思,他现在似乎就等在离她不远的位置? 她心里顿时砰砰直跳,就像有个小鼓和锤子一样,一下下地在她内心肆意地敲着。她先是无措地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然后才意识到她不能就这么干等在房间里,她得想办法出去,去见他。 “你等等,我马上就从妈妈家里下楼了。”她匆匆地给他发了一条回复,这才整整表情,对着镜子打量了下自己的仪容仪表,确定没有什么问题,然后缓缓地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客厅里刘清晏正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手里还拿着一份报刊,董秀敏似乎正在厨房里忙活着,刚才她和她的争执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一切都平淡如常。 “妈,刘伯伯,我出去一下,”她尽量让自己的口吻听起来毫无异样,“就在小区里散散步,消消食。”她说。 董秀敏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皱着眉原本想阻止她,但见她两手空空,只是拿着手机和钥匙,不像是马上就要离开的样子,这才不冷不热地点了下头。 刘清晏也不想干涉她们母女俩的事,愈发乐得清闲,只是在她出门的时候略微嘱咐了几句。 直到走进电梯,按下了一楼的按钮,莫可才长舒了一口气。 董秀敏和刘清晏的家宽敞漂亮,可她总觉得像是一座牢笼,走出来了她才有那种自由自在的感觉,哪怕她只是待在一个拥挤而狭小的地方。 她一边看着手机一边下了楼,程否并没有告诉她自己在哪里,但她凭着感觉脚步匆匆地走出小区大门,然后站在外面的马路边四处张望。 很快她就看见在离她几十米左右的地方,停着一辆她以前从未见过的深咖色的轿车,那车一看就特别壕,她不确定那是不是程否的车,直到他降下车窗探出头来向她招手。 她心下一喜,想也不想地就拔腿朝他那边跑过去。 她微喘着气跑到他车前,还没说话,他就为她打开了车门。她坐进副驾驶座,第一感觉就是比她之前坐过的他开的那辆车要宽敞多了,而且坐起来也更加舒适。 “这是……你新买的车?”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要对他说什么,好像有许多问题要问,但脑海里又因为这些纷杂的问题而成了一团乱麻,只能下意识地问了个最直观简单的问题。 他也不说话,只是双眸深沉地睇着她。 今天他那个难得跟他联系的哥哥程颂突如其来地给他打了一通电话,话里也说得不清不楚,只说他在酒店跟人谈公事的时候碰到了一个他以前的高中女同学,那位女同学一看到他就把他当成了程否,还说她在相亲什么的……他觉得这个女生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程否是不是真认识这个人? 程颂在说这些事的时候,语气里带着他一听就明的幸灾乐祸,或者说是叫“看热闹不嫌事大”。这么多年了,程颂非但没有一丝身为人家哥哥的自觉,反而总是特别喜欢听他的各种八卦和糗事,而且专门以此为乐。程否早已习惯了,也不痛不痒,直当他是在“报复”他们小时候的恩怨,还有抒解他那种虚伪的精英范和装叉生活的压抑。 不过让程颂没有想到的是,程否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甚至连一句多余的疑问都没有。他在听完程颂含着打探和揶揄的叙述之后,只说了一句——“哦,是吗?我知道了。” 然后就把手机给挂了,反倒是留给程颂一脑门的问号和不解。 几乎是在程颂说出有个高中女同学在相亲,而且还将程颂当成他的那一刻,程否就已经猜出那个人是谁了。他知道莫可被带回了她母亲董秀敏的家里,而董秀敏打的什么主意他也十分清楚,他一直自认为莫可的所有行踪和行动都在他的掌握里,但是当听到程颂玩笑似地吐出莫可正跟别的人在正式相亲的时候,他还是很不爽。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原本属于他的宝藏,却在他没看见的时候正在被别的人觊觎,甚至还要夺走。 所以他立刻就过来了,哪怕他本来正忙着自己的调查工作。 他并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只是目光细细地梭巡过她的脸。几天不见,莫可似乎有了些变化,她那原本一向随意绑着或披散的头发,此刻已剪成了一个层次分明,充满时尚和柔美的发型;她身上穿了件简单却质感十足的黑白格T恤和剪裁流畅的牛仔裤,似乎还是以前随性的打扮,但总觉得给人多了一种高冷的距离感……他微蹙起眉,似乎有点不太能接受她这样的改变。 莫可注意到他一直盯着她的衣服不说话,愣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地像对他解释似地说道:“这些都是我妈给我买的,她说……我以前的那些衣服那么旧了,早就该扔了。”其实董秀敏的原话更加直白犀利,她说莫可的穿衣品味实在有待提高,完全就像个农村来的女孩,她董秀敏的女儿不能这样带不出去。 “你……好像什么都听你母亲的。”他的表情波澜不兴,仿佛只是在说出一个他认为正确的事实。 她怔住了,一双清澈单纯的眼睛不掩讶然地瞄着他。她似乎有点被他这句话打击到了,先是唇角一垂,咬了咬牙,才试图平静地回答道:“再怎么说,她也是我的母亲。”尽管她很早就没跟董秀敏生活在一起,但这不代表她就可以忍受别人说她母亲的不是。 董秀敏一直希望她好,她一直都知道,只不过这种期盼的好跟她自己的追求有所差异罢了。 “所以这就是你答应去相亲的理由吗?”他那双一向不露情绪的沉冷双眸紧紧锁住了她,她忽然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下一次,如果她要求你跟她选定的对象订婚或者结婚,你是不是也干脆答应了?” 说出这番话的那一刹,他就后悔了。他不应该这么说的,他明明知道…… 看来他还是被程颂告诉他的消息影响到了。他不禁暗忖。 “你……”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知道她今天去酒店相亲了,但是他的这种语气第一次激起了她的某种反感,她解开刚刚系好的安全带,面无表情地想要下车。再怎么说,她也是一个独立的成年人吧?是不是每个人都有权利来对她的行为指手划脚? “莫可!”他喊住了她,一双大掌紧紧地拉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对不起,我只是……有点不太高兴。”他很少跟人道歉,所以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显得有些生疏和无措,但他并不希望就这么不欢而散,更不想惹她不快乐。 她动作一滞,似乎有点被他的这句道歉戳到了。在她的印象里,程否一直是个我行我素的人,他总是做着自己想干的事,却很少去顾忌别人的看法和评价。 简单点说,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男子主义者。 但他现在低头了,而且是向她,她该不该觉得欣喜? 脑海里正乱想着,没发现自己就因为他的这么一句简单的道歉,她又乖乖地坐回了座位上。 “你这几天在母亲家住得还好吧?”他扒了扒自己的头发,像是在缓和他们之间气氛似地问道。 她微微垂下眼,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能说什么呢?难道她要告诉他,其实在母亲家里她住得一点都不自在,甚至每天心里都惴惴于她下一步会干什么? 即便这是事实,她也不能宣之于口。这是她最后的自尊了。 她的父亲莫达靠不住,她的那个鸟巢也马上就要被拆迁,她好像真正快要一无所有了,而以前,她还以为自己过得很好很充实。 程否似乎也明白她的心思,只笑着说了一句:“不如我带你去散散心吧。”然后他就自顾自地开车了,也不管她是不是想现在就回去。 等车子开到大马路上,凉风从降下的车窗吹进来,她才终于恢复了全部的理智。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相亲的?”她忍不住好奇地问他:“是不是你哥哥告诉你的?”她忽然想起了在酒店遇见的程颂,一想到他,她便有些尴尬了。话说认错他们两兄弟的事,她好像已经不是第一次犯了。 他斜睨了她一眼,有点能想象她当时看到程颂时的状况。她大概是被相亲“折磨”得痛不欲生,又在毫无预料的时候看见他也出现在那里而涌现出了某种近似“解脱”和兴奋的感觉吧?虽然那个人并不是他,但在那种情绪紧绷的时刻,认错人也是情有可原的。 但虽然他是这么告诉自己的,不过对于莫可将程颂认成了他,他还是多多少少有些不悦。难道才几天不见,她就这么容易忘了他? 他抿紧唇,手握方向盘,眼神暗沉地紧盯着前方的路况,似乎并不想回答她的询问。 莫可敏感地察觉到他情绪上细微的变化,他似乎并不高兴,也丝毫不想多提程颂的样子,她忐忑了一下,磕磕巴巴地转移了话题。 “我刚才跟我妈说过了,我还是找个时间搬出来,”她的语气隐隐透着点寂寥和无奈,但很快她又掩饰地笑了。“要是总这么被她逼着去相亲,她没发疯我就要先疯了。” 他眉头一挑,落在她脸上的目光不经意地多了一丝湛亮。“那你要搬去哪?还是去之前我帮你租的那套房子?” 她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 第五十五章 “我不去!”这次莫可回答得非常快,几乎是根本就不考虑他提供的那个选项。 程否愣了一下,有点意外她会这么排斥他提出的建议。 “我不去那间你……同事帮我租的房子。”钟灵说的那些话她还言犹在耳,无论她是出于什么目的,好心也好不怀好意也罢,现在回想起来,她总有种膈应的感觉。 她只想安安心心踏踏实实地过自己的生活,不想去思考那些有的没的。 “你觉得钟聆帮你租的那套房子不好?”之前钟聆跑到她那里说的那些事程否并不知道,不过他也不觉得这算什么问题。“既然这样,那就去看看别的房子吧。”想想钟聆已经被他给辞掉了,住她帮忙租的房子似乎也确实不太好。 “……”莫可没想到他会这么干脆的答应,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你的大部分行李还放在那间房子里吧?明天就去搬出来。”他仍像之前的态度那样,丝毫不拖泥带水,说到什么就一定去做。 “可是……”她温吞的性子又显出来了,说搬家倒是容易,可是这么短的时间,她要搬到哪里去?而且跟钟聆签的租房合同、她母亲的反应……这些都让她的大脑乱成了一团麻。 有些人,大概是安逸单纯得太久了,所以当他行动的时候就感觉处处是风险,也处处是麻烦。 不过好在这些对程否而言全不是问题,他只朝她安抚一笑。“你不是想早点从你妈家里搬出来吗?在一个完全不熟悉的家庭里住着一定不自在吧?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比较好。”他说。 她不自觉地点下头,双手不禁握了下拳头,又有了重新独立出来的信心和决心。 他的车子还在向前缓缓地开着,看起来似乎漫无目的,她忽然想起原本早该问他的话,毫不掩饰地开口问道:“我听那位钟聆小姐说……你是她的老板,而且你们还是从事征信业的。”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或者又期盼他会有什么样的回答。征信业这个行业离她的世界太远,她也完全无法想象他从事这一行的样子。 他眼神微微一闪,唇角不着痕迹地垂下了几分。“你很惊讶吗?这是不是也是你那么迫不及待地想从钟聆租的那套房子搬出来的理由?”征信业毕竟属于社会上的一种灰色行业,既没有得到社会正式的承认,干的业务也多半上不了多大台面,很多人排斥它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但是,他一点也不想莫可也和那些普通大众一样,用有色的眼光去看待他,以及他所从事的行业。 出乎意料地是,她睁大了眼一瞬不瞬地睇着他,表情上隐隐带着一丝忧色。“这一行应该很危险吧?你身为老板也要亲力亲为去为客户做事吗?”就算她再无知再与世隔绝,也不会不明白征信所总脱不了那些涉及到人性阴暗面的事,既然是阴暗面,就必定带着危险,她一想到他有可能随时都处在危险中就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你想知道?”他也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眼神高深莫测地觑着她。“不如,我带你去看看吧。” 他也没说带她去看什么,就径直加快了车速,方向盘一转,带着她去了另一个她全然未知的方向。 刚才来找莫可之前,他就正在跟踪一个人,这个人莫可恰好也认识,他觉得有必要让她见识见识这个人的本质,以便以后离她远一点。 虽说现在已经过去了不少时间,不过他还是尽量稳住心思尽最大努力地赶过去。 莫可见他一脸专注地开着车,也不敢再说话让他分心,只能转头望向窗外,静静地注视着那一排排向后飞驰过去的行道树。 途中她的手机响过几次,是她母亲打过来的,董秀敏问她去了哪里,还叫她赶紧回家。她只能想办法推脱了,还告诉她自己只是有点闷,想去叶珞那边待一会儿,晚上九点钟之前她会回来的。 董秀敏本来还想说她什么,不过莫可听见她手机里刘清晏好声劝她的声音,董秀敏这才不情不愿地将手机挂了。 幸好有那位刘伯伯啊!她不禁暗忖。对于董秀敏来说,她似乎永远是个孩子,而且还是个就该对她言听计从的孩子,但作为局外人的刘清晏却明显看得很清楚,莫可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她有自己的想法和判断。 “是你母亲叫你回去吗?”程否勾起唇角,语气带着一丝慵懒和轻松。“如果你也想回去的话,我不介意现在就掉头送你回去。”他故意这么说道。 莫可果然如他所愿地摇头。“不,我不想回去。”比起回去要面对的董秀敏,以及她会对她念叨的那些话,她宁愿跟程否在一起。 对于程否,她似乎永远充满了不确定……还有惊喜。 这种感觉是很让人觉得刺激和沉迷的,而且越是生活在一个一成不变的环境中的人,越是如此。 她不知道别的人会怎么看待她和程否,但只要她觉得快乐满足就够了。 程否的车马力十足,车速也快,尽管路上有点堵,但他们还是很快就到了一间看上去颇为隐秘高档的类似健身会所的地方。 “这里是……你怎么会带我来这里?”望着那门口还有两个不苟言笑的保安的会所,莫可心里有些发怵,迟迟不敢下车。 程否熟门熟路地将车停在了停车场,解下安全带。“等一下你只需要记得一件事,就是尽量配合我,也不用说别的话。” 然后他就带着她进去了那间会所。 进会所的时候,莫可发现那两个保安还要检查一下他们的会员卡,似乎要确认了他们的身份才会让他们进去。 程否不疾不徐地掏出会员卡,然后用一种十分亲昵的态度揽着莫可的腰,就像他们是一对关系密切的情人那样,身旁的那两名保安见状,很识趣地没有多问,直接就放行了。 看来这间会所不同寻常,守卫得十分严格啊!莫可像个土包子似地不禁感叹。 她也没有问程否为什么会有这里的会员卡,又为什么会带她来这里,很明显此刻并不是询问这些问题的好时机。 走进会所,率先引入眼帘的是一座十分宽敞明亮的大堂,大堂左边是一间小型的咖啡室,有几个客人正坐在两边的沙发上喝咖啡,顺便惬意地聊着天,另一边则是一间出售各种品牌运动服的店铺,可谓是服务相当齐全了。 大堂中间便是会所的前台了,程否神态自若地带着莫可走向前台,在笑容可掬的年轻服务员为他们办理登记过后,他俩就往后面进去了。 直到来到充斥着各种各样健身器具和设备的里间,周边有不少在这里健身的客人,莫可才觉得自己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不知怎地,她刚才总有一种自己是在做某种间谍的即视感。 程否神色无波地扫视了一圈整个健身房,似乎不觉有异,拉过一脸呆愣的莫可,姿态亲密地走向一间大型的跑步机,唇角凑近她的耳边,眼神带笑道:“你就当是陪我来健身的,不用那么拘谨。” 她下意识地点点头,但却还是有些手足无措,视线不经意地看向旁边的那些客人,看着他们穿着正式的健身服,有的在跑步,有的在练杠铃……不禁再看看自己和身后的程否,他们这个样子像是来健身的吗? 他似乎看出了她在想什么,唇角笑得更深,气息吐在她耳边,给人的感觉更加暧昧。“要换衣服吗?走,我和你一起去吧。”说罢便拉着她的手,旁若无人地往换衣间那边去了。 “可是……”她想跟他说自己并没有健身服,他却置若罔闻,只径直带着她去了女换衣间。 女换衣间男性自然是不能进去的,但程否警惕地往四周瞄了一眼,见此时并没有什么人,便按着她贴在墙壁上,从旁人的目光看去,他们这对年轻男女似乎只是在调情,而不是在做别的什么“正经事”。 在这样的会所,男女借这种地方声色犬马再正常不过了,毕竟——这不是一间普通的健身会所。 “你记住,”贴着莫可的身体,程否说出的话似乎有些急促,连呼出的气息都有些粗重。“你现在就进去这个女换衣间,看看里面有没有人,尤其是你熟悉的人……如果有,你就找个地方躲起来,听听她们在说什么,如果什么都没有,你就出来,我会在这里等你。” 说完这些,他似乎怕她害怕,特意又补了一句——“什么都别担心,我会保护你的。” 他终于松开了她,而她脸色绯红,羞涩地睇了他好半晌,这才如梦初醒地抬脚进了女换衣间。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查案吗?还是一边查案一边“谈情说爱”?虽然这种想法在这个时候实在有些荒诞,但她还是克制不住地这么想。 她努力让自己牢记他说的话,也努力调整呼吸,尽力像个正常的来健身的人那样走进了换衣间的门。 这个换衣间很大,不仅有供会员换衣的衣物箱,还有一排挂着布帘的淋浴间,健身完的人可以在这里痛快洗个澡,当然……可能还可以做些别的事。 这个时候里面的人还不多,有几个已经换完衣服出去了,至于淋浴间那边,她想了想,假装想洗澡似地慢慢靠了过去。 她并没有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事实上她也不觉得会在这里看见自己认识的人,但程否说的话她还记得很清楚,他分明是想从这里打探些什么,最重要的是,那个人明显是女人。 不然他肯定会自己去打探,而不是让她这个一无所知的菜鸟去冒险。 她从外向里一间间地从挂着布帘的淋浴室走了过去,有的淋浴间里面有人,有的没有,她在最后的那间空着的小小空间躲了进去,这完全是她下意识的本能,她的心跳得飞快,就像随时都会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为了不被别人怀疑,她打开了水龙头,让热水落在潮湿的地砖上。 刚开始什么异样都没有,只有几个客人出出进进以及洗澡换衣服的响声,当她等到快要窒息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出去的那一刻,她终于听见了一道让她心中一震的熟悉声音—— “薛姐,侯能最近被人给盯上了,我总觉得……这会不会不是巧合?” 宋如意?居然是宋如意?她没听错吧?! 第五十六章 莫可愣怔了好半天才确定下来,她听到的那个声音真的就是宋如意。 所以……程否说她可能会在这里遇到她熟悉的人,指的就是宋如意? 她一时间感觉自己像明白了什么,但马上又觉得大脑里一片纷乱。她记得之前程否见到宋如意的时候,就曾对她提醒过,不要跟这个女人太过接近,那时她还不解其意,现在看这个情况,只怕宋如意做过一些需要让人提防的事吧? 她正想着,外面的声音还在继续,只不过多了一股怒气被强制压抑的语调:“薛姐,真的不是我多心,这个侯能……是,我知道了,我知道自己的本份,那有事我会再联络你的!”很快,就是一阵更衣箱被重重打开又重重甩上的声音,手机似乎也忿忿地被挂掉了。 莫可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布帘外面的动静,她不清楚宋如意是在给谁打电话,说的又是什么事,但有几个关键词她却敏锐地抓住了:薛姐、侯能。 而且看这情形,宋如意似乎对那个侯能尤为不满。 说到侯能,莫可还记得他,他就是那个三更半夜差点闯入她房子里对她欲行不轨的中年男人,恶心得要命,到现在她都不愿意去回忆他以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但宋如意却是为了他特地过来找她劝和的,就为了不让她去告侯能。 照这件事来看,宋如意应该就像她自己所说的,跟侯能颇有交情才是,但是现在……这两人似乎不是如此。 面和心不和的事情,莫可也不是没有经历过,但一些人之所以能心不合却依然保持着一种外表和睦的假象,总有他们的理由,比如说为了某种利益。 宋如意之前能帮侯能照她说和,是因为他们之间有共同的利益吗?那么现在,她又为什么不想跟他再保持和睦的关系呢?还有,她嘴里的那个“薛姐”究竟是谁? 莫可的心砰砰跳着,她猜不出关于宋如意和侯能这两个人的恩恩怨怨,更不知道他们背后是不是还隐藏着一些来历复杂的人,她只能像个木头人一样躲在淋浴间里,继续偷听着外面的一举一动。 她以为宋如意很快就会出去了,不过显然宋如意有她自己的盘算,她又连着拨通了好几通电话,也不知道她是在跟谁通话,她只知道宋如意说话的语气跟刚才完全不同。 “郑总,你最近好像好久没来了,什么时候过来我这里玩玩啊?”宋如意笑语晏晏,态度似乎颇为谄媚:“我这里给你准备了不少特别的节目呢,你要不要试试?”最后那几个字,她忽然压低了声音,显得暧昧又引人遐思。 手机那边不知道回应了什么,宋如意只是愈发热情地跟他打情骂俏地调笑了几句,然后便挂了手机。 “马总,”仍然是那一副娇媚入骨的声音,莫可从来没想过,她印象中的宋如意居然也能发出那样让人浑身酥麻的语调:“这才多久你是不是已经忘记人家啦?我现在在C市开了个会所,这里有你喜欢的,你记得过来看看我啊!” “于总……” 莫可也不知道宋如意究竟打了几通电话,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那几个都是男人,而且看样子,似乎都还有一定的地位。 她发觉自己真是个差劲的间谍,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又能从她的这些话里获取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只能愣愣地站在那里。如果不是程否给她发来微信,她几乎都忘了该出去了。 宋如意早就在她恍神的时候离开了。 程否正在健身房最靠近换衣间的地方等着她,他穿着随性,并没有像其他会员那样全套健身服地打扮自己,但是他的黑色紧身T恤衫淋漓尽致地展现出了他健硕结实的体魄,修长紧实的长腿也让无数女性男性侧目不已。 莫可几乎是一出来就第一眼看见了他,她下意识地朝他招手,但很快又感觉到这么做似乎有点傻,赶紧收回手,故作淡定地走到他旁边。 程否一副等了她很久却依然甘之如饴的模样,只是在她走到他身侧的那一刻,态度亲昵而又强势地搂住了她的腰,让她的脸毫无距离地靠向他自己。她甚至能感觉得到他们俩的鼻尖正暧昧地碰在了一起。 “现在才出来?”他开口道,声音里充满了差点令她腿软的性感和磁性。“让我等这么久……” 她虽然大脑有点晕晕乎乎,但还是察觉到他的手在她的背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似乎在提醒她,他们正在干什么。 在这样一个人来人往的公众场合,躲起来说悄悄话反而更显得可疑,倒不如像此刻这样大大方方地袒露出自己,大家只会不以为意地将他们当做普通的情侣,或者情人。 莫可用眼角余光偷觑了一眼自己周围的人,她并没有看见宋如意,馆里都是一些她从未见过的,看起来很悠闲适意的人在运动,有的似乎只是在这个地方划水,纯粹就是来凑个热闹的。 听说现在健身已经成为了一种社会时尚,很多人积极热衷于在朋友圈里晒各种自己锻炼的照片。健身会所越高档越好,健身器材越齐全也好,好像这么做他们就真的成为了生活健康的健身达人,至少经济实力和品味不俗。 程否的手缓缓地游走在她的身上,莫可能感觉得出他的动作并没有那么撩,似乎所到之处都只是点到即止,但不得不说,她还是有点把持不住自己内心的紧张和悸动。 她不自觉地倚靠在他的怀里,眼睛微微半垂,语气有些飘忽地说道:“我看见宋如意了……不,我是听见她的声音了。” 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她的话,只是唇角噙着笑。“是吗?她说了什么?她看见你了吗?” 坦白说,他这段时间跟踪宋如意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结果他发现宋如意最常来的就是这间健身会所。凭他的职业经验,一个人如果经常会去一个固定的地方,那就意味着这个地方要么是他的某种据点,要么就是这里有跟他关系密切的人。 但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查探到跟宋如意有什么异常关系的人。 她心情愈发紧张,像是深怕自己没有完成他下达给她的“任务”,或者是害怕自己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她微微停顿了一下,感觉自己的心情缓和下来,才轻声一字一句地道:“没有,她没有看见我。我躲在淋浴间里,我听见她好像在跟人打电话,打了很久,什么薛姐、侯能、郑总、马总……” 薛姐?他心念一动,脸上却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这必然就是薛忆珊了,至于她说的那几个“总”,他之前还没有查到过。 看来他又有新的线索了。 他搂紧莫可,可以感觉到她全身上下隐隐传来的颤抖,他心一悸,带着她不着痕迹地往外走了。 她在很努力地帮他,他知道。如果他不是利用了她女性的身份以及对宋如意的熟悉,恐怕他也不会这么快得到这样的结果。 查案归查案,他更不想让她受到伤害。她是一个完全无辜的人。 “我们就这么……走了吗?”她的内心还没有完全平静下来,似乎还沉浸在自己听到的那些内容的巨大不安里,拉着他的衣摆喃喃地问。 她再傻也知道宋如意有问题了,她似乎已经完全不是过去那个她认识的宋姐姐了。他们不是应该更要接着深入去查她吗?怎么他却要带她“半途而废”了? 他唇角微微一笑,对她依然是一副亲昵无比宛若情人的态度。 “查完了,该收工了,”他的脸也不知道是有意无意,就那么旁若无人地肆意贴在她的脸颊边,说话的气息也隐约拂过她的耳际。“我们回家吧!” 第五十七章 莫可还以为他们会花相当长一段时间和精力去调查一件案子。 在她看过的那些有限的刑侦悬疑剧里,主角们总是千难万险曲折离奇地根据一条细微的线索而孜孜不倦地行动着,有时候甚至还可能冒着生命危险,但现在,就在她的“间谍瘾”才刚刚被挑起来的时候,他居然说——该收工了? 程否重新带着她上了他的车,似乎也看出她的满脸疑惑和怔愣,不禁勾唇一笑。“怎么,你还嫌待在那里的时间不够?” 她先是一怔,明白了他话语里的意思,连忙摇头。“我当然不是想待在这里,可是宋如意……你难道就不想多打探打探她到底要干什么?她又是在跟些什么人在联系……” 自从宋如意这个她从前的邻居回到家里后,她就感觉到宋如意的身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她当时也只是认为,这是因为宋如意已经长大了,阅历也丰富了,会跟过去不一样也是十分自然的一件事。 但是今天,她猛然发觉,也许宋如意这个人比她想象得要更复杂。 程否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让她将自己躲在淋浴间里听到的那些信息完完全全地再说一遍。 她不自觉地靠在椅背上,微微偏着头,一边努力地回想一边缓缓讲述着她脑海中还记得的那些内容。 “她说薛姐,侯能好像被人盯上了,”因为侯能的原因,这句话她印象十分深刻,但这也由此带来一个疑问——薛姐是谁?宋如意为什么又要向她汇报这些事?“但是那个薛姐似乎对她反映的事并不在乎,宋如意的态度很不满。” 他也并不打断她,微微颔首,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很快她就把电话给挂了,我是说宋如意,”幸好她的记性还不错,不然忘了那些她刚听来的消息,那真是白瞎忙活了。“没过多久她就又跟好几个人打了电话,那种态度给人的感觉就像……他们都是她的座上宾,而且还是她的老主顾。郑总、马总、于总……她跟他们说的无非都是一件事,就是请他们来她的这间健身会所,她为他们准备了他们喜欢的节目……” 这里面的话似乎涵义颇深,即便连生活单纯的莫可都有种不寒而栗而且恶心欲呕的感觉。 如果不是因为宋如意是她的邻居,她真的快忍不住怀疑宋如意是“那种人”了。但直到现在,她还是很真挚地希望,宋如意不是她以为的那种人。 程否开着车,面无表情地沉默了半晌。 “你有没有想过,宋如意跟这间健身会所是什么关系?”这间会所的会费门槛不低,一般的打工族和普通白领是进不来的,如果他不是为了调查宋如意,恐怕也不会花钱办理这里的会员卡。 莫可不知道这些,他也没在意,继续不疾不徐地告诉她:“一个连像样的学历都没有,那么小就离家出走的女孩子,她能出人头地的几率有多高?就算她真的混出头了,有钱了,你觉得最大的可能和捷径是什么?” 他看似并没有直接为她解惑,但这一串串的诘问却让她头脑愈发清醒,那种不寒而栗感也越深。 是啊,还能有什么方法能让一个原本一无所有的女人迅速有钱呢?郑总、马总、于总……这一个个的“总”们,一听就不是普通老百姓,那她是不是可以大胆猜想,在宋如意的那张通讯录里,还有更多的“总”? 看着她不自觉地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臂,程否微微叹了一口气,不想再过多地刺激到她,决定闭口不再多说下去。 他说的那些,不过是整件事的冰山一角,他处在这个灰色行业早已见惯不怪了,可他却不希望单纯如莫可这样的年轻女生去接触这些事,哪怕只是耳闻一下。 他开始有点后悔今天不该带她过来的,原本他只是想让她见识见识他的工作,了解他所处的行业情况,或许这里面其实还含着他的私心——他希望她能接受他的全部,不论是他这个人还是他身后所掩藏的那些东西。 他踌躇着是不是该说些什么安抚她,但出乎意料地,她先是垂下头思考着,然后转过头望向他。 “我看你这工作不仅需要体力,还需要严密的逻辑和不低的智商啊!”她的语气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调侃他,脸上还微微带着一丝笑意。“如果排除你工作的危险系数的话,倒是挺有意思的。”她说。 他愣住了,原本沉冷无波的神情仿佛像破冰了一样,透出一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鲜活。 “我每次在画画的时候,也总是在不断地发挥自己的想象力,甚至有时候还会代入到我所画出来的那个世界里。”她的头四十五度地向上仰望着,仿佛那里刻着她构建出来的虚拟画面。“不过外人一般是很难体会到这种奇妙的感觉的,他们总觉得我在无所事事不务正业,完全不明白我做这些的意义是什么。” 他唇角不觉翘起,他完全理解她话里的“他们”指的是哪些人,不过那里面绝不包括他。 他们静默了片刻,车外的天空一点点暗下来,城市的灯光似乎也照亮了整个夜色。 她原本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他的车停下来,他提醒她下车。 “这……这不是我家啊!”她茫然地打量着四周,这个小区稍稍有点偏僻,却干净整洁,井然有序,颇有一种悠然世外的感觉。 他下了车,锁好门后便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往小区里面走,脚步丝毫没有停下,仿佛他早就确定好了他们的目的地。 “喂!”她还想问他,他却只轻松一笑,慵懒地朝她身上瞄了一眼。 “你确定想回去吗?”他用眼神示意她看看自己。“你如果以这样的模样回家,你确定你母亲不会对你严刑拷问?” 他这么说自然只是调侃,不过她刚才因为躲在淋浴间里偷听宋如意的电话,衣服裤子多多少少都有点淋湿了。董秀敏是个严苛又刻板的人,看见她这样子不可能不问,他不想她被自己的母亲问询责备,干脆就带她回自己家了。 他打死不承认自己还有别的私心,脸皮厚地问都不问她就直接将她带回了自己家。 莫可一怔,这才后知后觉地低下头看着自己那被水淋湿了的衣服和裤子。刚才刚从健身会所出来的时候,她一心只想着宋如意和她听到的那些信息,而程否也根本没有给她思考那些的时间,话都没多问几句地就拉着她上了他的车。 现在她人都到这里了,总不能再矫情地吵着要他马上就送她回去吧? 她很快就跟着他进了他的家,那是一间面积不算太大的复式公寓,上下两层,都装修得明快而敞亮。她原本以为像程否这样的男人会喜欢黑白灰这样的冷色调,但进来打量一圈之后她才发现,他似乎比较偏爱咖啡色和暖橘色。 她站在玄关那里愣愣地瞄着沙发那边铺着的羊绒地毯,一时竟忘了走进去。 还是程否轻轻推了下她,微微笑道:“怎么,不敢进去?还是害怕这里不是我的家?” 被他这么一说,她这才有点尴尬地开始脱鞋。这房子里的每一处似乎都干净得不像是有人住过,她的一举一动也不自觉地变得小心起来。 “这是我几年前趁着房价还没涨起来的时候买的,”他一边解释一边帮她从鞋柜里拿出为数不多的几双备用拖鞋,有男式女式,可真正穿过的屈指可数。“不过我很少回来住,就是家政人员每个月会过来打扫打扫。” 她汲着拖鞋缓缓走进了他的客厅。她看到在沙发那上边有一排巨型银色吊灯,也许是水银的,打开的时候有种穿透地面的锐利感,好像在这排水银灯下,一切都隐藏不住。 他打开了饭桌这边的吊灯,一抹橘色的暖光柔和地亮了起来,似乎也让她的心情也跟着柔软了几分。 “这里边就是卫生间,你可以去洗浴整理一下自己。”他指着靠近饭厅那条走道说道,然后又指了指楼上,耸肩一笑。“我去楼上洗漱一下。” 她不自觉地点头,刚要走进卫生间,却听到他在她身后喊了一句:“等等。”她一愣,就见他率先走进卫生间,也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两条还未开封的新毛巾递给她。“你用这个洗吧,换下来的衣服我可以帮你拿到烘干机烘干。” 他经常出差,也经常需要住宾馆酒店,所以家里也免不了积了一堆毛巾牙刷什么的。 她从他手里接过毛巾,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紧张,低声说了声谢谢就赶紧躲进他家的卫生间了。 直到关上门,她才靠着门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她不明白,之前在健身会所的淋浴间的时候都不像现在这么紧张,怎么现在因为来到他的家,此刻又只有他们两个人,她就变得这么……不知所措。 还好她也只是慌神了一会儿,就立马开始清理起自己了。用新毛巾打湿仔细地擦拭了一下全身上下表面的皮肤,她又开始用力去拎那几处被打湿的地方,想让衣服干得更快一点。 程否洗漱的速度远远比她快,在她还在卫生间里磨磨蹭蹭的时候,他已经换了身干净衣服下来了。 “你洗好了吗?”见她迟迟不出来,他不禁有些纳闷,忍不住上前去敲了敲门。 “我……我马上快好了,你等一下啊!”直到她关上门开始准备洗漱,她才发现自己连件替换的衣服都没有。虽说烘干衣服应该花不了多少时间,但她总不能就这么只穿着件内衣内裤等在卫生间里吧? 想想那种画面,她就尴尬得要死。 门外静默了片刻,她还来不及松口气,就又听见他的声音从门缝传进来——“你没有替换的衣服,不如就先将就着穿我的吧!” 穿他的?她不知不觉地随着他的话想象起她穿着他衣服的那种模样,天!她觉得自己真的要死了! 她是个画手啊!这样暧昧的场景,她曾经不害臊地画过,但她做梦也没想到这种场面有一天居然会发生在她身上。 程否还在门外耐心地等着她,他似乎完全了解这一刻她的那点小心思。 “再磨蹭下去,我想干脆你今天就留在这里算了。”他好整以暇地双手抱臂道。 留在这里?那怎么行!她一震,很快就想起她出门前是如何跟母亲说的,她还得在九点钟之前赶回去…… 想到这里,她闭眼深呼了一口气,然后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脱下自己的衣裤,然后悄悄地打开门,伸手将那一堆衣物小心翼翼地递了出去。 第五十八章 程否递进来的是一套看上去八成新的深蓝色棉质T恤和沙滩裤。 这大概是他觉得尺寸最小也最合适的衣服,但当莫可穿上身以后,却在镜子里尴尬地发现,T恤太大了,连领口都快落在她的锁骨下方,而沙滩裤虽然挺短,但腰围却明显大了一圈,如果她不用两只手抓着裤腰,只怕那条裤子能立马麻溜地掉下来,只撇下她光溜溜的双腿。 但现在也不是计较衣服合适不合适的时候,她仍躲在卫生间里,呼吸急促地祈祷着他赶紧去烘干她的衣服。 “我拿你的这些衣服去烘干机了,”他的声音似乎随着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别担心,很快的。你可以先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一下,我帮你倒杯茶。” 她耳朵贴着门板,直到真的确定他已经离开了,她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她该怎么办?就这么如他所说的走出去,还是干脆就躲在卫生间里,等着他将她的衣服送过来? 她再次抬头瞄了一眼镜中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的自己。这个情况真的挺尴尬,可是她要是一直躲在卫生间里不出去,只怕会显得更尴尬。 好像他会把她怎么样了似地……或者,她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压根见不得人。 她深吸一口气,再三安抚自己没什么,一切都很平常,他和她对彼此都不会多想,她便紧紧握着裤腰带一步步地出去了。 烘干机似乎在他家的阳台那边,机器正运作着,她也没看到他的人影,脚步便愈发加快地往客厅沙发上去了。 才刚坐下,她便敏感地发现衣服的领口正往下垂,她心一慌,赶紧整理了下衣领,这下衣领倒是不往下垂了,却是很不听话地开始往肩膀两边滑,险些露出她纤细的双肩。 她一边扫视着沙发和四周,看有没有别的衣物或者毛毯能盖住自己,一边偷觑着他的动静,深怕他发觉到自己此刻的狼狈和无措。 很可惜,毛毯没找到,程否倒是从阳台上进来了。他似乎像没注意到她的存在似地,径直大步去了厨房那边,给她和他各倒了一杯茶。 “衣服很快就会干的,”他闲适地跪坐在茶几下的毡毯上,仿佛那样坐会比较舒服一点。“你不用着急。”他说完,还喝了一口杯子里的茶水。 她无意识地点头,也像他那样端起杯子喝水,也不知道是不是太过于紧张了,她此刻真的感觉有些口渴。 这时间,过得真慢啊! 整个房间,似乎只有阳台上的那台烘干机在呼呼地发出细微的声音,其他的就安静如鸡了。 “你……”终于,他开口打破了这份僵凝的沉默。“是不是口很渴?” 他这么一问,她便本能地抬眼瞄向他。 “要是你真的很渴,我再去帮你倒一杯。”他唇角微扬地对她说道。 “不……”她想说不用麻烦他了,但他后面的那就话几乎让她羞愤欲死。 “你的杯子已经空了。”他说,而她仍然还是抓着杯子时不时地往嘴里灌。好像那样就可以帮她解渴一般。 啊?!她这才后知后觉地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玻璃杯,杯底早已空空如也,而她完全一无所知。 她的脸顿时像着了火一样,滚烫得都能煎鸡蛋了。 如果再辩解说她一点也不紧张,不知道他相不相信? 他抿了抿唇,也不知是不是在忍住笑,眼神熠熠地从毯子上站了起来,拿起她的杯子又去倒水了。 她抬起双手,将脸深深地埋进自己的掌心里,差点想大声地狂吼出来……她真的不想这么丢脸的! 不过是来他家烘个衣服嘛,她有必要像个胆小如鼠的小女孩那样,对一切都战战兢兢惶然失措的吗? 她还在心里不停地唾弃自己,他已经悄无声息地又来到了她身边。将杯子往她那边一放,他静静地睇了她半晌,这才像缓和气氛一样地重新开口道:“你不是说想搬出来吗?不如……就住在我这里吧?” 他终于说出了盘亘在内心里好久的建议。 她一惊,以为自己听到一个天方夜谭的话似地,不可思议地瞠大眼看着他。 他耸耸肩,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还态度轻松地指了指自己的整个房子。“你也看到了,这里什么都有,住起来也方便,而且你要是有什么顾虑的话,你也看到了,我一般很少在这里住的……” 之前他也提议过让她住自己家,不过被她拒绝了。那时他想她可能还有自己的顾虑和矜持,也或许还不够信任他,所以他也就没有再劝她。 但现在,经过她探听宋如意的事,还有……董秀敏一直不死心地强迫她去相亲,他觉得自己不能再放她住到他掌控不到的地方了,如今看来,让她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是最让他感觉安心的。 “我不是有什么顾虑!”听到他这一番话,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脱口说了出来。而她这话一落,整个屋子里的空气又微妙地凝滞了几分。 “我只是……只是怕麻烦到你。”面对着他的那双深潭一般的黑眸,她心跳如擂鼓地微低下头,喃喃解释道。 她一直相信程否,也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种直觉,自从认识的那一天起,程否在她心里就是不一样的。她也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但从他们重逢的这些天,他似乎就一直没有做过让她失望或者伤心的事,只除了—— 他因为要调查她住的常平里社区才接触了她,而且他似乎还要用到她的房子。 这是那个他的女同事告诉她的。 这一刻,她似乎是集聚了全身所有的勇气,终于忍不住直截了当地问了他这个问题:“你这算是在补偿我吗?因为我可以帮你调查关于我们那个社区的事……” “这是谁告诉你的?”他蹙起眉,表情上明显地透出几分不悦和不满。“你觉得我需要利用你才能调查常平里社区的那些事?而且,如果真是想要补偿你的话,我需要贴心到让你住进我自己的家里?”如果这算是一种对当事人的补偿和安慰的话,那他的这种付出实在是太不计成本了吧? 听到他这么明明白白的一番话,她也终于才意识到,他们之间的不对劲。 他们这算是一种什么关系呢?利用者与被利用者?朋友?还是……恋人? 她不经意地想起那些他们曾无比亲密的画面和场景,直到此刻她回想起来,她还是会有欢喜,会有悸动,会有魂不守舍,不知道他呢? 他会有什么感觉? 她失落又迷茫地垂眸望向自己的手,却不知道她这个样子落在他的眼底,就像一只胆怯懦弱的迷途羔羊。她纤细莹白的脖颈一览无遗地展现在他的眼帘,轻而易举地就抓住了他的视线,那过大的棉质T恤和沙滩裤虽然看似遮住了一切该遮住的地方,却又暧昧微妙地透出一丝引人遐想的想象空间…… 他不自觉地靠坐在她身旁的沙发上,俯首凝视着她,手指像是有自我意识似地探向她颊边凌乱的柔软发丝。他敏锐地感觉到她的身体微微战栗了一下,但她并没有躲开,也没有说出任何反抗他的话。 这不禁让他的动作更加大胆,他的薄唇似有若无地贴近她的耳廓,他清楚地看见她的两腮浮现出淡淡的粉色,连眼神也开始变得迷蒙,他不禁笑了。 他的气息蓦地对她袭来,顺着发丝,他修长还微带着薄茧的手指滑过她泛红的脸庞、小巧的下颚……她似乎终于被他吓到了,直觉地想要起身,但想要往下坠的沙滩裤提醒了她,她此刻的处境有多左右为难,她呼吸紊乱地又坐了下来,却好巧不巧地坐到了他的腿上。她刚想移开,却被他的手紧紧箍住,她听到他也在微微地喘着气。 “听话,”看来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定力,他想。“你就搬过来,不用担心会麻烦到我。”他以一种不容反驳的语气说道。 “……”她轻咬着唇,想说什么,却还是忐忑不安地保持了静默。 “我不希望你有任何危险,”他看着她,有点无措地扒了下自己的头发,感觉自己生平第一次有种心乱如麻的复杂感觉。“今天会带你去那个健身会所,完全是我一时理智失控……”他想让她了解他,但当大脑清醒的时候,他忽然又害怕她了解他。 她怔怔地瞄着他,仿佛从他那副难得慌乱无措的脸上窥见了一些什么。她唇角微弯,如他所愿地点下了头。“好,那我就搬过来。”她说。 原来不是她一个人的错觉,也不是她一个人在自作多情,那么这就够了。她从来不敢贪心太多,也不敢奢求自己会得到曾经幻想的幸福,但是,现在有个人出现在了她生命中,正带给她她从不曾体会过的喜悦和感动,哪怕这种感觉并不能持久,那她也要牢牢抓住,不是吗? 谁能预计自己以后的人生呢?也许他们唯一能做到的是——把握当下。 第五十九章 莫可这次搬家搬得无比果断坚决,无论董秀敏怎么阻拦劝说她都一心要从她这里搬出去。 想想绕了这么一大圈,最后还是要回到程否的住处,莫可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后悔。 好在这次搬家比上次容易得多,她没有太多东西放在董秀敏家里,最多就是一些常穿的衣服和一些个人的洗漱用品。基本上一个大行李箱就可以搞定了。 董秀敏皱着眉看着她短短时间就全部打包好了自己的行李,心里的那股怒气愈发抑制不住,冷冷地开口道:“你真要搬出去?现在你的房子都还没拆迁,你爸只怕还会一次次地上门缠磨你,你在我这边他多少还会顾忌点,你搬出去了自己能够应付?” 莫可笑了一下,表情倒是很轻松。“拆迁就拆迁呗,这房子谁都知道早就落在了我的名下,他再来掰扯又怎么样?我知道该怎么做。”大概是程否的话给了她信心和勇气,她现在忽然不觉得自己面临的是一场多么复杂的事情。 虽然她的鸟巢要拆了,她心里有很多不舍,但有些事总是会发生的,比如离别,比如失去,她应该早就习惯了才是。 董秀敏还想说什么,但莫可先一步截断了她:“妈,这些天我住在你这里也给你带来了不少麻烦吧?我很谢谢你,谢谢你作为母亲还是依然有一颗牵挂我的心,也一直在想方设法地对我好,但我想说的是,我已经长大了。” 是的,她已经长大了,是个成年人了,所以不需要再像小时候那样,万事都由父母决定和安排自己的人生事项了。 她得学着自己去面对,即便是做错了,那也是她该承受的代价。 董秀敏定定地望着她,她能看出女儿态度的郑重和坚定,一时间她竟有些恍惚,这是她的女儿吗?那个在她记忆里似乎永远温顺乖巧,甚至还带着一种天然体贴和善解人意的莫可,她……真的长大了? 董秀敏眼神复杂地垂了下来,暗暗叹了一口气。女大不由人,看来她是管不住莫可了,最重要的是,莫可是她的女儿,而不是她的附属品。 “你跟你的朋友都说好了吗?”董秀敏也没有再拦着她,只背脊微微有些佝偻地慢慢走向客厅的沙发。“她不会嫌你麻烦拒绝你搬过去吧?”叶珞这个人她也是知道的,只不过从前她并没有在意过这个跟莫可同班的女生。 说要搬到叶珞那边自然只是莫可的托词,不过她也早已跟叶珞通好了气,倒是不怕董秀敏打电话去查询。 因为这件事,叶珞不但知道了她和程否的那点“暧昧”,还非常兴致勃勃地说要找个机会亲自会会他,毕竟从好友的嘴里,她能听出莫可对他感情上的不同寻常。作为同是“母胎单身”的一员,叶珞倒是不反对莫可跟一个人的交往,但她总得帮朋友好好把把关,确定这个人究竟是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的对象。 “你还是要记得保护自己啊!”记得叶珞当时在手机里似揶揄又似认真地对她说:“可别人家就是暂时借了一套房子帮帮你,你却什么都搭进去了。”虽然感情这种事有时候难免情难自禁,但她还是不忘多嘴给好友一个善意的提醒。 所有事情基本上都安排处理好了,她也麻利地打包了自己的行李,准备搬家。 她是坐计程车去的程否家,在车上,她手里还紧紧握着他交给她的钥匙和门禁卡,这个场景跟当初她搬进母亲家时颇有些相似,但她的心情却是天差地别。 她微微闭上眼,忍不住开始想象她住进他家的样子。他说他并不会常回家住,那么这套房子等于是只有她一个人了,她可以在这里继续画画,继续像以前的生活那样,过着宅女一样的日子。 这种想法不禁让她觉得轻松,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想象力有点过剩,她居然大脑灵光一闪,想象出他在她完全没预料的时候突然回来的场景。那时候她会有什么感觉呢?还有,她会不会正在洗澡,或者一边画画一边投入地自言自语,总之做着一些让他看到会无比尴尬的事…… 天哪!她差点无措地喊出来,然后又像是怕被人看穿似地,赶紧垂下头掩饰住自己脸上的表情。 不会的!不会发生这种事的!她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她借住在别人家一向是本分守礼的,而且程否……他不是说过了吗?他一般不会回来的,还把自己的钥匙都交给了她,他们怎么可能有那种尴尬的事发生呢? 她忍不住拍拍自己的头,觉得自己实在是想太多了。 到了程否家,她没想到他的效率远远比她高得多。她放在钟聆亲戚房子里的那些东西,在她过来之前,程否早就请了搬家公司一股脑地全搬了过来,而且还有条不紊地都放在了相应的位置。 “你……这么快就都搬过来了?”莫可不可思议地扫视着她的那些画具、电子设备,这些是她最宝贵也最在乎的物品,她十分自然地走到他的书房里去一一查看。幸好他家的书房还算宽敞,虽多了她这一摊乱七八糟的杂物,倒也不显得杂乱,而且她还敏锐地注意到,他似乎有意识地清理了下自己的一些个人物品,尽量分出多余的空间供她使用。 “既然你都决定了要搬到我家,我当然会早点把事情办好。”他微微笑道,像是不经意地抬手捋了捋她颊边的头发。“不过你既然住进来了,我这里很少开火,所以厨房里也没备下什么东西……”他这个小区位置稍稍有些偏僻,想买东西并不像她住的那个老房子那么方便,需要坐车坐上几站路去离他这边最近的仓储超市。 她不在意地弯唇一笑,似乎并不介意他说的话。“没关系,我本来就不常出门,而且现在网购也很方便啊!” 他转身去看了眼厨房里的流理台和冰箱,除了冰箱里他不时要喝到的矿泉水和啤酒,还有放在柜子里的泡面,他整个厨房基本就乏善可陈了。以前他独来独往光棍一个,也不觉得有什么,再说他真需要什么开个车出去买也非常方便,但现在她住了进来,他总隐隐有些不太放心,想了想还是拿起车钥匙,要带她去超市购买她能用到的所有家居日用品。 “不……”她本来想说不用了,但转念思及一次性买好所有的东西也好,这样一来是让她可以更方便地待在他家,专心地做自己要做的事,二来也是为了——她不想在未来的那段时间时不时地就需要麻烦到他。 “好,你等等,我先列个清单。”她说着,飞快地去房间找出一张纸和一支笔,十分认真地要将自己需要的物品写出来。这是她从前生活的习惯,由于她经常宅在家,并不常出门,所以当家里的日用品都快消耗得差不多的时候,她就会去商场或者超市一次性大包小包地买好,然后又重新过起龟缩在家的御宅生活。 因为她需要的东西经常有很多,她免不了会遗漏这个或者忘买那个,所以时间长了,她就干脆养成了用笔头细细记下来的习惯。 他也不催她,只是倚着墙壁静静地睇着她。她这个样子,也不知怎的,居然奇异地让他产生了一种她是真的将这里当成了自己家的错觉。但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他感觉到的竟不是突兀或者反感,而是一种他难以描述的满足感。 那种满足,他觉得很温馨。 第六十章 程否开车带莫可去了本市最大的连锁超市。 这座超市在本市不但口碑好,最重要的是物品齐全,质量优良,几乎什么东西都能在那里买到。 一走进超市大门,就能感觉到这里滚滚的人气,不但男女老少都有,而且大部分人的购物推车里都装满了各种各样的商品。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人的购物欲打动了原本表情还淡淡的程否,他也像其他顾客那样拉过一辆手推车,唇角含笑地对她道:“走吧,进去。”说罢便一边推着车,一边搭着她的肩踏上超市二楼的电梯。 “除了那些必要的日用品,我想还是要买些油盐酱醋,毕竟不能总吃那些外卖吧?”莫可举着手指一一列举着,她看到他的家里几乎没有这些调料和存粮,就知道他是压根不开火的。她的厨艺虽然说不上好,但做几个家常菜还是不成问题的,以前是独自居住所以做得很少,但现在她住到他家来了,她就不自觉地想让这个家真的有点“家”的样子。 哪怕他很可能不会太常回来。 程否唇边的笑意愈发加深,却也没有太多表示,只是示意她尽情去买自己想买的东西。 这个超市很大,冷冻区、果蔬区、日用品区……每个区域井然有序,规划分明,莫可对着自己列的那张清单,几乎是买的不亦乐乎。 “酱油、陈醋、白砂糖,还有色拉油……”她站在每个货架前总会仔细挑选一下,除了对比价格、品牌,连分量都要掂量几分。“买的东西也不要太多了,如果用不完……”那就太浪费了。 后面那一句她还没说,他便抢先说道:“不会用不完的。”如果是他自己一个人居家生活,这些东西肯定还没用完就过期了,不过既然她都已经住进了他这里,那就不会用不完的。 她一怔,不禁瞥了他一眼。他仍是那副慵懒平淡的表情,好像他刚才并没有说出那句话。 她打量了他好半晌,才愣愣地点了下头:“哦。”那就买吧,最多……她就在他家多做饭菜,尽量让他们买的这些东西物尽其用。 “你一般喜欢吃什么啊?”一边逛一边选购商品的时候,她忍不住心中的好奇,问了他这个问题。 他几乎是想也不想,眉头便紧紧蹙了起来。“只要不是泡面。”泡面这个东西,他在过去实在是吃得太多了,不管是在上学还是后来干起征信社这一行,他总免不了跟这种食品打交道。便宜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方便,一壶热水就可以搞定。但正是因为这玩意他吃得数不胜数,直到现在,他几乎只要听到泡面这个词就忍不住心中的那股反胃的感觉。 还好现在有外卖,外卖拯救了他。 虽然外卖也未必有多健康好吃,但起码品种多可选择的余地也大,他还可以尝试各种馆子的味道。 她眨了眨眼,几乎是立刻就能了解他对泡面的那股排斥感。老实说她也不喜欢吃泡面,虽然她过去在鸟巢的时候也偶尔会吃个几次,但那是因为她正专注于绘画,而且实在抽不出时间和精力去做饭菜,泡面对她而言只是用来果腹,好不好吃倒不那么重要了。 她忍着笑,十分明确地告诉他:“放心,我不会让你吃泡面的。”这话刚一出,她就有种心慌无措的感觉。这是什么意思?是说她会为他做饭,而且还不是泡面? 她心跳如擂鼓地掩饰了下自己的神情,假装淡定地转头又去看其他的商品,仿佛刚才那句话不是她说的,或者是她说错了。 幸好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勾起唇角好整以暇地走在她旁边。 程否毕竟是个大男人,家里压根不会有女性会用到的那些用品,所以莫可推着车,带着他不知不觉地来到女性的用品区。 卫生纸也就罢了,看着那些琳琅满目形形色色的卫生巾,本来还强装镇定的她也忍不住尴尬了。好在他也考虑到她的感觉,十分绅士地说了一句:“我在那边等你。”他指了指距离卫生用品区不远的地方,然后便转身走开了。 她下意识地轻舒了一口气,这才自在地挑起自己要用的那些贴身物品来。 大概是担心他会等得不耐烦,她买的很快,只要一看到是自己常用的那些品牌就全部扫进了推车里,完全不像以前自己一个人购买时磨磨唧唧的样子。 没多久她就脸色微带红潮地大步走到了他面前,他不着痕迹地觑了眼推车里那些已经堆得老高的东西,又瞄了一眼她带着几分轻松和愉悦的脸,若无其事地微微颔首,转身又往别的地方走去。 “你要不要也买点自己需要的?”她见他又接过她手中的推车,云淡风轻地随处逛着,不禁开口问道。 “我?”他像是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不经意愣了一下。 “我看你家里好像也没什么,只有一些矿泉水和啤酒……”她喃喃道:“对了,还有一包烟。”不知道大部分男人是不是都喜欢这些烟酒之类的食品,但她还是希望他能选择一些更有益于健康的东西。 他耸耸肩,无可无不可地回答道:“是吗?那就再去买一箱好了。” “一箱?”她像是被吓到了,眼睛大睁地望着他。“你要这么多?我觉得……还是少喝点酒少抽点烟比较好。”她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是管得有点多了,不过即便他不爱听她还是克制不住地想劝阻他。 他一瞬不瞬地觑了她半晌,这才缓缓一笑。“我是说去买箱矿泉水。”烟酒最好少在女性面前品尝,这点他还是知道的。 她顿时便笑了,眼神璨亮如星。“嗯,那就去买吧!”买矿泉水还是可以的,对了,话说……她是不是有点像个管家婆啊? 脑海里忍不住这么想着,脚步却已经像有自我意识似地跟着他往饮品区那边去了。他们笑着又聊了几句,忽然,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她看错了,一个熟悉的人影竟毫无预料地出现在了莫可的眼帘。 她先是怔愣了一下,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个人真的是她认识的人——裴宇晔。 此时他也跟他们一样,也推着一个手推车,似乎也正在买东西,而他身边也跟着一个人,还是一名她不认识的年轻女子。 那女子长相亮丽,身材姣好,衣着时尚,跟裴宇晔站在一起可谓是相当登对。 没想到他也会在这个时候来这里购物。莫可忍不住想,不过裴宇晔也不是她的什么人,最多就是她母亲对他一头热罢了。她暗自笑了下,告诉自己没必要在意他的存在,就这么神态自若地继续跟程否逛了下去。 他们俩刚刚走到饮品区,恰好裴宇晔和那名女子推着已经挑好的饮品正要往他们这个方向走来。裴宇晔此时也看到了莫可,表情微不可查地怔了一下,然后又不着痕迹地视线一偏,打量了下站在莫可身边的男人。 程否似乎压根没注意到裴宇晔,只是态度愈发亲昵地揽紧了她的腰,询问着她喜欢喝什么。 她并不觉得他的这一举动有什么不妥,依然笑意盈盈地回应着他。 “宇晔,宇晔?”裴宇晔身边的女子似乎终于察觉到身边男人的心不在焉,不禁连唤了他好几声。“你怎么了?”他们刚才还聊得好好的,他却一下子像被什么转移了注意力似地,顿时就没了任何声响。 “哦,”裴宇晔被人这么一喊,也立刻回过神,他泰然自若地耸肩朝她笑了一下。“没什么。” 他也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碰到莫可,不过最让他意外的,是她身边的那个男人。 那男人看着年纪不大,最多跟他差不多,衣着什么的也并不张扬,不过却给人一种难以忽略的感觉。这也许是出于男性的直觉,但他却并不喜欢这个男人带给他的感觉。 两对男女就这么相安无事地推着车错开了,就好像他们是完全毫不相干的路人。 程否敏锐地观察着莫可的反应,包括她的眉眼之间所传递出来的细微变化。裴宇晔这个人他是见过的,不但见过,他还知道莫可最近的相亲对象就是他。 不得不说,从一般世俗的眼光来看,裴宇晔确实还算是一个不错的适婚对象,除了仪表堂堂,出身优越,事业也做得有声有色。但程否最不喜欢的就是所谓世俗,所谓传统,他喜欢更有挑战性的生活,也更喜欢追求属于自己的自由。 所幸的是,莫可似乎对裴宇晔的出现并未有太大的反应,即便是她也看到了他身边的那名女子,也表情淡淡,全然一副与己无关的态度。 这个发现极大地取悦了程否,他甚至像宣誓一般地,伸出手将她揽进自己的臂弯,好像这样做就等于她是他的。 她是他的。 这真是一个奇妙的认知,而且,感觉还不坏。 他揽着她一步步地走远了,但出于私家侦探的观察力,他知道裴宇晔虽然也表现出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但他其实一直都在暗地里注意着他俩的一举一动。 这也不奇怪,他完全能理解此刻他的心态。 男人嘛,对于女人,即便是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只要她跟自己有过牵扯,那么除非是自己主动不要或者放弃,不然看见别的男人“染指”,那就如同侵犯了自己的“领地”。 他勾起唇角,丝毫不曾回头瞥一眼远处的那个偷窥者,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带着莫可离开了。 第六十一章 莫可和提着一大堆大包小包商品的程否坐电梯直接去了超市的地下停车场。 莫可看他两只手提了那么多东西,有些不太好意思,想要自己也分担一点,结果程否一语不发,径直就大步往他的座驾那边过去。 虽然他没接受自己的好心,不过她却有股暖心又甜滋滋的感觉。 没想到他才刚要打开自己的车后座,将所有东西都放进去,他的手机铃声便突兀地响了起来。 她明显看到他的眉头似乎有些不悦地拢了起来。 他随手放下手里的那一堆东西,接通了电话。她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又是谁在跟他通电话,但这通电话似乎不怎么令他愉悦,因为她敏感地发现他刚刚还挺闲适惬意的状态一瞬间就变了,连浑身紧实的肌肉都在不经意间绷了起来。 她有些不安地慢慢靠近他,只隐隐听见他对着手机那端的人命令道:“我知道了,我会马上过来,你还是待在那里盯着他们,务必搞清楚他们在说什么。”语罢,他很快就挂了手机,连一句拖泥带水的话都没有。 “你……”她想问,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不是傻子,看这样子这通电话应该是他公司里的人打过来的,而且很可能跟他现在调查的那个案子有关,她的心情一时纠结了起来。 她很怕他过去,她怕他遇到什么危险,可是她的理智却很清晰地告诉她:在这个时候,她要做的而且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不去拖他的后腿。 他挂了电话,薄唇紧抿地瞄了她一眼,又去盯着还放在车外面的那一堆东西。 刚才是他的下属小高打过来的,小高在跟踪宋如意的时候发现今天晚上她去了本市的一间高级西餐厅,而且她并不是一个人去那里的,她身边还有好几个西装笔挺,看起来格外有派头的中年男子。 小高目前还不确定那几名男子究竟是什么身份,但是以宋如意的反应来看,这几个人应该跟她颇为熟稔,而这种熟稔又不同于简单的那种男女两性关系。 小高意识到这几个人今晚很可能会有什么重要的信息爆出来,所以他十分果断地给程否打了电话。 在这么多年的查案经历中,程否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发生这样类似的事件。很多时候,他们在调查某个人或者某件事的过程中,大部分的时间精力其实基本都是无用功,因为当事人不会按你的工作行程表或者个人意愿暴露他们的行动,但是就在这种无数看似无聊而又浪费时间的跟踪调查里,那一点最关键也最重要的线索信息往往就会这么让人意外或者毫无预料地泄露出来,从而使他们所有的行动都有了价值。 程否并不怪小高在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虽然他内心深处依然还是隐隐有那么一丝不爽。不过工作归工作,生活归生活,而在他平日的观念里,工作永远大于生活。 趁着他还在微垂着头沉吟思考的间隙,莫可静悄悄地开始提起那一袋袋的物品,准备做好自己独自回家的心理准备。 程否心里也稍稍挣扎了一下,如果是别的案子,他基本直接就吩咐让其他的下属去跟就完了,但这次的案子不一样,这个案件涉及到他最好的朋友涂腾,而涂腾在那么年轻的时候就做了牢,还是近十年之久。他不能袖手旁观,更不可能对他的境遇无动于衷。 “我……”他才刚开口,她就像打扰到他做什么事似地,连连摆手,而且还用一种带着某种奇异的强调语气说道:“我没什么,我可以自己回去,你放心吧!你有什么重要的事就赶紧去做吧!” 大概是为了向他展示自己真的可以独自回去,她还手指微微有些泛白地提起那些购物袋,笑得一脸轻松。 案子不等人,她明白的。比起现在他送她回去,他立刻赶去查自己要查的案子明显更重要。 “那我……”他想说他先送她到外面打车的地方,再让她坐计程车或者顺风车回去,可她用力地摇头驱赶他,似乎巴不得他马上就走,好像再晚一点就会出什么岔子,他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她看起来好像比他还紧张这件手头的案件。 “好吧,那我就先走了,你上车和回家的时候记得发微信给我。”他如是说,然后上了自己的驾驶座。 “嗯,再见。”她点点头,脸上依然还挂着笑意。“记得小心点。”后面这句话,她几乎是含在嘴里说出来的。 他深深睇着她,像是听到了她内心的声音,表情沉稳地向她微微颔首,然后便一踩油门飞速地离开了。 她怔怔地目送他的车子消失在她眼前,这才缓缓地垂首望了一眼他陪她买的那些东西,开始一步步地走出地下停车场。 东西买的有点多,她走得也很慢,走了好半天她才走到出口的地方。 “莫可。”她半蹲在地上稍微歇了歇,就听见一道清冽又微微带着熟稔的声音从她身边传过来,她一愣,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原来是裴宇晔。此刻他正坐在车子里,似乎也刚买好了东西,降下车窗正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你怎么一个人?”他似乎有点不解她会拎着这些一看就不轻的购物袋独自行走。“刚才那个跟你一起的人呢?”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思考了半天最后只挤出一抹笑。“他临时有事,所以就先走了。” 他微不可查地挑起浓眉,仿佛在打量一个他不认识的人似的,将她从上到下从头到尾地审视了一遍。 “他……就是你的那个人?”蓦地,他竟吐出这么一句看似没头没尾的话。 他记得在跟她相亲的时候,她就曾告诉过他,她在等一个让她有感觉的人,一个让她感觉对的人,那么现在——她是不是找到了? 她先是一怔,然后几乎是秒懂他话里的意思是什么,笑了,笑容里还微微带着一丝羞涩。“嗯。”她点点头,只回答了他这么一个简单的语气词。 而这个简单的字眼,似乎包涵了无数的意味。 他怔怔地看着她,一时竟愣住了。 “宇晔,”他身边的那位年轻女子好像等得有点不耐烦,开口唤了他一声:“我们等会儿还有事要忙呢。” 她叫叶欣彤,是他留学国外时的大学同学。她之前原本一直留在美国发展,不过他最近正在创立自己的公司,加上现在的国内智能行业也是欣欣向荣,她回来会比留在美国更有发展空间。 裴宇晔最近就是在跟她讨论这件事,不过除此之外,曾经对他有过不错好感的叶欣彤也在暗暗思忖,他们在工作之外会不会还有别的发展。 男未婚女未嫁,他们无论是家庭背景还是学历外表,几乎都是无可挑剔的一对适婚男女,叶欣彤会有这样的想法完全无可厚非。 就是不晓得一向傲气且眼高于顶的裴宇晔有什么想法了。 她才刚刚从美国搬回来,还需要一段时间好好适应国内的生活,他倒是很能配合她的要求——只要她不过分。 裴宇晔刚刚说碰到一个自己的熟人,想问她点事,叶欣彤自然不好阻止他,点头答应了。 她还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熟人,但看他和那名女子说话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叶欣彤内心里忽然有种难以描述的威胁感。 她细细盯着那名看似毫不起眼的年轻女生,一瞬间感觉自己有些荒谬。 听到她的提醒,裴宇晔这才像意识到什么似地,面无表情地升上车窗,脚踩油门地重新将车开走了。 叶欣彤略偏头瞟了一眼车外那个被撇下的女生,不自觉地暗松了一口气,假装漫不经心地朝他开口道:“她就是你说的熟人?是同学还是邻居?怎么也不送人家一程……”这话看似闲聊,其实却是在打探他。 他眼神波澜不兴地瞥了她一眼,她分辨不出他此刻的情绪和想法,只隐隐有些心虚,所以只能用娇俏的笑容应付他。 “这些不关你的事,”沉默了片刻,他只吐出这么一句话,然后又莫名其妙地加了一句:“也不关我的事。” 第六十二章 按照小高所汇报的,程否告别莫可以后几乎是像踩着风火轮一样开着车飞速赶到了C市浦宁区一所颇负盛名的高级西餐厅。 这个地点他曾经也来过,知道这里向来以高逼格著称,即便是来这里消费,如果着装不符合餐厅的规定,他们也不会让你进去。 好吧,每个企业每个经营者都有自己的个性与理念,哪怕是他现在急着进去查案,也不能指着餐厅营业者的鼻子跟他理论,所以他一到了餐厅外面不远处,就跟还在餐厅里面的小高打了电话。 “我就在餐厅对面,你赶紧过来。”小高一接电话,他丝毫不废话地就直截了当道。 小高对于他的这种态度还微微愣了一下,本来还想说什么,但迫于这位老大在他们心目中的权威和震慑力,他还是一句话也不敢反驳地乖乖答应了。 临出门的时候,他还没事人一样地偷偷瞟了他一直盯梢的那几个目标一眼。此刻宋如意和那几名西装革履看起来人模狗样的中年男人还在一边谈笑一边喝酒,好像他们就是来这里纯吃饭娱乐的。 小高沿着程否的指示来到了他的车前,没想到程否一看到他,只简单干脆地说了一句话——“脱下你的衣服给我。”小高身上穿着一件西服,虽然总有种跟他的气质不太相符的感觉,但就这样连问都不问就要扒下他的西装,这…… 好歹这西服也是他花了好几个月工资买的。 眼看着小高一脸肉痛的样子,程否微微一勾唇角,也不知道是戏谑还是揶揄地道:“得了,下个月就再给你买套新的。”要不是急着进去餐厅,他这身上的布料他还真不想穿在自己身上。 今天和莫可出来购物,他穿着颇为随性,也没想着在自己的车上多备一套衣服。 小高上了车和他换了衣服,等两人整理好,程否颇不习惯地对着后视镜打量了下自己。他比小高高半个头,小高又比他稍微壮一点,这套西服无论怎么穿也不可能妥帖体面得起来了。 好在程否的气势足够强,在吐槽了一番这套邋遢的西服以后,他就抬头挺胸自信满满地下车去了餐厅。 小高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老大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向那间他刚刚刚出来的西餐厅,一时间竟有种想拜服得五体投地的感觉。要知道像这种高消费的高档场所,他每次进去时都有种抑制不住的心虚感,即便他知道自己只是为了工作,为了调查,但那种胆战心惊深怕被人扫地出门的紧张惶恐还是挥之不去。 他把这种感觉归结于贫穷——还是太穷了啊!贫穷就免不了卑微,贫穷就免不了看人眼色…… 所以他一定要牢牢抱紧Boss的大腿,认真听他的话,完成他布置下的任务,这样才能改变自己打从出生就贫穷的命运。小高内心无比虔诚地如是想。 丝毫不知道此时自己的下属在想什么的程否,以一种纯粹来进餐消费的客人姿态轻松自在地走进了对面的那间西餐厅。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模样看起来太有派头,气场也太足,即便穿在他身上的那套西装明明不合身,餐厅门卫也依然非常礼貌地让他走了进去,连一声问询和阻拦都没有。 都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原来还要看脸啊!小高远远地注视着这一切,忍不住心里不平的呐喊。想他之前刚要进这里的时候,门卫不但拦着他问了好些话,还用一种近似看乞丐或小偷的眼光看他。 当然,这种情景在小高的工作经验中发生的有很多次了,以前他倒没觉得有什么,但现在亲眼看着自己的老大,明明是做着一样的事,为什么待遇却天差地别? 太不公平了!小高再次忿忿地吐槽,打死不承认他跟自己老大的气质外表也是天差地别。 程否很快就进入了餐厅,并面无表情地在一个靠着角落并且方便观察宋如意那一伙人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请问先生几位?想点些什么?”没一会儿,餐厅的服务员就训练有素地来到了他身前,脸上的笑容和说话的语气恰到好处。 “两位,不过他等一下才到,”他面不改色地淡淡回答:“现在麻烦请给我一杯蓝山咖啡。” “好的,请稍等。”服务员颔首转身走了,完全没有再多废话。这就是这间西餐厅让人欣赏的一面,清净、环境优雅而且不用担心被打扰。很多富人和一些自持高端的精英分子就很喜欢来这里谈事情。 程否全身肌肉放松地懒懒靠在椅背上,仿佛漫不经心地在打量着整个餐厅。这间西餐厅只有一层,不过胜在面积大,所以整个格局也显得格外开阔和宽敞。即便是这里坐满了人,也不会有喧杂吵闹之感,的确是很适合商谈事务和敞心聊天的地方。 程否有点意外宋如意会选在这里跟人约谈,上次她在健身会所打的那几通电话,让他以为她会照样把人约在那里,毕竟相比起这里,那间健身会所是她的地盘。熟悉的地方一般会给人带来安全感,而且如果想做些什么的话也更好操作。 宋如意并不知道自己早已成为了被观察和剖析的对象,仍然笑语妍妍地端着酒杯跟她周围的这几个企业老总说笑唱和着。 “哎哟,马总,我早说了,去我那里不是更方便?我还准备了很多‘节目’给你呢!”宋如意微微嘟着唇,风情万种地向她对面的那个肚子微凸头上也开始谢顶的男人娇声道:“是不是看我没跟着薛姐,就觉得我不能办事?” 被她称作马总的男人自然笑着搪塞了几句,另外几个一身光鲜体态沉稳的男子也跟着笑,皆是一副亲昵和安抚的神态,还举着红酒频频跟她干了几杯。 这几位她特意请来的老总是她过去在薛姐手下办事时认识的。这几个人不但生意几乎做遍了全国,最重要的是,他们跟薛忆珊的交情相当铁,也相当卖薛忆珊的面子。 宋如意自从离家独自出去打拼后,干过很多行业,也吃过很多苦,最终她还是机缘巧合地被薛忆珊这个“贵人”看中了。当时的薛忆珊还没再嫁,从事的也是全社会才刚兴起的美容业。别看美容业属于服务业,但也是需要一定的专业技能和门槛的,而且能享受美容业服务的客户,一般经济上也颇宽裕,懂得享受人生,那时薛忆珊就告诉她,与其去干那些端茶送水或者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推销业务员,不如就在她的美容院好好接受培训,做个有资质的美容师。 从那以后,宋如意感觉自己的人生好像开始不一样了,不但她的收入肉眼可见地节节攀升,最让她开了眼界的,是她接触的那些客户,尤其是有钱有势的客户。 这些客户形形色色,个性不同,想法不同,当然要求也不同。作为一名小小的美容师,宋如意从不敢懈怠,而是一边兢兢业业地接受着公司的各种训练和栽培,一边尽心尽力地为她的每个客户服务。 接触的客人多了,她的见识和经历也就自然的多了。常有客户点名找她,给她小费,有时候跟她的闲聊里也会多多少少透露出一些她过去完全不知道的信息,比如职场上的勾心斗角、商界上的尔虞我诈,甚至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隐秘内幕……她也不知道这些人说的是不是真的,或者仅仅只是拿她当个宣泄情绪的出口,但她都一点一点地记住了,这大概是一种本能,也是一种好奇。 对于未知世界的好奇。 后来她在薛忆珊的美容院干得久了,就发现她的这个老板实在是不简单,她结交的似乎有很多都是那些财经界的大佬,有的甚至还涉足了政界,这些人个个都不好惹,甚至有的还互相不对付,但薛忆珊却在这些人里面游刃有余。 她清晰地记得一件事,就是有个某市的商人想在某个地方拿下某个行业的经营权,按照法规他原本是不可能拿到的,但薛忆珊站了出来,告诉他自己可以为他想想办法找找门路,那人大喜,似乎给了她很多钱,最后事情竟然真的办成了。 到现在宋如意还是不得不惊叹,薛忆珊这个人,可能真的是“艺高人胆大”,或者是被老天庇佑的那种人。 她一直兢兢业业老老实实地听着薛忆珊的指示,为她办事,为她分忧解难,但是,薛忆珊却嫁人了,而且看样子,她似乎已经变了,变得没那么野心勃勃一往无前了,她开始考虑自己的家庭,考虑自己的子嗣,考虑……自己的后路。 就在宋如意渴望跟着她一展宏图一飞升天的那一刻,她居然收山了! 这让宋如意忿忿不平,她觉得自己这些年付出的一切,好像都变成了别人的踏板,最重要的是,她心中的那些想法都像是一场异想天开的笑话。 如果薛忆珊要收山,要为自己的后代谋后路,没关系,那她同样也要为自己这么多年的打拼和付出另谋出路。 所以她将面前的这几个跟她的关系还颇为熟络的企业老总约了出来,她思忖着另起炉灶的可能性,可是这几个狡猾的老油条,一心只跟她打哈哈,却完全不接她的暗示。 “郑总,我也敬你一杯,”她眉眼微微上挑,唇角带笑地举杯碰向一直端着红酒的男子。“听说令公子马上就要留学回来,恭喜你啊!” 郑总跟她碰了碰杯,仰头便喝下去。 酒业不知道喝了多少,自认酒量还算不错的宋如意都免不了急了,为什么这些人都不肯接受她的提议?她只是想入股这次的常平里社区拆迁,为什么他们却一个个都像当她是说笑似地只跟她插科打诨,却丝毫不肯说个实在话? 这次的常平里社区拆迁,有很多事都是她在帮薛忆珊和那些人具体运作的,他们也答应了多分她几套房子或者多给点钱。笑话!她掏出自己的家底买下了那里的房子,分给她的难道不是她应得的? 现在想给点钱就把她打发了,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她眼神一厉,还没说出什么,就听到坐在她身边的那个身上还带着狐臭味道的于总油腻地靠了过来,一边打着嗝一边笑嘻嘻地低头在她耳边说:“如意啊,我们知道你的意思,可是呢……” 他顿了一下,和对面的几个同样油腻的同行相视了一眼,才在她的满脸期盼下一字一顿道:“你跟薛忆珊比起来,还是太嫩了……”怎么可能还没付出什么就已经想着索取了呢? 她不会真以为那些换个人也能做的事,就算是她的能力和付出了吧? 第六十三章 宋如意不知道自己已经向这几个在商界叱咤风云的男人敬了多少杯酒,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被灌了多少,她只记得,她喝得脑子都有些晕乎了,却似乎还是没得到她盼望的东西。 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呢?她晃了晃头,除了感觉眼前的视线有些迷蒙,她整个人似乎都陷入一种混沌状态了。 她仰头摊靠在沙发椅背上,呼吸不稳地微微喘着气。 “如意啊,”另外几个男人酒足饭饱后似乎依然精神奕奕,其中一个肚子微凸样子也有些富态的男子拍拍她的脸,笑道:“你这酒量还是不行啊!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其他几个男人只是背着手笑,倒没说话。 她虽然浑身无力,胸口也有股强烈想吐的不适感,但理智和本能还是让她摇头。 “怎么好让几位老板送我呢?我没事,完全可以自己回去。”她一边说一边摇摇晃晃地从沙发椅上站了起来。 “那好吧,”几个男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豪迈地挥挥手,一副全然相信她的样子。“既然你这么说,我们就不多事了,记得回家小心点啊……” 声音随着他们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宋如意却仍然半伏在桌子上,脸色潮红地一动不动。 程否好整以暇地坐在离她不远的角落里,喝完了白瓷杯里的最后一口咖啡。 他在这间餐厅里已经观察他们很久了,尤其是这个莫可的昔日邻居宋如意。 虽然几乎听不清刚才他们都说了什么,但他有一种预感——今天他会得到自己意想不到的收获。 那几个大腹便便道貌岸然的中年男人走了,徒留下宋如意一个女人在这里,虽说早就知道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货,但程否还是忍不住想摇头—— 好歹都是熟人,竟然也不关心一下人家女性的安全。 他等待了颇久,久到确定那些人再也不可能再回来,他才缓缓地站了起来,双手插袋神态自若地朝她那边走了过去。 “你好,你还好吧?”他开口问了她一句,语气和表情都带着一抹绅士和礼貌。 有餐厅服务员注意到她这边的情况,训练有素地也过来询问她是不是需要帮助。不过程否十分自然地帮她拒绝了。 “不用了,她是我的朋友,我会照料她的。”他唇角微微带笑,语气里却隐隐藏着一抹不容反驳的味道。 “可是……”尽职的服务员还是有些迟疑。尽管在这样的地方他们一般很少遇到图谋不轨的流氓或者宵小,但这也不代表像“捡漏”这种事就绝对不会发生。 尤其是当一个明显喝醉了的女性落单的时候。 程否明白他在想什么,也没多说话,只是眉头微挑地拍了下旁边宋如意的肩膀。“喂,宋如意,是不是该回家了?”他说。 宋如意还处在半醉半醒之间,无意中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她下意识地呢喃了几声,然后点点头。 是的,她要回家了…… 服务员见她点头,他又表现出一副两人颇为熟稔的样子,于是礼貌性地向他们微微欠身,还帮着他将宋如意扶在了自己身侧,稳稳地往大门外走去。 他们一走出来,外面就是一股带着潮湿的凉风迎面吹了过来,宋如意身体微微颤了下,然后才缓缓睁开半迷蒙的眼睛。 “唔,你……”她先是一怔,才刚开口,忽地感觉一股又酸又苦的胃液从自己的嘴里溢了出来,她一时控制不住,低下头就半蹲在路边干呕了起来。 “……”他无语地觑着她那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不着痕迹地往旁边移了一下。 等她好不容易吐完那些在酒席上吃喝掉的东西,他才无声无息地靠过去,并递了一包餐巾纸给她。 她手足无措地接过他手中的餐巾纸,又着急忙慌地抽出纸巾去擦拭自己脸上的污渍。 “谢……谢谢。”她已经记不清这种被人灌醉酒的感觉究竟有多久远了。除了最开始那段最卑微最穷酸的日子,她以为她已经可以站起来成为主人了,而主人——是掌控局面的那个人。 绝不是还需要看人眼色,被人呼来唤去。 她擦擦嘴巴,又收拾了下自己的仪容,这才抬起头,看向那个给她递纸巾的人。 “你……”她觑着他,隐隐感觉他有些眼熟,却又一时间说不出自己在哪里见过他。“你是谁?你认识我?”她问他。 他耸耸肩,好像对待朋友似地朝她露齿一笑。“算是吧,我的车就停在那里,要不要我送你回去?”他轻描淡写地回应了她的问题,伸手指了指那辆停在不远处的自己的车。 宋如意本能地紧紧盯着他,她必须得承认,眼前的这名看似熟悉却又叫不出名字的男子长相潇洒帅气,看起来颇为吸引人。 不仅比她刚才应酬的那几个油腻大叔吸引人,也比她过去曾经应付过的很多男人都吸引人。 她翘起唇角,似笑非笑地朝他投去一抹意味不明的眼神。“你送我回去?你确定?”她也不是什么良家闺秀,也不是没遇到过一夜情的事。 他面无表情,像是强忍着自己的耐性似地,明确地点点头,便转身大步走了,连回头看都没再看她一眼。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他都快要上车了,她才猛地回过神来,赶紧跟了过去。 她喝醉了,自然是不能开车的,既然他说要送她,她当然不会傻得拒绝了。 小高已经被程否支使着先回去了,现在坐在驾驶座上的是程否。 她踩着高跟鞋蹒跚着走过来,瞄了一眼他专注的侧脸,不假思索地就开门坐进了副驾驶座。 “你到底是谁啊?”她像是对他充满了好奇和兴趣,连之前在西餐厅里的那股沮丧都抛去了。“你不会是故意来搭讪我的吧?你是不是注意我很久了……” 她半开玩笑地如是说,却压根想不到,她其实说中了事实。 他握着方向盘,眼尾微微挑起,唇角边也似有若无地勾起一丝耐人寻味的弧度。她不禁有些看痴了,竟忘了自己该说什么,又该有什么反应。 身边有个这样的人陪伴,也不错啊!她心里不禁暗忖。 “你怎么会跟那几个中年大叔凑在一起?”沉默在车里凝滞了半晌,他才不疾不徐地问了她这么一句话。这句话里似乎有不解,有疑惑,似乎……还有责备。 听他的语气,他好像并不乐意见到她跟那些乱七八糟的男人在一起。 宋如意被他的问话取悦到了,虽然这件事压根跟他这个陌生人无关。她喜欢这种被人在乎,被人挂在心上的感觉,她也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感受到这种感觉了。 “怎么,你看不惯?”她眼神微微一闪,忽然伸首靠向他,一边问一边还忍不住地嗅闻着他身上的味道。“你以为我想应酬他们?要不是……”她半闭着眼,说到这里忽然又不明所以地停住了。 他的表情仍然波澜不兴,只是用一种慵懒无谓的语气问道:“怎么了?难道你还有自己的苦衷不成?” 做了私家侦探这么久,他很清楚,有时候对付某些当事人,不是一心刨根问底就能达到目的的。有些人就是属于“你越问,我越不说”的反骨性格,但如果你表现出欲擒故纵的态度,反而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她笑了,那笑容看似妩媚,可细品之下似乎又隐隐带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抑郁感。她懒懒地靠坐在椅背上,抬手覆住了自己的额头。 “苦衷?是啊,苦衷……”她像是在回答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人在世上,哪有容易二字呢?”这是她常常从旁人嘴里听到的话,可经历这么多的事她也明白,这世上也有太多的不公平。 明明都是差不多的出身,差不多的际遇,可有人就能遇上贵人一朝翻身,而有的人却一辈子为他人卖命,做他人的走狗。 她不服! “我看你混得挺好的,”他一边开车一边闲聊似地:“出入的是高档场所,认识的似乎也都是有身份的人。” 她仍然半闭着眼,却对他的这番话嗤笑了一声。“我混得好?我要是混得好,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是薛忆珊手下的一个棋子?” 他的心一凛,终于提到薛忆珊了。 “可是你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有那种一跃龙门高高在上的幸运和能力的,”他叹道:“或者你只是看到了他人的风光,却没看见他曾经吃过的苦头。” “少来!”她突然暴躁地挥了挥手,像是他的某句话或者某个字眼刺激到了她。“她薛忆珊有什么能力?她不过就是靠着那些男人……”后面的话含含糊糊的几乎听不清楚。 他也不急,依旧不疾不徐地开着自己的车,但离她的家的方向却是越来越远。 “凭什么?我哪点不如她?我甚至好歹还是个正儿八经的城市人,可她呢?”她嗤了一声,一脸不加掩饰的鄙夷。“一个从不知道哪个偏远地方出来的乡下人,同样没有学历没有经验,为什么她就能找到那么疼惜她、为了她一掷千金的男人,还能靠着他们创造一番自己的事业,而我呢?” 大概是这段时间侯能的事实在让她压抑得太狠了,她忍不住放下内心所有的戒备,痛快淋漓地开始对他倾诉起来。 乡下人?正仔细听着的他不禁一愣,有点猝不及防会听到她这么说。 按照他的调查,薛忆珊这个人不仅颇有经营事业的头脑,热衷于慈善公益事业,而且她还是来自于本市的一个非常普通的家庭,从没有哪个人说过她竟是来自一个偏远的乡下? 如果是真的乡下人,那么薛忆珊结识的这些人脉就很值得怀疑了。要知道薛忆珊不像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时候,乡下孩子能够凭着读书考大学而来到城里,从而找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 在薛忆珊的那个时代,想考上大学是很难的,不光城市如此,乡下就更是如此。 但薛忆珊的学历背景确实记录得清清楚楚,她只是一个职高生。 “如果不是那个跟她同一个村里出来的曹胜垣,她能有今天?”她一边大喘气一边忿忿骂道:“都不是什么好鸟!都是一群杂碎……” 曹胜垣?这个差点被程否遗忘在记忆角落的名字,让他彻底地愣住了。 第六十四章 莫可一回了家就迫不及待地给程否发了消息,消息也很简单,就怕打扰到他查案,她只说了自己已经安全到家,请他放心。 不过她拿着手机傻呆呆地等了很久,都没有看到他的回复。 “应该是真的很忙吧?”她一边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一边强迫自己放下手机去干点别的事,或者干脆去洗澡上床睡觉。 可是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她发觉自己不但没有丝毫睡意,反而愈加担心他的行踪和安全。 这种担心其实并不是第一次,但却是第一次让她有了一种像担心丈夫的妻子那样在家坐立不安却束手无策的感觉。之前她并不知道他的工作是干什么的,那种担心只是一种出于本能的隐隐绰绰的不安感,她还可以靠着理智和转移注意力不去想。但现在,她发现除非是他真的安全无恙毫发无伤地回来,不然她真有可能一晚上都无法入睡。 窗外的夜色早已深浓黢黑,可这偌大的屋子里还是只有她一个人。 “要不……再给他打个电话吧?”她终于忍不住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像说服自己似地,准备去拨他的手机号码。 可是就这么一个无比简单的动作,她却犹豫踌躇了好半晌,一方面是怕打扰到他办事给他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一方面却又抑制不住自己心头的那股越来越强烈的担忧和无助。 她总觉得只要能听到他的声音,她就能安稳了,也能像个正常人那样干嘛就干嘛了。 这个想法极大地鼓励了她,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坚定无疑地给他打电话,谁知就在此时,她忽然敏锐地听到客厅大门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她吓了一跳,差点失控叫出来,好在客厅的灯光大亮及时阻止了她,也拉回了她全部的理智。 是程否?程否回来了! 听着那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还有对整个房子的熟悉操作,她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同时心里也抑制不住地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欣喜,欣喜他的安全回家,也欣喜自己可以再看见安然无恙的他。 她一时也顾不上自己此刻还只穿着一身居家的睡衣,随便扒拉了几下自己凌乱的头发,她就匆匆忙忙地开门出去了。 程否正坐在自家客厅的真皮沙发上,手里还拿着一罐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啤酒。他似乎是完全没料到莫可居然还没睡觉,而且还就这么风风火火地从房间里冲了出来,一时间竟有些无语。 …… 两个人面对面,大眼瞪小眼,竟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还没睡?”大概是觉得这种沉默实在是长得有点尴尬和不同寻常了,程否终于一字一顿地开口。才开口他就微蹙了下眉,隐隐感觉到自己身上的那股刺鼻的酒气和香水味,那是他从宋如意身上沾染上来的,他还没来得及去洗掉。 为了从宋如意那里套取他想要的信息,他也实在是耗费了不少的时间和精力。 莫可打量了他好半晌,直到确定他看起来很正常,身上也不像是有伤的样子,这才像想起什么似地,表情微微有点窘迫地点头道:“是啊,我……我睡不着。”因为我没收到你的消息,不确定你的平安,所以我睡不着。 心里的这番波动起伏,她说不出口,只能随随便便地找了句托词。 他似乎也没听出什么异样,只是朝她勾唇一笑。“都这么晚了,你应该早点去休息,毕竟熬夜对身体不好。”他说,然后就若无其事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举步往卫生间那边走过去。 他似乎是要去洗澡。她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本来应该按照他所说的乖乖去睡觉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大脑里忽然灵光乍现了一下,她竟出其不意地问了他一句—— “今天……查得怎么样?是不是查到了些什么?”她忽然十分强烈地想知道,他在外面遇到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样的收获。这种问询,不是因为她好奇,而纯碎只是她想多了解一点他,包括他的职业。 话才出口她就有一瞬间小小的后悔。都什么时候了她还追着他问这个?现在已经很晚了,而且他才刚回来,连洗漱都还没来得及…… 不过,他竟出乎她意料地转过身,表情轻松地觑了她一眼,还做了个耸肩的姿势。“今天的收获不错。”确实是信息满满,而且还需要他好好整理消化。 他相信自己已经在接近整个事情的真相了。 他的话顿时就让她兴奋了起来,连语气里透着一股孩子般的开心和愉悦都没察觉。“真的吗?那太好了!” 她还在那里傻傻地笑,他眼神里隐隐闪过一抹近似宠溺和温柔的光,摇摇头就进了卫生间,还关上了门。 水龙头被打开,水流簌簌流出来的声音让她稍稍回过神来。人家已经去洗澡了,她是不是该回房间睡觉了? 正常人应该都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该干什么,但她却像有点反常似的,竟然还是一丝睡意都没有,只想在这里跟他好好聊聊,哪怕只是看看他。 她站在客厅里足足好几分钟,内心一直在自我斗争,到底是该老实回房间睡觉,还是等着他洗完澡出来跟他聊几句,这种行为很有可能造成人家的不便,但她就是无法按捺住内心的那股蠢动,不愿意就这么回房间去。 结果是他帮她做了选择。 “喂,莫可,”程否在卫生间里已经脱下了衣服开始洗澡了,但他进来之前居然忘了拿上自己的换洗衣服。如果是之前的话,他洗完澡直接就光着出去了,反正这房子里也只住着他一个人。但现在,他这里却是住进了一位女士啊!“你能帮我去我房里拿套睡衣过来吗?”他朝着门喊道。 去他房里拿睡衣? 怔愣了好几秒,大脑一片空白的莫可才终于确认他话里的意思。 这种事……为什么忽然让她感觉这么熟悉?她不禁暗想。好像第一次来他家的时候,她也是因为没有换洗的衣服而靠他帮忙。 现在轮到他了吗?她脸上忍不住涌起一股热意,也顾不上多想,直接就按照他所说的,急匆匆地跑进了他的卧房。 程否的卧房依然是一副整洁有序的样子,什么东西该放在什么地方他似乎做得井井有条,当然也不排除这里面有家政人员的功劳。不过这倒是极大地方便了她,她只打开了他的衣柜,稍微找了下他的抽屉,就找出了一套被叠得整整齐齐的灰蓝色格纹睡衣。 她捧着睡衣刚要转身就走,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内裤! 她好像还没拿他的换洗内裤。这男人虽然跟女人不同,但内裤总是也要每天换的吧?她忍着脸上越来越红的热潮,又仔细地翻找了一遍他放内裤的地方,终于手指颤抖地拿起一条卷成一条长形的“小内内”,心跳如鼓地跑到卫生间门口给他递了进去。 看着他好像无比淡定地伸出手从她手里接过全部的衣物,然后又不疾不徐地当着她的面关上门,她怔愣了好半晌。 也不知道……上次她是怎么应对这副场景的?她只记得当时他敲门,而她像做贼似地只将门开了一条很小的门缝,然后迫不及待地“抢”过他手里的衣服,跟他此时的不慌不忙完全就是一个天一个地啊! 莫可好想吐槽自己,但一时也不知道从何吐槽起。 她又闷闷地瞄了眼那扇紧闭的门,抬脚准备回自己的房间,虽然此刻她丝毫感觉不到睡意。 她一边走一边想着,也许明天她能跟他好好聊聊他今晚查到的信息,她有种感觉今晚他的心情似乎不错,那就必定是案子有了他期待的进展了。她可能并不能在这件事上给他多大的帮助,但将心比心,如果有个人能够倾听他的心声,哪怕是满腹的牢骚,那也是一件不错的事,不是吗? 她这么思忖着,没发现自己的脚步走得格外缓慢,慢到他都已经洗好澡开门出来了,她还没走进自己的房间里。 她瞄见他从卫生间里出来,头发上隐隐还挂着水珠,她心一跳,下意识地觉得心虚,赶紧想躲进房间里。 而他似乎并不意外她还没去睡,只是朝她挑了挑眉,慵懒地开口道:“还没去睡啊?那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有点事想跟你聊聊。” 她一愣,一时没料到他居然真有话想跟她说。她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好一会儿才终于恢复了神智,神色一变,像个正经严肃的人那样挺直身问他:“什么事?” 她感觉自己的心里像有个小锤子,正一遍一遍地敲击着她早已慌乱失序的心脏。但她还是在脑中提醒自己,她是要跟他谈正经事的,可不是…… 不是什么?这个问题竟难倒她了。难道他们不是为了谈正经事,而是别的? 乱七八糟的念头让她脸上的那副严肃表情一下子泄了底,就好像明明一个一向表现优异而且规行矩步的孩子,却因为要去做一件她从未做过的“坏事”而激动矛盾不已。 程否直直地睇着她,唇角边不知不觉地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等到她走近他身边,他才半认真半揶揄地开口: “你虽然搬到我这里来了,但你自己的家那边,是不是也该抽个时间过去看看了?” 她家正在拆迁呢,可别拆着拆着,就将自己的家给拆没了。 第六十五章 如果不是程否的提醒,莫可还真差点忘了她家拆迁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这几天被迫搬到她母亲董秀敏家,她只一心想着怎么逃避母亲安排的相亲,连带着连其他关乎她重要人生问题的事都忘记了,实在是该打。 但现在虽然她已经搬出来了,看似也暂时不用去为了相亲那些事烦恼,但真正的麻烦和考验其实还在后头。 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第二天上午她就随着程否去了她的那个许久没住过的鸟巢。 程否并未急着带她去常平里社区的治安办,反而倒是十分体贴地让她先回自家看看。 这里迟早是要被拆的,莫可对这里的一切都很有感情,尤其是那个属于她一个人的家,程否想让她再多看看这里,哪怕只是一种心理安慰。 打开房门,房子里一切如旧,只是多了一些因为很久没人打扫而多出来的灰尘,以及……她忽然觉得陌生的一股冷清。她不确定那股冷清是因为这里太久没人住,还是因为她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开始向往和习惯了另一种生活的气氛。 以前她一直觉得自己一个人住挺好的,哪怕偶尔望着除了她空无一人的房间,她也不觉得那有什么,但现在,她不经意地偷觑了站在她身边的程否一眼,好像生命里能够多一个人陪伴才是一种圆满。 “有没有需要带走的东西?”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那一眼打量,只是格外仔细地将她的整个房间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看起来这段时间没有人进来过这里,房子里的每个角落也没有被人踏足踩点过的痕迹。 她直觉地摇头。“要搬走的早都已经搬出去了,这些都只是剩下的老家具老物什了……”她想说这些东西估计连收垃圾的恐怕都不会要,可是她的目光忽然无意中扫到一件夹在客厅沙发和墙壁之间的小东西上,她的声音一时间停住了。 她走过去,伸手将那个高度还不及她腰部的东西抽了出来,还毫不嫌脏地用手去擦拭了那上面的灰尘。 他凝目望去,那不过是一个一看就有了年月的原木折叠小桌板,过去的家庭不少人还用过它,但现在,人们的生活质量已经大大提高,像这样的东西基本都属于“老古董”了。 她反复摩挲过那个小桌板上的斑驳纹路,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一股恍如隔世的表情。“这是我读小学写作业的时候经常用过的小桌子,那时候我还小,个子也没长起来,所以就经常趴在这个小桌上写作业。后来大了一点,我有了自己的书桌,我妈还舍不得扔,总用它来摘菜放东西什么的……没想到它还好好地留在这里。” 如果不是因为这里马上就要拆迁了,只怕她都还没注意到它的存在。有些东西看似平常,可是如果仔细追寻的话,原来它们还藏有那么多的记忆和讯息,甚至还寄托着主人的某些情感。 “那就把它带着吧。”程否似乎也能体会到她的心思,并不觉得那个小桌板多余,直接笑着说道。 莫可是个恋旧的人,她的这种恋旧,除了性格上的原因,恐怕更多的是因为她的生活里其实并没有太多她能够留住或抓住的事物,比如说——她的父母。 原本应该是她生命里最亲密的亲人,却都各自重新有了新的家庭,也开始了自己新的生活,可她呢?她却被有意无意地留在了过去,永远也过不去的过去。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的莫可,听了他的这句话似乎很高兴,顿时便抱着那个小桌板抱得紧紧的,深怕自己将它弄丢了似地。“嗯!”她用力地向他点头。 “我们再去社区看看吧。”他双手插袋,在她的房子里好整以暇地转了一圈之后,仿佛闲聊似地开口道:“你是这里的拆迁户,跟社区、拆迁办多走动走动也是一件好事。”他这话里隐隐带着某种点醒。 她一怔,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图是什么。是啊,她这房子到底什么时候拆、又会给她什么样的补偿,她都还不知道呢!更关键的是,现在不只她自己惦记着自己未来的房子,还有别人也同样惦记——虽然那个人是她的父亲。 她一下子又收起了才刚轻松起来的情绪,神情有些低落地和他一起出了门。 没想到这一出门,就看见了对面同样也要出门的张大妈。她提着篮子似乎是要去买菜,瞅见许久不见踪影的莫可,还有她身边的那个熟悉的年轻男人,表情明显愣了一下。 “莫可,你回来了啊?”张大妈唇角高高翘起,仿佛很惊喜她的回来。“你是回来谈拆迁的事的吗?还是为了你爸爸……”她一边喋喋不休一边忍不住朝她这边走了过来,还拉起她的手。 莫可有点不自在,下意识地想抽出自己的手。以前张大妈作为她的邻居,虽然彼此关系一向不错,但也很少像此刻这样这么亲密的。 张大妈本来还想跟她多说些什么,但当她的目光瞄到她身边一直一言不发的程否后,忽然又变了变脸色。 “这是……你的男朋友吧?”张大妈已经不止一次在莫可这里见过他了,虽然莫可从没承认过她和他的关系,但是都这么久了,他还陪着她回来,这不是男朋友也实在说不过去了吧?有哪个男人会那么善心或者无聊,有事没事地就往一个跟他毫无关系的女人身边跑呢? “呃……”莫可没想到张大妈竟会对这个问题一直契而不舍到这种地步,连这么久了她看见他们都还不忘问出这个问题,这叫她怎么回答? 说是吧,她和程否之间似乎会变得很尴尬,说不是吧,他们这三个人似乎会更尴尬…… 好在,还是话题的中心人物给出了确凿的答案,也解除了他们所有人的尴尬。 “我是,你好,我叫程否。”程否的眼神微微含笑,瞬间消融了他之前的那股深沉和疏离。“我经常听莫可提起你,说你一直很照顾她,真的谢谢你。”若论起脸皮的厚度和说谎的功力,程否真要认真起来,恐怕还没几个人比得上他。 眼前的这位大妈,他压根就不知道她姓甚名谁,可这丝毫不影响他将话说得漂漂亮亮。 “哎呀!你们……”张大妈张大嘴,情不自禁地指着他们。“真是一对啊!那……小可……”虽然在心里不止一次地猜测过他们俩的关系,但当自己真的听见这个答案时,张大妈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那股惊诧和震撼。 莫可真的有男朋友了?可之前不是听莫可的爸爸说他不同意吗?还有,那天那个来接莫可的体面男人是怎么回事?他跟她又是什么关系…… 张大妈瞬间觉得自己的大脑有点不够用了,表情恍惚之间,程否已经揽着莫可在她面前扬长而去。 “程否,你……”抑制着自己内心的狂跳,莫可此时完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他。她不确定他是不是故意为了帮她解围,才在张大妈面前说出那一番话。她想问他是不是认真的,可是却又不敢。 万一,他说他只是随便说说的,叫她不要当真,那她该怎么办? 程否似乎丝毫不受刚才那种场景的影响,依然揽住她的腰,一步步地朝常平里社区的那个方向走去。 “你想说什么?”他的视线笔直地望着前方,语气沉稳有力。“有什么话可以尽管说出来。” 她仰头怔怔地瞄着他,他似乎还是那个她认识的程否,一切也没有丝毫改变。那么,他真的只是为了帮她解围? 可是总这样忐忑猜测着,也不是长久之计啊!她暗忖。 她跟着他也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走到一半的时候,她终于握了握拳头,像壮士断腕一般地开口了——“你刚才说的,是认真的?”她没察觉自己的语气隐隐带着颤抖。 他的脚步并没有停,只是头缓缓转向她,眼神幽深。“你觉得呢?”他反问她。 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得更快了,甚至有一瞬她觉得再这样下去她会因为大脑供氧不足而晕过去。 你要勇敢一点!她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喜欢她,最起码,在这件事上她不能再做一个逃兵。 “我……”她深吸了一口气,尽力以一种冷静的口吻说道:“我不希望你拿这种事来开玩笑,因为我对你……是认真的。”她对他的感情一直都是。 正因为是认真的,才容不得他的戏谑和玩笑。 他的眼神湛亮了起来,揽着她的手不知不觉地拉住了她的手心。“我不是一个喜欢自找麻烦的人。”他说。 所以?她几乎摒住了全部的呼吸。 “如果不是心甘情愿,我为什么要帮你做那么多事?”他仍是以一种反问的语气回答她,仿佛他更习惯用这样的方式一点点地透露潜藏在他内心的想法。“你不会真以为我有这么闲吧?” 一边说着,他还抬起下巴点了下就在他们前面不远的社区服务中心。“闲到和你一起来这里,还要跟那些我最讨厌的人打交道。” 是的,社区、街道、区政府……所有的机关部门他都是能避则避,哪怕他也有需要跟他们打交道的时候,但他更喜欢用更省时省力的方法。 她呆愣了好半晌,直到终于确定他话里的意思。所以,他真的是认真的?他也喜欢她?他……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时她的心情,她只觉得,原来那些堵在她心里的所有阴霾,仿佛一瞬间都消散了。 “傻瓜。”看着她那副不敢置信又激动到不知是要哭还是要笑的神情,他无奈地摇摇头,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 有个这样的女朋友,似乎……还是挺不错的,而且他心里竟还多了一股甜丝丝的感觉,这就是传说中恋爱的“酸臭味”吗? 第六十六章 程否面带笑容,拉着表情还有些傻呆呆的莫可大步往她住的常平里社区服务中心那边走去。 社区里人来人往,工作人员似乎也忙得顾不上闲聊喝茶,不仅认真地为那些前来咨询各项事务的民众细心解答,还时不时地为一些吵架斗嘴的街坊邻里给予劝解。 莫可细听了一下,这些社区群众多数都是冲着拆迁的事情来的。如今政府部门已经正式宣布了这里要拆迁,可是对于每个具体的居民,尚未一一落实,也就是说,他们这些常平里小区的居民,富裕的也好贫穷的也好,谁都说不清楚能落到自己手里的到底有多少,可不得追着社区要个说法吗? “去跟你们社区的书记打个招呼吧,”程否揽着她的腰,仿佛十分随意地吐出这句话。“不管以后怎样,毕竟你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也是这里的老居民了。” 莫可下意识地点点头,先是抬起头四处张望了一下,直到看到一间像是书记办公室的挺宽敞的房间,她才有些紧张地走了过去。 程否双手抱臂,静静地瞄着她的步伐略显局促的纤瘦背影。他刚才没有说的是,常平里小区的书记是这个社区的最高基层干部,虽然不一定能在拆迁的事情上帮她多少忙,毕竟这本来也不属于他的管辖范围,但是如果可以的话,多为莫可这样离异家庭的子女说些好话,多为她争取些相关部门的理解同情,也是一件好事。 但是社区里的人每天要面对的居民那么多,自己不多去他们面前露露脸,多跟他们说些好话,谁又记得她呢? 莫可一个人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地在这里过了这么多年,鲜少接触外面的社会,恐怕自己是想不到那么多那么深的。 刚走进王书记的办公室,莫可这才想起来,自己竟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上次来的时候,她也向他打听过关于房屋拆迁的事,王书记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咦?哦,是莫可来了啊!”王书记戴着眼镜,先是不经意地觑了一眼站在门口的莫可,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朝她招招手。“最近这段时间好像一直没瞧见你,你是不是搬出去了啊?一切都还好吧?你爸妈那边也都还好吧?” 莫可因为他这自然而然的态度怔怔地点头,还不自觉地走了进来。“都挺好的……”她讷讷地说道。 王书记稳稳地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望着她的眼神仿佛像望着一个自己的晚辈。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听了她的话,似乎颇为欣慰。“之前你父亲来了我们社区好几次,不过也没看见你,我还以为你住到你父亲那里去了呢!”语罢,他端起桌上的保温杯喝了一口茶水。 这番话里似乎颇有深意。莫可不是傻子,何况她在程否那里也听了很多拆迁里面的弯弯道道,莫达为什么会过来?只怕正是打着她的鸟巢的主意。 “王书记,”她脸色微微有些急色,不知不觉就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来。“我的家庭情况您也是知道的,这套房子我父母离婚的时候就留给我了,我妈都说她不会拿这房子的一分一毫,我父亲那边……” 她不想在外人面前说起自己父母的不是,不管怎么样,他们也终究是生了她养了她的亲人。但是现在,为了这一套即将拆迁的房子,他们终究还是走到这种为了利益撕破脸皮的地步。 莫可觉得无奈,更多的是觉得心寒。 她如今还剩下什么呢?没了父母,她唯一能抓住的就只剩这一套房子了。 王书记的眼神隐隐透出一丝怜悯,但很快又散去了,依旧只用一副四两拨千斤的表情笑望着她。 “是这样啊……你父亲那边说,你毕竟年轻,”王书记最近对这种为了拆迁款闹得鸡飞狗跳甚至全家人大打出手的事见多了,他尽量只能息事宁人,并不想掺合进这些人的家事里。“他是你的父亲,经验阅历又比你多,这种事还是让他来解决吧。” 不能怪他冷血或者是不负责任,实在是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社区书记,拆迁的事他真的插手不了啊! “可你……也不能放任我父亲,”莫可深吸了一口气,第一次感觉自己在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紧张不安却又隐隐充满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勇气。“不管他说得多么漂亮多么有理,甚至为了拆迁到处找人,你们也只能认准这套房子的户主是我,我才是能够做决定的那个人!”她扬高音量道。 王书记诧异地瞄了她一眼,见她神色眉眼之间一脸的严肃认真,怔愣了好半晌才抿唇点点头。“这是当然的……” 这莫可是怎么了?这才过了多久,变化居然那么大?他还记得上次见到她的时候,她面对拆迁还是一副六神无主全然束手无措的样子。 “叩叩!”王书记还在发呆,他办公室的大门忽然被人敲了两下,他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相貌端正的冷冽男子正跨步走过来。 “莫可,你跟你们的社区书记都说好了吧?”程否似乎是在外面等得有些不耐烦,又或许是担心她在里面跟书记谈得不顺利,便不等她出来就自顾自地进来了。 “这位是……?”王书记从未见过程否这样一个人,不禁伸手扶了扶自己的老花眼镜。 程否倒显得比莫可更有礼貌,也更从容,仿佛他才是这个小区的居民。 “你好,我姓程,”程否泰然自若地走过去伸出手,王书记也本能地伸手跟他握了一下。“我是莫可的男朋友,今天特意陪她来的。” 王书记完全没料到莫可居然交了个男朋友,还特意把他带过来,顿时惊讶地张大嘴。“啊?你们……” 莫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一方面她感觉有些尴尬,但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自己身边多了一个她可以倚靠的人,她不是在孤军奋战。 她觉得自己浑身好像充满了一种陌生的但却又让人振奋的力量。 她矜持地扬高头,笑而不语,但那副神态明摆着程否说的都是事实。 “王书记是吧?”程否也不是没有做过这个常平里小区的调查,他在调查涂腾的委托案的时候,早把这里所有的重要人物都查得底儿掉。“我记得上一届的社区书记好像是姓詹,他的社区工作干得很好啊,尤其是在解决困难群众的问题上。现在……他好像升去了区里吧?” 他微笑地侃侃而谈,而莫可则是听得一愣一愣的,她感觉他这个样子——好像就是一副他很熟悉这个系统里的人员调动一样,熟悉得他就像在谈自家的事。 不仅是她,连王书记都恍惚有这种感觉。 对于体制内的事,有哪个人员会不在意呢?平常就连那种几年加一次工资都会引得无数基层干部议论纷纷,何况是这种涉及到岗位升迁的问题? 王书记在社区基层干了很多年,早有想进一步往上攀升的志向,他现在还远不到退休的年龄,有这种志向野心岂不是很平常? 虽然摸不清楚程否的来头,但看他这样子,也绝不像是一个碌碌无为的普通人,王书记不知不觉地就对他的态度客气了起来。 “原来是莫可的男朋友啊!”王书记笑得一脸和蔼,还频频请他们到沙发上坐。“好好好,莫可终于也有男朋友了,这小伙子很不错啊!”他的语气格外亲近。 程否也不是无的放矢地进来,略微寒暄几句,就若有所指地开口:“莫可这么多年一个人住在这里,父母又离异都再婚了,她很坚强也很不容易,但凡是有点道德良心的人,也不会欺负她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王书记你说是吧?” 王书记:“……” 莫可:“……” 看他这话说的,好像他们社区就应该站在莫可这一边是吧?不然就是欺负她这样一个父母离异又独自在这里居住了这么多年的弱女子,哪怕是莫可的那对父母,也没有资格不经她的同意擅自为她处置她的那套房子。 莫可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王书记的办公室里出来的,也不记得当时王书记脸上的表情了,但她唯一确定无疑的是,程否是一脸笑意而且意志坚定地搂着她出来的,还告诉她:我会帮你的,我永远都会把你的利益放在第一位。 当她回过神的时候,她才发现他们正往另一个她不怎么熟悉的房子那边走。那房子跟常平里社区相隔得并不远,但房子看起来还挺新。 “那是……什么地方?我们要去哪?”她表情迷迷糊糊地问。 他勾起唇角瞄了她一眼。“常平里社区治安办。”这也是他今天专程过来想要会会的地方。 这个治安办的主任,据他所知就是曹胜垣,那个跟宋如意和薛忆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还在常平里社区拆迁立项以后就一路平步青云的青远区经管科科长。 曹胜垣来自偏远的农村,却靠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了C市的重点大学,而这也是他能改变命运的关键一环。程否之前对这个调查结果并不太在意,但是现在,他已经改变了自己的看法。宋如意说过,薛忆珊过去也是一个农村人,那么她和曹胜垣之间是不是存在着另外一种他还没发现的关系呢? 第六十七章 如果不是宋如意醉酒后无意中透露出的话,只怕程否差不多已经忘了曹胜垣这号人物。尽管他知道自己迟早会查到这个人的身上。 曹胜垣是青远区的一个不太起眼的小科长,这次会被派来管理常平里社区拆迁治安的事,本身就透着不寻常。 治安办的房子是临时搭建的,不过依然似模似样,看起来该有的都有,而且大部分人也并不闲着。 很多在社区那边解决不了自己诉求的居民,自然就跑到治安办这边来了,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倾诉着自己家有多不容易的,也有千方百计想跟这里的人员套关系走后门的,不过程否知道,这边的办事人员只怕会比社区的基层干部更难接触,也跟难打交道。毕竟社区是最贴近居民的第一道窗口,但越往上,里面的弯弯道道就越复杂了,尤其是涉及到利益的时候。 莫可走进治安办的时候,心里还有点无措,不过当她觑着身边的程否一脸泰然自若的那一瞬,也像吃了一颗定心丸似的,整个人也下意识地跟着轻松自然了起来。 程否并没有跟一楼大厅的工作人员说太多话,只简单地问了下曹胜垣在哪个办公室,原本按照惯例那位人员还想搪塞敷衍几句,尽量想把他打发了,但看着这个男人那一脸坚定和犀利的表情,也不知道为什么,工作人员讷讷地怂了一下,乖乖地就指了指某个位置,告诉他那就是曹胜垣的办公室。 等到他们俩手牵手地往办公室那边去了,他才像刚刚回过神来似地,一脸的懊悔。怎么就把人这样放进去了?曹科长知道了肯定要说他几句,这段时间为了小区拆迁的事,曹科长已经够忙了。 跟他一起共事的另一个同事也注意到了这件小插曲,不禁极度八卦地打趣了他一句——“怎么,小罗,你今天这么好说话了?你不是总看那些小市民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利益闹红了眼的事最厌恶的吗?今天是不是心软了?还是觉得那一对年轻人看着格外顺你的眼?” 被称作小罗的工作人员也难以形容心里此刻的感觉,他脸色不虞地斜睨了说话的人一眼。“你们不觉得……他们跟平时那些来闹事的人不一样吗?”也不知道是不是想给自己的做法一个解释,他下意识地说道。 其他人听了,不约而同地都愣了一下。 不一样吗?他们不经意地回忆了下那对看起来十分登对又十分养眼的男女,好像还真是。平时来他们这里的居民,要么就是一个一个悄摸摸地来,好像跟见不得人一样,想做些见不得人的事;要么就是一大群的全家人一起出动,有的甚至还将自己的七大姑八大姨也拉过来助阵,就是很少见到像今天这样只有一对挺年轻也很沉稳的人过来指明要找曹科长的。 其实关于曹胜垣科长的身份,很多普通居民甚至都是不知道的,只知道找来他们这个治安办,囔囔着要他们这些公务人员帮他们解决拆迁的问题,却很少指名道姓地点出要找哪个人。 显然,这对男女是有备而来的。 小罗不确定自己的直觉,更不知道他的放行是不是做错了,但他刚刚只是凭着自己的本能做事,尤其是当他面对那个高大男子的眼神时,他不知不觉地就顺从了。 有那种带着威慑力的眼神的,说实话他还是很少能见到的。 几个工作人员还在说说笑笑,程否已经牵着莫可的手跨进曹胜垣的办公室了。他们的运气还算不错,今天这位曹科长正好就坐在办公室里,并未出去。 曹胜垣正一心一意地注视着电脑上的档案资料,刚开始还没有留意到程否在门上敲了几下,直到他们大剌剌地在不经人允许的情况下就走到他的办公桌前,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办公室里进了人。 “你们……”他眉头一皱,第一反应就是想斥责这两个人,但望着他们的脸时他又立即想起这几人不是他的下属,他并不好就这样摆架子。 现在正是常平里社区拆迁改造的关键时刻,跟拆迁居民闹起来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 所以他平时就是尽量让外面的下属拦住或者敷衍那些来找事的居民,人性本贪他是知道的,但贪得毫无底线、毫无尊严就格外让人讨厌了。 “你好,曹科长。”程否的态度似乎就是来找一个多年未见的老熟人,十分自来熟地跟他打了个招呼,还向他介绍了下身边的莫可。“这位是莫可,就住在这个小区,她可是这里的老居民了。” 原来还是为了拆迁的事……曹胜垣不及暗忖,不过他很快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个年轻男人又是谁?他好像并没有介绍自己的身份。最重要的是,他在喊出他的职称的时候,表情一点也没有显出他常见的那种客气,或者……卑微。 不得不说,现在的社会公民,还远没有彻底摆脱那种几千年延续下来的官本位意识,他们总是自觉或不自觉地在面对官员的时候,低下了自己的姿态,甚至还以能够接触他们、认识他们为荣。 但他眼前的这个男人却完全不是他印象中的那些人。 程否倒是并不关心曹胜垣此刻正用什么样的心思审视他,他拉着莫可毫不见外地就坐在了他对面的椅子上,还好整以暇地朝她露出安抚的一笑。 “曹科长,常平里小区拆迁的事想必忙得你焦头烂额吧?”程否似乎这才进入正题,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说:“光是应付我们这些为了一点补偿款的升斗小民也就罢了,还要平衡未来的利益分配……” “你说话注意一点!”曹胜垣的眉头皱得愈发紧,忍不住就提高了音量截断他,然后一脸冷肃地站起来,警惕地去关上了办公室的大门。 他没想到这个男人一来就会跟他说出这样的话,虽然他暂时还摸不清楚这个人的身份来历,但是凭着多年的社会历练和经验,他很清楚接下来的话并不适合被外人听见。 “什么叫未来的利益分配?”曹胜垣背着手,微微仰高了下巴,用过去睥睨每个来求他办事的那些人的眼神冷冷说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凭什么说出这样无中生有、破坏人名誉的话?你有证据吗?如果没有,你这就叫造谣!” 在他理直气壮、趾高气昂地滔滔不绝时,一直保持着沉默的莫可忽然有些不安了。她明白程否带她来这里绝不是无的放矢,但……这位曹科长似乎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 她一言不发地望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她在他身上忽然像看见了过去她看到的那些无数的官员们,每个人都一脸倨傲道貌岸然,他们似乎觉得自己永远是高普通百姓一等的,对你公道那是你交了好运或者祖上积德,如果不公—— 你就得认命,而且还找不到求告的门路。 如今社会算是慢慢在进步了,但有些东西却是潜移默化的,想改变也没那么容易。 但程否一点也不惧曹胜垣,他依然用那种略有些戏谑调侃的语调微微笑道:“我依稀记得曹科长似乎跟万湖地产的**、泉鑫实业的于总交情都不错,而且……这个小区的拆迁改造项目都有涉及,不知道这对曹科长未来的政府规划是不是很有帮助?” 曹胜垣脸色顿时一变,不假思索地脱口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难道你……”本想继续问下去的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有些言多必失了,赶紧闭起了嘴。 几乎从没有人跟他提过这件事,除了他们这些当事人,但现在居然有个完全不知底细的陌生人会堂而皇之地找上门来揭他的老底,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作为一名公务人员,掺杂搅合在商界利益中一向是一件微妙又该避忌的事,他自认自己向来行事谨慎,从不轻易授人以柄。 所以他也才能一步步爬到今天。 程否漫不经心地勾起了唇,仿佛他只是在跟他说了一件无伤大雅的事。“曹科长,你不必这么紧张,我来,并不是想管你的那些背后交易,我只是为了我们自己。” 他的话才落下,莫可似乎都能感觉整个办公室的空气都凝滞了一下。 曹胜垣的神情阴晴不定,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好半晌,但程否似乎比他更有闲情,也更有耐性,翘起二郎腿打量着他办公室的每个角落,好像他对这里的一切都颇感兴趣。 “你……到底想干什么?”对峙了良久,最后还是曹胜垣忍不住率先开口,但这个时候他的声量已经不自觉地放低了,跟初时的他截然不同。 不知道为什么,莫可心里那颗一直紧绷的心终于放下了。她瞄了瞄身边的程否,又瞥了眼面前的那位曹科长,隐隐意识到这场不请自来的“拜访”,她和程否已然占了上风。 早就知道,只要有程否在,他就不会让她失望的。她的心里忽然冒出了这么一个想法,然后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第六十八章 当莫可和程否相携一起走出那位曹科长的办公室的时候,她的大脑还有些晕乎乎的,有点分不清楚刚才发生的事情究竟是真的还是一场梦境。 她的房子拆迁的问题……就这么解决了? 没有经过无数次的讨价还价,没有经过拆迁办开发商的“威逼利诱”,没有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地祈求有关部门补偿她一套能让她安身立命的房子,事情就这么在程否跟那位曹科长的寥寥数语中拍板定案了? 这……真的不是她在做梦吧?会不会明天睡一觉醒来后发现,她还是得继续跟她的父亲、拆迁办那些人掰扯,为了她的那套小房子奋战到底? 望着身边的女生脸上那一副如梦似幻云里雾里的恍惚表情,程否不禁有些好笑,也觉得有些感叹,不禁拍拍她的头,然后一张大掌将她揽得更紧,仿佛深怕她走丢了的似地。 “怎么,你对我向曹科长提出的那些条件不满意?”他的语气带着调侃似地问她。 这个常平里社区的大部分算是C市的城中村,就是没有产权的那一种,但是却有一小部分是这个社区当年的集资房,产权是属于常平里的,也就是那些购买了这些集资楼的居民的。这种有产权和没有产权的拆迁户,补偿的方式是不一样的,一般而言,没有产权的都采取货币补偿,而有产权的拆迁户则可以选择货币补偿或是房屋安置。 如今C市也随着其他城市一样,房子的价值一天天水涨船高,货币反而在不断地贬值,所以对于一般人而言,自然是希望能分到房子的,而且越多越好。但政府和开发商也不是傻子,自然不可能任由拆迁户狮子大开口,最合宜也最公平的方法,就是根据产权和每个居民的房屋面积,采取相应的补偿。 如果说,那些家里房子特别多,即便是货币补偿的土豪,他们也不吃亏,毕竟这些赔偿的拆迁费也够他们买好几套商品房了,甚至有的拆迁户一夜之间便成为了千万元户,瞬间就走上了人生巅峰。但是更多的人,却是一辈子只有一套够自己住的老房子,他们一辈子勤勤恳恳、老老实实地工作生活,他们的日子过得温馨而平凡,但因为城市的发展,社会的变迁,却让他们的平静生活在一夕之间风云变色、波浪起伏。 莫可无疑就是属于这样一群人中的一个。她只有一套从爷爷辈那里继承下来的小房子,所幸的是她还有这套房子的产权,这也是她唯一也是最大的依仗。 稍微刻薄一点说,如果不是这个产权,只怕她的父母都帮不了她,甚至那个利益早已刻在骨子里的父亲莫大,都会对她的这套拆迁房心存算计。 程否已经打听得很清楚了,像莫可这样的产权集资楼,房子的面积又不够大的,只能分到一套面积差不多对等,而且位置相对偏远的经适房。经适房相对商品房,尤其是那些知名房产企业开发的商品房来说,无论是房屋质量还是地段,都会逊色不少。 当然,当人连房子都没有的时候,能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安身之所都是一件幸福的事,程否知道莫可肯定是这么想的,但他却觉得还不够。 他觉得自己还能为她多争取一点。 以莫可的实际生活状况,她基本还是不可能回到自己的那对早已离异的父母身边的,也就是说,她仍是要一个人独自居住。但作为一名单身的年轻女性,又是对外面的世界不那么了解和提防的,太过偏远的房子并不适合她,因为她的所有人脉都不在那里,如果她真的遇到什么事的话,有谁会及时过去帮助她?退一步说,如果她找到了男朋友甚至结了婚,这套经适房应该怎么办?卖又卖不出什么高价,而且经适房的买卖年限还有着十分严格的规定,出租吧,只怕也难以租出什么好的价格,这个时候就显得有点鸡肋了。 程否不觉得莫可会住在那种经适房里(毕竟还有他嘛),但这不代表他就不会为她的终生利益而精心谋划。 通过之前的调查,常平里小区的那栋4号集资楼里,早已在悄无声息的时候被外人给低价购买了,这些房子的作用是什么?难道仅仅就是为了得到一套对他们来说并不值钱的经适房?显然不是。房子拆迁和交易的事,既可以很简单,也可以很复杂,简单的就按所谓的规定被一套偏远的小经适房打发了,而复杂的嘛…… 总有人有他自己的门路,他可以用它们换得更多更大的收益。 程否觉得自己其实也不贪心,他只不过是提出想让自己的女朋友住得安全一点、舒适一点、方便一点。太偏远的地方对她来说太困难了,在那里没有亲朋好友不说,连想出来跟自己的男友约个会都像跨遍千山万水(他丝毫不觉得自己说这话的时候脸皮有多厚),而且她原本就是离异家庭的孩子,父母这么多年都不怎么管她,又怎么可能指望以后他们会管她?她要是没有一点财产傍身,出个事都不知道找谁。所以,房子就是她最后的底牌,也是她最可靠的依仗。 他说得情真意切苦口婆心,而当时的曹胜垣听得差点眼角抽搐,他很想拍桌子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TM的你的女朋友未来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依仗跟我有什么关系?能按规定分她一套房子就算不错了好吗?你在这里跟我磨叽什么? 但最终他还是没有说出这样的话,也许是不敢,也许是有什么顾虑。反正程否用一种老神在在的眼神盯着他的时候,他只能身不由己地低下了他那原本一向高傲的头,沉沉地说了一声——“我明白了,我会考虑莫可这位居民的实际情况的。” “你说,那位曹科长是不是已经算是答应了你提出的那些要求?”莫可跟着他走了几步,感觉自己的脚是真的踩在了地面上而不是像梦一样飘在虚幻的云端上,才终于彻底地回过神来。“他不会让我的房子被别人插手吧?”她说的这个“别人”就是她的父亲莫达,但她最终也没有这么直白地点出来。 程否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这套房子原本就是你的,别人有什么资格好置喙的?”他不知道该不该感慨她的容易满足,原本就是属于她的权利,她却总要用一种小心翼翼的姿态去守护它。 是因为她的人生中得到的太少了吗?所以才会因为一点点小小的收获,就显得那么快乐和满足。 “我跟曹科长说了,你不会要经适房的,最好是给你分配一套环境不错、面积地段也适合的商品房给你。”他一边笑一边拉着她的手。“这套房子以后无论是你自住还是出租,甚至是想出售,都会非常抢手。” “我才不可能出售呢!”她下意识地反驳道,不过琢磨明白了他刚才和曹科长的那番“谈判”,她不禁眨了眨眼,有些后知后觉地道:“这是真的吗?他……答应了?他的话有用吗?”到现在她都还不太清楚那位曹科长究竟是个什么身份,只知道他代表着政府部门,而常平里小区的很多居民都想找他。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的表态还是有一定保证的。 “放心吧。”程否云淡风轻地笑道,好像这件事已经不用他们在操心了。 曹胜垣的话若是没有用的话,那么总有人的话是有用的。那些围绕在薛忆珊身边的利益团体,那些包含着官商的关系网,总有人是会要想办法解决这件事的,他们想要的越大,就越不想因为一点纰漏而功亏一篑。 想到那个仍像雾一样被笼罩着的薛忆珊,程否不禁眼神一暗。快了,他暗暗告诉自己,很多之前他和涂腾还捋不顺的事,就快要露出它真实的面目了。 也许他们谁也不知道,这一切的功劳和源头,还得追溯到那个一直被忽视,也浑浑噩噩地做了多年傀儡而不自知的宋如意。 有些人,总以为自己可以操纵一切,可以凌驾于所有人之上,但殊不知,也往往是这些人,总偏偏就是栽在他们一向看不起的人手里。 所以,万事皆有因果,谁都逃不脱。 程否的大脑中思绪万千,神色却岿然不动,带着莫可往自己的车那边走过去。 没想到才刚走到车门边,莫可就听见一道仿佛带着滔天怒火的声音朝她耳边袭来——“莫可!你可算知道回来了!” 她一怔,下意识地循着声音望了过去,竟是她的那位好多天没见的父亲莫达。他像是在这里蹲守好久了,一脸的郁色和焦躁,一看到她顿时就大步冲了过来。 莫达早就为了莫可房子的事打了好久的主意,可是不管他是去找社区还是去拆迁办,他们给他的答案都只有一个——如果没有当事人莫可在场,他说破了嘴都没用。 所以莫达没事就在这边溜达,只为了遇到已经搬到董秀敏那边去的莫可。 董秀敏不是个善茬,何况她又是个公务员,跟她闹起来对他一点帮助也没有,所以他只能等,在这里守株待兔。 想不到等了这些天,莫可竟然真的回来了。 但是,她身边的那个男人是谁? 莫达一边想一边眼神不善地向他们走过去,在打量了程否好半晌之后他才脸色阴沉地开口:“小可,你回来了啊?怎么也不去看看你爸爸我?我都盼你回来盼得心焦啊……” “……”莫可望着眼前这位似乎变得无比陌生的父亲,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 说什么呢?如果说的话只会让他们父女间的关系更加恶劣,那么是不是干脆保持沉默?甚至……就当没有看到过彼此? 但显然,莫达不是这样想的,他似乎为了缓和一下他们彼此的气氛,还刻意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小可,你……”他刚伸出手,想将她拉到一边去,原本一言不发就看着莫达的一举一动的程否终于缓缓发话了—— “我们该走了。”他说,然后打开了车门,等着莫可上车。 这个叫莫达的男人,也是够够的了,他看着自己女儿的表情,还能再虚伪一点么? 第六十九章 莫达看着自己的女儿在毫无异议的情况下就要上那个不知名男人的车,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他原本还挺高兴能碰见已经多日不见的莫可,可是这个女儿竟然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完全就像没看见他这个人似地,她是不是忘了他是她的父亲?辛辛苦苦养了她这么多年的亲生父亲? “莫可!”趁着她还没走,莫达很快就回过神来,高声喊了她一声——“你就这么急着走?” 扶着车把手的莫可身子一僵,她的脑中此刻闪过无数个念头,但她唇角抿了抿,最终还是下了车。 她知道就算这次她离开了,莫达还是不会放弃的。他为了自己的利益可以做到撕破脸皮的地步,就像当初他和她母亲离婚的时候。说实话,为了大家的安宁,她也不想多跟这位父亲有什么接触。 “爸,你有什么事吗?”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抬手捋了一下额边落下来的发丝。 莫达眯着眼指着她,又指了指正坐在驾驶座上的程否。“你还记得我是你爸爸?你身边的那个男人是谁?怎么你连介绍都不跟我介绍一下?” 莫可很想当着莫达的面叹口气,不过目视着表情似乎已经有点气急败坏的莫达,她还是安之若素地朝他笑了笑。 “他是我的朋友,”大概是为了进一步消除莫达的疑惑,她又继续补充了一句:“男朋友。” “什么?你真交男朋友了?”莫达先是一怔,然后不可思议地瞠大眼,指着他们的手指都显得有些抖。“你怎么会交男朋友了?而且连说都不跟我们父母说……” 莫达此刻的神情丝毫看不出来半分的高兴和欢喜,他似乎觉得自己的女儿做了一件错事,而且是可怕的错事。 如果是平常的父母,对于自己的适婚子女交上对象的事,一般要么就是感觉好奇,要么就是兴奋,毕竟有了对象,结婚就有了指望不是吗?但一来就指着子女的鼻子不分青红皂白地训斥一番的,还真是有点反常。 莫可明白无论是房子的事还是她的终身大事,迟早都是要跟莫达和董秀敏说清楚的,现在既然遇到他了,不如一次说个清楚。 “你之前不是一直担心我的房子拆迁的事吗?”她缓缓开口,也许是为了缓和气氛,她还露出微笑做了个摊手的动作。“现在这个问题已经解决了,你也用不着操心了,以后我会分到一套非常不错的房子的。”她并没有详细说明她和程否在曹科长那边发生的具体事情,只是简略而笃定地说出了最后的结果。 “什么?你们……” “还有,我的人生自有我自己做主,”她也不去管莫达有什么反应,继续挺直腰板昂起头说道:“你们以前没有怎么干涉过我的生活,所以我也希望以后的路你们也不要多干涉指点。” “你说什么?”莫达是真的快气疯了,他发现眼前的这个女儿一点也不可爱,完全不像他记忆里的那个乖巧懂事的莫可。“你真以为自己的翅膀长硬了?你是不是觉得你很有本事,以后就完全不需要我们这些做父母的?我告诉你……” 他还想喋喋不休地说下去,最后大概是程否听不下去或者觉得不耐烦了,他下了车,好整以暇地拦住莫可的肩膀。 “伯父,”喊出这句称呼的时候,他心里还真有些不适,不过一想到眼前的这个男人是莫可的父亲,他只有默默忍受住了那股强烈的憋屈感。“我叫程否,是莫可的正式男朋友,不是骗子,也不是你嘴里的那种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男人。” “……”莫可愣愣地偏头望着他,一时间全身竟有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牢牢包围着她。 这一瞬间她有种被维护的感觉。活到这么大了,她很少很少感觉到自己曾经被珍视过、被呵护过,甚至……被爱过,尤其是在她的父母离婚以后。而当人越长大,经历得越多以后,就越难被感动。 因为一个成熟的人,怀疑的时候往往总比相信的时候多。 但是在这一刻,她忽然无比强烈地觉得,程否是真正爱着她的,甚至远远超过了她的父亲对她的爱。 “我管你叫什么?”对于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个高大男人,莫达的脸上丝毫没有好脸色,连语气都是恶狠狠的。“现在我在和我的女儿说话,你凭什么插嘴?” 程否闻言只是耸耸肩,似乎对莫达的态度不以为杵。 倒是莫可被气到了,她拉紧程否的手,眼神中透出一抹毫不掩饰的坚定和肃穆。“爸,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我会将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很好的,就像过去那样。” 说罢这番话,她拉着程否转身大步往车子那边走,完全不顾身后的莫达是如何的捶胸顿足气急败坏。 车子开动了,程否微微侧头瞄了一言不发一直垂着头的莫可,唇角不禁弯起一丝弧度。“是不是心里不太好受?”他问她。 她一怔,然后迟疑地摇了摇头。若因为这件事就觉得难受的话,恐怕她的心早就伤得千疮百孔了。 他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一点。他就知道,看似柔弱的她,远远比他想得要更加坚强,也更加有主见。 “我看你的父母似乎都不太满意我,”他故意这么说道,语气里隐隐带着促狭和揶揄。“要是他们强行拆开你和我,或者为你介绍一个更好更符合他们要求的对象,你会怎么办?”他一直都知道那个裴宇晔的存在,但他并没有对她提起过。 哼!他才不觉得那个叫裴宇晔的有什么好的!而且他也不认为还有什么比他“更好更适合她”的男人。 她没有听出他语气里的玩笑,反而一脸认真地望着他说道:“我爸妈从我选大学的时候就没有满意过,等我大学毕业后选择做自由职业他们就更不满意了,既然是这样……那就干脆让他们不满意到底好了。”她边说还边朝着车顶做了个俏皮的鬼脸。 他倒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叛逆”的话,一时竟有些答不上来。 直到车子开上了去他家方向的高架桥,他才一本正经地开口问她:“难道,你是为了跟你父母作对才跟我在一起的?”他故意这么问道。 她没料到他会来了这么一句,睁着眼愣怔了好半天,直到觑见他灼热得似乎有些发烫的眼神,她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 “什么啊?我怎么可能……”她感觉自己原本还挺正常的脸颊忽然就变得烧灼起来,滚烫滚烫的。“感情这种事怎么可能勉强?而且从高中的时候我就……” 她差点一个忍不住就脱口说出她是从高中时就认识了他,而且还懵懵懂懂地暗恋上了他,但好在理智及时地拉回了她,不让她在更加尴尬和无措的道路上一路滑行。 他眼神熠熠发亮,迅速地将车开到了自家小区的停车场。 “从高中的时候就怎么样?”他解开了身上的安全带,却没有下车,反而不疾不徐地贴近她。 她呼吸急促,感觉自己的肢体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力量。 “没有……哈哈!你听错了!”她想若无其事地打诨过去,这事说出来还是有些丢脸的,她还是少说为妙。再说一个女孩子在任何时候都还是要保持矜持的——叶珞和焦欣都是这么教育她的。 她的话让他微微眯了眼眸,一边紧紧盯着她一边不着痕迹地将她挤到车座和车门那一点间隙。忽然逼仄的空间让她原本手足无措的心情更加急跳起来,她想逃离开,却发现自己竟然连安全带都忘了解开,更加难以动弹。 这倒是大大方便了他。 他轻轻横过一只手,仿佛将她整个人都圈进了自己的怀里。他俯下头凑近她的耳边,声音磁性得像要将人化成一滩水。“所以……你从高中就开始喜欢我了?”喜欢他的人不少,不论是在儿时少年,还是现在,他都从不为那些女人所动,有时候反而觉得特别无聊,但当此时听见莫可的心声时,他生平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悸动。 他知道对于莫可这样内向的女生,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是需要莫大的勇气的。 没有人会不爱听自己喜欢的人的倾心告白,但程否觉得此刻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勾起莫可的下颚,温柔而缱绻地吻了上去。 第七十章 程否似乎一点也没因为莫达的出现而影响心情,一路上他不但破天荒地细心安抚了莫可许久,还特意在回家以后为她做了一顿丰盛的大餐。 望着餐桌上那一盘盘光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的美味海鲜,莫可有种如在梦境的感觉,轻飘飘的,还带着点喜悦的微醺。 尽管她并没有喝一点酒。 不过程否倒是颇会营造气氛,除了铺上像西餐厅里那样的干净桌布,还特意摆上了两个晶莹剔透的高脚杯和一瓶珍藏了很久的红酒。 “试试我做的龙虾吧,”程否唇边带笑地举起酒杯对她说道:“看看味道怎么样?” 她怔愣了一下,仿佛这时才反应过来。 “肯定很好吃,”她语气十分真挚地答道,连表情都带着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期盼。“我有没有说过你真的好厉害,好像只要你想做什么,就没什么能难倒你。” 他挑了下眉,似乎对她的赞美十分坦然地就接受了。 他们在愉悦的气氛中开始享受起这顿大餐,不过在吃饭的过程中莫可收到了好几次手机短信和微信,都是她的父亲莫达发过来的。原本莫达是想打电话给她的,都被她二话不说地挂掉了,莫达没办法,只能给她发讯息,希图能说服她让她改变主意。 可对于这个早已跟她记忆中的那个父亲完全不一样的男人,莫可丝毫没有跟他再打交道的念头。 坐在她对面的程否也注意到了她的动静,不过他并没有多嘴,而是十分体贴地和她一起默默吃饭。想也知道是谁给她打手机发信息,但是有些事毕竟是他们自己的个人隐私,尤其是当涉及到家庭问题的时候。“疏不间亲”的原则他还是明白的,所以他很明智地并不打算在她面前多说什么有关她父母的事。 看着莫达在微信上发的那一大堆表面上看似无比推心置腹的话,莫可不但没有觉得感动,反而只有一股强烈的烦躁和怒火从心底涌起。 说来说去,他还是为了她的那套房子,什么怕她被人骗了、说什么现在的男人一个比一个精明油滑……如果他的这些话真能成立的话,那么莫达是不是首先就该摸着良心反省反省自己? 她忿忿地再次瞄了眼自己的手机,最后决定眼不见为净,直接将手机给关了。 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都清静了。 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手边的那个酒杯也被倒上了酒,程否还眉目含笑地举杯向她示意。“来,干一杯吧。”他说。 她直觉地想说自己并不会喝酒,不过话还没出口,她像想到什么似地,脸上忽然闪过一抹义无反顾的表情。 “好,干杯!”喝就喝吧,她怕什么?或者担心什么?她如今都已经住进了他的家,难道还怕这杯他敬她的酒? 再说,所谓一醉解千愁,她此刻还真的很想好好喝一杯。 “明后天我可能会出去办事,”他在和她碰杯之后,忽然不经意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你不用担心我,也好好在家休息,或者做你想做的事,我会尽量早点回来的。”他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仿佛就像在跟她讨论明天的天气一样自然。 她顿时就愣住了,刚要仰头喝酒的动作一下就定住了,像是被人突然点了穴似地,看起来有点滑稽。 “你……”她想说什么,可是那杯酒还是因为惯性而洒在了她的唇角和身上,她下意识地赶紧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边手忙脚乱地想找个东西擦拭,一边控制不住地咳嗽。 他静静地打量了她片刻,然后不慌不忙地从他那边走过来,还找了条干毛巾递给她。 “不用这么紧张,也别觉得不安,”他神色毫无异样地缓缓说道:“这对我来说就跟家常便饭一样,我要为我的委托客户提供帮助,所以难免有时候就需要东奔西跑。” 她默默地拿着毛巾低头擦拭身体,一语不发。 她知道他的工作是什么,虽然之前她一直没有发表过自己的看法,但是说实在的,随着他们的关系越来越近,她就忍不住为他的安危越来越担心。毕竟私人征信这个行业,真的什么人都可能遇上,同样的,在工作时什么情况也都可能发生。 有一刹那,她想叫他不要去,不要去做那些让她觉得不安全的事,但理智还是及时阻止了她,她知道她并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说出这种话。 “那你……”她憋红着脸终于止住了自己的咳嗽和所有的情绪,尽力以一种平静和达观的表情开口道:“你记得要万事小心,千万不要……”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反倒是他笑了,双手环臂地望着她。“不要什么?你以为我要去干什么?是要去做卧底还是要勇闯虎穴?或者冒着敌人的枪林炮雨炸碉堡?”他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调侃。 她忽然意识到好像是自己想得太多了,顿时便红了脸。 他瞄着她抬也不抬一下的头顶发旋,一时间竟有些无奈,走上前将她圈进了自己的怀里。 “等忙完这个案子就好了,”他贴在她的耳边悄声道:“这是我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的委托,可能有点棘手,但我会努力尽快圆满完成它的。而且……”他说着说着,忽然便停顿了一下 “而且什么?”见他说到关键头上的时候居然不说了,她连忙急急地问,完全没察觉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和骤停的心跳。 他的深眸觑了一眼她紧紧抓住他的手,还有她的那张丝毫不加掩饰的关注和在意,不禁暗自勾起了唇角。 “我以后的公司运营方向,恐怕就和现在不一样了。”他揽住她的腰,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往客厅沙发那边走去。“我以后也不需要再像现在这样事事亲力亲为了,甚至都有可能连当事人的面都不用见。”他耐心地解释。 但她依旧不解其意。“什么意思?”她直率地问。 他拥着她坐在了柔软的沙发上。“我是想告诉你,现在包括以后,会是一个大数据时代,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以后会产生各种各样的数据,以及由数据所衍生和分析出来的各种信息。过去我们总是根据一个人的实际行为来判断他的身份品行,但是如今社会全都联网了,除非一个人完全隔绝于所有的网络信息,不然他总会在这个社会留下自己的痕迹。” 她眨眨眼,似乎有点听明白了他话中潜藏的意思。 “所以,”他挑眉笑着总结,语气里有一股难得一见的意气风发。“未来的发展方向,收集数据会比什么都重要,而且是多方面多维度的信息,而不是一个个单一的个人信息。” 她几乎是有些惊叹地望着他。尽管她不敢说自己完全明白了他说的话,但这并不妨碍她知道他对未来世界的精准判断和把握。 “所以,”趁着她迷妹似的膜拜,他有点不怀好意地将她压在了自己的胸膛之下,薄唇不时地轻擦过她的脸颊。“我以后并不是一个征信社的老板,而是一个新兴数据公司的从业者。”这也是他早就思考过的未来发展方向。 时代在变化,他的事业同样也要跟着变化。 莫可也不知道后来的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她记得他压着她在沙发上吻了她很久,也许是他们都被挑起了兴致,他还拿过酒杯喂着她喝了酒……就是你一口我一口地互相喂酒。她从没有跟人做过这样的事。 事后清醒过来,她都依然无法抑制地羞耻难当。 都说酒壮怂人胆,或者酒后真的能乱性,她隐隐记得,在她已经毫无抵抗能力的时候,他双手抱起她,像一个毫无畏惧的国王那样,将她抱进了他自己的房间。 第七十一章 程否已经离开了整整一天。 早晨的阳光透过明净的窗台洒了进来,隐隐绰绰地照在了还赖在床上的莫可的脸上,她闭着眼转了个身,下意识地拉起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脑袋。 被子上、枕头上依稀还残留着他的气味,她甚至还能清晰地回忆起他和她睡在这张床上时的一切,包括他吻她时狂野的霸道和热情、他占有她时的隐忍和温柔,以及他准备离开时那一脸的依依不舍…… 她从来没想过离别是一件这么让人难以忍受的事,即使他的离别只是短暂的,但她发现自己依然一刻也不想等待。 有哪个女人能接受自己才跟自己的男友缠绵悱恻完,马上就面临男友消失在自己身边的处境呢?莫可苦笑。 可是她还是乖乖地看着程否在捧着她的脸,喃喃地说了一堆叮嘱安抚她的话,然后提起行李毅然从房间大步走出去。她当时整个人都傻傻的,想对他说些什么,哪怕是要他小心点也好,可也许是心里藏着某些不可言喻的心思和情绪,她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她不想表现得自己像个丝毫离不开自己的情人的菟丝花金丝雀,所以她故意表现得很淡然,甚至都称得上大方体贴。 程否出差去办他的案子去了,她知道他对目前他手头上这件案子的重视,所以她也不想拖他的后腿,更希望他能圆满完成这次特别的委托案。 “等这次的案子忙完了,我们就可以完全轻松下来了,”她记得他离开时凑在她耳边时说的话,那话里还带着她如梦幻一般飘在云端的郑重承诺——“我们也该相互去见见彼此的家长了,你说呢?” 她当时就睁开了原本一直惺忪闭着的眼睛,用一种几乎像是被他吓到的惊讶表情望着他,却愣愣地说不出一句回应的话,直到看着他微笑着朝她挥了挥手,然后提着行李箱潇洒地转身离去。 他说,他们要见彼此的家长了?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 那一整天,她就像魔怔了似地,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恍恍惚惚忐忑不安七上八下的情绪中,差点连吃饭都忘了。 她不是没想过要向自己的父母公布她和程否关系的事,只是那时她还仅仅只是一种想用程否向父母宣示她已经彻底独立了,并且有了自己想要的对象和生活的心态,这跟程否对她说的那句话是有区别的。 至于什么区别……大概是他真的已经把她当做了自己未来的另一半,而且没有一丝一毫的质疑吧? 她感觉自己真的被他震动了,而且还生出了无比的勇气和坚定。 如果说以前她对他还有什么不确定的担忧的话,那么现在她已经没有这种想法了。 正是因为这种想法,她发现自己就愈发地渴望他回来,回到她的身边。有好几次她都差点要拿起手机给他打电话,想问问他的案子现在办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可最后还好她的理智发挥了作用,及时地阻止了她拨打他手机号的手。 她不能打扰他,如今正是他办案的关键时机,她要是打过去了说不定就会坏了他的好事。 于是她便安静地等着他回来。可没想到她没打电话找他,却有人给她打了电话。 是她的母亲董秀敏打过来的。 董秀敏像是被人点了**桶似地,手机一打过来就语气不善地霹雳啪啦说了一大堆。 “我听你爸说他看见你的那个男朋友了,”在说到“男朋友”这三个字的时候,莫可感觉她母亲似乎有点咬牙切齿。“怎么,你都跟他交往了这么久了,就不打算让我们这些做父母的见见?” 莫达之前也不是没在她耳边叨叨过女儿对象的事,但是那些话里多半只是他的臆测和假想,并没有所谓的真凭实据,所以她也多半只是听听就算了。但这次不一样,这次莫达不但真的亲眼看见了他,而且还看着他带着莫可出入常平里社区的拆迁治安办,俨然一副跟她就是一家人的架势。 董秀敏自然不能不上心,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被人骗了,甚至连自己的财产都被骗到别人手里。 不能怪董秀敏会这么阴暗地揣度程否,实在是莫达说了他太多的坏话,再加上她自己也没见过这个传说中的“女儿的男朋友”,在先入为主之下,她对程否自然也就没什么好的观感。 莫可没想到董秀敏一电话打过来就说了这么一番话,顿时愣了半晌。她才刚从程否那边说出的要互相见家长的惊诧中回过神来,她母亲这厢就像应和了他的话似地提出要见他的面,这算是凑巧还是“心有灵犀”? “那个,妈,我,程否他……”莫可一时间有点乱了方寸,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她的母亲。“我们是准备上门去见你的,不过现在……他正在出差,所以一时就耽误了。”简单的几句话,因为她心情太过紧张,竟说得语无伦次断断续续的。 “那就是说你真的有男朋友了?”董秀敏的关注点有点清奇,听了女儿说的这番话,竟不是急着约见她的男友,而是像完全确定了莫达之前说的那些话似地。“他是不是还跟你一起去了你们社区的拆迁办?我说你是不是傻啊?自己的房子居然让一个外人插手,他要是想图谋你这房子怎么办?” 如果是以前,董秀敏是决然不会说出这么“市侩”的话,但现在莫可的情况特殊,她还没结婚,父母也早已离婚并各自都再组了新的家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莫可唯一能拥有并靠得住的,就是她的那份房产了。眼下这突然有个不知底细的男人冒出来,还陪着她为了拆迁的事忙前忙后,谁能不多想呢? 莫可差点失笑,程否图谋她的家产?她一边拿着手机一边打量着整个房间的布置和装潢,先不提程否他自己本身就是个开公司的老板,虽然行业有点特殊吧,就看看他现在住的这么大的房子,他需要图谋她的那点小房产? “妈,我男朋友不是这样的人,”她虽然能够理解母亲善意的出发点,但此刻她还是不得不开口为自己的男友辩解一下。“你现在还没见过他,怎么能这么轻易就下结论呢?等你们见面了,真正知道了他的情况,我相信你会认可他的。”她没发觉自己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里的那种维护和自信,也许这种自信是程否给她的,也或许,是她在了解了他这么久之后,从内心里自然而然由生而出的。 董秀敏精明得似乎像完全换了一个人,一点也不肯放过女儿话中的漏洞。“呵呵,见面?好啊,我倒是想见见他,他人呢?”她冷声问。 “我不是说过了嘛,他现在正出差,还没回来……”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董秀敏打断了。“他出差了?你这么清楚他的行程?你给我老实说清楚,你现在到底在哪里?是不是……跟他同居在一起了?”董秀敏其实很不想相信这个事实,但莫达的话还有今天莫可对她男朋友的千般袒护,她不得不往这个方向想。 之前女儿搬出她家的时候,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是要去叶珞那边,看来她是撒谎了。也怪她自己太过轻信了她,没想过女儿居然真有那个胆子住到一个男人家里去。 现在再看看她说的这些话,只怕两人早已生米煮成了熟饭。 不得不说人生阅历丰富又见过诸多世面的董秀敏实在料事如神,在她的咄咄逼问下,莫可这个才刚晋升成真正女人的菜鸡差点缴械投降、溃不成军。 “我,我一定会带着他过来见你的!”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大有气势汹汹杀上门的架势,她只能力挽狂澜地这么回答道:“他对我很好,也是一个非常优秀的男人,我相信你见了他以后一定会满意他的。” “他优秀?”对于她这种苍白无力的解释,董秀敏自然不会相信,她冷哼了一声,居然猝不及防地抛出了一句——“有多优秀?能比得上裴宇晔吗?”直到现在,董秀敏还是觉得,裴宇晔是个再好不过的适婚青年,可惜…… 两人始终缺了点缘分啊! “妈,这世界不是只有一个裴宇晔,”大概是被母亲的话刺激到了,莫可的语气忽然变得十分严肃,也无比认真。“也许在你的标准看来,他是个出色的男人,可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标准,我的感受?” 董秀敏愣了一下。 “还有我的房子,我的婚姻,”她继续平心静气有条有理地说道:“我早已是一个成年人了,难道你就这么认为我不能为自己的人生做主,而是需要你们在一边指手画脚,一点点地教我怎么去做?” “莫可,你……”这话有点太重了,董秀敏不免有些动气。她自认为自己是一心一意为女儿好,却到头来落得这么一身埋怨? “妈,我们不要再为这件事争执了好吗?”莫可明白此刻她母亲是怎么想的,但在见到程否并且了解他之前,她说再多的话也没用。“我向你保证,我会很快带着他来见你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你连他的照片都不肯发一张给我。”董秀敏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透着一丝委屈,这世上有哪个妈像她一样,连女儿都快跟人家谈婚论嫁了她却连点丝毫的信息都不知道的?人家就算是找个假的对象好歹也要带回家遛一遛吧? “你想看看他的照片?”莫可不禁愣了一下,然后蓦地想想到什么似地,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从手机里默默地翻找,然后找了一张她觉得清晰又帅气的程否的照片给她发了过去。“这就是我的男朋友。”她特意强调地说。 希望她母亲对她的男友还算满意。她暗戳戳地想。 第七十二章 早晨5点的C城,还被包裹在一片雾蒙蒙的阴霾中。 这个时候的城市,除了那些必须早起的环卫工人,路上几乎看不到几个人。 这两天C城刚好下了一场雨,俗话说一阵秋风一阵凉,加上现在又是处于昼夜温差格外大的时候,早晨的气温就更显得阴冷了。 程否拉起自己的外套衣领,嘴唇紧抿,才刚下了动车就丝毫没有停留地大步走出火车站的出口。 才离开C城不过三天,他却已经有了一种离开了快三个月的漫长感觉。这种感觉让他有点陌生,他记得过去无论是去到哪里,哪怕是因为工作的原因只身前往外国,他也一向悠然处之,甚至还会享受这种自由自在的状态,但现在……好像内心里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在隐隐牵动着他,要他赶紧回到那个他应该回去的地方。 这次的出差除了让他收获了大量有用的信息,更重要的是,他有一种预感,他的好友涂腾会因为他查到的这些信息而在自己家里掀起一场天翻地覆的风浪。 十年啊,人生中能有多少个十年?涂腾曾经在他最青春灿烂的时候因为一场完全人为的嫁祸案而锒铛入狱,如今真相大白,谁又会大度地一笑了之?谁又会在面对着真凶的时刻一笑泯恩仇?如果换作是他,他是绝不会做到这一点的。 他跟出发时一样,手里依然提着一个简单的行李。 他坐的是到C城最早的那一班动车,现在时间还早,他没坐地铁,也坐不了公交,直接拦停了一辆正好从火车站对面经过的的士。 报了自家的地址,他便靠在车椅背上眯眼小憩了起来。 也不知道此刻的莫可在干什么?时间这么早,她应该还在睡觉吧?他离开了这些天,她居然连一通电话都没打给他,真是……该说她有心还是没心? 程否没意识到自己对于这点小事居然有些耿耿于怀,要知道从前查案的时候,他最讨厌的就是有谁在他身边或者耳边喋喋不休碍手碍脚,他做事自有自己的手段和方式,不需要哪个人多事地告诉他或者叮嘱他应该要怎么做。 看来莫可也很明白这一点,可为什么……他心里竟有一股不那么爽的感觉? 这种想法愈发让他归心似箭,好几次他都有意无意地睁开了眼睛,打量着外面的地段,看看自己现在到哪儿了。好在此刻并不是早高峰期,的士司机十分尽职地就又快又稳地将他送到了他家的小区大门口。 付了车资,程否提着行李就下了车。走到自己家大楼下的时候,他原本掏出手机想给莫可打个电话,想告诉她他回来了,但手机才被他划开的那一瞬,他忽然又停住了动作。 现在才几点钟啊?他干嘛这个时候打手机吵醒她?扰人清梦是最讨人厌的行为,他不想做那个讨人厌的人,摸了摸鼻子,他像刚想到什么似地,脚步一转,干脆地往外走去买早餐。 还好早餐铺子此刻都陆陆续续地出摊了,他东看看西瞧瞧,买了一碗热腾腾的馄饨,又买了好几份刚出锅的豆浆和油条。 回家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就变得轻手轻脚,不想让自己的突然回来搅醒了亲亲女朋友的美梦。 莫可果然如他所料地仍旧睡在他的卧室里,这一幕让他心头一热,脑海中不自觉地就回忆起那一天的缱绻画面。他涌起一股不管不顾依着自己本能就这么扑上床的强烈冲动,但还好残存的那一点理智阻止了他,他微微扬起唇角,轻声关上了卧室的门。 此刻女朋友还在睡觉,他也不可能现在就出门去公司,但程否一向不是一个会浪费时间的人,他拿着手机直接去了自己的书房,一边打开电脑一边联系上了涂腾。 他知道无论什么时间,涂腾都会接他打来的电话。 “喂,你现在方便吗?”待手机那边刚传来涂腾的声音,他便语速略微有点急促地开口了:“我这几天刚查到一些东西,相信你会很感兴趣,我马上传给你。” 所有他查到的东西以及拍到的照片他早就整理好了,只等涂腾那边接收。 两人的默契让他们无需多言,涂腾直接从床上翻起身,飞速地冲向了他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 …… 莫可迷迷糊糊地正睡着觉,可恍惚间像感应到什么似地,她大脑有点沉重地动了动身子,然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还因为刚睡醒而不是那么清楚,但原本平静安宁的心跳却不受控制地急骤跳了起来,连四肢都微微有点颤抖,她先是抓着被子双眼大睁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然后才小心翼翼地下了床。 窗外还是有些阴暗,一看就不是她平时会起床的时间。但这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得来的错觉或者感应,她捂着自己的心口,一步步地走向外面的房间。 从前的莫可一直是个胆小的人,尤其是在她还住在自己的鸟巢的时候,她就更加敏感,经常房子里的一点声响都会惊动到她。但自从她住到程否这里来以后,那种惊惶不安的感觉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困扰到她了,她总觉得有程否陪着他,甚至哪怕只有他的气息,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所以此刻的她,并没有感觉到害怕,反而是另一种因为期待而隐隐生出的兴奋和刺激。 她汲拉着棉拖鞋,尽量不疾不徐地开门走出了卧室。卧室外面就是客厅,不过客厅里并没有人,但她眼尖地注意到茶几那边正放着好几个塑料袋,袋子里一看就是才买回来的早点,她心一动,直觉地往程否的书房那边瞄了一眼,然后迫不及待地走了过去。 书房的门是紧闭着的,除了隐隐绰绰传出来的键盘敲击声,她再也没听到别的。 是程否回来了?! 虽然心里早有预感,但直到此时,看着那特意为她买回来的早点,以及在书房里默默忙碌的他,她还是忍不住地一阵狂喜。 天知道她都等他多久了?二十四小时,不对!四十八小时?不对……快七十二小时了吧?她以为他会很快回来,没想到他会回来得这么晚! 她张开口,下意识地想叫他,可是她忽然想起他忙的工作,居然不敢开口了,就怕打扰到他。 她愣愣地站在书房外面好半晌,还是他先察觉到她已经醒过来了,还一声不吭地就这么守在他门外。 “莫可,你……”程否是忙完了手头上最要紧的事才轻松下来的,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书房外一直站着一个人,也不嫌冷。 “你起来了,为什么不叫我?”他一边说一边摸了摸她的手,果然十指都有些冰凉,他连忙带着她去吃早点。 幸好早点还是热的,不需要另外加热。 “你什么时候醒的,为什么不叫我?”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不叫我?” 两人才坐下沙发,只是稍愣一下,就不约而同地问出了这样的问题。话才一出,两人又表情大同小异地凝望着彼此。 真是——还真有默契啊!连反应和问题都是一样一样的…… 程否有点想笑,但更多的是愉悦。“我看你睡得这么熟,怕吵醒你,就只好自己先去工作了。”他说。 她一听他提起工作,立即就打起了精神。“你这次去查案还顺利吧?没有遇到什么问题吧?还需不需要再出去……” 说实话,她这几天一个人待在家里都有点害怕了,或者说,那种毫无把握的等待让她感觉像在炼狱里,备受煎熬。她从前并不是一个这么害怕孤独害怕一个人生活的人,但现在,她发现只要有他在,她就不想跟他分开。 她从不知道爱情可以这么改变一个人。 他听出了她那些问话里的不安和关心,不禁抿唇一笑,抬手捋了捋她颊边有些凌乱的发丝。“放心吧,很顺利。” “真的吗?”她欣喜地睁大眼,似相信又似怀疑地盯着他。“你这案子真的忙完了?” 他眼中依然含着笑,不忘将面前的餐点往她那边推了推。“还是先赶紧吃早点吧,吃完了我就把所有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你,我相信你听了也会感兴趣的。”他好整以暇地说。 她像是被他说服似地点点头,刚要安心地低头吃早点,可是才刚拿起勺子,她忽然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 她好像、依稀、仿佛还没有洗脸漱口,天哪! 那不是意味着她正一脸油腻头发凌乱毫无形象可言地正跟他说着话,说不定她现在眼角还沾着…… 太可怕了!她几乎是像被什么炸起来似的,就在他的一脸不解中头也不回地冲向了卫生间,然后大力地关上了门。 倒是程否并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十分好心地安抚了她一句:“怎么了,你要上卫生间吗?不用那么急,慢慢来。” 谁要上卫生间啊?!她几乎是绝望地瞪着镜子中的自己,一时间竟分不清楚蓬头垢面和在男朋友面前急着去方便,究竟哪个更尴尬一点。 第七十三章 幸好程否没有纠结莫可的那点小心思,只是十分直男地催促她赶紧出来吃早餐。 莫可利落地收拾好自己,这才装作一脸无事地出了卫生间,走到客厅和他一起共进早餐。 “这次外出……是不是查出什么东西来了?”从他的一举一动中,她能敏锐地感觉到他全身的那股隐隐的轻松和释然,想了想,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他细嚼慢咽地吃完了自己面前的那份早点,然后勾起唇角朝她微微一笑。“不错。”虽然只短短的两个字,但似乎暗含着太多未尽的奥秘。 她双眼一亮,不禁停下吃东西的动作,兴致高昂地望着他。“怎么样,查出什么来了?”其实她平时很少过问他的工作情况,只是大致知道他在忙什么,相比起他的工作内容,她更关心的是他个人的安全问题。 不过这次的案子不一样,它正好涉及到一桩陷害谋杀的刑事案件,据说案件相当复杂,牵扯到的人员也不少,最重要的是,当事人是他的一位至交好友。 所以即便是他不太愿意接触这类的委托案,可是为了朋友,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应承下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在吊她的胃口,程否闻言,只是耸耸肩,一边站起来一边伸了下懒腰,语气慵懒地说道:“我先去洗个澡,刚从外地回来,这一身风尘仆仆的……” “喂,你……”她愣愣地瞅着他的背影,差点恨得牙痒痒。 要不要这么缺德?一大早地回来把她吵醒了,等她精神奕奕地就想着听他说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时,他居然——转身就跑了? 多大的人了,要不要这么幼稚啊?她一边开始收拾清理茶几上吃完了的早点,一边控制不住地在心里默默吐槽。 不过她倒是不担心他会瞒着她有关这件案子的事,也相信他能顺利解决所有的问题,只是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好奇心,她倒是很想搞清楚这桩所谓的陷害谋杀案里,到底隐藏着什么样的内-幕? 卫生间里很快就传来了莲蓬头喷出的洗澡水声,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只穿着棉睡衣的自己身体颇有些冷,便撒着拖鞋急急忙忙地又钻进了卧室的温软棉被里去了。 她此刻也睡不着觉,就拿着手机一边刷微博一边乖乖地等着他。 很快程否就披着浴衣头发湿漉漉地大步走了进来,他习惯性地拿出吹风机想吹干自己的头发,不过吹风机才刚从抽屉里取出来,他悠悠地瞄了床上的她一眼,嘴角含笑道:“喂,帮我吹一下头发。”语气倒是说得理直气壮。 她趴在枕头上静静地躺了一会儿,见他真的一动不动地就坐在那里等着她,她鼓起两腮,顿时从床上弹了起来。 “你不会自己吹啊?”她瞠大眼,奶凶奶凶地瞪视着他,显然还在不满他刻意吊她胃口的事。他的头发那么短,随便吹吹也就干了嘛! 他脸上仍然带着笑,甚至还有一种隐隐向她撒娇的意味。“快点过来帮我吹吧,我很累的。” 她闻言,差点就绷不住了,本想拒绝他,不过转念又想到他出差在外这几天,一大早就从外地赶回来,到底有些舍不得,于是撅着嘴一步步地走向他。 “我说……我不在的这几天,你在家干什么呢?”他满意地看着她接过他手中的吹风机,闭上眼享受起她的服务。“有没有想我?” 他似乎十分自然地问出最后这句话,她却脸颊一红,差点握不稳并没有多少重量的吹风机。 “鬼才想你呢!”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回怼他的话,但眼睛却不敢望向他。她能告诉他自己这几天光顾着担心他了,连手头的那些绘画都无心画下去吗?她能说她一心就盼着他快点回来,连一点磕着碰着她都不想看到吗? 这些话……虽然是真心的,可听着也太“那个”了点,她说不出口。 他静静地侧首凝视了她半晌,忽然出其不意地伸出手,一把将她揽住按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喂!你……”她差点被他的反应吓了一大跳,心跳如鼓地捂住胸口瞪着他。 他十分自然地将她手里的吹风机放到一边,然后紧紧地拥住她,一丝缝隙也不留。 “我这几天一直都在想你,”他低下头贴着她的耳垂,声音有些沙哑。“只要我空闲下来的时候,我就忍不住想,你现在在哪里、在干什么、会不会又搬到别的地方去了……” “当然不会!我也……”她激动地开口,想告诉他其实她也一直在想着他,可是当话才刚要说出口的时候,她忽然不经意地觑见了他带笑的熠熠双眸,她一下子就大脑成了一片浆糊。 “你是不会离开我的,对吧?”他向她狡黠地一笑,似乎已经从她的表情里洞悉了她内心的一切。“太好了。”他说。 这个男人……她又涌起了一股想磨牙的冲动。 套路没他多,更不会像他那样撩骚,趁着他揽住她想往床那边移动的那一刻,她忽然倔强地停住脚步,眼神有些严肃地望着他。“你这次出差,到底查到什么线索了?” 这确实是她十分关心的问题。 原本正打算搂着女友进被子好好温存一番的程否,顿时愣住了。 他其实也有好多不吐不快的话想说出来。 毕竟这次他费了无数的脑力和心力,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他瞄了瞄近在咫尺的大床,又看着身上还散发着一阵阵自然体香的女友,内心一阵纠结,在自己的本能欲望和理智间反复试探。 “快说啊!”她还顽强地催促着他,丝毫不体谅男友此时正面临的煎熬。“你到底查到什么了?” “那个,”他慢慢地拉着她往床边走,始终扬起的唇角里似乎暗藏着不怀好意。“这件事说起来还有点戏剧性,如果不是我亲自去跑了一趟,只怕谁也不会想到那一层……” 她不疑有他地被他牵着走,好奇心越来越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麻利点说行不行?”她差点要急得暴走了。 他抱着自家女友横躺着睡进了柔软还带着微微热气的大床上,终于在理智和欲望之间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你真的这么想知道?”他似笑非笑地双手环住她,气息似有若无地拂过她的耳边。“那就亲我一下。” 她一怔,差点忍不住抬手捶他。“你……”还要不要脸?她想骂他,却被他的下一句话止住了所有的动作。 “其实,我能查到这些线索,最应该感谢的,是你的那位老邻居宋如意。”他说。 宋如意?她不防他会吐出这么一个名字,顿时便愣住了。 他继续好整以暇地轻抚着她细腻的皮肤,微微合上眼,仿佛无比享受这一刻的温馨和亲昵。“如果不是她,恐怕我到现在还查不到那位曹科长和涂腾继母薛忆珊之间的关系。” 曹科长?薛忆珊? 莫可知道这两个人,一个是他们常平里社区新成立的拆迁治安办的主任,她之前还见过他;另一个就是程否那位好友的继母。 只是这么两个看似完全不相干的人,又怎么会扯上关系的? “宋如意之前无意中说过,曹胜垣很早就认识薛忆珊,可是我曾经问过涂腾,他有没有见过曹胜垣这个人,他说没有,甚至对他根本毫无印象,那么这两个人是怎么认识的呢?” 莫可静静地听着,她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 “我围绕着曹胜垣和薛忆珊这两个人查了很多目标对象,可是没有一点迹象显示他们有什么特殊的交集,而且薛忆珊是城里人,曹胜垣来自农村,他们的出身背景也毫不相同,为什么宋如意会说出他们很早就认识了?” 程否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哪怕它是假的,他也有预感这会是这整个案件的突破口。 既然从目前的所有资料线索上都查不到他的疑问,他决定从源头查起,那就是曹胜垣是怎么一步步从他的那个农村家庭爬到今天这个地位的。 曹胜垣是一名公务员,他所有的履历就摆在那里,所以查起来并不算困难。但就是这么一番寻根问底,终于让他找出了整件事的最关键线索。 “曹胜垣出身在一个很贫困的山区农村家庭,家里有好几个兄弟姐妹,但唯独他是所有曹家子女中学习成绩最优异的那一个,而且从小就很有志向,他想走出山区,考进城里的大学,这也是他唯一能改变自己命运的地方。” 莫可静静地倚靠着他,不自觉地点点头。对于一个贫困的农村学子而言,高考确实是一个最能改变命运的捷径,无论它的竞争有多激烈和残酷。 “曹胜垣的成功,直到现在还是他们那个家乡津津乐道的典型,很多学校的老师都用他的例子来鼓励当地的学生好好学习,但是谁也不知道,其实在他读书的时候,他曾经跟一个家乡的女孩好过。”程否在说到这番话的时候,语气微微带着某种慨叹,好像直到现在他还有点不敢置信他所查到的。 她不禁一怔,内心的某种直觉忽然一下子攫住了她。“你说的那个女孩……难道就是薛忆珊?”她也有些不敢相信地问。 他的手搂住了她的腰,无声地点头默认了。 第七十四章 “可是……你不是说过,这个薛忆珊不仅出身自城市的一个小康家庭,而且还很有自己的能力和手腕,事业做得有声有色吗?”莫可呆愣了好半天,才有些惊疑不定地问出这个问题。 这样一名看上去无比成功的都市女性,怎么可能会跟那个曹胜垣扯上关系呢?扯上关系也就罢了,他们之间居然还有过一段类似青梅竹马的感情? 这其中无论怎么想都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程否沉默地拥着她好半晌,他似乎也是在消化和整理这些他才刚打探到不久的消息,也像是在脑海里组织着他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 “其实,薛忆珊跟曹胜垣是同乡,”当房间里的空气都快要因为紧张和不安凝结成一团冰块的时候,程否才终于缓缓开口了:“而且,薛忆珊的本名也不叫薛忆珊,而是叫刘三妮。” “……”怎么越听越迷糊了?她深刻感觉此刻的自己似乎智商有点不够用了,完全听不懂他这话里的涵义和逻辑。 如果不是程否打定主意要对曹胜垣一查到底,恐怕他都不会料到有这一层。 那几天他一直围绕着曹胜垣的老家到处转到处打听,才总算是有了这么多的收获和线索。 “刘三妮,也就是现在的这个薛忆珊,跟曹胜垣一样,也是出生在一个非常贫穷的农村家庭,只是她没有曹胜垣那么好的读书天赋,她的家里更是极端的重男轻女,所以她既不像她唯一的弟弟那样深受重视和关爱,也不像她的那些姐姐那样,安于贫困吃苦耐劳。” 像这样一个普通的农村女孩,原本是看不到生活的希望的。 但通过仔细调查后才了解了一切的程否,忽然有些说不清楚她的后来的命运是不是被曹胜垣给影响了。 刘三妮跟曹胜垣是邻居,两人的年龄也相差不大,刘三妮从小就分外黏着这个在她心目中聪明无比几乎无所不会的邻家哥哥,而且随着年纪的增长,她就更加羡慕和崇拜曹胜垣的刻苦和远大的志向。曹胜垣也一向很怜惜这位娇花一样的邻家妹妹,不但总是义务地帮她补习功课,甚至还总是三不五时地告诉她,一定要走出农村,到城市里去,这样他们才会有幸福。 曹胜垣的确是凭着自己优异的高考成绩离开了农村故乡,可是刘三妮却还留在那里,苦苦挣扎。 “那……刘三妮又是怎么到城里去的呢?”听了男友说的这么多,莫可忍不住心里不断涌起的好奇,有点按捺不住地问道。 程否眉头一挑,表情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 他本来还想再停下休息一下的,可是架不住女友的捶胸摇手臂,他这才扬了扬唇角,继续又说了下去。 曹胜垣去城里读了大学,而且从那一刻起,他几乎就再也没回来过,只是偶尔会往家中寄信,说一些自己在学校里的情况。大概是还惦念着跟刘三妮的那点感情,他也会悄悄地跟她寄些只言片语,大多数都是鼓励她好好学习的话,却再也不提他们之间还会不会有幸福的未来。 这样两个差距越来越大的人,只怕也很难有什么可以让人期盼的未来吧?莫可不禁如是想道。 “如果是一般的农村女孩,很可能在看到心上人去城里而且再没回来的时候就放弃了,然后像所有其他的女人那样,早早就嫁人生子,安安分分地过自己该过的日子,”他语气平静地说道,仿佛不带一丝自己的主观情感。“但是刘三妮不甘心,她不愿意自己就这样一辈子留在这个贫穷的山区农村里,所以,她在曹胜垣快毕业的时候就从家里跑了。” 跑了?她眨眨眼,一时还有点没意会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直到呆呆地躺在他怀里好几秒,她才杏眼一睁,顿时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跑了?你的意思是……她不要自己的家了,离家出走了?”她一边问一边感觉自己的大脑都有点嗡嗡作响。 这个决定也太大胆了,她丝毫不明白当时的刘三妮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勇气和“魄力”。 那时刘三妮也不会很大吧?她是怎么走出那个山区的,又是靠的什么让自己在城市里生存下来? “对,就是你理解的那样,她离家出走了。”程否也好整以暇地从床上端坐着,双手抱臂。“而且她也跟曹胜垣一样,再也没回过自己的家乡。” “可是……这……”她有些语无伦次,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这两个人,究竟该说他们是拥有着相同的不甘平凡的灵魂,还是一对冤孽? “可他们……好像并没有在一起啊?”大脑混乱了半天,她才忽然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个问题。 他笑了,笑容里似乎隐隐带着嘲讽。 “他们怎么可能会在一起呢?”他像对待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那样伸手轻拍了拍她的脸。“曹胜垣是一名正儿八经的重点大学的大学生,那时候国家的大学生还很稀缺,而且他又有着远大的志向,前途正一片大好,他怎么会去选择一个既无学历又无任何资源的农村女人?” 这话虽然伤人,但设身处地地站在曹胜垣的立场想想,她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有道理。 “那刘三妮怎么办?”大概是因为同为女性,她还是免不了有点替那个时候的刘三妮抱不平。“她是为了曹胜垣才离家出走的!” 一个不顾一切擅自离家出走的农村女孩,她要怎么面对自己的家人,又要怎么面对自己的选择? 他耸耸肩,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 “人要是想达到自己的目的,总是会有办法的。”他说:“刘三妮在刚到城市的时候确实是吃了不少苦,她乞讨过,也干过扫地洗盘子的各种底层工作,但后来她苦尽甘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莫可总觉得他在说到“苦尽甘来”那几个字的时候,语气颇有点戏谑和嘲讽。 “苦尽甘来?”直到此时,她已经完全沉浸在这个像电视剧一样俗烂又狗血的故事里了。 谁也没想到,固执又倔强的刘三妮在城市里没有等来她的情哥哥曹胜垣,却迎来了她生命中的一个至关重要的贵人。 “不得不说刘三妮确实在城市里受了很多罪吃了很多苦,但她做这一切的时候终于得来了回报,她在她曾经打工过的餐厅里遇到了一位早年失独后来又死了老伴的退休老教师,那位老教师姓薛,经常来她这边的餐厅吃饭,后来又认识了做服务员的她,老教师觉得她小小年纪就出来讨生活,做事又勤快认真,所以他后来就认养了她作为自己的干孙女。” 这……究竟是什么谜一样的奇葩剧情?她听得几乎是一愣一愣的。 他似乎是被她听傻眼的表情逗笑到了,一边摸着她的头一边继续不疾不徐地讲述下去。 “刘三妮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改善自己生活的绝佳机会,她不但骗了那位老教师说自己的双亲都死了,而且家里也穷,根本就活不下去,然后那位退了休的老教师就毅然领养了她。” 大概也是因为太孤独了吧?一个既失去了孩子又没有了老伴的老人,怎么会不渴望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呢?她不禁想。 “所以刘三妮就这样靠着那位老教师落户到了城市里?”她不得不感叹这人生命运的神奇。 他微微颔首。“不但如此,那位老教师对刘三妮很好,给她起了个新名字叫薛忆珊不说,还鼓励她继续求学,并且出钱让她上了一所中专,虽然比不上正经的大学,但能在那时候有个中专学历也算很不错了。” 多好的老人啊!她一边暗叹一边有些恍惚地想。如果刘三妮知道感激和珍惜的话,她应该会过得很好吧? 可是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卷入到一场陷害自己继子的案件里去呢? “也许是后来所有的东西对她来说都得到的太容易了吧?”他听了她的疑问,眼神幽幽一深。“老教师和她生活了没几年,刘三妮在这段时间里也确实颇下了功夫,她对老教师几乎是嘘寒问暖照顾得无微不至,让老教师也愈发疼爱和信任她,所以在他弥留之际,他将自己的房子和所有财产都留给了她,刘三妮就这样像是天下掉馅饼一样获得了一笔对她而言价值不菲的财富。” “难道就没人跟她争过老教师的遗产?她就这么心安理得地继承了这笔财产?”如果放到现在,别说是干孙女,就是亲孙女只怕也有人跳出来争个鸡飞狗跳吧? 他笑,像是有点嘉许她的大脑还不算都装满了水。“怎么可能没有人争呢?可她牢牢攥着老教师写下的遗书,还在所有人面前卖惨,这件事在当年她住的地方闹得还挺大,不过随着她带着老教师留给她的财产和卖房子所得的钱搬走了,才算划上了一个不太美好的句号。”他下结论一般地说。 也许是这件事在薛忆珊心里留下了一个极大的心理震动,从她后来的人生轨迹来看,薛忆珊这个人极度的视财如命,占有欲也极强,她还像曹胜垣那样渴望不断地往上爬,所以才有了后来那么一个靠着钱财做起了生意,又为了笼络那些总爱来找她茬的对手和公务人员,养起了一堆像宋如意那样既年轻又没有别的本事只能靠着自己原始优势来做事的手下吧? 程否不想让莫可知道薛忆珊在做生意时曾经干过的那些龌龊事,所以干脆就一笔带过,并未在这上头说得太多。 “这个薛忆珊……是不是也太不知道满足了?”听了这所有的来龙去脉,莫可还是有些想不通,这样一个可以说是无比幸运的女子,为什么会变得那么坏? 她陷害自己的继子,跟好多企业家和官-员合谋做些违规的买卖生意,难道她就不怕总有一天她的所有好运都不在,报应反而会反噬到她吗? “满足?她怎么会满足?她所有拥有的东西几乎都是因为她的不满足,因为她想逃离那个贫穷的家庭,她才有了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如果她发现生活还能过得更好,她怎么会不想方设法地去争取?”只是这种争取,到最后演变成了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狂放和卑劣,那才是真正可怕的。 “在这中间薛忆珊嫁过一个人,也是一个生意人,家境不错,对她也很好,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薛忆珊这个女人命里带煞,她前夫跟她结婚没过几年就查出了肝癌,没熬多久就过世了,她又成了孤家寡人一个,不过这时的她,也愈发富有了。” 她静静地听着,已经不想再插嘴了。 “薛忆珊一边经营着着自己的事业,一边在拼命地挤进上流社会,她不仅开始包装自己的形象,也积极参加各种有利于她名声的活动,比如慈善公益活动,如果说过去的薛忆珊还带着刘三妮的影子的话,那么现在,她已经开始向着真正的名媛的路上发展了。” “……”莫可听得炯炯有神,她不得不承认,这个薛忆珊绝对是个人才,但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人才。 “然后,就像命中注定似地,她遇上了她现在的丈夫,”程否说到这里,忽然话锋一转,吐出一个让她始料未及的真相——“也就是涂腾的父亲。” 啊?什么?! 第七十五章 程否约莫是觉得自己该说的都说了,他一瞬不瞬地盯了眼前的女友好半晌,终于忍不住心头的那点蠢蠢欲动,将她扑倒在柔软还带着余温的大床上。 “喂……喂!”莫可先是有点措手不及,反应还有些迟钝,直到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手在她的身上越来越不规矩,他的唇也开始恣意地拂过她敏感的皮肤,她才回过神来。“你干什么呀?那个……薛忆珊和涂腾父亲的事……你还没说完呢!”她一边嗔道一边抬手试图拦住他。 他覆在她身上,眼角眉梢都隐隐带着笑。“你还想听什么?薛忆珊离婚后一心想找个更有钱有势的丈夫,涂宏韬正好符合她的全部要求,他不仅是排名全国前百强的涂氏集团的董事长,还一向风评良好,她一眼就相中了他,所以就想尽办法地接近他、认识他,终于成为了他第二任的妻子。” “可,可是……”莫可在他似有若无的逗弄下微微有些气喘,连说话都感觉有些语无伦次。“涂腾的父亲怎么会跟她结婚呢?”既然涂宏韬的条件那么好,眼光应该会很高的吧? “是啊,这男女之间的事有时候真的很难说。”程否的唇亲昵地擦过她的脖颈,然后慢慢爬上她的下颌。 不得不说这个薛忆珊真的很厉害,她不仅有姿色,更重要的是她还有脑子。涂宏韬认识她的时候其实他的妻子还在,只是因为疾病常年躺在病床上。薛忆珊并没有急不可耐地一心盼着他老婆早死,让自己早点上位,反而像个知心朋友一样不但经常开导涂宏韬,还总是像个无欲无求的过来人一般为他的妻子煲汤送饭。这人心都是肉长的,在她这样好几年坚持不懈的努力下,即便再对她有什么看法或者偏见,也自然而然地打消了。 涂宏韬是在自己的妻子病逝了一年多以后才娶的薛忆珊。如果是旁的女人,只怕早就逼着他跟自己结婚了,但薛忆珊懂得忍耐,更懂得欲擒故纵,最后她成功了,成功地嫁给了这个在她眼里金光闪闪的金龟婿,哪怕他是二婚。 可惜涂宏韬再怎么好,条件再怎么出色,有一点却始终是让薛忆珊耿耿于怀的,那就是他和他的前妻有一个独生子——涂腾。 涂腾聪明懂事,而且也被教养得极好,可以说深得涂宏韬的喜爱,毫无意外的话,未来他肯定就是涂氏集团的唯一继承人。 薛忆珊什么都可以忍,可以不计较,但只有这件事她是绝对不可能大度让步的。她的继子将来继承了她丈夫的所有财产意味着什么?现在她也许可以靠着涂宏韬而过得锦衣玉食,一旦涂宏韬死了她怎么办?涂腾掌握了所有的经济大权她又会怎么样? 所以,她必须铲除这个让她如鲠在喉的威胁或者眼中钉。 莫可还在试图保持自己大脑的清醒,尽量不让自己在他的“骚扰”下乱成一滩浆糊。 “那她到底是怎么陷害你的那位朋友的?”这个问题始终让她觉得不可思议,尤其是想到涂腾因为薛忆珊的陷害而坐了那么长时间的牢,她更是感觉不寒而栗。 这种事情,大概也只有那种家大业大、家庭成员复杂的家族才会发生的吧?她在很多小说和电视剧里看过不少这种类似的剧情,那时也不过是微微一笑,只当是剧情的夸张和狗血,可真听到这样的事就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时候,那感觉……真的一言难尽。 “你以后会知道的,”程否似乎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了,此刻有更重要也更吸引的事在等着他。“乖一点,别动来动去的……”他的手灵巧地伸进她的衣摆,声音带着暧昧的暗哑呢喃道。 “喂,你……”她无法控制地脸红了,更觉得自己似乎从头到脚都在隐隐发颤。她想斥责他的孟浪,可是一开口却是身体都抵挡不了的震颤和娇软。 他浅笑着,瞄了一眼她脸颊上动人的红晕,大手一挥,便将床上的那床温暖棉被牢牢地覆盖在了他们身上,就像一张网似的,毫无缝隙地裹住了她,也裹住了他。 窗外的晨光变得越来越亮,可他们的世界似乎才慢慢暗下来,那是属于情人的无人之境,也是情人之间最微妙的静谧。 热恋中的情侣时间总显得短暂,尤其是刚刚才经历过小别的情侣。原本以为自己可以一整天都跟女友腻歪在卧室里的程否,终究还是被一阵又一阵扰人的手机铃声给打败了。 “你还是把手机关掉吧,”像八爪章鱼一样缠着莫可的他浓眉皱起,极为不满有别的东西打扰到他们。如果不是他自认自己是个风度极佳的男子,他真有可能将他俩的手机都丢到厕所里去。“哪有这么不识趣的……”他像个怨妇一样喃喃抱怨。 莫可似乎并没有听清楚他在她耳边说什么,她只是喘着气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仰望着头上的天花板,好半晌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机在响,而且似乎已经响了很久了。 “不要!”她见程否似乎真有去关她手机的冲动,赶紧拍了他一下,然后手忙脚乱地爬到床头柜边接起电话。 “喂,”她才开口,董秀敏的声音就像是点了炮仗般地一连串传了过来,而且大有一种“女儿再不接她手机她就亲自冲过来”的咄咄气势。“喂,莫可!你现在在干什么呢?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自从上次莫可自称有了男朋友,而且还把照片发给董秀敏以后,董秀敏几乎就每天催促着要跟她的男友正式见一面。 这种心态莫可是可以理解的。程否是她的男朋友,但他们相遇相恋的时间似乎总有那么一点点微妙。别说她目前正处在房子要拆迁的关键时候,她的父亲莫达也对他的出现耿耿于怀,甚至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董秀敏作为一名体制内的领导干部,看人只会更加严苛。所以她本着为女儿把关的原则,对于她的这个男朋友更要全方位的“考察”。 之前她还能说程否出差了,他们暂时无法见面,现在他都回来了,她该怎么办? 莫可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害怕什么,一时间显得有些支支吾吾的,还是一旁的程否好像看出了点什么,漫不经心似地插嘴说了一句话——“谁啊?不会是你妈妈吧?” 见她神情一滞,他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倒不是有心猜测,只不过对于这位莫可的母亲,他始终觉得莫可对她不像是正常的母女关系,反倒像是那种下级对上级、属下对领导的那种态度。 这也不能怪莫可会有这样的心态,任谁有个早已离异还不怎么关心自己的母亲,而且还是那种永远端着一种趾高气昂气势的领导式母亲,没有人会产生那种自然的亲密母女感情。 手机那端的董秀敏似乎隐隐听到了他的话,先是一怔,然后无比敏锐地问她:“刚才是不是有人在说话?他是不是你的那个男朋友?他出差回来了吗?你……” 莫可的手机都差点拿不住了。这两个人到底都是什么人,要不要这么精明,一猜一个准啊?就她夹在中间,反倒像个傻子似地,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她的大脑还处在混乱一片的时候,程否好整以暇地从她手中拿过了她的手机,然后以一种不疾不徐温文尔雅的语气对手机那端的人开口道:“喂,你好,我是莫可的男友,我叫程否,一直想找个时间拜访您,不知道您什么时候有空?” 那句话是怎么说的?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那他这个“准女婿”是不是也要礼貌地上门去见见他的未来丈夫娘?虽然他并不在乎莫可的父母会怎么看待他们,甚至他压根就不care他们会不会阻扰他们在一起,但作为晚辈,该有的礼貌还是要有的,对吧? 莫可原本还在发愣,直到听到他的这番话她才恍然意会过来,她先是心里一慌,然后大脑里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顿时便大惊失色。 完了!她一时竟忘了告诉他,她之前跟母亲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将他的双胞胎哥哥程颂“介绍”给了她母亲。虽然说他们哥俩长得很像,但如果真要面对面细看的话,还是能发现“此程否非彼程否”的。她母亲在为她相亲的那天曾见过程颂,一直对他印象深刻,现在她要是真把自己的男友带到她面前,不知道她会不会察觉出什么端倪出来。 更重要的是程否,这件事他还不知道,要是事情不小心曝光出来……他应该、大概、或许不会在意她开的这个微不足道无伤大雅的小小玩笑吧? 第七十六章 董秀敏早就想一睹莫可男朋友的“真面目”了,现在既然知道他回来了,而且还很有闲暇时样子,她自然是不会错过这次机会,迫不及待地就要约他出来见面。 两人在手机里说好了时间地点,程否挂了电话,毫不犹豫地就往浴室那边走,准备好好洗个澡,顺便把自己捯饬得光鲜一点,也好给他那位未来的丈母娘留下一个好印象。 他走了几步,发现后面的那个女人一直没有跟上来,他不禁停下脚步,回头瞄了她一眼。 “喂,你不打算出门吗?”他懒洋洋地开口提醒她,听到他的声音,她这才像刚意识过来似地,面色一红,小跑着跟在了他的身后。 “你真要去见我妈妈?”她总觉得刚刚发生的事不像是真的,所以语气也显得不太确定。“你这……才刚回来,又什么准备都没有……”是不是太仓促了?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来,不过精明如程否立刻就领会到她在顾虑什么。 他仍然不紧不慢地走进浴室,动作麻利又旁若无人地脱下自己身上本来就不多的衣服,她一怔,意识到他是打算洗澡,连忙羞涩地想转身退出去,却不想被他一把就拦住了,还将她拉到了莲蓬头下。 “喂!你干什么?”她又气又急地想捶打他,这家伙居然想跟她一起洗鸳鸯浴,他要不要脸啊?然而无论她怎么挣扎抗议,他都摆明了要和她一起洗,还美其名曰这是“节省时间”,她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认了。“不要打湿我的头发……”最后她只能发出这样弱弱的警示。 两人在浴室里折腾了不少时间,莫可也不知道他们一起洗澡到底是节约了时间还是浪费了,不过程否很会逮着机会就占她便宜倒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他厚脸皮还是无耻? “你跟我妈约在哪里见面了?”她等穿上衣服梳好头发以后才想起问这个问题:“应该不会是在家里吧?”董秀敏这个人她还是挺了解的,对于她这个心气高得跟什么似的母亲,一般她看不上的人她是不会轻易邀请人去自己家的。 她知道董秀敏的心里总有那么一道门槛,只有她认可了的人她才会真正接纳——比如裴宇晔。 希望她不会对程否有什么偏见或看法,她更希望他们能相处融洽。 “没错,”程否挑了挑眉,毫不迟疑地就承认了她的询问。“你母亲还是挺体贴的,她知道我刚从外地出差回来,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特意挑选位置,所以就直接要我们去她家了,还说她会亲自做饭给我们吃。”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理所当然,仿佛登门拜访自己的女友父母家里,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莫可惊诧了。她一点也想不到她母亲对程否会是这样的态度,难道……是她之前将他的形象塑造得太好了? 这个想法非但没有缓解她心底的那股不安,反而愈发有种“前途未卜”的感觉。 程否也套上了自己衣柜里那一件件名牌的衣服,他平时其实不太讲究自己的衣着打扮,但他也明白什么场合该穿什么样的衣服,尤其是像眼下这种人生的关键时刻。 莫可愣愣地站在一边望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她此时竟有种小鹿乱撞的悸动感。她以为她早已经习惯了他们之间的一切,曾经少女时期的那种微妙涟漪应该早就消失了才对,但现在当她看见他的那种成熟而又风度翩翩的模样时,她才发现,原来喜欢一个人是不会有麻木的感觉的,它只是会以不同的方式不同的状态呈现出来。 “走吧。”他收拾好一切后自然而然地拉起她的手,将她往大门外带过去。“你看你妈妈平时都喜欢什么,我们在路上可以顺便买一些。” 她感觉身体都不像是自己的了,浑身都轻飘飘的,连大脑都有一瞬间的空白。 她母亲喜欢什么? 她好像没什么喜欢的东西…… 哦,不对!她应该喜欢那些比较精致的但是又比较低调的事物,无论是她的吃穿还是她平时的家居用品。 她必须得承认她母亲是一个很有格调的人,但这份格调总给人一种距离感。 “就买一束鲜花吧,”在上车的时候,她终于想出了这个答案。“再加一提果篮,包装漂亮点就可以了。”她的脸上满是真诚,仿佛她真的就是这么想的,而且还觉得这个提议很不错。 他不禁偏头瞄了她一眼。他能说这样的“礼物”很像是去探望医院的病人吗?他不确定如果真有这么不长眼的准女婿带着这样的礼物上门,会不会被人家的父母给赶出去。 不过董秀敏肯定是不会因为这种事而将人扫地出门的。毕竟人家是体面人。 程否没有笑话自己女友的天真,只是在开车的时候,仿佛聊天似地跟莫可聊起了董秀敏和她的家庭,包括她的身体好不好、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或者忌口的地方、她和她的家庭有没有一些特殊的喜好…… 不到一个小时,他就打听得七七八八了,也暗自拿定了主意,做好了送什么礼物上门的准备。 董秀敏一家也没有太特别太奢侈的爱好,不过倒是注重养生,董秀敏偶尔会吃些正规公司出品的保健品,而她的先生喜欢喝茶。 程否就趁隙绕了下路,去了C市有名的某百货商场逛了一下,不但买了些平常中年女性都特别喜欢的燕窝蛋**,还买了一盒价值不菲的茶叶。 提着大包小包,他心情愉悦地往停车场走,就听到莫可小声地在他身后喃喃抱怨:“买这些东西干嘛?这些是不是也太隆重了……”她是真的觉得她之前的那个提议不错,既不失礼貌也带着一点点亲昵,倒是他买的这一大堆东西,感觉倒像是个远方来的客人上门了。 程否笑而不语。他没有告诉她,对于初次跟董秀敏见面的他,他就是一个被未来丈母娘挑剔的人,在没有得到人家的承认和认可之前,他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展现出自己的优点和长处,而不是上赶着和人家套近乎。 送花送果篮什么的,那是关系熟了的人才会送的,但凡有点资本的男人,谁会看得上这个? 心思各异间,他的车就开到了董秀敏住的小区。程否要莫可给她母亲打个电话,他则找了个空地停车,然后下车去后备车厢拿他刚买的礼物。 也不知道是不是董秀敏等得太急了,又或者是她想好好看看女儿的这个男朋友,莫可才刚给她打电话,她便接了,还说怕他们不方便进来,她就在小区大门的不远处。 莫可老老实实地说了他们停车的地方,董秀敏二话不说就赶过来了。她刚才远远就看到一辆新款的保时捷从外面开了进来,原本她也没多想,这下一看居然是莫可男朋友的,当下便稍微对程否高看了两眼。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如今在社会打拼的男人,一辆自己的座驾有时候就能说明不少问题了。别怪董秀敏现实,她嫁出去的女儿即便不是完全去人家家里享福的,也不能傻乎乎地纯粹倒贴吧? 打量着手里提着各种包装精致礼盒的高大男人,董秀敏顿时就想起了莫可之前发给她的那些微信照片。倒是真的跟相片里的一样,外表不错,难怪女儿会喜欢他。 她不禁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不也是被莫达那副人模狗样的外表给吸引到了吗?男人要是长得帅,天生就容易占便宜。一想到这一点,她原本正要上扬的嘴角便抿了起来,只用一种淡淡的态度朝莫可和程否打了个招呼。 “听说你们要来啊,你刘叔叔也在家等着呢。”坐电梯上楼的时候,董秀敏目光锐利地瞥了程否一眼。“他一直好奇你的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男朋友,今天倒是能如愿了。”说实在的,她也怕自己看人不准,只好也叫上了自己的丈夫刘清晏。 这男人看男人,总是比女人看男人要透彻的吧?不得不说为了自己这个唯一的女儿,董秀敏也真是操碎了心。 程否老早就知道关于莫可家的一切情况,包括她父母的再婚家庭,所以当听到董秀敏提起这个话题的时候,也丝毫不怵,只是神色自若地微微一笑。 莫可没想到家里还有刘清晏,先是愣了一下,原本她想张口说些什么,不过偷觑了一眼她的母亲,又看看好像神经大条跟个没事人一样的程否,她又讪讪地闭嘴了。 现在……好像说什么都晚了吧?不对,应该是既来之,则安之。 开了门,果然就看见刘清晏正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似乎是下班不久,连衣服都没换下,穿的还挺正式。 莫可一语不发地瞧了一眼正襟危坐的刘清晏,又看了一眼正关上门一步一步朝他们走来的董秀敏,心里不禁暗忖:这屋子里幸亏没有其他人,不然还真像是“三堂会审”了。 话说她只不过是带自己的男朋友回来跟他们见个面,要不要这么大张旗鼓严阵以待啊? 事实上她果然还是想的太轻松了,虽然这屋子里只有董秀敏和刘清晏,但那架势可一点也不输“三堂会审”。 “程先生,我叫你小程你不介意吧?”刘清晏笑眯眯地看着他。 “当然不介意,伯父你好。”程否也显得不急不躁、语笑晏晏。 “请问你是干什么工作的啊?”刘清晏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不着痕迹地瞥了眼正端着茶杯走过来的董秀敏,面上仍是一副知识分子才会有的认真和专注。 “这是我的名片,”程否像是早有准备,从自己的外套荷包里掏出了一个名片夹,然后抽出一张设计得颇有质感的名片递给他。“我自己开了一家公司,公司规模不大,不过也有一二十人。” 大概是谁都没想到他会有这一招,不仅刘清晏董秀敏愣住了,连原本一直忐忑不安如坐针毡的莫可都愣住了。 她记得他以前也说过他的那个征信公司会转变方向,可是……情况跟她想象的好像不太一样啊! “知否数据公司?”刘清晏扶着眼镜盯着他名片上的那一行黑体字,表情有点惊叹又似乎有点迷惑。“这是干什么的?”他知道现在社会最热门的就是跟计算机、大数据有关的行业,但他并非这方面的专家,还真搞不清楚这是从事什么的。 刘清晏不清楚,董秀敏就更不清楚了。但是她望着程否的目光已经完全变了。 不管是什么公司,至少他不是一穷二白的混混,更不是莫达所说的骗子,想骗她女儿的房子。 至于这些信息的真假,她会去查的。还好董秀敏还有一丝理智。 “现在是社会追求和利用网络大数据的时代,”程否勾起唇角,眼神里闪着真挚得仿佛快要把人亮瞎的熠熠光芒。“人们用网络和数据解决现实中遇到的各种问题,比如失信问题、财务造假问题、婚恋造假问题……可以说我们现在所处的环境,几乎跟数据完全脱离不了关系,而这之中所产生的矛盾和问题也正是我们公司所提供的解决方案和服务方向……” 坐在一边的莫可都快听傻了。她从没有见过有哪个人可以把一个征信调查公司描述得这么高大上的,而且……还别说,她真的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难道不是吗?现在以及未来,人们的个人信息在网络数据下会变得越来越庞杂,而且真假难辨。想跟一个人结婚,是不是要先确定一下他的婚姻史?想投资一家公司,是不是要先确定它的盈利和财务状况?甚至以后的世界,婚姻史、债务史都不再是个需要特意探究的问题,可能连个人的疾病史、家庭史、工作史……都将被看作是一个社会成年人必不可少的人生环节。也许有人会质疑在这样的数据检索下,个人会失去了自己的隐私,但换个角度来说,在保护好个人隐私的前提下,社会也变得更加安全稳定了不是吗? 刘清晏是一名大学教授,他似乎对程否所说的这些内容格外感兴趣,一下子就打开话匣子跟他聊了起来。 而且看样子,他似乎对程否的一言一行都颇为欣赏。 最后还是董秀敏不得不打断了他们,提醒他们:“好了,该吃饭了。”她脸上也带着少见的笑容:“有什么话不能吃完了以后再说?” 莫可定定地打量着这一切,忽然感觉松了一口气。 他们这……算是过关了吧? 第七十七章 大概是对莫可的这位男朋友还挺满意,所以董秀敏在大家一起围桌吃饭的时候态度就明显和蔼了许多,就连笑容和寒暄闲聊也多了起来。 “小程啊,”董秀敏一边为他递过去一碗饭一边笑问:“听说你跟小可是高中同学是不是?没想到你们毕业这么多年了还能在一起,这还真是有缘千里一线牵啊!”她始终记得那天在酒店里时莫可和他站在一起的样子,虽然莫可只是对他草草介绍了几句,但这并不妨碍董秀敏的自我脑补。 从当时莫可的态度来看,这位所谓的“高中同学”她应该很早就有好感了,不然不会在那种跟别人相亲的情况下还能留下来跟他聊在一起,而且以她对女儿的了解,虽然这么多年来莫可身边一直没有对象,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心里就没有喜欢的人啊!少年慕艾少女怀春,这简直是再自然不过的一件事,尤其是年轻的时候的那种初恋情感,没有实现也倒罢了,一旦有机会成为现实,那基本就是如野火燎原一样,谁也阻挡不住了。 程否接碗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没想到董秀敏会说出这么一句话——高中同学?他怎么不知道他和莫可是一个学校的?他微不可查地偏头瞥了眼对面的莫可,只见她先是表情一僵,然后连看都不敢看他,只是一味埋着头做出专心吃饭的样子。 莫可也是心里暗暗叫苦。她也没料到母亲会来这么一出,之前她的确是说过程颂是她的高中同学,但是她却并没有跟她解释这个程颂跟眼前的程否是两个人,而且他们还是一对不折不扣的双胞胎。 那时候她既没有心情跟母亲说这么多,也不确定她跟程否的未来会怎么样,哪里会知道今时今日会发生这样尴尬的事? 幸好程否为人精明,反应也一向机变,他虽然不清楚这件事怎么会牵扯到另一个人,而且还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人,却依旧以一副谈笑风生的表情回道:“是啊,我们确实有缘。”这话他自认回答得毫无毛病,可不是有缘么?若不是他刚好因为涂腾的委托案而去了莫可所住的那个小区,那么依照他们的生活情况,基本是不可能相遇的,那就更不可能在一起了。 他嘴里吐出这短短的一句话,眼神也不经意似地往莫可的身上扫去。莫可像是感觉到了他那如有实质般的探究目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但心跳如擂鼓,脑袋更是抬不起来,就像要钻进手里的碗中去似地。 “高中同学好啊!”董秀敏浑然不知道这两个人私下里的那些想法念头,还兀自一脸感叹道:“人家都说学校里结下的感情是最美好最纯真的,不像走入社会以后,每个人的心态都多多少少地变了,有时候连追求爱情都带着功利性的目的。” 她似乎是颇满意程否的样子,俨然将之前对他的所有臆测、防备、挑剔都抛到了一边。 眼看着母亲一口一个“高中同学”,莫可听得真是心惊胆颤,她真怕母亲再说下去就真的坏菜了,连忙强撑起仅有的一点勇气,不断地殷勤为她夹菜,还无比热情地招呼大家一起吃饭,免得菜都凉了就不好了。 “看来我女儿是真的长大了,”董秀敏还不明就里,反而十分欣慰地望着坐在自己旁边的莫可。“到底是快谈婚论嫁的人啊!”她说。 作为董秀敏丈夫的刘清晏却像是察觉到一些什么,不过他却精明得什么也不说,只乐呵呵地跟一边的程否边吃边聊。 对于这餐饭,每个人都吃得心思各异。 所幸莫可和程否也没有在董秀敏那里逗留太久,两人表达了离开之意,董秀敏也觉得今天考察女儿的男朋友也考察得差不多了,就笑着放他们走了,还寒暄着告诉他们以后有空再过来。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上了车,程否才刚系上安全带,原本是准备开车走的,可到底还是忍不住心头的那股憋闷和隐隐约约的郁气,语气冷冷地问道。 莫可一怔,她也才刚系上安全带,还没想好怎么向他解释,就听到他已经率先开口问了。 “我妈她……”她直觉地想说是她妈妈误会了,可是这误会是怎么来的?她一细想,又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我们回去再说吧。”沉默了片刻后她小声说道,用乞求的眼神望着他。“我会一五一十把所有事情都跟你解释清楚的。” 他感觉自己内心的那股郁闷和烦躁越积越多,而且这股燥郁都是源自于她那对他的有所隐瞒。他发现自己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也不习惯这种好像失了冷静的自己。 原来莫可也是会有事情瞒着他的。他忽然意识到这个事实。 他之前一直以为她是对他毫无保留的,不光是她的家庭情况,也包括她的个人感情。他好像太过自信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或者说,是不是他从事私家侦探这一行太久了,就以为当自己完全掌握一个人的情况时,他就是一个占据高位的胜利者? 但莫可是一个独立的人,她不是他的调查对象,也不是他的下属,更不是他的依附者。所以她自然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选择,当然,她还可能有自己的秘密。 程否紧抿着唇,他好像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这件事,而过去他根本没想到过这些。 他紧盯着前面的挡风玻璃,好半晌都一言不发。坐在副驾驶位的莫可心里一点也不比他好受,她一直在慌乱地反省:她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 还没等到他俩回家,莫可还是投降似地先开口了:“其实……我妈在还不知道有你这个人的时候,她就一直在为我介绍相亲对象。” 他默不作声,仿佛是在认真地倾听她的话。 “但是我一点也不想相亲,而且也很反感她这种干涉我的个人生活的行为,”她边说脸上还透出一抹类似疲倦的无可奈何。“但是……她毕竟是我的妈妈,而且她向来独断专行惯了,尤其是现在我的那个房子又马上面临着拆迁,她就更觉得找个可靠又条件好的男人至关重要。” 程否本想一句话不说地听她把话说完,当听了这一番他早就知道的事情之后,他还是按捺不住地开口问了:“所以呢?这跟你的那个所谓高中同学又有什么关系?”事到如今,他就是再迟钝也明白那个她母亲说的“高中同学”是谁了,除了程颂,还会有谁? 他记得刚来常平里小区遇到莫可的时候,曾从她嘴里提到过程颂,而且她还很清楚他是程颂的双胞胎弟弟。但是也只是那一次,后来她几乎就再也没在他面前说过程颂这个人了。这对他而言是一件挺罕见的事,因为但凡是双胞胎,就少有不被拿来比较打趣的经历,而他恰巧就很厌恶这种动不动就被拿来跟自己的哥哥比较的事。程颂那货心里是怎么想的他不管,总之也许是因为想摆脱这种似乎活在自己哥哥“阴影”里的感觉,他很早就从家里搬了出来,而且努力靠自己闯出了一番事业。 莫可能够清晰地分辨出他和程颂,而且从没有表现出自己对程颂有任何好奇心的想法,这大概也是他会如此轻易就对她产生好感的原因吧?他不禁想。 “正好有一天我妈妈强带着我去见我的那个相亲对象的家长嘛,”在他的逼问下,莫可的表情也显得有些委屈。“我正觉得尴尬,还想着怎么从那个场合里脱身出来,没想到——我居然在那个酒店看见了程颂。” 他一滞,忽然想起程颂有一天突然打电话来调侃他,这是因为他正好看见她在相亲了?而且不但看见了,他们很可能还“交流”了一番。 她不知道他脑海里在想什么,还在老老实实地说道:“但是后来我就知道他不是你了,但很不巧的是,我在跟他说话的时候我妈过来找我,就看见他了,还反复问我他是谁,跟我又是什么关系?我当时快被她烦死,就说了他是我的高中同学……”后面的话她就好像被卡了壳似地,突然说不下去了。 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程否的那股焦躁慢慢平息了,虽然依旧不爽程颂被当成她的男朋友,但他还是冷静了许多,连开车的速度也变得慢下来。 “然后你母亲就以为他是你的暗恋对象?或者是你对他很有好感?”他戏谑地说了句,还摸了摸自己的下颌,也不知道是不是嘲讽还是自我调侃。“程颂的形象应该很得你母亲的欣赏吧?就他那副假正经的样子……” 他实在太了解自己的这位双胞胎哥哥了。别看程颂人前总一副假模假样的精英范,可背后不知道撩拨了多少女人为他争风吃醋,如果有一个海王排行榜,他必定排名前列。 当然,对于这一点,程颂是坚决不会承认就是了。万众花丛过,片叶不沾身,说的大概就是他了。 听到他的这番话,莫可脸红了,不过不是羞涩红的,而是急的。 “我当时只是想快点打发了我妈,后来她果然就没怎么问了,也没再安排什么相亲了,我觉得程颂算是一块很好的挡箭牌,所以也就没向我妈妈详细地解释。”说实话现在她也后悔,如果早点将话都说清楚就不至于发生今天这么尴尬的事了。 她没注意到他已经将车开到了他所住小区的停车场,心情还是忐忑不安。她想他应该不会真的生她的气吧?就算生气,听完她的解释他也应该消气了吧? 他找好车位挺好车,解开了身上的安全带。“下车。”他毫无表情地说道。 她双眼一瞠,他要她下车?难道他真生气了,气到要赶她下车? 她可怜兮兮地抱住了自己的双臂,像一个被人抛弃的小动物似的。他看了不禁好笑,又涌起一股类似宠溺的无奈。“都到家了,还坐在这里干嘛?”他提醒她。 她这才注意到他的车已经停在了他家小区的停车场。“你……”她睇着他打开车门准备下车,有点小心翼翼地伸手拉了拉他的衣服下摆。“不生气了吧?” 他依旧板着脸,径直推开门下了车。 她也跟着他下了车,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一时又大脑空白,竟找不到一句完整的话来安抚他。 他转身大步往自己的那栋大楼的电梯走去,走了好半天才发现她居然还傻傻地站在那里动也不动,他一顿,回头不冷不热地问她:“还不走?”有时候说她单线条,真的是一点也不错,太不让人省心了! 她愣了一下,总算意识到他是在招呼她和他一起回家,瞬间就变得雨过天青心花怒放起来。 像是开窍了似地,她大步跑到他身边,还牢牢地攥住他的手臂。“我会跟我妈妈他们说清楚的,你放心。”她语气无比果决认真地说道,还重重地朝他点下了头。 “……傻瓜。”他说,忍不住抬手罩住她的脑瓜子。 他是这么小气的男人吗?再说,说不说还不是都一样,她都是他的女人,不是吗? 第七十八章 莫可在床上睡得很沉,她昨天刚帮自己的客户完成了一副颇费工夫和精力的手绘封面,正想好好睡一觉,却不料鼻尖、耳廓边总有一只手在似有若无地骚扰她,她下意识地挥了下手,想赶走那个不识相扰她清梦的人,但那个人就是锲而不舍地想把她闹醒。 她终于不堪其扰,缓缓睁开了眼睛。只见程否就靠坐在她旁边,而且连衣着打扮似乎都打理好了。 “你醒了?”他看她一脸睡眼惺忪的模样,丝毫没有自我反省的意思,反而开始不断地催促她赶紧起床。 她愣愣地随着他的话掀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疑惑和迷茫。“干嘛现在要我起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她回忆了一下,昨天他好像并没有告诉她说今天有什么活动,也没有特别重要的事要去做,那他今天这么一副迫不及待准备出门的样子是闹哪样? 他挑眉一笑,眼神里隐隐带着几分神秘,但嘴上却云淡风轻地回答她:“今天是我那个朋友涂腾的生日,我们要去参加他的生日宴,怎么,我之前没告诉你吗?” 他说得理所当然,好像这件事早就在他们的行程之中。但是莫可想了又想,还是不记得他曾经说过这件事。 他们要去参加他朋友的生日宴? 为什么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莫可不禁紧张了起来。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忘了这件事,还是他压根就没有跟她提过,但现在她马上就要和他去见他的那位重要朋友了,她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不知所措,内心里除了慌乱还是慌乱。 程否看着她那一副完全失去了方寸的样子,唇角边微不可见地扬了起来。其实他之前根本就没告诉过她关于参加涂腾生日宴的事,他是故意的,就是想看看她尴尬到无措的样子。 她现在一定特别紧张吧?他想。可能紧张到连该怎么跟涂腾家的那一群人打交道都不知道。可是谁叫他在去见她的家长时被当做他的哥哥程颂呢?但凡是个正常的男人,都不会高兴这种乌龙状况的发生吧? 他丝毫不肯承认是自己的“报复心”在作祟。他一向是个大气的男人,怎么会介意这么一点“小事”呢? 然而可怜的莫可一切都还被蒙在鼓里,她只是着急忙慌地跑去浴室洗漱,又思索着今天该穿什么衣服出去。 早就准备好了一切的程否和她的慌乱不安截然不同,甚至还好整以暇地在客厅里吹起了口哨。 “我们不会迟到吧?”莫可一向是个体贴善良的人,她总会体察到别人的想法和情绪。所以在利落地梳头的时候她就频频问着那个看起来好像一点也不着急的男人。“希望不会到得太晚,不然就太失礼了……” 她以前就陆陆续续听他说起过,涂腾家是一个很有钱的家庭,他的父亲涂宏韬不但是一个成功的企业家,而且在社会上颇有名望。莫可从没有接触过这种富豪家庭,而且涂腾还是程否中学时的好友,她就更紧张了。 她知道程否颇为重视涂腾这位朋友,不然也不会花费这么多精力和艰辛去帮他查他的案子,所以她本能地也不希望涂腾对她失望,这种感觉……大概就像他在见她的父母时也是希望能在他们两老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吧? 程否倒是并没有催促她,也没有告诉她他们会不会迟到,反而还兴致高昂地帮她试了好几件衣服裙子。 等她打扮好了,他们才带着东西上了他的车。 “我以前告诉过你,涂腾坐过牢吧?”当看见她毫不犹豫地点头时,他笑了笑,才慢悠悠地说道:“这是他出来以后的第一个生日宴,原本涂腾并不想举办这个宴会的,可是他的那位后母却说涂腾出来了是一件喜事,应该要好好庆祝一下。” 莫可一怔,紧接着就不赞成地皱起了眉头。喜事?从牢狱里出来算什么喜事?况且还是坐了这么多年来的冤狱?再说了,一个人坐过牢是什么值得被人知道的好事吗?一般的家庭都巴不得不提这种事,让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个涂腾的后妈倒好,她倒像巴不得多多“宣扬”这件事似地。 连莫可都能想明白的道理,程否和涂腾自然就更明白了,只是他们刚好需要一个机会揭露薛忆珊的真面目,这次的生日宴倒是一个绝佳的时机。 “你也不用想那么多,”程否一边开车一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语气轻松,仿佛是在安抚她。“到时候去了涂家只需要看着就好,也可以多吃点那里的东西,他们家的餐食还是挺不错的。”他说。 她呆呆地睇着他,直到确定他是真的在叮嘱她,并不像是在开玩笑,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场生日宴恐怕不是她想象中的那种生日宴。 涂腾的家就在C市著名的一片高档别墅区,那里不光坐落在一片巨大的人工湖边,而且风景极佳,很多政商名流都住在那一片地方。 本来莫可还以为像涂宏韬这样的身份地位,今天来参加生日宴的人会很多,但出乎意料的是,直到他们的车都快开过来了,也没看见几个西装革履打扮体面的客人。 程否笑着向她解释:薛忆珊倒是有心将这场生日宴办得盛大一点,但却被涂宏韬父子有志一同地拒绝了。 涂宏韬只是想请自己的几个亲朋好友来家里吃吃饭,顺便也为儿子涂腾去去晦气,而涂腾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他也是顾及到了父亲的颜面,并不想将事情闹得太大。 程否当然是二话不说地支持他。 “程否,你来了?”看见自己的老友挽着一个年轻的女子从门外进来,早就等着他们的涂腾顿时便绽开了笑容。 听见他的声音,莫可下意识地抬头打量了他一番。这位涂腾比她想象得更高更帅一点,而且丝毫不像是一个曾经坐过牢的人,他身上有一种隐隐的放浪不羁的感觉,说他是一个四处远游的艺术家恐怕也会有人相信。 “这就是你的那位女朋友吧?”涂腾似乎早就听说了她的存在,等向他求证了她的身份,他望着她优雅一笑。“你好,我是涂腾,欢迎你来我的生日宴。” “你好。”虽然私心里还是觉得自己的男友最帅,但面对这样的男人,一般的女性多少还是会有点紧张拘谨的。莫可尽力克制着那股无措,强装镇定地朝他轻点了点头。 几个人还没寒暄几句,忽然就听到一道略微显得高亢和愉悦的声音——“哎呀,涂腾,你的朋友来了吗?怎么不请人家去客厅里坐啊?” 声音才刚落下,莫可就看见一位身穿得体旗袍,披着昂贵的紫貂披肩,容貌和身材保养得宜的贵妇踩着高跟鞋款款走过来。不用说,这肯定就是涂腾的那位后母薛忆珊了。 她的到来,让他们三个人忽然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大家相视一笑,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简单地跟薛忆珊打了声招呼,然后相携着一起往客厅那边走过去。 薛忆珊一直保持着无可挑剔的微笑,等看着那几个在她眼里无比刺眼的人消失之后,她的嘴角才垂了下来,眼神也隐隐闪过一抹冷冽。 不过很快,她的阴鸷表情又被隐藏了起来。她还记得自己是这个家里的女主人,今天的生日宴她也是重要的主事人。心念一转,她又移动脚步,不疾不徐地去安排生日宴的各种琐事和流程。 虽然说只是请几个家里的亲朋好友一起聚聚,但以涂宏韬的地位和财势,他的亲朋好友绝对不会只有寥寥几个。 莫可有点惊讶地打量着那一群在客厅里或坐或站,表情说说笑笑的男女,第一次对“亲朋好友”有了新的认识。 看来富豪就是不一样,人家光是几个亲近的亲戚朋友就够得上平常人的所有人脉了,这要是真把所有认识的人都请来,这栋别墅只怕装不下吧? “在想什么呢?”似乎是注意到身边女友的怔愣,程否似笑非笑地拍了下她,然后拉着她大大方方地走到饭桌前,为她拿了一块餐前的小点心。 “没有被这群人吓到吧?”他问她。 她直觉地摇头。“吓倒是没有吓到,只不过……”她悄悄地偷觑了眼那些完全不认识的人,老实地小声道:“就是稍微有点压力。” 这就有压力了么?那要是待会儿发生更劲爆的事,她会怎么样? 程否在心里忍不住暗搓搓地想。 待到所有该到的人都差不多到齐了,涂宏韬这才从楼上下来,薛忆珊也十分机敏地站在他身旁,挽住他的手臂,笑着宣布生日宴正式开始了。 “今天谢谢大家莅临犬子的生日宴,”涂宏韬明显有点年纪了,脸上的抬头纹和法令纹颇深,但依然精神矍铄神采奕奕。“就当是在家里吃顿饭,大家都不要客气。” “今天是涂腾的生日,他也好多年没有好好过一个像样的生日了,大家好好庆祝啊!”薛忆珊仿佛是有心说出这句话,虽然她的神色就像真的在为自己的继子庆生,但不知怎的,在场的每个人都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能被涂宏韬请来的人都是谁啊?怎么会不知道涂腾是坐过牢的,而且才刚从牢里出来不久。 在牢里的人怎么可能过生日? 莫可觉得这个薛忆珊的话实在有点太诛心,她以为大家都会跟她一样,对这个女人不满,但现实的情况却是—— 在经历了短暂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瞬间之后,别墅的众人依然谈笑风生,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表情举止自然得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些人…… 莫可不禁瞠大了眼睛,这就是涂腾家的所谓亲友吗?为什么连个帮涂腾打抱不平的人都没有? “怎么,很奇怪吗?”程否似乎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微微勾唇一笑。“对于一个有过‘杀人’案底的儿子,和一位一直在努力备孕的女主人,谁会轻易站队呢?得罪谁都不明智,还不如作壁上观,不是吗?” 涂宏韬虽然目前只有一个独生子,但并不代表他和薛忆珊就不会利用医疗科技的手段再要一个孩子,假如薛忆珊真的能得到一个自己亲生的继承人,就意味着这场事关财产、前途甚至生命的战争她获胜了。 而很显然,为了这个目标,她一直都在努力。 当然,涂腾也不是任人宰杀的鱼肉,他同样在努力。 第七十九章 薛忆珊仿佛是真心为自己的继子庆祝生日,不仅周到无比地吩咐佣人将早就准备好的大餐井然有序地端上来,还时不时地穿梭在每个来庆生的客人之间,热情地招呼他们吃好喝好,若有什么需求可以尽管跟她提。 这是真把自己当涂家的主人了啊!莫可不禁暗暗感叹,同时也随着其他客人的脚步牵着程否的手缓缓走向饭厅。 涂家的饭厅还挺大,至少还容得下他们这些被邀请过来的人。 佣人还在一一上着菜,但莫可一眼就瞄中了摆在餐桌中间的那个大蛋糕。 蛋糕制作得很精美,明显是出自高档蛋糕店的手笔。 薛忆珊自然不会在这种事上亏待自己的继子,这个生日蛋糕是她亲自向蛋糕店订做的,而且还在极为显眼的位置写下了一行字:祝涂腾27岁生日快乐。 这么年轻的黄金年龄,莫可牢牢地盯着那蛋糕上被特意凸显出来的数字。这么年轻的人应该是什么样的? 他们大多数应该是读完了大学,有的可能还在深造,努力地完成这个社会最前沿的文化知识。 也有可能很多人早已经踏入了职场,正积累着对自己的人生大有助益的工作经验和人生阅历,有的人甚至已经迈入了职场的另一个新台阶。 哪怕是像莫可这样对自己的前途和未来并不是那么有野心的人,她这些年也不是白白度过的,她也在成长。 可涂腾呢?他在自己人生最黄金最绚烂的年纪却进了牢房,还待了一段不短的时间。 薛忆珊的这个特意定制的生日蛋糕,似乎在有意无意地告诉大家,涂腾身为涂家的独生子,他错过了太多的东西,也做错了很多的事情。 “大家来为涂腾唱生日歌吧,”薛忆珊双手合十地笑着说:“记得要吹蛋糕啊!吹蛋糕就意味着又长大了一岁。” 她的话音一落下,整个饭厅似乎都安静了一瞬,连空气好像都有点小小的凝固。 “最怕空气中突然的安静……”在这一刻,莫可突然十分深刻地明白了这句话所代表的意义。她感觉自己的心跳都不太正常了,更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 还好很快就有人打破了这种微妙的静默,那个人正是这个生日宴的当事人涂腾。 他就站在靠近涂宏韬的主位,唇角微扬地朗声开口道:“谢谢,谢谢大家来参加我的这个微不足道的生日宴会,也谢谢薛姨为了我的生日如此辛劳,忙前忙后。”话说到这里他顿了下,还煞有介事地朝大家微微鞠了一躬,似乎是真心地在表达自己的谢意。 涂宏韬始终站在旁边不说话,不过眼神里微微透出一丝欣慰。他的这个儿子脱离社会已经太久了,连自家的亲友都快对他生疏了,这不是一个好现象,他希望涂腾能早日回归社会,也回归到他对他的人生规划上来。 毕竟他是自己的儿子,那个被自己寄予了深深厚望和期许的亲儿子。 “本来我还有点抗拒这个生日宴,”涂腾在鞠躬之后又继续说了下去,他的语气不但带着磁性,还有一种无比真挚的推心置腹的味道,吸引着人认真地听下去。“我担心我早就不属于这个社会,不属于这个人群,我的存在只是一个令人尴尬的异类,但是……” 连莫可都专心致志地倾听着,想知道他会说什么。 和其他都屏住了呼吸表情显得凝重的人不同,程否只是好整以暇地抱着双臂,一脸揶揄地看着好友在那里用心地表演。 他忍不住偏头斜睨了一眼连自己都毫无预料此刻的情况的薛忆珊,不禁愈发想放声大笑,但想到好友的谋划,他还是极力忍住了。 这是好戏之前的开胃小菜,可千万不能被他给破坏了。 “我本来以为今天不会有几个人来参加我的生日宴,”涂腾还在那里一本正经地侃侃而谈:“不过今天大家的到来还是让我非常惊喜,也非常感激你们没有忘了我,毕竟……”他说到这里,刻意流露出了一抹难以形容的苦笑。 这抹苦笑很好地打动了在场的所有客人,他们都异口同声地劝慰他,告诉他一切都过去了,他们还是会像从前那样对待他、支持他的。 薛忆珊似乎是没料到涂腾会打出这样一张感情牌,原本还算轻松愉悦的神情,慢慢地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不过涂腾明显不打算给她反应过来的机会,马上音量一抬,双眸直直地朝她望去。“我也知道很多事都会随着时间过去的,包括曾经的委屈,曾经的伤痕,曾经的遗憾……可是有些东西,真的能够因为时间的推移而当做什么都不存在吗?” 涂腾一字一句地吐出这番话,而他的眼神也是毫不遮掩地盯着站在他面前不远处的薛忆珊,这么明显的表情和意有所指的话,让大家再迟钝也多多少少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刚才还面带笑容的人,此刻都不知不觉地收敛了脸上的表情,眼神有些惊惶地在涂腾和薛忆珊两个人之间不断游移。 这是……怎么了?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吗? “你……”薛忆珊虽然也不知道涂腾怎么会冒出这么一番莫名其妙的话,但她本能地想开口阻止。 他这是在对她进行反击了吗?不!她绝不能让他这么做! 可惜涂腾根本就没理会她,也没去在意饭厅里的每个人,他像是早就投入到这场他早就准备好的剧本中,哪怕是只有他一个人也演得不亦乐乎。 “薛姨,这么久了,你就不想念你的亲生父母吗?”涂腾半是疑惑半是心痛地指着他的继母,心里第一次觉得他也真的算是一个演戏天才,说不定以后他也可以去娱乐圈混混。“你那么年轻就离家出走,花了那么大的代价才出人头地,可你那对还贫困潦倒地生活在山区农村的父母呢?你就真的不管他们了吗?” “什么?亲生父母?” “她不是城市里的人吗?怎么会有一对农村的父母?” “原来她的亲生父母还活着?” …… 今天这些来做客的亲友们都是知道薛忆珊的家庭背景的,他们一直都以为她是出生在城市里的小家碧玉,虽然不能跟那些富贵家庭的大家千金相比,但总体条件还是不错,但万万没想到,她居然还有另外的身份。 这也太劲爆了! 有些八卦的好事者都已经悄悄拿出自己的手机来了。 薛忆珊快被涂腾这出其不意的一招打得措手不及,她气急败坏地尖叫道:“涂腾,你在胡说什么?什么我的亲生父母?” 涂腾帅气地挑起眉,胸有成竹地说道:“你再不想承认他们,可是血缘关系却是造不了假的,他们这么多年了也没放弃过找你,现在……他们正带着亲子鉴定报告等在大门外面呢!你看你要不要见见他们?” 他在说完最后的这句话的那一刻,心照不宣地与程否默默对视了一眼。 自打程否查出薛忆珊的真实来历以后,他们就搞到了薛忆珊和她那对亲生父母的血液样本。事实证明,薛忆珊不仅是他们的女儿,而且她离家出走的事至今还让他们家耿耿于怀,当然,他们心疼的并不是薛忆珊,哦不,应该说是刘三妮的出走,而是在农村,一个女孩子的离家出走实在不是一件多光彩的事,免不了会被村里人指指点点,说不定还会影响到他们家其他女孩的婚嫁。 所以,只要提到刘三妮,刘家至今还会对她骂骂咧咧咬牙切齿,说真是白养她那么多年了,养只狗都比她有用。 刘家不缺女儿,况且在农村的很多家庭,女性本身就不受重视,所以刘家从没想过去找刘三妮,只当她死了,可现在,突然有人告诉他们,刘三妮不仅活着,还活得很好,甚至还嫁了一个有钱人,刘家会怎么样?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而且这还不是他们的远亲,这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啊!女儿发达了却不管他们,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 所以几乎不用人撺掇,当刘家确定了这个薛忆珊确确实实就是他们家的那个刘三妮以后,他们死活着要找过来,只不过被程否和涂腾拦住了,说就算是要认亲,也得选个好日子。 今天,在这么多亲友的“见证”下,可不就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日子么? 薛忆珊完全没想到才从牢里出来没多久的继子居然会跟她玩了这么一手,可是她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对即便是更老了她也依旧能分辨得出来的父母一脸激动地从大门外走了进来,先是满脸艳羡地打量了别墅一圈,然后再眼神带着贪婪地朝她看过来。 那一瞬间,薛忆珊差点想晕厥过去。 “瞧瞧薛姨,我看她是真的激动得快晕过去了!”然而还有人不肯放过她,继续用一种看似不温不火的语气在慢慢地凌迟着她,每一个字似乎都要死死地戳在她的心上。“亲生父母这么多年不见,现在终于能见面了,真是一件大喜事不是吗?” 涂腾视若无睹身边所有人的议论和乱飞的眼神,只是像在说一件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 涂宏韬也完全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闹剧,还是在他儿子的生日宴上,一时脸上半青半白,想说什么却大脑一片空白。 他知道儿子是故意的,但涂腾不会做出他毫无把握或者无中生有的事,这一瞬间,他竟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感觉。 “爸,薛姨,”涂腾招呼着那对一看就是从农村出来的朴素农民走到他们面前,然后再示意他们从包袱里拿出那份无比关键的亲子鉴定报告书。“你们要不要看看,核查一下,这一对老人是不是薛姨的亲生父母?” 薛忆珊几乎已经站不稳了,但涂宏韬还是出于本能地伸手扶住了她。 “我可不想冤枉人呢,”涂腾一一扫过在他面前的这些人,语气嘲讽:“同样的,我也不想被人冤枉,无论他是谁。” 第八十章 正文结局 莫可感觉自己像看了一场精彩的富豪宅斗大戏。 而且过程一波三折、跌宕起伏,让人应接不暇。 先是有薛忆珊的亲生父母的狗血认亲,不但闹得整个涂家鸡飞狗跳一片纷乱,就连那些原本是来参加涂腾生日宴的亲友们也被挑起了八卦之心,一边看热闹一边也情不自禁地当起了断案神探,指点讨论着这件事究竟是不是真的,以及这对看似质朴贫穷的农村老人到底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间出现? 莫可想大家都不是傻瓜,所以即便是这种明摆着的事实,大家也只看破而不说破。 薛忆珊本来早就计划好了这次的涂腾生日宴,她以为所有的事都掌握在自己手里,但却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么一对她几乎快忘了的亲生父母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也打乱了她未来所有的生活。 “我……不是,这不是……”面对着那一张张咄咄逼人仿佛想将她生吞活剥的脸,薛忆珊很想否认这两个人是她的父母,她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她发现每个人似乎都不相信,都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她,就连一直牢牢扶住她的涂宏韬,她都隐隐感觉到他的那双大手在不断地颤抖,也在不断地用力,用力将她抓得更紧。 她的手臂被他抓得一阵发疼,但是现在她明白这些疼痛并不算什么,还有更要命的事在等着她。 “三妮啊,你咋能不认你的亲生父母呢?”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某些“高人”的指点,薛忆珊的母亲,那个额头上长满了褶子的老妇人,不顾旁人的拉扯阻拦,一心想要扑过来,仿佛想好好亲近她。“这些年我们天天都在惦记你啊!也不知道你一个人跑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吃了好多苦受了好多罪?我们还到处找你……” “住嘴!”薛忆珊忍无可忍地开口打断她。这个女人会找她?在老家的时候这个女人只会把她们这些女孩当牲口使唤,甚至还打着嫁掉她们为弟弟换彩礼的主意,只有那个金贵弟弟才算是他们眼中的宝贝疙瘩,她们?估计根本就不算是人。 “三妮,你怎么能这么对我们?”原本还算沉默寡言的薛忆珊的父亲刘大山终于发话了,他在说话的时候还记得死死握住那份几乎可以改变他们命运的亲子鉴定书,不管今天他的女儿承认还是不承认,只要他们有真实的证据,那么公道自会在他们这里。“就算咱家穷,给不了你富贵的生活,可我们生了你养了你总是事实吧?你就这么一走了之,还对我们一家完全不闻不问?” 刘大山虽是农村人,但他也到处打过工,也是见过些世面的,知道有些事不能胡搅蛮缠一味瞎闹,摆事实讲道理才是王道。 “哎呀,是不是真的,验证过报告不就知道了?”双方对峙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哪个人冒出这么一句话,顿时就让薛忆珊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她站直了身体,不停地深呼吸,直到感觉自己的头脑终于冷静下来。 “说吧,你们想要什么?是不是又要像当初我还没成年的时候,不但要我为你们当牛做马,还琢磨着把我卖出去换钱?”她知道此刻自己已经无法回避这对不请自来的亲生父母,和他们正面对刚才是最佳也是唯一的处理方法。 “你,你……”刘大山似乎也没料到她会这么干脆就认下了他们,一时竟有些词穷,好像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状况。他下意识地往人群中的涂腾望过去,涂腾仍然一言不发,像是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似地,只是他的眼神似有若无地瞥了眼站在他身边的程否,程否的双眸犀利地朝他的眼睛和手里的包射过来,刘大山的大脑蓦地嗡了一下,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我们一直到处找你啊!”刘大山一边说一边从自己带着的黑色大包里不断地向外掏东西,所有人都好奇地探头去看,想瞧瞧那些到底是什么。“你看你以前住过的薛老师的家、曾经嫁过的人家,还有你开的那些店……我们不是不知道你在哪里啊?可是你的日子毕竟是在一点点好转不是?我们想认你,又怕坏了你的好日子,可我们还是打心里希望你能主动回家找我们的,哪怕是稍微看看我们也行,可你……” 这是在来之前他背了无数遍的话,那个年轻的男人一次次地告诫他说,如果他不这么说的话,那么刘三妮就永远不可能承认他们是她的父母,甚至还有可能反咬一口,将自己当作一名受害者,不是她不孝,而是他们这些做父母的对她不好。 谁在这件事里扮演着弱势的受害者,谁才会成为那个无可争议的赢家。 刘大山不知道那个男人是怎么找到他们的,又为什么会那么热心地为他们出谋划策,甚至像个老师一样一步步手把手地教导他们,告诉他们见了刘三妮以后该怎么说,怎么做……但是不管那个人是出于什么样的意图,他就只牢牢记得一件事—— 刘三妮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乡下穷丫头了,她在城市里已经飞黄腾达了。 都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就是读书再少,这个道理还是非常明白的。现在事实很清楚,刘三妮发达了,但她并不想跟他们这些家人一起分享。 这是刘大山一家绝对无法接受和容忍的事! 随着那些早就整理好的资料和图片一张张地摆出来,整个涂家似乎一下子都安静了,连一直在旁边充当吃瓜群众的莫可都心脏紧缩了起来。她就是再迟钝再无知,也明白了这整件事完全是早就准备好的一个局,一个专为薛忆珊精心设计的局。 薛忆珊的父母是不是曾经到处找过她,这件事并不重要,薛忆珊和父母过去在家中的关系如何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么多年她的生活轨迹,而从这些轨迹当中,他们也许可以窥见薛忆珊这个人的真实模样。 薛忆珊原本是以一个热心公益、出身和形象都良好的女性示人的,她有着自己的事业,有着完美的家庭,但原来这些都是她踩着别人的肩膀一步步得到的,嗯怎么说呢?虽然这世界有很多这样的人,但现在眼前的这个薛忆珊,已经让人完全改变了对她的印象和看法。 “你的心真狠哪!”大概是有点不甘心自己被忽略了,薛忆珊的母亲又扯着嗓门开口了:“你在过好日子的时候,有想到过我们这些生你养你的家人吗?你是不是真以为自己是个富裕人家出来的大小姐?还是你以为,这些你有的东西都是靠你自己的双手一点点挣出来的?呸!忘了本的东西!” 相比于刘大山的理性沉稳,刘母就完全没有这层顾忌了,她只要狠狠地扒掉覆在女儿身上的那张皮,让她的真实面目大白于天下就行。 薛忆珊嘴唇微微哆嗦了下,她有些手足无措地盯着那些对她个人的巨细靡遗的调查资料,甚至她还无意间在那些字里看见了有关曹胜垣的名字,她瞳孔一缩,差点失声喊了出来。 为什么?怎么可能?这上面怎么可能有他的名字?涂腾难道连他和她的关系都查到了? 到了这个时候,薛忆珊已经不用去猜这些事情都是谁搞出来的,关键是——她要怎么应付这接下来的残局? 涂宏韬不等其他人仔细去看那些资料,十分果断地就拿起那些文件图片,然后依旧用一种不疾不徐的语气对屋子里的所有人说道:“不好意思,今天家中出了点意外,就不再招待大家了,下次再请你们吃饭。” 他的话一出,所有亲友都很识趣地笑着往大门外走,也没有再像个八卦者那样不停地对他们的家事究根问底。 莫可瞄了一眼涂家的几个当事人以及那两位表情已经越来越理直气壮的农村老人,也跟着程否的脚步慢慢地往外走。现在是涂家的家事,他们这些外人确实不太适合再待在这里。 直到走出涂家的别墅,阳光直射在自己身上的时候,莫可还觉得有一些恍惚,她觉得自己像做了一场梦,但是这场梦太真实,也太具有戏剧性。 她怎么也想不到,涂腾和程否会用这样的方法去戳破薛忆珊这个人的真面目。 “所以说,”在上车之前,她歪着头唇角微微含笑地问她对面的那个男人:“那三天你就是去找那对薛忆珊的父母了?你说服了他们在今天这个涂腾的生日宴来找薛忆珊的麻烦,顺便把她的底都掀了出来?” 程否耸耸肩,不置可否。 薛忆珊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和涂腾早就已经知道了,但是作为利益的相关者,他们却不能用自己的嘴去指摘她,而且即使他们这么说了,薛忆珊大可以辩论,说这是他们的陷害和无中生有。 但是薛忆珊的亲生父母出现就不一样了。在一般正常人看来,亲生父母是不会故意说谎陷害自己的子女的,即便他们是为了找子女寻求利益,那也无可厚非,毕竟中国人讲究人伦孝道。 也许有些疼爱自己的父母,会为了子女而牺牲自己的利益,甚至不惜拿自己当作子女往上爬的垫脚石,但很显然薛忆珊的父母不是这样的人,当他们听说薛忆珊发达了之后,那股贪欲就瞬间爆发了。 这就像当年不惜一切都要离家出走的刘三妮一样,她可以为了全新的好生活而抛弃父母,而她的父母也会在听到她发达了之后毫不犹豫地来找她。 这样的一家人,何其相似。 “那薛忆珊之前做过的那些事,还有她对涂腾的陷害……”其实还有很多细节莫可都不清楚,但是她这一刻却无比清晰地知道,最终的胜利会站在涂腾和程否这一边。 程否瞟了一眼涂家紧闭的大门,好整以暇地开门上了车。 “真相总会水落石出的。”只要有人肯去用心查,肯相信证据。 那些薛忆珊跟曹胜垣重逢后相互勾结的事情; 那些一心为了向上爬而听从了薛忆珊建议的曹胜垣提出的拆迁案和相关利益企业的暗中参与; 那些为了帮薛忆珊除掉眼中钉而精心设陷让涂腾坐牢的人与事; 那些像侯杰侯能那样一心为薛忆珊所用,只为了从中获得庞大利益的奸商…… 太多了,细数之下,薛忆珊和她的勾连者实在做得太多了,如果不是沿着一点蜘丝马迹细心调查,谁会想到她这么一个看起来温雅文弱的女人,居然会做出这么多估计连很多男人都做不出来的事。 认真评价的话,薛忆珊确实是个无比精明和有手腕的人才,但是她的每个精明似乎都没用在正确的地方。 在发动引擎之前,程否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坐在他身旁的莫可,她低垂着眼睫,神情怔愣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他不禁微微一笑。 也许,女人还是单纯一点比较好吧? 哪怕她会犯糊涂,惹麻烦,说不定还会被骗,可能还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利益,但是有什么关系呢? 抱着这样的女人,那颗总是飘荡的心才算是真正有了自己的归处,有了可以安放的地方,也许这才算是幸福,最简单也最稳稳的幸福,不是吗? 莫可抱着手机,看着微信上她的母亲刚刚发给她的信息,董秀敏要他们今晚有空过去吃饭,顺便谈谈有关莫可房子的事。她还来不及回复,莫达的电话又好巧不巧地打过来了,目的也差不多,想见见她,还要见见程否,他似乎有什么话要跟他们说。 估计都是为了那套马上要拆迁的房子了,只不过一边是为了保护她的财产,另一边……就一言难尽了。 程否注意到莫可在接手机时那满脸不快的表情,不禁眉头一挑。“怎么了?谁打来的?” 她将手机稍微拿远了一点,皱眉低声道:“我爸,他说要见见你,不过我妈也要我们今晚过去一起吃饭。” 他细细观察了下她,她好像真的为这两个人的邀约伤脑筋似的。 他唇角一扬,语气也不知道是认真还是戏谑:“是吗?那就见吧,你就把你把爸约到你妈家好了,正好一起见个面。”有问题也可以一并解决。 她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竟愣了下。 一起见面? “怎么样,不好吗?”他问道。正好董秀敏中意他,而莫达却对他充满成见,那就让站在他这边的盟友去对付他的敌对方吧,倒是省了他不少气力。 莫可仔细想了想,似乎也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处理办法,立时就点头笑了。 “好啊,就这么办!” 谁管她爸爸会怎么看待程否,谁又能阻止他们的关系发展,这是属于他们自己的事,也是属于他们自己的选择,不是吗? 她相信自己的选择,也包括他的,从来都是。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终于完结了,虽然完结得有点仓促,还有不少情节都没细写,但对于一部拖了好几年的网文来说,结局就是胜利,来,鼓个掌~ 这篇文是在我家拆迁的时候开始构思的,开文是2014年左右,我本来想写点稍微跟自己的处境相关的故事,开始也写得挺顺挺开心,后来发现,像这样有点接近现实的故事,其实读者们并不爱看(吐血~)后来又遇到一些工作上的事,网文后来又开始严打,因为各种原因,这篇文就被我搁置了,我甚至准备放弃它,反正也基本没人看,但这毕竟是跟我曾经的生活有点关联的心血,也是我的某个心结,内心里其实我并不像就这么放弃它。 如果不是这次的新冠,我们都被困在了家里,恐怕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写完它,但不管怎样,作为一名作者,即便是再冷门的作者,能够对自己的作品有始有终,我觉得就是一件值得肯定的事。 谢谢看过的每一位小天使,如果你们能留下看过这篇文的足迹,无论是点击、评论和收藏,对于我都是一件再开心不过的事,也是对我最大的鼓励O(∩_∩)O衷心希望在下个故事里能再遇见你们,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