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钟大镖客 作者:黄千千 内容简介 她什么都没看见、没看见什么……喔哦! 可—— 大木桶里的他,水淹漫在颈下, 虽然有热气遮掩,什么都瞧不清楚, 但光那张威风凛凛的堂堂相貌,就教她的魂全给勾走。 人说出水芙蓉,没想到男人入了浴,比芙蓉更美…… 这个江湖人封称第一大镖局——火龙堂 ——中的冷面镖客果真精实健壮啊! 不过,咳咳!他的“清白”,她可不负责。 谁叫他要“他”伺候他宽衣解带沐浴! 被看光是他自己的错…… 楔子 天气热,非常的热。 热火从头顶一层层罩下来,也从脚底板一层层烧上去。 “连府”两个烫金大字,高高挂在雕梁画栋的屋宇上,跟大日头的光芒相互辉映。 一群人不畏酷暑的大排长龙,精神抖擞,不顾额上的汗水淋漓,用着袖尾把汗一抹,继续挺腰直背地排队。 这是长安城里的大事。 连府正在举办一年一度的招聘丫鬟、奴婢、仆役、奴才等基础仆佣的大事。 只见父亲带着小儿子,母亲牵着小女儿;或独自一人的少年;或成群结伴的姑娘家。 大家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希望能被管事的大爷给挑中,从此一圆进入连府上工的美梦。 在长安城中,连府已有百年根基,是喊得出名号的大户人家;从连府第二代官拜尚书之位后,便富贵亨通、财星高照,无论在土农工商各行各业的领域,都有优越的成就;尤其连府由原本的书香门第,到如今成就雄霸一方的财势,更为其增添传奇性。 市井相传,能进入连府工作是八辈子修来的福份,不但工资给得高,逢年过节还有红包可拿;在连府里的下人,可能比一般人家吃得好、穿得暖。长长的人龙,沿着连府的宅第绵延着,可能一整天也无法应试完成。可是没办法呀,就看谁好运、谁运不好,好运的一眼被相中,运不好的只能回家吃自己。 只听人群外传来窃窃私语: “连府每年怎么都缺这么多人?”一个老妇人问着另一个老妇人。 “听说连老爷每年都送适婚的丫鬟回家成亲去,免得阻碍到丫鬟的姻缘。” “那下人呢?” “听说那些家丁若有好的去处,连老爷也会成全,不会刁难,更会致送一些银两,让他们有更好的发展,所以每年固定要送走一些,再找一些人进来。” “原来是这样!”原先提问题的老妇人这才恍然大悟。 少年白灿灿的牙,迎着阳光微微笑着。 他排在队伍里,耳边听着队伍外老妇人的对话;他用手背拭掉汗水,心里咕哝着:这天还真热,看看长龙,还剩几个就轮到他了。 总管大爷像在挑肉拣菜般,用那双阅人无数的老眼,直盯着应试者,左看看右瞧瞧。 这挑人没有什么标准,全凭总管大爷洪全的喜恶,五十开外年纪的他,是连府的总管家,坐拥了仆佣们的生杀大权。 终于轮到了少年,他深深地对着洪全一鞠躬,咧嘴一笑。 少年头戴方布巾,身上穿的是松垮的旧衫,东一块西一块的补钉,让他更显寒酸。 “叫什么名?”洪全盯着少年瞧。 “小石头。”他没有扭捏,暗沉的肤色,让他有种朴实的单纯。 洪全皱了皱额头,“姓什么?” “大爷,我从小无父无母,小石头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小石头笑的时候,颊边两个酒窝,像湖里泛起的涟漪,让洪全看傻了眼,差点就回不了魂。怎么有男孩子笑起来这样的好看?! 洪全暗暗在喉咙里咳了两声,恢复一点大爷该有的气势。 “这么说,是孤儿喽?” “是的!”小石头恭敬地立正站好。 洪全又问:“今年几岁?” 小石头摸摸后脑勺,不确定地回答:“应该有十八了吧。” “不像呀!”虽然有宽松的布衫遮住小石头瘦瘦弱弱的体形,但洪全还是一眼就能瞧出他尚未发育的样子。 “哪里不像?”小石头紧张起来。 “我是说你不像十八,顶多十六,瞧你那副皮包上骨头的样子。”洪全心里盘算着,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仆佣,可以用在什么地方使唤? “大爷,小的瘦归瘦,但是手脚灵活,做起事来绝对不马虎,我会认认真真的工作,绝对不会偷懒的!”小石头急了,就怕洪全不用他。 看他衣服虽然穿得破旧,人倒长得挺干净,加上口齿清晰,一副聪明伶俐的样子,让他跑腿打杂也是可行。 大热天的,洪全没有耐性多磨蹭,后头还有很多人在等他应试,他冷着脸说:“去旁边登记名字。”不能给这些下人好脸色看,这是洪全二十年来掌理连府的心得;一旦对这些下人好,有的下人就会忘记自己卑微的身份,爬上主子的头顶,忘了分寸,这种事在他严格的管理下,是绝不容许发生的。 小石头满心感激,对着洪全又是鞠躬又是笑容灿灿。 “谢谢大爷!谢谢大爷!” 洪全一看到小石头那对酒窝,就浑身不自在。这孩子跟一般的孩子并没有两样,浓眉大眼,挺鼻薄唇,肤色暗黑,就那对酒窝,长在男孩子脸上,特别的不搭调,但却又不令人讨厌,像是有种魔力,让人看了就全身舒畅。 “去吧!去吧!”洪全赶苍蝇似地挥走了他。 小石头步履稳健地走到一旁的管事面前。 他抬头看着匾额上连府那两个被日头照花的大字,薄唇抿得紧紧的。十八年了,他终于有机舍踏进梦想已久的连府。 第一章 连府大宅分布着五个宅院。南宅院是大老爷连旭日的住所;西宅院是二老爷连旭东的住所;北宅院为三老爷连旭升的住所,而东宅院则是专为宾客准备的住所;至于主宅院则为议事办公的处所。 秋风狂扫,枯叶纷纷坠落。 位于连府的东宅院里,小石头扫着一地的落叶。 宽广寂寥的宅院,除了风声,还是风声。 他到连府已经三个月了,被编派到东宅院里,天天整理维护宅院的清洁,他连主宅院都没有机会接近过,只是做着仆佣里属于最下等的劳动工作。 连府家大业大,光是仆佣就有上百人,仆佣中更分为好几阶层:以服侍主子们的贴身丫鬟和书僮最为高等;再来以厨房里的厨子和厨娘为中等;接着是在各个主厅中服侍的奴婢和家丁为次等;最后才是打杂出劳力的仆佣,为最下等。 像小石头这种刚进连府的下人,就是最下等的仆佣。 但他很满足于目前的生活。平常这里人烟罕至,除了偶尔来连府拜访的宾客外,连府的主子们没有人会来到这里;这里就像是另一个世界,除了和他一起打扫的两个仆佣外,他倒也沉浸在这清幽的宅院里。 突然而至的脚步声,伴随着吆喝声,卷起了一地的枯叶,扰醒了小石头的清梦。 “快点!快点!”管事洪民带着八个下人来到东宅院。 洪民乃洪全的胞弟,负责管理所有的仆佣。 小石头拿着扫帚,连忙闪到一边。 “把寒星楼里里外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给我打扫干净!”洪民对着唯唯诺诺的下人们指示着。 寒星楼是东宅院中最舒适豪华的楼宇,专门用来招待贵客中的贵客。 仆佣们领命而去,丝毫不敢马虎。 小石头站在原地,看着扫了一半的落叶,不知道该随大家而去?还是继续把落叶扫完? “你叫什么名字?”这么多的下人,谅洪民记性再好,也只能记得长相,常常名字和人是兜不起来的。 “小的……小石头。”他露齿一笑,白晃晃的牙在秋阳中,差点让洪民张不开眼。 “别笑了,别再笑了,我记得你是小石头了!”洪民连忙让小石头闭上嘴巴。 原本看着小石头平凡的容貌,洪民根本不记得他是谁,直到看见他那招牌似的笑容,马上就想起那对深湖似的酒窝,如果再继续看下去,一定会被那对酒窝勾了心魂。 小石头赶紧抿了嘴。 自从进入连府的东宅院后,已经有很多仆佣警告过他,说他笑得太媚,活像个娘儿们似的,要他稳重点,别老是嘻嘻哈哈的。 其实那些男人总是对小石头的酒窝有怪异的感觉,以为自己心里有病,怎么会被一个少年的酒窝给迷惑住?!只好叫小石头少笑一点,那他们心里就会好过一些。 “是的,洪管事!”他恭敬地站好。 “我记得你从来到现在都在东宅院里。”洪民会安排小石头在东宅院,还不是因为这里进出的人少,怕小石头随便一笑,把宅里的丫鬟、奴婢的心都勾了走,那岂不闹得天下大乱,他这个管事也不用管人了。 “是的,洪管事!”他现在连牙都不敢露了。 “今晚,大老爷有个非常重要的客人要住进寒星楼里,你得给我小心的伺候着,别怠慢了贵客,否则你有几个脑袋都不够死的。”洪民严正的警告。 “小的一定会好好服侍贵客的。”看这情形,小石头也知道来人非富即贵。他来到东宅院这么久了,还没见过需要出动这么多仆佣来打扫,更没见过洪民这么的慎重其事。 “还有,别对贵客乱乱笑。”洪民又嘱咐了一句,才又匆匆忙忙离去。 洪民暗忖,要不是小石头乖巧勤劳、做事认真,他早就让他走人了。 小石头看着洪民的背影,勾了勾唇角,他不笑时的唇角,显得沉静而忧伤。 会是谁呢? ☆ ☆ ☆ 日头西落,霞光映满天际。 累翻了一群仆佣,大家正想喘口气时,洪民又赶着来验收成果;他上楼下楼、东摸西摸,彻底将寒星楼检查一遍,就怕有任何遗漏之处。 直到洪民满意地点了头,才对着仆佣们说:“辛苦了,你们都做得很好。”他赏罚分明,这是带人的基本原则。 仆佣们疲惫的倦容上,被管事称赞后,都有了淡淡的笑意。 洪民看了看仆佣,又继续说:“小石头、大树、臭牛,你们三个留下,其余的回去吧。” 这三人原本就是负责东宅院的,其他来打扫的仆佣都是洪民临时从别处征调过来帮忙的。 没点到名的仆佣,卸下了重任,赶紧离开东宅院。 洪民看着三个年纪相当的少年,说:“你们三人来到连府也有好一阵子了,我相信你们的办事能力,绝对不会给我漏气。” 三个少年面面相觑,不明白洪管事的意思。 “待会大老爷会陪着贵客在寒星楼用晚膳,你们提神点,千万别在大老爷面前出了差错,不然连我也救不了你们。” 三人差点惊讶出声!通常招待贵客都会选在主宅院的大厅里,要不然也会在大老爷的南宅院里,寒星楼通常只让贵客休息住宿用,这会儿怎么会在这里宴客? 洪民嗤了一声,“别一副没见过大场面的样子。这是大老爷临时决定的,洪总管交办下来的,你们也该学习学习,总不能一辈子不成气候,永远当个仆佣。” 大树和臭牛赶紧点头应好,小石头见状,也只好跟着点头。 “别问东问西的,嘴巴最好牢靠点,大家谨慎机伶些,别让我在外头听到什么疯言疯语的,到时就让你们吃不完兜着走。”洪民耳提面命一番,就怕这三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是的,洪管事!”大树、臭牛、小石头连忙应声。 “我去厨房交代。”洪民走到大门口,又折回来,“去去去!去换一套干净的衣衫,瞧你们一身脏兮兮的,别丢了大老爷的面子。” “是的!”三人又应了声。 直到洪民离开东宅院的范围,大树和臭牛才大喘了一口气。 “这是怎么回事?从来没看过洪管事这么紧张过。”大树瘦长的手脚,连说带动作的挥舞着。 “是什么贵客?难道有三头六臂?该不会是什么大官吧?”臭牛壮硕的体格倒是人如其名。 大树和臭牛同时看着小石头。 从一进连府,三人就被编派在这东宅院,相处几个月下来,培养了深厚的友情。 “待会儿就知道了,我们还是小心点,千万不要多话。”小石头眨动灵活的大眼。 三人之中,小石头算是最聪明,还识得几个大字,大树和臭牛把小石头的话奉为圭臬,常常以小石头的意见为意见,谁让管事一个眼神,小石头就能猜出个七、八分。 小石头也在思忖:连旭日到底请了谁来? 以一个文人背景的连府,又请得动何方的江湖人士? 虽然这二十年来,连家兄弟在商场上大有斩获,财富急速扩展,从丝绸布匹、酒楼客栈到钱庄银楼……各行各业都可以看到连府插足,但是,连家兄弟的文人本质并没有因为财富遽增而有所改变。 他的好奇心被吊吊得高高的,恨不得晚饭的时刻快点来到。 他跟着大树和臭牛回到仆佣的大通铺里。 大通铺原本可以睡上六个仆佣,现在只住了他们三人,空间就格外的宽阔。 在小石头的提议下,认为该保有个人的私密,于是取下床帐,改用木板替代隔间,并在床前拉上厚实黑色的布幔。 小石头的卧铺选在最里边,中间则睡了大树,离门最近的外边则睡了臭牛。 臭牛常说他身强力壮,万一有什么宵小侵入,他才好保护大家。其实,宵小碍于连府的威名,有谁敢入侵呢? 小石头拉上布幔,确定无走光之虑,才换下一身的脏衣服。 “小石头,好了没?”布幔外,大树催促着。每次小石头一换起衣服,总是慢吞吞的,男人嘛,衣衫随便一套不就行了,干什么需要花这么多的时间? “来了啦!”小石头束好腰带,才拉开布幔。 臭牛憨厚地笑着,“小石头,你什么都好,就是换衣服时像个大姑娘,非得要躲在布幔里才肯换。” 臭牛的嘲笑让小石头红了脸,不过他肤黑,脸红了,也没人发现。 “就是嘛,都是大男人,衣衫一脱,哪儿不能换呢?”大树边走出大通铺,边嘟囔着。 小石头跑到了大树面前,不依的双手叉着腰,“你们两个今天怎么了?串起来欺负我?我就是不习惯在别人面前换衣衫,不行吗?”他气呼呼地瞪大了眼。 小石头的伶牙俐齿,大树和臭牛可是领教过,大树赶紧讨好地笑着,“我们哪有欺负你呀,只是随口说说。” “是啊!”臭牛也附和。 小石头虽然肤黑,生起气来,却别有一番韵味,眼尾一睐,让大树和臭牛看呆了眼神。 “还不快走!等着洪管事来抓人吗?” “走……走……”大树和臭牛跟紧了小石头的步伐,不敢耽搁。 怎么小石头的年纪比他们小,个头也比他们小,他们反而听起小石头的话来了?真是怪哉! ☆ ☆ ☆ 小石头、大树、臭牛,三个人严阵以待,就等着大老爷带贵客到寒星楼来用膳。 时间愈晚,大树和臭牛的脚底就抖得愈厉害;从来没有见过这等大场面,更没有接近过大老爷,听说他是个老好人,慈眉善目的,不过还没机会见过他,总是不知道传言是真是假,心里头还是落不了实。 “瞧你们没用的,这样就怕了?”小石头嘲笑着他们。 “谁怕了?”臭牛挺直了腰,一副虎虎生风的样子。 “又不是没招待过贵客,我们怎么会怕呢?”大树嘴里不承认,心里却正在发毛。 毕竟他们都只有十八、九岁大,刚从乡下到连府这种大宅第工作,待会儿可能连端个茶,都怕茶水洒得贵客一身。 “不怕最好,待会儿别什么事都要我做。”小石头眼尾飘了飘,狂了起来,跟好兄弟们笑闹。 大树和臭牛互看了一眼,还来不及向小石头求饶,洪民的声音就已经在外头响起—— “冷爷、童爷,这边请!”洪民在大门口弯着腰,恭迎贵客进入寒星楼。 大树和臭牛全身寒毛竖起,求救似地看着小石头。 小石头眼微眯!怎么连旭日没来?难道他又错失了跟连旭日面对面的机会? 一前一后进入大厅的是两个身材结实颀长的男人。 先进入大厅的男人,刚毅威严的表情下,有着令人窒息的气魄。 后进入大厅的男人,好奇地东张西望,显得有几分毛躁。 不过,两个男人同样的出色,同样有令姑娘家为之倾倒的俊杰。 “冷爷,请上坐!”洪民伸出右手恭敬地比着大厅里属于主位的位子。 被称冷爷的男人依着洪民的指示威严地坐下。 姓冷?江湖上谁姓冷? 小石头迅速地在脑子里翻转一遍。难道是火龙堂的人? 是冷非云?冷御风?冷拓海?还是冷浪雨? 如果真是火龙堂的人,这下事情可棘手了。 “还不快点上茶!”洪民的吆喝声打断小石头的思绪。 小石头不敢妄想两只呆若木鸡的大树和臭牛会去泡茶,想也知道他们被这个场面给怔住了,他只好手脚利落地端来上好的龙井茶。 “冷爷,请用茶。”他微低着头,双手将茶杯奉上茶几。 “你也坐吧。”冷非云声音低沉,唤着他身后的童二。 童二在冷非云的下首坐下。 小石头又端来一杯茶,放在童二身旁的茶几上。 “童爷,请用茶。”他依旧略低着头,只不过这次用眼尾偷偷地瞄了童二一眼。 “冷爷,小的让厨房上菜,好吗?”看着冷非云全身散发出来的气势,谅是见多识广的洪民也有些脚软。毕竟连府里,除了一些会点拳术功夫的护卫外,他还没有真正见过江湖人,原来江湖人就是长得这副威风凛凛的德性。 冷非云点了头,没有出声。 “洪管事,简单弄几样小菜、一壶酒,这样就够了。”童二替不多言的主子回了话。 “是!是!小的马上去准备。”洪民怕三个仆佣办事不牢,只好亲自到厨房一趟。 没办法,大老爷有交代,小心伺候贵客,贵客说什么就是什么,绝不能有二话,要是把贵客服侍得不好,小心他年纪一大把,还会被赶出连府去喝西北风。 来连府这么久,从来没见过大老爷这般的慎重其事,这次连他这个老管事也得提心吊胆。 冷非云捧起茶盘,茶还未入喉,香味已经扑鼻;啜了一口,感觉喉中清爽甘美,回味无穷。 小石头、大树、臭牛三人恭敬地立于一旁。 小石头眼神垂下,不敢乱飘,在还未明了整个状况之前,他得步步为营。 只是没想到连旭日跟火龙堂会有交情,这真是出忽他的意料之外。 火龙堂——江湖人封称第一大镖局。 老堂主冷然跟他的四个堂主儿子,专门保别人不敢保的镖。 官府的、江湖的、民间的,只要是火龙堂出面,没有达不成的任务。 但要火龙堂接下镖物,可也不是容易之事。 江湖上盛传,火龙堂不接伤天害理之镖、不接看不上眼之镖,但是只要交情够、只要价钱可以、只要冷家人高兴,什么镖都可以成交。 总而言之,接不接镖,一切都随火龙堂的高兴,随冷家人的喜怒。 奴婢送上来一盘盘精致的菜色,全是连府厨子上好的手艺,就怕怠慢了这两位贵客。 大树和臭牛垂涎不巳,却只能将口水干干地往肚里吞。 “冷爷、童爷,不知道这些菜色,您还满意吗?”洪民讨好地笑着。 本来大老爷是要陪同贵客用膳的,谁知道这个冷爷,婉拒了大老爷的好意,只想独个儿用膳,大老爷只好顺了冷爷的意。看大老爷对这个冷爷必恭必敬,就知道这个冷爷来头不小,洪民不敢有丝毫的得罪。 “都下去吧。”冷非云看着一群上了菜却还不肯离去的奴婢。 “冷爷,这……”洪民面有难色。 “洪管事,我们家爷喜欢清静,不劳烦你了,请大家都下去歇息,这里有我在就够了。”童二怕洪民不懂,又加以解释。 “童爷,我们大老爷要我好生伺候冷爷,这要跑堂打杂、递酒夹菜、沐浴更衣的,还是要留个下人来服侍,比较方便些。”洪民额冒冷汗,就怕哪里做得不好,惹得眼前的冷爷不开心。 满桌的菜色,冷非云却没了食欲。他行事一向独来独往,最怕这种繁文褥节。 他浓眉微微挑起,不喜欢洪民太过有礼,要不是碍于连旭日的交情,他铁定一走了之。 童二看出爷的不悦,可是又不忍心让洪民难堪,怎么说都只是个管事,全看主子的脸色在过日子,他只好打了圆场—— “爷,初来到连府,不好辜负连大老爷的好意,我们要不要留下一个仆佣,好熟悉环境?” “我看是你怕麻烦吧?”冷非云冷眼看着童二,童二总是在替他圆融关系,他怎会不知道,偏偏他还是故意说了反话。 童二从小就跟在冷非云身边,怎么会摸不清冷非云的性子,冷非云是标准的阎王脸菩萨心,从不刁难可怜人;决不像冷二爷,在俊逸斯文的笑容下,内心却藏了把封喉的利刃。 童二浅笑说道:“爷,有个人服侍,这样我们就能安心的大口喝酒。” 洪民着实被冷非云阴鸷的瞳眸吓到,本来想亲自留下来服侍,现在全身发着寒,还是随便让个仆佣留下,要死也千万不要死到他头上。 “随你吧。”冷非云不再坚持。 小石头机伶,马上替冷非云和童二的酒杯斟满了酒。 洪民见状——“小石头,那就你留下来伺候两位爷。”谁让小石头长得一副聪明样,这差事就小石头莫属了。 “小的遵命。”小石头的牙笑得白花花,连带颊上那一对酒窝,更像是被拨弄的湖水,泛出一朵朵涟漪。 童二被那对酒窝的笑刺得心窝处怦怦乱跳,他收敛了心神,扯了不自在的唇角对小石头回笑。 洪民挥了挥手,赶紧带着下人们退下。 冷非云连眼都没瞧上小石头一眼,举杯将酒一口仰下。 小石头又帮冷非云添满了酒,更不怕死地说:“冷爷,吃点小菜垫垫底,这样才不会伤胃。” 童二一口酒喝到嘴边,差点呛出来!还没看过有这么大胆的下人。 “哦?”冷非云挑起兴味的眉,终于正眼瞧了小石头。 洪民虽然千嘱咐万叮咛要他不要乱笑,可是小石头一对上冷非云精光湛湛的眼眸,还是忍不住笑了开来。 那对勾魂似的酒窝呀,似乎在冷非云身上发挥不了作用,他的表情连变都没有变过。 “冷爷,这是连府自家酿的酒,别看它酒味香溢,其实后劲十足。”小石头热呼呼地说着。 “要你多嘴!别扫了冷爷喝酒的兴致。”童二斥着,爷最不喜欢在喝酒时被打扰,就怕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下人会让爷给轰出去。 “小的,不敢。”小石头收起了嘻皮笑脸,赶忙退到冷非云身后。 好酒好菜,却没他小石头的份,刚刚应该趁贵客还没来之前,先到厨房里填饱肚子,也不致这会儿饿得饥肠辘辘,却只能干瞪眼的份。 冷非云又喝光了杯里的酒;这酒的确是好酒。 以他练武人的好耳力,早就听见身后肚皮咕噜咕噜的响声。 “一起坐下来吃吧。”他可不想虐待一个小孩子。 “咦?”是喊他一起坐吗?小石头左右看看,没其他人呀。 冷非云的脸色不悦,他的话就这么难懂吗? 童二嘴里的酒又差点喷出来,他赶紧一口吞下。 冷非云又问:“小石头是吧?” “小的,是。”小石头连忙站到冷非云身侧。 冷非云不经意地道:“一起坐吧。” 童二看着发愣的小石头,再看看拿起箸的爷;爷独来独往惯了,冷淡的性子,从来没有看过他让一个下人同桌吃饭,今天是什么原因让爷改了性?童二轻咳了一声,清清紧绷的喉咙后,才说:“冷爷让你坐你就坐吧。” “谢谢冷爷!”既然冷爷这么说,小石头就不客气地坐下。忙了一整天,他腿还真是有点酸。 这个冷爷不像表面上那么严峻,他到底是火龙堂里的第几号爷? 知已知彼才能探清状况,小石头决定深入虎穴。 看着小石头拿起三色包子就往嘴里送,冷非云从来的无情无绪,却闪过于一丝愉悦的表情。 他的不怒而威是生来就如此,他的冷漠少语是性格所致;难以亲近的外表加上性子,往往每个人一看到他,就开始露出又崇拜又害怕的神情,从来也不敢和他多说几句话,就怕他会出拳打人似的。 可是,就在刚才,这个名唤小石头的下人,竟然对他毫无惧色,还敢为他劝酒。凭什么这么多人都怕他,尤其是下人,而小石头却一点都不怕他? 这事颇值得玩味的。 第二章 入了夜,连府沉静一片,寒星楼中微微的烛火播曳着。 小石头站在寒星楼的楼台上,“冷爷,您要的热水已经帮您准备好了。” 冷非云站在楼台上,极目远眺,原本飘远的思绪,听见小石头的脚步声时,他早已回头等待着他。 “嗯。” 他走回屋内,浑然天成的气势,总让人难以亲近。 “冷爷,热水帮您准备在卧房里,小的在厅里候着,若您有任何的需要,直接喊小的一声就行了。”小石头清脆的朗音,没有任何的紧张或不安。 童二不是冷非云的仆人,是他忠心的护卫,也是患难与共的好兄弟,他从来不让童二做这种属于下人的差事,出门在外,不论住宿客栈或者荒郊野外,他总是亲自打理一切,无所谓的尊卑之分。 今夜若不是碍于连旭日的殷勤招待,他也不会留下小石头来服侍。 冷非云锐眼看着白牙灿灿的小石头。这孩子可真奇怪,小小年纪,竟一点都不拍他。 尤其小石头那对酒窝,他阅人无数,还没有看过这种会令人心旷神怡的笑容,那笑容是这样地舒服自在,就像那一杯香浓的龙井。 也许酒喝多了,他心里有着微醺,童心突然四起,兴起了逗弄的念头。 “替我更衣吧!”除非是回到火龙堂,否则他决不轻易让人更衣,怕只怕万一。 他是镖客,火里来水里去,江湖之险恶,他不得不防,丢了性命是小事,赔了镖,让火龙堂名誉受损才是大事。 小石头当场愣在那里。 “更衣?”小石头呐呐地重复一次。 “不懂?”他厉色看着略微尴尬的小石头。 “懂……” 小石头收敛漾开来的酒窝,“冷爷,不怕您见笑,小的还没那个资格可以帮主子更衣,所以……从来没有更过衣,我怕我手脚不够灵活,坏了爷沐浴的兴致。要不要我去请洪管事,另外找个下人来?”小石头嘴上看似委屈,打心里却是百般不情愿替男人更衣。 “没关系,正好你可以学学。”冷非云转身走入卧房,还没有下人敢这样长篇大论的说理、违抗命令,这个小石头,他倒要另眼相看了。 “这……”小石头看着冷爷的背影,反正更衣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他的浓眉细细皱起,冷爷都不怕他了,他还担什么心呢! 热气袅袅,氤氲弥漫。 冷非云立在大木桶边,等着屏风外的小石头。 小石头举起千金重的步伐,才跨入屏风内,看着高他一个头的冷爷,他双手举起摆在冷爷胸前,就是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 “你不会解衣衫,也该会穿衣衫吧?”冷非云面无表情,话里却有几分嘲弄。 “冷爷,我解我自己的衣衫当然没问题,问题是我现在得要解你的衣衫。”小石头对上他那黑森的眼,这人的眼神还真凶恶,要不是他有几分胆量,可能早就吓破了胆。 “下人的话,能这么多吗?”冷非云没有厉言,挑高了眉,神情却是不容推拒。 “小的,多嘴了,冷爷请原谅。”小石头发颤的手碰触了冷非云的衣襟。没人告诉他,深入虎穴,得先为虎更衣,早知道他就别轻举妄动。 “先解腰带。”连更衣这等小事都让小石头面露慌张,他原以为小石头对他无所惧,看来他是错估了一个孩子的能耐。 “啊!” 小石头赶忙将手放在他腰上,“对不住呀,冷爷!”水热,小石的身体更热,双脸不自在地泛着潮红。 “算了!你一旁候着,我自己来。”看小石头无所适从样,他也不想勉强。 原本他就不需要下人服侍,只是想试试小石头的胆量有多大,没想到小石头不怕和他说话、吃饭,倒怕替他更衣。 小石头缩回手,想退回屏风外,可是冷爷又没让他走,这下他尴尬地只能站在原地不动。 冷非云迅速解下外衣。 小石头在心里吞了一下口水,眼神乖乖地只能盯着地上瞧。 解下的外衣扔到了小石头手中,接下来的中衣也被小石头拿住,只剩里衣了。 从没有看过男人裸露的身体,尤其是这么雄壮威武的,可是小石头一点都不想看,他紧闭双眼,就怕瞧见不该瞧的。 冷非云看着小石头像是要上断头台的模样,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他的躯体就这么见不得人吗?再怎么说同样是男人,他的男子气概绝对不会比一般男人少。 “小石头?”冷非云唤了一声。 “嗄?”小石头震了一下,心跳如鼓。 “闭上眼睛,要怎么服侍我?”他从来也没有这样捉弄过下人,今天是怎么了?他连自己也不明所以。 “我……冷爷您就原谅小的笨手笨脚吧!” “哦?”表明了这小石头就是不愿服侍他沐浴。“张开你的眼睛。”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冷爷的话他能不听吗?!小石头豁了出去,抬高头后,才敢睁开闭紧的眼。 他的视线对准他的胸口,原来里衣还在,紧绷的心突然卸下,小石头不自觉地大喘了一口气! 冷非云冷眼微眯。他这是什么表情?难道在庆幸没看到他的身体? 像为了证实似的,他里衣一脱,露出了精壮的上身。 “啊!”小石头惊呼出声,像看到恶魔般,反射性地又闭上了眼。完了!他这一生的清白都毁在这姓冷的手里。 “叫什么叫!”冷非云着实不悦了。 再失分寸下去,他小石头真的会被冷爷给轰出寒星楼,说不定还会让连大老爷给撵出连府,那他不就功败垂成? 小石头又睁开了眼,“冷爷,对不住,是小的不好,是小的该死,从来没有服侍过主子,才会这般的失礼,您就原谅小的,小的再也不会这样,一定会好好服侍冷爷。” 倒是一张伶牙俐嘴,明明吓得失色了,嘴里还可以讨饶。冷非云哼了声,长裤里裤落了地,一翻身,他跃进了大木桶里。 什么都没看见,他什么都没看见……小石头手心发着汗,自我催眠着,那身影太快,他是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看着大木桶里的他,水淹漫在颈下,小石头的喉咙渐渐干涩,虽然热气遮掩下什么都瞧不清楚,但是光那张威风凛凛、堂堂相貌,他的魂就全被勾走。 人说出水芙蓉,没想到男人入了浴,比芙蓉还更美。 冷爷的浓眉,冷爷高挺的鼻,冷爷刚毅的线条,小石头找不出词来形容,眼底看着发呆,心里只能赞叹个好俊。 “小石头!”冷非云看着小石头的痴迷样,非但不觉得恶心,反而有股异样。 “嗄?”小石头手里的衣衫被吓得落了地。 “你不是不敢瞧吗?”怎么这会色眼眯眯?想到色字,冷非云觉得一点都不为过。 “冷爷,我……”小石头勾起唇角想笑又笑不出来,脸上热得都可以烫熟虾子了,幸好他肤黑,不然红透的脸,岂不丢脸了。 在下人面前更衣,冷非云从来也不觉得有什么,这是下人该侍奉主子的,可是小石头直勾勾的眼神,倒让他觉得哪里不对劲着。 “下去吧。” 小石头呆了下,他没听错吧? “我说你可以退下了。”他的话真的令人难懂吗? 小石头如得到特赦令,连谢都没谢,拔腿就跑。 小石头的慌张落跑,他看在眼里更是不解,心里的纳闷愈大,对小石头愈是好奇了。 ☆ ☆ ☆ 这日,冷非云被邀请到主宅院里商讨大事。 连旭日在议事厅内招待着冷非云和童二。 “非云贤侄,你认为那神偷何时会下手?”连旭日面露担 冷非云道:“伯父,一个月的期限里,实则防不胜防。” 连旭日和火龙堂的交情是建立在和老堂主冷然身上。两人相遇于年轻时,有着生死与共的情谊,这次连府接到神偷的战帖,不用连旭日请托,冷然立即让大儿子冷非云前来相助。 话说,年初长安城里的富豪之一——何府收到了战帖,与其说是战帖,不如说是信函,信函上头写明将在一个月之内偷走何府里最重要的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是人、是事、是物,偷儿没明说,何府不以为意,这种宵小的信函岂会看在眼里,何况又有谁能在严密的护卫下,从何府里偷走东西? 一个月不到,何府被偷走了价值连城的玉麒麟。 玉麒麟怎么丢的?没人知道,连偷儿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也无人知晓;更丢脸的事是,何府中竟无人发觉玉麒麟被偷,还是偷儿以信函告知,何府才知道玉麒麟被窃。 不到三个月,京城里的另一个富豪——李府也收到了战帖。 信里一样的内容,一样的字迹,一个月内必偷走李府里最重要的一件东西。 有了前车之鉴,李府广邀好手,布下天罗地网,就是不愿让偷儿得逞。 这次半个月不到,李府被窃走了同样价值连城的白玉瓷盘。 再来是谢府的明月珍珠、丁府的八骏马图,偷儿的威名,一夕间在长安城里沸腾开来,江湖人给了偷儿神偷的雅称。 大家都在猜下一个被下战帖的富豪会是谁? 又有谁能躲得过神偷所锁定的目标? 这一次神偷挑上了连府。 连旭日不想声张,连自己的兄弟和子女也不知情,他不想让整件事变成京城里另一出笑话。 可是消息能瞒多久,连旭日实在没有把握。就如之前被窃的那几位富豪,最后纸包不住火,消息还是如火如荼地在京城里传了开来。 无论在富豪间,或者在江湖上,大家对神偷都兴致勃勃。 神偷的真面目为何?谁能将神偷手到擒来? 这是目前江湖上最引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那该如何是好?府里最宝贵的东西,当属先皇御赐给先祖的九转夜明珠,要是被偷了,我万死也不足以谢罪。”连旭日花白的发为这件事更是心力交瘁。 九转夜明珠,是用九颗圆形、通体晶莹的碧玉所制成,一颗雕空的圆形碧玉内含着另一颗雕空的圆形碧玉,再含着另一颗,环环相含,一共含住九颗图形碧玉。 因此九颗由大到小,不同雕工的碧玉,可以在夜间散发出晶亮的光芒,此稀世之宝,称为九转夜明珠。 “大老爷,您别烦心,有我家爷在,那偷儿就算有三头六臂,也偷不走夜明珠的。”童二夸下海口。 “钱乃身外之物,那神偷就算要偷尽府里的所有东西,我也不在乎,只是连夜明珠也被偷的话,那我就太对不起先祖。若当今圣上知情,怪罪下来的话,连府实在无力承担。” 冷非云沉着地说:“伯父,我定当尽力而为。” 那神偷到现在都未现过踪影,是何方神圣更是无人知晓,敌暗我明,冷非云被挑起了斗志,这次的镖物是保护九转夜明珠,会答应父亲接下这个镖物,实因是想一探究竟,究竟神偷为何方人物? “有贤侄在,老夫就放心了。” “爹!爹!”一抹娇俏的人影跑跳着进入了议事厅内。 “没看到有客人在吗?怎么这么不懂规矩!”连旭日看似斥责,脸上却是爱怜的宠溺。 连若茵身穿粉紫襦裙,头系两条粉紫彩带,像一只翩飞的蝴蝶,乍时让厅内耀眼万丈。 “就是知道冷家哥哥来了,才特地来瞧瞧的嘛!”她娇嫩的音调带有几分童音,偎在爹爹身上撒娇着,用着她美丽的单凤眼偷偷瞄了一眼,看到了冷非云挺拔俊杰的身影,她小巧的容颜乍现出一抹红晕。 “这么不害臊,不怕被笑话吗?”连旭日对着冷非云无奈地浅笑。 “爹!”她不依地嘟了小嘴。 “还不见过冷家大哥,还有童大哥。”连旭日知道冷非云将童二视为兄弟,也特别礼遇童二。 冷非云站了起来,不喜言笑的表情,勉强扯动唇角。 童二也跟着站起。真是美人儿,肤若凝脂,像一朵养在深闺娇柔的花。 连若茵福了福身,“冷大哥,童大哥。” “非云贤侄,这是幺女若茵,自小被兄长叔叔们宠坏了,才会这么没有分寸,你可不要见笑。”谈起爱女,连旭日老脸笑眯眯的。 连旭日和夫人们连生了六个男儿,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于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连若茵,自小就养成了骄纵的性子。 “伯父,哪儿的话,您千万别这么说。” “以后还望贤侄多多照顾小女。”连旭日攀亲的意图很明显,他非常欣赏刚毅果决的冷非云,多希望独生爱女能够和冷家亲上加亲。 “伯父,您客气了。”他不喜欢被品头论足,更不喜欢那道痴迷的眼光,他拱了手,给了童二一个眼神。 多年的默契不在话下,知道冷非云想离开的念头,童二接着开口:“连大老爷,我和爷还要到府里四处去走走,多熟悉地形,才好思索应对之策。” “好!好!贤侄、童老弟,就麻烦你们了。” ☆ ☆ ☆ “非云大哥!非云大哥!”连若茵连门都没有敲就跑进了寒星楼的花厅里。 冷非云、童二和小石头正在用晚膳,让这一声声娇滴滴的嗓音,停了手中的箸。 “你们怎么现在才在用晚膳?都已经过酉时了。”连若茵笑吟吟的,站到了冷非云身侧。 原来他是冷非云,冷家的老大,火龙堂的大堂主,小石头暗忖着,跟江湖上的传言很像,那样的不苟言笑,简直跟活阎王没两样。 冷非云浓眉打了结,他实在不善应付这种千金小姐。 “连小姐,刚刚爷和我在连府里逛了一圈,以致误了用膳时间。”童二连忙起身,替冷非云答话。 “非云大哥,怎么不找我一起去逛?这府里头还有谁比我更熟悉呢?”她熟络地说,单凤眼里丝毫不见羞赧。 “不敢烦劳连小姐。”冷非云没了胃口。 小石头撇了嘴,偷偷瞄了连若茵一眼。原来她就是连旭日的掌上明珠,真是柳眉凤眼、清丽绝伦,对于她大方的表现,他颇有些不以为然。 “非云大哥,你怎么这么生疏!”她不依的凤眼睐了一眼。 童二的魂差点被这一飘一往的眼神勾走,没想到,才十七岁的连若茵,竟有这等风情。 “在下不敢冒犯。”碍于是连旭日的千金,冷非云就算有诸多不耐也尽量和颜悦色。 连若茵被他威严的脸色吓了一跳!可是爹爹说,非云大哥自小就锋芒内敛、持平沉稳,只是脸色难看了些,要她别怕他,还要她多跟他亲近些。 “非云大哥,你太见外了。”碍于冷非云的气势,连若茵退离了他身边一大步。 冷非云不理会连若茵,看着小石头只盯着饭菜瞧,相处三天下来,他已经知道小石头肚皮的能耐,他对着小石头说:“继续吃吧。” 小石头也已经习惯冷非云简单的话意,不再像之前那样的茫然无所适,他继续品尝美味。来连府这几个月,也不能说吃得不好,但总是粗茶淡饭,哪有像现在吃得这么丰盛。 连若茵瞧着身穿粗布衣衫的仆佣,竟敢和主子同桌吃饭—— “你是谁?上下反了吗?一点规距都不懂,竟敢不顾尊卑,和主子一起上桌用膳引”连若茵摆出了主子的架势。 小石头被连若茵的惊骇声所吓到,吞到一半的饭,卡在喉咙,他勉强连咳了数声,才顺利将饭菜吞下,这下他连手上的箸都掉落在地。 他站了起身,弯着腰。“小姐,我……”小石头有口难言,主子说的再没理,下人是绝对不能顶嘴的。 “连小姐,是我们家爷让小石头一起坐下来吃的。”童二替小石头解释。 “你叫小石头?”连若茵质问。 “小的,是。”小石头的音调故意有着怯生生的怕意。 “等下我让洪管事拿些碎银给你,你马上收拾包袱离开连府,不懂规距的下人,冷爷让你坐你就坐吗?!”连若茵小小的个头比小石头还娇小些,说起话来却是耀武扬威。 而她更想在冷非云面前表现出大人样,还有处事的利落,只求能得到他的另眼相待。 小石头显得更怕了,“冷爷!”他求救似地看着冷非云。 冷非云脸色更沉更暗,“是我让小石头一起坐下来吃的,难道你连我也要一起赶出连府?”他没有厉声,却也足以吓坏一个小姑娘。 “我……我是为连府……在教训奴才。”她哽咽着,有着委屈,怎么非云大哥反而为了一个仆佣,对她这么大声? “童二,帮我送送连小姐。”冷非云站了起来,“小石头,跟我来。”他不屑连若茵的花容月貌,带着小石头,不留情地离开了花厅。 小石头嗫嚅地看了连若茵一眼,然后才快步跟着冷非云走出去。直到离开众人的视线,他的眼睛才闪着亮光,并且勾起唇畔得意的浅笑。 连若茵看着冷非云决绝的背影,她可是为他好,他怎能这样待她?她从小到大,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都是那个小石头害的!在连府每个人都把她捧在手心里呵护着,谁敢这样对她?就算她要辞掉一个仆佣,又有谁敢吭声?小石头竟敢不把她这个主子放在眼底?这口气她如何吞得下?! ☆ ☆ ☆ 刚刚被连若茵责骂的委屈嘴脸已不见,跟在冷非云身后,小石头的眉眼都在笑。 想不到这个冷非云的为人还不错,竟肯为了他这个小小的下人,不惜得罪连府的千金大小姐。 得罪了连大小姐,不难想像以后的日子他会有多难过,但就为了眼前小小的胜利,他还是宁愿和连大小姐斗上一斗。 小石头还沉醉在愉悦的心思里,冷非云却猛然停下脚步,一个不留神,他就撞上他厚实的背。 “哇!”小石头痛得赶紧捂住被撞红的鼻子。 “怎么了?”冷非云回了头,看着小石头痛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你怎么突然停下来?害我我鼻子都撞歪了。”感觉到一股浓稠从鼻孔里流出,小石头更是捏紧了鼻子。 他的眼神变得柔和。真是小孩子,这样就忍不住痛,“我瞧瞧。” 小石头仰高了头。“不行,流血了,会弄脏你的。”他话里带着浓浓鼻音。 “到我房里来吧。”他左手握紧小石头的右手臂,以防小石头仰着脸,在看不见的情况下跌倒。 “嘎?”小石头又不懂了。 “我帮你上药。” “喔!”小石头应了声,眼睛瞥上他握着自己的手臂,一股暖流流过心窝处;冷非云真的是脸臭了一点,其实人还满好的。 童二送走了连若茵,从花厅里走出来后,正好看见冷非云扶着小石头的手臂,爬在寒星楼的楼梯上。 怎么回事?童二跟了上前,“爷,小石头怎么了?” 冷非云一步一步慢慢走着,“流鼻血了。” 童二看着小石头皱了眉的小脸,“爷,我来扶他吧,这种事我来就好。” “不用了。”反正都已经上了楼。 童二从来没看过爷对哪个下人这么好过,这小石头哪来的好狗运!也许是因为……小石头笑起来时特别的纯真,连他这个大男人都常常看傻了眼。 小石头在楼上的厅里坐下。 冷非云拿来外伤药,将小石头捂着鼻子的手拿开。 “冷爷,你得轻一点,会痛呀!”小石头还没上药就先唉唉大叫。 冷非云摇了头。小石头的装模作样,让他想笑又笑不出来。 他先用干净的布巾擦干小石头的鼻血,再洒些药粉在鼻孔里。 “好了。”冷非云轻拍了小石头的后脑袋,好让他仰高的脸可以恢复正常。 “谢谢冷爷!冷爷你人真好。”小石头又笑了,如片片花瓣坠落湖里,迷人的酒窝泛起一朵朵的涟漪。 冷非云心头晃了一下,克制异样的情绪,撇开视线,踱步到楼台上。 他至少得在连府待上一个月,直到神偷出现,离约定的时间还剩下二十天,他磨拳擦掌着,这不但比耐力,更是聪明才智的考验。 神偷真的会去偷九转夜明珠吗?还是另有目的? “冷爷,您在瞧什么?”小石头跟着冷非云后头走到楼台上。 冷非云看了一眼小石头,又把视线拉向远方。 他本来话就少,更少有下人与他搭讪,可能是长子的身份,要时时做好弟弟们的表率,让他天生存在着威仪感,这样长久以来,让他不知道什么是闲话家常,他硬邦邦的语气,更是吓坏了不少下人,更别说和他谈天了。 “看能否一眼看尽连府。”冷非云说得意味深长。 “哦!”小石头嘴里应了声,也踮起脚尖,学着眺望。 连府属于南北长、东西窄的地形,寒星楼的地理位置极佳,两层楼的建筑物,没有任何屏障阻挡视野,也许这就是冷非云坚持入住寒星楼的原因,若有风吹草动,从这里施展轻功出去,北中西南皆可迅速到达。 神偷啊神偷,他有些迫不及待,等着大显身手。 第三章 明月高挂,星海缀天,更夫刚敲过三更天。 在这东宅院里的唯一好处是地广人稀,除了三个仆佣外加两个贵客外,这里连只猫狗都没有。 小石头趁着夜半来到东宅院的最东边。 这里有个澡堂,专门给仆佣们洗澡的地方。 由于仆佣们睡的都是大通铺,要在大通辅里沐浴,着实不方便也没地方,于是干脆在癖静的地方盖个澡堂。 他总是趁着半夜,大伙都入眠后,才来到澡堂里沐浴。 他起了灶火,烧了一大桶热水。自从冷非云住进东宅院后,他就没有时间偷偷来沐浴,今天要不是谎称头痛,早点离开寒星楼回大通铺睡觉,可能也无法享受沐浴的快乐。 在确定澡堂的门关紧了后,他解开头上的布巾,一头瀑布似的乌黑秀发,立刻流泻而下。 他——小石头,应该称为她。 她解下粗布衣衫、衣裤、里衣,最后才是那条缠绕在胸前的白带子。 束缚一下被松开,她深深地呼吸了新鲜的空气,才走入大木桶里。 享受着热气腾腾,她将颈部靠在大木桶的边缘,活动着四肢,水蒸气在她胜雪的肌肤上游走着,光是这样泡着热水,她就舒服到想沉沉入睡。 微弱的烛光从澡堂里透了出来,夜巡中的冷非云,在瞧见不寻常的光影时,立刻朝澡堂方向前进。 这个时候不该有人。东宅院里就这么几个人,童二已往西北方向去巡视,小石头、大树和臭牛应该早早就入睡,澡堂里会是谁? 他不让足下发出一点声响,静静地抵在澡堂的大门边,里头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出其不意、用力推开木门的同时,大木桶里的人反应也不慢,立即下沉身子,只露出一个小小的头颅。 两人的视线交缠在这一瞬间,她立刻双手环胸,怕氤氲的水气不够遮挡裸露的娇躯。 “小石头?你怎么会在这里?”看小石头的惊骇样,脸上都发起白来,冷非云心里的疑问逐渐扩大中。 “冷爷!”他发现了没?看到了吗?她不确定这样的情况下她还能全身而退? 冷非云精锐的目光,在他那头乌黑秀丽的长发上打转。 男人的发不该这么长;男人的发也不该这么细! “你不是头痛吗?”他上前一步,直逼大木桶边。 她又往水里沉下一点,只让嘴巴露出水面,急着喊道:“你别再过来了!” 他在紧张什么?同为男人的小石头在紧张什么? 就着微弱的烛光,冷非云看着白皙里透着嫣红的小脸。不对劲,小石头原本的肤黑呢? 他鹰隼般的瞳眸闪着危险的讯号,他一向不容别人骗他,今天这个小小的下人在玩什么把戏? “是你自己说,还是我从水里把你抓出来?” “不要不要!”她的胸口因为紧张而起伏着。 怎么办?他不会善罢甘休的,她该怎么办?她的计划里没有这一项,她该怎么办? 看他乱了分寸的样子,冷非云心里似乎有了底。黑亮的秀发、凝脂的肌肤,难道小石头根本就是个小姑娘? 他不顾她的慌乱,没给她考虑的时间,伸出大手往她的胳臂抓去。 “啊!” 她惊叫出声,却无法放开胸前的双手去反抗。 声音还未落地,她已经被他抓离了水面。 “放开我!”她羞愤地撇开与他相视的眸光。 他被她柔美的娇躯所骇住,浑圆的胸部在她双臂的遮掩下,还是隐约可见春色;他不是个色魔,更不会对姑娘做出不当的举止,他君子的没有往下看,松了手劲,让她再度沉入水中。 他退了数步,直到僵硬的背抵到了墙上。 “我……你……”虽然心里已经有预感,但就在看到她未着寸缕的肌肤时,他才知道男女有别。 女子的清白,在这一瞬间全毁在他手里,她让他看透了全身,却无法为自己讨回功道,为了能继续在连府待下去,她将委屈、难堪全化成无言的泪珠。 总有一天,她会向冷非云讨回这个奇耻大辱。 “冷爷,可否先转过身去,让小的把衣服穿妥?”她楚楚可怜地垂低了眸光。 他转了身。 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更引发他的遐想;他全身紧绷,极力克制不该有的念头。难怪她不敢为他更衣,难怪她那白灿灿的牙特别的让他心悸。该死!他从来没有这般狼狈过,这个小石头到底是谁?为何要女扮男装待在连府里? 她的脑子在想着千百种理由,怎样才能说服他,让他不揭穿她是个女儿身?可是她一点头绪都没有,他的突然闯入,让她乱了分寸,更乱了她全盘的计划。 “冷爷。”她唤了声。 冷非云转了身,却不敢看着她水盈盈的大眼,从小到大,他何时有这般无措过! 虽然依旧是小石头那身粗布衣衫,但是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肩膀,粉腮上还有泪珠的痕迹,齿白唇红,辉映着双颊的红晕,这样的出水美女,有几个男人可以不动心? 以前只觉得小石头是个瘦巴巴的小男孩,没想到她的纤细是因为与生俱来。 “说吧。”他压低语气,抑制住了沸腾的血液。 她侧着身,无法在羞涩的情况下面对着他说话。 “我从小是个孤儿,幸好被我义父收养,可是几个月前我义父过世了,我为了讨生活,只好穿上男装,免得一个姑娘家出入街坊不方便。”她说的大部分是实话,少部分的谎话,也是情非得已。 烛火下,她微侧的半脸,变得模糊。“然后?”他问。 “几个月前,连府招募仆佣、奴婢,我想我既然已经穿男装好一阵子了,而且这样的打扮确实为我减少很多麻烦,所以我就继续……” 她说的没错,她若没将自己丑化,打扮成男人样,以她这等容颜,是会带来许多的麻烦和纷争。 “连府中,有人发现你是女儿身吗?” “没有,我一向掩饰得很好。”不但上了暗色的妆,还学男人的大步走路、大口吃饭,虽然有时笑得太妩媚,但,那是她为了要拉近与陌生人的距离,留给他人好印象。 他在庆幸,庆幸她的女儿身只让他发现,更庆幸他是发现她的那个男人。 “你打算怎么办?” “冷爷!”她咚的一声跪了下来。 “你这是干什么?”他大步向前,伸出手想扶起跪倒在地的她,但碍于男女授受不亲,伸出的手硬是在她身前停了住。 “求冷爷不要揭穿小的的身份。”她哽咽着,“要是让洪管事知道我欺骗了他,他铁定会把小的赶出连府,到时候小的就非得露宿街头了。”这样说够不够可怜?能否打动冷非云的心?她不敢抬头,怕对上他那双令她胆颤心惊的瞳眸。 那一声声小的,听在他耳里极是刺耳。 “你先起来。”他能揭穿她吗? 她缓缓起了身,可是这一跪真的下足了力气,她的膝盖头想必已经瘀青及泌出血丝来,她踉跄着,脚步不稳,无力地向前倾倒。 他见状,只用一只手臂就拦腰将她护住。 她喘着息,身子倾倒在他健壮的手臂上。 湿润的长发,滑过她的胸前,飘散在他的手臂上。 她的轻盈、她的柔美,他的手臂因为长发的触感,而怔忡住,久久,他才扶正她娇软的身躯。 ☆ ☆ ☆ 匆匆回到大统铺,小石头的心仍忐忑不安。 她不顾双膝的疼痛,快手快脚地躲进自己的卧铺里。 冷非云没有答应要帮她隐瞒身份,却也没有说要拆穿她的身份,他心里到底怎么想,她完全猜不出来。 他的行事作风向来稳健成熟,他不躁进不妄动,冷静到可能天动地摇时,他还能够处变不惊。 江湖上盛传,只要是冷非云接手的镖物,绝没有闪失的可能性,连府请来了冷非云,那是不是表示她的胜算已经微乎其微? 从没有让男人瞧过的身子,如今在他眼前曝了光,比起之前瞧见他赤裸裸的健壮身躯,她更无法冷静地平息下来。她的清白已经被他毁了去,如果在这场争夺战里,她还是输了,那她绝不会甘心的! 她气得一点睡意都没有,辗转反侧怎么都无法入眠。明天该怎么面对他?她再怎么无所谓,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她思绪乱成一片,只能恨恨地在心里咬牙切齿。 不用等到明天,大统铺的大门已经被敲得震天做响。 距她离开澡堂才过了三刻钟。 “谁呀?”臭牛睡眼朦胧,拉开房门的门闩,被一脸冷峻的冷非云给吓得半死。“冷爷!” “小石头呢?”冷非云大步走进大统铺里。 他径自拉开第一隔卧铺的布幔,空的,拉开第二隔布幔,躺在床上的大树,还未清醒过来,正用呆滞涣散的眼神看着他;拉开第三隔布幔,从床上翻坐起的小石头,惊恐地凝睇着他。 算她聪明,还懂得用木板隔开与这两个下人的同榻而眠,但是跟两个男人同睡一间房,就是不合体统。 “跟我走!”他下了命令。 “跟你走?”她不懂,脸上净是问号。 “冷爷,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臭牛总算清醒了一些。 “我需要小石头服侍我。”虽然烛火微微,但在看见她完全的女儿家娇态时,他站到卧铺前,挡住臭牛可能的视线。 “服侍你?”她真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去收拾你的包袱,跟我去寒星楼。”在知道她是女儿身之后,他怎能放任她继续睡在这个大统铺之中。他可是为她好,为她姑娘家的清白在做打算。 “冷爷……”她没动,还在犹豫当中。 “别让我说第二遍!”他灼灼冷眼发出危险的讯息。 背着光,她虽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知道他是认真的,跟他相处这几天下来,她太了解那语气所代表的含意。 凶什么凶嘛,今天受尽屈辱的可不是他。她转了转眼珠,心不甘情不愿地拿起床头的布包,里头都是她随身换洗的衣物,脚才一落地,膝盖的酸痛更胜刚开始跪倒时。 昏暗的烛火,谅他也看不清她的表情,她气冲冲地皱了眉、嘟了嘴,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只差没破口骂人。 她不知道他的眼力极好,只要有一点点光影,他就能在黑暗中视物,何况他还是站在顺着光的位置,看尽她脸上丰富的表情。真不知道谁是主子?谁是下人?他在心里摇了头,却没有生气,反而宠溺的感觉更胜几分。 她下到床边站在他身侧。 “冷爷,请。”她的口气冰而冷,不像之前在澡堂般的委屈可怜。 对于她多变的情绪,他不以为意,是他的错,他不该强制将她拖离澡桶,在看尽了她的身子后,她是有权对他表示任何不满和生气。 “臭牛,你们睡吧。” 冷非云在前,小石头在后,两人连袂离开了大统铺,留下一脸错愕的臭牛。 ☆ ☆ ☆ 小石头被安排住在寒星楼的二楼,冷非云相邻的卧房中。 此举引来童二的疑问,“爷,这不好吧?上层楼是贵客住的地方,这失了主仆之分的礼节会让连大老爷笑话的。不如让小石头睡在我的隔邻,你若有什么需要,随时喊一声就行了。”这爷也未免对小石头太好了! “什么时候你也注意起礼节来了?” “爷,这不比在江湖上走动,可以随性之所至,这可是在连府中。” 冷非云瞠目,“我打定主意了。” “爷……”童二想再说什么,却被冷非云的灼灼眼神给吓住。 跟爷在一起这么多年,明知道他生气归生气,还是有一副软心肠,可是当他的想法已定时,总是一意孤行,绝不容他人置喙,早晚爷这固执的牛脾气,会害惨他自己的。 冒 冒 冒 秋风徐徐,小石头在寒星楼外扫着落叶。 住进寒星楼已经五天了,日子没什么变,她一样是个下人,冷非云没有揭穿她的女儿身,想必那日她的苦肉计已经奏效。 可是靠冷非云愈近,她的心里就愈不踏实,老觉得他那双利眼无时无刻在监视她,老在她身上溜溜打转。可是,有什么办法?人在屋檐下,只能暂时忍着。 远远的,她就看见连若茵带着一名丫鬟走近寒星楼。这个千金大小姐又来找冷非云吗?没想到冷非云那不爱理人的高傲模样,竟会得到连家大小姐的青睐。 她鼻子哼了哼,低下头去,打算假装没看到。 连若茵今日点了红胭脂,整张小脸蛋粉妆玉琢的,看来是精心打扮了一番。 她直站到了小石头身前,见小石头还是低着头在扫落叶,不把她这个小姐放在眼底,加上那日冷非云为了小石头,不惜赶她出寒星楼,她这口气怎么吞得下? “非云大哥呢?” 既然连若茵都开口问了,小石头也不能再装作没听见。 她扬起笑容,那对迷人的酒窝就这么浮现在颊边。 “小姐,爷没交代,小的不知道。” 对于小石头的笑,连若茵只觉得刺眼,哪有大男人笑得这么媚! 连若茵趾高气扬地问:“那在不在寒星楼里?” 小石头又浅笑着,“小的,也不知道。” 当连若茵的身影出现在东宅院时,她已经瞄到一抹人影从寒星楼楼台飞跃到屋檐上,那轻功干净利落,着实了得。 “要你这个下人有何用,一问三不知!”她看着一旁的丫鬟春喜说:“去找洪管事来!”她看小石头是愈看愈讨厌,趁着非云大哥不在,她得把他轰出府去。 “是,小姐!”春喜领命,赶紧用小跑步离开。 “非云大哥不在,你就没有靠山,我待会儿就让洪管事让你离开连府。”连若茵娇气地说着。 小石头依然无动于衷地扫着地,她是懒得跟连若茵说话,仗着是连府的千金就能为所欲为吗?她只是不屑而已,要是她肯,早也是某府的千金了。 “你……”连若茵看到小石头不为所动的样子,连求情都没有,心里的怒火更盛。“本小姐在跟你说话!” 小石头的明亮大眼瞅着连若茵,“小姐,小的有耳朵,我有在听。”她的扫帚就这么不小心地扫过连若茵的裙边,将一些落叶扫进了连若茵裙下。 连若茵急忙拉起裙摆跳起脚!“你这个下人,竟敢拿扫帚扫我?!” “小姐,对不起,小的不是故意的。”小石头看起来像是必恭必敬的在道歉,其实微扬的唇角却有几分的不耐烦。 “我愈看你愈讨厌,我看你就是故意的!”连若茵气呼呼的。 小石头没吭声,拿着扫帚,决定闪远一点。 看着小石头走离她,连若茵又高喊:“站住!你这个下人,我没让你走,你敢走?!” “小姐,小的怕扫帚又不小心扫到你,只好走远一点。”这样也能挑剔?这个连若茵真的难伺候。 春喜赶忙地将洪民给请了来,看着小姐气得整张脸都绿了,春喜咽咽口水,也不敢开口说话。 “小姐!”洪民虽然年纪上可以当上连若茵的父亲,但是就身份上来说,他还是得恭恭敬敬的。 “洪管事,这个下人,丝毫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要你立刻把他给辞退了!”连若茵心里就是觉得委屈,从小到大,每个人都把她捧在手心中,哪像这个小石头,一点都不把她这个主子放在眼里。 洪民虽然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还是斥责着小石头:“小石头,你做了什么好事,惹得小姐不开心?” 连若茵是洪民从小看到大的,这个小姐脾气虽然骄纵了点、不讲理了点,但是心地禀承着连家人的传统,还是很善良的,从来也没见她要辞掉谁,顶多是骂几句,现在怎么弄到这个局面?一牵涉到小姐的事,洪民的头实在有点痛。 “洪管事,小的也不知道呀,小的乖乖地在这里扫落叶,小姐来找冷爷,找不到人,就发脾气了。”小石头眉也垮下,嘴角也垮下,一脸无辜样,好令人不舍。 “小姐,这小石头到底做错了什么?你得告诉我这个老管事,不然我怎么能随便将小石头赶出府呢?”洪民知道小石头乖巧伶俐,尤其冷非云住进寒星楼后,一切的打点都靠小石头,老爷还曾经大赞他把下人教得好,怎么今天会让小姐这么生气? “我……” 连若茵根本说不出要撵小石头走的具体原因。“洪管事,让你辞退一个下人,还需要问原因吗?难道我这个主子也要向你报告不成?!”她恼羞成怒,口不择言,平常她对洪管事可也是尊敬得很。 洪民拉了拉小石头,“快去跟小姐道歉,跟小姐求情,让她不要赶你出连府。” 小石头哭丧着脸,适时的在眼眶中挤出两点泪珠,显得可怜。 “小姐,千错万错都是小的错,您就原谅小的不是!”她走前一步,弯着腰,诚意给了十足。 连若茵没被小石头的眼泪感动,反而觉得小石头假兮兮。这个下人,人前人后两张嘴脸,她难道看不出来吗?!她的怒火没处发,用力推了小石头一把。 小石头瞄见连若茵的动作,闪都没闪,还故意加重跌势,来个四脚朝天,屁股重重跌落在地。 “啊!”她尖声叫着,痛得站不起来。 洪民也不敢阻止小姐的任性妄为,这整座府第,除了大老爷稍微能够制止小姐外,恐怕没人救得了小石头。 她才轻轻一推,小石头就哇哇大叫,连若茵气得拿起小石头扫地的扫帚,“你这个下人,实在太过分了!”她手里的扫帚就这么往小石头身上打去。 天外飞来一个俊杰身影,轻轻一隔挡,手臂正好替小石头挨了扫帚一记。 “非云大哥!”连若茵连忙放下扫帚,脸上有了羞惭的红晕。 “冷爷……”小石头委屈地哽了音。 “冷爷,这……”洪民也不知该怎么解释,他知道冷爷对小石头很好,在寒星楼前,就算打狗也要看主人。 冷非云扶起跌落地上的小石头。 “唉哟!”小石头借着力道,偎进了冷非云怀里,一颗小小头颅靠在他的肩膀上,眼尾瞟了连若茵一眼,似乎在宣告她的胜利。 “摔疼了吗?”他闻到她似有若无的体香,在那一夜见了她的身子后,这种说不出味道的香味,就时常在他鼻间出现,让他不自觉多了温柔的举动。 他本来不想插手管连府中的事,才会躲在屋檐上置身事外,毕竟小石头是连府里的下人,但是,就在连若茵推倒小石头,又将出手打人时,他连想都没想,就飞身下来救人。 “痛死我了!” 小石头揉了揉差点开花的屁股。 扶正怀里的小石头,明知她是女儿身,许多礼仪他不能不顾着点。 “连小姐,小石头在寒星楼里,在下觉得她做得很好,是否请小姐能高抬贵手,就让小石头继续留下?”冷非云虽是询问,语调里的坚持,却是不容反对。 连若茵一看见冷非云大侠般的身手,芳心又更深陷了几分。 他虽不苟言笑,但那是堂堂大侠该有的气度。 他虽与她保持距离,那是行为端正的男人才有的品格。 连若茵暂时忘记之前和小石头的磨擦,此刻心底眼底就只有她的非云大哥。 “非云大哥,你作主便可。”连若茵垂眸,小鸟依人的柔顺模样;她可不想像上一次那样,让冷非云给请出寒星楼。 “嗯。”冷非云颔首,单手抓着小石头的胳臂,往寒星楼里走去。 “非云哥哥。”连若茵轻柔地喊住了他。 冷非云回头,眼光淡薄而无情,脸上的威仪,吓得洪民和春喜心窝处怦怦乱跳。 “我……”连若茵本想说要到寒星楼里坐坐,但在看见他的脸色后,硬是把话吞进了肚子里。 冷非云等没下文,转了身,径自带小石头走开。 “好痛哦!”小石头唉唉叫,脚步有些不稳。 “别喊了。” 他原本抓着她胳臂的手,改扶住她的肩膀。 连若茵想气又不敢气,看着远去的身影,要不是小石头是个男的,又是个下人,她还真会以为非云哥哥和小石头之间有什么嗳昧。 ☆ ☆ ☆ 冷非云直接把小石头带回寒星楼的花厅里。 他手一松,小石头差点又要跌倒。 她偷偷白了他一眼,才想找个下首的位子坐下,屁股一碰到椅面,痛得又立刻弹起来。 刚刚实在不该让自己跌得这么用力,以为他会从树上即时跳下,替她挡下那一跤,没想到直到连若茵出手了,他才现身,她太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 一瓶外伤药膏扔进了她手里。 “待会儿先用热水热敷伤处,再抹上药膏。”他冷言交代。 “谢谢。”她站着,不敢再坐下。 “你非得要去惹连小姐吗?”像他人一闪,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童二说得对,他只是个镖客,况且连老爷子和父亲有着深厚的交情,他不能多惹是非,事情一结束,他就要离开连府,犯不着和连小姐有任何牵扯。 “我有惹她吗?我只是个下人,她可是个千金大小姐。”看他护着连若茵,她气得连平常将“小的”这个挂在嘴上的自称都省略了。 他在屋檐上看得一清二楚,她分明是故意挑衅连若茵。 “再有一次别怪我不救你。”他挑眉警告。 看着她浑身是伤,一会儿流鼻血、一会儿跪破膝盖,现在是跌一大跤;想到这,他就觉得烦心,一个姑娘家怎能不好好爱惜自己呢。 “我对她可是必恭必敬的。”她反唇相讥。 “你若想继续在连府中待下去,最好别得罪连小姐。” 她吞了吞气,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难道冷非云也不能例外?否则为何尽数的责骂她?何况,她只是个下人,他没有必要为个下人,让连府千金小姐不开心。 “冷爷,是小的不好,小的不该让小姐生气,惹得你也不愉快,小的下次不敢了。” 他总觉得,她是口是心非,她的道歉,让他感觉一点诚意都没有。 “下去上药吧。”看她这么不爱惜自己,老是弄伤自己,他一向不外露的情绪竟一直处在发怒的边缘。 她眉一皱、眼一睐、嘴一嘟,没有告退,就转身出去。 她在生气。他知道这种表情,跟那夜从大统铺里把她抓出来时一模一样,他竟无可奈何地在心底发笑,他真的让这个下人爬到了头顶上了。 “小石头,我听洪管事说你跌伤了,跌在哪里?我看看!”童二从外面进来,刚好遇到一拐一拐要走出大门的小石头。 小石头受尽委屈地哭丧着脸,“童爷,我跌伤了腰,也跌伤了这里。”她撒着娇,比了比自己的臀部。 平常小石头爱笑的脸,如今五官全纠结在一起,童二看得心里都发疼。 “到我房间来,我帮你用草药推拿。”说着,就要扶上小石头的肩。 坐在厅里的冷非云整个人弹了起来,“童二,你干什么?!”他咆哮似的大吼。 童二硬生生将手停在小石头的肩膀上方,“我……我扶小石头呀!”从来也没听爷对他这么大声吼过,他被吓得一愣一愣的。 冷非云走过来,拿开童二欲放在小石头肩上的手,“要你多管闲事?!” “爷,你这话就不对了,小石头受伤了,你没看他痛成那个样子,我帮他推拿又有何妨?” 冷非云知道错不在童二,是自己紧张过度,“我来就好。” “你来?”这下连童二都听不懂他的话了。 冷非云扶着小石头的肩,“走吧。” “上哪儿?”小石头紧张兮兮地问。 “替你推拿敷药。”他可是在解救她,不然三两下就会被童二知道她是女儿身;他这样费尽心思地保她的名节,还不让别人发现她的女扮男装,这可比他闯荡江湖还要难上数百倍。 “不会吧?!”他说得一本正经,她却吓得额上冒出冷汗。他明知她是姑娘家,还要帮她推拿敷药? 她也有紧张的时候?他以为她在他面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唇畔勾起一抹笑,原来拿住她这个弱点,就可以乖乖让她听话。 回到他的房前,他看她犹豫的脚步,“进去吧。”不容她置喙,他扣紧她的手臂,往卧房里带去。 她瞄了眼肩上那雄厚的臂膀,很想尖叫出声,却一句话都喊不出来,这就叫哑巴吃黄连吧?! “你可以放手了。”她心儿噗噗乱跳!自从他知道她是姑娘家后,一向保持君子的分际,今日虽说是她故意气连若茵而投怀送抱,但他也该适可而止。 他在床前将她放下,他生平最不会的就是逗弄姑娘家,可是在看见她眼波娇俏里含着羞怯,他实在忍不住心猿意马。 “你小心一点吧,否则连我也保不了你。”压抑不该有的悸动,他君子的将卧房留给她用,自己则退出卧房,守在房门外。 看着他颀长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她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憋在胸中紧张的气。 第四章 连旭日造访寒星楼与冷非云共进晚饭,闲话家常,并且商讨应付神偷之事。 站在一旁伺候他们喝酒吃饭的小石头,在终于近距离见到连旭日时,心里有着激动、有着感慨,也有莫名的心慌,唇畔尽是沉静的忧伤。 在东宅院里,她曾几次远远地瞧见连旭日的身影,但都没有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她等了十八年,终于有机会和连旭日面对面,虽然他不知道她是谁,但她知道,她很快就会从连旭日身上讨回她曾失去的公道。 谈着谈着,酒酣耳热之际,话题在连旭日有意无意下,转到了爱女连若茵身上。 “我与令尊已有三十的交情,以前冷兄总是嚷着要让若茵当他的媳妇。”连旭日笑看着冷非云的反应。 冷非云以浅笑代替回答。 “非云贤侄,今年也二十三了吧?” “是的。” “早过婚配之龄喽。” “男儿志在四方,婚姻之事,还言之过早。”冷非云很清楚连旭日心里打的主意。 “不早,冷兄在你这个时候,早就生下你和御风了。” 他点了头,还是以浅笑回答。 “那日我和冷兄提过,既然他这么喜欢小女,不如等这件事过后,就择个佳期让你和小女先订亲,不知贤侄意下如何?”提亲之事原本该由男方提出,但是他和冷然有着兄弟般的交情,他就厚颜先开口。谁让他的爱女这么喜欢非云贤侄,连他这个老父君在眼底,不用问,也知道女儿的心思,只有放下老脸,亲自订下这门亲事。 冷非云愕然,没想到连旭日会主动提亲,虽然连若茵长得清灵动人,但他对连若茵一点感觉都没有,他开始思索该如何拒绝这门亲事。 小石头站在冷非云和连旭日身后。原来冷、连两家是世家,将来还是亲家,难怪连旭日请得动名震江湖的火龙堂来为连府坐镇,也难怪他要她不要再去招惹连若茵,原来是心里舍不得连若茵。 她执着酒壶的手,听着他没立即拒绝婚事,看来就是默许婚事,心头不知为何像被重重一击,让她晃了神,酒壶瞬间从手里滑落,上好古玉制成的酒壶当场破碎在地。 “啊!”轻轻的叫声,随着她清醒的神智而逸出声。 冷非云、连旭日、童二立刻起身,看着无措的她。 陪着连旭日一同前来的洪至洪总管,立刻咆哮出口:“你这个下人是怎么回事?连拿个酒壶都会掉到地上,你是怎么做事的?!” “对不住,小的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她慌张地立刻弯下身,用手去捡拾碎片。 “别用手,会割伤的。”冷非云抢过去,握住她的手。 来不及了,她右手的食指已经被划出一道血口。 她深幽的眼先看着他,后才发现那如注的血流,她想抽回被握住的手,却被他紧紧按住伤口下方。 “童二,拿止血散。”冷非云将她扶在椅子上坐好。 童二从怀里拿出一瓶小药瓶,递给冷非云。 冷非云将药粉洒在小石头受伤的食指上。 她凝了眉,为伤口上带来的刺痛感。 “不痛了,等下就不痛了。”他知道她怕痛,嘴里轻哄着,再从衣襟里拿出一条帕子,将帕子一撕,撕成长条状,仔细地将她被划破的伤口包扎好。 连旭日看傻了眼!非云贤侄不但不责怪下人,还细心地为一个下人包扎伤口,这是何等的胸襟!真的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洪全更惊讶,这冷爷严厉的外表实在吓人,可他怎会对一个下人轻声细语? 童二早就见怪不怪。自从爷来到连府后,就对这个小石头特别的好、特别的照顾,这已经不算是什么新鲜事了。 她感觉得到连旭日惊讶玩味的眼神,还没感受到他的温柔,她就连忙站起,“老爷,对不住,这个酒壶,我……”她低着头,一看到连大老爷,她的心就慌乱无措,平常的伶牙俐齿全打了结。 连旭日这才注意到这个肤色黝黑的男孩,小小年纪难免会出错,只要不是故意的行为,他都会包容,只是这个小石头好端端地怎会将酒壶给打破? 连旭日说:“这酒壶是上好的古玉做成的。” “老爷,从小的的工资里扣吧。”她说得极诚恳,心里却是不愿积欠他丝毫。 “你小小一个仆佣一个月才几文钱?就算你在连府里工作个三年五载,也未必能还得起这支古玉酒壶。”这个下人,能够当场认错,还自愿被扣工钱,连旭日对小石头有些刮目相看。 “仆佣也有出头的一天,小的不会一辈子只当个仆佣。”她紧挨着冷非云而站,还是显得有些紧张。 “好,很好,小小年纪有志气,不愧冷爷对你另眼相待。”连旭日斯文地笑说着。 连旭日,一个对她来说既陌生又亲密的人,她不敢直视着他的容貌,怕长久压抑的情绪会在顷刻间瓦解,她只能压制内心的激荡,将视线对着自己的脚尖。 “伯父,这个酒壶我替小石头赔吧,”冷非云告诉自己,他只是心疼她是一个女儿家,又是个孤儿,才对她特别照顾,决不是对她另眼相待或者别有用心。 “贤侄,你以为伯父会这么苛刻,跟一个下人计较这个吗?” “伯父,这个酒壶价值不菲……” 连旭日摆了手,阻止冷非云继续说下去,“你对下人有这个雅量,难道老夫就没有吗?” “伯父,是小侄的错。”他拱了手,眼微眯地看着童二。 他无心于和连旭日继续闲聊下去,心里竟挂念起她手上的伤势。她总是这样的粗心大意,三天两头就把自己给弄伤一次,像她这个样子,若他一旦离开连府,他怎能放得下心呢? 童二明白,立刻找了个说词:“大老爷,夜已深,我和我们家爷还要四处去巡视,还请老爷子早点歇息。” 话题既被打断,连旭日也不好再重提一次,反正来日方长,他便带着洪全离开了寒星楼。 冷非云等连旭日离开后,让小石头在他身旁坐下,轻声问:“还痛不痛?” “不痛!”相对于他的温柔,她口气冲得可以。 “怎么了?”他怎么感觉到一股火药味? “没事!”她站了起来,“我先回房去。”想起了他和连若茵的婚约,她就不知为何有了无名火。 他没拦着她,他已经能大致摸清她的性子;她通常在极生气下,会忘了口头上那个自称,看来她现在又气极了,才会连“小的”这个自称都忘了说。 可是他又是哪里惹到她呢? ☆ ☆ ☆ 小石头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她气喘不已,颊上已布满了汗珠。 梦里的美艳妇人,衣袂飘飘,可惜,她怎么都瞧不清她的容貌。 可是她知道那是娘! 娘在她梦里是那样的慈祥和蔼,总是笑吟吟的一张脸,而那对深湖似的酒窝,与她双颊上的那对,就像是同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听师父说,娘有着倾城之姿,光是那对酒窝就不知掳获多少男人的心。 她无法再睡,起了身,就如同过去十多年来一样,每当梦见了娘之后,她便无法平息心中的那份激动与难过。 她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身上还是一身的男装,连头上的布巾都没卸下。 轻轻推开房门,她踏在走廊上,看了右侧卧房的窗户一眼,里头烛火已媳,冷非云应该已经睡了吧? 出了寒星楼,夜半三更,她来到连府位于主宅院里的祠堂外。秋风狂扫,空间中凝结着一股寒意。 她看着庄严肃穆的祠堂,在大门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推开祠堂的大门。 来连府这么久,她迟迟不敢进祠堂,就怕忍不住气而致事迹败露,可是事情总有结束的时候,她若不来,或许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 祠堂内供俸着连府历代祖先的牌位,一对对的白烛燃烧着昏黄的光芒,从白天到黑夜,日日无止境地照亮着祠堂内的幽暗。 她不怕这样的鬼魅气氛,不怕阴气重重,她用迷蒙的双眼,一一在众多牌位前,寻找着那唯一的牌位,直到她的瞳眸盯在最左侧的一个牌位上—— 连氏何女之牌位 她很想哭,却一滴眼泪也掉不出来,那不曾存在的记忆,遗留在她心中的只有遗憾及痛楚。 她在心里无言地喊着: “娘,我是心儿,您记得心儿吗?心儿回来?心儿终于回来了。” 她的唇边尽是苦涩的笑意。 “能够看见娘,心儿已经很满足,这里不该是我久留之地,反正也没人会欢迎我,心儿也该走了,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够再回来。娘,心儿心中没有恨,想做的事,只是讨回一个公道,不管是替您,还是替孩儿,娘会支持心儿的决定吧?” 窗外,是跟随着小石头来到祠堂的冷非云。 小石头就睡在他的隔邻,她的一举一动,根本没法逃得过功夫高强的他。 可是她来连府祠堂做什么?他从窗缝中,偷偷观望,也只能看见她的背影,站在牌位前久久不动。 “心儿很想为娘烧上一炷清香,但是,现在的我还不能。”她哽咽了,眼底有着氤氲的水气,“不管未来如何,心儿总是要试着去做,娘,您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我。” 过了良久,冷非云看见小石头要走出祠堂,他一个旋身,无声地躲到梁柱后,直到看她往寒星楼的方向走回去,才飞身回寒星楼。 一连串的疑问,充斥在冷非云心里,可是他又不想当面去揭穿她的行为,去质问她这样的行径。她到底是谁?也许事情并不像她说的,她只是一个孤苦无依的孤儿,一个谜题似的小石头,她进入连府当下人,难道别有用意? ☆ ☆ ☆ 神偷的战帖,再次送到了连旭日手中。 将于三日内盗走连府内最珍贵的千金 “贤侄,依你看,这神偷是什么意思?”连旭日心慌慌地带着信函来到寒星楼与冷非云共商大事。 “千金,可解释为钱财、宝物;千金,亦可指为连府的大小姐。”冷非云作了解释。 “钱财、宝物我都可以弃之如敝屣,唯独若茵和九转夜明珠,我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贤侄,你认为该如何是好?”连旭日煞是担忧。 “或许这两样东西神偷都要。”冷非云思索着。为何神偷指名要“千金”?这背后究竟代表何种含意? “贤侄,从今日起,为了小女的安全,老夫打算让若茵住进寒星楼,这样你就可以就近保护她。” 冷非云无法反对,既然他已经答应保护连府的财产无虞,无论是保护九转夜明珠还是连若茵这位千金小姐,他都不能拒绝,这是身为一个镖客做人处事最起码的原则。 当天下午,连若茵喜上眉梢地带着贴身丫鬟春喜住进了寒星楼。小石头恭敬地为连若茵泡上一壶上好龙井。 “小石头,我们家小姐要住的房间,你打扫好了吗?”春喜在奴婢中的位阶比小石头高出许多,她仗着人势,颐指气使。 “冷爷没有交代小姐该住哪间房间。”小石头冷冷地说,收起了颊边惯有的酒窝。 连若茵欲语还休,“非云大哥,既然要保护我的安全,我是不是该住在离你卧房近一点的地方?” 寒星楼的楼上,只隔出两间卧房,其余空间皆为厅堂及书房。连若茵表明着就是要小石头现在居住的房间。 “连小姐,只要你在寒星楼里,在下就能确保你的安全。”在知道连旭日有意将爱女许配给他后,冷非云只想和连若茵保持距离,不想和连若茵有任何牵扯,姑娘家的名声,他不愿去破坏。 “爷,让小石头住到楼下,连小姐住到楼上吧。”童二不能不提醒冷非云,要顾着尊卑之仪,毕竟这里是连府,不是火龙堂,更不是在江湖上闯荡。 冷非云阴沉着眸,怪着童二的多事。 “童大哥,我也是这样想,万一要是盗匪来了,人家只是个弱女子,还是离非云大哥近一点,比较安全。”连若茵话是对着童二说,眼尾却偷偷瞄着冷非云。她芳心正在暗暗窃喜,这个神偷来得正是时候,她正苦无机会接近冷非云,现在的好机会正是从天而降, 冷非云深幽地看着小石头,他已经习惯夜里有她,听着她的动静,想像着她的举手投足,想唤她、叫她,她就随时在侧,他一点都不想让她离开。 小石头堆起笑脸,如湖水般的酒窝在冷非云眼前漾了开来。“冷爷,小姐为千金之躯,不得有一点闪失,小的立刻就整理包袱,将卧房重新整理过,好让小姐住进,小的回到原来的大统铺就行了。” 那样能摄人心神的酒窝,自从他看见她的身子以后,她就再也没有这样对他笑过,今天她怎么笑得如此魅惑? “你敢搬回去大统铺?”冷非云挑眉询问,口气硬冷。 “不敢!不敢!”小石头马上识时务。 “你的手伤还没好,让大树和臭牛来帮你打扫,你就住进童二隔邻的卧房。”这是他最大的退让。连若茵是她的镖物,说什么他也不能让他的镖物有任何的危险产生,否则他这一生走镖的镖客,无疑是让自己的信誉扫地。 连若茵的笑容里隐藏着太多的羞意,她心仪的男子呀,她终于有机会更进一步接近了。 “小的,遵命。”小石头微笑领命,白白的牙,灿灿发亮,一切都照着她的计划在走,她心里何尝愿意让高傲的连若茵接近冷非云,可是不这样,她又怎能摆脱冷非云的监视? 小石头今天这么好说话?冷非云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怪异,却又不知哪里出了差池。 ☆ ☆ ☆ 夜里的寒星楼特别的紧张,除了冷非云和童二镇守之外,连旭日又派来了府里的护卫守护着,将寒星楼守得水泄不通,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来。 连若茵一个大姑娘家也不好意思待在厅里,早早告退回房歇息着。 而童二在寒星楼的四周加强巡视,厅里就只剩下冷非云和小石头。“冷爷喝茶。”小石头为冷非云泡了香浓的好茶。 “你也坐。”想起她黝黑肤色下那清丽的容颜,他的心微傲悸动着。 走动江湖这么久,什么样的美人他没见过?青楼红袖、侠女豪情、碧玉村姑、大家闺秀……他的刚毅威严、正人君子,掳获不少姑娘的芳心,女人从他眼前来来去去,有的自动表情,有的默默含意,他总是没有对谁特别动过情,也许游戏的成份有,但是曾经烙印在心底的影子?似乎还未曾有过。 她的姿色少了连若茵几分,却多了连若茵几分坦率纯真。“冷爷,你在想什么?”她看着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瞧。 “没什么!”他赶紧低头喝茶,好掩饰住心虚。 “冷爷,如果抓到了神偷之后,你是不是就要离开连府了?”她找了话题想与他话家常。 “应该吧,这里非我久留之地。” “你非得抓到神偷吗?” “神偷危害着长安城,造成人心惶惶,不除不快。” “如果是由你捉到神偷,那你一定会成为长安城里家喻户晓的大英雄。” “我不想成为英雄,这只是一种责任。” “那你抓到神偷之后,会把神偷怎么办?” “送交官府法办。” “或许神偷有不得已的苦衷。”她试探性地询问。 “偷即是触法之事,没有什么苦不苦衷的。” 依他的个性,她早知道答案会是如此,所以神偷呀,千万别落入他手中,否则这个神偷一定会死得很惨! 今夜的心情很难说分明。看着他,想着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想着他对她的好,她的胸口泛起无奈的苦涩,本不该她存在的地方,她更应该要潇洒离去,可是竟有种眷恋、依依不舍。 不该交付的心,或许已经沉沦。 “冷爷,如果你离开连府后,是否还会记得小石头?” 最近,她总是和他有些意气之争,虽然他是主子,她是下人,他看似强硬的性格,也奈何不了她闹起脾气时,谁让他毁了她的清白,他的心里总有那么一些愧疚,只能多体谅她是个小姑娘,凡事多退一步。 他飘流孤独惯了,离别是惯有的事,没想过会特别惦记着谁,可是对于她,他没想过会分离,心头沉甸甸的,口头上还是应着: “当然会,如果……”他即时收回将脱口而出的话。 “如果什么?” 他摇了头,“没什么。” 如果,她愿意的话,他可以跟连大老爷要了她,让她跟他回火龙堂,继续在他身边服侍,可是话到嘴边,他才惊觉不合宜。他用什么理由去跟连大老爷要人?幸好没有莽撞,不然就失了分寸。 “那就好。”原先气他、怨他的心思,如今因为分离在即,却转为不舍、难过,不论他是否会记得她这个小小的下人,或许一切都该在今夜停止。 这是她的计划,不能因为出现个冷非云,她就裹足不前、三心二意。她看过他利落的轻功,她在他面前绝对没有一丝胜算,可是等了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今晚吗?无论结果是什么,她还是得去做,一圆自己多年来的梦想。 第五章 更夫敲过三更,乌云蔽月,大地黑沉沉一片。 一身黑的蒙面人,从寒星楼后面的人工造湖,轻功一跃,跃上了连若茵卧房的窗台。她拿出随身配带的小刀,轻轻一隔,窗户的环扣被打开了。 这个窗户是寒星楼的死角,下面临着粼粼波光,巡守的人根本无法来到湖面上。 蒙面人轻功高超地飞进卧房内,轻手轻脚地掀开床帐,看了一眼床铺上的连若茵,快速地点了她的哑穴后,才有些恶意地摇醒熟睡的她。 连若茵在半梦半醒之间,乍见一个蒙面人,她惊恐着,想要高喊出声,无奈怎么都喊不出口。 蒙面人亮出白晃晃的小刀,嘴角在黑色布巾下斜斜勾起。 连若茵从小到大哪见过这个场面,她一看见小刀,人一昏,被吓晕了过去。 “这么没用,这样就被吓晕。”蒙面人觉得有些扫兴。“你可别怪我,我也不想掳走你的,谁让冷非云把我看得太紧,我根本无法下手偷九转夜明珠,只好拿你来当诱饵,这样我才能顺利避开冷非云的视线。” 她拉起了连若茵,将她揽入怀里,幸好她体态轻盈,否则她可就吃力了。 循着原路,蒙面人带着连若茵,纵身一跃。 意识从混沌中清醒的连若茵,看见自己从空中坠入湖面,啊!她眼一闭,心一惊,想喊却喊不出口,又吓昏了过去。 蒙面人带了一个累赘,行动变得有些迟缓,她在湖面上的小桥上轻点着足,再借着力道往上一飞,平稳地落在湖旁的小径上。 她喘息着,这个连若茵怎么愈来愈重了? 她还没走出人工湖周围的小径,冷非云就已经等在那里。 她早就知道冷非云的能耐,只是他的出现比她预计的还要快;她原以为她至少要走到澡堂才会被发现,看来她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和他交手,她无疑是以卵击石,可是路已经走到这个地步,她没有办法让自己停下来。 “把人放下!”童二叫嚣着。 童二的叫声引来了附近的护卫,护卫人人手持火把,将原本阴暗的湖面照得恍若白昼。 蒙面人左右瞧了这等阵仗,她没有心慌,因为早有了破釜沉舟之心。 她亮出白刀子,搁在了连若茵的颈项。 连若茵在这个时候又幽幽醒转,看着自己脖子上被架着刀子,心一慌,又差点昏倒。 “连小姐,别怕。”冷非云浑厚的嗓音适时给连若茵一股支撑的力量。 连若茵掉下串串泪珠,显得好不可怜。 蒙面人拥着连若茵往前一步,持着火把的护卫不敢妄动,紧张地退了一步。 “你逃不掉的。”那对眼神、那个身形,怎么这么似曾相识?冷非云观察着家面人的动静,他分明在哪儿见过…… 非得必要,她不敢多说话,怕他一听就知道是她。 闻讯赶来的连旭日,看见爱女被歹徒挟持,文人的他,吓得双腿都发软。 白晃晃的刀子在连若茵凝脂的容颜上比划了两下,示意冷非云别太嚣张,她手上可是有人质。 连若茵哭喊不得,眼眸中的惊恐,吓得泪眼汪汪,就怕刀子不长眼,划过她的细皮嫩肉。 “不要!不要!”连旭日替爱女喊了出声,“你要什么,老夫统统给你,求求你放了小女。” “我要九转夜明珠。”她压低声音扯着破锣嗓子。 明眼人一听,就知道她故意在变声调,冷非云心里有个逐渐清晰的影子,却怎么都不愿承认会是她! “九转夜明珠?”连旭日老脸上的五官全皱在一起,一边是爱女,一边是先皇玉赐的宝物,他要如何取舍? 连旭日求救地看着冷非云,他一介文人,平常的聪明才智,此刻全无用武之地。 “就算你拿了九转夜明珠,你还是无法逃出去的。”冷非云威胁着,从没有镖物会在他手里失去,这次也不例外。 “那你可以试试看!”她挑了眉,可惜没人可以看见。她倒要看看,届时他是为她?还是为连若茵? “不要,千万不要试!”连旭日慌了,“贤侄,为了若茵,就算是牺牲我的性命,就算是赔了九转夜明珠,我也在所不惜!” “伯父,你把夜明珠给她,她不一定会放了连小姐。” 蒙面人用刀背在连若茵白惨惨的小脸蛋上划了几刀,冰凉的接触,简直让连若茵吓破了胆,她拼命地摇头,泪珠大颗大颗地掉落。 “求求你!别伤害到小女,我把九转夜明珠给你!”连旭日转身哀求着冷非云,“贤侄,救小女要紧呀!” 她的心碎了,早知道连旭日会为了救连若茵不惜拿御赐的九转夜明珠来换,甚至连老命都可以不要,可是她偏要试上一回,如今证明结果是这样,她是不是该彻底死了一颗心? 自从冷非云进入连府后,连旭日就将九转夜明珠交付到冷非云手中,有冷非云贴身保护夜明珠,连旭日原可大大放心,没想到神偷竟会用挟持人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冷非云敛眉、不用特意显张的气势,使得现场气氛更严肃凝重。 他缓缓从衣襟里拿出一个小布巾,打开布巾,眼前一团雪白的光亮,立刻照耀天地间。 “放了连小姐。”冷非云挥动着比手掌还小的九转夜明珠。 “先把你手里的夜明珠丢过来。”她依旧低哑着声调。 “我怎能相信你?”换成别的歹徒,冷非云早就出手救人,可是对于这个蒙面人,他有一份特别的感情,希望他的预感不要成真才好。 “随你信不信,刀眼可是无情。”她反转小刀,将刀改抵在连若茵的肚腹上。 她摆明不想杀人,只想要九转夜明珠。 湖面忽起一阵冷风,卷动地下纷飞的落叶,在场的人都一阵颤抖,眼光来回在蒙面人和冷非云之间穿梭着。 时间凝结在冷非云和蒙面人的对峙当中,突然,冷非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抛出了手中的九转夜明珠。 蒙面人的反应也不慢,她反手推开了手里的累赘,身子一跃,在半空中接下九转夜明珠,随即轻功一使,便往湖面奔逃。 冷非云趋前将连若茵接个满怀,连若茵还来不及在健壮的胸膛里哭诉,就被冷非云转手推给连旭日。 这个蒙面人,没了护身符,如何离得开连府?难道仗着武功高强吗?冷非云飞身在湖上与蒙面人过了三招,就迫使蒙面人又回到原来的小径上。 跟她预料的一样,他的功夫深不可测,在他面前,她那三招半式,就显得捉襟见肘,要不是仗着灵巧的轻功闪躲,可能早就被他打落湖里。 护卫立刻将蒙面人团团围住。 她暗忖,想要逃走,可能比登天还难。 “你到底是谁?”童二怒气腾腾,一出手,就想掀开蒙面人脸上的布巾。 她没正面接招,灵巧的身子左右闪躲着童二的攻势。 护卫们没人敢出手,高手过招时,他们还是静观其变,确保自身安全比较重要。 童二的一记快拳,擦过了蒙面人的肩头,蒙面人闪得有些狼狈,才勉强稳住身子。 她从怀里拿出九转夜明珠,“再动手,我就把它毁了!”她拿高九转夜明珠威胁着要往地下扔。 童二硬生生缩回握紧的拳。 冷非云怕童二失手伤了蒙面人,更想让蒙面人知难而退,不顾蒙面人手中的夜明珠,像要证明什么似的,他突然采取急攻,想速战速决。 她没料到他会对她急下杀手,胸口怒火翻腾,明知打不过他,她连闪都不想闪,直接和他硬碰硬的对打。 以他的聪明才智,以他们朝朝暮暮的相处,他早该猜得出来是她,为何他还要苦苦相逼?不肯放她一条生路?早就知道镖物对一个镖客来说是全部的生命,镖在人在、镖亡人亡,她为什么还会心存着奢望?他怎么可能会放过她! 她眼底有着深深的绝望和凄苦,到此刻她才明白,逮捕了她,他就可以扬名立万,那她何不成全他?若能死在他手中,世间很多事,或许就能从此一了百了。 他太熟悉那眼神,心里有着怪异的感受,两人过不到五招,他直取她的门面,想迫她交出九转夜明珠,才能保她的安全,没想到她门户大开,连闪都不闪,他看她毫无防备,想要收掌时,攻势却无法停下来,她直挺挺地以胸口迎了他一拳。 她的脚步连退了数步,直抵到湖边才收住跌势。 他吃惊,没料到她会硬接他这一掌,他才使出三分功力,以她的武功绝对闪得过,他措手不及下,还是眼睁睁看她受了自己一掌。 可是,吃惊归吃惊,为了证明他心中所想,他趁她喘息不已时,还是动手掀翻了她的头巾和覆面的布巾。 乌黑秀丽的长发随着狂风扬起最美丽的线条,火把下,她未曾上妆的容颜,因为那一掌已经使她血色尽失,惨白的容颜上,嘴角还泌出鲜血。 众人都惊呼出声,没想到神偷会是个小姑娘,还是个标致的小姑娘。 是她!真的是她!冷非云脑门的血液往上冲,无法相信自己的预感会成真。 童二惊愕许久,才恍然大悟地大喊出声:“那……那不是小石头吗?” “小石头……”真的是她,冷非云低喃,依旧沉着冷静。 她一手将九转夜明珠反手放入斜背在肩上的包袱里,一手抚着胸口,霎时喉头的鲜血从嘴中喷洒出来,她对着连旭日凄苦地说:“连大老爷,你可还记得连心?” 连旭日忙安抚着怀里颤抖不已的爱女,哪还有精神咀嚼小石头的话。 没想到连旭日竟会如此绝情,连心在他心底竟然连一丝记忆都没有!她一悲恸,鲜血又喷出了口。 他趋前,打算察看她的伤势,那一掌显然已经伤了她的筋脉。 她凝望着他,唇畔漾起绝艳的笑容,那白灿灿的牙、那凋零花瓣泛成的一圈圈漩涡,如今是凄丽得让人心痛。 她又退了一步,左脚已经悬空在湖上,也许死是最好的路,没有人欢迎她来到这个世上,那她现在死去,又有什么差别呢?况且,神偷遇到镖客,有幸死在冷非云手中,也不枉此生了。 “你欠我的清白,下辈子,得还我。”她一旋身,以极优美的姿势,跃进了漆黑不见底的湖里。 他没料到她会跳湖,伸出的手只来得及抓住她衣袖的边缘,就这么眼睁睁看她跳落湖里。 “小石头!”童二眼见她往湖里跳,惊恐地高喊。 冷非云没有迟疑,在瞬间也跟着跃下湖。 “爷!”童二奔至湖边,惊慌着,可是哪还有他们的踪影? ☆ ☆ ☆ 人工湖说大不太,说小不小,湖上布满荷,荷叶大而圆,在莲藕中穿梭着,冷非云一落湖,就失去了她的踪影,他在湖中泅水许久,无奈就算有湖岸的火把照明,湖心的伸手不见五指,让他根本无从找起。 童二急得在湖的四周乱乱跑,“爷,你快点上来!你这样子找不到人的,你可千万别吓我!” 冷非云从水底窜出来他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后,又重新潜入湖底,他加大四肢的动作,在眼不能视之下,他只期盼能让他有一丝丝的机会能抓住她。 耳边不时响起她跳湖前的最后一句话—— 你欠我的清白,下辈子,得还我。 他在心里怒喊着:他不要下辈子!他只要这辈子,他只要她的人在,他只求她平安,只求她安然无恙。 可是她人在哪?明明就看见她在他的前方,明明他伸手就可以抓注她,为什么?为什么就是没了她的踪影? 随着时间的消逝,他的心慌、失措、痛彻心扉更是直线上升。 事情没有严重到她非跳湖不可,难道就因为他说会将神偷送官法办,她为了不落入他手里,所以才求死跳湖吗?不、不!他宁可她是以水遁的方式逃走,也不要她以死相胁。 他加快湖底搜寻的范围;或许她现在正在湖的某一个角落,等待着他去救。他那一掌虽只下了三成功力,但在她故意的毫无防备下,显然已经身受重伤,她能不能泅水离开这个湖面,他实在不敢想像。 岸上,护卫们手持火把,也在湖的四周搜寻着;无奈湖岸四周,假山奇石、树木花草林立,要在黑夜中搜寻一个人,谈何容易。 五更敲过,东方已出现鱼肚白,冷非云在湖里上上下下许多次;他不死心,可是遍寻不着下,直到童二也跳下湖,强拉住他,他才上岸。 他命令护卫继续划着小船在荷叶莲藕间搜寻着,他现在反而不希望找到她,若找到她,也必定是一具冰冷的尸身;他不敢想像后果,倒宁愿她是逃走了,而且真的走远了! 他不顾湿漉漉的身体,继续的在连府内翻找着,像只无头苍蝇,就怕她体力透支,不知会倒卧在连府的哪个角落。 直到日上三竿,直到童二捉住他焦虑的手。 “爷,你静一静啊,或许小石头早就逃出府了!”童二从没看过爷这样心慌过,爷一向处变不惊,再大的难题,他通常连眉都不皱一下,爷为何这样担心小石头的生死? 冷非云泄了气,握紧的拳头,一拳击上凉亭里的圆柱上。 “爷,小石头要跳湖前跟你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你欠她的清白?”童二在紧急中,还是把小石头的话听了进去。 冷非云不语,失魂地跌落在石椅上。 在他强行看了她的身子后,她早该算是他的人,他明知有可能是她,为何没放她一马?还逼她跳进湖里?想到这,他怒不可遏地一掌击向石桌,石桌面上深刻了一个清晰的手印。 童二不敢再多问,眼前的爷像座火山,热腾腾的怒火,已经没有护卫敢接近爷身边一尺的范围内。 她的功夫只算普通,明知在他和童二的保护下,绝无胜算的机会,为何还要一意孤行?看样子她没有伤害连小姐之意,否则不会先放了连小姐这个护身符,再去抢九转夜明珠。 她那时应该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 千头万绪从他脑子转过,他像想到什么地猛然站了起来。她对连旭日讲的那句话—— 连大老爷,你可还记得连心? 连心?谁是连心?他心里思忖着,脚下冲出了凉亭,往南宅院的方向奔去。 “爷,你等等我,你这会儿又要去哪里?!”童二跟着冷非云已经跑了一个早上,筋疲力尽下,好不容易才歇息一会儿,一连串的事下来,让人连招架之力都没有。 在连旭日的安排下,南宅院外一整排的护卫,就怕死里逃生的小石头会前来报仇。 冷非云在没有通报下直奔连若茵的闺房门口。 连旭日以为冷非云是来探望爱女,赶忙打开房门。 冷非云为了避嫌,站在房门外不肯进房。 连旭日只好走出门外,急问:“非云贤侄,抓到歹徒了吗?”连旭日关心的只是神偷的生死,若神偷不死,那他如芒刺在背,怎样都无法安心过日子。 “没有。”他落寞苍凉,一夜下来,胡渣乱发飞散。 “若茵昨夜惊吓过度,哭哭啼啼好一阵子,在服过大夫开的药后,才安稳睡着,现在已经没事了。”连旭日以为冷非云担心女儿,叨叨诉说着连若茵的状况。 “伯父,谁是连心?”现在谁都无法进入他心中,他心里只剩一个叫小石头的偷儿。 冷非云单刀直入的问,只想解开一连串属于小石头的谜题。 “连心?”连旭日满脸疑问,“谁是连心?” “小石头在跳湖前,问着伯父,可还记得连心?连心究竟是谁?” 连旭日当时心思都在爱女身上,根本不记得小石头有问过这句话,更别提有听见小石头对冷非云所说的话。 ”连心……”连旭日喃喃自语,不停的思索着,“连心……” 冷非云催促着问:“伯父,可想起是谁了吗?姓连,是否跟连府有关呢?” 连旭日慈蔼的老脸刷一下地转成灰白,“难道是……”他尾音颤抖,皱眉瞠目。 “伯父,你想起是谁了吗?”冷非云赶忙扶住连旭日略微老态的身躯。 连旭日的眼底忍不住惊慌,“难道是心儿?”那个在满月时被他狠心送走的大女儿? 他缓缓地忆起从前,述说了一切—— 连心是他在和夫人们连生了六个男儿后,由大夫人生下的女娃;喜获爱女的他,将掌上明珠的八字委请算命居士批算,希望爱女能趋吉避凶、逢凶化吉,一生无虑。 无奈算命居士所言,连心是冲煞命,命里带煞,必须要送给他人扶养,否则会败尽家产,危害到父母生命,他不得已之下,忍痛将刚满月的连心送交府里的护卫抚养。 大夫人因为思念爱女过甚,终至成疾,三个月后,药石罔效,因病去世。 他于是更相信算命居士所言,此女娃带煞,是连府的克星,才会在一出世,就夺走了爱妻的性命。于是他伤心至极,驱赶护卫带着连心离开长安城,此生此世,不愿再有任何连心的消息。 ☆ ☆ ☆ 昏昏沉沉中,她似睡似醒,身子忽冷忽热,胸口传来闷热的痛,更使得她呼吸窘困。 翻来覆去,她睡得极不安稳,半梦半醒间,现在的她,到底在哪里? 昨夜,她眼看他跟着她跳湖,难道她连想死,他也不放过吗?她憋着气泅入水底,感觉到他紧追在后的身影,原本想死的念头,在第一口湖水呛入鼻子里时,却激起了求生意志。 她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就死了,公道她还没讨回来,清白还没让他负责,她怎能就这样魂归离恨天?她不甘心呀! 她在莲藕间寻找着出路,等到胸口的气息快被抽干时,她才浮出水面,她按压住胸口,看能否稍微减轻痛疼,他那一拳打得真结实,她能撑到现在不倒下去,凭着的就是一股不认输的毅力。 在黑漆漆的湖面,她已经感觉不到他的踪影,只能凭借着湖岸上微微的火光,辨别出方向。幸好,她对连府太熟了,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她都了若指掌,她缓缓游到岸边,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丝毫力气,她双手攀附在一颗大荷叶的藕茎上休息,怎么样都无法飞身上岸。 时间的消逝,并没有让她恢复体力,反而让她逐渐昏沉。她好累,真的好累,双手已经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她的力气一点一滴消失中,她渐渐地往湖里沉去……沉去…… “啊!”她从床上翻坐起,额上泌出点点冷汗。 梦里的他无情的那一掌,梦里的湖水淹过她的鼻口,她头痛欲裂、心痛如绞,看着屋内陌生的环境,这里究竟是哪里? “小石头,你醒了?”老妇人慈祥的笑脸,手里端着药汤,在木板床侧边坐了下来。 这个卧房看起来比连府的大统铺还要简陋,除了她身下的这张木板床,就只剩下一张年代久远的木板桌和几张板凳,简直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大娘,我怎么会在这里?”她那—身黑衣服,已经被换上村姑的粗布长衫长裤。 “我们家臭牛昨半夜把你带回来的。”小石头这个名,还是臭牛说的。 “臭牛……”原来是臭牛啊,她在水底迷蒙之际,感到有人拉她上岸,之后她就忘了是怎么回事,原来是臭牛。 “臭牛抱你回来的时候,你全身湿淋淋的,还昏迷不醒,把我吓得半死,我赶紧把你的湿衣衫换下,改穿上我们家胖妞的衣衫。” “大娘,谢谢你。”她气虚地连咳了数声,胸口的痛啊,想起了那掌的绝情。 “快把这碗红糖姜汁给喝了,可以祛寒的。”大娘将药碗捧到了她面前。 热热的姜汁,缓缓入她的喉,暖暖流过她的心窝处。“大娘,谢谢你。” “别谢了,这小村庄里没有大夫,就算有大夫,大娘也请不起,只能熬点姜汁,让你祛祛寒,大娘对你真是抱歉。”这样标致的姑娘,身体这么瘦弱,大娘看了心里就发疼。 “大娘,你千万别这样说,你肯救我一命、收留我,我一辈子都会记得你和臭牛的恩情的。”胸口的不适,让她一说话,又重重地咳了数声。 大娘用手背探了她的额头,整个人又慌了起来,“不行!你还这么烫,这怎么得了?” 她气虚地说:“大娘,我的包袱呢?” “里面的东西湿了,我拿到前头去晒着。”说着,大娘还算健壮的步伐就走出卧房。 不一会儿,大娘拿回了她的包袱,她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小绣袋,将整个小绣袋拿给了大娘。 “大娘,麻烦你帮我请个大夫吧。”她话一交代完,眼一闭,整个人又昏倒在床上。 她受的不只是风寒,她受的还有严重的内伤,加上冰冷湖水的浸泡,若不及早治疗,她很清楚,自己的命在旦夕。 “小石头!小石头!”大娘又慌了,看了看绣袋,里头全是银两,这些银两够小户人家一整年的生活了。 大娘赶紧走到户外,唤着正在砍柴的二儿子:“臭皮,快!你快到城里去请大夫来,就架着牛车去,快去快回!”她拿了绣袋里的碎银,交到了臭皮手里。 “好,娘,要去跟臭牛说一声吗?”臭皮是臭牛的弟弟,胖妞的哥哥。 “别了别了!你绕去连府那多浪费时间,救人要紧,请了大夫就赶快回来!”大娘挥手赶着,心急着屋内的小石头。 大夫来了又走,臭皮抓了药回来,又忙着煮药,小石头一直高烧不退,呓语不断,胖妞帮她喂下去的药,她又全数吐了出来。 一个晚上,恍恍惚惚,吃了药又吐了药,没有清醒的迹象。 就这样过了两日,小石头的烧仍然没退,大娘慌了,怕小石头就这么死在她这里,她又把臭皮喊到跟前: “臭皮,偷偷去连府一趟,跟臭牛说,就说大夫说,小石头的高烧若还没退下来,恐怕就撑不过这几日了,问问臭牛该怎办?!” “娘,知道了。”臭皮要冲出家门的影子,又因为娘的嚷嚷而回了头。 “臭皮,记得从后门进去,小心点!”大娘又交代了一声。 “知道了!”臭皮赶紧坐上牛车,从这里到城里的连府,少说也要半个时辰以上,他嘴里“喝!喝!”地直叫,希望这条老牛能跑快一点。 第六章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冷非云在湖底找不到她的踪影,便沿着连府四周的范围和童二分别带着护卫扩大搜寻,就怕她不知倒卧在哪个角落,生命正垂危。 两天两夜,他表面冷静如常,其实已经心力交瘁。他从来没有为一个姑娘如此担忧过,他开始痛恨起自己那无心的一掌,如果他收掌快些,如果他小心一些,如果他不逼着她交出九转夜明珠,那这些憾事也许都不会发生。 寒星楼里,不得已,他只好下了火龙令。 “童二,拿我的火龙令到长安城的各堂口,请求协寻小石头。”他依然沉着,只是眼中的落寞,道不尽他对小石头的心心念念。 火龙堂里只有四支火龙令,分别在四位堂主身上。 火龙令既出,火龙堂各堂口莫敢不从。 只是,这火龙令也不能随便使用,一旦使用了火龙令,便得拿条件跟老堂主冷然交换,无论老堂主提出什么要求,要生要死、要偷要抢、要婚配迎娶,使用火龙令的各堂主都得遵从,若敢违背要求,将背负着叛堂欺祖的罪名,将被逐出火龙堂。 自从冷然实行火龙令以来,四位堂主到如今还没有人使用过,就怕老谋深算的父亲会以此相胁,威逼他们成婚娶妻。 “嗄?”童二惊吓不已,“爷,抓不到小石头,拿不同九转夜明珠,你也不需要动用到火龙令吧?” “我不是要捉她,谁都不准动她一根寒毛!” 他的冷像冰山,他的怒又像火山,童二硬着头皮,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爷,你可以私底下请二爷、三爷、小爷帮忙,犯不着动用到火龙令,火龙令要用也要用在刀口上。” 他浓眉一竖,弟弟们分布在大江南北,等他找到弟弟们时,不用一个月也得半个月,他现在一刻也不想等下去。 “我只想立刻找到她。”若再晚一些时候,他很怕,很怕永远见不到她,那种心慌无措,他从来都没有过,可是现在他提着心吊着胆,他真的好想她的人,好想那一对深湖似的酒窝。 “爷,小石头怎么会是个大姑娘呢?她还说你欠了她的清白,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总得告诉我,好让我拿捏分寸,该怎么做心里才有个底。”这句话不弄明白,童二心里有个哽,永远不舒畅。 “我看过她的身子,我负了她的清白。”这种有损她名誉的事,他原本不想说,可是童二是兄弟,若他不说明白,童二又怎会清楚她在他心里的地位。 “嗄?”童二双眸圆睁,“爷,你跟小石头……”这比童二那夜发现小石头是女人的事还要吃惊。 他从腰际拿出小小的火龙令牌,“找到小石头,立刻通知我,不准为难她,不准伤害她,我要她安然无恙。” 童二接了火龙令,火龙令的令把上,雕刻了个“云”字,“可是……万一老堂主用火龙令逼着你娶连大小姐,那你怎么办?”以老堂主和连大老爷的交情,铁定会逼迫身为长子的爷先娶妻,否则底下的爷们个个有样学样,根本不肯定下来,童二不能不提醒着爷。 他沉着脸,“我顾不了这么多,我只想立刻找到她。” “爷……”童二还想说什么,就被冷非云的手势打断。 从爷十七岁走镖到现在,他从来没看过爷这个样子,他向来的深沉,即使天塌下来,爷通常连眉都不会皱,如今不但焦虑心慌,还苍老得令人心疼。 “去吧,替我走一趟堂口。” 童二领命而去,脚下不再耽搁。 冷非云也不敢停歇,他得再出去找找,多一个机会就多一份希望。 她是连心吗?还是为着连心而来?不管她是谁,是一个低下的仆佣也好,是高贵的千金小姐也罢,他全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那个叫小石头的人! ☆ ☆ ☆ 臭皮是在傍晚时分,从连府专供下人走的后门,找到了臭牛。 臭牛一听小石头病危,不管会不会遭洪管事骂,也不管这样偷跑回家会有什么后果,他横竖一冲,就跟着臭皮坐着牛车赶回家。 回到家,看着奄奄一息的小石头,他这个大男人,鼻头都酸了起来。 那晚在湖边,因为护卫们的吆喝,臭牛和大树才从大统铺中赶出来看热闹,两人躲在湖边的草丛堆里,从惊骇到恐慌,亲眼看着小石头跳湖,出于本性,没有考虑太多,他们尽了地利之便就救了小石头。 救人第一之下,不管小石头是神偷还是歹徒,他只知道小石头对他和大树都很好,很多事都是反应伶俐的小石头在担待,不然他这条笨笨的臭牛可能早就被赶出连府。 一直对小石头有份特别的感觉,尤其她笑起来时,特别令人心动,没想到她竟会是个姑娘家。 大娘忧心忡忡地问:“臭牛,你看这该怎么办?” “娘,大夫怎么说?” “大夫只说染了风寒,气血衰弱。” “她被打了一掌,大夫没看出来吗?”臭牛也慌了。 跟踪着臭牛和臭皮,冷家的二爷冷御风和他的贴身护卫狄剑展来到大娘家外。 “原来她就是能让大哥动用到火龙令的女人。”冷御风遥看着简陋的屋舍,温文地浅笑。 狄剑晨问着:“二爷,现在该怎么办?” 冷御风语调子缓地说:“剑晨,你守在这,别半途出了什么差池,不然我那大哥铁定会伤心一辈子。” “是的!” “我得去通知大哥,不然再晚上一步,怕他和他的心上人,只能阴阳两隔了。”冷御风在冬风里摇起了折扇,轻步缓移,好一副悠闲样。 “二爷,需要先到城里请个大夫吗?” “我会带着大爷和大夫一起回来的。” 不管屋内的心焦如焚,冷御风策马而去,仍是不急不躁。 ☆ 冒 冒 热闹的大街上,明知小石头不可能出现在纷纷嚷嚷的人群里,冷非云还是不死心地探索着每张有着相似身形的脸孔。 他行至巷弄间,一柄骨扇从他肩后袭来,他反应灵敏地侧身闪过袭击,出拳就是急杀的一掌。 “大哥!”冷御风收回扇子,俊逸斯文地含着笑。 “御风!”冷非云收了掌,喜出望外,在这个节骨眼上,能遇上足智多谋的二弟,如同多了救命的仙丹。 “大哥,你这样盲目寻人,只会白费力气。”冷御风温文儒雅样,说起话来总是含着笑迎人,就像个白面书生。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以为二弟该在南方。 “我心里着实好奇,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值得你拿出火龙令来。”冷御风一脸的兴味,大哥真的是狗急跳墙,很多事都失了分寸。 “你只要帮忙找人即可。”冷非云言下之意,是不用冷御风多问。 “大哥,你纵横江湖这么多年,我还没看过有什么样的姑娘可以让你这样寝食不安、心焦如焚?我倒想早点见见那姑娘有何等的姿色,可以让大哥这样不顾一切后果。”冷御风说话缓缓而温和,不像冷非云的铿锵有力。 “童二都告诉你了?”冷非云无以反驳,虽是亲兄弟,但他本来就话少,让他无法将自己的心事说出口,他只能寒着脸,默认这一切。 “童二能不说吗?他若不说,我还饶不过他呢。”冷御风刚好回到长安城,正巧逮住上火龙堂动用火龙令的童二。平时童二和大哥形影不离,会独自落单,事情铁定不简单,没想到,这沸腾长安城的神偷竟会是个大姑娘家,还跟大哥这个镖客扯上不清不楚的关系,这件事可有趣了。 冷非云太了解二弟的性子,兄弟间的事,只要让二弟知道,就非插手管到底不可,看来不用他请托,二弟必会出手相助。 “御风,我只想尽快找到她。” “我已经找到了。” “找到了?!你说你找到小石头了?!”相对于冷御风的事不关己,冷非云纠结住的表情,化成浓浓的喜悦。 冷御风点了头。 “在哪里?快带我去!”他抓起了冷御风深蓝的衣袖。 “大哥别急,我已经让剑晨守在那儿了。” “御风!”他知道一向鬼计多端的二弟决不做白费力气的事。 “火龙令让我拦下来了。”冷御风语意深长的。 “你要什么条件?” “大哥,够爽快,火龙令就暂时放在我这儿,等哪天我要讨回恩情时,大哥可别忘了。”冷御风笑法斯文,心思却是贼得可以。 “走吧!”冷非云已经等得不耐,再下去他会先一手掐死眼前这张笑脸。 “走吧!”冷御风笑得比女人还媚,平时威武不屈的大哥,今天竟让他要胁,看来这个小石头姑娘实在不是个简单人物。 ☆ ☆ ☆ 小石头辗转反侧,睡不成眠。 师父说,她是冲煞命,会克父克母,克光祖先的家产,所以父母不得已,才把刚满月的她送走;可是这不是她的错,为何她要自小无父无母、流离失所? “娘呀!你在哪里?心儿好想你。”梦魇中,她呢喃地嚷着。 连心,连心,师父说,娘因为要跟心儿心连心,才会单名取个心字,可是娘亲的心,心儿怎么触摸不到? “娘呀,心儿跟你去好不好?” 同样是女儿,亲爹可以为了连若茵,不顾性命且散尽家产,而她却还要背负害死母亲的罪名、孤苦无依的长大,她情何以堪呀! “娘呀,你怎么狠心丢下心儿呢?” 她的额上点点汗水,热汗湿透了衣衫,冰冷的布中敷上了她的额,她感到了一阵凉意,想醒却醒不过来。 朦胧中她看到娘亲白衣飘飘的身影,她想抓却抓不到。 “娘呀!你等等心儿,你别走那么快!” “别去,我不准你去,你哪儿都不能去。”冷非云握紧她冰冷的手。 已经让她服下两帖内伤药了,她却一点起色都没,看来二弟从城里请来的蒙古大夫一点用处都没有。 她整个身子都因为出热汗而湿淋淋的,不帮她换下,不帮她运功疗伤,她的命就危在旦夕。 “娘!我好累,我真的好累,娘,你带我走吧!” “御风,帮我守在门口,谁都不准进来。”冷非云对着房内的二弟说。 “走吧,大家都出去吧,冷大爷要帮小石头疗伤。”冷御风赶着大娘、臭牛、胖妞和狄剑晨出去。 房内一下安静下来,冷非云将她移向木板床的内侧,自己坐上了木板床的外侧,床帐一拉,杜绝外边所有可能的目光。 她的身子他不是没看过,他已下了决心要对她负责,今日再帮她祛寒疗伤,应该不算失礼。 扶起她,让她的背对着自己,帮她脱下宽大的衣衫,对于美背,他没有丝毫的邪念,他双掌运功,轻轻地贴上她的背。 她嘤咛着,娥眉皱起,胸口的热火,烧得她痛苦难耐,她不自主地扭动着身躯,想赶走身体内的不适。 “小石头,乖,别动。”他专心地运着掌功,缓缓将真气输运到她体内。 那低沉有力的嗓音,有安定人心的作用,她似乎听进了他的话,不再躁动。 之前不敢随意为她运功疗伤,就是不清楚她的内力底子,怕真气一运,她承受不住时,不但救不了她,反而会害她气血攻心。 可是,现在她药石罔效,他只能小心为之,试上一试。 一运功,他才发现她内力的薄弱,她根本没有将基本功练好,只仗着身子轻盈灵巧,她又怎能在瞒骗众人之下,当上来无影去无踪的神偷呢? 事情透露着古怪,他却无心思细想。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他打通了她窒碍的血气,才缓缓收了掌力,调匀呼吸后,才放下自己的双掌。 将她轻轻放倒在床上,替她脱下已全湿的衣衫,再帮她换上大娘准备的干净衣衫,看她原本惨白的脸上,现在稍微了有点气色,他的眉心不自觉放宽了些。 探了探她的鼻息,呼吸均畅了些,他放下一颗悬吊的心,再拧一把湿布巾,擦拭着她出汗的容颜。 他永远不能忘记,她跳湖前那绝艳的一笑;她得抱着多大的勇气,才能这样纵身跳湖,她心里受的委屈,她可以来告诉他,他定会尽全力为她解决,可是她什么都不说,她竟然什么都不说! 听她睡梦中的呓语,他猜她该就是连旭日的大女儿连心。 可怜的小石头!如她所说的,她从小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她当着亲生父亲的面前跳湖寻死,是要给活着的人后悔?还是要让活着的人安心? 没想到连旭日,一个书香之家的传人、满腹经纶的文人,脑袋里竟是迂腐的商人观念,这么轻易相信江湖术士之言,狠心地把刚初生的女儿送走,不但断送了小石头的一生,还间接害死了失去女儿的连大夫人。 他为小石头感到不值与难过。 什么是冲煞命?人定不是可以胜天吗?为什么宁可相信术士之言,而轻易割舍父女的亲情?就没有勇气与命运搏上一搏? 他心怜着她,那张未上黝黑妆彩的脸蛋,如今却白惨淡淡,难怪她只愿当石头缝里绷出来的小石头。 他情不自禁,抚上她的脸颊,低了头,吻上那失了血的芳唇。他在心底发誓,再也不会让她受到分毫的伤害。 冒 冒 冒 几更天了?天亮了吗? 小石头从床上惊醒,混沌的意识还在朦胧中,眨了眨眼,再眨了眼,她的视线归了位,她记起来了,这是臭牛家的卧房里。 她从床上坐起时,惊动了趴睡在床板上的冷非云,冷非云坐直身体,定定地瞧着她。 从他帮她运功疗伤到现在,又过了一天一夜,大夫开的药和大娘熬煮的米汤,她总算有办法喝进去一些;此时,她的烧退了,脸色红润了些,他悬吊的心,也随着她的复原而稍稍放下。 她垂低了眼眸,终于感觉到有道凝视的眸光,在看清楚是他后,她反射性地拱起双脚,惊慌的移动臀部往床角内缩去。 “你怕我?”他原本伸出的手,硬生生停在半空中,看着她的慌张无措,他的话里竟是无奈的可怜兮兮。 他怎么会在这里?来抓她的吗?还是想拿回九转夜明珠? 一思及九转夜明珠,她不顾身上的伤,右手一伸直,整个人滑向床尾,勾起了她的随身包袱,然后坐正身子,将包袱紧紧地抱着胸口。 “你把我当小偷?”他不怪她,她还在生病中,况且他是镖客,镖物本来就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九转夜明珠是他的镖物,她的防备之心,他可以谅解。 “你在这里做什么?”她用眼神警戒着,明知道自己这样是多此一举,可就是忍不住要提防着他。 他苦笑,原本无波无绪的眼神现在全转换成对她的不舍及宠爱。 “你受伤了。” 他不说还好,一提起他的那一掌,她的心头就有怨,虽然是她自己一心想寻死,故意要受的,可他就不能手下留情吗? “这还不是拜你所赐!” “小石头,我不是故意的!”他急着澄清。 “你是!你明明知道蒙面人是我,为何不放我一马?”她从初见他时的不安,到此刻的指控,情绪渐渐沉淀下来,又恢复了以往的伶牙俐齿。 “我不敢确定是你,我……”其实他也心虚,那时明明有预感会是她,可却还是逼着她跳了湖,她若有所怨恨,他也能完全接受。 “你为了保护连若茵,你为了抢回九转夜明珠,不惜对我痛下杀手,你现在却说你不是故意的!?”她身体的不适加上心里的难过,硬是让她往最坏处想。 “连若茵和九转夜明珠都是连大老爷委交给我的镖物,我身为镖客,当然要护我的镖物周全。”他心里真正想说的是:护了镖物周全,再将她救出连府,他绝没有伤害她的意思。无奈话在心里,怎么说出口的,却变成另一番言词。 她听了,整颗心碎裂成千千万万片。曾以为他对她的好,是有那么一丝男女间的情意,看来全是自己自作多情。 “那你现在是要来抢回九转夜明珠?还是要把我送官法办?” 他很想摇头,却无法立刻承诺于她。他已经失去一个镖客该有的分寸,满脑子只顾得了她的伤势,却顾不了他的镖物,他得先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才能思索事情该如何解决。 “你是神偷?”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这里可不是连府,你不再是大爷,我也不再是小的,我没有必要对你的问话必恭必敬的回答。” 看她一副要动肝火的模样,他更是轻声细语:“你的伤势才刚有些起色,不该动怒的。” 眼睁睁见她跳湖,那种差点失去她的锥心之痛,他不想再尝一遍。 “我死了不是刚好可以称了很多人的心意!?”她喘着息,刚刚的情绪太过激动,又牵动了受伤的筋脉。 “那我何必千辛万苦把你从鬼门关救回来?”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对一个女人的性子可以这么好,以往的冷情淡薄,如今为了她,他才知道什么是说不出口的情意。 “因为你想从我身上找寻答案。”原来,在她混沌的意识中,是他为她运功疗伤,那低沉有力的声音,声声喊着不许她走,也是他吗? 没错,一团谜不解开,他根本无力帮她。 “为什么要挟持连小姐,再盗九转夜明珠?”其中的理由,他已经可以猜测出七、八分,可是他还是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她冷冷地笑,笑得很是心碎,“你就这么急?若我告诉你事情的原委,那我不就没了利用价值,你就可以一刀杀了我,或者拿我去领赏?” “冷非云从不杀人,尤其不会杀个女人.而且我也不欠赏银。”他给了她十足的保证。 “若我不说呢?”她挑了英眉,“敢问,火龙堂的大堂主,你打算拿我怎么办?” “你不说,我要怎么帮你?”他叹了气,没有愠色,只有无奈。 “帮我?你是大名鼎鼎的镖客,会帮一个偷儿?”她看不见他眼底的波动,心里只清楚地记得——他为了救连若茵,为了九转夜明珠,逼着她不得不跳湖。 “心儿,我知道你是连心,连大老爷的大女儿。” 她双掌捂住耳朵,“不准你提这个名字,不准你再提这个名字!”她摇着头,狂喊着,泪水如掉落的珍珠。这个名字,代表着仇恨,时时提醒着她被遗弃的心酸;这个名字,也只有梦里的娘亲能喊,只为了温存那触摸不到的亲情。 没想到说到连心会让她的情绪失控,他怕她伤了自己,不顾男女之嫌,他坐上了床侧,轻哄着:“不说了,不说了!” “我不是连旭日的女儿!不是他的女儿!我没有这样的爹爹,我……”她化为呜咽的哭声。 他一把将她拥入怀里,不顾她的挣扎,紧紧抱紧她,“都是我不好,我不提了,我不提了。”他的大手抚过她如丝般的秀发,轻轻地拍抚着。 是这样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在她的梦里安定她的情绪,原以为会在阴曹地府里醒来,没想到第一眼看见的会是他。 感受着那有力的胸膛所带来的温暖,她停止泪水,渐渐地平复激动。可是刚刚与他的唇枪舌剑和激动的挣扎,让她气血逆流,她的胸口处又传来隐隐作痛,她心悸地喘不过气来,单手抚上胸口处,眼一闭,她在他怀里,再度昏厥过去。 第七章 “出去,你给我出去!”小石头一手拨开了冷非云手里的药碗。药碗破碎了一地。 “你何苦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冷非云叹了口气。不是怕熬药辛苦,是怕她不吃药,伤势怎么复原。 大娘和胖妞闻声从隔壁厅里赶了进来。 “怎么回事?”大娘看了一地的药汤。 小石头赌着气撇过脸,就是不愿看冷非云,“大娘,麻烦你请这位大爷出去,我不需要他的照顾。” “药洒了没关系,我让胖妞再去熬一碗。”大娘走到床畔,亲热地拉起小石头细腻的小手,“可是你千万别再生气,气坏了,又昏了过去,冷大爷肯定又要担心得睡不着。”大娘慈祥地劝着。 胖妞看看两人气氛不太对,聪明机伶地说:“我去熬药。”说完,一溜烟地就不见。 “大娘,他才不会担心我,他担心的是另有其人,他巴不得我早点死!”小石头气冲冲地说。 冷非云耐着性子,没有辩解,就让她出出心头的怨气吧! 臭牛并没有把在连府发生的事告诉他娘,就是怕他娘是一个小小的村妇,对于这样抢夺打斗的事情会吓坏了,说不定连小石头也不敢收留照顾。 大娘不知道中间的曲折,只知道冷爷和小石头同睡一房又不避嫌的帮小石头换衣衫,凭直觉的认定就是小俩口在闹脾气。大娘也是明眼人,知道劝合不劝离的道理,她笑说着: “小石头呀,前几日你昏迷不醒的时候,冷大爷为了你的伤势,好几日都没有合过眼,现在你的伤好了一些,冷大爷还是天天打着地铺睡在地上,就是怕你半夜又发热,他人也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你看他是不是瘦了些?” 小石头睐了他一眼,他的气色是不大好,眼瞳布满血丝,青渍的胡渣沾满颊,更没了往日的威风凛凛。 “有瘦吗?我看他比臭牛还要壮。”她撇了嘴,硬是说了假话。 冷非云哭笑不得,看来她的体力已经恢复了些,能够伶牙俐齿地糗他,他总算可以稍微安心了。 在大娘面前,很多事她无法提起,她收敛了脾气,缓缓道:“你别再睡在我床脚下了,你是爷,小的承担不起,你快点回你的寒星楼吧。”自从她清醒后,她天天看着他睡在地上,想撵他走,他却说是为了方便照顾她,怎么都不肯和童二去睡柴房。 听到她这个自嘲的语气,他知道她的怒火还没消。 “没有你,我哪儿都不去,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原谅他那一掌的过失。 她不说话,摆明了不打算原谅。 大娘用手心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听大娘的劝,别再为难冷大爷了,像他这么好的男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姑娘家有个好归宿才是最重要的,你要惜福呀!” 小石头被大娘这么一说,好似她跟他有什么似的,她垂低了头,白皙的小脸突然乍红了一片。 大娘站到了冷非云旁,说:“冷大爷,小石头生病了,心情难免不好,你要多担待点,别跟她小姑娘生气,要好好地照顾她。” 冷非云很尴尬,还是扯动唇角不自在地说:“我知道,谢谢大娘。”他虽是大男人,看不出脸红,可是耳根子却莫名地灼烫着。 大娘暧昧地笑了笑,“你们聊聊,待会我再让胖妞送药进来。” 大娘弯身收舍了地上的残渣,才笑笑地走出去。 冷非云的人才碰到床沿,她就嚷着: “你出去,我想休息了!” “等你好了,我们再谈。” “若想要九转夜明珠,我劝你可以打消念头了。” “我若想要九转夜明珠,就不会还留在这里。”他的心思从什么开始,只跟着她的心情在转?情关难过,他知道自己深陷其中,根本无法自拔。 他说的没错,这是她早就明白的道理,可是她还是无法忘记他为了保护连若茵而对她的绝情,既然绝情,那他此刻在这里又代表什么? “谁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或者想从我口中套出更多宝物的下落?” “我要那些身外之物做什么?”他问着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服她,好让她相信他。 “反正我不想见到你,你出去,你给我出去!”她怒吼。 怕她又牵引伤口,他转身走出了屋外。 让她静一静也好,她总会明白他的心意的。 ☆ ☆ ☆ 神偷挟持连府大小姐并偷走九转夜明珠的消息,如火如荼地在长安城里传了开来。 消息是谁透露的没人知道,也许是府里的护卫、家丁、丫鬟,也许是神偷的同党余孽,就如同之前的李府、何府、谢府、丁府被窃一样,成为了京城里大户人家茶余饭后最热的话题。 话说,就连江湖上第一大堂火龙堂都没办法遏阻神偷的行径,眼睁睁地看着九转夜明珠被盗,到现在还让神偷逍遥法外,各大府第胆战心惊之外,都开始人人自危。 火龙堂的声势更受着严重的考验,从没有遗失过的镖,如今却因为一个神偷,让江湖上的其它镖行,等着打火龙堂这条落水狗,并觊觎着火龙堂的江山。 而且自称侠士的江湖人,也纷纷地在找寻神偷的下落,为的就是那价值连城的各项宝物。 初冬的冷冽,吹落了一地的黄叶。 趁着寒冬还没真正到来,臭牛家的门庭外,冷非云和童二帮忙砍着臭皮由山里捡回来的柴。 两个武功高强的人,拿起斧头,刀刀利落。 冷御风一身蓝衫,轻步缓移地来到冷非云跟前。 “大哥,外头的人四处在找你,你却还有这个闲情逸致在这里劈柴?” 刀起刀落,木头准确地被劈成了两半。 冷御风不疾不徐地退了一步,他可是很怕死的,这斧头虽笨重,被劈到了,难保不会落得跟躺在地上的木头一样的下场。 童二停了手,用衣袖擦拭着脸上的木屑,“二爷,小石头的伤还没好,我家爷走不开。” “童二,你还是改不了毛病,老爱替你们家爷回话,你该多多向剑晨学学。”像剑晨一整天也吭不了一句话,冷御风很享受这种清静。 “我……”童二不敢再回嘴,他哪说得过火龙堂里的名嘴?还是少说点话,免得自讨苦吃。 “御风,有事吗?”冷非云总算从一堆木头堆里抬起头来。 “连大老爷急着四处找你。” 冷非云的斧头由空而降,他在宜泄自己的无能为力。 他是火龙堂的大堂主,更是闻名江湖的首席镖客,以他的身份立场,他应该立刻将九转夜明珠送回连府,可是一旦面对自己对小石头的私心爱意,他怎么都无法下手拿回她怀里的九转夜明珠。 冷御风瞥见冷非云身后的窗帘内,那一抹偷窥的身影,他不动声色,加大了音量。 “九转夜明珠是先皇赐予连府的传家之宝,没了九转夜明珠,消息要是传进朝罪。”冷御风淡笑着,“这藐视朝廷,该当何罪?想必大哥比我还清楚。” 冷非云斧头一扔,站直了昂然七尺之躯,“我自会给连大老爷一个交代。” “大哥,你为了小石头姑娘,这样奋不顾身,甚至赔上火龙堂的名声,你这样子做值得吗?” “值不值得是我的事!”冷非云寒着脸,他现在心里只有小石头,其它的事他完全无法考量。 “爹爹没想到你在这件事上会出了差池,他老人家已经去过连府,若你还不出面,他可会亲自出马来逮你。”冷御风拿出骨扇,寒风里扇着凉,准备跟大哥耗下去。 冷非云不为所动,天皇老子来他也不怕。 知道大哥刚毅不屈的个性,冷御风继续说:“别怪我这个二弟没跟你通风报讯,爹爹已经向连大老爷正式提亲,等这件事情落幕后,就让你和连家小姐成亲。” 冷非云斧头一扔,忿惊的瞳眸闪着怒火,他欺到冷御风跟前。 “你说什么?!” 冷御风笑得很斯文,“没办法,在这件事情上,是我们火龙堂不是,不但保护不力,让连小姐受了惊,还让九转夜明珠被抢,爹爹觉得对不住连大老爷,只好拿你的终身大事来做个交代。” 冷然能一手创立火龙堂,且让火龙堂成为江湖上第一大镖局,全因一个信字;他重情重义,出口承诺之事必然达到,是个能为朋友两肋插刀之人。 冷非云向来的沉着,连连被突发的事件所打击着,他怒吼着:“我决不娶连小姐!” 冷御风有意无意地将眼光飘向窗口,“大哥,你说不娶就不娶吗?婚姻大事该任凭父母作主,况且以爹爹一诺千金的个性,恐怕你非娶连小姐不可。” 冷非云看着二弟那张幸灾乐祸的笑脸,然后再度拿起地上的斧头。 “御风,你走吧!”他手一挥落,木头平整地被劈成两半。 “小石头姑娘知道你对她的感情吗?”他的心思是贼了点,但是都是自家兄弟,他怎么样还是站在大哥这边,以大哥的口拙,他这个小弟若不帮忙,大哥岂不赔了夫人又折兵?到时,不但里外不是人,恐怕还会得不偿失。 “她知不知道无所谓,我用我的方式对待她就够了。”提到感情的事,冷非云的虎虎雄风,变得有些无奈和腼腆。 大哥的嘴巴还真硬,连喜欢这两个字都说不出口,看来他就好人做到底,不为大哥,也得为自己日后铺条路走,哪天换成爹爹为难他时,他也有大哥可以搬救兵。 “大哥,既然喜欢小石头姑娘,就要让她知道,你闷在心里不说,她不会知道你为她付出了多少心血。” 感情的事,若说得出口就算数,那世间哪会有这么多的旷男怨女? “回去告诉爹爹和连大老爷,小石头在,我在,除非小石头愿意交出九转夜明珠,否则谁都不能从她身上取走九转夜明珠。”冷非云下了重话,他决心与小石头共进退。有因才有果,是连旭日先对不住小石头,他没理由去维护一个道貌岸然的人,他默认小石头的报复行径,无论如何,他是与她站在同一线。 “没想到一生果断冷绝的大哥,竟会为了一个小姑娘,不惜背叛爹爹和火龙堂。”冷御风看着窗内的窈窕身影,讥讽着:“小石头姑娘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份,才能得到大哥的眷恋。” “御风,你走吧!”冷非云又下了逐客令。 冷御风含着笑,播着扇柄,“大哥,希望你好运,剑晨,我们走吧。” 他很钦佩大哥的不顾一切,只为一个女人。换成是他,这种没利没益的事,他一定做不来,镖客嘛,水里来火里去,也是在赚银两,钱到手好办事,总得精打细算一番。也幸好他很会赚钱,否则像大哥做这种赔钱的生意,火龙堂可能早就关门大吉了。 ☆ ☆ ☆ 卧房里的小石头,在窗帐的遮掩下,将冷非云和冷御风的对话一一听进耳里。 看着窗外俊杰的身影,她白皙的颊畔有了红晕。 他真的肯为她,不惜得罪连旭日?背叛火龙堂? 从他来到寒星楼,第一次让她这个小的同桌吃饭,她就该知道,他是个有侠义心肠的镖客。 他与她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那是令人动容的记忆,他对她的好,她其实比谁都明白,要不是那致命的一掌,要不是她对连若茵的妒意,她不会在自己心底划下一道鸿沟。 她自己打不开的死结,总爱胡思乱想,把脑筋想成一团乱,尤其受了伤后更严重,她明白自己是拿他在发泄、在出气,他无辜地承受一切,却毫无怨言。 若他想捉她问罪,想将九转夜明珠抢回,早就可以动手,何必在这里忍受她阴晴不定的脾气? 童二说,他连火龙令也动用了,为的只是想尽快找到身受重伤的她。而童二也跟她提过好几次,说他家爷眼睁睁地看她跳湖后,那种茶饭不思、心神俱碎的伤心情形。 在她身受重伤的这些日子,他不管她脸上的难看、言语的挑衅,依然贴心地照料,让她病况一日比一日恢复得更好。她看得清楚,他隐藏在刚毅的表面下,是一朵朵说不出口的情意。 只是她是冲煞命,还背负着神偷的罪名,她能连累他吗?她值得让他付出这么多吗? 不管冷御风的那番话是有意还是无意说给她听,至少冷御风已经达到目地,她完全清楚事情的严重性,原本这只是她和连旭日之间的恩怨,没想到却意外扯进了他。 十八年来的心愿,不讨回公道,就此罢休,她不会甘心;但是讨回了公道,累了他叛了家门,无法在江湖上立足,她又何尝愿意? 事情变成了棘手,变成了两难。 如果只是刹那,就让回忆变成永恒。 “你醒了?” 冷非云沉稳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她从沉思中回过头,夕阳的落日,一层橘黄光彩染上她全身,她依然没有血色的薄唇对他嫣然一笑。 他如久旱逢干霖,心窝处泛起一阵涟漪,看着她羽睫眨动、眼波流转,她有多久不曾这样笑过,此时她的笑是如此弥足珍贵。 “早醒了,躺得我筋骨酸痛。”她走到铜镜前,拿起大娘残破的大木梳,毫不避嫌地在他面前梳起了那一头被伤痛折腾得不成样的乱发。 “还有哪里不舒服?我再请大夫过来。”虽然她还有一些病容,但往日的调皮灵动已经恢复了七成,他深深地看着她,真想把她揉进心坎里。 她摇了头,“你帮我梳头好吗?这梳子拿得我手好酸。”她略抬起粉颊,透过铜镜,看着站在身后的他。 他走近她,只差一步就贴上她的背。 他从镜中看着她的吟吟秋眸,昨天还拒绝让他喂药,今天的她怎么有些不一样了? 看着他眼底的疑惑,她调皮地拿高梳子,“人家手酸了。” “哦!”他从呆愣中回魂,接过梳子,看着她那乌黑的青丝,却不知该如何下手。 她的眼神透过铜镜漾满了笑,“你就当作在梳自己的头发。” 那对深湖似的酒窝,如今在他眼前泛起一朵朵的涟漪。 他恍惚了,从没为姑娘家梳过发,也从没有姑娘家敢唤他梳发,他沉稳的表情没变,只是多了分无措。 他左手捧起她的发尾,右手轻轻地将木梳置于她的发顶,在她的眼神鼓励下,木梳轻柔地梳下,这瞬间不是只有他的手在发颤,连他的心都悸动不已。 “你就当在使剑嘛!”看他僵硬着手,她好笑地嘲弄着他。 “这把梳子可比刀剑还重上千百倍。”多梳几下后,他不再这么紧张,手也顺了些,一一将她打了结的发梢给耙了开来。 这样的亲密代表什么?她已经原谅他了吗?还是她把他和御风的谈话给听了进去?那她现在心里又在想什么?他怎么总是无法猜透她的心思? 她安静地享受着他为她梳发之乐,直到长发又恢复以往的柔顺飘逸.她才浅笑说:“好了啦,再梳下去,我头皮都要流血了。” 他拿着梳子的手停在半空中,对于她的揶揄他不知该如何回应,这样的柔美触感他还没享受到,怎么就结束了?不舍下,他还是将手里的木梳放回了桌上。 她为自己的长发简单地绑起辫子后,才转过身面对他。 他依旧站在她身前,动都没动。 她看着他的腰际,语出惊人地说:“我不是那个偷遍长安城的神偷。” 他没有惊讶,以她的身手,绝对当不上来无影去无踪的神偷。 “你想告诉我实情了吗?”他在她前方的椅子上坐下。 她停顿了一下,在衡量如何启口后,说:“长安城里的神偷,是我的师兄。”事情的原委是该让他清楚,她不该再任性妄为,再隐瞒下去,她不知怎么面对他付出的深情。 “然后?”他不敢再提起有关连府的一切,怕她又像那日一样,一听到连心二字,激动地昏厥过去。 “师父收了师兄和我两个徒弟,师兄资质佳,不但尽得师父的真传,还青出于蓝。我因体质不佳,只学了半调子功夫。” “你师兄为什么要去偷那些名贵的珍物?” “师兄做事一向不按牌理出牌,我只知道事情是他做的,却不知他为何要这么做,也许他只因为看不惯大户人家奢华的生活,他那个人一向嫉恶如仇;也许他另有目的,不过那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因为师兄从不做伤天害理的事。” “当年抱走你的连府护卫,就是你的师父吗?”他小心翼翼地问,就怕引起她的情绪。 “嗯,师父是我的再造父母,没有师父的养育教诲之恩,就没有今日的我。” “小石头,若你不想说,就不要勉强。”他看她罩上一层忧郁,不忍她再回忆伤心的过往。 “不,我想说,我只想对你说。”她若不一口气说完,怕以后就没有说的勇气。 “我听你说。”他与她目光交缠。 “我一直有个梦想,有一天能正大光明地走进连府,为往生的母亲上一炷清香,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提到母亲,她红了眼眶。 “连大老爷跟我说过当年的经过。” “你知道了前因那更好,就能明白我讨回公道的决心。 ” “我明白。”不然,他早就将九转夜明珠给取回了。 “我正巧遇上了连府一年一度招聘奴仆的盛事,那时我还不知道该用什么方法来讨回公道,反正进了连府再作打算。后来,师兄在长安城里窃取了稀世之宝,我心一动,假借神偷之名,给连府信函,就是料到连府不敢声张,我要他坐不安稳、睡不安寝,日日惶恐度日。”想起连旭日的绝情绝义,她小脸上多了怒气。 他知道她口中的“他”指的就是连旭日,看她情绪又渐渐激动起来,他轻哄着,将她拥入怀里。 “这是连大老爷欠你们母女的。”怀里的她娇柔虚弱,却要独自承担被遗弃的仇恨,他只有更心疼孤苦无依的她。 是这样的胸膛,总是让她感到无比的温暖与安全,听着他规律的心跳,她不再激动,缓缓地又说: “他可以不顾老命、不顾皇上玉赐的九转夜明珠,一心只想救连若茵,但他为什么不救救我?我当时还这么小,他就狠心把我送给别人,狠心地不顾我娘亲的眼泪,到底是我害死了娘亲?还是他害死了娘亲?”她没有眼泪,该流的泪水早在年幼时就流光了。 他轻抚着她的背,感同身受她的凄苦。 她抬起头,雾气的双眸对上他爱怜的眼神。 “如果我死了,是不是可以让他安枕无虑?从此拔除一个心头刺?”她说得凄苦,话里满满的怨。 “我不许你死!不许你死,我要你好好活着,无论你想怎么对付他,我都会帮你,我就是不许你死!”他狠狠地抱紧她,就怕她在他眼前又坠落黄泉,他再也承受不住失去她的痛楚。 他话里的惊慌,让她感到满满的爱意,他原本的不苟言笑、冷然淡薄,如今却为了她,忽怒忽悲忽喜忽忧。 “冷爷,别对我这么好,我不值得的。” 那声冷爷,叫得他心碎,好似又拉开了两人之间好不容易亲近的距离。 “你叫我什么都可以,就是不准你再唤我一声爷。”他的语气显得强硬而坚持。 她苦笑着,“离我远一点,我有冲煞命,沾惹上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我不准你这么说!什么是冲煞命?!那是江湖术士的一派胡言,我只知道,自从我认识你之后,就害得你小伤大伤不断,还让你差点断送一条命,若真论起命来,恐怕我才是那个有冲煞之人。”话落的同时,像要封住她对自己的恶言,他刚毅的唇吻上她柔软的薄唇。 她惊呼。姑娘家的怯意让她立即闭上眼。 他轻尝着她的唇,就怕吓坏她,毕竟这样的行为是太超越男女之限,可是不紧紧地抓牢她,他有随时会失去她的恐慌感。 她怯怯地回应着,感受着他唇上所带来的情意。 事情总该有个了断,她的公道要讨回,他也必须回连府做个交代,况且,他和连若茵还有婚约之诺,早晚他都得舍下—— 一思及此,她吻得更深更浓烈,她竟在怕,怕失去他。 原来她对他的情愫,竟已悄悄埋得这么深这么重。 那她是不是可以贪恋着这最后的怀抱? 就算他舍不下她,她终究还是得离开,该承担的后果她要独自去承担,她不能累他众叛亲离,还被冠上不仁不义的罪名。 她的纤纤手指攀上了他的颈项,他因为她热切的回应,男人的本性让他欲望高涨,他的大手不停地在她的美背上游移。 既然他早就毁了她的清白,那她想要和他温存的心,想成为他真正的女人,似乎就没有这么的难为情。 “小石头……”他低喘着,克制着热血澎湃,“我不能……”他的理智和欲火起了挣扎,虽然早就瞧过她的身子,可那是无心之过,现在的耳鬓厮磨、唇舌相缠,让他冲动得想不顾一切,只想真实地拥有她。 “云大哥,你能……”她娇柔无力,“我……” 他还在天人交战中,可是那声云大哥,让他情不自禁的双手已经触上了她的衣襟。 第一个衣扣被解开了,她颈项微露。 第二个衣扣也被解开了,她酥胸微露。 碰的开门声! 冷非云快动作的身躯半转,将小石头半泄的春光挡在床里和他宽阔的怀里。 “小石头……”伴随着开门声的是童二的喊叫。 冷非云侧转过头,眼露凶光地对着进房的童二。 童二惊愕于爷怀里的小石头。 小石头含羞,一颗小头颅更是深深埋进冷非云怀中。 “还不滚出去!”冷非云怒吼。 “我……”童二终于回魂,“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他边退边说,踉跄地退出了房门外,还记得顺手将房门给关上。 好事被打断,也唤醒两颗蠢蠢欲动的心。 不再有逾矩的行为,他只是抱紧她,“小石头,我决不会辜负你的。” 有他这句话,就算跟他的缘分只到今日为止,这些满满的甜美,也足够她回忆一辈子了。 第八章 连府两个烫金大字,在冷冬的清晨中被霜水结起一层白雾。 小石头立于寒风中,眼神坚定,没有丝毫退意,纵身一跃,跃上连府的屋檐。 她极目远眺,看来连府里多了不少护卫,尤其是以连旭日及连若茵所居住的南宅院。 怕她吗?怕她这个未死的盗匪吗? 她哼了声,再一起跳,她又跳回连府的大门前。 这次她要光明正大地走进连府。 她知道自己的现身,等于是羊入虎口、凶多吉少,就算连旭日会放她一马,可是觊觎九转夜明珠的江湖人士,说不定会为了抢夺宝物而动了杀念。 可是她无法考量那么多。 她拉起漆红大木门的虎形铜环,碰!碰!碰!地用力敲响。 在寂静的清晨中,铜环发出的沉重声响,也敲动了她沉痛的记忆。 十八年来她为的就是今朝。 碰!碰!碰!铜环再度被她敲响。 大木门咿咿呀呀的打开,来应门的是从没见过面的护卫。 是个标致的大姑娘,站在晨雾茫茫之中,护卫傻了眼,“姑娘,大清早的,你有何事?” “我找连大老爷。”她说得不卑不亢。 “姑娘,这么早,连大老爷还在就寝。”最近府里风声鹤唳的,还是小心点好。 “告诉他,小石头来找他了。” “你是小石头……”护卫显然被惊骇住,右手赶紧握住佩带在腰侧的剑柄。 “正是小的我。”很好,不用她再多说,她小石头的贱名,应该已经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来人呀!有抢匪!”护卫退回大宅里,高声叫喊。 跨过门槛,她自嘲地发笑。第一次从大门走进来,竟然得惊动府内所有的人出来迎接她,看来她还是颇有身份地位嘛。 护卫们的手脚也真快,顷刻间不下二十名护卫,手持利剑,已经将她团团围住。 其中一个中年彪形大汉,跨前一步,“你就是盗走九转夜明珠之人?” 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毕竟是个丽质佳人,怎么会有这等的能耐,挟持人质又劫走九转夜明珠。 “你不信?”她蛾眉一挑,“喊连大老爷出来,不就可以见真章。” “你这个小女娃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竟然还敢送上门来,难道就不怕我们将你送官?”中年彪形大汉横眉竖眼,满脸怒意。 她勾起一抹笑,笑得天地都失了色,那种不在乎的笑,让中年彪形大汉迷惑于她一圈又一圈的涡海里。 “怕了就不会来。”她往前一步,围住她的护卫也跟着退一步,大家面面相觑,就是没人敢先动手。 连府的三位老爷:连旭日、连旭东、连旭升,连袂出现在主宅院前的回廊上。 隔着回廊,连旭日看着被包围在院落前的小石头,心中五味杂陈。她真的是他的心儿吗?若真的是心儿,他又该拿她怎么办呢? 中年彪形大汉发现老爷们已经来到,立刻请示着:“大老爷,她就是抢走九转夜明珠的神偷吗?” 小石头从没在连旭日面前笑过,就怕露出马脚,而现在,她粉柔的颊边,泛起两朵小花,小花盛开一层层的花瓣,花瓣落入湖里,飘散出炫人的涟漪。 不用验明正身,光是那对酒窝,连旭日就如同看见心爱的夫人,一切是那样的似曾相识。 他这才发现,那眼、那鼻、那唇、那卸下妆扮后的她,竟跟当年的夫人一模一样。 中年彪形大汉看着发愣的连旭日,又喊了声:“大老爷!” 连旭日走向前,站在一群护卫的后面,“你来,有何目的?” “怕我这个冲煞命,会带给你灾难吗?”她看着连旭日警戒的神情。 “怪只怪我们命里无缘。”他不知她的登堂入室,究竟想做什么。 她又上前一步,“是命吗?是你一手造成的吧?!” 中年彪形大汉已经拔出腰际的剑,教连旭日伸手阻止了。 “我当年若不狠心把你送走,今天连府哪有这番荣景。” 连旭东、连旭升听得满头雾水,可是没有任何武功的他们,还是站得远远的,免得受无妄之灾。 “那意思是说,连府今天有这等成就,全拜我所赐?那我倒要瞧瞧,没了我这个冲煞命,连府是否还能百年不坠?” “你要怎么对付我,我没话讲,可是九转夜明珠是先皇所赐,维系着连府上上下下百余条的人命,你不能害了无辜的人命。” “那当年你就可以害我娘亲一条命?!” “你娘亲不是我害的,是因为你的命。”亲生女儿就在眼前,不但不能相认,还似仇人般的敌对,这就是他当年送她走的后果吗? 她不争辩,反嗤了一笑,“我要为我娘上香。” “什么?” 不只连旭日惊吓住,连护卫们也被她的话怔住。 “我娘死得冤枉,她一定很开心我这个女儿来为她上炷香。”据师父所述,娘亲是因为痛失她,天天以泪洗面,才会一病不起。 “不行,我不准你扰她安静!”死者已矣,连旭日决不允许她干扰到夫人已经安息的魂魄。 “你在怕?怕我娘在天之灵也无法原谅你,是你迫得我们骨肉分离!” “不是我,是你的命里带煞,你本不该来到这世间,若没有你,夫人又怎么会死呢?”他坚持自己的作法,幸亏早早把她送出连府,否则被危害到的就不止夫人的一条命。 “你一点悔意都没有,我竟然还在痴心妄想,你会为你当年所做的决定忏悔。你怎么能够这样狠心,把自己刚出生的亲生女儿就这么送走?你于心何安?你于心何忍?”她指控着,多年来想做的为的就是这一刻。 中年彪形大汉的剑又放回了剑鞘中。 怎么回事?护卫们看着一场精彩好戏,事情发展好似没那么单纯。 “别怪我,如果牺牲你可以换来连府的平安无虑,我只能这样做。” “好一个仁至义尽的说法。”她苦笑着,在寒风中特别显得凄苦,“如果今天是要牺牲连若茵而换取连府的平安,你会愿意吗?” 连旭日的老脸整个发白,他被小石头的一番质问堵得哑口。 “你不会愿意。”她替他接了话,“你就算倾尽家产、牺牲所有人命,也要保连若茵的平安。同样是女儿,一个你轻贱如蝼蚁,一个你疼若明珠,你敢说你没有昧着良心?”那一夜,若不是他执意要用九转夜明珠和他的老命来交换连若茵的性命,让她失望痛心,她又何必要跳湖,更不会在今日执意上门挑衅。看来冷非云的那一掌她白白的受,湖她白白的跳,他一点都不心疼她,那她何需顾念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亲情呢? “不一样,若茵是我亲手抚养长大的。” “你没给我机会,让我在这里长大。”她哽着音,握紧拳头,忍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 “算我对不住你,你要怨就怨我,别牵涉到无辜的人,九转夜明珠还请你归还。”他拉下老脸,希望哀兵之计能打动她的心。 “说来说去,你还是为了连若茵,为了九转夜明珠。”她再走向前一步,这次没有护卫阻挡她。“可以,我有条件。” “你说,我会尽可能成全你。” “一,我要你捐出一半的家产行善;二,我要你在长安城里大宴宾客,承认我是被你遗弃的亲生女儿;三,我要祭拜我娘;四,我要连若茵和冷非云解除婚约。” 光听到这里,连旭日的脸色就愈来愈难看。一半的家产他可以捐,就当他欠她的;可是,承认她是她的亲生女儿,那不就等于承认他当年的狠心绝意?就算他连这点也答应,也能同意她为她娘祭祀,但他也不能答应冷、连两家解除婚约。 若茵自从惊吓过后,嘴里念的、心里想的,全是非云那个孩子,他这个做父亲的早就明白若茵的心意,才会促成这件婚事,若是取消婚约,那不等于要了若茵的小命! 她看得出连旭日在犹豫,也不逼他,“你什么时候答应这些条件,我什么时候将九转夜明珠交给冷非云。” “你要什么条件我都能答应,唯独不能答应你解除冷、连两家的婚约。” “我的条件就这么简单,答不答应随你。”她转身就要往大门走出去。 她早就知道,连若茵的幸福比连旭日自己的命还重要,他根本不可能会答应这种条件。 连旭日寻遍长安城都找不到她的踪迹,如今她自动现身,他怎能就这样让她离去?九转夜明珠本来就是连府的,他若强抢回来,也是理所当然。 “小石头!”连旭日沉沉地喊住她,“你非得一而再、再而三的带给连府灾难吗?” “那你当初就该一把掐死我,就不会祸害三千年。”她笑得极冷,幽幽地顶了嘴。 若早死早投胎,也许就一了百了。 “虎毒不食子,只要你交出九转夜明珠,我们可以忘记过去,重新开始生活。” 她还在期盼什么?期盼他的悔意?期盼他承认她是他女儿?他能喊她一声心儿,然后弥补他这十八年来欠她的父爱? 她笑得心酸,没再答话,又往大门方向跨出步伐。 “拦下她!” 连旭日下了命令。 护卫们左看右瞧,中年彪形大汉首先身形移动,拔剑阻挡,接着护卫们又团团将她围住。 “杀了我,你也拿不到九转夜明珠。”她一点都不在乎生命。 “我说过虎毒不食子,我是绝对不会杀你的。”连旭日重重地叹了口气,“心儿,把九转夜明珠交出来吧。” 她哼了声,不屑的眼尾飘了飘,“你有什么资格喊我心儿?我是小石头,无父无母,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小石头。” “不交出来,老夫只能将你拿下,送交官府。”送官法办,让官爷来追回被偷走的各项宝物,这样他不但博得大义灭亲的美名,朝廷也不会怪罪九转夜明珠被窃之罪,反而他还会戴罪立功。 心被刺得遗体鳞伤是何种滋味,她现在总算尝到了。 她出其不意,纵身飞跃。 如果他让她祭拜娘亲,如果他表现出一丝丝父爱,那她应该会将九转夜明珠双手奉回,她要的只是个交代和道歉,结果她连这么一丝丝小小心愿也落空。 中年彪形大汉也不是省油的灯,跟着飞身上了屋檐。看来他是连旭日特地请来的江湖好手。 六、七个护卫也展开绝活,出手拦阻。 “捉住她,别伤了她。”连旭日退至回廊底与弟弟们站在一起。 她的随身武器就是一把防身小刀,小刀在长剑面前无用武之地,于是她空手挡着中年彪形大汉的长剑。 加上她伤势未愈,几个回合过招下来,她双掌难敌群攻,额上已经泌出细细汗滴。 一个回旋踢,又要顾及后方使来的长剑,她脚下不稳,被逼着跳下了地面,她在假山流泉间窜逃着,闪过了两个护卫,又被中年彪形大汉的长剑给挡住去路。 她喘着气,单手抚上胸口。 长剑直指她的要害,想逼她束手就擒。 她宁愿死也不会乖乖就范,她用仅存的一点力气力搏。 长剑不长眼,在她右手臂上划下一道深深的血口。 就在中年彪形大汉想将她擒下时,破空的长啸伴随着人影,一掌格开中年彪形大汉的长剑,一手将摇摇欲坠的佳人拥个满怀。 T T T “是你!”她眼露惊喜。 浑然的气势,冷非云一掌将中年彪形大汉格退了好几步。 “你怎么可以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他怒火烧红了眼,看着她手臂的血流,幸好他来得快,否则后果他无法想像。 今日,天未大亮,冷非云按照往常的习惯,已经起床到厨房为她熬煮了一碗补气强身之药。 当他回到卧房看见床上空无一人,连床尾她的随身包袱也不见时,他整颗心像被闪雷击中,匆匆放下药碗,立刻唤醒了童二。 童二睡眼朦胧中和冷非云里里外外将臭牛家附近给寻了一遍,还是没她的踪影。 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想起了她的话: 如果我死了,是不是可以让他安枕无虑?从此拔除一个心头刺? 她该不会独自去找连旭日吧? 该死!他让童二守在臭牛家,自己则飞快朝连府前去。 “你别管我,我不要你为难!”理智告诉她得推开他,可是心里的委屈痛苦,偏偏不争气地化作一串串的泪滴。 “不管你?你把我的心置于何地?”他暴吼,更心疼着她的梨花带泪。 · “贤侄!”连旭日看到冷非云,像看到明灿的阳光,快步从另一头的回廊奔了过来。 “我不想让你陷入我和他的恩怨当中,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来承担,我不要你背叛火龙堂,无法在江湖上立足。”话是这么说,可是见到他挺身出现,她心里还是满满的感动。 他来不及反驳她的话,连旭日就已经来到跟前,“非云贤侄,你来得正好,有你在,老夫就放心了。” 他拦腰将虚弱的小石头打横抱起,杀气腾腾地立于寒风中,显然冷御风没有把他的话带给连旭日。 他的亲密动作,让连旭日傻了眼,让赶来主宅院前的连若茵无法置信,让包围着的护卫们不知所措。 “你不该伤了小石头,你不该把她逼迫到这种地步。” 她躺在他怀里,看着他刀刻般的侧脸,此时阴寒之气更甚以往。 连旭日微张着嘴,疑惑着老脸,“贤侄,你这什么意思?” 他痛恨自己怎么没有好好守护她。 “小石头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不要我要!你不疼我疼!你不爱我爱!”他垂下眼眸看着吟吟泪水的她。 她对上他深情的眸,震撼于他大胆的表白。 “这……”连旭日慌了,“这是怎么回事?!” 连若茵粉柔的小脸皱成了一团,他心仪的男人呀,到底在说些什么? “除非小石头自愿交出九转夜明珠,否则,有我冷非云在,谁都不能动她半分。”他等于向众人宣告他和小石头的亲密关系。 从来不多话的他,如今为了一个名震长安城的抢匪,不顾他火龙堂大堂主的身分,不顾连旭日与他父亲的交情,不顾众人异样的眼光,他一长串地宣誓着对她的感情,等于是沦为抢匪一类。 连旭日总算明白怎么回事,他气绿了老脸,“你为了这个为非作歹的丫头,竟敢说出这种不仁不义的话?” 冷非云不想再多辩解,别人怎么看他,他无所谓,他只求问心无愧。 “我要祭拜我娘。”她求救似地看着他。 事情到此再无退路,终究娘是因为生了她才会过世,多年的心愿,她今天若无法达成,那将会是一辈子的遗憾。 “连大老爷,你已经负了小石头一辈子,就成全她这个小小的愿望吧。”冷非云迫人的气势,在晨曦的微光中张扬。 连旭日硬着一把老骨头,“看在你爹爹的份上,你放下小石头,让她交出九转夜明珠,今日的事我可以一笔勾销,不再追究。” 难怪她会如此心碎和哀伤,冷非云一个旋身,抱着她飞过众人头顶,两三下起落,便来到祠堂前。 长脚一踢,踢开了祠堂大门。 他抱着她走进祠堂,然后再将大门关上,并用门闩牢牢将大门给闩上。 随后而至的护卫们,被挡在庄严的祠堂门外,没人敢先出手撞门。 连旭日也赶至祠堂外,他咬牙切齿,若令人强行撞门,就怕扰了先人魂魄的安宁,他不能,也无法,只好守在祠堂外,动弹不得。 冷非云在将她母亲牌位前轻轻地将她放下,然后为她点起了三炷清香。 终年不熄的烛火,燃照着祠堂里的幽幽晃晃。 她忍着手臂上传来的痛楚,双手恭敬地拿过他递来的香,婆娑的泪水不止,该说什么好像都已经枉然,从没享受过的亲情,如今更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梦。 她深深一拜,咚的一声跪地叩首。 “娘,您会不会怨恨生下我?” 她再拜,叩首声更脆更响。 “感谢您的生育之恩,若没有我,娘也不会香消玉殒。” 三拜,额头碰出了血丝。 “自此以后我们母女俩再无相见之日,但愿来世,我们还能再续母女情缘。” 她想再拜,冷非云跪地伸手挡住她再弯腰的身子。 “够了。” 他拿过她手里的香,“这不是你的错,你娘会明白的。”他将香插进香炉里。 她含泪望着他,“云大哥!” 他将一个泪人儿拥入怀里,为了她那一声柔柔的云大哥,“我还是喜欢你生气瞪眼嘟嘴的样子。” 她真的嘟了嘴,破涕为笑,原来她那些生气时的小动作,从没逃过他精明的双眼。 他再次拦腰将她抱起,恭敬地立在牌位前,“连夫人,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小石头,不会再让她受到任何的委屈。” “没想到,你还很会说话。”外头的风风雨雨她暂且抛到九霄云外,眼前的他,安抚着她时,依旧是一张冷冰冰的脸,但她已经能明白他那威严的外表下,所付出的用心。 他抱着她走出了祠堂,护卫们一听到大门有动静,立刻又围上前去。 冷非云不顾一圈又一圈的护卫,一个飞身,跃上屋檐。 连旭日见状,失控地大吼着:“拦下他们!” 中年彪形大汉带头追了上去,可是护卫们的三招半式,哪是冷非云的对手。 在众目睽睽下,他带着她扬长而去。 第九章 离开连府后,冷非云带着小石头专走僻静的巷弄小道,在后有追兵之下,虽然他不将那群护卫放在眼底,但为避免扩大纷争,他还是选择先躲避再来思索对策。 况且,小石头现了身、露了行踪,许多江湖人正觊觎着神偷所窃之宝物,不消顷刻,一定会有人闻风追赶而至。 出了长安城,他往偏僻的郊外走,来到一座无名的山丘里,山丘中一处大草原上,赫然出现一间竹制的茅屋,后有层层山峦围绕,前有清澈溪水潺潺,茅屋前的竹筒外,一个小小的木牌上刻着“云屋”二字,如此脱离尘嚣的世外桃源,让人忘了烦忧、退了杂念。 竹屋里,他仔仔细细拉高小石头的袖口,露出葱白似的玉臂,玉臂上怵目惊心的伤痕,直从右肩上划下一道长长的血口。 他寒着脸替小石头的伤口敷上最好的刀伤药,“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你轻一点啦!”她夸张的挤眉弄眼,若不顾左右而言它,她得小心他的怒气腾腾。 “还很痛吗?”他已经尽量放轻了手劲。 “啊!很痛……”痛是很痛,但还在她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可是在他面前,她就是无法强装坚强,总是表现出最原始的情绪,不想隐藏。 “就快好了,你忍着点。”他仔细地包扎好她的伤口,一颗悬挂的心还是没有放下。 “你轻一点嘛!”她慧黠的眸,悄悄瞧着他专注的神情,他的冷有种拒人于千里的淡薄,他的语话是种简明的精要,可是她的心却系于他不懂甜言蜜语的言词上,或许他那种深沉的表情,才是她唯一想要的依靠及眷恋。 他从她包扎好的手臂上抬起眼眸却和她的晶亮大眼擦出火花,她受不了他炽热的眸光,赶紧掉开视线。 “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他问得又重又痛。 她知道这次是自己不对,转了转眼珠。 “我不想让你为难,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去面对。” “你到现在还把我当外人?”他握起拳头,忍住节节上升的怒火。 “你毕竟和连若茵有婚约在身,我怎能让你帮我去向连旭日讨回公道。”她眼眶微红,有些委屈可怜。最近她怎么变得老爱掉眼泪?跟以前坚强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他摇着头,气她的不了解,“我从没有答应过这件亲事。” “父命难违,岂能容你说不?” 看他不说话,她心里凉了一大半。以冷、连两家三十年的交情,岂会为了她这个有冲煞命的煞星,而坏了结儿女亲家之事?! 他还是不说话,深沉的眸直瞪着她瞧,她被他瞧得心慌。 他揽上她的腰,避开她手臂上的伤口,低头就是深深的吻。他的吻有着浓浓的心酸和无奈;她为何不明白他的感情?难道他表现得还不够清楚吗? “父命是难违,可是我宁愿抗父命,也不愿失去你。”他在唇舌交缠间低吼着。 她被他吻得心慌意乱,还是趁隙解释:“你不该为我牺牲,你不该和盗贼为伍,你会让世人唾弃!” 他听进了她的苦涩里,却更气她把他推向别人,“小石头,你给我听清楚,我若娶妻也是娶你,你休想叫我去娶别人!” 他在生气,她却有股想笑的冲动。她偎进他的怀里,“其实你若不娶我,这辈子我也不会嫁给别人了。”身子都被他看光了,她还能嫁给谁呢? 他没听错吧?她可是在答应他的求亲? 他兴奋着心情,“我不会错待你的。” 他从脖子上取下一条项链,项链是由红丝线串起的血玉,血玉晶莹红润,吟吟发亮。 他将红丝线挂上她的脖子。 她看着他,说:“这……” “我娘留给我们四兄弟的,希望红丝线能为我们四兄弟觅得良缘,然后世世代代传承下去。” 她看着血玉上刻了一个云字,心头却莫名沉重,双手紧握住血玉,将它贴在胸口。 “我……”她低垂着眼睫,“这算是私订终身吗?” “这是订情之物,等一切风平浪静后,我们再成亲。” 她不笑时的嘴角显得很忧伤,“希望会有那么一天。”她虽感动于他的誓言,可是胸口处怎么沉甸甸的不踏实? “天底下没有我冷非云办不到的事,你该相信我的。”他看出她的犹豫和退怯。 她是相信他,可是却无法相信捉弄人的命运。 ☆ ☆ ☆ 清晨,冷非云独自一人离开了山里的“云屋”。 要不是为了通知童二、为了补给日常用品,他才不愿离开小石头。 “你小心点。”他在临行前对她说。 他很不想在她还受着伤时离开她,可是又不能带着她四处行走,一来怕惹人注目引来杀机;二来她伤势未复原,也不适合奔波。 “才不过出去个半天,我不会有事的。”她看得出他眼底的担忧。 “这里很安全,除了我冷家兄弟,还没人知道这里。”他离情依依,很怕再尝到失去她的锥心之痛。 “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她给他保证,希望能让他安心。 他在竹篱前给了她一记缠绵的离别吻,“我很快就回来,你哪儿都不准去,乖乖的留在屋内。” 她羞红了脸,“知道啦!又不是一去不回,我还等你回来吃晚饭呢!”这就家的感觉,原来她渴求的只是平凡中的幸福。 就这样,他带着不安的心快速奔去。 江湖上的争权夺利、弱肉强食,他比谁都清楚。 虽然小石头只偷了九转夜明珠,但是沸腾长安城的消息却直指她身上还有一堆价值连城的宝物。 小石头不该莽撞的进连府,把自己置于危险中,之前虽然在挟持连若茵时,就已经现出真面目,但那毕竟是深夜,黑暗中没有几个人瞧清她的模样,可是她的冲动、不顾一切的后果,跟交出自己的性命有什么不同?! 他决定快去快回,绝不让她再有任何闪失。 晌午才刚过,茅屋的木门就咿呀一声。 在内室卧房里的小石头嚷着:“云大哥。”她的声调柔柔嫩嫩,夹带着三分惊喜,等她从内室走出来,掀开竹帘片子,一看见来人,她收敛原本的浅笑吟吟,抿紧了薄唇。 冷御风轻摇折扇,不顾屋外的寒风刺骨,依然一派轻松。 狄剑晨持着剑紧跟在冷御风身后。 冷御风环顾四周,笑得很是令人舒服。 “这里还是没变,简陋得不像大堂主的居处。” 小石头打量着这个白面书生,“冷大爷不在家,他出去了。”她说得不卑不亢。 “小石头姑娘,”他找了一张竹凳坐了下来,“我们见过,我是冷非云的二弟冷御风。”他轻轻颔首。 小石头漾起笑,笑得单纯又魅人心神,“冷二爷是专程来找小的?” 难怪大哥会为她不顾一切,甚至不惜身败名裂,原来这个小姑娘的笑容能勾人魂魄,实在不简单。 “家父想请你到火龙堂作客,不知道火龙堂有没有这个荣幸,可以邀得小石头姑娘前往?” 冷御风看似可亲,其实傲气得很,连跟她说话,都摆足了架势,她偏不应承。 ”冷二爷客气了,小的屈屈一个下人,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如何能到火龙堂作客。” “姑娘言重了,你和我大哥的交情不同,怎能说不是重要的人物?”没想到她小小年纪,胆量还十足,难怪可以偷遍长安城,甚至连他大哥的心也被征服了。 爹爹的原意是要他掳人就走,大哥不交出神偷,只好由他们来做;但是,他也总得来探探大哥喜欢的是什么样的姑娘,值得让大哥这样不顾后果。要是她是谄媚恶心的盗匪,他必定着手破坏,依了爹爹的主意,决不让大哥被其魅惑。 “冷二爷如果把我当成是你大哥重要的朋友,就该等你大哥回来,我们再行决定。”这个冷御风笑容满面,说话进退得宜,可是她怎么看,都觉得他笑得很虚假,比起不苟言笑的冷非云,她还是喜欢冷非云直来直往的性子。 冷御风站起身,对她另眼看待了,“等我大哥回来,我就带不走你了。”他轻摇骨扇。 “是连旭日要你来的?”她臆测着。 他摇了头,“是火龙堂的老堂主要我来的。” 那不是他爹爹吗?她转了转眼珠子,“要是我不去呢?”冷御风背着云大哥来找她,铁定不怀好意。 “我也是听令行事,若姑娘坚持不肯前往,那在下只好失礼,强请姑娘走这一趟了。”他拱手为礼,眼神中带着莫测高深。 她收敛起笑脸,质问:“想抓我去向官府交差?还是觉得我不配留在你大哥身边?” 相信冷非云挺身救她之事,火龙堂应该早得到了消息,否则冷御风不会出现在这里。 “听说,你是连旭日的女儿,相信老堂主不会为难你的。只不过,你也知道,火龙堂一向是名门正派,绝不容许有为非作歹,大哥一时被迷惑,做出有违常理之事,我们是自家人,理当拉他一把。” 所有的人都把她当成恶徒了!她心思在脑子里转着,换成之前,她或许会独自离去,不再让冷非云背负不仁不义的罪名,可是经过了连府之事,他对她情深意重的表现,并公然向连旭日表明对她的爱意,她已经下定决心跟定了他,除非他开口不要她,否则她如何还能抛下他一人,再偷偷地离开? 看她不说话,冷御风继续说:“难道你愿意看到他的前程被毁于一旦?” 她左右瞥了冷御风和狄剑晨一眼,她虽没有和他们比划过,但他们和冷非云师出同门,相信两人的武功也差不到哪里去。 她想要脱身,就得出奇制胜。 她唇边的酒窝又扬起一朵朵的涟漪。 冷御风惊讶于她此时的笑意。 趁他分神,她一脚踢飞了身前的竹桌子,跟着飞身打算破窗而出。 在不算宽阔的竹屋内,狄剑晨一个飞步,剑柄快速在窗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格臂一挡,和狄剑晨较量起来。 冷御风动也没动,摇着扇子纳着凉,“剑晨,你小心一点,别误伤了小石头姑娘,否则你有十颗脑袋也不够赔给大爷。” 小石头和狄剑晨过了几招,就知道自己完全没有胜算,狄剑晨只挡不攻,她就已经左支右绌,若再加上冷御风,她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她急攻了一掌,逼退了狄剑晨,然后收了掌势,退到墙角边。 “我不打了!”她喘了口气,现在她不想逞一时之快,让自己的性命陷于危险当中,她要为冷非云好好保护自己。 “小石头姑娘真是识时务。”冷御风看见她因为打斗而露出胸前的血玉项链,温文地笑着。想不到大哥连传家的血玉都送给了她,看来大哥这次是认了真。 “我跟你走吧!想你堂堂火龙堂的二堂主也不会将我如何。” “请!”小石头走在前头,跟着的冷御风折扇一挥;将屋内的椅子、厨柜弄得凌乱一片,然后扇一丢,才跟着走出去,走到围篱边,他脚一踹,竹制的围篱不堪一击的半倾在地。 谁教大哥惹了这么多麻烦,却是他在帮忙收拾,不然他早游山玩水去了。 总得把这个“云屋”弄得天翻地覆,好让他可以发泄一下情绪;再说,他也对大哥够好的了,还故意留下扇子当线索,不然人海茫茫,大哥到哪儿去找小石头?看来他还是很有悲天悯人的胸怀。 看到冷御风有着斯文尔雅的外表,却有着暴力怪行,她任他为所欲为,没有出声阻止。 回头看了她待了三天的“云屋”,里面有她和冷非云最缠绵的记忆;那种置生死于度外的勇气此刻竟消失了,她竟在怕死! 在连府的人工湖边,她求死的意念坚定,希望能死在冷非云掌下,来解脱无边无际的恨意。 在连府的主宅院前,她不惜以生命下赌注,希望连旭日能流露出一丝父爱,对于过往能有些忏悔。 可是,现在的她一点都不想死。脚下犹如绑了千斤石头般的沉重,她开始珍惜生命,因为心里有了他——那个不苟言笑、总爱板着脸说话的冷非云。她很想念他,真的很想他! ☆ ☆ ☆ 冷非云匆匆下了山,先找到还在臭牛家的童二,然后大肆采购了食物、用品、药材,在傍晚时分又赶忙上山。 一回到“云屋”,屋前的竹筒围墙半倾倒在地,他发现有异,心知不妙,和童二冲进屋子里。 只见屋里一片狼籍,桌子断裂、椅脚飞散、杯盘碎落一地。他狂喊:“小石头!”跑进室内,再厉声喊:“小石头,你在哪?!”屋里屋外,他疯狂地寻找,直到童二抓住他的躁动。 “爷,你平常的冷静到哪里去了?” 他不该丢下她的,他定下心,沉着气,寻找可能的蛛丝马迹。“会是谁?”冷非云的吼声震得泥巴墙摇摇晃动。 “爷,我们仔细瞧瞧。”爷慌了,他可要冷静。 童二翻着倒落一地的柜子,在角落里拾起一把折扇。 “爷,这不是二爷的扇子吗?” 冷非云接过扇子,如鹰般的眸闪着火亮,那用象牙做成特殊扇柄的骨扇,确实是二弟所有。 二弟掳走小石头,意欲为何? 还是另有其人?连二弟也一起被掳走? 无论如何,都和二弟有关,以二弟的聪明才智,小石头的安全应该无虑。 他厉声:“童二,我们回火龙堂!”这是二弟故意留下的线索吗?他不顾山林里的漆黑,不顾暗潮汹涌的未来,他只记得她说她要等他回来吃晚饭,如今“云屋”被毁,空虚袭人! ☆ ☆ ☆ 入了夜,火龙堂堂外寂静一片,冷非云和童二才走至大门,守门的小厮就已经大开大门,“大爷回来了!”小厮高喊着。 冷非云和童二互着了一眼,平常守门的小厮从来不会大声喊叫,心知有异,但还是走进火龙堂。 等他们一走入堂内,堂里的十多名镖客立刻将大门出口团团堵住。 看来他是自投罗网了。 他沉着步伐,一步一步走进大厅。 厅堂上,冷然已高高坐在正中央的主位上。 厅两旁冷家三兄弟全员到齐。 左边站着俊秀斯文的冷御风,右边站着魁梧壮硕的冷拓海及活泼好动的冷浪雨。 连早就云游四海、不管事的老堂主父亲,今日都亲自出面,看这等阵仗,想来是专程对付他来着。 冷非云恭敬的喊:“爹。” 童二也喊:“老堂主。” 冷然老谋深算地摸着他留了十年的山羊胡,亲切地对着大儿子说:“你倒来得真快,比我预料中还要快。” 冷非云表情没变,直挺挺地看着父亲。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是依堂规处置呢?还是让你将功赎罪?”冷然挑明地讲,一点都没拐弯抹角。 “小石头在哪里?”这是他回火龙堂的唯一目的,他只想知道她的下落。 “放心,我让御风邀她来作客,她正在客房里休息。” 作客?邀来作客会把“云屋”砸成那样?冷非云沉着脸说:“爹,为什么要用这种招数劫走小石头?” “不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请得动你这个大堂主回火龙堂吗?”冷然话里明白地嘲讽着。 “我要见她。”冷非云丝毫没有示弱。 “等你娶了连家大小姐、等小石头把九转夜明珠交出来,我就让你们见面。”冷然在笑,那笑容竟跟冷御风斯文的笑有几分相似。 “爹,你不能这样要胁我!”他怒吼。这意谓着爹爹是将小石头抓起来当人质。 冷然抓了抓头顶微秃的发,有点为难,“儿子呀,你怎能说爹爹在要胁你?你是老大,还是火龙堂的大堂主,做事这么不分轻重,还像个毛头小子,你丢了镖不说,还跟神偷在一起,上行下效,你以后要怎么服众?” “小石头不是神偷,偷遍长安城的另有其人!” 冷然一副不信的样子,摸了摸鼻子,“你是想让我这块火龙堂的匾额被人当火柴烧吗?你护着神偷不说,还当着大伙的面向连大老爷毁婚,跟小石头亲亲热热的,这要是传了出去,你让我的面子往哪里放?” 冷然撇了撇嘴角,此时骂起人来,倒有点像冷拓海的大雷公。 众兄弟没人敢出声说情。这个时候罩子要放亮一点,免得受无妄之灾。 “我和小石头两情相悦,况且是连大老爷先对不起她……” 冷然摇了摇手,不想听大儿子的解释,“小石头的身世我已经很清楚了,不能因为连大老爷把她送人扶养,她就做出伤天害理的事,只要她把所窃的宝物统统交出来,我就可以想办法息事宁人,不让官府追究。” “除了九转夜明珠,其它宝物都不是小石头窃的!”冷非云说得斩钉截铁。 “你就这么相信小石头说的话?” “当然!”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她。 “好吧!就算其它宝物不是她偷的,她也得把夜明珠交出来。”对于儿子的顽固,冷然皱了眉,有点不耐烦。 “该不该交出来得由她来决定。” “那就什么都别再说,你就安心当你的新郎,等你娶了连大小姐后,我也才能给连兄一个交代,所以事情就这么决定了。”冷然站了起来。 “我决不娶连大小姐!”冷非云激动地上前一步。 “这事由不得你。”冷然用手顺了顺他的山羊胡,来到冷御风面前,“老二,通知连大老爷准备准备,后天午时是吉时,就让他们拜堂成亲。” 冷御风领了命:“是的!” 冷然又来到冷拓海和冷浪雨跟前,“你们两个好好给我守着大哥,要是给跑了,我就抓你们其中一个出来成亲。” 冷拓海和冷浪雨发起冷颤,异口同声说:“爹爹,遵命!”他们都还年轻,还不想娶妻生子啊! “就把你们大哥关在地窖里吧。”冷然说着,就要走出厅外, “爹,你不可以这样对我!”冷非云暴吼,他是很想动手,可就算他是只猛虎,也难敌群猴,况且火龙堂里此时高手如云,他根本插翅难飞。 冷然跨过门槛后又回过头,“还有,童二也关起来,这小子跟你们大哥一鼻孔出气的。”才说着,人已遁入黑暗中。 “爹,你不能这样,爹!”冷非云握紧拳头,怒看了众兄弟一眼。 三个弟弟被他的怒火骇到。 “大哥,不是我们要关你,是老爹的话不能不从,你可千万别记恨。”冷浪雨孩子气地先声明,谁让他从小就怕这个威严冷峻的大哥。 “爷,我们该怎么办?”童二环看四周。 冷非云森严的眼环过弟弟们,最后停在冷御风脸上。 “二弟,小石头呢?”他的话语平板得让人心里毛了起来。 “大哥,你放心,我知道小石头姑娘是大哥的心上人,我会好好照顾她,决不让她受半点伤害。”冷御风脸上依旧笑容满面,心里却是七上八下。他那聪明的爹爹,骂了人、下了马威,就赶紧落跑,留下他们三人来承担大哥的火气,若大哥真的执意要闯,他们也无人敢拦。 “让我见她,不然可别怪大哥动手!”二弟的心思是贼了点,但是说话算话,只是,没见到小石头,他怎能甘愿被关!? 三个弟弟面有难色。 最后冷拓海豪气地说.“大哥,我助你!” 冷浪雨也表现得很有义气地说:“既然三哥都这样说了,我也助大哥一臂之力。”他还是放聪明点,在爹爹和大哥之间,他宁可忤逆爹的话。 冷御风看了两个墙头草弟弟后,说:“大哥,那你可千万别为难我们,见了小石头之后,还是得回到地窖里,不然爹那边我们不好交代。” “那是当然!”他嘴里应着,心里却想着:他会乖乖留在这里娶连家大小姐那才是天大的笑话! “小弟带大哥去吧,我得去连府通知连大老爷办喜事的事。”冷御风随即离开了大厅。 “大哥,我带你去。”冷浪雨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大哥,请!” 冷非云跟在冷浪雨后头走着,冷浪雨一回头,发现三哥还在厅内,“三哥,你杵在那里做什么,走呀!” 冷浪雨挤眉弄眼了一会,冷拓海才意会过来,赶紧跑出大厅跟在大哥身边。 第十章 穿过回廊、走过流泉,来到东侧一处专门招待客人住的厢房外。 厢房外几个彪形大汉守在门外,一看到他们,齐声叫着:“大爷、三爷、小爷!” 冷非云认识他们,这几个是火龙堂里数一数二的镖客。 “各位大叔,我大哥想见小石头姑娘。”冷浪雨弯腰鞠躬示好。 “老堂主有交代,不能让小石头姑娘见任何人。”一位大叔挡在大门口。 “我要见她一面。”冷非云不怒而威,不因为前面几个镖客是他的长辈而有丝毫示弱。 冷浪雨给了冷拓海一个眼神,比了比后面的房门。 这个小弟老爱跟他打暗号,冷拓海迟钝的神经好不容易才明白小弟眼神所代表的意思,趁着大叔和小弟在说话,他动作迅速地用他高壮的身躯去撞开房门。 门一开,贴在门板上听着外头动静的小石头被突如其来的撞击,狠狠地撞倒在地。 “哎呀!”她小小的屁股重重地跌落在地。 “小石头!”冷非云抢过几个惊愕的大叔,冲进了卧房。 她痛得小脸上的五官全皱在一起。 冷非云不避嫌地抱起了她,“哪里摔疼了?我看看!” 他无心的一句话,惹来她颊边飞满红霞,她揉着差点裂成碎片的屁股,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咳咳!”冷浪雨假装咳了两声,提醒四目交缠的两人,还有外人的存在。 “大爷,你已经看到小石头了,也该走了,不然我们对老堂主不好交代。”镖客大叔又不敢真的得罪冷非云,只能再次提醒。 “大叔,你就让我大哥跟小石头姑娘多相处一下吧,我们这么多人守在门外,谅他们也逃不掉。大叔,你们就行行好!”冷浪雨说着情,帮了大哥这样个大忙,相信大哥一定会感恩在心。 三个爷的份量跟老堂主哪一边比较重?镖客大叔们想了想,决定退到门外,还帮忙把房门给带上。 等到房内恢复清静,冷非云才将她轻轻放在床铺上。 他柔柔地问:“还疼吗?”经过一夜的心惊胆跳,在见到她之后,不安的心情总算可以稍稍松懈。 “不疼了!”就算疼,她也要装作不疼,不然那多难堪。 “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听着柔情似水他的话,看着他眼眉弯弯,眼底尽是诉不尽的相思。 她有些语塞,吸了吸鼻,“没有,你二弟对我很好,只是限制我的行动。” “我想办法带你出去。”他很想一亲芳泽,可是现在的时机不对,虽然这是他自己的家,可他却有着坐困愁城的无力感。 看看四周,这个厢房唯一的出路就只是房门,除非外头的人肯放他们一马,否则想带小石头逃出去,比登天还难。 “云大哥!”她唤他,等他的眼神从四周归了位,她才说:“老堂主抓我来,是不是要我交出九转夜明珠?” “嗯!”他不敢对她明说,他爹还逼迫他娶连若茵。 “为了不让你为难,我可以……” 她的话止在他缱绻的吻里。 他的吻轻而柔,没有激情,只有深深的爱意。 “我不要你为了我,才交出九转夜明珠。”他该保护她,不是她为他牺牲。 “我拿走九转夜明珠是为了要报复他,没想到却害得你遭殃,这非我本意,既然如此,我要九转夜明珠还有什么用?” “你若肯原谅连大老爷,那就交出九转夜明珠。”他知道她的心结还未打开,对连大老爷无情的对待仍充满怨意。他不想迫她,因为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只有她自己想通,别人是帮不上忙的。 “我……”她低了头。他说的没错,她是为了他才交出九转夜明珠的不是因为她已经原谅了连旭日。 “别勉强自己。”他紧紧地拥她在怀里。 房门碰的一声被用力推了开来。 冷非云和小石头连忙分开交缠的身子,赶忙站了起来,只是他的手还舍不得离开她的小手。 冷然抓抓山羊胡,贼笑着一张老脸,看着亲密的两人,然后指着冷拓海和冷浪雨的鼻子开骂:“叫你们这两个小子把你们大哥押到地窖里去,怎么把他押到这里来找姑娘?!” 两个被骂的垂低头颅,一句话都不敢吭,假装在悔过, “还有,你们这几个老小子,叫你们顾门,你们顾到睡着了吗?”冷然中气十足地叨骂着。 镖客大叔们被骂得脸红耳赤,只能自认倒霉卷进老堂主的家务事中,里外不是人。 以老堂主疼溺四个儿子的情形来看,老堂主骂归骂,都只是在做表面功夫,骂给底下的人看,他们还是聪明点,别去回嘴说情,不然老堂主会拉不下老脸,愈骂愈大声。 “老三、小四,把你们大哥给我抓回去,等到后天他跟连大小姐成亲时,再放他出来。” “爹,我不会娶连大小姐的!”他再次重申他坚定的意念。 冷然摆摆手,嘴角的笑和冷御风如出一辙。 “带走!”他唯一庆幸的是,这四个儿子很争气也很孝顺,他说一他们从不敢说二,这次他倒要看看,大儿子会听话到什么时候! “大哥。”冷浪雨和冷拓海面有难色地站到大哥面前。 冷非云额爆青筋,看了一眼身边的小石头,紧紧牵牢她的小手,“你们想都别想!” 冷然瞄了一眼大儿子蠢蠢欲动的拳头,如雷地喊:“儿子呀,敢动手的话,别怪爹不认你这个儿子。” 小石头用另一只手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她轻唤:“冷老爷子。” “小姑娘,想说什么?”冷然立刻换上和颜悦色。 这冷老爷的表情比起台上唱戏的戏子还丰富,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父亲?可以教出截然不同性格的四个儿子?! “我交出九转夜明珠,您别为难云大哥。” 冷然摸了摸山羊胡,一副思考样,一会儿他才说: “小姑娘,你九转夜明珠还是得交出来,你的云大哥还是得娶连大小姐,没办法,这是我们冷家欠连家的。” 她不想让他为了她背负不仁不义的罪名,忍住心底最深沉的痛楚,“听你爹的话,我会没事的。” “还是小姑娘明理,等你交出九转夜明珠,我就放你走。” 冷然下巴微抬,示意众人动手。 “小石头,我不会听我爹的话,我一定会想出办法的!”他有太多无奈和心酸,他竟连自己的感情都作不了主! “我不会走的。”她的笑仍如一泓深湖,只是她强扯出的漩涡有着一圈又一圈的伤感。 他点了头,在离开房门前又深深将她的人影烙进脑海里。 在火龙堂里,属二弟的武功最是高深,其他三兄弟的武功都在伯仲之间。若他和童二及小石头联手出击,光是他们自家的三个弟弟都打不过,况且还有弟弟们的三位贴身护卫,更有爹在火龙堂里布下的人马……他根本无力还击。 他还有两天的时间可以思考对策,他不能乱了方寸,绝对不能! 看着他消失在房门外,房门咿呀一声,又被重重关上。 满室的寂寥。她摸上自己的薄唇,唇上还留着他的余温,忍不住地掉下斗大的泪珠。他真的要娶连若茵了?是真的吗? 刚刚强装的勇气,此刻完全崩解。她颓丧地跌坐在床上。她该怎么办?她怎能亲眼看着他娶别的女子?! 当初若不执意要讨回公道,要对连旭日报仇,是否就不会造成今日这种局面?是否她就能与他双宿双飞? 心中有着懊恼与后悔。她总是为了仇恨我行我素,从来没有为他设身处地想过,一而再地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才会惹来这么多是非;而他却无怨无悔,从没有责备过她,还与她一起承受众人的责难。 就算连旭日遗弃她,也自有上天会断定,她何苦十几年来执意心中那条无形的枷锁? 公道自在人心,她强求索回的公道又是什么?一切的恩怨是不是应该让它化成云烟? 她想通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她的云大哥啊! 她泪湿衣襟,只能无言问苍天。 ☆ ☆ ☆ 小石头用力敲打着房门。 “我要见老堂主!”碰碰碰!“我要见老堂主!” 房门外的镖客大叔被小石头的喊叫声吵得耳朵都快聋了,“小姑娘,你别再叫了,已经去请老堂主了。” 小石头看不见外头的动静,怕他们只是在敷衍她,她又喊:“我有话要跟老堂主说,很重要的,麻烦替我转告一声。” “老堂主正在前厅忙大爷的婚事,等等就过来。” 听到婚事,她的心犹如刀割。毕竟他还是抗不了父命。 她的思绪陷入沉思当中,不一会儿,冷然出现在她面前。 “小姑娘。”冷然唤回神智有些迷蒙的她。 “老堂主!”她回了神,不知老堂主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她从包袱中拿出预先准备好的九转夜明珠。 她知道火龙堂上下都是正人君子,不然以她三脚猫的功夫,九转夜明珠怎么可能还安然在她手上。 “你交出夜明珠,非云那个小子还是得娶连大小姐,你得考虑清楚。”冷然好心提醒她,希望她别后悔。 “老堂主,因为这件事而连累到火龙堂,实非我所愿;我交出夜明珠是心甘情愿的,希望您能帮我还给连大老爷,也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别再为火龙堂增添任何麻烦。”她说得诚恳,真心诚意地道歉。也许这才是最好的结局,从此和连府没有任何关联,她更能潇洒离去。 “孩子,难为你了,这件事说到底是连旭日那老小子的错,这个罪不该由你来承担,你能想通最好,带着恨意活一辈子会是件很痛苦的事,如今你能真心放下夜明珠,表示你已经没那么恨那个老小子了。”冷然慈祥地开导着。 “老堂主,其它的宝物真的不是我偷的,我……”她想为自己辩解。 “我知道,你一个小小的姑娘家不会有这么大的本事。” 她没想到老堂主竟相信她,就如同冷非云从来没有怀疑过她一般。她承载着满满的感动。 “谢谢老堂主这么信任我。” “你可别怪老堂主把你抓回来,我若不把你抓回火龙堂,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一干江湖人士去抢夺你身上的宝物吗?非云这孩子想以一己之力保护你,可是江湖险恶,他保护得了你吗?”冷然嘴上骂着,心里还是忧心孩子的安危。 “所以老堂主把我和云大哥都关在火龙堂里,为的就是保护我们的安全,不让我们轻举妄动?” “非云那小子,你别看他一副沉稳老练的样子,可是脾气却固执得可以,有时候脑筋直得像个三岁娃儿,从来也不会拐个弯来想事情。这话若说给那小子听,他半句话也不会听进去,也不会感谢我抓你们回来的好意。”这个小石头聪明又善解人意,他愈看愈喜欢;终于知道儿子为什么连名誉生命都不顾,就一头栽进去。他唇畔兴味地笑了笑,她来当他的媳妇肯定比若茵那小女娃好太多。 听老堂主在骂云大哥,她也笑了起来,“云大哥有时说起话来还真伤人呢。”她现在才感觉到这一家人的用心良苦。他们那父与子、兄与弟的亲情,对她来说是既陌生又感动。 看见她那对绚丽的酒窝,冷然突然叹了一口气,“你跟你娘还长得真像,真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老堂主认识我娘?”听老堂主提起娘,她忍不住睁大眼睛。 “当然。我还记得她笑的时候,就像一朵盛开的桃花,连旭日那老小子,被你娘迷得团团转,还规定你娘不可对别的男人笑,只能笑给他一个人看……” 冬日的午后,她听着老堂主谈着娘亲的事。第一次,她如此贴近娘,知道了娘亲过往的点点滴滴和许多她不曾知道的小故事。 虽然师父也会说,但师父和娘,毕竟一个是护卫,一个是主子,能有所交集的并不多,不像老堂主和娘来得亲近。 她有了更深一层的体会,体会连旭日因为深爱娘,才会因为术士的一番话,怕娘有任何不测,而宁愿强行送走才刚出生的她;但没想到术土的话一语成懴,娘最后还是逃不过命运的安排。 他因深爱着娘,而怪罪她害死了娘。 她也因深爱着娘,而怪罪他害死了娘。 事情有好几面,端看由哪个角度去思考。 过往已矣,对与错,似乎已不重要了。 ☆ ☆ ☆ 火龙堂里张灯结彩,到处可看见大红的双喜字。 眼看时间逼进,冷非云在酿酒的地窖中仍苦无对策。 “爷,你再走来走去也想不出办法的。”童二叫住在小小地窖中来回踱步的冷非云。 “该怎么办?”他心浮气躁,无法使自己定下心来。 “我看只有等迎娶时,趁众人混乱之际,你才有机会带小石头逃走。” 他眼中一亮,燃起一丝希望。他怎么没想到——迎娶时他们必定会放了他,只是,这两天见不到小石头,不知道她的状况,他挂念着她,根本天法平静待在地窖里。 此时地窖门开了,能言善道的冷御风摇着折扇走了进来。 “大哥,迎娶的事都已准备妥当,大哥只管安心当新郎。” 冷御风简直在说风凉话!冷非云微眯着眼,忍住满腔无处发的怒火。 “小石头还好吗?” “她很好,吃得好,睡得好,好得不得了。” 离迎娶的吉时,只剩下两个时辰了。 “二弟,放了我吧,我决不娶连大小姐!” “大哥,爹把你的火龙令给拿走了。”冷御风表现出一脸愧疚样。 “你一—”他握紧拳头,忍住想要出手打扁二弟的冲动。 “大哥,你别怪我,爹知道火龙令被我拦下来,还把我大骂一顿,不得已,我只好把火龙令交给了爹。” 火龙令是火龙堂里至高无上的信誉保证,动用了火龙令,就算要下刀山入油锅,也得任爹摆布。 冷非云这下完全死了心。难道他今生注定跟小石头无缘吗? “告诉爹,我会娶连大小姐,请他老人家放心。”从小到大,师尊长辈的教诲,让他明白一个信字该怎么遵守。 冷御风看着大哥痛苦欲绝的表情,大哥看似威风八面,其实骨子里正直得很,从来不做偷鸡摸狗之事,换成是他,若遇上心爱的女子,明的不行就来暗的,拐个弯取个变通,何苦当个正义的侠士,白白错过一个心仪女子? “爹从来不但心你会违背他,况且娶了连大小姐,可以换来你的自由,这也不失一个好办法呀。”冷御风的话里透露着玄机。 “不过到时我若负了连大小姐,你们可别怪我。”要他娶连大小姐可以,要他对她负起一个丈夫该有的责任,他办不到! “大哥,干脆今天的喜筵,我们几个弟弟就设法将大哥灌醉,这样大哥就可以免去洞房花烛夜。” “就算你们不把我灌醉,我还是不会跟连大小姐洞房的!”他说得斩钉截铁。 “大哥,说话得算话,新房你可千万别踏进一步。”冷御风忍不住笑得很开心。 冷非云隐隐觉得不对劲,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 ☆ ☆ 在地窖中,外头的声音一点都听不见;这种被煎熬的焦虑,让冷非云非常挫败。 他坐等着,直到吉时都快过去,让他差点以为可以逃过一劫,不用当新郎了。 可惜他没有天上掉下来的好运。 这时,下人拿来了大红的新郎衣衫。 童二连忙捉住下人问:“大爷不用去连府迎娶吗?” “回童爷的话,好像新娘前一晚就已经在火龙堂里了。”下人放好了衣衫就离开地窖。 “老堂主真是贼,连迎娶的仪式都省了。”童二替爷气愤了起来。 这下连唯一的希望都落了空,冷非云横眉竖眼的看着喜气的红衣,一挥手,衣衫被甩落了地。 “爷,你这是何苦。”童二弯腰拾起沾满尘灰的新衣,拍了拍衣上的尘灰。“爷,穿上吧,好歹你已经答应要迎娶连大小姐了。” 冷非云原本炯然的眼变得死气沉沉,僵直的四肢连动都不想动,还是童二强行帮他换了衣衫。 冷浪雨打开地窖的门往下头喊:“大哥,衣衫换好没?吉时已经到了!” 要不是童二强拉着他走上阶梯,要不是冷御风、冷拓海和冷浪雨在身边挟持着,他根本不可能踏入礼堂一步。 他如同行尸走肉般任人摆布着,连红彩缎绾成的同心结什么时候放进他手里他也不知道,甚至身旁凤冠霞帔的佳人,他连正眼瞧都没瞧上一眼。 他如丧考妣,完全没有喜事之乐。 “一拜天地!” 他僵硬的跟着拜。 “二拜高堂!” 他看见爹正眉开眼笑,而连大老爷的神情似乎有那么一点勉强。 “夫妻交拜!” 头戴凤冠的新娘先弯身,他则在二弟的强压下才勉强弯身。“送入洞房!” 新娘在丫鬟搀扶下,站起了身。 他仍弯着的腰身突然瞥见她小巧的下巴,还有下巴下那被红丝线串住的血玉。 这是怎么回事? 他全身如被五霄轰顶,惊得无法置信。 新娘走了一步,新郎站直了身躯却文风不动,碍于两人之间的红彩缎,新娘无法再前进,只能僵在原地。 “大哥,走呀!”冷御风强推着大哥往前走。 冷非云深沉的眸发出危险讯号,似乎他被众人强摆了一道? 看着大厅里密密麻麻的观礼人潮,除了自家兄弟、兄弟们的贴身护卫、火龙堂里的镖客及一些德高望重的名门各派外,他的眼睛一亮!大树、臭牛、臭皮、胖妞和大娘,他们竟然也来了。司仪看着仪式进行到一半,只好再次高声: “送入洞房!” 他回了神,全身上下打量着新娘。 新娘穿着厚实的新嫁衣,看不出原有的身段,为了证实心头所想,他跨前一步,将手里的红彩缎往怀里一带,新娘顺势被带入了他怀里。 “呼!”众人惊呼,不明内情的都以为新郎等不及要抱得美人归,明白内情的,却面面相觑,不知新郎要使什么把戏。 冷非云闻了闻四周的空气,寻找着属于她的味道,突然他放声大笑。 他拦腰一抱,顾不得礼仪,将新娘打横抱入怀里,掂掂重量,刚刚好,他心满意足地抱着新娘,迈开步伐就要往新房方向前去。 新娘没有惊呼,还将双手攀住他的颈项,好维持身体的平衡。 冷然从主位上站了起来,挡了儿子的去路。他摸摸那把花白的山羊胡,“露馅了吗?” 冷御风再聪明也不明白是哪个环节出了错,只是一脸的懊恼!这下不但看不到新郎的愁苦,更等不到新娘的孤守洞房,他本来的幸灾乐祸,这会儿却有点英名的遗憾。 殊不知是新娘趁着弯身交拜时,甩出了原本藏在衣襟里的血玉。 冷拓海和冷浪雨全身一颤!这样拿大哥的终身大事来玩,虽然是老爹下的令,可是他们是共犯,要不要先开溜?不然大哥发起火来,可是六亲不认的。 冷非云勾动薄唇,表面上无所波动,内心里却是暗潮汹涌。 “这是怎么回事?”他的心情从荡到谷底到步上云端。新娘能变成她,可见这曲折的过程,有多少事是隐瞒着他在偷偷进行。 碍于众宾客在场,冷然要说明白也不方便,“童二,先请客人到偏厅去享用美酒佳肴。” “恭喜冷老堂主!贺喜连大老爷!”众宾客齐声祝贺,虽说才短短两日的筹备,但风声一经放出,贺礼就如雪片般飞来。 “客气了,谢谢大家今天光临寒舍……”冷然不免讲了一堆寒暄的客套话,才让童二引领大家进入偏厅。 等到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冷然飘了飘眼尾,挑高了有些稀疏的眉,才说:“如你所愿呀!” “爹,你口口声声的连大小姐呢?”事情得问个清楚,也好让怀里的小石头听明白,更要让他这几日所受的折磨与痛苦有个好交代。 “她是连大小姐没错呀,不信你问你丈人。”冷然比了比一旁的连旭日。 冷非云没给连旭日好脸色,看着他,想听他解释。 “她是心儿,心儿是我的大女儿。”要不是冷然的几番开导,又送回九转夜明珠,连旭日恐怕也不会以主婚人的身份出现在火龙堂上。 连旭日虽不是心甘情愿,但也无法可想,毕竟冷非云不喜欢若茵,若坚持强逼下,若茵也不会幸福。 况且,若不认了小石头这个女儿,不但攀不上火龙堂这门亲,还会和火龙堂决裂,权衡得失,他何不选择做火龙堂的姻亲,还得了人人称羡的女婿。 怀里的小石头听到连心二字,更听到连旭日承认她是他的大女儿,她全身发起颤来,完全无法思考这情势的发展。 冷非云感觉到她的异样,将她抱得更紧,并轻轻咬着她的耳朵说:“有我在,别怕。” 她攀附在他颈上的双手稍稍用了力道,就怕他又会消失。 冷然看见大儿子不满意的表情,就知道话说得不够明白,他才又继续说:“冷、连两家订下亲事,说了是我大儿子要娶他的大女儿,我从来就没指名要你娶谁,我只是遵照婚约,让你娶了连府的大小姐。” “哦?那意思是我会错意?!”他浓眉拢聚,这老奸巨猾的爹爹。 “本来就是,我从头到尾只说让你娶连大小姐。”冷然把责任撇得一干二净。 冷非云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 “爹,那你关了我,就不怕我逃跑吗?” “我就是算准了你不会逃跑,若你逃了,就表示你是一个不仁不义不守承诺之人,像这样的人,白白失去这么个标致的美人儿,正好活该。”冷然说得理直气壮。 原来爹爹是在试他,更是在惩罚他。他是个镖客,丢了镖不说,还吃里扒外的帮助偷儿,更对火龙堂的名声造成严重的伤害。 爹爹若不罚他、把他关起来,以后如何带领火龙堂上下镖客?他想了想,虽然非常气愤被摆了一道,但是他错在先,又怎么能怪责爹爹使出这种卑劣手段。 况且若没有爹爹出面,连大老爷怎么可能认了小石头!虽是拐弯抹角地承认她是连府的大小姐,不过在这么多贺客的见证中,相信连大老爷也是经过一番深思,且有相当的勇气,才能坐在这里当主婚人。 “谢谢爹爹和岳丈的成全。”他抱着小石头弯身鞠了个躬。 冷然的老脸笑得有点尴尬,而连旭日得到一个乘龙快婿,虽说与他预期的不一样,不过在冷然威逼下,似乎已是最好的结局。 “儿子呀,你娶了小石头,从今以后小石头就是火龙堂的人,是火龙堂的人,在火龙堂的羽翼保护下,就没有人可以动她半分,你明白了吗?” “爹!”多日来的怨怼和怒意,如今才明白爹爹的用心良苦,他的感动溢满胸口。 冷然看了儿子那张要哭不哭的脸,“良辰吉时,快入洞房,别杵在这里!” 冷非云笑了。对,良辰美景,他抱着新娘快步往新房前去。 远远的身后传来冷御风的讥讽声:“大哥,说好不要洞房的,你可要快点出来陪宾客们喝酒。” 冷浪雨听到二哥还不怕死地激大哥,连忙抓住神经迟钝的冷拓海,“三哥,走了啦!” “去哪?”冷拓海不明白地问。 “愈远愈好。”大哥现在喜事当头没空跟他们计较;可他们毕竟联手骗了大哥,趁人多混乱,赶快落跑,不然将来有得受的。 冷非云没回头,当二弟的话是耳边风。现在什么都激不了他,他眼里只有怀里的美娇娘。 尾声 春天的风微微吹拂,吹动躺在“云屋”前草原上的两个人。“听说,神偷又出现了。”小石头一个翻转,将冷非云的肚腹当枕头,她看着满天星海,闻着淡淡的花草味,享受着宁静的幸福时刻。 成亲后,她没有回去过连府,也没再见过连大老爷,他们本来就没有交集,就让一切回到不相识的最初,这样对彼此都好。 “这不是什么新鲜事。”他闭目养神。明天得出一趟镖,不趁机休息,恐怕又要好几日无好眠。 “也对。没想到我们拜堂那天,我师兄又上林府偷了翡翠玉珠。”师兄这一偷,还了她清白,因为大家本以为的神偷正在火龙堂里享受洞房花烛夜,哪有可能上林府去行窃。 “看来这是你师兄送你的新婚贺礼。”他一个翻身坐了起来,将她小小的头颅改枕在大腿上。 “师兄对我一向很好,不知道他现在人在哪里?”她的思绪飘向远方,感觉有些愁绪。 他怎能容许她和他在一起时,想起别的男人。 他低了头,轻捏了她的粉颊一把。 眼前的星空变成了他深情的眸,她深深凝望进他眼底,唇畔的笑凝聚成一泓湖水,漾开最动人的美丽。 她双臂攀上他的颈项,拉下他的后颈,主动献上吻。这个男人一脸的吃味样,她只能好好安抚。 小石头真的是愈来愈大胆了,连在户外都敢偷偷亲吻他,不过他还是很享受她嘴上的情意。 “对了,你需要带什么东西出门,我去帮你整理整理。”成亲后,这是他第一趟走镖,虽然离别在即,她还是要学习如何当个贤慧的妻子。 “我只要带你就够了。” “带我?”他点了头,显得有些莫测高深。 “你是说你要带我一起走镖?” 见他又点头,她兴奋地跳了起来。 “不然你以为我忍受得了这漫漫相思吗?” “相公,你真好!从此我们夫唱妇随,江湖上又多一对神仙伴侣。”她自得其乐地想像着日后江湖上的许多新鲜有趣的事。少有丈夫愿意带妻子抛头露面,也许他在江湖上来来去去,没了一般男子的眼界。 他牵起她的小手,看她高兴的样子,“走镖很辛苦的,你却当去游山玩水。” “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不怕的。”她信誓旦旦保证。“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她扬起小小的脸蛋,等着他。 “你得扮回原来的小石头。” 又是这样不清不楚的话,幸好她已经习惯他的简单扼要,“你要我女扮男装?” 他点头,带着她一同走回云屋,“还有,只能笑给我一个人看。”她的笑容太魅感人心,没有几个男人会对她的笑容视而不见的。她感受到他的醋意,心里却乐得很。“遵命!冷大爷!” 星也灿烂,月也明亮,她调皮地笑闹着,月光下,两道甜蜜的身影相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