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惊堂 作者:两时 文案: 故事的起点是取快递的路上。 一次莫名其妙的手机导航,让陆谙本就不平凡的人生更加的不平凡。 时也,运也,命也。 “命什么命?”某一入阎殿深似海从此假期是路人的阴界公务员表示,“那就是冲你来的好吧!” 距离上一位天生的引灵人出世已逾百年,而阴界恶鬼频出,动荡不安。 阎殿就此诞生。 百年之后,阎王陨落,人心不古,平衡破碎,某些贪心不足的阎殿闯出了一系列祸端。 而那个存在,偷摸混进了人间。 泉生按着自己匀速的脉搏和心跳:“我是人,谢谢。” 天然撩但非中央空调攻X严重社恐一心摆脱超能力受 PS:第一个世界里面攻的样子是装出来的,第二个世界攻没有出场,之后才正式展开主线。 内容标签: 强强 灵异神怪 无限流 升级流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谙、泉生 ┃ 配角:阳光向上的正派和兢兢业业搞事情的反派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知人知面且知心 立意:相信科学,反对迷信 ================== ☆、第一章 “铃——” 风铃毫无征兆地剧烈摇晃起来,发出尖锐而杂乱的撞击声。 不是风,是剧烈的地动。 “出去!出去!快出去!” “又地动了!快跑!跑!!” “走!别磨蹭了!走!啊——” “轰——” 烟尘弥漫,房屋倒塌的轰隆声,人群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夹杂着惊恐的尖叫声、呼救声、怒吼声、哭嚎声、咒骂声。 整个地界混乱不堪。 在这恐怖的地动中,却有一间宫殿岿然不动。 宫殿门口处静立着一个人,如同雕塑一般稳稳当当地立着,与远方的慌乱显得格格不入。 这时,一个黑乎乎的影子跌跌撞撞地从远处奔向这边,在颠簸中左脚绊右脚摔了个狗啃泥,它的脑袋就顺着这点惯性骨碌碌地滚了出去。 那影子跪在地上,茫然无措地摸索了一圈,抱着自己的脑袋安了回去,这才朝找准了方向,嘶哑着开口:“那……那……救我……” 门口冷眼旁观了全程的雕塑终于动了,他居高临下地睨着影子:“什么?” 像是想到了什么非常恐怖的事情,影子忽然筛糠一样地抖了起来,配合着还未停止的地动显得颇为滑稽。它跪趴下来,爬到那人脚边,声音里含着极大的恐惧:“‘那个存在’逃出去了!它会报复我的!它一定会报复我的!救我!求你救救我!!” 它顿了一下,猛地仰起头,用怨恨又恶毒的眼神剜着他:“不对!不关我的事!是你们!都是你们!!我从没有想过和‘那个存在’作对!封印也是你们设的!!你们一直在骗我!在利用我!!” 听见“那个存在”,门口那人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下一秒就听见影子推卸责任一般的话,忍不住从喉咙里哼出一声冷笑:“利用你又如何?当初是谁不自量力想取代它?” 影子像被突然扼住了喉咙,一下就没了话,只神经质一般地拼命磕头,嘴里含混不清,间或冒出几个“救命”“去死”“骗子”之类的字眼。 门口那人不顾影子随着磕头的动作又摇摇欲落的脑袋,转身向宫殿里走去。 屋内,五六个人围坐在一张桌子前,气氛凝重。 里面唯一的那个女人缓慢开口:“瞧见了吧,地动的时间越来越久了。” 她右手边坐了个长发男人,后者闻言哼了一下,阴阳怪气道:“封印就快开了,到时候看你们怎么收场。” 长发男人对面的是一个大胡子,听他这么说瞬间就不满意了:“这也不是我们能预料的!说起来,当初还是你没本事才放走了他!” 长发男人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呵,天生的引灵人,是随随便便能解决的?你还好意思提当初?当初是谁告诉我惊堂木到手就无事的?” 大胡子一拍桌子:“谁知道惊堂木会突然失控?!” 眼看着这两人就要吵起来,最先说话的那个女人赶紧截了话头:“行了!现在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在这里吵吵嚷嚷有什么用?”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偏过头不说话了。 “叩叩。” 随着敲门的声音响起,是守门口那个雕塑走了进来,将刚刚听见的消息说了出来:“‘那个东西’逃跑了。” “什么?!” 刚刚还安静的屋内瞬间炸开了锅,大家面色都不太好,那个大胡子更是直接扼着传消息那个人的后脖子将他掼到桌上,恶狠狠地说:“怎么回事,怎么能让‘那个东西’逃跑?!” 砰的一声,坚硬的紫光檀木被那人的脑袋撞出一个坑来,那人的声音却依旧平静:“是趁着封印松动的时候跑出去的。” 女人伸手握住大胡子的手腕,想要将他手里那人解救出来:“行了,‘那个’是第一个,之后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早就说过这不是长久之计,封印总有失效的一天。” “外面还没到不可收拾的时候我们倒开始内斗了,这又不关他的事,你就是杀了他也无济于事。” “开弓可没有回头箭,都走到这一步了,我们更该团结合作才是。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解决封印的问题,我们今天不就是谈这个的吗?” 大胡子面色缓了缓,但依旧没有松手。 正僵持不下时,坐在首位的那个人终于说了开会以来的第一句话:“松手。”他的声音有些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大胡子犹豫了一下,放开了他。后者退开后就一言不发的站在旁边,脸上毫发无损,如果不是桌子还留着一个惨烈的坑,刚刚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首位的人抬手指向一人:“你带人去把‘那个’抓回来。” 话音落下,被指的人面前凭空出现一张调令,他应了一声,接过调令转身欲走。 “等等。”首位的人垂了下眸子,眼中晦暗不明——听语气是有些可惜,“若是抓不了活的,就直接杀了。” “是。” 那人领命走后,首位的人又问:“找到他了吗?” 大胡子开口:“还没有消息。” “加大力度,不惜一切代价将他找出来。” “是!” 地动,终于缓慢地停歇了。 * 大街上人来人往,即使接近黄昏,阳光仍然铺天盖地,街上的热浪一次次袭来,灼得人烦躁不已。 有个男生推了一下墨镜,牵着一只吐着舌头哈气的金毛,推开了一家没有招牌却装修雅致的店。 一股空调冷气迎面而来,让人的四肢百骸都舒服了。男生进了室内也没摘墨镜,前台一个长相甜美的小姐姐抬起头,微笑着询问:“请问您找谁?” “裴锦程在吗?” “你……”小姐姐这才看清楚来人,“小裴先生在二楼。” 男生不经意地扫到她一眼,心中响起她未出口的话语:“是小裴先生那个很帅的发小啊!” 男生抿了抿嘴,不自在地退了一步,欲盖弥章般推了下墨镜,然后牵着狗迅速上了二楼,丝毫没听见前台小姐姐的抗议:“诶!狗……狗不能进去!” 转眼已经看不见这个很帅的发小,前台小姐姐只好嘟囔一声:“算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男生敲了敲门,听见里面的应答后便推开门,径直坐到另一个男生面前。 那个男生穿着正装,头发也认认真真的打理过,但实际年龄并不大,硬是将一身西装穿成了青春洋溢的运动装,他看见来人,极其做作地调笑:“宝贝儿你是来帮忙的吗?” 陆谙抬起头,隔着墨镜扫了他一眼,吓得那个没正形的男生立马捂住眼睛:“我开玩笑呢!” 那双视线仿佛实质一般钉在他身上,似乎不仅能穿透镜片,还可以穿透人心。 眼前穿正装的男生就是陆谙的发小裴锦程。裴锦程的父亲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心理医生,耳濡目染的,裴锦程也对心理学很感兴趣,虽然还没有资格证,但也经常来父亲的心理诊所帮忙。 不过到底缺张证件,他名下的唯一病人便是自己的发小陆谙。只是这个病人非常特殊,倒不是病情特殊,而是病因让人难以置信。 裴锦程:“这个点你来找我干嘛呢?吃饭了吗?” 陆谙并不回答,只是随手摘了墨镜放在桌上,然后抬头去看裴锦程,而裴锦程死活不肯与他对视,只半蹲下去热情地捧起金毛的狗头:“Berry,好久不见啊,妈妈想死你了!” 金毛闻见熟人的味道,吐着舌头去扑他。 “冷静!Berry宝贝!”陆谙一手按头一手捉爪,“你妈这身衣服的干洗费有点贵。” 陆谙忽然道:“我来就诊。” 虽嘴上喊着冷静,裴锦程也丝毫没有避开金毛的意思,闻言笑道:“呐呐,你说,我听着呢。” 陆谙情况特殊,裴锦程这个所谓的心理医生实际上是个专属的陪聊,因为陆谙只有在和他聊天的时候才会试着短暂地放松下来,缓解一下紧绷的神经。 “是真的遇到点麻烦。”陆谙考虑了一下措辞,斟酌着说出实情,“我控制不了它了。” 裴锦程的笑容一下子僵到脸上,语气变得不可思议:“什、什么?怎么可能呢,什么样子的控制不了了?” 陆谙再次看过去,裴锦程下意识躲开和他的对视,却听见前者微微叹息一声,开口道:“没用的。” “什么?”裴锦程愣了愣,心里忽然有一个不好的猜测。 “如你所想。”陆谙语气平静。 裴锦程瞪大了眼睛,难得主动的去和陆谙对视。 陆谙的眼珠极黑,与眼白形成鲜明的对比。一般人的瞳孔并不是纯黑,而是深棕色,在阳光下更是直接成了棕黄色。但陆谙不管在哪,那双眼珠都黑得像要滴出墨来,跟个黑洞似的,一切光辉都能被他吸进去。 这双瞳孔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力量,让人觉得自己正在被这视线解剖,一切的秘密都无所遁形。 陆谙重新戴回墨镜,道:“我不知道这种失控是否于我有害,但它确实给我带来了更大的麻烦。” 是的,陆谙的眼睛有一个神奇之处,当他与人对视时,他可以看到别人的内心想法。换言之,就是那种神奇的读心术。 为此,半吊子心理医生的裴锦程还笑道:“你这么独天得厚的条件,就该去当心理医生啊,直接对症下药,简直可以成为业界神话!” 陆谙没有回答,但内心是有计较的—— 拥有这种能力最不能碰的便是两个职业。 一是法官,因为法律需要实证,而不是一双眼睛。 二便是心理医生。因为知道不一定代表理解,理解也不一定能给病人带来希望。 你无所不知,但你做不到无所不能。 这可真不算是一个很好的能力,至少陆谙烦透了一遍遍看那些人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做派。但上天给他了,他必须收着。 其实也还好,只要不和别人对视就不会知道别人的心思,无非就是过得孤僻一点。可是不久前,眼睛单方面打破了这个平衡——它们的能力增强了。 即使不与别人对视,只需要一个随意的扫视,陆谙也能瞬间看穿别人的心思。陆谙烦恼了一天,最后只能来找裴锦程说说话。裴锦程是唯一知道陆谙能力的人,也是他唯一信任并且愿意主动交流的人。 可他也知道裴锦程无能为力:“陆哥啊,你要知道你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和人打交道的。” 陆谙垂下眸,他听见裴锦程担忧的声音:“本来试着瞒你的,但估计也瞒不住了……” “你有严重的抑郁症和自闭症的倾向。目前只是倾向,但真的不太乐观。” “你的社交恐惧症也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如果你的能力真的增强了,你的症状会越来越糟糕。” 裴锦程说的是最坏的情况,但却是最真实最有可能的情况,并且无药可救。 “我知道。”陆谙也蹲下去摸了摸Berry的头,见Berry凑过来舔他,脸上才终于有了点笑,“陪我聊聊天吧,小裴医生。” 作者有话要说:注:社交恐惧症不同于自闭症,必要的社交还是会参与的。我毕竟不是专业人士,对此并无太多了解。不过病情不是本文的重点,有bug的地方还请各位多多包涵 一些废话: 我对于自己的懒惰一直很有自知之明,写文原本就是一时冲动和自我爱好(当然还有点朋友的怂恿……) 虽然很久没有更文了,但我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写着。有些时候是记录一下脑洞,有些时候是磕一下CP,有些时候是灵光一闪开了一个新坑。可以写的东西很多,但能完整呈现出来的却又很少。前不久自己看文的时候心血来潮翻了一下评论,突然意识到,随随便便挖个坑出来自己倒是满足了,对我亲爱的读者们真的是很不负责任。 在此,先向入过我坑的小可爱们诚挚地道个歉。 以后发文我就会更谨慎了,为了对自己负责,也对我亲爱的读者们负责,我以后会在即将完结或者全文完结的时候再发文出来。如果偶尔有不完整的脑洞,也许会发在微博上面。 至于现在坑掉的两篇,一是有些卡文,二是连载时前言不搭后语,暂时锁定,兴许多年之后会精修完结再重新与大家见面。 当然,要是你们没看过那就太好了,毕竟写一篇我的黑历史就多一篇。 《惊堂》是全文存稿,设定的更新时间是依旧是熟悉的凌晨十二点,总共九十六章,约三十七万字,追连载的小可爱们大可放心。(也给我留点时间写下一篇吧QAQ) 写文是我喜欢的事情,不管我还会在这条路上走多远,我始终会记得在路上遇见的你们。 爱你们。 ☆、第二章 滨湖山庄(一) 裴锦程知道,陆谙也很想从阴影中走出来,但是缩进壳里的蜗牛是不会在危机未解除的时候出来的。 可之后呢?裴锦程最担心的是,即使有一天陆谙不再拥有读心的能力,他也无法像正常人一样融入社会。 陆谙需要的不是心理医生,而是一个能真正走进他的世界甚至能把他带出来的人。 裴锦程暗自叹息一口气,问道:“你什么时候开学来着?” “明天的动车票。”陆谙将牵引绳从Berry嘴里拽出来,“Berry还是麻烦你。” 裴锦程的学校离他家就六个地铁站的距离,连换乘都不需要。 “Berry宝贝,”裴锦程完全不在意自己那“干洗费很贵”的衣服上粘上狗毛,直接提着Berry的前腿把它抱起来,嘴里没个正形:“你爸爸明天就要走了,你又要成留守儿童了!” 然后就朝着狗头响亮地亲了一口:“不怕,还有妈妈疼你。” Berry是裴锦程送给陆谙的,说是如果他不愿意和人社交养条狗陪着也是好的,虽然事实证明这对他的病情没有丝毫作用。 天已经黑下来了,陆谙看了眼时间,非常配合医生:“你刚刚提到我的抑郁症倾向……需要配药吗?” “不用了,我又不是正规医生,上哪去配?”裴锦程拽住要跟着陆谙走的Berry,“再说了,你这个情况吃药也没用啊。” 陆谙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却被叫住。 “陆哥,”裴锦程说了无数次的话再次出口,“你得试着接受它,而不是封闭自己。” 陆谙不置可否:“记得带Berry打疫苗,钱转给你了。” * 从诊所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街上却仍是车水马龙。陆谙转了转手上的墨镜,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塞进兜里,垂着眼走了。 他抄了近路,是条连灯光都没有的狭长小巷。 也不怕被打劫。 陆谙忽的脚步一顿,背后突然窜出来一个人影,浑身罩在一件黑色的兜帽披风里,半点皮肤不露,几乎与漆黑的小巷融为一体。 那人影看见陆谙也是一顿,然后一下子抓住陆谙,将他死死抵在小巷的青石墙上,陆谙背后被硌得生疼,下意识就要反抗。 那人却轻易的制住了他的动作,前者的力气很大,一手便能攥住陆谙的两只手腕,紧接着另一只手伸上去,食指竖在陆谙的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被攥住的一刹那,陆谙只觉得刺骨的冰冷。 才刚刚立秋,即使是夜晚也还带着暑气,偏偏这人的手冷得要命,冰得陆谙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看身形,这是个很高大的男人。只是他浑身上下都被黑袍裹了起来,在这个天气里着实奇怪。更何况他身体的温度冷得不正常,不像任何生物,倒像是个活过来的冰雕。 此刻,他正以一种暧昧又亲昵的姿态贴近陆谙的侧脸,以后者的角度根本看不见他的正脸。 只能听见一个低哑的声音:“嘘——” 陆谙记事以来第一次和别人如此亲密接触,身体先心理一步产生了应激症状,他感到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唰地立了起来,脊背也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 分不清是冷还是怕。 不过陆谙有一个更恐怖的认知,他无法看穿这个人在想什么! 陆谙虽然不喜欢他的能力,但对自己的能力非常自信,这还是第一次失效,那么这“人”究竟是什么?! 像是知道陆谙在震惊什么,男人忽然低低地笑了,他的音质反而是不同于体温的温柔,嗓音低沉微哑,笑起来的时候尾音拉得很长,像是拨弄琴弦后的余音。他将竖在陆谙唇上的食指收了回来,又忽然张开手掌盖住了陆谙的眼睛。 不知为什么,陆谙觉得这人隔着手吻上了自己的眼睛。 与此同时,陆谙听见他的说话声,非常轻,却很清晰:“你的眼睛可不简单,好好保护它们。” 或许亲吻是真的,因为他感到两人之间隔得非常近,他的鼻尖似乎不经意触到点冰冷,可能是那人的下巴。 陆谙喘了几口气,四周一片静谧,但他非常不好受,胃里在翻滚,脑海中混沌一片,无数尖锐的声音在脑中炸开,叫嚣着赶紧逃离。 陆谙尽量忽略和别人接触的感觉,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却意识到什么一般忽然瞪大了眼睛——在这片寂静中,他完全感受不到男人的心跳和呼吸! 因着这个认知,陆谙更加慌乱,甚至无意识地再次开始挣扎。 又被轻松地镇压。 而那男人像是没有察觉到陆谙的恐慌和防备,陆谙只听见那低沉的笑音说:“危机解除,我该走了,多谢。” 话音未落,陆谙眼前便没了遮挡,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时候放开的自己,男人已经消失不见。 陆谙浑身几近脱力,背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撑着墙干呕了几下,半晌才摸了摸手臂上还没消下去的鸡皮疙瘩,调整了一下呼吸,尽量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穿过小巷。 * 新学期,大二的学生从分校区搬到了主校区,加上上学期期末集体搬寝室那一次,这还是陆谙第二次踏入主校区。 主校区太大了,陆谙走了二十分钟才寻着记忆回到寝室。 寝室是四人间,陆谙开门进去的时候,只有两个室友在,他们戴着耳机,膝盖抵在一处,正在开黑。 两人听见响动抬头看了他一眼,一人扫见是他便低头继续打游戏,另一个象征性的打了一声招呼,也没再理他。 陆谙并不在意。 他和室友关系不算好,倒不是室友孤立他,而是他因为这双眼睛习惯了和人保持距离,别人也就不再愿意主动找他了。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恶性循环,他的社交恐惧症也越来越严重。 陆谙推着行李箱进来,沉默着将东西收好,翻开新学期的书预习。陆谙在这边旁若无人的看书,室友在旁边热火朝天地开黑,倒是互不打扰。 手机忽然震动了几下,陆谙拿过看了一眼,是一条快递短信。陆谙扫了眼时间,已经下午六点了,正好再去食堂吃个晚饭,然后取快递。 陆谙合上书,抓过钥匙和手机出门,全程都垂着眼尽量避免和别人视线接触。但读心术能力增强之后就没这么容易躲过去了,路上很安静,却仍然有纷杂的声音传入脑海。 “明天就要补考了,就我这样子怎么能过啊,愁人。” “快点回去洗澡,今天累死了,出了一身汗。” …… 陆谙深呼吸了几下,掐着手心强迫自己不去注意。食堂挺好找,来寝室的路上陆谙就看见一间,只是快递点在哪不清楚。 翻了一下班级群的消息,似乎也没有说快递点的,短信里说的地方实在模糊,附近也没看见有谁拿着快递。 今天是阴天,天色渐霭,路灯还没有开,整个世界昏昏沉沉。 陆谙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快递柜,难免有些焦躁,正准备明天再来时手中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陆谙拿起来看了一眼,快递信息的页面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半弯的实心箭头,显然是个导航按键。 陆谙点了一下,就听见一个机械的女声:“步行导航开始。滨湖地图持续为您导航。” 滨湖地图?从来没听说过的导航软件。 反正也是一筹莫展,陆谙选择相信这个滨湖地图。 “沿当前道路直行一百二十米。” 陆谙顺着导航过去,右手边便是学校的人工湖。他随意地瞟了一眼,湖面非常平静,像是铺了一层墨绿色地毯。 陆谙垂着眼目不斜视地直行,忽然顿了一下脚步。 他记得湖上是有一排亭子的,刚刚怎么没看见? 陆谙转头重新看向湖面,不远处,一排亭子安安静静地立着,里面空无一人。 是刚刚看错了? 陆谙正在思考,手机导航的声音又把他拉了回来:“前方路口右转。” 右转?他记得这里只能左转啊…… 然而眼前的路口明明白白地显示着,可以右转,可以沿着人工湖岸上去。这条路两旁的行道树是很常见小叶榕,没有修枝,层层叠叠地簇拥在一起,显得这条路更加昏暗。 这是一条上坡路,陆谙记得学校的确是依山而建,这应该是条上山的路。至于刚刚想的这里是否能够右转的问题,则被陆谙归结于刚到主校区不熟悉环境记错了。 不过,快递点在山上? 陆谙环顾四周,只远处有零星的人影。他实在没有主动找人问路的勇气,于是低头在手机导航上确认了一下地图,垂着眼右转了。 “沿当前道路直行一百米。” 坡很陡,天色也越来越暗,路灯却还没有亮起。 陆谙想拿手机开一下手电筒,却怎么也按不亮屏幕。 没电了? 没有取件码他也取不了快递啊,陆谙捏着手机就想转身回去,然而一转头便瞳孔一缩。 他的身后不是平坦的下坡路,而是不知什么时候弥漫过来的浓重雾气。 天色已晚,雾气灰黑一片,就在他不远处吞噬了整片视野。 雾气似乎在盘旋翻滚,像是一头喷着鼻息的野兽,对着陆谙虎视眈眈。陆谙甚至不敢转身,仿佛他一回头这雾气就要扑过来将他整个撕咬。 陆谙盯着雾气退后了两步,雾气也随之漫了两步,隔着精确的距离死咬在他身后,平白有些逗弄的意思。 陆谙不敢再动,四下顿时一片寂然。 忽然,一个机械的女声响起: “沿当前道路直行五十米。” 是手机导航。 看来并不是手机没电了,而是他落入了一个奇异的地方。 道路上一切的不合理似乎也有了解释。忽然出现的不知名导航软件,若有若无的湖中亭子,无中生有的右转上坡路,亦步亦趋的诡异雾气。 陆谙自身就有着一双灵异的眼睛,加上上次碰见的那个奇怪的“人”,自然也不会怀疑这些事件存在的合理性。 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离开这里。 不待他多想,那句导航的机械女声就像解除禁令的密钥,雾气宛如腾空而起的猛兽,向着陆谙扑了过来! 陆谙直觉不能被这浓雾罩住,摆在他面前的只有听导航话这一个选择,他瞬间回过头,沿着道路拔腿就跑。 身后似乎有万兽怒嚎百鬼啼哭,又似乎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危险的气息逼得人脊背冰凉。 虽然只有五十米,但是坡度实在太陡,陆谙靠着身高腿长的优势大步奔跑,好几次都感觉有冰凉的雾气擦过他的衣角。 前方的路戛然而止,出现了一扇紧闭的铁门。 陆谙心中一跳,背后的冷意越来越浓。 陆谙转过身,就看见雾气来势不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退无可退! 然而浓雾却忽然像撞上玻璃,脚步一顿,再也无法寸进。浓雾有些不甘的狠狠撞击这无形的“玻璃”,但是徒劳无功。 陆谙松了一口气,就突然被什么拍了一下肩膀。 什么东西!! 陆谙吓得不轻,转头却看见几个人从旁边的阴影处走出来。 刚刚拍他肩膀的那个人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你也是玩家?” 见他没有反应,又有人嘟囔了一声:“又是个新人……” 陆谙被几个人这么看着,整个人还不如被雾气追赶的时候放松。他鸡皮疙瘩已经起来了,浑身都不舒服,当下便退开两步,警惕地看着对面的人。 这时他才发现,他看不透这些人的心里想法! 从出生到现在,唯一他无法看透的人就是上次在巷子里那个,但是那个明显不是人,难道这些也…… ☆、第三章 滨湖山庄(二) “陆谙?” 那阴影里又走出来一个女生,这个人陆谙认识,是他们班上的副班长兼生活委员,非常开朗热心的一个女生段挽春。 “还真的是你。”段挽春看见熟人也松了一口气,看陆谙是第一次进入鬼域便主动科普起来。 段挽春:“这是鬼域中的世界,鬼域怎么来的我们也不清楚,听论坛上的人说大多进来的人都与灵异事件有点联系,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你就当是我们倒霉才进入这里面。” “鬼域属于灵异世界,所以一切都不能用常规的逻辑思维解释,就像这个奇怪的雾,你懂吧。”段挽春指了指那盘桓着却近不了身的浓黑雾气,“在这里面死亡也是真的死亡了,所以一定要小心,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鬼域的通关点离开这里。” “一般来说按照剧情走就会找到通关点的,其他的东西通关过一次就知道了,万事小心就好。” 段挽春简单介绍了一下鬼域,陆谙听完只点了一下头,像是毫无压力的接受了。 “又一个闷葫芦。”刚刚拍他肩膀那个人开口了,“不过也好,总比那个现在还在哭的人好。” 说完,就又有人从阴影处走了出来,其中一个女生自己捂着嘴,还在抽抽搭搭的哭。 女生后面还有一个很高的男人,陆谙在看见他的瞬间不禁愣了一下。 这个男人长得非常好看,好看到不像真人的那种。他的五官像是一寸一寸精心琢磨出来的,每一处都是那种不可多一分不可少一分的精妙。同样,他的身体比例也堪称完美,若要研究黄金比例这人绝对是最佳的模特。 不夸张的说,眼前这人的长相和身材挑不出一丝瑕疵,完全就像是手机里的虚拟人物走了出来。 但这样一个魅力十足的男人却穿了一件印着皮卡丘的连帽卫衣,帽子上居然还有皮卡丘的耳朵。和他迫人的气势非常违和,又因为绝佳的皮相并不显得奇异。 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暂时没了读心术,陆谙也下意识不敢和别人接触,他很快就收回视线,沉默的站在外围。 所以陆谙没有看见,那个男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 拍肩膀那个再次开口了:“三个老玩家三个新手,这鬼域估计不难。我叫陈栗,你们叫我陈哥就好,我进过六次鬼域了,就由我来带队吧。” 他开口之后,那个嘟囔过‘又是新人’的玩家也自我介绍道:“我叫陈程,和他是兄弟。” 陆谙的孤僻是全班有目共睹的,段挽春自我介绍的同时也把他介绍了。 那个捂嘴哭的女孩终于擦干了泪,哑着嗓子道:“我叫夏一涵。” 这下,众人的目光就集中在了最后那个男人身上。他顿了很久,才缓慢地说到:“泉生。” 连姓都没有说,谁知道这是真名还是假名。但是名字只是一个代号,除了陈家两兄弟组队来的这种,能在鬼域里遇上熟人的概率小之又小。反正也只是暂时合作,叫什么并不重要。 众人开始研究那扇紧闭的铁门,段挽春指着大门右边石头上的字念出来:“滨湖山庄。” 又是滨湖? 陆谙攥着再无反应的手机,将它揣进兜里。 “我们得进去。”陈栗试着推了一下,铁门纹丝不动。 正当大家商量着要不要翻门进去时,面前那扇铁门突然“吱”的一声开了。它开得很慢,老旧的铁门狠狠划过地面、生锈的合页强行转动,发出一阵十分尖锐刺耳的声音。 夏一涵一惊:“这什么?!” 没人回答她。而陈栗倒是镇定,他率先走了进去,正准备招呼大家跟上,就听见夏一涵因为哭过所以略显沙哑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她问的是站在“滨湖山庄”四个字旁边的泉生。 泉生没有回话,只是伸手碰了碰石头上那个“湖”字。 天色太晚,陈栗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出不对劲来。 他们原以为这就是很常见的渡漆石刻,但仔细看就会发现“滨湖”二字不一样,或者说,这两个字渡的“漆”不一样。 陈栗大步走近,学着泉生点了点“湖”字的“红漆”。他举手闻了闻,微微蹙眉道:“是血,还没干透。” 夏一涵脸色大变,眼泪又快流出来了,她颤抖着声音问:“什……什么……的血?” 陈栗捻了捻手指,转头走进了铁门内:“谁知道,在这里面,不是人血才奇怪。” “那你们还进去……”夏一涵踟蹰着不敢跟上去,同样身为女生的段挽春只好去拉她:“不进去怎么找到路离开?别怕,小心点不会有事的。” 终于有人搭理她了!夏一涵宛如找到了主心骨,赶紧抓住段挽春的手,小声道:“真的吗?真的不会有事吗?” “不会。”段挽春说是这么说,她自己心里也没底。 陈家兄弟和两个女生都进了门,陆谙也默默跟上去,余光却看见泉生掏出一张手帕,擦了一下那个染血的“湖”字。 不等陆谙想清楚他想做什么,这人已经迈开长腿跟着进门了。 六人刚走进门里,就听身后又是一阵尖锐的“吱——”。 但他们转头时,看见的就是外面那浓雾突破禁忌漫了过来,又被缓缓关上的铁门恰好挡在外面。 刚刚还踟蹰着不敢进来的夏一涵脸上血色尽褪,半是恐惧半是庆幸地呼出一口气。 这口气还没完全呼出来,她又被突然冒出的歌声惊得一个激灵! 这是一段悠扬的吟唱,每一个调子都拖得很长,像是来自天外清越的梵音。 夏一涵战战兢兢地开口:“这是什么歌……听上去好耳熟。” 段挽春仔细听了一会儿,回答道:“这好像是,我们学校的上课铃声。” 陆谙也听出来了,他就是从学校莫名其妙的来到这个地方,如果按照时间算,这个铃声也许就是学校晚上七点的上课铃。 但有两个疑点,一是这铃声和平时不同,不像乐器,更像是有人在哼唱。二是别的几位,至少陈家两兄弟肯定不是从学校进的这什么鬼域。 那他还在学校里吗? 歌声戛然而止,四周重新归为寂静。 这里面看上去像是山林里的别墅区。左边是繁茂的小叶榕,右边是布满爬山虎的红砖高墙。 六人一路向前,先是看见了一间废弃的车库。车库的卷帘门半开着,锈迹斑斑,爬山虎的根须参差不齐的吊在门上,车库里面黑咕隆咚的看不清楚。 没人敢进去看看,只硬着头皮往前走。 没走多久,便能越过高墙看见一座哥特式风格的浅色别墅。 天倒没有完全黑下去,像是被浓黑的乌云罩住,只透着些许微弱的光。 陈程忽然指着上面开口:“看那面镜子!” 他手指的是这座别墅最高那个三角尖顶上安装的一面椭圆形镜子。奇怪的是,别的椭圆形镜子都是长轴竖立,这面镜子却是短轴竖立。 它原本安静地反射着幽微的蓝光,却在他们看过来时一点点波动起来。 层层叠叠的涟漪荡开,像是平静的湖面平白掀起了一阵风。 波动越来越大,而这蓝光镜子也随着这阵波动缓缓变成了白色,但是没一会就充斥成了血红色。变色之后波动渐缓,而中心的波动却始终没有停止,逐渐形成了一个圆形的漩涡。 段挽春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是个眼睛!” 经她这一提醒,众人顿觉毛骨悚然,也瞬间明白了镜子为何是横放! 波动终于停止,这只眼睛完全成型,边缘仿佛浸着血色的眼珠转了转,冷冷盯住这六个不速之客。 那个血红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六人,所有人背后无端升起一股凉意。 夏一涵惊叫一声,不敢抬头再看。陈栗也拿不准这眼睛会不会触发死亡事件,但总归还是别看比较好。 却听见泉生道:“有线索。” 众人抬头仔细一看,发现这眼睛的瞳孔里面有一个小小的蓝色圆环。 和这眼睛对视的时候,背上的凉意愈发明显,心里也越发觉得毛骨悚然。 “这意味着什么……蓝色圆环,有什么东西是蓝色圆环?”段挽春收回视线,“还是这眼睛本来就长这样?” “我只在奥运五环里见过蓝色圆环。”夏一涵接过话,“这难不成还是个奥运主题的鬼域?” “那就该叫奥运村而不是什么滨湖山庄,也不该是在这几乎荒废的别墅区。”陈栗回答道,“蓝色……我们最开始见到的镜子就是蓝色,估计重点还是得落在圆环上。” 夏一涵:“圆环……戒指?呼啦圈?” “你们女人一提到圆环只想得到戒指吗?”陈程语气倒不是真的奚落,只是话实在不好听。 段挽春毫不客气地回他:“那你说说看!” “当然是!”陈程在脱口而出的刹那卡了壳,嗫嚅着小声道,“手镯?” 段挽春切了一声,就听陈栗过来打圆场:“好了小姑娘们,他因为嘴欠至今没有女朋友,可怜可怜他。我们齐心协力离开鬼域才是真的。说不定这个圆环只是个标记,我们得进这别墅里看看。” 毫无头绪的“线索”只能先放着,众人也不想在这眼睛的注视下多待,既然这个别墅有古怪那就只有进去找离开鬼域的线索了。 众人正商讨着是从这边的高墙翻过去还是继续往前试着绕到别墅的门口,泉生忽然又开口了。 闷葫芦之一的陆谙至今没有说过一句话,闷葫芦之二的泉生几次开口都是言简意赅地点出关键:“这别墅很奇怪。” 夏一涵神经一直紧绷着,闻言回了一句:“这鬼地方的别墅能不奇怪吗……” “是很奇怪。”陈栗一下子就明白泉生的意思,“这个滨湖山庄貌似废弃很久了,刚刚的车库门都锈蚀变形了,而这栋别墅看起来却很新。看这外墙上的爬山虎,别墅修建了至少也得五六年了,没道理别墅上一点痕迹都没有。” 段挽春迟疑道:“就像是……还有人会按时打扫——里面不会还住着人吧?” “那就绕路走正门。”陈栗拍板,“万一里面的NPC把我们当□□的贼抓了就说不清楚了。” 新人夏一涵小声地问段挽春:“这些NPC会杀人吗?” “正常情况是不会的,只要不触怒他们。”段挽春回答,“主动攻击人的大多是鬼,触发了死亡事件也会因为各种原因死去。NPC在很多情况下是推动剧情发展的,有些NPC还会给玩家提供线索。” 夏一涵嘀咕道:“鬼域好难啊。” 段挽春第一次进入鬼域的表现也和夏一涵差不多,想到这儿她就忍不住看了眼不远不近跟在后面的陆谙。 陆谙实在是太没有存在感,他不像泉生这么冷静沉稳,更不像夏一涵这么一惊一乍。这人甚至是有点划水的样子,不参加讨论不提出观点,要不是段挽春知道他一直是这个样子,还以为他是混入玩家中的隐藏NPC。 没人知道陆谙心里却是难得的放松。是的,在这危机四伏的死亡鬼域,他却觉得非常的放松。他的读心术不知什么原因在这里面失效,所以即使被迫和陌生人组队他也觉得可以接受。 可能是还有个闷葫芦的原因,陆谙的安静并不突兀,至少队友完全没有将他当成异类,连全程划水毫无贡献都没被嫌弃。 鬼域里还挺快乐的。他想。 路面原本就是黝黑的沥青路,在这样的天空和树木的掩映下更加看不清楚,除了细碎的脚步声,四周完全是一片静寂。 在这鬼域里面非常不适合想象力丰富的人,比如那森然可怖的繁茂榕树里,说不定就会突然扑出来一只怪物撕咬你的喉咙,又或者那遍布墙面的爬山虎,说不定就会突然伸出根须缠上你的脚踝。 好在只是环境有些阴森森,他们最终还是安全到达了别墅门口。 别墅的门和滨湖山庄的门一模一样,连有锈迹的地方都如出一辙,仿佛这就是那一扇,它又会忽然自动打开然后送他们进入“滨湖山庄”。 夏一涵小声问:“这门都这么锈了……里面真的还有人住吗?” 不等陈栗伸手敲门,那门果然像大门那样“吱——”的一下开了。 这个声音却有点不一样,那扇大门的声音虽然听起来刺耳但是很正常,这扇门发出的却是类似骨骼错位摩擦的声音。 这还是眼前看见的门吗?! ☆、第四章 滨湖山庄(三) 胆小的夏一涵瞬间退了两步,门内却忽然探出一个脑袋。 门并不是自己开的,而是眼前这个漂亮得过分的小男孩。 小男孩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精致得宛如童话世界走出来的小王子,浅金色的微卷齐耳短发,温柔潋滟的水蓝色瞳孔,皮肤细腻白皙,嫩得能掐出水来。 这个小男孩看着他们眨了眨眼,红唇微微一抿,像极了天边最后那抹艳丽的晚霞。 “你们是谁?” 声音一出,小王子又恍惚变成了小天使。或许是年幼,他的声音有些雌雄莫辨,但却是形容不出的好听。 他明明不带情绪,却又仿佛能听出宛如神明临世时温柔的悲悯。 这是种很矛盾的感受——在最耀眼的时候泯灭,却又在灰烬中向死而生。像是一颗发生超新星爆炸的美丽恒星,在毁灭之后转瞬又成了瑰丽绚烂的星云。 即使是NPC,这么完美也是过分了。 完美,想到这个词,陆谙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泉生。 陆谙安静的时候很容易被人忽略,而这个人即使站在角落也异常显眼。他的身上似乎有一种神秘的气息,诱人探索,诱人沉沦,又隐隐透着刺激神经的危险。 和这个NPC带给人的感觉有点相似,引诱着你飞蛾扑火,索取一个死神的亲吻。 陈栗彬彬有礼地开口:“你好,我们是迷路的旅客,天色晚了,不知道能不能在你家借住一晚。” 小男孩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这里的晚上很危险,你们快进来吧。” 也不问他们迷路是怎么迷到别墅区来的,估计死亡鬼域里的NPC丝毫不怕玩家心怀恶意,因为他们可能就是鬼域里的最终Boss。 一直在观察四周的陈程却忽然撩开了别墅门口边的一簇爬山虎,露出来一个蓝底白字的门牌号:“4”。 段挽春问道:“你们这是滨湖山庄第四栋别墅吗?” “滨湖山庄只有这一栋房子啊。”小男孩好奇地看了一眼,“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 陈栗忽然福至心灵:“是‘0’!镜子上的不是圆环而是数字!这应该是通关的线索!” 众人恍然大悟。 小男孩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乖乖地站在那里等他们进门。 等六位玩家进了门,忽然听见一个明显压着怒火的声音,那人两鬓有些花白,又并不显老气:“你们是谁?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陈栗将对小男孩的说辞重复了一遍,但这个NPC显然没这么好说话:“不行!我看你们就是不怀好意!说!你们来这里到底想做什么?” 众人委屈不已,要不是为了过鬼域他们压根就不想进来好吗? 陈栗试着开口:“先生,我们确实是迷路的旅客,只希望借住一晚。” 但这个NPC态度强硬:“不行,不能收留你们,万一你们没安好心呢?走!现在就走!” “管家,”却是小男孩开口阻止了,“马上就天黑了,晚上太危险了,就让他们住一晚吧。” 被称为管家的NPC犹豫了一下,显然很听这个小男孩的话,再开口时虽然还是不满但语气缓和了许多:“既然少爷同意你们留下来就让你们住一晚。不过你们记清楚了,这里晚上很危险,天黑后留在房间里千万不要出门。要是不听劝告,发生了什么我们概不负责。” 众人连忙答应。 进屋之前,陆谙环顾了一下别墅的院子。院子里被休整得非常好,只是碍着天黑不太能看清楚,陆谙并未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段挽春小声询问小男孩:“为什么晚上不能出门啊?” 小男孩还没回答,就听带路的管家森冷地一笑:“你们在外面看见那雾了吗?现在它过不来,而夜幕降临的时候它就没了限制,知道接触到雾气会有什么后果吗?” 管家并没有直说,只是更冷地哼了一声:“我相信你们绝对不会想知道。” “一共三间房间,都在二楼,这是钥匙。”管家将三把钥匙交到陈栗手上,“房间你们自行分配,允许你们在二楼自由活动,少爷在三楼休息,你们不许打扰。” 管家冷着脸加重语气:“最重要的是,不该碰的东西别碰!” 管家对着他们没有一个好脸色,转身对着小男孩却突然跟换了个人一样温柔下来:“少爷,您该休息了。” 小男孩点点头,笑着和他们挥手:“明天见!”然后跟着管家上了三楼。 然而玩家是没有“不该碰的东西别碰”的自觉的,陈栗火速指了三个人分配任务:“你们在二楼找线索。剩下的和我去一楼。” 被指的陆谙、泉生和段挽春点点头,各自散开了。 陈家兄弟毫不犹豫的下了楼,夏一涵犹豫了一下,还是咬咬牙跟上去了。 然而六个人很快又聚在了一起。 段挽春言简意赅:“二楼的房间全都上了锁。” 陈栗跟着说道:一楼也是……连厨房都上了锁,客厅餐厅干干净净,垃圾桶里连滴水都没有。” 陈程吐槽:“这个管家也太敬业了吧!他不累吗?!” 段挽春叹息一声:“NPC在三楼我们也去不了……能出去看看吗?” “刚刚我从窗户那儿看了一眼,浓雾果真过来了。既然NPC都说了不能接触这个浓雾,还是等明天去三楼找找线索吧。”陈栗说道,“估计今晚没有收获了,回去睡觉吧。” 陈栗按照钥匙上贴的标签打开了三个卧房,陆谙虽然希望一个人睡,但显然没有足够的条件。 两个女生一间,陈家兄弟一间,他和泉生两个闷葫芦不得不凑到一块。 虽然只有一间房间,但里面的条件还不错。陆谙卷着被子蜷到一边,给泉生留了大半张床。 好在泉生非常上道,盖着另一床被子躺到了另一侧,两人之间隔了条楚河汉界。鬼域里面的晚上非常安静,陆谙努力忽略背后还有一个人的事实,缓缓进入了睡眠。 在他睡熟之后,泉生忽然坐了起来,在黑暗中意味不明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睛眨也不眨,甚至还歪了歪头,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 若是有人不小心撞见这一幕绝对会被吓一大跳。 可他似乎什么也没做,良久,又重新躺了回去。 然而仔细看就会发现,他们两人的动作就像开了镜像反转一样,连胸膛起伏的频率都一模一样。 * 面前是个又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似乎是在一片非常开阔的旷野上,陆谙感到自己抬起手,有风从他指缝中穿过去。 旁边有个男人开口了:“他们就是不自量力!我早就说过,阎殿的成立就是错误的!” “这个制度实行之初我就觉得不妥,阎殿怎么能从人灵中挑选?还是从地狱深渊里出来的人灵……”这个男人似乎找到了宣泄口,将平时压抑的想法一股脑说了出来,“王陨落还不到百年就有了别的心思,这些恩将仇报的人灵和恶鬼道里那些东西有什么区别?” “王就是太善良了。人灵鬼灵都是肮脏卑微的存在,他们为了利益完全不择手段。灵魂如此丑恶不堪,又凭什么以不逊天生引灵人的身份踏入阎王殿?!” 陆谙凝神去看,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面孔,只是潜意识知道这人是自己很要好的朋友。 他听见自己带着笑意的声音:“你这话可是把自己也骂进去了……王如果不善良,你可就死在地狱深渊里了。” “正是身为人灵,我才明白人心的卑劣。”好友似乎陷入了回忆里,“地狱深渊啊……能从那里出来的人,怎么可能还有善心?” 自己歪了歪头:“你呢?你不是很善良吗?” “我善良??”好友像是听见了非常好笑的事情,“也就你和王会这样认为。” 好友冷哼一声:“你难道不知道外面那些妖魔鬼怪对我的评价吗?” “冷血,残酷,恶毒,十大阎殿中最凶狠的那个。” “或者是另一部分的说法?” “阴界那位最忠诚的疯狗,畜生道都容不下的恶魔。” “还是你忘了我在地狱深渊的战绩?” “能把王惊动的大屠杀想听听吗?王见到我的时候,我刚撕碎一个人的心脏。” 即使是讲述着外人那些怨毒难听的咒骂以及当初暗无天日的地狱深渊大屠杀,好友的语气也丝毫没有怒意,更像是一种——冷眼旁观的奚落。 既奚落那些人,也奚落他自己。 而自己声音温柔:“可是我听王说,你背着那人走了三天,后来他从背后捅了你一刀。” “呵……”好友不在意地笑了笑,“原来有三天。” “是他先背叛你的。” “背叛不是理由。”好友摇摇头,“所有人都有不能打破的底线……道德底线算什么,嘴上说得再好听,没到走投无路的时候你就不知道自己底线有多低。” 自己似乎很是不解:“我不太明白。” 好友很纵容的笑了下:“因为你看的都是别人的故事,而我经历的是自己的人生。” “有时间去地狱深渊走一趟你就知道了,那里的底线是——” “不择手段的活着。” 好友很懊恼地发出一声拖长尾音的“啊”,然后说道:“不该给你讲这些的。总之,即使要成立阎殿,也不该从人灵中选择,只有天生的引灵人才适合这个位置。” 自己似乎很轻地唔了一声,微微撇下嘴角:“可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天生的引灵人了……” 好友自然是知道的,他顿了顿,将自暴自弃的话咽了下去,然后语气带了点温柔的意味:“我们的小朋友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陆谙忽然觉得自己的视角转换了。 他看见了两个黑影,并肩站在原野之上,周围什么都没有。 他看见“自己”抬起手,风穿过指缝的感觉非常清晰:“它很好……它一定会是,最棒的引灵人……” 之后的谈话声一点点弱下去,直到再也听不清…… ☆、第五章 滨湖山庄(四) 陆谙倏地睁眼,感到颈动脉以极快的频率疯狂跳动。他猛地坐起来,狠狠喘了几口气,发现自己仍是在滨湖山庄的床上,窗子透出的光彰显着天已大亮。 也许是他的动作有些大,站在窗边不知道在做什么的泉生转过来看了他一眼,用眼神询问。 陆谙随意摆了摆手示意没事,但是脑子里一团乱麻。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个梦境太真实,现在手里似乎还残留着与风交握的触感。 轻柔酥痒,像是和爱人十指紧握。 泉生在他低头的时候注视了他一会儿,在陆谙抬头之前又早已转向了窗外,嘴角勾起一点微不可察的弧度。 事情真是越来越有趣了。他想。 而陆谙毫无所觉,他很少做梦,更很少做这么真实的梦,何况还是在莫名其妙的鬼域里面。 这个梦绝对不简单。 他攥了下手,一点点回忆梦中提到的一切—— 阎殿,地狱深渊,阴界,引灵人…… 还有里面的人物:看不清面孔的“好友”,好友推崇备至的“王”,恩将仇报不自量力的“他们”,熟悉又陌生的“自己”,还有一个未知的“它”。 陆谙一句话一句话琢磨过去,提取那场谈话中有用的信息。 当初的“王”——或许是出于对人灵的信任,或许是因为许久未曾出现“天生的引灵人”——他在从地狱深渊里出来的人灵中挑选了一部分成立阎殿。 “好友”似乎也是十大阎殿中的一人,但他似乎格外不待见另外的阎殿,甚至认为所有人灵包括他自己都不配成为阎殿。 “他们”,可能是指其他的阎殿。“他们”在“王”陨落之后似乎有了别的心思,要做一些“好友”认为是“不自量力”的事情。 那“自己”在里面扮演的又是什么样的角色呢?“好友”一提到语气就变得温柔的“它”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陆谙的思绪被一阵敲门声打断,段挽春推门进来:“管家出门了,我们去三楼看看。” * 三楼的装潢和一二楼的奢华大气不太一样,似乎是特别为那个漂亮的小少爷打造的,有种童话般的梦幻。 三楼的走廊上有一幅长长的壁画,画的是阳光明媚的海岸线。 这幅壁画画得非常的细腻真实,像是真的有片海岸在人面前。沙滩上的石砾贝壳,椰子树树叶的叶脉,海面粼粼的波光,海鸥的根根羽毛,这些细节都处理得非常好,耳边似乎还能听见海浪漫上沙滩的声音…… “别看。”陈栗忽然开口,“我经历的上个鬼域同样有一副非常真实的挂画,有个队友看着看着就走了进去,我们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被挂画吃了。” 陈程补充道:“是真的吃……植物大战僵尸玩过没有,就像里面的食人花一样,活生生把人吞下去咀嚼,就剩了只挣扎时掉下来的鞋子。” 陈栗点头:“吃完后它就恢复正常了,要不是地下还有血和鞋子我们都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突然被惊醒的夏一涵脸色煞白,她看着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伸出去触摸壁画的手,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怎么了……”段挽春也看见了伸手的夏一涵,赶紧皱着眉将她拉回来,“还好陈大哥提醒得早,否则你可能就被画吸进去了。” 陈栗说道:“鬼域里全是陷阱,防不胜防。” 说话间,众人终于来到了一间没有上锁的房间。 是间书房。 这间书房藏书很多,除了安在墙上的书柜还有三排落地大书架,所有装书的地方都满满当当,看起来更像是个小型的图书馆。 “这么多书,找到线索得猴年马月了……”段挽春就近抚过一排的书脊,“种类还挺齐全。” 陈栗自己是个初中没毕业的,看着书就头疼:“我先去书桌那儿找找,你们看看书架里有什么线索。” 书桌上有一本摊开的英文书,对陈栗来说就是天书:“你们谁英语好,来看看这个。” 段挽春头也不回地回复道:“找陆谙!他六级考了六百八。”学委和她一个寝室,全班的四六级成绩单都在她那里。他们不是英语专业,班里六级考六百多的人虽然不少,但陆谙的六百八还是非常高了。 忽然被点名的陆谙怔愣了一下,眼看着陈栗已经一脸期待的拿着书过来了,他也只好压下自己被人盯着的不自在接过书。 陆谙用手卡住摊开的那一页,率先翻到前面看了一眼封面。 暗红色牛皮厚封,上面是烫金的花体英文,陆谙将它读了出来:“Andersen\'s Fairy Tales” “是安徒生童话。” 陈栗惊诧:“这鬼域还是个童话故事?” 除了泉生其他人都凑了过来,陆谙左边段挽春和夏一涵,右边陈程,面前还站着一个陈栗。 陆谙呼吸困难了几分,僵着身子强装镇定,将书又翻了回去,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书上,念出刚刚摊开那一页的标题:“The Little Sea Maid,海的女儿。” 众人面面相觑,段挽春最先反应过来:“这是那个小少爷的书吧?他看起来的确像是混血儿,看英文童话也挺正常。” “不是,这里还有一句话。”夏一涵指着这个故事的结局那里,有两个不易察觉的手写单词: “false story” 段挽春道:“这是小少爷做的批注吧,为什么说是虚假的故事呢?” “童话本来就是假的嘛。”陈程一脸理所当然。 “一定不是因为这个。”陈栗拿过书放了回去,“继续找线索吧,着重看一下有关海和美人鱼的书。别忘了外面的壁画,这个鬼域一定和海有关。” 段挽春忽然意识到一个奇怪的问题:“可是这里叫滨湖山庄啊,怎么会和海有关?” 陈栗耸耸肩,开玩笑一般说道:“估计是因为海景房比这废弃的山庄贵多了,鬼域舍不得让我们糟蹋。” “陆谙。”刚刚一直没有凑过来的泉生忽然开口,陆谙转过头去,就看见这人仗着那双逆天的大长腿,从书架最高那一层轻而易举地取下来一本书。 书房安装的是巨大的落地窗,不同于昨天的阴暗,今日的阳光非常明媚。 泉生正好背光,他的手指修长,指尖在阳光下透出好看的血色。泉生没有转头,陆谙只能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以及因为抬手的动作从衣摆下钻出来的一截劲瘦的腰。 陆谙看着这一场景晃了晃神,忽然觉得泉生的身形有些熟悉。 “你看看这个。” 不知什么时候泉生已经走到他面前,陆谙低下头,从那只非常好看的手中接过那本黑色封皮的书。 这本书的封面是两个大写的单词“NATURE ANECDOTES”,陆谙率先翻译出来:“自然奇闻。” 眼看陆谙就要翻书,泉生出声提醒他小心:“有个书签。” 的确有一枚金属书签,是一个小小的贝壳,做工粗糙,属于放两元店都没人肯买的那种。 陆谙翻到那一页,上面有很明显的阅读痕迹。他先快速地将被人下划了线的段落看了个大概,再尽量简洁地逐句翻译: “传说在不知名海域的海沟深处居住着一种名为‘鲛人’的生物。人身,鱼尾,精灵耳,容貌极佳,声音有如天籁。” “织水成绡,价值连城。落泪成珠,有起死回生的效果。” “性格残忍恶劣。会让来往船只遭遇海难,用歌声将水手引诱进海里吃掉。” 陆谙停了下来,段挽春凑过去看了一眼,说道:“还有一句中文批注——” “不负责任的虚假编撰。” 陈栗又拿过那本安徒生童话:“和这上面这个‘虚假的故事’是一个人写的吗?” “一个中文一个英文看不出来啊……”段挽春拿着两本书对比了一下,“笔似乎是相同的,也许是一个人吧。” 陈栗:“虽然我们知道海的女儿和这个什么什么奇闻都不可信,但这人为什么还专门看这样的书籍,还都标注出来?” 段挽春回答道:“两个可能。一,做标注的人就是‘鲛人’。二,做标注的人见过‘鲛人’。” 夏一涵咬文嚼字:“其实我一直不清楚……美人鱼和鲛人是同一种吗?” 陈程以一种钢铁直男的口气发言:“一样吧,不都是人身加鱼尾巴吗?” 学渣陈栗在意的却是另一个问题:“这鬼域也太坑了,要是我们这没人会英文怎么办?” “会有其他线索。” 说话的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溜到一边的泉生,他两指夹着一张有些泛黄的纸,轻轻按在段挽春拿着的书上。 是一张被裁剪了的报纸一角。 字号很小,不知道是从哪张报纸的夹缝里剪下来的,里面报道着一则看起来就假的新闻: 【库尔德号捕鱼船的灾难疑似鲛人所为! 十二月三日,库尔德号捕鱼船在行驶到太平洋公海海域后不久突然失联。十二月六日,在失联海域附近发现多处库尔德号捕鱼船残骸,船上二十七名人员确认全部失踪。十二月十八日,有位出海的渔民在距离失联地点七十二海里的一处礁石中发现一具尸体,经查验确认为库尔德号捕鱼船船员张某。其尸体有被小型动物撕咬的痕迹,为锯齿状伤口,合理怀疑是鲛人所为。在尸体的身上发现一本日记本,里面提到了捕鱼船的遭遇和鲛人。】 新闻在这里戛然而止,完全没有给出任何令人信服的证据。 夏一涵感慨道:“前面还挺可信的,后面实在是太假了,怪不得这新闻没占多大的板块。” “可还是有人将它剪下来了,也许就是做标记的这个人。”段挽春将三条线索收在一起,“既然出现在鬼域里,那么这新闻大概率是真的了。” “既然这人一直在寻找鲛人,报纸里提到的日记本应该也在这……”陈栗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被陈程的惊呼打断:“这里有个保险箱!” 陈程说完,将那个小小的保险箱抱上书桌,试着拉了一下箱门:“需要密码。” “几位数密码?” “八位。” ☆、第六章 滨湖山庄(五) 于是四个人开始围着那个书桌仔仔细细找密码,泉生拿过那本自然奇闻翻看起来,陆谙则站在书架那不知道思考着什么。 四人几乎将书桌翻了个底朝天,一个数字都没看见,只得围坐起来自己想。 夏一涵提出:“会不会是海的女儿和鲛人的页码?” 但是海的女儿在六十五页,鲛人在一百七十九页,连八位数都凑不齐。 段挽春捏着报纸:“这上面提到的三个日期呢?十二月三日和六日……试试12030618。” 密码错误。 “报纸上的数字太多了,而且什么特征都没有……” “八位数密码……这也太难猜了吧。” 四个人围在那里试密码,泉生则时不时用指腹翻动那本自然奇闻,也不知道他看懂没有。 不远处的陆谙忽然头也不抬地说道:“试试65351656。” 密码错误。 陆谙笃定道:“把1换成8。” 陈程将信将疑地按了密码,忽然听见“咔哒”一声,众人立马惊喜:“开了!” 夏一涵好奇地问道:“你找到密码了?哪里找到的?” 陆谙将手里的书放回去,解释道:“这一整面书架都是中文书,中间却出现了一排英文书,每本书的首字母依次是L、A,S、O,M、I……” “是歌吗?la so mi……”他断句很明显,段挽春很快反应过来,“那8是对应高八度的do了?解密码还得有音乐素养啊,这么难的吗?” “哇。”夏一涵用晶亮的眼神看向陆谙,“我就算看见了也想不到这一步,何况还分得出高八度,你也太厉害了吧!” 陆谙抿了下唇,似乎有些不自在:“很简单的,也只有do和re可以有高八度,这里面也没有re。” 陈栗则一边将保险箱里的东西小心翼翼拿出来,一边问道:“这是什么歌啊,说不定会有线索。” 众人目光如炬,齐刷刷看向了陆谙。陆谙一个激灵,下意识地握拳,瞬间就感到手心一股刺痛。他咽了下口水,努力忽视他们的视线,尽量平稳地说道:“好像是《世上只有妈妈好》。” 众人静默了一瞬,不知道这首耳熟能详的歌会有什么线索。 这歌词太简单了,再怎么发散思维也编不出线索来。 还是段挽春率先开口:“先放着吧。一般也没人能猜出是世上只有妈妈好吧,鬼域没道理弄这么难的线索。先看保险箱。” 陆谙点点头,走过来看线索。 保险箱里就一本破旧的日记本,纸张泛黄,皱皱巴巴的,蓝色的钢笔字迹也被晕开了,显然是被水浸湿过。 日记本上面的字是标准的小学生字体,好在一笔一划足够工整。有些是用拼音代替,还有不少错别字,看得出主人文化程度并不高。 【十一月一号,晴。今天是远洋出海的第一天。有两年看不见老婆孩子了,但是出了这趟海,孩子的学费就有着落了。】 【十一月二号,晴。船长说了,每周可以借手机让我们和家人联系,这真是太好了。】 【十一月七号,小雨。和老婆通了电话,可是只能聊十分钟,信号也不怎么好。知道家里一切都好,我也放心了。可怜盛子,今天打电话过去才知道他娘脑溢血去了,一个大老爷们哭了好久。】 之后的日记大多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有船上发生的,也有自己家里的。诸如暴风雨的时候窝在船舱里打牌输赢烟酒啊,偶然一次巨大收获后船长的犒劳啊,和妻子通话时知道的家里孩子老人的最新近况啊。写日记的时间也断断续续的,有时候一天几条,有时候半个月才有一条。 直到出海一年后,也就是日记翻了大半之后才终于有了点不同的信息。 【十一月一号,晴。到今天已经出海一年了,捕鱼船的收获很好,我们也能分到更多的钱。今天收成很好,大家都很开心,船长还开了瓶酒给我们分。喝起来苦了吧唧的,船长说是洋酒,真没意思,也不醉人。 喝了酒后他们开始讲故事,还提到了什么鲛人。我不信这些,哪有那么神奇,估计是什么不常见的深海物种吧。 但是大家好像都对这什么鲛人感兴趣,船长也讲了很多东西,说是听别的船长说的。什么出现鲛人必有海难,鲛人会掀起海浪,还会唱歌来迷失人的心智,最后把船员拖到海里吃掉。说得一板一眼的,可还是太假了。】 这是日记本里第一次谈到鲛人,之后又是一个月没什么线索的日记。然后是十二月二日,也就是库尔德号捕鱼船失联的前一天。 【十二月二日。今天天气很奇怪,上午还是大太阳,傍晚的时候却出现了很大的暴风雨。船顶上公司那面旗子被吹走了,大风大浪的船也不敢开了。船长说可能是遇到了什么洋流,我也听不懂那些,只是海浪好大,这个位置也没法子下锚,好多人都担心出事。 夜里两三点的时候暴风雨还没停,不少底子弱的已经开始晕船了,吐得天昏地暗的。小广在傍晚淋了雨,夜里发高烧,被船长带走了。还有不少人睡不着,凑在一起聊天,老烟杆说他出海快五十年了也没遇见过这种情况。 说着说着又提到了鲛人,还说我们不会是被鲛人盯上了吧。说实话,心里真的没底,我有点信了。】 之后就是整本日记的最后一篇。 【十二月三日。雨还没停,一大早船长就来找我们了,看他的状态好像是一夜没睡。小广烧退了,这是大好事,在海上发烧太危险了。 但是船长心情很不好,有人问他他也死活不肯说。但最后还是被大家逼着说了,也怪不得船长不肯说,情况真的太糟糕了。我们和陆上失去联系了,所有通讯设备完全没信号,连指南针都开始乱转了,海上还这么大的风浪,我们真的像被鲛人制造的海难困住了。 可能是下午了?时钟早就停了,外面的天一直昏暗暗的判断不出。厨房炖了鱼汤,但大家都没什么胃口。晚些时候我看见老烟杆在写遗书,可现在连能不能把遗书送出去都是问题。】 【遗书 我是库尔德号船员张武。我死后,我的遗产和公司的保险赔偿款都归我的老婆罗彩霞和儿子张耀辉。罗如果要改嫁,也必须让孩子定时祭拜我的父母,如果罗违反这一条,则财产全部给儿子张耀辉。】 【也不知道这日记本能不能被别人看见。】 从十二月二日记录暴风雨开始,这原本工工整整的字迹就有些晃荡,估计是因为船正在海中颠簸。而这一个句子前面正常,最后的句号画到一半忽然被戳了一条划破纸张的线,之后的字迹就瞬间凌乱起来。 【甲板上突然发出了很大一声爆炸声,整个船晃得更厉害了……但是这晃动好奇怪,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抓着船摇! 我现在在船舱的窗户前,我看见了海里的怪物!他们长得很像人,脸长得很漂亮。前面那个从海里跳出来了!鱼尾巴!他们是鲛人!! 他张开嘴巴,我听见了鲛人的歌声……他朝着船舱来了!!!】 厚厚的日记结束在三个感叹号之中,众人看完后鸦雀无声。虽然日记并没有说得很详细,他们也能想象到那些船员在船舱中眼睁睁看着鲛人一步步走来的惊恐与绝望。 陈程最先从情境中出来:“所以这库尔德号的遇难真的是鲛人所为吗?” “不太好说。毕竟日记里有关鲛人的多是别人口中的传闻,这个张武也并没有亲眼看到鲛人伤人。”说话的是向来谨慎的陈栗,“但同样,鲛人绝对不简单。你们看最后这一句:‘我听见了鲛人的歌声’。想想看,外面下着暴风雨,你躲在门窗紧闭的船舱里面,普通的歌声怎么可能听得见。” 陈栗:“何况,张武后面没有再写日记,这说明鲛人朝船舱过来后肯定发生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反正是让张武再也没有写日记的机会了。” “没错。”段挽春补充道,“还有报纸这里:‘尸体有被小型动物撕咬的痕迹,为锯齿状伤口’。深海有哪些吃人的小型动物吗?” 段挽春挠挠头:“可要是说就是鲛人所为也没有证据,毕竟那本自然奇闻里也写了有关鲛人的传闻是不负责任的编撰。” “那个……我有个想法。”夏一涵小声地说道,还像学生一样举了下手,“如果按照报纸上讲的,日记本是被大众发现了的。那它既然在这里,是不是说明这个滨湖山庄的主人可能是张武的后代。” 段挽春眼前一亮:“对啊!就因为是张武的后代,所以才对鲛人的故事这么感兴趣,才能得到这本日记本!” 段挽春:“虽然线索里没有说明年份,但是看这个日记本的陈旧程度估计是几十年前的事。这么说来,那个小少爷可能是张武的孙子或者重孙子,否则这别墅里很有可能还存在着第三个人!” “你们在干什么?” 段挽春刚说出“第三个人”,众人的背后就出现一个另类的声音。 大家的心瞬间揪了起来,僵硬地转过身去,发现是个熟人。 那个精致漂亮的混血小少爷,微微蹙起眉头,似乎对他们不打招呼就上三楼的行为非常不满。 陈栗试探着开口:“抱歉,我们太无聊了……就想来这里看看书。” 小少爷将信将疑的哦了一声,说道:“你们还是出来吧,管家不喜欢别人上三楼。” 段挽春想到刚刚的推测,说道:“非常感谢你的收留,可是我们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小少爷原本脱口而出的话忽然卡了壳,他非常疑惑地思考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我叫什么名字来着?” 两个老玩家陈栗和段挽春对视了一眼,嗅到点不同寻常的意味。 陈程打断他的思考:“你好像很听管家的话?他和你就是普通的雇佣关系吗?” “我从小就是管家带大的……”小少爷回答到一半忽然又顿住了,“奇怪……我怎么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 小少爷挠着头想了想,最终只是催促道:“你们还是先出来吧,万一管家看见你们在这里会不高兴的。” 陈栗点点头,众人就飞快地把保险箱收拾好,那本《安徒生童话》也原封不动地摆了回去。 路过走廊那幅逼真的壁画时,小少爷非常开心地伸手摸了摸:“好看吗?这是我最喜欢的海滩。” 众人可还没有忘记陈栗口中那位被吃得只剩只鞋子的可怜人,只敷衍的点头应和:“好看好看。” 小少爷并不在意,他非常温柔的注视着这片海滩,说道:“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躺在海滩上晒太阳,可惜管家说我不能去。” 一个身体健康有钱有闲的少爷为何不能去海滩? 夏一涵直接问出来了:“为什么不能去?” 小少爷很苦恼:“我也不知道,管家只说了我不能离开滨湖山庄。可我喜欢大海,管家就让人在山庄里面挖了一片湖泊,就叫滨湖。” 小少爷又笑了起来:“滨湖虽然没有真正的大海那么宽广,但是里面都是海水,浅滩的地方还有人造珊瑚,非常漂亮。” 大家不约而同想到了山庄门口被染了血的“滨湖”二字,陈栗当即说道:“我们也很喜欢大海,可以带我们去滨湖看看吗?” 小少爷微笑点头:“当然可以。” ☆、第七章 滨湖山庄(六) 昨晚天色昏暗没能看清楚,今天才发现别墅的院子被打理得非常好。 花圃外面围了一圈白色栅栏,藤本月季爬满了栅栏,开出一簇簇星星点点的粉红色花朵。花圃里面则种了一片紫色薰衣草。灌木刚修剪过,被剪断的茎还很扎手,路面也扫得很干净,连一片花瓣和叶子都没有。 走在最后的陆谙却顿了顿脚步。 院子里,砌成高墙的红砖看上去很新,甚至那扇拉动时会咯吱咯吱的铁门里侧也是不正常的崭新。 他转头看了看这栋白色的哥特式别墅,别墅的白色外砖上干干净净,连发黄都没有,完全是没有经历过日晒雨淋的样子。 就好像,这栋别墅是不久前才修建好的。 可他明明记得别墅的外面是另一番景象。阴暗潮湿的墙角布满青苔,至少疯长了五六年的爬山虎遮盖了整面高墙,早已废弃的黢黑车库,别墅大门也是锈迹斑斑,连被陈程发现的门牌也是用了多年。 陆谙压下心里的疑惑,跟着大部队出了铁门。 外面的景象并没有发生改变,依然是多年废弃的样子。小少爷完全没有感到奇怪,只在前面安静地引路。 自然不止陆谙发现了别墅的奇怪,陈程和陈栗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之中。夏一涵似乎想开口问小少爷,但被段挽春伸手拉住,另一只手举起食指微微地摇了几下。 泉生倒没有任何反应,但陆谙潜意识里有些惧怕他,明明这人带给他的感觉比同学了一年的段挽春还要熟悉。 * 诚如小少爷所言,滨湖完全是一片小型的人造海域。要不是一眼看得到边,众人还以为他们突然换地图了。 仔细一想,这片湖泊的造价或许称得上恐怖。滨湖山庄本来就是在山上,这滨湖既然是人工打造,那么几乎是硬生生在山里挖了一片湖出来。 更不用说滨湖中真实的海水和真正的海鱼,以及这片金灿灿的人工沙滩,完全是复制粘贴了一片浅海过来。 陈程忍不住露出点感慨的表情:“这小少爷家到底是多有钱啊……” 夏一涵忽然道:“那儿为什么会有个雕塑?” 她指向的是一个两三米高的白色大理石雕塑。雕塑有些不太正经——一个微微垂眸的女人赤着双足,一手提着自己即将滑落的柔软衣裙,一手拎起一个看上去很朴素的水壶。衣衫半褪,身姿窈窕,脸上的神情却如圣母般温和悲悯。 女人鬈曲的长发自然垂落,盖住了她展翅欲飞的蝴蝶骨,只漏出一截纤细的脖子和半个精致的香肩。那件柔顺的衣裙不知道是怎么穿的,重要的地方都遮住了,却露出大片叫人遐想的冰肌玉骨。 可在场的四个半男人完全没有注意这个和人等身的雕塑有多么性感美丽,他们正围着雕塑底座上的一个数字激烈讨论。 “7?又是一个数字……”陈栗摩挲着下巴,“如果镜子里那个是数字0,那就已经出现三个数字了。可这数字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夏一涵问那“半个”男人:“小少爷,你知道这个数字是什么意思吗?” 小少爷懵懂地摇了摇头。 夏一涵又问:“数字是什么时候刻上去的呢?” 小少爷还是摇头。 段挽春接过话头:“那这雕塑是一直在这里吗?” “是的。”这个问题小少爷答得上来,“山庄就是管家让人修起来的,滨湖也是我们住进来之前就修好的。” “可这里为什么要修一座孤零零的雕塑呢?”段挽春抬头看了一眼雕塑,低声喃喃。 这么古希腊风的雕塑,怎么看也不该出现在一个老管家和一个小男孩的家里啊。 陆谙忽然问道:“你们住进滨湖山庄多久了?” 小少爷愣了一下,似乎很努力地思索了片刻,却又露出了茫然的神色:“从我小时候就……好多好多年了……可我也记不清了……” 陆谙沉默不语,这个山庄和这个小少爷都太奇怪了。别墅的外面和滨湖的外面都是一副荒废许久的样子,而别墅的里面和滨湖沙滩上这个崭新的雕塑又在告诉他们这个山庄刚建成不久,可在小少爷口中他和管家又在这里居住多年了。 这三个时间哪一个才是真的呢? 陆谙低声问段挽春:“NPC会撒谎吗?” “你怀疑他……”段挽春将“撒谎”两个字咽下去,老老实实回答陆谙的疑问,“大多数的NPC都是推动剧情的,没必要撒谎但知道得也不多。像这种自由度很高的NPC和人没什么两样,撒谎也是可能的。” 陆谙点点头,还没来得及深思,余光就看见泉生忽然把手伸进雕塑上那个空心的水壶里,手指似乎触到了什么按钮,发出“咔哒”一声。 随着这咔哒声,就有齿轮和石头转动摩擦的轰隆声响,甚至地面也剧烈地震动起来。 陈程错愕地喊道:“你干了什么?!” “这……这里有扇门开了!”夏一涵在地震中没站稳,下意识扶住了雕塑,就看见雕塑背面的地下轰隆隆打开了一扇石门,露出一条长长的通往地下的石阶。 段挽春问小少爷:“这底下是什么?” 小少爷也愣神了:“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这里还有这个……” 看来这扇门的开关就在雕塑的水壶里,陈栗复杂地看了一眼泉生,也没有问他怎么知道的,沉思片刻后率先下去了。 第二个跟上的是弟弟陈程,段挽春咬了咬牙,左手挽着夏一涵右手拉着小少爷也跟过去了,眼见泉生也动了,陆谙才迈开步子,最后一个跟上。 他们原以为底下会很黑暗,谁知一路上都有萤石照明。不过萤石只能照亮他们前行的路,周围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潜伏在黑暗中伺机而动。 “滴——哒——” 地下似乎有些潮湿,每隔一段时间就有水珠滴落下来的声音,其余时候就只剩几个人的脚步声。他们尽量放轻脚步,万一惊醒了一些不得了的东西就不好了。 越往里走,小少爷的表现就越不正常。段挽春最先还没反应过来,后来才发现他正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他在害怕。 段挽春当然知道鬼域里任何一个NPC都比她厉害得多,更知道自己不该对NPC倾注太多的感情。可任谁看见这样一个精致漂亮的小王子瑟瑟发抖也会忍不住心疼。 夏一涵状态还好,段挽春就松了挽着她的手,弯腰把小少爷背起来。 段挽春刚背起小少爷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她原本以为一个十岁的男孩子,再轻也有□□十斤,但这个预想的数值肯定要打个六七折。背上的小男孩非常的轻,即使趴伏在段挽春的背上也在忍不住的颤抖,显得脆弱无害。 陈栗看着这一幕,没问为什么,只询问道:“要帮忙吗?” “不用。”段挽春摇摇头,“他很轻的。” 不知道为什么,小少爷明显更喜欢两位女玩家,从三楼书房开始,他就无意识地离两位女玩家更近一些。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忽然亮起来——不是萤石的微光,而是整整齐齐的白炽灯。 “这里……有点像个实验室。” 还是一个空空荡荡的实验室,一排大大小小的干净试管,实验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陈栗这个初中生叫不出名字的玻璃仪器,还有几块暗着的电子屏幕和旁边奇奇怪怪的按钮。 但是他认得出本子上“实验记录”四个字。 【一九六二年六月七日。滨湖山庄开始修建了,我还为实验品打造了它最喜欢大海。当然,那片沙滩底下就是我新的实验室。那群愚蠢的人说我的举动太疯狂了,根本没必要为了这个实验品耗费这么多心血。我没有和他们争辩,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个实验品有多么的珍贵,它会是我生命的荣光!】 【一九六五年九月八日。滨湖山庄终于修好了!我将和我最珍贵的实验品搬去那里,我将在那里完成这伟大而完美的实验!】 【一九六五年十月七日。目前唯一能让实验品流泪的方式依然是直接刺激泪腺,但是这样的眼泪没有任何作用。我决定从明天开始进行电击实验。】 【一九六六年一月九日。电量:三百毫安,时长:二十七分钟。实验结果:实验品晕厥二十四分钟,心脏骤停十三秒,没有流泪。依然没有得到我们想要的结果,助手说电量不能再提高了,那就算了吧,看来电击也对它无效。】 陈栗自从看见那个三百毫安面色就不太好,谁知后面几页的实验更是变本加厉。实验记录的语气刻板平淡,但就是这样平静的记录才让人毛骨悚然。 不管什么年代的严刑拷打也比不过这薄薄几页实验记录透露出的手段,这个“实验品”的悲惨遭遇,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实验人员们用尽各种惨无人道的手法,一点点试验到“它”能承受的极端,然后宣告失败,换用另一种方法继续对“它”身体和精神进行折磨。 这个“实验品”……真的还是活物吗? 而段挽春则是听见第一篇实验记录就反应过来,她背上这个脆弱无助的小男孩,就是这个疯狂科学家笔下的“实验品”。 并且她明显感受到,自从进了这间实验室,背上小男孩的颤抖更加剧烈。而他之所以对两位女玩家更加亲近,则是因为他在无意识地躲开这几个成年男性。 这样说来,那个管家……可能就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陈栗快速翻过了那些令人发指的“实验”记录。当然,除了这些“实验”,里面也提到了一些助手因为受不了良心的谴责选择退出,到最后只有这个疯狂的科学家还在坚持。 【一九七二年三月十二日。好友来滨湖山庄拜访我,还给我带了一份有趣的礼物。】 【一九七二年三月十二日。成功了!没想到实验品和他关系匪浅,上天都帮着我!我将完成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实验!】 【一九七二年三月十九日。它竟然逃出来了,还偷走了鲛珠!没有人可以阻碍我的实验!反正它也没有价值了,那就永远留在滨湖山庄吧,我会带着鲛珠的实验成果让它得以永生!】 “你们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吗?” 一个稍稍有些耳熟的声音在这间实验室里响起。夏一涵没忍住尖叫出声,颤颤巍巍地指向段挽春的背后。 ☆、第八章 滨湖山庄(七) 段挽春感到有人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背,然后背上那个小男孩跳了下来,从实验室那一堆大同小异的按钮中准确找出一个按了下去。 头顶的排风扇“嗡”的一声工作起来,随即便不知从哪里传出来一阵悠远的歌声。 调不相同,唱法却很耳熟。每一个调子都拖得很长,空灵清越,犹如天籁。 段挽春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说道:“这好像唱的是,《世上只有妈妈好》……” 随着歌声的响起,小男孩的身量也在肉眼可见的拔高,同时,周围的玻璃器材也发出了叮啷哐当的声音,而顶上的白炽灯“滋滋”地闪了几下灭掉,实验室瞬间陷入黑暗。 歌曲停止的时候,小男孩已经达到了在场四位成年男性的平均身高,刚刚干净整洁的实验室宛如台风过境,玻璃碎了一地。 头上的灯唰的开了,似乎是小男孩开了备用电源。 小男孩长大之后的外貌并没有发生很大的变化,依然精致漂亮。他缓缓抬起手,众人看着他张开了嘴…… …… 痛,好痛。 这是陆谙的第一个想法。 浑身无力,似乎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这是陆谙的第二个想法。 他猛的睁开眼睛,面前是一片微蓝的水波。 他在水里?! 这个认知让陆谙惊悚了起来,他不会游泳,身体本能就要开始扑腾—— 然而身体并没有听从他的指挥,反而伸出一双白皙的手臂,向前游了两步,缓慢地按在一面玻璃上。 陆谙这下明白了,他这是以第一人称的视角看见了鲛人曾经的经历。 按在玻璃上的微凉触感真实而清晰,鲛人透过玻璃看了看外面这个空无一人的实验室,摆着尾巴向旁边游去。 玻璃旁边有个单独的小隔间,鲛人钻了进去,伸手按了一下侧面的按钮,身后突然升起另一面玻璃,小隔间就瞬间封闭起来。随后,地下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漩涡,将小隔间的水全都排了出去。 面前的玻璃打开了。 鲛人在离水的时候就把尾巴变成了人腿,他踏出隔间,熟练地扯过一件白大褂,扣子都没扣好就赤着脚跑了出去。 头发还湿着,鲛人一边笨拙地扣着扣子,一边轻车熟路地在巨大的实验基地里穿梭,身后滴嗒滴嗒的落了一路水迹。 刚刚陆谙就发现了,实验室的装潢大同小异,鲛人出逃的那间比他们发现实验记录那间多了那个装鲛人的巨大“鱼缸”,少了一排排不敢乱动的按钮和电子屏幕。 ——看来他们运气很好,貌似一下子就去到了总控室里。 鲛人一排排实验室敲过去,他敲门的频率很规律,两短一长,像是暗号。 可他又一点也不尊重暗号存在的意义,每次敲完门他都会趴到门上,小声喊道:“张大哥,你在里面吗?” 陆谙真心实意的替他捏了把汗——照他这种找人的方式,要不是其余的助手都辞职走人了,他早就被发现然后重新关回鱼缸了。 但是他非常幸运,终于在敲完门趴上去时听见了里面微弱的声音:“小鱼?” 鲛人喜出望外,他回复道:“你等等,我马上来救你。”然后就光着脚跑去找钥匙了。 至少在陆谙看来,这鲛人傻白甜得可以,估计那个科学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对鲛人看管得很松。 于是鲛人就顺顺利利地偷来了钥匙,见到了他口中的“张大哥”。 天下姓张的这么多,陆谙原本没有联想,可当他通过鲛人的眼睛看见面前这个虚幻的黑影时,他顿时记起来那位姓张名武的库尔德号船员。 可张武不是死在海上了吗?鬼魂为什么会在这儿? 是的,陆谙非常笃定他鬼魂的身份,毕竟自己是曾被某位不知名的男鬼怼到墙上的人。 可他居然和这鲛人关系这么好? 陆谙又想到了实验记录里的内容。 ——成功了!没想到实验品和他关系匪浅! 所以科学家笔下的“他”就是这个鬼魂吗? 答案是肯定的,鲛人抓住他的手腕说:“我带你离开这里。” 鲛人又补充道:“不过我们得把鲛珠一起带走。” 疑似张武的张姓鬼魂诧异道:“怎么,鲛珠真能像传说那样让人起死回生?” “当然不能。”鲛人握了握拳,“但是鲛珠有其他的作用,所以绝对不能落到他的手上。” 如果以上帝视角来看,这一幕其实是很滑稽的。鲛人只穿了一件白大褂,头发还湿漉漉的,脸色煞白,手里拽着一个懵懵懂懂的黑色影子,跟着他控制不好力度的动作飘来荡去。 终归是自己的东西,鲛人很快就找到了那颗小巧的鲛珠。 科学家似乎对自己新的实验品非常珍视,鲛珠被安放在一个玻璃罩里,闪着微弱的蓝光。 鲛珠不过黄豆大小,像是一颗完美的蓝色钻石,在鲛人看过去时蓝光突然增强,似乎对他的到来非常欣喜。 鲛人隔着玻璃罩温柔地注视着它,似乎是在判断鲛珠的真假。 张姓鬼魂漂浮在他身后,问道:“要怎么把它拿出……” 话音未落,就见鲛人一拳砸在玻璃罩上,玻璃罩瞬间四分五裂,那颗蓝色的鲛珠就这么回到了鲛人的手上。 不说张姓鬼魂吓得闭了嘴,陆谙也被吓了一跳。 不愧是受得住三百毫安电击的鲛人,果然没有看上去那么脆弱无害。 但是鲛人的暴力破解立刻激发了警报,他没有犹豫,再次抓住张姓鬼魂就跑了出去。 鲛人当然知道科学家会监视他,他第一站就是总控中心,也就是众人发现实验记录的地方。鲛人再次爆发出和外貌成反比的实力,抡起拳头就毁了这里的监控和灯光。 陆谙复杂地看着面前这一片狼藉,有些怀疑鲛人是不是一直在扮猪吃老虎。 楼道里的白炽灯都熄灭了,只有安全通道的指示牌发出幽幽的绿光,虽然鲛人表现得游刃有余,但是和他共享感受的陆谙知道鲛人已经是强弩之末。 常年遭受着非人的折磨,从进入鲛人的记忆开始陆谙就感到这具身体非常的虚弱。因为最初的时候身上就疼痛难忍,陆谙在这黑暗中才后知后觉早就有玻璃碎渣扎进了鲛人的脚,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陆谙忽然想到了《海的女儿》。 ——“正如那巫婆以前跟她讲过的一样,她觉得每一步都好像是在锥子和利刀上行走。可是她情愿忍受这苦痛。她挽着王子的手臂,走起路来轻盈得像一个水泡。” 鲛人刚从水里钻出来的时候,表现得和一个正常的人类没什么两样,现在拉着鬼魂逃跑,倒让陆谙体验了一把在刀尖上起舞的感觉。 然而那个科学家在实验室门口截住了他们,鲛人对他有刻在骨子里的恐惧,这份恐惧也一五一十地传递到陆谙的身上,和疼痛一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科学家长着一张和管家一模一样的脸——毕竟这就是同一个人,他用那种森冷的语气说:“把鲛珠还给我!” 鲛人突然伸手,将鬼魂推到一边,自己则咬着牙朝着科学家扑了过去! 鬼魂跌跌撞撞地转了个圈,手里是被鲛人塞过来的鲛珠。 科学家当然有备而来,他将手里的电棒电量调到最大,准确而熟练地打到鲛人身上。鲛人抽搐了一下,已经被咬破的嘴唇流出鲜红的血液,染红了惨白的唇色。 鲛人拼着最后一口气,将陡然生长的指甲刺入科学家身体,忍着剧痛朝鬼魂大喊——原本天籁般的声音已接近嘶哑:“你快跑!” 科学家已经有了更珍贵的实验品,如他所言,这个已经没有价值的就留在滨湖山庄吧。于是他毫不犹豫地举起电棒,狠狠砸到了鲛人的头上! 与此同时,鲛人尖锐锋利的长指甲,划向了科学家的咽喉! …… …… 一阵晕眩的失重感之后,陆谙睁开了眼睛。 身上似乎还残存着那灭顶的疼痛恐惧和濒死的挣扎绝望,陆谙深呼吸了几下,把这种不适掩藏起来。 段挽春和夏一涵苏醒之后面色非常不好,头上冷汗涔涔,眼中也含着热泪。 只有泉生最为冷静,甚至看向鲛人的目光也没有丝毫变化,颇有几分冷血无情的样子。 陈栗思考了一下,这个鲛人虽然武力值挺高,但心地还算善良,并且从鬼域一开始就没有伤害过他们,应该值得相信。所以他开口问道:“鲛珠最后在哪?” 鲛人摇头:“我也不知道。张大哥把它带走了,或许藏到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段挽春问他:“鲛珠究竟有什么能力?” 这是一个很敏感的问题,陈栗立刻戒备起来,生怕鲛人忽然暴起。 不知是不是段挽春在鲛人这里的好感度很高,鲛人并未生气,依然很温柔地回答道:“鲛珠和我们的歌声一样,可以制造幻境。不过歌声只能短暂的迷失心智,我们通常是用来躲避天敌的。而鲛珠的能力更强,能够建造以假乱真的幻境。 “也正因为有人利用鲛珠建造了一个他理想中的世界,在那里面他死去的亲人都活了过来,所以才有了鲛珠能够起死回生的传闻。” 这样说来,陆谙就想得通那三个奇怪的时间了,都是真的,也都是假的。 只有一些细节还不完善。 但是有人来解答他最后的疑惑。 鲛人的背后忽然出现一个灰影,这个灰影越来越深,逐渐凝实成记忆里那个熟悉的张姓鬼魂。 但是张姓黑影并没有就此打住,他的身体越来越清晰,终于从黑影变成了一个正常的人。 他身上穿着五六十年代风的粗布衣服,笑起来的时候有些憨厚:“你们好,我叫张武。” 陈栗:“你好,我们看过你的航海日记。” “日记啊……我记得日记最后交给了我的儿子,不过有人高价把它买走了,没想到竟然在这个疯子科学家手里。”张武挠了挠头,“我脑子不太清醒,生前的很多事情都记不太清了。不过鲛珠不仅可以制造幻境,还告知了我不少的事情。我想你们都有很多的疑问吧。” 说完,也不管众人究竟有不有疑问,就强买强卖般将他们拽进了自己的记忆。 ☆、第九章 滨湖山庄(八) 哗—— 似乎是瓢泼大雨。 这次陆谙很快就反应过来,他这是进入了张武的记忆里。 这段记忆估计是鲛珠告诉张武的,所以陆谙现在是用上帝视角注视着大海中颠簸的捕鱼船。 这样也好,毕竟张武的死亡和这场海难有非常紧密的关系,陆谙并不想再经历一次死亡的感觉。 出海时间预计为两年的捕鱼船还是很大的,但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中不过是渺小的一粟。 乌云压得很低,豆大的雨点密密麻麻地砸在甲板上,狂风将船帆吹得猎猎作响,船顶果真有半截被折断的旗杆。捕鱼船在黑压压的海中被动起伏,随时都有被海浪掀翻的危险。 忽然,船的一侧慢慢冒出一个脑袋,他尖长的耳朵被浅金色的头发盖住,长得和人类别无二致。这个鲛人看着汹涌波涛中的捕鱼船,张嘴唱出一段歌曲。 似乎是呼朋引伴的歌声,捕鱼船的四周很快冒出一个个脑袋,他们不敢靠近,但始终不远不近的围着,似乎在斟酌着什么。 好像有个鲛人发号施令了,这些鲛人四散开来,又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截水蓝色的绳子,左手挽住绳子,右手朝船上一掷,那一头就安安稳稳地绑在了船舷上。然后众鲛同时发力,绳子瞬间绷直,捕鱼船像是忽然下了条海锚,安定了不少。 陆谙记得张武的日记里提到,捕鱼船在海里的摇动很不正常,像是被什么怪物抓着。 当时,他们都以为这是鲛人的手段,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只是鲛人并不是要毁了这艘捕鱼船,而是在努力地帮助它。 有一只没有拽绳子的鲛人摆了摆尾巴,忽然腾空而起,巨大的鱼尾巴甩起一串漂亮的银色水花,一个飞跃跳到了船上。 鲛人的长相的确非常漂亮,无论是那精致的五官还是那闪着蓝紫色微光的鱼尾。他落到甲板上,鱼尾从尖端开始缓慢变成一双人腿,然后他伸手接了一捧雨水,不多时就将雨水织成了一件的水蓝色衣服。 船舱的一扇窗户里有一张眼熟的脸,鲛人张开嘴,一首曲调悠长的歌从他口中传出。 但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这并不是唱给这些船员听的,只是在指挥水下的鲛人。而这个鲛人温和地笑了笑,迈着优雅的步子来到张武的面前,伸手叩向玻璃窗。 叩叩,叩。 两短一长,像是某种暗号。 雨水冲刷着玻璃窗,鲛人的面孔有些若隐若现,张武听见他对自己说:“我是来救你们的。” 张武愣愣的看着面前的鲛人,不知该说些什么。但是船舱里面早已经乱了起来—— “鲛人!是鲛人!他们一定是来吃人的!” “堵住门窗!千万不能让他进来!” “我刚刚听到了鲛人的声音……鲛人会迷惑人的心智,都堵住耳朵!” 鲛人并不知道里面的混乱,他研究了一下船舱的窗户,对张武道:“你躲开点。” 张武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鲛人举起拳头,跟砸豆腐一样一拳砸到玻璃上,只听“哗啦”一声,碎玻璃散落了一地。鲛人徒手清理了一下窗棱上的玻璃碎片,下一秒已经从窗户外到了张武的面前。 他的衣服没有一点水渍,只有发梢在滴水,还不等张武和他说上一句话,船舱里已经响起一片喊声: “他进来了……他进来了!” “快跑!快离开这!” 鲛人歪了歪头,特属于鲛的悠远声线传进每个人的耳膜:“请跟我走,我是来救你们的。” 但是鲛人的恐怖传闻已经根深蒂固,没有一个人相信他,都是在愤怒而惊恐地吼道: “这是鲛人制造的幻觉!他一定是要把我们拖进水里吃掉!” 鲛人还要解释,就听见外面某位鲛人又开始唱歌——他是在指挥众鲛人用力。 但是这歌声落到船员的耳朵里可不是这个含义,他们发现堵住耳朵依然听得见鲛人的声音,有心狠的已经拿出剔鱼骨的刀捣进自己的耳朵,永远破坏了自己的听觉。 淡淡的血腥味在逼仄的空间里弥漫开来,因为鲛人的破窗,风雨声更加清晰,走投无路的人喊出来最后的挣扎: “杀了他!杀了这鲛人!!“ 张武让他们冷静的声音被淹没在了那个不断重复的血腥字眼里,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担忧这个单枪匹马闯进来的鲛人。 手腕忽然被死死攥住,张武偏头一看,鲛人朝他露出一个苦笑。然后他就随着鲛人的动作,一头扎进了大海里面。 绑在船舷上的根根水绳瞬间破碎,融入了黑暗的大海之中,一个个冒头的鲛人又一个个缩了回去。 这艘巨大的库尔德号捕鱼船,在鲛人离开后不久,被一个腾卷的海浪掀翻,然后一点点沉了下去。 …… 陆谙眼前一片黑暗,他以为自己就要脱离张武的记忆了,睁眼时却又是一片海。 但是是一片蔚蓝的大海。 张武倚靠在一块长满了海蛎和贝壳的礁石上,对着鲛人微笑:“小鱼,谢谢你救了我。” 鲛人没有变成人形,漂亮有力的尾巴浸在水里,他趴在张武的腿边,不太高兴地说:“可是他们都不信我,我明明可以救下他们的,而且你也……” “不关你的事。”张武很怜爱地摸了摸他的浅金卷发,“是他们太过相信谣言。我就更与你无关了,我是生病了,你又不是医生。” “我们住在深海,哪管得了别人的传言……”鲛人似乎非常无奈,“我们连海面都不敢多出,我还一次都没有去过沙滩呢。” 张武笑了:“那等我死后,就让我留在这里吧,让我替你看一看海面的景象,看看海面的浪花,看看跃出海面的鱼和天上的海鸟。” 鲛人唔了一声:“那你还有什么愿望吗?我会尽力替你实现的。” 张武看着他,似乎是想起了自己那个还在上学的儿子:“我的愿望啊……我希望,世界上会传着真正的鲛人传说……” 张武说完,就安静地闭上了眼睛。鲛人毫无察觉,只将额头轻轻抵在张武的手心里,小声呢喃:“这太难了……” …… “叮咚——” 陆谙的意识依然没有回去,他面前的是一栋熟悉的别墅——滨湖山庄门牌号为4的那栋浅色别墅。 有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提着棕色公文包,按响了门铃。 男人大概四五十岁,看上去成熟稳重,对着来开门的科学家笑道:“好久不见。” 科学家昨晚熬夜做了个实验,眼下有些青黑,精神状态却还不错。他将男人迎进了门,并没有对礼物表现出过多的好奇,开口说了另一件事:“这么多年了还没好好谢过你呢。多亏了你弄来的日记本,我们才能根据库尔德的行驶路线顺利找到鲛人。” 男人摇摇头:“没什么。我也是想早点知道鲛人的秘密。鲛珠有进展了吗?” “没有。”科学家非常遗憾地开口,“直接刺激泪腺的方法不管用,其余时候我们不管做什么它都没有流过泪。” “所以我给你带了件礼物过来。”男人笑了笑,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不大的漂流瓶,“我相信你会喜欢的。” “你的礼物从来不会让我失望。”科学家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这是什么?” 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漂流瓶,里面只有一团灰黑的雾气。 “看看就知道了。” 男人说着就拿了个奇怪的东西撬开了木塞,将那团雾气放了出来。 雾气一点点扩散,旋转,拉长,最后形成了一个人形的鬼魂。 鬼魂的面孔并不清晰,并且他正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整个鬼就像飘起来的人形气球。 “说起来还是老熟人呢。”男人将漂流瓶收了起来,“他呀,就是日记本的主人张武,库尔德海难中唯一一个被发现尸体的人。” “库尔德号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但我们都知道,鲛人是不害人的。”男人优雅地翘起二郎腿,两手交叉放置到腿上,以一种闲适的姿态说道,“所以我托人翻了一下卷宗,知道了一些更真实的事情。” “张武是死于严重的坏血症,和鲛人一点关系都没有。整艘库尔德号都沉在了海里,张武的尸体却在七十二海里外被发现。所以说,这个张武,很有可能是被鲛人带走了。嗯,他说不定还和你实验室那只小鲛人认识呢。” “我不知道他有哪一点吸引了鲛人,但是我想,你可以替我解答这个疑问的,对吧?” 即使研究着鲛人这种传说中的物种,但科学家依然是个唯物主义者,他上下扫视着张武,疑惑道:“这是……鬼?” “啊……可以这样说吧。我有个专门研究这些的朋友,发现他经常飘荡在海边,就干脆抓了过来。听说他是张武,我就高价从朋友那里买来了。”男人说完,又换了种惋惜的语气,“可惜抓他的时候粗鲁了一点,他的记忆貌似不太完整,连自己一直留在海边做什么都说不出。” “不过这种连自己是谁都快忘了的鬼,留在你这里我也放心。不过我也挺好奇的——不如带我和他去见见那只小鲛人?” 张武的鬼魂,这真是令人心动的礼物。科学家志在必得地笑了笑,为男人领路。 陆谙的视线跟着两人一鬼来到了那个有巨大鱼缸的实验室。 上次是从鲛人的视角看见的实验室,只觉得这是个挺大的鱼缸。而这次站在上帝视角,陆谙才发现这里是类似海洋公园那种整面的玻璃隔断。 玻璃的后面是蔚蓝的海,偶尔还有一两只色彩斑斓的小鱼游过——原来这不是鱼缸,而是在滨湖的水下。 科学家从兜里掏出一个遥控器,将呼唤鲛人的声音放了出去。不多时,面前的玻璃忽然撞上一层波浪,然后有个熟悉的身影游了过来…… 陆谙看着鲛人就知道不好,这个鲛人和张武的确认识,张武还恰巧就是这个鲛人带出来的。 鲛人原本被科学家唤过来的时候非常焦躁,因为这向来意味着科学家又想到新的招数来折磨他。可不出现的后果更严重,所以再畏惧他还是过来了,但这次他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或者说意想不到的鬼。鲛人趴到玻璃上,仔细地端详着张武的脸,小心翼翼地开口:“张大哥?” 张武的鬼魂一直迷茫着,视线不知道游离在什么地方。男人像拽着一个氢气球一般把他拉过来,张武就顺着他的力道无意识飘着,时不时还会因为没刹住车撞到墙上。 可听见鲛人的话,他的眼睛出现了片刻的清明。张武伸手过去,和鲛人隔着玻璃相望:“小鱼?” 鲛人听见这熟悉的称呼瞬间就变得激动,他担心张武是被人强行拘住了灵魂:“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张武环顾了一下四周,比鲛人更迷惑,“对啊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该在海边吗?” “海边?你没有去转世吗?为什么会在海边?” “我……”张武捂着头思考了好久,似乎是在拼命回忆,“我刚死的时候,有个好奇怪的人来找我,说他是引灵人,让我跟他走。我不肯,他就使劲拉我,还拿了铁链子想绑我,可最后他又走了……” 张武迟疑地说道:“好像是有个什么‘阎殿’让他赶紧回去……” 陆谙瞳孔微缩,没想到在这里面还出现了阎殿和引灵人! 但是这些显然不是重点,张武继续说道:“后来就没人来找我了,也没人看得见我。我在海边住了很多年,后面又来了个人,他问我是不是张武,然后我就到这里了。” 鲛人这下明白了,张武这是被一个不负责任的鬼差给忘了,然后被一个不怀好意的捉鬼师捉来了这里。至于张武为什么不太清醒,很有可能是捉鬼师看他徘徊多年,以为是个厉鬼,下手太狠了。张武是病逝,遗书也成功留了下来,完全没有怨气,他会留下来完全是某个鬼差的失职。 但他最大的疑问是:“你为什么一直徘徊在海边?” 张武很温柔地笑了一下:“我说过要替你看看海的啊……阳光下沙滩很漂亮,沙子金灿灿的,被晒得很温暖。有小孩子会光着脚去捡贝壳,串成好看的贝壳项链。还有人会在沙滩上画画、堆城堡,然后被潮水破坏掉。我还听他们讲美人鱼的故事,那个小人鱼和你一样美丽善良……” 张武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面前的鲛人哭了。 明明是在水里,也能看见有一滴闪亮的泪珠从鲛人的眼里淌出来,不等张武开口安慰,就听见科学家激动地喊道:“鲛珠!是鲛珠!” 鲛人被他这一嗓子惊醒过来,他伸手抓过鲛珠,有力的鱼尾一摆,往水底游去。 男人再顾不得优雅,一把推开张武,看着鲛人一点点消失的背影,将手指按得咔嚓作响:“没想到这个礼物这么好用……” 科学家露出狂热的神情:“多谢你的礼物,我会尽快把鲛珠的研究报告给你的。不过现在得想办法把鲛人弄出来。” “不用这么麻烦。”男人轻轻搭上科学家的肩膀,用非常轻松的口吻说着残忍的决定,“将滨湖的水抽干不就好了。” …… 画面又跳转了。 这次是个熟悉的场景,只是换了一个视角。迷迷瞪瞪的张武握住手里的鲛珠,眼前是正在撕打的鲛人和科学家。 张武并没有带着鲛珠逃跑,也没来得及上前帮忙。不过眨眼之间,科学家瞪着赤红的双眼,脖子几乎被鲛人生生划断,不可置信地倒了下去。 鲛人还残存着一口气,满头满脸的血,被张武扶了起来。 他的尖长指甲已经收回去了,指尖在轻微地颤抖,滴落着不属于他的血。白大褂已经被血水和汗水浸湿,脚上还扎着玻璃碎片,他膝盖一软,张武没能拉住,直直跪了下去。 鲛人缓缓变回了原型,但是惨烈的伤口原封不动的留了下来——明明当初在库尔德上,这个漂亮的鲛人,身姿矫健挺拔,织雨成衣,微笑着叩响了张武面前的窗户。 鲛人用很虚弱地声音说:“对不起,我没能实现你的愿望。” 张武想起了自己当初那个非常天真的愿望,伸手拂去了挡住鲛人的头发,露出那双潋滟的水蓝色瞳孔。那个时候他只是随口一说,谁知道小鲛人记到了现在。 “你说的美人鱼的故事,我也去看了……”鲛人勉强笑了一下,“可惜小美人鱼最后变成泡沫了。” “不是的。”张武忍着泪欺骗他,“你看的那个不对,我说的不是那个。是另一个故事,那个故事里美人鱼一直幸福的生活在阳光下。” “真的吗?” “真的。”张武当时没想到这么多,现在看着鲛人不断流逝的生命怎么还会让他相信《海的女儿》,“你看的故事里美人鱼变成人还要付出代价,你们不是随时都可以变化吗?那个故事是假的,你不要信……” 鲛人乖乖地嗯了一声,忽然说道:“等我死了,你将我带到滨湖里去吧,虽然他关了我这么久,但是在这里我可以没有顾忌地躺在沙滩上。我很喜欢滨湖……” 张武将鲛人抱在怀里,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将脸埋在了鲛人柔软的浅金色卷发中,无声地哭泣。 ☆、第十章 滨湖山庄(九) 这一次睁眼终于又回到了总控实验室里,但是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着,还是鲛人先打破了沉默:“都是以前的事了,你们不该来到这里的,还是早点离开吧。” 陆谙看了一眼张武,虽然故事有些断断续续的,张武也有意隐瞒了一部分,但是他终于理清了那三个亦真亦假的时间。 最初的滨湖山庄只是科学家用来囚禁鲛人的牢笼,也就是他们眼里那个废弃多年的滨湖山庄。他们在进滨湖山庄时听见的上课铃声,应该是科学家模拟鲛人的歌声让滨湖山庄与世隔绝,安心开始他疯狂的实验。 那栋崭新的别墅和美丽的滨湖,是张武和鲛珠的杰作。张武为了给鲛人营造一个美好的世界,甚至还去书房里将所有有关鲛人和美人鱼的信息打上了“虚假”的标签。 所以,小少爷口中和管家生活了多年也是真的,不过实际上是没有记忆的鲛人与被迫营业的科学家进入了鲛珠制造的伊甸园中。 别墅顶上那只眼睛也有答案了,那是张武,通过鲛珠编织这个美好谎言的张武。 凭借鲛珠有着上帝视角的张武低声道:“天晚了,雾气出现了。” 陈栗:“冒昧问一句,这个雾气究竟是什么?” 鲛人摇摇头:“我也不知道,雾气是不久前突然出现的。我只知道晚上的时候雾气就会弥漫开,并且千万不能沾染雾气。” 张武道:“也许是滨湖山庄的诅咒。” 众玩家不出声了,什么诅咒,这明明是鬼域对玩家的折磨。 “不过燃烧的鲛人血可以驱散雾气。”鲛人说着,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个灯笼,毫不犹豫地割破自己的手掌取血。 “这灯笼只能燃烧半个小时,你们一定要在灯笼熄灭之前离开!” 陆谙其实很想问他们能不能明天再走,但是鬼域明显没有给他们这个选项,鲛人已经将灯笼递到段挽春手里,微笑着说:“如果路过滨湖,希望你们能够再替我看上一眼。时间可能不够,我的尸骨就不用殓了,我还是很喜欢滨湖,就让它永远留在那儿吧……” 鲛人和张武朝他们挥挥手:“再见。” 灯笼无火自燃,腾起蓝紫色的火光。 陈栗率先开口:“走!” 陈栗领头,提着灯笼的段挽春走在中间,两个大长腿陆谙和泉生跟在最后,奔跑着原路返回。 可前面的陈栗忽然一个急刹,跑第二的陈程没停住直接撞到了他的背上,听见自己哥哥崩溃的声音:“艹!!” 陈栗拿的一直是温和稳重的大哥哥剧本,这还是他第一次出口成脏。 “为什么疯子科学家会在这里?!”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前面还有个守株待兔的NPC!也对,鲛人的一曲《世上只有妈妈好》直接把幻象破了,没道理鲛人和张武都出场了科学家还在兢兢业业地当管家。 陈程紧跟着大喊:“他怎么又守在这?!” 是的,这位NPC穿着和记忆里如出一辙的衣服,拿着似曾相识的电棒,在一模一样的地方,堵住了不一样的人。 科学家已经举起了电棒,夏一涵几乎要哭了:“三百毫安!” 鲛人都差点被电成烤鱼,没有人想冲上去试验一下自己的导电性能。陈栗退了一步,戒备着即将过来的科学家。 科学家挥舞着手,可还没来得及迈开腿就被另一样东西抢了先! 是悄无声息漫上来的浓雾! 浓雾似乎是发出了一声愉悦的声音——不是一声,是一片,仿佛一群饿狼在为即将面对的饕餮盛宴欢欣鼓舞。 众人就眼睁睁看着,刚刚还耀武扬威的科学家身上无端被割出口子,他凄惨地叫了出来,就有雾气从他的嘴里钻了进去,再从内部撕开口子破洞而出! 不过瞬息,科学家已经成了浓雾里的一滩碎肉。 饶是鬼域经验丰富的陈栗也没见过这么残忍的画面,六位玩家集体愣住了,瞳孔里映出已经朝着他们疯狂涌过来的浓雾! 但是段挽春手中的灯笼止住了雾气的步伐,灯笼的蓝紫色火光成为了他们最坚实的□□。 “走吧。”陈栗开口,“这个科学家已经是个鬼了还能被撕成碎片,我们还是抓紧时间比较好。” 众人齐刷刷动了起来,连夏一涵也忍着恶心踏过了碎肉,安然无恙地出了实验室。 外面的雾气非常浓郁,只有笼着灯光的这一小块区域可以看清,可是出了沙滩,在整个干涸的滨湖上空,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雾气。 科学家为了取得鲛珠肯定采用了那个男人的建议。滨湖已经干裂,里面散落着密密麻麻的鱼骨。有的鱼估计有二三十斤,脊椎骨跟个小孩一样长,有的鱼骨不过手指大,堪堪卡在裂开的缝隙里。 最大的那一个一定就是鲛人的尸骨了,它以一个怪异的姿势蜷曲着,上半身的骨头和人类的骨架一模一样。 如果这雾气真是滨湖山庄的诅咒,那诅咒的来源肯定是这群惨死的滨湖生灵。 众人离开了滨湖继续前行,但他们很快意识到一个新的问题—— “往哪边走?” 四下全是雾气,完全看不清路,更何况不管是在鲛人的记忆还是张武的记忆里,他们都没有离开过滨湖山庄。 陈栗咬了下牙齿:“往回走,先回别墅!” 但这是一个很冒险的方法,走回别墅再走回滨湖山庄门口所需要的时间肯定不止半个小时,所以他们只有留在别墅里等待天明。但是鬼域只给了他们三十分钟的逃生时间,谁知道这一晚上会不会发生什么。 何况别墅是否安全也是未知。 但是没有别的选择,毕竟半个小时不一定能找到通关点,而在雾气中迷路绝对会是更糟糕的情况。 众人转过身,准备原路返回。忽然陆谙包里的手机震了震,一个响亮的机械女声开口了: “您已偏移路线,正在为您重新规划路线!” 陈程愣住了:“什么声音?手机导航??谁的手机在这里面还能用?!” 陆谙还没回答,就听见那个女声又响起了:“已为您重新规划路线。步行导航开始,沿当前道路向西直行三百米。” “滨湖地图持续为您导航。全程一点七公里,预计耗时二十五分钟。” 陆谙掏出手机,但是依然按不亮屏幕,他只好简短地解释道:“就是这个导航把我带进鬼域的。” 陈栗沉思了一会儿:“按她说的走!”这个提议倒是不难接受,不过段挽春举着灯笼照了照浓雾:“哪边是西啊?” 众人陷入了沉默,不约而同地盯住陆谙的手机,希望那个导航能再帮帮忙。 手机也跟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扛不住压力似的亮了起来,显示出一个指南针界面。 导航的机械女声重复道:“沿当前道路向西直行三百米。” 这下没有疑问了,二十五分钟是步行时间,他们一路小跑过去只用了十来分钟。 但是手机停止导航的地方不是滨湖山庄门口,而是一排深蓝色的快递柜。 “这是哪儿?”思维惯性使然,夏一涵以为导航的目的地该是滨湖山庄门口,谁知面前只有这么一排连灯都没有的快递柜。 不过陈栗倒是很冷静:“通关点都千奇百怪的,在快递柜算是好的,我经历过最坑的通关点是轮胎厂里一个挂着的轮胎。” 陈栗比陈程先进鬼域,等陈程也被鬼域选中之后就一路被陈栗保驾护航。那次轮胎奇遇记陈程也经历了,也不管现在的处境就跟着吐槽:“那个轮胎还他妈是吊在半空的!我们最后是合力推了辆车过来才够着,还有个大兄弟钻一半卡住了,是被后面的人硬生生踹进去的。” 段挽春表示自己也有话说:“我经历过一个通关点在悬崖下面的鬼域。要不是被逼急了谁也不肯跳的,没想到我第一次蹦极是在鬼域里面。” 三个新人没有什么好分享的,夏一涵只好指着快递柜的中间打断他们:“这儿有个屏幕。” 这里怎么看都是一个废弃的快递柜,用于取件的电子屏幕暗着,一丝光都没有。段挽春将灯笼放到地上,拍了拍电子屏幕,依然没有反应。 陈程朝这个取件用的机器踹了一脚:“不带这么耍人的!” 依然没有反应。六位玩家面面相觑,夏一涵小声开口,似乎还对这个导航颇有微词:“这真的是通关点吗……现在怎么办?” “请输入对应取件码。” 突然响起和陆谙手机导航相同的机械女声,然后那块刚刚怎么都没反应的电子屏突然亮起,屏幕上出现一个输入的界面。 十个数字,二十六个字母,四位数取件码。 原来那几个莫名其妙的字母和数字是这个用处! “O、4、7……”陈栗依次按了上去,“所以最后一个取件码是什么?” 脚下的灯笼昏昏暗暗,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这幽微的蓝紫色灯光印出众人凝重的面色…… “S。”说话的是难得主动开口的陆谙,“是S。” 陆谙没有多加解释,陈栗下意识看了他一眼,咬咬牙选择相信队友。 “嘀!未找到相应包裹,你还有两次机会。” “这个怎么还有次数限制?!”夏一涵几乎要破音。 陈程则是不客气的看向陆谙,像是极力克制自己不要动手:“你从哪知道的S?要真是S怎么会错?” 陆谙顿了一下,正措辞时就听见泉生替他解释了:“S是正确的。鲛人说的。” “鲛人什么时候……” ——如果路过滨湖,希望你们能够再替我看上一眼。时间可能不够,我的尸骨就不用殓了,我还是很喜欢滨湖,就让它永远留在那儿吧…… 我的尸骨就不用殓了…… 尸骨! 众人眼前又浮现出那具惨白而精美的鲛人尸骨,它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躺在干裂的滨湖里面,周围是大大小小的森森鱼骨。 尸骨的形状很是明显,这个至死都心向阳光的鲛人用尸骨提示了他们最后一个取件码——S。 陈程抓狂:“那又怎么会错?!” “试试0。”段挽春说道,“万一是0不是O呢。” 陈栗依言按了“047S”。 “嘀!未找到相应包裹,你还有一次机会。” 灯笼的光越发弱了,四周蠢蠢欲动的浓雾仿佛也知道他们的走投无路,狰狞着发出刺耳的桀笑。 众人从焦躁转为了沉默,压抑着绝望、不甘和怀疑。 陆谙忽然伸手,毫不犹豫地按下“7、S、O、4”! 陈程惊呼:“你干什么?!” 最后一次机会被陆谙不经讨论就用了出去,事已至此,众人只能屏气凝神,等待结果。 机器却久久没有响应…… 夏一涵抱头,语气带着哭腔:“完了完了,一定是错了……”话音未落,就听见一声轻微的“咔”,一个快递柜门应声而开! 取件码对了! 陈栗很快反应过来:“女士优先,快!”段挽春没有谦让,拽着夏一涵就前后钻了进去,陈家兄弟离快递门很近,也紧跟着钻了进去。 陆谙习惯性缀在最后,而在处于倒数第二的泉生刚踏入半只脚的时候,眼前忽然一黯! 灯笼熄灭了! 陆谙虽然看不见,但却清晰地感受到——浓雾瞬间脱离限制,咆哮着扑了过来! 有惊无险的到了最后一步,最后却被这浓雾撕碎。功亏一篑的陆谙却很冷静,更没有觉得惋惜,甚至有些解脱的隐秘快感。 但他没有“解脱”,有人在黑暗中抓住了他的手腕,随即有什么东西忽然在他眼前燃烧起来。 陆谙黑墨般的瞳孔倒映出火红的光,里面夹杂着属于鲛人血燃烧的特殊蓝紫色火焰。泉生将那团火随手一抛,抓着他手腕的手微微用力,陆谙紧随其后被拉入了通关点! 陆谙恍惚中看清了那个燃烧的东西—— 那条在门口擦过血迹的手绢。 * “恭喜通关,请稍作休息,等待分数结算。” 六个人瘫坐在空无一物的通关点里,陈栗缓了过来,佩服的看向陆谙:“不错啊小兄弟,你怎么猜出取件码的?” 刚刚死里逃生的陆谙还有些愣神,闻言缓慢地回答道:“因为滨湖山庄。” 陈栗不愧是老玩家,一点就透:“对啊!‘7’是在湖边找到的,对应‘滨’字。代表‘S’的尸骨是在湖里面,对应‘湖’字。‘4’是别墅门口发现的,对应‘庄’字。至于‘山’,估计是因为镜子是这个鬼域里的最高点吧。” 夏一涵嘟囔:“这也太坑了吧。” 段挽春转向泉生和陆谙:“刚刚……灯笼是不是熄灭了?我没看清楚,你们怎么进来的?不是只有燃烧的鲛人血才能驱散雾气吗?你们哪来的鲛人血?” 陆谙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被抓过的手腕,听见泉生解释:“滨湖山庄石刻上的就是鲛人血。” “那个啊……”石刻上有血的事情还是泉生最先发现的,陈栗非常佩服他的细心,“你怎么会想到带点鲛人血走?” 在鬼域里所有人都习惯了小心翼翼,要是没有明确表示有线索的时候,很少会有人主动去碰这些寓意不好的血液,何况是带走。 “不是想带走。”泉生说道,“只是想看看血下还有不有红漆。” 的确,为何只有“滨湖”两个字上有血,虽然现在知道那可能是鲛人留下的求救信息,但泉生当时的确认着实称得上心细。 若有红漆,说明血液是之后弄上去的,弄上去的人是谁?他为什么会来到滨湖山庄?他为什么会在这里留下线索? 若无红漆,说明在建设滨湖山庄的时候就有,那么弄上去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滨湖山庄的主人,那么主人为何会在自己地盘做这些?他又想把这个提示线索告诉谁? “叮!分数已发布,请注意查收。” “即将退出鬼域,倒计时,三——” 陆谙忽然抬头看向泉生,他还有一个疑问…… “二——” 泉生若有所感的看过来。 “一——” 陆谙一个字都还没来得及说,眼前就是一阵眩晕…… “嘀嘀——” 汽笛声,交谈声,走路声,一下打破了原先的静寂。特属于城市的纷扰涌入耳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手里的手机一个震动,陆谙又听见了那个机械的女声—— “您已到达目的地附近,步行导航结束,滨湖地图竭诚为您服务。” 什么竭诚,强买强卖不说还处处是坑。陆谙收起手机,正准备回寝室,就一眼看见前方那和鬼域中如出一辙的快递柜。 陆谙这才想起自己原本是出来干什么的,他再次打开手机,已读短信里的第一条就是一串六位数的取件码。 六位……这样看来还算那鬼域有点良心…… 作者有话要说:码字的时候发现有些字体数字0和字母O分不太清楚,但应该能猜得出的吧 ☆、第十一章 陆谙抱着快递进寝室的时候,第三位室友也回来了,这个室友相比其他两位要热情许多,不过面对陆谙还是比较尴尬:“啊,这是我从家里带的绿豆酥,给你一包。” 陆谙接了:“谢谢。” 两手交接的时候,陆谙的视线扫过了这个室友的手,脑海里瞬间响起后者的声音:“他这个样子……是不是不喜欢?” 陆谙手一顿,瞬间僵住了。在鬼域里经历了正常人的生活,他差点忘了自己这双越来越不听使唤的眼睛。 陆谙垂下眼,生硬地强调道:“我很喜欢,谢谢。” “啊……没事。”这个室友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毕竟陆谙的语气真的不像很喜欢。 就在这时,寝室门忽然被敲响。 离得最近的室友开了门,有些惊讶地看向来人:“段挽春?有什么事吗?” 段挽春是班上的副班长兼生活委员,经常给同学安排任务。但毕竟女生不方便进男生宿舍,大部分情况都是她管女生,班长管男生。所以即使是有事,像这样单独上门还是头一次。 但段挽春不是以班委的身份过来的,她直接问道:“陆谙在吗?” 这个室友更惊讶了:“在……陆谙,找你的。” 段挽春也没想到他的室友都在,但还是硬着头皮道:“我有些事和你说,方便出来一下吗?” 孤男寡女能有什么要避着人说的事?三个室友不吱声,但齐刷刷看向了陆谙。 陆谙估计段挽春是因为鬼域的事来找他,但接受到三个室友的注目礼还是不自在地握了下拳。室友的打量并无恶意,可陆谙依然浑身难受。 顾及到女生的面子和陆谙的孤僻,三个室友没有起哄,只是惊讶又八卦地目送着两人关门离开,才小声开始讨论: “陆谙什么时候和段挽春关系这么好了?”像陆谙这种每天说话难以超过二十个字的人,居然能让女生主动来找他。 “如果他们是……那其实还挺配的。”说实话,陆谙除了不和别人交流,自身的条件非常好。长得帅就不说了,绩点排名全专业前三,没什么不良嗜好,生活习惯也比他们几个好。而段挽春同样也是乖学生那一挂的,做事认真负责,性格非常友好。 三个人围在一起探讨了许久,最后得出一个统一的结论: “所以我们寝室可能是陆谙最先脱单?!” 三位单身狗发出一声柠檬味的叹息,又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开黑吗?” 于是三个人化悲痛为力量,立志今晚就把本赛季的排位打上去。 * 但陆谙并不是去脱单的,段挽春找了一个没人的教室,单刀直入:“我们以后组队过鬼域吧。” 陆谙没有明确表态,只说:“你再讲一下鬼域的事。” “鬼域的来源一直没有定论,据别人说似乎是突然就出现了。最早的一批玩家都是些常年与灵异事件打交道的人,比如各种道士和捉鬼师,再比如一些有阴阳眼的或者八字轻的人。”段挽春见陆谙没有反应,赶紧补充道,“你别不信……都进过鬼域了这些存在也是合理的吧。” “没有不信。”毕竟他自己也是这一类,陆谙回答,“继续说。” “后来人渐渐多了,有大佬统计了一下,似乎开始出现缺五行的和非常倒霉的,我就是缺五行的那种人。但这也只是猜测,没人知道鬼域选人的标准,只知道鬼域参与人数一直在稳步地增长。”段挽春忽然想到什么,表情也凝重起来,“但最近好像出了点事,新人一下子就多了很多。你还记得和我们一起过鬼域的新手女玩家吗,我问过她了,她从未经历过灵异事件,八字也算好的,这种人按说是不会被鬼域选中的。” “现在看来,似乎有越来越多的普通人被拉进来了……”段挽春先说了这么一个骇人听闻的结论,又无所谓地道,“但我们进来后就不可能摆脱鬼域了,玩家再怎么增加也不是我们该操心的问题。” 陆谙沉默了一下,玩家不正常增加和他的确没多大关系,毕竟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并不算是个“普通人”,鬼域总有一天会找到他头上。 段挽春问道:“对了,你上个鬼域得了多少分?” “什么分?”陆谙依稀记得在通关点等待退出的时候的确有听到和“分数结算”相关的话。 “啊我忘了提醒你了。”段挽春曲着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你耐心感受一下。你脑海里有个鬼域试验详情解说的,还有鬼域的玩家交流论坛。” 陆谙照着她的说法潜下心想象,脑海中果然浮现出一个界面: “第一个鬼域:滨湖山庄。玩家获得分数:70分,请继续努力!” 陆谙将自己的分数告诉了段挽春,段挽春评价道:“第一次有七十分已经很不错了,应该是你两次想出密码加的分。我们这次通关得很漂亮,还是全员存活,基础分应该不低。同时,找到关键线索、还原鬼域剧情都可以加分的,我估计领头的陈栗能有八十分。” 陆谙一顿,试探着道:“你有多少分?” “七十五。”段挽春又提醒道,“不过有什么线索或者对剧情的推理都要说出来,如果不说是不算分的。这应该是鼓励玩家互帮互助,团结协作,不然找到线索的都偷偷藏起来,还通不通关了。” 陆谙松了一口气,还以为鬼域能压制他的能力,自然也能窥探玩家的心思。拥有读心术太久,他都有点草木皆兵了。 陆谙问道:“分数有什么用?” “不太清楚,但是论坛里有两个匿名排行榜,一个是单人平均分,一个是单人最高分。” 陆谙集中思想打开了排行榜,单人平均分最高是95.3,单人最高分是99。 “没有得满分的吗?” “以前有过一个。”段挽春回忆了一下,“因为排行榜是匿名的,鬼域试验对于普通人来说也是严格保密的,所以没人知道那人的身份。可后来有一天排行榜上突然就没有满分的记录了,大家都猜测这人是成功摆脱鬼域了。” 段挽春说:“所以从那以后,有些大佬会为了得到高分而组队刷分。” 陆谙疑惑道:“刷分?” “就是在进入剧情前找一堆熟人组队通关。鬼域人数是有限制的,一般来说人数越多的鬼域就越难。而新手鬼域比较简单,人数通常在十个以下,加上鬼域有组队优先的原则,如果组队人数达到六个及以上就不会再随机匹配路人。”段挽春解释,“然后由刷分的大佬独立通关,这样大佬一般能拿九十多分,没经验的新手也成功通过鬼域,各取所需。” “追求高分一直是大佬们的目标,他们都说得到满分就可以摆脱鬼域。不过排行榜没有名字,谁也不知道它究竟变化没有。一直以来,论坛里关于分数的猜测不少,跟风吹牛的也不少,但一直没人有证据说明谁谁谁真的成功摆脱鬼域。”段挽春一摊手,“我最高分才八十九,反正摆脱鬼域和我没关系了,尽力活着就好。” 话虽如此,陆谙还是有疑问:“所以鬼域存在的目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是论坛最火的问题,但是依然没有人得出答案。”段挽春露出个无奈的笑,“目前已知的是,鬼域虽然具有危险性,但不是为了杀人。而且在鬼域的时候外面是暂停的,进去是什么时间出来就是什么时间。” 段挽春总结道:“你可以把鬼域想象成一个强行绑定的游戏,目的是通关,但是不能复活。” “对了。”段挽春忽然压低了声音,“鬼域对我们限制很大的,面对不是玩家的人要千万保密。你应该感觉到了吧,回到现实之后鬼域里面的记忆会变得模糊,不过不用担心,下一次进鬼域时记忆就会清晰,毕竟过鬼域的时候还需要这些经验。” 陆谙不明显的顿了下,片刻后嗯了一声,问了另一个问题:“怎么才能组队?” “组队的人在一定范围内会被对方影响,可以进入同一个鬼域。每个人的鬼域刷新时间是两个月,时间结束就会被强制拉近鬼域。一般来说,相熟的人都会选择组队,过鬼域的时候也有个照应。所以两个月后我们得尽量待在一起,方便组队进鬼域。” 陆谙点头。 “有什么不清楚的就逛逛论坛,很多大佬会在上面分享经验的,你可以多看看。论坛上要是没有就来找我。鬼域的事也不用特意保密,我们面对非玩家会被禁言的,玩家与玩家交流也只能面对面或者通过论坛。”段挽春说完后站起来,“我还得回去整理表格,先走了,记得加我论坛好友。拜拜。” 陆谙应了一声,但并未跟着段挽春离开。他有一些不方便对段挽春讲的疑问,正在尝试从论坛里找找答案。 比如,他并没有模糊记忆,滨湖山庄发生的一切他记得清清楚楚,包括鬼域里那个奇怪的梦。 可是论坛里并没有类似的情况,陆谙想了一下,查找鬼域里也提到过的“引灵人”和“阎殿”的相关信息。 这个倒是有一点,但是同样也是被NPC偶然提到,所以并没有多大的热度,只推测出“引灵人”应该是阴差,“阎殿”应该是阴差头子,更多的消息就没有了。 意料之中。 陆谙没有纠结这个问题,转而思考起了另一件事—— 那个让他感觉熟悉却又有些畏惧的泉生。 泉生给他带来的熟悉感不亚于梦里那个看不清面孔的阎殿好友,但是那股畏惧又有些莫名其妙。 而且泉生本人也有些不对劲,不说其他,最后他那个染了鲛人血的手帕是怎么燃起来的?可毕竟是他救了自己,陆谙才没在通关点里追问。 陆谙回想了一下那时的经历。 当时的陆谙是很冷静的,于是记忆和感觉都非常清晰。泉生抓住他手腕的时候,他当时一闪而过了在巷子里被那个男“人”抓住的场景。 但陆谙不敢确定。一是抓过他手腕的就这两个人,谁知道当时的一闪而过是对比还是熟悉。二是这两个人的说话方式非常不同,泉生说话时字正腔圆,跟个播音主持人似的,而那个男“人”说话总是带笑,尾音拖长,有点余音袅袅的意思。 两人的身高是吻合的,体型因为巷子里的男“人”罩着黑袍无从比对。当然,他们最大的不同点是,男“人”像个会移动的冰雕,而泉生有心跳有呼吸,抓他的手也是温热的。 陆谙又忽然一顿,既然泉生让他觉得熟悉,那么那个男“人”呢——但是陆谙没有从自己这里得到答案,因为在巷子里的时候男“人”过近的距离让他起了应激反应,除了不舒服完全记不得其他感受。 越想问题越多,陆谙抓了一下头发,将一切疑问暂时压在心里。 ☆、第十二章 叠加剧本(一) 两个月的时间在忙碌的学习中结束。 上形策课的时候,老师在课前几分钟就开始侃侃而谈,刚到的段挽春背着包坐到了陆谙身边。陆谙侧头看了她一眼,脑海中响起段挽春的心理活动:“要准备进入鬼域了。” 陆谙将笔帽盖上,没有说话。 段挽春轻轻点了下自己的太阳穴:“鬼域开始倒计时了。” 还有倒计时?陆谙凝神去看,果真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倒计时: “六——五——四……” 陆谙:……还真是最终的倒计时。 “一——” 陆谙眼前一黑,随后渐渐亮起。 * 热闹喧哗的游乐场中。 摩天轮入口处排着很长的队伍,段挽春排在比较靠前的位置,穿着一条藕粉色的长裙,栗色的大波浪卷发披在肩上,脸上妆容精致,拎着一个嫩黄色的手包,朝着不远处频频张望。 像是在等人赴约。 眼看着快排到她了,而她等待的人还没有过来。段挽春轻轻跺了跺脚,忍不住有些焦急。 …… 陆谙睁开眼,欢声笑语就直接钻进了耳朵,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一手一个香草冰淇淋,在明媚但不炎热的阳光下散出丝丝缕缕的冷气。 周围人头攒动,陆谙呼吸沉重了几分,条件反射地缩了下身子,又强撑着挺直了腰板,对自己下意识的反应感到莫名其妙。 他握紧了手中的冰淇淋,不经思考就朝着摩天轮方向走去。 …… “陆谙!” 段挽春看见他才终于露出笑来,拿过其中一个冰淇淋,亲昵地挽上他的胳膊,不带抱怨的娇嗔道:“怎么买个冰淇淋买这么久?” 陆谙瞬间僵住了,鸡皮疙瘩顺着段挽春接触的地方漫开了一片。陆谙强压着远离段挽春的心思,不明白女友的接近为何会让自己感到如此不舒服。 他忍耐了一会儿,不仅没有习惯反而更不舒服了,好在他们也来到了队伍前列,陆谙不着痕迹地抽离自己的手臂,退开一步,让段挽春先坐进摩天轮。 这是一个非常大的摩天轮,段挽春全程都显得很兴奋,趴在窗口处指着游乐场里逐渐变小的建筑开心地笑。 对着她时不时的惊呼,陆谙心不在焉地敷衍着,他觉得自己遗忘了很多东西,就连现在也像是处在梦中,仿佛雾里探花。 段挽春咬了下嘴唇,略带羞赧的暗示道:“听说在摩天轮最高点定下誓言的情侣,可以一辈子在一起……” 陆谙没说话,他的记忆告诉他眼前的这个是自己的女朋友,是相爱了多年的对象。女友也很漂亮,这样含羞带怯地看过来时眼中水光潋滟,明艳动人。 但是他内心非常平静。 陆谙完全没有心动的感觉,甚至不认为面前这是自己深爱多年的女友。 眼看他迟迟不说话,段挽春有些不满了:“陆谙!” “嗯?”陆谙应了一声。他回想起段挽春的暗示,平静地说出事实:“可是最高点已经过去了。” 还不是因为你走神!段挽春不爽地移开视线,决定冷他一下。 理智告诉他自己应该说些情话哄一哄女朋友,但是陆谙心里又烦又乱,只想一个人静一下。 两个人就这么别扭而尴尬地沉默了下来。 摩天轮缓缓向下,工作人员拉开门让他们出来,另一对嬉笑打闹着的小情侣便迫不及待地坐了进去。 段挽春走在前面,陆谙落后一步。生着闷气的段挽春忽然转过身,终于像是下定决心一样:“你……” 话音未落,摩天轮舒缓的音乐戛然而止,而所有轿厢齐齐震荡了一下,直接停了下来! 人群猛然爆发出尖叫! 不仅是摩天轮停止了工作,游乐场的所有电力设施都像被按了暂停,只剩下喧闹的人声。 停电了?! 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很多人队也不排了,生怕自己也跟那些人一样被困在空中。 摩天轮的轿厢是从外锁上的,按照高度来看只有两三个能被打开。那对刚刚还嬉笑着的小情侣拍着窗户让工作人员开门,脸色煞白着从悬空近一米的轿厢上跳下来。 更高一点的地方就没办法了,不少人意识到不对开始拍窗,恐惧和不安迅速蔓延。 工作人员拿出大喇叭维持秩序:“请大家保持冷静,备用电源很快就能开启!请大家保持冷静!备用电源很快就能开启!” 这种喇叭根本压不过嘲杂的人声,拿喇叭那位推搡着自己的同事,低声道:“你去看看电房那边怎么回事,问下备用电源怎么还没开?” 同事没有听清楚:“什么?!” “我叫你……”工作人员喊到一半,估计是担心人群知道真相更加慌乱,凑到同事耳边道:“去电房看看,没道理现在还没开备用电源。” 同事诶了一声,从人群中钻了出去。 “请大家保持冷静!等待通知!” 段挽春皱着眉,对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不太满意。 忽然传来一阵混杂着尖叫的奔跑声——段挽春回过头,就见不远处一大群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最前面那几人中有个穿着工作人员的亮橘色马甲,俨然是那个“去电房看看”的同事。 同事脚下忽然一个趔趄,摔了个狗啃泥。但是他后面的人并没有停下,前面那几个还尽量绕开了他,后面避无可避的直接从他身上踩了过去! 那抹亮橘色很快消失在人堆里。 从众心理是普遍存在的生理现象,现在也不是好奇后面究竟有什么的时候,不少人望风而动,拔腿就跑。 不管对方是不是自己喜欢的人,陆谙都没道理撇下她,他主动抓过段挽春的手腕,从人堆里钻了出去。 游乐场已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摩天轮那位举着喇叭的工作人员为了自己的工资不敢跟着跑,但看着自己的同事发生踩踏事故立刻举起喇叭高喊:“冷静!诶冷静!!别跑!踩到人了!踩到人了!!” 奔跑的人群完全没有理会他,浩浩荡荡地越过摩天轮,那位工作人员也见识到了后面的景象—— * 陆谙拽着段挽春跑到了海盗船附近,海盗船不像摩天轮,停电之后就缓缓停了下来,并没有人被困住,只是那一船的游客围在售票口那儿,嚷嚷着要求退票。这里是在半山腰上,地势高,四周开阔,真发生了什么也来得及反应。 工作人员不敢随意退票,只不断地道歉,并承诺着一会儿来电让他们再坐一次。 然而停电的时候正巧摆到最高点,这么惊心动魄的体验不少游客拒绝再来一次。 段挽春揉揉被陆谙拽疼的手腕,朝着那群游客嘟囔道:“知足吧,摩天轮顶上那些人还没下来呢。” 为了约会精心打理的头发有些乱了,段挽春从手包里掏出小镜子来整理妆容,暗自庆幸自己今天穿的平底鞋。 陆谙则居高临下地看着远处的慌乱,有些凝重:“好像不只是停电这么简单。” 段挽春迅速补了妆:“怎么了?” 远处人头攒动,前方一大群人在拼命逃跑,后方一大群人在死死追赶——或者说后面那群并不是“人”,他们会直接扑住落单的人,然后一拥而上! 距离有些远,段挽春只看见一个整张脸血肉模糊的人,颤颤巍巍着站起来,猛地扑上了另一个不断挣扎的人…… 她如遭雷亟,不可置信道:“这……这是,丧尸?!” 陆谙回头看了一眼还在为二十块钱门票费争论不休的游客,道:“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游乐场的大门是在南边,而疑似丧尸的人群是从游乐场的东面往西面去的,而他们在地势最高的北面,要想离开游乐场必须经过丧尸群。 段挽春咬了下嘴唇,有些害怕:“要不我们等他们跑远了再走吧……” “不行。”陆谙摇摇头,“现在是因为大部分人往西边去了丧尸才会追着去,万一大部队散开了丧尸也会散开,那个时候更危险。” “可是……”段挽春犹豫地指了指游乐场门口,“万一外面更多呢?” 这倒是个问题……陆谙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儿,段挽春叹一口气:“我刚刚还说人家可怜呢,现在摩天轮上那些人反而是最安全的!” 陆谙无奈:“万一这真是丧尸来袭,一时半会肯定解决不了。丧尸上不去,他们也下不来,只有活活饿死。” “那我们也好不到哪里去。”段挽春自暴自弃地说道,“我以前就觉得丧尸这种东西反人类,打不过跑不过,还不如直接加入。” 陆谙知道以他男友的身份现在该将段挽春搂进怀里安慰一番,但他手伸了不到一厘米又握着拳收了回来,若无其事道:“没关系的。看这样子似乎是里面最先乱起来的,游乐场外面应该没什么,我们出去了就立刻回家。要是外面更多我们就再回来,游乐场的超市就在门口不远,我们可以藏那里面去。” 段挽春没有注意到他缩回去的手,点头同意了这个提议。 原本他们还准备提醒一下仍在吵闹的游客,然而他们对自己那二十块钱执念太深,坚持要围着工作人员讨说法,没一个理会他们。 于是两人对视一眼,并肩下山。 他们这次没敢走太开阔的地方,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所有的人,往游乐场门口走去。 段挽春猛然撞见前方半张侧脸,那“人”脸颊上的肉被生生撕咬下一块,露出点沾着血肉的白骨,鲜血顺着伤口流了半边脖子,浸红了白色POLO衫的肩膀和领口。 那“人”似有所感,身体没动,脖子带动脑袋“咔”的一声,缓缓转了过来! 段挽春心中一跳,忽然被人捂住嘴,旋即一个大力将她拽进了旁边的巨大幕布里! 她的惊呼消失在了捂得严实的宽厚手掌里,只隐隐有些破碎的气音,被她强压着恐惧吞了下去。 那“人”什么也没看见,脑袋又“咔”的一声转回去,视线忽然捕捉到两个落单的人,刚刚还晃晃荡荡的身体瞬间来了精神,嘴里发出“嚯嚯”的声响,迈开腿就扑了过去! 陆谙很快松开了捂着段挽春的手,段挽春心中还在狂跳,像是被吓得狠了。 陆谙等着她冷静下来,指了指身后黑漆漆的洞口:“进去吗?可以从这里穿过这片广场。” 段挽春朝身后看了一眼。她知道这里,那后面是游戏的入口——这里是游乐场的鬼屋。 ☆、第十三章 叠加剧本(二) 因为停电,鬼屋里漆黑一片,段挽春踌躇了一下,她连平时都不敢进去,更遑论现在:“万一……万一里面有丧尸怎么办?” 陆谙劝道:“你刚刚也看到了,他们是通过视觉和听觉来找人的。这里面这么黑,我们小心不要遇上别的东西,很快就能走出去。” “外面丧尸这么多,去大门的路又非常开阔,想躲着丧尸根本不可能。” “我走过这个鬼屋,认识路。而且现在已经停电了,那些吓人用的机关和音效肯定没了,工作人员发现停电应该也出去了,我们靠着墙边走,遇到不对赶紧出来。” 陆谙分析得很有道理,想着这里面伸手不见五指,看不见应该也不会很吓人,而且还有人陪着……段挽春深呼吸一口气,点头答应了。 陆谙在前面带路,两人摸黑前行。 鬼屋里的空调向来打得很冷,即使停电了里面也残留着一阵阵凉风,段挽春搓了搓自己的鸡皮疙瘩,不知是害怕还是真的冷。 他们脚步放得很轻,没有交流,更不敢开手电筒照明。段挽春有些害怕,她几乎察觉不到陆谙的存在,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摸索了一下,顺着陆谙的背往下,拽住了他的衣摆。 陆谙被段挽春摸到背的时候僵了一下,等她拽住自己衣服下摆的时候稍稍松了一口气,没有拒绝,也没有和她握手。 两人就用这种姿势继续前进。 段挽春另一只手一直扶着墙,走过一个拐角的时候忽然摸到了一手冰凉湿滑。 她抓紧了陆谙的衣服,还拉了拉,语气带着被吓出来的哭腔:“这……这是什么?” 陆谙疑惑地“嗯?”了一声,段挽春意识到他也看不见,只好用气声说道:“你,你摸摸墙……” 陆谙伸出食指从墙上划了过去,然后将手指的液体凑到鼻子下闻了闻:“别怕,应该是假的血,这里原本有个机关的,还有个工作人员扮的女鬼。” 他捻捻手指:“不信你闻一下,没有腥味的。” 段挽春似乎动了动,估计是试探着闻了,陆谙听见她略微颤抖的声音:“我们继续走吧……” 陆谙从兜里摸出来一包纸巾,抽了一张碰了碰段挽春拽着他衣摆的手:“你把摸了墙的手伸到这边来,擦一下。” 段挽春接过来,摸索着擦干净手,将用过的纸巾往包里一塞,又哆哆嗦嗦着拽住了陆谙的衣服。 陆谙静静地等她抓好:“走吧。” 见段挽春这么害怕,陆谙没有给她讲这个机关的真实情况——会有工作人员扮演的“鬼”从空中突然掉下来,而墙上会渐渐浮现几个“血淋淋”的字:“枉死之人”。 经过这一事件,段挽春不敢再扶着墙,只小心拽着陆谙衣摆,大气也不敢出。 忽然,前方出现了呜咽的哭声,很轻,在这狭窄逼仄的空间中激荡起幽幽的回音,有些诡异的意味。 段挽春现在就是一只惊弓之鸟:“什么……什么东西?!” “是工作人员或者被困在里面的游客吧。”陆谙并不确定,“我们去看看。” “万一……”段挽春想说万一是丧尸呢,但又想外面见到的丧尸都是行尸走肉一般只会抓人咬人,似乎不会哭这么高端的行为。 如果真的是人还是能帮则帮吧。 陆谙见她犹豫,提议道:“要不你就在这里等我?” 单独待在停电的鬼屋里??段挽春急忙摇头,又想到陆谙看不见,赶紧说:“我们一起去……小心一点。” 陆谙应了一声,领着段挽春循声音而去。 哭泣的人似乎听见了脚步声,警惕又充满希望地问道:“有人吗?” 是个年轻的女声。 陆谙回复她:“你怎么在这里哭?” “我是鬼屋的工作人员,停电的时候我一个人在这里。”那个女声吸了吸鼻子,很委屈的样子,“我一个临时工又找不到路,走不出去……” 段挽春忍不住问道:“你没尝试过喊你的同事吗?” 那个工作人员道:“我的工作是在一个箱子里跳出来吓人的,那里面本来就看不见,停电的第一时间就没有反应过来。” “我好像听见了喊人的声音,但是没怎么听清楚,还以为是游客在喊同伴。” “我藏的那里比较偏,同事应该忘了。我们工作期间不许带手机,我刚来这里又找不到路,走着走着就绕到这里来了。” 段挽春听见她的解释松了一口气,从包里掏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你快过来,我们带你出去。” 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个人影逐渐出现在了光线照射的地方,然后段挽春看见来人差点没被吓得灵魂出窍—— 这个工作人员还穿着一身“血迹斑斑”的长裙,披头散发,手电筒冷色调的灯光将她的脸打得惨白。因为哭过,她的眼睛红肿着,脸上本就往“惨烈”去的妆被哭花了,泪水和“血水”混了一脸,直接越过“惨不忍睹”成了“惨绝人寰”。 段挽春深吸了一口气,将一声尖叫压在喉咙里。 而陆谙面无表情地又抽了张纸巾出来:“擦擦吧。” 工作人员后知后觉自己的样子有多吓人,抿着嘴小心翼翼地接过纸巾,道了声谢。 段挽春一秒也不想再看这张脸,避开视线转移话题:“你做好心理准备,外面不是简单的停电了。” 工作人员一直待在这里,对外界一无所知:“嗯?” “外面有,呃,丧尸,你知道吧?”段挽春说,“你别不信,我们就是为了躲丧尸才进的鬼屋,一会儿出去你亲眼看到就明白了。” 工作人员“啊……”了一声,有些半信半疑。 段挽春顿了顿,发现她那张脸被擦得更花了,赶紧伸手去手包里抓了包湿巾递过去。 余光扫见了刚刚自己擦过手的那团纸巾,虽然知道“血”是假的,但它带给人的视觉冲击着实不小,段挽春顾不得心疼自己的包,秉承着眼不见心不烦的原则将它塞到了最底下。 工作人员终于露出张干净清秀的脸,她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再次诚挚地道谢。 段挽春收起手机:“说不定鬼屋里也有丧尸,我们还是小心点,我把灯关了哦。” 灯光一灭,眼前又是一片漆黑。段挽春轻车熟路地拽住了陆谙的衣服,还大方地朝工作人员伸手:“来,拉着我。” 工作人员在黑暗中摸索着,握住了她的手。 非常幸运,他们三个人安安全全地抵达了出口,陆谙看着前方隐隐透出的光亮,说道:“我先出去看看,你们先不要动。” 段挽春非常担心他的安全:“你小心点……看一眼就回来。” 陆谙心里有数,他点点头,独自走向那片光。 工作人员忽然叫住他:“等等!” “如果外面真的有丧尸……”毕竟是年轻人,对这件事情的接受程度很高,更何况他们两个没理由骗她,工作人员早就相信了七八分。 她指了指旁边一辆小小的观光代步车:“我们坐这个出去,我知道钥匙在哪儿。” 这个代步车是个两人座,通常是工作人员有急事的时候开的。这个车比老年代步车还要小一点,不过小没什么,关键是它确实五脏俱全,最大的亮点是:它是封闭式的。 “你们会开车吗?只要会开车就会开这个。” 陆谙点了下头,接过工作人员找出的钥匙。 工作人员也看不惯自己衣服上的“血”,顺便还给自己套了件工作人员的亮橘色马甲,和段挽春挤到了副驾驶座。 驾驶座旁边的缝里还塞着使用说明书,陆谙熟悉了一下操作,将车窗全部遥控了上去。 段挽春今天的精心打扮彻底毁了——藕粉色的长裙蹭了不少“血”和灰尘,崭新的小白鞋在下山的时候就成了小“泥”鞋,包里现在还塞着一团“血”糊流拉的纸,甚至有个精致小巧的耳钉都不知道掉在哪儿了。 还没能在摩天轮的最高处和陆谙定下誓言——也不知道被困在摩天轮上的人现在怎么样。 段挽春胡思乱想了一阵,回神时陆谙已经开着代步车冲了出去。 说是冲,代步车的速度却达不到多快,段挽春握紧了拳头,生怕丧尸一拥而上。 的确有丧尸看见代步车的一瞬间就扑了过来,但被陆谙灵活地躲开了。有几个游荡的丧尸看着这个突然移动的代步车,顿时来了追逐的兴致,拔腿就追。 陆谙将油门踩到底,达到了代步车的最高速度——三十五公里每小时。 虽然比起其他的车来说很慢了,但丧尸化后速度并未提升的人还是追不上的。眼看着代步车和那几个丧尸的距离逐渐拉大,段挽春松了一口气。 回过头却条件反射叫了出来! 面前不过几米远,一个只有一只耳朵的丧尸突然窜了出来,凶神恶煞地瞪着代步车! 陆谙忍受着旁边的尖叫二重奏,稍稍打了下方向盘,速度却不减,直直撞上了丧尸! 砰! 撞上实体的沉闷响声,甚至还有骨头错位的“咔嚓”声! 陆谙担心丧尸挡住驾驶座的视线,所以往左偏了一下,就连累两位姑娘和丧尸打了个照面。 丧尸还是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只是五官被狠狠拍平在前挡风玻璃上,龇牙咧嘴着呕了一滩血,再咕唧一声滑了下去。 段挽春惊魂未定,出了一身冷汗。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有个丧尸扑了过来,堪堪卡在前车盖和左后视镜上,伸出血淋淋的指甲抓挠车窗。 陆谙非常讨厌这种尖锐刺耳的声音,他快速打着方向盘,想将那个丧尸甩下去。那个丧尸似乎非常不甘心,嘴一张,先是发出压抑的“嚯嗬”声响,然后突然嘶哑着大声吼叫! 这种吼声很有气势,却又不像威严的狮吼,而像鬣狗垂涎时从喉咙深处涌上来的嘶吼。 段挽春很快反应过来:“他在呼唤同伴!!” 陆谙将车头一甩,刺啦啦地擦着一片栏杆过去,丧尸被惯性摔在后视镜上,而后视镜承载着一个丧尸的同时还被栏杆挤压摩擦,终于受不了这双重折磨,咔一声断裂,带着丧尸奔向栏杆的怀抱。 从栏杆上摔下来的丧尸头重重磕在地上,被碎裂的玻璃扎穿,终于抽搐了一下,不动了。 但是已经晚了,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右后视镜尚且完好,段挽春和工作人员看了一眼,顿时发出了此起彼伏地吸气声。 工作人员看着四面八方涌来的丧尸,在吸气声中穿插了几句脏话。段挽春看了一眼男友,将即将脱口而出的“卧槽”咽了回去。 陆谙重新提速到三十五,问道:“这车能跑多久?!” 工作人员看着一只只试图扒过来的手心惊肉跳,吱哇乱叫:“我不知道啊!!别过来啊啊!!!” 陆谙冷着脸撞开一个挡路的丧尸,伸手将那个使用说明书丢了过去。 段挽春伸手接过来,唰唰唰翻到电池那一页,说道:“满电可以跑一百二十公里!” 陆谙扫了一眼百分之七十的电量,点点头:“直接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交警叔叔:超载、无牌、无证、在人行道逆行、未系安全带,还撞人,你开的什么车?! 陆谙:要不是条件不允许我还想超速来着…… 作者温馨提示:危险行为,请勿模仿。问就是鬼域的锅。 ☆、第十四章 叠加剧本(三) 丧尸果然是从游乐场里面爆发的,但也有丧尸从门口跑了出去,街上一片狼藉,有慌不择路撞了一连串的汽车,也有奶茶店门口抓挠着玻璃门砰砰乱撞的丧尸。 陆谙目不斜视,绕过散落一地的保险杠,往家的方向驶去。 段挽春和工作人员不放心地看了看穷追不舍的丧尸潮,他们一同涌到游乐场大门,可再大的门也没办法让这群丧尸呼啦啦全出去,互不相让的丧尸挤成一团,摔成了一堆。 段挽春看了看周围店里一张张恐惧不安的面孔,有些不忍心:“我们是不是把丧尸引出来了……” 工作人员总算松了一口气:“等游乐场里没人了他们也会出来的。” 陆谙不知开了多久,眼前的一切渐渐变得正常,人们还未意识到城市的另一端发生了什么,仍在热热闹闹的逛街。 三人没有提醒他们,毕竟就这么冲过去喊丧尸来了没人会信,说不定还会想着将他们送回“那里”去,然后一群人在拉扯中等丧尸赶来同归于尽…… 不过别人倒是对他们很好奇——一辆撞得坑坑洼洼的代步车,左后视镜已经没了,前挡风玻璃的右边糊了一团血,被雨刷刷开,露出副驾驶超载还没有系安全带的一人一“鬼”。 代步车的侧面还印着一个笑出满口白牙的卡通人物和一句大红色字体的广告:“XX游乐场欢迎您!” 要不是司机脸足够帅神色足够冷静,他们都要以为这三个是从某个车祸现场肇事逃逸的——以时速三十公里出的车祸。 段挽春问工作人员:“这辆车值多少钱?” 工作人员愣了一下:“我是临时工我不知道哇!” “希望游乐场和交警可以放过我们。”段挽春支棱着下巴,“我这个月工资还没下来呢!” 但是看过无数丧尸片的他们心里清楚,现在说的这些话都是苦中作乐。 * 代步车最终停在了陆谙他们公寓所处小区的前一个路口,它慢慢悠悠地磨蹭了两下,仪表盘一暗,没电了。 陆谙算了算距离,即使算上保持最高速度和超载以及撞人的损耗,这个距离也比使用说明书里提到的“满电续航一百二十公里”要短。于是他向工作人员提议道:“你回去之后可以向上级反映一下,这个车实物和宣传严重不符,我怀疑你们被厂家坑了。” “啊……”工作人员乖乖点头,“好的。” 段挽春看着这惨不忍睹的车头犹豫道:“这车就扔这儿?” “扔这儿吧。”身为临时工的她完全不在乎公司的财产,更不担心上级知道后开除她,“难不成我们还把它拖走?” 拖走是不可能的。段挽春看了看这个带他们逃出生天的代步车,诚挚道:“如果游乐场的索赔和交警开的罚单寄到我手里,我会负责的。” 占主要责任的司机陆谙说道:“回家再说吧。” 于是三人顺路去超市采购了大量易于储藏的食物,其间穿着染“血”长裙套着亮橘色马甲的工作人员吸引了百分之两百的视线。 陆谙和段挽春的公寓是两室两厅,他们虽然住在一起但睡在不同房间,不过公寓里的很多用品都是情侣款,显然感情很好。 工作人员向段挽春借了一套衣服,率先洗澡去了。 段挽春则给手机充上电,看是否有关于游乐场的新闻。 陆谙在阳台上晒着温暖的阳光,熟门熟路地拿了根烟出来叼着,恍惚间觉得自己并不会抽,又咬了口滤嘴,取出来扔进了垃圾桶。 他偏头看向沙发上的段挽春,耳边隐隐约约是卫生间里传来的水声,终于下定决心:“段挽春……你出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段挽春疑惑地看着他,随后收回视线,趴在栏杆上看小区里毫无防备的人,道:“什么事?” 她听见陆谙缓慢、坚定但是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我们分手吧。” “什……什么?”段挽春顿时傻眼了,心里迅速想着两人是什么时候闹的矛盾,在摩天轮上?可那该生气的不是自己吗?后面陆谙也没有表现出不开心啊?还是昨天因为买什么颜色的地毯吵的那一架?可是他们不是商量好买拼接色的吗? 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分手?”他们在一起很多年了,彼此知根知底,也互相见过父母了,有无伤大雅的小吵小闹,但是大多的回忆都是甜蜜幸福的。 她难以置信:“我们不是说好年后就结婚吗?” “段挽春。”陆谙喊她的全名,他喊不出记忆里那声亲昵的浸满了爱意的“宝贝”,“我觉得很奇怪。我对你……我对你没有任何心动的感觉。” 明明知道这很伤人,陆谙还是坦白了自己的想法:“我甚至在抗拒你的接触。我不想碰你,不想拥抱不想牵手,即使我们曾经很亲密……这很不正常。” “你,你是不喜欢我了吗?”段挽春并没有思考太多,只当陆谙已经对她没有感觉了,“可是怎么突然就……我们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陆谙摇摇头:“和你没有关系。是我的问题,我觉得我遗忘了很多。或者说,我觉得我的记忆不是我的记忆……” 陆谙叹息一声:“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没有撒谎,我是真的觉得自己的记忆不正常。我的记忆告诉我我很爱你,但是我的身体告诉我我拒绝和你接触,即使记忆里我们非常亲密。” 陆谙问她,也问自己:“我们真的在一起很多年了吗?” 段挽春仍然不肯相信,她狠狠咬住下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忍住眼泪看向陆谙的眼睛,似乎想说些什么—— “卡!” 随着这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公寓里忽然多出了十几个人。 有一段记忆潮水般涌入陆谙和段挽春的大脑,他们皱着眉,尝试消化这一切。 最开始那个喊“卡”的人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手里卷着一沓A4纸,高声道:“陆老师,台词错了!” 他旁边有个人凑过去说了些什么,他便缓和了脸色,招呼大家:“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都辛苦了!” 陆谙一脸菜色,他的记忆告诉他,他和段挽春果然不是情侣,刚刚在游乐场的惊魂一幕也不是真的,而是他和段挽春合作的电影。 电影里的“陆谙”和“段挽春”,是相恋多年年后结婚的情侣。 电影外的“陆影帝”和“段影后”,是强强联手正在合作的明星。 但他还是不信,一是因为这忽然冒出来的记忆和“剧组”,二是因为“电影”里和自己的名字完全相同的角色。 段挽春也冷静了下来,刚刚只有“段挽春”的记忆她分不太清楚,如今加上了“段影后”的记忆,她也意识到不正常了。 场工开始收拾设备,陆谙走过去看了看今天拍摄的内容,高清,多机位,多角度,甚至还有特写镜头。从排队上摩天轮开始,到陆谙叼住烟结束。在鬼屋里是红外线夜拍模式,连段挽春拉着他衣角摸到那“枉死之人”四个字的场景也清清楚楚。 陆谙拖着进度条看完了这段不用剪辑无需后期配上字幕就能直接上映的视频,闭眼吐出一口气。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段挽春,她现在和电影里完全不一样,稳重自信,和记忆里的“段影后”重叠,又有些微的不同。 ——如果陆谙在此时脱离鬼域,就知道这种不同属于真正的段挽春。 段挽春拖了一把椅子过来,坐到了陆谙面前:“抱歉,我刚刚有些入戏。” 陆谙打量了她一眼,试探道:“是我没按剧本来。” “陆老师。”段挽春轻轻地笑了一下,“别卖关子了。你我都清楚,我们的‘入戏’很不正常。” 段挽春端坐着:“这种靠真情融入来演戏的方法,我已经好多年都不需要了。” 看来段挽春也知道这个电影有问题了。陆谙盯住段挽春的眼睛,斟酌着说:“我不觉得我是‘真情融入’了。” “我也不觉得……”段挽春神色不改,最后又无奈地笑了笑,“可我没想到,我们能脱离这个‘电影’居然是因为您提出了分手。” 她状似失落地说道:“还说什么对我没有心动的感觉……我很伤心啊,我的魅力这么低吗?” “啊……和段老师当然没有关系。”陆谙往后仰了一下,神色平静,“只是,我喜欢男的。” 也不知道段挽春信没有,她只是戏谑地一摊手:“这么大的秘密就直接告诉我了吗?” “段影后”果真比“段挽春”难缠得多。陆谙露出个似是而非的笑:“所以我这么坦诚了,段老师是不是也该交个底?” 段挽春微笑着,依然说得模棱两可:“这部电影,合作愉快。” 她不信任陆谙,陆谙也不怎么信任她。不过没关系,既然段挽春也意识到电影的不正常,他们就是合作伙伴。 于是陆谙整了整衣领站起来,一语双关:“合作愉快。” 段挽春笑了一下,起身找人。她的目标是一个看起来精明干练的女人,那是她的经纪人。段挽春对经纪人低声说了些什么,经纪人皱了皱眉,似乎是不太乐意。段挽春又说了几句,表情很坚决,经纪人犹豫了一下,点了头,又拉着她叮嘱了几句。段挽春敷衍地点着头,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看来段挽春是准备出手了,陆谙若有所思,他也该去搜集一下信息了。 “陆先生。”自己的经纪人来叫了。 陆谙收回看段挽春的目光,听见经纪人说:“我先送你回酒店,然后去和剧组配合电影宣传的事。” 经纪人推了下眼镜,压低声音:“如果你想和段挽春假戏真做的话,我就先去准备公关。” 如果用搪塞段挽春的说法解释,经纪人一定会更加谨慎,陆谙只好敷衍道:“我们只是合作关系。” 经纪人将信将疑,不过没有多说:“你自己注意就好。车就在楼下等着,你先下去吧。” 话虽如此,经纪人还是决定先把公关方案预备着,好在陆谙和段挽春都是实力派演员,粉丝忠诚理智,只需要在公开关系的时候引导一下话题就好。 ——不过事实会证明经纪人想得有点多。 ☆、第十五章 叠加剧本(四) 陆谙是在第二天的剧组里再次段挽春,她来得稍微有些晚,一来就向剧组的人道了歉。段挽春态度真诚,又并未迟到,加上影后的身份,大家都友善地笑着,并不在意。 段挽春匆匆经过陆谙前往化妆室:“拍完戏和你说。” 陆谙挑眉,有些惊讶她这么快就找到了线索。 但是拍戏过程顺利又艰辛。 不是有了影帝的记忆就能当好一个影帝。面部表情,台词情绪,细节处理,镜头走位,这些在记忆里信手拈来的东西换到陆谙这里就成了大写的僵硬。 段挽春也没好到哪里去,没了真实的“情景融入”,更知道“丧尸”都是群众演员,她的惊慌和害怕就显得尴尬做作,和陆谙的交流也客气了许多。 但是又诡异的顺利,在他们看来惨不忍睹的拍摄,导演和其他所有剧组成员都很满意——或者说只要陆谙不像昨天那样提出分手破坏剧情,导演都任由他们发挥——甚至还真情实意地鼓掌。 于是两位“戏骨”更放不开了。 拍摄间隙,陆谙又去看了看视频。依然像是无需后期的成片,然而画面里两个人表情僵硬,特写镜头下还能看见段挽春抽动的嘴角。 除开昨天那一段,这部电影要真拿出来,最佳主演一定要颁给丧尸们。 不过第二场开拍的时候,段挽春脸上的恐惧真切了许多。但这并不是段挽春演技的突飞猛进,而是她亲眼看见刚刚那个在电影里被一把菜刀削去半边脑袋的“丧尸”晃晃悠悠站起来,将被削掉的脑袋捡起来,也不在意天灵盖有没有沾到地上的灰,若无其事地就安了回去,注意到段挽春的视线,还对着她龇牙咧嘴,露出一个自认为友善的笑。 段挽春脸色煞白,吓得不轻。 陆谙看见这一幕只是皱了皱眉,见其他人员都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更是连眉头都松开了。 当时副导演在他旁边讲戏,陆谙心不在焉地听着,心里盘算着这诡异的剧组。反正导演那边极好过关,他要真不是“陆影帝”,也没有好好演戏的能力和必要。 今天要拍摄的几幕场景就在主演的敷衍,群演的敬业,剧组人员的安静和导演的闭眼吹中结束。 “卡!” “过!” 导演再次接受了他们乱七八糟的表演,还很开心地朝他们笑:“哎呀,果真是强强联合,拍摄起来也太舒服了!” “收工收工!”导演招呼完剧组人员,又道:“与陆老师和段老师合作真是太愉快了,这样下去我们后天就能杀青了。” 段挽春抽搐着嘴角硬挤出一个笑:“都是导演的功劳。”还有那群无比“敬业”的群众演员。 陆谙则有些意外,他们开拍不过两天,什么电影这么快就能杀青? 或者说,导演口中的“后天”有另外的含义。 陆谙没有想太久,导演在这边闭眼狂吹了一顿彩虹屁之后就走开了,段挽春则朝陆谙抬了抬下巴,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两人占用了一个没人的化妆间,段挽春开门见山:“我昨天出门了一趟。” 原来和经纪人商量的就是出门的事。陆谙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面上却不动声色:“发现什么了?” 段挽春没有隐瞒:“你昨天的猜测很有可能是真的,我们并不是什么影帝影后。” “昨天我没有做任何遮挡就去了人流量最大的商圈,但是没有一个人认出我。” “可我的记忆里,我是一个粉丝数超过五千万的国民女神。” 最后一句话段挽春说得有些羞耻,但还是坚持着说完了,然后道:“今天拍摄时的表现也佐证了这个猜想,我们只是拥有影帝影后记忆的普通人。” 既然段挽春分享了自己的线索,陆谙也表现出他的诚意:“我昨天联系了我通讯列表的所有人。他们都认为你我就是获奖无数的‘陆影帝’和‘段影后’。” “但我又随便拨了几个号码,他们并不知道陆谙和段挽春是谁。”陆谙说,“就好像,我们的记忆和所有的圈内人员共同组建了一个巨大的骗局,你我是被骗的其中两个,不清楚是不是唯二两个。或者说我们也是骗局的一部分,别人骗我们,我们也骗着别人。” 段挽春表情凝重起来:“可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呢……” 门口突然“哐当”一声,似乎是谁碰倒了什么东西。 段挽春不安地皱着眉:“我们还是先出去吧,这个剧组……”她想到那个半边脑袋的“丧尸”就想吐:“这个剧组太不正常了。” * 两人没有做任何掩饰,大大方方地走在街上,行人来去匆匆,没一个人认得他们是“影帝影后”,最多是觉得两人长得挺赏心悦目,偷偷多瞟上两眼。 段挽春打量着陆谙:“我昨天有一个发现。” “什么?”陆谙虽然是最先意识到不对劲的人,但他的表情一直很平静,让段挽春怀疑他究竟想不想得知真相。 但是现在她能合作的也只有陆谙了,段挽春压下心里的疑虑:“跟我来。” 这是她昨天不经意发现的地方——在剧组安排的酒店背后有一个深坑,深坑的底部有水,光是水面就足有一两百平方米。水面离地五六米,深坑边上围着没有花纹的齐腰高的石头栏杆。 其中一根栏杆上挂着一个脏兮兮的蓝漆铁牌,上面写着:“水深危险,请勿靠近。” “我直觉这里不正常,但是昨天太晚了我就没有仔细看。”段挽春指了指污黑的水,“你有什么想法?” 陆谙能有什么想法?自然是思考为什么顶级酒店后面有这么大一个深坑,为什么坑里有一池废弃的污水。但这些疑点并不能说明什么,在这个什么都奇怪的世界,这里已经算是很正常了。 所以段挽春说的话重点在前面,陆谙点点头:“我也直觉这里不简单。” 陆谙自认不是一个依靠第六感的人,但这个直觉已经强烈到不可忽视的地步。 明明水面非常平静,但总给人一种暗潮汹涌的感觉。同时,这片污水池让人感到非常的阴寒,这种阴寒有如实质,凛刀一般,刮皮割肉,直往人骨子里钻。 如果仅仅是觉得危险也就罢了,这片水池还给人一种强烈的预感,一种如果弄清楚池子就能弄清楚这个世界的秘密的预感。 就凭着这一点,他们就必须下去看看。 段挽春还在研究有没有下去的路,就见陆谙将手里属于“陆影帝”的价值不菲的名牌手表取下来,胳膊一扬扔进了水里! 不知道为什么,段挽春感觉这一幕非常熟悉,仿佛以前也有个人这样突然干了什么然后触发了不得了的事件…… 段挽春心疼了一下那块价值几十万的手表:“你丢什么不好……” 陆谙却皱着眉盯着水面,并不说话。 段挽春也感到不正常了,她明明听到了手表落水的声音,却没有见到手表溅起水花。那池污黑的水,就像在手表接触水面的一刹那变成了另一种物质,温柔地将它包裹了下去。 险象突生! 水面忽然沸腾了起来,鼓出一个个巨大的气泡,然后爆裂破碎,段挽春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生怕那水溅到自己身上。 水面一边翻滚着,一边一点点地上升着水位——不是水位在上升,是水里突然出现了别的东西! 那些东西争先恐后地从水里浮现出来,竟然是无数的白骨! 水还在沸腾着,这些白骨像是在浓汤里翻滚炖煮的食材,画面非常诡异。水面的涨幅终于被密密麻麻冒头的白骨超过,一眼看去只有满池的白骨,只有仍在翻滚的白骨“浪涛”才能证明水还在翻腾。 一个接一个的骨架忽然晃荡着立了起来,它们在白骨浪潮中摇摇欲坠,但最终都如不倒翁般立了起来。这些骨架比其他的白骨完整得多,根根肋骨上似乎还有残留的黑色污水—— 不,那些白骨身上的不是污水,而是残留的腐肉! 同时,浓重的尸臭铺天盖地而来,段挽春咬着牙憋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忍不住,酸水一泛干呕起来。 此时的白骨浪潮距离岸上不过两米,似乎一伸手就能抓住脚腕将人拽下来,陆谙也捂住鼻子,退后了两步。 不倒翁牌的骨架从浪潮里随手抓了身上缺失的骨头,也不管合不合适,先保证了四肢健全头骨尚存,然后齐刷刷地抬头,用头骨上两个空洞洞的眼睛盯住陆谙。 虽然很不合时宜,陆谙还是想到了一道有名的菜叫“仰望星空”,但配合眼前的白骨浪潮和尸臭,陆谙再也不想尝试这道菜…… 这里的味道真的一言难尽,如果尸臭能够看见,这一片天地早就暗无天日。它仿佛是粘稠的,如同这白骨浪潮一般一浪接着一浪,然后彼此吞噬渗透,最后融合成一张黏腻的网,铺天盖地将人笼了起来。 那一个个完整的骨架终于动了,它们聚集到一起,再齐齐举起白骨手臂——像是地基一般不动了。 白骨浪潮剧烈地翻滚起来,随即有一个人影从浪潮中冒出头来。那是个身穿金色礼裙的女人,她踩在白骨浪尖上踏上骨架地基,步伐非常优雅,仿佛脚下的不是白骨,而是电影节红毯。 在她站上骨架地基的那一瞬,浪潮忽然就停止了,可白骨并未停下,而是齐齐涌到了地基附近,一层层堆叠,稳稳地将地基抬升起来。 这个看上去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的女人,就站在白骨垒就的地基上,平静地和陆谙对视。 她和陆谙物理上隔了几米远,但心理上又似乎非常近。陆谙似乎闻到了一缕时有时无的花香,驱散了一些浓重的尸臭。 她缓缓抬起手,手里是一块非常眼熟的手表。她声音阴沉森冷,每一个字都像是诘问:“谁扔的手表?”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本章对喜欢“仰望星空”的人士造成心理伤害,本人深表歉意。 PS:明天开始一天一更 ☆、第十六章 叠加剧本(五) 陆谙忍着尸臭带来的恶心感,冷静地说:“哦,是我不小心掉下去的。” 女人显然不信,她涂着丹蔻的指尖动了动,似乎是在隔空描摹他的脸。她一字一顿地反问:“真的吗?” 随着她的询问,地下的白骨瞬间躁动起来,似乎只要陆谙说谎就会扑上来将他撕碎。 要是换一个胆子小一点的,现在已经露馅了。而陆谙依然没有改变神色:“真的。这块手表价值几十万,还是我的代言产品,我怎么可能故意扔了呢?” 好像很有道理。女人顿了顿,缓慢地勾起一个微笑。 随着她的微笑,刚刚还躁动着的白骨瞬间安分下来,甚至连四周的尸臭都减弱了不少。 “那就还给你吧。”女人拿着手表的手一松,眼看手表就要掉到水池里面,一节只有四根手指的手臂忽然伸出来接住了它,然后又有手臂伸出来,像车厢一样一节一节连接起来,将手表稳稳当当地递到陆谙面前。 陆谙毫无心理芥蒂地接了过来,那长长的手臂车厢就乖乖缩了回去。手表一点水渍都没有,非常干净,甚至还有一点残留的花香。 看来这花香的来源就是眼前的女人。陆谙将手表戴回去:“谢谢。” “没关系。”女人很温柔地看着陆谙,似乎很喜欢他。 陆谙视而不见,他指了指还在不停干呕的段挽春:“不知道你能否将这里的味道散去一些。我的朋友貌似不太好受。” “当然可以。”女人很爽快地招招手,尸臭瞬间就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那股熟悉的花香——清甜,淡雅,似乎是茉莉花的味道。 在女人出来质问的时候段挽春心里就咯噔一下,可不知为什么陆谙的三言两语就让她温柔下来,甚至非常好说话地将尸臭驱散了。段挽春对她的好感多了不少,她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这个美丽的女人,问道:“你是这里的……河神吗?” 虽然没有问你掉的是金手表还是银手表,但她确实将手表物归原主了。其实段挽春倾向于她是鬼,但这个想法肯定是不能说出来的。 毕竟女人可以突然变得温柔,自然也能突然发狂。 女人似乎被她的问法逗笑了,她摇了摇手指,用非常亲切的声音说:“不是哦,我是和你们一样的——玩家。” 玩家?! 陆谙和段挽春脸色同时一变,他们虽然预感影帝影后的身份不是真的,但怎么也没想到他们是玩家。 “什么玩家?”段挽春问道。 “嗯……”女人点了点下巴,“你们似乎还没有进入最终游戏呢。不过没有关系,我这里有一个故事,你们好好听。” 女人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我当时的身份呢,是家里刚过门的少夫人。” …… “你愿意娶你面前这位美丽的女士为妻,从此爱她、忠诚于她,无论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你愿意吗?” 新郎很温柔地看了她一眼,坚定地点头:“我愿意。” “你愿意嫁给你面前这位英俊的男士,从此爱他、忠诚于他,无论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你愿意吗?” 新娘娇羞地抿了下唇:“我愿意。” “交换戒指。” 新郎将价值不菲的钻戒推到新娘的无名指,嘴角一直带着微笑,眼神却很深。 而新娘举着新郎的手,心里满满的幸福,并未看见他的眼神。 “现在,你们可以亲吻对方了。” 新郎俯身,蜻蜓点水般印上一吻,却没有立刻离开,他凑近了新娘的耳朵,很轻很轻地呢喃:“希望你不要忘记刚刚的誓言。” 不等新娘有所反应,新郎已经面向了宾客,她看向身边这个温柔得体彬彬有礼的男人,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但她没能抓住。 …… 一辆低调奢华精心装饰的婚车穿过大门驶进了这幢漂亮的花园别墅。 新郎率先下车,将换了一身礼服的新娘牵了出来,他温柔地说:“带你去看看我的家人们。” 她只见过新郎的父母,现在难免有些紧张:“好,好的。” “别怕。”新郎与她十指相扣,“他们会喜欢你的。” 一定会,非常非常喜欢的。 两位新人一踏入屋内就收获了满满的注目礼,新娘看着或坐或站的十几个人一愣,她没想到新郎口中的家人包括了所有的七大姑八大姨。 这些亲戚都带着和善却说不出诡异的笑容,男女老少,似乎都对她的到来很是期待。 新娘却脊背一寒,恍惚间觉得自己成了陷入狮群的羚羊。她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下意识想逃离这里。 “砰——” 身后的门被关上,新郎推着新娘的背,将她带到亲戚们的面前。 最先开口的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这就是新娘子吧,长得真漂亮。” 新郎在她背后说道:“这是我的二姑。” “二姑好。”新娘压下心里的畏惧,尽量露出笑来。 二姑拍了拍怀里的小男孩:“快叫叔母。” 那个小男孩手中抓着一块积木,闻言面无表情地朝新娘看过来,脆生生的喊:“叔母。” 新娘试着去摸他的脑袋:“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男孩却忽然举起积木砸到她的手上! “啊!”积木是实木的,有棱有角,被尖锐的棱角狠狠一砸,新娘的手顿时就涌出血来。 可周围一直盯着她微笑的亲戚们眼睛都没眨一下,小男孩更是将带着血的积木随手一扔,转头埋在了自己奶奶的怀里。二姑轻轻抚拍着男孩的背,小声哼唱着摇篮曲。 新娘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眼眶微红,手上的鲜血滴滴答答地落下来,她只好转过身,求助般看向新郎。 可她失望了,进门前还温柔无限的新郎此时一脸冷漠——这个冷漠不是对着拿积木砸人的侄子,而是对着她这个刚过门的妻子。 新郎朝管家挥挥手:“给她包扎,别弄脏了地板。” 新娘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难以想象这和几分钟前还柔情蜜意的男人是同一个人。 管家带着两个佣人上前,一个没清理没上药直接拿绷带粗暴地缠起了她的手,一个跪下去小心翼翼地擦干净了染血的地板。 新娘没来得及表达自己的不满,因为有个苍老的声音忽然传来:“既然是新来的,就带下去好好学学规矩吧。” 新郎微微躬身:“是。爷爷。” 新郎眼神都没有给她一个,只招了下手,又有两个佣人上前,强硬地扣住她的肩膀,将她推进了一个没有开灯的房间。 门被狠狠关上,传来反锁的声音。新娘冲过去疯狂地拍门,却始终无人应答。 许久,新娘终于安静了下来,她还穿着宴请宾客时的华贵礼服,身上却无比冰冷。 …… 这个房间没有窗户,只有几个老鼠都钻不出去的通风口。房间里面又潮又暗,新娘的吃喝拉撒都在这里解决,房间味道也可见一斑。 房间门从来没有打开过,只有门下一个方方正正的小通道会时不时打开,送进来些食物和水。 这些也是不定时的,有时候饿得胃疼了还没有食物送来,有时候又被频繁地送进来。食物的质量也是忽高忽低,有时候非常丰盛,有时候又馊又臭。 暗无天日的生活对人的精神折磨非常严重。陷入疯狂的时候新娘只能一遍遍抓挠墙壁,直抓得指甲破裂,十指鲜血淋漓——她似乎感觉不到疼,只在发泄之后抱头痛哭。 她判断不出时间,只能整天整天的睡觉,因为在睡眠中会丧失对环境和身体的感觉。但她又难以入眠,她的灵魂无时无刻不被强烈地撕扯着,想要毁灭自己,毁灭这一切。 寒冷,饥饿,疼痛,幽闭,最让人受不了的还是看不到光明的绝望。 终于,在一个佣人通过门下的通道送来饭菜的时候,新娘跪趴在地上抓住了佣人的手。 她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几乎有些支离破碎:“求你……告诉他……我听话……我听话……什么都行……让我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佣人没有回应,只是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 凭新娘现在的力气怎么可能抓得稳,她被佣人的力度带得一个踉跄,脑袋“咚”地一声撞到门上。 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听着佣人离开的脚步声,新娘滑到地上,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哒—— 哒—— 似乎有人停到了门口,新娘努力地睁开眼,她听见一个非常耳熟的声音,一个曾无数次在她耳边说着甜言蜜语的声音。 门下的小通道被打开,她看见自己新婚丈夫笔直的裤脚,听见他冷淡的声音:“你说你听话?” “是……”她连伸手抓住他的力气都没有了,“我听话……我知道规矩了……” 新郎似乎轻蔑地笑了一声:“哦?什么规矩?” 什么规矩……所谓的“学规矩”就是将人扔到这屋子里轻贱折磨,不计后果。新娘动了动血肉模糊的手指,心里一片冰凉,但她知道答案:“规矩是——” “爱你,忠诚于你,无论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 “哈哈哈哈。”这次是满意又嘲弄的笑声。 脚步声再次响起,新郎离开了,但是有门锁的声音响起,面前这扇紧闭的门,终于缓慢地开了…… 她被两个女佣人扶了出去,洗澡换装,清理伤口,上药包扎。有精致细腻的营养餐送到她的嘴边,有专业的私人医生检查着她的身体。 她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盖着丝质锦被,精神和身体仿佛一瞬间抽光了她的力气,再也无法坚持。 …… 她这一睡又不知道睡了多久,因为始终有人精心的照料,她虽然身体有些虚弱,但精神状态已经好了很多。 直到面前出现了那个人。 最多不过一个月,她却仿佛几十年没有见过他。这个新婚丈夫完全褪去了结婚前的温柔体贴,看向她的眼神冷淡阴郁:“醒了?” 她的身体无意识颤抖起来,畏惧盖住了滔天的恨意。 但是这两种情绪她都不敢表现出来,她温顺地垂着眸子,像是仍然深爱着面前这个男人:“嗯。” 男人伸出冰凉的手掐住她的下巴,仔细地端详着她的脸:“很恨我吧。但是你没有办法反抗的,只有听话,你才能活着。明白吗?” 新娘握紧了拳头,还未痊愈的指尖被撕裂,但她已痛到麻木。 “明白了。” 回答她的是一声哼笑,男人放开她的下巴,转身出去了。 ☆、第十七章 叠加剧本(六) 新郎的家族非常富裕,血缘近的亲戚都是住在同一庄园里面。不过庄园里都是独立的花园别墅,隔得还挺远,彼此互不打扰,也只有新郎和她同住一个屋檐下。 而新娘果真“听话”了起来,逆来顺受,安分守己,对于新郎的找茬和佣人的漠视更是一再忍让。不知是不是这样的新娘很快耗尽了新郎的兴趣,她倒是过了一段还算安稳的日子。 直到一个月后的一场家庭聚会。 这次聚会是新郎堂哥儿子的抓周礼,新娘再次盛装打扮了起来,并且在聚会上又看见了那个二姑和她怀里玩积木的小男孩。 新娘这次没敢去摸小男孩的头,只亲切地喊道:“二姑好。” 二姑扯起一个露齿的笑,眼神却算不上友善。 新郎搀着让新娘“好好学学规矩”的老人进来,眼神都没有分她一个,但新娘依旧笑脸相迎,温和有礼道:“爷爷好。” 老人眼窝深陷,眼神却鹰隼一般锐利,他面无表情地打量了她一会儿,终于点点头:“还不错。” 这算是通过了吧。新娘暗自舒了一口气,听见新郎说道:“爷爷,堂哥一家请您过去,说是冬冬念叨了您好久。” 冬冬就是今天满周岁的小孩,也是这位老人的曾孙子。提及小辈,老人终于露出个慈祥的笑,嘴里却还故作严肃:“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话是这么说,却还是拂开新郎的手,大步往里厅走去。 今天邀请的宾客都是本族人,他们聚在一起寒暄,氛围其乐融融,一切似乎都很顺利。 新娘有些恍惚,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宛如前世。 但很快就有人把她拉回了现实中。擦肩而过时,新郎压低了声音,语气带着恶意:“好戏,很快就要开场了……” 不等新娘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追上了老人,正低声和老人说笑。 …… “啊!” 新娘在拐角处不小心和人迎面相撞,那人手里端着餐盘,里面的汤汤水水泼了新娘一身,而盘子掉下去,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 被撞的是个年纪很轻的小女佣,新娘还认识她,因为她也是家里面唯一一个不会给她冷脸的佣人。 小女佣快急哭了:“对不起对不起……少夫人,我不是故意的……” 到底是年纪小,这么点事就哭哭啼啼了。新娘温柔地擦了擦她通红的眼角:“没关系,叫人来收拾这里,我们去把衣服换了,好吗?” 小女佣咬着嘴唇点点头,被新娘牵着离开了。 不管新娘在这里的地位有多低,到底还是一位豪门少夫人。她为小女佣挑选了一条漂亮的粉色裙子,自己则换了一身华丽的金色礼裙。 她的礼服是侧面开叉的,实际上很短,露出了大片修长白皙的腿,小女佣看着有些脸红,又找出一件长款的外套,让她穿上。 新娘忍不住笑了,但还是接受了她的好意。 …… 冬冬被放在一块红色的天鹅绒毯上,周围是一圈杂七杂八的东西。他还不会走路,被母亲放下时就瞪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坐在地上朝母亲伸手。 新娘看着这一幕心软了不少,她也曾期待过自己和新郎的孩子,这个美好的梦想却在新婚当天被新郎亲手断送。 正走神时,她忽然被人推了推,新郎将一个玉观音放到她手里:“去给冬冬戴上。” 新娘感觉有些不对,但身体已经条件反射地接过玉观音向冬冬走去。 冬冬好奇地看着她,眼睛亮亮的,与那个用积木砸她的小孩完全不一样。 新娘松了一口气,温和地开口:“冬冬,喜不喜欢这个?我给你戴上好吗?” 冬冬伸出胖乎乎的手臂来抓她,眉眼一弯,嘻嘻地笑起来。新娘将玉观音佩戴到冬冬脖子上,见他笑得更欢了心里也止不住欢喜。她询问一旁的冬冬母亲:“我可以抱抱他吗?” 得到冬冬母亲的应允,新娘小心翼翼地将冬冬抱起来,逗弄了他几句。然而多久,刚刚还眉开眼笑的冬冬忽然抓了抓手臂,然后大声哭闹起来。 新娘呆愣了片刻,有些不知所措。冬冬母亲抱过冬冬,掀开他的衣袖,看见了冬冬藕臂上一片触目惊心的红点。 冬冬妈妈很快想到什么,她拽过新娘,仔细看了看她外套上的金属扣子:“冬冬金属过敏,你穿着这个还来抱他干什么?!” “我……我不知道……”新娘被冬冬妈妈推搡了一把,细细的高跟鞋一崴,她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脑袋磕到了抓周用的算盘珠子上。很疼很疼,还有温热的液体从头上流下来。 她的目光似乎扫到了一片粉红,新娘抬头去看,就见那个让她穿上外套的小女佣站在新郎身边,两人齐齐露出一个嘲弄的微笑。 是他们!! 新娘恨恨地看着两人,挣扎着就要爬起来。她突然看见了一道光,仔细一看,那道光的来源居然是一把锃亮的小刀。 新娘的温顺是为了生存强行逼出来的,或者说她早就在那暗无天日的禁闭生活中分裂成了两个,一个温和有礼,一个想拖着全世界给自己陪葬。 另一个残忍阴暗的性子一直被压抑着,现下才真正爆发。她眼前已经全是血色,怒不可遏地抓过小刀,朝着那两人刺去! 宾客尖叫着退开了,也有人冲上来阻拦,新娘却红着眼,目标明确,谁敢阻拦就是一刀挥过去。 她的两个目标却毫不畏惧,只是有些惊讶,或者说是惊喜。小女佣举起一个遥控器,还故意在她眼前挥了挥,然后按了下去。 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刺进了新娘的皮肤,她膝盖一软,支撑不住一般倒了下去。有拳脚落在她的身上,很疼,又因为意识逐渐模糊感觉不到疼。恍惚间,她听见那两人旁若无人地交谈起来,先开口的是小女佣:“效果好像比预期的好。” 新郎则笑了一声:“没想到她并不像表面那么懦弱,真是意外之喜。” “早知道她还有这样一面就早点下手了,白白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在她身上……”小女佣说道,“下一个目标是谁?” …… 疼,好疼…… 新娘微微抽搐着,一点点将自己蜷缩起来,似乎这种在子宫里的姿势会让人汲取到更多的安全感。 她手脚被绑,嘴里好像塞着麻袋,直直抵到喉咙深处,几乎要阻碍人的呼吸,她却连吐出来的力气都没有。 她睁开了一条缝,只是眼前似乎被什么糊住了,看得不太真切。她感觉自己浑身湿透——似乎是被血浸透的,因为她闻见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她被人抬起来,扔垃圾一般扔进了一片黑色的水池里。 “扑通!” 她一点点沉下去,心也随之沉溺,绝望的感觉前所未有的强烈。 …… “在这里我终于得知了真相。”女人一手把玩着一个骷髅头,这两个骷髅头刚刚还配合着女人扮演了“新郎”和“小女佣”的角色。 “所谓的婚姻一直都是假的,这只是一场游戏。我是玩家,我的‘丈夫’是玩家,那个女佣也是玩家。 “只可惜我输得比较惨……” “看见这片尸池了吗?”女人将骷髅头随手一抛,骷髅头就如那块手表一般被黑色的池水包裹吞噬,一点水花也没有溅起。 ——这是一片属于死亡的尸池,任何死物都无法激起它的水花。 “所有失败的玩家都会来到这里,并且永远无法离开。” “如果你们失败的话,以后我们就可以成为邻居了。”女人用脚尖碾了碾脚下的白骨,“不过我还是很喜欢你们的……那就趁着你们还没有进入游戏,给你们一个提示吧—— “杀掉其他玩家,你们就能获得游戏胜利。” 女人忽然温柔地一笑:“预祝你们获胜。希望我们,不要再见。因为下次见面——” 女人俏皮地眨了下眼睛:“我不会对你们手软。” “等一下。” 陆谙叫住准备离开的女人,问道:“那个新郎和女佣……最后胜利了吗?” 女人似乎已经将她两种极端的性格融合在了一起,闻言,她的面色和语气还是一片温柔,嘴里的话却狠毒起来:“你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不过幸好,他们失败了,并且在尸池里被我千倍万倍地报复着……” “所以你们对其他玩家下手的时候,记得温柔一点,毕竟说不定,还能在这里再见面呢。” 说完,女人就转身跳进了尸池里。尸池迎接她的时候要欢喜许多,水花一卷,温柔地将她包裹起来,沉入尸池之中。那片白骨地基也哗啦啦地散落开来,一点点沉了下去。 池面归为平静,尸臭和花香也无影无踪,若不是陆谙手上还戴着女人归还的手表,一切都像是错觉。 段挽春有些佩服地看了他一眼:“落到那里面的手表你居然还往身上戴。” 其实没有什么感觉的。陆谙没有解释,只说道:“我们先回去吧,明天还要拍戏。” 段挽春点点头,两人都默契地没有讨论女人口中的游戏和胜利方式。 * 第二天的拍摄照旧,两人的表演依旧尴尬,导演依旧闭眼狂吹。 拍摄间隙,终于是段挽春忍不住来问了:“昨天,那个女人说我们还没有进入游戏是什么意思?难道扮演这个影帝影后还不是游戏?” 陆谙其实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估计是要拍摄完成之后吧,也就是,明天。” “那……”段挽春有些犹豫,她盯着陆谙的脸,试探道,“如果,我们进入了那个游戏,你会像那个女人说的那样,对其他玩家下手吗?” 陆谙顿了一下,他直视段挽春的眼睛,反问:“你呢?” 看他这个样子就是不会了,段挽春笑了笑:“我当然不会。” 陆谙道:“一个失败玩家的一面之词罢了。即使是真的,也肯定还有隐情。” “这个游戏绝对不简单。”段挽春说出自己的分析,“就算是取得胜利需要杀人。如果是一命换一命,那么新郎不会失败。如果是要杀掉其他的所有玩家…… “通过那个女人描述出的游戏世界,我们连谁是NPC谁是玩家都判断不出来,更不知道玩家一共有几个。难道直接毁灭世界吗,那太不现实了。 “所以我觉得,通关游戏还有另外的方式。或者说,杀人根本就无法通关。” 陆谙点头:“确实。” 段挽春叹息一下:“现在最重要的是,这个剧组又代表着什么,我们究竟要如何进入游戏?” “你不觉得奇怪吗?”陆谙指了指还在指挥场工的导演,“副导演来讲戏的时候说了一会儿要拍的是最后一场,照着这导演闭着眼睛喊过的样子最多一个小时就能拍完。” 段挽春一点就透:“但是导演说的杀青时间是明天。” 陆谙:“我不觉得导演是多预留了一天。明天一定会有什么事发生。” “我们来做一个假设。”陆谙说道,“如果我们当时没有从电影的剧情里走出来会发生什么?” “如果没有走出剧情……那么直到今天拍摄完毕我们才会脱离电影剧情……我们只会觉得自己刚拍完一部电影,更不会察觉自己糟糕的演技和剧组奇怪的群演。”段挽春越说越感受到其中的恐怖,“甚至……我们根本就不会保留属于电影主角的记忆!” 段挽春皱起了眉毛:“那之后呢?我们会对影帝影后的身份深信不疑,更不会遇到尸池的新娘,不会得知游戏的存在。然后在杀青之后,也就是明天……一无所知地进入游戏。” 陆谙点点头:“这样新娘的故事也说得清了。” 陆谙:“新娘就是一无所知地进入了游戏。而新郎和女佣清楚自己的玩家身份,并且对杀人就能通关的说法深信不疑。”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段挽春说道,“如果我们什么也不做,等到明天杀青后进入游戏,又是否会保留身为‘影帝影后’的记忆?” 陆谙回答道:“我倾向于不能。” “我也是。”段挽春道,“所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得想办法离开这里。” 陆谙微微一笑:“你忘了我们怎么脱离电影世界的吗?” ☆、第十八章 叠加剧本(七) 他们离开电影剧情是因为陆谙提出了分手,而电影里并没有这个情节。 “你是说改变剧情?”段挽春闻言眼前一亮,“你有想法了?” 陆谙没有回答,而是直接朝导演走去。 导演朝他呵呵的笑:“陆老师,有什么事吗?” 陆谙没吭声,只是伸出一只空着的手,导演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伸手将鸭舌帽的帽檐转到了脑后。 陆谙说:“我可以看一下电影的剧本吗?” 导演闻言愣了一下,随后又笑起来:“要剧本干什么啊,不是有副导演给你们讲戏吗,你们发挥得也很好啊!” 一旁的副导演也应和道:“是啊,马上就结束了,你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 段挽春也反应过来,改变剧情只需要找到剧情里的漏洞就好了,比如一个正常的剧组怎么可能连剧本都拿不出来? “是这样的导演。”陆谙面不改色地扯谎,“我有收集剧本的习惯。这能让我对演绎过的情节进行经验总结,以后遇到类似的角色也方便回顾。” “这……”他的说法合情合理,导演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见导演面露难色,陆谙立刻乘胜追击:“如果您拿不出剧本,那么我是否可以怀疑,这个剧组存在的意义从来不是拍电影,而是为了证明我‘影帝’的身份?” 话音刚落,导演和副导演齐齐变了脸色,随即陆谙的眼前就是一个眩晕。 等他看清楚的时候,发现场景变化了,他们从乱糟糟的剧组来到了一个装修华丽的书房里。 但是记忆似乎没有变化。没有增加,也没有减少。 “这是什么?” 段挽春从书桌上拿起两张纸,快速地扫了两行,然后将其中一张递到陆谙手里,戏谑道:“诺,你要的剧本。” 说是剧本也不尽然,那更像是一份人物介绍书。 但这介绍书又非常简洁,只说明了玩家的身份和这个家庭的情况。 家庭一共六口人,男主人蒋存宇和前妻孕育了一对姐弟蒋清和蒋逸,两人离婚后因为孩子尚小并没有分居。后来男主人另娶了一位妻子华子盈,并且生下了一个女儿蒋希。现任妻子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默认了前妻的存在,六口人就这么相安无事地一同生活了十几年。 段挽春看得目瞪口呆:“前妻和现任妻子和平共处十几年?这男主人怎么做到的,也太厉害了吧。” 陆谙的身份是男主人唯一的儿子蒋逸,这个儿子聪明乖巧,可惜生下来就是个哑巴。不过……他的大姐蒋清和小妹蒋希都是天生的盲人,也就是说男主人的三个孩子都不太健康。 也不知道男主人是不是受了什么诅咒。 而游戏安排给段挽春的身份比较一言难尽,她的角色是男主人的前妻覃悦。段挽春倒是没什么心理芥蒂的接受了,还转身朝陆谙开玩笑:“快叫妈妈!” 陆谙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摇了下头。 段挽春非常诧异:“你真不能说话了?” 陆谙微微一笑,用唇形告诉她:“保持人设。”然后就将这张人物介绍折起来塞进了兜里。 段挽春也将人物介绍收起来,闻言咂咂舌:“你这也太认真了。” 陆谙不置可否地一摊手,他既不想杀人也不想被杀,那就只有伪装成一个NPC了。 段挽春环顾了一下四周:“这个男主人看起来还挺有钱的啊,那位新娘的故事也是发生在豪门,豪门是非这么多吗?” 陆谙没在身上发现手机之类的东西,于是从书房找出个空白的笔记本,开始写字:“为什么我们没有直接得到记忆?” “因为我们知道了这是游戏世界?”段挽春说道,“所以说只要有人物介绍的就是玩家?” 按照尸池女人的说法,她是完全接收了新娘的记忆进入游戏的,并没有得到人物介绍。 那么玩家估计就是两类了,一类是尸池新娘这样一无所知的浸入式玩家,一类是像他们这种有人物介绍的玩家。 那么新郎又是如何判断玩家和NPC的呢?尸池新娘口中那个所谓的“胜利方式”又是不是真的呢? 突然有人轻轻敲了敲房门:“覃夫人,少爷,开饭了。” 陆谙唰地一下将写了字的那一页撕下来,毫不犹豫地连带着那张人物介绍一起撕碎冲进了下水道,然后将笔记本和笔揣进兜里,朝段挽春扬了下下巴。 段挽春伸进兜里,抓着自己的人物介绍思考了片刻,同样选择了毁尸灭迹。 两人跟着敲门的管家下楼,发现餐桌上已经坐了两个女人:三女儿蒋希和现任妻子华子盈。华子盈看见来人便亲切地打招呼:“覃姐,小逸,快过来坐。” 然后又去挽段挽春的手臂:“我叫厨娘炖了鸡汤,你不是身体不好吗,多喝点。” 蒋希戴着一副墨镜,朝着段挽春这边望了望,也乖乖打招呼:“覃阿姨,二哥。” 陆谙完美的进入了角色,他拘束地朝着华子盈点了点头,安静地坐到了下首的位置。 段挽春有些尴尬,她原本以为这俩前后妻的关系肯定没多好,结果华子盈表现得这么热情。而她这点尴尬落到了华子盈眼里,后者抿了下嘴角,笑得更加真诚了。 有些耐人寻味的是蒋希和华子盈的关系,在剧情里面,蒋希是华子盈唯一的孩子,那么她们的关系该非常亲密才对。但看这两人,剑拔弩张谈不上,相看两厌是有的。 段挽春轻咳一声:“蒋存宇和蒋清呢?” “存宇出差了,还有好几天才会回来呢。”华子盈亲自给她盛了一碗汤,“小清……管家,小清去哪儿了?怎么还不回来?” 管家笑了下:“太太和覃夫人都忘了吗,大小姐去夏令营了,明天才回来。” “啊瞧我这记性。”华子盈笑着摇摇头,“最近忙着准备小希上大学的事,把小清都给忙忘了。” 陆谙默不作声地喝汤。夏令营?不至于吧,蒋清一个盲人,家里怎么可能放心她一个人去参加夏令营。明天回来……明天杀青……蒋清是个浸入式的玩家吧。 至于华子盈,她的表现可疑又不可疑。虽然她对段挽春释放出了善意,但话里话外都是挤兑,又一副女主人的做派,符合她现任妻子的身份。 然而她和蒋希的关系太冷淡了,蒋希眼睛不方便,需要有人帮忙布菜,华子盈给陆谙和段挽春都盛了汤,对自己的女儿却连句关心都没有。 蒋希和华子盈之中至少有一个是拿了人物介绍的玩家,大概率两个都是,所以才会互相防备。 四个人就这么暗自打量着吃完了晚餐。 * 最先沉不住气的是蒋希,她趁着华子盈被一个电话叫走找上了段挽春。蒋希直截了当地说:“你是玩家吧!我们合作怎么样?” 段挽春暗自惊了一下,表情滴水不漏:“什么?” 陆谙闻言侧耳,也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 “我比你们来得早一点,既然都是拿到人物介绍的玩家,我也不瞒着你们了。”蒋希语气非常笃定,“华子盈也是拿到人物介绍的玩家,并且她想害的第一个目标就是我!” “不过她没能得逞,但我们也撕破脸皮了。她是家里的女主人,蒋存宇有钱有势,她的身份地位也不会低到哪里去。你们也听到她要送我去上大学,离开了家里,她想对我动手太轻松了。” “如果我死了,她的下一个目标绝对是你们。所以我来找你们联手,先把她解决掉。” 陆谙张开嘴,段挽春以为他要说话了,结果他发出一连串的:“啊——啊呃——咦呃——” 他的表情茫然又焦急,拍着身上的包把那个笔记本拿出来,匆匆忙忙地写:“你们在说什么?” 又写:“华阿姨要害我妈妈吗?!!”字体凌乱,显然是非常急切。 段挽春眨眨眼,她还真没想到陆谙的演技这么好,难道是‘陆影帝’的记忆起效了,那他拍电影的时候表现得怎么那么尴尬。 但陆谙既然想当一个尽职尽责的NPC,段挽春自然不会拆穿他。她赶紧拍了拍陆谙的肩膀,安抚道:“没什么,没什么。妈妈想喝牛奶了,你去帮妈妈热一杯牛奶好不好?” 陆谙朝蒋希看了一眼,低下头写道:“我不会说出去的。” 然后将写了字的纸撕下来放到段挽春手里,指了指蒋希,转身去了楼下厨房。 段挽春捏着纸,说道:“蒋逸让我和你说他会保密的。他好像不是玩家,你下次说这些的时候小心点,被NPC知道了万一出事怎么办。” 还有一点段挽春肯定不会说,陆谙在把纸交到段挽春手里的时候飞快且隐晦在她手上写了“小心”两个字。 然后他指了蒋希一下。这一指不仅是要段挽春把纸上的内容告诉蒋希从而完善自己的表演,也是在提醒段挽春小心蒋希。 当然得小心,有人物介绍的华子盈想要害人,同样有人物介绍的蒋希想害人吗? * 陆谙是故意表现给蒋希看的。蒋希来找段挽春并且当着他们一口一个“你们”也主要就是试探他的。段挽春第一次见到华子盈的表现就已经露出了马脚,她玩家的身份瞒不住,陆谙却不能这么快就被她们发现身份。 蒋希怀疑他,他自然也怀疑蒋希。晚饭开始陆谙就在不经意地打量她,这一看还真发现了些东西。 因为家里两位小姐都是盲人,所以家里除卫生间外都铺着厚实的地毯,家具和墙角也尽量弄成圆角,有些地方还包了厚厚的海绵。 蒋希始终戴着墨镜,让陆谙看不见她的眼神。她走路时拄着一把盲杖,走得慢吞吞的,时不时敲一下障碍,时不时磕一下桌角,非常像一位盲人。 但有一个细节出卖了她,蒋希拿起盲杖的动作太精准了。盲杖虽然放在她的身边,但并未接触到她的身体,短时间内记得位置并且一拿就对还能理解,但次次如此就不可信了。 更何况蒋逸的人物介绍上写的是哑巴,但陆谙确实还能说话,所以蒋希也不一定是真瞎。 难道这就是判断玩家和NPC的方法吗?可蒋希又是怎么精确地找到这一点来试探他的呢?仅仅是因为哑巴这一特征很明显? 不对,尸池新娘是浸入式玩家,这样的玩家是最不容易被找出来的。对于蒋清的身份都只能说是存疑,直接在婚礼现场见面的新郎没道理这么轻松地认出新娘是玩家。 蒋希一定比我们多知道些什么。陆谙将牛奶放进微波炉里,暗自想到。 ☆、第十九章 叠加剧本(八) 蒋希似乎在陆谙离开的时候扫了他一眼,但是她的眼睛完全隐藏在墨镜下,段挽春并不能确定。 “我看你们经常在一起,还以为你们都是玩家。”说是这么说,蒋希对陆谙的身份依旧半信半疑。 段挽春笑着摇摇头:“估计因为我的身份是他的母亲吧,他比较黏我。” “说正事,我对你的话只能持怀疑态度。”段挽春又换了个更严肃的表情,“我们都知道杀害玩家是通关方法,你又为什么要找人合作?华子盈想对你动手,你难道就不想对她动手吗?” “我只是想自保罢了。至于这个通关方法。”蒋希一摊手,“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呢?我是个普通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更不想随随便便背上人命。可她不依不饶,我难道要坐以待毙吗?” “至于找人合作。”蒋希说道,“我只是不想你们被华子盈利用。” 段挽春:“既然如此,我不会和你合作,也不会和华子盈合作。实话说,我并不相信这个通关方法,我会寻找真正的通关途径。” 蒋希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那就再好不过了。” * 有人敲了敲房门。 段挽春将卧室门打开,门口的是端着一杯牛奶的陆谙。 牛奶还冒着热气,陆谙一言不发地递给她,关门进屋。段挽春将她和蒋希的对话一一告诉陆谙,然后分析道:“蒋希的说法可信,如果她和华子盈真的无法调和,我们还是不要参与得好。同时,我觉得她依然在怀疑你的身份。” 陆谙对自己的人设保持得非常好,就连写字速度也提高了不少:“可以和蒋希打好关系,我推测她比我们更了解游戏。” 陆谙继续写道:“她的话不可全信,防人之心不可无。我的身份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 “我刚刚还从管家那里得知一条消息。”段挽春说道,“蒋存宇明天早上十点钟会打来电话,一一询问状况。” 段挽春叹一口气:“包括我的状况——你说这男主人怎么想的,二婚生的孩子都成年了还这么关心前妻做什么?” 陆谙敲了敲本子,一针见血地写道:“因为你没有工作。” ……没错,覃悦是衣食住行都是蒋存宇买单,以前还帮忙带一下两个孩子,现在完全是在吃白饭。 “这种情况……不管华子盈是不是玩家都不会喜欢我吧。”段挽春揉揉自己的太阳穴,“那蒋存宇是玩家吗?” 陆谙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他的内心倾向于不是,毕竟蒋存宇的出差时间并不明确,说明他和玩家是不同的。 他隐隐有一种预感,男主人回家的时候就是游戏的结束时间。 那他们该如何在蒋存宇回家之前找到通关方法离开呢? 陆谙一边思考,一边熟练地撕碎纸张毁尸灭迹。 * 华子盈回家的时候就知道不妙,她错过了拉拢段挽春的最佳时机,现在的段挽春就算还没有和蒋希达成共识,也不是自己能顺利合作的对象了。先入为主,要是自己贸然找上去,如果开不出让段挽春心动的条件,只会将她完全推向蒋希。 而段挽春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玩家,除了安全离开游戏可以作为筹码,威逼利诱都无法让她妥协。 华子盈知道如何离开游戏,但能离开游戏的绝不可能有段挽春。 好在她不是完全没准备。 “覃悦没有同意蒋希提出的合作?”华子盈听完自己的合作伙伴传来的消息,“她还挺谨慎,但在这游戏里谨慎可没有太大的作用。” 合作伙伴补充道:“覃悦不相信杀害玩家可以通关,肯定也不会和你合作。” “杀人当然无法通关。”华子盈自信地笑了笑,“可惜覃悦已经错失了先机,通关名单里注定不会有她的名字了。” 华子盈又问:“蒋逸呢?是玩家还是NPC?” 合作伙伴摇摇头:“我不确定。他的表现很自然,但他确实和覃悦走得很近。要是他真是玩家,那这演技也太好了。” 华子盈转了转手腕上帝王绿的翡翠镯子:“那就先不管他,无论他是玩家还是NPC都翻不出什么花样。” * 来自蒋存宇的电话准时在十点被接通,第一个接电话的是华子盈,她的表现落落大方,俨然一副主母姿态。 第二个接过电话的是段挽春。电话那边的男声有些低沉,就多了几分温柔的意味:“最近身体怎么样?头疼还犯吗?” 段挽春瞬间脑补了一场前妻才是真爱不过误会颇深婚姻破碎最后赌气另娶但是不肯放手多年后依然忍不住关心对方的虐恋情深狗血大戏。 “啊……”她顿了一下,将自产自销的狗血咽了下去,这才回复对方,“还行,没有头疼。” 男人开始絮絮叨叨:“睡前记得喝一杯热牛奶,失眠也少吃药。要开始降温了,记得加衣服,你一受凉就头疼。” 段挽春悄悄打了个呵欠,自己脑补的狗血大戏开始动摇了——蒋存宇就是个老妈子吧? 蒋存宇听她一一答应了,才开口道:“把电话给小逸。” 段挽春如蒙大赦,赶紧把电话陆谙。 陆谙除了“嗯呃咦啊”什么也不会说,只安安静静地听完了来自蒋存宇的关怀,伸手将电话放到蒋希手里。 这个蒋存宇似乎对他们每个人的喜好忌讳都了如指掌,那么他打这通电话是为了什么呢,真的只是来关心一下家里人的身体健康? 或者说,是来帮助他们补全角色信息? 陆谙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一角,存在感极低。段挽春不想暴露他的身份,连眼神都没递过去一个。华子盈一边削着苹果,一边暗自打量其余三人。 蒋希正要挂断电话,就听门口传出汽车的声音,管家向外面张望了一眼,笑道:“是大小姐回来了!” 蒋存宇似乎也听见了:“小希,让管家把电话拿给小清。” 蒋清是大大方方走进来的,并且是主动从管家手里接过电话,眼睛里溢着明媚的光,张口就高高兴兴地喊人:“爸爸!” 蒋清看得见?! 三个能看见的玩家和一个理论上看不见实际上看得见的玩家齐刷刷看了一眼蒋清,得出一个一致结论—— 蒋清是个浸入式玩家。 陆谙想到自己和“陆男友”、“陆影帝”一模一样的脸,弄清了玩家和NPC的区别:玩家只是占用了一个身份,身体还是自己的,当然不会像人物介绍那样失明失语。 一旁的管家似乎对蒋清看得见毫不诧异,陆谙不禁回想自己有没有说过会露馅的话——他从看了人物介绍后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当然不可能露馅。 所以男主人的三个孩子,一个装瞎,一个装哑,一个刚出场就掉了马。 等等。如果管家心目中的蒋清就是看得见的,那么NPC心目中的蒋逸和蒋希又是什么样子的呢? 陆谙试着揣度蒋希的想法。她拿到人物介绍书后意识到自己并不是真的盲人,从而推测他也不是真的哑巴,所以在昨天进行了试探,而今天蒋清的出现也证实了玩家和人物介绍书里的有所不同。 再说蒋清,她一个浸入式玩家,显然是没有人物介绍书的,但为什么在自己拿到的人物介绍书里特地表明了她是一个盲人呢?这样是不是太明显了? 陆谙有些头疼,这些关于人物介绍书和玩家的猜测合情合理,但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关于三个孩子的人物介绍特征未免太明显了,就像是特地为了辨认身份安排的。 要是段挽春还隐瞒着她的玩家身份就好了,就可以看看蒋希会怎样分辨段挽春的身份。 男主人的一对一无差别关爱终于结束,最后由管家挂断了电话,并且带来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蒋先生明天就回来了。” 反应最大的是华子盈:“什么?!” 管家微笑着看着她:“怎么太太,您不高兴吗?” 哪敢不高兴。华子盈干干地笑着:“我这不是,太激动了嘛。存宇具体什么时间回来啊?” 管家摇摇头:“这个蒋先生没说。” 华子盈握了握拳头,暗自埋怨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面上却还要装作失望的样子:“真的不知道吗?我好准备给存宇接风洗尘啊。” 管家保持着得体的笑容:“不必挂心,太太,先生回来之后有的是时间。” 明天就回来?如果蒋存宇回家真的意味着游戏结束,那未必也太快了。陆谙一边思考着,一边跟着蒋清装天真,摆出一张欣喜又期待的脸。 华子盈眼看从管家这里得不到答案,也没心情再应付这一家子玩家,提着包就出门了。蒋希目送着她离开,敲着盲杖缓慢地上楼回房了。段挽春被蒋清缠着逛街去了,客厅转眼就只剩下了陆谙和管家。 陆谙从管家身边错身而过时用气声试探了一下:“管家?” 管家瞪大了眼睛:“少爷您……您会说话了?!” “啊——咦啊——”陆谙胡乱发着音装傻充愣,然后掏出笔记本写道:“你在说什么?” 管家看着自家似乎真的一无所知的少爷,愣愣摇头:“没事,没事,是我听错了。” 陆谙点点头上楼,不经意地扫了一下蒋清的房间。 难道浸入式玩家和拿到人物介绍书的玩家在NPC眼里是不同的? * 华子盈一出门就迫不及待地联系了自己的合作伙伴:“怎么回事,蒋存宇为什么明天就回来了?怎么这么快?” 合作伙伴语气也不太好:“你问我我问谁?” “不行,我们得尽快下手。”华子盈对电话那头说道,“等蒋存宇回来我们就来不及下手了!” “不行……你听我说。”合作伙伴的语气很严肃,“我联系不上卫自成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卫自成失败了,他死了!”合作伙伴笃定道,“除了我们几个一定还有其他的玩家,现在不是下手的时机!” 卫自成是蒋存宇的助理,同时也是和他们两个合作的玩家。如果他遇害了,那一定还有拿了人物介绍的玩家! 蒋存宇的身份还不能确定,更不清楚出差的人中有没有别的玩家。华子盈对这个身份未知的玩家恨得牙痒痒:“他居然能搞定卫自成……但没关系,杀人又通不了关,他总不是我们两个的对手。” 华子盈转着自己的手镯:“我们得先对付家里,等蒋存宇回家我们就无法对他们下手了!” “可你这样做的话……蒋存宇回家还是饶不了你。”合作伙伴劝道,“还是再等等,我们得有名正言顺的理由!” ☆、第二十章 叠加剧本(九) 华子盈转来转去还是冷静不下来,直接不管不顾地再次联系了合作伙伴。 合作伙伴好一会才接听,声音还压着火气:“你做什么?我差点被发现!” 华子盈道:“不行,我等不了了,我一定要在蒋存宇回来之前动手,你忘了我的人设了吗?他回来我就完了!” 华子盈女主人的人设的确很方便,但她还有一个致命的剧情:她在外有一个情人,并且蒋存宇这次回来就会知道这件事。 蒋存宇绝对不会原谅给自己戴绿帽的华子盈,到时候一无所有的她还怎么对付其他玩家? “你冷静点……”合作伙伴的声音有些无奈,“你不是一来就和情人断了联系吗,蒋存宇不一定会发现。现在动手太草率了,你还想不想通关了?” 华子盈说:“我有办法!只要你配合我。” “我们……” 华子盈打断对方的话:“你必须帮助我,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卫自成死了,能合作的只有我们!” 华子盈最后的语气已经算得上威胁:“你不要忘了我们对其他玩家做了什么,你觉得他们还能合作吗?” “你……”合作伙伴深呼吸了几下,最终还是答应了,“好,我帮你。” * 段挽春和蒋清回来的时候,华子盈正穿着一身园艺服浇花。 “覃姐。”华子盈转过来,戴着笨重的手套朝段挽春挥了挥,“能帮我一下吗?” 段挽春问道:“怎么了?” “我种的月季长虫了,我打药来着。”华子盈举了举自己手里的瓶子,“刚刚修剪月季呢,我戴着手套不方便开,你帮我拧一下好吗?” 段挽春没有多想,接过瓶子就帮忙拧开了。 “谢谢。” 华子盈将瓶子里的液体倒进了水壶里,空瓶往围裙的兜里一揣,低声道:“你和蒋希合作了?” 虽然华子盈对段挽春的玩家身份深信不疑,但终究还是没有摆到明面上的,于是段挽春道:“什么合作?” 华子盈放沉了声音:“实话告诉你,我要对蒋希下手了,希望你,好自为之。如果你破坏了我的计划,我也会对你下手。” 华子盈自信地笑了笑:“除了身份,我还有你想不到的优势,奉劝你不要试图对上我。” 段挽春试图从她脸上看出端倪,好半天才耸耸肩,装作满不在乎:“随你。” 华子盈看了一眼蒋清,发出一声嗤笑。 蒋清刚要表达自己的不满,就被段挽春拉走了,只得气愤地瞪了华子盈一眼。 段挽春脚步飞快,她得去和陆谙分享这个消息。 为什么华子盈会把对蒋希下手的事告诉她,只是为了威胁她不准插手,还是因为自己也是华子盈计划中的一环? 华子盈所说的“优势”又是指的什么,为什么她和蒋希都有一种胜券在握的优越感,她们究竟知道些什么? 而华子盈的第一个目标为什么又是蒋希而不是理论上最弱小的蒋清,只是因为蒋希和她老早就不对付了? “下手”指的又是什么,她真的敢明目张胆地杀人吗? * 段挽春上楼的时候遇到了蒋希,她看了一眼后者的大墨镜,主动打招呼:“小希。” 蒋希准确地和她面对面:“覃阿姨。” 段挽春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她受害,在擦肩而过时忍不住低声提醒道:“小心华子盈。” 蒋希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谢谢。” 段挽春也点点头,回到自己房间给陆谙发信息。 陆谙那边久久没有回复,他在琢磨华子盈的心思。华子盈的行为非常不合逻辑,甚至有点像是——引导段挽春加入她的计划。 陆谙先说了另一件事:“我知道华子盈和蒋希是什么时候进入游戏的了。 “华子盈是在一个星期前,因为原来的华子盈有一个情人,他们在一个星期前分了手。那个情人不甘心,刚刚你和蒋清出门的时候来纠缠了华子盈,正好被我看见。 “蒋希的时间不太确定,但我从管家那里看见了她一个星期前的就诊记录,就诊原因是芒果过敏,但是现在的蒋希没有芒果过敏的症状,所以她进入游戏的时间最多是一个星期前。” 段挽春有些疑惑:“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怀疑华子盈口中的‘优势’,正是因为她们比我们先进入游戏。” 真没想到这游戏这么讲究先来后到,他们好歹还有人物介绍书,蒋清这种的就一点线索都没有。 陆谙继续打字:“你小心华子盈,我总觉得她的目标不是蒋希,至少不全是。” 段挽春回了一个“OK”的表情包。 * 翌日。蒋存宇还是没有任何信息传来,五个神态各异的人围坐在一起吃早餐,除了蒋清黏在段挽春身边,其余人都隔了老远。 华子盈坐在上首,眉宇间是难以掩饰地焦急。陆谙坐在她对面,存在感极低。而蒋希握着筷子静坐着,什么也没吃。 段挽春从锅里盛了一碗皮蛋瘦肉粥,放到蒋希面前:“给。” 蒋希抬了下脑袋,似乎隔着墨镜看了她一眼。 砂锅里的粥煮得软糯可口,热气和香气扑面而来,蒋希后知后觉地感到了饥饿。 隐藏在墨镜下的眼睛斜着扫了一眼华子盈,蒋希将勺子放进去搅了搅,囫囵着喝下这碗粥。 药效发挥得很快,一顿饭还没结束蒋希就捂着肚子滑跪在地,疼得她几欲翻滚,生理性的眼泪一瞬间就滚落了出来。 华子盈一直暗暗用力的手松开了。 …… 蒋希恢复意识的时候是在医院,刚经历了惨烈的绞痛,又洗了胃,她浑身没劲,只留着个耳朵听她们争吵。 华子盈表演得并不拙劣,她的语气带着哭腔和愤怒:“覃悦!你为什么要害我女儿?!” 蒋清不服气地吼回去:“无凭无据的,你凭什么污蔑我妈!” “无凭无据?”华子盈红着眼睛道,“警方在花园里发现了药瓶,上面有谁的指纹一查便知!” 药瓶……段挽春想到华子盈让她帮忙拧开的所谓的花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怪不得华子盈要和她说些有的没的,果然是把她也算计进去了。 可她究竟是要干嘛? 蒋希缓缓睁开眼睛,是了,药瓶上是段挽春的指纹,那碗里面有料的粥也是段挽春递过来的,游戏世界的人没那么聪明,这些就足够把段挽春咬死了。 她的思绪蓦地一断。病床边,陆谙正静静地看着她,面无表情。 蒋希的墨镜已经取了,眼睛里面一片清明,两人就这么对视了两秒,陆谙忽然低声道:“是你吧?” 蒋希心里咯噔一下,陆谙是个玩家! 陆谙收回目光,蒋希没有说话,但她的反应已经告诉了陆谙答案。 华子盈的目标果然不是蒋希,因为蒋希是她的合作对象。粥里原本并没有药,药在蒋希的勺子上。 他早该想到的,华子盈和蒋希来游戏的时间这么相近,又都得到了所谓的“优势”,怎么可能不合作呢?可现在已经晚了,因为并不能证明是勺子上的药搅进了粥里,还是粥里的药沾到了勺子上。按照游戏世界里NPC听风就是雨的处事原则,段挽春没法翻案。 可她们这样做最多只能让段挽春身败名裂,于通关游戏又有什么作用呢? 正在段挽春百口莫辩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阵人声。 病房里的人齐齐一凛,怔怔看向来人。 一个高大的男人迈步进来,他穿着一身正装,手里捏着一个文件袋,有些风尘仆仆的意味。 华子盈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这是蒋存宇! 蒋存宇却没有看她,而是注视着蒋希的点滴,不知是在对谁说话:“你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华子盈来不及思考她婚内出轨的人设有没有暴露,只急着恶人先告状:“存宇,就是覃姐!我把她当我的亲姐妹,可她却想害我们的女儿!” 蒋希是最直接面对蒋存宇的,她看着蒋存宇不辨喜怒的脸色,不敢随便开口。 偏偏蒋存宇不放过她:“真的是覃悦害你?” 蒋存宇浑身的气势非常威严,和电话里那个温声寒暄的人大相径庭。蒋希恍惚间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试探着点了下头,又担心自己牵扯太多:“一切证据都表明……” 蒋存宇发出“呵”的一声,蒋希瞬间闭了嘴,蒋存宇一点点打开文件袋,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自我介绍一下。” 他正色道:“我是蒋存宇,是《叠加剧本》的游戏运营者。” 话音刚落,病房里的五个人齐齐愣住了——其中属蒋清最懵:“什么?什么游戏?爸爸你投资了游戏吗?” 蒋存宇兀自说道:“《叠加剧本》的初衷是让玩家体验不一样的人生,可有人利用游戏漏洞破坏了游戏规则。身为游戏的运营商,我是来维护游戏的。” 他扫了一眼神色各异的玩家们,翻开第一张文件。 “先说一下调查结果。经查验,有人发布虚假信息引导玩家自相残杀,同时在最后一个剧情中找上了最先进入剧情的三位玩家,纵容这三位玩家更改其余玩家人设,并利用他们获取自身利益。” 他翻到了下一页:“处理结果:主谋暂时关押,经研究讨论后依法追究责任。在游戏世界中存在谋害其余玩家、作弊等行为的玩家,一律封号销毁。其中,游戏ID为卫自成的玩家,因为对游戏运营者下手,已提前处理。” 他又翻了一页:“《叠加剧本》因为出现重大漏洞,现紧急进行停服维修,除被处罚的玩家外,所有玩家全部强制下线。” 说完,也不等玩家反映,就开始倒计时: “三——二——一!” 陆谙眼前一花,再清晰时就听见段挽春和蒋清的尖叫:“啊啊啊——” 他在这几分之一秒内飞速划过了一个念头—— 为什么退出游戏的地方是在尸池上空?! ☆、第二十一章 叠加剧本(十) 三个人用亲身经历验证了自由落体速度和质量无关,随着“扑通”一声齐刷刷掉进尸池里面。 但三个人很快就有一个惊恐的发现——他们三个没一个会游泳的! 段挽春可还没忘记尸池里面都有些什么,不管能不能扑腾起来,赶紧闭上嘴巴才是最要紧的! 茉莉花香一点点地侵袭了这片空间,水下忽然变得非常的躁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迫不及待地涌上来。 还在尸池中奋力挣扎的三只旱鸭子突然踩到了实处,尸池黑色的水翻滚着,逐渐被越来越多的白骨浪潮覆盖。 段挽春踩在一个头骨上,被那头骨啐了一口:“踩人脑袋了!你有没有点礼貌?!” 段挽春:“……” 她急忙让开,结果一个没站稳摔了,“啪”地一下扑到白骨浪潮上面,弹飞了好几根骨头。 害她跌倒的是一截指骨,段挽春看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踉跄着重新站起来。 忽略脚下又硬又硌的感觉,她努力想象自己站在的是一片水葫芦上面。 蒋清对自己的玩家身份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就凭空掉进了一片黑色池子里,还没扑腾几下又经历了如此诡异的画面,现在正跪坐在一边思考人生。 陆谙扯了扯不知道为什么一滴水也没有沾上的衣服,和尸池新娘打招呼:“您好,又见面了。” 尸池新娘这次的出场更加霸气,她翘着二郎腿,以一种非常闲适地姿态坐在白骨垒就的座椅上,闻言举了举手里的酒杯——头盖骨版的,缓慢地开口:“我有没有说过……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不会手软。” 话音刚落,就听见“咔咔”的骨骼错位声,陆谙不用看就知道是白骨又在不管不顾地组建骨架了。 陆谙说道:“可是您刚刚救了我们。” 女人随手扔掉了手中的头盖骨酒杯,笑道:“只是想和你说几句话罢了……” 陆谙面不改色,段挽春和蒋清却齐刷刷看了过去。 上次陆谙和她对话的时候段挽春就没有插嘴,因为这个女人太过阴晴不定,她口中的几句话肯定没有这么简单。 说错一句他们就做好永远留在这的准备吧。 “怎么从这里……”她指了指天空,“你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陆谙道:“游戏结束了,自然就出来了。” “嗯?”女人一挑眉,“你们胜利了?” “也不能这么说。”陆谙道,“游戏停服维修了。” 女人右手捏住下巴,用大拇指抬着下颚看他,露出一截修长的天鹅颈:“那你们真幸运……” 但她很快又说了一句不幸运的话:“可你们既然来了,就留下来和我做邻居吧。” 说完,那些拼凑好的白骨架子就一步一个的站成圈,将他们围了起来,再一点一点地缩小所围的区域。 段挽春和蒋清吸了一口凉气,试探着往圈子中心挪了挪。 陆谙没有动,他直视着女人的眼睛:“你就不想知道游戏的真相吗?” 女人和骨架的动作齐齐一顿。 她放下了腿,双手交叉放到小腹前,缓慢地开口:“我已经死了,知道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白骨重新开始缩圈。 陆谙又道:“你就不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一直折磨你却不给你一个痛快吗?” 女人皱了下眉,靠在白骨座椅上的背直立起来,但她依然拒绝:“不管游戏里面如何,他们现在的处境比我当时痛苦千万倍。” 白骨缩圈的动作更快了。 陆谙继续道:“你就不想知道他们为什么选中你吗?” 女人冷冷地看了他许久,终于开口:“继续。” 白骨“哗啦”一声,齐刷刷地散架了,下一秒就完全融入了白骨浪潮里。 陆谙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他转了转手腕上那块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属于“陆影帝”的手表,说道:“我想你应该知道,玩家有两类,一类是知道游戏存在的,一类是你当初那样没有得到人物介绍的。” 女人默认了。 陆谙继续道:“其实,玩家一共有三类。” “知道游戏存在的有两种人,一类是我这种,只得到了一纸人物介绍书。一类是捷足先登进了游戏,获得了特殊的能力。” 陆谙其实并不确定,只是通过那个“游戏运营者”的话推测,但应当八.九不离十。 “这个特殊的能力是,更改人设。因为我没有改过,具体的我就不多说了。” “被更改过人设的NPC会完全遵守更改后的人设,比如我所处的游戏里那位跛脚的管家。但被更改过人设的浸入式玩家遵守的依然是最初的人设,比如这位蒋清小姐,她可能现在还不知道她被改成了盲人的设定。” “至于我这类人,只会收到更改后的人物介绍书,遵不遵循就看自己。” “更改人设的目的——这个很好猜测吧。” 自然是用来判断玩家身份。女人的目光不辨喜怒,她点了点头:“继续说。” 陆谙道:“至于为什么不直接杀害玩家,当然是因为幕后的主谋想要的不是人命。 “我猜,那人想要的,是玩家在冤雠、困境和折磨中的不断增生的怨气和怒气。拥有‘特权’的玩家和其他被迫害的玩家,都只是这人的棋子罢了。” 女人听完后沉默了许久,问出一个问题:“幕后主谋呢?” 陆谙一摊手:“被游戏运营者抓去受罚了。不然游戏为什么需要停服维护?” 女人眼中闪过片刻的迷茫,很快又换成了清浅的笑意:“你很聪明……我真的越来越喜欢你了。” “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和你做邻居。”女人笑着摇了摇头,“可我从不欠人情,你们走吧。” 女人话音一落,突然响起一个机械的女声—— “恭喜通关,请稍作休息,等待分数结算。” 面前的白骨、尸池、女人一瞬间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看不远的雾蒙蒙的空旷的空间。 三个玩家面面相觑。 有很多的记忆一瞬间回笼了,还不等人理清楚那声音又响了起来: “叮!分数已发布,请注意查收。” “即将退出副本,倒计时,三、二、一——” * “今年是脱贫攻坚最重要的一年……” 段挽春从老师的讲课声中回神,转头就看见距离她不到十厘米的陆谙。 段挽春愣了愣,回想到一些尴尬的事情——鬼域里的记忆虽然被模糊了,但是主要剧情还是没有忘记。 比如第一个剧本里两人成为了情侣还因为陆谙对她没感觉被甩了,第二个剧本里她在尸池旁边吐得天昏地暗,第三个剧本更绝,她居然成了陆谙的妈…… 二十岁都还没满的花季少女默默捂住了脸,连分数都没查看就逃也似的离开了陆谙的身边。 陆谙原本不觉得尴尬,然而脑海中忽然出现段挽春的声音,还开始单句循环:“丢死人了丢死人了丢死人了……” 他闭着眼睛揉了揉额头,瞬间被段挽春的心情传染了。 陆谙试着转移注意力,他打开脑海里的鬼域面板,选择查看分数。 “第二个鬼域:叠加剧本。玩家获得分数:90分,请继续努力!” 居然有这么高吗? 但也不太难理解,第一二个剧情都是陆谙破坏的,最后也是他搞定了尸池新娘,成功进入通关点。 不过这个鬼域也太坑了,要是在第一二个剧情中找不到漏洞离开,成为第三个剧情的浸入式玩家,那就是直接送人头了。 但是仅仅拥有三个剧情的记忆也不容易通关,毕竟谁能想到真正的通关方式是安分守己地等待游戏时间结束。要是玩家听信了尸池新娘的提示选择杀害玩家,最后只能全军覆没。 手机震了震,是裴锦程发来的消息: “陆哥,月底回来不?” 说起来马上就要入冬了,他得回去拿冬季的衣服。陆谙发了一个“回”字,就见那边兴高采烈地发来一连串消息: “下次还是你带Beryy打疫苗吧,上次带他去打疫苗,我和两个男医生才按住他,他在你手里怎么就那么乖?” “我爸出差回来带了进口巧克力,超级好吃,特意给你留了一盒,我仗义吧。” “我妈又骂我了,说我一天天就知道往家里跑,学校的住宿费都白交了。天地良心,就六站地铁的距离我一个星期才回去一回!” “话说你们学不学大学物理啊,我感觉我要挂科了,求你救命!!” 陆谙一条条回复过去: “Berry越哄越闹腾,你别管它就行。” “不吃巧克力。” “你只要别一回家就天天躺沙发上阿姨就不会骂你。” 最后一条陆谙顿了一下,想到上学期辅导裴锦程高数时的鸡飞狗跳,果断回了一句:“爱莫能助。” 裴锦程发了一张图片过来,配上一个大哭的表情。图片上是一排排后脑勺,然后有个占据了不到四分之一屏幕的PPT投影,正是大学物理。 他们的上课时间有些不一样,陆谙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两分钟才正式上课。于是他举起手机,回敬了裴锦程一张照片。 一张没有后脑勺只有黑板投影的照片,投影的内容还是新闻联播。 裴锦程:…… 他扫了一眼讲台上唾沫横飞的老师,刚要说些什么,就见对方发来一句:“上课了。” 上什么上,你宁可看新闻联播也不肯和你可爱的发小聊天吗? 作者有话要说:本次自由落体动作忽略空气阻力影响,毕竟“扑通”一声是落水,“扑通扑通扑通”是下饺子。 PS:我来总结一下这个鬼域。这个鬼域一共三个剧情,前两个剧情是为了拖延时间和放出迷惑信息,第三个才是所有玩家的汇合(组队玩家前两个剧情也会待在一起)。 第三个剧情中的玩家分为两大类。一类是破解了前两个剧情所以知道游戏世界的玩家,这类玩家中最先进入第三剧情的三位会得到“主谋”的虚假提示和修改他人人设的能力(“主谋”的实质是鬼域NPC),分别是华子盈、卫自成和蒋希。剩下的就是陆谙和段挽春这种只有人物介绍的。 另一类就是尸池新娘和蒋清这样的浸入式玩家。玩家不会受到人物介绍的影响,可NPC会,所以那些玩家通常喜欢给别人添加比较明显的人物设定。这也是尸池新娘一眼就被新郎认出来是玩家的原因。 鬼域的通关方式其实就是等游戏运营者出场。尸池新娘的故事其实是一个提示,所以她的游戏时间不能作为参考。 但严格来说蒋存宇也不该这么早出场的,他会在玩家开始自相残杀后再出场,这样的话段挽春和蒋清估计是保不住的。不过有一个没有写出来的故事是有关卫自成的,他误以为蒋存宇也是玩家(人设的更改是单独进行的,他改了蒋存宇的人设,但后者没有遵守),然后试图对蒋存宇下手结果被处理了,就这么加快了蒋存宇维护游戏的动作。 PPS:陆谙在这个鬼域里没有记忆,所以会比平时活跃(分数也能印证这一点),但他的社恐主要还是心病,咱们的泉生马上就会来牵着他走出阴影了。 ☆、第二十二章 这一次的地动前所未有的久。 仍然是那座任他地动山摇我自岿然不动的宫殿,门口站着非常眼熟的几个人。 一个大胡子,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中间的是曾经坐在首位发号施令的男人。 那个曾被大胡子按桌子上的下属从远处走来,对三个人行了一礼,然后向中间那位禀报:“主人,封印露出个缺口……我和四殿血祭了几个人灵,这才勉强补全了封印。” 大胡子皱了下眉:“有跑出去的吗?” 下属道:“缺口持续了三分钟。有趁机跑出去的,已经让人去追了。” 女人追问道:“跑了几个?” 下属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交代:“不清楚,我过来的时候已经抓到了三个。预计逃脱的有十个左右。” 大胡子转头看向中间的“主人”,似乎有些担忧:“八殿那边传来消息,‘那个’还没有抓到,现在又……” “主人”不咸不淡地扫了大胡子一眼,打断了他后面的话,转而问起另一件事:“找到他了吗?” 大胡子摇头:“我们已经加大了寻找范围,但是依然没有进展。” “主人”忽然伸手搭在下属的肩膀上,他只是碰了一下,并未用力,下属却“咚”地一声跪下来。 虽然没有明确的表现,但众人都明白他这是动怒了。刚刚还柔若无骨的女人瞬间挺直了腰背,大胡子也立刻闭了嘴,显然不打算继续触怒他。 下属感受了一下背上细密的冷汗,将头深深地低下去。他听见头顶那人冷声反问:“没有进展?” 找人的事是大胡子和下属共同负责的,“主人”不会轻易动大胡子,对下属就没这么有耐心了。 下属犹豫了片刻,还是咬牙回答道:“可是主人……我们动作太大的话会引起那边的警觉的。” “废话真多。”“主人”嗤了一声,转身进去了。 女人不想趟这趟浑水,她的视线在大胡子和下属身上转了几圈,撇开关系:“我去帮帮四殿。” 大胡子小声嘟哝了几句什么,转头对下属道:“还不快去办?” * 陆谙没想到会在街上看到熟人。 他走路的时候并没有到处看的习惯,只是在躲避来人时微微侧开了身体,就透过玻璃窗看见了一间奶茶店里坐得端端正正的熟悉身影。 那人露出来半张完美的脸,惹得周围那一众人忍不住地频频偷瞟。 这人…… 陆谙犹豫了一下,推门走进去坐到了泉生对面。这一次泉生没有穿皮卡丘,而是换了一身偏休闲的衬衫,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气。 泉生很快看见了他,有些惊讶:“陆谙?” 第一次主动和不熟悉的人交流,陆谙的身体有些僵硬,他点点头,有些尴尬地开口:“我想和你聊一下。” 泉生想了想,平静地说:“如果是为了那件事道谢,就不必了。” 陆谙恍惚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和泉生对视,但这样依然看不透泉生的心思:“不是……是有很重要的事。” 泉生盯着他的眼睛斟酌了片刻,最后微微一笑:“好。” 泉生也是刚刚坐下,他翻看着手里的菜单,听陆谙单刀直入道:“那天在巷子里的是不是你?” 泉生眼睛都没抬一下:“什么巷子?” “别装了。”陆谙道,“我想你根本就不知道鬼域和论坛的事,也不知道回到现实世界后鬼域里的记忆会被模糊。正因为你没有被模糊记忆,所以你才能在见到我的第一眼就叫出我的名字。” 泉生依然面不改色,但他终于抬起了头,用那播音腔口齿清晰地说:“只是一个名字罢了,万一我就是记得呢?” 读心术失效,陆谙察言观色的能力实在差得可以,他拿不准泉生是什么意思,只好闭嘴不语。 “你太急切了……”泉生将手里的菜单推到陆谙面前,“我要白桃乌龙茶,谢谢。” 陆谙抿了下唇,不置可否。他的确有些急切了,这些“证据”大部分都是推测,如果泉生咬死了不松口,他就拿泉生完全没办法。陆谙按住推过来的菜单,去前台点单。 他回来的时候泉生还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样子,但刚刚的话表明后者已经松口了。 陆谙坐回他面前:“很感谢你在滨湖山庄的最后救了我。但是我确实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怀疑你的。” “我记忆非常深刻,你就是凭空点燃的鲛人血。但你和巷子里那人的声音不一样,我始终不敢确定。” “后来我想通了,因为你在巷子里根本没有‘说话’,你只是把你要说的话传达到我脑海里了而已。” “你不是人类吧。”谈条件的时候,陆谙的语气不由自主地就有些咄咄逼人,“你很想融入这个社会吧。毕竟在巷子里的时候,你还在东躲西藏。” 片刻后,陆谙又觉得不妥,他低下头,拨弄了一下那个无线取餐器,语气带着歉意:“对不起。我看不透你。” “我和别人相处都会尽量避开他们不喜欢的事情。但面对你,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话,如果有冒犯的地方,我先给你道歉。” 泉生浑身的气质终于缓慢地变化了,这种变化有如实质,陆谙发现他带给人的感觉逐渐与巷子里那个“人”重叠,原本冷淡的脸上也挂上了浅浅的笑。 泉生开口,尾音上扬,嗓音和语气语调同巷子里那“人”一模一样:“完全正确。” 陆谙见他脱去了伪装,也暗自松了一口气,试探着说出自己的想法:“我可以帮你融入人类社会,也可以给你讲鬼域的事情,但我需要你解决我眼睛的能力。” 泉生不答应也没拒绝,只是饶有兴趣地说:“能问问为什么吗,这可是多少人求不来的天赋。” “可它于我而言就是个负担。”从意识到自己有读心术开始,这双眼睛对他来说就是无穷无尽的精神折磨。 “你只用告诉我。”陆谙第一次和人对视这么久,心理上是有些受不了的,他还是用力掐着手心才没让自己退缩,他不能退缩。 “你同意这个交易吗?” “嘀嘀——”桌上的无线取餐器响了起来。 泉生挑眉一笑:“我的白桃乌龙——你让我考虑一下?” 陆谙抿了下嘴唇,去前台取餐。递出取餐器的时候他扫了一眼手心,看见几个已经破皮的指甲印。 白桃乌龙茶终于摆到了泉生面前,他用非常优雅的动作呷了一口,回答了陆谙的问题:“帮你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陆谙抬头看他,就见泉生无奈地一摊手:“你也知道我是在躲避追杀,那你见过有哪个犯人不戴手铐的吗?” 他似乎毫无防备地暴露了自己通缉犯的身份。 又或者是故意的。 “因为这个‘手铐’,我的能力被压制得很厉害,现在就能隔空开下门或者隔空拉个窗帘什么的。”泉生似乎是在思考,他转了转眼睛,“哦……你见过的,还能烧个手帕。” “所以这个法术的时效比较短,需要经常补充。” 只要能压制就好!陆谙果断点头:“我可以定时来找你。” “你还在上学吧……”泉生忽然道。 陆谙回答:“大二。” “我也不确定时效有多久,为了能及时补充……”泉生撑着下巴看他,“你要不要从学校搬出来和我住?” 陆谙皱了下眉:“这个就没有必要了吧。” “你说的会帮我熟悉社会生活。”泉生专注地看着他,露出一个叫人无法拒绝的温柔笑容,“而且,既然你这么不喜欢自己的能力,和一个你看不透的人住不是更轻松吗?” 见陆谙还是拧眉,泉生只好摊手:“好吧,实际上,我实在囊中羞涩,所以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落脚地。” 泉生又补充道:“放心,我不需要进食,也会想办法赚钱,租房的费用就当是我借的。” 陆谙思考良久,最后还是松口了:“不用了,房租就当是你帮我的报酬。” 泉生满意了:“那我们合作愉快。”他好不容易摆脱了那群人的追捕,当然要完美地融入这个社会,叫他们再也找不到才好。 “合作愉快。” 一切谈妥,陆谙掏出手机:“加个联系方式。” 泉生没有动。 陆谙没想到自己生平第一次要联系方式就惨遭拒绝,他将视线从手机上移到泉生脸上,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泉生很无辜:“我没有这个什么,手机啊。” 对啊,这是一个还在被追杀的野鬼逃犯,都不知道打哪儿来的被关了多少年,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又哪来的手机? 陆谙调出备忘录,将自己的手机号码打上去:“要不你记下我的,等你办了手机卡再联系我。” 泉生摇摇头:“太麻烦了。” 陆谙一句“哪里麻烦”还没问出来,就见面前的人突然伸手捏住了他的左边耳垂,伴随着一下不明显的刺痛,有什么东西刺进了耳垂里。 泉生用带着温度的手指轻柔地点了点他的耳垂:“给你打个标记。” 陆谙举起熄屏的手机,微微偏头看自己的耳垂。他以为泉生给自己戴了个耳钉,但是在漆黑的屏幕里又什么也没看见。 陆谙又调出前置摄像头,这才看清耳垂上面有什么。 一个细小的黑点,摸上去也毫无感觉,像是一颗别致的痣。 泉生温和地笑着:“当你想我出现的时候,我就会来到你身边。” 这两句话说得太暧昧了,加上他那温柔缠绵的语气,像是来自情人的深情表白。 然而陆谙的重点放在了还好他没不经同意就给自己打个耳洞上面,站起来开口:“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泉生保持着微笑,优雅地呷了一口白桃乌龙:“再见。” …… …… 可也没想到再见得这么快,泉生看了看刚踏出奶茶店门口又回到自己身边的陆谙,又看了看四周明显是鬼域的环境,非常失望地说:“我的白桃乌龙没能带进来……” ☆、第二十三章 羚羊坟墓(一) 陆谙皱了下眉,向泉生解释道:“这不正常,鬼域的正常冷却时间是两个月,可距离我上次进入鬼域才过了一个月。” 虽然的确可以提前进入鬼域,但那是自愿提前的,被鬼域直接拉进来另当别论。 泉生却丝毫不在意:“通关不就行了,总不会让我们一直留在鬼域。” 话虽如此,陆谙还是对这突然改变的规则感到不安。但是鬼域里面无法打开论坛,陆谙只能暂且压下疑虑。 他们所处的是一个荒废的花园里,目光所及看不到丝毫的绿意,只有一丛丛枯死的荆棘。 不远处一座灰黑的砖石古堡,矗立在阴沉昏暗的天空下,若是再突然劈过一条惨白的闪电,这活生生就是恐怖片布景。 古堡里突然传来很大的争吵声,泉生和陆谙对视一眼,双双迈开长腿走进去。 古堡里乱成一团,又诡异的泾渭分明。 一堆人或惊疑或咒骂,胆小的直接哭泣出声——这是初次进入鬼域的新人。 另一堆人完全没理会另一边的各种疑问,正在七嘴八舌地讨论怎么突然提前进入了鬼域。 但见到泉生和陆谙并肩走来,大厅内的人立刻不约而同的沉默了。 无他,这两人站在一起的养眼效果是一加一大于二的,而且泉生的气场非常强大,陆谙看上去也是冷静自持。两人闲庭信步的样子,和乱成一锅粥的屋内形成了鲜明对比。 片刻后又闹哄哄了: “你们是什么节目的明星嘉宾吗?”这位是以为自己误入真人秀的新人玩家。 “你们是古堡的主人?”这位是以为他们是NPC的鬼域玩家。 “你们为什么是从外面进来的?”这位是迫不及待开始通关的鬼域玩家。 “你们是一对吗?”这位是角落里某个暗戳戳准备磕CP的妹子。 泉生微微一笑:“我们是玩家。” 陆谙不说话,跟在泉生后面加入了老玩家的阵营。 泉生低声对陆谙道:“加上我们一共二十个人,其中有八个新人。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陆谙没回答,但他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这人数太多了,据论坛里的统计,目前人数最多的鬼域是二十四个,最后只有四个人成功通关,难度可想而知。关键是那二十四个玩家中只有两个是新手,而他们这次有八个。 意识到这一点的不止他俩,不少老玩家对另一边的新玩家投去一个怜悯的眼神:第一次就遇上这种高难度大型鬼域,实在是太不幸了。 按理说这个时候该有人站出来主持大局,但是老玩家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敢担这个大梁。 于是有人提议:“我们自由组队分头行动吧。” 逐渐有人开始附和,一出场就狠狠刷了一把存在感的陆谙和泉生自然是最受欢迎的存在,毕竟他们看起来就是非常靠谱的队友。 然而这两人忽略了一双双请求组队的眼神,泉生更是直接拉起陆谙的手腕,上楼寻找今晚休息的地方,美其名曰:“先适应一下同居的感觉。” 直接和皮肤接触的感觉让陆谙毛骨悚然,他抽了一下也没能挣脱,陌生的触感从手腕处传遍全身,他的脑袋一下子就沉重了。 陆谙用另一只手抵住狂乱跳动的心脏,一种快被溺毙的窒息感越来越强烈,他不得不张大嘴,艰难而剧烈地呼吸。 他倒不是娇气,只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太过强烈。 泉生吓了一跳,赶紧松开手:“你怎么了?” 说着他就伸手过来,似乎想要扳住陆谙的肩膀。 陆谙脑子里嗡嗡作响,身体快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伸手猛地一推,差点将泉生从楼梯上直接推下去! 这一推的力道非常大,泉生在即将摔下去的一瞬间调整了自己的重量,险而又险地站直了身体——没人看见他其实悬空了一秒钟。 和别人断开接触后陆谙冷静了不少,他颤抖着大口大口地喘了几口气,将泛起的生理眼泪眨回去,说道:“抱歉。” 也没什么好抱歉的,活人要是从楼梯上摔下去还要担心一下会不会撞到头摔断腿,泉生一个鬼魂实在没什么好担忧的。 泉生疑惑道:“我之前碰你你反应也没这么大啊。” 第一次接触是在巷子里,当时的距离可比拉手腕近多了。但当时除了生理上的排斥,还混合了惊讶恐惧等诸多心情,这种排斥就被淡化了。而之后的接触都是短暂的,自然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陆谙伸出手腕:“要不你试试用鬼魂的状态碰我?”来自别人的体温,估计也是产生排斥的因素。 泉生没有动,只是微微抬头和高一阶楼梯的陆谙对视。泉生比陆谙要高,这一阶的差距正好让他们处于同一水平线上,陆谙几乎被他的视线一烫。 率先离开的他们本来就吸引了很多视线,又见这两人在楼梯上拉拉扯扯推推搡搡,现在还深情对视起来了。底下的视线开始变得耐人寻味,耳尖的泉生甚至听见一道熟悉的女声:“嗷他们好配!” 他没管底下的视线和声音,只是无奈地笑笑:“你拿我做实验呢?” 说是这样说,泉生还是伸出冰冷的手,握住陆谙的手腕。 陆谙的手心全是冷汗,手臂还在轻微地颤抖,泉生虚虚地握上陆谙的手腕,盯着他的脸:“不舒服就给我说。” 还是不习惯,但不至于产生那么大的反应。或者是因为心理上接受了,身体也就没那么排斥了。 陆谙摇摇头:“就是有点冷。” 泉生很快松开了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继续上楼。 估计是因为那位妹子两次“盖章”他们的关系,底下的人也小声讨论起来:“原来是一对啊,怪不得不肯跟我们组队。” 于是泉生和陆谙就在毫无所知的情况下,被十八个人默认成了一对。 * 陆谙将裴锦程的诊断给泉生说了,并再次对刚刚推他那一把道歉,见泉生一直沉默又道:“你要是无法接受,我们就别搬到一起了,我给你租一个房子就是。”他家里条件不错,自己攒了一些钱,奖学金也快下来了,租几个月房子还是没有问题。 “不是。”泉生朝他眨了眨眼睛,“我就是不知道……” “什么是社交恐惧症?什么是抑郁症倾向?” 这下轮到陆谙沉默了,他也不懂这些的专业术语,只好描述自己的症状:“社交恐惧症就是习惯一个人呆着,不想和别人交流,被别人触碰或者处于比较大的社交场合中可能就会出现刚刚那种反应。” “不会呀。”泉生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我觉得你面对我还挺会交流的。你还答应和我同居了。” 其实陆谙还没有明确表示同意,他还打算考虑一下来着。 但陆谙自己都没想到这一茬,他抿了下唇,也有些不解。 见面第三次就准备同居了,这要是让相识了十几年才让他无芥蒂交往的裴锦程知道了估计得气死。 也不一定,裴锦程知道他又有个能说话的对象了会高兴吧。 陆谙胡思乱想着,听见泉生继续问:“那抑郁症呢?” 这个他就更不清楚了,毕竟他也只是有这个倾向而已。但总归比泉生知道得多:“会更孤僻吧,严重可能会自杀或者杀人。” 陆谙说到这儿又退缩了:“不行,我们还是别搬到一起了。” “可是你有这个抑郁症才更该和我住在一起啊。”泉生道,“首先,你要是有生命危险的话,它会提醒我的,只有我能第一时间赶到你身边。” 说到“它”的时候泉生指了指陆谙的耳垂,陆谙伸手摸摸了毫无异状的小黑点,没想到这个能被带到鬼域里来。 泉生继续道:“就算你自杀成功变成鬼,如果不急着投胎转世的话,你不就更该和我一起了吗?” “至于伤人……”泉生上下扫了一遍陆谙,“你确定你伤得到我?和别人住才更危险吧。” 似乎……很有道理。 同居的事情就这么说定了,陆谙这才想起正事:“我们不找找线索吗?” 楼下的玩家好像都在想办法通关。 泉生道:“急什么,初来乍到的,不先调个时差吗?” 你居然知道时差? 陆谙问道:“你还需要调时差?” 泉生当然是不需要的,睡觉于他而言就是打发时间的消遣,毕竟他被囚禁的地方什么有趣的东西没有。 “我说的你。”泉生道,“你没注意你的指尖还在颤抖吗?” 陆谙真没注意到,他抓住自己的指尖,是冰凉的。 泉生微笑起来:“给你变个魔术。” 他伸手到陆谙面前,“哒”地一下打出一个响指,空中就突然窜出一朵小火苗。泉生用食指托起火苗伸到陆谙面前,隔着火光和陆谙对视:“要烤火吗?” 陆谙第一次发现还有人和他一样是深黑色的瞳孔,泉生的眼里映着跃动的火苗,看起来专注而热烈。 陆谙握了握汗涔涔的手心:“我想我现在更需要一条手绢。” 泉生这下为难了:“这个我做不到,按照你们的说法是:元素守恒定律?——也许我可以去找鲛人学一学织水成绡?” 经他这一提醒,陆谙想到泉生在滨湖山庄书房里翻《自然奇闻》的事,忍不住问道:“你最近看的什么书?” 泉生毫无心理压力地回答:“《婴幼儿启蒙教育——认识这个世界》。” 陆谙嘴角抽了抽,又把话题拉回来:“世上没有鲛人。” “为什么没有?”泉生一摊手,“你见到我之前知道世界上有鬼吗?” 陆谙:“……” 算了,这人翻书就跟扫描仪似的,看样子还是直接扫进脑子里了,陆谙说不过他。 “当——当——当——” 三声悠长的撞钟声后,古堡里忽然响起一个雌雄莫辨的声音:“欢迎来到,羚羊古堡。” “传说中,羚羊古堡里埋藏着大量的宝藏,无数人踏足此地,想要得到这笔宝藏。” “成功进入羚羊古堡遗迹的你们,惊醒的会是宝藏,还是守护此地的生灵?” “破坏规则的人,将接受改变。拨开迷雾的人,会得到宝藏。” “请开始你们的寻宝之旅——” “旅”字的尾音越来越轻,直到完全消失不见。 泉生将自己弄出的小火苗收起来,语气有些失望:“看来你休息不了了。” “没关系。”陆谙答道,刚刚和泉生天马行空的聊了一阵,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第二十四章 羚羊坟墓(二) 泉生和陆谙下去的时候,大厅里仍然是吵吵嚷嚷的。 那个声音特别熟悉的女生主动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我可以和你们一队吗?” 泉生看了一眼陆谙,后者回了个无所谓的表情,泉生便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我们的荣幸。” 这时又有一个女生走了过来,语气压抑着兴奋:“我,我也想加入你们!” 三人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先加入的女生叫崔若阳,等她自我介绍完,另一个女生也迫不及待道:“我们一个姓诶,我叫崔暖,温暖的暖。” 泉生刚要说自己的名字,忽然想到陆谙说过“泉”这个姓氏非常少见,于是面不改色地改姓:“陆生。” 陆谙唰地一下看向他。 他对泉生盗用自己姓氏倒没什么感想,只是对这个名字实在不敢恭维。 ——泉生估计还没有看到陆生生物和海生生物的相关知识。 陆谙一边想着是给泉生订几期世界地理还是将自己的义务教育教科书分享给他,一边漫不经心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他看见崔若阳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即使鬼域里的他没有读心术,也完全看穿了崔若阳的心思: “他俩真是天生一对!” 同时,崔暖的目光也扫了过来,陆谙对双倍的热情完全招架不住,只得不自在地僵了僵,朝泉生站近了点。 然后两位女生的眼睛更亮了。 泉生适时开口:“你们有发现什么线索吗?” “有的。”崔若阳道,“你们应该没看见,刚刚的声音结束之后大厅里出现了一份报纸,报道了羚羊古堡的事情。” 羚羊古堡的主人是一位富裕的贵族,他老年得子,对孩子非常宠爱。 可这个孩子对其他事情没有兴趣,只喜欢画画,并且已经到了痴狂的地步。据说没有人监督的话,这个孩子不会吃饭不会睡觉,只会不知疲倦地画画。 贵族并未感到奇怪,反而无条件地纵容他的痴狂。 后来贵族去世,他的儿子因为沉迷作画活活饿死,但奇妙的是,羚羊古堡突然消失了。 如果是仅仅这样这个故事就只是让人唏嘘而已。事情的变故发生在一百年后,羚羊古堡又重新出现在了世人面前,自此,关于羚羊古堡的传说甚嚣尘上。 贵族曾经和朋友炫耀过羚羊古堡的珍宝,所以在得知羚羊古堡的踪迹之后,无数寻宝人趋之若鹜,妄图得到古堡里的珍宝。 但是所有寻宝人都一去不返。 之后,羚羊古堡的名字逐渐不为人知,它成为了人们口中的—— 羚羊坟墓。 泉生用自己熟读奇闻异事的经验评价道:“那这个古堡里面肯定是没有宝藏的。” “但怪就怪在这里。”崔若阳说道,“有人发现了古堡主人留下来的手记,羚羊古堡里的确有宝藏,但是没有人成功得到宝藏。” 陆谙想起了那个声音的话:“拨开迷雾的人,会得到宝藏。” 所以迷雾是什么呢? 泉生则问道:“手记在哪?” 崔若阳指了指大厅里一位人高马大的男人:“他不肯说更多,估计是想用这个拉拢队友。” 这种做法其实是很令人不齿的,但因为男人的武力值摆在那里又无人敢明确指责。可即使选择加入男人的队伍,虽然能得到手记里的信息,但也只能成为男人刷高分的工具。 手记里还不确定有不有重要线索。 泉生跃跃欲试:“我去找他借一下。” 崔若阳还没来得及阻止,就见泉生已经走到那人面前,彬彬有礼地说明来意。 那人不屑地看了泉生一眼:“你说什么?” 泉生思考了一会儿:“我记得这不是你的所有物吧?那我借来看一下不行吗?” “小子。”那人笑了起来,举着手记就要往泉生肩膀上拍,“我拿到了,就是我的,懂?” “不过你要是加入我的队伍我也不是不能……啊!” 泉生扣住他伸过来的手臂就是一个干脆利落的过肩摔。 然后他从那人的手上抽走了手记,飞快地翻看了一遍,最后又强行塞回了那人的手里:“又不是不还给你了,这么小气吧啦的干什么?” 说完他也不管还躺在地上脸色铁青的男人,回来对三位队友非常失望地说:“好像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崔若阳偷偷觑了一眼从地上爬起来的男人,这人刚刚面对其他十几个人都始终耀武扬威的,结果这么不堪一击:“你……原来这么厉害啊?” 泉生愣了一下:“啊?不是他太弱了吗?”他都没真正出手。 崔若阳小声嘀咕:“是强攻啊!” 崔暖在旁边听了个正着,闻言激动地握住她的手:“还是大美人攻!” 对上暗号的两个女生宛如他乡遇故知,紧紧拉住了对方的手。 无奈的陆谙:“……” 没听懂的泉生:“?” 男人将手记重重地往兜里一揣,恨恨地看向那边。 泉生前后两句话都没有压着声音,前一句让本来对他手中的手记很感兴趣的玩家犹豫起来,毕竟鬼域里私藏线索拉帮结派的做法是很让人不爽的。后一句又让本来畏惧他的玩家重新审视了起来,他一个跆拳道黑带,原本以为可以在玩家里面横着走,结果随便一个人就让他毫无还手之力,刚刚建立起来的威信瞬间大跌。 但他不知道,泉生被关在“监狱”里的时候没事做,就天天和“狱友”打架玩,那里面又没几个拼法术拼得过他的,就直接赤手空拳上阵。 而泉生至今毫无败绩。 这种拳拳到肉的运动让泉生的牢狱生活终于有了点乐趣,但也多了许多鬼哭狼嚎的手下败将——毕竟他们打得再过火也没人会来制止,这种比拼又无法让本就是鬼魂的他们再死一回,所以只能天天挨揍。 虽然泉生的招式无门无路,但实战经验和力量技巧是这个男人完全比不上的,他输得不丢脸。 但有泉生一招制敌的表现在,男人在玩家面前反正是颜面扫地了。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角落里有两个目睹了全程的男人,其中一个戴着个金边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另一个要高他一截,穿着一件浅灰色的卫衣。金边眼镜试探着拉住了灰色卫衣的手,低声说了句什么,另一人没有挣脱,只是朝他摇了摇头。 * 他们下楼这一趟除了得到两个队友和一些不重要的背景信息还被单方面结了一个仇家之外就没其他收获了。 有人拍板:“估计是线索出现的先决条件还没触发吧。” 有人附和:“要不等着那个声音的再次出现?手记和报纸不就是声音出现后才有的嘛。” 有人认可:“那我先上去休息了。” 有人忽然道:“房间是先到先得吧?!” 于是人群呼啦散了个干净,所有人都叫上队友抢房间去了。 上楼的时候崔若阳和崔暖非常自觉:“我们就不打扰了,你们好好休息!” 陆谙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毕竟泉生这个还在看婴幼儿启蒙教育的完全没听懂她们在说什么。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和泉生一个房间了。鬼域里不是能落单的地方,相比其他不认识的人,陆谙肯定选择和熟人在一起。 鬼域在生活上还是不会苛待玩家的,厨房里有现成的食物,卧房里也铺着崭新的四件套。 最先上楼的陆谙和泉生占据了二楼走廊尽头的房间,出门就有阳台,夜景就能尽收眼底——但是无星无月只有黑压压的云也没什么好看的。 陆谙突然意识到一些不对劲——被子只有一床。 在滨湖山庄的时候虽然同床,但不同枕不同被,陆谙还能勉强接受。可这次让他和另一个人躺在一个被窝里,陆谙就有些犹豫了。 他坐在床沿,思考着如果让泉生不休息是不是不太好。 没想到泉生主动开口了:“你要是不习惯和人接触我可以不睡。” 他越这样说陆谙越愧疚:“没事,这床挺宽的。” 泉生看了他一会儿,估计是面目狰狞的鬼见多了所以对人类的情绪读取能力有些差,他并未看出陆谙的僵硬和为难,应了一声就率先躺到了一边。 陆谙只能硬着头皮钻进被窝。 床确实挺宽的,但躺在上面的是两个一米八往上的大男人。 窗帘随着泉生的响指缓缓拉上,陆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瞪着眼睛,浑身都不舒服,总觉得下一秒就会触碰到另一边的温度。 可另一边的呼吸声忽然消失了。 泉生伸手压了压两人中间的被子,将两人隔离起来,声音很轻,似乎还有点冷气:“睡吧。” 他变回了鬼魂的状态。 陆谙意识到这一点,对泉生的迁就非常感动,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忽然就消散了。 或许是潜意识相信另一“人”不会伤害他。 * 依然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场景。 但是这一次,陆谙并不是第一人称的视角,而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 “好友”还是熟悉的,而另一个人似乎是个小男孩。 小男孩颓败地趴在桌案上,脸依旧看不清,声音则和陆谙小时候一模一样:“好难啊!我不想看了……” 好友没有纵容他,但语气很温柔:“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完成了。” 陆谙沉思起来,这一幕应该比滨湖山庄里的梦要早一点,但依然是自己和好友之间的故事。 “可是好累。”小男孩抱怨着,将略带婴儿肥的小脸在桌子上蹭蹭,“为什么只有我要做这些啊?” 好友似乎愉悦地笑起来:“因为你是天生的引灵人,这是你的责任啊。” 小男孩赌气道:“那我不当引灵人了不行吗?” 好友揉了揉他细软浓密的头发:“万物有灵,上天选中你来管理这些生灵,你要辜负他们的信任吗?” 陆谙看不懂这个“好友”。他身为人灵,但又厌恶鄙夷所有的人灵。说是无情,但又比谁都爱恋这个世界。残忍冷漠,但又对这些孩童无比纵容。 他是矛盾的,但对自己的底线一直分得很清楚,陆谙都有些想当面见一见他了。 小男孩说道:“可为什么是引灵人来做这些啊?” 好友这次没有在他面前贬低人灵,只是笑道:“快快长大吧,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为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泉”这个姓氏在百家姓里面是没有收录的,但历史上的确有这个姓,虽然泉生其实是没有姓氏的来着…… 姓源:黄帝之子任姓之裔封于泉,其后因以为氏。姓纂云:本姓全氏,全琮之后,琮孙晖,魏封为南阳侯,食采白水,遂改为泉氏。一云:周官泉府之后,以官为氏,望出上洛。又,高丽盖苏文姓泉氏,见新唐书。按北周时,洛州刺史泉企有二子,泉元礼亦为洛州刺史,泉仲遵则为梁州刺史。——转自百度 ☆、第二十五章 羚羊坟墓(三) 陆谙惊醒的一瞬间就对上了泉生温柔潋滟的双眸——其实只有满满的好奇:“你又做梦了?” 陆谙愣愣地点头:“你怎么知道?” “上次在滨湖山庄我就知道了。”泉生饶有兴致地微笑起来,“关于什么的梦?” 陆谙就把自己的梦说了一遍,又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吗?” “有一点猜测,但是不确定。”泉生的呼吸和心跳又回来了,被窝的另一边逐渐升起了温度,“论坛里面有提到鬼域的成因吗?” 陆谙着急忙慌地起床,套上外套后摇了摇头:“没有,众说纷纭,但没有定论。” 泉生支起身子,还伸了个懒腰:“我想我知道一点……鬼域里的气息让我感到很熟悉,不出意外就是阎殿那伙人弄出来的。” 陆谙问道:“阎殿究竟是什么?” 泉生道:“阎殿啊……那是最后一任阎王的无奈之举,也是他遗留下来的隐患。” “阴界的秩序向来是由引灵人维护。而最能镇压鬼魂的,自然是天生的引灵人。” “但是天生的引灵人非常稀有,如今更是一再绝迹。而当时恶鬼道的能力越来越强,为了维持阴界的和平,阎王从地狱深渊的人灵中挑选了十人建立阎殿。” “可阎王陨落之后,一部分阎殿就有了别的心思。他们想要将恶鬼道的能力据为己有,但是能控制恶鬼的惊堂木在判官手里,判官拒绝合作,他们就选择了强抢。” “后面的事情我不太清楚,判官似乎逃走了,惊堂木也不知所踪。可判官消失后恶鬼就没了顾忌,阎殿没有办法控制恶鬼道,只能通过血祭将其强行封印,但现在封印的力量已经越来越弱了。” “如果鬼域真的是由阎殿弄出来的,他们或许是想选举一些引灵人出来维持表面的平静吧。” 陆谙将这些记在心里,又问:“那为什么别人不会做这些梦,只有我……” 泉生忽然伸手按在了他的眼角,用非常轻柔的力道摸了摸:“也许是因为你的眼睛……这双眼睛的来源或许和阴界有关。所以你也一定和阴界有关,这些梦兴许就是你的记忆。” 对于他这次的触碰陆谙只是愣了一下,随后后仰着躲开:“你知道谁有这样的眼睛吗?” 泉生一摊手:“阴界能力特殊的人太多了,只是一双具有读心术的眼睛还真没什么特色。不过也许可以从你的梦入手……” “但是我被关的时间太久,阴界的事情都快记不清了。不过你的梦里提到了很重要的一点——梦是前世的影射,如果你就是那个小男孩的话,范围能缩小不少。” “毕竟天生的引灵人真的太少了。我活了上千年,见过的天生的引灵人也屈指可数,但我认识的这些天生的引灵人之中,并没有具有读心术的。” 对于这个结果陆谙并没有失望,他忽然开口:“你是从恶鬼道里逃出来的吗?” 泉生愣了一下,浑身的气场忽然就变得强势起来。他似乎变成了一头刚睡醒的雄狮,漫不经心又威严高傲地看向自己的猎物,用压迫性的语气说:“是啊,你害怕了?” 陆谙摇了摇头,泉生的话印证了他的第一个梦,在“好友”的描述中,阎殿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的形象。而泉生直接承认自己的恶鬼身份,陆谙反而更信任他了。 虽然在别人眼里,他这是与恶魔做交易。 看见他的反应,雄狮似乎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又甩着尾巴闭眼假寐了。泉生甚至还露出个如沐春风的微笑:“当然,我这么好的一个鬼,你怎么会害怕呢?” 陆谙对他的变脸表演只打赏了一个敷衍的笑。 * 大厅里已经聚集了不少玩家,因为鬼域冷却时间的突然强制提前和足足二十个玩家的高难度大型鬼域双重变故,老玩家并未对八位新玩家进行详细科普,所以仍然有几个人无法接受鬼域的存在。 王小蒙就是其中一个。 他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工作还是剧组里面的杂工,并且进鬼域的时候他还在横店来回奔波,所以他坚信自己是误入了某个真人秀节目。 ——昨天问泉生和陆谙是不是明星嘉宾的就是他。 厨房里摆好了二十份早餐,香气四溢,精致可口。 王小蒙更加坚定了自己的认知,他可不相信一个会死人的鬼域能有这么好的待遇。这肯定是一档密室逃脱的真人秀! 换作平时他还会认认真真地加入游戏,毕竟天天看那些明星在镜头前光芒万丈的样子是谁都会有些羡慕的。但是现在时机不对,他必须尽快离开这儿,无故旷工的话开除事小,因此扣工资就太亏了。 思及此,王小蒙恶狠狠地骂了几句这个真人秀的制作人。 然而导演、镜头都找不到,其他嘉宾都在玩游戏,并且他昨晚就查看了古堡外的大门,是从外面锁着的,那要怎样才能离开呢? 昨晚他是一个人睡的,毕竟其他人他也不认识。倒还是有个站在老玩家那边的姑娘提醒了他一句,但是王小蒙嗤之以鼻。 节目效果而已,这不落了单也没什么事发生嘛。 看见别人开开心心地组队找线索去了,一心离开的王小蒙有些孤立无援。 这时,有个身高和他相仿的青年走过来,说道:“你还没有队友吧?咱俩组队怎么样?” 王小蒙说:“我不玩游戏,我得离开这里。” “真巧!”青年笑了起来,“我也是想离开这里。我就一个迷路过来的普通人,又不给钱,凭什么配合他们玩密室逃脱啊?” 王小蒙如遇亲人:“就是!我还有工作呢!” 青年自我介绍道:“我叫张木子,我爸姓张,我妈姓李,就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王小蒙道:“我叫王小蒙,因为我爸姓王,我妈姓蒙。哈哈哈真是巧,我俩家里的长辈取名字都太懒了!” 张木子和他一拍即合:“我看古堡的大门是锁着的,咱们先去找钥匙,要是没有钥匙就□□出去。” 王小蒙点头:“好!” * 另一边,泉生津津有味地搞定了早餐,又解决了两位减肥的姑娘不肯吃的甜点,然后遗憾地看向陆谙:“如果这个时候还能有一杯白桃乌龙茶就好了。” 敢情你还没忘掉啊…… 陆谙没办法实现他的愿望,但可以督促他尽快通关:“先去找线索吧。” 崔若阳举手:“我们可以先去看看贵族儿子的画,我直觉画里一定有线索!” 正有此意。陆谙点点头:“走吧。” 泉生一边嗯嗯地应着,一边进厨房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多余的甜点,就顺走了菜篓里面的胡萝卜。 陆谙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心想他可能不是恶鬼,是饿鬼。 泉生一本正经地对他说:“我看启蒙教育里面说了,胡萝卜富有大量胡萝卜素和维生素,吃了对身体好。” 陆谙心说你一个鬼还在乎身体好不好。 泉生无知无觉,也不管鬼域里的胡萝卜是能吃还是不能吃就“咔嚓咔嚓”地啃起来。 还记得滨湖山庄里陈家大哥曾经讲过画吃人的故事,但羚羊古堡里面处处都是画,要真能吃人二十个人都不够它们塞牙缝的。 何况陆谙对初步交底的泉生有了点信任,他相信自己要是被吃进去了泉生一定可以把他拽出来的,只要反应够快,估计不会缺胳膊少腿。 而想通过画找到线索的自然也不止他们一个队。 有个自称是艺术生的玩家在大厅里指出了几幅世界名画,还说看上去是真迹,不过按理说这几幅都该在博物馆里。 也不知道鬼域的这个举动算不算侵犯人家的著作权。 贵族儿子的画也非常好分辨,他的画都是用嵌着宝石的画框装裱的,画的右下角还有一个手绘的小小的羚羊标志——这个标志和羚羊古堡里所有门上的标志一模一样,估计是他们的家族族徽之类的东西。 有玩家感叹:“看贵族宠儿子的这个样子,莫不是这些画就是宝藏吧。” 有人闻言点头:“我觉得像,你看看这些画框,比那些大师的还要豪华,要是把画框上的宝石都撬走,那不就是一大笔财富嘛。” 那个自称艺术生的玩家道:“宝石是不值钱的,或者说宝石并没有这些画值钱。” “贵族儿子在画作上的造诣非常高!”艺术生目露崇拜地抚摸着一幅画,“这些画要是流传出去,拍卖价绝对不会低于百万。” 艺术生并没有视金钱如粪土的觉悟,相信其他玩家也没有。于是艺术生没有说明这些画作珍贵的艺术价值,只将它们换算成了金钱。 众玩家听罢也是一惊,还以为这个儿子就是随便画画,谁知道值这么多钱。 于是有更多的人认可了那个说法:“那这些画也许就是宝藏了吧……” “你们不觉得还有一个可能吗?”人群中有个人忽然开口,说出了一个叫人毛骨悚然的猜测,“能创作这些画的贵族儿子不该是最大的宝藏吗?你们别忘了,贵族儿子是活活饿死在羚羊古堡里面的……” 有胆小的玩家只觉一阵阴风吹过,脊背瞬间寒了半截:“你你你……你别瞎说。” 陆谙则是仔细观察着身边的一幅画。 那幅画的用色鲜艳而大胆,画作的内容是彩霞中一个正在荡秋千小男孩。天空是艳丽的橘红色,秋千上也爬满了绚丽的红色花朵。金色的晖光之中,男孩高高荡起,地上是秋千和男孩的影子。 从陆谙这个严谨冷静的理工科男生的角度来看,只觉得这幅画画得很好看,并不能理解它的百万身价。 可明明整张画透露出的都是温暖而积极的基调,陆谙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泉生同样没有艺术细胞,而其他人争论的话题已经从画还是人才是真正的宝藏过渡到了贵族的儿子究竟是不是这次鬼域的最终Boss,但这也不是他关心的问题。 毕竟就算贵族的儿子是最终Boss,一个才活一百多年的鬼肯定不是他的对手。 他看见陆谙盯着一幅画若有所思,便低声问道:“有发现?” 陆谙还没来得及摇头,就听羚羊古堡的外面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救命啊!!!啊!!!” 所有看画的、分析的、争论的人脸色齐齐一变,匆匆地往羚羊古堡的外面赶去。 作者有话要说: 提问:为什么泉生那么喜欢白桃乌龙茶? 回答:那是因为他还没有喝过奶茶。 ☆、第二十六章 羚羊坟墓(四) 王小蒙和张木子两个人脱离了大部队,既没有去翻箱倒柜找线索,也没有去看贵族儿子的价值连城的画。 他们悄无声息地溜出了羚羊古堡,研究如何离开。 花园里依然是寸草不生,这里的白天黑夜似乎没什么区别,天空仍是昏暗的,乌云压得触手可及。 王小蒙有些心里打鼓:“这场景也太真实了……” 张木子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这个栏目组肯定很有钱,场景真实才受观众喜欢啊。” 王小蒙还真被安慰到了,他踢开一截挡路的枯枝:“那两个明星嘉宾都能从外面进来,咱们也肯定能从这里出去。” ——他还是坚持不懈的认为陆谙和泉生是明星嘉宾,说不定他俩也不是一对,只是捆绑炒作罢了。 这种事情他在做场务的时候见多了。 三米高的城墙很快就横亘在了眼前。王小蒙推了一把紧闭的大门:“这个是从外面上锁的。” 张木子不知从哪儿摸出把斧头:“咱砸门吧?” 王小蒙迟疑道:“这不好吧……万一栏目组让咱们赔钱怎么办?” “怕什么。”张木子有些愤愤,“是栏目组一声不吭就把咱们困在这鬼地方,也没个人来确认一下。就算破坏了他们的道具也是活该!” 王小蒙闻言也点点头:“就是,都是他们的疏漏,怎么也赖不到咱们头上!” 两人很快达成共识,张木子就举起杂物间里捎来的斧头“哐哐”砸门。 木门虽然厚实,但到底是经历了百年的风霜,那把斧头还被张木子用杂物间里找到的磨刀石磨过,威力不容小觑。 王小蒙往古堡内看了一眼,叮嘱他:“小声点,别被那些嘉宾听见了。” 张木子一斧子劈进门里:“放心,我心里有数。” 木门很快就被凿出个大洞,张木子将斧头揣进怀里,语气兴奋:“咱们快走吧。” 说完他就率先踏了出去。 王小蒙赶紧跟上,但刚钻出去半个身子他心里就“咯噔”一下。 城墙外不是他熟悉的现代世界,而是一片漆黑的森林…… 王小蒙还来不及退回去,就见漆黑一片的周围忽然冒出一双双幽绿的眼睛,他瞬间就对自己的决定后悔了。 王小蒙迅速后退,但已经来不及了。 率先出去的张木子连惨叫都没发出来,就被忽然窜出来的怪物囫囵吞了进去。 退到一半的王小蒙忽然被门上的木刺勾住了衣服,怪物一下子扑上去,死死咬住了他的腿。 王小蒙声嘶力竭地呼喊:“救命啊!!!啊!!!” 随着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王小蒙的小腿被硬生生咬了下来! 挣扎间,勾住衣服的木刺扎进了王小蒙的腰上,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长长伤口,且木刺也被王小蒙挣扎的力度撞断,直接嵌在了里面。 王小蒙听见背后咀嚼骨肉的声音,瞬间涕泗横流。他顾不得自己的断腿和扎进肉里的木刺,咬着牙往里面退。 后面的怪物数量众多,张木子已经被一口吞了,而一截小腿完全无法满足它们,怎么可能让送到嘴边的食物溜走。 王小蒙整个人都要缩进来了,又不知哪只怪物伸出一只带着钩子的爪子,刺进他的背里将他又硬生生拖了回去! 随后有一只爪子扬起,钩型的指尖划出五道黑色的流光。 众人赶到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王小蒙惨叫着扬起头,绝望地看了他们一眼。 然后眼睛里的光就黯了下去。 他死了。 新玩家第一次见如此血腥惨烈的一幕,吓得面无人色。老玩家则戒备地看向怪物们,谨防它们冲进来。 虽然门上有个还染着血的大洞,但外面密密麻麻的怪物却并没有进来的意思。它们只是撕打着,怒吼着,想要多争得一口肉。 泉生摩挲着下巴,仔仔细细地打量怪物的样子。 形似放大版的斗牛犬,四肢粗壮,通体漆黑,肩胛和四肢突出虬结的肌肉。前爪上带着尖锐的钩,一抓就是五个血淋淋的洞。怪物仰头嘶吼一声,眼中反射出幽绿森冷的光,血盆大口中满是尖锐的獠牙——它的口腔、牙齿和涎水也全是黑色的。 泉生低声呢喃:“狱畜……” 这一声只有离他最近的陆谙听见了:“什么?” 泉生看向他,没有张嘴,但他脑海中传来了泉生的声音,跟加密通讯似的:“狱畜是阴界里一种低等生物,以血肉为食,在地狱中最为常见。速度很快,攻击力不高,就是喜欢成群结队的,烦。” 陆谙有些复杂的看向门外的狱畜,看着那漆黑的獠牙和尖锐的爪子,又想到刚刚撕扯王小蒙那一幕,对泉生嘴里的“攻击力不高”打了个问号。 然而泉生也不算说谎,狱畜只会用蛮力,击杀它们在会法术的人眼里跟砍萝卜似的,可不是攻击力不高嘛。 泉生甚至还证实了一下自己的话:“它们的指甲还有倒刺,拔下来当鱼钩不错,你想要吗?找个没人的时候我去给你弄几个。” 陆谙嘴角抽搐:“不用了……”拇指粗拳头大的“鱼钩”,拿来钓鲨鱼么。 泉生就耸耸肩表示作罢。 王小蒙的尸体很快就被撕碎分食了,狱畜却像完全没有看见花园里的人,潮水般退回了漆黑的森林中。 只留下血腥味不减的满地狼藉和一个破了洞的大门。 有人点了点人数:“少了两个人。” 众人赶到时张木子已经渣都不剩了,自然不知道他也是破门小分队的主力成员,可也没人说古堡里还留着人,所以张木子被定性为了失踪。 鬼域里失踪的人凶多吉少。 但和自己无关。 鬼域里的玩家就是这样,虽然是团结协作,但归根结底还是没什么关系。没人会为你的死亡悲伤,也没人提出寻找失踪的玩家。 玩家三三两两地回了屋,有老玩家向众人解释道:“这是因为只有古堡和花园是鬼域范围,他出了界肯定会被鬼域惩罚的。” 泉生接受了这个解释,毕竟鬼域是阎殿弄出来的,再把狱畜弄过来守着合情合理。 陆谙则有些心不在焉,他见到狱畜的第一眼就觉得眼熟,这是否再次佐证了他和阴界的关系。如果梦里那个天生的引灵人真是自己,在阎殿叛乱之后他和好友又何去何从? 心不在焉的后果就是他和一个男生迎面相撞。 男生立刻退后一步站直了,唰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道:“对不起!” 陆谙被他的正式吓了一跳:“没……没事。”又礼貌性追问:“你怎么往回走?” 男生笑出了八颗牙齿:“我的钥匙掉花园了,我去捡回来。” 陆谙就朝他点点头,示意停下来等他的泉生往里走。 * 屋里忽然有人高声道:“发现贵族儿子的画室了!” 刚经历了王小蒙的事,没人再想落单,所以十八个人就浩浩荡荡涌入了贵族儿子的画室。 还好画室够大。 画室里亮如白昼,许多东西都蒙着防尘用的白布,四周散落着各式各样的画具,倒是没出现贵族儿子的骨架这种丧心病狂的东西。 画室里并没有灰尘,完全不像已经尘封百年的样子,甚至连颜料都还没有干涸,似乎画室的主人只是离开了一会儿而已。 有玩家试探着掀开了白布,将画室完整地展现在众人面前。 这间画室杂乱却有序,完成了却还没有装裱的画按大小排列靠在墙边,光线最好的位置支着一个画架,上面有一副尚未完成的作品。 画的是一个怀抱一束雏菊的女孩,迎着阳光,笑容比鲜花还要甜美。 贵族儿子的画大多都是这种阳光温暖的场景,和这个阴郁暗沉的羚羊古堡显得格格不入。 滨湖山庄中的海滩壁画是鲛人心中的梦想,那这些画又说明了什么呢? “哐当——” 众人循声望去,发现是一个女玩家不小心踢翻了一个颜料架。 五颜六色的颜料溅得到处都是,牵连了几个玩家不说,更严重的是毁了好几幅价值百万的画。 女玩家的脸瞬间白了,画对贵族儿子来说意味着生命,她的行为无异于挖人祖坟。 而贵族儿子还大概率是这个鬼域关卡Boss。 被溅上颜料的几个玩家脸色也不好看,虽说罪魁祸首不是他们,但谁知道这个画痴会不会迁怒他们。 连掀开防尘白布的那人脸色都变了。 画室忽然间变得落针可闻。 “铃铃铃——” 这是午餐铃,表明餐桌上已经刷新了午餐。 一个靠近门口的胆小新玩家战战兢兢地挪动着步子,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有了他开头,剩下的事情也顺理成章许多。眨眼之间,画室里就宽敞起来。 陆谙最后看了一眼画架上的作品,用防尘布将它罩起来。又看了一眼狼藉一片的颜料架和手足无措的女玩家,拍了拍泉生的肩膀:“走吧。” 要是贵族儿子突然冲出来找她算账他们还能试着救一下,但现在一切未知,他们总不能一直守着这位女玩家吧。 众人前往餐桌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声音: “咕——咕咕——” 有人说道:“是鸽子叫!” 泉生反应最快,他拉着陆谙就冲向了二楼的阳台——就是他们房间外面看夜景很好那个。 陆谙没想到他会突然拽自己,差点被带得一个趔趄,这下倒没心情顾忌他又拉自己手腕的事了。 同组的崔若阳和崔暖惨遭抛弃,只好对视一眼跟上去,试图追上这俩大长腿。 四个人挤在阳台上,完整的看到了这一幕。 一大群白鸽扑簌着翅膀飞来,落到了羚羊古堡的尖顶上。每一只白鸽的右腿都绑着一颗灯泡,明明没有电线,那灯泡依然亮着白色的光。 “咕咕——咕——” 时不时有几只鸽子叫出声,可惜语言不通不知道它们在咕些什么。 鸽子对十几个玩家的注视视而不见,只站在房顶上集体休憩。约摸十分钟后,它们又不约而同地展翅飞走了。 众人的表情迷惑到近乎精彩。 按照一般套路,这种恐怖片既视感的古堡外面即使有鸟也该是寓意不祥的黑乌鸦啊。 这一大群白鸽,还绑着亮晃晃的白色灯泡,寓意何为? ☆、第二十七章 羚羊坟墓(五) 午餐非常丰盛,但很多人都没什么胃口,除了泉生——满桌子就他吃得最开心,还格外偏爱甜食。 有人忽然道:“单了一个人。” 餐桌很长,座椅都是两两相对,开口的那个玩家在最边上,而他的对面没有人。 单了?是失踪那个人回来了,还是十八个人中又少了一个? 众人数了数人数,十七人。 难道是破坏画作的女玩家消失了? 众人急忙在餐桌上的玩家中搜寻她的身影,却发现她还安安稳稳坐在餐桌前! 那么消失的是谁?! 女玩家见大家都盯着她看,嘴张了两次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抿着唇任由众人打量。 但她的嘴唇还哆嗦着,明显处于恐慌之中。 怪了,羚羊古堡里就提到了两个人物,老贵族和他的儿子,不管是谁都该对破坏画作的人深恶痛绝才对,可女玩家为什么没有事? 是因为在她之前还有人触发了死亡条件,所以还没轮到她? 还是破坏画作并不会死人? 有人问:“消失的是谁?” 但是没有人回答。 二十个玩家中大多是萍水相逢,就一晚上加一上午,除了泉生和陆谙这种颜值特别突出的或者跆拳道黑带和艺术生那种表现特别突出的,也没人记得除队友外的其他玩家长什么样。 女玩家终于犹豫地开口:“是我的队友……” 此话一出,大半的人脸色丕变。 这是什么规则?自己犯错队友受罚吗?! 眼看着许多人开始对队友露出惊疑的表情,有人赶紧追问女玩家:“那你的队友有做过什么特殊的事吗?” 女玩家在众人一错不错的目光中摇摇头:“没有……她一直跟着大部队,连画都没有碰过。” 众人看向队友的目光更复杂了。 女玩家忽然道:“哦对了!她早餐后去厨房拿了根胡萝卜。” 众人的目光一顿,齐刷刷转向了最先啃胡萝卜的泉生。 “看我做什么?”泉生撑着下巴,朝陆谙露出一个温柔缱绻的笑,“我反正很相信我的队友。” 众位怀疑队友的玩家:“……” 另外两个不配拥有姓名的队友崔若阳和崔暖在餐桌下握住了对方的手:好姐妹一起走,这俩基友真的狗。 陆谙:“……”你讽刺别人就讽刺别人看我干嘛? * 午饭后是小组讨论时间。他们什么有效线索都没有,倒先损失了三个玩家,其中两个还不知道是怎么消失的。 而且谜团太多了,贵族儿子的画究竟有什么秘密,为什么什么也没做的女生会消失而破坏了画作的人却安全留了下来,那群白鸽和灯泡又寓意了什么。 相比起来,宝藏究竟是什么,贵族儿子究竟是不是鬼域Boss似乎就不是这么重要了。 陆谙将他仔细看过的两幅画进行对比。 一幅是男孩,一幅是女孩;一幅在荡秋千,一幅抱着一束花;一幅是彩霞,一幅是阳光;一幅…… “影子!”陆谙忽然开口,“画架上那幅画里面的女孩没有影子!” 但这一点并不能称之为线索,画像不比照片,那幅画还是在画架上的,可能只是还没有画而已。 可四人都没有轻视这点不同,他们从大厅里有羚羊标志的画一路看到画室,试图寻找这些画的相同点和不同点。 画的主题每次都不一样,但每一幅画都有着明媚的光线,自然也画有影子。 那幅抱着雏菊的女孩也不是全部没有影子,周围的灌木是有影子的,只有那个女孩没有。 崔暖从一旁蘸着颜料的画笔中找到一支黑色颜料的:“是还没有画吗?” 泉生忽然道:“不,这幅画已经完成了。” 另三个队友齐齐诧异:“完成了?” “是啊。”泉生永远是个细节狂魔,“画的右下角有羚羊标志,落款不都是最后写吗?” 惯性思维使然,所有人都默认画架上的是未完成的画,毕竟一旁还散落着几支蘸着颜料的画笔。 可既然有了落款,这幅画大概率是已经完成了。 影子代表了什么,为什么单单女孩没有影子? “鸽子!”一旁的崔若阳忽然惊呼一声,向队友展示她在那一堆尚未装裱的作品中发现的画。 这是唯一一幅用色并不鲜艳的作品。 并且场景非常熟悉。 画得是羚羊古堡,确切来说,是歇息着白鸽时的羚羊古堡。 画作走的是写实风,和玩家们看见过的景象一模一样。白鸽有一大群,每一只都栩栩如生,它们的右腿绑着一个发出白光的灯泡,正停驻在羚羊古堡的房顶上面歇息,大大小小,姿态各异。 鸽子和灯泡究竟是什么意思? 线索越多,他们反倒越迷茫。 拿着画的崔若阳疑惑道:“我怎么觉得这不像是贵族儿子画的呢?” 一是颜料,其他作品都是水粉画,可这一幅是油画。二是色彩,其他作品都是艳丽绚烂的色彩,这一幅却是黑白灰的世界。三是羚羊标志,其他作品上面的羚羊标志都是画出来的,而这一幅却是印章印上去的。 崔若阳拿着画就往外跑:“我去问问那个艺术生!” 他们只能通过猜测,艺术生也许可以画风来判断。 崔若阳离门口很近,一个转身就跑了出去,画架旁的崔暖在她转身出门的一刹那瞳孔一缩:“等等!” 可崔若阳动作太快并未听见,崔暖咬咬牙,绕过画架追出去了。 泉生看着崔暖的背影,低声喃喃:“崔暖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陆谙刚刚的心神都分给了鸽子和影子,并没有想太多:“她也许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个线索吧。” 其他队伍还在互相怀疑互相警惕的阶段,现在去分享线索不是一个好的选择,的确是崔若阳太冲动了。 崔暖很快追上了崔若阳,她就近把后者拽进一个空房间,指了指她手里的画:“你就这么拿着去找人?” 崔若阳很不解:“不然呢?” “你忘了那些玩家还在怀疑别的玩家犯错会不会牵连到自己吗?”崔暖看上去非常焦急,“现在的人都在想着独自通关,你觉得那个艺术生不想吗?他会告诉你真相吗?” “就算那个艺术生肯说,你觉得其他人会不会从你手里来抢夺线索呢?”崔暖继续道,“这个线索我们已经知道了,倒是不怎么重要,那之后的线索呢?况且有了抢线索的先例,玩家们还会团结协作吗?” 崔若阳没想到这么远,被崔暖的接连反问吓得脸都白了:“这么严重吗?那我该怎么办?” 崔暖沉思了一会儿:“先把画放回去,晚餐的时候给所有人一起说吧。” 崔若阳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便抱着画乖乖往画室走去。 崔暖跟了上去,无声叹了口气。 * 陆谙指了指那堆画:“里面有和这个女孩有关的画吗?” 泉生一幅一幅翻看过去,还真发现了几幅。 两人将所有画有女孩的画摆在一起,研究这些画之间的相同之处。 画里还出现了另一个人物,是一个扎着辫子的女孩,看起来比抱着雏菊的短发女孩年纪相仿。 几幅画的内容分别是:两个女孩在花园里浇水、两个女孩在湖边画画、短发女孩从窗口探出脑袋微笑而扎辫子女孩在朝她挥手、两个女孩在采摘草莓,还有画架上那幅短发女孩抱着雏菊走在路上。 泉生忽然道:“这是不是按照时间画的?你看这一幅。”他指向短发女孩从窗口探出脑袋那张。 “房子角落这一丛月季。”泉生又指向两个女孩在花园里浇水那一幅,“在这幅画里长高了。而且这个女孩的头发也长了一点。”前者的短发刚刚过耳,后面那幅的发梢几乎要扫到肩膀了。 陆谙道:“这样说来,摘草莓应该在浇水后面,因为浇水的画里草莓还没有成熟。”他伸手点了点浇水图里面刚刚开满白花的草莓。 陆谙低声说:“雏菊是什么时候开花呢?” 他原本只是嘟囔,谁知泉生居然答出来了:“3到6月份,它的花期很长的。” “嗯?”陆谙诧异,想到他丧心病狂的记忆力又释然了,“那草莓是什么时候成熟?” 泉生想了想自己看过的百科全书:“正常生长的草莓大概在春末夏初也就是四五月份的时候就可以采摘了,通过大棚技术还能够再提前一些。当然还有秋播的草莓,它们的成熟时间……” 崔若阳和崔暖回来的时候就听见了这些,顿时诧异:“你们聊这些做什么?”我磕的CP难道还是草莓种植大户吗? 泉生毫无所觉,他指了指那几幅画:“在排这些画的时间。”说完,他又将刚刚和陆谙的推论重讲了一遍。 “这些画里面只有雏菊那一幅中的女孩没有影子。”泉生道,“这是不是说明雏菊那幅要么是最早的要么是最晚的。” 陆谙道:“窗口那幅画的时候雏菊还没有开花,所以抱着雏菊这一张应该是在最后。” “你们为什么要弄得这么麻烦。”崔若阳道,“女孩的衣服不是很明显吗?” 摘草莓的时候两人还穿着外套,抱着雏菊的时候只穿了一条浅色的碎花裙——因为天气越来越暖和了。 这样一来画画那张也找到时间了,她们穿着裙子,但是外套被脱到了一旁。是在摘草莓后抱雏菊前。 五张画按照时间顺序依次排开,似乎构建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两人隔着一扇窗打招呼,随后一同给花园浇水、采摘草莓、湖边画画,最后是短发女孩抱着雏菊走在路上。 可短发女孩的影子为什么突然没有了? “因为画。”泉生忽然道,“因为她们在画画的时候,这个短发女孩破坏了一幅画。” 顺着泉生的手指,其他三个人也看见了这个细节。 在那幅画里,两个女孩占据了正中的位置,并肩坐在一起作画,她们的对面是一个湖泊,短发女孩举着画笔,笑着去看辫子女孩的画。她的笔尖要掉不掉的悬着一滴颜料,正对着地上斜靠在画架边的一幅画,已经被滴落的颜料画出了长长的一条线。 而被滴上颜料的画,俨然是女孩探出窗口那一幅! 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了那个撞倒了颜料架的女玩家——那她会不会也没有影子了? 崔若阳突然惊呼:“鸽子!那幅羚羊古堡的油画是扎辫子的女孩画的!” 众人的视线终于落到了扎辫子的女孩身上,只见她的画架微微侧着,露出了画的一角:黑色屋顶上的灯泡白鸽。 泉生道:“快找一找还有没有关于这个女孩的画。” 四人迅速在画室翻找了一遍,但除了那四张之外并未发现关于这个女孩的画。 一切似乎又陷入了僵局。 这两个女孩究竟代表了什么? 扎辫子的女孩为什么没有出现在第五幅画中? “兵分两路吧。”泉生拍板,“你们去看看那个破坏了画的玩家,我和陆谙去把艺术生叫过来看看这幅油画。” 如果这幅画不是贵族儿子画的,那两个女孩的故事说不定是真实发生的。 真是,画都画了,就不能多给点提示吗? ☆、第二十八章 羚羊坟墓(六) 艺术生是个新玩家,他自认自己没有玩解密游戏的天赋,况且这么多人都没找到有效线索,他干脆就在大厅里欣赏那几幅“应该在博物馆里”的画。 这些画都是存在于教科书里的,虽然不知道鬼域里的算不算真品,但能这么近距离观赏也令他很兴奋了。 泉生和陆谙就是这个时候找上他的:“你好。可以看看这幅画吗?” 泉生将那幅羚羊古堡的油画递给艺术生:“这是贵族儿子画的吗?” 艺术生看过画之后非常诧异:“这是羚羊古堡?!” 他的声音有些大,引得大厅里一筹莫展的其他人也忍不住瞟了过来。 其中最炽热的视线来自那个将手记据为己有的跆拳道黑带。 他叫汪涛,即使泉生当众让他难堪,他依然组到了三个队友。 一个自称也是练跆拳道的,刚考上黑带一段,肌肉线条完美得跟个健美先生似的。 另外两人一个戴着金边眼镜,一个穿浅灰色卫衣。这俩是一对,成天焦不离孟的,比众人公认的“情侣”泉生和陆谙还腻歪。 鬼域玩家对这种事情的接受程度很高,有些人甚至还会羡慕——因为这意味着你有一个可以全然信任的固定队友。 汪涛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他一直想找机会给泉生使绊子,而健美先生也在一边煽风点火:“怕什么,我们两个人还打不过他?你上次是没注意才着了他的道,真要动手他能有你厉害?” 汪涛对自己的武力值非常有自信,泉生看起来也不壮实,怎么可能打得过两个跆拳道黑带。 他暗自思考着什么时候去把那幅画抢过来,最好还要在所有人面前抢,把丢失的场子找回来。 泉生没在意其他人的视线:“这是在画室里面找到的,看起来不像贵族儿子画的。” 但也不一定,从那幅两个女孩湖边绘画的画中露出来的那一部分来看,和这幅放大版的是一模一样的。 果然,艺术生道:“我看就是他画的。他的画很注重细节,精细工丽,刻画入微。虽然这幅画和其他的风格的确差得很多,但很大可能就是他画的。” 艺术生声音笃定,他是学校的高材生,又专门跟导师学过画迹的鉴定,对自己的判断很有信心。 可如果这也是贵族儿子画的,那他创作两个女孩的故事是要表达什么?和羚羊古堡的宝藏有关系吗? 前去寻找那个女玩家的崔若阳和崔暖也回来了,崔暖却没有第一时间告知女玩家的情况,而是趁着大家的目光都落在画上,压低声音对泉生说道:“你怎么把画拿出来了?!” 泉生无辜地眨眨眼睛:“可是不拿下来还得回去一趟,画室离大厅好远的。” 离得近的陆谙听见了他们的对话,偏过头问道:“怎么了?” 崔暖欲言又止,伸手将崔若阳拽到自己面前:“没事。若阳你和他们说。” 崔若阳不明所以,只乖乖答道:“那个玩家还有影子。她对破坏画的事非常恐惧,现在不敢一个人呆着也不敢离人近了,一切反应都很正常。” 崔暖心不在焉地扫视着周围,正巧撞进了一个人的眼里。 是那个浅灰色卫衣的男人,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半是威胁半是警告地递来一个视线。 崔暖不甘示弱地回了一个眼神,自然地挽上了崔若阳的胳膊。 另一边,那个金边眼镜也注意到了身边人的视线,他低声问道:“可以动手了?” 卫衣男点点头:“嗯。” 金边眼镜扫了眼那个四人小队,道:“真快。” 汪涛眼见得去看那幅油画的人越来越多,赶紧大踏步过去,毫不客气地对泉生道:“小子,把画给我。” 泉生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就在汪涛以为他要恼羞成怒的时候,泉生手一抬就把画塞到汪涛怀里。 汪涛一拳头打在棉花上,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什么意思?!” 泉生莫名其妙地看向他:“你不是要画吗?” 那你怎么能这么轻松就给了呢?!汪涛拿着画,跟拿了个烫手山芋似的,觉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健美先生才不管这么多,撸起袖子就要动手,却被那个卫衣男拦住了。 卫衣男微笑着,朝泉生伸出手,彬彬有礼道:“你好,认识一下?” 崔暖迅速出手和他回握:“你好,我叫崔暖。” 卫衣男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头,似乎是不满崔暖多管闲事,但他没有在众目睽睽下表现出来,而是自然地和她交握了一下,拉着金边眼镜离开了。 健美先生和汪涛也没有了动手的心思,只拿着不知道有什么用的油画走了。其余人敢怒不敢言,但线索没了,也只能垂头丧气地散了。 这下饶是崔若阳也看出崔暖不对劲了:“你怎么了?” 崔暖先是看了一眼泉生和陆谙,心知瞒不过这两个,但自己不说他们估计也猜不出来,于是转头看向崔若阳,笑得有些羞涩:“我就是看他太帅了,想结交一下嘛。” 崔若阳被她的表现糊弄了过去:“你别呀,我听说那个戴眼镜的是他男朋友,而且咱们队里才是真的有两位大帅哥好不好?” 崔暖心不在焉的应着,道:“若阳,你之后跟紧我,千万不要落单。”又转向泉生和陆谙:“你们最好也一直呆在一起。” 她明显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见泉生和陆谙应了,崔暖就挽住崔若阳的手臂:“走吧,我们去找线索。” 待她走后,泉生才和陆谙讨论:“崔暖似乎知道羚羊古堡的秘密。”虽然不知道崔暖是怎么知道的。 陆谙点头:“既然她不愿意说,我们就自己思考吧。” “咕——咕——” 鸽子又飞来了?! 陆谙和泉生对视一眼,就近找了个窗台观察鸽子。 依然是一群白鸽,每只鸽子的右腿都绑着一个发光的灯泡,正在房顶上休息。 陆谙喃喃道:“鸽子、灯泡,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泉生道:“抓一只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陆谙:……你为什么要把抓鸽子说得这么轻巧? 抓鸽子是不可能抓得到的,陆谙转身离开:“我去看看画室,说不定还有其他线索。” 结果上楼梯的时候被一个匆匆跑下来男生撞到。男生速度很快,陆谙猝不及防地被撞了这么一下,一个不稳就要摔倒。 但是被后面的泉生扶住了。 男生则惨得多,他重重地摔了下去,低声啐了一句什么,才站起来拍拍衣服。 陆谙看清他的脸,发觉还是个熟人。 当初在门口九十度大鞠躬的男生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陆谙便和他打招呼:“是你啊。” 男生明显愣了一下,才咧着嘴笑了笑:“哈哈,是我,又见面了。”男生不想和他们多加纠缠,随口敷衍了几句就匆匆跑开了。 陆谙看着他的背影,道:“我怎么感觉他很怕我?” 泉生耸耸肩,表示自己不知道。 * 画室里有不少人,汪涛那一队赫然在列。 这一次汪涛和健美先生没有贸然出手,反而是卫衣男不依不饶:“能认识一下吗?” 泉生想到了崔暖的反应,没有去握他伸来的手,只是点了点头:“我叫陆生。” 陆谙都快忘了这个名字了,没想到泉生还记得保持人设。 眼看着卫衣男抬了抬自己的手似乎想说话,泉生立刻打断他:“手就不握了,我对别人的皮肤过敏。” 所有听见他这话的人:…… 连卫衣男无懈可击的笑容都僵硬了,他指了指陆谙:“哈哈,你真会开玩笑,那你怎么还对他……” 泉生温柔地看向陆谙,语气亲昵而深情:“他是特别的。” 陆谙觉得他这个眼神和看着白桃乌龙茶的时候没什么区别,所以丝毫不觉得心动。但毕竟是队友,他还是面无表情的配合:“嗯,他只对别人过敏。” 卫衣男嘴角抽搐,没再自讨苦吃。金边眼镜看了一眼陆谙,安抚性地握住了卫衣男的手。 “铃铃铃——” 有关女孩的五幅画被画室里的玩家研究了一下午,可依然没有突破。 羚羊古堡虽然会为玩家准备食物,但食物和餐具从响铃开始只存在一个小时,玩家一个接一个地离开,到餐厅用餐。 有些玩家还没动筷,就听见有人说:“又少了一个人。” 所有玩家都是两两相对。 再一扫餐桌,只有十六套餐具。 “谁不见了?” 有人回答:“是我的队友……” 答话的人非常眼熟,正是那个撞了陆谙两次的男生。 男生似乎很伤心:“我下午没有和他呆在一起,所以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某位玩家问道:“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男生回答:“在画室,不过我们到得早一点,人多起来的时候他就走了。” “我记得你!”有个玩家忽然道,“你是不是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画框?” 男生低下头:“对。” 此话一出,很多玩家的脸色都变了,又是一个自己犯错队友失踪的例子,如果算上贵族儿子画中那两个女孩,这已经是第三例了。 陆谙扫了一眼男生的脚边,他的影子非常正常。 用餐时间似乎已经成了对玩家的审判时间,餐厅里安静了下来,即使不愿意相信,但这就是不争的事实。 突然,有个人低声骂了句脏话:“真他妈不公平!” 另一人哼笑一声:“怎么,你想和鬼域讲公平?” 那人不说话了。 鬼域不谈公平,只谈它的死亡规则。 现在初步的猜想是自己犯错队友受罚,可也没有任何人敢去试试这个猜想的真伪。 晚餐后,泉生和陆谙默契地一同离开了,他们都有话要对对方说。 陆谙笃定道:“那个男生不正常。” 泉生和他同时开口:“那个男生不是本人。” 泉生的话也符合陆谙的想法,但他没有证据,就选择了比较客观的说法。陆谙问道:“怎么看出来的?” 泉生道:“原来的男生是个左撇子,晚餐的时候他的惯用手却是右手。” “你真是……”陆谙对他的洞察能力简直叹为观止,“这样说来,我有一个猜测。” 泉生回了一个疑问的眼神。 陆谙道:“你还记得那个钟声怎么说的吗?” ——“破坏规则的人,将接受改变。拨开迷雾的人,会得到宝藏。” 破坏规则的人,接受的不是“惩罚”,而是“改变”。 陆谙道:“我怀疑他们已经被改变了。那个女玩家和那个男生,都已经不是本人了。” 泉生忽然说了一个恐怖的猜测:“也许他们的队友不是失踪,而是替换了他们。” “糟了。”陆谙道,“崔暖!” ——“我们一个姓诶,我叫崔暖,温暖的暖。”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同一个姓不说,一个温暖一个若阳,性格还这么相似。 不过是因为,崔暖是准备替换崔若阳的人! ☆、第二十九章 羚羊坟墓(七) 崔暖还是跟丢了崔若阳。 她不能把真相告知崔若阳,崔若阳就做不到随时防备。所以在这个NPC披着玩家皮的鬼域里,如果有NPC插手,要拆散她们轻而易举。 没错,她是一个NPC,一个伪装成玩家的鬼域NPC。 羚羊坟墓其实是十人鬼域,而另外十人都是NPC。 身份为“模仿者”的NPC。 “模仿者”的任务是,通过和被模仿的玩家接触,了解并模仿他的性格行为,最后在这位玩家触发某些条件的时候替换他。 这些条件包括但不局限于破坏画作、将画室里的画带走、破坏画框。 崔暖接近崔若阳的目的也是替换她。可当崔若阳真的触发条件的时候,崔暖不忍心了。 或许是在模仿的过程中,她复刻了崔若阳的乐观善良,也或许是这一整天的相处,她将崔若阳真正当做了朋友。 可她不忍心,不代表别人不忍心。 比如某些一直等待被模仿者触发条件的,比如某些一直没能找到机会接触被模仿者的。 前者指的是健美先生,后者指的是灰色卫衣,二者指的是金边眼镜。 鬼域都是有漏洞的。羚羊坟墓的漏洞就在于:“模仿者”不仅可以替换自己的目标,也可以替换其他触发条件者。 崔暖对崔若阳有优先替换权,所以崔若阳在她身边的时候可以保证绝对安全。但崔若阳落单之后瞬间就会变成剩下那七个“模仿者”眼里的香饽饽——有两个已经被成功替换了,虽然第二个“替换者”业务不到家估计要暴露。 她必须尽快找到崔若阳! * 崔若阳发现自己迷路了。 她其实有一点路痴,羚羊古堡里面太大了,即使他们的活动区域被限制在主堡之内,对崔若阳而言也是哪哪都长得一样。 崔若阳现在连自己在哪一层都不知道,只好一股脑地往楼下走,准备去大厅里和其他玩家汇合。 于是她就在鬼域光线微弱的楼梯间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绑架。 面前的两位玩家非常熟悉:灰色卫衣和金边眼镜。 两人正在商量着什么。 卫衣男道:“崔暖和她之间有感应,估计很快就会找过来,你快把她替换了。” 金边眼镜道:“那你怎么办,你还没有接近模仿目标吧。” “都是崔暖捣乱!”卫衣男愤愤道,“实在不行我只有强制替换了,只是你的模仿目标不好糊弄。” “没事,等我替换了她可以帮你掩护。”金边眼镜说完,用镜片也挡不住的冰凉目光扫向崔若阳。 崔若阳毕竟也是个鬼域老玩家了,遇到这种事情依然非常镇定。既然崔暖正在找她,她自然要帮着拖延时间:“你们想做什么?什么替换?” 然而两位并没有让她死个明白的意思,卫衣男笑了一下:“谁叫崔暖不想动手呢,就这么放着也太浪费了。” “等你被替换了就知道我们说的什么了。”卫衣男拍了拍金边眼镜的肩膀,“开始吧。” 金边眼镜伸手按在她脑袋上:“可惜你不是我的模仿对象,还得先把你的生魂抽走。” 羚羊坟墓是崔若阳经历的第五个鬼域,其他鬼域中依然也有生死一线的时候,但强行剥离生魂的痛苦却是从来没经历过的。 五感尽失,但一刻不停的撕裂般的疼痛清晰而强烈。意识和外力来回拉扯,仿佛处在五马分尸时崩溃的边缘。 呼吸成了奢望,崔若阳张开了嘴,涎水无意识流出,却一个音节也没有发出来。 她的眼前一片迷蒙,却不是黑,而是无尽的虚无。 外界的一切似乎都感知不到了,只有灵魂在抽搐拉扯,不知是在挣扎求生还是在拖着她陪葬。 每一寸皮肤都如凌迟般痛苦,仿佛是千万把利刃切入血肉,一寸一寸将骨子里的灵魂剔出来。 外力却忽然消失了…… 五感回笼,崔若阳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一字一顿,霸气侧漏: “她、是、我、的。” 崔暖A爆了!崔若阳在昏死过去的一刹那想。 * 泉生和陆谙找到她们的时候,崔暖正背着崔若阳从房间里出来,明明背上的人毫无知觉还是忍不住吐槽:“姐你别只是嘴上喊着减肥了,我要累死了。” 说是这样说,鬼域NPC崔暖却还能空出一只手来抹了一把嘴角的血,又酷又飒地对两人道:“既然都找到这儿来了,你们也猜出大半了吧。” 她指了指房间:“把你俩的模仿者解决了,不用谢。” 泉生刚要说什么,崔暖又道:“真要感谢你俩就给我们发发糖呗,好歹人模仿者还兢兢业业扮着情侣呢。” 陆谙:“……” 泉生呆萌地眨了眨眼睛:“什么叫发糖?”听意思不像是糖果的糖。 陆谙更沉默了,他在反思自己为什么懂得这么多。 崔暖却没有给他解释,只是道:“鬼域的事情我还是不能说,你们得自己猜出来。‘拨开迷雾的人,会得到宝藏。’祝你们顺利。” “不过当你们完全解开羚羊坟墓的秘密,我也要和你们说再见了。”崔暖偏头蹭了蹭崔若阳的脑袋,“希望你们解密慢一点,我还想再见若阳一眼呢。” “算了还是不见了。”崔暖又很快自我否定了,“玩家和NPC是没有前途的!” “可她是我唯一的朋友啊……” 自导自演了半天的崔暖背着崔若阳离开了:“呜呜呜,我的CP是假的,我的朋友是玩家,我太难了!” 陆谙转头想问泉生接下来做什么,就见泉生疑惑地看着他:“CP是什么?” 陆谙:“……” * 接下来的事就是完全解开羚羊坟墓的秘密了。 事情的突破口,自然是那位业务不过关的二号“替换者”。 替换者现在很后悔,男生为人礼貌得过分,但又喜欢独来独往的,即使身为队友他也一直没找到机会接触他。男生触发条件后,替换者想着现在互相认识的人不多就第一时间将他替换了,不然等大家都混熟了他再替换就容易露馅。 可他没想到认识男生的人这么多! 替换者看着又一个来打招呼的人,有些欲哭无泪。 他真的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和男生认识的,虽然有些是同为模仿者的幸灾乐祸,但那些玩家可不好随意糊弄。 他只能模棱两可地打哈哈:“我没遇到什么事,我真不知道我队友的情况,我……” 他的话在看见泉生和陆谙走来时戛然而止,然后一股不安感蹭地一下窜了起来,替换者迅速转身,拔腿就跑! 但泉生是能给狱畜拔指甲的鬼,众人都没看清他怎么加速的,替换者就已经被他揪住了后领。泉生当着众人的面朝他微笑道:“跑什么,我们聊聊呗……‘模仿者’。” 最后三个字一出,泉生发现周围一半的人脸色都变了。 替换者强撑着不认:“什么‘模仿者’?” 泉生将目光落在脸色最不好的那个女玩家身上,向众位玩家解释:“根本就不存在自己犯错队友受罚的规则,他们是被自己的队友替换了。” 他隔空指向女玩家,吓得女玩家退后了一大步。 “你。”泉生点了点她,视线又很快落到了男生的替换者身上,“还有你,壳子下的都不是本人了。” 替换者比泉生矮了足足一个头,被这么提着显得滑稽可笑,可他还是梗着脖子道:“什么替换,想象力真丰富。你有证据吗?” “啧。”泉生刚想酷酷地说一句我做事从来不需要证据。就听见陆谙忽然道:“影子,被替换了的人没有影子。” 羚羊古堡的光线虽然微弱,但男生和女玩家的影子还是清晰可见。其余玩家狐疑地看向陆谙,等他的说法。 “不是这个灯。”陆谙道,“是那群白鸽脚上的灯。” 那个男生心里一慌! 但他很快镇定了下来,快到只有观察入微的泉生看见了他瞳孔一瞬间的收缩与犹疑。 说法完全正确,可白鸽只会在替换者出现后飞来。 意识到这一点,那个男生的模仿者松了口气,语气有些得意:“那鸽子呢?你说是就是了?这不还是没有证……” 他一口气松到半截被硬生生打断了,上不去下不来,再开口时就直接破音了:“你哪来的鸽子?!!” 这个画面是陆谙也没有想到的,只见泉生默不作声地伸手入怀,捉出了一只雪白的鸽子。 鸽子扑棱了几下翅膀,并没有四处乱窜,而是在泉生的虎口处站稳了,收了翅膀,挺起雪白的胸膛。它的右脚处还绑着一个灯泡,正发着微弱的白光。 这一幕跟变魔术似的,整个大厅瞬间鸦雀无声。 泉生解释道:“因为不知道鸽子和灯泡是做什么的,我就在鸽子第二次飞来时捉了一只。它很乖的,放在哪就呆在哪,也不会乱动。” 第二次飞来……说明这鸽子被塞了一下午加大半个晚上了,居然也没被捂死。 鬼域出品,果然非同凡响。 陆谙定了定心神:“关灯,开始验证吧。” 大厅里瞬间只剩下了鸽子这一个光源。 处于光源笼罩下的只有泉生和男生,地上却只有属于泉生的影子。 从说出关灯就一直握起拳头的陆谙松了口气,他不在意男生是否有影子,他只担心泉生一个鬼会不会有影子。 好在是有的。既保护了泉生的身份,也验证了男生的身份。 灯重新亮起,大厅里骚乱起来,玩家和NPC的阵营被立刻分开。 可中间有一对奇葩。 崔暖将崔若阳从背上放下来:“你醒了?挺好,还能看个大结局。” 崔若阳看看两边泾渭分明的玩家和NPC,就大致明白了现在的情况。她却没急着站队,只是握住了崔暖的手:“姐!虽然很中二,但你知道你来救我的时候我想的是什么吗?” 崔暖有个难以启齿的猜测。 崔若阳道:“你若毁我姐妹翅膀,我定毁你整座天堂!姐你太帅了!!” 崔暖嘴角抽了抽,将崔若阳推入玩家阵营:“大可不必。准备迎接胜利吧。” “当——当——当——” 又是三声悠长的撞钟声,那个雌雄莫辨的声音再度响起: “恭喜两位玩家解开羚羊古堡的秘密,你们将获得羚羊古堡的宝藏。” “‘模仿者’任务失败。” 崔暖微笑着,朝崔若阳挥挥手,然后被突然亮起的光芒逐渐笼罩。 光芒退去,所有NPC都变成了一只雪白的鸽子,右脚上绑着一颗发光的灯泡——只有同类才能分辨出同类。 九只鸽子——包括泉生捉住的那只,振翅而起,飞过窗口朝黑压压的云里去了。 那个声音却还没有停止:“羚羊坟墓开启,祝您,生存愉快。” 还没有结束吗?! 什么叫羚羊坟墓?! 众玩家面面相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玩家还剩下七个,其中四位新玩家只有艺术生存活。汪涛面色不怎么好看,他的三位队友居然全是NPC,而泉生的队伍里还留有三个玩家! 但他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有两束光忽然出现,分别没入了泉生和陆谙体内—— 是羚羊古堡的宝藏!! 其余玩家羡慕又好奇地看着他们,想要见识一下这传说中的宝藏。 是带走羚羊古堡中所有画作的权利?还是获得贵族儿子的超强画技?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过去了,依然什么也没有发生。 泉生大大方方地任由他们打量,陆谙则是有些受不了他们的视线了:“别看了,我也不知道宝藏是什么。” 真的,什么提示什么感觉都没有。 众人有些失望,却听见外面“轰隆”一声巨响! ☆、第三十章 羚羊坟墓(八) 有玩家迅速冲到就近的窗口看了一眼,惊恐道:“那群怪物冲进来了!!” ——“羚羊坟墓开启,祝您,生存愉快。” 不带这么玩的! “通关点!!”有玩家喊道:“通关点在那儿!!!” 花园边界处,密密麻麻的狱畜后面,那个曾经破了一个大洞的城墙大门不知何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幅画—— 白鸽、屋顶……正是那幅画着羚羊古堡的油画! 所有人的目光一瞬间落到汪涛身上:“画不是在你那里吗?” “我不知道啊!”汪涛非常无辜,“那幅画也没什么特别的,我就放回画室了!” 也不用特地去画室查看了,总之鬼域想把画放在哪就算你时时刻刻抱着也守不住它的。 那幅画变大了,像一扇门一样直直的立着,周围散发出星星点点的碎芒,明晃晃的彰显着自己通关点的身份。 那幅画也不再是静止的,里面的鸽子开始在房顶间跳跃,时不时啄洗一下羽毛,和他们见过的场景如出一辙。画中的天空仿佛成了眼前天空的投影,正随着微风云卷云舒——这已经不是一幅画,而是一个复刻的微观羚羊古堡。 可要进入通关点,就必须穿过花园里的那群狱畜。 但不去也不行,因为狱畜已经开始撞击主堡的大门,大厅随时都可能沦陷。 泉生忽然道:“它们怕火。” 火?! 玩家们也顾不上问他怎么知道的,当即不约而同地往厨房跑去。 但是厨房只是个摆设,所有的食物都是在餐桌上自动刷新的。厨房里并没有和火有关的任何东西,橘红色的东西只有一篮子新鲜的胡萝卜。 但狱畜是吃肉的啊! 虽然有两个玩家身上有打火机,但外界的东西在鬼域中是不能使用的。场面一时间陷入了僵局。 泉生碰了碰陆谙,示意自己有火。陆谙抿了下唇,泉生的火不能随便暴露在别人面前,但眼前这种情况也只有…… 旁边的泉生撇撇嘴:“这么大个羚羊古堡居然连火都没有。” 话音刚落,只听腾地一声,然后就是火烧木柴的噼啪声。 有人寻声望去:“是壁炉!壁炉突然燃了!” 泉生无辜地摊开手,示意自己什么都没做。 陆谙忽然道:“是羚羊古堡的宝藏。” 羚羊古堡最大的宝藏,是贵族对儿子的纵容和慈爱! 泉生道:“原来如此,那可以直接许愿狱畜消失吗?” “咚!” 这是狱畜撞击主堡大门的声音,依然一刻不停。 ……看来是不可以的。 狱畜不属于羚羊古堡,就算是古堡的主人也没权利让它们消失。 但可以许愿这个。陆谙开口:“希望羚羊古堡的门结实一点。” 话音落下,狱畜撞击大门的声音忽然沉闷了很多,像是守城游戏中在城门破损的前一秒升级成功了。 这个宝藏也太好用了吧! 但别的玩家羡慕不来,只能开始在古堡中寻找能够当武器的东西。 “哐啷!” 崔若阳震惊地看向泉生:“你怎么把画砸了?!” 泉生单手拎着画框,脚下满地玻璃碎渣,那幅价值连城的画就这么被嫌弃地扔到一边。他闻言抬起头,掂了一下手里的画框,回答道:“我看这木头的材质挺好的,耐烧。” 他还伸手扣了扣画框上嵌着的宝石:“可惜这些扣不掉。” 画面看上去非常暴殄天物,不过鬼域里的东西是带不走的,崔若阳也没多心疼,但是:“破坏画是违反规则的啊!” 泉生一脚踹开玻璃碎片:“可我早就违反规则了啊。” 那幅羚羊古堡的油画就是他带出画室的,也因此违反了规则,他的模仿者——那个浅灰色卫衣的男人就开始试着接触他。 崔若阳一想也是,于是抬手就把离她最近的画框给拆了。 陆谙站在壁炉边,从贵族那儿许愿了一根一米长的木棒——因为贵族不给其他武器。 他把大厅里的窗帘扯下来,又去厨房找了油,制作成一个简易的火把。 其他玩家看见这一幕,都有些心动。艺术生第一个凑上来,向陆谙讨要了一根同款木棒。 汪涛起初拉不下面子,但找来找去也只看见了厨房里的胡萝卜,没有违反规则的他又不敢学着泉生崔若阳拆画框,最终还是腆着脸朝陆谙要了一根。 刚拆下画框的崔若阳犹豫了一会,把画框塞到泉生手里:“我觉得这个不太适合我,我比较信奉一寸长一寸强。” 泉生接过画框,给崔若阳许愿了一根最长的——足足两米,比泉生还高。泉生温和的笑:“这样够了吗?” 崔若阳拄着木棒,想到狱畜那形似恶犬的样子,总感觉自己像丐帮出来的。 而泉生一手一个画框,偏头看了一眼陆谙,传音:“一会儿跟紧我。” 陆谙对自己的武力值很有自知之明,有大腿送上来自然是不抱白不抱。 七位玩家准备完毕,由泉生牵头:“准备好了吗,我开门了?” 全票通过。 泉生许愿:“打开羚羊古堡的大门吧。” “嚓——咚!” 面前的大门轰然倒塌,无数狱畜蜂拥而至。 最前面的那一只嘶吼着朝泉生扑来,泉生不闪不避,瞅准时机将带着火焰的画框怼进了狱畜嘴里。 狱畜是只知道抢食的低等生物,所以它毫不犹豫地咬合,似乎是想咬断画框。 画框毕竟是木头,被狱畜一咬估计会直接报废,但关键时候画框上硕大的宝石发挥了作用—— 坚硬的宝石与漆黑的獠牙相撞,那颗獠牙扎进宝石之中,狱畜便突然怒火高涨! 泉生在狱畜挥动爪子的前一秒将它远远地踹了出去,狱畜腾空飞出,随之飞起的居然还有几颗獠牙——泉生眉梢一动,原来它的牙被宝石崩掉了。 宝石裂开了一条长长的缝,泉生还有时间走了个神,心想这就是词典中说的宁为玉碎吗。 泉生紧接着踹开第二只扑来的狱畜,神情有些严肃。 他的判断有一些失误了,狱畜的确怕火,但怕的是地狱业火和用法术燃起的大火,并不包括这种普通的火焰,估计连泉生的小火苗也是不怕的。 但贵族似乎不喜欢自己的“儿子”舞刀弄枪,火焰已经是目前杀伤力最高的武器了。 随着大门的敞开,涌入大厅的狱畜越来越多,泉生虽然一打一个准,但是他毕竟只有一个人,难免有些左支右绌,而其他玩家中稍微可以和狱畜一战的只有汪涛,其他人能保全自己已经很不错了。 可他们不仅没前进还退后了几步,而狱畜源源不断,他们连门都出不了,要想穿过花园更是天方夜谭。 陆谙飞快地思考办法,鬼域不会给必死的结局,一定还有其他方法…… “小心!” 随着崔若阳的提醒,陆谙看见一只朝他飞扑而来的狱畜! 突然,一个燃着火焰的画框阻断了它的道路,泉生跟套圈似的勒住它,朝陆谙俏皮地一眨眼。 陆谙:“……” 他的无语并没有传达过去,泉生忽然伸手将他拉入怀中,一脚踹开偷袭陆谙后背的狱畜。 陆谙一下子陷入泉生的怀抱,似乎被属于别人的温度铺天盖地地包裹了,陆谙有些呼吸困难,正要挣扎却听见了泉生的心跳。 “咚,咚,咚……” 陆谙沉默了片刻,低声提醒:“运动之后心跳速度会加快的。” “哦。”泉生点点头,“那是多快?” 陆谙:“一百四到一百五左右。” 于是陆谙在退出泉生怀抱的一瞬间听见了后者调整后的心跳:“咚、咚、咚……” 强劲有力,同时非常的匀速,陆谙猜测每分钟的次数是一百四十五次。 被人抱着的不适感就被这一插曲冲散了。 泉生却转过身,去解救崔若阳了。 画框有些大,只能用来给狱畜跳火圈,于是他干脆换了一个武器——狱畜。 还是只活着的狱畜。 狱畜非常丧心病狂,它们的世界里只有食物,所以连同类的尸首也不会放过。泉生比它们更丧心病狂,他不想给自己再立一个靶子,所以是一拳砸晕了一只生龙活虎的狱畜,然后直接将上百斤的狱畜提着后腿拎了起来。 狱畜的指甲真的非常好用,不仅可以用来钓鱼,打架的时候也能刺穿同类的皮肤。一挥一舞,扫出一片空地,狱畜虽然疯狂,但并非不知疼痛,扑上来的速度也慢了很多。 黑色的血液溅得到处都是,空气中弥漫着狱畜特殊的腥臭味。 换了武器的泉生如有神助,手中的狱畜一有要苏醒的迹象就被迫和同类亲密地头头相撞,几次下来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狱畜已经几乎充满大厅,众人退到楼梯处,由泉生和汪涛打头,和蠢蠢欲动的狱畜对峙。 “什么味道?”汪涛忽然问道。 “狱畜的血……”泉生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不对劲,“我怎么闻到了焦糊的味道?” 崔若阳附和:“我也闻到了。” 艺术生喊道:“着火了!!不要在室内玩火啊!!!” 火舌随着他这一嗓子腾地窜了起来,灰黑的浓烟伴随着火烧的噼啪声和狱畜的嚎叫声弥漫开来,场景一下子有些失控。 着火的时候还往楼上跑是在找死,可往外面冲对上狱畜更是找死。 泉生当机立断:“往二楼去,大不了跳楼。”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同时护送这么多人出去。 因为对付狱畜时几乎是泉生carry全场,连汪涛都没有质疑他的决定,所有玩家齐刷刷往楼上跑,由泉生断后。 陆谙一边跑,一边向贵族许愿了湿毛巾分发给大家。 七人最后退到了画室里,由泉生许愿加固了画室的门,将浓烟和狱畜都挡在了门外。 泉生毫不怜惜地丢弃了陪着他大杀四方的狱畜,用许愿来的湿毛巾擦拭自己的手指,动作矜贵优雅,脸上星星点点的黑色血迹又为他平添了几分野性。 像个贵族出身的骑士载誉而归。 相比其他人的愁容满面,陆谙和泉生则要平静很多。 陆谙是对死亡没多大的感触,他在滨湖山庄的时候还有过在鬼域中永远解脱的想法,现在虽然没了,但现实世界似乎真没太多让他割舍不了的。 而泉生则是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因为眼前的情况于他而言并不凶险。面对狱畜的时候他虽然一直在救人,但抱着的是一种举手之劳的想法。他甚至没有尽全力,因为在阎殿创建的鬼域里太高调了会暴露他的身份,说实话他和这些人并不熟,没必要为了他们的死活给自己找罪受。 至于陆谙,自己有把握将他全须全尾地带出去。 泉生推开窗户看了一眼楼下,揉了揉手腕:“不高,可以跳。通关点附近狱畜不敢近身,一会儿我一个个带你们出去。趁火还没完全烧起来,赶快离开这里。” 说完,他就撑住窗棱,转身就要往下跳。 “等等。”叫停的却是陆谙。 陆谙道:“我们去不了画那里,就让画来找我们。” 泉生听懂了他的意思:“能行吗?” 试试呗,试一试又不会少块肉。 陆谙许愿:“我希望羚羊古堡所有的画都出现在画室里。” 随着他的声音,画室里突然凭空出现了一幅幅画作,包括在大厅里估计被大火烧没了的那些。 一幅、两幅、三幅……几十幅画作在七人头顶盘旋着,然后整整齐齐地摞在了一起。 最后出现的是那幅羚羊古堡的油画。 它在窗口的位置自上而下地缓慢浮现,四周闪着细碎的星芒。 原来这么简单?! 其余五名玩家几乎要喜极而泣,迫不及待地进入了通关点。 “恭喜通关,请稍作休息,等待分数结算。” “叮!分数已发布,请注意查收。” “即将退出鬼域,倒计时,三、二、一——” 作者有话要说:不要在室内玩火哦。 ☆、第三十一章 泉生终于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白桃乌龙茶,而且从狱畜身上沾染的血迹和腥臭味也无影无踪。于是他心情大好,微笑着对奶茶店门口的陆谙挥了挥手。 陆谙顿了一下,似乎想进来,手机却突然震动了。 陆谙的电话本里不足五个人——父母、裴锦程,和辅导员。他的通话记录更是少得可怜——上一个来自裴锦程,两个月前。裴锦程说他的话费缴得非常不值,因为每月套餐的三百分钟他只用了一分钟——还是裴锦程借用他的手机给父母说不回家吃饭。 他的手机常年静音,陌生电话一律不接,但这一个号码的所在地非常熟悉,陆谙大概知道对方是谁。 于是他接了。 段挽春的声音传了进来:“陆谙!你……了吗?”“进鬼域”三个字被自动消音了,应该是鬼域的保密机制启动了。 段挽春意识到了这一点,赶紧道:“……聊。”“论坛”也被消音了,也不知道鬼域是怎么判断出她说的是鬼域论坛而不是普通论坛的。 但是陆谙明白了:“我知道了。” 于是他又重新坐回了泉生面前,扫了一眼奶茶店的其他人:“也许我们该换个没人的地方。” 泉生点点头,还不忘带走他的白桃乌龙。 泉生认为的没人的地方和陆谙心中的有些出入,因为泉生趁着没人看见扬手立起一个结界,微笑道:“现在可以说了。” 陆谙打开了论坛,段挽春已经发了很多消息来。陆谙先给她报了一个平安,再去最火的帖子上逛了一圈,这才对泉生道:“鬼域的正常冷却时间是两个月,但这次是所有人全部提前了。” 泉生却不讶异:“这有什么,不过是阎殿那边扛不住了。” “阎王苦心孤诣建立的规则,不到百年就被破坏成了这样。玩火自焚,说的就是这些阎殿。” 陆谙:“下一次强制进入鬼域是一个月后。你说以后的冷却时间还会缩短吗?” “看阎殿那些人想要做什么。”泉生提到阎殿的时候语气就变得冷硬,“不过我劝你不要对阎殿抱有太大的期望。” “嗯。”陆谙关掉了论坛,他对鬼域的事情其实并不上心。 倒是泉生饶有兴致:“既然你的前世是天生的引灵人,那你应该能进入阎殿的视线。” 陆谙问道:“引灵人在阴界是做什么的?” “非要说的话,算是苦力吧。”泉生笑道,“全年无休没有工资的那种。” ……那还是算了吧。 * 陆谙给父母说了搬出去住的事。 他的父母非常忙,陆谙和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表面上亲子关系是很淡的。但拥有读心术的陆谙知道父母一直都很关心他,从裴锦程父亲那里得知了他的心理状况后愈发小心翼翼。 陆谙就更不可能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他们让他们担心了。 父母同意了他搬出去的事,并且主动联系了他的辅导员办手续。陆谙的学校管理得挺严,中途办手续有点麻烦,但辅导员那边也同意了。具体的内容陆谙没听见,估计用到了他的心理状况诊断书。 陆谙对自己的心理状况接受程度良好,也无所谓会不会被别人知道。 陆谙返校的动车票是第二天的上午,和泉生一起买的。 泉生是第一次坐动车,有些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好奇:“我在启蒙教育里面就看到了这个,没想到人类社会已经发展成这样了,真的好神奇啊!” 陆谙总觉得一旁的乘客在往他们这边瞟,尴尬得无地自容:“你小声点。” 泉生眨眨眼:“我没有开口啊。”他当然知道公共场合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刚刚是直接用的传音。 乘客的确是在偷偷朝他们这边瞟,但不是因为泉生的话,而是因为他们这两张显眼的脸。 被人注视的感觉让陆谙非常不舒服,以前的他总是阴郁高冷的样子,就算长得好也很少引人注目,但是泉生太夺目了,就算什么也不做也让人难以忽视。 陆谙握着拳站起来,决定躲开这些视线:“我去一趟卫生间。” 再回来的时候动车已经发动,不少人开始闭眼补眠,也没有视线再落到这边。 陆谙舒了一口气,偏过头就发现泉生又在看书。 冬日暖阳给面前的人刷上了一层柔光滤镜,他的目光专注,温柔到近乎深情,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扫过书页,场景非常赏心悦目。 如果书不是《十万个为什么(彩图注音版)》的话。 泉生用十分钟的时间扫描完了这本书,转头看向陆谙:“你还有书吗?” 陆谙只有一本《大学物理简明教程》,拿回来让裴锦程抄笔记的:“你看看这个?” 泉生接过去翻了两页,摇摇头又递回来:“看不懂。” 陆谙突然想起一个问题:“当初在滨湖山庄,那本《自然奇闻》你看懂了?” 泉生回答道:“啊没有,我不懂英文。” “那你还看得那么认真。”这也是陆谙奇怪的一点,明明前一秒还在让自己翻译鲛人传说,后一秒就开始阅读全书了。 泉生扬了扬自己最新装备的手机:“可我都背下来了,出鬼域后就去查了词典。昨天买了手机后发现还有翻译软件,就全部翻译了。” 背下来了?!这个记忆力,饶是陆谙也羡慕了。 泉生继续道:“不过翻译到一半发现那本书里面讲的都挺假的,我就没继续看了。” 陆谙迟疑地看了一眼他手边的十万个为什么,问道:“那你这些书……是怎么选的?” 泉生说:“我就去书店问了一下刚到这个世界的人适合看什么书,导购就给我推荐了这些。” 陆谙道:“导购估计是以为你买给小孩子的……” “哦这样啊。”泉生完全不介意被导购当成小宝宝,反而角度清奇,“可我是不可能有孩子的。” 他是鬼魂,自然规则不适用于他,不过能力足够强也许可以取块骨头创造一个生命,那也算是他的孩子吧? “等等。”陆谙又问,“你哪来的买手机的钱?”明明昨天在奶茶店还让自己请客,陆谙还想问他没钱怎么会在奶茶店呢。 泉生道:“前几天有个人在街上把我拦住,让我去拍一组照片,给我五千块钱。” 陆谙:“什么照片?” “就随便拍的。”泉生其实也没弄清楚,“让我换了几套他们的衣服,然后就在摄影棚里拍了几个小时。” 这是真的靠脸吃饭啊。陆谙打量着他,心说他是制作人他也找泉生。 * 五个小时的动车加一个小时的地铁以及三十分钟的步行,这才到了陆谙的宿舍门口。 陆谙看了眼时间,说道:“你在外面等一下,我先去放东西,再一起去看房。” 泉生摇摇头:“不需要我们亲自去。”说完他扫了一眼监控,随即从花坛随手捡起几根树枝,伸手一抹,然后将树枝推了出去。 从陆谙的视角只能看见几根树枝悬空立着,一蹦一蹦地跳开了,他有些吃惊:“你干嘛?这样会吓到……”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见其中一根树枝撞到了一个学生,然后树枝微微一弯,还出声了:“抱歉。” 学生摆摆手:“没事没事。” 那树枝就又一蹦一跳地走远了。 陆谙一言难尽地看着这一幕,转头问道:“你把它们变成人了?” “幻术而已。”泉生饶有兴致地看向陆谙,“怎么,你不受影响?” 陆谙嗯了一声,强迫自己把视线从树枝上移开。 泉生示意陆谙进去放行李,自己则肆意打量着陆谙的背影,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 他身上的秘密,可真让人感到有趣。 既然不需要自己去到处看房,陆谙就带着泉生逛了一下周边——着重是校园,因为更远的地方陆谙也找不到路。 原以为会很无聊,谁知泉生看什么都新鲜,对学校图书馆更是表现出了偌大的兴趣,可惜他没有学生卡进不去,不过陆谙许诺以后可以借他。 树枝在学校附近找到了一间非常合适的公寓。 公寓的房东还是陆谙的直系学姐,学姐家里挺有钱,因为老校区的宿舍环境不怎么好,大二就买了这间公寓不再住宿舍了。今年毕业,学姐自认考不上本校的研究生,好在她英语好,所以干脆选择了出国。 学姐是个颜控,在见到陆谙和泉生的第一面就表现出了很大的善意,加上知道了陆谙还是直系学弟,所以直接给了一个非常低廉的价格。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泉生之前一直处于游荡状态,所以对租房的细节并不清楚,陆谙一个严重社恐的大学生,对租房就更不清楚了。 好在学姐是个爽快的人,家里又经常租房,便直接套用了一个合同模板,在两个小时之内完成了这项交易。 公寓是两室两厅,装修风格简约大方。学姐没有安电视,但是配备了一个中高端的家用投影仪,音响效果也是极佳——学姐表示这是用来追星的。因为她喜欢烹饪,所以厨房里微波炉、烤箱、低温慢煮机一应俱全,她懒得搬,也一并留了下来,只说不要弄坏了。 学姐只带走了自己装满了两间卧室衣柜的衣服、琳琅满目的化妆品和现任爱豆的专辑海报,剩下的让他们不要就扔了,非常大气。 学姐还养宠物,是只二十多斤的缅因猫,说是他们急着住的话就拜托他们先照顾几天,之后再从家里开车来接。 泉生第一次见到这么毛茸茸的小生物,一直抱着猫不撒手,还仰起头问她:“它叫什么名字?” “Lolo。” “Lolo?”泉生疑惑道,“感觉有点拗口。” 老家川渝的学姐解释道:“在我老家唤猪就是这样喊的。” “它吃得比猪还多。” 陆谙、泉生:“……” ☆、第三十二章 陆谙没想到他们同居的第一天就出现了问题,具体体现在泉生不需要吃东西而陆谙是个普通人类上。 但这个问题很好解决,陆谙选择了学校食堂,泉生……他对羚羊古堡里的食物恋恋不忘,最终决定靠学姐留下来的各种材料和用具自给自足,最后自豪地给陆谙发信息让他回家吃晚饭。 陆谙再一次见证了他强大的学习能力,证据就是当晚摆上餐桌的三道菜:拔丝苹果、糖醋排骨、锅包肉。 陆谙尝了一口锅包肉,甜口的——看来泉生真的非常喜欢甜食。 “叮!” 泉生开心地笑了一下:“小蛋糕烤好啦。”说完就转身去了厨房,身上还系着一条于他而言有些小的浅蓝色碎花围裙。 他这个样子真的和恶鬼逃犯一点也不沾边。陆谙一边想着,一边道:“你怎么这么喜欢甜的?” 陆谙原本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泉生很认真的回答了:“因为甜是我尝过的第一种味道。” 这倒是没想到的答案。陆谙没接话,等着听故事。 …… “鬼王降世了!” 这个不知来源的消息在短短一刻钟内席卷了整个阴界,一如朝滚油中泼入了一瓢清水。 最初是属于恶鬼和厉鬼的狂欢,他们拥有了这世间最邪恶最强悍的鬼王,拥有了足以和阎王、和阴界抗衡的存在! 与此同时到来的是来自引灵人和普通鬼魂的担忧,他们联名上书,请求阎王在鬼王还未成长起来的时候将他剿杀。 阎王去了,一身玄青的衮服,两手空空。 “你就是阎王?”刚出世的鬼王是个孩童的模样,就穿了一套用法术变幻出来的百迭裙和短衫袄,百迭裙在外,掐出一截细瘦的腰。他赤脚坐在忘川边上,旁边是一簇簇盛放的红色彼岸花。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出现的,但他身上浓郁阴冷的鬼气让所有灵魂都不由自主的颤栗。 他是恶鬼道里天生的无冕之王。 即使面对的是这阴界的王,他的态度也是高傲骄矜的。 “我是。”阎王在他旁边坐下,态度随意,语气温和,像一个前来交心的长辈,“你叫什么名字?” 鬼王歪着脑袋想了想:“名字是什么?” “就是别人怎么叫你。” “他们……”鬼王刚出世不到一天,见过的“人”不算多。他们有些在远处指指点点,有些迫不及待邀请他加入恶鬼的狂欢,有些用厌恶又惊惧的目光瞟他还自认掩饰得很好,这些“人”他都不喜欢。 鬼王微微皱了下眉:“他们叫我鬼王。” “鬼王不是名字,就像阎王也不是名字。”阎王笑了笑,“名字是长辈取的,可是你没有长辈,应该也还没有名字。我虚长你一截,你愿意让我给你取名字吗?” “好。” 阎王便轻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泉生。你叫泉生怎么样?” “是因为我在黄泉里面出生吗?”小泉生指了指弥漫着灰色雾气的黄泉,伸脚踹飞了一颗石子。 “是,也不全是。”阎王温和地笑着,慈爱几乎从眼里溢出来,“因为你是黄泉中出世的生灵。” “生灵?可我和他们不一样。”小泉生指了指不远处的奈何桥,“他们说,生灵是有心跳、有呼吸的,是住在阳光下的。” “不,不,孩子。”阎王笑着摇了摇头,“万物都是生灵,都是神的孩子。并不是阳间的生物才是生灵,阴界的同样也是。” “我不太明白……你和他们说的不一样。”小泉生道,“他们都恨我,又都怕我,说我是恶鬼,十恶不赦,罪大恶极,该在恶鬼道里永不见天日。这样也是生灵吗?” 阎王道:“孩子,无论善恶,无论阴阳,皆为生灵。你我并无不同,阴间和阳间并无不同,恶鬼和万物也并无不同。” 小泉生似懂非懂:“那为什么还要有阴阳之分呢?” “阴界代表的不是死亡,只是一段生命的轮回。”阎王笑道,“万物皆有轮回,善恶皆有回报。对于人灵来说,这里是终结,也是开始,而阳间只是短短的一段征途。” 小泉生问道:“那我们呢?我们为什么不能离开这里?” “因为这里不是我们的轮回。”阎王,“我们的轮回时间很长,所以和阳间需要分割开来。” 小泉生似乎笑了一下:“那我什么时候会去到属于我们的轮回呢?” 阎王:“当我们死亡的时候。” “那就是今天咯。”小泉生似乎不以为然,“你不就是来杀我的吗?” 阎王笑容不变:“谁说我是来杀你的?” 小泉生指了指远处熙熙攘攘的鬼群——那些鬼充满好奇和担忧,伸长了脖子看向这边,但又不敢靠近。 “我不是来杀你的。”阎王再次摸摸他的头,“我是来请你吃东西的。” “吃?”身为鬼王,小泉生除了力量却并未得到其他的传承,更遑论“吃”这一方面。 阎王伸出手,掌心躺着一颗圆圆的糖果。 即使是未知的东西,小泉生也没有犹豫,他伸手接过糖果,舌头一卷吃了进去。 小泉生眼睛亮了亮:“这是什么东西?” “是糖。”阎王笑着回答,“你尝到的味道叫做甜。” 小泉生牙齿锋利,咔嚓咔嚓就把糖果咬着吃了。 阎王又给了他一颗:“不要咬,能吃很久。我有一个徒弟,他以前也很喜欢吃糖,以后带你认识。” 阎王站起来:“我先走了。如果有事就来阎王殿找我。” 小泉生用虎牙叼着糖果,拿舌尖去扫,闻言挥手道别。 阎王并未对鬼王出手?! 这个认知让围观的鬼群又沸腾了,但他们只敢窃窃私语,不敢往前。 大着胆子上前的是一个从恶鬼道来的鬼魂,他声音很低,别人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只看见小泉生忽然暴起,一脚就把他踹进了汹涌的忘川里。 小泉生用舌尖卷着糖果,说话的时候就有些含混不清:“糖都不带一颗,还想让我给你办事。” 因为鬼魂不需要进食,所以食物在阴界非常稀少,糖果更是称得上奢侈品。 谁也没想到阎王仅用两颗糖就搞定了这位刚出世的鬼王。 但这件事情远没有结束。 鬼之间也是有等级划分的,最低等的就是那些碌碌无为的人灵,他们只需在阴界里暂时住下来,通过为阴界做事赎还前世的因果,再排队等着投胎转世就行了。高等一点的是那些执念颇深或者杀伐气很重的人灵,这些鬼中也有能力强悍的,但并不作恶,有些还会去做引灵人。 作恶的主要是三种。怨鬼、厉鬼和恶鬼。怨鬼多是死不瞑目怨念极强的人灵,数量挺多,但一般只会追着仇敌不放。厉鬼大部分也是人灵,但早已泯灭人性,会滥杀无辜。 至于恶鬼,这就很少有人灵的存在了。大多数恶鬼是天生鬼灵,强悍而残暴,无恶不作,人鬼皆戮。前一任阎王就死于恶鬼的暴.乱之中,危难之间,现任阎王即位,用强势的态度和手段压制恶鬼,并一手建立了恶鬼道。 就在恶鬼又蠢蠢欲动之时,阴界中出了一位天生的引灵人,那就是阎王的徒弟,判官。 判官手持惊堂木而生,是几百年间出世的唯一的天生引灵人。 惊堂木有审判百鬼的能力,由判官管控恶鬼道,才守住了这份平衡。 可鬼王的出世,是否会打破这个平衡? 而阎王并未杀他。 人灵或许会相信阎王,但根本不相信鬼王,两相叠加,他们谁也不会信。 阴界九成以上的人灵给阎王殿施压,要求剿杀鬼王——明明鬼王坐在黄泉边上的时候他们谁也不敢靠近,讨伐的时候倒是一个比一个正义、一个比一个大声。 阎王难得强势,无论他们怎么闹都不予理会。 鬼灵趁机煽风点火,意图挑起人灵和引灵人之间的矛盾。 阴界混乱得滑稽可笑…… …… 陆谙没想到眼前这位还不是普通的鬼,居然还是位鬼王逃犯。但故事正听到要紧处,他忍不住追问道:“后来呢?” 难道阎王还是扛不住压力对他动手了,他才被关押这么多年,等阎王逝世后才得以逃脱。 不对,泉生在羚羊古堡中提到过阎王,如果阎王真对他动过手,他当时的语气不会那么惋惜。 泉生不知不觉间把小蛋糕吃了大半,非常犹豫地看了看最后那两个,满脸忍痛割爱的将它们推到陆谙面前:“后来我去找了阎王。” 陆谙只拿了一个,另一个推了回去,泉生的脸色瞬间就放晴了,语气也轻快了不少,特别好哄:“我主动去了恶鬼道,阎王什么也没做。至于之后,真正困住我的是阎殿,和阎王无关。” 陆谙没再追问,对于阎殿的故事他其实更好奇,但那个时候泉生还在恶鬼道,估计也不是很清楚。 听了故事吃了现成,陆谙就主动提出洗碗,走进厨房才发现泉生原来是个管杀不管埋的。 厨房已经不能用乱来形容,要不是锅碗瓢盆都还健全,陆谙都要怀疑这里是还没装修好的毛坯房。 看来这顿晚饭来之不易,陆谙觉得泉生没把厨房炸了真是一个奇迹。 他小心翼翼地找了个看起来最干净的地方下脚,结果就感到了脚下非常奇怪的触感——黏黏的,还能拉丝,是糖。 拔丝陆谙转过头看向泉生,泉生自知理亏,赶紧解释:“我没用过这些东西,也没收拾过东西,就这个样子了……” 陆谙能理解,但读不了泉生心思的他自然也不知道此时的泉生需要一句安慰——现在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犯了错小心翼翼求原谅求安慰的鬼王。 陆谙下楼扔垃圾,泉生以为陆谙还在生气,在他关门前一秒跟着钻了出去,然后“咚”地一下把门带上。 陆谙奇怪地看着他:“你做什么?” “我去认认路。”泉生道,又补充,“以后我会收拾厨房的。” 陆谙依然没反应过来,他嗯了一声,示意泉生跟上。 两人一路无言,泉生还在揣度他有没有生气,在终于忍不住问的时候突然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鬼王殿下啊。”不远处的树荫里忽然显现出一个黑影,跟个猫头鹰似的坐在那里,正撑着下巴看他们,“怎么和人灵搅在一起了?这么自甘堕落?” “哦我差点忘了。”黑影的声音带着奚落,“殿下您被阎殿那伙人钉了三根困灵钉进去,现在除了不容易死和这些低贱的人灵也没什么两样。” “您好惨啊,鬼王殿下。” ☆、第三十三章 大晚上坐那么高还会突然显形的,除了鬼不做他想。 那个鬼魂也是一副活人的样子,只是脸色惨白,有点病恹恹的,看着分外阴郁。 “不好意思。”泉生微笑着开口,杀鬼诛心,“你是谁?” 鬼魂愣了愣,瞬间怒气高涨,可泉生的表情太正经,鬼魂也不确定了:“你怎么可能不认识我?!” 泉生揉了揉手腕,换了个问法:“你是哪个手下败将?” 这个动作让鬼魂想到了泉生在恶鬼道里的丰功伟绩——于是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比在恶鬼道里被泉生按着揍还要羞辱——毕竟那个时候他不是被打得最惨的。 鬼魂跳下树枝,手中无端生出无数根黑色的线,铺天盖地地朝着两人网了过来。 战斗力为零的陆谙心态非常好,还有空走了个神:原来这不是猫头鹰精,是只蜘蛛精。 鬼魂并没有落到地上,而是被自己的线吊在了半空,坐实了蜘蛛精的身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泉生往前一步挡在陆谙面前,徒手拽住几根黑线,三两下就挽了个剪不断理还乱的线团出来。 但黑线的数量不减反增,更多的黑线密密麻麻地延伸过来,简直避无可避。一根黑线缠上了泉生的右手,然后迅猛地一扯,饶是泉生也被拉得向前了半步。 他左手闪过一道亮光,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匕.首,手腕一扬就斩断了缠住自己的黑线,然后拉着陆谙退了几步,朝着那线团扔出一簇火苗。 这火苗的威力和那玩闹用的完全不一样,它在碰到黑线团的一瞬间就立刻炸开,周围的黑线被殃及,烧断了一地。 陆谙在火光的照耀下看清了他手里的东西。那把匕.首有些细,约摸七寸长,双刃,刀柄的尾端有一个圈,仔细看是一条盘踞着的龙。 蜘蛛精自然也看见了,他夸张地“哇”了一声,叫出了它的名字:“龙吟之刃。” 蜘蛛精:“阎王居然把这个给你了,我们的鬼王殿下和阎王殿那帮人关系很好哦。” “连龙吟之刃都拿出来了,这可一点也不像曾经的鬼王。”蜘蛛精冷笑道,“真令人感叹,鬼王殿下这是虎落平阳啊。” 泉生指尖勾住龙吟之刃的尾圈转了几下,道:“你想说你是狗吗?” 蜘蛛精被噎了一下,片刻后强迫自己舒了一口气:“你也只能逞一下口舌之快了。” 泉生道:“你又杀不了我。” 蜘蛛精点头:“是的,我怎么可能以下犯上呢?” “但是鬼王殿下。”蜘蛛精充满恶意的笑了笑,“我的目标可不是您哦。” 泉生立刻察觉到了不对,但已经晚了,黑暗中,一根悄然冒头的黑线迅速缠上陆谙的脚踝,唰地将人拉到了鬼魂那边倒吊着。 好在蜘蛛精没有让陆谙脑充血的意思,他用黑线迅速织了张大网出来,将陆谙包饺子似的兜在里面。 陆谙安安静静地盘腿坐下,脸色非常平和,甚至有种他本来就该在鬼魂这边的错觉。 “这个人灵真有意思。”蜘蛛精看着他的举动,摩挲着下巴笑了一下,“怪不得能入您的眼。” 泉生用小指摸了摸龙吟之刃的尾圈,道:“所以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恶鬼道里实在是太无聊了,好不容易出来,我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鬼王殿下想救他吗?” “可您要对付我,凭现在这样可不行。”蜘蛛精看向泉生,“只有强行压制困灵钉。” “但是触动困灵钉也会向阎殿暴露您的位置。”蜘蛛精一边说着,一边放出一根黑线缠上了陆谙的脖子,似乎下一秒就会将它勒断。 “您好不容易才从恶鬼道出来。”蜘蛛精的声音残忍又得意,“这个人灵值得您这么做吗?” 泉生微笑道:“不是他值不值得,是你不值得我动用全力。” 陆谙感到困住自己的大网颤了颤,估计是它的主人想要吐血了。 唉。陆谙心想,泉生可真是拉得一手好仇恨。 果不其然,那鬼魂已经顾不得陆谙,只管放出无数黑线,疯狂地涌向泉生。 泉生的状态也悄然变了,浑身的气息变得寒冷而危险——这个状态陆谙很熟悉,他变回了鬼魂的状态。 但又有哪里和平时不一样,泉生的周围似乎出现了一种强劲的气场,这个气场将周遭的无数黑线全部绞碎,无一根能够近身。 陆谙看不见,和泉生对战的鬼魂却明白发生了什么,也正是如此他才分外错愕:“你……你居然能把鬼气化用?!” 鬼气是鬼灵力量的体现,身为鬼王,泉生的鬼气无疑是最为浓郁的,但也从未听说过谁能将鬼气直接当做武器! 泉生懒得和他解释,踩着铺天盖地的黑线上前,龙吟之刃划破空气逼近鬼魂,果然犹如龙吟之声。 鬼魂不敢硬抗这一下,保持着不可思议的表情迅速错身避开,龙吟之刃却在他避开的同时转了个弯,径直追着鬼魂而去。 龙吟声在身后呼啸而来,鬼魂在龙吟之刃刺入的一瞬间操纵黑线拉开自己,险而又险地躲过这一下。 “锵!” 龙吟之刃是被掷出的,鬼魂躲开,它便直直往地上插去,可它在刀尖刚触及地面的时候又突然返程了——它的尾圈上不知何时被泉生拴了一截黑线,只一拽便将刀收回手中,十分的物尽其用。 泉生没有停歇,更没有躲着黑线走,鬼气化为罡风,强行绞断拦路的黑线,只瞬息间就到了鬼魂面前。 他出刀的速度非常快,用于抵挡的黑线在无坚不摧的龙吟之刃面前完全不够看,躲闪不及的鬼魂挨了几刀,没有流血,伤口却没办法愈合——龙吟之刃是直接作用在魂体上的,他受到的都是实打实的伤害。 面对这种纯物理的攻击,鬼魂又想到了泉生在恶鬼道以一挑百的光辉事迹,他自知不敌,立刻操纵黑线拉着自己后撤,想要和泉生拉开距离。 就在这时。 “砰!” 一声沉闷的枪声响起,银白色的子.弹裹挟着摧枯拉朽般的劲风,直直没入鬼魂眉心! 鬼魂浑身一僵,兜住陆谙的大网和被泉生搅得乱七八糟的黑线就如潮水般退去,鬼魂也画作一阵黑雾消散。 泉生轻盈地跃起,将掉下来的陆谙接到怀里。 这时,有个穿着黑色皮夹克的男人边打电话边走了过来:“搞定了——这俩新人谁带的,动不动就求助像什么样子?回头三个人一人一份检讨,括号,三千字以上,要手写的,括号完毕。” “这儿有两个人,叫后勤部那边赶紧滚过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在上班时间烫火锅!这两位市民朋友……” 男人的话在他看清两人的姿势后戛然而止,然后他愣了两秒,又往两人的脸上来回扫了扫,随即吹起一个流氓哨:“哟,现实版人鬼情未了啊!” 泉生还保持着鬼魂的状态,每天和鬼魂打交道的男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个鬼。 男人转头对电话里说:“行了,后勤部的不必过来了。火锅留我一份啊,不然每人五千字检讨!” 陆谙和泉生听见电话那头没开免提都藏不住的大嗓门:“老大你也太双标了!!” 男人啧了一声:“我辛辛苦苦出外勤不该给点补偿吗?要不是那俩新人把求救信息发到我这儿了我会出来受苦受累?这大冷天的我想吃火锅过分吗?” 他越说越气,直接对着电话道:“三千字便宜他们了,改成五千字,明天交!” 泉生将陆谙放下来,后者搓了搓手臂,不知什么原因,泉生的接触并未再让他出现应激状况。 挂断电话的男人打量了他们片刻,微笑着伸出手:“你们好,我是特殊事件管控处处长牧峰。” 泉生和他交握了一下,彬彬有礼道:“你好。” 牧峰将一张名片递到泉生手里:“我看见了你刚刚对付厉鬼的样子,身手不错啊——考虑一下加入我们?” 然后面不改色地画大饼:“国家机关,五险一金,包吃包住,工作自由,出差费用全额报销。” 就是随时可能被上司罚写检讨。泉生收下了名片,微笑道:“我会认真考虑的。” 见他收了名片,牧峰接着道:“地址在名片上,到了报我的名字,我每晚九点上班。” 泉生点点头。 “你的男朋友。”牧峰看向陆谙,“是个普通人吧,需不需要我清除他的记忆?” “我不是……”陆谙澄清的话说到一半,就听见一声怨气冲天的咆哮声从背后响起。 !! 牧峰脸色一变,一把将陆谙推开,掏出一张符纸打了出去。 “咚!” 一股强劲的气流与之相撞,符纸幻化出的护盾剧烈震荡起来。 那股气流逐渐凝实,最后聚成一个两米高的黑影,手握成拳砸了下来。 “咚!!” 护盾从落拳处开始龟裂,散发的金光灼伤了鬼魂的皮肤。 而鬼魂嘶吼着,丝毫不退。 他被刚刚那一枪激起了滔天的怒火,竟是舍弃黑线,直接用魂体不管不顾地朝牧峰袭来。 护盾破碎的一刹那,牧峰迅速打出三张符纸,飞速旋转着将鬼魂围了起来。 而陆谙被推得一个趔趄,随后被泉生安安稳稳地拉住。泉生看了一眼和鬼魂对战的牧峰,微笑着开口:“忘了给你说,这是只恶鬼,不是厉鬼。” 然后他随手一挥,一个无形的结界就把牧峰和鬼魂困了起来。 泉生伸手敲了敲结界:“这样就不用担心扰民了。” 他拉着陆谙就走:“既然有人接手我们就先走了,谢谢你把我的室友救出来,你说的事情我会好好考虑的。” 牧峰被恶鬼缠得脱不开身,闻言从牙缝中挤出一声:“艹!!” 陆谙倒是有些担忧:“他不会出事吧?” “没事,那恶鬼嘲笑我被困灵钉压制,自己的能力还不是只剩下三四成,就算被激怒了也不是那个男人的对手,最多是解决起来麻烦点。”泉生毫无心理负担地走着,“我估计以后还得和这个牧峰打交道。” 陆谙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第三十四章 后勤部的人还是来了,他们默不作声地拉起警戒线,将那一片狼藉围起来。同时来的还有几个听说这个鬼让老大都差点栽跟头的外勤,暗搓搓地跟过来凑个热闹。 牧峰的皮夹克被他搭在手臂上,寒冬腊月的天也汗湿了后背,脸上被刮出了几道细碎的口子,渗出一串串血珠。他阴沉着脸,靠在后勤处的车边,嘴里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 有人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给他汇报:“附近的居民没被影响,街道毁得有点惨,我们已经紧急联系施工队了。还有就是震碎了几辆车的车窗玻璃,不过没有特别贵的车。” 牧峰闻见他身上隐隐约约的火锅味,脸色更沉了。 这人被处长的气势吓得一个激灵,硬着头皮继续:“那……那两个新人没事,就是现在还没醒。” 那两个是新员工,这是他们第一次单独出外勤,结果捉鬼不成还差点被那个鬼魂玩死。要不是鬼魂看见了泉生,心血来潮想要给后者添下堵,他们现在就不是昏迷这么简单了。 还好他们在昏迷前发出了求救信号,又因为不会用直接发出了最紧急最危险的求救信号,这才引得牧峰出手。 牧峰的脸似乎更臭了。 偏偏有人不会看脸色,有个头戴棒球帽的男人提着一个大号的打包盒,热辣的香味扑面而来,笑着喊道:“老大!给你留的火锅!” 牧峰冷厉的眼神唰地一下扫过去,下了命令:“特管处所有吃了火锅的,五千字检讨!” 棒球帽的笑容凝固了:“为……唔!” 作报告的人捂着他的嘴不让他问出来,抢过火锅打算立刻毁尸灭迹。 “等等。”牧峰伸手将他招过去,将那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火锅接了过去,放到车前盖上,拿出双一次性筷子吃起来。 棒球帽呐呐地开口:“老大你不也……” 牧峰恶狠狠地叉起一个鱼丸,那表情跟后勤部刚到战场时看见的他胖揍恶鬼的表情一模一样。 那人嘴一闭,不敢再提意见。 牧峰咽下鱼丸,冷淡地开口:“嗯,我也五千字。” 棒球帽跟着他的动作无意识吞咽了一下:其实我觉得大家都免了比较好…… 作报告的人知道得多一点,他用气声和棒球帽咬耳朵:“老大好像是被人坑了……” 棒球帽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谁能坑得了老大?! 那人同样用眼神回复:所以老大现在一点就炸! 牧峰没管这两个人的挤眉弄眼,他挑挑捡捡地将火锅吃了大半,心情总算好了点:“这虾滑不错,下次多加点。” 然后头也不抬地说道:“小吴来了吗?来了就把人叫来。” “我去叫他!”棒球帽如蒙大赦,转身就跑。 另一个赶紧跟上:“我也去!” 小吴被两个人齐手推到牧峰面前,他就是那些“凑热闹”的外勤之一,见牧峰找他还有些诧异:“怎么了老大?” 牧峰伸手到皮夹克里掏了掏,摸出一个瓶子扔到小吴怀里:“你去查查他的来历。” 瓶子里有一团正在疯狂撞击瓶壁的黑雾,凶狠愤怒,犹如困兽之斗。 小吴弹了下瓶子:“今晚的厉鬼就是他?” 这可是传说中让老大差点失手的鬼魂! 牧峰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你仔细看看这是厉鬼吗?要是把他放出来你就可以以死谢罪了。” “这是……”小吴仔细端详了片刻,随后浑身一个激灵,差点把瓶子吓掉! 他手忙脚乱地握紧了瓶子,战战兢兢道:“这……这是恶鬼啊!!”只是这只恶鬼似乎神魂受损,鬼气有些弱,很容易让人误会成厉鬼。 小吴崇拜道:“老大你居然能活捉恶鬼!你太厉害了!!” 恶鬼和厉鬼之间犹如隔着天堑。特管处的成立能追溯到千年之前,可记录过的恶鬼依然屈指可数,那些恶鬼每一个都搅得一方不得安宁,特管处需要花费极大的代价才能勉强镇压。 算起来上一次恶鬼出现还是六十几年之前,领头围剿的还是上上任特管处处长。可剿灭恶鬼之后处长也后继无力了,没几天就卸了任,颐养天年去了。 虽然恶鬼出现不是好兆头,但小吴还是止不住的兴奋。 他可是第一次见到活的恶鬼! 牧峰没有说话,恶鬼的确可遇不可求,他却一晚见了两个。 比起这个半死不活的,牧峰对那个谈了个活人男朋友的更感兴趣——陆谙的澄清只说了一半,牧峰默认他的全句是“我不是普通人”——开玩笑,能和恶鬼卿卿我我的活人能是普通人吗? 虽然这个恶鬼临走前坑了自己一把,但解决恶鬼是自己的本职工作,况且最后要没有他布下的那个结界自己还不一定能这么轻松地活捉恶鬼。 要是他真能来加入特管处多好。 牧峰暗自想着,小吴则小心地试探道:“这……既然是恶鬼,那两个新人也不算是胡乱求助,您看那五千字检讨……” 小吴就是带新人的那个,同时也是参加了火锅聚会的一员,一晚上交出一万字手写检讨,小吴真的要哭死。 牧峰对手下何等了解,闻言掀起眼皮看了他一下:“五千字?” “对对对。”小吴试探道,“五千字是不是有点……” “有点少是吧?”牧峰装作没听懂小吴的意思,“我也觉得,遇到恶鬼还不知道紧急求援,带的什么蠢货!” “每人加到八千字。” 牧峰看着小吴瞬间惨烈的表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反正那两个新人出外勤没能吃到火锅,不知道他俩的导师吃没吃。” “所有写检讨的,明天,哦不,已经过了零点了,今天下午六点之前交我办公桌上。字迹不工整、字数不足的打回重写,延迟提交的每延迟一分钟加一百字。” 小吴哭丧着脸,心里却迅速地盘算着:拿张纸随便写上几句,就说自己是字数不足,这样就能额外争取一天时间了! 牧峰钻进驾驶室里,忽然又想到什么:“字数不足指的是离标准差五十个字以内,括号,不算标点符号,括号完毕。” 小吴的希望破灭,脸色瞬间如丧考妣,而牧峰的话从车里继续传出来:“小吴,辛苦你通知大家。” “嗯……”回应小吴的是处长的汽车尾气。 * 而陆谙和泉生在公寓门口面面相觑。 陆谙叹一口气:“所以你为什么不带钥匙就跟着出来了?” 泉生觉得好不容易翻过了厨房那一篇,他一定不能再自己翻出来,于是无辜眨眨眼,道:“我以为你拿了。” 但是泉生有办法,他将手放到门上,缓缓变成鬼魂的状态,然后在陆谙的眼皮底下穿门而入,再给陆谙开了门。 看来与鬼同居就不需要担心没带钥匙的问题了。陆谙走进去,问道:“为什么你的鬼魂状态还是人,刚刚那只鬼就是虚影?” 泉生:“因为他太弱了。” 陆谙抬头看他,泉生怕他不相信,赶紧道:“真的,如果他厉害我还能不认识他吗,我估计他能逃出来就是运气好。” 所以泉生是真的不认识他,而不是故意嘲讽。陆谙想到那位被气了无数次的鬼魂,不知该作何反应。 泉生却突然想到点别的:“你看得见他的鬼魂状态?” “我……”陆谙顿了一下,按理说是不能的,但是事实似乎是肯定的。 泉生似乎想伸手碰他的眼睛,但顾忌着陆谙的态度又按捺住了:“读心术的本质是灵魂力压制。你的灵魂力不如我的强大,所以你看不穿我。如果你的能力增强了,就说明你的灵魂在变强大。” “但是所有生灵的灵魂力都是生来固定的,你这种情况,只有一种说法行得通。” 陆谙想到在副本里的梦,对这种说法有了一个猜测。 果然,泉生道:“你就是那个天生的引灵人,你的灵魂力不是在成长,是在慢慢地修复。” 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谁也不知道属于引灵人的灵魂部分苏醒之后,陆谙还是不是陆谙。 但陆谙是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刚刚那个鬼魂的黑线都缠到脖子上了陆谙也没皱一下眉,对生死看得特别淡。 陆谙换了个话题:“你真的准备去加入那个……特管处?” “有这个打算。”泉生摸出牧峰给的名片,做工很精致,只是上面花纹繁杂色彩鲜艳,骚包到无以复加。 “五千块钱我快花光了,”泉生满脸“生活真是太辛苦”的表情,“总得再找个工作。” 陆谙这才想起照片的事,他问道:“阎殿不是还在找你吗,你拍照片……会被发现吧?” “我当时也没想到现在的消息传播速度这么快啊。”泉生道,“不过没关系,反正阎殿也能猜到我逃到了人间,他们不能随便过来,不碍事。” 泉生摩挲着“特殊事件管控处”几个字,道:“和人间组织联系的事情向来是阎王在做,最后一任阎王逝世之后这些联系就断了。我可以肯定阎殿和这个特管处没有交集,所以这里应该是个不错的去处。” 陆谙对他的决定没有异议,于是两人各自回房,安心睡觉。 至于那本杂志,它在发行的时候的确在网上掀起了一阵狂潮,但杂志官方表示这是个素人,以后也不会再有作品,所以不肯透露任何信息。加上一直没能扒出泉生的社交账号,网上吵吵闹闹了一阵子热度也慢慢退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提问:老大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 小吴:“因为我带的学员让老大被迫出外勤。” 后勤部:“因为我们违反纪律聚众烫火锅。” 某些外勤:“因为某两位罪魁祸首扔下老大就走。” 牧峰吐出一个烟圈:“因为那只恶鬼耽误了我回去烫火锅!” ☆、第三十五章 冬日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顶着黑眼圈的小吴终于在下午的五点五十九分五十二秒提交了自己吃火锅五千字带新人八千字的两份手写检讨,然后花七秒钟离开办公室并“咚”地一下栽进了外面的沙发,于六点整进入梦乡。 几个两寸高的小纸人一人举着一份检讨,开始数字数,最后除一人全文四千九百九十七个字、一人字迹潦草被打回重写外全部过关。 差字数的那个人哭喊得声嘶力竭:“我不是!我没有!一定是纸人数错了!!”然后趁着纸人交头接耳飞快地掏出笔在检讨最后补上“我错了!”三个字,最后成功蒙混过关。 另一个字迹潦草的也很无辜:“我很认真的写了!你不能因为我的字丑就否认我的认真程度,这是不重视别人的劳动成果!而且!!我的字哪里丑了,这是特色好不好!!!” 但他没能打动纸人,最后用五天的晚班换来一位同事的帮忙誊抄。 其中,牧峰的检讨得到了特管处全员传颂。 他从色香味三个层面详细而客观地阐述了火锅对人的吸引,词藻之华丽,语言之优美,感情之充沛,简直是火锅宣传,不是,简直是火锅检讨的模范之作! 检讨的最后还留下一句感人肠胃的总结:“昨晚的虾滑味道真是太棒了!” 总之,人是无辜的,一切都是火锅太诱人。 谁能在又冷又饿还要出外勤的冬日晚上拒绝热气腾腾的火锅呢? * 泉生低头确认了一眼名片,又抬头看了看面前这座位于街角的除了个门牌号毫无特征的院落,伸手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个穿着休闲装的小姑娘,长着一张萝莉脸,看着面前的大帅哥一愣,随后道:“你好,请问找谁?” 泉生朝她露出一个微笑:“你好,我找牧峰。” 小姑娘说道:“我们这里没有牧峰,你走错了。” 泉生将名片递过去:“是吗?我找的是特殊事件管控处处长牧峰。” “我是来应聘的。” 确认这全世界独一份的骚包款式属于他们老大,小姑娘打开院门。侧身:“请进。” “谢谢。”泉生朝她一点头,朝院里去了。 小姑娘跟在后面,若有所思地盯着泉生的背影——他似乎没有身处陌生地界的自觉,反而走出了一种巡视领地的威仪,隐隐散发的气势竟然比牧峰更足。 只看前院的话这就是一座胡同深处的普通院落,得通过后院的阵法才能接触到特管处的别有洞天。小姑娘看着泉生驾轻就熟地往阵法那边走,眼神就更深了几分。 沙发上的小吴睡得天昏地暗,甚至打起了小呼噜。 泉生扫见他眼下的青黑,感慨道:“你们特管处这么忙吗?” 小姑娘当然不好意思说这是通宵赶检讨惹的祸,只能模棱两可地说道:“外勤的会忙一点,但也是因为经常出差。” 泉生还没来得及说一声辛苦了,就见有人高举着几张A4纸过来:“潇潇,老大的检讨你看了吗?快趁着他不在传阅一下!” 恰好在这个时候,几个纸人合力抬着一沓厚厚的纸出来,最上面那一张写着瞎子都能看见的超级巨大的“检讨书”三字。 泉生想到牧峰昨晚出现时提到的“检讨”两字,恍然大悟般指了指沙发里上的小吴:“他也写了检讨?” 当场被拆穿的小姑娘季潇潇避开泉生的视线,一脸惨不忍睹。 拿着牧峰检讨的人过来,上下打量了一下泉生:“诶这是哪位?” 季潇潇推开同事:“人家是来应聘的……” “这位……”季潇潇咳了一声,似乎是把什么字眼咽了下去,“先生您先进会客室坐一下,我们老大,咳,我们处长九点上班。” 泉生点点头,往会客室走去。 见他走远,季潇潇瞬间变脸,她抢过牧峰的检讨就丢给纸人去封存,转身踹了那人一脚:“看看看,看屁看!写检讨很光荣是吧?!” 那人无辜的很:“我怎么知道突然有人过来应聘啊。” “他是老大叫来的。”季潇潇扬了扬牧峰的名片,“而且他一眼就看穿了院子的阵法。” “老大都多久没发过名片了……这个人不简单啊。”那人感慨道。 当然不简单。季潇潇腹诽,然后朝那人扬了扬拳头:“所以你给我小心点!” 晚上八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一道黄色符纸从外面直直飞来,卷着张黑色的卡啪叽一下砸在打卡器上。 “嘀!” 打卡成功。 这个例子或许可以说明,特管处成员精确到秒的超强时间意识一脉相承。 又过了一会儿,才有个高挑的人影不慌不忙地走进来,手里拿着个豪华版手抓饼,跩得二五八万,赫然是特管处处长牧峰。 他从符纸里抽走员工卡,帅气逼人的往墙壁上一靠,潇洒地挥了挥手:“同志们好啊!” 季潇潇从文件中抬头,道:“老大,有人来应聘。” 那个恶鬼! 牧峰收起吊儿郎当的样子,三两口搞定剩下的手抓饼,分分钟变成一个威风又严肃的特管处处长。 季潇潇指了指:“在会客室。” 牧峰整整衣领,摆出面试官的冷漠脸,推门走了进去。 季潇潇和几个同事对了个眼神,等牧峰关门后立刻起身,小心翼翼地趴在了墙上,俗称听墙角。 泉生面前是一杯速溶咖啡,却硬是被他喝出了顶级咖啡的样子,优雅尊贵,表情淡然。 但这是表面,事实是泉生喝不惯咖啡,在里面加了贼多的糖才勉强自己下口,要他露出面对白桃乌龙茶时的喜悦更是想都不要想。 但牧峰并未注意到垃圾桶里五六支黄糖的包装纸,只觉得这个样子的泉生不好忽悠。他打量了一下泉生,率先开口:“昨晚见你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 泉生控制住自己又想加糖的手,道:“昨晚见你的时候你也不是这样的。” 门外偷听的员工齐齐吸了一口气,用特管处通用的“眉来眼去法”传递信息: ——昨晚坑了老大的就是他?! ——这个未来新同事也太厉害了吧!! 屋内两人并非毫无所觉,但谈话内容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就放任他们去了。 牧峰道:“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你既然来这里,就是已经考虑好了?” 泉生非常现实:“谈谈待遇如何?” “我昨晚说的都是基础条款,除此之外,我们还可以给你提供身份和相关证件,毕竟你现在还算一个黑户。”牧峰说,“你要遵守的就是保密条款,特管处的一切都不可以对普通人谈起。” 牧峰又道:“具体的都在合同上,你可以慢慢研究。现在可以说说你的条件。” 泉生早就想好了:“我要和你一样的薪资待遇。” 门外齐刷刷懵了,这是什么条件?? 饶是牧峰都愣了一下,这还是他遇见的第一只这么热爱生活的鬼,不过很快他就想通了—— 爱情的力量果然伟大! 仅仅加薪就可以换来这么厉害的一个同事,实在是太划算了!不差钱的牧峰伸手:“那就,欢迎你加入特管处。” 泉生和他交握了一下。 触感是温热的,隐约能感受到脉搏的跳动,一切都和真人无异。说实话,要不是亲眼见过他化身鬼魂的样子,牧峰也无法分辨眼前这个是人是鬼。除了还被关在瓶子里那个神魂残缺的,他还没见过别的恶鬼,但这种对鬼气收放自如的鬼,饶是阴界也没多少吧。 思及此,牧峰对这位恶鬼同事愈发满意:“走,出去认认人。” 这个借口可以完美地离开这杯又甜又苦的奇奇怪怪的被叫做咖啡的东西,泉生点点头,嘴角带了点不易察觉的笑容。 开门后第一个来打招呼的是季潇潇:“你好,我是季潇潇,季节的季,潇潇雨歇的潇。欢迎加入特管处。” 一半以上的同事朝季潇潇投来不可思议的视线:这个热情主动的小女生真的是平时那个一点就炸的大魔女吗? 季潇潇没有理那些人,只是紧盯着泉生的眼睛。 泉生也没有在意,只微笑着回应:“泉生。” 季潇潇说:“很特别的名字。” “长辈取的。”泉生随口回答,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出季潇潇的反常。 旁边有人凑到牧峰身边,低声问:“老大,他不用参加新人考核吗?” 特管处不同于其他部门,招人的事大多都是牧峰说了算,且每个新加入的都得培训锻炼直到通过新人考核为止。昨晚那两个就是刚通过新人考核,结果第一次出外勤就遇到恶鬼,这运气实在有点背。 “不用,那个太简单。”牧峰回答,“去把合同改好打印出来,然后尽快把他的入职手续办好,直接编入外勤部。” 那人点头应了。 见泉生被其他人围住,牧峰仗着身高优势,用锁喉的姿势一胳膊把一直盯着泉生看的季潇潇拉到身边,压低了声音,幸灾乐祸地说:“看上了?看上你也没机会,这位新同事有男朋友了。你个单身狗。” 季潇潇什么也没说,狠狠地跺了牧峰一脚。 牧峰嘶了一声,放开她退了一大步:“太狠了,你太狠了。能不能学学我老婆,多么温柔体贴。” 说到这儿他就忍不住继续秀:“欸我还没给你们讲吧,我老婆明天和我去吃火锅,就上次你们没有订到位置那家……” 季潇潇忍无可忍:“闭嘴!!” 她这一声非常大,至少引来了九成的注目礼——包括泉生。 季潇潇只觉得这辈子的脸都在今天丢光了。 ☆、第三十六章 天空之城(一) 关于那只恶鬼的来处,向来消息灵通的小吴难得碰了壁。 这只恶鬼并无前科,也不是从特管处监控着的几个鬼气重的地方出现的。 他似乎就是凭空出现在了人间,然后正巧遇上了出外勤的两个新人。两个新人看见鬼魂,莽莽撞撞地直接动手,结果差点被鬼魂反杀,后面的事情就众所周知了。 小吴胆战心惊地将“一无所获”的结论告知牧峰,但牧峰奇迹般的没有生气,他在特管处里画了镇压鬼魂的符阵,准备把那只鬼魂放出来直接问。 防止鬼魂突然暴起搞破坏,鬼魂被关在了一个四周透明的密闭房间里。 牧峰终于有了点过冬的样子,他裹了一件黑色羽绒服,还是长款的,看着很厚实,整个人的气质就变得温和了许多。 但他在开着暖气的室内也不肯脱,大刀阔斧地往鬼魂对面一坐,摆出审讯的姿态。 小吴小声道:“老大,您这羽绒服……”穿着不热吗? “好看吧。”牧峰眉梢都带着炫耀,“我老婆给我买的!” 小吴欲言又止,喉结滑了滑,将后面那个问句咽下去。 即使被泉生和牧峰连番打击,鬼魂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特管处是吧?我记得你们之前不叫这个名字,叫什么……卫灵司?渺小至极的一群人灵,还整天想着捉妖抓鬼,除魔卫道,真是不自量力。” “说得太对了。”牧峰深以为然地一拍手,“你看为了抓你,我们动用了足足三个人,太不自量力了!” 鬼魂哪能听不出他在讽刺自己,闻言怒气高涨:“若不是神魂受损,你还想抓住我?!” “冷静啊兄弟。”牧峰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在搞刑讯逼供呢,现在可是法治社会,就是鬼魂也是有人权的。我们找你呢,是要你配合调查的。” 鬼魂没好气地一啐:“想都别想。” “是吗?”牧峰朝旁边扬了扬下巴,小吴会意,在一旁的控制台处按了几个按钮。 鬼魂心里窜起一股不妙的预感,然后空气中逐渐出现了一股莫名的力量,这股力量迅速增强,然后开始挤压撕扯他的身体。 鬼魂运转法术抵抗,却连力量的来源都弄不清楚! 这是什么恐怖的力量?! “停下!!!” 鬼魂又惊又怒,还有面对未知的恐惧。这种力量目前只作用在身体上,可这股莫名的力量如此霸道,谁知他受损的灵魂会不会受到影响! 鬼魂生怕自己灰飞烟灭,赶紧咬牙切齿道:“我说!我说!!” 牧峰示意小吴关闭,满脸失望:“我还以为你能坚持得久一点呢。” 鬼魂追问道:“刚刚是什么力量?为何没有法术的气息?你怎么做到的?” 牧峰笑了一下,道:“是科技和自然的力量。” “卫灵司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你现在该去看看初中物理书,学一学大气压强那一章。” 鬼魂听得云里雾里,但他看出了牧峰是在吓他,刚刚那股力量绝对不会对他的灵魂产生影响。 但鬼魂又不得不承认,牧峰说的不错,卫灵司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的人间于他而言是非常陌生的,灵魂受损的他并不是眼前这人的对手。 鬼魂冷哼一声:“不是才说了不会刑讯逼供吗?” “特管处的事,怎么能叫刑讯逼供呢。”双标达人牧峰厚颜无耻道,“这是审讯的必要手段,也是在教你什么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鬼魂觉得他气人的功力和泉生有得一拼,于是不想和他继续扯,直截了当道:“你想问什么?” 牧峰掏出纸笔,将笔帽一取,笔尖点在纸上:“说说吧,姓甚名谁,家住何方,生辰八字,有无婚配?” 小吴越听越奇怪,怎么感觉牧峰不是在审讯而是在说媒呢? “姓罗,单名一个旭字,字忘记了。至于其他的……”鬼魂哼了一声,“其他的重要吗?我都死了千百年了,你们还想找我家祖坟不成?” “那倒不至于。”牧峰在纸上写写画画,头也不抬地问,“你为什么会来人间?” “恶鬼道开了,我就出来了。”说到这儿鬼魂又找到了点自信,“阴界那群弱不禁风的引灵人还挡得住我?” “但我正准备联系那群弱不禁风的引灵人把你带回去。”牧峰道,“哪里的鬼归哪里管,我们特管处不负责收垃圾。” 鬼魂脸色变了一下,但没有说话。 牧峰注意到了这一点,挑眉看他:“怎么,不想回去?” 鬼魂一言不发。 “不想回去也可以。”牧峰道,“但特管处不养闲人,把你关着也是浪费空间,你得出来帮我们做事。” 鬼魂食指勾了一下,似乎有些心动,但他依然没有说话。 “但你不可能太自由。”牧峰继续道,“我会时时刻刻监控你的行为,一有异常我就立刻把你绑了送回阴界去。” “啧。”说到这里,反而是牧峰先不乐意了,“这也太麻烦了,算了算了,还是把你送回去,一劳永逸。” 牧峰还说:“反正特管处已经有一个恶鬼镇场子了。啊你们还认识,就是上次和你打架那个,叫泉生。” 听到泉生的名字,鬼魂心中的天平又倾斜了一点,他听见自己呢喃:“你们居然拉拢了他……” “我答应你的要求。”鬼魂道,“但你不能告诉阴界我的存在。” 牧峰定定地看着他,最后索然无味地一瘪嘴:“行吧。” 然后他又举起笔,坚持不懈地问道:“你可曾婚配?” “……”鬼魂嘴角抽了抽,不明白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未曾。” 牧峰闻言,在纸上唰唰唰地写了几个字,然后给他递了一个怜悯的眼神。鬼魂又感到羞辱愤怒又觉得莫名其妙,牧峰却已经站起来,将笔录扔给了小吴。 小吴接住笔录,只见上面龙飞凤舞的几个字:“罗旭,智障,千年单身狗。” 小吴:“……” 牧峰走到小吴身边,用罗旭听得一清二楚的音量道:“看见没,这不又忽悠来一个苦力。” 突然感觉自己上了贼船的罗旭:…… 牧峰哼着跑调严重的曲子出去了,留下一人一鬼相顾无言。 * 特管处的工作时间自由得不像一个正规组织,即使是每天晚上八点前的打卡,也是允许卡到人不到的——只要你做得到。 泉生当然做得到,打卡任务交给了树枝小人,他自己则泡在了陆谙学校的图书馆里,成为了一个合格的扫描仪。 段挽春见到泉生的第一眼并没有认出他,直到泉生表明玩家身份,段挽春对他的记忆才逐渐清晰起来。 此时,距离下一次强制进入鬼域还有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后正好是假期,万一队友不在身边也进不了同一鬼域,所以三人商定了一下,在放假的前一天提前进入鬼域。 …… 陆谙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泉生。 提前进入鬼域的方法就是在心里想着重置冷却时间,可泉生看不见论坛,也看不见冷却时间,不知道能不能跟着进来。 好在是可以的,陆谙看见泉生,无意识松了口气,这才开始打量四周的环境。 这时他才发觉处境的不妙。 他们身着素白的衣服,像是没有印字的古代囚服,手上和脚上都戴着沉重的黑色镣铐,被强行串成了一排,正缓慢地前行。 队伍很长,一眼过去望不到头。他们三人在队伍尾端,好在是相邻的,段挽春在前面,泉生夹在中间,陆谙背后还有七八个人。 “啪!” 一根鞭子破风而来,正中陆谙身后那人。 他咚地一声倒了下去,陆谙被镣铐扯得一个趔趄,随后被泉生拉住了。他后面的人却没这么好运,被拽着一连倒了两三个。 挥鞭那个穿着一身骑士装,口中骂骂咧咧:“滚起来继续,一个两个的装死呢?!”说着就举起鞭子,朝着倒地的那几个人狠狠挥了几下。 哀鸿遍野,血腥味一下子就散开了。鞭子上有倒刺,挥动间似乎甩出了血肉,吓得后面的人惊惶地退了几步。 陆谙动了动手腕,抓着镣铐将身后的人拉起来。那人咬着牙强忍疼痛,也学着陆谙的样子拉起了后一个人。 就这样一个拉一个,几个倒地的全部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归队了。 骑士装抓着鞭子,狠狠地瞪了陆谙一眼,面色阴沉。 泉生拍了拍陆谙的肩膀,越过他和骑士装对视了一眼。泉生微微扬了下嘴角,而骑士装浑身一凛,刚刚耀武扬威的气势被吓得无影无踪,那人嘴唇翕动,僵硬地移开了视线。 泉生撇了撇嘴,原来是个欺软怕硬的NPC。 队伍不紧不慢地前行,最后挤到了一个巨大的广场上。广场的四周守着许多骑士装,表情冷漠,似乎都不屑于投来一个视线。 “喂,喂喂?”有人的声音从扩音器里传遍广场。 “天空之城不收垃圾,你们这群阴沟里的臭虫,连跪拜天空之城的资格都没有,还妄想踏入这片净土。” “你们这些奴隶中的奴隶,低贱卑劣的残次品,令人作呕的……” “停。”有个略显清冷的男声打断他,“直接开始。” “是。” 那一声非常恭敬,可面对他们又恢复了那种鄙夷轻慢:“能进入天空之城的只有一百个名额,我们只留活到最后一百个。” “限时一个小时,超时则取消所有人的资格。” “现在,荣誉之争,开始!” 随着这一句开始,广场上响起了一声接一声的“咔哒”声,他们手上和脚上的镣铐,自动打开了。 但谁也没有轻举妄动,广场上估计有上千人,密密匝匝地挤在一块,有点群蚁排衙的意思。 “叮!” 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响起,陆谙抬头去看,广场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大屏幕,左边是一串数字:1253,右边是一个倒计时:59:59。 广场上落针可闻。 “呃——啊!”有人率先捡起镣铐的链子,从背后勒住了离他最近那人的脖子。被勒住的人脸涨得紫红,无助地蹬着腿,一手扣住链子,一手反过去乱抓,嘴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后面那人双目赤红,脸上被抓了一道道皮肉翻飞的口子,却始终不肯收手。 周围的人不仅不敢上前,还退后了几步,整整齐齐的队伍里就这么出现了一圈空地。 地上散落着一串又粗又重的黑色铁链。 很快,数字就变成了1252。最先动手的那人脱力般跪坐在地上,被勒住的人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已经没了气息。 此时,倒计时已经到了54:18。 周围的人静默了一瞬,然后都疯狂了。 混乱的杀戮,就此拉开序幕。 ☆、第三十七章 天空之城(二) 陆谙三人并没有立刻被殃及,他们避开混乱的人群,思考对策。 地上厚重的铁链是唯一称得上武器的东西,所以更多的还是拳脚相对,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也有人想往外逃,但只要过界就会被周围守着的骑士装们用鞭子抽回来。 生死就在一念之间,人间炼狱就此开启。 段挽春咬着唇,即使是在鬼域里,这一幕幕残忍的血与肉的混战也让她胆战心惊:“其余玩家也在这里面吗?” 几率很大,但这已经不是重点。不管那些杀红了眼的是玩家还是NPC,都不是拉拢为队友的人选。 泉生踹开了一个瘦高个,这一脚力气有些大,瘦高个在地上滑稽地滚了一圈,抓着一截铁链恨恨瞪了泉生一眼,而泉生不咸不淡地扫回去,他就立刻一僵,灰溜溜地离开了。 NPC没有抱团的意识,所以暂时没人来啃这根硬骨头。可这样不是办法,按照那个声音的说法,要么通过内斗存活一百人,要么干等到时间结束全军覆没。 两个结果都不是他们愿意看到的。 此时,人数降到了1092,倒计时走到了40:39。 他们依然一筹莫展。 倒计时为40:00,广播里又出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你们的速度太慢了!让我非常不满意!!” “这是生死决斗,是争夺走入天空之城的荣光!” “为了激发你们的斗志,我决定奖赏那些认真听话的奴隶!现在,领取你们的奖励吧!” “叮!” 随着这一声提示音,不少人的手上忽然出现了一把大刀。有一个人原本被别人死死压在地上,锁链已经缠上了他的脖子。下一秒,他的手中忽然出现一把刀,来不及思考,他下意识地挥动刀身,压着他的那人瞬间脑袋搬家,鲜血喷涌而出,浇了他满头满脸。 那人紧握着刀,扯开铁链站起来,还愤怒地踹了脑袋一脚,那脑袋骨碌碌滚了出去,却正好绊倒了不远处的另一人,那人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被迎面而来的大刀劈成了两半。 短短一分钟,人数骤降! 三人组没一个获得“奖励”,段挽春环顾四周,道:“拿到刀的都是杀过人的!” 话音刚落,就见有人举刀朝自己砍来! 女人和小孩,向来都是下手的首选。 “啊——” “啊——” 随着段挽春下意识一声尖叫响起的是一个男人痛苦的惨叫,段挽春定睛一看,来人已经被泉生制服,拿刀的手被泉生扭曲成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弧度,看着就疼。 段挽春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忽然惊呼:“陆谙!!” 手无寸铁的陆谙被两人围攻,左支右绌,眼见得避无可避! 泉生浑身的鬼气腾地一下窜了起来,但仍然来不及了—— “锵!!” 有人挥刀挡住攻击陆谙的那一下,抬脚就踹开了那人。另一个NPC立刻改变目标,举刀朝他劈来。 他唰地一下回头,脸上横亘着一条血肉模糊的鞭痕,眼神冷厉,凶狠异常。 触及他目光的NPC一愣,他就趁着这一愣神反手一刀捅进NPC的心脏,甚至旋转了几下,再毫不留情地拔出。 他甩了甩刀尖的血,转头看向陆谙。 这人陆谙认识,正是被骑士装鞭打然后被自己拉着铁链拽起来的人。 他收了刀,戾气不减,语气也冷:“一命还一命。” 劫后余生的陆谙点点头:“谢谢。” 泉生的鬼气瞬间收敛了,但面色依旧冷峻,身上温和的气质已经荡然无存,这个样子直接吓退几个蠢蠢欲动的NPC。 但陆谙不怕他,前者蹭到他身边,低声问:“你刚刚……是不是放出了鬼气?” 泉生一愣。 他其实还在懊恼,刚刚居然失控了,他的鬼气要是被阎殿那群人捕捉到又是一连串的麻烦事,但见到陆谙遇险,他关心则乱,这居然成了下意识的反应。 可陆谙为什么会知道? 陆谙见他不回答,便小声嘟囔:“我刚刚看见你身上的黑气……那不是鬼气吗?” “你看见了?”泉生非常诧异,“你看得见?!” “上次和那个,那个蜘蛛精打的时候我看不见。”陆谙解释,“刚刚看见了。不知道是因为在副本里还是眼睛的能力又增强了。” 泉生指了指段挽春:“你的读心术呢?” 陆谙摇摇头:“没有恢复。” 段挽春什么也没听见,见他们指着自己嘀嘀咕咕,顿时一头雾水,奇怪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泉生回答她,然后碰了碰陆谙的肩膀,“这些出去再说。” 段挽春识趣地没有多问,抬头看向大屏幕。 剩余人数:879,倒计时:31:54。 短短八分钟,死亡人数已经超过了两百。 鬼域果然不会给玩家设置死局,每次陆谙被选为目标,泉生还来不及出手,那位脸上带着鞭痕的被陆谙随手帮过的男人就会突然出现反杀来人,酷酷地扔下一句“一命还一命。”,然后冷着脸转身就走。 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这么多条命需要还,仿佛陆谙救的是个有九条命的猫妖。 久而久之,泉生都不怎么关注那边了,他的身手护住段挽春绰绰有余,但他从不下死手,实在缠得烦了就捡铁链把人绑起来,没一会儿就串了一排。 此时,剩余人数:612,倒计时:15:23。 剩下的都不是善茬,人的体能也已经到了极限,人数下降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按照这个趋势,倒计时结束的时候绝对不可能只剩下一百人。 “取消所有人的资格”,这句话绝对不是进不了天空之城这么简单,指的也许是死亡。 “怎么,这就坚持不下去了?”那个在广播里嘲弄、折磨他们的声音又响起了。 “果然是生来低贱的血统,无赖、恶棍、懦夫,下贱的、浅薄的、卑鄙的、龌龊的奴隶,一群天生的王八胚子,奴颜婢膝的混账东西,母狗的杂种儿子……” 泉生觉得这些话非常耳熟,思考片刻后对陆谙道:“我猜这个人很喜欢看莎士比亚。” 陆谙顿了一下,说:“你还知道莎士比亚?” “在图书馆看见的。”泉生非常骄傲地回答。 那人滔滔不绝的骂声终于停了,最后换上一声嘲讽的笑:“懒惰懈怠的沙丁鱼们需要鲶鱼来搅动——现在,掌声欢迎我们的鲶鱼宝宝!!” “叮!” 催命一般的提示音响起,尸横遍野的广场上突然出现了几十只狱畜! 这些狱畜却对尸体不感兴趣,嚎叫着扑向了就近的活人! 广场瞬间陷入了混乱。 这一次,广播却没有关闭,那边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和掌声,广播那头显然不止说过话的那两个人! 或者说,那边或许有一群自诩高贵的人围观着这里的厮杀! 这个认知让泉生非常不爽,他抖了抖铁链,将那一串的人全部放了:“留你们一命,自己去和这些什么鲶鱼宝宝玩吧。” 广播里的声音又响起了:“荣誉之争已经接近尾声!现在开启五分钟的投票通道!经过这么久的观察,想必你们早已选好晋级人选了吧!” “选出你心中的选手吧!” “现在开始投票!!” 大屏幕忽然分屏,左边是剩余人数和倒计时,右边是不断滚动的排行。 排行变动剧烈,但有一个编号稳居第一:L0592。 L0592?陆谙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抓起离他最近的铁链,在镣铐处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印记:L0987,再仔细看了看右边一对镣铐:L0988。 “喔喔喔,看样子第一名已经诞生了,让我们恭喜L0592选手!” 大屏幕蓦地切换到一个画面——一个长相帅气的男人持刀而立,他身上溅满了血迹,却毫不狼狈,犹如刚刚猎食完毕的猛兽,眼神锐利,倨傲不羁。 陆谙有种直觉,他是一个玩家。一个很清楚孰真孰假,所以对NPC下起手来毫不留情的理智又勇猛的玩家。 陆谙严重怀疑主持人精神分裂,因为后者现在非常激动:“看啊!看这个眼神!!谁不想得到这样桀骜的奴隶呢!!” “让他成为自己的狗,打断他的傲骨,折碎他的脊梁!训诫他,征服他,让他匍匐在自己的脚下!!” 伴随着他乱七八糟的怂恿,广播后面的呼声更加兴奋,像是一群恶魔的狂欢。 “等等!!我看到了什么,有人反超了!!!” “是L1244选手!!他做了什么?!” L1244?!按照铁链的编码,这个人是——泉生! 陆谙猛地转身,与此同时,大屏幕上也切换到了泉生的画面: 他拎着一只狱畜,却仿佛手持一柄重剑,大开大阖,无往不利。他懂得如何吸引狱畜的注意,也知道狱畜的弱点在哪里,每次都在狱畜未靠近之时一击必杀,自己则翩然而去。 狱畜腥臭的黑色血液流了满地,他却依然干干净净。 看来在羚羊古堡里,几位手无缚鸡之力的队友的确限制了他的发挥。 “哦!好残忍的L1244!!他居然这样对我们的鲶鱼宝宝!”主持人又开始吱哇乱叫,“但我们的观众似乎很喜欢他呢!看看谁能将L1244牵回家吧!!” 话音落下,L1244的票数一骑绝尘,甩开第二名的L0592老远。 泉生冷淡地扫了一眼大屏幕,掂了一下手里的狱畜,勾起一个很浅的微笑,扬手把它掷了出去! 大屏幕哐当一下砸进一只狱畜,但仍然坚持不懈地显示着结果: 剩余人数:537,倒计时:12:06。 L1244,票数:51233。L0592,票数:37526。 主持人却没有计较他破坏大屏幕的事:“L1244笑了!啊!!真是个温柔又残暴的杀手!我们的观众沸腾了!他为自己赢得了更多的掌声和票数!!” 陆谙嘴角抽了抽,他看得分明,泉生那个笑明明是冷漠的,不知怎么和温柔沾了边。 但泉生在战斗中和平时的确是两幅样貌,又都散发着强大的魅力。如果他是观众也绝对为泉生投票。 “L1244!不要再对鲶鱼宝宝动手了,你们的时间只剩下十一分钟!” “倒计时结束时留下的人数必须少于一百!!” 泉生瞅了眼嵌进大屏幕里还在随风晃脚的狱畜,抿了下唇,完全无视了主持人。 作者有话要说: 骂人那一段参考了《李尔王》 ☆、第三十八章 天空之城(三) “投票时间结束!” “最终的第一名是——L1244!他的最终票数为:九万八千七百六十二张票!这个数字已经打破了荣誉之争有史以来的最高记录!!” “为他贡献票数最多的是——赫尔曼夫人!她为L1244投出了一万三千张票!!这个数字同样破了记录!!!” “真是大手笔啊!恭喜赫尔曼夫人,倒计时结束后,如果L1244满足晋级条件,他就将成为您府上的忠实奴隶!” “现在,距离结束还有十分钟,剩余四百九十七个人,想要活命的奴隶赶紧抓紧时间吧!” 自从鲶鱼宝宝出现,那位“一命还一命”的九命猫妖先生就不再出现了,但泉生把狱畜都引到了这边,一时间还没有NPC敢靠近。 自保到时间结束应该是没有问题的,问题是时间结束,剩下的会是一百个人吗? 泉生将最后一只狱畜扼杀,然后以一个保护的姿态站到陆谙和段挽春面前,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 主持人又开始煽风点火,L1244来L1244去,泉生全当没听见。 “L1244,你不能如此消极对战,拿出你的实力来,将武器对准你旁边的人!” “L1244!你应该和L0592一样奋勇杀敌,而不是站在原地谈天!” “他好烦。”泉生道,“我想塞一只狱畜在他嘴里。” “忍一忍吧。”段挽春安慰他,“现在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陆谙没说话,不知在思考什么。 “L1244!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你这是藐视规则……” 一个男声突然打断了主持人的话:“两万张票。他归我了。” 主持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道:“这位先生,您这是违反规定的,投票时间已经结束,L1244归赫尔曼夫人所有。” “那么赫尔曼夫人愿意割爱吗?”随着这一声算不上礼貌的问句,一个男人踏空而来,他的背后有一双巨大的黑色羽翼,紫衣黑袍,缓慢地降落到泉生面前。 主持人的惊呼从广播中传来:“鸱鸮先生!!” 鸱鸮先生打量了一下泉生,询问主持人:“赫尔曼夫人的意思呢?” 广播那边静默了一瞬,然后传出了一个女声:“鸱鸮先生想要的东西,赫尔曼自然拱手奉上。” 鸱鸮先生矜持地一点头:“多谢夫人。” 然后他看向泉生:“你叫什么名字?” 泉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展开,但男人打量他的时候他也在打量对方,鸱鸮先生黑袍的衣襟上有一个很显眼的标记:一枚老鹰的初级飞羽。 联想到羚羊古堡的羚羊标记,这个鸱鸮先生应该来自天空之城。 “陆生。”这已经成了泉生在鬼域中的化名。 鸱鸮先生点了点头,然后根本没有询问泉生的意见,手一挥就是一个空间裂缝,泉生只觉得缝隙处传来一阵吸力,像是想把他拽进去。 泉生倒不是没有反抗的能力,但这传说中的“魔法”他是第一次见,故而非常好奇,最后只来得及给陆谙和段挽春留了一个万事小心的眼神,然后顺从地跟着鸱鸮先生离开。 此时,剩余人数:402,倒计时,07:35。 段挽春担忧道:“泉生不会有事吧?” 我们都出事他也不会有事的。陆谙想着,道:“他有分寸,我们保护好自己就行。” 倒计时结束的时候肯定无法降到一百以下,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难道也要同L0592那样,对NPC拿起屠刀吗? 主持人聒噪得厉害,他用夸张的语气道:“哇哦,还有五分钟,可你们还有这么多人,果然没有鲶鱼宝宝不行啊。” “既然如此,我就再帮你们一下吧。” “叮!” 又是这要命的提示音!! 天空突然黯淡了下来,随后闪烁起星星点点的光芒,那些光点细碎而明亮,像是夜空中的银河,美轮美奂。 星芒忽然闪亮了起来,然后在段挽春的瞳孔里不断放大—— “咚!!” 星芒直直地砸下来,在段挽春站立的地方小规模爆炸了一下,炸出一个直径快一米的大坑! 段挽春在最后一刻被陆谙拽开,两人却仍被余波殃及,狠狠摔在一堆冰凉的尸体上。 段挽春按了一手的血,但此时不是矫情的时候,那些星芒闪烁的频率加快了很多,越来越多的星芒拖着明亮的尾光朝广场砸下来!! 陆谙没想到人生中的第一场流星雨是在这种情况下见到的! 但此时不是观赏的时间,越来越多的流星坠落下来,一砸就是一次爆炸,尚且活着的玩家和NPC再也顾不得厮杀,提着刀在尸横遍野的广场上狼狈逃窜。 剩余人数迅速下降! 广播里传来观众的喧嚣:欢呼声、喝彩声、掌声、骂声,伴随着广场上的爆炸声、凄厉的求救声,吵得人头疼耳朵疼。 陆谙和段挽春趴在一个深坑里避开错身飞过的流星,正要爬起来又见有人提着刀跳进来,三人瞬间打了个照面。 段挽春一愣:“0592?” L0592不置可否,抬眼打量了她片刻:“玩家?” “啊……”段挽春应了声,却又往后挪了挪,似乎是防备着他动手。 L0592一把擦去快流进眼睛的汗水,朝旁边的陆谙扬了扬下巴:“也是玩家?” 段挽春眼神警惕:“对……” “你怕什么。”L0592撕了条长布条,用熟练而专业的手法将刀把和手绑在一起,“我只杀NPC。” 说着他就要往坑外走,转身的一刹那却顿了顿:“咦?” 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陆谙,发现这人在大屏幕里不经意间入过镜,于是问道:“L1244是你们队友?” 这回是陆谙回答的他:“是。” “他身手不错。”L0592夸奖了一句,毫不留情地转身走了。 段挽春原本以为他要趁乱大杀四方,谁知他径直走向那些骑士装,竟是打算强行离开了。 泉生走后,主持人的注意力就集中在了L0592身上,见他如此顿时暴跳如雷:“L0592!你这是犯规!!抓住他!!给我抓住他!!!” L0592斩断朝他挥来的鞭子,朝大屏幕的方向露出一个轻蔑的表情。 主持人要气疯了:“你这是在挑战天空之城的威严!抓住他!!我要让他知道我的厉害!!” L0592一拳砸在一个骑士装的鼻梁上,看那力道这位骑士一定鼻子不保。 主持人仍在大吼大叫:“抓住他!!我要把他吊起来剥皮抽筋!!!” 可惜L0592身手灵活,那些骑士装根本拦不住他,而且他目标明确,在和NPC的满场厮杀中早已确定了逃跑路线,翻过围墙就扬长而去。 “通缉他!给我通缉他!!!”主持人不知在朝谁怒吼,“一定要抓住他!!不择手段地抓住他!!!” 这似乎也是脱困的一种方法,但是这番操作难度系数比较大,因为他的逃脱骑士装们也更警惕了,所以剩下的玩家学不来。 主持人平复了一下心情,但显然还是很生气:“倒计时还有一分钟,还剩两百四十一个,你们再不赶快,就等着一起去死吧!” 以前都是说取消资格的,现在说得这么直白,不知道是想刺激剩余的人还是被气狠了。 但这番话很有效果,陆谙眼睁睁看着有个人故意推了一把旁边的人,想将后者推到流星的落点上。后者的确被推开了,但他也死死拽住了推他的人,流星砸下,同归于尽。 最后十秒,剩余一百三十二个人。 十、九……三、二…… “时间到!!” 大屏幕在最后一秒到来时熄灭,广场上的人并不知道最终结果。但听到主持人的话,他们不约而同停了手,焦躁不安地看向黑下去的屏幕,宛如等待宣判的罪犯。 主持人怪诞地笑了起来:“呵呵呵呵,真是个喜剧的结尾。” “荣誉之争L组最终剩余——” “一百零一个!” 众人哗然! 一个男孩突然哭喊了一声,抬手将刀送进了旁边人的心脏。 那人不可置信地看着男孩,眼睛瞪得极大。男孩对上他带着谴责的目光,瞬间泪流满面:“对不对……对不起……我想活着,我想活着……” “反目成仇,多么精彩的戏码。”主持人似乎是在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却等那人咽了气才残忍地说道,“但是晚了,倒计时已经结束!” 男孩的表情瞬间如遭雷殛。 主持人继续道:“一百零一,真是个令人唏嘘的数字,那么——” “Bomb!!!” 随着这爆裂声,一朵蘑菇云在骑士装那边升起,片刻后有人大喊: “敌袭!敌袭!!” 广播那边传来一阵刺耳的电流声,随后响起一个清冷低沉的男声,有些咬牙切齿地说:“清翼同盟。” 警报声骤然拉响,流星雨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歇了,但蘑菇云仍一朵朵升起。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天空中陡然传来清丽的鹤唳。 一只巨大的白鹤展翅而来,鹤背上盘坐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右手执杖,嘴唇微动。 魔法杖上的宝石熠熠生辉,随即,广场正中的一片空气似乎流转起来,随后拉扯挤压,划开了一个巨大的空间裂缝。 这个裂缝和鸱鸮先生弄出来的有点相像,只是大上许多。小女孩的声音借由魔法传遍广场:“风影王国的各位子民,清翼同盟与你同在!” 广场上还活着的NPC纷纷跪下,朝着小女孩虔诚地跪拜,用沙哑的声音齐齐呐喊:“清翼同盟!清翼同盟!” 非原住民的陆谙和段挽春面面相觑,感觉自己误入了传销组织洗脑现场。 但清翼同盟是来救人的,那就别管人家洗不洗脑了,幸存的一百人全部往空间裂缝赶去,逃离这片炼狱。 低低盘旋的白鹤骤然拉高,小女孩眼疾手快地挥动魔法杖,在半空截住了朝裂缝袭来的攻击。 “你好啊,小姑娘。” 来人羽翼大张,黑袍的衣襟上有个显眼的鹰羽标记,一看就是鸱鸮先生的同僚。 小女孩拍了拍白鹤,示意它远离裂缝,声音稚嫩,话却不怎么好听:“愿你不好,老不死。” “还是这么没礼貌。”来人道,“要叫秃鹫先生。” 小女孩冷着脸:“哦,老秃子。” 白鹤俯冲急转,躲过了秃鹫先生突然发动的攻击,那道攻击径直砸到大屏幕上,大屏幕猛然碎裂,那只嵌进去的狱畜没能幸免,陪着大屏幕炸成了一片黑色血雾。 秃鹫先生表情阴狠,一字一顿地说:“我最恨别人说我秃。” “你自己取的秃鹫。”小女孩耸耸肩,“我从没见过自己咒自己秃的。” 秃鹫先生皱着眉,视线突然扫到了跌跌撞撞往裂缝里逃命的人。 眼前猛地横了一支闪耀着魔法光芒的法杖。 “我对这些垃圾可没有兴趣。”秃鹫先生有些惋惜地看着小女孩,“可惜了你,天赋绝佳,但为什么非要和天空教会作对?” 小女孩举起法杖:“因为你们破坏了我的国家。” “你确定不收翅膀和我打吗?”小女孩道,“据说你一打架就疯狂掉毛,别到时候真秃了。” 一再被羞辱的秃鹫先生忍无可忍! 于是他愤恨地收起了翅膀。 那边神仙打架,这边匆忙逃命。 段挽春看了看陆谙,道:“怎么魂不守舍的,你担心小女孩打不过那什么秃子?” “不是。”陆谙摇摇头,“我在想,我们既然被清翼同盟救走,那是不是和泉生不在一个阵营?” 那个带走泉生的鸱鸮先生,和这个秃鹫先生明显是一边的,也和清翼同盟是相对的。 那玩家之间也会站在对立面吗? 作者有话要说:初级飞羽就是鸟类翅膀尖尖上特别长特别大的那种羽毛。 ☆、第三十九章 天空之城(四) 这边,泉生正在鸱鸮先生的带领下游历天空之城。 天空之城车水马龙,游人如织,载着酒桶的马车轰隆隆碾过去,面包店里戴着头巾的女人正在发面,铁匠铺的人光着膀子叮叮当当敲得火花四溅,一切都和书中描绘的西方古代一模一样。 唯一有差别的就是——这些居民都有能够自由收放的翅膀。比如有个小孩忽然张开翅膀,取下缠到树上的风筝。 在没有被打入困灵钉之前,泉生也是可以御风而行的。他见过修成人形的鸟类妖兽,对翅膀也没多大感触。 这幅风轻云淡的样子很好的迷惑了鸱鸮先生,他拢起翅膀,静静立在一座高塔之上,俯瞰着天空之城,问这个得到自己青睐的非翼族:“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走吗?” “鸱鸮先生不妨直说。”泉生有些心不在焉,他很担心陆谙的安全,又觉得自己该信任陆谙的能力。想到这儿就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了,就算要跟鸱鸮先生走也该带上陆谙和段挽春的。 鸱鸮先生神情肃穆,甚至有些悲天悯人的意味,又拢着翅膀站在这尖塔顶上,显得逼格满满。 他并未答话,只是微微侧目,随手朝泉生丢了一个东西。泉生接过一看,是一枚勋章,上面印着和鸱鸮先生衣襟上如出一辙的鹰羽。 “这是天空教会的高级勋章,在天空之城和风影王国足以畅通无阻,我等着你的答案。” 说完,鸱鸮先生唰地展开双翼,从塔尖径直跃下。 泉生抛起勋章,又接回手心,扫了一眼脚下的琉璃瓦,颇为无奈:“你总该把我带下去吧。” 他揣起勋章,学着鸱鸮先生的样子一跃而下,足尖准确地点在塔楼两三寸宽的露台上,双手攀住瓦檐,踹开窗户荡了进去,动作一气呵成,潇洒利落。 只是一窜进去就和一位姑娘面面相觑。 姑娘被他吓了一大跳,瞪圆了一双杏眼看着他,片刻后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开口就是一段带着咏叹调的译制片腔:“欧我的圣母玛利亚啊~” 泉生竖起食指,虚虚按在自己形状完美的嘴唇上,温柔谦和地一笑,明晃晃展示造物主的偏心:“嘘——” 天空之城的居民都是翼族,所以姑娘对他的从天而降并不奇怪,又被泉生的笑容晃了眼,再回神的时候泉生已经不见了。 姑娘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才一拍脑袋想到自己的正事。 * 另一边,陆谙和段挽春也在那些广场上的幸存者七嘴八舌的言论中补全了天空之城的全貌。 很多很多年以前,还没有天空之城的存在,这里统称风影王国,实行君主制。仅有少部分人有修行魔法的天赋,物以稀为贵,这些魔法师虽然不怎么厉害,但地位很高。 直到一位特殊的婴儿诞生。 这个婴儿天生带有羽翼,父母以为生了个怪物,就将他遗弃了。谁知他竟然被老鹰叼走还养大了,而且他聪慧早熟,魔法天赋极强。七岁之时,他闯入风影王国,用自创的魔法掳走了遗弃他的父母,扔去饲养了饿鹰。 这件事在民风淳朴的风影王国炸开了锅,无数人民请愿围剿这个男孩,风影王国组建了一支精锐的队伍,摸到了老鹰的巢穴围剿男孩,称作“剿鹰之征”。 这一战非常惨烈,风影王国的魔法师会的都是些生活实用类的技能,而男孩自创的魔法都是用来捕猎和战斗的,他还会飞,这完全就是如虎添翼。 队伍损失惨重,但最终还是带回了胜利的消息,以及养育男孩的那只老鹰的尸体。 老鹰的尸骨被做成标本进献给了国王,老鹰男孩的故事也流传了下来。他的强大和神秘毋庸置疑,经过多年的沉淀,他在风影王国中成了一个亦正亦邪的人物,还因为强悍的魔法能力获得了许多拥趸。 然后风影王国出现了第二个天生羽翼的孩子。 这个孩子的父母都是贵族,因为担心他成为第二个老鹰男孩,也因为不忍心加害,这个孩子被留了下来,精心教养。他同样表现出了极高的魔法天赋,除此之外和别人没什么两样。 但他的优秀让人们心生嫉妒,这就足以成为□□。老鹰男孩在民众心里的地位非常极端,有人推崇备至,也有人憎恶至极。加上贵族之间的明争暗斗倾轧报复,这个男孩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现任国王的恩师在剿鹰之征中死亡,所以国王站到了反对的那一边,将男孩送上了绞刑架。 行刑之时,却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那个已经被“剿灭”的老鹰男孩。 他已经不是男孩了,距离剿鹰之征已经过了六十年,可他却是一副青年的面貌。 他救走了这个和他同病相怜的男孩,刑场上的魔法师想要阻拦,被他弹指间就尽数消灭——多年韬光养晦,他的魔法能力已经深不可测。 然后人们发现,他还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了宫廷中那副被视为战利品的老鹰骨架。 那次劫刑场就像水库开了闸,风影王国天生羽翼的婴孩越来越多,每一个都在出生不久后被老鹰抓走。一些狠下心掐死新生儿的父母,第二天就被人发现横死家中,一击毙命的伤口处留有一根老鹰的羽毛。 被抓走的婴孩越来越多,他们自称翼族,称风影王国的人为非翼族,天空之城就此建立。 翼族的血统可以传给下一代,而出生在风影王国的翼族越来越少,两族界限逐渐明晰。 翼族的语言都是那个被救走的男孩教的,包括那个被老鹰养大的第一位翼族,他还给自己取了一个名字:鹰翊。 鹰翊无疑是世间最强的魔法师,他还研究出了如何自由收放翅膀。他很少使用自己的翅膀,不过非常有辨识度——那个常年黑袍加身,胸口别着一枚老鹰的初级飞羽,坐骑是一副老鹰骨架的年轻男人就是。 此时的天空之城和风影王国还处于井水不犯河水的阶段,两族各据一方,除了老鹰时不时来带走新生的翼族婴儿,两边倒是相安无事。 然而天空之城中独揽大权的鹰翊却忽然失踪了。算算时间,他已经超过一百五十岁了,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寿命已尽,但被他救走的那个翼族、天空之城的二把手却不相信,放下一切就去寻找他的踪迹了。 天空之城顿时群龙无首,随后,天空教会横空出世。 天空教会拥护鹰翊为信仰之神,四位祭司主持维护,以黑袍为尊,一片鹰羽为教会标志。 天空教会宣扬身为翼族的优越性,并且对风影王国发动了战争。 翼族的魔法天赋普遍高于非翼族,更何况还有鹰翊这个天才魔法师留下来的各类自创魔法,此战风影王国惨败。 自此,天空之城对风影王国的奴役时期正式开始。 风影王国的王室名存实亡,如今完完全全成为了天空之城的附属,大量非翼族更是沦为奴隶,毫无人权可言。在这样的压迫之下,非翼族逐渐开始了反抗,清翼同盟就是其中最杰出的代表。 那群骑士装严格来说不算天空教会的人,他们甚至不是翼族,而是为虎作伥狐假虎威的非翼族,称为守翼军。 风影王国面对的不仅是强劲的敌人,还有来自软骨头同伴的背叛。 那个女孩叫莱诺斯特,她其实早已成年,只是在魔法进阶的时候出了点差池,这才回到了孩童的模样。 莱诺斯特是非翼族中难得的魔法天赋非常高的几个魔法师之一,在清翼同盟的地位也很高,这些从她敢同天空教会的祭司叫板就可见一斑。 门口边忽然喧闹了一阵,随后有人让出一条路来,只见莱诺斯特理着有些凌乱的头发进来,身上已经换了一套衣服。 跟在她身后的那只巨大的白鹤迅速收缩,随后变成一只小巧精致的纸鹤落到莱诺斯特手心。她拎着纸鹤上的链子,将它作为耳环戴了起来,朝众人微微鞠了一躬: “你们已经安全了,现在回家去吧。清翼同盟与你同在。” 闻言,幸存者们窃窃私语了一阵,随后一人跪了下来,虔诚道:“感谢清翼同盟!”有这一个开头,幸存者接二连三地跪下来,朝莱诺斯特和清翼同盟表达感谢之情。 陆谙环顾了一下四周,还站立着的算上自己共有九人——他们表情复杂,但对清翼同盟的感激并不深,多半是玩家。 下鬼域的次数越多,鬼域反而更加难以捉摸。这一鬼域甚至还能分支进行,一个泉生被天空教会的祭司带走了,一个L0592强行逃脱正被天空教会全城通缉中。 不过这两个人走的都不是正常路线,主线估计还是他们这边。鬼域自由度太高,这次的鬼域范围又囊括了风影王国和天空之城,找通关点无疑是海底捞针。 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非原住民的九位玩家都留了下来,有玩家率先开口:“莱诺斯特小姐,我们也想加入清翼同盟。” 莱诺斯特没有表现出诧异,她只是定定地看了一圈,然后道:“跟我来吧。” 原以为她是想在加入同盟前考验一下几人,谁知她将九人带入了一个帐篷外面,让他们一个一个进去。 九人面面相觑,然后有人率先挺了挺胸膛,开了头。不久之后,又表情复杂的出来。 一连几人都是这样,转眼就只剩下陆谙和段挽春两人。陆谙看了一眼段挽春,自己率先走了进去。 “叮铃铃——” 随着陆谙的踏入,帐篷里的风铃无风自动,随后一只知更鸟扑腾着飞到陆谙身边,踩在一个挂钟上打量他。 光线有点暗,陆谙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知更鸟的动作略显僵硬,眼睛一眨不眨——它只是只木偶。 帐篷里面东西繁杂,却井然有序,会动的知更鸟木偶,照明用的幽绿微光,这里像是间神秘又奇妙的魔法屋。 魔法屋的正中摆着一桌一椅,桌子上放着塔罗牌和占卜珠,还有一张精致的卡片:“请坐。”陆谙犹豫了一会儿,拉开椅子坐下,抬头发现自己正对的是一面什么也没映出来的镜子。 忽然有个雌雄莫辨的声音响起:“我开始有些好奇,你们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了。” 陆谙心里一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说:“来处并不重要,您只用清楚我们对风影王国并无恶意。” “呵呵。”那人轻轻的笑了笑。 那人并未现身,但陆谙感到有视线落到自己身上,同样是打量的意味。 许久,那人道:“你和他们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那人道:“你的未来,我看不透。” 原来这是位占卜师。 陆谙不以为然地说:“未来都是握在自己手上的。” 占卜师不置可否,开口问道:“你知道第一个跟我说这句话的客人是谁吗?” 不等陆谙回答,占卜师又自顾自地解答道:“是鹰翊,风影王国的第一位翼族。” “他来找我的时候,正是翼族诞生最为频繁的时候。我告诉他翼族和非翼族之间永不可能调解,他不相信,转身就建立了天空之城。” “鹰翊失踪之前,我们又见了一面。”占卜师的声音忽然缥缈起来,像是追忆,“他说他做到了,天空之城和风影王国两相抗衡,互不干扰。” “我只告诉他,翼族终将走向灭亡。” 作者有话要说:除旧迎新,岁岁平安 ☆、第四十章 天空之城(五) “翼族终将走向灭亡。” 魔法屋里的鹰翊一身黑袍,抱臂倚靠在一个柜子上,胸前别着一根锃亮的鹰羽。他已经快一百六十岁了,但面容依旧年轻,毫无传言中寿命将近的样子。 在外,他已经是世间最强大的魔法师,在天空之城,他代表着绝对的权威和力量,在风影王国,他是万人唾骂又万人景仰的存在。 鹰翊的脾气算不上好,如果是在一百年之前,听到这句话的他也许会毫不犹豫地将幕后的占卜师抓出来拧断脖子,但现在的他却不以为忤。 鹰翊甚至笑了一下,自信地回答:“未来是握在自己手上的。有我在,翼族永远不会衰败。” 占卜师问道:“那之后呢?” 鹰翊:“之后的翼族已经足够强大,非翼族不可撼动。” “我从来没有说过翼族的灭亡和非翼族有必然的联系。”占卜师道,“总会有别的敌人出现。” 鹰翊依旧不以为然:“翼族只会越来越强大。” 占卜师没有再解释,反而道:“你既然不相信我,还来找我做什么?” 这一次鹰翊没有回答,他从怀里掏出一只知更鸟,放到自己倚靠的柜子上:“送你个小玩意儿,就当是占卜费用了。”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鹰翊先生。”占卜师突然道,“如果之后有人对你表露出善意,请不要拒绝。” 鹰翊顿了一下,随后很轻地哼笑了一声,朝身后打了个响指,头也不回地走了。 随着他这一个响指,柜子上那只知更鸟忽然活了过来,惊慌了一下就在魔法屋里横冲直撞起来。 占卜师在它撞上一个易碎品前抓住了它,拎到面前看了一会儿。 乍一看还算栩栩如生,仔细看就能发现知更鸟的细节处理得很随意,神情也很呆滞,一看就是个木偶变的。 占卜师微微蹙眉,评价道:“这做工不像出自鹰翊之手啊。” 知更鸟僵硬地扑腾起来,挣扎着要逃离占卜师的手。 木制的知更鸟里忽然发出了一声很细微的响动。 占卜师愣了一下,忽然笑道:“这么大方啊。” …… 占卜师隐去了有关知更鸟的事,追忆般讲出了鹰翊的故事。 陆谙指了指帐篷外,问道:“因为你算出翼族终将灭亡,所以才加入了清翼同盟吗?” “不,我不是清翼同盟的人。”占卜师的答案在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也不是天空教会的人。我保持中立。” “那我也和你一样。”陆谙道,“不管未来算出来是什么样子,我依旧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 占卜师静默了一瞬,忽然开口笑起来:“你太有趣了。” “你让我想通了一些事情。”占卜师道,“作为感谢,就送你个礼物吧。” 占卜师打了个响指,那只踩在挂钟上的知更鸟就扇动着翅膀落到了陆谙肩上。 陆谙看了一眼知更鸟,没有推辞:“谢谢。” 占卜师道:“去叫莱诺斯特进来吧。” 这是不再占卜了? 陆谙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不想知道我们来自哪里吗?” “没有必要。”占卜师说,“我知道得够多了,给我留一点神秘感不好吗?” 陆谙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见他离开,魔法屋里忽然传出了另一个声音:“为什么给他?” “不要质疑我的决定。”说是这样说,占卜师的语气却很温柔,“我可是先知。” 另一个人略带嘲讽地哼了一声,但没有继续追问。 …… 莱诺斯特听完陆谙的话,表情变化了一下,但是什么也没说,摆出一张和面容极不相符的冷酷表情走了进去。 “怎么样?”段挽春立刻迎上来,又指了指陆谙肩上的知更鸟,“这是什么?” 陆谙简短地说了一下里面的情况,但也确实不知道这只鸟有什么用。 莱诺斯特从帐篷里出来,分发给了九人清翼同盟的勋章:“欢迎你们加入清翼同盟。你们先跟着罗恩队长吧。” 罗恩队长是个很温和的男人,闻言揭下帽子,行了一个优雅的绅士礼:“欢迎,女士们先生们。” 陆谙总觉得这一幕在某些场合经常见到…… 罗恩的台词像个发布任务的NPC:“风英学院的校长正在寻求清翼同盟的帮助,各位请和我一同前往吧。” 风英学院是风影王国最大的魔法学院之一,不过有天赋修习魔法的毕竟是少数,这所学校的学生并不多,但每一个都是风影王国未来的希望。 校长早就等在校门口迎接,并且认出了领头的队长:“罗恩先生!” 罗恩礼貌地行了个礼:“您好,校长。” “我们班上的埃里克同学已经失踪快一天了。”一个女老师面色焦急,眼眶通红地说,“拜托清翼同盟一定一定要帮我们找到他!” “您先别急女士。”罗恩道,“能详细讲一讲埃里克的事吗?” “好的罗恩先生。”老师调整了一下呼吸,这才慢慢讲述,“今天早上的第一节课埃里克就没有到,但因为他平时比较调皮,经常迟到,所以我们就没放在心上。” “可上午的课程快结束的时候埃里克还没有到,我们就去联系了他的家人,这才知道埃里克失踪了。我们找了他一天,但依然没有见到他。” 罗恩问道:“最后一次见到埃里克是什么时候?” “就是今天早上。”老师道,“埃里克的父母说他确实来上学了,一定是上学路上发生了什么。” 罗恩:“埃里克的家在哪?沿街的商店有看见过他吗?” 老师:“在橡木街87号。早晨的商店太忙碌了,并没有人看见过埃里克。” 罗恩朝九位玩家扬了扬下巴:“走吧。” 此时已接近黄昏,街道上一片静谧祥和,有看见罗恩的人热情地和他打招呼,罗恩都一一应了,顺便询问了一下埃里克的消息。 清翼同盟虽然在风影王国民众的心中地位很高,但一直不敢太明目张胆。穿着骑士装的守翼军还会时不时的巡逻,清翼同盟却连统一的制服都没有。 陆谙原以为罗恩在清翼同盟中很有名,后来才发现和罗恩打招呼的人并不知道他是清翼同盟的。罗恩是个完完全全的交际高手,他见了贵妇就脱帽行礼,见了地痞就热情地搭上对方的肩膀,微笑着接了少女送来的手绢,转身就替阳光下纳鞋底的老妪擦了擦汗珠。 电话簿拢共五个人的陆谙看得叹为观止,心想泉生要是想融入社会不该跟着自己,该跟着罗恩学学。 但即使是交际狂魔罗恩先生也没有问出有关埃里克的下落,他就像是在上学路上凭空消失了一样,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罗恩先去橡木街87号拜访了埃里克的父母,又沿着埃里克上学路线走了一遍,依然一无所获。 罗恩问随行的老师:“埃里克平时和谁玩得最好?” 老师回答:“他的同桌,赛琳娜。但是她今天按时上学了,也没有见过埃里克。” 罗恩:“赛琳娜住在哪里?” 老师:“玫瑰街36号。” 和埃里克上学相反的路线? 罗恩当机立断:“去玫瑰街36号。” 赛琳娜还在学校,开门的是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妇,她眼窝深陷,灰蓝色的眸子却十分清澈,见到这么多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慈和地问道:“请问你们找谁?” “您好夫人。”交际的事情只需要交给罗恩就行了,“请问您是赛琳娜的奶奶吗?” “我们是风英学院的,有几个问题打扰您一下。” 赛琳娜和埃里克的老师站了出来,证实他的身份。 赛琳娜奶奶顿时变得很热情:“来来来,快请进,是赛琳娜在学校惹事了吗?” “不是的夫人,赛琳娜是个聪明又乖巧的孩子。”罗恩将赛琳娜奶奶扶进房间坐下,“是有关埃里克同学,您认识他吗?” 赛琳娜奶奶点头:“认识,埃里克每天都要来找赛琳娜一起上学……咦,他今天好像没来啊?” “埃里克家里有事耽搁了。”罗恩撒了个小谎,“您确定埃里克是每天早上都会来家里叫赛琳娜吗?” “当然。不仅如此,埃里克还会送赛琳娜放学的。”赛琳娜奶奶似乎很喜欢埃里克,“他是个很可爱的小男孩,还非常懂礼貌。瞧,那束花就是他前些天送的,好看吗?” 老人指了指窗台,上面的花瓶里插着一枝灿烂的向日葵。 罗恩道:“非常漂亮。” 赛琳娜奶奶腿脚不便,对外面的事情知道得不多,罗恩没有把埃里克失踪的事情告诉她,白白让老人担心。 辞别老人,罗恩看向了九位玩家:“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是要考验玩家了?可是得到的线索太少,难道用猜的吗? 罗恩微笑着,像是新手引导模式的NPC:“没关系的,有哪里想不明白的也可以提出来。” 段挽春第一个开口:“为什么埃里克每天都会和赛琳娜一起上学,但自己却经常迟到?” 老师急忙解释道:“听别的同学说,埃里克每天都把赛琳娜送到校门口,自己却不进去,上午经常缺课。” 段挽春看了一眼罗恩,发现他很认真地听着,于是继续问道:“埃里克的成绩怎么样?” “一塌糊涂。”老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他明明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但就是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理论课成绩一直是倒数第一。” 陆谙问道:“魔法课成绩呢?” 老师道:“他的魔法课成绩倒是不错,一教就会。但他只喜欢魔法课可不行,我们又不是培养只会打架的蛮牛。” 陆谙:“我们可以见一下赛琳娜吗?” 老师有些为难:“现在是上课时间……” 陆谙看向罗恩,后者朝老师微微欠身,语气温和强势:“可是尽快找到埃里克更加重要。” 赛琳娜是个挺漂亮的女孩子,但她性格很内敛,视线一直落在脚尖上,在罗恩看向她的时候便局促不安地掐住了手心。 这些小动作陆谙很清楚,他也经常不自主地避开别人的视线——这是不想和人交流的表现。 赛琳娜声音细若蚊足:“你们好。” 罗恩不知从哪儿掏出一颗糖果来,微笑着放入赛琳娜手心:“你好小姑娘。我们想问问你埃里克的事情。” “他今天没有来上课。”赛琳娜小声道。也没有来找我一起上学。 罗恩道:“是的,因为他失踪了。” 赛琳娜猛地抬起头。 片刻后,她又低低地垂下头,声音更小了:“我今天没有见过他。” “我知道。我想问你的是别的事情。”罗恩道,“比如,埃里克和你在谈恋爱吗?” “胡说!”赛琳娜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表情像被侮辱了一样,“你凭什么这么说他?!” 罗恩意外她的反应,但还是继续道:“埃里克每天多走三个路口,只为了接送你上下学。以前有一个学生骂过你,当天下午就被埃里克打断了一颗门牙,他还因此受了处分。还有,你们能做同桌,也是因为……” “住嘴!”赛琳娜退后两步,怒气冲冲地瞪着罗恩,“你根本就不知道事实,凭什么如此污蔑他?!” 罗恩挑眉,面色渐渐严肃:“那你说说,‘事实’是什么?” “我……”赛琳娜咬了下嘴唇,“反正不是你说的那样!你们这些大人,满脑子就只有这些龌龊的思想吗?!” 罗恩生平第一次被人骂思想龌龊,对方还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我说什么了,怎么龌龊了?” 赛琳娜抿着唇不答话,但怒气一直不减。 陆谙忽然开口:“你为什么一直在维护埃里克?” 赛琳娜肉眼可见的浑身一僵。 “从你生气的时候开始,你的话就围绕在埃里克身上。”陆谙道,“你觉得罗恩先生说的你和埃里克谈恋爱是在侮辱埃里克,对吗?” “老师说你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说埃里克是个调皮捣蛋的坏学生,但在你心中似乎不是这样的。” “埃里克做了什么,或者是,你经历了什么?” 赛琳娜瞬间脸色苍白。 ☆、第四十一章 天空之城(六) 罗恩很快反应过来,带着审视的目光紧盯着赛琳娜,道:“说说吧。” 赛琳娜张了张嘴,忽然毫无征兆地大哭起来。 罗恩叹息一口气,扫了一眼九位玩家,对赛琳娜道:“你先冷静一下,我们出去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叫我们进来。” 他又顿了顿,道:“你想清楚了,埃里克现在生死不知,拖得越久他越危险,你的配合才能让我们早点找到他。” 说完,罗恩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出去。 走在最后的罗恩贴心地拉上了门,他们谈话的地方是风英学院的办公室里,九名玩家站在走廊上,等着罗恩发号施令。 罗恩看向陆谙,流露出一点欣赏:“怪不得占卜师要把木偶给你。” 陆谙看向那只电量耗尽一般落到肩膀上就不动了但又怎么动也不会掉下来的知更鸟,问道:“这只木偶有什么用?” 罗恩耸耸肩:“我不知道,但它一直是占卜师的宝贝,说是有一天要送给有缘人的。” 陆谙又问道:“占卜师又是谁?” “不知道,没有人见过占卜师的真容。”罗恩道,“连是男是女,是翼族还是非翼族都没人知道。” “占卜师脾气古怪,与清翼同盟和天空教会都有来往,但始终保持中立。这木偶传闻是鹰翊的东西,所以天空教会一直想得到,但不管是偷、抢、买、要,都没得逞,现在木偶到了你手上,你最好小心点。” 陆谙看了看木偶,心想占卜师这是把自己变成天空教会的活靶子了啊。 谈话间,办公室的门突然开了,眼睛通红的赛琳娜站在门口,声音有些沙哑,但语气很坚定:“我可以告诉你们,但你们必须找到埃里克。” 罗恩这才拿出了清翼同盟的勋章:“我们就是为此而来的。” 赛琳娜咬了咬牙,侧身让他们进去。 故事其实很简单,长相姣好性格文静的小女孩被校外的地痞流氓盯上,路见不平的埃里克将那些人教训了一顿,那些人放话说不会放过他们,于是埃里克每天多走三个街口接送赛琳娜上下学。 令众人惊讶的是赛琳娜对埃里克的评价:“他是个英雄,是个天才魔法师!他的梦想就是加入清翼同盟,可别人根本就不了解他!你还……你还造谣我和他……” “赛琳娜小姐。”罗恩诚挚道,“我只是想弄清事实真相,早点找到埃里克。对于冒犯你们的地方,我很抱歉。” 也许是知道了他们隶属清翼同盟,赛琳娜对他们的容忍度高了很多:“我都告诉你们了,你们一定要早点找到埃里克。” “当然。”罗恩道,“顺便,希望由你告诉他。” “好好学习,清翼同盟可不是随随便便就收人的。” 九位被随随便便收进来的玩家面面相觑,不知道罗恩是不是在讽刺他们。 …… 罗恩一行人找到人的时候,那几个小流氓正聚在一起喝啤酒,在乌烟瘴气的角落里高谈阔论。明明年纪不大,嘴里却始终不干不净。 罗恩一脚踹倒几人中最高那个,从靴子里拔.出把小刀比划上他的脸颊,痞痞地哼笑一声,比流氓更像流氓:“说说吧,埃里克那小子在哪?” 陆谙瞬间打消了让泉生跟着罗恩学交际的心思,这人不是交际达人,是百变达人,绝技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泉生这种单纯无知的还是离他远点比较好。 被罗恩踩在脚底的男生挣扎了一下,估计是第一次被人如此羞辱,整张脸涨得通红,却死鸭子嘴硬:“艹,你谁啊?放开小爷!” 罗恩将冰凉的刀刃贴上他的脖子:“埃里克在哪?” 被眼前一幕惊到的同伴也回过神,却不敢从罗恩手里抢人,只敢在一旁色厉内荏地放狠话:“你知道我们是谁吗?还不快放开他,然后给我们磕头道歉!” 罗恩逼近了一点,一串血珠一下子就冒了出来,被他踩着的男生顿时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这一嗓子直接把酒屋里的其他人吸引了过来,但罗恩表情恐怖,这些小流氓讨人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众人不仅没有上前帮忙,还有种大快人心的感觉。 罗恩不耐烦地呵止道:“闭嘴!” 那个男生被他吓得立刻闭嘴,怂得不能更怂。 “埃里克在哪?” “埃里克……埃里克!”男生声音都抖了,“我不知道啊!我怎么知道他在哪?!!” “真的?”罗恩一见他们就知道埃里克不在他们这儿,这些小流氓欺软怕硬得厉害,埃里克又不是任人摆布的性格。 男生点头如捣蒜:“真的!我发誓!” 罗恩面色严肃地看着他,目光如炬,也不把刀收起来,男生几乎要被吓得尿裤子了。 “你今天见过他吗?” 男生立马将头摇成拨浪鼓:“没有没有。” 另一个男生忽然道:“我见过。” 罗恩转向他。 他咽了咽口水,竭力使自己镇定:“你,你先放开他。” 话音刚落,他面前忽然腾起一簇火焰,险些烧着他的眉毛。他被吓了一大跳,那个被罗恩抵着脖子的男生更是惨叫了一声,一股腥臊味瞬间弥漫开来。 男生这次是羞红的脸,尴尬地藏了藏自己潮湿的裤子——他真的被吓尿裤子了。 罗恩却不理会他,只盯着说见过埃里克的人冷淡地开口:“说。” 那人再也不敢谈条件,赶紧道:“是今天早上的时候,在……在玫瑰街!我看他走进了玫瑰街35号!” “玫瑰街36号?”罗恩道。这是赛琳娜的家。 “不是,是35号!”那人笃定道,“我记得很清楚,就是35号。” 罗恩收了刀,优雅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走向柜台的店员。 店员缩了一下,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罗恩脱下帽子鞠了一躬:“非常抱歉因为我的私事打扰了先生。”他抬起手,店员如同被踩了尾巴一样弹跳了一下,但罗恩只是在柜台上放了一枚金叶子。 “特殊情况,请多包涵。” 罗恩温和有礼地说完,转头看了看被吓尿裤子的男生,道:“下次点头摇头慢一点,脑子里面的水这么多,你摇起来不会不舒服吗?” 说完也不等男生的反应转身就走,九位玩家急忙跟上。 罗恩一出酒屋神色就严肃起来,他扫过九位玩家,问道:“谁知道玫瑰街35号是什么地方?” 无人应答。 罗恩失望地说:“观察环境是身为一个侦探的基本素养,你们……” “是教堂。”陆谙道,“我们刚刚去的时候他们正在做礼拜,应该是每天的昏礼。”他的姥姥信教,陆谙多多少少有些了解。 罗恩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不错。但这个教堂信奉的是——鹰翊。” 鹰翊的信徒可不止有翼族,许多崇尚力量的非翼族也会拥戴他。加上天空之城对风影王国的奴役和控制,王国里信奉鹰翊的教堂非常常见。玫瑰街35号,就是其中一个。 天空教会的标志是老鹰的初级飞羽,教堂的标志则是老鹰的次级飞羽,少了一些凌厉,和教堂倒是相配。 罗恩叮嘱道:“在这里面千万不要暴露清翼同盟的身份。”这类教堂背靠天空教会,对清翼同盟深恶痛绝,如果埃里克真的落入天空教会手里就惨了。 罗恩踏入教堂就察觉到了不对劲:“这里有魔法残留。”很微弱的一点气息,但确实是攻击类魔法,有魔法师在这里打过架。 十个人浩浩荡荡的走进来是很打眼的,一个修女碰了碰旁边人的手肘,那人便提着裙子跑了,她则迎了上去,不卑不亢地一欠身:“你们好。” 罗恩将帽子取下扣在胸口:“你好,美丽的小姐。” “我们想来打探一下,今天是否有一位穿着风英学院校服的小男孩来过这里?他大概这么高,褐色头发。” 修女回答道:“先生,每天都有许许多多的人进入我们教堂,谁会关注一个小男孩呢?” 罗恩:“你今天一直呆在这里吗?” 修女:“是的。” 罗恩:“那你是否见到了,在这里发生的打斗事件。” 修女面色一凝,沉默片刻后说道:“请恕我无可奉告。这里不是你们满足好奇心的地方,如果各位不是来祷告或忏悔的,还请离开吧。” “谁说我们不是来祷告的。”罗恩道,“我也想见见这位传说中的翼族之神呢。” 修女抿了下唇,没有拒绝他。 教堂里有一尊大约三四米高的石雕。骨鹰呈展翅欲飞的姿势,鹰翊一手搭在骨鹰温顺低下的头颅上,一手捻着一根鹰羽。这尊石雕惟妙惟肖,连他手里的鹰羽也纤毫毕现,看得出花费了很多心思。 这是众人第一次见到鹰翊的样貌,他是个很标准的西方帅哥,匠人高超的雕刻技艺将他倨傲凌厉的眼神也刻画了出来,王者之气顿显。 罗恩已经跪坐到了蒲团上,表情虔诚而肃穆,仿佛他真是一个信徒。 众人无法,也只能跟着跪坐下来。 但离罗恩较近的玩家都听见了他嘴里真挚的“祷告”:“万能的主啊,拜托你早点让天空教会那帮人完蛋,再让守翼军接受民众的暴打。如果可以,拜托帮助莱诺斯特早点变回来,我每次想追她的时候都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变态啊……” 罗恩顿了一下,转头看向玩家:“最后一句话不许告诉莱诺斯特。” “好,好的。”玩家对NPC的爱恨情仇不感兴趣,只想知道到现在连个影子都还没看见的通关点在哪。 罗恩忽然站起来朝雕塑走去,修女一下子蹙起了眉:“你想干什么?!” 罗恩脚步不停,修女大步上前想要拦住他,却见他猛地伸手,从雕塑底座的缝隙里抽走了什么东西。 “你……”修女的谴责还没说出口,就见罗恩将那样东西在她面前晃了晃。 “风英学院的校徽。”罗恩道,“美丽的小姐,请解释一下那位同学的去向吧。” 修女的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不认识什么风英学院的同学。” “埃里克来这边的目标是玫瑰街36号,但他为什么会突然走进玫瑰街35号?他看到了什么?是有关天空教会的事情吗?” 这个时候也不用掩藏自己清翼同盟的身份了,罗恩同样冷下脸,追问道:“你们把他灭口了?” 修女退后了几步,她不是罗恩的对手,但早已通知人报信了,没有人能在天空教会的地盘上撒野。修女冷笑了一下:“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我不想和女人动手。”罗恩道,“但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罗恩先生。”一个男声突然参与了他们的对话,“你想知道什么,不如直接问我。” 来人一身黑色祭司袍,衣襟处绣着天空教会的鹰羽标志。他的右脸上有一条狰狞的长疤,从嘴角横贯到耳后,不管摆出什么表情都足以止小儿夜啼。 罗恩这次没有揭下帽子,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来人:“四大祭司之一的枭獍先生。久仰大名。” 在大佬们剑拔弩张的时候,小人物除了浑水摸鱼还能做什么。段挽春悄声和陆谙吐槽:“是我想的那个‘枭獍’吗?这人怎么自己骂自己啊。” 枭獍先生没听见她的话,但目光却落到了陆谙身上。 糟了,占卜师给的木偶。 作者有话要说: 枭獍:枭为恶鸟,生而食母;獍为恶兽,生而食父。比喻狠戾忘恩之人。 ☆、第四十二章 天空之城(七) 枭獍先生的目光又回到了罗恩身上,因为罗恩开口了:“想知道什么枭獍先生都会告诉我吗?” 枭獍先生面无表情地开口:“你说呢。” “那好。”罗恩道,“我想知道你和天空教会什么时候完蛋。” “嚓!” 罗恩脚下的地板忽然开裂,他若无其事地退后了一步,道:“放轻松,开个玩笑而已。” 枭獍先生依然是那张死鱼脸:“激怒我对你可没有好处。” “好吧。”罗恩状似无奈地耸耸肩,“我想问问埃里克同学还活着吗?” “暂时安然无恙。” 罗恩理所当然地说:“没死就成,那你能把他给我吗?” 枭獍先生继续面无表情:“你说呢。” “我说当然是可以了。”罗恩反正脸皮厚,“谢谢。” 枭獍先生却对他的冷笑话不感兴趣:“可以给你,但你用什么来换?” 罗恩当然知道他想要什么,如果不是看见了陆谙肩上的木偶,枭獍先生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罗恩站到陆谙旁边:“占卜师又没有把木偶给我,我没资格替别人做决定。” 陆谙适时开口:“先让我们见到埃里克。” 枭獍先生扫了身后那个白袍男人一眼,那人打了个响指,随后有个守翼军推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少年从空间裂缝中出来。 那个守翼军大概也觉得这样绑一个小孩显得自己很无能,但还是硬着头皮道:“他会魔法,刚刚差点让他逃了。” 一脸倔强的埃里克在看见罗恩的一瞬间惊喜地叫出声来:“罗恩队长!” 罗恩道:“先松绑吧,人家以后长不高了就怪你。” 守翼军觑了一眼枭獍先生的神色,发现他依旧面无表情,只好又看向枭獍先生旁边的人,那人朝他点点头,表示可以。 罗恩将风英学院的校徽扔还给埃里克,笑道:“你小子挺聪明啊,还知道把校徽藏起来。” 埃里克完全没有被俘虏的自觉,亮着眼睛道:“那我可以加入清翼同盟了吗?” “当然可以。”不等埃里克笑出来,罗恩又补充道,“等你理论课成绩及格我就推荐你加入。” 埃里克一下子焉了。 枭獍先生道:“人见到了,现在可以把木偶给我了吗?” 陆谙道:“我不会把木偶给你。” 枭獍先生冷厉的视线瞬间落到陆谙身上,语气不辨喜怒:“你想反悔?”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同意这场交易。”陆谙丝毫不在意他的越来越冷的眼神,“木偶是占卜师送我的礼物,我不会把它随便交给别人。” “但是我可以跟你走。”不等枭獍先生翻脸,陆谙语不惊人死不休,“用我换埃里克,如何?” 枭獍先生从鼻翼里哼出一声笑,难得露出点情绪:“有趣。”也不知是在说人有趣还是交易有趣。 枭獍先生道:“我同意。” 段挽春拉了他一把:“陆谙。” 陆谙一点点挣开她的手,目不斜视地朝枭獍先生走去。 埃里克惊呆了:“不!我不同意!!没有让别人来换我的道理!” 陆谙站到埃里克面前,按着少年的肩膀,将他轻轻推向罗恩:“回去吧,好好学习,保护好赛琳娜。” “我……”埃里克平时自诩大英雄,可到了现在才体会到自己的弱小。 白袍男人伸手,想要扣住陆谙的肩膀,被陆谙躲开了:“别碰我。” 白袍男人下意识看了一眼枭獍先生,后者目不斜视,俨然不在意,前者也就没有坚持。 而埃里克突然哭出了声来,被罗恩伸手抓了回去,眼睁睁看着陆谙离开。 段挽春和其他玩家的心情都有些复杂,先是泉生,然后是L0592,现在又走了个陆谙,这个鬼域的范围大得不正常。 那也预示着,通关的难度非常大。 * 看见天空中时不时飞过的翼族,陆谙就知道这一天兜兜转转的,最终还是来到了天空之城。 这也是他跟着枭獍先生走的目的,两个原因,一是趁机进入天空之城,毕竟通关点很大可能在这边。二是和泉生汇合,也不知道鸱鸮先生和枭獍先生关系好不好。至于其他玩家那边,有清翼同盟在估计不会出事。 虽然暂时没有明抢的打算,枭獍先生也绝不会放过接触木偶的机会。但这只木偶始终黏在陆谙身上不下来,和平时活蹦乱跳的样子大相径庭。 枭獍先生问道:“占卜师和你说了什么?” 陆谙就把占卜师和他的谈话内容一五一十的说了,包括“翼族终将灭亡”的预言。 枭獍先生并未这个预言多做评价,只是保持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紧盯着木偶。 木偶的做工并不精致,至少和完美主义者的鹰翊极不相配,也不像是神秘异常的占卜师会珍藏的宝物,那它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呢? 枭獍先生道:“把它给我。” 陆谙还未开口,就见一个教会成员迫不及待地朝陆谙肩上的木偶伸手,想在枭獍先生面前表现一番。 但那只安静了一下午的知更鸟忽然睁开了眼睛,哧溜一下窜到了陆谙的另一个肩头。 教会成员惊讶了一下,又往另一个肩头抓去。 知更鸟迎面扑到他脑袋上,“笃笃笃”地敲击他的脑袋。 木制的尖喙敲起来还是很疼的,那个教会成员惨叫起来,一边疯狂地往头上乱抓,一边不管不顾地抱头鼠窜。 知更鸟非常灵活,教会成员碰都没能碰到它。 枭獍先生冷眼旁观着这一幕,还是陆谙看不下去,试探着和木偶交流:“回来。” 木偶却像是听懂了,放过了满头是包的教会成员,扑棱着翅膀落回陆谙肩头,闭上眼不动了。 陆谙犹豫了一下,慢慢碰上了木偶的头。木偶不仅没躲,还往他的指尖上亲昵地蹭了蹭。 “我说过,我不会把它随便交给别人。”陆谙收回手,不卑不亢地说。 枭獍先生抬了抬眼皮,冷漠地说道:“杀了你它就能易主了。” 话音刚落,就见他低低地念了一串咒语,陆谙脚下一空,连人带木偶掉了下去! 陆谙重重地摔在地上,五脏六腑都跟着震荡了一下。忽略身上的疼痛,陆谙睁着眼睛适应了一下黑暗的环境,结果手一动就摸到一根白骨。 经历了尸池的考验,陆谙面对白骨已经能非常镇定了。他扔开白骨,摸了摸仍然黏在肩头的木偶,打量起四周的环境。 这似乎是一截断崖的底下,头顶能看见微弱的一线光,遥远到已经起不了照明的作用。四周一片漆黑,崖底不到两米宽,岩壁四周怪石嶙峋,即使是翼族也飞不上去。从这一眼几乎望不到头的高度来看,徒手爬上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陆谙对枭獍先生的喜怒无常倒没多大感触,只是惋惜没办法寻找泉生了。至于易主的事,枭獍先生说是那么说,但并没有杀他的意思。枭獍先生的目标是木偶,万一他死之后木偶回到了占卜师那里,天空教会就更没有机会了。 现在只是把他关押起来,大概也是拿他没办法。 崖底就这么点空间,除了石头和白骨什么都没有,陆谙也不白费力气,直接坐下来闭目休憩。只要木偶还在他身上,枭獍先生就不会让他死。 枭獍先生有些烦躁地关掉了监控陆谙的水镜。 冷静又理智的人,他一点也不喜欢。 但冷是真的,静却没有表面这么安静。 在这种无依无靠的境况下,他想到了泉生。 陆谙厌恶社交,甚至恐惧社交,可泉生不一样,似乎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强势又温柔地融入了自己的生活。 他已经习惯了下课后去图书馆门口等着,而泉生一定会在三分钟内出现在他面前。习惯了两人一起买菜做饭,然后不厌其烦地叮嘱泉生少放糖。习惯了不带钥匙出门,因为一定会有人给他开门。习惯了看书的时候凑过来一个脑袋,眨着眼问他书里都在讲什么。习惯了特管处的人称呼他为泉生的家属,然后主动告诉他泉生的去向。 泉生不管是在鬼域里还是鬼域外,都扮演着可以依靠可以信赖的角色。 如果泉生在就好了。陆谙不受控制地想。 * “买定离手啊!开!” “小!” 泉生漫不经心地看着庄家把筹码往他这边推,身后聚集了一大堆跟着下注的人。 鸱鸮先生不知所踪,泉生干脆就在天空之城游玩起来。翼族一般也是收起翅膀的,行走其间的泉生并不突兀,加上天空教会的勋章在手,泉生的旅途非常顺畅。 他的原定目标其实是魔法学院,但即使拿着魔法杖,念出了正确的咒语,他依然无法使用魔法。 因为没有魔法天赋。 向来以“天才”著称的鬼王却没有感到失落,但却一头扎进了令人堕落的赌城。 他只玩最简单的比大小,但胜率达到了百分之百,没什么技巧,只是因为他作弊了。 这里是天空之城最大的赌城,自然也有厉害的魔法师坐镇,一是安保,二是防止有人用魔法出千。 但泉生的法力不是魔法,这些魔法师当然看不出来。泉生的恐怖胜率吸引了其他赌徒,庄家没一会儿就输得惨痛。 但泉生是天空教会的人,也没有使用魔法出千,庄家敢怒不敢言,更不敢就此封盘。 泉生百无聊赖半眯着的眼睛突然睁开,眼里划过一道锐利的光。 这时已经开了新的一局,九成以上的赌徒看着泉生,准备跟着他下注。泉生无视了那些视线,将自己全部的筹码推向了“小”。 赌徒们纷纷跟上,庄家看着“小”那边满满当当的筹码,又看看“大”那边寥寥无几的筹码,铁青着脸打开盖子。 然后瞬间惊喜:“大!!!” 第一次失手的泉生不顾跟注的人的哀嚎,伸手推开挡路的人群,几个呼吸间就不见了踪影。 视线一直在这边的魔法师们不仅没拦他,还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 沉默深渊地处天空之城和风影王国的交界,又被称为“被光明遗弃的峡谷”,也是“对翼族和非翼族一视同仁的地方”。 说白了,其实就是一条极窄极深还有些奇怪的悬崖罢了。 沉默深渊里有奇怪的磁场,故而不可使用魔法,地势狭窄,故而不可展翅。上下落差近千米,乱石巉岩,难以攀援。 传说中只有一个人成功从沉默深渊里爬出来,那就是鹰翊。 信徒口中的鹰翊已经成了无所不能的神灵,所以关于他的事迹有真有假,但沉默深渊是有证据的一件。 鹰翊从沉默深渊里带出了一颗石头。 沉默深渊禁锢魔法,但这颗石头却在离开沉默深渊的一刹那有了魔法的波动。 有魔法的石头不足为奇,不能被人吸收利用的魔法石就更没什么好惊奇的了。但它有其他魔法石难以企及的能力——它变成了沉默深渊的钥匙。 通过这颗石头,能够在任意时间任意地点开启沉默深渊地底的通道。 这原本是非常好用的一个保命工具,但强悍的鹰翊用不上,只扔在天空之城里落灰。在他失踪之后,这颗石头被天空教会的人找到,地狱深渊从此成为了天空教会关押重要人犯的地方。 此时,泉生站在沉默深渊的顶上,四周是苍凉的风,底下是阒黑的深渊,心想自己可能要做第二个鹰翊了。 他的手指动了动,从指尖处缓慢地放出细细长长的红线——这一招是逼着现在在特管处饱受压榨的“蜘蛛精”恶鬼罗旭教的。教的时候牧峰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还用红线搓了根绳子,编了个同心结回去送他老婆。 罗旭打又打不过,看家本领还被学走了,之后看见泉生就跑,完全没了当初上前挑衅的样子。 泉生将红线拴在不远处的巨石上,一边放线一边踩着岩壁,慢慢往崖底跳去。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万事顺遂 ☆、第四十三章 天空之城(八) 越往下越是黑暗,到半空的时候已经看不清脚下的落点。泉生打了个响指,几朵小火苗蹭地冒出来围住他,照亮了脚下的岩石。 泉生落到崖底的时候,陆谙正抱着膝盖休息,听见响动的瞬间立刻警惕睁眼,看清来人,眼中的戒备又化为了惊愕。 泉生身边还围着火苗,整个人似乎成了这片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和热源。他微笑着,朝陆谙伸出了手。 安全感在一瞬间侵袭了陆谙全身,他感到自己的心激烈地跳动起来,温暖,安心,奇异的,二十年来未曾体会过的感觉充盈了心脏,他甚至是有些激动地握上了泉生的手。 泉生的手温暖干燥,而自己在崖底这段时间的热量流失已经让手变得冰冷。但对方没有丝毫抵触,严丝合缝地握住了他,将那份令人几欲落泪的温暖传递过来。 陆谙也没有丝毫抵触,他甚至是渴望着这一点肢体的接触,贪婪地接受从另一个人那传来的温度。 泉生手上用力,将他拉了起来,然后将那根红线栓到了陆谙腰上。 陆谙任由他动作,看着他不说话。不知是不是倒映了火苗,陆谙的眼睛亮得可怕,里面似乎还翻滚着别样的情绪,可惜两人都不太懂。 温暖的手指按在耳垂上,泉生轻轻捻了捻那个几乎被陆谙遗忘的标记,声音低沉,带着熟悉的温柔笑意:“我说过,只要你想,我就会来到你身边。” 陆谙感觉刚刚平复的心跳又不由自主地激荡起来。 他清咳了一声,道:“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很容易让人误会。” “误会什么?” “误会……”陆谙欲言又止,“算了,既然是误会也没必要说了。” 泉生也没有追问,转身摸了摸岩壁:“太高了,爬上去可能有些累,坚持不住了就告诉我,或者拽住绳子休息一下。” “现在开始?还是再歇一会儿?” “就现在吧。”陆谙回答,“越拖下去越糟糕。” 泉生点点头,托着陆谙的腰帮助他往上爬。 陆谙被这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但腰上传来的温度却并不让他反感。他没有攀岩的经验,好在有个一对一的指导。 “左边一点,踩在那个缝隙里。右边,上面一点。不,太上了,下来一点,看见那块凸起了吗?” 泉生用火苗引导着陆谙下脚的地方,双手托举着陆谙的腰,帮助他爬得更顺畅。 “步伐小一点,不要急,踩稳了再上。我松手了啊,你抓稳。” “小心不要磕到了。慢点,对。我也上来了。” 随着陆谙的上升,红线也自觉收短,陆谙拽了拽,红线虽然细,但非常稳当。而泉生则是在毫无防护的情况下空手攀岩,真真正正的以成为第二个鹰翊为目标。 火苗只盘旋在两人身边,其余地方一片漆黑,头顶的一线天依然遥远。身上不可避免的有磕碰擦伤,陆谙的体力也有些跟不上了。 他还想咬牙坚持,时刻注意他情况的泉生却轻轻搭上了他的肩膀。 “休息一下。”泉生道,“不要硬撑。” “我没有……” “还有这么远呢。”泉生打断他,“不急,有我陪着你呢。” 陆谙也便安静了下来。 四周静寂,谁也不知道他们具体在哪个地方,这种环境很容易让人产生孤寂的感觉,但又和刚落到崖底的时候不一样。 陆谙想,他不是一个人了。 至于那只一直在他肩膀上的知更鸟,目前已知的功能是被动啄人,平时就尽情扮演木偶,屁用没有。 泉生忽然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圆圆的东西,看着像是枚硬币。 那是泉生在赌城里的本金,唯一用金钱兑换的一枚筹码。 那些作弊赢的筹码他都在最后一把输了出去,只有这枚筹码赢回来后就一直揣进了怀里。 他变出一截红线,红线自动飞起,将这枚筹码串起来,拴在了陆谙抓着岩石的手腕上。 “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应该没有去过这种地方。”泉生说道,“我给你留了一枚,特地带给你看看。可惜鬼域里的东西带不出去,不然还能留个纪念。” 那枚筹码代表的面额应该挺高,是金色的,在火光下显得非常耀眼。 “谢谢。”陆谙看着手腕上的筹码道。不管能不能带出去,这份心意他领了。 “小心!” 刚刚还静谧的气氛骤变,泉生捕捉到一阵凌厉的风声,凭着直觉一把拽过了陆谙! 陆谙瞬间悬空,一半的重量在悬挂着他的红线上,一半的重量在揽着他的手臂上,还随着惯性晃荡了几下,险之又险。 无形的风刃击中陆谙刚才站立的位置,被击碎的石头哗啦啦地掉了下去。 泉生单手抠住岩壁,陆谙感到他的温度一下子低了下去——为了减少重量,他变回了鬼魂的状态。 鬼魂状态的鬼气不可收敛,落到陆谙眼里就是浓郁森冷的黑气,甚至连照明用的火苗都黯淡了几分。 “嗡!” 风刃裹挟着强劲的能量径直袭向两人,泉生推开陆谙,自己在岩壁上一个惊险的侧身翻转。 陆谙的膝盖狠狠撞到一块凸起的岩石上,锥心的疼痛感传来,陆谙小声嘶了一下。 泉生一边留意风刃一边焦急道:“没事吧?” “没事。”没有出血,但肯定青了。 泉生指尖抬了抬,几根红线飞射而出,不规则地横贯在岩壁两面。 泉生踩了上去。 他现在就如同走在钢丝之上,底下是未知深浅的黑色深渊,还要面临轨迹不明的无形风刃。 保持太久的鬼魂状态容易被阎殿发现,故而红线上承受的是一个成年男人完整的重量。 “你往上爬,我来对付风刃!”泉生说着,从怀里摸出了从魔法学院顺出来的魔法杖。 武力值为零的陆谙只能闷着头往上,尽力不拖后腿。 红线绷到极致,好在泉生身手灵活,一边阻挡风刃一边放出红线搭起错落的线梯,速度甚至比陆谙还要快上几分。 然而风刃越到后面越密集,威力也是成倍的增加,魔法杖上的宝石甚至有了龟裂的迹象。 即使用尽全力,攀爬的进度也快不起来。手臂和腿大量擦伤,陆谙几乎痛到麻木。 而风刃已经强到能一举割断红线了。 可系在陆谙身上的红线只有一根,要是被风刃割断就危险了。 泉生扔掉已经报废的魔法杖,手中现出了龙吟之刃。 陆谙不可能完全不关注泉生那边,见他拿出龙吟之刃立刻惊呼道:“阎殿会认出龙吟之刃的!” “没关系。”泉生硬生生接下一道风刃,对撞的力量几乎撕裂他的虎口,“只要不发挥龙吟之刃的真正实力,没那么容易被发现。” 泉生甚至还有心情转移陆谙的注意力:“我给你讲讲这把刀呗。” 陆谙不说话,泉生便自顾自地开口:“龙吟之刃以龙角为刃,龙牙为柄,破空有龙吟之声,势如破竹,无坚不摧。是真正的神兵利器。” 泉生扬手破开一道风刃,明明是两道气流相击,却响起了金石相接的铿锵声,甚至溅出了些微的火花。 泉生踩上一根红线,那根红线却被风刃的尾巴扫过,被这么一踩就瞬间断裂,泉生一下子掉了下去! 陆谙还来不及惊呼一声,就见泉生眼疾手快地吊住一根红线,一个空中旋转又翻了回来,龙吟之刃就咬在嘴里。 泉生挡住朝陆谙袭去的风刃,继续道:“它原是最后一任阎王的佩刀,在我主动请求永驻恶鬼道之后阎王便送给了我。” “不过龙吟之刃也是人为打造的,天生的神器我只见过一个——判官的伴生神器,惊堂木。” “判官手持惊堂木而生,惊堂木拥有审判百鬼的能力。恶鬼道和阴界能保持平衡,惊堂木格外重要。” 陆谙偷偷擦去手腕上的血,问道:“你和判官很熟吗?” “还行,但也算不上很熟。”泉生回答,“恶鬼道其实一直与世隔绝,在恶鬼道还没被封印的时候,他是我和外界唯一的联系。” 这个“唯一”让陆谙莫名的不是滋味,但他又不由自主地想听更多:“你们都聊些什么?” “也没什么,都是些阴界的琐事。但每次判官都会转送给我一颗糖。”泉生想到这里笑了笑,“糖是阎王给的,当时我都几百岁了,阎王还老爱拿糖来哄我。” 陆谙说:“这位阎王听上去是个很温柔的人。” “判官也袭承了他的性格。”泉生道,“他们两个都是很温柔的人。” 陆谙顿了顿,泉生夸奖判官的时候他就一阵不爽,甚至对这个判官有了些许敌意。 “对了!”泉生忽然道,“陆岸涛。判官的名字叫陆岸涛,和你一个姓。” 陆谙按捺住这点不爽,转移话题:“你还从来没说过阎王叫什么名字。” “阎王……”泉生难得走了个神,龙吟之刃却追逐着撞开了席卷来的风刃——没有法力加持的龙吟之刃已经无法破开愈发强悍的风刃,只能打偏它的轨迹,相应的也会搅碎更多的红线。 “我不知道。”泉生抬着指尖,红线层层叠叠的串起两边岩壁,他则稳稳当当的站在上面,有些帅气,又有些悲凉,“没人会叫他的名字,大家都称他为‘王’。就像别人都叫我鬼王,只有判官和阎王会叫我泉生。” 怎么又扯到判官身上了?陆谙抿住唇,默不作声地向上爬。 泉生千百年的成长经历,似乎只有一个慈爱的长辈君衍,以及一个好友陆岸涛。 没有他。 他甚至只有几十年的寿命,百年之后泉生都不一定还记得他。 牧峰那句“人鬼情未了”,谈何容易。 陆谙浑身一个激灵,心里暗惊自己想的都是什么。 但是这些想法就像忽然冒出头的树苗,看似脆弱,底下早已根深蒂固。 在他脑海里,深深地,深深地,扎了根。 “陆谙!” 泉生的一声吼让他回了神,随后就是感觉身体一沉——红线断了! 陆谙赶紧抓住岩壁,但光滑的岩壁并不好抓稳,他一头磕在岩石上,直直往下掉去! 电光火石间,陆谙心里闪过许多念头,其中最清晰的一个却是——他还不想死。 预想之中的死亡却并没有到来,却听见了一声来自头顶的闷哼。 陆谙抬起头,错愕地看向突然出现并且抓住他的泉生。 泉生的额上全是汗,这不是和风刃对抗时累出来的,而是强行动用法术遭受了来自困灵钉的反噬。 风刃并不会因为他们的掉落停止进攻,陆谙眼睁睁看着风刃袭来,在泉生拽住红线的手臂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血液、汗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顺着红线滴溜溜地淌下去。 泉生手上用力,将陆谙拉了上去。 不等陆谙开口,泉生忽然将他背了起来。在红线上这已经是高难度动作,陆谙不敢乱动,小声问道:“你怎么样?” “没事。”风刃割出的伤口看着惨烈,但只伤得到皮肉,血肉之躯对于鬼魂而言只是个容器罢了。 泉生问道:“这样背着你,会不舒服吗?” 陆谙第一反应是背着的动作会不会不舒服,摇了摇头之后才想到泉生指的是会不会反感他的触碰。陆谙赶紧道:“没关系。没有不舒服。” 确实没有,即使属于他人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从接触的地方传来,陆谙也没有产生任何应激反应。 “那你抱稳。”泉生说完,足尖点上一根红线,以轻盈的姿态往上跃去,在风刃袭来前灵活地躲过去。 红线迅速地堆叠起线梯,向上的速度不断加快,脸上甚至感受到了风的气息。 如果不是陆谙感到他背上不断浸出的汗水,他真的以为泉生游刃有余。 陆谙突然一个激灵,他明白泉生做了什么:“你停下!!” 泉生充耳不闻。 陆谙焦急万分,又不敢真的挣扎:“你体内有困灵钉啊!” 陆谙去过几次特管处。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特管处的所有成员都知道他是“泉生家属”,所以对他非常热情,连他提出去图书室的请求都没拒绝。 陆谙去图书室就是为了调查困灵钉。 困灵钉是钉在魂魄上的,能压制法力,甚至吞噬生气。如若强行动用法力,困灵钉会瞬间被唤醒,产生巨大的反噬,并且直接作用在魂魄上,令人痛苦不堪。 一枚困灵钉已经足够压制一只恶鬼,而泉生体内被打入了三枚。 还有一点,困灵钉一旦被唤醒,打入困灵钉的人会立马察觉,也就是说在泉生闪身而来抓住陆谙的一刹那,阎殿已经知道了前者的下落。 “现在我身后有特管处,阎殿不敢随便动手。”泉生完全没有表现出痛楚,甚至还能云淡风轻的开玩笑,“看得见抓不着,气死他们。” 陆谙沉默不语。 直到泉生跃出沉默深渊,将陆谙放下来的时候,后者也一直沉默着。 泉生抛了抛从深渊底下带上来的石头,笑道:“传说果然是真的,现在我们也有沉默深渊的钥匙了。” 陆谙不答话,泉生这才意识到不对劲,转身一看,陆谙的眼角正好滚出一滴晶莹。 泉生瞬间手足无措起来:“你怎么哭了?怎么了?别哭了……” 陆谙抬手擦眼泪,可手上更脏,直接蹭花了一张脸。手背在岩壁上蹭出许多伤口,沾了咸湿的眼泪更是惨烈的疼。 但还是没有心揪着疼。 “泉生……”陆谙声音很哽咽,眼睛红肿,配合着狼狈的样子像只被遗弃的小狗。 “我是不是很弱……”他鼻子酸得厉害,整个人被铺天盖地的愧疚淹没,“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泉生试探着揽住陆谙的肩膀,见他不反抗又松松的将人搂进怀里,“你也不需要很厉害,不是有我吗?” 陆谙没有拒绝,反而放纵自己陷入了泉生怀里。 他闭上了眼。 ☆、第四十四章 天空之城(九) 风英学院,埃里克正在接受九堂会审。 他到底是个孩子,在天空教会面前强撑着不肯示弱,在老师和清翼同盟面前才彻彻底底地哭了一场,还是罗恩说再哭就取消他的推荐名额才瞪着双兔子眼睛停了。 为首的罗恩敲着桌子道:“说说吧,你怎么跑玫瑰街35号去了?” 埃里克打了个哭嗝:“我看见有个天空教会的祭司进去了,就是枭獍先生。” “看见枭獍先生你就跟上去了?”罗恩正烦躁着怎么跟莱诺斯特解释弄丢她新成员的事,对埃里克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熊孩子没了耐心,“你还真把自己当英雄了?逃课、打架,理论课成绩一塌糊涂,做什么大魔法师大梦呢?” 埃里克自知理亏,头几乎要低到地上。 段挽春道:“如果只是进去天空教会不会抓你。你撞见了什么?” 提到这个埃里克瞬间抬头:“魔法阵!我看见魔法阵了!他们想要召唤翼族之神!” 罗恩教育熊孩子的表情收了收,正襟危坐道:“你亲眼所见?” “对!千真万确!”埃里克焦急地开口,脸红眼睛也红,看上去滑稽得不行,“你们一定要告诉伊莱德温先生!” 伊莱德温,清翼同盟的创立者。翼族之神,自取姓名鹰翊。 罗恩没有立刻答应他,只道:“你详细说一遍。” …… 天空刚泛起鱼肚白,隐隐约约现出一抹朝霞,看起来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埃里克像往常一样去玫瑰街36号陪同赛琳娜上学。 玫瑰街的很多店铺忙着开始一天的工作,对于这个不住这条街的小男孩并没有投来任何关注。 埃里克是个闲不住的,他一边走一边抛着一颗小圆球玩。还是魔法师学徒的他自然没有魔法杖这么高级的东西,不过这颗小圆球曾经是魔法杖上面嵌着的魔法石,虽然是被淘汰下来的,没多大用处,但足以让同学们羡艳不已。 今天有个小测验,埃里克的理论成绩不好,与其对着那些记不清的魔法历史抓耳挠腮,还不如去图书馆里研究一下那本《风影王国魔法手记》,他的偶像伊莱德温先生的著作。 上次看到哪一个魔法来着? 一心两用的埃里克没能接住落下来的小圆球,小圆球小幅度地弹了两下,滴溜溜的就往前面滚去。 小圆球正好落到玫瑰街35号的门口,埃里克知道这个教堂,信奉鹰翊的,和天空教会信仰相同。 埃里克嗤之以鼻。 他撇了撇嘴,跑去捡小圆球。 小圆球被收进兜里,埃里克抬头一看,正好扫见一片熟悉的衣角。 黑袍,鹰羽标志,是天空教会的祭司! 埃里克眼看着这个祭司往内室走去,回过神时已经踮着脚尖跟上去了。 埃里克跟到半路就看见了那个栩栩如生的鹰翊石像,鬼使神差的,他把风英学院的校徽取下来,塞进了石像底座的缝隙里。 埃里克从门缝里偷偷往里面望去,只见那个黑袍祭司背对着门口,他的面前有个修女举起一副绘制了一个魔法阵的卷轴:“这是我们查阅了所有典籍还原出来的魔法阵,当魔法阵启动的时候,翼族之神就会听见我们的召唤。” 那个祭司问道:“启动魔法阵需要什么?” “大量的魔法能量,适合附身的身体,新鲜的亡灵气息。”修女回答道,“为了提高成功率,还可以用上沾染了翼族之神气息的东西。” 祭司旁边的白袍男人道:“魔法能量好说,用于附身的身体也准备好了,翼族之神的东西我们很多。” “至于亡灵气息,那些弄荣誉之争的广场上多的是,今天就能搜集到足够的。” 祭司道:“听见召唤……意思是翼族之神不一定响应我们的召唤?” “对。”修女道,“这个魔法阵是以前风影王国的王室祭祀先祖的时候用的,后来因为所需的亡灵气息不好搜集被废弃了。我们得到之后改进了一下,如果对方响应召唤,就可以一直在附身的身体上存活下去。” “但对方保留自我意识,也不一定愿意响应召唤。那些能控制被召唤者的属于亡灵魔法,我们接触不到。” 白袍男人问道:“还要继续吗?” 祭司没有给出答案,但是说道:“把东西准备好。” 眼看着白袍男人就要离开,埃里克立刻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想要溜走。 可埃里克这一动就惊扰了那个黑袍祭司,后者头也不回,扬手就是一个瞬发魔法。 因为不清楚门外人的身份,黑袍祭司并未动用太厉害的魔法。埃里克躲过这一下,心里暗叫不好,拔腿就跑。 但是白袍男人动作极快,几个呼吸间就把他制服,然后跟拎鸡仔似的带到黑袍祭司面前。 埃里克看见黑袍祭司脸上的疤,心凉了半截——四大祭司中最不讲道理最喜怒无常也最厉害的一个,枭獍先生。 枭獍先生问道:“你听到了什么?” 埃里克梗着脖子不说话。 枭獍先生却没打算在他身上浪费时间:“把他关起来。” 白袍男人便随手把他扔给了一个守翼军,连个眼神都没给他。 埃里克奋力地挣扎起来,但这两人毫不留恋地撕开空间裂缝离开了。 同一时间,赛琳娜看了眼挂钟,有些失望埃里克没来。她给窗台上的向日葵换了水,挥手和奶奶道别,目不斜视地经过了玫瑰街35号。 …… 罗恩站起来理了理衣领:“幸好你还在风影王国,也幸好你弱得枭獍先生都不屑杀你,否则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如何劝服你的父母立一个衣冠冢。” 埃里克低着头不说话。 “走吧伙伴们。”罗恩对剩下的八位玩家道,“我们去见见伊莱德温先生。” 埃里克猛地抬起头,眼睛一亮:“我也要去!” “你去做什么?”罗恩瞥了他一眼,“你的当务之急是回家去和父母报平安,然后告诉赛琳娜遇事别找不靠谱的学生,最后把今天的理论测验做了。” 埃里克瞬间焉了。 罗恩打击完埃里克,领着八位玩家回了清翼同盟内部。 清翼同盟不像天空教会和守翼军那样明目张胆,他们的大本营是通过一个酒窖里的传送阵进入的。里面盘查得很严,但每一个人都身着常装,这里不像是一个阵营,倒像是一个有序的集市。 段挽春甚至还看见了一个眼熟的人——橡木街上被罗恩送过面包的乞讨者。 她开始思考清翼同盟对抗天空教会是不是蚍蜉撼树。 “莱诺斯特!”罗恩面对心爱的姑娘又换了种态度,狗腿得无以复加。 然而襄王有梦神女无心,莱诺斯特单耳坠着那只纸鹤,小孩脸摆出大人姿态:“你怎么回来了?” 罗恩将埃里克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莱诺斯特的却没有立刻重视天空教会要召唤鹰翊的事,反而皱着眉看他:“你怎么能让新成员落到枭獍先生手里?他身上还有占卜师的木偶!” “是他主动提出交换埃里克的。”罗恩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你知道那是天空教会的地盘,我也不是枭獍先生的对手啊。” “那是风影王国的国土,不是天空教会的地盘。”莱诺斯特纠正他,“将天空教会要召唤鹰翊的事禀告伊莱德温先生,我去找占卜师。” “是……”罗恩应了声,目不转睛地看着莱诺斯特离开。 莱诺斯特忽然回过头。罗恩立刻道:“还有事吗?” 莱诺斯特冷淡地开口:“禀告之后再去一趟风英学院,协助校方完成新一届手工大赛的安保工作。” “还有,如果这次你再让我的新成员减少,我就把你送去天空教会换人。” “哦……”罗恩仿佛一只大狗,尾巴和耳朵一齐耸拉了下来。 莱诺斯特头也不回地走了。 * “铃铃铃……” 风铃还在,那只上蹿下跳的知更鸟却不见了。 莱诺斯特道:“占卜师先生,我还是不明白您为何会同意这几位什么也不会的新成员加入清翼同盟。” 占卜师雌雄莫辨的声音轻轻响起:“莱诺斯特小姐,你要相信我不会害你们。” “我信任您。”莱诺斯特道,“可是被您看中的那位新成员落到了天空教会手里。” 占卜师开口,语气听起来毫不意外:“放心,他不会有危险的。” “对了,莱诺斯特小姐,当您下次见到枭獍先生的时候能否帮我传个话?” “告诉他,轻敌是大忌。” 莱诺斯特应了,又道:“天空教会准备召唤鹰翊了,我们该怎么做?” “是不是我帮你的次数太多了,你才老是忘记——事实上,我仍然保持中立。”占卜师道,“我只是个占卜师,并不是你们任何一方的军师。” 莱诺斯特不说话,但态度似乎很坚决。 “明明你都成年了,看见你小孩子的样子我还是硬不起心肠。”占卜师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给你一个提示吧。” “天空教会召唤鹰翊的原因和清翼同盟无关。” 莱诺斯特道:“那您觉得鹰翊会响应他们的召唤吗?要知道鹰翊和天空教会并没有直接关系。” “这不是我能占卜出来的。”占卜师笑了一下,“我并非全知全能,只是侥幸窥探到一点浅薄的外壳罢了。” 莱诺斯特心知占卜师不肯透露更多了,正准备道别。 却听占卜师忽然道:“你真的不想赶紧变回大人的样子吗?我看那个罗恩队长似乎很喜欢你呢,你难道没有谈个恋爱的打算?” “我很忙的先生。”莱诺斯特道,“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等尘埃落定后再说吧。” “看来是也喜欢了。”谁能想到神秘莫测的占卜师先生这么八卦,“那你得对他露出点好脸色才对。” 莱诺斯特不答话,但出门时的同手同脚暴露了她的慌乱。 才不喜欢,罗恩一人千面,油嘴滑舌,哪一面她都不喜欢! 占卜屋里只剩下那个古朴的挂钟还在“滴答滴答”的发声。 谁也不知道占卜师就藏在这个挂钟里。 “小孩子很可爱吧。”占卜师的原声是非常干净的男声,他腰背挺直,坐姿端正,像是一位很有教养的贵族。 他的对面有个人答了话:“她不是早就成年了吗?” “对于你我来说还算不上小孩子吗?”占卜师笑了笑,道,“一百七十五岁的鹰翊先生。” “生日快乐。” 鹰翊抱臂而立,像一只正在休憩的雄鹰。闻言,他掀起眼皮:“我的生日一点也不快乐。如果说这句话的人不是你,我已经拧断了他的脖子。” “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暴躁。当初就该让你去带那些翼族的小婴儿。”占卜师,也就是当初鹰翊从绞刑架上救下来的翼族,埃尔默·道格拉斯说道。 鹰翊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略显烦躁地一蹙眉,随后又阖上了眼皮,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 “你这脾气也就我能忍。”埃尔默道,“除非你真愿意去当那什么翼族之神,你那些头脑简单的信徒估计也能忍。” “真吵。”鹰翊忽然道。 埃尔默知道他说的不是自己:“天空教会还没放弃召唤你呢?” 鹰翊不答话,脸上写满了厌烦。 “真不打算回应?” 鹰翊答道:“你不是替我做下决定了吗?” 埃尔默但笑不语。 ☆、第四十五章 天空之城(十) 篝火旁,一小队守翼军正在高谈阔论。 “我上次遇到那姑娘才叫一个带感。”一个胡子拉碴的守翼军随手擦去下巴上的酒渍,眼神逐渐变得猥琐,“前凸后翘,腰特软,眼睛都带钩子,干起来比我家那发.春的母狗还浪!” “去去去!”他旁边的人搡了他一下,“这种有什么乐趣?我就喜欢把那种表面清纯的贞洁烈女压在身下。” “那点力气,就跟那猫挠似的,最后红着张小脸在那哭,哎哟哟能把哥哥骨头都哭软了。” 又暧昧地一挑眉:“就那儿硬得不行。” 一个年纪小一点的守翼军有些听不下去了,臊红了一张脸,急急忙忙地站起来:“我去上个厕所。” “哟,这就听硬了?小年轻就是血气方刚啊,哈哈哈哈。”整个小队的守翼军哄堂大笑,那个胡子拉碴的男人还伸手朝他下面一抓。 小年轻吓得脸又红又白,赶紧提着裤子跑了。 阴影里,一点红色的火光明明灭灭。 随后,一只属于男人的手伸出来,将这点烟头上的火光按熄在墙壁上。 这根烟是一个田垄上的农民给的,裹的是纯粹的烟草丝,少了外面那种刺鼻的化学制品的味道,只余下一点植物特有的芳香。 他就这样倚在墙上,黑衣黑发,整个人几乎融入夜色中。 然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上完厕所的小年轻面前。 小年轻被他吓了一跳,但第一反应并不是动手,而是仔仔细细地打量面前的男人,随后恍然大悟般说道:“欸,你不是那谁吗?” 小年轻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东西,眼看就要掏出那张非常熟悉的纸…… 小年轻的动作戛然而止。 男人收回手,轻轻把被打晕的小年轻放在地上,一边扒他的制服一边道:“小小年纪不学好,跟着别人叛国通敌侃大山,罚你露宿一晚。” 又捡起那张被丢到地上的纸看了两眼,果然是相同的内容: “现通缉一名非翼族奴隶,编号L0592。”然后配了一张画像。 明明大屏幕还能用蓝光画质直播,到了通缉令上就成了模棱两可的画像。L0592撇撇嘴,将通缉令团吧团吧一扔,加快了扒衣服的动作。 篝火旁的话题已经越发不堪入耳。 小年轻回来的时间比正常上厕所的耗时要久一点,几个守翼军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调侃道:“还说不是……” 来人明显比小年轻高大,闻言抬起了头,在火光中露出众人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不是什么?” “L0592!!!” 守翼军拔鞭而起,惊疑不定地和来人对峙。 L0592道:“原本只是想弄套衣服,谁知你们非要逼着我扫.黄。本来这不是我的职责范围,谁叫我正好撞上了呢。” L0592说完就动手,他一脚踹翻了喝得最高的那个,然后一个掣肘顶到一人的胃上,在那人躬下身干呕的时候抓着人就是一个教科书式的过肩摔。 几个醉鬼毫无还手之力,没一会儿就七零八落的倒了一地。 扒过了小年轻的,再扒这几个人的衣服就顺手得多。L0592给这几个人扒得精光,衣服撕成布条把手脚捆上,再把皮带串起来将这几人捆到了一起。 陆续苏醒的守翼军挣扎起来,但L0592捆得紧,这点挣扎的幅度只能用蠕动来形容,画面非常的一言难尽,但L0592眼睛都没眨一下,扬手就把剩余的布料扔进篝火里烧了。 一个守翼军骂骂咧咧起来,L0592转手就把臭袜子塞他嘴里了,非常不留情面。 做完这一切,L0592站起来,指指小年轻的位置:“等你们同伴什么时候醒了你们就什么时候回去穿衣服吧,不嫌丢脸也可以立刻大喊大叫,刚刚不是聊得挺起劲吗?” 守翼军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一阵青,五颜六色,精彩纷呈。 但L0592没有继续看戏,他拍了拍手,扬长而去。 天色已晚,一轮将圆未圆的月挂在风影王国的天幕上,再由细碎的星光点缀,将这亿万年来亘古不变的银河展现在世人面前。 罗恩最后一次测试了手工大赛的安保系统,给出完成的结论后转向了八位玩家,来来回回数了五遍,确认自己不会被莱诺斯特送去天空教会换人,这才松了口气一般:“辛苦了各位,我请你们吃宵夜。” 还开着门的店铺屈指可数,还能吃宵夜的店更是稀少。 当段挽春看见一个守翼军从门里四仰八叉地摔出来的时候,就知道今晚的宵夜算是泡汤了。 但没想到遇见的是熟人。 L0592穿着不合身的骑士装,抓着一个守翼军的肩膀把他按到桌子上,真心实意地询问:“通缉令上的画像也不像我啊,你们怎么一个个的都认得出我?” 罗恩原本想避开,段挽春已经喊了出来:“L0592?!” L0592抬起头,看了一眼明显是玩家的几位,一掌将手里的守翼军劈晕,道:“我有名字,能不能不要叫我L0592?” “我叫纪叠澜。” 这题我会。段挽春想,夸赞道:“叠澜不定,麝霭飞雨,乍湿鲛绡。你的名字真好听。” “其实不是。”纪叠澜诚挚地解释道,“只是我小时候不爱哭,我妈非说我五行缺水。她觉得‘淼’字不适合男生,但又觉得‘澜’字水不够,于是一定要加上一个‘叠’字。” 段挽春:“……哈,哈哈,阿姨,阿姨还是挺有文化的,至少没有给你取名纪大海。” 纪叠澜没有接话,因为他觉得不需要对一个刚认识的小姑娘说他的小名是水娃。 罗恩看看段挽春,又看看纪叠澜,心想这下好了,不仅没少,还多领回来一个。 * 陆谙正处在昏迷、睡眠、清醒的三圈交界之处。 也许是在沉默深渊等待泉生从天而降前吹了冷风,也许是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在那几滴眼泪中松懈,陆谙没多久就发起了高烧。 还好天空教会的勋章足够两人狐假虎威,泉生大半夜私闯民宅,把人家医生从被窝里拎出来给他看病。 额头的温度一直降不下去,泉生冷着一张脸,一错不错地守在这里,吓得医生冷汗流得比陆谙还快。 但陆谙其实比他们想象的好得多,他只是在做梦罢了。 有关阴界的梦,或者说,有关陆岸涛的梦。 也许是从泉生的三言两语中拼凑出了判官的形象,陆谙终于知道了梦里那人的名字——判官陆岸涛。 只是这些梦如同走马灯般细碎繁杂。 有时候是旁观者的视角—— 引灵人请求剿杀鬼王泉生:“判官大人,这人有善恶之分,鬼也有好坏之别。恶鬼专营丑恶奸邪之事,鬼王的出世必定闹得一场腥风血雨。” 陆岸涛笑容不变,显然不为所动:“必定?你们哪里来的必定?” 来人道:“大人,您主审判,对恶鬼的判罪自然比我清楚。鬼灵的恶是刻在骨子里的,难道您还妄想恶鬼乐善好施吗?” 陆岸涛面上微笑,态度强硬:“我不定莫须有的罪名,等他犯了事才轮得到我管。要对现在的鬼王定罪,请找王商量。” 有时候是第一人称的视角—— “王陨落了。” 即使这件事发生在好几天前,始终保持温和笑容的陆岸涛依然笑不出来。 对面的泉生和陆谙记忆里的不太一样,他的身上带着一股锋芒毕露的锐利,更贴近那个令人畏惧的鬼王,淡淡地说:“还有糖吗?” 陆岸涛愣了一下,摇摇头道:“你如果想要,以后我可以给你带。” “算了吧。”泉生兴致缺缺地摆手,“你接阎王的位置?” “不……”陆岸涛道,“我难当大任。” “随你。”泉生转身离开,“但你有闲心来找我,还不如去盯着那几个阎殿。你不接,有的是人想接。” 陆岸涛扬声问道:“你就不担心新任阎王的第一个目标就是你吗?” “我的荣幸。”泉生脚步不停,语气张狂而自信,“反正你们没人是我对手。” 有时候会谈到那个“小朋友”—— 陆岸涛语气里满是喜欢:“它能听懂我们说话,很喜欢听我讲阴界的故事。它现在还不会说话,但我能明白它想表达什么。” 向来冷漠的好友提到它也会变得温柔:“它和你很像。” “它比我勇敢。”陆岸涛道,“它会是最棒的引灵人。” “我希望它能接任阎王。”这无疑是好友心里最高的评价了。 “接任判官就够了。”陆岸涛道,“阎王太累了。” “但是阴界需要阎王。”好友道,“阎殿也需要阎王。” 陆岸涛轻声道:“我舍不得。它是我们亲眼看着长大的啊……” 好友搭上了陆岸涛的肩膀:“你也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 有时候会听见一些当初的隐秘—— “真是一群疯子。”好友在笑,但眉眼间比谁都冷,“我原以为他们觊觎阎王的位置,忌惮鬼王的存在,没想到野心这么大。” “那可是恶鬼道,王都奈何不了的地方,还想一口吞了,也不看看自己吃不吃得下。” 陆岸涛道:“要找泉生帮忙吗?” “他是恶鬼。”好友道,“在他没有犯错之前,你可以不对付他,但是不该对他抱有太大的信任。” “现在你才是最危险的,要动恶鬼道,惊堂木必不可少。” 陆岸涛:“连我都发挥不出惊堂木的全部实力,他们拿到了又有什么用。” “总有人可以的。我们不能去赌。”好友道,“岸涛,阎殿已经不可控了。” “你和惊堂木,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混乱的梦境最后,是在一个未知的地点—— 面前的人在梦境里是第一次出现,只听见陆岸涛叫他“五殿”,顿了一下又改口称为“四殿”。 四殿立在陆岸涛面前,堪称平静地看着他。 四殿的背后就是转世轮,走进去就能脱离阎殿的监控。 可判官是文职,论武力绝对不是从地狱深渊中选出来的阎殿的对手。 四殿道:“一群恶鬼而已,值得你们如此维护吗?” “不是维护他们。”陆岸涛答道,“他们身上已有判决,我只是尽力,维护一个公正。” “公正……”四殿缓慢地摇摇头,“阴界只有实力,没有公正。” “但你口中的实力会牵扯进多少无辜的性命?何况……”陆岸涛怒目而视,“万一你们的计划失败了呢?到时候又是谁为你们买单?!” 四殿却侧身,将转世□□露在陆岸涛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一章前面一点的时候老怕自己被锁…… ☆、第四十六章 天空之城(十一) 陆谙从纷杂的梦境中醒来,一下子就撞进了泉生的眼里。 泉生的状态很好,风刃只能割出皮肉伤,已经快速地愈合了。阎殿的追杀是出鬼域后才需要考虑的事情,而且看泉生这样子似乎也没有放在心上。 反观陆谙,魔法世界的药效果不错,但身上的淤青没这么快消退,加上高烧了一场,他现在的形象跟个落难小王子似的,偏偏一醒来就关心别人:“你怎么样了?我听说困灵钉还能吞噬生命力的,你身上还是三枚……” “没这么严重。”泉生撑着下巴看他,笑容看起来非常温柔,“我心里有数。” 陆谙看着他,明显不相信。 泉生道:“真没事,我都能在不触动困灵钉的情况下使用微量的法术,还不知道该怎么对抗困灵钉吗?” 陆谙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泉生只得交底,“其实这三枚困灵钉是我故意受的。” 陆谙一愣:“为什么?” 泉生给他掖了下被子:“因为阎殿又蠢又烦啊。” “惊堂木莫名失控,阎殿控制不了恶鬼道,还破坏了恶鬼道和阴界的平衡。我身为鬼王自然是头号目标,不故意挨这三枚困灵钉他们能整天来烦我。” “后来他们封印恶鬼道,我还乐得清静。我对困灵钉比你了解多了,特管处有些书就是危言耸听,别信。” 陆谙脱口问道:“那你怎么出来了?”问完他又觉得不妥,毕竟泉生这算是“越狱”。 泉生自然地回答道:“因为无聊啊。正好封印松动,我就出来了。” 陆谙不说话了,泉生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无所谓地一耸肩:“没事,罗旭这样的都能跑出来,说明封印开得差不多了,阎殿自顾不暇呢,哪还有精力来围剿我。” 泉生不肯出外勤,更不肯出差,罗旭就整天整天地被牧峰支使出去当苦力,一分钱工资没有,还要被泉生打击,怎一个惨字了得。 陆谙缓过神,正色道:“我做了很多梦。” 他将记忆深刻的梦境一个个讲给泉生听,事无巨细,全然信任。 “这是判官的记忆啊。”泉生总结道,“你的前世是陆岸涛吧。” 陆谙想说说不定是因为你老是提到陆岸涛,但梦里的指向性还挺明确,于是他没有说话。 泉生道:“如果是陆岸涛的记忆,那梦里提到好友我就知道是谁了。” “应该是君衍,一个人灵,陆岸涛经常跟我提起他。阎王的左膀右臂,也是十大阎殿之首。” “君衍来自地狱深渊。” 地狱深渊是人灵中的恶鬼道。 人从出生就背负着原罪,来到阴界后,便将功过一笔笔清算。凡是罄竹难书到没有一层地狱足以洗脱罪孽的时候,就轮到地狱深渊登场了。 但地狱深渊的人也并非十恶不赦。君衍生前是一位战无不胜的大将军,最后死在君主赐下的一杯鸩酒之上。死时怨气冲天,被影响得一度失去理智,奇怪的是他又并未对任何人出手。 最终,他凭借过人的毅力硬是抗住了怨气的侵袭,就连阎王都说不准他是人灵还是鬼灵。 地狱深渊却比恶鬼道残酷。 恶鬼道并不全是赎罪的地方,未受判决的恶鬼甚至可以随意进出。而地狱深渊有一个丧心病狂的规定。 ——凡入地狱深渊者,戮杀百人,则神佛难挡,人鬼皆畏。免一切罪责,可脱离苦海,重入轮回。 进入地狱深渊的人灵谁不是背负了数不尽的刑罚,即使明白其他人都不简单,这个规定也足够诱人。 所以恶鬼们可以和谐相处,在地狱深渊却必须提防所有人。 君衍在进入地狱深渊的第三天发动了一场无差别大屠杀。 这一切的起因是君衍在初入地狱深渊的时候认识的一个男人。那人估计弱冠之年,瘦瘦小小的,与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狱深渊格格不入。 君衍从一只野兽的口中救下了他,因为他的腿被咬伤,君衍背着他在地狱深渊走了三天,一边给他疗伤,一边还得对付各种妖魔鬼怪。 可那人从背后捅了君衍一刀。 地狱深渊的人从来不是善茬。 刀是君衍亲手给他防身的,是君主假惺惺赐下的陪葬之物。那把刀装饰为主,威力一般,君衍枕戈待旦的日子里又练就了刻在骨子里的警惕,这一刀于君衍来说不痛不痒。 但背叛是君衍心里扎得最深的刺,生前他为了家人的安全义无反顾饮下鸩酒,死后他再无顾忌,反手就把真正随他出生入死的利刃插入了那人的心脏。 然后见什么杀什么。 君衍在人间毫无理智的时候都没有杀一个人,却在地狱深渊展开了持续足足五天五夜的大屠杀。整个地狱深渊血流漂橹,各类妖魔鬼怪的尸体随处可见,还活着的人灵方圆百里也难寻见一个。 这场史无前例的屠杀甚至惊动了阎王。阎王特地前往地狱深渊查看,却在见过君衍之后将他带了出来,从此君衍便效忠于阎王。 阎殿制度实行的时候,君衍成了当之无愧的一殿,阴界所有人都认识他,并且评价他为:阎王的疯狗。 君衍厌恶人灵更厌恶鬼灵,所以从未和泉生见过面。但他在泉生心中一直有两面,一面是冷血冷情铁面无私的一殿,一面是陆岸涛口中那个喜欢小孩的君衍。 陆谙对君衍的故事有些微的印象,但依然没有亲耳听到震惊。陆谙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他还好吗?” “他死了。”泉生道,“道不同不相为谋,阎殿不会容他。” “他死之后,剩余阎殿依次升位,所以现在的一殿其实是曾经的二殿。” 泉生打量着陆谙的神色,继续说道:“你梦境的最后……那个四殿,也是从五殿升上来的。所以在判官转世之前,君衍就已经死了。” 陆谙心里忽然涌上一股突如其来的悲伤——明明他不记得和君衍的更多故事,但就是难过得无以复加。 陆谙转移话题:“你当初……为什么会主动提出去恶鬼道?” “两个原因吧。”泉生道,“当初的请愿对我还是有一定影响的,如果阎王松口,我绝对活不到现在,强留阴界不过是帮着那些人逼他。” “还有一个原因是恶鬼道的鬼气充沛,非常适合我修炼和成长。” 泉生微笑着,嘴里的话却不怎么良善:“我和阎王没那么深的情谊,岂是一两颗糖能够收买的。我是恶鬼啊,你还希望我性本善吗?” 陆谙沉默了。 君衍自认残忍,一言一行却总是坚守自己的原则。泉生自诩恶鬼,千百年来却从未行差踏错。 “陆谙。”泉生道,“你现在比我更危险。如果你是判官的转世,抓你比抓我更有意义。” 陆谙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这些事情出去再说吧。” “你再睡一会儿。”泉生将屋里的光线调低,摸了摸陆谙已经退烧的额头,“通关的事明天再说。” * 天边刚刚亮起晨曦的时候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战战兢兢的医生在陆谙退烧后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陆谙还没醒,所以只剩下泉生和来人对峙。 鸱鸮先生道:“我没想到一天不见,你能跑这么远。” 随后,他的目光越过泉生落到了陆谙身上,问道:“这是广场上和你一起的那个奴隶?” 泉生道:“我很不喜欢你如此称呼他。” “抱歉。”鸱鸮先生从善如流,“我无意冒犯你的朋友。” 泉生还没有回应,就听见身后细微的响动。刚睡醒的陆谙坐起来,朝他们投来疑惑的视线。 鸱鸮先生正准备打招呼,就见一只知更鸟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稳稳当当地站立在陆谙肩头。 鸱鸮先生惊讶了一瞬,然后道:“占卜师的木偶……你见过占卜师了?现在只有莱诺斯特知道占卜师在哪儿……你是清翼同盟的人?” 天空教会和清翼同盟的恩怨人尽皆知,泉生立刻戒备地看向鸱鸮先生。 “别紧张。”鸱鸮先生微微一笑,“我是一个热爱和平的人。” “当初看中你也是因为你没有滥杀无辜。”鸱鸮先生对泉生道,“你是一个善良的人,你有能力,但你只是用它来保护同伴。” 其实不是。 泉生并非心善,只是身在阴界处处受限,杀戮等同于麻烦,他习惯了不给自己添麻烦而已。 但他没有解释,甚至没有因为鸱鸮先生的话稍微缓和一下脸色,而是不动声色地挡在陆谙面前,表明自己的立场:“我的朋友需要休息,鸱鸮先生请回吧。” 鸱鸮先生道:“看来你不准备加入天空教会了?” “我没有信仰,并且按你们的划分来看属于非翼族。”泉生道,“这样说来清翼同盟似乎更适合我。” 鸱鸮先生看着这个大胆的非翼族,却没有生气:“好吧。我也没有强迫你的意思。” “我先走了,你和你的朋友好好休息吧。” 说完他就推开门往外走,却突然听见一声女性的尖叫:“啊!!” 鸱鸮先生顿了一下,看向声音的来源。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士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神色焦急地抓住一个路人的手臂:“孩子、孩子……我的孩子……你有没有见过我的孩子?!” 路人想要挣开她:“我上哪见过你孩子……走开!” 女士却不肯放手:“他才出生……他会去哪儿啊?!” 路人还没动手,就见一个男人一下子拉开那位女士,高声道:“我说了!孩子死了!你还要怎样?!” “不会的……小宝那么健康……怎么会突然死了?!”女士哭泣着,明显不相信,“你说他死了,那尸体呢?我怎么一觉起来他就不见了?!” 男人任由她打在自己身上,并不接话。 余光看见泉生和陆谙也注意到了这一幕,鸱鸮先生便道:“这在风影王国是很常见的事情。” “并不是所有家庭都能负担起抚养孩子的费用,所以很多非翼族的家庭都会抛弃养不起的孩子。如果母亲不忍心,很有可能会瞒着母亲偷偷丢掉。” “他们是翼族。”泉生忽然道。 他虽然没有学会魔法,但魔法和法术有相通的地方,所以泉生对魔法的波动分外敏感。 为了方便翅膀的收放,翼族的衣服是特质的,每一个翼族的衣服都是有魔法的。何况这对夫妻的衣着虽然算不上华丽,但绝对不像是养不起孩子的家庭。 翼族的孩子遗失? 鸱鸮先生微微蹙眉,准备上前询问。而泉生突然出现,拉着陆谙若无其事地越过他,鸱鸮先生奇怪地问道:“你们去哪儿?” 泉生道:“回费格朗利亚啊。”费格朗利亚,风影王国的国都,目前其他玩家都在那里。 “你们从这里坐马车回去需要五天,三个金币。”鸱鸮先生道,“走魔法传送阵回去很快,但是需要六个金币。” 泉生突然后悔把赌城赢的钱全部输出去了。 鸱鸮先生笑道:“你们和我弄清楚这件事,我就送你们回去。” 陆谙抬了抬手臂,给泉生看他手腕上的金色筹码。 泉生叹息一声,将他的手腕按下去,低声道:“你收好吧。这个筹码的本金是鸱鸮先生给的,我来找你时开启魔法传送阵的钱也是来自鸱鸮先生。” 拿人手短,不就是找个孩子嘛。 ☆、第四十七章 天空之城(十二) 陆谙三人在风影王国的边陲小镇帮助别人找孩子,而此时的费格朗利亚,风英学院正在举办一年一度的手工大赛。 九位玩家随着罗恩队长第不知道多少次走进风英学院的大门,他们今天的任务是保证手工大赛的顺利举行。 很好,按照套路,这个手工大赛顺利不了。 段挽春叹息一声,起身帮一个老师抬东西。但是还没伸手就被另一个玩家接去了,纪叠澜袖子挽到手肘处,稳稳地将大箱子放到指定位置,整个人看起来沉稳可靠。 段挽春抱着纯八卦的心态问道:“纪先生有女朋友吗?” 纪叠澜似乎是想到了谁,面色一下子柔和了下来,回答道:“我已婚。” 段挽春笑着道:“看起来你们感情很好啊。” “嗯。”纪叠澜毫不掩饰地说道,“我很爱她。” 这边在聊八卦,另一边已经开始热火朝天地比赛了。 埃里克面前的桌子上散落着满满当当的魔法石,这些魔法石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像是无数晶莹的水晶,一下子就吸引了很多目光。 他的计划是用魔法石层层垒就一只猫头鹰——他的偶像伊莱德温先生的宠物就是一只猫头鹰。 这只猫头鹰该怎么完成他已经在心里预想了无数遍,连哪个地方该用什么颜色的石头他的一清二楚。 他要拿到这一届手工大赛的冠军,然后将猫头鹰送给伊莱德温先生,再把奖杯送给赛琳娜。 想到这里,埃里克干劲十足。 赛琳娜的材料包是许许多多的鲜花,她挑选出其中最美丽的花朵,小心翼翼地装进一个玻璃罩里,然后施加新学的时间停滞魔法,让这些花能够常开不败。 这个灵感是埃里克带给她的。埃里克常常说她太内敛了,就喜欢送她代表阳光的向日葵。但再漂亮的向日葵也有凋谢的一天,还好新学了时间停滞魔法,这样花朵就能一直保持在最美的时候了。 可惜时光停滞魔法只能用在植物身上,不然她一定不会让奶奶继续老去。 她准备做两个,一个寓意“青春”,用的是蒲公英和橙玫瑰等花卉,送给奶奶。一个寓意“阳光”,用的是向日葵搭配尤加利叶子,再点缀上染色满天星,送给埃里克。 赛琳娜有时候会去花店打工,自然也学会了插花的手艺,她知道如何搭配才能最大程度地展现花朵的优点,这一次她更是小心谨慎。 比赛接近尾声,埃里克的猫头鹰已经成型,正在进行最后的修改。赛琳娜在为玻璃罩添加装饰,争取让它们更加完美。 莱诺斯特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比赛场里,如果穿上校服简直可以混入这群学生之中。但她面容冷酷,只有罗恩分外殷勤地围着她,一会儿问她热不热,一会儿问她渴不渴。 莱诺斯特烦不胜烦,脑子里却一直循环着占卜师的声音:“你得对他露出点好脸色。”这让她赶人也不是不赶人也不是,纠结得一张俏脸更加冷酷,惹得其他师生纷纷敬而远之。 变故就在这一瞬间发生,四大祭司至此全部登场。 白隼先生微微一笑,道:“好久不见啊,莱诺斯特小姐。” 段挽春诧异:“白隼先生是个女人??” 白隼先生不仅是个女人,还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她的翅膀是白色的,只在飞羽的尖上有一点金色。湖蓝色的瞳孔,浅金色的卷发,一身黑袍将她完全罩起,但迈步时就露出一截细腻白皙形状完美的长腿。 她拢了拢黑袍,双腿交叉着站到莱诺斯特面前。即使被遮住,也不难看出黑袍下的身材是多么凹凸有致。 莱诺斯特一瞬间就显得分外幼齿。 魔法世界的女人不能用常理来看待,莱诺斯特甚至没有和她聊两句,就直接掏出魔法杖动起手来。 非常暴力。 敬业的新手引导NPC罗恩适时发布了任务:护送风英学院的学生有序撤离。 魔法学院的学生也不是普通孩子,他们连尖叫都没发出一声,随着老师的指引迅速离开。 这时听见埃里克一声呼喊:“我的猫头鹰!” 罗恩转头看去,才知道来的不止白隼先生一个人! 埃里克的猫头鹰已经落到了秃鹫先生手里,他试着抠了抠猫头鹰格外明亮的眼睛,道:“翼族之神的宝石竟然被你拿走了,该说你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埃里克不知从哪儿抓了个魔法杖出来,扬手对秃鹫先生就是一个火球。 这种程度的攻击秃鹫先生还不放在眼里,但这种行为无疑是对秃鹫先生的挑衅:“让我来教你什么是火系的魔法吧。” 说完,秃鹫先生念出咒语,一只火鸟呼啸着朝埃里克袭去! “咚!” 火焰和烟尘散去,罗恩挡在埃里克面前,将手里的魔法杖玩笔般转了转,道:“对一个小孩子下这么重的手不太好吧。” 秃鹫先生阴恻恻地笑了笑:“这不是还有你嘛。” 话音落下,两人瞬间交战! 埃里克不肯走,站在原地叫喊:“秃子!没毛的畜生!老秃鸟!!把猫头鹰还给我!!!” 秃鹫先生怒不可遏:“小崽子你说什么?!” 而罗恩听得身心舒畅,闻言大笑出声:“怎么了老秃子,被说中了?” “我要拔了你们的舌头!”秃鹫先生手中的魔法杖光明大盛,一束刺眼的激光朝着罗恩袭去。 罗恩撑起护盾硬抗了这一下,但强大的冲击力还是让他闷哼一声。罗恩潇洒地擦去嘴角的血,笑道:“据说秃鹫先生打架一定会收起翅膀,那可真是可怜啊。实在掉毛严重的话得去看看了,别到时候成了翼族第一只秃鸟。” “瞧瞧,你都不敢再用翅膀了!” 气红了眼的秃鹫先生只听见了后面半截,他唰地展开羽翼,恶狠狠地说:“谁说我不敢?!” “我就怕你真不敢。”罗恩勾起一抹笑,扬手就召唤出一场密集的暴风雪! 秃鹫先生的羽毛瞬间扑簌而下! “你很好。”秃鹫先生怒极反笑,“看来我也不用再留手了。” 罗恩虽然心道不好,面上却一片风轻云淡,直到看见埃里克又举起了魔法杖才瞬间皱眉。他一把将埃里克拽住,吼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我的猫头鹰!!”埃里克用同等音量吼回去。 “都什么时候了鹰什么鹰?!!”罗恩朝最近的老师喊道,“把他给我拉回去!!” 秃鹫先生的声音在半空响起:“那就都别走了!” 罗恩强行将埃里克推开,转头迎接秃鹫先生的疯狂攻击! 另一边,莱诺斯特和白隼先生也打得不可开交。 单论攻击魔法的修行情况,白隼先生敌不过魔法天才加勤劳学霸的莱诺斯特,但白隼先生同时修行了治疗魔法—— 这是个暴力奶妈。 白隼先生即使是打架也始终保持优雅的步子,能躲过的魔法就灵巧地迈着舞步躲开,躲不过的魔法就扬手变出一个玫瑰状的盾牌,如果受了伤就挥动着手指幻化出一只绿色蝴蝶,蝴蝶吻过,伤口瞬间愈合。 她还有心思和莱诺斯特聊天:“我觉得你和枭獍先生绝对很有共同话题。” “比如比拼一下谁能将冷脸维持得更久。” “我可以偷偷帮你一下,我知道怎么让枭獍先生破功哦。” “获胜的关键就是那个得到占卜师木偶的非翼族。” “占卜师现在只有你找得到,你一定认识这个非翼族吧。” “原本枭獍先生把他关进沉默深渊了,可这人居然跑出去了。” “这个非翼族真是不简单,历来只有翼族之神成功离开过沉默深渊呢。” “反正枭獍先生气疯了,我第一次见他生那么——大的气。” 说到这里,白隼先生还夸张地按了按胸口,宽大的黑袍都遮不住她的波涛汹涌。 “所以你让他见一见枭獍先生,枭獍先生绝对立马变脸。” 莱诺斯特冷着脸破开她“莺飞草长鸟语花香”一般的攻击:“你废话真多。” 白隼先生一边召唤出一群暗红色的蝴蝶围着莱诺斯特飞舞,一边用矫揉做作的声线说道:“人家一点也不喜欢和不懂得怜香惜玉的人打架。” “而且你看起来太柔弱了,真是叫人——” “母爱爆棚。” “柔弱”的莱诺斯特念动咒语,无形的罡风旋转而出,将这一群暗红色蝴蝶绞成晶亮的碎渣。 这一边至少还是不相上下,但罗恩面临暴怒的秃鹫先生就非常吃力了。 但他嘴上依然不依不饶:“老秃子,你看看你这一地的毛,等你走了我就把它们搜集起来找人给你织条毛裤。” 秃鹫先生回敬了他一只火鸟,那架势估计是想把他也烧成秃子。 罗恩压下涌到喉咙口的腥甜,笑道:“怎么了,不想要毛裤?给你做条毛毯也成啊。” “我要撕烂你的嘴!”秃鹫先生咬牙切齿,抬手解下了黑袍。 很少有人知道,四大祭司人手一件的,模仿鹰翊定制出来的黑袍其实是一件强大的防御类宝物。 更少有人知道,这件黑袍不仅可以作为防御宝物使用,还拥有禁锢对手的能力。 黑袍锁定了罗恩,一股极强的压迫感瞬间席卷全身。黑袍笼罩之下,罗恩的行动仿佛被放慢了十倍,连念咒语的速度都慢了很多。 莱诺斯特注意到另一边的战局,眉头一皱就要跑去支援。 白隼先生跳着圆舞曲翩翩落到她的面前,阻挡她:“你的对手是我哦。” 秃鹫先生露出一丝快意而疯狂的笑容,缓缓举起魔法杖,嘴唇微动:“永别了,罗恩队长。” 莱诺斯特瞳孔一缩,扬手一道光刃打退白隼先生,面前却忽然长出交错盘结的粗壮荆棘! 莱诺斯特的视野被这一片绿色挡住,声音却准确传入耳中—— “咚!!!” 令大地震动的巨大余波让莱诺斯特晃荡了一下,眼前的荆棘也潮水般退去,眼前只剩下灰白的浓烟。 指尖停着一只绿色蝴蝶的白隼先生惋惜道:“技不如人,可惜了。” “但你也不用太悲伤,使用这件黑袍是以燃烧生命为代价,秃鹫先生本来就进入了中年危机,这下肯定秃得更快了。” “叮铃……叮铃……” 一串清脆的铃铛声忽然从浓烟中传来,细微得几不可闻。 “叮铃……叮铃……” 白隼先生收起蝴蝶,轻声道:“铃铛来了……” 铃铛,在清翼同盟中有一个明确的指向—— 浓烟散去,罗恩安然无恙,他的面前站立着一个高大的男人,那人一身古朴低调的魔法师长袍,手臂上搭着秃鹫先生的黑袍,朝秃鹫先生稳步走去。 随着他的迈步,腰上那串金色的小铃铛便发出清脆而细微的声音。 “叮铃……叮铃……” 围观的埃里克发出惊喜的呼喊:“伊莱德温先生!!!” 伊莱德温,清翼同盟的创立者,风影王国当之无愧的最强魔法师。 伊莱德温将黑袍递出去,道:“秃鹫先生,请您收好自己的物品。也请,将不属于您的物品还回来。” 秃鹫先生紧锁眉头,捏紧了那只宝石垒就的猫头鹰。 ☆、第四十八章 天空之城(十三) 克尓小镇地处风影王国的边界,又是离天空之城最近的地方,说不上繁华,但并不落后。 四大祭司的地位非常崇高,那个声称孩子已经死的男人见鸱鸮先生上前询问,声音一下子低了两个八度:“那孩子没有福分,早夭,孩子母亲一直不肯相信事实。没什么,都是些小事,就不耽搁鸱鸮先生时间了。” 他的眼神飘忽,明显是在撒谎。不等鸱鸮先生追问,孩字母亲就跟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鸱鸮先生的手臂,声泪俱下:“不是的……不是的,孩子没有死,孩子没有死……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 男人又急又怒,汗水直冒:“你干什么啊?你抓鸱鸮先生做什么?!快松手,快松手!!” 男人强行把孩子母亲的手抠下来,点头哈腰道:“抱歉鸱鸮先生,我们无意冒犯,请您体谅一下一个母亲的丧子之痛。” 然后他厉声呵斥道:“哭哭哭,别哭了。孩子真的死了,你就不能让他好好的走吗?”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见孩子的最后一面?!”孩子母亲哭泣着,说出了最关键的一点,“我看你就是嫌弃他是个非翼族!” “你说什么?”鸱鸮先生微微一震,“孩子是个非翼族?!” 男人立刻道:“你还好意思说,两个翼族怎么可能生出非翼族的孩子?!那孩子是谁的种还不一定呢,谁知道你是不是背着我……” 他的话因为孩子母亲突然爆发的一巴掌戛然而止,孩子母亲气得直喘气:“你怎么敢怀疑我??要不是我家,你的生意早就完蛋了!你怎么敢怀疑我?!!” 男人涨红了一张脸,碍着鸱鸮先生在场又不敢还手,色厉内荏地说道:“人心隔肚皮,我这是合理怀疑……” 鸱鸮先生略显不耐烦的啧了一声,这种家长里短的事情不需要他来调和,他只关心眼下的问题:“孩子究竟在哪儿?” “孩子……”男人本想继续撒谎,但鸱鸮先生随后的话立刻打消了他的念头:“孩子和你肯定脱不了关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讨厌别人骗我。” “我把他丢到孟格拉山脉了。”男人吓了一跳,赶紧交代,“听说很多非翼族的人丢孩子都会选择孟格拉山脉,万一遇上好心人,他说不定还能……” 孩子母亲呼吸一窒,脚下晃了晃,险些昏厥:“你好狠的心!!虎毒不食子,你怎么忍心对自己的孩子下手?!!” 鸱鸮先生面无表情地扬了扬下巴:“带路。” 孟格拉山脉离小镇并不远,横贯风影王国和天空之城。山脉顶峰常年积雪,山麓却生机盎然。 男人将几人领到一条小溪边,神色终于变了:“怎么不见了……不见了,真的不见了……我就放到这块大石头上的!真的!!” 鸱鸮先生不说话,只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男人吓得一激灵:“真的!我真的放到这块石头上的!” 鸱鸮先生问道:“你什么时候把孩子丢到这儿的?” “昨天晚上!”男人赶紧道,“昨天她睡着之后……我就把孩子抱到这儿了。真的是这里!因为天色晚了,我没敢往林子里面走!我保证!” “这……这……不会是被野兽叼走了吧……” 孩子母亲瞬间面无人色:“你还我孩子!你还我孩子!!” “这里有两组不同的脚印。”泉生道,“有人来过这里,很可能是他带走了孩子。” 鸱鸮先生点点头,抬手念动咒语。点点的碎芒在他指尖汇聚,最后幻化成一只蓝色的蝴蝶。蝴蝶在他的指尖上扇动了几下翅膀,朝着森林深处飞去了。 泉生暗自叹息一声,他也想学魔法。 男人心虚又谄媚地笑了笑:“那……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可以。”鸱鸮先生答道。男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鸱鸮先生继续道:“如果我们找不到孩子,我就让你陪着孩子永远留在孟格拉山脉。” 男人脸色煞白:“如果,如果我留下来呢?” “如果不是你把孩子带到这里,我们根本就不需要这么麻烦。”鸱鸮先生说,“你还有资格谈条件吗?” 男人迅速闭了嘴。 蝴蝶弯弯绕绕,带领众人来到森林深处的一间小木屋前,然后唰地一下消散了。 小木屋的门前拴着一只猎犬,看着他们就“汪汪”地吠叫起来,然后屋内走出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问道:“你们找谁?” “孩子……”鸱鸮先生还没开口,孩子的母亲已经冲上去,又在更加剧烈的犬吠中停下来,希冀地望向那个小孩。 “你有没有见过我的孩子?他才出生几天……他不能没有妈妈……” 小孩盯着她满是泪痕的脸,拉了拉旁边的猎犬:“别叫。” 然后对着这个悲恸的女人说:“你说的孩子长什么样子?” “他是个男孩,非翼族男孩。”女人配合着凌乱的手势激动地描述,“他的襁褓是深蓝色的,上面绣了一只金鱼。他的左边肩膀有一个浅红色的胎记,有点像一片叶子。” 小孩问道:“你和孩子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儿子!” “既然是你的儿子,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孟格拉山脉?”小孩警惕又责备地说道,眼睛的深处还隐约含了点怨恨,“你为什么要丢弃他?” “我没有丢弃他……”女人瞬间痛哭流涕,“你让我见他……都是我没看好他……” 眼看她已经泣不成声了,鸱鸮先生暗自叹息一声,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听罢,小孩俯身将猎犬解开,将绳子拽在手上,半信半疑地侧身:“请进吧。” 小木屋的床上,一个婴儿正在熟睡,女人最先冲到他身边,激动又小心的碰了碰他的脸蛋。 泉生扫了眼屋内的装饰,问道:“是谁把他捡回来的?” 猎犬紧紧盯着这几个陌生人,似乎随时预备着扑上来。 “是查理斯。”小孩说,“查理斯原本是孟格拉山脉的一个护林人,退休后也没有选择离开。” “孟格拉山脉经常会出现弃婴,查理斯看见就会把他们带回来。”小孩的眼神落寞了一瞬,“我也是其中一个。” 泉生惊讶道:“经常?遗弃孩童的事件这么多吗?” “还不是因为天空之城和天空教会!”小孩估计是居住深林太久,并没有认出鸱鸮先生,只握紧拳头愤懑地说,“查理斯说,外面的赋税非常沉重,不论年龄,只算人数,交不出的就会被编入奴籍。” “还有什么荣誉之争!你们是外面来的,知道得肯定比我清楚,逼着一千多个人自相残杀,必须要剩余不到一百人才能存活,然后被那些所谓的翼族贵族挑走。”小孩说到这里眼睛都快红了,“这都是天空教会的罪行!” 两个经历过荣誉之争的玩家深以为然,纷纷朝鸱鸮先生投去谴责的目光。 鸱鸮先生默不作声,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有那个怂了一路的男人非要来横插一脚:“我们翼族就是比非翼族高贵,天空教会还是太仁慈了你们才会产生这样反叛的想法!” “你是翼族?!”小孩锐利的眼神唰地一下刺向他,又转向其余的人,“你们也是翼族?” 泉生拉着陆谙退开一步,和另外两人拉开距离:“我们是非翼族。” 鸱鸮先生抬头看了他们一眼,镇定自若地跟过去,厚着脸皮说:“我也是非翼族。” 那个男人震惊地看向三人:“?!” 泉生道:“这人连亲生儿子都能狠心抛弃,翼族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没错。”鸱鸮先生义正辞严地附和,“天空教会只懂得剥削压迫,罪无可赦。” 那个男人快要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小孩很快就相信了他们,对着孩子的便宜爹怒目而视。猎犬也感受到了他的情绪,对着男人露出了犬齿。 “赶紧离了吧。”鸱鸮先生转头看向满心满眼只有孩子的女人,“这种人渣留着干嘛。” 男人敢怒不敢言,他怕鸱鸮先生一个不高兴就让他永远留在孟格拉山脉。 离开小木屋之后鸱鸮先生才用手指碰了碰女人怀里的小孩,问道:“孩子真的是你和这个人渣的吗?我不是怀疑你,只是两个翼族从来没有生出过非翼族的孩子。” 女人对他非常感谢,自然是认真地回答道:“他的确是我们的孩子。也正因为孩子是非翼族,他才会背着我把孩子丢掉。” 鸱鸮先生拿出一个水晶球一样的东西:“介意我测一下他的魔法天赋吗?” 女人将孩子往鸱鸮先生的方向送了送:“您请。” 鸱鸮先生从孩子的指尖取了一滴血,小心地放到水晶球上。 血液迅速融入水晶球,水晶球隐隐现出白光,然后各种颜色迅速流转,光怪陆离一般,最后定格在浅灰色上面。 这是几乎没有魔法天赋的意思。 这个结果在非翼族中很常见,在翼族后代中就显得非常稀少了。 这个孩子,似乎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非翼族。 鸱鸮先生安慰道:“等孩子满周岁了,你再带他去测试一次魔法天赋。现在他还小,结论不一定准确。” “没有魔法天赋也没关系。”女人温柔地看向襁褓中的婴儿,“他都是我的孩子。” 鸱鸮先生看了一眼不远处那个不知所措的男人,低声对孩子母亲道:“如果你想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可以去找清翼同盟。” 是清翼同盟,不是天空教会。孩子母亲诧异地看向鸱鸮先生,却见后者若无其事地递给她一个清翼同盟的徽章。 她接下来,没有声张:“谢谢。” 鸱鸮先生微微颔首:“好运。” 等两人离开,泉生才戏谑地开口:“鸱鸮先生也觉得清翼同盟比天空教会可靠吗?” 鸱鸮先生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只道:“我先送你们回费格朗利亚,这个孩子的事情不正常,我再去调查一下。” 陆谙忽然开口:“占卜师曾经预言,翼族终将走向灭亡。” “有没有可能,这个灭亡指的不是清翼同盟战胜天空教会。”陆谙朝孩子母亲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而是翼族不会再出生了。” 一百七十多年前,翼族横空出世,如今再悄无声息地消逝也不是不可能。 鸱鸮先生的脸色肃穆起来:“多谢提醒,我会好好调查的。” 泉生和陆谙肩膀上的知更鸟对视了几眼,伸手去捉:“你能把这只鸟藏起来吗,感觉谁都认识它。” 陆谙怕他被啄,赶紧道:“你别……” 他的话戛然而止,泉生抓着知更鸟,后者毫无反应,尽职尽责地当一个木偶。 泉生把木偶往陆谙兜里揣,木偶却突然活过来,蹭蹭蹭地飞上去继续站在肩头。捉下来再揣,它又再钻出来飞上去。 几次下来,泉生不耐烦地往自己身上一揣,低声威胁:“你再上去我就把你拆了。” 知更鸟仿佛听懂了一般,安安静静地不动了。 陆谙哭笑不得:“先放在你那儿吧,反正我也不知道它有什么用。”留在自己肩头还只能让自己成为活靶子。 鸱鸮先生举起魔法杖,划出一个空间裂缝:“回去吧,下次再见。” ☆、第四十九章 天空之城(十四) 秃鹫先生没有接伊莱德温手里的黑袍,只是举了举手里的猫头鹰手作,说:“这上面有两颗宝石是翼族之神的物品,我们只是来取走属于天空教会的东西。” 他又讽刺地笑了笑:“如此小事,就不劳烦您插手了。” 伊莱德温面色不变:“先不说鹰翊和你们是否有关系,这两颗宝石现在的所有人是这位风英学院的小同学,和天空教会一点关系也没有。” “没有关系吗?”秃鹫先生说,“那我就直接抢吧。” 话音落下,秃鹫先生腾空而起,无数火球瞬间倾泻而下! 伊莱德温不疾不徐地扬起手,在半空展开一个巨大金色盾牌,将火球尽数拦下。 但下一秒,秃鹫先生已经展翅飞到风英学院的门口,还转身挑衅地一笑。 伊莱德温手握魔法杖,薄唇微启。随着咒语的念动,伊莱德温脚下漾起一圈圈气流,随后他迈步而出,转眼间就到了秃鹫先生面前—— 他的速度甚至快过了翼族引以为傲的翅膀! 秃鹫先生皱了下眉,握紧了手里的魔法杖和猫头鹰。 白隼先生含笑看完了这一幕,将视线落到莱诺斯特身上。 “别生气嘛。”白隼先生直视她冷酷的眸子,“我拦着你可是为你好。” 莱诺斯特不说话,罗恩却跑了过来,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莱诺斯特也不理他,只将魔法杖举向白隼先生,冷漠地说:“继续。” “别别……”白隼先生后退了一步,做了个投降的手势,朝莱诺斯特俏皮地一眨眼,“我可是个,很会审时度势的人。” 她后退一步,衣角已经进入了自己划出的空间裂缝里,见莱诺斯特只是冷着一张脸,并没有阻拦她的意思,白隼先生才将手里的东西随手一抛:“期待和你的再次相见,莱诺斯特小姐。” 罗恩挡在莱诺斯特面前,截下了白隼先生抛来的东西。他看清手里的东西,疑惑地问道:“药剂?什么药剂?” 莱诺斯特倒是不意外,她毫不犹豫地抽走罗恩手里的药剂,转身就走:“让我恢复的药剂。” 白隼先生的治疗能力无论是在风影王国还是天空之城都无出其右。 恢复?!罗恩眼睛一亮,赶紧追上去问道:“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你要变回大人了吗?” 莱诺斯特冷淡地回答道:“跟着我干嘛?去把风英学院之后的事情处理了。” 罗恩委屈地停了脚步:“我刚刚差点死掉欸,你都不关心关心我……” 莱诺斯特的步伐不明显地顿了一下,然后微微垂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类似庆幸的微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费格朗利亚的街道上,陆谙和泉生刚踏出空间裂缝,就差点和飞速掠来的秃鹫先生迎面相撞。 “叮铃……叮铃……” 代表伊莱德温的铃铛声紧随其后。 秃鹫先生急急刹车,然后顺手扼住了陆谙的咽喉,转身道:“停下来,伊莱德温先生。” 伊莱德温果然停了,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道:“放开无关的人。” 秃鹫先生冷笑了一下,并未答话。 正在气氛逐渐凝滞的时候,泉生忽然开口:“他是天空教会的人。” 秃鹫先生一愣,随即打量了一下陆谙,哼笑一声:“说谎也不找个好点的理由,天空教会怎么可能有非翼族?” “是真的。你看他手腕上戴的筹码,那上面有天空之城的标志。”泉生握着拳,死死盯着秃鹫先生抓着陆谙脖子的手,“还有,他的兜里有鸱鸮先生亲手给的天空教会的勋章。” 陆谙微微一惊,他身上可只有清翼同盟的勋章! 但秃鹫先生用魔法杖碰了碰他的衣兜,里面果然跳出了一枚天空教会的勋章。 眼见秃鹫先生并未怀疑勋章的真假,泉生手上才松了点力道——那枚勋章只是一个障眼法而已,还好法术和魔法同宗不同源,秃鹫先生看不出来。 “那又怎样?”秃鹫先生毫不在意地笑了一声,甚至收紧了手,“不过一个卑贱的非翼族,能做我的人质是他的荣幸。” 陆谙从喉咙口里溢出一声低哑的呛咳。 泉生觉得自己跟着陆谙一起窒息了一瞬,心里将秃鹫先生凌迟了千百遍,却竭力冷静地开口:“换个人质怎样?” 此话一出,连伊莱德温也意外地看了过来。 “换你?”见泉生点头,秃鹫先生饶有兴趣地笑了一下,“你有什么让我心动的价值吗?” 泉生盯着陆谙的眼睛,后者小幅度地摇头,而泉生没有理会他的反对,从怀里拿出了那只知更鸟:“这个够吗?” 伊莱德温和秃鹫先生的瞳孔齐齐一缩! 秃鹫先生的兴奋几乎要化作实质:“真是个出人意料的收获!成交!!” 说完,他就将陆谙一把推出去,拽着泉生就钻进了空间裂缝! 陆谙摔到地上,狠狠咳了几声,这才唰地一下抬头,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用凌厉而坚定的眼神看向伊莱德温,沙哑地说道:“我要去救他。” 伊莱德温似乎被他炽热的眼神烫了一下,半晌才颔首道:“当然。” * 枭獍先生再一次见到了占卜师的木偶,但带它来的却是另外一个人。枭獍先生有些意外地看着泉生,说道:“我以为占卜师的木偶只给了一个人。” “事实上您理解的没错。但是,”泉生瞟了一眼旁边的秃鹫先生,勾起一个堪称愉悦的笑容,“您的同僚,秃鹫先生,刚刚亲手放走了这个人。” “是他?!”秃鹫先生眉头狠狠地一跳,“你骗我?!” “如果您指的是他天空教会的身份,那的确是我胡说。”泉生道,“但是关于这个木偶的主人是谁,是您自己误会了。” 秃鹫先生火气蹭的一下冒了出来:“你……” 枭獍先生抬手拦了拦暴躁的秃鹫先生,冷冽的目光紧锁着泉生,问道:“是你把那人从沉默深渊救走的?” 泉生点头:“是的。” 秃鹫先生浑身一凛,表情复杂地看向泉生。 “你比他有意思多了。”枭獍先生评价道,然后屈起手指敲了敲面前的桌子。 旁边的白隼先生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说:“荣誉之争L组奴隶,编号L1244,姓名陆生,被鸱鸮先生用两万张票买走。” 秃鹫先生阴恻恻地笑了笑:“L组?没想到今年的荣誉之争如此卧虎藏龙,仅一个L组就出了两个能人。一个的通缉令都发到天空之城来了,一个能成功从沉默深渊带人出逃。” “还有一个得到了占卜师的青睐。”泉生微笑着补充,“他也是L组的,编号L1245。” “你存心的是吧?!”秃鹫先生恶狠狠地瞪了泉生一眼,但没有动手。 枭獍先生道:“鸱鸮先生呢?” “在克尔小镇帮人找孩子。”泉生说,“现在嘛,谁知道呢?或许是去剿灭拐卖妇女孩童的窝点了。” “找孩子?这倒像鸱鸮先生那个老好人会做的事。”白隼先生娇俏地笑了起来。 枭獍先生冷着脸道:“叫他回来,都什么时候了还去多管闲事。” “莱诺斯特再冷淡也有人喜欢。”白隼先生道,“但枭獍先生不改一改性子可是要孤身一辈子哦。” 枭獍先生眼神都没给她一个。 白隼先生自讨了个没趣,转身出去联系鸱鸮先生了。 恰在这时,一个身穿白色祭祀袍的男人走了进来,如果陆谙在场,就知道这是当时抓住埃里克的,还想对陆谙动手的,枭獍先生的尽责小跟班。 白袍男人俯身,对枭獍先生说了些什么。 枭獍先生看向泉生,手指匀速地敲击着桌面,缓慢开口:“正好,有个仪式想请你见证。” * 占卜屋的挂钟密室里,埃尔默·道格拉斯一手提着水壶,一手在橱柜里翻找,头也不回地问道:“咖啡还是茶?” 陷在沙发里假寐的鹰翊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都不要。” 几分钟后,埃尔默放了一杯咖啡在他面前,自顾自地说道:“尝一尝嘛,这是我新买的咖啡豆。” 鹰翊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拿着双深邃的眼睛看向埃尔默。 埃尔默给自己的咖啡加了半糖,问道:“天空教会那些人还在召唤你吗?” “没有。”鹰翊言简意赅。 “我和那个枭獍先生打过几次交道,他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人。”埃尔默搅着咖啡,“我喜欢他这一点,但我讨厌他也是因为这一点。” “枭獍先生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我不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埃尔默说,“不知道他会想出什么方法来对付你。” 鹰翊合上眼,满脸写着“我很烦躁”四个字。 世上可能就埃尔默一个人会觉得鹰翊这副样子可爱,他甚至大着胆子捏了下鹰翊的脸。 后者皱着眉躲开了第二下,琥珀色的眼睛扫向他的手,不用开口就知道他想说:爪子不想要了吗? “鹰翊先生,”埃尔默弯起眉眼,“我的占卜结果准确吧。你最初还不信,现在有什么看法?” “没有看法。”鹰翊冷酷地说,“还有,我没有不信。” “但你试图改变这一切。”埃尔默道,“就像现在的天空教会一样。” 鹰翊不耐烦地啧了一下:“我已经承认我失败了,你还想听什么?” “未来并非完全不能改变。”埃尔默高深莫测地一笑,“因为谁也不能预料你的选择。” 鹰翊沉默了片刻,说道:“有些选择又不是我愿意的。” “那就和我一起看戏吧。”埃尔默指了指密室里一面显眼的镜子,“抓紧时间,这出戏很快就要落幕了。” 鹰翊忽然问道:“现在还有翼族新生儿吗?” “已经很少了。”埃尔默道,“这估计是最后一批翼族了。” 鹰翊不明显地苦笑了一声,没再接话。 他曾经坚信,只要翼族足够强大,就能够改变翼族灭亡的结局。但上天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翼族灭亡的原因居然来自自身。 鹰翊很少使用自己的翅膀,最初是因为这双天生的羽翼导致他被亲生父母遗弃,后来是因为在他百岁之后翅膀逐渐退化最后直接消失了。 现在连翼族的新生儿都在不断减少,也许再过百年,翼族的存在就成为了历史书上的故事。 天空教会试图召唤他肯定也是因为这件事,但鹰翊无能为力。 有些事情是不能改变的。鹰翊花了五十年才承认自己并非全能,和埃尔默一起成为了一个历史的旁观者。 埃尔默指了指那杯咖啡:“你还要吗?不要我倒了啊?” 鹰翊端起来喝了一口,皱眉评价道:“真难喝。” 但还是一饮而尽。 ☆、第五十章 天空之城(十五) 自从泉生被秃鹫先生带走之后,陆谙的脸色就没有缓和下来。好在清翼同盟内风声鹤唳,他的严肃并不显得突兀。 经历了羚羊坟墓,泉生在段挽春心里就是个无所不能的大佬,所以段挽春试着安慰陆谙:“没事,他们的目标是那个木偶,泉生是安全的。” 如果换做是别的什么鬼域,陆谙绝对不会担心泉生的安危,但这是一个魔法世界,泉生的法力又被困灵钉压制,说不定还有阎殿在虎视眈眈。 沉默深渊带给陆谙的心理压力太大,加上他对泉生抱有某种不太确定的心思,陆谙不可能不担心。 陆谙问道:“鬼域的支线危险系数大吗?” 段挽春抿了下唇,还是老实交代:“有支线的鬼域很少的,我没经历过。” 她尽量将语气放轻松,甚至还调侃了自己一下:“我不够资格啊!进去了八个玩家,占卜师只把木偶给了你,而我见都没见到占卜师,说明支线也不是谁都能开启的。” “我经历过一次,但不知道算不算。”纪叠澜忽然插嘴。 见陆谙和段挽春抬头看他,纪叠澜便接着讲了下去:“是一个童话主题的鬼域,那个NPC让我去后山摘苹果,其余玩家在屋里做苹果派。我想,那个NPC估计是看我最高。” 这个支线任务……着实没有太大的参考价值。 但想到鸱鸮先生带着他和泉生在克尓小镇找孩子的情节,这个支线任务似乎也并不算奇葩。 “走吧,去天空之城。”一个女声打断了他们的讨论,三人循声看去,见到了一个高挑的女人。 她的五官属于精致那一类,像一个漂亮的芭比娃娃,就是冷着一张脸,一副谁也不想搭理的样子。 这是谁?不等众人问出口,她旁边那个熟悉的千面人罗恩就喊出了她的名字:“莱诺斯特,你怎么带他们不带我?” 罗恩一点破众人也反应过来了,莱诺斯特的五官和小时候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就是从小萝莉变成了大萝莉。 “占卜师让我带上他们。”莱诺斯特道,“又没让我带上你。” “那是因为占卜师觉得不需要特地告诉你。”罗恩一本正经地说,“但我是不可缺少的!” 莱诺斯特没理会他,对几个玩家道:“占卜师提醒我天空之城有大动作,让我带你们过去。天空之城不比风影王国,清翼同盟很可能孤立无援,你们自己选择是否跟我走。” 在玩家看来,不想去等同于不想通关,所以十个玩家一个不落,纷纷表明立场。 罗恩酸溜溜地看着他们,问道:“伊莱德温先生会去吗?” 不等莱诺斯特回应,就听见背后一阵铃铛声,伊莱德温先生的声音传了过来:“当然。” 伊莱德温看了一眼陆谙,诚挚地说:“我答应过他,会将他的同伴救出来。” 陆谙突然开口:“我想见一下占卜师,可以吗?” 莱诺斯特毫不意外地说道:“占卜师已经等你很久了。” * “叮铃铃——” 随着风铃的响动,占卜师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你好,陆谙先生。”这一次他并没有装成那种雌雄莫辨的声音,用的是埃尔默的原声。 陆谙却并没有多意外,加上鹰翊对待占卜师的态度,陆谙对他的身份也有所猜测。想到莱诺斯特的话,陆谙问道:“你知道我要来找你?” “当然,我还知道你猜到了我的身份。”占卜师笑道,“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埃尔默·道格拉斯,风影王国的第二位翼族。” 陆谙:“所以埃尔默先生为什么会帮非翼族?” “我没有帮任何一方。”埃尔默道,“如果现在我面前的是枭獍先生或者任何一个翼族,我也会把那些事情告诉他。” 陆谙:“那你为何让莱诺斯特带我们去天空之城?” “因为这段故事需要你们。”埃尔默说,“不管莱诺斯特是否带你们去,你们都会前往天空之城,我只是顺嘴提了一下而已。” 这倒是,为了通关,玩家无论如何都会去天空之城一探究竟。 “最后一个问题。” 陆谙还没说出最后一个问题是什么,就听见埃尔默笑了出来:“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一个问题吧。” 陆谙不置可否,埃尔默倒是爽快地告诉了他:“你的同伴不会有事的。” 得到答案,陆谙暗自松了口气,朝占卜师道了谢。 “还有一点,”埃尔默看他转身欲走,“我曾说过我看不透你的未来,但这次见面你似乎有些不同了。” 埃尔默道:“你会经历什么我依然不清楚,但希望你能记住,未至绝境,不弃希望。” 陆谙问道:“什么时候是绝境?” 埃尔默说:“尘埃落定的时候。” “我知道了。”陆谙答道,转身出去了。 * 天空之城。 泉生的旁边站着白隼先生和秃鹫先生,底下有个巨大的魔法阵。占卜师的木偶不知是喜欢泉生还是发现陆谙不在身边,一改往前安安静静的样子,绕着泉生上蹿下跳。 眼看秃鹫先生又要生气了,泉生才伸手把它抓住,放到自己肩膀上,低声道:“再跳就把你拆了。” 这个威胁对木偶来说非常管用,它浑身一凛,果然站在肩头不动了。 泉生摸了摸木偶的脑袋,朝走来的鸱鸮先生笑了一下:“鸱鸮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鸱鸮先生惊讶了一瞬:“你怎么在这里?”还带着占卜师的木偶? “自然是枭獍先生请我来的。”泉生说得大言不惭,完全没有人质的自觉,“说是想让我见证一下某个仪式。” 秃鹫先生张嘴就想讽刺,可想到这的确是枭獍先生的原话,最后只得冷着脸哼了一声。 白隼先生倒是笑盈盈地打招呼:“好久不见呀,鸱鸮先生。” 鸱鸮先生点了点头,又想到自己调查到的东西,问另外两位祭司:“枭獍先生呢?” 白隼先生说:“在准备召唤仪式。” “召唤翼族之神?不是试了很多次都没有回应吗?”鸱鸮先生看了看底下的魔法阵,微微蹙眉,“不对,这个魔法阵似乎和以前的不太一样。” “当然不一样。”秃鹫先生道,“这是亡灵召唤阵。” “什么?!”鸱鸮先生一瞬间变得非常激动,“你们准备用什么祭品?” 秃鹫先生扫了一眼泉生,似笑非笑:“自然是非翼族的奴隶们。” 鸱鸮先生斩钉截铁道:“我不同意!” “用不着你同意。”秃鹫先生说,“正因为你优柔寡断,我们才会到这个时候了才告诉你。” “各位……”泉生打断了鸱鸮先生和秃鹫先生的剑拔弩张,“你们能不能照顾一下我这个非魔法师的心情?什么是亡灵召唤阵,又需要什么祭品?” 白隼先生解释道:“之前的召唤阵属于双向的,如果翼族之神回应,就会将自己的意识暂时转移到准备好的‘容器’里,这是风影王国王室祭祀时常用的魔法。” 但亡灵召唤阵是强制的,魔法成功的话,那位被召唤者就将以亡灵形态永远留存在世间。 虽然祭祀用的召唤魔法也需要亡灵气息,但那只是一个与之联系的纽带。可亡灵召唤阵用的是活灵献祭的方式,通过生灵气息交换被召唤者的生命,通过亡灵气息压制被召唤者的自我意识和反抗意识。 秃鹫先生幸灾乐祸地对泉生说:“很遗憾,你也是祭品的一员。” 泉生并不觉得“遗憾”,但他非常配合地说道:“是啊,好遗憾,我无法亲眼见证你完全秃毛了。” “噗嗤。”白隼先生不客气地笑出声来,而秃鹫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 “枭獍先生,”鸱鸮先生对着来人道,“我想我们需要好好聊一聊。” 枭獍先生并不意外,他冷淡地开口:“如果是为了亡灵召唤阵的事,你就不用说了。” “我在克尓小镇遇到了一个非翼族的孩子,而他的父母都是翼族。”鸱鸮先生语速很快地说道,“我顺着这条线索去查了天空之城的新生儿,发现这不是个例。” “翼族的血统在衰退!”鸱鸮先生道,“而你现在还把目光放在清翼同盟上面!何况翼族之神和天空教会并没有关系,你又为什么非要召唤他?” 翼族的血统在衰退?! 秃鹫先生和白隼先生大惊,但枭獍先生面无表情地说:“我知道。所以亡灵召唤阵才必须成功。” “你以为我召唤翼族之神是为了对付清翼同盟吗?不,那些乌合之众我根本不放在眼里。”枭獍先生难得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但翼族现在需要翼族之神的坐镇,无论是附身形态还是亡灵形态。所以,这一次亡灵召唤必须成功。” 枭獍先生的目光落到鸱鸮先生身上,缓慢但坚定地说道:“鸱鸮先生,如果你想翼族好,现在就收起你那可笑的同情心。你要是阻拦亡灵召唤,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鸱鸮先生铁青着脸,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枭獍先生见他似乎没有了阻拦的意思,这才将视线落到泉生身上,道:“其实我对占卜师的木偶非常感兴趣,但亡灵召唤显然更重要。” “秃鹫先生,开启魔法阵吧。” 泉生还在思考这个“魔法阵”指的是哪一个,下一瞬就感觉自己浑身一轻,再一睁眼面前就换了个人。 换成了陆谙。 场景似曾相识,泉生、陆谙、段挽春被串到了一起,锁着双手的镣铐上刻着熟悉的编号。 陆谙看了看编号“L1245”的镣铐,心想占卜师果真不用特意嘱咐莱诺斯特带上他们。 一组一排,大概有十几组,密密麻麻地挤在一片空旷的广场上,没有大屏幕,不然众人还会以为又要经历一场荣誉之争。 L组处在中间的位置,原本并不突兀,但L组足足还剩一百人,居左对齐的时候比别的组长了一大截,这就显得突兀了。 陆谙处在最末的位置,看来那个替他对付了无数NPC的九命猫妖先生没能活到最后。 占卜师的木偶见到陆谙就乳燕投林般飞扑了过去,围着陆谙飞来转去,连泉生威胁要拆了它也不管用了。 陆谙随它去,转头和泉生交换了一下已知信息,最后叹息一声,道:“现在祈祷清翼同盟在我们被献祭之前赶到吧。” ☆、第五十一章 天空之城(十六) “共十二组,总人数一千零七十八人。”枭獍先生身边的白袍男人如实禀告道。 枭獍先生冷声道:“开始。” 秃鹫先生从怀里拿出了埃里克做的那只猫头鹰。他的目标原本是猫头鹰的眼睛,后来发现整个猫头鹰都是用魔法石所做。虽然大部分都是品质一般的魔法石,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亡灵召唤阵启动需要大量的魔法催动,秃鹫先生不可能放弃送上来的能量。 随着启动阵法的魔法咒语念出,猫头鹰缓缓地发出耀眼的光。猫头鹰的颜色是埃里克精心搭配过的,被点亮之后更是五光十色,缤纷而绚烂。那两只眼睛尤其闪亮,炯炯有神一般,显然蕴含着巨大的能量。 猫头鹰脱离秃鹫先生之手,悬浮到亡灵召唤阵上方,底下的召唤阵从猫头鹰身上汲取到了魔法能量,由中心开始一圈圈被点亮。 突然,一件黑色的衣服猛地飞出,兜头罩上猫头鹰,然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着衣角一搂,猫头鹰就被那人抱入了怀中。 秃鹫先生愤怒地喊道:“鸱鸮先生!你在干什么?!!” 鸱鸮先生一身紫衣,背后是一双巨大的黑色翅膀,单手抱着被祭司黑袍裹着的猫头鹰,与另一边的三位祭司对视,语气坚定:“我必须阻止亡灵召唤。” “你是个翼族!!”秃鹫先生道,“你也知道翼族现在式微,我们需要翼族之神!” “那你能保证被亡灵召唤阵召唤来的鹰翊不会失去理智吗?!”鸱鸮先生都没再尊称翼族之神了,直接点出他们不肯直视的关键。 “这……”当然不能。亡灵魔法是强制召唤,需要献祭上千的生灵,谁能保证被召唤者能够抗住上千人的怨气和死气,保持绝对的清醒。 不可控的鹰翊,会带来多大的灾难,无人敢想。 而枭獍先生缓慢地将视线落到鸱鸮先生身上,明显是决心已定:“鸱鸮先生,我说过,你如果要阻拦,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你们是在赌博,”鸱鸮先生没有在意他的威胁,甚至微笑了一下,“但我不愿意和你们赌这一下。” * 反正已经暴露在了阎殿面前,泉生现在是无所畏惧了。他刚用龙吟之刃把玩家从镣铐上解救下来,就听见亡灵召唤阵上方一片打斗之声。 段挽春有些诧异:“鸱鸮先生和枭獍先生打起来了?” 泉生点头:“正常,鸱鸮先生和他们意见相左,迟早会有冲突。”我看枭獍先生不爽也很久了,要不是不会魔法,我绝对也要和他打起来。 段挽春问道:“那他俩谁比较厉害啊……” 这个问题似乎不需要回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鸱鸮先生应对得并不轻松,而枭獍先生还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并且另外两个祭司还没有插手。 泉生问道:“那什么清翼同盟的人怎么还没来?” 纪叠澜的视线一直落在龙吟之刃上,显然是对这把削铁如泥的匕.首非常感兴趣。听见泉生询问,他开口道:“天空之城有禁制,不能直接用空间传送进来。” 段挽春叹息:“那等清翼同盟过来估计鹰翊都能活蹦乱跳了。” 她担忧地看了一眼鸱鸮先生:“不知道鸱鸮先生还能撑多久。” 猫头鹰被拿走,可亡灵召唤阵还在不停地吸收能量,秃鹫先生只能苦苦支撑,朝着作壁上观的白隼先生喊道:“你不去帮枭獍先生就算了,倒是来帮帮我啊!” 白隼先生拢了拢自己的黑袍,缓慢地说道:“我觉得鸱鸮先生说得挺有道理的,被召唤来的翼族之神万一失控,翼族不可能独善其身。” 秃鹫先生咬牙切齿道:“所以你要学着鸱鸮先生对付我们吗?!!” “当然不是。”白隼先生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呵欠,“我决定学占卜师,只看棋,不下子。” 秃鹫先生被她懒洋洋的样子气掉了两根毛:“那就滚远点!!” “一个暴躁鬼,一个冰山男。”白隼先生看着指尖道,“鸱鸮先生比你们可爱多了。” 枭獍先生的声音适时响起:“打开献祭通道!” “好!” 随着秃鹫先生的应声,枭獍先生这才看向鸱鸮先生,冷声道:“为了翼族的未来,要牺牲谁的性命都可以。” “鸱鸮先生,你一直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秃鹫先生举起魔法杖,亡灵召唤阵白光大盛,吸引着那些非翼族走进去。 秃鹫先生道:“翼族和非翼族永远不可能和平共处!我们必须保住翼族的血脉和地位!” 广场上,已经有意志不坚定的非翼族在白光的引诱下一步步走入亡灵召唤阵。也有死活不肯前进的,却因为镣铐限制被同伴拖着往前,挣扎时在地上抓挠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有个玩家双眼迷离,脚下不自主地就朝亡灵召唤阵走去…… 然后被抓住了。 抓住他的是纪叠澜,纪叠澜问道:“你干什么?” “我在……”那个玩家眼神清明了一瞬,然后又迷茫起来,“通关啊!那边是通关点啊!!” 随着他这一声吼,其余玩家也渐渐躁动起来,刚刚只是觉得这个亡灵召唤阵具有别样的吸引力,现在仔细一想这不就是通关点的吸引力吗? 纪叠澜高声道:“这你也信?!这是献祭!献祭!!走过去就是送死你不知道吗?!” 那人怀疑地看了纪叠澜一眼,想要挣脱他的钳制:“你别拦着我通关!” 纪叠澜力气极大,单手就把他抓得死死的,然后伸出另一只手拦下一个朝亡灵召唤阵走去的NPC,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那个NPC一愣:“啊?” “你看见了什么?!”纪叠澜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指了指亡灵召唤阵,“你为什么要去那边?” “我的妻子在那边啊。”NPC笑了一下,“瞧,她在朝我挥手呢。我的妻子是不是很漂亮?”说完,他还举起戴着镣铐的手朝那边挥了挥,似乎是在回应。 被抓住的玩家浑身一僵,背脊处猛地窜起一股寒冷。 另一个相信那边是通关点的玩家不信邪,就近拦住了一个NPC,问道:“你好,那边有什么?” 被拦住的NPC眸光一冷,忽然暴起!他一把将那位玩家掼到地上,单手卡住他的脖子,另一手握成拳在玩家的眼前晃了晃,恶狠狠地说:“那边的宝藏,是我一个人的,懂吗?” 玩家只好拼命点头:“懂……咳,懂懂懂……你的,你的……咳,咳咳!” NPC这才松了手,冷哼一声朝亡灵召唤阵走去。 动摇过心思的玩家纷纷一阵后怕,也更感激泉生将他们从镣铐下带出来,否则还得被NPC拖着进去。 亡灵召唤阵的献祭通道开启时,耀眼的白光会带来幻象,照射出心里最想接近的情形,引诱被献祭者主动走进去。 这对泉生倒是没多大的影响,他对什么东西都没有过多的感情,说直白点就是冷心冷情,无欲无求,但他旁边的人似乎有些走神:“陆谙?陆谙?” “啊?”陆谙回过神,有些迷茫地对上泉生的眼睛。 泉生问道:“你在想什么?” “没事……”陆谙声音很低,不知道是在回复泉生还是在安抚自己。 心里最想接近的情形吗?陆谙抬头看向亡灵召唤阵,在那片白光之中,泉生微笑着朝他伸手,一如当初在沉默深渊那样。如果不是泉生本人就在他身边,他说不定真的会主动走过去。陆谙沉默着低下头,再次意识到泉生对自己而言真的不一样。 * “哗啦——” 埃尔默看了眼七零八落的玻璃杯碎片,颇为惋惜地说道:“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个杯子。” 罪魁祸首鹰翊并没有回答,只是死死抓住了桌沿,手臂上、脖子上青筋暴起,汗水顺着棱廓分明的面庞滑下,眼中赤红一片。 埃尔默叹息一声,伸手打了个响指,角落里的扫帚就自动飞过来,把地上的玻璃碎片清扫干净。 他抬腿走向鹰翊,后者终于开口了,声音沉重沙哑,又略显焦虑:“别过来!” 埃尔默置若罔闻,他坐到鹰翊对面,拿出张手帕替鹰翊擦了擦汗,叹息一声道:“没想到他们做得这么绝。” 手帕上有一种清淡的香味,这点淡香让鹰翊躁动的精神识海平静了些许,他闭起眼睛,松手后靠在椅背上,后仰起头笑了一阵,睁眼看着天花板道:“你怎么不替我占卜一下啊……” “我说的话你哪次信了?”埃尔默装作很生气的样子,“你就是来砸我招牌的!” “埃尔默,”鹰翊的声音很轻,埃尔默从中听出了一丝极其难得的脆弱,“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那我是占了‘人’这个字的便宜。”埃尔默故意用一种拈酸吃醋的语气说,“你最信任的明明是老鹰,然后才是我。” 鹰翊从喉咙里发出一声闷笑。 埃尔默也跟着扬了扬嘴角,或许鹰翊对他仍然有所保留,但也很满足了,他很高兴独来独往的鹰翊还是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伙伴。 少顷,埃尔默将手帕按在鹰翊的脖子上吸汗,短暂又小声地叹息了一下,道:“我算过你的未来,但我不能告诉你。” 鹰翊没有问为什么,埃尔默偷偷觑了他一眼,小声松了口气。为什么不能告诉他……只是因为埃尔默不确定未来的结局是否是鹰翊所满意的,如果鹰翊像以前那样非要试着改变未来,他也不知该纵容还是反对了。 他手指动了动,将手帕从鹰翊略带胡茬的下巴扫过,用商量中带着乞求的语气说:“我们不要去掺和这件事,好吗?” 鹰翊的脑袋疼得厉害,他按揉着太阳穴缓了一阵,强行压制住自己精神识海中涌入的亡灵怨念。 可他本质上还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于是鹰翊缓慢地念出了一段咒语,对埃尔默道:“托莱诺斯特把这段咒语告诉那个人。” 埃尔默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只纸鹤——这只纸鹤和莱诺斯特挂在耳朵上那只一模一样,或者说这两只纸鹤原本就是一对。莱诺斯特的纸鹤就是埃尔默送的,因为他很喜欢这个小姑娘——相对一百一十多岁高龄的埃尔默来说,莱诺斯特的确是个小姑娘。 埃尔默将嘱托和咒语告诉纸鹤,最后又笑着加了一句话,这才念动咒语让纸鹤飞走。 鹰翊闭上眼,专心和亡灵召唤阵对抗。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原计划是把鸱鸮先生划在清翼同盟的,但后来还是放弃了,毕竟他也有自己的信仰,比起非翼族他肯定还是更偏心翼族。鸱鸮先生有点像更善良的鹰翊,他热爱和平,目标同样是翼族和非翼族和谐共处,所以才会看上不对“同伴”下手的泉生。 至于鹰翊,即使童年经历并不美好,他也从未觉得身为翼族比非翼族高贵,也从未想过与非翼族为敌。他曾经想要改变翼族和非翼族剑拔弩张的现象,想要改变翼族终将灭亡的结局,但最终发现自己无能为力,于是跟着占卜师成为了历史的旁观者。 鹰翊的未来无疑是平淡的,埃尔默不肯告诉他是觉得鹰翊心里仍有不甘。但实际上鹰翊已经认识到有些事情无法改变,所以占卜的结果对他来说也不重要了。 ☆、第五十二章 天空之城(十七) 清翼同盟不出意外地遭到了天空教会的拦截。但天空教会的四大祭司都不在,所以战局呈现一面倒的状态。这对天空教会来说无所谓,他们的目标只是拖延清翼同盟到场的时间,确保亡灵召唤阵顺利完成。 那些天空教会的成员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思与清翼同盟对抗,宁死不退,战况竟一时陷入了胶着。 “叮铃……叮铃……” 伊莱德温先生摇动铃铛,一阵肉眼可见的声波便扩散开来,声波所到之处,所有天空教会的成员便如风吹麦浪般倒下,而清翼同盟的人都被声波完美避开。 伊莱德温凌空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战场,身上一尘不染,一手执着精致的铃铛,一手摆弄着一个罗盘一样的东西,那风轻云淡的样子看得天空教会牙痒痒。 另一边,莱诺斯特正在听占卜师的传信。 两只一模一样的白鹤立在莱诺斯特面前,一只微微张嘴,传来属于占卜师的雌雄莫辨的声音:“请将这一段咒语告诉那个叫陆谙的孩子。” 陆谙?占卜师的木偶吗?莱诺斯特记下那一句咒语,心里若有所思。 “莱诺斯特!”罗恩一边挥手一边朝她跑来,“伊莱德温检测到了大量的魔法能量波动,叫我们尽快赶过去!” 正在这时,占卜师的最后一句话从白鹤嘴里说出:“这只纸鹤就不用还给我了,送给罗恩吧,就当我提前送你们的新婚礼物了。” 莱诺斯特的思路瞬间被打断,而罗恩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送给我?!新婚礼物?!!!” 莱诺斯特迅速念出咒语,将化为纸鹤的两只戴在耳朵上,冷着脸朝伊莱德温的方向走:“你听错了!” 罗恩摇着一根无形的大尾巴,咧着嘴笑:“我没听错,就是送给我们的新婚礼物!占卜师都这样说了,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呀?” 莱诺斯特不答话,脚上加快了速度。罗恩腆着脸凑上去:“莱诺斯特,你是不是害羞了?我看你耳朵都红了!” 莱诺斯特顺势踹了他一脚,罗恩夸张地“哎哟”了一声,而莱诺斯特丝毫没有心软:“滚蛋!” * 广场的四周竖起浅色的光幕,不像屏障,像一个巨大的牢笼。他们就是这牢笼中等着被投喂的食物,只有通往亡灵召唤阵的道路允许通过。 纪叠澜松开那个脸色煞白的玩家,大步走到去拿“宝藏”的NPC面前,伸手拦了拦。那个NPC警惕地看着他,厉声道:“怎么,你想和我抢宝藏?” “不,我对宝藏没有兴趣。”纪叠澜回答,“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你看。”纪叠澜指了指那些不顾一切往前走的人,“他们才是想和你抢宝藏的人。” NPC狐疑地审视了他一下,然后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正巧看见一个人拽着铁链把不肯往前的人拖着走,嘴里还高声喊道:“走!别拖累我!那边的东西是我的!” NPC瞬间暴怒,纪叠澜则偷偷给泉生使了个眼色,泉生会意,龙吟之刃一扬就把那个NPC释放出来,然后看着他怒气冲冲地拦人去了。 泉生手上没停,不管愿不愿意送死的都放了出来。其中不乏那个NPC那样想独占“宝藏”的,一得到自由就朝身边的人动了手,整个广场很快陷入了混乱。 “咚!” 鸱鸮先生从地上撑起身体,喉咙处一片铁锈味。枭獍先生将滚落在地的猫头鹰捡起来,隔空点了点广场:“不过几个非翼族的性命,你何至于与我为敌?” “我不是和你为敌。”鸱鸮先生咽下涌到喉咙口的腥甜,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只是我们的观点不一样。” 枭獍先生冷着脸道:“那你就和与你观点相同的人待在一起吧。”说完,地上忽然钻出几根漆黑的铁链,锁住鸱鸮先生就把他往广场上拉去了。 枭獍先生将猫头鹰扔给秃鹫先生,道:“加快速度,清翼同盟的人应该快到了。” 站在一旁的白隼先生动了动手指,一只不起眼的浅绿色小蝴蝶追着那团铁链飞速掠去。 枭獍先生若有所感,微微偏头扫了她一眼,白隼先生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抬手给自己变了个秋千坐着。 枭獍先生收回了视线。 * 泉生将一把龙吟之刃耍得风生水起,刀锋险些就把从天而降的鸱鸮先生劈成了两半。 前者略感意外地挑了下眉,看着这个形容狼狈的鸱鸮先生:“您怎么来了?来做鲶鱼宝宝吗?” 荣誉之争和鸱鸮先生没有直接的关系,所以他并不知道“鲶鱼宝宝”指的是什么。他从地上爬起来,问道:“什么鲶鱼宝宝?” 泉生扫见他手上的同款镣铐,笑道:“怎么,天空教会起内讧了?” 鸱鸮先生含糊地哼了几声,也不知道是认同还是否定。他抬起双手,对着镣铐念动咒语,那坚硬的铁链就在瞬间化为齑粉。 看见这一幕的玩家纷纷变了脸色,满脸戒备地盯着鸱鸮先生。 鸱鸮先生没有在意他们的反应,他从自己伤痕累累的翅膀上拔下一根羽毛,嘴唇微动,那根羽毛就脱手而出,在广场和亡灵召唤阵之间化作一面高墙! 高墙将亡灵召唤阵的白光阻拦,所有非翼族齐齐一怔,打人的停了拳,拽人的松了手,迷迷瞪瞪往前走的顿住了脚步。 而鸱鸮先生踉跄一下,似乎有些脱力,他喘着气,勉强笑了一下:“枭獍先生下手真狠。” 玩家纷纷对视,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疑惑。 一只浅绿色的蝴蝶忽然飞来,悄然落到了鸱鸮先生的身上。鸱鸮先生苍白的脸色缓和了些许,朝广场的外面露出一个代表感谢的微笑。 这时,非翼族中突然有人呼喊道:“鸱鸮先生!!” 这下警惕鸱鸮先生的不止玩家了,鸱鸮先生的附近围了一圈人,这些非翼族在旁边窃窃私语,但无一人靠近。 这个场景泉生非常熟悉,在阴界,那些人灵也是这样看他的:憎恶、痛恨、厌烦,还有畏惧。 那个时候,只有阎王从人群中走来,伸手给了他一颗糖。 泉生在内心叹息一声,上前几步搀住鸱鸮先生,从兜里摸出个清翼同盟的徽章向众人展示:“各位,鸱鸮先生现在由清翼同盟接管,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清翼同盟的身份一亮出来,众人就像找到了主心骨一样,也不管鸱鸮先生了,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这是哪里啊,我还在雇主家劈柴呢怎么突然到这儿了?” “荣誉之争不是结束了吗?怎么还有我?!” “为什么我会在那片白光中看见我的家人?这是天空教会新的阴谋吗?” 不管众人说了什么,最后都落到了一句话上:“求清翼同盟救我们出去!!” 玩家们摸了摸自己兜里的清翼同盟徽章,心想他们自己都困在这里出不去。 “请稍安勿躁,伊莱德温先生他们很快就到。”泉生镇定地说,“这不是荣誉之争,所以请勿自相残杀,也请不要靠近那堵高墙。” 鸱鸮先生看了一眼泉生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道要不是知道枭獍先生心思缜密断不会让他们有和外界联系的可能,我也信了。 “轰!” 整个广场忽然一阵剧烈地震荡! 处于震荡中心的高墙完好无损,刚缓和一点的鸱鸮先生却猝不及防地呕出一口血来。片刻后,罪魁祸首枭獍先生落到那堵高墙之上,和鸱鸮先生遥遥对视:“你装作不敌,就是为了进献祭广场吧。” “鸱鸮先生,我真是小看你了。” 鸱鸮先生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迹,推开了还扶着他的泉生,迎上枭獍先生的目光:“亡灵召唤阵的后果难以预料,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枭獍先生没有答话,他用动作表明了立场——巨大的龙卷风平地而起,广场上瞬间飞沙走石,那龙卷风就像有意识一般,径直朝鸱鸮先生席卷而来! 身为四大祭司之一的鸱鸮先生肯定是有不少底牌的,即使现在状态不好,要躲避这个龙卷风也是绰绰有余。但他扫了一眼或肃穆或畏惧的人群,心知自己不能避开。 鸱鸮先生拿出魔法杖,开始念动咒语…… “咚!!!” 龙卷风撞上广场四周的光屏,巨大的能量撞得光屏都闪烁了一下,随后龙卷风渐渐消散。 枭獍先生看着空旷得厉害的献祭广场,非常难得地露出一个肉眼可见的非常疑惑的表情。 …… 沉默深渊,几百个人熙熙攘攘地挤在崖底,简直是寸步难行。 泉生将那块沉默深渊的石头揣进兜里,虚虚护住陆谙。他第一次使用这个石头,担心漏下一两个玩家,就把石头影响的范围调到了最大。玩家倒是没漏,就是没想到那几百个NPC也跟着进来了。 黑暗中,泉生有些看不清陆谙的脸,他又不敢变出小火苗来照明,只得轻声询问:“你没事吧?” 陆谙背后抵着岩石,面前的泉生几乎将他整个人圈在怀里。眼睛什么也看不到,耳朵就变得非常灵敏,明明四周一片嘈杂,陆谙就是从中捕捉到了泉生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很沉,很稳,让人异常安心。 陆谙正在数着他的心跳,就听见泉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微弱的热气扫过耳朵,陆谙却被烫了一下,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但他半步都没退成功,反而有块凸起的岩石硌疼了他的背,他又条件反射地往前蹭了蹭。泉生若有所觉,小声问道:“起应激反应了吗?” 陆谙感觉自己和泉生距离极近,脸颊唰的一下烫得可怕,他含糊地答道:“没有。”然后小心翼翼地往后面挪了挪,应激反应没起,但再这样下去他就要起反应了。 不远处,鸱鸮先生举起一颗硕大的夜明珠照明,外头看了看那遥远的一线天:“这是……沉默深渊。” 稍一思考他就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了。从沉默深渊底下带出的石头,具有随意开启沉默深渊的能力,是最佳的逃跑神器。 看来天空教会只把它用来关人真的是暴殄天物啊。 …… 枭獍先生还保持着迷惑的神情,伊莱德温和莱诺斯特终于姗姗来迟。 亡灵召唤阵依旧没有完成,因为那突然消失的上百个祭品。但清翼同盟也不会让它完成了,伊莱德温将指引方向的罗盘收起来,对上了枭獍先生的眼睛:“枭獍先生,请问被你带走的一千多位非翼族同胞呢?” 莱诺斯特则在献祭广场寥寥无几的非翼族中搜寻了一会儿,同样看向了枭獍先生:“请问……清翼同盟的陆谙先生呢?” 枭獍先生:……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你们信吗? 于是,枭獍先生冷哼了一声,并不作回应。 ☆、第五十三章 天空之城(十八) 在伊莱德温和枭獍先生正式交手的时候,凭空消失的几百位非翼族又凭空出现了。 泉生松开陆谙,转而用一种非常认真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看得陆谙心跳如鼓,然后泉生说道:“你很不舒服吗,脸怎么红得这么厉害?” “不,不是……”陆谙也知道自己脸颊烫得厉害,但那和自己的社恐没有关系,“我没有不舒服……” 泉生微微蹙眉,似乎想伸手去触碰陆谙的脸,而陆谙下意识挡了挡,结果两人的手就这么撞到一起,发出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这一幕就像是陆谙主动打开了泉生一样,并且力道还挺大。陆谙心里一跳,赶紧道歉:“对不起,我没有想打你!” 泉生:“没事。” 鬼使神差的,陆谙咬咬牙,提议道,“要不你再碰一下?”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住了,陆谙看着泉生略显错愕的表情,恨不得穿越回几秒前掐死自己。 好在莱诺斯特的声音及时打断了这尴尬的一幕:“陆谙,占卜师托我带句咒语给你,估计是和木偶有关。” “咳,”陆谙清咳一声,将视线自然地转到莱诺斯特身上,“什么咒语?” 莱诺斯特将咒语告诉他,陆谙一字不差地复述了出来,可那个木偶毫无反应。陆谙将木偶从肩膀上抓下来,把拗口的咒语又念了一遍。 木偶依然没有反应。 跟着莱诺斯特过来的罗恩推测道:“也许是因为他不会魔法?”莱诺斯特便对着木偶念了一遍咒语,可木偶安安静静地呆在陆谙手里,连眼珠子都没动一下。 “占卜师只将木偶给了陆谙,那这个咒语还得他来说。”泉生道,“我有引导学徒入门的魔法石,你要不试试?” 陆谙觉得他从怀里掏魔法石的样子和当初掏鸽子前不久掏徽章的动作一模一样,顿时就有些哭笑不得:“你怎么什么都有……” “从天空之城的魔法学院顺的。”泉生一边说着,一边把魔法石塞陆谙手里,想着当初那个老师教的方法,“先感受一下魔法的波动。” 陆谙看着手里的魔法石,觉得这和那种人造的玩具宝石没什么区别,最多重一点亮一点。至于那什么魔法的波动,他更是一点也没感受到。 “你要静下心,想象这块魔法石是有生命的。”泉生耐心地说。 身为一个天生对魔法敏感的天才,感受魔法波动这种入门级的东西莱诺斯特懂得还不如蹭过魔法课的泉生多。占卜师给的任务她已经完成了,守在这里看两个人玩石头还不如去帮帮一对二的伊莱德温。 思及此,莱诺斯特转身就走,罗恩自然是像个小尾巴一样迅速跟上。 不知不觉,献祭广场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并且泾渭分明——一堆是刚从沉默深渊放出来的普通非翼族,边上有两个正在玩石头的泉生和陆谙。一堆是刚转战过来的清翼同盟和天空教会,两队人正打得不可开交,魔法技能五光十色,缤纷多彩。 枭獍先生急速后退,躲过了莱诺斯特发出的冰刺。他看了看热闹的广场,朝着秃鹫先生使了个眼色。 后者会意,飞到枭獍先生身边站定,朝伊莱德温道:“伊莱德温先生远道而来,自然是准备了一出好戏请您观看。” 伊莱德温摇动铃铛的手一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但已经晚了。 广场上原本黯淡无光的光幕忽然爆发出一阵刺眼的白光,然后在枭獍先生的控制下一点点缩小,所有蹭到光幕的人转瞬间便惨叫着消失! 打架的不打了,害怕的不抖了,所有人都意识到了现在的处境—— 这是个陷阱,一个所有人都陷进来了的陷阱。 秃鹫先生用整个广场都听得清的声音说:“亡灵召唤阵的献祭,现在开始!” 广场上的变故并没有打断还在苦学魔法入门课的陆谙。 就算从小就有一双异于常人的眼睛,陆谙本质上也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即使亲眼见过了非人类的泉生,让他相信这块平平无奇的石头蕴含着大量魔法能量也很困难。 “你得真的相信魔法的存在。”泉生无奈地说。 陆谙:“我已经反复告诉过自己十几遍了。” “但你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泉生说,“坚定一点,不要对自己产生怀疑。” 陆谙眼前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很快,但他还是捕捉到了——那是判官陆岸涛,他手执惊堂木,傲然而立,声音铿锵有力:“判!” “恶鬼尹韬罪名成立,以惊堂木之名,判入阿鼻地狱,永不入轮回!” 判决即刻生效,那个叫尹韬的恶鬼在不甘的咒骂声中消失,而刚刚还铁面无私的陆岸涛瞬间变了脸色,转身看向身后的好友,也就是当时的一殿君衍,有些忐忑地问道:“我做得怎么样?” “你做得很好。”君衍爱怜地摸了摸陆岸涛的头,他刚开始带小判官的时候,陆岸涛还没有他腿高,现在两人的身高已经相仿,那个常常对他撒娇的小判官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 君衍知道陆岸涛在担心什么,他足够正直,却不够冷酷。君衍盯着陆岸涛道:“岸涛,你记着,无论何时,永远不要对自己产生怀疑。” 自己的身影再次和陆岸涛重叠,君衍的目光也随之落到了陆谙的眼睛里。 他握紧了手里的魔法石,似乎真的感受到了什么。那块魔法石里面似乎藏着一只刚苏醒的小兽,微风吹动它的绒毛,小兽敏感地抖了抖耳朵。也似乎藏着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雄狮,正从喉咙处发出低吼,尖锐的指甲狠狠划过笼子。 有时又像风吹湖面,带起一片波光粼粼;有时又像巨浪旋涡,想要裹着人粉身碎骨。 陆谙举起手,他的手上不是惊堂木,而是那只占卜师的木偶。都带给木字,也许没什么不同。陆谙一边想着,一边缓慢地念起咒语——这一次终于从木偶身上得到了回应! 木偶片片龟裂,裂缝处溢出耀眼的金色光芒,随后光芒大盛。木偶脱手飞出,广场上突然响起一阵尖锐的鹰唳! “骨鹰……是骨鹰!!”忽然有人高喊出声! 谁能想到,占卜师的木偶里藏着属于鹰翊的坐骑! 骨鹰就是鹰翊的代名词,天空教会的所有成员顿时一怔,然后齐齐跪下,语气虔诚而疯狂:“吾族之神!吾族之神!” 枭獍先生和秃鹫先生没有跪拜,看向骨鹰的眼神灼热又复杂——那只骨鹰盘旋而下,落到了陆谙身边,像那木偶一样站着不动了。 天空教会的所有人如遭雷殛,这一幕带来的刺激程度不亚于自己的亲生儿子对着别人叫爸爸还将刀尖对准了自己。 陆谙试探着伸出手,骨鹰就乖顺地垂下头,任由陆谙抚摸它光溜溜的头盖骨。枭獍先生看着骨鹰顺从的样子,狠狠地皱起了眉头。 秃鹫先生为什么会跑去风英学院抢埃里克的手工作品,就是因为猫头鹰的眼睛是鹰翊曾经的魔法杖上的宝石。那根魔法杖在剿鹰之征中被销毁,上面的宝石遗失在了战场遗迹中,辗转多年,被埃里克有幸得到。 但谁都知道,鹰翊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时并未使用魔法杖,他只靠自身的魔法能量就将那些参与了剿鹰之征的魔法师们尽数歼灭。而后他带走老鹰骨架,经过他的改造之后,这只骨鹰不仅成为了一只优秀的坐骑,还成为了他新的魔法杖。 可鹰翊却将骨鹰封印在了一个堪称粗糙的木偶里,送给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占卜师,而占卜师更是把木偶随手给了一个非翼族?! 光幕并未受到这一幕的影响,依然在不停缩小。可那些人宁可你推我搡,也没一个敢走到陆谙身边来。 在与骨鹰接触的一瞬间,陆谙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另一段咒语,他下意识念出来,骨鹰就主动蹭了蹭他的手,然后咔嚓咔嚓地缩小、拉伸,最后变成了一根精致的骨杖——鹰翊的魔法杖,居然出现在这个刚学会感受魔法波动的非翼族手里! 陆谙举起骨杖,一束刺眼的金色光芒瞬间对上光幕,刚刚在各种攻击下也安然无恙的光幕像水面一眼波动起来,终于在即将蹭上外围那群人的发梢前停止了收缩! 枭獍先生咬着牙,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光幕与光束相接处甚至发出了“滋滋”的电流声,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 光幕在剧烈震动,而光束的能量不减反增,在光束夺目的光芒下,光幕显得黯淡又脆弱。 泉生守在陆谙身边,见他连汗水都没留一滴才放下担忧。 光幕终于支撑不住,在光束的冲击下如同玻璃般破碎,光束却并没有消失,而是径直撞上了亡灵召唤阵! “咚!!!” 一声足以惊天动地的巨大爆炸声猛然响起,卷着灰尘的余波瞬间朝四周扩散,却在碰到人群前突然撞上了一面看不见的墙,一切余波都被限制在了那个圈子里! 灰尘渐渐沉寂,自此,一切尘埃落定。 就像鸱鸮先生用生命力铸就的阻拦人们献祭的高墙,亡灵召唤阵的光幕也是枭獍先生和秃鹫先生用生命力建造,光幕破损,两人自然受到了重创,现在的他们就是埃里克也能轻松碾压。 清翼同盟的人为他俩戴上特制的镣铐押解了下去,之后会让他们接受人民的审判。鸱鸮先生好歹还和伊莱德温道了别,白隼先生早在清翼同盟来的时候就不知所踪了。四大祭司倒台,天空教会已经名存实亡了。 翼族除了魔法天赋高一点和非翼族也没什么不同,没了天空教会,清翼同盟要取得天空之城的控制权只是时间问题。但翼族高高在上了那么久,两族的争端肯定无法避免。不过翼族的出生率正在不断减少,也许百年之后,翼族的存在已经成为历史。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占卜师的预言并没有错,翼族和非翼族永远不可能和平共处。 这些就和玩家无关了,但现在问题来了:通关点究竟在哪里呢??? 玩家不约而同地看向刚刚大放异彩的陆谙,而陆谙手里还拿着骨杖,收起来也不是不收起来也不是,他依然受不了成为众人的焦点,于是下意识地往泉生身后躲了躲。 泉生神色自若地挡在陆谙面前,说道:“不如去问问占卜师吧。” * 在亡灵召唤阵被毁的一瞬间,所有怨灵的撕扯和攻击纷纷偃旗息鼓,鹰翊神色一松,埃尔默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这点:“结束了?” 鹰翊点点头,然后想到什么似的突然开口:“如果你不把骨鹰给出去,结果似乎会不同。” 埃尔默笑了笑:“但就算是你,也改变不了翼族会退化回非翼族的事实。” 占卜师不会对占卜结果撒谎,但他也不是什么都说。如果他不把骨鹰给出去,翼族的结局也不会改变,但面前这人的结局就说不准了…… “准备迎接一会儿的客人吧。”埃尔默说道,转身烧水冲茶去了。他常常劝导鹰翊不要妄想改变未来,可结局既然不是自己希望的,谁不会试着去改变呢? “铃铃铃——” 风铃响起的时候,玩家才意识到自己进入的不是那个摆满了莫名其妙的东西的占卜屋,而是一个像图书室的地方。 这里并没有多大的魔法气息,只有书香和木香,室内光线充足,窗边甚至还有明媚的阳光投进来,和神秘幽暗的占卜屋一点也不沾边。 屋里有两个男人,一个靠在窗边,手中正拿着块木料在雕刻,木雕已经隐隐成型,可惜那边光线太强看不清雕的是什么。 另一个手中提着一个精致的茶壶,正巧斟完了最后一杯茶,朝着众人微微一笑:“欢迎来到占卜师的秘密基地,我是占卜师埃尔默·道格拉斯,你们叫我埃尔默就可以。请坐。” 十一位玩家依次落座,面前各放着一杯七分满的清茶。 陆谙将骨杖放到埃尔默面前:“谢谢你的帮助,这个还是还你。” 埃尔默将骨杖拿到手里,颇为惋惜:“可惜木偶是一次性的,我还挺喜欢那只鸟的。” 说完,他朝向窗边的男人:“做个能拆卸的吧,伟大的翼族之神。” 玩家纷纷一惊,跟着把目光落到鹰翊身上——原来翼族之神还没死?那BOSS是不是还没打完啊?! 鹰翊原本的动作就说不上细致,这下子更是暴躁,他飞快地划动刻刀,三两下完成了手里的木雕,冷着脸朝着埃尔默一扔。 埃尔默接过,满是欣喜地看了看这只几乎一模一样的知更鸟,又听见鹰翊说:“这个可以拆。”于是埃尔默眼中笑意更甚,连带着看各位玩家都更温和了点:“你们是要离开了吗?” “是的。”泉生和纪叠澜都是第一次见到占卜师,对他肯定没多大信任,陆谙不喜欢和人交谈,其他玩家都因为被占卜师一语点破秘密陷入了尴尬,到最后只有段挽春来开这个口。 段挽春:“但是我们找不到回去的路,希望您能帮我们一次。” 埃尔默:“既然走到了末路,不如从头检查一遍?” 段挽春眼睛一亮:“您是说荣誉之争的广场?” 埃尔默不置可否,但表情已经告诉了众人答案:“我言尽于此。” 终于有了头绪,但众人的心情明显比较复杂——兜兜转转了这么久,结果通关点可能在最初的地点…… “对了,”埃尔默在他们出门的一瞬间开口,语气温和,话里的深意让人不寒而栗,“既然不属于这里,就请不要和这里的人多嘴。” 他的意思自然是不要泄露鹰翊的行踪,玩家立刻表示没问题,这才顺利走出占卜屋。 广场干干净净,很难让人想到那惨无人道的荣誉之争,通关点就是半空中的大屏幕——那块被泉生砸进去一只狱畜后面还被秃鹫先生炸了的大屏幕。 送他们过来的是来过一次的莱诺斯特,后面跟着一个如影随形的罗恩——自从莱诺斯特变回成人的样子,罗恩几乎是寸步不离,面对她也比之前还要狗腿,和当初教育埃里克碾压小混混的清翼同盟队长大相径庭。 占卜师送的白鹤就在此时派上了用场,玩家一个个走进通关点里,和这两位NPC挥手道别。 “恭喜通关,请稍作休息,等待分数结算。” “叮!分数已发布,请注意查收。” 系统的提示音让玩家不约而同想到了荣誉之争时那一声声催命符一般的几乎让他们PTSD的提示音,现在听见鬼域的这个简直是天籁。 “即将退出鬼域,倒计时……” 倒计时结束之前,罗恩的声音从通关点外传进来:“你什么时候把控制白鹤的咒语告诉我啊?” 莱诺斯特把咒语说了一遍。 罗恩的声音瞬间带上笑意:“那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啊?” 莱诺斯特冷着声音道:“谁要和你结婚?!” “你和我都接受占卜师的新婚礼物了,当然要把结婚提上日程了!”罗恩义正辞严地说道,“你把咒语告诉我,不就是表示接受我的求婚了。” 莱诺斯特的声音更冷了,但似乎还掺杂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羞赧:“滚!” ☆、第五十四章 “一殿!”门忽然被人大力推开,来人正是那个大胡子,他语气急促,似乎是有要紧事。 屋内不止一殿一人,他的左右两边分别坐着当初开会时那个唯一的女人六殿,以及当初和大胡子争论的四殿。 六殿撑起手臂,风情万种地朝来人投去一眼:“二殿,什么事这么急啊?” 二殿立刻说:“有鬼王的消息了!” 一殿不咸不淡地说:“抓到了?” “这倒没有……”二殿有些尴尬地回答道。 一殿瞬间丧失了兴趣,满脸这种废话说来干嘛。 倒是四殿察觉到了什么,开口问道:“负责追查鬼王的不是八殿吗?怎么是你过来了?” 二殿赶紧补充道:“是在鬼域里发现了鬼王的气息,他触动了困灵钉,定位显示就在鬼域里。” “鬼域?”这倒是有些意外了,六殿开口问道,“他为什么会进入鬼域?” “也许是附近有其他玩家进入鬼域,他身上的阴界气息太重,被鬼域捕捉到就一起进去了。”二殿答道,“但他的信息并没有被鬼域记录,所以我们不能在鬼域里监测他的行踪。” 四殿一针见血:“也就是说还是找不到也抓不到了?” 二殿有些难堪地瞪了他一眼,和他呛声:“管好你自己吧!你守着的封印上次还放走了那么多恶鬼,阴界的秩序都要被你搞乱了。” 鬼王抓不着,判官找不到,封印守不住,这些人还好意思在这里吵架。一殿皱着眉头打断他们:“闭嘴!” 二殿抿了下唇,接着道:“鬼域里又出现了一个满分玩家,但我看着不像判官,你们要见一下吗?” “带他进来。” 下属一将人领进来,屋内的三位阎殿就知道不是。那人身上的杀伐气太重了,和他们记忆中那个温和良善的判官天差地别。六殿扬了扬下巴,问他:“你怎么通关的?” 那人有些阴沉地勾起一个笑:“将其余玩家全部杀完,再通关,不就没人和我抢分了?” 六殿啧了一声,兴致缺缺地移开了视线,这绝对不可能是判官。 一殿摆了下手,示意下属那把人带下去,然后对二殿说:“不要等着满分的了,按照排行榜一个个找过去,不是的就处理干净点。” 听见最后一句,四殿有些不赞同:“这样大的动作,被特管处知道了我们会很麻烦。” “一群乌合之众罢了,有什么资格参与阴界的事?”一殿冷声道,“照我说的去做。” 二殿犹豫了片刻,点头应下,四殿手指轮转,轻轻点着桌子,没再说话。 * 陆谙从鬼域出来后就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盯着段挽春,后者被他盯得毛骨悚然,只得尴尬不已地移开视线。 泉生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轻声问道:“怎么了?” 陆谙这才回神,他看了泉生半晌,又扫了一眼段挽春,欲言又止。段挽春会意地站起身:“我还得回寝室收拾东西呢,先走了啊,拜拜。” 见段挽春走远,陆谙才略显烦躁地开口:“我眼睛的能力又增强了,你的法术失效了。” 他刚刚是陷入记忆中了——段挽春的记忆。从她呱呱坠地后被父亲抱着逗弄,到小时候被领着逛游乐场,再到第一次偷穿妈妈的高跟鞋,还有中学时被男生表白。陆谙仿佛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全程参与了段挽春的人生,记忆过得很快,但事无巨细,并且深刻地印入陆谙的脑海中,他甚至说得出段挽春踩死过几只蚂蚁。 这种程度的窥探比读心术更加可怕,别说段挽春,陆谙连裴锦程都不敢告诉了。 “判官罚恶赏善,判处人的生死轮回,自然该通晓生前之事。”泉生没有表现出太意外的样子,温声安慰道,“别太在意,那都是别人的故事。” 陆谙没有说话,他何尝不知道那是别人的故事,但人生多少都有不如意,谁还没有点痛苦的回忆,一次两次可以不在意,次数多了谁都会被影响。 拥有读心术二十年的陆谙非常清楚这一点:所有人都戴着面具,区别只在于他把哪一面当成了本心。当两面三刀的人一个个出现,陆谙便选择了封闭自己。 一刀两刀谁没挨过,也没见谁因此害怕切菜,可当面对千刀万剐的时候,还有几个人能够咬牙忍耐? 泉生就在这时捏住了他的指尖——自从知道自己不喜欢和别人接触之后,泉生就很少主动地对他动手动脚,还每次都要问他有没有不舒服,害得陆谙又暖心又失望。 “别担心。”泉生很认真地看着他,“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每次与泉生专注的视线接触都能让心脏狂跳起来,陆谙下意识转开视线,就扫见了一个低头走路的女孩子—— “怎么是个女的啊……” “你是姐姐,凡事都要让着弟弟。” “你还不急啊,都多大的人了还不赶紧结婚生子?女人啊,就是越往后越掉价。欸我看那个小陈就不错,家里条件也可以,你嫁过去绝对不会吃亏。” “我们给弟弟看了套房子,离首付还差几万块钱,你那不是存了点钱吗,就当妈妈朝你借的。这有了房子啊,弟弟以后才好讨媳妇。” …… 指尖忽然传来轻微的触感。 陆谙从这段记忆中回神,就见泉生松开他的手指,也不问他发生了什么,只微笑着道:“走吧,我送你回学校,不是还有课吗?” 现在正是人流量大的时候,陆谙没走几步就要陷入周围人的记忆里,或温情,或痛苦,或悠闲,或碌碌,或细水长流,或撕心裂肺。人间百态,各有各的快乐,也各有各的艰难。 人都有善恶两面,摆在明面上的通常是真善美,可深埋心底的负面情绪也在判官的能力前无处遁形。陆谙脑海里充斥着那些丑恶的,阴私的,罪孽的,痛苦的,绝望的念头,瞬间冷汗涔涔。 逃离这里……陆谙只剩下了这一个想法,他必须咬着牙才能保证自己不失态,但脑海仍是一片混乱。他的身体微微发起抖来,这是在抗拒所有人的靠近,却又按照潜意识的想法朝泉生的方向挪了半步。 泉生握住他挨过来的肩膀,提议道:“要不你闭上眼睛,我牵着你走?” “……太奇怪了。”陆谙道。 泉生顿了一下,忽然伸手将陆谙羽绒服的帽子给他戴上了。那帽子本来就大,边上还有一圈蓬松的白毛,陆谙的脸瞬间就小了一圈。 泉生蹲在了他面前:“那我背你。” 喜欢的人如此体贴,陆谙很难不心动。他趴伏到泉生身上,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将脑袋搁在泉生的肩膀上。 明明隔着厚实的衣服,陆谙也能感受到泉生身上传递过来的温度,他明白那是假的,但他拒绝不了这份温暖。 陆谙轻声问道:“你还背过别人吗?” “怎么可能会有别人,他们躲我还来不及呢。”泉生答道,“但我小的时候判官背过我,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并没有印象,怎么没有印象?为什么没有印象?!陆谙虽然想起了很多事情,但泉生出场的次数其实很少。他甚至觉得陆岸涛是另一个人,一个温和友善的,陪伴了泉生上百年的人。 陆谙承认,他有些吃陆岸涛的醋了。 “啊!救命啊——!” 突然,一声声尖叫响彻云霄,不远处远远地围了几个人,想上前又不敢上前,嘴里高声嚷道:“报警!快报警!!” “都让开点!这是个疯子!” 随着几人的避让,两人终于看清了前方的景象—— 一个男人手持利刃,一下下刺进身下女生的小腹,女生拼命挣扎,做着美甲的指甲在男人的手臂上掐出一道道血痕,那人却浑不在意,只机械地朝女生血肉模糊的腹部扎去。 呼救的声音正是那个女生发出的,但随着血液的大量流失,她的声音逐渐变得微弱,掐着男人的手也渐渐垂落…… 泉生微微蹙眉,似乎从他们身上看出点不对,他将陆谙放下来,往前走了几步。 那人突然放开倒在血泊中的女生,猛地站立起来。他只穿了一件白衬衫,身上染了大片血迹,双目赤红,朝周围挥舞起那把还在滴血的水果刀。 随后,他的视线忽然停在了泉生身上,目光一凝就举刀朝泉生刺来! 泉生何等身手,他侧身躲过,左手自下而上猛地擒住那人沾满鲜血的手腕,右手则朝肘关节狠狠向下一砸。 折腕的瞬间小刀掉落在地,泉生踢开小刀,后撤一步直接将他拽倒,随后用膝盖死死压住他,沉声道:“别动。” 那人猛地开始挣扎,泉生只听见“咔嚓”一声,是那人的手臂脱臼了,可他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样,力度大得泉生都险些没按住。泉生正准备下手把他打晕,就见他忽然抽搐了一下,然后就如同电量耗尽一样瞬间昏死过去。 此时,警笛的声音也由远及近。 警戒线很快拉起,几个身穿制服的警察大步走来,领头的还是个熟人。泉生确认那人是真的昏死过去了才松开手,站起来看向领头那人,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纪叠澜?” 鬼域记忆被模糊的纪叠澜一时没反应过来,可眼前这人非常眼熟,似乎真在哪里见过。他问道:“你认识我?” 泉生想了想,换了个叫法:“L0592,我是L1244。” ……很好,记忆瞬间回笼。纪叠澜看了看泉生,又转向陆谙,问道:“你们怎么在这?” 泉生道:“上学路上,惨遭牵连。”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们是合理自卫。” 这个说法纪叠澜还是相信的,毕竟在鬼域里L1244连NPC都没有下手。 一旁的人没听懂什么“L0592”,只尽职尽责地拍照取证,随后有人来检查那个持刀伤人的男人,随后脸色一变:“纪队!” 纪叠澜“嗯?”了一声,就见那人反复确认了几遍,这才说道:“他死了。” 所有人下意识看向了泉生,泉生无辜地眨了下眼:“我没动他啊。” “一起送去尸检。”纪叠澜对那人说完,又转向两人,“还得麻烦你们跟我走一趟,做个笔录。” 泉生点点头,但跟着说了一句:“陆谙就不用去了吧,他还有课,这件事情和他也没有关系。” 的确没什么关系,他们赶到的时候陆谙站得老远,还是被泉生拉进警戒线的。 纪叠澜便挥了挥手:“行,你快去上课。” 陆谙却忽然道:“也许,这个案子得让特管处来。” 纪叠澜摆手的动作一顿,他脸色微变:“你怎么知道特管处?” “啊……”泉生在身上翻找了一下,从口袋里翻出了自己的证件,“正式介绍一下,特殊事件管控处,外勤部泉生。” ☆、第五十五章 特管处从刑警支队接去的事件不少,纪叠澜确认了证件的真假后,立马带着人走到僻静处,问道:“你是发现了什么?” 泉生却看向了陆谙,纪叠澜见状也立刻跟着看过去,而陆谙浑身一僵,下意识地退后了半步。泉生用带着鼓励的视线注视着他,温声道:“说吧。” 陆谙抬眼和泉生对视了一下,抿了抿唇,这才说道:“从我们看见他行凶到被泉生制服,他的身上一直有鬼气。后来鬼气消失,他也在瞬间昏迷。” “鬼气?”纪叠澜对这个倒是不陌生,可也没见谁这么轻描淡写地说自己看见了鬼气,“你也是特管处的?” “他不是。”泉生摇摇头,然后又笑了一下,“他是特管处成员的家属。” 陆谙真不知道泉生明不明白“家属”两个字的意义,也不敢去看纪叠澜的脸色,只得抱着微妙的心情默认这个称呼。 纪叠澜没有深究这一点,他明显对陆谙的能力更感兴趣:“你能看见鬼气?” 陆谙点了点头。 “深藏不露啊。”纪叠澜笑着说,“有时候看见你们特管处办事感觉还挺奇妙的。” 泉生掏出手机,一边不太熟练的解锁一边说:“我打电话叫牧处长过来吧。” “不用了。”纪叠澜忽然朝他们背后扬了扬下巴,“他已经来了。” 牧峰敞着件黑色风衣大步走来,还裹了一阵带着雪松和愈创木香味的风,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比平时还要骚包两个度。 他将一个精致的袋子往纪叠澜手中一塞,碎碎念一般地抱怨道:“咱俩都多久没约过会了,好不容易约好了你还放我鸽子,定好的餐厅和酒店全用不上了,亏得我还给你准备了礼物……好好的法国餐厅变成了凶杀现场,晦不晦气啊。” 纪叠澜歉意地笑笑:“事发突然,下次给你补上行不行?不过这儿没我什么事了,这个案子得移交到特管处去,证物什么的你记得去领啊。” 牧峰哼哼唧唧地说了什么,被纪叠澜抓过去捏了捏后脖颈才罢休。 秀完这一波后,牧峰像刚看见泉生和陆谙似的,朝他们挑了下眉,揽着纪叠澜的肩膀道:“小泉小陆啊,来我介绍一下,这是你们嫂子,我聪明能干人见人爱的老婆,刑警支队队长,警草纪叠澜。” 泉生眨了下眼睛,说道:“我不小。” “行你不小。”牧峰用别有深意的语气调侃他,“男人怎么能说小呢?” 陆谙:“……” 就在刚才,他不经意间地一瞥就被扯进了牧峰堪称波澜壮阔的人生回忆录里,除了妖魔鬼怪三餐五味,还夹杂了大量少儿不宜的记忆,陆谙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看见这些很难不胡思乱想。 结果刚从牧峰的记忆里回神就听见了这段一言难尽的对话,那些好不容易摆脱的黄色废料在一瞬间又占据了脑海。他能肯定这俩人说的绝不是同一件事,就是不知道他们懂不懂彼此的意思。 同样无奈的还有纪叠澜,他用手肘拐了下牧峰:“办案要紧,快走吧。” 谁料牧峰立刻表达自己的不满:“我才刚来你就让我走啊,就是邻居串门也不带这么快赶人的!还有,你都不看看我送你的礼物,人家十几万粉丝的主播收了礼物还要说一声谢谢老板呢!” 纪叠澜顿了一下:“你给哪个主播打赏了?” “我不是我没有。”牧峰赶紧否认,“我就是举个例子。” 纪叠澜叹息道:“那些主播打游戏还没你厉害我真不知道你在看些什么,有这个时间你倒是多看着点特管处,什么事都扔给别人你也好意思,季潇潇都给我提过多少次意见了。” 眼看着家庭大战一触即发,牧峰赶紧换上甜言蜜语:“那我以后不看了就是了,我就看你好不好?不过你总得回来让我看啊,天天加班很破坏夫夫感情的……” 纪叠澜打开袋子,把牧峰送的围巾掏出来戴上:“好了,忙过这一阵子会好一些,到时候陪你去哪都行。围巾很漂亮,我很喜欢,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不过在家里。” 两人你侬我侬地聊了好半天,牧峰才惊觉哪里不对劲:“泉生和陆谙呢?” “在你说谢谢老板的时候就走了。”纪叠澜道,“陆谙还有课,泉生送他回学校了。你以为都像你一样三天两头翘班啊?” “不是,这不是重点。”牧峰作壮士扼腕状,“重点是,泉生走了我叫谁来办案啊?!” * “嫌疑人周宏达,男,二十七岁,本地人。和死者系男女朋友关系,两人感情稳定,目前同居中。”被抓来当苦力的特管处新成员小陈捧着资料,挑重点念给对面的牧峰听,“走访了解,周宏达无精神病史,在同事和朋友的口中都是谦和老实的形象。” 牧峰一边吸溜着一碗飘着红油的螺蛳粉,一边循环播放事发时那段惨不忍睹的监控录像,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胃口。 他舔了下嘴唇,眼睛还盯着屏幕上那滩血迹:“尸检报告呢?” 小陈赶紧翻到死者的尸检报告:“身中数刀,失血过多死亡。” 牧峰用你是不是智障的眼神看着他:“高清监控是白安的?这整个肚子都要没了还不知道怎么死的?我问的是嫌疑人!” “哦哦!”小陈赶紧翻到周宏达那一页,“由心脏骤停导致的心源性猝死,奇怪的是周宏达并没有心脏病史。” 一把抽走小陈手里的尸检报告,牧峰一目十行地扫了几眼,最后点着死亡时间那一栏,嫌弃道:“你考核怎么过的啊?特管处办的案子都不是人做的,那些东西没什么用,这个才是重点。” 小陈探头一看,周宏达死亡时间:十二月二十九日晚上九点到晚上十点。 再看监控上的时间:十二月三十日下午一点。 “呐,不知道这位拼都拼不完整了的死者知不知道昨晚和她共处一室的人已经死了。”牧峰用惋惜的语气说道,“太惨了,一个花季少女,那啥……A4腰都被人捅没了。” 小陈被他说得毛骨悚然:“那……那我们该怎么查?” 牧峰扫了一他一眼:“这个案子办完回去重修新人考核,现在,你就呆在这里等人给你抄作业。” 上次遇到罗旭求助牧峰的事也有他一份,检讨交了之后就被打发去重修了新人考核,如今这是要二进宫了吗?但小陈不敢反抗,他唯唯诺诺地点头:“哦……” 等螺蛳粉终于见底的时候,终于有人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老大,你找我?” 季潇潇走到一半又停了:“你怎么又在处里吃螺蛳粉啊?!” 牧峰没理会她的抱怨,一边收拾着桌子一边看向小陈:“作业来了,好生听着。” “什么作业?”季潇潇捏着鼻子,声音闷闷地跑去开窗通风。 牧峰说:“至于吗,你不是也吃螺蛳粉。” “我吃并不代表我喜欢闻。”季潇潇把正对牧峰的那扇窗打开,“特别是闻别人吃剩下的!” 牧峰扫了一眼呼呼灌冷风的窗户,啧了一声:“你故意的是吧?” “就你身上味最重!”季潇潇满脸沉痛地说,“你对得起你穿的这件这么贵的衣服吗?!” “又不是穿给你们看的。”牧峰用特管处一脉相承的眼神加密法表达出“男为悦己者容,你个单身狗不会懂”的意思。 特管处有对象没对象的都被牧峰秀过,几乎已经群体免疫。季潇潇翻了个白眼:“找我有什么事,不说话我走了啊。” 牧峰大爷似的一挥手,透明了半天的小陈立刻将资料双手奉上。 季潇潇瞬间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一边翻着资料一边挖苦:“我说昨天满世界炫耀要去约会的人怎么窝在处里吃螺蛳粉呢,原来是出事了。” 被她挖苦的牧峰也没计较,他将循环播放着监控的显示屏朝季潇潇的方向拨了拨:“这不是罗旭不在嘛。处里上白班的难当大任,关键时刻还得咱们处才干和美貌兼备的季教官出手。” 季潇潇对牧峰这种能划水就绝不碰水的性格已经非常熟悉了,但谁叫特管处八成的经费都来自牧峰的私人账户,后勤部部长三令五申,叫她能忍就忍,不能忍就再忍忍。 但牧峰非要嘴欠:“其实这件事本来该让泉生来的,但人家要陪男朋友,咱们处这么人性化也不能去拆散人家对吧?你又没人要陪就辛苦一点……” 季潇潇一摔资料就往门外走。她已经忍了,至少她没有把资料摔牧峰那张为了约会还特意擦了奢侈护肤品的脸上去。 说到这里她就更来气,牧峰一个拍照都不会开美颜的人居然会拿着纸笔来请教她如何护肤。结果在自己滔滔不绝地科普了两个小时之后,牧峰把写着鬼画桃符的纸一揉,掏出手机下单了季潇潇举出的例子里最贵的那一套。 “欸!”牧峰叫住她,“好了好了,这个月给你涨工资怎么样?” 我岂会为五斗米折腰?!季潇潇愤愤地想着,黑着脸摔门,坐回了牧峰面前。 季潇潇看完一遍后就兴趣缺缺地说道:“这不就是普通的鬼上身吗,你去后勤部拉个人来都能搞定的好吗?” 小陈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太让我失望了。”牧峰道,然后他拖动监控的进度条,一直拖到泉生制服周宏达那段,暂停,然后指着掉在地上的那把刀说:“认识这个吗?” 看清那把短刀之后,季潇潇脸色骤变:“饮血……那个鬼是尹韬?!” 如果陆谙在,兴许对这个名字还有些印象,因为他不久前才在回忆里见过——那是陆岸涛审判的第一个恶鬼。 尹韬曾是一位帝王,却嗜战嗜杀。他于乱世中即位,凭借百战百胜的战绩迅速立下威名。可当四海升平之后他依然常年征战,战争带来的沉重的徭役赋税让百姓苦不堪言。反叛军揭竿而起,但每一次都被他暴力镇压。最后,叛军买通了他的一个心腹,将他骗去边城,斩首于城墙之上。 可谁也没想到尹韬身死后化为恶鬼,用一把名为“饮血”的短刀活剐了背叛他的心腹,然后血洗了整座城池。 尹韬屠光城池后便惊动了卫灵司,可卫灵司倾尽全力也没能抓住这个新生的人灵恶鬼,最后是阴界的引灵人出手才将他捉回阴界。 随后,尹韬堕入地狱深渊。但他很快就出来了——他是地狱深渊的历史上第一个靠着杀戮百人的规则离开的恶鬼。 尹韬生前杀人,生后杀鬼,天上人间,无人能奈他如何。但离开地狱深渊后他倒是收敛了不少,一直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风格,不过他仍是阎王的心腹大患。 直到判官现世。 惊堂木属于神物,是真正能控制百鬼的东西。判官掌控惊堂木的第一件事就是审判尹韬,后者也不出意外地被判了无期。可就算是惊堂木也只困了他几百年,至于尹韬是怎么从阿鼻地狱出来的,这就没人知道了。 但显而易见,嚣张了一辈子结果在惊堂木上栽了跟头的尹韬一定恨极了判官。 总而言之,尹韬在特管处属于教科书上面的鬼,他刚化为恶鬼的时候卫灵司就对付不了他,现在过了上千年,特管处和阎王殿还断了来往,尹韬真要大开杀戒谁能挡得住啊。 季潇潇叹气:“怪不得你说让泉生来……可泉生也不一定打得过他啊。” “瞧你这点出息。”牧峰道,“输人不输阵懂不懂?当谁没有恶鬼似的。” 还得回炉重造的小陈听清尹韬的大名之后就默默缩到了墙角,闻言小声补充道:“但对方只有一个鬼,我们这边出这么多人不是更输阵吗?” 不等牧峰的眼刀飞过来,季潇潇就眼疾手快地拖着人往外走:“瞎说什么呢?咱们是代表正义的队伍,又不是独来独往的大侠。” ☆、第五十六章 陆谙一下午的课都没能听进去。他的视线只要一落到老师身上,脑子里就开始播放他们几十年的风风雨雨。 记忆倒是走马观花地过了一遍,连这些老师高考考了多少分都清清楚楚,可课堂上讲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见。 晚上有课的时候陆谙不会回家吃饭,可今天也没法去食堂——按食堂的人流量来看,他觉得自己会在门口站一天。 等教室里的人一个个走光,陆谙才收拾了书本,去图书馆门口等泉生。 泉生通常会在三分钟之内出现,陆谙站在路边等他,期间频频按亮手机看时间,觉得那一分一秒格外的慢,心里也是焦躁不安。 这是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情绪,却像野火燎原一般瞬间席卷了全身,寒冬腊月的天,他却在额头上抹到了一手的汗。 天色渐晚,来往的人很少,他却觉得自己在这片灯火辉煌中无处遁形,周围仿佛环绕着无数双密密麻麻的眼睛,他被监视,被评说,在哄笑中被推上绞刑架…… 陆谙一个激灵,错愕地看向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泉生。很奇怪,在看见这人的一瞬间,刚刚的阴郁心情就一扫而空。 如同雨霖润过干裂的土地,有什么东西正争相恐后地破土而出,心里就像那松软下来的泥土,又酥又痒。 “你怎么了?”泉生一眼就看出了陆谙的不对劲。 陆谙舔过自己干涩的嘴唇。 以他的角度刚好可以从泉生身后看见今晚的月亮。那是一轮将圆未圆的月,在漆黑的天幕里显得格外明亮,月亮上斑驳的月海渐次清晰,又在边缘处被随手一抹,浅浅地淡入夜色中。 明明泉生身上只有路灯的暖黄光线,陆谙却仍是觉得他身上披了一层温柔又皎洁的月光。 “就是觉得……”他的唇角轻轻地扬起来,“今晚的月光好软。” 泉生对上他深黑的眼眸,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察觉。陆谙的眉眼还弯着,保持着一个很少见的很温柔的微笑,这让泉生想到了春回大地时迎面来的清风。 “咕——” 陆谙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肚子,有些尴尬地收回了视线。 泉生问道:“你没吃晚饭?” “没有。”陆谙回答,声音有点难得的委屈,“我看了一天的记忆,哪里敢去食堂。” “我先去特管处打卡,然后回去做饭。”泉生道,“你眼睛的事情我想想办法。” 但泉生打卡后没能成功走掉,季潇潇叫住他:“我们找到今天下午害人的那只鬼了!”准确的来说是尹韬故意给他们留了线索,连不知真假的饮血都明晃晃留在了特管处,害得季潇潇阴谋论地认为尹韬是时隔千年要来找卫灵司算账。 “你们解决不就行了吗?”泉生道,“我还得回去给陆谙做饭呢。” 你一只鬼至于活得这么有烟火气吗?季潇潇在内心感叹,但事情确实棘手:“情况有些复杂,我先告诉你那只鬼的名字吧。” “那是尹韬。” 泉生的面色微微一变。 下午的时候谁都当那个男人是发狂了才对路人发起攻击,可泉生仔细一琢磨就知道那人是冲着自己来的,或者说尹韬会这么轻易地让特管处找到他,说不定也是冲着自己来的。 这人也太无聊了。泉生道:“行吧,我去。陆谙,你回去叫个外卖吧,我尽快回来。” 精神紧绷了一下午,陆谙现在就跟一只惊弓之鸟似的,好不容易在泉生身边的时候平静了一点,现在他才不想一个人呆着:“我和你们一起,可以吗?” “啊,当然可以。”季潇潇越过两人看见后面那一对,“反正带家属的又不止泉生一个。” 在她的视线中,牧峰和纪叠澜并肩走进来,手里举着员工卡的牧峰略显轻佻地吹了个口哨:“哟,都等我呢。” * 一幢几近废弃的居民楼顶楼。 那个鬼魂背对众人站在围栏上,负手而立,俯瞰着这座城市。 他身上是一件黑底的金丝龙纹长袍,头戴十二旒平天冠,周围却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像是个刚从朝堂上穿越来的帝王。 他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几人,最后把视线落到了泉生身上:“鬼王。”处在黑暗中的脸看不清表情,但语气是明显的轻蔑:“好久不见。” 这就是另一件算不上秘密的故事了。尹韬虽然曾是人灵,但在最辉煌的时候也是以鬼王自居。结果刚从阿鼻地狱出来就发现恶鬼道里出了个天生鬼王,自然看泉生哪哪儿都不顺眼。 被叫做“鬼王”的泉生穿着某宝几十块还包邮的休闲装,为了在全是羽绒服的人群中不显眼才套了一件中长款的深色外套,手里拎着一袋半路上买的香气四溢的糖炒板栗,还能看见呼吸时飘散出来的白雾,从头到尾和“鬼”、“王”二字没一个地方沾边。 但他浑不在意地对视回去,然后将陆谙往身后藏了藏,顺便把那袋糖炒板栗塞给后者,这才回答道:“我们又不熟,有什么好见的?。” 说完他就低声朝陆谙解释:“这是个疯子,你离他远点。”陆谙嗯了一声,掂量了一下板栗的重量,一人一把分发给众人。 牧峰受宠若惊地接住,谢过陆谙后就不管那个看着像要跳楼的恶鬼了,看戏似的咔咔咔剥板栗。 纪叠澜剥出了一颗,却没有往自己嘴里喂,而是顺手送到了牧峰嘴边。牧峰舌头一卷叼走了,笑眯眯道:“谢谢老婆。” 只是这样还没什么,但牧峰非要转过去朝季潇潇一挑眉,一张脸写满了“欠”字。季潇潇没掌握好力度,一个“咬牙切齿”就把板栗切成了两半。 陆谙还没吃晚饭,听着他们的声音着实心痒,于是也拿了个板栗出来开始嗑。 一时间,楼顶上全是咔咔的板栗壳破碎声。 还好尹韬的目光只在泉生身上,也没怪罪这些人御前失仪。他看着泉生,非常失望地摇摇头:“你现在哪有一点鬼王的样子?” 泉生打了个呵欠:“我也没有想当鬼王啊……鬼王有什么好当的,谁都想篡位不说,还得挨钉子。你要,我送给你好了。” 根据对泉生的了解,陆谙发誓泉生说这话没有半分挑衅的意思,这纯粹是他的真情流露,可尹韬显然不这么认为:“你总是这样,明明身为鬼王,却总想和恶鬼道撇清关系。” “只有你会听信阎王和判官的花言巧语,以为他们会对你平等相待。”尹韬如是说,“你从一开始就划在了黑暗的阵营,还想从这里面走出去吗?” “我不听任何人的,也不属于任何阵营。”泉生回答道。 尹韬微微抬头,哼笑一声,做出一个轻蔑而鄙夷的表情:“所以你的选择就是故意受那三枚困灵钉,傻兮兮地被囚在恶鬼道?如此懦弱之人,居然还是天生鬼王。” 尹韬道:“他们把鬼灵当成臭虫,你就任由他们将你踩进阴沟里?” 泉生丝毫没有在意他的嘲讽:“就算我在阴沟里,也没必要学你们惹一身泥。” 话音刚落,尹韬便猛一挥袖,一团黑气便径直朝泉生袭去!泉生迅速闪身,那团黑气便擦着泉生的衣角过去,“咚”的一声撞上墙壁!相撞的一瞬间就碎石四溅,在墙壁上凿出一个巨大的坑。 泉生顺手从陆谙手里摸到一颗板栗,头也不回地一甩,那颗板栗便弹开了飞溅过来的一块碎石。 这一系列的动作非常帅气,但尹韬却一针见血地指出:“你连法力都没有,拿什么和我打?” 泉生说:“上次没用法力不照样赢了你吗?” 这个上次指的是尹韬刚从阿鼻地狱出来的时候。那也是阴界最混乱的时候,阎王之位悬空已久,判官和惊堂木齐齐失踪,鬼王被打入困灵钉囚于恶鬼道,阎殿妄图驯服恶鬼却遭到反噬。 阴界的秩序一片混乱,街道上恶鬼横行,无恶不作,引灵人全体出动,宁可错杀不可放过,阎殿选择了血祭人灵,封印恶鬼道。 尹韬对天生鬼王并没有多大的恶意,但这个鬼王故意被困恶鬼道的行为让尹韬非常愤怒——毕竟鬼灵共同的敌人就是阎殿,泉生不反抗的行为在他看来就是向阎殿认怂。 于是他找到泉生打了一架。 尹韬逃出阿鼻地狱当然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刚出来又遭到引灵人的追杀,最后狼狈地逃回恶鬼道保命。泉生就算没有法力也是以逸待劳,手中又有龙吟之刃辅助,还算轻松的就赢过了尹韬。 谁都知道尹韬是睚眦必报的性格,所以这个传奇一般的恶鬼就这样和向来与世无争的鬼王成了对手。 但两人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剑拔弩张,泉生自认和尹韬不熟,尹韬虽然看不起泉生,但也没有好战到无缘无故跑去打架,两人更多的是王不见王的状态。 “侥幸罢了。”对于那一战尹韬到底是不服气的,“鬼王之位,我自己来拿!” 话音未落,尹韬已经抬起右手,一缕缕黑气不知从何处逸出,在他的手臂上盘旋翻涌,逐渐汇聚成了一个龙头的样子。 泉生侧头看向陆谙,脚步却是往前:“你躲开点。” 说实话,在没有法力的情况下对上全盛时期的尹韬,泉生自认没有胜算。尹韬当前的目标只有泉生,两人的关系也没有恶劣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全身而退不是什么难事。可若是被尹韬看出陆谙可能是判官的转世,泉生没有把握能护住陆谙。 说话间,尹韬手臂上的黑龙已经完全成型,随后,那龙腾空而起,呼啸着与泉生缠斗在一起。 相比黑龙的吼叫,龙吟之刃的声音微不可闻,但它在主人的手里灵活地翻飞,将黑龙伸来的利爪一一斩断——可黑龙毕竟不是实体,被斩断的利爪很快再次凝出,场面一时陷入了僵局。 这僵局并未持续太长的时间,黑龙正随着尹韬的法力供应一点点变长变大,几乎将泉生整个圈进了黑雾里。 “砰!” 尹韬完全是靠着对危险的条件反射躲过这一枪,然后迅速锁定出手的人,眼神冷得能凝出冰霜。 一击不中,牧峰便甩了个除了耍帅没别的用处的枪花,将这个尹韬没见过的武器一收,换上了更常用的符咒。 与此同时,季潇潇也没有继续磕板栗,她的武器是一把造型简约的重弓,和娇俏甜美的萝莉长相完全不符合。 “找死——嗯?”尹韬凶恶的表情一顿,他感到自己控制黑龙的手不知被什么东西缠住,然后突然被大力拽动,尹韬险些从围栏上摔下去! 他顺着施力的方向看去,竟然是泉生——他用什么捆住的自己? 尹韬的手腕上缠着一圈圈泛着黑气的线,这种黑气不同于凝结黑龙的那种,它透着一股更代表死亡和哀败的气息——那是鬼气,而且还是从尹韬身上泄露出的鬼气。 织线的技能是泉生跟罗旭学的,并且泉生不仅能用他微弱的法力织线翻花绳,还可用鬼灵身上的鬼气织网抓鬼灵,简直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手腕被控制住,黑龙瞬间没了气势,泉生三两下将其挥散,然后若无其事地整了下衣领。 季潇潇的长箭破空而来,牧峰也展示出了难得的默契,数张黄符飞旋而出,俨然是要步下阵法。 “太慢了。”尹韬单手抓住飞驰而来的疾箭,转手就将那箭换了个方向以更快的速度掷了出去,稳稳扎在其中一张符纸上。 那道符纸白光一闪便消散了,其余的符纸也迅速停滞,燃做一缕青烟。 “朕研习阵法已逾千年,区区人灵也敢班门弄……” 尹韬的话被泉生突然的发力打断,后者一手收紧鬼气织成的线,一手扬起龙吟之刃:“废话真多!” “锵!!!” 与龙吟之刃撞上的是不知从哪儿飞来的饮血——如果饮血能自己突出重围然后精确导航到这儿的话,大街上发疯的周宏达拿的就是真的饮血。 饮血是一柄线条凌厉而流畅的单刃短刀,龙吟之刃则是一把细长尖锐的双刃匕.首。这种神兵利器倒不能用一般的方法来评定谁更厉害,只能看见两者刀刃相接,激起星星点点的火花。 尹韬道:“龙吟之刃是由神兽青龙的犬齿打造,饮血则是出自朕身上的第二十四根肋骨。” “不如比比孰坚孰硬?” 泉生弧度很轻地撇了下嘴,略微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你的话什么时候比六殿还多了?是在阿鼻地狱的生活压制了本性,还是这些年在恶鬼道被关疯了?” 不知是哪一句话触动了尹韬的逆鳞,他身上的气势陡然暴涨,饮血随之嗡鸣,竟是隐隐透出红光! “令!”牧峰朗声一喝,用指尖刺出的血珠在半空中迅速绘制出一个怪异的图形。 尹韬不闪不避,他执着饮血的手骤然发力,黑龙若隐若现,将泉生震开半步。牧峰的面前金光大盛,无数剑影便如暴雨般倾泻! 黑龙呼啸而出,盘旋着挡在尹韬面前,金光与黑气几乎融合。 季潇潇的利箭就在这时逼近尹韬的后背,竟然还是三箭连发!尹韬却依旧冷静,他并未回头,反手抓住第一箭的箭尾,手腕一转就精准的用箭尖抵住第二支箭的箭尖,然后挥动饮血,在第三支箭离脑袋只有一厘米的时候将其完美截断。 一对三,尹韬竟丝毫不落下风。 “令!”牧峰的手抬到一半就被泉生抓住,后者朝他摇头:“省点力气,我想到个帮手。” 帮手? 泉生却没有多加解释,而是将龙吟之刃在面前一挽一挥,一道月牙形的剑气便径直朝尹韬袭去。 这并不是多厉害的攻击,但这一程度的法术足以触动困灵钉,他怎么敢?!尹韬略显错愕地一抬眸:“你……” 泉生并不答话,他右手抬起比了个数字“三”,然后缓缓放下无名指,变化成了手势“二”,随后,代表“一”的食指刚刚曲下,就听得半空中传来一道铮鸣—— 这一声像是金钟嗡鸣,清脆而悠长,随后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我还没有去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第五十七章 泉生朝着虚空中打招呼:“好久不见啊八殿,找我找得辛苦吗?” “鬼王的精神气这么足,看来三枚困灵钉还不够你受的。”八殿穿着一身玄青的衣服,裸露在外的皮肤却是透明的,甚至能看清底下的血管,“等捉你回了恶鬼道,再与一殿好好商议如何处置你。” 泉生道:“我当然不会回去的,叫你来呢是让你见个老朋友——尹韬,来和八殿打个招呼呗。” 不等他说完,八殿和尹韬已经对上了视线,而两人的眼神在相触的瞬间改变。 “尹韬!!”八殿咬牙切齿道,“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尹韬冷着脸回应:“且来一试。” 泉生退后几步,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语气朝陆谙科普道:“八殿和尹韬有私人恩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那种。” 尹韬余光扫见搭箭蓄力的季潇潇,又看见虎视眈眈的牧峰,眉心飞快地蹙了一下。他虽然自傲但绝不自大,这么多人对他一个,他可没有必胜的把握。尹韬广袖一挥,将那条黑龙往袖中一收,然后从这幢居民楼顶一跃而下。 在看见尹韬的一刹那八殿心里就没了抓泉生这件正事,他跟着卷过一阵肃杀的风,紧追尹韬而去。 “泉生!”陆谙在泉生即将动作的一瞬间叫住他,下意识地死死抓住他的手腕,“你别去!” “这什么八殿不就是来抓你的吗,你真想送上门去?”牧峰跟着道,“这个月工资还没发呢,你这么替我省钱啊。” 泉生没有理会牧峰,他定定地看着陆谙的眼睛,坚定地说:“我必须去。” “你的身份随时可能暴露,我必须让尹韬和你保持距离。”泉生解释道,“尹韬不能留在阳间,单凭八殿对付不了他,我必须去。” 陆谙的心跳漏了一拍,手里却不自觉地抓得更紧。泉生安抚性地拍了两下陆谙的手背,一点点将他的手拿下来:“听话,赶紧回去吃饭。” 明明泉生动作轻柔,但陆谙就是感觉有一股大力将他推开,然后面前的人朝他微微一笑,跟着从楼顶上跃下。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夜里,陆谙傻愣愣地维持着被推开的动作,听见几乎消散在风里的承诺:“我很快回来。” “欸欸欸!!你们一个个的有路不走都跳楼是吧!” 突然的声音惊醒了尚在走神的陆谙,只见牧峰一手举着一个亮着的手机屏幕,一手拽住貌似要跟着跳楼的季潇潇:“这都什么年代了,就算要追人能不能与时俱进一点?!” 话音刚落,就听见手机那边接通了,小吴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出来:“老大,什么事?” “定位泉生的手机,将位置实时同步过来!”牧峰吩咐完又转向被他拽着的季潇潇,“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学他们跳什么楼,怪不得嫁不出去!” 季潇潇难得没有和他辩驳,反而凑上手机话筒朝小吴吼道:“快点!!!”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叮咚哐当的声音,随后是小吴的抱怨:“季姐你吓死我了,这定位也是要时间的啊。” 牧峰说道:“你干嘛这么急,不知道还以为泉生是你男朋友呢。” 季潇潇置若罔闻,她的脸色非常冷,只盯着手机沉默不语。 陆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的视线在季潇潇身上转了一圈,刚想说什么就听见手机那边传来小吴的声音:“位置发给你了!我去,泉生这是被外星飞船劫持了吗,怎么移动得这么快?!” 好在对方很快停了下来,最后的位置显示在郊区。 牧峰朗声道:“走!” “我和你们一起去。”陆谙忽然开口。 “你就别去了吧。”牧峰说,“虽然没怎么听懂,但泉生不是不希望你对上尹韬吗?再说这种事情本来就该我们特管处管,你还是回去吃晚饭吧。” 也对,除开这双莫名的眼睛,自己就是个纯粹的普通人,去了也只有拖后腿。陆谙沉默了下来,他竟然没有找到必须去的理由。 却是纪叠澜开口了:“让他去吧,见不到泉生我想他不会安心。” 季潇潇也道:“我会保护好他的。” “这话听着还是我不近人情了?”牧峰一挑眉,最终还是妥协了,“行行行,走走走,但你离远点,我不想我的同事转个头发现家属没了。” 家属……是的,陆谙想,如果是家属的话就能正大光明的站在他身边了吧。 * 风穿密林,惊得一片鸟鸣。 三人呈三足鼎立的姿势各踞一方,而尹韬拧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看向泉生:“堂堂鬼王,居然和阎殿狼狈为奸!” “你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泉生坦诚道,“我和阎殿是真的不熟,但我也是真的讨厌你。” 只听得一声铮鸣,却是八殿不发一言就动手了。 一股音浪以一种惊涛拍岸的气势朝尹韬袭去,后者只漫不经心地朝八殿偷去一眼,饮血却快出了残影,无数看不见的刀气层层推出,生生将音浪斩得破碎。 而八殿手结佛印,一枚佛钟旋转飞出:“去!” 佛钟脱手的时候不过喇叭花大小,笼罩在尹韬头上时却陡然放大数倍,随后,一串串紧密排列的金色梵文以螺旋状倾泻而出,像猎食的蛇一般迅速朝尹韬袭去! 紧接着,八殿的手中金光大盛,一柄金刚杵浴光而出。八殿高喝一声,手执金刚杵朝尹韬狠狠砸下! 与此同时,龙吟之刃破空而来,直取尹韬命门! 尹韬抬袖放出黑龙与梵文缠斗,手中饮血一挽,却是对着自己的侧腰划去!饮血得到血液滋润,发出一声贪婪又怪桀的嗡鸣,然后脱手而出,划出一弧猩红的光,锵地一声抵住龙吟之刃! 不过瞬息间,尹韬五指成爪,从划开的口子里硬生生折出一截肋骨,格挡住来势汹汹的金刚杵! “咚!” 随着一声爆炸,尹韬略显狼狈地退后了几步,从鼻翼间哼出一声嘲讽的笑。他甩了甩被震麻的手臂,将还在滴血的肋骨缓慢移到唇边。 肋骨在瞬息间变成了第二把森白的短刀,尹韬伸出舌头,从刀柄一路舔到刀尖,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向八殿,语带挑衅:“这第二把,不如就叫斩佛吧。” 八殿嫌恶地看向金刚杵上沾染的血迹:“我看叫烂泥才好。” 尹韬单手按在侧腰上,被划破的血肉和衣服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他浑不在意地整理了一下衣襟:“你是在暗示我要将你剁成肉泥吗?” “是看它从烂泥里被拿出来。”八殿说,“还沾了我一身的晦气。” “我说,你们是不是忘了还有我?”泉生突然做了一个抓握的手势,“收!” 尹韬顿觉不妙。 两个恶鬼所在的地方自然是鬼气森森,尹韬时时防备着泉生,却没想到他一边与饮血周旋一边在四周用鬼气织了张大网。 尹韬顾不得唤回饮血,握住斩佛强行破网,却没想到大网虚晃一招,避开尹韬直直缠上那条黑龙! 只这一个疏漏,佛钟立刻梵音大作,梵文锁链交叉缠绕,迅速锁住尹韬的行动。饮血失去控制,下一秒就被泉生俘获在手,挣扎了不到两秒钟就平歇了。 功成身退的佛钟又变回了喇叭花大小,随后化作一缕金光,俶地没入八殿掌心。 八殿转向泉生,上上下下扫了他几遍,皮笑肉不笑地将嘴角一提:“鬼王在人间过得不错嘛。” “反正比在恶鬼道自在。”泉生说,“不然怎么一个个的都想往这边跑?” “都是不自量力。”八殿道,“你也猜到一殿怎么下的命令吧……” 八殿的武器是金刚杵和佛钟,却不懂什么是慈悲为怀,他冷着声音补充道:“跟我走,或者——死!” 话音刚落,就见金刚杵裹挟着劲风朝他狠狠砸下。 泉生只来得及顺手扬起饮血挡了一下,但现在的饮血就比普通的刀好上几分,怎么可能挡得住金刚杵的威力。 在金刚杵的重压下,泉生的膝盖重重磕到地上,而八殿抬脚一踹,咬牙苦撑的泉生几乎是断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 泉生闷哼一声,从喉咙处涌出一口血来。其实从楼顶开始,泉生就不像他表现出来的这么游刃有余,此时才露怯已是极限。 不等他擦去血迹,八殿就抡起金刚杵当胸砸来! 巨大的冲击力将泉生狠狠拍向旁边的大树,大树剧烈一晃,发出一阵似乎要断裂的咔嚓声。 树叶纷纷扬扬落下,泉生单手按在树干上站起,在八殿看不到的地方将指尖深深掐进树干里才稳住身形。尹韬出手不过是想和他争个高下,八殿却是一心要置他于死地。 泉生不说话,迅速思考当下的对策。 “泉生,你早就该死了。”八殿居高临下,“鬼王的身份,就是你的原罪。” 一枚金色的锥形箭矢在半空中凝结,箭尖直指泉生眉心。八殿道:“当初的阎王妇人之仁,才留你活了这么些年。如果再有新的鬼王,我们绝不会让他成长起来。” 泉生暗自运转法力,忍着困灵钉的疯狂反噬一点点积蓄能量。 再等一会,他只需要,破釜沉舟的一击。 金色箭矢离弦而出! “咚!” 那个箭矢被突然袭来的银白色子.弹击偏,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巨大的土坑。 一辆黑色的SUV在刺耳的轮胎摩擦声中急停下来,牧峰将开枪的手从车窗收回去,推门下车,踩着一地的落叶挡在泉生面前,语气透着他极富特色的张狂:“八殿是吧?我们特管处的人,还是不劳阎殿费心。” 见到来人,泉生内心陡然一松,急忙收回积蓄的法力压制困灵钉。 八殿:“特管处?” 哦,特管处和阴界的联系在阎王逝世后就断了,所以改名的事情阎殿估计还不知道。牧峰说:“前身是卫灵司,现在全名特殊事件管控处,我是处长牧峰。” 八殿看了眼被陆谙扶起来的泉生,道:“牧处长真的了解他吗?此乃百鬼之王,是罪恶之源,专营丑恶奸邪之事。” 牧峰用相同的句式回应道:“八殿真的了解他吗?他是最佳员工,是我们的顶级顾问,专干助人为乐的事。” 话中的挑衅意味太足,八殿微微眯起眼睛,用一种威胁与质问的语气说道:“特管处这是要护着一只恶鬼?” “话可不能这么说。”牧峰道,“泉生现在是我们特管处的同事,也是咱们国家的合法公民,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把他杀了吧?倒是你,人间是你随随便便来的吗,你这种行为叫偷渡懂不懂?” 八殿当然不懂什么叫偷渡,但听明白了特管处的立场,于是八殿冷哼一声:“卫灵司的人,本事越来越弱,口气倒是越来越大了。若本殿真要杀他,你拦得住?” “拦不住,但泉生现在归我们管,你破坏规矩,我肯定要追查到底。”牧峰道,“再说了,鬼王并无恶行记录,就是前任阎王也没对他下手,你一个阎殿凭什么动他?” 这话说得太不客气,八殿的眼神突然危险起来,四周的空气都似乎凝滞。 阎殿虽然不怎么把卫灵司放在眼里,但它毕竟性质特殊,阴阳两界的稳定也少不了卫灵司的功劳。在卫灵司和阴界还有交集的时候,阎王也是要礼让三分的。鬼域的事情阎殿不敢太过明目张胆,也是因为对卫灵司存了几分忌惮。 所以话是这么说,但如果牧峰坚持,他们就动不了泉生。 现在的阴界自顾不暇,实在没必要和卫灵司撕破脸。略一思忖,八殿还是选择了退让。总归还抓了个尹韬,也不算一无所获。 “今日便留他一命。”八殿留下这一句,振袖离开。 等八殿消失,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而泉生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地。 ☆、第五十八章 陆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过去的,只记得回神时已将泉生半抱在怀里,指尖一遍遍去抹泉生口中涌出的鲜血。 怀中的身体是刺骨的冰凉,没有一丝的生命特征,陆谙在某一刹那觉得自己真的是抱了一具尸体。 牧峰去拉他:“回特管处!”陆谙这才惊醒,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将泉生搬进了车里。 纪叠澜原本打算开车,却被牧峰强行压进了副驾驶,然后牧峰迅速钻进驾驶座,安全带还没系好就疾驰而去。 后座的季潇潇始终沉默,只表情复杂地在陆谙和泉生身上扫过,但频频走神的陆谙丝毫没有察觉。 牧峰连闯三个红灯,在急刹进院子的同时对听着声音出来查看的小吴吩咐道:“去叫荣谷!”荣谷同样是一个厉鬼,生前是一个外科医生,死后被特管处招揽,现在什么伤都找他看。 “荣哥出差还没回来呢。”小吴话音未落就看见了跟个血人似的泉生,立刻惊呼起来,“啊呀!泉生这是怎么了?!” 陆谙背着泉生往里走,小吴赶紧去搭手:“小心小心,这是真的被劫持了吗,怎么伤得这么重?” 季潇潇紧随着要进去,却在门口被牧峰拦了一下。季潇潇抬头和他对视,牧峰问道:“你还是季潇潇吗?” 季潇潇答道:“我一直都是。” 这番对话有些莫名其妙,但要表达的意思都在不言之间。牧峰收回阻拦的手臂,侧身让季潇潇进去。 但牧峰没有跟着进去,他转身搂过纪叠澜的肩膀,推着人往外走:“走吧老婆,我们派不上用场了。” 鬼和人毕竟天差地别,泉生毫无生息地躺在床上,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沉寂得令人害怕。 染血的衣服已经换了下来,陆谙眼前却仍然不住地浮现刺目的红,他握着泉生的手趴伏在床边,将脸埋在臂弯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季潇潇站在陆谙的身边,想伸手拍一下他的肩膀,但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最后只喊了声他的名字。 陆谙抬起头,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季潇潇便安慰道:“我已经找人来帮忙了,泉生不会有事的。” 陆谙点点头,开口才发现嗓子干涩:“谢谢。” 季潇潇出门给他倒了杯温水,又拖了根椅子坐到他的身边,摆出了一副促膝长谈的姿势:“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泉生是鬼王吗?” “对。”陆谙回答,“他没有瞒过我。” “你认识尹韬吗?”季潇潇问。 “不认识。”陆岸涛可能认识,但今天之前自己只在梦里见过他一面,自然算不上认识。或者说陆谙仍然无法把自己和陆岸涛等价起来,也不希望别人把他当成是陆岸涛。 季潇潇道:“在楼顶,泉生执意要去追尹韬的时候,他说你的身份会暴露,是什么身份?又为什么会招致尹韬的报复?” 陆谙不自觉地皱了下眉。 季潇潇立刻缓和了语气:“抱歉,我不是在审问你,只是这些细节可能和我们正在调查的事情有很大的关系,我希望你能明明白白地告诉我。” “有些事情我自己都不确定,又怎么跟你讲?”陆谙揉了揉太阳穴,“我现在真的没有心思说更多,况且有些事情泉生知道得肯定更清楚,等他醒来再说行吗……” 季潇潇明显还想说什么,门口却忽然响起了敲门声,小吴探出一个脑袋:“季姐,外面有个男的找你。” “让他进来。”对小吴说完,季潇潇又朝陆谙解释道:“是我的朋友,阴界来的,把泉生交给他吧。” 说实话,陆谙现在对阴界的人没有半分好感——唯三有好感的已经没了两个,还剩一个却躺在这里生死不知。 但显然只有阴界的人才救得了泉生,所以他迟疑了片刻就松开泉生的手,和季潇潇一同出去了。 季潇潇仍不死心地问道:“你听说过惊堂木吗?” “听说过。” 季潇潇试探道:“那你有没有听泉生讲过惊堂木的下落?” “没有。”陆谙说,“我可以保证,我和泉生都对惊堂木不感兴趣。严格来说我对阴界的所有事情都不感兴趣,我想泉生也是。” “那关于你身份的猜测能说一下吗?” 接二连三的,陆谙也有些烦躁了:“季姐,这是我的个人问题。” 一旁的小吴不明所以,但还是拉了下季潇潇:“季姐,泉生出事他心里肯定不好受,你要问什么等泉生醒了再问吧。” 说到底也是陆谙对她不信任罢了。季潇潇能理解他的警惕之心,何况看陆谙的样子确实知道得不多,季潇潇再次道歉:“对不起,但我保证不会害你和泉生的。” 陆谙在门口的长椅上坐下,并未答话。 * 天已破晓,陆谙一夜未睡,季潇潇也始终在不远处守着,并且没有再和陆谙说话。 牧峰难得来了个大早,他提着一袋热腾腾的早餐坐到陆谙身边,用温热的豆浆碰了碰他:“吃点吧,你昨晚都没吃饭。” 也许是注意力始终恍惚,陆谙并不太饿,但他还是接受了牧峰的好意:“谢谢。” 牧峰指了指紧闭的房门:“还没消息?” 陆谙咬着吸管摇了下头。 “放宽心,没消息才是好消息。”牧峰这种温声细语的语气语调是特管处成员从未感受过的,“三年前,纪叠澜被借调出去缉毒,抓人的时候双方交火,他的胸口处中了一枪。我等在手术室门口的样子和你现在一模一样。” “当时我苦中作乐地想,就算他出了事,我还能闯阎王殿把他抢回来。”牧峰略带无奈地哼出一声笑,“但事实上,看见重要的人生死不明,谁会不担心呢?” 陆谙食不知味地咬着包子,闭了下刺疼的眼睛。 “咔哒。” 那个阴界来的男人终于开门走了出来,他看向季潇潇,后者则指了指形容憔悴的陆谙:“给他说吧。” “金刚杵的伤害倒是其次,最严重的是困灵钉的反噬……”男人顿了一下,见陆谙神情未变,就没有避讳困灵钉这一部分,“为了压制困灵钉的反噬他透支了太多能量,现在的昏迷算是一种自我修复,等元气恢复了他就能醒过来。短的话三两天,长的话一个星期。” 陆谙很想问问困灵钉的事,但他没猜错的话这人也是阎殿,于是他什么也没问:“谢谢。” “没事。”男人显然很好奇他和泉生的关系,但并没有对陆谙发问,而是给季潇潇使了个眼色:“季潇潇,我得回去了,你送我一下。” 季潇潇正好也有话对他说:“走吧。” 牧峰则指了下屋内,对陆谙道:“去看看他吧。”陆谙点点头,牧峰替他把门关上,转过身就迅速变脸:“正事不做总在这里装路过干什么呢?!周宏达的案子结了吗?上次那个闹鬼的隧道搞定了吗?一个个的又想写检讨了?!” 众人推搡着作鸟兽散。 即使刚从生死线走了一遭,泉生也丝毫不显狼狈。他依旧没有生命气息,但陆谙就是知道他依旧脱离了危险。 陆谙伸手过去,原本是带着心疼地描摹他的五官,结果从指尖传来的那极佳的肌肤触感没一会儿就让陆谙心猿意马起来。 他盯着泉生淡粉的唇犹豫着,很想趁人之危一把。 鼓足了勇气,陆谙俯身而下,距离近得可以看清泉生脸侧的绒毛。 可是毫无回应,没有表情,没有呼吸,若不是看得着摸得着,陆谙几乎要觉得这人是他的幻觉。 他退开了。 * 泉生留在了特管处,陆谙这个月回家的计划却没有理由取消。 再次见到裴锦程的时候这人穿了一身的红,连拴Berry的绳子都换成了红色的,配合着大街上传来的“我恭喜你发财”格外有新年的气息。 “我怎么感觉……你变了很多。”裴锦程绕着陆谙走了几圈,连带着Berry也兴高采烈地在陆谙脚边打转,差点被裴锦程一脚踩到。 陆谙刚从裴锦程的记忆里出来就听见这么一句,有些莫名其妙地问道:“哪里变了?” “我也说不上来。”裴锦程嘟囔道,“总感觉你有些心不在焉的,而且以前的疏离感减轻了很多……你该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裴锦程只是随口一说,陆谙却坦承道:“有喜欢的人了。” “我瞎说的啊,你怎么可能谈……”裴锦程话到一半卡了壳,浑身一个激灵,狗也不管了,拉着陆谙就坐,“谁啊?我认识吗?” 陆谙答道:“就我那个合租室友,不知道我妈有没有给你讲过。” “你那室友……男,男的?”这下子没有读心术也能看出裴锦程脸上的震惊了,“你什么时候喜欢男的了?!不不不,我没有说你这样不对的意思啊,我就是有点惊讶。我还以为Berry要多一个妈了呢结果是多一个爸啊……不是,怎么这么突然啊,你不是别人碰都不能碰吗怎么突然喜欢个男的了……” 他语无伦次地说了半天,只听陆谙平静地说道:“我就喜欢过他一个人。” 语气是无比的认真,裴锦程还残余的八卦之心瞬间被击得粉碎,只余下震惊和担忧:“那……那,那他对你好么?” 陆谙隐去鬼域的部分,将他们两人的事情粗略讲了讲。 “照你这么说,你对他的依赖要多于喜欢吧……”裴锦程垂死挣扎道。 “这并不冲突。”陆谙说,“喜欢和依赖是相辅相成的,我会因为依赖对他产生感情,也会因为喜欢而更加依赖他信任他。” 这就开始表演“爱情使人盲目”了?裴锦程感到一阵牙酸——他感觉自己现在扮演的不是心理医生的角色,而是一个被秀了一脸的单身狗朋友。 “虽然不太赞成你走这一条路,但既然你想得这么明白了,我也不好多说什么。”裴锦程终于找回了自己身为心理医生的公正客观,“至少事实证明有他在你的状态好了不少,作为你的发小我还是很开心的——改天把你男朋友约出来见个面呗。” 陆谙忽然顿住了,半晌才低声道:“我们还没在一起呢。” “那你说得这么……”裴锦程把后面的形容词咽下去,清咳一声后问道,“那他喜欢你吗?” 这个问题让陆谙犹疑了起来。泉生心里估计并没有“感情”这一概念——任何感情都没有。 他无父无母,天生就有鬼王的传承,鬼灵畏他,人灵惧他,千百年在他心目中唯二不同的两个还都是因为会送他糖吃。 想到这里,陆谙又伸手摸了摸耳垂上那个不起眼的标记。泉生对他似乎也是真的不一般,但这点区别是因为他是室友,还是因为他是陆谙?又或者,是因为他和陆岸涛的那点联系…… 见他沉默不语,裴锦程心里咯噔一下:“你是单相思?” “我不知道。”陆谙诚实地给出了答案,“我觉得他对我是不同的,但不确定是不是这种感情。” “那他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我连他喜欢人还是鬼都不知道。陆谙摇着头想。 这样说来,他和泉生之间还存在着太多的问题,这些问题还不是仅凭感情就能解决的。 ☆、第五十九章 从裴锦程家的心理诊所出来又是夜幕低垂了,陆谙依然走那条小巷回家。 来裴锦程这儿之前陆谙还打算给特管处打一个电话问问泉生醒了没,掏出通讯录才发现他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号码——泉生的他倒是有,但这个没有手机瘾的人老是乱扔手机,打过去也没人接得到。 这是陆谙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社交范围太窄了。 八点四十二分,距离新的一年还有五个小时零十八分钟。他原本计划着带泉生回来让裴锦程见一见,然后两人再一同跨个年。 可世事难料。 “小兄弟,借点钱给哥几个呗。” 小巷临近出口的地方拦了几个一看发型就知道没什么正经职业的地痞流氓,为首的那个在手心敲打着一根铁棍:“瞧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我们也不动手了,现金还是转账?” 陆谙没有动,他陷入了这些人的记忆里。 “这是吓傻了?”几个流氓并不知情,他们笑闹着靠近,一左一右就要按上陆谙肩膀…… 等陆谙在一阵惨叫声中回神时,那几个流氓已经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 其中一个瞪着眼睛看向陆谙身后逐渐凝实的黑影,在几秒钟内完成了涕泗横流的表演,他哆嗦着,蹬着吓软的双腿往后退:“鬼!鬼啊!!” 有只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陆谙侧头看向泉生,后者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陆谙半搂在怀里,眼睛却是看向那几个地痞流氓,竖起食指按在自己的薄唇上:“今夜所见皆为禁语,人前切莫提起,否则……” 陆谙转过去紧紧抱住了他。 催眠说到一半被打断,泉生明显愣了一下,片刻后回抱住陆谙,安抚地拍了拍:“我没事了。” 几个流氓不敢再往这边看一眼,连滚带爬地逃了个精光。 果真世事难料。陆谙想。 泉生道:“有个东西送给你。”说着,他将一个晶亮的玉石一般的挂坠往陆谙的脖子上戴。 陆谙顺从地让他戴上,问道:“这是什么?” “难得用一次法力,我特地攒了一些,”泉生说,“加上一点点困灵钉泄露出的能量,可以封印你眼睛的能力。” “你那困灵钉……”陆谙欲言又止。 泉生却看出了他想说什么:“不是九殿不肯给我取出来,而是困灵钉一经钉入便融入灵魂,无法取出。” “九殿?你说的是那个男人?”陆谙诧异,“你怎么知道救你的是谁?” “我的意识一直醒着,大多数事情都知道。”泉生道,“再说了,阴界那边愿意救我且救得了我的也只有九殿了。” 听到前面那句陆谙的脸色就变得有些古怪,不知是在庆幸还是后悔自己没亲下去。 而泉生毫无察觉:“要回家吗?我送你。” “暂时不了。”陆谙说,“带你见个人。” 裴锦程如愿以偿地见到了陆谙喜欢的人。 他坐在两人的对面,瞟几眼泉生,再瞟几眼陆谙,跟做眼保健操似的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可到最后一个字也没蹦出来。 没了读心术的陆谙察言观色能力几乎为零:“你有什么话直说。” 裴锦程还不知道他的变化,闻言登时瞪大了眼睛:“你,你确定?” 陆谙不明所以:“你说。” 裴锦程咽了下口水,余光瞟着泉生,明明吓得要命,但还是强撑着用一种要棒打鸳鸯的恶婆婆的语气故作挑剔道:“长得好看的人是不是不太靠谱啊,陆谙你还是慎、慎重些……” 陆谙浑身一僵,万万没想到裴锦程误会了他的意思。泉生则无辜地看了过来:“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陆谙有些尴尬地挪了挪,抓着桌上的菜单塞给泉生,“泉生你来点菜吧。” 等上菜的时候,裴锦程忽然清咳了一声,然后不住地往陆谙身上瞄。 陆谙疑惑地看着他。 他又咳了一声,这下子连眉毛都开始使劲。 “忘了给你说。”陆谙头一次发觉他俩相识十几年却一丝默契也无,登时有些无奈地扶额,“我暂时没有读心术了,你就别给我使眼色了。” “啊……”裴锦程一时不知该惊讶陆谙居然已经告诉了泉生读心术的事还是该惊讶陆谙没了读心术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什么时候没的?” 陆谙道:“就最近,遇到了一个,呃,专业人士。” 裴锦程总觉得陆谙还有什么事瞒着他,当着泉生的面又不好多问,只得干巴巴地回道:“哦……” 饭桌上,裴锦程欲言又止了好几次,陆谙终于忍不住了:“泉生,你去帮我拿瓶可乐行吗?” “好。”泉生应着,又看向裴锦程,“你发小要吗?” 裴锦程赶紧答话:“不了不了,谢谢啊。” 眼见泉生离开,裴锦程才像松了口气似的:“我的天,你这室友的气场也太强了,我面对他都不敢大声说话。” 陆谙心说要不是鬼王呢:“人你也见过了,有什么感想?” “这……我直说了你别生气啊,我觉得吧,他不像是那种能安生过日子的人。”裴锦程道,“怎么说呢,他给人一种潜渊之龙的感觉,我能感受到他的很多想法和能力是被压抑住的——你不是不喜欢勾心斗角的吗,我还以为你喜欢的人特单纯呢。” 陆谙抿了下唇。阎殿、特管处,现在加上裴锦程,都觉得泉生不简单,可他见到的泉生却是很接地气的,他会因为一颗化掉的糖果惋惜,会因为三块一斤的小苹果还是五块一斤的大苹果而纠结,会和他絮絮叨叨哪些菜涨了多少哪些菜跌了几分,会因为前一天看的书被人提前借走了而懊恼半天。 裴锦程扫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道:“他藏着的东西太多了,换言之就是心机深沉,我担心你玩不过他。不过你有读心术,估计也不容易被骗。呃不对……你现在没读心术了啊!” 陆谙更沉默了。 裴锦程还想说什么,泉生已经拿着可乐回来了:“冰的行吗?” 陆谙接了:“谢谢。” 裴锦程迅速闭嘴,低头扒饭。 之后的三人都没怎么说话,裴锦程三两下填饱肚子,急着逃离现场:“我先回去了啊,还得喂Berry呢……” 想到了泉生爱不释手的房东的那只缅因猫,陆谙看向泉生:“你想养狗吗,我们可以把Berry带回去。给你看Berry的照片。” 两人的脑袋凑到一块,泉生很感兴趣地看着Berry的照片:“可以啊,正好罗旭在这边,让他想办法把Berry带过去。” 被无形隔绝的裴锦程看着两人眨眨眼,心说这还没过门呢就要逼得我们母子分离了:“那好,明天我把Berry带去你家。先走了啊,拜拜。” 陆谙抬头和他告别,这才发觉他和泉生凑得极近的脑袋,但他什么也没说,只若无其事地将照片翻到了下一张。 裴锦程酸着牙转身,真是没眼看。 * 夜幕下扫过的风将江面的一片灯红酒绿吹成斑斓的波光,陆谙将手搁在栏杆上,轻轻敲了几下,试探着问道:“明天就是新年了,你有什么新年计划吗?” “新年?我只听阴界的人灵谈论过新年。”泉生道,“人间的新年会热闹很久,有灯会,有狮舞,有锣鼓和鞭炮,不知道现在的新年还是不是这样。” “你说的那是春节。”陆谙笑了笑,“今晚是公历的新年。” 泉生跟着笑:“我知道,元旦节,对吧?” “听他们说,人间的节日都很热闹。但阴界没那么多节日,阴界最热闹的时候是中元节,不过也和恶鬼道没有关系。”泉生说,“恶鬼道里没有日月星辰,没有四季更迭,所以谁也不知道今夕何年。” 泉生忽然低垂了一下头,补充道:“恶鬼道的多为天生鬼灵,无父无母,无情无义,自然也没有团聚一说,节日不节日的,没多大意义。” 陆谙抿了抿唇,语气尽量轻松地跳过了这个话题:“既然来了人间就入乡随俗,许个新年愿望呗。” 泉生微笑道:“你的愿望呢?” “我的新年愿望是,”陆谙避开泉生的视线,转头看向江面,耳尖悄悄地红了,“在新的一年里……” 陆谙又忽然顿住了。 在周宏达是案子发生之前,他是下定决心要趁着今晚隐晦又大胆地表白的,可想好的话到了嘴边,又什么也说不出了。 即使不考虑两人的身份隔阂,他和陆岸涛的关联,鬼王和阎殿的冲突,还有那不知尽头的副本……他和泉生要面对的东西太多了,现在并不是让他们关系变得更复杂的时候。 定了定心神,陆谙若无其事地继续:“我希望我身边的人都能好好的。” 背后传来泉生的尾音上扬的轻哼:“唔,那我和你一样,我们都要好好的。” 明知道他没有别的意思,陆谙的心跳还是乱了一下。想到这儿他又不甘心了,陆谙突然转过身,腰背挺得笔直,严肃、认真又紧张的样子:“泉生你闭一下眼睛。” 泉生不明所以,但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陆谙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一边看向远处开始倒计时的LED大屏,一边缓缓地做了几个深呼吸。 三——“泉生。” 二——“新年快乐。” 一——我喜欢你。 泉生闭着眼,在陆谙用唇形表白的时候回答:“新年快乐,陆谙。” 虚拟的烟火在大屏上猛然炸开。 ☆、第六十章 贝罗妮卡(一) 元旦后的天气越来越冷,寒假前连着下了好几场雪,直到他们再聚的时候才堪堪放了晴。路上湿滑一片,行人裹着厚实的衣服来去匆匆。 三人选的是靠窗的位置,泉生坐在高脚凳上,单脚点地,拉得那条腿越发的长,一边摇着一杯快见底的珍珠奶茶,一边冷酷无情地打发走了第三个前来搭讪的女生。 他百无聊赖地嘟囔道:“纪叠澜怎么还没到啊。” 话音刚落,就见纪叠澜推门而入,透过没拉严实的外套还能看见里面没来得及换的制服领子。“抱歉,我来晚了。”他简单解释了一下迟到的原因,“牧峰在我们队里,我没法溜出来。” “没事没事。”因为天空之城里的事,段挽春面对L0592有种抹不去的畏惧,自然不会为了这几分钟计较。她直起身子道:“我们开始吧。” “鬼域试验匹配完毕,传送倒计时,十——” 就在这时,旁边的窗户突然被人敲了敲:“老婆?” 听见这熟悉的嗓音和熟悉的称呼,纪叠澜条件反射地回头,就和牧峰对了个满是惊愕的视线。 牧峰眉头一蹙,几大步走进店里,拉着纪叠澜的手腕朝着同样惊愕的陆谙三人扫了一眼:“你们在这儿干嘛呢?” “三——” 纪叠澜心里咯噔一下,语速飞快:“你先放手,我一会儿再跟你解释!” “一——” 这句话怎么看怎么像狡辩的开场白,牧峰张了张嘴,可还没来得及说话眼前就是一片晕眩。 奶茶店的一切在他面前坍缩破碎,最后在扭曲旋转中重建起一个全新的场景。牧峰先是愣了片刻,随后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单手攥着纪叠澜的衣领将人拽近,咬牙切齿道:“你骗我去看现场,就是为了来这里?!” “你怎么进来了?”纪叠澜颇为无奈,“你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危险……” “呵,我还真知道。”牧峰冷笑着打断他,“特管处盯这个什么鬼域好久了,你倒是对我瞒得死死的。” 特管处知道?!纪叠澜眉头一跳,下意识看向泉生,后者立刻回以无辜的眼神。牧峰说:“鬼域牵扯到阎殿那帮人,我没跟泉生提过。” 然后又道:“早在几个月前就有人陆陆续续找上特管处了。因为鬼域的限制,我们掌握的信息不多,只能猜测阎殿的目的似乎是在挑选或者寻找什么人。” 说到这儿牧峰又不满了,他松开纪叠澜,冷着脸将后者推开半步:“人家普通人都知道想办法找特管处求援,你个家属还不会以身作则,真以为自己很厉害?来来来,给我讲讲你的光辉历史呗纪大侠……什么时候进来的?进来几次了?” 等纪叠澜老老实实交代完,牧峰又冷哼着问出送命题:“为什么瞒着我?” 纪叠澜心知牧峰是担忧大过生气,于是放软了语气道:“鬼域这么多人,总有人会透露出去的。你也说了鬼域对玩家的限制大,我说与不说都帮不上什么忙。” “你是怕把我也带进来吧。”牧峰忽然道。否则他在被抓住的第一反应不会是让自己放手。 纪叠澜歉意的笑容倏地一僵,他嗫嚅了一下嘴唇,像是找不到反驳的话。 不是怕,是一定。按照牧峰的性格,如果知道了自己和鬼域有瓜葛,百分之两百会想方设法地跟进来。 沉默片刻后,他勉强笑道:“这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事,我说了也只能给你徒增烦恼。” 牧峰扫见他复杂的眼神,到底是狠不下心来,索性撇撇嘴妥协了:“骗我的事回去再跟你算账。” 这话就是不计较的意思了。纪叠澜微笑起来,带着几分讨好地去揉他后颈:“好,怎么罚都随你。”牧峰嫌弃地一瞥,身体却一动不动地任他揉捏。看完全程的泉生不知为何一阵牙酸,冲牧峰道:“你也太好哄了,真的。” “不是好不好哄的问题。”牧峰被捏得舒服,装出来的冷漠很快消失不见,他带着股诡异的满足感说,“是他愿不愿意哄。” 纪叠澜回以和煦的笑。 另一边,陆谙惊讶地看向进鬼域后才多出来的那个人:“裴锦程?” 裴锦程还维持着一个开门的动作,闻言僵着脑袋呆愣愣地看了眼手里不翼而飞的门把手,随即唰地一下回头看了看后面,再唰地一下摆回来,倒吸了一口凉气,用满是惊讶和惊恐的眼神看着陆谙连环追问:“这是哪?!你怎么也在这儿?!我这是开了一扇任意门吗?!” 他这幅样子着实喜感,陆谙哭笑不得,表情微妙地轻咳了一声,开始给裴锦程做鬼域的科普。 这次的鬼域居然全是熟人。 陆谙抿了抿唇,心里有个不太好的预感。巧合过头的事,难免惹得人胡思乱想。 等几个人把该说的都交代完了,才开始打量身边的环境。 他们似乎是在一个密闭的半球里,能活动的范围并不大,头顶吊着一盏勉强能照明的普通电灯。 段挽春在弧面上敲了敲,而太过厚实的弧面几乎发不出声音。她皱着眉道:“我们不会困在这里出不去吧?会缺氧的吧?” 既来之则安之,裴锦程的心态非常好,他跟着去摸了摸弧面,还有心思开起了玩笑:“这不会是要玩盘古开天地吧?”说着还煞有其事地跺了跺脚。 就在这时,不知从何处突然传来一阵巨响,地面也紧跟着剧烈震动起来! 裴锦程一惊,下意识否认:“不是我!我没有!不关我事!!” 头顶忽然大亮,那圆弧面从顶端向下均匀地分成六份,开花一般绽开。还不等众人适应光线强度,随之而来的就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等看清当下的场景,饶是向来处变不惊的泉生也是一怔。 只见底下环绕了一圈高低错落的看台,此时座无虚席,少说也有数万人。他们的脸上似乎笼着一层灰雾,看不清脸,唯一相同的是手里都挥舞着一条白色手绢,场面蔚为壮观。 至于为什么说是底下,则是因为他们所在的圆台比最高那一级观众席还高,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观众席,看上去倒是与观众席的喧闹并无关系。但入目所及全是黑压压的脑袋和不知道意味着什么的白手绢,总给人带来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开幕表演,现在开始!”这句报幕通过四周的巨大音响传播开来,随即黑压压的观众席爆发出更加激动的欢呼声,简直震得人耳膜发疼。 “呜——” 随着一阵雄浑低沉却意外能盖过人声的号角吹响,一个圆台从高空急速坠落,擦着他们的旁边一掠而过! 他们此时才发觉头顶上还有这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圆台! 观众席的分布呈漏斗状,那个圆台的高度与最下层的观众席持平,但离观众席又隔着一截不短的距离,只有一个方位连了带着围栏的通道。观众席下还有一层,虽然因为光线和距离的原因看不真切,但能确定底下那些四处走动的黑影肯定不是人类。 圆台正中只有一个被黑布完全罩着的东西,随即有个穿着牛仔服的男人从那唯一的通道骑马而出,一手拉着缰绳,一手将脱下的帽子按在胸口,朝着四面八方的观众席恭敬地鞠了几躬,随即打了一个手势—— 砰! 通道处像是被强行撞开,一头健硕的棕黑色公牛奔驰而出,牛头微低,俨然已进入攻击状态,扬着一片尘土就朝那唯一能发泄怒气的目标冲去。 那个牛仔服的男人打了个呼哨,凌空甩了响亮的一鞭,再狠狠一夹马肚,绕着圆台逗引公牛。 公牛迟迟追不上男人,还被男人用马鞭狠抽了几下,当即怒火高涨,从喉咙深处发出危险十足的低嚎。 男人溜了几圈公牛,缰绳一扯放满了速度,在公牛蹬了几下后蹄冲过来的瞬间调转方向,闪身跑进通道里,在消失的瞬间还吹了一个满含炫耀的口哨, 圆台四周并没有防护栏,公牛差点没刹住车摔下去,刚稳住身子就见场上已经换了一个人。他手持长矛,不仅没有避开公牛反而直直地迎了上去,精准而狠厉地将矛插进公牛的脊背! 哞——! 公牛发出一声愤怒到极致的嚎叫,而观众席却因为长矛手的动作爆发出掌声和欢呼! 矛头被扯出来的时候带起一串飞溅的鲜血,转瞬又被地下的沙土吞没。长矛手一击得中便退开了,与通道处出来的下一个人完美交接。 新上场的那人甩着一对带钩子的花镖,攻击的动作非常娴熟,转瞬就将那对花镖狠狠地扎进公牛的身上,估算着放血足够后便毫不留恋地离开。 血液源源不断地从公牛的伤口流出,但这血腥味更是刺激了观众,他们呐喊着、欢呼着,在这片淋漓鲜血中疯狂鼓掌。 高台上的段挽春侧开了头,有些不忍心再看下去。 所有的目标完全消失,公牛处于暴怒状态却无从发泄,转而将目光放到了场上那被黑布罩着的东西上。 随着黑布被牛角胡乱掀开,众人终于看清了黑布下的东西。 那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笼子,里面蜷缩着一个身形瘦削的少年。他浑身上下只盖着一张不算大的红布,堪堪遮住重点部位,随着黑布被掀开的动作扬起一张惨白的小脸。 他的五官非常漂亮,加上白皙细嫩的皮肤,看上去像个脆弱精致的洋娃娃。观众席上的人却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反而发出了兴奋地呼喊。 高台上的六人则是齐齐蹙眉,特别是第一次进入鬼域的人民公仆牧峰,纪叠澜微微挡在他面前,毫不怀疑如果这个少年不是NPC牧峰绝对会不顾一切地跳下去救他。 红布是公牛最看不得的东西,它几乎是发出了一声癫狂的嚎叫,不管不顾地撞上铁笼。少年吓得退后了几步,右手哆嗦着举起身边的武器——一把银白色的十字剑。 红布,十字剑,主斗牛士的标志。 但这位“主斗牛士”,似乎和前面那些技巧娴熟的斗牛士助理们不是一伙的。 笼子没有底座,也不算沉重,公牛的牛角卡进笼子里,似乎下一秒就要将铁笼掀起。少年将唇瓣咬得煞白,狠狠地将十字剑扎进公牛的颈部! 但他毕竟不是专业人士,力度也十分有限,这一剑不仅没有放倒公牛反而更加激怒了它。公牛疯狂地甩着头,连带着卡在牛角上的铁笼也疯狂晃荡,少年被铁笼狠狠一撞,直接被掀倒在地,痛得他差点把十字剑脱手。 但他咬牙挺住了,他拽着红布和十字剑,从被掀起的铁笼下爬出来,趁着公牛还未甩开铁笼的时候往公牛身上补了一剑,在公牛掉头的瞬间又赶紧退开。 即使红布对公牛的刺激很大,不着寸缕的少年也不肯在上万人的视线下扔掉它。他拽着两角将红布捆在腰上,攥紧了十字剑,尽量远离公牛。 公牛终于甩开了铁笼,认准了目标就朝少年奔去。 那双牛角非常尖锐,绝对能轻而易举地将少年捅个对穿。段挽春的心情非常复杂,刚刚她还对公牛的处境带着一丝不忍,现在又分外担心少年的安危。这种争斗,无论谁留到了最后都没有赢家。 少年没有自不量力地正面应敌,也没有惊慌失措地只顾着逃跑,他避开公牛的路线,几下跑到被甩开的笼子旁边,蹭蹭蹭爬到了笼子上面。 趁着公牛再次准备掀笼子的时候,少年几乎是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情跳到了公牛身上,准确地顺着那还在渗血的脊背伤口将十字剑插了进去! 公牛愤怒异常,狂躁地跳动着,想把背上这人甩下去。 少年的胸口与公牛健硕的背脊相撞,几乎要呕出血来,但他仍然不肯放弃,用力到发白的手再次紧了紧,将十字剑扎得更深。 少年被狠狠地甩了出去,还在地上摩擦了几米远,停下时半边身子都掉到了圆台外面。少年的身上全是擦伤,或许还有几处骨折,火辣辣的疼得厉害。他没了武器,更没了反抗的机会。公牛也没好到哪里去,它的身下已经流了很大一滩血,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 双方都已是穷途末路。 脊背上还插着十字剑的公牛朝狼狈万分的少年迈出几步,最后瘫软地倒了下去——那把十字剑插得又狠又深,伤痕累累失血严重的公牛终于支撑不住了。 观众席爆发出一阵喝彩,随即挥舞起手绢,整整齐齐地欢呼:“贝罗妮卡!贝罗妮卡!” 少年劫后余生般舒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忽然高高跳起,扑住少年挂在圆台外的腿就将他整个扯了下去! 旋即,底下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撕咬声和野兽那威胁十足的吼叫声。 属于人的惨叫声却是没有…… 六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了一瞬,观众却仿佛没有看见这一幕,仍在兴奋地挥舞白手绢。 那个只剩下一个孤零零铁笼的圆台收回了与观众席相连的通道,然后往下沉去,没入阴影中不见了。 随即有人报幕:“开幕表演完美结束,正式决斗现在开始!” 话音刚落,六人就被一股不明的力量强制分开,圆台规则地分为六份,随后不断降落,最终到达了与最下排观众席持平的高度。 六人:“……” 就知道不是看看这么简单! ☆、第六十一章 贝罗妮卡(二) 不等六人收拾好心情,就各有一条通道重新连接了台子和观众席,然后就有一个个黑影以比那被激怒的公牛还要快的速度蹿了出来,一对一地虎视眈眈。 又!是!狱!畜!!! 四周的视线令人头皮发麻,仿佛是被押解到刑场上的罪犯,被扣上由数万人冷漠而残忍的视线浇铸的刑具,等待着那只黑色的丑陋的狱畜行刑。 “呜——”那阵号角再次吹响,六只狱畜就像得到命令一般同时朝各自的目标扑了过去! 其余四人都不是第一次和狱畜打交道了,牧峰虽然没见过狱畜,但这么些年妖魔鬼怪也见过不少,所以只微微惊讶了一瞬就冷静地对上了自己那只狱畜。 但他一动手就意识到了不对劲。牧峰是一个符咒师,随身携带的符纸不计其数,但如今每一张似乎都成了废纸。 纪叠澜也注意到了他的情况,赶紧提醒道:“鬼域里不能使用已经画好的符咒。” 牧峰啧了一下,随后撕拉一声把衣服下摆撕下来,一边与狱畜周旋一边咬破手指画符。 而裴锦程,这才刚刚迷迷糊糊地进入鬼域,在陆谙及其简短的介绍下尚且处于懵懂状态呢就得对上这么一尊煞神,这运气相比第一次进入鬼域只是遇到解密游戏的陆谙来说简直差到不行。 纪叠澜和牧峰还能直面狱畜,战斗力弱一点的三位大学生就要狼狈很多,好在还有一个游刃有余的泉生帮衬着。 狱畜速度快,而泉生比他更快。他贴着台子的边界,后面那只黑色狱畜连他的衣角都碰不上。他并没有急着解决自己那只,只将手腕一转,龙吟之刃破空飞出,精确无比地没入陆谙那一只的眉心,干脆利落地一击毙命。 眨眼间他又靠近了裴锦程那个平台,不知从哪掏出的从尹韬那儿捡来的饮血被卡着点掷了出去,旋着森寒的冷光齐根削掉了扑上来的狱畜的整个脑袋。 那个脑袋骨碌碌地滚了几圈,幽绿的眼睛边都染上了血丝,正好和惊恐的裴锦程对上了视线。 差点和狱畜来个贴面礼的裴锦程一阵腿软,还没缓过来视线就和死不瞑目的狱畜脑袋对了个正着。 好在狱畜的血是黑色的,视觉上的冲突还是小了很多。裴锦程忍着恶心将那颗头踹开,感激涕零地朝泉生道谢,却见泉生微微蹙眉,手中仓促地凝结起一团火球,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即将咬上段挽春胳膊的狱畜脑袋打偏。 裴锦程:“……”陆谙喜欢的这个人,貌似也是个玄学大师啊! 恰巧,能远程攻击的牧峰也解决了自己的狱畜,一串符飞过去绊住了段挽春那只,泉生这才收了心神,回头对上身后穷追不舍的狱畜。 狱畜是几乎没有思想的低等生物,进攻的招式就只会扑咬抓挠。泉生在近身战中还没输过,长腿一扫就把狱畜掀翻在地,随后力道十足的一拳直接砸在了狱畜脑袋上等同于太阳穴的地方,趁着它晕眩之际“咔”地一声拧断了脖子。 在这只狱畜断气的下一秒钟,观众席瞬间爆发出了欢呼声:“贝罗妮卡!贝罗妮卡!” 他们纷纷挥舞着手里的白手绢,有些还激动得站了起来,也不知道在兴奋个什么劲。 “请六位勇士按顺序进入王子门!” 随着这个声音落下,围成一圈的观众席忽然裂开一个缺口,观众席向两边错位分开,慢慢露出后面那条长长的台阶。 目测有上百级阶梯,勉强能看见一个尖顶,从这一个顶就不难看出其下建筑的雄伟壮观。 这个顺序指的是解决狱畜的顺序,所以手里还握着龙吟之刃的陆谙排到了第一个,而武力值最高的泉生反而是最后一个。 陆谙的平台最先被移动过去,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泉生,后者的目光扫了扫他手里的龙吟之刃,示意他自己小心。 陆谙点点头,率先走上了台阶。 每走一步,陆谙就在心里默数,等数到一百一十一的时候才终于爬完这段阶梯。 面前的是一栋典型的哥特式建筑,富丽堂皇,美轮美奂。殿堂外的主体并没有人物雕像,却恰到好处地刻着精致繁复的花纹。正对着陆谙的是一座拱门,门上的大量浮雕仿佛是复制粘贴而成,再随着层层往内推进的门构造出华丽大方的样式。 这估计就是王子门了。 门口守了一个穿着黑色燕尾服的男人,他朝陆谙躬身行礼,道:“这位勇士,请随我前往主殿,接受王的召见。” 陆谙不动声色地跟上他,心里想着斗牛赛起源时的相关信息。 可惜他一个理科生,对这些东西也不感兴趣,顶多能猜出这个鬼域的背景是奴隶社会。光看外观根本分辨不出这是教堂还是宫殿,但听这个男人的话似乎是王权社会。 一路上,陆谙只看见了身着全副盔甲手执长矛的侍卫,他们一动不动,简直和雕塑一般无二。 殿堂内部是说不上来的金碧辉煌,随便一扫就能看见精美漂亮的彩色花窗,陆谙仔细看了一下花窗的图案,并未发现什么特别的。 主殿的门上有着巨大的玫瑰窗,见那个燕尾服的男人引着陆谙走来,门口连双眼睛都没露出来的侍卫才像终于活过来一般,一人一边沉默着推开大门,示意陆谙独自进去。 来的路上陆谙便设想了这位“王”的样子和性格,但当他真见到主位上那个人时还是忍不住愣了一下。 王座上的人看起来年纪不大,生得唇红齿白,戴了许多精巧华丽的饰品,一身的矜贵之气。 但他长得和前不久从斗牛场上掉下去的那个少年一模一样! 陆谙只是惊讶了一瞬便收回了目光,有礼却并不恭敬地问候道:“您好。” “你好亲爱的勇士。”国王开门见山,“我很欣赏你的能力,你愿意成为我的骑士吗?” 陆谙问道:“骑士需要做些什么?” “自然是永远忠诚于我,无条件地服从我。”国王道,“当然,我也会给他相应的庇护和崇高的地位。” 关于后面这一点,国王又笑着补充了一句:“在接下来的游戏中。” “游戏?”陆谙微微蹙眉。 “自然,这可是王国的传统。”国王说,“为期三天的狂欢日,今年的各项游戏都是我亲自设置的。” 说到这里,国王毫不掩饰自己会以权谋私的事,朝着陆谙微微一笑:“如何,你愿意加入必定胜利的一方吗?” 虽然良善的NPC陆谙也见过不少,但陆谙绝不认为这位国王会是其中一个——即使他长着一张纯善无害甚至有些柔弱的脸。 于是他拒绝了:“抱歉陛下,我有我自己的信仰,也许并不适合做您的骑士。” 他想到门外那些雕塑一般的侍卫:“我想会有很多人愿意成为您的骑士。” 国王也没有强求他:“你有你自己的想法,无需和我说抱歉……只是希望你不要后悔。” 他意味深长地说:“毕竟,正如你所说,会有很多人愿意成为我的骑士。” 陆谙微微颔首:“感谢您的体谅。” 既然他拒绝了自己,国王也没了和他继续聊下去的兴致:“下去休息吧,你需要的一切都会有人替你安排。” “所有通过王子门的勇士都会成为宫廷的贵客。” 陆谙迟疑了一下,还是选择开口:“冒昧问您一句,刚刚在斗牛场上的人是……” “啊,你说空尼德安啊。”国王道,“他是我的弟弟,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怎么样,空尼德安是不是带来了一场完美的开幕表演?” 陆谙不寒而栗。 王座上的国王笑得温和友善,配合那张迷惑性十足的脸,完全看不出是那个把亲兄弟扒光了扔去斗牛场还让围观的人。 陆谙一言不发,转身离开了主殿。 * 屋内的装潢华丽却不张扬,细节处的设计和构思也异常巧妙。门外始终守着侍卫,需要什么都可以提,但就是不许离开房间。 陆谙一个人坐在这个漂亮的房间里,手里摸着那件燕尾服男人送进来的说是今晚参加宴会的质量上乘的衣服,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豢养的金丝雀。 这种满是未知的等待并没让他感到烦躁和焦虑,但陆谙对鬼域将他和队友分开的事情有些不满——确切的说,是将他和泉生分开的事情让他不满。 他不由自主地摸向了耳垂上那个标记。 这是陆谙从沉默深渊出来后养成的小习惯。那个标记摸上去明明没有任何触感,但就是能让他分外安心。特别是受不住周围环境的时候,只要摸着耳垂,脑海中就只剩下了泉生在一片温暖的火光中向他伸手的场景。 他就什么也不怕了。 陆谙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么依赖一个人,更奇妙的是这种感觉并不令他排斥或者害怕。当然,他依然受不了和别人太过亲密,只有泉生,引得他不断靠近,不断迈步。 “叩叩。” 就这样坐了不知多久,一阵敲门声打断了陆谙的思绪,他听出了那个燕尾服男人的声音:“这位勇士,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请问您准备好了吗?” 陆谙正准备开门,就听那人又补充道:“今晚是非常正式的宴会,请您务必要着装规范,如有必要我可以让人来帮您整理。” 陆谙脚步一顿,回答道:“不用了,我正在换衣服,请稍等片刻。” 那个男人便说:“好的。您换好衣服后直接出来便是,门外会有人带您去宴会厅的。” 陆谙道了谢,犹豫片刻还是换上了那个男人准备的衣服。 ☆、第六十二章 贝罗妮卡(三) 陆谙跟随引路的侍从来到宴会厅。 宴会厅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他们衣着欧洲贵族的服饰,举止优雅得体,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几个小时前见过的国王也换了一身更正式的礼服,端坐在王座之上,手里缓缓摩挲着一个精致的银白酒杯。 泉生是六人中最后一个到的,他原本微微低头整理衣摆,亦步亦趋地跟在引路的侍从后面,踏进宴会厅的时候才抬起头,在茫茫人海中一眼找到了陆谙,随即便微笑着挥了挥手。 陆谙被踏光而来的泉生惊艳了一瞬。 泉生的底子太好,从上到下无一不是完美,哪怕是《天空之城》中衣着囚服也是最光彩夺目的那个。 而这件礼服起到了锦上添花的效果。剪裁合身的衣服掐出修长流畅的腰身线条,纹饰繁复却不累赘,恰到好处地透露出华贵的气息,配合着百鬼之王与生俱来的气质和泉生出众的外貌,处处都是不能用语言描绘的俊美。 等泉生走到近前,陆谙才揉着鼻子回神,发自内心又分外别扭地夸了一句:“你穿这身很好看。” 泉生还没说话,陆谙身边的裴锦程就颇为赞同地点点头:“能把人看弯。” 泉生眨了眨眼睛,不耻下问:“弯是什么意思?” 裴锦程心想自己怎么着也得撮合一下他和陆谙:“弯就是……嗯?” 陆谙收回拐了一下裴锦程的手肘,转移话题:“你怎么现在才到?” “哦……”泉生解释道,“我想试一试不换衣服会发生什么,结果被拦到了门口,最后还是回去换了衣服。” 燕尾服男人那句“着装规范”果然是有深意的,可仅仅是把人拦着吗,这不像鬼域处处是坑的风格啊。 陆谙扫了眼裴锦程,难道是因为裴锦程这个新人的加入让鬼域降低了难度? 六人还没聊几句,就见国王将一直把玩的酒杯放到桌上,正襟危坐,唇角微微勾起,眼底却没有笑意:“欢迎各位贵客莅临,请允许我代表王室献给各位最真挚的感谢。愿主保佑您!” 底下的人早在他开口的时候便没再说话,闻言纷纷行了一礼,回敬道:“愿主保佑您!” 六人学着他们的动作回礼,心里却在暗暗思索这个“主”是谁。 国王又慢悠悠地说了一堆客套又官方的废话,这才回归正题:“今晚,我为你们策划了庆祝活动,但这些活动都需要两两组队,只有最默契的组合能获得优胜。优胜的组合将得到我精心准备的礼物。” 那个燕尾服的男人恭敬地立在国王身边,等国王说完后立刻补充道:“组队的规则是:在黑暗中跟随主的指引找到你的同伴,不可出声,违者不能参加今晚的活动。灯亮之时握住对方的手便是成功组队,未成功组队的人也不能参加今晚的活动。” “现在,请自行寻找你们的同伴吧!” 国王抬起手,漫不经心地打了一个响指。 灯光在瞬间全部熄灭,四周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人群却是保持着安静, 陆谙记得自己在人群外围,灯灭之后还下意识退后了几步。但想到未组队的人不能参加晚上的活动,陆谙又僵了一瞬,不知该往何处去。 忽然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陆谙没有挣扎,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就认出了这个人——因为自己对他的接触没有丝毫的排斥。 果然,脑海中传来泉生的声音,这人仗着鬼灵的能力光明正大钻规则漏洞:“没事,别怕。” 陆谙想问泉生为什么觉得自己会害怕,话到嘴边又停住了,只暗自回复他:“嗯。”又问:“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们不是依赖视力认人的。”泉生说,“我们认的是灵魂。” 他的话总是无意识地撩人,语音带笑,含着惯常的温柔缱绻:“我记得你的灵魂。” 陆谙抿着唇,竭力压制心里的欢喜。 表情尚且可控,言行就有些控制不住的意味了。他紧了紧两人交握的手,小心翼翼地朝着泉生的方向挪了一步,瞬间拉近的距离下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温度。 泉生只当他紧张,另一只温暖的手覆上去,安抚地拍了拍。 * 灯光再度亮起,陆谙先闭着眼适应了一下光线强度,然后打量周围的环境。 纪叠澜和牧峰十指相扣地站在一起,俨然是成功组了队。段挽春的身边站了个和她相同身形的女孩子,正内敛地垂着头,看上去温和无害。 倒是裴锦程看清自己的队友后深吸了一口气——熄灯的前一秒裴锦程正看向陆谙,熄灯时本想去找陆谙的,半路却被人拉住了。 那人的手瘦瘦小小的,力气也小小的,怯生生的样子像是一个正在害怕的少女。他毕竟是第一次进鬼域,没见过NPC的残暴,对这些和真人没什么区别的NPC自然没多少防备,再想到陆谙肯定会想办法和他的心上人组队,心一软就由着她去了。 可没想到这人身量比他高,肩膀比他宽,四肢比他壮,连穿的鞋码都比他大!虽然的确是个少女,但这“实物”与“图片”严重不符啊! 但是组队一旦定下便不能改动,何况陆谙的确和泉生组了队,裴锦程也只能认下来。 燕尾服男人扫视了一下宴会厅,一边示意侍卫开门,一边欠身引路:“第一关,考验的是射箭。” “一位来宾站在指定的位置,头顶红果,由您的队友射箭,率先击落红果的组合进入下一关。” 规则非常简单,隐含在其中的危险程度却不低。 陆谙知晓规则后只和泉生对视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便自发地走到对面去当靶子。同样毫不犹豫过去的还有牧峰,他射击的准头还行,射箭这种事还是交给学过的纪叠澜吧。 裴锦程咬了咬牙,准备去拿弓箭,却被那个少女小心翼翼地拉住:“我会射箭。”裴锦程惊讶了一瞬,向她确认:“你真的会?水平怎么样啊?我我我,我告诉你我们是一队的啊……你得,得确认我的安全啊……” 那个虎背熊腰的少女提着自己巨大的裙摆,腼腆地笑了一下,细声细气地说:“我会的。你放心。” 裴锦程并不放心,但他又是真的四肢不勤,虽然心里惴惴,还是选择了相信她。 而段挽春则是看了一眼依然低头不语的同伴,心里犹豫了一下,选择了拿起弓箭,显然是并不打算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一个NPC手上。 这边还在磨蹭,泉生已经达成目标,而陆谙在箭矢袭来的时候眼也没眨,甚至还因为泉生帅气利落的动作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 纪叠澜面色严肃,细细瞄准后才一箭击落红果。牧峰一手简单理了下头发,一手里拿着半截掉下来时下意识抓住的红果,确认这就是普普通通的苹果,于是一口咬了下去。 纪叠澜惊了一瞬:“这里面的东西你也敢吃?有问题怎么办?!” 牧峰抬眸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要通关鬼域不止需要一天吧,你瞒着我吃了多少‘这里面的东西’了?” 纪叠澜哑然,正和牧峰相对无言时就听旁边传来一声尖叫。 几人闻声看过去,原来是战战兢兢的裴锦程,那个少女果然是会射箭的,这一箭过去又稳又准,裴锦程毫发无损。 但少女显然被他这一嗓子吓了一跳,当即郑重地一鞠躬:“对,对不起!” 裴锦程就是胆小,看到少女这么在意才后知后觉就涌起来羞窘,于是赶紧安抚:“没事没事,是我大惊小怪了,你射箭很厉害啊……” 少女就抿了唇,露出一个和身型严重不匹配的羞涩笑容。 就在这时,段挽春的第一箭落空了。泉生上前一步,似乎是想帮她,结果半路就被拦下了:“请这位先生进入下一关。” 段挽春朝泉生摇摇头,重新拉开了弓。 这一关五人的组合都过得轻松,唯有段挽春那边稍稍耽误了一下,但还是有惊无险地通过了。 他们被领入了一个全新的房间。如果说之前呆的房间还有很浓厚的宫廷气息,这个房间的装修就更倾向于教堂风了。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房间里那一台足有几层楼高的硕大无比的管风琴。 燕尾服男人道:“第二关的主题是音乐。” “这是被主祝福过的管风琴,只有主忠诚的信徒可以演奏。这一关的通关条件就是,让管风琴发出声音。” 陆谙随手在一排按键上按了几下,果然毫无声响。裴锦程不信邪,也跟着上前乱按一通,管风琴依旧没有反应。 他们都是外来的人,别说对主忠诚,他们连主是谁都不知道。 裴锦程戳戳搭档的手臂:“你能弹吗?” 比裴锦程还大一个号的少女搭档搅着手指,小声道:“会一点,弹得不好。” “没事,能出声就行。”裴锦程将少女推到按键前坐下,“加油。” 少女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调节了一下音栓,然后流畅地弹奏了一段不知名乐曲——虽然裴锦程没听过,但光看少女的动作就知道这绝对是一首难度不低的曲子。 裴锦程瞠目结舌:“这叫会一点?”会亿点还差不多。 少女却仿佛误会了什么,立刻手足无措地站起来:“很难听吗?对,对不起,我知道我没有天赋,这已经是我练得最好的曲子了……” 裴锦程看她长那么高壮却唯唯诺诺的样子就一阵牙疼,赶紧哄道:“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弹得太好了,说只会一点是你太谦虚了。” 少女微红着眼眶:“真的吗?” 裴锦程诚恳无比,但也确实是实话:“真的真的!”少女这么全能,他还想着后面的关卡抱大腿呢! 先不提裴锦程如何哄他的“大腿”,段挽春也看向了自己的搭档:“你可以吗?” 她的搭档低垂着眉眼,也不说话,只伸手在琴键上按了一下。 并没有发出声音。 她似乎惊慌了一瞬,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更是苍白了几分。随后,她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小刀和一个古怪的青铜圆片,不知疼痛一般在手臂上划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鲜血涌出,尽数滴落在青铜圆片上,又尽数被圆片吸收。她的嘴里念念有词,陆谙凝神去听,那发音晦涩拗口,并不像通用的语种。 圆片仿佛张开了一张贪婪的嘴,大口大口地吞食她的血液,直到她面色苍白到不像活人才终于泛起一点幽绿的光,没入她手臂上的伤口,然后圆片又重归平静。 那道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只留下一条淡红的疤。若不是仍有血迹留在手臂上,她以血饲养青铜圆片的一幕就像没有发生过。 而在她放下衣袖的时候,陆谙清晰地看到那条手臂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淡红色疤痕。 她抿着唇,默默收起青铜圆片和小刀,随后重新按上管风琴的按键。 这一次,管风琴响了。 但他们谁也没有露出高兴的神色。 陆谙若有所思,他在身上的礼服中摸索了一阵,果然找出了一块相同的青铜圆片。 随后,其余五人也从身上找到了自己的那一片。 ☆、第六十三章 贝罗妮卡(四) 陆续有NPC组合来到这第二关的房间里,他们有些人像裴锦程队友一样轻松弹响了管风琴,也有人学着段挽春搭档放血喂青铜片。 而这边却仿佛陷入了僵局。 倒不是心疼那点血,而是怕喂血之后出现什么不可控的副作用。 泉生忽然对那个燕尾服男人道:“你能再说一遍第二关的规则吗?” 男人一板一眼地重复:“这是被主祝福过的管风琴,只有主忠诚的信徒可以演奏。这一关的通关条件就是,让管风琴发出声音。” 泉生心念一动,他走到近前,仔细打量着一下这台巨大的管风琴。燕尾服男人忽然有个不太好的预感,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泉生手握成圈,突然猛力砸向琴管! “哐!” 相连的近十根琴管在他的拳头下扭曲损坏,而泉生收回手,一点也没有破坏了一个意义重大且价值不菲的乐器的内疚:“它发出声音了。” “你……”燕尾服男人恶狠狠地瞪着他,还没说完就听见管风琴紧跟着又是一阵巨响! 有样学样的牧峰甩甩手:“我们也算通关了吧?” 燕尾服男人又气又心疼,差点一口气没缓过来厥过去。但规则如此,他也只能恨恨地抬手,示意他们进入下一关。 第三关,骑术。 这一关的场所是一个巨大的室内马场,陆谙四人进去的时候,正看到裴锦程的搭档已经换了一身骑装,骑一匹高大的骏马,整个人看起来格外英姿飒爽。 然而下一幕画面很快打破了原有的美感,陆谙还不清楚裴锦程,别说骑马了,他估计连马都是第一次见到活的。 裴锦程最初还自信地拒绝了搭档伸来的手,结果自己磨磨蹭蹭了许久还是爬不上去,生生折腾出一脑门的汗。 他最后还是喘着粗气认输:“劳烦,搭把手。” 搭档急忙伸手。 裴锦程借着她的力道顺利翻身上马,想了想还是有点不舒服:“那个,我能坐后面吗?” “你坐不稳。”几乎把裴锦程整个圈在怀里的少女温声细语地说,“拉好缰绳。” 裴锦程挺直腰背,努力做出不那么“小鸟依人”的姿态,手却默默抓紧了身前的缰绳。 燕尾服男人把马厩里的马一匹匹牵出来,轮到泉生的时候冷哼了一声,示意几个侍从把一匹棕黑色的马拽了过来。 这匹马比别的都要高大,肌肉虬结雄壮,线条流畅优美,鬃毛是没有杂色的纯黑,被拽过来的时候鼻孔喷着气,还差点把侍从踢到。 “第三关规则:驯服一匹烈马。” 陆谙目光在马场中随着马跳跃奔跑的动作惊呼的裴锦程身上逡巡了一圈,问道:“‘驯服’的定义是什么呢?” 燕尾服男人意味深长地一笑:“别急,先上马再说。” 话音刚落,就见泉生一手牵绳,一手像挑西瓜似的拍了拍马头,还露出了一个叫做“满意”的微笑。而那匹原本还在激烈挣扎的马突然就乖得跟只鹌鹑一样,甚至还讨好地在泉生手心里蹭了蹭。 它足够强壮,也足够聪明,知道泉生这只手不仅能像拍西瓜一样拍它的头,也能像拍爆西瓜一样拍爆它的头。 另一边,牧峰笑眯眯地看着侍从牵来的那匹同样野性难驯的马,夸赞道:“真帅。”然后伸手抓了一把鬃毛。 这一下牧峰就是冲着鬃毛去的,所以完全没留力,被疼痛刺激的马更加暴躁,后蹄直接踹到了一个侍从的肚子上。 那人却像感受不到痛一般,只是被这股力道踹得退了半步,又兢兢业业地拉着烈马。 牧峰随手揪了个在上一关放过血的NPC:“借我点东西。”随后就强行把人拎到了烈马的身边。 他把抓下来的鬃毛捻成一撮,在NPC未干的血迹上蘸了蘸,随即利落地在马肚子边上画了个符。 牧峰拍掉手上的毛,朝纪叠澜一扬下巴:“上去。” 看来自己使的小绊子并没有对这两组人造成影响,燕尾服男人心里更加憋闷,语气也生硬了许多:“看来你们都是骑马的一把好手啊,那一定能通过我为你们准备的考验了。” 男人扬手,示意侍从拉开另一边的大门:“驾着马从这里面通过,就算你们通过第三关的考验!” 门刚被拉开就是扑面而来的热浪,等看清里面的场景时,众人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热浪的来源是赤红灼人的岩浆,时不时还咕噜一下鼓个泡,溅起噼里啪啦的火花。岩浆上面只有一块宽度不足一米的木板,却足有百米长,稍有不慎就会掉下去,连人带马被烤个外焦里嫩。 燕尾服男人环视了一圈,最后指向性十足地把目光落到泉生身上:“谁先过去?” 泉生全当没看见,还拦住了向第一个上前的裴锦程:“别急,看看再说。”万一走到中途出现什么幺蛾子,估计会死得连渣都没有。 这边迟迟没有动作,NPC们可没那么多顾忌,不一会儿时间就上去好几组,连木板都发出难以承受的细微咯吱声。 眼看着第一组就要到达对岸,裴锦程才松了一口气:“我们过去吧。”话音未落,就见一簇火花溅到一匹马的腿上,那匹马瞬间受惊,不顾主人的控制就惊慌失措地冲撞起来。 这一冲就打乱了节奏,前面的直接被受惊的马撞得人仰马翻,后面的急急勒马,但他后面的又没来得及刹车挤到了一团,一个没平衡住就掉了下去。 掉下去的人和马只来得及在半空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就伴着一朵朵炽热的火花化为灰烬。 而重物砸下的动作远比岩浆自己咕噜的动作要大,这一落就引得更多的马匹受惊,一时间火花四溅、惊叫迭起,场面也更加混乱。 还未出发的和隔得远的面面相觑,而掉下去的人和马瞬间就没了声息,等场面平定下来时四周静的只听得见岩浆咕咚咕咚冒泡的声音。 泉生忽然道:“快走!” 他这一声说得突然,纪叠澜最先反应过来,也不问为什么就率先上了木板。 紧随其后的是那位壮实的女生,倒是这突然的动作吓了裴锦程一跳,条件反射地就往女生怀里钻了钻。但下一秒就觉得这个姿势不太霸气,刚准备挪出来就看见一朵火花在他眼前炸开。 裴锦程:“……”他挪走的动作一僵,犹豫几秒后终于自暴自弃地在女生怀里挑了个舒服的位置。 亏他还幻想过自己未来的香香软软的女朋友,结果第一次和女生近距离接触居然是现在这种情形。 段挽春她们也跟了上去,最后上木板的反而是泉生。 迎面而来的热浪几乎看得见形状,灼热的温度烧得人眼睛疼,陆谙刚感到不舒服就听见泉生道:“闭上眼睛,靠过来点。” 陆谙照做,就感到泉生的手轻轻按在了他的脑袋上。陆谙顺着力道靠在泉生的肩膀边,他侧了侧头,听见了泉生有力的心跳声。 听说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会心跳加速。陆谙清晰地知道这是真的,可是耳朵下面,泉生的心跳没有丝毫变化。 他的心跳是假的。陆谙很清楚,但心里还是有些许的挫败,于是他小声问道:“能让你的心跳快一点吗?” 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于是立刻找补道:“紧张、紧张的时候心跳也会加快的。你,你不紧张的话也不用……” 泉生却并没有多问,只轻声嗯了一下,微微加快了自己模拟出来的心跳速度。 陆谙感到两人的心跳速度逐渐一致,终于心满意足,还欲盖弥彰地抿了下唇,压住自己不断上翘的唇角。 但这点隐秘的快乐他只来得及享受了一瞬,原因是身后有NPC传来了惊呼:“木板着火了!!” 泉生立刻道:“加快速度!” 这一点并不用他提醒,依然是纪叠澜最先反应过来,调整好方向就一夹马肚:“驾!” 木板并不牢固,上面的动作一大就剧烈颤动起来。段挽春的搭档并不很会驾马,被这晃动的木板一吓更是手足无措起来:“我,我不敢……” 陆谙往后望了一眼,木板燃烧的速度并不快,火势却非常大。木板是搭在岩浆上面的,底下并无支柱,若是烧断,木板上的所有人都得掉下去。 木板狭窄,泉生无法越过她们,两匹马之间甚至不敢离得太近。可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泉生只能尽力安抚道:“放松,稳住。” 段挽春一咬牙:“我来。” 她并不会骑马,但也知道眼前的情况耽误不得,于是破釜沉舟般地接过缰绳:“驾!” 好在这匹马还算温顺,也没有被眼下的情况吓到,一接到指令就撒丫子奔跑起来。泉生驾着马紧随其后,木板上的马蹄声瞬间加大。 “咔!”火焰和重物的双重作用下,木板突然断裂! 段挽春感觉到马蹄忽然踏空了一瞬,就明白是木板断了。而此时她才刚刚接近终点,后面的泉生和陆谙怎么办?! 段挽春并不知道泉生离她有多远,即使过了终点也不敢减速,但就在自己离开木板的一秒钟后她就听见了巨大的水声。 那是厚重的木板落进岩浆的声音! 马背上,陆谙揪着泉生的衣服,心脏砰砰地跳着,却不是因为紧张——明明这一次的跳跃决定了他们是落到岩浆里做一对炭烤鸳鸯还是继续在阳间过平平淡淡的同居生活。 好在泉生的技术非常到位,马蹄有惊无险地落了地,而后面的岩浆也翻滚着把木板全部吞了进去。 等陆谙开始下马,裴锦程揪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不等陆谙完全落地就冲过来把人紧紧抱住了,也不知道是在说哪件事:“他妈的吓死我了!!” 知道自己不喜欢和人接触,裴锦程这还是第一次抱他。裴锦程的胆子本就不大,稍微刺激点的游乐项目都能吓得他吱哇乱叫,从进入鬼域的那一刻起他估计就心慌到不行。 裴锦程看上去神经大条,心思却是很细腻的,在两人的友情中,也一直是他在包容调解。见他如此,陆谙也没有煞风景地推开他,伸手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道:“我没事。” 裴锦程依然惊魂未定,木板断裂的瞬间泉生他们离终点还有老远,若不是木板下坠的时候他们速度未减,最后还蹬着木板拼命一跃,他就再也见不到陆谙了! 见马起跳的时候裴锦程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那么远的一段距离,说不定还得感谢燕尾服男人的故意刁难,虽然这马性子烈但确实是匹好马,否则他们二人生死难料。 段挽春非常愧疚:“对不起,这次都怪我,差点害了你们。” “和你没有关系。”泉生说,“还得感谢你的当机立断,要是继续耗下去我们都会出事。” 段挽春没说话,虽然NPC的行为难以捉摸,但她过不去自己心里那关。 而裴锦程终于冷静下来的时候,看见陆谙不自觉瞟向泉生的视线,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压低了声音,语气难得的严肃:“陆哥,你老实跟我说,你会喜欢上这个人是不是因为吊桥效应?” 不然陆谙为什么会喜欢上男人呢?虽然陆谙也没喜欢过女人,但裴锦程还是不觉得他的陆哥会突然弯了。 但如果有鬼域的存在一切就解释得清了。鬼域里危险重重,这人又一直跟着陆谙,再加上点时不时的保护,陆谙会动心简直不要太合理! 裴锦程想到刚刚的木板桥,脑子里瞬间醍醐灌顶,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个词汇。 裴锦程摆出心理医生的口吻:“吊桥效应下产生的心动不一定就是你认准的爱情,也许你只是在鬼域中感到害怕,所以对他产生了依赖的感情,陆哥你要分清楚。” “吊桥效应?”陆谙若有所思,“也许是有的。” 他不否认这一点,毕竟鬼域是他们相识的很大一个原因,而泉生在鬼域里的处处维护也确实最让他心动。 但是……陆谙微笑起来,很认真地说道:“但是,陪我站在吊桥上的人是他啊。” ☆、第六十四章 贝罗妮卡(五) 在宴会厅里成功组队的足有五十多组,而从第三关过来的只剩下了二十组,而前面不知道还有什么在等着他们。 第四关的房间相比别的来说要简陋得多,整个房间布置得很像考场,窗明几净,桌子上只有一张空白的纸。 不知是不是巧合,房间里的桌椅正好是二十套。 燕尾服男人依次给他们指定了位置,等大家按捺不住好奇研究起那张白纸的时候才缓缓宣布规则:“第四关,考验的是记忆和书写。” “我会给你们一段文章,你们要在十分钟内把它背下来,并且完整地默写到指定的纸上,最后落上书写者的姓名,正确率最高的前十组进入下一关。” 文章并没有想象中的长,甚至只有很简单的一句话:“我愿为主献上我的灵魂和思想。” 鬼域既然不打算在这点上为难他们,又会在后面出什么难题呢? “现在开始作答,限时三十分钟。” 三十分钟默写完这一篇还是够了,关键是,笔呢?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显然不止他一个,最先开口询问这件事的是裴锦程,而那燕尾服男人笑容不达眼底地看他:“请您上来拿。” 陆谙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就见裴锦程的搭档将他一拦,自己毅然决然地走了上去。 裴锦程心里一惊,有个冒出个不太好的念头:“你,你快回来!” 但女生并没有听他的,只对他露出一个带着安抚意味的腼腆笑容,随后站立在燕尾服男人面前。 男人意味不明地说:“你们这一组的关系挺好啊。” 裴锦程还没品味出他话里的深意,就见一把利刃狠狠刺进了女生的侧腰! 鲜血瞬间染红了衣服,裴锦程脸色丕变:“你干什么?!” “为您取笔。”燕尾服男人似乎在此时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样,挑眉看了一眼泉生,又把视线落到裴锦程的身上,语气恭敬话言残忍,“您还请冷静,刀剑无眼,本来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若是您打扰了我,一不小心碰到点别的东西,我可保证不了这位小姐的安全。” 说完,他就转了转刺进去的刀。女生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她的额头不断冒起细密的汗,牙齿死死咬合,似乎是疼到了极致。 裴锦程想上前又不敢上前,只能眼睁睁看着男人收回刀,从侧腰的伤口里缓慢抽出一小节血淋淋的肋骨。 这一幕着实眼熟,但明显尹韬的动作更加随意——虽然无论怎样泉生都欣赏不来这种砍自己骨头的事。 男人把骨头放在侍从端过来的一个小小的托盘上,对着大步走过来的裴锦程优雅地行了一礼:“您要的笔。” 裴锦程没去管那支“笔”,只小心扶着女生:“你怎么样?” 女生朝他摆摆手,然后推着他去拿笔。裴锦程原本还在犹豫,女生见他不动,挣扎着就要自己过去,裴锦程吓了一跳,赶紧艰难地扶着这个比自己高大的女生回去坐下,然后再反回去一把抓过骨笔,恶狠狠地瞪了男人一眼。 男人依然保持着得体的微笑:“那么,下一组由谁来拿笔呢?” 他这话一出,NPC组合们就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这可和音乐那一关不一样,音乐关卡放的血都是献给主了,从那些人的手臂上来看他们平时也没少做这种事。 而拆骨头可是一辈子的事。 果不其然,似乎是意见无法统一,NPC们讨论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还有几对开始互相推搡,随时都可能打起来。 男人提醒道:“距离第四关结束还有二十分钟。” NPC们的动作更大了,他们这几组却迟迟没有动作,裴锦程咬咬牙,还是去拿了那支笔:“我先写,写了给你们。” 骨笔似乎是自带墨水,裴锦程刚写下一个“我”字,将目光落到那个红字上的牧峰忽然道:“不能写!” 以骨作笔,以血为墨,献祭一般的话语,还要落下书写者的姓名。 只能说明这写的不是简单的一张纸,而是一张与“主”的血契! 裴锦程听完解释也是一僵:“那,那怎么办?” 这间房间的采光和通风都很好,但简单粗暴的取骨过程还是让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裴锦程看着已经写下一个字的纸,将骨笔颓然放下,面无人色。 不写,无法通关,死。写,献祭灵魂和思想,还不如死。 这是死局吗? 似乎是看到他们聚在一起迟迟没有动作,燕尾服男人开口道:“一个人的骨笔只能写一张纸,请和队友商量清楚。” 裴锦程闻言翻了个白眼,别说只能写一张,就算能写多张他们也不敢写啊。 忽然,眼前似乎递过来了什么。 裴锦程定睛一看,居然是一份已经写好的血契!女生笑得勉强却温柔,声音也比平时轻了几分:“我知道你不信仰主,所以由我来写吧。” 从之前的情况来看,这个国度的所有人都对这个奇奇怪怪的主抱有邪.教一般的信仰,似乎不信仰主就是大罪,女生却轻易说出了如此平和的话:“我尊重你的信仰,而我也愿意为主献出灵魂和思想,所以就让我写吧。” 裴锦程去看那张薄薄的纸,女生的字体娟秀工整,估计是因为疼痛,笔画有些许的颤抖,但这字确实像极了这个内心温柔、容易害羞的女生。 纸张右下角的落款是“海娜”,海娜……裴锦程发现自己居然现在才知道她的名字。 燕尾服男人似有所感,眼神精准地扫了过来:“看来第一个通关的组合已经出现了。恭喜。” 他又道:“距离第四关结束还有十五分钟。” 突然,段挽春的搭档也脚步坚定地往燕尾服男人那走去,段挽春错愕的看向她:“你怎么……” 她回过头来看向海娜:“她说得对,我应该尊重你的信仰,也不该因为我的信仰为难你,所以由我去取笔吧。” 段挽春抿住唇,似乎有些不忍,但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她把鬼域和现实分得太清楚,特别是经历了越来越多的鬼域,她面对NPC就更理智,当然也更加多疑。 可当时在滨湖山庄的时候她就见过的,NPC也是不同的,他们有自己的思想,有不同的性格,他们也永远不会知道这是鬼域世界,更不可能因此排斥针对玩家。即使自己不可能真的把NPC当朋友,她也做不到心安理得地利用他们。 段挽春的搭档取骨回来,面色苍白地写下血契,然后又安静地缩到了一角,恢复了那个沉寂到有些阴郁的自闭模样。 段挽春给她递了一杯红糖水,这是她刚刚找侍从要的,原本是不抱希望地一问,谁知侍从还记得他们是“尊贵的客人”,很快就送上来了两杯红糖水。段挽春一杯给了海娜,一杯留给自己的搭档。 段挽春叫她在血契上写的名字:“安诺拉。” 安诺拉用疑问的语气“嗯”了一声,但还是内敛地垂着头。 段挽春真诚地说:“谢谢你。” 这下安诺拉倒是抬头看了她一下,随后小声回答:“不用谢的,你也帮了我很多。刚刚在桥上,最后也是你救了我。” 可她只是想保自己的命而已。段挽春颇为尴尬地笑了一下,不说话了。 这边的通关任务已经完成,泉生他们的进度却还是零。 忽然,泉生问道:“落款只能是写的人的名字吗?” 管风琴的事燕尾服男人还没能和泉生算账呢,闻言他立刻警惕起来,明明对着泉生又恨又气,但还是老老实实答道:“也可以是提供骨笔的人的名字。” 泉生见到他的反应不禁有些好笑,但这微扬的嘴角落到男人眼里就是他又要搞事情了。果然,后者刚蹙起眉就听泉生饶有深意地要求:“你再把这一关的通关规则说一遍吧。” 这句话太耳熟了! 男人半是惊慌半是愤怒地瞪着他,但泉生无视了男人的眼神,甚至毫不客气地笑出声来。 这下男人再反应不过来泉生是在逗他就太蠢了,但他还没来得及变脸,就见泉生伸手把饮血掏出来,右手一握就把它变成了骨笔。紧接着,泉生抓过纸唰唰地写下了血契,然后不客气地拍进了男人的怀里。 男人拿起血契看了看,皱眉:“尹韬是谁?你们这一组可没有叫尹韬的。” “当然是骨笔的提供者了。”泉生丝毫没有把尹韬推入火坑的愧疚,还理直气壮地补充,“规则只说了正确率最高的前十个组合通过,可没说不能用别人的骨头。” 这句话不仅提醒了男人,也被其他内部争斗的NPC听了个全,原本因为后面的关卡未知所以不敢对队友下狠手的NPC纷纷变了脸色,很快就把主意打到了那些看起来很好欺负的组合身上。 泉生暗道不好,他轻轻推了一把陆谙:“你们先离开这儿。” 陆谙有些犹豫地看了还没通过的牧峰他们一眼,泉生立即道:“放心,我有办法,你去下一关等我们。” 裴锦程怕陆谙不愿走,赶紧去拉他:“陆哥,你家泉生这么厉害,我们就别在这里拖后腿了。” 泉生似乎没听懂裴锦程的深意:“快走。” 陆谙自然不会不自量力,于是叮嘱了泉生几句,与他们一起离开了这个房间。 泉生见裴锦程和段挽春走出了视线,这才转向牧峰:“我这里有个方法,处长你可以试试。” 亡灵召唤术,这个魔法是在天空之城的时候偷师学来的,只是泉生的能力被困灵钉压制得厉害,只能让牧峰试一试。 魔法师和符咒师也算半个表亲,估计能成功。 牧峰划破指尖,按照泉生教的方法绘制魔法阵,可启动的时候反复念了几遍咒语魔法阵依旧毫无反应。 纪叠澜踹飞了又一个想朝他们动手的NPC,看着牧峰又在放血画阵就心疼得不行,整个人也更加烦躁:“不能直接抓个NPC弄那个什么骨笔吗?” “你知道这些NPC的名字吗?”泉生说完又看向再次失败的牧峰,“这个魔法也不难啊,你怎么还没成功?也不知道陆谙有没有在下一关遇到危险。” “你个百鬼之王当然不觉得难了。”连续的失败也让牧峰暴躁起来,他郁闷地画着阵法,“你急着看你的宝贝就先走呗。” “那好。”没想到泉生真的应了,“这些NPC也不是你们的对手,自己抓紧时间就是了,我过去看看。” “走走走。”牧峰挥手赶人。 这一次绘制的阵法依然没有反应,牧峰赶时间,于是果断收手,结果刚准备画下一个就听见一声爆炸声。 随着这一声爆炸,一个特迷你的骷髅小人从阵法里蹦出来,晃晃悠悠地朝着牧峰走去,刚走没几步,就左脚绊右脚摔了个狗啃泥,甚至把自己的几根骨头都摔飞了出去。 骷髅小人跪爬着把骨头捡回来安好,然后委委屈屈地抱成一团,低着头啜泣了起来。 牧峰:“……”不要问我怎么从那个骨头架子上看出来它在哭的! 也不知道这个召唤阵出了什么差错,反正召唤物绝不应该是这种当吉祥物都嫌不吉利的娇气包。不过没关系,总归是个有骨头的。 虽然觉得自己有虐待儿童的嫌疑,牧峰还是冷着脸从它身上抽了一根骨头出来。可能是骨头小了点,化成的骨笔也非常小,但能用就行。 骷髅小人没有反抗,只是把自己缩得更小,嘤嘤哭泣的状态更加明显,这次居然还哭出了声来。 牧峰:“……你哭什么?浑身骨头架子分我一根怎么了?你又感觉不到痛。” 牧峰是召唤物的主人,所以有给他们取名字的权利,只是牧峰见它哭得太惨,忍不住心软了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结结巴巴地回答:“洛非,非。” 牧峰捏着骨笔写下洛非非。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骨头自己有感觉,小人立刻说:“不是洛非非,是洛非,非。” 牧峰没搭理它,用这张纸换到通关资格后就把它拎回了阵法。 小人被挪到阵法中间,也不哭了,就可怜巴巴地望着他。牧峰依然不明白自己是怎么看出“可怜巴巴”四个字的,但他没有心软,只念着泉生教的咒语准备把它送回去。 一秒,两秒……一分钟,两分钟,阵法始终没有反应。 牧峰心想刚刚召唤不也是等了很久才出来吗,再等等。 一分钟,两分钟…… “距离第四关结束还有一分钟。” 眼看最后一个通关的组合也出来了,牧峰终于认命,他把小人揣进怀里,但依然因为阵法的失败觉得郁卒,于是叮嘱纪叠澜:“这件事不准给别人说啊!” 纪叠澜了然一笑:“好。” ☆、第六十五章 贝罗妮卡(六) 牧峰他们是最后一组进入下一关的,见十组人集合完毕,燕尾服男人才宣布第五关的规则。这一关的规则也很简单,一人去取数字块,一人在旁边完成数独。 做数独肯定不是什么难事,那么难点就是在取数字块上了。 这个猜测很快就得到了应验,燕尾服男人示意侍从开门,随即就有无数只狱畜倾巢而出,男人也适时补充道:“数字块就藏在这些家伙的肚子里,请与自己的队友团结协作,完成九宫格的填充。” 泉生没说话,只把重新变回短刀的饮血握在手里甩了一下,看他的表情明显很是嫌弃,但又没接陆谙递过去的龙吟之刃:“你收好,我顾不上你的时候龙吟之刃会保护你的。”做数独的地方虽然是在边上,但终归还是在狱畜的活动范围内。 陆谙倒不担心泉生会在狱畜那里吃亏,于是略一思索后还是没有坚持。 见他收下了龙吟之刃,泉生才转身进了狱畜群里。为了追求效率,泉生的动作就非常简单粗暴了——先是一拳打晕扑上来的狱畜,手起刀落就把它开了膛,然后用饮血嫌弃地拨弄狱畜黑漆漆的肚子,寻找那张非常显眼的数字块。 数字块的质地有些像是玉石,为了方便携带还用一条红绳串着。然而狱畜向来是吃东西不吐骨头的,消化系统非常强大,这不明材质的数字块和红绳居然能完好无损地在它们肚子里呆那么久,取出来的时候也还很干净。 陆谙看着那些张牙舞爪的狱畜,心想这鬼域还真是把狱畜当成哪里需要哪里搬的万能一块砖。 而到这时他也觉出点规律来,礼乐射御书数,别的都齐全了,最后一关估计就是最不好考究的“礼”了。 这个鬼域还挺中西结合的,但也有逻辑可循。这个宴会上,除了他们六个是从王子门进来的“勇士”,其余的都是贵族出身,能通过这些考验也算正常,而组队的规则也是给他们这些玩家一个机会,没看裴锦程就是全程抱大腿吗? 不过自己也是。 陆谙想到这一层,忍不住就把目光落到了一路护着他的泉生身上。 泉生正蹲在地上给一只狱畜开膛破肚,别的人都是被狱畜缠得左支右绌,就他身边出现了一个真空带,甚至还需要拎着一串数字块追着狱畜跑。 这个场景多少有些说不出的喜感,但是在别人的狼狈状态下陆谙也没办法笑出来,于是他侧过头,将目光落到了数独的拼盘上。 拼盘是标准的九乘九规格,要求满足每一行、每一列、每一个三乘三线宫内的数字均含1到9,且不能重复。 九宫格上已经填了二十四个提示数,也就是说每个人至少需要消灭五十七只狱畜。 当然,相比羚羊坟墓鬼域,这里的狱畜武力值明显要低很多,更远远比不上鬼域伊始时在斗牛场内与他们缠斗的那只。 燕尾服男人还给每人提供了武器,泉生虽然嫌弃饮血,但更看不上那把普普通通的铁剑,所以没接。 但这把剑对于动不动就咬指尖画符咒的牧峰来说简直有如神助——还有纪叠澜,每次牧峰画符咒他都心疼得不行,那架势似乎是恨不能掏个血袋来给他挂着。 陆谙立在九宫格的面前,推敲着每个数字的位置,却总是做着做着就开始走神。 他记得泉生是有轻微洁癖的,何况饮血和狱畜哪一样都不讨喜,泉生还得被迫担当屠户的角色,堂堂鬼王混成这样也是令人唏嘘了。 正走神的时候,就听见旁边的裴锦程一声惊呼:“陆谙小心!!” 陆谙刚刚一回头就见到一只扑过来的狱畜,结果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身侧就有一物伴着龙吟之声疾驰而去! 龙吟之刃将那只狱畜一击毙命后又乖乖飞回陆谙身边,也许是碍着刀尖上的黑色血迹,也没有靠近,就这么绕着陆谙缓慢地飞着,一副保护的姿态。 看得目瞪口呆的裴锦程:所以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啊?! 泉生若有所感地看过来,把刚挥出去的短刀收了势,拎着一串当啷作响的数字块回到陆谙身边:“你没事吧?” 陆谙摇摇头,没急着去拿泉生手里的数字块,只从身上那件华丽的礼服里掏出一块手帕,小心把泉生脸上的几滴黑色血迹擦去。 泉生似乎有些怔愣,但陆谙又很快收了手,把还悬在身边的龙吟之刃抓到手里,轻轻地把刀尖上的血擦了,然后贴身收了起来。 感觉一阵牙酸的裴锦程收回视线,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九宫格,立志要把它盯出花来。 随后,陆谙忽略自己滚烫的耳尖,尽量用若无其事的口吻道:“先把能填的填上吧。”说完他就去拿泉生手里的数字块,结果被泉生躲开了:“脏。” 泉生道:“你说填什么,我来填。” 陆谙也没有和他争这个,只把自己推敲出的数字位置说出来,看泉生从那一堆数字块中翻找出对应的,然后按进九宫格里。 陆谙也没想到泉生的效率这么高,他们边填边改,竟然把九宫格几乎填满,而数字块还剩了一堆。 “还差三个1。”陆谙点了点剩下的位置,又提议道:“多的数字块给段挽春吧,这一关有些为难她们两个了。” 泉生自然是没有异议,还补充了一句:“似乎这几关她都过得挺艰难的。” 仔细一想好像确实,而且不是这几关,是从进入这个鬼域开始。算起来,陆谙已经是第五次进入鬼域了,段挽春比他还要多几次。据她所说之后的难度会越来越高,难道这就是鬼域“针对”她的原因? 又或者是因为前几个靠着走剧情就能通关的鬼域经历多了,这一个鬼域难度骤然提高,才会显得分外狼狈? 泉生去送数字块,陆谙就继续检查九宫格,这一看还真发现点异样来。他担心自己看错了,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这才确定了自己心里那个不太好的猜测。 泉生一回来就见到他微蹙眉心面色凝重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我们不是缺三个数字块。”陆谙说,“是这些狱畜里根本没有1这个数字。”泉生带回来的每个数字都有剩余,唯独“1”这个数字,一个都没有。 泉生立即去看了牧峰他们的九宫格,不出意料,四组人加起来足有三四百个数字块,但是一个“1”都没有。 三个1。陆谙想,这个数字有些熟悉,似乎当初从斗牛场走上来的台阶就是111级,所以这究竟有什么意味。 “歇一会儿吧。”陆谙的心态非常平和,“后面应该还有关卡,那这一关就不会是死局。等NPC也拼得差不多了再看看情况。” 泉生应声,随手把饮血插到土里,洗了满手的血污,坐到陆谙身边:“我身上有味道吗?” 陆谙下意识想点头,脑袋刚准备动就反应过来泉生问的是身上有没有狱畜的味道,于是急急刹车:“没有。” 的确是没有的,明明刚屠杀了上百只狱畜,泉生的身上却还出淤泥而不染。这一句不仅是形容那件古怪的不沾血迹的礼服,还有他身上的味道。 狱畜的身上有一股奇怪的气味,不是牲畜身上的那种臭味,给人的感觉如同厚重热烈的血腥味,不算难闻,就是闻着不舒服。 但泉生并未沾染上这种气味。或许他自己都不清楚,陆谙却能从他身上闻到一股清清淡淡的味道——那味道被他周身的气息凝得有些冷,但异常清新,就像是大雪压枝时悄无声息探出来的幽幽一抹雪松。 “其实我去过地狱深渊。”泉生忽然道。 经他这一说,陆谙想起来了在羚羊坟墓中第一次见到狱畜时泉生的介绍,他说狱畜在地狱中最为常见。 地狱是接受了阴界审判后赎还罪责的地方,而罪无可赦的鬼灵就会堕入地狱深渊,但鬼王刚出世就被送进了恶鬼道,一进就是上千年,再之后就来了阳间,他又是什么时候去的地狱深渊? 陆谙这样想,就这样问了。 泉生沉默了一下,才回答道:“在阎王死的时候。” 按照道理,每一任阎王的任期约两千年,而最后一任阎王只任职了一千八百多年就意外陨落。 阎王和鬼王一样,会有人带着天生的传承出世,然而离下一任阎王的正式出世还有一百多年。趁着阴界之主的位置空悬,部分阎殿大肆揽权,最后不出所料地把主意打到了阎王之位上。 当时的阵营主要分成了两派,一派以二殿为主,力图在阎王出世之前掌握阴界的大部分权利,架空未来阎王。一派以一殿君衍为首,他们感恩阎王的知遇之恩,对下一任的阎王寄予厚望。这一派有战斗力极高的君衍坐镇,又有判官陆岸涛相助,所以在很长一段之间内都处于上风,整个阴界虽然暗潮涌动但整体还算安稳。 但这微妙的平衡并未持续多久,首先是因为时日已到却迟迟不曾出世的下一任阎王。阎王的能力无需多说,他们也是顾忌着即将出世的新任阎王才没有撕破脸皮,如今这位新阎王连个影子都没有,他们的心思就不由得活络起来了。 然后,是因为当时的二殿偷走了惊堂木。 惊堂木的真正能力就连判官都不清楚,更不敢随意使用,可二殿并不会管这么多,他的目的就是搅浑这潭水。 他把地狱中无数正在服刑的鬼灵放了出来,趁着这个机会,恶鬼道那群恶鬼们仿佛嗅到腥味的野兽,也一股脑地涌了出来。 泉生也是在这个时候第一次走出恶鬼道。但他纯粹是出来看热闹的,逛了一圈后就去找了陆岸涛。陆岸涛请他留下帮忙,但泉生实在不想和君衍打交道,于是跑进地狱深渊旅游去了。 把狱畜的指甲拔下来当鱼钩的事情,也是这段时间干的。 当他出来的时候,阴界的格局已经大变。君衍的死讯传开,判官陆岸涛从四殿手里逃脱后失踪,权力中心大换血,曾经追随君衍的引灵人被排挤针对,就连始终保持中立的原六殿现五殿也被远远打发了。 权利刚更迭的时候正是掌权者最警惕多疑的时候,泉生知晓自己的存在非常敏感,于是故意露出破绽,挨了三颗困灵钉,乖乖被囚进了恶鬼道。 然后就又是几百年。 陆谙突然说:“如果你当时留下来帮助陆岸涛,事情的结局或许会不一样。” “再让我选一次我也不会留下,我和陆岸涛就几颗糖的交情,为什么要为了帮他去忍受君衍的脸色。”泉生理所当然地道,“除非当时让我留下的是你。” 陆谙心中仿佛一窒,却害怕是自己会错了意:“什么意思?我不就是判官吗?” “不管你是不是判官的转世,陆岸涛是陆岸涛,你是你,你们当然是不同的。” 陆谙怔愣地看着他,脑子里一片混乱。 ☆、第六十六章 贝罗妮卡(七) 另一边,接近完成的九宫格越来越多,侍从会尽职尽责地把狱畜尸体拖下去,所以场地里剩下的狱畜也越来越少。 渐渐地,NPC们也发现了不对劲:“怎么大家都没有数字1?” 有人问到了燕尾服男人那里,他只是礼貌而虚假地微笑着,解释说关卡设置并没有问题。 这个问题很快就得到了解决,在场地里的最后一只狱畜被掏出数字块后,当初跑出狱畜的门再次打开,十几只更加壮硕的狱畜鱼贯而出! 这一批狱畜的武力值就更接近当初羚羊坟墓的那些了,不同的是这一次的玩家都互相认识,泉生再没了顾忌,身形鬼魅一般,饮血所到之处皆是一刀毙命。 每个组合需要三个数字“1”,而这一批狱畜只有十五只,所以最多能够通关五组人。 泉生在游走的间隙给牧峰递去一个眼神,牧峰瞬间会意,一人索命一人剖尸,画面诡异又和谐。 这俩人的速度太快,其他NPC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带着大部分的数字块功成身退,还没策划着上去抢呢他们就拼好了九宫格。 也不管剩下的组合如何为了最后那个名额争得头破血流了,六位玩家反正是顺顺利利地地迈入了第六关。 第六关,不出陆谙所料,果然是“礼仪”。 “恭喜你们进入最后一关,这一关的通关条件很简单,只要进入神殿并且平安出来就算通关。” “主爱怜祂的子民,礼仪规范、心灵虔诚的人就能得到主的赐福,粗俗无礼、蛇蝎心肠的人会遭到主的厌弃。现在,请进吧。” 反正陆谙不觉得这个所谓的“主”会是什么好人,所以这一关绝对不会简单到哪里去。 但进去似乎是通关的必要条件,几人没有犹豫就往神殿里面走去。 刚迈开步子就听燕尾服男人忽然道:“你们确定要一起进去吗?” “主只会青睐忠诚于祂的信徒,如果是忠于陛下的骑士就没必要进去了,说不定还会惹怒主。” 男人轻笑着摇头:“神明的愤怒不是你们可以承受的,也许还会迁怒到其他人身上。” 经他这一提醒,陆谙猛地想到了国王那句话—— “毕竟,正如你所说,会有很多人愿意成为我的骑士。” 如果说当时还有些不明所以,加上燕尾服男人的这番话就变得清晰起来了。而矛头,自然是直指一直被NPC庇护着的裴锦程! 裴锦程刚开始还懵着,见燕尾服男人意味深长地往他这边扫了一眼才反应过来,然后立刻道:“我不是!” 燕尾服男人不慌不忙地收回视线,然后道:“进去的人数和顺序,还是你们自己商量好吧。” “只有第一个出来的人才算获得优胜,能得到王精心准备的礼物。当然,可以多人并行。” “所有的选择权都在你们手上。”男人说完这一局就双手交叠着站在了一边,不再多言。 陆谙转头,看向泉生凝重的表情,低声询问道:“怎么了?” “不清楚,我总觉得里面很奇怪。”泉生揉了揉眉心,“里面那个什么‘主’的气息我很熟悉,估计是阴界来的东西。但它又特意掩饰了,我也不清楚是恶鬼还是阎殿,总之是敌非友的几率极大。” 但这并不会让泉生表情凝重,果然,泉生在犹豫了一会儿后补充道:“我还在里面感受到了惊堂木的气息。” 惊堂木?! 听他这么说,陆谙也立刻闭上眼,静心感受。然后就感觉有一种熟悉又亲切的气息缠上了他的手,似乎在引导他往前一点,再往前一点…… “陆谙!”泉生的声音忽然在脑海中炸开,陆谙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无意识地往前走了半步! “阎殿怎么可能把那么重要的惊堂木放在鬼域里。”从提到惊堂木的那句话开始,泉生就警觉地直接传音进了陆谙的脑子里,现在见陆谙会被这股气息影响就更是觉得有蹊跷,“这说不定是阎殿用来找判官设置的陷阱,你绝对不能进去。” 泉生很少用这么强硬的词汇,也很少用如此严肃的语气,陆谙于是乖乖点头,十足信任。 然后见泉生看向裴锦程:“你和我先进去,行吗?” 陆谙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听得泉生传音安抚:“我会保证他的安全,放心。” 纪叠澜自然不会觉得泉生是为了那什么优胜奖,开口问道:“怎么了?” 泉生:“里面有些奇怪,我进去看一看,你们先别急着进去。” 纪叠澜应了一声,也不再追问了。 合作了这么多次,段挽春对他很是信任,自然也没什么意见。身为符咒师的牧峰比他们敏感得多,也能看出这神殿的不对劲来,只叮嘱了一句:“注意安全。” 只有裴锦程弱弱地开口:“那个……为,为什么,要带我啊……” 他又说:“是不是需要找个骑士啊……但我真不是骑士!” “不是。”泉生道,“我相信你不是。”他带着裴锦程自然是有他的考量,但这件事涉及到陆谙,而陆谙的身份越保密越好,他也不好解释什么。 裴锦程其实有些怂,但还是大着胆子点了头:“行,行吧。” 泉生走在前面,率先迈进了神殿。 这座神殿非常华丽,但里面一座神像也没有。惊堂木的气息依旧存在,但并没有增强,而属于阴界来人的气息却隐约能捕捉到了。 “这里面怎么怪……”裴锦程还没说完,就头重脚轻地一下子栽到了地上。 泉生没看他,只对着虚空道:“我实在好奇这鬼域里有什么东西,能劳烦二殿亲自出马?” 似乎是见他看破了自己的身份,二殿也不再隐藏,只见泉生的面前凭空出现一阵黑雾,随后黑雾凝实。凭空出现的二殿摩挲了一下自己的大胡子,道:“你可真是越来越大胆了,上次被八殿打成那个样子,还敢在鬼域里明目张胆地使用龙吟之刃。” 应该是上一关操纵龙吟之刃护卫陆谙的时候被阎殿捕捉到了气息。泉生说:“还不是你们太吝啬了,连一把好点的刀都舍不得给。” “上次在鬼域里发现你,我还当是巧合。”二殿道,“你并没有被鬼域记录在案,为什么会频繁进入鬼域?” 说完,二殿略带不屑地扫了一眼裴锦程:“听说你在阳间被一个人灵迷得神魂颠倒乐不思蜀,就这个?” 看样子招来阎殿的或许不是陆谙,而是自己。泉生面上清清冷冷地微笑着,任谁也看不出他暗自松了一口气。他避重就轻:“你们传我的八卦传得很开心啊,尹韬没少骂我吧?” 二殿紧盯着他的神色,忽然道:“他该不会是陆岸涛吧?”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泉生话是这么说,却连一个惊讶的表情都不想装,“我和陆岸涛可是几百年的交情呢,茫茫人海中一眼就相中了。” “别学四殿的阴阳怪气。”二殿嗤了一声,明显不相信他的话。但他这次的目光在裴锦程身上停得久了些,最后还是收了回来:“你倒是过得舒坦。” 那个人灵的事二殿并不清楚,只是听尹韬在骂泉生的时候顺嘴提了一句才有些印象。不过尹韬对泉生偏见得厉害,十分的程度只能信三分,人灵估计有一个,五迷三道肯定不至于。虽然有些好奇能得到鬼王看重的人灵会是谁,但这个鬼王天生古怪,和一个人灵交好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他刚才也查验了,这人身上没有半分陆岸涛的气息,就是个纯粹的人灵,命格和寿命也只属于中上,完全没什么特色。 泉生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二殿就是感受到鬼王的存在顺道过来看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急着去做。更何况,鬼知道卫灵司那帮人为什么要把一个恶鬼护着,理由还冠冕堂皇得和那个阎王一样,麻烦得很。 不过,鬼王的存在虽然碍眼,但也没真的挡过他们的路。既然裴锦程和陆岸涛没关系,二殿也没那么多时间来和泉生纠缠,也不道个别就准备离开。 “等等。”却是泉生叫住了他。 他也不掩饰,直截了当地问道:“我刚刚感受到了惊堂木的气息,你们没事把惊堂木送这儿来干什么?” 二殿眯起眼睛:“我好心饶你一命,你还蹬鼻子上脸了,这是你能打探的?” “你们想通过惊堂木找判官估计是行不通的,”泉生就跟没听到他的威胁一样,“惊堂木和判官是伴生关系,又不会互相吸引。”虽然他也不清楚为什么陆谙对此的反应这么大。 “用惊堂木的气息还不如换君衍的,好歹陆岸涛是他一手带大的。”泉生像模像样地出谋划策,然后暗自决定出鬼域就模拟出君衍的气息让陆谙认清楚,要是在鬼域里遇见就躲远远的。 二殿将信将疑地望着他:“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泉生懒洋洋地回望,自顾自地继续道:“再说了,陆岸涛当初再厉害如今也是个普通人,判官还是文职,你们把鬼域设置得这么打打杀杀的,能找到人才怪。”现在这鬼域就会折腾人,害他都不敢离陆谙远了。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切入点……”二殿似乎有些意动。 见他沉思,泉生忽然眨了下眼睛,展现出纯粹的好奇:“所以这里面为什么会有惊堂木的气息?” 再次听见这个问题,二殿也没那么警惕了。泉生刚刚说的都很有道理,况且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所以他还是松口了:“和陆岸涛无关,只是支撑鬼域的能量来源就是惊堂木,所以每个鬼域都有个地方有惊堂木的气息。” 泉生这下是真的惊讶了:“惊堂木还有这功能?” 二殿不愿多说:“要不说是神器。” “对了,”多则生疑,这个话题泉生点到为止,他可还没有忘记还有一个人,“请替我转告尹韬,饮血很好用,砍瓜切菜剁狱畜样样精通,谢谢他大老远的还特地来一趟人间给我送刀。” 尹韬不是多嘴的人,估计是他细数自己罪状的时候不知道编排了什么剧情,然后被阎殿听去了。但不管怎么说罪魁祸首就是尹韬,气他一下也是好的。 要不是阎殿没八卦到真去查一查那个人灵是谁,陆谙说不定就要暴露身份。 想到这里泉生就更不爽了,他补充道:“还有,这个鬼域里有个血契是以尹韬的名义签的。”虽然对尹韬影响不大,但恶心恶心他也是足够了。 二殿巴不得他们闹个两败俱伤,自然是配合得不行,立刻笑道:“我会代为转达的。” 泉生也没再应声,伸手把裴锦程捞起来,等二殿离开后点了一下后者的眉间。 ☆、第六十七章 贝罗妮卡(八) 裴锦程醒过来之后一片迷茫:“我怎么晕了?” 泉生三言两语把他糊弄了过去,两人才并肩从神殿里出来。 燕尾服男人似乎是有一瞬的呆滞,然后一躬身,恭敬道:“恭喜二位顺利通关。” 他心里很不爽,这几组似乎完全没有竞争意识,不管面临什么都有商有量的,再怎么挑拨也没能激起一点水花。更可恨的是,泉生钻空子砸坏的可是无法用金钱衡量价值的管风琴,不仅没法让他赔,最后居然还是他拿了优胜奖。 泉生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对陆谙道:“没事了,你们进去吧,具体的回去再说。” 那也没什么排序的必要了,干脆一起进去吧。 海娜却一直站在原地。 裴锦程还当她害怕,轻轻拉她:“怎么了?放心吧,里面没有危险的。” 海娜抿着唇,似乎犹豫了一瞬,才小声道:“我是骑士。” 裴锦程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燕尾服男人倒是先忍不住了,他语气里都带上了咬牙切齿的味道:“骑士是有王的庇护的,又不会出事!” “但是会影响到他们。”海娜不为所动。 “你们是竞争关系!”男人差点不顾形象地暴跳如雷。 海娜却认真地说:“裴先生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我不能害我的朋友。” 裴锦程受宠若惊。 男人恨铁不成钢地把她一瞪,结果越想越气,又忍不住转过来怒视泉生。 泉生心里装着事,完全没有在意他的视线,男人瞪了半天都是干瞪眼,心里的火气烧得更大。 其实现在那个一殿在偷惊堂木时的想法是通过惊堂木掌控恶鬼道,然后借着恶鬼道的力量和君衍抗衡。结果惊堂木并不是谁都能掌控的,失控的惊堂木放出了地狱中无数正在服刑的鬼灵,君衍只能暂时关闭阴阳两界的通道,然后召回所有引灵人追捕出逃的鬼灵。 结果鬼灵还没抓完,恶鬼道里的那些又掐着机会跑出来闹事了,整个冥界的秩序完全乱了套。那段时间君衍一直在外面抓鬼,陆岸涛在没有惊堂木的情况下也无法稳住局势。 泉生鬼王的身份毕竟摆在那儿,帮陆岸涛吧以后和鬼灵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太尴尬,帮恶鬼吧他心理上又着实不想和那群疯子同流合污,至于那个狼子野心的原二殿现一殿就更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于是他索性谁也不帮,跑去地狱深渊袖手旁观。 结果出来后才发现自己错过了太多剧情,君衍死因不明,但有恶鬼跟他说是刚上位的一殿使计暗算了他,陆岸涛不知所踪,又听阎殿嘀咕是逃进转世轮转世去了。 泉生天生就没什么在意的东西,就算受了三枚困灵钉也没对他造成多大影响。再次被囚进恶鬼道的时候他还是老样子,平时独来独往,无聊了就抓个恶鬼来打着玩。 直到恶鬼道封印松动,泉生再次逃离,辗转来到人间遇见陆谙。 或许是成长环境的不同,陆谙和陆岸涛像也不像。不像的地方是他们表现出来的样子,陆岸涛肩上的责任太大,他必须心系大众,必须理智冷静,所以一直是一副很好亲近的样子。而陆谙却因为读心术的存在封闭了自己,显得有几分阴郁,习惯了风雨,又渴望着阳光。 像的地方在他们的内里,一身傲骨坚韧不屈,一颗真心又温柔得一塌糊涂。 正想到这里,神殿的门就被推开了,泉生的视线落到径直朝他走来的陆谙身上,回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 国王端坐在王座之上,朝他们一行人勾了勾手指,语气亲昵:“海娜,过来。” 海娜似乎一僵,随后顺从地走到国王身边,单膝跪下,恭敬道:“听从您的指示,陛下。” 她很高,腰背挺直的时候几乎能与国王持平。国王淡淡地看她一眼,目光又转回裴锦程身上:“看上去海娜骑士很喜欢你啊。” 因为差点被“骑士”的身份坑了一把,裴锦程总觉得这个国王不安好心,听了这话也拿不准他什么意思,只得含糊回答道:“我们合作得很愉快。” “别紧张。”国王笑起来,“游戏还没有结束呢。” 他微微后仰,语气温和地说:“今天很晚了,各位请好好休息吧。两位优胜者的奖品会有人送进你们房间的。” “诸位晚安。” 泉生看了眼陆谙,问道:“可以和别人一间吗?” 裴锦程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迅速瞪大了眼睛:“这不好吧?!” 泉生不明所以,面露奇怪地望向他。 陆谙知道泉生是想跟他讲神殿里的事,也知道裴锦程想歪到哪里去了,当即有些无奈地拉了下裴锦程,示意他不要说话。 国王等他们安静下来,才慢条斯理地回答:“当然可以,你们都是我尊贵的客人。” 闻言,纪叠澜立刻转向牧峰,后者下意识扯开的嘴角扬到一半,又想起了他欺瞒自己的事,当即垮下脸,还十分刻意地哼了一声。 纪叠澜无奈:“不是说好了出去再说吗?” “我突然觉得泉生说得对,”牧峰道,“老婆不能一味地惯着,我要振兴夫纲。” 说完,牧峰就转向裴锦程:“走走走,咱俩一个房间。”见裴锦程有些犹豫,他立刻抛出杀手锏:“忘了介绍,我是泉生的顶头上司。” 裴锦程眼看着陆谙已经主动跟着泉生走了,当即对牧峰点头:“行,但你保证一定得客观的评价啊。” “我像是那种人吗?”牧峰笑嘻嘻地去搭他肩膀,推着人往外面走,然后回过头看了眼纪叠澜,伸手指了指段挽春。 纪叠澜似乎对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转头对段挽春道:“我们今晚一起。” “啊?啊!”段挽春没想到他会提议这个,当即有些迟疑,“这……” 纪叠澜还以为她有所顾虑:“放心吧,我对女人硬不起来。” 段挽春:“……没,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就是单纯害怕这个人,类似学生害怕老师职员害怕老板那种。 “那就走吧。” 纪叠澜还能不知道牧峰想什么?牧峰能把妈妈奶奶辈的女人逗得喜笑颜开,也能和季潇潇她们谈笑风生,还能把十多岁以下的单纯小女孩哄得一口一个叔叔,但拿段挽春这种年纪的小姑娘最没办法,何况他不认识段挽春,索性就把挑子撂给了自己。 虽然警种不太对口,但终归是人民公仆,两人心中自有一份责任在。陆谙有泉生守着没什么好担心的,牧峰挑走了裴锦程,纪叠澜就只能选段挽春了——虽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交流。 * 泉生回到房间的第一件事是拆礼物。 他举起那个包装分外精美的礼盒摇了摇,也不管那个繁复的系带能不能拆,直接用饮血简单粗暴地划开,确认里面的东西无害后才摆了出来,招呼陆谙来看。 那是一个胖乎乎的瓷娃娃,妆容略显浮夸,但由于年纪小又显得憨态可掬,衣着和造型都像是年画娃娃,反正和西方没什么关系。 这个鬼域还真是奇怪,处处都是西方古代的设定,又处处都有东方古代的影子。 泉生仔细检查了一遍就不再把目光放在上面,转头跟陆谙说起神殿里面发生的事情。 按照二殿的说法,鬼域里的世界并不是他们构建的。判官和惊堂木审善度恶,主管生灵轮回,这一个个的鬼域试验大概就是那些被审判过的灵魂生前的故事,也难怪鬼域和鬼域里的NPC都如此真实。 可事情还有疑问。惊堂木也就陆岸涛能勉强操控,又怎么会突然构造这么多鬼域出来,阎殿通过鬼域来找判官的事,究竟是因还是果?再者,要解决恶鬼道的问题惊堂木虽然很重要,但也并非是不可或缺,一殿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泉生不信他没有第二手准备,那么阎殿苦心孤诣地找判官究竟是为了什么? 陆谙对这些不太了解,只说了自己的感受:“我只在这个鬼域感受到了惊堂木的存在。虽然神殿里的气息最重,但我在进入这个鬼域的时候就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吸引力,这种感觉在之前的鬼域是没有的。” “这是你眼睛的能力再次增强以来进的第一个鬼域。”泉生若有所思,“会不会与这个有关?” 陆谙:“你不是说惊堂木和判官之间不会互相吸引吗?” “你怎么也信了啊?”泉生笑道,“那都是忽悠二殿的,所有阎殿里就属他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判官和惊堂木的事情我怎么清楚,陆岸涛又没跟我讲过。” 陆谙顿时哑然。 “没事。”泉生笑道,“是什么都没关系,兵来将挡罢了。” 泉生在许诺的时候,总喜欢带上这个明媚而温柔的笑容,看得人心里也像揉进了无数阳光,暖烘烘地贴在心上。 泉生绕了过去:“睡觉吧,别的出鬼域再说。” 陆谙这才意识到什么,身体不由得一僵。 泉生没注意到这一点,自顾自地躺了进去,想起羚羊坟墓里的事,还贴心地问道:“要我变回原形吗?” “不,不用。”陆谙赶紧道。 “那你快过来睡吧,明天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泉生嘟囔,“这鬼域真是麻烦。” 两人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了,但却是陆谙意识到自己心意后第一次睡一张床。陆谙几乎是同手同脚着靠近床边,然后再四肢僵硬地躺在泉生身边,无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除了心跳是匀速的之外,泉生表现出来的样子和一个正常人完全一致。陆谙以前接受不了别人的靠近,心里警戒得不行,离得太近就焦虑恶心,严重还会呼吸困难。 短短的几个月,这些症状似乎好了不少,正常的社交距离已经完全可以接受,还时不时会冒出主动亲近泉生的想法来,陆谙都快忘了自己还有这个心理障碍了。 可泉生还记得,并且总是顾忌着他的感受。 陆谙心里高兴,又忍不住胡思乱想泉生是不是对谁都这么好。他侧头看向泉生,想靠近又不敢靠近,想问又不敢发问,欲言又止了好半晌。 泉生觉察到了:“怎么了?” 陆谙没说话。 “睡不着?” 陆谙点点头。 旁边的人沉思了一会儿,忽然伸出一只手虚虚放在了陆谙的后脑,低声问道:“可以吗?” 陆谙不知道什么可不可以,他只听到了自己砰砰跳动的心脏——不管要什么都可以,命都可以。陆谙一边掐着手让自己冷静,一边以一副全然信任的模样点头。 泉生缓缓凑近。 这个动作,这个距离!陆谙有一个大胆而荒谬的想法,心里觉得不可能,脑子里却早就诚实地掀起了巨浪:他不会是要?!! 泉生凑近,和他额头相抵,陆谙一惊,眼前就出现了一片美轮美奂的星空。 也不能说是眼前,因为这一场景是直接印在陆谙脑海里的,只是每一颗星星都太过清晰,就像亲眼所见一般。 泉生松开他,笑着问道:“这是地狱深渊里的星空,好看吗?” “地狱深渊里生灵涂炭,抬头却能看见如此美丽的星空。”泉生说,“所以别担心了,看看世间美好的那面吧。” 陆谙想说自己睡不着不是因为担心,但看着泉生温柔的视线又把所有的话咽了回去。 ☆、第六十八章 贝罗妮卡(九) 依旧是进入鬼域时的圆台斗兽场,只是观众席上的人没有再挥舞白手绢。国王占据了最佳视角,身边是六位一路过五关斩六将过来的“勇士”和骑士海娜。 国王的笑容依旧疏离:“各位辛苦了,我们先欣赏表演吧。” 话音刚落,一直安静的海娜退后一步,朝国王鞠了一躬,转身准备离开。 裴锦程拉住她:“怎么了?” “海娜骑士是陛下最优秀的骑士,”不远处的燕尾服男人注意到这一幕,不怀好意地解释道,“下面将由海娜骑士完成开幕表演。” 这里的“表演”是什么性质的几人再清楚不过,闻言,裴锦程立刻变了脸色,抓着海娜的手无意识加重了几分。 海娜低眉顺眼地垂着头,显得有几分怯懦,但她抬手抽离自己的手臂,语气带着安抚:“没关系的。” 裴锦程死抓着不放手,但海娜的力气在他之上,轻轻松松地就抽了出去。裴锦程尴尬了一瞬,脸色当即就变得复杂,海娜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会,犹豫着又把自己的袖子放进裴锦程手里。 国王看得有趣,半晌后忽然开口:“不让海娜骑士上场也可以,只要你们愿意上台完成开幕表演。” 裴锦程的表情瞬间为难到了极点,他自己是一个战五渣,更没有道理连累其他人,但是海娜救了他那么多次,让他眼睁睁地看着海娜去送死他又着实良心不安。 泉生忽然道:“我来吧。” 国王讶异地挑了下眉,他倒是没想到真会有人站出来。但惊讶只是一瞬,片刻后他又带上了那个十分凉薄的笑:“我说的可是‘你们’。” 泉生说:“一个开幕表演而已,我一人足够了。” 国王猛地大笑出声,抚掌道:“好!我喜欢自信的人。海娜,退下。” 这下裴锦程更惊慌了:“泉生你……” “总得去看看的。”泉生解释道,“既然是第二次来到这里,通关的方法很有可能也和这里有关。” 陆谙低声道:“没事吧?” “放心。”泉生回以一笑,“等我回来。” 泉生站在圆台正中,看着对面通道里缓缓蠕动出来的怪物。 是的,蠕动。那是个泉生从未见过的巨大怪物,足有两层楼高,光看身形有些像蜘蛛,但腿的部位却像桩子一样,故而前行的速度非常缓慢。 奇怪的是,泉生从它身上看到了浓郁到几乎具象化的怨气。 有这个程度的怨气少说也是一只厉鬼了,但泉生还真没见过原型这么大的鬼,一时不免有些好奇。 但等它一点点挪近,泉生立刻蹙着眉退后了几步,好奇心也瞬间消散。 泉生在地狱里见过的各种形象不佳的鬼不计其数,在面对被碾成肉饼的鬼时他都能面不改色,面对这个怪物却是实打实地泛起了恶心。 它的长相只能用不堪入目来形容,整个身体像是由一个个肉块拼接在一起,关节处是球形,似乎能灵活地转动。但它动起来的时候会带出一连串的血沫碎肉,甚至还能看见一些正在蜷曲蠕动的某种白色生物。 怪物却没有给他仔细看的机会,举起其中一条勉强能算是“手臂”的东西就朝泉生狠狠砸去。泉生迅速躲开这一击,然后就眼见得圆台被砸出一个深坑。 刚刚离得近了,泉生终于看清那些肉块是什么东西。虽然没有亲眼见过,泉生近千年也不是白活的——那是人彘。这个怪物,是由一个个人彘拼接在一起的! 怪不得它的身上有那么浓重的怨气! 每一个人彘都像是活的,脑袋成了灵活的关节,躯干却学到了刑天的精髓,泉生一动就被它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视线盯住。因着身形的优势,它的数条“手臂”舞动起来时还能把周身都护住,让人难以近身。 泉生站在圆台边缘,迟迟没有动作。 棘手是棘手,但是棘手的原因却不是因为怪物发达的感官,眼睛再多又怎样,他的速度可以快到肉眼无法捕捉。 泉生收起龙吟之刃,换上了更长的饮血,内心微微叹气。他是真的不想离这怪物太近,因为它实在是太恶心了! 那些人彘的伤口都结着黑色的血痂,但依旧血肉模糊,腐烂的血肉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白色生物,散发出浓重的腐臭。 怪物挥手袭来,迎面感受到气流的泉生只觉得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也不对,他没有消化系统,吃下去的东西早就连个影子都找不到了,想吐也吐不出来。 反正阎殿早知道他在鬼域里,泉生再不遮掩,直接化为了鬼魂形态。没了呼吸,那令人作呕的气味也消散一空。同时,鬼王的气息倾泻而出,怪物被这威压笼罩,张牙舞爪的动作瞬间僵住了。 虽然不知道这个怪物是怎么来的,但终归算是个鬼灵,所以对鬼王的气息有着天生的畏惧。 “铮——” 也许是见怪物迟迟没有动作,现场忽然响起不知来处的琴声,并不洪亮,那扣人心弦的嗡鸣却一直回荡在耳畔。泉生凝神听了一小段,立刻判断出这是兰陵王入阵曲。 而那怪物几乎是瞬间就发了狂。它似乎是痛苦到了极致,又无法发出声音进行发泄,只能用无数条手臂一下下砸向圆台。它的身躯太过庞大,疯狂起来足以让整个圆台都遭秧。 泉生巧妙地穿梭在它的手臂缝隙间,间或挥动饮血,将鬼气转化为剑气斩断它的手臂。 掉落的手臂在地上颤动起来,然后有眼睛一般自己挪回去接上,伤口也瞬间消失。 泉生眉心微蹙,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只不过几息的功夫地上就多了无数残肢——其实用肉块来形容会更合适。怪物仿佛不觉得疼,只在琴声的影响下胡乱进行攻击,更是无差别地把自己的残肢生生砸成肉泥。而肉泥也分外顽强,就算是一点点地蠕动着也会挪过去,该长哪儿就往哪儿去。 泉生灵巧地躲过抡来的手臂,和牧峰对了个视线。 特管处专用的眼神交流方式方便又快捷,牧峰毫不犹豫,随手掏了个瓶子出来就割腕放血。这瓶子就是当初关罗旭的那种,进了鬼域里就成了普通的瓶子,否则牧峰一时间还不知道去哪儿给他找容器。 泉生接过牧峰抛来的装着精血的瓶子,满脸嫌弃地打量着眼前的怪物,最终挑了条相对干净的手臂一跃而上,瞬息间又转移到怪物头顶。 他早就观察到了,怪物的手臂不能弯曲,这光秃秃的头顶就是它的攻击盲区。 脚下的触感滑腻湿黏,即使魂体状态的泉生没有重量也被恶心得够呛,于是他再不拖沓,立刻打开瓶子,画阵念咒: “伏兵太阴,匿形六合。” “令,六道之饿鬼,开!” 随着他的喝声,那用血珠在半空中绘制的阵法爆发出一阵刺目的光,无数肚大如斗喉细如针的饿鬼从阵法中争前恐后涌出,还没张嘴乱咬就被鬼王故意放出的气息震慑住,随后听见鬼王吩咐道:“吃了它。” 这一句话就像是解除了禁令,什么都吃的饿鬼并不觉得这个怪物恶心,张嘴就朝它狠狠撕咬而去。 蚁多咬死象,这能自动修复的怪物很快就被扑上去的饿鬼分食殆尽。 “都回去。”平时的泉生太平易近人,如今冷下脸来才终于有了鬼王的样子,话语间全是不容置喙的威严。 刚刚还为了一口吃的打得你死我活的饿鬼瞬间安分下来,即使不甘心,但还是乖乖钻了回去。 泉生收起阵法,重新恢复活人的伪装,朝陆谙眨眼一笑。 这一笑,刚刚疏离冷漠的鬼王消失不见,面前的依旧是那个说话三分笑、喜甜喜读书的泉生。 陆谙松了一口气,转头对国王道:“可以让他回来了吧。” 国王轻轻颔首,就见通道又缓缓伸出去,与圆台相接。泉生还没迈开腿,圆台就忽然像开窗一样打开,泉生猝不及防地掉了下去! 陆谙当下一震,朝国王道:“你干什么?!” 拔高的声音触动了周围的侍卫,那些隐藏在铁皮盔甲下的侍卫齐刷刷进入戒备状态,将长矛指向陆谙。 牧峰将陆谙拉到身后,面朝国王,道:“国王这样似乎不符合规则。” “规则?”国王浅浅地笑,“你们忘了空尼德安吗?” 空尼德安,前一天在开幕式上战胜了公牛却在圆台边缘被不明生物扯下去的,据说是国王孪生弟弟的少年。 国王缓慢地说道:“这就是规则。”说完,国王优雅地起身,领着一群侍从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陆谙攥紧了拳头。 * 下面的画面却比想象中的要和谐得多。虽然是被圆台直接扔了下去,泉生也没有摔倒,他环视了一圈,就看见黑暗里慢慢冒出一双双猩红的兽瞳。 黑暗对鬼灵的视力影响不大,这下面原来是一群厌狼。 厌狼和狱畜一样,都是地狱里的生物。顾名思义,厌狼长得和狼很像,就是有两条更长的尾巴,身上覆着粗硬的鬃毛,尾巴上的毛更是如尖刺一般。 厌狼的智力要比狱畜稍微高那么一点,感受到泉生在一瞬间泄露出的骇人气息,他们并没有立刻扑上来,只是垂涎又忌惮地远远盯着他。 “哒哒……” 黑暗中忽然有脚步声传来。泉生微微感到诧异,随后像是想到什么,抬头就果不其然的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少年的脸近看更是俊丽,他的眸子是很浅的蓝色,像是用一块晶莹的冰细细打磨而成。明明是同一张脸,少年就是比国王要来得澄澈。 跟着他一同走来的是一匹健硕的公狼,其余厌狼见到它都弓下前半身行礼,它大概率是厌狼的王了。 “你好。”少年行了一个标准的宫廷礼节,“我叫亚希尔。” 泉生:“不认识。” 少年声音温吞:“那他是怎么介绍我的,空尼德安?” 那四个字一出,泉生还没反应,少年身边的厌狼就忽然躁动起来。 少年伸手,动作温柔地安抚着它的脑袋,见泉生默认,才缓慢开口:“如果我说,” “他才是空尼德安呢?” ☆、第六十九章 贝罗妮卡(十) “嗯。”泉生平静地回答。 也许是见泉生这么轻易就相信了,不可置信的反而变成了亚希尔:“你认真的?” “当然。”泉生答道,“并且他还不是真正的空尼德安吧。” 这下亚希尔是真的惊呆了:“你,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因为外面那个国王设置的关卡送出的礼物都完全是东方做派,这整个鬼域却全是西方风格。 但亚希尔也没等他的回答,自顾自地说道:“空尼德安是突然有一天就变了个样子的,我还曾向主问询过答案,可主并未降下神迹。” 泉生心道当然不会降了,你们那个“主”一天天的忙着找判官呢,谁会管你们。 亚希尔继续道:“不管怎么说,空尼德安也是我的亲弟弟,我并没有声张这件事。可是父王去世的时候,他顶替了我的名字,夺走了王位。” “如果是真的空尼德安,我并不介意由他继承王位,但是那个身份不明的人,不行。” “但他太过精于心机,他收买了我身边的很多人,更得知了我知道他不是真的空尼德安,于是,如你所见,他将我送上了斗兽台。”亚希尔说到这里,又轻轻摸了摸身边厌狼的脑袋,“好在我遇见了阿原,他和他的子民被假的空尼德安困在这里,所以和我一样仇恨着那个人。” “这位勇士,”亚希尔对上泉生的眼睛,“阿原告诉我你很厉害,所以,能否请你帮我们报仇?为表感谢,我可以答应你我能做到的任何一个愿望。” 来了,通关方法。 泉生露出标准的微笑:“怎样才算报仇呢?” “拆穿他的假身份,剥夺不属于他的一切,然后请将他交给阿原。” “可以。”泉生答道,“祝我们合作愉快。” 观众陆续离场,陆谙他们却一直没动。 忽然,一截红线从圆台下方直直飞起,长了眼睛一般迅速缠在了斗兽场内支撑用的圆柱上。随之而上的还有泉生,他轻巧地落到地面,收了线,颇为不习惯地说:“没有法力还是麻烦,我都多少年没飞过了。” 陆谙当下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直接扑上去将泉生抱了个满怀。 泉生想躲又没躲:“别,别,我身上脏,可臭了。” “不臭。”清泠泠的,还是泉生的味道。 牧峰咳了几声,见反应过来的陆谙松开了泉生,才问道:“那下面怎么回事?” 泉生把亚希尔的话复述了一遍。 听罢,裴锦程立刻兴奋起来:“那还等什么,我们现在就去拆穿假国王的身份!” “没这么简单。”段挽春说,“先不管亚希尔说的是真是假,我们根本没有证据证明王座上的人是空尼德安,更没办法证明这个空尼德安不是真的空尼德安。” “也不一定非要证据。”纪叠澜说,“别忘了这是个有‘神灵’的世界。” 众人朝他看了过去。 * 陆谙只觉得眼前的人无比熟悉,几乎是瞬间就和梦里那个黑影对上了号,然后听见牧峰问道:“你这扮的是几殿啊?我怎么感觉没见过。” 泉生看向陆谙,后者轻声回答:“前任一殿,君衍。” 关于君衍的记录并不多,并且贬多褒少。流传最广的不是他血洗地狱深渊的事情,而是感叹此人真是第六十二任阎王手里最好用的一把刀。 但陆谙知道得更多一点,虽然记忆模糊,他也记得君衍在面对孩童总是格外的有耐心,即使明白自己的名声能止小儿夜啼,路遇孩子也总是忍不住微笑,可惜每个孩子都会被吓得跑掉。 这一情况在陆岸涛陪在他身边后好了很多。天生引灵人毕竟早熟,陆岸涛完全没能满足君衍带孩子的心愿。好在陆岸涛温和有礼,人灵鬼灵都乐意和他亲近,陆岸涛在的时候,君衍也能伸手去摸摸孩子们的脑袋。 裴锦程实在好奇得不行,拉着陆谙低声问道:“你这个,这个泉生究竟是什么来头,怎么还会七十二变啊?还有那个牧峰,你怎么还认识茅山道士啊?”虽说发小从小具备读心术,裴锦程也自认自己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是进鬼域以来,桩桩件件都能打碎他的世界观,现在就是陆谙说他也不是人类裴锦程觉得自己都会相信。 这些事情陆谙也没法解释,只能道:“你保密就是。” 裴锦程见他为难,也没有刨根问底,只好叮嘱道:“那你自己小心。” 持续三日的狂欢节据说庆祝“主”的诞辰,而每天的正午是祭祀时间。他们想到的办法就是伪装成“主”,利用民众对祂盲目的信服戳穿国王的身份。 阎殿就是鬼域里的“主”,反正他们也没见过“主”的亲临,只要是有阎殿气息就能蒙混过关。但谨慎起见,泉生还是选了他相对来说最为熟悉的君衍。 计划进行得很顺利,参与祭祀的民众很轻易就相信了“主”的话,主持祭祀的老人似乎也是积威甚重,他举起手里的权杖,沉声吩咐:“拿下他。” 国王的身边只有那个燕尾服男人,面对披坚执锐的骑士毫无还手之力。而国王并未替自己辩解,几乎是顺从地被押解了起来。 也许是事情太简单了,陆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股怪异的感觉在假国王经过他们的时候到达了顶峰。 他被沉重的镣铐锁住,腰背却挺得笔直,脸上丝毫没有惧意,接触到众人视线时甚至还勾起了一个熟悉的冰冷微笑。 “我确实不是亚希尔。”他说,“但我的确是空尼德安。” 众人齐齐蹙起了眉。 亚希尔重回了王座。 他的身边卧趴着那只厌狼首领,居高临下,不怒自威。见到被请入主殿的六人时,他又微微抿起唇,露出一个真诚地微笑。他对泉生道:“感谢您的帮助,我说到做到,请问您有什么心愿?” 泉生原本想直白地说让他们离开,话到嘴边又停住了,他说:“我还没有想好,可以等我想到了再提吗?” “当然可以。”亚希尔微笑道。 泉生又说:“现在天色尚早,我们可以四处逛逛吗?” “你们想去哪里都可以。”亚希尔道,“需要侍从帮你们引路吗?” “谢谢,但是不用了。”泉生说,“我们只是随处散散步。” 亚希尔也没有强求,摸着厌狼的头回答:“那好吧。诸位明天见。” 泉生:“明天见。” 走出主殿,段挽春才奇怪地问泉生:“你刚刚怎么没提愿望?” “有点不对劲。”泉生说,“我们先去斗兽场看看,我想证实一下我的猜测。” 裴锦程看牧峰他们似乎也有所察觉,自己却一无所知,只好低声问陆谙:“哪里不对劲啊?难道不是提了心愿就能离开了吗?” 陆谙说:“跟上去就知道了。” 六人第三次来到斗兽场。 这一次没有观众,夺目的太阳高悬于天空,石灰和沙土掩盖了斗兽场上曾有的血腥,四周只余风声,看上去似乎只是一座古老的普通建筑。 段挽春忽然惊呼:“通关点!” 和他们正对的通道,原本该是漆黑深邃的一条未知路,如今却泛着淡淡的莹白色光芒,更是带给人熟悉的特属于通关点的感觉。 绝不会错,这就是通关点! 也许是他们想复杂了。六人松了口气,前后进入了通关点。 …… …… 陆谙睁眼的时候脑子还昏昏沉沉的,手一动还摸到个温热的物体。他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泉生。 那么问题来了,他和泉生,为什么会躺在同一张床上? 在这之前……他们似乎是刚走进通关点。 通关点?!陆谙一惊,看了看四周的陈设,俨然是西式宫廷风的装潢。 难道他们还没有离开鬼域?! 正惊疑不定时,泉生的手指动了动,随后倏地睁开眼睛。见到陆谙,泉生才敛去眼中那一闪而逝的锐利,眉却难得皱紧。 泉生的作息时间甚至比大部分活人还规律,但睡觉时他也从不会完全松懈。这不明原因的昏睡实在是让泉生非常不爽。 陆谙道:“我们似乎,被送回来了。” “意料之中。”泉生说,“我就知道,既然说了是持续三天的狂欢节,就绝对不会让我们提前离开。” 也正因为这点,泉生才在亚希尔询问心愿的时候没有开口。斗兽场内通关点的出现着实在泉生的意料之外,谁曾想进入后就会陷入昏迷,再醒来就是各自的房间了。 但通关点又不能伪造,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陆谙忽然想到了之前经历过的叠加剧本,大胆猜测道:“这会不会,是叠加在一起鬼域。” 原本只是一猜,仔细想才发现这个说法似乎能解开很多疑虑。 按照亚希尔的说法,穿越来的东方帝王占据了空尼德安的身体,然后顶替亚希尔的身份谋夺了王位。 可他们经历的六大关卡又是实实在在的东方风格,试想一个连自己身体都没有的人又有什么能力改变鬼域的构成?但万一,那六个关卡原本属于东方鬼域呢? 还有斗兽场。第一次,观众都挥舞着白手绢,喊着“贝罗妮卡”,而第二次,没有了白手绢,人彘也是东方的特产。 对于亚希尔的话没理由尽信,空尼德安临走前说的话也引人生疑。 现在的问题就是,究竟谁才是那个从东方鬼域里穿过来或者被叠加过来的帝王? 陆谙喃喃道:“如果不是空尼德安,那些由他设计的关卡怎么会是东方风格?” 泉生盘腿坐着,撑着下巴思考片刻,随后回答道:“也不一定,毕竟他可是国王。” 陆谙醍醐灌顶! 关卡的布置怎么可能由国王亲自动手,陪着他们闯关的从来只有那个燕尾服男人。所以,只要知道他是替谁做事的就能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冒牌货! “叩叩!” 门忽然被敲响。 “谁?”泉生问道。 门外的人恭敬回答:“今日的开幕表演即将开始,请二位前往斗兽场观看表演。” 开幕表演?泉生看向透出明亮光线的窗户,问道:“今天是狂欢节的最后一天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泉生立刻拧了下眉,片刻后又收敛起情绪,道:“去看看吧,通不通关的大概就是今天了。” ☆、第七十章 贝罗妮卡(十一) 斗兽场座无虚席,人群整齐划一地挥舞着白手绢,气氛热烈,其乐融融。 虽然长相相同,但亚希尔和“空尼德安”的气质截然不同,见六人走来,他还特地从王座上站起,朝几人微微颔首,彬彬有礼道:“早上好各位,昨天玩得怎么样?” 不提还好,一提六人的神色就有些古怪,亚希尔却恍若未觉,吩咐身边的侍从道:“请六位客人入座。” 陆谙看了一眼那个同样身着燕尾服的侍从,长相完全不同,这人也更加低眉顺眼。他将众人一一引到预留的位置上坐好,视线都没在几人身上多停一瞬,更没有对带头破坏管风琴的泉生露出恶意。 “呜——”号角吹响,一个似曾相识的牛仔服男人骑马而出,身后紧追着一只健壮的公牛。 随后,长矛手、花镖手先后登场,动作娴熟地激发公牛怒气,并完成对公牛的放血。 花镖手退场后,身材高大的主斗牛士随后登场。他按着牛仔帽朝亚希尔的方向鞠躬示意,随后左手潇洒一甩,一块红布就扬了出来。 他抖动着红色斗篷,在公牛冲过来时又灵巧地躲开,而红布甩向牛的面部,完成了一次完美的“贝罗妮卡”。 重复几次,公牛刨着后蹄嚎叫,俨然已是暴怒。主斗牛士右手按在腰间,拔.出了一把锃亮的十字剑。 公牛冲了过来,主斗牛士毫不畏惧地举起十字剑,迎面刺向公牛! 一招放倒! 倒地的公牛粗喘着,因为失血过多而不断痉挛,而处于暴怒状态的它依旧挣扎着,四蹄不断扬起沙土。 主斗牛士握住剑柄,给了它致命一击。 等公牛完全没了气息,主斗牛士整理了一下牛仔帽,鞠躬谢幕。 观众席开始尖叫,人们拼命挥舞着白手绢,高声叫着“贝罗妮卡”。 说实话,这是一场再精彩不过的斗牛表演,但六人都没有观看的心情,更没有被观众席热烈的气氛感染。 “非常精彩。”亚希尔对侍从说,“请奖励给斗牛士一只……哦不,瞧大家多么喜欢他的表演,请奖励给他两只牛耳。” 侍从领命退下,亚希尔又转向六人:“六位请随我来,我已经准备了丰盛的早餐招待你们。” “结束了?”段挽春不可思议地问道。这一次竟然没有折腾他们? 亚希尔说:“当然。用精彩的斗牛表演作为每天的开幕表演,这是狂欢节的传统。” 再看场上,侍从已经拖走了公牛的尸体,圆台上的血迹和脚印也已经被石灰和沙土掩盖,更没有出现圆台突然打开的情况。 亚希尔做了一个手势:“请。” 泉生忽然道:“我想好我的心愿了。” 亚希尔的笑容并无异样:“请尽管开口。” “我要见空尼德安。” * 空尼德安被关押在昏暗潮湿的地牢里,牢中还蹲守着两只虎视眈眈的厌狼。 虽然身陷囹圄,空尼德安却并没有表现出狼狈的样子。他身上干净整洁,盘腿坐在一张窄小的床上,只脸色有些苍白,看起来也没吃什么苦。 随着六人走近,空尼德安缓慢地睁开了眼睛,勾唇一笑:“没想到会是你们。” 泉生看都没看那两只戒备的厌狼,朝空尼德安一扬下巴:“说说吧,你和亚希尔的故事。” 空尼德安说:“亚希尔是我的孪生哥哥,王国的正统继承人。他很优秀,也很温柔,我们兄弟的感情一直很好。” 泉生说:“这些东西亚希尔已经给我讲过了。” 空尼德安会意:“那他还讲了什么?说我不是真正的空尼德安,更不是名正言顺地登上王位?” 见泉生默认,空尼德安又继续说道:“既然如此,祭祀典礼上的‘主’也是你们谁扮演的吧?主已经多少年没有降下神迹了,又怎么会特地跑来拆穿我的身份。” 说到这里,空尼德安轻轻地叹了口气:“不管你们信不信,事实的真相和他说的正好相反。” “他不是亚希尔。”空尼德安语气笃定,“是附身在亚希尔身上的恶魔。” 牧峰挑眉:“怎么又和恶魔扯上关系了?” “除了恶魔附身,谁会在一夕之间性格大变?”空尼德安说,“虽然他伪装得很好,但兄弟连心,我当然能认出真正的亚希尔。” 纪叠澜问道:“你有证据吗?” “他也没有证据不是吗?”空尼德安微笑着回应,“我们暗自的较量从未被人所知,之所以以亚希尔的身份登上王座也是不希望恶魔附身的事情给王国带来恐慌。” 泉生问:“你身边那个侍从呢?” “他是假亚希尔的人,自然是去了他该去的地方。”空尼德安示意他们看了看自己的周围,眼神落到角落里的厌狼身上,“我这里只有它们相伴。” 厌狼适时朝空尼德安龇了龇牙。 牧峰问:“亚希尔只是把你关在这?” “我怎会知道恶魔的想法?”空尼德安勾唇笑着,似乎并不为自己未知的前路担忧,“最多也不过一死罢了。” 泉生的目光在厌狼身上转了一圈。不同于狱畜,厌狼会严格遵从头狼的指示,如果头狼只是让它们看守空尼德安,即使饿死它们也不会对空尼德安下口。 心知在空尼德安这里也问不出什么了,再听他说下去说不定还会扰乱原本的思路。六人怀着满腹疑虑,有序地离开了地牢。 见六人的背影消失,空尼德安才偏头看了看那两只厌狼,道:“我说两位,你们别这么盯着我行吗?” 并不是所有的厌狼都能听懂人言,两只厌狼见“猎物”发声,更是警惕地瞪视过来。空尼德安自讨没趣,只好放松了肩膀,身体微微后仰,嘴角含着冰冷的笑:“你们说,他们会信谁呢?” * 众人果真对亚希尔和空尼德安的说法产生了分歧,段挽春比较偏向空尼德安:“空尼德安的话不无道理,亚希尔若真像看上去那么柔弱,早就被下边的那群狼吃了。” 因着那惊心动魄的六个关卡,裴锦程对空尼德安有一种先入为主的排斥:“我看着空尼德安就不舒服,他就不像好人。” “好人坏人又不是看出来的。”段挽春说,“鬼域里讲究的是推理和证据。” 裴锦程反驳:“那个空尼德安从来都是冷笑,我是学心理的还能有错?” “哟,看不出来啊,我们这儿还有个心理学的。”牧峰差点被逗笑,他可不认为裴锦程这个小少年能看得透那两只老狐狸的伪装。 “小朋友,表情的研究呢还是我们更在行。”牧峰拍着纪叠澜的肩膀:“来,让这位刑侦口的哥哥给你讲一讲。” 纪叠澜如实道:“虽然亚希尔看上去更真诚,但他也同样是假笑。段挽春说得对,能在狼群中活下来的人怎么会像看上去那么柔弱。” 牧峰接着说:“关键人物不知所踪,他们又都没有证据,我们先别急着站队。” 纪叠澜倒是无所谓:“我反正谁都不信。” “泉生,你怎么想?”见泉生一直没开口,牧峰便转向了他。 “都在撒谎。”泉生扭了扭脖子,干脆道,“空尼德安,亚希尔,还有那个名字都没有的东方帝王,完全是一个人。” 这个说法让众人大惊:“怎么会?” “首先,空尼德安和亚希尔从没同时露过面。”泉生一一列举疑点,“其次,你们还记得王子门的阶梯数和第六关缺的数字吗?” “我认为那是鬼域给的提示,三个一,说的就是他们三个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段挽春道:“的确有道理,但是仅凭这两点就说他们是一个人是不是有些武断了?” “当然不止。”说这话时泉生看向了裴锦程,“那个主斗牛士虽然没露脸,但你们注意到她的手了吗?纤细白皙,骨架极小,和她的身量完全不符。具备这个特征的,除了海娜,我想不到别人。” 泉生:“而海娜是骑士,又怎么会在效忠空尼德安后对着亚希尔行礼?” 裴锦程尴尬一笑:“我还真没看见……” 牧峰和纪叠澜对视一眼,他们倒是看见了,但也没想到这一层。想到空尼德安当初招揽骑士时说的话,牧峰格外有兴趣地说道:“原来如此,这鬼域倒是环环相扣,果真是细节决定成败啊。” “但是知道这个有什么用。”段挽春泄气地说,“我们还是不知道通关的方法啊。” 泉生道:“我刚刚就是在思考这个。” 裴锦程惊喜道:“你有办法了?” 泉生摇摇头:“毫无头绪。” 牧峰回头看了一眼地牢的入口,似乎很想折返回去。 纪叠澜看出他的想法:“行了,少去招惹鬼域的重要角色,这里是他们的地盘。”说到这里,他又看向牧峰的手指,心想出去后要好好给他补补血才行。 牧峰只好遗憾地放弃了“刑讯逼供”的打算。 裴锦程问道:“那个,虽然已经用了但我还是想问一下……既然亚希尔承诺了一个愿望,为什么不直接让亚希尔送我们离开鬼域啊?” 回答他的是段挽春:“你第一次进鬼域不清楚,对于NPC来说这里就是他们生活的世界,如果让亚希尔送我们离开他只会将我们带出这个王国。而王国外面是鬼域的边界,进边界容易再想回来就难了,到时候只能一辈子待在这个鬼域里。” 泉生说道:“走吧,去见见亚希尔,我直觉通关的方法与他有关。” ☆、第七十一章 贝罗妮卡(十二) 宴会厅里觥筹交错,精美的食物和诱人的美酒琳琅满目。贵族少女们踩着优雅的步子起舞,翩然转动的裙摆仿佛一朵朵艳丽的花。 见到被侍从引进来的六人,亚希尔立刻起身亲自迎接:“你们可算来了,我还担心你们会错过宴会呢。” 泉生看了他半晌,忽然道:“我有一个问题,国王能回答我吗?” 亚希尔脸上挂着明媚的笑:“请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泉生开门见山地拆穿了他的身份,“请问你真实的名字叫什么?” 亚希尔的笑容僵了一瞬,不解道:“什么意思?是假空尼德安说了什么吗?” “空尼德安不太像是一个西方的名字。”泉生道,“有什么含义吗?” 亚希尔说:“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裴锦程迫不及待道:“就是说你们都是从东方来的假货。” 裴锦程的声音并不大,但他们本就是人群的焦点,如今话语里的意思又实在让人浮想联翩,宾客们交谈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都在竖着耳朵注意这边的情况。 亚希尔偏了偏头,装出来的温和笑容在一瞬间荡然无存,他很快又勾起唇角,在一瞬间由“亚希尔”切换成了“空尼德安”。 亚希尔饶有兴趣地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泉生朝他右后方扬了扬头,视线准确地落到那个高大的骑士身上,道:“海娜。” 亚希尔看了看海娜的手,状似随意:“原来如此。” “亚希尔,也算是我的名字吧。”亚希尔说,“至于原来的,告诉你也没关系……” 亚希尔顿了一下,收敛起冰冷的假笑,眼神也由戏谑转为幽深,威严的气势像极了尹韬:“朕,名为商昱忞,乃是大燕王朝的帝王。” 此话一出,宾客们的眼神瞬间变得怪异起来,而亚希尔若无其事地退回王座上,姿态闲适地坐下:“虽然目前的情况有些出乎意料,但也没有影响我的计划。” “准备好了吗?”亚希尔恢复了空尼德安式笑容,“最后一天的游戏,现在开始。” 话音刚落,就见那些跟摆饰一样的铁皮侍卫忽然齐齐举起刀剑,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就把距离最近的宾客劈成了两半! 眨眼间,宴会厅里已是血流成河。 “啊!!啊——!”宾客们不顾形象地凄厉惨叫,争相恐后往门口挤去。 泉生反应极快,一手抓着陆谙一手拽住段挽春就往外跑,同时高声道:“去斗兽场!” 这一次的,就是真正的通关点了! 裴锦程离门口很近,几乎是被人群推搡着就涌了出去,结果刚到门口他就死命刹住了脚步,咬着牙挤开一条道,逆着人群往回跑,朝泉生他们吼道:“别别别往这边!!!” 刚刚那一眼险些没把他吓哭,宴会厅的外面早就守了无数侍卫,那根本不是逃生出口,而是绞肉机的投料口! 亚希尔嘴角含笑地看着底下的骚乱,结果下一秒就感到身后一阵劲风袭来!他下意识侧身躲避,有人就趁着这一瞬间飞身而起,一脚把他踹进王座里。 这一脚几乎没留力,亚希尔胸腔剧痛,几乎要咳出血来。 见国王受袭,几个相邻的侍卫立刻调转目标,直直往王座而来。牧峰也不恋战,抓着亚希尔就走:“老子的戏也是你能看的。” 纪叠澜并不打算对NPC下手,但牧峰实在看不惯亚希尔的样子,自己也只能无奈配合。可看到牧峰的动作又是一阵头疼:“你带着他干嘛?!” 牧峰拽着亚希尔的衣领迎上侍卫挥过来的刀尖,眼见得刀尖急急停下才朝纪叠澜得意一笑:“盾牌。” 纪叠澜一脚踹在赶过来的侍卫身上,这一下就像踹在了铁疙瘩上,对方岿然不动,倒把他的脚震得一麻。纪叠澜低骂一声,身子往下一钻躲过侍卫挥来的大刀,结果迎面又是一把巨斧狠狠砍来。 好在纪叠澜钻到一半警铃大作,还未稳定身形就本能地就地一滚,斧头几乎是擦着纪叠澜的衣角过去,简直惊心动魄。 现在也来不及和牧峰争吵,纪叠澜抢过亚希尔就往肩上一扛,朝着一扇侧门跑去:“快走!” 没人再往大门跑,门口那些侍卫就一点点涌了进来,追逐四散逃命的宾客。 这下子倒是裴锦程落到了最后,泉生蹙着眉,把手里的两人往牧峰的方向一推:“你们先走!” 牧峰学着纪叠澜把段挽春捞起来扛肩上,对陆谙道:“跟紧!” 这个姿势实在难受,段挽春感觉自己一阵胃疼,但她咬着牙没开口,只死死掐住了自己的手心转移注意。 陆谙看了一眼返回去救裴锦程的身影,随后迅速收回视线,跟上了牧峰。 龙吟之刃卡进侍卫的手腕里,几乎划出一阵火花,随后咔啦一声,整个手腕被齐根削掉!断面整洁,并无血肉,这些侍卫果真只是铁疙瘩! 宴会厅又大又乱,要走到裴锦程面前倒是不难,但泉生不觉得裴锦程能在越来越多的侍卫面前坚持到那个时候。 他抬起头,望了一眼宴会厅里巨大的吊灯,手中迅速凝起一根红线,朝吊灯直射而出。泉生扯了扯线,单手逼停了横扫过来的利剑,足尖凌空跃起,在侍卫的脑袋上借力一蹬,朝裴锦程的方向荡去。 侍卫的力气太大,仅凭蛮力逼停利剑实在让人虎口生疼。泉生收起龙吟之刃,甩了几下手腕,利用惯性踹到了朝裴锦程砍去的侍卫身上。 饶是泉生也只是让他身形晃了晃,让裴锦程躲过了这一下偏了准头的攻击。泉生拎着裴锦程的衣服把他提起来,抓稳红线又荡了回去。 裴锦程低头就能看见残肢碎片,恶心得胃里不断翻涌。 落地之后泉生也没松手,几乎是拎鸡仔一般将他从侧门带了出去。 他们对这巨大的宫殿着实不熟悉,裴锦程看了看,哪条路都有逃命的宾客,哪条路又都有骇人的血迹,他缩着脖子,小声问道:“咱,咱们走哪边?” 泉生没有回答,只是松开了裴锦程,在前面带路。 裴锦程见他似乎有目标,也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泉生看起来只是小跑,裴锦程却拿出了百米冲刺的力气才堪堪追得上,这宫殿又这么大,裴锦程累得气喘吁吁。 跑过了好几个路口,裴锦程发觉他们来到了神殿外面,泉生毫不犹豫地推开了眼前的门,然后偏头躲过瞬间袭来的拳头。 见是他们,纪叠澜立刻停手,有些意外地“嗯?”了一声:“这么快?” 裴锦程颇为惊喜地往里面走:“泉生你太神了!你怎么找到他们的啊!” 靠在墙边的陆谙听见了这一句,抬首便对上泉生的视线。他摸了摸耳垂上那个不明显的印记,朝泉生回了一笑。 牧峰看了一眼裴锦程:“小点声,等会儿把侍卫招来了。” 裴锦程立刻闭嘴,片刻后又抽了抽鼻子:“什么味道?好臭。” 段挽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抱歉啊。”将她一路扛过来的牧峰挠挠头,“那个,情况紧急。” 段挽春脸色苍白,胃里还是翻江倒海。她想说没什么,又难受得说不出话,只能摆摆手。 裴锦程又看向嘴里堵着团布的亚希尔:“你们把他带来干嘛?” 亚希尔掀了掀眼皮,正眼都没给他一个。 “我问,你答,要是发出多余的声音……”牧峰打量着亚希尔,威胁道,“我就把你的舌头榨成果汁。” 说完,牧峰把他嘴里的布条扯出来,问道:“从这里怎么绕过守卫去斗兽场?” “神殿处于宫廷的中心,往哪儿都是守卫。”亚希尔答道,“你们躲到这里完全是自寻死路。” “这不是还有你吗,”牧峰说,“侍卫又不会对你下手。” 亚希尔很不以为然地哼笑了一声。 他这态度实在让人不爽,牧峰都想撸起袖子来揍他一顿了,泉生忽然插嘴道:“厌狼生性孤傲离群,你是怎么驯服他们首领的?” 注意到亚希尔的瞳孔猛地一缩,泉生就知道自己抓到了重点:“那头狼对空尼德安四个字反应这么大,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等他再开口的时候,亚希尔早已镇定下来,刚刚那一瞬间的失神仿佛是错觉。亚希尔从鼻翼里哼出一下气声,沉声道:“我和阿原只是合作关系。” “合作?”泉生状似思考,“厌狼所求无非是安身立命,与你有什么合作可谈?空尼德安……这个名字究竟有什么特别?” 亚希尔合上眼睛,声音听不出丝毫不妥:“一个凭空捏造的身份罢了,哪有什么特殊的。” “商姓,大燕……我还真认识一个人。”泉生忽然道,“名字我倒是一时记不清了。” 听他这么说,亚希尔瞬间嗤笑道:“你怎会认识大燕王室的人?” “商昱祁。”泉生刚一开口,见得亚希尔的脸色骤变,“商昱忞……名字这么相像,他是你的谁?” 亚希尔这下是真的拧了眉,他问道:“你怎会认识家兄?” 牧峰也若有所思道:“商昱祁?好熟的名字。” 泉生看他一眼,说:“现任八殿。” 牧峰恍然大悟,安心把话题交给泉生。 “商昱祁的死仇,尹韬吧。”泉生道,“尹韬和空尼德安有什么关系?” 亚希尔见他连尹韬的名字都说了出来,对这点也不再隐瞒:“是我和哥哥给尹韬起的别称。” 德安是当时的国号,但君不德国不安,真实的社会始终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空尼则是街上一个装瞎的骗子道士自称的道号,那条街的人都知道。小少年不满朝政,但也不敢直接指责天子,就给他取了空尼德安的代称。 “商家满门忠烈,却因进尽忠言招致祸患。商家上下,从婢女到家丁,足足二百七十四口人!” “唯一被留了活口的哥哥被尹韬带走,当时他才十岁,如果算到尹韬身死那天,哥哥被囚禁了十三年。” “因为贪玩在湖边睡过头的我侥幸躲过一劫,孤身一人流亡至漠北,幸得父亲的旧部收留,从此卧薪尝胆,才在天下大乱之时揭竿而起,建立大燕。” “天下安定之后,我满天下地寻找哥哥,尹韬的皇宫内更是掘地三尺,可依然没有他的消息。”亚希尔说到这里又瞬间激动起来,“你在何处识得哥哥?!他过得怎么样?那十三年……他是如何熬过来的?或者尹韬根本没有留他十三年……” 商昱祁和尹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他们两人清楚,光看两人现在都还不死不休的样子就知道商昱祁有多恨他。死后会进入地狱深渊的商昱祁那十三年过得绝不轻松,但这些泉生都不打算告诉他:“那厌狼又是怎么回事?” “阿原的确是我偶然遇见的,他也与尹韬有血海深仇。”亚希尔简单解释了一下,就又把话题拉回商昱祁身上,“哥哥现在在哪儿?” 泉生说:“在你见不到的地方。” 鬼域的秩序是由二殿和一殿的亲卫维护,八殿绝不会无缘无故来到这里,于是泉生心安理得地骗人:“我可以帮你向他传话,条件是你要让那些侍卫不再攻击我们。” “好。”亚希尔果断答应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鬼域的确是两个鬼域重合在了一起,一个属于东方商昱忞,一个属于西方亚希尔。但是商昱忞穿越到了亚希尔身上,所以两个鬼域也重合在了一起。他们过的第一个通关点是走出了东方鬼域的考验(礼乐射御书数),现在要过第二个。 ☆、第七十二章 众人从神殿中出去,目标明确地直奔斗兽场。亚希尔也被抓着一路,他颇为无奈:“我和你们无冤无仇,骗你们做什么?” 揪着他的牧峰冷哼一声:“我们和你的仇恨大了去了。” 原本步伐优雅的亚希尔被他拽得一个趔趄:“慢点。” 前往斗兽场一定得经过王子门,而离开宫殿的必经之路也是王子门,所以这也是大部分宾客逃亡的路线,故而他们越是靠近斗兽场空气里的血腥味就越是浓郁。 随处可见残肢碎块,被砍成几半的人体泡在血泊中,整个广场都像被鲜血洗了一遍,除了血液,还有流了一地的内脏和黏腻的脑浆,完全找不到干净的地方下脚。 勉强还算完整的尸体也分外可怖,有的双目圆睁,死不瞑目,有些被砍成两半后还未立即咽气,拖着残缺的身体艰难爬行了一段,随后血液流尽才在痛苦和绝望中死去。 胃里本就不舒服的段挽春反应最大,还未靠近最血腥的地界就吐了个昏天黑地。 裴锦程几乎被吓得腿软,但看着段挽春已经竭力镇定下来了也咬着牙强撑住了。 泉生看了看脸色苍白的陆谙,俯身把他背了起来:“闭上眼,我带你过去。”陆谙点点头,将脸埋进泉生的后颈,从浓郁的血腥味中准确捕捉到泉生的味道。 做刑警的纪叠澜还算能忍受,但紧蹙的眉心也能看出他对这一切恶心不已,他低声问牧峰:“你怎么样?” 牧峰摆摆手,将亚希尔抓得近了些,谴责道:“你这所作所为和尹韬有什么区别?” 亚希尔毫无心虚地说:“这又不是我的国家,我对他们可没有归属感。再者,我恨尹韬,但不代表我该仁慈。” 牧峰不欲和他争辩,只冷着脸拽着他前行。 众人踩着还未凝固的血液前进,周围的惨叫声此起彼伏,那些侍卫对他们的存在仿佛没看见。但未免误伤,众人还是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侍卫。 王子门就在眼前,一百一十一级的台阶几乎没有染上血迹,因为那些宾客没能接近这里就成了一堆碎肉。 就在这时,原本对他们视而不见的侍卫忽然停了一瞬,然后不管在何处的侍卫都像疯了一样,调转矛头,朝着他们狂奔而来。 汹涌的杀意毫不掩饰地落到他们身上,众人愣了一瞬,来不及思考便下意识拔腿就跑! 牧峰在奔跑的间隙质问亚希尔:“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亚希尔同样无辜,他已经在侍卫调转目标的时候发布了无数次指令了,“他们失控了!” 是二殿!泉生猛地反应过来。虽然不知道放过他一马的二殿为何又突然动了手,但毋庸置疑的是他绝对是想趁这个机会要了自己的命! 又或者……泉生沉下脸,更紧地圈住了背上的陆谙。 陆谙敏锐地感受到了他情绪的变化:“你,你放我下来。” “抱紧。”陆谙的体重似乎并没有给泉生造成多大影响,他甚至是跑到最前面的那一个。 纪叠澜靠近牧峰,抢过亚希尔推开,吼道:“你还带着他干嘛?!” 牧峰跟着吼道:“艹!我忘了!” “通关点!通关点!!”裴锦程的声音在耳边炸开。 莹白的光幕就在眼前,众人心里一喜,更是加快了脚步。 跑在最后的段挽春一个不小心,一脚踏空,从最后几级台阶上滚了下来,然后就觉得眼前一黑。 黑暗似乎持续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间的功夫,段挽春听见耳边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我们,做个交易吧……” “恭喜通关,请稍作休息,等待分数结算。” 众人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就又意识到一个问题:“段挽春还没进来!” 进入通关点后就不能再回去,从通关点内更是看不到鬼域中的情形。众人只能死死盯着入口,祈祷段挽春能赶紧出现。 不知过了多久,通关点入口终于跑进来一个人影。段挽春喘着气跑进来,朝众人摆了摆手。 “叮!分数已发布,请注意查收。” “即将退出鬼域。” * 在鬼域里待了这么多天,牧峰再想起纪叠澜瞒他的事也没那么生气了,但他打定了主意要振夫纲,于是拽着人就走:“走,回去算账。” 纪叠澜顺从地跟着他走,并给他把衣服拢了拢:“天冷,衣服穿好。” 段挽春背起自己的包,对剩下的两人道:“我先回学校了,你们有什么安排吗?” 泉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道:“我送你。” 段挽春有些诧异,急忙干笑了一声:“这,这就不用了吧……” 泉生没理会她的拒绝,只伸手帮陆谙把外套穿好,叮嘱道:“你先回家,我送她回了学校就回来。” 段挽春还以为泉生是绅士风度发作担心她一个女孩子独自回去不安全:“没事的,这里离学校又不远,青天白日的……” 她还没说完,泉生就面无表情地朝门外一扬下巴:“走吧。” 为什么泉生非要单独送她回学校?泉生和她真没那么熟啊。段挽春在心里想着,继续拒绝:“真的不用了……” 陆谙忽然低声问道:“你是几殿?” 段挽春笑容一僵。 泉生见陆谙也看出来了,就没了再避着他的意思,干脆地说道:“三殿或者九殿,三殿的可能性最大。” “段挽春”颇感无趣:“三殿。” 陆谙又问:“段挽春呢?” “她没能离开鬼域。”三殿说,“我和她做了交易,暂时借用她的身体来阳间处理一些事情。”其实是听了七殿的反馈,想借着段挽春的身份接近疑似判官转世的陆谙。 可没想到这才刚出鬼域就被发现了,三殿有些颓然:“你们怎么看出来的?” “眼神和笑容,太深沉了,真正的段挽春比你单纯得多。”泉生说道,“还有你背书包的动作,太生硬了,是第一次背吧。” “还有,”这也是最明显的一处破绽,“你能不能别老往陆谙身上看?” 前面的三殿都认,听到最后一句,她忽然就想起了那个鬼王为一个人灵乐不思蜀的传言来,看向两人的眼神不自主地就变得有些怪异:“你,你们?” 泉生:“嗯?” “没什么。”三殿的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谁也不知道她都想了些什么,只听见她小声地嘟囔了一句:“也还行,算得上门当户对的。” 想也知道三殿不会轻易离开了,看她也没什么恶意,陆谙主动开口:“去我家吧,我们好好谈谈。” 开门的瞬间,一只大金毛就兴奋地扑了过来。泉生把Berry关进笼子里,随口问道:“喝点什么?” 三殿说:“白水就行。” “也没有别的。”泉生毫不掩饰道,“反正你也不是来喝水的。” 三殿也是第一次和这个传说中的鬼王打交道,当下就被噎了一瞬,但也没有反驳,尽量真诚地开口:“我没有恶意。” “你要是有恶意也进不了这个门。”泉生在她和陆谙面前分别放了一杯水,坐在两人之间,阻碍了三殿对陆谙的探究视线。然后,泉生毫不留情地说完后面的话:“我甚至不会让你有机会走出奶茶店的门。” 这么咄咄逼人的泉生倒是他第一次见。陆谙望了一下男人板起的脸,含笑收回了视线。 泉生开门见山道:“什么事?” “陆谙他,真的是判官转世吗?”三殿问道。 泉生不置可否:“哪来的消息?” 三殿是追随君衍的,面对判官自然也是表现出了十足的诚意:“七殿。” “你们的运气倒是好。”泉生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话语间倒是没有反驳的意思。泉生往后面挪了一下,将挡得严严实实的陆谙暴露在三殿面前。 “陆谙,”三殿见他的反应就知道是默许了自己和陆谙交流,于是赶紧问道,“你知道惊堂木吗?” 陆谙下意识看向泉生,见后者微笑着点了头才如实回答:“只听说过名字。”他在鬼域中偶尔会梦到陆岸涛的记忆,零零碎碎的,关于惊堂木的部分着实不多。 “你应该知道,惊堂木原本是判官的伴生神器,一殿原想借着它的力量控制恶鬼道,结果出了差错,反将阎王留下的恶鬼道封印破坏,放出了无数恶鬼。”三殿将这些他们也有所耳闻的事情一笔带过,“随后他们索性叛乱,君衍大人被一殿用计谋害,您也被逼进了轮回。” “没有君衍大人和您在,我们敌不过反叛的阎殿,我、七殿、九殿,只能被剥夺了大部分权利,安心做一个引灵人。一殿他们以人灵为祭再度封印了恶鬼道,如此也算是安定了几百年。” “但,恶鬼道的封印开始失效了,最初,他们还能靠着血祭人灵加固封印,如今……”三殿说到这里忽然瞥见了泉生,担心引起他的不满,便没再提恶鬼道的事,“而沉寂了几百年的惊堂木忽然自发营造出了无数幻境,并设置重重考验,将人间的人拉近幻境,也就是你们熟知的鬼域。” “阴阳两界并不互通,一殿他们虽然动过寻找判官转世的心思却因为两界的规则一直没有动手,鬼域的出现给了他们机会。” “惊堂木营造幻境的目的不明,他们则设置排行榜来筛选判官转世的可能人选。一殿还派了自己的亲信和二殿守着鬼域,他们没办法完全操纵鬼域,但可以像贝罗妮卡里面影响侍卫下手的目标。”说到这里,三殿看向陆谙,颇为庆幸地舒了一口气,“正如鬼王所说,我们运气非常好,至少在一殿前面找到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叮,又一个新阎殿出现,现在都出场得也差不多了,我来整理十大阎殿吧。 一殿:反派。一个至今连名字都没有以后也不会有的可怜Boss。 二殿:反派。那个性格暴躁的大胡子,负责和一殿那位同样没有名字下属一起管理鬼域。 三殿:正派。附身到段挽春身上这个。 四殿:反派。开头那位和大胡子吵架的长发男人。负责管理恶鬼道的封印,当初放走陆岸涛的也是他。 五殿:中立。只活在别人的话里。 六殿:反派。反派中唯一的女性。 七殿:正派。再过几章就会出现了,是个熟人,挺好猜的。 八殿:反派。商昱祁,和尹韬有深仇大恨的那个。主要负责抓捕泉生,顺带负责抓回逃跑的恶鬼。 九殿:正派。季潇潇的朋友,曾经救过泉生的那个医生。 十殿:空缺 阎殿的规则是自动补位,君衍死后也一直没人上位,所以现有的只有九位阎殿。 至于明明他们政见不合为什么还能和睦相处。 其实没有和睦相处,只是九位阎殿各司其职,每一个阎殿都对阴界维持稳定至关重要,不是能够随意空缺的。所以即使正反不两立,面上也是不会直接撕破脸皮的。但目前阴界的大权掌握在反派手里。 ☆、第七十三章 三殿就这么顶替着段挽春的身份待在了阳间,别人倒没看出她的不同,但她面对陆谙实在是热情得过了头。泉生在的时候她还没那么明目张胆,在学校里便是恨不得将陆谙时刻盯着,走到哪儿跟到哪儿,连陆谙上厕所都跃跃欲试地想跟进去,好像是生怕一转眼陆谙就被一殿掳去了。 陆谙原本只是无奈,也知晓三殿的担忧,便随着她去了。可无意间听见他和“段挽春”愈演愈烈的八卦就忍不了了,找到三殿约法三章:“你别跟我这么明显,上课的时候我可以和你坐一起,其余时候你就不用跟了。” 三殿有些犹豫:“那些阎殿一直在找你……” “阴界那些人也能轻易地认出你吧。”陆谙语气严肃,实际上只是借口,“你对我这么关注,要是你被识破身份,我没暴露都会被牵连出来。” 这句话确实有道理。三殿这才点点头:“行,那你自己小心点。平时……平时多和鬼王待在一起。” 陆谙暗自松了一口气。 特管处那边倒是一直有条不紊。 电话铃响的时候,牧峰正在蹭着特管处超快的WIFI打游戏,游戏音效还是外放,简直是肆无忌惮地上班摸鱼。他扫了一眼备注,一枪爆了敌人的头,这才施施然接起电话:“喂?” 对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牧,牧……牧处处,处长……” 牧峰再看了一眼备注,奇怪道:“我们特管处什么时候有个结巴了?” 刚刚通过第二次新人考核的小陈同志瞪着面前的人:“饿饿饿……” 牧峰啧了一声:“特管处又不包吃住,饿了自己找吃的去,我是你爹啊?” “不不不,不是……”小陈继续结巴,“是是,恶恶恶……鬼……” “舌头给我捋直了,”牧峰听得费力,语气就有些不善起来,“还恶鬼,你分得清恶鬼厉鬼吗?” 小陈看着面前的人故意露出的阴恻恻的笑,吓得手机都拿不稳了:“她她她……她说她是恶,恶鬼。” 牧峰赶过去的时候,那只恶鬼正在咔吧咔吧地吃薯片,顺带着逗弄小陈:“小朋友,这个口感和人骨头真像,你听,咔嚓咔嚓的,真好听。” 小陈在看见牧峰的一刹眼中迸出明亮的光,几乎是乳燕投林般奔了过来,舌头也不打结了:“处长!你看这个恶鬼!” 恶鬼抬起眼眸慵懒地看了过来,她穿着一件绀青色坦领襦裙,浅杏粉色的上衫,外罩钴蓝大袖衫,头上环佩玎珰。身材曼妙,睫翼纤长,秋水瞳,罥烟眉,勾鼻,蝶骨,加个复古的滤镜就活脱脱是从画卷里走出来的倾城绝色。 但牧峰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心,冷漠地掏出纸笔:“叫什么名字?” “叫……”她倒是配合,但话到嘴边又改了口,“鬼王知道吧,我呢,我是未来的鬼族王后。” 牧峰挑眉:“你们鬼灵有几个王?” “就一个啊!天生的鬼王,最最厉害的那个。”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含珠带露般羞怯一笑,“至于鬼王的名讳,你们这些凡人就不配知道了。” “那就别逗了。”牧峰心说鬼王后是谁他还不知道么,“我可没听说泉生什么时候有了个王后。” “泉生?”恶鬼捕捉到这个名字,眼睛霎时一亮,“你认识他?不不不,不对,我听说殿下进了卫灵司,难道你们就是卫灵司?那殿下在你们这儿?!” 牧峰用笔帽敲了敲笔记本,道:“你不如先说说我们这儿的泉生什么时候有个王后了?” “早晚的事嘛。”这位天香国色的美人勾起兰花指撩了下额前碎发,自信一笑。 牧峰也没捅出陆谙的存在,只板着脸道:“名字。” 美人盈盈一拜:“在下烟菱。” * “殿下!”烟菱远远地望着来人,踩着一双弓头坡跟就冲过去就想给泉生一个熊抱。 泉生扫她一眼,无比熟练地撑起一个结界,烟菱就再也进不了他身边三尺之内。 “泉生泉生。”烟菱丝毫没有在意这些,扒着结界看他,全然不顾自己的美人形象,“你在这边过得好不好?这边好玩吗?卫灵司对你好吗?阎殿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见泉生不搭理她,烟菱又好奇地转向陆谙:“尹韬说的人灵就是他吗?你真的为他乐不思蜀了?他有什么特别的吗?” “殿下,”烟菱委屈道,“你理理我呀。” 女生的声音温温柔柔,撒娇的时候更是软糯得像夹心棉花糖,陆谙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又没立场生气,只好眼不见为净:“你们聊,我去和牧处长打声招呼。” 泉生抓着他:“我们一起。”说着就撇下这位绝世美人扬长而去。 “欸!”烟菱嚷着,跟只花蝴蝶似的跟过去,带起一阵甜香,“等等我。” 难得遇见一个不闹事的恶鬼,牧峰大手笔地订了一个高级餐厅的包厢,把泉生叫过来蹭饭——当然也是被烟菱吵得烦了不得不把人叫过来。 “殿下殿下,这个好吃!”烟菱挽着大袖,明明自己都不方便还要殷勤地给他布菜,“你再尝尝这个,我上次来人间的时候这道菜还属于宫廷御宴呢。” 陆谙扫了一眼餐桌,牧峰在给纪叠澜夹菜,两人低声交谈着,周围的气氛仿佛谁也插不进去。小陈第一次踏入这种最低消费就是四位数的包间,正自顾自地狼吞虎咽着,也不知道吃的是菜还是钱。 而自己的身边,陆谙看着烟菱大胆而热情地亲近泉生,心里又痛又闷,却只能硬生生挨着。 烟菱将分寸把握得很好,亲密又不显狎昵。她的长相即使放进娱乐圈里也是顶尖,举手投足又尽显大家闺秀的气质和教养。如此红袖在旁,任谁也生不起厌恶来。 而泉生,面无表情时不怒自威,勾唇浅笑时又一派温和儒雅。 真的是,十分般配。 陆谙越想越是烦躁,也没多思考便抓着眼前的红酒一饮而尽。 牧峰开的是他寄存在这里的有些年份的红葡萄酒,这种好酒向来是后劲十足的,更遑论是陆谙这种几乎没喝过酒的人,这么半杯下去绝对会醉个十成十。 见他又给自己倒酒,牧峰才从和纪叠澜的话题中出来。他望了望把酒当饮料喝的陆谙,又看了看正襟危坐身边却围着一只花蝴蝶的泉生,不等他开口就见陆谙腾地站起来:“我去下卫生间。” 餐厅里温暖如春,外面却又纷纷扬扬飘起了雪。陆谙伸手在水龙头下冲了一会儿,又把冻得冰凉的手贴在脸颊上,这才觉得脑子清醒了不少。 他看着镜子里那个人,眼眶微红,不知道是醉的还是冻的,亦或者,本就是那颗嫉妒得发狂的心欲盖弥彰的窗。 他呼出一口气,准备回包厢和他们告别。回家去吧,他实在看不下去了,至少家里面没有别人的痕迹。 陆谙走出卫生间便愣住了,他又很快镇定下来,若无其事地问:“怎么出来了?” “来看看你。”泉生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最后伸出手背碰了碰他冰凉的手,见陆谙没有拒绝的意思才一点点的握住了。 “你不高兴?”泉生说,“为什么?” “没有不高兴。”陆谙说完又觉得假,他低落的情绪都快满得溢出来,泉生哪能看不出,于是赶紧找补,“就是有些不舒服,我先回……回去了。” 他原本想说回家了,平时也都是这么说的,可又想到泉生万一要和别人组建一个家了呢……他们说白了,也就是合租关系。 泉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说话,只是等他的手开始回温了又默默地松开。 熟悉的温度抽离,陆谙忽然就有种惊慌失措的感觉,似乎泉生有一天也会这样,毫不留情地就离开了…… 陆谙心里一紧,回过神来时已将泉生的手抓住。 泉生低声问道:“怎么了?很不舒服吗?那我陪你回家?” “泉生……”陆谙眼前有些发昏,脸颊绯红,是酒意上头了。 他忽然就很想哭,不明缘由,但就是莫名其妙的想哭。 不是说酒壮人胆吗,他怎么感觉自己更软弱了。 “泉生……”这下连声音也软了。 泉生有些疑惑,他扶住脚步虚浮的陆谙,那带着温柔笑意,尾音略微上扬,余韵很长的声线依旧不改:“我在呢。” 陆谙摸索着,将泉生另一只手也抓进了手里。 泉生视线专注,配合那声线几乎给人深情的错觉:“怎么了?” 陆谙抓手的力度加大了点,似乎是怕自己没说完泉生就跑了。他其实很难受,胃里有点烧,还晕得厉害,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清醒着还是在做梦。 剖白的话就在嘴边,陆谙几乎听见一个激动又兴奋地怂恿着自己的声音,他闭了闭眼,开口时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好,我们……回家。” 他们是牵着手走出来的,餐厅的服务生素质很高,没往他们的手上多看一眼,只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欢迎下次光临。” 走出旋转门,铺面而来的便是夹着雪花的小寒风。泉生展开围巾给他围上,听见被冷风醒了酒的陆谙开玩笑:“还下次,也就只有牧处长来得起这里。” 泉生说:“等发了年终奖我带你来。” “才不要。”陆谙笑着,装作随意地抹干净刚刚湿润的眼角,“一道菜688,太亏了,我才不想当冤大头呢。” 泉生点点头:“也对,我把工资拿来买车怎么样?以后我们就可以去外面玩了。” 这番对话太有生活气息,陆谙忍不住笑,刚牵起唇角又觉得心里一酸。他赶紧把视线挪开,害怕泉生发现自己再度氲起泪花的眼睛,于是道:“你能背我走吗?” “好。”泉生转身蹲下,还关切地询问,“好些了吗?哪里不舒服?” 陆谙将脸埋进泉生的肩背,声音闷闷的:“没什么。” “先生!”忽然有人叫住了他们。 餐厅的服务生小跑过来,将一把印着餐厅LOGO的伞递到陆谙手里:“下雪天地面湿滑,请路上小心。祝您们生活愉快!” 陆谙道了谢,撑开伞罩在两人头顶,对泉生轻声道:“走吧。” ☆、第七十四章 等回家的时候陆谙才是真的醉迷糊了,在门口便硬扒着泉生不肯下来。泉生也由着他,在昏暗的楼道里摸钥匙开门,而陆谙连他松开一只手也不愿,小声哼哼着去拉泉生的手臂。 泉生哄着他:“乖,外面冷,我们先进去。” “嗯……别,别放。”陆谙的声音就像从喉咙里呜咽出的,含糊得他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泉生却听清了,他一边跌跌撞撞地开门,一边道:“好,不放。” 说完也真没放,泉生用脚勾着门关上,又轻轻拨开凑过来的Berry,背着人往浴室走。 明亮的浴霸灯刺得陆谙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又是一片水雾。陆谙挣扎着下来,抓着泉生的肩膀就把他按在了浴室的墙壁上。 泉生只要轻轻一动就能挣开,但他只是温声道:“怎么了?” “泉生……”陆谙叫着他的名字,手上一点点用力,直到指节都抓得泛了白。 这点疼痛对泉生来说如同挠痒,他伸手按在陆谙漂亮的眼角,直直地望进对方的眼睛里。 那么专注,眼里只有他一个……陆谙噙着泪花,心里逐渐升腾起满足,但有些话实在憋了太久,陆谙不想再等了。他在明亮的暖黄色灯光下细细打量泉生,比表白的话更先涌上来的却是眼睛里不争气的热泪。 “泉生……”陆谙嘴上又叫了一遍,又在心里念了一遍,翻来覆去,似乎是要把这个名字刻骨铭心地记着。 “我喜欢你……” 陆谙哽咽着说出这句话,眼泪瞬间就滑落了下来。他想忍,但忍不住,心脏像被谁攥着一样,又紧又疼。 眼睛酸涩得厉害,没一会儿就感到大颗大颗的热泪滚落出来。 不过四个字,却像耗光了他的力气,陆谙垂下头,眼泪一滴滴地砸在地上。 太丢脸了。他想,真的太丢脸了。可还是喜欢,超级无敌非常特别喜欢,这一辈子,或许再加上在阴界的那一辈子,都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 泉生目光温柔地看他,不太明白他为什么哭,只小心地去擦他的眼泪,说:“我也喜欢你。” “不,你不懂。”陆谙道,“我对你的喜欢不一样。我想亲你,想抱你,你是特别的,是唯一……” 他未尽的话卡在了喉咙里,整个人被泉生突如其来的拥抱和亲吻弄得手足无措。 “你可以亲也可以抱。”泉生松开他,语气认真,“在我看来你也是特别的,是唯一的。” 想了想,泉生又说:“只有你可以。” 陆谙仍然僵着,但剩下的眼泪都被泉生给惊了回去。他该是喜悦吧,但这个氛围下他又确实笑不出来,嘴角扬起又压下,硬生生拗出个“哭笑不得”来。 而泉生抬起头,舔了舔因为亲吻而沾在嘴唇的泪:“咸的。” 脸颊上残存了一点柔软温暖的触感,但陆谙很清楚,泉生根本不懂喜欢,更不懂他所说的亲吻的含义。 他这么想的,也就这么开了口。泉生便道:“的确,我分不清你们人灵的感情。亲情、友情、爱情,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但你是不一样的,所以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陆谙本来就不太清醒,现在更是被他搅得心乱如麻,按在泉生肩膀上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再抓紧。他微微踏出一步,更近地靠近了泉生,不知道想做些什么。 电话铃声却才此刻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泉生。”浴室里很安静,听筒里牧峰的声音便异常清晰,“我知道打断你们的约会很不礼貌,但是这个什么烟菱我是真的搞不定了。” 那边先是一阵叮啷哐当的声音,旋即就听见烟菱的高喊:“殿下!殿下!你去哪里了呀?” 随后是牧峰无奈地劝阻声:“姑奶奶你安分点……欸别动那个!坏了要赔的!你,你……赔款从泉生的工资里扣!” 翻箱倒柜的声音这才停了下来,随后烟菱的声音忽然凑近,似乎是去抢了手机,到后半段声音又远了,应该是牧峰又抢了回来:“殿下,我们在KTV,这里好好玩,你快过来呀。” “泉生。”牧峰道,“身为我们特管处的一员,要以大局为重,舍小家为大家……” 这种冠冕堂皇的话牧峰对别人倒是说得顺溜,面对泉生却实在编不下去了,只得小声利诱:“搞定了她我给你放假一个,不,两个星期!” 最晕乎的那一阵过了,陆谙的酒意也消了大半。这表白是进行不下去了,他只能小声道:“你去吧。” 泉生没有立刻表态,陆谙松开手退后,掬起一捧冷水洗了把脸,心里万分不舍,嘴上却只能催促:“去吧,烟菱她……那么喜欢你。” “我不去。”泉生对着听筒说。 陆谙愣住了,牧峰也愣住了:“别啊,这恶鬼只认你,我能拿她怎么办?” “我不去。”泉生重复了一遍,伸手去放热水,“她要闹你就把她关起来,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再不济把八殿叫过来抓她走。” “陆谙身体不舒服,我挂了。”说完也不等对面的回答,按了手机就揣进兜里,拧了一把热毛巾给陆谙细细擦脸。 陆谙傻愣着任由他动作,半晌才低低问道:“真不去?”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高兴。 “不去。”泉生随口答道,给他擦完脸便拉他出去,“你先坐会儿,我给你兑杯蜂蜜水。” 陆谙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乖乖等水时Berry缠过来撒娇,他揉了几下狗头,嘴角的弧度再也压不下去。 还喝什么蜂蜜水,能有心里甜吗? 另一边,烟菱自然听清了泉生的话,当下也没了闹的心思,从未落下的笑容敛起,闷闷不乐地松开了刚刚还让她新奇不已的麦克风。 牧峰心里当然是支持泉生的,但这样一个大美人垂眸捧心的样子也实在招人怜爱,只得试图安慰:“那个……” “没事,我习惯了。”烟菱打断他,卷翘的睫毛颤了颤,语气难掩伤心,“鬼王对谁都是这样,要不是,要不是我缠着他……” 烟菱没再说下去,抬头朝牧峰露出一个勉强的笑:“今日多谢您的款待,我先走了。您放心,我不会闹事的。” 牧峰也没问她去哪儿:“小陈,送送烟菱姑娘。” 经过这几个小时的相处,小陈对烟菱的恐惧散了大半,闻言领着烟菱走到门口,见她还是情绪低落就脱口安慰道:“你很好的,就是性别不对。” 烟菱眉梢一动:“什么意思?” 正收拾东西的牧峰暗道不好,还没来得及阻止就听小陈傻乎乎地开口:“泉生喜欢男的,所以……” “是那个人灵?”烟菱的表情瞬间变得阴沉,怒火和妒火腾地冒起来,转眼间就散作一团黑雾消失。 小陈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了祸,果不其然被牧峰拽着一通数落:“你是猪吗?你跟一个恶鬼讲情敌?她不得去手撕了陆谙?” 牧峰给泉生拨号,外套都没拿便急匆匆往外赶:“陆谙要是出事,我争取求泉生让你死得痛快点。” 纪叠澜抓着牧峰的外套去追他,路过小陈时拍了拍他的肩膀,扔了张卡给他:“去结账。” “泉生!”牧峰对着听筒喊道,“烟菱去找你了吗?” “没,她找我做什么?”泉生随口答着。 “烟菱知道了你和陆谙的关系,我怕她会对陆谙下手。” “知道了。”泉生其实不太明白牧峰为什么会觉得烟菱知道他们关系后会对陆谙不利,“我不会让陆谙出事的。” 牧峰这才松了一口气:“那你注意点,搞不定还有特管处……卧槽,外面真他妈冷。行,我挂了。” 牧峰刚准备回去拿衣服就被一件羽绒服裹了起来,纪叠澜给他整理衣服,笑了一下:“我刚想提醒你呢,泉生好歹是个鬼王,他会保护好陆谙的。” “也是。”牧峰答着,然后顺势摸了把他的脸,“还是我老婆贴心。” 陆谙没大听清两人的对话,只捕捉到了自己的名字:“怎么了?” “没事。”泉生将蜂蜜水递到陆谙手里,叮嘱道,“小心烫。” “嗯。”换作平时的陆谙还会多关注一下,醉酒之后的他脑子里实在装不下那么多事,只小口小口地喝完了蜂蜜水,被泉生哄着去睡了。 确认陆谙睡着后,泉生才对着虚空开口:“你来做什么?” 烟菱的身影缓缓凝实,她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陆谙,轻声问道:“你真的喜欢他?” 泉生说:“喜欢啊。” “我不信!你根本不通情爱,怎么会在短短几个月就……”烟菱原本拔高了声调,见泉生面露不满又克制地低了下来。 泉生站起来:“我们出去说。” 烟菱知道他是怕自己吵着陆谙,心里下意识抗拒,但最后也不敢惹泉生生气,只好跟着他出去,低声喃喃:“我喜欢了你一千年,却输在一个寿命不过百年的人灵手里,我实在不甘心。” “所以你因为不甘心就要伤害陆谙?”泉生道,“这未免有些不讲理。” 烟菱觉察到什么:“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伤害他?” “处长说的。”泉生说,“但我不太理解,我和他的关系如何又不会影响到你。” 这个回答让烟菱愣了一下,随后苦笑一声:“你果然还是不懂情爱……”她的心里悲喜交加,喜的是泉生并不一定对陆谙是那种心思,悲的是无论如何陆谙是他目前最重要的人。 “在你没有明确自己感情之前,我是不会放弃的。”烟菱坚定地说,“再见。” 泉生叫住她,眼神一下子变得锐利:“走之前,你是不是该把你的东西也带走?” 烟菱浑身一僵,抬头时故意放软了声音撒娇:“人家想知道你在哪里呀。” 泉生说:“我讨厌别人监视我。” 烟菱知道他是不会松口了,只好捏了个法诀,随后就见一只浅金色的蝴蝶从泉生那边飞回烟菱指尖。烟菱没有立刻把它收起来,而是转着手指给泉生展示,嗓音温柔缠绵:“多漂亮呀,你收下它好不好?” 泉生头也不回地回了自己房间。 “他愿意在那个人灵身上留双向定位的印记,却容不下你。”烟菱在黑暗中亲了亲指尖上的蝴蝶,“他不喜欢你,也不喜欢我……我的坚持,还有意义吗?” ☆、第七十五章 白色鸢尾(一) 那天之后烟菱就消失了,只要她不闹事牧峰也没心思管她,现在特管处有更重要的事情。 特管处盯上鬼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因为牵扯到阎殿,鬼域的存在一直被严格保密。 三殿传递了阴界的消息:“恶鬼道的封印已经撑不住了,一殿下令,所有出逃的恶鬼格杀勿论,所以恶鬼们也在等待着封印完全解开。同时,大量的引灵人被召回,地狱中的鬼灵也蠢蠢欲动,阴界的情况并不乐观。” “你们该知道,现在掌权的阎殿可没有慈悲之心。”三殿轻轻叹了口气,“他在封印松动的初期就能下令血祭,也别妄想他会好好护住两界的秩序。而且我总觉得,一殿还有别的打算。” 三殿说:“一殿目的不明,我们却不能放任恶鬼道不管,阎王之位空悬,判官是唯一的希望。” 泉生挡住她朝陆谙看来的视线,冷冷地说:“你忘了陆岸涛当年遭到怎样的追杀了吗?” “我当然不会让陆判落到一殿手里!”三殿诚恳地说,“阎王迟迟不出世,目前唯有惊堂木才能改变格局。处于如此境地,权利争夺都该暂且放下。” “一殿他们是这样想的吗?”泉生反问,“或者说,你能保证陆谙绝对安全吗?” 三殿哑然了片刻,随后道:“我们可以避开一殿。” “你们或许察觉不出,但鬼域的能量波动确确实实变得剧烈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三殿无视泉生的冷眼,直直地望向陆谙,“惊堂木认出了您,它在等您!陆判,为了天下苍生,我请求您答应一试。” 陆谙垂下眸子,似乎是在思索。泉生在面向陆谙时语气放软了许多:“又要避开一殿又要夺回惊堂木,何况你并无判官的完整记忆,其中风险太大。” “你不想让我去?”陆谙问。 “不是。”泉生摇摇头,“我只是告诉你其中的危险,然后我……支持你的一切决定。” 有他这句话,纵使刀山火海又有何不敢向前。陆谙沉默了一会,最终点头:“好,我答应。” 不等三殿高兴,陆谙又补充道:“不过事先说好,我只是试一试,并没有把握能操纵惊堂木,也不打算参与阎殿之间的权利争斗。并且,你们不可以再追捕泉生。” “我们一直没有和泉生为敌的打算。”说到这里三殿也很无奈,“然而目前是一殿大权在握,但你放心,有我们守着,又有牧处长相助,一殿他们不会对泉生下手。” 陆谙抿唇,忽然就想掺和阎殿的事了——如果他真的能掌控惊堂木的话,应该能和阎殿达成交易吧。 有关阴界的事牧峰一直没有插嘴,等他们商量好了才询问道:“那现在怎么办?” “惊堂木藏在哪儿只有一殿知道,但是惊堂木有灵,它一定能认出陆判。”三殿说,“鬼域是我们目前能接触到它的唯一途径,所以要尽快进入鬼域,然后在里面寻找惊堂木。” “行。”说干就干,四人靠得近了些,准备再次进入鬼域。 * 等睁开眼的时候,身上的衣服已经变成了蓝白相间的宽松校服。 该说果真是衣服挑人,明明是毫无款式可言的校服,泉生硬是穿出了新季秀款的味道,连微笑都不需要,就是无数少女心中牵念的校草。 牧峰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他倒是很久都没有穿过校服了,心中有些感念,嘴上却是嫌弃:“质量真差。” 泉生突然想到什么:“怎么没叫上纪队?” “不叫他。”牧峰说,“他都能瞒我这么久,我还不能不理他了?” “真别扭。”泉生低声嘟哝。 陆谙听得好笑,泉生什么时候还看得出别扭不别扭的了。 牧峰转移话题:“说起来,八殿和尹韬之间存在那样的深仇大恨,当初居然没直接杀了他。” “谁知道。”三殿耸耸肩,“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谁也不清楚,反正见面就打但谁也没真的下杀手,我猜是死都消不了他们之间的怨恨。” 陆谙脑子里想到那个皮肤几近透明的青年,好奇地问道:“八殿的皮肤为什么会是那样?” “你还记得八殿的武器吗?”泉生说,“金刚杵和东皇钟都是佛教圣物,然而八殿却能用它们杀人,你不觉得奇怪?” 说到这里,泉生露出一个嫌恶的表情:“那是因为他每天用鲜血浸泡、用血肉饲养器灵,硬生生将它们化作了杀器。” 陆谙听得震惊:“这……他也太狠了。” 泉生说:“十大阎殿,嗯现在只剩九个了,全是疯子。” 三殿不服气:“喂!” “难道不是吗?”泉生细数,“一殿有多疯就不说了,四殿阴阳怪气的我见了都想打,七殿还天天男扮女装,六殿……” 三殿惊愕:“你认出七殿了?” “我看见他的弓了。”泉生说,“被尹韬逼出来的。” “尹韬?”陆谙忽然想到什么,“等等……这个七殿,我也认识?” 泉生:“啊,就是季潇潇。” “季潇潇?”开口的是牧峰。他倒是猜出了季潇潇是阎殿之一,但确实没想到:“季潇潇是男的?!” “这没什么。”三殿道,“等你活上几百上千年,你就不会觉得性别是一种不同了。” 特管处男女比例严重失衡,季潇潇虽然平时暴力了一些,也是不少成员的梦中情人,要是让他们知道“她”原来是“他”……牧峰觉得这个恶人自己不能当。 正聊着,忽然就听见门卫处一个戴着值日牌的老师叉着腰,中气十足一阵吼:“你们几个还站在这里干嘛呢?打铃了没听到?记你们迟到啊?!” 说话间,果然听见了一阵铃声。 按照鬼域的特性,迟到是绝对不可避免的了。他们便也没去赶时间,一边掏出学生证确认班级,一边优哉游哉地找教室。 高一十三班门口,已经站了四个穿校服的人,一看便是同样迟到的玩家。 班主任是一个中老年地中海,用一双小眼睛瞪着他们:“你们几个一起罚站。” 泉生说:“老师,我们坐的车半路出了车祸,所以耽误了。” 班主任哼了一声:“你也不找个新鲜的借口。” “是真的,”泉生说,“就在西路那边。” 班主任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见他如此笃定也信了八.九分,朝教室里一扬下巴:“先进去晨读。” 罚站的四位玩家面面相觑,他们不是一起到的,刚才交流了一下,每个人都找了不同的借口,比如身体不舒服啊公交车晚点啊,班主任一个都没信,谁料这几个玩家居然骗过了他。 陆谙在晨读的声音下小声问他:“你怎么知道西路出了车祸?” “猜的。”泉生压低了声音回答,“刚刚校门口那个老师身上有擦伤,血迹未干,是新鲜伤口。伤口很多,遍布全身,并且多是擦伤和撞伤,大概率是驾驶非机动车出了车祸。手臂伤口最明显,应该是摔倒时的下意思自我保护。他的头上有柳絮,只有西路那边有柳絮飞舞。” 牧峰也听见了,闻言笑道:“万一他撞的也是辆非机动车我们就惨了。” “所以说是猜的。”泉生不在意地一耸肩,“反正门外那几个肯定也编了借口。” 晨读到一半的时候那个值日的老师过来巡视,他似乎和班主任关系不错,见面便哀叹道:“我今天运气真差,刚刚在西路撞上了一辆公交车,你看我的手,唉哟,我都没来得及处理!” “什么时候的事?”班主任往教室里望了一眼,却见那四个人在十分认真地读书,心里便完全相信了他们的说辞。 果不其然,值日老师回道:“就十分钟前。一车学生呢,都被我耽搁了一会儿。欸,要是你班上有那辆车上的学生可千万别记人家迟到啊。” 班主任收回视线:“好,你忙去吧,我守着他们晨读。” 教室里竖着耳朵偷听的四人松了口气,教室外耷着脑袋罚站的四人目瞪口呆。 正在晨读时间快要结束的时候,一个女生匆匆赶到。 她看起来非常狼狈,头发湿漉漉的,正滴啦滴啦地往下滴水,没一会儿站立的地方就滴了一滩水渍。她抱着一个断了一边肩带的书包,书包上有几枚纷乱的脚印。身上的校服洗得泛白,嘴唇被她咬得泛白,抓着书包的手指也用力到泛白。 班主任扫她一眼,啧了一声:“怎么又迟到了?” 女生低着头没说话。 班主任又问:“你这是怎么了?身上怎么湿了?” 女生还是没说话。 似乎大家都对这一场景习以为常了,没有人对女生的遭遇送去关心,只有班主任在问话无果后也停了追问,见上课铃打响就把外面的五个人叫了进去听课。 牧峰趁机用眼神和泉生交流:“校园欺凌?” 泉生没答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女生缩在教室角落的瘦削身影。 她的同桌也是一个女生,随手扯了几张纸巾扔她的书桌上便沉默着往旁边挪了挪。她接过纸巾,也没道谢,只囫囵把头发擦了擦,将纸团扔到桌肚里面。她的书桌上很整洁,拉开书包后却从里面掏出了一堆皱巴巴的试卷和本子,以及一支快要用尽的笔芯。 活脱脱一个家境贫寒自闭懦弱被同学们排挤的形象。 第一节课是地理,牧峰和陆谙都是理科生,泉生和三殿更是完全没了解过这个学科,四个人都听得云里雾里。期间三殿还被叫起来回答了问题,她凭着良好的视线从旁边的同学那儿看到了答案,成功蒙混过关。 同样被叫起来的另一个玩家就没这一能力了,他支吾了半天答不出来,地理老师让他罚抄二十遍,加上迟到要写的检讨,估计他今天能好好体验一下高中生涯了。 高中的课表排得满,一节课都差点没坐住的牧峰翻着那多年不碰的教材,一脸生无可恋:“不能逃课吗?我可以写检讨。” ☆、第七十六章 白色鸢尾(二) 逃课当然是不可能的,何况关键人物还蜷缩在教室的角落里。出场如此高调,实际上她的存在感非常低,下课时间也一直缩在自己的座位上,头总是低低地垂着,不知是来上学的还是来自我检讨的。 众人就这么耐着性子熬了一上午的课,然后又浩浩荡荡地进了食堂。那个女孩也去了,但是没有跟着他们打菜,而是在旁边的窗口买了一个白面馒头,又打了一碗跟白水没什么区别的免费的南瓜汤。 鬼域对他们这群空降的“学生”都比对女孩要好,校园卡学生证样样齐全,寝室钥匙上还贴心地贴上了门牌号。 一桌只能坐四个人,八位玩家刚好凑齐两桌。 牧峰将校服敞开,看了一眼同样在商量事情的另一桌玩家,问道:“我们下午怎么办?继续上课?” 通关的关键点肯定在女孩身上,但看她一上午都没说过话来看想接近她实在不简单。现在只有一直观察着她,等重要事件自己触发。 但三殿不想把重点放在那个女孩身上,她看了看泉生和陆谙,没敢开口,先跟牧峰商量:“我们的目标是寻找惊堂木,你们不用急着找通关点,这个女孩的故事也不重要。” 牧峰知道她的想法,然而他也不打算当出头鸟,于是四两拨千斤地把自己摘了出去:“我哪找得到惊堂木啊,这得你和陆谙去,我就是来划水的。” 三殿心说我要能带得走陆谙就不会和你说话了,但是阴界的情况实在不容乐观,三殿也只能硬着头皮对泉生开口:“我们什么时候去找惊堂木?” 泉生熟稔地挑去陆谙餐盘里的豆芽:“我听陆谙的。” 两人在家里吃饭的时候泉生总是无意识地照顾他,谁曾想当着别人的面泉生也没有避嫌的意思。陆谙觉得三殿转向他的目光都有些奇怪,当然也可能是他的错觉。陆谙轻轻地挪了下餐盘,低声道:“我自己来就行。” 然后清了清嗓子回答:“可我并没有感受到惊堂木的存在。” 三殿确实看到了泉生的举动,但她没觉得奇怪,牧峰到现在还误会着他们的关系,当然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有陆谙一个人心虚又高兴。即使泉生不止一次表示只对他这样,陆谙仍是患得患失。他喜欢泉生对他的照顾和维护,又害怕这些举动都是无心,只是他多想了。 陆谙生平第一次醉酒并没有失忆,所以第二天面对泉生时浑身不自在,而泉生却表现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他不问,陆谙就顺势装糊涂,但心里不纠结是不可能的。他这几天时常胡思乱想,连期末考试的时候读着读着题目就不知道走神到哪里去了。 “陆判?” 被三殿的声音叫回神的时候陆谙才发现自己又陷入了沉思,他赶紧应声:“抱歉。” “我们下午别去上课了。”三殿说,“去逛逛校园吧,兴许会有些发现。” 牧峰问:“惊堂木在鬼域里是什么样子的?” 三殿:“这个不确定,有可能像贝罗妮卡那样是一间神殿,也有可能只是一颗石头一朵野花。” “那得找到什么时候!”牧峰眉毛一蹙,紧接着做出决定,“我也去,这些课真不是人上的。” 其余四位玩家并没有逃课的打算,他们更愿意守着那个女孩,毕竟刚来就被迫迟到,逃课的风险太大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四人乐得自在,午饭后就结伴去校园里寻找惊堂木。 谁料惊堂木没找到,却遇到了一幕令人头皮发麻的场景。 那是个中等身材的男人,有点肚腩,身上穿着黑色的保安制服。然而四人看见他时他正倒在血泊之中,双目圆睁,身体早已冰凉。撩起衣服,尸斑才刚刚形成,按压就会退色。简直是一具算得上“新鲜”的尸体。 牧峰收回手,叹息一声:“早知道还是该叫上纪叠澜的。” 尸体所在的地方是学校树林中的树林,一个连路都被杂草掩盖了的已经废弃了不知道多久的植物园。要不是他们抱着地毯式搜索的心思,也根本不会走到这里来。 鬼域里不可能会出现一具无意义的尸体,何况他的死亡时间和他们进入鬼域的时间差不多算是重叠,众人只能把找惊堂木的事情暂且放一放,先进入探案频道。 奇怪的是,地上只有他一个人的脚印,且只进不出。要不是能看出他是被利器从后背自上而下地贯穿肺部而死,众人几乎要以为他是特意跑到这人迹罕至的地方自杀的。 原地没有打斗的痕迹,只能看出他断气前经历了一番痛苦的挣扎。这也正常,肺部被扎穿的,几乎是瞬间就会失去行动能力,几乎无法说话,只能痛苦地死去。 全身就这一处伤口,快准狠的,也不知道是哪位高手动的手。 但是,牧峰仔细查看了伤口:“不是刀伤,看这创面……这是,锥子?好像还要粗一点。” 最近几天都没有下雨,泥土干燥,脚印的数量并不一定准确。但从完全吻合的鞋底花纹和鞋码来看,至少这人是主动跑植物园来的。 那就更奇怪了,学校的保安闲来无事跑这里做什么? 这个植物园不大,约摸二十来平米,里面杂草丛生,那条布满青苔的路上不算整齐地摆着一些破碎的花盆,园里一棵珍稀树木也没有,唯一叫得出名字的是校园里几乎随处可见的白色鸢尾。正值花期,鸢尾大片大片地盛开,有些漂亮,又莫名惊悚。 他的尸体就趴在一个半人高灌木丛后面,周围全是草,不走近了完全看不见。 凶器并没有找到,大夏天的也不可能是冰锥杀人,这人属于他杀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但是谁能够将他毫无防备地骗来这里,未经搏斗就将他一击致命,然后带着凶器扬长而去呢? 牧峰不是专业的,但跟着纪叠澜耳濡目染的也会一些。他开始在脑海里勾勒嫌疑人画像,身材瘦小,所以才能不留下脚印。或许受过一定的训练,才能轻易制服一个保安。 学校管理严格,出入校门都必须出示有效证件,所以一定是校内人员。加上明显是熟人作案的特点,范围几乎是瞬间就锁定在这人的同事身上。 三殿问道:“有没有可能是把他弄晕了带来这里,然后再杀了他呢?” “不排除这个可能,但是事先还得穿上这人的鞋子,等他死了再给他换上。凶手毫不掩饰他杀的迹象,不太可能会做这么麻烦的事情。”牧峰说,“这个位置确实奇怪,如果是抛尸的话应该还有更隐秘的地方,如果是蓄意谋杀受害者也不可能傻愣愣地跟着过来。” “我倾向于两人是约定在这里商量什么事情,但凶手根本就不打算和他谈。”这一动机牧峰见得多了,都是受害者抓到了凶手的把柄想要挟对方做什么,结果贪心不足蛇吞象,反而丢了性命。 除此之外这里也看不出什么了,什么辅助工具都没有的众人也知道这件事情急不得,于是没再动现场,决定继续寻找惊堂木。 事实上,像上一次那样轻易接触到惊堂木才是特殊情况,四人几乎把校园翻了个遍陆谙也依旧没有感受到惊堂木的存在,还差点被他们的地中海班主任逮到现行。 四人趁着课间溜回去上了最后一堂课。被迫规规矩矩听了一天课的其余四位玩家也有些坐不住了,一个一看就经历过高中生涯的年轻人趁着老师背过去写板书时候给他们传起了纸条。 收到纸条的是看起来最好说话的泉生,他扫了一眼纸条上的内容,转了转笔却一个字没写,手臂一伸就放到三殿桌上。 三殿……她半猜半蒙地研究了一下那短短一句话的含义,又皱着眉研究了一下桌上的按动笔,用一种堪称古怪的手势抓了起来。她思忖片刻,终于像初学写字的孩童一样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个字,还是繁体的。 最终,她叹息一声,把纸条揉成团扔到了正昏昏欲睡着的牧峰桌子上。 也许是动作仓促,也许是牧峰正点着脑袋打瞌睡,那纸团失了准头,一下子砸在牧峰脑门上。后者几乎是瞬间就弹跳起来,然后就看见教室所有人齐刷刷投来的目光。 牧峰是何等段位的人,他面不改色地对上老师疑问的目光,冷静道:“刚刚看不到下面的板书。” 他的前桌是一个瘦小的男生,闻言缩了缩自己的肩膀,微微弯下挺直的背。 在全班一群未成年真学生加八个成年假学生面前,牧峰的身高至少能排进前三,但也许是他的态度太过理直气壮,老师点点头,体贴道:“那我写高点。” 牧峰坐下来,看了纸条,又在几个玩家中扫了一圈便猜到个大概,但他没急着下笔,反而指着那个繁体字问三殿:“你不识字?” “你才不识字!”三殿下意识反驳,说完了又觉得他的话也不算错,“阴界和卫灵司断了来往后,也没再管阳间字体的更迭。” 阴界自有一套语言,牧峰身为符咒师自然是知道也深入学习过的,那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鬼画桃符”。阴界的人自然也学过他们的语言,只是断了来往之后便不甚重视了。人灵有生死轮回,所以口语还是跟着变化的,但简体字的出现和硬笔的使用他们就不懂了。 牧峰哦了一声,重新摊开了纸条。对方是在问有什么发现,他便将植物园里的事情挑重点写了下来,不知道传给谁,所以又扔回三殿桌上。 三殿也不知道给谁,于是又传给泉生,泉生手腕一甩,那团纸条就准确地投进了最初传纸条的玩家的笔筒里。 其余四位玩家传阅了一遍纸条,脸色都变得有些古怪,一下课便围到泉生身边询问细节。 陆谙是泉生的同桌,他现在处于人群中时的状态好了很多,但还是有些不舒服。泉生自然注意到这点,他指了指牧峰,然后抓着陆谙就走:“问他,我去个厕所。” 其余玩家并不觉得两人结伴上厕所有什么,毕竟在这劳什子鬼域里谁都不想落单,于是理解地让开了路,转而围到了牧峰身边。 牧峰心说你连消化系统都没有上个屁厕所,刚刚懒得写纸条就算了,现在说几句话也不肯,惯会把麻烦事扔给自己,到底有没有把自己这个处长放在眼里。 泉生拉着陆谙出门,像模像样地往厕所方向走,问他:“不舒服吗?” “还好。”病情最严重的时候他还会感到呼吸困难,现在却只是有些不自在了。陆谙动了动手指,见走廊上的NPC根本没有看他们一眼——又或者看了过来他还是会如此选择,陆谙用十指交缠的方式回握住泉生,说道:“只要你在我身边就没事。” 这话听着只是甜言蜜语,但陆谙知道自己有多认真。只要泉生在他身边,只要泉生愿意牵着他的手,他会勇敢得不可思议。 泉生也并不觉得这话假,而是承诺道:“好,那我一直陪着你。” ☆、第七十七章 白色鸢尾(三) 一直吗……陆谙忽然想到什么,鼻头一酸,心里又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泉生察觉到他的走神:“怎么了?” “你怎么这么好?”陆谙问,也不知道是在问泉生还是在问自己。他吸着气,努力把心里的酸涩压下去,半晌又喃喃:“你不要这么好行不行?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 他现在颇有些语无伦次,只得用另一只手掐住了自己的掌心,他知道这样不对,但他就想听一个承诺,真心还是假意不重要,能不能做到也不重要:“泉生……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你说。” 掌心的疼痛分散了大部分的注意力,也让陆谙尽量平稳地说出后面的话:“你答应我,永远不要对别人这么好行不行?” 泉生却没有立刻答话,只是盯着他看,那眼神甚至有几分深沉。 “太任性了对吗?”陆谙并不觉得失望,但控制不住从心脏蔓延开的疼痛,“那,那你能不能再说一遍喜欢我?” 还是没有声音,陆谙垂下头,不敢再和泉生对视。 “我的确不太清楚人灵的感情。”泉生终于开口,话语间还有几分无奈,“但我不是傻。” “你觉得我会随随便便亲吻别人随随便便诉说喜欢吗?” “陆谙,我说了,你是特别的。”泉生拉起他快要掐出血痕的手,一点点扳开了,试图揉散那些指甲印,“我会试着去理解你口中的‘喜欢’有什么不同,你给我点时间好不好?” 这人……陆谙心里又酸又涨,明明是自己无限度索求,他却反过来让自己给他时间。 “还有,我不觉得对你有多好。”泉生目光灼灼,“我不需要去讨好谁,所以一言一行绝无刻意,你若是觉得我好,那才真的是我做得不够。” 这真的是无比动听的情话。陆谙几乎是贪婪地看着他,表白脱口而出:“泉生,我真的好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泉生应了一声。陆谙还没冷静下来,就听泉生忽然道,“那你现在要亲我抱我吗?” 陆谙猛地想到那天醉酒后情绪失控的窘态,简直无地自容:“我也没说一定要,要那个。” 陆谙羞得耳根子通红,语无伦次道:“我的意思是只想和你做那些,不是真的要和你,不对,就是不想和,也不对,是……” 打断他的是来自泉生的拥抱,泉生用一种的姿势将他搂在怀里,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我知道,所以……只要你想,我就在你身边。” 这是泉生第三次对他说类似的话,但这次的感觉和前两次都不相同。 第一次是他留下印记的时候,两人刚刚合作,陆谙对他并无太大信任。 第二次是在天空之城的沉默深渊里,陆谙说他这句话会让人误会,却没有说误会了什么。 第三次,也许是一切都说开了,陆谙只觉得甜。心里满满胀胀的,像爬满了蜜蜂的巢,酥酥痒痒,刮一下就汩汩地冒出蜜来。 太嚣张了陆谙。他在心里告诫自己,收敛一点,这连关系都还没确定呢。 但是忍不住,只要看见他,心里的蜜就不受控制地涌出来。还想卷着他一起甜,想将一切麻烦事通通忘却,不管不顾,只是看着他的笑容。 两人逛了一圈回来后陆谙的笑容还没有落下,牧峰扫了一眼陆谙还没退去绯色的耳尖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心里啧了一声,更是后悔没叫上纪叠澜,害得现在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泉生问:“在聊什么?” 牧峰说:“他们想去看看。” 想看就去呗,但这些人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泉生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他们的心思:“如果你们不相信我们,当然可以自己去看,但我们不会陪着。” 他们就是不敢去才一直不肯走的。另外四人三男一女,似乎也是互相认识,从上午就有抱团的迹象,要不是看牧峰他们胸有成竹的样子估计都不会来主动交谈。 听他这么说,那个年轻女人咬了咬唇,故作柔弱。她长得乖巧可爱,做这动作就格外惹人怜爱:“我,我有些害怕,你能陪我们一起吗?” 泉生面对烟菱那样的绝色美人都能冷着脸赶人,自然也不吃她这一套:“如果真的想去就趁早,等会天黑了你们就更不敢去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对方的态度实在让人不爽。一边防备着他们,一边又想依靠他们的能力。何况那女人看自己的眼神让泉生非常不舒服,比烟菱的视线还要让他烦躁。 如果陆谙知道他的心思,一定会告诉他那女人是把他当成了猎艳对象。然后,陆谙会再借着泉生对他的纵容暗戳戳地宣誓自己的所有权。 但泉生自己就表现得很好,他摸了摸陆谙的头,温声询问:“吃饭去?”陆谙点头,牧峰也早就被他们缠得烦了:“一起。”三殿不需要吃饭,但她得守着陆谙,于是四人撇下他们就离开了。 见他们真的毫不留情走了,那个年轻女人才愤愤地一跺脚,语气却还不忘撒娇:“真是的,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嘛!” 其中戴眼镜的那个男人问她:“小瑛,我们还去吗?” “我不敢去。”小瑛小声回答,见另外两人立马表示会保护好她才稍稍挽回几分面子。 这俩人都是她的备胎,但条件一般,要不是他们也是鬼域玩家,她根本看不上这两人。骨头都不用给他们闻一闻,随随便便几句话就自发舔上来了。 眼镜男是前男友,结果不经意发现两人是同一种人,于是退回朋友关系,还会互相介绍优质股。 这一次的鬼域分组让她非常满意,居然一次性遇到了三个极品,该说果然帅哥的朋友也是帅哥。 最让她怦然心动的当然是泉生,可惜这人太过不解风情,不过有挑战的才更有意思。陆谙她暂时不考虑,一是年纪太小,二是性格沉郁不爱说话。牧峰倒是挺有味道,特别是那几分恰到好处的痞气,只是太过毒舌,暂时当备选好了。 * 在三殿的碎碎念中,四人趁着晚自习还未开始便再逛了一圈校园,但依旧一无所获。 三殿有些挫败:“没道理啊,难道这个鬼域的范围不只是学校?” 牧峰忽然想到了什么:“那该不会还要上一个星期的课吧?!”虽然他们进鬼域的时候在校门口,但兜里除了学生证校园卡还有一把贴了寝室号的钥匙,说明他们都是住校生。学校管得严,住校生只有周末的时候能出校门,而今天是星期一。 泉生看看时间,道:“再不回去该迟到了。” 众人踏入教学楼的时候就感觉不对劲,每一间教室都门窗紧闭,灯倒是开着,但是无法透过门上的玻璃窥见里面的景象。 明明还未正式上课,走廊上却空空荡荡。整栋教学楼都安静得诡异,没有说话声,没有脚步声,甚至没有读书声。 他们警惕起来,然后在十三班教室门口见到了另外四个玩家。 十三班的前后门都是敞开的,但那四个玩家并没有进去。上课铃马上打响,他们不敢离得远更不敢离得近,脸色一个比一个苍白,那个女生更是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所有同学,或者说整个教室都变成了一个极其恐怖的样子。 目光所及全是大片大片的血,地板上,讲台上,桌椅门窗,前后黑板,两侧墙壁,全都有血。在大滩的血泊中,还有挣扎时弄出的指痕掌印,一眼就能看出这里经历了多么可怕的屠杀。 同学们身上的校服几乎被血浸透,皮肤是透着死意的灰白,甚至有根状的血丝和青筋散布在上面。所有人的整个眼睛都呈现出灰黑色,目光死寂,面无表情。 三殿摩挲着下巴:“这个鬼域还挺有意思的啊……” 她用段挽春这张穿上校服就完全是个中学生的脸对着这么诡异的一幕说出这样的话,知晓她身份三人最多觉得违和,另外四个玩家就被吓得更厉害了。 就在这时,那位地中海班主任中气十足的声音吼了起来:“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外面晃?!进去读书!” 循声看去的众人颇为意外,班主任并没有呈现出死相,身上也是干干净净。但他一边把八个玩家赶进教室去,一边视若无睹地走进去,叫靠近门口的同学关了门,在血迹已经氧化成黑色的讲桌上狠狠一拍:“今年高考已经结束了,你们现在就叫高三了,但是有些同学还没有把状态调整过来!你们自己扳起手指数一数,还有几天期末?还有多久高考?!看别人高三生放假了你们心就飞了,还有一年怎么办?现在就松懈了?很有底气了?出去就能考状元了?” 班主任拍着桌子训了几分钟,才终于转身一哼:“自己上自习。” 如果是白天,听了那一连串反问句的众人最多觉得当高中生真辛苦。而现在,看到同桌第三遍把滑出来的肠子塞进他那跟剖腹产后没缝伤口的肚子里去的牧峰只深深叹了口气。 场景虽然血腥,教室里却并没有血腥味,只是同学们诡异的安静和沉闷的死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经历了贝罗妮卡的大屠杀,又有泉生陪在身边,陆谙倒是没觉得有多害怕,为了转移注意力还做起了习题。 倒是泉生低声道:“那个女生不见了。” 陆谙跟着看向教室那个角落,女生的位置只有被撕开的书本和凌乱的碎纸屑,脏乱,但极干净——那里没有一点血迹。 在这间教室里,那个位置简直太不正常。 教室的这种场景三殿是司空见惯了,她打量着同桌血淋淋的脖子,用商量的语气道:“我能看看你脖子吗?” 同桌闻言,身体未动,只将脑袋缓缓转了过来。脖子的肌肉却没有运动的迹象,三殿定睛一看,才发现她的脖子已经完全断开,转个三百六十度都不成问题。三殿问:“我能把你脑袋拿起来看看吗?”那语气就跟在路边摊买菜问我能把这颗白菜拿起来看看吗一样。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三殿伸手抱住脑袋,举起来研究了一下断面,那断面粗糙却相对平整,肌肉部分的纤维明显且互相粘黏,看上去是被锯子之类的东西锯断的。 而这个女生,十指的指甲破碎,血迹只在上身,前胸特别是上半部分全是血,后背主要是喷溅上的血迹。不难看出她是被面朝地面压着,挣扎间抓断了指甲,却还是被人一点点锯断了脖子。 三殿看完后,顺着她身体的方向端端正正地给她安回去:“谢谢。” 她却又转了过来,明明声带跟着脖子一起断了却还是发出了刀锯琴弦般刺耳的声音:“给我你的……”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三殿强制把脑袋扳了回去:“做题。” 她似乎还是不甘心,挣扎着又要转过来。但三殿的手并未收回,她一手按着脑袋往下看,一手点了点桌上的周测卷子,语气强硬:“做题,你看看你地理才多少分。” 同桌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瞬,然后果真拿起笔来,安安静静地做起了题。 看完全程的牧峰啧了一声,该说幸好那四个玩家吓得瑟瑟发抖早没心思关注他们了吗?然后他又看了看自己第五遍把肠子塞回去的同桌,很想学着三殿研究一下,但一是恶心二是没必要主动招惹,牧峰便装没看见,随手开始写自己唯一还能做的英语作业。 ☆、第七十八章 白色鸢尾(四) 只要你不去主动招惹那些学生,他们也会把你当不存在。众人就在这人间炼狱般的教室里熬过了晚自习,然后在越发静得可怕的校园里往宿舍区走去。 男女宿舍自然是分开的,小瑛再怎么不乐意还是在宿管阿姨的阻拦下跟着三殿去了女生宿舍。其余六个男生原本打算住一间寝室,但刚走进去就听见宿舍阿姨的声音悠悠传来:“快回去吧,十一点熄灯,熄灯前要查寝啊。” 她的话说得随意,却让大家打消了挤一起的念头。 宿舍是四人寝,上床下桌,也许是组队进鬼域的关系,泉生、陆谙、牧峰在同一寝室,还有那三人中戴眼镜的男生。 床位号旁边贴了他们的学号,陆谙和泉生在同侧,牧峰和眼镜男在另一侧。泉生将枕头换到中间横梁那边,陆谙也跟着换过来,显然是打算头对头睡了。 牧峰却没有和陌生人对头睡的心思,他率先去洗漱了,还没熄灯就躺在了床上。床太小,他连腿都伸不直,牧峰埋怨地嘟囔了几句,结果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小呼噜。 睡眠质量之好,叫仍然心有戚戚的眼镜男羡慕不已。 这一觉陆谙睡得并不安稳。他又梦到了阴界的记忆,还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 …… 旷野上的风猎猎作响,君衍半跪在地上,整个人跟刚从血海中捞出来一样。撑着他的是一把没入土地三分之一的剑,剑身上凝了一层又一层的血渍,不知道持剑的人连续战斗了多久。坚韧的剑身上甚至有了豁口,如同它的主人一般已成强弩之末。 “铮——”半阖双目的君衍忽然拔剑而出,剑锋发出一声破空的嗡鸣,冷冷地横在来人脖子上。 第一视角的陆谙真切地感受到那一瞬间的杀意,刺得人后脊发凉。他也知道陆岸涛完全躲不开这一剑,君衍此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可小觑。 看清来人,君衍收了剑,将一个棕黑色的东西塞进陆岸涛手里。 “带着惊堂木离开!”君衍的气息微弱,语气却依旧强势,“去人间,无论如何不能让惊堂木再落入他们手里!” 陆岸涛惊讶:“你把惊堂木抢回来了?” 君衍却只是推了他一把:“快走。”这一下用力不大,陆岸涛甚至纹丝未动,不知是君衍特意收了力道还是他如今并无太多力气。 这一瞬间陆岸涛敏锐地发觉了什么:“那你……” 君衍说:“战死沙场是战士至高无上的荣耀。” 这一句说得近乎有些悲凉,两人都静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君衍又轻轻地笑了一声,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声音被狂风吹得有些支离破碎:“忠君护主是我亘古不变的信仰。” 生前生后,亘古不变。 君衍走得很慢,脚步甚至有些趔趄,执剑的手却极稳,腰背始终挺直,如同一面迎风而去的旌旗。 他始终是陆岸涛心里,旗帜一般的人物。 陆岸涛看着君衍的背影,心知这一面已是诀别。他咬着牙,捏紧那其貌不扬的惊堂木,跑向了轮回司的方位。 “陆判。”长发男人守在转世轮处,眼神古井无波。轮回司向来安静,一间大殿清冷空荡,只有他背后的转世轮静静地缓慢转动,和外面的混乱泾渭分明。 “五殿……”陆岸涛顿了一下,又改口,“四殿。” 听清他话后的深意,长发男人还是没什么表示。他偏头看了看散发着浅淡光芒的转世轮,道:“一群恶鬼而已,值得你们如此维护吗?” “不是维护他们。”陆岸涛说,“他们身上已有判决,我只是尽力,维护一个公正。” “公正……”长发男人摇摇头,发出一声轻轻的意味不明的笑,“阴界只有实力,没有公正。” “但你口中的实力会牵扯进多少无辜的性命?何况……”想到君衍决绝的背影,陆岸涛难得动了火气,“万一你们的计划失败了呢?到时候又是谁为你们买单?!” 长发男人忽然动了,陆岸涛戒备地看着他,却见他侧身让开了路。 陆岸涛诧异,却并不觉得他会反水:“你?” “我只想要惊堂木,无意同你动手。”长发男人面无表情地说,“请吧,判官大人。” “我不会把惊堂木给你。”陆岸涛说,“你们根本控制不了它,恶鬼道也不可能为你们所用。” “不劳费心。”长发男人说着,只缓慢地召出了他的武器。那是一朵非常漂亮的重瓣芍药,通体纯黑,质地如锦缎一般。现在还是初绽的样子,柔美妍丽,任谁看也不会把它和凶器联系在一起。 但陆岸涛知道,它的每一片花瓣都能在瞬间绞碎一个人的心脏,中心的花蕊更是含有剧毒。这其实是一只芍药精的本体,渡劫失败后灵魂消散,本体就被长发男人炼化成武器,看似柔弱无害却处处致命。 “陆判,你知道二殿是怎么说的吗?”长发男人将指尖点在芍药上,按照惯例那花瓣会瞬间离体,无孔不入地破开你的防线,在你尝够了千刀万剐的滋味后花蕊会散发出肉眼看不见的花粉,无声无息地侵入你的身体,到最后不剖开看看谁也不知道你是失血而死还是中毒身亡。 “他说……”长发男人换了个森冷的语气“本以为判官还能有几分利用价值,现在看来,不听话的,就没必要留着了。” 芍药的花瓣倏地飞散。 …… 陆谙被惊醒的瞬间就感到泉生的手放到了他的肩上,无声安抚。 黑暗中,只余下陆谙粗重的喘气声和牧峰他们的小呼噜。良久,陆谙才从刚刚的梦境中缓过气来,想开口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良久才低声道:“我梦见了君衍。” 他觉得自己永远都不会忘记君衍的背影。 旷野接天,一望无际,耳畔只余萧萧风声。前路未卜,他以无畏的姿态走向死亡。生前他别无选择,生后幸得一明主,从此胜败兴衰,万死不辞。 泉生说:“君衍是一个,很正的人。” “正?”陆谙笑了笑,“我还以为你们相看两厌呢。”又问:“为什么是正?” “君衍有时候是一个很偏激的人,骨子里又带着军人的血性,在阎王和陆岸涛的衬托下难免显得不近人情。”泉生说,“但他始终恪守底线,狠而不戾,冷静从容,不会意气用事,所以我说他正。” 陆谙脑子里闪过一幕幕有关君衍的场景,缓慢地开口:“有关君衍的记忆总给我一种很亲切的感觉,他之于陆岸涛就像是一个兄长,沉稳,可靠。” 陆谙:“说起来,以前听他和陆岸涛聊天时说到一个天生的引灵人,你知道是说的谁吗?” “天生的引灵人?”泉生有些惊讶,“据我所知陆判之后便没有天生引灵人出世了。” 他们总是以“小朋友”来称呼这个引灵人,频率并不高,但每次两人提到它的时候都会露出温和的笑容。 所以到底是谁值得他们小心保密又温柔以待呢?陆谙有一个大胆的猜测:“会不会是……接任的阎王?” “先不要告诉别人。”泉生也严肃起来,“既然君衍他们会将这人保护起来,那就说明还不到他出现的时机。” “知道了。”陆谙没提后面在轮回司的事情,闭上眼睛准备继续睡觉。泉生的气息很近,似乎能把他包围起来,能给他极其安心的感觉。 正当他迷迷糊糊时,忽然就被一嗓子尖叫吓醒:“啊——!!” 被惊醒的还有其余三个人,牧峰还没来得及发表他被吵醒的不高兴,就听见眼镜男惊呼:“是李哥的声音!”说完,他就猛地爬下床,打开门就往外冲。 走廊的灯光透进来,陆谙看到牧峰烦躁地抓了几下头发,嘟囔:“他们还挺重情重义的嘛。” 泉生摸了个小台灯过来打开,对陆谙道:“走吧,去看看。” 走廊的灯都有些年头了,灯罩里积了一层灰和蚊虫尸体,所以并不明亮。其他的寝室门紧紧闭着,似乎没有一个学生被尖叫吵醒,也有可能里面根本就没有住人,又或者住的根本就不是人。 声音是从走廊的尽头的楼道口传来的,尽头的灯有些接触不良,忽明忽灭的,未关的窗户里迎面吹来一阵阵凉风,树影在风的作用下印在外墙上张牙舞爪,俨然一副恐怖片场景。 眼镜男背靠着墙壁,转角就是传来声音的楼道。但他这时候才觉出害怕来,身体在细微的颤抖,不敢往里面看去。 牧峰不知从哪儿摸了个手电筒出来塞泉生手里,语带鼓励:“去吧,加油!” “为什么是我?”泉生说,“你怕?” “我讨厌惊喜。”牧峰说,“毕竟一会儿还要睡觉,情绪起伏太大就睡不着了。”说完他还打了个真心实意的呵欠。 泉生打开了手电筒,站在一闪一闪的灯泡下往黑漆漆的楼道里一扫。 并没有太“惊喜”的场景,但泉生一眼就看得出躺在地上的人已经没救了。那个“李哥”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身上没有血迹,要不是胸膛也没有起伏就跟睡着了一样。泉生招呼牧峰去看,然后盯着那个眼镜男说:“你一直在看窗外,是刚刚看到了什么?” 眼镜男浑身一僵,身体抖动的幅度一瞬间加大了起来,半晌,他才颤着声音开口:“我看到了一个,一个红色的影子,从窗户外面一下子飞了出去……” 泉生站在窗户那朝外面看了一眼,只看到了空荡的校园以及路灯下大片大片的白色鸢尾花。 说起来,经历了这么多次鬼域,不算滨湖山庄那个记忆残缺的水手,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真真切切地遇到鬼灵。也这才发现,鬼域并不是他们设想的那么简单,它对别的人灵来说确实是要命的地方。 牧峰转了回来,说出自己观察到的结果:“没有明显外伤,衣着完整。”他又用眼神和泉生商量:要不要支开眼镜男,用招魂术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 泉生摇摇头,随后道:“他连鞋袜都穿着,难道是主动出来的?那为什么会来这里?” 牧峰耸肩:“说不定是那个鬼哄他大半夜来场幽会,书生和女鬼,常见的戏码。” 正说着,走廊中间又有一扇寝室门缓慢地开了,走出来的是剩下的那个男玩家,他似乎有些戒备地回头看了一眼寝室,将门掩上,走过来低声问道:“怎么了?” 眼镜男低声说:“李哥他……” 男玩家又往自己寝室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说道:“我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去的。刚刚他那一声,那么大声对吧?但是另外两个室友完全没有反应。”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再次压低:“而且他们还是教室里……那个样子。” “那就回去睡觉吧。”牧峰伸了个懒腰,“明天报警。”泉生拉着陆谙跟上,留下眼镜男和男玩家面面相觑。 他们最终还是没敢去探究“李哥”死亡的真相,并且一起进了寝室。男玩家有些尴尬地说:“那个,原来的寝室不安全。” 牧峰没理他,头一蒙就会周公去了。泉生好心提醒:“床上可能睡不下。” 男玩家急忙摆手:“没事,我趴会儿就行,这也快……”说着他打开台灯看了眼时间,指针停在了四点整。 ☆、第七十九章 白色鸢尾(五) 学校的起床铃是在早上七点,但今天的早晨却是由警笛声唤醒的。走廊尽头的楼梯间拉起了警戒线,楼上的同学都被赶到了另一边的楼梯。 所有的学生都恢复了正常,一个个也不急着上课,伸长了脑袋往楼道口那边望,企图突破警戒线和行色匆匆的警务人员看看发生了什么。 牧峰知道跟着哪个职务的警员最能听到消息,他往那边绕了一圈就有了收获: “死亡时间是凌晨一点到凌晨两点,死因是心脏骤停,没有外伤。” “监控只拍到死者所在的寝室在一点二十分的时候开了门,过了几分钟后死者穿戴整齐地出来,随后所有监控齐齐损毁,什么也没有了。” “报案的是早晨来清理垃圾的阿姨,她有足够的不在场证据。” 牧峰把听到的消息分享给他们,那个男玩家听完后脸色不自然了一瞬,泉生问他:“怎么了?” 男玩家犹豫了一下,但凌晨发生的事情让他受到了实实在在的惊吓,最终还是坦白道:“我们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四点钟了……” 他们是在尖叫声响起后就立刻出去查看,简单看了看后便回了寝室,前后怎么也不超过半个小时,而这位李哥究竟是怎么在已经死亡的情况下发出尖叫的呢? 那个眼镜男似乎在看到红衣影子后情绪就一直不太对,他哆嗦着嘴唇,神经质地喃喃:“鬼……是鬼……” 牧峰说:“既然叫鬼域当然有鬼了。” “我们之前经历的鬼域并没有遇到鬼。”男玩家解释道。 牧峰打量了他一番,笑:“那你胆子还挺大的嘛。” 男玩家跟着扬了下嘴角,没说话。 教室里异常热闹,吃早饭的,赶作业的,读书的,聊天的,走动的,补觉的,晚自习的诡异场景完全消失无踪。 然后是班主任踱着步子进来,拍着讲台道:“整个楼层就你们班最吵!课代表呢,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组织读书?听不到铃声啊!” 教室很快安静下来,随后是课代表翻着书走上去领读:“《出师表》,预备起。”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三殿听到同桌的声音,突然伸手摸了把她细嫩白皙的脖子。同桌条件反射地一缩,面上满是莫名其妙:“你摸我脖子做什么?” 声音甜美,眼神澄澈,完全不像昨晚上向她索要脖子的人。三殿说:“没事,我就是觉得你脖子长得挺好看的。” 从来没听说过谁夸人是夸脖子好看,同桌干干一笑:“谢谢。” 泉生在朗朗读书声中往角落望去,晚自习消失的女孩今天没有迟到,只是脸色越发苍白,不知道经历过什么。她的书桌上依旧干净整洁,昨天断了的书包带子也已经缝好。 班主任在教室里守了没一会儿就有警务人员前来敲门,说是找他了解情况。等他出去后,教室里的读书声立刻混杂了同学们好奇的窃窃私语。 男生宿舍出事的事情不少人都知道,但具体细节就无人知晓了。那一层寝室全是他们年级的学生,现在班主任被叫出去了是不是就说明这件事情和十三班有关? 原本还只是个别同学在谈论,随后半个班都聊了起来,读书的声音七零八落,课代表怎么制止都没人理会。 “真是热闹啊……”班主任冷冷的声音忽然响起,“有这么多话说吗?站到讲台上说给大家听听啊。课代表叫不动你们了?哦,对啊,课代表一个人怎么说得过你们一个班的人啊?” 牧峰心说这不是我训特管处成员时的语气吗。同时他也体会到了敢怒不敢言的滋味,于是决定从今以后对成员们好点。 但这件事情似乎并没有对同学们造成太大影响,在不知道受害者是谁的情况下大家都是好奇地聊了一阵就没了后续。 直到大课间的时候有同学带来了一个重磅消息:“你知道吗,警方在我们学校的植物园里发现了又一具尸体!” 有人问:“谁啊谁啊?也是同学吗?” “不清楚,好像不是,而且这人比男生宿舍里那个更早遇害。”最先带来消息的同学说,“我刚刚在办公室里听老师们说的,一连发生两场命案,整个学校都被封锁起来了!” 也有人问:“植物园?我们学校有植物园吗?” “已经好多年不用了,里面都是杂草,太适合用来抛尸了。”那个同学回答道,“现在事情闹得可大了,据说校长都被叫去谈话了呢。” 他们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一瞬间就吸引了更多同学围观。 正在这时,角落里那个下课时间从来不会乱走动的女生忽然站了起来,常年低垂的头也抬起了片刻,远远地望了一眼聊得热火朝天的众人,从教室后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七个玩家对了下视线。七个人目标太大,最后由三殿和那个男玩家做代表跟了上去。 女生先是去了班主任的办公室,她站在门口张望了几眼,似乎没有看到想看的东西,便立刻低着头匆匆离开。她往楼下走去,期间目不斜视,一直到路过一楼的一间房间时才偏头往里望了一眼。 她的脚步未停,这一个动作的幅度非常细微,跟在她背后的两人差点就没有察觉到。三殿当机立断:“你先跟着他,我去看看里面有什么。” 那房间不大,门上挂着“保安室”的牌子。三殿眼神一凛,心说这女生该不会知道死的是谁吧。那扇门半开着,里面没有人,三殿环顾了一下四周,趁着没人注意钻了进去,并顺便把门掩上。 房间里有一面非常显眼的墙,贴了每一个保安的证件照和名字。三殿快速地扫了一遍,在最后一行找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照片上的人表情略显严肃,眉毛粗大,单眼皮,鹰钩鼻,下嘴唇很厚,属于没什么鲜明特色的那一类。 三殿瞄了一下保安室里的抽屉和柜子,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翻箱倒柜地寻找那人的资料。 也许是正因为在最后一行,这人的入职时间不长,资料还没被扔到角落吃灰,三殿很快就找到了他的入职信息。但依然是毫无特点,也完全看不出他和那个女生会有关系。 不过……三殿想到那个女生第一次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样子,形容狼狈,衣服上大团大团的水渍,头发更是刚洗了擦都没擦。一个受到校园暴力的女生,和一个刚入职的保安,会有什么交集呢? 三殿没往更深的程度思索,她将保安室恢复到最初的样子,连门半开的角度都还原到了一致。然后循着在男玩家身上留下的线索追了过去。 女生一路行色匆匆,在上课铃打响时才顿了一下脚步,往教学楼的方向看了一眼,但还是闷头向前。 她走到了树林里便没有继续向前了,而是远远看着已经拉起了警戒线的植物园,半晌才转过身,往教学楼的方向跑去。 那个保安的死她绝对知情! 她的突然转身吓了男玩家一跳,要不是被三殿眼疾手快地拉了一把估计就正好和女生迎面相遇。 男玩家问:“她怎么突然跑了?我们不追?” “我想。”三殿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她是回去上课吧。”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朝教室跑去。 他们在楼梯间的拐角处就听到了班主任的声音:“你去干什么了?” 两人脚步一顿,在这里面逃课可不是什么闹着玩的事。三殿探出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正对他们的就是低垂着的头的女生,班主任背对他们,继续道:“怎么脸色这么白,身体不舒服?我记得你低血糖?” 女生半晌才摇摇头,班主任面对她这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的样子也很无奈,最后指了指教室:“先进去吧。” 女生便乖乖地往里走,刚迈开腿又被班主任叫住。这个地中海男人在兜里摸了半天,终于掏出一块巧克力糖来,也不等女生伸手就塞到了她的手心里。 女生站了一会儿,也没有道谢,低着头就从教室后门进去了。 两人等班主任离开后才偷偷溜回了教室,还好这节课是自习课,否则老师准会被这一会儿溜个人进来的行为气到。 女生再次沉寂了下来,不和别人交流,只在上课的时候抬头,吃午饭的时候也只买了馒头就免费的汤。 反而是他们这边起了分歧。三殿只想带着陆谙专心地寻找惊堂木,更偏向什么也不做等着剧情自然发展。牧峰却对女生身后的故事更感兴趣,甚至想去警方那边看一看。 “既然这个鬼域找不到,我们再去下一个嘛。要是弄不清楚这里的剧情,我们说不定连去下一个鬼域的机会都没有。”牧峰如是说道。 “关键是剧情还没有发展到重要节点,现在还是有自由活动的机会的,等我们必须跟着剧情走了,哪里还有时间去找惊堂木?”三殿说,“惊堂木肯定就在这里面,找到了再走剧情也不迟。” 牧峰:“事实上,我们就是一直没找到。” 三殿:“那肯定是有遗漏的地方,实验室、教室,我们也不是每个地方都去过了。” “我在多远的外围内可以感知到惊堂木?”陆谙问。 “不知道……”三殿说到这里才觉得似乎真的有点强人所难了。 说得也是,惊堂木岂是那么容易就能遇到的,要不是上次它化身神殿目标太大,陆谙还真不一定能感知到惊堂木。 席间沉默良久,只有泉生在若无其事地给陆谙夹菜。半晌,三殿站起来,妥协了:“好吧,先走剧情。” 三殿用了点不能让另外三个玩家知道的手段把警方那边的案宗复制了一份带了过来。李哥的那一份简洁得可以,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保安的那一份倒是有些耐人寻味。 首先是尸检报告,和他们的判断没有太大出入。尸检报告下却还有一张化学物质检测报告,报告显示未发现蓖麻油酸和碳类物质残留。 活在古代的三殿问:“这是什么意思?” 熟悉科技的牧峰答:“是墨迹检测,锥子……我没怎么就没想到笔呢?” “但是上面说没有发现墨迹。”泉生道,“你想到了也没用。” 牧峰撇撇嘴,继续翻下面的资料。泉生则是拿起了现场照片,然后发现了一个细节。 作者有话要说: 牧峰:那你胆子还挺大的嘛。 男玩家谦虚颔首:当海王的人这点胆子还是要有的。 ☆、第八十章 白色鸢尾(六) 警方的调查也没有很大的进展,他们还在排查保安的人际关系,调取保安遇害那一天的监控录像,其中完全没有提到那个女生。 几位玩家也觉得奇怪,那个女生性格孤僻得不行,又怎么会和这个入职才一个月的保安扯上关系?至于女生知道保安死亡却不报警他们则没有生疑,说实话,要不是晨读的时候女生会张一张嘴巴,他们几乎都要觉得这人是个哑巴了,又怎么会主动把自己暴露出去呢? 但她少说也是个目击证人,鬼域既然把她拎出来了,警方也迟早会找到她的身上。 时间一晃就到了晚饭时间,此时的校园还是正常的样子,但谁也不能保证会不会什么时候会变成昨天那个样子。 七人计算着时间,等食堂的人慢慢减少——明明是从门口走了出去,但就是带给人一种他们是凭空消失了的感觉。 小瑛吓得不行,也不顾上前不前男友的就缩在了那个男玩家怀里。不选择眼镜男是因为那人自己都在害怕,不选择泉生是因为泉生早就贴近了陆谙,保护意味十足。 等指针指向七点整的时候,食堂的人全部消失,下一瞬,整个食堂的灯啪的一下灭了。夏天的天暗得晚,门窗大开的食堂并不算黑暗,但这突然的熄灯还是吓得小瑛尖叫了起来,又发现只有她一个人一惊一乍的才生生住了嘴。 出了食堂,发现校园里也是空荡荡的。天幕昏沉,靠近落日的一边展现出不成型的火烧云。联系昨晚的所见,整个校园都像笼罩在红色之下,唯有那一丛丛的白色鸢尾依旧醒目。 有了心理准备之后再看见教室的场景就没有那么吓人了。那个女生依然不在教室,其实,七点的时候她还在食堂看书,这也是众人也守在食堂的原因。但七点一到这人就凭空消失了,连同食堂里三三两两的打菜阿姨和来得晚的同学。 唯一正常的班主任晃悠着进来,照例给他们灌了一通学习的鸡汤,再晃悠着走出了教室。 这一次他们更认真地观察了同学们的伤口,其实大部分都是心脏被捅穿,割脑袋的和掉肠子的才是少数,看习惯了也没有多吓人。 最惨的是倒数第二排的一个男生,他的舌头被扯出老长,稍微一动就甩来甩去,似乎下一秒就要掉下去。舌头上更是被划了一道道极深的口子,横七竖八,估计真掉下去立刻就会摔成几片。 也不知道下手的人有多恨他的舌头。 他的身上并没有太多的血,露出来的皮肤却是古怪的白——像是煮熟后的肉。这一联想着实让人毛骨悚然,想来满清酷刑中的烹煮之刑就是指的这种。 拔舌地狱和蒸笼地狱,三殿念着这两个词汇,对男生的所作所为有了猜测。 有时候,死者不一定就是受害者。 * 晚上归寝的时候,小瑛非要跟着他们去男生宿舍,还不知从哪儿去扒了一套干净的男生校服,帽子一带,人往后一缩,估计还真能混进去。 牧峰皱眉:“不是说了女生不能进去吗?” “我又不认识她,出了事她撇下我跑了怎么办?”小瑛指着三殿说。 三殿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牧峰没法给她解释跟着三殿才是安全系数最高的选择,看她那浑身戒备的样子多半也是听不进去的,索性不去多费口舌。 一行人走到男生宿舍门口的时候,宿管阿姨闻声抬起了头,小瑛一声不吭,抓着男玩家的衣角躲在他身后。眼镜男到底也是个男人,见到喜欢的人这么害怕便鼓起勇气踏了一步,完完全全挡住了宿管阿姨的视线。 宿管阿姨没说话,只是用如有实质的视线盯着小瑛的方向看了几秒,才若无其事地低下了头。 小瑛心里一松,牧峰则看了看宿管阿姨,对泉生低声道:“今晚,会有事发生吧。”他的声音小,否则神情紧绷的小瑛绝对会跳出来说他危言耸听。 说起来也是小瑛自讨苦吃,鬼域里明确说了的禁令也敢公然违背,真出了事也只能怪她自己。 而泉生只会看向陆谙:“没事,有我。” 床铺让给了女生,男玩家和眼镜男将衣柜底下带着点霉味的冬季衣服拖出来打了个地铺,准备凑合一夜。 学校的夜晚静得可怕,泉生在半夜里倏地睁开了眼睛。他略微起身看了一眼,寝室的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小瑛穿戴整齐,正越过地下的两个玩家往外面走去。 泉生准备叫陆谙的手顿了一下,最后没有惊醒他,下床到另一边去拍了下牧峰的手臂。他起身的时候小瑛刚走到门口,而她像是完全没有听到背后的声音一样,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泉生顾不得想太多,大步朝小瑛的方向追了过去。走出门口他才突然发现牧峰并没有被叫醒,而此时的走廊也变了个样子——它变成了一片一望无际的花海,茂密的白色鸢尾盛放着,随着微风齐齐摇曳,而空气里却并没有任何花香。 小瑛背对着他,站在一个距离很远的地方,然后前倾了下去。以她为中心,那一片的白色鸢尾忽然疯长,并且,洁白无瑕的花瓣一点点染成红色,最后整片的鸢尾都成了血红,在大片大片的白中格外突兀。 泉生一言不发,往小瑛的方向踏了一步。 原本遥远的距离瞬间缩短,泉生只用了这一步就站立在那一片红色鸢尾之中。他垂眸看了眼小瑛,她穿着学校的女款校服,身上并无血迹,身下却是刺目的猩红。 泉生忽然抬起手,抓住了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一截手腕。手腕的主人瞬间愣住了,似乎是没想到会被人抓住。泉生也微微一愣,那截手腕骨骼纤细,似乎属于一个女生。 手腕是朝着泉生的心脏而去的,然而动人的人不知道泉生的心脏挖出来也不碍事。他松开手,说道:“幻术罢了。” 话音刚落,整片花海就剧烈地扭曲起来,随后眼前一转,又重新变成了走廊的样子。警戒线还拉着,却不知什么原因没有人守着。泉生站在警戒线外面,从半开的窗户看见一个惊慌逃走的红色影子。 随后,走廊里响起小瑛的尖叫。 泉生难得有几分为难,他此时的处境似乎有些尴尬,特别是通过窗户的反光看到后面两个跑过来的不知情玩家时。 那两个玩家皱着眉看他:“你怎么在这儿?小瑛呢?” 泉生置若罔闻,转身朝两人的方向走去。两人齐齐倒退了一步,满眼戒备地盯着他。而泉生只是和他们擦肩而过,迎上了匆匆赶过来的陆谙:“我没事。” 陆谙被尖叫声唤醒的时候下意识去找泉生,伸手却摸了个空。转眼就见打地铺的两个人拉开门跑了出去,他心里一紧,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跳下了床,鞋也没穿就跟着追了出去。 关心则乱,明明向来是泉生充当保护者的角色,陆谙也忍不住担心他出事。 泉生俯身将陆谙背了起来,也不管那两个面面相觑的玩家和表情揶揄的牧峰,神态自若地带着人回了寝室。牧峰打了个呵欠,也转身回去补觉了。 “我们……还,还看吗?”问话的是胆子较小的眼镜男。 男玩家看了眼警戒线,又看了眼依旧闪烁的楼道灯,半晌低声道:“回去吧。”虽然出事的是和他们关系很好的小瑛,但在这鬼域中还是保全自己的性命最重要。 眼镜男表情复杂地看了一眼楼道口的方向,但到底没说出反驳的话来。 * 又是在警笛中开始的一天。 今天的动静闹得比昨天还要大,牧峰烦躁地抓过被子蒙住头,可等了半天也没人来哄着,于是他再一次后悔没把纪叠澜叫上。 六个玩家凑在一起吃早饭,气氛怪异。那两个玩家非常明显地疏远了他们,特别是昨晚最早出现在那里的泉生。眼镜男看见三殿的表情似乎有一瞬间的阴鸷,很淡,但还是被三殿捕捉到了。 地狱深渊出来的人,对危险和杀意再敏感不过,何况三殿这几百年也不是白活的,她稍一思索就知道眼镜男为什么对她产生敌意。 因为他喜欢小瑛,而出事的是和他们一起呆着的小瑛而不是孤零零守着女生宿舍的自己。三殿连他看向自己时在想什么都能猜出来:“为什么出事的不是她,要是出事的是她多好?” 三殿暗自啧了一声,心说还真是不讲道理。 踩着铃声进了教室,寻找惊堂木的事情依旧毫无头绪,玩家这边却一个接一个的出事。那个眼镜男的情绪较昨天还要紧绷,连剩下的男玩家都没法和他多聊上几句。 而又发生了一件令他们始料未及的事情——那个女生今天没有来上课。 原本以为只是迟到,毕竟他们也暗自打探过女生的消息,她迟到的频率不算特别高但也是班上前几个。她不住校,据说是因为要在四五点钟就帮着一个卖早点的妇人出摊,以换取一天的伙食费。 就这么一点钱她还掰成两半用,学费是寒暑假打临时工攒的,衣食住行都得省着,万一要买什么练习册也好拿得出钱来。班主任似乎也知道她家境困难,给予的好意被全部退回,便只好对她的偶尔迟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当女生的身影迟迟没有出现时就不正常了。而且她的课桌上依旧干净——但又太干净了,所有的东西都被清空,桌面桌肚一张纸都没有,似乎那里从来没有人坐过。 这架势,似乎是不准备读书了。 班主任难得没有在早读的课上对他们耳提面命一番——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出现在教室。 他是在第四节课才出现的,那是他的课,向来都是早到的他却在上课铃打完后才走进教室。他没有对女生的消失说什么,只是若无其事地上了一节课。 下课后,这个地中海的班主任扒了下头发,盯着小黑板上的“迟到:向莲柯”看了很久,然后拿起板擦一点点擦掉了。半晌,他又拣了只粉笔,写上了:“请假:向莲柯”。 这一番动作实在古怪,本来就无心听课的玩家在最后一堂课上更加走了神,纷纷奇怪那个女生去哪里了。 而泉生就是在这个时候开的口:“我想,我知道她去哪儿了。” ☆、第八十一章 白色鸢尾(七) 泉生这话引得其余人齐齐注目,他接着道:“我觉得那个保安是她杀的。” 牧峰说:“他们两个也不认识啊,怎么在保安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杀了他?”就凭她那小身板要杀人着实有点困难了。 泉生:“我在看现场照片的时候看到了一个细节。”他顿了一下,说:“保安的皮带是解开的。” 人迹罕至的植物园,现场只属于死者的脚印,解开的皮带……这些细节背后隐藏着什么剧情不言而喻。 其实能猜出保安是向莲柯杀的并不难,她异于常人的性格,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湿漉漉的衣服,以及晚上莫名其妙的消失。太多太多的疑点堆积在她的身上,只是人天生带着怜惜之情,不愿意相信这个孤僻怯懦的女生会是一个杀人凶手。 而真相,往往是残酷的。 * 向莲柯的确是不打算读书了,她将学校里的所有东西都收拾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然后尽量简洁地将原因告诉了班主任,恋恋不舍地看了十三班一眼。 即使这里并没有太愉快的回忆。 她只带了一样东西,被放在宽松的校服裤兜里,隔着一层布料紧紧贴着她。她不敢动那样东西,所以现在想握着什么增加来安全感也没有。她深呼吸了几下,脚步坚定地走向又加了人数的警务人员那边,看了很久才确定其中警衔最高的一个人。她走向那人,半途还被一个小警员拦住:“小同学,这里不能进。” 向莲柯其实很紧张,她低着头,局促不安地撕着手指上的倒签,强迫自己尽量镇定地开口:“关于植物园的案件,我有重要线索。”然后她指了下先前看中的那个警衔比较高的人,心脏砰砰跳,她觉得自己手指都在打颤:“我,我只和他说。” 小警员打量了她半晌,最终还是相信了她:“跟我来吧。”倒签被撕出了一点血,伤口很小,但非常疼。向莲柯将手指送到嘴边吮了一下,最后还是忍不住咬了上去。 小警员叫那个人唐队,然后给他讲了向莲柯的来意。唐队看着向莲柯,和蔼一笑:“别紧张,这里有些乱,我们坐下说吧,先谢谢你的帮助。”说完,他还让小警员去倒杯凉茶来。 “不,不用!”向莲柯难得被人如此礼貌对待,原本是有些受宠若惊的,但又来想到自己的来意,赶紧打断他,“其实,我不是来提供线索的。” “我是来自首的。” 她这一声说得有些大,周围原本还人头攒动的氛围蓦地凝滞起来,随后一个传一个,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 唐队说:“同学,这个可不能开玩笑。”虽然他看这个女生的样子也不是开玩笑,但他确实不愿意看到这样一个少女和杀人案扯上关系。 向莲柯没有立刻说话,她从裤兜里掏出那个贴了她一路的东西,打开裹着那东西的纸,小心递到了唐队面前:“我就是用这个杀,杀了他……”向莲柯咬着唇,后面的几个字说得异常艰难。 她的手心里躺着一支极漂亮的浅蓝色玻璃笔,笔尾透明,笔杆上是螺旋状的纹路。上面却有不少干涸的暗红血迹,看得出凶手并没有逃脱罪责的意思。 看到这个东西,唐队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指示旁边戴着白手套的警员把玻璃笔装进证物袋,然后亲自给向莲柯戴上了手铐:“请你配合我们,调查本次案件。”关于凶器,他们想过是笔,但又没有发现墨迹残留,没想到会是这样一支笔。 冰凉的金属贴近手腕,向莲柯沉默着,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故事说简单也十分简单。向莲柯帮忙的早点摊当天有一单学校附近的外送,所以她被允许提前离开了。将外送送达后,向莲柯就近从学校后门进了学校。 走这条路会经过一栋正在翻新的老教学楼,向莲柯正好想上厕所,就直接去了老教学楼的卫生间。从卫生间出来,向莲柯好巧不巧撞见了一伙正在吸烟的学生。 学校不允许吸烟,老教学楼还没到开工的时间,这里没有人,老师也不会来,所以很多学生都会躲在这里偷偷吸烟。 原本装没看见就没事了,但其中一人显然认出了向莲柯,她上前几步,伸手拦住了向莲柯:“喂,小哑巴。” 拦人的那只手在指尖夹了一支燃到半截的烟,向莲柯闻不惯这个味道,更是被跟着凑上来的一堆“烟雾缭绕”差点呛到。向莲柯看了看那人,有些眼熟,但又记不清在哪儿遇见过。 其实在向莲柯看来,那人长得很漂亮,一种非常张扬的漂亮。化着精致的妆容,右耳戴了只黑桃花纹的耳钉,皮肤白皙细腻,修剪整齐的指甲上涂着带亮片的指甲油。胆子也很大大,说话时总是挑着眉梢,一副恣意张扬的模样。 向莲柯不羡慕她违反校规,但羡慕她的漂亮。 那人见向莲柯看着她不说话,心里的不满又加重了一些:“小哑巴,你见了我不绕道就算了,还敢盯着我看?我上次说的话你当是玩呢?” 她这样说向莲柯反而想起她是谁了。上次运动会的时候,向莲柯也是在半路被她拦住,张口就是一顿谩骂,大意是骂向莲柯别想着勾搭她男朋友。 天地良心,向莲柯连她男朋友是谁都不知道,或者说她连一个玩得好的同学都没有,哪里去勾搭她的男朋友了? 但她非就认定了,把向莲柯骂了个狗血淋头,最后摔下一句:“老子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扬长而去。 向莲柯没说话,她知道面对这种人怎么解释都没用。最多不过真的挨顿打吧,反正在学校里也不会闹出人命来。 谁知那人见她的反应就更是来气,抢过向莲柯拎着的书包就扔地上狠狠跺了几脚。向莲柯看见她的鞋是锃亮的黑色马丁靴,而自己的是一年四季从来不换鞋底掉过无数次的便宜布鞋。 向莲柯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打人的意思,便蹲下去捡起她的书包,然而刚捡起来就被那人的朋友再次抢了过去。这一次向莲柯没来得及松手,质量本就不好的书包一下子被扯断了一条带子。 朋友嫌弃极了,她拉开书包,将里面的书本纸笔全部倒了出来,用脚踢了几下,划拉出一张卷子:“向莲柯……哟,还是个学霸呢!” 众人指着那张数学卷子上的一百四十五分笑得猖狂。他们本就和学霸天生不对盘,偏那朋友还要煽风点火:“欸,芸姐,姐夫成绩那么好,是不是也会喜欢成绩好的人啊?” 芸姐瞬间被点燃了火气,又想到运动会时喜欢的人去找向莲柯问题,脾气就完全压不住了。她直接往向莲柯腿上踢了一下,恨声道:“真不要脸。” 其实明里暗里喜欢她男朋友的人并不少,芸姐向来是抱着一种身为正宫的优越感去看她们的。但是向莲柯不行,一个话都不会说的哑巴,一个扣扣搜搜的特困生,低端又廉价,有什么资格和她男朋友扯上关系? 见芸姐动了手,其余人也纷纷凑了上来:“芸姐,要不要咱们给她点教训?” 芸姐一点头,这些人就齐齐围了上去,没用手,估计是嫌弃,只用一双双漂亮的鞋子狠狠踢踹向莲柯。其中的男生倒是没动手,只漫不经心地吸着烟,冷眼旁观着一切。 向莲柯没反抗,甚至忍着疼没哼声,她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忍忍吧,忍忍就过去了,闹大了会更糟的。” “你们干嘛呢?!”忽然是一声厉吼,打人的抽烟的齐齐住了手,转头就跑。 向莲柯没看救下她的人,只飞快地把散落一地的东西塞进了书包,拍了拍身上的脚印和灰尘。 一个穿着保安服的男人来到她身边:“同学,你没事吧?” 向莲柯抬起头,抹去疼出来的生理性泪水,一言不发。 然后她看见,那个男人眼睛一眯,随后抓住了她的手腕…… 说到这里,向莲柯忽然停顿了一瞬,然后朝唐队道:“不好意思,我可以要一杯水吗?”后面的事情……她需要握着点什么,不然她害怕自己没有勇气说下去。 在刑讯的时候,嫌疑人提出要水或者要烟通常是要拒绝的,因为他们会把认罪的话和着水或尼古丁吞下去。但唐队没有犹豫,招手示意一个女警员给她端去一杯水。 向莲柯并没有喝,她只是死死地握住水杯,将后面的事情说了下去。 因为电路也要重新翻修,老教学楼的监控都关闭了,这也是那些学生敢直接逃跑的原因。当然,这也是向莲柯会被那个保安盯上的原因。 保安把向莲柯扛到肩上,一路上避开了所有监控和行人,将她带入了早已荒废的植物园。 向莲柯的挣扎从来没有停止,但一个未成年女生的力度怎么和一个成年男人相提并论,她手里还拽着那个断了肩带的书包,视野翻转,只看得到大片大片的白色鸢尾。 她被压到了地上,那个男人按着她,叫她动弹不得,然后这人俯身,胡乱地啃咬她的身体。她的手摸到了书包里的硬物,她知道那是什么——早点摊老板今早给她的玻璃笔,说是她女儿不用的,送给向莲柯玩。 向莲柯仓皇间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抓起笔,朝男人的背狠狠刺去! 螺旋状的笔身,上大下小,细长尖锐,简直跟一把开了血槽的刀一样。加上她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的运气,这一下绕过了坚硬的骨头,直接扎穿了男人的肺。 她感觉到禁锢着她的力道一松,那个男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似乎是痛苦到了极致,然后他的气息逐渐微弱,最后消失。 向莲柯吓坏了,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反抗,就带来了一个足以毁了她人生的结局。 向莲柯撕了张两面都密密麻麻写着字的草稿纸把玻璃笔包起来,推开还压在她身上的男人,跌跌撞撞地离开了植物园。 她先去了一个没人的卫生间,将身上和手上的血迹洗刷干净,然后穿着一身湿哒哒的校服就往已经打了铃的教学楼跑。 “我,我说完了。”向莲柯仍然紧紧攥着那杯水,嘴唇干裂,但她也没有要喝水的意思。 唐队问她:“为什么没有立刻自首?” “我害怕。”向莲柯只说了这三个字,具体害怕什么却怎么也不肯说。 唐队点点头,又问了一些案件细节,最后看着她张了下嘴,但什么也没说,也不能说。 然而向莲柯忽然叫住了他:“那个……我会被判死刑吗?” 唐队很想说你这是正当防卫,但他知道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很难得到这个判决,于是他尽量委婉地说:“不会的,你是未成年,又有自首情节,不会是死刑的。”即使最后被判了故意伤害。 向莲柯却说:“那我能申请判死刑吗?” 唐队心里似乎被什么打了一拳,他看着向莲柯,摇了下头。 其实各式各样的案子见多了,唐队几乎是有些麻木的,也很难再对人生起怜惜之情。但眼前这人不一样,她该是受了多少苦,才会希望在一个错不在她的案子中判自己死刑? ☆、第八十二章 白色鸢尾(八) 办公室里,班主任用堪称恳求的姿态握住了一个人的手:“老同学,这件事是真的拜托你了。那么年轻一个小姑娘,成绩好,又刻苦。勤工俭学的,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我不能看着她的人生就这么毁了。” 老同学一声西装革履,像个商务精英:“放心吧,我会尽力的。就是……你也得有个心理准备,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判正当防卫几乎是不可能的。” “还有就是,主办这个案子的刑警队长给我透了个底。”老同学换了个还算委婉的说法,“当事人似乎对这件事的处理不怎么上心。” “这件事,她心理压力也大。”班主任说,“她那里的思想工作交给我,其余的事情就要麻烦你了。” 老同学点点头:“行,我知道了。这小姑娘不容易,我明白的。” 老同学透露出的情况着实不太乐观,向莲柯压抑了太久,现在既然站出来了估计也没想着再回来,但最怕的就是她自己放弃。 班主任见到向莲柯的时候,她的精神状态并不好。她本来就是沉默寡言的性子,那件事还在她心上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偏偏审讯的时候还要翻来覆去地问她,让她把那遮掩着的伤口一遍遍撕开,每一个问题都冷漠又直白,稍有对不上就是更频繁更尖锐地逼问,简直就是折磨。 班主任说:“不是没有希望的,你要配合律师,他是我的老同学,一定会帮你的。” 向莲柯只是摇头。 “你没有错,不是你的错。莲柯,你还小,你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向来喜欢拍着讲桌训话的班主任语气温柔,不断地劝导她。 向莲柯依然摇头,半晌才从紧闭的双唇里挤出几个字来:“算了,谢谢您,老师。” “你既然喊我老师,就给我滚回来上课!!”班主任见她这个样子颇为恨铁不成钢,“谁跟我说的要考大学,谁跟我说的要出人头地?!” 班主任还是忍不住拍了桌子:“你高一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你学习的时候也不是这样的!缠着我问题的时候你怎么不说算了?月考失利的时候你怎么不说算了?你定下的目标什么时候说过算了?!” 班主任越想越气,他眼睁睁看着向莲柯被排挤却无能为力,想开导她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眼睁睁看着她越来越沉默,眼睁睁看着她把一切的赌注都押在了高考上。为着她那点自尊,班主任从来没有过多干涉她,但他不想再经历了这么多后却眼睁睁地看着她放弃一切。 向莲柯听他说这些,眼眶越来越湿,最后终于决堤。平时在成熟,年龄上也是个孩子,她揣着一股不甘的劲,将压在心底的苦闷一股脑哭了出来。 她说她很累,她说她很害怕,她说她不想放弃。 良久,她把一切情绪咽下去,喃喃道:“可是我杀人了,一切都不可能了。” 班主任缓和了语气:“相信我,不会有事的,这件事不是你的错,你是正当防卫。” “你就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高考结束一切就好了。上了大学,你可以继续申请贫困生,每年还有奖学金,各类竞赛也有奖金。以后找个好工作,前途坦荡着呢。”班主任语气温柔地说,“至于那个人,那就是个人渣。他是个污点,但他不会成为你人生的污点。” 向莲柯哭得眼睛红肿,闻言问他:“真的吗,高考结束就好了吗?”她的表情似乎有些迷茫,带着一碰就碎的脆弱。 “对,高考结束就好了。”班主任说,“你不会再有这么大的压力,会有更多的时间,会有跟广阔的未来。那个保安,和你的人生一点关系都没有。” 向莲柯沉默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我有证据。” 话题的忽然转变让班主任诧异了一瞬,随后他想到了什么,有些不确定,但还是抱着希望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什么证据?” 向莲柯开口,每一个字都说得艰涩,似乎是极难启齿:“他……强迫我的证据。” 班主任唰地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找手机,想给律师打电话。 向莲柯说的是一枚牙印,那保安似乎是笃定了她不敢说出去,咬得极深,几天了伤口才堪堪结痂。 齿痕比对结果很快出来,随后律师也带来了一个好消息:那个保安有前科。因为最初把他当受害者,就没有往这方面查,等向莲柯揭露事情真相之后就去好好查了查,然后得到了这个令人欣喜的发现。虽然这个算不得证据,但能让向莲柯的说法可信度提高很多,对律师的辩护来说极其重要。 心有不忍的唐队也尽了他的力,他们并没有就此结案,而是把出事时候的学校监控完完整整筛了几遍。几个人加班加点,几乎是逐帧去找,最后还是在大海中捞到了针。 他们在一个监控的边角上找到了一个镜头,一闪而过,是保安制服的人扛着一个身穿女款校服的人——太糊,脸看不清,男女也分不出,但是时间和路线吻合。 最后,法院判了正当防卫。 * 这一切几个玩家都没有太多的感受,因为在他们眼里向莲柯只是在下午就回到学校。不过他们又什么都知道,似乎是鬼域强制给他们灌输进去的。 毕竟是刑事案件,前后跨度足有两三个月,而鬼域显然没有让他们真的回去过暑假的意思。 没错,只不过吃了一个午饭回来,日历已经撕到了九月一号。他们教室的牌子换成了高三十三班,回来后的向莲柯并无太多改变,一切似乎回到正轨。 但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否则晚上看见的也不会是那样一个人间地狱了。他们已经确定晚上那个红色影子就是向莲柯,也不知道班上这些人是不是她动的手。真是她也不奇怪,这小姑娘看上去确实被压抑得狠了。 剧情很快就再次展开了。 最先出言挑衅的是一个男生,向莲柯似乎是在路过的时候不小心撞掉了他的书,他就朝向莲柯乜了一眼,说:“晦气。” 虽然外表看不出来,但向莲柯确实比以往变得敏感了,如果是以前她只会若无其事地离开,现在却瞬间愣了神,尴尬地看向男生。 男生本来是随口一说,但见周围的人都被他们的动静吸引了过来,特别是向莲柯还敢回看过来,当下面子就挂不出,说出的话也更口不择言:“我说错了吗?她本来就是个杀人犯,还是被强.暴了的杀人犯。” 不知是哪个词语刺痛了向莲柯,或者那件事本来就是她心里扎得极深的一根刺,向莲柯难得做出反驳的举动:“我不是。” 但她这“反驳”太过无力,男生更加咄咄逼人了起来:“你不是什么?没有杀人还是没有被强.暴?” 向莲柯脸色煞白,却不知如何为自己辩解。 男生又说:“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就把人杀了,说不定你们早就有一腿他才对你没有防备!” “还有牙印,对牙印,证据里面就有牙印吧,谁知道是不是你有什么特殊癖好叫那人留下来的!”男生说,“我看你就是故意杀人,还要把锅都推到那保安身上。” 见事情被他扭曲成这样,向莲柯几乎要被气到哭出来,而她越是难以反抗男生就越是肆无忌惮,后面的话简直不堪入耳。 三殿看着这一幕,认出了那个男生就是被拔舌烹煮的那个,忍不住皱眉道:“小小年纪的嘴巴这么毒。” 男生胡编乱造了一通,越说还越觉得自己说得有道理,直接忽视了其余的证据,抓着向莲柯故意杀人和被强.暴的事情不放,什么没下限的话都往外冒。男生的朋友跟着嬉笑,时不时附和几句,引得男生越发得寸进尺起来,他甚至去拽向莲柯的校服:“不承认?那就让我们看看你的牙印呗,不是说留了疤吗,留哪儿了?我倒要看看是你自己让留的还是别人非要咬的。” 男生的朋友哄堂大笑。 按说这个年纪的学生,学过的东西也不少,该有明辨是非的能力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自己的同学产生这样令人心悸的恶意。 并且只将它作为笑料。 提到那个疤,向莲柯的表情瞬间由狼狈屈辱转变成恐惧,反应很大地退了一步,差点撞上一个同学的书桌。 她的反应让男生越发不依不饶起来:“怎么?怕了?”说着,他再次去抓向莲柯的校服:“我今天还非要看看,又不是没人见过,验伤的时候不少人看过摸过了吧?那个保安不是也看过了吗?你有什么好藏的?” 向莲柯往后面缩,谁料男生的一个朋友从背后伸脚踹了她一下,向莲柯一个趔趄,正好被男生抓住,唰地一下将外套拉链拉到了底:“你自己给我们看还是我们把你扒光了来找?” 向莲柯剧烈地挣扎起来,当初被保安压在地上的恐惧和绝望铺天盖地地袭来。她就像被网捆住的一只小兽,越是挣扎那网就把她勒得越深,勒得她几近窒息…… 男生感到自己的手腕被人握住,强制他将向莲柯松开。手腕上的力道极大,几乎将他的骨头捏碎。 是牧峰。 他瞪向想上前帮忙的男生的朋友,眼神凶厉,将那几个人吓得不自主退后。而那男生还要挣扎:“你干什么?为了一个不干不净的人至于吗?” 牧峰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忍住没出手将手里抓着的人狠揍一顿,但语气冷得能掉渣:“你再说一个字试试?” 见男生被他吓得住了嘴,牧峰才冷声道:“还不干不净,我看这里最不干净的就是你的嘴巴。” “算了。”开口的却是泉生。见牧峰皱眉朝他看来,泉生才用一种暗含无奈的语气道:“这一切都是已经发生的事情,我们改变不了。” 牧峰沉默了下来,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然后他反手一扭,男生的手腕瞬间扭曲成了一个怪异的姿势,然后就是他撕心裂肺地痛叫。 牧峰收回手,心说再改变不了也得给他个教训。 ☆、第八十三章 白色鸢尾(九) 下一秒,几人又被强制拉回他们的座位上,而那个男生的手腕完好无损,向莲柯却跪坐在地上,眼眶通红,校服凌乱。 一群人在那里嬉皮笑脸:“原来是在胸口啊,我说怎么不肯给人看呢!” 又说:“哭什么,又没给你真的扒光,不是还留了件吗?” 还有:“那人牙还挺齐,你就当得了个免费的纹身吧哈哈哈。” 在这一片哄笑中,牧峰皱着眉,看向人群中间的男生,嫌恶道:“刚刚就该把他的牙打断。”结果现在动都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恶心人。 陆谙指了指高考倒计时,那个数字正不断减少,剧情又开始飞速地推进了。 他们看见窗户外飘过落叶,然后逐渐凝起寒霜,又见冬去春来冰雪消融,一只喜鹊扑棱着翅膀划过窗边,随后是逐渐升高的日头和愈发茂密的树冠。 转眼就过了大半年。 泉生忽然说:“看向莲柯的座位。” 原本干净整洁的书桌凌乱起来,时不时就会出现被撕碎的卷子和揉皱了的书本,以及多少带点故意和羞辱意味扔过去的垃圾。 仿佛向莲柯成了班上的一个出气筒,无论是谁都可以踩上一脚。 但是在高考倒计时还有两个月的时候,那书桌上多了一个格格不入的东西——一枝白色鸢尾。 开得正艳的、还带着晨露的、非常漂亮的白色鸢尾。 原来又到了鸢尾盛开的季节。 他们不知道这花是谁送的,就像他们也不知道那些垃圾是谁造成的。 那些学生似乎并不觉得他们做了多过分的事情,但一个人的恶意或许只会让人难受,几十个人的恶意则足以让人崩溃。 他们只是旁观者,但亲眼看着一个人被逐渐推向深渊的感觉实在令人难受,在见到那枝鸢尾时,所有人都忍不住生起一点希望。 虽然结局早已摆在他们面前。 那枝花显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向莲柯将它和那些垃圾一同无视,在一天结束的时候再全部丢进了垃圾桶。然后第二天,她的桌子上依然放了一枝新鲜的白色鸢尾,向莲柯依旧无视,然后丢掉。然后鸢尾花会在翌日的清晨再次出现。 每天的那一枝都有些细微的差别,证明是每天都在送,而且都是精心挑选过的开得正好的花。那花一直送了两个月,从鸢尾刚刚盛开到如今的花期末尾。墙上的高考倒计时,也终于到了一。 六月六号,天气雨后初晴。学校组织学生看考场,并且走一遍考试的流程。 今天没有花,当然也没有垃圾,因为考场布置好后就被严密地守了起来,没人会找到向莲柯家里去欺辱她,也没人会特意去她家送一枝白色鸢尾。 向莲柯难得穿了一条裙子,那是她唯一的裙子,是很多年前的旧款,但她还是很珍惜,小心翼翼地收纳着,整条裙子连个褶皱都没有。裙子是过年的时候买的,反季款,打五折,但平时也是舍不得穿的。 她今天很开心,所以特地穿了。她一直就知道班上的同学很排挤她,只是经过了那件事之后将心里的排斥表现在面上来了而已。在她看来也没什么不一样,没有什么是忍不了的,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 她始终记得班主任的话,高考之后就好了,所以她能够忍受。高考后真的会变好的,她二模三模都是年级第一,肯定是要去全国最好的大学,到时候这所高中,甚至这个城市的所有人都和她没有关系了。至于那件事,虽然给她留了下心理阴影,但也是可以忍受的。她相信班主任说的,也相信法官的判决,她没有错,那个保安不会成为她人生的污点。 她是自由的,是纯洁的,就像白色鸢尾一样。 向莲柯坐进考场里,听广播里宣读考试规则。周围的人她一个也不认识,而且都距离她很远,这给了向莲柯很安心的感觉。 看完考场,向莲柯揣着统一发放的文具袋往家里赶。早点摊的老板早就给她说了,好好高考,明天不需要她帮忙。她想回去再做一套模拟试卷,然后放松心情,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向莲柯原本是这样计划的,但拦在面前的人让她有了非常不好的预感。芸姐和她的几个朋友叼着烟站在她面前,冷着脸看她。 向莲柯心里咯噔一下,她怯懦地低下头往旁边走,想绕过去。明天就高考了,她不想和这些人起冲突。 但芸姐本就是守在这里等她的,又怎么会放她走。周围还有陆续出来的学生,芸姐给身边的朋友使了个眼色,就有两个人上前,半拉半拽地将她往楼上带。 有不少同学看到了这一幕,但他们有些是别的学校过来的,有些完全不认识他们,有些慑于芸姐的名字,没有一个人对向莲柯施以援手。 刚上顶楼,芸姐就狠狠甩了向莲柯一个耳光:“贱人。” 脸上火辣辣的,但向莲柯向来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她掐着手,心想忍过去就好了。 而这态度让芸姐越发气恼,她抬起腿,一脚踹向向莲柯的肚子。向莲柯被踹倒在地,手在地上擦出一道血痕,唯一的裙子也弄脏了。 芸姐骂了也打了,但犹不解气,于是把那件事又翻出来说:“我说那保安怎么不强别人就对你下手呢,原来是平时就爱勾搭男人,是不是看到个男的就想扒上去,想男人想疯了吗?” 只是谩骂的话向莲柯尚能忍受,但她受不了别人的污蔑:“我没有。” “没有?!”芸姐火气更大,质地坚硬的皮靴又踹了上去,“我有没有给你说过别打我男朋友的主意?你倒好,一次比一次大胆,还惹得他给你天天送花。就不该送什么白鸢尾,送白莲才对吧,真是好一朵白莲花!” 向莲柯说:“我不知道那是谁送的,我都丢了。”她连芸姐的男朋友是谁都不知道。 结果芸姐更是气,她从来没收到过那人送的花,可向莲柯居然把花丢了。 其实说是她男朋友,但也只是她单方面宣布而已。那男生成绩好,长得帅,追他的不少,当然看不上小混混芸姐。但也不是喜欢向莲柯,他把向莲柯当对手也当朋友,隐约知道她被班里同学排挤,于是顺手给她摘一朵学校的鸢尾去,表示还是有人希望她好的。 真送喜欢的人,就该是玫瑰了,也不会是在学校摘的。 可是芸姐不讲道理,她瞪着向莲柯,最后从包里掏出一把水果刀来:“你不是成绩好吗,今天我就把你右手剁了,我看你拿什么去考好成绩。” 向莲柯这下是真的慌了,挣扎着就要往楼下跑,但门口早就被芸姐的朋友守着了,她只好无头苍蝇一般地在楼顶逃跑。 然而这群人都是混惯了的,向莲柯打不过也跑不过,没一会儿就被几只手压着趴在了围栏上,右手更是被死死按住,摆出一个任人宰割的姿势。 向莲柯眼见得刀锋离她越来越近,也不知从哪儿爆发出一阵力气,硬是从几个人手里挣脱开来。然而楼顶常年没人来,围栏边上布满了青苔,下雨后更是滑得不行,而向莲柯本就半悬在外面,这一挣竟是直接从楼顶上摔了下去! 向莲柯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惊呼,脑子里最后的念头竟然是家里还有一套准备好却再也用不上了的模拟卷。 她觉得自己浑身的骨头都碎了,痛得无法呼吸,整个人动弹不得,然而又能感觉到血液正在一点点流出去,也能感受到身体在一点点变冷。 向莲柯闭上眼,眼中的最后一点光芒消散了。 楼顶上的人推推搡搡,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楼下的人在一阵惊慌后逐渐围了上来,然后有人拨打了急救电话。 在这一瞬间,鸢尾的花期也似乎走到了尽头,最后几朵也迅速衰败枯萎,整个校园再找不见星星点点的白。 * 几个玩家坐在教室里,这一次的“晚自习”班上没有人缺席。他们也终于看清了那个红色的影子。 她不是穿的红色衣服,而是身上的衣服被红色的血迹浸透,脸上却很干净,只是眼神空洞,表情死寂。 同学们是一个一个“进来”的,每一个都被逼着换了校服,从那个男生开始,向莲柯用钩子将他的舌头硬生生拽出来,更有无数细小的风刃一刀一刀地割伤他的舌头,然后男生的四周突然冒出浓郁的水蒸汽,只能看见他在蒸汽中挣扎惨叫。 进来的人满脸惊恐,里面的人却是表情麻木。最开始还是向莲柯亲自动手,随后被她杀了的人也成了她的帮凶——他们一直是帮凶,进来前是,进来后也是。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亲眼看着这样的屠杀发生还是让人心理上很不舒服。胆子最小的眼镜男已经没形象的瘫坐在地上了,从未见过如此场景的男玩家也脸色煞白,眉头皱得死紧。 偏偏他们还不能离开,虽然这些人都把他们当不存在,但他们无法离开这间教室。 陆谙其实不怎么害怕,他的各类情绪一直很淡,估计是攒着一股脑献给泉生。他格外小心机地凑上去,主动拉住泉生的手,泉生回握住他,然后自然地挡在陆谙面前。 陆谙心里笑着,轻轻偎了上去。以前被碰一下就起鸡皮疙瘩的人,现在挨着人就满足得不行。 牧峰余光扫见这一幕,第无数次后悔没带上纪叠澜! 他轻咳了一声,原意是让那两人注意影响,谁知两人都没理会他,他便只好转向三殿,没话找话:“不能让她停下来吗?”说实话,向莲柯走到这一步实在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 三殿说:“她现在没有自我意识,心里只有负面情绪。”向莲柯是从来不会放弃不会自甘堕落的,但是眼前的已经不是向莲柯。 正在这时,向莲柯忽然直勾勾地看向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鬼域: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 ☆、第八十四章 白色鸢尾(十) 正在此时,始终紧闭的教室门哒的一声打开了。 泉生反手就把陆谙抓住:“快走。” 这一声不仅把其余人叫得回了神,也像打开了教室里那些“同学”的开关。他们齐齐转身,饿鬼扑食般涌了过来! 时针正好指到了七的位置。 他们也明白了晚自习时教学楼过分安静的原因。现在的日期应该是高考过后,这个班的学生是被向莲柯强制抓回来寻仇的,教学楼里自然没有别人。 向莲柯并没有追过来,其余的同学却穷追不舍,领头的居然是那个甩着舌头的男生。 黑暗还未完全侵袭天空,路灯却没有亮起,树荫下的道路非常昏暗。在向莲柯死亡的那一天鸢尾的花期就到了,现在那些花骨朵却又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然后大片大片地盛开。 那一片白似乎成了天地间唯一的亮色。 陆谙忽然浑身一凛,不受控制般转了个身,往回走去。 “陆谙!”泉生立刻停下,看着陆谙直愣愣地往前走,眼看最前面的男生就要往陆谙身上扑过去。泉生一脚踹开男生,拦住了还在往前的陆谙:“你去哪儿?” 跑了太久,陆谙的气息有些不顺,他说:“惊堂……惊堂木。” 落后一步的三殿耳尖地听到这一句,立刻惊喜道:“你感受到惊堂木了?!!” 泉生并不关心什么惊堂木,他直接抱起还有些愣神陆谙,躲开了第二个扑过来的学生。然后就着这个姿势往后退,显然是要带陆谙离开。 三殿急了:“惊堂木在那边啊!” 泉生答:“陆谙出事了谁给你找惊堂木?” 三殿心说也是,刚移动脚步又想起什么,一拍脑门:“不对我跑什么啊?”说完,她看着追过来的大部队,双手结印,嘴里念了一段陆谙听不懂的咒语,几十个凶神恶煞的鬼灵眨眼间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泉生:“……” 折返回来的牧峰也看到了这一幕,他顺着夜晚的微风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泉生将陆谙放下来,后者这才完全从惊堂木的吸引中抽离。三殿迫不及待地问道:“惊堂木在哪儿?” 陆谙指了指那片新盛开的白色鸢尾。 “这个鬼域的惊堂木是……花?”三殿眼睛都瞪大了,她头疼地看着那一大片花,“这怎么找?”也难怪他们迟迟找不到惊堂木,这一片花都是刚长出来的,在这之前惊堂木根本就没有出来。 陆谙耸了下肩,表示他爱莫能助。他对惊堂木的感应只在一个范围内,他只知道其中一朵是惊堂木,具体是哪一朵也许要一朵一朵摘下来试。 但这一片,何止千百朵。 泉生说:“有一个人或许知道。” 见他们看过来,泉生也不卖关子:“送向莲柯花的那个男生。” 一个连名字都没有,却在剧情中举足轻重的男生。 说实话,如果不存在这个人,向莲柯的人生或许会变得不同。芸姐不会找她麻烦,她也不会被保安盯上,后面的一系列事情也许也不会发生。 但这个人也是无辜,他和芸姐其实毫无关系,对向莲柯的遭遇也并不知情,那一枝枝的白色鸢尾也是来自他的善意,谁料成了向莲柯的催命符。 和白色鸢尾有直接牵扯的就是这个人了,要找花的话,泉生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了。 但是高考已经结束,送花的对象也已经坠楼身亡,他怎么会再返回学校摘花呢? 泉生说:“去找向莲柯吧,她至少知道送花的是谁。” 牧峰指了指剩下两个玩家逃跑的方向:“他们怎么办?”那两个玩家并没有跟着折返回来,现在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别管了。”三殿道,“学校里的鬼灵就剩向莲柯了,出了事也是他们自己倒霉。” 他们返回教学楼的时候,向莲柯正呆呆地站在楼顶。 确实有鬼灵会不断重复自己死亡时的样子,但向莲柯显然不是这样的,她的目光落在远方,似乎是在思考,又似乎是在发呆。 三殿尝试和她交流:“你在想什么?” 向莲柯居然回答了:“sin(α+β)。” 没学过三角函数的三殿头顶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什么?” “积化和差公式。”向莲柯说,“高考压轴题要用到的知识点。” “据说这一届的文科数学考得很难,但这个公式我前几天才推导过。”向莲柯说,“还有历史,有一道大题考得非常新颖,是我没有练过的题型,但是万变不离其宗,相关的知识点我都背过。” 她把那一界高考的卷子简单分析了一遍,语气始终平静,直到最后才泄露了一丝哭腔:“明天就要开始填志愿了,但是我只有零分。” “老师说高考结束就好了,现在高考结束了怎么还没好啊……”向莲柯小声地啜泣起来。她一直觉得哭是最没用的方式,但这一次实在是忍不住了。 三殿压下心里的不忍,问她:“那个送你花的男生是谁?” 向莲柯对她的问题置若罔闻,整个人往前一倒,就直直往楼下坠去! 众人一惊,立刻往下方看去。向莲柯并没有再摔一次,而是稳稳地落到地面然后往前方跑去,那个红色的身影很快就融入了黑夜之中。 迟到许久的路灯一盏盏亮了,随后教学楼也瞬间灯光大盛,但空气里依旧只有安静的风声。 不知道另外两个玩家去哪儿了,反正他们是回各自的寝室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第二天被起床铃准时叫醒,然后回到了高三十三班的教室。 昨天被三殿一招秒的几十个同学又回来了,但他们又是正常的样子,没穿校服,有说有笑,似乎昨天看见的一切都是他们的幻觉。 另外两个玩家也回来了,只是面色憔悴,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不知道昨晚经历了什么。 整个班级,只有向莲柯不在。 班主任从外面踱步进来,这一次的讲话就多了几分唠叨小老头的意味:“这一次的高考大家都发挥得不错哈,三年的努力没有白费。但是填报志愿也不能随意,要考虑到诸多因素……” 泉生侧着头,好奇地询问牧峰:“你读的什么大学?” 牧峰说:“我读的家里蹲大学。” 泉生一愣:“名字好奇怪,国外的?我好像没听说过。” 牧峰差点笑出声来,但还是继续逗他:“国内的,知名大学。” 陆谙好心解释:“就是在家里读的。” “家里还能读大学?”泉生转向陆谙,“你也可以在家里读吗?就不用三殿天天守着你了。” 陆谙很想说我也想回家读,但是学校没这个选项:“不可以。” “哈哈哈哈。”牧峰压着声音,防止自己的笑声把班主任招过来,“你家那位的学校和我的不一样。” 泉生哦了一句,也不再深究。 至于牧峰,他的确是读的家里蹲大学,因为他学的东西和别人不一样。至于这个家里蹲大学的师资——十来个长辈多对一专业指导,每一个都是行业里的翘楚,给再多钱也不会轻易出手的那种。 班主任唠叨了许久,又放了一个学长进来宣传他们的学校,然后从后门安静地离开了。 他没有走远。班主任在走廊上和一个男生碰上了,那个男生不是他们班的学生,却和班主任聊了起来。 男生的脸熟悉又不熟悉。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真人,但是他的证件照早就印在了学校的大红喜报上——他是这一届高考的年级第一,也是市里的文科状元。 众人几乎是肯定,他就是天天给向莲柯送花的人! 眼看班主任和男生要走,几人也不想留在这儿听学长讲“我们学校风景优美食堂多,帅哥靓女好脱单”了,纷纷猫着身子跟了上去。那两个男玩家是不会动的,他们非要和几人划清界限,然后自己把自己吓得神经衰弱。 两人并肩往学校的树林走,半路,男生特意去花丛里折了一枝白色鸢尾。随着那枝鸢尾离开花丛,陆谙立刻给三殿递了个眼神。三殿瞬间了然,这人还真是一下子就能挑中惊堂木。 三殿正思索着直接上去抢还是蒙个面再上去抢,两人已经走到了目的地。 居然是那个废弃的植物园。 保安的尸体早就被清理了,但这个植物园只会比一年前更加荒芜,并且一直荒下去。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植物园的杂草长得越发茂盛,其间那个红色的身影就越发醒目。 男生将白色鸢尾递过去,向莲柯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接了,然后听见男生说:“这个文科状元……” 向莲柯俶地抬头看他,她的脸并没有发生变化,只有那双眼睛始终赤红,时时刻刻提醒人这是一个厉鬼而不是柔弱无害的小女生。 男生的话并没有因为这个可怖的眼神停顿:“是我正大光明得来的,就算你参加高考,得状元的肯定还是我。” 向莲柯定定地看着他,最后说:“才不,我会比你发挥得更好。”然后小声补充:“谢谢你的花。” 男生笑了一下,他真的长得很帅,怪不得芸姐会一门心思地扑上去。 向莲柯又朝班主任郑重地鞠了一躬:“也谢谢您。” 班主任托了一下发福的肚子,又挠了挠稀疏的头发,说:“不用谢,是你自己控制住了自己。” 向莲柯没答话,只是目送着班主任和男生离开,然后看向四人藏身的地方。 他们本来也没藏得多隐秘,见向莲柯发现了便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三殿还盯着她手里的鸢尾,心里倒计时着准备抢。 向莲柯却忽然把花递到了牧峰面前,她说:“看见你拧断了他的手腕,我很解气,也谢谢你的出手,如果……算了,你们很想要这个吧,我就借花献佛了。” 牧峰接过花,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记得那件事,也听懂了她如果后面的话。 如果当初有你这样的同学就好了。 可是事实上并没有人站出来,而事实上,向莲柯依旧是那个向莲柯。 或许柔弱,但坚强到极点。 向莲柯的身影在眼前逐渐消失,牧峰把鸢尾塞给陆谙和三殿研究,自己感伤了几秒钟就把向莲柯的事抛到了脑后:“对了,这个鬼域怎么通关啊?” 泉生说:“已经通关了。” “嗯?”陆谙抽空回应,“可我们还什么都没做呢。” 的确什么都没做,但是鬼域的BOSS并没有把他们留在这里的意思,他们随时可以离开。 ☆、第八十五章 黄泉摆渡(一) 那一枝白色鸢尾没从鬼域中带出来。 准确的说,他们是准备把它带出来的,但是那枝花在进入通关点后就立刻消失了,而陆谙的脑海中出现了很简单的两句话。 那道声线十分熟悉,是陆岸涛的声音:“恶鬼出世已成必然,唯有惊堂木能解此困。我没能保住惊堂木,只有赌这最后一个希望。” 三殿诧异:“这就没了?” 陆谙点头。这似乎是陆岸涛在拨动转世轮时留下的话,算是他的遗言。轮回司那一幕陆谙才梦见过,四殿抢走了惊堂木,放了陆岸涛一条命。 他的梦断在陆岸涛浑身是血倒在转世轮面前的时候,现在想起那千刀万剐的痛感还是格外真实。谁也不知道陆岸涛所谓的“最后一个希望”指的是什么,他们忙活了半天,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得到。 三殿却不觉得气馁:“我们继续?” 刚要点头的陆谙被牧峰拍了下肩膀,后者表情正经:“等等,我叫个人。” 纪叠澜收到消息过来时季潇潇也从外面回来了,牧峰的视线忍不住往他身上瞟,表情一言难尽:“你真是男的?” 季潇潇看了三殿一眼,说:“这个身体是女的。” 牧峰又问:“那你真名呢?真叫季潇潇?” “第一个是逍遥的逍。”季逍潇说,“你很介意?不至于吧你又没见过我男装的样子。” 牧峰说:“那你为什么要扮女装?”别的阎殿也没有这个癖好啊。 “据说在人间女性更容易受到优待,特别是漂亮的女性。”季逍潇回答,“而且,找一个合适的身体真的很困难,不是谁都像三殿这么好运的。” 三殿托着段挽春的脸朝他们眨眼一笑:“用原身在人间待久了会被一殿他们发现的。”又朝进门的纪叠澜打了个招呼:“来齐了,快快快,进鬼域了。” 纪叠澜还没来得及关门,就有一阵浅淡的花香飘了过来,紧随其后的就是一个女声:“殿下,你来啦!” 烟菱在说话间已经扑向了泉生站立的位置,然后不出意外地撞上了那个熟悉的结界。 在她身后还费力地缀着一个新人小陈——牧峰让他看着烟菱,他就真的亦步亦趋地跟着。偏偏烟菱还要故意逗他,成天飞来蹿去,引得小陈也只有追在后面跑。几天下来,小陈现在去跑个马拉松都是轻轻松松。 而此时,鬼域的进入倒计时已经数到了“一”。 一群人就在这混乱的场景中一同卷进了鬼域。 * 当面前的场景清晰起来的时候,队伍里有大部分人的脸色就微微一变。 最先打破平静的是小陈,他看了看面前雾气浓郁不知道延伸到哪里的路,无来由的遍体生寒。他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哆哆嗦嗦地问:“这是哪里?” 三殿面色凝重:“黄泉。”鬼域里的场景太过真实,连她也分不清这是真正的黄泉还是惊堂木制造的幻境。 烟菱今天穿的是大红色的明制马面裙,看上去雍容华贵。她舒展了一下身体,微笑道:“好舒服的气息。” 小陈打了个喷嚏。 烟菱伸手把他第一个推出去,见小陈往后瑟缩,立刻压低了嗓音,故意恐吓:“小家伙,黄泉路上可不能回头的。”她没有说会怎样,只是用冰凉的手贴了下小陈的后颈。 被迫打头阵的小陈打了个寒颤。 陆谙低声问:“有这个说法?” “没有。”泉生牵着陆谙跟上去,“别听她胡说。” 这句话小陈没听见,他同手同脚着往前面走,感觉手脚都不听使唤。 牧峰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和纪叠澜说:“我觉得回去后得让他再过一次新人考核,长长见识,也练练胆量。” 他们在这片迷雾中走了不知道多久,眼前突然映入了大片的红。 热烈的,赤红的,花开不见叶的彼岸花花海。这场面比一片白色鸢尾壮观多了,彼岸花是黄泉路上唯一的色彩,火焰一般,烧红了整片黄泉。 烟菱眼看着小陈的速度渐渐慢下来,屈起指节敲了他一下:“快走啦。”彼岸花能让人想起生前的记忆,小陈被敲得回了神,有些尴尬地挠了下头。 受影响最大的却是陆谙,泉生叫了他几次也不见他回神,最后还是牧峰往他额上绘了一个清心咒。 陆谙眨眨眼,涣散的思绪又收拢回来,他喉结滚动,声音莫名沙哑:“我看到……”他对上烟菱看过来的视线,把后面的话又收了回去,最后若无其事道:“没什么,走吧。” 他刚刚把轮回司里最后那一段补全了。 四殿没有取陆岸涛的性命,但是陆岸涛在与四殿争夺惊堂木的时候已经受了重伤,走到转世轮面前的这一小段路就几乎耗尽了他的力气。 转世轮长得很像更精密的浑天仪,和惊堂木一样是天生神器,掌生死轮回。如果能有人能像控制惊堂木一样控制转世轮,它也不会安安静静地在这里转动千万年。 但它的使用方法几个身居高位的引灵人还是知道一点的,比如指定轮回的身世。但陆岸涛要做的是另外的。 他将掌心按在转世轮上,天生引灵人的血液饱含灵气,血液流过的地方刺激得转世轮发出更明亮的光。 陆岸涛表情平静地看着自己的血液在转世轮上流转,直到整个巨大的转世轮都发出了耀眼的光,才低声喃喃:“恶鬼出世已成必然,唯有惊堂木能解此困。我没能保住惊堂木,只有赌这最后一个希望。” “阴界的前路在你身上。” 陆谙感到身上的疼痛一点点减轻,大脑也陷入一片混乱。随后转世轮光芒大盛,陆谙的记忆就此终结。 陆谙牵着泉生的手继续向前。他心里有一个猜测,但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更何况这里还有两个不知道他和陆岸涛牵扯的小陈和烟菱。 花海的尽头有个撑着竹竿戴着斗笠的干瘦男人,他看着慢慢走近的八个人,扬声问道:“要船吗?” 三殿问:“船费几何?” 船夫伸出三根手指,仔细看才发现,这人已经不能用干瘦来形容,他完全就像一个披着人皮的骨头架子。船夫说:“三千功德一个……。” 他的“人”字被卡在了喉咙里,烟菱用她做了美甲的指尖在船夫的喉咙上划了一下——原本是涂丹蔻的,到人间没几天就迷上了美甲,一天换一个花样,今天的是圆滚滚的黑白熊猫。 烟菱一身隆重的红衣,指尖上却是只憨态可掬的国宝,就像她明明是在威胁人,却摆出了商量的口吻:“我只有数不尽的阴气,可以吗?” 恶鬼的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船夫忙不迭应声:“不用不用,我不要船费了。摆渡船马上就开了,你们快上去吧。” 烟菱微笑颔首:“谢谢。”然后身子一转就欢快地扑了过来,朝泉生讨要表扬。 泉生看都没看她一眼。 牧峰低声问:“你怎么对她爱答不理的?”他觉得奇怪,泉生对认识的人都还算亲切,就连面对尹韬都还会聊上几句,怎么唯独对烟菱冷漠得不行。 泉生说:“她太烦了。”而且:“陆谙不喜欢她。” 陆谙耳尖动了动,悄然染上了红,等牧峰移开视线了才小声问道:“很,很明显吗?”他是不是醋劲太大了?何况严格来说泉生并没有义务考虑他的感受。 “没有。”泉生说,“是我太熟悉你的喜好了。” 陆谙的耳朵彻底红透。 他们交流的声音很小,但身为恶鬼的烟菱还是听了个原原本本,泉生明明知道,却还是连避着她的意思都没有。烟菱实在想不到一个人灵如何能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就让泉生如此特殊对待,她嫉妒得发狂,心底的恶念无时无刻不在叫嚣着想把陆谙撕碎,但同时,烟菱又清晰地知道迟早会有这样一个人出现的。 不是陆谙也会是别人,唯独不会是她。 摆渡船比他们想象的要大,但也是严重超载,甲板上已经挤了不少人。但他们一上去,那些人却你推我搡地远离了他们,最后给他们留出一片真空地带来。 船夫看着挤成沙丁鱼罐头的人群,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忍一忍吧,一会儿人就会少了。” 众人感受了一下,没有玩家。这个发现也让他们松了一口气,至少确定了他们这是在鬼域里。 不过惊堂木怎么会把黄泉作为鬼域呢?三殿表情有些凝重,他们这一行人,两个恶鬼两个阎殿,目标实在太大,何况上次在鬼域中还触动了惊堂木,一殿他们肯定有所察觉。 他们知道多少?有没有猜到陆判的身份?打算怎么对付他们?这种敌暗我明的情况着实不太好受。三殿和季逍潇对了个视线,落后一步上了摆渡船。 船锚被缓慢升起,摆渡船在无人操纵的情况下自发地离了岸,往忘川中心幽幽驶去。 不是所有人都能轻易走过奈何桥的,但转世又必须渡过忘川,由此,摆渡船应运而生。要么奈何桥,要么摆渡船,免费的桥不敢走,就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被敲诈着买一张死贵的船票。 但交船费只是让你上船,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安全过去的。 摆渡船还没开出多远,就有人被惨叫着扔进忘川里。血黄色的忘川里遍布了无数孤魂野鬼,他们就像闻到血腥味的野兽一样扑了过去,抓着那些人的脚踝往底下拖,任你水性再好也挣扎不得。 扔他们的是摆渡船上挂着的巨大铁链。不动的时候还不容易发现,动起来就惊觉那些铁链几乎是把船整个包了起来,船上的所有人都在它的掌控之中。 陆谙问:“忘川底下是什么?” “是地狱。”泉生回答,“奈何桥分为三层,与人为善者走上层,善恶交加者走中层,恶者走下层。摆渡船能让中层的人安全渡过,但船上不缺浑水摸鱼的下层人,摆渡船就会把他们扔下去。” 陆谙担忧:“那你会有事吗?” 泉生微笑:“地狱不收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 阴界相关情节纯属瞎编,流传的版本太多,我就顺着我的想法来。 ☆、第八十六章 黄泉摆渡(二) 忘川之上同样笼罩着灰蒙蒙的雾气,这一边的能见度似乎都不高。 越来越多的人被铁链卷着扔下船去,他们一边被无形的鬼手拉扯着往下坠,一边被挂着腐肉的枯骨抓挠撕咬,底下顿时一片鬼哭狼嚎。 船夫环视了一下脸色苍白不住祈祷的乘客,目光触及真空带时又匆匆划过去,然后端着姿态说:“这只是刚刚开始。” 烟菱十分不给面子地哼了一声。 忽然,陆谙浑身一僵。熟悉的感觉涌上来,他担心自己受着吸引直接往底下跳,立刻伸手抓住了泉生,也顾不得避开其他人:“惊堂木,我感受到惊堂木了!” 一双双目光唰地一下扫过来。 泉生指了指水流湍急的忘川:“在这下面?” 陆谙确信地点点头。 季逍潇立刻去抓船夫:“停下。” 船夫说:“摆渡船一经出发遇岸方停,这是规矩。” “我知道可以停下。”季逍潇说,“你不放锚我就把你放下去。” 船夫惊恐道:“怎么可以停!忘川里的东西会爬上来的!” 季逍潇语气强硬:“我说停就能停。”话音刚落,一截漆黑的铁链忽然朝他卷袭而去!季逍潇灵巧地躲过这次袭击,船夫也趁机脱离了他的桎梏:“在摆渡船上,还是按我的规矩来比较……呃。” 烟菱跟拎鸡仔一样把船夫拎在手里,既是在对他说也是再对三殿和七殿说:“我不在乎什么惊堂木摆渡船的,我只知道我家殿下想要下去。所以,停船吧。” 船夫眼珠子转了转,还没动手就听烟菱补充:“你可以试试这铁链快还是我的指甲快。别以为我是在威胁你,我向来是说到做到。” 船夫咬咬牙,一脸屈辱地抬起手,打了一个响指。 缓慢前进的摆渡船一下子停了下来,然后巨大的船锚缓缓下沉。不过此处正是忘川的中心,流速极大,即使下了锚摆渡船也像一叶扁舟一样惨兮兮地打起了转。 而船锚刚刚沉下去,就见无数浑身漆黑的蛇顺着铁链蜿蜒而上。原本站在边上的牧峰退了一步,皱眉道:“这里面怎么什么都有?” 船夫硬着头皮说:“不能,不能让它们上来。” 烟菱朝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该干嘛干嘛。船夫立刻吹了个呼哨,原本懒洋洋挂在船上的铁链齐齐活了过来,漫天飞舞着,将试图爬上来的冤魂和水蛇一个个拍下去。 小陈差点被扑过来的一个冤魂抓住脚踝,吓得他即刻瘫坐在地,然后转过去可怜巴巴地望着牧峰,语气艰涩:“处长,真,真要下去?” 牧峰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心说回去就找借口把他再打发去考新人考核,不然出去也是给特管处丢人。他意味深长地说:“也可以不下去,就坐着这船过去,然后乖乖去轮回转世,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小陈的表情像是要被吓哭:“这……这真是阴间啊?我是死了吗,我们怎么都一起死了啊……”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瞟向烟菱:“是恶鬼做的么,她好厉害啊……不对啊她怎么也在这里啊?” 无辜背锅的烟菱朝他翻了个白眼。先不说被恶鬼弄死的人还有没有机会投胎转世,这里也不是真正的阴界啊。虽然还原得几乎一模一样,但这里并没有非常浓郁的阴气,她很肯定这是幻境。 牧峰这才想起了还没有给小陈科普过鬼域的知识,但同样是一无所知,小陈还没烟菱十分之一的镇定,果然还是经历得太少。牧峰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还想回去就听指挥。” 另一边,泉生已经拥着陆谙跳了下去。三殿见状,匆匆嘱咐了一句:“别喝到忘川水。”就紧随其后往下跳。 季逍潇朝牧峰递去一眼:“老大,可以吗?” 牧峰回答:“别的都还好,但是……我可太讨厌蛇了。” 季逍潇拽住一根飞舞的铁链,然后顺着它的运动轨迹轻盈地落到桅杆之上,手心一翻,一柄重弓就出现在手里。 这个萝莉脸的男阎殿缓慢拉开重弓,朝不断冒出枯骨和三角蛇头的忘川上射去一箭。 那支箭如同烟火般炸开,清理出一大片空间。牧峰拎起小陈,趁着冤魂和水蛇未再次聚集立刻跳了下去。纪叠澜紧随其后,季逍潇收了弓,直接从桅杆上跃入忘川之中。 走在最后的是烟菱,她无需开路,反而是那些冤魂对她避之不及。烟菱步伐优雅,轻声呢喃:“地狱里着实没什么好看的……但谁叫殿下在里面呢。” 忘川底下远比上面还要凶险,暗流一个接着一个,越往下越令人眩晕,如果不是泉生紧紧地抱着自己,陆谙毫不怀疑两人会被冲散。 泉生给他传音:“小心不要喝到忘川的水。”忘川里用不了避水诀,要是不小心喝到忘川水,瞬间就会前尘尽忘。 陆谙顺势将脸埋进泉生的胸膛,用力点了点头。 他们似乎是直接就落到了实地,脑子还有些晕眩,身上却是干燥的。八个人并未分散,但这里看上去却不像地狱,而是一片空旷的原野。 “这是哪一层?”小陈问道。 季逍潇耸肩:“我一般不来地狱,对这儿不熟。” 牧峰乐道:“你问这个干什么?我们是来找东西的,又不是来受刑的。” 说到找东西,三殿立刻看向陆谙:“是在这里吗?” 陆谙点了下头,随后又迟疑地摇摇头,他说:“好像是,但是吸引力还不如在摆渡船上强烈。” 三殿说:“难道不是这一层?要去其他层看看吗?” 没等他们表态,就听烟菱道:“你们不觉得周围太安静了吗?” 的确是太安静了,而且总有一种被人注视着的感觉。不过很快他们就有了答案,是格外熟悉的老朋友——狱畜。 泉生一早就说过狱畜是群居生物,对付起来非常麻烦。但遇见狱畜这么多次,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多的狱畜。它们一点点地逼近,入目所及全是涌动着的黑色,无数幽绿的兽瞳盯得人头皮发麻。 这不再是小打小闹的鬼域关卡,而是一个完整的、饿了许久的狱畜群。 季逍潇最先召出重弓来,挽弓搭箭:“别看了,语言都不通还想聊天吗?”他这一动,那些狱畜也像得到了指令一般,龇着牙蜂拥而上! 季逍潇的箭在离弦的瞬间散成数十支,一下子就在狱畜群中打出一个缺口。但那缺口很快被后面的狱畜补上,它们完全不惧死亡,只想把他们围攻分食。 龙吟之声破空而出,三殿惊讶道:“王怎么会把龙吟之刃给你?” 泉生说:“为什么你们都要问一遍?”关键是他也不知道阎王为什么会把自己用了千百年的佩刀给他啊! 牧峰推了纪叠澜一把:“老婆,这就不用你出手了。帮忙看好陆谙,乖啊。” 纪叠澜似乎不太情愿,但这里的狱畜要厉害得多,它们的速度已经快到肉眼难以追踪,逞强的话只能给他们添麻烦。 烟菱的动作始终优雅,她只是抬了抬手指,便有无数蝴蝶扑闪着翅膀飞出,被蝴蝶笼罩的狱畜眨眼间便成了饲料——然而那些蝴蝶只牢牢护卫在泉生身边。 狱畜的数量太多了,饶是他们也有些寸步难行。 三殿忽然拔高了声音:“季逍潇,用火!” 季逍潇会意,弓弦上凝起一支由火焰幻化的箭,径直射向一只凌空扑来的狱畜。随后,三殿手里凭空出现一节长鞭,鞭尾破空而去,将那只狱畜一卷一扔,动作一气呵成。 身上还带着火光的狱畜跟个大火球似的砸到它的同类身上,然后火球瞬间爆开,烈火燎原般扫荡了一片。 牧峰拍了拍小陈的肩膀,冠冕堂皇地说:“作为一个与时俱进的特管处成员,你得从万事万物中有所感悟。”然后他一指开始撕扯同类尸体的狱畜群:“来,告诉我,你感悟到了什么?” 小陈小心翼翼地开口:“狱畜生性残暴,会分食同类的尸体?” 牧峰摇摇头:“不对。” 小陈的尾音开始颤抖:“感悟到了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 牧峰赏了他一个爆栗:“笨!说明没有生物可以抵抗烧烤的魅力!你新人考核怎么过的,回去重考!” 小陈敢怒不敢言:“哦?哦……” 借着这一片燎原大火,他们终于从狱畜群中破开一个出口,循着陆谙对惊堂木的感应一路向北,这才发现到了这边才是正式踏入地狱。 是孽镜地狱。 这里面林立着数不尽的镜子,群蚁排衙一般,每一个都映出了他们一行人的身影。抬眼便是无数个自己,这样的场景着实不太好受。 “砰!!” “啊——啊啊!!”小陈被突然扑过来的人灵吓得破了音,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人灵被困在镜子里面出不来,但就这么一下子冒出来也把小陈吓得不轻。 而这一声就像打开了什么开关一样,刚刚还平静的镜面忽然扭曲起来,每一个里面都关押着一个人灵,隔着一层镜面凄厉地惨叫哭喊,血淋淋的指尖也试图伸出来抓人进去替代他。 他们出不来,但声音并无阻碍,混合着镜面被拍打撞击的声音,场面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迭起的惨叫震得人耳膜生疼,陆谙揉了揉太阳穴,头疼道:“气息太杂了,我感受不到惊堂木。” 泉生闻言,冷眼往一面面镜子上扫过,随后,属于百鬼之王的威压覆盖了整个区域,刚刚哭得一个比一个欢的人灵立刻噤若寒蝉,就连烟菱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镜面重新归于平静,陆谙往前走,并且让他们做好心理准备:“惊堂木似乎在其中一面镜子里,但是我依然只能确定一个范围。” 季逍潇撇嘴:“至于藏这么深吗?” “藏……”三殿忽然道,“或许,惊堂木就是在暗示我们它被藏到了何处!” 季逍潇了然地呵了一声:“一殿挺会找地方的啊。要不是惊堂木提醒,我们还真想不到会在这里。” 牧峰转了转手腕:“那就提高警惕吧,一殿总不会觉得藏起来就安全无虞了。” ☆、第八十七章 黄泉摆渡(三) 泉生将那些妄图往外面跑的人灵都吓了回去,那些镜子也重归平静,看上去每一面都一模一样,简直是天然的迷宫。 陆谙带着他们七弯八绕,最后在镜子最密集的地方叹息一声:“我只能将范围锁定在这一片,具体是哪一个就不知道了。” 这里少说也有上百面镜子,难道要一个个钻进去找? 关键是他们还不能分头行动,因为惊堂木并不一定以原型出现,一行人中只有陆谙能找出真正的惊堂木。 三殿往最近的一个镜子上做了个标记,然后将手按了上去,朝陆谙道:“找吧。” 陆谙刚准备进去,就见泉生拦住了他,朝三殿问道:“里面有什么?” “孽镜地狱只是用来照出罪行,不会有什么危险。”三殿回答。 泉生拉住陆谙,用行动表示了对她的不信任:“那里面该是犯罪现场吧,万一是屠杀或者纵火呢?这还叫没有危险。” 三殿无奈道:“我说你是不是把他护得太严实了?陆判又不是什么易碎品。” 不远处的烟菱眼皮一抬,寻声看了过来。 泉生哼了一声:“只想着利用他的人没资格说话。” “我怎么就只想着利用他了?”三殿说,“陆判对我们这么重要,我肯定会好好保护他的。” “那么陆岸涛被逼入轮回司的时候你们在哪儿?几百年的轮回转世你们怎么到现在才想起来找他?”泉生有的是话堵她,“因为敌不过一殿,因为还没有必须找他的缘由。那又凭什么说‘肯定’?” 三殿哑口无言。 牧峰见气氛有些尴尬,赶紧站出来打了个圆场:“好了好了,抓紧时间吧。” 三殿咳了一声,叮嘱道:“每一面镜子只有三分钟的时间,找不到就立刻出来,被困在里面就不好了。” 陆谙点点头,和泉生一起进了镜子。 他们进去了没一会儿就出来了,陆谙松了一口气,告知了一个好消息:“进去后就没有感应了,这面镜子里面没有。” 那确实方便了很多。三殿给第二面镜子做好标记,打开了进入镜子的通道。烟菱立刻站出来:“我也要进去。” 三殿挥手:“抓紧时间。” 就这么重复了十来次,陆谙终于在进入镜子后还能感受到惊堂木的气息。他心里一喜,循着感应往前走去。 烟菱凑到他身边,面色复杂道:“你竟然是陆岸涛的转世,怪不得殿下对你如此特别。” 陆谙不喜欢这个说法,但他无从反驳。 烟菱忽然道:“你还是处子之身吧?” 陆谙浑身一僵:“与你无关。” “果然。你喜欢殿下,但是殿下并不通晓情爱之事。”烟菱笑了起来,“殿下对你特别只是因为你是陆岸涛,所以我还是有机会的。” 她说的正是陆谙一直不敢去想的并且最有可能的真相,陆谙只能强撑道:“至少我是特别的。” 话中的自欺欺人怎么瞒得过活了千百年的烟菱,她刚准备嘲讽,就听泉生喊道:“陆谙。” 泉生戒备地看了烟菱一眼:“你离他远点。” 烟菱嘟起嘴:“我只是和他聊聊天嘛。” 泉生一眼就看出陆谙情绪不高,立刻问道:“怎么了?她说了什么?” 烟菱无奈又气恼地翻了个白眼:“怎么就是因为我说了什么了?” 陆谙看着烟菱,忽然就想当着她的面问出来,不管结果是什么,赌赢了他便再也不惧烟菱,输了也不过是把自己落到和烟菱一样的位置而已。陆谙抓住泉生,认真地问:“如果我不是陆岸涛的转世,你还会这么对我吗?” 烟菱惊诧地向他看来,怎么也没想到陆谙会直接问出口,还是当着她的面问出口。陆谙感受到她的视线,但只是固执地看向泉生,似乎在等一个宣判。 泉生对上他的眼睛,目光真诚。他从不撒谎,也没有必要撒谎:“为什么会这么问?说实话,我觉得你和陆岸涛一点也不像。” 陆谙:“什么意思?” 泉生道:“如果你们是两个人,和我相熟的便只有陆谙。如果你们是一个人,那么我喜欢陆谙胜过陆岸涛。” 不等陆谙做出反应,烟菱不满的声音强行插了进来:“别聊了别聊了,快找惊堂木!” 陆谙他们在这一面镜子里面待得久了些,直到三分钟快到了才从镜子里面出来。三殿迫不及待道:“怎么样?有发现吗?” 陆谙举起手里的东西:“这是惊堂木的原型吗?”他手里是一截红棕色的漂亮木头,色彩很均匀,没有花纹。看上去不算起眼,得仔细观察才能发现这块木头的罕见。 “是的!”三殿激动起来。她赶紧记下这面镜子的位置:“我们快出去吧,现在就去找真正的惊堂木。” 陆谙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点不对劲在他们走出镜子的范围后终于得到了证实,陆谙往身后看,手里迟疑地拿着惊堂木。 季逍潇问:“怎么了?” “我还能感受到……”陆谙说,“惊堂木还在里面。” 三殿诧异,她指了指陆谙手里的木头:“那这个?” 这正是陆谙疑惑的地方:“它也是惊堂木。” 惊堂木肯定是只有一个的,会出现这种情况只可能是一殿那家伙放了不知道多少个冒牌货在镜子里面。 能怎么办,还不是回去找。 好在惊堂木并未变化形状,八个人齐齐上阵,总算将那一片镜子里所有的“惊堂木”都找了出来。 陆谙看着那一堆惊堂木,无奈道:“抱歉,我分辨不出来。” 三殿正一个个地给惊堂木记录位置,然后将所有惊堂木往乾坤袋里一收:“走吧,回去再研究。” 他们回到忘川的时候居然还是在那条摆渡船上。 季逍潇皱着眉,即刻将重弓召唤出来:“小心。” 船上一个人都没有,如果这还可以强行解释为都掉入了忘川之中的话,那个干瘦船夫的消失就说不通了。 即使这个船夫很没有出息,他也确实算是一个引灵人,而引灵人是不会被忘川的东西抓走的。 “什么声音?”小陈哆哆嗦嗦地问道。 话音未落,刚刚缓慢移动发出细微摩擦声的铁链忽然全部动了起来,目标明确地朝陆谙疾驰而去! 泉生立刻带着他躲避,而来势汹汹的铁链来不及刹车,竟然直接在摆渡船上戳出一个巨大的洞!龙吟之刃呼啸而出,狠狠砍在挥舞过来的铁链上,火花乱溅,却只在铁链上留下浅浅的一道白痕。 季逍潇手中凝起一支寒冰,正中紧追陆谙不放的一条铁链,寒霜飞速蔓延,那条铁链眨眼间就成了一条冰棍。可随即就有另一条铁链如长鞭一般拍了过来,冰块瞬间就碎了一地。 小陈险些被掉下来的冰块砸中,但整条摆渡船都在铁链的掌控之下,完全无处躲藏。 三殿的武器是能随意变化形状的,此刻她就幻化出一条绳子,将几条铁链紧紧捆住。然而那几条铁链猛地胀大,很快就让绳子断裂成点点蓝光。 两个阎殿都对付不了铁链,牧峰和纪叠澜只有束手无策。而铁链的目标只在陆谙,烟菱几乎是乐见其成的,只抬起手拨弄云肩上的流苏。 这些铁链斩不断定不住,并且异常灵活,穿来绕去也没自己把自己缠成一团,场面一时间难以控制。 可是摆渡船经不起他们这么折腾,收不住势的铁链和被躲开了的攻击很快就把摆渡船弄了个千疮百孔,似乎下一秒就要沉没。 就在此时,铁链的攻击又蓦地停了下来,飞速地缩回了原来的地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摆渡船随着汹涌的忘川水摇摇欲坠,他们似乎被困在这里没有办法离开。 浓雾里却忽然冒出一个人影。 那人站在一条再简单不过的独木舟上,连桨都没有,却在颠簸的忘川水中平稳驶来。 三殿认出了他:“是一殿的心腹。” 对比独木舟来说摆渡船好歹也算是一条船,心腹并不喜欢仰视他们,于是足尖一点,就轻盈地落到摆渡船的船舷上。在他落上船舷的一瞬间,刚刚还摇摇晃晃的摆渡船立刻安定了下来,如那条独木舟一样在忘川中如履平地。 他似乎看不到其他人,只将目光落到了陆谙身上,嘴上用着敬称,眼中却无丝毫恭敬:“判官大人。” 他道明来意:“一殿命我带给您一句话:既然已经离开,便无需再回来了。” 没人看清三殿是怎么出手的,她的剑尖已经指到了心腹的咽喉处:“不若你来给我讲讲,没了判官,恶鬼道的事你们打算怎么办?” 心腹神态自若,丝毫没有被人指着咽喉的恐惧。他木着一张脸,但还是下意识地瞄了一眼泉生:“杀光。” 鬼王泉生还做出表示,烟菱先不屑地哼了一声,似乎是在嘲笑他们不自量力。 心腹这才发现这里居然还有一个恶鬼,他意味不明地说:“判官大人重活一世,倒是和恶鬼走得越发近了。” 三殿将剑尖逼近了一步,已经刺破了心腹的皮肤:“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惊堂木我们志在必得。” 心腹说:“判官大人也是这个意思吗?” 陆谙不说话,用沉默代替了回答。就算他不考虑恶鬼道的事情,惊堂木他也必须得到。有一些事情,只有惊堂木可以告诉他。 “不出所料。”心腹说着,轻轻拨开了三殿的剑,从摆渡船回到了独木舟上。 他十指交叉放到胸前,朝他们欠身鞠了一躬,随后独木舟就转了个方向,他的身影就这么消失在迷雾里。 而摆渡船忽然剧烈地晃动起来,然后就是一片天旋地转…… ☆、第八十八章 地狱深渊(一) 第八十八章地狱深渊(一) 陆谙醒来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 他躺在一地厚实的落叶上,上层的枯叶很干燥,一动就哗哗的响。他伸手掏了几下,底下的树叶是湿漉漉的,散发出腐叶的独特气味。落叶层有近十厘米厚,一看就是人迹罕至的地方。 陆谙抬起头,这里似乎是一片树林,树冠直入云霄,树干却歪歪扭扭地纠缠在一起,呈现出一幅诡谲奇特的画面。陆谙不认识这是什么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即使落叶铺了厚厚一层,这些歪脖子树也异常茂密。层层叠叠的树叶没法让阳光透下来,让整片树林显得有些昏暗。 陆谙随意找了个方向,试图离开这片树林。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走出了那一片遮天蔽日的树林。外面阳光正盛,天空蔚蓝,云卷云舒。 陆谙又走了一段路,忽然听见了潺潺的水声。 他没有看过多少野外求生的纪录片,更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遇到这种情况。不过基本常识还是有的,比如沿着水源的方向走。 这么一段路走下来,陆谙猜测自己身处的是一条杳无人烟的原始山脉。奇怪的是一路过来连鸟都没有看见一只,似乎也没有看到昆虫的身影。 那条溪流清澈见底,哗哗地向前奔流,没有水草,也没有鱼虾。陆谙有些口渴了,但他不敢喝溪流里的水,只好忍着干渴顺流而下。 水流声忽然大了一些——或者说是有人。一个和陆谙年纪差不多的男生正掬起一捧水,痛痛快快地喝着。 感受到对方也是玩家,陆谙心里松了口气,看来这还是在鬼域里面。但见到男生的动作,陆谙有些迟疑地开口:“这水……” 男生抬起头,在看见陆谙的瞬间瞳孔一缩,不知怎么忽地退了一大步,脚还扭了一下,差点栽进水里。他很快站直,迎着陆谙疑惑的视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刚刚突然出声,吓了我一跳。” 他轻咳了一下:“咳,刚刚你说什么?这水怎么了?” 陆谙说:“这水能喝吗?” “能啊,还挺甜的。”男生答完了才发现哪里不对。他脸色稍微变了变,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干净得有些不正常的溪水,也不确定了:“这,这,我……我不会死吧?” 这个问题陆谙没法回答他,男生等了一会儿也没感觉到身体有哪里不舒服,这才稍稍宽了心,自我介绍道:“我叫罗西禾,你呢?” “陆谙。” 罗西禾眼睑快速地眨了两下,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说:“我们一起走吧,我这一路上也没遇到其他人。” 陆谙点点头。其实这个男生的言行有一些轻微的不自然,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有些不舒服。陆谙第一次觉得要是自己的读心术在就好了,至少能看清这个男生有什么想法。 以前被读心术困扰的时候,陆谙总是分不清别人嘴里的话和心里的话,闹了几次不愉快之后他就学会了闭嘴,之后更是很少和人交流,所以他察言观色的能力实在太差。 这溪流也不知道是通向何处,两人走了很久还没有走到尽头。此时已经日头西斜,罗西禾有些脱力地坐下来,用手给自己扇着风,说:“歇会吧,好累啊。” 陆谙也很累了,闻言和罗西禾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坐下,安静地缓和呼吸。 罗西禾看着他干燥的嘴唇,说:“真的不喝点水吗?你看我也没什么事。” 陆谙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没事。” 罗西禾没说话,只是收回了落在他身上的视线,随手抓了颗地上的石子扔进小溪里。随后,他又挑了块扁平的石头,在水面上打了几个水漂。 就这么玩了一会儿,罗西禾叹息道:“我饿了。” 陆谙也饿,但一路过来什么动物都没有,也没有看见野果之类的东西。 罗西禾指了指光线转为橘黄的太阳:“我们分头去找食物吧,太阳落山之前在这里集合。” 陆谙点头:“好。” 罗西禾踩着溪流上一块突出的大石头跨过去,朝陆谙招招手:“我走这边,早点回来。” 陆谙也挥了挥手,转身去林子里找食物。 在天边的晚霞敛去最后一丝色彩时,两人分别带了一些看起来能吃的野果回来。这里的果子也是奇形怪状,有的方方正正,有的呈葫芦状,还有的像是被一拳打歪变不回来了。 吃这种从来没见过的果子也是需要很大的勇气,但陆谙从醒来就滴水未进,没经历过饥荒年代的他能忍到现在已经是很不错了。 他掰开了几个果子,挑了浅黄色瓤的果子舔了一下,酸占多数,回味有一点甘甜,不苦,但有一种夹生的涩。 “呸呸呸!”罗西禾运气不太好,他手里的那个果子看上去很像形状奇怪的梨,咬下去却是非常的苦。 两人被迫充当实验对象,把那堆味道古怪果子分食了。依旧无法饱腹,只是补充了水分,也让胃里没有那么烧得慌了。 他们对坐一会儿后也没出现什么异样,而此时已经夜幕低垂,两人找个了干净的地方,轮流守夜。 罗西禾自告奋勇守上半夜,陆谙半靠着树干躺下,抬头却是一怔。 头顶是一片非常美丽的星空。一团团的云衬得夜幕有了层次分明的明暗变化,没有月亮,繁星点点,偶尔有几颗彩色的渲染其上。有些星星忽明忽灭,结合着不断变换形态的云朵将天空转成动态。而天空似乎很低,似乎一伸手就能捞几颗星星揽进怀里。 这片星空陆谙见过,在泉生给他展现的画面里。所以这里,是地狱深渊吗? 罗西禾看着呼吸平稳的陆谙,心里纠结万分。他知道陆谙也有所怀疑了,白天的时候陆谙撞见了好几次自己看向他的视线,他不可能对自己不加提防。 他往陆谙的方向走了一步,踌躇了片刻又退了回来。他隔着大约两三米的距离席地而坐,在黑暗中打量陆谙,眼中的情绪几度变换,但仍然下不定决心。 他坐了不知道多久,再度站起来的时候双腿都有些酸麻。陆谙的呼吸已经变得绵长,显然是睡着了。罗西禾决定再缓一缓,于是他走向陆谙,打算把他叫醒换班。 忽然,罗西禾感到腹部一阵绞痛。 突如其来的疼痛叫罗西禾一阵心慌,他咬牙忍着,痛到已经直不起腰来。他的思绪飞快地动起来,今天只吃了野果,陆谙毫无反应说明不是野果的问题,那就是——水! 罗西禾似乎想迈开腿,但痛得连根手指头都重若千钧。他死死掐住手心,意识甚至痛到有些模糊。在罗西禾觉得自己就要这么硬生生痛死的时候,疼痛感终于渐渐减轻了。 罗西禾呼出一口沉重的气,身体还有些哆嗦。他良久才舒展开身体,眼睛落到熟睡的陆谙身上,眸中浮现出几分挣扎。 要不是动一下就牵扯得更疼,而且痛到声音都发不出来,罗西禾估计已经把陆谙吵醒了。 罗西禾觉得自己刚刚就是在死亡线上走了一遭,现在的背上还渗着冷汗。他下意识摸了摸手腕上一块没什么特别的手表,踱着步,拳头攥紧了又松开,最后又缓缓攥紧。 自由,权利,永生……这三样东西的诱惑力都不小,当三样叠加的时候更是鲜少有人会不心动。 在鬼域之外,罗西禾是刚走入社会的大学生,不出名的学校,不光鲜的履历,家里更是没钱没势没关系。他正被社会拼命压榨着剩余价值,过着天天加班却被迫月光的生活,还被卷入了神秘危险的鬼域当中。 现在还面临着死亡的威胁。 罗西禾眼中的挣扎尽数退去,只余下坚定。他从袖子里拿出一截被磨尖了的树枝,心里对陆谙说了一声抱歉。 对不起了,如果只能活一个的话,那为什么不能是我?反正我不动手,也有人会动手的。 罗西禾攥紧了树枝,那是他趁着和陆谙分开的时候一点点磨出来的武器。这种树枝十分坚硬,他手上磨出了水泡才弄出这个尖来。 罗西禾走进陆谙,朝着他的心脏狠狠扎了下去! 在环境未知的情况下陆谙不可能睡得很熟,罗西禾从疼痛中缓过劲来的时候他也正好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他听到罗西禾在频繁地走来走去,好奇他要做什么,也就没有声张。罗西禾偷袭的时候他脊背一凉,本能地往旁边一滚,但树枝还是插进了他的手臂,还睡意朦胧的大脑一瞬间就疼醒了。 陆谙捂着流血的胳膊,震惊地看向罗西禾:“你为什么要杀我?” 罗西禾吃了一惊,似乎是没想到陆谙会躲开,但事已至此,他咬咬牙又冲了上来:“因为你是陆谙!” 罗西禾并没有格斗技巧,但手里的树枝就是他的优势。陆谙最多就跟着牧峰学了几招防身术,陪练还是点到为止的泉生。学院派最怕野路子,何况是陆谙这种半吊子,他面对罗西禾这种毫无章法的攻击只会不断闪躲,学的东西直接忘了个干净。 陆谙的胳膊疼得厉害,他没有战胜罗西禾的把握,于是果断地往黑暗里跑去。 罗西禾紧紧追着。地狱深渊夜晚的能见度不高,本就对地形不熟悉的陆谙也只能胡乱逃跑,随后就听见身后一声惊呼。 陆谙转过身,眼见得罗西禾身形一晃,似乎要往底下掉去! 陆谙下意识地伸手抓他,但连片衣角都没抓到,只听见树木断裂的喀嚓声,随后就见一个人影极速地往下坠去。 随后是寂静山林中一声沉闷重物落地声。 陆谙缓慢坐下,一边撕下布条把还在不断渗血的胳膊缠起来,一边打量他所处的地方。 这里是一处断崖,黑暗中视野不佳,罗西禾一脚踩在崖边支出来的一棵小树上,就这么连人带树掉了下去。 陆谙吐出一口气,太阳穴一抽一抽的跳。他想到罗西禾的话,心里疑窦重重,又隐隐有一个不好的猜测。 ☆、第八十九章 地狱深渊(二) “欢迎各位参加鬼域的最终试验。本次试验的参与人数为:二十七万六千四百九十二人。任务详情:杀死任务对象。任务时间:不限。任务奖励……” 说到这里,这个雌雄莫辨的声音顿了一下,再开口时竟然能听出隐藏得极深的却不是太和善的笑意:“成为新一任阎殿,永享自由、权利和生命,并且获得鬼域的控制权。” 一片哗然。 那个声音继续道:“任务对象的信息已经发布,你可以使用你能想到的任何方法对付他,但最终的胜者只有亲手结束他生命的那个人。” “鬼域最终试验,地狱深渊,现在开始。” “叮——”随着最后的一声提示音,众人手腕上在进入这里后就多出来的手表里收到了一则消息。 点开一看,那熟悉的脸让这几十万玩家中的其中几人脸色骤变。 任务对象:陆谙,性别:男,年龄:20岁,武力:低。还配了几张陆谙的高清大图。 地狱深渊太大,即使有几十万玩家分散其中也很难和别的玩家碰面。不仅如此,地狱深渊里面可是有不少吃人不吐骨头的人灵和藏匿其中的妖魔鬼怪。 还有那所谓的任务奖励。听起来是十分诱人的,但三殿也知道这不过是一场巨大的骗局。阎殿的确还有一个空悬许久的席位,然而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灵不用想也会被几个千年老妖怪玩弄于股掌。至于鬼域的控制权,连一殿他们都不敢说自己能完全掌控鬼域,拿到这个控制权又有什么用呢。 所谓自由,无非是换了个更大的牢笼。所谓权利,无非是更强大的人操盘下的傀儡。所谓生命,成为阎殿的确会拥有悠久的生命,可也算不上真正的永生。何况对一个没有找到存在意义的生命来说,永生又有什么意思呢? 一殿只是想借此,杀了陆谙。 三殿奇怪的是他为何不亲自动手,陆谙并未觉醒判官的能力,杀他犹如碾死一只蚂蚁,现在却把陆谙摆在所有鬼域玩家的面前,难不成是为了满足他的恶趣味? 三殿不是很懂这个不爱说话的一殿,更不清楚他到底有没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 不管一殿是怎么想的,当务之急还是找到陆谙。但是地狱深渊实在太大,饶是阎殿也毫无头绪。 * 陆谙摸黑找了个山洞钻进去。这个山洞里有一种很奇特的植物,在黑夜中发出幽蓝的荧光,点缀得山洞多了几分神秘感。 他在回忆罗西禾的表现。 说起来,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罗西禾就表现出古怪来了。他说是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却明明是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才表现出的吃惊。然后是一路上他频频看向自己的视线,陆谙最开始觉得他也在提防自己,现在想想那似乎是在不自主地打量。 最奇怪的是他的话:“因为你是陆谙。” 他认识自己?不对,他为什么要杀陆谙?那其他玩家呢,也要杀自己吗?那么在这个大得出奇的鬼域里,究竟存在多少玩家? 陆谙脑子有些乱,习惯了泉生在他身边,现在突然陷入如此孤立无援的境地,他心里有些压抑不住的烦躁和慌乱。 陆谙摸着耳垂上泉生留下的那个记号,泉生说过,只要自己想,他就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可是他今天已经想了不止一次了,泉生始终没有出现…… 陆谙心里一跳,当他把“泉生也许只是说说而已”这种失望的情绪压下去后,另一个不好的猜测就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泉生,也许是被什么绊住了。 他忍不住将手指屈起,死死咬住了食指的指节。他现在满脑子只有和八殿交手后身受重伤的泉生,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而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帮不到。 “泉生……”陆谙松开被咬住的手指,无意识地喃喃。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陆谙眼皮颤了颤,轻轻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他的喉咙有些疼,不知道是不是夜里受了凉。被扎伤的手臂疼得厉害,被缠久了还有些酸麻。还有又开始咕咕叫的肚子,也不知道爬树摘果子会不会把伤口又崩开。 而就在他走出去找野果的时候,所有玩家的手表上又来了一条新的信息。 “叮——任务难度降低。公布任务对象位置信息,该信息实时更新,请抓紧时间,祝您早日完成试验任务。” 已经通过阎殿之间的交流和季逍潇顺利会合的三殿脸色丕变。她盯着手表上代表陆谙的红色小点,又看了看飞速朝陆谙靠近的代表玩家的蓝色小点,快速地判断了方向:“快去救人!” 地狱深渊是再怎么说也是监狱之一,所有的法力都会在其中失效,也正是这条规定让斩杀百人离开深渊的条件变得苛刻。 可现在无法使用法力,就无法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陆谙身边,对这个试炼毫无所知的陆谙就很有可能死在玩家手里。三殿心急如焚,恨不得长出翅膀来飞过去。 手表里,两个蓝色小点和红色小点重合了。 陆谙警惕地看着他对面的两个人,这两个人可比罗西禾难对付多了,他们脸上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冷意已经告诉了陆谙一切。 陆谙握紧了手里尖锐的树枝。受到罗西禾的启发,陆谙在找野果的时候也找到了这么一枝格外坚硬的树枝,然后在石头上将它磨尖了用来防身。 但是那两个人忽然将视线落到了对方身上,然后毫无预兆地打斗起来。 陆谙:? 难道是他理解错了?鬼域是让玩家互相残杀而不是只杀“陆谙”? 其中一个肌肉虬结的明显要厉害一些,他一个勾拳将另一个人打晕在地,抬手看了看手表,朝地上那人啐了一口:“有人来了,那就饶你一命。” 那个手表……陆谙瞳孔一缩,那个手表罗西禾有一模一样的。昨天罗西禾频繁地看表,陆谙还很好奇他在看什么。鬼域里一切外来的设备都无法使用,手表的时间也会跟着停止,陆谙实在不知道他频繁看一个“模型”做什么。 现在看来,手表是特殊的吧。陆谙扫见地上被打趴下的那人手腕上也有一个一样的,那么戴手表的就是要来杀他的了。 可是罗西禾和自己还是偶遇,这两人却是目标明确地奔他而来,再加上刚刚那句“有人来了”,这手表上肯定有显示自己和那些玩家的位置吧。 陆谙一边戒备地看向肌肉男,一边在脑子里飞快地想着事情。人人都想杀他,但他又只有一条命,所以肌肉男才会和地上那人打起来,那么是不是可以把时间拖延到“有人”赶来,然后他们互相争斗的时候趁乱逃跑? 但是定位就麻烦了,他并不知道玩家有多少,不过既然是专门针对他的鬼域,人数肯定不是正常的数目,他跑得过一时也跑不过一世。 陆谙想到那个冒出来说了几句话就走的一殿心腹,猜到这个鬼域就是一殿的安排。让所有人追杀他,然后呢,逼着自己向他低头吗? 肌肉男挑了块石头,距离陆谙只有一步之遥:“放心,我下手很利落的。” 陆谙退后了一步,在肌肉男伸手抓他的时候迅速将磨尖了的树枝扎进了男人的手腕,然后就地一滚,堪堪躲过了朝他脑袋砸来的石头。 他躲得狼狈,受伤的胳膊狠狠在地上擦过,一阵火辣辣的疼。陆谙知道那是又出血了,但他现在没办法去管,唯一的武器被肌肉男恶狠狠地扔到了地上,陆谙也顾不上手表的存在,起身就跑,先躲过这一劫再说。 但男人比他跑得更快,那人几乎是暴怒地将陆谙按在地上,揪起陆谙的衣领,朝他脸上狠狠来了一拳。 这一拳简直把陆谙打得眼冒金星,他几乎是瞬间就感受到嘴里渗出来血腥味。肌肉男不说话,又朝他脸上一拳揍去。 陆谙觉得自己的鼻梁都要被打断了,鼻血哗地流了下来,还有些呛入气管,呛得陆谙不停咳嗽。男人被陆谙扎伤的手还在流血,一滴一滴落到陆谙身上,而一些鼻血也因为咳嗽的动作喷在身上,分不清身上那团究竟是谁的血。 肌肉男目光瞥向手表,见有一个蓝点已经离得很近了,便顺势将陆谙推到地上,转身去捡石头。他嘴里骂骂咧咧,朝脑袋还嗡嗡作响的陆谙扬起了手。 下一秒,他的动作定在了原地。 牧峰身姿矫健地从后面跑过来,指尖滴落着仓促间逼出来画符的血。牧峰将还在不断咳嗽的陆谙扶起来,胡乱地擦了把他脸上的血:“没事吧?” 陆谙好久才停止咳嗽,满脸是血,呼吸间全是血腥味。他艰难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牧峰反身一脚,狠狠踹向被定在原地的肌肉男:“艹,对个小孩还下手这么狠。” 肌肉男没了刚刚的嚣张跋扈,此时眉头皱得死紧,显然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动不了了。 陆谙坐在地上,问:“你见到其他人了吗?” “没,你的定位一出来我就找你来了。”牧峰一边掏纸,把腕上的手表伸到陆谙面前,“鬼域似乎是把所有玩家都拉进来了,目标都是杀了你,还拿了阎殿的位置做诱饵。” 陆谙接过牧峰团起来的纸巾塞住鼻子,然后把手表里的两条信息看了一遍,又问:“你有泉生的消息吗?” 说到这里牧峰也醒悟过来:“对啊,泉生怎么还没到,难不成是没进来?” 陆谙抿唇不语,牧峰意识到了什么,也不再聊泉生的事,伸手将他扶起来,用眼神扫了下还被定身符定住的肌肉男:“这是第一个?” 陆谙说:“昨晚还有一个,追我的时候掉下山崖了。” 牧峰看着手表上数十个往这边赶来的蓝点,皱眉道:“先想办法离开鬼域,我们也不能应付二十多万人的追杀。” 陆谙嗯了一声,他能感觉到鼻血还没止住,微凉的血液顺着喉咙流进胃里,一股子铁锈味。 ☆、第九十章 地狱深渊(三) 陆谙不管在哪里都会被手表标记出来,两人便没有走远。牧峰布了个简易的迷幻阵,能让大部分玩家不得其门而入,又给自己人留了个缺口,等着三殿他们过来。 此时鼻血已经止住了,但是陆谙胸口沾着大片的血,脸上高高肿起,手臂的伤口也再度裂开,看上去凄惨无比。 牧峰用更专业的手法给他处理伤口,问道:“吃东西了吗?” 陆谙说:“只吃了一些野果,我在这边没看到任何动物。” 牧峰从怀里掏出几个果子给他:“我昨天连个鬼影子都没碰见,这地狱深渊到底是有多大。” 陆谙道了谢,实在是饿得很了,也没有和牧峰客气。然而他还是放心不下:“你有办法联系泉生吗?” “如果可以联系的话我就不会是一个人过来了。”牧峰道,“别慌,他一个千年鬼王还没点什么底牌吗?” “倒是你,”牧峰笑他,“被二十多万人追杀的感觉怎么样?” 陆谙也跟着扯了下嘴角,但是一动就扯得脸疼,于是又僵硬地收回笑容:“挺新奇。” “我就不该那么轻易地放过他,”牧峰打量着陆谙的脸,“打人不打脸都不知道,而且还是这么帅的一张脸。我记住他长什么样子了,就这种人背后肯定有案子,咱们回去让纪叠澜查他。” 陆谙知道他在安慰自己,也顺着他的话点头:“好。” 两人就这么闲聊了一阵,忽然,牧峰脸色一变:“不好,有行家过来了。”他能感受到有人在尝试破解他的阵法,牧峰对阵法的研究不算精通,迷幻阵被解开只是时间问题。 牧峰看了看手表,周围密密麻麻的蓝色小点,已经不少人赶了过来——而更多的人则是离得太远正在路上。 正当气氛变得凝重的时候,一个微弱的声音传来:“我,我能帮忙……” 两人齐齐一愣。牧峰和陆谙对视良久,最后还是陆谙先开口:“是你那边传来的声音。” “不可能,”牧峰笃定道,“我身上没有会说话的东西。” “有的……”那个声音可怜巴巴地说,“我是洛,洛非。” 洛非?好耳熟的名字。牧峰想了半天才想起贝罗妮卡里面那个骷髅小人,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立刻在身上翻找起来。他身上杂七杂八的东西太多,更没想到这个骷髅小人被他带了出来,找了半天才从一个小瓶子里找到还在不停挥手的骷髅小人。 牧峰也没把他放出来,敲了敲瓶子:“你怎么在这里面?” 洛非磕磕绊绊地解释:“我想睡,睡觉,就钻,钻到了一个,一个瓶子里。但,但是瓶子盖,盖上了,我出,出不来。” 牧峰又问:“那你怎么现在才开口?” 闻言,洛非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牧峰居然觉得这把骨头架子是脸红了。洛非说:“我,我才醒。” 牧峰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他觉得洛非这个样子太不靠谱,但还是问道:“你怎么帮我们?” 洛非说:“你放,放我出来。” 牧峰半眯起眼睛看他:“你这个样子……很像引诱人类把他放出来的恶魔啊。”陆谙眨着眼睛没说话,虽然洛非是个骷髅架子,但这又结巴又蠢萌的样子看起来实在无害。 果然,洛非立刻打着手势艰难地解释起来:“不,不是的。我是,是要把,把这个阵,改,改一下,而且我可以,可以……” “停。”牧峰笑了起来,“逗你玩呢,等你把话说完了别人也该进来了。”说完他就把这抓鬼专用的瓶子打开,看洛非矮身从里面爬出来。 洛非掉在地上,单手在身上摸索了一阵,然后咔地一声拔出一节骨头。牧峰布下的阵法直径只有两三米,但是洛非太小了,所以他气喘吁吁地跑了一圈才将阵法记下来,然后把攥在手里的骨头精准地插到了阵眼之上。 似乎有看不见的能量注入其中,刚刚还即将被解开的阵法瞬间被加固。牧峰颇感意外地挑眉:“我记得你是魔法阵召唤出来的,还懂这个?” 洛非眨了眨眼睛:“没,没有啊,我不是魔,魔法世界的。” 牧峰住了嘴,他想到召唤洛非时手忙脚乱的样子,说不定还真的和魔法阵没关系。 洛非说:“你召,召唤,我的时候,画,画的……” 牧峰敏锐地发觉他要说什么破坏自己形象的话,立刻打断他:“停,正事要紧,口齿不清就少说点!”洛非委屈巴巴地住了嘴,继续小跑着干活去了。 而牧峰瞟了陆谙一眼,见他没发觉异样才偷偷松了口气。 洛非跑了好几圈才搞定阵法,随后累得瘫坐在地,还格外认真地轻轻捶了捶小腿。牧峰看得无语:“你又没有肌肉。” 洛非抬起头来看他:“可是我累呀。”如果他还是活人的话一定会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但现实是牧峰只看到了两个空荡荡的眼孔。 洛非歇了一会儿,又活力四射地跳起来,还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小跑到陆谙身边:“他们是要,要抓你吗?” 陆谙点点头。洛非就把自己的骨头小手递过去:“牵,牵住我。”陆谙低下头,用三个指尖握住他的手。 洛非收回手,随后又拔了根骨头出来。那根骨头在洛非手心颤颤巍巍地立起来,被洛非往阵法外一推。骨头自己走了两步,忽然白光一闪,变成了一个和陆谙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陆谙看着那“人”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阵法边界,问道:“你把他放进迷幻阵里了?” “对,对。”洛非说,“这样更,更能迷惑他,他们。” 陆谙又问:“那你的骨头还能再长回来吗?” 洛非用一种迷之自豪的语气说:“可,可以收,收回来的。”然后他分外委屈地看了牧峰一眼,指责道:“你上,上次都没,没有还,还给我。” 牧峰被他这么一说,倒是真的涌现了一丝愧疚感。 * 最先赶到这边的居然是裴锦程。 他一看到陆谙就炸了毛:“这谁干的!打人不打脸不知道啊?!” 陆谙看着牧峰赞同地点了点头,颇为无奈道:“我没事。” 裴锦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要不是陆谙向来不让人碰说不定还要上手检查。最后在陆谙的再三保证中他放下心来,问:“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一个月才会进鬼域吗?这也没多久啊。还有,陆哥你怎么就成任务对象了?你惹谁了?这么兴师动众的,二十七万人啊,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陆谙也拿不准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但什么都不说裴锦程又肯定安静不下来,当下就用求助的视线看向牧峰。 牧峰道:“说吧。”但他回了陆谙一个视线。 陆谙虽然不是特管处的成员,但好歹算个“家属”,所以对特管处的眼神交流法还是有一些了解的。这个眼神的意思大概就是出去后把裴锦程记忆抹了就行。陆谙便放了心,言简意赅地把重点讲了出来。 但没想到裴锦程听到真相后话更多了:“这都什么跟什么,上辈子的事那群阎殿还抓着不放做什么啊?也太不讲理了,你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把你拉进来?” 陆谙无奈,只能装作头晕的样子:“停,你让我休息一下成吗?” “啊?啊!”裴锦程道,“你休息,休息。是不是头晕?怎么办是不是失血过多啊?你什么血型来着?” 牧峰笑出了声:“你这发小真关心你。” 裴锦程心说当然了陆谙这小可怜只有我这么一个朋友……不对他还有个男朋友,欸他男朋友呢? 裴锦程看到陆谙脸色一变,这才发现自己问了出来,并且陆谙的表情还告诉他情况似乎不太妙。裴锦程一瞬间脑补了更多,他小心翼翼地问:“他,你……你是不是失恋了?” “没有。”陆谙有些哭笑不得,“只是失去联系了,或许是离得太远也说不准。” “你别说话了。”裴锦程看着他凄惨的脸就心疼,“好好休息一下。” 随后赶到的是小陈。他在看到陆谙的时候就发出了一声惊呼:“啊你的脸怎么了?不都说打人不打脸吗,谁这么过分?” 牧峰没忍住笑出声来。 小陈迷茫地望过去,牧峰忍笑答道:“放心,放心,不会毁容的。” 陆谙沉默着背了过去,他不喜欢这种成为焦点的感觉。 三殿和季逍潇也很快赶了过来,他们看向陆谙,刚要张口就听陆谙抢先道:“我没事。我的脸也没事。” “好吧,”三殿环顾四周,说,“我们不能一直呆在这里,得想办法离开鬼域。” 这谁都知道,但是这个鬼域的通关办法是杀了陆谙。 牧峰问:“怎么强行打开通关点?” 三殿回答:“毁掉能量来源,也就是说我们还是得去找惊堂木。但是外面守着这么多人,陆谙又藏不了,实在不方便。” 牧峰又问:“地狱深渊有多大?” “非常大。”三殿面色凝重地说出结论,“无疑大海捞针。” “找到了可能也没用。”季逍潇说,“地狱深渊里无法动用法术,鬼域里也没有办法联系外界,一殿是堵死了我们所有的路。” 牧峰看向三殿和季逍潇,面露嫌弃:“同为阎殿,你们怎么就被牵着鼻子走呢?” 在他们商量着如何强行离开鬼域的时候,纪叠澜停下赶路的步伐,第无数次看向手表。 他觉得自己可以放弃了,毕竟他和陆谙的位置,完全是在地狱深渊对角线的两端。 在这么多蓝点的包围下陆谙还没有出事,说明已经有人把他保护起来了。 至于自己,相会遥遥无期。 ☆、第九十一章 地狱深渊(四) 泉生并没有进入鬼域。 最后这一次的鬼域试验是将所有的玩家都拉了进去,但是泉生没有,因为他从一开始就不是鬼域记录在案的玩家。 第一次进入鬼域纯属巧合,当时的泉生刚逃到人间不久,还在千方百计地躲避八殿的追杀。没了陆岸涛,泉生在恶鬼道的几百年完全是与世隔绝的。初来人间,不熟悉简体字,不认识现代科技,普通话都是看了几集新闻联播囫囵学了个大概。 在滨湖山庄里,陆谙没认出泉生的声音倒不是他的刻意伪装。两人初见时泉生并未开口,是直接通过意念对陆谙说了几句话,而在滨湖山庄的时候,泉生话少的根本原因就是他普通话水平着实堪忧,勉强能听懂,开口就是难为他了。 泉生也没想到,他只是在街角和一对兄弟擦肩而过,就被卷入了鬼域的世界,还遇到了那个眼睛有些特别的男生。更没想到的是,陆谙在知道他的特别后没有感到害怕,反而主动找他做了交易。 归根结底,泉生并不属于鬼域玩家的范畴,所以他并未跟着进入鬼域里的地狱深渊。但没有进去不代表泉生猜不出里面会发生什么,甚至现实情况可能比他设想的还要糟糕。 烟菱自然也没有进去,她看见泉生抬手画了个阵法,心里一跳:“你要做什么?” 阵法闪过一阵浅金色的光芒,随后光芒渐渐敛去,空中就像忽然推开了一扇内里漆黑的大门。泉生没有理会她,抬脚就往里面走。 烟菱大步跨过去,伸手拦在泉生面前,抬头盯着他的眼睛:“你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现在为什么还要回去?!” 泉生掀起眼皮朝她看了一眼,他的目光很深,鬼王气势直直压在身上,惊骇得烟菱下意识退了半步。旋即,她又定下心神,厉声道:“为了那个人灵?为了和我们敌对的判官?他值得你赌上自己的性命吗?” “让开。”泉生说,“还有,判官和我不是敌对关系。” 三个问题,泉生只反驳了一个,说明其余两个都是肯定的答案。烟菱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阎殿那边的事情用得着你插手吗?陆岸涛死的时候你不也没有理会吗?!” 烟菱还没说完就感到自己被一股大力拂开,泉生头也不回地踏入门里,随后,他的声音传入烟菱耳中:“陆谙不同于陆岸涛。” 不同,有哪点不同?烟菱掐着自己的手心,心里苦楚一片。但看着那道通往阴界的门即将关闭,烟菱还是一咬牙追了过去。 的确是不同啊,不同在,冷心冷情的鬼王泉生,对这个人灵动情了。 烟菱的所有侥幸,在这瞬间支离破碎。 泉生目标明确地直奔忘川。摆渡船还没回来,泉生也等不了它慢悠悠地开到忘川中心,所以直接跑上了奈何桥。 他这风风火火的样子把其他往生的生灵吓了一跳,偏偏他还走的是最底下的那一层。在泉生刚踏上桥的瞬间,无数孤魂野鬼嚎哭着朝他伸来利爪,要把这个不知死活的生灵拽到忘川深处。 泉生睨向即将碰到他脚踝的利爪,一簇火焰忽地腾起,竟然不受忘川水的影响,生生将那爪子和爪子的主人烧成黑灰。随后,泉生带着威压的声音沉沉响起:“滚!” 利爪瞬间仿佛遇上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在一秒钟内争前恐后散了个干净。 冤魂只是忘川里的一部分,鬼王的气势足以将它们吓得不敢冒头。那些水蛇却不受影响,黑压压地朝泉生扑了过来。 泉生看也不看,所有试图近身的水蛇都被一把火烧成了碳灰,原本渗着阴冷气息的奈何桥成了一路火海,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响和浓郁的蛋白质被烧焦的味道。 其余生灵看得目瞪口呆,有些人甚至想跟在泉生的身后浑水摸鱼渡过忘川,但离得近了会被无差别烧成黑灰,离得远了又会被蜂拥而至的冤魂抓着脚腕拖下去。 烟菱一路追过来,看着这一幕几乎是心惊肉跳:“殿下!你疯了?!”在困灵钉的压制下强行动用法术,泉生这是根本就没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 他们活得很久,但即使是他们也有一个生命的期限,只是这个时间对人灵来说太长太长,并且他们不入凡世的轮回,这才显得他们长生不老而已。世间的一切生灵都有生命力,生命力枯竭后就是消亡,泉生现在就是在消耗自己的生命力开路! 更何况,他体内的困灵钉不是一枚,而是三枚,可消耗的速度岂止三倍! 烟菱再也顾不得其他,一扬手便是漫天蝴蝶。她大步冲过去,道:“殿下,不要……把法力浪费在这个地方。”她原本想说不要为了陆谙做到如此地步,可泉生不会听她的,倒不如选择更能让他接受的说法。 烟菱再度拦在泉生面前,语气几乎带着恳求:“这些小事,交给我。” 泉生停了一瞬脚步,将目光落到烟菱的身上,道:“多谢。”这是泉生第一次将如此认真的目光落到她身上,烟菱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漫天的金蝶飞舞,铺天盖地一般,架势比刚刚的火焰开路还要大。烟菱近乎是把心底的一切负面情绪都宣泄在了忘川上,那条人人畏惧的下层奈何桥转瞬间就被清了个干干净净。 泉生计算了一下孽镜地狱的位置,毫不犹豫地跳入忘川之中。 烟菱并没有立刻跟上去,她收起大部分的蝴蝶,只留了一小群盘旋在自己身边。他们的动静闹得这么大,再过一会儿就会有引灵人赶过来。 烟菱想起自己也是通缉令上的一员,说不准还会有阎殿过来。下层的奈何桥很低,卷起的浪花时不时地拍打过来,烟菱并没有挪动脚步,那浪花却像碰到壁垒硬生生分成两半,烟菱的身上连颗水珠都没有溅到。 泉生并没有给自己留退路,她却也傻傻地跟了过来。感情真是最不讲道理的事情,心里再痛再恨,她也没法看着深爱的人去送死。而泉生,也是这样吧…… 烟菱还穿着那套雍容华贵的大红色马面。在明朝,马面裙都是在比较重要的场合才会穿的,她身上这一套更是实实在在的嫁衣款式。但是没有人注意到,尤其是她最想让对方看到的那人。 奈何桥的桥头忽然一阵喧哗,烟菱抬头看去,只见大队的引灵人赶了过来,为首的正是八殿商昱祁。 烟菱回过头,朝那边有礼一笑:“八殿辛苦,我就不给你添麻烦了。”然后款款一拜,化作一片金蝶消散。 商昱祁当没看见她,朝身后的人吩咐道:“将趁乱过来的生灵重新排查一遍。”说完,他的目光落在忘川不平静的河面上,沉默片刻,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孽镜地狱。 泉生一路走得非常顺当,没有漫山遍野的狱畜,没有突然从镜子里窜出来的鬼魂,只是那面记忆里用来藏惊堂木的地方站了一个旧相识。 泉生看着他,说:“好久不见啊,一殿。” 一殿的目光是惯常的冷,他没有和泉生叙旧的意思,直白道:“惊堂木,我的。” 泉生并不关心惊堂木,只是问:“陆谙呢?你把他们弄哪里去了?” 一殿挥手,凭空出现一面镜子,画面一开场就是鬼域颁布任务的声音,而陆谙对此却一无所知。 泉生心里一紧,说:“陆谙并未觉醒判官的能力,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灵,你又何必赶尽杀绝?” 一殿看向他,目光中难得带上了一丝诧异:“几百年前你毫不反抗地受了困灵钉,我还当世间一切欲求都入不了你眼,如今居然会为一个人灵求情?” 画面还在继续,白天的画面被飞快掠过,再停下来就是罗西禾朝沉睡中的陆谙狠狠刺去的一幕!泉生险些忘了这只是影像,差点冲上去将罗西禾挫骨扬灰。 一殿就在此刻火上浇油:“原以为留下你无伤大雅,如今你站了队,我也就容不下你。” 一殿原本还想自负地说再给泉生一次选择的机会,就见泉生直接冲了过来,龙吟之声携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扑面袭来! 而一殿的身影鬼魅一般,龙吟之刃还未近身他已然到了另一个位置,泉生也早有预料,几乎是在一殿重新出现的瞬间,他的站立之处就有破空之声传来。一殿近乎是凭着身体的本能堪堪躲过,但饮血还是在他的颊边划出一道细小的伤口。 一殿微微蹙眉,抬头看了一眼还未关闭的影像。 影像正播到那个肌肉男将他抓住一拳打在脸上,泉生听到陆谙痛苦的闷哼,拳头死死攥紧,却没有朝影像看上一眼。 一殿的手指摸过脸颊的那道伤口,伤口瞬间恢复如初。他摇摇头,说:“你不是我的对手。”他抬手关掉影像,又说:“你若臣服,我可以饶他一命。” “怎么饶?给他也打入三枚困灵钉吗?”泉生反问,随后一字一顿地说,“我不需要。” 泉生说完,身上的气势陡然暴涨,浓郁的鬼气如同爆炸般瞬间四散,刚刚还被两位大佬震慑得不敢冒头的镜中鬼魂突然狂躁起来,嘶吼着,哭嚎着,如同在回应鬼王的力量。 一殿拧眉看他:“我以为返回阴界是你做出最疯狂的事了。” 泉生浑身都如粉身碎骨般剧痛,那是强行冲破的困灵钉带来的反噬。困灵钉一经钉入便无法取出,他很清楚,也知道自己只有这么一张只能使用一次的底牌。 谁也说不准孽镜地狱的镜子有多少,但无一例外的是所有镜子里关押的鬼魂都被鬼王的力量所影响,凄厉的嚎叫声,拍打镜子的砰砰声,哭声,喊声,求饶,惨叫,一重叠着一重,一浪高过一浪,混乱不堪。 这里终于有了地狱的样子。 龙吟之刃嗡嗡地震动起来,频率越来越大,龙吟之声越来越剧烈,甚至隐隐有青龙的影像浮现。辗转数百年,它终于再一次发出了真正的威力。泉生伸手握住龙吟之刃,掷地有声:“我还有更疯狂的事——” 青龙之影裹挟着炙热的火焰朝一殿扑去。一殿召出本命武器相扛,泉生的话在鬼哭狼嚎和龙吟之声中依旧响亮:“我会杀了你!” “荒唐。”一殿破开这一个青龙虚影,“诛杀阎殿,你担得起这个罪过吗?”当初君衍也没人敢亲自动手,他是被层层围住,力竭而死。 “所以你用这种方式对付陆谙?”泉生目光紧锁一殿,“那我,就堂堂正正地担起这个罪过。” 周身的鬼气再度高涨,竟让一殿都感受到了一瞬的恐慌。泉生平时的表现太过随意,导致不少人忘记了,他不仅是泉生,还是传说中那位令百鬼、祸人世、乱阴阳的——百鬼之王。 “咚。” 这是惊堂木掉落在地发出的细微的声音。泉生唇角溢血,身上的疼痛还在不断加剧,他能感受到生命力在飞速地流逝,也能感受到有无形的力量在撕扯吞噬他的身体。 但泉生恍若未觉,他步伐稳健地走过去拾起惊堂木。他将惊堂木按在额上,汹涌的鬼气织成一张大网,将惊堂木完完整整地裹了起来,然后在惊堂木无意识地剧烈反抗中强行切断了鬼域的连接。 泉生似乎被惊堂木狠狠刺了一下,又或者本就忍不住了,喉头一甜,喷出一大口血来。他强撑着身子,朝受伤的一殿看了一眼。一殿没想到不压制力量的鬼王如此厉害,他受伤很重,但比泉生这个强弩之末又好上许多。可是泉生周身澎湃又混乱的力量始终锁定着他,让一殿有些动弹不得,他知道泉生有那个能力杀了自己。 只是肯定要付出代价。 如果泉生还想活命的话,就该带着惊堂木离开,诛杀阎殿的后果他承担不起。 然而泉生走向他,扬起了龙吟之刃,一殿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似乎是笃定了泉生不敢动手:“真要担这个罪过?” 泉生手起刀落,朝一殿的手臂扎了下去。一殿闷哼一声,听见他说:“这是为了陆谙。” 然后又是狠狠一拳捣向一殿的腹部,后者立刻呕出一口血来。泉生的拳头带了法力,然而一殿也足够皮糙肉厚,一时间还说不准一殿和陆谙谁更疼痛。泉生冷着脸再补上一拳,这一下用力更猛,骨骼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一殿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他绞碎了,咬牙切齿道:“你别落到我手上。” 却只听泉生说:“现在来算我们的账。” “我从来不觉得杀阎殿是什么罪过。”泉生说,“是你该死。” 泉生气势骇人,但谁都看得出他状态十分糟糕。一殿打量着他,心知这人竟真的疯狂到如此地步,扯了嘴角冷笑:“你想和我同归于尽?” 泉生一字一句地回答:“是送你上路。” 龙吟长啸,随后是震破天际的雷声。 泉生仿佛没有看到头顶迅速聚集的漫天黑云,也没有关注云层中闪烁着的刺目光电。他凝神感受了一会儿,确认陆谙已经离开了鬼域才缓慢地松了一口气。 紧绷的神经松懈,困灵钉带来的痛苦就变成难以忍受的清晰。泉生嘴角涌出的鲜血就没停过,他用自己冰冷的手指抹了一下,意识都变得有几分模糊。 原来他的血也是红的。 泉生将惊堂木放回那面镜子,短短的一段路他也走得分外艰难,刺目的血流了一地,鬼王的力量越发躁乱。他在惊堂木上留了一道只有陆谙能解开的禁制,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一路过来,所有人都在问他值得吗。说实话,泉生也不知道值不值得,只是他愿意这么做而已。 只是,可能要食言了。他想到了对陆谙的承诺,说好了一直在的。 ☆、第九十二章 放逐之地(一) 黑云滚滚,一束闪电刺破苍穹。 陆谙脑子里无端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心脏就像被人捏住了一般,沉闷得透不过气来。 他宛如一个快要溺毙的人,无助地伸手想抓住什么东西,却只有一点一点地往下沉去,绝望、无助,夹杂着难以言说的痛楚铺天盖地裹住他,带来窒息感的力道越收越紧。 陆谙缓了好几次都没能顺利地喘出气来,被最近的纪叠澜顺了下背:“怎么了?” 陆谙还未开口,就见三殿和季逍潇脸色一变,匆忙开口:“阴界出事了。” “泉生……”陆谙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带我去阴界!” “老大,我怀疑恶鬼道的封印要开了。”季逍潇朝牧峰道,“你留在这边,让大家严阵以待。我们去找惊堂木。” 牧峰点头:“行。” 阴界的天空阴云满布。 阴界没有四时变换也没有日月星辰,天上从来都是灰蒙蒙的一片,这样明显的天气变化实属少见。 何况那闪着电光的黑云里似乎蕴含着毁天灭地的能量,看上一眼就能让人心里发凉。 陆谙在看见天空之后脸色就变得非常不对劲,那种心脏被攥住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而亡。 三殿沉吟片刻,有些不确定地说:“这有些像是劫云。” 陆谙唰地抬头:“泉生……” 他们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就从鬼域出来了,显然是有人从外面强行切断了惊堂木对鬼域的控制。不在鬼域,知道惊堂木的位置,并且有能力拿到惊堂木,这个人除了泉生不做他想。 但泉生又是做了什么才会弄出劫云呢?陆谙不敢深想,他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道:“去找惊堂木。” 三人不敢耽误,目标明确地朝忘川而去,然后就遇到了奈何桥上静静等待的八殿。 商昱祁站在奈何桥头,几近透明的手指把玩着一枚小巧的东皇钟,目光逡巡了一圈,最后落到了陆谙身上。他的目光没带什么感情,似乎只是单纯地认一认这个上次见过面却没有认出来的判官。 现在的奈何桥上没有任何生灵,那些孤魂野鬼便不再作怪,只有忘川上久久不散的浓雾涌动翻卷,显得有几分萧瑟。 商昱祁说:“一殿死了。” 三人来不及表现出惊讶,就听商昱祁补充:“鬼王杀的。” 三殿脸色微变:“这劫云?” “快要退了。”商昱祁说,“鬼王气息已经消散。” 陆谙心脏骤停。 “陆谙!”季逍潇伸手扶住他, 陆谙的眼神似是迷茫:“气息消散,是什么意思?” 季逍潇有些不忍,但还是回答道:“泉生要杀一殿的话,必定是强行冲破了困灵钉的压制。而且诛杀阎殿……”他看了一眼天上还未散去的劫云,剩下的话不言而喻。 翻涌的黑云,刺目的闪电,似乎近在眼前。 陆谙固执地求一个答案:“气息消散,是什么意思?” “天上地下,再无泉生。”季逍潇叹气。 陆谙狠狠闭上了眼睛。 “你知道一殿守着惊堂木。”三殿忽然看向商昱祁,“为什么不去帮他?” “得不偿失啊……”商昱祁收起东皇钟,语音拉长,“百鬼之王的能力不亚于阎王,本殿可不想变成第二片劫云。” “二殿快要赶来了。”商昱祁手心幻化出一柄金刚杵,他缓缓地指向季逍潇,“上次不算,用你的真身和我打。我倒想看看,阎殿的排名和力量有没有关系。” 被点名的季逍潇身量陡然拔高,五官也随之发生变换,很快就从一个熟悉的小萝莉变成了一个身姿颀长的陌生青年。 青年朝三殿点了下头,后者想去拉陆谙,原以为他还在伤痛之中带他走还得费一番心思,却见陆谙再度睁开的眼睛目光分外坚定,三殿怔愣片刻,陆谙已经主动朝奈何桥上跑去。 奈何桥的三层并不是自由选择,而是在踏上桥的时候自动站上那一层的桥面,所以总有生灵抱着侥幸又忐忑的心情在桥头踌躇许久。三殿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爽快往奈何桥上跑的人灵,心里一惊,又见他走的是上层才松了口气。 而她很快又觉出一点不对劲来,按理来说,陆谙还没有重归判官之位,前世的功德与他无关,一个普通的学生又怎么会进入上层? 三殿没来得及深思,因为上层的奈何桥畅通无阻,陆谙很快就跑到了孽镜地狱的地段,眼看就要往下跳。 三殿急忙拉住他:“等等,忘川里的东西可不管你是哪一层的!”这样跳下去陆谙会被直接撕成碎片的!三殿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够焦急的了,却不知道陆谙为什么对惊堂木更加志在必得。 陆谙抿唇,压下心里的急躁。三殿能千变万化的本命武器织出一个大笼子,将陆谙安全地包裹起来:“小心不要喝到忘川水。” 忘川之水漫过头顶,陆谙闭上眼睛,觉得忘川带给他的窒息感不及泉生死讯带来的十分之一。 * 那面藏着真正惊堂木的镜子前站了一个红色的背影。 烟菱听到动静,转身朝他们轻轻地扫了一眼,然后垂眸让开了路:“殿下在惊堂木上下了禁制,我想只有你能打开。” 三殿问她:“你在这里做什么?” 烟菱的眼里有一些血丝,她盯着陆谙,恨声道:“自然是来看看,殿下宁可与一殿同归于尽也要救出来的人。” 陆谙似乎没听见她的话,眼里只有那面镜子,但他死死掐住手心的动作泄露了些许情绪。他越过烟菱进入镜子,片刻后不止带出了惊堂木,还有龙吟之刃和饮血。 惊堂木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只有陆谙觉得分外亲切。这种亲切不止是惊堂木带给他的,还有上面属于泉生的气息。龙吟之刃散发着浅淡的金光,尾端盘旋着的小龙居然活了过来,亲昵地蹭了蹭陆谙的指尖。 陆谙沙哑着声音问:“惊堂木能救他吗?” 三殿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烟菱略带嘲讽的声音响起:“惊堂木主审判,你倒不如去转世轮那求求看能不能遇到殿下的魂灵。” “转世轮也没用。”三殿道,“恶鬼不入轮回,说消散,那就是真的散了。” 陆谙沉默片刻,将惊堂木和饮血塞到三殿手里:“那你拿着吧。”他的手指在龙吟之刃上摩挲了一阵,最终还是没把龙吟之刃递出去:“这个我可以带走吧?” 三殿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惊道:“陆判?” “我想回去了。”陆谙说,“我还有个课程设计没做完,下周就要期末考试了,我得回去复习。” 三殿:“陆判,恶鬼道的封印岌岌可危,封印一破百鬼尽出,阴阳两界都将生灵涂炭。如今唯有惊堂木有一力相抗,你是……”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吗?”陆谙打断她的话,“什么阴阳两界,什么权利倾轧,我根本不在乎。” “我就是想着成为判官之后能活得更久,能陪着泉生更久。”陆谙声音颤抖,每说一个字都是在加剧自己的痛苦,“我想为泉生正名,想为他争取一份无罪的判决。” 陆谙字字铿锵地说:“别跟我谈什么大道理,我不是陆岸涛,心里没有天下苍生,我只要我的泉生。” 三殿哑口无言,试图拦人的手再也伸不出去。 陆谙看向缓慢散去的劫云,心中悲凉一片。 他们总说泉生有罪,将他软禁恶鬼道千百年,在他身上钉入三枚困灵钉,但他们又做了什么呢? 究竟什么是善,什么又是恶? 烟菱忽然道:“如果我说,还有一线希望呢?” 陆谙脚步一顿。 “恶鬼道深处有一个世外之地,游离于三界之外,我们称它为放逐之地。”烟菱道,“劫云之下任谁都只有灰飞烟灭,但放逐之地能躲过劫云。如果殿下还活着,就只有那里。” 陆谙问:“放逐之地在哪儿?” 烟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放逐之地有进无出,无人知道里面有多凶险,就凭你,进去了又能怎样?”烟菱上上下下地扫着他,声音意味深长:“或者说,你能为这一线希望做到何种地步?” 陆谙沉吟半晌,坚定道:“这也是我最后的希望。” 三殿惊愕道:“你要去恶鬼道?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烟菱冷哼:“是你们关了殿下几百年的地方。” 陆谙没说话,但他的表情告诉三殿他也是这么想的。三殿皱眉:“恶鬼道进去容易出来难,你可想好了。何况你要去的还是什么,放逐之地。” “我想得很清楚。”陆谙说,即使泉生不在那里面,“最多不过是和他一起死。”或许有些对不起父母,也没来得及和裴锦程好好道别,还有特管处那些可爱的成员……但是泉生对他的意义,太重要。 三殿沉默良久,见陆谙不耐烦地准备离开才忽然开口:“等等。” 陆谙心里焦灼,还以为她又要阻拦,语气也变得有些不好:“脚长在我身上。” 三殿没说话,只是把惊堂木又交给陆谙:“拿着吧,说不定能派上用。饮血我就带走了。” 折腾了这么大一圈,惊堂木对他们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他这一去根本就没想过能侥幸回来。陆谙错愕地看过去,就见三殿耸耸肩:“反正我们拿着也没用。” ☆、第九十三章 放逐之地(二) 恶鬼道的入口在黄泉的尽头,四周是荒凉的旷野,陆谙认出这是陆岸涛和君衍经常来的那片旷野。 他伸出手,旷野上苍凉的风钻过他的指缝,和记忆里的触感一模一样。 烟菱道:“放逐之地处于恶鬼道的极北,平时无人靠近,具体的入口还需要你自己寻找。” 见陆谙抬脚往里走,烟菱再度强调了一遍:“三殿说得不错,恶鬼道进去容易出来难,里面那些恶鬼可没我这么好说话,你或许一进去就会被撕成碎片。” “再者,那可是放逐之地……三界之外的地界,隔绝一切因果,想躲进去的鬼灵不计其数。”烟菱接着道,“但从来没有一个出来。谁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或许是桃源,或许是地狱。何况殿下在不在里面还难说,三枚困灵钉,即使殿下还留有一线生机,又还剩多少生命力?沉睡中的他又会遇到什么事情……” 说到后面她近乎转为喃喃,浓重的悲伤和愤懑涌现,良久,烟菱才缓和了气息,道:“你不必去的。只要惊堂木在,你重回判官之位只是时间问题。几千年之后,和殿下的这几个月你就会遗忘干净。” “这是你的想法吧。”陆谙忽然道。 烟菱说的时候还没注意,等他点出才略微一怔,随后恍然大悟。她的确是喜欢泉生的,但是这份苦守了几百年却毫无回应的感情着实让她感到了疲惫,她并不确定自己是否愿意为这么渺茫的希望放弃现在的一切。 或许是陆谙拥有的太少,也或许是自己的感情还不够深。 烟菱抿唇,旷野上的风吹得金钗步摇一阵叮当,她说:“我很羡慕你,也佩服你有如此勇气。但是你才活多久,这么短暂的记忆根本不算什么。普通的人灵尚且做不到一辈子,你又何必自己把自己困死。” 陆谙说:“有些东西是忘不掉的,我不想孤独地过几千年。” “那,祝你好运吧。”烟菱目送他离去,最后一句话几乎消散在风里,“我也忘不了,但一直记着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陆谙独自踏入了恶鬼道。 几乎是一进去他就有了被人盯上的感觉,他听见有恶鬼说:“是人灵……恶鬼道居然有人灵进来了。” 又有恶鬼说:“这个气味……嘶,活的,这是个活的人灵!” “大补之物啊!” 话音刚落,就有沉不住气的恶鬼扑了上去,可爪子还没挨上又惊恐地缩了回去:“王……王……他身上有王的气息!” “怎么会有王的气息?!” 恶鬼道里几乎全部的恶鬼都被泉生揍趴过,其中的百分之八十更是被打得服服帖帖的,即使只是一缕气息,也足以威慑大部分恶鬼:“尹韬大人不是说王在人间和一个人灵走得近吗?是这个?” “那是不是得叫王后?” “呸!”有恶鬼啐了一口,“王都没了,一缕气息怕个鬼啊?!” 那恶鬼说着就朝陆谙扑去:“好久没吃过人了,今天就来打个牙祭。” 电光火石间,忽然有龙吟之声破空而出,那恶鬼的獠牙还没完全露出就瞬间被搅得稀碎。 另外几个虎视眈眈的恶鬼退后了几步,继续讨论:“是龙吟之刃,他为什么会有阎王的龙吟之刃?” 有个见多识广的回答:“阎王似乎把龙吟之刃给王了,所以这是王又给他了?真不叫王后啊?” “男的也叫王后吗?或许该叫王夫?” “嘿,尹韬大人说的话不能全信,他还不一定和王是夫妻关系呢。” 听到他们热火朝天地讨论称呼问题,陆谙想这些不知道活了多久的老鬼看来是真的不把性别当回事。季逍潇好歹也是被逼无奈,虽然没看出他有无奈来。 陆谙将龙吟之刃收回手里,尾端的小龙照旧缠上他的指尖,亲昵地挨挨蹭蹭。龙吟之刃在会发光之后威力大增,也不知道泉生封了多少法力进去,这也是陆谙敢只身闯入恶鬼道的原因。 陆谙看着那缺了牙的恶鬼灰溜溜跑掉,这时他才发现恶鬼的语言和普通话有一些差异,像是千百年前的古汉语发音,奇怪的是从未接触过这种发音的他居然一字不差地听懂了。 他清了清嗓子,心里想着措辞,对应的发音就在脑海里浮现,他问好奇张望的其他恶鬼:“泉生来过吗?” 众恶鬼互相对视起来,过了一会儿,那个见多识广的问道:“泉生是谁?” 陆谙这才想起来泉生说过除了陆岸涛和阎王没人叫他名字,当时和泉生不算熟识,听到这里只是有些感慨,如今对那人牵肠挂肚,心里顿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王,你们的鬼王,回来过吗?” 那边又开始叽叽喳喳:“原来王的名字叫泉生,王居然有名字?” “谁取的啊,是他吗?从来没听说过王有名字。” “笨,谁没有名字啊,是你根本没资格知道王的名字好吧。” “所以真的不叫王后吗?” 闹了半晌,终于有鬼回他:“没有,王并没有回来。”相反,他们还看见了劫云,感受到了王气息的消散。 陆谙有些失望,但还是坚持道:“放逐之地往哪边走?” 好多恶鬼似乎也没听说过放逐之地,最后还是那位“见多识广”指了个方位:“北面,一直走到底,极北之地的雪原里。” 陆谙点头:“多谢。” 等他离开,身后的声音还在不断传来:“王的气息都消散了,我们是不是该改口叫先王了啊,那他就是先王后?” “但还不知道会不会有新的王出现呐。” “真的不想办法把他吃了吗?他闻起来好香。” “那龙吟之刃上可全是王的气息,我离他近了都腿软,你还敢扑上去吃他?” “怕什么,王都已经死了,反正他去放逐之地也是送死,让我们饱餐一顿多好。” …… 陆谙一路向北,进门时遇见的那群恶鬼是守在入口等封印开启的,大概和罗旭一个水平,只是后者运气比较好提前溜出去了而已。而越往里走恶鬼的实力就越强,陆谙也越能理解外界对恶鬼的偏见是为什么了。 陆谙顿了下脚步,看到被摔到他面前的第三个恶鬼。 这一个比前两个更惨。全身以一种错位的姿势扭曲着,仔细一看连脑袋都被拧了半转,浑身皮肉没一个地方完好,像刚被凌迟了一番,腹腔处更是被洞穿,正汩汩地往外冒血。 若是个活人,神仙都救不回来。陆谙收回差点被溅上血的脚,面无表情地绕开了。 故意把手下败将丢在陆谙面前的恶鬼看见他的反应,撇了下嘴,似乎是感到无趣。随即往周围的恶鬼身上一扫,继续招呼:“下一个!” 陆谙才走出没多远又听见一连串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在做什么不言而喻。陆谙一阵尴尬,当下加快了脚步匆匆走过,但余光还是瞥见了正在做那事的绝不止两个人。 这些恶鬼的五感似乎分外灵敏,也或者他们根本没想着避讳,陆谙听见有一个娇俏的女声叫他:“这位俊俏的公子哥,一起来玩呀。” 似乎有一个男鬼加重了力道,将女子逼出一声尖锐的叫,然后调笑道:“王的人你也敢打主意?” 那女子咯咯地笑起来:“王睡不到,能睡到王的男人也是不错的呀。” 又有几个声音笑了起来,男女都有,笑声中还穿插了几句不堪入耳的粗鄙之语。 陆谙装没看见没听见,目标明确地往极北之地走去。 这里是没有规则、没有底线的恶鬼道,他有心理准备。 “好香的气味。”有一个看上去随和儒雅的男人拦在陆谙面前,说出的话却不怎么友善,“不知道吃起来是什么味道。” 他缓慢地舔了下嘴角:“一个人灵,居然能毫发无伤地走到这里,鬼王的气息对那群蠢货威慑力这么大么?” 陆谙握着龙吟之刃的手紧了紧,小心往后退了一步。听他的语气,面前这个恶鬼应该不属于被泉生打服帖了的那百分之八十。 男人将目光放在龙吟之刃上,轻笑一声:“仅凭一把刀你能拦我多久?”话音刚落,他倏地出爪,五指成钩,直取陆谙心脏。 这速度太快,陆谙完全来不及反应,却听一声金石相击的清脆声响,是龙吟之刃准确地卡入他的指尖。 男人这一下只是试探,他收回手,刚要开口,脖子上却忽然横了一把短刀。 短刀的主人开口:“滚。” 男人视线往下滑,看见那标志性的短刀,什么也不敢再说,脖子一缩就化成一缕黑烟溜了。 尹韬收起斩佛,眼神都没落到陆谙身上,声音冷淡:“饮血何在?” 陆谙如实回答:“在三殿那里。” 或许是觉得落到三殿手里比留在泉生手里要好,尹韬的脸色缓和了些许,又问:“你来这做什么?” 这一点陆谙也没有隐瞒:“我要去放逐之地。” 尹韬终于将视线移到了陆谙身上:“放逐之地……是了,唯一能躲过劫云的地方。” “你倒是对他用情至深。”尹韬道,“人类的感情真是最没用的东西。” 陆谙还没想好怎么回他,就听尹韬转身就走,还招呼他跟上:“还不走?” “去哪儿?”陆谙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不是要去放逐之地。”尹韬不耐烦道,“就凭你到不了极北就要被吃个干净。” “你要带我过去?”陆谙说,“你为什么帮我?” 尹韬冷眼一扫:“你负责把饮血要回来。” “哦,好。”陆谙点点头,心说自己本就是去送死,哪还有命去给你要饮血。 尹韬却仿佛没想到这一茬,长腿一迈兀自走得飞快。 毕竟是差点被奉为鬼王的恶鬼,尹韬的威慑力比陆谙这个狐假虎威的大多了。再没有任何不长眼的恶鬼敢来碍他们的事,陆谙甚至看到几个远远望见便连滚带爬往远处跑的。 他得小跑着才能跟上尹韬的速度,虽然还是不解尹韬为什么会帮他,但没有必要拒绝这么合适的一个引路人。 这边还是寸草不生的荒凉,隔着一条冰蓝色河流的对面却是漫天飞雪。河面并没有结冰,清澈却不见底,入目的是蓝,越往下就越是漆黑,除了水似乎没有别的东西。 陆谙问:“这怎么过去?” 尹韬扫了他一眼,似乎是非常嫌弃。随后,陆谙就感觉自己的衣领被揪了起来,然后整个人就被扔了出去,再回神时已经栽进厚实的雪地里砸了个深坑。 他拍着雪爬起来,听见转身离开的尹韬道:“别忘了朕的饮血。” 陆谙立刻回道:“好。” 就凭尹韬的性格,明明该是大张旗鼓地将饮血抢回来才正常,什么时候用得着一个人灵出手。 陆谙看着茫茫无际的雪原,心知希望泉生能回来的不止他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是想把恶鬼道描述得很黑暗很恐怖很残忍的,结果写完一看…… 我觉得这不是恶鬼道,是精神病院。 ☆、九十四章 放逐之地(三) 冰天雪地之中,陆谙却一点也没觉得冷。他有些奇怪,不知道是这里的冰雪特别还是拿到惊堂木后的他有了什么变化。 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这一片雪原上有着无数大大小小的山丘,陆谙最初没看出什么端倪,在艰难行进时一跤摔在了山丘面前才发现了点异样的东西。 在厚雪的掩盖下仅露出了一点,但一眼就能认出是人的手指,陆谙一惊,伸手扫开白雪,露出山丘里的真相。 那是一具尸体,确切地说是一堆尸体,横七竖八地冰封在这一个山丘里。陆谙转头向另一个小山丘跑去,扫开雪就见到了一具身体扭曲的尸体,嘴角还带着诡异的弧度。 雪原上无数的山丘,在厚重白雪覆盖下的不是土壤,而是天然的冰棺。 这些都是恶鬼吗?烟菱说放逐之地令无数想逃脱罪责的恶鬼趋之若鹜,而那些恶鬼无一例外都没回来。所以他们究竟是进入了放逐之地还是都死在了这一片茫茫无际的雪原之中? 那么,所谓的放逐之地究竟存不存在? 陆谙心里慌乱起来,但很快又强迫自己镇定。被冰封在这里的恶鬼身上都没有伤口,尸身保存完好,似乎冰一化就会眨着眼活过来。可如果只是简单的冰雪,又怎么能让这些足以为害一方的恶鬼无声无息就死在这里呢? 无声无息……是了,就是无声无息! 陆谙伸手接住一簇雪花,触感轻盈又冰凉。人间这个时候也是隆冬,但他们进鬼域的时候是在特管处,暖气十足,所以陆谙身上只穿着简单的卫衣,却在这冰天雪地中感受不到寒冷。 但这显然是不正常的,否则这些恶鬼也不会无声无息地被冻成冰雕。 陆谙企图抬腿,却发现身体并未跟着指令移动,他低头一看,只见小腿部分已经被冰封起来,与此同时,后知后觉的刺骨寒意一瞬间涌了上来,冻得陆谙狠狠一个哆嗦。 龙吟之刃飞出,将陆谙从还在往上蔓延的冰块中解救出来,陆谙搓了下快被冻得没知觉的手,加快了寻找放逐之地的步伐。 恶鬼不惧寒冷,所以察觉不出这雪原的异样,且这又不是简单的幻境,似乎是要弄清楚其中的关窍才会破开,于是不少恶鬼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冰封起来。 陆谙又打了一个喷嚏,有些不确定自己还能在这雪原之中走多久。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小跑起来,积雪不知道有多厚,这样的动作太耗费力气,没一会儿陆谙就气喘吁吁。但是这寒风直往人骨子里钻,陆谙怀疑他一停下来就会被冻成冰雕。 陆谙选择的方位也是有讲究的,他在逐渐往最大的那个山丘靠近。陆谙并不知道放逐之地的入口是什么样子的,但既然大家都是为了放逐之地而来,沿着他们的路走肯定没有大错。 冰冷,脱力,加上越发凛冽的风雪,陆谙全靠着一股执念苦苦支撑,然而眼皮还是越来越重。 意识渐渐模糊…… 就在快要晕厥的时候,陆谙的眼底忽然亮起一簇微弱的光,他微微一愣,抖着被冻僵的手指按在自己的胸口。 是泉生送给他用来压制读心术的挂坠。 挂坠微微发烫,以它为中心,无数暖流四散开来,游走在心脉之间,将陆谙涣散的意识拉了回来。 又是泉生,到了现在也还是他救了自己。陆谙咬了下舌尖,更加坚定地往风雪之中走去。 他一定,一定一定要去到放逐之地。 忽然,陆谙脚下一空,整个人直直往下坠去!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随后就像是被人狠狠敲了一下脑袋,嗡地一声就陷入了昏迷。 * 陆谙睁开眼,然后有些不确定地眨了几下。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就是面前这样了。完全看不到任何东西,即使手指都触到了眼睫还是看不到分毫。陆谙一时分不清是没有光线还是自己的眼睛看不见了。 陆谙试探着开口:“有人吗?” 没有回应,也没有回音。陆谙蹲下,摸索了一下地面。入手有些微凉,平滑干净,像是在触摸一面镜子。 陆谙试探着走了几步,半晌又用力跺了几脚,却还是听不见自己的脚步声。不仅没有光线,所有的声音似乎也被吞噬了干净。 这里是放逐之地吗? 四周什么也没有,陆谙只好认准了一个方向前行。这种环境让人很没有安全感,陆谙甚至要用听自己脉搏的方式来确认他还活着。 在这么极度空旷又极度寂静的地方每一秒都被拉长,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黑暗总会让人感到孤寂慌乱,同时,身体上的疲惫和饥饿又在不断地提醒他时间的流逝。 四周实在太黑,陆谙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迷失方向,这样的环境连做个标记都不可能。 标记?陆谙忽然想到了泉生留在他耳垂上的那个标记,那标记是双向的,他还从来没通过那个来感受过泉生的位置。 在外面会被隔绝,但如果这就是放逐之地,是否可以在这里试一下? 陆谙深呼吸几下让自己平静下来,凝神去感受泉生的气息。 什么也没有感受到。 陆谙停下脚步,呼吸也屏住了,连心跳声他都担心会影响到结果。陆谙全神贯注,再度默念了一遍泉生教的口诀,但还是什么也没有感受到。 难道,泉生并不在这里…… 这个念头在陆谙心里疯狂滋生,难以忍受的绝望勾起浑身的疲惫一股脑压了过来。不可以放弃。陆谙只是稍稍失神了一瞬便攥紧了手,如果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那他便做到一万分。 陆谙摸索着,将泉生送他的挂坠取下来握在手里。 他是披荆斩棘的浴血骑士,只要手中长剑尚在,他便足够英勇无畏。 前方忽然现出一抹微光。 就像是漆黑天幕被划了一道口子,露出狭长的一线天光。 陆谙心里爆发出巨大的欢喜,同时,久久得不到回应的标记忽然发烫,清晰地指向了光芒所在的方向。陆谙强撑起最后的体力,咬牙往那边跑去。 看似触手可及的距离却并不短,陆谙在几乎脱力地瞬间才触及了那片光芒。 那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峡谷,峡谷上方依旧是阒黑一片,光亮的来源是峡谷底部,越往下越是刺目。无数大大小小的石块悬浮在峡谷上方,高低错落,缓慢地旋转游移着,若是能将这场景投射到天幕上一定蔚为壮观。 陆谙试探着踏出一步,整个人也如同石头一样悬浮起来,这个峡谷上方竟然是失重的。 标记传递的感应越来越强,陆谙来不及慢慢学习怎么控制自己的身体,就抓着石头一点点往泉生的方向挪去过。 越走石头就越是密集,陆谙的动作有些狼狈,身上被石头撞得青青紫紫,但满心满眼都只有不远处的那个人影。 “泉生!”陆谙心里一喜,但心里越急越控制不好自己的动作。陆谙整个人旋转了一圈,险些被飘过来的一块石头撞到,他抓住石头,往相反地方向一推,这才借着力慢慢飘到泉生身边。 泉生双目紧闭,浑身冰凉。当初也是,他就那么安静地躺在床上,没有一丝气息,自己心里火烧火燎,却也只能任由它燎着。 陆谙轻轻抓住泉生的手,俯身将脸颊贴到泉生没有动静的心脏处。“真好……”陆谙低声喃喃,“还能再见你一面。” 他盯着泉生苍白的脸色,竭力镇定着开玩笑:“泉生,你这次有不有意识啊?我想亲你。” 没有回应。陆谙自然知道这个结果,他盯着泉生的唇瓣看了许久,随后缓慢地凑了过去。呼出的温热气息萦绕在两人近在咫尺的唇间,陆谙屏住呼吸,却听见了自己胸腔里蓬勃有力的心脏声。 又是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陆谙的身体忽然就颤抖起来,他退开,眼神始终黏在泉生的脸上。许久,他推开转过来的一块石头,轻轻地承诺:“没关系,无论如何我都陪着你。” 他还是凡人的身体,在雪原的时候就没了大半条命,然后又在黑暗中不知道走了多久,又累又饿,身上还有无数的冻伤和擦伤,能坚持到现在简直是一个奇迹。 “答应了要等你的,所以不管多久我都等。”陆谙道,“今生如果不够,来世我也等着。” 陆谙又想到了什么,颇为心疼地摸了下泉生的脸:“只是对不起,我没能帮你平反冤屈,还把你卷进这些事情。” 甚至害你如此…… “我改变不了别人的想法,只能表明自己的立场。”陆谙将脸埋进泉生的掌心,掌心冰凉,不知道能否用一颗炙热的心温暖,“泉生,我以陆谙之名,判你无罪。” 陆谙心里酸楚,眼泪夺眶而出,他自认不是一个脆弱的人,眼泪却总是忍不住在泉生面前决堤。 正在此时,怀里的惊堂木忽然发出夺目的金光。这光芒比峡谷底下让人无法直视的光源还要强烈,陆谙一愣,随后就有大段不属于陆谙也不属于陆岸涛的记忆疯狂涌入脑海。太阳穴一阵发胀,陆谙也在这一瞬间明白了自己的身份。 他不是判官,不是陆岸涛,他是惊堂! ——“我们的小朋友很好,他一定会是最棒的引灵人。” ——“他和你很像。” ——“他是我们亲眼看着长大的啊。” …… 天生引灵人的血液浸润了转世轮,陆岸涛催动它,在从金色转为红色的耀眼光芒中将尚未成长完全的惊堂送去了轮回。惊堂木不是生灵,按理不可进入轮回,陆岸涛这是逆天而为,代价是魂飞魄散。 他却只是对惊堂道: “阴界的前路在你身上。” 陆岸涛和君衍藏得最深的秘密,陆岸涛口中的最后希望,是出现灵智的惊堂木。 “咔。”很细微的声音,但陆谙还是听见了。他知道,那是困灵钉破碎的声音。 ☆、第九十五章 百鬼夜行(上) “粟小米,你又去偷糖!” 说话的是一个半大的少年,十五六岁,正趴在二楼的窗户上,精准而熟练地扔了个纸团砸在粟小米脑袋上。 被叫做粟小米的女孩约摸七八岁,扎着两个小揪揪,闻言朝少年做了个鬼脸,捡起纸团作势要扔回去。 少年说:“当心我告诉糖婆婆,让引灵人来抓你。” 粟小米叼了根糖棍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糖婆婆才不会怪我,她还会主动给我糖呢。唔,真好吃。”在阴界里,小孩子太少,就更容易得到怜惜和关爱,虽然有些“小孩子”可能已经在阴界生活了几十年。 “还吃还吃,你都长蛀牙了。”少年恨铁不成钢地说,“在阴界还能长蛀牙,你真是出息。” 粟小米才不管:“转世了就没有啦。我还不知道会投胎到什么人身上呢,万一还是连糖都吃不起怎么办?” 少年就不说话了。粟小米的前世出生在一个混乱的战争年代,吃饱都是奢望,死的时候更是连糖是什么都不知道。何况,她并非死于病痛或者战事,而是作为不大不小的女儿被父母选中,含泪抱走,易子而食。 所以每当她睁着一双纯净无辜的大眼睛提到前世,所有人都会忍不住心疼,百试百灵——即使每个人都知道她是在装可怜。 粟小米见他沉默就知道自己这一招又奏效了,心里顿时得意起来,她眉飞色舞地朝少年挥了挥手:“走了,明天见。” 话音未落,地面忽然剧烈地摇晃起来。 少年反应极快,单手撑着窗棂,从二楼纵身跃下,然后拉着粟小米就往地窖里面跑。 “昨天,昨天不是才地动过吗?”粟小米慌乱地说。 少年没有回答,拉开一个地窖将粟小米推进去,自己也迅速钻了进去。就在地窖门被合上的瞬间,耳边忽然炸开一声剧烈地“咚”! “什么掉下来了?”粟小米在黑暗中问。 少年在纷飞的尘土中打开了一盏电灯,说道:“外面的,没事。” 地窖不大,里面的东西倒挺齐全。近些年,地动的出现越发频繁,家家户户都在家里修建了地窖,上面的房屋也不敢修得太高。 地动和地震不一样,能感到震颤的只有地面,严重的时候甚至能看到地面如同水波一样翻滚,地下倒是没什么感觉。 而他们缩在地窖里还有一个原因。每一次地洞之后,就会有引灵人出现,抓走几个人灵拿去血祭,从而平息此次地动。 而他们……少年抬起手,他和粟小米的手腕上都闪着微弱的蓝光,仔细看是一串数字。这是他们的编号,每一个人灵都被生死簿记录在案,想逃都逃不掉。 地面上乱成一片,地下的粟小米终于冷静下来,她低声嘟囔:“是不是有大事要发生了啊?” 少年没有回答,又见粟小米掏出另一根裹着油纸的糖棍出来:“喏,吃糖。” “你是偷了多少?”少年有些无奈,“糖婆婆就是看你都长蛀牙了才不让你吃糖,你倒好,还做起小偷来了。” 粟小米呲着牙笑:“我留下钱了,算不得偷。”见少年不接,粟小米就动作飞快地把糖棍剥开塞嘴里了,一副生怕少年反悔的样子——她刚刚被突然产生的地动一吓,叼在嘴里的糖棍就掉在了地上,可把她心疼坏了。 少年看她的样子又想逗逗她,突然就把手摊开在她面前。 粟小米含着糖棍,眼睛溜圆:“嗯?” “糖呢?”少年说,“不是要给我吃。” 粟小米用气声嘟囔了句什么,估计她自己都听不清,最后还是忍着心疼放了根糖在少年手心,眼神可怜得跟被抢了栗子的松鼠似的。 少年装没看见,收回手把糖揣进兜里,再度确认:“真没偷?” “没有没有。”粟小米摇头晃脑,“我记着阴界的规矩呢,还有一百多号人就轮到我转世了,我才不会给自己添加罪名呢。” 少年没再搭理她,他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嘘——你有没有听到脚步声?” 这一预感很快得到了证实,“唰”地一下,地窖口的木板被掀开,两个引灵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表情漠然:“就他们俩了。” 粟小米第二根糖棍也掉在了地上。 两人从地窖里爬出来,被推到了一小群人灵中。此时的地动还未完全停歇,粟小米一个趔趄,被少年及时地拉住了。 其中一个引灵人点了下数:“一、二……十二个,够了吗?” “三殿吩咐的是十个。”一殿已死,剩余阎殿依次升位,所以这个引灵人口中的三殿是那个用黑色芍药的长发男人。 点数那人扫了眼人群,看到大部分人灵眼中露出的希冀,冷漠地打破了他们的希望:“都带走吧,省得他们为了两个名额打起来,到时候耽误了时间你我都得被问罪。” 十二个人排成两排,穿过空无一人的长街,穿过艳红如火的彼岸花海,一路接近恶鬼道。 越靠近这边地动就越发厉害,连引灵人都有些站立不稳,有几个人灵更是连滚带爬地才没被落下。 粟小米偷偷往前面看了一眼这些传说的阎殿,正中的那个背对着众人,负手而立,身侧漂浮着的黑色芍药证明了他的身份。而他旁边的男人有着茂密的胡髭,应该是刚升上去的一殿。 一殿正在和三殿争论什么,两人似乎分歧很大,一殿甚至往三殿那边迈了一步,随后被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拦了拦,女人应当是阎殿中唯二女性之一的新任五殿。 除了三位素未谋面的阎殿,最边上那人粟小米倒是见过,是已故一殿的心腹,叫什么名字不知道,大家都称呼他为“大人”。 点数的那个引灵人往前面走去,弯着腰,对三位阎殿说了什么,大胡子一殿就往他们这边扫了一眼,转头看向三殿。 三殿转了过来,而慢慢靠近的他们也终于能听到阎殿的声音。三殿看向前任一殿的心腹,吩咐道:“画阵吧。” 说完,三殿摊开手掌,黑色芍药就在他手掌上方无声地绽放,紧密的花瓣一层层舒展开,是一种带着死亡气息的美艳。 三殿深深地往十二个人灵这边看了一眼,目光带有一点意味不明,随后,盛放的芍药花瓣齐齐飞散,就像忽然炸开了一朵烟花。 黑色的花瓣似乎被一阵风裹挟,朝十二个人灵飞速袭来,人群中陡然爆发出尖叫! “砰砰砰!” 那些花瓣在中途突然撞上了一个无形的结界,另一位女性阎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恶鬼道的封印注定守不住了,你们不去疏散人灵,反而在这做些无用功。” 她没再用段挽春的脸,从人群后稳步踏出——季逍潇和商昱祁还没分出个高下来,不知道是在中场休息还是挡在奈何桥前斗法。 粟小米僵了僵,从少年的怀抱中挣脱出来。花瓣袭来的时候,少年毫不犹豫地把她护在了身下,粟小米原本没害怕都被吓出了一声惊呼。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护着自己,粟小米吸了吸鼻子,故作不屑地撇嘴:“谁让你护着我的,明明我比你大,这样说该是我保护你才对。”粟小米就属于那种活了几十年的“孩子”。 少年捏她脸:“还不是你长得比较犯规。救你还不领情,真没良心。”说完,他把手伸进兜里,把粟小米给的糖拿出来,剥了油纸塞进粟小米嘴里,后者立刻眉开眼笑。 劫后余生的人灵在这边插科打诨,另一边的气氛却有些剑拔弩张。 二殿的身后还跟着曾经救过泉生的现任八殿,小小一个阵法附近,一下子聚集了五位阎殿。 一殿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三殿。” 黑色芍药正慢慢在手中聚集成型,三殿的目光始终落在花上:“都说了没用,把阴界的人灵都杀了也撑不住了。” 似乎要印证他的回答,封印忽然腾起一道黑雾,一点点吞噬着封印的金光。 二殿的脸色瞬间大变:“通知所有人躲好,快!” 在场的引灵人被她一吼,也不管阎殿间还有不有权利纠葛,纷纷领命跑了。剩下的十二个人灵被二殿的结界笼罩着,依然惶恐不安,吓得面无人色。 黑雾越来越浓郁,几乎要压过封印的金光。与此同时,阴界向来称不上明媚的天空突然阴云密布,如同黑雾吞噬金光这样黑压压地漫了过来。 封印“嗡”的一声震颤起来,似乎还能听到承受不起巨大压力而寸寸龟裂的声音。 季逍潇和商昱祁就是这个时候赶过来的,至此,除了常年不管事所以现在不在阴界的中立派现任四殿,所有阎殿在几百年后再次齐聚一堂。 黑雾浓郁到几乎凝成实体,以极快地速度吞噬着封印的金光,即使三殿死守阵眼也没能让黑雾退后分毫,反而将他逼出一口血来。 “砰——” 恶鬼道的封印,完全打开了。 一道灰黑的强劲气流从阵眼处猛地扩散,几位阎殿都被逼得退后了半步,而气流去势不减,狂风过境一般,将所到之处摧毁了个干净。 这只是开始,无数黑影从黯淡下去的封印处一团团涌出来,想也知道每一团都代表了一个恶鬼。 正在此时,一直安静待在旁边的心腹果然动了,他以指为刀破开手腕,将自己的血液滴到一个隐藏得极深的阵法之中,白光乍现,阵法启动。 那些刚涌出来的黑影就成了出头鸟,还没化形就被阵法逐个绞碎。 他曾在鬼域里说的全部杀掉,竟然不是玩笑。 阵法的启动耗能极大,心腹的血液被源源不断地吸取,只剩了一口气才被阵法放开。而恶鬼自然也知道了阵法的存在,不再盲目往外冲,而是齐齐攻向了阵眼。 二殿问他:“阵法能撑多久?” 心腹头晕得厉害,阵法不仅抽走了他的血液还抽走了他的生命力,现在随便来个人都能杀了他。半晌,他才缓慢回答道:“一个时辰。” 三殿忽然阴阳怪气起来:“看,这就是你们想一手掌握的恶鬼道。有多大肚子吃多少东西,是不是阎殿当得太久了都不记得消化不良是什么感觉了?” 大胡子瞪着他:“我总有一天要撕了你的嘴。” “恶鬼道,存在得比你们都久的恶鬼道,连阎王都无可奈何的恶鬼道……”三殿继续嘲讽,“凭着一块木头一个阵法就想掌控,哈!” 五殿忽然蹲到了心腹面前,伸出一根葱白的手指抹去他嘴角的血迹,问道:“上一位一殿肯定不会只有这一个准备,说说看吧,他的打算是什么?” 心腹抿唇不语。 “他都已经死了,你忠诚给谁看?”五殿说,“不说别的,君衍死后十殿之位悬空了多久,他身为权利最大的一殿,有想过把你提拔上去吗?” 似乎是看他的神情有些微的松动,五殿又道:“你该很清楚吧,他不见得真把你当做心腹,只是你用着最顺手而已。” “就连我们。”五殿耸耸肩,目光扫过大胡子和长发男人,“也不是盟友而是下属。” 五殿将手放到心腹的肩膀上,没有用力,却见后者露出了非常痛苦的神色,五殿心下了然:“你这样子,是再也做不了引灵人了吧。” “他有告诉过你阵法开启的代价吗?”五殿说,“或者说,你知道他要放弃你吗?” 心腹沉默良久。 “主人……”心腹嗫嚅着,终于还是说了,“他从来没想过要完全掌握恶鬼道,他的目标只是其中几个恶鬼。” “尹韬、肃乙坞、烟菱之流,特别是鬼王泉生。” “恶鬼独来独往,主人也会让你们四散开来与之周旋,然后用摄魂铃摄取你们和恶鬼的魂魄,锁在一处相互掣肘。等你们两败俱伤之时,再打散自我意识,融入已被炼化的躯体内,成为只听命于他的傀儡。” “等这个阵法失效,主人也完成了一切,到时候恶鬼道实力大减,再次封印也不是不可能。而主人……将凭借这些傀儡登上阎王之位。” 五殿缓慢站起来,表情一时有些复杂,半晌才挤出一句:“人鬼都算计进去了,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唯一没算到的就是鬼王宁可和他同归于尽也要救出判官吧,倒真该感谢鬼王了。” 二殿忍不住落井下石:“与虎谋皮的滋味体会到了吧?阎王的位置只有一个,你们就算争赢了还得内战,阎殿的权利还不够大么?” 大胡子表情尴尬,长发男人则不以为然地哼笑一声,不知道在讥讽谁。 作者有话要说:实在懒得给几个阎殿取名字了,你们就将就看吧啊~ 现在的一殿是大胡子,二殿是和段挽春做交易那个,三殿是黑色芍药,四殿是中立派,五殿是反派中唯一的女性,六殿季逍潇,七殿商昱祁,八殿奶妈。 ☆、第九十六章 百鬼夜行(下) 就在此时,那已经被黑雾完全吞噬的封印突然爆发出一声炸裂,随后闪过一道凌厉的亮白刀光!几位阎殿严阵以待,而那刀光直直撞上二殿布下的结界,坚固的结界“咔”的一声裂开一面蛛网。 十二个人灵被这一变故吓得尖叫起来,粟小米却梗着脖子挡在了少年面前,被后者抓着衣领拉了回来。少年差点被气笑,沉下脸来低声喝道:“你逞什么强?!” 头一回被他用如此严肃的语气呵止,粟小米愣了一会儿,乖乖缩了回去。 刀光的来源是一方长戟,凭空横扫了一圈后稳稳落入主人手里,那人稳步踏出,神情冷淡地扫向几位阎殿:“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 来人便是肃乙坞,一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天生恶鬼。 前一殿留下的弑鬼阵法本就不是为了对付这些狠角,甚至还特地给他们留了门,肃乙坞出来几乎没受到什么阻碍,只是这一开口就拉足了仇恨。 烟菱一直在不远处看着,她没有回恶鬼道,这阵法就没影响到她。她又换了一身衣服,难得是比较素净的款式,米黄色宋制三裥裙,搭配豆绿色对襟长衫,绣的是半绽半拢的昙花。她抱臂站在一旁,颇有几分作壁上观的意味。 最先动手的果然是脾气暴躁的一殿,肃乙坞将长戟横于胸前,只听一声金石相击的铿锵之声,两人迅速缠斗在一起。 他们交手的速度极快,转眼间已是上百来回,随即,肃乙坞的鬼气陡然暴涨,将近身的一殿逼退几步,随后长戟一画,月牙状的刀光便破空而去! 此时也顾不得阵营之别,二殿将手中光点幻化成长鞭,“啪”地一下劈开了那道寒光。 随后,长鞭化为利剑,二殿抬手就是一片刀光剑影,饶是肃乙坞都选择了退后半步避其锋芒。 一殿什么也没说,顷刻间就在肃乙坞身边竖起无数锥刺,稍不留神就会被扎成刺猬。而肃乙坞身上的鬼气忽然凝成无数脑袋,嘶吼一声四散而去! 以一敌二,对上的还是阎殿中排名最靠前的两个,肃乙坞难免有些吃力。一殿和二殿逼得紧,肃乙坞左右格挡,身前就出现了一两秒的空当。 趁此机会,季逍潇拉开重弓,准备给他致命一击。 忽然,森冷的寒意从背后直逼大脑,季逍潇蓄力到一半的弓箭仓促射出,整个人完全是凭借本能往旁边一躲。 一道寒芒擦着他的脑袋削过去,被避开后便以极快的速度追上那支仓促离弦的箭,二者在半空中炸成一朵烟花。 季逍潇回头去看,背后竟是另一个肃乙坞! 分.身之术并不是什么很难的术法,然而力量却不是简单的一分为二,更很难在战斗的情况下精准控制两个身体。 而这两个肃乙坞竟然如同双生子一般,你进我退,默契十足。季逍潇很快被卷入战局,头一次打配合的三个阎殿难免出错,倒显得肃乙坞游刃有余起来。 四人打斗之间,商昱祁忽然冲了上去,但他的目标不是肃乙坞,而是刚从恶鬼道出来的尹韬。 这两人从来都是见面就打,每次都能打个天昏地暗,又每次都没真下死手。这一次,许是尹韬也被商昱祁缠得不耐烦了,或者他也被百鬼齐出的场景激发出了几分狠劲,招招式式越发狠戾,摆明了是要将商昱祁置于死地。 在一旁守着弑鬼阵法的八殿没有办法,出手打断尹韬越发凌厉的刀法,堪堪救下略显狼狈的商昱祁。而商昱祁并未退后,金刚杵金光大盛,以雷霆之势轰地砸向盘旋缠斗的黑龙。黑龙避无可避,但挣扎间也将爪子狠狠刺进商昱祁身体,撕扯下血淋淋一块肉来。 另一边,五殿和三殿也和随后闯出的恶鬼纠缠起来,十二个人灵胆战心惊地看着眼前的战斗,吓得连哭嚎都哑在了嗓子里。 忽然,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随后是平地一声惊雷,轰隆隆地碾过来,几乎要把人的耳膜震碎。 “怎么回事?!” 已和人灵没什么两样的心腹缩在角落,感觉最后一丝生命力从身体里流逝,声音微不可闻:“弑鬼阵法,破了……” 粟小米闭着眼,恐惧得瑟瑟发抖,没再拒绝少年护住她的举动。 万鬼怒嚎!无数黑影从恶鬼道争相涌出,这一次却再无阻挡,顷刻间就铺天盖地。耳畔尽是凄凄厉厉的嘶吼,无孔不入一般,似乎有东西要撕开阴界和地狱的界限。 天地之间晦暗无光。 始终远远看着的烟菱突然抬起手,无数金蝶振翅而起,转瞬却又变得赤红。她身上的衣服也随之变化,殷红的衣,玄青的裳,朵朵彼岸花在走动间盛放脚下。 更早意识到不对劲的是与几个恶鬼交手的阎殿。先是肃乙坞又分出一个,力量却丝毫不减,将三个阎殿逐个击破。随后是五殿和三殿,原本势均力敌的对手就像突然注入了能量,几个回合就被狠狠压制。 他们的打法也有了些许不同,出手更快更狠,也更加疯狂。就像是……已经迷失心智只懂得杀戮的恶鬼。 尹韬的力量同样得到了增长,双目逐渐被血丝充斥,却对商昱祁开口了:“朕,不欲同你再有纠葛。”他似乎理智尚存,但还是被勾起了几分嗜血,更是对商昱祁露出了志在必得的杀意。 战局已经呈一面倒,而血腥味十足的赤红蝶群也逐渐逼近战场。 恰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嗓音划破天际: “平冤雠,引幽魂,定乾坤,镇阴阳。” “赎百世因果,消千般怨怼,度万鬼之魂。” “吾名,惊堂!” 刹那间,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随后就是无数恶鬼齐齐分崩瓦解,转眼便化作漫天萤光。黄泉彼岸,大片大片的曼珠沙华抽条绽放,象征死亡的阴界竟然散发出勃勃的生机。 烟菱抬头,往天幕上看了一眼。衣服依旧是红色,但她的眼中却已经没了戾气。烟菱动了动嘴唇,似乎说了两个字,然后整个人忽地化为一只萤蝶。 天空中乍现一抹亮光,仔细看却并不是阳光,而是那些萤光汇聚凝结,像极了一个夺目的太阳,足以照亮阴界的一切阴私和幽暗。 “是陆谙,是惊堂木……陆谙是惊堂木!”反应过来的季逍潇又是错愕又是欣喜。 二殿跟着松了口气:“那鬼王呢?” “你希望我有事还是没事?”泉生就这么凭空出现在众人面前,而陆谙竟是被他抱在怀中,一双耳朵羞得通红。 “你这……”二殿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你恢复了?惊堂木又不是百草钵,怎么还带疗伤的功效?” 泉生将陆谙放下,说:“陆谙同我共享了生命。” 在与前一殿的那一役中泉生本就是破釜沉舟,即使惊堂木及时拔除了困灵钉,泉生的生命力也快要燃烧殆尽。 可以说,即使醒来,泉生也没几年可活的了。恶鬼不入轮回,一旦身死就是真正烟消云散。 生死共享,这是绑定在灵魂上生生世世的契约,惊堂木强悍的生命力弥补了困灵钉给泉生带来的损伤,泉生才能这么快就活蹦乱跳。 生死共享这种东西有利有弊,但对天地神器惊堂木来说肯定是吃亏的那一方。不过这是陆谙的选择,二殿便不说话了。 就在此时,忽然有人动了,这一动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仔细一看竟然是尹韬。 二殿惊讶:“你怎么没被度化?” 尹韬没有回答,只是目标明确地朝陆谙走来。他的眼里血丝已退,泉生没看出他有恶意,便只是安静站在陆谙身边,气势却丝毫没有收敛,只要尹韬稍有异动就会被鬼王制服。 谁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有商昱祁的脸色沉得要滴下墨来。 而尹韬在陆谙面前一步远的位置站定,缓缓伸出手,薄唇轻启:“饮血。” * “汪汪!” Berry绕着陆谙转圈,肉眼可见的雀跃。而陆谙只是摸了一把它的脑袋:“你消停一下,一会儿让泉生带你,我可真是拉不住你了。” 面前递过来一杯热可可,陆谙接过,而泉生坐到他身边,问道:“不留下当判官吗?” “不当。”陆谙说,“天天面对一群孤魂野鬼有什么意思?” 泉生想了想:“我也是鬼。” “你和他们又不一样,你有我陪着,不是孤魂野鬼。”陆谙往他身边蹭了蹭,“你呢,也一直留在人间了?” “当然还是人间更好玩。”泉生回答,“特管处的工作我还没打算辞呢。” 恶鬼道被惊堂木整个度化后,阴界的权利发生了很大变动,但这对大部分的人灵鬼灵却没什么影响,对人间这些事就更没影响了。 至于尹韬,这人也不知道罪孽是有多深,连惊堂木都没把他度了。陆谙也依言把饮血还给了他,而商昱祁明明不是对手还总爱追着他打。这样也好,至少尹韬不会闲着没事为非作歹了。 只是苦了剩下几个阎殿,最先跑出来的一些恶鬼还是狠狠搅了一趟浑水,加上前任一殿高度集权后留下来的烂摊子,阴界百废待兴,一个个忙得脚不沾地。 惊堂木找到了自己的灵智,鬼域便成了历史,好在鬼域的保密机制还在,也算没闹出大事。排行榜上还有不少能人异士都被挖去做了引灵人,也为阎殿分担了一些事务。 陆谙喝了一口热可可,朝泉生笑起来:“鬼王都不做了?那些鬼闹事怎么办?” “鬼王有什么好当的,你见谁真会听鬼王的话吗?我才不自找麻烦。”泉生手里的是甜甜的奶茶,一大口下肚,心情更好了几分,“他们爱怎么闹怎么闹,反正扯不到我头上,烂摊子等着阎殿去收拾。倒是你,惊堂木不在,判官一职谁来接替呢?” 陆谙想了想,说:“谁爱判谁判吧,反正天道自有轮回,上天才是最公正的判官。” 冬日的暖阳从云层里钻出来,洒落一地的金光,两人在这漫天的暖意中相视而笑。 太阳不会一直普照大地,但拨开云雾就会发现,太阳始终都在。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惊堂》到这里就完结啦,有一个牧峰和纪叠澜的番外,别的暂时没有,以后也难说。 有些不能算番外的后续: 1、关于Berry的双亲为什么是陆谙和裴锦程 因为陆谙要去外地上学,Berry更多的是在裴锦程家里蹭吃蹭喝蹭狗窝(不过它不拆家,也因为做过某种手术的原因不fq),一来二去的,留守儿童小Berry就多了一个妈了。 PS:“你就是自己想养狗才送陆谙Berry!!”工作最轻松所以负责天天遛狗然而Berry一出门就撒欢拉都拉不住的裴妈妈如是说道。 2、关于段挽春的结局 段挽春和三殿是自愿做的交易,她将自己的身份借给三殿接近和保护陆谙,三殿利用职务之便给小姐姐挑个好人家。 然后这位热情善良的小姐姐当然带着功德投胎转世去啦,要相信好人好报,她一定会有个好结局的。 3、关于阴界的后续 虽然剩下的阎殿不怎么靠谱,但是恶鬼道也没了啊! 虽然鬼王和判官双双跑路,但是还有几位坚强的阎殿呐!(还有那位只活在别人话里的现任四殿,他只要一回来就会被扣下尽情压榨的!) 虽然天生的引灵人还是很少,但是鬼魂们可以开(tou)心(tu)地考公务员呀! 所以,阴界又不发工资,还想要两个免费劳动力,怎么可能? 要是以后又有了恶鬼……那就是后人的事情了! 4、关于特管处 特管处是个二十四小时待命全年无休的部门。因为特管处的特殊性质,所有的成员都签有严格的保密协议——当然不是一纸合同,是类似鬼域保密机制的禁言术。 大半夜还往外跑的工作在别人眼里绝对不怎么正经,所以特管处成员中单身的才是大多数,最多不过内部消化一下,牧峰这样的才是特例,可谁叫纪叠澜是和特管处有密切联系的刑警支队的呢。 普通的人灵成员大多都是值白班,主要任务是整理卷宗资料和收拾外勤部抓鬼时留下来的烂摊子。 九点,夜生活开始的时候,真正的大佬就出现了。八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是打卡高峰期,不同的大佬拥有不同的打卡方式:比如牧峰的符咒和纸人,再比如泉生的树枝小人。特管处并不强求这些值夜班的留守,但必须保证随叫随到——这条规定是某个为了陪老婆的不用说名字你们也知道的人定的。 当然也有被压榨得没有一丝空闲时间的成员,比如苦力罗旭。自从被牧峰威逼没有利诱地带进来,他就过上了不是在出差就是在出差的路上的生活,就算衣食住行全包,但这对一个鬼来说有什么意义啊?! 罗旭不是没有试图抗议,这时牧峰就会状似不经意地说道:“啊我刚和阎殿聊过了。阴界现在实行积分制轮回,按照生前的功德计算初始积分,积分越高转世时就越能分个好身份,积分为负的就得被强制引灵。我没在阴界住过,那些普通人怎么赚积分的我不清楚,只知道身为引灵人呢,带回一个人灵积一分,带回一个怨鬼积十分,带回一个厉鬼积一百分,带回一个恶鬼积一千分。你现在多少分啊……哦,负两万八千分,哇比尹韬还高!” 阴界那一场,尹韬虽然没被惊堂木真的度了,浑身的戾气也散了不少。 罗旭默默闭嘴,他不想转世,但他不想成为别人的“一千分”。 半晌,他又忍不住问道:“泉生有多少分?” 牧峰:“泉生啊……他和陆谙共享生命,自然也共享积分了。你知道超度整个恶鬼道是多大的功德吗?” 他知道,所以换成积分后面肯定跟着好多好多的零,所以泉生就算是恶鬼头子也不是别人能碰的对象。 牧峰拍拍他的肩膀:“小伙子,好好干!你要实在不想做这些,找个好人家嫁了也行。”又补充道:“我千辛万苦争取来的福利哦,特管处成员赚取积分限时双倍!” 罗旭立刻答话:“西北边上有个厉鬼现世是吧,让我去!!!” 5、关于每个角色 先说我最喜欢的角色,牧峰牧处长。我太喜欢这个时而毒舌时而沙雕的角色了,偶尔双标,骨子里又护短得可以。天大地大,老婆和食物最大,没有什么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再加一个老婆的捏后颈安抚大法。 既然先说了牧峰就再说说纪叠澜。其实他不在大纲里,完全是我半路心血来潮才加进来的角色。L0592的设定最初也更暴力无情,并且是只出现在天空之城里的龙套。后来是太喜欢牧峰了所以想包办婚姻,又一看上下文,L0592,就你了。 不知道你们注意没有,在天空之城里纪叠澜表现出来的样子要更冷静果敢,而出了鬼域之后他的性格又温柔了很多。这一点是我认真考虑过的,纪叠澜在天空之城里的说话风格和牧峰有一点相似,我称之为夫夫相。而之后纪叠澜都是和牧峰一同出场,在喜欢的人面前自然会温柔很多。而且相比连吻都没接过的泉生陆谙来说,这俩人的感情其实更加成熟。 这种成熟不光体现在成年人的世界上,最主要的还是他们对感情的理解会更加成熟。 泉生他们则更加偏执,他们的感情同样真挚,但爱情究竟占几分比重就有些模糊了。他们的感情重要在彼此的意义上,我在最后写到阳光不会永远普照,但在他们的世界中对方就是自己的阳光。 陆谙读心术的能力我不敢着墨太多。一是人心复杂,我更希望我笔下的角色无论正派反派都单纯一点。比如正派阎殿明明知道反派阎殿采用血祭的方法巩固恶鬼道封印,他们也没有阻止并且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再比如反派阎殿一心只有权势,但几百年来维持阴界秩序的主要还是他们。所以我一直用的是正反阵营而不是好坏二字。 二是读心术太好作弊,所以在鬼域里我是直接砍掉了这个能力。读心术其实就是陆谙自闭性格的引子,但我又忍不住让陆谙对泉生更信赖一点,再信赖一点,所以后面的发展就控制不了……叹气.jpg 泉生的人设相较初始设定也变了很多,我原计划是给他敏感多疑甚至还有被迫害妄想症的性格,但温柔攻实在是我的心头爱,而且对于陆谙这个社恐来说,一个多疑的人又怎么可能走进他封闭的内心,真这样写出来就算是改成虐恋情深都虐不起来——这俩人根本不可能有交集啊! 段挽春的死亡是早就想好了的,其实前面就已经给她开了很多次金手指了,鬼域从来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她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错了。 不知道你们会不会觉得她的死亡非常平淡,我的想法是,人生本来就有太多未知,死亡也未必都是轰轰烈烈。高傲如君衍,留下的最后影像也只是一个前行的背影。强大如阎王,最后也逃不开“仙逝”二字。 6、关于鬼域的剧情 其实每写完一个鬼域剧情我就开始自我唾弃,并且精修的时候越看越忍不住改,但顾忌着整体框架还是没敢大动干戈,所以很多地方都还有不满意的地方。 作为第一个鬼域,滨湖山庄通关难度很低,但用鲛人的故事水剧情的嫌疑太重了,虽然我本意并非如此。PS:这个鬼域剧情根据亲身经历改编:我以后再也不相信快递柜的导航了,我导航了两次它就让我走错了两次!(虽然相信山上有快递柜的我似乎更傻……) 叠加副本的设定我非常喜欢,但受于篇幅限制,整个鬼域就像东拼西凑来的,这个我很喜欢的设定反倒成了鸡肋。 羚羊坟墓的结尾部分我并不满意,原本想写一段与狱畜的战斗,后来发现那些玩家除了泉生都是弱鸡,真硬闯的话估计得拿几个人领盒饭,和鬼域的初衷就不符合了,所以干脆让他们钻了个空子。 至于天空之城,这个鬼域最开始的时候把格局铺得太大了,后来回过头一看怎么还没写完啊,又开始匆匆收尾,结果还是有很多暗线还没展开——天空之城适合写成快穿文中的世界,不适合节奏较快的无限流。 贝罗妮卡的作话里还是忍不住啰嗦了一句,我也不知道自己写清楚没有,其实这个剧情最开始的重点是在斗兽场来着…… 在白色鸢尾里面,不知道你们看出来没有,对向莲柯的塑造反转再反转,时时刻刻在黑化的边缘蹦跶,但最后还是没舍得真的让她黑化。向莲柯啊,她就是我心中的白色鸢尾。 《惊堂》最后的定稿和最开始的大纲相去甚远,我喜欢让一个故事自然发展下去,当然它能自动出现在我的存稿箱里就更好了QAQ 7、关于写《惊堂》的心路历程 最开始的时候,惊堂并不打算写成无限流,而是一篇单纯的恐怖灵异文。不过我没构思多久就自己把自己吓得退缩了,于是换成了无限流。 毕竟有个鬼王照拂着他们在鬼域里面简直无敌好么! 但是如何把灵异文改成无限流文着实让我头秃了很久,所以最初的脑洞中是根本没有惊堂木这个东西的。最终我还是圆过来了,还顺便把全文的背景完善了不少,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我是把全文主线和每个鬼域剧情的大纲列完之后才发现自己完全没有管感情线的,真正想表现的互相救赎貌似也完全没有写出来,甚至写牧峰的时候还一度爬墙。 可明明我是一个甜文写手啊! 但没关系,感情嘛,水到渠成的事情!开局两个名字,CP全靠拉郎。要问感情多深,就等作者发糖。 总的来说,写惊堂的时候真的有点放飞自我,即使修了很多次也总有些不满意的地方。下次再改进吧,各位再见! ☆、番外 纪叠澜被借调外地三个月后,特管处终于接到个该地的出差任务。 向来厌恶出外勤的牧峰同志用精确的五分钟时间收拾好了行囊,整装待发,千里寻妻。 来接人的纪叠澜看着他惊喜地笑,还没来得及送上一个小别胜新婚的拥抱就见牧峰把人手腕一抓:“我们回家吧。” 纪叠澜没听懂:“啊???” 原来此地正是牧峰的家乡。 想到要见家长了,纪叠澜分外紧张,偏偏牧峰还说:“事不宜迟,就今天吧。”说着就拦了一辆出租车,等纪叠澜想起自己已经三天没洗澡后已经被牧峰推进了牧家祖宅里。 然后发现自己想多了。 牧峰家里是风水世家,胎教是《周易》,启蒙是《梅花易数》,随便拉个玩泥巴的小孩出来都精通六爻八卦。 所以早在牧峰呱呱坠地的时候就有长辈算出了他的命定姻缘。 牧家嫡系旁系再加徒弟徒孙女婿儿媳上上下下总共上百口人,简直是自成一个村落。 而所有人见到他的第一反应都是露出亲切的微笑:“哦,果然是你啊。” 于是纪叠澜在牧家祖宅住了一晚,辞行的时候已经上了牧峰的族谱。 离开的时候,牧峰揽着他的肩膀,深情地喊道:“老婆。” 纪叠澜浑身一个激灵,心想也是时候给自己的父母说这件事了。 纪叠澜的家里,男主外女主内外,老爹的意见不重要,搞定老妈等于成功了百分之两百。 于是纪叠澜趁着只有老妈在家的时候小心翼翼钻进厨房,说道:“妈,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纪妈妈,身为维秘的忠实铁粉,于是有一个洋气的英文名:维多利亚。 闻言,维多利亚女士哐地一下放了个碗到纪叠澜面前,面无表情:“剥蒜。”然后才施施然地说道:“你还能带来好消息?先说坏消息吧。” 纪叠澜捏着蒜,偷偷把菜刀水果刀刮皮刀之类的危险工具往身后挪了挪,道:“我喜欢男人。” 维多利亚女士眼睛都没眨一下,自顾自地洗菜:“这算什么坏消息?我还以为你因为偷税漏税被双规了。” “??”纪叠澜不可思议道,“妈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因为你小时候买白糖没有把找补的钱还回来。”维多利亚女士回答。 纪叠澜无奈道:“我那是真丢了……再说了,两分钱的事您至于记个二十年吗?” 可维多利亚女士并不在乎他的解释:“你说的好消息呢?” 纪叠澜:“我谈恋爱了。” “哦。”维多利亚女士这次的反应更加平淡。 纪叠澜觑着她的神色:“您不想说些什么吗?” “说什么?”维多利亚女士道,“反正骗婚的不可能找你自投罗网,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又不是我谈恋爱,瞎操什么心?”维多利亚女士从纪叠澜背后拿了把菜刀,刷刷刷地把土豆切丝,“我要的蒜呢?!” “马上……”纪叠澜赶紧剥蒜。 果然,一把年纪了还玩乙女游戏,一言不合就按头五行缺水的时尚弄潮儿维多利亚女士的思想深度非常人能及。 突然,维多利亚女士刀尖一停,问道:“你那对象……是个男的?” 纪叠澜心里咯噔一下:“对。” 维多利亚女士恢复了切菜的动作:“那他没法骗婚啊,你注意别被……算了,你身上也没什么好图的。” 纪叠澜刚想反驳,随后突然想到牧峰比他有钱,在他心里牧峰也更有貌,年纪轻轻已经是正处级了,兴许寿命都比他长…… 纪叠澜忽然陷入沉默。 * “嗯?牧处长来了?”刑侦支队的人热情地招呼他,“纪队在里面呢。” 牧峰点点头:“知道了——又加班呢?” “追个车牌,不是什么大案子。”那人盯着电脑屏幕回答道。 “行,那你们忙。”牧峰在推门进去前转头补充道,“今晚加班的我请宵夜!” 牧峰出手的宵夜可是连他们刚发工资时都舍不得消费的奢侈品,加班的警员齐齐爆发出欢呼:“谢谢牧处!” 纪叠澜一听外面的欢呼声就知道谁来了,所以在牧峰进门的时候看也没看他一眼。 牧峰探出脖子看了一眼他们手里的卷宗,确认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就把其他人都赶了出去:“我和你们纪队有话要说,麻烦配合一下啊,拜托了。” 众人露出一个调侃又暧昧的笑:“知道知道,绝对不进来打扰。” “警察叔叔。”众人出去后,牧峰才点了点纪叠澜面前的桌子,“在忙什么呢?” 低头看卷宗的纪叠澜头也不抬,声音冷淡,余光却把牧峰完完全全地罩在了视野内:“工作时间,闲杂人等不要打扰。” “当然不是来打扰的。”牧峰长腿一伸,勾了一把椅子过来坐着,双手搭在桌子上望向他,“我是来报案的,警察叔叔不会不接吧?” “谎报警情,扰乱公共秩序的,处五日以下拘留,并处罚金五百元。”纪叠澜扫了他一下,一脸你想玩什么花样。 “我的老婆失踪了。”牧峰道,“就是我那特别高、特别帅,八块腹肌、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能文能武的老婆,警察叔叔能帮我找一下吗?” 纪叠澜听得好笑:“怎么就失踪了,他不是天天回去吗?” “那不是我老婆。”牧峰故作神神秘秘地说,“他只是长得像我老婆,但我真正的老婆离家出走了。” “为什么会离家出走?” “因为我把他的某些比较私密的照片裱起来挂了一卧室。”牧峰说,“我知道我做错了,跪键盘写检讨都可以,但警察叔叔也要先帮我把他找回来啊。” 纪叠澜说:“这属于家庭纠纷,不归我们管。出门右转,社区服务中心找居委会。” “别,我们的家庭情况有些特殊。”牧峰道,“我老婆前不久陷入了中年迷茫期,老觉得自己配不上我,我就选了个最直白的方式告诉他我爱他。但你知道的,更年期的人心思敏感,我怕他和居委会大妈吵起来。” 纪叠澜假模假式地踹他一下,到底是笑了:“你说谁更年期呢?” 牧峰也跟着松了口气:“可算是笑了——我说咱俩都多少年了你咋还学着小年轻那一套呢,你是会自卑的人吗?我爱不爱你交公粮的时候你不清楚啊?” 纪叠澜睨着他:“这就是你挂我照片的原因?” “刺激刺激你嘛。”牧峰笑得贱兮兮的,“而且有些时候确实挺刺激的啊。” 纪叠澜叹了口气,将话题又拉了回来:“那些外物我都不在乎,只是我们都职业特殊,万一有一天谁出了事……” “如果你出了事,我就去阴界把你抢回来。如果是我出了事,凭我的功德赖着不走也没人敢说什么,实在无聊我还能去兼职一下引灵人。几十年后咱们一见面,我就说:‘嘿,你这个牙都掉光了的臭老头,还记得我吗?’”牧峰说,“总之,我们都要好好地活下去。” 见纪叠澜依旧沉默,牧峰顿时表情严肃地说了一句:“还有……” 纪叠澜认真地对视过来,牧峰忽然一眨眼睛,“吃火锅去吗?” 纪叠澜:“……好。” 临出门的时候,牧峰摸摸下巴,再次开口:“对了,你那天说你没什么让我图的也不正确。” “什么?” “我图你身子啊。” 砰——咚—— 是什么东西砸在墙上又落到地上的声音。 所以说爱情这档子事,起因经过结果谁研究得透呢? ☆、番外,养孩子篇 陆谙今天下午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左眼跳完右眼跳,右眼跳完,两边就像触了电一样开始齐齐抽搐。 这让他是跳财还是跳灾都分辨不出。 越临近下课,陆谙的心里就越是不安,这不是泉生出事时那种心脏紧缩的窒息感,而是一种面对未知的焦虑和忐忑。 老师一宣布下课,陆谙就匆匆收拾书包回家。 还没开门就是一阵凄厉的狗叫,陆谙认出这是Berry的声音,一时也不知道里面出了什么事,赶紧手忙脚乱地找钥匙开门。 钥匙还没插进锁孔里,门倒是率先开了。 陆谙维持着开门的动作,视线先看了看泉生,又落到泉生手里拎着的人身上。 那是个三四岁的男孩,被泉生拎鸡仔一样抓着后衣领,整个人悬在半空了还不消停,双腿使劲扑腾,双手反过去抓挠泉生的手,正在不停地挣扎。 陆谙注意到,他的手是湿的,上面沾了许多黄色的毛。 好像是Berry的。 陆谙问泉生:“这是干什么?” 泉生没有立刻答话,只是手一扬就把小孩扔到了过道里,然后拉着陆谙进门,砰地把门关上了。 陆谙余光看见小孩摔了个狗啃泥,刚想跟泉生说别这样对一个孩子,就看清了屋内的情形。 一!片!狼!藉! 玻璃杯陶瓷碗甚至水晶球无一幸免,全部碎成了渣。纸屑、衣服、碎布扔得满屋都是,原本洁白的墙壁上画满了五颜六色的涂鸦。 精心照料的月季花被整根拔出,叶子花苞全被揪了,只剩几根花茎光秃秃的扔在一边。刚洗过的地毯上被弄了无数个泥脚印泥手印,还有用花泥堆的一个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 陆谙甚至找不到一个下脚的地方。 更诡异的是,米白色布艺沙发上被烧了一个焦黑的洞,甚至露出了里面的弹簧,却又不知道是被怎样浇灭的,不仅沙发湿透,连带整个客厅都遭了殃,入目所及一地的水,只能祈祷房屋质量够好不会浸到楼下去。 原来一进门就会主动迎上来的Berry躲没了影,陆谙叫了好几声才从不知道哪个角落可怜巴巴地跑出来,“嗷呜”一声往陆谙腿上蹭。 头顶上明显秃了一小块。 陆谙瞠目结舌地往门口看了一眼:“他弄的?” 泉生点点头,让陆谙小心不要踩到玻璃碎片,自己掐了个法诀,把被拆了的家恢复原样。 Berry头顶上那撮毛就没办法了,法术也不是万能的,何况泉生也不是兽医。 这时,门口传来了极其用力的敲门声:“开门啊,开门啊!你有本事抢男人,你有本事开门啊!” 音量是中气十足的,语气是一模一样的,也不知道这么大的孩子从哪儿学来的。只是这声线着实太奶,听得陆谙一阵想笑。 泉生说:“别理他。” 陆谙问:“他到底是谁啊?” “刚出世的,”泉生道,“第六十三任阎王。” 门口的声音还在继续:“开门!开门啊!” 陆谙愣了许久,才终于缓过神来:“他是阎王——?!” 也许是听见了他的声音,门外的小阎王喊道:“惊堂你什么语气?我怎么就不能是阎王了?” 泉生不搭理他,只是肯定地点点头:“迟了点,但到底还是来了。” 怕邻居提意见,泉生还是去开了门,但并没有放他进来,只是倚在门框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开门了,你要干嘛?” 小阎王毫不示弱地瞪回去:“二殿说了让你照顾我!” “二殿说收留你我就收留你?”泉生说,“你又不是我生的,我有什么义务养你?” 说完泉生就要关门:“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小阎王赶紧去扒门框,而泉生关门的动作却没停,所以他的手直接被门夹住了,登时嗷地一嗓子就嚎了起来。 泉生把门缝开得大了点:“你走不走?” 小阎王红着一双眼睛:“我不!” 两人就这么隔着一道门缝对峙起来,最后还是陆谙开了口:“先让他进来吧。” 泉生还没动作,小阎王就立刻推开门往里走:“惊堂,还是你最好。” 一见他进来,反应最大的就是Berry,原本还蹭在陆谙手心的脑袋一收,哧溜一下就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叫我陆谙。”陆谙说。 小阎王还没说话,就被泉生拍了下脑袋:“叫哥。” 小阎王立刻就炸了毛:“开什么玩笑!我可是阎王!” 泉生说:“那就回你的阴界去。” “腿长我身上我爱在哪儿在哪儿!” “那就别想着称王称霸。” “我可是阎王!” “那回你的阴界去。” …… 陆谙暗自扶额。 没过多久陆谙就后悔把他放进来了。 小阎王就在最初那一段时间内乖觉了会儿,等两人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了就原形毕露。 当着他们的面倒没有把家里弄成陆谙刚进来时看到的样子,然而折腾事一件没少干。 先是抓着一支马克笔往墙上写“鬼王大笨蛋”——写的是“鬼王”,因为他不知道泉生的名字;用的是阴界的文字,因为他不会写汉字。 被发现后就开始祸害家里的沙发和床垫,不敢明目张胆地拆,只蹲在一个角落里往里抠,美其名曰:“我看看里面什么样子。”。 人还没桌子高呢,非要踩着凳子趴在桌上,把一果篮的水果挨个捏成果泥。 Berry也不知道被他从哪里揪了出来,一个跑一个追,也是金毛脾气好,换一只可能要和他干起来。 也亏得是家里没养鸡,否则还真是鸡飞狗跳。 三四岁,正是人类小孩最猫嫌狗厌的年纪。 虽然小阎王出生才三四天,但那拆家能力可是十个哈士奇都比不上的。 关键他还会法术,这种事情简直是防不胜防。 打他吧,手还没落下去呢就嚎得震天响,真动手最先提意见的绝对是邻居。骂他吧,他嗓门比你还大,翻来覆去就一句“我可是阎王”,比尹韬还会摆谱。赶他吧,又抱着桌子腿不松手,倒像是你在虐待儿童。 这哪是阎王,纯粹是个混世大魔王。 最后也没想到好的解决办法,于是泉生把他抓过来,扔进客房,下了禁制,把人单独关了一夜。 第二天打开客房门,陆谙仿佛看到了昨日重现,要是开门开得再晚一点,从床上拆出来的木头就要被他搭成一个埃菲尔铁塔了。 泉生要上班,陆谙要上学,而把他一个人留家里那是绝对行不通的。 小阎王穿着鞋站在沙发上,双手叉腰,看泉生画一个能把物体禁锢在原地的阵法。 在这个阵法影响下的物体,不管是通过什么办法将它带走,都会在下一秒被带回规定的地方。 小阎王得意地说:“家里东西这么多,我每一样玩一秒也能玩一天了,你这个阵法没什么用。” 泉生没说话,只是仔细画好阵法,然后朝小阎王瞥去。 小阎王看他眼神就知道不好,刚准备遛走就已经被泉生提在了手里。 泉生说:“这个阵法是对你用的。” 说完,小阎王就被扔进了那一个已经成型的阵法里。 小阎王生气地朝泉生走去,结果刚迈出半步就被阵法拉了回来。他不死心地试图瞬移,但还没在瞬移的目的地待满一秒就又回到了阵法的范围。 小阎王气得跳脚,嘴里跟影视剧学的骂人的话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外倒,泉生抬手就给他又加了一个禁言术。 技不如人的小阎王只能干瞪眼了。 见泉生这边说不通,小阎王只能用水汪汪的大眼睛朝陆谙看去,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陆谙刚看了一眼就被泉生捂着眼睛转移了方向,泉生推着他往门口走:“快去上课,别迟到了。” 两人以这种姿势一路走到门口,直到门砰地一声关上,小阎王也没等来一个回眸。 小阎王装出来的可怜姿态立刻收敛,气鼓鼓地瞪着门口。 等电梯的时候还碰到了邻居,对方询问:“你们是在装修吗?” 小阎王弄出来的动静已经超过熊孩子能解释的范畴了,于是泉生默认了邻居的说法。 然后邻居语气委婉地提意见:“那还是注意一点时间,你知道老人的睡眠不太好……而且工人也辛苦,休息的时间也别麻烦别人赶工了。” “知道了。”泉生微笑着说,“以后不会了。” 屋内的小阎王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泉生刚迈入特管处的门口就有人朝他指了指会客厅:“二殿在里面等你。” 泉生点点头,朝那人道了谢。 刚推开门,二殿就迎了上来,打量着泉生的脸色,有些犹豫地开口:“那个……阎王……他没给你们惹什么麻烦吧?” 泉生没说话,只是朝二殿淡淡地看了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二殿心虚地摸摸鼻子。 泉生说:“把他带回去。” 二殿为难道:“你也知道他那样子……我们管不住啊……” “我们就管得住?”泉生说,“你知道他对我家狗做了什么吗?” 二殿说:“最近阴界的事情太多,你也知道阴界的情况,那些引灵人不堪重任,我们就剩这么几个阎殿了,每一个都忙得脚不沾地,真的没时间再去照顾他。” “就……能不能麻烦你们照顾他几天,等我腾出手了就来接他。”二殿用商量的口吻说,“况且阴界不怎么太平,阎王的出世晚了一百多年,现在他就是回去也难以服众。” 泉生没有说话,看表情是极其不愿意的。 半晌,就在二殿快要放弃的时候,泉生说道:“那我封了他的法力没问题吧?” 二殿赶紧点头:“你随便封!” 泉生又问:“能打吗?” 二殿一副着急把烫手山芋甩出去的样子:“能打!随便打,别打死了就成。” 泉生说:“什么时候来接他?” 二殿说:“等阴界的事情告一段落后,我把手里的事情都分配出去。” 泉生微微蹙眉:“我要确切的时间。” 二殿一咬牙:“一个星期后!” 泉生点头同意了。 陆谙也不知道泉生为什么会答应,泉生绝对不是一个热心肠的人,更不是一个愿意接手麻烦事的人。他喜欢的是平淡的生活,而不是天天由小阎王带来“惊喜”。 陆谙想不通,于是就直接问了。 泉生说:“阴界如果乱套,那肯定得你去收场,到时候更麻烦。” 其实也没什么。陆谙暗想,毕竟惊堂木的职责就是守护阴阳平衡,他这常驻人间已经算是玩忽职守了。 泉生换了话题:“晚上吃什么?” 陆谙:“想吃上次做的可乐鸡翅。” 泉生:“家里没有鸡翅了,去超市买吧。” 买菜回来的时候路过蛋糕店,天色渐晚,蛋糕店正把今天剩下的甜点打折出售。其中有一款四寸的小蛋糕,顶端一圈水果,还放了一只翻糖工艺的小梅花鹿,看上去憨态可掬。 店员见他们在看,便解释道:“这款蛋糕是下午刚做的,蛋糕倒是可以放几天,但用的是新鲜水果,所以今天必须处理了。” 陆谙见泉生似乎很喜欢,拿出手机扫码付款。 店员将小蛋糕打包,提醒道:“这个用的是冰淇淋奶油,容易化,要及时吃,或者回去就放冰箱里。” 陆谙点头应了。 两人拎着小蛋糕回家,泉生心想如果小阎王又闹出什么幺蛾子,自己就把这个蛋糕糊他脸上——好像不太好,有点浪费粮食。那就一口都不分给他。 插锁,推门。家里的灯已经被打开了,小阎王坐在阵法里面,正在往远处扔玩具球。 Berry跑过去把玩具球衔回小阎王手里,然后被小阎王抱着脑袋亲昵地揉了揉。 一人一狗,昨天还闹得鸡犬不宁,今天竟然相处得格外和谐。 小阎王朝他们怨念地看了一眼,他依旧不能说话不能移动,简直快憋死了。 泉生把蛋糕放进冰箱,看着小阎王站起来,浑身狗毛,人还没他腿高,脸上的婴儿肥让人忍不住掐一把,不管摆出什么表情都完全没有气势。 泉生打了个响指,解除禁言术,趁着小阎王还没反应过来率先开口:“二殿把你交给我了,但想住我家必须先约法三章。” “一,这里是人间,所以我要封印你的法力,直到你知道什么时候该用什么时候不该用。” “二,Berry都知道不拆家,你一个天生引灵人总不至于比狗还蠢吧?管好你的爪子,否则我有一百种方法帮你管好它们。” “三,小孩就该有小孩的自觉,在人间没有阎王,更没有祖宗,收收你那没大没小的样子。” “明白了吗?” 小阎王大声抗议:“你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我可是阎王!” “我还是鬼王呢。”泉生缓慢地说,“你觉得引灵人和鬼灵哪个比较多?” 小阎王哑然,然后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看向陆谙:“惊堂……” 陆谙说:“等你学会叫我的名字再来撒娇吧。” 泉生立刻道:“第三条怎么说的?叫哥。” 小阎王:“你都多少岁了好意思让我叫哥?!” 泉生没理他,他觉得给陆谙做可乐鸡翅比较重要。 小阎王在他背后喊:“喂!给我把阵法解了啊!” 泉生头也不回地进了厨房,而陆谙默不作声地盯着小阎王,似乎在思考什么。 小阎王眼看陆谙还没有走,立刻就把主意打到他的身上,惊堂总该对幼崽有点怜惜,没有鬼王那么恶劣吧? 然而陆谙很不满他面对泉生的言行,于是态度也坚决起来:“第三条。” 小阎王刚要发作,就对上了陆谙冷漠的视线。他头一次被人用这种视线看着,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陆谙的不耐和生气,顿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也是,惊堂归惊堂,能得到陆谙偏袒的却只有泉生。 小阎王沉默了很久,终于不情不愿地喊道:“哥……” 陆谙也没再为难他,抬手帮他解开了阵法。小阎王立刻就像出了笼的鸟,结果还没飞出去呢就被陆谙按住了脑袋。 小阎王忽然被人按了暂停键,生怕陆谙再把他扔回去,立刻僵住了身子。 而陆谙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将不知怎么弄翘的呆毛压下去,道:“去玩吧。” 小阎王愣在了原地。 陆谙毫无察觉,转身去厨房帮忙了。 其实家里的三个人都不需要吃饭,但陆谙是养成了习惯,泉生向来是纵容着他,只剩小阎王坐在旁边,因为矮所以只露出了一个脑袋,正一脸不屑地盯着餐桌。 陆谙和泉生也没理他,一边随口聊几句日常,一边帮对方夹几下菜,不算特别亲密,但小阎王就是一句话也插不进去。 小阎王就不高兴了,抓着筷子把自己的碗敲得叮当作响。 泉生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只有乞丐才会这么敲碗。” 小阎王啪地一下把筷子摔到桌上,结果依然没人理他,于是他又把筷子抓起来,腾地一下站上椅子,伸长手臂,抢走了泉生筷下的可乐鸡翅。 泉生便伸向另一块,还没碰到就见小阎王又伸了过来,前者毫不客气地调转筷头往他手上一敲:“吃了再夹。” 小阎王被敲得嗷地一声,而泉生只是将可乐鸡翅夹到陆谙碗里,低声道:“味道怎么样?” 嗓音温柔,语含期待,和对待自己完全是截然不同的态度。 小阎王瘪着嘴,恨恨地咬下抢来的可乐鸡翅。 然后他就再也闹不起来了。 原来这个鬼王做饭这么好吃!小阎王眼睛亮了亮,整个人都安分了下来。 少了小阎王作妖,一顿晚饭吃得还算和谐。 泉生将冰箱里的小蛋糕拿出来,将它放在了小阎王面前:“给。” 小阎王立刻愣住了:“给,给我的?” 他的表情有些许的受宠若惊,更多的却是喜悦,泉生忽然就想到了当初被阎王给糖的自己。 可能,也是这副表情吧。 想到这里,泉生就没再说话了,他将蛋糕拆开,把叉子递到小阎王手里。 陆谙传音问道:“你真是给他带的?” 泉生嗯了一声,动作却没停,他将那个翻糖梅花鹿拿了下来,递到了陆谙面前:“这个给你。” 陆谙接过:“给我做什么?” 泉生眉眼弯了起来:“小陆和小鹿,很可爱吧?” 陆谙双唇微抿,跟着笑了。 陆谙看着吃成了一个小花猫的小阎王,道:“还是给他取个名字吧,不然都不知道怎么叫他。” 泉生忽然想到了房东那只叫Lolo的猫,于是道:“这么皮,就叫皮孩吧。” 陆谙疑惑转头:“什么?” “四川话里‘鞋’的发音和‘孩’是一样的,”泉生解释道,“以前有个段子,说小孩子不能太皮,否则就要变成皮鞋。” 陆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一直竖着耳朵注意这边动静的小阎王立刻道:“我反对。” 但是二对一,小阎王反对无效,自此大名陆皮,小名皮孩,哪个都不好听。 作者有话要说:掉落番外成功~ 还有一点后续,但我还没写,可能下周见 ☆、番外,养孩子篇2 陆皮对自己的新名字很不满意,但架不住所有人都这么叫他,没过多久他就养成了条件反射—— “皮孩!” “我在——不许叫我皮孩!!” 是的,泉生将他带去了特管处。 被封印了法力的小阎王和人类的小孩没什么区别,甚至摇摇晃晃的连路都走不太稳。泉生和陆谙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给他穿了一件梅花鹿样式的连帽套头衫,加上那肉嘟嘟的精致小脸,引得特管处一群男人母爱大发。 而陆皮挣扎不了,被一群怪叔叔围着折腾,量身高,称体重,再捏个脸给个糖,完全把他当成小孩子逗弄。 陆皮决定不告诉他们自己是阎王,他丢不起这个人。 然后开始在心里咒骂泉生,把他丢在这里自己走了,有这么做家长的吗?呸!他才不是我家长! 牧峰向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只在晚班打卡的时候才能得见一面。今天还没进来就听见特管处里格外热闹,顿时来了兴致:“做什么呢?” 有人把铁青着一张脸的陆皮露出来:“看,泉生家的小孩。” 牧峰是知道陆皮身份的,眼见得前一天还耀武扬威的小阎王忽然变成一匹可以随意揉搓的臭脸小鹿,顿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 陆皮:“……”就很气! 牧峰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招呼员工:“都散了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见人群散了,陆皮的脸色终于好转了一点,随后就听牧峰问他:“你有名字么?” 陆皮再度黑了脸。 但架不住有人抢答:“他叫陆皮,小名皮孩。” “噗哈哈哈哈哈哈!鹿皮哈哈哈哈哈哈哈!!” 牧峰的笑声在短时间内大概是止不住了。 陆皮没有一次这么期待泉生的到来,至少泉生不会捏他的脸,也不会这么张狂地笑话他——虽然陆皮这个该死的名字就是泉生取的。 然而泉生比牧峰更不爱待在特管处,原本他还是外勤编制,工作时间必须随叫随到。但自从鬼王和惊堂常驻人间,方圆几十公里内都没有鬼敢捣乱,外勤就几乎是天天往外省跑了。 泉生不想出差,于是牧峰给他安排了一个“专业顾问”的职位,工作自由,时间自由,连打卡都不需要,说白了就是特管处的镇处之宝。 这也导致了泉生待在特管处的时间直线下降。 直到陆谙晚课结束,两人才牵着手有说有笑地来特管处接人。 ——其实还直接忘记了陆皮,是回到家准备出门遛狗的时候才想起来还有个小孩在特管处。 陆皮幽怨地看着他们,然后冲过去抱住了和他差不多高的Berry。 Berry的脾气是真的好,陌生人也可以随便抚摸,脑袋上现在还秃着呢也不对陆皮记仇,被陆皮一抱就摇着尾巴蹭上去了。 大狗的力气也大,这么无意识地一拱直接把走路还有些不稳的陆皮撞到地上,摔了个结结实实。 牧峰看见这一幕,好险没再次破功。 不能笑不能笑。牧峰拼命告诉自己,一切都是为了人间和阴间的和平。 哈哈哈哈哈阎王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泉生第三次将陆皮拎兔子一样拎起来,想了想还是在陆皮炸毛前改成了单手抱起,陆皮有些不习惯,但什么也没说。 陆谙对牧峰他们道别,然后一手牵泉生一手牵Berry准备回家。 就在这时,已经第三次通过新人考核小陈打了电话过来,开口就是一串不带停顿的鬼哭狼嚎:“南新街有厉鬼伤人老大快来救命啊!!!” 牧峰没开免提,但三个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最兴奋的显然是陆皮:“我要去!带我去!我我我!!” 情况紧急,泉生也没和陆皮争论什么,一个瞬移术法就把四人一狗一起送到了南新街。 小陈告知的地点是在一栋老式居民楼里,楼道口又黑又乱,角落的生活垃圾也不知道堆了多久,散发着一阵腐臭,蚊虫在上面盘旋,稍不注意还会撞在人的身上。 陆谙从来不知道这么繁华的城市里还有这样的地方,不仅带给人的嗅觉不好的感受,就连另一类气息也很负面。 忧愁、绝望、暴躁、抑郁、仇怨……简直是邪祟鬼魂最喜欢的温床。 刚锁定厉鬼的气息,陆皮就自告奋勇地举起手:“我来!我来!!快给我解开禁制!” 泉生心想这也是阎王该做的事,于是一个响指,解开了陆皮身上的法术禁制。 牧峰顺势往前一指:“皮孩,上!” 陆皮正准备上前,却听牧峰在后面补充了一句:“咬他!” 陆皮立刻翻脸:“我不是Berry!!!” “汪汪!”Berry听见自己的名字,绕着陆谙开心地应答。 陆皮哼了一声,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楼道里。 等三人也赶了上去,战局已经结束。屋里狼藉一片,除了打斗的痕迹还有一地的生活垃圾:飞着苍蝇的桶装泡面、沾着不明物体的纸巾、已经发霉的外卖、散落一地的啤酒瓶……简直比陆皮拆过的房子还要乱。 角落里瘫坐着一个依旧昏迷的男人,意图伤人的女鬼则被陆皮用金色锁链锁在了客厅。鬼气混乱地在空气里翻腾,女鬼双目赤红,黑色纹路在身上飞速生长变换,喉咙深处发出一阵阵可怖的嘶吼。 而她不顾越收越紧的锁链也执意要往男人的方向扑去,俨然已失去了神智。 不远处的小陈看见他们赶紧迎上来:“老大。” 牧峰蹙眉看他:“你刚刚就站那边看戏呢?还想再参加一次新人考核?” “不是,我没有!”小陈赶紧解释,生怕慢一步牧峰就真把他送去新人考核,“我试着阻止她,但是她根本就没有理我,把我弄开了之后还是想杀那人,我没办法才打电话求救的。” 牧峰将一张符咒贴在女鬼身上,她脸上的黑色纹路渐渐稳定,随后乱窜的鬼气也渐渐收敛,女鬼浑身一凛,终于是冷静了下来。 牧峰掏出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直接塞到了小陈手里,然后对女鬼道:“说说吧,姓甚名谁,家住何方,生辰八字,有无婚配。” 女鬼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脑袋尖锐地刺痛起来,她似乎是想喘几口气,但又忽然发现自己没有呼吸的必要了……女鬼退后了几步,脸上半是惊恐半是迷茫:“我……我死了?” 得,一个完全被怨气迷失神智的厉鬼。 怪不得她能不畏惧鬼王和惊堂现在再加一个小阎王的气息,即使被抓住了还心心念念要杀人。 牧峰环视四周,在电视柜上看见了一个玻璃破碎的相框,里面装着一张挺有年代感的婚纱照。再看女鬼身上脸上惨不忍睹的淤青和伤痕,好了,他大概猜出是怎样的故事了。 女鬼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那张婚纱照,然后余光瞥见了角落里昏迷的男人,她的鬼气一瞬间暴涨,眼看又要失控。 陆谙伸手,属于惊堂木的气息将她温柔地笼罩起来,女鬼的身体无意识颤抖,然后慢慢冷静。 牧峰从小陈手里把一个字没写的笔记本收回来,耸肩道:“得,这事你们处理吧。” 最先站出来的是陆皮。 他踱步到女鬼面前,虽是仰视,气势倒是压倒性的:“因果轮回,善恶有终,何必给自己平添罪孽。” 女鬼似乎终于意识到了她面前的都是谁,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却语气坚定地开口:“大人,求您让我复仇,所有后果我都愿意承担。” “今天允了你去复仇,明天又换个人来求我开恩,”陆皮缓慢地说,“那阴界的秩序还不乱了套?” 女鬼将脑袋重重磕下:“大人,我不甘心……” “你若是甘心,也不会成为厉鬼了。”陆皮道,“凡以人身堕为鬼灵者,永世不得超生,若再沾上人命,你可知是什么后果?” 陆皮看了眼依旧昏迷的男人,道:“伤敌一千,自损一万。” 女鬼语气愤恨:“那我就要原谅他吗?!” “既然再无瓜葛,又何来原谅一说?” 听他这么一句话,女鬼立时错愕,陆皮将手指隔空点在女鬼额前,后者的鬼气迅速减弱,竟是被直接度化了。 陆皮道:“念你未曾作恶,本王便散去你一世因果,自去投胎吧。” “至于他……”陆皮嫌弃地看了眼狗窝都不如的屋子,“阳寿将近,下一世也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女鬼深深一拜:“谢大人点化。” 陆皮负手而立,端庄得体,倒是有点阎王的样子了。 但他帅不过一秒。 见女鬼起身,陆皮也退后一步,结果正好踩到一个易拉罐上,一个踉跄就要摔下去,幸好被泉生眼疾手快地抓住了。 第四次被拎起。 陆皮已经放弃了挣扎,只是阴沉着一张脸,却因为脸上肉嘟嘟的并没有什么气势,反而惹得人想上手捏一把。 泉生将人提起来放在自己的肩头,然后握住了陆谙的手。陆谙便收紧Berry的绳子,和泉生轻声交谈着什么下楼了。 这一幕看起来非常温馨,直到—— 陆皮猛地压下腰,死死搂住泉生的脖子,高声喊道:“你低一点啊!我脑袋撞到门框了!!” 牧峰差点没崩住笑。 特管处的人热情到吓坏了小阎王,陆皮再也不愿意待在特管处,死缠烂打非要跟着泉生一路。泉生闲暇时最爱待在图书馆里,原本以为按陆皮的多动症待不了多久就会自己跑开,谁料这位小阎王竟是个好学的。 阎王也是带着天生传承的,没一会工夫就能无障碍阅读了。 陆皮翻着一本《山海经》,指着上面的插画道:“这个的记载有错,虽然它有翅膀,但并不会飞。” 泉生凑上去看了一眼,附和道:“对,还有这个‘食之不蛊’也不正确,吃了它只会死人。” 陆谙来的时候两人就是这样,一人捧着一本厚重的书阅读,时不时凑在一起小声交谈几句,相处得竟是分外和谐。 见陆谙走到跟前,陆皮立刻仰起头,毫无心理芥蒂地喊:“哥哥。”可能是天生引灵人的磁场,陆皮对待陆谙的态度比对待泉生要好得多。 陆谙摸了下他的头,温和一笑。 学校的图书馆必须要刷卡才能进,所以这几天泉生都是把陆皮带到了市里的书城里。阅读室在二楼,一楼是人来人往的书店,屏幕里大声放着学生电脑的广告,一群小孩子坐在门口边玩点读机,热热闹闹的,和安静的二楼大相径庭。 陆皮其实对点读机好奇好几天了,在泉生面前还故意做出不感兴趣的样子,现在有陆谙陪着,也就大着胆子扯了扯他的手:“我想去看看。” 见陆谙点了头,陆皮便直直往那边走去,还问了导购员:“姐姐,我可以玩一下这个吗?” 导购员的眼睛瞬间弯了起来,立刻将他带到一个空闲的点读机前,笑眯眯地说:“玩吧。” 嘴甜又长得可爱的孩子,到哪儿都受欢迎。 就是谁也不知道这个小孩是个黑芝麻馅的。 泉生手里拿了几本书,正在收银台付账。 以前说的买车倒是没买,不过在离陆谙学校不远的地方买了房,反正泉生工资高,房贷还起来没什么压力。三室两厅,其中一间卧室被改装成了书房,泉生开始慢慢地往里面填充书籍。 家具和装饰都是两人一点一点挑选的,装修的时候陆谙没好意思提,搬家那天才借着点酒劲进了泉生的房间,然后就顺理成章地同床共枕,否则陆皮来还没地方住——毕竟按陆皮当天的表现没人能容忍他和自己一个屋子。 付完账,陆谙正准备去叫陆皮离开,却见泉生接到了特管处打来的电话。 二殿过来接人了。 对面说明情况后,陆谙下意识看向了陆皮。后者脸上的笑容很含蓄,眼睛里却闪着兴奋的光,也许是掌握了使用方法,正边点边读玩得高兴,活脱脱就是一个三四岁的小孩。 泉生挂了电话,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问陆谙:“舍不得?” 陆谙沉默片刻,然后道:“去叫他走吧。”舍不得又能怎样,陆皮有自己的责任在身,又不能学着他们当甩手掌柜。 三人出门后打了一辆车,陆皮见不是往家里的方向,顿时有些诧异:“去哪儿?” 泉生回答:“特管处。” 陆皮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那边来人了?” 泉生点头:“来接你回去。” 陆皮就不再说话了。 陆谙始终沉默,现在陆皮也陷入了沉默,泉生也便住了口,车内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车停在特管处门口,靠窗坐的陆皮不等两人做出反应便迅速地钻了出去。 他原本想把车门关上,关到一半又发现自己太矮,关上后就没办法和他们说话了,于是又把车门拉开,朝两人挥了挥手:“你们回家吧,我自己进去就行。” 不等里面的人说话,陆皮立刻把门关上,转身往特管处的去了。 泉生摇下车窗,朝陆皮的背影说:“有空回来玩。” 陆皮一定听见了,但他脚步都没有停顿一下,似乎并没有回来玩的打算。 泉生关上窗,跟司机报了家里的地址,伸手在陆谙的手上安抚地拍了拍:“我们去看他也行。” 陆谙没接这一茬,只是勉强笑了下:“我算是知道君衍和陆岸涛养我时的心情了。” 另一边,等进了门,见到四下无人,陆皮才缓缓地吐出来一口气。 这才几天,倒是开始乐不思蜀了。 几个月之后的某一天,泉生和陆谙买菜回家,走过转角就看见一个陌生的青年站在他们门口。 青年听见脚步声后转过头,朝他们微微一笑。 他相貌上乘,气质卓绝,这样温润一笑,怎一个丰神俊朗,渊渟岳峙。 青年开口:“哥。” 泉生一愣:“你是?” “陆衡舟。” 泉生表情迷茫:“谁?难道陆岸涛还有个儿子?” 对方斯文的面孔瞬间撕破,咬牙切齿道:“陆!皮!” 陆谙上前几步,一边开锁一边笑道:“快进去,今晚做你最喜欢的可乐鸡翅。” 甫一开门,就见Berry凑到青年的身边嗅了嗅,尾巴摇得更加欢快。 泉生最后进门,手里拎着的新鲜鸡翅明显是三人份。 作者有话要说:欢迎回家,小皮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