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第1节:喋血潇湘馆(1) 锦瑟潇潇(下)(惊梦大唐II)(藤萍) 第20章 喋血潇湘馆 十一月,长安终于下起了大雪,寒风刺骨,放眼望去,满世界的白色。 我披了件厚重的皮裘坐在庭前赏雪,思忖着李世民此时是不是已经渡过黄河,直逼河东了? 这么冷的天打战一定很辛苦。 我搓了搓几乎冻僵的手,转过身的时候,却发现李玄霸不知何时就站在身后。 他一身白衣白裘,空灵缥缈得就像要消失一般。而那双琉璃似的眼眸在雪色的映衬下越发显得迷离深邃。 “喂,你不要老是没声没息地出现,会吓死人的。” 那样认真而伤痛的眼眸刺得我心头微微一痛,我故意瞪了他一眼,想摆脱心底那莫名的痛楚。 他忽然沉默地抓起了我的手,放进他温暖的皮裘里。 “如果觉得冷,就进屋去。” 他的语气并不温柔,却让我感到了丝丝甜意。 我依旧瞪着他,“真正冷的人是你吧?”虽然双手置于他的皮裘里,已经有了些暖意,但我还是能感觉到他身体里透出的寒冷。 难怪颜清临出门时让我好好看着他,最好别让他走出房间。 这家伙的身体根本就像一块万年寒冰。 “回屋去。”我板起脸命令。 他淡淡看了我一眼,“别把我当瓷娃娃。” “但现在你在我的眼里,就是瓷娃娃。”我从皮裘里抽出了手,一把拉起他就走,“现在乖乖给我进屋去。” 他忽然挣脱了我的手,脚下一晃,竟就在我眼前消失了。 我眨眨眼,错愕地转过头,就见他早已立庭外的雪地上,正一脸平静地看着我。 好啊,仗着自己有武功就欺负我吗? 正想跳出去好好教训他一下,迎面忽然飞来一团雪球,砸了我满身的雪。 “李玄霸——”这家伙真是欺负我欺负上瘾了是不是? 我不甘心地跳了出去,也顾不得冷了,抓起地上一团雪,揉成一团就往他身上砸去。 可惜,人家有轻功,轻而易举地就躲过了我的攻击。 第2节:喋血潇湘馆(2) “你耍赖,要是再用轻功,我就打断你的腿。” 我接二连三地掷雪球,而李玄霸自然也是不甘示弱地回击。 这一击一还,一追一逐,就闹了大半天。 当我用尽最后力气掷出最后一团雪球的时候,连站的力气都没有了,直接就往雪地里倒去。 如意料中的,在我跌入雪里的那一刹那,我被接进了一具熟悉的怀抱中。 “你知道雪地上有多冷吗?” 我睁开了眼,对上那双幽沉乌黑的眸子。 “反正我知道你一定会接住我。” 李玄霸唇角微微一牵,勾起了一抹淡淡的轻笑。 我几乎迷失在那抹笑容里,忽然脖颈处一阵冰冷,直透心底。我不由瞪大了眼眸。那家伙竟然趁机塞了一团雪进我衣领里。 我打了个寒颤,从他怀里跳起来。 “李玄霸,你究竟还是不是人啊?” 不甘示弱地反击,可惜被武功高强的他躲了过去,正想再次反击,后脚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向后仰倒。 这一次是真真正正地跌倒了。 一双略显冰凉的手,牢牢扶住了我的腰。 “你可别想再暗算我一次啊!”有了上次的教训,我直觉就想推开他,然而,等待我的,却是一张柔软而冰凉的唇。 幸福,仿佛就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李玄霸,你现在越来越学坏了。”低低的叹息逸出唇角,我眼神迷离地看着那双令我迷醉的黑眸。 良久良久,他终于放开了我,但双手却依旧紧紧环着我的腰。 我不由有些红了脸。 “你也会脸红吗?”李玄霸深深凝视着我,唇角却是勾起了一抹似有似无的轻笑。 “李玄霸,你找死——”脸上一阵阵地滚烫,不用照镜子我也知道自己肯定跟一只煮熟的虾子没什么差别。 我举手就欲打他,可惜又被他给跑掉了。 心有不甘的我,抓了一把雪握在手心里搓成雪团就丢过去。 这一下,我砸中了,却不是砸住李玄霸。 “是什么人敢拿雪砸本王?”面前一身是雪的锦衣公子,一边拍着衣上的雪,一边抬头往我这边看。 第3节:喋血潇湘馆(3) 那是一张有些狰狞可怕的脸,左脸颊上那一块乌黑胎记在雪光下越发明显。 当我几乎呆住了。 李元吉! 李元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目光相撞的那一刻,李元吉的眼底也露出震惊的神色,他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后又把目光投向了旁边的李玄霸,嘴角一挑,笑容阴鸷。 “难怪大哥说,在二哥的别馆里会遇到惊喜——” 大哥?! 我的心顿时沉了。 原来是李建成搞得鬼吗?他不想跟李世民正面动手,就想借利李元吉来铲除我们? 李玄霸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微垂眼帘,掩去了那抹复杂之色。 “没想到你们竟会住在二哥的潇湘别馆里。”李元吉眼中的神色变幻莫测,有猜疑、有愤怒、还有另一种莫名的复杂。 “看来你们跟二哥很熟悉了。” 他顿了顿,那双阴郁的眼眸紧紧盯了我们半晌,忽然像是想通了什么,仰天大笑了起来,“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们两人总是紧盯着我不放了?”他眸光蓦地一寒,“是不是李世民让你们那样做的?他眼红我守着那十五郡兵马,所以才派你们两个来晋阳捣乱,借此让父皇免了我的职——” “李元吉,这件事根本与你二哥无关。”我连忙为李世民辩护,“你怎么都不反省一下自己的行为?你父皇让你镇守晋阳,不是让你仗着权势胡作非为,为祸百姓,更不是让你趁着酒性活活打死一手养大自己的奶娘;你手握十五郡兵马,应该为晋阳誓死而战,但你呢?你却以出战的名义带着强兵逃离晋阳,丢下一干老弱残民,丢下晋阳的百姓——” “你给我住口!”李元吉脸上忽青忽白,挥起一掌就要朝我打下,我下意识地侧头躲避。那一掌并没有挥下,我抬起头,就看见李玄霸不知何时已拦在了我的身前,一手紧扣住了李元吉的右手脉门。 “萧靖!”李元吉紧盯着李玄霸,眼底的杀意一分分凝重起来。 李玄霸面无表情地一推,李元吉一时收不住脚步,狼狈地跌入了雪里。 第4节:喋血潇湘馆(4) “萧靖,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你会落到我的手里,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李元吉从雪地上慢慢地爬了起来。 忽然,门外涌进了大量官兵。 李元吉回头一看,大笑了起来,“看来这一天很快就要来了。” 我站到李玄霸身边,戒备地观望。 门外,又缓缓走进了一道熟悉的人影,锦衣玉带,俊美伟岸,他的唇角虽然噙着一抹看似温和的微笑,但在那笑容底下却是藏着一把锋利的刀。 李建成。 我紧紧地握住了李玄霸的手。 “大哥——”李元吉早已跑到李建成身边,“就是两个人在晋阳害得我如此凄惨,你一定要替我讨回这个公道。” 李玄霸紧抿着双唇,却是微微垂下了眼睫。 李建成深深注视着李玄霸,忽然,他双眸一冷,“还不给我拿下行刺齐王的刺客。” 刺客?! 我心一惊,紧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当年李建成因为误信小人谗言下毒毒害自己的亲弟还不够,现在竟又要拿他当刺客吗? 我真的替李玄霸感到心痛。 “李建成,你简直猪狗不如!”我怒极,终于忍不住骂了出来。 李建成神色微微一变,继而冷笑,“这个刁民竟敢辱骂当朝太子,来人哪,给我掌嘴。” 已有士兵领命,走到我面前就要拿下我掌嘴,李玄霸眼底寒光一闪,闪电般地出手将那名兵士单手往后一折,然后轻轻一推,直接推向李建成。 李建成侧身一闪,冷眼看着自己的下属跌进雪里。 李元吉却已是按捺不住了,“大哥,这个萧靖就交给我处置,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有多大能耐?” 李元吉丢下话就拔剑朝李玄霸疾刺而去。 那一瞬间,我看见了李建成唇边所挑起了轻笑。这个阴险小人,一直不亲自动手,就是想利用李元吉对付玄霸,他知道玄霸肯定不会对自己四弟下重手。 李玄霸早已接住了李元吉那一剑。 然而,他只守不攻,虽然占时没有落于下风,但身旁还有一只老虎蛰伏着,伺机而动,形势分明对我们大大的不利。 第5节:喋血潇湘馆(5) 偏偏颜清一大清早又出去了。 我心急如焚,忽然背后感到一股莫名的冷意,我本能地回过头,就看见李建成手里拿着一把弓箭,拉紧了弓弦,朝我瞄准。 我顿时僵立在原地。 “潇——” 正与李元吉缠斗的李玄霸大惊失色,就想飞身过来救我,然而,这一分神,李元吉已狠狠地一刺进入他的右肩。 “玄霸——” 我哪里还顾得了面前那支随时疾射而来的致命之箭,焦急地就想冲上去救人。 李元吉似乎听到了我那声焦急的呼唤,眼底掠过一丝惊疑不定的光芒。他看了李玄霸一眼,手下微微一顿,然后猛地拔剑而出。 鲜血顿时随着剑锋倾洒而出,血染白袍。李玄霸吃痛,再也支撑不住,捂着伤口,单膝跪在了雪地上。 “玄霸——”我急奔过去。 背后忽然“嗖”的一声,李建成那一箭已毫不留情地朝我疾射而来。 我回过头,眼看那一箭朝我逼近,却已是无法躲闪。 “潇——”李玄霸惊骇地想站起来,然而,伤口一阵剧痛,令他复又狼狈地跌了下去。 李元吉阴冷一笑,已一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潇潇——”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另一道人影如闪电般扑了过来,一把抱住我,扑倒在地。 背后一阵彻骨的寒冷惊醒了我的神志,我睁开眼就看见了一张熟悉带笑的脸庞。 “颜清——” “潇潇,你没事吧?”颜清微笑着,唇角虽然还是带着几分惯有的玩世不恭,但脸色却出奇的惨白,唇角也隐隐渗出了血迹。 “颜——颜清——”我困难地抬起头,越过他的肩头,向上望去,就见一柄利箭深深刺入了颜清的背心。 他的血,正一滴滴地流淌而下,瞬间便染红了我的衣襟。 他为了挡下那一箭吗? “颜清,颜清你怎么样?” 我颤抖着手,扶上他的后肩,却不敢用力。 颜清轻咳了两声,目光竟还是一片平静,甚至带着笑意。 第6节:喋血潇湘馆(6) “我——我没事——只是——只是一点小伤——” “颜清——”我伸手紧掩住唇,防止自己哽咽出声,但眼角却已经微微湿润。 这一箭……原本应该是我受的…… 我小心地撑坐起来,将他拥入怀中,却不敢触碰那支深深插入背心的利箭。 我害怕地浑身发颤,颜清却朝我轻摇了摇头,似乎想出声安慰我,但一口鲜血却突然急喷了出来。 “颜清——”我只能用手不断擦拭他唇边的血渍,却是越擦越多。 他那双灿若星子的双眸也渐渐开始黯淡、开始焕散……渐渐地,失去了原有的明亮与光泽…… “不要死——不要死——” 我拼命摇着头,泪水终于狂涌而出。 “我求求你,不要死——不要——” “潇,原来——原来你也会为我而哭吗?” 颜清忽然笑了,他的笑容很虚弱,却也带着几分心疼,“我不喜欢——看到你哭的样子——” “好——好——我不哭——我不哭——”我慌乱地拭去了脸上的泪痕,手上所沾染的鲜血混着泪痕带来阵阵刺痛人的猩甜气味。 心痛地看着手背上那触目的腥红。 泪水,顿时如泉涌,止也止不住。 “傻瓜,你都要把自己画成——画成小花猫了——”颜清温柔抓住了我血湿的手背,轻声道:“扶我——扶我起来——” “嗯。”我胡乱点着头,小心地搀扶着他起来。 这一动,似乎牵痛了背后的伤口,他闷哼了一声,微微蹙起了眉峰。 李建成一直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我们,他见颜清站了起来,冷然一笑,“颜清,我们李家一向待你不薄,你竟敢跟外人串通,刺杀齐王?!” “跟外人串通?”颜清轻咳了两声,唇角牵出一抹冷嘲的轻笑,他转头看了眼被李元吉长剑架住的李玄霸,“原来太子殿下都是如此对自己的亲生弟弟——” 李元吉闻言面色微微一变。 李建成连忙截住颜清,阻止他继续说下去,“颜清,你死到临头竟还敢污蔑本太子——来人——乱箭将他们射死——” 第7节:喋血潇湘馆(7) 李建成手一挥,一排弓箭手已举起弓箭对准了我和颜清。 “住手!” 李元吉忽然出声喝止。 “元吉?”李建成奇怪地看向李元吉。 “大哥,我有些话要问他们。” 李建成微微一惊,“他们这些人有什么好问的?” 李元吉略有深意地看了眼李玄霸,唇角一挑,却没回答李建成。 李建成脸色似乎变得有些难看,却也没再多问什么。 李元吉将李玄霸交给身边的一名士兵,命他们将李玄霸五花大绑,然后朝我和颜清走来。 他走到我的面前,一双鹰般的眼眸紧紧盯着我。 “如果我没记错,你叫萧潇,对吧?”他微微侧过头,又看了眼李玄霸,“当初在晋阳,他们告诉我,你和萧靖是夫妻,看来,你是萧靖所爱的女人——” “是又怎么样?”我扶着颜清,毫不畏惧地瞪回去。 李元吉挑眉一笑,“很好,我就是喜欢性子刚烈的女人。” 颜清和李玄霸闻言脸上齐齐一变色。 颜清忽然推开我的扶持,拦在了我的面前,“齐王爷,潇潇是你二哥的朋友。” 李元吉冷冷地看了眼颜清,“我知道他是李世民的朋友。”听他这样直呼李世民的名字,颜清眼底掠过一丝惊诧。 “如果不是李世民派他们前来晋阳捣乱,我怎会丢了晋阳,成为全朝人的笑柄?” 颜清神色一变,正欲开口,却见李元吉眼底的神色复又一分分地冷凝起来,“而你颜清,也是同党。” 他话音方落,竟出其不意,举手就朝颜清当胸一击。 颜清猝不及防,那一掌被当胸打个正着,一大口鲜血急喷了出来,身子向后倾倒。 “颜清——”我骇然接住他,却无法承受那突如其来的重量,两个人一齐狼狈地跌进了雪地里。 雪地里,一片又一片触目的猩红。 那都是颜清的血。 我强忍着心中的伤痛,死命地想要把颜清扶起来,却是力不从心。 “颜清——颜清——你起来啊——” 第8节:喋血潇湘馆(8) 然而,躺在怀中的人没有任何回应。 他紧紧闭着双目,气息全无,浑身更是冰冷如雪。 “不要死——颜清——起来——”我疯了一般拍打他的脸颊,拉晃他的身躯,却依然连一丝反应都没有。 “起来——起来啊——”我伏在他的身上号啕大哭。 颜清……颜清他真的死了吗? 他怎么可以死? 他是神医,他救人无数,老天不能这样残忍地就夺走了他的性命! 面前,忽然一暗,我泪眼迷茫地抬起了头,就看见李元吉正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我。 “李元吉——我要杀了你——” 悲痛欲绝的我想也不想,抽起颜清腰间的长剑,一剑就朝李元吉刺去。 然而,还未碰到李元吉的衣角,肩颈处忽传来一阵剧痛,我手上顿时一松,长剑落地。 迷糊中,我感觉自己被李元吉抱了起来,我听见李元吉冷冷地对人吩咐道:“把颜清的尸体丢出去喂狼!” ——不可以,不可以这样做! ——为什么就连人死也不放过! ——为什么? 黑暗来临的那一刻,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李玄霸的身影。 他正被人强押着,跪在地上。 他的脸色好苍白,唇角甚至还隐隐渗出了血迹。 “玄霸——” 我吃力地向他伸出了手,但最终,还是被黑暗完全吞噬…… 当我醒过来时候,感觉到处都充斥着混和着血腥和潮湿、令人作呕的难闻味道。 这是……哪里? 我吃力地睁开了眼,才赫然发现,自己竟被牢牢绑在了一根刑柱上。 面前似有火光跳动,我甩了甩还在微微昏眩的脑袋,终于完全清醒。 这里是一间暗阴暗潮湿的牢房,四周刑具遍布,让人遍体生寒。 我想起来了,我被李元吉打昏了,然后……被带到这里来了吗? 玄霸呢,玄霸在哪里? 我急切地打量了眼四周,却没有看见李玄霸身影。 我的心顿时凉了。 “李元吉,李建成,你们给我出来——”我一边死命挣扎着,一边狂喊,“你们把玄霸弄哪里去了?放我出去——我要见玄霸——放我出去——” 第9节:喋血潇湘馆(9) 只要一想到李玄霸落到李元吉手里,我的心就一阵阵地发寒。 那个家伙简直是变态。 上一次我就已经见识过他的狠劲了,这一次玄霸再度落入他的手中,不知又要遭受什么样的折磨? “李元吉,你这个大混蛋!你给我滚出来!” “吱呀”一声,地牢里厚重的铁门忽然开了。 我连忙抬头望去,就见几个士兵拖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那人衣发散乱,一身白衣早已被鲜血浸透,经过的地方皆被拖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玄——玄霸——” 我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即使那散乱的长发掩住了他面容,即使他浑身是血,我也认出了他是李玄霸。 “玄霸——玄霸——” 我挣扎着,却挣不开身上的铁链,反倒被越束越紧,几乎陷进肉里去,但我丝毫也感觉不到疼痛。 那几个士兵并没有理会我,而是将李玄霸往地上一丢,便退了出去,守在门外。 “玄霸——”我不住地呼唤着躺在地上,似乎已是毫无气息的人,心里就如同被刀割一般。 此时此刻,我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如果上天真的要惩罚我改变历史,那就让我一个承担,为什么要赔上颜清的性命? 而李玄霸……我终究还是救不了他吗? “王爷。” 门外忽然传来恭敬的叫唤声。 我不由抬起了头,往门口望去。 李元吉和李建成并肩走了进来。 我冷冷地看着他们,如果眼神可以杀死人的话,李建成和李元吉怕是已经死了千万次了吧? 我突然间很憎恨自己的无力。 如果我的身手稍好一些,如果我没有穿越到这个时空,也许李玄霸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而颜清……更不会死! 李元吉淡淡扫了眼李玄霸,便朝我走过来。 “怎么?你心痛了吗?” 他脸上的笑是那样的狰狞,那样的令人心寒。 “放了他。”我冷冷地开口,“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折磨的又是谁?” 第10节:喋血潇湘馆(10) “啪!”一个无情的巴掌甩上了我的脸。 我怒目瞪视着赶过来阻止我说下去的李建成,“怎么,伟大的太子殿下,你在害怕什么?又在阻止我什么?” “元吉,不要听这个女人胡说。” 李元吉忽然笑了笑,那抹笑容让人捉摸不透,却也透着沁人心骨的寒意。 “她胡说什么?告诉我,萧靖就是三哥李玄霸吗?” 我浑身一怔,不敢置信地看向李元吉。 他竟然已经知道了?! “元吉——”李建成显然也是错愕万分。 李元吉忽然看了李建成一眼,“大哥,我不管你跟三哥之间有什么恩怨,我更不会去追究为什么三哥会死而复生?”他顿了顿,阴冷的目光直直望向李玄霸,“我只要大哥答应我一个要求。” 李建成此时也恢复了镇定,淡淡地问:“四弟有什么要求?” “这两个就交给我处置。” 李建成微一蹙眉,“四弟准备怎样处置他们?” 李元吉唇角挑出一抹阴鸷的轻笑,“大哥就放心交给我吧!”见李建成似乎还有所怀疑,李元吉附在他耳畔低低说了一句话。 李建成原本犹疑的神色顿时退去,露出了放心的笑容。 “好,四弟,那他们二人大哥就交给你了。” 李建成略有深意地看了眼地上似乎还是昏迷不醒的李玄霸,便匆忙离去了。 我不知道李元吉到底和他达成了什么交易?但令我心寒的却是,李元吉既然已经知道了玄霸是他三哥,为什么还要这样折磨他? 李元吉走到李玄霸身边,蹲下了身子。 “三哥,我知道你已经醒了。” 我的心不由自主地一颤,看向地上的李玄霸。 他慢慢地、慢慢地支撑起身体,虽然满身是伤,还在不住地渗着血,但他却连眉峰也没拧一下,那双琉璃似的眼眸平静得看不出任何一丝情绪。 李元吉看着他轻笑,“我还以为你早已死了。那个时候,我还在想,你怎么就那么容易就死了呢?真是太便宜你了啊!”这一番话虽轻,我却听得遍体生寒。 第11节:喋血潇湘馆(11) 我听了李元吉对李玄霸的恨,彻骨切肤的恨。 为什么?为什么李元吉竟对李玄霸怀有如此的恨意?原本以为,让李元吉知道了李玄霸的身份,也许他还会念在兄弟之情,放玄霸一马。 难道……我错了吗? 李玄霸轻轻咳了两声,“元吉,你恨的人是我,先放了潇潇——这件事——这件事与她无关。” “无关?”李元吉看了我一眼,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三哥,你可真会说笑啊,这个叫潇潇的女人不正是你的所爱吗?” 那一瞬间,我看见李玄霸脸上骇然变色,他一把紧扣住李元吉的手。 “元吉,我求你放了她。” “你也会求我吗?”李元吉目光中掠过一丝犀利,如刀锋一般直刺进李玄霸的心底,“当年我也又是如何求你的?但你又如何回应我?” 李玄霸僵立在原地,脸色如雪般惨白。 李元吉忽然大笑了起来,那笑声凄厉而悲凉,等他笑得够了,却是恨然盯着李玄霸,“三哥,从小你就得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爹娘整天把你捧在手心里,就怕你一不小心就给化了。”他眸光一变,露出了悲愤痛恨的神色,“可我呢?我从小就不得爹娘疼爱,特别是娘,她甚至连抱都不肯抱我——”他伸出手,指着自己左脸颊上的胎记,“就因为这块该死的东西,就因为这块东西,娘根本就把我视为无物——无论我如何讨好她,无论我如何学乖,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你的身上——” 我震惊地看着悲愤阴鸷的李元吉,我感觉得到,这一刻他眼中的悲痛并不是演戏。 从小不得父母所爱,那又是多深多重的疼痛,但这一切,他又怎么可以全部推到玄霸的身上? “你应该记得吧?在我六岁生日那夜,你答应了我,让娘来陪我过生日。可是你却骗了我,你不仅霸着娘一夜,就连爹也一并霸占了——他们所有的人都陪着你,却没有人看我一眼——” 面对悲愤的控诉,李玄霸忽然掩唇低低咳嗽起来。 我忍不住为李玄霸辩解:“李元吉,这根本不关你三哥的事——” 第12节:喋血潇湘馆(12) “怎么不关他的事?”李元吉冷哼了一声,眼中只剩一片刺人的清寒,“这个世上若没有他,娘的目光至少还可以停留在我身上一刻——” 他怎么可以说出这样令人心寒的话来? 我转头看向李玄霸,却见他早已停止了咳嗽,静静地站在那里。只是脸色骇人的惨白,那双原是黑白分明、犹如幽潭一般的眼眸此刻也已黯然失色。 “李元吉,你知不知道你三哥为你做了多少事?你知不知道?” 一丝丝的疼痛直渗入心底,就连眼前的视线都模糊了起来。 我这是在为他而痛。 是在为他而哭。 李元吉走到我面前,眼神蓦然一凝,忽然紧紧扣住了我的下巴。 “他所做的事,就是让我晋阳出丑,让我丢官,甚至让我丢了晋阳。” “那根本就是你自己的责任,你不要胡乱推卸。”我艰难地回应,下巴被握得生疼,但李元吉似乎没有丝毫放开的意思,反而是阴沉一笑。 “好一张利嘴。我倒要看看一会儿在我身下承欢的时候,这张利嘴还没有这么厉害?” 我的血液顿时结成了冰。 一只冰冷苍白的手忽然紧紧抓住了李元吉扣着我下巴的右手。 “元吉,放了她。” 李元吉微侧过头,迎上那一双沉痛幽深的眼眸。他猛地推开了李玄霸的手,一拳就毫不留情地打向了李玄霸的小腹。 李玄霸吃痛地弯下腰,额际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李元吉冷眼看着他,“三哥,你说可能吗?她是你最爱的女人,那我就要在你的面前,让她成为我的女人。” 他说着,又朝李玄霸胸口踢了一脚。 “玄霸——”我眼睁睁看着李玄霸被踢得跌倒在地,痛苦地揪着心口,蜷缩起身子,似乎已是无法起身。 我的心如被刀绞一般,鲜血淋漓。 “畜生。”我狠狠地朝李元吉啐了一口。 李元吉神色一寒,举手就欲朝我脸上甩下一巴掌。 然而,那只手却僵滞在了半空中,浑身更是无法动弹,他僵硬地侧目向后望去,只见李玄霸一手捂着胸口,一边慢慢地从他身后支撑着站了起来。 “为什么,你还有力气用内力?” 李玄霸轻轻咳嗽着,没有回应李元吉,而是一把抽出了李元吉腰间的长剑。 李元吉霎时瞪大了眼眸,脸色有些苍白。 “三哥,你想杀我?” 李玄霸淡淡看了他一眼,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李元吉不由闭上了眼。 “咣啷”一声,我身上的铁链应声而断。 李玄霸丢掉了手中的长剑,身子却是轻晃了晃,我连忙伸手扶住他。 “李元吉,你三哥跟你根本就是两种人。” 我冷冷地看了眼还被点住穴道的李元吉,便扶着李玄霸往牢房门外奔去。 第13节:冬季里最冷的一场雪(1) 第21章 冬季里最冷的一场雪 扶着李玄霸一路逃出牢房。 也幸好那个李元吉不知是太过吃惊,还是因为忽然间良心发现了,竟然没有出声叫唤。牢房门口的那两个侍卫很容易就被李玄霸解决了,但就当我们要逃出齐王府的后院时,李玄霸却无法再前进一步了。 他连连受伤,又失血过多,能坚持到现在已是奇迹。 “玄霸,我背你走。” 我焦急万分,搀扶着他冰冷的身躯,就想把他负到背上。 李玄霸却朝我轻摇了摇头。 “潇,你一个人很容易逃出去。” 我紧紧咬住下唇,“三少爷,我不要忘记了,我有夜盲症,在夜里根本认不清方向。没有你带路,我可能会一辈子困在这里。” 李玄霸黯沉的眼眸掠过一丝复杂之意,他轻咳了两声,然后反握住了我的手。 “好,我们一起走。” 他强撑着想再度站起,喉间忽然一甜,竟弯腰吐出了一口鲜血。 “玄霸——”我心痛地为他拭去唇角的血渍,“你撑着点,我们马上就出去找大夫。” “这里就有一个现成的大夫,你们要不要先找看一看?” 那熟悉的声音,那熟悉的语调,几乎像雷电一样劈中了我。 我浑身一颤,转头朝声音的来源处望去。 黑暗里,那一袭蓝衫几乎融入了黑夜之中,但脸上那灿如星子的眼眸、唇边那带着三分玩世不恭,七分慵懒的笑容,却如此得夺目。 第14节:冬季里最冷的一场雪(2) 颜清。 竟然是颜清?! 泪水,在那一刹那,不可抑制地狂涌而出。 “我可不是鬼。”颜清走到我们面前,淡淡一笑,“潇潇,你可别被我吓哭了。” “你这个大笨蛋神医,怎么来得这么晚?” 他没死! 他真的没死! “我若不装死,又怎有机会救出你们?”颜清轻轻一叹。 激动与欣喜交加,我无法分清此刻自己是想哭还是想笑,但泪水却依旧止不住。 “你又让她哭了。”身旁的李玄霸忽然淡淡冒出了一句。 颜清撇撇唇,“她也只为我哭这一两次了,这样你还要吃醋吗?” 李玄霸微微别开了眼,“只是不想你再让她哭一次。” 颜清的眼底似乎掠过了一丝奇异的神色,却是一闪即逝,我正想追问,却见颜清朝我摆了摆手。 一队巡逻士兵正朝这里走来,我们连忙藏到后院的拐角处。 淡淡的月光下,我看着颜清的背影。如果不是他背后衣料上渗出的那一大块血渍出卖了他,除了脸色苍白一些外,我几乎看不出他有任何不妥。 我心里一揪。李建成那一箭射得极深,他又怎会没事呢?可他却带着这样重的伤来救我们。 等那队士兵过去了,颜清转过身,对我们淡淡一笑。 “现在正是走的好时机,看来王府里的人还不知道你们逃走了。” 我正想告诉他其实李元吉是知道的,就见颜清忽然步履一颠,扶住了墙头。 “颜清——” 我一惊,正想扶住他。 他摇了摇头,唇角依旧挂着那抹淡然的微笑,“没事,只是伤口有点痛。我虽然没死,但受得那一箭可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我眼眶一热,别开了眼。 看见李玄霸正轻靠着石墙,沉默地注视着颜清。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李玄霸眼神透露着一股不为人知的哀伤。 我们终于成功逃出了齐王府。 在路上的时候,颜清忽然又颠了一下,我下意识地扶住了他的手。 第15节:冬季里最冷的一场雪(3) 那一刻,我发现他的手好冷。 一路急奔到郊外,当颜清带我走到一间破庙的时候,李玄霸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倒了下去。我吓得魂飞魄散,扶着他躺在干草堆里。 他的脸上毫无血色,唇色淡青,微微蹙着眉尖,额际上更是布满了细汗。 “来,快把药给他吃了,然后处理一下他的伤口。” 颜清递给我一堆药物和纱布,然后便一个人走到门口坐下,轻靠着门沿。 月光下,我瞧见了他满脸的倦色。 这两个男人都是因为我而受伤的,现在我应该振作起来,绝不能慌乱。 细心地将李玄霸身上的伤口处理好,喂他吃下了药,原本处于半昏迷状况下的李玄霸终于睁开了眼。 “潇,去看看他。” 李玄霸轻轻地开口,目光却是望向门口的颜清。 我捕捉到了他眼里无法掩饰的关切。 这是李玄霸第一次主动关心颜清。 “嗯。你好好休息。”我解下身上的皮裘盖在他的身上,然后走到颜清身旁坐下。 “大神医,你可不要死撑啊!” 他的脸色并不比玄霸好多少,但原本就明亮的双眸此刻竟异样的精神,就好像随时会放出光彩一般。 “潇潇,你不要忘记了,我可是江湖第一神医。” 颜清微侧过头,朝我淡淡地微笑。 “可是你的样子很令人担心。”我毫不掩饰眼底的忧虑,深深望进他的眼里,“你和玄霸,我都希望好好的,我不要再有任何一个人受伤。” 他唇角一挑,又流露出那几分玩世不恭与慵懒,“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竟把我和他并列放在同一个位置了?” “你们本在同一个位置。”我很认真地回答,“玄霸是我最爱的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们两个人本来就是一样重要的。” 颜清坐在那里深深凝视了我半晌,我看见那双眸子里掠过无数种情绪,有悲有喜,“潇潇,你说我听了你这话,该高兴还是该伤心?” 他似乎想笑,却微微蹙眉,掩唇轻咳了两声,我眼尖地捕捉到他眼底掠过的那丝倦意。 第16节:冬季里最冷的一场雪(4) “让我看看你背后的伤口。”我不放心,正想强摆过他的肩,颜清却突然抓住了我的手。 他的眸光黑得几乎看不见底,但我却读到了那双眼眸中所藏的不舍和眷恋。 “潇潇,你是在担心我吗?” 颜清忽然一笑,竟是那一脸惯性的、玩世不恭的笑容。 都这时候了,他竟还有心思开玩笑吗?我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你不要老是这样,我真的很担心你的伤——” 他轻咳了两声,“你好不容易担心我了,那我就要好好享受一下。也许——也许以后就没机会了——” “什么叫以后没机会了?”我的心不禁提了起来。 “我是说——”他笑了笑,忽然伸手轻弹了弹我鼻子,温柔而又宠溺,“你不要老是这么瞎紧张。等玄霸好一些之后,你先带他离开长安。刚才我给你的那些药,足够玄霸吃一阵子了,只要他好好休养,过不了多久,他会慢慢恢复的。” “那你呢?”我狐疑地看着他,我怎么老觉得他在交代什么? “我?”他挑了挑眉,半开玩笑,“你难道还要三人行吗?就算你同意,玄霸也不会同意的。” 说着,他看了眼躺在干草上的李玄霸。 我急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忌这个吗?” “我是说——”颜清忽然微微一蹙眉,再度掩唇咳嗽起来,但这一咳竟没能停下来,我惊骇地看见他掩唇的指间隐隐渗着鲜红的颜色。 “颜清——”我一把抓住他的手,摊开了来。 他满手都是血,就连唇边还残留着来不及拭去的血渍。 “你——你的伤——” 我颤抖着声,摆过他的肩头,赫然发现,他的背后早已被鲜血染红了。 他的伤口早已崩裂了,为了不让我担心,所以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靠在门沿……我的心一阵刺痛。 “颜清,你这个骗子——”我紧掩住唇,可行忍住几乎夺目而出的泪水。 “潇,能不能借我靠一下?你的怀抱总是让李玄霸靠,总有一次——总有一次要轮到我吧?”他的声音很虚弱,却依旧带着笑。 第17节:冬季里最冷的一场雪(5) 我的心就像有刀子在切割一般,一刀接着一刀,好痛好痛。 “你是天底下最笨的大夫。”我轻轻地将他拥进了怀里,让他靠好。 “潇,原来你这么香。”颜清用力嗅了嗅,然后满足地闭上眼,“难怪李玄霸一受伤老是靠在你的怀里。” “你这个色神医,难道你这一生中就没有正经的时候吗?”我哽咽着,努力地以最平静最轻松的语气跟他说话。 “怎会没有呢?”颜清笑了,很轻很淡的笑容,“现在就这样让我躺在你怀里说话,我会说出很正经——很正经的话。” 他依旧半开着玩笑,他不想让悲痛淹没我,即使到这一刻,他还是想用他的方法,让我开心,让我笑。 我深深吸了口气,“好,你要靠多久就靠多久,一会等你好一些,我们一起离开长安。” 天幕上的月儿不知什么时候躲进了厚重的云层里,天地间的寒意一下子浓重起来。 “就要下雪了吧?”颜清忽然睁开了眼,看着庙外那沉沉的夜色。 “嗯。”我点头。 “潇,我已经没有力气走了。所以,我们也无法三人行了。”他的声音很虚弱,“李建成的箭上带着剧毒——”他说着又轻声咳起来,好半晌,才缓过一口气,“我——我解不了那个毒性——” “你是神医,你怎么可能解不了?你是江湖第一神医,不是吗?” 我平静地问着他,泪水却再也忍不住流了下来。 “太迟了啊!”颜清在我怀里忽然轻轻笑了起来,“如果——如果我跑去解毒了——玄霸可能就已经撑不住了——而你——你可能就已经成了李元吉的小妾——那样的话,我会杀了我自己的——” 原来……他是为了救我们,才延误了解毒的时机。 我的心犹如万箭穿心,痛彻心肺,几乎让我说不出话来。 “你是天底下,最笨的神医——最笨的——”我已经泣不成声了,感觉他的身体越来越冷,气息也越来越微弱。 “颜清,如果你就这样离开我们,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第18节:冬季里最冷的一场雪(6) 泪水一滴滴地滑落,滴在他冰冷的脸颊上,他伸出手,轻轻拭去了我眼角的泪。 “潇潇,如果——如果我比玄霸早一点遇上你——你会爱上我吗?”他唇边的笑容是那样的令人心痛。 我紧咬着唇,死命地点头,泪如雨下。 颜清忽然微微侧过头,看向我的身后,“玄霸,你听到了吗?其实——其实我就输在……我比你晚遇到潇潇——” 我泪水迷蒙地回过头,就看见李玄霸不知何时已站了起来,正单手支撑着墙,微微喘息着。 “如果你真觉得只输在时间问题,那你就不要这么轻易就放弃了。” 颜清笑了笑,“玄霸,你应该——应该早点跟我说这句话——”不知弄痛了什么,他忽然闷哼了一声,紧紧蹙起了双眉。 “现在说也不迟。”李玄霸轻靠着墙,平静淡漠的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伤痛,“颜清,如果你就这样放弃了,我不会再当你是我朋友。” 颜清唇角一弯,“原来——你还当我是朋友——” “一直都是。”李玄霸淡淡地道。 “玄霸,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颜清露出了满足的微笑。他将目光调回到我身上,那双如星子般的眼眸写满了不舍的眷恋。 “潇,如果可以——”他轻轻靠在我的怀里,声音里疲倦而虚弱,唇角却带着惯有的微笑,“如果可以活下去的话,我是不会把你让给玄霸的——可惜——阎王爷不许我跟玄霸争了——真是一件令人很遗憾的事——” 外面,忽然间下起了大雪。 那细细密密的雪,瞬间就把整个世界埋葬在了苍茫的白色里。 颜清的声音也渐渐被风雪淹没了。 再也……听不见了…… 我抱着颜清冰冷的身体失声痛哭。 “颜清——颜清——如果我没有闯到这个时空,你就不会死了,对吗?” “是我害了你!” “是我害了你啊!” 悲痛、绝望、伤心……各种情绪在胸膛里交织冲撞着,我几乎无法呼吸。 第19节:冬季里最冷的一场雪(7) 轻轻地,一双冰冷的手拥住了我的双肩,我泪眼迷蒙地抬起头,看着面前那张苍白憔悴的脸。 “真正害死他的人,是我。” 李玄霸眼底布满了伤痛。 “潇,也许,四年前你根本不应该救我。” …… 在这个雪夜,我失去了今生最重要的朋友知己。 但也同样在这个雪夜,我和玄霸之间就筑起了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我们埋葬了颜清,连夜出了长安,朝柏壁出发。 无论怎样悲痛,怎样伤心,我们都必须振作起精神告诉李世民这个消息。 玄霸身上有伤,一路上又是战事不断,我们停停走走,到了柏壁附近的夏县时已是十二月底了。 虽快到新年了,但各方战事吃紧,各州县又哪里有半点喜庆过年的模样? 此时夏县还是刘武周的地盘,我和李玄霸为了小心起见,便在郊外随便找了个地方准备露宿一晚,第二天再起个大早赶往柏壁。 颜清的死一直是我们之间的一根刺,我们彼此都不愿再提及。 只是忽然之间,我感觉玄霸与我又生疏了许多,好像又回过了两年前,那个时候,他为了躲开我,对我也是这般冷漠。 我知道,他并不比我好过多少。 我觉得这个冬季似乎太过漫长了,漫长到把所有的人都困在了死寂的寒冷里,永世不得超生。 我不知道,究竟是谁错了? 也许,是老天错了吧?它错在让我穿越到这个时空。 如果不是我的出现,所有的一切会沿着历史所注定的轨道前行吧? 但如今,颜清死了。李建成和李世民的矛盾已到了不可激化的地步,而李元吉也因为晋阳事件,对李世民产生了很深的误会。 这到底是历史注定的原因,还是历史注定的结局,我也无法分清了。 已经公元620年了,距离玄武门之变还有六年的时间,到了那个时候,玄霸又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我微微转过头,李玄霸就坐靠在我身边不远的一棵梅树下,正出神地凝望着那遥远而黑沉的天际。 第20节:冬季里最冷的一场雪(8) 依旧是那一身雪白,一身寂寞,一身空灵。 我的心,在猛然间紧紧揪起。 其实,这个时候最为难过伤心的人是他吧?李建成的狠心、李元吉的控诉与不谅解,还有颜清的死……当所有的重担都压上他的肩头时,无论他如何坚强,如何从容面对,他也会有崩溃的一天。 我从包袱里拿出颜清留下的药,默默地走过去。 “先把药吃了吧!” 他淡淡看了我一眼,接过了药,一口就吞了下去。 “要不要水啊?”我看着他就那样吞药,不由皱起了眉。 “不需要。”他淡淡地拒绝了。 我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主动靠上他的肩。 “玄霸,我们不要再困住自己了,好吗?” 李玄霸微微垂下了眼帘。 “颜清一定不希望看见我们这样——”想起颜清,我的眼前不由又模糊了,“你如果有什么不开心,能不能跟我说?我不希望你把所有的伤心都藏在心里——” 李玄霸忽然伸出手,轻轻拭去了我眼角的泪痕,他的指间并不温暖,一片骇人的冰冷。 我紧抓住他的手,放在掌心里搓揉着。 “元吉从小就不得娘亲宠爱。我知道,当时所有的人都把心思放在我的身上——”他轻靠着树背,仰望苍穹,心神似乎回到了很久远以前的记忆里。 “元吉其实很怕寂寞。小小年纪的他,总是费力地去讨好每一个人。因为他觉得只要大家觉得他乖巧,就一定会喜欢他,特别是娘亲。每年他都费尽了心思,为娘亲准备生日礼物,可惜,娘亲的反应总是很冷淡。而每年他的生日,娘亲也总是刻意忽略了。” “在元吉六岁生日的前一天,他忽然跑过来找我,要我帮他一个忙。他说,他希望我能帮他说说好话,让娘亲陪他度过一个生日。” “他就只有这一个要求而已。” “我答应他了,并且保证我一定会让全家人都陪他渡过这一个生日。” 李玄霸说到这里,唇角微微牵起了一抹自嘲。 第21节:冬季里最冷的一场雪(9) “可是我的身体不争气,在那一夜我又陷入了高烧昏迷,全家人都围在我的床前,把元吉一个人丢在了冰冷的黑暗里。等我完全清醒,已是半个月后的事了。” “从那一天后,元吉就再也没有来看过我。而他也变得越来越孤僻,甚至动不动就成发脾气。娘亲和他之间的关系也越发淡漠疏离。直至娘亲死的那一天,元吉也只是冷冷地站在棺前,面无表情,甚至没有流一滴泪。” “别人都说他冷血,说他不孝顺。其实我知道,他的内心也很痛苦。只是——只是他从来不跟任何人提及——” 我沉沉一叹。 玄霸是极其心疼李元吉吧?所以李元吉无论如何伤害他,他从来都没有任何一句怨言,反而是费尽心力,想让李元吉改好。 “玄霸,这些事并不是你的错。” 我依偎进他的怀里,想分给他一些温暖。 “你别把自己逼得太紧,太辛苦。” 李玄霸轻抚着我的长发,“潇,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我抬起头,“为了自己啊!”我回答得理所当然,“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在为自己而活,而生活奔波,为吃饭奔波,为事业奔波——不过,人活得还真是累呢。” 我笑了笑,越发依偎得他紧了。 “不过,虽然活得累,虽然有时会很不开心。但每个人的一生中总会遇到很多开心的事,遇到一些让自己刻骨铭心,一辈子也忘不了的人,这样想想,便又觉得人生值了。” “潇,你真是乐观。”李玄霸轻轻一叹,也主动揽过了我的肩。 “我要是不乐观,刚来这个时空的时候,我不就已经哭死了吗?”感觉我们之间的关系复又亲密了些,我心中暗暗升起了一丝欣喜,随手把玩着挂在他胸前的挂饰,我暗笑,“知不知道啊,当时你可是傲慢嚣张得很,似乎不整死我就不甘心啊,我只好每天对着这个挂饰垂泪到天明。” 李玄霸不由莞尔,却没反驳我什么。 “潇——”他顿了顿,终于又接了下去。 第22节:冬季里最冷的一场雪(10) “我很庆幸,能遇上你。” 这是他第一次说这样动听温柔的话,我满心的喜悦,满心的幸福,几乎让我飘上了云端。 “那你要怎么报答我啊?”我再度腻进他的怀里,“李玄霸,你可听好了,我要你用一生来报答。” 黑夜渐渐降临,也同时带来了一片宁静。 我点燃了篝火,驱散了一些四周的寒意。 严冬就要过去了,当春天到来的时候,万物也都会在温暖中重生。 那我和玄霸呢? 等待我们的,又会是一个温暖的结局吗? 清晨淡而温暖的阳光顽皮地投射在我脸上,惊醒了我一夜好梦。 我睁开了眼,发现今天竟是个难得的好天气。虽然四周还满是苍茫的白色,却已让人微微感到了一些暖意。 微侧过头,发现李玄霸靠着树背还在熟睡。 他的睡颜很安详,很平静,眉端也不再时刻紧蹙。这是最近这一段日以来,他睡得最为平静安心的一次吧?但唯一让人心痛的是,他的脸色还是微显苍白了些,就连密长的眼睫底下,也映着淡淡的青影。 到了柏壁,我一定让李世民把他绑在床上,哪里也不准去了。 正思量间,林中忽然传来了异响,我还未回头探个究竟,就见原本沉睡的李玄霸蓦地睁开了眼,黑玉般的眼底一片警惕清寒。 “玄——” 我正想出声,却被他紧拉住了手。 “就站在这里,不要乱动。” 他站了起来,将我牢牢护在身后。 这个男人……我的心中涌起了一阵暖意。 林中,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紧接着一道人影慌张地逃窜而出,就像身后有什么鬼怪在追杀他一般。 我定睛一看,见那男子竟是一身军士打扮,虽是一身落魄,但隐约可以看出那是唐军的军服。 我不由悄悄看了眼李玄霸。他的眼底一片冷凝之色,手中的长剑已握紧了几分。 “刘世让,看你还往哪里跑?” 林里忽又传来了呼喝之声,几道人影紧跟着那一身狼狈的男子疾追而来。 第23节:冬季里最冷的一场雪(11) 那些人也是一身军士服装,但看起来却像是刘武周的人。 刚才从林里冲出的男子显然已是筋疲力尽,还没冲出林子几步,便一跤跌到了地上,再也无法起身。 顿时,几把明晃晃的大刀毫不留情地往他身上招呼而去。 “叮”的一声,一把长剑斜空刺出,挡住了那几把大刀的攻势。 李玄霸已经出手了。 趁那些人怔忡之际,他闪电般地拉起那男子,再挽起一个漂亮的剑花,便已将那几名军官手中的大刀打落。三两下便将他们打得倒地不起。 我跑过去,接过李玄霸手中的那名早已昏迷过去的男子。 他脸色惨白,一身都是伤。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李玄霸一剑架在一名军官的脖颈上,冷冷地问。 “我——我们是刘武周的人。” 我们果然没猜错。 “你们为什么要追杀这个人?” “他是我们的逃犯。”那军官战战兢兢地答道,“尉迟将军要我们把他抓回去。” “尉迟将军?”我双目顿时一亮,“你们所说的尉迟将军是不是就是尉迟敬德?” “是,正是尉迟敬德。” 李玄霸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在质疑我莫名的兴奋。 我朝他吐了吐舌。其实也不能怪我兴奋啊,尉迟敬德可是李世民手下的二十五员虎将之一,不知救过李世民多少次性命。 不过,这个时候这个英勇过人的尉迟将军似乎还是跟李世民是敌对的。 “大侠饶过小的们吧,小的也只是奉命行事。” 李玄霸淡淡看了他们一眼,长剑一撤,收剑回鞘。 那些人顿时没命地逃回林子里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将那男子扶回树下,为他处理一身的伤口,幸好我们手上还有颜清有留下的药。 没过多久,那男子便醒了。 “你醒啦?” “你们——”见他的眼中满是戒备之色,我朝他笑了笑,“你放心,我们不是你的敌人。” 男子往四周看了眼,不见追杀他的人,不禁脸露迷惑。 第24节:冬季里最冷的一场雪(12) “我们把那些人打跑了。” 我一边跟他解释,一边扶着他起来。 “你是唐军的什么人?为什么会落单被刘武周的追杀?” 那男子见我们没有恶意,这才稍稍现出松了口气的神色。 “在下刘世让,是唐军右翼行军总管。多谢二位出手相救。” “唐军右翼?”李玄霸微一沉吟,“你是永安王李孝基的手下?” “正是。” “那你为何会出现在此?永安王现在又在哪里?” 刘世让沉痛一叹,“永安王爷已经——已经被刘武周杀了——” 我和李玄霸不由大吃了一惊。 原来,这次永安王李孝基原本奉命攻打夏县,但误信谗言失了先机,结果被尉迟敬德大败。唐军五大将被俘,永安王试图逃走,却被刘武周给杀害了。 这次被俘的五名大将里,有一个叫孤独怀恩的家伙。他是李渊的表弟,他早有谋反之心,永安王就是因为听信了他的谗言才会导致全军覆没。 后来李世民拦截尉迟敬德,打了一场漂亮的美良川之战,孤独怀恩便趁乱逃了出来。但李渊不但没有责罚他,甚至还派兵让他攻打蒲坂。 如今蒲坂已经被唐军攻下,李渊大喜之际,想亲自前去蒲坂慰问一干将领。但李渊却不知道,在蒲坂早已布好了一个陷阱就等着他前去送死。 刘世让就是当时被俘的五位将领之一,当时另一名被俘将领唐俭在狱里听说了独孤怀恩的谋反之心,便设计让尉迟敬德放刘世让回去,表明上是说让刘世让回去跟李世民谈判,实际上却是让刘世让去向李渊报信。 刘世让成功逃出夏县,但在半途上却被尉迟敬德派来跟踪的人识破。 “现在皇上到哪了?”李玄霸沉声问。 “估计已经快到黄河边上,怕是马上便要渡船前往河东。” “我们马上去。”李玄霸闻言一惊,站了起来,忽然脚下微微一颠。 “玄霸。”我连忙扶住他,触手一阵冰冷。 刚才一定是动了武,又引发了旧伤了。 第25节:冬季里最冷的一场雪(13) “我们休息一下再走吧。” “我没事。”李玄霸轻摇了摇头,推开了我的手。 “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向皇上报信。”刘世让早已是心急如焚,哪里看得出李玄霸的异样。 他说完,也不顾自己身上的重伤便带头踉跄离去。 李玄霸连忙跟上。 “玄霸——”我跺了跺脚,却又无力阻止,只能无可奈何地紧紧跟在李玄霸身后。 我们连夜赶路,好不容易赶到了黄河边上,眼看就要见到李渊了,李玄霸却不再前行了。 他让我扶着重伤的刘世让去见李渊,而他则在附近等我。 我知道,他想见李渊却又不能见。 他说,李玄霸是个已死之人,又何必在形势如此紧迫的关头,再掀起一场轩然大波。其实,我心底明白,他只是不想自己的父亲伤心。他宁愿自己一个人躲在黑暗里,远远地观望。 在李渊就要离开行宫,登船东渡的紧急关头,我和刘世让及时拦住了李渊。 当刘世让在李渊耳边说明一切的时候,我看见了李渊眼底掠过的那丝复杂神色。 所谓高处不甚寒。他虽然坐上了皇帝的宝座,却又要提防着多少人图谋不轨,提防多少人谋朝篡位?这里面不乏亲朋好友,甚至是……自己的儿子。 短短几年,我觉得李渊老了许多,虽然一如当初所见般高贵雍容,但两鬓已添上了许多白发。 也许是因为国事操劳,又也许是因为一些其他的原因…… 在刘世让跟李渊长谈的时候,我也只是远远地站在一旁,并没有靠近。我也不想让李渊认出我,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毕竟,我与李渊的那一次会面并不愉快。 低头思忖间,我感觉有一道视线一直停留在我身上,我不由抬起头,就看见李渊正朝我这里望来。 我下意识地就想退居一旁,避过那道视线。 这时刘世让走了过来,“萧姑娘,皇上要见你。” 我心里一跳。只能硬着头皮走过去。走到李渊面前时,我并没有像普通人那样下跪,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第26节:冬季里最冷的一场雪(14) “萧姑娘,见到皇上为何不下跪——” 刘世让惊异于我的大胆,正想责备,却被李渊阻拦住了。 “世让,你先退下吧!” 刘世让受命退下。 “萧潇,好久不见了。”李渊看着我,嘴角竟牵起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原来皇上还记得萧潇。”我只是回以一记礼貌的轻笑。 “朕忘记任何人,也无法忘记你。”他的语气虽淡,却是一语双关。 我不由心底暗暗一叹。 也确实啊,当年我不仅牵涉到李玄霸的死因,也跟李世民纠缠不清,也难怪李渊对我印象深刻了。 “朕一直在想,你究竟是什么样的奇女子,竟让世民为你饮下毒酒?!” “皇上抬举了,萧潇只是名普通平凡的女子。秦王仁慈,当年也只是不想我枉死罢了。” 李渊见我说得淡漠平静,又是一笑,“走吧,随朕回行宫。朕有些话要问你。” 他还有什么事要问我? 李渊走了两步,见我还立在原地,竟淡淡地补了一句:“是关于玄霸的事。” 我心中微微一惊。 跟着李渊回到行宫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李渊回到行宫后,又是让人备了酒宴,又是沐浴更衣。我突然觉得皇族的人真是好麻烦,连吃个饭都要先洗好澡,换好衣服。 我无聊地坐在酒席前,看着满桌美食佳酿,却没有什么味口。外面忽然吹进一阵冷风,带来了阵阵寒意,我搓了搓臂膀,不由转头看了眼外面的夜色,感觉一片沉闷,似乎又要下雪了。 不知道玄霸等不到我,会不会心急?“皇上驾到。” 我回过头,李渊终于出现了。 李渊在主座上坐了下来,淡淡看了我一眼,“萧潇,你刚一直心神不宁地在看向宫外,是不是有人在等你?” “没有。”我连忙摇头,暗自心惊这个皇帝也不是当假的,那双看似温和慈祥的眼睛其实也很犀利。 “不知皇上找我究竟想问何事?”我直接进入正题,想快点了结了这件事回去找李玄霸。 第27节:冬季里最冷的一场雪(15) 李渊端起手中的琉璃玉杯,慢慢饮了一口。 “萧潇,知道朕为何设这个酒宴吗?” 我摇头。 “那几年,朕因公事繁忙,没能呆在玄霸身边,幸亏有你替朕照料玄霸,至少——那个时候玄霸不会感觉太寂寞吧?” 此时的李渊已不再是一代帝王,而是一个痛失亲子的父亲。他连玄霸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对他来说,那是心底永远也无法抹灭的伤痕。 我抬头深深望进李渊眼里,“看来皇上设这个酒宴,是想答谢我照顾三少爷。”我顿了顿,又接着道:“当年三少爷的死,皇上已经对我没有疑心了吗?” 李渊竟然摇头一笑,那笑容复杂而悲凉。 “萧潇,你可知道,这世间有些事我不必弄得太清楚,也可以说,我不想弄得太清楚。” 我一怔,听出了李渊的弦外之音。 难道他早已知晓李玄霸的真正“死因”了吗? 李渊拿起酒杯,又一口饮尽,“萧潇,朕问你,这世间,亲情、友情、夫妻之情,哪一样更为重要?” “这三样感情缺一不可,没有主次之分。” “是啊,确实缺一不可。”李渊长长一叹,目露凄凉之色,“但这些感情,对朕来说,也许每一样都不存在。”他微垂下眼帘,看着手中的琉璃玉杯,“但朕总想着可以挽留住一些东西,所以很多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已不想再追究下去。” 我不由握起了手头,口气有些冷漠。 “但皇上可曾想过,这样做对有些人却是极为不公。” 听到这里,我知道自己猜得并没有错,李渊确实已经知道了李玄霸的真正死因,就算不是完全摸清,但也猜到了七分左右吧?否则,他不会跟我说出这样的话。 但我替李玄霸感到不平。李渊明知李玄霸当年的“死”与李建成有关,为什么没有惩罚李建成?为什么就这样放任凶手逍遥法外? “萧潇,逝者已矣,但活着的人,还是要继续活下去。难道你要朕再失去一个儿子吗?” 第28节:冬季里最冷的一场雪(16) 我一时语塞。 虽然明白天下父母心这个道理,更明白这件事真正痛心疾首的人,怕就是李渊了吧?但李玄霸呢?难道他就只能这样永远生活在黑暗里? 李渊紧握着手中的琉璃玉杯,一分分地握紧,就仿佛要将它捏碎了一般,“朕很快就又要失去一个至亲的人了。虽然朕得到了这个皇位,得到了这个天下,但也同样失去了很多东西。” 我垂下眼,沉默了。 他指是的独孤怀恩吧?那个已经在蒲坂设好陷阱,正做着春秋皇帝梦的表弟。 这一刻,我深切感受到了一代帝王的无奈。 李渊醉了,醉得很厉害。 当我和随行太监将李渊扶进房间休息的时候,我看见李渊紧蹙的眉峰一直没有舒展开过。 独孤怀恩的阴谋背叛,对李渊也是个不小的打击吧? 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和那名太监退了出去。正当我要离开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院落里掠过了一抹熟悉的人影。 我找了个借口,说是刚刚还没吃饱,便把那个太监骗走了。 走出庭院门口的时候,我微微侧头看了眼。 李渊的房门开了一下,紧接着又关上了。 我摇了摇头。 那个家伙不是说不来吗?结果,到最后,他还是放心不下吧? 毕竟,父子连心。 宫殿里,一片沉寂,寂静得只能偶尔听到烛火燃烧灯蕊的“??”声。 躺在龙床上的李渊已然沉沉睡去,然而,纵使置身于华服锦被之中,他的眉心依旧微蹙着,仿佛被某些梦魇所困,无法睡得安稳。 短短几年的时候,他竟老了许多,双鬓之间也已沾染上了几缕银白的发丝。 此刻,熟睡中的他并不是一名一统天下的王者,只是一个无法从噩梦中脱困的老人…… 父亲,即使你已君临于天下,但每日困在皇权的争斗里,谁也无法相信,想必已是心力交瘁了吧? 李玄霸轻合上眼帘,掩去了眼底的那一片叹息。 一切,已经无法回到从前了。他们已经无法像从前那样,一家人坐在一起,赏月谈心,把酒言欢…… 第29节:冬季里最冷的一场雪(17) 皇宫里的人情是最冷漠的,无论是父子还是兄弟、夫妻还是朋友……人与人之间总是无法全心全意地信任。 而他,更加无法回到从前。 他是一个已死的人,就连他的亲生父亲也已潜意识地承认他死了。 因为他的死可以让很多事情简单化,可以再避免另一场悲剧……即使他很明白父亲的苦衷与无奈,但刚才在殿外,听到父亲跟潇潇讲的那一席话,心底还是会隐隐地揪痛。 缓缓睁开了眼,他一步步走到床前,轻轻地为紧闭着双眼的老人盖上了滑落的锦被。 现在他能为父亲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静静地坐在床前,一直等到天亮,当窗外,第一缕天光淡淡折射而入时,他才最后看了老人一眼,毅然站起,转身离去。 在关上房门的那一刻,他并没有看见,原本紧闭着双眼沉睡的老人,缓缓睁开了眼睛。那苍老落寞里的眼眸里写满了愧疚和歉意…… 我拖着那个太监好一会儿,才肯放他离开。 那个太监可能是见李渊对我又是设宴款待,又是把酒谈心,便猜想我可能是李渊身边的什么重要人物,虽然偶尔露出不耐的神色,却也是对我客客气气。 当我离开行宫,赶到和李玄霸约定的地点时,已是凌晨了。 天空终于飘下了细雪,细细密密地漫天飞舞着。 远远的,我就看见李玄霸一个人站在寂静的山林里,凝望着远处的天空,那一身白衣胜雪,也却是一身的落寞,就连细雪覆满全身似也毫无所觉。 我轻摇了摇头,走上前轻拍了下他的肩。 “就这样站在这里发呆,也不懂得找个地方躲下吗?” 李玄霸回过了头,忽然轻声道:“潇,谢谢。” 我知道他说的是我引开太监让他去见李渊的事,不禁挑了挑眉,打趣道:“既然你对我这么客气,那我可要索取报酬了。” “你想要什么报酬?” 我眨了眨眼,假装思索了半天,“你的心吧。” 李玄霸挑唇一笑,没有回答。 第30节:冬季里最冷的一场雪(18) “怎么?你舍不得啊?”我挽起他的手臂,亲昵地靠着他,“你还真是小气。” 走了一段,我抬头看了他一眼。 “玄霸,我想我应该告诉你,其实你父亲他已经知道——”我话还没说完,便被李玄霸淡淡地打断了。 “嗯。我知道。” 我瞪大了眼,望着依旧一脸平静的李玄霸。 “你怎么会知道了?”转念一想,我不由轻叹了口气,“你不会一路暗暗跟着我进了行宫了吧?” 这家伙就是爱口是心非。 原来不只夜探李渊,看来连我和李渊的对话他也听得一丝不漏了。 “玄霸,你不怪你父亲吗?他明显偏袒李建成。”虽然明白李渊的无奈,但我还是替李玄霸感到不值。 “早知道我跟你父亲说,你没死,现在好好活着,看他帮谁?” “潇,如今大唐初立,外患不断——” “嗯。我明白。”我知道他要说些什么,这个男人总是想着大唐,想着别人,却从未想过自己啊。 我叹了口气,越发挽紧了他的手臂。 我们继续朝柏壁出发,离李渊的行宫也越来越远了。 有了刘世让的这份密报,李渊应该是逃过一劫了吧?只是不知那个独孤怀恩的下场又会如何?怕也是死路一条。 李渊曾说过,他又要失去一个至亲的人了! 细雪忽然越发大了起来,寒风凌冽。 我和李玄霸在雪中走了很久很久,忽然,他停了下来,看着远处那一片白茫茫的雪景,“潇,你说皇权是不是一个可怕的东西?” 我沉默了。 我知道,他指是的独孤怀恩谋反一事。怎么说,独孤怀恩也是他的表叔,但如今为了争夺那个皇位,连自己的表哥也要杀。 “也许,真的有些事情,我无能为力。” 听到李玄霸的叹息,我心中不由一阵发紧。 他是指玄武门之变吗? “我们已经尽力了,不是吗?”我轻轻靠着他的肩,轻声道,“玄霸,我不是说过吗,不要逼得自己太紧。” 第31节:冬季里最冷的一场雪(19) “嗯。”他轻点了点头。 蓦地,他神色一凛,忽然把我推到了身后。 “玄霸?”我不明所以。 原本寂静的山林里,突然冒出了十几道人影。那些人皆是黑衣打扮,脸上还蒙着黑色面巾,手上握着锋利的长剑。 我感觉到了冷冽的杀气。 “你们是什么人?”李玄霸冷然看着那些黑衣人。 “杀你们的人。”其中一名黑衣人冷冷一笑,朝旁边的同伙使了个眼色,便纷涌而上。 李玄霸长剑一挑,交织成一道剑网,牢牢护住我。但毕竟人数太多,更何况,这些全是高手,总有一两道剑光躲过李玄霸剑网朝我疾刺而来。 我一边用三脚猫的功夫躲避追杀,一边寻思着解困的方法。 这些人到底是什么人?连话也不说清楚就要置我们于死地? 又一剑疾刺而来,我就地一滚,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树下的枯枝,连忙抓起了一枝手杖般长度的枯枝,堪堪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剑。 然而,另一道剑芒紧接而至,“喀嚓”一声,枯枝应声而断。 “潇——” 李玄霸一声急呼,已冲出包围圈,掠至我身边,替我挡住了那一剑。 我一边喘着气,一边站起来与他背对背紧靠着,“玄霸,我早说过的嘛,让你教我武功,你不教,现在倒好了,我这身三脚猫的功夫根本连一剑都挡不了啊——” 李玄霸眼眸微微一沉,“我不会让这些人伤害你。” 暖意霎时涌上心头,我甜甜一笑,“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黑衣人又纷涌而上。 李玄霸一剑挑向其中一名黑衣人的腰间,一块腰牌顿时应声而落。 我定睛一看,竟是太子府的腰牌。 果然……又是李建成啊! 我不由暗暗叹了口气,那个阴险无比的太子看来这次是动真格了,非要置我们于死地不可。 我看见李玄霸原本明亮的眼眸微微黯淡了几分,手上的动作也顿时慢了几分下来。 林中,忽又冒出了两名黑衣人,分别从两个方向朝我们进攻而来。 李玄霸首先挡掉了我身前的那一道剑芒,却又来不及回身自救。 “小心——” 眼见那一道剑光就要刺到李玄霸的背心,我想也不想,回身一挡,牢牢抱住他。 背上一阵火辣辣的钝痛,我眼前一黑,一口气几乎喘不上来。 “潇——” 迷糊间,我看见李玄霸惊痛的眼神。 “快——快逃——” 其实都是我连累了他,不然以他的身手早就逃出包围圈了吧? 李玄霸黑玉似的眼眸闪过一道杀气,他一边扶着我,一边挥剑挡住敌人的攻击。 “潇——我不会让你有事,不会让你有事——” 神志渐渐迷糊起来,眼前的情景也越来越模糊。 “玄霸,不要——不要管我——快逃啊——”好不容易振作起精神说出这句话,我便完全陷入了黑暗。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我似乎听到了马蹄声…… 第32节:分离(1) 第22章 分离 “潇潇——” “潇潇——” 沉重的黑暗里,我听到有人在急切地呼唤我。 是谁? 是谁在叫我? 是玄霸吗? 不,不是玄霸,玄霸很少叫我潇潇。 那又是谁? 玄霸……玄霸又去了哪里? 眼前似乎有光芒一点点地亮起来,意识也渐渐恢复了过来。 迷糊中,我感觉有一张脸在眼前晃动着,但我看不清。背上的刺痛越发明显起来,我不由轻轻呻吟了一声。 “潇潇——” 声音更加清楚了,面前的那张脸庞也渐渐清晰起来。 我看见了一张颖秀脱俗、英气横溢的熟悉脸庞,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写满了担心和忧虑。 竟然……是李世民。 我是在做梦吗? “二哥——”我虚弱地开口,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是这般嘶哑难听。 李世民轻轻舒了一口气,疲倦的脸上扬起了微笑,“潇潇,你终于醒了,你可知道你昏迷了七天七夜了。” 七天七夜? 我蹙起眉峰,忽然想起我们在小树林里遭人追杀。 第33节:分离(2) “玄霸——”我一惊,就想坐起来,却弄痛了背后的伤口,额际上顿时渗出了一层冷汗。 “你别担心,三弟他没事,他守了你七天七夜,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刚才我打昏了他,强行让他去休息了。” “他真是笨蛋。”我紧提的心顿时放了下来,只要他没事就好。 李世民轻叹了口气,轻轻地扶着我坐起来,让我靠在他的怀里,“要不要先喝点水?” 我点了点头,安静地靠着李世民。浑身就像虚脱一般,我连一根指头都懒得动。 李世民拿来了水,一点点地喂我喝下,那动作温柔得就如同在呵护珍宝一般,我心中一阵感动和温暖。 “二哥,我怎么会在这里?”喝了些水,我终于恢复了点精神。 “我听到消息,独孤怀恩阴谋叛乱,想要刺杀父皇,便带着一队黑甲骑兵一路赶去。途经树林的时候,看见你和玄霸正被杀手追杀。”李世民轻叹了口气,向来温和平静的眼底隐隐染上了一丝惊悸,“如果我晚到一步,你和玄霸可能都——” “现在不是没事了嘛。”我忍着痛,强牵起笑容,“二哥,我想去看看玄霸——” 李世民微微蹙眉,“但你的伤——” “没事啊,我走得动。”原是想自己站起来,去看李玄霸,谁知李世民竟轻摇了摇头,一把将我抱了起来。 “我真拿你们两个人没办法。” 我听得出李世民语气里的宠溺,忽然间,幸福填满了心间。 “二哥,我还真没想过有一天竟能认你当二哥。”我窝在他的怀里,小小声地说。 李世民显然不太明白什么意思,不由微微一笑,“潇潇,你在说什么?” “啊,没什么!”我暗暗吐舌。 李世民抱着我走到李玄霸房间,然后,命人拿了个舒适的躺椅过来,让我轻靠着。 我坐在床边,看着还在昏睡中的李玄霸,不由轻叹了口气。 他的神色很疲倦,眉峰紧蹙着,眼睫底下那淡淡的青影也一直未曾散去,感觉几天不见,又瘦削了不少啊。 第34节:分离(3) 李世民看着他,叹息道:“如果不是我强行打昏他,可能你还没醒来,他就已经先倒下了。” 我紧紧抓住李玄霸冰冷的手,“所以我才说啊,他是个无药可救的笨蛋。”强按下心底的疼痛,我把他的手放进锦被里,然后转头看向李世民。 “二哥,那些杀手呢?” “已经被我关押起来了,让人严加审问。” “审问出什么了吗?”我微垂下眼眸,淡淡地问。 李世民轻点了点头,“是大哥。” 我就知道,又是他。 我无声地握紧了手心。 “对了,我让颜清跟你们在一起,怎么没看见他?” “二哥——”我沉默了很久很久,终于抬起了头,深深望进李世民的眼里,“颜清——颜清他——死了——” 当我好不容易说出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眼眶已经湿润。 李世民呆呆地站在那里,脸色惨白如雪。 “我和玄霸赶来柏壁,其实——就是为了要告诉你这个消息——”我伸手掩住唇,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惊醒好不容易睡着的李玄霸。 “颜清为了救我,中了李建成的毒箭,可他——可他不及时治疗,还跑去齐王府救我们——结果——” 说到这里,我已是泣不成声了。 每每想起颜清的死,我的心就如同刀绞一般,无论是对我,还是对李玄霸来说,那都是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伤口。 “潇潇——”李世民轻轻揽住了我的肩,让我靠在他的怀里。 我埋首在胸膛里,紧揪着他的衣襟,“二哥,是我害死了颜清——是我——” 泪水狂涌而下,积压了许久的悲伤终于全面爆发。 李世民只是默默地、无言地拥着我。 等到我终于哭得累了,李世民才轻拍了拍我的肩。 “潇潇,这根本与你无关。”我听得出李世民语气里压抑的悲愤,甚至感觉到他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着。 颜清——是他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是知己。 痛失良朋,他的心也很痛吧?只是他善于掩饰,脸色除了有些苍白外,依旧一片平静。 第35节:分离(4) “让玄霸好好休息吧!”李世民转头看了眼还昏睡在床的李玄霸,然后又转过头,温和地对我道:“你也应该好好休养。颜清若是在天在灵,一定不喜欢看到你们这样——” “嗯。”我轻点了点头,拭去了眼角的泪痕。 李世民弯腰把我抱了出去。 当房门被轻轻掩上的时候,我们并没有发现,原本昏迷不醒的人缓缓睁开了眼…… 夜凉如水,他坐在窗前安静地凝望着外面那浓重的夜色。 萧潇刚才的哭声,他听得很清楚。 她表面上总是笑得很开心,但内心深处的伤却一直未曾愈合过吧?颜清的死——所有的人都没法忘记。 转眼,萧潇已经在他的身边很多年了,他们从互相斗气,到相知,到相爱……这期间的一点一滴都让他刻骨铭心。 只是……这么多年来,他又给过她多少东西呢? 除了伤害、灾祸,他似乎什么也给不了她。 月光从窗外倾洒而进,那淡而朦胧的银辉投射在胸前的吊坠上,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银色。他伸出手,取了下来,然后打开了吊坠。 空灵而优美的旋律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他想起了与她初识的那一天,想起了在李家别院与她斗气的每一刻……那些时光都是永远的回忆。 是她,带给了他快乐! “潇,无论历史将要朝哪个方向前进,我都无力再管了。我只是希望,你能永远平安,永远幸福——” 轻轻合上了吊坠,他将吊坠轻放在了桌面上,并附上了一封书信。 有二哥的保护,她应是万无一失了吧? 只要他不在二哥身边,只要他不在潇的身边,他们一定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了,也不会步上颜清的后尘……最后看了那枚吊坠一眼,他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原本明亮的月儿忽然躲进了云层之中,天地间,一片冰冷的黑暗…… 第二天一大清早,我感觉稍稍好了些,便一个人支撑着来到李玄霸的房间。 不知道为什么,从昨天夜里开始,我的心里便涌上一阵阵的不安,却又说不清这股不安究竟是什么…… 第36节:分离(5)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我便迫不及待地去找李玄霸,只在见到他安好,我才能真正安下心来吧? 外面又在下雪了。冷然的寒风直贯进我的脖颈里,带来一阵阵彻骨的寒意。 终于来到了李玄霸的房间门口,我搓了搓冻僵的手臂。 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没睡醒啊? 李世民说那个笨家伙苦守了我七天七夜。心里升起了一丝小小的甜意,我伸手推开了房门。 然而,我并没有料到,在我推开房门之后,迎接我的,只有那一个空荡而冰冷的房间,床上的李玄霸早已不见了踪影。 我惊慌失措地冲进了房间。 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而且一片冰冷。很显然,李玄霸早已离开了。在我们还在熟睡的时候,就已悄悄离开了。 我的心,一分分地冰冷下去,原本就不温暖的指间,更像寒冰一般。 眼尖地,我看到了桌上留着的那枚音乐吊坠。它正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幽幽光芒,旁边还有一份未开启的书信。 我站了起来,走向桌旁,拿起那枚吊坠紧紧地握在手心里。 这块吊坠,是我们互相许下誓言的证物。他曾经说过,他会永远戴着它,不会轻易地取下来。 但现在,他却将吊坠还给了我。 颤抖着手,我将那封书信打了开来。 潇,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对不起,我知道我就这样不辞而别,一定会让你很伤心,也很失望,但我,只能这样做。 现在,在这个世上,你和二哥是我身边唯一的亲人了,我不希望你们再因我而受到伤害。 潇,虽然我们什么都不说,但彼此都很清楚,颜清是因为我们而死的。如果你当年没有救我,也许,现在的颜清还好好地活着。 潇,我知道你心里一直都很痛苦,但你却为了我,而在我的面前时常露出笑脸。你知道吗?这样的你让我更加心痛。 我无法原谅自己。我既然是一个历史上注定消失的人,又为什么偏偏活了下来,偏偏让颜清为我而送了性命? 第37节:分离(6) 我很害怕,害怕总有一天,你和二哥也会因为我而步上颜清的后尘。 潇,我只能离开。除了一句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这几年,是你让我知道了什么是快乐。 谢谢你。 玄霸留 “李玄霸——你这个该死的李玄霸——” 紧紧捏紧了手中的书信,我强忍着心中的伤痛,也不顾身上的重伤冲入了雪幕之中。 风雪,似乎总是没完没了,就好像要将整个世界都埋葬一般。眼前,除了一片苍茫的白色,我什么也看不清。 不知道自己究竟找了多久,我始终都没有找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但我不会放弃,我要把他找回来,然后狠狠地揍他一顿,让他永远也下不了床,让他不能、就这样残忍地、不发一言地离开我…… 怎么可以呢?李玄霸,你竟就这样丢下了我?竟就这样丢下了我? 身上好冷,却比不过心头的冷意。 伤心、绝望、疲倦……顿时一阵阵地狂涌而来,我心痛不已地跪在雪地里,失声痛哭。 为什么……为什么每一个雪夜总要有人离开我? 干娘是这样、颜清是这样……现在,就连玄霸也离开了。 我讨厌下雪! 真的好讨厌! 身上的伤口忽然火辣辣地疼痛起来,我依旧跪在雪地里,早已失去了站起来的力气。 “潇潇——潇潇——” 隐隐间,我听到了身后那熟悉而急切的呼唤。 我缓缓过过头,透过迷蒙的视线,我看见一道身影正朝我疾奔而来。 “二哥——” 我轻掀了掀唇,眼前,忽然涌现阵阵黑暗,眼前一黑,就往雪里跌去。 然而,没有预料中的冰冷,我跌入了一具温暖的怀抱之中。 “潇潇——潇潇——你醒醒——” 我听得见李世民的焦声呼唤,但我已无力再回应什么了。 意识开始渐渐模糊,我甚至再也握不住手中的吊坠,滑落在了雪地里。 恍惚间,我似乎又听到那首空灵而忧伤的乐曲,一直在风雪中回荡…… 第38节:分离(7) 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我看见李玄霸,看见了颜清,也看见了干娘……但无论我如何呼唤他们,他们都是背对着我,甚至离我越来越远。 我努力地伸出手想抓住他们,但抓住的,却只有满手冰冷的空气。 所有的人……都要离我而去吗? 黑暗和冰冷缠绕着我,让我无法自拔。 我只能蹲在黑暗的角落里掩面哭泣。 “潇潇,你真没用啊!真的很没用,为什么你连自己心爱的人都留不住呢!” …… “潇潇——” 忽然间,有一丝淡淡的温暖渐渐渗进了黑暗里,四周似乎变得没有那样冰冷而没有温度了。我感觉,有一双强健的臂膀牢牢抱着我,似乎想驱走我体内的寒意。 “潇潇——” 那一声声的呼唤,让我渐渐从黑暗里惊醒了过来,我睁开了眼。 李世民那张焦急而憔悴的脸庞顿时映入了我的眼帘,那双一直黑白分明清澈眼眸,此刻也布满了血丝和担忧。 “潇潇,你终于醒了。” 见我醒来,李世民终于轻轻舒了一口气。 “感觉怎样?还有哪里不舒服?”那温柔的问话,那温和的笑容,顿时让我心口一阵阵地发堵。 李世民轻抚着我的头,很轻很轻地叹息:“如果想哭,就尽情哭出来吧?这样才会好受些。” “二哥——”我再也无法强忍下去,扑进了他的怀里,放声大哭。 “二哥——颜清死了,玄霸也走了——他们都离开了我——他们都不要我了——我不应该来这个世界,如果没有我,颜清就不会死——如果没有我,玄霸也不会吃这么多苦——也许,就连干娘也是我害死的——” “他们全都是因为我——因为我——” 那一夜,我在李世民的怀里哭了一夜。 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拥着我,任由我哭泣。 哭得累了,我就倒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我好希望这一切都是梦。 干娘没有死,颜清没有死,玄霸也没有离开……然而,当人从逃避的梦境中清醒的时候,无论现实多么残酷,都要学会去面对。 第39节:分离(8) 人生,原本就是如此啊! 从那一天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李玄霸,往后的几年里,我跟随着李世民南征北战,我看着他收复河东失地,降服尉迟敬德,大败刘武周,东征王世充…… 史书上说,李世民十八岁举兵、二十四岁就平定天下,也确实如此。 时间真的犹如白驹过隙,一晃,便过去了六年。 我不知道这六年里,李玄霸究竟去了哪里?李世民也曾派人找遍大江南北,也都没找到李玄霸的下落。 他是存心躲着我们,又怎会如此轻易让我们找到? 也许因为颜清之死让李世民心有余悸,他再也不让我轻易离开他的身边,无论去哪里,也都随身带着我,甚至公开了我是秦王义妹的身份,并以忠心护主及我对秦王的两次救命之情,向李渊讨了个玄安公主的名号。 我一朝由平民变成了皇家贵族。 玄安……我又怎会不知这个封号的意义?光从这个封号中我都可以轻易地感受到,这六年来李世民又是何等地担心和牵挂李玄霸。 只是远在某个遥远而不知名的地方的李玄霸又知道吗? 有了公主的身份,太子府和齐王府的人也都不敢轻易动我,只是偶尔我碰见李建成和李元吉时还能隐隐捕捉到他们眼底的阴森杀气。 特别是齐王李元吉,他盯着我的目光里还有一丝我所看不懂的复杂神色。 这六年,也算是过得相安无事,我呆在秦王府里,不仅认识了李世民的妻子、温柔大度的长孙无垢,还认识了很多唐朝名将,像秦叔宝、尉迟敬德、李靖…… 我想这几年我应该算是过得快乐吧?至少,我过得并不寂寞。 只是我每夜都会梦见李玄霸,当我从梦中惊醒,我发现我的眼角满是泪痕。 原来,一个人是可以这样的思念另一个人…… “玄霸,你真的不会再出现了吗?” 每天深夜,当我紧紧握着那枚音乐吊坠时,我总是这样低声自问。 其实,在潜意识里,我一直在等着这武德九年。武德九年也就是公元626年六月,将发生唐朝历史上最大的转折点——玄武门之变。 第40节:分离(9) 我一直相信李玄霸一定会出现的。 一定会。 长安的四月,漫山绿野,桃花殷红。一片祥和安宁。 这时北方又传来了捷报,李靖在灵州硖石与突厥大战,终于击退了突厥,北方边境暂时过上了几天安宁日子。 当李世民接到捷报的时候,我看得出来他大大松了一口气。 如今外患暂除,他也该开始着手准备内忧问题了。 如果说,李玄霸的事使李建成和李世民之间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那刘文静和颜清的死可以说就是引发整个矛盾的导火线了。 每年清明,当李世民前去祭拜刘文静和颜清的时候,他眼底那分隐忍的犀利我总是看得分明。 长安城内,暗潮汹涌。 今年的清明节,我和李世民又去拜祭了颜清和刘文静,然而,当回到秦王府的时候,我们却接到了一个坏消息。 秦王府车骑将军张亮在洛阳被齐王李元吉逮捕。罪名是图谋不轨,结营私党。 我看见李世民的脸色微微变了变。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露出如此紧张的神色。 张亮也是秦王府的幕僚之一,他个性比较爽直,跟我比较谈得来,在我被封为玄安公主之前,他还开玩笑说,要跟李世民争我这个妹妹。 但前几个月,他被李世民暗暗派去了洛阳,暗中广交山东豪杰。 我知道,李世民已经在暗自开始部署了。他若不动,就只有等死。整个长安都是太子和齐王的势力范围,如今李建成和李元吉那两只老虎正潜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秦王府,只要有一小点的差错,秦王府怕会遭遇灭顶之灾。 形势已经如同拉满的弓弦,只要轻轻一碰,弦上的利箭便会疾射而出。 我担心张亮的安危,甚至坐卧不安,他被李元吉抓去,不用想也知道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了。相比之下,李世民就显得平静多了。他还是同往常一样从容淡定,脸上也时常挂着淡淡的微笑,但我隐隐可以捕捉得到,他眼底深处所藏的那抹忧心。 如今张亮被擒,形势对秦王府极为不利。 第41节:分离(10) 原本我想去洛阳救人,却被房玄龄给拦住了。 他告诉我,现在这个当口,秦王府的人切不可轻举妄动,否则太子府那边的人一定会紧紧咬住这条尾巴不放。 我自然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但我们总不能就这样放着张亮不管,任他被李元吉活生生折磨吗? 转眼又过去了好几天,据洛阳那边传来的消息,张亮抵死不认罪,无论李元吉如何严刑拷打,他就是一口咬定自己无罪。 李元吉手中确实也没有很有力的证据能证明张亮有罪,于是,就只能这样耗着。我不知道,张亮究竟可以支撑多久? 又是一个噩梦缠身的夜晚。 半夜,我再度从梦中惊醒。我又梦见李玄霸了,梦见他又消瘦了不少。 醒来的时候,心里又是一阵阵地发疼。无论如何也睡不着,我只能独坐床头,沉默地听着音乐吊坠里那首《Departure》,想借此平静心情,结果,越想越烦,越想越多。 我心情烦躁地披了件外衣,想去外面透透气。 外面的夜色宁静而安详。 四月,其实是一个好天气,春天,原本就是一个让人感到温暖的季节啊! 我一路漫无目的地欣赏着夜景,路经后花园的时候,闻到了淡淡的桃花香味。我不由深深吸了口气,顿时清神气爽。 正想去里面随便逛一逛,却发现,一道白色的熟悉身影正坐在那漫漫桃红里,独自对着月色饮酒,英挺的眉宇间藏着淡淡的忧色。 我摇头,轻叹了口气。 也许,只有在这样寂静而无人夜色里,他才允许放任自己的情绪吧? “二哥——”我轻唤了一声,李世民似乎沉浸在某种思绪里,没有听见。 “二哥?”我加重了语气,走到他的面前,并轻敲了下桌面。 李世民这才恍然回神般,抬起头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潇潇?” “见到我很惊讶吗?”我故意挑高了眉,“我可不是半夜梦游,现在清醒得很。” 脸上的忧色瞬间为一丝平和的笑容所代替,李世民轻摇了摇头,“坐吧!” 第42节:分离(11) 我不客气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看着他为我倒了一杯酒。 “二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啊?” 李世民淡淡一笑,示意我坐在他的身边,“你不是也没睡吗?” 我耸了耸肩,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一股香醇温热顿时从咽喉直流入了心间。 “这酒蛮好喝的啊!”我正想再倒一杯,却被李世民一把拦住。 “潇潇,现在天色不早了,这样喝酒伤胃。” 李世民的声音很温柔,温柔地直暖进人的心底里去。 “哦。”我耸耸肩,也不再坚持。 “送你一件东西。”李世民淡淡地微笑,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递给我。 我接过一看,是一个小木盒,不由好奇地打了开来,里面竟是一些白色的粉末。 “这是什么?” “是荧光粉。” “荧光粉?什么东西?” “今天敬德跟我闲谈的时候,提及他收集了一些荧光粉,据说这些粉可以在夜晚发出绿色的光芒,我觉得奇特,便从他那里拿了些过来。” “谢谢二哥。”我已经明白这些荧光粉就是夜光粉,在现代世界很常见,但在古代这类东西也算是稀奇之物了吧? 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我把吊坠拿了出来,在原本放麻醉针的装置里,倒入了荧光粉。我抬动机关,里面的荧光粉顿时从机关口处疾射而出,在夜光下,化为了一道七彩的光芒。 “真漂亮。”李世民眼里露出了赞叹的神色,“潇潇,没想到你这个吊坠竟还有这等用处。” 我笑了笑,轻轻将吊坠的外壳打了开来。 空灵而忧伤的乐曲顿时在寂静的夜空下静静地回荡。我不由想起了很多往事…… “又想起玄霸了吗?”李世民看着我,眼底掠过一丝叹息之色。 “二哥,你说这六年他会去哪里呢?”我有些沮丧地垂下头。思念真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难怪总有痴情的古人为相思所苦而大病不起。 我虽然不至于痴情到那样的田地,但每每想起那张寂寞的脸,我就无法喘过气来。 第43节:分离(12) “潇潇,玄霸若是存心躲我们,他是不会回来的。”李世民深深凝望着我,浓重的夜色下,那双漆黑的眼眸越发的深不见底。 我突然间,不敢直视那双眼睛,微微别开了头。 “他怎么老是做这样的事?爱钻牛角尖的笨蛋!”兴许是刚才那一杯酒喝得太急了,只觉有一股热流直冲上了脑门,我站了起来,想清醒一下,结果眼前竟是一阵昏眩,几乎栽倒。 “潇——”李世民连忙扶住我,我一下子就撞进了他的怀抱里。 气息,是如此的靠近。 我仰望着那张英俊的脸庞,清晰了又模糊,模糊了又清晰。 似乎就连朦胧的月色也隐隐染上了一丝蛊惑,当我终于看清那张脸的时候,我却震惊地僵在那具怀抱里。 那熟悉的眼眉、熟悉的双唇、熟悉的落寞……情不自禁地,我伸手轻抚上那张苍白的脸。 我真的好想好想你! 我在心中呐喊,喉间却像是被一块巨石堵上了,我无法出声。 眼前那张淡色的唇一分分地接近了,彼此温热的气息扑面,我伸手捧住了那张脸,眼神迷醉起来。 “玄霸——” 我终于叫出了这个名字,然而身上蓦然一冷,已被推开了那具温暖的怀抱。 我撑扶着桌面,还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地? “潇潇,你喝醉了。” 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淡淡地响起,我浑身一颤,顿时酒意全醒了。 不,刚才那不是李玄霸,那是李世民。 是李世民。 “是——是啊,我醉了——”我没敢回头去看那张脸,天知道我做了多么丢脸的事,我竟然把李世民当成李玄霸了。 我不由伸手掩住了脸。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停滞不前了,一切都变得让人感到窒息。 我呆呆地僵在原地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思绪。 “二哥——不早了,我先去睡了,你也要早点休息——”我几乎是落荒而逃,一直逃到庭院门口的时候,我才稍稍回头看了眼李世民。 他还是站在那里,背对着我的方向。 浓重的夜色里,那一袭白衣的背影,竟显得寂寥而又落寞。 我不知道,自己刚才这个举动,是不是已经伤了他的心? 第44节:险相环生(1) 第23章 险相环生 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大清早,我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爬起来,却在房门口徘徊了很久。我不知道该要如何面对李世民。 难怪总是有人说酒后乱性?看来,我以后坚决不能碰酒。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一直走到厅堂,却都没见到李世民。打听之下,才知道李世民被李渊召进了宫。怕是因为洛阳张亮被抓一事。据说,李元吉密告李渊,说李世民图谋不轨,那张亮便是由李世民派去的。 现在只要等李元吉那方面拿下张亮的口供,他们就可以明正言顺地打击李世民。 我听了心惶不已。齐王李元吉个性有多残暴、阴鸷,早在几年前我就已吃过教训了。张亮被他抓去,怕是有一顿好苦头吃了。 若是张亮熬不住酷刑——我不敢再往下想下去。 既然李世民不便去洛阳,那我就去一趟洛阳好了,想个办法把张亮救出来。万一出了事,我把责任往自个身上揽,应该不会牵涉到李世民吧? 没等李世民回来,我就留了封书信,说是出门散心,便离开了秦王府。昨夜刚刚发生的事还历历在目,我现在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我就当作去洛阳散散心,有些事情,是需要时间来冲淡的。而李世民怕也是不知该如何面对我吧?都怪昨夜那杯该死的酒。 强压下澎湃烦躁的心情,我马不停蹄地赶往洛阳。 原本想直接找洛阳太守温大雅,探听张亮的所在。洛阳原本就是李世民的势力范围,而温大雅也是李世民的心腹。 然而,就在我即将到达洛阳的时候,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我根本无法前行。迫不得已,我只能暂时先找个地方躲一躲。可惜,雨太大了,洛阳一带我又不熟悉,眼看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我竟都没有找到可以躲避的地方。 第45节:险相环生(2) 全身都被雨水淋透了,我觉得体内寒意阵阵,就像是坠入了千年冰窖。抚着滚烫的额际,我无力地站在雨里,心中更是挫败不已。 难道我出师未捷身先死吗?还未到洛阳,自己竟先病倒了?! 努力强撑起精神,我摇摇晃晃地走在雨里,就在我几乎支撑不住的时候,我看见了一座小木屋。 幸好,老天还不至于那么无情! 我拖着沉重的身子,好不容易走到那间小木屋前,轻敲了敲门。 “有人在吗?” 身体时热时冷,我无力地靠着门沿,等着小屋的主人出来救命,可惜,老半天都没有回应。 “请问,有人在吗?” 凝聚起最后的力气,我重重敲了两下门,还是无人应声。 难道这是间废弃的小屋? 我低下头,这才发现屋子的木门是紧锁上的。 看来,这间小屋的主人不在家。我真是病糊涂了,门锁着也能敲上半天。 “对不起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先借住一下。”我拔下发上的簪子,插入铜锁之中。 “咔”的一声,门锁终于开了。 我顿时松舒了一口气。也许是刚才太过集中精神了,推开门的那一刹,我眼前一黑,竟就直直栽了下去。 真要命,我至少要躺到床上再昏倒啊! 这是我最后的意识。 在黑暗里不断沉浮着,我感觉自己一会儿被人丢进火里,一会儿又被人丢进雪地里,全身的骨架就像被车轮碾过一般,痛得我冷汗直冒。 我是要死了吗? 我在黑暗里低声问自己,却又觉得不甘心。 我不可以就这样莫名其妙死在这里,我还没有救出张亮,我还没有找到李玄霸,我又怎么可以这样就倒下? “李玄霸,我要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筋——”迷迷糊糊中,我胡乱呓语着,辗转反侧中,似乎感觉有人紧紧抓住了我的手。 那手心里有种冰冰凉凉的熟悉感觉……那种感觉……就如同很多年以前,玄霸紧握着我的手时一样…… 第46节:险相环生(3) “玄霸——玄霸——是你吗?” 眼皮好沉重,我无法睁开眼,只能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地抓着那只手,紧紧地握住那份感觉。 我好害怕,害怕自己一旦松手,就如同镜花水月一场空。 隐隐间,感觉那只冰凉的手反手紧握住了我,心中升起了一丝淡淡的暖意。 玄霸……真的是你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好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我看见了很多人,有李世民、有颜清,甚至还有李建成和李元吉……当然,我梦见最多的,最为刻骨铭心的,还是那张让我心痛的脸庞——李玄霸。 我梦见他回了到我的身边,然后亲手将那枚音乐吊坠重新挂回了胸口,告诉我,他再也不会离开,再也不会了……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察觉到自己的唇角是微微上扬的,但眼角却有淡淡的泪痕。 视线还有些模糊不清,隐隐感觉有一道白色的影子在眼前晃动。 “玄霸——”我下意识地就要抓住那只手,却被冷冷地推了开来。 “你认错人了。”那把冰冰冷冷的声音就像一盆冷水直接泼在了我的脸上,我顿时清醒了过来。 眼前是一张平凡无奇的陌生男人脸庞,只是那一双眼眸隐隐闪着慑人的光芒。我轻抚着额际,好半天才真正清醒过来。 “你——你是谁?” 嘶哑无力的声音就像被沙子磨过一般,我感到咽喉一阵阵火辣的痛,不由轻咳了两声。 那个男人一言不发地看着我,然后拿了杯清水,扶着我头,小心地喂我喝下。 一股清凉顿时浇息了咽间的灼热,我轻轻舒了一口气,“谢谢。” 那男人只是轻点了点头,重新扶着我躺回床上。 “你如果饿了,厨房里有粥,你自己热一下吃。”他淡淡地说着,语气里并没有太大的起伏。 “哦。谢谢。”我强撑着困倦的眼神望着他,这才发现,他竟穿着一袭白衣,身形与李玄霸差不多。 我昏睡期间是他在照顾我吧?所以,我才把他当成了李玄霸。 第47节:险相环生(4) “你是这间小木屋的主人?” “嗯。”他轻应了声。 我微垂下眼帘,有些尴尬,毕竟我没征得主人同意就擅自开锁进来,是我不对,而何况,人家还不计前嫌,这样细心地照顾我。 “对不起,我也是——” “如果觉得好些,你就自己离开吧?”他忽然站起了身,声音冷冷淡淡的。 我微感错愕,没料到这个男人竟如此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很抱歉,打扰你了。” 我强撑着从床上爬了起来,然而,双腿才一着地,就觉眼前一黑。 一双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我,“我没说让你现在离开。”他淡淡地说着,眼神却没有正视着我,而是微微避了开来。 那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了李玄霸,不由微失了神。 直到他放开我,我才清醒过来。跌坐回床上,我轻抚着发晕的额际,“谢谢,就算我现在想走,似乎也走不了——” 我自嘲一笑,抬起头时,却发现那个男人早就转过了身,朝门口走去。 那落寞的背影像针一般直刺进我的心底。 该死,不要被李玄霸那个家伙搅昏了!不久前才刚刚将李世民错认了。 我无声地握紧了手掌,掌心之中,传来的微痛感,让我的思维总算正常运作了,“喂——”我唤住那个男人,“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我想,我总不能一直这样喂喂地叫你吧?” 那个男人停住了步伐,却没有转身。 “我们只是萍水相逢,也许以后都无缘再见了,不是吗?” 我一时语塞,暗自有些恼怒。既然人家不肯说,我们也不要强人所难了。我紧闭起嘴,抱起被单躺回床上,并盖过了头。一直到听到关门的声音,我才悄悄探出了头。那个男人早已不在房里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再度坐了起来。 窗外,一片黑沉沉的,不知不觉间,天色竟已暗沉了下来。我无聊地坐在床头,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觉得肚子有些饿了。我爬下床,吃力地走到门口,打开房间的门时,却看见厅堂里并没有人。 第48节:险相环生(5) 看来那个人出去了吧? 我走到厨房,揭开锅盖便发现里面真的有一碗粥,而且还带着微热。灶底下还燃着小火,原来那个男人早就把我放在这里微热着了。 没想到他竟还是个挺细心的人。我耸了耸肩,被手里的粥引得食指大动,肚子越发饿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我三两下就把粥就给解决了,精神顿时振奋不少。 吃饱了,一个人觉得无聊便在小屋里转悠,忽然发现这间屋子的摆设虽然简单,却很别致优雅,看来这间屋子的主人并不是个普通的老百姓。 参观得累了,我坐在客厅的窗前,竟不知不觉睡着了。等我再度清醒的时候,发现窗外的天际已露出了一丝淡淡的曙光。 屋子里还是没人。那人竟出去了一夜都没回来吗? 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道轻微的响动,我连忙闭上眼,趴在窗台上,假装睡觉。 不一会儿,门开了,我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感觉有人站在我面前,我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耳畔响起了一道淡淡的叹息声,我正想睁开眼,却感觉自己被人抱了起来。 窝在那具温暖的胸膛里,一股异样的熟悉顿时涌上了心头,连忙把心思摆正,等我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躺到床上了,身上也盖上了锦被。 听到房门再度掩上的声音,我小心地睁开了眼睛。 刚才心中的悸动是骗不了人的,那个人……那个人的怀抱我又怎会如此轻易就忘记了?六年了……已经六年了…… 无声地握紧了双拳,我再度闭上了眼,却发现,眼角竟已淌下了泪水。 天完全亮的时候,我就爬了起来。幸好我身体底子厚,到了第二天已是感觉好了很多。我梳洗完毕,打开房门的时候,发现那个男人正轻靠着窗前,闭目假寐。 我深吸了口气,扬起淡淡的微笑,走到他的面前。 他缓缓睁开了眼,却没有正眼看我,只是淡淡地道:“厨房里有早饭。” 我耸了耸肩,“你怎么一跟我说话,就是说吃的。难道我除了跟你要吃的外,没有其他话可说了吗?” 第49节:险相环生(6) 他转头看了我一眼,眼底略带着诧异,语气却依旧淡漠,“你想跟我说什么?” “跟你告辞。”我紧紧盯着那双与平凡容貌完全不符合的眼眸,“还有,我也要郑重地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他微微垂下了眼帘。 “多谢你借我屋子,让我暂住了一晚。”我说完,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过身的时候,故意将一直握于手心的音乐吊坠丢在地上。 果然没走两步,就听到身后的人淡淡地开口:“你的东西掉了。” 我停下了步伐,微微侧头,看了眼地上安静躺着的音乐吊坠,“其实有些东西丢了也好。”我轻叹了口气,走过去,弯腰捡起了吊坠。 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似乎掠过了一丝淡淡的复杂之意,我扣紧了手中的吊坠。 “这个东西原本是我和一个人的誓约信物。不过,现在这份誓约也不在了,我想,这件东西其实也不该留下来吧?” 我说完,就想把手里吊坠丢出去,忽然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一绊,我狼狈地转地上跌去。 然而,没有预料中的痛楚,我跌入了一具熟悉而又陌生的怀抱里。 “你的病还没好。”他扶着我,淡淡地道。 “无所谓了,反正我现在就算死了,也不会有人为我伤心的。”我落寞地扬唇一笑,还是将手中的吊坠远远地掷向了窗外。 看着它化成了一道银色的弧线丢入草丛里,扶着我的男人那双漆黑眼眸似乎有什么光芒闪了一下,却一闪即逝。 我故作无谓地拍拍手,然后露出一脸歉意,“不好意思,刚才有些失态了。”我朝他轻轻躬了躬身,“多谢这位大哥,小女子告辞了。” 我毫不留恋转身离去,但没走出多远,我便折了回来。悄悄地躲在小屋外不远的小树林里,不一会儿,我就看见那个男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正弯腰在草丛里寻找着什么。 男人细心地寻找着,忽然,他眼底露出了喜色,弯腰在草地上捡起了一个东西。 我看得很清楚,他手中所握的,就是那枚音乐吊坠。 第50节:险相环生(7) 空灵而熟悉的音乐声幽幽响起,我不由轻闭了双眼。 玄霸……真的是你吗? 如果不是你,你又为什么如此紧张一个与你无关的吊坠? 入夜的时候,我再度悄悄潜了回来。 当我走到小树林的时候,刚好发现他从小屋里走出来,手上还拿着长剑。我悄悄隐去了身形。 过了一会儿,没听到小屋有什么动静,我便钻出了林子。 我走到小木屋前,看着屋外的小径上,那一道微弱的七彩光芒直延伸向远方,我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六年,你究竟都在做什么? 深吸了口气,我振奋起精神,跟着那道荧光之路紧随而去。 那七彩的荧芒到了一座豪华的府邸门前时,便消失了。我悄然将身形隐在黑暗里,仔细观察着门口那两个值夜的守卫。 那两人都是一身士兵盔钾装扮,看样子这座府邸里住着的人,非富即贵。 忽然,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了另外几个士兵。 “王爷可真狠呀,那个张亮真是什么酷刑都受过了。” “但那张亮也条硬汗啊,虽然受了这么多非人酷刑,竟还是一口咬定自己无罪。” “结党营私、图谋叛乱,可是重罪,会灭九族的。若换作是我,我也不承认——” “王爷拿他没办法,据说明天我们就要起程回长安了,让皇上亲自审问——到时倒要看看这个张亮能不能过得了皇上这一关。” 那几个士兵有说有笑地离开了。 我暗暗握紧了手心,没想到,这座豪华府邸里竟关着张亮吗?那李元吉也在里面了? 玄霸,是不是已经进去了? 满怀着疑问,我强捺住冲动,等待时机。 时间在难挨的死寂中慢慢地度过。 我弯腰捡起脚边的一颗小石子,往西南边丢去。 黑夜里,石子落地的声音显得突兀而刺耳。 “什么人?”果然,那两个守卫中计了,遁声而去。 我连忙飞身闪入门里,找了个黑暗的角落藏好。 这座府邸占地极为宽广,我趁着夜色摸了两圈,也没找到张亮关押的地方。正当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黑夜里忽响起了一道极为凄厉的惨叫声。 第51节:险相环生(8) 我心里顿时一寒。往刚才发出惨叫声的方向奔去。 在东面,有一座灯火明亮的小屋,里面不断地传出鞭打声、斥责声,还混杂着微弱的闷哼声。 显然刚才那一声惨叫之后,受刑的人已再也没有什么力气了。 我握紧了手心,悄悄潜到敞开的窗下,探头一看,就看见一个血人被绑在刑架上,浑身都是伤痕,低垂着头,似乎已是昏了过去。 看着那惨白无血色的侧面,我心里一寒。 真的是张亮大哥。 那个李元吉也真是太狠了,下手还是这张毒辣。 再往里望去,就见李元吉正坐在一张木桌旁饮茶,沾满了血迹的皮鞭就放在桌旁,似乎只是想中场休息。 果然,没一会儿,李元吉就放下手中的茶站了起来。 “张亮,你还不肯招出秦王吗?” 李元吉拿起桌旁的皮鞭轻甩了甩,鞭端舞起的冷冽而带着腥味轻风迎面扑来,我不由屏住了呼吸。 “啪!”无情的一鞭再度狠狠打上了张亮的胸膛,刑架上的人微微呻吟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 “张亮,你快点招出主谋,还可以少受些皮肉之苦,本王也可以跟皇上为你说说情,赦免你的罪。” 张亮忽然呵呵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嘲讽,“齐——齐王爷,张亮并没有图谋不轨,又何来主谋之说?” 李元吉脸色微微一变,“很好,张亮。本王总算见识了你的硬骨头。”他一把丢了手中的皮鞭,冷笑着走向牢房旁边的一座火炉前。 “张亮,本王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李元吉一边夹起火炉里已经烧得发红的烙铁,一边淡淡地问。 张亮冷哼了一声,竟索性闭上了眼。 李元吉唇角一挑,夹起烙铁毫不客气地烙上了张亮的心口。 凄厉的惨叫贯穿了宁静的夜空,我紧闭起眼,掩上了双耳。 我一定要救出张亮大哥。 暗暗下了决心,我小心地想退到一旁,等李元吉走了再伺机救人,然而,脚下不知被什么一绊,差一点跌倒,我连忙急掩住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呼,悄悄往屋里看了眼,李元吉似乎只是朝这里轻扫了一眼,便转开了视线。 第52节:险相环生(9) 应该没有被发现吧? 我暗自庆幸,躲到了旁边的一个小林子里。 时间在难熬的等待中慢慢地流逝着,好不容易我听到了离去的脚步声,悄悄往林外探出了头。 好像真的走了。 我轻舒了一口气,溜到小木屋旁,竟发现没什么守卫。 李元吉也真是太松懈了吧?难道是因为他觉得这里是他的地盘,没人敢进来? 不管那么多了,我先想办法把人救出去。 很轻松地就打开了牢房门前的锁,我一个闪身,溜了进去。 “张亮大哥——” 张亮吃力地睁开了眼。 “潇潇——你——你怎么会来这里?”似乎是被吓到了,他一阵急咳。 “先别说这么多,我救你出去。”我连忙跑过去,三两下便解开了捆在他身上的锁链。 我架着张亮下刑架,正想趁机溜出去,忽然门外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我的心顿时沉了。 门外,缓缓踏进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一身锦衣,暗沉的夜幕下那道乌黑的胎记越发狰狞而阴森。 糟了,我中计了。 我扶着张亮不由退了一步。 “萧潇——”李元吉一双狠利的眼眸紧紧盯着我,“没想到会是你。” 这几年我呆在李世民身边,很少看见过李元吉,几年未见,他已不再是当年十七八岁的少年,眼底的阴鸷沉敛也已越发地让人捉摸不清了。 “潇潇,你快走——”张亮焦急地在我耳边低语,“有机会就快逃,我拖住他们——” 我坚决地摇了摇头。 “张亮大哥,我绝不会丢下你一个人走的。” “拿下。”李元吉举手一挥,几名士兵已冲了过来,拿着钢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抬起头,看见了李元吉那阴鸷寒森的轻笑。 “玄安公主,我会代替我二皇兄和父皇好好招待你。” 我一颗心,顿时结成了冰。 我被人一路押到了李元吉的房间,押送我的人,把我丢到房间里后便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第53节:险相环生(10) 我双手被绑,无法自由行动,门窗又被紧锁着。 不知道李元吉命人把我丢在他的房间是什么意思?心底隐隐升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我正思忖着该如何解困,窗外忽然极快地掠过了一道黑影,一闪即逝。 是玄霸?! 忽然,门开了,李元吉走了进来。 我戒备地站在床前,冷冷地盯着他。 “玄安公主又何必那么紧张?”他淡淡一笑,竟解开了我身上的绳索。 “齐王爷,想干什么?”我只觉得他的笑容让我浑身发毛,不由又退后了两步。 “玄安公主难道还怕我吃了你吗?”李元吉说着,竟在桌旁坐了下来,为自己倒了杯酒。他将酒一口饮下,然后看了我一眼。 “说起来,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你现在又是我二哥的义妹,不论从身份上还是情感上来说,我们都不该这样拘谨。” 我冷哼了一声,别过头。 几年未见,李元吉也越变越深不可测了,也许相对虽然阴毒,但耳根子软的李建成来讲,他才是一个更加可怕的对手吧? “潇潇,我知道我二哥和三哥都很喜欢你,特别是三哥。” 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让我浑身一僵,不由回过头,紧紧盯着他。 “你知道吗?”他又轻笑了起来,还是那种让人浑身发寒的笑容,“对于李玄霸喜欢的,不管是人还是东西,我都很想把她抢过来。” “啪”的一声,他手中的酒杯应声而碎。 我警戒地退了一步。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还这样憎恨李玄霸吗? 蓦地,他摊开了掌心,冷冷看着掌间粉碎的酒杯滑落。 “潇潇,这几年你一直躲在二哥的羽翼下,我一直顾忌着李世民,没有机会动你,如今——”他眼眸中闪过一丝刀锋般的光芒,“你落到我手里,现在就算是神也救不了你。” 他站了起来,一把就紧紧扣住了我的双手。 血液几乎凝结成冰,我死命地挣扎。 “放开——放开我——” 眼看他的双唇就要压上来,我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力气,右手终于挣脱了钳制,“啪”的一巴掌甩上了他的脸。 第54节:险相环生(11) 时间好像在这一刻静止了。 李元吉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我,那阴森的眼神就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了般。 我浑身颤抖,却力持镇定。 说不害怕那是骗人的。我气力比不上他,武功比不上他,我根本就是处于劣势。我又该如何在这样的情况下脱困? 忽然,门外响起了阵阵喧哗声。 “着火了——着火了——快救火——救火——” 李元吉神色微微一变,往门外望去。 此时,门外传来了通报声。 “王爷,后院后火了,疑有刺客闯入。” 李元吉放开了我,走过去打开了门。 “全力搜查,就算是把整个王府翻过来,也要把那个放火的人给我揪出来。” “是。”那士兵领命而去。 李元吉看着东面那红色的火光,眼中掠过数种的神色,忽然,他笑了笑。 “来人。” 一名士兵奉命走了进来。 “准备马匹,马上押着这个女人和张亮回长安。” “是。” 那士兵领命而去。 李元吉转头淡淡看了我一眼,“萧潇,你可知道,你的自投罗网帮我了我们多大一个忙。”他冷笑着扣住了我的下巴,“对李世民来说,你在他的心底应该占据着极其重要的地位吧?”他说着,又往火光处看了一眼。 “也许,我还可以逼出一个已经失踪了很多年的人。” 我的心,顿时凉了。 我和张亮被押回了长安。 我不知道那晚放火的人是不是就是李玄霸?其实,我现在倒希望自己猜错了,我不希望李玄霸在这个时候出现,我不希望他又因我而遇到危险。 到达长安之后,我第一个见的人,竟是李建成。一直太子府,我就知道事情怕会朝着不可预料的坏方向发展了。 李建成拿我当人质的话,不知他会怎样对付李世民。 我被关押在太子府的一间厢房里,虽然他们没有虐待我,但我更加害怕。 我不知道他们要怎样利用我来对付李世民。 第55节:险相环生(12) 都是我的错,在这样的紧要关头,我竟还这样逞能,连累李世民不说,就连张亮大哥也不知道能不能逃过一劫了。 这一关便被关了三天。 我正心急如焚,忽然听见两个护卫在门前窃窃私语—— “那个张亮真是个硬汉子,就连皇上问他,他也都说他没罪,齐王这回也没辙了,只能放了他回去。” “你说张亮是不是真是秦王派去洛阳招兵买马的?” “哪里知道啊?不过你听说了吗?太子和齐王要在太子府宴请秦王,据说是为了解释清楚误会,毕竟张亮是秦王府的人,被这样一顿毒打,不给秦王一个交代也说不过去。” “我看这是个鸿门宴吧?” “这些皇权之间的争斗,我们最好还是少管——” “也对。” 两个士兵就此沉默了。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幸好张亮没事,但李世民却有事了。 李元吉和李建成宴请李世民肯定没好事。 “王爷。” 外面响起了护卫恭敬的称呼。 我不由暗自戒备。 门开了,李元吉走了进来,他淡淡看了我一眼。 “今晚我二哥会来我们这里喝酒,你这个二哥的红颜知己难得在太子府做客,也该给二哥一个意外的惊喜吧?” 我就知道啊,他们两个人没安好心。 “我不会让你害秦王。” 李元吉笑笑,忽然问:“潇潇,你爱的是、是李玄霸吧?而李玄霸也深爱着你。” 我一怔。 “如果我要你嫁给我,你说他会怎样?” “做梦。”我冷啐了他一口。 李元吉不以为意,只是笑了笑,“现在二哥就在宴席上,而这里是太子府,如果太子想杀一个人,很容易就可以做到。” “李元吉,你还是不是人?”我强忍着满腔怒火。 “你若要怪,就怪李玄霸——” “你为什么还这样怨恨李玄霸,你知不知道,其实他很疼你的——他——” “不用你多嘴。”李元吉狠狠地打断了我的话,眼神冷若冰霜,“你现在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嫁给我,另一条,就是让李世民死在这里。” 第56节:险相环生(13) 我紧紧握起了手心。 “好。”我深深吸了口气,直勾勾望进那双满是怨恨的眸子里,“只要你放过二哥,我愿意嫁给你。” 李世民为我做了那么多事,在这个生死关头,我也应该为他做一些事了。 还未走进厅堂,我就听见了里面笙歌慢舞一片。 李建成不知和李世民说起了什么,大笑了起来,他们二人虽然暗地里关系已是很紧张,但表面上的功夫却还是要做的。 当我掀开帘子走进厅堂的时候,正在喝酒的李世民看见我怔了怔,却没有表露出太多的情绪。 李建成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世民,这个萧姑娘可是你的红颜知己,世民见到难道不开心吗?” 李世民放下手中的酒杯,神色还是如同往常一般从容淡定。 “没想到大哥对潇潇竟也如此厚爱。” 李建成笑了笑,“二弟,这话你可是说错了,真正对潇潇厚爱的人,并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他说着,就看向李元吉。 “二弟,潇潇年纪也不小了吧?虽然在以公主的身份在秦王府长住,但毕竟是单身女子,就这样一直住你秦王府上,时间久了,怕会惹来闲言闲语——” 李世民淡笑着端起面前的酒杯,“不知大哥有何好建议?” 李建成深深看了我一眼,“是这样的,元吉想纳潇潇为侧妃。” 这一句话不仅让李世民脸色大变。 我静静地站在那里,无声地握紧了掌心。 李世民放下手中的酒杯,站了起来,“大哥,这事世民怕是做不了主。潇潇虽是我的义妹,但婚姻大事,我不能干涉。” 李建成扬眉笑了笑,“二弟又何需如此激动?你还未问过潇潇的意见,又怎知她会不答应?” 李世民一怔,不禁看向我。 “二哥——”我深吸了口气,扬起微笑,“其实——其实这样也不错,至少,我有了个归宿——” 李世民忽然走到我面前,深深凝望着我,“潇潇,跟我走。” 李元吉往我身前一拦,占有性地把我挡在了身后。 第57节:险相环生(14) “二哥,这回可是你强人所难了。” 我强忍住心中的疼痛,“二哥,你不用担心,我——” “潇潇——”李世民冷叱了一声,打断了我的话,“如果你为了某种理由而牺牲你自己,我不会原谅你,更不会原谅我自己。” 此时此刻,他的目光是如此的沉痛,如此的迫人,几乎让我不敢直视。 我微微垂下眼帘。 是啊,这世间又有什么可以瞒得了李世民呢?他早已洞悉了一切吧? 但我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他再度为我而涉险? “二哥,如果你真心还当我是你妹妹,我求你现在马上走——马上离开——”我别过了脸,不再看他。 “潇潇!”李世民一向温和平静的眼眸蓦地冷凝了几分,他直接推开了李元吉,一把拉住了我的手,“若要走,便一起走。”我动容了。 这是他又一次为了我而这样孤注一掷,不顾生死。 李元吉和李建成似乎也没料到李世民竟会直接推开李元吉,二人互看了一眼,李建成举手一挥,已有不少士兵从幕后纷涌而出,将我们团团围住。 “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李世民神色未变,只是紧握着我的手不放。 “二弟,目前,为兄身居太子之位,总有刺客趁太子府守卫松懈的时候,趁机袭击本太子,为了以防万一,我不得不随时让守卫随身守护。” 说完,他朝李元吉使了个眼色,李元吉扬唇一笑,举手轻击了两掌。 一名侍女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托盘之上放着一壶酒,还有一个琉璃盏。 “二哥,大哥这些护卫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只要他们觉得有人对他们的主子不利,他们便会格杀勿论,不管这人是皇亲贵族,还是朝中大员——” 我一凉,正欲开口,却感觉李世民紧紧握了一下我的手。 “看来大哥的护卫确实忠心。” 李元吉点了点头,笑道:“这样吧,我们都是亲兄弟,若是二哥执意不肯将潇潇嫁我,我也只要作罢,免得让外人知道,说我们三兄弟为了一个女人起争执,也有伤国体。”他拿起托盘上的金壶,倒了一杯进琉璃盏里。 第58节:险相环生(15) “但二哥就这样把潇潇带走,也未免太伤我的心了。不如这样吧,我这里有一壶日前外邦进贡的好酒,二哥若是肯赏脸喝下这杯酒,就当补偿一下我的伤心,如何?” 看着那杯已递到李世民眼前的酒,我再也忍不住脱口而出。 “二哥,不要喝。” 李世民轻笑了笑,忽然接过了李元吉手中的酒杯,“潇潇,毕竟我伤了四弟的心,无论如何,这杯酒我是该罚的。” 他说完,便毫不犹豫地将酒一口饮尽。 “二哥——”我惊得面色发白,就算是呆子也知道这杯酒肯定有问题。 “好!”李元吉大笑着拍掌,“既然二哥这么给面子,那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看来我跟潇潇也只能有缘无分了。” 我冷哼一声。 “时辰已是不早了,这一杯酒下肚,也有些不胜酒力了。明日你我还都要上朝。我也不久留了。”李世民的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微笑,从容淡定,就好像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李建成微一颔首,原本包围住我们的士兵也都纷纷退了下去。 “既然世民不胜酒力,我们也不好强留了。来人,送客。” 我搀扶着李世民,一步步走出了太子府。虽然现在李世民表面上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但我的掌心所触及的部分皆是一片冰冷的寒意。 我沉默地扶着李世民,一直到登上马车,李世民才轻靠着车上的软塌,闭目休息。 他的脸色很苍白,眉宇间更是倦怠不堪,但神色却极为平静。 “二哥——”他的手冰凉如水,我除了紧紧地握着,尽力地分给他一些温暖,什么也做不了。 “马上回秦王府。”我正吩咐外面的等候车夫,忽然车帘被掀了开来,李元吉一双阴沉的眼眸直直望了进来。 “看来二哥真是喝多了呢。” 他的语气冷漠,完全没有兄弟手足之情,我不由心头火起。 “齐王爷,既然你知道你二哥不胜酒力,你还拦在这里做什么?” 李元吉轻笑了笑,“玄安公主这么着急做什么?我给二哥喝的,又不是毒酒,难道我还会毒害自己的亲哥哥不成?” 第59节:险相环生(16) 我紧紧咬住了下唇。 “潇潇——”身后忽然响起了李世民的声音,我连忙回过头,只见李世民正含笑望着我,然后朝我轻摇了摇头。 我别开了眼。 “天色不早了,更深露重,四弟也不必相送了。” 李元吉深深看了李世民一眼,“好。二哥路上可要小心。”说完,他便放下了车帘。 “回府。” 李世民淡淡地吩咐。 “驾!”车夫一扬长鞭,马车顿时绝尘而去。 我坐在车里,担心地看着李世民。 “二哥,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李世民轻摇了摇头,唇角依旧挂着微笑,只是看起来有些虚弱,“我没事——等回到秦王府——”他话音未落,忽然“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二哥——”我慌忙扶住他,一边掏出手巾为他擦拭唇角的血渍,谁知却是越擦越多。 “二哥,你千万不要死——你要撑住——二哥——”我更加惊慌失措。 不可以。 我绝不可以让李世民这样死去。 “潇潇——”李世民冰冷的手忽然紧紧抓住了我沾满了鲜血的手巾,“我——我没事的——你不要慌——到了——到了秦王府自然有人替我解毒——” 也许这一口气把话说完,费了他不少气力,他忽然眉峰一蹙,紧紧揪住了胸口。 “我知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没事的。” 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起来,我强忍着将泪水逼了回去。他都已经这样了,却还顾及着我的感受,我更不能在他面前泪泪。 轻轻地扶着他躺在我怀里,我看着气息微弱的李世民,我心如刀割。 “二哥,如果你真的这样为我死了,我就是历史的罪人——二哥,你听到了吗?”我低声地道,也不知已陷入半昏迷的李世民究竟听见了没有。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如果我的出现,再度害死一个人的话,我宁愿现在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永远也不要再出现。 蓦地,马车停了下来。 第60节:险相环生(17) “发生什么事了?”我探出头质问。 黑暗的夜色下,一道白色的身影拦在车前,一身落寞,一身冰冷。 那张脸虽平凡无奇,但那双眼眸却比天上的明月还要明亮,犹如琉璃一般。 在看见那道身影的一刹那间,我只觉得心口就像被什么给堵上了般,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公主?”车夫无措地看着我,他不知道眼前这个人究竟是敌人还是朋友? “我可以救秦王。” 车下那道白色的身影终于淡淡开口了。 我朝车夫轻点了点头,示意他放那人上来。 那人身子轻然一跃,已跃上了马车。 我静静地看着他,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塞了一颗药进李世民嘴里,然后为他针灸,为他运功逼毒。 马车还在缓缓前行着,到了秦王府,府外早已守候着许多家丁护卫,甚至连秦琼、尉迟敬德他们也都在。 看来李世民早知太子府这一趟惊险万分,所以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我们扶着李世民进了秦王府,大伙都忙成了一团,我甚至连开口跟李玄霸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他始终都未洗去他脸上的易容装,在大夫为李世民医病的时候,他也只是站在门外,静静地等待着,一句话也没有说。 时间,在难挨的沉寂中一分一秒地度过,终于,在天边亮起一道曙光的时候,大夫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告诉我们秦王已经脱离危险了。 大家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我缓过一口气的同时,想转身找李玄霸,却发现他竟不知何时已经转身朝门外走去。 “站住。”我连忙追了上去,拦在他的面前。 “姑娘有何见教?” “够了。”我强忍着心中的怒火,“李玄霸,你究竟要瞒我到何时?你以为你改变了你的容貌,我就认不出你来了吗?” “姑娘认错人了。”他的回答依旧淡淡冷冷,就仿佛我们真是陌生人一般。 一直压抑的泪水终于狂涌而下,我愤怒地全身颤抖。 第61节:险相环生(18) “好,你若要走,我绝不会再拦你,绝不会,你走,走啊!” 我转过身,不再面对他,只是独自生着闷气。 片刻之后,等我回过身时,他竟真的走了。 他再一次的,在我眼前无情地离开。 我的心忽然间冷了。 也许我真是太笨了吧?如果一个男人想要走,女人是无论如何也留不住的,我不如就从此放他自由,也放我自己自由。轻轻拭去了眼角的泪痕,我走向了李世民的房间。 李世民昏迷了好几天,我日夜守在床边,寸步不离。虽然伤心李玄霸的绝情,但此刻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是因为我才差一点丢了性命,我不能就这样丢下他不管。 李世民才刚刚好转,他在太子府中毒的事件,还是传到了李渊的耳里。 如果我是李渊,怕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件事了?上一次在河东与他相遇,也让我对李渊多了几分了解。 他是一个极重亲情的人。 而现在,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他又该如何处理? 就在我暗自猜测李渊的想法时,李世民却还是一脸的平静。他似乎没有上书告发李建成的打算,只是很平静地养伤。 已经临近五月,天气也开始渐渐转热了。 当我端着煎好的药送到李世民房里的时候,却发现他早已披衣而起,正伏案处理公文。 “叩叩叩——”我不客气地重敲了几下房门,李世民这才抬起了头,看见我的时候,露出了歉意的笑容。 “潇潇——” “二哥,你伤都还没好,又起来做什么?这么不听话,我可是要告诉无垢嫂子了。”我不满李世民如此不爱惜自己,现在局势紧迫,他若不好好珍惜自己,接下来的一切又要如何面对? “好好,是我的错。”李世民放下了手中的公文,站了起来。 “快,把药喝了。”我将药递到他的面前,一直到监督着他把药喝完,才真正展开笑容,“这才像样嘛。” 李世民轻摇了摇头,黑沉的眼底却满是宠溺。 第62节:险相环生(19) “潇潇,我觉得你越来越像个管家婆了。” “二哥,你若是这样说,我可就走啦!”我半开着玩笑,作势便要走,谁知李世民竟紧张地抓住了我的手。 “你要去哪?” 也许连他自己也觉得唐突了,悻悻然放开了手。 我微微一怔,随即掩饰了眉宇间异样,“二哥,你刚喝了药,嘴巴里一定很苦吧?我去拿点蜜饯给你——” “好。谢谢。”李世民重新恢复了淡定的神色,“潇潇,这一段日子辛苦你了。” “二哥,你若真当我是妹妹,就不要跟我客气啦!”我扶着他坐回床边,“现在你可要听好了,乖乖在这里等着,不准去看那些公文。” “嗯。”他轻点了点头,忽然,他似想起了什么,看了我一眼,“潇潇,那一日救我的人可是玄霸?” 我轻叹了口气,微垂下眼帘,“其实我早在洛阳的时候就遇到他了,可是他却装作不认识我一般。”当下,我把在洛阳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李世民。 “他的心结还是未解开吗?”李世民听后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就是这么爱钻牛角尖,总是认定了,他会连累我们,但他又怎知,这世上很多事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简单——”似乎是触动了心中深埋的某根心弦,李世民掩唇轻咳了两声。 “二哥,你身体还没好,别太费神了。”我轻拍着李世民的背,“你放心,下次我一定会把他骂醒的。” “潇潇,你不要怪玄霸——”李世民淡淡看了我一眼,眼底掠过一丝叹息,“其实,现在最痛苦的人应该是他——” “嗯。我知道。”我苦笑,“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年,我又怎不了解他呢?只是——”眼眶微微温热了几分,我别过了头,“只是我想起他那样冷漠地对我,我就忍不住伤心——” “潇潇——”李世民正欲劝说,门外忽然急匆匆跑进一名家仆。 “王爷,王爷——” “什么事?” “启禀王爷、公主,皇上驾到。” 我和李世民不由对望了一眼。 第63节:险相环生(20) 李世民站了起来,“快去接驾。”我扶着他,还没站起,外面就响起了宣报声。 “皇上驾到。” 我和李世民连忙跪了下来。 “恭迎圣驾。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世民,你身体欠妥,就不要行此大礼了。”李渊亲手扶起了李世民,然后面带着微笑对我说,“潇潇,你也平身吧!” “谢皇上。”我俯了俯身,便站了起来。 这时我才发现,李渊今日竟是一身华衣便服。 李渊打量着李世民苍白的脸色,轻叹了口气,“世民,今日我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来看你。”李渊登位以来已是很少以“我”自称,我不由多看了他两眼,就连李世民的眼中也微露出了错愕之色。 “走,先回床上休息吧!”李渊搀扶着李世民走回床上,并亲自为他盖上锦被。 “世民,这几年南征北战真是辛苦你了。” “父亲言重了,这是我分内之事。” 李渊再度叹息,拍了拍李世民冰冷的手,“世民,有多少年了,我们父子俩没有像平常父子一样,坐在一起聊天了?” 李世民淡淡一笑,“父亲若是想与我闲话家常,我自可以进宫陪父亲聊个通宵达旦。” “哈哈哈——”李渊抚须长笑,“真是我的好儿子。虽然现在坐在皇权高位,但每次我回想起,当年在建子沟老家时,我还是不胜唏嘘感叹。虽然过得平凡,却也很快乐。你们四兄弟都相亲相爱,全家人更是过得齐乐融融——” 我站在一旁听了不由气闷,李渊表面上是来看李世民,暗地里难道是为李建成和李元吉做说客吗? “父亲——”李世民正欲开口,就被李渊截去了话头。 “世民,我知道这一次你受了委屈。建成这次虽有错,但毕竟是你的兄长,你又忍心你的兄长因此而受到重责,甚至——甚至被废去太子之位吗?” 李世民微垂着眼帘,沉默不语。 “我们这几年削平海内,平定天下,都是你的功劳,你有功于大唐,而且居功甚伟。只是——”李渊长长叹了一口气,“你和建成都是我的好儿子,我无论重罚于谁,我都不会好过。我也知道,我们兄弟之间已是水火不容,若我一味偏袒建成,你心中必也是不服。所以,我想了个法子,不知你愿不愿意?” 第64节:险相环生(21) 李世民抬起了头,“父亲请讲。” “汉朝文帝时,窦太后宠爱梁孝王,给了梁孝王大片的土地和珠玉宝器。梁孝王也在他的治地招揽人才,巩固势力。但汉文帝依然对梁孝王很好,只要梁孝王一到长安,汉文帝必是与他同坐一辆马车,一起上林苑打猎。” 我暗中揣测李渊话中的意思,难道他是想给李世民一块治地,然后让李世民离开长安,割地为王,但要他与李建成和平共处? 正思忖间,又听李渊道:“所以,我想仿效汉文帝的做法,我派你去洛阳,从今以后,陕州以东的广大地区都归你来管辖。而你在洛阳,也可以效仿梁孝王,建天子旌旗。” 果然被我猜对了。我长舒出了一口气。看来李渊还算有些良心,并不会一味偏向他建成,我也听得出他话中的无奈,他并不想看到自己两个儿子互相残杀吧? 我看向李世民,只见他微垂着眼帘,低头沉思。 过了良久,他才抬头,“一切随父亲定夺。” “好,那朕就放心了。”李渊这才说了一个朕字。这时的他,是一国之君,是一代帝王。他无法放下骨肉亲情,但也同样无法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打下的江山因内乱而毁于一旦。 李渊又与李世民闲聊了几句,便起驾回宫了。 李渊离去之后,李世民便一直坐在床头,闭目假寐,我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也不敢轻易打扰他,只是吩咐了厨房为他熬了碗鸡汤。 一直到日暮西山,我手里的鸡汤都热过了三遍,他才缓缓睁开眼。 “二哥,先把鸡汤喝了吧!”我将鸡汤递到他的面前,“再不喝,我可要热第四遍了,这鸡汤也可以丢掉了。” 李世民笑了笑,接过鸡汤,还没喝两口,便问道:“潇潇,你怎么看?” 我知道他是问李渊所说之事,“二哥自己又是怎么想的?” 李世民放下了手中的鸡汤,“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其实按皇上所说,让二哥去统治陕州以东,对二哥是非常有利的。毕竟长安是李建成他们的势力范围,若是你留在长安,还得时时提防李建成和李元吉那两个混蛋不知何时又放暗箭害你。”见李世民点头,我不禁越说越高兴,“更何况,山东地广人众,又可以控制江南,二哥可以在洛阳囤积兵力,这样一来,我们就不用怕李建成他们了——”说到开心处,忽然想起,历史上李世民哪里有去统制陕州以东的地方? 我不禁停了下来。 “怎么不说了?”李世民奇怪地看着我。 我轻叹了口气,“我真是糊涂了,就算皇上想二哥仿效梁孝王,那个太子也不见得想做梁文帝。” 李世民淡淡一笑,眼中露出了赞叹之色,“潇潇你说得不错。”他微微一顿,眉宇间掠过了一丝淡淡的复杂。 “大哥是不会让我去洛阳的。” 望着李世民苍白落寞的侧脸,我不由深深叹息。 历史注定是无法改变的,而那个大唐的转折点,也将会成为一个历史不断前进的序幕。 第65节:历史注定的结局(1) 第24章 历史注定的结局 李世民果然猜对了,李渊属意派李世民去洛阳一事还是不了了之。 李建成毕竟还是顾忌李世民在洛阳的势力,所以,他想尽了办法,把李世民困在了长安。他以为,只要李世民被困在长安,就必不会有所作为,也可以任他搓圆捏扁。 虽然我早已知道了结局,但还是郁闷不已,并且也很担心,因为秦王此时处处都处于劣势。 我的出现已经改变了李玄霸的命运,又会不会改变李世民的命运呢?我不知道,我也越来越心慌。然而,我除了静静地等待,似乎也做不了什么。 李世民的毒伤终于渐渐痊愈了,这几日也没见太子府的人有什么动静,就在我以为可以过向天安稳日子的时候,尉迟敬德忽然气冲冲地冲进秦王府,一进府就破口大骂。 我打探之下,才知道原来太子李建成这几日并没有闲着。他开始收买秦王的手下爱将,尉迟敬德便是其中之一。 自然,尉迟敬德把李建成送给他的东西全部原物归还,只是他觉得李建成这个人看扁了他,认为他尉迟敬德竟是用钱财就可以收买的小人,所以才会来秦王府大发了一顿脾气诉苦。 等我拿着几盘点心来到前厅的时候,正好尉迟敬德发泄完了,坐在桌旁悠闲地饮茶。 “尉迟大哥,你终于跟我二哥诉完苦啦。”我故意开尉迟敬德玩笑,然后递了一盘糕点给他。 “小丫头,你这是来挖苦我吗?”尉迟敬德毫不客气地拿了一声我手中托盘的糕点,塞进嘴里。 第66节:历史注定的结局(2) 尉迟敬德就如同很多史书所描述的那般,是个高大伟岸,性格直率的人。跟他说话最好是直来直往。 “我哪里敢啊!”我朝他吐了吐舌头,“其实我只是想告诉你,要小防提防一点啊,李建成那种小人,若是收买你不成,也许还会来阴招啊!” 尉迟敬德顿时虎目圆睁,“他敢。” 我轻叹了口气,“尉迟大哥,长安可是他的地盘啊,你可要小心了。” 尉迟敬德冷哼一声,“我尉迟敬德难道还怕那种阴险小人吗?” 李世民微一沉吟,接着道:“敬德,潇潇说的不错,你这段时间最后提防一些,谨慎为好。” “好。秦王爷放心。如果他们真的在我面前耍阴招,”他“啪”的一声猛拍了下桌面,“我定让他们有去无回。” “好好好,有去无回就有去无回嘛,尉迟大哥,你也不用把秦王府的桌子都拍烂了。”我假意不满地轻扫了眼还在发颤的桌面,“我看你应该让太子送你几张桌子备用,这样一来,就算你拍坏了秦王府的桌子,也有的赔。” 尉迟敬德哈哈大笑,“小丫头,我就是喜欢你这个个性。对了——”他顿了顿,忽然神秘兮兮地凑近我的耳畔,“我听说你喜欢收集古怪的玩艺,是吗?” 我双目顿时一亮,“看来尉迟大哥有好东西要送我?” “你还真不客气。”尉迟敬德斜了我一眼,脸上却满满都是笑意,“我最近无意中得到了一块奇怪的石头,甚是稀奇少见,你一会若是有空去我家拿好了。” “奇怪的石头?”我心里头一颤,“是什么样子的?” “小丫头,看你心急的。那块石头我一时之间也形容不出什么样子,我只是个大老粗,也没念过几年书,只看出它有五色颜色,你一会去我府里瞧瞧不就知道了。” 五种颜色……难道是……脑海中闪过一个熟悉的影子,我急忙抓住尉迟敬德的臂膀,“尉迟大哥,你是不是现在要回去?” 尉迟敬德假意不满地瞪着我,“王爷,你看看你这个义妹,为了一块破石头竟然都开始下逐客令了。” 第67节:历史注定的结局(3) 我连忙反驳:“是啊是啊,我就是心急又怎样?” 在一旁静静看着我二人斗嘴的李世民,轻笑着摇了摇头,“潇潇,反正呆在秦王府也没什么事,你就跟敬德去看一看吧!” “得令。”我故意一拍尉迟敬德的肩膀,“听到没有尉迟大将军,现在可是秦王命我前去你府上没收奇珍,家里有多少好东西,你就通通贡献出来吧!” “你这丫头——”尉迟敬德复又大笑,“若有本事,你就把我整个尉迟府给搬去好了。” “这可是你说的哦!”我开心地拉着他就往外走。 最近这一段日子心情郁闷,今天真是好不容易才感到有些轻松开心。那块石头真会是女娲石吗? 心中浮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我轻轻叹了口气。 李玄霸啊李玄霸,如果我现在就跟着女娲石回去了,你又会伤心吗? 我跟着尉迟敬德来到了将军府。 当尉迟敬德拿出那一块奇怪的石头时,我彻底僵住了,虽然已经怀疑他所说的,可能就是女娲石,但亲眼见到时,我还是很震撼。 红木做成的木盒里,那块五彩的石头正散发着幽幽光芒,在那一瞬间,我脑海里竟又是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我向后退了两步。 “丫头,你怎么了?看见这块石头就跟看见鬼一样?” 面对尉迟敬德的不解,我也不知该从何开始解释,只是脸色苍白地轻摇了摇头,“尉迟大哥,你这块石头是从哪里得来的?” 记得当年行刺始毕的时候,梁师都曾拿着这块女娲石要进献给始毕可汗,那时差一点就将我拉回现代了。 那一段回忆现在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尉迟敬德笑道:“这块石头是一个朋友送的,据说他也是无意中得到的。传闻,这块石头曾经在梁师都手上,当年梁师都还准备将它送给始毕可汗,可是东西才刚刚拿到始毕面前,始毕就暴毙了。所以,梁师都觉得这块石头是不祥之物,便把它丢了。” 我无奈地苦笑,当年始毕死于我们手上的事,这世上怕没几个人知道吧? 第68节:历史注定的结局(4) “尉迟大哥,这块东西我不能收。你先把木盒盖上吧。”我甩了甩头,轻甩去刚才看见女娲石时那一阵不适之感。 尉迟敬德虽然疑惑,却也依言把木盒盖了起来。我顿时松了开口,跌坐回客厅的椅子上,全身这一放松,才发现自己竟已是满身大汗。 “丫头,这块石头有什么稀奇怪异之处吗?为什么你脸色这么难看?”尉迟敬德看了我半晌,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我轻摇了摇头,“尉迟大哥,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反正我这块石头是不碰的——” 尉迟敬德见我似乎有难言之隐,也没再追问,而是哈哈一笑,“好,丫头,既然你不喜欢看到这东西,我改天就让人把它丢得远远的——” “谢谢你,尉迟大哥。”我感激地看着他。虽然他看起来五大三粗,却也有心细如尘的一面。 “丫头,还跟我客气什么,如果以后遇到什么难处,尽管跟大哥明说——” “嗯。”我点了点头,心里只觉暖意阵阵。 虽然我在这个陌生的时空没有亲人,却遇到了很多知己,这已足够了,不是吗? “今天就在这里吃饭吧,我让人给你准备你爱吃的东西——” “不用啦,我也该回去了。我得监督二哥吃药,我如果一不在他身边,他就不会老实。” 尉迟敬德笑呵呵地道:“丫头,秦王爷怕是最听你的话了。” “他会听我的话那就好啦!”我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那我先走了,改天有空了再来你府上大吃一顿。” “好好。”尉迟敬德含笑点头,蓦地,他脸上神色一变,大喝了一声,“丫头,小心。” 我还没回过神,就感觉一盏茶杯贴着耳际飞掠,“叮”的一声,迎面击上了对面向我疾射而来的一枚暗器。 我骇然看着地面被尉迟敬德击落的暗器,竟还泛着幽幽蓝光,一看就知肯定喂有剧毒。 此时,尉迟敬德已拦在了我的身前,将我牢牢护住。 “无胆鼠辈,在我尉迟敬德面前还如此藏头尾吗?通通给我滚出来。”他手执长枪,浓眉下的一双锐目更是精光闪烁,隐隐现出了杀意。 第69节:历史注定的结局(5) 厅堂里外都是一片寂然无声。 此时,天色已暗,黑沉的夜幕上,只有一弯冷月高照。迷蒙的光影之间,似有杀机隐动,尉迟敬德脸上的神色戒备而凝重。 蓦地,黑暗里飞窜而出几道黑影,围攻向尉迟敬德,顿时杀意漫天。 尉迟敬德冷笑了一声,长枪一挑,一个漂亮的枪花已将那几道致命剑芒抵挡了开去,攻势锐不可挡,甚至连一名杀手手中的长剑也被他挑飞了出去。 然而,他喘息未定,另一个角落里,又掠出了几道影子,伙同刚才那一伙人,全力攻向尉迟敬德。 “丫头,快离开这里。” 尉迟敬德一边阻挡攻击,一边吩咐我逃离。他也知道,他双拳难敌四手,他怕那些人伤到我。 我自然知道眼前形势危急,但总不能就这样丢下尉迟敬德不管? 眼尖地瞄到刚才被尉迟敬德击落的长剑,我趁乱飞身跃过去,一把抓起了地上的长剑。就在我拿剑起身的时候,黑暗里竟又跃出了几名杀手。 他们究竟有多少人? 我勉强用剑挡了几招,但毕竟身手不强,没两下便处于下风。 “嗤”的一声,敌人一剑划向了我的右手臂,我感觉一阵剧痛,手中长剑顿时把握不住。我想退,已是不及。 四周刀光剑影,一道冷森的剑气就欲朝我胸口刺下,尉迟敬德骇然大喝,“潇潇——”他想挣脱丛围,却是力不从心。 眼看那致命的一剑逼近,蓦地,一道华光划破了长空,迎向那致命的一剑,“叮”的一声,那柄长剑竟然应声而断。紧接着,一道白衣翩翩的身影拦在了我的面前,将我牢牢护住。 那一身白衣胜雪,空灵犀利,震慑了场中所有的敌人,也让我浑身犹如电击一般僵在了当场。 眼眶涌上一阵温热,我无声地握紧了双拳。 有了外援来助,形势一下子逆转。此时,堂外已有卫兵听到了异响,也纷纷赶了过来,将整个厅堂团团围住。 那些杀手眼见形势不利于己,纷纷撤退,几个起落便在黑夜里消失了踪影。 第70节:历史注定的结局(6) “将军。”其中一个卫兵统领的人朝尉迟敬德单膝跪下,“属下来迟,还请将军恕罪。” “起来吧!”尉迟敬德挥了挥手,让那统领起来。 “多谢将军。属下这就去追拿刺客。” 见那些士兵纷纷跟着离去,尉迟敬德才转身朝那凭空出现的白衣男子抱了抱拳。 “多谢这位侠士相救。” 白衣男子只是轻点了点头,目光却是望向我。 我紧捂着受伤的手臂,一声不吭,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生气,还是在害怕?也许,我是害怕吧?害怕自己一开口,那个笨蛋又要走了。 他虽然还是那一副平凡无奇的面貌,但我知道他是李玄霸,就算化成了灰,我也认得他。 伤口忽然间剧烈疼痛起来,我微微紧拧着双眉,终于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丫头,你怎么样?”尉迟敬德担忧不已,连忙扶住我,“我先去叫大夫。”说着,他便要离开去叫府里的军医。 “不用。”我拉住了尉迟敬德,“这点伤,我还死不了。” “丫头,你这是怎么了?”尉迟敬德不解地皱起了一双浓眉,“这伤不轻,你不治又怎会好?” 我紧抿着唇不答话。 我知道自己是在赌一那口气。 一旁的李玄霸虽然还是什么也没说,但眉间也微微蹙了起来,眼底隐隐掠过一丝担忧。他看了我半晌,微掀了掀唇,但最终还是别开了眼。 我心中一涩,也不顾手臂上直淌下来的鲜血,一步步地走到李玄霸面前,“如果你真不是我要找的人,那么,请你把吊坠还给我。” 我放开了受伤的手臂,伸出满是血湿的手掌。 李玄霸紧紧盯着我苍白的脸颊,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复杂的伤痛。 “你还是不肯承认是不是?就算我现在死在你的面前,你也是不肯承认,是吗?”心口,像是有烈火在灼烧一般,我痛得无以复加,泪水迷蒙了双眼,就连面前那双琉璃似的眼眸也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 “如果——如果你真的这么不想见到我——我可以离开啊——原本,这就不是属于我的世界——” 第71节:历史注定的结局(7) 丢下话,我转身走到刚才尉迟敬德放在桌面上的木盒,然后又转身面对着他。 “六年了,你知不知道,这六年来我过得多么辛苦?每天夜里,我都是哭着醒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竟变得如此多愁善感,原来,爱情真的可以让人哭,让人笑,让人情绪失控。” “我无数次地梦见你回到了我的身边,却又无数次地失望,你可知道,这样的心情就像是有一团火在心口灼烧?” “你可知道,这样我有多痛?李玄霸,你知不知道啊——” 泪水,终于狂涌而下,我崩溃地大喊。积压了六年的情感就犹如山洪爆发一般,倾泻狂涌而出,就连我自己也无法控制。 然而,眼前的李玄霸依旧静静地凝望着我。 到了此时此刻,他竟还是如此狠心吗? 心已灰,意已冷。我绝望地摇了摇头,然后,猛地把手中的木盒打了开来。 木盒打开的那一瞬间,一道夺目的华光由盒里激射而出,照亮了整间厅堂。诡异的银色光芒,在厅堂里渐渐扩散着,将我的全身都笼罩在了光芒里。 “潇潇——”一旁的尉迟敬德已是目瞪口呆,即使他久经沙场,经历人世百态,也未曾见过这样诡异的情景吧? 我凝目看着盒中的女娲石,眼前也渐渐模糊了起来。 就要回去了吧? 反正这个世界也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了? 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只要我拿起这块女娲石,所有的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彻底地结束。 心口的伤痕一分分地扩大,已是无法再承受。我牙一咬,正想将女娲石拿起来,握于手中,忽然“啪”的一声,手中的锦盒被打翻在了地上。 李玄霸就站在我的面前,脸色苍白如雪,胸膛也剧烈起伏着。 “为什么不让我回去?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像疯了一般地冲他呐喊,弯腰就想拾起地上的女娲石。 “潇——” 忽然,李玄霸伸手一揽,将激动万分的我紧紧拥在了怀里。 第72节:历史注定的结局(8) “不要这样,潇——” “你是混蛋,你是大混蛋!你这个该死的家伙,我讨厌你,讨厌——”我放声大哭,埋首在他怀中又捶又打。 “你真是大浑蛋!李玄霸——” 我肆无忌惮地哭喊,肆无忌惮地宣泄。 李玄霸也任由我捶打,只是沉默地紧抱着我。 “对不起,潇。” 这轻轻的一句话,终于平息了我心中的悲痛和激动。我放下了捶打的手,哽咽着,深深埋首在他怀中。 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尉迟敬德也许猜出了什么,不知何时也悄然退了下去,并为我们关起了门。 整个厅堂里顿时只剩下我和李玄霸两个人紧紧相拥着,就仿佛这个世界只为我们而存在般。 这一刻,我才知道,原来我是个很容易知足的女人,只要那一句轻轻的“对不起”,心底的伤痕还是会愈合的。 “你这个混蛋,你真的很浑蛋,你知不知道这六年我过得多么辛苦,你知不知道我的心有多痛?” “对不起,对不起——” 他紧抱着我,似乎就怕一松手我便会消失一般。 这六年,他也不好过吧?他一直认定,自己是害死颜清的祸首,认定自己会给我和李世民带来灾难,所以,他宁愿一个人背负所有的一切,独自离开。 “我在洛阳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我注定逃不开了。”他轻轻叹了口气,“也许真是我太过执着了,一厢情愿地以为,只有离开你才能过得幸福。但在洛阳看着你病倒呓语,我才知道,这六年你过得并不好。” “你知道就好。”我埋首在他的胸膛里,又闷着声问,“那既然你知道我过得不好了,为什么那天救二哥回去的时候,你还是不肯认我?” 我吸了吸鼻子,觉得满腹委屈。 “潇,当时二哥身中剧毒,其实整个秦王府都在大哥和元吉的监控之下,在那个时候,我若与你贸然相认,怕又会横生枝节——” 我从他怀中抬起了头,深深凝视着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李建成他们会下毒害二哥?” 第73节:历史注定的结局(9) 李玄霸轻点了点头,“其实六年前我离开你们之后,就一直在长安附近,并未远离。”他顿了顿,看了我一眼,“我怕大哥和四弟他们会对你不利。” “但后来,我见二哥保护你保护得很好,而且还找了个机会让父皇封你做了公主,我便真正安心了。” “我离开了长安,前往洛阳,没多久,我就得知张亮被元吉逮捕,并且要严刑逼供,想借机陷害二哥——” “所以你就易容化装,部署营救张亮?”我接下他的话头,“那你当时怎么不跟我说清楚,还瞒我瞒得那样辛苦?” 李玄霸无奈地摇头,“潇潇,你可知道那有多危险?在洛阳遇到你,实属意料之外。我原本以为你生病了,可以困住你,没想到,你竟然跟着我去救张亮——”他眸光一沉,“当时若不是我制造一场大火,元吉他就——” 他紧抿住唇,不再言语。 我感觉得出他压抑的怒气,不禁暗吐了吐舌,“好啦好啦,下次我保证不会再这么莽撞了。” “竟还有下次吗?”他冷冷地看了我一眼。 “好,我发誓,不会再有下次。”我急忙举起手指发誓,这家伙若是翻起脸来还真是很可怕呢。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李建成他们要对二哥下毒手的?”见他依旧阴沉着脸,我连忙转移话题。 “当时我只身一人,而且元吉也似乎知道有人想救你们,加强了戒备,不得已之下,我只能悄悄跟在你们身后暗中保护。一回到长安,元吉便去找大哥,我暗中跟踪,看到大哥给了元吉一瓶药,我就猜到他们必会借机对付二哥。” “我找不到机会把毒药换掉,只好想办法弄解药。幸好当年颜清曾留下一些药物,其中就有一种暂时抗住毒性的解毒丸。” “你是说那次我们行刺始毕时,颜清曾给你吃过的一种解毒丸?” “嗯。”李玄霸点了点头。 “这个笨蛋神医总能在危急关头成为我们的救星。”我嘴上虽然开着玩笑,但心里却是一阵黯然神伤,颜清的死,是我一生都难以愈合的伤口。 第74节:历史注定的结局(10) “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潇。”李玄霸深深凝视着我,忽然又将我拥入了怀中。 我抬起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是你不要再离开我。” “嗯。” 见他点头,我不由松了一口气。 “我们这一次可是说好了。”我紧紧地盯着他,就仿佛要把他深深烙进心田里,将他牢牢困住,让他再也不能离开。 六年了,这六年的分离,已经够了。 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地上的红木盒,我放开了李玄霸,走到木盒前,弯腰捡了起来。 “潇——”李玄霸眼中露出了惊骇之色。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把你的剑借我一下。” 李玄霸眼中虽然还满是不解,但依然把剑递给了我。 我小心地把木盒打开,那一道华光又激射而出,映在我的眼睛里,形成了五彩的光芒。 趁着神志还很清醒,我咬了咬牙,忽然间挥起长剑,用尽了力气一剑砍了下去。 “叮”的一声,五彩的火花四溅,女娲石的表面上裂开了一道细纹,却没有如预料般裂成两半。 我有些气馁,正想再挥起一剑,手臂上却是一阵剧痛。 我不由轻哼了一声,紧捂住了伤口。 女娲石蓦地爆发出华光,将我全身笼罩住。 “潇——”一只冰冷的手夺过了我手中的长剑,眼底带着惊骇,“你这是干什么?” “把它毁了,我就不会再回去了。”我抬起头,朝他笑了笑,“我这可是破釜沉舟了啊,完全不给自己留退路,若是你以后对不起我——” “潇——”李玄霸忽然一把将我拥进了怀里,沉默不语。 “玄霸,我们以后不要管将来会发生什么,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就足够了。”我埋首在他胸膛里,轻闭上了眼。 躺在地上的女娲石忽然又散发出了强烈的光芒,我紧紧抱着李玄霸。 “如果我要走,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李玄霸轻点了点头,“好。” 我的心里顿时填满了幸福的暖意,如果就这样跟这个男人一起回到现代也是不错的结局啊! 第75节:历史注定的结局(11) 就在这时,门忽然“砰”的一声被撞了开来。紧接着响起一道大喝声:“潇潇,快离开那东西,危险!” 是尉迟敬德。 我和李玄霸抬起了头,还未回神,就见尉迟敬德举枪冲了进来。 “这东西颇为诡异,看来不能留在这个世上。” 他狠狠地一枪击在了女娲石上,“叮”的一声,竟把女娲石一枪切成了两半。 光芒逐渐散去,我呆呆地看着那裂成了两半的女娲石,也说不出此刻自己是什么心情。 我转头看向李玄霸,与他相视无奈一笑。 天意,真是天意让我留在大唐! 我想,我这辈子都别想回现代了。 李玄霸随我回到了秦王府。李世民见到李玄霸时也极为开心,原本这一段日子不甚明朗的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 然而,开心的日子并没有延续多久,尉迟敬德就被李元吉诬告谋反,被抓进了大牢。先是收买,后是暗杀,现在又来栽赃陷害,看来太子党一伙人已进行了周密的布署,他们要把李世民逼上死路。 就在李建成他们步步紧逼的时候,突厥忽率几万骑兵南侵,攻打乌城。谁知李建成竟抓住了这个机会,推荐李元吉率军抵御,而且借故调走秦王府的高级将领尉迟敬德、秦叔宝、程咬金和段志玄等人一起出战。 他们的目的很明显了,他们想作空秦王府。 就在这一夜,我们收到一个绝密情报。这个情报是由东宫一个叫王蛭的人带来的,他告诉我们,太子李建成要趁李元吉出征之日,在昆明池的宴会上伏击李世民,然后再将尉迟敬德等人活埋。 这一消息,让我们都大吃了一惊。而李世民却是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拉了李玄霸和我,在庭院里整整坐了一夜。 历史,正沿着命运的轨道一步步地前进着,谁也逃不开那个已经注定的结局。 我知道在这样紧迫的形势下,秦王不得不反,如果他不反,死的人就是他自己。 转眼,已到了六月。 六月初一这日,太白金星忽然出现,宫中已有谣言传出,天下将有异动。此时秦王府已是戒备状态,因为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异外。六月初三,太白金星又现,李渊突然密召李世民。 第76节:历史注定的结局(12) 我和李玄霸心都不由为之紧揪了起来。 一直等到深夜的时候,李世民终于回来了,也带回了满身的疲倦和苍凉。 李渊召李世民入宫,果然是相信了那些鬼神之说,他甚至暗示李世民自裁。幸好李世民早有准备反告了李建成一条淫乱后宫之罪,李渊怒极,要求他们三兄弟在明日当堂对质。 这个时候的李世民心情又是如何?我们每个人都很清楚。 然而,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 秦王府所有的人都没有睡,明天那至关重要的一战,不仅关系着所有秦王府人包括李世民的性命,也关系着大唐的将来。 夜,一片诡异的沉静,令人心惊,也许,就连天地也感受到了异变的前兆吧? 我见李世民正同尉迟敬德、杜如晦他们埋头商量,知道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便想出去走走,透透气。 毕竟,这一路走来,历经无数风雨,我也总结出一个道理,历史总是按照原本注定的轨迹前进,并不会因为某些外来或客观因素的插手而偏离了方向。 我,只能作为一个旁观者,静静地站在一旁观望。 转过头,正想叫上玄霸,却发现李玄霸早已不在身边。 我轻轻一叹,退出了房门。 走出房间的时候,看到李玄霸正一个人站在庭院里,抬头仰望着无边的星空。 “今夜的星空真的很美。”我走到李玄霸身边,跟着他一起抬起了头,眯起双眼遥望那满天的繁星。 夜幕就像是一块黑色的绸缎,而一颗颗的星子就如同璀璀的宝石般,分外明亮,几乎迷惑了人的眼睛。 “你知不知道,在我们那个世界,看不到这样明亮而清晰的银河。”我不禁由感而发。 李玄霸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唇角微微一牵,勾起了一抹回忆的微笑,“在很久很久年以前,在我们还在建子沟老家的时候,我和大哥、二哥还有四弟经常坐在草坪上,一起看星星看到深夜。那个时候,我想大家都是快乐的吧?什么也不用多想,无忧无虑——” 第77节:历史注定的结局(13) 我转过头,看着他那张落寞的侧脸,“玄霸,如果你想走,我们马上就可以走。”毕竟,让他亲眼见证兄弟残杀,是一件极端惨忍的事。 李玄霸低下头,深深凝视着我,然后,轻摇了摇头。 “如果我现在离开了,也许,二哥一定支撑不下去。”他的语气依旧是那样淡淡的,星光下,那双琉璃似的眼眸越发迷离而深邃。 我知道,他说得没有错。此时的李世民何尝不是陷在挣扎和痛苦里?要做出这样的决定,又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 这个时候,李玄霸可以说是他最大的精神支柱吧? 我轻叹了口气,依偎在李玄霸的身侧,很清楚明白,此时此刻无论什么语言都是多余的,就这样静静地靠着他,就已经足够了。 武德九年六月初四,玄武门事变还是发生了。 就如同史书上所描述的那样,李世民击杀了李建成和李元吉之后,进而逼宫。我和李玄霸都没有直接参与那一战,我们只是默默地守在秦王府。我无法判定李世民究竟是错是对,但如果那时他不绝对反击,后世便不会有一个贞观盛世。 武德九年八月初八,李渊宣布退位,传位于李世民。 八月初九,李世民正式登基。但在他登上皇位的那一天,我和李玄霸却留了封书信,离开长安。 如今,我们所敬爱的人已经平安,接下来,一切都按着历史所注定的轨道慢慢前行,那历史就不需要我们这两个人了。 只是临行前,我和李玄霸却悄悄进宫看了眼李渊。虽然此时的李渊已成了太上皇,可以过了几年清闲舒适的日子,但这短短数月之内,他竟又苍老了许多。 一夜之间痛失两个爱子,并不是平常人可以接受的吧?身在皇家,表面上虽是位高权重,风光无限,但背后的心酸与痛苦又有多少人知晓? 李玄霸守在李渊的龙床前一直到天亮,就在我们要离开的时候,原本沉睡的李渊竟然睁开了眼。 当他看到我和李玄霸的时候,并没有大声呼喊有刺客,只是紧紧盯着李玄霸,脸上的神色甚至平静而慈祥。 “太上皇,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李玄霸既然没有出声,我就只好站出来。 “要走了吗?”李渊轻点了点头,投在李玄霸身上的目光依旧没有放开,“这位是你朋友吧?”他忽然轻笑了起来,“他很像我的三子。如果他还活着,应该就跟你这位朋友差不多年纪吧?那时我对他太过疏于照顾他了,甚至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来得及见到。” 李玄霸忽然淡淡地开口:“他不会怪您的。即使他现在在另一个地方,也会时常挂念着您。” 李渊慢慢收回了目光,然后躺回了床上。 “那就好,那就好啊!” 他一边喃声低语,一边轻轻合上眼帘,片刻之后,便已沉沉入睡。 清晨的阳光轻洒而进,那温柔的光芒在他的唇角映出了一抹安详而满足的微笑。 我转头看了李玄霸一眼,“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呢?” “想去涿郡吗?” 我双眼顿时亮了起来,“好呀!我也很想念那座别院。”回忆起当年的点点滴滴,我唇角不由露出了微笑。 “不过,这一次我可不回去当丫环了。” “嗯。”他淡淡应了声。 “我们倒过来好不好?你给我当侍从,至少让我过过干瘾嘛。” “嗯。”还是淡淡的回应声。 “我们可是说好了哦,你可不能耍赖,这一回,我可要好好虐待一下你,把以前的旧债全讨回来。”我笑着,握住了他的手。 紧紧地,十指交握。 —全书完—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