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入》作者:修习 文案: 负载别人命运的前提,必须你是安全的载体。当我们是一艘豪华游轮,有能力招呼多多益善的同行者,航程越远越需要聚合人气。然而当它不幸触礁搁浅,即将沉没于汪洋之中,船身的沉重便有可能成为最大的负累。 路菲说起这些,已经是十几年以后的事情。她还是会微微地将自己的身体紧绷。局促感,重新霸占了脑神经。这一瞬间的紧张,是记忆的鱼钩,一下子就把往事,重新钓上来了。 路菲始终不明白,许多不能忘记的人和事,为什么会在多年以后,凭空消失。就好像,当时的他和她,都不复存在一样。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搜索关键字:主角:路菲,夏平,廖红 ┃ 配角:来凯,左安,辛迪,高兰,夏小叶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时间,既是撮合者,也是离间者。 立意:该见面的时候见面,相识才有意义! 原创网第355章锁文 消失 紫色裙摆,闪进闪出。路菲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一些难忘的人和事,日后凭空消失,就像一抹云烟,随意消散在风中。夏日的风,总带着甜腻慵懒的味道。 他与她,不过是在业务中有过短暂的往来。最逗的是有一次,路菲因为要隐蔽路人偷听,假装周围都听不懂英语。结果发了一段语音过去,接下来得到的所有回复,不管她是中文还是英文,回答一律是英文。对方认定了,她这边永远都不方便。 路菲并不了解对方的脾气性格,只知道他个子没有自己高。厚厚的嘴唇,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本就不善言辞,每次说话的时候都会略微变形,语气也是断断续续。但是路菲亲耳听过,他给自己的下属开电话会,排兵布局,有条不紊。不像是思维混乱、前言不搭后意之人。 曾经坐对面餐桌吃一条鱼。鱼肉的细软,极考验筷子功力,两个紧张的人,面对面使筷子,力气总是拿捏不好。他体贴地主动布菜,每次都要掉一半,但是坚持不懈,非要把窘态留给自己。 紧张,无法言说的紧张。大概是这两个人从头到尾的主要情绪。应该不算是自虐和虐人吧。他在你面前,极度松弛,环顾左右而言他,总让人感觉他的心思,一半在这里,一半在那里。唯有紧张,让那份专注,体现得淋漓尽致。 路菲说起这些,已经是十几年以后的事情。她还是会微微地将自己的身体紧绷。局促感,重新霸占了脑神经。这一瞬间的紧张,如同记忆的鱼钩,一下子就把往事重新钓上来了。 路菲始终不明白,一些不愿忘记的人和事,为什么会在多年以后,凭空消失。就好像,当时的他和她,都不复存在一样。 小鹿飞飞 “你好,我是小路。” “那你是叫纯子啦?” “为什么呀?” “没看过排球女将吗?” “你可绝对暴露年龄了!我是路菲。” “小鹿飞飞?想入非非?” “都不是,随你怎么叫吧……” 初见的甜蜜回忆,总是在一来二去的斗嘴中。 结婚头几年的居所,实在太拥挤了。路菲下床时不小心踩到蚊香片,拇指连接脚掌的部分,掀掉一大块皮,划了深深的血口子。 这可是脚着地的主要接触面啊。走路成了大问题。可是那也得去呀。新单位的部门主任,是面目刻薄的凌厉女子。早在办公室主任介绍她们认识的时候,对方一直手插裤兜儿,路菲伸出的左手,僵僵地晒在半空。 如今上班没两天,因为脚破了请假,估计撕破脸也是分分钟的事。一瘸一拐的路菲坐在办公室里。老公并没有因为脚伤,中间打电话来询问什么。他是个事业心很强的人。只要一头扎进单位,脑子里只有他关心的事情,而不再有菲菲这个人。 新项目的介绍资料,主任非要让路菲去送,见面地点就在单位旁边的贵宾楼。虽然脚受伤了,菲菲这一天坚持穿了自己最爱的紫色连衣裙。主任故意刁难的成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然而不怒自威的架势摆在那,谁也不方便说什么。 一辆老式吉普,刷的停在贵宾楼门前。一米六七的小个头,缓缓走下来。人与车略微有点不衬。他顺手将车钥匙扔给门童。路菲先是被英俊的脸庞怔了一下。继而不争气的脚伤疼痛发作起来,原地踉跄了一下,瞬间被搀扶住了。 几杯热茶下肚,资料交接完毕。晚饭约在菖蒲河公园附近。附近有一条狭长的河,夜晚风景极其静谧。他说,五星级宾馆的饭再好也是冷,比不上小饭馆的烟火气。 蝉鸣蛙叫的一天,喧闹而且烦乱。路菲断断续续感觉到来自心底和脚底的伤痛。这一会儿功夫,竟然被结结实实地镇压了下去。 颤颤巍巍地吃鱼 颤颤巍巍的两个人,第一顿饭,好死不死非要挑战吃鱼。路菲偏爱咸辣口的。但是在这样充满暧昧意境的夜晚,点一盆油腻厚味的水煮鱼,好像与气氛不太搭调。于是,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报出了“清蒸鲈鱼”,这个略带文艺气质的菜名。 无论什么事,第一次总是很重要。像是给一张白纸扣了印章,从此,无论写什么,画什么,都是属于这个印章名下的作品。 万万没想到,鱼从此成了他们之间互相挑逗的梗。但凡夹鱼肉的筷子和手,不再微微颤抖,也就代表着,心动的韵律从此停止。 他们不厌其烦地用夹鱼和吃鱼这两个动作,反复考验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地位。一旦游戏成为心照不宣的秘密,彼此有感觉的两个人,都愿意不由自主地配合对方。 最初是下意识的,动作的幅度完全不受大脑意识的控制。之后是有意识的,将内心的颤音变形,通过第三方介质,传输至对方的反射弧。 这条鱼,吃了好久好久。中间他们偶尔会耽搁一会儿,为了一小块从筷子缝里漏下去的鱼肉,先是感到窘迫,后又感到默契,甚至连鱼有鱼刺这件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仿佛那是一种幼滑细腻,没有丝毫渣滓的肉质。咀嚼在口中的感觉,就像是对方扣在嘴上的一个吻。 小饭馆的背景墙上,电视机里播放着快乐大本营的现场直播。路菲受伤的脚,被悉心地安排在一个略高的小板凳上。他说时间长了,怕她控血难受。 呼的一个电话铃,把路菲从迷糊中叫醒。老公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说是临时有一个紧急任务需要出差。 以往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她总要腻歪一会儿,各种不情愿和询问归期。这次却意外地说了许多安抚对方不要着急,以及安全到达后给自己回信,之类的很理智的话。说完又怕对方起疑心,最终找补了几句略显做作的嗔怪。 挂断电话的一刻,路菲竟然如释重负。这个充满烟火气的静谧的夜晚,算是彻彻底底的属于自己了。 初恋脸 “今晚不回去了,好不好?” “我们才第一次见啊。” “这跟次数没关系。” “那和什么有关系?” “眼缘。” “我又不是天姿国色。” “可你有初恋的感觉。” 路菲了解这番对话的真诚。从小她对自己的相貌就有自知之明。这种自觉并非来自照镜子时看到的,而是从别人口中陆续攒下的。 她不会主动询问自己是多少分的美女,却小心翼翼地积累着每一次评价背后,那些能够逐渐纠正认知的细节。 路菲无疑是一个聪明的女子。有些人的美貌,在岁月蚕食中迅速陨落。而有些人,天生具备抵挡岁月流逝的无敌神功。这并非几条皱纹几块色斑可以量化的衰老指标。而是由内而外喷薄而出,由远及近迎面而来的冲击波。 对自我相貌有着清醒认知的女子,对于别人投射的目光带有几分热度几分电量,自然也是了如指掌。越是那些可能会细水长流的,越要一点点省着用。 路菲知道,对方听出了老公今晚不在身边的意思。但是她聪明地避开了这一层。只说脚疼得紧,今晚想要回去好好休息。 对方问:“此时此刻怎么能好一些?”顺势凑了过来,更有将头和嘴压上来的意思。 路菲轻抚了一下发梢。问:“有烟吗?” “你居然抽烟?” “这很稀奇吗,烟可是我们公司帅哥美女们的标配。” 是的,路菲所在的公关公司,经常陪同媒体外出采访,那帮电视台和报社记者,动辄蹲点拉晚,不靠几支烟,几杯咖啡,怎能清醒度日? 混在这群人里,为了不显得过于突兀,烟雾缭绕地冒上几圈是必备功夫。只是这中间有着优雅和粗俗的区别罢了。 一支烟点上。菲菲将眼睛眯缝起来。为了避免伤害皮肤,她从不让烟雾吸进肺里,而是在口腔中过上几绕,便缓缓地吐了出去。 感觉脚伤真的不是那么疼了。烟的麻痹作用,恐怕还不是最重要的。而是有这样“第一次见面”就不陌生的人陪着。 对方又掏出一整盒,塞进菲菲的包里。顺嘴问她:“明天做什么?” 明天是周六。路菲约好和老爸去姨妈家商谈姥爷遗留的房产问题。那也是一大摊子的棘手事。 “要不要我当司机?”路菲笑着婉拒。心想,有这盒烟陪着,足够了。 女名男身 原本是想饭后散步的。但路菲一瘸一拐的,实在不方便行动。饭后不忍马上分别的两人,倚着栏杆站在静谧的河边吹风。 北京的夏夜,属于蝉鸣蛙叫。越是心绪烦乱的时候,越是被这两种昆虫的叫声,扯得撕心裂肺。 说好站一会儿就走,所以在接下来有限的时间里,话题自然而然地跳出业务范围,难得了解一下彼此。 他是业内闻名的廖红。 女名男身,如同北人南相、南人北相的说法,这样的人,命理自带做大事的气象。作为国内最早一批IT业翘楚,线上拍卖这类新锐创意正是出自他的手笔。 这项创意,从距离春节热销季还有半年就启动了。为了到时候产生一鸣惊人的效果,连同路菲所在的公关公司,组成了临时五人小组。公司这边挂帅的是路菲的直系主任。甲方客户负责人正是廖红。 趁着路菲身体状况最不堪的时候被派外出对谈项目细节,多少有点要她出丑的损头。却不想成就了眼下一段英雄救美的小插曲。 “多久来一次北京?”路菲挑开话头。 “说不准,半个月或者更短些,要看我女儿的情况,也要看这边的事由。” “你女儿多大了?” “上小学三年级,大姨姐帮忙照看。” “为什么不是自己带?” “她妈妈国外留学,三年了,我这边工作又忙,没人帮衬,吃不消。” 询问他女儿多大时,路菲是故意装作镇静。一是从对方面相上看不出来。二是没想到这样拖家带口的身份,他居然有胆初次见面公开挑逗,而且知道自己也是已婚人士。 在路菲的直觉里,这里是可以自动省略一万字的地方。 “明天回去吗?周末要陪女儿吧?” “我想再耽搁一天,总觉得有些事,还没做完。” 刚刚说好“明天有烟陪着就行”的路菲,此时不知道怎么把话接下去。有意无意将话题转向从此时算起大概一年后才正式开放的外金水河。 每次来到这里,顿时就安静了。以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后来也是这样。 此前忽然从生命里跑掉的人,在此后的三五年里,曾经让路菲对身边你来我往的男人,平添了许多戒备与提防。 无论是好是坏,无论是日久深情,还是一面生爱,总能让她隐约感觉到,离别的日子,就在不远的地方。 算是一定程度上被废武功了吗?路菲心里没有明确的答案。但是这种无爱无感的仓皇,很长时间一直在她的骨血里流淌。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手里握着酒店房间和手机号码两个联络渠道,路菲一个也没有启用。她心里不是不惦记这个人,他太特别了。 人和人的关系,说起来脆弱。但其实打开心防,变被动为主动,很少有被拒绝的。如果拒绝一次,那就再试一次。 当然,要不要再试这一次,关键看两个人的心电感应程度。路菲隐约感觉,她不需要采取任何主动行为,接下来,也肯定有一段被刻意续写的悠长时光。 一夜基本跟没睡似的。这种兵荒马乱的感觉,三五年不曾出现。 那是一段不愿回忆的往事。都说要想从残存的余温中抽身而出,唯有赴汤蹈火投入下一段情感。可是话说回来,带着旧伤迎接切下一刀,也是需要很大的勇气。 一大早,路菲拄着妈妈当年骨折时留下的单拐,提前跑到楼下叫出租,不想让年迈的老爸跟着受累。刚下楼就听见一串清脆的喇叭声。小表哥从副驾驶探出头来,招呼他和姨夫赶快上车。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需要车?” “昨天听四舅妈说,妹夫出差不能一起来,估摸着你要么缺司机,要么缺车。” 路菲小时候朋友不多,表哥算是青梅竹马的同辈。大舅一家忙着做生意赚钱,每逢寒暑假就把他扔到自己家。 俩人年龄,就差一岁。她是假小子性格,对方有点大姑娘劲儿。一来二去基本上处成好基友了。 “结婚不到一年就往外瞎跑,也不怕嫂子有意见?” “他先去姨妈家等着了,知道我过来。” 这一大家子不下十几口,只有小表哥家是他们一挂的。最重要的渊源,可能就是之前每年寒暑假的寄托吧。 朝夕相处建立起来的亲昵,总是大过亲戚可有可无的虚名。 一上午的扯皮,毫无意义。从法律层面上讲,无论老人的子女是否健在,只要子女的配偶在,这一家人就有遗产平分权,除非他们主动放弃。更何况老人健在时,各家都尽了不同程度的赡养义务。 拿居住位置说事儿就更无知了。之前几个舅舅着急忙慌地把全家户口都挪到一处。那也不是按人头分的。家庭才是平分遗产的基本单元。然而,利欲熏心的人永远为贪婪寻找自以为是的标准。 路菲从小表哥那里知道,最精明的二舅已经打算把所有人告上法庭。 他的目的本来是要给自己赢得最大权益。但有可能到最后事与愿违,只为自己争取到为数寥寥的平均值。 随他们闹腾吧,让旁听就来。反正坐在哪也是走神儿。七嘴八舌地叉叉,没准儿心情还能好些。 足足吃了一脸盆的西瓜,总算是开完了毫无营养的家庭会议。 表哥正说着要把他们送回去,顺便一起吃个午饭。路菲刚想找借口拒绝,手机就响起来了。铃声从未这么悦耳。这是一个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的电话。 当着这么许多人的面,路菲尽量把语气放到公事公办。心里的七八头小鹿,却都快要撞出来了。她十分抱歉地跟表哥说:“要不你把我爸送回去吧,公司有点事儿,我得赶去处理一下。” 可能是昨晚告别时,她无意间说起缸瓦胡同这个地儿。廖红早就在此候场。约好了具体地点,对方一冒烟地开到跟前。几乎是踩着表哥一脚油门绝尘而去的背景。 说悬不悬,说炫不炫。这一刻的空气,如果能够永远凝滞,那该多好啊。 表哥喜欢你 “你表哥喜欢你。” “净瞎说,人家结婚了。” “这和结婚没关系。” “你怎么总是这套逻辑?” “你了解男人吗?” “别捣乱,你把我逻辑弄乱了,这确实跟结不结婚没关系,他是我表哥诶!” “还是没什么关系……” 本来路菲以为,自己对男人还算了解。六年婚史横在眼前,方方面面也有了免疫。 抗体多少且不论,对付一般的异性相吸绰绰有余。被廖红这么一番搅和,其实有些感觉的东西,不过是得到验证罢了。 她当然知道,表兄妹之间的感情,可以止步于姨妈家的大表哥那种,也可以发展至大舅家的小表哥这种。 但凡两种不同性别的生物凑在一起,从暗生特殊情愫,到超出伦常的越界,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只不过她惊讶于,廖红的一眼定乾坤。 “你对这种事好像特别敏感。” “那是因为,我一眼喜欢的女孩,一定是别人千万眼看不够的类型。” “你这是自信呢?还是为了让我自信?” “你难道有不自信的时候……” 路菲不说话了。她当然有不自信的时候。 三年前出现复又消失的男人,是不自信的源头之一。还有另一个源头,就是她那个空中飞人的事业型老公。一年有一半时间出差,剩下的一半,永远在加班。 结婚第一年里,他们已经疏于亲近。起初,像路菲这样刚结婚的小女孩,当然是向内找自身原因。但是各种渠道的评价体系,又不得不使她坚信,自己属于那种宜室宜家的“清嘴”女孩。此处效果请自动参照高圆圆当年某款口香糖广告。 虽然当初她和老公,并没有谁追谁的明确信号,一头扎进彼此的怀抱,被他们形象地比喻成,两辆对开的高速列车。 但是路菲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是那种不明确感受到对方的爱意,是不会轻易把自己交付给对方的人。 而她更是自信,以她的种种资质,绝不至于平庸到,得手之后随时被人厌弃。 除了身边撵不走的固定关系,一波波粘上来的好感,足够让路菲摆正自己的身价。这可能也是她,面对老公越来越冷漠的态度,却不想反身讨好的原因。 聪明人的一个重要指征就是傲气。更何况身处公关行业,经常摸爬滚打在精英人堆,见识过太多比老公优秀,而又对自己大献殷勤的男人,自然除了想不通之外,不愿主动采取任何纠错手段。 加上自小接受的家庭教育,想要在生命中保留一段古典爱情,已是根深蒂固的观念。现实与梦想的反复撕扯,变成了自己给自己加戏。对手浑然不知,内心辗转反侧。 “接下来我们去哪儿?”廖红的发问,把正在走神儿的路菲拽回正轨。她这才意识到,他对北京一点都不熟悉。 显然,车是北京分公司的。来缸瓦胡同接自己,肯定也是事先导航的结果。随心所欲去这去那,恐怕还力不从心。 “去南城吧……” “南城?” 纵使廖红对北京再不熟悉,也知道十几年前的这里,不过是一片待开发的荒芜之地。路菲没有多做解释。 是的,三年前,生命中短暂停留过的男人,曾经在一个周末,不由分说地把她拉到了这里。 我是你的tiger! 十几年前的北京街道上,私家车还是少数人的特权。一辆装潢古朴的吉普,载着路菲向南城飞驰而去。 “将来一定换辆路虎。” “为什么?这辆不是挺好?” “感觉最配你啊。” “难不成因为,我姓路?” “不,我是你的tiger!” 哇,就是这样的对话。与廖红相识的三年前,曾经在路菲与另一个男人之间展开。 与夏平的相识,实在是太偶然了。 上家公司在郑州有单业务。路菲被指和另一男同事协同配合。孤男寡女前往陌生的城市,她料定此行凶多吉少。郑州客户那边,但凡传出什么流言蜚语,回北京决计没有好日子过。 因为,男同事不是普通的同事,而是公司女副总的暗中相好。大老板早就看不过眼。恰巧路菲是一票女员工当中,难得不带资源。此行乃一箭双雕。虽然路菲那时候只有25岁,却不难分辨其中的三角关系。 郑州不比上海,武汉,广州,三个地方集中了她大部分的大学同学。这里基本上可以说是两眼一摸黑,人生地不熟了。想找女同学做掩护的想法,从一开始就不成立。 感谢那时候高铁还不盛行,飞机航程不到一个小时就落地郑州。路上几乎来不及有什么尴尬。 下榻甲方安排的宾馆,路菲谎说有点晕机,想把晚饭错过去。不料对方设了酒席,一半宴请,一半业务。如果不去的话,基本上这趟就算白来了。 路菲换了白色古着连衣裙,典雅端庄又不失性感。商务场合的基本礼仪还是要有的。她不想像其他人那样,用过于职业化的装扮,掩盖自己的年龄优势。毕竟谈下这单业务,是比躲过一桩桃花劫更重要的事情。 酒过三巡,玩笑乱开。若非十分假正经的男人,一般都会顺水推舟。即使没有什么,也会刻意让亲密接触,落在外人眼里。 路菲连跑几趟洗手间。一是不断用冷水浇醒自己不胜酒力的昏沉。二是不断寻找机会,想把自己清清爽爽地开脱出去。 人啊,永远潜力无穷。只要在某个领域里开足脑筋,一定会有办法撞上来。即使谈不上多么高明的解决方案,也总好过陷在另一个泥潭里裹足不前。 再次去往洗手间的路上,右手靠内侧的包间里,忽然冲出一对男女。女的浓妆艳抹。男的高大英俊。但是一眼就能看出俩人的年龄差。女孩儿也就20多岁的样子。男的约莫有40岁左右了。 具体说什么听不太清,但是从动作语言的激烈程度上观察,应该是女的执意要走,男的在温柔劝阻。俩人都不敢使出太大的声音和力气。压抑变形的动作中,隐藏着仓皇的粗鲁。 见路菲走过来,男的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她。猝不及防拉近空间距离,路菲这才注意到,女孩儿小腹微微隆起。精致小巧的五官摆件,摄人心魄的是一弯卷曲上翘的睫毛。 谁解了谁的围? “这是我同事,一起来的,她可以证明,我快结婚了,绝不再纠缠,只想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关系呀?对方显然急于剖白。一时半会儿,路菲从只言片语的断章取义中,理不清头绪。 但是凭直观判断,女孩儿的肚子不是眼前这个男人搞大的,男人也没有想继续追缠这个女孩儿的意思。拉自己做垫背,无非是想解开心中郁结的谜团。 听上去貌似无公害,是一个可以轻易完成的举手之劳。 被男的狠狠地攥了攥手臂,路菲只好顺势被动地点了点头。 女孩儿听罢,表情慢慢平静下来。她看了路菲一眼,浅浅地对男的说:“下次告诉你吧。”随即转身,缓缓离开酒店。 从行走的步态上分析,小腹虽然不明显,但月份却是不小了。男人喘息甫定,松开攥着路菲的手,道歉并道谢后,也想离开。却不想反过来,被路菲一把薅住了。 解了当晚的酒局之困,借口当然是,路菲喝多晕死过去。而夏平刚好是她在这里偶遇的大学老师。 如果说命运在这两个人之间还算是提前结下了缘分的红绳,那么就是,其实当路菲还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并不知道,夏平曾经以客座教授的身份,来他们学校讲授过一堂社会心理学。 更让路菲想不到的是,第二天,一觉醒来,那份孤注一掷梦寐以求的合同,已经被甲方客户代表签名盖章后送到她的面前。希望她带回北京,法人签名盖章后,再专程由她送回公司。 很明显,此行的所有功绩,已经无缘无故的加在了路菲一个人头上。理由是,夏平正是郑州这家公司驻北京办事处的总负责人。 “你明明白白地救了我,而我却糊里糊涂地帮了你。可以让我知道昨晚发生什么了吗?”路菲确实惊喜,也确实好奇。 “我也在等一个答案。” “我不需要她给你的,只需要你给我的。” “好吧,等你把合同送回来的时候,我答应你一定得到这个答案。” 此行往返神速不足24小时。路菲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动力,让十足宅女的性格,在一天之内发生了奇妙的翻转。 老公那段时间的公差大概要一个礼拜,而她要在这一个礼拜里的时间差里,完成自己人生中的一件大事。 湿漉漉的眼神 据说,男人在失去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之后,特别容易短时间内爱上别的姑娘。 女人则是反过来,一旦失去心头最爱,很长时间都将沉浸在无力去爱的无助中。 夏平刚好处在这样的状态。而像路菲这样感情丰富的女孩,虽然才刚刚结婚三年,但是,恋爱中的甜蜜,早已荡然无存。 恋爱中并不被动的女孩,愿意从一开始就没遮没拦地交付真心,那是不想错过,在当时看来一段上佳的选择。但是始终作为一段关系中的小太阳,需要很高的能量级数。 路菲上大学时有一位广西的女同学,爱上北京籍师哥。师哥对她的态度一直不咸不淡的。而她却有能力一直保持较高的情感输出质量。 路菲有一次好奇地问她,是真的不在乎自己的感受吗?对方回答特别质朴。她说:“我奶奶就是这样对我爷爷的,我妈也是这样对我爸的。” 好像在她们那里,女人为男人心甘情愿的付出,不看对方的缺点和脸色,是基因里天然携带的素质,既不需要后天学习,也没有办法将经验传授给别人。 好吧,路菲自认在这方面输了。从恋爱到结婚的三年,她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文艺气质全部贡献给了对方。甚至生命中乍现的第一朵玫瑰花,都不是由他送给自己,而是自己倒贴的。 最初在路菲看来,这些都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相爱的两个人能够在一起。更重要的是,对方能够始终了解自己的心意。可是时间长了,她才逐渐听清楚,发自心底的声音。 从爱情发生的第一天起,就把恋爱过成了日子,那种你退我进,你进我退,捉迷藏一般的甜蜜酸涩,仿佛从未出现。 在事物发展进程中,因追求速度而跳步,一旦日后有机会修补,内心未曾满足的当事者一方,必然会重头来过。 路菲的手臂,在被另一个陌生男人紧紧攥住的那一刻,她看见对方眼中射出的火光,并不是投射到自己身上的。 那是一种完全不同的眼神,虽然挂着湿漉漉的粘滞感,却如秋日清澈的露珠,充盈着可以随时被伤害的敏感。 如此感性和性感的眼神,路菲的老公完全不具备。他是家里最被宠溺的孩子,是学校里的天之骄子,如今又是单位的冉冉新星。他所有的志得意满,都在举手投足间唾手可得的自信中。 他无疑是阳光的,但这份阳光,似乎不是为了照耀周围任何一个人,也包括他的妻子路菲。 然而路菲内心真正想要的,是那一轮能够独独照耀自己的太阳。 哪边都不敢得罪 在父母关系紧张的家庭里长大,路菲从小耳濡目染,了解一些身处复杂人际环境的自保技巧。 多少年后路菲才晓得,就在她25岁那年,虽然职场并没有高人指点,但是凭着几分运气,她在一夜之间,从不带资源的素人,陡然变成了公司的香饽饽。 大老板那边自然是交代过去了。女副总也是不能轻易得罪的。这不正暗合了,后来许多宫斗剧幕当中的一个核心理念:要想往上走,只需要搞定皇帝;要想活下来,则必须拉拢其他妃嫔。 回去的路上,只嫌航程太短。 她需要用一个小时的航程,加上市内40分钟车程,说服同行的男同事,将充满戏剧化的谈判转机,轻描淡写地叙述为,公事公办的谈判步骤。 尤其需要他帮忙申述的是,对方让她亲自将签字盖章后的合同送回原地,仅仅是因为对方知道男同事的特殊身份,不敢劳动灵魂人物跑腿。 这个谈判的利益诉求点非常明确:事情是两个人一起搞定的。 男同事,立刻从待定的绯闻男主角,变成了此次谈判的功勋人物之一。他没理由不配合路菲,隐瞒某些不重要的细节。反而还因此,多出几分愧疚和感激。 短短的几个小时之内,路菲将自己在公司随时可能淘汰出局的被动地位,迅速拨乱反正。这为她后来,有事没事就脱岗跑去这家郑州公司的北京办事处,提供了极大的行动便利。 抛弃短暂的睡眠时间,在不足24小时的往返途中,路菲在脑海里,构想了无数种男人与女孩儿之间可能发生的剧情。但是不能不说,人类的想象力虽然无限,但是终究跑不赢现实的爆炸性威力。 必须承认,夏平是非常儒雅英俊的男人。虽然40出头的年纪,却也是年轻版安在旭的既视感。 借用后来他近乎无耻的开脱来描述:一个外形优秀的男人,想要不犯错很难,因为确实有太多机会,撞上迎面扑来的女战士。 女孩儿竟然不是他的正牌出轨对象。而是在结发妻子发现第三者并与他离婚后,在郑州一家夜总会认识的。 夏平对于路菲听到此处投过来的错愕表情,一点也不感到惊讶。他很清楚,一个品貌端庄的良家少女,对于这项特殊职业的直观反应。 他只能硬着头皮,极尽委婉地,以不让对方看扁自己的方式,小心翼翼地表达一个男人对这个职业的看法。所谓的洗脑,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带着对夏平说得清以及说不清理由的好感,路菲竟然把他的话,一字一字全部都收进了心里。这是令她最意外,也是最怒其不争的。 照她之前25年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此处的规定动作,本来应该是愤然离场才合乎逻辑。 只要一颗精子 路菲亲眼见过那女孩儿,对于她的相貌,在心里有一个自己的评价。但是她也知道,男人眼里的女人和女人眼里的女人,评价标准有着天壤之别。 所以她换了一种问法:“和她一起的女孩,都很漂亮吧?” 夏平低了低头,闷闷地应了一句:“那天你看见她时,是被我猛然从场子里拽出来,其实她平时不怎么化妆的。但是,不化妆就像化了妆一样漂亮。” 这么直接!可见此时正在与路菲对话的夏平,并没有把她当做某人的替代品。否则,以他的社会经验和职场智慧,应当会非常吝啬在一个女孩儿面前,对另一个女孩儿的褒奖吧。 “怀孕了还出去工作?” “她只推销样酒,从不出场子的。”沉吟了一下,他又补充说,“唯独对我。” 过了好一会儿,夏平才意识到,刚刚对路菲答非所问。于是找补着,有一句没一句,说起了女孩儿家里的一些情况。 路菲这才七拼八凑,断断续续地知道,女孩儿叫洋洋,父亲很早就去世了,只有母亲卧病在床,距离走向生命终点,仅有屈指可数的日子。 洋洋不仅要养活自己,还要挣钱供弟弟上学。可是就这样艰苦的条件,在和夏平双宿双飞的日子里,她从不接受他的钱,唯一想要一颗精子。 两个人就这样不清不楚好了五年,洋洋一直说,只要怀上孩子就结婚,但是非常奇怪的是,任何措施都未曾采取,到头来却颗粒无收。 难怪初次遇见夏平,他死死地揪着女孩儿,质问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是谁。 夏平和前妻有一个上初中的女儿。对自己的生育能力毫不怀疑。看他身体状况的保养程度,40出头的年纪,照理说也绝不是终结子嗣的开始。 所以“怀孕”这件事,不只是他的一个心结,可以说是心里的一个死结。 生活啊,往往就是这样。你听到的不一定真实,看到的不一定真实,甚至亲身经历的,也不一定是真实的。 多少年后路菲还会时不时想起这件事。所谓措施,不过是两个人分别采取措施。男人的措施,女人可以用肉眼看得到。而女人的措施,男人如果不是过于琐碎和婆妈,又怎么能知道其中的真伪? 但是你看,夏平每次说起与洋洋无奈分手的原因,总觉得,这里面隐隐暗含着三分天命。所以也就不会过多的苛责自己,怨天尤人。 如果一个人,早就预设了一段感情的结局。那么他与你度过的,所有过程和细节,哪怕再美再艳,回头看时,也不过是浮云遮望眼。 气味“香”投 当你说不清楚为什么要接近一个人的时候。那就是神秘的磁场,在发挥作用的时候。 有人说,那是一种味道。如果你迷恋某款香水,或者喜欢某一种酒精。那么在喜欢的人身上,一定有着与这种香型同款的粒子环绕。 路菲有个发小,最喜欢讨论婚恋话题。那是一个具有恋爱脑的典型代表,每换一个男友,都有难以说服旁人的理由。 比如有一次她告诉路菲,仅仅在靠近时,男孩儿说,从她头发上闻到了别人没有的特殊香味。这句话竟然让她神魂颠倒手舞足蹈,毅然决然地以旧换新。 好学生特质是路菲一以贯之的标配。但这丝毫也不妨碍,她周围的朋友个个都是奇葩。不是上学时读书读不利索的,就是恋爱时常常遇人不淑的。也就是俗话常说的,要么用十世智商换一世情商,要么反过来,用十世情商换一世智商。 路菲总是能从她们不完整的人格类型里,透视人性最真实的模样。那种双商在线永不出错的程序化输出,是她自己从小到大的行为准则。因为无法跳出这个躯壳,因而也无比厌恶这个躯壳。 路菲接近夏平,有一种类似接近偶像的感觉。她不仅从他的周围,嗅到了那种睡梦中才会偶尔降临的神秘气味。而且,从他对边缘人格的兼容当中,找到了自己内在的影子。 俩人第一次面对面喝酒,已经是他们回到北京后的第二周。那是一个静谧的夏夜,树影婆娑,蝉鸣蛙叫,像极了三年后,路菲与廖红初识的那个夜晚。 同样在妙趣横生的外金水河边,腼腆羞涩自持清高的路菲,主动将自己安放在这个足足比自己高了一头的儒雅帅气的男人怀中。没有试探,没有前奏,男人微微低头,自然而然地迎合下来。 路菲的内心如此热烈,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两个人,第一次默契衔接,竟是浑然天成。虽然被陌生的电流击中,却因为技巧娴熟,愈加胶着。 此时此刻,唯愿繁华世间只剩幕布。 冥冥中,路菲闻到了,对方的手指尖、鼻息间,源源不断的香味四溢。 如果尚未窒息的大脑,曾经在那一刻闪过涟漪,她一定娇嗔地怪罪,为什么相遇在此时,而不是几年前在学校,他曾担任客座教授的时候。 那时,他离婚,她未嫁。 魅惑睫毛 “不着急回家吗?”夏平试探她。 “我提前说加班了,之后还要和同事逛商场,应该可以晚些。” “逛商场空手而归吗?” 路菲这才发现自己百密一疏。 每次去商场,不敢说血拼,但是每天在人尖扎堆的公司里晃悠,经常穿重复的衣服上班,对于年轻貌美的女子来说是可耻的。所以她的日常花销大部分都用在了化妆品和行头上。 俩人腻歪了好久才松开,不约而同说出一个地点,庄胜崇光。 十几年前,当东方新天地,世贸天阶,合生汇,这些闪亮的商业地标还未崛起时,庄胜崇光SOGO百货,应该是除了国贸这类高档消费场所以外,金领白领粉领们最常光顾的地方。 第一次喝酒,第一次接吻,第一次逛街,居然神奇地排在了同一档期。 两个相爱的人啊,总觉得时间挤挤艾艾,好像稍不留神一撒手,明天就不复存在了似的。要把所有的仪式感,都集中在这一刻,着急忙慌地补上。 进了商场,路菲主动提出分头行动。在这里碰上熟人的几率实在太高了。毕竟她现在的身份,还是人家的太太。若被莫名其妙撞见与陌生人同行,最起码要破费些口舌。言多必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因为着急完成任务,路菲迅速拿下了第一眼看中的,一件肉色麻质,胸前刺绣绿色小叶子图案的无袖背心裙。 她知道夏平的女儿,小名叫“叶子”。买这件衣服,不知道有没有下意识拉近两人距离的含义。如果有,也只是跺手的那一瞬间,在脑海中须臾飘过。 不出半小时,两个人就在商场门口集合了。坐进夏平的吉普,路菲收到他递过来一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 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盛放着两样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其中一个,是不仔细看都找不到的18K金锁骨项链。另一个,是迪奥品牌的防水睫毛膏。 她一面拆包装,一面听夏平在旁边解说: “女孩子戴项链,绝对不能是粗粗挂挂的那种,就要肉眼难以分辨才好。 女孩子可以不化妆,但是睫毛一定要弯弯翘翘才够魅惑。” 猛然间,路菲脑海中闪现出,第一次碰见夏平和洋洋在一起时,她在昏暗的酒店灯光下,看到的那一弯卷曲上翘的睫毛。 是的呢,洋洋就是这样魅惑的睫毛。 爱入骨髓 一个人的恐惧感,往往不是升腾在你和竞争对手之间的差异性。而是有第三方力量,强求你和竞争对手,在某些特质上趋同。 郑州出差,两人初初了解的那段时间,话题的深入直接,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 夏平丝毫也不掩饰对洋洋的眷恋。他认为她是那个圈子里,最优秀也是最干净的。虽然不得已涉足了一般价值体系接受不了的职业领域,但是洋洋的自尊自傲,在她行事为人的逻辑里,点点滴滴渗透出来。令夏平有一种既爱且怜的敬畏感。 他不愿意拿她的职业说事,更不允许别人对她的身份评论褒贬。 路菲能感觉出来,五年当中,他们虽然只是断断续续的来往,毕竟身在北京和郑州两地。但是每一次心念既起,立刻化成当日的航班。当然,这也给他们创建了很多突然造访的惊喜。 洋洋不喜欢来北京。她觉得这里不是她的主场。可能还是自卑吧。难得来一趟,据夏平回忆,无非是窝在家里刷剧,听音乐,看杂志。都是夏平亲手做好了饭,把她从床上喊起来吃。然后就是亲热。 短暂停留的相聚,没日没夜的缠绵。夜路走多了,总会撞上鬼。有一次竟然出了事故。 洋洋从小练过舞蹈,髋骨关节在幼年时就被完全打开了。练功时受伤,脱臼无数次。成年后,这些地方都是薄弱环节。有一次,动作最剧烈的时候,忽然旧伤发作,疼得满床打滚。连夜送去医院,折腾到大半夜,才将错位的骨缝复原。 说起这段的时候,夏平的眼睛里还是忍不住噙着泪。这错位的,哪里是洋洋的骨头啊,分明是夏平自己的。洋洋的幼细骨骼,已经不知不觉地,植入夏平的健硕肌肉,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段车,开的惊险刺激。路菲却能不沾一滴酒精,全程做一个理性的听众,像是在欣赏别人的故事。哦,这本来就是别人的故事嘛。 在路菲看来,爱情的序列里,先到者永远有刺激后来者的特权。如果后来者,轻轻松松实现原地翻转,那么你所面对的情感对象,也决非长情之人,反而要在交往中给自己留三分余地。 考验心理素质最难的一关都挺过来了。眼下面对这支睫毛膏,路菲的心里却泛起一丝异样。 “我自己打车回吧。”路菲客套起来。 “开车送你很方便。”夏平似乎没有领悟。 “购物不能空手,路上也不能插翅啊。”她不失时机地幽默了一下,想要把瞬间凝固的空气,拧出一丢丢水分。 师傅,去黄庄! 路菲故作镇静地从副驾驶里跳出来,顺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见她主意果决,夏平也就没有执意阻拦。 车子开出去两三公里了,路菲一直在思绪漫天飞舞的走神儿。直到从她落座的后排右车窗外,看到了并行的吉普。这才猛地意识到,夏平居然一路忠诚尾随。 也没事先打个招呼。是惊喜吗? 岂不要被对方轻而易举知道住址了吗? 路菲的脑子,转到了其他地方,于是灵机一动,转头跟司机说:“师傅,去黄庄。” 北城有黄庄,南城有黄村。此时的路菲,完全没有想到,不远的将来,自己会同时与这两个地方,产生密切关联。 路菲结婚后自己的小家,则位于这两个地方之外的另一个地点。后来,竟然被夏平取笑为“狡兔三窟”。 黄庄是路菲父母的家。 母亲在她上初中的时候因病去世了。关于家的全部记忆,就只剩下能吃会玩的老父亲。说是老父亲,因为生路菲的时候,他年纪真的是很大了。将近50岁的年龄差,曾经在他们之间闹出不少笑话。 代沟什么的,其实倒不是问题。代沟都是发生在一二十岁的跨度之内。反而有更大跨度,心态更容易契合。好比杨振宁和翁帆。扯远了,扯远了。 他们父女的笑话,总是闹在被别人误以为是爷孙关系。这一点,偶尔给老父亲带来喜悦的情绪。以他这个年纪,又容易被夸奖,有这么出息的大孙女,显得太年轻了。 老爷子年轻时,正经在上海滩混过。灯红酒绿的世界里,曾经懵懂参与过被后人津津乐道的历史事件。 然而,作为当事者,却是后知后觉。如果当时知道自己的行动有多么危险,恐怕迈出第一步,就已经牙根松动,腿脚发软了。 伟大人物和事件的炼成,有时候不是因为主人公的性格多么坚毅,而是纯粹的无知者无畏。 老父亲退休金不算多,但是不多不少的退休金,足够他享受生活。出去买趟牙膏,裤缝都烫得笔直。与此同时,必须配一个很飒的举动,昂头不甩邻居大婶们的偷瞄。 平时闺女送点儿好吃的,比给他一沓子钱还高兴。路菲下了出租,顺手买些老头儿爱吃的鸭脖。突然决定回来,总要有些说辞。 此时,夏平的吉普也刚好停到她的身后。 她刚想转身,与他寒暄道别两句。前面就被居委会李阿姨给叫住了。只好连忙装作与夏平不认识,顺势唠着嗑上楼去了。 到家后,路菲也只是淡淡地甩了一个晚安短信。决定今晚,暂且闭关。 再看你一眼 “被老爸紧急召回,商量房子以旧换新”,是一个不错的借口。当晚换地儿留宿,很容易就把粗枝大叶的老公蒙混过去。 说起路菲这个老公啊,在她的生命里没当几年主角。一个人在另一个人的生命里,想要长时间担任主角,价值绝不能仅仅体现在自我增值。 一个热衷于自我增值的男人,最常打出的冠冕堂皇的借口是,为这个家的幸福付出努力。可是女人想要的幸福,真的是金钱地位财富吗? 尤其像路菲这样感性的女孩儿,少年丧母,生命中缺失了一大块亲情,而且是最细腻的那个部分。 凡事都靠自己,完全没有问题。穿衣打扮的品味,路菲早于许多同龄女孩迅速成长成熟。可是谁又敢说,内心把自己当小公主看待,就一定“作”不出想要的结果? 你看看许晴,纵然50岁了,撒痴卖萌起来,照样有一种男人女人都无法抵挡的诱惑。撒娇也要有个对象呢,飘上天接得住才行。据说人家,妈妈疼,姥姥爱的。给足了内心滋养柔软的土壤。 可巧,路菲在第一家公关公司任初级媒介的时候。公司隔壁的香格里拉大酒店,听说就是许晴每日打卡的游泳场馆。 据关系不错的同事辛迪八卦,尤勇去剧组探班,经常被不理不睬。因为人家娇娇公主,很容易就有各色人等谄媚献殷勤。 一边游泳,一边尤勇。人生如戏,常嬉戏。 选择余地大,犯错几率高。 就像是,衣服数量多,特别有欲望换着穿。菜系种类多,就想换着花样吃。食色性也。老祖宗都知道,这是人性的基本面。 和老爸啃着鸭脖,聊了好一会儿。路菲忽然收到一条短信:“方便下来吗,想再看你一眼。” 哇塞,这么晚了,夏平居然还没有走?老爸虽然不是女婿一系的。但终究不方便让他知道这方面的事情太多。 路菲擦了擦嘴角,佯装淡定地说:“门钥匙好像找不着了,我去下车的地方看看。” 刚刚的确是她敲门,老爸给开的。但是刚见闺女收到一条短信,就说找不着钥匙。久经沙场的老爸,也不是吃素的。笑呵呵地说:“天黑透了,不安全,我陪你去吧。” 这还了得!路菲登时吓跑半个魂。连忙喊停:“算了算了,就一串钥匙,天黑出去别摔着,明天我再配一副得了。” 这一宿,两个人必须妥妥的分开了。但是路菲心里暖洋洋的。 此前的一周,她都没有像今晚这样,明确地感到,夏平虽然心心念念着洋洋,但也是真的,想要开启一段新生活。 保护色 刚毕业就结婚,路菲的求职之路,曾经小遇坎坷。直到举着一张印在报纸上的招聘报名表,来到眼下这家公关公司。当她第一面见到老板的脸色,立刻确信,这里应该就是自己的栖身之所了。 后来和辛迪发展成无话不谈的闺蜜,她才晓得,那天面试结束后,刚刚转身离开公司,老板就和副总嬉皮笑脸地议论:“怎么样,够清纯吧?” 说到底啊,还是得感谢自己这张不染纤尘的初恋脸。就是这么一股子不带傲气又不带资源的疏离,让路菲特别容易结交像辛迪这样的朋友。 辛迪可是这个圈子里出了名的大美人儿。来头却不是可圈可点的学院背景。 当年她在北京某五星级宾馆大堂工作。路菲所在公关公司的老板,有一次请客户在那里喝茶。也就是一个短暂的点餐服务吧,便被辛迪那一双笑成桃花的媚眼给迷住了。 出门前留了名片,问她愿不愿意到公司来做特助。从服务员到特助,当时的辛迪并不知道这中间,其实在服务内容上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差异。 但是本来玩心很重的她,对于这个简单的名称变化,还是有一种难以掩饰的向往,仿佛顿时可以给对她寄于厚望的父母,一个冠冕堂皇的交代。没几天就来报到了。 要说谁带资源,辛迪资源最牛,因为根本就是老板钦点的。两个人,都是已婚都有眷属。不清不楚的前世来往,更是让众人讳莫如深。 亲一层,疏一层,防一层。最后很容易就和大家处成了不尴不尬的关系。 像路菲这种纯粹的素人就不一样了。长得还算讨喜,又没什么站队意识,更何况还是令人忌惮的已婚身份。能力嘛,立马也不是一眼能看穿强与不强。看上去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如此神奇的特质组合,堪称绝佳的天然职场保护色。 由此产生的交往便利,在路菲后来跳槽另一家公司的时候,同样充分显现出来。 她特别能够接近那些领导身边的所谓红人。却丝毫没有越雷池一步的野心和意识。是一个单位,处在风云变幻,人际交替,局势动荡的紧张时分,最容易明哲保身的角色。 缺席的伤害 早婚是路菲自愿的。从小生活在亲情不完整的家庭,她仿佛从没有亲眼见过,母亲做女主人的样子。 妈妈在路菲的记忆里并不深刻,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在医院里度过的,要么不定期住院接受治疗,要么出院后暂住姥姥家。时常见不到挚亲,让路菲总有一种渴望陪伴的感觉冲顶喉咙。 说是怕耽误路菲的学习。只有老天知道她的心思,妈妈只要在家里待着,不需要她做饭做家务,甚至不需要做任何事情,只要她在,就是一个家的地标性景观,是这个家里有温度的象征。 大人们好像不是这样思考问题的。他们觉得自己拖着病躯,哪怕咳嗽一声,都会分散孩子的注意力。只有从他们眼前消失,他们的世界才消停了。 一个即将步入青春期的少女,别说根本搞不清楚自己情绪的来由,即使搞得清楚,也张不开羞涩的嘴。父母给什么,就被动接着。父母不给什么,也只能忍着。 直到初二那年,妈妈去世,家的世界轰然倒塌。尽管之前也不过是海市蜃楼。 虽然是小小年纪,路菲心里很清楚。看表哥表姐们的出路,一旦年龄到十八九岁,无论如何,都可以冲出家庭的牢笼。从此学习不再是羁绊。那时候,自己想要的陪伴,一定能在茫茫人海中遇见。 上学时路菲的目标特别明确。面对曾经8:1的残酷招收比例,唯顺顺利利考上大学,才有资格谈婚论嫁。至于未来职业道路怎么走,反而是在婚嫁这件事情解决之后,才是她认为真正需要考虑的。 即使预先了解求职路上已婚身份带来的阻碍,路菲还是会毅然决然地选择先结婚后谋事业。她从没想过待在家里被人养,但是也绝没有想过当什么女强人。 大学校园里的恋情,成就了路菲对爱和陪伴的想象。一个男人不进入事业领域,几乎完全分辨不出来,他对感情和其他事物的权重分配。 所谓陪伴,倒不是说任何一件事都需要对方在场。可是那也不能,任何一件重要的事,对方都不在场。特别是那些,必须要把自己的个人利益抛开,为对方无私站台的时刻,缺席是对感情最大的伤害。 人生的高光时刻,真的没有很多。当你像舞台上的主角一样,被命运的一束蓝光射中,无论是幸运的照拂,还是痛苦的笼罩。此刻伸过来的援助之手,都是最温暖的回忆。若想占领一个人的心,就要握紧上帝的时钟。 辛迪姐姐和星爸爸 国内第一家星巴克,1999年开设在北京国贸中心。刚进公司的小男生小女生们,谁没跑腿给辛迪姐姐去那儿买过咖啡啊。 虽然她只在五星级酒店大堂当过服务员,毕竟也是当时北京城里为数不多喝过五星级咖啡的人,总算有点讲究的资本。 不了解情况的新手们,都会跑到隔壁的麦当劳或者肯德基,给辛迪姐姐端一杯。 熟悉情况的老员工,要么在他们去之前就叮嘱几句,要么在他们端着M或者老人标志的杯子,进门的那一瞬间,狠狠地打一记他们的手背,说:“赶快打车去国贸,还怕辛迪姐姐不给你报销车马费啊?” 路菲一开始就没经历过这种尴尬。 面试那天,老板和辛迪一起,并排坐在会议室长桌的对面。她仔细观察了老板身边的辛迪,心思根本不在他们的对话上,而是一直埋着头,把玩手里的星巴克咖啡杯。 所以一旦某日,这位美女姐姐一声号令,路菲无比清晰自己的奋斗方向在哪里。 所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就是这个意思。凭着自小当乖乖女的经验,看懂这些蛛丝马迹,还不是轻车熟路。 更为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是,路菲大舅家的小表哥,此时正在国贸星巴克打工。她借着午休的时间,就能连人带咖啡一起端过来。 每次听到路菲的吆喝,表哥总是乐不可支,屁颠屁颠地跑过来,还会顺捎给她带几只香蕉,橘子,苹果什么的。 他们偶尔一起吃个午饭,闲聊姨妈家的事情。妈妈生前眷顾的几个兄弟姐妹,在她弥留之际都不闻不问。自从妈妈去世以后,路菲也就甚少与姥姥家的亲戚往来。 关于几家人为了老房子的归属,“预设埋伏”的种种做法,这些年倒也不绝于耳。多亏表哥不厌其烦地通风报信。 然而表哥与她终究是只差一岁的同龄人,经历相仿,心智相当。和她一样也是初入职场的菜鸟,同样担心一步两步的差池,被人抢走刚刚到手的饭碗。在遥想未来方面,同样遥不可及,岌岌可危。 同样是新人,即使靠本能生存,也有天资的差异。路菲不声不响的小机灵,无意中深得辛迪的欢心。 原来是母性 辛迪的主动接近,着实给路菲了解人情世故,打开了新的视野。 这个也就是没进演艺圈,要是进了演艺圈,兴许比许晴还撩人的甜姐儿,看上去没心没肺,只关注自己吃穿打扮。实际上,五星级大酒店的从业经历,绝不是白给的。 她在察言观色,资源整合方面,有着比路菲敏锐得多的嗅觉及天分。包括上次郑州出差,许多该注意的细节,需要小心规避的坑穴,都是辛迪提醒过她的。 辛迪千算万算,也只是说要她小心,具体该怎么小心,就要靠路菲的小脑袋瓜子自己来琢磨了。 与夏平在郑州偶遇,是神通广大的辛迪事先计划不来的。更是初出茅庐的路菲,拍碎脑壳撑大脑洞也想不出来的。 命运就是夹缝中求生存的一线转机。 结婚三年,依然算作新婚。谙熟男女之道的辛迪,曾悄悄地试探,既然此行是一个周末,何不小俩口双双飞赴郑州,就说不约而同出差此地,也算是有缘千里来相聚了。 路菲的脑子里不是没有转过这个想法。但她知道,老公先于此行,已有公务在身。 这般横生枝节的请求,与他在工作中一贯铁面无私的状态,完全不匹配。但她还是斗胆试了一下。 “你多大了?出差还要人陪?” “这不是有特殊情况,要避嫌嘛。” “那么多女的,和男同事一块儿出差,难不成都出事?” “我刚来不久,谨慎点好。” “公司不大,事儿不少。权当试金石吧,出个差都能把你拉下水,那干脆也不用干了。” “好了好了,我自己看着办吧……” 又是一段“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对话。 大概也是这些年,被对方教育和刺激出来的成果吧。路菲从没感觉,已婚女人在丈夫面前有什么特权。偶尔需要婚姻这把□□的时候总也撑不开。 内心的不悦,如西风漫卷,无边无际。 似乎这也就很好理解,当路菲远远望见夏平,与别的女人在肢体纠缠中,泄露无辜脆弱的眼神,何以正中下怀,难以忘怀? 想要把这种眼神据为己有,或许只是深深地藏在潜意识里,因为难度可想而知。 有时候,人啊,真的很奇怪。当一个男人拿脆弱和敏感面对你,你觉得他不够坚强。但是当他拿这种感觉面对别人,你又会觉得,不坚强的是自己。 是吗?原来这种东西叫母性。 受惊吓的刺猬 情感之路平顺,却略显苍白的路菲,怎敢将自己的情感闸门向夏平这样的“洪水猛兽”敞开? 尽管她并没有丰富的情感经历,却也知道,开始认真的那一刻,即便心甘情愿义无反顾,也是可怜被动模式的开启。 无论路菲在心里如何掂量,她和夏平的关系,究竟该以怎样的速度和方式,达到预期的理想状态。那都只是盘踞在她心里的小九九。至于夏平打算以什么样的角度和曲线接近她,则是完全不受控的。 夏平真正开始认真打量身边的路菲,应该是在她从副驾驶纵身跃下的那一刻。 这个对自己的形象气质异常自负的男人,可能没有想到,像路菲这样的小姑娘,明显对自己有好感,刚靠近一点,却猛然缩手。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刺猬。 该是一颗怎样敏感的心啊? 内心刚刚经历刺痛尚未痊愈的人,一方面非常害怕自己,继续受伤,再次受伤。另一方面,其实也有点担心,自己的某些无心之举,失手伤了另一个人。 两颗敏感的心,在互相试探的几个回合里,竟然探出了彼此的一点点真意。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除了与信息采集相关的几次公务接待,其他听上去非正式的私人邀请,都被路菲婉拒了。 倒也不是,想吊什么胃口。确实是,没有时间和精力。 毕竟刚进公司,签下新单。如果撂在半路,或迟迟未见起色,难保不被追究签约过程的含糊其辞。 虽然是一个糊里糊涂的开始。但以路菲倔强要强的心性,她希望给这个项目,一个明明白白的收尾。 路菲的性格是这样的。平日里闲话不多。关键时刻也非一语惊人。但她的懂事,体现在与人对话,有问有答之间,见机行事,起承转合。 都说和她交流非常顺畅。别人的话扔到她面前,基本上不落地,她的话迎上去,又能重新点燃别人的欲望。 这种既不强势也不低调的沟通方式,夏平几次临场观摩,听下来很是欣赏,悄悄地跟她说:“不当记者,可惜了。” 工作中,路菲接触过一些记者。这个群体,动辄把自己当无冕之王。 如果作为人生第一份职业,娇气倒说不上,骄气就难说了。三句两句不对付,立刻咄咄逼人,仿佛打不开凌厉的气场,就拉不开采访者与被采访者的鸿沟。 路菲希望自己,能够在咨询服务行业里呆上两三年,把性子磨一磨,见得热脸,识得冷脸。不要别人一热情就贴上去,别人一撂脸子就蔫儿下来。 若想游刃有余,首先要有定得下主心骨的范儿,所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吧。 或许这个行业做下去,可以成为终身职业也说不定。管它呢!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嘛,你有你的计划,世界另有计划。 啊,这一吻 毕竟有外金水河畔,猝不及防的一吻。 这一吻,就像无形的印章,刻在了两个人的心里。对路菲来讲,这一吻的深情,比多少肌肤之亲,都有分量。 她和老公的唇齿留香,好像早就停摆于校园,猫在小树林里,散步小河岸边,躲过众人目光的青春莽撞。 毕业后迅速结婚,记不清多少熄灯亮灯的时刻,哪怕有再多深入的接触,这一吻,都是稀有资源。 路菲一直劝慰自己,可能因为太熟悉了吧,所以难免跳过一些看似不必要的步骤,直奔激情的主题。 可是人啊,只有住进高楼,才晓得平房的低矮。 她和夏平并没突破最后一道防线。但是每次见面,迫不及待地拥吻,是两个人之间莫名其妙的默契。 分开时候,也没有多想。偏偏在每次有机会见面,特别是能够单独相处的时候,他们都有一个最直接的愿望,就是近距离感受对方的呼吸。 这个细节,似乎从没有克制,而且也克制不了。那一刻的发生,总是突然而至。 但凡两双湿漉漉的眼睛,相互对视三秒,内心的悸动,必然迅速转化成,下一瞬间的纠缠。 这是一种无比奇妙的体验。它常常使路菲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然而又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一个实实在在有温度的生命。 这种感觉,在她婚后的三年里,一直乘着绝望的曲线滑翔。任由自己,失重坠落,坠落失重。 如今,在加速坠落的过程中,竟然被一双温暖结实的手,紧紧地托住了。 根本不需要再继续进行什么,她空洞已久的内心,仿佛一下子被填满了。 辛迪最近总是和她开玩笑。 “老公不出差了?” “没有啊,这阵儿还在外地呢。” “那你这气色,咋这么好?” “哪有啊?最近做项目累劈了,睡前喝一小杯,预防半夜醒呢。” “不是说喝了酒半夜更容易醒吗?” “那要看是喝了多少,好吗?要不今晚陪你逛街吧,累了,睡得更沉……” 再不把话题岔开,就不知道辛迪问出什么底细了。这个在某些方面聪明绝顶的女人,可以从别人三言两语的矛盾中,立刻找出自己想要的信息。 路菲怕她又爱她。有时候真想把最近奇妙的心境,找一个人说说。可是她知道,告诉任何一个人,都是危险的。 大师兄 为了体现项目竞争的公平公正,女副总奋力争取到,Lawrence与路菲同期筹备文案的资格。 Lawrence,你猜对了,与路菲协力郑州项目的男同事。因回来之后,官宣的结果是“双人组签约成功”,那么后面的整体策划,也就不可能存在一枝独秀。 这多少有点浪费资源的争议。 宏观上看,内部资源统一调配,是项目后期运作的最优方案。两套计划并行处置,无疑是一种内耗。 然而最终说服老板的是,既然项目提成总额为固定值,分摊到个人头上的具体数额,就可以是一个变量。 用方案质量决定分成比例,同时考察公司未来重点培养方向。岂不一举两得? 路菲在创意和文字方面的功力显然略胜一筹。祖上的综合基因不是白给的。 母亲这系,多数从商。姥爷当年在汉正街一带,鞋帽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唯独不光彩的是撇下大房娶了姥姥。可是对后代遗传没坏处啊。这一脉的颜值,无一败笔。精打细算的头脑,更是杠杠过硬。 父亲这系,书香浓郁。虽然父辈拮据的经济条件,没能把他们一个个送入可资炫耀的学府。但是好学的本性和自学的天分,让他们的后代,在读书方面均显现出,非一般的聪颖机智。 伯伯和姑姑家的几个堂哥,有履职财经大学副校长的,也有国字头大报的记者部主任。对了,路菲认识的一票记者当中,就包括堂哥,这位业界良心。 路菲事先有向堂哥请教过,知道当下品牌最流行邀请明星代言。但是她料定,Lawrence也会走这个路线。 这家伙,借着工作的便利,跟几个二三线小明星打得火热。顺带和她们的经纪公司也有密切的往来。用合适的价格签下当红艺人,应该比路菲,更加轻车熟路。 在这个方向上,同质化竞争,势必输的惨烈。唯有另辟蹊径,才能拔得头筹。 路菲想起上学时,比自己高两届的大师兄,此时正在电视台做编导。诙谐幽默,口吐莲花,最重要的是,他每次出镜,都不需要别人代写文案。 请他一个人出马,相当于一次性搞定了两个人。不仅不用操心现场流程,省略了备份文案的麻烦。还拿下了可以撑足全场的重量级主持人。 况且那个时候,大师兄还属于,圈内有名,圈外无名。出场费不算太高。控制了整体预算,可以考虑把细节做精致。 同时拿下电视台资源,对活动的前期造势和后期推广,只有助益,没有拖累。 尽管,此时此刻,路菲对于整个活动的构思还未完全成形。 洗澡?洗枣! 路菲的资源优势正经不差。 灵活的商业头脑,准确的趋势判断,大师兄的专业号召力,让方案还未全盘托出,已经在知性路线上高出一截。最重要的是,路菲还有夏平保驾护航。 作为郑州公司驻北京办事处执行总裁,他比谁都了解老板的百年品牌构想。有此野心,那可就不仅仅是考虑,给哪位明星穿哪条裤子这么简单了。而是要把产业对文化渗透的功课,做足做深。 讨论这个话题的过程中,路菲答应和夏平单独吃过几次饭。打着谈公事的旗号,总算比约会理直气壮。然而之前睫毛膏事件,一直如鲠在喉。让路菲始终有点儿自觉不自觉地收敛天真。 此时已经立秋,市面上陆续可以买到脆甜的冬枣。 有一次刚刚落座,夏平就要起身去洗手间。服务员连忙殷勤地跑过来指路。 夏平显然对这里的布局了如指掌。他绅士地微笑着,对服务员摆了摆手说:“不用管,我去洗枣。” 话音未落,一口茶水差点从路菲嘴里喷薄而出。洗澡?Whatareyoutalkingabout? 夏平见状,连忙拍着脑门反应过来,洗澡和洗枣,读音一模一样,居然傻傻分不清。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反正笑话脱口而出,喷也喷了,路菲和他接下来的饭局,就都变得越来越自然。 后面几次赴约,路菲甚至主动涂上夏平送的睫毛膏,也戴起了那串肉眼依稀可辨的超细锁骨链。 给一个女孩儿再多的钱,不如给她一个据此腾飞的事业基点。 如果给一个女孩儿事业成就感的同时,再能给她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这种级别的杀伤力,怕是无人能敌了。 毕业后连续三年求职不顺,并不是没有单位可待。而是按照路菲自己的规划和目标,没能找到一个,需要将“鬼点子”和“笔杆子”充分结合起来的职位。 只是单纯码字,不过照本宣科。只要基础能力不弱,甚至不需要创新。有些还要刻意形成套路,脱离了套路,连端上台面的机会都没有。 种种感受,对年轻的路菲来讲,无疑是令人窒息的沉闷。 如今这份工作,的确没日没夜,必须结合上下游产业链各方需求,才能拿出一套有执行力的说辞。 然而这种挑战又是新鲜刺激的。让她绞尽脑汁地搜罗周边一切有效信息。 这种焕发生命价值的体验,调动着周身每一粒细胞的活力。连同在日复一日的沉闷中,险些全军覆没的激情,也一起被点燃了。 错过“教授” 见过学霸之间谈恋爱吗?真的是那种,齐头并进,比翼双飞。 高中时,路菲班上排名第一第二的男女生,众目睽睽下出双入对,结果一个清华,一个北大。不仅升学归宿家长满意。情感归宿更是本人满意。 路菲对他们,只羡鸳鸯不羡仙,可惜自己却没胆量尝试。 单亲家庭的孩子,总是被寄予厚望。父母缺少另一半的情感支撑,子女顺理成章地成为代理配偶。所有关于理想的缺憾,似乎都要在孩子身上翻盘,自己的人生才算圆满。 这段时间和夏平的互动,让路菲找到了一点儿学霸谈恋爱的感觉。 所谓学霸模式的恋爱,当然不会因为谈恋爱而翘课翘班。反而因为一段恋情的升温,让学习和工作成为乐趣。 况且这回还是升级版的。谁让人家曾经在自己母校当过客座教授呢? 路菲去电视台游说大师兄,也是端出夏平的名号,才得以顺利接续下文。不然仅凭她一介小公关,岂能搬得动大师兄,这块金字招牌? 幸好说起这段,大师兄并不陌生。时任文科学院学生会主席的他,不仅在校内混得脸熟。临近毕业时校外关系也是枝枝蔓蔓。经常可以帮助系里的老师,设计学分课程,并且邀请各方人士担任客座教授。 俩人那时候就有渊源。 回想起当时学校里有多少被这位酷似安在旭的帅哥老师,迷得神魂颠倒的女学生。师哥还没忘了开玩笑说,为了挽救你们这帮女生的花痴病,自己已经被这所理工学校的全体男生,鞭挞到体无完肤。 有一次路菲也是好奇。拜托留校任教的老同学,在过往的课件名录中,查找夏平担任客座教授的具体时间,以便用来对应那个时期自己的活动范围。 她发现,那时候正是和老公交往最密切的阶段。坚持了整整一学年的图书馆每日打卡都荒废了,怎么可能关注一个偏离本专业的社会心理学讲座呢? 命运就是这样奇怪。当你与一个人擦肩而过,连照面的机会都没有,更谈不上被对方的颜面吸引,然而路口转了一个弯,却被对方的背影给迷住了。 时间这东西,在一个人成长的过程中,既是天使的见证者,也是魔鬼的离间者。只有在该见面的地方见面,在该打招呼的时候打招呼,相识才有意义。 为了在对方面前激发更好的自己,每一段对话,都是弦外之音,话里有话。这就是学霸之间相互调动的物理基础和化学机理。 实质上,这是一个不断创造被利用价值的过程。越是喜欢一个人,越希望被对方利用。因需求产生共鸣,是爱的最高印证。 事急从权 如同随身携带灵感起搏器,俩人自然而然地黏糊起来。 夏平约路菲的方式不拘一格。 公司这边活动绵密,临时需要小范围邀请媒体,或者负责现场气氛融通,他都毫不避讳地指名道姓,让长期合作的公关公司派员工过来帮忙。 活动正式的时候,他们习惯性选择,科技会馆,新闻大厦,国贸中心。非正式且内容活泼的,通常定位在有情调的餐厅。比如,三里屯酒吧街的为人民服务,就是一个约定俗成的据点。 “为人民服务”,听上去不苟言笑的名字,居然对标一家正宗的泰国风味。老板是台湾歌手高明骏。 十几年前的北京城,泰餐普及率不高。屈指可数的几家,这里口碑最赞。但是面积中等,窝在拐角小巷,深藏不露,一般人还真找不到。 路菲比较乖巧伶俐,每次都象征性地邀请一下老板。老板是纯粹生意人,对已经拿下的项目不感兴趣,认为没必要用过高时间比例来应付。 跟追女人一样,追到手扔一边的逻辑。老板自然是找各种借口推脱。 毕竟推掉客户的邀约,内心到底有些歉疚,他对路菲的放行,更加畅通无阻。 有一次公司这边正开着会呢。夏平的电话甩过来,说是要路菲帮忙,接待一个东南亚考察团。 十万火急,不能耽搁。考察团事先没打招呼,突击考察那种。就是想看看郑州公司的应急预案处理能力。 据说他们手里捏着一张原料出口大单。因生产端常常随季节随地区变数较大,想在中国找一家质量可靠且灵活性高的公司,作为长期合作伙伴。郑州公司起步较早,刚好既做终端又作原料。 被告知有两小时准备时间。刨除高峰时段路面交通一个半小时,仅剩短暂的半个小时。 路菲迅速整理头绪,做了如下安排: 一,分别在几个隶属部门,找到主管领导站台,一方面为企业实力撑腰打气,另一方面拿出相关保障政策,以及其他优惠作为交换条件。 二,邀请大师兄火速前往现场,负责效果图式地解说,近期郑州公司重要公关活动的大致框架。展示丰厚的文化积淀和不可限量的新锐爆发力。 三,最后没忘了抓上辛迪,这个日常作为摆设,主要用来欣赏的“花瓶”,毕竟在五星级酒店待过,之前曾透露略懂泰语,也算是不可多得的比较优势了。 万事俱备,分头出发。走到门口,路菲才猛然发觉,唯一来不及调整的是今日着装。 因为公司内部会议,大部分人都穿西服,路菲也不例外。可是以往参加夏平公司的活动,她都是被要求穿裙装的。 算了,事急从权,来不及考虑这么多了。 另一种安乐死 北方的秋老虎不是闹着玩的。 尽管已是八月中旬。隐约的蝉鸣,仍提示着这座城市的燥热。特别是接近中午时分,干烤的太阳贴近皮肤,依然啄上隐隐的痛感。只有日渐干竦的空气,预言着即将到来的凉爽。 因参加工作会议,不得不穿的黑色西服,略显沉闷。为了打破僵局,路菲一般会在里面套一件金色和银色的亮片背心。 可接下来是一顿正式的商务午宴,并不是餐后party。西装外套显然是脱不下来了。 在公司的强力冷气下,这身不觉得突兀。一旦走到户外,细密的汗珠便顺着姣好的面庞,不自觉地淌下来。 一路上,路菲都在用干纸巾和吸油面纸,不停地修妆补妆。作为行政应援,不必穿正装的辛迪,全身清凉,和她形成鲜明对比。 车子到了餐厅门口,身材短小一脸精干的店堂经理,照例已经在那里迎候。 不分客人身份的高低贵贱,他每次都会站在门口迎宾。夏平喜欢来这里,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店堂经理终年灿烂的职业微笑。 夏平常说,自己的工作性质,虽然稍稍体面,但实质上跟他一样,也需要将职业素养,纹丝不乱地挂在脸上。算是惺惺相惜吧,特别能够体会他的不易。 路菲下车时,脸色有些苍白。夏平见状,把她带到包间,掏出一支生脉饮,一支进口的辅酶Q10。 待会儿少不了喝酒,吃药肯定不行。便嘱咐她:“先把辅酶Q10喝了。如果第二天早晨不舒服,再把生脉饮喝了。” 此时身体透支的路菲,只剩下顺从的力气。喝完,稍事歇息,便跑出去忙活了。 路菲心脏偶有不适,夏平一早就知道。 之前两人出去吃饭,路菲觉得保全形象不出意外比较重要,每次遇到喝酒的场合,她都拿心脏不舒服做挡箭牌。 之后业务接触增多,越来越放得开了。特别是需要替夏平出场面的时候,喝酒是必备环节。她常常忘我投入,把这个弱项给忽略了。反过来还要夏平提醒。 这种被宠溺的小幸福,在老公那里很少体会到。不得已需要她亲口拒绝,路菲就觉得干脆不提好了。撞上对方心情不好,难免还会被训斥娇气。也许只有挂掉了,对方才能知道自己是真的不舒服。 可这也不是速死的毛病。毕竟还年轻嘛。带着身体的弱项,日常注意一些,现在这个医疗条件下,好好活着不成问题。 但如果别人满不在乎,路菲就觉得别扭,跟这种人一起活着,还有啥意思。 直至遇到夏平,一个比她还爱惜自己生命的人。路菲好像又重新找到了活着的方向。 或者换一种说法更准确。即便此刻就死掉,那也没什么遗憾了。这种死法,大概就是另一种形式的安乐死吧。 人算不如天算 夏小叶?路菲怎么也没想到,会在今天这种场合,碰见夏平的宝贝女儿。 第一次看到夏小叶的照片,是在夏平的钱夹里。这个长着圆圆脸蛋的小胖丫头,完全不似她爹的瘦削和俊朗。 多年以后,想起人们针对韩国影星安在旭女儿的种种议论,路菲实在觉得,这与父母整不整容没有必然联系。 爹妈长得好看,跟子女的长相,不一定存在正相关。从生物遗传学的角度讲,这就是有性生殖的弊端。 无性生殖可以完全继承亲本性状。反而是有性生殖的下一代,极可能专挑父母双亲的相貌短板,包括性格也是如此。 然而好处是,他们对未来世界的适应性更强。个体变化越大,适应能力越强。 是的,就是这个结论! 更让路菲想不到的是,在这个各路高手交杂汇聚的场合,还扯出了,日后令人棘手的三角关系。 然而,复杂的关系往往有着简单的逻辑。通常情况下,扯开其中一个线头儿,其余的也就迎刃而解了。 照片里的夏小叶,还是稚气未脱的小女孩,如今站在眼前的夏小叶,身高足足一米七五。看得人眼睛都占满了。 路菲不得不惊叹,现在的女孩子营养真是跟得上。纵然有夏平一米八六的身高遗传,怎么也不至于未成年就蹿到极限值。 照这样继续长下去,将来可怎么得了?即使想要进军模特界,目前这个身材比例,也得费力雕琢才行。 一时间路菲进退两难,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去认识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孩儿。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塞了一大堆有的没的。 正不知所措呢,夏平悄没声息地站在了旁边:“正式介绍一下,我女儿,夏小叶,开学上初三。暑假作业里有社会调研,趁开学之前,带她来见识一下。” “没问题,交给我吧。”路菲赶忙识趣地接过话头。 夏小叶对她并不十分热情。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小会儿,转头问夏平:“爸,我干点儿什么?” 夏平搂了搂她的肩:“听菲姐给你安排。” 菲姐?听到这个新颖的称呼,路菲的脑海中立刻浮现了,歌坛大姐大,另一位菲姐的面容。 彼时歌曲《相约98》的热度还在,她立马角色代入,拿出崭新的姿态,三五分钟左右,完成了现场任务规划。 辛迪,外形美观落落大方,英语泰语双频切换,毫无交流障碍。负责接待东南亚考察团。 夏小叶,虽然缺乏实战经验,但具有初出茅庐的热忱,亟需高人点化。负责接待大师兄。 路菲,整场活动的总策划,总导演,协助统筹全局的总制片人夏平,实现预算内的目标效果最大化。负责主要领导接待事宜。 人算不如天算。三五分钟做出的规划,不出两三个小时,第一二环节就出状况了。 妹妹不是女朋友 事后路菲分析起来,夏小叶多少和自己一样,都算单亲家庭出身,虽然自己的母亲是因病离世。不管双亲以什么方式离开,不存在就是不存在。 包括第一眼见到夏小叶,自己操心的那些鸡毛蒜皮的问题,都像是母亲对女儿该有的顾虑。小小年纪,何来母性?路菲常常对此迷惑不解。 自从夏小叶和大师兄分在了一组,小胖脸蛋儿上的酒窝,就一直藏不住笑意。 说是大师兄,其实不过比路菲大两三岁而已。刚工作四五年,怎么就发福了呢?加上常年在电视台这种人情场合,打点上上下下的复杂关系,习惯性带着笑模样,看着可喜庆了。 而且,他从学校里带出来的好为人师的毛病一点没改。逢人便滔滔不绝,口若悬河。比起夏平私下里偶尔不苟言笑的冷感,显然更有亲和力。 夏小叶跟着大师兄,奔前跑后,问长问短。别提多虚心求教了。顺带也感谢路菲的编组。对于后来又被临时安排的一些小任务,毫无怨言地接受,且手脚麻利地完成,之后迅速归位大师兄行列。 自始至终,她没站错队。 什么比照父亲的形象找男朋友,路菲从来没觉得这是个真理。她自己是这样,没想到在夏小叶身上,也体现得淋漓尽致。这一点她俩倒是很像。 夏平四十多岁的年纪。挺拔耸立的腰身,无一丝赘肉。摸上去硬挺挺的,仿佛徒手抓一条鱼。周身的骨骼筋腱,透露着强劲的内在力量,通过指尖传达到对方的体内,给人蓬勃的气息,和被征服的欲望。 夏小叶大概没觉得这是什么优点吧。反而她对招财猫似的大师兄特别感兴趣。 路菲本能觉得,这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记得以前听过一个教育专家的讲座。他并不反对早恋这件事。甚至强调,如果你从家庭得不到足够的亲情和温暖,可以通过早恋来获得心灵补偿。 只有这一种早恋,是被专家鉴定认可的。 路菲很同意这个观点。当然也就愿意笑嘻嘻地旁观,乐见夏小叶外在,点点滴滴的变化。 然而大师兄本尊,如果那么省心,那么配合,他就不是大师兄了。大师兄,从来都是孙悟空的代名词,恃才傲物,神通广大,桀骜不驯。 男人如果一开始认准,谁是小妹妹,小妹妹这辈子恐怕都翻盘不成女朋友。 可是如果一开始就认准,谁是女朋友,哪怕将来翻了脸,老死不相往来,也不会认你当妹妹。 大师兄的目标,不是小兔子一样蹦来蹦去的夏小叶,而是花蝴蝶一样飞来飞去的辛迪。 蜜汁湍流 问题出在,大师兄的英语水平一般,泰语更是一窍不通。若想完成之前策划的效果图式解说,离开辛迪的翻译,他几乎寸步难行。 辛迪负责的组和夏小叶负责的组,因为这层不得已的任务关系,自然而然地融合到了一起。 辛迪平时说话,从来都是慵懒随意不积极的状态。天生的美人坯子决定了,她压根儿不必主动逢迎,身边就有前赴后继的勇士。那些噼里啪啦机关枪一样的,都是格外需要在人群中引起关注的。 可是她说起英语来,稍微有点儿不一样。注意腔调的拿捏,同时极具表现力。当然,最重要的是表情,总有一种莫名邪魅的西洋风格。 不知道当年在五星级酒店,是不是直接跟老外学的英语。各种耸肩和摊手的小动作,给她妩媚性感的面部,增添了俏皮可爱的韵味。 大师兄也尤其善解人意似的。以往为了显摆文思泉涌,字字珠玑。他常常拽一些艰涩生僻的词汇,使用复杂程度高的套嵌式表达。总之,为了反衬听者文化素养的鄙陋而不遗余力。 不知道是不是体恤辛迪的辛苦,不想看她与外国友人沟通时面露难色,哪怕是偶尔的一点点尴尬。路菲注意到,大师兄收敛了肆意泛滥的表现欲,自觉使用朴实直白的语言,以及主谓宾结构完整规范的句式。 男女之间的默契有两种。一种是身体语言的默契。一种是职场语言的默契。工作中打过漂亮交手战的,总是会多出几分旁观者不易觉察,当事者却格外清晰的亲近与友善。 成年人的暗通款曲,夏小叶恐怕看不懂。但是这一切微妙,瞒不过路菲的眼睛。 起初,她并没觉得,辛迪身边多一个崇拜者有什么不妥。但是活动结束,返回的途中,辛迪略显兴奋地告诉路菲,大师兄答应给她一个出演广告女主的单子。路菲登时就蒙圈了。 辛迪的已婚身份不假。纵使老板再喜欢,也达不到看管人身自由的程度。可是都知道,三角关系被挖角,比婚内出轨更要命。 婚内关系妥不妥,除了感情以外,常常还可以靠其他东西来支撑。婚外关系妥不妥,则纯粹要看两个人感情的坚硬程度了。 刚刚躲过女副总的情感漩涡,难道又要被卷入老板生活的迷之湍流? 路菲不相信事情能有这么寸。首先她就不认为,以辛迪不乏追求者的炙手可热,能看上大师兄这样的外形条件和财务状况。 无心编排 要说路菲的老板,也是公关界屈指可数的青年才俊。虽然白手起家的原始资金,依靠老婆娘家,这一点稍微拿不出手。但是论运营能力和创意发散,不亚于同期红极一时的蓝色光标。 在比自己还强势的老婆眼皮子底下偷一口腥,风险指数不是一般人想象范围内的。 好在辛迪什么都无所谓,从没把老板的偏爱,插着鸡毛当令箭。比那些不知天高地厚,主动倒贴的小女孩,稳妥多了。 若是因为自己的无心编排,把如此这般合格的女伴从老板身边抢走,路菲的职业生涯肯定又要面临新的危机。 幸亏在这个仓促上阵的小型商务活动中,路菲也有自己的收获。 午宴正酣,夏平暗示她,注意东南亚考察团一行的穿着。路菲缓缓从紧张状态中拨冗。 没什么特别啊? 几个泰国人穿着当时在京城也流行的泰国裤子。裤管很肥,有点像后来大热的哈伦裤。女孩子穿,搭配短上衣,比较显腰身。 几个孟加拉人穿着男士裙子。虽色彩艳丽,但不嫌花哨,与略微黝黑的皮肤,倒也相得益彰。 后来看了一会儿,路菲似乎明白了。自己在赶来途中,纠结老半天的裙装和裤装,混在这群人中间,反而不是问题了。 当天就连笑容可掬的店堂经理,也做足功课,应时应景地配合一套男式裙装。 这是东南亚当地的传统习惯,与那里的地理位置、气候条件、人文环境等因素有关。看着不足为奇。 此时在国内,特别是刚刚起步的公关行业,女职员有一套非常严格的着装范式。 出席正式场合,如果随便穿裤装,搞不好会被扣工资的。所以即使大冬天,小白领们也会备上几套羊毛长裙。外面穿的再臃肿,到了活动现场,也必须以精致优雅示人。 这是男性视角审度女性存在感的结果。要论穿着舒适,行动自由,洒脱不羁,当然还是剪裁合体的裤装,更加游刃有余。 可是,嘉宾穿裙子和路菲穿裤子,这种男女着装风格的错位,和今天的宴会主题有什么关系呢? 和这顿午宴确实没关系,但是和不久的将来,路菲正在构想之中的,郑州总公司召开业界论坛的主题,可谓不谋而合。 如果说之前只是隐约有此雏形。那么眼前的这组反差,几乎坚定了路菲的构想。 她越来越清晰,如何将郑州公司从商务正装向休闲正装过渡的理念转轨,策划成一场女性意识复苏与觉醒的社会大讨论。 “路见不平” 路菲分别从家用电器,建筑装饰,医疗卫生,图书出版,以及新兴互联网行业,各找到一位精英女性代表,作为论坛的主体嘉宾。围绕着她们的主要业绩和精彩言论,拍摄时长半小时的背景纪录片。 这部分肯定要用到大师兄的电视台资源。路菲犹豫,要不要叫上辛迪? 故意绕开不提吧,以人家俩的交情,早晚都得知道。自己和辛迪的关系也就掰生了。 特意告诉她吧,万一积极性很高,想主动参与,一来二去利用工作之便,俩人关系更加熟捻,老板那边如何报备? 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就是坦诚了。 既要告诉辛迪这件事,又要让她明白,有些关系只能做短期处理。大师兄的才子佳人故事,在学校里高频上演,多少小师妹曾泪洒校园,都是惨痛的教训啊。 最怕就是认真的遇上不认真的。 辛迪也很坦诚。说自己就是想拍广告。纵使老板对她再好,也只是无所事事地搁在身边,风不着,雨不着。有时候看见路菲她们拎着公文夹,穿着性感的职业装,踩着八厘米的细高跟,奔赴活动现场。很是羡慕这种忙碌洒脱的样子。 算起来辛迪也就比她们大两三岁。样貌却是因万年不操心,保养得愈加出水芙蓉。锁在办公室里端茶倒水,伺候老板一个人。老板倒很是受用,就怕时间长了,辛迪的心里要发霉了。 辛迪说了那么多,有一句很关键。她说你放心,我是结婚的人,儿子都五岁了,难道还不懂交往分寸吗? 路菲不相信,婚姻能给女人带来本质的变化。但是她本能觉得,孩子可以让女人心智成熟。 好吧,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 背景纪录片的拍摄,辛迪的广告女主计划,双轨并行。日后老板问起来,就说帮忙拍片的时候,被广告导演相中,现场临时抓差的。 那段时间,夏平经常以监督进度为由,跑来探班。时常偷偷提醒路菲,要注意辛迪和大师兄的距离尺度。 奇奇怪怪的眼神交流,欲言又止的面部表情,怎么逃得过辛迪一双慧眼? 后来辛迪也半开玩笑似的,给他俩搞了个组合,名字中各取一字,叫“路见不平”。 你还真别说。辛迪的小机智,小聪慧,若早些被老板发现,不是忙着金屋藏娇,而是给资源给机会地重点培养,肯定能成为他的得力助手。 偏偏男人在打拼事业的时候,只肯把漂亮女人,当作华而不实的战利品,犒赏辛苦奔波的慰问品。 女人有替女人保守秘密的义务。特别是两个为友谊而陶醉的女人。更因为她们都是各自在婚姻中暂时迷路的女人。 这不是逗猫! 话说隔山相望的Laurence小组,也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对抗路菲的B计划。 不出所料,他果然想走明星代言路线。郑州公司硬核的裤装设计,正由商务向休闲转型,当红流量明星站台,消费前景确实可观。 论公众效应,Lawrence的想法更直接更有效。大众消费品牌多年实践下来,至少这是万无一失的推广策略。而且明星代言的费用和论坛的周边预算金额相差无几。 论口碑效应,路菲的活动形式更新颖。由此产生的前铺宣传和后期推广,给记者提供足料的新闻素材。由于覆盖领域广,通过行业媒体的参与,可以实现向社会各界渗透。 一定要分胜负的话。相比之下,论坛的未知世界和增值空间,对年轻的创业者似乎更有吸引力。虽然速度和力度较缓,但是广度和深度却不是明星代言所能企及的。 两个方案同时拍在老板桌上。单从资料信息图表的厚度,路菲已经胜出一大截。 或许她毫无争议地输了,比较容易决断,直接砍掉即可。反而是她有可能赢,倒不好决断了。 虽然知道Laurence和女副总的关系不一般。但领导和领导之间,永远是利益共同体。相互之间的包庇,即使如皇帝的新衣,也是一定要做给外人看的。更何况女副总,是老板娘Maggie的亲闺蜜。 全公司征调意见结果,Lawrence眼见着要输。老板愈发举棋不定。即使要否决这个方案,也不能由他亲口吐出事实,而是想方设法,假他人之手。 几个跟头翻下来,最终倒霉的,无非是路菲。夏平毕竟在这个圈子里混迹多年,看得懂利益之外的人情冷暖。知道必要的牺牲,都是为了,舍车,保帅。 他当机立断,跟总公司老板打报告。谏言两个方案,对推动此次活动均有助益,总公司可任选其中之一,作为主推项目。另外一个活动同期上马,费用则由北京分公司全权承担。 简直不能更会做人了。一举将两个年轻人救于水火。同时赋予整盘活动立体思维。创意可以有,传统不能丢。推广再怎么花俏,广告也是要打的。与其好想法被误打误杀,还不如一手托两家。 路菲担心,万一郑州那边选了论坛,找其他人对接她的工作,接下来怎么办? 夏平此时露出和蔼的微笑,异常自信地摸摸她的头:“你以为谁都愿意自找麻烦啊?” 年龄真好。当你用岁月武装起来的智慧,去呵护和成全一个女孩,没人觉得这是在逗猫。 你把温柔给了谁? 事实上每个人都是温柔的。 如果感觉谁不够温柔,一定是他不愿将温柔的一面给你看。 别人眼中的大才子夏平,工作以外的状态,几乎不为人所知。 如果当时在郑州,因为合同的关系,坐在同一张酒桌。想必路菲也会被眼前这个冷峻冷艳的男人,隔绝在浩瀚的银河系之外。 然而他们,偏偏相识在,夏平单独处理感情纠葛的几分钟里。 收拾所有锋芒,温柔是唯一的外衣。这一幕,不偏不倚,恰好落在路菲的眼里。 单纯看见也就罢了,偏巧这份温柔,又不偏不倚,移植到路菲身上。 情种的形象大过才子,让路菲不自觉地心有所属。 路菲的老板,又何尝不是如此。 出身于草莽的微寒身份,多少让他驰骋江湖,偶有英雄气短的时刻。特别是面对家世雄厚的Maggie,有意虚张声势的霸道总裁形象,不免让明眼人生出几分我见犹怜。 一个男人的自信,若不是因为在女人面前纯天然的焕发,而是带着剑拔弩张的浮夸。这支箭射出去,打偏靶子的概率将会非常大。辛迪就是老板的偏靶。 怼天怼地的夏小叶,无论从心理上,还是生理上,距离真正的女人,都差着十万八千里。敦厚的外表藏着未曾开化的蒙昧。面对老爸夏平如此,面对路菲更是如此。偏偏在大师兄面前,一丝娇羞难以掩盖,好似在通往女人的路上找到了起点。 不太自虐的话,每个人都渴望别人对自己温柔。渴望这份温柔之前,大多数凭着人性自觉,也都会先将自己的温柔端出来,热腾腾地捧给自认为对的那个人。 有的人可以不计回报捧一辈子。有的人捧了一阵子之后,手就酸了。要么收拾收拾打包走人。要么冲着对方的脸一次性狠狠泼过去。温柔,立刻石化。 电视台拍片的日子。因夏平出手相救,老板得以默许,各方甚欢。辛迪很快就顺理成章地融入了这个热热闹闹的氛围。 不是每一个漂亮女孩儿天生都想进演艺圈。很多都是星探的启发,或者偶然事件的触发,再也不想回归平凡。 你看很多女孩子考进电影学院,中途还想打退堂鼓呢。可见对于自身形象在公众面前的认知,也需要一个解放天性的过程。 大师兄,既然是带辛迪入圈的人,自然也会找最好的广告片导演,让她以最快的速度绽放自信。 本来在艺术方面就很有悟性的辛迪,几个回合下来,已经欲罢不能。 天生敌意 两周以后,当夏小叶规律地出现在电视台,辛迪已经准备接拍她的第二支广告了。 第一支洗面奶广告,虽然是国内品牌,但因为早已家喻户晓,实在没必要请明星本尊,无谓地抬高销售成本。 于是,辛迪这张酷似许晴的俏脸,发挥了巨大优势。 尽管比明星的巴掌脸稍微大一点。但是当绵密的洁面泡沫,充盈着甜蜜的酒窝。这种恰到好处的饱满,反而为胶原蛋白,刷足了存在感。 很顺利的,第二支进口洗发水广告找上门来了。他们认为辛迪空气感十足的大波浪,能够极好地诠释这款洗发水鼓吹的蓬松效果。 把夏小叶带在身边,是路菲主动提出的。夏平不能亲自照料女儿,这段时间经常跑郑州总部出差,却不是路菲发自内心乐意的。 凑巧夏小叶学校的作文课,学写社会生活,为了积累素材,要求学生提交一份反映社会百态的实践报告。 研究这种东西,没有比电视台更合适的地方了。可是,夏平离开北京,没人给她安排。路菲得知天赐良机,主动请缨帮忙解决。 夏平不在身边,经常看到他闺女,也像是见到本人了。那时候,与夏平有关的一切元素,对路菲都有莫名的亲切感。 更何况,是至尊无敌的夏小叶宝贝了。 前阵子忙碌,路菲基本上忘记了,上回商务午宴,夏小叶对大师兄的好感。而且像夏小叶这个年纪,心性飘忽不定,此一时,彼一时,也是有的。 毕竟当年的路菲,自己也才20出头,不太习惯按经历背景给人格归类。如果站现在,她一定会想到,缺失家庭温暖的女孩,遇到想要依靠的肩膀,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死活不肯撒手的。 隔空相思的好处,比较容易在自恋状态,展开想象的翅膀。一旦走到跟前,随着交往密切,对方的态度,是坚冰抑或暖流,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纵使夏小叶再迟钝,大概也能看得出来,大师兄对辛迪鞍前马后的殷勤。 也不能说这小妮子完全没眼色,相反她很清楚,遇到什么事情,对路菲发脾气,对方是不会轻易反弹的。 可能天下所有的女儿,对惦记爸爸的女人,都有着天生的敏感和敌意吧。 “每次来都赶拍摄,什么时候安排台词?” “流程不能提前吗,定档能不随便改吗?” “同样跑外景,实习生凭啥没车马补贴?” 唉!分分钟,秒变问题少女! 但凡在大师兄那里碰壁,夏小叶都掉过头来,跟路菲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路菲知道小女生的心思,便在后台暗箱操作,把她从摄制组,转到了道具组。 “老阿姨” 路菲想着,再有两周,等纪录片拍摄完毕,到时候,夏小叶是去是留,就看她自己的意愿了。 毕竟郑州公司常年在电视台投放广告,安排甲方子女实习调研,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所有一切,眼不见为净,到时候交给命运安排吧。 然而,命运的安排,从来都别出心裁。 坏就坏在辛迪是外貌协会的。早在夏小叶跟摄制组晃来晃去的时候,辛迪就曾经悄悄跟路菲议论说:“她爸帅成那样,闺女咋长这么残?” 无奈路菲也是天生对长相好看的女孩儿有好感。但这可是夏小叶呀。没见过哪个妈嫌闺女丑的。虽然俩人离这一步还差得远。但是在路菲心里,打从见第一面起,就拿夏小叶当半个亲人看待。 “我小时候也没长开,上大学才好起来,女孩儿只要打扮,减掉婴儿肥,没有不美的,谁能像你这么天生丽质?甭瞎操心了啊。”路菲设身处地帮夏小叶解围。 “快拉倒吧。又不是没见过你小时候照片。顶着一头小卷毛儿,跟秀兰邓波儿似的。也就是和现在长的不一样罢了……” 辛迪这话确实不假。公司欢迎新员工联欢会上,有一个游戏环节,让大家把自己小时候照片拿出来,洗牌一样打乱顺序,往桌面上随便一撒。被猜中的新员工,要求必须表演脱口秀,主要是给他们找个机会自我介绍。对不上号的,就让猜不准的老员工,组团出迎宾节目。 路菲拿她三岁的照片混迹其中。结结实实的婴儿肥,把脸挤成了肉团团。那也盖不住圆核的杏眼,挺翘的鼻头,花瓣状的樱桃小嘴。加上妈妈硬要给她烫一头卷发,憨态可掬的模样,亲戚邻居看见,都说像极了美国童星秀兰邓波儿。 游戏进行到最后,就剩下路菲这张照片没被认领。有一种万能的方法叫排除法。剩下的当然就是路菲没错了。好在游戏规则讲究理性,排除法蒙混过关的不算赢。 从此,路菲小时候是美妞,长大了是美人的事实,在公司上下传为美谈。经常被大家调侃,不用开口说话,刷脸就能自我介绍。 有一次,夏小叶都快走到跟前了,辛迪照样热火朝天地讨论身材话题。都瘦成那样了,嘴里还不停地念叨,健身啊,控嘴啊,之类的,能不让人产生负面联想吗?更何况,路菲还和她站在同一阵营。当时空气凝固的呀,班师100只乌鸦都不嫌吵。 好嘛!眼前这两个女人,虽然都是可以叫姐姐的年纪,但是在她夏小叶的眼里,简直就是惹人嫌的老阿姨。 一个和自己抢大师兄,一个和自己抢老爸。是不是换了谁都无法再继续保持沉默了? 卡丁车事故 道具组紧挨着制片人休息室,日常供放设备,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两间屋子挨在一起,明显都有怕外界打扰的意思。 没什么事,往这里跑,是不太可能的。 夏小叶拿了一道上方口谕,穿梭道具室有如自家后花园。如果足够花心思,里外碰上大师兄,再用些小心机,搭话套近乎都易如反掌。可谓近水楼台先得月。 之后出了那样的骇人事故。谁也不会想到,竟然和十六岁的小丫头有关。 一来没人知道夏小叶少女怀春,二来所有项目策划会都事先清场。除了内部工作人员,无人知晓次日的拍摄计划。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虽说服化道一体,但是化妆师的独立职责更明确。服装道具难免临时顶班,接任者按台本执行即可。然而为了保证演员形象一致性,化妆师则由固定人选,一力承担。 后来,路菲对事故原委心存疑窦,是因为曾经在和夏平的闲聊中了解到,从小研习书法的夏小叶,有一套模仿笔迹的硬功绝活。通篇模仿,难保不露马脚。而混在整篇当中,只改个别地方,完全以假乱真。 “字如其人”这句话,显然不适合夏小叶。她的字比本人漂亮得多,也更有可塑性。 那可是十几年前啊。除了对外发布通传文稿,大部分内部执行方案都是靠手写。人究竟不比机器,页面圈圈点点再正常不过。 杜绝外界参与制定下来的方案,谁会一遍遍确认,哪些地方曾经做过修改? 是的。次日拍摄计划,辛迪有一段卡丁车表演。安全起见,最初是要求佩戴头盔的。一头秀发藏匿其中。起步环节,展现英气逼人的帅酷造型。加速环节,演绎长发随风舞动的潇洒自如。 后一段表演,为了保证头发舞弄的姿势乱中有序,被刻意设计成特效制作,将卡丁车纳入滑动轨道,“行驶”过程中在鼓风机的躁动下,秀发肆意飞扬。 见鬼的是,辛迪从驾驶卡丁车的起步环节,就是大波浪长卷的披发造型。 偏偏那日,自然风不大。不善驾驶的辛迪,也只能拿出中等车速。尽管不是风驰电掣,也足以将一头慵懒卷发,在半悬垂状态中,狠狠卷入后胎车轮。 原本不善驾驶的辛迪,慌乱中更加区分不清油门和刹车。 惯性使然,她一直脚踩油门,甚至还有可能,无意识加大了力度。 任凭旁边的工作人员,如何挥拳顿足狂喊支招,车子像蜿蜒的蚯蚓一样,无可救药地歪歪扭扭乱跌乱撞。头发越卷越深,直至疼痛昏厥。 一切陷入混乱,一切归于平静。 毫无破绽 事故之后,第一个疯掉的是大师兄,第二个失去理智的是辛迪老公,最后才轮到路菲的老板坐不住。 未婚者永远有光明正大示爱的权利。 丈夫永远是妻子受难时利益的最大损害者。 而已婚者的暗恋,永远只能躲在阴暗冰冷的角落里,偷偷下雨。 事发突然,迅速冷静下来的是路菲老板。逐渐恢复正常的是辛迪老公。扬言要把整件事情的过程翻个底朝天的,却是大师兄。 你看,顺序又调过来了。 路菲不知道,此刻辛迪心里最在乎的是谁。也许是她自己吧。 目前医生诊断结果是,局部头皮掀落,脊神经受损,颈椎严重错位。虽然没有造成下肢行动受限的次生灾害。但是至少卧床半年,已经是最乐观的打算。 路菲觉得,此时如果阻止大师兄做点什么,实在对不起辛迪。但是如果纵容他做点什么,又怕对不起夏平。 枉费辛迪之前给他俩编排的“路见不平”组合,竟然成了现实绝大的讽刺。 对于执行文案的流程调查很快进入程序。 流程文案,是速记员根据讨论决定现场书写,所有负责人审阅后统一签字的。所有签字,确认无误。文案笔迹,毫无破绽。 调查头绪,就此打上了死结。 纵使有人看到,趁着给剧组买星巴克的机会,夏小叶和化妆师,单独在楼道内谈笑风生的画面,恐怕也不会神经敏感到,与这件事强行联系在一起。 躺在病床上,不吃不喝心灰意懒的是辛迪。坐在公司一动不动冥思苦想的路菲,却在一周之内暴瘦五斤。 夏小叶的实习期提前结束了。她当然没有提出继续留下来的想法。期间夏平与路菲几次通长途,说到此事,也仅仅表达了遗憾。 是啊,这在旁观者看来,无非就是一次偶发事件。演员受伤乃稀松平常之事,甚至烧伤,车祸,坠马,都可能被摄制组弃之如敝履。 好在作为朋友,路菲有一点,事先做的还算到位。她曾杞人忧天地提醒辛迪,与品牌签约时,无论如何申请一份意外险。总算是养伤期间的住院费,治疗费,误工费,有了可靠的保障。 如果不是论坛的筹备进行到一半,而且目测有可能成为路菲事业历程的闪光点。以她25岁的年纪,完全不具备心理素质,在如此复杂的环境里继续待下去。 无法面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虽然整个事件与她没有直接关系。但是,诸多疑点表明,将整件事情推波助澜至此的,很有可能就是她路菲本人。 许多事情,也许并非有意为之。但仅仅是无心之过,也足以令当事者遭受长时间的心灵拷问。 个个都不行 北京的秋夜,有一秒入冬的本事。与路菲的心境异曲同工。论坛毫无悬念的成功,心中却难起涟漪。想起病床上的辛迪,时常让她萌生退意。 理论上讲,没有人把怨怼的目光投向路菲。广告片事故和纪录片拍摄,在所有人看来,是平行世界互不相交的两件事。路菲却无法将它们独立看待。 若不是请来大师兄主持论坛。若不是动用辛迪临时充当翻译。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可能在短短一个月内,密切产生交集。 夏小叶的出现,只是偶然中的偶然,大误会套着小误会。却因为电视台这个介质,最终造成三者同框。 要知道,这世上有多少唐突的青睐,可以轻易随风消散。有多少没来由的好感,可以因为时间空间的限制而变成无感。 偏巧造化弄人,如今这三个人,不是冤家不聚首。 逐渐养成习惯,有什么事喜欢和夏平商量的路菲,这一次主动越过他的意见,直接闯到老板那里去辞职。 连一向扶持Lawrence的女副总,都循声而来,无比惊诧地询问缘由。 是的,无法理解! 路菲一炮而红,超越所有人的预期。论坛,不仅让她在公关业界迅速小有名气。甚至连特邀嘉宾所在企业的公关部,也意外地向她抛出了橄榄枝。 不得不讲一段插曲。 大师兄,作为辛迪参演广告的力荐者和助推者,因事故后品牌蒙受的巨大损失,在电视台内部受到隐蔽性的处分。 处罚的直接后果,除了奖金以外,还有一年之内不能公开承接商演。 这当然也包括路菲他们策划的论坛。此时,距离活动开始仅剩不到两周,一时间到哪儿去找更了解项目内涵的合作者? 性格上,路菲虽然内向腼腆,但是从履历上看,中学数次领衔演讲比赛冠军,大学曾在校级辩论赛中成为最佳辩手。只要不是仓促上阵,占有资料相对充实,她应该比较适合驾驭现场多方对谈局面。 其间,项目策划组在小范围内论证,是临时找一个著名主持人,以气势压倒众生,博得眼球效应?还是让初出茅庐的路菲上阵,把现场注意力由形式转向内容? 搜索枯肠。新闻界,综艺界,时尚界,乃至体育界的名嘴,都以当仁不让的知名度,嘴皮子功夫利索,话不落地的专业素养,被紧急列入候选名单。 个个都行。个个都不行! 有关论坛举办的初衷再度重提。无论从成本预算,过程控制,目标管理哪个角度,华而不实的操作均被淘汰。 于是歪打误撞,路菲被各方锁定,成为候补主持人的不二人选。 根本无法松弛 这回轮到路菲打退堂鼓了。从小到大,明知道自己不喜公众场合,越是遇到艰难的境遇越要迎难而上,几乎成为一种融入骨血的品质。 虽然每一次准备,都异常艰难痛苦,但是每一次结果,又都不负众望。与生俱来的自信往往不准。唯有经验中摸爬滚打,渐渐累积起来的自信,才经得起现实考验。 然而,这一次,路菲胆怯了。 生命到现在为止,她为自己争取到最大的露脸机会,是大四那年,在这所女生数量少得可怜的理工科大学,绝无仅有的一次模特大赛上,她不仅是演出者,同时还是主持人。 但那个也叫主持啊?台本是学生会干部提供现成的。内容简单到无需经过大脑。说白了,不过是靠外在形象衔接场次的报幕员罢了。 这回什么情况啊?一面是刚刚到手还没捂热的新客户。一面是各行业堪称翘楚的精英女性。接不住哪一头,都有可能被撵出局。 即使把自己的安危置之度外。老板的信任又将置于何地?与广告几乎同等预算的方案,风险系数却远远大过前者。在这种压力之下,是舍掉一个小我,能随便过关的吗? 平时在台下当观众,光是看着嘉宾和主持人之间你来我往话语交锋,就已经崇拜到不行。所有脱口而出的爆点,为他们的智慧攒足了光环。 这都是谁的主意啊。以自己大学毕业三年的浅薄资质。虽然铁饭碗泥饭碗都捧过,但说到底全是小人物小角色。没上过台面的人,总觉得高处不胜寒,上面好冷,尽是自己HOLD不住的东西。 据说某歌手当年第一次演唱军港之夜,就是一位什么导师,见她现场哆嗦的不行,顺手一巴掌给抡上台的。不管当时多不乐意,关键时刻推你一把,这必须是恩师啊! 搁在往常,这个道理,路菲是懂的。毕竟,她是识大体的女孩子。那些原本不属于自己的机会,一定要有外力作用,把你使劲儿拽出舒适区,才能将那些机会,硬生生扛到你的肩头。 做这件事情的人,不可能是别人,只能是夏平。路菲吃不准,这个人对自己采取的是什么样的情感攻势。但是在职场这个平台上,她已经明明白白地感觉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举。 “这活儿我可干不了!”几乎没有任何求证过程,路菲径直跑到夏平面前,试图拒绝这个在别人看来绝无仅有的机会。 “没试过怎么知道?”看着路菲拒绝时天真的模样,夏平怜爱地一把搂过她。 “这种东西还用试?肉眼都看得出来……”夏平显然不愿让路菲往下说,侧头婉约且霸道地压下来。 路菲此时哪有心情。前面是绕不开的辛迪,后面是挑不动的论坛。纤细的身体虽然软在夏平怀里,脑子里却充斥着各种矛盾的声音,根本无法松弛。 明确的暗示 认识两个月以来,这是夏平第一次主动提出进一步的暗示。看他对洋洋这种职业的女孩心存爱恋,保守或者传统,不太可能吧? 路菲一直搞不懂,为什么他对自己的靠近,总是止步于一道沟壑。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已婚身份?对此,她的理智暗中迎合,情感深处却难免滋生失落。男人哪里是克制自己不冒犯他人的动物。 除非不具备足够的诱惑? 夏平这个明确的暗示,对路菲来讲无疑非常重要。一直掌控不准距离感的她,至少可以消除心中的芥蒂,不再怀疑自己之于对方的吸引力。 可这个时间节点,又是那么尴尬。 刚刚经历了重大变故,心里还有许多谜团,无法向对方阐述。此时如果无所顾忌地向前迈一步,路菲多少对自己的情绪产生怀疑。 不知道是良辰吉日情之所至,还是走投无路闯进迷雾?究竟是空置已久的身体需要安慰,还是被恐惧忧虑填满的内心急于释放压力? 况且路菲,没打算离婚。因为对一个男人莫名的好感而本能地靠近,或许生活不至于产生致命的转折。然而走进他的生命,却是这段关系的分水岭。 路菲老公是直男中的极品。正经话听成玩笑话,玩笑话听出舞台腔,对女人的心思完全不懂。特别像路菲这种文艺女青年,被他迎面泼来的冷水浇得透凉,经年累月,难以保持高质量的情绪传输。 文艺作品里过度渲染的,难以克制的需求,或许在男人身上真实存在,但是路菲并不觉得,这是女人斡旋关系的掣肘。 这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坏事。 毕竟一件事,可以受控,多少在主观上和客观上,都能减少犯错的几率。坏处就是,无论男人和女人,潜意识都渴望无条件的被爱,无论生理上,还是心理上。 不知道别人是怎样,至少路菲了解自己的感受。如果不能产生愉悦的精神交流,被动接受其他相爱的方式,或许可以,但如果从自身出发,主动发出爱的信号,则是完全不可能的。 此时路菲,以她的年龄和容貌,职业和潜质,都远远不可能妄加揣测,老公在外面会不会有更好的精神交流对象,也就是人们常说的红颜知己。 她的自负常常是这一刻的流露。她只想简单地把对方归结为工科男这个属性,不谙世事,不解风情。甚至大方地劝解自己,一个如此不开窍的男人,放在外面大概也是安全的吧。 毕业结婚三年,情感略显荒芜,好赖小日子蒸蒸日上。校园恋爱就是这般魔咒,义无反顾的开头,总被误以为有奋不顾身的结尾。若非铁证如山无言以对,所有的猜测,都只是猜测。 格局,格调,格斗 由于之前许多次临门刹车,路菲本能觉得,拒绝眼前这一次,好像才能扯平以往所有纠结。 有的爱,不能拒绝,比如夫妻之间的义务,因为拒一次,远一层。有的爱,却要强忍推开,因为担心来得容易,也就消失太快。 谁说眼见为实?这是人类最大的谎言。读不懂深一层意思,注定此生在情天恨海里挣扎。 必然要走进对方生命的男女,无论中间经历多少周折和坎坷,终究会在命运之手的协助下,找到无缝衔接的时机。 所谓时机,无非是他们能够同时说服自己,天地瞬间阻隔,世界暂时远离。星空流转的幕布之下,唯有你我,是彼此眼中的风景。 2001年9月11日。鬼使神差“三缺一”。 四个并排放置的“1”,搁现在,约定俗成双11,既是光棍节,也是购物节。可是,那一年的那一天,丝毫没有玩笑的意味,注定是一场人类的劫难。 记得那晚,路菲和夏平,依旧因为论坛的事情争执不下。路菲着急上火,如果不赶快敲定主持人选,论坛将惨遭搁浅。夏平不慌不忙,因为在他的心里,就没有第二套备选方案。 猝不及防,来自地球另一端的爆炸性消息,让他们不再盯紧对方的眼睛,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电视屏幕。爆裂的轰鸣,无声的寂静。呼吸那么远,死亡这么近。 关于战后婴儿潮的说法有许多种。一说男人战后返乡,迎来播种最佳时机。二说战后恐慌,人们对消失的生命产生代偿心理。最无稽之谈的说法是,形势逼人以至于连出门买避孕药的条件都没有。 好吧,不管怎样。史料证明,911之后的确兴起了婴儿潮。人类从彼此身上挪开的目光,因为感慨生命脆弱世事难料,重新又将视线拽回现实寻找温情。 就是在那一晚,路菲决定,把自己交给夏平。大环境如此令人唏嘘。小环境又是如此配合。所有可能阻挠此事的关键人物,全部远隔千里。除了触手可及的体温,其余的一切,都在内容和形式上,无可救药地坠入了冰点。 来不及咀嚼过程的美好。慌乱中全部是内心的填充。与25岁的年纪最相配的极致体验,本来应该隔三差五不间断地围绕左右。可现实却是,她与这种感觉,相互陌生了很久。 路菲心里想说用进废退,但她也知道,进化论真正想要表达的“用进废退”,不是说什么东西越用越好用,而是因为好用才被选择保留下来,繁衍生息,因而达到整体进化的目标。 可是那时候,她的心哪里有那么大容量。如果说之前,人生还有预设格局,那么忽然掉进奇妙的体验,格局瞬间变成了格调,希望不再演化成格斗。 她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潜藏在身体内的某种压制已久的欲望,有了重新活过来的希望。 天枰稳稳的 借着两个人不再寻常的关系,路菲向夏平提出酝酿已久的想法。夏小叶显然是她不敢踩的雷。能平复内心愧疚的,大概只剩经济援助这一条了。 她不知道辛迪的遭遇,用多少钱才能弥补。尽管广告商答应负责到底,诊疗费用不是问题。但,后期呢? 要想快速恢复,营养和复健,肯定断不了。如果拖的时间更长,以辛迪要强的个性和爱美的天性,所忍受的痛苦寂寞,又是旁人能理解体察的吗? 钱是最无用的补偿,也是最实用的补偿。 路菲心里有一个数字,但她还是询问了夏平的意见。最终确定5万元这个数额,站在自身能力的角度,相当于那个时候,她一年的工资。 夏平有点不明白,路菲为什么非要自己承担这个费用。纵使俩人往前多走了一步,路菲也不会把心里的纠结,和盘托出。 男人的好处嘛,若非触及底线,从不刨根究底。更何况是夏平,年龄赋予他足够的阅历。看着此刻,手心里的人儿,如此情义深重,难道不是对自己鉴赏能力的佐证? 什么人找什么人。两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完全出于本能,两个人用鼻子,把对方从人群里,嗅了出来。 一时间拿不出这么多钱,是另一个现实问题。可他夏平是谁呀?多年职场历练的因势利导。在这个时候,不疾不徐地抛出了自己的方案:借钱给路菲,解燃眉之急。 当然,她可以不还。 不还钱,在路菲这里是完全行不通的。越是她看重的关系,越不希望在经济上有任何牵扯。 如果一定要还,眼前最快的挣钱渠道,当然就是论坛主持。 接下郑州项目的佣金,再多也不足以填坑。主持就不一样了。锁定内部工作人员,确实有节省成本的含义。但毕竟是技术含量高的项目,虽然酬金只拿外援一半,补上眼前这个窟窿,则是绰绰有余。 所以呢?主持的事情就这样一并搞定! 暂时卸下对辛迪的愧疚。重新审视和夏平的关系。这些都让路菲,对新生活有了打开的欲望。 接下这块烫手的山芋,随后两周必定忙得人仰马翻。正好也是个机会吧。 夏平负责的北京分公司,距离路菲老爸家比较近,于是借着这个理由,她跟老公请假,住回了娘家。 哪里管得了对方是不是也在等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长假。此刻的路菲,只想少一些被猜忌,而全然没有心思去揣测别人。 在两个人的天枰上,只有更重视的那一方,才会刻意施加砝码,令关系瞬间失衡。都重视,或者都不重视,天枰一样可以是稳稳的。 年轻是一场冒险 嘴上喊着挣钱还债,身体诚实地跟着夏平去这儿去那儿。这段时间,关于论坛主持的集训,让路菲大开眼界,她不知道原来背后能有这么多猫腻。 嘉宾开口说话,貌似不受限制。实际上也看主办方出钱多少。只要价钱合适,说什么内容,往哪个方向说,甚至在哪些细节上假意冲突,而后由主持人现场解套,都是可以当作台本来设计的。 就像后来很多综艺节目。女明星耍公主脾气啦。做家务笨手笨脚啦。人家苦心经营良久的形象,怎么就愿意为了一档节目低眉折腰?这背后,无非是经济利益的驱动。 当然,负面形象流出,必须在一定分寸之内。比如女明星的娇憨任性,十指不沾阳春水,其实也是对养尊处优的一种诠释。 摆弄精英女性的智商,当然需要更高的技术含量。夏平这颗业界闻名的“黄金脑”,此时可不就发挥作用了吗? 精英女性们聚在一起,最大的话题底线是,不能出卖行业良心,违背企业利益。硬杠杠划在这里,小范围设置敏感话题,无伤大雅都是OK的。 比如,工作和家庭如何有效分配时间,女性在创业中遇到的困境和挫折,女性自我意识与集体的关系。这些话题看上去很敏感,足以产生观点的交锋。但实际上又非常容易由内在机理通向和谐。 夏平一言以蔽之,路菲要做的事情,无非三点:体恤不易,放大诚意,强调联系。 越来越重视这次工作机会,当然也是路菲的本意。决定个人补偿辛迪5万元,实在也是因为,看不惯辛迪老公的市侩嘴脸。 难为辛迪精明干练,鉴别男人竟然凭外表。老公很帅不假,人品却俗不可耐。路菲几次看见他在医院走廊里,和品牌法务部代表大声理论,讨价还价,关于赔偿费用的多寡,几番争执不下。 另一边,辛迪的儿子着实可爱。路菲在医院楼下,碰上辛迪妈妈牵着“小肉坨”,内心立刻萌化。小人儿并不知道妈妈伤得多重。只说爸爸上楼给妈妈送饭,之后还要带他去公园呢。 路菲自小出入医院,照顾病重的妈妈,打心眼里觉得这一家人做得对。小孩子的确没有挑选出身的权利,成年人却有义务,为他们在有限的环境里,争取更多的无忧无虑。 年轻真是一场冒险啊!肉身所依,感情归属,全靠运气。一边是天真无邪的小肉坨,一边是侥幸安全的夏小叶,于情于理,路菲都觉得,没有不补偿的道理。 她越来越理解,辛迪当年为什么,因为老板一句调侃,就跟着来公司,做花瓶摆设般的特助。后来又因为大师兄一个邀约,执意加入并不熟悉的广告圈。 或许这些,都只是让她在花瓶路上走得更远。然而难得的是,有人因她的外在给予工作机会。这对于一个有上进心的女性,无疑是,更本质的认可,更实惠的援助。 舞台范儿 路菲的眼皮子到底浅。她悲观设想,准备论坛这两周,必是死一次的节奏。如果这两周熬住没死,大概这辈子再遇到职场难题,都不会死了吧? 然而夏平灌输给她的理念是,这两个星期要比任何时候都放松。 所谓满腹经纶才好上台,许多人抱持这样的心思,一辈子都没上得台面。不是在死读书的过程中扔掉了松弛。要么就是,始终认为自己没有准备好,主动封锁内心,屏蔽即将到手的机会。 世上有几个人,会把你不想要的机会,反复塞到你怀里?除了你爹妈,大概也就是爱着你的男人了吧。 为嘉宾设置话题玄关,就像写话剧剧本一样。戏剧性的是,他们真的从中央戏剧学院请来了一位编导系的资深老师。 涉及具体的专业内容,由各品牌公关部打理。编剧老师,专门负责走台。 这种奇葩创意,真是亏夏平想得出来。 头一个星期,路菲就负责现场观摩。期间彩排过两次,每次都要尽可能地把嘉宾们现场阐述自我观点的部分记牢。 那时候的硬件条件,真心没有现在好。现在手机拍个视频,回去慢慢看,慢慢消化就好了。那时候全凭一副脑子。 台词倒在其次,毕竟有台本保障,可以拿回家熟悉。主要是,每个人的现场状态,是神采飞扬,还是不苟言笑,是口若悬河,还是谨言慎行。这些是路菲需要重点观摩的内容。 把握每一位嘉宾的性格,才好把这边预先设计好的话筒,递到合适的人手里。如果每个人都能说适合自己的话,自己说的自然,别人听着舒坦。基本上也就成功了一半。 编剧老师显然对薪酬比较满意。主动提议请来负责台词课的老师,帮着路菲捋一捋说话的神态,姿势,速度,语气。 毕竟不是广播电视类大学毕业。有些舞台腔实在拿捏不好,特别是表情管理不到位。 台词课老师从培训演员的角度,进行了短短一周的集训。有科学的方法论支撑,现场效果令人可期。 嘉宾一条线,路菲一条线,两条线,各自进行的都相当顺利。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路菲问夏平,什么时候两条线能合在一起彩排?被夏平果断地制止了。 “我们各自表演再娴熟,上台不搭怎么办?”路菲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我担心的恰恰是,上台后太搭了怎么办?”夏平的想法总是出乎意料。 “到底是搭好还是不搭好呢?” “那么真实好还是虚假好呢?” “现在我们所做的一切,难道没有虚假成分?” “基于虚假的真实和基于真实的虚假,观众的感觉,可是完全不一样的哦!” 这段时间的台词培训。路菲没白练,夏平没白听。俩人的日常讨论,也不自觉地端起了舞台范儿。 庆功?庆生! 灵犀之行,是夏平送给路菲的礼物。 若干年后,在路菲的记忆里,这也是他送给自己的最难忘的一件礼物。 女人一生最大的庆幸,是遇到亲手领她走入新世界的男人。最大的悲哀莫过于,他把你带进这个新世界之后,当你还没有学会在光滑的琉璃地面上,踩着高跟鞋潇洒走几步,甚至还没有站稳的时候,他就把你一个人,孤零零留在了原地。 你胆怯了吗?如果是这样,那么欢乐降临时,难以品尝甜蜜的滋味。 你够勇敢吗?如果是这样,那么危险来临前,敢于尽情燃烧。 然后学会,独自一个人,穿越寂寞的丛林,继续笔直地向前。 灵犀温泉位于南城。十几年前的荒芜,与这一小簇繁华,交相呼应。因其格格不入,反而凸显孤岛般的灵动。 想象着,从华灯繁密的场所,踏足户外,透一口清凉的空气。放眼四周,尽是阴森的荒原与郊野。 上一刻,是“柴门何萧条,狐兔翔我宇”的凄冷。下一刻,重返温暖,“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是不是有一种,此生不与外界交手的绝境险美? 别人都是事后“庆功”。夏平推崇的,却是“庆生”理念。 带着嘉宾一起到灵犀温泉松解神经,静待论坛开幕,正是夏平的主意。 起初路菲对此极不理解,大家都紧张的要命。尤其是她自己,面对着如此陌生而庞大的场面,都不知道是死是活呢。拿什么心情嬉戏玩耍? 夏平的理论却不是这样。他拒绝彩排的请求。不代表拒绝,论坛开始前,嘉宾与主持人的相互融通。 最早教给路菲人情规则的就是夏平。嘉宾都是经验丰富的职场女性,现场托你一把,还是拽你一把,尽管有台本限制,但是突发状况,均在一念之间。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和善意,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一件事情的合作,是否有愉悦的过程体验。 路菲记得夏平讲过,夏小叶出生那天,他守在产房门口。大夫一出来,爸爸们呼的一下都涌上去看孩子,只有他,追着妈妈到产房才想起来,还不知道是男孩女孩呢。 现在路菲对此越来越深信不疑,好像无论什么事情,结果对他来说,都不是最重要的。 郑州公司得天独厚的便利就是提供服装。清一水的高档定制,针对每位女性嘉宾的身材气质,预先做好准备。开拔灵犀的头两日,专程送至府邸。配备私人裁缝,处理细小差池,意在丝丝入扣。 路菲的行头,简直没操心。从面料到款式,由夏平一人主理。穿在身上那一刻,可谓完美呈现。 与其把这看作是对路菲本人的赞美,抑或是服装对她的衬托之功,还不如说是通过路菲的演绎,给予夏平的审美,一个最高褒奖。 擦肩而过 选择灵犀温泉作为休闲大本营,原因很简单,这里是郑州公司在北京投资的度假村项目。 虽然南城一带,并非风水宝地,架不住商品房开发速度惊人。最初论证立项,就是因为这里地偏人稀。估值低,潜力大。 仅作为区域项目,已经未可限量。更不要说日后实际带来的全城效应。 路菲提前一天跟着踩点。沿京开高速,开出十几公里,直抵黄村,越走越荒凉。 虽说只要跟着夏平,去哪都无所谓。但这可是一次嘉宾宴请,若舟车劳顿,目的地如眼下这般,怎么也交代不过去啊。 还好,想着想着,前面就到了。什么叫别有洞天,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白天看,四下里尽是一派荒凉,唯有眼前这片建筑群,接天连日,气势恢宏。 顾名思义,温泉是这里的特色。 水世界笼罩于巨大的玻璃幕墙,白天通透灿烂,千米扇形泳池,伴有环形喷泉廊。热带植物遍布其中,形成热带雨林绿色奇观。 夏平和这里很熟。房间特意安排在豪华客房和套间。路菲知道,两间房,是做给外人看的。今晚他们要在这里试住,敲定次日的菜单,走一遍活动流程。 这里的东南亚菜系是主推佳肴。路菲对此心领神会。难怪郑州公司在市区举办小型活动,他们都选“为人民服务”呢,原来有借鉴正宗菜系的意思。 早于甄嬛传12年前,“汤泉赐浴”的经典一幕,路菲在灵犀,率先体验了。 独有的黄帝盐床,躺在上面,周身暖融融的,细腻柔和的盐粒,兼有按摩效果,不但给身体带来无与伦比的享受,对心灵也是一次净化。 每当夜幕降临时,碧蓝澄澈的温泉泡池,反射着天上的星星,似隐似现,犹如不可告人的私密对话。 彼时,灵犀温泉的基础设施,已经达到接待宴请的标准,但距离工程设计的上限,还有很大距离。这里将最早引入互联网概念,配套服务与世界同步。 毕竟是25岁的娇艳年纪。温泉沐浴后的路菲,穿上夏平亲自打理的礼服,如同晶莹剔透的小露珠,跑满全场,与各馆经理详细沟通活动细节。 忙完之后,她悄悄钻进夏平入住的海景房,施了隐身术一样,整晚再没出现。 只待第二天清晨,走廊人声稀疏,结伴前去早餐。 席间碰到不少熟人,热情地凑过来打招呼。有夏平负责圆场,路菲向来不必忙着应酬,有时候,甚至连头都不抬。 命运,又一次在夹缝中擦肩。 如果每次寒暄,路菲都配合着点头示意。她一定能够发现,多年后的“不期而遇”,竟然是早已相识的故人。 516“我要溜” 眼下,俯首帖耳,又有什么不好呢? 尽管抬起头,便看到璀璨星辰。但是花香四溢草木繁茂的温泉海景世界,怎能舍得挪开双眼? 路菲主持了简短的开场仪式。之后全天活动,在小集中大分散的节奏里,如礼花一般炸开。 小试牛刀,不过是为了,拉开架势,练练嗓子。要让嘉宾们初步知道,路菲说话的日常状态,以及稍显夸张的舞台风格。 如此这般,根据她在论坛现场的语气,速度,神态,姿势,表情的变化,嘉宾们自然知道,以什么样的方式来接档。 前一晚,路菲依偎在夏平的怀里,用撒娇的口气请教,第二天各种接待嘉宾的技巧。 “这哪有什么技巧?” “你就说说嘛,难道对我还有保留?” “这个真的不能用技巧。真诚是最好的技巧。或者说,没有技巧是最好的技巧。” “什么意思,具体一点。” “你想啊。邀请人家来这儿是放松的。结果你殷勤的跟什么似的,人家是寒暄呢?还是享受呢?当着你面,衣服都不好意思换……” 夏平就有这种本事,三言两语,分分钟让严阵以待的谈话对象,丢盔卸甲。 说到此处,路菲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了就像没穿似的睡衣。略微侧过头去,有些不好意思。 这般小女孩的娇羞之态,在40岁的中年男人眼里,恰恰是最紧俏的稀缺物资。 之后两个人便说不下去了。房间里电视的声音,若有若无,缥缈虚幻,成了一道带有安全底色的背景墙。 大道理呢,夏平的确是没说什么。但是以路菲的聪颖和悟性,显然明白了,背后的“大道至简”。 所以,第二天,她完全没有预想的忙碌和紧张。他们享受他们的。嘉宾自己玩自己的。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时光,每个人都能安之若素,不用在乎周围的眼光,就是最好的交流。 许多年后,路菲因为廖红的缘故,深入报社展开调研,看到许多新入行的小记者,因为怕冷场,不断自说自话。她感觉自己,仿佛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而来。 谁说隔行如隔山?隔山看门道,少了“只缘身在此山中”的障目,多了几分“一览众山小”的通透。 离开灵犀之前,夏平递给路菲一张门卡。路菲低头一看,516房间。 多少年后,一切与夏平有关的东西,都被路菲翻出来仔细回味。触摸不到真实的人,只能守着这些象征性的符号。 哪怕是一个简单的数字,她也会搜肠刮肚地进行解读。比如这个516,后来就被她脑洞大开地解释为“我要溜”。 这个数字,究竟有没有具体含义,路菲无从考证。眼下,这张精致的门卡捏在手里,到底是结结实实的安全感。 因为路菲无意中说过,喜欢这里的海景房。所以这间房,也就成了她的长住房。 没机会解释 论坛还有复盘的必要吗? 重过程,不重结果,结果一般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反过来看重结果,有可能过程是痛苦的,多少年后,也不愿再回首。而结果更是什么样的可能性都有。 论坛,毫无悬念的成功。最大的受益者是路菲。鲜花和掌声永远是别人眼里的。当事者身在其中,知道自己的付出,懂得自己的取舍,更了解不为人知的尴尬。 忙完主持,忙庆功宴。 庆功宴是一定要搞的。虽然这不是夏平推崇的理念。但是形式上的完整,于所有人而言,才是最大的意义。 路菲那天穿的高跟鞋,是为了站在舞台上,一动不动的精致准备的。为了凸显优雅,选择了前面“系袢”的王妃款式。结果真的就成了“羁绊”。 鞋跟,她没考虑太多。要想身材挺拔,亭亭玉立。必要的高度,不能舍弃。站在台上,并不觉得累赘。奔前跑后地布置庆功宴,踩到红毯包裹的隐形台阶,袢扣一松,左脚立马就崴了。 简直是太糗了!全场光鲜亮丽的主持人,接下来,肯定是闪光灯下,被众人敬酒,以及向领导们敬酒的中心人物。结果“敬酒不吃吃罚酒”,直接被抬到了休息室。 路菲没想到,这次把星巴克的外送订单给了小表哥,小表哥竟然成了当仁不让的救火队员。 论坛在中国大饭店举行。小表哥打工的星巴克,就在附近的国贸。茶歇时间安排在上午十点半左右。午餐过后,嘉宾们有一段倦怠期。捱到下午实在难熬。 夏平的意思是,这时候,补一圈咖啡。 路菲当时就想到了小表哥。打工赚钱不容易,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接下100只咖啡的外卖订单,也算为他今后的工作,刷点便利。 路菲被小表哥搀扶着,一瘸一拐走到中国大饭店门口。恍惚之间,看到一个人影。有点像是夏小叶。 但怎么会是她呢?难不成,她还不知道,主持人换成了路菲?还以为是原定的大师兄? 可不是嘛。卡丁车事故后,夏小叶在电视台的实习就结束了。以大师兄现在的心情,怕是谁也约不出来。按照当时所有人知晓的计划表,今日此地的论坛,以及大师兄的闪亮出现,早已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该庆幸还是该沮丧。看到今日的路菲,摇身一变,由小配角,变成大女主。而后,剧情急转直下。与路菲搀扶依偎着走出饭店的,竟然不是夏平,还是一个“陌生”的男人。 路菲心想,自己有机会跟夏小叶解释吗?显然没有。以前没有,以后更不会有。 心里隔着挺远的 路菲脚下有伤,眼力却是不错。那天出现在中国大饭店门口的,果然是夏小叶。 夏平临时有重要任务,被派去意大利公干。论坛这边的执行层面,交给了北京分公司的副总。一走就是一周,不然论坛当天,路菲遇到突发状况,哪里轮得到,小表哥披挂上阵? 临行前,夏平安慰路菲,这种场合,也许他不在,她会更安心。路菲当时不觉得,心想这不过是他“临阵脱逃”的借口罢了。真正到现场,才验证了预言的真实。 捧场助威这种事,心里越近的人,干扰因素越大。没看演员新戏上演,家属都不敢围观吗?看和被看,同样紧张。 被看的人,怕被看穿表演的成分。看的人,生怕自己,一个眼神的错位,一个不恰当的笑容,都会影响对方的发挥。 好在,脚崴的不重。简单休息几天,路菲就回公司报到了。财务那边催的紧。 郑州项目提成,2万元。外加主持酬劳,6万元,一共8万元。还给夏平5万元,剩下的3万元,路菲统统给了老爸。 这是她工作三年以来,赚到的第一笔,最大的一次性收入。平时老公出差频繁,不愿自己回小窝,忍受孤独寂寞,经常到老爸这里蹭饭。 小小不言的工资,都花在化妆品和行头上了。拿不出富余的交生活费。如今这一揽子收入,只当是给老爸的补偿了。 到公司取现金那天。路菲终于证实了,论坛现场看到的,的确是夏小叶本尊。 十一假期前一天,学校下午已经放假,夏小叶显然没什么事,在路菲公司门口溜达。见她一瘸一拐地下楼,便迎头撞了上去。 说来也是见鬼。路菲从小到大,但凡遇到人生中的转折性事件,一定会事先突发脚伤。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感冒发烧不注意,跑去和男同学踢足球。回家路上,被一辆自行车,横向驶来,压过脚面。当时只觉得有点疼。回家后便开始发烧。 起初以为脚被轧坏了,到医院看了才确诊,感冒发烧剧烈运动,引发病毒性心肌炎。从此,又是免体,又是休假。 因为总是和同龄人隔绝。原本外向的性格有所收敛。朋友也逐渐少了起来。只有一些,想法经历奇葩的边缘型人格,愿意和她主动走近。 可能是她利用生病休假的时间,读书勤,思考多,因而特别能够理解,形形色色人群的奇怪想法。 夏小叶,毫无疑问也是一个奇怪的女孩子。 不知道是不是父母很早离异的缘故,感觉有时候,她表面上看大大咧咧的,好像和谁都走得挺近,其实接触了才知道,心里隔着挺远的。 原地爆炸 若干年后,认识廖红的那天。路菲不也是带着脚伤,一瘸一拐吗? 所有的旧伤啊,仿佛都不是长在肉里,而是长在心上。一旦对未知世界心电感应,身体牵动旧伤复发,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夏小叶果真是“双面间谍”的料。她不知是从哪里打听到,路菲老公的工作单位。她就是带着这个猛料,来到路菲面前,准备原地爆炸的。 别看夏小叶年纪不大。戳别人的软肋,那是一戳一个准。路菲从没想过离婚。当然也就不希望,她和夏平的亲密关系,东窗事发。 可能当初就是因为看准了,夏平也不是着急再次迈入婚姻门槛的人。与他的婚内交手,才显得格外妥当。 如果打碎了自家的锅,又来砸别人家的碗,那么这样的人,并不适合发展婚外情。除非两个人,都急于打碎重组。 成年人的情感世界里,同样存在着供需匹配的问题。尤其是“婚外情”这个异类物种。从感情的角度看,它必须足够纯粹;从利益的角度看,它必须足够功利。 即使被逼到这个份儿上,路菲也没想过,拿当初模仿笔迹的嫌疑,给夏小叶来一个下马威。 一面是不想抛弃的初恋婚姻,一面是不忍离开的知心爱人。两个都想保全。结果只能是,牺牲自己。 对付这样的场面,路菲没有经验。 16岁的小女孩儿,自带青春期叛逆。如果夏小叶打定了主意,要让路菲自愿离开夏平。接下来,再多说一句,就是撕破脸的僵局。 显然,夏小叶认为,父母还有再婚的可能,只要这中间,没有其他干扰因素。 从这一点来看,夏小叶也没那么潇洒。表面上,她有着急于甩脱束缚的桀骜不驯。然而内心深处,又是渴望被父母疼爱的乖乖宝贝。 路菲当然懂得这种心理。但是她更懂得,这并不是,随着自己的撤出,就能轻易实现的美好愿望。大概率事件,是夏小叶的一厢情愿。 辞职!路菲脑海中唯一闪过的解决方案。至少先从夏小叶的视线中消失。再从所有人的视线中消失。 逃避永远不是解决问题最好的方法。可站在面前的是夏小叶啊。偏激,固执,什么事情都可能做得出来的问题少女。但事实又是,她是夏平的女儿。 路菲在职场上,关键制胜一局,正是夏平扶着自己,出谋划策,支招完成。 此刻的自我牺牲心态,大概就是源于“只有你配得上,成就今天的我,同时毁了明天的我”,这个悲怆的想法吧。 有些东西,她舍得,一夜放弃。有些东西,她预感,一生难求。 脱离这家公关公司,脱离这层业务关系。即使再被别人泼脏水,最起码,躲远一点,可以少一些溅到身上。 至于未来的路怎么走,路菲完全没有想好。她只晓得自己,有胆量裸辞,没勇气裸离。 自毁前程? 没跟夏平商量,就跑去老板那里辞职。不是路菲主意大了,听不进别人的意见。她内心是乖巧懂事的,这一点,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 不跟夏平说,主要是不知道怎么说。 对辛迪的愧疚只是表面原因。很容易就能被劝服下来。“补偿良心不安有很多方式。以后日子还长,没必要自毁前程啊……”是的,夏平一定会这样讲。 那么可以说是因为夏小叶吗?这就不是自毁前程了,这和自杀有什么区别。搅乱一对父女的安宁,自己就彻底安逸了吗? 中间传三传四的人,从来无法独善其身。凡是以为,传播别人的过错,就能将自身开拓出来的,都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 别人可能会因为你的挑唆而产生嫌隙。然而事过境迁,血缘,亲情,嫡系,一切更深层次的关系,足以将褶皱熨平。 夹在中间的人,才是十恶不赦的人。 跟着小表哥去星巴克打工显然行不通。小表哥毕竟是中专毕业,自己好歹也是当年罕见的大学生啊。 摆在路菲面前的路有两条。 一是,接受论坛期间某家企业的邀请,赴公关部任职。好处是,直接从媒介主管做起,省却了从专员慢慢爬升的底层路径。问题是,要去青岛总部工作。 这对于原本缺乏温暖的小家倒也无碍。没准儿小别胜新婚,老公意识到自己存在的重要性,更懂得珍惜,也说不准。 唯一的麻烦是,丢下老爸独自在北京,可怎么办。路菲唯一的姐姐,为了在美国拿绿卡,攒够居住年限是眼下的关卡。经常回国不太可能,经济条件也不允许。 和自己相差50岁的年纪,老爸今年已经70大几。虽说身体状况尚佳,不用天天照应,但好歹有什么急事,可以秒回。 如今一下子要拉开几百公里的距离。这一家子,就算彻底散了。一个在天上。一个在人间。一个在美国。一个在青岛。 算上她和老公的两地分居。再有她和夏平的三地连线。事业前景固然可观。心灵的流浪,却要从头开始。 好像,眼下的事情再难办,也不至于破釜沉舟到这种程度。 先解决感情的困扰,再解决事业的问题。路菲心里,从来都有这样的优先排序。这个次序没有打乱,说明她的阵脚,没有真的乱掉。 那么就剩第二条路了,去大师兄就职的电视台。 录制论坛背景纪录片,辅助辛迪拍摄广告片的一个月里,路菲在那里混了个脸熟。没有被星探发现的命,不代表一辈子不被发现。 纪录片部有一个出镜记者休产假。路菲临时顶过一次班。小清新气质的画风,给导演留下深刻印象。剧组人员都说,她酷似当年主持央视生活频道的赵琳。 在硬朗的纪录片风格里,路菲是一抹难得的淡彩。既不喧宾夺主,又能锦上添花。 圈子可大可小 路菲的老板到底是生意人。路菲在不在公司继续干,倒是其次。生生把夏平眼里的红人挪开,不管是不是她本人的原因,最终没法交代。 路菲可以不干,郑州的买卖不能不做。 辞职这件事,想捂是捂不住的。不出12个小时,消息就传到了夏平的耳朵里。 路菲也不是完全没有先见之明,在提交辞呈后的短暂的几小时里,脑子里也有飞速运转:如果有人问,该如何回答? 如果回答得不妥,她求职面试时,热爱公关行业的那一番有理有据的阐述,将原地幻化成,空中楼阁,无稽之谈。 圈子,是一个可大可小的概念。 说它小,因为什么东西都转不出去,所有的消息,负面的乃至中性的,全部浸淫其中。杂糅,发酵,变形,腐烂。有足够的力量,将一个人,从根本上釜底抽薪。 说它大,因为它可以像肥皂泡一样,吹得鼓胀饱满,边界无限延伸,直至搭上其他的圈子。产生交集,相互作用,共同发力。从而将一个人,远远抛出圈外。 “久久不得善终”,这不是路菲想要的结果。她所做的一切,仅仅是为了,躲过眼前的风波。 除此之外,路菲对夏平,还有另一层防备。 躲避夏小叶的视线,重点是闪开婚外恋的流言。如果让夏平知道,自己与他毫无戒备的交往,竟然戴着戒备的铠甲。这一层感情的真假,就真的说不清楚了。 路菲对感情的贪婪,远远大过对事业版图的追求。一个人的弱点,迟早会成为,被别人攻击的短板。多数人正在做的,不过是侥幸逃离,眼下的灾难。 多种因素综合考虑,最后要拿出一套相对统一的说辞。免得熟人之间相互串供,在观点不一致的地方横生枝节。 一个谎言,总是要用另一个谎言去掩盖。路菲晓得,首先不能“撒谎”。 那么,什么样的真实状态,既不伤大雅,又能曲线救国呢? 有了!路菲想起高中同学高兰。 上世纪90年代,心理学还是冷门专业。中学时代不断发表小说的高兰,智商情商相当可观。考医科是家人的夙愿,她在完成这个夙愿的同时,也满足自己一个梦想,把专业悄悄改成了精神分析学。 当时家里人都疯了,以为毕业后就是直接进精神病院呢。 但她又是幸运的。五年医科学习期间,正是心理学在中国发展的黄金时代。 当时专业的心理门诊还不流行,但是有些医院已经尝试设置心理专科。因为当年创作小说的文笔功力,她还时常受邀,为杂志撰写心理咨询专栏。 毕业后的几次同学聚会,高兰意外地成为中心人物,聚拢着大家的谈资。 大概没有什么,比断定一个人心里有病,最不容易确诊,也最容易确诊的了。 兰诊所 与高兰相约见面,路菲是自觉买票上车的。彼时,高兰在京城已是小有名气的心理医生。 话说有两类职业,纯讲友谊,不谈工作,可以随便约。只要谈话中涉及专业范畴,不按钟计费,总觉得侵吞了别人的时间,貌似一种唐突和冒犯。 除了律师,大概就属心理医生了。 “兰诊所”是一个动听的名字,不仔细辨识,以为是一家花房。或许是想在心理上缩减病人的恐惧感和距离感。给他们提供一个欣然敞开心扉的温馨居所。 去之前,路菲用心地买了一束墨兰。墨兰花期较长,每年10月开到次年3月。淡然悠远的香气,也是为了给自己壮胆。 毕竟是没病装病。就像上学时有些同学为了免体,找熟人开假假条一样。路菲因为得心肌炎的缘故,从来不用假免体证明,自然少了这份体验。 兰诊所之行,好像弥补缺憾一样。 诊所开在西城一座小四合院里。据说是高兰家里的祖上遗产。那时候,租一个醒目的店面,造价还蛮高的。 国人对心理咨询的热度,远远不够支撑收支平衡。利用手头现成的资源降低成本,也算是她得天独厚的从业条件了。 迎面走入庭院,左手一株枣树,右手一棵柿树。正午时分,繁密的枝叶联手将阳光阻隔,斑斑点点洒在地面上。 没有白大褂。没有消毒药水味。没有白色窗帘和床单。诊所内的一切,都是家常布置。 十一过后,天气微凉。高兰穿着改良版长袖旗袍,图案白底碎花,仿佛正是兰花。高耸的马尾,优雅中透着俏皮。娃娃脸的天真模样,加上这身装扮,亲和力基本满分。 原本是想,求老熟人帮个忙,说明来意坐坐就走的。结果也不知道,是不是闯进这样的氛围,特别容易产生,相应的心理暗示。轮到路菲进去之后,人物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简单寒暄一番,她把预先设计好的请求,猝不及防地吞了下去。愣是把自己当作病人一样,在高水准的循循善诱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如果这个时候,路菲知道高兰就是北京分公司聘请的心理咨询顾问。打死都不会自作聪明地跑来这里。更不敢想象,面对着她,说出连对辛迪都不敢讲的真心话。 路菲对朋友的选择相当慎重。更不要说是推心置腹的闺蜜了。职业本身的光环,容易让我们忽略,对人性的警惕。 在老师面前,你本能地把自己当学生。在医生面前,你本能地把自己当病人。而忘记了他们,也是有血有肉,有情感有欲望的,灵与肉的综合体。 不知道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当我们蒙着眼睛,在水里胡乱扑腾。珊瑚礁石,鱼虾贝壳,便会自动做局。玩得巧妙,那叫小鱼温泉。玩得不好,则会触礁搁浅。 聪明女人懂配合 不幸中的万幸,路菲并没有说出夏平的名字。但是凭着高兰的聪慧,以及对北京分公司的了解,会不会主动想到,路菲讲述的正是她和夏平的渊源。那就只有高兰自己知道这个秘密了。 此外,这两个女人之间,真正意义上的对赌,是高兰作为心理医生的职业操守。 公开识破对方身份,在路菲从高兰那里开具抑郁症医疗诊断书的两个月之后。 那时候的路菲,已经是夏平手下的公关部经理。上手的第一项重要工作,就是配合高兰,招聘一批岗位人才。读心理和读专业,分别是两个人的职责范畴。 聪颖机智如她们。当着夏平的面,不约而同亮出的身份,恰恰是那个冠冕堂皇的标签:“高中同学”。 路菲不敢说真话,高兰应该明白。高兰不说实话,路菲就有点儿不明白了。 难道她的职责,不是帮着夏平,厘清身边工作人员的真实属性和心理动因吗? 管它呢! 路菲爱着夏平,这是她心里最真实的声音。想必在她作为“病人”的阐述中,高兰也不难明确地感受到这一点信息。 爱着一个男人,就是可以留在他身边,为他工作的最好理由。难道不是这样吗? 记得高兰大学时期,曾发表过一部办公室恋情小说。路菲就诊之前,特意提前拜读过的。以便,知己知彼,达成目标。 她对里面的一段阐述,印象清晰:“玩弄办公室政治的男人,也是容易发生办公室恋情的高危人群。他们晓得,一个女人,只有在灵魂的高度监控之下,才会被最大程度地激发商业潜质,心甘情愿地,替她爱着的这个男人,内部守城,外部掠地。” 有一种情况,或许例外。那就是眼前这两个女人,同时爱着一个男人。然而距离,是最好的测谎仪。 没有什么,比让他们走得近些,再近一些。更能考验他们,在彼此眼中的形象,在彼此心里的分量。 两个聪明女人打配合,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过往的交情,仿佛都没发生。开口交流的话题,全是眼下的个案分析。 路菲悄悄注意到,高兰每次来公司的装扮,都不似在兰诊所那般知性。她确实喜欢旗袍装扮,但此旗袍,非彼旗袍。 穿到这里的旗袍,一般都有着适度露肤的小心机。比如,胸前事业线上方的挖洞,下摆大腿根部的蕾丝高叉。与她周身散发的芝兰香气,一明一暗,交相呼应。 这让路菲,不自觉地将视线,移向她的面部。原来,优雅知性的高兰,也是妥妥的美女啊。以前,尽是把注意力放在,她与众不同的事业成就上。没想到,配合姣好的面容,竟然别有一番明媚。 只身躲暗箭 在路菲所有的退路里,原本没有“夏平手下”这一项。自小她就懂得“夫妻不可同业”的道理。 去高兰那里,开假抑郁症诊断书,没想到鼓捣成真的。也只不过是想,给自己换环境,找一个摆上台面的借口。 夏平的邀请实在是顺理成章。 仅仅一次业务交手,他已经看到了这个25岁小姑娘的悟性和可塑性。再加上前面的亲密关系打底,用起来比别人顺手,这是毫无疑问的。 轻度抑郁症还了得?虽然高兰象征性地给她开了药,但路菲知道自己不会真的吃。 她接受专业建议:在初级治疗阶段,自我暗示是最好的办法。任何药物治疗,到后期都有可能,无可救药地,演变成药物依赖。 哪个男人不爱落难公主?夏平遇到这种棘手的情况,当然义无反顾地伸手相救。 从这一点来看,他对夏小叶的所作所为,应该不知情。愿意把路菲拉到距离更近的空间朝夕相处,只能是没有防备的表现。 另一方面,若是同舟共济,为了帮着路菲一起避嫌,怎么也不能是越靠越近啊。 路菲自己站在明处。其他人都藏在暗处。只身躲暗箭的凶险,让她想起了那句老话: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在犹豫要不要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工作邀约之前,她曾转弯抹角地问过夏平,夏小叶是否经常到公司里来。 “怎么了,你这是怕她吗?” “那当然啦!你女儿可聪明着讷。明年马上中考了,你不想她分心吧?” “难为你这么细心,考虑周全。让她绕开这里,还不简单吗?” “我可没说要让她绕道走,毕竟你们父女情深。你在哪儿,她在哪儿,很正常。” “该给她的,我都会给她。不该她知道的,也不会让她知道。” 这就是和明白人说话的好处。如果你站在对方的立场上,设身处地为他着想。没有打破信誉缺口的两个人,一般是不会胡乱猜忌的。除非有过不良记录。 路菲有自己的小算盘。 毕竟没有离开公关行业太远,只不过是在这条产业链上,找了另一个环节实习。等风波过去,再重新回到公关公司谋事,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深入企业内部,了解客户需求,多维度思考,对于日后,更好地反哺,必有助益。 路菲悄悄了解到,“中考”是夏小叶在国内教育体制下的最后一搏。顺利升入理想的高中,或许更加忙碌,无暇顾及其他。 如果幸运的话,她会遇到新的爱情。一个人,只有自己得到了感情的滋养,才不会侵入别人的池塘里,竭泽而渔。 如果真的不适合在激烈的竞争环境下生存,夏小叶还有一条万全的退路,那就是去英国读高中。 这条线,夏平每次借着去欧洲出差,都在潜心考察,规划布局,静待时机。 这是关键的一年。只要度过这关键的一年,所有的人,都能到达安全的彼岸。 纵容与被纵容 职业精神是需要反复磨练的。 夏平把路菲拉到身边。看起来是私心,实际上是长期潜伏在职业精神里的猎头意识在作祟。 初出茅庐的一单,郑州公司被推向舆论的风口浪尖。虽然整盘策划,并非路菲一人所为。但是也离不开她在执行层面的高度配合和临场发挥。 路菲当年在文科学院的很多同学,如今都分布在电视台和报社。有些小型策划案,直接越过公关公司,便可按下执行,直接对口媒体。在节省成本方面有很大优势。 曾宣言“伺候男生天经地义”的广西女同学,正在当红公关公司谋职。从那里获取各行业基本面调研报告,只需按市场最低价,便可轻松到手。 加上路菲和前东家解约,因为拿得出抑郁症诊断证明,多少有点儿依依惜别的味道。老板也不想丢了郑州这单。转回头找他们做事情,也是相当便利,一副价格好商量的样子。 几番考量之下。夏平挖走路菲,想来绝不是抢着“背包袱”。反而是另一种形式的轻装上阵。 路菲毕竟还年轻。从业经验不足,只能学些皮毛。像职业精神这种深入骨髓的东西,她还只能嫩生生地摸到表面。 夏平把她挖到公司。这给了她一个很大的启发。小表哥,是不是也可以通过自己的关系,被挖到公司里来呢? 在这批对外招聘的岗位名单当中,正好有一个司机职位空缺。 彼时高铁还不发达,航空经常不靠谱。以公司为圆心,500公里以内半径的出差地点,夏平偶尔选择驱车前往。 大舅做生意,家里老早有车。表哥刚满20岁就拿到车本。如今他也算是,上路五六年的“老司机”了。开个中短途没问题。 于是路菲自作主张,帮小表哥也填了一份申请表格。混在所有应聘人员的表格当中。并且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能说破这层亲戚关系。 路菲自己曾经被高兰纵容过。但是她仍然惧怕高兰那双冷静凝视的眼睛。可能是对她这个专业的本能畏惧吧。 最害怕的就是面试那关。感觉但凡她和路菲之间交换一个眼神儿,就能被识破真相似的。做贼心虚,说的就是这种。 应聘二线人员那天,路菲寻一个去公关公司谈合作的事由,临时闪退了。一整天都担心小表哥给她来电话。 录不录取倒在其次。这中间要是被发现异样,她在夏平心里得什么形象? 好在接近下班的时候,她才被突然想起的电话声吓了个半死。录用了,竟然录用了! 那个时候,很少有人愿意给私企开车。跑出租,多自由,多挣钱啊。再不济,给大单位当司机,也能旱涝保收。 私人公司变数太大。辞了以前的打工地点来这里。里外都是临时工。若是再没了眼前的饭碗,又要面临再就业的局面。 可是小表哥的心态不一样啊。欢呼雀跃着积极面对挑战。只要离路菲近一些,他当然是欢喜还来不及。 男人心思你别猜 多亏论坛那天,夏平出差意大利。并不晓得路菲,曾经把100只星巴克外卖的订单,给了眼前这个高大挺拔身姿矫健的小伙子。 后来路菲崴了脚,一瘸一拐地被小表哥搀扶到中国大饭店门口,来来往往忙碌着的工作人员看到,也都以为,是见义勇为,临时搭把手的。 想必有一天,再不凑巧些,即使让夏小叶亲眼撞见了,也不该认为,“陌生”的小表哥出现在公司,有什么不妥吧。 高兰和小表哥,更是萍水相逢。不就是替公司招聘一个司机嘛,性格阳光,头脑机灵,驾龄够数。基本上没有不录的道理。 路菲反反复复地劝导着自己。 一个从小没胆逾矩的女孩子,在职责范围内,稍稍使用手腕,胳膊肘向内拐了一下。还真是忐忑不安的要命呢。 自从入职北京分公司,奇怪的事情就发生了。夏平再也不带路菲去郑州总部了。 公司的发展战略和内部企划,大部分都是由他出差回来,再层层传达,然后落实的。 偶尔办公室订机票。大家都无权过问他落地后的行程。因为对面自有专人负责接待。谁能没必要,把手伸得太长。 别人以为是节省成本,路菲以为是避嫌。夏平这种独来独往的行为方式,似乎也无可非议。 起初,路菲对此是有一些疑惑。但是毕竟自己,整个人已经守在夏平身边了。如此近水楼台先得月,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除了老公不出差的日子里,路菲下班后必须要回家。剩下的时间,基本上都和不出差的夏平待在一起。 总体盘算下来,这个人被自己看得严严实实。在北京,高兰没有机会。在郑州,夏平没有机会。 路菲常常偷偷地掐算日子。照洋洋第一次见面时的体态,估计再有两三个月,就该生了吧。 孩子又不是夏平的。哪个男人会对怀着别人孩子的女人,继续保持浓厚的兴趣,念念不忘,紧追不舍? 女人的心思你不懂,男人的心思同样别猜。人性是有规律,但在不同的人身上,有着不同的输出方式。 路菲的私心,无非就那么多。 她想让自己,拥有一段安全的婚外情。她给夏平相对自由的空间。以为只要不是对一个人,围追堵截,严防死守。对方就不会因为透不过气而选择逃走。 她也想,让青梅竹马的小表哥,过一段安稳的打工生活。毕竟公关是前沿行业,收入与其他行业相比还是很有优势的。 她不知道有一种人,不仅专门具有飞蛾扑火的精神,而且还有自我治愈的本领。 路菲不吃,高兰开的药。她有自己的药。 路菲是小表哥的药。小表哥也是路菲的药。他在身边的日子,如同妈妈还在身边,寄托着她对这支血统的无限依恋。 路菲是夏平的药。夏平也是路菲的药。这剂药,偶尔可以不带在身上。只要它一直好好地在,健康和安全就有足够的保障。 泰坦尼克 一个简单粗暴的人事操作,路菲转眼间从明处躲回暗处。或者说得再准确些,除了路菲和小表哥,此刻其他人都被摆在了明处。 开车带着夏平在市内跑来跑去,小表哥对他经常去的地方了如指掌。不是故意向路菲通风报信。路菲更不敢特意问东问西。纯粹是两人下班后,偶尔约着吃饭的闲聊谈资。 有一次,小表哥眉飞色舞的告诉路菲,老板也算是古董级的精致文艺中年了! 据说朝阳有一家小店。要不是夏平指挥着一路毫无差池地开过去。谁会想到在曲了拐弯的胡同里面,竟然藏着这样一家宝藏小店。 店主是一个美艳精致的女子。专营一些带有老电影风格的海报画册,服装鞋帽,烟斗茶具,钟表首饰。 夏平几乎每个月都要往那里跑一次。目标也特别明确。就是让老板娘帮着搜集各种携带“泰坦尼克号”信息的小物件。 此处,小表哥神秘兮兮地八卦:“咱老板大概不会是和这老板娘有点儿啥关系吧?”路菲直觉,重点不在这里。 这不,夏平上个月刚收了一块腕表。表盘的底纹,正是泰坦尼克号船身。兴致勃勃地把他的欧米茄都扔一边了。这一点,路菲亲眼见证。 她向来知道,夏平不是物欲横流的人。欧米茄,不过是生意场合的标配。私下闲在的时候,他喜欢穿戴一些说不清来头的东西,不是大牌,却也别致。 所以路菲看见,也就没当回事。 如今被小表哥这般神秘兮兮地议论起来。路菲忽然觉得,自己有可能忽略了,顶顶要紧的信息。 一月中旬是夏平生日。日子恰恰在元旦和春节中间。路菲正发愁,不知道送什么生日礼物呢。这下子,豁然开朗。 平时她不太愿意麻烦美国的老姐。这时候小用一下,应该不太招人反感。人情往来这种东西,力气用到刀刃上才好。俗话说,神仙求多了也不灵嘛。 这种时候,对路菲来讲,就是要紧的时候。 她想着,夏平不辞辛劳跑到小胡同里,就为了这么一家冷僻小店。对方也不过是在卖些舶来品。若是能直接从泰坦尼克影片原产地运回东西,总该是新鲜冒着热乎气儿的吧。 想到这里,就很兴奋。 路茜那边果然给力。毕竟不是要什么负担不起的大物件。加上路菲一向节制。将来国内少不了各路房产让路菲帮忙处理。这点顺手之劳,当然义不容辞。 前后不出半个月,路茜寄来一只钱夹。比路菲想象中还要好。纯正的黑色牛皮,真皮手感极佳。柔软细腻,略微做旧。 最让路菲满意的是,电影中Rose和Jack相拥船舷的经典画面,躺在钱夹展开的左下角。虽不十分醒目,却透着一股浓郁的古典韵味。 品质和寓意,都是极好的!路菲暗自期待,这支礼物送出的一刻,夏平那双时常忧郁的眼睛,发出怎样惊喜的光芒? 路菲遇到“墨菲” 无意中了解,夏平对泰坦尼克的痴迷,只不过是“搂草打兔子”的边角料收获。路菲真正想知道的是,他每次去郑州之后,都做了些什么? 除了工作,他是否去看望过洋洋?他们之间还保持密切的联系吗?洋洋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第一次遇见洋洋,到现在小半年过去了,这一切都还是谜。越是无法触摸的东西,越让人产生神秘感。求之不得,辗转反侧。 路菲和夏平一起出差,青岛,大连,厦门,深圳,昆明……全国各地跑,唯独不再结伴去郑州。 泰坦尼克,到底是什么鬼? 这部1998年在内地上映的美国影片,剧情家喻户晓:旅途中,萍水相逢的青年男女,只知道对方姓名,突遇沉船灾难,争着奋不顾身地把生命留给对方。 激情瞬间点燃,无暇思虑长久,即刻划为永恒。这肯定也是夏平对待感情的态度吧?只有内在机理相投契的东西,才有可能成为生命中,被不断囤积的素材。 路菲反问自己也是同样的人吗?能在这种理念的支撑下,陪夏平走得更久更远吗? 有些人可以一辈子保持婚外情人。所谓长远,需要时间和空间的阻绝配合完成。 自己是能够把感情戏演到无懈可击的欲界高人吗?纯粹的情感关系容得下多方力量参与吗?越来越厚此薄彼的处理,长此以往,难道不想与其中一个长厢厮守吗? 手里攥着婚姻的人,和提前撒开手的人,对安全系数的追求,肯定是不一样的。 多少婚外情灰飞烟灭,并非感情的浓度不够。而是情到深处,一个火急火燎地想要筑巢安窝,另一个却小心翼翼地躲回自己的旧被窝。 谁知道,再与另一段感情锁死,会不会又一次卷入人性的漩涡,遇到无休无止的婚内冷漠? 路菲记得高兰给她讲过一个心理学名词,叫作“分离创伤”。大意是说,因为童年时期,有着反复与父母,亲人,伙伴,甚至宠物分离的体验,成年后的情感世界也会受到牵连。 多数症状表现为,需要多个情感出口。试图条条路径成为备胎。然而,哪一个都无法真正靠近。 也是因为这个词,路菲对高兰的诊断,才觉得有点服气。症状太像了!甚至在路菲心里,早已不自觉地强化了对创伤的恐惧程度。 说是“轻度”,显然不希望她,产生过度心理暗示,以免走向更极端的另一面。 难不成是,路菲遇到了“墨菲”? 著名的墨菲定律告诉我们:如果有两种或两种以上的方式去做某件事情,而其中一种选择方式将导致灾难,则必定有人会做出这种选择。 简单地说,如果事情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早就不在乎了 有过分离创伤的人,最害怕看到,别人和自己有同样的症状。刚刚在新岗位安顿下来不久,路菲常去看望辛迪和“小肉坨”。 事发三个月。外在的创伤慢慢愈合。辛迪心里的伤痛,无人揭晓。虽然还是虚弱无力,但她已经可以,和大家自如地交谈。 每次路菲来医院探望,前后一两个小时的功夫。辛迪的手机短信此起彼伏。除了守在床边的父母,这是她和外界联系的唯一通道。 言谈间了解到,辛迪的老公并不常来。来一下也是,找各种借口就撤。屁股上像长了倒刺儿一样,根本坐不住。 反倒是大师兄,通过短信,鸿雁传书,探听辛迪这里内防空虚,便经常过来坐坐。用他的诙谐幽默,驱散病房的阴霾。 辛迪的状态,看上去不错。难得的是,她并不想继续追究,当时发生了什么,以及事情的前因后果。 事故剧组是电视台的御用团队。为了平息争议和各方情绪,辛迪曾得到承诺,痊愈出院之后,将接到更多广告资源。 这个消息对于她缩短病程,当然是最大的动力。还有一层没说出来的动力,或许就是大师兄了吧。 患难见真情。有没有机会一起经历风雨,能不能一同经受住考验,这都是命运的埋伏。 “小肉坨”因为蒙在鼓里,好几个月没见到妈妈了。家里人一直拿她出差在外打幌子。时间长了,怕是也瞒不住。 大师兄的堂妹,一直跟影视剧组跑外景。有招聘临时小演员的机会,很方便从这个口子传消息进来。但凡大师兄能使得上劲,总会想办法,把冰雪聪明的小肉坨,塞进剧组。况且小家伙长的确实讨喜。 爷爷奶奶陪在身边,生活起居不愁,没事就换个环境,玩儿的挺嗨。这母子二人的相思之苦,也算是妥善解决了。 不知道是不是还没有完全恢复的缘故,辛迪不像以前那样嘴巴叽叽喳喳。路菲自掏腰包垫上5万块钱的事情,一早从自己父母那儿知道。感激,却不轻易放在嘴上。 “听说你去夏总那儿了?”日常关心还是有的。 “最近状态不太好。待在原来环境里,失眠,挺严重的。”这是实话。 “他对你好吗?”哪个他?这一句话,问得人,几乎要掉下眼泪。 当一个人,里外拿捏不定的时候。一句切中要害的问候,常常勾起不堪回首的前尘往事。 “哪儿的话。现在他是我领导。我们是同事关系。”路菲似乎,只能把“他”认作他。 “骗别人可以。我,你还瞒着啊……”和辛迪在一起,不过两三个月时间。关键时刻,路菲的老公,没有一次挺身而出。 细节全看在辛迪眼里。别看她,书没读多少,看事情却是稳准狠,变着花样儿警告路菲,那个不是省油的灯。 路菲知道,有些事情,早晚要做出抉择。不过,能挨一时,是一时。不到万不得已非要下决心,谁也不想往前挪一步。 退一步天堂,进一步深渊。谁说的准呢? 辛迪猜得透别人,也能看透自己吗?她老公并不常来探望,却没见她丝毫抱怨。怕也是,早从心底里不在乎了吧? 三菱小菲 见路菲这段时间,总是拿出一部银白色翻盖手机打电话。辛迪故意凑上去,开她的玩笑:“这个是新款,好像挺贵噢。老公给买的吧?” “为什么要他买,可以自己买啊……” 这不是路菲的心里话。虽然挣钱养活自己,是一种理性选择。但是有些东西,如果别人想在头里,提前买给自己,没有不舒服的道理。 路菲不是坐等其成,向男人伸手要东要西的小姑娘。但也不是,凡事过于要强的女汉子。 她只想,在人生的大方向上,做一个有主见的人。有墙靠着,没墙立着。当然也不排斥那些,从天而降的小确幸。 女人嘛,要有女人的样子! 路菲的第一支手机,竟然不是老公送的。而是她进入北京分公司之后的第一份工作奖励。 郑州公司在北京,原本有几个固定的公关公司合作伙伴。购买相关行业调研报告,是一块巨大的刚需支出。 自从路菲过来,搭上了广西女同学,三年专享合约直接搞定。每份调研报告的成本,眼睁睁砍到过去一半。 关键还是独家! 因为是批量订购,对方也求之不得。双方合作不就是图个信誉吗?你信得过我的长期输出能力,我自然给你理想的打包价格。比打一枪换个地方,既安全,又划算。 郑州公司的规矩是,可以给员工配手机,但条件是,你必须用第一份业绩来交换。 于是,泰坦尼克钱夹,还没来得及送出去,路菲就提前收到了,夏平送给自己的“三菱小菲”。 现在人们理所应当地享受着科技发展的便利。一部手机在手,省却好多繁琐设备。同时承担,照相机,摄像机,电视机,乃至电脑的许多功能。 这一切,现在看来,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事情。在过去,那就是天方夜谭啊! 想象力达不到的地方,痛苦往往也达不到。人们总是可以安之若素地生活在科技不发达的原始乐趣当中。缺憾使我们变得敏锐和机警。当下的体验,胜过留下纪念。 最不可思议的就是,以路菲和夏平的相处方式,好像从来没有机会,在一起照张合影似的。 他们紧密接触的机会,多数是因为工作关系。不是出差谈事情,就是在公司上班。晚间约饭约茶,基本上都是几方在场。 手机那时候也就刚刚普及吧。能够轻松自如随时随地通话,已经是高级商务人士的象征。用手机照相,简直不敢想像。 以至于若干年后,眼前这个人凭空消失,路菲才遗憾地发现,他们竟然连一张合影都没有。 “三菱小菲”,从名字就能看得出来,这个奖品的用心程度,不亚于路菲给夏平准备的生日礼物。 这是夏平为路菲的第二次定制。虽然不似礼服那次,亲自挑选面料,专门监督设计。但却是别有用心地押中了,他日常对路菲的昵称。 水晶鞋惹的祸 平时,路菲和老公在家里,从来都是直呼其名。结婚不过三年,有时候竟然被他称呼“老路”。 每次回老爸家,场面尤其尴尬。去之前,路菲常常提醒他,当着老爸的面,千万别这么叫,不然别人还以为,有多犯上不尊呢。 看上去都是小事。但是小事之中,往往透露着真性情。所谓“堆积情感”,都是由细节堆出来的。否则,日久天长,你说“我爱你”,对方都不相信。 这个不曾想过扭转的尴尬,在路菲遇到夏平之后,自动发生了逆转。 在最私密的场合,夏平称呼她“菲菲”。其他场合,无论正式与非正式,一律称呼她“小菲”。唯独在夏小叶面前,还有一个独特的称谓,那就是“菲姐”。 起初,路菲很不习惯。这几个称呼,对自己来讲,都太陌生了。除了老爸叫自己“菲儿”算是最亲切的了,其他身边的人,统统称呼自己大名。 多少年叫来叫去,感觉一身正气。好像自己的名字,拆开来单独念,或者再有什么新颖的组合方式,就跟大逆不道似的。 直到遇见夏平,路菲重新认识了自己。他是把自己看作多么阴柔的对象啊。才能把硬性捆绑在一起的这两个字,生生地拆成了,连她本人都不熟悉的新面貌。 因为“小菲”这个称呼,路菲都快要爱上自己了。人们常说,别人爱上你,不是因为爱上你这个人,而是爱上了和你在一起的他自己。路菲真切地感受到了这种神奇的力量。 路菲越来越不爱回家。原来老公出差的日子多么难熬。现在竟然成了盼星星盼月亮的好消息。 当然,这一切都是有底线的。时钟滴答滴,敲过十二点,灰姑娘必须脱掉水晶鞋。 最惊险的一次终于来了!要怪就怪路菲的这部新手机。本来没有手机,老公也想不起半夜打电话到家里的座机。 偏偏有一次,和夏平在灵犀温泉,待到夜里两点,还难舍难分。前面喝了一点红酒,竟然忘记关机。即便铃声是柔和婉转的泰坦尼克号主题曲,依然把路菲吓了一个激灵。 夏平搂着她,温柔且镇静地说:“接一下吧。没关系的,有什么事情,咱们一起扛!” 路菲死活不敢。她自认演技不够过关,稍微一个语音语调的变化,都可能引起对方的怀疑。主动挂断更假。最好就是不接。至少可以扯理由说没听见。 可是,家里电话也不接,这怎么解释? 于是,所有可能联系到路菲的人,那一个晚上,全部都被惊动了。路菲老公的直男性格,平时只在不够善解人意的时候展露无遗。没想到在这种时刻,更有出其不意的爆发力。 好在与路菲业务合作的关键人物的电话,之前都不曾泄漏。不然路菲今后想要在这个圈子里混下去,至少先要扛过负面舆论的炮轰才行。 十几年前啊,不比现在的开放程度,许多事情还不在人们的理解范围之内。随便抓住一个线头,都能扯出一段毛线。更不要说,被人迎面掷过来,一车皮的乱线团。 惊雷一般炸裂 大洋彼岸,午夜电话的另一端,疯狂“狩猎”的来凯,自己也没闲着。肉眼凡胎,谁都不是平行世界的管理员,没有人能站在它的入口,同时窥见,正在发生的两件事。 所有舆论的导向,不过是顺着人们的想象,甚至是,遵照着人们的意愿,发酵,酝酿……最终演变成为,带有高度倾向性的八卦谈资。 来凯和左安在一起整整四年了。表面上说起来,不过是陈词滥调的办公室恋情。再披上一件“姐弟恋”的外衣。外加左安是来凯的上司,“小奶狗”意味,更渲染了这层情势的色彩。 来凯在学校时就不缺女孩子追求,但他又是典型的偷懒高手。要说他心里没有自己喜欢的类型,谁信啊?但是他,懒! 追人需要花力气。纵然在家里,是最受宠爱的老小。但毕竟是从十八线小城市考上来的。经济条件并不富裕。这笔帐算得清清楚楚。 越是攻占高耸的山头,装备和储备,越需要充足。哪样不需要钱啊。感情的付出也是成本。一心想在学业和事业上有所作为的来凯,最希望坐享其成的领域,就是爱情。 大学时他偏偏遇到了缺爱的路菲。“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见女孩子主动送他玫瑰。近在眼前,清香扑鼻,哪有不摘的道理? 送到嘴边的饭,嚼多了不香,总想打外食。男人的本性,人性的弱点,来凯身上都有。可是,看着枕边人再像鸡肋,也不希望轻易送到别人的碗里。难道不是吗? 有点年纪的夫妻,长时间出差在外,不怎么担心家里后院着火。一是想到对方有老人孩子拴着,跑也跑不出大天。二是生理机能的衰退,本能地压制了妒忌心的产生。 20几岁的年轻夫妻就不一样了。无论男的女的,自己都不确保能管得住自己呢,难免揣测对方,也和自己的情形差不多。 直觉,真是可怕的东西! 这段时间,路菲和夏平正在忙出国办展的案子。主要他们回来后,还想搭上协会组团的快车,参加第二年北京举办的国际服装博览会。 为了争取到抢手的主展馆C位,先要拿出老外喜闻乐见的创意。国外兜一圈,镀了金,荣归故里,才好在协会“邀功领赏”。 没日没夜的加班,每天熬到二半夜。凌晨两三点钟,拖着疲惫的身心回家,是家常便饭。 只有这一晚例外! 案子好不容易有点头绪,两个人一高兴,喝了点红酒。趁兴留宿灵犀温泉。想要放松一下,明日以利再战。结果就被抓了个正着。 大洋彼岸的来凯,当然是忙着happy。刚从狂欢中喘口气,立刻想起国内独守空房的路菲。 这次公干去美国,一呆就是两个月。 三年升任,工程技术部主管,在单位里已是公认的火箭速度。这次又被“意外”选中,和几个比自己多十年资历的前辈,一同前往加州理工作访问学者。 这一切,左安在背后使了很大的力气,可以说功不可没。这不,来凯刚走半个月,她就把自己送过去,权当前线慰问品了。 来凯和路菲的感情,虽然没有大学时那么你侬我侬。但是在两个人心里都远远没到离婚的地步。仍然是可以在一起生孩子的节奏。 有一点想法,他们是共通的。在婚姻里患了“小感冒”,没必要当“绝症”治疗,偷摸在外面吃点药,没准儿就能好转了呢。 一个人单飞,在外面开心。翻云覆雨的时候,想不起对方。风平浪静的时候,难免良心发现。一个越洋电话打回来,本是问候和安抚的目的。结果却如惊雷一般炸裂。 “舆情”监控 没听见电话铃响!这种低级错误,即使对方存疑,隔着千山万水的,暂时也理论不着。路菲至少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缜密思考到时候该如何应对。来凯再担心,也不至于立刻就回来吧? 尽管知道理亏,但是第二天清晨,第一通质询电话,是老爸打过来的,仍然把路菲气个半死。 快80岁的老头儿,半夜被来凯一个电话,从热被窝儿喊醒。有什么事情不能自己消化啊?幼稚! 路菲要是知道,怒气冲冲兴师问罪的来凯,当时自己也没闲着。一怒之下,承认自己干了点啥,不是没有可能。无奈啊,人总是在自觉理亏的时候英雄气短。 “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是不是真有什么事儿?”老爸的声音,听上去平静,却微微发颤。 “别理那个人,小题大做的。” “你可不能再出状况啊!前两天刚跟你姐通电话。她婆婆过去帮着照看孩子,俩人矛盾不浅。正跟你姐夫闹得凶。你这边又这样,还让不让我活了?”老爸极爱面子。 “最近我忙都忙死了。来凯这人,您还不了解吗?大男子主义,小心眼。” “不想让人家小题大做,你也得悠着点,别往人家嘴里喂食料,才行啊。” “知道知道,您放心吧……” 这也就是老爸,从骨子里和女婿不对付。早年来凯第一次登门拜访,看他一脸傲娇的样子,老爸就没少提醒路菲,将来这小日子,有的是需要她低头的地方。 恋爱这种事情,哪听得进老人劝告。越劝越粘乎。再劝,直接登记结婚了。眼下俩人闹成这样,打脸到一定程度。路菲真想原地挖个洞,钻进去,自己埋了算了。 第二通舆情监控电话,是高兰打给夏平的。这就更让路菲生气了。她和夏平的关系,在高兰那里应该不是秘密。但是两个人从来没有公开讨论过,算是一个讳莫如深的话题禁区。 公司夜间的值班电话,原本是女声录音。“滴声后请留言”,并告知对方,“人工接听电话的时间,自早八点到晚八点”。说巧不巧,那天晚上,高兰居然住在了公司里。 让高兰多掌握一点素材倒也不要紧,如果她想把这件事踢爆,早从她俩第一次在公司不期而遇开始,就有一万个机会戳破面具。放任自流,现在都不说,肯定有她自己的考量。 好在高兰是高中同学。并不认识来凯。否则,被别人多抓住一条尾巴,心里肯定不自在。 待在夏平身边工作,不就是为了躲避,知情太多的夏小叶吗?那边的风险还不知道有没有摁下去,如今这边又长出了一个犄角。 不晓得高兰,在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夏平始终都是儒雅温柔地回应。没有解释,没有追问,没有疑惑。匆匆结束对话。 这不是一个令人愉悦的感受。自己这般躲闪,怕家人知道行踪,无疑是对旧情的顾念和留恋。老公虽然是激怒的,甚至丧心病狂,失去理智。但至少,他在意了。 究竟哪一种关系,容得下三方共存,而毫无醋意呢?路菲不想沿着这个方向继续思考下去。 她害怕犯错。更怕被人发现,自己正在犯错。至少,夏平眼下的态度,如他的名字一样平静。不愠不怒,不温不火,让人觉得安全。 雪夜失踪 债多了不愁。这两天路菲多少有点儿视死如归的感觉。来吧,还有什么电话,统统打过来罢。 无论是假装关心,还是真心同情。一次次口头演练,总该能磨合出,令人信服的“官宣”。只当是一个半月以后,与来凯面对面对峙的提前热身。 奇了!也齐了! 除了第二天早上,老爸和高兰,一前一后两通电话,路菲再没接到过,任何人关于她“前夜失踪”的追问。看来大家都知道“好奇害死猫”的道理。 这两天在公司里进进出出。同事们都看上去再正常不过。看来高兰的嘴也是蛮严的,除了对夏平。 路菲手里准确地掌握着,那一晚被来凯叨扰吵醒的人员名单。可是竟然,没有一个人,再来询问此事。 人人心里都守着自己的分寸。没有答复就是一种答复。没有关心也是一种关心! 至于高兰那晚为什么会住在公司?答案本身,成为了拯救整件事情的突破口。 2001年12月7日,北京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在很多人的记忆里,永远无法抹杀。无法抹杀的不是暴雪的剧烈程度。而是它带来的那一场,史无前例的全城巨堵。 那是真正意义上的“交通瘫痪”!五公里以内的路程,走走停停,花费好几个小时。十公里以上的路程,有些人在街上,耽搁了整宿。 两个月的换岗招聘,终于在年底之前杀青。晚间十点,收拾好凌乱的桌面,高兰准时站在公司楼下候车。怕再晚了,更不安全。 原地等了好久好久。说不清到底有多久,万念俱灰,近乎绝望,一辆空载的出租车都没有。 公司专车完成接送任务,已经提前入库休整。高兰不会开车。也不方便惊动司机。只好,一路走走停停,四下里寻觅着,有没有路过的空车。 就这样,在漫天飞雪的深夜里,趟着泥泞不堪的路面,走了整整一站地。其间,也不是没动过搭乘公交车的念头。可是,公交车不是挤在路上进不了站,就是卡在车站开不出去。 从香格里拉酒店,到高兰住的小院。走到第二天清晨,怕是也走不到吧。再这样走下去,沉没成本更高。想想就很悲催。 要是有现在网络这么发达。早早勘查一下全网路况,连这一站地的冤枉路,高兰都决计不会走。 回头看看,刚从公司一路趟过来的路。虽然不堪回首,但似乎,也只能掉头。 午夜狂响的电话,没办法置之不理。因为你不接,它会一直响下去。 心理学只能帮着高兰救治别人。用来安抚自己的恐惧,稍稍鞭长莫及。高兰正琢磨着,这样一个漫长的夜晚,不知道如何独自熬过去呢。“病人”就送上门来了! 一个人守在漆黑的房间。与其忍痛听着,凄厉的电话铃声,如同连环夺命call,响够次数才挂断。还不如立刻接听,主动按下休止键。 再乐观一点想,万一对方是熟人,知道自己困在这里,能搭把手“救”出去,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无法言喻的默契 一边加班,一边发烧。是路菲接连两周的“后遗症”。那年冬天,果然冷啊。大雪过后,骤然降温。与路菲跌至冰点的心情不谋而合。 次年二月的美国之行,是奔着纽约时装周去的。与老公不在同一个州。但是想到要踏上同一片土地,路菲依然禁不住,紧张得发抖。 不知道属于一种什么样的情感。19岁就和这个男人在一起。似朋友,似兄长,似亲人。超过男女之情的东西似乎更多。 有听过男女恋人之间分手的。很少有听过与父母兄弟姐妹决裂的。来自道德层面的自责,远远不及伦理层面的折磨。 不管事实怎样,路菲希望,哪怕被对方伤害到体无完肤,再来舔舐伤口被动应对。也好过,因为自己的过失行为,主动伤及“无辜”。 这算是自虐吗?可能还是善良吧。 说什么所有的安全感都是自己给的。难道由两个人组成的家庭,不该是相互支撑的结构吗? 一个人足够强大到,不需要与另一个人优势互补。一个女人足够独立到,不需要男人的肩膀偶尔停靠。婚姻中,两性角色的职责分配,还有什么现实意义可言? 婚姻三年的失落,不只来自于越来越少的陪伴。而是对方给予的一种情绪信号:我的事情,不需要你过问;你的事情,麻烦也请自己解决好。 和来凯的不闻不问相比起来,夏平可就太不一样了。全部占有一个人,不是他的目的。全面覆盖一个人的情绪,才是他的目的。 见路菲明里暗里想要推掉纽约之行,夏平不慌不忙捷足先登:“这次我是可以不去的。高兰,Zoe,你选其中一个陪你去。” 虽然决定来得突然。但显然说中了路菲的心思。她独自去美国,唯一的障碍是语言。其余,全是福利。她可以去北卡罗来纳探路茜的亲,也可以去加州理工探老公的班。 一个星期的时装周,足够她同时顾及亲情和爱情。只要顺利到达大洋彼岸,生活中的语言问题,便可迎刃而解。工作中的语言问题,再有个搭档就OK了。 高兰明显不是符合要求的人选。 Zoe倒是一个不错的主意!郑州公司两年内纽约开设旗舰店的规划,正好落在副总的管辖范围内。作为北京分公司副总的特别助理,对等出席前站活动,Zoe的职务和身份,恰如其分。 这么没有争议的事情,为什么要路菲自己选?这一次,稍加思索,路菲当即给出了明确的答复:“让高兰和我一起去吧。” “语言不要紧吗?那边我们没有接应。” “不是有我姐姐在嘛,当地帮着找个合格的翻译,应该不是问题。” 夏平当然不会再继续追问“高兰为什么合适”。也幸好他没问,因为路菲实在给不出像样的答案。她只是隐约觉得,夏平希望她这样选。 两个人在一起,可以互相推着对方往前走,也可以一起推着事情往前走。靠的不是别的,而是无法言喻的默契。 容不下唯一 高兰在大雪封门那天,不得已留宿办公室,让夏平想到了完美的解决方案。这已经是他第N次帮着路菲度过眼前的难关。 唯一的损失,三菱小菲,必须“消失”! 路菲那晚可以因为雪天道路原因留宿任何地方。但这也只是躲过了家里电话没人接这一劫。手机只要还在身边,就没有整夜失联的道理。 那晚来凯的电话打进来,是北京时间凌晨十二点左右。美国那边恰是正午时分。看到未接电话,回拨过去,不存在任何时间障碍。 不联系的唯一理由,只能是,手机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因为各种不可控的因素而遗失了。 路菲为此,第一次,在夏平面前流泪。 三菱小菲,并没有真的丢失,只不过暂时由办公室抽屉保管。并且申请了另一只新号码,作为工作场合,他俩之间,唯一的联络暗号。 难过的是,刚刚到手的心水之物,一天中至少三分之一时间见不着。而且还常常是和给自己带来不安全感和不愉快情绪的人在一起的时候。 唯一的慰藉和牵挂,都不允许象征性地存在一小下。婚姻“容不得瑕疵”的事实,有必要物化成,肉眼看得见的细节吗? 接下来,路菲拒绝了夏平的好意,坚持自己买了一部市面上最便宜的诺基亚。既然只是“替身”,随便什么款式和功能,又有什么关系呢? 上一部三菱小菲,就跟老公说自己花钱买的。丢了一部,再买一部。这么短时间内反复大手笔,有点说不过去。要做戏,就做足全套吧。 对别人自然也好交代。虽然那个年头,一人拥有两部手机,实在太夸张了。但是以路菲此时在公司的发展势头。主叫号码不方便留给闲杂人等,也是勉强说得通的。 尤其是不久后的纽约时装周之行。通话功能强大的诺基亚,似乎更适合全球漫游。而像三菱小菲这种样子货嘛,作为观赏品也许更适合。 此时,它在路菲的心里,已经不是一部手机这么简单了,而是一个不可替代的信物! 这段时间,公司里的小姑娘们,看见路菲左右开弓,轮流使用两部电话。什么样的玩笑和揶揄都有。但是全都说不到点子上。这让路菲高悬不下的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 路菲对夏平的愧疚满满当当。他总是能在自己拿不定主意,和有些话不方便说出口的时候,替自己搞定最为难的部分。 路菲的世界里,几乎都是同龄人。对自己有好感的男孩子,最多大不过三五岁。直到最近,她才发现,时间在一个男人的身上,不只作用于衰老,更重要的作用是“美化”。 虽然两个人中间,隔着夏小叶的年纪。但是,夏平从路菲脸上看到了青春的模样,路菲从夏平身上采集到了成熟的样本。 没道理不粘在一起啊。所谓互补,正是这样一种紧密的咬合关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作为愧疚的补偿。泰坦尼克钱夹,来得多么是时候。2002年元旦刚过,路菲就悄悄地在灵犀温泉,为夏平筹划了一场生日party。 这既是他的40岁生日,也是他们在一起度过的第一个生日。后来才知道,这也是最后一个。 至少还有你 说是生日party,其实是两个人的狂欢。 夏平生日那天刚好周日。北京分公司的所有同事都被请到了现场。路菲提前一天过去布场。 独自一个人去灵犀温泉,路菲早已轻车熟路。那里不仅有她视如爱巢的516号海景房。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早早和后厨们打成一片,学会烹饪好几道,口味独特的东南亚菜肴。 “冬阴功汤”是夏平的最爱。这道汤成败的关键,不只在于泰国原装进口的食材辅料。更重要的口感来自于,新鲜程度极高的蘑菇和海虾。 这一道环节,路菲亲自盯着师傅,一同去新发地农产品市场严选采购。数准了人头,小份制作。夏平的那一份,路菲亲自上阵。 按照配菜的定量,一小份冬阴功汤,配两只虾。上菜时为了区别,夏平这一碗,特意放了三只。 路菲本来设想,这是夏平的第一个“四字头”生日。可是四只虾,虽有“四平八稳”之说,但听上去,总也不太吉利。 那就三只吧。很像是,他们这一小撮人的情感分配模式。 夏平、路菲、洋洋,或者,路菲、来凯、夏平。两组混插,产生交集,总共四个人。 既不是三,也不是二,正合适! 总算是应景了吧?总算是吉利了吧?深藏其中是“我的心意”,暗示着“我们的狂欢”。别人不懂才好呢。 唉!这就是一个典型的强迫症患者。形式的洁净感,一定程度上,用来抹平心理的无秩序。 这一顿闹哄哄的晚宴。饭菜是绝佳的口感。路菲却丝毫品不出其中的滋味。社交场面上的食物,不过是摆设。即便被齐齐称赞,也在调笑打骂中,变成囫囵吞枣。 食物如同感情,经不得一点点草率。必须细细品味,反复咀嚼,让它变成,口腔的一团温暖,胃里的一团和气,心中的一团喜悦。 热闹,固然是一群人的热闹。内心的满足,却来自于混乱的人群中,两双炙热相望的眼睛。 Zoe粘着小表哥,在KTV包房里,玩得嗨翻天。夏平被他们簇拥着,唱了好几支符合年龄的老歌。 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在他浑厚低沉的嗓音上,不知道是不是只有路菲悄悄发现,在他演唱《至少还有你》的时候,眼中泛起的泪花。 “如果 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 至少还有你 值得我去珍惜 而你在这里 就是生命的奇迹 ……” 眼泪,是为他自己吗?还是为了路菲?抑或是其他人?路菲,好想这一刻的狂欢,快些结束。她有足够的耐心和温柔,安抚眼前这个男人,所有的敏感和脆弱。 夏平以为“冬阴功汤”就是最好的礼物了。那他实在是小看了,路菲对这份情感的珍视。 夜深人静的海景房,很容易避过众人耳目,成为两个人的私密世界。 那一晚,接下来的欢乐,几乎是在夏平的泪水中度过的。看见路菲精心准备的生日礼物。他唱歌时的默默泪光,此刻已变成不断线的珠子。 是了!这就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路菲为之迷恋的,湿漉漉的眼神。管他是为了谁呢? 一个男人,如果只会在你面前笑,他未必是真的开心。同样的,一个男人,如果肯在你面前哭,大概他从此就不会再伤心了吧? 中国瓷娃娃 路菲出发去纽约的日子,是2002年的小年夜。一周的工作行程安排,归期刚好是中国的除夕。如果策划得再精细一点,没准儿还能赶上,和来凯同次航班返程,结伴回来陪老爸过春节。 从出发的这一刻起,路菲将近一个月的日程计划里,就不可能再有夏平什么事了。在这种举家团圆的日子里,理论上不能在一起的人,形式上更不能在一起。 她以为他懂。因为,他一直都懂! 听说路菲去美国,最高兴的是老爸。行李箱里有一大半的地方,装满了给路茜捎带的各种品牌的常用药和辣椒酱。 小外甥刚满周岁,少不了又给他塞了玩具。虽然想着美国那边什么都不缺,但是素未谋面的小姨,第一次团聚,总要表示表示才行。 路菲自己主要就是准备衣服。 这届恰好赶上纽约时装周60周年。此行的意义非同一般。虽然作为特邀品牌,也只能坐在观众席上。但是,这既代表公司形象,也代表国家形象,合宜的行头,必不可少。 路菲想着,既然是和高兰并肩前往,团结友爱的面貌,也能体现一种和谐的风范。高兰那么喜欢穿旗袍,自己也不妨配合一下喽。 虽然身材不像高兰那么丰满。但是她玉树临风的骨架,自然能将旗袍穿出一番飘逸灵动的韵味。 相得益彰,求同存异。试想,如此仙气飘飘的两位妙人,空降异国时装周。效果绝对堪称一对,吸睛指数爆表的“中国瓷娃娃”。 路菲不敢问高兰,穿什么款式的旗袍。好像是专门要比着来似的。她只能凭自己的想象,根据偶尔观察到的,高兰日常随场合变化的着装,揣测她此行的心机,将用在何处。 搞不清楚她俩,是谁学过心理学了。反正路菲在这方面的悟性也不差。 事实证明,当两人落地后,分别稍事休整,穿着各自准备的旗袍,亮相接待晚宴时,路菲眼前啪的一亮:自己果然赌赢了! 高兰的绣片蕾丝,与路菲的江南水墨,隔空喊话,形成了“浓妆淡抹总相宜”的无声对白。 高兰的心理学没有白学。在一群人高马大金发碧眼的性感中,细腻到看不见毛孔的皮肤,让她在一堆粗制滥造的眉眼中,精致浮凸,仿若一幅静如处子的油画。 她在现场很是吃的开,迅速就被一群老外设计师围住了。追着研究她身上蕾丝与绣片的结合,进而谈到中西方文化的结合。 路茜从纽约分公司临时找来一个中国实习生。一看就是家庭出身不错的那种。美女帅哥中穿行,灯红酒绿里碰撞,并未见他露出怯场的神态。 语言切换的优势,更增添了他的自信,领着高兰,在这一群人当中穿行。几杯酒下肚,两个人已经靠在一起,笑得东倒西歪。 原来,高兰的矜持并不是骨子里的矜持,只是没有机会而已。沉浸在高大上的心理学理论里,说出来的话,都是一套一套的。放到自己身上是不是管用就不知道了。 路菲从来没见她,这么放肆地松弛,倒是真的。包括那晚在灵犀温泉,夏平的生日宴上,她也只是端着酒杯,“独坐幽篁里”的冰美人。 鸡汤好喝,不给勺子,也喝不进去。 如今高兰被一个性格open的小男生,几句玩笑话灌进去,就带跑偏了。可见,真正的心理治疗方案,不在书本里,全在俗世中。 抢风头 外媒的照相机,摄像机,不约而同地对准了“中西合璧”的高兰。她有时象征性地拉上路菲一起,偶尔蹭到的也不过是几张背影和侧脸。 路菲的重点当然不是拍照。临行前,夏平对她,有更为明确的嘱托。百货业协会的几封重要推荐信,是她此行关键的敲门砖。 好几家shoppingmall的执行监理,就是看着这些推荐信,纷纷解冻了不足一小时的求见。 拜会之前,路菲向路茜申请了更好的翻译。实习生固然不错,反应速度快,价格也实惠,但他似乎更适合周旋于非正式场合。 如此重要的官方会面,直接决定了郑州公司未来两年的海外旗舰店计划,万万不可大意。 如果你天真地以为,一个人做出多大的努力,就能有多大的收获,攀上多大的事由。那当真是“职场小白”的想法了。 多数人在工作的头五年里,没有办法接触到单位的核心业务。更不要说,核心资源,核心人脉。 所谓领导,是干嘛用的?低级一点的,用来“压榨”你。中级一点的,用来“驯化”你。高级一点的,才是用来“培养”你。 “培养”的含义,那可就更丰富了。给岗位是第一步。给职务是第二步。给解决方案是第三部。最后这一步,才是最关键的一步。 晓得了吧,即使高兰和路菲,去到同一个场合,参加同一项活动。她们所背负的使命也是完全不一样的。高兰的作用,恰恰在于“不抢”。如果换作Zoe,情形就完全不一样了。 高兰抢走的只是表面的风头。潜入商业底层的,反而是,寄托特殊使命的路菲。 况且,即使是这一点点表面的风头。也因为地域审美的差异,而意外地产生了巨大的分流。 高兰和路菲,此刻还没回国,俩人的照片就已经顺着网络通路,提前踏上了归程。 “快来看啊,路总这张侧脸美呆了。” “可不是嘛,这身段,玲珑剔透的。” “我看我看。哎呦,清水出芙蓉,无妆胜有妆。” “这旗袍厉害啦!不知道哪儿买的。裹这么紧,都没一丁点赘肉。版型绝了!” “你试试,你行吗?” 一大早,公司里的帅哥美女们,围住电脑屏幕,叽叽喳喳地议论。到处弥漫着羡慕嫉妒恨。 细看这张照片,画面中虽然是两个人,但真正的“杀手锏”,在于路菲的侧颜。 国人的审美崇尚含蓄。迎面而来的风情,不敢接,也接不住。反倒是路菲这种,不经意的侧面一撩,多少直男正中下怀。 夏平听见了,并不往前凑。小表哥跟着起哄,忍不住夸赞了几句,也因为碍于和路菲这层秘密的亲戚关系,不便多言。 不出几个小时,这张照片同时出现在广西女同学就职的公关公司下属的广告公司。因为是“直系亲属”,肥水不流外人田。郑州公司的好几宗广告,都已经成为他们的囊中之物。 打听到路菲这款旗袍,是郑州公司今年新推的设计师量身定制。新的广告创意,立马跃然纸上。 代言人,不是别人。正是亲爱的路菲,路总! 不当妻子,当棋子 公关部经理,论坛主持人,广告女主角……照这个趋势,身份似乎还可以更多。虽然没选择进电视台,路菲的跨界程度,却不输给一线明星。 人们总是奔着更好的平台换来换去。无论混到多好的平台,也没换来施展拳脚的机会。殊不知,自己脚下这方平台,就是最好的舞台。 随着行业之间知识体系的杂糅,所谓复合型人才,功能就在于,哪里要砖哪里搬。不是某方面的专才又怎样?只要有人愿意铺路,机会近在眼前,勇敢地踏上去,便是了。 大不了做不成。做成了,一夜成名! 有过论坛推推搡搡的经历。如今的路菲,内心坦坦荡荡,对于无端加持的光环,早已不再排斥。 事后她曾自省:怕担不起光环,主要是担心“持续关注”。实际上,新闻一桩压着一桩。刚登上头条三五天,就被别的热点压下去了。再要推三阻四,这世界彻底与你无关。 这次被派往纽约时装周。路菲的核心职责是发展媒体。这个才是公关部的主要拓展方向。其他额外的职责,纯属“黄袍加身”。 尽管海外旗舰店这一块是副总的管辖。无奈公司的全局业务,又都在夏平的统筹之下。具体派谁不派谁,他还是有一票否决权的。 路菲不知道他是如何说服总公司,把另一人选,由Zoe换成了高兰。这不是她需要操心的事情。不该问的别问,这是职场生存的基本法则。 她只知道,在拓展海外业务的具体策略和步骤上,夏平和副总之间,存在着观念的分歧。 副总主张高举高打,选取纽约最中心的繁华地段开店,要做就最做最招摇的招牌。 夏平却力主稳健务实,既要从成本的角度考虑现实利益,也要从生态位的角度考虑长远发展。 按照临行前他给路菲描绘的蓝图,如果此次,shoppingmall的一对一植入,试点可行,今后海外开店速度,将呈几何级数增长。这比盲目选址,更能抢得先机,更具有渗透力。 “这就是你不去纽约的原因?” “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完全是。” 路菲当然知道,“雪夜失踪”的谜团还未解开,此时放她单飞,这里面还有一层意思,就是不希望其中的误会越结越深。如果她想解释,这是一次解释的机会。如果她不想解释,那么对任何人都不必解释。 “难怪你说自己是老虎!” “那你就是我的小麋鹿,永远有草吃,但是永远不许迷路。”对于这番煽情,谁有抵抗力? “让高兰去,又是什么意思?”路菲趁热打铁。 “不是你自己选的吗?” “这难道不是,你想让我选的吗?” 此刻,温柔抱紧,并不回答。 几句对话,就被反过来洞穿疑思,路菲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幸好夏平不是别人啊。他是自己的人生导师,灵魂伴侣,知心爱人。 “她是不是喜欢你?” “这一点,你和她有什么不同吗?” 路菲想说,她不只是喜欢夏平。如果自己以未婚身份,与他相识相知。奋不顾身地嫁给他,应该是眼下最大的冲动吧。 难道,冲破固有的藩篱,重新建一座“麋鹿苑”吗?不大的年纪,竟然,完全没有胆量。 如果能在事业上帮到夏平,作他的一枚“棋子”又有什么不妥?何况自己也不是完全不受益。 “私生女” 协助夏平远程遥控,完成完美的商业计划。动身前往加州理工探班之前,路菲带着老爸满满的焦虑,去北卡罗来纳州的路茜家住了一晚。 姐妹俩之间仅差六岁,照说年纪隔的不太远,但是打小就不亲。有个秘密,路菲从来没对任何人讲过。因为她自己第一次听说的时候,也被吓了个半死。 路茜五岁那年,妈妈从农场回城。之前两年,她都是由爸爸拉扯着,跟妈妈不怎么亲。有一次,她自己跑出去玩儿,很久很久,不记得时间了,妈妈也没出去找。她感觉口渴了,想起回来喝水。推开门,愣住了。妈妈和陌生人,靠在一起。 那时候路茜还小。有些东西不明白。但是这一幕,总不由自主地在眼前晃。再大一些,她才晓得“男女安全距离”这回事。 要命的是,那件事之后,妈妈怀孕了。路茜以为撞见了天大的秘密,瞒天过海,谁都不讲。 一直不讲也就算了吧。家庭和睦不好吗?偏偏路菲,从小美人胚子,人靓嘴甜,到处招人喜欢。某天,路茜就管不住嘴,把这件事抛出来当“炸弹”。想着这一炮轰过来,狠狠打击一下,路菲得意的气焰。 她知道路菲更不敢到处宣扬。她比自己还害怕家庭解体呢,浑身上下都完美的女孩子,怎么能允许别人戳着脊梁骨,说自己是单亲家庭? 路茜赢了!路菲当然不敢随便说。 不敢告老爸,不敢问老妈。一个人憋着“私生子”的秘密。翻看了好多这方面的人物传记。总是拿类似出身的女人,命运凄美奇绝,哄骗自己。 骗了不到十年,妈妈竟然走了。在路茜那里,这便是“报应”之说。好像验证了之前多少猜测似的。 路菲却有一股深深的委屈。觉得这个案子再没揭秘的可能。唯有血型这件事,让她暗自耿耿于怀。全家人都是A型血,只有她一个人是B型。 那时候,别说亲子鉴定了。路茜那么耿耿于怀的人,都没想到拿血型做文章呢。只有路菲一个人,上心了,当真了。 但见,日久天长,告知自己秘密的人,都不继续追究过问。自己再翻出来说,还有什么意思?毕竟都出自一个娘胎,手足之情假不了。 只是在路菲的心里,对于路茜不愿且不能长久保守秘密,感觉不是那么佩服。别说没有证据了,就算拿得出实锤的证据,作为家中的长姐,如此挑唆家庭不睦的事,也不能轻易下手啊。 这就是有兄弟姐妹的“坏处”,你永远不可能得到父母的专宠。这也是有兄弟姐妹的“好处”,你可以尽早发现自己性格中的短板。 这些年,大家都成熟了不少。特别是路茜有孩子以后,知道对路菲嘘寒问暖了。难得迷途知返。很多事情,不愿意闹得太明白,本身就是一种友善的表现。路菲当然识趣又领情。 两个不相干的人,长期相互善待,还难免日久生情呢。更不要说她们之间还有着一层血缘关系。她当然希望路茜自己的小日子过得好。听老爸之前那样说,不免跟着担心。 结果,到现场一看。路菲就更担心了! 姐夫的秘密 电子导航地图显示,前面一个路口转弯,就到路茜家的双层小别墅了。多年来,路菲都是从照片里,欣赏这一处别致的风景。 从未身临其境,感觉特别好奇。于是,她让司机提前到站,想自己一个人,走走看看,多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 二月初,北卡罗来纳的天气,比北京暖和十度左右。穿着薄薄的羊毛外套,走在和煦的阳光里,微风拂面,所有的烦心事都被抛在了脑后。 更何况,现在的路菲,哪有什么烦心事? 一张网络照片转眼变成了代言人。 回国后手里握着不俗的商业答卷。 至于一天后,面对来凯,以目前编撰的理由,加上小夫妻好久不见。她基本上有九成把握,在几个小时之内,消解误会,携手返程。 眼下的片刻宁静,没道理不享受啊! 这哪里是路菲想象中的住宅区,钢筋水泥,车水马龙。全然不是!越往别墅附近走,周围的植被越繁茂。“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远远望见,竟然像仙境中的小木屋。 不自觉地,陶醉其中,流连忘返。 咦!眼前有个人,身量好像是姐夫,红褐色的高领毛衣,更加凸显,麦秸秆一样的瘦削身材。 正想喊一声试试。嗓子忽然被卡住了。仿佛不止一个人啊。路菲悄悄拖着行李,躲到一棵庞大的树身后面,仔细辨认。 其中一个,正是姐夫,没错啦。但另一个女人,是谁?精干利落的短发,微微向外卷曲,脸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藏不住斯文和秀气。 用这种方式重逢,实在是太颠覆了! 原来觉得姐夫是有多老实啊。十几年前,北京住房相当紧张。姐夫单位分了一套不足50平米的大一居,已经是对青年骨干的最高奖赏。若干年后,允许个人买断,作为私人财产转让。刚刚获得这个特权,路茜一家,就移民美国了。 那些年,俩人为了节省路费,回国探亲都是利用出差的机会。有一次,姐夫前脚才到,路茜的越洋电话,就追过来了。 她求老爸在这边帮着安抚,千万让姐夫别听单位的,所谓把房子钥匙交回去,将来保留公职的说法。 路茜的理由是,公职要不要,还不一定呢。房子是硬通货,万万不能退! 那是路菲见过,姐姐姐夫之间分歧最大的一次。要知道以路茜的火爆脾气,最初选择姐夫这款,绝对是因为顺毛驴好捏鼓。 论长相,姐夫不及来凯。记得他第一次登门,老爸做的别提多绝了。愣是,打开门一看姐夫的脸,关上门就给扔外面了。推说家里有客不方便。 后来问起真实原因,理由简直太任性了。老爸坚持,以两个女儿的长相,女婿仪表堂堂不敢说,最起码得,端端正正,中规中矩吧。 偏偏姐夫,身材瘦的像麻杆一样,脸色永远都是黑瘪瘪的。一副弱不禁风,不堪一击的样子。老爸见第一面就通不过。 虽然后来,来凯在老爸这里,因为傲娇的性格,也被百般排斥。但好在外形过关。姐夫就不一样了。从头到脚,里里外外,不受待见。 夫妻之间能长久相处的好处,恐怕只有路茜自己知道了。剥根葱不顺手都大发雷霆的脾气,也就是遇到姐夫这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和事佬,才顺气了许多。 能给女人情绪打包票的,永远胜过,能在外形上给她赚门面的。这个绝对是正解! 鸟不拉屎 当年国内的房子肯定是退了,埋下多少情绪的深坑,不得而知。 如今,大洋彼岸的别墅买了,能弥补多少关系的窟窿,也不得而知。 姐夫搞什么名堂?眼下这一幕,算是结论吗?路茜可是自己的亲姐啊。如今在外患面前,姐妹俩的内部纠葛,又算得了什么? 要不要告诉路茜?怎么告诉路茜? 唉,先别想这么多了!难道此刻,就戳在这里站着,一直等他俩解散,路菲才悄悄尾随到达吗? 这要是还有好几个小时的连续剧,难不成要等到天黑了才能进家门?这和最开始机场到达时,乘车出发的时间不吻合。横竖也解释不通啊。 这一刻,路菲无暇欣赏四周美景。渺无人烟的乡间小路,不再是安放幻想的童话世界,而是瞬间变成了,鸟不拉屎的荒郊野岭。 现实的困境是,竟然一辆路过的出租车都没有。这人生地不熟的。要是在北京,四四方方的城市布局,随便换哪个方向,都能曲线到达目的地,大不了绕点路呗。 私家车也不敢拦啊。这地方,一到傍晚时分,阴森可怖的。别说人家觉得不安全,路菲都生怕自己搭上黑车,小命不保。 北卡罗来纳与北京的时差是13小时。她看了看表,此时的北京,正是凌晨六点。 夏平有早起晨跑的习惯,说不定运气好,他揉着惺忪的睡眼,能给自己出一个好主意。 果然运气不错。通话结束几分钟,对面发来遥感定位地图链接,比路菲手里这个导航,智能无数倍。 导航显示,指向路茜家的小别墅,一共有三条路。第一条,直直白白地撞见,姐夫和那个女人。另外两条,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分别包抄别墅的侧后方。右边比左边,近一公里左右。 毫无疑问,走右边这条! 路菲可恨自己一直踩着高跟鞋。她以为,参加时装周期间所有活动,出席相关晚宴以及商务谈判,高跟鞋都是最合适的选择。 万万没想到,在临近家门口的地方,遭遇了一个“徒步”。路菲心想,难怪他们这里的人都喜欢穿运动鞋呢。拔腿就走,这可是必要的硬件装备。 听见门铃,跑来开门的,是亲家婆婆。不要小看农村妇女。能吃苦,能挑事,往往是性格的一体两面。自己当年从婆婆那儿吃过的苦,都是今天在儿媳妇跟前挑事的由头。 路菲一眼定乾坤,这个婆婆不好惹。 光顾着开门,人还没看清楚,大嗓门就冲出来了:“抱着孩子怎么就不能开门了?你男人回来也不知道开下门……” 刚想接着往下数落,但见眼前站着一位,和路茜长得完全不像的漂亮姑娘,她连忙收敛了愠怒,换作一副堆砌的笑脸。 “这是菲儿吧?哎呦,小茜等你半天啦。快进来,快进来。这一路可不近,专门跑一趟,还是姐俩亲呐。” 只见她,一面张罗着把路菲手里的行李,塞进走廊尽头的衣帽间里,一面停不住嘴地客套。生怕路菲看出,之前她和路茜,正处在不愉快的拌嘴模式中。 路菲被脚下疼痛折磨得不轻。换了家中拖鞋,表情才逐渐柔和起来。也不知亲家婆婆是否看出她有什么异样,就那样,一句跟一句地应付着。 直至见到路茜,抱着小外甥,从楼上跑下来,她连忙迎上前,一把接过,没够地亲着小脸蛋,不知不觉,流下泪来。到底是,人亲骨头香啊! 孩子长的像谁啊? 姐妹俩抱一起,哭了好一阵子。这个情绪反应,事先完全没有想到。可能各怀心事吧。路菲的眼泪是临时起意。路茜的就不太清楚了。 看两个大人哭的这么热闹。小外甥的情绪反而意外地稳定。左看看,右瞧瞧。不明就里,不可思议。一会儿,拽拽妈妈的耳朵,一会儿,摸摸路菲的衣服,倒也不见外。 不认生的小孩儿,就是招人喜欢。路菲进门一直抱着,没舍得撒手。从没想过30岁之前生孩子的她,此时居然萌生了当妈的冲动。 仔细端详小外甥的脸,这长得到底像谁呀? 照说,男孩子像妈妈的,偏多一些,竟然完全没有。有些男孩子,如果像爸爸,可以一模一样地拷贝。然而也并没有。 这么熟悉,熟悉……不会吧? 路茜和路菲不同,具有典型的理科生思维。从本科,硕士,一路读到博士。中间辗转好几个专业,都跟文科没关系。虽然脾气火爆了点。但是在职业规划上,绝对是理性主义者一枚。 当初选定其貌不扬的姐夫,被收服了多少桀骜不驯。如今肯给人家生孩子,也该心如止水了。不会这里面又闹出许多文艺情节吧? 小外甥的这张脸,让路菲想起了薛其。路茜的大学同学,初恋对象。俩人绝对的文理互补。一边是理工科女博士。另一边是学生会宣传部长。 路菲到公司以后,曾帮着邻组同事,向正在著名互联网杂志任主编的薛其,调用大牌记者,撰写某“强迫症”老总的专访稿件。 看在路茜的面子上,薛其慷慨激昂,给了最大的版面,最好的位置。费用更是一顿饭就解决了。没像别人求他帮忙时那样,后面必须跟着一单广告。 看样子,是余情未了的节奏。 谁这一辈子,没有结不了婚的爱情啊? 有过的,稍不留神,就成为婚姻生活不如意的借口。没有的,难保不把爱情这一课,放在婚后体验。说不好哪个更危险。 路茜当年结束学业,刚刚可以谈婚论嫁。谁成想,偶然一个周末,从紫竹院英语角,杀出了未来夫君。 在两人之间,反复纠结。最后还是“理科思维”救了急,列表分析,逐项排查。拍板定案,选择了大自己五岁,有一定经济基础的姐夫。 好大学不如好专业。派驻东南亚几年,设备出口援建,搞出一点名堂。“姐夫”回国后,感情的事儿,八字没一撇,先把小窝布置起来。家居摆设,装饰材料,净是国内罕见的稀缺物资。 若不是长相寒碜,“钻石王老五”说的就是姐夫这种了。被路茜老爸拒之门外好几次,最终靠着“敲门不空手”,每次换着花样儿“带货”,敲开了老丈人的心扉。 路菲多么希望,是自己想偏了。 都说怀孕时脑海中出现谁的画面最多,孩子就容易长得像谁。也许小外甥和薛其的神似,仅仅是,心理层面的巧合吧。 而且这种事情,不是路茜最忌讳的吗?当年她对路菲的身世各种存疑,难道不是精神洁癖的表现吗?怎么许多事情轮到自己身上就不一样了。 骨血里流淌的基因啊。此一时,恩惠了我。彼一时,戕害了你。谁说得准,谁继承了哪个部分啊? 最好不知情 这两年跟姐姐的关系才刚刚缓和。好死不死问一些敏感的话题。不是明摆着往掰生的方向走吗? 心中疑团,搁置不解,似乎也不大妥当。借着闲聊,有一句没一句地,路菲问出了,薛其他们杂志,经常出国考察,每年至少来美国一两次。 剩下的,不必再问了。真相这种东西,仅仅对当事者自己,才有具体的意义。不知情的状态下,任何事实,都伤害不到,哪怕置身其中的其他人。 话到这里,路菲的好奇心,已经随风飘散。姐妹之间的关系,如若不是,可以彻夜不眠抵足长聊的那种。保持适当的安全距离也是很有必要的。 “姐妹不如朋友”,就是这个道理。朋友之间可以胡说八道。姐妹之间反倒不能什么都说了。 到底是亲家婆婆的一通电话,终于喊回姐夫吃饭。俩人难舍难分的程度,可见一斑。 一个小时之前,刚刚“见过”一面。此刻装作许久不见,有些技术难度。路菲听见姐夫回来的脚步,下意识地调整了面部的细微表情。 “几年不见,姐夫越来越帅了!”这倒是路菲的真心话。生孩子的是路茜,坐月子的倒像是姐夫。 这一年,他甚少出差回国,看上去胖了不少。黑瘪瘪的脸上也有了难得的红晕,洋溢着不明缘由的春风得意。 “别开玩笑了。老了,老了。被这小东西折磨的,一个囫囵觉没睡过。要不是我妈在这……” 说到此处,姐夫明显停顿了一下,“路茜也是够辛苦。我偶尔打个下手都快吃不消了。她这没白天没黑夜的,更不容易!” 姐夫说着,单手一挥,招呼大家围坐桌边。当地食材非常有限。除了西餐辅料,整一桌地道的中餐,着实不易。 路茜带着孩子,亲家婆婆,既要准备婴儿辅食,又要做大人的催奶食谱。人家有事没事地唠叨两句,似乎也没有堵嘴的道理。 “妈,您这排骨,又炖咸了啊,吃太咸,可不下奶。这带鱼也不能放花椒。跟您说好几次了吧……”路茜还是心直口快的性格。话说出来,噎不死人。 路菲读书不差,但是拼不过路茜。人有一长,必有一短。场面上的礼数,路茜不爱动脑子。“祸从口出”的事,以前一直没少干。 不知道她平时,是不是也这样和婆婆讲话,可能是今天看见妹妹在场,有撑腰的格外放肆些。 “好吃,好吃,味道是真的不错。亲家妈妈估计想着,我在外头一个星期了,没吃上家里饭,趁机打打牙祭。”路菲忙着圆场,“姐,你多吃点儿青菜豆腐。维生素含量高,蛋白质丰富。丝瓜尤其下奶。” “小姑娘家家的,怎么知道这些?” “我们同学可有不少刚结婚就生孩子呢!” “自己说到关键点了,你这结婚都三年了。什么时候添丁进口啊?”总算是把尴尬的话题,缠在了路菲自己身上。一顿晚饭,平安度过。 饭后是静谧安详的独处时间。 姐夫躲进书房赶第二天的会议资料。小外甥吃完就睡着了。据说这一觉,至少夜里两三点才醒。 此时感觉要说的话太多,所以,说哪句都嫌轻,问哪句都嫌重。这种时候,人们大概都会刻意地,选择“避重就轻”吧。 难得宝贵的几个小时。除了把老爸交代的药品和食物卸下来。再就是讨论怀孕生孩子的话题了。路茜也许是真心想聊这个话题,无奈路菲听着,却是格外不走心。 妈妈过世,长姐如母。这番话,也似乎只有路茜跟自己说,才有一家人的味道。不敢谈过去。不敢谈眼前。最合时宜的体己话,大概也就剩下,婚后女人的公共话题了。 孩子,这个对路菲而言,太过遥远的人生目标。此时,竟然成为,看清真相的最大屏障。 纯粹完成任务 刚躺下,准备睡,高兰的电话就拨进来了。第二天的回程,她问路菲,要不要一起? 路菲知道,随行翻译的中国小实习生,今年春节有回国探亲的打算。她动身来北卡之前,就已经听高兰说起。此次返程,要三人行。 “我回去干嘛,当电灯泡啊?你跟安德鲁,不是正好可以独处,顺便聊一路?” “别开玩笑!人家是正经的探亲。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倒是你,春节前这次年会,听说有大动作。你真的不打算回去列席?” “来之前,我跟公司请了一星期的假,千里迢迢的,都已经到这儿了,不跟我老公见一面,于情于理说不过去啊。哎,你说公司能理解的吧?”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反正,回不回随你,话带到了!”高兰不怎么爱开玩笑,一向公事公办。 路菲知道,高兰跟她说这番话,是夏平的意思。他若亲口告知,担心路菲多虑。 一来,怕她猜想事态严重。于是,回不回来的纠结,就有可能原地变成,无论如何必须回来。 二来,她转道加州的目的,夏平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下决心要做的事情,十头牛也拉不住。 如此揣度着,路菲一个电话也没有,打到夏平那里去确认。此次美国之行,对她来讲,纯粹是完成任务。从身体到心理,都处于紧绷的状态。 这里,没有能让她身心放松的人。一个电话打回国内,对面温柔的语言和态度,完全有能量,粉碎她所有的意志。 此刻,必须卯足了劲,一口真气不散,才能不让自己散漫。想要放松,回去再彻底放松吧。 这次路菲学聪明了。临行前,她向路茜讨了一双运动鞋,高跟高帮的那种,既时尚,又轻便。并且,应时应景的,翻出了此行唯一携带的,阿迪达斯三叶草套装。 去见来凯嘛,最好要有点儿风尘仆仆的感觉。许久不见的人,长什么样,已经不重要了。穿什么,更是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那份心境。 没有什么,比见面时一个煽情的拥抱,更能无言地诉说,许久未见的思念。 昨晚躺在那里辗转反侧的时候,路菲曾认真地问过内心,答案很明确:她一点儿都不思念来凯。 这和学生时代完全不同。那时候到了寒暑假,两人各回各家。即使寒假那么短暂,他们也会在大年初三,分别与家人团聚过后,不是你来看我,就是我去找你。 那时候,每一次分别,都夹杂着苦涩和甜蜜。短暂的苦,是为了长久的甜。 而今,见一次面,像交作业似的。经历漫长的彻夜未眠,翻箱倒柜地查找论据。无非是为了拿出,一个无懈可击令人信服的卷面。 过去,见面比不见面,身体累。现在,见面比不见面,心里累。干脆,顺着谎言拆穿的方向,让真相自然而然地浮出水面,不好吗? 不好!两个硬件条件各项般配,携手走过青春年少的人,在各自认定,对方没有“外因”的情况下,主动撒手转身离去,还不如直接灭了他们这个念头。 直觉不好! 如果生活能顺着你设计的方向,一马平川,大江东去。那就不是生活了。一会儿爬高坡,一会儿走低谷,这个才是生活的常态。 但是,这似乎应该,在人生的漫长旅途中,以相对缓慢的周期,交替出现,才对吧。通常状况下,时隔三五年,发生一次转折。比较符合常理。 因此路菲常常觉得,自己是被命运精心拣选的孩子。无论职场,还是情感,所有的改变,都能神奇地发生在,三五天之间,乃至,三五个小时之内。 加州在美国西海岸。顺着返程的方向,路菲此次探班,有点儿接来凯回家的意思。 脚上轻快的运动鞋,成了最大的空气助力。下了飞机,连跑带颠儿。一会儿赶车,一会儿走路。因为有了之前的经验教训,这一次特别顺利。 至于来凯,为什么没去接机?那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路菲会来。是的,这是一次瞒天过海的秘密行动。意在惊喜! 来加州理工做访问学者,是来凯他们单位的一项光荣传统。每年都会选送三五位,有突出贡献的中青年骨干,飞赴此地,学术交流。 说是学术交流,也有半读半游的成分。单位待遇不错,想的也周到。在学校附近租了当地居民的空置公寓。厨卫设施一应俱全。三个月住在里面,可以像经营小家庭那样,自己开火做饭。 因为交流时间较短,很少有夫妻伴读。路菲此次过来探班,也算是机缘巧合了。 她掐着表。这会儿应该是来凯上课的时间。事先她都设计好了。内务整理,肯定要先搞一下。顺便看看,冰箱里有什么剩余食材,再做一顿简易的午餐。 之前打电话听说,因为学校离公寓不远,每天中午,他都有回来吃饭的条件。 如此这般。小住两日。之后,再把两个人的机票,改签同一航班。就算,万事大吉了! 去之前她了解到,只要能够拿出有效的婚姻身份证明,她就可以从住在隔壁的房东处,不经过来凯本人,直接拿到房门钥匙。 路菲到了公寓附近,正想着先去跟房东报到。抬头看见,来凯居住的三号公寓楼下,那辆曾经从邮件照片中见过的,为方便当地出行,临时租用的白色桑塔纳小轿车,停在车库内,并没有开走。 上学不需要用车吗?不是说有三公里吗?这个习惯赖床的家伙,照理说肯定会图省事,选择最快捷的交通工具啊。 直觉不好!但是理智告诉路菲,直觉有时候不准。她琢磨着,如果真有什么事,来凯应该对自己的行踪蛮不在乎。何至于之前,半夜惊动所有人,不惜地球戳个洞,也要把路菲翻出来。 大概没有什么,可以巧合到,同一性质的事件,前后不出12小时,毫无征兆地两次遇见。这一次,命运的棒槌,难不成又要砸到路菲的头上? 此时的脚步,想要加快探秘的速度。却在需要它发力的时候,不争气地犹豫起来。风和日丽的日子里,谁有兴风作浪的勇气? 神经性脱水 话说,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刻,路菲忽然很想去厕所。God knows what kind of diseases you'd get?鬼知道这是属于什么异常生理反应? 事后路菲查过一些资料。据说,这是人们在面对紧张情绪,或者预感到那些,远远超过承受范围的痛苦时,脑垂体引发神经功能紊乱的结果。 之后的生活中,路菲还有一次相似的经历。那次,更夸张的是,一小时尿频八次,一夜掉秤六斤。主要缘于,这回落下的病根儿:神经性脱水。 心随形变,行随心动。敏感的人多数不胖,可能就是因为体能消耗太大,时常处于生理节律的起伏跌宕吧。 被掀上浪尖的一刻,必须平衡四肢协调肌肉,才不至于东倒西歪。被掷入谷底的一瞬,必须全神贯注匀速呼吸,才不至于全军覆没。 路菲的脚步全程跟随视线迈进屋内。房门居然没锁!会不会身体不舒服,今天压根儿没去上课? 宽敞的客厅,目测比国内的普通设计,大出两倍有余。五个独立房间环绕四周,整体呈现全包围结构。 其中有两个房门是半开着的。显然,主人已经不在屋内,但是又没有上锁的习惯。另外三间,关得严严实实。从外观看没有任何差别。 路菲不知道进来之后撞见什么,并没有刻意放轻脚步。推箱子,拉凳子,多少发出一些动静。 还没坐稳,其中一扇关着的门,呼啦一声打开了。只见,一个穿着薄纱透明睡衣的女人,披头散发地走出来。嘴里慵懒地嘟囔着:“怎么回来这么快?买到新鲜牛排了吗?” 不会这么巧吧,有和自己“同期探班”的家属?路菲大方站起身,友好地伸出右手,主动自我介绍。 对方脸上明显的尴尬了一下。但是,被路菲一笔带过,忽略不计了。她以为,这就是女人没化妆被人撞见的那种尴尬,而不是什么其他。 “坐啊,你别客气。”对方看样子,不知道该把自己当主人,还是同样当客人。 路菲很能消化这些模棱两可的东西。她笑着从行李箱里,拿出几包自己准备在路上消遣的饼干和巧克力,递给对方:“还没吃饭吗?一起吧。” “不了,谢谢。我没有吃早饭的习惯。” “也是哈,刚刚听你问,牛排买了没。这么早,你们都开始准备午饭了吗?” “是啊……你先坐,我进去收拾一下。” 女的神色慌张,不愿多言。撇下路菲不管,独自转头进屋。顺手又将房门,关得严严实实。 算了!什么性格的人都有。何必计较呢? 路菲想着,你们忙你们的,我们做我们的。本来大家在这儿,也是搭伙做饭,共用厨房。干脆就不要假惺惺地客套好了。 之前她在电话里,几次听来凯说起,他们几个大男人为了省钱,轮流掌勺做饭,都是去附近不远的一家小型市场采购,食材新鲜,价格实惠。 于是,她快速使用了洗手间,顿时感觉身轻如燕。继而麻利地转身出门,凭着现有的简单词汇,一路询问,一路寻找。很快就摸到了目的地。 麻辣诱惑 路菲不认识左安,可能是,她太信任来凯的缘故。也有可能是,两个人在事业上井水不犯河水的缘故。 来凯比路菲,早毕业一年。在这家单位,从工程师做起,三年升任主管。出差次数和频率,与职位的提升呈正比。升的越高越不了解。因为离得远了嘛。 路菲毕业后头三年,没换过工作。后来隔三差五换一个。哪次都没见来凯过问。越换心越远。因为熟悉不过来嘛。 互相不知道的事情,积累得越多。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越不知道从何说起。 说不来就不说。同一职场环境下,了解自己境遇和心情的人比比皆是。回家吃顿饭,睡个觉的功夫。哪里是三言两语能表达清楚的呢。 别说路菲不认识左安。来凯不认识夏平,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小夫妻之间,似乎不用刻意隐瞒什么。一方想要黏糊,另一方不配合。时间长了,自然撤火。长久无交集,沟通成鸡肋。 来凯的路,相对顺一些。在一家单位里,播种希望,发芽抽枝,长成参天大树。没挪窝,没长蛀虫,没得歪脖子病,一路笔直地向上。惹得多少同学羡慕到眼红。 小红靠运,大红靠命。走运一两次不算什么。什么机会都落不下这个人。运势当中的“贵人相助”恐怕是少不了的。那时候的路菲,哪里懂这些啊。她只知道运气,还不太晓得命运。 来凯虽然大男子主义情节有点严重。但是你说他靠女人发家。这个谁也不信呢。人家自己就是妥妥的学霸。硕士毕业,落户北京,成为常住人口。没人觉得奇怪。 路菲虽然家境好些。但也不是什么,这二代,那二代。依着来凯活络的心思,要想踩着女方的家底往上走,怎么也不该找她当结婚对象。 因为感情走入婚姻。两个人的婚恋观,绝对根正苗红。至于踏入社会后,在复杂的人事纠葛和现实矛盾中,如何处理自我与周围的关系。改变也是无可厚非。人都是会变的嘛! 来凯和路菲之间,不存在谁撵不上谁的脚步。问题是,两个人都在改变。不敢说完全背道而驰。但是,他们都不同程度地学会借助外力。 外力越顺手越好用,越会成为左膀右臂,成为习惯性的拐杖。此时,回家看到另一位,因为疲惫,因为熟悉,因为各种原因,在关键时刻,总也使不上劲,发不出力。与外面的强效支撑,隔空对阵,难免相形见绌,不堪一击。 前往菜市场的路上,路菲都想好了,来凯比自己更久没吃到家乡味。这次给路茜捎带的中国调料,品种和数量,多到不可理喻。路菲私自留了一包,此处正是用武之地。 去市场,买新鲜的鱼,回来切片。各种蔬菜,大锅烩。自制一顿味道正宗的麻辣烫火锅,又热闹,又喜庆。在灵犀温泉的时候,路菲跟着后厨,学了好几个绝招。 外面买的现成火锅底料总是欠味儿,一定要用地道的辣椒,亲自上锅爆炒,再把火锅底料浇入。不仅辣上加辣,而且油香浓郁。 搞不清楚中午有多少人回来吃饭。火锅的好处在于,到时候根据情况,菜量增减,也比较方便。 心中有准谱,手脚变麻利。 搞定一切,转头返回公寓,前后不足40分钟。进门时看见,刚刚连自我介绍环节都省略了的那位“家属”,此刻已穿戴齐整,端坐在客厅里,好像是迎候路菲的意思。 牛排是谁买的? 接近中午时分,来凯才回到公寓。和他一起回来的,是此次赴加州理工交流的同行人之一,老曹。 这两个人关系好,路菲是知道的。因为他们是单位里唯一的校友。老曹年长几岁,为人憨厚乐天。志在科研,专攻技术口,年纪轻轻就秃了顶,那也在所不惜。至于,升官发财的事情嘛,就好像和他没关系一样。 路菲也知道,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来凯没压力。因为人家死活都不会妒忌他。他要的,不是人家想要的。人家看他这么想要,还觉得累呢。反而多出几分,如兄如父的怜惜。 道理就是这样。夫妻之间,如果性格互补,时间长了,保不齐演变成三观不合。朋友之间,如果性格互补,反倒是可以长久相处不腻的增稠剂。 两个女人,一边准备午饭,一边东拉西扯。 一早提到的牛排,显然是买不回来了!理由是,店家没有新鲜货,见买主有诚意,专门派伙计跑到隔壁分店去腾挪,中间需要运输时间,所以必须,原地耐心等待。 回来时,老曹手里拎着牛排,来凯背着双肩书包。即使他们不是异口同声地夸张解释,肉眼也看得出来,一个是从市场采购回来,另一个是从学校放学回来,路上偶然碰见,然后一起进的家门。 至于,谁是从菜市场,谁是从学校方向,不调看沿途监控,恐怕是无法查证真伪的。 因为跟路菲聊天时,家属称自己是“老曹的媳妇”。所以刚一见面,路菲就毫不见外地开起了玩笑:“老曹啊,你命可真好。我以为我突然探班,就够惊喜的呢。没想到嫂子,早都想在前面了。” 老曹憨厚地笑着,露出一嘴整齐的大白牙:“哪里,哪里。好饭不怕晚。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看见老曹手里的牛排还滴着血。路菲连忙接过去,递给“嫂子”。接下来,一中一西,两套菜式,齐齐火拼。这顿午饭,好不热闹。 终于熬到晚上睡觉这个环节。 另外三位室友也都纷纷回来了。嫂子忽然发表一个决定,说她有一个闺蜜几年前嫁到加州,自己来这边好几日了,尽顾着给老曹做饭,还没去拜访人家。后天就回国了,无论如何,要去见一面。 老曹殷勤地往外推:“快去吧,快去吧。异国他乡最稀罕的就是亲朋探访。要不要带点东西?我这有现成的美元。”说着,往“嫂子”手里塞了不薄的一沓子现金。 进而,七个人又约定好,返程那天,提前几小时在公寓碰头。约车一起去机场。 于是,“嫂子”就这样,在大家依依送别的目光中,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老曹本来就是无私豪爽的性格。想着这俩人黏糊好几天了,回去之后也是双宿双飞。此时不挽留完全说得通。 从午饭开始,来凯一直配合大家热闹。但是说不上来什么原因的,并不觉得他特别意外和兴奋。路菲心中有异动,却不便胡乱猜测,毕竟自己也有理亏,只能表示理解。 一方面,他可能当着大家的面,不好意思做出小别胜新婚的样子。另一方面,来凯平素以傲气著称,无论多么令人亢奋的事情,在他嘴里都是一句“淡定”带过。 更何况,俩人还有前次的小误会未解。适当保持一点冷淡的疏远,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到底是年富力强的小夫妻。 三个月“滴水未进”,弓弦拉得满满的。总算夜晚熄灯之后,所有的秘密细节,都没有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否则,还没上飞机,这层半透明的窗户纸,就要被捅破了。 真假嫂子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一晚上,路菲不停地跑洗手间。她给出的解释是,晚餐多喝了两杯红酒,糖分摄入太高造成的。 事实上只有她自己清楚,紧张的情绪,一刻没有放松。说不上来,“嫂子”有哪里不妥。但是,之前的躲闪,后来的逃跑。都让她感觉不爽。 该来的东西总会到来,前后时差不会太大。伸一个头,再缩回去,谎言行进数万里,这种事情一般都不会发生。 飞机还未抵达首都机场上空,“嫂子”的真实身份,就被路菲给拆穿了。 尿频害了她,尿频帮了她。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对路菲来讲,无比煎熬。最不喜欢在高空飞行时上厕所。是因为那个逼仄的空间,让人完全找不到排泄的快感。反而是用于清洁的“呼啦”一声,常常让她感觉,自己快要顺着马桶,被抛向无边的宇宙。 虽然大家都坐经济舱,但是前后位置区隔挺远。除了路菲和来凯,老曹和“嫂子”,理论上必须并排坐。其他几位同事,都是随机分散在机舱内的。没有刻意要求挨在一起。 这么长的路途。熟人挨在一起,难免要寒暄客套,反而耽误彼此休息。相互给出一段空间,是最理性,也是最有礼貌的决定。 这样一来,谁什么时间去厕所,完全看个人决定。几个人不会说,因为你先去了,我再等一等,之类的。只能赶上什么就是什么。当然也不排除,邻座两人,结伴而行。 一到半夜,路菲尿意甚浓。为此,她一直坐在靠近过道的部分。这样一抬脚就可以溜到机舱尾部的卫生间。不用躲躲闪闪,耽误别人的睡觉。 卫生间与机舱之间,只有一层薄薄的幕帘相隔。虽然里外相互看不见。但说话声音确实搁不住的。 有一回。路菲揉着惺忪的睡眼,歪歪斜斜地挪到幕帘外面。听到里面有动静,便靠在旁边的隔板上。试图定定神,顺便清醒一下,免得待会儿,连半蹲这个姿势都把不稳。 “左总,飞机上还睡得着吗?” “还好吧,反正几个小时就到了。” “公司来车接您吗?” “正赶上除夕,我让司机别来了。打车很快的。怎么样,丽丽来接你吗?” “她得带孩子。孩子比我重要!” 简短对话,无甚新奇。声音虽然听着熟悉。但是在飞机的巨大轰鸣声中,一切声音都趋于相同。也没什么可疑惑的。 掀开帘子的一瞬。路菲顿时清醒了几分。率先出来的是“嫂子”。大方向上把握,里面还有一位男士,应该没错啦。 当时谁喊“左总”来着?准确地说,谁喊谁“左总”来着?路菲此时还有些恍惚。睡得迷迷糊糊,大脑完全转不过来。 看见站在外面的路菲,“嫂子”脸色并无异样。浅表地打了个招呼,重新回自己座位上去了。 此时,等在幕帘外面的路菲,已经完全清醒。眼睛瞪得溜圆,极力屏住呼吸,正面直直地迎向,稍后从里面走出来的老曹。 谁知道路菲是什么时候站在外面的。没准儿刚走到附近,就在门口碰上了也说不定。难为老曹,这大半夜的,依旧笑脸盈盈。 情绪控制能力这么好。拉他做垫背,当然是最保险的。来凯真会选人! 剩下的时间,路菲几乎都没能,踏踏实实在座位上,超过半个小时。跑卫生间的频率越来越高。这一次连着下一次,差点儿把自己拧成一只风腌萝卜干。 右手换左手 仔细回想一下,前面也不是,没有细节上的漏洞。但是因为,担心记忆存在偏差,路菲没敢把事实扣到猜想上。 公寓客厅的全包围结构设计,的确有一种“旋转木马”的感觉。每个房间的外观,都长得一模一样。静谧的氛围中,忽然有人开门出来。事后,路菲真的有点儿想不起来,究竟是其中哪一扇门。 如果硬是要把,当时“嫂子”进出的房间,认定是当天晚上,她和来凯的卧房。路菲担心自己,有“被害妄想症”的嫌疑。好在“贴身实验”证明,自己在来凯面前,还是一个有吸引力的女人。 虽然论据并不充分,但是对于女人这种感性动物来说,这种事情的切身感受,在某种程度上,比理性的推理和判断,还能说明问题。 要不要这么轻松,就踢爆了真相? 路菲一瞬间的震惊和焦虑。随着生理节奏的紊乱,全部都释放干净了。最后留在体内的,竟然是超乎想象的宁静。 她不想说话。更不想说狠话。 “左总”这个称谓,让路菲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身份不一般。之所以伙同老曹,在她面前扮演假夫妻,只能是因为,还稍稍忌惮,她和来凯的关系。 返航的前半段路程,路菲还思衬着,如何在来凯和夏平之间寻求平衡。后半段,她有了一个奇怪的决定,回去之后要断掉和夏平的关系。 没有搞清楚谁先犯错之前,愧疚总是缠绕着自己。如今,快意恩仇过后。日子要不要这样过?日子要继续跟谁过?反而成了最现实的选择题。 有些决定,早晚要做。路菲一直都知道。但是,雷霆万钧之势,绝不会诞生于,风平浪静的时刻。 虽然暴风雨只是单方面地,作用于路菲的内心。但是这也说明,决定权同样握在她的手里。 如果她暂时不拆穿来凯。同时也不拆穿自己。有没有可能,让两个人,同时或者相继,回归家庭呢? 眼前的危机,让路菲第一次,冷静思考和审视,她和来凯两个人之间的关系。 一直认为,相互漠视是婚姻到了一定阶段的必然产物。现在看来,对方忽略你,有可能是你先忽略了对方。谁先谁后,事到如今,不必计较,也计较不过来。 最具讽刺意义的现实是,“背叛”有可能发生在同时。因为,你是我的镜子,我是你的投影。从对方身上照见的,往往是你投射给对方的感觉。 两边费尽心机相互隐瞒,说明不想就此撕破脸。早在路菲和左总第一次见面,自己主动亮出身份时,对方如果想要说破,根本没必要躲进屋子,与来凯私下沟通,商量好万全对策,再来一起面对路菲。 事已至此,让路菲自然而然地撞见,斩钉截铁地死心。这才是“日子不想过了”的正确姿势。 毕竟是一场多人参演的闹剧。此时如何收场,正是考验智商和情商的时候。 想要智商占领上风,路菲只需在稍后首都机场告别时,大方地伸出右手,说一声“左总,再见”!所有人都会被她淡定的微笑震慑住。 可是接下去怎么办?撇开小儿女情怀不说,来凯奋斗多年的事业,大概也画上句号了吧。 在接下来的几小时航程中,路菲极力说服自己,把内心当中那个想要出风头的,“高智商自我”压制了下去,让另一个“高情商自我”浮出水面。 这一次,她伸出左手,与左安对接。她发现,对方突然慌了,首先伸出右手,继而又换成左手。猝不及防的慌乱,就是路菲在告别时,想要甩给对方的那一点点提示。 这个打乱节奏的临时安排,只有敏感聪慧的女人,才能够有所觉察。管她是不是真的领会呢。反正,路菲抛出的最后一句是:“嫂子,再聚!” 路菲完成了与自己的和解。挽着来凯的臂弯,昂首挺胸走出闸口,奔向不知未来的明天。 势如危卵 如果不是至亲好友,除夕夜没有找人的道理。想要互相问候,一般也就是发个短信。打电话拜年这种事,都得是在特别相熟的人之间。 路菲老老实实地在家陪老爸。来凯因为落地北京,只好先留在这里,过完了大年初三,趁着火车票好买了,才动身启程回湖北老家。 尽管一个人在北京空下来,老爸盯自己不至于那么紧。但是路菲依然觉得,没有打扰夏平的权利。 春节这种特殊的日子,夏平应该也必须,是属于女儿夏小叶的吧。没准儿还要带上他前妻。 最近发生在身边的这些事,已经够无厘头的了。路菲不想把自己裹进更大的风波和乱象。 只不过,她的电话不再静音。如果夏平有事找她,她可以光明磊落地接听电话。不像前面三天,那么胆战心惊。如果对方想要见面,她当然也可以随时抽出时间。 想要与一个熟悉的人断掉。不是一通电话,一个短信,就能潦草解决的。不管他们之间这段感情,多么不可为外人道也,多么不在世俗伦理的接受范围。路菲的内心都确认过,曾经是认真的。 既然认真的开始,就要认真的结束。 这段时间,脑子空下来,她一直在盘算着,如果下一刻就能见到夏平,该是怎样一番对话。毕竟他们还是同事。准确的说,依旧是上下级关系。 更何况去纽约之前,并没有掰生的迹象。甚至还有灵犀温泉生日party,那晚的坦诚相待。忽然提出这样一个分手的决定,主要是于心不忍,其次是良心不安。 跳槽更好的企业,获得更好的职位。就可以过河拆桥了吗?她当然可以向夏平,开诚布公地讲述,在美国的种种奇遇,以及内心的波澜。但是呢,这又算是哪门子的情感? 因为发现对方的背叛,进而检视自身的行为,是否与之在逻辑上有相似之处?还是想主动清扫战场,让婚姻中的另一半,从此处于情感的下风口? 路菲平生第一次无法给自己下定义了! 无论是当年,被路茜揭穿身世之谜,她主动选择缄口不言,继续演好乖乖女。 还是母亲过世之后,她下决心大学考到外地,放胆体验陌生而新奇的生活。 无论是毕业回京后,背负老爸的质疑和反对,一意孤行嫁给清贫如洗的来凯。 还是在婚姻中屡屡遭受漠视,毫不犹豫地接过命运递过来的另一双手。 她都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像林黛玉一样,愿意与内心达成和谐的人。而不是像薛宝钗那样,主动选择与外部世界达成和解。 那么,这一次又算什么呢?自从知道了,“嫂子“就是“左总”。被欺骗感,被挫败感,超过了她对这段感情的绝望。 似乎她要赢回的,不只是和来凯一起走过的青春。更有不愿被任何人抛弃的深深恐惧。 “主动离开”和“被动离开”,在路菲的人生字典里,是水火不容的两个概念。 这一次的分手和挽留,貌似是她自己所做的决定。可是这中间,她还没有真正来得及仔细清算,有多少的不甘心,不乐意,不情愿。 她是真的想要挽回来凯吗? 这样的感情,挽回之后,还值钱吗?打折的东西,不是不可以买。但关键是要看,这东西是不是自己需要的。另外,带在身边,会不会掉价。 大敌当前,哪有享乐的心思? 现在的重点,显然不是搞好来凯和夏平这两个人的平衡,而是专注一头,打好攻坚战。 小巢安稳的时候,可以偶尔在外面吃吃喝喝。如今小巢,势如危卵,哪怕回家吃糠咽菜,也要先把漏雨的屋檐,补好了再说。 你有职,我有颜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自己这边都快掰不开镊子了,小表哥那边竟然有喜讯传来。 整个春节,路菲除了陪老爸,也就见了小表哥一个人。这回特别奢侈,趁着夜色最美的一天,满天繁星闪烁,配合星罗棋布的街灯,俩人突发奇想,跑到国际饭店顶层的旋转餐厅。 没喝酒的时候,感觉不出旋转餐厅,有丝毫的位置挪动。几杯酒下肚,顿时天旋地转。窗外的景色,如梦如烟,星月缭绕,恍若天上的街市。 路菲也只能跟他说说,在美国那边的奇遇。夏平这边,始终是个秘密。自己有一肚子的憋屈不便发作,她就想听听别人骂来凯,替自己解解气也好。 花点钱算什么。如果这顿来自旁人的诘责,需要去南极完成。她现在都愿意,立刻拍出这路费。 更何况小表哥一反常态。许是在公司挣得比以前多了。大有感谢路菲“冒险举荐”的意思。这顿饭,去之前,小表哥就拍着胸脯表示,由他买单。 200多块钱一位的自助,搁现在不算什么。20年前,那可是近乎天价。若不是,遇到春节。若不是,实在需要一个倾诉的氛围。这份冤枉钱钱,路菲决计不肯,让小表哥浪费。 可是现在她顾不了这么多了。 虽然只是表兄妹的约会。路菲也没有怠慢。黑色高领毛针织连衣裙,超长版设计,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将她玲珑剔透的曲线展现无遗。 去纽约之前,同事们纷纷要求她帮着带coach,因为性价比超高嘛。路菲觉得,有些东西不能省,毫不犹豫地给自己买了gucci。 这款镶满logo的古铜色狭长丝巾,一般人都是围在肩上。路菲别出心裁,系在了腰间。将身材比例做了恰到好处的切割。随着每一次起身取餐,即使在静止的空气里,也带着满满的飘逸和灵动。 这身装扮本来是想穿给夏平看的。但是飞机上的分手决定,让路菲收敛了所有带着“荤腥”的想法。买了也不能不用啊。趁着吃这顿稀罕的大餐,没必要再“素着”了吧。 平时无论路菲穿什么,小表哥都是由衷地欣赏和赞叹。这一次,更是看傻眼了。 “难怪公司派你去纽约呢。绝对是门面啊!” “少废话!说说看,今天为啥这么大方?” “嗯……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你先别说,我猜猜啊。年终奖金把腰包揣暖和了吧?要么就是,明年许诺给你涨工资了?” “肤浅!” “那准是,大舅生意翻番儿了?” “庸俗!” “哎哟喂,你什么时候变这么高雅了。那你倒是快亲自说一说吧。我洗耳恭听。” “那行。你,你别吓着啊。我跟Zoe好了。” “什么?Zoe?我没听错吧。她职位可正经不低呢。你俩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嘿,你要这么说,那我颜值还不低呢!” 这个倒是实话。小表哥的性格除了有点娘。长得么,当然也有点娘。但是就是好看的意思呗。高鼻梁,大眼睛。瘦削的脸庞,天然小卷毛。感觉就像是偏亚洲特征多一些的混血儿。 他对路菲在感情上有依赖。但两个人都是成年人,也是有理智的人好吧?表兄妹之间,仅此而已。 他们都是要谈恋爱结婚的。但是都不约而同地,拿对方当第一听众。可以帮着自己分析把关,也可以帮着自己骂不争气的另一半。 这种事情,交给一般朋友,保不齐掺杂其他情感成份。只有他们俩之间,可以做到绝对的互信。他们虽然不能在一起,但也是拆不散的。 人家不是常说,失散多年的兄妹或表兄妹,在不知道对方身份的情况下,是非常容易爱上对方的。发生这种情况,再来纠错,就麻烦了。 路菲和小表哥不一样。他们都有预先人设,有充足的思想准备。却又无法掩饰彼此的好感。在一起的感觉就是舒服。 再说这个Zoe,虽不是花容月貌,但也不算难看。普通人里比较时髦,又会打扮的那种。加上多年在张副总身边当特别助理,出入大小场合,见识各种头面。性格特别放得开。 照她那个时候,对歌坛“四大天王”热辣拥趸的程度。择偶条件中,重要的一项,绝对是看脸。小表哥的外形,必须符合标准。 旋转餐厅最大的好处就是“晕”。加上一点酒精会更晕。有时候,人不就是需要晕吗?太清醒时做出的选择,日后也还是需要加量的酒精,把它造成的副作用,镇压下去。 下一任总裁 和小表哥聊天就是爽快。虽然感觉自己在美国那段时间,错过了不少细节,但是仍然让路菲,有一种久违的通透。 年轻人确立恋爱关系,简直就是分分钟的事。更何况,小表哥和Zoe,两个都是单身。不需要对任何人负责。谁也没说恋爱了,明天就得马上结婚。 但是,确立关系这种仪式感的东西,还是免不了的。就像在对方身上盖个章。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以后谁要再约你,象征性的也要经过我的同意。 事实上,自觉确立恋爱关系的两个人,根本用不着随时报备。每一根神经都向对方敞开。宁肯天下所有人误会他们,他们也会自觉守住清白,不让对方误会自己。 盖章之说,都是对夫妻而言的。爱的再深,一旦走入婚姻。契约精神里面,总有盖章的味道。一旦需要走程序,那种靠自觉维持的美妙感受,也就渐渐不复存在了。 虽然对他俩确立关系的过程,感觉有那么点儿潦草。但是,路菲此时,也是真的有点羡慕小表哥的处境。 夏平生日那天,Zoe缠着小表哥,在KTV玩到深夜。大家也只是觉得,他们情投意合,兴趣爱好一致。这中间才过去不到一个月,公司年会结束那晚的狂欢,随即成了他们俩人的狂欢。 “合拍”这个词是路菲脑补的景象。多少男女有了第一次接触后,某些事情不合拍,即使前面有再多美好情愫,也会一拍两散。如果合拍,那就心照不宣,迅速确立恋爱关系咯。 虽然和小表哥是同龄人。但是路菲仗着稍显丰富的情感经历。似乎对这一点,还比较有发言权。 借着酒劲儿,除了知悉,这一则感情八卦。路菲还知道了,另一个更劲爆的消息。 夏平因为连续多年在北京地区,公关和销售业绩惊人,已经被正式调任郑州总部,接替刚刚被外企撬走的霍总,担任新一届的集团副总裁。今后,常年驻扎郑州。 北京分公司这边的人事安排,年会上没有具体公布。据说有些争议问题需要平复。春节回来后,继续召开高层会议。进一步明确组织架构。 “大家都说,这次你可是很有希望哦。” “什么希望?” “不是总经理,就是副总喽。越过张副总,直接成为他顶头上司吧,听着有点儿悬。但是把他升上去,你补他的位,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别瞎说,我才来公司多长时间。年资比我长的大有人在,怎么着也得排排队呢。” “我不太懂啊,但他们都说,现在公司的核心竞争力,就是关键位置上有自己的人。谁不知道夏总和张总不睦。把他提上来,以后直接领导,多不方便啊。” 话说到这层。路菲觉得小表哥这段时间在公司也没白待。就他这种爱美爱玩的“完美少年”,如今也知道关心职场的人事升迁。不能不说是一种进步。 照这么看来,他还是自己的小表哥,没错啦。不然以他现在和Zoe的关系。张副总升上来,对他的前途命运,可是一点坏处都没有。 司机班坐到头儿,升任后勤主管的可能性很大。加上Zoe从旁协助,如果他是真的替自己打算,这才是一条正经的路啊。 路菲好像也一下子明白了,去纽约之前夏平的亲自授意,或许是有长远考虑的。不让Zoe与她同行,大概就是为了防止,她去纽约抢核心业务吧。 这时候再说什么分手的话题,是不是太小儿科了。只要不离开公司,夏平与自己之间,始终存在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 不管接下来,路菲的归宿如何。夏平升任集团副总裁的事实,已是铁板钉钉。没想过顺着他往上爬。但如果能因此得到更好的位置呢,为什么要排斥? 来凯那边已经是这样了。两个人也许还能接着过。但是一个在婚姻中“走神儿”的男人,大脑海绵体已经保留了习惯性记忆。稍有不慎就可能重蹈覆辙。 把自己的人生,全部寄托在这样一个男人身上,危险系数也太大了。 不就是担心一方知道另一方吗?现在可好了,还分什么手啊,老天爷就跟听见了路菲的心声似的,已经把其中一个,支的远远的。 内容上不分,形式上也分了。以后想要再见面,恐怕都没有那么容易了。 “怎么着,听见这种级别的消息,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小表哥举杯来碰。 路菲连忙收敛了思绪:“嗯,有点突然。你怎么想?就不希望,你家Zoe的主子坐上来呀?” “说实话,他上来了,他们只会更忙吧。十日有八日出差的,谁陪我玩儿啊。” 好吧。看来小表哥的心智,也没有路菲想象中进步那么大。到底是自己表妹在公司里掌权的范围大,对自己安身立命更有好处啊。 密不透风 如此重要的人事变动信息,春节快接近尾声了,路菲也没有从夏平嘴里获悉只言片语。她暗暗意识到有些东西,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扑朔迷离。 节后正式上班的前一天,路菲忍不住跑到公司,想要最后证实一下,是否有可能提前收到,关于分公司任命的小道消息。 通常情况下,级别越高的任命,提前得到消息的可能性越小。重要位置的重要人选,永远是各方力量的必争之地,也永远是一道密不透风的墙。不到最后一刻,不会拍板决定。 甚至极有可能,消息正式放出的那一刻,也是当事人和普通员工,同时知道这个消息的公共时刻。 如果说,这中间能够勉强争取到一点点的私人时间,那么也顶多提前几个小时,而已。 领导眼光一向毒辣。他们从来不会让任何一个,临场产生畏惧和胆怯心理的人,突然接收到,超出他们承受范围的任务和使命。 有资格坐上关键位置的人,重要的心理素质就在于,无论留给你自己消化的时间多么短暂,都要像命中注定一样的理所当然。丝毫的回避和躲闪,都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你与这个位置不匹配。 一个人在职场中,如果没有经历类似的“临危受命”,都不能算是真正的成长。 办公室的大门钥匙,只有两处地方能拿到。一个是总经理。一个是司机班。路菲知道,自己这样做有点儿冒险。但是内心隐隐的忐忑,还是让她不自觉地做出了这个选择。 好在写字楼内没装监控。路菲匆匆闪进办公室,翻出锁在抽屉里的三菱小菲,迅速浏览了一遍,自从她出国后,一直到现在的,所有未读信息,未接电话记录,包括邮件。 前后不出半小时,她便悻悻而归。 如果夏平那边有什么事情与她通风报信。这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秘密联络通道。这个号码,至少到目前为止,只有夏平一个人知道。 可是手机页面上,除了电信系统发过来的几则春节祝贺短信。其余,空空如也。 对呀!明明知道她去了美国。明明知道她回来后与家人共度春节。夏平自然不会发任何信息到这里。 而像他这个级别的管理者。在重要的人事调度前后,对外信息口径恐怕早都处在严密的监视之下。纵使路菲这边偶尔接受一个工作信息不要紧。夏平那边想要透露什么,恐怕还是要三思后行呢。 过了这个春节,路菲也才26岁。分公司总经理的位置,对于她来讲,从来不敢偷瞄一眼。点燃她对这个职位的觊觎,全然因为夏平的缘故。 自从认识他以来,这一路走得太顺了。不到半年功夫,公司换了两间。从普通媒介专员,到公关部经理。如今,升任总经理,副总经理,也是众望所归的事情。职位差一点点,就要连升三级。 像郑州公司这种灵活性比较高的民营企业。在人事升迁方面,可能会有论资排辈的成分,但实际上,拼业绩比实力的成分更大。 特别是驻扎主要城市的分公司。往往就由那么几个人攒起来的。没有绝对意义上的一人独大。 但是,独当一面的这个人,业务拓展能力是否具有示范效应,资源人脉优势是否独占鳌头,与总公司的关系是否一衣带水,才是重要的考察指标。 路菲从美国回来后还未正式述职。但是通过越洋电话,国内这边早已知晓,此次她将带回几份Shoppingmall的合作协议。第一家海外店铺有望年内上线,对郑州公司今后全球业务拓展意义重大。 与此同时,路菲亲自代言的公司设计师品牌,春节前后也在各大渠道展开宣传。甚至短短时间内,已经接下了好几单,大型企业礼仪服装定制服务,让其他同行眼馋到不行。 有的人,在公司呆了两三年,业务循序渐进地增长。但总量加起来,也不敌路菲,到公司五个月,局面铺的这么大。论商业价值和绩效潜力,没道理不成为冉冉升起的新星。 公布结果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空想。路菲安慰自己,一定有人比她还着急知道最终的归宿。 这不,当天晚上刚刚洗漱完毕,她就收到了一则群发工作短信:“明日上午十点整,公司二楼会议室,分公司全体员工大会。敬请各位准时出席。” 揭晓谜底的这一刻,终于就要到了! 诱饵在后面 算起来,前后有半个月,没见过夏平。他看上去好像更帅了。路菲恨自己,又开始不争气地犯起花痴。 只见他,头发半长留至过耳,三七开的斜分,陶瓷烫成微卷弧度,衬托着椭圆形的慢长脸,安在旭颜值巅峰的既视感。 难怪人家说,曾经爱过的人,没办法做朋友,因为多看两眼,还是会动心。路菲的心跳证明了一切。 公司很会安排。主持会议的是北京分公司原总经理夏平。此次与他并肩而坐的,是集团人力资源部总监朱莉。既有自上而下宣读决定的权威感。也有上一任亲自交棒的接续感。 当然,这一次并不是,真的彻底交棒。朱莉宣布的人事任命决定,在公司30年发展史上,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一次。 在座各位,各怀心事。会上宣布的内容,对他们来说,实在辣耳朵。若不是有这么一张精致帅气的面庞,在眼前晃来晃去,稳定了女同事的情绪,很多人都快要坐不住了。 北京分公司,今年暂时不设总经理一席,而是两位副总双轨并行。一个主持国内,一个主持国外。由集团副总裁亲自挂帅出征。 也就是说,新上任的两位副总,都要向夏平进行常规述职。他们相互之间,并没有职责交叉,所有薪资待遇,软硬件配备,一律对等。 最重要的诱饵在后面。附加条款,试行期一年。一年之后,根据两个人的综合业绩评估。其中一人,将被正式认命为北京分公司总经理。 两派的私下较劲,从眼神都能看出杀气。好在他们的大帅哥领导,并没有完全撤出历史舞台。路菲看见有几个小姑娘,暗暗作出胜利的手势。 路菲有充分的思想准备,自己至少升任副总一级。事实上,在不设总经理的情况下,相当于她已经成为了,两位候选一把手当中的一员。 一年试用期,对路菲来讲不算太长。但是对张副总的意义,可就不一样了。 张副总已经36岁了。之前Zoe嘴大不小心透露,春节前他曾去佛教名山拜访高僧,据说本命年将要摊上一则运势,说的应该就是这次吧。照说算得也还算准。关键看他自己怎么看了。 会议很短。不到半个小时就结束了。路菲以为,会议结束之后,她马上就能,以汇报工作为名,名正言顺地去见她魂牵梦萦的人。 可是眼下,已经接近午饭时间,夏平的办公室依旧大门紧闭。张副总待在里面,已经整整一个小时了。 百叶窗帘早早关严,看不到里面的阵仗。但是传出的声音,时高时低,时断时续,可以判断,正在进行的谈话,并非充满善意。 这种事情,早都是领导深思熟虑的结果,哪是你哭哭闹闹就能解决的。如果你去哭一通闹一遍,刚刚宣布的结果就能翻案,那么接下去,单位里遇到不如意的事情,难不成人人都要采取非常手段? 仅仅是为了遏制这种现象的发生,也不会轻易遂了你的心愿。此时心中若有不满,最好自己躲起来消化。跑到领导那里去哭诉,当事者自己心里可能会舒服一点。但是在领导心里,上任后的第一轮比拼,实际上你已经输了。 看这架势,他们俩的对垒,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结束的。在这里死等也不是办法。 路菲悄悄发短信给小表哥。看能否打听到夏平的回程飞机是几点。迅速恢复:今晚十点。 商务人士,历来都是搭乘晚班机。白天要处理的事情太多,需要会见的人更多,只有在别人都休息的时候,才轮到他们的旅途时间。 路菲有太多的思念和担忧。她想把最后一顿晚餐利用起来。无论如何,做一个正式的告别。 至于中午这顿饭嘛,当然也不能闲置。朱莉这么重要的集团高层人物,好不容易来一趟北京。张副总现在显然是没有心情接待她了。看来自己必须要把这个任务扛起来。 以路菲现在的身份,完全可以随意调度公司车辆。于是她迅速进入状态,通知小表哥,中午十二点半,在公司楼下的正门待命,全聚德烤鸭之后,是满满当当的行程安排。 长城来不及了。但是故宫,颐和园,圆明园,肯定是少不了的。节后的北京,春寒料峭。这几处古典园林景观,不同的季节呈现不同的感觉,足以给游览者留下绝佳的印象。 当然,路菲也没有忘记,给夏平发一则短信备忘,希望他把晚饭时间空出来,无论如何留给自己。想必对方,也正有此意吧。 抓不住 在纽约第五大道,选boss香水的时候,路菲真的没想那么远。这下拿出来送给夏平,忽然觉得特别应景。人家是真正的boss了,用这个再合适不过。 不是啦!其实是路菲自己喜欢这款淡香水的味道。夏平的自然体香已经非常到位,其实无需外力叠加。但是出入一些时尚场合,淡淡的香水气息加持,是完美礼仪的一部分。 这款boss香水,味道一点都不像名字那么霸道,比较不会掩盖使用者的气质。只有相辅相成的作用,所以路菲毫不犹豫地选了下来。 自用香水的话,她只认资生堂的zen。而且必须是2000年出品的“白禅”。这款纤长隽美的瓶身设计,如今已经绝迹。路菲无比庆幸,当年买了这些,作为收藏。 路菲与白禅的缘分,当然和夏平有关。那是他出差去日本时,特意给她捎回来的。 那时候,路菲还在上家公关公司就职,第一次来郑州分公司开会,熬到深夜,困得不行。夏平从办公抽屉里,变戏法儿一样地掏出这支香水,让她喷了一下,顿时神清气爽。 然后,为了提神,不停地喷,不停地喷。结果第二天早上,同事们来上班,都说夏总这屋子里,昨晚肯定发生过什么,百口莫辩,甜蜜误会。 因为比国内便宜好多,路菲咬咬牙,一下买了五只。其中,一只留给自己,一只给了路茜,一只送给辛迪。最后两支作为备用。实在送不出去的话,一两年之内消化掉,也没有问题啦。 结果这些宝贝,在办公室抽屉里,还没有待超过两个小时,朱丽就来了。于是,她顺理成章地成为,第四瓶香水的主人。 路菲送给zoe她们这群小美女的,则是另外一款。她不想在同一间办公室里,闻见和自己相同的味道。 和夏平的最后一顿晚餐,想约在灵犀温泉是来不及了,因为当天晚上他就要搭乘最后一班飞机赶回郑州。那边还有许多公务,等着他第二天现场主持。 这也是路菲最伤感的部分。如果夏平没有调离北京,刚刚得到自己升任副总的消息。两个人的庆祝晚宴,一定会洋溢着浓浓的爱意。 然而这一次,真实的匆忙。路菲似乎都有点儿来不及展现自己女性的一面。想着工作的部分,以后可以留在电话里说。有些私密的话,还是当面说比较好。 就近约在公司附近香格里拉酒店的一处包间。环境私密,完全是没有问题的。刚刚开完上午的会议。下午又陪着朱莉,跑了大半个北京城。眼下,路菲已经是风尘仆仆的样子。 她提前半个小时来到酒店。用洗手间里的温水,重新洗脸补妆。又将随身携带的gucci丝巾作为领结,穿在黑色西服套装的里面。正式当中,隐隐露出一点妩媚。 还未开口说话,先喝三杯红酒。夏平温柔地按住了,她又要去握酒瓶的那只手。 “少喝一点,先吃口菜吧。” 借着酒胆,路菲的眼泪忍不住,刷的掉了下来:“以后还能再见面吗?” “当然啦。你忘了每个月底,分公司高层都要到郑州述职吗?” “那能一样吗?你是所有人的。不是我一个人的。感觉离得好远!” “这可不像是一个职业经理人该说的话。”说着,夏平像以前那样,摸了摸路菲的头发,“以后身份不一样了。不可以这么情绪化哦。” 顿了顿,他又说:“我还会回来呢。” 路菲好像忽然想起来什么:“对呀,你去郑州以后,小叶子可怎么办?” “难为你还惦记着。这个春节,我已经给她办妥了英国留学的手续。看她对学习也不是太上心的样子,别在这儿受罪了。提前过去,加强语言,适应一下环境也好。” 是吗?夏小叶也走了。路菲并没有感到如释重负。北京从此没有牵挂,夏平真的会经常回来吗? “公司的决定,为什么没有提前给我透露一点消息。也好让我有个思想准备。” “我觉得你应该闻出味道了。” “我在你眼里,就这么精明吗?” “这不是精明,是机警,是聪颖。而且我希望,大家能够看到,你刚刚听到消息时的纯天然模样。朱莉,那可是阅人无数的。” “夏总,哦不,夏平。这个位置,其实对我来讲,并不是特别重要。我留在这里,主要是因为有你。有你,我才安心!” “小菲。我的傻丫头!人啊,总是要长大的。好好珍惜这个位置。以后会有更大的发展。” “可我想要的,真的只有你……”酒劲开始上头,路菲说出的话,也跟着一句比一句够劲儿。 搁在以往,路菲没敢说过,这么肉麻且露骨的话。眼下,整个人就快要抓不住了。这番肺腑之言,想都没想就冲口而出,大概也算是情之所至了吧。 带我走,好吗? 路菲一向是矜持的。她以前从没说过像今天这样的话,夏平当然也没有听过,她说这样的话。 相识半年多,他们一直沿着气氛融洽的线索,顺流而下。没有丝毫强迫,逆流而上的意思。 如今分别在即。眼睁睁地看着,路菲酒后失态,一向幽默豁达应对自如的夏平,此时也有点语塞。接下来开始轮到他,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这顿饭,吃得好奇怪。谁也不给谁倒酒,只顾自己给自己倒,就已经把两个人喝的,雾气缭绕。 时间哗哗地流走。桌上的菜没动几筷子。总觉得去机场的时间,一秒一秒地逼近。这样的悲壮场面,两个人之前是不曾经历过的。 他们总是顺着,一切正在处理的事情,水到渠成地完成感情的宣泄。无论是一起出差,还是共赴灵犀温泉。永远都那么自然熨贴,就像是一对,出双入对的夫妻。 这一晚,气场太压抑了。从一开始,就有事先设定的schedule管着,似乎老早就清醒的知道,他们不能继续做什么。然而,越是这样,越无法理智。 “朱莉和你是同班飞机吗?”路菲今天显得特别主动。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问,也许潜意识里觉得,如果没有朱莉看着,夏平可能会自由一些。 “她后天才回去呢,节后公司刚开始运行,人力资源部没那么忙。听说她有个远房亲戚在北京,老板准了她的假。” 路菲没再继续往下说。她缓缓地放下手中的酒杯。两眼灼灼地望着夏平。像是要把眼前这个男人,盯进眼睛里,收入脑海里,刻在心底里,一直到死,都不愿忘记的样子。 这般楚楚可怜。谁能顶得住啊? 改签!是这一眼深情对望的直接后果。当晚十点的,最后航班,义无反顾地改签成,第二天凌晨六点的,最早航班。 做完了这个决定,任何人都不敢再惊动。取消小表哥今晚的出车任务,路菲有把握,不会出任何问题。 只要明早十点的集团晨会,夏平妥妥地坐在他的副总裁位置上。所有人都不会追究,他具体是昨晚几点钟,抑或是其他什么时间,返回的郑州。 争取过来的几个小时,对于路菲来讲,犹如救心丸的作用。晚饭时,夏平摸着自己的头说“人总要长大”的时候。路菲感觉差点窒息而死。 说这番话时的夏平,还是她印象中那个,随时准备受伤的,湿漉漉的感情动物吗?他是要把路菲推开多远,才会有这番大人对孩子说的套话。 路菲甚至想到了,1000公里以外的洋洋。理论上讲,此时的她,应该已经卸货了吧。重新恢复孑然一身,她和夏平有大把的时间,共度美好时光。 眼前的自己如此卑微。以前只要冲着夏平笑一下,他就能明白自己的心意。如今端着酒瓶,把自己喝到死。也没见他放下尊贵的身份。 这种斧砍刀割般的心痛,竟然远远超过了,踢爆来凯与左安隐情的那种绝望。 也就是,在自斟自饮的这一刻。路菲清楚的知道,她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夏平。而且,早早就爱上了。以前只是骄傲地不愿承认罢了。 原来有扎实可靠的婚姻打底,她对夏平的爱,是那么轻描淡写,收放自如。 如今,婚姻这一头,已经不再圆满。失去手里的这段感情。岂不是一夜之间回到赤贫。 这一夜,两个人都使了好大的力气。像是要把以前亏欠的,日后无法实现的,统统找补回来。 香格里拉的夜晚是如此陌生,完全没有灵犀温泉那样触手可及。可此时又是这样的恰到好处。绝处逢生地托住了,一颗即将坠入谷底的心。 这一晚,路菲似乎才真正懂得,“矜持”是一个多么奢侈的词。不在乎是否拥有,才敢于吝惜付出。 “带我走吧。夏平,带我离开这里,好吗?”路菲记不得,进行到哪一幕的时候,竟然蹦出了这么一句话。该死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夏平背过身去。半天没有反应。路菲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可是,时间不多了。她好怕,有些心意再不表达,日后真的悔恨莫及。 难道现在,就是自己曾经预感过无数次,必须要下决心解决问题的,那个非常时刻吗?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两个如日中天的人,刚刚收获梦寐以求的职位,事业逐渐步入上升期。以夏平此时的身份,能把她带去哪里?他们的未来将如何安放?最重要的是,夏平愿意吗? 烟草味道 “白禅”的清冷气息,在香格里拉偌大的行政套间里,被迅速稀释淡化。见夏平没有回应,路菲的追问,一句比一句当真。 “小菲,别再说了。其实,你并没有真的想好。”夏平忽然转过身来,目光涣散,表情漠然。同时点燃了一支烟。也顺手递给路菲一支。 之前说过喜欢他抽烟的样子,自己却从来没试过。总是要有第一次的嘛。此时此刻接过来,好像给了这件事情,一个最自然不过的开始。 “给我一点时间,好吗?让我把家里的事情处理一下。”烟草的芳香物质,暂时麻痹了紧张的情绪。 “春节为什么没和他一起回老家。要对他好一点,他才会对你好。知道吗?” 路菲有点儿懵。为什么突然这么关心她的感情质量?春节并没有见到夏平啊,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没跟着来凯,回湖北老家? “有好几个晚上,我去过你家楼下。没开车。所以,你可能,没看到我。” “我在等你的电话。” “我以为不用等。如果有心电感应,你会直接找我,像现在这样,没有任何阻拦。” “夏平,原谅我。我承认,我有私心。可是,我,真的爱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好不好?”路菲的哭腔,震撼了两个人。 中间停顿,好久好久。一支烟抽完,两个人又各自默默地,点燃了另一支烟。 这一夜是别想睡了。凌晨四点半,夏平就要打车去机场。此时已经超过两点,该说的话还没有说完。 “那么好,小菲,看着我。我就问你一句。现在,立刻,马上,嫁给我好吗?” 路菲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诘问吓到了。手里的半截烟,猛然抖了一下。烟灰掉落,烫到手背。夏平连忙帮她掸掉,拉她去洗手间冲冷水。 路菲借机扑到他怀里,娇嗔地说:“夏平,再给我点时间。好不好?求你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求婚,是他真实的心声吗?还是因为知道,不能立刻得到肯定的答复,所以才敢问? 惊讶之余,她不想拒绝,可是又不敢接纳。打碎一段六年的感情,至少要给她六天考虑时间吧。 好像读懂了她的心思,夏平用尽温柔,捧着路菲的脸,深深地埋下头来。 “不知道将来,是我辜负你,还是你伤害我?” “你怎么了,夏平?别吓我。这一点都不像你。我爱你,我怎么会伤害你呢?是因为你以前受过伤,所以你想把这种伤痛,提前强加给我吗?” 说到这里,路菲显然有点前言不搭后意。这些已经不是她想表达的东西。却在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夏平又一次背过身去。两个人就这样僵持在洗手间里。好久好久,忘记时间。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是该出发的点儿了。 “我送送你!”路菲擦了擦眼泪。蘸着冷水,把脸上的泪渍,弄得不露痕迹。因为一直没有卸妆,所以也不用重新补妆。 “不用了。你再睡一会儿吧,时间还早。这里人来人往的,被撞见了,将来对你影响不好。” 这种见棱见角的对话方式,根本不是他们之间该有的样子。好像替对方着想,却句句透着见外。 但是既然已经说到这里,似乎也没有回旋的余地。他们都没有尽兴,都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这一晚,在路菲的记忆里,是淡淡的烟草味道。 辛迪回来了 别人把你撂在半路,你自己不能撂在原地。日子还要继续,不是吗?怎么样年纪轻轻的,撑起副总这个称谓,夏平一个字都没有教给路菲。 之前他们只是当笑话说起来。 集团那边提拔了一个年轻干部。走马上任前一天,坐到大领导办公室,各种励志鸡汤滔滔不绝。半夜醒来烧的,像吃了人参一样,在瓢泼大雨里浇了半宿。结果第二天,拎着感冒冲剂,哑着一副嗓子,挪进会议室。 他倒不是领导担心的那种怯场。但欢喜成这个样子,岂不成了当代“范进中举”吗? 路菲的心,被两座大山压住了。想要欢喜也蹦不起来。一个是夏平的骤然离开。两个人的关系虽不是戛然而止,却也是结束在许多的欲言又止。 另一个就是,不甘心与路菲平起平坐的张副总。日后工作上,他要是犯病起杠头,绝对是比处理业务,还要麻烦的千头万绪。 两个人的竞争还没正式开始,张副总就已经赢在了对现有职位的得心应手。毕竟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干了两年。不管发号施令的样子,多么让人讨厌。手下人也都习惯了被他领导。 Zoe呢,又绝对是他的活线轴。收进来,放出去,易如反掌。小丫头,机灵的很。办公室里,从前台到内务,上上下下打点得服服贴贴。 仗着家境好嘛,对同事出手相当大方。哪个环节要炸毛儿,哪个地方要冒泡儿。请一顿饭,就摁下去了。替张副总挡了不少无妄之灾。 路菲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儿。却也忍不住眼巴巴地羡慕张副总,有Zoe这样识大体的得力助手。 虽然,女人多了,容易乱。但是多到一定程度,也就不容易把核心矛盾,烧到某个人身上。 路菲想到了辛迪,春节前已经出院回家。从两人通话的情况看,现在状态恢复得不错。 “不会上家了吗?” “前一阵,安迪是给我打电话了。比以前客套了好多,没意思,不想回去了。” “怎么,人家客套也有毛病吗?你俩基础不错的。别浪费一番好意哦。” “不是这么说的。有些事情吧,还是得顺着感觉走。原来我们说话也呛呛,但总感觉没事儿。现在好像不一样。说什么想半天。既怕自己太勉强,也怕对方不乐意。这以后日子长了,还不得别扭死?” “你脾气也没这么火爆啊。温柔可人儿的,安迪不就是喜欢你这点吗?” “说实话,路菲,安迪真的不介意你大师兄吗?你知道的,我们关系本来挺微妙的。现在忽然插起来一个人。你以为他心里没有抵触吗?” 在看人方面,辛迪除了对自己老公有点眼盲,其他的基本上都是一针见血。 “唉,都怪他这公司,名字起得不好,上家,上家,好像能当谁上家似的,其实永远都是别人的上一家。” 路菲换了个话题,想把气氛搞得柔和一点。电话那头,辛迪接住路菲的梗,已经笑得花枝乱颤。 “怎么样,要不然,来夏总这边吧?夏总,夏总,总该是你的下一家了吧?” 路菲就是这么招人喜欢,不强迫别人接受自己的意见,同时也能说服别人接受自己的意见。 把辛迪请过来,当然主要是为了自己。还有一层意思,路菲不便明说。 如果当初自己的猜测没错。夏小叶,欠辛迪的那一道疤,也应该在这里得到偿还。 不怕再挨一刀 现在的辛迪,已经不是半年前的辛迪。 那次可怕的事故,好在没有伤到脸。美丽依然是她的标志。但是头皮遭受的严重伤害,仍然导致局部供血不足。从入院治疗被迫剃成板寸,到现在才缓慢长至耳后。 半长不短的头发,被她精心打理成花苞形状。为了掩盖发际线的缝合,也不再露出光洁的额头。而是用同样花苞形状的发帘,将酷似许晴的巧媚五官,簇拥得愈发浑圆饱满。 不想让分公司的同事,过多地把注意力放到自己的升迁。路菲将节后的第一个欢迎会,主角定为,辛迪和高兰。 首先,她向大家介绍了自己的这位新助理。应该没人会有意见。辛迪显然不是一个陪衬性的角色。她的美艳在路菲之上。气质更是超越大多数。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看过辛迪之前的两支代言。如今,广告明星空降公司,大有展开一场好戏的态势。 最没争议的就是,路菲对助理的性别选择。好歹张副总还找了个女助理呢。照理说为了“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路菲还不得反其道而行之。偏偏身边又多出来了另一位美女加持。心胸和气量可见一斑。 只是不知道这位美女助理的实力如何。但是大家对此似乎也不怀疑。光看人家手里的资源优势,就够帮着公司打通广告界。搞定电视台,当然也是顺手牵羊的事儿。最难摆平的两端都不是问题。区区纸媒就更不是问题了。 另一个要欢迎的人,大家并不陌生。高兰这次的现身,有点儿被大家重新认识的意思。她是以分公司人力资源总监的身份闪亮登场的。 之前夏平当总经理的时候,高兰只是偶尔过来兼职帮忙。在对外招聘和员工培训时,做心理测试辅助。现在路菲当家,又加入了客户心理分析,展商心理分析,海外消费心理分析等各个环节。她显然比以前更有用武之地。 高兰的全面加入,是夏平临走前,对路菲在工作上的唯一提示。当然也主要得益于高兰自己,调整了未来的事业发展方向。 心理咨询是她的对外输出窗口。公司人力资源管理,则是她的内部实验基地。门诊一三五晚间,周六周日全天营业,反过来倒成了她的兼职。 高兰是研究心理学的。与人交往的时候,却不怎么太讲究打心理战。高冷是她的一贯印象。这次履任,对自己的薪资待遇,软硬件配备,工作时间,都是谈好了才来的。 辛迪和高兰截然相反,不谈条件,来了再说。她连大学都没读过。更不知道心理学著作长什么样儿。却是特别了解混在人堆里的技巧。这一点,她和张副总身边的Zoe有一拼。 不负众望。欢迎会结束后,当天的第一轮较量不期而至。辛迪的表现,立刻博得了头彩。 矛盾出在,办公室选址。 两位副总的办公室,早就毫无争议地选定。面积,规格,朝向,并无二致。可以说是,在形式上,完全平起平坐。 Zoe和辛迪的办公室,则有点举棋不定了。之前Zoe使用的那间,在张副总隔壁,看不出有哪里不好。可是这一次,她非要吵吵着换。 据说她上次跟着张副总去佛教圣地。被提醒说,回来之后要仔细检视居所风水。为此,春节期间,她把家里面都重新整过一遍了。 办公室这边,目测不利,必须得换。理由是,办公桌斜对着的窗外,正好呼应了,旁边一座办公大楼的外立面斜角。风水禁忌上说,从影像角度分析,此乃蕴藏祸害的刀锋。 辛迪听闻,笑眯眯地接过去:“那我用这间吧。”路菲暗暗咽了口唾沫。既然人家俩人已经谈妥。纵使内心再有朝向,也不便说什么。 中午一起吃饭的时候,她反过来被辛迪安慰了半天:“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怕再挨这一刀吗?” 超常发挥 工作果然是最有效的良药。还有不到一个月,国际服装博览会就要召开。这可是业内的重头戏码,也是商家的必争之地。路菲暂时把毫无头绪的情感锁进抽屉,随着三菱小菲,一并收藏起来。 展会的地点虽然是在国内。但有不少海外商家组团参展,因而被冠以“国际”。理论上更像是张副总的管辖范围。无奈,此次涉及到对展馆位置的特殊要求,谁拿下协会,谁是王道。 路菲拜托薛其的纸媒朋友,找到了突破协会的关键人物,时尚编辑菁菁。菁菁在他们杂志,倒也不是什么关键人物。不过是一介普通的编辑。但是来头却不小。 因为她舅舅是协会的名誉会长。碍于这层情面,杂志社里从社长到总编,一律对她恭敬有加。 虽然没有明目张胆地塞给她什么职位。但许多别人争不到的稀缺采访资源,她却是唾手可得。 包括协会的一些内部工作会议,周边对口媒体,很牛的记者都蹭不进去。每次她都能随从报道,抢得独家,继而顺理成章地登上头版头条。 不了解内幕的,只说她有过人的本事。知道内幕的,也就只能闭嘴,什么都不敢说了。 光知道这条线索还不够。人家肯不肯帮忙是个问题。薛其帮人帮到底。托人把小姑娘的性格脾气,顺带摸了个门儿清。 虽然和协会领导有沾亲带故的关系。菁菁骨子里却不是特别自信的人。 一来,她担心人家知道这层关系,专门拿这个说事,故意压低自己的能力。 二来,她并不觉得自己有管理方面的才能,一门心思就想在业务部门把住核心竞争力。 对于这样的定位,企业公关部和公关公司就比较容易想办法来打通。 不就是想要采访资源吗?一是通过资源拉到广告,二是通过采访小赚车马费。前者不太容易。后面这个还不简单吗? 500到800的财务自由度,人家只要悄悄塞给她1000到1500,许多事情就好办了。再有特别需要帮忙的,具体情况具体分析,酌情多给一些就是了。 再清高的人也要生活嘛。虽然协会是清水衙门,挣大钱轮不到这条线。但是利用这条线,把日子过得小富即安,倒也不是十分困难。 路菲近来身体一直不太舒服。这件事没有亲自出面。当然最重要的,是想让下面的人多做具体事情。 下属太闲了,早晚有一天要出事儿。让他们忙起来,有参与感,获得感。让没有必要保密的环节,尽可能的透明,人家才会向你敞开心扉。 路菲本能地觉得,辛迪特别适合做这件事。果不其然,她的表现不只是稳定,简直是超常发挥。 纽约时装周回来之后的第一个发布会。菁菁作为这家杂志唯一的记者,被邀请过来参加。 辛迪和路菲商量好之后,趁着周一例会,提出要走一个财务特批手续。发布会的记者酬劳,菁菁享受和电视台同等待遇,一个人2000。 眼前说得过去的理由是,她承诺在杂志预留一个头版头条。而由她出面,说服协会,开放后续资源共享,则是一个更大的伏笔。 反正吧,无论怎么算,这笔账都是划算的。集团很快就审批通过了。 头版头条,路非不担心。凭着菁菁的隐性人脉。这个面子,杂志社一定会给。 路菲最担心的是,协会接触这么多企业,大家实力都差不多,按照公司的构想,高调介入展会,有没有预想中顺利。 又不是开一个发布会这么简单。拿下博览会主展馆的C位,相当于给了这家公司,一个官方认可的印记。 郑州公司可以讲纽约时装周的故事,难道别的公司拿不出其他时装周的素材吗? 辛迪神秘地告诉路菲,那天发布会结束之后,等别家记者都散了,她灵机一动,私下里约菁菁,吃了一顿凯宾斯基。首先声明,这顿饭是辛迪自掏腰包,完全没走报销程序。 文人的那股子清高劲儿,在菁菁身上一览无余。至于拿不拿到广告,小姑娘倒没有那么大野心。 但是据说,听到郑州公司在这次博览会期间,还要举办一场服装文化论坛,有意邀请媒体代表上台参与,其中她正是候选人之一。协会这边的游说任务,几乎是当场痛快地应允。 大俗即大雅。爱财的人给钱,爱面子的人给场子。这是辛迪总结的朴素真理,并且亲测有效。路菲同样对抗着内心的孤高,倾听辛迪分析人性。 有些事情还真不是谁都能做得来。 高兰擅长,根据心理学专业知识,给人家诊断病情。辛迪却是,从治病救人的角度,提出治疗方案。你说哪一个让人安心? 小聪明坏事 没一个省油的灯。刚到公司,急于表现。路菲理解,辛迪是想迅速拿下协会,给她们这个team挣脸。 张副总只是在例会上提了一嘴论坛。辛迪没和任何人商量,临时决定把自己的项目塞进去。后面的烂摊子怎么收拾? 论坛的定位和内容,全盘把握在张副总那里。对所有人都是未知数。可能连他们自己都没想好。 菁菁参与其中的可能性有多大,级别和档次够不够分量,更是完全没有经过可行性分析。 路菲这边赢了。虽然是赢在全局。但是涉及到局部项目跟进。两边的协调工作,还是把她摆了一道。 这时候可能就显示出,辛迪没读过什么书的坏处了。解决眼下最棘手的问题,她是智多星。通盘考虑,作出决策,则完全不是她的强项。 这个部分有多难做,路菲心里很清楚。借着最近胃口不佳,这顿饭她浅尝辄止。 “怎么了,不舒服吗?搞定这么大的事情,也不夸我两句?”辛迪媚笑兮兮的。 “让你去,就知道你行!哦对了,来公司有段时间了,有没有联络一下和张总那边的感情?” “我可是为你服务的,为什么要联络他?看他手下那个小妖精也不错,蛮厉害的。还用的着我往前凑?” “都是一家公司的嘛,不分你我,没有专门为谁服务这说法。将来干得好,你自己也可以往上升。” “话说回来,张副总什么情况啊,30多岁的年纪,天天以公司为家的,下了班从来不着急回去。” “离了。有几年了。” “Zoe跟他,没有一腿吗?” “别瞎说哈。没看出来,她男朋友是谁吗?” “你说那小司机啊!人呢,确实蛮帅的。可是两个地位有差异哦。女孩子蛮在乎这个的。” “别小看Zoe,人家富二代呢。来这边也就是锻炼锻炼,将来回去有家族企业继承。不过是顺手能干罢了。你见她什么时候为工作卖命?” 辛迪咂着一杯橙汁,目光直直的。吸管儿嘬到瓶底,发出“滋滋”的声响,才猛然察觉到。路菲知道,有些话她是听进去了。 时间真的很仓促,不到两个星期,周一再开例会,就要决定公司以什么样的姿态迎接展会了。 好在两头进行都很顺利。菁菁拿下协会,辛迪渗透张副总。毕竟是分公司重组以来的第一个项目。呈现给集团的整体方案,必须是漂亮的。 郑州公司委托北京当地的会展机构,按照中西合璧的审美,重新装潢设计展位,在协会提出的百般禁忌之下,小心谨慎地完成了自主构想。 “说说吧,怎么搞定张副总的?” “共情咯。你看啊,菁菁不能什么便宜都占。以她的资质,被邀上台作为嘉宾,心里应该清楚什么原因。她不搞定自己那头,咱们也不答应。能让她上台已经是破例了,她不敢再要求费用的。” 辛迪分析得头头是道。她说的没错,说是给每个嘉宾两万元。但能上台已经是福利了。公司不用那么死心眼儿,菁菁这边的费用不提就好了。媒体代表就她一个,没有可比性,更无从对证。 对于公司而言,原则上本来就是要挑选一家媒体。菁菁所在的杂志招牌不丢人。头版编辑也是一个强有力的说辞。对时尚的理解来自于实践。总之,想要怎么说,还不是策划稿决定的吗? 也就是说,2000块钱搞定了2万块钱的事情。后面还跟着,金钱无法衡量的附加值。 预算,生生地降到一折,张副总没有不乐意的道理。整体方案漂不漂亮,成本也是很关键的一块哦。 小聪明坏掉的事,再让小聪明捡回来。 不想占这个便宜 这是两个人认识以来最长的空窗期。路菲一个月没见夏平了。 本来二月底可以赴郑州高层述职。但是因为展会在即,各方面的筹备工作,冲掉了原有计划。 想着公司大小头目,三月中旬就能在北京集结。省掉其中一次路费,可以节约好大一块成本。 花团锦簇的三月,专属时尚界盛事。 跟在夏平身边,锻炼了小半年。路菲耳濡目染,习得一身硬功,也承袭了不少他的做事风格。 对结果的看重,远远不敌过程。公司上下都在为展会最后亮相精心准备,而她的心思已经逃开了。 有什么可担心的呢?企业办论坛,早在半年前,就已经是他们玩剩下的项目了。 凡事讲究,抢个头彩。铁口直断,先占下一块金字招牌。日后,无论自己接着办,还是别人学着办,任谁都难以颠覆,先行者的丰碑。 集团下了一道口谕:展会当日着装,全部不用自理。主要负责人的备选方案,已经送到公司。其余男女员工的服装配饰,一律到王府井专卖店,自行随意提取。非常贴心地不搞千人一面。 同时附加说明:“穿过留用,无需退还”。哇塞,公司真是财大气粗啊!既不失时机地笼络人心,也是对分公司前段成绩的认可。 用意明确。展会是公司集体亮相的机会。最大限度地展现本公司的服装产品,是每一位员工的职责和义务。可以说是,打着福利的名头撒花。 大家都为这个“小便宜”乐不可支。路菲心里,却有那么一点点不易觉察的小失落。老早就盘算好了,展会那天穿什么,这下不得不放弃。 公司的盛情美意横在面前,点燃了大家的兴奋点。以路菲现在的身份,虽然不至于跟着狂欢吧,但也不敢公然不领情。 这次不比上次。上次,路菲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论坛主持人。服装不仅专门定制,而且是夏平亲自监督设计。意义和品位,非同凡响。 这次什么情况?不是表现个人风头主义的时候。品质面料版型设计,都无可挑剔。但统统都是,公司陈列间的现成样品。几个负责人的,稍微特殊些,但估计也是,好点儿有限。 拿来一看,果不其然。最好的就是,路菲代言的设计师品牌旗袍了。其余三件,分别是:粉色堆纱的针织小洋装,黑色低胸蕾丝长裙,还有一套藏蓝色中规中矩的空姐制服。 刻意避免撞衫,却不考虑趣味。四个女人的心力和智慧,全部乱炖成了一锅粥。 眼见得高兰,眼馋那件墨绿色的丝绒旗袍。又碍于它是路菲的“专属”。心高气傲地她,准备调转方向,选择黑色低胸蕾丝长裙。 路菲领导力上线。抢先一步,把黑色长裙塞给辛迪。用意倒是极好。辛迪住院这半年,活动量锐减,身量微微丰腴。黑色刚好遮肉。 Zoe年轻高调,喜欢扮嫩可爱。知道没人和她抢。不客气地掳走了粉色针织洋装。撇下路菲和高兰,商定最后两件的归属。 “又不是旗袍发布会。海报里穿,现实也穿。不跑题才怪呢。”说罢,路菲装作不满且霸道地,拎走了那套,最不起眼的空姐制服。 展会当天,高兰负责心理问卷的设计和统计,只消美美端坐那里就好,是最不需要满场乱跑的角色。路菲一点儿没看高兰的脸色。想必不看也知道,这会儿人家心里,一定在窃喜呢。 好在公司不做鞋。总算给她们,留了一个自由发挥的余地。路菲想起上次论坛的“系袢王妃款”。害自己崴的够惨。但是,那么贵的Jimmychoo,也不能才穿一次,就束之高阁啊。 八厘米的超高跟,平时穿太夸张了。唯有遇到重要场合,才敢理直气壮蹬一回。上次也算是和这双鞋打过交道,路菲知道她的脾气,娇贵在哪里。心想这次,只要注意些就好了嘛。 制服“有祸” 问题常常出现在意识领域达不到的地方。 把最显身段的衣服,大方地让给别人,纯粹是路菲的无心之举。 筹备展会的这段时间,除了大脑,麻木的工作,机械的思考,无休止的运转。路菲的身体,一直处在极度倦怠乏力的状态中。 有一次,加班回家的路上。她感觉心脏特别不舒服,慌乱得没着没落,耳音里全是咚咚的心跳声。速速吃下一粒速效定心丸,才慢慢缓过神来。 来凯的加班日常一点没改。以前路菲比较容易善意理解。现在就会不自觉地多出几分恶意揣测。 从来凯大年初四回湖北老家,到现在一个多月了,两个人一次都没有在一起。比路菲和夏平分开的时间还长。不是时间差,就是生理差。有一回,都迫在眉睫了,来凯竟然临阵败落。 这在以前是没有过的。年纪轻轻,隔三差五的,即使应付两边,应该也不是太大问题。路菲心里明镜儿似的。别人不知道,左安应该知道,自己去了趟加州,都知道了些什么。 好东西放在冰箱里,什么时候想吃随便拿。有时候呢,就不是特别着急吃。好东西一旦摆在桌子上,七八双筷子严阵以待,不想吃都得抢。 想必这段时间,左安下筷比较勤。剩给路菲的残羹冷炙,别说难以果腹了,简直无法下咽。 其实路菲也不是多盼着。都是被那些婚恋问题专家给吓的。好像两个人,身处异地也就算了,明明在一个屋檐下,扯开距离太远,迟早要踩雷。 越是这样,路菲越想念夏平。若不是再过几天就能见面。有几个晚上,她差点儿失去理智,买张机票,红眼航班飞过去。第二天一早,再折回来,闹他个神不知鬼不觉。 这种性质的冒险,在路菲的人生里实属罕见。若非真爱,恐怕连想一想的勇气都没有。 为了这次见面。她舍得第一次穿上,好几万从纽约败回的gucci套装。哪怕是在工作场合。国外的时尚圈混的越久,和模特设计师接触越密切,路菲的消费观,越不在乎上限。 好东西不必太多。但是压箱底儿的经典,一定要有那么两三件。这样才能,让寻常的自己,在不寻常的日子里,看上去更有仪式感。 穿什么的计划,全部被打乱了。剩下的这些选项,在路菲眼里,没什么区别。既然稍事调整,能让别人开心,也算损失降到最小。 至于空姐制服,跟“诱惑”这类俗气的字眼,怎么扯上关系。这种事情,她连想都没想过。 最早发现问题,大惊小怪的,是辛迪。如今她这助理,不仅工作上一把抓,生活上更是全面开花。 “你今天,这身装扮,要不要这么魅惑啊。”此刻辛迪的表情,比衣服还魅惑。 她们之前踩点,发现展馆内很热。路菲在藏蓝色的制服里面,嵌入白色蕾丝内搭,稍稍出挑,又不夸张。 “哪有!”路菲下意识低头看自己,“不能再普通了好吗?看你们一个个,花枝招展,曲线毕露的。” 说的没错。近来路菲,哪有心思考虑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光想着自己的身体状况,别在关键时刻掉链子才好。 路菲今天的定位,就是做好服务生。她不仅要把前来参观的专业观众和展商,安排在合理的洽谈区域。还要把手下的这批得力干将,安插在最合适的岗位前沿。 作为一个核心调度,她只需要拿出严肃认真的专业态度,一丝不苟的工作作风。 为此,平时佩戴隐形眼镜的路菲,今天一反常态,换成了文质彬彬的金丝边眼镜。头发被高耸挺拔地束成一团,纹身不乱扣在脑后。 “你自己出门,没照镜子吗?”辛迪不依不饶的,“全场最正常的,就是你啦。哦,不对不对。不是正常,是不正常。而且,绝对惊艳啊!” 不上身不知道,不扎推没效果。公司好端端的,拿来一堆八竿子打不着的衣服,同事们又在专卖店里给自己选得五花八门。齐齐亮相红毯,把展位烘托得,跟大型cosplay现场似的。 顺着辛迪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你瞧那边的Zoe,像不像美少女战士?你再看看我,整个就是,白雪公主的后妈。真是囧死了!” 相信不止辛迪一个人这样认为。否则不至于,展会的第二天下午,论坛结束后,晚宴开始前。路菲忽然不明缘由地晕过去。很多人都以为,这是事先设计好的,惺惺作态的桥段呢。 怎么可能怀孕? 说路菲太装太作的,多数是张副总身边的亲信。包括Zoe向路菲小表哥约车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当然,她被不客气地倔回来了。撒娇撒了好一会儿,还以为是男朋友,被路总今天的美颜迷惑了呢。哪知道人家俩是拆不散的亲戚关系。 路菲前段时间的不舒服,集中表现为论坛当天的晕厥。这一次,不是高跟鞋惹的祸。当然,也没空姐制服什么事儿。那些都是,后来被人污名的时候,硬扯到一起的。 这次接住路菲的不是别人,正是夏平本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见到了最可靠熨帖的人,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坚忍和支撑。路菲在晚宴前的半空腹状态下。说着说着话,忽然就失去了意识。 夏平吓坏了,一把横抱起来,送进旁边的休息室。随口喊人,叫司机把车开到酒店门口。一点也没避嫌,直接送路菲去了附近的朝阳医院。 医生不是没见过世面。不会随便逮住身边一个男人,就说你老婆怀孕了,为什么没照顾好。而是异常冷静地看着夏平:“你是她同事吗?” “我是她领导。” “你们帮着联系一下家属吧。” “严重吗?” “她怀孕了。有可能体质比较敏感。” “什么时候的事?” “等她醒过来,再仔细问问吧。另外,看最近有没有吃过什么不该吃的药?” 夏平应该是有经验的啊。怀孕精确到日子,不做B超检查,根本看不出来。情急之下,提出这种愚蠢的问题。还好是对着见怪不怪的医生。旁边若是有别人在场,恐怕要看出什么破绽了。 及时止损。夏平当然没有,按医生的话联系家属。要不要联系家属,他得听听路菲的意见。 路菲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七点多了。床头放着一碗,夏平买回来的皮蛋瘦肉粥。 “好些吗?来不及回去做了。楼下粥店刚买的,稍微喝一点儿吧。”夏平的语气极尽温柔。 “我要回去。”路菲边说边起身。 “不急,你再歇一会儿。公司在会展中心旁边的酒店有长包房。你可以跟家里,先请个假。” 夏平又开始站在路菲的角度思考问题了。这也是最让路菲受不了的地方。 “夏总,我真的没事儿了,先回去再说吧。”夏平大概不知道,路菲从小惧怕医院。多半是从她初中开始,每个周末都要去医院陪床,落下的后遗症。并且,终身不愈。 见她起身要走,夏平连忙按住:“小菲,听我说,不是疲劳晕倒这么简单。你怀孕了,知道吗?”一瞬间,路菲感觉头疼,炸裂般的疼。 之前完全没往这个方向想。 前段时间浑身不舒服。包括月事的日子也不准。路菲以为这是和夏平骤然分离的显性症状。香格里拉那晚太突然,仗着是安全期,人又喝的晕晕乎乎。什么措施都没有,就匆匆上阵了。 可是不应该呀。最早认识夏平,就因为撞见,他和洋洋关于“孩子父亲是谁”的终极提问。他们在一起,五年没落果,洋洋又亲身证明自己能怀孕。问题一方,显然推给了夏平。轮到自己身上,剧情怎么意外翻转了呢? 另一个照说也不应该。每次她和来凯在一起,都是计划来计划去的。计划完了,还有变数呢。从来不可能有什么情之所至的突发状况。保险系数绝对5A级。 此时的大脑一片空白,她似乎也只能抓过床头的热粥,一股脑儿地,食不甘味喝下去。先把略略发抖的身体控制住。才好冷静下来思考这个问题。 今天回我家 乖乖喝粥的模样,是最讨人喜欢的。夏平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好像很享受路菲喝粥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医生说的,问问她,最近有没有吃过什么药。 路菲听完,惊得差点儿把手里的碗给扔了。一秒钟准妈妈上线:“前两天我吃了速效救心丸!” 还没想好要不要这孩子,更不知道这孩子是谁的。先替他的安全担忧。除了天生母性,没法解释了。 夏平又一次按住她:“你别着急,我去问一下。”约莫五分钟左右,把值班医生的话捎回来。 说是速效救心丸,确有行气活血的作用。孕早期服用容易滑胎。但如果保住了没事儿,吃一两次不要紧的。真想要这孩子,也不用太担心。日后的孕期检查,一环扣一环。发现有什么问题,不会任由发展到最后。 探究如此具体的细节,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脸上略有些尴尬。“小菲,这孩子是我的吗?”关键时刻,夏平从来不是遮遮掩掩的那个。 在热粥的温润作用下,路菲渐渐恢复原状。但还是摘不清线头。这个话题,是没有办法拿出来,放在桌面上讨论的。要么自己从头到尾就清楚。要么等到瓜熟蒂落再检验。 忽然觉得,孩子生下来,有一个明确的身份,是一件多么简单而美好的事情啊。可是,算上自己,算上小外甥,再算上肚子里的这个。怎么但凡沾上孩子,动辄一本糊涂账呢? 路菲心里,其实很感激夏平,一上来就问孩子是不是他的。看样子不是那种临阵脱逃的类型。 但如果不是他的,那就另外一回事了。不然,当初他和洋洋怎么狠心断得了?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自己和他续写故事。 “要不要通知你的家里人?”看见路菲半天晃神儿,夏平也不再继续为难她。 “不要,先不要告诉别人。”每一段思路,都被夏平压着节奏走,此时的路菲,果然不适合思考,“哦,他出差了,这会儿不在北京。” “那你要不要回家?家里有没有人照顾你?”夏平提到的这个“家”,当然也包括,路菲老爸家。 “我可以和你在一起吗?”说这话的时候,两个人都知道,此时在一起,反正也不能做什么,“我们先回去,让我好好想一想。” 二话没有。和医生打了招呼,夏平再次将路菲横抱起来。“我没事儿了,可以自己走。这里好多人看着呐。”路菲脸都红了。 夏平理都不理。径直从电梯,下到一楼。这才把她放下来,招手拦了辆车。跟司机说了一个地址。 路菲一听。不是自己家。不是老爸家。也不是会展中心长包房。这个地址听上去特别陌生。 一路开过去。越来越眼熟。这是往南城的方向。但是开过了灵犀温泉,车子依旧不停。路菲不免心中疑问,侧头看了看夏平。和他在一起,安全不担心。只是不明白他的用意。 “今天回我家。”短短一句话,夏平用手机的读写板,给路菲一字一字费劲地打出来。显然是为了避讳司机。 这句话,此时此刻听上去,哦不,看上去,好霸气。也是哦。认识这么长时间,跑过这么多地方。路菲竟然不知道,夏平的家在哪里。 当然平时也是故意躲开夏小叶。于是,她试探着,同样用手写的方式,配合眼神和表情交流,询问夏平:“小叶子不在家吗?” 夏平没再就着这个问题继续回答。两个人默默并肩坐在车子后排,手牵着手。 路菲心领神会,这么晚没有自己开车,也没有从公司叫车,一来晚宴准备阶段喝了点餐前酒,二来估计也是避人耳目的原因。 车子到了地方停稳。夏平坚持把路菲抱进屋内。这回就连进了屋都舍不得立刻放下。好像让她双脚着地,是一件多么可耻的事情。 “这是我自己的家,小叶子也不知道的。”原来他和女儿,也有不能说的秘密啊! 谈话进入玄学 “我可不是随便带谁回家的哦。”看见路菲脸上茫然无措,夏平侧过头,调侃了自己一句。顺势把她抱到客厅的沙发,慢慢放下。又拉过一条浅灰色的羊绒毯子,小心盖好。 然后自己闪进厨房,不一会儿的功夫,端出一杯热水,塞到路菲手里,让她捧着捂一捂。 停止供暖。三月的夜晚,极寒。 夏小叶,虽然不知道夏平的这个秘密花园,但是不妨碍,这间屋子里,存放着很多她的照片。 路菲不需要站起走动。环视四周,目光所及,墙壁上,桌面上,大大小小的照片当中,不乏夏小叶的身影。 原来,她小时候就这么胖啊。但是婴儿的肥嘟嘟,长在16岁的少女脸上,加之超出正常标准的大高个儿,就显得不是那么和谐了。 倒是夏平,给足惊喜。40岁的帅叔叔,已经让人垂涎欲滴。再看他这些,明显更年轻时候的照片,那简直就是浮想联翩了。 继而,她的目光投向整体空间。 这是一幢双层复式住宅。风格布局与路茜家的小别墅差不多。但这是在国内呀,非一般阶层可以拥有。还没去二楼看看,就已经被一楼的宽绰震撼了。瞬间,呼吸都变得通畅。 明媚的空间里,到处弥漫着浓浓父爱。显然不是故意提前布置的。因为根本不知道她会来。 看得入神,竟然没有注意,这会儿功夫,夏平又悄悄溜进了厨房。直到鼻子里,渐渐钻入一股暖融融的麻油气息。路菲才看见,他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条,从厨房里走出来。 路菲想起,原来夏平跟她讲过,洋洋每次来北京,都窝在屋子里看时装杂志。只有他一个人在厨房里忙前忙后。说的应该就是这里吧。她曾妒忌过那个画面。后来因为其他的福利,竟然慢慢淡忘了。 静静地等她吃完,夏平才开始说话:“这里没有准备女孩子的衣服。换一件我的毛衣可以吗?”说着,他的目光在路菲身上犹豫了一下。 还真是。下午被送入医院,不知道做什么检查。制服里面的内搭,显然没有按原样扣好。眼下半遮半掩,难怪觉得这么冷呢。 路菲顺从地点点头。此时穿什么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不打寒颤。夏平从楼上拿毛衣下来,顺便扛回一个电暖气。背过身去,让路菲在毯子里偷偷换好。 温度慢慢上来。气氛也跟着暖和。 路菲看照片,夏平看路菲。不一会儿,他先绷不住,笑说:“变化很大,是吧?岁月无情,人都不经长,也不经老的。” “我更喜欢你现在的样子。”说不上口是心非。路菲心里一直有个遗憾。她没能见识这个男人盛年时的风采,只享受过他接近中年的成熟。 如果与前者结缘。有没有运气走到今天,确实说不好。没有哪一样宝贝,能够安安稳稳地待在你的手心里。你只能享受这个宝贝,某一个阶段的价值。不要眼馋他的过去。更不要奢望他的未来。 沉默了片刻,夏平坐过来。把路菲搂进怀里。有些话,好像没办法面对面说。只能互相不看。 “小菲,把孩子生下来。不管是谁的。这两天,我们给房子过户,以后这里就是你的。想辞职可以,不辞职也行。每周我都回来。” 这番话,信息量太大。完全不用进一步挑明。哪怕路菲离了婚,孩子也永远不缺疼他的爸爸。 有那么一瞬间,路菲似乎动摇了。谁是父母这件事,在她自己的人生经历里,并没有那么重要。亲情来自哪个方向,好像比较重要。 来凯从没说过想要孩子,丁克都无所谓的样子。无法想象,知道孩子的存在,他是什么反应。 “夏平,这孩子,大概率不是……”夏平轻轻用手示意她,不要接着往下说,“跟我一起去郑州,或者我想办法调回来。辞职创业也行。在北京守着你。” 孩子如果真是夏平的。这番表白,必然促成一段姻缘。关键在于路菲自己都搞不清楚。 从大年初三,来凯回湖北老家的前一晚。到大年初八,公司节后复工的第一天。中间只隔了五天。这得用什么精密仪器,才能在孩子出生之前,准确测算出来,他究竟来自哪里呀? 纠结自己的身世已经够艰难了,路菲不敢再给孩子,一个不明真相的未来。 “相信我,这次肯定是男孩儿。不要,你会后悔的。”以前,路菲的确跟夏平说过,将来生孩子,一定要生男孩儿。可是她也没说不要这个孩子呀。 谈话进入玄学阶段。好像没有办法理智地进行下去。但是此刻,路菲心里忽然有了一个主意。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张副总的启发。她想趁着展会之后,全体员工的三天公假,和夏平走一趟五台山。 必须给一个惊喜 房子过户的事情不是说说就算了。 第二天,路菲睡到自然醒。床头有张小纸条。展会最后一天,夏平替她请了假,在家好好休息。可是夏平自己不能不去。主持大局,非他不可。 路菲下床之后,按照纸条的指示,简单洗漱,坐到餐桌旁。全透明玻璃的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全麦面包和牛奶。煎蛋预留在平底锅内。电饭锅里是红枣莲子粥。 看了一会儿电视,夏平的电话就打过来。说是论坛最后一天,下午没什么事。自己可以提前撤出,留下张副总一个人扫尾即可。问路菲,要不要和他一起去中介公司。 “去中介公司干嘛?” “咨询房子过户的细节啊。虽然中介费有点贵。但是手续办的规矩,将来麻烦事儿也少。” 路菲的脑子,还停留在孩子这个阶段。一步跨越到了房子,半晌反应不过来。好在母家房产的事情,前段日子牵扯精力,被小表哥普及了不少常识。当中的权利和隐患,约略懂一些。 “你别冲动哈!这个事儿不慌,我劝你再想想清楚。婚内转移财产给我。万一我离婚,那可是要被外人平分的。前后折损一半呢。” 路菲没说不要。只说替他减少损失。电话那头稍作沉默。估计没想到,从路菲嘴里听见“离婚”两个字。这可是一个月前他求都求不来的。 还有一层隐晦的意思,没方便说出口。婚内接受其他男子的馈赠。万一将来离婚打官司,谁是过错方,那就得重新界定了。 “晚上想吃什么,我买回来。”前面的话,夏平显然听进去了。路菲这才意识到,往南城方向,途径灵犀温泉,还跑出去好远。地偏人稀,自己又不熟。如果夏平不回来,只能困在原地。 “听你的好了,不要太麻烦。”想想也是,没胃口。小半个月没怎么正经吃过饭。之前还担心有什么毛病。现在这根神经松弛下来。没胃口,反倒成了一种特权。 收了线,困意袭来,继续上楼午睡。再睁眼,是被夏平轻轻推醒的。迷迷糊糊坐起身,窗外夜色已暗。连嗜睡的症状也开始缠上来,果然是孕妇了没错啦。 夏平给路菲披上自己最厚的羽绒服,又戴上一顶毛线帽子。牵她到户外。发现竟然开始下雪了。 开春这个季节,下雪并不常见。傍晚不过四五点钟的光景,天色险些全部黑透。路菲不觉,打了一个寒颤,裹紧了羽绒服的宽大前襟。 “趁着雪下得不厚,赶紧让你出来看看。不然待会儿堆满了,见不着本色。” 什么日子啊?这一下午,闪转腾挪。孩子的事儿不提了。房子的事儿也暂时撂一边了。如今,堆在眼前的,又是一辆崭新的车子。 “这不是你以前说过的路虎?” “没错!喜欢吗?”夏平那句“我是你的tiger”还在耳畔。几个月的功夫,就置换成了真容。 “什么时候买的?” “就是今天。” “不可能吧,4S店都要提前预约的。”大舅家买车的时候,拉着路菲过去参谋。流程大约了解一点。 “其实早都定了。这次回来一问有现车。本来不着急提。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就想给你一个惊喜。” 眼前的路虎果然经典,重金属质感,野性魅力十足。红袍加身,颜色相当的出挑。只是:“为什么买红色?”路菲的疑惑脱口而出。 心里有一个答案,但还是要等夏平亲口说出来:“我都不在北京,这是给你的。” 路菲刚拿驾照不到一年。家里没车,未曾实景练习。这半年跟着夏平,偷偷在灵犀温泉附近的空场上,没事儿踩几脚油门,体验一下加速的感觉。 如今就差正式上路了。凭着她的协调能力和反应速度,一个月开成老司机,不是问题。 “你现在怀孕了,上下班不方便。这辆车,正好留给你用。”夏平铿锵的语气,和此时绵软的雪片,在路菲心里的同一块位置,不谋而合。 捎带外卖这种事情,夏平显然干不出来。如果昨天在医院不是过于紧急。路菲相信,那碗粥他都得亲手做。 说话间,夏平打开硕大的后备箱。各种绿色蔬菜跃入眼帘。还有这个季节不容易买到的西瓜。 下午打电话的时候,路菲说自己感觉有点发烧。夏平顺便带来体温计。药肯定不能随便乱吃了。听说西瓜霜去高热。他跑了好几个地方才买到。 现在一切的不舒服都被归因于早孕反应。总要想办法简单处理一下,不管用了再考虑求医问诊。 宠的昏天黑地 前面做人埋下的伏笔。此时正好掏出来画画。雪天被封家门,辛迪的电话,如沐春风。 “要不要我过去看你?“妈呀,路菲一想到自己现在的位置。心虚得直冒汗。转头一想是辛迪,不是别人,又略微好些。毕竟她是目前为止,唯一的知情者了。 “公司那边怎么样?展会后面顺利吗?” “这你就放心吧。倒是你,什么情况啊?那天把我都吓死了。还有那个夏总,是不是也不要命了。着急的样子,暴露太多了吧?你是没看见,他送你去医院之后,集团老总那脸色。” “正想着回去,怎么解释呢。我怀孕了,先别说出去。”路菲和辛迪呢,就没有必要保密。不然接下去,很多事情没法处理。 “哇塞,这么劲爆!夏总知道了,怎么说啊?”又被她问到一针见血的地方。 “他,还能说什么,好好休息呗。”鉴于后面的剧情发展有点快。路菲吞了一部分信息含量高的细节在肚子里,没有全部倒干净。说来话长的东西,还是要细水长流。 “真的不用我来看你?” “没事儿,我在我爸这呢,下周就上班了。前段时间够辛苦的,这两天你也趁机缓缓,陪陪儿子。” “那行,我就不打扰了。顺便给你宽个心。你们家高兰,平时真没白疼。前两天展会上议论纷纷的,人家这位人力资源总监,可是相当称职。平复了不少非议。现场秩序井然,功不可没哈。回来之后,你别忘了犒赏一下。”说着迅速收线。 路菲知道,辛迪自己也是这场论坛的大功臣。大师兄这半年搞出一部获新闻大奖的纪录片。电视台提前解除了他的商演禁令。为了全面碾轧张副总的风头。架不住辛迪的软磨硬泡,大师兄居然免费助阵,充当了整场论坛的主持人。 路菲中场提前谢幕,给她下面这些人,腾出了一个绝佳的舞台。不然在她的光环笼罩之下,人家什么时候能抖擞精神啊。 纵然如此,回去怎么解释,还是个头疼的问题。分公司的前任和后任,大庭广众之下,肢体语言如此亲密。夏平焦急的面色,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是从辛迪绘声绘色的描述里,已经完全可以想象。 这两天,躲在私宅朝夕相处,被宠的昏天黑地。路菲很清楚,此时拿下自己,比搞定工作,对于夏平来讲,是更为重要的事情。 趁着晚饭夏平端汤出来,路菲把自己心里的忧郁告诉了他。剩下的菜放着不拿,夏平擦擦手,在桌前坐下来,与路菲隔着桌子面对面。 “那天送你去的医院,是我前妻的工作单位。心脑外科主任医生。不然,我托她帮着开个诊断证明。就说是,先天性二尖瓣狭窄,疲劳过度造成供血不足,突发暂时性昏厥。你看怎么样?” 这一番话听得出来,夏平的确是跟心脑外科医生,生活过一段时间的人。难怪之前听说路菲自小患过心肌炎,现在又有慢性窦性心律不齐。总是盯着她不让喝酒,又时不时替她备着生脉饮,辅酶Q10口服液呢。 怀孕果然是灵丹妙药,连前妻都舍得拿出来用。待到路菲得寸进尺地提出,过两天想让夏平陪自己去一趟五台山。夏平已经彻底不搭理她了。 她这是完全没把怀孕当回事的节奏啊。昨天还不小心晕倒呢,明天还担心如何处置呢,后天又要跑几百公里长途。这哪里是平时懂事乖巧的路菲呀,分明是叛逆刁蛮公主附体。 五台山是路菲的小执念。当年上大学期间,刚认识来凯的时候。不相信命运,由此照拂。大一暑假,她和小表哥,两个人跑到五台山。求罢一支签回来,再坐实了心思。 现在回头看,说不上好事坏事。而在当时的情形下,确实救她孤寂的身心于水火。身体生了病,路菲不敢去医院。心理有了病,却执意要去五台山。 路菲从自己桌子这一头,慢慢地蹭到了夏平坐的另一头。什么话也没说,满眼都是撒娇的神情。 最萌温度差 听说过位于赤道的乞力马扎罗雪山吗?山脚下的高温炎热,与6000米海拔最高处的冰雪皑皑,遥相呼应,正是传说中的“最萌温度差”。 “听说五台山最高峰,也有冰雪覆盖的奇景。齐力马扎罗,实在到不了,还不能挑战最近距离,感受一下,现实版的冰雪奇缘吗?” 文科生的地理知识和文学积累,全都搬出来用了。难得两人这次见面以来,路菲话最多的一天。 夏平闭紧双唇,微微向上翘了翘嘴角。做出一个想笑却又含蓄的表情。内心世界一定是复杂极了的。这哪里是去看雪,分明是去看病。 “好不好嘛?反正新车也要长途磨合。过几天等你回郑州了,谁拉我跑这么远的地方。1000公里,一个来回,岂不正好?” 说到此刻停在屋外的红色路虎。夏平又一次看到了路菲领情的姿态。撒娇就好办,听话就好办。 女人有再大的主意。顺从无关紧要的安排,才是温柔的样子。想要把男人握得久一点。什么欲拒还迎,欲擒故纵,这些所谓的技术手段,统统不管用。欣然接纳,唯此一条。 “不好好吃饭,哪里都别想去。”路菲终于得逞了。交涉进入到非常容易妥协的环节,就是给了一个大大的台阶。 享受夏平24小时专厨料理。眼前的色香味,记一辈子都不夸张。开胃消肿的鲤鱼汤,熬成奶白奶白的颜色。几绺香菜浮于表面。肥美的肉质。清澈的油圈。是接下来几天,红润脸色的保障。 相比而言,来凯的厨艺,全在加州表演完了。回国后照旧不起炉灶。身怀绝技的男人,技术不用在你身上。跟没有技术,没什么区别。 若不是被凌晨两三点钟的一通电话叫醒,第二天早晨收拾收拾,他们这会儿应该在去往五台山的路上了。 电话貌似是洋洋打过来的。路菲从来不查岗。对来凯也是一样。在她看来,那是内心虚弱无力的表现。直觉,分析,验证,稀释,这是她考察事物的一般流程。 路菲没问,夏平也没说。但是从他的语调和面色,还有第二□□程的临时改变。看得出来,这次折回郑州,一定有比工作还重要的事情。 “不然,乖乖在家休息吧。我争取,明天回来。” “要不要这么折腾?回来一天,下周又要回去。” “我愿意!跟你在一起的时间本来就不多。我们还有重要的事情没商量完呢。等着我回来,然后一起去五台山。” 路菲不便再说什么,只能放他走。家中物资齐备,吃喝自行解决,原地待命24小时。没想到,却等来一个“归期顺延”的电话,说是下周末才能回来了。 失望肯定是有的。因为有些事自己也没想明白,不好太过较真儿。迅速收拾了情绪化的东西,路菲试探地问:“不如,让公司的司机,开车带我去吧?下周你刚回来就要跑长途,也挺辛苦的。” “不行!路上有什么事情怎么办?” “不要紧的,你不是说这辆车底盘很稳吗,正好试验一下。医院开的药都带着呗,这两天恢复的也不错。” 夏平那边半天没支声。最后还是坚持到底:“不行!你就在家乖乖等我。下周回来我们一起去。” 路菲没再争辩。人生离合二十载,生死都看淡了。聚聚散散这半年,许多事也有点习惯了。 说是可以顺从无关紧要的安排。但是这个安排,一点都不是无关紧要的。 没有前面那通“直觉欠佳”的电话也就算了。旁听了语焉不详的通话,前两天才要掉头的心思立马刹车。人还没有到达山脚下,就已经感觉到,温度急转直下。 三天公假结束前的最后一天,路菲坐卧不安。越是人心达不到的地方,越要通过其他方式来通关。 于是,她没再向夏平报备。干脆先斩后奏,直接嘱咐小表哥,把大舅家的SUV,换成减震座垫。然后,一路绝尘,仙气飘飘地出发了。 别人看着悬,自己有准谱。和小表哥一起跑五台山,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而且吧,所求之事了然于胸,怎么能带着当事者去呢。 下下签 行车记录仪是最诚实的。开车出门买菜,跑1000公里长途,区别一目了然。红色路虎乖乖在家,是最为稳妥的。这件事既然从头没想说,那就永远烂在肚子里。 夏平和路菲,再次联系上的时候,路菲已经连续两天守在医院里。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而是为了生病住院的来凯。 来凯前次出差,是被同事抬回来的。南方梅雨季节,寒湿凝滞,诱发了他的腰椎旧疾,厉害到无法直立行走。甚至动一下都很困难。临时取消飞机,改坐火车硬卧,一路运抵北京。担架抬上救护车,直接送进积水潭医院。 无论多么神气活现的人,躺在医院里,总显得我见忧怜。本来内心有些愧疚。路菲这两天,寸步不离地守护。 除了来凯部门的几个小年轻过来探望,并不见左安的身影。想想也是,来了算什么呀?难不成还要扮成老曹的媳妇。 健康的时候,你属于所有人。生病的时候,你只属于家里人。 以前听说,有些人心理扭曲到,看不住另一半,希望他伤了,残了,废了,这样所有权就能全归自己。路菲自认,没有这么变态。 但论生病的时候,他们还是愿意为对方付出的。最起码着急上火是认真的。夜深人静,温馨的往事,也曾滚过心头。这次弱势一方轮到来凯,不见光的小算盘,自觉收拾起来。 “老路,辛苦你了!“两个人之间好久没说相互感激的话。这下子,一个躺着死活起不来。另一个奔前忙后,端药喂水,有时候还要接屎接尿。完全不动容,似乎不可能。 不说这样的话还好。救人于危难,也算是下意识的举动。听他这么说,路菲捂着嘴跑出去。忍不住,一阵恶心。这么快就进入孕吐反应了? 她最近也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来凯。最悲观的想法,倘若这样一辈子躺下去,眼前肚子里这个,恐怕是他这辈子唯一的生命延续了。 五台山带回的一卦,本就让路菲心烦意乱。“心系一人,不出一年,必有一难”,字字见血,句句戳心。 眼下看来,说的应该不是夏平。这不话音未落,来凯已经躺在医院了。可是要论,此时心有所属,夏平才是路菲的首选。 早孕反应本来是健康的表现。结果在医院里,闻着各种奇奇怪怪的味道。恶心,头晕,呕吐,杂糅在一起。路菲觉得自己是真的生病了。 前几日,被整个西瓜压下去的低烧症状,好像在体内又有蠢蠢欲动的趋势。只要不是坚持不住,就不能当病来治。这些年零零碎碎吸收的健康知识,支撑着路菲死扛硬抗。 来凯的主治医生年纪不大。据说已经是这家医院治疗腰椎间盘突出的“一把刀”。他建议大多数顽固型病患,采取手术的方式进行根治。以免随着机体的老化,病灶发生不可逆的恶化。 手术治疗方案已经是相当成熟。大多数病人传统认知中,对于手术压迫脊神经造成下肢麻痹,甚至瘫痪这样的担忧。其实发生几率非常小。反正在他手下,没有出现过类似的案例。 来凯是他们家的顶梁柱。小城市出来,留京工作,已经相当不易。毕竟不是需要大体力的工种。养好了,求稳妥,继续往上爬不是问题。这要是一下子整残了,输掉的,不仅是后半生的健康,也是他们全家的希望。 说到底,这件事还要当事者自己点头同意才可以。来凯本来没那么惜命。但是考虑到手术的风险。加上周围七嘴八舌的意见。最终决定,不接受医生的建议,转到近郊的中西医结合骨伤专科医院,继续接受保守治疗。 “你真的想好了吗,就这样陪着照顾?保守治疗,至少得三个月。治好了,也不能随便动弹。以前我听说过几个这样的病人,打个喷嚏都能旧病复发。你真要把自己的幸福,拴在这么一个人身上啊?” 这种话,也就辛迪敢说得出来。她从头到脚都瞧着来凯不顺眼,认定他是一个自私自大的家伙。再要知道路菲的“加州奇遇记”,第一个跳出来,鼓捣他们离婚的,准保就是她。 不识好歹 活在26岁的年纪,本性依然天真,感情才是天大的事情。实用主义的考量,完全不在计划范畴。 提醒路菲,慎重考虑下半生幸福的,除了辛迪,还有老爸。老头儿是过来人,自己在婚姻里趟过一遭,知道两口子捱到最后,不外乎就看两件事情。 挣钱养家的能力嘛,可能不怀疑。毕竟来凯这小子,当年凭自己的实力,甩掉众多竞争对手,成为少数留京的佼佼者。没两把刷子,熬不到今天。 另一个方面的能力嘛,看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表面上再精致,也是纸糊的灯笼。小风一吹,蜡烛一倒。引火自焚的事,早晚都得发生。 可是在路菲眼里,再有什么难过的关,也大不过生孩子。老爸担心的那种事,可能也是辛迪担心的。对她来讲,根本听不进去。因为,那都不是事儿。 接下来的九个月,她只需要克服困难,自己去医院产检,自己照料生活起居。等瓜熟蒂落,把孩子生下来。像路茜那样,像更多她亲眼所见的妈妈们那样,不忙到蓬头垢面就不错啦,哪有功夫想什么夫妻之间那些事? 再者,来凯身体这个样子,怕是也该收敛性情老实本分了吧。如果大家都能把心思拽回正途,当好这个孩子的父母。也不枉他们当年牵手的初衷。 夏平求了很多次,路菲才答应,一到周末就回他们的南城小别墅。这段时间真的是疲于奔命。怀孕的事情不敢说。忍着各种难受,在公司和医院之间两边跑。 来凯看不见路上交通拥堵。躺在医院里,时间久了,只觉得时光难熬。想不到医院外面的人多么尴尬。有时候到了晚饭时间,路菲来的稍微迟些,他总是不顾外人在场高声埋怨。再大的同情心,也快被消磨光了。 “要不要,尝试手术?我跟几位医生聊过,手术根治腰椎间盘突出,现在技术挺靠谱的。长期保守治疗,自己受到的限制也多。长痛不如短痛!” “怎么?我这受罪还没说什么,你先不耐烦了,是吧?要是嫌麻烦,明天开始不用来了,马上把我二哥叫过来。”来凯一点就着,根本不识好歹。 来凯二哥,杠精本精。家中唯一的赋闲成员。说话噎死人的劲头,比大姑姐有过之而无不及。 原来公公当医药公司经理的时候,二哥近水楼台,做过一段时间的医疗器材生意。承包专柜经营后,开始走下坡路。当年顶着老爸的头衔,二掌柜当惯了,拎不清客户关系,熟面孔全部弄丢,现在落得失业在家。 之前,来凯提过这个建议。路菲担心他觉得自己急于摆脱,也怕二哥闲来挑事,并没痛快地答应。 如今被他一句话抢白的,捂着心口跑到医院楼梯间,连胸闷,带恶心,半天缓不上来。差点冲回病房,把怀孕的事实甩给他。 到了,还是忍住了。自己都有点闹不清楚,为什么不能跟他讲。可能隐隐约约还是担心孩子的身世吧。 只有和夏平在一起的短暂时光聊以慰藉。本来之前话里话外的,敦促路菲赶快做一个了断。眼下看她内忧外患的样子。许多话,只能吞下不说。这时候再要逼她,无疑推得更远。 不用夏平建议,路菲已经自觉地开路虎去医院。夏平在北京的时候,可以开车送她去。不在的时候呢,打车实在麻烦,她只好自己摸索着,哆哆嗦嗦开过去。 每次赶过去的时候,恰逢下班高峰。挤挤挨挨的,练出一些见缝插针的过车技巧。每次返回的时候,总是接近深夜。困乏无力,不免贪恋床的滋味,于是又练出飞一般的飙车速度。 “照这样折腾下去,你还想不想保住孩子了?”夏平看着心疼,有时忍不住发火。最担心孩子安危的,现在就剩他一个人了。相形之下,路菲反而变成,不识好歹的那个。 本该心无旁骛地照顾病人。无奈,自己也是需要照顾的人。路菲忽然舍不得夏平离开。都说用孩子拴住男人是愚蠢的,那也要看对什么样的男人。 “放心好了,我会小心的,再有两周,就满三个月了。”路菲骄傲地摩挲着小腹。觉得肚子里装的确是宝贝。他帮自己,留住了最好的时光。希望这不是一场梦! 该来的不该来的 不能说始料未及,只能说,怕什么来什么。为秋冬新品发布会做准备,整个五月份,把路菲团队忙得焦头烂额。原以为,公司和家里兼顾得很好。哪想到,某天后院还是会着火。 辛迪一个人知道路菲怀孕的事也就够了。她已经不是半年前躲在安迪身后一言不发的小助理。而是现在路菲身边独当一面的大管家。 有她保驾护航,路菲偶尔偷懒。大方向上给下指导,辛迪便能,指哪儿打哪儿。难得这份默契。 五一假期刚过,就是发布会的日子。早孕的诸多不良反应,在两个多月的磨合期里,基本消失殆尽。 路菲原本就是骨骼清奇的类型。这段时间胃口受限。不仅没胖,反而瘦了三斤。精致的gucci套装,穿在身上,并没有丝毫局促的感觉。 夏平全程呵护,像保护神一样,寸步不离。别人不明就里,辛迪尽收眼底。每次都想办法,把周围的人支开,给他们俩腾地方。 总算顺顺利利地,把全天活动熬过去。来不及照顾晚宴,路菲说要立刻赶去医院。她提前发了短信给来凯,解释今天开会,晚到一步。几个小时了,一直没收到回复。心里难免起急。 夏平看得出来。坚持亲自开车送她去医院。被路菲婉言拒绝:“你还是现场盯着吧。我中途离席,影响已经很不好了。你又不在,到时候有什么突发状况,真的没法交代。” 想想也是正理。夏平不再坚持。临走一再嘱咐她:“路上开车千万小心。” 这两个月独立操作,路菲的驾驶技术突飞猛进。看着导航抄小路,尽量躲开拥堵路段,赶在饭点,来到医院。一进病房,就傻掉了。 来凯住院时间久了,个人卫生越来越讲究。洗澡擦身这种事情,常常要避人耳目。后来,就换到现在这个普通单间。 平时路菲不在的时候,有个护工帮忙料理。只要路菲一来,她就可以回去休息了。晚上不用陪床。经过两个月的理疗,柱着单拐,他已经可以自己去卫生间。简单处理个人事务,也没有问题。 今天,单间里格外热闹。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屋内谈笑风生。打开一看,坐在里面的,除了路菲最担心的二哥来兴,还有大姑姐来玲。 三个人围坐床头的小桌边,正在吃饭,看见路菲进来,谁都没站起身。大姑姐上下瞟了一眼,阴阳怪气地说:“难怪这么晚,在家倒饬呢吧。来趟医院,穿成这样,不夸张吗?” “姐,我从活动现场直接赶过来的,还没来得及换衣服。你们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也没提前说一声啊?”说着,她看向来凯,用眼神求救。 “小凯没跟你说吗?我把来兴送过来,顺便看看小凯,明天就回去了。以后他留在这儿,给你搭把手。” 二哥到底是男的,看见弟妹,总归客气一些。抹抹嘴站起来,想给路菲腾个地方。被大姑姐一把薅住坐下。 “你赶快吃。吃完打水,给小凯洗洗。听护士说,晚上热水供应,时间都有限制。” 又冲着路菲笑眯眯地说:“这么晚来,吃过了吧。你问值班医生借一张折叠床吧。今晚来兴住在这儿。我到旁边小旅馆将就一下。你可以回去了。” 没吃,没喝,没坐稳,就要被大姑姐赶走。路菲忽然,气不打一处来,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准备好好理论一番。最艰难的时候都挺过来了,现在他们又跑过来邀功? 对付没见识的家庭妇女,路菲没有吵架的欲望,不代表没有吵架的实力。战火险些点燃。这时候,路菲的电话响了。 她一看是辛迪。略微侧头示意,当众理直气壮地接听电话。刚听了一个开头,就把手机从耳朵上挪开,索性打开免提。倒要让他们听听,自己在忙些什么。 “路总,您赶快回来罢。纽约这边的百货业监理,提前到京了。集团老总给引到发布会现场。他说在美国,见过您一面。都是老朋友。想在北京聚一聚呢。” 什么也不用再说了。路菲奋然起身。继而,云淡风轻地,捋了捋头发,抻了抻裙摆,又舒缓下来。 既然他们不客气,自己也没必要示弱。冲着他们三个,不知道谁,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他们都假装没看见。但是路菲相信,他们都看见了。 血色葡萄汁 觥筹交错之间,路菲异常兴奋。她和史密斯先生几个月没见。拉近距离的方式,仅仅一个拥抱足够。老外总是特别简单,笑容真诚得没有一丝虚伪,迅速融化了她的坏心情。 不喝酒有点说不过去。夏平嘱咐后厨,上红酒的时候不要端整瓶,也不要使用分酒器。而是一杯一杯拿上来。杯子胖瘦稍微做了调整。区别是,给路菲的那杯略显高挑。 估计和女士一起喝酒,没有哪位男士会真的在意,自己的杯子容量大一些。能者多劳嘛。和老外喝酒更是简单。谁也不用特意劝酒。尽兴了,就自己咂一口。主要图个开心。 自从路菲返回酒店,招待史密斯先生,她和夏平就没来得及对话。直到活动结束,各回各家,他俩暗中默契,一个说找代驾,一个说叫出租。 公司的商务用车,则交由司机,护送史密斯先生,回下榻的凯宾斯基酒店。集团一行的其他高层,全部住在活动现场的酒店里。不用挪地方。 就这样,结束了愉快的晚宴。 找什么代驾呀?夏平虽然喝了酒,但意识完全清醒。他把车开出地库,前方右转弯200米,停在避人的树荫下,随即给路菲发了一个短信。 路菲的确叫了一辆出租车。但是这单生意,可把司机乐坏了。开出不到200米,这位姐姐立即叫停。出手大方,起步价照付。 因为她在招待酒会上,喝的是,预先埋伏的葡萄汁。接下来,乘客秒变司机。路菲驾驶着红色路虎,和夏平一起,直奔南城小别墅。 “不好意思啊,本来今天应该我开车的。”没有外人在场,看着路菲疲惫的神情,夏平格外心疼。 “应该是我不好意思。要不是你的葡萄汁,今晚这关我都过不了。” “史密斯先生,得罪不起。咱们这招,还是挺险的。若不是刚刚晚宴,大厅什么味道都有。你那杯,肯定混不过去。” “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怎么这样讲?你今天表现很得体啊。” “不是这个意思。如果我早说自己怀孕了,也用不着你替我躲躲闪闪。又想要孩子,又想要职位。还想要你。换了别人,一定不肯帮我。” “小菲,我们还用说这样的话吗?你是我孩子的妈妈。即便不是,我也愿意,你是我的妻子。” 对比在医院受到的冷遇。此刻,与夏平相处的温馨时光,难道不是女人最奢求的岁月静好吗? 夏平的终极情话,360度无死角,把路菲的远虑近忧,全部围堵在原地。唯独没能覆盖到的,是她对未来,更深更远处的忧惧。 这个只能说是,路菲自己缺乏安全感的问题了,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当初和来凯也是好好的,谁不是打着一辈子的主意,才迈进婚姻的门槛。跌跌撞撞,不肯走出来,就是因为无法肯定,随便换另一个人,再次跨入这个门槛,就一定能四平八稳地安坐其中。 难道一直换下去吗?如果隐蔽躲闪,你追我赶,能够将两个人的亲密关系,维系在相对稳定的状态。总好过,系成同心结,再扯成一团乱麻。 可是眼下,她太累了。作为一个孕妇,需要休息,需要照顾,需要呵护。而不是,独自在外,披星戴月。 自己的男人躺在医院里,帮不上忙也就算了。还搞来一堆乱七八糟的亲戚欺负她。什么样的大女人,才能一直忍气吞声? 要妥协了,就在今晚。 翻江倒海的心情。翻江倒海的腹痛。夏平以为她吃坏什么东西了。可是这种级别的疼,路菲从未经历过。比痛经厉害一万倍。大概生孩子也就这样了吧。最可怕的是,她看到了血。 惨白芦荟汁 路菲感觉医院,像极了巨大空旷的太平间,除了母亲去世那天,大概就是她自己经历的这次了。以恐惧和慌乱作为线索,周围的一切,皆在惨白背景的映衬下,离奇的静谧。 不断有白色的身影,在眼前晃来晃去。没有人奔跑。却好像都在与时间赛跑。疼痛处于最顶峰的时候,也是可以与之共存的时候。不再挣扎,没有叫喊。只有抓不住的,遥远的距离和记忆。 她看不见任何人,唯有妈妈的模样。自己是快要死了吗?还是已经死了?抑或,只是一场梦…… 梦醒过来的时候。路菲躺在医院的豪华单间,仰望纯白色的天花板。面容模糊,唇无血色。辛迪连忙凑上来,问她感觉怎么样。 “夏平呢?”这里没外人。路菲单刀直入。 “他去活动现场了。今天还有半天儿。下午再陪史密斯先生,逛一下故宫。” 路菲回过神来,这才想起来问,更重要的一件事:“孩子呢?孩子还在吗?” “路菲,听我说。这是个意外。你还年轻着呢,以后有的是机会要孩子。” 路菲没哭没闹。也许她压根儿没做好当妈妈的准备。只不过是有人太重视这个孩子了。让她莫名有了一种,以此掌控另一个人的优越感。 “来凯呢?他知道了吗?”路菲又想起了另一个需要她惦记的人。也不知道这个人惦不惦记她。 “别提了。他们全家这是都来北京了吗?今早他姐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全让我给挡了。 “万一真有什么事呢?” “说是让你给他宝贝弟弟捎这捎那的,我已经让司机送过去了。而且直接告诉他们,你流产了!” “他们不知道我怀孕的事儿。” “那怎么了。现在正好知道知道。瞒了三个月不说,他们以为,你是为谁?” 路菲咽了口唾沫,发现嗓子异常疼痛。有些话实在说不出口。她也不知道这孩子是谁的。现在这种情况更是,一辈子都别想知道了。 “那现在……” “你能别操心了,行吗?流产相当于做小月。我跟他们说了。养不好,将来怀下一胎都困难。” “来凯还没出院呢。” “他们家里人这不来得正好嘛。等你这边养好了,他也该出院了。你们啊,谁也不用照顾谁。谁也不欠谁的。” 把周围的情况都摸了一圈。路菲才觉得这件事有点可惜,也有点蹊跷。还有一周就满三个月了。不是说怀孕三个月就坐实了吗? “你一直有点低烧,亲爱的,自己不知道吗?” “是有点不舒服。但不耽误其他,就没当回事。” “你去医院检查,医生没告诉你吗?” “建档以后,满三个月才需要规律产检。这都没开始呢,怎么就结束了。”哽咽着,不免黯然神伤。 “那昨天晚上呢?你们高层招待酒会,我提前回家了。有发生什么事了吗?” 路菲此时头疼剧烈,搜肠刮肚地回想,也没觉有何不妥。 “昨晚,很好的。葡萄酒换成葡萄汁。史密斯先生特别高兴。”逻辑完全混乱,但是辛迪听懂了。 “餐后,也给你们上解酒的柠檬汁了吗?” “哦,是的,好像,哦对,有喝柠檬汁。” “什么?你喝了芦荟柠檬汁?” 问题终于找到了。昨晚被大家众口一辞夸赞的柠檬汁。原来是这家酒店的特色饮品,秘方调制而成的芦荟柠檬汁。味道酸甜,口感惊艳。 彼之蜜糖,我之□□。 夏平顾着交代后厨,用葡萄汁代替葡萄酒,但是他也不方便盯着,跟人家说是因为怀孕的缘故。 帮路菲躲过酒精这一关,人家以为,这是对女性不胜酒力的爱护。其余的,当然继续按正常流程了。 意外的探视 到底还是年轻底子厚。留院观察24小时,路菲就接到了出院通知。在这煎熬的24小时里,寸步不离的是辛迪。互相发过一个短信的,是夏平。其他人怪不得。因为谁都不知道实情。 心里觉得不爽的,也是对夏平。为了路菲,展会他不是没逃过。陪重要人物游故宫,这种琐碎的事情,更是可以交给高兰去做。偏偏他都要亲力亲为。 当工作成为借口,只能说明,因此被撂在一边的人,已经不再是最重要的人。 让路菲略感意外的,是午饭时间前来探视的叶医生。心脑外科主任医生跑妇产科,这一趟,显然专门为路菲而来。 一听说,她姓叶。路菲立刻明白了,昨天那个混乱不堪的夜晚,她又被夏平送到了他前妻的医院。而且顺便明白了,夏小叶绝对是他们“爱的结晶”。 “叶大夫,谢谢你哦,这么忙还来看我。今天我就能出院了。”路菲忽然犹豫,是要拜托她,谢谢夏平。还是把这个感谢留给自己说。 正犹豫着,对方开了口。女医生热情不在字里行间。果不其然,开口凝冰:“自己的身体要自己当心才好。可惜了,要是能给夏平添个一儿半女。现在你大概不会一个人躺在这儿。” “叶医生,您这是……”路菲不太明白她是什么立场。可怜自己?还是看笑话?或者根本就是一个意思。 “没什么,你大概看得出来,夏平很喜欢孩子吧?” “是的,他很疼小叶子。” “可那毕竟不是儿子。” “他应该不会重男轻女吧?”路菲想起夏平跟她讲过,当年在产房门口,别人都围着医生问男问女的时候,他是追着产车跑回病房,守在老婆身边的人。 “年纪大了,未必这么想。现在跟你说说,也无妨。我一直好奇,你是怎样的女孩儿。上一段结束,不到一个月,就成为他的现任。栾洋,你应该知道的吧?” 路菲当然知道洋洋,但这是她第一次知道,洋洋的大名,叫栾洋。 不等她开口。女医生接着说:“疯狂播种了五年,爱的老本儿都丢光了。每次死去活来的时候,把我们周围这些人,折腾的够呛。他们最后是怎么断的,你应该也知道吧?” 这一段,路菲还真的知道。当然也可能是,她以为自己知道。可是叶医生又怎么知道的? 今天的对话,简直太省力气了。路菲只要递来一个疑惑的眼神,对方就开始自顾自地接着说,而且全是她想要的答案。 “别以为,离了婚都是仇人。当年他出轨在先。我主动离开,孩子留给他。他又不跟人家结婚了,反而找了洋洋。不就是因为,年轻更有生养的资本吗?” 想来,叶医生如果和夏平是同代人。五年前离婚时,她也就不到40岁。 路菲暗自发抖,战战兢兢地说:“如果只是为了孩子。以您的年龄,也是可以再生一个的呀。” “妹妹,男人恐怕不会和那些,只能生孩子的女人生孩子。他们只会和有激情,有爱的女人生孩子。这样的孩子,才是他们想要的。” 路菲想想,这半年,她的确得到了爱的滋润。每一次都不设防。每一次都欣然接纳。从没查过黄道吉日,也没计算过排卵期,完全随遇而安。 正不知道如何结束这场尴尬的对话。门口一位高大帅气的男医生,轻轻地唤了一声,把叶医生叫了出去。再回来时,叶医生满面春风。 “那你好好休息吧。复查,不想排队挂号,可以找我。”还是那么干脆。说完不等回答,婀娜多姿地转身离开。此时的她,一定活得比路菲轻松洒脱吧。 钮祜禄.菲 借用一天轮休,又借用两天周末。路菲只额外请了两天假,就回来上班了。造势要趁早。 “嘴够严的。你小产这事,我还是从妹夫那里听说的。怎么着,不信任啊?” 小表哥开着公司的车过来接她,一见面就质询。路菲不接招。他们之间,这样子说话习惯了。并不是真埋怨,反而是不见外。 “他现在怎么样了?” “周末出院,用我去接吗?” “可以,你帮我接一下吧,就说我在忙。” “不是。这出院还不到一个星期。你行不行啊?” “这件事,没跟Zoe他们说吧?” “要说也是你自己说,哪轮得到我。公司的规矩我懂。甭说女朋友,就算是老婆,也没必要事事报备。” “接下来你要挺住。” “怎么着,你还有更劲爆的?可别吓唬我。妹夫原来那傲气样儿,我还真瞧不上,这段时间见你出事了,又谁也不理,吓得急吼吼出院。听说这次就是他跟医生主动要求提前出院的。” “是吗?哥,那你费心,帮他安顿一下吧。下周正好去郑州总部述职,周末我就出发了。” 这一声“哥”,把小表哥的心彻底叫软了。可不是嘛,一转眼已经快到五月底了。 “别别,接着你刚才的话说。你要干嘛?让我做什么思想准备,趁早透个底哈。别到时候,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再给你惹麻烦。” “时间过得快吗?”路菲忽然文艺起来。 “说快也快,说不快嘛,也不快。春节过完到现在,好像也没多久似的。公司搞了两次活动。忙前忙后,一眨眼就过完了。可是你这一个星期闭不出户。我倒觉得,时间有点长。” 路菲听小哥说话永远觉得舒坦。幸好有这样一个人,可远可近,可亲可疏。允许你走,也允许你回来。 “是的呢。我也觉得,时间这东西,弹性蛮大的。想长就能长,想短也很短。” “你别,别净说这些,我们听不懂的。公司的事听你的,家里的事也听你的。你就尽管吩咐,让我干什么,照办就是了。” “你和Zoe现在怎么样了?” “就还那样儿呗。她黏人的不得了。我巴不得你多派点儿出车任务。让我自个儿出去逛逛。不然都在一个公司里,成天缠在一处,让人看见别扭死了!” “这个不难办。但是你要答应我,别和她离得太远。”这都是什么道理?小表哥完全被绕糊涂了。 说着说着,车子开到公司楼下。 复工第一天,路菲披挂上阵,亲手撰写了“纽约百货业监理史密斯先生亲临秋冬新品发布会”的现场述评及花絮。 随后交由,广西女同学琴琴所在的公关公司,分发给配合此次活动的各主要媒体。规定,一周见报,一天见网。 在这方面,张副总完全不是路菲的对手。敏感的新闻时效意识,绝对拜祖上基因所赐。 早在三月博览会期间,就曾打响一炮。当时,大师兄主持论坛的噱头,远远盖过场上嘉宾的风头。让路菲团队在集团总公司,被狠狠的记了一功。 相同的招数,再使一次,对手居然没有摸清套路。也实在是缺乏悟性了。 这个操作的直接代价,是拉下了张副总团队递给公关公司的另一个新闻脚本。看都不用看,就知道那个脚本里,Zoe负责企划的采购商阵容,是大吹特吹的对象。 “路总,这是什么意思啊?您生病几天没露面,就可以无视我们的劳动成果吗?”Zoe冲进来。 “交给公关公司的脚本,有提前给我审吗? “这是张副总负责的项目,为什么要您过目?” “此言差矣!项目是公司的,大家分工不同而已。” “所以,我们负责新闻通稿啊!” “这次是面向全球范围的新品发布。目标直指秋冬米兰国际时装周。国内采购商,不过是陪衬。” “最起码要两稿并发。撤一个,换一个,未免也太过厚此薄彼了吧?” “公司的整体计划是,年内打通海外市场。同一时期,两个目标,你不觉得摊薄力量相互削弱吗?” 路菲的预感不错,这个Zoe,从头到脚不是自己的人。以前她也知道。但是遇到具体事情,得过且过,按下不提,是她的一贯风格。 眼下以女王姿态复工,里外感觉都像是换血。小表哥提前打过招呼,只好一旁默默注视。想着,流掉孩子的女人,心里一定在流血吧。 拎包就走 说是怕见人吧,上班就没问题。现在唯一能让路菲自在呼吸的地方就是公司。 来凯不见,推给自投罗网的二哥和大姑姐。老爸不见,委托给旅游公司跟团逛三峡去了。 没事,她就一个人望天发呆。有事,她就雷厉风行的处理。把日子过得,像流水线一样平淡。 来凯知道,前段日子自己脾气不好,没脸要求路菲回家。也不敢问她去了哪里。想必她身体正在恢复阶段,也干不出什么自己不愿看到的事情。 车子和房子,没有被剥夺。下班后,路菲躲进南城小别墅。事情过去两周了,没有给夏平主动打过电话,当然也没有接到过他打来的电话。 她想夏平一定生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娇宠公主一般对待,孩子还是让她给嘚瑟没了。 如今什么都没了。离婚的想法,格外清晰。手中有资本的时候,什么都想要。不留神,弄丢了其中的一个,然后就什么都不想要了。彻底破罐破摔的意思。 这种情况找谁商量,恐怕都会被阻止。 老爸的岁数颐养天年,见不得这阵仗。 路茜自己的感情生活,未必泰然处之。 辛迪和老公婚内分居,照旧合养孩子。 剩下没结婚的,哪个晓得已婚的难处。 离婚以后怎么办?路菲更想不清楚。她不确定来凯,一定放行。也不确定夏平,一定接受。自己过,则是不能忍的。 倒不是说,哪个具体环节,离不开男人。而是形式上的相依为命,能带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孤独即是可耻。成长阴影,挥之不去。小女生时候,上个厕所都要呼朋引伴。大学以后,约不着人都不好意思去食堂吃饭。早早的恋爱结婚,也是为了一步到位,上下铺直接跨到双人床。 独自行走的日子,都是没有颜色,没有味道的回忆。现在的路菲,仍然有这个心理障碍。 只有工作的时候,可以独来独往。或者说,那种独来独往,只是表象。实际上,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看客和访客。 除了静心撰写策划案,其他工作环节没有一个不需要与外界联络。在办公室里,坐不到10分钟,就会有人敲门进来。不是谈心,就是告状。 这是让路菲欢喜的热闹。且繁琐,且充实。足以填满此时内心的空虚,屏蔽所有的胡思乱想。 小表哥的话,显然是提前带到了。周三一大早,路菲接到了来凯的电话。说是周五就能出院,稍事休整,周日陪她一起去郑州。 早干嘛去了?路菲心想。第一次跟Laurance郑州出差,为了避嫌,求他帮忙都不肯。现在献殷勤,顶个毛线啊! “不好意思,真的不太方便。这边一忙,怕是照顾不周。而且,也不止我一个人。人多眼杂,没处安置。”路菲心里,全是离婚的主意,态度自然不耐烦些。但她说的是实话。 集团总部放话。新品发布会庆功,北京分公司方面,除了路菲和张副总,这两位主要负责人参加。奔前忙活的工作人员,见者有份。辛迪,高兰,Zoe,此行也将一同前往。 趁着月底,高层述职的机会,扩大庆功宴。活动创意部的提案也是绝了。居然想到,正赶上六一儿童节,搞个“红领巾主题派对”,让年轻人疯狂一把。这不是往路菲的伤口上撒盐吗? 当然也怪不得别人。公司上下,除了辛迪,还有小表哥,没人知道她请假的真实原因。 临行前,路菲找了一家律所,简单咨询了一下。没孩子,没存款,没房产。典型的“三无婚姻”。其实还有更多的“无”,没办法摊到明面上讲。像这种情况,离婚特别简单。 现在他们住的房子,是来凯单位分给技术骨干的公房。尚未完全买断,理应归来凯所有,给她也不要。此时拎包就走,无牵无挂,仗剑天涯。 故人何在? 如果没有理解错,Zoe是张副总的人,辛迪是自己的人,高兰是夏平的人。路菲自己呢?很尴尬! 恋爱关系最容易瞬间崩盘。一秒恩人,一秒仇人。每天通话,时时关注,比较容易判断对方的态度。可是他们已经三个星期没联系了。这比日常人际关系,更容易胡思乱想。 加一个人进来,打破平衡局面,是路菲的本能反应。Zoe在公司这么久,庆功宴上,一定非常会来事。以她的家庭条件,不锁深闺,大概也能猜到,家族产业与公司运营的密切往来。 Zoe比路菲小两岁。三年前升至特助的时候,不过21岁。这个年纪,大部分人还在学校读书呢。小姑娘的来头背景,一直是公司内部热议的话题。 先别说谁抢了谁风头,这种女孩子在乎的外部情节。单从内在关系的角度,就已经天生输了一大截。想要破她的局,唯有利用她的恋爱脑了。 路菲第一时间想到,给小表哥也争取一个去郑州参加庆功会的机会。可是,具体什么说辞呢? 这个事情倒不难办。朱莉原本和路菲没交情。可是,上次北京之行,限量版“白禅”,一举博得芳心。此时正是她还人情的时候。 添一位小男生,加入年轻人的狂欢,不需要任何特殊理由。一群如花似玉的女孩子集体出行,总不能让张副总,充当护花使者吧? 夜晚的郑州,有一种别样的风情。这座不大不小的二线城市,是上家公关公司的主要业务争夺对象,还是现任公司的总部所在地。路菲竟然,一年当中,才来过第三次。 前两次的印象,这辈子都忘不了。因为夏平的突然闯入,36小时之内速战速决,完成两个来回。 原本今年职务提升,多了不少出差的机会,也因为北京活动密集,而被临时取消行程。再次踏上这座城市,竟然恍如隔世。 庆功派对的前一天。几个北京来的年轻人,好没出息的样子。放下行李,立刻心照不宣,跑去二七纪念塔,各种摆拍。然后,又钻进附近一家正宗的羊肉烩面馆,吃到满嘴流油。 精力果然属于年轻人。大晚上不休息,他们又喊着去泡吧。也难怪,除了北京的三里屯,其中大部分人,还没见识过其他地方的酒吧长什么样。 “想入酒吧”是路菲推荐的。多少有点儿故地重游的私念。她曾经在这里,极其偶然地撞见了夏平,又莫名其妙地成为了他的女伴。 所有唾手可得的东西,都被视为理所当然。只有当这段关系快要碎了的时候,才发现大家,原来都揣着一颗玻璃心。 Zoe太能折腾了。看到有小表哥在场,借着几盏酒劲儿,管她真醉,还是装疯,整体变成“人形挂件”,吊在他的身上,推都推不开。 路菲故意谁都不看。她不想迎合小表哥的目光。至少现在,还不想让这层关系成为公开的秘密。 高兰一直坚持,品着她的无酒精鸡尾酒。“旗袍女神”的高冷面容,在酒吧忽明忽暗的镭射灯映照下,表情全部幻化,成为全场看上去,最没有心事的一个。 路菲和辛迪,坐在距离众人稍远的地方。因为还差一周才出小月子,辛迪拦着不让她喝酒。这个诡异的举动,生怕被外人看出端倪。 这时候,老爸电话打进来。跟着旅游公司老年团游三峡之后,路菲给他规定了一个硬性指标,每天必须至少打两个电话,早一个,晚一个,汇报当天的饮食情况和身体状况。 收了线,她也不着急回屋。此时最想独处,可是不得不合群。大家一起出来的机会不多。想要自己呆着,总能找到时间。没必要在众人眼皮底下玩孤傲。 原来有夏平在身边。也不觉得这是煎熬。小尴尬,总有人帮忙化解。小委屈,事后总能得到安慰。所有的一切都是奖赏。如今却是硬撑。难得出来透口气。 欣赏夜色迷人,总好过声色犬马。 五月的夜晚,依然有些微凉。尤其这几个星期,身上一直寒津津的。虽然是穿着裙子来的,走到房间外面,路菲还是裹上了厚厚的披肩。 小风一吹,她更是把自己裹得紧紧的。由于身量纤弱,躲在夜色里,缩成不起眼的一小点。 跟认识夏平那晚一样,忽然一个包间的门被冲开了。男男女女一大帮,从里面簇拥而出。 女孩子个个精致。吸引路菲多看两眼,是因为她们穿得极少。透过黑色薄纱裙,身材曲线若隐若现。在瑟瑟晚风的撩拨下,腰背笔直,训练有素。没有一个人看上去不抗冻。 她们的妆,画得很浓,身高胖瘦基本相仿,每个人看上去,都长得差不多。可是从面前飘过,就这样一眼扫上去。路菲仍然不自觉地,在其中一个女孩儿的脸上,顿住了目光。 不是因为,她格外的漂亮。而是因为,那一弯魅惑的睫毛。 暖暖。洋洋。 出来透口气的功夫,本来犹豫要不要给夏平打个电话。毕竟这件事情,自己做的不妥,有伤到他的心。一直这么绷着,实在没有和好的诚意。 而且,明天一早,会上见。来不及交流,就要各自述职。如果有些细节,能够完美配合,最起码对他在集团公司的声望有所助益。 若不是“魅惑睫毛”,电话就拨出去了。 “请等一下。”路菲没有意识到,这个急切的声音,是从自己嗓子眼里发出来的。 前面的女孩,全都停下脚步。半侧身,回头望。不知道是谁在喊,也不知道喊的是谁。 “是洋洋吗?”循着路菲的疑问,“魅惑睫毛”完全转过身来。是的了,就是她。 当她的脸庞,完全冲向大厅里透射的光,袒露在路菲面前,已经再清晰不过。看上去,她比一年前,更加清瘦。 “暖暖,找你的。”众人留下她一个人。 其中一个,边走边喊:“车里等你,快点哈。” 洋洋往回走了几步。距离路菲还有点远,便停下脚步,不再继续靠近。 “你是谁,找我有事吗?” “还记得我吗。去年7月。这里。夏平。”一时间,路菲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些混乱的信息,链接成她能够听明白的内容。 洋洋微微地蹙了蹙眉头。路菲迫不及待接着问:“暖暖?你不是叫洋洋?” “他们都这样叫我,暖洋洋呗。”是的了。以路菲对语言文字的敏感,一下子反应过来,这是“栾洋”的谐音。 “我想起你是谁了。可我不认识你。你和夏平,应该也不认识吧?”被洋洋反过来这样问,路菲都懵了。 可她说的没错呀。那天在包间门外,一把被薅住,她的紧张和慌乱,一定被这个女孩儿尽收眼底。 一个自己有秘密的人,也就不在乎别人对她有秘密了吧。当时没戳穿,就是因为没必要戳穿。 几百公里跑到这里,最想见的人没见到。却意外见到了,无数次出现在脑海中的假想敌。 路菲并没有接着洋洋的反问,重新回到自己的轨道:“你见过夏平吗?最近。” “我们一直没再见。”没再见?是没有告别,还是没有见过?内心在较真儿。 好像看穿了她的疑惑,洋洋接着说:“我跟他,还有再见的必要吗?” 冷场10秒钟。 “孩子半岁了吧?” “嗯,差不多。所以,得出来工作啊。”说到孩子,洋洋的脸上柔和了许多。 “我,我可以冒昧地问吗?那天你说,给夏平一个答案。后来你们,解释清楚了吗?孩子是……” “这个问题,我好像没必要回答你。” 驳回得理直气壮。这个问题的确是,冒昧得无地自容。可是眼前的洋洋,莫名的让路菲,无比妒忌和羡慕。她虽然没有了夏平,但她有孩子。可是现在的自己,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我得走了,他们在等我。”洋洋说着,转身就要离开。也是啊,两个并不熟悉的女人,因为同一个男人,产生短暂的交集。此时此刻,连相互客套的必要都没有。 “可以再联系你吗?” “我没有电话。” “怎么可能?” “真的。老板不允许我们私自联系客人。都是在这里统一牵线。有缘再碰吧。”说罢,一溜小跑,找她的同伴们去了。单薄的背影,迅速消失在清冷的夜色中。 这里?在这里统一牵线。想找洋洋,或许这里,是唯一的出路。 暖暖。洋洋。一个人有两个昵称,倒也不是什么特别奇怪的事。她是工作场合的“暖暖”,她是夏平心里的“洋洋”。 在外面耽搁太久,回到包间里的时候,路菲完全换了一个人。坐了不一会儿,推说准备明天的述职报告,让他们继续尽兴,自己提前回酒店了。 辛迪很有眼色,连忙起身结帐。陪着路菲一起走。“定期喂食”这种投其所好,她们最早还是跟Zoe学的呢。如今已经发挥到,炉火纯青的境界。 临走,路菲留了一张,这里前台的公共名片。 大老板有请! 所有酝酿好的情绪,因为偶然遇见故人,全部被扰乱了节奏。还打什么电话呀,拨通了也不知从何说起,明天见面看情况再说吧。 刚刚在酒吧里,被辛迪拦着,滴酒不沾。此时一个人呆着,也不管那么多了。 路菲洗了澡,换上睡衣,打开酒店房间的冰箱,取出一小瓶威士忌。三口两口解决掉。 这已经是她能找到的,酒精度数最高的饮品了。必须,立刻睡着。明天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 一切都是火候问题! 重要的事情该来就来,重要的人物还是没来。第二天,到了现场,路菲才发现,夏平不在。他的述职报告,是由朱莉代为宣读的。 之前怎么没听她说呢?这就是人力资源总监的职业素养了。前面关于小表哥来郑州的事情,她们沟通过一次。第一次在集团总部述职,相关规则和注意事项,也顺便询问了一下。 春节后,朱莉亲自来北京宣读任命书,不是不了解,她和夏平的顺承关系。前两天通话的时候,完全没听说,夏平不出席啊。当然了,人家没必要特意告诉她。谁知道她会想那么多? 没有提前商量,但是默契还在。路菲的述职报告,屡次提到夏平的指导。上半年的主要业绩,集中体现在,对下半年拓展海外市场的蓄势。 shoppingmall点对点植入,正是夏平的原始创意。从前项目保护,一直瞒天过海。这时候,路菲没必要再影影绰绰,掩盖纽约之行的“秘密武器”。 为此,她制作了电子版PPT,同时将打印出来的文稿,递给高层人手一份。尽显新人的谦逊和锋芒。 默默低头赶路,乃是职场大忌。该表功的时候不能谦虚。只要功劳不直接裱在自己身上,属于本条业务线索的,都可以拿来锦上添花。 明显处于对立面的,就不要什么都拉一把了。团队的归团队,自救的归自救。不然这次救了别人。反身一脚,就可能被踹进河里。 谁让张副总负责的这块业务不讨巧呢。述职报告写的四平八稳,也只是集团重心保持完整性的一部分。谁是主角,谁是配角,一目了然。 这就不得不感谢夏平的前瞻眼光了。开始选点选的好。从未涉足的新领域,往前跑一小步都是增长。 路菲当然也没那么天真。经验告知,盘正条顺的事情,未来曲折最多。为了提前破局,她把小表哥塞给了Zoe。空下张副总,交给辛迪负责。 他们两个人之前有过交手。三月博览会的时候,辛迪帮着张副总的项目,剩过不少银子。而且,美人如斯,谁不动心? 昨晚去“想入酒吧”,路菲派辛迪邀请张副总。得到的回复,居然是:“大老板有请!” 当时,路菲心里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大老板的私宅腹地,岂是闲人可进? 会议现场看见张副总,满面红光地朗读着那篇,中庸风格的述职报告。她就更加笃定自己的判断。 不仅报告本身的内容乏善可陈。就连他朗读的语气和停顿,都能明显看得出来,这篇稿子根本就不是他自己写的。而且很像是出自文笔拙劣的Zoe之手。 张副总团队和公关公司也有联系。想要找一个枪手,写一篇完美的述职报告,只需把素材提供过去。付费方面意思意思,不难体现他的意图。 这点事都省。说明这件事,不太要紧。 路菲破釜沉舟,选择一边倒,也是不得已的举动。虽然如此明显的站队很危险。但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暂时到不了对岸的山头。先要爬上更大的船,才好抵御风浪。既然夏平能够混到集团副总裁的位置。想必,他一定有着更好的掌舵技术。 听说夏平,没有见过洋洋,也给路菲点燃了一点希望。以前他总是单飞郑州,神神秘秘,不解其踪。虽然眼前,还处于“消失”状态。但距离他最近的人,貌似是自己,难道不是吗? 工伤抵情伤 东西南北四个大区。加上主要城市的二级分公司。前后述职30多人,每人15分钟。算上中场休息和午饭。一直忙到晚上六点多钟才结束。 晚宴和party合二为一。中间给大家一个小时的休整时间。好多人忍不住先去吃点东西了。那种场合,蛋糕和零食居多。小年轻们,必须提前来碗面,压一压饥饿的神经,才好释放狂欢的情绪。 路菲推说要休息一会儿,晚饭就不去吃了。大家以为她前面累到了,没再强求。这一个小时的空场,是路菲为自己争取的唯一准备时间。 会前一个星期。活动创意部向各区,征集节目名单。规定每个地区,至少出两个节目。 Zoe老早报名了唱歌。演唱《生产队里的小鸭子》。第二个节目迟迟选不出来。 高兰在这种场合一般都放不开。辛迪最大的强项是镜头摆拍,总不能跑到前面去走模特步吧。 这次活动,预先声明,是“红领巾主题派对”。要求所有节目内容,以少年儿童喜闻乐见的形式,弘扬积极,乐观,活泼,向上的精神风貌。 直到节目征集最后期限,见实在无人应战。路菲不得不亲自上阵。以一曲《让我们荡起双桨》,施展从小养成的民族舞童子功。 恼人的是,服装也有限定。必须是儿童款。Zoe最喜欢无底线扮嫩,芭比娃娃套装是首选。 路菲要跳舞,一会儿旋转,一会儿劈叉的,超短裙不方便。她选择了海军式样的长款连衣裙。 此款连衣裙,收腰特别纤细。大摆16片拼接设计,以达到旋转时的层叠效果。因为样式不够花哨,整体的修身剪裁,成为整套衣服的关键亮点。不盈一握的小腰,更是突出的看点。 为此,必须省掉一顿饭。小腹的绝对平坦,是彰显身体其他部位,凹凸有致的关键因素。为了达到极致的效果,路菲连中午饭都没怎么吃。 上场节目顺序是抽签决定的。早知道自己是倒数第二个节目,晚上就稍微吃一点儿了。 也不知道谁设计的流程。抽签还不是一次搞定那种。这个节目表演完了,由表演节目的人,拿着抽签箱,站在舞台中央,抽出下一个表演者的名字。 所以一直挨到最后,路菲也不敢吃东西。 人在竞技状态下,绝对是潜能的最大释放。话剧演出八个小时,没见哪个演员最后是被抬下去的。 毕竟许久没练基本功了,而且又刚刚经历一场小手术。身体各方面的关节都不十分灵活。 为了确保每个动作万无一失,也为了达到天鹅振翅般的舒展。表演之前,路菲没事就跑到卫生间,压压腿,抻抻臂,做一些必要的拉伸。 熬到十点多钟,轮到她上台的时候。始终保持着半饥饿半兴奋的临场状态。 活动创意部没说不能化妆,这群爱臭美的年轻小姑娘,都把自己的脸搞得很精致。别看身上穿的都是少年儿童款。脸上却画着适合夜晚气氛的浓妆。仔细品一品,竟然有一种别样冶艳的味道。 不知道她们会这样搞,当然即使提前看到了,路菲还是会选择裸妆。最近气色略有不佳,她用粉底简单晕了肤色,又施了一层薄薄的桃粉色腮红。完全是刚毕业的生涩大学生模样。 活动接近尾声,大家早已疲惫不堪。路菲仙气缭绕,翩跹起舞。不禁有让人为之一震的感觉。 特别是一个下腰扭脸的动作。躯体柔软得如同一团棉花。台下的掌声,起初星星点点。之后犹如燎原之势,甚至有人发出了叫好的声音。 不到三分钟的舞蹈。路菲借着,每一次延展四肢,腾挪转身的瞬间。几度瞟见,张副总和大老板,围坐同一张吧台,碰一杯啤酒,还是什么别的酒。 她下意识地,将自己往他们那个方向,舞动的幅度更明显,更夸张一些。 最后的收势,相当有难度。连转五个360度,沿舞台边缘一周,最后稳稳地定格。所有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的闪失。 她确信,是在没有失误的舞蹈动作中,结束了这场演出。而后,就被七手八脚地抬进了医院。 什么都不敢问 小表哥也不知道,晚饭前为什么会接到,路菲的一个奇怪短信,说是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都不要管。搞得他整个party无心恋战。 Zoe演唱完她的小鸭子,跑过来,求表扬。也是不咸不淡地敷衍了几句。然后被她拉着,吃这个喝那个的。不允许他的眼睛到处乱瞟。 小表哥当然知道,有些事不能做得太明显。有几次路菲跑出去,到卫生间做拉伸。他也趁着别人不注意跑出去,在附近的地方假装偶遇。想要问问究竟怎么回事。路菲完全没给他机会。 直到最后,摔下舞池,被送进医院。小表哥好像,才终于等到了,她扔下来的“第二只靴子”。 但是他,谨记路菲的叮嘱,什么也不敢问,什么也不敢说,更不敢上前帮忙。把这个“英雄救美”的机会,让给了刚刚她跳舞时,几位垂涎欲滴的外地男同事。 他甚至留在原地,连医院都没有跟着去。心里火烧火燎。表面云淡风轻。这不是他的性格。但是为了路菲,也只能咬牙忍了。 留下来,有留下来的好处。Zoe在场内,大惊小怪地跳来跳去。到处八卦,刚刚发生了什么。甚至还凑到大老板面前,逮住张副总,问个不停。一副和他们都是自己人的样子。 “出什么事了,张副总,您刚才有看到吗?路总不是跳的挺嗨的嘛,怎么忽然就昏过去了?” “不是昏过去的,明明是摔倒了。”旁边立马有人站出来补充订正。 “哪里有摔倒。最后亮相,站的很稳,好吧?我这巴掌都拍疼了,才见她倒下去的。” “光线太暗,看不清。究竟是怎么摔的?是脚崴了吗?还是被裙子绊倒了?”众人七嘴八舌。 路菲的座位,原本安排在高层区。距离张副总他们不远的地方。高兰走过来,替她拿包,顺便喝止了所有的议论:“她刚刚出院,好不好!” 周围几个了解情况的,这才跟着随声附和:“是了是了,想起来了。新品发布会以后,路总是请了几天假。” “路总?她是哪个区的?”这时候,众人才注意到,集团大老板还在场内纹丝不动。此时缓缓抬起头来,询问刚刚演出摔倒的小姑娘是谁。 秘书连忙小跑过来。俯首低声地告诉老板:“是北京分公司今年刚刚提拔的副总。叫路菲。” “哦,这么年轻,我还以为是新招聘的应届大学生呢。”闻听此意,Zoe撇了撇嘴。 好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相互看着,吐了下舌头。看来路总这一摔,是摔到大老板心里去了。 重要人物总结陈词,众人不好再议论什么。最后两个节目,也被原地取消。Party就此结束。 不让凑到跟前,搬救兵总可以吧。一时间想不到别人,小表哥连夜拨通来凯的电话。那边二话没说,当下预定了,第二天最早的航班。 家属过来,一点毛病没有。只是路菲没想到,来凯积极性这么高。都有点儿不像他了。 当晚去医院输液。很快就没事了。其他同事被劝走,留辛迪在病房里,陪她吃饭聊天。 路菲是清醒的,她没让医院过分检查。诊断结果,也只是说:突发低血糖。 公司那边,理所应当地顺着高兰提供的思路,正面理解为,路菲刚刚出院,身体尚未恢复,为顾全大局,铤而走险,挑战高难度舞蹈所致。 接下去,集团人力资源部专员,特意带了各种慰问品,来医院探望,直接转述大老板的意思,给了她两个星期的病假。说是一定要在家安心休养,回来之后,另有要事商议。 等你回来 从现在算起,留给自己独处的时间,少得可怜。明天一大早,就要处于来凯的监视之下。回北京以后,再跑出去自己住,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趁着这一晚。路菲鼓足勇气,拨通了夏平的电话。为了体现专线专用,她特意启用了三菱小菲。 电话响了两下,对方就接听了。从未接电话的那两声铃响,路菲隐约判断,此时的夏平应该不在国内。铃声是那种,接通了一个缥缈的线路,而后又被转移到,另一个陌生线路的感觉。 果不其然。夏平此时正在英国。 接通了电话,俩人好一顿沉默。不需要声音,就知道是彼此。不需要开口,就知道对方要说什么。这种电话,好像只要拨通了,就已经完成使命一样。再说什么都显得多余。 “你在哪里?”毕竟电话是路菲主动打过来的,挑开话头的责任,理应在她这一边。 “我在学校。” “什么,什么学校?” “我在给小叶子联系学校。开学后,她是这里的高中生了。”路菲想起来,夏平之前跟他说过。夏小叶避开中考,被提前送到英国读书。自己怎么给忘了呢。 “你在英国?” “是的。你在哪儿?”夏平礼节性地,发出了对等的问题。 “我在……在医院。”路菲故意,忽略了地域概念,而强调了位置的属性。 “这么长时间,还没出院吗?不对呀,我问过叶韵。两周前你就出院了。”原来他还知道关心自己呀。只是他不太想让自己知道,他还关心自己罢了。 “我在郑州。”路菲的音色里,明显带着哭腔。此时,医院似乎又不那么重要了。让他知道自己在郑州,这个事情好像更重要。 “怎么回事?”夏平也有点着急。 “没什么要紧,你别担心哦。” 路菲没说自己跳舞摔倒这事儿。如果他不在意,说了也没用。如果他在意,说了也帮不上忙。除了失望或者着急,不会再有其他第二种情绪。 “不好意思哈。手续繁琐,临走匆忙,没来得及告诉你。” “没关系。夏平,我想你!”能接她的电话已是奇迹,路菲还敢奢求什么吗? “小菲……”对方欲言又止。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好好谈谈。”路菲及时打断他,生怕听到什么,把她堵在原地,蓄意掰生的话。 她想把离婚的打算告诉他。可是又觉得,似乎不是这通电话的本意。 “我跟公司请了长假。开学之后,想在这边陪小叶子一段时间,等她慢慢适应了,之后再回来。” “那好,我等你。回来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她也不确定,这个事情在夏平心里什么分量。在他看来,还有什么比孩子更重要的事情吗? 但是对路菲来讲,这显然比孩子更重要。她想和这个男人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不管别人说什么。哪怕工作不要了,亲戚朋友的意见全都不理,甚至连命都可以不管不顾了。 她要和这个男人重新开始,谋划结婚生孩子的大事。这段时间,路菲想好了,生孩子这件事,她不愿意和来凯一起。她想给夏平生一个孩子,就这样。既简单明了,又无比紧迫。 电话里的两个人,语气时断时续,实在听不出来,夏平是接受还是拒绝。当然,路菲始终压着节奏,也没给他说狠话的机会。他那边确实正在与人交涉。电话只好匆匆挂断。 不到十分钟的国际长途,辛迪全程旁观。有这样一个人,完全不用避讳,感觉爽极了。 结束这通电话,路菲胃口大开。“手机替我保管好。回去锁到我办公室抽屉里。钥匙你有。”奉命在家呆两周,这个敏感的东西,不方便跟在身边。 作为辛迪的上司,让她帮着保管手机,或是其他什么物品,本来分内之事,可是她们都知道,这只手机的意义非同一般。 “这样保护你的夏总,看来是下定决心,不打算过了。”辛迪察言观色的能力,仍然是一流的。 路菲都不打算跟来凯过了,还用担心手里这只“莫名失踪”的三菱小菲吗?可是离婚有一万种理由。她唯独不愿意和夏平扯上关系。 老公好帅哦! 来凯的保护措施,实在是太严密了。打着封闭,戴着护腰。还有姐姐来玲陪着。戒备程度可谓,里三层,外三层。 估计昨晚十点,接到小表哥的电话,没有及时赶最后一趟航班过来。就是因为要去医院做这套准备工作。 “她好些了吗?”医院走廊里,先是碰到迎面过来的辛迪。来凯堆着笑脸,向她询问路菲的情况。 分公司负责人在郑州开会,本来就是住酒店的。与其在酒店没人照应,还不如在医院里,有医生护士随叫随到。所以当晚他们决定,就在这里住一晚,第二天不就出院回家了嘛。 “现在才想起问。你再晚点来,第二次都快摔了。”辛迪白了他一眼。兀自去办出院手续了。 来凯也是莫名的,有点害怕辛迪。虽然学历和学问都不是太高,但是她对社会上的人情世故,了解的比路菲透彻。有她在一旁出谋划策,总觉得路菲这些日子,成熟了不少。 没有哪个男人,希望自己老婆那么快熟透。一直是傻傻无知,崇拜他的小丫头,才好呢。 听说路总今天要出院,好多崇拜她舞姿的小年轻,都跑过来送行。见到来凯,一阵惊叹:“路总,老公好帅哦!” 路菲这才注意到,来凯的面子工程,还是相当到位的,不仅穿了笔挺的西服,还正经八百地系了领带。眼瞅着,是想满足一下她的虚荣心。 路菲只是笑笑,算作回应。可惜了,再好的东西,走不进内心,也不是你想炫耀的资本。 路菲看见来玲,隐隐的一丝内疚,顿时烟消云散。妈宝,她是没见过。姐宝,眼前活生生地戳着一个。来玲看护来凯,就像拉扯儿子似的。简直比远在天边的婆婆还烦人。 她哪是来帮着照顾路菲的呀。鞍前马后的样子,完全是冲着来凯。重的不让拎,冷的不让喝。三个人的回程,别提多别扭了。 路菲一路,不吃不喝,也不说话。直到来凯战战兢兢地问:“今晚我姐,可不可以住咱家?”路菲淡淡地甩了一句:“可以。我出去待两天呗。”这才把来凯的无理要求,强按下去。 别以为来玲,暂时被撵出局,剩下来就是温馨浪漫的画面。紧接着,又一波搓火的提议。 “下周我得出差,住院这仨月,外地的工程总是有点问题,我必须亲自到现场看一下。” “去多久?”原本也不想关心他。路菲只是觉着,一个马上出差的人,最好别临走前,知道什么噩耗。等他回来,再提离婚的事不迟。夫妻一场,也算仁至义尽了。 “大概两三个星期吧。我姐过来照顾你,怎么样。”照顾?分明是过来盯梢吧。 如今路菲出了小产后的月子。好不容易恢复人身自由。对来凯而言,正是投鼠忌器的时候。 “行,你让她来罢。”路菲认为,实在没必要,为这事儿争执。反正来凯也不在北京,他姐来了,自己找其他借口,不回来就是了。 之后的“重磅消息”,足够他应接不暇。具体自己在忙些什么,对后面的安排,有影响吗? 她盘算好了。老爸这段时间游三峡,家里空置没人照看。下周也该回来了。问起来就说,去那边提前帮着收拾。滴水不漏,天衣无缝。 实际上,她是想去南城小别墅。趁着大老板特批的两周病假,偷偷办点私事。房子虽然够大,也是气派的模样,但终究有洋洋的气息。 路菲想要,按照自己的意愿和夏平的喜好,把他们未来的小窝,布置成新房的样子。 郑州开会前,她曾经探过,夏平常去的那家,专营老物件的朝阳小店。有一艘按实物比例缩小的“泰坦尼克号”模型,十分精致抢眼。她已经跟老板娘商量好,并且预付了不菲的定金。 路菲无数次想象着,在南城小别墅偌大的客厅里,进门正中间的位置,给夏平设计一个大大的惊喜。 “雄竞”期限 朱莉带来的重磅信息,跑赢了夏平的电话,也跑赢了来凯的归期。 两星期病假即将结束的最后一晚,路菲悠闲地坐在,南城小别墅的客厅里。虽然之前没答应过户,但显然已经当成自己最愿意回的家了。 她给自己斟了一杯英式红茶。蜷缩在夏平第一次抱她安放的沙发上。从屋内看向房门的视角,自恋地欣赏着,泰坦尼克号模型的奇美壮观。 这两周,她把窗帘,桌布,沙发垫,以及所有目光可及的,大大小小的布艺装饰,都换成了深深浅浅的蓝色。如今,这里已经被她精心布置成,洒满爱意的汪洋大海。 中间没有再和夏平通过电话。她想着如果再接到他的电话,应该就是快要回来的消息。否则,徒增思念。来凯没说具体回来的日期。但是管他哪天回来呢。 朱莉的电话选择这个时间打过来,显然有些话,是不方便第二天到办公室里说。 这两个星期,一边忙着布置房间,路菲心里也在盘算着,集团人力资源部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跟她讲。 罢免不太可能。一个公司的大事决策,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有如此明显的转向。即使发现任何不妥,也会采取其他方式,巧妙委婉地安插planB,而不是简单粗暴地撤销planA。 路菲之所以会这样想,还不是因为郑州开会,夏平不在嘛,总觉得少了一层保护伞。大老板总结陈词的时候,也是相当的雨露均沾。并未觉得对北京分公司的业绩过多褒奖。 狂欢party上那一摔,自己是故意的。但是谁又能知道,这一摔,是正面作用还是负面效果。没准儿觉得她笨手笨脚,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任何一个计谋都是有风险的。有人吃你这套,就必然有人不吃你这套。不吃你这套的,如果正好是关键位置上的人。那下场就很惨了。 路菲活得比较累。从小许多事情都要替自己谋划。方方面面的考虑,总是要在脑子里盘旋好几圈才敢落地。 好歹到目前为止,所有出于本能的决定,都还没出现过大的差错。希望这次自己仍然是幸运的。 听上去是好事,不知道是好是坏。 朱莉宣布的这个决定,说是公司高层已经酝酿很久了。早在史密斯先生空降秋冬新品发布会的时候,大老板的脑海中,就有了基本的轮廓。 但是你看,当时他们站一圈喝酒,整整一个晚上,大老板居然没有记住,路菲就是北京分公司新提拔的副总。可见并没有跟具体人物对上号。只是觉得这件事情本身可以操作。 “这个项目实施期限是半年。可以选择常驻纽约,公司负责全部的衣食住行,这个你不用担心。” “可以,不是常驻吗?”路菲琢磨着,国内这边,还有要紧的事情没处理完。 “也可以啊。中间回来一次。或者每个月回来一次。关键看你自己的决定。” 什么事情一旦自己决定,其实更麻烦。这两套方案背后,无疑会给公司增加,至少一次往返费用。 虽然是开了口子。但是,作为项目计划的实施者,不得不考虑其中的成本因素。否则这笔账,也是有人会给你记着的。早晚要算账。 项目不能不做。自己也是不能不去的。因为听说,这次赴纽约办公的人选,是史密斯先生的钦点。公司方面,仅仅做了成本核算的让步。 “就我,一个人去吗?” “前期筹备工作,就你一个人去。但是这半年当中,你要创造两次,大老板在美国的机会。一次项目开工。一次新店剪彩。其余往来,随机安排。” “什么时候启程?” “最晚7月份。这样你可以赶在年底之前回来述职。这个项目就算是北京分公司今年最大的业绩指标。” 路菲当然知道这件事情的分量。她和张副总的职务“雄竞”,也就是一年的期限。明年谁能当选北京分公司一把手。胜负在此一举。 可疑的药片 不是人生“十字路口”的问题了,路菲现在显然已经站在了,更复杂的“米字路口”。 七纵八横的神经,毫无秩序地缠绕在一起。许多事情,没有做与不做的纠结。只有什么阶段,具体该干什么的目标划定。 别着急,先捋捋。 夏平,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但是离婚,似乎和他没关系。他回不回来,路菲都是要离婚的。 他现在清清爽爽单身。前妻摆明了立场,和他只是朋友。洋洋亲口证实,他们没再见过。除了自己,难道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这半年,亲眼所见,身临其境。被宠溺的感觉,只想继续放大,不想打回原形。饱尝饕餮盛宴,还能风餐露宿的,不是人,是神仙。 来凯回来,马上摊牌。带着老爸,一起去美国。把他安置在路茜家,含饴弄孙,尽享天伦。顺便化解一下,路茜和婆婆的矛盾。 整套思路,应该是没有问题。如果生活这么听话就好办了。结果,第一阻力首先来自老爸。 他,坚决不答应出国。老爸日常,唯一的乐趣,吃喝玩乐。语言不通,去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没有哪一样,能满足他的需求。 帮路茜带孩子,更是万万不可。以老头儿的火爆脾气,哪天呆烦了想走,买张回程的机票,都得看别人的眼色行事。 这可不是他,潇洒的上海滩作风。风衣劲甩,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说走就走。这才是他的人设。 最关键的是,还没等路菲开口呢,老头旅行回来,异常兴奋地讲起了一桩奇遇。50年前,因父母阻挠失散的初恋,居然也在此次三峡团里。 俩人约好,下个月回上海,再叫上一帮故交,好好叙叙旧。这个时候,路菲说去美国,门儿都没有。 那也不影响离婚。反正离了婚,自己扭头就走,躲在美国半年不回来。整件事甚至不用告诉老爸。 看他现在春风得意的样子,管不到自己头上。回来的时候,事情自然冷却。再跟他说,刷新不难。 而且路菲相信,颜值,能力,风度,气派,高出来凯一大截的夏平,必然深得老爸欢心。再要怀孕就更美妙了,火候刚好,生米煮成熟饭。 感情水到渠成。事业再攀高峰。老爸没有不祝福的道理。既然把闺女嫁给谁,都是不甘心,总要有个比较,才知道好赖。 千算万算,路菲没算到,离婚的关键问题和最大阻力,出在来凯身上。 她自认,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让谈判态度平和到,像是说一件别人的事。希望来凯看在她,自愿净身出户的份上,痛快地放她一条生路。 不到万不得已,她甚至不想,抖出左安的秘密。这样容易给来凯留下心机过重的印象。明明知道破绽,却不立刻点透。 对方很容易反扑,怀疑到她身上。一般都是自己也有问题,才不是那么在意,对方的污点。 结果来凯听完,二话没说,冲进卧室,拿出一包东西,扔到路菲面前。路菲当时没看明白。那是一瓶白色的药片,全英文说明,没办法像中文那样,一目十行地了解药效和药性。 看穿她的疑惑,来凯直接揭晓谜底,这个是传说中,男士使用的“安全措施”。 “还记得吗?你说我从美国回来,无论如何,赶快要个孩子。春节那段时间,我是感觉身体状况不太好。看你那么放得开,不敢强迫你,也不愿扫你的兴。只好自己想办法喽。” 每个阶段的心态都是真实的。把真实的心态告诉别人,不管当时他与你是怎样的协作关系,每一个坦率的背后,都有相应的代价。 谁是过错方? 信息量太大了。药片什么时候出现的?究竟吃没吃过?孩子没了,死无对证。 路菲感觉,这个时候乱说话,乱发表意见,一定言多必失,被抓住把柄,反咬一口。 好在,来凯并没有逼她表态。估计这个时候,甩出“安全措施”,是想让她怀孕的真相变得模糊不清,处于被动境地,慎重考虑离婚的后果。 毕竟此时,谁是婚姻的过错方,已经说不清楚了。再想摆出左安的例子,即使他们两个人,都被认定为过错方,孰前孰后,也闹不清楚。 但这显然,不是问题的关键,因为路菲早已表态在先,只要他肯协议上签字,愿意净身出户。无论谁是过错方,对离婚的结果都没有影响。 不然就是,害怕木已成舟,声张出去,对两个人的事业前途有影响?这个倒是有可能。 来凯他们单位,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是有过离婚史的,都不在提拔范围内。正所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来凯的“定时炸弹”,不管是真的,还是蒙的,歪打正着,在路菲的心里炸响了。 有一点让她觉得可疑的地方。来凯,也不是那种替路菲着想的人啊? 从结婚到现在。所有的安全措施,都得自己想着准备。春节那次,不就是情急之下,侥幸为之吗? 至于,要不要孩子的说法,确实有过,但这好像一直都是路菲一个人的问题。怀不上是她的问题。怀上了不想要,让她打掉也是有可能的。 海量的信息汇总工作,无非是一个人的较量。背后的事实究竟怎样?隔心隔肚皮的两个人,是不可能给对方答案了。 这一晚,两个人自觉分房而睡,第二天清早,不等来凯起床,路菲就一个人去公司上班了。 接近中午,来凯电话拨进,说是一起午饭。已经订好了,隔壁香格里拉的包间。直接过来就可以。 有些事情早晚面对,躲是躲不掉的。放下电话,不到十分钟,路菲出现在,来凯的面前。 “老路,我们不闹了,好不好?老夫老妻的,离婚让人笑话。” “来凯,你觉得我们这样过下去,还有意思吗?有些事情,我实在不想说。” “你不说我也知道。”具体知道什么,来凯不挑明。现在讨论这个,除了大家难堪,似乎没别的意义。 “你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你就是我的选择。至少现在,我不觉得我的婚姻,需要第二次选择。” “那么,女人呢?”路菲这句双关,有点抛砖引玉,想让来凯自己,主动承认什么的意思。 “老路,我们都是成年人。这么多年,还能保持对彼此的兴趣,已经很不容易了。你去外面打听打听。哪一对夫妻,结婚五年以上,还能如胶似漆的?” “我们结婚三年。” “可我们认识六年了。”说起这个,让人惭愧。谈恋爱的时候,过着和结婚一样的日子,现在时髦的说法叫“试婚”。那个时候就是,碍于各种需求,同居罢了。 现在看来。早尝试,早厌烦。烦了属正常,不烦不正常。要想永远不烦,一辈子都不能得手。 “不懂你的逻辑!” “这是人性!老路,我们都30岁的人了。”其实,是来凯自己,快到30岁了。路菲的心态还不到,为了其他放弃爱情的地步。 在这方面,男人和女人,本来就有时间差。男人更容易厌烦。而他们的厌烦就像一面镜子。女人透过这面镜子,看到了自己不喜欢的样子。所以也想换一面镜子,重新照见可爱的模样。 “雪天那晚,你不是一个人。对不对?”见她半天不吭声,来凯猛然提起旧事,路菲措手不及。 男人不管自己做了什么,对于女人背着他做了什么,都是格外在意的。 不等路菲回答,他紧接着又说:“我们都有值得推敲的地方。何必,为了一块砖,推倒一座墙呢?” 这是睁一只眼闭只眼的意思吗?言下之意,对于他在外面干了些什么,路菲也是不提不问就好。但是并不妨碍,他们走进婚姻这座围城,履行彼此的责任和义务。 确实有那种,脚踏两只船的女人,周旋于多种情感而不迷路。但是,路菲不行。 前面,左一脚,右一脚,也是因为,不知道究竟要把自己,划归到哪一个阵营。 一旦下定决心,没有不选择的道理。打着婚姻的幌子,做不见光的事情。这个她做不来。 亲友团 不管来凯,确有证据,还是诈糊。掌握这种级别的内幕,还肯和路菲过下去,着实有点儿出乎意料。看来,离婚的难度,已经是初步领教了。 公派出国半年,不能算作分居。对于后面推动离婚程序,没什么实际帮助。但是拉开空间距离,等双方冷静下来,没准儿想法会有改变。 离婚的事情谈不成,那就谈谈美国的事情。 “好啊,机会难得,我支持你!”他能不支持嘛?路菲不在跟前,不知道怎么和左安变着花样自在。 这在以往,也是少见的光景。甭管自己在不在家,都不希望路菲出差。守在家里荒死,强过不知所踪。 随机应变的能力,来凯还是可以的。不然年纪轻轻的,纵使有左安的帮助,也不至于爬这么快。 “你现在,不同意离婚也行。半年之后,等我回来,这件事,一定要有结论。” 路菲不得已,做这个让步。也是觉得,这半年,工作的事情比较重要。拿下纽约项目,明年扶正北京分公司总经理,就有充足的理由。 如果这半年,来凯工作没有明显起色。以他一贯的大男子主义倾向,怎么可能让老婆的风头,压他一头?到时候,知难而退也未可知。 “咱爸,跟着去吗?”来凯想得还挺全面。 “我爸不同意。主要是语言问题。” “可以理解。自由自在惯了嘛。连你姐妹俩,他都不太管,怎么可能跑到,那种陌生的地方,带外孙?”说到此处,来凯自信地往椅背上一靠。他倒是蛮了解老爷子的脾气。 如果是在以前,路菲这个时候,一定会撒娇说,所以你能替我照看一下吗? 可是眼下这个节骨眼儿上,撇清关系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没事找事。 “你放心,老爷子交给我。每个周末都过去,给他打扫一下房间,带他出去吃顿好的。半年很快的。” 路菲想说,不用了。可是不用他,用谁呢?老爸80岁了。再怎么硬朗结实,也是稍不留神,容易出意外的年纪。来凯主动请缨,只好不置可否。 家里也只能这样了,公司不能一走了之。业务上的事情,小表哥显然是顶不住的。他只能汇报一些细节和琐事。让路菲及时掌握人心向背。 她还需要有一个人。帮她盯着公司决策层面的变化。以便及时调整,自己在前方的阵脚。这个人,必须是辛迪无疑。 路菲向朱莉打了报告。申请在她去美国工作的半年期间,由辛迪代理,北京分公司公关部经理。 理由很充分。路菲升任副总以来,一直兼管公关部。没有单独设立职位,以免组织结构过于庞大。 如今身在美国,许多事够不到。肉眼可见的新闻至少两桩。大老板只要亲自出席活动,银子哗哗地砸下去,没有不大张旗鼓宣传的道理。 良好的示范效应,也是需要通过国内平台,宣传推广出去,做给米兰国际时装周看的。 辛迪在这个领域的优势无人能敌。电视台和纸媒,都是平趟的节奏。关键她平时做人比较到位。 一次发布会,足以看出做人的差异。有件小事,不仅朱莉知道,而且全集团公司都知道。 五月新品发布会,一家不知名纸媒,活动进行到一半,有事提前离席,没来得及领车马费。照说不给也可以,毕竟没盯满全场,不能算彻底履行职责。 但是不到一周。辛迪单独约这位记者出来,坚持把钱塞给人家。之前约定俗成的“豆腐块”稿件,后来居然变成了,“头版二条”的显要位置。称得上,花小钱办大事的真实案例了。 事后公关公司做简报,还想拿出来炫耀业绩。殊不知,后面的扫尾工作,都是辛迪一个人完成的。 路菲在郑州述职的时候,专门把这件芝麻粒儿小事,翻出来举例子。想说的就是,每一个提案的完胜,必然出自于,每一个细节的完美。 给路菲当助理这半年,辛迪也算有了理想的归宿。要想一个人,死心塌地跟着你,基本规则就是,你吃饱了饭,不能让人家的碗空着。 逃离伤心地 与其留在国内,天天被来凯缠着烦,还不如早点儿去纽约,刷满工作期限。 路菲看夏平,杳无音讯的样子,自己接下来的行程,怕是也没必要向他汇报了。 她在南城小别墅,简单地留了一封信,写下自己在纽约的地址,就此不告而别。 人不留人,天不留人。逃离这块伤心之地,换一种心情也好。路菲出发的时间,比朱莉规定的最后期限,提前了半个多月。 史密斯先生,绝对是一个意外的惊喜。得到消息,亲自接机,亲自安顿。这位比夏平年长十岁的美国大叔,对待路菲,更像照顾女儿一样的无微不至。 身处异国他乡,全然不觉隔膜,最重要的因素来自于,史密斯先生的中文能力。半年前第一次拜访,就曾给路菲留下深刻印象。 上次参加纽约时装周,高兰无论走到哪里,都拄着“安德鲁的翻译”当拐棍。然而对方,只是精通语言,并不了解她们的工作性质。 相比之下,路菲有了史密斯先生陪伴,与工作伙伴的各种沟通,竟然如履平地。这项特殊的本领,完全归功于,史密斯先生的中国太太。 可是奇怪得很。无论在纽约,还是在中国。每次见到史密斯先生,他总是形单影只。并不像其他外国高管那样,走到哪里都随身携带家眷。 这种私生活层面的事情,谁也不敢随便打听啊。就像追着问别人年龄一样不礼貌。 上次准备归国礼物,也是让他们大费周章。只送史密斯先生一个人吧,显然不合适。可是谁知道,他和太太什么状况,或者有没有女儿。 最后,还是路菲的主意,送了故宫文创产品,一款中性风格的长围巾。自用或者转送,随他的意咯。 这次来接路菲的机,他专门佩戴了长围巾。虽然大厅里异常凉爽。但毕竟是六月中下旬的天气。走出机场的时候,仍然引来不少侧目。 外国大叔的注意力,自始至终都在路菲的身上:“路菲,哦,我亲爱的菲,你更美了。盼望你很长时间,希望你在这里,生活愉快!” 说着话,一个结实的拥抱围上来。让路菲差点儿掉下眼泪。她和老爸之间,从来没有这般亲昵。 “听说上次走后,你生病了。现在好些吗?给你租了独立公寓,还请了一位帮手。收拾屋子,洗衣做饭,她都可以帮助你。你安心休息就好。” 说了这样许多,史密斯先生只字不提工作的事。好像他邀请路菲来纽约,是为了度假一样。 给路菲接风的第一顿饭,说好在史密斯先生家。他家也有很多帮佣,但见路菲第一次到访,史密斯先生兴致盎然,系上围裙,扎进厨房。一个小时之后,端上美味的牛排和沙拉。 牛排,贴心的九分熟。估计是害怕,眼前这位中国小姑娘,吃不惯血了呼啦的东西。可能也是担心,她大病初愈,肠胃适应能力差。 史密斯先生准备晚饭期间,路菲就在客厅里坐着。此时有点恍惚,好像第一次到南城小别墅的样子。目光随意的浏览,并无具体目标。 远远望见,接近楼梯位置的脚桌上,摆放着一个木质相框。路菲凑上去,好奇地看了一眼。哇塞!这个应该就是史密斯先生的中国太太吧。 精致的短发,自耳边飞起。金丝边眼镜,透着文雅的书卷气,可是,怎么这样眼熟呢? 吃饭,好好吃饭。路菲提醒自己,来史密斯先生家,是为了吃饭的。席间,他们频频举杯,接续着上次中国聚会的话题。说起夏平陪他去故宫的见闻,又勾起路菲对这个男人的思念。 临行前,司机把车开到楼下。史密斯先生亲自送到门口,递给路菲一瓶,用牛皮纸包装好的红酒。笑呵呵地说:“希望美酒,带来美梦!” 红酒失眠 夜深人静,回到公寓。孤独,不是因为一个人待着,而是因为,时差的困扰。 原本没心没肺的睡眠,自从上个月小产之后,变得很轻。后来又被来凯的所谓证据,摆了一道,差点儿演绎成习惯性失眠。 史密斯先生很是体贴。与路菲单独相处的时候,并不灌她多喝。一切随意就好。让她带回来的这瓶红酒,此时就派上了大用场。 对公寓设施还有点陌生,但是路菲很容易地就找到了酒杯。一小口,一小口,倒到胃里,沁凉的体感,让她越来越清醒,也是够了。 凌晨三四点钟,对标路菲的生理时钟,下午三四点钟,正是思维最活跃的时候。在史密斯先生家看到的木质相框,此刻愈加清晰地跃入脑海。 她摸出手机。打开相册一栏。按时间检索,今年二月份。地点锁定,北卡罗来纳州。大部分照片都是路茜家的温馨画面。其中有一张,是在别墅旁边拍到的。没什么取景的概念。也谈不上什么美感。别墅,影影绰绰。景色,虚虚实实。人形,模模糊糊。 这让她回想起,当时经历的一段,尴尬的“高跟鞋徒步”。那是为了,躲开姐夫的注意力,从别墅附近小树林,侧面包抄正门的结果。 当时拍下这张照片,手应该是抖的厉害吧。画面基本上都糊了。人脸勉强看得清楚。她把照片四周,景物的区域,尽数裁掉,仅留下人物部分。凑到眼前,仔细端详。 和姐夫站一起的女人,正是昨天看到的发型和装扮。身高应该也差不多,因为她的旁边,两次都有参照物。而这两个参照物,路菲都熟悉。 史密斯先生比姐夫高出一头。中国女人,和史密斯并肩站立,貌似是夹在腋下的感觉。和姐夫面对面说话,感觉两人相差半个头。 路菲临时晃了一下神儿,想到当时自己在来凯他们租的加州公寓里,要是冲着左安走进去的房门拍个照片。也不会有日后那么多的迷惑和扯皮。反倒是在对待别人的事情上,留了这份心思。 路菲端着酒杯的手,应该比当时拍照片时,抖得更厉害。她看了下时间,凌晨四点多钟,这时候给路茜打电话,肯定是疯了。 幸好时间不合适。她继续饮着红酒,沉坐两三个小时。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再睁眼已是次日中午。 帮佣按门铃,把她叫醒。简单吃了午饭。赶快钻进书房,整理第二天开会的资料。按照朱莉临行前的规划,一头一尾两项活动,都是规定动作。 项目开工,必须在两个月之内。否则,距离年底新店剪彩,时间太紧凑了。这中间,既要考虑项目实施的难度和进程。也要考虑,国内宣传平台对其他活动的辐射效果。 别看是半年的期限,其实留给路菲的时间并不多。按重要性排序,管别人家的闲事之前,还是先把自己手里的工作做起来罢。 其实有几个地方,她想要向夏平请教。可是从美国换算英国时差,倒来倒去的,实在麻烦。而且也不知道他那边,是不是和小叶子在一起。 距离是很好的东西。一面加深对一个人的思念。一面又因为伸手够不到,而淡化对他的思念。 时间可以疗愈一切,最重要的是,空间也要同时拉开距离吧。不然根本发挥不了作用。 夏平没有打过电话,可能根本不知道路菲被派到纽约工作。也可能知道了,装作不知。想要让对方感动自己的时候,滤镜功能自动生效。 来凯电话勤进的很。每次打过来都按着路菲这边的时间,眼见得牺牲了自己的深夜。无奈,不是路菲要等的电话,感人成分自然少了一些。 脆弱的小心脏 史密斯先生的脑洞也是蛮大的。第一家开店百货公司选址完毕。充分考虑郑州公司投入产出比的效率。紧接着就是确定项目开工仪式的具体时间。 路菲按照常规思路,提议了七月中旬换季清仓,八月秋冬新品问世,这两个重要的时间节点。统统都被史密斯先生,一票否决了。 他亲手绘制的“时间表”,亮瞎了所有工作人员的眼睛,也惊扰了路菲脆弱的小心脏。 9月份的第11天! 这个注定不安分的日子,被史密斯先生,大胆地在日历上,用红颜色的笔,圈了出来。 他认为,既然这一天,有这么多的不确定性。那么,可以是惊吓,当然也可以,是惊喜。 粗略研读过一点市场营销学的书籍。借力打力的策略也没少用过。但是如此破天荒的胆识,若非多年市场操盘经验,不敢轻易为之。 这当中的风险和未知因素太多了。路菲首先不确定,选择这一天来美国,大老板有没有这个胆量? “放心吧,菲。放心,飞吧。”史密斯先生的诙谐幽默,充分展现了他对中文这门精深语言的娴熟运用,“你们老板一定会答应的。不相信经历过灾难的人,他又能相信谁呢?” 好吧,不试试怎么知道。 路菲来这里,不是要把自己的理念,强行灌输给别人的。而是抱着虚怀若谷的学习心态,把最有建设性的意见,传递给自己的东家。 大不了两边的意见在她这里汇总。系扣解扣的过程中,对沟通技巧和应变能力,都是一次难得的历练。 “朱莉姐,史密斯先生的意见就是这样,他态度很坚决。下面的人也没反对。剩下的我就不太好说了。” “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你希望我跟老板汇报的时候,怎么阐述?” “这个嘛……缓着点儿就好,尽量不要提……日子的特殊性,就说……您知道,怎么说的吧?” 路菲不怕在朱莉面前,袒露自己的天真和不成熟。她没有必要,在“老资格”面前扮演老成。适当示弱就好啦。不是说,拉近和一个人的距离,求他帮自己一个忙就可以嘛。 路菲试探着,小心翼翼地沟通。首先,她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说。此外她感觉,像朱莉这样的头面人物,也不是她随便能够驾驭得了的。 纽约呆了不到一个月,路菲充分领教了,史密斯先生的“反差萌”。生活中,他是暖心的大叔。工作中,他是不由分说的霸道总裁。 相比起来,反而对大老板更不了解。只知道平时,他都不怎么出现在公司。约着一帮老板圈子的朋友,四处游山玩水。只有重要年会和总结会的时候,才被请回来主持大局。 多半也是为了震慑四方,吉祥物的效果,并没有实际作用。集团公司的执行层面,都是原来的霍总,和现在的夏平把持。摸清他的脾气秉性,比对付史密斯先生还难。 既然是棘手的难题,抛过来,接不住,太没面子,也太没水平了。不出两日,路菲接到朱莉的回复,表示“老板没问题”! 她还被顺便告知,另外一个消息:夏平也将跟随前往。路菲心想,这大概就是朱莉的策略吧。 本来对这个特别的日子充满了忌惮。这下子可好,听说夏平也跟着来。路菲立刻想到了,这一天,对他们俩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去年的这一天,他们隔着电视屏幕,听说了骇人听闻的消息。震惊之余,她把自己交给了他。 如今整整一年,两个人相聚在,大洋彼岸的“事发现场”。不知道是怎样的一番离愁别绪? 不管怎样,都是值得纪念的日子。从现在开始,除了筹划项目开工。路菲又多了一项任务,为她和夏平重聚的夜晚,设计一张内容丰满的节目单。 入坑出坑 一个月交货期,忙得焦头烂额。问候还没来得及传至北卡罗来纳。路茜的电话就自己追过来了。 “姐,这是?你怎么?现在好吗?”猛然听到路茜的声音,路菲的心思,在头顶打了三个盘旋。 听爸说的?听姐夫说的?或者…… 这次来的匆忙。加上几个月前才见过。路菲到纽约一个多月了,竟然没给路茜打一个电话。 好多事情,压抑不住好奇,但是越好奇,越不敢打电话。说什么呢?原地打圈,太虚伪了。虽然和路茜的关系说不上亲。但是明明知道一些内幕,故意躲着走,从做人的角度说不过去。 “你这是怎么了?吞吞吐吐的,时差还没倒过来呐?我听薛其说,你到美国了!” 闹了半天,听薛其说的。 前两天,路菲和史密斯先生商量,下个月准备拉到纽约的媒体名单。这边刚支开架势,那边就闻到味儿了。到底谁跟谁是一伙儿的? 薛其所在的媒体集团,这一支邀请人数最多。旗下拥有,时尚杂志,周报,日报,网络,总共不下15家。算上他,差不多20个人。 绕了这么一大圈,自己在美国的事儿,还是让薛其说出来的。奇怪,也不奇怪。可是现在,薛其被所有的人挂在嘴边,就有点奇怪了。 那天说起国内媒体。史密斯先生大赞薛其的带队能力。这才隐约知道,原来史密斯先生的太太,正是他们旗下媒体,常驻纽约的首席记者。 说是太太,其实是前妻啦。“那天在您家,见过她的照片。很美,很斯文。看得出来,你们很恩爱哦!” 若不是,史密斯先生主动挑起话题,有些疑问,这辈子都说不出口。 “一起生活两年,我已经很幸福了。要知道,那时候她可是我们这里,所有小伙子的追求目标。能看上我这个年龄比她大两倍的老头子。应该是我的荣幸呢。” “两年?所以,你们现在……” “是的,路菲,我也不想瞒你。我们离婚了。她想要一个孩子,可是我不能给她。很遗憾吧,我和第一任妻子离婚,也是这个原因。” 路菲没想到,史密斯先生如此坦率。这个在工作中略显倔强的小老头儿。实际上心里住着一个纯良朴实的少年。 看他恋恋不舍的样子,想必离婚的时候,慈心泛滥,大笔一挥,太太分得了不菲的赡养费吧? 路菲甚至恶意揣测,凭一个记者的敏锐,怎么可能在结婚前,不知道史密斯先生的一切。短短两年,入坑出坑。怕不是设计好的仙人跳吧。 现在人家,孑然一身,没牵绊。就算和姐夫有什么,安全系数也是五星满格。倒是姐夫这边,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过去竟然没看出来。 “我挺好的,姐。你们怎么样?你和姐夫,什么时候来纽约玩?” 八九月份没什么假期。路菲想着自己,也就这么一说。礼貌一下,搪塞过去,路茜并不会当真。 没成想,路茜顺水推舟:“你怎么知道,我要来纽约的?但不是,我和你姐夫,是我自己来。” 这就对了。只不过,她这趟来纽约,恐怕不是专程看自己的。而是另有安排吧?来了也好,正好想和路茜聊聊,姐夫到底在做些什么。 路菲纯属好奇,既不想给他们挑事儿,也不想往一块儿撮合。看路茜自己这劲头儿,有没有想要继续过下去,还说不好呢。 含蓄,见鬼去吧 路茜来纽约,果然没有麻烦路菲。戒备森严的日子,严阵以待的心情,正好她也没空应酬。 在机场见到,大老板和夏平双双出闸,路菲的心都快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 这是多久没见了?四个月,整整四个月。中间完全是死一遍再活过来的节奏。心境大为不同。 当着大老板的面。两个人的职业态度,端得足足的。一面恭敬地引老板上车。一面沿途介绍活动流程。两个人连目光交流的机会都没有。 “听说小路总,是你亲手提拔的。不错的嘛,年轻人可以挑大梁。”最后还是老板,亲自牵线搭桥,才让两个人的话题,产生了交集。 “小路是上家发现的。我挖墙角而已。”夏平说的是实话。可是这个人,他用得比上家狠。 “两位老总,别再夸我了,不然我会飘哦。”说这话的时候,路菲瞄了一眼夏平。对方很冷静,没有迎合的意思。正襟危坐。不苟言笑。 两次踏进,同一条河里。这种事情,一般不会发生。史密斯先生从来没有担心,自己的策划会出意外。当然,也真的没有意外。 演练过无数次的环节。在真实场景中发生,就像看过1000遍的电影。完全没有当初的震撼。走流程就是了。 路菲有一半精力,用于观察,史密斯先生的前妻。詹湛,如同她的名字,一副沾沾自喜的模样。 她和所有人都熟。说话的时候,表情生动,肢体语言丰富。爽朗大方的性格,与斯文柔软的外表,不太相符。行事风格倒像男人的逻辑。 除了闲聊时放松,每次过来谈事情,她都是言简意赅,公事公办。并没有所谓女神的温柔劲儿。 但是,男人好像很吃那套。她跟中国同行在一起交流,不太刻意讲究分寸。有些玩笑开的过火,总觉得对方要生气了。偏偏没有。 这种火候,必是在男人堆里,摸爬滚打多年,历练出来的结果。很懂得,走进他们内心深处的第一步,不能太拿自己当女人。中性,要中性。 男女交往的法则,首先模糊性别界限。而后打开这道界限。然后再合上。总之让人雾里看花。 无法产生兴趣,或者刚刚产生兴趣,很快难以为继。多半是因为,给对方太多明确的信号。 只有开工仪式加午宴,短短的一上午时间。路菲就知道,路茜完全不是,这个女人的对手。 别看她是驻外首席记者。对国内总部来的领导,仍然毕恭毕敬。毕竟中国文化熏陶出来的。男女分寸,是一回事。上下级分寸,是另一回事。 从上下级这层来看,薛其俨然压她一头。如果路茜傍上薛其,说不好比姐夫牛,还是比姐夫惨。 反正两个人过不到一起去。肯定都是因为,在对方眼里,不是一座大山。大山足够高耸,才能挡住对方,越过山头,看向远处的视线。否则,早晚有一天,抬腿跨过去就好了。 可是真的要到了,讲究技巧的这一步。真爱的成分恐怕就不多了。现在的路菲已经彻底失了分寸。 “夏总,喝一杯。”夏平这次来,总是躲着路菲。到现在,活动都快结束了,还没来得及向他,明确地发出今晚邀约的信号。趁别人不注意,她端着一杯红酒,凑到跟前,没话找话。 “辛苦了,活动办得不错!果然是,亲临战场,听见枪炮声,才能找到冲锋的感觉啊。” “我才不要冲锋。我只要,和你重逢。”路菲借着酒劲儿,媚眼含羞,发起一轮挑逗。 “又来进攻我?不看看什么地方。” “不管。我已经完成,上一阶段任务。下一个阶段,你必须配合,我才能完成。” “别这样好吗?你这样,谁顶得住啊?”虽然嘴上抵抗,夏平显然有点重新认识路菲的意思。歪了一下头,举杯示意,仿佛不置可否。 这是在开放的地方呆久了吗?路菲的含蓄荡然无存。现在最迫切的是,需要想想办法,怎么把大老板的晚间活动安排出去。他们才好单独行动。 情到浓时 “你是不是妒忌詹湛啊?”面对这种莫名其妙的质疑,路菲瞪圆了一双漂亮的大眼睛。 “怎么可能?我跟她,两种类型好不好?” “她是什么类型?” “女汉子吧。” “男人可不这么看哦。” “那你说说,我想知道男人的眼光。” “女汉子,都是女人给自己的定义。在男人看来,只有可亲近和不可亲近这两大类。” “具体点,詹湛属于什么类型?” “不代表我的意见啊。我只负责转述多数人的评价。” “别解释,解释就假了。” “好好好。一枝花呗。” “花?什么概念?” “很简单。被人送,或者送别人咯。” “太坏了。你们男人,太坏了!” “不然呢。我们总不会把你这样的,送出去应酬。只会替你应酬,替你挡应酬。然后亲自来应酬你。” “你代表大多数?” “我代表我自己!” 路菲没有告诉他,对于詹湛这个女人,自己其实也是这么看的。现在越来越能和男人站在同一个角度看女人。这绝对是职业素养的一部分。否则,很多事情,你理解不了。 若非对她有这种共识,今天晚上他们就不会把大老板,硬塞进詹湛的座驾里。 詹湛供职的Lilyweekly,是郑州公司目前绝无仅有的,没铺广告的杂志之一。重点是,目标客户不吻合。之前一直做国内市场。这家面向海外的杂志,多年来只是案头读物,未曾深入合作。 路菲过来以后,薛其委托她,谈过几次项目。但是她知道,有些话递上去的时候,要留有余地和分寸。不然很容易让人家看出来夹带私货。 火候这东西是要等的。不是你添一把柴火,马上就能烧得旺。搞不好,是要引火烧身,一起被烧死的。现在这个时候,就是火候刚好的时候。 詹湛,业内闻名的大嘴巴,历来是“全球通”。只要她知道的事情,全天下都知道了。可是对于自己曾经是史密斯太太,这件事确实,始终密不透风。可见,她也有不能碰的禁区。 路菲想了想,还是把这个秘密,吞了下去。不管和夏平,现在什么关系,有多么亲密,史密斯先生对自己不错。她不想让这个劲爆的消息,从自己嘴里溜出去。 虽然没有人,明确地告诉她,希望她保守这个秘密。但是,做人的底线,在自己心里。 “你们男人,就是有偏见。女人,不是用来妒嫉的,是用来羡慕的。好不好?” “哎哟哟,小路总,洗耳恭听,愿闻其详。几个月不见,真是刮目相看啊。” “我说真的。你以为,女人漂漂亮亮出来,就是为了让别的女人妒忌,然后夺走很多男人的爱吗?那样的爱,多半不踏实。她们要女人也爱她。帮助男人一起爱她。最高境界是,烘托男人最爱她。” “要是不配合呢?” “那你就被她定义为妒忌。这种妒忌是要玩火自焚的。” “所以呢?” “越花枝招展的女人,越有自己的危险。一面攻,一面守,心累的很。真正不在乎同类的看法,这种女人根本不存在的。时间长了,男人也不喜欢。” 情到浓时,井喷而出。 相比一年前战战兢兢的自己,现在的路菲更善于搅热气氛。她宁愿相信来凯的“证据”是真的。那么孩子就是夏平的。 但是她不敢说。说了对方会疯掉的。她只能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引到女人的世界里,引到今晚迷人的月色中。 这样一个夜晚,注定不平凡。虽然是危险中的危险,却也有灯下黑的宁静。到处埋伏着警惕的目光。人们的行动,在迷乱中试探。 但是,只要安安静静地,呆在自己的小窝里,呆在你爱的和爱你的怀抱里。距离幸福就不太遥远。 片叶不沾身 要不要介绍薛其给你认识?”路菲成心的。谁让夏平故意问自己,是不是妒忌詹湛,有点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意思。 夏平不接招:“认识他做什么?我不用认识他,他反过来要着急认识我。这种情况,等着就好了。” “你不要太狂,国内这条宣传线,离开他,不一定玩得转。听说他马上要升任,媒体集团的执行总编,手里管着好几个广告平台。现在爱搭不理,以后高攀不起。转年续约,能省不少钱呢。我可是私人关系搭桥,你不要算了哈。” “真不用!我有把握,即便他主动找上门,都有空间可谈。咱们主动贴过去,反倒上赶子不是买卖。” 路菲撇撇嘴,不理他。不知道自己在他心里,究竟是生活伴侣,还是工作伙伴。 “怎么,生气啦?神仙求多了不灵,我这是另有大忙,让你帮呢。” “不要弄些小儿科,来哄我高兴。你心里怎么想,我都知道的哦。” “哪敢糊弄你呢。我们小菲,不比从前。史密斯什么人物,看你的眼神,可是跟别人不一样哦。” “又来,就说你变相打趣我……” “没有没有。说真的,确实有个事,要你帮忙。把你姐夫,介绍给我呗!” “什么,你再说一遍?”路菲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还以为詹湛和姐夫的事情,这么快就有了破绽。 “你这是,温柔乡待久了,连亲姐都不关心。你姐夫现在可不是一般人,没听她说起来吗?纽约知名原辅材料的中国总代。不会是打我这儿才听说的吧?” 妈呀,还真是从夏平这里,第一次听说。这种洋相不能出。姐妹俩不亲不疏,搞不好扯出一段身世。想想就麻烦,最好还是化繁就简。 “怎么可能?不过,这和你认识他,有什么关系?我们在国内的原辅供应,多年没动版图。怎么现在,突然改弦更张吗?” “你猜对了。现在咱们主要出口美国和欧洲。原辅材料,有几项指标,国外始终不认,凑合内销还可以。韩国我们有条线。前段发展了英国。美国这边,就要靠你姐夫咯。” 这下,彻底用不着问路茜了。詹湛和姐夫怎么搞到一起?再明确不过。只怕最后,片叶不沾身。 姐夫当年搞机械设备援建。东南亚一带结识了不少小厂子。跟着他们把纺织服装流程,大致摸排了一遍。现在正是派上用场的时候。 独家总代有很多利益优势。进入国内市场唯一通道,就是一枝独秀的资本。虽然“代理”这名字不好听。但是很多人以此发家,赚得第一桶金。日后投身实业,不愁原始积累。 30年河东,30年河西。 惯性这东西,在投资中的威力,于感情同样适用。当“投资者”享受着,由惯性驱动的价格上涨时,他们总是盼望,尽量持续得长久。 然而,现实终究不是神话。惯性的持续,需要没有任何外力才能实现。一旦新的因素突破缺口,由惯性驱动的方向,就立刻产生变化。 好比一个人,恋爱指标有限。年轻时条件优渥,情感体验丰富,提前透支,老了之后就没有太多这方面心思。反过来,年轻时条件一般,年纪大了才转运的,总是要想办法,把缺失的找补回来。姐夫估计就属于这种情况。 哪有没风险的投资,哪有一本万利的买卖。持股者的神经,不好太脆弱的。高高低低走一段,“回归均线”是早晚的事。 路菲不担心路茜。说不好,要不要担心自己。别人的日子,总希望看着,越稳妥越好。自己走在其中,却是隐隐期待,无限风光在险峰。 礼物自己拆封 姐夫是自己送上门的。夏平托付她的事情,路菲第一时间操办。问过路茜才知道,姐夫这段时间,因为公事回国了。 想想也不错嘛。姐妹俩此时都在美国。两个女婿守在身边。老爸什么时候,都不觉得孤单寂寞。 大老板这两天,一直由詹湛陪着。路菲觉得自己,过于袖手旁观。但是据夏平观察,这个时候凑上去,效果更不好。 老板也需要自由。他不需要你的时候,你在旁边候着。需要你的时候,第一时间出现就可以了。 鸳梦重温,总有终了。一星期的公差,很快就要结束。依依惜别的时刻,难免有太多的不放心。 “给,这是我姐夫的电话。” “这两天,为什么不让我们见一面?” “你命好呗。因为我在这里呐,所以让你尽情地享受生活。工作主战场,自动转移了。” “啊?”夏平一头雾水。 “我姐夫回国啦,在那边待一个月呢。你这次回去,正好能碰上他。” 按照既定计划,夏平和老板一起回国,到郑州之前,先北京转机。朱莉早早候在那里,接老板最后一程。夏平则留在北京,巡视分公司情况。 “你从英国回来,路过北京了吗?” “当然!我去接老板了,本来直飞很方便的。结果,绕了地球一圈,不容易吧?” 这就是商务人士的尴尬。最方便的线路,最省事的安排,最舒服的体验。和他们都没什么关系。周边的合适程度,永远大过他们自己的需求。 路菲伸手,抚摸他的脸颊:“难怪都瘦了!”很是心疼的样子。说着话差点哭出来。 这一星期如胶似漆。两个人很快打破了陌生,走向久违的亲密。此刻又开始难舍难分。 “回南城别墅了吗?” “没来得及。前脚落地,后脚起飞。” “这次回去,一定要去看看。我有礼物。” “是什么?” “礼物嘛,当然要自己拆封,哪有提前剧透的。” “小菲,你中间回来吗?” “朱莉说可以回来。但我觉得是客气。来回一趟挺贵的。年底还有新店剪彩。你会不会一起来?” “我争取,不好说。公司不安排,我不能太主动。” “这个我懂。可是,你会自己来看我吗?和工作没关系的那种。你不在身边,我总是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我现在什么状况,最清楚了,一眼见底。倒是你……” 这几□□夕相处,第一次听到夏平,对自己日后有所疑虑。说明他在乎。路菲内心一阵惊喜。 “等我回来,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可是……”路菲及时捂住他的嘴。 “没有可是了。我已经提出离婚了。他不同意,我就起诉。尽量不走到那一步吧。” “是不是,有难度?” “夏平,你一定要帮我。” “帮你,下决心吗?如果是那样……” “帮我接任分公司总经理。让他知难而退。撕破脸对我们都不好。让他主动和平分手,只有事业上盖过他。这个是他最受不了的。” “那样的话,我们俩怎么走下去?同一家公司,两个高管。这不是开玩笑的!” “你放心,先把离婚办妥。到时候,我辞职。” “小菲……”话说到这里,夏平应该再明白不过了,这一次她是下了多大的决心。 像鱼一样咬钩 “先别忙着感动。我也交给你一个任务吧。”不知道潜意识里,是不是想要用一些事情拴住夏平,生怕他回国之后,又像脱了线的风筝,越飞越远。 “我们今天是在讲条件吗?你一刀,我一斧,针锋相对的。” “这不是一般的任务啊。换别人我还不给呢。给你任务,就是给你机会。” “什么样的机会?” “了解我和我们家啊。” “只要你不怕,这个可以有。” 说来也是,两个人认识一年多了。除了工作接触,对彼此家里的事情,都是一点点挤牙膏,发现了也就了解了。从来没有被主动介绍过。 “说吧,什么任务?” “我也不是特别确定,纯粹的第六感哈。我姐夫现在,是不是不太踏实?” “你是说,他想回国发展?” “不不。回国不怕。我姐早想回国了。” “那你的意思是,他想不想带你姐回国?” “还是你懂我。” “所以才这么爱我?” “好吧,我承认。让你自恋一下。” “有什么具体的怀疑对象吗?” “这个嘛……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你觉得,詹湛和我姐夫,能沾上关系吗?” “当然可能。采访和被采访的关系。” “这个我也想过。但是,在不合适的时间,不合适的地点。没有任何访谈迹象,作为正常的职业背景。很难把这件事情,和工作联系在一起。” 路菲想起来,那张照片里的两个人,面对面地交流。没有笔记本,录音笔,这些记者必需的装备。更像是闲聊吧。而且时间那么长,还跨着两个州。总觉得有些特意的成分。 “我说过,你适合当记者吧。” “巧了,史密斯先生也这么说。” “以后真的可以去试试。公关这行业,和稀泥的成分多。记者这个职业,偏重于阐发真相。” “可是,大多时候,我希望糊涂一点。” “不矛盾啊。在生活里糊涂,在职业里明白。刚好符合你性格的一体两面。” “也许吧,可能别人看我们,比我们自己看自己,更透彻,更本质。” “这是真的。原来我是技术出身,但你知道,技术这东西,有时需要较真。时间长了,容易隔绝。” “后来呢?谁点化了你?” “我说了,你别生气啊,是叶韵,小叶子的妈妈。” “她怎么说?” “说像我这样,技术做不精。但是模糊处理,适用于管理。所以,我转行管理做技术的人。既不用较真,也不瞎指挥。力道刚刚好。” “所以骨子里,你是感激她的?” “我们感激的人,也是我们害怕的人,因为太了解你了。被人了解,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我是不是,不该对姐夫这么好奇?” “你不是当事者,好奇有什么可怕?我们只是旁观者,有100种委婉的方式,提醒我们关心的人。而不去伤害她。总比,她自己知道,刺激小得多。” “谢谢你,夏平。总是能理解我。” “我们是差不多的人,你不觉得吗?” “你不怕,我太了解你吗?” “那就让你,一直有想要了解我的地方。” “你这是吊死我胃口的节奏啊?” “你不也是吗?总是感觉抓不住你,又时不时地握在手心。每次想要放你走,你又像一条鱼似的,主动回来咬钩。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那就不断地喂食啊。在鱼钩上放各种诱人的食物。我是吃货,你不知道吗?” 说着说着,两个人又情不自禁地,纠缠在一起。纽约的最后一晚,他们都格外珍惜。 男人的团结 团体订票的时候,路菲发现,出发和回程名单当中,有一个人的误差。 多出来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詹湛。 詹湛随团回国。路菲一半高兴,一半担忧。这一路,夏平可以好好歇着了。大老板用不着他应酬。 回到国内之后,就不那么乐观了。一个月的时间,留给她和姐夫。搞出一个孩子,都没问题啦。 这次纽约见到路茜,以为她会只身前来。没想到真的带着小外甥。小伙子长得越来越像薛其。 路菲都能发现。姐夫能没发现? 真把姐夫惹急了,无非弄一个,更像自己的孩子,拍出一纸离婚协议,路茜就彻底歇菜了。 薛其肯接盘还好。可是据辛迪八卦,他的未婚妻,乃媒体集团幕后,最大投资人的女儿。入赘世家,对他今后的职业发展,前途一片光明。 路茜当年太狠了。放弃薛其这穷小子。选择了半吊子基础的姐夫。摇身一变,飞往美国。 现在两个男人,旗鼓相当,说不好将来谁的发展势头更劲,此时停下来观望,恐怕来不及了。 有你观望的功夫。人家也不是傻子。早都选好了下家。初恋找回头,这种事最好别信。多半是,少年意气的反扑。确认自己有实力了,扭头就走。 你攀高枝,我不会攀更高的吗?最傻的是,还留下对方的种。当事者不认得,家族不认可,千万别贸然。不然剩下自己带娃一条路。 满世界的播种,哪都能生出根系。也得看,是在什么土壤里长成的。没根没基的,都是浮萍。 路菲有时候觉得,理工科女生蛮可怕的,择偶的时候,一点都不文艺。理性的近乎冷血。 然而,架不住天长日久,人性归于尘土。回头再想追寻旧爱,理性又被抛到九霄云外。 失而复得的文艺,别人不愿意陪你玩。纵使情之所至,都会被认为,是算计的结果。 特别是听说,投资人女儿情史丰富,当年曾为“京城某少”堕胎的事儿。路菲心里更明戏了。 薛其再怎么折腾,也翻不出她的掌心。利益当先,情感靠边。有人和她争,没准更刺激呢。 路菲订了,三张头等舱。詹湛这一份,是由薛其报销的。为了拿下大老板,生意经也是念到家了。 他们前脚出发,路菲后脚给辛迪,打了一通电话。叫她替夏总,提前约一下姐夫。以便落地北京后,第二天就能见面。 顺便让她,跟随前往,看看谈判过程中,还有没有其他人在场,哪些环节需要公关部配合。 虽是把姐夫的行踪交给夏平。路菲却也并不十分放心。男人不适合当眼线。 他们太了解自己的种群。倒不是故意包庇谁。内心的宽容度,貌似对别人敞开,实则为自己打开。 男人这个群体的集体利益,有一种无法言喻的迷之团结。那是一种,不拆台的自觉意识,推己及人的相互理解。 夏平这边也好解释。以他的身份出面谈判,身边总要有一个,随时待命听候吩咐的人。高兰不行。高兰是他的人。调遣不动,使唤不起。 事实证明,这个安排一点都不多余。詹湛以贴身采访为由,号称与两位高端职业经理人亲密接触。见证这一次跨境合作的历史性时刻。 多年混在这个圈子里,对商业谈判的规则,多少知道一些。如果为了避嫌。这两个男人,随便哪一个,都有充足的理由,拒绝记者的旁听。 然而,他们并没有。 路菲知道。真正的细节谈判,夏平连辛迪都不方便通知。既然,总有够不到的地方,那就只好,了解多少算多少吧。 毕竟,言谈举止间的蛛丝马迹,也是某些信号的传递。凭着辛迪的聪颖,路菲的分析,回来重新复盘一下,总是可以的吧。 狐狸闻狐狸 “这个詹湛,什么物种啊?表面看着挺强势的,骨子里全是小女儿媚态。”狐狸闻狐狸,鼻子最尖了。 这次派辛迪出马,果然是明智之举。 “怎么,你又看出来啦?”路菲明知故问。 “感觉谈判,就不是咱们的主场。” “他们有那么厉害吗?” “詹湛哪是随行记者呀,简直就是女秘书一枚。连你姐夫喝咖啡,放几块糖,加几勺奶,她都门儿清。” 这种情形,完全在路菲的预料之中。之前她没有跟辛迪讲,派她随行的主要目的是什么。只说例行公事。不想先入为主,全凭临场发挥。这样带回的信息,真实性比较强。 “所以,才叫你去啊……” “我们多正常啊!走的是工作流程。她那是什么呀?眉来眼去,不避人的。” “不要随便八卦哈。说出去对夏总影响不好!” “跟夏总有什么关系?” “气势啊!不能在气势上被对方压倒。这种场面无意散播,有损夏总的男神形象。” “知道啦!夏总的异性缘,我们都了解。” “而且,很有可能是你判断失误,他们两个人在美国,这么长时间,相熟一些也是有的。” “你放心!不会乱说的,这就是跟你说。他不是你姐夫吗?替你关心一下。” “好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说点正经的吧。谈判的内容,有仔细关注吗?需要配合宣传吗?” “说的都是些,标准和渠道的事情,我也听不太懂。但是似乎,时机不成熟。” “哪里感觉不成熟?” “好像听说,咱们在国内,还有其他的竞争对手。你姐夫他们公司,也在衡量利弊各方甄选。” “咱们怎么应对?” “夏总说回去之后,两周内再给他一个详细方案。” 路菲知道自己又猜对了,接下去的谈判进程,估计不会再带着辛迪了。于是,安抚说:“亲爱的,你已经完成任务了。北京那边怎么样?” “还说呢,你不在公司,张副总可自在了。现在完全拿自己当老大。Zoe那个小马屁精,成天在外面,替他吆五喝六,神气活现的。” 路菲心想,有多少张狂,就有多少马脚。 “下面辞职了好几个员工。高兰正帮着招人呢。不过这样正好,原来那些小孩儿,大都是张副总的人。他有亲有疏的,得罪了一批。再招进来的新人,怕不是那么顺毛驴了。” “你这边也笼络着。” “我知道,只当是给咱们招兵买马了。” “还有,你不要跟高兰对着干。别看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心里还是有阵营的。” “这个我能看不出来吗?你别说我,又要八卦了哈。夏总回来,你又不在。跑去汇报工作,高兰勤快的很哦。别担心,我会给你盯着的。” “瞎说什么啊!她不跟夏总汇报,难道要去跟张副总汇报吗?” 夏平说过“老板也需要自由”,这个理论给路菲很深的影响。谁也不是你专属的。喜欢谁,就可劲对人家好。手里摸得到,眼睛看得见,认真对待就是了。人家都是有良心的。 至于人家背地里,发展自己的眼线。可以是同性,也可以是异性。异性或许更顺手。把感情和工作混为一谈,将来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纵然知道这番道理,听辛迪站在自己的角度说话,心里还是挺受用的。有这样一位知己,无私站台,总是多了一重安全保障。 路茜还是亲姐呢。遇见什么事,躲着不告诉她,就不地道了。改天还是得推心置腹地谈谈,毕竟自己在美国,就剩最后三个月的时间。 分就分了吧 “周末有时间吗?来一趟北卡,或者我来纽约找你,行吗?”不出两个星期,路茜的电话不请自来。 “有事吗,姐?我正好有事,准备找你呢。当然可以呀。我过来罢,你带着孩子,不方便。” “好,谢谢!”隔着电话,路菲明显听出,路茜的语气有点哽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姐,怎么了?你慢慢说。” “你姐夫,跟我提离婚了。他下周回来。说是,带回了国内的法律文书。” “什么理由?什么条件?”没想到这么快。路菲问的都是实际问题。 “说只要签字,1/3家产归我。可我不想离婚。” “姐,听我说。这件事,本来想当面跟你谈。你既然打过来了,我也想问问,你真的,还想跟姐夫过吗?” 路茜那边,好一段沉默。 曾经抓着路菲的身世死死不放。现在回过头来,放下所有防备。在路菲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无助。可见她也实在没地方倾诉了。 “你姐夫,他有我的把柄。但是我们,感情基础还是很好的,毕竟在一起这么多年。当初来美国,从零开始。他上学,我打工。我上学,他供我。走到今天,不容易。” “我想,姐夫也是顾念旧情的,不然不会说把1/3的家产给你。毕竟你说,他抓着,你的……把柄。” 有些话,只有听路茜自己说。深问一句都是冒犯。当年如果路茜懂这个道理,也不至于把路菲推开这么远。现在明白,也许还不算晚。 “我现在一个人,带着孩子有点麻烦。” “不是有你婆婆吗?” “离了婚就不好说了,况且,这孩子是薛其的。”她终于还是肯承认了。 路菲的心立马融化。想想自己,都没有勇气,和身边最亲的人,讲最隐秘的事。路茜肯低头,自己就能掉头。感情都是相互的。 “我姐夫也知道这事儿了?” “你第一次来北卡,刚走不久,他就知道了。或许更早。谁知道呢?我们很久不说心里话了。” 两个人在一起,怕就怕这个,不给原因,只给结果。结果,都是最狠的。 “分了吧,姐。” “什么?”路茜没想到路菲这么说。都说劝和不劝离。路菲的脾气她知道。从来不说极端的话,不做极端的事。这次,是怎么了? “姐,换了别人,我可能不这样说。但是走到这一步,咱们争取最大的权利吧。” “最大的权利。家都没了,还有什么权利?” “恕我直言,好多事情做之前,就应该预想到结果。既然真的发生了。后悔是最没用的。现在这个情况,硬凑在一起。他有100种方式恶心你。你想想,受得了吗?” “怎么争取最大权利?说起来,我是过错方。” “他也不见得干净。你尽量,把离婚的事情,往后拖一拖。我看能不能,帮你查查证据。” 路菲知道,仅凭詹湛和姐夫关系不错,这一点,是没有办法指正,他们之间有问题的。 “然后呢?” “然后,你至少可以分一半家产,甚至更多。” “我们公司正要裁员。我有可能在这次名单当中。一半家产,也不够我们娘俩日后生活啊。 “跟我一起回国吧,姐。有你的海归背景,这年头在国内,还怕找不着工作吗?” “可是……” 路菲知道,她贪恋这些年的奋斗成果。在外面漂泊了这么久,苦乐参半,沉没成本难以衡量。 “到时候小外甥也大了。我和爸都能替你分担。”路菲只能推着撵着,让她往前看。 不敢提薛其。能不能搞定这个人,是路茜自己的事。有些主意不能乱出。给人莫须有的希望。不如先喷一喷冷水。等她清醒了再说。 粘上几层皮 调查这个事儿吧,还是得找薛其。孩子,他可以不认。路茜因他离婚,他不能袖手旁观。 用不着从路茜的角度。郑州公司是薛其媒体集团的超大型客户,广告扑倒他们好几家杂志报刊。仅从这个角度出发,就没有不帮忙的道理。 况且,詹湛是他的员工。他是詹湛的领导。说不上告状吧,互通一下信息,总是可以的。 托人办事,也不能空手套白狼,全部体重压过去,招架不住。总要给人家一点线索,才好知道从哪里入手。 这个就要靠,路菲自己的直觉判断了。 她本能地觉得,姐夫捏着姐姐这么大的把柄,还主动提出分家产。比例虽然不占优势,但这本身就是矛盾。 若非锅里有富余的粮食,两个同时闹饥荒的人,怎么肯把自己碗里的,分一部分给对方。 之前不是没猜想,以詹湛的心机之深,和史密斯先生,在婚姻里打过滚,怎么也得粘上几层皮才能走。 这个事,不用确认,可以断定。 用自己的钱,套下家,这种傻事她不会干。但是用来当诱饵,钓更大的鱼,那就说不准了。 薛其负责的媒体集团,除了时尚类媒体,还有不少法制类媒体。记者大部分,都是律政口出身。随便聊聊,就找到一个突破口。 《婚姻法》第47条规定,离婚时,一方隐藏、转移、变卖、毁损夫妻共同财产,或伪造债务企图侵占另一方财产的,分割夫妻共同财产时,对隐藏、转移、变卖、毁损夫妻共同财产或伪造债务的一方,可以少分或不分。 据此调查下去,果然有所突破。方向居然一点儿都没错。 当年因为主动退掉国内的房子。路茜和姐夫闹了好大的矛盾。新仇旧恨全部在这里集中爆发。不是嫌国内没有房子吗?这回我有十套你也管不着。 根本上的理念差异,就是夫妻走向分化的开始。当年退房是因为觉悟。现在置产是因为觉知。什么阶段说什么话,你赶不上我的脚步,就只能被丢在原地。 “姐,你要不再和我姐夫谈谈?” 知道这些情况,路菲也很震惊。但是震惊之余,还是要舒缓地,告知路茜,以便尽快寻找对策。 “还有什么好谈的?他是下了多大的决心,瞒报这些资产。又是用了多大的功夫,干完这些事情。” 经过这段时间的缓冲,路茜的理智重新回归,思考问题也现实了许多。 原来,一年两次回国出差,每次待上一个月。姐夫把这些时间,用得相当饱足。 大部分都是从别人手中购买二手房。价格合理,地段精良。不像是他一个人能够操作得了的。必是詹湛帮着,动用了大量地产媒体圈的资源,有内部消息,有精准动向,有议价通道。 为了不太显眼,其中一套近郊产权,被姐夫冠以实名。离婚协议的财产清单,填报的就是这一处。其余,黄金地段的高附加值产权,均在詹湛名下。 查这个事情倒也不难。当时正在调查几家上市公司的关联交易。詹湛虽然人在国外。但是敏感的嗅到,国内地产的蓬勃动向。没少插手,屡屡得手。随便抻出哪条线,很容易,都沾上她的名字。 这种情况下。保全性命,保全身份,保全声誉,比保全感情重要的多。个人名下七八套房产,在当时不是小数目。资金来源融合了哪些渠道?仔细一问,姐夫肯定跑不了。 伦理道德层面的过失,不受法律制裁。然而姐夫以身犯险,就没有人能救得了了。 粥里有料 史密斯先生的求婚来得太突然了。帮着路茜办离婚的事情,让路菲自顾不暇。此时送来的一缕温情。不啻于,严冬中的一束阳光。 路菲只是帮着姐姐,挣得自己应有的利益。并没有想过,置姐夫于死地。 海外求学的那段经历。让他们有抱团取暖的记忆。至于之后的变故。天时,地利,人和,各种因素都有。剪不断,理还乱。那就让它,待在那里吧。 法制报的记者给路菲推荐了律师。建议状告姐夫,恶意隐藏转移婚内共同财产。最大的胜算,可全数剥夺离婚后,他本应取得的份额。 路茜没答应,路菲也不同意。在这一点上,姐妹俩的态度,惊人一致。所有财产,清算完毕。一人一半,各自上路。从此,相忘于江湖。 史密斯先生,捧着一大束玫瑰,站在路菲的公寓门口,是11月11日那天,中国的“光棍节”。这日子挑的! 老头儿格外有情调。随鲜花附赠的,除了一大盒夹心巧克力,还有一盅亲手熬制的,暖融融的鸡肉玉米粥。 他知道路菲,一向对蘑菇过敏。特意将蘑菇换成玉米。放了双份奶油,调和成更加浓郁馨香的味道。 前段时间,路菲累到极致,总说心脏不舒服。“你需要吃点好的!”这什么意思?史密斯先生单方面认为,无论哪里不舒服,都要用治胃病的态度对待。 所以在饮食上总要亲自下厨。隔三差五不厌其烦地,给路菲烧这个烧那个。想要把她养肥的节奏。老外不在乎女人胖瘦。肉嘟嘟的反而可爱。 路菲郑重地捧过粥,而不是接过玫瑰花。她理所应当地认为,粥是给自己的。而玫瑰嘛,则比较可疑。不属于心理期待的那部分,就属于本能排斥的那部分。 喝着喝着粥,忽然觉得牙碜。路菲呲了一下牙。眉头皱起来。脸也跟着歪了。之前被史密斯先生反复提醒,要小心地喝,一口一口,慢慢地喝。还好听话,没酿成大祸。 她放下手中的调羹。用左手捂住脸,右手接住嘴里吐出的一个硬块。仔细一看,竟然是一枚戒指。 不是中国人追捧的,俗不可耐的镶大颗钻石那种。而是朴素大方的24K金素圈。情比金坚的含义。 “这个,是什么意思?” “愿意嫁给我吗?路菲!” 老外的浪漫,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吃得消,这要是一不留神,差点儿演绎成一幕“吞金”惨剧。 “今天什么日子?” “周一。” “不不,我是说,对你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我希望这个日子,对我们俩有特殊的含义。” “可是,史密斯。我已经结婚了。”确实,他从来没有问过。 “可是,你正在起草离婚协议。” 妈呀!前段时间在家里帮着路茜整理资料。离婚协议的其中一页,需要重点研究突破,被她随手放在桌面上。肯定那时候让史密斯看到了。 “至少现在,我还没有离。” 路菲想到自己确实要离婚。竟然在时间上和他掰扯起来。其实,这个和时间一点关系都没有。什么时候离婚,都和史密斯没关系。 “所以,要赶时间啊。等你离完婚,马上成为抢手的资源。还能轮得到我吗?” 路菲已经哭笑不得。立刻去死的心都有。老外的脑回路,果然清奇。 说实话,除了不能生孩子,史密斯没什么不好。多少女人惦记他还来不及。但是他好像,对于中国女人,尤其是被他认为具有记者气场和素养的中国女人,格外感兴趣。 然而在路菲的意识里,择偶除了外在条件,对待女人的内在逻辑一定要正确。选择詹湛那种女人,已经说明问题了。纵使史密斯有再好的条件,也不可能是路菲的菜。 神托付 “还有一个月,真正的盛典就来了。史密斯,让我们好好静下心来,把它办成一个节日。就像你说的,我们马上就会有,一个难忘的日子。” 路菲开始拼命画饼。想要把史密斯,从求婚未遂的失望中拽出来,引入另一个激情的漩涡。 没想到这么痛快地被拒绝了。 史密斯的伤心,远在预料之外:“菲,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们中国女孩子,都很偏爱?” 老头儿一点不傻。单纯背后是自省。岁月的沉淀,让他心如明镜。知道自己的弱点但不回避。 “这不是什么错。我们的审美,让我们有所偏爱。这是我们的执念,一生追求的执念。只不过很遗憾,我已经有了我爱的人。” 毫无戒备的坦诚,总是能一举拿下人心。路菲决定用同样的坦诚,回应史密斯的简单直接。 “菲,谢谢你承认这一点。我们好像特别能够,向彼此敞开心扉。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詹。而你的心有所属,也一定不会是人尽皆知。” 路菲的眼泪,不自觉地掉进鸡茸粥里。掺在一起,都是咸咸的味道。喝下去觉得别有“滋味”。 这一对忘年交,算是建立起来。他们有对彼此的欣赏,也有对彼此的尊重。唯独不能,合二为一。也许这样,比往前迈一步,更能获得长久。 路菲说的不错。今年的圣诞节,是他们选定的另一个大日子。上一个“开工日”,是史密斯先生,险中求胜的惊艳之作。接下来的“剪彩日”,则是毫无争议的全民狂欢日。 他们所要做的,就是在这个繁华喧嚣的都市,万民狂欢的氛围里,闹中取静。涵养内功,凸显格调。 “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这次路菲不是使用“杀手锏”,求人帮忙,拉近距离。而是真的有一个忙,想让史密斯帮。 “你说吧,路菲。我愿意效劳。” “你知道的,我姐姐也在美国。她比我更熟悉这里的环境。语言也不是障碍。” “以前听你说起过。她好像在北卡。” “是的。一个两岁孩子的妈妈。但是很不幸运,她刚刚失业了。然后又刚刚离婚……我在美国的时间不会太长。总之……你可以帮助我吗?” 路菲没有明说,想让史密斯先生,帮着姐姐找一份事情做。最起码先有固定收入,可以把孩子养起来。然后安顿下来。她不想一开始,路茜就给史密斯先生,寄人篱下的印象。 “没问题,路菲。你介绍的人,我一定重视!更何况,她是你的姐姐。相信跟你一样的出色!” “谢谢你,史密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感谢。我会让她,尽快向你递交一份详细的个人资料和工作履历。” 这段时间,一直在动员路茜,明年和自己一起回国。但是听得出来,当年走出来的勇气,完美抵消了,如今返回故里的勇气。 说实话,她不知道路茜,到这边能做什么。活跃在她们这个圈子里的,大多是国内出来深造的文科生,艺术生,和纽约当地的同类型人才。而路茜从事的一直是理工行业。 只知道,她做过行政,对技术型公司的业务流程不陌生。她熟悉会计,但没有从事过专业财务。她研究网络,但不知道具体精进到什么程度。 只能从人情的角度,托付给史密斯。之后的衔接,让他们自己随缘吧。 潜意识里,路菲或许想要,把姐姐这个人,整体托付给史密斯。从北卡搬来纽约。如果能够顺利地留下来。如果能有更好的工作。如果能够找到新的归宿。 如果上天,一切皆有安排…… 小手段无伤大雅 “圣诞节会不会来纽约?”一面安抚受伤的史密斯。一面筹划着自己的圣诞之夜。最近和夏平通电话,路菲一直是这个话题。 “已经在想办法了。” “怎么,还需要你另想办法吗?这次朱莉没跟你说,陪老板一起过来?” “圣诞节,公司在上海有大促。那边是新开发的市场,不像北京这么成熟。要我过去盯着。” “一个纽约,一个上海。他们真会安排。” “怎么办,我们都身不由己嘛!” “你就不想我啊?” “你也可以回来呀。这么长时间,探一次亲,人之常情。来回路费,我出可以的吧?” “平,听我说。”现在路菲对他的称呼,不知不觉已经改了,既不是夏平,也不是夏总。换一种,贴心贴肺的感觉。 “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我姐姐,刚离婚。她婆婆听到消息就撤了。身边一个可靠的人都没有。我现在除了工作,就是帮着她带孩子。” 说到孩子的话题,电话另一端,沉默良久。路菲知道,戳到了对方的痛楚。马上转圜过来。 “再有两个月,我就回国了。我们马上结婚好不好?然后,也要一个可爱的baby。精心准备的那种。不许是计划外,也不许再有意外。” 路菲又害怕,他紧接着追问孩子的归属。孩子总是两个人的,难道姐夫也撒手不管了?这个话题挑起来,保不齐又要扯到自己身上。连忙调整方向。 “新店这边有一点麻烦。” “怎么了?给你们介绍的装潢设计,还有陈列师,史密斯先生不满意吗?” 路菲没敢告诉他,史密斯求婚的桥段。表面看似乎没什么。可是实际上,他的伤心失望指数还蛮高的。 最近在店面装潢上,格外的严谨和挑剔。好像要把感情受的伤,弥补到工作细节里。对夏平他们推荐过来的设计师,意见特别大。 郑州公司的理念是,中国元素深入嫁接,不要惧怕最初阶段的辨识度陌生,坚持输出,坚持渗透,总有一天,成为不可替代的文化符号。 原本设想,史密斯先生作为中国通。对这个理念,肯定大力赞成。没想到这一次,反对呼声最高的就是他。 路菲也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这是在纽约,最顶尖的商场里。你们有权利坚持自己的货品理念。但是商场有统一的外观识别。不是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为所欲为。” “我们只是想,一炮打响!” “问题是,就你们一家特殊要求。好像是鹤立鸡群。其实是鸡同鸭讲!” 现在他连成语都运用得格外娴熟。路菲后悔这四五个月,教了史密斯太多中文。反过来对付我们,手段和智慧,比以前更高明了。 路菲抛出难题,是想夏平亲自出马解决。高层之间沟通对接,融通的可能性,总是会大一些。 情到深处自然流露。有时候就是不愿意,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问题。小私心藏着小任性。太替对方考虑了,实际上是可有可无。 现在就是想让他过来。压抑不住这种想法。使点儿小手段也无伤大雅。更何况在某些领域,路菲确实力有未逮。 “我需要和史密斯通个电话。如果说不通,我再飞过来。”夏平说的有道理。这时候不好再坚持。 路菲心里多少有点把握。如果一通电话起作用,以史密斯沉不住气的性格,早都打过去了。还用等着对方找他? 得逞了!她提供的问题线索,和史密斯的坚持己见,给夏平申请这趟出差,提供了有力的依据。 店面的硬装早已定版,必须统一风格,统一规格。软装和陈列,比较容易调整。夏平如果亲自督阵,半个月之内搞定,圣诞节当天开业,一点儿不受影响。 体质不一样 收到机票信息,看了看日期,就是下周末。顺便又看了一眼日历。距离下次月经还有两周。 根据上次的经验,自己应该是排卵期,接近下次月经的体质。这个安排真是天衣无缝呢。 如果来凯继续不同意离婚。路菲准备不再躲躲闪闪,抛出她和夏平的“孩子”。破釜沉舟! 都说怀过一次孕,特别容易怀下一个。但愿夏平的纽约之行,一次带来两个人。 来凯有半个多月没通电话了。对方可能觉得,路菲待在“安全”的地方。没啥可担心的。国内有事情,难不成几个月的功夫,国外也有事情。离开是非之地,不是正好吗? 最重要的,来凯也不是什么浪漫的体质。这么长时间了,从没想过来探班。总是乐观地表达:“很快就能见面了!” 谁要跟他见面。不知道自信哪来的?路菲有时候回想,当年被他理所当然的自信,吸引着靠近。现在看来,真是太不善待自己了。 原生家庭的易碎,总让路菲有一种“不配得感”。一点好感被她无限放大。只要被温柔的男人用心呵护一次,就不想再回到过去的卑微。 路菲把这种改变,归结为体质的改变。每个人的先天体质不一样。但是都有,通过自身锻炼和外部环境优化,获得改变的可能。敞开胸怀,拥抱即可。 这一点,夏平跟来凯,完全不一样。明明胜券在握,从不吊人胃口。时不时表示担心忧惧。好像所有人都在和他争同一个目标。 真的假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感受。 女孩子要的不就是那点感觉吗?恋爱的感觉,结婚多少年都需要。那些靠亲情维持下去的婚姻,大概率会出问题。 “我爸最近怎么样?” “哎呦,特别抱歉啊。这段时间忙得不得了。接近年底,单位正改选。国际部主任调离,刚好有个缺位。我作为替补的赢面很大。” 路菲对此没什么感觉。来凯接着炫耀。 “这把要是赢了。将来蒸蒸日上。你不工作,我养你都够。”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让路菲更来气。没在他门下讨饭吃,还这种待遇呢。要是洗手回家做汤羹,早都被扔进故纸堆了。 “你有事。你先忙吧。这周末有空一定记得去看看爸。”顿了下又说,“上次你给来玲和妈要的复合维生素,我已经寄出去了。下周肯定能收到。” “这周恐怕不行,下周吧。这周出差日本。下周五回来。正好给老爷子买点东西。别空手过去。” “行吧,那我也跟爸说一声。东西不用破费,你能过去就行。我这边时差不方便,有时候照顾不周。你多费心了!” 除了路菲刚走的前两周,来凯回老爸家稍微勤快一点。最近这两个月,索性都不露面了。两个人前面闹成那样,确实也不敢要求他什么。但是这哪有和好如初继续过日子的态度啊。 别说路菲拜托他的事情,就是来凯自己亲口许诺的事情,一忙起来,也不一定想得起来。这个人的脑子里,只有他自己的前途光明。别人的事,按重要性排序,全在后面。 来凯忘了,他们单位内部网站,是重要信息的发布窗口。还是辛迪提醒路菲的,万一将来离婚不顺,搜集证据可以研究他的日常行踪。 虽然辛迪不知道内幕。但所指的方向没错。 挂了电话,路菲登录网站。首页二条赫然写着:“副总左安携工程技术部主任来凯,将于11月27日赴日本考察”。 来凯总是指望,时间长了,距离远了,事过境迁,别人主动把不愉快都忘掉。可是自己不改进,照样回不到原地。 这条信息,多少勾起了路菲,在加州的不愉快记忆。加上这小半年的种种体验,她不仅没有改变主意,反而更坚定了离婚的信念。 这也太不巧了! 终于没有人给送饭了。路菲顺便也辞退了,史密斯先生给她请的帮手。美其名曰,节省开支。 实际上是想切割两个人之间的经济往来。哪怕是小小的互帮互助。她知道史密斯不会这样做。但是自己不能装糊涂。 史密斯最近的状态,好像好了一些。转变的契机竟然是,路菲的小外甥。 小家伙咿咿呀呀学说话。中文夹杂着个别英文单词。这么小的年纪,两种方式和史密斯交流。让他觉得特别有意思。好像找到了玩具一样。 键按说中文。按钮说英文。惹得史密斯哈哈笑,经常亲手制作奶油曲奇送过去。厨艺又有了用武之地。不管是谁吧?只要能让他转移注意力就好。 路菲得出空闲,把小公寓布置起来。手边最方便的,就是买一些泰坦尼克标志的小物件。在这里买,比待在国内,从美国带方便多了。 她还顺便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圣诞小礼物,准备夏平回国的时候,带给北京的同事和郑州的领导。 与其说,路菲热热闹闹的筹备,是为了等新店剪彩,等万众瞩目的圣诞节,还不如说就是为了,等夏平一个人。 有他的世界,就是全世界。 “到机场了吗?” “正在路上呢。今天下雪了,早高峰有点堵。 “下雪了吗?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吧?比去年整整晚了一周。” 路菲想起去年12月7日。北京那一场,深不可测的大雪。还有那一通,死活不敢接听的电话。 现在想想真是可笑。有什么可担心的?该来的总会来。该结束的总要结束。 “会不会影响起飞?” “下雪应该不至于吧。又不是电闪雷鸣。” 路菲现在最怕的事情,就是飞机不能按时到达纽约。回程是敲定的时间。直飞上海那种。连郑州都来不及回了,就得提前一周跑去盯大促现场。 见缝插针的约会,从出发到返回,只有屈指可数的三天。格外短暂,因而也格外刺激。 巧了。来凯的航班也是今天上午。到达北京时间,和夏平的出发时间,基本吻合。两个人同时在机场,会不会碰上?碰上了也不认识。 但是,这样的擦肩很神奇。一个跟你有着深刻联系的人。迎面不识。过往不计。命运跟我们开的玩笑还少吗? “机场不要喝咖啡。上去好好睡一觉。我在这边等着你哦。”这话说得好暧昧。 挂了电话。无法平静。明早一睁眼,就能看到心爱的人。这个冬天,真是别样的温暖。 路菲看了一眼表。晚上八点多钟。时差换算,老爸正好起床的点。电话过去,打声招呼。告诉他,周末来凯过来。给他一点希望。 响了十几声,也没人接。直至电话自动挂断。路菲再拨,还是无人接听。 是不是,洗脸刷牙?或者吃饭? 隔了半个小时,路菲又拨出去。拨了十几次,都是同一个结果。立刻心慌不止。 老爸虽然平时爱玩,性格却谨小慎微。手机不离手的。上厕所都带着。经常嘱咐她们姐俩,听到电话赶快接。怕自己年纪大了,有什么紧急情况。 现在不接电话的,反而是他。太不正常了! 路菲看了看表,差不多应该是,来凯抵达的时间。当然,他不接电话的可能性更大。因为比预先知道的早一点,有可能还没落地。 但是没办法了。只能试试看。目前也就指望着他,去老爷子家最顺理成章。 出乎意料的是,电话才响两声,就接了。 “你已经到啦?这么正点。是不是还提前了?” “还说呢。什么无厘头的事,都叫我碰上了。东京这边塞车,居然没赶上飞机。明后天,都改不了回国航班。我已经改签下周一的了。” 什么?这也太巧了吧! 准确地说,这也太不巧了! 救命稻草 北京分公司这边,除了Zoe和小表哥,其余路菲认识的人,都去郑州开总结会了。 而这两个人,此时正双双栖息,亚平宁半岛。趁着北京的区域性小淡季,开启双人圣诞之旅。 对路菲来讲,北京现在就是一座空城。只有待在首都机场的夏平,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可是夏平,哪儿也不能去,再有两个小时,他就要飞往纽约。国际航班啊。还是公差。擅离职守,不是开玩笑吗? 幸好路菲的电话簿里,留着居委会李阿姨的电话。 “李阿姨,有件事麻烦您。我爸一个人在家,电话不接。一个小时了。您能去看看吗?” 基本的寒暄和客套,都来不及,路菲直截了当提出请求。 老头儿平时人缘还是不错的。无论从哪回来,都想着给街里街坊带东西。集体出去玩,从来不让别人掏门票。是他们住宅小区,有口皆碑的“钻石路老五”。 “没问题,没问题。我马上去。” 20分钟之后,李阿姨的电话回过来。 “路菲啊,门是敲不开的。” “您今早见过他吗?” “这个时间你爸不该出门啊,我们都知道,他早晨喜欢上公园溜达。时间固定的,10点出发,中午12点回来。没有一天不按这个点儿。” “您有我家钥匙吗?” “这我可没有。” 路菲知道自己有点过分了。老爸洁身自好的,怎么可能给李阿姨留钥匙。也是急糊涂了。 “能叫开锁公司吗?” “我们不是直系亲属。不能随便开你家的门啊。开锁公司都是公安局备案的。随便开门是留门撬锁。” 退休前在单位社群部工作的李阿姨,果然口才不一般。各种规章制度都了解,把路菲说晕了。 “那怎么办?能从窗户看看吗?” 不行不行。说完就后悔了。他家住五楼。家家户户封阳台。谁能看得见谁呀?而且这个时间爬楼,比找开锁公司更不靠谱。 “你单位领导有没有?” “领导,单位领导。有的有的。什么意思?” “单位开个证明,或许可以开门。找开锁公司开门。你要不赶紧试试。” “谢谢李阿姨。” 匆匆挂断电话,路菲实在没其他招了。只能打给夏平。他就是单位领导。他是离自己最近的人。也是最有可能替自己找到解决方案的人。 “平……”路菲刚一开口,就带哭腔。本来还挺镇静,觉得老爸不接电话,各种可能性都有。但是经过前面那一通折腾。现在脑子里全是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我爸,我爸一两个小时不接电话。所有的办法都想过,实在找不到别人。” 为了解释紧迫性和必要性,路菲把刚刚能够想到的,所有可以联系的人员名单,迅速给夏平拉了个口头清单。并表明他们不在现场的证据。 谁成想,对方根本没问那么多。立刻回复:“那我过去看看吧。” “可是,还有两个小时就起飞了,能来得及吗?” “路况比较麻烦,我坐地铁吧。” “不如你找别人。开个证明,让他带着去。” “现在找不到这个人。等他过来了,时间一样耽误,还不如我自己去一趟。没什么事的话,两个半小时,赶回来差不多。” 夏平的声音,断断续续:“万一有什么事,交给别人,你也不放心。别管了……”明显是在行走之中。听上去已经返程。 “听着,你就一直打电话。一直打,一直打。如果有回应,确认没事,马上告诉我,我再掉头回来。” 路菲只能听着。她已经说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现在看来,也只能如此。 换不了位置 电话始终无法接通。夏平就算是回去,到了家门口敲门,不给开也没办法呀。 路菲想到这里。赶紧翻开电话簿。通过国内的114,查询到离家最近的开锁公司。致电过去,地址告诉他们,要求迅速赶往现场。 “等候开锁的人,有身份证或其他有效证件,表明家属身份吗?”对方公事公办的口吻。 “有的有的。”路菲撒谎了。夏平没有办法证明他是家属。但是同时相信,他有办法说服开锁公司的人配合行动。 焦急等待了50分钟,终于等到夏平的电话。没等对方开口,路菲先问:“我爸那边怎么样了?” 夏平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言简意赅地说:“开锁公司和你通话。” “您怎么证明,等待开锁的人是家属?”电话那头立刻换成了陌生的声音。 “我没办法证明!”路菲有点恼了。这都什么时候了,性命攸关的,还在掰扯这些细节。 “非常抱歉,我们没有办法开锁。出了什么问题,我们负不了责任!” “等一下!我可以证明,我们认识。我们是同事关系,同一个单位的。他是我领导。可以出具单位证明。” “那您还是需要,跟公安局打个电话。报备身份证件。查验无误,才能开锁。” 没等对方说完,路菲就把电话按断了。直接拨通了小区隶属的派出所。 说明事情原委,把开锁公司的电话告诉他们。两边迅速沟通,协调解决问题。 几十条短信没有回复。对面杳无音讯。 再次接到夏平的电话,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了。 “听着路菲,你先别着急。我们叫了120。已经把你父亲送往医院。” “出什么事儿了?我爸还好吗?” “突发性脑溢血。生命体征基本稳定。我跟在救护车上一起去的医院。” “那你的航班?” “有医护人员帮着说,机场同意改签。但是明后两天,航班都很紧张。确定出票,已经大后天了。” “那怎么办?” “时间来不及。只能取消,转去上海。” “我爸怎么办?史密斯怎么办?” 路菲现在全乱套了:“我马上回来罢。” “你先冷静别冲动,我要跟你说的就是这个事情。现在你父亲正在叶韵的医院。你知道的,她是心脑外科主任。我已经全权托付给她了。” “可是……可是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 “今明两天我会亲自盯着。后面可以找一个人接替我。纽约那边的事情,真的也相当重要。你回来了,恐怕也帮不上忙。不如先把手头的事做好。” “我现在哪有这个心情!” “如果你信任我。这边交给我来办。你也要相信叶韵,她是非常负责任的医生。” 路菲和叶韵打过交道。虽然被冷嘲热讽了一顿。但是看得出来,她是一个有专业态度的人。 老爸在她的地盘上。她又是心脑外科主治医生。最起码比他们,知道如何处理紧急情况。 “你跟公司怎么交待?” “只能实话实说。” “这样会不会让人误解?” “还有别的办法吗?况且也不重要。” “对不起。我还是想回来。” “听着,小菲,你在那边一定得把事情处理好。不然更没办法交代。我可以说,为了下属安心工作,临时取消出差,替你安顿后方。” “我们换一下位置呢?你来纽约,我回北京。” “你的事情我可以做,我的事情你替不了。”夏平说的话,没法反驳。 路菲知道,公司的盛情美意,基于她是有贡献的人,才会和盘托出。否则,一切将归于冷血。 公司最后考评的是业绩。只有拿出他们想要的结果,才能平息所有的非议。 欠一个人情 高兰平时不怎么联系。虽然是路菲的高中同学,但她更像是夏平的人。日常对她敬而远之。不招惹,不亲近。算是安放在公司里的一个特殊装置,不到关键时刻,不敢随便启动按钮。 高兰很少主动给路菲打电话。特别是她在美国这段时间。两个人就像失联了一样。这两天忽然又联系起来。正是路菲最恍惚的时候,接电话完全不在状态。 “什么资料?你再说一遍,刚才我没有听清,实在抱歉。” “杜克大学的入学资料。安德鲁帮忙找的。我已经申请了这所大学的工商管理和心理学硕士。” “怎么,你要走?哦不,你要来吗?” 路菲一时间,不知道站在哪个角度说话。站在安德鲁的角度,高兰这是投奔过来的意思。站在公司和夏平的角度,她是准备漂洋过海,远渡重洋的人。 “深造两年,还会回来。”停了一下接着说,“这两天,你去找一趟安德鲁吧。” “我找安德鲁?资料不方便寄给你吗?” 路菲的脑子依旧半混乱状态。装不进别人的事情。满脑子都是怎么搞定史密斯。 “他有话跟你说。去了就知道了。” 什么鬼?到底谁是领导?有什么事情,自己主动找过来呗。还要别人过去! 碍于夏平的面子,路菲没好拒绝。 安德鲁比她们小一岁。是性格开朗的中国小伙儿。从高中读起,来美国十年了。现在俨然是,当地人的感觉。 路菲跟他约时间。 他反问:“你有早锻炼的习惯吗?” “可以锻炼一下。”然后就这样约好了。 他们约在周六早上七点,安德鲁公司附近的一条公路上晨跑。 路菲觉得特别不好意思。她习惯把健身装置安排在家里。不愿意到外面呼吸并不新鲜的空气。也不愿让陌生人看见自己流汗的样子。 但是没办法。人家就要这样见面。自己也不好太坚持了。穿上juicycouture的全套运动装。登上阿迪达斯运动鞋。早起一个小时,做足准备工作才赴约。 她想要造成一定程度的气喘吁吁,让对手同情并放过自己。不要最后搞得太狼狈。 “你是跑过来的?” “怎么样?够重视吧。” “待会儿一起早餐。” 说完,两个人默默并肩。中间一句话不讲。大概三公里左右,路菲叉着腰,停下来说:“我不行了。咱们歇会儿吧。” 街边刚好有一座咖啡馆。 “进来吧,落落汗。”对方开恩。路菲心想,谢天谢地。再跑下去,命都没了! “高兰什么时候过来?” “明年夏天。她在国内先考语言。” “为什么,是杜克大学,离纽约很远的。” “她自己要求的。估计怕离我太近。” “怎么?被我们旗袍美女迷晕了?” “你看出来啦。”路菲心想,这还用看。 回国内呆一段时间,保准不敢这么直白。 记得之前有一位海归跟她讲,回国之后每天都在主动和被动地变聪明。在这边真的傻可爱呢。 “加油哦!”路菲不方便开口问,找她什么事。但是隐约有点预感,这么大架势,让自己过来,又跑步,又吃饭,什么都按他的节奏走。想必来者不善。 “追求Lency,你得帮我。她很高冷哦。” “怎么帮?”心想找人帮忙,还这么大口气! “我跟你做个交换。让你欠我一个人情。” “怎么说?” “史密斯先生想挖一个专职设计师。” “你不是,在路茜的公司,哦,前公司的,纽约分部吗?” “对。我说的是我爸公司。” “冒昧地问一下,您父亲做什么领域?好像你们父子俩,从事的专业,跨度蛮大的。” “是啊,我执意学理工。他开创的是设计公司。经纪公司类型的,专门培养设计师。用你们的话说,就是设计师的孵化器。” “什么意思?史密斯怎么回事?”路菲越听越糊涂。 “他觉得每次做项目,从外面请设计师,价格太昂贵。想找一个专才,留为己用。在我爸公司看上一个。之前谈不拢。我可以试试。在我看来,这是一件小事。” “你帮史密斯,怎么会我欠你一个人情?” “说的对呀。我帮史密斯。再让史密斯帮你。这样,你就欠我一个人情。” 这下子,路菲终于懂了。闹了半天,搞定纽约的事情,绕了一大圈,还是夏平在遥控。 差价我补 无论来凯,怎么死了白咧问,老丈人的医院在哪儿,路菲都三缄其口。不想再和这个人有半毛钱关系。 一切平静下来,回想那天的情景,太多蹊跷之处。路菲痛恨自己忍不住,又到来凯单位的网站上溜达了一圈。 之后详细报道中,发现此行日本,并非只有二人。一同前往的一共五人,但是分两个批次回来。 提前回国的三人当中,有两位是设备安装部和市场营销部的主管。身份不及左安和来凯,所以先前的报道并未提及。 在原计划抵达的当天下午,这两个人已经直接赶赴单位,参加国内供货商的授牌仪式。而路菲知道的另外两个人,却因为误机而推迟回国。 “路茜已经在医院了,你真不用操心。” “老路,这样不好吧?你不能这样。一个表现的机会都不给我。将来怎么相处啊?” “你已经表现很充分了,而且也没有以后。” “总得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吧……” “有些话,我真的不好讲,也懒得问。这段时间我正好不在,你最好把上次给你的离婚协议书赶快确认签字。趁我婚内财产分割方案还没改变主意。” “至于吗?上班还有迟到的时候呢。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路况又摸不清楚,赶不上飞机很正常啊。” 路菲心想,赶不上国内的航班火车,都有可能。赶不上公交地铁,可能性更大。越是容易换乘的交通工具,人们警惕性越小。反而国际航班,是一个例外。价格昂贵,改签不易,没人敢随便无视。这种概率太小了。 但是跟来凯呢,就没必要说那么多。一个习惯狡辩的人,甭管有理没理,早就想好了一肚子理由。 路茜的确在医院。路菲说服她回国,一点都不难。那是路茜的亲爹啊,名正言顺的亲爹。要在路茜以往的观点里,老爸对路菲好一点,那都是吃亏,是不是自己亲生闺女还不一定呢! 临走,路茜把小外甥托付路菲和史密斯先生帮着带。已经断奶的小外甥,改吃史密斯先生亲自下厨制作的小食品,完全没有问题,而且高兴得不得了。 不认生不粘人,也是服气了。 这可把史密斯给乐坏了。原来还只能找各种借口带着饼干过去看望。现在天天放在家里。专门找了一个babysitter。逗趣更方便了。 每次路菲打电话。只要是下班时间,没有在家里找不着史密斯的。有空了她也会过去照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一家三口呢。 路茜到纽约一个月。已经在史密斯安排的网络部找到事情做。心情好了很多。大有在这里安家的想法。对路菲的仗义相助充满感激。 临走时路菲让她带了一份委托租赁协议。可以在国内盖章,也可以回来公正。基本的意思就是,让路茜把北卡的别墅,低价租给高兰。 所谓的低价,是路菲和高兰沟通之后,探知的心理价位。租户与被租户两边背靠背,路菲又单方面,询问了路茜的租金意向。尽管她知道,找工作这件事,路茜一直想找机会回报。但是毕竟一个人拉扯孩子不容易,没道理逼她低价出租。 两边的金额一凑。差价800美金。相当于路菲工资的1/5。就这么定了,差价由她来补。不就两年吗?而且明年如果顺利转正分公司总经理。工资还能翻倍。这点小钱不算什么。还上人情才是大事。 当然,这中间沟通的细节,她两边都没有讲。只是自己的小算盘而已。她一讲,这件事指定干不成。 大意了! 纽约新店的装潢风格,没能按照路菲的意思,完全体现中国风。大的条条框框摆在那里。逾矩意味着淘汰。 但是细节上的处理,在安德路推荐的设计师协助下,进行了最大程度的争取。 争取到什么程度呢?大老板过来,如果不是带着另一位设计师验收。应该不觉得违背了他的初衷。可以说,在两边限定条件的框架内,实现了此次新店装修的既定目标。 路菲想好了。她要借着史密斯先生之口,向大老板邀功。争取提前回国。把路茜换回来。顺便处理掉来凯。 路菲家里的事情,现在已经人尽皆知。辛迪是第一个打电话过来询问情况的。 “夏总这次可出名了。临时取消国际航班,替下属安顿急症老人。企业报头版头条报道。稿件还是我找人写的,网络信息满天飞。堪称,人设大满贯!” “他们有没有怀疑什么?”路菲有另外的担忧。 “别人没说什么。觉得这件事凑巧而已。倒是有一个人,上蹿下跳的特别活跃。你猜猜是谁?” “肯定张副总呗。唯恐天下不乱。” “还真不是。他这回挺有人性的。布置我和高兰特意去医院看望老爷子。还亲自买的东西,让我们捎过去呢。” “那是谁?” 路菲忐忑不安。如果是小表哥的话,就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毕竟老爸是他姑父嘛。 “左伊!想不到吧……不知道抽了哪根筋。问得特别细。还说你不是有老公吗?出差不在国内也就算了。怎么回来了也不去医院看看。这个说法,闹得影响挺不好的。” “她怎么知道来凯出国?” “我可没说啊。关键我都不知道他出国。高兰应该也不是多嘴的人。是啊,她怎么知道的?” “等一下,你刚才叫她什么?” “左伊。”感觉发音有点生硬。 “是Zoe吗?” “这俩有什么区别吗?左伊就是Zoe,Zoe就是左伊。你不会才知道吧。英文名不都这样起?” “两个字怎么写?” “左右的左。伊人的伊。” 路菲觉得自己真是大意了! 所有工作人员的履历都在高兰那里保存。这个人不归自己管,也没任何契机查看。来公司一年了,跟着他们一起喊Zoe。竟然不知道,Zoe的中文名字叫左伊。 同时,另一根神经,立刻敏感起来。细思恐极。左伊,她居然姓左! “亲爱的,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没问题,老爷子那边有什么事儿,我会经常过去照料。路茜是不是着急回去?孩子不在身边待不住。实在不行你跟我说,我找一个经验丰富的护工,然后我这边去得勤点儿。扛到你回来应该没问题。” “不是不是,不是这个事儿。你能不能帮我查一查,左伊还有没有其他亲戚在北京?” “什么意思?出什么事儿了?” “现在还说不好,我只是猜测。你先查查看。可能最近,我太敏感了。” “放心吧,小事一桩。年底公司聚餐,我多灌她两杯。Zoe你还不了解吗?两杯酒下肚,立刻换一个人。” “别太明显了哈。” “知道知道。到时候我叫上小司机一起。那个人对她就是天然迷魂药。不用喝酒都够她晕的。” 路菲觉得,这件事情还是交给辛迪比较稳妥。不管自己猜的准不准。小表哥和Zoe的关系,暂时不能断。 事事不顺 调查的事情没那么顺利。纵使辛迪手眼通天。Zoe也不是傻子。谁会喝醉了酒,把自己家的族谱,拿出来跟人说呀。这件事只好作罢。 还有一件更不顺的事。史密斯把路菲夸上天。老板也没答应她提前回国。反而还加码,问可不可以把回国日期,推迟到明年春节之前。 明知道路菲家里出事。还提这种不近人情的要求,想必有非她莫属的工作。 结果路菲听下来,觉得老板有点过分了。 每年纽约时装周,公司都派人过来参加。路菲约定的回国日期,是元旦过后的第二周,距离2月初的时装周,前后不差20天。 老板开诚布公地讲,希望路菲留下来。为公司参加时装周做充分筹备。配合当地华人也有过春节的习俗,把他们新开张的店面推出去。 是不是节省路费,这倒不好瞎猜。毕竟前面答应过,她每月回来探亲。不过是自己放弃了机会。 但是站在现在的角度。反正就会有小心眼的想法。可能是回国心切了。嘴上又不好说什么。 老板笑呵呵的。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最重要的是,做出了路菲怎么听都像承诺的承诺:“回来的早,不如回来的巧!” 你说让路菲怎么拒绝? 她现在贸然提出回国。不仅是对不起自己的问题。连同夏平前面,为自己的付出和承受的误解。所有的努力和铺垫,都将付诸东流。 老板就是老板,准确地把握住了两个人的诉求。一击命中。一箭双雕。 路菲知道,夏平和小叶子之间也有“半年约定”。半年后的中国春节,他去英国探望小叶子。再半年之后的暑假,小叶子回国探亲。 这样,他们一年至少见面两次。父女情深,外人没法插嘴。掐指一算,轮到他俩见面,最早明年三月份了。 两不相欠的时候,倒不是那么迫切。前面接连欠了夏平好几回人情。路菲急于“还债”。无奈,时间不凑手,自己这块肉,送不到人家的案板上。 来凯估计也是逼得没辙了。跟路菲一样,想起了居委会李阿姨。电话还是她去纽约之前留下来的。平时从来没想着打过。这会儿功夫,老丈人和媳妇一个都找不见。就想起人家来了。 怕什么来什么。拎着东西来到医院,一进病房,迎面又撞上辛迪。辛迪这次是过来送钱的。 路菲答应老板,在纽约多呆一个月,国内马上特批了五万元慰问金。相当于年底提前发了双薪。 见来凯偷偷摸摸地找来。辛迪照旧没给好脸儿。跟老爷子打了声招呼,说句“下次再来”。跟他甚至懒得寒暄一句,扭身就走了。 留下来凯一个人在病房。以至于叶韵进来查房的时候,不知道该不该向他介绍老爷子的病程。 辛迪不是没眼色,更不是不负责任。临走前,她去住院部,把路茜喊了回来。 路茜是去找叶韵的。想要询问一下老爷子住院的时间,总共需要多长?不巧叶韵不在。 听说来凯在病房。路茜想想,和他也有几年不见了。来凯在美国两个多月,都没见他去北卡探望一下。正有几句话,要当面问问他。 回屋看见,来凯已经跟叶韵聊上了。这家伙,不愧路菲说,是师奶级杀手。叶韵在病房里也不知听他说了什么,已经笑到花枝乱颤,不像个大夫。 叶韵什么都好,医术精湛。老爷子这阵儿住院,除了口齿不清,偶尔神智恍惚,基本可以回家休养。但她也是在医院染上的毛病,说话直来直去。热情是热情,问题是太热情了! 叶韵的厉害,路茜前两天领教过。听说她是路菲的姐姐,忙着给她妹的感情生活支招。搞得路茜几天功夫,听到了几辈子没听过的新闻。 前面路菲帮了她那么大忙,自然不能坏事。当下看见叶韵,又和来凯攀上了。吓出一身冷汗。 谈钱伤感情 也不知道叶韵跟他说了什么,路茜没法直接问,问了就是不打自招。 “上周你去哪儿了?”老姐的姿态不能丢。总算有人把这个话头递过来。来凯正愁没地方解释呢。 虽说行为上不检点。但他心里清楚,路菲当老婆,那是相当有面子,打着灯笼没地方找去,现在还不想撕破脸。 “姐,路菲什么脾气呀?根本不听我解释。你说大家都在外面混。哪能什么事都随着心意?” “她在国内,就你一个亲人。关键时刻指望不上。换谁,谁都受不了。” “过去的不提了。剩下全交给我!” 他把话说到这份儿上,路茜也就不好再指责了。毕竟是人家小两口的日子。自己的日子已经过散伙儿了。至少要保全一对。 不然,老爸清醒过来。躲过这劫,躲不过那劫。 总算比预想的好。老爸再有两周就可以出院了。在家休养,请个护工,来凯时不常照应着,对付到路菲回来,应该没问题。 辛迪刚把5万块钱塞给路茜,她后手就把这钱塞给了来凯。没说是公司给的,只说是路菲给的。想让他对老爸多尽点力。 来凯不仅不收,还倒给路茜10万。 “你们在美国花销大。国内能走医保。大部分诊疗费都报销了,自己花不到什么钱。” 路茜现在也是直肠子思维。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又觉着前面他没能及时赶到,确实对老爷子有愧疚。允许补偿,就是成全他。 于是收了这钱,也没跟路菲说。 路菲现在越来越怀疑,自己跟路茜不是一个爹生的。怎么想法差这么远?别说她跟来凯两个人闹成这样,路茜不知道。事先征求意见总可以吧? 想想如果换做自己。委托转手的给钱收钱,都得先看看人家,双方关系怎么样再决定。 涉及到钱的问题,往往不是钱本身。而是背后的情感链接。跟陌生人,交情不到,才要给钱。跟自己人,交情不到,不能给钱。 怎么跟她说才能明白呢?要怪就怪路茜,出国时间太长了。好多人情世故的事儿说不通。 既然悟性不够,跟路茜还是得丑话说头里。依来凯的性格,要是发现给钱,路茜就拿着。将来他准能拿这当一条自我救赎的路子。 万一他们之间,有不知道的经济往来。将来分家,麻烦事就更多了。别说路菲不从家里拿走一分钱,没准儿还得替谁谁谁背一堆债。 最重要的是,来凯骨子里是爱财的。爱财的人表现大方,总是很可疑的现象。付出的越多,将来越想其他办法往回要。 当年老家的房子以旧换新,来凯那时工资并不高,忽然提出自己出资买下来。然后他再全资买新房。说是给父母,房本有归属。 到底被他大哥摁了下来。家里除了来凯,也就来旭上过大学。知道,这房本一换人名,祖上老房的增值部分,跟他们兄弟姐妹就没关系了。 中介公司估算过,买断老房子花不了多少。刨除自己那份,剩余大家平分。虽不是空手套家产,但也算得够精明的。 几个兄弟姐妹都没来凯在北京挣得多。这些年,父母生活费固然是,由他们小两口负担。但是用这种办法翻着要回去,大老粗也得反抗啊。 来玲来兴看不懂。好在大哥没明说。只是单方面把老房子摁下没卖。谁让人家在当地说得上话呢。胳膊再长也没伸过去。 这一点,来凯和路茜倒是有一拼。总喜欢在自己家人身上打主意。 紧急召回 来凯听到什么不重要。路菲的事儿,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单方面达成默契的人,外力没有摧毁作用。 谁也没想到。叶韵和来凯在病房内的调笑,来凯和路茜推来攘往的5万块钱。当事者全都没往心里去。 所有这一切,不偏不倚,落在了病床上的老爷子耳朵里。大部分时间,老爷子迷迷糊糊,偶尔也有清醒的时候。 怪就怪来凯信口开河,非说自己是老爷子的儿子。本来是全面套近乎的意思。 结果叶韵从外形上一打量,估摸他是路菲的亲哥。就把跟路茜说的那番话,换了一种语气,重新来过。 幸好没供出夏平的大名。只说让他提醒“妹妹”小心渣男,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都说离了婚,两个人是朋友。没想到她在这儿等着。哪怕自己吃剩下的饭,也惦记曾经的味道。谁捧碗都说是馊的。 当天晚上,来凯值夜,老爷子情况突然恶化。本来没有心脏什么事,结果心电图显示异常。赶快把叶韵从被窝里提溜起来。连夜推进了ICU病房。 不仅路茜回不成美国。还把路菲给喊回来了。这次老板许诺什么也没用了。 人命关天。亲情在前。 刚好新店开业仪式完毕。路菲订了一张返程的机票,谁都没有打招呼,就直接回国了。 从日期上看,元旦过后第十天。和最初约定的回国时间基本一致,算不上擅离职守。 下了飞机直奔医院。几个人在老爷子耳边一直念叨,路菲在路上,路菲在路上。两个人总算含泪见了面。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干看着病情,反反复复。只见叶韵在各种仪器前面摆弄,又重新做了CT脑电图。 叶韵的表情严肃了许多。一大家子人把信任压在她的身上。她也纳闷,眼前不该发生的逆转。多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怕落埋怨。 老爸说话已经相当费劲,哆哆嗦嗦地把路菲的手拉到跟前,再扭头寻找来凯,已经不太容易。几个孩子心领神会,病房里留下他们三个,其余的人都出去候着。 不知道老爷子是怎么想的。他不是不喜欢来凯吗?但是老年人就这样。不喜欢归不喜欢。只要你们结了婚。就别想在我眼皮子底下离婚。 好像结婚,是否幸福,和他没关系。不离婚,是否不幸,和他也没关系。 路菲和路茜是悲痛的。来凯的心里却在窃喜。“误机”的前嫌,老爷子不仅没往心里去。而且剧情神反转,自己竟然拿到了路菲不敢轻易离婚的免死金牌。 从老爷子断断续续挤出的只言片语,他们俩体会到,他的意思全在这里。 既然回国了,就没打算再回去。回国之前,路菲已经向总公司打了报告,推荐高兰过来,接替她完成纽约的任务。 一层含义,这是最顺理成章的安排。去年时装周,就是高兰和自己一起参加的。 实则还有另一层含义。把安德鲁心心念念的Lency送到面前。还之前欠他的,那一宗人情债。 高兰并没觉得是在帮她。只不过通过自己,转述别人的好意。但见路菲如此知恩,再理性,再冷静,内心也有触动。 心理层面带来的病理变化。谁也给不出科学的解释。只能被动修改治疗方案。 幸好高兰事先提醒,才让路菲把注意力,放在了老爷子,单独跟她和来凯,说的那些话上。 今晚航班取消! 紧紧张张渡过两个星期。老爸总算脱离危险。路菲一看日期,差点儿把夏平的生日完美错过。 去年这个时候,他们在灵犀温泉。今年却相隔两地。坐在冰冷的医院,她只能发条信息,聊表心意。 夏平的回复很正常,还问纽约那边冷不冷,路菲这才想起来,居然连回国的消息都没告诉他。 他淡淡地表达了,不能见面的遗憾。对于叶韵闯的祸,显然一无所知。 路菲现在越来越理解,他当初为什么离婚。这个前妻,实在是够了! 很多话短信里说不清楚。一发短信,才发觉自己,好想听到对方的声音。 “什么时候去英国?” “年会一完就走。三月中旬回来。” “好想和你一起去。可是我爸……” “小菲,这个时候没陪在你身边,真的很遗憾。我们总是有太多的不得已。” “什么时候真正在一起?什么时候早上睁眼就看到你?所有的一切都能照顾好,我们俩还不用分开的那种……真正的在一起……” 路菲越说越哽咽,想要真正实现内心的愿望,心无旁骛太奢侈,限定条件实在是太多太多! “你这样说,我很担心。我不在身边,你要快快乐乐的。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照顾自己……” “跟你在一起,就是唯一快乐的事。因为在一起,我变得患得患失。为什么,不想见的人,总是在身边晃?想要长厢厮守的,总是够不着? “你在北京,我还放心些。”夏平主动打破话题方向。 “为什么不是,我在纽约你更放心?” “这边的人,不是你想要的那个,我并不担心。离开这个人,你和谁在一起,我都要担心。” 夏平只字不提,临时取消纽约出差,给他造成的负面影响。这些事情,还是辛迪从别的渠道听来后,陆陆续续告诉她的。 他不想说为她做出的牺牲。她也不想说他前妻惹来的麻烦。拥有彼此是最美好最珍贵的体验。所有因此而得的附赠,都是老天用来平衡的砝码。 一个人,不能一次得到太多的礼物。不堪其负,会被压垮。一边幸福,一边受罪。才是人生的常态啊! 没有这通电话还好。通完电话,便不再安稳。路菲又一次冲昏了头脑。当下预定,当晚飞赴郑州的机票。 生日不在一起,简直不敢想象。 她当然没有事先告诉夏平。他给她的惊喜够多了。是时候,轮到自己回报一次。 首都机场大厅空空旷旷。距离春节还有半个月。天寒地冻,并非旅游旺季。大中小学,正在经历期末考试。异常的宁静和整洁,仿佛是,春运高峰前的回光返照。 和即将出发的惊喜,一同到来的,依然是北京深不可测的大雪。这一次,夹杂着狂风。雪块儿打在机场外玻璃墙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马上就要远离这里。去到无风无雨的地方。那是路菲心里唯一认可的安乐窝。任谁也不能打扰,这一刻寂静的等待。 飞机晚点很正常。遇到特殊天气嘛。航班推迟信息,一遍遍敲打耳膜,已经到了近乎麻木的状态。 路菲忽然想起,她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夏平在郑州的住址。忽然决定出发,还蛮有冒险精神的。 想想落地后,一个电话拽过去。如果他不接听。自己将立刻化身一只,漫无目的的游魂。 胡思乱想之际,不知不觉,晚点了四个小时。晚八点的飞机,凌晨12点还没飞。 机场再次发出通报,竟然告知:因特殊天气,今晚飞往郑州的最后一次航班已取消! 不需要表演 什么补偿什么安排。对路菲来讲无关紧要。最重要的约会都泡汤了。别的都是画蛇添足。 补偿金不必了,临时酒店没去,径直一个人回家。回哪个家?稍稍纠结了一下。发动车子,直奔南城小别墅。 本来策划一天往返。车子停在机场最方便。现在真的是更方便了。连去哪儿都不用思考。当然是去这部车子的主人的住处。 一切都在被命运牵引。别无选择,不由自主。 自从这次回国,来凯给予最大的自由度。路菲想去哪儿去哪儿,什么都随便。只要不提离婚。揣着老爸的尚方宝剑,他现在更是有恃无恐。 路菲索性也不管那么多。连自己家都不回了。虽然南城小别墅,无论距离公司,还是距离医院,都在30公里以上。那也想回去,就想呆在那里。 之前就已经发现,夏平自始至终没有回来过。她在屋里设计的几个小环节,都不曾改变位置。 最直观的就是客厅开关。小东西设计得很巧妙。开灯方向一按。窗帘自动感应,掀开波浪背景的投影,映衬在浅蓝色的窗帘上,自然呈现穿越海浪的画面。 唯一的局限是,这个动态景观只能呈现一次。虽然昙花一现,却也更显珍贵。 路菲回国后,第一次进门。这一幕,竟然是“表演”给自己看的。不觉有一种,邮件退回的失望。 想着除了这个,屋里还有类似的小机关,便稍稍释然。自己躲着,不要再碰,让夏平回来亲自尝试。 所以这段时间,生活在里面,像身处迷宫一样,自设障碍,小心谨慎。不是想碰哪里,就碰哪里的。 两个惊喜都没有给成。前一个还有机会。后面这个,连补偿的机会都没有了。索性说都没说。 “你应该把机票寄给他。不然真的成了遗憾。”这是辛迪给路菲的主意。 “除了让他觉得遗憾。还有什么别的感受吗?” “能感受到你的心意啊!” “亲爱的,这是一个好主意。但是你知道吗?我总感觉,如果这样做,有表演的成分在里面。” “想太多了,这样很累的。两个人在一起,实实在在为对方做什么,机会可能不是很多,最多的就是传递心意。” “我明白,我明白……可是我最近,状态特别不好。”说着说着,路菲都快要哭出来了。 感觉此时,更需要去高兰的心理诊所。偏巧此时,她已经飞抵大洋彼岸。 “我都想过辞职。” “然后呢,辞职以后呢?” 路菲回答不上来。 “现在不是,你在哪儿的问题。而是你是你爸的女儿。这个身份,你辞不了。” “我怕这样的生活状态会持续很久。” “要有这个思想准备。” “那样我会疯的……” “别担心!等老爷子,身体好一点,病情稳定了,我帮你去说说。” “亲爱的,恕我直言,你自己都没能离婚。你觉得家庭这关怎么过?” “我是因为有孩子。你的情况不一样。老爷子现在生着病,感情比较脆弱。怕你选错了路。才会这样。” “但愿吧……” 看路菲最近的状态不对,每天下班之后,辛迪都主动拿出两三个小时的时间,陪她坐在香格里拉酒店的大堂吧。 “反正有些事情暂时搞不定。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把手头其他的事处理好。一方面转移注意力。另外也为日后扫清障碍。” 路菲明白辛迪的意思。距离分公司改选就剩半个月的时间。自己这个状态,将如何应对? 夏平在郑州那边,固然会帮她使劲。但终究是有违背大老板的意愿,提前回国这一遭,记录在册。 本来很有把握的事情,如今变成无根的浮萍。 神秘邮件 坏情绪没持续多久。噩耗就直接来了。高层年会已经结束。夏平如期去往英国。路菲留在北京,等待最后的任命。 确实没以前那么大把握,但总有一丝胜算。直到这天早晨,路菲来到公司。明显感觉到,内部充斥着一股诡异的氛围。 许多人交头接耳,面面相觑。见到路菲欲言又止。如此明显的异样,岂能逃过路菲敏感的眼睛。 刚刚进办公室,座机立刻响起来。里面传来辛迪焦急的声音:“快看邮箱!有没有收到一堆邮件?” 边说边打开电脑。 发件人,信息不详。只有一个陌生的邮箱地址。显然不是从内部渠道而来。对方故意避嫌。 邮件内容,更是触目惊心。其余文字为零。只有硕大的标题,让人过目不忘:“郑州公司高层有染!” 剩下全是照片。可能一封邮件,容纳不了那么多,分成七八个发过来。每个里面,打包了十几张。 路菲点开其中一个。如果没有记错,去年此时灵犀温泉,集体给夏平过生日的场面照。没什么不妥。 再打开另一张。还是灵犀温泉。主人公只有一个人。从模糊程度可以揣测,这是一张监控录像抠下来的截图。 时间指向凌晨两点。虽然看着有些费劲。但无需辨认便可确认。拧开516海景房门的,正是路菲本人。 这张照片,和另一张文本截图,拼接在一起。显示了那晚的房间分配名单。路菲的房间号,偏偏是527。 这似乎也不能说明什么。 那晚大家一起玩儿很晚。路菲和夏平提前离席。Zoe和小表哥,还有许多人一起,继续在KTV唱歌。 谁敢确定,两个提前回房间的人,仅仅串了个门儿,就一定发生所谓的绯闻? 点击照片的手微微发抖。 路菲换了另一封邮件。这一张,她和夏平终于同框。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拍的。根据画面的内容,她倒在夏平的臂弯里,应该已经昏过去了。 暂时忘记邮件的危险。路菲竟然出神地看了进去。并且脑补了画面背后的故事情节。偷拍这张照片之后,她躺进了医院,惊闻自己怀孕的消息,被宠成一只幸福的小傻瓜。 这张照片,落在路菲眼里,满是甜蜜的回忆。落在别人眼里,却是扎心的刺痛。 他们的男神夏总,一改以往的优雅。虽然看不清面部。但因为,横抱着路菲,冲向酒店大门。领带不端,西服歪斜,距离日常儒雅的形象,跌出十万八千里。 从几张照片的整体来看,不拘泥于某一时间,某一固定场所。甚至各有不同。 单独拆开来看,哪张都不致命。打包在一起,则有十足的冲击力和杀伤力。 因为照片实在太多,路菲越看越心烦意乱。没有耐心将它们悉数点开,只能走马观花地挑着看。 仅仅如此,足以看出,完全是日常生活的全景式扫描。如果,不是刻意埋伏,有意为之。谁会随手给别人,留下如此丰富的生活素材? 多少年后想起来,从没有正式拍过合影的两个人,因为这一堆乱七八糟的“证据”,也算是留下过,珍贵的影像资料。 不知幸运,还是遗憾,两个人在美国的生活,是一段空白。那段时间反而是过从甚密的。因为躲过同事,做过熟人。内心放松,举止亲密。 大致扫下来,担心的画面一张没有。其余的照片,虽然需要发挥福尔摩斯思维,经过取证,分析,探究,对碎片信息进行拼凑。但是,人们乐此不疲的,不正是这种事情吗? 谁更容易下手? 扫完邮件,心绪还未平复,也没想好对策。小表哥带着怒气,兀自冲了进来。 路菲愣了一下。意识到这层关系还没捅破。看了一眼窗外。示意他,先把门关好。 小表哥也才意识到自己莽撞。 “这TM是谁干的?明摆着抹黑你。你告诉我是谁?我跟他没完……” 路菲心里有个人选。但因为之前确认无果,现在也不好贸然强加。 “说说你看完什么感觉?”她还有心情采访。 “都知道没影的事儿。每次都是一堆人在场。除非你遇到特殊情况。谁在场都得伸把手啊。” 路菲想起来,那是第一次主持论坛。刚结束就崴了脚。彼时在星巴克打工的小表哥,把自己搀中国大饭店门口,还碰见夏小叶那次。动作其实也挺亲密的。怎么就没人拍照呢? 那时候没辞职,还在上家公司。可见问题出在,她到夏平身边之后。于是,迅速排查一遍: 自己身边最活跃的几个人。无非是小表哥,辛迪,高兰。剩下的,都是张副总的人。 如果说,最近的人,下手比较容易。辛迪是最方便的。小表哥没有动机。高兰基本可以排除在外。 “有没有去见过Zoe的家人?” 路菲想起前两天,小表哥跟她说起。两个人发展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当时只觉得速度惊人。现在或许是一个机会。 “等等。现在,说你的事情呢,要不要我替你摆平?公司就这么几个人。扯清楚还不容易吗?” 路菲仍然顺着自己的思路:“赶快把跟她们家里人见面的时间安排起来。” “怎么了?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路菲一意孤行。小表哥也不得不依着她的思路顺藤摸瓜。 “我其实有个疑问,Zoe的中文名是叫左伊吧。她和我认识的另一个人,同姓。” “哪儿不对劲?我和咱们办公室里三个人还同姓呢。”确实,小表哥跟老妈和大舅一脉姓李。 “左,这个姓不太常见。但也说不上生僻。只是最近发生的事,太过凑巧了。” “你怀疑是她?”说到这里,小表哥把声音压下来。毕竟是名义上的女朋友。看样子俩人感情也不错。如果没有进一步发展的意思。对方说见家长,早被他拒绝了。 “我只是怀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停了下又说,“你是真心喜欢她吧?” “可是,可是,如果这事儿真和她有关系。我绝对饶不了她。谁近谁远,我心里还是知道的。” “别别别,先别忙着表态。你这样啊,不是见家长吗?尽快约起来。尽量要求,把所有在北京的亲戚都请来。” “那我也不认识啊!都是第一次见面。怎么知道谁是谁?除非你也跟着一起……” “不用做的太露骨。只要在大家聚会的时候,找机会提议拍一张合影。拿回来给我看看就行。” “这是个好主意!”对比路菲的冷静,小表哥到底还是莽撞了些。 “但是你要特别小心。这段时间像关注旁人一样议论这件事。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怀疑,以免打草惊蛇。” “这个不用你提醒!” “另外,提议拍照也要态度自然才行。如果有人故意的,不会这么容易石破天惊。” 路菲说完,自己都有点纠结。这种苛刻的要求,对于一个没心没肺的大男孩儿来讲,不亚于让他去死。 原来是她! 到底是,带着特殊任务,心里难免紧张。这顿饭吃的腹背受敌,也够难为他的了。 小表哥最终带回一堆照片。容量不大的手机相册,塞得满满当当,差不多几十张。拍得嘛,毫无章法。侧脸的,歪脸的,没脸的……济济一堂。 小表哥的语气充满歉意:“我真没有当卧底的素质。当时情况太复杂了,拍合影实在不好意思。” “攒齐这么多人,专门过来看你,都不容易。” 路菲说的是实话。小表哥没见过大世面。但是单纯善良,阳光帅气,为人豪爽。害怕被惦记家产的话,他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本来见他们家人就紧张。还带着这么一项艰巨的任务。全程后背湿透。都是趁着吃饭的时候,假装出去洗手间,或者喊服务员催菜,进进出出偷拍的。” 听见路菲夸他,小表哥起劲嘚瑟。 “已经很不错啦。这么多人……都拍全了吗?“路菲不是瞎夸的。照片虽然拍摄技术不佳。但是人物类型,涉及范围广泛。 年迈的,年轻的,算上未成年的,热热闹闹聚集一堂。剔除重复出现率,不完全统计,一大家子二十几口人,差不多被小表哥囊括其中。 至于全不全嘛,相信他也回答不上来。后悔临走前,没跟他说清楚些,专拍女性就好了。 然而在路菲的意识里,如果那个人不出现。怎么也不能叫完整。这是一次预设答案的验证。找到目标本身,就是找到答案。 前前后后,翻这些照片,翻了一顿饭的功夫。跟小表哥拍这些照片,花了差不多相当的时间。堪比大海捞针。 直到有一张,年轻女性的卷发侧脸,忽然映入眼帘。路菲这才停止了滑动页面的拇指。 这张脸,她说不上熟悉。但却过目难忘。难忘,不是因为她的美丽。而是因为她的伶俐。 左安是典型的事业型女人。从面相上看,棱角分明,跟左伊长得并不完全一样。 “她们是姐俩吗?”路菲指着照片问小表哥。 “哦,这个呀,堂姐!” “堂姐?” “对,这个你问着了。她专门介绍过,老爸兄弟的女儿。看着跟她像吧?我觉得还挺像的。” 小哥把头凑过来。看完补充一句。 真是个憨憨!估计人家介绍是姐俩。甭管是亲姐,表姐,还是堂姐,他就已经默认长的像了。 “她叫什么名字?” 路菲顾不上反驳他。开始全面怀疑自己的判断。即将确认一件事情的关键当口,全面的怀疑,代替无端的信任。必须再次确认! “这个我没问。但我知道,她在一家事业单位。” “他们不是家族企业吗?听说是……兄弟俩执掌?两家好像都没儿子?” “是啊,就这俩闺女。我看她们父母都还挺年轻的。据说20岁出头就生孩子了,现在也就40多一点,不着急让孩子接管。” “放一个出来,单飞还不够,怎么让另外一个,也在外面晃荡着?不放在身边培养接班人?” “你说这个。我倒听过两耳朵。好像她大伯还有个私生子。是跟外面女人生的。身份家里面都认。别提多疼了。现在全面扶他呢。” “两个女儿,就这么甘心甩手不管了?” “好像也不是。她们跟这哥,关系都不错。人家每月给俩妹妹打钱。在外面漂着,就是玩。所以你看她们,方向不一致。” “一个私企,一个国企。为什么?” “说什么……双向体验。我也听不太懂哈。就说,管理啊,架构啊,对私营企业都有借鉴。所以放在两种体系,共同吸收营养。早晚是要回去的……” 死了这条心 证实了又能怎么样?早想听天由命,让整件事自然泄露。每次都是,人力可为,不得不为。力挽狂澜,并不是路菲想要的结果。 可是她身边的人未必这么想。小表哥一再追问,这件事和Zoe有没有关系。路菲只说你别管了。 摊上左伊这么好的家庭条件。虽然在外人看来有点吃软饭。但如果他自己不在乎,又有能力慢慢立足。将来在家族产业里分一杯羹,应该也不是问题。 唯一的问题是,如果他俩真的能成。早晚知道小表哥和自己的亲戚关系。到时候再掰,岂不是两败俱伤? 于是,不得不据实相告。路菲想好了他所有的选项。试探说:“要么,先骗了婚再说。” 小表哥当时就窜了:“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是没有上进心。可我们家也不是一穷二白,好吗?爹妈生意再小,那也是我们家自己的买卖。犯得着当小白脸入赘她们家吗?”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吧,你谈个恋爱挺不容易的。之前你谈过恋爱吗?” 不能说小表哥,外形条件这样好,熬到26岁没谈恋爱,是因为路菲。追他的女孩,什么样的都有。就在Zoe这截了一刀。可见是真情流露。 “这种恋爱还谈什么劲呀?我马上跟她摊牌。欺负到我妹头上了……不过等一等,你和夏总,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看来你也相信了。” “你说什么,我信什么。” “是有这么回事。”事到如今只能披荆斩棘。 “那好,接下来的,你别管了!” “你要干嘛……” “……” 辛迪可就没那么好脾气了。 这两天听说了消息,背着路菲在财务上做文章。本想拿出点成绩扳回这一局。不想空手而归。 “早知道你在这个方向上想办法,我就阻止你了。Zoe是什么背景,你还不清楚吧?江沪集团的继承人。虽然不是唯一继承人。但也不至于,在这仨瓜俩枣上计较。” “那她也拿不出什么实锤的证据。顶多是一些凑数的花边照片。” “只怕别人不像你这么想。” “张副总傻吧?不是没有胜算。他们这样干也是有风险的。人品自降一格。”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况且,她这么干,也未必是为了张副总。” “什么?你什么意思?那她是为了谁?” “亲爱的,这件事你不要发声,更不要再为我出面了。根据这半年的表现。如果张副总升上去了,很有可能就是你顶上来。” “这不可能!我是说,你不可能有事。别忘了,你还有夏总。他怎么可能,在总部那边坐视不理?” “他已经在英国了。而且我也不想让他为这件事出力。我早都想好了,大不了一走了之。” “说这话太赌气了吧?谁走到今天是轻而易举的?到手的江山拱手让人吗?” “本来就不可能,什么便宜都占。这里面还涉及很多其他的问题。怨念太深,解释不清。既然我已经深陷其中。牺牲我一个就够了!” 这是路菲能够想到的,这件事情最好的结局走向。当年把辛迪搬过来,当助手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想替夏小叶还债。 路菲若不离开,辛迪的上升路径,不会这么顺。如今好不容易,她和张副总混得不错。Zoe又是待不长的。坐稳北京分公司,是迟早的事儿。 都知道辛迪是路菲的人。如果她执意要跟自己一条心。那就只能想办法,故意闹掰,让她彻底死了这条心。 诈来诈去 “我就好奇了!究竟你们俩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你倒说说看,让我也开开眼。”电话追过去,路菲劈头盖脸地质问来凯。 如果是真爱。左安毁了路菲。无非是想在来凯面前,撕下她的面具。然后他们俩,毅然决然地在一起。如此,正合心意。 “慢着慢着,你说清楚,我和谁的关系?” “老曹的媳妇啊……” 路菲憋着这句话,整整一年都没说出口。她不是怕来凯难堪。而是不想,纠缠于无用的细节。现在搬出来,则是希望快刀斩乱麻。 纵使污名路菲“怀孕做假”,反算得天衣无缝,也不排除来凯诈糊。真凭实据拿不出,终究留一份情面在。现在被左伊揪出来,显然是帮她姐搜集证据。 那么好吧,事情是不是可以,顺着这个思路,顺理成章的处置下去? “老路,你别激动哈,我也是才知道。” “还知道什么?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不是不是。我是说,我才知道她们是姐俩。” 自从差遣小表哥,陪左伊家人吃饭的时候,偷拍一张合影回来。路菲心里就明白了,左安知道,自己和夏平的关系,一点都不复杂。 她完全可以,无意中从左伊那里,看到公司同事的集体合影。之后,再刻意安排,剩下的动作。 小表哥不适合当卧底。左伊太适合当卧底了。如果来凯和路菲,都不知道这姐俩是什么时间串通上的,那真是被人家卖了还数钱呢。 两个高学历的高级金领。自认理论知识不缺,社会经验不短。愣是让两个家族企业的小继承人,耍的滴溜溜转。也是后知后觉,到一定程度了。 “好吧,你很无辜。” “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别自乱阵脚!” “如果证据不是重点。那么拿到证据又想做什么?” “还需要再解释一遍吗?不是我干的。至于,她想干什么,我们可以跟她开诚布公的谈谈。也可以安排你俩坐下来谈谈。” “这个完全没必要。她想要的结果,就是我想要的。不如咱们开诚布公地谈谈离婚的事吧。” “老路,我们合伙儿被人算计了,你在这儿忙着跟我摊牌。你确定,她说的话我就信吗?” “她说的话,你信不信,我不管。我说的话,你总得信吧……” “你别说了!”来凯强行阻断,“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咱们重新开始好吗?” “我没有你这心理素质。不知道两个撕破脸的人,怎么和谐共处,共度余生……” “我们混到今天不容易,都是逢场作戏,我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我们不一样,本质上不一样!你想选择一条简捷的路,而我是选了一条更复杂更艰难的路。” “我一个外地来的,没根没基,还能怎么办?我们那个单位,水有多深,你知道的吧?” 路菲本来想说,你是什么无所谓。当初也不是冲着这个在一起的。现在想想,是什么更无所谓。因为无论他是什么,和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往下走,只有一种可能。” “你说,你说啥我都试试。” “让她站出来澄清事实。承认她上位心切。所有事情,都是她杜撰的。不可能吧?那就免谈!” “哪个她?左安?还是左伊?” 想必来凯,被问懵了,也是吓傻了。怎么可能是左安?肯定是左伊啊…… 路菲自认,中间使诈了。左伊站不站出来,自己的主意都不会变。只不过,如果她反口,有可能解脱一个,路菲最想要保护的人。 留下的是你 听见朱莉的声音,是路菲近期最盼望,也是最害怕的。她代表着公司领导的最高决定,也代表着此间事情在集团的发酵结果。 “路菲,我不得不提醒你,最近公司关于你的声音太多了。这跟以前你给我们留下的印象有很大不同!” “朱莉姐……” 路菲本想,凭借她们的私人关系。无论如何,替自己开拓两句。这不是跟来凯,说撕就撕,说死就死的。在这里说错话,搭上的不只是,自己一个人的性命。 “原来你是分公司考虑的第一人选。相信你也感觉的出来。从去年六月份,年中会结束,到后来派你去纽约。全部都是,有计划,有步骤的安排。现在你说,让我们怎么办?” “朱莉姐……” “我的话还没说完。”路菲再次被打断。 她隐隐感觉到,从不以强势示人的朱莉,此时的一反常态,应该代表了背后许多人的态度。 “举报者,不只向公司的内部邮箱,群发了你看到的那些照片。同时还有手写版的匿名信。笔迹我们对不出来。又是悄悄塞在传达室所有往来信件当中。那个地方每天人来人往,监控都查不出具体是谁。硬要查下去,恐怕牵扯出来太多的人。有些是你我都不愿见到的。对此,我们想听听你的看法?” 终于轮到路菲说话了。 “朱莉姐,我来公司是通过夏总,这层关系人尽皆知。工作中,因为业务的顺承,接触机会确实比别人多。我对夏总,完全是单方面仰慕。夏总的人品,绝对毫无争议的。夏总单身,整件事无论如何,也不能算错。我就不同了,已婚身份,又是他的下属。走到今天,脱不了干系。如果公司认为,整个事件影响很坏,我自愿引咎辞职,等候发落。” 路菲只字不说,查明真相,还原事实,这样的硬话。牺牲事业,在她的字典里,从来都是微不足道的概念。 “路菲,今天这个电话,幸好是我打给你。我们私交不错,有些话才跟你讲。那些照片,还有那封匿名信,都没能让我相信什么。可是你和夏总,背对背说的这些话。全是将对方解脱出来。我却不得不另眼相看了。” “什么,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今天这个电话,对你来讲也许不是坏消息。夏总听说这件事,已经从伦敦发过来辞呈。用的也是引咎辞职四个字。自始至终,撇清你的无辜。力荐你升任北京分公司总经理。用自己的位置,换你的位置。路菲,你怎么看?” 轮到路菲,彻底无语了。事先预设好,演练无数次的,一篇篇小作文,再无用武之地。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朱莉姐,我不知道,能不能用拒绝,来挽留夏总。恳请领导明鉴。死我一人不足惜。夏总去留,事关重大。如果可以,有一个留下来。我希望不是我。” “实话说,集团也是这样决策的。但是路菲,你隐瞒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 “什么?”路菲都搞不清楚,自己还能隐瞒什么。还有多少眼线在暗中工作。 “史密斯先生,现在是你姐夫,对吗?” “这个,哦,是吗……” 路菲顿觉天旋地转。几个月的功夫,物换星移。这个世界,自己都快不认识了! 一走了之 路茜嘴里没有得到证实的消息,从史密斯嘴里当作确切的消息发布。可见这是他的单方面行动。 如果整件事情,没有把夏平牵扯进来,史密斯的及时出手,路菲内心感激不尽。可放到现在,那就是另外一番意味了。 唯一的办法,把Zoe揪出来。澄清事实,还原真相。虽然当事者清楚,造谣者说的没错。 但是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对于明显不妨害公共安全的事物。说出事实,反而扰乱秩序。 对于不明就里的群众嘛,这一波瓜能不能吃到嘴,还要看矛盾双方,达成共识的情况。 春节过完两个星期了,也没有见到Zoe回来上班。高兰此时还在纽约,不了解国内的人事变动。 问过辛迪才知道,Zoe年前已经辞职了。直接向总部提出的申请。难怪出入张副总办公室的,已经换成了一个愈加明眉目清秀的新面孔。 分公司总经理的任命,理应放在春节之前。因为照片事件的干扰,被顺延到了节后。路菲和朱莉的通话,正是假期回来上班的第一天。 除了“姐夫”的消息,路菲还得知,具体的任命通知,必须赶在二月底下发。迟迟不公布,引发物议沸腾,影响业务开展。 供出Zoe这条路,被堵的死死的。 路菲之前曾经设想过,如果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不得已而为之,必须把这个人交出来。 江沪集团也是做纺织生意的。一部分客户信息外泄,甚至跑单。别人不知道,小表哥很清楚。许多资料的传送,都是通过私人邮箱完成。 估计想着他,不过是一介司机。目标小,责任轻。问责起来,大不了辞职。 Zoe通过家族企业,替他另谋生路,不是什么难事儿。不搭上婚事,也能完成。 把竞争对手的直系亲属安排在公司。利益是,联姻后的资金导入,可相互支撑,扛过市场风险。 弊端也是相当明显。所以并没有把她安排在关键岗位。只是作为秘书的角色,辅助行政事务。 怎奈,小丫头心机颇深。从分公司到集团总部,与核心业务部门打成一片。尤其是采购部,设计部,财务部。完全信息封锁,是不可能的。 公务上的保密协定。既有硬性的指标,也有绕过指标的技巧。生意嘛,做的就是人情往来。 不能说的闭口不谈,能说的稍稍透露玄机,便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来二去,信息连成了片,构成有价值的信息链。 小表哥曾经偷偷问过路菲,Zoe总是让他,给一个叫璇子的发邮件。用的是大舅给客户报价的邮箱。文件全部上锁,只能看到文件包,但是一个都打不开。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直觉告诉她,一定有问题。 但是碍于Zoe的家族企业和公司的高层交往。碍于她是张副总的人,不好把手伸得太长。也碍于她是小表哥的未婚妻,牵一个,扯出俩。能不动就先不动。 留着这条线索,慢慢延伸演变。暗暗养肥她的胆量,闹就闹个大的。可惜现在,人家甩手不干了。任由她是有问题的人,谁也奈何不了。 两家公司本来就是竞争对手。领军人物不换,偷得了经营信息,偷不了经营理念。换一块市场,继续竞争。甚至不妨碍,继续成为合作伙伴。 欲擒故纵,重点在擒。错失良机,功亏一篑。 千算万算没想到,她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一走了之。 对方撤走眼线,转入安全地带。也就意味着,自动解除了所有风险。再说什么,也无关痛痒。 岂能全军覆没? 公司留给路菲的思考时间只有24小时。 如果接受任命,即刻上任。如果不接受任命,她和夏平双双出局。用一个置换另一个,这种可能性根本不存在。 从夏平决定撤出的那一刻起,他就被视为将公司利益和个人前途置之度外的人。当情感因素占据了右脑。一个靠左脑维系公司运行的管理帅才,便从集团的版图中消失了。 路菲电话打到英国。一个不接,两个不接。整整24个小时,统统不接。路菲就明白了他的意图。没有思考的余地,没有犹豫的权利。他已然牺牲了自己,绝不希望全军覆没。 正式任命通知,2月28日下发。 2月份的最后一天。站在公司的层面,损失降至最小。传谣者自动解散。当事者减员一半。随着另一半浮出水面,照片信息的病毒式传播,就此戛然而止。 庆功宴放在灵犀温泉。相关事宜由辛迪一手操办。企划则出自朱莉,以及背后的活动创意部。 作为集团总部的特派专员,朱莉在宣布完任命通知之后,例行参加庆功晚宴。 活动创意部的支招,比上次“红领巾主题派对”有过之而无不及。要求全员携带家属,并特别声明:有孩子的带孩子,没孩子的带伴侣。 处在这种风口浪尖。路菲还能说什么呀?只能带上来凯。闻听消息的来凯,别提多激动了。又掏出了西服杀手锏。就是上次在郑州医院里,把路菲同事们,迷晕了的那一身。 “你没必要这么正式,休闲点儿就行。大家随便聚聚。互相混个脸熟而已。” “那怎么行?这是第一次正式亮相。你是,我也是。让那些女同事们,好好羡慕一下。” 来凯永远这么自恋。觉得自己一出场,必然艳压群芳。抢了路菲的风头才好呢,要让全世界的人知道,他是她的主宰。 从席间表现来看,来凯的征服欲,丝毫不减当年。餐后的KTV环节是他的强项。先是拉着路菲,一首一首男女声对唱。相当贴心地挑选了,女声部音高适中的曲目,把难度全部留给自己。然后又拣选了格外拿手的台湾校园歌曲,愣是把整场活动,变成了个人演唱会。 小表哥现在也知道了他和路菲的关系。不怎么太配合他的卖力“演出”。起初略有些冷场。后来,在场的女孩子们是真的被他的风采迷倒了。 自从张副总手下走了一大批,高兰负责新招聘的好多小姑娘,基本上都被辛迪培养成了自己人。 她们不知底细缘由,自然要配合路总的家属,全力演好这场戏。结果整场下来,来凯已然自信心爆棚。几乎忘记了真正主角路菲的存在。 路菲在他的生命里,永远都是一个配角,负责喝彩、鼓掌和献花。她今日取得的成绩,他肯如此配合,并非突然转性。 如果不是来凯同样从单位获得了内部提拔的可靠信息。怕是也不会有这么全方位的周旋。 来凯一首接着一首地唱,路菲一杯接着一杯地喝。谁也没有注意她的表情。应该都会觉得,此时的她,极其有面子吧。 别人也就算了。从朱莉的反应能够看出,她对来凯也充满了欣赏。估计觉得,有这样的家属作为后盾,即使路菲曾经行差踏错,也会很快迷途知返吧。 只有路菲自己最清楚,来自内心深处,那个隐秘世界的空虚和寂寞。 梦回516 酒不醉人人自醉。最后怎么回到房间的,路菲已经完全神智不清了。在她残存模糊的记忆里,并不是自己走回房间的。而是被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打横抱起。 随着那人双腿的腾跃,抱着她的双臂均匀抖擞,路菲的身体缩在里面,仿佛坐在摇篮里一样。轻微的上下晃动,更将酒精的后劲,发挥到淋漓尽致。 影影绰绰的走廊灯光,映出橘黄偏金色的光晕。在如此空旷的空间内,将光线压至私密级别。最初还是她的创意。 无论走进小饭馆吃饭,还是在空间感异常敞亮的灵犀温泉。路菲都喜欢将自己裹挟在这种橘黄色的氛围里。任凭现实的冷寒,撇在无尽的夜色。兀自浓缩成温暖的一小点。 周围的一切,都像是那个生日晚宴的复现。众人去往别的地方娱乐。只有她一个人,悄悄溜进了516海景房。 为了避嫌,那天她和夏平是分开行动的。一个先回去准备。另一个则回自己房间,稍事歇息。待走廊静谧时,再悄悄闪身,用备份钥匙扭开房门,飘然而至。 这一切曾经被走廊尽头的监控器尽收眼底。并且被别有用心的人拿来作为证据。 如今,如梦如幻。再次身临其境。 不管有多么危险。不管给未来的结局造成怎样的负压。处在感情巅峰的两个人,甘愿以身犯险,以命抵债。 日思夜想的人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竟浑然不知。期待这个拥抱,已经很久很久。若不是自己喝醉了,恐怕近期难以实现。 换作一般人。夏平的牺牲,换来她的前程,才是以身相许的理由。然而这些世俗的评价体系,就留给口舌之人,自己套用吧。 路菲并不是这样理解自己的。她留下来,是因为对方想要她留下来。如果对方希望她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的怀抱。做一个像夫教子的小女人,她照样义无反顾。 既然今后的生命,全部交付在眼前这个男人的手里。此时的欢愉交由他的手里,又有什么错呢? 路菲放松下来。任由自己瘫软在男人的怀里。任由他将自己轻轻地放在柔软的大床上。 虽然睁不开眼睛,却能感觉到衣衫的剥落。从靠近下颌的最高处,一粒一粒地旋开。逐渐感受到房间内的寒意,随后有人拉过一只薄被,替她掩住灯光。继续,操作下半段。 肌肤的触感,渐次展开,全部轮换了一遍。从衣服换成被子,从被子换成皮肤。额头,眼睛,鼻子,嘴唇……没有一处落下。 温热的嘴唇,径直向下划过。最终停留在敏感的位置。四周的寒意,被体内的暖流,瞬间击退。天鹅一样的颈项,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出一段美丽的弧线。 尔后,体验到不容忽视的重量。彻底覆盖,尽数没入,让路菲酥软的脊背,情不自禁地被电流击中。完全失去了抵抗。 这无疑是一个熟悉自己的人。了解自己的每一个喜好。愿意惯着她,宠着她,依着她。只付出,不索取。 “平,别再走了,一直陪我,好不好……” 情到深处,只剩央求。 对方没有应答。 承受了不短的时间。具体多久,她也不知道。或者希望长些,再长一些才好。直至那一刻来临,她将自己全部释放…… 污染的爱巢 “昨天谁分配的房间?”踩着三月初的暖阳,一早醒来睁开眼,路菲发现身边躺着的人是来凯,顿觉头疼欲裂。 和这个人事实分居已经超过大半年了。想不通,怎么又搞到一起去了? 隐约对昨晚发生的事情有点印象。身上的触感真实未曾消退。脑海中浮现的面孔,却是乾坤大挪移。 什么话都没说,路菲穿好衣服。在卫生间稍微整理一下。坐在吃早饭的地方给辛迪打电话。 “没错,房间是我分配的,可是亲爱的,这是朱莉的主意。” 路菲知道自己冲动了,把夫妻俩安排在同一个房间,原本是正理儿。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定是516? 这是她和夏平专属的爱巢。他们曾经在这里无数次,把生命的意义,化作了爱的潮汐。 从心理上讲,这间房是不允许任何人玷污的。如今躺在里面的居然是来凯。路菲的脑袋立刻就炸开了,简直要疯掉。 “房间也是朱莉定的。她说之前出事儿的,就是这间房。现在要让别人看看,你们夫妻俩在里面出双入对,很正常。所有妖魔化这间房的人,自然就闭嘴了。虽然吧,我也觉得这个说法有点无厘头。但是这种时候,领导的口谕,谁敢违抗啊。必要的□□,我们经历的还少吗?” 辛迪噼里啪啦解释了一堆。 “别人不知道也就算了。你知道的,夏总为了把我保下来,做了多少事情。现在就剩下这么一块净土,也给污染了。” “我找人收拾,马上找人收拾,把里面的装潢布置全部换掉,按你的意愿,你看这样行不行?” “不必了!”没等电话那边答复。路菲主动挂断了电话。来凯还在床上,少让人知道才好。这哪里是换一个布景就能够洗刷得了的恶心。 她首先不能原谅的是自己。 昨晚心旌摇曳的时刻,脑海中幻化的对象,居然是一个大大的泡沫。这才是让她最沮丧的。 路菲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日历。2003年3月2日。这段时间过得,不分白昼黑夜。年份,月历,日期,也全部都是乱掉的。 她只知道,今天是一个周日。昨晚的集体活动,显然是挑选了周末不用上班的日子。今天大家还能有一天轮休。安排的蛮好。 可是对她来讲,却是不可描述的一锅粥。撇下来凯不管。路菲一个人打车,回到南城小别墅。 南城小别墅距离灵犀温泉,不到十公里。回到这里最方便,这里也是她最想去的地方。 早饭过后,宿醉的后遗症再度袭来。脑仁儿一阵一阵地跳着疼。思绪茫茫…… 用钥匙旋开大门。路菲的意识还在强烈提醒自己,那些曾经预设的小机关千万不要触碰。它们的主人还没回来。热热闹闹的表演尚未开启。 客厅里稍微呆坐片刻,路菲记起第一次来这里,夏平把她独自丢在沙发上,去厨房烧一壶热水,小心端出来的样子。 于是她起身,一步步挪进厨房。用不锈钢热水壶,从饮用水的喷头中,接了小半壶水。扭开煤气,缓缓地烧。 之前他们曾经讨论过,电热水壶更方便,为什么不愿意用?被告知,这种烧水的模式很古典,所以夏平一直青睐。 但是,路菲每次使用这只壶的时候,都担心自己记性不好,总是站在一旁等候。等到水烧开了,确认关好煤气,才敢走出厨房。 这里到处都是他们的记忆。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区别于旁人的记忆。这样的细节还有很多很多。因为不被打扰而独特。因为不愿被打扰而绝密。 越想越觉得,昨夜发生在灵犀温泉的那一幕,应该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 风从外面来 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南城小别墅的客厅里,喝一杯水,都觉得是甜的。路菲越来越不喜欢热闹。从喧闹中看出太多的虚伪和客套,甚至阴谋和欺诈。 回归本心是最轻松的。现实却往往不允许如此。 时间不知不觉溜走,转眼到了中午。竟然有些饿。定是早上醒来,看到不愿看见的,气得没胃口。 路菲又去厨房,给自己下一把挂面。纯素清汤的那种。只放一丁点儿葱花和香菜。 这是夏平手把手教给她的,据说是阳春面的改良版。飘点颜色,增加食欲。 忽然,电话在客厅响起来。路菲跑出去,把手机拿进厨房,继续站在灶火边,用筷子搅动锅内。 竟然是高兰。好久没和她通话了。如今想想,这个冷口冷面的女孩子,反而让她觉得真实感最强。和夏平带给自己的感受,有异曲同工之妙。难怪他们俩,也是一体化的。 “怎么样啊?沉浸在温柔乡乐不思蜀了吧?” 热汤面随着沸腾的气焰,飘出些许香油的馥郁芬芳。从鼻子里钻进去,大脑顿时有了活过来的迹象,也知道开玩笑了。 “我可是待够了。助手跟我说,诊所那边一团乱。好几个长期病人一拖再拖。我真是放心不下。” “小艾,不是还行?” “我对他倒是放心的,但是病人不放心,指名道姓还要找我。再拖下去,怕是要跑单呢。” “别总想着工作的事儿。遇到合适的男孩子也很难得。同样需要小心,别跑单哦。” “好了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说点正经的哈。你在国内听到什么消息没?” “哪方面消息?” 路菲不方便把自己任命总经理的事情再转述一遍。想着这也不是什么秘密,高兰如果和集团总部有联系的话,应该早就知道了。 “听说广东那边出现肺炎。现在有往北方传的趋势呢。北京现在是不是也有了?” “什么肺炎?” 肺炎,路菲并不陌生。从小得肺炎,经常打吊针,都是扎额头的那种。每次老爸说起来都瘆得慌。 “据说还挺严重,死亡率蛮高的。” “是吗,不知道啊。春天倒是容易诱发疾病。但好像没听说有那么严重的肺炎。” “反正你小心点吧。安德鲁的父亲在国内有分公司。最近正陆续往回撤人呢,我大概听了几耳朵。他也拦着我,不让回来,可是不行啊。父母还在这边,最近肯定要想办法回国。” 有这么严重吗?国内一点消息都没有。但是根据以往的经验,从外面往里面传的消息,隔上一段时间,大都得到验证。 不知道什么病引起这般恐慌。路菲长这么大,只听说早年上海爆发甲肝大流行。非常地域性的。再就没听说过什么病,还能传染性这样强。 “你和安德鲁怎么样了?” “也没怎么样。九月份我不就过来了嘛,总归要待个两三年。到时候看看再说吧。反正你一定要小心点儿,无风不起浪。先这样吧……” 说完,匆匆收线。 谈及高兰自身的话题,总是被她一闪而过。路菲知道,她需要别人的关心,有时候甚至需要别人的调侃。接不住,或者不愿意接,只是她的性格使然。 敏感脆弱一点的,见她闪烁其词,早就缄口不语了,但是路菲不会。所以她能明显感觉到,这位老同学现在,越来越愿意和自己交心了。 一个人戴口罩? 遇到事情,老美跑的比谁都快。高兰的话,路菲不得不信。可是看着周围的人一脸没心没肺的样子。又不知道从哪里,用什么方式,来证实这些猜测。 和夏平再次联系上,已经是三月中旬了。自从前几次打电话,他不方便接听,路菲就没再主动打过。知道她家小叶子敏感。保护她,也是为了保护他。 结果,这一联系,着实震惊。从高兰嘴里听说的事情,又在夏平的阐述里,夯实了一遍。 “英国这边倒没说撤资撤厂,但是投资合作项目明显放缓了。朱莉找人跟我对接原辅材料供应商的事情,接不过去,以为是我从中作梗呢。” “要不要我去替你说说?” “人都走了,还在乎他们怎么想吗?”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很想你。” “快了!回来之后,我可能先去一趟郑州。” “三月底集团高层会,正好我也过来。具体是哪一天?我可以提前几天到,或者推迟几天返回。” “最晚四月初。如果国内反应比较敏感的话,估计郑州的例会,三月底不一定开得成。如果他们执意开,你要做好防护措施,记得戴上口罩。” “有那么严重吗?也太邪乎了吧,跟有病似的。好端端的,就我一个人戴口罩?” “现在的问题,就是有病。只不过你们在里面,信息反而不灵通。听话,不然我不放心!” “好好好,听你的就是!那现在还回来干嘛?不如多在英国呆一段时间。五一假期我去看你。” “国内还有一堆事情。不在郑州公司干了,也不能赋闲在家呀,小叶子这边一年几十万的学费呢。” “还有我呐,学费我来出。” 说完路菲又觉得不妥。自己的职位都是夏平“让路”的结果,如今自己摆出这样大的口气,好像居高临下似的。 “小菲,我还不至于。你父亲最近怎么样?” “可能是最近唯一的好消息了,我爸终于同意去路茜那边。史密斯先生给介绍了一个知名的美国医生。调理脑溢血后遗症,据说恢复效果不错。” “之前不是不愿意去?” “咳!生病改造性格,没那么任性了,反而比以前惜命。听说那边医疗条件、生活环境都比这边好。总算是答应过去了。我也松一口气。” “你最好能跟着一起过去。这样正好在外面躲躲。” “不行啊,现在分公司千头万绪的。东南亚虽然离得近,但是国与国差别大。需要照顾多方利益。新开展的这块业务,应付的事情太杂。” “老爷子一个人,也不行吧?” “幸好,路茜和我前姐夫,还有一些房产的问题交接,这次正好要回国一趟。顺便把我爸接过去。” “有什么事情,你可以随时问我,毕竟原来接手过。” 路菲想想,实在不好意思。因为两个人的“绯闻”,把其中一个人,硬从这里给撵走了。因为公司这点破事儿,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他。 “有没有可能,今后把业务重心放在北京?这样我们就不用聚少离多,可以天天守在一起了。” “是有这个打算。不过,现在这摊生意,北京竞争比较激烈。看准时机,是想见缝插针。放心吧,小菲,我会往这个方向努力的。” “平,我好想你!我们快点要个孩子吧。有时候,看你对小叶子那么好,真是嫉妒的眼睛发红呢……” “所以,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他已经不再追问路菲离婚的事。显然有十足的把握,将这个女人的一生据为己有。剩下的事只要她自己处理好。或早或晚,又有什么关系呢? 短暂的晴好 来凯再不要脸,也知道自己那天趁人之危了。这次路菲提出离婚,他没有明确的反对。只提了一个要求,希望捱过六月份就办。 据说他的任命期限是从下半年开始,等到坐在应有的位置上,别人不再关心自己的婚姻状况,便还她一个自由之身。 这一年,初春的北京,虽然连天阴雨,但是短暂的晴好,却如心中的暖阳。 不几日,路菲接到了郑州高层会的通知。 看来国内的确是消息闭塞。分别向自己通传国内隐藏病情的,一个在英国,一个在美国。即使是阴谋论,也不可能短时间内,串联的这么完整。 夏平的日子掐的很准。出发郑州的前三天,路菲收到一个大件快递。发自伦敦,直接寄到公司。 辛迪抱进来的时候,满脸大惊小怪。硕大的箱子,不知道的人,从外观上看,以为邮了一台电冰箱。 “夏总太逗了!寄这么多口罩干嘛?” “你怎么知道是口罩?” “快递小哥说的。嘻嘻,比较熟而已。他们发货前有查验的,其实都知道里面是什么。跟他聊了两句,人家觉得奇怪罢了。不是啥秘密吧?” 照说也不是秘密。又不是贴身内衣。也不是卧室用品。只不过是,口罩而已。 “说来话长,没法跟你解释。你拿几包走吧。过一阵儿,也许用得上。” “不用不用。我要这个干嘛,又不是做整型,不能见光,不能见风的。” 看来国人对外面风传的事情,果然一无所知。辛迪这样的消息灵通人士,眼见一大堆口罩寄过来,居然没有丝毫的连带反应。 等她从办公室退出去。路菲连忙打电话给夏平。 “国内又不缺物资,寄那么多口罩干嘛?” “现在不缺,过一段时间就不好说了。我听说现在好多假货,质量不过关,戴了也是白瞎。如果真有需要,这可是救命的,比什么都金贵!” “有需要再买也不迟啊……” “现在买便宜。十英镑一大盒。等大家都想起来,从外面带了,恐怕10英镑,一个都买不到。过一阵儿我回国,说不定也用得上,先放在你这存着。” 路菲当然明白夏平的意思。 这么一大箱子东西。若要掩人耳目的话,为啥不寄到南城小别墅去?寄到公司就是体恤民情的意思。他不把话说透,路菲也能心领神会。 打开箱子,拆掉其中一个包装。每人分了20个。只说春天到了,北京风沙大。愿意戴就戴起来,不愿意戴也妥善保管,没准儿以后用的到。 许多别人理解不了的事情,提前说的有鼻子有眼,或者解释的太透,无非被人当成疯子。 意味深长的叮嘱,把办公室里的小姑娘们逗坏了。都起哄,说要去整容,免得浪费了路总的心意。 这个倒是反过来启发她了。 去郑州之前,路菲跑到夏平常去的朝阳小店,找那里的彩绘师傅,把几个口罩的外部,用食品级别的颜料,绘成各种有趣的图案。又在行李箱里装了100个。准备给郑州总部的领导一人一份。 而她自己,也变得不再奇怪,即使戴着口罩,也可以跟人家说,最近刚刚在脸上埋了蛋白线。彼时,微整形在路菲这一级别的金领女性当中已经悄然流行。 巴掌大的小脸,配上俏皮的口罩,别人看了,只说是一种潮流。怕是没有人,会往一场即将开始的灾难上想吧…… 人类的主观意识,有双向调节作用。既不想故意美化自己的生存,也不想刻意抹黑自己的环境。只有当历史猛然回头,才惊觉,盲目乐观是一种习惯,自欺欺人是一种恶行。 旅途小心! 路菲的卡通口罩造型,只消经受住,旅途中陌生眼光的巡礼。 到达公司的会议现场,她必须是正襟危坐端庄素雅的职业女性。 即刻染病而死,也不可能,戴着口罩这种影响美观的东西。 回到下榻的酒店,按照夏平嘱托,盐水漱口,冲板蓝根,洗热水澡。然后早早睡下,提高免疫力。 非常时期人们能做的,除了维护好体内小环境,其余都是,在未知的猜测与已知的恐怖中徘徊。 集团一季度总结会,总算是战战兢兢地挺过去了。 刚回到北京不多久。路菲就接到了总部派她日本出差的指令。这一趟前后十天,再回来的时候,明显感觉,没有临行前的气氛那么宽松了。 辛迪在国内帮她预定返程机票,一面精心挑选了一趟半夜的阿联酋的航班,一面叮嘱她“小心”。不是旅途愉快,而是旅途小心! 路菲以为,这趟航班上不会有多少中国人,哪知一到机场就懵了:除了中国人就是中国人!百分之一百都戴着口罩,各种品牌各种材质。戴普通口罩的,有人夸张地戴了五层。 登机时,排她后面的一对小情侣唧唧歪歪。一听对话内容,吓了一大跳。 男的说:“你赶紧问问你家到底有人没人?” 女的赶紧打电话:“妈,你明白我意思吧?” 估计她老妈没反应过来,女孩急了,压低声音强调:“我不要隔离7天!你还没听明白!” 路菲吓的脸都白了。赶紧离开队伍,排到另一列。 “看清他俩的脸了没?上帝保佑,他俩千万别坐我们旁边!”隔壁的另一组对话,针对刚刚的画面。 看来被吓死的,不止路菲一个。 起初,她戴了3M口罩,差点儿憋死。登机坐稳后,目测周围没有疑似,为了不憋死,决定只戴一层,普通医用外科口罩。全程不吃不喝。 坐在旁边的一对母子异常兴奋,搞得路菲头都快炸了!直到一个戴着口罩和护目镜的工作人员,立在面前提醒,小孩子才停止嬉笑打闹。 阿联酋的空乘人员都佩戴口罩。路菲无心欣赏帅哥美女,主要也欣赏不到,闭上眼睛等着起飞。 怎奈飞机就是不动地方。过了半个多小时,匆忙上来一对父女。飞机还是不起飞! 路菲无奈,关掉手机的飞行模式,打开了屏幕。正巧这时,来凯来电:“老路,国内情况紧张,你别回来了,待到下个月吧!” “我已经在飞机上了!” “还能下来吗?” “要起飞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前仓上来一对母女。祖宗啊,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能晚点?心真大! 飞机终于在晚点一个小时后起飞了。途中一个戴3M的男生,勇敢地摘下了口罩。让此时最难见到的真面目,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路菲理解他的心情。真TM憋屈死了! 但愿这架航班没事。这次所有人多填了两张免疫表,一张给空乘,一张给机场的工作人员。 凌晨一点半,飞机到达北京。说是由医护人员先上来检查。如果有不舒服的要立刻告诉空乘。 这时隔她四五排后面的一个男乘客说自己不舒服。空乘几乎没有确认,立刻带着他提前离开。 那人经过身边时,路菲突然觉得,他很可能是,不想在飞机上多待一秒。 自称不舒服的男士离开后,他们还继续被关着,不准离开飞机。医务人员最后也没出现。不知过了多久,差一点儿再次睡着时,终于允许下飞机了。 出闸时,机场负责收检疫表的工作人员,身穿隔离服,眼戴防护镜,口罩3M。猛一看,还以为到沙特了呢。许多小孩子,第一次见这种阵仗,看上去极为震惊,有些当场都吓哭了…… 打车到南城小别墅,已经凌晨三点了。 素来治安状况良好的小区,院子里突然有保安从树丛里窜了出来,问了三个哲学终极问题: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要到哪里去? 认真回答完毕,路菲继续往家走。抬头看去,家亮着灯……一瞬间眼睛模糊了。 放慢靠近的脚步 一路担惊受怕,走到哪里,都被团团围住。越想远离人群,越被人群簇拥。心累的想要立刻死掉。 抬头望见一簇灯光。路菲以为这是过于思念某人的缘故。问问自己的内心:非常时期最想和谁在一起?一切过去最想见到的人是谁?这比哲学终极问题,似乎更能考验人心。 掏出钥匙插进锁孔。手上没有给到力量,说明门是打开的。路菲心里不由得,沉入另一种恐惧。 小区治安照说没有问题。但这种非常时期,人心涣散,注意力都不在这里。会不会有亡命之徒,借机行违法之事?不要没死于疾病,反而死于乱棍。 人在身心疲惫的时候,很容易给自己加戏。路菲悄悄地把钥匙,从锁孔里抽出来,闪到旁边一个单元的僻静无人之处,偷偷拨通了物业电话。 物业是24小时值班的,刚响了一声就接听:“请问您有什么需要?” 路菲报上自己的门牌号,希望物业帮忙浏览,自她出差以后,直至今日的监控,看有没有陌生人闯入? 物业值班的小伙子很机灵。马上说:“您是路菲小姐吧。下午业主回来了,从物业拿的备用钥匙。” 想到自己住在这里,也有不短的时间,却是第一次给物业打电话,对方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不免有些惊讶。 “咱们之前联系过吗?” “哦,是这样。之前业主有登记。说您是代替他,照料房产的常驻人口,无论有什么需求,让我们像对待业主一样。” 一阵狂乱的惊喜。连感谢的话都忘了说,立即挂断电话。路菲赶忙又拉着行李,返回自家单元,直接拉门进去。 后悔刚刚没有一点探险精神。如果当时打开门,立刻闻到这股浓郁的银耳莲子汤的清甜味道,她一定不会怀疑,是有歹徒进来,充当了田螺姑娘。 放下行李,抹掉口罩,转眼理智占了上风。回想一个小时前,机场内外一片白森森的恐怖。自己的头上脸上身上,不知道沾染了多少莫名的细菌和病毒。 即便屋里有自己想要立刻冲进去见到的人。理智告诉她,此时最应该率先冲入的地方大概是浴室。 然后呢?好想知道然后。然后,在这样的非常时期,不得不放慢靠近的脚步,伸长到达的距离…… 几秒钟的犹豫,随着里屋的灯,啪的一声燃亮,整个人当即被原地截获。 路菲被眼前高大英俊的身影晃得眼冒金星,比飞机落地那一刻的巨大冲击,还能造成五脏六腑的震颤。 半年,在普通人看来,不过是弹指一挥间。而对于热恋中的两个人,不亚于生死相隔。 两个人相互对望,都没有说话,甚至没有挪地方。眼泪扑簌簌地,从路菲的脸上滚落。时间静止。 如果不是对方,迈开双腿向她走来,路菲半天哽咽着,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慢着,我先去洗个澡。” 语言果然是有语境的。放在平时,这该是多么煞风景的一句话。放在此时却无比应景。 对方的安全,比自己的生命重要。接下去将要承受的窒息,怎么能比得上,一辈子的同呼吸。 可是夏平,哪里听得进她说这些。不得已的相隔是责任。没理由的靠近是真情。 一秒钟后,路菲颤抖的嘴唇,被紧紧地压住。温热,湿润,宽厚,包裹了她的全部,同时给予糯暖的养分。 此前被口罩憋闷得呼吸困难。这一会儿功夫,像接受人工呼吸一样,灌满了她对新生的渴望。 窃窃私语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此句潜入脑海,好像暗示自己:莫怨春光匆匆不驻,且听好景窃窃私语。 路菲从日本归来,穿一件收腰宽摆的栗色风衣,内衬松紧适度的通身长裙。将她纤细修长的曲线,包裹得玲珑浮凸。 松松的发髻,摇摇欲坠。取下口罩的脸颊,泛着浅浅红晕,几绺碎发散落其间。薄施粉黛的面庞,恰如皎洁的月光。在客厅昏暗的灯光映衬下,愈发剔透,如一块晶莹的璞玉。 一时间被吻得透不过气来。脑子里却始终盘旋着“清洗”这件事。没见识过机场的紧张气氛,谁能将这根弦绷那么紧? 但是很快,理智瓦解。对方逼得紧迫,探得幽深,以至于让她行动力丧失,没有进攻的余地。 只得静止不前,任由揉搓,任由搅拌。好像自己是一盘美味佳肴,而对方是一个饿急了的人。贪婪得一口吞下,生怕别人与之抢食。 最后,丢盔卸甲,溃不成军。从上到下的隐形盘扣,不知道在不松嘴的情况下,是怎么腾出一只手,憋住了焦急,一颗一颗旋开,而并没有扯断。 丝滑的面料,就此顺着双肩,飞瀑般倾泻而下。继而是第二道防线,更不容易解锁的玲珑搭袢。竟然也顺利得手。 不知不觉间,行云流水。一具完好的身型,铺设在眼前。个别地方,好似发育不良,却因青春的紧实,而透出饱满的张力。 自从上回,灵犀温泉516,认错对象。路菲的心,已经空置了两个月。算作自我惩戒。这对于年轻的她,无疑是一把双刃剑,惩罚别人,也折磨了自己。 突然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任由另一个人的目光,在自己周围颠三倒四。瞬间完全站立不稳。腿软,脚软,跌破在对方的柔情蜜意中。 可能是听到了,之前她说洗澡。成全了便是。托住一个失去抵抗的人,且轻且重。夏平一把薅住,瘫在身上的娇弱身躯,打横抱起,直奔二楼卫生间。 一路上都没松口。路菲愈加意乱情迷,任由对方把自己带到哪里,丝毫都没有异议。 进得卫生间,必须要放水。终于舍得把她暂时搁在地上。拧开冷热水龙头,调到适中的温度。复又转过头来,重新抵在,卫生间的门板背面。 目光灼灼,泪光点点。看了又看,不厌其烦。 凭感觉,水放得差不多了。身上衣物尽褪到底。再将路菲抱起,轻轻放入其中。自己随后跟进。宽泛的池水,顷刻之间没过双肩。 泡沫的绵密,暂且掩盖一切。不一会儿,又清澈起来。可见最显眼的地方,已为彼此做好了准备。 夏平缓缓起身,慢慢挪到合适的位置。分寸拿捏的极准,没让路菲费一点力气。即完成了一次精准的咬合。 水是最好的道具,清洁,流动,细腻。熨贴着灼热的心。缓解着碰撞的痛。瞬间将两个人,吞噬在此起彼伏的热浪中。 “知道我这半年是怎么过的……”导出一口气,夏平终于说出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路菲微微颔首。摸着他被水打湿的头发。节奏异常缓慢,像是爱抚婴儿一般。 时不时地,在感受最深的时候,用上一些力气。也不知道对方是否感觉到疼。或者说,此时越痛,越能感受到对方,深度的投入。 “我和你,是一样的……始终一样。你怎样,我就是怎样的……我们早都是,彼此的骨肉……” “小菲,我太想你了……” “我也是。恐怕只会,更想你!” 想到哪里,说到哪里。说到哪里,都不成句。吞吐着对方听不懂的字眼,断断续续地融入了彼此的呼吸。 有分量的撞击 没见面的时候,觉得见面即是惊喜。等到真的见了面,轻而易举融为一体,又开始倒后账。 “为什么去英国那么久?” “为什么回来不说一声?” “为什么不去机场接我?” 非常时期总是能引发人们的连环思考。这些日子,所到之处,所见之人,张口都是“三段式”提问。而这一次,当然撒娇的成分多一些。 两个人紧紧依偎着,背靠宽大的双人床。路菲精心设计的,模仿大海波浪的轻纱帷幔,洋洋洒洒地铺陈在床楞四周。意境妖娆。暖香扑鼻。 地点正确,温度适宜。委屈的情绪,一股脑喷薄而出,毫无悬念和障碍。 以为能言善道的夏平,会想尽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过去。没想到,他只给了一句话,就把路菲的“十万个为什么”,僵僵地晾在原地。 “后天下午,我就得回郑州。” “现在待家里最安全,你好不容易落地了。就在这儿呆着,哪儿也不许去!”路菲的语气,从责备到担忧。果然被他的回答,带偏了画风。 “小菲,这正是我想说的话。没去机场接你,因为我知道,根本进不去。” 事实的确如此。之前不止一波人告诉路菲。现在机场封锁很严。安检,登机,每一项排队,至少三个小时。又是填表格,又是测体温。出来都困难,更别说进去了。 “万一有什么状况,我们还要分开隔离。只有两天时间在一起,不能再有任何意外。还不如在家里等你,老老实实熬一锅银耳莲子羹。” “你这么有把握,我第一时间回这里吗?我可是一点儿都不知道你要回来哦。等不到我怎么办?” “今天等不到,就明后天喽……” 这个回答倒是出乎意料,路菲以为他会事后诸葛,说些对自己的行程安排了如指掌之类的话。 可能这就是人性的弱点吧。一个人总在你面前抖机灵,好像凡事都能猜中的样子,你难免产生一种,偶尔想要让他失望的欲望。 但凡一个人,拿出所有的耐心,无望地盼,忘我地等,你反而愈发不忍心让对方扑空一样。 路菲愣神儿的功夫,夏平起身离开,去厨房舀了一碗粥回来。 路菲这才发现自己早已饥肠辘辘。刚刚经历了一场浴池混战。投身其中的时候不遗余力。回过味儿来才发现,浑身的骨头,被摆弄得生疼。 各种不轻易尝试的姿势,挑战着肌肉关节的极限值。虽有舞蹈童子功傍身,但是隔上一段时间,荒芜专业训练,技艺仍然有些生疏。 看来无论什么时候,准备活动都是很有必要的。 接过银耳莲子羹,连床都懒得下。她把身上的被子,往上捞了捞,盖在胃部以上。胳膊支在上面,捧碗吸入。眨眼功夫,喝得精光。 夏平坐在床边,举一盒抽纸巾。笔直的上身,稍稍前倾,目光深邃且慈祥,就像照顾一个举止莽撞的小女孩似的,忙着擦掉她落在手上的残羹剩炙。 等她喝完,把碗接过去,放在床头柜上。继续坐在床边,用更深邃的目光望她,仿佛要用一双眸子的磁力,将对方吸入无边的大海。 刚刚擦手擦脸的时候,故意留下嘴角的位置,专门不用纸擦拭。这会儿,俯身凑过去。沿着一个深吻,连同舌尖的芬芳,全数吸食下去。 借此机会,拉开另一场激战的序幕。 前面应该算是做过准备活动了吧。一碗汤羹下肚,路菲的神思活络起来,从被动转为主动。 刚刚在浴池打湿的头发,被夏平用风筒亲自吹干。此时,因为面部朝下,把眼前这个男人变为猎物。蓬松的碎发,再次垂落下来,挠在他的脸上。对方猛然一惊,深吸了一口气,陶醉在丝丝缕缕中。 纵容她,像一只小兽一样,任意撕咬,只是游戏的序曲部分。很快,她又成为了猎物。 当真不是数字游戏。掐指一算,156天没见面,迎合着156斤体重,一天一斤,思念缓缓加码。 此时路菲全神贯注地迎合,感觉到的重量,只有绽放于内心的饱满。落在身上的全是恰到好处。 此后许多年,路菲笃定地认为,一米八六的身高,呼应156斤体重,乃是世间,最绝配的组合。 蜻蜓点水的相逢与照拂,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然而回头皆是过客。踩着有分量的鼓点,每一下撞击,都与心理节奏奇妙合拍的,一生也不一定遇到一次。 果然,坏透了! 一早起来,路菲坐在梳妆镜前,精心涂抹幽蓝色调的睫毛膏。蓝色比黑色更适合亚洲女性的肤色肌理,夏平这个特殊的审美趣味,两年来她身体力行。如今在心里已是根深蒂固。 平时上班,哪怕时间来不及,一弯浓密的睫毛,也是必备神器。就像有些人出门不能不画眉毛。有些人见不得自己不涂唇膏。有些人绝不容许光秃秃的手指暴露粗糙的心思。 总有一两处精致,带来一整天精神。 甚至连同那串,肉眼几乎看不见的锁骨链,也如她身上的一块永久胎记,洗澡时都不肯轻易摘除。昨晚浓情蜜意之时,锁骨链在脖颈上若隐若现,指挥着交锋的力度和速度。 渐渐的,楼下有香味飘上来。一碗银耳莲子羹,支撑了一宿,早已消耗殆尽。此时闻到鸡蛋麦片牛奶的味道,小馋猫儿属性不争气地附体。 夏平推门而入。身上绑着一扇湖蓝色的棉布围裙。依然是昨晚那个,与自己坦诚相对的,身材比例均匀的男子。此时主理家务的模样,更让路菲心尖搏动,有一种想要重组家庭的冲动。 梳妆镜里瞟见,他从身后推门进来的一瞬。路菲侧头倾斜45度望向他。之前拍照时有反复实验过,这个角度最能体现睫毛的纤长,以及她特有的鼻头挺翘的少女感。 果然上钩了。 夏平径直走过来,站在路菲身旁,从后面环抱住,让她贴紧自己的腹肌。通过身体内部的传导,感觉到有力的心跳。震颤得略有微醺。 他俯身低下头,轻轻扳过她的脸,在淡粉色的唇角边,印下了清晨第一吻。 “以后就在这儿呆着,这里是北京少有的低密度住宅区。比其他地方都安全!” “总要上班,总要出差的。巴不得全面封锁,你哪里都跑不了,就这么在家躲着。现在可倒好,比起待在这里,暴露外面的时间更多。” “这些日子,国内其他地方尽量不要去了。如果是去国外,争取多呆一段时间。我之前看过一些资料,人类没有被任何一次瘟疫打败过。病毒都是有周期的,到了半衰期自动减弱。事情早晚会过去,只是不知道,搭上多少人的性命。” “我们一起走吧。我会和小叶子好好相处的。如果你不觉得关系混乱,我给她当姐姐也行。没必要非给她添堵,叫一声小妈。” “小菲,忍忍。再有一年,叶子满18岁了,到时候,不用过分顾忌她的感受。我把郑州的产业搬到北京来,你做老板娘,或者直接当老板。” “不想再等……两年了,等太久……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等到想要的那天……” 话题伤感,始料未及。 “听话,乖乖的。眼下你暂时需要这份工作。它能让你度过难熬的时光。我可以养你,这不是问题。但是如果你发现,自己可以养自己,无论将来发生什么,都不会太伤心。” 耳鬓厮磨,宁愿消磨。路菲还无法体会他这番话的深意。这一生,难免要在一些关键决策上下赌注。哪怕输了,也是一种成长。总比始终藏在温室里的花朵,日后更能经受风雨。 但是现在,只能机械地听话。她愿意听这个男人的话。深爱一个人,无条件顺从。 温柔是一种本能。 “我会小心的。可是,你要更加小心!” 虽然还没到离别的时间,但是因为已经透露了接下来的行程,每分每秒都开始倒计时。 “这次回郑州,要处理一单大宗业务。事关将来,能不能整体搬到北京来。”没等她应承,马上又接着说:“吃了饭,你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经他这样一问,路菲隐隐感觉了一下自己的体能状况。昨晚是他俩在一起以来,少有的战事连绵。算上大大小小的规模,宣泄不下五次。 要说累,应该也是他比较累一些吧。但是自己身上,确实感觉沉甸甸的。可能是太主动了的缘故。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六七个小时的高效集训。放空下来,整个人都懒得动弹了。 但此时妆也画好了。可能是心情愉悦吧,脸颊泛起的光泽,未见因睡眠不足而暗淡。反透着一抹玫瑰粉的娇艳。正是女人恋爱中的模样。 难得的亢奋与矍铄。好像几天几夜不睡觉,也能连续折腾似的。更何况,从此刻算起,他们只剩下一天时间。岂能让补觉,把珍贵的光阴挥霍掉。 “我不困,你累不累?” “和你在一起,我有使不完的劲!”说着,他把嘴凑到她的耳朵上。呼出热气,撩人心魄。路菲知道,接下来的话,肯定意味深长。 “156天不见,最少156次,这才哪到哪啊……”果然,坏透了!路菲作势推开他,又不忍心使太大力气。嘴里只管骂着,心里自顾甜着。 俩人相拥,下楼吃饭。一边吃,一边商量,如何善待手中仅剩的24个小时。 明知险途 所有的餐饮和娱乐,都因为这场席卷全城的流行病而关闭。但是无论如何,他们都要出去这一趟。 小叶子从英国给妈妈买了礼物,托夏平捎回来。万万没想到,叶韵的医院已成为定点收治医院。而且从下周开始,被选编为奔赴小汤山医院特别行动队。 这一场送别,格外悲壮。夏平问路菲要不要去?如果怕被传染,可以留在家里。之后再想余下的时间如何安排。 此刻分秒必争。分开一秒钟,都觉虚度光阴。死在一起,也值了! 路菲毫不犹豫地说:“我跟你去!” 以他们这种防护级别,医院是不可能进去的。夏平吃完饭,马上给医院打了一个电话,电话是打到总机上的。 医护人员的手机,全部上交统一保管。用塑料袋密封隔离。每天下班后,严格执行个人消毒程序,才允许领取回家。足足打了七八遍,才把她从一线喊下来。 年初因为叶韵大嘴巴乱说话,老爷子急转ICU之后,两个人心里一直疙疙瘩瘩的。之前怎么在语言上刺激路菲,她都可以不介意。上次差点儿闹出人命,要说完全不在意,那就太虚伪了。 但是这次,跟着夏平一块去医院,进入高危险性的传染区外围。路菲一丁点怨言都没有。特别奇怪的一种感觉。在更大范围的公共事件面前,女人之间的小恩怨小过节,如沧海一粟,完全不值一提。 小叶子给妈妈买了,Burberry经典图案的羊绒披肩。让路菲好生羡慕,有闺女的感觉。她也没有空手,把从日本捎回来的超大容量高浓缩VC制剂装了两瓶。另外还有一盒保质期不超过三天的寿司拼盘。让叶韵和医院里的小姐妹们一同分享。 别说小汤山离他们遥不可及,即使这个疾病本身,距离他们也很遥远。每天新闻里滚动播报,有多少新发病例,又有多少新增疑似病例。可是在终日生活工作的周围人群当中,似乎并不见此类身影。 医生就大为不同了。在疫情面前,他们不能也不愿意选择逃避。他们是唯一被时事拣选的人。 之前听夏平说起,叶韵出身医学世家。进入这行业,比别人路子顺。曾经听到很多不同声音。一个行业或单位里讲究血脉纯正,在外面看来是极不公道的事。 就因为你家人在某个单位或者行业里浸淫多年,你就顺理成章也进入这个行业。往好听了说,叫“专二代”,说不好听了,叫“走偏门”。 但事实上,好处也是非常明显的。论证好处或许不易,不妨看看那些血脉不纯正的案例。 路菲有个高中同学,妈妈身体不好,一直希望她学医将来方便就诊。为了这个自私的愿望,妈妈坚持到她高中毕业考上医科大学。进了医院之后,针对她的投诉特别多,每每聊起来,满满都是对这个行业的厌弃。 不久后母亲去世,她对这份工作的忍耐也到了极限。顺从当时有留学打算的老公,不顾一切辞掉外人艳羡的公立医院跑到美国,甚至没有申请留学资格,仅仅以陪读形式先去打工,第三年才考上热门的会计专业。 多年后回国聚会,他们都能清清楚楚看到,她和老公互动时彼此感激的目光。她老公时常炫耀:“要不是当年救你出去,非典那会儿,早就被迫捐躯一线了吧?” 试想她如果勉为其难留在医疗战线,医患关系的恶化,关键时刻的临阵脱逃,大概率都会发生。 危难时刻尤其看出血脉纯正的重要性。家族基因一脉传承,功利性往往不是选择职业的出发点。自小耳濡目染,首先让他们对这个行业的利与弊,有着比外人更清醒客观的评价。 决定一脚踏进行业门槛,已经做了十几年的心理准备和知识储备。提前领略过事业的巅峰格局,过程的曲折对他们来讲只是必要的磨难。身后的长辈及过来人,亦可为他们指点迷津一路引途。 “家里人不担心吗?”去往医院的路上,路菲难免杞人忧天。当然,更多的是一种换位思考。夏平这是离婚了,如果他们仍为夫妻,他会同意自己的妻子,明知险途,而毅然前往么? “我们没有站在她的立场,未必能真正体会她的理想。”一纸婚约虽然幻灭了,但是两个经历生活的人,曾经交过的心,没有停止跳动。 听说老爷子鼓励叶韵奔赴前线的时候说,他们这些人,从踏入这个行业开始,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路菲不敢再说话了。担心多说一句,眼泪就会掉下来…… 等不到那一天 路菲坐在红色路虎内,按键摇下半段车窗,遥望远处的夏平,把一大袋物品递到叶韵手里。 虽然相隔不近,她仍然能感觉出,叶韵的身量,比几个月前最后一次见,明显纤细了不少。 俩人面对面站在,细雨绵绵四月天。之间拉开一定的距离。因为各自都戴着口罩,远远看去,像一句话都没有说。完全默剧的形态。 一递一接两个动作,对峙不足两分钟。 可能是下雨的缘故,也可能是为了防护的目的,叶韵穿一件橡胶雨披,佩戴专业N95口罩。略微有点驼背,整个人看上去,疲惫不堪,不像是医生,倒像是病人。 身处事中的我们,能客观看待口罩的存在。它是隔绝细菌和病毒传播的有效手段。但是站在旁观的角度,总让人感觉,危险无处不在。 医院规定不让久留,他们仅在医院门口简单会晤。夏平迅速返回,停在对面街口的车里。 一进车内,他马上摘下口罩。放入随身携带的一次性密封胶圈包装袋中。往车子的后排一扔,好像生怕看到这样东西,再产生不悦的联想。 他们之间从没避讳过。就像是,如果有什么事,宁愿和你一起走,也不愿一人独活。相互防范,只在非亲非故。亲密的人,甘愿风雨共艰。 “吃的收下了?”路菲最担心的是叶韵碍于面子,不肯接受自己这份不见外的礼物。担心她放不下之前的疙瘩。 “那件事,她该向你道歉,你不用这么愧疚。”夏平体会到,这一层潜台词,直接给予安慰。 “可是,她现在很不容易。我有一些医生朋友,前段时间陆续跑国外了。生怕在危险岗位身不由己。” “这一点,我也是挺佩服她的。不过你不要想太多了。她还有事情,想要求你呢……” “求我?她从来都不接受我!” “应该说,她谁都不接受,但是相比起来,好像对你还行。”这个结论,倒是有点令路菲感到意外。 “她想让我做什么?怎么跟你说的?” “小菲,我暂时不想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告诉你。现在就希望,大家都好好的!” 清明时节的微雨,一直下到了四月中旬。或许是老天看到人间疾苦,也忍不住掩面而泣。 两个人在车里坐着,沉默了好一会儿,都不想说话,也没有问彼此,接下来去哪儿? 至少过了20分钟,夏平率先打破沉默:“回去的路上,经过一个地方,你想不想去?” “你是说,外金水河?” 相生相长的两年,断断续续的交往。同在一个城市的时间,加起来不足半年。朝夕相处的日子,不超过两个月。可是说出的话,却经常通达彼此的心意。 有些人,日日夜夜相守,也未必心意相通。如果结缘一段感情,一定要求自己走到底,不知道有多少人,经历身心背离的过程。 人类是那样脆弱输不起。好像忤逆最初的选择,注定是结局的原罪。比之更大的吸引力,永远无法与之抗衡。 这种感觉,类似地球吸引力法则。飞上青天的愿望,一次次被拉回地面上。 夏平看着她的眼睛,深情款款地点点头。是啊,这是他们初次约会,也是献上初吻的地方。 去年意外流产,两个人有意无意分开疗伤,一个去了英国,一个去了美国。没能故地重游。 今年要想赶上与第一年相同的季节,至少还要三个月。他们隐隐感觉,似乎等不到那一天了。 人们并没有很多机会,配合某个时间地点的天衣无缝。就像是在国外购物,如果你看好了,就要第一时间冲进去拿下,因为在陌生的地方,未知的前路茫茫无边,大概率不可能走回头路。 春风沉醉的夜晚 细雨更重,绵密如幕。傍晚时分的外金水河,是一天中最美的时刻。就像一年四季中,它在夏日里最美。赶不上最好的季节,就赶最好的时刻。 四月的柳枝吐露嫩芽,丝丝条条垂入河水,细雨刷新,尤显清晰。这里原本不是熙熙攘攘的地方。如今更因疾病流行,愈发空放灵性。 两人将车停在河边一侧。共撑一把直柄黑伞,漫无目的地踏在堤上。 好久没有感受,这迷之身高差。半个头的悬殊,刚刚好。矮的靠在高的上,恰巧抵住肩头。高的俯身就和矮的,无意间形成婉约的括号。 俩人高高瘦瘦,同时穿着风衣。 路菲这件,从东京买的。临上飞机前,辛迪叮嘱,北京降温厉害,又停暖气,尽量多穿些。她才发现,行李箱里用以御寒的衣服确实不多。 忙于公务十多天,没来得及扫街。这才利用登机前最后半天,顺手购置了一批。没在乎价格和品牌,只看了材质、面料和款式。 夏平这一件,应该是给叶韵买礼物的时候顺势而为。Burberry经典男士版型。恰到好处的小立领,可随意敞开翻折,亦可系扣至颈间。直身中长款,将他原本标准的身材,衬托得愈加玉树临风。 一个飘逸,一个冷硬。尽管两个人,是在细雨中悠闲漫步,但是看上去,却像是行色匆匆。 两个人在一起舒服,不需要说话也舒服。他们好像就是,一直都没有说话。 看到鸳鸯在河里戏水,他们互相对望一眼,依偎得更紧一些。看到其中一只,扑棱扑棱扇动翅膀。他们当中的一个,就会垫起脚或俯下身,啄另一个的嘴唇。 天色渐暗,直至黑透。他们从手牵着手,到高的搂着矮的。最后停下脚步,靠在柳枝掩映浓密的栏杆旁,勾着脖子和腰,忘我地吻。 没有任何商量的情况下,他们默契十足地采用了一种此起彼伏交替进行的方式。 他们发现,两个人一起用力寻找对方的时候,感受到的往往不深。 所以在激烈纠缠两三分钟之后。其中一个人,忘了是谁率先,停止下来。任由另一个,发起唇齿间的猛攻。持续一段时间,等他的势头还未完全消退。另一个用更猛烈的势头呼应。直叫对方纯粹享受这猛攻,暂时放下回应,陷入腿软的状态。 真正是春风沉醉的夜晚。当整座城市,人人自危,到处遍布惊慌和恐惧,各自躲在仓皇的壳中。一对匆匆相聚又要分离的恋人,仿佛站在刻意腾空的舞台上,不知明日是何日。 他们不知吻了多久。终于都觉得饿了。路菲看了一眼腕表,已经是晚上八点。都说爱情饮水饱,亲测顶多扛几小时。该饿的时候依旧摧枯拉朽,而且比平时多吃很多。 毕竟爱情里,无论哪一种层面的纠缠,都是极度消耗体力的。激战之后,想要补充能量,补充能量之后,又想要激战。这就是恋爱中的人,不会胖的道理。新陈代谢达到最高峰。 没人硬性要求商家关张歇业,但是为了保命,河边那条原本繁华的商业小街,如今已是门可罗雀。环顾四周,只有一家小酒吧还在营业。 事过境迁,路菲在和另一个男人,踏进这家店的时候,这里已经不再是一间性感的酒吧。而是一家,招牌菜为各种鱼类的家常菜小馆。 可惜那个时候,她早已把之前的小酒吧,供奉在内心一块不为人知的地方。她没有也不愿意,把两家店联系起来。 同一个地方,和不同的人一起来,就会产生不同的气场。有些记忆是无法取代的。有些人更是无法取代的。 但那是另一段故事了,与生俱来和前一段有着不同的气质。谁也无法取代谁。谁也不要试图取代谁。 拉菲对茅台 这间酒吧论风格式样,要说和其他有什么不一样。倒也真的没有。但在所有店铺关张的前提下,只它一间独放,尤显清雅脱俗。 估计流水还是受到了影响。除各色酒品一应俱全。主食仅供三样:美国西部牛肋排,意大利海鲜意面,冬阴功汤套餐。显然是想用最少的食材配料,应付最大限度的选择。 服务员是一位戴口罩的大眼睛小姑娘。见这个点儿还有客人进来,忽闪着长睫毛,感激得受宠若惊。根本来不及讲究他们是不是戴了口罩。 上好菜单,她就坐在远远的地方,怕别人嫌弃自己似的,乖巧地躲着,刷手机玩儿。 两个人实在太饿了,三种主食各点了一份。幸好甜品是充裕的。于是目光沿着大厨推荐的顺序,芒果雪媚娘,提拉米苏,抹茶雪域,红丝绒蛋糕,各一份。另外要了两杯双皮奶。 他们点好了菜,冲小姑娘挥挥手。她马上放下手机,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迅速交代后厨料理。也不像通常那样客套说不够再加之类的话,特别识趣地又躲到一边玩手机去了。 因为要照顾的客人少,不一会儿功夫,双人木质小桌上面,就摆满了各种风格的餐具。五颜六色,煞是诱人。总体格局是西式简餐,因而酒品的种类,一不留神,比菜品还丰富。 夏平选了年份上好的拉菲。见小姑娘忽闪着大眼睛,暗示他们还要点什么。忽然觉得人家在这种非常时期开个张不容易,识趣地问了一嘴,他们这里最贵的是什么?小姑娘竟说是茅台。 这个好像和酒吧的整体氛围有点不符。和他们桌上的菜式更加不符。再问价格,两万多一瓶。他俩互相看了一眼,貌似心领神会,这个地方应该也属于,这座城市不为人知的隐秘去处。 在如此寸土寸金的黄金地段。戳着这样一个不仔细打量,平日都找不见的小门脸。不靠些特别的不可能撑到今天。 路菲犹豫了一下。觉得这个时候,自己挺身而出,才能救驾。还没等她开口,夏平淡然地朝小姑娘点头笑了下说:“开一瓶吧。”她便低下头去,不再说什么了。 记得第一次,随夏平接待东南亚客人,就发现他常常怜惜那些,靠推销为生的服务人员。甚至觉得自己,除了比他们在头衔上稍微光鲜,论本质毫无差别。 后来搞得路菲在外面,一旦看到来凯对服务员趾高气扬,就不禁感念夏平体恤人性的一幕。没有真正在商海中沉浮打拼,体会其中的诸多不易与心酸。天生有俩臭钱的人,或者前途还算平顺,很难摆出这种姿态。 这也是路菲认为,夏平值得爱的地方。一个只对你俯首帖耳,却对别人颐指气使的人,你敢信他一直对你好吗? 拉菲要了两瓶,主要是路菲喝。倒也不是她多想喝多爱喝,主要是今天夏平的服务意识特别浓烈,一次次地给她斟满。 每一杯还能想出不同的祝语。比如庆祝她高升啊,顺利签下日本订单啊,平安度过这次劫难啊……从小到大,事无巨细。哪一杯不喝,都像是拂了其中的好意和彩头。 一来二去有点上头。只灌别人喝,自己不喝,又不是夏平的风格。最后两个人就变成了拉菲对茅台。 当时场面觉得特别可笑。也是多喝了两杯,有点肆无忌惮,两个人到最后简直笑的趴在桌子上。完全不记得,中间有过哪些对话了。 这是他们吃过的饭当中,唯一没有好好说话,而是认真喝酒的一顿。总之喝的特别尽兴。无论主食,还是甜品,统统都是下酒菜。只有酒是真正的酒。 两瓶红的,一瓶白的。按他俩边吃边笑的速度,整到12点钟才差不多见底。小姑娘还是很精明的样子。看这两个人喝的差不多了,终于过来贴心提醒,问他们要不要找代驾? 路菲趴在桌上,伸出一只手,胡乱比划着说:“对对对,帮我们找一位代驾。” 小姑娘很抱歉:“这种特殊时期,代驾好像都不敢营业了。我们酒吧就老板一个人会开车,不如我把他给您找来。” “算了算了……”夏平毕竟更胜酒力。听出人家为难不再强求,摆摆手叫她过来结账的意思。掏出一张卡递给小姑娘,示意没有密码。 几分钟之后,扶着摇摇晃晃的路菲,俩人挤在一起,相互支撑依偎着,走进略带寒意的春夜里。 过了一路的冷风,酒力稍稍泄劲。虽说喝的颠三倒四,但也不到倒胃的地步。进了车子,两个人红着脸对望,没有小姑娘在远处偷窥,眼里的火花,有了肆无忌惮的味道。 两个有地方可去,却没有办法去的人,这一夜,只能在车里猫着了…… 接住你的眼神 两个人在车里,坐了不到十分钟,有电话拨进来。路菲看了一眼来电,又看了一眼时间。凌晨12点半了,居然是辛迪。声音些许焦急,也有点胆怯。 支支吾吾半天,路菲终于听明白。小肉坨发烧了。搁在平时,这样的信息倒也不必向她报备。 可现在什么时候?非常时期。随便走在大街上,被人家用电子体温计扫到三十七度以上,都有可能直接抓去医院。 “发烧多长时间了?” “不瞒你说,两天了。千万别跟别人说,我实在不认识什么医生。记得上次去医院看你。好像叶大夫和你挺熟的。她们医院不是有发热门诊吗?你给问问,这时候要不要往医院送?我实在是有点害怕呀……” 路菲想起来,当时不想多事,并没有告诉辛迪,叶韵就是小叶子的妈妈,夏平的前妻,只当她是以前认识的一个熟人。 电话没开免提。夏平在一旁用眼神询问她是谁?路菲用食指在他手心里写了一个大写的“C”。 承诺帮着辛迪问问,然后迅速挂断电话。路菲同样用眼神向他求救。心想,如果此时他接不住这个眼神。多余的话,绝不再讲。 “我不担保,这个时间还能再找到她。” 是啊,刚刚经历了医院门口禁止进入的一幕,不知道这会儿叶韵是在上夜班,还是已经回去休息了。 夏平打算先给叶韵发个短信试试,等她方便回复了,再告诉辛迪结果。可是,左摸右摸也没有找见手机。 这才想起来,刚才俩人喝至沸点的时候,手机随意撂在木质餐桌的内侧。 如果像现在这样,手机扫码支付,大概就不会忘了带走。不巧用的信用卡,临走又扶着东倒西歪的路菲,自然没来得及细心盘点,还有哪些遗漏物品。 换做是别人的事情,路菲就不想打扰夏平,更不愿意间接地打扰叶韵。可是辛迪不同。如果没猜错,当年小叶子那一场恶意蓄谋,外界看来的失手,给她造成了严重的后遗症。 每逢阴天或换季,即诱发严重的偏头痛。有时候,甚至要靠止疼片的效果,才能勉强捱过去。路菲不知道,把过去那段事情压下来,是在保护夏小叶,还是在害她。 可能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些不能提及的往事。因为证据不足,而又不愿配合补足证据。最终将一件,有可能水落石出的事情,彻底沉入大海。 路菲晕的厉害。夏平把她一个人留在车里,迅速跑回酒吧寻手机。不一会儿功夫就折回来了。 他总是能迅速洞察她的内心世界。看见路菲一脸愧疚,他却浅笑安然。 “别担心,事情很顺。叶韵应该是刚到家,两三分钟就回复了。说如果不是母婴传播,小孩子不太容易染上。这时候最好不要去医院。七八岁的年纪,可以服用小柴胡颗粒。成人剂量一半。同时补充VC。配合物理降温,建议居家观察。” 一大段背不下来。夏平把叶韵的回复,整条转发给路菲,路菲又原版转发给辛迪。知道辛迪有紧张头疼的毛病,同时附赠了自己的爱心建议。 “亲爱的,值夜照料孩子,一定非常辛苦!自己也要当心,千万别累病了。撑不住的时候,喝一点超淡的清咖,纾解压力,促进血液循环,有利于代谢排毒。祝愿坨坨早日康复!” 发完短信,扭过身来。此时,酒劲儿又卸掉了一半。脸上的绯红依旧未消退。一双幽蓝魅惑的睫毛,在夜色中忽明忽暗的绽放。 “真的不用愧疚,刚刚想起,死贵的酒喝下去,□□都没开,顺便补了一张。今天值得纪念……” 还没等夏平说完,路菲娇软的身子探过去,勾着他的脖颈,粉嘴堵住了,接下来要说的所有。 只想拼了命地吻他。不知是掩盖什么,还是弥补什么。此时最想做的就只有这个。 此前俩人为了方便,早已从前排辗转后座。宽敞的车身□□,仰弯座椅靠背,即可营造舒适空间。 四下里的黑暗,将红色路虎的伟岸躯体,围裹在柳枝轻拂的外金水河畔。有如南城小别墅的卧室,被路菲后天设计成,一键合拢幕帘的妖娆心机。 最想“开车” “我喝的少,我开车吧。”俩人吻得应接不暇,几乎透不过气。夏平抽空说了这么一句话。 路菲胀红着脸,忍不住笑一下。 “你说哪个车?” “你学坏了。” “我才不要当好人。累都累死了。就这样醉生梦死,永远不要停。” 这段时间,受刺激太大了。身边的人,要么远在他乡,要么奔赴前线,要么接连病倒。 唯此刻相守最真实。 对于他们来讲,不能开车回家的这几个小时。也是他们最想“开车”的几个小时。 路面上不断有救护车呼啸而过。撕心裂肺,催心催肝。在这样的非常时期,救护车的声音,跟警车的声音,在他们看来没什么分别。都是要夺走一段自由。他们当然不想虚度时光。 “一瓶茅台还敢说少?如果酒驾抓进去,明天不用出差。我们倒是可以试试。” “你再这样坏,我可忍不住了。” “这辆车买回来,我开的比你多。不如今天,你当回司机。换我体验一下你的驾驶技术。” 路菲说着,褪去身上的风衣。又去褪夏平的风衣。对方本来早有此意。见她如此主动,岂有放过的道理?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 路菲属于那种典型的模特身材。不敢说零号体型,但是曲线玲珑有致,总有一种难掩的少女感。 “去美国这么久,怎么没胖一点。” “本来我也担心,还好有相思苦。这种苦,堪比黑咖啡,可以减肥的。” 两个人紧紧盯住对方。一边急促喘着气,一边替对方除去衣衫,直至抵达,最后一层光洁的底色。 “以后吃胖一点。不然怎么当我孩子的妈?” 他终于肯将这个话题宣之于口。自从去年路菲流产,这个话题一直是他们的禁区。 车里环境熟悉又陌生。海洋香型的车载香水,与南城小别墅的香氛相仿。狭小的空间摩摩梭梭,欲望却愈发膨胀。 他们在小酒吧喝酒的这一段,天色居然短暂放晴,此时正好有半截月亮挂在树梢。 月色透过疏朗的柳荫照进车内。落在光洁的底色上,投射出明暗斑驳的光影效果。将路菲玲珑的身形,勾勒如一幅匠心描绘的油画。 特别是,某个位置的浮凸,不需要特别的照明,依旧在夜色中绽放粉嫩的花蕾。猝不及防被人含了去。 她忍不住低低的叫了一声。这叫声连她自己都觉陌生。却没有必要隐忍克制。 夜色寂静,夜色吸声。与河边万籁齐鸣融于一体。任何声响都是大自然的一部分。 第一次体验野外气氛,原始的野性得以焕发。她捧着他的脸,埋在自己手里,感受头发的棱角与硬度。 虽然还未进入实质阶段。然而小腹的阵阵紧缩,已险些将她带入一段,有规律地起伏。在积蓄与释放之间几度徘徊。 完全不知道对方需要什么,仿佛只要自己愿意给的,也就是对方愿意要的。 路菲身上最敏感处,在对方唇齿间经受忽轻忽重的啃咬。她本能觉得,这种感觉应该也是他想要的。 她将他推倒在座,自己则半蹲下来。倚着后排靠垫。差不多忽晴忽雨的力度,双唇的柔软包裹坚硬。 对方瞬间忍无可忍。发出比路菲还要陌生的声音。彼此在陌生的声浪中激荡。最终回归熟悉的姿势。 许是前面积蓄太久,后面的力气加了倍。轻盈如小鹿一般的路菲,被失去章法的乱撞抵在门边。 事先用衣服做铺垫,门把手并不寒冷。柔软的长发斜垂散坠,间或参与其中。撩拨对方目光如炬。 多少次记不清了,因为没有明显的起点和终点。只有快慢长短的差异,只有谁先发起挑衅的区别。 多年后,这里的宁静,在路菲心里,都是不可多得的港湾。每每至此,凭栏而立。看柳荫下碾过的车辙,好像往事历历在目。 遗失的领带 接到夏平机场打来的电话,路菲已经睡到第二天中午。与以往一样,一旦分开,便不再百诉柔肠。 “看到我领带吗?” “你说哪一条?” “这次从英国带回来,郑州见客户用的。今早收拾行李,死活也找不到了。” “是你昨天戴的那条吗?” “对对,就是那条,登喜路的。” 路菲有印象,那是一条品相完美的领带。深蓝色的底墙,浅蓝色的斜纹。与纯黑色衬衫搭配,犹如夜幕中深邃的海洋。 这条领带昨天是她亲手解下来的。慌慌张张忙于彼此。暂时委屈它和衣服堆在一处。重新穿戴整齐的时候,可能唯独忽略了这个细节。 毕竟那时,天色已擦擦亮。俩人在车里折腾了一宿,正准备驱车回家补觉。那种情况下怎么可能想到,将所有的衣物配饰还原到位呢。 “你等等,我去车里看看。” 两个人一向很有默契。夏平临走坚持把路虎留给路菲。机场肯定是打车去的。 为了减少不必要的离愁别绪,甚至省略了告别的环节。趁她熟睡时悄然离开。 登机前估摸着该醒了,才敢把电话打过来。挂断电话,路菲没换睡衣,披了一件宽松外套,头发随意扎一把。急急忙忙跑下楼去。 前排后排,找了一圈。除了副驾驶与后排连接部,有一张从兜里掉出来的发票。正是他昨晚回小酒吧寻手机时补开的那张。剩下什么都没有。 她又回到楼上衣帽间。连同自己的区域一并敞开,仔仔细细上下翻找。最终遍寻无果。只得如实相告。 “说实话,是不是你藏起来的?” “啊……” 对于夏平的反诘,路菲始料未及。但这确实给她提供了一个新颖的思路。 领带有可能丢了,当然也可能没丢。她断定自己这两天,一定会去外金水河畔实地勘察。疾病流行期间,来往游客稀疏。运气好的话,或许能在原地找见。 如果丢了呢?不不,不可能丢的。 路菲能够感觉出来,“领带丢了”是他潜意识里不愿承认的事实。他宁愿相信是被路菲藏匿起来了。至少,证明它还在。 “这么快被你拆穿了,真是讨厌。不能留一样贴身的纪念品吗?永远走的这么狠绝。心疼领带的话,不如早些回来。回来之前就存在我这儿。” “淘气。这次要见重要客人,被你夺走了关键的加分项。早说要留一个纪念品,我也好有思想准备,郑重其事挑一件。现在搞得措手不及。” “什么重要客人,至于这样打扮。又不是赶着当新郎。实在不行,机场凑合着买一条算了。” 沉默了一会儿。夏平清淡地说:“没事,你留着吧。如果觉得,这样有安全感……” 本来领带丢不丢的,和自己没什么关系。老话不假,压服一个谎言,需要更多的谎言。眼下若真找不着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在国内买到同款。 关键昨天也没仔细盘问色号。现在再问无异于不打自招。凭印象买个大概齐,非得穿帮不可。 小插曲挺管用。本来以为这番告别,怎么也得哭哭啼啼一顿。结果被领带的事儿给吓的,心思跑了一大半。路菲慌慌张张地扒了一口饭,就开着车再次往外金水河的方向去了。 车辙反反复复碾压了好几趟。趁着周围没人,她也亲自下车。夸张地弯下腰来,用脚步丈量着寻找。好像找的,不是一条领带,而是一只蚂蚁。 然而并没有线索。 站在原地,尝试复盘当时的情形。天色微白犹暗,他们从后排座位,分别打开两侧车门。几乎同时辗转到前座。相视一笑。踩下油门。 那个时候,领带极有可能被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带出车体。留在身后。留在车后。 以那条领带的颜值和簇新程度。清晨从这里经过的人,怎么可能视而不见? 不像是她干的 夏平不在的这些日子,路菲让小表哥带着自己,跑遍了北京的大商场和免税店。疫情原因,到处门可罗雀,专门迎候他俩似的。 小表哥一点不嫌麻烦。路菲把他喊出来,简直乐坏了。无论干啥都带劲,正愁没人陪呐! 路菲有时候特羡慕,他身上那股不惜力不惜命的特质。不知道是真不在乎,还是不知道怎么在乎? 反正大舅家的生意,眼下也找不到人手帮忙。采购,送货,售后,都是小表哥一个人在跑。 分公司的作息已经改成隔日上班了。一周有四五天的时间可以满城搜索,两人索性来个捆绑式销售。 最后发现,舍近求远了。全城的星巴克,只有国贸大厦那家还在营业,不愧是旗舰店。又是小表哥最早兼职的地方。故地重游,颇有些情怀。 抵达国贸时,不带功利色彩,不再心浮气躁。一半希望,一半绝望。 然而希望就在绝望中。印象里夏平佩戴的登喜路同款,安详静谧地躺在国贸一楼橱窗内,等候有钱的有缘人,把她欣然认领回家。 小表哥还纳闷呢:“你们这是和好的节奏啊。妹夫哪天生日来着?要不要我也凑一份礼?” “照片事件”之后。路菲和夏平的关系,是她主动向小表哥坦白的。可是她和来凯的别扭,却是小表哥在庆功宴上自己看出来的。 说话的功夫,两人坐进星巴克。原来每次都要举着咖啡等位20分钟,今天靠窗的雅座一水空置。零零星星的客人,互相至少间隔四五桌。 刚要落座,下巴微昂。路菲抬眼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春节前辞职的左伊。两个月过去了,竟然还在北京。不像坊间传闻的,已回江沪集团,继承家族遗产去了。 “你喊过来的?” 正不知道怎么回答小表哥刚刚的问题,路菲此刻意外发现左伊,索性用这个质问堵了他的嘴。 “我都不知道你心血来潮跑到这。”小表哥撇清的有理有据。路菲觉得这一次是自己心理有鬼了。 “你和左伊还有联系吗?” 小表哥心思单纯,别人话锋一转,准保能被带跑。 “我说了,你别生气哈。有联系。” “要不然你过去打个招呼吧!” 其实路菲一点也不生气。 从夏平前两天给她普及的事业发展规划来看,一直呆在公司里循序渐进,未必是他最理想的选择。 据说他在郑州经营的是连锁酒吧。此次回去就是和那边的合伙人商量,将产业链延伸到北京。之所以说有难度,因为北京已经有了三里屯和后海,这两个定位相近的成熟商业模式。 好在夏平的目标,是将酒吧落户在外金水河畔,他们经常去的那一条,暗香浮动的林荫小道上。风格定位偏高档奢华,外观设计,消费理念,客户群体,完全不构成冲突。 “那行,我去下就来。” “嗯……” 路菲欣赏小表哥的坦荡。两个月前,因为自己的事情,生生拆散了一对情侣。她知道,小表哥的撤退是这段感情无疾而终的关键。 万事无忧的富家女,谈一段自由恋爱,要的无非是审美价值和情绪价值。从旁观者的角度分析,小表哥依旧是异性眼中的花美男。审美价值依旧。那么问题不就出在情绪价值的缩水吗? 如今看来,他倒是拿得起放得下。跟那些钓到富家女,死活不撒嘴的拆白党,有着本质的不同。 小表哥站在隔一张桌子的位置,和左伊浅浅地打了照面。特殊时期,保持距离就是最大的尊重。对方连站都没站起来。大概因爱生恨吧。似乎他们两个人当中,更过不去的是左伊。 小表哥再回来的时候,路菲面前的拿铁已经下了一半。两人默默喝自己的,半天都没有说话,好像就着之前无论谁的话题往下延伸都不合适。 最后,还是小表哥抢先开了口:“说一句,你可能又要生气的话,我总觉着吧,恶搞照片的事,不像是左伊干的。” 这个话题终于比较敏感,一口咖啡差点儿把路菲呛死。“为……为什么这么说?” 坏不到哪去 “亲妹妹啊,别逼我了好不好?你知道理论上我说不过你们。但是也请允许我有点儿直觉行吗?” 路菲追根究底的性格,用在工作上恰到好处。此刻一通连环追问,差点儿把小表哥逼的去死。 “你一向鄙视我们女生用直觉的。如今自己倒信奉起来了。好好好,没关系,不愿意说就算了。” 路菲端起咖啡杯,发现里面已经见底。起身又去要了一杯。完全没有避讳经过左伊他们那一桌。 这次换了一杯星冰乐。顶部堆满冰淇淋的那种。以她此刻内心火山爆发的态势。这一杯星冰乐秒速下肚,也不一定能压得下去。 返回座位的途中,她猛吸了三大口。 四月底的天气,毕竟不是十分炎热。重新坐在小表哥对面,路菲已经有点儿冷得发抖。 这才让他有了些恻隐之心。 “你刚刚不是问,我们俩还有没有联系吗?前一段我提出分手,刚开始她死活不同意来着。后来看我态度坚决也就认了。首先声明,不是自恋啊。感觉这事儿,她还没放下。上星期来北京,我是知道的,但今天在国贸碰见纯属偶然。如果你觉得这个叫缘分的话,可能还真有那么点儿。” “现在情况严峻,她来这边做什么?” “听她说,二三月份正是服装品牌上新的时候,今年遇到这种事,出口内销都不好。库存积压严重。” “这时候来北京,也打不开局面啊。” “没有。记得上次我跟你说过,她大伯的私生子吗?就是他们家族唯一的独子,形势跟得蛮紧。原来生产线一律喊停,转产防护服和口罩,拿下了好几个采购大单。江浙那一带,死掉不少中小企业。他们家这回算是保下来了。” “这和她,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啦!她负责的是口罩生产线。这不北上交通都阻断了嘛,她亲自押运私家车队,给小汤山医院送口罩。说是回报社会,重点医疗机构都免费赠送的。” “这点事,还用她亲自跑一趟?” “重点就在这。据说这块业务,好几个中层都出事了。把着一个稀缺物资供应,营私舞弊挺严重的。自己家人总归放心,北京这地界她又熟。” “好吧,就算业务和她有关系,那这个和我们俩的过结,又有什么关系呢?” 青梅竹马20多年。小表哥第一次为了另一个女人,公然没有站在自己这边。要说心里完全不失落,那是不可能的。 “好吧好吧,我又说不过你了。都说过,拿不出真凭实据。但是你知道吗?他们在廊坊有一家自营的物流公司。那个地方是进北京的门户,快递业务一直没断。往南跑一趟,拉进来也可以的。是她主动请缨押送车队。” “为了家族企业的声誉,也是拼了。” “话不能这么说。这段时间你也看见了。和那些虚头八脑的业绩相比,实实在在为了活命,贪生怕死的人还少吗?况且这一趟和挣钱没有关系。随便谁来送,只要挂公司牌子,也没什么不妥。但是她说了一句话,让我挺感动的。” “什么……” “她说,这种时候,在一起尤其珍贵。躲在安全的大后方,给人家空投物资,总像是隔靴搔痒。说心里话,原来我觉得她大小姐脾气,有时候还爱犯公主病。但是现在能说出这番话来,总觉得这人吧,坏也不到哪里去。” 果然,小表哥拿不出什么真凭实据。 但是对此,路菲感同身受。在这种关键时期,特别容易因为一些人的反常表现而刮目相看。自己对叶韵不也是如此吗? 微妙的情感转变,往往发生在不自觉的一瞬间。曾经爱过的人,特别容易爱上第二次。这种感觉,她仿佛也并不陌生。 忽然出此下策 “在一起”的思维,竟然是左伊给的。原本势不两立的人,在这件事上找到了同频。路菲万万没想到,概念一旦步入脑海,再也挥之不去。 这几日干啥啥手滑。损失一个比一个大。 在家刷碗时,不慎跌碎了一只最最疼爱的古瓷汤盘。公司签一份文件时,戳断了镀金的万宝龙笔尖。最近一次回家开门,钥匙折在了锁眼内。最后不得不投入好大一笔,赶潮流换成了密码琐。 刚想打电话告诉夏平,新置的开锁密码,手机又掉进偷懒自制的小火锅里。幸好不是三菱小菲! 但是这种情况不能再延续了! 诸多奇奇怪怪,搞得她最近都不敢自己开车出门。命理不晓得在哪里截流。可是眼下这种状况,人流密集的地方都危险,不开车等于寸步难行。 “听说现在进北京困难,出去有没有障碍?”她第一时间向辛迪打听,相关的跨省出行政策。 “理论上没限制,但手续很麻烦。单位需要开证明。首先体温正常,无咳嗽症状,无病例接触史。此外,必须是不得已的原因比如公务。” “申请一次出差行吗?” “恕我直言,集团现在不敢贸然行事。所有内部会议,都改成电视电话。出问题牵扯一整条线。如无特殊召集,你的郑州之行是有点麻烦。” 辛迪太清楚她想做什么了。所以一开始就不想欺骗她。早点知道这件事的难度和后果,省得后面瞎折腾。不该有的念头,应该尽早扑灭,熊熊燃烧起来,搞不好引火烧身。 “为什么非要,挑这个时候去呢?这里暂时不安全,更得你主持大局。况且,一动不如一静。” “亲爱的,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呸呸呸……这病传染性没那么高。前几天坨坨发烧,我也吓半死,听了你们的,吃小柴胡几天就好了。你见身边的人有染上吗?那些病例离咱们很远。做好防护,别到处瞎跑,比什么都强!” 辛迪知道,自己说这些,可能也没什么用。但是无论从哪个角度,她都不得不直言相劝。 高兰在美国期间,分公司人力资源,暂时由辛迪代管。如果开证明,必然要经过她这条线。虎视眈眈的张副总,早都在等机会看对手出错。 这种敏感时期,一切保守为妥。路菲素来心思缜密谨慎驾驶。忽然出此“下策”,完全意料之外。 辛迪猜不透,路菲的所谓“预感”,具体指向哪里?安慰自然也落不到实处。 晚上独自呆在南城小别墅。比孤独寂寞更难熬的是胡思乱想。这种东西没办法告诉别人。感性的成分居多。可信度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路菲不敢把自己,打算去郑州的想法告诉夏平。一来,他们刚刚分开不到两个星期,按原计划,再有三五周,他都该回来了。二来,此计划阻碍重重,如果未能成行,于他们而言,都是巨大的失落。不想对方失望的前提,还是不要让他产生无望的期待吧! 吊在半空,最难把控。焦躁的情绪漫漶而来,手里的遥控器变成没有目标的指挥棒。在关于疫情的各种数字和综艺节目录播之间来回切换。 数字听着惊悚。综艺灌不进去。可见,任何娱乐对神经的放松作用,都来自于大环境的无懈可击。 路菲从客厅的酒柜里,取出丢领带那个晚上,小酒吧拎回的半瓶拉菲,徐徐倒入高脚杯中。 手腕轻绕,一圈一圈晃着,眼看深色的汁液,以逐渐透明的姿态,帖服在光滑的杯壁,继而沉沉地落入杯底。像极了此刻跌宕的心情。 叶韵出事了 每隔两个月联系一次,成了路菲和来凯这段时间的惯例。来凯不好意思总找她。觉得每找她一次,话题就转向离婚怪怪的。虽说预约六月份办事,日子近在咫尺。但好像拖一拖,对方能忘事似的。 若不是老妈急症,下了病危通知。距离上次联系不过半个月。这通电话显得有点勤快了。 路菲闻讯,答应的特别痛快。 出趟北京是她近来的夙愿。当然,婆婆也是一定要看的。结婚这么多年,两家父母从无往来,理念的不和,从一开始就没调和。但是逢年过节,公公婆婆生日,路菲礼数也都到位。 这张出京证明,开的名正言顺。公司再谨小慎微,摊上员工家里出这么大事,人道主义还是要放在首位。来凯的老家在湖北,距离郑州不远。路菲想好了,回来的时候不跟他一起。只要不是从北京出发,外省到外省简单得多。 安全起见,他们选择了火车。火车票已经间隔卖座,三五排之内见不到人。卫生间是一个安全隐患。路菲憋了一路,没上厕所。自然也没敢喝水。 直到进了来凯家门,猛灌下两大瓶矿泉水。之后去到医院里,一趟一趟地跑厕所。来凯以为,是前次她老爸生病住院的恐怖记忆再度浮现,引发了习惯性尿频尿急。 于是象征性地安慰了两句,叫她不要太紧张。说是问过医生,马上签字手术,恢复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路菲也就顺势,表达了慰问。 其实说心里话。这些年与婆家疏远,加上来玲来兴的作为。此时的担忧,大部分出于礼貌性质。 再次出去上厕所时,路菲接了辛迪一个电话。 “你没看新闻吗?哦对了,你在外地可能看不到这边新闻。第一批去小汤山医院支援的医生里面,是不是有叶大夫啊?” 可能是上次小肉坨生病,叶韵给支了招,得以安全着陆。辛迪对叶韵的印象格外深了几分。 “是啊,怎么了?” “出事儿了……” “新闻链接发给我!” 不等辛迪把话说完,路菲就着急切了过去。 她意识到这种事情不是一两句话能说得清楚的。她本能地开始害怕,甚至有些微微发抖。无论出什么事,她都不想从别人嘴里听见。她要自己看到,她要自己分析,她要自己确认。 叶韵不是呼吸科大夫,而是由心脑血管外科抽调的援助力量。非典并发症最严重的一项,正是心肺功能衰竭。在一次紧急抢救中,病人痛苦挣扎,四肢乱踢乱抓,不慎刺破了她的防护服。直接暴露于高危环境。隔离六天,以为没事了。第七天忽然发烧,病情急转直下。新闻发出时,人已经没了。 前两天辛迪还在说,这些病例离她们很远。只见新闻上每天数字激增,也没见身边有熟悉的人被拉到遥远的地方。叶韵算是第一个吧?她的职业属性注定了在这场突发事件中的高危性! 路菲忍不住在卫生间里哭出了声。进进出出的人纷纷侧目。外地人此时恐怕很难体会北京人的心态。每天走出家门都是未知的风险。与每个人的会面,都有可能是最后一面。 回来时见她眼圈红红,来凯以为她对婆婆生病住院入戏太深,竟有些莫名的感动,上前搂了一下。路菲下意识地闪开。她不想把叶韵的事情告诉他。扯出叶韵,也就扯出了另一个人。 对了,另一个人!他应该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吧?此时的他,同样也不在北京。 要不要告诉他?怎么告诉他?还有远在英国的小叶子呢?这些让路菲想到,夏平曾经转达,叶蕴对前次失言充满了愧疚,希望她不计前嫌。 现在想起她说这些,不免让人伤感。这些话都是路菲反过来想对叶韵讲的。不过再也没有机会。 而且,而且叶韵还说过,有事要拜托她呢。会是什么事?难道每个人对自己的前路都有预感? 最该担心的人 手术后第三天,婆婆清醒过来。医生告知家属,已解除风险,可转入普通病房。 之前从闺女来玲那,听说了这一对小夫妻的纠葛,许是生病的缘故,抑或是担心儿子前途。以往犀利的目光,变得羸弱黯淡,甚至读不出多余的情绪。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的。多半是委托来玲回家代办。婆婆苍白着面色,见路菲来探望,哆哆嗦嗦地从床边左侧抽屉里取出一只翡翠镯子。 同样的镯子,路菲在大嫂子的手腕上见过一只。以为是人家自己买的。现在才晓得,那是对她生育长孙的奖励。婆婆一直没下定决心,另一只给其余哪个媳妇。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节奏。 父母就这样矛盾。说他们势利吧,多半在孩子结婚以前表现明显。不准娶这样,不许嫁那样。等到真的结了婚,反而体恤贫贱夫妻多一些。 盯着经济条件好的,常常拉下老脸左右动员,回过头来接济手足,好像人家的钱就是大风刮来的。 碍着老妈的面子,也看在长孙的地位。每年春节,来凯给大侄子包红包,哪次都没有一万元以下。 只有当谁家婚姻出了状况,摇摇欲坠不堪一击,无论贫贱都要出手相救。又好像离婚不是小夫妻两个人的事,反而关系婆家命运似的。 从成色上看,通透翠绿,无纹无疵,这只翡翠镯子照说也蛮值钱的。可在路菲眼里终究来晚了。 感情最好的时候,别说翡翠镯子,普通的18K金都能把她轻而易举地打发了。现实是,当年倒贴着进了他家门,也没见他们多珍惜。婆家终归不是自己的家,重点必须是两个人情比金坚。 事到如今,婆婆亲手把这只镯子,套在了路菲纤细的手腕上。抚着她的手背来回摩挲,也没有办法把她的心,打造成同等材质。 车票订到郑州,来凯也没办法。路菲的说辞相当官方。总公司近在咫尺,疫情期间好不容易出北京。作为分公司一把手,参加例会实属分内。 借着叶韵的事情,这几日电话打得勤。 夏平的情绪在意料之中。毕竟共有一个孩子。离婚只是形式上的分离。内在牵连总是千丝万缕。 他和路菲一样,第一个想到的是,远在英国的小叶子。是时候把她叫回来,母亲葬礼一定要出席。 更何况,特殊时期的办事效率,是平时的好几倍,这两天文件已经下来了。一等功勋章,名义上授予死者。真正享有权益则是他们的儿女。 “这孩子一直跟我。没觉得她粘妈妈。毕竟这是生离死别,我有点担心她的情绪。说好再有几个月去看她的,现在不知道这病还要延续多久。我这边还有些麻烦,一时半会儿出不去。小菲,你可不可以先回北京,帮她料理后事?” 临上火车的前一天,路菲忽然接到这样一通电话。说实话感情上接受不了。但是她很清楚,小叶子对于夏平的重要性。忽略这一层,纵使贸然跑去郑州,效果也全然不会有想象中好。 “你不是一直避讳,我们的关系,被小叶子撞破吗?怎么,现在……”有些疑虑不得不说在前面。 “我不知道她和叶子说过些什么,但是明显感觉这孩子长大了很多,跟以前的想法完全不一样。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叶韵求你帮什么忙吗?这次见面,也许叶子能告诉你答案吧……” “不能亲自回来陪叶子吗?你那边究竟什么情况?我真的很担心!”虽然对叶韵的嘱托充满好奇,但事已至此,其实已猜出了七七八八。 倒是夏平,举动有些反常。路菲心里隐隐觉得,眼下最值得担心的人,不是夏小叶。 蒙在鼓里 说好先去郑州再回北京,虽然被取消了行程,但是主意不能软。距离夏平透露的小叶子抵达北京的时间还有四天。路菲悄悄决定,还是先去趟郑州,再从郑州买火车票回北京。 她嘱咐辛迪在北京订票的时候,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分公司的所有同事,当然也包括夏平。反正郑州是回北京的必经之路,这一趟不算绕远。想起上次在“想入酒吧”碰见洋洋,她在郑州不是完全没有落脚之地。 这些年一直跟着直觉走,年龄越大,直觉越准。可见直觉和经验是呈正比的。冥冥中预定了去郑州的火车票。节外生枝不过是人为因素。若与天命对垒,路菲宁愿相信自然的安排。 出发的前一晚。来凯斗胆去敲路菲的房间门。他们已经有三四个月没在一起了。毕竟还是夫妻。 前两天忙叨着婆婆住院手术的事情。两个人都顾不上细细品味对方的存在。这一下子又要天各一方,再见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 来凯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不试一试,总觉得不甘心。路菲痛快地开了门。但是没请他进来。借着走廊的灯,她注意到来凯的脸是胀红的。手里端着一杯牛奶,微微有些发颤。 大大方方接过牛奶。路菲说了声“谢谢”。来凯刚要张口说话,却被她的声音抢在前面。 “这两天赶上生理期,浑身冷得很。可不可以帮我,跟来玲姐借一下她的羽绒服?” “生理期”三个字,彻底把来凯堵在门外。 “可以,没问题。明早送你,让她直接带过来吧。” “那好,谢谢了。这两天你在家好好陪陪妈。总归留在这里比北京安全。” “嗯。你自己路上也要多注意。回北京的时候搞好防护措施。具体哪天告诉我一声,我去接你。” 路菲摇摇头,勉强笑一下:“还不知道呢,要看集团公司有没有事情。我们行程是随机安排的。订票,接站,都有辛迪,你不用操心。” 说到这里,来凯挠了挠头,彻底不知道怎么接着往下说了。经历上次的“替身风波”,始终有些愧疚。谈不成只好及时收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万一撕破脸,以后没得回旋余地。 到了郑州,路菲先给朱莉打电话。这趟出北京,公司冒着各种风险给她开证明。借着这个证明,回京之前,取道总公司汇报工作,是她这些年耳濡目染,跟夏平学来的职业素养。 果然给朱莉留下很好的印象。当晚,两人约在郑州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包间吃饭。席间还真的说到了这个人。只不过一开腔就差点把路菲噎死。 “你这次转来集团报到,大老板确实感动。史密斯和你的关系,我们现在都知道。他把南美市场推荐给我们,功劳都记在你身上。公司下半年正有意让你去阿根廷跑一趟。南美市场虽然不及北美高端。但是待开掘的潜力大。发展好了,不比东南亚一带实力弱。我们很多中档产品,都可以往那里铺货。” “那很好啊,朱莉姐。” 路菲心里有疑惑,但是不便宣之于口。史密斯先生端来一碗蜜糖要她品尝。难道她要不开眼地说,端来之前为啥不跟当事者商量一下? 这话不能问史密斯本人,更不能对朱莉讲,现在在外人眼里,她和史密斯是一家人。她是和当年的左伊一样有资源的人。享受这份资源带来的便利即可。越坦然,越应得。 “不过小路,恕我直言啊……”转折在后面。 “什么?” “你这趟回来,是不是因为夏平?” 路菲就是听到这里,把一口尚未咽下的鲤鱼焙面,掐在喉管,猛咳了好一阵。 夏平回郑州,并非人尽皆知。他和朱莉虽有交情。但路菲了解,那不过是工作上的交情。当年在两人之间二选一的时候,朱莉也是公事公办,完全按本人意向走的流程,没有多余挽留。 朱莉这一问,让路菲的心狠狠抽了一下。她倒是不怕别人觉得,此次回来是假公济私。而是觉得有什么事情,别人都知道了,她还蒙在鼓里。 再多袒露一些 又是“想入酒吧”。让人既爱且恨的地方。曾经和夏平相遇在这里,路菲觉得此处神圣不可侵犯。这是她每次来郑州,最神往也最畏惧的地方。神往命运的安排。惧怕洋洋的出现。 理论上早已从夏平生命中淡出的女人,一次又一次地在路菲莫名的预感之中重返旧地。尽管都是猜测。但很遗憾,净是些不好的猜测。 从朱莉嘴里七拐八绕,路菲得知了,夏平和洋洋一起,关在想入酒吧的消息。那里居然成为非典时期,这个城市被唯一封锁的公共场所。 据说就是在上两周,北京跑回来两个当地人。逃离了顶级危险区域,他们回郑州头一件事情,就是跑来这里最炫的酒吧,肆意挥霍偷生的幸运。 “怎么出来的没检测吗?” “谁也不知道。” “回来之后没有隔离吗?” “问题就在这。” “……” 路菲的每一道疑问,都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无奈,无痛,无解。她试图从这个突然降临的噩耗当中,挖掘出一点侥幸的因素。 “怎么知道他们去过那间酒吧?”她总算问到了事件的核心所在。本来嘛,的确是不知道的。 听朱莉说,那间酒吧里有他们两个的老相好,不想其中一个小子还挺念旧情的,怕连累人家女孩儿,不打自招了出来,为的是尽早隔离观察。 “幸运的话,轻症还有得救。都知道这个病,重症抢救回来,股骨头坏死的后遗症是要携带终生的。跟废掉了没什么区别。” 这个核心连着那个核心。 “栾洋,是不是也关在里面?”这时候顾忌不了那么许多了,路菲脱口而出。她把最大的疑虑和担心,向比自己了解情况的朱莉和盘托出。 她其实并不知道,朱莉认识洋洋这个人。但是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只能瞎打误撞赌一把了。 “你也认识洋洋啊?看来夏总跟你敞开了不少。之前我还犹豫,要不要告诉你洋洋这个人……” “所以呢,他们该不会也是那种关系吧?”前面的案例启发了她,此时不胡思乱想都难。 三句两句。经验老道的朱莉就试探出,路菲此行与夏平无关。顶多算借着公事顺道探望。见她提到洋洋情绪激动,便率先缓和下来安抚她。 “小路,你最近是不是不舒服啊?脸色看着可不大好。而且这都五月份了,你怎么还穿羽绒服呐?” 路菲根本没有来生理期,她是为了躲来凯找的借口。至于为什么觉得这么冷。她给自己的心理解释是“不寒而栗”。此时,朱莉问起来,更让她觉得寒意四溅。 “他们,不会还有个孩子吧?” 既然袒露了心迹,不妨再多袒露一些。人们最难打开的是第一道防线。一旦突破了这道心理障碍,多一点,少一点,没有本质的区别。 路菲突然这一问,让朱丽的脸色都变了。她原本就不是八卦的人。要不是这次夏平原地隔离在酒吧,与外界彻底失联之前,最后一通电话,打给了正与大学同窗朱莉聚会的高级合伙人,作为老东家的前同事,断断不可能了解这些细节。 “这个,我倒不知道。不过,你该知道,夏平在这里有一套酒吧产业吧?想入酒吧是旗舰店……” “他是老板。难不成,洋洋是老板娘?” 路菲的想象力,已经发挥到了,稍作启发便一发不可收拾的境地。多少疑问被当作答案翻出来。让朱莉有点应接不暇。 朱莉是真的不知道。所以只能把知道的告诉她。 “没有没有。栾洋我们是认识的。公司在郑州做发布会的时候,请她们小姐妹当过模特。传说中好像是和夏总有接触。但你也知道她那个职业不见光的。公司当时考虑成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夏总当时的身份,亮出女友这种身份,万万不可能的。” 这个回答,路菲并不满意。是不是他公开的女友,这个不重要。她关心洋洋的孩子是不是夏平的?这个问题从一开始,就布满了疑云。 未知的恐惧 “朱莉姐,最后一通电话是什么时候打的?”搞清所有的疑问之前,路菲先要确认夏平是否安全。 想起前两天他们才通过电话。他是说那边有点儿麻烦,一时半会出不去。所以让她放弃郑州的行程,先去北京替他迎夏小叶,协助处理叶韵的后事。 现在想来,那个时候应该只是纯粹的隔离。如果存在“最后一通电话”,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被剥夺了与外界联系的自由? 或者说…… 朱莉的回答让路菲坚信,事件的转折点就出现在昨天。她仅仅在启程前做了一个路线顺序的微调。没想给任何人惊喜,却平白得来一个惊吓。 失联之后的态势,以朱莉的性格,是不可能陪着她一起天马行空的猜测。但见路菲慌乱无主的样子,她还算能稳住神,从旁给出一个建议。 据说当地最大的媒体,全程跟踪了事件发酵过程。最初的目的是辅助追责。至于能追踪到哪一步,哪些环节可以对外透露,哪些只能作为内部信息秘而不宣。就要看她们的运气了。 “可我对郑州的媒体不熟啊,尤其是时尚圈以外的……”路菲说着伸手去擦眼角飙出的一串泪,不小心打翻了面前的汤碗。淡红色的汤汁洒了白色羽绒服一身,她又慌忙去拿远处一点的抽纸巾,不留神把放在桌边的手机蹭到了地板上。 自从上次手机掉到火锅,非典时期没地方买没地方修,只能把珍藏许久的三菱小菲拿出来用。她爱惜这只手机,比爱惜随身的任何一只名牌包有过之而无不及。看着它眼睁睁的掉在地上,路菲的眼泪不争气的倾盆而下。 她索性不再憋着,哭得趴在桌子上,肩膀一耸一耸地,也不管身上的汤汁了。像小孩子一样,完全旁若无人。 朱莉咬了咬嘴唇。她一向不为任何事物动容,这是她作为人力资源长期自我训练的结果。此刻看见路菲的样子,再也无法岿然不动。 在她看来,失控代表了一种真性情。她从心底里羡慕路菲,依然保有动用真性情的资本。 朱莉蹲在地上,不去打扰正在哭的路菲,默默用纸巾擦净了衣角。然后静静坐在一旁,等她哭够。 凭她的直觉,不管夏平有没有事,路菲这顿哭都是免不了的。如今这种情况谁也没有经历过。北京这些日子,死里逃生的人,没再回来的人比比皆是。谁也不敢说是哪种情况。未知的恐惧,让人辨不清求生的方向。 她想路菲来郑州,第一个联系的就是自己。虽然工作的成分居多,却也是扯不断的缘分。 等到路菲哭得差不多了,她给她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拍了拍后背帮她顺气。然后说:“我们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先不要胡思乱想。夏总是稳妥的人。你对他应该比我更了解。” 待路菲彻底收敛了抽噎,面部表情恢复到可以讨论方案的平静。朱莉才缓缓地问她,当年帮着辛迪申请分公司人力资源部主任时,她在集团例会上提到的那个案例还记不记得? 路菲当然记得。就是那次发布会上来不及领取车马费,事后三天辛迪追着赶着亲自给人家送到单位,意外换来一个升级版的事儿。 “当时是以感谢的名义查证属实,我也顺便侧面了解了这位记者。为什么印象特别深呢?他刚好就是从本市最大媒体升调到北京的。你知道北京那地方,调过去都不容易。再想挑同类媒体更不容易。所以最后误打误撞入了时尚圈。我们聊了好多当年一起知道的事情,感觉还不错。不如托他的关系,看能不能迂回找到和调查此事有关的人?” 电话号码是现成的,没通过辛迪,朱莉这里就有。路菲听完当时就拨过去了,多一分钟都等不了。 我爸怎么没来? 机场迎候夏小叶,路菲差点没认出来。十几岁的姑娘,一年一个模样。好在一米七五的身高没再继续蹿。目测比国内最后一面瘦了十几斤。 当她走到路菲面前,坚定地停下脚步,嗓音低低地喊了一声“小路阿姨”,路菲一直涣散不定的目光,才越过茫茫人海,有了聚焦的对象。 只见她,通身黑色的运动款,显瘦也增添时尚感,棒球帽压得低低的,从帽沿里洒出的头发编成脏辫儿,不再是当初服帖的妹妹头。硕大的口罩遮去半个脸,唯有那双忽闪的眼睛,让路菲一下看到夏平的影子,险些没忍住眼泪。 郑州原地等了三天,前一晚才返回北京。夏平的消息比他们想象中还难打听。当地哪怕是国内有亲属的,早都接到关于当事者的通报了。凭路菲与他名不正言不顺的关系,完全不够被通报的资格。 路菲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夏平的父母已经双双不在。与他在一起两年,感情主线一直围绕着两个人自身。除了夏小叶是他常挂在嘴边的亲人。叶韵都是不得已才认识的。 想想自己竟然粗心,从来没有打听过他家里的情况。可能也是觉得没资格吧。能带去见父母的总得是未婚女子。如果他不在身边,人家真有需要帮忙的,她又该以什么身份出现呢? 边缘化的情感,在没有遇到事情的时候,似乎觉不出什么障碍。然而到了关键的时刻,连打探一点消息都难于上青天。 “小路阿姨,我爸爸呢?他怎么没来?”趁路菲出神的功夫,夏小叶又紧盯着问了一句。 她这才意识到,以夏平当时的情况,可能也就顾得上安排女儿回国的。想得再远一点,无非是自己没法亲自接机,委托路菲代劳。 知道妈妈的事情,在北京无依无靠。小叶子眼下称呼上的改口,可见她在心理上已经准备好把路菲当长辈看待了。 比起当年那一声不情不愿的“菲姐”,这个称呼更加窝心,更能够唤起路菲对她的疼惜。少一个人担惊受怕总是好的。让一个小姑娘在短短几天内,先后接受父母不知去向的消息,想想都觉得残忍。 虽然自己没有孩子。但是女人身上隐藏的母性,总是会在某个特殊的场景刺激下被唤醒。路菲此时正在感受这种奇妙的变化。 她强忍着笑了一下,接过夏小叶的行李,转了个话题:“怎么带这么多东西?阿姨这里都有。你只管自己回来就好,路上不用这样辛苦。” 听她这么说,夏小叶没再坚持。既没有继续询问她爸爸的消息,也没有拒绝路菲的援手。大大方方地把最沉的一只箱子交到她手里。嘴里却说着:“我应该不会很快回去的吧……” 路菲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她要尽可能地表现出,办完这边的事情很快送她回去的样子。如果夏平确认是好好的,这一切实践起来应该没有难度。 这两天,路菲除了等夏平的消息,就是思考如何安顿夏小叶的问题。现在有两个地方可以去,一个是南城小别墅,一个是原来他们自己的家。 南城小别墅一向是夏平的禁区,对闺女再好也没想让她知道这里。他是铁了心要把私宅送给路菲当礼物的。婚内赠与的麻烦让他们暂缓办理手续。但只有她可以成为这里的女主人,早已是不争的事实。 路菲当然也想保留这个私心。成年男女的感情生活,不是什么东西都要把子女裹在里面,对他们再好也要有界限。这一点让路菲最欣慰也最欣赏。 那么就只有原来他们自己的家了。路菲从郑州回来这半天,因为非典时期北京到处找不到小时工,她已经请小表哥帮忙合伙打扫干净,甚至搬过来几样简单的行李,准备陪她在这里住下来。 可是没想到,小叶子才跟她聊了两句,就试探着问路菲:“小路阿姨,我有点害怕,可不可以去住酒店啊?” 新的落脚点 照说搁平常,夏小叶的想法也没什么稀奇的。路菲记得,路茜上次回国,带着小外甥,说是洗澡的时候喜欢玩水,放着家里不住去住了酒店。国外回来的人对居住环境要求高,其实也无可厚非。 只是在双亲无着的当下,夏小叶貌似恐惧实则冷漠的建议,让路菲略感一丝寒意。本着事缓则圆的节奏,她提出一个建设性的意见:“还没吃饭吧,不如咱们去前面一家新开的必胜客?” 夏小叶此时确实肚子饿了。飞机餐虽然定点供应,但质量和数量总不尽如人意。她便点点头跟随前往。 俩人坐下来,路菲要了两只12寸的披萨。夏小叶有些惊到了:“小路阿姨,我们两个人吃不了这么多。” 路菲笑笑,轻描淡写地说:“没关系。吃不了咱们打包带走,明天当早餐或午饭都可以。”心里却想着,多吃一会儿,关于住哪儿的问题,兴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趁着夏小叶吃披萨,摘下帽子和口罩的功夫。路菲出神地望着她的一头脏辫儿。笑着说:“我们小叶子真的是长大了!” 夏小叶手里捏着一块披萨正往嘴里送。整个人的姿势也因此松弛下来。嘴里一边香甜地咀嚼,一边鼓着腮帮子对路菲讲:“小路阿姨,你别担心,住酒店的钱我可以自己出。” “你自己出?”路菲不是不相信她有这实力。夏平出手大方,小叶子肯定不缺钱。只是奇怪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夏平去郑州之前,给路菲留下50万现金。分别放在两张卡里。一张20万,一张30万。没交代用途,让她自己安排。如今想想,不知道算不算先见之明。 小叶子这趟来回,机票,食宿,各种花销加一起怎么也得好几万。如今又加上住酒店这一项。路菲倒不是不舍得。只是不想稀里糊涂地答应。 住在家里,她好歹能以照顾起居的名义盯着点儿,也算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要是住在酒店里,自己总不能也死乞白赖地蹭过来吧?所以必须搞清楚这孩子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看见路菲迟疑质疑的样子。夏小叶抬了抬眉毛,有点儿像赌气似地说:“怎么,你不相信吗?在英国这半年,我加入一支模特队。有一次我们在广场演出,一个晚上挣够半学期的学费呢!” “你爸爸支持你勤工俭学的吗?还是学校的实践项目?”路菲知道夏小叶主修的是传媒。参加各种社团活动,是必备技能之一。有的还能算作学分。 夏小叶沉默了一会儿,敷衍地说:“都差不多啦。” 顺着这个话题,路菲又打量一番。看她现在的穿着打扮,的确不似以往朴素。再细细端详,觉得这张脸虽然长开了,却有些许不同。或许是鼻子? 前一阵,公司里的小姑娘一直在讨论整容的话题。路菲也被她们推荐看过好几张整容前后的比对照片。她感觉夏小叶的鼻子至少是微调过,对整个面部五官起到了很大的调和作用。 以前肉乎乎一团,显得比较幼稚。如今看上去成熟妩媚了不少。以她现在的中人之姿,在国内也许不算什么。但在审美情趣迥异的老外眼里,应该可以称得上标准的东方美人儿了。 吃到一半,夏小叶注意到路菲总是盯着她说话,好像一口都没动。于是放慢了速度,不好意思地问:“小路阿姨,你怎么不吃呢?” “看着你吃,我挺高兴的。”路菲最近又开始莫名的没有胃口。夏平一日没消息,她一日不得安宁。 两个人正不知道怎么接着往下说。路菲的电话响起来。陌生的不认识。店内客人不多,但她还是想出去透口气。便借口接电话,留夏小叶一个人继续吃。 电话果然意外。是夏平的高级合伙人打来的。路菲听罢对方自报家门,忙问有没有夏平的消息?对方说和她一样,也在等北京那个记者。 路菲的心短暂兴奋后再度消沉。对方没管她的反应,继续说完这通电话的目的。他给路菲指了一条路。说现在市区的危险程度很高,如果愿意可以带着夏小叶暂时住到灵犀温泉去。 据说这次的病毒不耐高温,好多人都想往温泉那里挤。他们怕人群集聚反而出问题,已经关闭了酒店不再对外营业,只有特许才能入住。 这个提议当真解决了路菲眼前最棘手的问题。灵犀温泉,再熟悉不过了。只不过如果没人提醒,想不起来可以作为一个落脚点。挂了电话,路菲光顾着高兴,连对方姓什么都忘了问。 天使?魔鬼? 夏小叶比以前还不好糊弄。为了省去不必要的盘问,路菲直接告诉她,去灵犀温泉住是夏平的主意。 “还是老爸了解我!”夏小叶吃完最后一口披萨。朝身体一侧掸了掸手,又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连同之前的陌生感一并抹去,说了句:“小路阿姨,那我们出发吧。我确实有点儿累了……” 小表哥的车此时早已候在机场外面。天色不早,路菲申请了三个人住在灵犀温泉的名额,顺便让小表哥也在那边躲一躲。 见到夏小叶。小表哥冲着路菲挑了挑眉毛,欲言又止的样子。如此讳莫如深的表情,她曾经在辛迪第一次见到夏小叶时领教过。 不说也明白,他们肯定都觉得,除了夏小叶的身高不输气势,相貌则跟夏总完全不像父女俩。感觉想象中,以夏总的仪表堂堂,亲闺女都能直接进娱乐圈的。 路菲赶忙冲他嘟了嘟嘴,使了个眼色。小表哥立刻领悟了,自己的身份毕竟是这家公司的司机,礼貌和谦卑都是必要的。于是喊了一声:“夏小姐好!”连忙跑去副驾驶,替夏小叶开车门。 夏小叶则是一副受惯了的模样。一句寒暄和感谢都没有,径直坐了进去。 “这一路可不近,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路菲体贴地提醒。夏小叶“嗯”了一声,不客气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也不知道睡着了没有。弄的路菲和小表哥,一路上都不敢有多余的对话。 几个月没来灵犀温泉,这里果然冷清了不少。一大半休闲设施停运,只有个别私汤开放。 路菲私下问了销售部,房间仍有1/3客满,都是平衡各种关系。人们在空旷的空间内彼此很少碰面,显然为减少接触做了最大努力。 路菲的房间仍是516。这间房常年为夏总留着。因为特殊时期间隔出售,五层剩下这间就没有空房了。小表哥和夏小叶分别被安排在三层和四层。路菲心里对这个安排是满意的。 一切安顿好,各自休整。路菲再打电话召集,已经是晚饭时间了。她问夏小叶想吃什么,介绍这里的后厨她很熟,可以按照口味定制。为了制造亲情感,她甚至爆出了夏平最爱的几道菜,问夏小叶,要不要也试试? 夏小叶自然不反对。但是又说,刚刚中午饭吃的比较实在,到现在还不觉得饿,问她可不可以先去泡温泉? 路菲想想,吃饱了再去泡温泉好像也不太妥,就答应了。她约夏小叶去行政套间楼层尽头的一处私汤。销售推荐她,这里是对付病毒专门引进的药汤,预防疾病强身健体有很多益处。 但是衣服稍微有点别扭。之前她在516房间的柜橱里藏了一套露脐式泳衣。原本是穿给夏平看的,现在也没有其他备份,只能穿这套了。 灵犀温泉的室内温度相当高,客人们在里面基本上只穿夏装,便可自由活动。她换好衣服,随意在腰间系了一条浴巾,溜溜达达地进了走廊。 前阵子,好多服务员趁着风口不紧的时候逃回老家了。刚刚进来,还说为什么服务生这样少,结果刚进走廊,便看见迎面有一个戴口罩的男服务生,就站在斜前方二三十米的地方。 其实也不敢确定,他一定是服务生。但他见到路菲后,毕恭毕敬地停下来,向墙壁靠了靠,满眼含笑地目送路菲从眼前飘过,这个细节让人不得不暂时把他认定为服务生。 想到后厨的大师傅基本上都是男的,上来给客人送餐也未可知,路菲便也礼貌回应式地笑了笑。 进入私汤领域,只有一名女服务员过来招呼,顺手递上一瓶依云,便知情识趣地退下,并不过分靠近。 路菲看见夏小叶此时已经泡在汤内,迎面冲着她,雾气氤氲,长发散开铺在池边。见她进来,招了招手。然而,率先夺走路菲目光的,竟是夏小叶左肩上的一块麋鹿刺青。 路菲冲夏小叶,微微一笑,收敛了情绪,安置在她的对面。刚刚没入水中,就听见夏小叶由衷地赞美:“小路阿姨,难怪我爸爸那么喜欢你。你不仅天使面貌,还有魔鬼的身材呀!” 路菲没想到,这温泉水比酒精还有麻痹神经的蛊惑力。忽然说起成人话的夏小叶,让她有了一点期待,也有点害怕。她忽然预感,没准儿此情此景能听到一番真心话。可是谁又说的准呢?她可是谁也猜不透的夏小叶呀! 心结难解 温泉池水的微漾,衬托着夏小叶上身的丰腴,而她的丰腴又反过来衬托着路菲的瘦削。俩人相隔不到两米的汤池,眼中含着迷蒙的雾气。 路菲有点腼腆,可能觉得在这种氛围下,两个人穿着这么少,而且也不是很熟,聊什么都怪怪的,所以就在那儿闭目养神。如果不是夏小叶主动,她是断断不会开口说话的。 “小路阿姨。你知道吗?我不是我爸的女儿。”路菲倏地睁开眼睛。没有支撑好身体的平衡,顺着池边向下滑了滑,赶忙又撑着往起站了站。 她用手抹了一把浸湿的面部,呆呆的不知道怎么往下接话,就那样看着夏小叶,等她自己继续说。 “很惊讶对吗?我是我妈的女儿!”这句补充一点信息含量都没有。在外人听来简直就是一句废话。 但是路菲一下就猜到了,这大概不是一句瞎话。从夏平对洋洋怀孕的态度,到后来自己不小心流产他迅速逃开,看得出来他对孩子非常重视,尤其涉及到可能是自己的骨肉。 夏小叶顿了顿,还没说话兀自先笑了:“看得出来吧,我爸对我很好的,甚至比我妈对我还好。但我就是没有安全感,这样说你能懂吗?”夏小叶说的很是真切,路菲认为自己是懂得的。 “我爸到我妈的医院检查过,好像是不容易让女人怀孕的那种体质。给我爸做检查的生殖科主任是我妈的闺蜜。那天正巧赶上她去隔壁科室串门……” 夏小叶没说得太透,但路菲隐约明白了,夏平缘何成为叶韵作为单亲妈妈再婚的最佳人选。 “你妈妈对你果然是开诚布公啊!” “这些也是我这次出国前,我妈觉得我成人了才敢对我讲的。她说我爸这些年一直在配合治疗,从各项指标上看不是完全没有让人受孕的可能。” 听这番话的时候,路菲全程瞪大了眼睛。原本犹如小鹿一样浑圆的眼睛,此刻恐怕已经撑到了极限。她心情很复杂。 “是,什么时候查出来可以受孕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把问题问到这个方向。可是夏小叶十分冷静地接住了:“栾洋的就有可能是他的了。” “你也认识栾洋?” “我妈什么都告诉我了。她还说她很羡慕你。” “羡慕我?为什么?” “是的,她说过。她说栾洋之后,大家都觉得我爸在感情上赔光了老本儿,再也不可能爱上别人了。她庆幸栾洋不承认孩子是我爸的,那样我就是我爸唯一的寄托。可是很快你就出现了。” “或许,我只是用来生孩子的。”路菲声音很小很犹豫。她下意识地不想在夏小叶面前渲染他们的感情。这孩子一旦起了妒忌心,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当年辛迪的事故仍是一个谜团。 夏小叶没接她话头,依旧沉浸在自己的节奏里:“还记得那年流产,你住我妈医院吗?”没等路菲回忆,她接着说:“你住院那阵儿,他每天从英国打七八个电话给我妈问你的事。我妈说,无法面对是心结难解,割舍不下是真情流露。” 听到这里,路菲终于抬起一直埋下去的头,感觉脸上又湿了,这回应该是泪,可她没有去擦。 夏小叶取过池边的矿泉水,喝了一大口,好似鼓了鼓勇气说:“小路阿姨,我知道我妈妈不只羡慕你,甚至有点妒忌你。栾洋是我爸犯的一个错,而他愿意为这个错误买单。你就完全不一样了,你是他在头脑清醒状态下的选择。” “我相信,他们是爱过的……” “那也仅仅是爱过。我妈说,感情这东西,对女人的意义比对男人大。栾洋肯定是爱我爸的。如果不爱他,不是他的孩子都会塞给他。我爸又帅又有钱,她没道理把自己撇清。你不知道他俩那会儿,外界舆论对我爸特不利。之后忽然怀孕了,然后死活不认,我妈乐得顺水推舟。实话说你就没怀疑过什么吗?” 路菲不认为这个话题适合在她们俩之间探讨。况且此刻,她有点头晕。也不知道是不是没吃晚饭就泡温泉的缘故。因而她想快些结束这场对话。 见她想要从池中撤身而退,夏小叶忽然一句话喊住了她:“小路阿姨,我求你,离开我爸爸吧!” 别和孩子抢东西 说话间,夏小叶猛地从池中站了起来,激起一大片水花。路菲应声回头,见她穿的是三点式泳装,高硕的身材凹凸有致。从如此猛烈的气势中,能感受到积蓄在这个孩子心里的一腔怨念。 路菲此时头更晕了,便又缓缓坐回池中,这次埋得浅了一些,整个上半身袒露在水面之上。也顾不上夏小叶看不看,只顾自己在那急促地喘气。 以往服务生比较的时候,如果有客人感觉不适,马上就会有人过来嘘寒问暖,还会顺便递上一些零食。可现在这个时候,刚刚送水的服务员早已不见踪影,留下客人自己听天由命。 夏小叶似乎没看出路菲有什么不妥。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语境里不能自拔,甚至还带着哭腔。 “你对我妈妈也不陌生吧,她现在已经不在了,你忍心看她九泉之下不能瞑目,让我连一个亲人都没有吗?”说着说着,哭腔变成了哭嚎。 路菲的心脏快要窒息了,虚弱得连去拿一瓶水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抬头愣愣地看着夏小叶。 从接到她到现在,过去七八个小时了。现在才明确感觉出来,这是一个失去妈妈的女儿应有的情状。之前的冷静乃至冷酷,不知是装的还是憋着。此时她的状态让人没有反驳的勇气。 路菲没有阻止夏小叶发泄,甚至觉得她早都该哭了。伤心的时候不让人流泪,非要让人坚强才是最残忍的。她看着夏小叶痛哭,就像那天晚上朱莉看着她哭一样。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陪着,在对方不想说话的时候闭嘴。 夏小叶哭得将身子缩在池内。可能是为了保持某种气势吧,来泡温泉之前,脸上的妆也没有卸,此刻情绪崩溃,妆也化做一团。 等她哭了好一阵子,路菲才找到插话的机会:“叶子,你妈妈是好样的。以前可能有一些误解。但是我真心佩服她。你有这样的妈妈应该骄傲!” “那你就应该拿出一点姿态来。”听到路菲示弱的口吻,夏小叶嚯地一下从水里钻出来,又将前面的对话续上,“我已经没有妈妈了。现在连我爸也要被你抢走。你前面说的那些话谁信呢。有本事就做得像个成年人,别和孩子抢东西。” “叶子,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如果此刻我放弃什么,能让你爸爸立刻回来的话,我宁愿什么都放弃……” “这话什么意思?”夏小叶顶着一张花猫脸止住了抽泣,直直地盯着路菲。此刻似乎也意识到,从她落地开始,夏平全程没有出现的可疑之处。 话说到这里已是本能的驱使。若不将夏小叶的注意力转向更深的担忧,她始终不明白,夺走她爸爸的不是某个人,而是一场无法控制的险情。 “第一次喊他爸爸,你多大?” “八岁……你不要转移话题,我爸到底怎么了?” 路菲不是转移话题。她的确想要了解,眼前这一段半路父女情,究竟有着多厚的时间积淀。 一个八岁的女孩,想要从喊一个陌生人“爸爸”开始,一生对这个男人无条件地信任,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是,充斥着危险的安全感,总比没有安全感的危险,能给人带来少许慰藉。 “叶子,你听我说,现在我们所有的人都在想尽办法打听你爸爸的消息,这件事说来话长,你只需要知道,他最担心的人仍然是你,今天把你带来这里,就是他委托最好的朋友安排的。” “他现在不在北京吗?” “是,在郑州。” “他不会又去找栾洋了吧?”路菲为这句挑衅噤声片刻。无法面对夏小叶,更无法面对自己。 “他是去处理业务。”路菲这样回答了夏小叶。 “我要去郑州找他!” “我们谁都找不到,你去能做什么?听话,办完妈妈的后事,你立刻先回英国去。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你爸爸你也不用担心,他永远是你爸爸。如果愿意,你可以继续叫我菲姐……” “得了吧,根本就是你把我爸藏起来了,现在连他见我一面都不允许。你这个狐狸一样的女人!”路菲在被这句狠话砸蒙之前,眼前一黑,恍惚间感觉夏小叶猛地扑了过来,将她向某个深处拖拽。 她不想救你 路菲睁开眼,第一个看见小表哥。没等她问为什么躺在这里,小表哥生怕她多费力气,抢先一步说道:“你可吓死我了!要不是行政楼层的服务员给我打电话,真不知道你泡个温泉能出事儿。” “夏总的女儿呢?”路菲失去意识之前,清楚地记得,她是和夏小叶在一起的。 “别提那丫头了。没人提醒她,泡温泉之前不能喝酒吗?自己倒没心没肺,害得你差点丧命。” “现在她在哪儿?” “她好着呐!还是关心一下你在哪儿吧。” 是啊,这是哪儿?显然不是医院。粉蓝色的墙壁,满墙的hellokitty。应该是一个女孩子的房间。 “我说了,你别生气啊,这里是左伊的家。幸好她家有私人医生,现在谁敢把你往医院送啊?”说话的功夫左伊进来,手里端着一杯牛奶。 毕竟是年轻,脸上挂不住,加上前面两人那么大隔膜,她把牛奶递给小表哥,依旧一副冷脸。话也像是冲着小表哥问的:“她好点儿了吗?” “你不能自己问啊。”小表哥在左伊面前永远是不卑不亢的样子。看惯了阿谀奉承的娇小姐,对他这种态度很是受用。 左伊撇了下嘴,扭着脖子看向墙壁。像是对着空气说:“你是不是怀孕了啊?” 小表哥一惊,看了眼路菲,见她不喜不怒目光呆滞,这才赶紧替她回答:“瞎说什么啊,医院都没去呢,瞅一眼就知道啦?” “你以为呢?我家医生可不是白来的,中西医贯通,搭下脉就全知道了。不过也不确定哈,你还是小心点好,风险过去了,上医院查一查吧。” 说这番话的时候,眼前的左伊不似以前疯疯癫癫的样子。欲言又止的倒有了几分含蓄的成熟感。 小表哥冲她温柔地笑笑。起身扶着她的肩头,往门口送:“你,先出去一会儿哈。我和我妹有话说。”看来现在这个身份已经不是秘密了。 左伊走到门口,挣脱了小表哥的手,猛地扭转回身冲着路菲说:“当着你的面,我还要亲口说一次,那些照片不是我拍的。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帮你查,但是这个锅我不背。” “好了好了,她现在都这个样子,你就别再说这些事了。拜托,去熬点儿粥。忙了半天,你也没吃饭。” “早都在弄啦……你们先聊,我下楼等。”随着左伊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小表哥连忙把房门反锁上。 “听那丫头迷迷糊糊说,她喝多了体力不支,你是为了救她。可我怎么觉得是她不想救你呀?” 路菲躺着,闻此把头撇向一边:“我不记得了……可能没吃饭吧,当时头晕的厉害。” “你认识那个男服务生吗?” “那么多,哪一个?” “一直服务你们行政楼层的那个。” “我不清楚,或许见过一面。” “是他跟我说,最早发现药汤那边动静不对,跑过去看的时候,高个儿女孩使劲地攥着你,虽然她自己也往下沉,但总觉得是在给你施加重力。你们俩说什么了?当时发生了什么?” “李重!”路菲极少连名带姓喊小表哥。 听这嘶哑的一嗓,小表哥登时顿住了。僵持不下的功夫,路菲的电话响起来。电话放在窗前沙发的皮包里。小表哥用眼神询问她,这个电话要不要接?路菲半闭着眼睛,疲惫地点了点头。 电话是大师兄打来的。这个好像一百年没有联系的人,每次都是从辛迪嘴里侧面听说与他相关的信息。直接打电话过来很是让人意外。 大师兄开门见山。通报了台里的一项紧急采访任务。采访对象正是“英雄母亲”叶韵的女儿夏小叶。 路菲想都没想,就把灵犀温泉的地址发给大师兄。又给销售部打了电话,让他们负责联系接待。感觉这时候把夏小叶托付给大师兄,是最好的安排了。 一艘会沉的船 夏小叶暗恋大师兄的事,小表哥是了解一些的。辛迪和大师兄不清不楚的关系,他更是了如指掌。 辛迪肯定认为他不过是一介司机,做什么事情也不太回避,每次叫他的车去电视台办事,和大师兄俩人在楼下当着他的面卿卿我我,从不避讳。 回来听他唠叨过几次,路菲劝他少管闲事。眼见得此刻,她把大师兄推给了一个人住在灵犀温泉的夏小叶。孤男寡女的,小表哥表示不解。 “你这是准备报复了吗?” “什么?”路菲没听懂他的意思。报复夏小叶也用不着把她喜欢的人送到碗里吧,那不是成全吗? 见她一脸茫然,小表哥索性把话说的更明白了些:“你这是打算报复辛迪吗?” “辛迪?辛迪怎么了?” “咳!我还以为你觉察到什么了呢……我可是没少听左伊提起过,辛迪和张副总的关系不一般。你有没有想过,那封匿名邮件可能是她干的?” 这一晚上已经够乱的了。夏小叶随时会撕破脸,路菲不觉得奇怪。现在把身边最信得过的辛迪搬出来说事儿。她觉得小表哥和左伊在一起,真是智商不够用,情商也不够用了。 “哥,拜托你能先出去吗?把这里的东西也都带走,包括电话。再有什么都不听了,我想睡一会儿。” “好好好,你休息吧,待会儿粥好了我再喊你。” 小表哥转身出去的关门声,显得比以往都要沉闷。这个沉闷的声音很像去年他们俩背着夏平去五台山,抽了一支下下签,从老僧的禅房里走出来,上车之后将车门重重关闭的声音。 那一日的情形,无比真实地回到印象中。抽到下下签的路菲,手猛地一抖,签子落在了鞋面,弹起来掉在地上。还是小表哥蹲下身子捡起来的。 路菲扭身走出了禅房,站在外面对小表哥低声说:“你去听听怎么说。”再出来的时候就带回了那句话:“心系一人,不出一年,必有一难。” 可是大家都好好的,只有路菲肚子里的孩子没了。之后路菲又去了一趟五台山。问老僧,孩子没了,是不是意味着这个灾难也就化解了?老僧回复:“未曾出世并无人形,此前所言仍有效力,需十分小心,千万珍重!” 路菲听罢心惊,吓得冒了一身冷汗,连忙在记忆中把这一年来的人事按顺序搜索了一遍。 路茜经历了一场离婚,最终收获了史密斯。老爸突发急症,幸而夏平相救转危为安。如果婆婆算是半个亲人,那么现在也度过了危险期。 眼下就在刚刚,自己被一股难以抵抗的力量拖拽着沉向池水深处,可是苏醒的一幕又是那么真实。难不成,此刻不知下落的人…… 那是他们在南城小别墅多次用来调情的游戏。深蓝浅蓝的床品帷幕,在半自动开关的调节下,制造海浪拍打沙滩的起伏。超宽幅的双人大床,是他们前行后退的载体。多少次抛至浪尖,多少次沉入谷底。拥抱和亲吻,是遥远的回忆,触不到,摸不着。越想要够到对方,对方就离得越远。从碰触巨大的礁石开始,船体轻微的震荡,让人觉得那只是不经意的碰撞。那么大的船,怎么可能会沉呢?它与海浪的关系,永远是托举托举。直至脚面浸没了海水才发现,原来他们始终站在一艘会沉的船上…… “你醒了?”路菲挣扎着睁开眼睛,显然是被噩梦惊醒的状态,喘息甫定,汗水把头发打得一绺一绺的。小表哥正俯着身子近距离地看她。她被自己满脸的眼泪止不住吓到了,也被小表哥此时惊惶的询问吓到了。 这一觉好似睡得不久,外面的天色依旧黝黑。她肯定不知道,这一晚到下一晚已经过去了整整24个小时。心里走过的时间距离,更比实际长了百倍。 只是做了一个梦吗?显然是这样!可是为什么梦到的,与现实不谋而合呢。 事关人命,不得不说。小表哥用尽量和缓的语气,转述了在她熟睡期间接到的一通电话,电话里有之前委托的那个记者打探来的实锤消息。 前一半还是欣慰的。逃避隔离去想入酒吧消费的客人,因着对某位相好的不落忍而说出实情,那个相好的不是别人正是栾洋,他孩子的亲妈。 事情发展到这里,也顶多是无巧不成书。再往后就实在不可思议了。整件事情,栾洋是唯一的女主角,好在与她演对手戏的不是夏平,可是陪她一起出事儿的名单里,却有夏平这个名字。 “谁让你进来的?累死了……我要睡觉,别吵醒我……”说着路菲翻了个身,做出谁也不理继续昏睡的姿势。 小表哥彻底傻掉了…… 变脸太快了! 说困就真的睡了,睡得像婴儿一样。小表哥站在床边观察了半天,脸上看不出异样,貌似并没有他们预想中听到信息后的担心和忧惧。小表哥心里更是嘀咕,这种情况也不知道找谁说。 打开路菲的电话通讯录,他扫见高兰的名字,想起之前路菲跟他讲过,她兼职经营一家心理诊所。以前在公司里,员工遇到心理问题,有时候也会去人力资源部找高总谈谈心。可是把一个昏睡不醒的人拖去也不现实啊。 何况高兰此时在美国,听说最近打算回来被疫情耽搁了,远水解不了近渴。小表哥看看时间,估摸着正是北卡罗来纳的早晨,稍稍犹豫就拨了出去。获悉夏平的消息,高兰异常惊讶。 “怎么会这样?早提醒过他们注意,还是弄成这样!有说在哪家医院吗?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危险?” “高总,具体情况我不是很了解,你说现在路总这种情况怎么办啊?”他们关心的显然不是同一个人。 “你不是说身边有私人医生吗?睡着的时候,监测心跳和血压,如果正常的话问题不大,醒过来了她问起夏总,你就说一切都在调查中。” “这样骗不是长久之计,那边说情况不太好啊。” “还有别的办法吗……看她的应激反应,是不愿意面对现实,那就暂且缓着,别太刺激她了……何况现在不是还没有确切消息吗?” 挂了电话,小表哥更犯嘀咕,要让他继续说真话吧,大不了注意点态度和语气,这个是能办到的。可是要他粉饰太平,这个就不是他的长项了。 那个记者在电话里直来直去的。说目前确认发病七人,病情有轻有重,也不知道夏平属于哪个类型。 从过往病例来看,病情发展迅速。虽然跟个人体质有关。但因为这是一种全然陌生的病毒,人群中不存在普遍免疫,并不是体质好就一定扛得过去。人们对赌的无非是有没有接触病患,接触过就是摊上大事了。没接触的都是幸运。 记者就是记者,跟现场播报似的,不考虑任何人的接受程度,完全照搬专家施予的观点。说什么,接触到的病毒浓度高,体质再强也会感染。没感染或者感染程度低,只能说明接触不密切,并不代表抵抗力有多强。总之,控制病原体的意义远远大过保护易感人群。 小表哥别的听不懂,有一点他是听明白了的。夏平作为想入酒吧的老板,也作为栾洋的前男友,那一日确实有进入到他们的包厢近距离接触。 至于在里面,逗留的时间多长,接触范围多大,这些具体的细节就不得而知了。发病的七人已全部送到定点医院。其余的人继续原地执行隔离。原则上还有三天想入酒吧就解封了,经过专业人员全面消毒后将暂时停运。 彻夜不眠地守在路菲门外,小表哥生怕她一醒过来就有事情要问他。大家好像都没有时间概念了,这一宿接了好几个“慰问”电话。 有一个是集团公司朱莉打来的,小表哥上次去郑州开年会也认识她。他就如实汇报了现状,替路菲感谢领导的关爱。 还有一个是辛迪打来的,让小表哥心里忍不住有点儿恼火。感觉她变脸的速度也太快了! 辛迪只是草草地说,那个记者也将信息备份给了她一份,毕竟最早是她笼络的关系。之后没有多问路菲的情绪,而是直截了当地质问,为什么把大师兄一个人派到灵犀温泉采访,其他人不经申请还不得入内。小表哥听罢也就冷冷地回了一句:“等路总醒了,亲口告诉你吧!” 这一宿,除了主动想要昏睡的人,其余知情者不约而同清醒到爆炸。小舅出了这么严重的事故,连一个可以通传的亲人都没有。高兰此刻归心似箭。 公司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这层亲戚关系,包括她的高中同学路菲。他们甚至有意无意地营造出高兰暗恋夏平的表象,认为多一层八卦,也就多一重安全。可是如今,想要打探消息,都不敢明目张胆。 动机大于时机 左伊发现辛迪奇奇怪怪的不是一天两天了。路菲调任美国那半年,她发现张副总这边一大批人被辛迪收买过去,一怒之下找机会都给开了,同时吓走一些。结果高兰又招进来一批新人,明里是他们这边的,暗里还是辛迪那边的。 跟了张副总这么多年,不觉得他有那么好脾气好说话呀。这种连小兵卒都能看得出来的站队倾向,他一个久经沙场的老油条能看不出来?相比于提防辛迪,她感觉张副总更提防的是自己。 直到去年年底最后一次年会,大家从郑州回来报销单据,怀疑才找到一点头绪。本来年底事情就多,交杂在一起不会有人注意什么,可就是存了前面那份疑心,她特意到财务小孟那里坐了坐。 之前跟小表哥旅游时从意大利带回的高档化妆品,轻易就把对方放倒了。趁她出去上卫生间的功夫翻了分门别类的单据,居然从里面找出一张在郑州开会期间,张副总没住协议酒店的陌生开房记录。而她又毫不费力地从辛迪那一摞里,找到了同一晚驶往那家酒店的出租车票。 至于时机这种东西,根本不需要站在第三方的角度替当事者担忧。一个人打定主意做点什么,只需要搞定动机的问题,其他细节自会在周密安排中如行云流水。 自从路菲收到神秘邮件,各种矛头都来针对左伊,她反而不想解释什么了。平常工作中谁让她们是众人眼里的死对头呢?堂姐的事儿本来还不清楚,再让李重那么憋不住话一点透,她终于理解什么叫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恰好那段时间家里催得紧,认为在业务流程上锻炼,终究不如在人事上修炼。早些回归家族企业,是父母在春节前发出的最高指令。她便顺水推舟,貌似不负责任地辞职了事。殊不知这一走,更让她成了板上钉钉的头号怀疑对象。 其他人施加压力可以置之不理。富家女起跑线本就和别人不一样,没必要因为小事斤斤计较。躲回皇宫仍然是公主。可是李重的指责和疏远就不一样了。他们可以因为任何原因分手,但是决不能允许对方对自己的人品产生质疑。 那天在办公室里,当辛迪指着鼻子骂到左伊的脸上。她便觉得眼前这个女人不简单了。挑准时机,一举拿下工作中的劲敌,同时扮演着闺蜜情深。别人看不懂,落在她左伊的眼里,那真是比塑料花还假的姐妹情。 直觉告诉她问题出在哪里,可最关键的就是,她搞不清楚辛迪背后做这些小动作的动机在哪里。 此刻路菲昏睡。李重把高兰的意见转达给左伊,也是因为一时没了主心骨。国内这边除了他们一家,路菲没有其他亲人了。也不知道她的贪睡是困乏,还是为了躲避什么,是呆会儿就能醒过来,还是准备一睡到底。 不是有那种遇到强烈刺激,阶段性失语或者选择性失忆吗?他把所有最坏的预期都讲给左伊。此刻唯一能倾诉的人也只有她了。 辛迪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左伊就坐在李重的身边。因为是在楼下客厅,也不用防备别人,他们就打开了免提。对面说了些什么,又是什么样的态度,两个人听得真真切切,时不时互相对看一眼,心照不宣的样子。 “她那么激动干嘛?她认识那个电视台的主持人吗?”左伊的问题让小表哥这才想起来,对于辛迪和大师兄那段绯闻,左伊是不了解的。此刻好像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就如实说了。 “这种婚外情也很好理解吧。多数情况下不需要外力干预,说不准哪天两个人自然而然就断了。许多时候另一半都还不知情,就悄悄地接受了一个回归家庭的人,表面上和以前一样恩爱。” 本来是想掩饰一下,这件事延迟发布的尴尬,没成想人家根本不在乎。“我才不管别人的事儿呢。我只管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别人……”说着左伊难得温柔地握了李重的手,他也下意识地握紧了她的,还允许她顺势靠在了他的肩头。 经历了这半年的撕扯到重聚,和好似乎是一瞬间的事情。相爱的两个人,不会因为具体的事情闹掰。不再相爱的两个人,因为整体的否定,每件具体的事都可以成为棘手的事。 不心虚是假的 约电视台名嘴白换礼亲自做一期人物访谈,是夏小叶这次回国前和相关部门沟通的最重要的结果。要求是她主动提出来的。而主动提出要求并尽力满足,是她事先获得的承诺。 这就很好理解,她从下飞机的那一刻起,憋着花样地要去住酒店。原来夏平出差频繁,叶韵又经常在医院值夜班,不怎么管孩子,他们怕她出状况,就在除了卧室和卫生间的地方都安装了监控摄像头。 作为条件之一,夏小叶要求这个采访一定要地点自选,理由是避免紧张,触景生情更能谈出内容。 至于访谈内容的方向,她早已在越洋电话中与大师兄讨论出了几分眉目。另外她还有一些自由发挥的空间。反正后期是可以剪辑的嘛,原则上尽量保持原汁原味,因而没有被过多地约束。 路菲作为夏小叶回国后被夏平指定的委托监护人,可全权受理夏小叶对外的一切事务,包括参加各种活动和接受媒体采访。大师兄这通电话打给路菲,只不过走一个流程而已。 大师兄这些年在电视台混的风生水起。金额可观的广告业务远胜于同行。受邀于一些文青情怀金主爸爸的创意,还经常去国外拍摄纪录片和花絮。曾经有一只国产服装品牌,计划铺开欧美市场,想要从流行音乐作为切入点,表现异国文化的共性与交融。他不辱使命赴英国实况采访当地著名的流行音乐团体。 按照采访计划,他们一行人需要和这个音乐团体共处两个月时间,最后浓缩成跨度两周的节目,主要探秘他们的日常起居,以及深受当地民众喜爱的广场艺术。说巧不巧,就在最后一周的拍摄中,他遇到了模特身份的夏小叶。 大师兄当然是惊讶于夏小叶的外表改观了不少。野性妩媚的街头装,将她凹凸有致的身材包裹得曲线毕现。稍稍受训的舞台范儿赋予她自信的神韵和风采,与当年在电视台实习的时候,那个略带乡土气息的小丫头判若两人。 男人的线条还是要相对粗一些。他只觉得夏小叶变漂亮了,但是说不出来为什么,更不可能像路菲那样,果断地确信她的鼻子整过。他从心理上接受夏小叶的转变,似乎更自然更妥帖。 那天晚上结束工作,他们一起去喝了酒,还是酒精度数不低的那种。夏小叶心底的情愫原本没变,异国他乡的偶遇,更增加了些许缘分感。 人们离开熟悉的环境,不仅感觉周围的目光是陌生的,连自己看自己的目光也是陌生的。夏小叶看出了大师兄的不一样,大师兄也略微感到了自己的异样。后来接到相关部门的通知,要去完成这样一次采访,他心里便又多了几分澄明。 自从大师兄英国回来,辛迪总觉得他哪里不对劲。原来两个人约在酒店,他从不主动爽约。除非辛迪家里忽然有事把她临时喊回去。这种情况多了,不知道他是不是也烦了。 家里催婚好多年,眼瞅着30出头,也是该成家的年纪。以他这些年在电视台攒下的声望,追他的女孩子不乏没红透的四五六线小明星,身材相貌不输一线明星的,只是机遇还未到。 他在电视台的资源完全有能力辐射到影视圈,他的同学当中就有电影导演。明知道小明星亲近有功利成分,但那又怎么样?被需要不正好体现男人的价值吗?有几回也就顺其自然上钩了。 而辛迪那边显然是想给儿子一个完整的原生家庭,从来不提离婚的事,更不敢规划他们的未来。对大师兄的疑心积累得多了,加上又不能实实在在给什么,说不心虚那都是假的,安全感越来越少。 听大师兄自己没遮没拦地坦白,去灵犀温泉采访夏小叶,辛迪的第一反应就是要跟着去,大家都是熟人,不难打开局面,如果怕影响采访,她可以坐远处等。但是这一次,她又被拒绝了! 你说怎么改…… 为了成全大师兄的这次采访,夏小叶也是相当够意思的。早在没回国之前,她就联系了叶韵所在医院的两位口碑大夫。 一位是叶韵生前的铁杆儿闺蜜,当年负责检查夏平生殖系统功能的男科主任医生吴艳丽。另一位是险些成为夏小叶第二任后爹的呼吸科副主任医师林建国。 请吴大夫比较容易,她的科室与这次疫情没太大关系,听说叶韵的事情,表态随叫随到。请林大夫相对就比较麻烦,如果不是本人愿意,院方也不敢贸然在这种节点,随便拉人接受采访。 疫情期间电视台没有以往那么大的权利,想采访谁就采访谁。特别是医疗卫生部门,基本都扑在一线。即时性短评类新闻报道,还能勉强挤出功夫出镜,像白换礼亲自掌镜的这种时长超过一小时的人物访谈,则很难请出地位不一般的嘉宾了。然而这种时效节目,过了宣传热度,完全达不到效果。 内部都知道,这段时间专业队伍里有不少懈怠。留下来并敢于冲到一线的,都是未来医院的栋梁。老院长眼瞅着退休年纪,不知道哪个关系没弄好,就会影响到他今后的返聘,做人特别小心。 请林大夫的时候,他颤颤巍巍地搬出了夏小叶的邀约,才终于得到对方松口。他也因此松了口气。 夏小叶事先从大师兄那里了解到,这个访谈节目她是主谈嘉宾。核心任务就是给节目营造一个亲情的氛围。谈叶大夫是如何日理万机操持医院工作,以至于都顾不上家庭。父母离异这段可以提,不用刻意回避,但实际内容做了改动。 夏小叶的父亲和叶韵同属一家医院,是名声在外的妇产科医生,人称“千金一刀”。当年牺牲在医疗战线,据说因为被患者家属误认为医疗事故,在一次医闹中被误伤致死的。这一段略显悲情的故事,实际上发生在他出轨之后。 那时候医院里盛行医生与医生结合组建家庭,但又往往走不到最后。两个人都忙于事业,意味着没人管孩子,没人承担家务。因而内部又进行了“重组”,医生找护士形成相对稳定的结构。作为同行既能相互担待,又不至于精力上撞车。 夏小叶的父亲就是在她五岁那年,出轨了他们医院的妇产科护士长。可惜俩人还没走进婚姻就遭遇那起事故。 这一段感情上被背叛的经历,站在电视导演的角度,认为有损叶大夫的女性形象,至少说明她的人生不够完美,尽管夏小叶并不这样认为。 既然大师兄提出来了。她在电话那边点燃了一支香烟,幽幽地说:“你说怎么改,就怎么改……”于是也很简单。故事当中隐去了护士长那段,就只剩医闹事故那段。侧面塑造了夏小叶的成长环境,是一个具有英雄气质的家庭。 提前接到消息的好处,就是可以提前准备。他们从医院里被临时借调出来。在夏小叶筹备回国的这段日子里,刚好完成了规定的七天居家隔离。在夏小叶接受大师兄采访的第二天,便能够如期录制有关他们的那个部分。 他们这部分内容是有既定采访提纲规划的,隔离期间有充足的时间消化,保证到时候表演得自然。另外一些即兴的表现,要看跟夏小叶对话的内容而定,第二天临时加进去。完全摆拍是很容易被聪明的观众看出来的。 幕前幕后的这些东西,让夏小叶觉得很有意思,就算是当年在电视台实地实习,都没有机会接触到这么多技术性强的操作环节。 “你们做纪录片肯定特别过瘾吧?即使在观众看来无比真实的节目形态,那也是由多少不真实的细节串联起来的。完全真实反而像是假的。” 沟通次数多了,夏小叶经常有感而发,让大师兄更加觉得这小丫头的见地不似从前。在英国待了这一年,不知是接受了什么思想,看待问题的角度是许多大人都达不到的。必须要重新对待才行。 交换条件 夏小叶酒后装疯大闹温泉,惹得内部员工议论纷纷。值班经理不敢打电话给夏平。外面人不知道夏小叶并非他亲生,任谁不敢造次。当然打了也没用,夏平的电话此刻根本无人接听。 最后还是安排她们住进灵犀温泉的合伙人头脑灵活。听说夏小叶原地招招手,就能把电视台名嘴请到温泉度假村录制节目,他立即通告上上下下闭嘴,无论前面发生什么都按下不提,好吃好喝伺候着,派医务人员24小时贴身照料。 同时没忘了亲自给白换礼拨了一通电话,表示对他亲临现场诚挚欢迎。大师兄也不是吃素的,立刻明白了这通电话背后,真金白银的含义。 合伙人当机立断否定了他的付费提议。明确表示,场地免费提供。原本一小时5000元计费的视频会议室敞开使用。甚至可以召集自愿参加的VIP客户,临时组成专业观众群,呼应导演的现场调度,配合宣传造势。 最后还表示,欢迎电视台一行,工作之余在这里小住两日,权作休闲,不仅住宿费全免,而且提供温泉豪华套票,包括一日三顿的自助餐。 作为唯一交换条件,他希望白导能够将灵犀温泉列为不具名赞助方。在正式录制节目之前,以背景资料的形式,给灵犀温泉一个全景式扫描,当然,扫到灵犀温泉的logo是题中应有之义,而后在拍摄工作花絮时,能够深入腹地切身体验,给温泉的现代化服务设施寥寥数笔。 看上去他啥也没要,实际上都懂,按常规操作,如果是他主动找到白换礼,将如上宣传格式作为甲方的主体诉求,预计支付广告费不下百万。 对方如此深谙这套操作的逻辑,大师兄没有拒绝的理由,便顺水推舟地应承下来。心想,说是全景式扫描,全不全都在他的摄像机;说是花絮,够不够花还要看他当时的心情。 为了表现自己答应得不勉强,他马上公事公办进入流程,和对方商讨接下来具体的现场细节。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保证采访内容不能提前泄密。 如此要求,对方认为非常合理,也极易操作,只须规定观众入场时不带手机即可。大师兄认为这样甚好。两个男人之间的生意就是这么好谈。 独独有一个情况,并不是合伙人故意留了个心眼儿没说,而是他认为没有必要特意说。 温泉度假村为了日常安保,在客房以外的地方均有摄像头。视频会议室,虽是对外租用服务功能为主,但偶尔空置时难免有闲杂人等滞留,因而也不例外地安装了摄像头。只是有些客户主动要求关闭,有些客户对此并不在意。 特别是前两年发生了这么一件事。 有家软件公司租用了这里的会议室,为一款即将面世的新游戏预热庆功。产品技术细节确认不在会议上公布,因而没有刻意保密。谁也没想到,请来的外部技术援助在会上敞开心扉畅所欲言,讲出了一些后续改进的建议。 老总认为很有价值,希望拿到内部会议上继续讨论。可是公司自备的录像设施,事后发现出了故障,没有办法复刻当时的原貌。请人家再讲一遍不太现实,深觉遗憾之际打算碰碰运气,想到视频会议室那天有没有可能没关摄像头。 结果就有这么巧的事。因为客户没有特殊要求,摄像头在可关可不关的情况下,工作人员就忽略了这个细节。于是,馅饼从天而降。 为此,软件公司和温泉签署了保密协议,同时支付了一笔数额不菲的答谢金。从那以后,视频会议室的摄像头就成了租用这间会议室的客户的隐形耳目。需要时随时上岗,不用是装聋作哑。 之前合伙人自己也接受过媒体采访,知道采访内容和形式可以自主的成分很少。因为一般人面对镜头,平常不经意的小动作都会放大到极其丑陋。为了上镜效果的需要,从一个动作,到一句话,都会有人在旁边负责设计指导。 那些表面看上去的自在,都是被采访者见惯了这种做法习以为常而已。打死他都想不到,已经是这么假的东西了,还有什么可掩盖的呢? 卡了这么一下 躲在温泉等待疫情高峰过去的人们本就闲得发慌,听说后天中午有一支电视台的摄制组要进驻,众人总算找到一点儿抓挠。又不是他们要上镜,可是雀跃的心情压抑不住,就跟主角真是他们一样。 当天晚上,包括次日整天,温泉美发部人满为患。自愿报名参加专业观众群的,个个都有造型需求。无奈他们只得排队,不乏有人暗自加钱预约。生把内部营业收入拉高了一大块。 夏小叶的待遇和别人不一样。她就懒懒地呆在房间,哪里也不用去。人称美发部“第一剪”的徐师傅亲自□□。之前领导授意他,多听顾客意见,不可擅自做主。因而他进来之后,收敛一贯的高傲,放下工具包,谦虚地侯在门廊,微笑询问夏小叶喜欢什么样的风格。 夏小叶当然也没客气,舀着一盒冰激凌掏出手机,找到一款存图递给徐师傅看。后者微微俯身眉眼带笑,胸有成竹地说:“那咱们开始吧!” 图上是她心仪已久的大波浪陶瓷烫。后来证明这一烫蛮有杀伤力的。这个发型正是辛迪当年到电视台参与第一条广告拍摄的经典发型,可谓美艳惊射四座,更是一举夺下白大才子的心。 除了美发生意,还有一项生意的收入抬升始料未及,那就是鸡尾酒。都知道泡温泉喝酒有风险,一般客人吃饭时都以饮料代之。温泉之后泡酒吧,又都喜欢喝度数较高的烈性酒。反而是鸡尾酒,这种附庸风雅的东西,极少有人问津。 听说这次访谈之前,主角夏小叶被允许喝一点酒精上阵,意思是想让她少些拘谨更放得开。因而观众席也顺势开放了低度酒精饮品的销售。 访谈从下午两点开始,第一阶段预计六点左右结束。正是午饭和晚饭的衔接时段。这些日子大家在这里休闲惬意,用不着咖啡提神。因此鸡尾酒赢得毫无疑问的大卖。 大师兄见到夏小叶,先是呆滞无神,而后松弛迷蒙的眼神,证明了大波浪在他心里的地位。不同于辛迪美艳的五官,夏小叶的脸透着年轻滞涩。 显然,她很有场合感。略显成熟的造型,使她所说的每句话都被赋予了可信度。而不施粉黛素颜上镜,更渗透了她对母亲的怀念和忧思。仿佛经历悲伤一夜长大的小女孩,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疼。 白导名不虚传很有现场经验。录制嘉宾之前,他先行铺设了一条长长的引桥,针对此次疫情的突如其来,发展势头的迅猛恶劣,以及人心人性在其中的屹立不倒,进行了长达十分钟的独白。字字珠玑,声声血泪。已然将现场气氛吊到了悲鸣与颂歌的制高点。 此时,夏小叶的受邀加入,恰如潺潺流淌的小溪,滑过了毫无悬念的成长初期,还原给人们臆想中那个救死扶伤急人所难的医生家庭。或许就是太自然了吧,不用记者发出第二个问题的邀约,她就已经自然而然地开启了重组家庭的另一个板块。 大师兄心里卡了一下。但是以他的现场经验,断断不会让观众看出,他卡了这么一下。 昨天最后一次对盘节目流程的时候,他想过要在夏小叶的原生家庭,也就是她的生身父亲没有牺牲之前,多留一些发挥的空间。但昨天熬太晚,来不及商量了。想着现场引导,应该也没问题。没想到一不留神被夏小叶滑到了前面。 这时候他还是没有特别在意,毕竟录制过程中有很多机会可以喊停或转向。然而夏小叶这姑娘现在太会讲故事了,表情淡然娓娓道来,她阐述的每个细节,虽然难免枝节一些和主体无关的内容,但总体上还是会绕到叶韵的守业敬业上来。既满足了猎奇,又不完全跑题,从哪儿打断都显得不够礼貌。 这就是现场有观众的弊端。过得了观众这一关的东西,必定要拿常识和人情来沟通。人为过于干涉,这个节目的魅力就要大打折扣了。 让她说下去 看话剧的感觉,跟看电影永远不一样。即兴表演总有出人意料的精彩。夏小叶在一点点酒精的鼓噪下,迷蒙的双眼,时而含笑,时而带泪。 说到父亲去世后,妈妈经常寒暑假带她上班那段,自然而然地提到了夏平。她显然已经对这段内容提前做了改编,跟之前说与路菲的不太吻合。 在她的现场叙述中,夏平从吴大夫的病患直接“转手”给了叶大夫,被说成是因为急性阑尾炎住院,手术并发心血管旧疾,转至叶大夫的科室。 那时候,她正在读小学一年级。家里没人照料,只好跟着妈妈天天泡在医院,可以活动的范围很小。幸好有吴大夫的儿子和她作伴。 小男孩儿比她高一级,也比她胆子大淘气些。趁医生护士们不注意,总是跑到轻症病房里,找一位叔叔下围棋。夏小叶不敢去,还阻止他。但是一点儿用都没有,最后也跟着去了。 有一次被护士长告发。妈妈发现陪他们下棋的叔叔正好是自己的病人。一边恼怒地训斥孩子,一面对病人连说不好意思。继而多聊了几句闲篇儿,知道他多年不婚的原因是没办法要孩子。而在后来接触中,发现他特别喜欢夏小叶,也就顺其自然地成了她的第一任后爸。 说到这里,夏小叶为自己给妈妈添了不少麻烦感到愧疚:“职场中的女性,特别是像我妈妈这种,又要强又有责任心的女医生,平衡家庭与事业,花了比别人多好几倍的精力。幸亏有夏爸爸的照料,才让我重新体会到家庭的温暖。” 说到这里,夏小叶哭了,不是默默流泪,而是低声饮泣。现场观众一片静默。大师兄有意在这个地方打断一下。看见眼前这样的情况,不得已改变了方略。本能地觉得,也许这一刻的情绪,在剪辑时会成为很好的背景气氛。 现场观众多数也是有点微醺。不需要导演的指挥,也不需要额外塞钱,不少人就已经掏出纸巾在默默擦眼睛。大师兄悄悄地跟摄像大哥使了个眼神儿,示意他扫一下观众席。就在这一来一往的功夫,夏小叶又开始接着说话。 “世上永远不变的就是变化。这话说的一点不假。当我八岁时,第一次向一个陌生的男人开口叫爸爸,我完全没有意识到,失去他同样是在八年之后。怪就怪我妈妈工作太忙了,总是值夜班。夏爸爸是一家公司的高管,总是到外地出差。有一年暑假,他把我托管给了一位公关公司的姐姐。说是请来专门教我写作的,那时候我的作文能力到了瓶颈期。而她也是当时唯一有能力把我安排进电视台调研的人。” 夏小叶顿了顿,才缓慢地说:“我要感谢她,让我认识了眼前这位优秀的导演,我们的友谊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而我和这位公关姐姐的恩怨,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她让我知道了,她和我妈妈同为女性,竟然有如此巨大的差别。” 说到此处,观众席里有人断章取义,竟然小声调笑议论:“原来是旧相识啊,难怪画风这么美!”虽然只是小声议论,但碍于这间视频会议室顶多容纳100人,加上录制节目原本的静谧,这句话似乎钻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大师兄的敏感点不在这里。他坐在单人沙发上,原本微微前倾的姿势。听到此处身子忽然就立直了,示意夏小叶这个话题可以告一段落。 夏小叶一点也没有担心他喊停,因为此刻尽管她已经闭上了嘴,但是观众席里却冒出了几股声音:“说下去,让她说下去……” 全场不知道是被夏小叶的话点燃了,还是被刚刚吞咽的酒精点燃了,顿时热烈而沸腾。 大师兄当然不想场面失控,他冷静地示意摄像大哥关闭了摄像头。又微笑着礼貌地抬了抬右手,示意夏小叶继续往下说…… 一盒冰激凌 不知道哪位工作人员,适时将视频会议室的灯光调暗了一度。使得屋内讲故事的氛围更加浓郁。 在众人的怂恿下,夏小叶闭了闭双眼,头微微向后仰了一下,停顿了片刻,继而又扶正,再进入状态时,眼神里全是看不清意图的混沌的光。 18岁的夏小叶,稳稳地坐在这里,不再是两年前那个不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也不知道该如何将别人的行为进行合理解释的小女孩。 那时候的她,内心只有愤怒、顺从、恐惧、逃避。现在的她,也许潜意识里还有这些因素,但她似乎更坚定地知道,只有暂且抛开它们的困扰,才有可能抓住更想把握的东西。 美丽的女人多半自己都是外貌协会。辛迪对夏小叶的长相从来都不感冒。私下里更是不停地与人议论,说她完全不像帅气的夏平,不似亲生倒像半路捡来的,这一点还真叫她蒙着了。 拍摄广告期间,辛迪在电视台接触最密切的人就是化妆师祁晓玲,工作以外的闲聊八卦,几乎成为她们解闷儿的工具。偏巧祁晓玲是那种男孩子性格,有些话听听就过去了,谁也不得罪,和谁关系都不错。 有天中午,夏小叶端了两盒冰淇淋回来,想要感谢中午替她打饭的小玲姐。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有两个人对话。显见得是辛迪的声音。她一向挑着女性味十足的尖细嗓音,很好辨认。 “你怎么让那个小丫头帮你调色呀?就看她那个审美,哪干得了这种事情。” “你怎么知道的?有阵儿忙不过来,她搭了把手。” “这不是在洗手间撞见了嘛。见她拿着调色盘在冲。你猜怎么着?别看长得五大三粗的,洗个手可是十足的洁癖。每个指头一根一根地洗,那架势就像刚做完外科手术似的。有这功夫认真洗脸好不好呀?一张脸总像没洗干净似的。” “快别这么说,叫人听见。听说是路总介绍进来的。你跟路总关系不是不错的吗?好歹留点面子。” “放心没事哒,我们好着呢。备不住她也是这么想的。我不过是替她说出来罢了。”说完两人闷在屋里笑半天。 夏小叶气不过,刚想拔腿就走。只听辛迪用嗲嗲的口吻询问祁晓玲:“听说明天出场要戴头盔呀?到时发型刚做好,一下子全都没有空气感了。姐姐可不可以跟他们说说别让我戴头盔呀。” “这个不是我说了算的,都是照单子上的流程走。” “什么单子啊?”难怪辛迪这样问,平时她只负责在镜头前傻白甜,从来不管后面的流程谁在操控。 “就这个。”显然祁晓玲递她一张从没见过的东西。 “就这个呀,那不更简单了……” 祁晓玲不接下茬,只淡淡地回了一句:“打住啊,你可别让我犯错误……” 夏小叶在门外,心里“切”了一声。转头把冰淇淋扔进了垃圾桶。虽然祁晓玲也没跟着说什么坏话,但总感觉和冰淇淋完全不对了味道。 接近傍晚时分,祁晓玲下班前过来找夏小叶,手里也捏着一盒冰淇淋。居然和她中午买的牌子一模一样。夏小叶心里咯噔了一下。但见对方脸上始终挂着笑,一副有事相求的样子,便接了过来,不好意思拂了对方的心意。 夏小叶没想到,祁晓玲专门跑过来求她办的事情,正是辛迪中午求祁晓玲办的那件事。 夏小叶本来对中午负气扔冰淇淋隐隐有些愧疚。想到今后还要相处,小玲姐平时对她也不错,便怯生生地问了一句:“这样,没有什么不妥吧?” “没什么,就是个视觉差异。” 这件事,祁晓玲找夏小叶帮忙,似乎也有点道理。之前两个人闲聊,她问夏小叶有什么爱好。夏小叶就告诉了她,曾经学过字体描摹。这个信息祁晓玲记下了,如今还派上了用场。 她的主意听上去并无不妥。流程上写的是出场环节考虑头盔,她拜托夏小叶模仿速记员的笔迹,后面加上“造型”二字。听上去一点问题都没有。 直到第二天在现场,看到辛迪的出场造型,她才明白“造型”二字的用意。这样就能以高颅顶复古发型,将之前的设定演化成辛迪希望的样子…… 卡丁车事故几乎是霎那间发生的。发生事故的时候,夏小叶注意到,祁晓玲是现场最大惊失色的一个。在她振臂高呼“踩刹车”的一瞬,夏小叶瞥见她的左腕上,那款属于辛迪的蒂芙尼腕表。 晚饭到我房间 观众们渐渐地走空了。面积不大的会议室,此刻显得静谧而空旷。里面的灯光全部暗下来。周围几个房间的灯,也都渐次关闭,好像专门为一楼右侧最大餐厅当晚的辉煌让路。 那里因为电视台一行的到来,开启了特殊时期规格最高的星级自助。电视台的小姑娘们,这段时间早都给憋疯了。尤其食欲被压抑到不行。听说席间还有乐队表演,一窝蜂似地跑到下面集合。 可见白导平时管理团队并不是那种吓人的阵仗。手下人都不惧他似的。随便招呼两句,见他不去吃饭,也就不再强求。也没有人专门等他,没有碍于领导不去,自己就不好意思去。 替别人的事情伤心,终归坚持不了多久。好多人离开会议室的时候,都是抹着眼泪走的,可到了餐厅里,却发现都很健忘。换上体面的衣服,捧着罕见的美食,脸上藏不住兴奋。 此刻只有,呆坐视频会议室的夏小叶,被大师兄死活拖不动。俩人隐匿黑暗中无语良久。 夏小叶讲的故事,或者说事故里,并没有揭露哪个人的意思,倒像是自己被命运驱使的无奈。观众们听着听着,也忘记了她最初讲述的主旨。只念小姑娘,接连失去双亲,定然万念俱灰。 大家当然没认为她做错什么。她已经够倒霉了,一夜间被全世界抛弃,纵然有过失也可以被原谅,更何况那件事中,她不过是一枚后知后觉的棋子。 直到采访结束,也没有哪个较真的观众跳出来提问,这件事情为什么就让她和公关姐姐接下怨仇了呢。把她从痛苦的回忆中拔出尚且不易,怎么可能还踩上一脚,继续往泥潭中深埋一些。 人们的同情心,有时候在特定的氛围下,会不约而同地集体爆发。错过了这一轮发放,就错过了一次自我感动的机会。何乐而不为呢? 夏小叶这一番阐述,原本也不是说给观众们听的,她很了解电视台录制节目的这一套流程。不该流传到外界的信息,一个镜头都漏不出去。 她其实只想说给一个人听。而这个人又不能郑重其事地约出来,再煞有介事地和盘托出。 对方相不相信都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她不想摆出告状的姿势。不然,就算当年的事情得以澄清,说出事情真相的人也不得善终。 “我陪你去吃点东西吧?”大师兄搓着手试探。 “一点儿胃口都没有。”夏小叶依旧闭目凝神。 “那也不能总在这儿坐着呀。这里可都是按时间计费的,一分钟不撤,一分钟算钱。你不想我们剧组破产吧……” 大师兄撒了个善意的谎。他想把夏小叶哄回房间去。不然一直在这儿枯坐,也实在是太可怜了。 电视台混久了,什么人情世故没见识,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的用意。当年辛迪出事以后,他可是第一个跳出来的人,发誓把电视台翻个底朝天,也要捉出背后篡改流程的人。现在这个人自己主动冒出来了,却跟他预想的不太一样。 闻听大师兄如此可怜,趁着会议室仅有的一抹余光,夏小叶抬头仔细地看了他一眼。果真在他的脸上,见到一丝为难和窘迫。 于是,她将缩在椅子里的身体往上拔了拔,又把汗湿在脸颊上的头发,向耳后撩了一下,同样也是试探着说:“我不想去人多的地方。” “那你先回房间。我让他们打包一点吃的,待会儿送进去。”大师兄仿佛有备而来,立刻提出后续方案。 “只有,吃的吗?” “怎么?还想再喝点儿什么?你刚才已经喝的够多了……“大师兄一语双关,意在点破她刚刚说了一堆有的没的。但是轻松调侃的语气,似乎又在说明他并没有往心里去。 “你愿意一起来吗?晚饭到我房间好不好?我还有一些话想说,就我们两个人……” 下面来了熟人 白换礼撞见夏小叶的眼神。尽管隔着昏暗的灯光,心里还是不自觉地微颤了一下。谁说在光线充足的情况下,才能勾勒出绝佳的人像。黑暗中只留明眸顾盼,同样有着慑人的魅力。 对于夏小叶的邀请,他不知道是该痛快答应,还是找个借口推脱。在这里他认识的人太多,刚刚躲过一次直播事故,不方便再惹上口舌。 “白导,你们怎么不开灯啊?” 正僵持不下,忽然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俩人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门口站着负责导播的小姑娘杜若兰。长相和名字一样清澈干净,手里端着小半盆儿食物。呆呆地看着他们。 这两个人都不接话。她自顾自地说下去:“白导,下面来了一个你的熟人。美女还带着一个男的。女的把男的安顿好,就说要找你。” “什么乱七八糟的?到底是谁呀?” 看样子,杜若兰这盘食物,不是拿给自己吃的,应该是端给白导的。见他跟夏小叶在一起,又不方便交出,此时捏在手里,烫手山芋一般。 “我也不认识啊,只说英文名字,好像叫Cindy。” 夏小叶听见这个名字,条件反射似的弹起身来,边往外走边甩下一句:“我先回房间了……” “你看看你这样子,传话就传话吧,还不忘了吃的喝的,好歹在电视台也是见过世面的好吧……” 杜若兰一来,夏小叶就离开。白换礼心里还是有点感激的。听白导不见外,小姑娘羞涩地抹了抹嘴,嘿嘿笑了一下,露出憨厚的表情。 杜若兰低白换礼六届,他临近硕士毕业,她才刚刚进校。一手带进校学生会,又一手领进电视台,俩人的关系自然要比别人更亲近些。 小师妹当然有别的心思,大师兄则总是佯装不知,带着这层微妙的好感,用起来会比较顺手。小师妹是认识路菲的。但她不认识辛迪。辛迪在电视台拍广告那会儿,小师妹正经还没毕业呢。 大师兄往盘子里瞅了瞅,发现她倒是蛮会挑的。盘子中间是比较金贵的海鲜类,红金枪象拔蚌龙虾居多,盘子外圈兼顾饱腹感,一半牛排,一半沙拉,连沙拉都是一半红红绿绿的蔬菜,一半中规中矩的土豆泥。一看就不是随便拿的。 “若兰,请你帮个忙呗。照着这个规格,再搭配五六盘,送到夏小叶的房间去。” “一个人吃那么多啊?女孩子不要减肥的吗?” “说你机灵,就犯糊涂。刚刚录播没听夏小叶提到辛迪这个名字吗?故事的女主角都凑齐了,约都约不来。还有比坐下来喝一杯,敞开心扉,把当年的事情说清楚,更能解决问题的吗?” “要不要这么巧啊?说曹操曹操到的……”杜若兰是个聪明的姑娘。一面调侃着领导伪装真话的谎言,一面笑嘻嘻地跑下楼去办正事儿了。 这回就剩下白换礼一个人在会议室里发呆了。他猜到辛迪带来的人是张副总。特殊时期进到这里是需要门槛的。郑州公司早期有资金投入,高层以上享受服务有优先级待遇。 来这里采访夏小叶,是他主动向辛迪坦白的,而她要想冠冕堂皇地跟来,必须携带一张“通行证”。 真的像跟杜若兰说的那样,要让这两个女人面对面吗?至少在夏小叶有话没说完之前,他认为自己不会这么干。以夏小叶的脾气,尤其是两年前那个莽撞冲动的小丫头,怎么可能在案发当时,没有就事实与当事者对质? 当年事故的真相,他不知道路菲知道多少。但至少路菲不是辛迪。她的性格装不下模棱两可。是非面前胶着太久,她一定会主动索要答案。 白换礼知道她和夏平几乎所有的事,也知道因为夏平的缘故,她早都计划着和来凯步入离婚程序。就这一点来讲,她和辛迪有很大不同。 既然第一个开口讲实话的是夏小叶,那么理应把接下来的机会也留给她。 白换礼甩了甩头,起身飞快地回到房间。洗完澡换上干净的白衬衫,敲开了夏小叶的房门。 欠债一定要还 “门没关,进来吧……”循着里间传出的声音,白换礼直接推门而入。杜若兰精心搭配的食物餐盘,已经安然地摆放在贴近阳台的小餐桌上。 夏小叶的速度比他还快。此时早已换下了整身行头。之前费了不少功夫弄好的大波浪,松散地扎在脑后,束成一簇慵懒的发髻。碎发不规则地散落在脸颊两侧,看上去有一丝丝倦容。 “是不是觉得不舒服啊?之前我有很多嘉宾都是你这种反应。在台上不自觉地兴奋,始终端着不觉得累。录完了下来,跟大病一场似的,几天不爱说话。不过你年纪轻,休息一下就好了。” 说着,他径直走到窗前,从众多餐盘中挑了一碗松茸鸡汤,小心翼翼端到床前,递给夏小叶。又返回窗边,掏出一盒烟,示意了一下。夏小叶点点头。一边埋首喝汤,一边让他随意。 六月的夏日,不如伏天闷热,傍晚小风吹拂,让人感觉在这幽闭的日子里,可以自由呼吸的畅快。 白换礼就站在阳台上一直抽烟。 按他平时的职业习惯是最怕冷场的。无论熟人还是陌生人,总要找些话说。但是这次,他就一直抽烟。任凭夏日晚风吹透白衬衫,与头发皮肤轻微的摩擦。而不去打扰正在喝汤的夏小叶。 过了一会儿,阳台门被拉开稍大的空隙。夏小叶侧身而出,站在与他并肩的位置。刚刚挽起的头发,又披散下来。风一吹竟然拂上他的脸庞。不期而至的摩擦,显然比小风更搔痒。 白换礼手里的烟灰,猛然抖掉了一大截。他也侧过脸来,看夏小叶的眼睛。刚想开口,被对方抢在了前面:“你可以不用陪我去招呼她的。” “知道祁晓玲和我的关系?”他也压住她的节奏。 “小玲姐应该也是被卷进来的。她有选择说和不说的权利。也许她们两个人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呢。如果真怀疑到她头上,顶多算违反工作流程。我想她不会昧着良心说是我干的。可是既然大家都不说,揭穿这件事不该由我开始……” “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说?” “你真的不知道,她在小路阿姨公司做过什么吗?你以为她只有你一个男人吗?我是说在婚姻之外?” “你怎么确定我就是认真的?” “不确定。但我确定我是认真的!若不是那天得知你们的关系,可能我第二天就要实话实说了。毕竟被人怀疑还要强行从你身边离开不是我的愿望。” “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路阿姨把我安排在道具组。没想到制片人休息室和道具组离那么近。就随便经过时听到的,相信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就好奇,小玲姐既然是前女友,为什么放在离你这么近的位置?是余情未了,还是于心不忍?” 说到这里,白换礼彻底把烟蒂扔了。两只胳膊肘戳在阳台的栏杆上,抱住头冥思了很久。继而长出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晴朗的夜空。像对着远方的人,也是对着最近的人诉说。 “她是我从小到大的邻居,也是中学时代的初恋。她的父母早就把我当女婿看了……那年她没考上大学,而我的家境不好,他们就把那份学费让给了我,从没说过还钱的事儿,只想着早晚都一家人……后来的事你能想象吧。我们接触的人,遇到的环境越来越不一样。她在技校学美妆。而我呢,慢慢变成现在这样子……有一次,她跟剧组去外地,老家那边发生大地震,结果父母都没了……他们生前做生意,赔过也欠了别人的钱,现在债务全压她身上。若是没有待遇优厚的固定单位接着,对方认定她不具备偿还债务的能力,不依不饶地逼着她卖房子。可她还有个弟弟呢,结婚是要用房子的……我欠的债是一定要还的!” 好像来不及了 辛迪企图施展个人魅力和公关手腕,从前台调出夏小叶的房间号。第一轮就败下阵来。 她没想到夏平在这里的绝对权威,底下人言听计从的,根本不敢供出他宝贝女儿的任何秘密。 当年完全不被她放在眼里的黄毛丫头,如今倒成了这座宫殿的主人。被人捧惯的辛迪岂能服气? 她又开始走电视台这条路径。 说起来,这两年白换礼给她争取了五六条广告。签合同的时候没少出入其间。但是对电视台的内部人员,她却不是很熟悉,毕竟没参与过白换礼的纪录片,人物访谈节目更是奢谈资格。 自助餐会进行到乐队演出,张副总嫌吵闹,说要回房间休息,暗示晚一点等她过来。为了掩人耳目,辛迪把钥匙塞他手里,让他先自己回去。 送到电梯口的时候,他们正好遇到,杜若兰带了两个服务员,在解锁行政楼层的专属按钮。 回来跟服务员一打听,知道杜若兰就是白换礼部门的工作人员,送餐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夏小叶,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搞到了关键信息。 说实话,她并不知道找到这两个人要做什么。就是觉得看不见的东西不受控,特别没有安全感。 来之前,她找人快递了10万元给李重。为了早点把这钱转交路菲,快递地址甚至写下了她目前正在的左伊家。这10万元是当年卡丁车事故发生后,路菲接济她治疗期间营养费的双倍。 想着这个数额,远远跑赢两年的通货膨胀,远胜所有的保本理财产品,无论如何也能抵债了吧? 情急之下,她就把和所有人的交情,当成了一种交换。反而忽略了,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钱是捷径;不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钱是隔膜。 杜若兰的确是个聪明的姑娘。早在夏小叶听见辛迪这个名字,便奋然起身离开,她就敏感地意识到,这个女人是她和白换礼不愿同时面对的。 至于为什么,她认为原因很简单。 看得出来,夏小叶喜欢白换礼,而外面又有很多女人缠着白换礼。她在纪录片部虽没有特定的称谓,但形式和内容上差不多算白换礼的助理吧,帮他挡过好几出这类桃花劫,早都见惯不怪了。 席间杜若兰瞥见了这个陌生美艳的女人。电视台不缺小道消息灵通人士。有人认出来,她就是经常接拍广告,人称“小许晴”的辛迪,还有没出息跑去合影的,杜若然在心里给足一万个冷笑。 她多喝了两杯餐后酒。脚下有点儿踩棉花了,摁电梯来到行政楼层。敲开夏小叶的房间,开门的是白换礼,她就势往他怀里一倒。非拉着他说下面起哄唱歌,点着名要他俩合唱。 白换礼回头看看。夏小叶此时已经吃罢了晚餐,脸色重新红润回来。似乎也该到休息的时间。于是便告辞,和杜若兰一起下楼去应酬。 等白换礼拿起话筒,他才发现辛迪灼灼的目光投向自己。但是完全来不及了。伴奏音乐响起来,很快进入主歌部分,不唱就显得太失礼了。 这一曲合唱,显然是两个人最拿手的,唱完之后掌声雷动。杜若兰识趣地回到自己座位上。 这时候有人起哄说:“点歌了,点歌了哈,白导最经典的环节中华曲库。老规矩点歌者自罚三杯……” 这是他们平时集体出去玩最热衷的环节。每个人都可以借机多喝酒。多喝了酒还可以撒酒疯难为领导。没有比这更解压的方式了! 辛迪刚被起哄合了影,也当作自己人簇拥着坐在他们这一群当中。她确信是爱着眼前这个男人的。 这些年,这个男人给了她许多层面的体验。最难忘的是那些和老公无法复制的激情时刻。最感激的是她作为花瓶一样的女人,有机会让自己的美成为消费品,而且是通过产品成为高级消费品,而不是通过男人成为低级消费品。 若不是更舍不得儿子,她应该是可以再向前迈一步的。可是现在好像有点来不及了…… 哦,这么确定…… 路菲醒来一个星期了。她记得所有的事情,却不再说和某些事相关的细节。似乎另有安排。 收到辛迪托小表哥转交的10万块钱,她全部捐赠给疾病预防控制中心。5万元以自己的名义,5万元以辛迪的名义。 要分明,就彻底分明。 醒来的第一天,她不吃不喝,精神尚好,窝在卧室里写了一封辞职信。写完后Email一份给朱莉。还有一份打印出来,手写签名留在自己身边。 看着路菲不喜不怒的样子,左伊不再摆出趾高气扬的大小姐姿态。她暗中一直牵着李重的手,一刻都不愿意松开,好像自己也感受到了浓郁的离别气息。这样的体会,她的确曾经有过。现在找回来了,尤其觉得可贵。 原来在公司里,虽然她一直跟路菲对着干。但那是一种习惯性的职场站队。你是这个人的,就不能是那个人的。否则,哪边都容不下你。可是她打心眼儿里,佩服比她只大两岁的路总。 把姿色明显高于自己的辛迪搁在身边,工作期间接私活拍广告从不阻拦,不仅委以重任,而且推荐提升。这在磁竞世界里是不可多得的心胸。 左伊有自己的小心思。她老早发现辛迪和张副总的关系不寻常。故意瞒着没说,就想有朝一日,看到两虎相争的局面。特别是这种表面上拆不散的闺蜜情深,真到相互手撕的一天,比什么电视剧都精彩。 当年的5万元之恩,辛迪没少挂嘴边,就想让周围看看,她是知恩图报之人。现在遇到事情,着急忙慌地双倍返还,还是不留神暴露了情商缺陷。 路菲昏睡不醒那几天,左伊听李重聊了很多他和表妹的往事。算是爱屋及乌吧。看她现在失魂落魄的样子,不自觉地也跟着有点儿心疼。 “如果不介意,以后叫你路菲好吧?我爸本来就要在北京开分公司,这边我跑熟了打算常驻。辞了职也好,换换环境呗,不如来我们这边。李重也来,你们都来。这样我们还可以在一起啊……” 富家女的一派天真。路菲抬脸笑了笑,没接她的话,直接对着小表哥说:“哥,我想去美国!” 小表哥对她这两天的恍惚逐渐习惯了。但想法这么离奇而遥远,还是有点儿HOLD不住。 “你这边辞职信都写好了,外派美国是不可能的,开发南美市场的业务,估计也顺便黄了。你过去做什么呢?茜姐才结婚,刚把姨夫接过去,你现在又要去,住她那儿确定方便吗?” “没想那么多,先过去再说吧。现在什么时候?” 小表哥看了看手表:“晚上八点啊……对了,你饿不饿?要不给你弄点儿吃的。” “不是。我问现在哪天?” 也难怪,昏昏沉沉睡了一个星期。醒过来又想一出是一出的,没见她管过外面日月晨昏的更替。现在知道关心这些凡间俗事了,没准儿是好事。 “6月17日。现在外面疫情缓解很多。医院的日常门诊基本都开了,你要不要去查一下,那个情况?” 路菲此时露出一个很甜的笑。好像胸有成竹的样子,嘴上却是轻描淡写:“也行,确认一下放心!” 第二天,还是小表哥开车载着她,去了附近没有发热门诊的一家医院。因为病人出奇的少,不到一小时就拿到了化验结果。 一点儿悬念没有,路菲怀孕了! “我能问一下,孩子是谁的吗?你可以不回答。” 路菲很感谢小表哥,此时问了一个傻气的问题。换作聪明人肯定什么都不说,但是什么都不说,她又拿什么来展开下面的计划呢。 “不是来凯的!” “哦,这么确定……” 见路菲回答的痛快,李重就有点放肆。昨天饭后,他们商量了接下来的安排。其中有些细节涉及到美国,还有一些涉及到,去之前怎么把婚给离了。 死马当活马医 来凯的升职之路没他预想的那么顺。疫情期间独自跑回老家,说是照看生病的老母亲。在领导眼里却是躲避岗位责任。听左伊说,堂姐早就不和他来往了。通往上层的路自然又少了一条。 之前路菲在来凯的嘴里,就是一无是处的粘人精。除了要温暖要陪伴,几乎被他描述成没头脑没见识。多少让左安对他的处境有一份同情。 可是在美国,左安亲眼见证,路菲不仅是周到细致的女孩子,而且不轻易让人下不来台。回国后她有意无意地疏远来凯,反被他追得死去活来。 神秘邮件曝光“路夏绯闻”那段时间,也正是左安和来凯闹分手的阶段,不可能唆使堂妹搜集证据。最重要的,姐妹俩一个姓氏,却非一个性格。 同在北京好几年,她们从来都各玩各的。要玩也约出来玩,酒吧呀,KTV呀,高尔夫呀……压根儿没往对方家里跑过,不可能看到合影什么的。谁知道她妹竟然和路菲在同一家公司? 来凯的如意算盘是,顶着夫妻和美的形象坐上副总的位置,到时候就跟左安平起平坐。等到熬走现任老总,江湖就是他的了。没成想就在上个月,他回老家探亲期间,忽然从单位的主管部门调来一位精明能干的女性。 上面委派的意思,就是让她直接接任副总。明里暗里的宣布,这一职位不再由内部提拔产生。至少三五年之内,他别再想升职的事了。 来凯第一时间能想到的办法,当然还是去找左安说情。毕竟这几年在她身上投入的精力最多,也因为她彻底闹翻了和路菲的夫妻关系。 他想拿左安当跳板,但是哪里能算计的那么准,河还没渡,桥就断了,陷在河里两头够不着。 左安那天挂下电话,直接让他去酒吧找,刚好左伊也在场。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堂姐嘴里的男人。一副皮囊是真的帅。只是因某种目的而接近女人的嘴脸,让她打心眼儿里接受不了。 左伊确信自己更喜欢李重那种呆萌的,仔细品品,路菲身上也有李重这股劲。女人都相信第一感觉。 堂姐从小就喜欢被前呼后拥地捧着。可能她心里始终计较,因为是女孩子的缘故在家中不受重视。 这一点上左伊倒无所谓。父辈创下的基业,乐意给谁就给谁。不乐意给,自己有手有脚也饿不死。 所以到了北京,她选择来民营企业闯荡,这里看资源,同时更看能力。而堂姐托关系进了事业单位,那里更看重她的背景和人脉。一以贯之备受尊重,是左安需要的那种感觉。 初次见面,简单寒暄。左伊二话不说,往来凯面前推了三大杯加冰威士忌,示意他一口气先干了再说,气势盖人。来凯顾不上吃晚饭,接到信息急匆匆赶场,空着肚子喝酒,顿时有点上头。 刚进来的时候,见左安身边的陌生女子,他还有点拘谨。现在几杯酒下肚,胆子也壮上来,伸手就去搂邻座的左安,叫她灵巧地闪身躲开了。 左伊见状,索性把堂姐拉到左侧,让来凯一个人落单,顺便将自己调至C位。歪着头调侃地问他:“我说,姐夫,您什么时候先把婚给离了呀?” 这会儿的来凯,也是看了左安小半年的脸色,早就对她帮他上位没太大底气,充其量就是死马当活马医,再要几句话之内把自己的婚姻赌出去,他好像还没有醉到那个程度。 那晚的谈话不欢而散。他想把左安拉到安静的地方,慢慢说,慢慢哄。左安愣是没给他这个机会。出来他就知道完了。 最近这段日子他没敢联系路菲。记着自己许下六月了结的承诺,这会儿只想缩在壳子里躲得远远的。他心里仍有一丝侥幸。老妈生病住院,路菲没拒绝探望。或许还顾念多年的情分吧。 直到一个月后,他收到一个快递。偌大的包裹里,盛着两样东西:一件羽绒服,一封律师函。 意外的offer 与包裹同期抵达的还有一则短信。路菲让来凯往羽绒服的左兜里翻,那里有婆婆送自己的翡翠手镯。 结婚到现在,没收过婆家任何贵重物品,当时老人正处病中,各种情态与往日不同,不敢拂了好意。如今没道理把这东西留在身边。 至于律师函呢,更是无需多言。看过自然明白,她下了多大决心。除自己工资卡上的存款,其余家产全部留下,一分都不带走。 她没觉得办这事儿能顺利。照来凯的性格,就算升职加薪,也不足以成为他离婚的理由。若是路菲知难而退,就真的一步都走不动了。 去年帮路茜办离婚财产的律师,后来因公司事务又联系了几次。如今也算相当熟络了。路菲把剩下的手续,交由他代为办理。决心眼不见为净。 律师函送达来凯手中的时候,路菲已经坐在候机大厅。此刻疫情结束的消息,和同月公布的高考成绩接踵而来,最揪心的事情似乎都已经过去,余下的伤口,等待人们各自舔食。 灾害过境,留在内心的阴影面积因人而异。 路菲此行美国直奔高兰。起初她对过去之后的落脚点还有犹豫,一通电话给了她足够的底气。 高兰非要飞回来。路菲见状,善意提醒,她和自己一样,非亲非故的根本见不到夏平。高兰就不再隐瞒,实言相告:小舅是她现在唯一的亲人。 许多东西之前只是猜测。但猜测本身也构成真相底色。一旦猜测证实,便自然而然融入事实本身。 路菲听完没再继续追问,很多话几乎是顺着往下说的,好像几年前就知道他们这层关系似的。 当然也有她不知道的。 一年前路菲搞不定史密斯,纽约店面装修停滞不前,夏平通过高兰疏通安德鲁,最终帮她迈过这道坎。 她以为说服路茜把北卡罗莱纳的房子低价租给高兰,就算还了这份人情债。殊不知,高兰这半年马不停蹄,背负着更大的使命。 夏平历来认为路菲有传媒天赋。他背着她,像替夏小叶申请英国学校那样,也让高兰帮路菲在美国铺垫,申请了北卡罗来纳大学新闻学院。 曾经的学历、履历,这些年积累的获奖公关案例,为她申请学校提供了有力支撑。早在三四月份的时候,学校内部网站已经放出offer,碍于国内突发非典,并未递到学生手中。 早前高兰委托安德鲁,通过校董打听到确切的录取信息。她问过夏平什么时候告诉路菲,记得他当时的回答:“快了!再等一等吧……” 路菲听高兰转述这些,不由猜测夏平当时说“等一等”,而不立刻告诉她的原因是什么。也许觉得她不必很快接受邀请,但是有这样一个退路存在,总好过困守原地无法突围。 人和人的格局差异,就在于对未来的预见。 九月份开学,距离路菲生产还有五个月,加上产后半年的休整,推迟一年入学刚好够用。她亲眼见到路茜带孩子的艰辛。知道这份艰辛背后至少还有婆婆帮衬,而自己则有可能单打独斗。 高兰有心想问孩子是谁的?又觉得如果是来凯的,没必要一个人躲到美国来生。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满口答应路菲,让安德鲁再去跟校董说说,延期入学应该不是问题。 路茜离婚后落下的这栋小别墅,还是相当宽敞的。高兰一个人住属实有点害怕。安德鲁隔三差五的跑来看她。不留宿吧,好像不合适。留宿吧,确是别人的家。这下好了,路菲过来合住,她有充足的理由拒绝安德鲁在这过夜。 知道大师兄和夏小叶在一起了,路菲同样没觉得意外,正好给这孩子在国内找了个托管。夏平留下的50万,照理说应该给夏小叶留一半,但现在的情况是,这个钱要平均分成三份。 于是路菲拿15万出来,交给大师兄保管。那个刚刚成年的小姑娘,还是让她有点不放心。 剩下的30多万,对于在美国安家算不上多。加上自己这些年的存款,总共大概七八十万。好在很多东西都是现成的。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轻易动用。 只需顺从 路菲发给朱莉的辞职报告,直到她踏上旅程都未能批复。形式上就算是没辞职吧。 她以为,这是碍于史密斯的关系。毕竟他在北美地区上下游资源丰富,郑州公司不想因小失大。 养一个停薪留职的高管,不过九牛一毛。更何况他们已经打算,正式将一部分南美业务交给路菲代办。免去了在当地重新设立办事处的成本。 虽然在国内给她办的是停薪留职。但过去之后的新业务开展,获得了一笔不菲的资金投入。总额估算下来,不比她在国内的年薪少。 当然,这些具体的计划,路菲临走前是完全不知情的,所以她也没有把怀孕的事情告诉朱莉。 行程已经是一拖再拖,有去年流产的教训,她害怕自己落下习惯性流产体质,因而一直等到孕期满了三个月才敢订票。 路菲不想惊动老爸,但是不得不告诉路茜,毕竟住着人家的房子。路茜在纽约的新业务刚上手,实在脱不了身。到北卡罗莱纳接机的竟是史密斯。 时隔一年,却像多年未见。史密斯先生送上如往常一样无比热情的熊抱。这一次路菲的回应却不像上次那样坦然,毕竟人家现在的身份是姐夫了。 老外还是直接了当。被高兰生吞下去的疑问,从史密斯的嘴里毫不费力地溜达出来,还顺便披上了另一层外衣:“早知道国内的男人都这么没福气。我真不该老早给另一个孩子当爸爸!” 13个小时的飞行,对于怀孕初期的路菲而言实在辛苦。听了史密斯的话,心里纵然怪怪的,大脑竟也转不动来反驳。下意识地挑起另一个话头。想着有些话,见到高兰后不方便讲了。 “史密斯,有件事我想请你帮我打听一下。刚过去的那场疾病,你应该了解吧?如果有幸在那场灾难中活下来,还能恢复到以前的生活质量吗?” 路菲当然指的是夏平。关于非典治愈后的肺部钙化纤维化,以及股骨头坏死的诸多后遗症,让很多人认为,治愈比不治愈更可怕。 “亲爱的菲,上帝安排一切,人类只需顺从!”路菲说不上来对这个回答是否满意,却依然心存感激。 当我们对命运的安排无从解释,对未来的发展无法确定时,“宿命论”往往是最有效的止痛药。 但是有一点,路菲心里清楚,她和别人最大的区别在于,别人都认为夏生死未卜,而她认为夏平一定活着。 从机场到路茜的小别墅,大约需要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这一路上,史密斯的嘴都没闲着。他把郑州公司分派给路菲在南美的业务全部大包大揽下来。国内的理解是,这边有史密斯的拓展和敦促,路菲将在一年内交出满意的答卷。 “姐……姐夫,这样不好吧?我暂时都没有工作规划呢。”虽然称呼还有点别扭,但路菲确实觉得这个姐夫忒“称职”了,实在是很能替她揽事情。 过来之后,她的计划不过是,偶尔做做家教,挣点小钱,再吃点老本。一切等生完孩子再说。没想到眼前这位姐夫,逼着自己这么拼。 “亲爱的菲,你别担心。路茜现在管着一个部门,有对外招聘的权利。我们雇几个熟悉财务又了解市场的人,帮你去那边拓展就好了。顺便我们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拨给你的资金,只要拿出一半工资就可以。另一半,我们来付。” “不行不行!这个万万不可……涉及到我的个人诚信问题。宁可没有业绩,也不能交假业绩……” “亲爱的菲,别怪我又说你。你真的需要改善工作思路了。这里具体怎么开展工作,国内是管不到的。重要的是能把事情做好。你亲自去跑,也不一定熟悉情况,还不是要找帮手?” 时间卡的别提多合适了。史密斯将车子停在家门口,高兰闻声跑来开门的时候,这件事刚好商量妥当。路菲承认自己在工作段位上是差着级数的。 姐夫的美意 随高兰一同出来迎门的,是一位面目清冷的姑娘。路菲觉着她样子有点熟悉,可一时又想不起来。 她比高兰还勤快,大跨步跑下台阶,连路菲手里最小的手提袋都不放过。全部接走一件件往里搬。 高兰见自己插不上手,索性也不抢着干活儿,亲亲热热地拉着路菲,到屋子前面的树荫下乘凉。摸摸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又询问身体状况。 史密斯只管站在一边笑意盈盈地看着。 等小姑娘搬完了,他们几个才汇合进屋坐下来。高兰给每个人端了一杯茶,给路菲单独倒了一杯橙汁。 停了停,史密斯率先起身,冲着大家拍拍手,说要介绍一下。高兰看了路菲一眼,好像对姑娘的身份事先有些了解,但具体情况还想听史密斯怎么说。 史密斯的办事效率果然无敌。刚跟路菲用商量的口吻谈论公事,以为怎么也得筹措些时日。谁想现成的人选早都安插进来了。只不过还多了一种身份,让高兰接受起来也没有难度。 姑娘叫秦丽丽,比高兰和路菲大两岁,今年28。做过销售,跑过市场,被史密斯称作“阅人无数”,最大业绩是三年拿下巴西和阿根廷百万订单。 之前她在路茜手下干了半年,熟悉财务的基本流程,到现在不着急结婚生孩子,就为趴一个耀眼的职位。史密斯许诺她,升职还需一个关键砝码,就是帮路菲开拓郑州公司在南美的市场。 跟升职加薪比起来,眼前的提成不算什么,人家很识大体,连这单业务的薪资都自动砍掉一半,史密斯默默在背后为路菲又节省了一笔开销。 当然,史密斯也很聪明。他让秦丽丽自己把这番话当着路菲的面讲出来,迅速拉近了两个女孩子的距离。初次见面的隔膜,一下就冰消雪融了。 无缘无故加一个人进来合住,又没有类似合作项目,高兰心里自然是不乐意的。她宁愿没人分担房租,也想和路菲俩人住的消停点儿。 结果他们考虑事情都没有史密斯周全。秦丽丽在北卡罗来纳州有个远房亲戚。一周除了两天集中商量业务,不得不过来挤一下。其余的时间,尤其是周末,她都可以不出现。 另外,人家还很乖巧地说,接了路茜一项任务,每周替两位大小姐打扫房间。还说这是leader给的机会,必须像甜品一样接着,弄得眼前这两位在国内也算有阅历的公关人都无言以对了。 出门在外同样漂泊,但在家里谁不是父母的宝贝疙瘩。高兰前段时间一个人住的时候,都是定期从外面请人来做保洁。当地人力成本很贵,光打扫卫生一项,都快赶上房租三分之一了。 但是没办法呀,高兰也是身娇肉贵的。加上入学前的各种准备,以及帮路菲申请学校,时间劈半不够她忙的。这个钱再贵也得花。 刚刚秦丽丽一个人先来报到。进门就说自己是路茜请来做保洁的,高兰电话确认不假,这才把她留下。 秦丽丽家境清寒,社会经验丰富,人情世故比较通达,对路茜身上莫名的优越感一直心有不服。但无奈人家是总裁夫人,只好敢怒不敢言。 史密斯的介绍,完整地补充了两边的信息。高兰知道,秦丽丽除了打扫房间,还有开拓市场的任务。路菲知道,秦丽丽除了帮忙开发业务,还有收拾卫生的职责。既然是姐姐姐夫的美意,看似人畜无害的,她们也只有笑纳了。 好在同住的日子不会很长,等他们把开拓南美市场的方案敲定下来,真正深入当地跑业务,秦丽丽自然也就从视线中淡出了。这段时间,一个忙学业,一个忙休整,多个人帮忙总不是坏事。 就着路菲从国内带来的食材,四个人欢天喜地吃了一顿麻辣火锅。秦丽丽基本上都怎么不吃的,涮了肉给大家平分,涮了菜多分一些给路菲,嘴上不停地念叨着,怀孕了要多吃清淡的。 虽然席间说的尽是闲话,但也算简单过了几招。路菲此刻再看秦丽丽的状态,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詹沾。 有小舅照片吗? 一眨眼的功夫,高兰都开学了。路菲步入相对稳定的孕期。秦丽丽隔三差五过来帮忙,日子过得悄无声息。偶尔一翻日历都能被吓到,路菲对生产的那天很期待,同时也有一点点恍惚。 她不敢主动去打听,却又下意识地支着耳朵,听来自各方面的声音。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所有人都向她屏蔽了关于夏平的消息。 而她每天的功课,则是在心中默念:“宁肯无事可做,绝不心浮气躁。”她把这看作一种修行。 刚来的头两个月,她委托高兰帮她在附近社区投简历,找一些教小孩子学中文的工作。当地居民很流行学习中文。华人比例越来越高,虽然总体容不进社交圈,但邻里之间相处从微观看还是协调的。无障碍交流首先来自语言的融通。 教了不长的时间,这份工作就没必要了。因为安德鲁带来了性价比更高、成就感更强的工作机会。 他父亲的经纪公司号称设计师孵化器。对外宣传推广一直都是由内部的公关部门来运作。上半年有意投资中国市场,被非典延误了周期。现在一切风平浪静,按原计划,将有五名设计师的作品要打响十月底的中国国际时装周。 这套宣传文案对国内市场及消费者口味必须非常了解。公司的直属公关部门不曾深入中国市场,几易其稿均被推翻。于是安德鲁推荐了路菲。 这个工作足不出户便可完成。设计师的个人资料、风格偏好、作品理念,通过网络方便快捷地传递到眼前。起初他们只是希望对每个人进行包装。路菲觉得单独呈现未免主题分散。虽然风格不同各有特色,但毕竟是同一家公司推出的组合,还是应该有统一的主题。 她联想到第一次了解纽约是从911开始的。远隔重洋的心被爆炸性场面震成碎片。如今国内刚刚发生的事情,虽然比不上这个震撼,但似乎在人们心底都呼唤同一个主题,那就是“愈合”。 此时做这样的主题,也很符合路菲的心境。治愈别人的过程,也是自愈的过程。因而她感同身受。 当她把定稿呈上去之后,安德鲁惊喜地打电话过来说:“miss菲,你真是我见过最棒的公关策划。我爸本来已经对今年拓展国内市场的时机非常不看好了。看过你的方案又重新点燃了希望。看来真是应了那句话:没有不合时宜的推广,只有不合时宜的文案啊……” 路菲当然也特别开心。做完这一套东西,已经到十月初了。她好像又有了新的期盼,那就是月底趴在电视机前,看亲手参与包装的五位设计师,为自己生活的那片土地带去疗愈的时尚之风。 她寄托在其中的一点私心,便是心中积累的正念越多,命运反馈给她的幸运越多。 安德鲁做这些,表面上帮路菲,实际上是解脱高兰。他现在可是路茜这栋小别墅的“每周一哥”,每星期都从纽约跑过来探班。捐给航空公司的钱不计其数,真看出富二代的大手笔了。 这份诚心没有不打动人的。可是他发现每次出来,高兰似乎对路菲都格外不放心。可能两个人的友情不一般,但他总觉得吧,第一次在纽约见她们俩的时候,关系没这么好啊。 女孩子之间的感情嘛,总是变来变去的,他自然也不好问。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路菲清闲地忙起来。她一忙起来,自然没工夫搭理别人,高兰便可以乖乖地和他出去约会了。 这招比想象中还管用。安德鲁没想高兰感激他,就只想跟她约会来着。高兰却凿凿实实地感谢他。 刚来的头两个月,路菲总是问她有没有小舅的照片。想起在一起的两年,从没觉得分离是问题,别说合影了,连一张单人照都没留下。 每每说到这儿,不觉黯然神伤。这段时间路菲忙起来,竟然很久没提这回事了。 目标在别处 万圣节这天,高兰学校原本安排了活动。结果安德鲁不请自来,非要把她从集体聚会中拽出来。 这会儿高兰正在家里试衣服呢。各种黑纱蕾丝堆了一床,最终还是一件旗袍款式最合心意。她照着镜子把头发盘成松松的发髻。这半年在美国吃的不对胃口,明显瘦了一圈。她感谢现在的身材,穿上这身衣服,不显得过于性感。 安德鲁的条件是无可挑剔,但跟他在一起压力山大。有一次,他刚到北卡就租了一辆超跑,炫富似的停在学校门口,等高兰好不招摇。搞得一些国家的学生自叹不如,到底是中国人有钱。 这一点,让高兰心理负担特别重。 她在国内的小诊所还继续营业,不过是交由合伙人打理,虽然没有亲历亲为,但原始股份押在里面,每个月她的账面上都会有一些固定收入。对付这里的开销,则略显入不敷出。 高兰的父母是在她大学毕业那年双双车祸走的。肇事司机补偿了100万,那时候她刚开始读研,夏平暂时帮着打理,后来开诊所全部投在里面了。 路菲跟她同学这么多年,都不知道这段身世,可见高兰自尊心有多强。眼下,忽然冒出一个超级有钱的男朋友,让她很不自在。幸好安德鲁是中国人,如果再是老外根本就不考虑了。 心理学专业在国内外都很吃香。高兰认为自己的潜力应该是学成归来,要么回国继续经营她的小诊所,要么留在这里考一块执照。无论是哪种选择,都没有必要在学生时期,过早地把自己托付给一个心性不定的弟弟。 安德鲁的父亲是一个精明的商人。听安德鲁频频提起高兰的名字,就水到渠成地邀请她到家里吃过一次饭,表面上没有反对两个人交往,但是话里话外总是劝诫安德鲁尽早定下心来,不要没几个月就换一个女朋友显得很不成熟。高兰听了这些话,不可能不往心里去。 好不容易这段时间,安德鲁极有眼力见儿,给路菲介绍了一些又清闲又挣钱的业务。高兰心里过意不去,因着这份愧疚,不怎么拒绝他的邀约。这次都跟同学约好了,他又来这出强人所难,高兰心里就开始有点不爽了。 结果人家仍然是有备而来。高兰一边试衣服,一边把手机扔在床上开着免提。只听对面神秘兮兮地讲:“你不是说miss菲最近总问有没有你小舅的照片吗?我觉得现在应该是有个机会了……” “怎么说?”拿捏女孩子的需求投其所好,必须无往而不利啊。高兰的注意力果然从衣服堆里被拽了出来。 “你小舅在国内是不是有个合伙人?” “好像,是吧……帮他在郑州管理酒吧。我们不太聊这个事。你什么意思? “那就对了!”高兰隔着电话都能听见安德鲁打了个响指,甚是得意地炫耀自己的战绩,“前阵子他来纽约培训互联网营销。你说巧不巧,其中有一家案例企业,就是我爸的公司。一下子启发我了,准备回去跟他好好聊聊……“ 高兰真是“佩服”安德鲁的单线程思维。他光知道路菲想要小舅的照片,却不问她为什么那么想要。可能在他看来,男女之间只要存在感情,就能形成无坚不摧的关系,其他什么的都是附属品。 高兰也没和他熟到,非得说小舅在国内遇到突发状况,说了他也解决不了,问东问西的反而心烦。安德鲁的目标在照片,而她的目标在别处。 “你在哪儿?在那别动!你是说刚到机场对吧?赶快订两张去纽约的机票,我跟你一起回去!” “不是吧?大小姐,有必要搞这么浪漫吗?我来陪你过节就好啦,不用你再把我送回去……” “见面跟你解释,先照我说的做!”没等对方说完,高兰强行打断。她把刚挑出来的几件衣服全部丢到箱子里,又从卫生间敛些洗漱用品,胡乱封了一只旅行袋,准备夺门而出。 刚一打开房间门,发现路菲站在外面。 是不是要生啦…… 安德鲁为高兰做的这些,路菲都看在眼里,恋爱经验不一定比她丰富,但最起码自己是已婚人士,有些事情从旁观者角度看得更清楚。 眼见一个随性的姑娘,对身材要求比以前苛刻几个等级。就知道她开始恋爱了。学校的饭菜不对胃口,拿捏不准卡路里。爱美的留学生们为了保持身材分成两派,要么食肉,要么食草。 高兰性格恬淡,属于食草派。但她在中学时期就有痛经的毛病,常吃那些生冷的瓜果蔬菜,每次月事都被折磨得痛不欲生。路菲看在眼里,觉得自己现有的能力,也就剩下为她做些小事了。 之前路菲在国内,跟着公司里一群臭美的小丫头学了几道瘦身食谱。其中有一款专门针对来不及吃午饭或者不敢吃午饭的女孩子。她觉得尤其适合高兰,便经常做来给她带去学校当代餐。 其实也不费事。头天晚上蒸米饭的时候放十几粒红枣,蒸熟取出来放入冰箱,形态大约有点像糯米枣,只不过粘在上面的米粒数量极少。既有浓郁的米香在里面,又不含太多碳水化合物。 听馋嘴又爱美的女孩子们说,启发来自于端午节吃的粽子,口感假的呦全都像胶水一样粘。因怀念小时候那种只有红枣的松软白粽,于是赌气似的在饭锅里扔上几颗枣,蒸出来就这个效果。 第二天放进微波炉里转一下,枣身上面附着的米饭粒,口感愈发瓷实,甜糯可口如同裹了蜜糖一样,既解馋,又养气血,热量还不高。 高兰拉开门冲出来的一刻,路菲站在门外,手里拎着的就是一袋用糖纸精心包过的糯米枣。 知道今晚高兰要去参加学校的万圣节活动,为了试衣服都不敢吃饭。一会儿四处派糖抢糖,少不了还要吃糖,她肯定特别为难。那种气氛下不随大流,是会被人排挤笑话的。 路菲琢磨着,备下这么一袋零食,到时候塞到嘴里满口香,没人能识别她吃的究竟是什么。 看见路菲站门口,高兰愣了一下,不知道她听见了哪句,还是哪句都听见了。支支吾吾地想要解释什么。路菲没等她开口,笑了一下,把枣塞到她的背包里。淡淡地说:“要出门啊……” “是啊,我跟安德鲁去趟纽约,临时决定的。要不要替你看望路茜姐和路伯伯,或者有什么话捎给他们?你自己在家一定要小心,我周一就回。” “没事的,你快走吧……一会儿秦丽丽就到了,周末我让她留下来住,你不用担心。” 像她说的,每周五晚上,秦丽丽都会过来吃一顿周末晚餐,顺便汇报一周南美市场的情况。这周五赶上万圣节,外面一派鬼哭狼嚎的热闹,秦丽丽知道路菲哪也去不了,说好陪她在家过节呢。 听路菲的语气没有明显异样,高兰犹豫着点点头,冲下楼梯拉开大门,一边走一边叫车。她不知道安德鲁定了哪班飞机,反正越早越好吧。 赶到机场的时候,果然还有一个小时就登机了。一路上急的顾不上吃喝,这会儿忽觉饥肠辘辘。 她看了眼安德鲁,又看了眼机票,安心地过了安检,坐在登机口附近,旁若无人地吃枣,也没让一让身边的安德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Lency宝贝,你今天太美了!”安德鲁的嘴比蜜枣还甜,说着说着还搂了上来。刚刚出门匆忙,套在身上试穿的黑色蕾丝旗袍竟然忘记换了。 高兰刚想示意他坐好,包里的电话就响了。显示居然是秦丽丽。当初留她的电话号码,纯粹是为了万不得已不时之需。相处这么长时间了,她们从来没有通过电话。 高兰又捏了一颗枣塞进嘴里,右手打开翻盖,心想她不会有事不过来了吧……这姑娘看上去神神秘秘的。真要那样的话,该找哪位邻居帮忙照看一下路菲呢? 结果刚一接通,就被对方大惊小怪的呼喊声吓懵了。“Lency,你到哪儿了?还没登机呢吧?赶快回来啊!路总看样子是不是要生啦……” 真正的千金 合伙人太仗义了。先是听说夏平的外甥女打算从北卡罗莱纳到纽约来见他。不出一个小时又说来不了了。问过原因才知道,路菲突然有早产迹象。二话没说,人家亲自到北卡来了。 高兰说不上什么情绪了。感激的话全被早产给吓回去了。头晚在机场,她遥控指挥秦丽丽,先叫了一辆救护车,把腹痛难忍伴有出血迹象的路菲送到最近医院,路上问清地址,直接奔去汇合。 产妇情况紧急,尽管月份不足,但也只能剖腹。孩子刚生下来,立刻被转至早产儿监护中心。据说至少要观察一个月,才能母女相见。这个结果还算好的。如果先天条件比较弱,环境适应能力差,从此不能相见也是有可能的。 路菲术后虚弱,始终处于昏迷。高兰紧张地在病房内外走进走出,一秒钟都静不下来。直到医生忍无可忍把她轰出去,脑仁儿还在嘣嘣的跳着疼,都忘了问秦丽丽当时什么情况。 她坐在医院的走廊里,能想的都想了,不能想的也想了。掐指一算,从预产期往回倒,孩子生在11月1日,差不多满7个月的样子。老话说,七活八不活。她觉得这应该是命大的先兆! 别看她们平时一个个活蹦乱跳的,现在想想一个比一个命苦,身边都没有一个年长的女性可以咨询,只能自己在那里瞎琢磨,啥迷信,信啥。 早上六点钟,秦丽丽买来一大袋早餐给他们分。高兰见她小心翼翼的,便轻描淡写问了昨晚的事。 “我也没生过孩子呀。进屋时没看见路总,喊了没人答应,我就上楼去找,结果看见已经倒在地上,捂着肚子直冒汗,疼得话都说不上来。想想距离预产期不是还差两个月吗,可真把我吓坏了。不好意思哈,打扰了你们的假期……” “说这些干嘛。昨天幸好有你,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丽丽你也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我盯着。” “也行,回去补个觉。白天你盯,晚上我来。“ “不用不用,你不是还有路总布置的任务嘛,别叫她醒了再为这事烦心。我们自己能解决的。我们两个人呐,我和安德鲁,轮流换班就可以……” “一个男人怎么方便?还是咱们两个倒着来吧,万一路总有点什么事,我跟史密斯也没法交代呀……” 俩人正商量着,安德鲁走过来,打断了她们:“都别争了,这是私立医院。晚上六点以后拒绝探访,按规定是要清场的。这里会配备专业的护工,亲属不能留下来照料。我加钱请了最贵的私护,到时候咱们都放心回去吧。” 从路茜家小别墅开车到市区的公立医院,至少两个小时的车程,想要就近的话只能送这家私立医院。幸运的是,这家医院妇产科的专业口碑非常好。就当时那种情况谁还考虑价格啊。 直到术后从急诊转出,需要办理路菲的住院手续,以及早产儿的观察诊疗营养费用,结账单据拿在手里,高兰和秦丽丽立马都傻了眼,一天的费用相当于国内最顶级的月子中心。要不是安德鲁在,她们全都得撂在这儿。 虽说有最昂贵的私护,高兰还是不放心。如果没猜错,这才是小舅的千金啊!夏小叶不算。 她又开始求安德鲁想办法,让她去早产儿监护中心看孩子。立刻遭到拒绝:“绝对不可能!人命关天的事情,不可能开这个先例……” ”可不可以拍照?哪怕让我们从镜头里看一眼,将来不至于抱错呀?”高兰求安德鲁帮忙,每次都是为了别人的事情,上次是帮路菲摆平史密斯,这次是为了路菲的孩子。 不管怎么说,这是求他了呀!安德鲁一股热血往上顶,真的为这件事去想办法了,但是非常遗憾,确实没有办法。 眼看着高兰星辰坠落的眼神,安德鲁痛恨自己也有手眼不能通天的时候。夏平合伙人的电话,就是在这时候打进来的,让高兰看到了另一线希望。 认识有点晚 吃过早饭,他们三个人一起到医院的天台上坐着,一边晒太阳,一边喝东西。阳光出奇的温暖。 安德鲁点了一杯清咖。高兰要了特浓。秦丽丽的是冰拿铁。三个人都不说话,各想各的心事。 安德鲁不停地刷着手机看。约摸过了一个小时。他忽然冲着她们两个人神秘地说:“来了来了,我的财神爷来了……”高兰蹙了一下眉。心想,这都什么时候了,未免也太不合时宜了吧。 刚想怼他两句,安德鲁站起身,走到天台门口,迎进一位个头不高的男子。高兰顺着他们过来的方向扭头去找,隐约看到两个雄健的步态。 因为逆光,完全看不清长什么样。无处聚焦的眼神涣散地投射,最终还是把目光落回眼前的咖啡杯上。 待安德鲁把男人拉至桌前,四个人沐浴在同一束阳光下,高兰才被眼前这张脸给震慑到了。 那是一张非常英俊的脸,有着隐约的络腮胡迹象,但并不喧宾夺主。头发像是自来卷,大线条的曲度,稳妥地贴在头上。单看这张男人味十足的脸,给人印象最深的即是“须发浓重”。 安德鲁见高兰的表情有点僵,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提醒道:“Lency,你想见的人来啦。” 高兰这才缓过神来,把聚焦在男人脸上的目光,重新调整成涣散的状态。微微红了脸说:“谢谢您啊,替我小舅来探望。可惜孩子被送进了监护室,现在我们谁都见不到……” “吉人天相,一定会没事的。”原来他的声音也相当富有磁性,“那我可以见见路小姐吗?” “当然,如果她能很快醒过来的话……”男人没再说什么,绅士地点点头,表示对现状的理解。 安德鲁到底年轻沉不住气,又把话题拉到他的项目上:“谢谢你啊,Houtte。我早想做这个网购平台的,你也知道我父亲的观念比较守旧,一直都不大支持。之前找了很久投资方,没想到这次这么顺利,你能加入我真是太高兴了!” “是你的方案吸引了我。创意确实很新颖,专门面向国内的海外代购,据我所知目前还是一个空白领域。在商言商,先到先得嘛……有些细节后面再商量,前期推广还需要做些调整。” 男人很快将这个话题收尾。他发现自己在和安德鲁对话的时候,高兰明显的烦躁不安。他看得出来这个男孩子很喜欢高兰,但是一旦碰到更喜欢的话题,就不那么照顾对方的感受了。 获悉路菲怀孕,以及得知她早产,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跑来北卡罗来纳看望他们母子,纯粹是临时起意。倒是这个高兰让人琢磨不透。 他以为高兰来纽约见他是为了小舅的事情,可现在见面了却只字不提,他便也配合着不提。 这个面上高冷的女孩儿,偶尔和他对视的目光里,总有一种灼灼的味道。可见心事重重。越是内心藏火的人,越容易憋出内伤。 趁秦丽丽去安排午饭,安德鲁接一个公司的紧急电话,他悄悄对高兰说:“你不用太内疚。这里的费用是很贵,我给安德鲁的项目投资更贵。” 高兰立刻红了眼眶。她扭过头去,故意看向强光照射的地方,用一种刺痛代替另一种刺痛,使劲地把差点儿流下的眼泪憋了回去。哽咽着低声问他:“我小舅,他好吗?” “兰兰,你长大了!”他并没有直接回答高兰的问题,而是忽然蹦出一句类似长辈抚慰晚辈的寒暄。 “以前,见过我吗?”高兰印象中,眼前这位叔叔并没有见过自己啊。说是叔叔,但其实他和小舅的年龄差不多,而且保养得似乎更好些。 他们共同创业了十多年,高兰仅仅从小舅嘴里听过关于合伙人的只言片语,若不是今天的第一次见面,这辈子好像都没有必要认识这个人似的,现在则是觉得认识的有点晚了。 只带一个人走 这一句“长大了”,真不是白恭维的。顿时让高兰体会到了肩上的责任。她答应“叔叔”把小舅的去向放在心里面,尤其是不能告诉路菲。早产的压力已经够大了,想必她承受不了更多。 “你真的今晚就回去吗,Houtte?” “是的,安德鲁,非常抱歉!这次培训太仓促了,依照日程明天轮到去你父亲的公司考察,下周也是安排得满满当当,之后就必须回国了。” “可是,路小姐都还没醒过来呐……你不是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亲口对她讲吗?” “看见她没事就好啦……有些事我已经跟兰兰嘱咐过,她们两个好姐妹,可以相互照应的。” “可是我们是不是还应该谈谈合作的细节?” “放心,为了咱们这个项目,我已经组建了团队,阵容绝对是顶配,带队的是电子方商务领域的资深专家。市场方面也会替你打好头阵。” “跟大佬合作,没有不放心,两三个月之内,我保证制定出一个平台架构的方案。顺利的话,赶在圣诞节走一波。那个时间点把品牌推出去,一定会达到理想的空降效果。” “叔叔”拍了拍安德鲁的肩,又迅速与高兰对视了一眼。他们很有默契地都没有把对话的内容告诉安德鲁。高兰心里有一丝丝的甜味。 她感觉有了属于他们的秘密。虽然这个秘密当中,更大的受益者可能是路菲。但是能和“叔叔”一起,为保守这个秘密达成默契,她已经感觉到离开小舅之后自己不再是无依无靠的人了。 高兰前一天表现出的焦躁,显然进入了医护人员的“黑名单”。这次申请探视昏睡中的路菲,只允许当中一个人单独行动,而且绝对不能是高兰。 叔叔进去病房的时间不短,高兰猜不透他为什么需要在里面待那么久。照说他对路菲的素昧平生,应该和对自己是一样的。 高兰从叔叔那里获得的默契,只是叔叔想要给她的默契。别人不想给的东西,根本不知道长什么样。 叔叔来美国之前,先去了一趟英国。 早年创业时,他和夏平在欧洲考察当地的酒吧文化。顺便投资了英国乡村的一家养老院。这些年,养老院的配套设施做得相当完善。餐饮娱乐医疗一条龙服务,在英国当地非常有名。 一般的养老院都不大愿意接受病愈恢复期的老人。不仅收取的费用高,而且排队时间长。很多人还没熬进养老院,就已经驾鹤仙逝了。 他们当年也没想到,这家养老院是为自己准备后路。只觉得有前景就投了。结果亲手栽树亲自乘凉。 在那场疾病的洗劫中,栾洋儿子的爸爸进入第一批死亡名单。洋洋活下来了,夏平也是幸存者之一。但是严重的后遗症,使得洋洋无法再照料孩子,只能过继给已婚膝下无儿的弟弟。 夏平临走前,看见洋洋憔悴不堪的眼神。站在一旁的合伙人,又从夏平的眼神中读出于心不忍。 最终,叔叔狠心决断,只带一个人走。 负载别人命运的前提,必须你是一个安全的载体。当我们是一艘豪华游轮,有能力招呼多多益善的同行者,航程越远越需要聚合人气。然而当它不幸触礁搁浅,即将沉没于大海,船身的沉重便有可能成为最大的负累。 高兰知道的其实也就这么多。 重要的是,她知道小舅给自己攒了一笔钱。当年100万补偿金在他手里照看的时候,他没让这笔钱闲着,投资了几只潜力股,赢得双倍的增值。 开创小诊所的时候,小舅只拿给她100万本金,另外的200万继续放在股市里打滚。诊所前期的运营亏空,小舅自己掏腰包填窟窿都没有动用后面的钱,现在正好一次性拿出来,都交给高兰处置。 关于路菲的部分,高兰了解的并不详细。她也没打算什么都问。看见小舅对自己都规划的这么周到。对路菲当然只能是更加无话可说了。 小早early 早产儿72小时呼吸难关,是在所有人的屏息凝神中艰难度过的。虽然路菲身边有最贵的看护。高兰还是决意在医院旁边的酒店住下。无论孩子或大人有什么事,都可以第一时间冲过来。 这份虔诚也算是感天动地了。小家伙就这样安然地度过了最恐怕的第一关。之后就是感染关和营养关了。医院的硬件设施和护理条件没问题。主要还看路菲的母乳喂养争不争气。 可能就是所谓的母子感应吧。小家伙可以喝第一口奶的时候,路菲也醒过来了。高兰原本还担心她情绪不佳,配合度不高,结果完全不存在。 她一醒过来就知道不能马上见孩子,也没哭着喊着非要跑去看,比高兰表现得理智多了,就问大夫自己能做点什么?医生是位帅哥,性格也很可爱,他说你还是赶快给baby取个名字吧,不然我们都不知道怎么称呼她。 路菲听到这儿就乐了。她说刚刚做了个好长的梦。梦里天色很黑。但是她刚一推开门,天就亮了。正在纳闷儿,天为什么亮得这么早,忽然就睁开眼睛,看见床前站着高兰和秦丽丽。她说:“就叫小早吧,英文名字early。” 高兰听完也笑了,连说这名字好听。 “可巧,你生产的那天,也给我做了糯米枣。此枣非彼早,却是寓意好。红红火火,甜甜蜜蜜,正好应了此时的光景。早早来到美丽世界,早早成为幸福的人!” 说着高兰又假装愁苦起来:“原本咱们俩还是同辈呢,有了小早之后,我是不是得喊你一声舅妈了?” 这句话击中了路菲,猛地牵出一连串咳嗽,这才感觉到刀口的生疼。 她们聊得热乎,秦丽丽插不上话,尴尬地在一边削水果。时不时地瞄一眼路菲的神色。看她镇定又温和,削苹果的手不像刚开始那么哆嗦了。 她不晓得路菲这一段时间不短的昏睡,是不是可以让她忘掉一些事情? 秦丽丽是詹湛堂妹这一段,史密斯没有告诉路菲。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弱点。 他对所有女人都恨不起来,尤其是曾经给过自己一段美好回忆的女人。况且他认为他们的分开,主要原因还是在于自己不能给对方一个孩子。内疚多过抱怨吧。 作为詹湛离婚后唯一的托付。秦丽丽跟在前姐夫身边谋一份前程,似乎也不算太过分的要求。 路菲不认识秦丽丽,秦丽丽却认识她。 当年路茜在国内打离婚官司,让詹湛也跟着狠狠地丢了面子,原来的报社混不下去了,想在圈子内部周转一下,好像也没那么顺利。 毕竟她的问题出在经济上,国内这些年对这种事情特别敏感。手脚不干净直接上升到人品,最后都没地方敢要她。 好在她年轻的时候,精力旺盛喜欢折腾。当年不仅外派纽约,也曾短暂驻留法国。工作之余学习了蓝带葡萄酒管理专业,竟然获得了权威品鉴机构“特邀酒评人”的资质。 詹沾不愧是天生的媒体人。她发现葡萄酒语言其实很晦涩,用诸多风味的词藻去形容一款酒也不直观,对于消费者几乎没有参考价值。于是解码了一套视觉语言,通过葡萄酒的香气、味道、口感等特质,把酒比喻成不同类型的人物、电影、书籍、甚至是大众娱乐产物。 非典期间大家足不出户,电商跟着活跃起来。路菲从一些朋友那里知道,詹湛在自媒体方面已经做得有点起色了。算得上是国内最早一批网红。 发展的好,也只是知名度做起来了,盈利模式两三年之内看不明朗。她对路菲多少还是有些怨忿。 路菲的名字就是在那段时间进入秦丽丽的大脑,这次被姐夫派到她身边工作也是意外。她第一时间跟堂姐说起这事儿,詹湛只淡淡地说防着点儿就好。谁成想被她堂妹过度解读超常发挥了。 没有选项的选择题 让秦丽丽不开心的事情,头一桩就是开发南美市场。她原本不想把它看作替路菲完成业绩,只需要向史密斯做个交代就好。但客观上受益人的确是路菲。 史密斯承诺的升职“大饼”悬在面前,她一步都不敢懈怠。没有选项的选择题别提多搓火了。 堂姐一直是他们全家的骄傲。手上七八套房的时候,秦丽丽每次回国,都是就着办事的地方,哪方便住哪,跟他们自己开了连锁酒店一样。后来吃了官司,到手的真金白银,一夜化为乌有。堂姐还没说什么呢,秦丽丽先咽不下这口气。 最让她可恨的还不是这个。他们所有人难道都看不出来自己喜欢安德鲁吗?路菲的那个闺蜜成天把安德鲁吃的死死的,搞得她一点机会都没有。 当初两个人都在纽约工作,也算是有业务上的交集。好多通风报信的事情,不是她冒着风险弄出来的吗?到头来,就像没发生过这些事儿似的。 起初,秦丽丽安心在北卡扎根,就因为发现安德鲁每周都会跑过来,还以为探自己的班呢,结果是妥妥的局外人。她除了整理内务,就是外跑市场。这一群人真拿自己当免费女佣使唤了。 万圣节那天晚上,她一点都不愿意过来。外面那么热闹,路菲的亲闺蜜都跑出去玩儿了,自己却要巴巴的陪一个孕妇,越想越觉得同人不同命。 她觉得实在太无趣了,出门时顺手把宠物狗Barry也给带上,想着夜晚无聊至极还能跟它玩会儿。结果小狗的性子和主人一样见不得陌生人。也不管是自己闯入别人的世界,还是别人闯进自己的领地,反正它看见路菲就扑了上去。 狗狗个头不大,估计没多大力气,但架不住路菲已是七个月的身孕。加之完全没有防备,一下子摔坐在地板上。当即腹痛难忍,再然后就有了秦丽丽口中描述的一系列早产迹象。 秦丽丽闯了祸,第一时间给高兰打电话,也是做给路菲看的。她心里再有怨气,也不敢把局面搞糟。 等到救护车把人抬走,她也跟到医院。同时没忘了给家人打电话,赶紧把Barry带走。嘱咐他们打扫干净,现场不能留下狗狗出没的任何痕迹。 眼看着局面逐渐稳定下来,她时常预感到自己将面临一场拷问,在心里打了好几个版本的草稿。 路菲的奶水特别好。特护是中国人,一天三顿汤的熬着,完全按中式月子伺候。安德鲁用心了。 秦丽丽一直陪着小心,路菲全都看在眼里。某日趁高兰去学校的功夫,她把秦丽丽喊过来,说让她也歇会儿,别跑来跑去地忙。俩人难得一起吃苹果,面对面坐着聊天儿。 起初,秦丽丽啃苹果比啃一块石头都费劲。后来听见路菲说的话,她逐渐吃出苹果的味道了。 “前两天来看我的那位叔叔,你见过吧?他在国内有一套酒吧产业,专做高端客户,听说连锁店马上开到北京,每年的红酒需求量蛮大的……” “路总,你,你知道我是谁?” 路菲笑着点点头。自己抽了一张纸巾,也递给秦丽丽一张:“有一次你在厨房打电话,我路过听见了,不好意思啊,真的是无意中听见的。” “还有啊,路总,前几天那个人来探望,你不是一直昏睡不醒吗?是怎么知道他来过的?” “可能听高兰说的吧……我也不记得了,反正,我就是知道……”路菲的确记不起来她是怎么知道夏平的合伙人来过,并且在她的床前待了许久。 也许她的意识一直是醒着的。可那个时候她的大脑电波又是沉睡的。我们常常无法区分梦境和现实。然而实际上它们根本就是同根同源。 “还有啊,丽丽,算是我的请求吧,这段时间先别跑市场了。你留下来休整一段,我和孩子更需要你。” 这是路菲的真心话。高兰平时上课,不能时时陪伴。路茜要留在纽约照顾老爸,而自己来北卡的消息,到现在他还一点都不知情呢。 不可以是你的 作为附加条件,秦丽丽答应路菲,不把介绍生意的事情告诉詹湛。理由是像詹湛那么心高气傲的女孩子,如果知道了是谁在帮她,肯定不愿意接受的。这比正面交锋还挫伤她的锐气。 秦丽丽也认为这个细节并不重要。只要堂姐的生意好起来,赚到钱还是继续可以在北京投资买房。 像秦丽丽这种眼里只有钱的女孩子,驾驭起来其实是相对容易的。怕就怕爱钱的同时,再加上一副好胜心,合作就比较容易产生对抗性。 秦丽丽要做的工作特别简单,把安德鲁马上要搞起来的这个海外购的平台链接给詹湛。这个平台的正式宣传推广是在圣诞节活动开启前的半个月,而詹湛拿到消息是在一个月之前。 平台有一个隐藏的优惠措施,理论上要到活动当天才能放出彩蛋。那就是提前一个月加入购物车并最终结算的货品,一律按三折价格出售。 你想想看,如果没有内部消息,谁晓得有这样一个平台,谁能拿到如此魔性的价格呀? 红酒的利润本来就厚。尽管詹湛将信将疑,但还是下单了5000件。网上每瓶198元,比国内便宜100元,已经节省了50万元。再走三折优惠价,足足又省下70万元,里外里不吃亏。 夹在中间,秦丽丽仅仅犹豫了一下。她问:“那安德鲁的网站岂不是要吃亏啦?”路菲笑眯眯地看着她说:“网站前期推广,要的就是人气和流量,只要有人肯下单,他就赚到了!” 秦丽丽有一天回来,乐得仰翻在沙发上说:“你知道吗,路总,我姐完全不相信,这是真事儿。好在这批红酒的价格原本就不贵,反正她也是要下单的。我说,如果最后你拿到这个价格了,就奖励我一辆宝马,看来这奖品我是稳拿了!” 她一边说着,一般从路菲怀里,接过刚吃过奶的小早,立在自己身上拍嗝。要不说贴着炕沿长好过贴着肚皮长呐,就这两个月的功夫,小早已经满八斤了,比足月出生的孩子长得稍微慢一点,但各项指标也是相当优秀的。 没经过孕后期的体重激增,路菲现在又是母乳喂养,已经差不多恢复到怀孕前的身量纤纤。有秦丽丽的贴身照顾,加上她家里人隔三差五过来帮着做饭送各种吃的,气色也是好的没话说。 整天跟孩子在一起,心也变得单纯澄明起来。史密斯在她产后第一次探望,是代表路茜专程参加百日宴的。他问路菲:“要不要带着孩子一起回纽约,跟路茜和爸爸一起过春节?” 这段日子在别人眼里,是日夜交替节气更迭。在路菲眼里,只有喂奶睡觉吃饭。被他这样一提醒,才意识到有些事情,躲是躲不掉的,早晚都要面对,比如带小早去见外公。 唯一让路菲英雄气短的,是她和来凯的婚还没离成。律师负责在前面谈条件。可条件本来就不是掣肘,他的职责不允许他逼着对方签字。 这件事就这么搁置下来了。在这种情形下,孩子的事情更不能说出去,起初连律师她也不敢告诉。 人家律师还是比较有职业敏感的,一再通过越洋电话劝说她,有问题一起解决。抛开职业道德不论,要想把事情办成,大家必须坦诚相待。 路菲这才不得已说了小早的情况。律师就问了她一句:“你是必须要离婚吗?”路菲回答“是的”。对方说:“那你必须把孩子从身边处理掉。” “处理?怎么处理?” “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说,孩子有没有可以托付的人?只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形式上孩子也不可以是你的。不然这个婚不仅离不成,将来还可能对孩子造成更大的身心伤害……”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那就是不离婚。除非对方知道真相,主动愿意跟你离。如何取舍?你必须得自己考虑清楚。” 你是姐姐呀! 这件事唯一可以商量的人只有高兰。路菲本来跟史密斯也不见外的,但是那天当着他的面,刚唠叨几句,立刻就后悔了。 史密斯还是之前在机场的口气,这次更有加强版的说法:“菲,如果能成为两个孩子的爸爸,而且还是一儿一女,我将是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路菲心里苦笑着,当晚就把他打发回去了,说是去纽约过春节的事情,她要再仔细想一想。 史密斯脑子转得快,他跟路菲讲:“爸爸只知我和路茜什么时候结的婚,却不知我什么时候离的婚,可以说孩子是前妻离婚后发现怀上的,现在她再婚了不想养这个孩子,放到我们这里抚养啊……” 理由倒说得过去。史密斯夫妇的感情怎样,她不十分清楚。但毕竟人家现在是两口子。路茜的孩子可以是他的孩子,小姨子的孩子算什么呀? 路菲想要和高兰商量的是,要不要告诉来凯自己有了孩子,如果告诉他有孩子,要不要告诉他孩子的父亲是谁?结果,高兰一听就急了。 虽然没见过来凯这个人,但是雪夜里曾经接过他一个十万火急的电话,那股子不管不顾掘地三尺也要把路菲翻腾出来的劲头儿,高兰猜不透,他如果知道了孩子的身世,会不会表面上装作不在意,之后再想办法处理掉。 之前跟辛迪还能说上话的时候,高兰也侧面了解过这个人。印象中,为了达到既定的目标,不止可以撇下眼前利益,甚至可以赌上未来的生活。 从夏平合伙人尽量和缓的语气里,高兰得知,小舅即使在护理条件非常优越的疗养院里得到全方位照料,大概也就还有不到十年的时间。 身体不似从前,头脑却还健在。他们从国内拉过去的小支团队经常到疗养院会合,一面变相的轮番探望,一面将市场供需随时汇总,调整当地的经营策略,同时把有价值的前沿信息传递到国内。于是夏平和合伙人,一个在国外,一个在国内,攻防联手相得益彰。 高兰问过合伙人,为什么不让小舅彻底歇歇,反而逼他忙碌起来?这样会不会更不利于康复?合伙人浅笑说:“你是学心理的,怎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了呢?每天坐在那里数着日子,看时光流向尽头,是不是更加残忍?” 高兰承认心理学这个专业,对付别人的问题屡屡奏效,摊上自己的事情总难免方寸大乱。 这一次,更是乱出了新境界。“我真要叫你一声小舅妈!求求你了,这件事怎么能跟来凯说呢。你应该比我了解他吧,有时候就是个疯子,他万一认下来怎么办?这可是我小舅唯一的亲骨肉啊,一天我都不愿意让她喊别人爸爸!” “你不要太高估他了,男人摊上这种事情,从来都是最讲血缘的。”路菲想起当初姐夫外遇离婚,最大的诱因不就是小外甥并非亲生的吗? “你可以冒险,我不能冒险。如果来问我的意见,小早宁肯跟我,也不可能给他!”说到这里,两个人似乎同时被这句话吓了一跳。谈话之初谁也没有料到结尾会导入这个方向。 “瞎说什么呢?你可是小早的姐姐呀!” “至少年龄上没有人会怀疑。别人说什么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这件事要给我们自己一个交代……” “你想过安德鲁吗?他能同意这件事吗?” “他们这些ABC,一向都很开明的,如果这件事想不通,我们两个的关系也该有个交代了。” “兰兰,我不希望你们的终结是因为我的缘故,看得出来你跟他在一起很快乐!异国他乡遇到这样的知己很不容易,错过了不一定还会这么幸运……” “我们认为幸运的事情,不一定是真的幸运,别人可能觉得我们占到了便宜。这种人心有所偏颇的幸运,往往也是不长久的。你看史密斯他们这一对,表面上好像茜姐占了多大便宜,实际上史密斯得到了完整的亲情。别人的孩子对于他来讲,不仅不是累赘,反而是一种赏赐。可是我和安德鲁之间呢?” “你们郎才女貌啊!” “那是表面……我没有他想要的资源。而他能给我的资源也是别人想要的。这么不对等的关系,早晚有一天会失衡。不如就由我来主动打破。彻底失衡之后,也许才看得清楚我们谁更需要什么吧……” 同样是试探 若不是试探安德鲁,高兰的提议确实有一点让人感动。但是路菲不想让她试探安德鲁。 没有哪个男人经得起试探。所谓善意的谎言,在两性关系中尤其重要,许多事情瞒还瞒不住呢,哪有像她这样没事找事故意交恶的。 纵然自己有一堆心理问题求助高兰,可是高兰的问题,路菲反而看得清楚。她偶尔用自虐的方式自救,好像非得吃点苦头得到的才叫心安理得。 这种心态蛮普遍的。 那些资源好头脑灵活的女孩子不一定招人疼爱。倒像是高兰这样骨子里带一点敏感受伤气质的,特别容易激发男人的保护欲。 可是享受这种待遇的女孩子,不一定完全了解男人的心理。总觉得这种待遇是短暂的光顾,一旦男人发现更强势的猎物,自然会把叼到嘴里的食物吐掉另寻目标,于是可着劲儿的作,可着劲儿的闹,希望早一点看透男人本性的暴露。凡事非要往底线上试探,那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就不好说了。 路菲自觉和来凯的关系也就那样了,不存在试不试探。过往岁月的一次次交锋,早都让他们看到了对方的底线。如果两个人余温尚存,剩下的应该向上漂浮了。可他俩偏巧又不是。初恋的纯度是默认24K金的,掺杂一点点不忠的杂质,都能最大程度地将其贬值。 小早是属于路菲的,走到哪里都不容更改。在这个事实面前,离不离婚好像没那么重要了。如果以换取事实为代价,现在这种形式维持下去也没有什么不妥。 自己远在异国他乡,另一个又不是可以随时飞过来监视的,时间一长就淡了,想拖都拖不下去,到时候他有了合适的结婚对象,那一头逼得紧,这一头自然松手。 事缓则圆嘛,现在两个人扯来扯去的,扯出一堆没必要的线头。眼下路菲最需要考虑的,就是别让老爸知道。想到这里,她温柔地望着高兰:“作为姐姐,你可不可以帮忙照看一下妹妹?” “啊!这么说,你同意了?” 路菲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望着高兰那副认真对待的表情,更觉出她本性的天真。尽管是夏平的外甥女,这会儿倒觉得他们才是真正的父女俩,性格上很有一脉相承的感觉。 “想得美吧,想要闺女自己生啊……”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让你帮我带几天孩子,我得去趟纽约。来美国这么久,一直躲着不见也不是办法。我爸不知道就算了。现在一家人都在这里,我得经常过去看看。但是小早必须留下来,不能跟着我。你的责任义不容辞哦……” 之后有一个周末,安德鲁照常过来探班。看着眉眼儿越来越精致可爱的小早,就说:“不如我做干爹吧,高兰当干妈!”本来是一句套近乎的话,却充斥着人物关系拎不清的底色。 高兰笑而不语。路菲觉得安德鲁果然不了解高兰,最重要的是,高兰也没想让他太了解。幸好这时候秦丽丽跑出来解围:“慢着慢着,我可早就已经是干妈了,你要当干爹我没意见的哈……” 相比高兰的无动于衷,秦丽丽这句看似玩笑的挑逗,巧妙地把自己放在了暖女的位置。说是一种试探,又像自言自语。不丢面子,还赚足好感。 说话间,秦丽丽收回飘向安德鲁的眼神,随即又不经意地瞄了高兰一眼,这些细微的动作都让在场的人明显感觉到了不一样。 高兰一向不喜欢秦丽丽,但也不会轻易表示反感什么的。这次忍不住瞟了她一眼。心想自己竟然这般粗心,她对安德鲁的心思之前完全没有察觉。 不往某个地方想,很难觉察到什么。路菲虽看得八九不离十,但也不方便谈太多感受,毕竟是旁观者嘛。 同样是试探,人家怎么显得那么有心机呢。路菲此刻完全是小舅妈的心态,感觉高兰这姑娘的婚恋之路,可能不像看上去这么顺利。 坑妹第一 老爸春节过后就吵吵要回国。姐妹俩琢磨着,这和李阿姨来美国探望儿子脱不了关系。 居委会李阿姨的儿子,早几年就到美国留学,之后留下来工作生活。尤其吹爆的是娶了个美国媳妇,生了一对超级可爱的混血双胞胎。 趁春节期间过来探望,看见美国儿媳妇皮实的很,根本不像中国人那样老实坐月子。生完没几天都开始嚼冰,劝也劝不住,说什么为了促进宫缩。小婴儿光身子往外带,看着真是瘆得慌。 没待几天李阿姨就想回去了。在美国这些日子,也是经常到路茜家走动,才没觉得那么寂寞。 路老头来美国大半年,身体恢复极其神速。来之前还神智不清呢,记不得出事那天发生了什么,后来看见李阿姨,居然把李阿姨给想起来了。 想起那天,要不是李阿姨出主意,让路菲的领导开证明,开锁公司也撬不了他们家的门。姐妹俩加上老爷子,把李阿姨好一顿夸。两位寂寞的老人,走动竟比在国内还勤进。结果李阿姨这一走,老爷子后脚也吵吵着要回去。 这回姐妹俩可就不能答应了,异口同声地说:“一家人都在美国呢,您回去找谁去呀?”老头儿反应机敏:“我不是还有女婿在国内吗?”一句话把路菲说傻了眼。 这婚是没离,但和离了有什么区别呀?纵使来凯没有不乐意,把老爸扔给他,路菲自己还不答应呢。 也不知道路茜什么时候给来凯打的电话,路菲甚至都不知道他们俩为什么还要保持联系。除了路茜,坑妹没有第二人了。 “你没跟他提小早吧?” “看你说的,我有那么缺心眼儿吗?我就是问问他现在单位混的怎么样了?” “关咱们什么事?” “话不能这么说。老爸要是非回去不可呢?你拗得过吗?再给他急出个好歹来。凯凯现在要是生活工作都安稳,哪怕咱们出钱请保姆呢,他只要没事儿隔三差五的过去看看,老爸不怀疑不就完了吗?” “我的亲姐啊,我们正办离婚呢。你这样有的没的贴上去,后面的事情叫我怎么处理啊?” “这跟离婚没关系。他就算成了陌生人,你俩那么多年夫妻,碰上咱家有事儿了,也不带不抻手的。” “好了好了,那是你跟他的交情,以后别捎上我,也别再跟我说了。”路茜这么做虽然有点越俎代庖,但毕竟没有触犯到路菲的底线。她的底线是小早,小早的存在必须保密。 姐妹俩暂时把老头儿安抚妥帖,说是北京现在停了暖气正冷得要命,等天气暖和了再送他回去也不迟。回国这事总算搁置下来。 也不知道路茜跟来凯之前是怎么沟通的,听她说着一点儿事没有,可是接下来的步骤,真的不得不让人多想了。 一天清晨,路菲日常早起,喂完奶忙着做点小辅食。小早现在八个月了,身长体重基本追上足月出生的孩子,路菲的心情也跟着雀跃起来。如果一切顺利,再过两个月,把小早交给专职保姆带着,她就可以上学了。 手底下一边忙活,嘴里一边哼着小曲,时不时地还侧过头,逗一逗旁边婴儿车里的小早。这会儿功夫,外面忽然敲门,她琢磨着应该是秦丽丽。不是有这间房的钥匙吗,咋还敲门呢? 路菲在围裙上擦擦手,以为小早听得懂似的嘱咐了几句,麻利儿地跑去开门。刚想说秦丽丽丢三落四,抬头看见访客是来凯,整个人都呆掉了。 不用想,肯定是路茜跟他通电话,有意无意的几句话就被套出来关键信息。哪想人家说来就来。当年的连环夺命call,都没此刻站在门外让人胆寒。 路菲下意识地想挡在门口不让他进,偏巧不巧秦丽丽这个时候来了。她也不知道门口这男的是谁,顺口说了一句:“你们聊,我进去照看孩子!” “告他家暴!” 来凯自觉留下来,吃了早饭吃中饭,吃了中饭吃晚饭,没一点儿要走的意思,完全不看主人脸色。 跑市场的女孩子就是不一样。秦丽丽跟来凯对话特别顺溜,自来熟似的。一会儿问他来美国做什么住多久,倒省了路菲亲自盘问。一会儿又说小早还是和他缘分深,不像路菲反而长得像他多一些。 在路菲看来,这哪是什么健谈,根本就是话太密。她俩没时间对口供,有些话说出来,还没办法阻拦,阻拦了就是欲盖弥彰,任凭秦丽丽自由发挥。 路菲心里只盼高兰在场就好了,偏巧她全天有课。今天还是周末,晚上安德鲁飞过来,两个人又不知约会到几时,眼下看来只能靠自己单挑了。 晚饭过后,路菲明显下逐客令了。但方式方法不得不委婉。她自顾自地拉着秦丽丽聊南美市场,话题当然都是来凯听不懂也不感兴趣的。 小早已经睡了。路菲有大把的时间和他实展软实力。其实也不是不可以明着刚着赶他走,但她不想让秦丽丽知道他们之间的真实状态。 秦丽丽毕竟和史密斯有那样一层关系,路菲不想有些话传到史密斯的耳朵里。之前听说来凯死抱一纸婚姻不放手,史密斯看不下去曾出主意“告他家暴”!路菲说凡事都要讲证据,不是你说告他家暴就构成家暴的。 史密斯认为她对家暴的理解过于狭隘。夫妻间相互尊重的关系,很难拿到法律层面上界定,其实有些事情如果生要追究的话,就是家暴的含义。 比如,他曾经因为找不到路菲而惊扰了她身边几乎所有的亲戚朋友和同事,给对方造成了莫须有的名誉损失,这其实就是家暴的一种,证人都是现成的。只不过中国律师一般不往这个方向上进行辩护。再比如,在对方不自觉不情愿的情况下发生亲密关系…… 路菲没想到,史密斯在跟自己普及这些常识的时候尺度这么大,说的人义愤填膺,听的人面红耳赤。有的是他之前确实了解的,有的则是他用来抛砖引玉的。转过头来细细一想,这些情景还真的都发生过,但是难不成还能拿这些去状告他吗? 再怎么离婚心切,路菲自认也是有底线的。有些人曾经给你带来温暖。不管他日后变得多么面目可憎,只要放在一边不理他就好了,没必要毁了他。 “这要是在美国啊……”史密斯时不时就要端出这种习惯性的论调。一听到这儿路菲就要赶快制止他。有没有必要把家庭矛盾上升到两国法律和人性层面的差异,是他们在离婚上采取态度的最大区别。 谈话间,秦丽丽早都问出了两个人的夫妻关系。更是可着劲儿地往小早的长相上说。来凯听到那些话,只是笑而不语。路菲以为他也是保全面子,之后不知又要怎样发作了。所以想当着秦丽丽的面,赶快把他撵走,这样他就来不及问那些他想问的话。 秦丽丽还是那副自以为懂事的样子。一边敷衍着路菲,一边邪魅地说:“时间也不早了,你们俩还是赶紧休息吧……” 这下轮到来凯自己跳出来解围:“单位在学校附近安排了公寓,我住那边就行。你们两个女孩子方便些。老路,要不,你出来送我一下呗?” 不说学校还好,说了就让人来气,两年前不是刚在加州理工做过访问学者吗?怎么这次又跑来北卡罗莱纳大学培训了? “我说,你是不是成心啊?“出了门路菲再压不住怒气。 “看你说的,你也太高看我了,这种事情我也能成心的了吗?除非我辞职不干了,不然你以为,我说来美国就来美国,我说培训就培训啊!” 话说的倒没错,但看上去特别巧合的事情,往往都是刻意安排的结果。只不过表面上看不出破绽而已。 趁路菲晃神儿的功夫,来凯果然问出了他自己最想问的:“我们女儿都这么大了,还长的这么可爱,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擅自加戏 将近一年的朝夕相处,多少该有心灵感应。此时路菲最想跟高兰商量,却在关键时刻找不见小妮子。 路菲苦想了一整天,倘若来凯问起小早的身世,自己该如何应对?终究也没想出个策略。今晚最硬核的质问刚刚脱口而出,路菲正愣着接不上话,高兰就从不远的暗处缓缓走来。 “老远看觉得像谁呢?原来是你啊,大帅哥!光临寒舍蓬荜生辉,这么暗的街灯,都挡不住你的光芒!” 显然之前来凯并不了解高兰和路菲同住。见到对方他也愣了一下。旋即换上应酬的口吻:“高兰吧,照片上见过。早在大学就经常听路菲提起,你是她们年级不可多得的美女和才女。” 高兰心里对这番恭维略显鄙夷。以前他们俩又不是没通过电话,当时可是上来就说具体事由,着急把路菲从地缝里扒出来似的,丝毫没想着寒暄过往。这段交集估计更不敢提了吧? 路菲一般也不太提她和来凯的关系,但是从只言片语的态度里,能感觉出来这个人见风使舵的功夫,不然怎么能摽着领导姐姐,职位窜这么老快? 高兰酸酸的口吻,路菲晓得她是为了保护小早。毕竟自己还没离婚,又生了她小舅的孩子。虽说不犯法,但若传出去,小早长大了迟早要知道。 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关心则乱”能到高兰这种程度。接下来的一番话,简直不像从一个心理学高材生嘴里说出来的,倒像是电影学院的新生。 这次来常驻还是短住啊?短住我们好好聚聚,常驻您得好好照顾自己了,路菲我不能借你太长时间哦…… 说罢,她也不等来凯回复,转头冲向路菲狠狠地使了个眼色说:“不打扰你们聊天。我进去看看,我家小早。谢谢你哦,菲,又帮我照看一整天。回头等你开学了,我就请保姆过来!” 说完速速跑进屋去,留下“即兴台本”等着路菲往下演。说实话表演空间不算窄。“我家小早”,怎么理解都可以。一种亲密的说法而已。 路菲把它处理成字面意思,顺水推舟地说是小早高兰的孩子,这件事的真相就不需要再解释了。或者像她们以前私底下合计过的,不管小早的父亲是谁,路菲就是小早的妈妈,至于留多大的悬念,完全随她自己的意愿。 可是情急之下,路菲对于撑在面前的保护伞产生了本能的依赖。她在心里略微调整了台词:“那孩子吧,是和你挺有缘分的,确实莫名长得有点像……”说完她自己都尴尬了。 来凯几乎是不带任何表情的站在原地,昏暗中定定看着路菲足足有五分钟。然后缓缓地说:“别担心,之前逗你玩的,这次培训只有一个月……我很想你,就想来看看你在这边过得好不好。” “其实你不用这样……” “我愿意的!知道你要上学,这对你以后的事业发展很重要。安心学习别想太多,我等着你回去……这两年我争取多出差过来陪你。” 来凯不再提小早的身世。路菲以为他相信了高兰的话。不知怎的,心里竟掠过一丝愧疚和不忍。 你克服重重困难,来到离我最近的地方。然而此时,我却已经千方百计,去到了离你更远的地方。 本来路菲也有一肚子的怨气。她想要质问路茜来凯怎么知道她在哪里,也想要问问高兰是什么意思。但目前似乎停在这个位置,一切都刚刚合适,谁也没有让谁特别不舒服。 只有逼到墙角的时候才会被迫反弹。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现在对方让步了,有些过去认为迫在眉睫的事情,她好像也从心底里让路了。 离婚的事他实在不愿意那就先不提吧,两年后还不知身在何处。有了孩子之后,路菲更加觉得,能过好眼下的每一天都不容易。人生完全没有办法计划得那么长远。架不住身边的人,不停的修改剧本,删戏加戏都不带提前打招呼的。 想我了就来这里 目送来凯走远,路菲悻悻回屋。屋里两位姐姐都还没睡,拥着茶几一人一侧,阵仗像是要谈判。这会儿齐齐侧过头来,盯着一脸疲倦的她。 “你刚怎么跟他说的?” “你们是不是有事瞒我啊?” 高兰和秦丽丽两个人几乎同时发声,路菲不知先回答哪个。“丽丽,你先回去吧,明后天放假不用来了……”索性简单粗暴地终结了当晚对话,头也不回地进屋陪小早睡觉了。 北卡罗来纳的夜晚,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有了小早的日子,每天一眨眼,天亮到天黑。想想未来的日子,却又一眼望不到头。 谁也不知道路菲心里想什么,连她自己也说不太清楚。一直以为自己是小女人,不管跟谁生活,身边总要有个男人。大学里她最不能忍受的就是集体宿舍了。那时候早早的谈恋爱,也是为了跟来凯搬到校外租住的小公寓去。 从小路茜总是压她一头。妈妈去世后,姐姐的关心从没到位,压迫却是近在眼前。尤其不能忍受的总是拿她的身世说事,好像在这个家里,她就是一个多余的人。老爸又是最不知情的那个,她连诉苦和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这些糟心事儿,更没有办法对身边的男人讲。遇到心疼你的还好。若是轻慢你的,讲了不如不讲。 照理说,母性光环最具有女性气质。可是在路菲看来,母性本能是最具有中性气质的,那就是你完全可以没有男人。他如果能帮你一手当然好,如果没有的话,自己勤快点儿,完全可以撑得下来。心理上的需求绝对是在递减。 直到有一天,她从去年医院带回的上衣兜里摸出一张小纸片,纸片上写了一个邮箱地址。名称部分的缩写是LH,笔力遒劲一看就是男人体。后面还缀有一行字:“想我了就来这里找我!” 趁小早吃饱睡下,路菲打开私人邮箱。发现里面早已经有两封从这个邮箱地址发来的图片信息。仅仅扫了一眼,泪水立刻模糊了视线。 图片有两张。第一张灵犀温泉516房间内景,保留着她最后一次离开时的样子。因为是私人长包房,允许客人根据自己的喜好重新装饰,墙壁上的泰坦尼克海报是路菲亲自挂上去的。 从邮件里看,唯一的变化是画报由一张变成了两张。她选的是最经典的Rose站在船舷位置双臂展开面向大海。后加上去的这张是Rose躺在Jack的怀里侧头仰望着他四目相对。 第二张图片是南城小别墅的外立面。从外观上看,屋内的窗帘全部都被拉得密不透风。红色路虎被一块酒红色的汽车罩布盖得严严实实,仅露出车牌一角,让她看清了正是自己的爱驾。 究竟是谁呢?熟人是必须的,不然怎么对她的生活环境,尤其是她最在意的细节了如指掌。 “LH”显然跟夏平的名字丝毫没有关系。如果是灵犀温泉的话,字母缩写也不完全对得上。 路菲曾打电话给小表哥。那边听罢一头雾水。路菲了解他,他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那种人。况且,这么煽情的事情,他根本做不出来。 想问的没问出来,反倒聊出来一点儿表哥近期的动态。自从路菲去了美国,他在公司也觉得没意思。左伊不愿意让他继续当司机,说原来给他妹妹当卧底,现在算什么呀?跟自己的身家都不相配。说的虽然委婉,但小表哥秒懂她的意思,就主动辞了职,却没答应去她家公司帮忙。 傻人傻福说的就是他。在家呆了没几天,就有招聘电话莫名其妙地主动打给他,说是需要一个可以随时出差的销售。小表哥巴不得经常出去活络活络,顺便也能帮衬大舅招揽家里的生意。于是拍着胸脯走马上任。 听得出来,小表哥干得挺愉快。他正准备眉飞色舞地跟路菲多介绍两句自己现在的业务范围,那边着急说小早喊她,电话就挂断了。 无数个像今天这样的夜晚。万籁俱寂,内心澎湃。因为神秘的LH的存在,重新点燃了沉重的思念。 你怎么又来了? 一个月时间超快。路菲开学之前,来凯的短期培训就结束了,两个人没机会在学校发生交集。仅在临行前的那个周末,他又一次不请自来。 这一次来凯给小早带了好多的生活用品、玩具还有零食。路菲没理由把盛情挡在门外,但是看到这些东西之后,她发现如果不是亲手带一遍孩子,真的是不知道每个阶段的孩子需要什么。 他带来的纸尿裤基本上快用不到了。在三个女人的苦苦训练之下,不到一岁的小早已经开始练习在排尿前有所示意,而不是毫无节制地尿在纸尿裤里。而他带来的巧克力和糖果,则是路菲希望她女儿越晚知道越好的东西。 虽然带孩子的技术水平拙劣,但是来凯爱孩子的心昭然若揭。在路菲眼里这个只知自己爽的男人,面对柔弱无骨的婴儿,竟然谨小慎微束手无策,横抱竖抱都觉得不妥,生怕闪着什么地方。 没人理他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坐在婴儿床边,叽里咕噜的不知道在跟孩子嘟囔些什么,句式琐碎且啰嗦,反正不像是一个大男人的语言逻辑。 这一点让路菲挺意外的。上次高兰的意思很明确了,小早不是他的孩子。而且印象中他也不是多喜欢孩子啊,不然结婚这些年,除了后来聚少离多,黏糊在一起的时候也从没认真讨论过这个话题。 的确听说有些男人,没见到小孩子之前,以为自己不喜欢孩子,一旦见到了就爱不释手欲罢不能。可最重要的那也得是对自己的孩子呀! 另外让她比较感激的是,来凯没有借着没离婚的契机,强迫她做任何不愿意的事。任何非分要求都没有提,生怕说错一句话把她吓跑了似的。 路菲感觉这个人现在和自己的关系倒像是已经离了婚,相敬如宾井水不犯河水,相互尊重彼此没有过多期待,没有期待也就没有失望。 带孩子常常使人忘记自己身在何处。来凯如期回国,路菲很快也就把他忘了。每次重新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都是对方主动联系。 来凯很聪明,也极有眼色。每次打电话的契机,都是问老爷子什么时候回国。这是他在美国期间,路菲唯一当面拜托他的事情。 他回国之后,立即把老宅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完全是开荒级别的,还创造性地重新粉刷了卫生间和厨房。这两间原来就有掉墙皮,老爷子住在里面的时候不方便弄,眼下正是整修的机会。 全部弄好大概花了两个月。他给路菲发了好多照片到邮箱,让她提前审阅,说是虚席以待,其实就是表功。他问谁送老爷子回国,路菲说是路茜,自己带着孩子,不方便出远门。 来凯没说什么,只说把具体日期和航班告诉他,到时候他万一出差了,会派自己的下属去接机,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让路菲放一万个心。 老爷子回国那天,来凯果然不在,但他不是出差了,而是又来美国“探班”了。 “你怎么又来了?”以路菲现在对时间的模糊认知,她感觉来凯是上周才回去的。 “我故意的……” “什么?你不会真辞职了吧?” “哦那倒没有,上次来这里培训,我们和大学建立了研发项目。立项课题签约,我必须亲自到场。你不是也开学了嘛,到时候邀请你来参加剪彩仪式。我们特意安排了一个酒会……” “真的不是不捧场哈,你也知道的,孩子那么小,全天交给保姆我不放心,我肯定要回去带孩子的。” “一起带过来嘛!这次我们有随行的同事,到时候可以帮忙照看。对了,还有你认识的人,薛其记得吧。当初还是通过你认识的呢,帮我们组团了一帮记者。我不是很熟,你过来招呼招呼呗。” 这倒是让路菲有点儿意外。现在国内无论什么项目,只要挂上和国外某大学的合作,都比较容易拉到投资。来凯这么短的时间内,把项目运作到这个程度,可见用足了心思,于是她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他过来,简短的打个招呼就走。 “带孩子很辛苦!那天穿漂亮点儿,借这个机会正好放松放松。之后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跟你说……” 又欲又纯 生孩子没能给路菲的胸部造成突飞猛进的二次发育,反而是给她的五官带来了令人惊喜的改观。 秦丽丽之前不认识路菲,高兰日日跟她生活在一起,两个人都没有发言权。路菲在来凯的心里永远占据特殊地位,他同样也没有发言权。 来凯下了飞机,直奔路菲住所,扔下一只大箱子,话没多说就走了。路菲打开一看里面全是衣服。 他可能觉得在国外,什么名牌大牌的都不稀罕,很有心机地捎来许多丝绸服饰。色彩明艳的,素雅清新的,有简约款,也有礼服款。没说专门为参加酒会准备,但从中挑出一件并不困难。 唯一有发言权的是一年多没见的薛其。 薛其负责的媒体集团,最近筹办了一家珠宝杂志,部分广告费是用珠宝来抵资的。手头的样品现货特别多,珠光宝气琳琅满目。他又不能拿这些送女友,谁让人家是老板的千斤呢,廉价倒不至于,主要是赠品送人,总显得不大气。 薛其和路菲就无所谓了。这次来美国,他给路菲带了一套宝格丽的珍珠项链。精美绝伦到无法用语言形容。链条比颈项稍稍宽一圈的彩钻熠熠生辉,底端坠着三颗从小到大的圆盘珍珠,通体粉璧无暇,透着哑光质地的细腻高贵。 “无事献殷勤,说吧,薛总有什么事?”看到这串价值不菲的项链,路菲心里大概有个底,薛其没什么事可求她的,至少目前业务上没有,那么唯一有可能求到她的,就是他跟路茜的儿子。 “看你说的,都当妈妈的人了,还搞得这么功利。我真是完全没想到啊,生完孩子的女人可以如此惊艳。这根项链配你,那简直是绝了!” 薛其这话一点儿都不是恭维。 他俩是酒会的前几天约在距路菲住处不远的咖啡厅见的面。虽然也不是什么正式会见,但毕竟是许久不见的老友,好歹得收拾一下。 路菲简单地涂了有修颜作用的隔离,抹了一层淡淡的橘色口红。九月初的天气依然炎热。她从来凯带过来的衣服里,拣了一件浅灰色的丝绸长款连衣裙,挽着松松的发髻,出现在咖啡厅门口的时候,她看见薛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还记得当年你从纽约时装周传回的照片吗?窈窕淑女,无敌侧颜,你代言郑州公司的那组宣传海报,我们可是半年多都没下架呢。后来请专业模特拍的,都没有你那张传神。” “跟当年没的比啦……” “说真的,路菲。喝洋水的中国女人,都有那么一股越长越凌厉的趋势,你就不一样哦。用现在流行的话说,你听了可别生气啊,那是又欲又纯。” “做媒体时间长了,嘴都这么油吗?喝羊水的那是婴儿!”路菲故意调侃他,“我不敢学传媒了,将来混进你们堆里,是不是也得油腔滑调?” 薛其当然听懂她的揶揄,不好再兜圈子,便直截了当地说:“说真的路菲,没敢约在家里见面,就是有事想跟你商量。我也老大不小了,好不容易明年要谈婚论嫁。但她跟我的约定是丁克。我妈催孙子不是一年两年了,眼看我十年八年也交代不上,说不过去啊……” “当年可是你说不要孩子的啊,现在我姐过得好着呢。小家伙有爸爸。你这时候蹦出来抢孩子不太合适吧?”没等他说完,路菲直接把话题切走。 “不是不是,你先听我说完。我的意思是,想请你出面帮着跟路茜说说,等孩子再大一点,能不能让我抱回去给我妈看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替我度过这一关,需要怎么补偿尽管开口。” “不是说说那么简单吧?你平时对孩子不闻不问的,跟我姐也不联系。现在生说把孩子带回去认祖归宗,你倒完成任务了,我姐情何以堪啊……” “所以这不是跟你商量嘛,这次来美国主要是负责带队,记者带到了,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剩下的时间,你看我有没有必要去纽约看看她们母子?” “那不巧。我姐回国了!” “啊……” 好感消耗了一些 薛其在酒会上一直闷闷不乐。听说路茜回国了,他也没问孩子有没有跟着。路菲自然不会主动告诉他。 他说是去探望母子俩,恐怕也是做给大人看的。真心想看孩子,眼下路茜不在,反而更方便。算了,随他去吧,也许这就是天意。 “小菲,你今天真美……” 来凯穿着一身阿玛尼的西装,格外帅气有型,是场内好多年轻小姑娘的目光焦点。路菲回头出神地盯了他一会儿,并不是因为这身俊朗的西装。 小菲,这是夏平的专利。多久没有听见这个称呼的声音版了?每次想要见到这个称呼,路菲都会急不可耐地打开邮箱,寻找冠名LH发来的新邮件。每一封邮件对她的称呼都是“小菲”。 邮件中文字极少,基本上就是简短的寒暄问候,比如,今天开心吗?天气好不好?别熬夜之类的。唯一让路菲觉得奇怪的是,对方对自己的情况好像非常了解,对自己想要了解的东西似乎更了解,但却只字不提孩子。 除了第一次发过灵犀温泉和南城小别墅,之后邮件中的照片鲜有国内场景。路菲看得最多的是英国乡村景象。有一处庞大的庭院式空间,并没有明显挂着招牌,但是一看便知,那就是夏平所在的疗养院。可惜只有陈设没有人。 照片中偶尔还会穿插一些英国当地特色酒吧。有的座落在乡村,也有的伫立城市街边。两种风格迥乎不同。乡村酒吧多呈现歌舞喧嚣的场面。反而是在城市街边的透着喧嚣中的静谧。 “老路,你想什么呢?”来凯这样叫她,忽然就有了一点现实感。还是这种称呼更符合他的人设。 “没什么,好久没碰酒精,稍微喝了一点儿,感觉还挺明显。不好意思啊,你刚说什么?” “我说,你今天真漂亮,谢谢你特意精心打扮!” “主要还是你准备充分。不需要出席正式场合,一年多没买过新衣服,我都快赶不上潮流了。” 来凯带来的真丝系列有两件礼服款,其中一件白色低胸蕾丝,美是真的美,但总感觉像新娘礼服。路菲试穿一下,觉得不妥又放了回去。 另一件是酒红色素面拽地长裙,非常提亮肤色,艳是艳了些,但不是大红,而是酒红。烘托气氛的同时,保留几分低调。路菲平时不常穿红色,照着镜子端详半天,没感觉丝毫违和。 “那边有几位我们项目的外方负责人,介绍给你认识吧,将来在学校里说不定还能照应一下。” “不用了吧,你们那业务我也不懂,说外行话反而坏你的事,我过来不是帮忙招呼薛其和记者团吗?” “你看记者们自己多吃得开,哪用得着你照顾?薛其嘛,你就让他一个人逍遥吧,你可不知道他在国内,被那富家千金折磨得死去活来的,瞅机会就想夜不归宿呢,又没那个胆。好不容易躲开眼皮底下,咱别再给他设岗了。” “你还挺了解他的?” “咳!也就最近这阵子,因为项目合作,喝过几回酒,这压抑的男人喝多了酒啊,有些话就搂不住。走吧走吧,我带你去认识几个人……” 路菲这才发现自己是被骗来的,根本就没什么人需要她招呼的。来凯不过是想带着她在学校有头有脸的人物关系里转一圈,广泛发布路菲是他正牌夫人的信息。跑马圈地的意味甚浓,生怕她在学校里搞出花花草草的事情来。 老外很有家庭观念。他这么一散布,估计没人敢染指了。故人防不胜防,只能从新人入手。 酒量真是需要练的,几个月不练就退化。怀孕,生娃,喂奶,路菲差不多一年多没敢碰酒精。这一晚上有意识地推脱,也没能少于三杯。加上葡萄酒和香槟混着喝,无形中加深了后劲。 前面对来凯恢复的好感,这会儿又给消耗了一些。记得他说酒会之后有很重要的事情跟她说,要是连这件事也没有,那今天就彻底是被骗来的了。 片刻欢愉 天公极其作美。酒会临近散场,外面开始飘起了雨。刚刚酒会上相谈甚欢的男男女女临时抱对,没剩几个没认领的。不知今晚要发生多少故事。 本想提前半小时猛灌酸奶解酒,结果还没喝就散场了。路菲头疼昏重来不及讲究。来凯扶着她往外走,走着走着发现是去停车场,她也完全没拒绝。 来凯不如安德鲁有钱,去学校接高兰都开超跑的,他到当地之后租了一辆尼桑,既没超支也不寒酸。 他扶着路菲坐进副驾驶,对方始终是有意识的,没觉得不妥,也就任他摆布。来凯上车之后,替她系上安全带,又把自己的西装脱下来,盖住她暴露面积比较大的上半身,随后发动了引擎。 一直以来的分寸感,没让路菲产生一丁点戒备,全程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毕竟回家还要带孩子呢。待到车子停下来,却发现地方不对。 这下子路菲酒醒了一大半。“来凯,你干嘛?时间不早了,赶快送我回去,小早还等我呢……” “不是说把孩子带过来吗?你又不愿意。既然都自己出来了,那就放一天假吧!” 路菲没再接话,侧过头看了他几秒,拉开车门冲进雨雾。高跟鞋哪里跑得赢来凯的大长腿。没出十米就给拽住了,一把搂进怀里,比雨点儿还密集的吻,迷乱地落在脸上嘴上脖子上。 如果纯粹把这看作是非礼,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可路菲恨自己,此时竟然被某种情绪裹挟。腿上和脚下一软,跌落在他的怀里,并没有奋力挣脱。直至对方自己停下来,她才感觉到了失态。 “小菲,我知道,你很久没有了……你可能不相信,我也是一样的……小菲,我太想你了……”前面没有被拒绝,给了他很大的勇气。 这番话,他是怼着路菲的眼睛鼻子说的,一股一股的热浪扑面而来,让她愈发身不由己。 今天的来凯确实不同。西装一向是他最帅的装备,刚刚脱下外套盖在路菲身上,露出修身度极高的白衬衫,将他的胸肌和腹肌勾勒得呼之欲出。 一年多没被男人碰过,她好像从没主动想过这种事。此时零距离贴合,不争气地感受到体内的贪恋。 来凯的力气越来越大。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裹着路菲躲在附近的屋檐下。那里没有一处灯光。 虽然下着雨,温度却还有一点湿热。薄薄的一层衣衫,对保暖起不到任何作用。他越来越不老实了。这件裙子的心机到现在也终于体现出来。细细的肩带仅需要一个小手指的力气。 他让路菲靠在墙上,用西服垫着后背,温柔覆盖的范围越来越大。越不制止越不会拒绝,越不拒绝就越陷越深。来凯读得懂背后暗藏的信息,此刻再没半点儿迟疑,一下子把路菲横抱起来。 酒红色的拽地长裙,映衬着路菲的脸颊,更加绯红如霞,甚是明艳动人。难得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此时此景此人。 远离宿舍的小公寓,像极了大学校门外曾经的爱巢。那时候的他们,永远不知疲倦。只要闭上了房门,就能无休无止的纠缠,不吃不喝不睡不在话下。 年轻的身体,寻找欲望的依托,清醒的时候离不开爱情作载体。可是总有不清醒的时候,或者不需要那么清醒,仅有欲望便可获得片刻欢愉。 原来不需要头脑参与的时刻,竟然如此迷人。所有麻醉剂的功能都是一样的吧。但是醒来之后呢…… 路菲彻底酒醒。看见身边沉睡的来凯,她居然掠过一瞬类似初夜的羞涩,连忙抓过衣服跑去卫生间。 她是一路迷迷糊糊睡过来的,不知道来凯的公寓租在了什么地方,这个时间自己肯定是回不去了。 想想刚从这个人身上偷得久违的松弛。马上过河拆桥地喊他醒,总是有点儿于心不忍。 看了眼手机,凌晨五点半。路菲穿好衣服,坐在与卧室些许间隔的小客厅里,静静地等待天明…… 简直就是无耻! 路菲想了无数种开场白。是的,她需要一个开场白。昨晚的小插曲,在她看来近似于事故,完全不在计划之内,甚至可能毁掉后面的计划。她急需一个合理的说法,重新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还没完全想明白呢,来凯就已经出来找她了。“天还早呢,怎么不多睡会儿?是不是想孩子了?要不现在送你回去?”,顿了一下紧接着又说,“小菲,不然把孩子接过来吧,我们一家三口也好团聚!” 一家三口,这个说法太不可思议了!这也是让路菲最痛苦纠结,最愧疚难当的地方。 “凯哥,对不起。我不是一个好女人。我想要的东西实在太多。我想要让你对我完全忠诚,可是在我怀疑你不忠之前,我却做了不希望你做的事。从这一点上讲,我也不是值得你珍惜的人。现在我有小早了。我应该也必须把她当作我的全部。是该收敛一下我的贪心了!”路菲几乎是一口气说完。 “看你说的,小早当然是你的全部,我怎么能跟孩子争宠呢?没有人剥夺你爱她的权利……我也非常喜欢这个孩子,虽然没有参与你怀孕的过程,但是后面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弥补,不是吗?我们有自己的感情生活,也是为了更好地疼爱她。 “我们……”路菲对这个说法感到迷惑。 “是啊,现在更没有冲突了,小早也是我的全部。不对,客观地说应该是除了你以外我的全部世界!” 路菲没明白他的意思,这是要认小早当女儿吗?她是不会答应的,连高兰都不会答应。如果必须用自己的幸福换取小早身世的秘密,她宁愿终生得不到男人的爱。之前她曾经发过毒誓。 路菲这汪怨毒的眼神,看得来凯反而笑了。起身说:“我去给你下碗面。吃完饭有重要的事跟你说。” 这倒让路菲想起来了,酒会之前他就说有重要的事情说。“有事你就说吧,我真的得回去了……” 眼看昨晚的一切就要前功尽弃,这个女人已经不是靠短暂的温情能够捂热的了。来凯索性严肃起来,重新坐回刚才的位置,一字一句地说:“那好,你听我说:小早是我们的女儿。我们的!” “这怎么可能?我……” 剩下的话路菲说不出口了。此时来凯倒坦然。他朝路菲坐的位置靠近了些,试探着想要搂她的肩膀,最后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放回原处。 “这次要说对不起的是我了。还记得去年你们公司年会那晚吗?朱莉让辛迪安排我们在同一个房间。是,我承认那天晚上你喝多了,什么都不知道。可是你懂的,无论什么时候见到你,我都有不一样的感觉。就像昨晚那样,我会情不自禁。而你不是也很享受吗?” “时间不对!”路菲不想跟他讨论那晚的细节。她为那晚懊悔了很久。情难自已真的是年轻最大的短板。所以直截了当进入技术层面。 “说到时间和月份,那简直就是刚刚好。没记错的话,小早是不是11月1日出生的? “她是早产儿。” “我们单位也有同事早产。回去我问过她们,出生时体重四斤九两,基本符合正常指标不算早产。” “谁告诉你的这些?” “这不重要……”路菲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多嘴多舌的秦莉莉。见到帅哥就犯花痴,是她最大的短板。 “心情波动环境变化,都不可能让胎儿大小完全顺着你的意愿走。我只相信一点,北卡最好的私人妇产医院,不会连这种事情都搞不清楚。” “医院设备再高级,也只能根据胎儿的发育状况,大概估计怀孕日期和预产期。小菲,我就想问你一句,也许会让你难堪的话,我和他,那两次,是不是离得很近?” “你简直是无耻!”来凯越说越不像话了。路菲愤愤地站了起来,直接就想往门外冲。 来凯又是一把薅回来,这次死死地不肯撒手:“我以为你会告诉我实话,既然从你这儿什么都得不到,那就别怪我只剩最后一条路了……” 后悔“逐客令” 高兰和路菲轮流不上课,这种状态持续有半个多月了。自从赶走了秦丽丽,新保姆身边离不了人。交给再好的保姆,身边都得有自己人看着,只要带过一遍孩子,道理不用人教自然就懂。 高兰有时候忍不住问:“秦丽丽吧,虽然话是有点儿多,但干活还算麻利吧?关键自己人放心。你把她支走了,南美市场也不管了吗?” “我不打算干了,一边工作一边学习的,还要照顾孩子。弄不过来……” “朱莉答应了吗?” “我交不上业绩,自然就答应了。” “还是搞不懂你为什么要把秦丽丽赶走?” 路菲也在等。有些事情没搞清楚之前,她不敢跟高兰说实话。她们之间相依为命的感情,多是因着小早和夏平联系起来的。之前当了好几年同学,都没有这两年走得近。 赶走秦丽丽,只有一个地方让路菲后悔。 来凯的业务酒会,高兰也被请去了,是安德鲁带她过去的。在这项业务的投资当中,安德鲁家族也有份额。他是被他父亲派过来当代表的,女伴自然是高兰。当晚留下秦丽丽一个人带小早。 整个酒会期间,薛其兀自在那里发呆,终于反应过来,应该问问路茜有没有带孩子回国?结果酒会散场后。一眨眼的功夫就找不见路菲了。 反正散场后他也没有送谁回家的任务,索性去路茜的小别墅找。正好上次约路菲出去谈事,连孩子的面都没见过,见面礼还没送上呢。 结果路菲不在,高兰也不在。碰见了不该碰见的人。三问两问的就把他的意图给套出来了。秦丽丽是谁呀?史密斯家的事儿哪有她不知道的。 也不管来者善不善,就把地址写给薛其了。想着反正无论什么事,他总要先联系她前姐夫,怎么也不可能直接接触孩子的。第二天她刚想给史密斯打电话,通报一下即将到来的访客,就被气冲冲回来的路菲下了逐客令。 所以更好了。秦丽丽收拾收拾行李,出门就掏出薛其昨晚留下的名片。直接跟人家说:“定机票吧,两个人的,我跟你一起回纽约!” 一起回纽约的不止薛其,还有阔少安德鲁,这个意外的惊喜,简直把秦丽丽给美晕了。 安德鲁坐头等舱,她和薛其坐经济舱。一路上为了方便接近,她跟空姐称自己是安德鲁的私人秘书。趁头等舱空位较多,没事儿就过去坐着。 安德鲁一路就是睡,也不怎么搭理她。她就在旁边耐心地候着,要么帮他盖毯子,要么替他要些吃的喝的,等他睡醒了享用,俯低做小的姿态,决计是高兰干不出来的。 要不说机会是给有准备者准备的呢。安德鲁头天晚上遇见不少熟人。也没人灌他就纯粹高兴,喝了威士忌又喝红酒香槟,加一块彻底不胜酒力了。 他跟高兰难得一聚,又都是难耐的年纪,一晚上连着好几次,这会儿彻底虚了。上飞机不久,居然开始晕机,睡一会儿,吐一会儿。秦丽丽这回可有用武之地了,丝毫不嫌脏地收拾。最后还跑到经济舱跟薛其要了男装给他换上。 待飞机落了地,所有不适症状一并终止。安德鲁好像第一次正眼看待秦丽丽。眼前的女孩儿不算难看,虽然略显黑瘦,五官倒也大气,透着健康的活力。比起一大早忍着难受,还得送高兰大小姐回公寓,此刻被人照顾的感觉真爽啊! 薛其去纽约的事儿,路菲是后来才知道的,比她知道安德鲁移情还要晚。这种事不用任何人通报,安德鲁来北卡的频率越来越低。原来一周一次,现在都过去一个月了也没见他说要来。 路菲以为自己带孩子带晕了,问高兰:“安德鲁这周末是不是该过来了?”这才发现高兰眼神中的黯淡。 “他说他那个平台现在正忙。” 路菲看了一眼日期:“十月初是旺季吗?” “谁知道呢?听说国内给了一个大单,搞得原有进货渠道都供不上了。他正想办法全球各地筹措呢。” “是吗?这么大生意?” 都是生意人 意识到安德鲁不怎么来北卡的时候,安德鲁的心其实还是在高兰身上的。那段时间他是真的很忙。 那天飞机落地简单道谢,随后就是分手道别。秦丽丽感觉,他们之间短暂的缘分,有可能就这样戛然而止。她把薛其介绍给史密斯之后,一头扎进了公司宿舍,连夜给詹湛拨通国际长途。 “这一大清早的,火急火燎打电话,你不会是又要让我帮你消化什么内部指标吧?” “不是,姐,你听我说……” “宝马月底提货!” 詹湛喜欢什么事情都占据主动。她把自己能想到的秦丽丽有可能涉及的问题,全部都提前亮出答案。媒体记者的强势,依旧在她的性格里残留,怕冷场,怕反问,什么事情都习惯以攻为守。 “是这样的,姐,以后你能不能,所有品类的酒都从安德鲁的网购平台上订啊?” “什么?太过分了吧?不对,你是不是恋爱了?” “还不能完全算是吧……姐,我求求你了,这个比宝马厉害,关系到你妹妹的终身幸福。” “那公子哥儿家里不是挺有钱的吗?多卖几瓶酒对他来讲不是很大的生意吧?” “哎哟,那你可不知道了。越是这种出身的富二代,越是急于证明自己。生怕人家说他吃老钱,人家自己要赚新钱呐……” “有志向嘛,倒是蛮好的。不过听说,他有女朋友的吧。前年纽约时装周,我仿佛还见过一面,那可是古典美人儿,不是他经常吃得到的口味。” “你就说,帮不帮吧?怎么那么八卦!” 算上七姑八姨的,詹湛也就这么一个妹妹。人家都开口了,哪能不帮呢?但她现在俨然已经是一副生意人的头脑,要帮也得是有条件的。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区号是从纽约打过来的。隐约有了一点灵感。 “丽丽,你怎么不在北卡呆着了?” “还说呢,这位前姐夫是不是着了什么魔了?被姓路的姐俩迷得昏三倒四的,非让我去帮着给路菲带孩子,顺便还得替她拼业绩。我这一肚子的不平衡没出说去呢,正好人家不让我干了,当然就回来喽,巴不得呢……” “什么意思?史密斯安排的活儿,说不干就不干了?工资找谁要去?她有什么问题你直接跟史密斯讲啊,话都不说就回来了,这不吃哑巴亏吗?” “没事儿的姐,你可不知道,最过分的是我替她干活儿,工资的大头还不是她给开。不让我干了正好,我再让姐夫安排别的事情做……” 本来离了婚,史密斯跟谁好跟谁过,和詹湛没一点关系,原本也不是多有感情,都奔着美元去的,现在涉及到她妹妹,情感的天平自然就不一样了。 她顺嘴问了秦丽丽,前一阵子南美分销市场的开拓情况。了解到就这样两天打鱼三天晒网的,手里不过捏了五六家资源。她当机立断:“这样吧,把这几个资源都给我!” “你要这些资源干嘛?你不是卖酒吗?这些公司都是做服装服饰的,完全不对路子……” “原来我在媒体,跑的就是这个口,有不少朋友的企业都做这个领域的,他们或许需要这些资源。” “白给啊……” “是不是傻呀!我把资源卖给他们,我的酒就有销路了。具体的你也不懂……总而言之,你还需不需要我在你们家安德鲁的平台上买酒了?” “需要需要!特别需要!” 剩下的事情,秦丽丽没出面。都是詹湛主动给安德鲁打的电话,两个人很快就签订了预售协议。 月结,季度结,年结三套方案,安德鲁直接选择了年结。老爷子每月查看报表。虽然年结算的价格会稍稍降低一点,但他急于让账面数字短时间内膨胀起来。 秦丽丽为着不让她出面跟安德鲁主动邀功,还跟詹湛结结实实地生了几天闷气。过后她才发现,堂姐这招儿才叫高明。 必然是劲敌! 詹湛教秦丽丽只管扮演嘘寒问暖的角色,其余生意上的事情一律不得过问。若非堂姐从没坑过自己,她真的快支撑不下去了。 直到有一天,安德鲁自己打破了沉寂。 “那个,问你一件事啊,你姐这个年度大单,是不是你从中牵线搭桥的?” 秦丽丽心里掠过一丝惊喜,但因为前面被迫压抑了那么久,现在好像也真的学会低调应对了。 “这不应该的吗?伯父的公司一直帮衬着我姐夫的设计师团队。我现在是他雇员,当然要替他感谢你喽。” 这一大圈绕的,安德鲁听乐了。 “请你吃饭吧……” “好啊,择日不如撞日!” 两个人当即去了纽约第五大道最上乘的牛排馆。每道菜的价格都让秦丽丽咋舌。这么昂贵的消费,也就她回国时詹湛带她去国际俱乐部享用过。 那时候詹湛自身就是一张名片,走到哪儿只要刷脸,基本上都能免单,或者至少是半价。想到这儿秦丽丽对路菲更是恨得咬牙切齿。 詹湛其实不在乎离开媒体,现在自己做红酒生意,比过去拉广告拿提成赚得多了去了。关键是每一个拓宽渠道的思路,都能给她带来无与伦比的成就感,这个是当记者的时候,被动跟着别人的思路跑,完全享受不到的乐趣。 五成熟的菲力牛排,配年份庄园红葡萄酒,秦丽丽的角色感迅速带入。心想,如果嫁了这样的如意郎君,在美国就算有靠山了,国内再有堂姐做后盾,将来想做点儿什么做不成啊。 她早都不想在史密斯手底下干了。詹湛人走茶凉,就算还剩几分薄面,再有几年连这点面子也会消失殆尽的,现在得赶紧想好出路。 酒过三巡,秦丽丽的羞涩感渐渐被压制了下去,话多的本性逐渐暴露出来。 “安德鲁,最近忙生意,你都没有顾上去北卡,高兰有没有联系你呀?” 不说这个还好,说到这儿安德鲁咂了一大口酒,抿了抿通红的嘴唇,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快到期末了吧,她可能要准备考试了。” “那她之前有来纽约看过你吗?” 这个问题安德鲁从来没想过,从认识高兰以来,特别是自己苦苦追求而未得的那段时间,都是他往北卡跑,后来确定关系了还是他往北卡跑。 “上次要过来的,赶上路菲早产,临时取消行程。” “是不是因为夏平的合伙人来纽约?别怪我多嘴哈,我在北卡的时候,可没少见她给那个合伙人打电话。从生活到学习,从学习到生意,那是事无巨细什么都聊啊。平时见她不言不语的,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也这么健谈吗?” 说到夏平的合伙人Houtte,安德鲁与他虽是一面之缘,印象却十分深刻。那是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身型不够魁梧但非常有力量感。因为身高的限制,可能第一眼看上去不那么帅气,但是仔细盯着他的脸,连男人都会觉得很有魅力。 那天听说高兰来不了纽约,次日清晨就亲自飞往北卡。之前也没听说他们两个人认识啊。难不成这中间有什么细节是他不曾了解的?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没有没有,仅仅是女人的直觉而已。遇见一个让自己敞开心扉的人,并不是随时随地都能发生的幸运。就像今天我坐在你的面前,体会的正是这种感觉,所以很能理解罢了……” 这段时间,两个人没见面,电话基本上都是安德鲁主动拨过去的。高兰打过来的次数十分有限,符合一贯节制的作风。他不知道北卡那边发生了什么。高兰和路菲之间的事情从来不在他面前多嘴。 在美国的华人圈里,高兰如果又认识什么人,安德鲁不相信对方能比自己强,或者强那么一丁点,他都敢出面摆平。可是这个人,他不敢太冲动。人家可是自己网购平台的投资方。 听说他在电商领域摸索多年,资源和人脉相当了得。要想拓展国内市场,从技术到渠道,没有比他更理想的桥梁。倘若真的是情敌,那必然是劲敌! 里外分明 薛其哪用得着秦丽丽介绍,刚刚见到史密斯,两个人立刻热情拥抱。两位时装周上的老搭档,如今以这样的身份重新认识,多少有那么点儿尴尬,但是很快就翻篇了。 老外的确很有家庭观念,同时也不影响他们对于伴侣的隐私相当爱护。尤其在认识他之前发生的那些事情,更加与他无关。 小家伙名叫戴维,一眨眼两岁多了,特别喜欢说话,小嘴巴巴的净说些他们听不懂的,偶尔冒出一句“爸爸”,搞得两个人都争着想要回应,然后又相视一笑,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 戴维和史密斯相处得不错,多数时候黏在他的身上,却忍不住偷偷地看薛其,仿佛觉得眼前这个家伙特别面熟似的。看得薛其只想伸手抱过来,却又不肯让他抱。 “这次过来是要带孩子走吗?”史密斯开门见山。 “别开玩笑了,你也知道翩然的脾气。这要不打招呼带回去还不得炸毛了!我主要想给我妈一个交代。” 对这位赫赫有名的千金,史密斯的确早有耳闻,国外留学归来两年,暂居集团副总的位置,“女霸总”的形象却是深入人心,人事任免权几乎全部落在她手里,当年开掉詹湛,拍板定案的就是她。 几个广告客户帮着说情都没用。为了缓和关系,她还给了人家九折基础上再九折的广告报价。对方见跟詹湛死活谈不下来的优惠,在副总这里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找到正主自然也就释怀了。 但是对于另外一点,史密斯就不太懂了:“你自己的孩子,为什么要跟你的母亲有一个交代?” 薛其预感,要想把这个问题跟他解释清楚,在这里呆一个下午完全不够。他的目标是用最简便的沟通方式,把最重要的事情办成。 “我妈就是想孩子了呗。年纪大腿脚不好,不方便大老远的跑美国,所以就想让我多拍几张照片回去。” 两个大男人倒也清闲自在。轮流逗着孩子,顺便自己聊着天,晚饭时间每人两道拿手菜,又开了瓶小酒,一直喝到夜深人静。本来是完成任务的心态,可这才跟孩子呆了几个小时啊,临走的时候薛其居然有点儿舍不得了。 跟路茜保守这点秘密,史密斯还是能做到的。基于对他的感谢,薛其答应明年2月纽约时装周,在原有规模的基础上额外增加三家时尚媒体。说是免费赠送,其实因为这是三家新组建的媒体,目前还没有广告资源,带出来见见世面,就是提供了极好的平台。真说要收费挤进来,史密斯还不一定答应呢。 路茜从国内回来,纽约没待几天,就抱着小戴维来北卡看妹妹了。两个孩子越来越大,年龄又离得近,一起长大的感觉,是路家这一对相差六岁的姐妹从未体会过的幸福。 路菲出生的时候,路茜都上小学了,总觉得妹妹多余,像个小跟屁虫。她们隐约感觉,差一两岁这种,是不是互相看着都跟孪生似的。 戴维把妈妈从国内捎回的糖葫芦和果脯蜜饯分给小早吃,被路菲拦下来收好,替不会说话的小早表示了感谢。她其实是谢谢路茜的记挂,自己小时候可没这待遇。另外也有点儿愧疚。 薛其刚回国,史密斯就把他来过纽约的事情如实告诉路菲了。这件事完全对她们姐俩保密,以他的性格做不出来的。而且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明年时装周薛其还要来呢,不知到时候又有什么举动。他想至少应该让路菲提前知情,也好跟路茜商量个对策出来。 路菲打心眼儿里觉得史密斯这事处理得特爷们儿。既没有吃无端的飞醋,更没有为了生意上的合作而忽略了亲情的维系,相当的里外分明。 本来就是薛其自己找去的,史密斯也是被动的无辜的。要怪就怪那个秦丽丽,引得来凯在小早的身世上拼命脑补,又给薛其创造了与孩子藕断丝连的机会。 路茜倒是出乎意料地淡然:“只要不把孩子带走,只要不让孩子叫他爸爸,怎么样都无所谓!” 路菲反观内心,如果来凯有一天又拿这种事来无理取闹,自己也能如此坦然面对吗? 圣诞节回国! 高兰的心事,路菲多少看懂一些,安德鲁来不来北卡,她好像真的不太在意。除了和她轮番照顾小早,剩下的时间都是扎在学校图书馆里。 最近高兰在研究女性职场危机管理,职业目标非常明确的样子。还有一年就毕业了,路菲问她是想留在当地发展,还是回国继续经营她的小诊所。高兰几乎想都没想:“当然回去了!”斩钉截铁的口吻,就像对面有人等她似的。 “我说,亲爱的,你真不在乎安德鲁啊?” “这种事情是在乎能解决问题的吗?无比在乎才能够得到的现世安稳,恐怕也安稳不了多久吧……” “又看叔本华了?!” 不管高兰手头研究什么,阅读叔本华一直是她的习惯。她觉得和快乐相伴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只有和不安全感捆在一起,才能获得相对的安全。 路茜上次带来的信息,难得有点儿价值。有了前几回说漏嘴坏别人事的教训,这次关于安德鲁的近况,她是故意躲开高兰,跟路菲悄悄说的。 “高兰和安德鲁是不是掰了?” “你不说我也想问呢,秦丽丽回去都忙啥了?” “还说呐,自从安德鲁跟詹湛的堂妹一起回来,俩人可粘乎了。起先偶尔看见下班的时候,安德鲁在公司楼下等秦丽丽。这阵子有时候中午吃饭都会出现,跑我们公司跟跑自己家似的。” “有业务往来吗?” “没有啊……反正我没给秦丽丽派什么需要和他对接的活儿,不知道史密斯那边有没有其他安排……要不我回去再问问?” “算了,别问了……有业务关系的多了,不会都约的这么起劲吧……” 换作路菲跟高兰提起这件事就委婉多了。 “下周末考试结束,圣诞节不如你去纽约,看看安德鲁吧。小早我一个人带就可以的。放假了两个人都窝在家里没必要。你和安德鲁多久没见了?” “圣诞节我要回国!” “什么?什么时候的决定?” “就这两天,没来得及告诉你呢……” 路菲暗中观察高兰的脸色。只见她白皙的脸颊上泛起一片绯红,忍不住的笑意从酒窝里漾出来。 “要不要跟小舅妈说句实话?” “看在你难得八卦的份上,说就说。还记得我小舅的合伙人吗?上次来医院探望你的那个。对了,你一直没醒也没见到。这次回去,就是为他!” “是不是,有你小舅的消息?” “没有没有。我小舅还在英国……” “什么情况?” “哦,我回去是做一单集体解聘。跨年裁员还蛮敏感的,好多人就等年终奖金呢,公司生怕员工闹事儿,需要专业的心理疏导,我原来不是做人力资源嘛,懂一点法规和流程,就想过去帮帮忙。” 看她说话的样子,俩人联系应该不是一两天了。 “你是过去帮他的忙,还是想让他帮你的忙啊?” “不要这么一针见血好不好!” 路菲当然不是搞不清状况的人。 “那你回去帮我看看我爸,我有点不放心。” “这没问题。不过,来凯不是安排好好的嘛,房子也是新装修的,怎么你还不放心啊?” “不瞒你说,要不是小早,我都想回去一趟。我姐跟我说,这次送我爸回去,来凯根本都没露面儿。不是出差就是加班的,跟以前一样故态复萌。” “他不打算和好啦!看他前面老费劲了!” “有些事吧,现在还说不好,不管怎么样,你帮我回去看看。最好能打听一下,他现在到底在干嘛?” “离他的圈子八丈远,我跟谁去打听啊?” “有一个人你认识!” “左伊呀?” 说到这儿,高兰反应过来了,来凯当年不就是跟左伊她表姐,搞得不清不楚吗?后来好像是不了了之,但至少他们还在一个单位。 “反正轻重缓急的你来把握。相信心理学博士肯定能处理好的哈。我要去问吧,就更奇怪了……” “怎么忽然这么关心他?” “不是你想的那样。回头有机会再告诉你。” 说实话,现在路菲心里的确有点怕他。上次撂下那么一句狠话就回国了,看他眼里都能冒出火星的样子,仿佛下定决心打算玉石俱焚。 “deer fly” 高兰回国后的日子里,路菲孤独也不孤独。身边没有说话的人,邮件成了唯一的树洞。 最近收到邮件频率比较高,比高兰在的时候高很多。除了一封是具名的,另外几封仍旧匿名。具名的这封,死都想不到,居然是白换礼。 大师兄专访夏小叶的视频在网上火了。火到路菲在美国都闻到了浓烈的气味。火爆的原因竟然是无剪辑,原汁原味地呈现,效果更像是他擅长的纪录片,也有点儿类似现在的直播。 实际情况更富戏剧性。按照节目流程和职业习惯,剪辑师后期确实动过手脚,但是那一天灵犀温泉设备科忘记关闭的摄像头,助了他一臂之力。 就在大师兄遗憾那么多珍贵素材不见了的时候,小助理杜若兰提供了绝妙的创意,结果到设备科一问,还真就天遂人愿,大概是缘分使然吧。 大师兄没想到,自己用来维护正义的平台,居然成了错伤他人的工具。更加不愿回忆的是,电视台这个地方,他曾经和辛迪有过太多的暗度陈仓。于是,一封辞职信结束了孽缘。 他陪夏小叶料理完母亲在国内的后事。又陪着她回英国一起念书了。他发来的邮件正是一张照片,那是他和夏小叶当年在伦敦偶遇的广场。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手里握着夏小叶几乎全部的生活费和学费,难怪事无巨细地向“出资人”汇报行踪。 广场四周全是酒吧,有一张照片的近景很凑巧,路菲看到了之前匿名邮件中曾经出现过的一间酒吧。因为它的名字格外奇特,叫作“deerfly”。 奇就奇在,鹿是不会飞的,而且直译过来,又是她的名字。字母当中的两个e,其中一个艺术处理,龙飞凤舞的很像是a,不仔细看以为Dear。 路菲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在英文里居然可以这样轻松地表达爱意,该不会是想多了吧?但是,第二次出现在视野里,她就没办法再忽视了。 与最初收到匿名邮件时,怀疑且防备的心态不同,现在的她,好像可以打开心锁与之对话了。 元旦前后,听着人们欢度新年的声音,她一个人在小早睡着后,孤独地饮着一杯红酒。自从在酒会上开戒,这个放弃很久的习惯,捡起就停不下来。 她觉得一个人在美国好孤独,忽然很想要去英国,这个想法谁也拦不住。高兰在国内忙她的事业,时差的存在让两个人没有办法随时对话。 她鬼使神差地写了一行字,算是给匿名邮件回了第一封信。不确定有没有人接收,写得十分简短。十分钟之后,就收到了回复,这是路菲完全没有想到的。 如果邮件从国内发来,此时应该凌晨五六点。如果是从英国发来的,那里根本就是半夜。谁能这么没早没晚地守在电脑旁边?难不成这个树洞真的有人随时在倾听? 路菲只写了“我想去英国”几个字,对方却回了一封很长的信。理论上讲,那封信的字数,在十分钟内是不可能写完的,显然早早地就已经存放在草稿箱里了,只待有朝一日,她有这样的信息过来,马上用以回复。 刨掉抬头的问候、结尾的道别,中间有一大段,阐述了希望路菲继续留在美国的原因。这一段才是这封邮件的灵魂所在。 完全不可思议的是,不管对方是谁,居然能够料到有一天,她会产生如此想法。说了那么多,让路菲暂时放弃离开的,是一份附件形式发来的offer,入职时间一栏填写着“无限期”。 北卡罗莱纳的夜晚,向来是漫长而寂寥。这个夜晚的内涵,终于有了一点不同。新年的钟声已经敲响,欢乐和幸福是属于别人的。对路菲而言,邮件是意外的惊喜,Offer是未知的未来…… 别的不清楚。她只知道,两年后一定要回国。现在这个想法更加坚定了。她不希望小早和她一样,像无根的浮萍漂在异国他乡。 无论是她,还是女儿,都要在血脉亲情的土壤里扎下坚实的根基,日后无论想要飞到哪里,都有返程的方向。 亲子鉴定 整夜须臾而过,竟然不知不觉。这一宿几乎都没有睡,路菲却精神得不得了,小早半夜醒来一次,可能也是她回应得最快的一次。冲了奶粉,哄她喝下,轻轻拍了拍又安然地睡了。 她索性冲了杯咖啡坐回电脑边,稍微措辞给白换礼也回了一封邮件,委托他拍一张“DeerFly”的室内照片。 圣诞节放假前,学校布置作业,新年回来后,要做情景采访实战演练。路菲抽到的采访对象是设计师。 不巧,那段时间路菲一直心神不宁。导师要求同学之间自愿组队。她拒绝了好几位男生的邀请,一心想着最后剩下谁就跟谁搞一组,别因为自己的状态耽误了其他人的好心情。 这晚她一直盯着电脑,都没顾上看一眼手机,新年祝福密集得快要爆掉了,其中一位正是之前要求与她组队的男生。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她刚好心情不错,同样回复一句客套话。想了想,紧接着又补了一句:“开学后我们合作吧!” 作为对合作伙伴的诚意,也作为对自己完成作业的动力,路菲很想和“DeerFly”这间酒吧发生关系。采访设计师的地点,理所应当选择在酒吧。 她为自己的想法激动不已。不能马上去到想去的地方,通过照片想象那里的氛围总可以吧。她甚至想到了,要把服装设计、流行音乐、酒吧文化,这三种东西奇妙地组合,做点儿不一样的。 择日不如撞日。于是她连夜赶出来一个简单的提纲。所有这些都完成,天色已经擦擦亮。她从电脑边辗转到沙发上,半躺半倚希望能眯一会儿。 睡不着的功夫,拿手机来回刷。有些不得不回的新年祝福,得赶在小早睡醒之前都处理掉。当了妈妈的人,果然最会利用碎片时间。 手机短信才往下拉了不一会儿,来凯凌晨时分发来的一条彩信,彻底让路菲的目光转不动了。 那是由两张照片组成的一份报告。“亲子鉴定”四个字,滚烫得灼人眼球。路菲蹭地坐直了身子,立刻点开并放大,一目十行地挑着关键信息。 委托鉴定人正是来凯。用于鉴定的素材是毛发。报告结论显示:相似值99.97%。 路菲通篇找不到另一位鉴定对象的名字,想必来凯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吧。但是一切再清楚不过。 她咬着手背犹豫了一会儿,拿手机的手越来越抖。之后一键拨通国际长途。才响一声对方就接了起来。 “看过了?”没等路菲说话,对方直接发问。 “到底什么意思?” “报告上写得很清楚,白纸黑字你都看见了。身高体重出生日期,这些虚头巴脑的信息,也不用瞎分析了。没有什么比基因序列更能说明问题。” “毛发?你从哪里拿到毛发?” “那就得好好问问你的室友了。你一向交友不慎,这个谁都知道,辛迪就是最好的证明,现在又蹦出一个秦丽丽。路菲啊,我想说,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能不能动动脑子?” “你够成熟,谁知道你是不是花钱找了什么熟人,随便弄了个假报告过来,就想颠倒黑白。” “说你糊涂吧,还真是一再犯傻。我会冤大头地弄个假报告过来,认一个不是亲骨肉的女儿吗?” 路菲不出声了。好半天不出声。对方也举着电话陪她一起静默。谁先说话谁先输似的。 到底是来凯没绷住,语气先软了下来:“老路,不能不信命啊……这些年,我们有几天能在一起?屈指可数!一年一次,也能中标,这就是命啊……” 这句话,让路菲的思绪有点儿飘,她忽然想起来凯回国前的那个晚上。无论主动还是被动,无论真的还是假的,她已经让自己陷入了困境。 她需要时间重新整理一下思路,更迫切需要的是,排除有可能再次发生的危险。于是挂掉电话径直冲了出去。 这场雨的后劲 冲出去才发现下雨了,但是小早一个人在家,路菲又不放心,为了早去早回,就只能这样淋着。 附近药店买了试纸,回家第一时间验明正身。确认是“一道杠”,总算松了一口气。 其实她也傻了,十月份到现在,两个多月过去了,中间是来过一次月经的。但是听说早孕期间也会偶然见红,不能再有任何闪失了。 新年过得不声不响,假期也是索然无味。想着高兰就快回来了,她便愈发的六神无主。 还好,临近归期的时候,高兰来了一通电话,说是要推迟回来的日期,想让路菲替她跟教学主管当面请个假,请假函她已经发电子邮件了。 “兰兰……”路菲觉得有些话,远程交流比面对面地说,稍微自在些,但是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 “一个人照顾小早,很累吧?” “怎么你的声音听上去也是很乏的样子……” “哦,没什么,我大概再耽误一个月。算上剩余假期,开学后头半个月就靠你自己了,不然暂时请个菲佣吧……” “没事的,路茜最近经常带着戴维来北卡的,或许她能休个年假,十几天就盯下来了。不过就算没她,你也不用太着急回来,我一个人完全可以。” 路菲此时真的不知道,高兰还有什么义务帮自己照顾孩子。如果来凯拿出的鉴定报告是真的,她基本上连跟高兰继续合住的勇气都没有了。 这场雨果然后劲不小,加上内火攻心,新年过后路菲断断续续的咳嗽,直至开学前不争气的发烧了。 开学头三天,按照导师安排,同学间就着假期方案,预过实战演练的彩排。结果只有路菲这组轮空了。 没想到“队友”是暖男,听说路菲病的严重,也没提前打招呼,竟然拎着一大篮水果登门探望。 路茜给他开了门,一路领到客厅里。不一会儿功夫,路菲戴着大口罩下楼来。只见她,身上披着与室内温度极不相称的棉袄,没化妆素着一张脸,只有头发简单扎了马尾,看着还算利落。 “Jet,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视频彩排吗?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实在不堪入目。” “哪有哪有,你怎样都好看。”说完,他顿了一下。路菲侧了侧头,假装什么也没听见,他又继续说,“不过现在看着确实有点憔悴,是不是带孩子累的?” “还行吧,我姐在呢……” “姐姐没工作吗?在这里帮到什么时候?” 学校里关系不错的同学都知道,路菲平时是和高兰合租的,这会儿来了个姐姐,肯定是临时顶差。 “Lency快回来了!” “你看,要不这样……我姐也在北卡呢,家庭主妇一枚,孩子们都上学了,白天没什么事儿。等你姐姐走了,让我姐过来帮忙吧……” 路菲当然是很痛快地拒绝了,但是打死都想不到,一个星期之后就改口了。因为高兰再次推迟了归期,推迟到已经不能给出具体的日期。 路菲觉得不好再问什么了。高兰走之前,她就明显感觉到,这次回国是有目标的。现在看来,要么是事情太顺了,要么就是太不顺了。以她的性格,想说自然会说,不想说问了也白搭。 但是也不能干在这里呀。她想起之前托高兰留意来凯的行踪。这会儿正好拿这个转移话题免得尴尬。 高兰没提来凯,反而说起老爷子。 “路菲,有个事儿挺麻烦的。伯父发病那天,是不是我小舅来帮的忙?” “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这件事我们都知道,关键伯父怎么知道的?上次去你家探望,说起来凯这阵子有没有露面,老爷子直接跳过他说,想起发病的那天,好像有个陌生男人出现过,她问我知不知道是谁?” 老爸最懂节省话费,平时一般不主动。美国打回来比国内打过去便宜一大截。路菲这才意识到自己好久没跟老爸通话了,不然这事儿肯定轮不到问高兰。 她又杀回来了 老爸的疑问,出自李阿姨。那天提示路菲班师“领导”当救兵的是她,夏平回忆说,开锁公司打开门之后,120医护人员将老爷子抬上救护车,李阿姨也都全程在场,信息无疑是从这里流出的。 听高兰节外生枝,她去家中探望的那一日,接近午饭的时候,李阿姨端着一盘饺子来了,看见有客人,乐呵呵地说:“三鲜馅儿的,闺女要不要一起吃点儿?” “这是有喜事吗?” “吃饺子哪用遇见喜事,想吃咱们随时都有。今儿叫你赶上了,尝尝好不好吃。好吃啊,以后常来,阿姨还给你做。” 热情是真热情。这份坦然也挺让人佩服的。转述这段剧情的时候,高兰显然是羡慕两位老人晚年幸福,但是你俩浓情话密,扯出别人就不好办了。 “你担心什么呢?”路菲先是不解。 “我是在担心你!” “说是我领导不就行了。” “你这是有思想准备,当然可以对答如流……我担心的是,伯父哪天突然问到你,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再听出你有别的情绪,就不太好了吧,所以想了想,还是提前跟你说一声……” “所以呢?来凯最近回家吗?还是在忙别的?” 路菲生怕来凯知道高兰在国内,万一口没遮拦地说出鉴定报告的事,赶在自己前面就被动了。 “他嘛,你更得做好思想准备……” “怎么?”路菲的心立刻揪起来了。 “我借着老同事聚会,把左伊他们都叫出来。诶,对了,你知道吗?八卦一下哈,左伊和那个小司机好上了。” “哦,还挺配的。” “不会吧?” “你接着说……” “嗯,左伊她堂姐,就那个叫左安的,后来不是离开研究院了吗?想不到吧,现在人家又杀回来了……” “什么意思?升职了?当院长了?” 路菲觉得,像左安那样的人物,如若不是给了她不可替代位置,或者是有着卸不下来的责任,根本不可能吃回头草的。 “比你想的复杂点。江沪集团注资了来凯他们那个研究院,听说还是大股东。左安回来任执行总裁。” 说到这儿路菲大概明白了。来凯从没有换东家的意思,一直想在这家单位从底端爬到头部。这前前后后,似乎他也没有对不起左安的地方,左安跟他好的时候,又不是不知道他有太太。 眼下重组一家单位,手底下总要有几个可靠又能干的亲信。曾经合拍的两个人,放下小恩小怨,骨子里曾经合拍的部分,没准儿还能未完待续。 “这时候离婚多好,正好和女上司组CP。” “那你又不知道了,左大小姐结婚了!这一年,除了兼并研究院,江沪集团就指着这个消息抢版面呐!” “跟谁结婚了?” “哎哟,看来我八卦的还不够彻底,等着回头我翻翻过刊啊……听左伊说她姐结婚的消息,在当月的《新娘杂志》连载了足足20页,如果男方家庭没点儿根基,不可能合伙砸出这么大水花……” 所以,来凯不仅不能离婚,而且还得有一个可爱的女儿,这样才算是成功男人拥有幸福家庭的标配? 鉴定报告的真伪,实在无从查起,如果能让小早和夏平,他们俩验一下基因,事情的真相才能水落石出。可是现在到哪儿去找另一半呢? 路菲再次把目光,转回名为“LH”的邮箱。可是,这种话该怎么说呢?为了写这封邮件,冥思苦想了整整三天,比做什么方案都难。 最后抱着必死的决心,她写了这样一段没头没脑的话:“如果你在北京,可以去看望我的父亲吗?” 都不清楚对方能不能看懂。就算投石问路吧,她必须先搞清楚对方在哪儿,之后再说之后的。 事实证明,路菲的思路没有乱。一周后邮件回复:“小菲,看望你父亲了,他相信我是那个人,现在放心吧!” 酒吧魅影 相隔一周,大师兄发来的照片,让路菲彻底迷惑了。“DearFly”的内部装修风格,跟她之前的猜测相差无几,貌似是在暗示什么。 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那个就算再不可能也一定是真相。这反而让她,越想了解越不敢深入。 酒吧内,深蓝浅蓝的错落分布,像极了南城小别墅的格调。桌椅摆放一律形如甲板。为数不多的情侣对坐,全部都是船式的摇椅。 相邻两座之间,由薄如蝉翼的纱幔相接,断断续续若隐若现的那种。想要隔开又不彻底隔绝。 想象着,酒吧的门随时被客人推开,忽然凉风习习吹来,轻盈的纱幔随风舞弄,微醺的男女在摇椅中不自觉地晃动,必定是极具风情。 吧台两侧分别有两个高耸的木质酒架,全部设计成桅杆的式样。上面每隔一小段插着不同国家的国旗,应该是用来标明酒的原产地吧。 吧台的背板,索性呈现汹涌起伏的波涛,绵长曲折的灯带点缀其间,与深蓝浅蓝的帷幔交相呼应,配合夜晚魅惑的灯光,仿若海面的星空神秘莫测。 如果不是一直想象着,这些在遥远地方极其可能的存在,路菲都不晓得自己怎么能有勇气一个人坚持这么久。完全没有希望的活着,对任何一个人来讲,都是无比艰难的事情。 然而让她迷惑的是,这里面既有她期待已久的场景,也有她不希望看见,或者说害怕看见的人…… 之前路菲在给大师兄阐释自己需要酒吧店内照片的理由时,说是要完成一个学校布置的情景式采访,所以希望他将风生水起的营业场面一并拍下来。 带着这项任务,大师兄的照片格外贴心。毕竟是电视台编导出身,他对画面的选取、角度的变化、色调的把握,无不拿捏得细致入微。 路菲把这几十张照片,集中存在一个文档内,甚至还做成了快速翻页的flash,想要它们象征性的灵动起来。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病入膏肓了! 本来如果从大面上扫视,人物就只能算是场面中的配角,几乎不可能被特别关注,更多地是想借助他们,传递酒吧的人文气息和风格意蕴。 偏偏路菲看的次数太多了。每次看的侧重点都不一样。尤其是在形成动态连续翻看的时候,还会产生一些特殊的观感。于是照片中的一个背影,不可避免地引起了她的注意。 循着这张背影的穿着,她在几十张照片里翻来覆去,遍寻穿着同样衣服的正脸和侧脸。尽管人物像素明显低于景物,路菲依然认出了她的样貌。 这个人,应该就是栾洋! 这个熟悉的背影,曾经在“想入酒吧”的门廊,就着昏暗的灯光被她喊住。如果说那一刻的偶遇是出人意料,那么这一刻的相遇,反而成了命中注定。 栾洋不是整件事情的始作俑者吗? 如果不是她,夏平也不会认识那个不该认识的人。他们也不会在那场难以预料的灾难中无人幸免。 如今两个人都在英国又是怎么回事? 她第一个想到夏小叶。夏小叶根本就认识洋洋。让她当场确认立刻就可以告诉自己确定的答案。可是她跟夏小叶之间是可以讲这种话的关系吗? 想了想,路菲还是拨给了白换礼。 “师兄,我想知道一个人!” “你是说酒吧的老板娘吗?” 路菲以为费劲周折也不一定得到的答案,居然这么轻而易举地就从大师兄嘴里吐了出来。 “拍那么不清楚也能看出来?难怪上周带小叶子去店里,也被这张脸惊到了。但她不是你们说的栾洋!” “你怎么知道不是?” “哎呦,你可不知道,小叶子当时的反应比你还大,都没跟我打声招呼,冲过去就问人家是不是谁谁谁。可惜,对方连中文都听不懂。” “怎么会这样……” 紧接着她又追问:“你去探望过夏小叶的父亲吗?” “我们还没到见家长的地步……” “可以借个火吗?” “今天录像,你就穿这身啊……”路茜回纽约的那天,也是路菲正式采访设计师的日子,可是她看起来,却比想象中素净太多。 一大早,路茜赶在所有人前面起床,整理完自己又拾掇戴维,做好了全家的早饭,坐在客厅里候着。 待会儿路菲前脚走,Jet的姐姐就来报到,千说万说人家总算同意按小时收费,不然路菲不答应。 这个细节她没敢告诉路茜,她要知道花钱从外面请人,肯定又要跟史密斯多磨几天假了。 “这身怎么了?”俗话说,想要俏一身孝,可是路菲今天穿着白色西服套,真的不是为了抢镜。 在她心里的某块地方,早已覆盖了皑皑白雪,与通身白色的西装一样,见不得一点颜色。 “不好看吗?”她蹬上八厘米的白色细高跟,袅袅婷婷地走到门口的穿衣镜前,左右端详了一番。 V字领白西服,唯一大胆的设计,是前面开得比较低。看着白花花的脖子,自己也觉得有点突兀,顺手从首饰盒里挑了一件配饰,正是夏平当年送她的那一根,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锁骨链。 肌肤胜雪,通身全素,浓密的黑发反而特别显眼,松松的盘了发髻,清纯又不失成熟,为了给整体添一抹气色,口红特意选了迪奥999。 “其实还挺好看的,只不过吧……穿这身全白,颜色会不会不喜庆?毕竟采访的是设计师啊……你不是说,设计师要当场指定采访者吗?穿得出挑一点,会不会胜算也大一些?” “唉,既然是设计师,就更不用揣测他们的心理了。每天的心情都可能左右审美,跟着他们走,还不如跟着自己走。怎么舒服怎么来吧……” “好吧,随你。不过路菲啊,你最近究竟是怎么回事,总心不在焉的,有什么不能跟姐说说吗?” “这么明显?还好吧……” “我算比较迟钝的人,都看出来了,你说呢?” “姐,你和戴维好好的,等我忙完这段时间,去纽约看你们。那我先走了,中午前肯定回来,我和Jet一块儿回来,你就放心吧!” 本来路菲挺紧张的,因为有那么一点功利的目的,据说这次采访如果反响不错,会有当地电视台签约兼职的机会。虽然工资不高,但一签就是两年,相当于整个上学期间都有固定收入了。 吃账户里的老本,总让她心有不安。 有了孩子之后才发现花钱如流水。国内的“offer”至少要两年后才生效,这两年里,按照现在的花钱速度,有可能回国的时候,就是一枚赤贫“海龟”,跟没走前一样从头开始。 外界看她好像是拿着海外硕士学历讨生活,感觉起点上终究是不一样的。但是具体的日子,还得当事者自己筹划着过,没点进项怎么行? 可是最近她心里乱得很。一时间攒下好多事儿,没理清楚头绪之前,也不知道该向谁倾诉。 小早现在断奶了,她索性开始吸烟。 起初就是跟同组的Jet,准备采访资料偶尔拉晚,看他为了解困抽一支,于是她也想试试。 记得第一次抽烟,是和夏平在香格里拉的套间。她隐约记得那个味道,很想鼻腔口腔里重温一遍。 结果一开戒就刹不住了。没事就躲出去抽一根。这样好像真的蛮解压,一来二去也忘记了紧张。 那天路菲到了学校,发现自己竟然是第一个。自己再怎么懒散,在这群同学当中都是最勤奋的。跟外国孩子比认真学习,中国孩子就没输过。 用于采访的演播室一共有三间,每间分配给两组同学。轮到哪一组,另一组观摩。一个上午刚好够用。路菲和Jet是第三间演播室的第二组,还有大把的时间在心里预过流程。 既然来的比较早,闲着也是闲着,她便独自信步走上天台,懒散地呼吸了一口,初春特有的清润空气,倚着栏杆远眺四方,头一回将校园尽收眼底。随后她习惯性地掏出了一支烟…… 正烟雾缭绕之中,一个浑厚的磁性女中音,从离她不远的斜后方飘来:“可以借个火吗?” 仿品中的真品 这一嗓出乎意料。路菲猛然回头的瞬间,一绺碎发从发箍中脱落下来,毫无防备地飘散在她的额前腮边,顿时让拿烟的姿势倍显慵懒。 眼前的女人,身穿海蓝色套装,整体风格和路菲的如出一辙,通常称作“吸烟服”,只不过上身的掐腰更接近“X型”,裤管的“大喇叭口”也更为夸张。她们都选用了纯色,只是路菲素到了底。 对视片刻,没有多余的话,路菲将自己手中的烟,调转了一个方向,对方熟练地把脸凑上来,借着她的火,点燃了手里一只深褐色的女士香烟。 “怎么,你都不抽女士烟的吗?” “哦,同学借的,我一般不吸烟……” 路菲说谎了! 她觉得女士香烟的味道太过清冽,尤其是常见的薄荷味很是上头。她的心里已经够凉了,不需要更冷的东西来冰镇。她需要男士香烟的浓烈和热度,而这些是没有办法告诉别人的。 “你是他们为我请的模特儿吗?” “不是的,女士。我只是这里的学生。” 路菲知道这个环节。设计师一般都有专属模特,这次为了体现即兴立裁的创作状态,学校邀请了一批业余模特。之前设计师和模特互不见面,到了现场再根据身材眼缘什么的制作规定选题。 路菲和Jet这一组的主题是“海洋之心”,完全配合酒吧内饰的泰坦尼克主题。他们贴心地认为,这是给走进门来的设计师一个最大的暗示。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位女士的脖子上,正好就佩戴着一条晶莹剔透的“海洋之心”。 路菲的目光,完全被项链吸引了。拿烟的手不自觉颤了一下。略微失态地问:“海洋之心,哪里来的?” “怎么,你也喜欢吗?” 说实话,那是夏平的最爱。他们曾一起淘遍了朝阳附近的电影主题商店,还有专门海外代购的二手店。自己来美国之后,也去过不少差不多的店铺。不是完全没有此物,便是仿制得太假。 “你眼光真好,小姑娘,我戴的这一根虽然是仿制品,但却称得上仿制品中的真品!” “怎么说?” “电影有多久,它就有多久!别的道具都是独一份,唯有这跟项链,剧组准备了第二条。所用的材质与真品不相上下,不仔细辨认,以为一模一样,实际上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为什么只有项链准备了两条?” “世人都愿相信,爱情是唯一的,相爱的人,更是独一无二。但无独有偶,难道不是吗?” “抱歉地问一下,您是……” “我以为你已经猜到了,我是TracyWang。” “哇,恕我冒昧,您和照片上差别很大……” “我接受采访时不喜欢浓妆,但是拍照片就不一样了。假的东西可以假到底,真的东西就要绝对真。跟这条项链的理念是一模一样的。” “可是,您又是怎么拿到这根项链的?” “你不觉得我们应该正式认识一下吗?” “哎呀,不好意思。MissWang,我是路菲,负责这次采访的六组成员。没想到这种方式认识您!” “说明我们很有缘分啊,总比干巴巴走进演播室,被不相干的人介绍了之后,再握个手什么的自然……” 路菲感觉的出来,对方的确不是一个喜欢客套的人。至于自己被误认为模特儿也很正常。 她原本就有一米七的身高,加上八厘米的细高跟,再穿上通身纯色的套装,头发扎得利利索索,“气场一米八”用来形容她丝毫不夸张。 一根烟的功夫,两个人没再说话。好像内心恪守着某种规则。也许她们认为,吸烟是一件极具仪式感的事情,不管身边有没有人或者有多少人,仪式感都需要独自一人完成。 之后,两个女人相互看了一眼,默契地微微一笑,点头示意,认为是该下楼的时间了。 此时,走廊里熙熙攘攘,各个演播室的同学都陆续到了。Jet隔着老远就跟路菲打招呼,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最近的关系有多么密切。 路菲想着应该把刚结识的设计师跟他介绍一下,一转头才发现,TracyWang已经不在身边了…… What a charming lady! 别的组员之间都有竞争关系。采访者选择谁,已经赢了第一回合。再被电视台相中,便是大满贯了。 只有路菲从头赢到底,Jet在那里憨憨的,又鼓掌又道贺,跟自己赢了一样,肥水不流外人田。 这个当然是他的个人感受,路菲觉得特别愧疚。她想着TracyWang刚才的闪退,就是为了避嫌吧?避免让别人知道,她们在比赛开始前就已经认识了。 虽然也没说什么,但是人言可畏嘛。 没想到TracyWang跟电视台的关系,也是出乎意料的好。采访结束之后,她把一位小帅哥叫到跟前。 “Andy,上次你说的那个系列专访,今天就算正式敲定了。不过时间嘛,要由我说了算哦!” “Noproblem.Oh!DearWang,thank yousomuch.Youareverynice!” 小伙子是中国人,刚来美国不久,努力融入当地文化,性格异常的开朗活泼,满脸写着精明和职业。没等设计师开口,他又主动叫来了一直躲在摄影机后面的一位大胡子。 起初大家以为就普通的摄影师呢,被他这一番隆重介绍才知道,人家是特意过来观摩的大导演。事先没有声张,不想成为目标。实际上选人用人的权力,全都掌握在他的手心里。 小伙子把大胡子导演喊过来,主要是为了炫耀自己,轻松搞定了TracyWang的采访。同时他极有眼色地发现,这位个性历来古怪的设计师,今天心情出奇的好,与一直站在她身边的路菲有着很大关系。 于是在没人教的情况下,他当着大胡子导演的面,猛夸了一顿路菲的主持风格,说她不仅功课做得充分,语言也是清新隽永,又不乏锐气幽默,假以时日必然成为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这段话的意思太过复杂,他没组织好如何用英语表达。只能把在国内当主持人的范儿给端出来了,用热情似火的节奏点燃现场气氛。 为了让大胡子导演听明白,关键地方给几个单词,更多的溢美之词,是说给TracyWang听的。 学校的庆祝午宴,之前谁也不知道。路菲跟路茜说过,中午和Jet一块儿回来,于是就想推掉午宴提前走。 她征求Jet的意见,问他想不想一起?当然,如果他打算留下来应酬,她自己也可以先回去。 “我劝你也别走。” “为什么呀?不就在学校食堂吗? “你想想啊,之前为什么没提?怎么忽然冒出这么个局?刚才我问过校工,确实是在学校食堂吃顿简餐,但你知道谁买单吗?设计师TracyWang!” “没理由啊……” “谁知道呢!她可是出了名的古董级大咖。听说她叔叔还是校董之一。她说这顿饭做东,系主任不敢不赏脸,你敢不去吗?将来实践活动都不喊你,看你学分怎么攒。你还想不想如期毕业?” 别说如期毕业了,路菲甚至想提前毕业。她毫无选择地留下来,只能让路茜改签晚上的航班。 “我说,你还是赶快回来吧,你这位同学的姐姐,怎么跟查户口似的,把你的情况问了个底掉,我都不知道怎么应对了……” 路菲确实有点儿担心,路茜本来就话密,经常言多必失。在别人的密集提问之下,有可能攻破许多防线,但是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 “姐啊,帮忙帮到底,吃完我们速速赶回!” 午饭吃得其乐融融。TracyWang理所当然地跟路菲坐在一桌。同桌包括隔壁桌的同学,时不时就往她们这边瞅。 也难怪!两个女人相貌出众,衣品惊人的一致。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什么特殊关系呢。 吃着吃着,忽然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句:“Whatacharminglady!”引来众多同学的欢呼喝彩。 对此,路菲略显尴尬。TracyWang则是习以为常的样子,不抬眼,不接话。她的注意力全在路菲身上。 疑者皆事实 高兰终于回来了,比路菲预想的提前了不少。整个人比走之前沉默。也就是抱着小早的时候,话稍微多一点儿。路菲赶紧趁这个功夫和她聊天儿。 “国内的事情不顺利吗?” “还好吧。毕竟是炒人的活儿,心情总不大爽。” “老板对你可还满意?” “你是说哪个老板?” “请你回去的人啊……”路菲绕着弯儿的盘问,无非是想打探一下,高兰和她心仪已久的那位小舅的合伙人,工作以外发展到哪一步了。 “事情倒不难办……” “那怎么一脸不高兴啊?你可是心理学高材生,平时都疏导别人的情绪,怎么了?自己失控啦?” “还真叫你猜到了,诊所出了点状况。” “搭档的原因,还是……” “那倒没有,只是刚好接诊了一个病人。” “什么样的病人?情伤?还是职场?” “我看你啊,学传媒倒是取材了,应该转身做我们这行……算是,情伤吧。但情况比较特殊……” “也有你束手无策的时候?” “你知道吗?有时候,困惑的不是没有办法,而是不止有一个办法,最后不知道该选哪个。” “看你云山雾罩的,估计不想解释给我听!” “以后告诉你哈,确实比较复杂,说来话长……但其实,说不定对你还有点儿帮助……” 高兰说一句吞半句,路菲便不再深问了。她想跟她商量的是另外一件事。 “兰兰。今后这里你自己住吧,愿意找同学合伙住也可以,都随着你的意思……” “你要去哪儿?不会是想回国了吧?” “现在还不是时候。但我得搬出去住。” “你姐的房子,我才是外人,为什么你搬走?” “最早是你付的定金。这事儿得有个先来后到。” “你不会带着小早住学生宿舍吧。那肯定不行!” “不是的。你知道设计师TracyWang吗?她工作室需要一个帮手,我住在这里,离她太远不方便……” “啊,当然知道,但你知道她那个吗?” “我知道,她有爱过的男人。” “在男人那里受过重伤,才会转投另一个方向……” “兰兰,你不觉得这是最好的隐蔽吗?我就想清清静静的,把这两年的书读完,有了这层关系作掩护,你不觉得周围从此消停了吗?“ “那我,想小早了,怎么办?” “你可以随时来做客。我也会经常拍了视频带到学校。只一段时间,项目做完了,我还回来呢……” 高兰回来的前一周,路菲刚好有时间,把这个事情的利弊,思考得明明白白。 TracyWang的“鸿门宴”,的确是为路菲设计的。席间她不言不语,饭后当着同学和老师的面,宣布了一个决定。 她的工作室缺一个企宣。路菲对新闻的理解不是最打动她的,因为她自己也不懂。但是路菲对于设计的理解,让她想到了她正在读的专业。 内在价值观的契合,不是随便一个人身上能找到的,有的人可能终其一生也找不到。TracyWang感谢学校给她这次机会,找到了虚位以待的人。 官宣的发布,堵住了现场悠悠之口。言外之意,你们谁也别猜了,这个人我确实想要。但我要的是她的才华,而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个样子。 至于背后究竟是怎样的,没人猜得透女魔头的心思。 其实,所谓舆论,逻辑大抵如此。每一个线索的背后,躲着各种各样的事实。所谓“疑者皆事实”。但是,只要当事者站出来,给众人一个说法,任凭想象力的洪水倾泻到哪里,终究有了抵挡的堤坝。 如此一来,无论对高兰的愧疚,还是对来凯的躲闪,都让路菲有了一个暂时隐身的巢穴。况且“校董之说”早都在她心里埋伏了敬畏,识时务者为俊杰,人嘛总要顺势而为。 另外,还有一件难以启齿的事,也顺便解决掉了。Jet的姐姐当真比路茜话还多。跟她单独相处这一周,路菲的心累到爆炸,感觉还不如自己带孩子呢。 但是姐弟俩太热情了,又是同学又被自己抢了风头。各种不好意思堵在心口。 之前说好了,她先在这里干一个月,如果高兰回不来再续约。现在高兰提前回来了,路菲悄悄塞给Jet的姐姐一整月的工资,叫她只管拿着不要声张。 “绯闻”女王 公关思维再次帮到了路菲。接到一项工作,不从任务本身入手,先把周围的环境和人事摸清楚。这是她跟着夏平学到的最实用的本领。 这个本事实践一段时间,尝到了其中的好处,自然就会形成习惯。要让过来人说,21天根本形成不了什么习惯,必须得攒够21个案例才行。 TracyWang的别墅实在是太气派了,完全是好莱坞电影里的那种。夜晚灯火通明金碧辉煌。反而白天稍显黯淡。通体白色的外墙,在阳光照耀的日子里,如同不存在一般。更让人觉得这里笼罩着一层虚幻色彩。 偌大的别墅需专人打理,因此家中有两个帮手,被她称作大管家二管家。从这个称谓路菲能够感觉到,在她无比摩登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古典的心。 委托Jet打听的小道信息,在路菲尚未入住之前,就已妥妥地收入囊中。她的确是被著名的“校董叔叔”带来美国的。18岁在国内开始设计生涯,才华非一般的出众,但是一直不被圈内看好。 她对于欧美时尚的热衷,那段时间完全吃不开。海外的时尚潮流,必须踩着日本和韩国的步点,才能在国内流行起来。直接拷贝欧美好像行不通。 来到美国之后,简直如鱼得水。路菲因生孩子错过的那届纽约时装周,TracyWang作为华人设计师的领军人物,获得了唯一以个人命名的“高定专场”,一定程度上“墙外开花墙内香”。 国内的大批时尚媒体借着她的华人身份炒作中国时尚的国际影响力。各种专访纷至沓来,她反而不屑一顾了。人们总是对自己未成名时的青睐格外感激,之后的追捧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和她的知名度一样响亮的,是她身边两位花美男一样的设计助理。据说都是她的“校董叔叔”费尽心思挑选的。希望刺激一下她的欲望,早日结束单身,也算是和她在国内的父母有个交代。 最要命的是,外界对她这方面兴趣的揣测,实在让叔叔很头疼。中国人无论到哪儿,都不喜欢无死角被围观。工作没问题,生活不可以。无奈TracyWang好像真的对男人不感兴趣。 “听说她27岁那年,爱上了一个40多岁的好莱坞导演,这可是非常非常私密的消息……那时候她刚来美国五年,有机会参与了几部电影的道具设计。一来二去嘛就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了……” 这条信息无异于给路菲出了一道数学题。今年35岁的TracyWang,27岁时候发生什么事了?那一年应该正好是《泰坦尼克号》在美国首映的年份。 导演谁来着?哪年出生的?一连串问题直逼脑海。路菲下意识地打开手边电脑,开始关键词搜索。 这部经典影片,她反反复复地看过无数遍,每一次的注意力,都沉醉在故事情节和人物关系里。对导演个人信息感兴趣这还头一次。 信息串起来了,不代表事实也一并串起来。你能够知道的绯闻,那都算不上是真正的绯闻了。真正的绯闻是埋藏在当事者心底的秘密。对于我们来讲,永远是“非闻”而已。 别墅的气派,不在于自身的辉煌,而在于地盘够大。别墅旁边有两个巴洛克风格的独栋,凌乱而又精致。两位男助理合住其中一个。TracyWang把另外一个单独拨给了路菲。 路菲认为这待遇太过奢靡了,想要拒绝却被聪明的TracyWang一句话堵了回来:“史密斯是你的亲姐夫,难道要他知道我怠慢了你,然后明年取消我在时装周的MVP资格吗?” 说实话,路菲有点同情两个助理。年轻人有时候嘛,总是自负地认为,靠自己的能力和魅力能够改变点什么。实际上那不过是别人给他的错觉。 两个男孩子,一个毕业于纽约时装设计学院,一个毕业于英国圣马丁艺术学院。外在从脸到身材,全都是男模条件。其中英国绅士范儿的那位,想要傍富姐的心态不要太明显了。 他们俩搭一起,人设多少有点儿撞车,TracyWang处在中间,反而泰然自若了。路菲倒觉得这像是故意安排的一个局。他们留下来自有他们的用处,但又绝对不是他们希望的那个用处。同时也让安排这个局的人始料未及。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路菲就发现他们两个相互打岔,TracyWang貌似是从某些舆论里脱离了出来,但是也给她的个人宣传带来了一些负面的效果。 所有巧合都像阴谋 活色生香的异性横在眼前,能不能刺激感官这个不一定。但是别人的“爱情故事”摆在面前,一定能够让你回忆起属于自己的某一小段时光。 自从知道了TracyWang的小秘密,连续忙碌数周没空打理的秘密邮箱,重新回归路菲的意识。 许久没看负担反而小了些。不像原来日日守候,总是担心里面没有消息,又怕里面有不想知道的消息。 一件事过于执念,就会僵持在原地,成为解不开的疙瘩。放下这个执念,才能体会幸运降临的感觉。 果然,里面只有一封邮件。按这个频率,若要日日候着,至少得有几十天的时间生活在失望中。 日期上看,这是路菲和高兰谈完“搬出来住”的想法,第二天一早发过来的。所有巧合都像是阴谋。 自从接受了路菲的冒失请求,对方如约去家中探望她老爸之后,公然改用中文交流了,有些东西好像不需要隐藏,却又不方便全部袒露。 因为日期太巧合,本着“破案”的心态,路菲想从邮件的蛛丝马迹当中看出,对方是否已经知道了,自己接下来和设计师TracyWang共事的消息。 这样一来,最起码她能找到一个中间知情者,大胆猜想比如高兰。可是她好像又想多了…… 这封邮件非常公事公办。随附件发来的是一家媒体的公开信息。名称正是之前offer中提到的甲方。 Offer许诺的职位是“总编辑”。但是上任时间并非入职时间。需要到岗一年之内,拿下三个合作项目才能接任,否则上任日期还将继续顺延。 入职条件则相对简单一点,只需三位业界大咖联名推荐即可。TracyWang无疑算一个,但似乎也不能因为这个,料定对方一定了解路菲的现状。 不管怎么说,眼下给了她做事的动力。 TracyWang贴心地把二管家拨来照顾小早。路菲坚持自掏腰包付她薪水。在美国待时间长了,没人跟钱争来争去,她们很快达成共识。 为了挣得更多,必须卖力工作。 TracyWang非常热衷公益,名下有一间设计师课堂,专门招募那些既有天分又有热情的年轻学子,时间允许的话每周六她都亲自授课,偶尔请助理代课。 如果不是路菲近前工作,完全不知道这间课堂的存在。专业敏感告诉她,这是一个极好的宣传点。 虽然TracyWang放不下傲娇的姿态,但是也不会亲手阻断公益事业的蔓延。 顺着这条思路打进国内市场,不仅能够成功地吸引媒体目光,而且这个卖点也是她本人可以接受的。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赏饭,第一次走进公益课堂观摩,路菲立刻发现了bug。 学生们大多20岁上下,仰望年长十几岁的成熟迷人的女性,发自内心的崇拜和敬畏,几乎是压抑不住的。 尤其是中国学生,对待异性关系的态度可能略显含蓄。然而对于师长和前辈的仰慕之情,那是绝对的毫不吝啬。 这节课有些学生是第一次来,当场就为设计师的气质所倾倒了。眼前的TracyWang俨然是乌黑盘发、嗓音沙哑、动作优雅、慢条斯理、穿衣有品的都市摩登女郎。 “Whatacharminglady!”这句熟悉的评语再度浮现于人群之中。大家对此有目共睹! 按照惯例,每节课都会有随堂作业,这节课也不例外。为了同学们之间尽快相互熟悉,同时了解每个人的审美品味,她当场要求每个人写一段对某个人外观的描述,通过审议之后,下节课用于服装设计稿的基础素材。 或许是因为,她给学生的第一印象太特别了,有人在当堂作业中就地取材,用尽溢美之词描述了心目中的女神。 事后路菲参与了阅卷,对那些与自己内心想法雷同的表达,她并不认为是有意讨好,反而是学生们的肺腑之言。至少在她看来一切都很正常,如同行云流水一般自然。 有人明显提前做过功课,东拼西凑地搜罗了TracyWang之前的经历,仿佛还看了她接受采访的一些视频片段。虽然那些都不是最致命最核心的信息,但是足以体现他们的用心程度。 结果,还是出事了…… 知情者出戏 隔周的周六,有一个当地协会举办的设计师沙龙,TracyWang征求路菲的意见,问她有没有兴趣,要不要一起参加? 路菲觉得,她们俩总捆绑在一起太打眼了,推说正在组织公益课堂的连续报道,最好能去现场多抓取点儿素材。 TracyWang便不再坚持,顺口说了句:“那也行吧。杰森代上这堂课,我还真有点不放心……” “英国绅士范”的小助理一上来,点评了上节课布置的随堂作业。他先表扬了写得非常棒的两位同学,并且读了她们的范文。之后说了一些没营养的套话,路菲也记得不太清楚了。 可是她清晰记得,最后杰森是这么说的:“Oh!NowthisispiecedoingthewaywhichIdon’tlike.” 接着他开始读这篇“差文”。听着听着,路菲便意识到,这是TracyWang阅卷时极其欣赏的那篇。 文中除了对她的溢美之词,还创造性地为她设计了纯黑色调的派对晚礼,描述中神秘性感极具风情。 换杰森现场点评,画风全部都变了。 大意是说,作者这样的“拍马屁”之举,其实是非常令人厌恶的。他虽然没有点名谁写的,可是最后,他把作业递给这篇的作者时,连正眼都没有看他,充满了浓浓的恶意。 趁着课间的功夫,路菲过去安慰了作者几句,顺便瞟了一眼桌上的卷面,居然是一个B-。记得当时判卷时,他们是集体给了A+的。 作者到底年轻挂不住,估计内心受到了一万点伤害,脸上的表情写满了心碎。他忍不住跟路菲沮丧地嘟囔:“我发誓,真的不是为了讨好谁!” 没想到,杰森还做了更充分的准备。课程下半段的一个创意示范中,他预备要讲的内容是,如何根据人物的行为和语言特点进行情景式设计。 有一位同学,机智地写了一个funnystory,他把老师和同班同学的名字,都活生生地嵌入了故事,竟然一个不落。大家看得都快笑弯了,只有刚被匿名批评的作者,枯坐一边完全笑不出来。 果不其然,杰森讲评这份作业的时候,依旧指出“不要这么做”,因为这样会“让知情者出戏,让不知情者入不了戏,itisnothingbutstupid。” 路菲马上意识到,杰森是绝顶聪明的人。他想用一视同仁的态度,向知情者和不知情者宣布,他不针对任何人,他只是在阐述一个客观标准。 路菲认为,这件事没必要跟TracyWang说。从现场观察来看,作者的确是一位非常英俊的小男生,他成功地引起了杰森的羡慕嫉妒恨。 来公益课堂的孩子,家境一般都不太好。但是有着这幅长相,即便他自己想忽略,旁边的人也一定会再三地告诉他,这是唯一的资本。 不能否认的是,有些孩子并不想以此作为资本。以此换取来的任何利益,都不能让他获得成就感和满足感。可是,杰森也会像他这样想吗? 跟着TracyWang的时间长了,就会发现,她是那种典型的“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的性格。小男生的样貌和情状,都符合她向下垂爱的人设。 杰森肯定觉得,身边有一个强劲对手,已经够他受了,现在又冒出一个年轻的,有苗头就得快速打压,不能允许事态发展到不可收拾。 这个事件的发酵是在半年之后。被批评的作者之后再没来过TracyWang的课堂。因为细节比较敏感,路菲从学员名单里找到了他所在的学校,问过教务处才知道,目前他在一家时尚杂志社实习。 那家杂志社,每到年底都要设计一个类似“金酸梅”的排行榜。目标就是,搜罗他们认为“有料“的名人。 排名是不作数,料却是实在的。出人意料的是,向来零负面的TracyWang,这次竟然上榜了。 这可以说是,路菲到她身边工作以来,遇到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危机公关。 危机公关 任何公关类书籍都没有教过的法则,是夏平传授给路菲的。如果对方需要的“料”对你有着致命的打击,那么你就送给对方一个更加致命的诱惑。 这一条,被他命名为“危机交换”。 当年教她的时候,恰巧也是在美国。路菲撒娇地腻着他,幼稚地以为拿前姐夫的联系方式作为“条件”,可以让夏平替她姐在国内盯着他的行踪。 人家立刻调笑着怼了回来:“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不用主动找他,他也会主动找我的。” 见她有点恼了,夏平又来哄:“够谈判条件的,必须带有自我毁灭的牺牲精神,你确定做好准备了吗?” 那一次,路菲输的心甘情愿,惩罚的“筹码”也让她甘之如饴。一个人的魅力,在于身材,在于语气,在于眼神,更重要的在于头脑。 与你“对手戏”的男人,哪里都高分,唯独头脑不够性感,即使做足了前戏,也是很难入戏的。 这次,就不一样了!不能输,也输不起。 短短一年半,三位业界大咖联名推荐,路菲能想到的,除了史密斯不用刻意搞定,TracyWang暂时摸不清脉络。另一位,到现在还不知何方神圣。 帮她赢,就是帮自己。这笔账路菲算得过来。 路菲跟史密斯要了近五年的纽约时装周合作媒体名单。小男生服务的这家媒体,名叫Rosemagazine。 看上去,比较边缘化,一会儿出现,一会儿不出现。但是,路菲看到,它可以来!这就够了。 幸运的是,整件事还有缓儿,因为“榜”和“料”分成两期公布。榜已经上了撤不下来。料处于隐秘状态。路菲来得及了解一下再做决策。 但难度也是显而易见的。她没有办法提前做任何准备,只能带上一个“初级诱饵”以备不时之需。 小男生对Rosemagazine,付出了相当的热情,这一点,从他给自己取的笔名“Gun”就能看出来。 “玫瑰与枪,厉害呀……看来在这里风生水起,应该是非常有潜质的新人吧!” “哪有啊,菲姐……你也知道的,没有经济实力,没有资深人士推荐,当地的服装设计圈很难进的……最起码在这里,既能接触到设计,也能多认识一些人,将来看机会再说吧……” “新年过后,想不想去纽约时装周见见世面?” “真的吗?呃,不过还是算了……我们杂志在这个圈子,本来就挺边缘的。有这种机会,谁都想去。我刚来不久,还没扎下根,太争了,未免显眼。还是,等一个水到渠成的机会吧……” 路菲应该想到的,自尊心极强的人,往往心思很深。越是唾手可得的东西,越是会引起他的警惕。 索性不兜圈子了,打开天窗说亮话。 “Gun,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吧?” “菲姐,你不用太往心里去的,我们那个榜,不过是一个玩笑。业内人都不当真的。你们自己何必当真呢?太认真了,反而成了真事儿……” “是这样的,Gun,积累一项事业,需要一生的努力,但是一次败绩,足以让人产生许多的负面联想。” “可是,已经公布了……” “生米煮成熟饭的,我们不说了。只是有点好奇,你打算曝的是什么料呢?” “说到这个,更不会牵连到你。你不觉得,那个杰森很奇怪吗?反过来想,让一个助理产生巨大的野心,想必老板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路菲登时就笑弯了,还碰翻杯子里的咖啡,比那天课堂上大家看见自己的名字,被活生生地嵌入一个funnystory,笑得还要狂风肆虐。 她的神志,甚至短暂出窍,幻觉这个大笑着的人并不是自己。说实话,她也被自己吓到了! 记得第一次作为素人主持大型论坛,夏平就极其颠覆地请来电影学院表演系老师辅导过她。 那时候觉得,不过是声台形表的基础培训。现在看来,这种东西是潜移默化厚积薄发的。眼下这个自己,不正是戏精附体吗? 路菲笑了好一阵,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她稍微顺了顺气,调整好情绪,用坚定的眼神望向Gun:“你觉得杰森有问题,那么觉得我有问题吗?” I am Rose. You are Lily 调查“Rosemagazine”的背景时,路菲了解到它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 这家杂志的创始人是一位女性,创办之初恰好遇见爱情,“玫瑰“堪称最佳象征,便以此命名以纪念。 不幸刚过半年,空难夺走了她的另一半。飞机是在西太平洋上空忽然消失的,最后遍寻无果而终。 后来路菲回国很多年了,才得知残骸找到的消息。彼时创始人把自己的名字,也改为了Rose。人们便再也记不住她以前叫什么了。 她坚信,上帝执意带走一具有温度的形体,是为了把他的灵魂,永远和自己系在一起。 这里待上一段时间的都知道,Rose除了时尚,最热衷的是花语和占星。为此杂志开辟了专门栏目。 其中,有一个栏目,多年盛行不衰,在当时的时尚圈娱乐圈风靡一时。许多高端女星都有追捧,带来了不错的广告收入,栏目的名称叫“LilySaid”。 因此,不少敏感的人猜测,那次空难在Rose心里埋下了巨大的阴影,在某些事情的立场上,也发生了180度的转向。 路菲又借着私人关系,从史密斯那里要来了Rosemagazine行销部负责人的电话。查看了历年“LilySaid”的广告客户名单。果然没有TracyWang。 照外界的猜测,TracyWang应该是最有可能追捧这个专栏的艺术界人士。偏偏没有她,其实印证了路菲的猜测。接下来只要放点血就能息事宁人。 被路菲魔性笑声吓到了的Gun,最后还是感觉不虚此行的。他拿到了进杂志社以来的第一单栏目合作方案,广告金额在历年此类合作的均价以上。 不会讨价还价,也不必讨价还价,直接给到了无法拒绝的心理价位。为了广告客户的利益,接下来的报道口径,就是甲方说了算了。 从咖啡店出来以后,两个人站在门口,又简单的说了几句话,临行前Gun偷偷瞄了路菲一眼,不可置信地说:“菲姐,说实话,我挺意外的……” “有什么意外的?你在这里实习这么长时间了,对于这种事,还没习惯吗?” “一直以为,你跟我一样,都是学生,不过是在TracyWang那里实习。差不多就为了要一份好看的实习报告,怎会如此卖力?现在我懂了……” 路菲心想,你懂个大头鬼! 但是她,缓缓取出一支烟点燃,优雅知性地吞吐,目光迷茫辽远。 TracyWang的脾气,可不像路菲那样沉得住气。艺术家的性格本就略带神经质,十几年在美国生活,多少有点沾染了西方人的多血质。得知杰森闯的祸,第一时间就想解雇了他完事儿。 路菲轻描淡写说了一句:“想想叔叔的感受吧……” TracyWang便拉着她的手,目光深情地凝视她的眼睛,用特有的低沉沙哑的嗓音说:“别人只是揣测我,并没有把我和某个具体的名字联系在一起。这样把自己抛出来,你不怕绝了后路吗?” 路菲其实想说,这正是她求之不得的结果。 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路菲的自作主张,长线来看终究是利大于弊。 如果说有那么一点点弊端的话,那么就是Rose女士本人因这单广告合同产生了主动求见的意愿。 路菲先是心惊了一下,感觉自己挑动某根敏感的神经,有可能会给TracyWang引来一段无妄的纠葛。 继而很快稳定下来,她相信凭借TracyWang的智慧和阅历,自有办法拒绝或接受一段感情。 两个同样有故事的女人,交手一定会非常的精彩,完全在别人的想象之外,当然也和他们无关。 作为TracyWang的对外窗口,路菲不得不在她们见面之前,与Rose女士做一次电话沟通。 路菲例行公事地询问,她是否希望安排一次关于TracyWang的专访?对方却调侃,她们的见面,本身就是新闻,应该会有记者想要采访吧……开玩笑的。 最打动路菲的,其实是最后这一句:“IamRose.WhoisLily?” 既是争论,也是默许 “RoseandLily”的传闻,坊间一直暧昧不清。她俩也懒得解释。路菲在想,大概是各取所需吧。 她们从这段感情,或者说,外界以为的感情中,分别得到了各自想要的东西。 无论抱定独身,还是不再孤独。 所谓传闻,既代表着一种争论,也代表一种默许。不澄清,不解释,便可以不停地发酵。 那么她自己呢?原本只想平息事端,稳稳地留在工作室,并没想从中获利,最后却成了最大的受益方。 TracyWang的行程,本就忙得自顾不暇,多余出来的事情,更是能甩出去最好。既然路菲是合作的倡议者,自然知道宣传的方向在哪里。 她先是在“LilySaid”专栏,撰写了一整版的问答式专访,从提问到回答,全程都由她一个人操刀。 这类专访的好处相当明显。比起记者视角的描述,弱化了很多主观性。至少读者是这么认为的。 如果问答双方,事前有着良好沟通,阐述问题的效率非常高。更何况像这种“Q&A”一体化设计。 别人想问而不敢问,或者直接问了显得过于尖锐的问题,可以转由委婉的表达,间接地获取答案。 TracyWang出差前,机场简短的碰头会上,她们将整版专访定位在:“不见面的记者发布会!” 对于被采访者的感性理解,也必须有专门的板块呈现,兼顾读者的八卦需求。这个部分浓缩出来,被路菲弄成一篇侧记“TracyImpression”。 两千字侧写,比六千多字专访,耗时超出了三倍。如此精力悬殊,外界不可想象。专业人士认为却是必须,因为所有导向都将集中在这里体现。 路菲斗胆向TracyWang索要当年给剧组设计道具的草图,原以为此处难免涉及到某些“陈旧性伤疤”而被一口拒绝,没想到她答应的极其痛快。 工作开展比预想中顺利。 结合她最早出道时的清奇构思,以及现在的高定系列风格,能够清晰地看到,她从国内辗转到美国之后,设计理念的更迭和提升。 其高明之处在于,当国内设计师依然沉醉于繁复的结构,唯恐不能将更多元素加入到设计中来的时候。她已经越来越明显地学会了做减法。 最近一次发布会上,路菲亲眼目睹了,一块“麻布”从头裹到脚的样子,看上去似乎没有任何技术含量。但是接触草图和成衣多了,就能看明白,每一处褶皱的心思,每一寸长度的用意。 交给媒体专栏之前,TracyWang亲自审稿,第一次发出不常有的惊叹:“我找到了最懂我的人!” 与媒体的合作项目,前期拿标往往没有太大困难。凭借人脉,找准时机,依托第三方平台,或者就是单纯地砸钱,都不会构成关键性的障碍。 可是后期操作的粗浅,形式上流于表面,常常让一个项目,止于一次性合作,浪费了前面的资源。 这一点,路菲在国内做公关的时候,已经不止一次地遇到。后来她研究,真心想要合作的平台,其实没有那么多。输出质量的问题造成合作中断,是一笔巨大且无谓的损失。 砸了好大一笔钱,搞成的意向合作。延续性比较好的,往往能在之前价格的八折左右继续持有。打一枪,换一个地儿,始终处于成本的高位运行。 她到郑州公司之后,很大一部分业绩就来自于,把前任丢下的半吊子项目,做成了可持续性项目。 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寻找一个新客户的成本,永远高于维护一个老客户。 这篇在当年名噪一时,拿下“新闻新翠奖”的侧写,据分析人士解读,胜在提出了非主流这个概念。 她抓住了一点,人们普遍认为“RoseandLily”正在亲身示范一段非主流的情感模式。因而所有的讨论乃至非议,都在这个漩涡里打转。 与其把这个漩涡夷平,不如顺势而为,让它成为一个承载舆论的漩涡,所有与之相关的非主流案例,都可以往里面装,产生效应,形成风尚。 果然,侧记一出,概念横流。主动找到路菲,在杂志上开设专栏的,正是Rose女士本人。 职业敏感性令她不允许自己,错过任何一个爆点的创意,当然也不能错过一个有潜质的专栏作者。 随时变现的人 第二个找路菲合作的是薛其。媒体这个行业果然没有迟钝的人。他推荐的平台是国内最权威的,版面是最抢手的,费用是最优厚的,连同“非非教主”这个笔名一同抛来,足见其合作的诚意。 然而,路菲一口回绝了。这当中有私人感情的因素,也有邮件背后的指点迷津。 从私人的角度出发,她对于薛其见过孩子之后的某些“动作”很有看法。 人的欲望都是一点一点被勾起来的。起初,他只是拍了孩子的照片,拿回去向老妈交差。没成想“奶奶”这个身份,顿时让老人起了夺孙的欲念。 最近一次时装周,老太太居然和儿子一道飞来纽约,强行约路茜出来见面,谈大孙子的归属问题。 虽是小城市的家庭妇女,这些年随儿子也跑了一些城市和国家,好歹见过世面,拾掇拾掇坐在那儿,气势还蛮唬人的。刚见面就开始讲条件。 眼看路茜不到35岁,继续生育不是问题,她直接了当地抛出了预备好的观点。并且夸下海口,无论想生多少,孩子的花销,他儿子全包。 纵使路茜有备而来,也不好将史密斯的生理缺陷摆在明面。情急之下扯了弥天大谎。说自己生孩子大出血,当时就摘除子宫,这辈子不能再生了。 老太太愣了半晌,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她也不傻,知道自己大孙子的亲妈,跟国内那位天仙一般的儿媳妇没法比,总算没提出更过分的想法。 路茜心里憋着一口气,转头全都发到了薛其身上。她知道自己做事不冷静,生怕站着理反而弄成没道理,所以应付这一大圈,始终拉着路菲作陪。 薛其并不知情啊。借着时装周的机会,向路菲递来橄榄枝。以为条件如此优厚,对方没有拒绝的道理。谁成想,凡事迂回婉转的路菲,这次竟然一反常态,拒绝得干脆利落。 “实在抱歉,我和Rosemagazine签了独家协议。再与其他媒体合作,都是要吃官司的。”言辞滴水不漏。 薛其也不晓得此话真伪,鉴于人家法制观念比较成熟,而且确实有个先来后到,只得按下不提。 他最担心的无非是,“稀缺资源”被其他媒体集团捷足先登,既然拒绝的理由是不能再和任何一家媒体合作,这个担心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 实际上,他担心的问题依然存在。 路菲虽然不知道,邮件的那一端是什么人在操控,但是显然沟通起来,她已经把对方作为一个知己。 因为对方真的很了解,她走出去的每一步,遇到的每一个岔路,关键时刻的只言片语,总能让她在举棋不定时,迅速地厘清思路明确方向。 只积累口碑,不着急变现,是他们共同约定的目标。其中有这样一句:“越早变现,越早贬值。耐得住性子,捂盘到最后,才是最大的赢家。” 这种说话的口气,与夏平并不完全相同,虽然都是结果导向型的,但是此刻交手的这位,更像是专门和钱打交道的人。 对于整盘棋,路菲看不太懂。但是架不住信任,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说到底是一个玄学的东西。 有些人,貌似掏心掏肺地对你,但是你始终存着一颗戒心。有些人,只是在很远的地方画一个饼,可你却心甘情愿为了这只饼暂时忍饥挨饿。 在国外做媒体这行,地位待遇没有在国内高。栏目合作的费用微乎其微,一月一期的频率,更是仅够温饱。加上电视台的零星散活,作为攒学分的实习经历,数量和质量差不多够用了。 按照学校不成文的规定,除了本土实习项目,对学分增益最快的是跨境合作。拒绝了薛其的好意,相当于总体上减缓了趋近目标的速度。 有一天晚上,路菲把这个困惑,无意中写进了邮件。隔周,她收到了一份来自国内广播电视大学的邀约。内容正是关于“非主流文化在媒体的渗透”。 事已至此,吸引她注意力的,已经不是什么任何形式的合作了,而是邮件背后的人,能够将她的话每次听进去,并且随时变现的那个人。 “不正确”的决定 大学的邀约是一个专业论坛。这类活动路菲并不陌生。踏足公关行业后的第一个站稳脚跟的业绩,正是以素人的资质主持论坛。 如今作为嘉宾就更轻松了。她不需要掌握全局,只需要了解自己熟悉的部分。 小早一岁半了。说话迟,走路快。半年前断了奶,和大孩子一样正常吃饭。此时撇下她短暂回国,虽然心理上有点舍不得,形式上还是可以操作的。 机会难得,她马上研究了一下行程。 三月底,恰逢国内时尚界展会和论坛的密集期,不少院校和机构为了附庸风雅,通常喜欢从国外搬来一些专家装点门面。 费用太贵的又请不起。像路菲这种稍微有点名气,身价还没有贵到离谱的青年学者最受青睐。 她问过自己,也问过“邮件”,这算不算一种“变现”?邮件并没回复,也许是为了避嫌吧…… 说到底,也不能什么事情都征求别人的意见。本来她也不是拿不定主意的人,自从有了邮件托底,好像习惯了什么都要先来这里报备。 直至这次,对方索性没有回复,她才一定程度上重新找回了清醒。 路菲给邀约方发了一封邮件,询问了关于论坛的几个问题,前面基本都是围绕主题和立意,还有案例方面的禁忌。最后顺带着问了一句传播形式。 对方很快就回复了。这是一场校内论坛。学校本身不缺理论研究,嘉宾最好侧重于案例分析。至于论坛内容的报道,仅限于校刊和广播台。原则上没有从外面邀请媒体,连专业媒体也没有请。 路菲理解,这只是一场类似于讲座的论坛,她应该是海外客座讲师的身份,学术性大过话题性,影响力远远到不了“变现”的程度。 对方超出她的提问范畴,主动说起了此次出场的报酬,“十万”这个数字,倒是让她着实惊讶了一番。 这个数字直接否定掉了,她之前关于学校“花小钱办大事”的臆测。因为这个数字,足以请到五个专家,而且身份水平与之不相上下的。 这边沟通过于顺畅,让她又想起另一边。充当主心骨的邮箱,忽然不予理睬了,勾得心里痒痒的。 出来两年来,第一次回国,既紧张又兴奋。就是人们常说的近乡情更怯吧。必须安排一些具体的事情,才能够纾解紧张的情绪。 理智时间长了,再理性的人,也会感到压抑,偶尔想要冒失一下。就像上次突发奇想,希望邮件对面的那个人替她去看一眼老爸,对方什么都没问就真的去了,这一次她又想试一试。 于是,颤颤巍巍地打开电脑。 因为过于紧张,手指尖儿上布满了细密的汗,每敲一下键盘,都像打滑似的。因此写完之后,检查了好几遍,生怕手滑词不达意。 实际上她也没写什么。对于不抱希望的事情,潜意识里也会潦草地对待。如此,即使结果不如人意,也好把责任归咎于没有认真对待。 其实是逃避责任的一种隐蔽姿势。 什么时候开始自欺欺人了?想想,也许就是从照片中看到“deerfly”的女主人是栾洋那一刻吧…… 没人帮她求证这个细节。可她认定了所有信息都不是白来的,无论隐约的暗示,还是明确的指向。 果然,她被自己炮制的简单信息,潦草地治愈了。“回国后可以见你吗?”在后来的反复咀嚼中,她自认这种措辞,真的是一点诚意都没有。 我是谁?你又是谁?我们凭什么见面?我们可以见面吗?在不了解对方身份和处境的情况下,如此唐突的约见,就是一厢情愿的自说自话。 同时她还被自己的“情感天平”砸蒙了。 回国的主要目标,难道不应该是看望久未见面的老爸吗?难道不应该约小表哥和左伊他们聚一聚吗?难道不应该想办法验证一下小早的身世吗? 这些“正确”的事情,差点儿被一个“不正确”的决定,带入非主流的安排里。幸好对方没有回音…… 她隐隐感到一丝羞愧,这些年的饱经世事凡尘喧嚣,终究没能让她成为一个全然理性的铁面人。 这一点感悟,给了路菲很大的启发。 本来还在头疼,带什么样的理论回国,这下子豁然开朗。非主流并不是感性的专利,而是经过感性的锤炼和沉淀,主动采取的理性选择。 生活像一个万花筒 论坛上下午不断档,晚间偶尔临时穿插了答疑。三天的日程满满当当,学校把路菲安置在教职工宿舍的一个单间公寓,省却了此间的舟车劳顿。 负责接待的人,怎么也没想到是杜若兰。 最后一次跟夏小叶去温泉,正赶上出了那档子“意外”,她和杜若兰完美地擦肩而过。事后听小表哥“复盘”的时候,才得知有这么一号人物。 杜若兰的大名,路菲是知道的,原是比自己低两届的小师妹。想当年在学校,被白换礼一手带进学生会,后来又成为校广播台的活跃分子。 这类正统又文艺的女生,大学期间甭提多受男生欢迎了。后来巴巴地跟在白换礼身边,既像工作助手,又似生活助理,斩断了无数直男的情丝。 路菲虽然漂亮,但性格比较闷。如果配上杜若兰这样的性格,当年在学校也可以称得上“女神”了。 有些人在学校里出尽风头,进入社会反而平平无奇,像路菲这种在学校里闷声不响,进到社会厚积薄发的,属于另一种成长路径。 如今反过来,她成了杜若兰的现实偶像。 刚一见面,杜若兰就给路菲送上了西方式的大拥抱贴面礼。雨点般的亲吻,密密麻麻落在脸颊上,有几个险些落在嘴上。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路菲就真实地感受到了这个姑娘的热情和活力。 小城市出来的姑娘,没有那股娇生惯养的气质,顺手把路菲肩上手上的行李挑大号的放自己身边。只留下一个小巧玲珑的手提袋归她本人保管。 嘴里也是闲不住的生怕冷场。还没等路菲开口问,为什么在这儿碰见她呢,人家自己就介绍开了。 “白导真够意思,看我在电视台啊,一时半会儿出不了头,离职之前推荐我到这里挂职读研,毕业以后还回原单位。算是带薪定向委培吧。路菲姐,你说,咱大师兄是不是特够意思?” “真不错,你在哪个系?读什么专业?” “新闻理论与研究。” “这样回电视台,会不会学究气太重了?” “是有那么一点。所以啊,我还选修了摄像和主持,对了还有自媒体运营管理。大部分都挺实用的,回去之后我打算当导演呢。” “被白师兄洗脑了吧?” “就算是吧……把自己想要表达的东西呈现出来,像大师兄那样多酷啊……我现在理解很多演员,明明在幕前风光的很,为什么转做导演和制片了?公众平台上做到一定境界,表达欲根本是压抑不住的。听别人呼来喝去的太憋屈了……” “那你还真是挺成熟的,电视台的小姑娘,趁着年轻都巴不得多出镜,你反而想着往幕后钻。” “出境的现在都不是小姑娘啦……有的40多岁了,把着话筒和镜头不撒手,不敢结婚不敢生孩子,早都熬成老阿姨了……我可不想那样,生活就像一个万花筒,什么角度我都想看看……” “你跟白师兄还有联系吗?” “必须的呀,你不知道吗?这次学校也请了他呢。” “他一个人回来吗?” “不然呢……” “其实,也没什么。” “你是想问夏小叶吧?恕我直言,上次温泉的事情也知道些,对你下手那么狠,这人能好到哪儿去?” “那件事,跟她没关系……” “路菲姐,你啊,就是人太好了!跟你说哈,我们台里的人,没有一个看好他们俩的……再说了,大师兄这么受欢迎,你觉得她能栓得住吗?” “往一个地方走,应该心有所属吧。” “据我所知,师兄早晚要回来的,夏小叶也想一起回来吗?我看未必吧……” “听你这意思,对师兄觊觎已久啊!” “路菲姐,你别多想,我们那是工作关系,师兄回来要开工作室的。万一电视台混干不下去了,还指望他收留我呢。有些人嘛就不一定怎么想了……” 说着说着,俩人来到了教职工宿舍楼下。 校园面积果然不是一般的大。出租车被拦在门口不让进,两个人步行走过来将近20分钟,都有些气喘吁吁,于是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叉着腰歇一口气,后面还要爬楼呢…… 此刻,无意中抬头,眼前出现的一个人,把路菲吓了一跳。杜若兰对此,反倒不以为然的样子。 活成了印象 广播电视传媒大学名声在外,是仅次于北影和中戏的准艺术类院校。在这里遇见帅哥美女不是什么稀罕事。刚刚路菲一路走来,早已如领略校园风景一样,将活泼鲜亮的莘莘学子尽收眼底。 以为自己终于审美疲劳了,这一抬头还是把她惊到了。难不成学校请了许晴?转头一想,若真有这么大阵仗,杜若兰也不至于镇静如一潭死水。 三年没见,果然把一个人活成了印象。 只是眼前这张酷似许晴的俏脸,愈发粉嫩娇艳了。好似岁月于她,不过是一阵温柔的清风,感受到撩人的速度,却丝毫感受不到销蚀的力度。 “星妈,您不去歇会儿啊,下午任务那么重。”路菲的目光随之转向正在说话的杜若兰,不自觉地小声问:“你喊她什么?” “星妈呀!你不知道著名的童星坨坨吗?就前一阵儿火得不得了的电视连续剧,里面扮演小男主的那个。” 不怪路菲闭目塞听。 美国看不到国内电视剧,只能看到数量有限的个别节目。除非坨坨上春晚,春晚在外面是看得到的。 看来,想回避也是回避不掉了。路菲索性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昂起头来:“好久不见,辛迪!” “你好啊,路菲,你好像变了……” “如果人人生过孩子,都像你恢复得那样好,也就不存在这么多演艺明星终身不育了。” “哈哈,我是说,你变得更有风韵了。之前在嘉宾名单里看到你名字,还以为看见我装作不认识呢。” 见她俩好一顿虚套,杜若兰耐不住性子了:“说真的,辛迪姐,您那位御用化妆师还在吗?” “在呢,我刚从那儿出来,没看我这个样子,白天特别奇怪吗?下午三点有个剧组请他,提前把妆化好了,不耽误后面的行程。怎么了?” “太好了!借我们用用呗……路菲姐旅途劳顿的,时差也没来得及倒,必须好好拾掇拾掇……” “没问题。203房间,上去吧。在我宿舍呢。”说罢扫了一眼表:“哎哟,剩不到40分钟了,抓紧吧。走的时候他会替我锁门,你们不用管。” 因为临时插入了这么一个紧急安排,两个人的尴尬对话就此告一段落。 电视台是专门“漏水”的地方,不仅自己台里的消息传得快,外面的消息汇聚这里也能迅速形成飓风。 更何况,辛迪拍过不少广告,和白换礼还有一段人尽皆知的绯闻,其风云指数不亚于当红明星了。 “你跟辛迪很熟啊?”画完妆,两个人坐在房间里喝茶,路菲跟杜若兰,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不熟也得熟啊!人家搞不好要成冯太了!” “冯太?” “没听说吗?传媒大学名誉副校长啊。之前拍纪录片联获三项大奖,哦对了,坨坨那部剧就是他举荐的,若非关系不一般,这种资源哪能随便给?” “辛迪不是在大集团做公关主管吗?” “早不干了,给儿子当经纪人都来不及呐,交给谁不如交给亲妈,一手管生活,一手把财路。精明嘞!” “你刚说,下午的任务?” “哦,是这样。她在这里以进修生的身份,不是主修经纪人专业嘛,你看现在这活儿都是个专业了……既是这学校的人,又有冯院的关系,省得从外面请主持人了。刚才你也吓一跳对吧,好多不知情的以为我们请了许晴呢,你看多划算……” “辛迪可是已婚人士,不避讳的吗?” “离了!” “当年跟大师兄那么好都没离,现在分手了怎么可能……” “正是呢,分手了,反而离了……人啊,有时候挺贱的。人家用自己的委屈,拖着她已婚的身份,她想不起替别人减轻负担,别人把包袱卸下来了,她自己倒托不住这个身份了……” “那也太快了吧……” “辛迪什么人物啊?跟男人在一起,待不了两三日,就成为囊中之物。真不是我辈能比的。路菲姐,其实你也有这本事,可你肯定不愿意用这本事啊。读书少一点不清高,人家就乐意用呗……” 你的传奇,我的好奇 路菲此行最大的收获是拿了一个奖。“Library Here”在院校的知名度不过三年。第一届获奖者是杜若兰口中的“冯院”。上一届是大师兄白换礼。 这一届便是路菲。 上台领奖的时候,她带来的礼服第一次发挥作用。临行前一日,时差倒好了,脸色恢复到白皙,整个人通体发亮,如仙子般美丽。 礼服是TracyWang送她的生日礼物。淡蓝色的裙身,仿若清澈的海水,看似透明的薄纱,内里贴心地设计成纯棉质地。 这一层悉心的关爱,只有穿着者自己能体会。外面看到的只是轻盈飘逸。 “RoseandLily”并没有像外界传说中的走到一起。原因很简单,Rose是真的,Lily是假的。 这也是TracyWang最欣赏路菲的地方。她能一眼看透别人看不透的东西。而且只是在行动上告诉对方她懂。却没有一次明示暗示的戳破。 至于她们两个,就更不可能了。 两个惺惺相惜的女人,尤其了解彼此伤疤的位置,与其避开绕行,不如相互包扎。于是形成了默契,对外不清不楚,对内心照不宣。 颁奖礼上台幕的追光,一直打在路菲的脸上和身上,她感觉自己活脱脱的,像一只被捧的“小金人儿”。 事后听杜若兰说,好多男生在台下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说论坛上只觉口吐莲花,气质镇定。没想在颁奖典礼上,风头竟盖过了主持人。 用杜若兰自己的话说:“女人到一定年龄,与孩子剥离开来独立行事,真的是太性感啦!” 路菲听完,拉了拉杜若兰的手。温柔地说:“这两天辛苦你了!来美国记得找我玩。而且一定要早点来哦,说不定明年我就回来了……” 杜若兰顿时欢脱的像一只小鸟:“好的呀,路菲姐,借你吉言,今年台里去纽约的名额,我一定争取!” 说这些话的时候,路菲都是凭本能的,感情色彩中性偏淡,她的心思一直在横冲直撞地走神儿。 路菲身上的传奇,也是辛迪的好奇。 仪式结束后的自助晚宴,两个女人避无可避,终究还是在餐厅外面的天台相遇了。 路菲躲在最暗的一处,耐不住喧嚣过后的疲乏,给自己点燃了一支烟。 半眯着眼吐出第一口烟圈,随着迷蒙渐退,辛迪端着两杯香槟,已经步入缭绕的雾气。 “没想到夏总出事,对你伤害这么大?” “这种自我感动,应该入不了你的眼吧……” “路菲,我们误会这么深吗?” “说实话,其实我还挺感谢你的。从人性的角度出发,我们很难主动离开熟悉和舒适的环境。那么外在因素,就是打破平衡的关键了。” “记得你不是因为我离开公司的吧?” “辛迪,这么多年了,我依然喜欢你的清醒。有时候,不自恋是一个非常难得的品格……的确,不是因为你。待在同一个环境,最多使我们量变。你不是也发现这一点了吗?” “可是我要说一句自恋的话,我还在继续享受生活的馈赠,并没有放弃一些资格和权利。可能在你看来,这样做非常自私吧?” “如果这也算自私,我可能比你更贪婪……我想要把生活的偶然馈赠,变成生命中长久的礼物……” 说完,两个人默默地干了杯中酒。 “下雪了,下雪了……”随着几声欢雀,几个清丽脱俗的女生,手拉着手跑到天台上,一起倚着围栏,欣赏夜色中密密麻麻的白点。春日的北京,无论内在还是表象,依旧是寒冬的延续…… 别人的注意力,都在这个奖本身。路菲的注意力,却在这个奖的名字。 “这里是图书馆”字面没毛病。院校组织论坛的目的就是为了,给某个热议话题镀上学术金边。 路菲的重点则在于,这个奖的缩写是“LH”。 那天在台上,镁光灯晃得睁不开眼。她努力若无其事地,保持平静的眼神,目光却涣散得难以聚焦。 “直觉”就像一只不安分的小兔子,总在最不经意的时候,跳出来挠你的痒。她当然知道,自己看不清任何人,但是所有人都能清清楚楚地看见她。 特别是,距离舞台最近的那一排,冥冥之中,有一束灼热的目光,隔着夜色,隔着灯光,隔着人墙,与她在形式上,完成了四目交汇。 梦回之地 返程的机票订在次日晚间。路菲想要回到北卡罗来纳的时段依旧是晚上。白天让人难免多思多虑。眼前漆黑一团的氛围,即使没有浓重的困意,汹涌而来的意念也该偃息旗鼓了吧…… 可是她还要在北京度过一个白天。体内那些不安分的因素,总是要找地方发泄。 她知道老爸每天早晨去颐和园的习惯雷打不动。听高兰回来说,有段时间跟李阿姨一起动力更大了。 昨晚的酒劲儿没完全散尽,但她还是挣扎着六点钟爬起来。学校距离老爸家打车怎么也要45分钟。父女相聚至少一小时,所有计划都得往前面赶。 老爸的状态说实话不是特别好。在纽约见过李阿姨,他嚷嚷着回国之前,已经是红光满面的气色。这次看上去精神尚可,却明显黑瘦了一圈。 之前听小表哥讲过,李阿姨的小儿子是附近派出所的值勤民警,协助居委会给社区做了不少工作,为人也和善开明,支持老两口手拉手夕阳红。 可是李阿姨在纽约的大儿子就别扭些,跟那边受到的开放式教育正好相反,阻力恰恰产生在他身上。 儿媳妇在国内有个干爹,70多岁年初老伴刚去世。仨儿子全在澳洲定居,近旁一个照顾的都没有,交给小保姆吧,又怕人家惦记那点儿家产。 原来两口子回国时,一家人相聚吃饭,干爹见过李阿姨本人。50多岁的年纪,刚从单位社群部退休,苗条优雅,能言善道,温柔体贴,不像她这年纪的女人,要么精明世故,要么婆婆妈妈。 一顿饭吃下来,儿媳妇约略看懂一些。李阿姨自然得装着什么也看不懂。可是自从干爹死了老伴,儿媳妇不止一次提过撮合他们俩人的事儿,李阿姨就不能再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毕竟活了几十年的人,知道钱这种东西买不来快乐,年轻时并没贪图过,老了更不可能惦记这些有的没的。话虽如此,所谓资源对自己来讲分文不值,但是对儿子的前途可能会不一样。 也算有点小私心吧,她一直想让当民警的小儿子调到经侦。省得一年到头风餐露宿不着家。自己再怎么伸手帮儿媳妇,毕竟不如老公来得熨贴。 老年人的感情,也是需要尊重的,或者说更需要尊重。他们本来就不自信,更害怕来自外界的非议。等等散散,过了一生。不能得到祝福的幸福,对他们而言只是多了一层负担。 路菲想过以什么样的名头,把老爸重新接回美国,除非告诉他有小早这么个小孙女的存在。可现在名不正言不顺的,她都没搞清楚状况,要怎么向老人家介绍小早的亲生父亲是谁? 老爸能像自己这样不问缘由,只站在对方的角度,希望她快乐就好吗?父母和子女的感情不对等,不只是子女做不到父母那样的深切关爱,父母也做不到像子女这样尊重彼此的边界感。 路菲把这次回国带来的三只箱子当中的一整只留在了家里。里面全是给老爸买的换季衣服,各种维生素和深海鱼油。 吃着路菲顺路买的早点,父女俩挑了些日常能聊的话题。最后她忍不住拐弯抹角地绕到最关心的问题:“爸,前段时间是不是有人来探望过您?” “哦,是的,你说巧不巧,人家是大老板,李重的老板……世间怎会有这么巧的事?以前听李阿姨说,不是你的领导吗?还是我听错了?年岁大了不中用啊……不管谁的领导,那真是好人啊,托李重捎来一堆东西,还说如果这里住的不舒服,将来在香山给我租一个房子……” “李重的老板?” “对啊,上回已经救我一命,哪能受得起人家这么大的恩惠?世上竟然有如此菩萨心肠的人!” 这是今天和老爸对话以来,感觉他最兴奋的一个时段。这段信息量也太大了,而且陌生感扑面而来。 明明是自己发邮件,请求对方探望老爸的,不会有错呀!李重压根儿不知道这件事,怎么扯出他老板的?他老板又是谁?以前的?还是现在的? 思绪瞬间飘向远方,往后的闲聊就有点儿云山雾罩了。老爸果然还是要坚持去颐和园。路菲出门拦了辆车,先把老爸送到公园门口。 原计划回学校收拾收拾,然后就直奔机场了,李重答应下午来接她。到时候所有疑问可以当面问他。 可是老爸刚一下车,路菲立刻改变了主意。她坐在副驾驶座的正后方,忽然侧了侧头,冲着司机坚定地说:“师傅,我们先去一趟南城!” 放眼一望,什么也看不见。转头一想,竟有梦回之地。 哪里是海? 车子在前方掉了个头,刚转入开往南城的高速,小表哥的电话就拨进来了。路菲从包里掏出手机正想接听,呼的一下就黑了屏。 早晨出门匆忙,忘记带充电器。刚跟老爸那里翻小戴维的照片,一边欣赏,一边讨论,半个多小时就折腾成两格电了。本来两格接一个电话也没问题,不知怎么多响了两声就整体憋灭。 想着下午就能见面了,有什么着急的事情,也不在乎这一会儿功夫。路菲便没再理会。 这通电话之前,小表哥是先打给路菲老爸的,昨晚说今早送她一趟,不过人家没答应,只能追着问。 “三姨夫,我妹还在您那儿吗?她几时离开?要不过来接她一趟吧,接近午饭时间了,外面不怎么好打车。” “小重啊,她刚打车走啦。说是回学校去了……” “您确定她回学校了吗?” “不知道啊,应该吧……你们怎么说的?她还有其他安排吗?两年没回来了,不知道有没有老同学老同事要见个面?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啊,要不你再跟她联系一下吧……” “没事的,三姨夫,我就随便问一声。您老别担心,也别逛太久,听说下午有雨,早点儿回去哈!” 照说李重也不是这般细心之人,无奈有“老板”的口谕加持,不得不把路菲盯紧。眼下搞清楚这位妹妹的行程,就是他手头最重要的工作。 结果电话打不通,手中的方向盘也跟着改了章程。他只能去碰碰运气,看老板的猜测是否有先验性。 这是一个盲目的决策,更是一次慌乱的出发。或许内心有明确的指向,但又不是前往目标的全部动力。 这条高速依旧是城市中心通往近郊最笔直的道路。一个弯儿都不用拐,就能在远方的尽头,遇见熟悉又陌生的“世外桃源”。 因为手机意外没电,此刻身边一丁点杂音都没有。内心反而静出了几分瑜伽的境界。你想哪里是海,那里便是海。你想哪里是天,那里便是天。 别墅大门的保安,很幸运没有换人。这次回来不用戴口罩,他更是一眼认出了,曾经频繁出入的女主人,只是这一次,他的表情稍稍僵持了一秒。 路菲或许注意到了,又或许不愿强化这一秒钟的尴尬,微微点头示意,便让车子开了进去。 越是内心觉得可靠的地方,越应该自带神秘的稳定性。任凭外界,物换星移,物是人非,那些标杆一样的存在,都不曾让你觉得有丝毫的改变。 每一株小草,每一朵野花,每一藤爬山虎,生在得宜的位置,既不随风招摇,也不垂首神伤。 自从老爸上次出事找开锁公司那么费劲,路菲养成了一个强迫症式的习惯,随身携带当地能去的所有住处的钥匙。 她从手袋里摸出一个钥匙包,钥匙包里拣出了属于这栋别墅的那一把。 那是一只铜黄色中古样式的长柄钥匙,从安全系数上讲,很容易“破译”的那种。 因为整栋别墅的保安系统非常可靠,所以钥匙和锁头就像收藏品一样,只须满足主人对它的审美要求和情怀诉求即可。 抬手开门的那一刻,不知怎的,她也犹豫了。正午的阳光略微刺眼,路菲戴起墨镜撤后半步,仰望二层右手边,挂深蓝色窗帘的那一间。 如果没什么意外,窗帘应该是全数紧闭的。那是她最后一次临走前做的功课。 频繁光顾的阳光,偶尔也会打扰深邃大海的宁静,刺眼的波澜总让人担心,它会不经意地反射,潜藏于海底的秘密。 这一看,确实让她呆住了。 窗帘依旧是深蓝色不假,不至于让她怀疑认错了家门,然而窗帘的形态,却是半开半掩。 就在她抬头的瞬间,一个女人的身影在窗前驻留。如瀑的长发染成棕栗色,阳光下跟着一起闪耀。 虽是侧颜却不难辨认,循着这副美艳的面孔,一个熟悉的名字浮现出来,曾经被路菲在想入酒吧的门前,在“deerfly”的照片里,不止一次地喊停。 路菲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她是想喊出这个名字,喉咙却被什么压住了。一阵钻心的疼痛来自腹部…… 短暂的麻醉 顷刻之间,万里晴空到白雪飘飘。如此变幻莫测,在春日里的京城,常见也不常见。人们常以此调侃无奈的冤情,或影射无法苟合的缘分。唯独不愿承认,这是一场自然而然的发生。 路菲又进医院了。没能搭乘当晚的航班。原以为撑过这三天,身体上的小小异样,回去解决也来得及,却再一次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刚刚踏入别墅区,她还不知如何返程,便打发走了出租车司机。后来想想,这也是不可思议。 手机已然没电,除非事前约好了车,否则都知道,这里远离繁华地段,历来是打车的死角。物业也没有出行方面的服务。可她还是打发走了司机,好像只要有人等她,就得仓促离开一样。 她不想这样。每次来这里,她都想久待。如果可能的话,甚至想一辈子不走。 有默契的人在一起,总会心照不宣地放弃,所谓重要性排序。需要理智支撑的,不能不去做的事情,每日深陷其中,不过是为了生计。 小腹下方的疼痛持续了一周有余。出发前忍着一切不适登上飞机。幻想踏入这块土地,可能会有的奇遇,竟然在心理上获得短暂的麻醉。 可她没忍住,最后一刻没忍住。 小表哥开着红色路虎赶到时,路菲已经跌落于,之前在她眼中,安闲逍遥的野花丛中,乱人心志的纷杂颜色,依旧没能掩饰失血的痕迹。 在路菲短暂昏迷的时间里,小表哥立在病房外面,如焦躁的困兽一般,忍不住和老板发飙。尽管那是他眼下的金主。 谈恋爱之后,他确实不似往日那般和路菲形影不离。看见她此刻躺在病床上虚弱的样子,童年时许多相伴左右的景象,再次逼出了他的野性。 “她怀孕了,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间回国?您那个什么高明的安排,是不是太残忍了点儿?” 对方良久不语。之后,嗓音低沉地回复:“说了,你也许不信,我比你还不忍。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最重要的长痛不如短痛……好好照顾她,机票可以随时改签。不过你刚说,怀孕了?怎么回事……” 小表哥连婚都没结过,对女人顶多了解到月经。可这玩意儿再难受终究不至于昏过去,看见那么多血,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流产了。 送到妇产科急诊,被医生撵了出来,第一时间给老板打电话。现在想想,具体什么情况确实不清楚。 但是话已经说出来了,又不好马上往回收。于是支支吾吾的:“反正,就是,流了好多血……” “我马上过来!”对方语气焦急,确实能听出几分诚意。李重本想再多说几句,却也不知如何开口。 想想这里,毕竟是妇产科。两个大男人进进出出的不是多方便,本能地拦下了:“您还是别过来了。不是说,暂时不能让她知道您是谁吗?” 医生很快给出了诊断,也给出了治疗方案。 剖宫产疤痕增生,一种常见的术后综合症。伤口附近的疙瘩原不碍事,不遇外界刺激可与人体共存。但体内代谢心情因素,有可能造成陈旧疤痕爆裂。 路菲的剖宫产是在北卡做的。当年出院时,医院给了一张术后保养清单,其中提到了类似这样的附带病变,三年内是可以免费后续治疗的。 如果在国内医治,连同手术及恢复前后要一个月时间。如果选择回去治疗,下周就可以出院了。 医生对伤口做了清创和止疼。路菲醒过来,不觉得那么难受了,就吵吵着要给小早打电话。看样子意识很清醒,不觉得在医院有什么意外。 “那边是晚上,小早应该睡了吧?” “哦,对对……”停了下又说:“哥,我渴了,想喝水。” 路菲生病的时候样子好乖。一改初见时习惯苦撑而外显冷硬。李重的鼻子一酸,后脑勺都跟着发麻,赶快别过头去,兑了一杯温水递给她。 看着路菲双手捧杯,一口一口地咽下去,有一股热乎乎的东西,好像也被他自己吞了回去。 “哥,我想下周回去。” “好,我送你一起……” 路菲愣了一下,乖乖点头表示同意,什么也没问。李重吃不准,她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不会以为他是送到机场吧?他可是要把她全程送回北卡的。 这是老板的意思,老板自己也跟着去…… 男人眼中的男人 “老板”破天荒地约李重出来喝酒。按之前粗线条沟通协定,他是护送路菲回北卡罗来纳的唯一人选。老板同机前往但全程不露脸。出发前有些细节必须说清楚。 此去美国公干不是非他本人不可。李重知道这里面还有其他成分。男人之间的疑虑不像女人什么都放在台面上说清楚,但也不能凡事都靠意会。 为着同一个女人的未来,两个男人非得借着几分酒力,才敢大胆地往外掏心掏肺。 李重的印象里,老板历来斯文。公务场合从来是苏打水不离身。没有跟他在酒桌上相逢,只是在他应酬结束后开车来接。 也不知道人家是用什么方法推挡掉一切劝酒。每次从包厢里出来,别人东倒西歪神神叨叨,一看就是喝多了的样子,唯有老板,神态自若步履稳健。 这一点,李重作为男人是佩服的。别人不劝他酒,他都要主动喝上三五盏呢。“馋酒”仿佛是男人血脉里的一部分。而老板的克制和忍耐,常常有一种让人望而却步的敬畏。 他就是给李重工作机会的人。在李重刚刚弃掉郑州公司的司机职务,几次三番抵抗左伊的邀约,拼死不愿效力他们家族企业的时候。这双远方伸来的援手,显得过于轻易,却又过分惊喜。 年轻时没怎么好好读书。靠着家里有点小生意,到处打工连玩带干,真心没把出社会当一件正经事。跟在路菲身边当个小司机都乐得屁颠屁颠的。 刚一进公司,老板就给了销售主管的位置,着实让他惊掉了下巴。随着老板几次不经意的谈心。他渐渐明白自己手中握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路菲。 换了别人肯定自尊心受挫,甚至觉得些许屈辱。可他是路菲的青梅竹马。如果有这样一个男人,无论做什么,都试图指向许他妹妹一个未来。他没有理由不配合,更没有资格说放手。 况且老板的为人处事,随着常伴左右亲眼目睹,他心中的无数个问号,逐渐变成了叹号和省略号。他愿意给这个男人解释的机会。他不相信女人眼里的男人,但是相信男人眼里的男人。 李重心里原是对老板三分敬七分畏。因为这次路菲被搞进了医院,弄得比例突然颠倒过来。 老板问他有没有时间出来喝酒。他立刻把主动权揽在了自己身上:“今晚吧,地方我来选!” 他专门避开老板常去的三里屯,挑了一家哥们儿聚会的野路子酒吧。区别无非是环境差一些,来这里的客人身份杂一些,再就是酒的度数高一些。 他先于老板一步坐进酒吧。桌上已经摆了五瓶牛栏山二锅头,全是56度朝上的。老板进门径直坐下。 还没等李重开口,他自己起开了其中一只瓶子。好在酒杯的大小还比较理智,一口气连干了三杯。 最后一杯放下,最后一滴下肚,老板眼睛闭了很久才缓缓张开。眼神里全是湿漉漉的雾气。 上来就对自己下了狠手,一向心软的李重更不知道说什么了。主动权轻松地被夺了回去。却不想,这一次把自己重新扔回尴尬的是老板自己。 “李重,你说实话,X能力不行的男人,还配拥有女人吗?”对于这个谈话尺度,李重打死也没想到。 “不是,我说老板,您别一上来就喝这么多行吗?咱先吃点东西……”李重到底是个暖男。 除了五瓶二锅头,他还点了熟食和干果。按之前的认知,老板素来理性,又颇懂养生之道。再怎么着,两人毕竟是雇佣关系,搞得跟两个阵营对垒似的,清醒了以后没法儿相处。 这种尺度的问题,听着都觉得犯规。生怕人家还没清醒就后悔了。更不要说怎么续下文了。 但是这个话题,借着酒力足够耳红心热。他趁着老板低首埋于掌心,自己也偷偷猛干了一杯,顿时感觉体内某个部位,一阵尖锐的热辣。 记得左伊在耳鬓厮磨时,曾经悄悄地夸赞过他。 他故意使坏地问:“就因为这个才跟我在一起啊?我还以为是因为我的才华呢……” “傻呀,这就是你最最傲人的才华啊!” 记得当时,他恼这小丫头什么都敢说,暗中加了把力气,然而他的蛮力换来了愈加泛滥的温柔。 也许女人大体上没什么区别吧,最终成为灵魂伴侣的,不知道会是哪一类人?反正他和左伊肯定做不到。 帅哥,艳福不浅! 若干年后,李重真实佩服老板的情商。不费一枪一弹,就把男人的敌意,轻松地置换成了同情。 那一晚,他自然不方便问,谁的能力有问题?然而,一股莫名的优越感,让他似乎暂时放下了,那些所谓的长远安排,对路菲造成的短期伤害。 什么手续都不用操心,他只需要负责沿途照顾路菲的饮食起居,安全送抵目的地就算完成任务了。 出发的前两天,路菲尝试着自己下地走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最后,因为用力过猛,眼前一黑,险些跌了下去。 他们连忙叫来医生商量方案。医生建议可以租担架,由医护人员陪同到机场,过了安检担架就得撤出来,剩下的他们自己再想办法。 既然这个方案不能贯彻始终,不如从一开始就自己想办法。李重顺着担架的思路想到了轮椅。可是轮椅不能进头等舱,从根本上又给否了。 最后,路菲自己说:“要不我拄拐杖吧。” 结果试了一下,发现拐杖这东西对于腿脚不利索的人可以借力,可是对于她的伤口受力点刚好不起作用,甚至比自己行走牵扯得还要疼。 于是,两个人困在病房里,一个躺着,一个坐着,面面相觑,一筹莫展。 李重嘴上说:“没关系,这不还有两天时间嘛,到时候一定会有办法的。”可是心里却一点儿底也没有。 他借着出去买水果的功夫,给老板打了个电话。老板听完冷静地说:“抱着吧……行李什么的能托运的全都托运。不得不带在身边的,我派个助手跟着你。” “这规格也太高了吧。” “那是你妹!” “我是说,我的规格太高了吧……” 老板回了一句:“知道就好!要不因为你是她哥,这种事还不一定轮到你呢。别废话就这么定了!” 李重对这个方案倒是挺满意的,路菲听完当时就不干了:“哥,机场里人来人往的,看见了多别扭啊……不然我打一针封闭吧?只要能熬到上飞机,到了北卡再让高兰租个担架?” “我问过医生了,重点不是止疼,是怕伤口再次崩开。你是觉得我抱着你在机场走难堪啊,还是走着走着流一地血难看啊……” “可是,咱们都这么大人了……” “哎!一闭眼一横心,只当小时候不就得了。” “那我,试试吧。”以前俩人出去玩儿,累不可支的时候,路菲确实没少让李重背过。可那是背着不是抱着,而且是不到十岁的小屁孩儿呀。 除了李重一个人觉得怪享受,看这个画面难受的人,不只有路菲自己,还包括老板之外的另一个人。 为了防止不好意思,路菲把大口罩重新戴起来,头上脸上裹得严严实实,露在外面的仅剩一双眼睛。 过五关斩六将的,总算是把路菲塞进头等舱了。李重刚直了直腰,后背就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 “帅哥,艳福不浅啊!” 听这声音,李重心里咯噔一下。回头一看:“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回老家几天,跟你爸汇报工作吗?” “汇报完啦,我爸派我来的。” “这么巧,同机去美国?” 李重还想说什么,左伊抛了个媚眼,坐在与他俩相邻的位置上。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嘟囔:“你别误会啊,我是去看展的,可不是为了看你。” 说完又侧了一下头,冲着靠窗的路菲使了一个讳莫如深的眼色:“怎么样美人儿?身体好些了没?” 看见左伊跟来,路菲反倒自在了些。她艰难地调整了坐姿,尽量脸冲着她说话:“谢谢,好多了呢……你们业务不错啊,最近海外很频繁……” 还没等左伊回答,李重一把将她从座位上薅起来,径直拉到卫生间门口,差不多把她整个抵到墙上。 左伊始终笑嘻嘻的,一副很是享受的样子,调侃地说:“你这是惊吓呀,还是惊喜呀……” “我有任务的,你别捣乱行不行?” “有眼无珠!我是来帮你完成任务的呀……好了好了,别的我不能多说,只能告诉你,我爸跟你们老板是朋友。再问,再问就是你不懂规矩了……” 李重松了手上的劲儿。上下打量了左伊一番:“那边挺冷的,你穿这么少,能行吗?” 左伊舔了一下嘴唇,凑近些摸了摸李重俊朗的脸:“小动物都不怕冷,禽兽还会怕冷吗?” 最后一点希望 若不是在飞机上,数月未见的小情侣,保不齐就得干点什么。左伊在卫生间整理了老半天头发。心里明明是窃喜的,嘴上责怪李重把自己的妆搞花了。 李重戳在卫生间的门口,佯装厉色警告她:“待会儿说话一定小心,尤其不要提那个女人的事情……” 听到这里,左伊忽地拉开卫生间的门,眼睛瞪得溜圆:“你说的是,哪个女人?” “我以为你爸什么都告诉你了呢。好吧好吧,我再多一句嘴,就以前跟夏总好过的那个……真不知道从哪儿把她翻出来的,不是去年疫情期间出事了吗?我现在都搞不清楚,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只要不伤害我妹,怎么都行。” “确定是那个女人吗?会不会出现幻觉了?” “哎哟,我问过我妹了,她说在英国一间酒吧里,也见过这个女孩儿。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同一个人,总不能一直产生幻觉吧……” “知道啦,就知道宝贝你妹妹!”左伊说完白了他一眼。听上去貌似有些醋意,又是没来由的飞醋。 他们一前一后回到座位。看着路菲的样子不知如何是好。起先李重发觉她随身携带的包里装了两本书,以为这一路上,除了睡觉可能就是看书。 这会儿看她脸朝窗外发呆,嘴里停不住地吃一种巧克力饼干,上面盖巧克力涂层,下面垫饼干的那种。一块接着一块,面前摊了一堆包装纸。 路菲管理身材一向严格,此时往嘴里塞了多少热量,估计完全无意识。看这架势,左伊跟李重换了位置,坐到路菲的身边,好声好气地提醒她。 “我说,美人儿,接下来治疗,估计一个月下不了床,这么吃下去又不运动,打算胖成什么样儿啊?” 路菲这才住了嘴,她确实在走神儿。 李重不在医院的时候,她偶然遇见夏小叶父亲生前给她娶的后妈。因老公死于医患误伤,医院给家属特殊待遇,虽是护校毕业,已有医师资格了。 医生巡房的当口,路菲瞥见她胸前的名牌,便冒昧地喊住了她。有个疑问憋了好久,她实在不知道咨询谁了,只能有病乱投医。 “蔡医生,有个私人问题,冒昧地请教一下。” “哪里不舒服吗?” “不是。其实是这样,亲子鉴定有可能作假吗?” 蔡医生顿了一下,随后有问必答:“要看是在哪里做的?我们公立医院绝对不会发生类似的事情。” 路菲从床头柜抽屉里摸出手机,给她看了亲子鉴定的电子版报告。对方扫了一眼右下角的落款,便把手机还了回来。 双手插进白大褂的兜里,她依旧冷着一张脸说:“既然做了这个决定,我劝你还是应该相信结果!” 是非对错如此敏感的问题,在路菲看来,没有明确地回答“是”,其实就是在模糊地回答“否”。 她敢叫住蔡医生,心里是有几分把握的。毕竟白换礼的人物访谈中,只强调了她老公的“英雄事迹”,自动忽略了那一段背叛前妻的出轨经历。 这是路菲最后的希望了,如今这希望也不复存在。 那日突然决定去小别墅,原本存有一丝侥幸。或许能在与夏平生活的空间,找到和他的身体毛发相关的痕迹。然后重新做一次可以信服的鉴定。谁想关键时刻,她竟然不争气地昏过去了。 剩下的选择性地不再回忆……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只有在故事里才能找到真实生活并不具备,而我们又迫切需要的巧合。 “别一个人胡思乱想,咱们聊聊天儿呗……”左伊看自己的劝告有效,立即趁热打铁地对路菲说。 李重隔着机舱过道,拽了拽她的袖子,生怕言多必失。被她轻轻一抖甩开了。商场摸爬滚打多年,说什么还是有分寸的。 “我姐,你还记得吧?”见路菲没吱声,左伊接着说,“去年结婚了,闹得满城风雨,你应该知道吧?” 路菲勉强点了点头。 “还有一个劲爆的消息是你不知道的……当然了,除了我们家里人,没有人知道。我可没把你当外人啊……我姐刚结婚一个月,就怀孕三个月了……” 路菲没听出什么不妥:“奉子成婚很正常啊!” “照说没什么大惊小怪,甚至喜上加喜对吧,结果你猜怎么着?我姐没要这孩子,把孩子给打掉了……” 会花钱,更会赚钱 返回北卡罗来纳之前,路菲只给高兰打过招呼。TracyWang毕竟是外人,俩人关系确实不错,但仅限于工作。对于这个人的了解,一半靠猜测,一半靠传闻,远没有到无话不谈的地步。 遇上生病这种事,最先想到的仍然是高兰。撇开夏平这层关系,怎么说她们也是初中同学。 然而一下飞机,路菲就恍惚了,来接机的是TracyWang的小助理。之前给工作室惹了老大的麻烦,杰森已经被开掉了。现在仅剩Frank一个人。 李重和Frank,既陌生又有几分熟络,不像是从来没联系过的样子。路菲刚想问点儿什么,拿了行李回来的左伊,立刻热情地和Frank打招呼。几句话之后就把话题岔到了别的地方。 天色已晚,十几个小时的飞行,着实令人疲惫。加上一路大脑飞速运转,想完这件事想那件事,路菲干脆缩回了懒言少语的状态。坐进车里,听他们三个人有说有笑,她差点儿睡着了。 他们当中,只有李重一个人知道,老板的专车已经远离大部队,先期赶到了TracyWang的公寓。 他不是喜欢多想的人,既然老板把一切安排妥帖,自己负责照顾好路菲就是了。顺便管好自己的嘴。 左伊嘛,根本用不着他操心。这一路可不近,有足够的时间,让她现场开一个小型商务会议。不仅把Frank的工作流程摸得清清楚楚,还顺便约好了第二天参观工作室的事宜。 别看这小富二代,整日里花天酒地好像没干什么正事。其实比起会花钱,人家更会赚钱。 有些本事潜藏的时间比较久,让外界错误地以为,她是一个不学无术的啃老族。然而,年龄到了,时机到了,基因的力量根本没有办法阻拦。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事实证明转投工作室这边方便多了。TracyWang的名气当真能覆盖很多东西。 路菲顺利地进入特护病房。手术请了口碑最棒的专家。恢复期由一个月缩短至三个星期。 重新站起来的时候,她没有应验左伊的“魔咒”,可能也是格外小心的结果,居然比以前瘦了十斤。 此时的她,骨骼清奇,玉树临风,五官看上去更为立体。眉目清秀间多了几分经事的沉稳。 路菲想要改变一下。 于是,她将留了十年的长发,剪短成利落的锁骨发。除了出席活动时披散下来,多数时间挽一个松松的丸子头,显得干练而帅气。唯有自然垂落的碎发,将严肃的表情稍事柔化。 住院期间,高兰来探望过两次,每次话不多。病愈后路菲想要跟她解释,对方一直是意兴阑珊的样子。终究搞不清谁爽约在先,还想和谐相处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提了。 可是,所有那些没有当面挑明的话,没有解释清楚的疑问,看似事过境迁无需介意。实际上,在当事者的心里,早已演变成了化不开的疙瘩。 这趟来北卡,就数左伊最忙,收获也最大。 Frank在迅速搞清了她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小富婆”之后,鞍前马后地效力,殷勤得了不得。陪逛商场是必不可少的环节。为了表示感谢,左伊出手阔绰,送给对方一套价格不菲的boss西装。 从Frank事无巨细的介绍中,左伊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关键信息:当年背井离乡的TracyWang,一直有着重新打开中国市场的故土情结。 因此,在最终约定“膜拜大神”的那一日,她出乎意料地提出了,他们江沪集团的下辖服装品牌,与设计师TracyWang联名设计下一季新款的构想。 路菲当时也在场。惊讶于小妮子,看上去没心没肺什么话都敢说,其实并不是什么都说的小心机。 这个在她看来属于商业秘密的东西,始终存盘于她一个人的小脑袋瓜,不曾被任何人预先了解。 于是当她和盘托出的时候,没有遇到一丝一毫的阻力,就原汁原味地呈现到了设计师本人的面前。因此也大大地提高了这个构想的中标率。 这件事办成把Frank给高兴坏了,以为终于帮上左伊的忙,自己就有机会了。至少建立了品牌合作关系,日后能有名正言顺的接触。 而他有所不知,对于这种明显有目的的接触,像左伊这般精明的小女人,当然也会有目的地排斥。 旧伤如何痊愈? 有所倾诉有所保留,这画风让路菲想起了左伊在飞机上和她说的那些话。当时说完,她摸了摸路菲纤瘦的手,意犹未尽地补了一句:“你懂的……” 因为最后这一句,路菲隐约以为自己真的懂了。现在却不得不折回头,重新思量这小妮子的立场。 以她自身的经验和感受,如果李重和左伊闹了矛盾,她一定无条件站小表哥的。亲情大过一切嘛! 就像这一个月,左伊为了她们家族的生意,白天基本上和Frank粘在一起。幸好李重跟小早一见如故,一个大男人整天哄着小丫头,咿咿呀呀地嬉戏,时间竟也飞逝如电。 但在路菲看来,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难道这两个人不是为了借着护送她,顺便度一下甜蜜的二人小世界吗?最后怎么就成了各忙各的? 再想想,左伊那么大方,把她堂姐的隐私,毫无保留地告诉自己,恐怕也不是看在李重的面子上,简单向她示好这么简单吧? 左安的婚事,听说派头大得上了热搜,30岁的年纪,居然头胎不要。路菲没法不往另一个人身上想。 这次回国,虽然时间短,但基本上该见的人都见了,除了有些人还不到见面的时候。但是有一个人,有意无意间被她忽略不计了。 想到这里,她打开来凯单位的网站首页。第一条就看到了这个人的名字。位置突出只因身份显赫。 如今他如愿以偿,终于当上了副院长,“三八妇女节慰问退休女职工”这种消息,居然都上了头条。 其他的也不必看了。这种性质的单位,人的重要性永远大于事情的重要性。 路菲啪地关了电脑,说不上烦闷还是沮丧。她再清楚不过,来凯的职位越高,这个婚他越离不起。 接下来是一段忙碌的日子。 算上回国和生病,她足足有一个多月没和小早亲近,恢复正常后好像一下子找到了当妈的感觉。那种眷恋完全是发自内心难以自抑的母性本能。 除了上学和兼顾工作室,剩下的时间都和小早腻在一起。两岁左右正是孩子发展最快的时期。仿佛是为了回馈她的陪伴,每天都有不一样的惊喜。 小早比别的孩子说话晚,现在也可以叫妈妈了。这个称呼一度让路菲感觉害羞。想想自己还没做够别人的女儿,如今都给另一个小女孩当妈妈了。 这个明显的心理变化,占用了很多胡思乱想的精力。想起路茜投入工作时,也像打了鸡血一样,并不觉得有个孩子特别拖累人。 她以为,只有关注自己多过关注孩子的人,才会有这种表现。现在看来,孩子确实“赋能”。 只要你对自己还有要求,不会为了孩子的秩序轻易打破自己的秩序,生育之后必有更亮眼的表现。 她庆幸陪小早成长的这段时间是用来上学,没有太多硬性的业绩指标需要冲。更难得的是,TracyWang又是一个关注大线条的女性,几乎不会在细枝末节上苛求变态完美。 如果不是毕业临近,必须重新规划前景,她甚至有一种错觉,这样的神仙日子可以永远继续下去…… 旧伤得以痊愈,必须揭开一次。 经历了刀口的二次修复,路菲感觉自己,从心理到生理上都变了一个人似的。过去,她常常为失去了什么感到无法释怀,如今,更多的是为手中握有的东西而感谢生命的厚爱。 不知不觉,她和“神秘邮箱”失联了整整一年。 缘分是有保质期的。当内心的冲动顶到了喉咙,几乎闻到血腥的一刻,如果不能及时咽下烈酒,让热度与烈度激情碰撞,再喝什么也无法与之抗衡。 邮件背后的“操盘者”,自始至终没有浮出水面。却在消失之后,把她和国内的联系,全部交付给未来供职的那家媒体。 余下的所有动作,路菲都是按照对方的要求,整理方案,搜集资源,为回国做着各种准备。所有这一切,彻彻底底地变成了公事公办。 理性而程序化的交往,似乎更有利于让她将情感的残余收得更紧,直到将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以至于当她,重新出现在别人面前的时候,并无多余表情的淡定,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生来只愿为了工作卖命,不露任何情感痕迹的海归精英。 不置可否 这一年,如果说有什么遗憾,可能就是不明就里地跟高兰疏远了。病愈后的那段时间,路菲依然住回工作室,最初的目的只是为了方便。 作为兑现之前的承诺,每到周末,她都带着小早回路茜的公寓,跟高兰聚一聚。高兰很明显的就是,单独和小早的互动多一些。而且经常借着和小早说话,传递一些个人情绪。 比如有一次,她哄着小早吃果冻。一边喂一边讨喜地说:“我们小早,最乖啦,吃了果冻啊,小脸蛋儿更漂亮啦,像果果一样又粉又嫩哒!” 小早很是聪明乖巧,一边吃一边说:“兰兰姐姐,果果是这个意思,我懂了,那冻冻是什么意思?” 高兰想了一下,然后,嗲声嗲气地告诉小早:“嗯,就是,冷住了,僵住了,凝固了呀……” “怎么样才会冷住了僵住了呢?” 路菲正在厨房忙活,听了觉得很好笑。小早自从说话以来,奇奇怪怪的问题特别多。她想听听这位心理学高材生,如何回答这么稚气又复杂的问题。 结果高兰想了一下,用稍微严肃的口吻说:“比如,天气冷啊,或者是……关系冷啊,都会冻住的……” “哦,谢谢兰兰姐姐,小早明白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路菲好像就是从那回开始,越来越明显的发现,高兰有意和自己疏远。 路菲有几次关心地问到,她和安德鲁现在的关系怎么样。高兰都是直接起身走开了。有时候索性冷冷地回一句:“感情的事情,勉强不了。” 后来路菲就忙得不可开交,一面赶学校的毕业论文,一面忙着筹备TracyWang在中国的首场发布会。 这场发布会与她回国几乎同期。因为可以全程负责到现场,所以从一开始,很多事都交由她代办。 提前半年着手,足见重视程度。不下十几次视频会议才敲定下来,以“旗袍”作为切入点。 起先TracyWang坚持她的高定理念,结合江户集团服装品牌的年轻定位,将26岁到32岁的女性列入新消费群体,推一波奢华风的商务休闲。 可是两边的数据一汇总,国内打这个年龄层的品牌扎堆到爆炸。同质化的前提下价格上不去,再走奢华风必是死路一条。 后来路菲灵机一动,说是这两年在美国,她发现礼服市场上,比较好用的中国元素仍是丝绸和旗袍。 丝绸的价格稍贵,可以选择性地在目标单品上使用。但是旗袍的材质范围很广,可奢可俭收放自如。 国内的职场女性参加国际化商务酒会的机会也蛮多的。在老外的眼里,亚洲女孩子穿出东方韵味,才是占领C位的关键。 这个点子,一半靠亲身体验,一半也是受高兰启发。这么多年了,她对旗袍的钟爱始终不改。 刚开始路菲还有点顾虑,他们这边通过了,左伊那边未必能同意。 按她以前的了解,入得了这小姑娘法眼的,全是miumiu那种风格。如今,自己有了主理品牌的机会,搞不好有所借鉴并发扬光大。 没想到她低估了年龄的作用。 旗袍方案通过以后,路菲就想到要不要让高兰也加入项目组。至少可以提一些消费层面的审美建议。 邀请刚发出,就被拒绝了。高兰的心理学硕士是三年制,最后一年全部用来实习。她刚刚找好了当地的一家私人诊所,因此拒绝得顺理成章。 路菲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留了一个活话:“等我们这边出了样品,一定要请你来试穿哦……” 高兰淡淡地说:“好啊……”态度不置可否。 本来是想顺其自然的,但是高兰这个态度,成功地引起了路菲的关注。毕竟是夏平的亲外甥女啊。这两年在国外,也算相依为命。 她想起自己住院那会儿,小表哥曾问过高兰的住址,说是受人之托,带了东西要去探望。路菲就把地址给他了。之后也没有了下文。 两个人曾经是同事,又在异国他乡相聚过,不时地替她关心一下,总可以吧?女孩子的心事,女人如果撬不开口子,那么就只能派男人出马了。 李重接过这项任务,也是不置可否的态度。其实,只要路菲细心一点,应该不难发现,以小表哥的直来直去,这份不置可否的背后,就是欣然接受的另一层含义。 可她实在太忙了。忙的顾不上这些…… 左二小姐 直到左伊带着新晋样衣,亲自来美国举办试探性路演,路菲才感觉到气氛有点儿不一样。 原因是,李重也跟着来了。 道理上讲他不应该来。除了左伊的现任男友这个身份。从公司到业务,他与这次合作毫无瓜葛。 “你们老板不会是左伊的老爸吧?” “想象力太丰富了你……” “不然呢,出个国这么随意?半年来两次美国了,还没啥正经业务。就只为了陪女朋友?” “肤浅!谁说我没正事了?再说,我又不是盯着左二小姐,她忙她的,我干我的,你就别操心了!” 左二小姐?这么见外? 路菲记得李重原来称呼左伊,人前人后都是叫“伊伊”的。那时候不嫌肉麻。现在生怕人家不知道差距,把自己扯的老远,以为他是小跟班呢。 一闪而过的疑虑,迅速被左伊紧凑的日程安排给打乱了。她的首站便是把路菲拉到了miumiu专卖店。 这一年路菲挣了不少钱。第一个获得改观的就是小早的穿戴。一线大牌童装几乎都纳入视野范围,钱花在孩子身上,真的一点儿都不心疼。她对自己倒是非常克制。越来越懂得lessi□□ore。 Miumiu的风格她是知道的,永远的少女心。逛上一两个小时,铁血女汉子也能被激发出柔情。 陪客户嘛,不能有那么多个人情感。配合必须是全方位的,但又不能太过逾越自己的性格。于是她从几十件样衣里,挑了一件修身的短款旗袍。 限量版丝绸材质。凹凸有致的线条。手工娃娃脸刺绣。其中最为别致的,正是这张娃娃脸设计。 拜TracyWang的精湛技艺所赐,将它铺开镶嵌在右侧裙身,视觉上却不给人一张大脸的突兀感觉。 反而无意间,让旁观者看到了穿着者的另一幅面孔。被他们私下审阅时戏称为“灵魂摆渡”。 一早出发前,左伊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霸气十足地对路菲说:“美人儿,我感觉你缺两样东西!” “你是说墨镜吗?”路菲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副半包围金边的gucci墨镜,随意别在头发上当发卡用,顿时给整身增添了摩登女郎感。 “果然没看错你,不过只说对一半!” 说罢她从自己的行李箱里抽出一件酷感十足的朋克风黑皮夹克外套,披在路菲半袖旗袍的外面,皮粉色的丝质旗袍,立刻变身辣妹效果的内搭。 说起来,“娃娃脸造型”是左伊最早提出的创意。进到miumiu店里,路菲发现她的很多想法都来自于这个品牌。好在少有模仿的痕迹,是加入了自己的理解,创造性地延展。 而她找这个合作者,也绝非头脑发热的冲动。几轮互动交流证明,TracyWang设计风格的高级感,常常对她的“草图版”产生拔高效果。 逛了一圈,路菲大致明白了左伊的意思。一来探探这种混搭装扮的路人缘,二是想在路演时对情景下些功夫。最后她们商定,虽然是以女装为主,但个别主推款需要配备男版。 出来之后她们不约而同地感到解压。借着一股宠爱自己的心气儿,又去旁边哈根达斯吃了冰淇淋蛋糕。 为什么在这里逛完,有一种蜜汁陶醉感。不知不觉花了几万块也不觉得心疼。因为真的非常释放压力。那种释放不仅仅来自于花钱本身,更来自于被细节呵护的体贴和周到。 彩排那天,高兰也来了,一起来的是李重。 路菲假装这是一个偶然事件,心想小表哥的“执行力”还不错嘛,毕竟跟着能人历练过几年,与原来散兵游勇确实不一样了。 她招呼高兰坐在头排,李重也随着很自然地坐到旁边。之前没打着她一定能来的准备。既然来了,肯定要按之前说好的,挑两件样衣试穿一下。 这一次高兰很大方,她直接了当地问路菲:“听说你们做了少量情侣款,我能试试那个吗?” “好啊好啊……”或许是许久没有恋爱了,想要穿着吉服,招点儿桃花运吧,路菲这样想便满口答应。 试衣间换衣服的当口,高兰悄悄地跟路菲申请:“可不可以,让李重穿这件男款啊……” 路菲愣了一下。他们是请了男模的。一水身高一米八八。李重一米八三,矮了那么一丢丢。 好像看出她的顾虑,高兰抢先一步:“我一米六五的个子,跟一米九模特站一起,多不搭调啊……” 左伊对此似乎并不介意,本来性格大大咧咧的,团队成员都喊她“伊哥”,可见为人豪气不拘小节。可是这种大方用在感情上总显得不那么走心。 串通好了? 家族遗传的优质身材比例,帮了李重一个大忙。裤腿稍加修改,上身即是完美。高兰和李重临时组CP,不仅没有激怒左伊,反而让她格外兴奋。 小姑娘原本就开放活泼,现在玩的又是时尚尖儿货。路菲常常感觉,自己身在美国都不如她洋气。 这次除了带样衣过来,左伊还带了一个直播团队。可以说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凡是她认为可以宣传的点,基本上无一漏网。包括那天,她俩在miumiu专卖店的“破产姐妹花”人设。 路菲倒不是不习惯镜头对着自己。只是出于好奇问左伊:“有这个必要吗?买衣服有什么可拍的?” 左伊当时,一边试一件碎花吊带,一边云淡风轻地说:“不懂了吧!这种消费也许对明星不算什么,可对于普通人来讲,就像秃秃大王吃药丸。” “秃秃大王?” 路菲给小早没少讲童话故事。白雪公主啊,美人鱼啊,长腿叔叔啊,偏没听过什么秃秃大王。 “镜头对着,不方便讲哈……” 坐在哈根达斯吃冰激凌蛋糕的时候,左伊没忘了这茬,把路菲当小女孩一样,开始普及这个童话。 “话说秃秃大王为了减肥,什么饕餮大餐都不敢吃。可是又馋又饿啊,怎么办呢?只能让仆人们制作了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减肥药丸。一边吃这些药丸,一边看美食幻灯片。每看一种食物,就吞一个药丸。最后吃到嘴里,也是这个食物的味道了。是不是很神奇?” “你说搞这个直播,就是给观众吃药丸啊?” “聪明!他们买不起的,我来买。他们想看效果的,我来穿。如果试着效果好,无论多少钱他们都会买,这就给商家带货了,我也有钱赚。如果穿着不好看,那就是给他们省钱,然后我还自己破费,他们会有一种虐人的快感……” 无论对这个童话,还是对这个观点,路菲都感到陌生,看样子需要消化一阵子。 见她不作声,左伊接着说:“故事讲得好,即便是药丸呐,吃在嘴里也是甜的……就像这块蛋糕……”说着,她挖了一勺巧克力面积最大的递给路菲,“赶快吃吧,看你瘦的……” 路演这天,直播团队也在场。TracyWang看见了,先是皱了皱眉,表示有些反感。路菲很有眼色地坐过去,问她是不是排斥这种模式? 没等她回答呢,左伊走了过来,身边带着直播团队的主事小哥。小伙子有点娘,但是嘴巴特别甜。 他把近期TracyWang在各大秀场的高定夸了个遍。难得的是,最后还说出几件具体的款式,让人觉得他是真看了,而且颇有心得,并非瞎忽悠人。 路菲适时地闭了嘴,她晓得这是左伊帮他一起做的功课。设计师本人听到这些自然乐不可支,饶有兴致地问了他:“直播是面向哪些群体的?” 聊及本行,小哥更自信了:“我们不分群体,接受所有人检阅,有信心就不怕被围观喽……” 这话说的叫人不好反驳,好像不让他随便拍,就像对作品没信心似的。于是他的业务畅通无阻了。 主播小哥很会抓点。在一众女装展示中,他主攻这套CP。对着高兰和李重一顿猛拍,嘴里喋喋不休地阐述着拿好的串词,节奏控制力超强。 路菲对这个新事物挺感兴趣的,站在边上旁观他的操作,发现不仅画面准确,语言也很到位。最关键的是,画面和语言配合得天衣无缝。 这活儿应该不是谁都能干的。最起码不是百分百即兴创作,应该也像电视台主播一样,之前进行过反复的演练甚至摆拍。她严重怀疑他们串通过。 茶歇的时候,她递给高兰和李重一人一杯咖啡,然后有礼貌地说:“搭档借用一下可以吗?”然后拉着李重走出场外,离人群稍远的地方站定。 她微微昂头,挑衅地看着他:“再给你一次机会,要不要重新告诉我一次,你来美国的目的?” “你别这样,咄咄逼人的,我不习惯。” “你躲躲闪闪的,我也不习惯……” “好吧好吧,你不都看见了吗?” “所以,直播是你和左伊串通好的?” “直播是她的主意。高兰是我的事情……” “你把兰兰怎么了?” “有必要说那么直白嘛!”李重四下张望了一圈,把路菲拉得离主场更远一些。 “你知道的,兰兰是夏总的外甥女,我要对她负责的!”路菲不依不饶。 “你以为你关心她?你知道她有喜欢的人吗?她喜欢的人,喜欢着别人,这个你也知道吗?” 不是同一个人 路菲理解,小表哥所说高兰喜欢的人正是安德鲁,安德鲁喜欢的人却是秦丽丽。两个人就这话题进行了几轮讨论,居然对的严丝合缝。 然而他们终究说的不是同一个人! 直播效果出乎意料的好。正式发布会未启,已经收到了预订单。有几个带货能力不错的网红主动找上门来。国外团队慎重地拒绝了。 TracyWang自认为,她不担心大众的认知,反而青睐官方的认可。毕竟这是重返中国市场的第一场秀,必须先要和时装周正式接轨。 李重一副完成任务,满载而归的样子。路菲一直以为,他对高兰的了解,是上次在美国接受自己的委托,两个适龄男女近距离接触的产物。 这一次呢,则是出于基本的礼貌和正常的惯性,不过借着女友出差的机会,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这个局面和她之前猜测差不多。 富家子弟的追求,分水岭多半在于是否得手。高兰对于安德鲁不是新鲜猎物了,女方的情绪价值始终提供不到位。从距离角度也不如秦丽丽更顺手。 还有一点她可以肯定。李重对高兰这样上心,并且让高冷的对方接受好意,势必动了一些真心。 20多岁的男人和女人,从互不关心到别有用心,没有明显不可跨越的鸿沟。一句话,一个举动,甚至一个错误的眼神,都可能暗示着,对方正好有需求的时候,自己愿意填补这个空白。 复盘分析会上,这场直播的反响被公认,达到了类似广告片的宣传效果。不少时尚媒体闻着味儿跑来了,没花一分钱就有人追着报道,都知道这个品牌后续大有油水可捞。 时装周甄选入驻品牌,果然也考虑到了商业维度,于是很顺利地加入了十月底的时装周阵容。 路菲对本土市场的了解,就在这个地方发挥了作用,她认为刚刚燃动的火苗儿,需要再加一把炭火,让它烧得更旺,如此才能一战成名。 但她留了一个心眼儿,事情没有办成之前,先不提这件事,因为TracyWang这个品牌,在国内的知名度和人脉资源,办起来还是有点难度的。不想什么都没办成呢,就大量的申请经费。 按计划,她比时装周早两个月回国。不着急去新单位入职的话,她可以先办这件事。两个月时间,如果都办不下来,那是真的没戏了。 这两年在美国,路菲姐妹俩的关系缓和了很多,有些方面可以说是“抱团取暖”。路茜的正向价值,在两个地方展现得淋漓尽致。 其中之一是她财务出身的强悍理财能力。 她老早就跟路菲讲,光挣钱不知道理财会被累死的。累死还在其次,最关键是亏死。这两年美国的经济眼瞅着不行,眼睁睁看着美元放那儿原地贬值,不如做些稳赚不赔的投资。 路菲羡慕地望着她:“我也不懂这些啊……” “你不懂,我懂啊……你要是放心的话,把一部分闲钱放在我这儿,我给你写个字据。将来不管是赔是赚,给你一个固定收益。怎么样?” 路菲确实不懂,但她觉得这个主意很正,可操作性极强,重点是非常符合人性。 如果路茜真的有本事,用这些钱赚得比自己多,那是她个人价值累计的结果。自己呢,只拿自己该拿的部分就够了。两个人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 两年下来,夏平当年留给她的钱,包括她自己后来赚的,在路茜的运作下翻了两番。最起码回国买套房买辆车没问题。这给了她很大的底气。 另一个,就是戴维跟小早的青梅竹马。 每逢节假日,两个小不点儿,要么一个去纽约,要么一个来北卡。虽不是日日相见,但也幸好不是朝夕相处。避免了许多磕绊,还多出了几分想念。 路菲看着他俩,每次见面分外亲热,像极了小时候的她和小表哥。回国之前,她郑重考虑的首件大事,就是把小早放到路茜这里寄养。 没成想这个环节遇到一点阻碍。 同样不是自己的孩子,那也分个谁远谁近。路茜一直感觉,史密斯对小早,比对戴维更好些。不得不承认,小早说话特别讨人欢喜,但她就是控制不住地认为,这完全是看在了路菲的面子上。 最后逼得路菲,只能用她的逻辑对付她的逻辑。 最后的敲门砖 路茜一向认为自己才是老爸的闺女。路菲的身世就像一块丑陋的胎记,时刻提醒着她与母亲的过节。 姐妹俩表面上关系再好,内里有些东西也是不能共享的。路菲很清楚这一点,从没奢望亲密无间。 之所以敢把小早留在路茜身边。首先非常肯定,她并不缺乏基本的爱心。况且从和戴维结伴成长的角度,也不可能在孩子的面前做不良示范。 另一方面,史密斯对小早的疼爱,固然落在所有人眼里,路茜却是不能没有婚姻生活的人。如果还想过下去,就不得不给她这个媒人一点儿面子。 但是,这些都不足以成为让她心甘情愿把孩子留在身边的理由。此刻不得不端出另一个关键人物。 路茜稍作犹豫的功夫,路菲斩钉截铁地说:“也行,带回国也可以。但孩子太小,单独交给保姆,我不放心。刚去一个新单位,肯定忙得不凑手,有时候说不定得放在老爸那儿……” 话说到这里,路茜坐不住了:“请神容易送神难。要不要老爸照顾小早,你确定想好了再说。” “偶尔,偶尔可以吧……”路菲使了诈。 “老爸的身体你知道,也就勉强照顾自己。再给他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万一出事儿了怎么办?”果不其然,路茜急了。 路菲自然知道,路茜心里谁远谁近。明显听出老爸“吃亏”的意思,她只能挺身而出侠肝义胆。 路菲送小早去纽约,顺便有事情和史密斯商量。作为“联名推荐信”的大咖之一,最后一位人选没有着落,还需要资源丰富的他给些建议。 史密斯抱着小早爱不释手。一面拿玩具哄她玩,一面环顾左右地说:“聪明姑娘还有啥不明白?” 路菲以为他在说小早,正好有个情况要提醒他:“我说姐夫,以后当着我姐的面,别对小早太溺爱了……她本来就挺敏感的,一碗水可得端平啊……” “都说女孩子温柔如水,臭小子跟水有什么关系?” “没跟你玩文字游戏。”史密斯中文程度不错,时不时喜欢拿出来抖机灵,“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一本正经地提醒别人,自己还需要别人提醒?” “啊……” “你回中国工作,找一堆美国人作保。人家能消化的了吗?另一个,肯定要在国内找啊……” 此话颇有道理,但也跟没说一样。 晚上路菲辗转反侧,距离入职顶多三个月时间。两三年没在国内混了,以前的熟人大都在公关圈。 媒体是她未来的领域。或许可以在这里想想办法。谁知道呢?总要给自己留一点挑战。如果老早就知道底牌,未来还活什么劲儿呢? 临上飞机前,路菲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邮箱,里面依旧空空如也。本来以为最有依靠的地方,现在连一个扶手都没有。未来是更好玩,还是要她好看,也只有亲自去试一试了。 漫长飞行,无心睡眠。此次她选择了白天抵达的航班,那么此刻出发也是白天。从一个白昼,到另一个白昼,她希望这是一个好兆头。 为了打发时间,她把过去的工作日志翻出来重新浏览了一遍,发现交往比较多的媒体人其实只有三位。一个是薛其。一个是帮她打探夏平消息的那位。再一个就是菁菁。 目测,没一个有用的。 薛其和路茜,因为孩子闹成那样,别说求他办事了,现在躲都来不及,搞不好将来还是竞争对手。 路菲去的是一家时尚媒体,服饰珠宝酒业均在其列,不在他们报业集团旗下,却有同类杂志在竞争。 原本时尚也是刚需,人手一本厚砖式的杂志,是一件极有面子的事。毕竟20元的定价,拼过一本大部头的书了。基本上与买奢侈品证明身价同理。 无奈时过境迁,网络媒体不仅吸走了读者,也吸走了大量广告资源。这一类“掌管生活方式”的媒体,只能低下高傲的头颅,先要考虑自己怎么活,再管别人怎么活。 至于另外两个嘛,索性都是普通记者,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借着他们认识有头有脸的更来不及。 想来想去,还有最后一块敲门砖,是握在她自己手里的。这块砖培育了很久,是时候拿出来敲一敲对方的门。 人缘太好了 路菲回国一个月,来凯才知道消息。这完全符合两年多来他们的相处模式。来凯当仁不让地认下小早,更像是在路菲的喉咙扎了一根刺。心里有没有真的认下,则在行动上反映出来。 后来再去北卡跟进项目,他们几乎就没再见过面了。主要还是因为连续吃了两次闭门羹。第一次是在高兰那儿,第二次是在学校。 路菲的授意之下,高兰潦草地打发他:“我们早不住一起。至于搬去哪儿了,涉及隐私我并不清楚……”两个女孩子分分合合的,表面上看也很正常,谁也不是谁与生俱来的人形挂件。 至于学校那边嘛,来凯就有点想不通了。从班级里到学院内部,大家的嘴都像是集体上了封条。对于路菲现在的下落,瞒得跟铁桶似的。 来凯只当她是形单影只性情孤傲,毕竟中国学生太少了。他却不知道,恰是因为路菲人缘太好了。 刚入学不久,即获得好几项工作机会,甩同班同学八丈远。在这方面,中国学生的人际警惕性一向很高,格外注重为人处事的调性。既然机会来得那么高调,姿态自然没必要那么高冷。 班里20多位同学,至少有十个人被她介绍进了电视台的节目组,做过幕后撰稿人或者副主持。剩下的人,有些在TracyWang的公益课堂当过助教,还有一些后来跟着他们一起做这场中国首秀。 困难倒也不是多困难。她无非介绍了适合某项工作的劳动力,而被介绍的人不取分文只为学分,两厢情愿的事情。人情却是实打实的不薄。 守着这么一位“宝贝”,替人家保守一点秘密又算得了什么呢?无非是在同学聚会的时候多喝了两杯,她调侃着跟大家说:“记住啊,以后我老公来学校找我,一律不许告诉他我在哪儿哈!” 有人起哄:“为什么呀?小哥哥不是挺帅的嘛!” “神秘感,夫妻更需要神秘感,懂不懂……”让她一句话撂这儿,别人也就完成了使命。 每个人都有提问的自由。没必要害怕别人不回答就不问,但是别人不回答,也没必要生气。人家还是希望你问的,说明你对这个人有足够的好奇心,但同时也希望你能尊重本人的不回答。 这就是人性最本质的矛盾性。充分满足矛盾需求的两端,才算真正把好事做到了底。所谓情绪价值正是如此,你的存在证明了别人的价值。 其实用不着路菲这句话提醒,沾上TracyWang的事情,谁敢多嘴多舌呀?人家叔叔是校董,说深说浅的,谁能把握的准啊? 今非昔比的“副院长”,自然有更重要的事情忙。后面连北卡也不怎么来了,都是派项目组另一位负责人接洽。两个人之间的联系,也就成了偶尔的短信互动,还经常是有来无往有问不答。 路菲心里反而释然了。 他若是对小早隔三岔五嘘寒问暖,她还真怕自己架不住这份表面上的“父女情”。毕竟,对于成长期的小孩子来讲,完整比真实更重要。 来凯得悉路菲回国,渠道也是蛮特殊的。 自从美国团队拒绝带货网红的合作,这反而给了左伊一个绝妙的主意:交给谁不如交给自己! 经过几轮视频会议讨论,两边最终决定把“娃娃脸”从时装周大秀上拿下来,放到自己的直播平台。既是时装周预热,也是另辟销售渠道。 江沪集团一直走传统分销模式,加盟店主要铺在二三线城市,也有小部分大众化品牌下沉。但是这个层面的竞争只有越来越白热化的趋势,左伊的想法,她老爸是非常支持的。 虽然自己习惯稳扎稳打不熟不做,但是女儿趁着年轻想要闯一闯,这点资金他还是乐意投入的。 仅仅三五个月的时间,左伊就请专门的电商团队为自己打造了“完美人设”:26岁,海归硕士,家族企业继承人,不靠父母白手起家。 颇具含金量的白富美形象,让她一出道就在直播圈迅速打开局面。上次的试验性直播,已经有了较好的观众基础。这一次重新亮相,包装成亮眼的潮牌气质,愈加“吸粉”年轻商务精英。 “伊人in”,这个具有鲜明个人标志性的品牌名称,花费心力最大酝酿时间最久,直至最后一刻才正式抛出。所有宣传文案留着名称这一处最后填进去,足见其想要一鸣惊人的野心。 这些本来和路菲没什么关系。但是因为另外一件事情,她成了左伊直播平台第二期的特约嘉宾。 点到为止 回国后暂住广媒大学,可以说是一个天作之合。起因始于路菲没跟任何人商量的头脑发热的决定。 半年前,杜若兰果然从电视台争取到去北卡作交换学者的资格,同时也带去了校方的诚挚邀请。 他们希望,路菲回国之后,在亲自捐建的公益课堂,担任为期一年的客座教授,向中国学生传授留学真经。 说起这段佳话,还得追溯到非典时期,她将辛迪“抵消良心”的还款,悉数捐赠给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个人名义的捐款,从来都如浩瀚宇宙中的一粒尘埃,多数时候是不为人知的。 上次她参加校内论坛,并且领了一个奖。这段经历竟被挖出来,当作事迹写入履历。这让她重新审视了,握在手中的十万元嘉宾酬劳。 帮助TracyWang做时尚公益课堂的日子里,她发现中国学生的求知欲特别旺盛,而且并非外界想象的那样,出国留学的全是家底殷实的富二代。 被杰森欺负的小男孩儿,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出身普通,目标明确,骨子里有股狠劲儿。另一方面,自尊心极强,对别人的脸色敏感。但是如果切实帮到了他,也会将感恩进行到底。 在接受了TracyWang工作室的专栏项目之后,小男孩儿曾经向路菲建议,他们应该将公益课堂延伸到国内。这对于设计师将来重新启动中国市场,会是比作品本身更有说服力的诚意。 路菲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回头就转述给了TracyWang本人,并且重点提到了小男孩儿的名字。心想或许将来两个人还有合作的机缘。 及时将善意传达到位,不管结果如何,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嘛!想法是没有问题,无奈天不遂人愿。TracyWang本来不是记仇的人,可是对这个小男孩儿的印象却不怎么样。 可能因为当初,动用了一个合作才解决矛盾,总让她感觉对方被得罪,背后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听说主意与他有关,直接就被否掉了。 理由是,公益不同于产业,不能亲临现场授课,盲目扩大课堂规模,属于远离初衷的商业化运作。 路菲耐心地跟她讲:“国内的公益理念还不成熟,此时抢先布局非常重要,这与品牌抢注商标是一个意思。”无奈人家先入为主,就是听不进去。 毕竟花人家的钱办事,再好的点子也只能点到为止。偏巧路菲也是那种,将感恩之心贯彻到底的人。至少自己还在挣着人家的钱。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是她自小懂得的道理。 她知道十万元嘉宾酬劳,不是一个正常的市场报价。即使是出于善意,也不能随意揣进腰包。 于是临时起意,用和TracyWang的联合名义,捐赠了这间公益课堂。正好设立在学校内,软硬件设施原地改造,八万元的投入足以启动。 她从十万元当中,拿了认为该拿的两万。全然拒绝不符合常理,显得太过倔强了。她很清楚自己将来要在这个圈子里混,凡事不可太过异于常人。 对于学校而言,除了口头上的感激,肯定要拿出一点实际回报。分一间教工宿舍出来是理所应当的。 正在路菲犹豫,回国后是住老爸那儿?还是外面租一间房子?杜若兰就将这份邀约亲自带了过来。 而这些也让她第一时间嗅到,公益事业有可能成为TracyWang中国首秀的另一个切入点,并且有可能成为帮自己找到最后一位推荐人的敲门砖。 公益课堂的事,她没敢跟TracyWang讲,认为时机尚未成熟。她不知道,在完全不同的文化理念之下,用什么样的表达方式,能够让对方了解,这不是一次所谓的商业作秀。 她只想把公益课堂的作用放大,让更多年轻人有登台亮相的机会。唯一能够说服对方的就是效果本身吧。可是这件事,究竟能不能做成,以及最后达成什么效果,路菲实在不得而知。 提前收到会议流程,她把上面列出的所有名字,仔仔细细地研究了一遍。事实再次告诉她,设计师协会并无熟人,而她也仅仅是作为设计师助理,去参加时装周细节研讨会的。 直到研讨会召开的那一天,她在加长版会议长桌的另一端,看见了作为主持人的设计师协会副秘书长傅菁菁,终于看到了一点希望。 身份变了,脸色没变 私下里想跟傅菁菁套近乎的人多了去了。副秘书长头衔不大,决定权却不容小觑。具体的事情都由她在前台操作,就是人们传说中的“神仙肥差”。 时装周为什么挤破头?看上去很简单嘛,不就模特上台走几圈,设计师最后出来谢个幕。别小看几招几式的亮相,这就跟明星不拿钱也要上春晚一个道理。重点是跟在后面一整年的红利。 已经入选的设计师为什么还要套近乎?场次顺序时间细节都有讲究。错一步,漏一拍,只有行家看得出来。看不出区别,只能说明不懂行。 比如,为什么在你的秀场上安排当红流行乐手,就是给观众一个暗示,你值得与顶级流量捆绑。 再比如,为什么一个奖项,颁给了你而不是颁给别人,因为在后续开发中,你不仅有自己赚钱的能力,而且能给协会输送源源不断的营养。 肥水不流外人田,肥差留给自家人。 傅菁菁正是“菁菁”。据说她舅舅功成身退之前,亲自办成一件大事,就是把这个宝贝外甥女,从时尚杂志捞出来,运送到系统内部,成为隐形接班人。 后面的事情当然不可能那么顺利。又不是家族企业,你说谁继承就继承。但如果不能提前进入顺位,那么最后连被考虑的资格都没有。 退一万步,即使初始位置没有机会改变。凭她舅舅几十年的老脸,日后在协会混得舒服也不是难事儿。 那些看上去顺风顺水的人,大部分家中都有前辈,早已在某个领域根深叶茂。仅凭自己的本事,想要风雨无阻前路畅通,那还是挺困难的。 之所以在会议流程中,没有将菁菁一眼认出来,是因为路菲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她姓傅。 傅菁菁还算是个念旧的人。没说身份变了,脸色也跟着变。席间,她们意外地认出了彼此,用友好的眼神和轻微的肢体动作打了招呼。 轮到别人发言的空隙,她们悄悄地通了一条讯息。路菲约她会后吃个饭,如果不方便就改成晚饭。傅菁菁一点儿没摆架子,很痛快就答应了,并且表示中午饭由她来请。 为了掩人耳目,会后路菲独自溜走,先去离协会不远的起士林西餐厅,选了一处僻静的位置。 上次凯宾斯基回来,听辛迪说菁菁特别喜欢西餐,尤其喜欢那种小资情调。毕竟她的身份和以前不一样了,事发突然又没有准备,想要投其所好,也只能从眼前这些小地方入手。 起士林西餐厅在路菲的印象中,菜色正宗,价格也比较合理,无论最后她们俩谁买单,都不显得过于破费。 “前两天在参会名单里看见你名字,我还想呢,肯定是巧合,一定不会是你,路总不做公关了吗?” 傅菁菁行色匆匆,刚落座就主动开腔,这让路菲略显局促的心情稍微松弛了一些。当初手中握着让她就范的筹码,基本上是不战而胜。如今算不算筹码,则要看她的眼界了。 “可别叫我路总了,多少年前的黄历。我啊,也就随波逐流的一叶小舟,飘到哪里算哪里……秘书长今非昔比,看不见我们这些小角色也很正常……说我步您的后尘呢,一点儿都不夸张,再过几个月,我就是媒体人了……” “这圈子越来越不好混,不像前几年了,真正靠写东西,出一些大牌记者。现在都是经营挂帅,算盘珠子决定笔杆子,不那么纯粹了……” “秘书长说的正是这个理儿……来,尝尝这个菜,听说以前你很喜欢这道奶油芝士烤杂拌……” 傅菁菁笑着尝了一口:“难得你还记得我口味!” 整顿饭的话题,大致就这样盘旋在菜品的体验,以及路菲这些年的留学经历,完全老友叙旧的姿态。 吃到最后,路菲礼貌地抢着买单,傅菁菁果然不让。她也不再坚持,就没拿对方当外人。 一面刷卡付账,傅菁菁一面调侃:“说起来我进协会啊,你们公司功不可没呢……还记得当年请我做论坛嘉宾吗?要不是这项成绩打底,凭我舅舅多大本事,也不敢拔苗助长……” 话说到这里,路菲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有些话,她没打算一定要说出口。如果一顿饭下来,哪里感觉都不对劲,她是不敢冒险,把一段还要维系的关系,主动扼杀在摇篮里。 虽然是旧相识老交情,但如果对方不想谈及这层关系,你越主动靠近,越是让人家躲的更远。 见过那个女人? 路菲提出的想法并不难办,可是傅菁菁“回赠”给她的想法,差点儿让她的原始想法执行不下去。 这明显是一个交换条件。时装周可以将高票赞助商的公益大奖颁给TracyWang。但是,设计师本人的姿态绝不可以仅仅限于一场公益show。 傅菁菁不知从哪里听说,TracyWang手里有一枚以假乱真的“海洋之心”。她的提议听上去还算委婉。 “如果只是一个剧组的纪念,拿出来做这场拍卖是一本万利的。不仅一举站稳了中国市场,而且可以说是高调进入。从此在办实业兼顾办公益方面,几乎没有人可以与之比肩了……但如果,这是一个定情之物,随着主人公来到中国,一段绯闻势必也会被炒作起来……” 说完这些,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傅菁菁见路菲若有所思的样子,正不知道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应对。她便自行将刚刚的语气往回收了收。 “当然了,炒作绯闻也是成名的一种方式……但是同一时期,成名的方式最好不要存在两种,要么积极正能量的,要么是它的相反方向……至于怎么选呢,还要看当事者的胸襟和智慧……” “就,我有点好奇。关于这段传闻,在国外都是相当私密的。怎么在国内反而成了人尽皆知的事情吗?”路菲故作轻松地咂了一口餐后红茶。 “那么,你是低估了国人的洞察力呢?还是小瞧了娱乐媒体的八卦能力呢?” 路菲应该想到的。这件事情即使谁都不知道,仅从傅菁菁这里豁开口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想啊,连我这个正经八百的位置,都能轻易获得的信息,还有什么是坊间传不开的?”好像猜透了她心思似的,傅菁菁自我调侃了这么一句。 路菲认为自己是小看傅菁菁了。 餐厅里坐着等她的功夫,路菲在网上查看了傅菁菁近来的所有行踪。本意只想了解她关注的项目类型,并无特别有价值的收获,只知道是年初进入协会的,手头还没有已经完成的业绩。 不少品牌进入此次时装周,仍然通过上届副秘书长的途径,甚至直接走了会长的特批。她所在的位置,尽管有诸多便利,但是在建立个人口碑之前,还不能完全领略其中的妙处。 她急需向业界证明自己。从某种意义上讲,傅菁菁的需求,与路菲的需求毫无二致。 如果不碰敏感的“海洋之心”,仅从她们的需求契合点上,非常容易促成一段合作佳话。可如果不是海洋之心,又怎么触及到敏感的宣传点呢? 联名公益课堂已经先斩后奏了,如今又加上了这么棘手的一条。果然是,最坚固的合作,最坚实的利益,都要从最脆弱的地方开始。 回到广媒教工宿舍,路菲又累又烦,睡了一觉爬起来,看表都九点多了,连晚饭也没有吃。入夜时分百无聊赖,她一个人遛到校门外的小酒吧。 空腹喝酒容易醉。两小杯下肚,眼前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也搞不清楚为什么,每次一端酒杯,就能碰见辛迪。 天台阔别,已是两年。那晚,就着春日的细雪,各自干了杯中酒,以为从此奔走江湖,无缘不复相见。 难道,真有扯不断的孽缘? 辛迪明显有些发福。没等路菲开口,她主动坐了过来。自己不喝,却朝着吧台的方向打了个响指,跟酒保要了一杯鸡尾酒,缓缓推至路菲面前,神秘兮兮地说:“不介意我请你啊……” 如果是刚进来坐下,趁着清醒路菲可能会拒绝,但是喝酒这事,一旦喝到微醺,就忍不住想要喝透。 “你见过了,那个女人?” 路菲想当然以为,她说的“女人”是傅菁菁。菁菁本来就是辛迪开拓的人脉。 “见过啊,人家高升了。本来就有资源嘛,有资源不用多浪费……就像是你这样的,有一副无人能敌的好皮囊,自然要开发到极致喽……开玩笑的,别介意哈……不过话说回来,你一向注意身材,怎么看上去好像胖了不少……” 辛迪听罢,不露齿笑了一下:“我怀孕了!” 没等路菲对这个话题作出回应,她又自顾自地转入了另一个话题。好像目的本身就不在于对方的回应,而在于自己是否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然而接下去她看似轻描淡写所说的内容,引得路菲不知不觉地又饮下了三杯相同的鸡尾酒。 然后,彻底地醉了! 不知谁在说谎 “不止屏幕上的角色有人扮演,生活中的角色也可以有人扮演……”前一晚,醉酒后迷迷糊糊的意识里,路菲隐约听见,“星妈”辛迪戏虐的耳语。 白天醒来,她安安稳稳地睡在教工宿舍的床上。好像昨晚那一幕并没有发生,只不过做了场梦。 满杯蜂蜜水仰脖而尽,醉意和困意同时消退。不管此时北卡什么时间,她放弃了素来懂事的内核,任由自己拨通了高兰的电话。 高兰的声音略显倦懒,又不像睡着了被叫醒的,倒像是做什么被打断了,沙哑夹杂着喘息。 “你说,哪次回国?” “就是那次,帮你舅舅的合伙人处理解聘。回来后你说遇见一个奇怪的病历。那人是谁?我认识吗?” 高兰喝了一口水。隔着遥远的电话线,路菲都能听见,咕咚下咽的声音,格外缓慢而悠长。 容她将一整杯喝完,才等到了期待已久的下文:“哦,就是我的一个病人……” “记得你说,接了这个病人,或许对我有帮助。当时没问,这话什么意思?” “她刚失去了男友,精神恍惚的状态,和你那个阶段很像。就,仅此而已……” “她是栾洋,对吗?她孩子的父亲死了,所以需要心理疏导,对吗?之后你们把她送去了英国,对吗?两年前回来就为让我死心,对吗?” 尽管这是一通头脑发热的电话。可是在极短的拨出等待时间,路菲仍然在心里将整出戏编排了一遍。 “不是的,完全不是这样……” 高兰被她一连串逼问弄懵了。原本不想说太多,但见她排列有序的信息当中,充斥着大量的乱码和错码,忍不住立刻跳出来阻拦。 “所以呢?真实情况是怎样的……兰兰,这么多年过去,你觉得还有什么是我承受不了的……栾洋这个人的存在,我一直都知道。从开始就接受的人,有什么理由在过程中排斥呢……” 李重终于听不下去了,一把夺过高兰的电话。他把毯子盖在高兰身上,自己披了睡衣走到落地窗前。 “菲菲,你不要惊讶,是我,我是李重!” “哥……你怎么在北卡?” 李重的声音意外出现,确实让路菲怔了一下,从自己的情绪里短暂抽离出来。 “对,我在北卡……其实,我就想说,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如果一个人想让你见到他,会不顾一切飞奔到你的面前……如果一个人不想让你见到他,同样有一万种手段让你灰心失望……” 最终,除了知道李重和高兰在一起了,其余的什么都没有从他们这里得到。 可是什么都没有说,相当于什么都说了。他们并不知道,路菲从辛迪嘴里解锁了太多,需要其他知情者的验证。 她故意拿自己的想象质问高兰。如果对方认同她的假设,便证明辛迪说了谎话。如果对方否定了她的想法,则说明辛迪所说的有可能是事实。 她认同一个基本的常识。那些对我们说了谎话的人,有时候是为了保护我们。相反那些“仗义执言”者,不了解其真正的用意是什么。 作为“LibraryHere”上届获奖者,白换礼两年前也被邀请到广媒论坛,但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跟他一起回国的,却不是夏小叶,而是一位和栾洋外形特征,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孩儿。如果辛迪说的是实话,那么她是冯院带过的女博士生。 彼时,男友在医科大学读博士后,非典之初主动请缨去往前沿医院。那是病毒尚在未知阶段处境最危险的第一批医护人员。他和夏小叶的母亲叶韵一样,被无情的病魔夺去年轻的生命。 据说他们婚房都买好了,一毕业俩人就准备结婚。男孩子说医生这行没日没夜,就希望女孩子做点喜欢的事情不必太辛苦。 他打算让她在后海开一间双层酒吧,一层用于日常营业,二层作为另一个爱巢,一面工作一面约会,也算是理科生里比较浪漫的人了。 艺术生的气质类型,原本就偏向于极端敏感。得知噩耗的女博士瞬间崩溃了。“急性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临床症状,临界于精神病的边缘。距离毕业还有一年半,刚刚着手的论文全部搁浅,父母24小时贴身陪伴,仍担心有意外发生。 女孩子的情状,辛迪亲眼所见,她向认识不久的冯院,推荐了唯一认识的心理医生高兰。可巧的是,冯院的圈子里也有人认识高兰,因而顺理成章地促成了那次以“协助解聘”为由的回国。 之前没有对高兰讲实话,是因为他们当中认识栾洋的人,震惊于女博士的长相与之酷似。如果能够帮助她缓解症状,并且同时完成另一个人的心愿,那么最好起步时就统一说法而不被质疑。 同一个死结 不能确定的事情太多,唯一可以确定的只有一件:夏平想要从路菲的记忆里删除关于自己的一切。无论停在极致的爱,还是留在极致的恨。 终止于极致之爱,难免一生深陷其中。想要肉身的幸存者,同样在灵魂上理性地转圜,唯有把对方当作一个死人,甚至是不值得怀念的死人。 “疾病之乱”无人预料,离奇的故事本色出演。人群中失散的失落,不亚于死亡的永诀。 良缘孽缘,皆是缘…… 从前你侬我侬时,路菲单纯地遵循对方的嗜好。他爱泰坦尼克,她便也跟着追。近乎迷信的盲目,仅仅只是顺从。竟不知对方深爱的原因。 直至多年后偶遇TracyWang,她晓得世间无独有偶。与这艘“百年沉船”割舍不断的绝不止一人。也许是精神的相通,也许是物质的关联。 她从没有想过把这两个人放到一起。他们有各自的经历与隐私,不过是平行世界的同路人。如果他们之间有交集,那也未免太戏剧性了。 巧合,一定是巧合! 路菲回国将近半个月,小表哥一直在说“出差”,刚刚这通电话,信息量太大,估计他就快回来了。 难得随心所欲,路菲一个人开着红色路虎,在多年未见的街巷穿行,脑子乱的很,完全没有目的地。好像走遍曾经去过的地方,就能将疑团自动解开一样。 散漫的街景,如脑海中的记忆碎片,依稀模糊的连成线,却无论如何也构不成完整的画面。 她压抑不住,马上想要去英国一探究竟的冲动,可是此刻重任在身,必须完成手头的项目再做打算。 不管夏平设了怎样的局,她始终笃定地认为,他想要留给她的,不是一片难以抽离的情天恨海,而是一个安放身心的稳妥职场。 若非此时,感情和事业撞上同一个死结,她可能依旧没有想到,解决问题的关键,如果暂时没有办法从人入手,那么或许可以从物上寻找线索。 她顺着灵感的方向,一脚油门开至朝阳小店。夏平收藏的所有泰坦尼克纪念物都是从这家主题小店搜罗的,只有很少一部分直接从美国带回来。 “卖过那么多和泰坦尼克有关的纪念物,你有没有见过海洋之心的副本?”路菲迫不及待单刀直入。 “是你吗?路小姐,好久不见啊……”老板娘记性甚好。尽管路菲觉得自己这些年沧桑巨变,仍然被她隔着柜台一眼认出,热情地招呼到里间落座。 老板娘亲自斟上热茶,像招待许久不见的老友一般寒暄,只是这一次的态度,似乎比以往都要热情。 “说起来啊,这条项链很有来头,除了作为电影道具的副本,坊间的确还有一个版本……据说不是随便仿制的,背后也有一段故事……您和夏先生一起这么久,从来没见过吗?” 被她这样反问想来也是古怪。 与这部电影相关的周边,基本上都尽收囊中了。反而是最经典的,她不曾见过并且从未想要淘换。 对于那场突如其来的疫情,相信没有人能将所有细节事先编排。无法参与设计的往往就是线索。 那天夏平走得匆忙,并且打算不几日折返,除了随身携带的行李,其他东西都留存在别墅的储藏间。如果有意将所有物品转移,现在应该不复存在了。如若不然它们必定还在原地。 告辞时,天色已晚,不知不觉一天就这样晃完。老板娘不见外地留饭,被路菲婉言拒绝了。 走到门口,她饱含感激地看了一眼老板娘,又抬头扫了一眼小店的招牌。这一眼完全惊到了。 因为对这里太熟悉了,每次过来凭直觉不需要特意认路,来了就一头扎进去挑东西,甚至从来没有关注过小店名称。难怪这一眼让她无比震惊。 招牌写着:翠西小铺! 路菲停下脚步,掏出手机打开自己和TracyWang的合影,拿到老板娘面前,小心翼翼地试探:“这个人,你认识吗?” 老板娘搂搂她,笑得眯起了眼睛:“当然,当然认识,她是我们老板啊,我只负责看店的!” “那你认识夏先生吗?哦不,你当然认识……”路菲有点语无伦次,“我的意思是,她认识夏先生吗?” 雁过无痕…… 以为再也不来南城小别墅了。没想到这么快又故地重游。短短两年功夫,门卫全部撤换了一茬。彼此都是陌生人,反而少了过往细节的追究。 出示门卡,停车入库,开门上楼,一连串的动作熟练而机械。路菲奇怪自己,这次竟然一点儿都没怀疑屋内有人,而屋内也确实没人。 她走到窗前,拉开蓝色的窗帘,让夕阳的余晖倾洒进来,无需额外照明,即能看清屋中的一切。 这里显然是有人来过了。客厅里卧室里卫生间里,凡是堆放日常物品的房间,都留下腾空的迹象。 明眼人看得出来,那是刻意地腾空。所有陈设物以及装饰物均保留完好。唯有个人用品一扫而空。 路菲的嘴角微微上扬,不自觉地浅笑了一下。那一笑,更像是无奈的自嘲。 他们猜中了,早晚有一天她还会重新出现在这里,并且有可能取走与夏平身体发肤有关的蛛丝马迹。他们想让孩子的身世成为永久的谜。 最不可思议的是,连夏平都不想知道这个孩子是不是与他有真实的血缘关系。搞不清是怕他自己牵扯太深,还是怕路菲顾忌太多。 这是一种怎样的决绝? 别墅的储藏间在地下室。路菲知道它的位置所在,却从来不曾去过。因为那里没有自己的东西。 她翻翻随身携带的钥匙包,除了别墅正门的钥匙,储藏间钥匙不在其中。于是她走下楼,想要去距离别墅十分钟路程的物业管理处碰碰运气。 物业的回复生硬且官方:“储藏间是私人领地,不属于公共管理空间。我们这里不可能有钥匙!” “照这样说,别墅本身就是私密空间,可你们不是也都备份了一把钥匙的吗?” “嗯,您说对了一半。许多业主反映,将私密物品放置在储藏间,相当于房间内的保险箱。我们可以管理房间钥匙,但是您不会把保险箱钥匙也交给我们吧?”物业大姐一本正经地回绝。 越是充满障碍,越是勾起好奇。路菲迫不及待地,把上次给老爸开锁的经验借用到了这里。 那回之后以备不时之需,她听从夏平的建议,采集了一些非正规公司的信息,以防临时拿不出证明也能江湖救急,当然他们的报价是正常渠道的五六倍。 这些公司很有生意脑。除了开锁这一单,他们还备了防盗锁。破坏原有锁头后重新安置,收费比市面价格贵一些,赚的就是个近水楼台嘛。 储藏间面积委实不小,和别墅的主卧差不多。里面空空荡荡,却没有几样东西。原来这里什么样路菲不清楚。眼下有什么就只能看什么。 左右两侧靠墙,各有一扇通顶的木质立柜,两只一模一样的LV定制储藏箱,均放左手一侧。路菲发现没有上锁,轻轻一触按钮徐徐地打开。 先被打开的这一只,如果陌生人看了定觉琳琅满目,而在路菲看来却是稀松平常。 里面分层分隔码放有序,全是不同时期收集的泰坦尼克纪念物,每一样都记录着一段经历。没有看上去眼生的,尤其没有预想中的“海洋之心”。 接着,她又打开了另一只箱子。 这一只的号型略微小些。平铺结构不分层。密密麻麻都是小口袋。大小刚好适合七到九寸的照片。 她随机抽了两张,都是夏平单人照。路菲没有经历过他二三十岁的年龄段,看见这些影像甚是新奇,难怪听郑州集团的老人说,夏总年轻时帅得惊为天人,如今一看果然不虚此言。 也是因为看了这些照片,才让路菲无限感慨和悔恨,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也不短,竟然一张合影都没有。别说是冲印出来的相片了,连手机里都没有留下一张电子照。 大概是天意吧。曾经深刻交换灵魂身体的两个人,在某一次未知命运的洗牌中,彻彻底底地天各一方,鬼使神差没有留下任何形式的记录。 大音希声。雁过无痕…… 看了几沓后她发现,这些照片从左到右是按照年份排列的。毕竟心里还装着重要的疑问,于是她便下意识走了捷径,直接伸向1998年那一栏。 她记得,那是《泰坦尼克号》内地首轮公映的年份。 第一天就过夜 “首映观影联谊会”是夏平送给栾洋的24岁生日礼物。这是他们在一起后,度过的第一个生日。 郑州上映泰坦尼克,比其他城市晚三天。 北上广的小姐妹向栾洋热情推荐了多次,终于在夏平问她想要什么生日礼物时,她试探地说:“要不,我们去看一场电影吧……” 电影首映日与生日同一天,而且遇上本命年也算天作之合,可是去电影院也太没有创意了吧。 彼时“想入酒吧”开业不久,夏平作为合伙人之一,正愁没有形式新颖的活动打开客流,创意自动上门。 栾洋是另一位合伙人,从当地一间小有名气的酒吧挖来的“头牌青衣”。虽是啤酒妹做起来的,非常难得的是,身上一丁点风尘气都没有。 清汤挂面的及腰长发,杏核一般柔润的圆眼,神情恍惚似有惊恐,看上去总像受过伤的惊弓之鸟。 比起那些逢迎谄媚的小姐妹,栾洋的寡淡疏离,似乎更能引起男人的保护欲。同情心泛滥的,经常买她的钟,还想包她的夜,顺便收她这个人。 然而她有自己的坚持和底线。直至转场想入酒吧,遇到了新老板夏平,这层底线彻底被冲破了。 夏平和叶韵二婚又离婚,在外人看来无非是作为男人的他太渣。只有极少数知情者了解,叶韵婚后想要个儿子,可是夏平给不了。 对此他并没有隐瞒,得知对方的想法后,他坦率地将实情告之,俩人就这样好合好散了。 从时间顺序上讲,栾洋出现在叶韵之后。“二度情伤”快过首次愈合,但毕竟新结了一道疤。 那段日子,夏平不愿待在北京,去郑州创业便有了动力。想入酒吧,本来是用来疗伤的事业。遇见生命中下一个姑娘,只是顺带的副产品。 他们认识的第一天就过夜了。 那天,栾洋的弟弟跑来酒吧要钱。栾洋焦急地询问他:“是不是妈,哪里不舒服?” 他弟摇头晃脑的,语气很敷衍:“算是吧,别问那么多,反正给钱就是了……” 她弟一开口要2000块钱,手头倒也不是拿不出来,但她显然不想没来由地给。 夏平正在柜台里跟调酒师沟通配方。看见姐弟俩僵持在那,主动走了过来,把弟弟拉到一边,钱夹里掏出5000块现金,笑着递给他:“够不够?” “够了,够了……”他弟拿着钱拔腿就走,刚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嬉笑反问:“你不会是新姐夫吧?” 听他满嘴跑火车,栾洋疾步奔向前,一把将他推了出去。嘴里只管说狠话:“以后没事别再来了!” 转身见夏平还在原地,她很不好意思地说:“你不该给他钱的,多半跟同学玩游戏,赌输了。不好好念书,净惹麻烦。我会尽快还你的……” “你母亲生病了吗?”夏平关切地问。 栾洋晓得,刚刚跟弟弟的对话,他在一旁都听了进去。这些事,别人不问,她从来没说过。 可是夏平刚认识一天,不留神什么都知道了。她觉得这是缘分,索性实话实说:“尿毒症,刚出院。” “这病得养,需要经常透析吧?” “嗯,是。所以,我会好好工作的。谢谢老板!” 夏平对这个女孩子多了几分恻隐之心。照说这样的家境,更容易选择来钱快的业务,可她宁可卖酒也不卖别的,内心的孤高着实让人心疼。 当晚收工时,栾洋不出意料,拿下了全场啤酒妹的销售冠军。按照其他场子的惯例,老板亲自过来敬一杯,她正在出售的啤酒。 栾洋一饮而尽。杯子见底的一刻,夏平悄悄对她说:“给你工资卡转了20万……别紧张不是白给的,不管你用什么方式还,不管还到什么时候……” 酒吧是一个风情场所。一个眼神几个表情,周围的人很快就能发现,他们之间的互动格外不同。 本来从此,她可以不站一线。夏平是这样希望的,别人眼里也拿她当准老板娘看待,认为没必要赚那份辛苦钱,偶尔还要忍着被客人占便宜。 可是相处时间不长,夏平便发现了栾洋内心的孤高,来自于一个隐藏已久的梦想。 虽不是明艳动人的长相,却是舒服耐看的类型,她一直想要当演员。或者说,她想通过接触各色人等的工作,遇见一个能让她当上演员的贵人。 夏平显然不是这个人。虽然有财力,也有能力,但在这项垂直领域上,他帮不上栾洋的忙。 路菲握着相片的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栾洋好美呀!“不化妆也像化了妆似的”,夏平曾经的评语,再次盘旋在耳边,醋意裹挟着妒意。 手执话筒的她,身穿淡蓝色低胸礼服,款款地站在酒吧小舞台的中央,身后是五人组成的迷你乐队。 画面像极了,泰坦尼克号遇上冰川之前,人们聚集在甲板上的片刻宁静与欢愉…… 别人的爱情 栾洋上台唱歌纯属偶然。作为生日会上花团锦簇的寿星,原本只需美美地坐在那里,接受乐队的一曲献唱即可。可是乐队主唱太感性了,在看完影片之后,当场哭晕过去,被送到医院抢救。 这个小插曲确实有点晦气。夏平处理完120急救,连忙和乐队沟通,能不能换个人唱一首别的曲子。 风笛手是乐队的灵魂人物。他说提前一周排演了“myheartwillgoon”的中文版。这首曲子用在联谊会上最为应景。协办方之一的某院线负责人,首肯了这个创意,节目单已经报备母公司了。 活动是全程直播的。自作主张拿下曲目不太好。换一个人演唱倒是可以,换一首歌比换一个人难度还大。 栾洋刚去补了妆。看片到最后的时候,脸上精心描绘的妆全都哭花了。待会儿有一个上台切蛋糕的环节。她不想第一次作为主角就如此狼狈。 从化妆间出来,正好听见风笛手和夏平的对话。她便走过去主动请缨:“让我试试可以吗?” 谁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悄悄地练了这首歌。 本来他们商量的结果是,如果现场的演唱效果不如原歌手那么轰动。主持人会不失时机地站出来解说,这是寿星献给影片的即兴之作。 可是效果出乎意料。虽然不是专业水准,但栾洋的音色极富磁性,在自己适合的音域上拿捏得比较稳健,以通俗歌曲的演绎形式,弥补了高音区的苍白,低回婉转的曲风自成一体。 要说乐队也是给力的,有几处节奏抢拍,他们行云流水般地跟进,以致外行看不出破绽,内行沉醉于情感,就这样完美地补了窟窿。 栾洋的演唱水平,没能引起专业音乐制作人的关注,可是她自然清新的台风,确实打动了一位在场的新锐小导演。 联谊会接近尾声的时候,小导演趁人不备过来跟她交换名片。栾洋不认识眼前这个人,但之前看过他导演的一部文艺小清新电影,可那时候,她还不能将这部电影和这个人联系在一起。 栾洋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憨憨地回答:“不好意思,我没有这东西。”这句好似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话,顿时让导演觉得,眼前呈现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这些内容,当然不是随便看了几张照片就能读出来的。路菲手中的影像,静止得令人窒息。 她努力地脑补画面背后的故事。看到的全是爱情的模样,而且是别人的爱情,与自己无关。 也不能说完全无关。她没有办法像在电脑或手机上看照片一样点击放大探究细部。她只能把它们,尽量拉近到眼前,试图看清当中每一个细节。 就在反反复复的拉锯中,她看到了一张观众席上的照片,第二排靠墙放置,端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那就是TracyWang,应该没错啦。 虽然过去了七八年,但是她在一众国人当中,偏西洋化风格的打扮,仍然有着极高的辨识度。 路菲既释然又紧张。他们果然不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他们果然都是,“搭乘”泰坦尼克的同船之人。 TracyWang参加郑州首映礼,主要目的是为了疗伤。电影的合作过程固然愉快,艺术理念的碰撞常常火花四溅。可是国际知名的大师级导演,怎会对一介小设计师格外高看? 她以为被视作经典的道具,不出所料也能够成为爱情的信物。偏偏在精神洁癖的眼中,赝品始终是赝品。偶尔闪耀光彩,只在被需求的时刻。待到完成使命,必将束之高阁,永远不复相见。 因而当听说,郑州首映礼的创意,出自于酒吧合伙人对女友的赤诚之心。她毅然决定带着属于自己一个人的“海洋之心”,前往此地亲眼见证。 别人皆因电影情节而沮丧,同时也在联谊中度过开心时光。而她的注意力只在这段现实版的爱情故事。 于是,她看到了乐队主唱的突然晕厥,看到了争取救场机会的栾洋,看到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小导演高希均,也看到了忙前忙后傻傻不知情的夏平…… 眼下的路菲,却是什么也没看到。对TracyWang而言,无比珍贵的信物,照片中没有一丝痕迹。 我挺花心的 路菲跟着TracyWang接触尖端时尚,了解LV定制储藏箱至少50万元起步。保值增值的前提也得有闲钱吧。对于彼时的国人来说,这些钱在一线城市买一套200平米的双层复式不在话下。 急于解谜的路菲,忽略了一个细节。房间钥匙不肯轻易托管,说明对于储藏间的主人而言,这些照片绝非随手一拍,而是不愿轻易抹去的回忆。 可如今,它们四敞大开地睡在这里,竟然毫无戒备的样子。为什么偏偏这两只箱子不上锁呢? 她没想到的是另一层。 如果有人看中这两只箱子,上锁也是没用的连锅端就成了。如果有人想看箱子里的东西,那么在打开它的一瞬,内置的防盗摄像头,就已经第一时间,将对方的面孔传至设备的另一端。 显然,谁看这只箱子,比谁偷更重要。 二十几岁的TracyWang,对感情也曾有过不切实际的痴迷,认为第一眼看见的男人最适合自己,无论守着真人,还是睹物思人,都将陪伴终生。 这种宿命论,“校董叔叔”首先听不下去。 尽管那段时间,她将失恋的痛苦转化为作品的灵感。推出了以“泰坦”为主题的几个系列均获市场好评。但是,中国人的婚恋观念,始终不允许她在事业和感情之间做出偏废一方的选择。 跟着影片宣传团队来中国,是TracyWang自己的主意。“校董叔叔”极力促成此事,认为她该把眼界放宽,不然再好的灵感也有枯竭的一天。 影片在美国当地公映后,几个经典道具相继进入了拍卖行的视野。她手里这只“海洋之心”,估值也相当可观。可是几家公司找到她都被拒绝了。 她认为,此物通灵性,此物最相思,理应托付给有缘之人,只看缘分不谈价钱。隐秘的仪式感,始自她内心的直觉,也给了她爱情保价的幻觉。 郑州联谊会之前,三次碰头两次走台,每一回她都亲临现场。可见她对这次活动的重视程度。 国内各地的观影联谊会,无非就是普通的粉丝见面会,唯有此地创意独特,充斥着符合影片调性的人情味。直觉告诉她,这里一定能找到有缘人。 她和夏平很聊得来。对方也是世界各地跑,与没踏出国门的人相比,他们更容易找到话题。 最后一次彩排结束,第二天活动正式举办,所有人都已经回家了,他们两个还在吧台上对饮。 难得那天晚上栾洋不在,说是为了第二天保持良好状态,早早回去睡美容觉了。TracyWang趁着酒劲儿,直接了当问夏平:“你爱这个姑娘吗?” “其实,我挺花心的,看不出来吗?” “Ofcourse,所以我要问啊……”一般人接不住的幽默她接住了。 “说真的,你觉不觉得,自身条件好的人,遇见缘分的机会也多,有时候难辨真伪,更容易犯错误?” 没想到他这么自恋,难得还特别坦诚,但同时她也觉得,这样的对话很有趣。棋逢对手嘛,真实的人面对真实的人,观点能够相互激发出来。 “这样讲,说明你并没有那么坏……但话说回来,知道自己容易犯错,怎样主动减少犯错几率呢?” “尽量不去招惹,无法负责的人生吧……” 夏平的回答虽是针对他自己,但TracyWang听着,仿佛给了她爱的男人一个没有接纳她的理由。 无意中,一个全然不知情的人,将他人所爱之人的行为,进行了合理化解读,这让回国一周的TracyWang,就在那一晚找到了久违的知音。 夏平自己都没有意识,他的回答能达到这种效果。他的本意仅仅是不想在一个女人面前,夸大对另一个女人的感情。这是基本的礼貌与常识。 按照故事的正常逻辑。“海洋之心”应该已经有了新的归属。可是它最终完成交付了吗?如今它又在哪里?照片中是找不到答案的。 天色渐渐黑透,心事深不见底。 路菲从站着看,变成坐地上看。不知不觉,她变换了好几个姿势,最后倚着箱子席地而坐。 多数时候她面无表情,偶尔会傻笑一下,抑或蹙眉沉思……以为没有“观众”,所以任意而为。那是最真实的情态,真实得不禁让人心疼。 若非做事聚精会神,一个人待在黑漆漆的储藏间还蛮瘆人的。她可以浑然不知,旁观者无法佯装不知。 已经带来好运 从北卡大学进修回来,杜若兰换了一家单位。那段时间,路菲忙的四脚朝天,也没顾上问是哪家单位,反正就知道,她还在媒体行业。 刚刚打电话把她叫回广媒大学的正是杜若兰。她说校方得知一个内部消息,伦敦时装周明年要给一个服装学院毕业的设计师颁发一项新人奖。 起初路菲没明白,这个信息和她有什么关系。后来回去的路上,用车载电话又跟杜若兰聊了一路,潦草地掌握了整件事情的轮廓。 这位小设计师是今年九月份毕业的。大学期间服务于几家设计师工作室,踏实勤奋口碑不错。后来本事大了翅膀硬了,临近毕业的时候,他想要自己创业。于是公益课堂投入了一小笔资金。 双方达成协议,工作室盈利后,前期资金也是不用返还的。但要允许公益课堂的后续学子到那里实习,就算是公益课堂赞助的一个校外实习基地。 事情的起因从他读大三说起。 公益课堂从英国诺丁汉大学请来了一位艺术系教师,不仅课程讲得龙飞凤舞,而且他所担任的社会职务,也让他有着非同一般的市场眼光。 得知他在“伦敦时装周新人奖”担任评委,好几个学生当时就坐不住了蠢蠢欲动,纷纷留下老师的联系方式,表示日后有机会也想投稿参赛。 很多这种热情,也就当时一说,过后不是遗忘了,就是才华不够放弃了。唯有这位小设计师,始终初心不改,将自己大四的毕业设计,同时作为新人奖参赛作品,寄给了这位老师。 路菲的思绪本能地停留在照片的惯性中。 听杜若兰说了许多,她也只是觉得,这件事情和公益课堂有关,需要她一起审议后续方案。可对她眼下处理的棘手问题,却是一点帮助也没有。 傅菁菁建议在时装周上拍卖“海洋之心”,路菲的直觉:绝不可能!反正从她这里,不可能向TracyWang提出这种,明显没有可操作性的无理要求。 无意中了解到第三个版本的存在,路菲好像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如果硬要拍卖,也不必是她手里的那一只。可是恍恍惚惚的线索,终究还是断在了,那些没头没尾的照片里…… 杜若兰像是猜到她没吃饭似的,贴心地点了一大份番茄牛腩面。路菲回到宿舍的时候,她已经拎着这碗面,站在宿舍门口等了。 路菲从公寓的小厨房拎出一只空碗,扒了一半儿给她,俩个人对坐着,一边吃一边聊。 “很着急吗?这么晚了还特意跑过来。” “是这样的,路菲姐,系里知道你在帮TracyWang做时装周发布会,就想问,有没有可能,借势发一篇新闻稿,帮公益课堂做做宣传?说不定多一些赞助,将来摊子铺得大一点,还能帮助更多有才华的设计师走向国际啊……” 路菲确实饿了,看见面更加饿,吃得有些急。听杜若兰说到时装周宣传,她忽然停下吃面的动作。 “你刚说,这个获奖的设计师是服装学院毕业的?跟咱们公益课堂有什么关系?” “哦,这个说来话长……原则上,公益课堂的确是服务广媒自己的学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名声传出去了,外延自动扩展……这个小设计师叫刘畅,女朋友是咱们广媒戏剧文学系的本科生……可能因为这层关系吧,他听说了这个课堂,门槛低又面对艺术生,一来二去就成为了其中一员……” 路菲还在慢慢消化这一堆信息,并没有立刻给出回复,杜若兰连忙补充:“管他哪个学校毕业的,既然是我们赞助的对象,况且还有后续合作……” “太好了,没问题,这个宣传我来全权负责!”这次不等她说完,路菲立刻给出了明确的态度。 说实话,杜若兰没觉得路菲答应这个请求有什么意外。她来之前也是受人之托,在谈判这件事上,不过是个工具人。 但她仍然做戏做全套,配合演出了一脸的意外和惊喜:“太好了,路菲姐!多吃点儿,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这段时间太累了?明天周末,不如休息一天吧……” “没事,明天我就约协会副秘书长!” 路菲自己都没意识到,现在她对TracyWang的感情,又多了一层无以言说的内涵。她们不再只是工作上的搭档。 她心甘情愿不遗余力地帮她解决问题,像是在帮助一位神交已久的老友。因为她自己也有一大堆问题,需要等着对方来解决。 事实上,她已经带来了好运…… 搞事业的女人 搞定傅菁菁之前,路菲先找的左伊。左伊自报家门说明来意,傅菁菁很痛快就答应上直播了。拉着路菲一起进直播间,最后还是傅菁菁的主意。 这正是他们想要的反向效果。 作为协会新上任的领导,深思熟虑后抛出一个创意,怎么可能让你拒绝,要推翻也只能被她自己否了。 本来找左伊帮忙,路菲还有点气短。毕竟李重劈腿了嘛,不知道两人现在的关系,还愿不愿意带她玩儿。没想到恋爱脑幻化的事业脑居然好用。 左伊刚听了个大概,即刻捕捉到此事件的商业价值。直播安排在后天也就是周日,为时装周公益大奖最终落槌,提前两周做一轮网络铺垫。 见她杀伐决断雷厉风行,路菲发自内心地感慨了一句:“一心一意搞事业的女人,果然春风得意啊!” 左伊对此欣然接受:“那是,没听人说吗,恋爱脑的人,克服一下还是可以搞成大事业的。只有事业脑的人,这辈子都甭想好好谈恋爱了……” 听得出来,语气中还是有一点小小的赌气。这种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大小姐,尽管身边不缺什么东西,可丢了一样喜爱的玩具,依然会心有不甘吧。 不过这点情绪很快就过去了。仅此一项直播给她搞到了100万的赞助,不仅轻松带了自家的货,还将与之合作的设计师,应时应景地抬高了身价。 不得不承认左伊搞直播平台的先见之明。 在路菲的经验里,公关口径联系媒体,至少一周发稿。而且一分钱一分货,最后的宣传效果还未必由他们说了算。现在什么都是最直接的。所有环节一手操控,真金白银来自各个方向。 最关键的是,海外新人奖只是小道消息,毕竟没有官方发布。如果在国内时装周上贸然剧透,万一日后结果生变,必定有损协会的权威性。 网络宣传就不一样了,听风是雨,点石成金。一两句话可以让人相信,三五天也可以忘记它。 想要说服两边,其实并不困难。 TracyWang之所以不愿在国内搞公益课堂,无非怕雷声大雨点小,如今见到社会效益便可心安了。 至于傅菁菁嘛,新官上任缺的是一把火。时装周担心外界评价“不够国际化”。如今海外新人奖的参赛作品,直接在国内拿一个金奖。知道的是在抢头功,不知情的就以为审美标准与国际接轨。 这种彰显时装周鉴赏水平和远见卓识的事情,如果是发生在傅菁菁上任之后,那么给她个人带来的口碑完全可期。这正是她眼下最需要的。 路菲对这两边都太了解了。所以当她听完杜若兰的阐述,立刻明确了拍卖“海洋之心”的替代方案。 她赌一把傅菁菁的业界良心,如果在这个圈子里还想好好合作,她不可能得便宜卖乖,继续之前“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不出所料,TracyWang成为本届时装周上,接订单最多的设计师。除了江沪集团延续与她联名系列合作,还有另外几家公司递来了橄榄枝。 整个团队如释重负。原本异常忐忑的心情,随着市场行情的看涨,逐渐恢复了平常心。 几杯庆功酒下肚,她甚至向路菲掏心窝子:“讨厌数据的设计师,并非不看重数据,而是不敢看……就像谈恋爱,害怕得不到,硬说不喜欢……” 说到这里,两个人脸上的笑容都僵了一下。这两个绝顶聪明的女人,未必不知道对方的心事,却在近两周的忙碌中,刻意回避,只字未提。 路菲重新审视了一眼TracyWang颈项间的“海洋之心”,默默地庆幸自己,做了一件让她安心的事。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如果知道拍卖提议在先,如今还敢坦然地戴到公开场合来招摇吗? 可她完全没有料到,TracyWang把手中酒杯撂在桌上,无声地取下“海洋之心”,随后又给路菲戴上。 她撤后半步,左右端详了一番,貌似轻描淡写地说:“它本该属于你……” 这一幕旁边的人看见了也没觉得奇怪。 关于这两个女人的传闻,坊间原本就有不止一个版本。她们看上去是那么的美好,行为举止当然也不同于常人。这就是传说中的时尚圈的女人嘛! 躲一个人不容易 来凯的电话就是此时打进来的。接电话的时候,路菲的手一直舍不得离开胸前的“海洋之心”。 她从未贴身感受过,这枚项链的分量和温度,无论真品还是赝品。如此细品竟有异样的感动。 “没想到以这种方式见面……”来凯开门见山。 “你在哪?”听他这样讲,路菲四下环顾。 “我是说隔空喊话的方式……回国怎么不第一时间告诉我呢,我可是你老公啊,法定意义上的丈夫……是不是很有意思?一丈之夫比别人离得都远……怎么,了解你的行踪都要通过直播了吗?” “来凯,知道你现在不方便离婚。如果还想让我做一个合格的摆设,就不要有事没事来骚扰我。” “老路,不要这么绝情,好不好?都不知道我找你什么事,立刻就恶语相向的,这可不像你的风格。” “好吧,有事快说。还有朋友等我……” “跟你传绯闻的那个女人吧?你们的故事,别人信,我可不信。你就是一个掰不弯的直女,为了什么虚无缥缈的爱情,眼下的踏实日子都不过了。这是要为一个死人吊唁终生吗?” 剑拔弩张的对话氛围,实在没有必要延续下去,路菲不想再说话,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过了两分钟,她还在原地调整呼吸。 这时,来凯一条短信发过来:“研究院给你们公益课堂捐了50万,相信你不会以个人名义拒收吧?” 最近以单位名义捐赠公益课堂的情况很普遍,多数都是和服装时尚行业相关的,比如面辅料企业,小型纺机设备公司。杜若兰是基金会的负责人,这些问题一般都不需要路菲经手。 来凯他们研究院的下面,确实有一些工厂在生产“样衣打版仪”,但产量非常有限,根本形不成气候,与服装行业打个擦边球而已。 电话直接打给她是想告诉她,这笔捐款是看在她的面子上。路菲当然没有权利以个人名义拒绝。 三天后的捐赠签约仪式,所有捐款单位都会派代表前来现场。那个场合,路菲一定要出席的。而他们也一定会在那个时候见面的。 如今这个时代,想要彻底地躲开一个人也没有那么容易。即使不在一个领域,硬要沾上关系,贴上资本的标签就可以了。 路菲悻悻地回到座位。TracyWang还坐在原来位置,一个人慢慢品着杯中酒。可见心情异常松弛。 “Sorry,本来想与你彻夜长聊的……”路菲坐下之后,将刚刚一直矜持着没有喝完的酒一口饮尽。 “怎么,现在不可以了吗?无论什么时候,我乐意奉陪啊……重新回到国内市场,你帮了这么大忙。如果有需要,我将义不容辞……” “亲爱的,如果可以,我想听听翠西小铺的故事……”无论多么难掩好奇,路菲都不敢单刀直入。 谁知道TracyWang,在这个故事里的介入程度有多深。如果她也是故事的主人公之一呢,那么还会毫无防备地将自己的伤口揭开给人看吗? 这个觥筹交错的夜晚,也是一个名利双收的夜晚,或许谈谈“生意”,她是愿意敞开心扉的。 此时,酒吧的背景音乐,悠悠地唱响泰坦尼克主题曲,飘飘渺渺,似有若无。不仔细分辨几乎感受不到它的存在,无意打扰喧嚣中的男男女女。 主办方用心了。 为了配合夺得“公益大奖”,时装周发布会正式举办的前三日,身在国内的TracyWang,借用广媒大学的设计师工作室,赶制出来与江沪集团联名的“泰坦系列”三件走秀款。 双方临时想出这个压轴创意,缘于在左伊的直播间里,傅菁菁没有跟任何人提前打招呼,仍然私心不改,提到了这只传闻中的神秘项链。 当时说完,她露出抱歉的神色。 人们理解她有她的无奈,她也是带着使命来的。直播之前广泛征询了协会客户群体,大家对这位海归设计师的成名作,不约而同怀有浓烈好奇。 酒吧里,多数人都在继续着各自的谈笑风生。唯有这两个女人,躲在安静的一隅,把转手中的酒杯,随风笛声郁郁婉转,陷入各自的心事。 一曲完毕,循环播放。 “看过泰坦尼克号吗?”TracyWang避开了翠西小铺的话题。 “不止一遍吧……” “印象最深的是哪个场景?” “说来也奇怪,每次都不一样。” “不奇怪呀,这正是一部传奇电影的传奇魔力……虽然海洋之心,是其中最经典的道具,也是贯穿始终的线索,可它毕竟只代表了一个侧面。” “难道不是最值得记住的侧面……” “不错。但故事当中,还有很多魂牵梦萦的东西,它们在船体沉没前,曾有多么熠熠闪光,之后就有多少割舍不下……带着一个侧面,只有伤心的记忆,拥有了全部,记忆才会完整。” 她貌似把话题绕开很远,实际上盘旋一周落回原地。有些答案,希望对方能够自己读出来。 奇怪的司机 两个准备彻夜长聊的女人,其中一个终究还是爽约了,然而爽约的一方,并不是心情糟糕的路菲。 泰坦尼克主题曲才循环播放了三遍,TracyWang就把自己灌醉了。至少看上去喝醉了。 她踉踉跄跄站起来。一起回国的小助理连忙上前扶住了。路菲拎着两人的包,陪同一直送入车内。 车子发动前,她把“海洋之心”摘下来。TracyWang并没有伸手去接。 “这样贵重的物品,放我这里不合适的……” “说过了,现在是你的。” “不行。在我知道一个可信的理由之前,绝对不可能收的。我知道,它对你来说意义非凡。” “你肯保管一下,就是它的意义……” 说罢,TracyWang扶了一下额头,显得醉意很深的样子,随即吩咐助理启程离开。连像样的告别也没有,把路菲一个人留在了原地。 酒吧门口的泊车小哥特别有意思。他见路菲一个人站在路边,打开手机准备叫车,走过来笑着对她说:“进去等吧,我来帮您叫车。您这穿的也太漂亮了,站在这儿实在不安全……” 路菲不由侧头看了他一眼,小伙子个头高高,长得也挺朴实,并不让人反感。于是也笑了一下说:“那行吧,麻烦你了!” 不一会儿,小伙子把车叫到了。那是一辆红色的路虎。印象中,几乎不可能有人拿路虎当专车,而且这一辆,居然跟路菲的座驾是同款。 上车前,本能地扫了一眼车牌,确定不是自己那辆。她摇摇头觉得有趣,这个世界真是不可思议。 由于车型雷同的原因,上车后路菲从后排位置,侧面打量了一下司机。只见他帽檐压得很低,车内光线又比较昏暗,后视镜里也看不清楚正脸。 她压不住好奇闲扯了一句:“这种车型当专车,收费不便宜吧?有人愿意租吗?能挣到钱吗?” “哦,您误会了,这辆不是专车,是这间酒吧专门接送客人的车……”对方的音色低沉富有磁性。 “原来这样,辛苦您了!”路菲心想,难怪自己叫车,附近显示一辆都没有,小伙子没一会儿就能叫到呢。当然这也让她觉得更加安心了。 “今天是你们庆功的日子吧,我看您在台上发言的时候还挺兴奋的,后来出去了一会儿怎么心情突然就不好了?” 车子开出去一段路程,司机忽然主动搭腔,一句看似体贴的关心,却带出了路菲的警惕性。 “怎么,司机不跟车在一起,可以随意入场消费吗?你们酒吧的管理这样松垮?” “您说对了,我们老板特别人性,不需要接送客人的时候,我们就是店内的一员,人手不够随时帮忙。他说为这里工作,不能不了解这里的氛围,不然客人也会感觉很沉闷的。” “哪里是人性,分明是任性!“路菲觉得自己大惊小怪了,为松绑警惕,她舒缓了语气。 “哈哈哈哈,您这样理解也可以……” 路菲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对方也就没再继续追问。但有些事确实是她一直在纠结的。 回过神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快驶到广媒大学门口了。她恍惚了一下,记得自己没有告诉对方目的地。当时对方没问她,竟然自己也忽略了。 学校不让开车进去,于是他们停在了门口。她以为司机会礼貌性质地送一下,结果人家根本没下车。到了她也没看清这个人的长相。 回到宿舍洗了澡,乏意袭来,尚无困意。她预感今晚的睡眠,恐怕要贡献给“海洋之心”了。 为什么说,只有她肯保管一下,才是这只项链的意义?所有传闻均在指向,它分明是别人的爱情信物。 质感自不必说,但这只项链的分量,着实在她的意料之外。这个分量,不是精神层面的价值,而是物质层面的重量。因为戴在脖子上真的很沉。 路菲甚至惊讶,这样沉甸甸的坠子,挂在一根超细的链子上,那种摇摇欲坠的危机感,千钧一发的紧迫感,与爱情的本质有着某种神性的相通。 她仰面躺在床上,伸长了手臂高举着链子,任它在重力作用下,自然下垂轻微摇摆,形成优美的弧度。 盯着盯着她忽然发现,在心形坠子的底端,有一个几乎看不出来的凸起,表面上像是用于装饰的小钻。 因为与别处的镶钻,体积大小明显不同,路菲的目光停留了片刻,发现它的形状也格外不同。 烟花绽放的一瞬 接完路菲劈头盖脸的电话,李重又和高兰缠绵两日便赶紧回国了。这晚自告奋勇来酒吧接她,活动结束后送回宿舍,被老板亲自喊了停。 老板虽没有下车,目光却一直尾随。 眼见路菲纤瘦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校园深处,他没有立刻把车子开走,而是靠在路边,吸了一支烟。 李重的心思怎么能和他比? 说到底,李重是她的哥哥,天堑不可逾越。一旦有了深刻交往的女人,路菲也就抛到一边了。 而他自己呢,对眼前这个女人,未敢亲近始终挂念。算起来已经暗恋了五年。 他一定要亲自送她,因为不放心。 他害怕路菲忍不住好奇,在车上就摸索出了“海洋之心”的小机关,他担心她看到里面的东西之后,绝望到无处求援。 可他这会儿更担心的是,路菲独自在宿舍里,如果此时发现秘密,会不会一个人偷偷地胡思乱想。 坠子底部的小钻,果然引起了路菲的关注。 “海洋之心”的周边镶钻,是由方形和椭圆形拼凑的。唯有这一枚袖珍的钻石,与坠子一样呈现心形。 她一下子从躺着的姿势坐起来,将项链的底部当做正面,翻过来仔细地端详。她发现小钻貌似是固定不动的,其实比其他部位的镶嵌都要略微松弛。 她犹豫着地拨弄了一下,稍微用力居然可以将其变换角度,至少说明它是活动的。剩下的就是直觉的指引,她又试探着多使了那么一点力道。 小钻从顺着坠子的方向,径直抵达十字交叉的位置,而后形成了一道细小的裂缝,整枚坠子顺着这个裂缝,竟然像盒子一样被掀开了。 虽然她知道,这不是一个破坏性的操作,但双手依然不自主地微微发抖,像个冒险的孩子。 难怪坠子沉得超乎寻常。打开来才知道,它本身是一个容器。在这个心形匣子的里面,安放着一枚心形戒指,与吊坠一模一样,不过是微缩版的。 她想知道,这戒指是不是原配?于是颤颤巍巍地打开手机,百度了“海洋之心”的相关资料。 几百条信息中,除了对它究竟是坦桑石还是钻石的争论,更多的话题集中在,它是一枚厄运之石。 路菲觉得自己实在太粗心了。 以前她没有留意,夏平收集了那么多泰坦尼克纪念物,唯独没有“海洋之心”。后来发现了这一点,她也只是盲目搜寻,从未深究缺席的原因。 老板手里的烟,仅剩两三口的时候,忽然自己就掐断了。啪嗒一下,燃着的烟蒂掉在皮质座椅上。 他连忙跳下车做了简单处理。心里却是一惊。 熙熙攘攘送女生回宿舍的人流,这会儿差不多散尽了,校门外显得异常安静。此时TracyWang的电话打进来,感觉响彻了整条街。 “她看到了吗?” “也许吧……” “如果看见了,肯定要来问我。怎么告诉她?” “实话实说吧,他不想让我们隐瞒……这样或许对她更好一些。心死了,反而人能活。总比反过来强……” “都怪我当年太年轻了,真不应该那么自信,认为一枚厄运之石,有了爱情信仰的力量,最终能变成幸运的福祉。” “不怪你。我们都不是神!” 观影联谊会那天晚上,她没有将承诺过的“海洋之心”交与夏平。 作为冷眼旁观者,她并不认为这一对男女,在度过了一段浪漫之后,会有圆满的结局。 只讲缘分不谈价钱,是她藏于心底的念头。在无偿交付的瞬间,也将成为联谊会的一个“彩蛋”。 无奈,她一直是感性的。到了现场临时变卦,却又不能视承诺为浮云,于是故意开出了天价。 天价逼出了男人的赌性,也逼出了一门生意。 想入酒吧的盈利,夏平要与合伙人平摊,每年拿到手里除了维持生计,显然付不起这个天价。“翠西小铺”成了完成梦想的另一个载体。 这里出售的,尽是寄托精神世界的小物件,成本不高,价格不菲,又符合设计师的审美。 双方说好了,偿清天价之后,“海洋之心”归夏平所有。之后所有盈利,全部属于TracyWang。 三年时间。不仅钱攒够了,也到了求婚的时刻。项链独特设计的小开关,给了他暗藏戒指的创意。 夏平还是那么有创意,就像当年策划了那场观影联谊会一样,设计了出其不意的求婚场面。 然而,烟花绽放的一瞬,也便灰飞烟灭…… 我们分手吧…… 情侣间有一种不默契,永远不知道对方的诉求。夏平以为栾洋迫切需要的是钱,其实她最想圆自己一段明星梦。栾洋以为夏平需要婚姻和孩子,而他只想谈一段镂骨铭心的爱情。 对不上心思,似乎也不影响他们的交往。遇见爱情的头三年里,荷尔蒙解决一切问题,直到考虑未来如何延续,才有了婚姻这回事。 三年里,夏平在北京和郑州两地奔波,期间除了业余经营想入酒吧,他在郑州集团供职的老同学朱莉的举荐下,进入北京分公司成为一名职业经理人,并且三步并作两步坐上高管的位置。 学生时代朱莉暗恋他多年。明确这个人与自己的生活无关,把他放在身边,当一个合作伙伴也不错。 夏平并非功利之人,对于交往了身份与之不符的女友,没有半点藏着掖着。公司上上下下都知道。 当然,也有人对他们的关系表示不满意。那个人就是,想要把他提到更高位置的集团老总。 老总太太是某集团千金,热心为夏平介绍了身家不菲的女友。被他拒绝不要紧,拒绝的理由居然是为了一个啤酒妹。这让老板内心多有不悦。 那些曾经起哄的人,看着老板的脸色,也不敢过于怂恿。本来一件没什么不能见光的事情,最后变得躲躲闪闪,成了公司的话题禁区。 与其让此事讳莫如深,不如彻底捅破了窗户纸。向栾洋求婚,与其说情之所至,不如说是形势所致。 时机是这样的。 临近栾洋27岁生日,夏平照旧问她的意见:“洋洋,今年想怎么过?” 栾洋的答复是:“可不可以不过了……” 夏平以为这是女孩子的小心思,担心自己过一岁老一岁,便心疼地抱着她,俯在耳边悄声说:“那怎么行,你什么都不用管了!” 怎料生日的前一天,栾洋说自己要下剧组。 这三年里,她断断续续地跟着叫高希均的小导演,拍过几部小成本文艺片。虽然都是配角,但对方承诺,台词和戏份,相当于双女主。 其中大部分都没公映。通过的几部也没进院线,偶尔电影频道一闪而过。夏平陪她一起看了,觉得不像当初许诺的双女主,他也不方便明说。 因为,栾洋很享受这种感觉。 难得是她高兴。夏平业务太忙,也没时间陪她,出演小角色,总好过像以前那样在酒吧做老本行。 演电影和谈恋爱,两件事似乎从来没冲突过。 每次拍摄,周期不超过三个月,因为觉得三个月时间不是很长,夏平从未去现场探班。拍完电影她就回到他们的小窝,像往常一样还去酒吧帮忙。 总之,她是闲不住的。拿着两份报酬,加上夏平贴补的家用,很快就在当地买下160平米的三居室,还给妈妈和弟弟换了一处地段更好的两居,距离酒吧更近,去医院也方便。 不用栾洋提出任何要求,夏平主动将房本写成她一个人的名字。两个人还没有结婚,如此举动意味着,她可将此作为婚前财产,完全据为己有。 直到这一次,连生日都不过了,她也要坚持下剧组,这才让夏平觉得有些古怪。 他确实为此做了充足的准备。于是建议:“要不,提前一天过生日,然后我开车送你去剧组,这样生日当天,咱们俩就不会分开了……” 结果栾洋还是不答应。 两个人默默无语,背靠背坐在床沿儿,生了一会儿闷气。空气冷得凝成一块冰。 此前,夏平在北京待了一个月。前天才回到郑州,忙了酒吧的事情,还没顾得上亲热。 以往每次出差前后,都拿一次亲密作为仪式。这次赶上一个来一个走,自然免不了套用以往的程序。 更奇怪的是,栾洋连这个也不要。 夏平站起来,独自走到阳台上,尴尬地点燃了一根烟。情侣之间,很多事情就靠一个默契。其中一方产生了被动,必定是哪个环节出了故障。 距离栾洋出发的时间越来越近。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夏平返身走进屋内,看见她已经穿戴整齐。 他把准备好的话,硬是咽了回去。以为是一个绝好的时机,却比任何时候都糟糕。最后,只说了一句:“走吧,我送你过去,就当生日礼物了。” 栾洋的头垂下来,埋得很深。静默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没有勇气抬起来。 她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不敢看夏平的眼睛,只用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我们分手吧,我怀孕了……” 还原所有场景 甩下难以消化的信息,栾洋坚持一个人去了剧组。夏平三天三夜没出门。第四天早晨去公司处理了些事情,一个人又飞回北京了。 据他了解,国内收集泰坦尼克电影纪念物最齐全的就是翠西小铺。他打算把那里所有不同的物件各取一个回来。连同“海洋之心”做最后一次努力。 这三天,他先是百思不得其解,手里明明握着给足底气的爱情信物,为何还未出手就宣告失利? 到了晚上,他也不愿意开灯,任由自己在暗夜里消沉。好像此刻暗透了的心,接收一丝外部透进的光,都会让它不由自主地更加刺痛。 他摸黑翻着手机,查了“海洋之心”的资料。得到的结论与后来路菲查询的,差不多是相同版本。 第四天,他似乎想明白了,一个重要的决定是,挽回即将失去的感情,手里不能只有一只项链。 他把感性用到了极致。 三年前的观影联谊会,外界第一次见证他们的爱情。电影确实打动万千观众。如果说有什么问题,问题出在“海洋之心”。它是一枚厄运之石。 这个事实,百年来从未更改。 期间,他给TracyWang打了一次越洋电话。他问了对方,后来也问过路菲的同一个问题:“看了那么多次影片,印象最深的是哪一个场景?” 对方的回答同样:“每次不一样……” 最后,他一厢情愿地认为,造就经典必须天时地利人和。想成就不衰的爱情,就要还原所有场景。 “海洋之心”是爱情的象征不假。但是你以为的感动,或者说自我感动,一旦孤立存在,便成为厄运的源头。 夏平认为,翠西小铺的存在,既是偶然也是必然,或许本身就是一个寓言,给了他获取一切的便利。而完成这个构想,是他对这段感情的最大诚意。 在一段患得患失的感情里,人们总是自虐地汲取刺痛的部分。越疼痛,越欣喜,所谓痛并快乐着。 然而却忘记了,欢乐也是重要的意义,即使它曾经作为底色,看上去略显肤浅,而且容易遗忘。 如果没有这些记忆支撑,那些曾经深爱过的人,又是如何忍受着,爱情撒手人寰的锥心刺痛? 到了北京,他从机场直奔翠西小铺,他想带着这些东西,第一时间赶到剧组,尽快完成自己的想法。 因为,他惊讶于自己,在听到栾洋怀孕的消息后,没有马上质问谁的孩子,而是想如何挽回这段感情。 到了那里,他蒙了,门上贴着“暂停营业”! 他连忙掏出手机,按照停业信息里的联系方式,给之前一直帮忙照料店铺的李萌萌打电话。 对方接起电话,听出有一些哭腔。本来心里挺焦急的,但见对方这种情绪,也只能先听她怎么说。 结果是这样的。李萌萌的父亲前天去世。得到消息之后,立刻回家料理后事,据说小半年都不回来。 “没说找谁顶你的差吗?” “老板说,她只信得过我。这半年索性就不营业了,反正也不指着这个挣钱……” 这话是可信的。自从偿清了“海洋之心”的天价,经营权被收回,夏平没再过问翠西小铺的经营状况。 以她在美国的事业发展,不会把这个小铺的营生放在眼里,顶多当做一个念想,经营着玩儿罢了。 他安慰了李萌萌,然后试着问她:“原来的货品呢?还有没有办法拿出来?钱可以转账给你……” “哦,回老家之前都清仓了。现在是一间空店……如果不着急,您拉一个单子,恢复营业了再过来……” 不能完成的心愿,也就成了不能说的秘密。没有那些辅助手段,他好像一下子失去了争取的勇气。 就这样,静静地原地等待。 直到三个月后,栾洋从剧组回到酒吧。不知道的人可能看不出来,但夏平留意了她的身量,四个月稍稍有点显怀了。 奇怪的是,这次回来,栾洋的情绪并不高涨,也没打算离开酒吧。而且,好像对这份工作更看重了。 拖着怀孕的身子,还在帮着小姐妹招呼客人。当然主要是陪着坐一坐,酒是一滴都不敢沾的。 冷战一个星期,夏平实在忍不下去了。某天借着酒力,把栾洋从包间里拽出来,想要当面说个明白。 其实,他的心思很简单,自己反正也要不上孩子。如果栾洋不介意,他可以当一个好爸爸。 栾洋起初不想出来。这段时间故意往人堆里扎,就是不想面对面的尴尬。 结果他以老板的身份,叫自己的员工出去说点事,在座的熟人朋友,都怂恿着把她往外推。 谁也不知道他们中间发生了这么多事,还像以前那样看待他们的关系。 结果刚到门口,就撞上了路过的路菲…… 吃亏的一方 不出半个月,马凡科收到了入围新人奖的通知书。随信附赠一张嘉宾邀请函,意思是,公益课堂可另选派一人,与他共同前往伦敦时装周。 TracyWang着急赶回美国,筹备明年纽约时装周的例行专场,担子直接卸在了路菲的身上。因此她越来越笃信,邮件背后的人就在身旁。 这边刚拿到去英国的邀请函,邮箱忽然在静默一年之后,发来了一封催她去新单位报到的公函。 这一切越来越不像巧合,明摆着不想让她去英国。 说实话,他们不知所措了。 捐赠仪式那天,路菲大大方方将心形戒指,赫然戴在左手中指上。虽然只有1.5克拉微钻,但在正午阳光的映射下,留意的人无不将其纳入眼底。 “问这枚戒指的来历了吗?” 老板带着墨镜,藏匿于人群之中,看上去像是怕强光刺眼,实际上更怕被另一个人的眼睛直视。 “什么都没问……” “也许已经在心里编排了一个喜欢的故事。” “真是这样,那也挺好……” 说这番话的时候,两位知情者若无其事看向台上,嘴型幅度极小,声音低如耳语。完全没有人注意。 台上的路菲,眉目如画,浅笑嫣然。不排除表情管理的成分,看上去似乎扫除了前些时日略显阴霾的神色。这些年的历练让她的台风愈加沉稳。 赴新单位报道的第三封推荐信,在庆功宴当天路菲就拿到了。那一天,傅菁菁春风满面,显然是上任以来,打了第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俩人举杯庆祝时,她主动将信函塞进路菲手里。 路菲奇怪地问:“这是什么?” 她以为,这边还保留着提成的习惯。在国外待了两三年,对这种擦边球的东西感觉十分烫手。 “推荐信啊,不是你正需要的吗?”见她愣了一下,傅菁菁笑说:“放心啊,进咱们这个领域的媒体,有了这一层推荐,分量是足够的……” “可是,你怎么知道的?”路菲记得没跟她提过。 “谁让你总是那么幸运,遇到了一位热情仗义的合作伙伴啊……”她以为傅菁菁说的是TracyWang。 这一次,谁的话也没听,路菲自己拿主意。 她给单位回了一封申请邮件,表明次年春节过后再来正式报到,此间需要处理一件要紧的私事。 具体什么她没说,好在对方没问。只礼貌地回复:“同意本人申请,祝一切顺利,来日方长……” 出发之前,她再次委托律师,向来凯提交了离婚申请。事实分居已满三年,他们随时可以结束。 起初拿在手里有点分量的亲子鉴定,无论真假与否,都曾让她陷入犹豫。可是独立带娃的经历越久,不被问津的时间越长,她越坚信,无论孩子父亲是谁,她的名字都叫路小早。 捐赠仪式那天,来凯逢人便介绍他们的夫妻关系,这让路菲极其反感,有一种被利用的感觉。 直到席间,他接了一个电话,方才终止。 看到来电显示,来凯立刻神色慌张,捂着听筒离席,跑到老远的地方。别人不知道,路菲很清楚,话筒的另一端,肯定是他的女上司左安。 他们在婚姻的契约下,好似共处一个屋檐,实际上越来越像是来凯一个人的自说自话。而她也越来越像一个配合他演戏的工具人。 更让路菲意外的是,经过这些年冷处理,她发现离婚难度,不仅没有减小,反而比以前还大。这当中,并非感情因素,而是经济因素。 回国前,她委托小表哥在东三环找的公寓,回来后亲自踩了一次点儿,就决定拍板买下来了。当天交付定金,并且答应一次性付清。全款买下来,整体便宜了20万。 于是她的心思活泛一下,又决定在近郊入手了一套小户型。边租边卖,作为另一支收入来源。 这次她把离婚申请,委托律师提交给来凯之后,得知对方也聘请了一位律师来应诉。两位当事人不需要面对面了,谈判并没有变得更容易。 少了人情因素,路菲成了吃亏的一方。 她后悔自己这么早连买两套房。回国之前多方考证,现在投资房产是绝佳时机,所谓机会不等人。 她以为,来凯这些年混得不错。离婚的时候能稍微大方点儿,拿自己该拿的,不至于吃相太难看。毕竟自己当年,可是预备净身出户的。 结果什么话从律师嘴里说出来,客观却让人不舒服,什么都与他的品格无关,又都与他的利益相关。 最擅长逃跑 预备出发的前三天,路茜忽然打来一个电话,兴致冲冲地对路菲说:“亲爱的,过几天我也去伦敦出差,机会难得啊,要不要把小早带上?” “啊……什么?”路菲实在太意外了。 虽然此行公务不多,但她是存了私心的。 这两年,路菲一直悄悄地委托白换礼,在伦敦打听夏平的消息。得到的回馈很不乐观,说跑遍了当地的养老机构,都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可是,我收到的照片,好几张都是关于养老院的呀……你确定,每一家都找过了吗?” “记得叫什么名字吗?” “这个,这个的确是不知道……” “那就难办了。我联系了当地的媒体同行,找最熟悉周边环境的当地人打听过,应该不会有遗漏的。” “有没有试过LH?” “这什么?缩写吗?” “我也不太清楚。或许,至少应该涵盖这两个字母吧……”自从捧回“libraryhere”,路菲曾按这个思路启发白换礼。得到的回复依旧令人失望。 听说小早去伦敦,路菲的理智坍塌了。 现在她都不敢往纽约打电话。小早听说是妈妈打来的,已经发展到没人抢得赢,她一个人抱着电话,不许任何人接手,从头说到尾,直至挂断。 最后,路菲想要和其他人说两句,不是趁小早睡着的时候,就是别人再拨回来。每每至此搞得泪水涟涟。 好几次她都后悔地表示,应该把小早带回国。无论之前利害关系想得多明白,这会儿都要犯糊涂。 路茜也是母亲,不敢顺这个话题发挥,故意别着她的劲儿,往带回来不方便上说,才算把情绪压了下来。 母女连心。路菲能够感觉到,这个敏感的小姑娘,已经开始有了一点点不安全感。 甭管之前有什么私心,这会儿听说小早可以去伦敦,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事儿上了。 她在稍事惊讶之后,马上开始和路茜讨论,各自的时间行程和接头地点。 原本忐忑不安的情绪,结结实实地因为接下来的母女重逢,化解掉了一大半。此刻,在飞往欧洲的途中,她感觉这个亲姐,比什么时候都可爱。 路茜哪里有什么公务啊。 圣诞节前后,小戴维的学校放假了,她想着带上两个孩子,去一趟就去一趟呗。史密斯大方的不得了。三五天的行程,给了她2万英镑。 说是让她带两个孩子去散心,刚好路菲也在那边。要求只有一个,跟路菲说她是去出差的。具体的事由嘛,可以说替公司考察哈罗德百货。 “散心就散心呗,专门去找她又怎么了?我们是没钱旅游吗?干嘛要说出差呀?”路茜对此疑惑不解。 史密斯皱了皱眉,下了老大决心一样:“本来不该说的,我也是受人之托。听说这次去伦敦她要找一个人。” “你说夏平啊,不是说人已经没了吗?” “也得信呐。她又不是傻子……” “实际上呢……” “我怎么知道?反正没断了生意,不过不是他本人,有别人替他出面。但我见过他的亲笔签名。剩下的人家不说也不好问。”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妹呢?她又不是小孩子,这点承受力没有吗?况且已经是孩子妈了,说不定孩子都是夏平的呢,有什么问题一起解决呗……” “你还比她大六岁呢,我看你也不了解男人!” “怎么不了解……你们最擅长的就是逃跑。没机会,就用出轨的方式,心灵逃跑,有机会了彻底装死,阴阳两隔……后面这种,不是总有机会呗,偏偏赶上一场病,好不容易没死的人,也像死过一遍似的。真是替我妹不值……” 史密斯的背影,都快消失在门口了,路茜才敢把这些话吐露出来。经历了上一场婚姻失败,她多少有些忌惮,想在男人面前表现的憨一点儿。 这些年,路茜对史密斯是满意的,纵使他对小早偏爱一些,但总归只有小戴维管他叫爸爸。 薛其变本加厉,提出看孩子的各种要求。史密斯表现的都很大度。既不插手,也不松手,搞得薛其后来都有点没趣了。 毕竟,日日与他儿子相处的是另一个男人。跟他这个一年见不了几次面的“陌生人”相比,冷暖亲疏全在孩子心里。 有几次过来接孩子,戴维直接不愿意去,薛其只好尴尬地搓手旁观,眼睁睁地看着人家,当着他的面,上演了一幕天伦之乐。 甭管他这次受谁之托,最后结果不就是姐妹团聚母女重逢吗?说到底也是在帮她们。路茜心里还是感激的。 不如早些适应 三个月没见,小早长高了不少。原本遗憾没能陪她过三岁生日,这下可好了,在伦敦赶上圣诞季。又有白换礼这位热情的向导陪着,都市标志性景点和郊区好玩的地方,她们挨盘去了个遍。 若不是只有一周时间,她们还想坐火车去欧洲其他国家。想想在北卡的时候都没能陪孩子这么玩儿。无意中偷来的假期,让路菲变得贪心了。 她彻底改变主意,不想把小早送回纽约,而是亲自带回北京。路茜担心的仍是她老爸。 路菲早想到了,敞亮地跟她说:“别担心,我已经想过了,小早放到大舅家里去,这个年龄可以上幼儿园了,平时只需要接接送送的……” “人家能愿意吗?” “应该,不是问题吧……这两年大舅生意做得好,舅妈退下来在家享清福,前阵子喊着闷得慌,逼李重赶快结婚生孩子呢……你说,这时候把小早送过去,是不是她也解闷了?李重也解脱了?” “这,倒是也可以……不过,你把孩子带回去,不怕来凯闹事吗?小早这孩子早熟的很,小脑瓜机灵着呢,什么都懂似的……你俩一来二去的折腾,要是让她知道背后这么复杂,从小失了天真烂漫,将来开心就难了……” “哎,这是她的命。自己的命硬要绕着走,将来不定什么地方,迟早还是会遇到,不如早些适应。” 路菲想到了自己,不也是从小背负着身世的疑团,一路上看尽聚散和悲欢。反倒是养成了懂事的性格。凡事更容易走心,更能站在别人的角度思考,更能隐忍地吞下别人不堪承受的苦果。 “话说回来,这几天你单独行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嘛去了,有结果吗?人都不在了,放在心里怀念就好了。真的要拿出一辈子来祭奠吗?” “又不是开车,说刹车就刹车。” “再怎么说,你和凯凯也是初恋啊……” “初恋怎么了?没必要盲目夸大这个概念。我现在明白了,初恋无非是两个人,什么都不懂的时候,互相白用了几年……” “可你还不到30岁,未来的路看不到头儿。打算跟来凯过下去,现在都在一个城市里机会难得……他又不是不认这孩子,顺水推舟地过呗,将来大不了再生一个。时间长了也就不觉得是事儿了。” “姐,我还是想离婚。就因为路还长,所以没法将就……这些年,一个人过挺好的。有你们帮着,带孩子不觉得辛苦,一转眼就长大了……” “真想离婚,我们都支持你!那就快刀斩乱麻,不能总是这么拖着。有了好的机会,人家看你已婚,也都不敢造次。拖下去就是断自己的路。” 说到离婚,路菲忍不住把房子的事情跟她讲了。 她不觉得路茜能解决感情问题,在这方面她们不是一类人。但是房子的问题,感觉路茜可以出点主意。这些年自己的钱都是放在她那儿。路茜爱钱,但她不贪嘴,只吃自己那份。 果然,路茜听完就没觉得这是多大的事。 “房子签合同了吗?首付缴了吗?分期还款还是全额支付?我不建议你现在把房子卖出去,转手确实可以挣点儿。但是捂几年挣得更多。千万别犯傻!” “可我,等不了几年……” “还有个办法,你要信得过你姐,把房子先搁在我名下。等你把婚离利索了,房本一过户的事儿,换汤不换药的,外人看不出来的。” 路菲觉得这个主意相当不错,前些年的理财信誉攒下来,如果连亲姐都不信,就没谁能相信了。 她甚至想好了,将来房子升值到可观的收益,可以拿出一定的比例,算作对路茜出手相救的回馈。 她对未来还是有一点信心的。 这一趟来英国,虽然和之前白换礼调查的结果一样,依旧没找到那家养老院,可是她见到了夏小叶。 一年前她毕业了。听说她没打算回国,路菲曾经跟白换礼商量,要不要用夏平留下的钱帮她创业。 结果,她多虑了。 此次作为中间行程,白换礼邀请路菲去“deerfly”坐坐。去之前什么也没说,她以为老友叙旧呢。至于为什么挑在这里,大家对此讳莫如深。 去到那里才知道,现在这间酒吧的执行经理是夏小叶。有些事实似乎更加明确了。 不知是她懂得经营,还是背后高人指点,与白换礼的业务有交集,酒吧的功能主要承接媒体沙龙。 媒体带来了各领域的艺术人士,因而这间酒吧的生意,基本靠形形色色的活动撑场,吸引的客人大都不在乎消费数量,去年底上了当地的热销榜。 我来跟你道歉的 “不能亲自邀请我吗?绕了那么一大圈,没良心的小妮子!”路菲当然知道,夏小叶心虚的地方,但还是故意这样说,为了让对方撤下心防。 眼前的夏小叶更潮了。仗着年轻妆面多浓也不觉得突兀。路菲和她站在一起,尽显清雅的东方美。 本来一米七五的个子,还穿了六七公分的高跟鞋。不用介绍就知道这里是她的主场。低胸礼服开得极其夸张,明目张胆地袒露着事业线。 “明明是你不关心我。” “这话怎么说?” “没看左伊姐直播吧。她上个星期才回去呢。我这里搞一个艺术沙龙,她从时尚圈的朋友那里听说,立马搬着团队就过来了。现场粉丝一千万呢,可算是给我带了货了。你看今天这架势……” 此言不虚。路菲刚一进来就被座无虚席的气势震到了。之前在照片里见过,只是被独特的泰坦尼克风格打到心尖,如今身临其境体会人声鼎沸的氛围,更像是踏上了一艘巨轮的甲板。 她不自觉地摇晃起来,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说好放肆畅饮,当晚住在这里,便豪爽地干掉第一杯。 “这里最畅销的一款。你猜猜叫什么名字?” “不会是deerfly吧?” “哇塞,你也太聪明了!难怪我爸这么……”说到这里,突然发现食言,夏小叶赶忙收住了。 路菲也垂下头来,鼻尖停在狭长的杯口。她刻意深呼吸一口,眼睛随之眯缝起来,一副细品的样子。 “嗯,满满的海水味道。” “不对吧,我尝尝,是不是盐放多了?” “没有,没有……叶子,他好吗?” “不好,一点儿都不好。” 听见这句,路菲抬起头来。夏小叶看见她眼眶里有濡湿的痕迹,继续把话说完:“一个躲着谁都不见的人能好到哪去?当然他自己是不承认的!” “他在哪里?” “没个准地方,反正不在英国待着,欧洲各国到处跑。做生意嘛,都是合伙人替他出面,全然一个隐形人。连我都三年没见过他了。” “真的谁也不见吗?” “也不是,只跟他那个合伙人吧。” “呵呵,我还真没见过这么铁的合伙人,除了夫妻档之外,他们这也算是,另一种神仙眷侣了吧?” “你该不会吃醋了吧?我敢指天发誓,我爸是货真价实的异性恋。”路菲苦笑了一下,夏小叶试探着问:“想知道,他俩为啥这么铁吗?” 路菲又苦笑了一下,端起面前的第二杯酒,示意她接着往下说。此时白换礼带着一个姑娘走过来。 “春雨,快来,给你介绍一个人。” 顺着这一声招呼,路菲侧头抬眼望去,她被眼前的这一张面孔惊到了。 隔着照片,隔着窗户,她见过两次。眼下第一次面对面,发现这女孩其实,和栾洋也并非一模一样。只是不仔细看很像。 一开口说话立刻就有区别了。 “姐姐,我是来跟你道歉的。”女孩子声线极细,怯生生的缥缈虚无,像是风一吹就能断掉。 两个人干在那里,空气似乎僵住了。夏小叶扶着女孩子的肩头,让她坐在路菲的旁边。白换礼说那边有几个朋友要招呼就先撤了。 三个女孩子坐下来,竟然一时没了话。路菲忍不住看她,她也偷偷瞟路菲,都有些不好意思。 夏小叶的性子可绷不住了:“你看你们俩,不知道以为相亲似的。好了好了,还是我来说吧,这位是春雨,酒吧的驻场大提琴手。小路阿姨,她说跟你道歉,其实那是感谢你呢……” 说完这一堆,夏小叶又瞄了一眼春雨,发现她依旧把头埋得很低,什么话也不敢说,就叹了口气,当仁不让地打开了话匣子。 “我听春雨说啊,有一次你隔窗看见了她,然后就突然昏过去了。大家手忙脚乱把你送去医院,那个场面让她好像一下子从梦里醒过来。以前一直迷迷糊糊的,总觉得失去了什么,堵在心里说不上来。直到见你晕在草丛里,还流了好多的血,她又惊又怕的,一下子就唤醒了。” 余下的情节夏小叶不好再说了,因为连春雨本人也不方便知道。她的“创伤后应激综合症”,在那一刻的强刺激下,起到了反向治愈作用。 之后她被送到国外的心理诊所,又经过了一整年的康复治疗,如今对她来说是最好的结果,虽然选择性记忆障碍,好在记住了自己艺术生的身份,还有一手漂亮的大提琴技艺。 “哝,看见那边金发碧眼的帅哥吗?追我们春雨很久了,所以她要谢谢你呢……” 顺着夏小叶手指的方向,路菲确实看见了那么一个人。这一次,她的眼泪掉下来了,不是为自己,而是为春雨。 关系为何这么铁? 夏小叶端蜂蜜水进来的时候,刚好路菲也恢复了意识。“几点了?”她左右翻找自己的手机,显然对于昨晚后面的事情,什么细节都记不起来了。 夏小叶腾出一只手,将提包拎到她的面前:“给你,东西都在里面呢,手机还有戒指……” 被她提醒路菲这才发现,戴在左手中指上的心形戒指不见了。脸上很明显有那么一瞬间的紧张。 “看来真是喝断片儿了。心里不舒服吧?” “没有啊,我是替春雨高兴呢。” “自欺欺人!我看你是替自己难过。我们那款酒,没有那么高的度数吧,你才喝了两三杯,就把这戒指往酒杯里扔。说是电影里,最后露丝就这样,把海洋之心扔进大海的。吓死人了……” 夏小叶在紧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来。背靠着梳妆台,摆弄刚修剪完的指甲,故意不看她说:“是不是还有事情想要问我呀?” “哦,你说你爸和合伙人关系特别铁?” “不是这个,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今天我正好有空,特许你多问几个问题呗。” “别闹了,还得给小早改签机票呢……” “小早,是我妹妹吧……” “不是说我可以多问几个问题吗?怎么你的问题比我还多?”路菲一口气喝光了蜂蜜水,掀开毯子麻利儿下床,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了。 “小路阿姨,说道歉的人应该是我。上次回国脑子很乱,真的好怕你抢走我爸!”夏小叶严肃起来。 “怎么可能?他是你爸!”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一直喜欢我爸,那种超越辈分的喜欢,你懂吧?我不敢跟任何人说,我怕别人以为我疯了。我早看出来了,他跟我妈不合适,他跟栾洋也不合适。可是你不一样。” “我有什么不一样?” 路菲一边收拾,一边故作镇静地问她。 “就说这枚戒指吧。如果是我妈,一定会问是不是给她定做的?如果是栾洋,一定会嫌弃钻石太小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在意这些?”路菲逗她。 “在意,你就不会戴着。” 路菲停下手中的动作,倚着床沿儿坐下来,离夏小叶很近的位置。她看了看眼前这个时髦的大女孩儿,与三年前的任性果然判若两人。 她摸了摸夏小叶的头发:“看得出来,你现在很幸福。真心替你高兴,也替你天上的妈妈感到欣慰。你还有春雨,生命里都曾经有优秀的人陪伴过,你们一定会遇见好运气的。” “小路阿姨,你也必须有好运气。你听我说,起初我以为我爸是一时兴起。你知道,他很招女人喜欢的,身边从来不缺蜂拥者。虽然我们没见面,但是从合伙人叔叔那里听说,这些年他一直独来独往。我不知道他当年发生了什么,但我觉得他一定是认为,不能给你像以前那样的快乐,所以才选择远远地观望。” “我相信,叶子!” “但是你相信吗?他并没有离你很远。他肯定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伴你,只不过你现在还没有觉察。或者你觉察了,却并不买账。这可能也是他,不敢见你的原因,他需要一点信心。” “叶子,有件事犹豫了很久,你可以帮我吗?我想见见你爸的那位合伙人。” “这个,恐怕不行。” “不是说生意都是他出面吗?” “那是生意,你不是生意。” “这是什么话?不做生意就不能见面了吗?” “不是不是,是这样的。你不是想知道他俩关系为什么那么铁吗?所谓不打不相识,他俩最早是有一点过节的,就因为一个女人。” “女人!” “对。高中的时候,他们共同喜欢过一个女生,就是他们的班长。年少气盛的小男孩儿,你知道的,原本只有一点喜欢,但是就因为两个关系不错的人都喜欢,结果就争起来了。争着争着,就变成了很喜欢。但是也说不清楚,谁更喜欢。你听说过那个故事吗?两个妈妈争一个儿子,扯来扯去先撒手的那个是亲妈。所以是我爸先撒手了。” “然后呢……“ “然后,那个女生死了。” “为什么?” “女生心里也有天平的,后来才知道她更喜欢我爸。” “那也不至于……” “那倒不是。女生是在读大二的时候得了白血病死的。病床前拉着她手的,虽然是合伙人叔叔。可是她的遗愿,却是见我爸最后一面。他们对这女生都仁至义尽,也没因此闹翻了友谊的小船。所以这么多年了关系一直不错,只是他们不能再涉及女人,尤其是同一个女人!” 这个可以试试 夏小叶执意要送路菲回去,她也就不再推辞了。此去一别再想见面,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车子停在酒店门口,两人准备下车之前,路菲叫她等一等,打开手提包,掏出一只小布袋。 捏在手里摩挲了一会儿,最后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目光坚定地看向夏小叶:“叶子,你说让我给他一点信心。或许,这个可以试试……” 夏小叶扭亮后排车灯,满脸疑惑地接过袋子,松开抽绳一看,里面装着一缕细软的头发。 “谁的?” “这是我女儿的头发,本来不想拿出来了,可是我不死心。能否找到另一半,就要看你的了。” “你在怀疑什么?” “我担心有人不相信……” “小路阿姨,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力的!这是我欠你的,那时候要知道你肚子里怀着小早,我怎么也不能……真是昏了头了!” “别说了,叶子。谁都有缺乏安全感的时候。” 俩人进屋的时候,小早正在吃饼干。自从来了英国,她就迷上一种巧克力口味的小饼干。她让路菲买了一大堆,说是自己吃不完,可以留给戴维哥哥,看样子兄妹俩感情不错。 小早看着电视,吃的很专注。夏小叶让司机端进屋子里一大堆玩具和零食,她都没有抬头看一眼。不是一个轻易带跑偏的小姑娘。 夏小叶觉得跟小早特有眼缘,她像极了自己当年酷酷的性格,只不过这小姑娘长得实在太漂亮了。加上性格的疏离,看上去格外有气质。 她偷偷地跟路菲说:“这必须是我爸的亲闺女。原来好多人不知道我们家情况,都说我长的不如我爸。这以后他俩认了亲,看谁还挑拨离间?” 路菲连忙把她拉一边:“小声点儿,耳朵可灵了!” “知道,知道。”说着她闪进屋里与小早搭腔,“宝贝儿,让姐姐看看,你在看什么动画片呢?” 这下,小早终于瞟了她一眼。大眼睛亮闪闪的,像晶莹剔透的葡萄:“你不是我姐姐,我只有一个姐姐,兰兰姐姐。她在美国呢。” “高兰,原来我公司的同事。”路菲出来打圆场。 “她跟你是同事吗?这我倒不知道。高兰我认识的啊,她不是我爸的亲外甥女儿吗?” “哦,对对对,你看咱俩以前多生分,有那么多彼此不知道的……”路菲开了一句玩笑,这回轮到夏小叶不好意思了。 夏小叶也是来对了。 路茜既然这趟来到英国,还是得去考察哈罗德百货。夏小叶进门的时候,与她错了个侧身。因为不是很熟没有过多寒暄。 路茜抱着小戴维,一边往楼下走,一边对路菲嘱咐说:“你们好好玩儿,不用等我们吃饭了,对方安排了小型晚宴。” 趁着夏小叶哄小早,有一句没一句的时候,路菲完成了机票改签,后天路茜带着戴维回纽约,她带着小早飞回国内。 她想趁晚饭的时候,夏小叶在一旁插科打诨,她再好好地跟小早说这件事。 她最担心的是,小早和戴维非常要好。尤其是共同生活了三个月,黏糊的像一个人似的。 小早不是那种,娇气矫情的女孩子。从小就能看出来比较有异性缘,戴维比她大三岁半,已经有了她被小男生欺负要替她出头的概念。 史密斯对小早也是有点偏心。在家里被大小两个男人宠着,虽然经常想妈妈,但也不至于太极端。一下子要和他们分开,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路菲平生最怕分离,送别的场面是最不能忍受的,她难免把这种情绪,换位到小早的身上,甚至扩大了几倍。预设立场的谈话,让她心虚的不行。 夏小叶请她们,在附近一家小孩子都喜欢的西餐厅吃晚饭,差不多都快吃完了,她才敢挑起这个话头。 “小早,妈妈跟你商量一件事。”小早听完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勺子,好像感觉到了妈妈的严肃。 “是这样的宝贝,妈妈要带你回妈妈的故乡,当然那里也是你的故乡。可是这样一来,你要和戴维哥哥暂时分开。如果哥哥会哭,你怎么哄他呢?” “嗯,爸爸也在那里吗?”小早的反问出其不意。 路菲和夏小叶对视了一眼,同时愣住了。她们担心的事,和小早关心的事,不是同一件事。 千万勇敢 幸而这家餐厅号称餐饮界的儿童乐园。说好给小早补过三岁生日,后厨提前备下“白雪公主”蛋糕。 三个女人正面面相觑,餐厅里的灯忽然暗下来,背景音乐响起了生日祝福,全体就餐人员立刻反应过来,配合着鼓掌欢呼呐喊喝彩一团喜庆。 小早毕竟只有三岁,迅速就被气氛感染,把刚刚的问题给忘了。路菲感激地看了夏小叶一眼,她这个“姐姐”也算尽心了。 餐厅应该没有刻意安排,几个邻桌的小男孩儿跑过来,将餐桌上的装饰花献给她。这里面有几位外国小帅哥特别放得开,看得众人捧腹大笑。 看来全世界的审美都是一致的。在他们的眼里,小早这个“中国娃娃”,一定是美若仙子。 当了整晚公主,小早肯定玩累了。回去的路上,在车里就已经睡着了。路菲松了口气,把头靠在后排座椅上,半睡半醒的缓一缓。 “待会儿不上去了,你们早点休息。明天时装周组委会那边要不要我陪?或者你去工作,把小早交给我。”夏小叶有点心疼她。 “没事的,这边有我们公益课堂一个老师。他安排了工作人员照顾孩子。而且我也想带她去见见世面。” “想好怎么跟她说吗?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这孩子,我了解,我觉得她应该不会再问了。” “这么神!一般小孩子不都打破砂锅问到底吗?” “羡慕你,可以这么任性。” “天性嘛……”夏小叶难得露出孩子一般的笑。 “小早和我小时候很像。好多事会先猜结果,但是又害怕失望,所以就悄悄地给能够满足自己愿望的人提个醒。如果别人无法满足呢,就只当没说过。毕竟眼下够得到的是最可靠的。” “小路阿姨,这些年自己带孩子很辛苦吧?我妈妈离婚后一个人带我,平常都是把我扔在她们医院里。我常开玩笑说,从小都是跟病人一起长大的,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 “所以啊,挫折是最好的奖励。你看你现在多好,那么有能力,还绑住了万千女生的男神。对了,大师兄,他对你好吗?你们会不会考虑结婚?” “我可不想结婚,从小到大身边没有一对不离婚的。感情好的全是没结婚的。怎么可能还会入坑?” “婚姻好比爱情的礼盒,总要有拆封的仪式感,爱情才会变得更美好和庄严。”她想起之前路茜说的,从小失了天真烂漫,长大再想开心就难了。如此想来,夏小叶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可是小路阿姨,我觉得爱情是婚姻的礼盒!按你说的,我爸当年,也想给栾洋一个礼盒,就是所谓的婚姻。可是等到礼盒准备好了,发现礼盒里的东西没了,那还叫礼物吗?” “我好像,在一张照片里看见过那个场景,我感觉应该就是求婚现场。走到这一步多不容易啊!叶子,你知道他们后来因为什么分开的吗?” “人都死了,还提这些干什么?” “栾洋不是被救下了吗?” “病毒太烈,后遗症严重,没扛过两年。” “孩子呢……” “过继给她弟弟了,也挺惨的。” “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就没有人怀疑过,这孩子是你爸的吗?” “怎么没怀疑过?我爸为了弄清楚这个事儿,连自尊都不要了。可是人家把孩子保护得很严密,连一根毛都接触不到,怎么调查?生抢吗?” “男未婚,女未嫁,交往期间有了孩子,这事儿有什么可疑虑的?难不成和你爸交往期间,她还有别的男人吗?”路菲心想,能有自己这情况复杂吗? “五年前你在哪里?都不看新闻的吗?回去翻翻报纸,没准儿还有那时候的记录……总之啊,虚荣心太强的女人,究竟不得善终的……哎呀,他们的事我说不太清。反正小路阿姨,相信我,你跟栾洋不一样。我爸需要你,你也需要我爸!” 路菲此时脑子不是很灵光。但她觉得夏小叶说的也有道理:“叶子,别人的经验可以借鉴,但不值得参照。不管怎样,我们都要好好的……” 说着说着,车子到了酒店门口。 夏小叶依依不舍地拉过路菲的手:“小路阿姨,你放心,不管用什么办法,我一定让我爸出现一次!如果需要配合,你千万勇敢一点哦!” 路菲现在还不明白,这个“勇敢”,具体是什么含义,她只能下意识地点头答应。况且无论遇到什么事,她从来不觉得自己不够勇敢。 换取事实,总是需要一些代价。 是不是逼你来的? 回国之后刚刚安顿好小早,新单位人事部又打来电话,催着路菲赶快报到,等不及春节以后了。 理由听上去并不十分牵强。 杂志社策划了一个急活儿,作为通联发行的“内应题材”,打算在次年春节的特刊号上,将内部员工夫妻合影制作成大片,配合新年寄语和改版思路,营造珠联璧合亲情浓郁的跨年氛围。 之所以定番夫妻档,与来年改版有关,具体思路是与一家男装杂志合并,弱化以往的纯女性定位。 可是人力资源部门盘点了一圈,发现这家成立不久的媒体,员工基本上都是30岁以下的年轻人。时尚圈的年轻人尤其崇尚晚婚晚育,能够出夫妻档的,掰着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最终后勤都算上,勉强凑成了九对。为迎合十全十美的寓意,他们想到了即将入职的路菲。之前发来的简历中,她在婚姻状况一栏写着“已婚”。 接到这消息,路菲差点疯了。摘都摘不清爽的关系,现在要合体拍艺术照,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可是谁都没有她清楚,进这家媒体绝非一般入职,身后带资源还是带资本,暂时搞不清楚,但如果对方可信的话,她的落脚职位是执行总编。 为了一切顺理成章,需要她自己把前面的路,名正言顺地走一遍。这个道理她是能想明白的。 无论什么样的背景,但凡你顶着光环进入一家单位,纵使自身再有能力,也成了看不见的“灯下黑”。 陪你玩哄你高兴都可以,让别人发自内心佩服则比较难。素人有素人的艰难,素人也有素人的便利。 有小早在身边,日日看得见,做什么事儿比以前多了动力。她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下来。 或许这组照片,也能成为来凯的公关素材,夫妻一场,最后再互相帮衬一把吧。 果然来凯没有一点拒绝的意思。 拍摄那天,他把自己收拾的像新郎官似的。来了才知道,服装已有赞助商提供了。但就算提前知道,他也不可能灰头土脸出现在众人面前。 杂志社的小姑娘们,包括已经结了婚的,看见来凯都有点犯花痴。路菲也随大流挤出些许微笑,别人只当她是矜持,毕竟路菲美得不可方物。 负责接待的人力专员彭小秋,近水楼台先得月与来凯相谈甚欢,而他始终没忘自己的目的,顺藤摸瓜地结识了人力资源部主管,三两句话就向人家表明了自己的院长职务,同时也亮出了“护花使者”的身份,以便男同事们集体死心。 本来天衣无缝的,也怪他自己不争气,最后就因为一件小事,还是让某些人看出了破绽。 这次的化妆团队由两家杂志社合并而来。有些是男装杂志调剂的,其中一位惹得大家议论纷纷。 “搞不清楚,男装杂志的化妆师要不要这么出众?” “与其说专业过硬,不如说颜值爆表……” “夸张得很,刚刚在化妆间被误以为是艺人呐!” 为了这次策划,杂志社显然下了大手笔。通过历年的大片经验总结出来,异性化妆可达到最佳效果。 他们请男装杂志的化妆师,是专门给女孩子们服务的。男生的造型则由自家的化妆师亲自承担。 被大家议论最多的那位靓仔化妆师,平时估计见惯了男模,这次来给女孩子们化妆难掩小兴奋。 但见他手法娴熟用色准确,根据每个人的肤色和身材,迅速做好了相应的造型设计,当然这也主要得益于,之前看过她们每个人的照片。 待到给路菲化妆的时候,小帅哥明显害羞了。前后左右端详,不知如何下手。明眼人看得出来,他这是怯场了。路菲则懒坐坐化妆镜前,无聊地刷着手机,把自己放心地交给对方。 化妆完毕的来凯压不住性子了。眼瞅着接近午饭时间,不耐地冲进女化妆间。在路菲的身上脸上一通比划,指导化妆师哪个地方突出哪里需要掩饰。好像自己是专业的人家是业余的。 最讨厌的是,他一口一个“Tony老师”喊着,好像很尊重对方,实际对方脸上逐渐泛起厌弃的神色。 路菲叹了口气,这才放下手机,缓缓抬起头来,坚硬而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来凯感到寒意收敛些,识趣地闭了嘴,退出化妆间在外面耐心等待。 他走了以后,小帅哥好像一下子找到灵感了。他悄悄问路菲:“姐,说实话,他们是不是逼你来的?” 路菲抬头看了他第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不是开玩笑,我叫庄涛,他们真的喊我Tony,不过刚刚那个人这样喊,特别别扭,别扭极了……”路菲绷了一天,这会儿终于笑了。 唯有她是娇俏的 这次拍照有中式西式两套造型。西式稍微简洁一些,因而把妆发造型安排在上午。精致的妆发不适合午餐,彭小秋买了咖啡蛋糕分给大家。 庄涛独特的审美和娴熟的技艺,成功地让所有目光聚焦在路菲一个人身上。这与他们之前商量的思路也是相吻合的,在众美当中突出独美。某些版面的内容设置,将成为来年的杂志亮点。 女孩子们都是长发。可是庄涛给路菲设计了一款长发伪装的假短发,立刻将她与众人区分开来。成熟的,妩媚的,艳丽的,唯有她是娇俏的。 午餐的形式决定了大家可以三三两两的吃饭,不必刻意将夫妻安排在同座。年轻人们便没了顾忌,专门喜欢拆了对聊天,来凯也不好意思不从众。于是,唯一和路菲说话的机会也没了。 人力资源部的姜主任总往路菲身边靠,看上去很多细节是她想了解的。无奈没这个本事。只要庄涛和路菲坐在一起,他们身边自然围拢了一群叽叽喳喳的女孩子。她找不到单独说话的机会。 路菲打心眼儿里感谢这位小帅哥的存在,无意中帮她解了不少围,不仅赋予惊艳的造型,让她在这个恼人的策划里,找到一丝心情的亮色。同时也侧面帮助她保住了入职前的神秘感。 下午的拍摄更厉害了。 众人依旧或盘或散的长发,路菲依旧机警灵动的短发。搭配中式礼服的珠翠,镶嵌在娇俏的短发上面,不显累赘反有轻盈的质感。衬托着肤色白皙的鹅蛋脸,如同动漫中的人物一样梦幻。 临近散场的时候,姜主任终于找到和路菲单独说话的机会。她笑盈盈地走过来:“你这个入职方式可是很特别啊,未见其人先睹其颜。” “主任说话真有意思,您这不见到我本人了吗?” “错了错了。你看我这搞行政的,就是不如你们搞文字的,见到人就见到颜了嘛!你这个形象气质呀,将来肯定是咱们杂志社的代言人呐……” “主任折煞我了。对了,正想问请教呢,既然入职了,我要参与具体工作吗?会不会打乱别人的节奏?” “正是我想说的,既然入职了嘛,就是杂志社的一员。具体工作可以暂时不做,资料室熟悉熟悉情况,这个可以有的……我们杂志社的资料室,在业界很有口碑,藏书不亚于区图书馆,近十年的报刊都有留存。尽快熟悉咱们自己,包括行业其他媒体,多往资料室跑一跑……” 这个说法,对上了路菲的脾气。她感激地握了姜主任的手,诚恳地说:“嗯太好了,姜主任,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争取明年尽快上手!” “对了,小路,还有一个事情要跟你商量。” “您说,姜主任……”路菲洗耳恭听。 “是这样的,刚刚我也跟社长汇报了咱们今天的拍摄情况,看了一些样片他表示很满意,后续出了一个创意,你看怎么执行哈。他说对于这次拍摄中表现比较出彩的员工可以进行一个家访,也就是家庭内部的拍摄,增加真实感和生活气息。” “这个想法很好啊!” “我推荐了三个人,采编部的你,广告部的小刘,还有通联部的小李,时间大概这一两个月吧。你们回去收拾收拾,把你们的小窝搞得温馨一些,有需要添置的硬件跟社里讲,我们尽量帮着满足。” “不行不行,这可不行!” “知道你们平时都忙,年轻人生活又比较随意,没关系的,之前我们可以派专业的设计团队过去踩点儿,根据你们家的结构特点帮忙设计。你看哪天合适啊?回去之后跟小来商量一下。” 路菲还想据理力争地推辞,这时候彭小秋跑过来把主任叫走接个电话。 “就这样定了哈,回去好好考虑一下。” “主任,主任……”看着姜主任走远的身影,路菲站在那里万念俱灰,一头撞死的心都有。 “怎么样?姜主任跟你说了?我这创意还不错吧,不比你们文科生点子差吧?”来凯不知何时冒了出来。 “怎么哪儿都有你。别以为拍几张照片,以前的事就不提了。再弄这些幺蛾子,分分钟拆穿你。” “说穿了对你也没啥好处。刚到一个新单位,不得给领导留下好印象吗?拍个照片就把家给拍散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那个Tony有问题。” “无聊。这事儿别再提了,过一阵也许他们就忘了。” “那行,走着瞧吧……那什么,我不送你了哈,单位还有点事,我先撤了……” 路菲没吱声,心想这样最好。 她和来凯一前一后,出了杂志社的大门。只见他跑得飞快,在路口不远处的拐角,上了一辆黑色奥迪。 大胆的推理 杂志社的资料室绝非浪得虚名。CBD商务中心起这样一栋全玻璃建筑三层小楼本就不易,难得的是设计者异常奢侈地在寸土寸金的有限空间内,开辟了一间类似大平层的资料室。 有的公司以内部餐厅或健身房而闻名,但好歹偶尔也对外营业,前期成本还有回收的可能性。这里最“浪费”的是,除了社内员工可以免费享用,外面的人对于它的存在甚至并不知晓。 谁料,此乃初创者的小心机。 资料室位于三层小楼的顶层,理论上可以当作独立空间租出去,原来有些员工也提出这样的建议,认为租金可以当作奖金,每个月下发到员工福利。无奈领导不答应,因此逼走了一些理念不合的人。无形中这间资料室的存在,产生了过滤器的效应。 这对初来乍到的路菲无疑是天降福利。 没有具体工作需要参与,她便一头扎进资料室,午饭时间也不出来,只吃自己带的三明治。既然不想打扰任何人,那么就当她不存在好了。 她记得临行前夏小叶说的话,于是当真翻阅起五年前的报刊。起初感觉这有点像大海捞针。 希望知道夏平的消息,肯定要关注财经和商务新闻,若想与栾洋沾边则要翻娱乐版面,日刊周刊月刊季刊浩如星海,工作量完全是不可想象的。 差不多翻了一个月。别说在标题里没见过两个人的名字,逐字逐句地读都没有偶然遇到。反倒是“目标”以外的内容让她涉猎了不少。 中午啃三明治的时候,她常常思考人生真的很奇妙。我们心里好像总有一些明确的目标,因为各种原因,阶段性地放下,却不影响长久加持。 然而,这些被称之为执念的东西,有如驱散不掉的小病灶,无论如何不会以你希望的方式撤出。吃药也无法痊愈,只能学会与它和平相处。 有了空闲,有了空间,就像是给病灶营造了一张温床,让人身不由己地撕开伤口探勘曾经的创面。 深不见底的寻找消磨耐心,路菲发现自己不像以前那样敏感了。英国之行虽未达成预期,可是把所有信息拼接起来,她还是看到了一线希望。 那个人不仅活着,而且可能比自己受伤还深。治愈别人才能治愈自己,现在终于体会到这句话的含义。 路菲泡资料室这两个月,见得最多的人就是彭小秋,她没想到一个搞人力资源的小姑娘这么好学。工间休息和午饭时间,数她往这里跑的勤。 她不喜欢报刊,她是来借书的。而且借的书和她的工作内容似乎也没什么关系,并不是心理学、社会学,行政管理一类,而是推理小说。 每次看见路菲在这里埋头苦读,彭小秋就忍不住凑过来探头探脑。圆滚滚的脸蛋喜庆地绽开笑颜:“路菲姐,你那么喜欢看报纸啊?” “没办法,学的这行啊……” “那你以后啊,在杂志社可大有用武之地啦!咱们这里好多小年轻都是学设计出身的,审美品位当然是没话说,一落实到笔头子上就不行了。社长一直说要抓一抓杂志社的文采,看来这个重任啊,将来是要落在你的肩上喽。” “哪里啊,那正是他们的专长呢,在咱们这种专业杂志,光文字功夫过硬有什么用?不懂设计就是空中楼阁,我还得跟他们多学习呢……” 彭小秋仔细看过路菲的简历。有一部分原因,是那一天拍合影,她成为众星捧月的焦点。长得美,还不招人讨厌,这必须是人格魅力呀。 后来又发现她特别谦虚,没有一丁点刻在“海归”骨子里的清高劲儿,更是发自内心地喜欢她。 日子长了,路菲见她总是来,就刻意多带两个三明治。有时候还会变着花样地换成汉堡和寿司。彭小秋好像也因此往这里跑得更勤了,原来是闻着书香,现在是闻着饭味儿。 随着两个人越来越熟,聊天的话题也越来越没有禁忌。彭小秋很聪明,有一次她好奇地问路菲:“姐,我咋感觉,你翻报刊的那个样子,就像在刻意找什么似的,不像是随便看看呢?” 路菲惊讶于她的敏感,可能长期做人力资源这种与人打交道的工作,怎么也得有这点眼力见儿吧。 “你说,会有这种可能吗?五年前发生了重要的事,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又都不是特别清楚?”路菲试着描述心中疑惑。 “当事者,你认识吗?”彭小秋认真对待。 “所以更加奇怪呀,明明知道名字的两个人,愣是查不到发生什么事?”她始终不敢说得太明白。 “那我觉得吧,姐,你是不是应该看看法制类报纸?这种事件一般不会向民间通报。但如果刻意关注的话,也有渠道了解到事实本身……” 这是一个大胆的设想,也是路菲没敢想过的方向。 不知不觉帮了忙 彭小秋的思路虽然刁钻,执行起来却并不麻烦。法制类的报刊原本就不多,而且大部分都是周刊月刊,翻完全年,用不了多少时间。 眼瞅到春节前夕了,依旧是颗粒无收。路菲觉得这就是命。打捞事实比打捞沉船,更加难以具象。 彭小秋是个知冷知暖的女孩子。吃了路菲两个月午饭。终于在春节放假前,发出了一顿晚饭的邀约。 “姐,今年春节我要结婚。有些婚礼上的创意,想征求一下你这个过来人的意见。肯不肯赏脸吃顿晚饭,顺便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 “男朋友,不对,应该叫老公了吧。” “嗯,他也挺想认识你的,每天把我喂这么饱。原来为了减肥,我都不吃午饭,最近腰围胖了一圈。他总说,我要把礼服穿出猪猪感了。” “他很怕你胖吗?跟你说啊,据我的经验,一个男人如果婚前就很挑剔,那你这日子过起来可得12万分小心了。谁能保证一辈子不走样啊?” “没有的,没有的,姐,咱俩想法一样。我啊,就是被咱杂志社刺激的,每个人飘出来都零号身材。虽说我是个搞行政的,但经常在这圈子里待着,难保不比较啊,人比人气死人的……” 三个人一见面,路菲立刻明白彭小秋为什么喜欢看推理小说了,她男朋友是个警察,专管杂志社附近的片区,近水楼台先得月。 两个人最初相识,缘于彭小秋代表杂志社出面,解决与隔壁公共停车位的争执。小姑娘说不上特别伶牙俐齿,但是分析问题头头是道据理力争。 最关键的是,隔壁公司确实理亏。试图拿地理位置接近说事儿,不理原始产权归属,到了彭小秋的男友,从尘封已久的档案库里,翻出原始登记资料,彻底让对方闭了嘴。俩人也因此而走到一起。 既然以征求意见为由头,达成了这顿晚饭,那么路菲对自己的要求,肯定是使命必达。 对于小两口的提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最后还补充了一些他们可能会忽略的细节。 其实她内在,有一点小小的补偿心态。自己当年结婚是没有婚礼的。最不可理喻的是,为了省一顿妆发设计,上午预约拍婚纱照,中午顶着舞台妆赴了几个亲戚朋友的聚餐现场。 最后拍出照片,颜色都不对版,因为舞台妆和现实中的妆感完全不一样。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没车,没房,没钱,没婚礼。后来想想就像是着急把自己兑出去一样。所以打心眼儿里,她觉得年轻人讲究婚礼的形式,还是非常有必要的。 不欺少年穷的心态,无非自我感动罢了,有些事情如果一开始不能兑现,那么随着岁月的稀释,滋味只会越来越寡淡,甚至连可以回味的余地都没有。 最后上甜品的时候,彭小秋主动换了话题。 她冲小警察说:“唉,老公,有个事儿你给参谋参谋呗……路菲姐最近一直在翻各种报纸,想要查两个朋友的信息。翻遍了财经、娱乐、法制,什么消息都没有。你给提一点线索呗……” 小警察立马正襟危坐,进入到一种公事的氛围。彭小秋捶了他一拳:“没必要这么严肃,把谁吓着。” 路菲笑了一下,觉得这小姑娘把自己的事情看在眼里,平时不见她多嘴,其实心里也是着急呢。 她便也不再端着。试图在不自揭隐私的情况下说出更多的信息。 “我一个朋友,三年前染上非典,一年前后遗症去世了,我想知道她五年前的事情。”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隐去了夏平的部分。 “那么,他是在哪里染上的?曾经和谁接触过?一起出事的还有哪些人?” 路菲回想起来,当年托媒体朋友打探的消息。整个想入酒吧都被封了。患病者和密切接触者,一共五人被送去定点医院。其中有三人未抢救成功,后来出院的两人就都是她认识的了。 被小警察这么一提醒,她发现那三个人的身份信息,是被她自动忽略掉的,因为与自己无关。 现在眼前既然有了现成的人,也不用去叨扰当年的媒体记者了。她索性直截了当地提出:“我有个想法,当然你可以拒绝。能不能动用你在外省的关系,帮我查一查,全部涉事人员的信息?” “这个应该没问题,我有个同学在郑州当法医。“小伙子干脆利索一点不墨迹。 路菲感激地看了彭小秋一眼,她感到了小姑娘的善解人意,为了给她留面子,故意说自己有事要帮忙,却被不知不觉帮了这么大一个忙。 最晚知情人 搭上人力资源还有一项实惠,能够小范围调整社长的意见。居家拍摄取消不掉,但是时间允许变更。 彭小秋向姜主任建议:推迟计划。 她的理由很充分:“员工普遍反映时间紧任务重,毕竟是摄影机走进家门,任何细小瑕疵都会被放大。” 路菲只是平时闲聊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没想到彭小秋便真的进行了民意调查。 事实的确如此。 大家听说入户拍摄都特别紧张。年底正是杂志盘点的关键节点,没心情也没精力,把内务收拾出不一样的面貌,达到接受读者挑剔的标准。 报告打上去极有说服力。社长当即拍板将年终计划改为年中计划。意味着原定拍摄延迟半年执行。 这就灵活了! 运营转轨是杂志社明年的重中之重,具体内容策划的调整都要围绕着这个陀螺。到时候路菲在这里的根基深了,再想其他借口也能有的放矢。 这个春节的意外之喜是高兰回国了。 头几周,路菲一直隐隐觉得,大舅妈憋不住笑似的。以为这段日子带小早,让她开心了不少。 当然也是实情。三岁正是学语言关键期,带着初级外语水平学母语不算太困难。加上小早聪颖好学,语言天赋更是不知道遗传了谁的基因。 更难得的是,性格里有一种双面特质,乖巧又不十分呆板,调皮的恰到好处。能感受到小孩子的叛逆,但总在接近一个临界值的时候,被四两拨千斤地反转,最后变成一个可爱的举动。 路菲差不多住在大舅家,每天都能和小早见面。最欢乐的时刻,莫过于听大舅妈转述这一天来,发生在小早身边的各种逸闻趣事。 直到高兰回来的头两日,大舅妈终于忍不住兴奋地告诉她:“李重今年五一要结婚。没两年,说不准也生一个像小早这么聪明漂亮的女娃娃!” “啊,跟谁呀?”路菲这个反应很正常。光她知道的,实打实的女朋友就有两个。 “女孩子的照片我见过,端庄漂亮也很文静,听说是在国外一所大学读心理学硕士,想要在那边工作两年。起初我担心两地分居可咋整,这回听小重说啊,女孩子心思好像有点回转。说是将来也不排除回国发展的可能。这样嘛还差不多。不然我可不敢答应,漂洋过海去国外看一眼孙子孙女儿多不方便啊……” 路菲心想,进程够快的呀。跟左伊分分合合折腾了五年没结果。跟高兰认识不到半年,竟然到结婚的地步了。关键这家伙什么也没说。 李重这段日子跑外勤,基本不在家里住。晚上,路菲便给他打了个电话,想要提前祝贺一下。 一个是她哥,一个是外甥女。说起来,两个人走到一起还是她牵的线,怎么反倒成了最后知情人? 他们多久没有好好沟通了?应该就是从那天晚上,她无意中发现了他和高兰在一起吧…… 当时的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不能自拔,对他们在一起这件事没有任何表态,最关键的是,他们没能解释她的质疑,会不会心里也存着疙瘩? 也许以为路菲会介意,他们只顾自己幸福,不管别人死活。将来进一个家门,岂能留这种误会? 结果电话打去,路菲更尴尬了。 小表哥先发制人:“没看邮箱吧?我可是给你发了好几封征求意见函哦!”害得路菲反过来道歉。 她觉得这像高兰的主意。李重哪有这么委婉,通报自己结婚的消息,还用邮件这种迂回的方式? 其实隐瞒春雨的真实身份,现在想想她还得感谢高兰呢。那段时间的心灰意冷,反而成就了她,一面完成学业一面研磨时光的意志,许多超负荷的工作,都是在那会儿拿下的。 何况听夏小叶讲,治愈春雨的情景疗法,最初还是高兰的提议。让她忘记生命中最残酷的场景,重新推开快乐的旋转门,何尝不是一种福报?这也让路菲第一次感受到,心理学作为一门实用学科的价值。 只是高兰的性格经常琢磨不透。路菲回国前一直觉得她情绪起起伏伏,可也不便深问,逼得越紧只会逃得更远。好在从她选择了李重,和李重最终选择了她,说明这两个人本质上还蛮像的。 安德鲁的家世和左伊的出身,在一般拜金主义者的眼里,必须是钻石级别的择偶对象。偏巧这两个不开眼的人,选择了相对清贫的彼此。 路菲近来的心情,让她有了关注别人的心境。 小警察把“任务”交付给外地的同学,得到最快的反馈是,已经联系到当年的工作人员,春节过后从相关部门调取信息,不出意外的话,一个月之内就能水落石出。 不希望你那么成熟 两人通话后第二日,李重立刻回家来了,可见人家是特意在等这通电话呢。 通常吃完晚饭,一家人围着小早说说笑笑,差不多八点多钟,大舅妈带她先睡,等到路菲睡觉的时候,再把小早接回自己房间。 趁着两三个小时的空隙,终于和李重坐下来,谈谈高兰的问题。 路菲莫名感觉,李重不是特别开心。“哥,结婚是大喜事儿,你不用为了照顾我这孤家寡人,故意表现不高兴吧。”她试图用自嘲打开气氛。 李重哪里会伪装。见她直截了当戳中自己的情绪,便也没什么藏着掖着:“我是挺喜欢高兰的。可是说心里话,不至于到结婚的程度……” “少来!都说你们男人晚熟,指望你觉得结婚合适啊,高兰怕是要熬到40岁了。她父母都不在了。她小舅,又是这种情况……”路菲顿了一下。 她极少在小表哥面前提到夏平。可是现在三个人的关系很古怪,辈分全乱套了。以后关于怎么称呼的问题,估计得理顺一段时间。 她努力调整一下情绪,仍然坚持着说完:“我一直拿她当半个亲人,虽然不知道人家拿我当什么?”此处明显有套话的意思。 李重见不得路菲委屈,无论何时首先当她是自家人,马上出来站队:“不管她!女人心思就是难猜。兰兰心里怎么想的,我都不是很清楚,好多事还是听别人说了才知道,没听她亲口告诉我。” “她性格我了解,跟左伊完全不一样,那么你是喜欢她什么呢?神秘感吗?”她也想替高兰把把关,毕竟被不爱自己的人娶回家,将来有的是苦头吃。 “嗯,怎么跟你说呢?谈恋爱的话,左伊是不错的选择,能玩到一起去,有话直说心思简单。可是如果一定要结婚的话,高兰确实是不错的对象,我妈接下来那些计划也能执行得下去……” “你跟左伊什么时候分手的?为什么突然分手?那次飞机上偶遇,看你们如胶似漆,怎么说变就变?” “咳,缘分浅呗。” “具体点!” “之前我们不是分过一段时间吗?她家里人着急就给介绍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小伙子。后来呢我俩和好了,把人家晒一边了。再后来人家公司上市了,江沪集团也想跟风上市,就这么现实。” “联姻就能上市吗?又不是皇族和亲……” “那边没死心。” “关键左伊,她是怎么想?当年把你领回去见家长不是也没谁反对吗?而且她那个天马行空的性格,是家里人的意见能左右得了的吗?” “毕竟从这种家庭出来的,年纪小可以随心所欲,年纪大了知道什么更重要吧。你看她堂姐,结了婚还不照样……”话到嘴边赶紧收住了,他不晓得路菲对来凯和左安的关系了解到什么程度。 路菲倒是坦然:“算了,门不当户不对的,分了兴许是好事。谈恋爱两个人说了算,结婚涉及两个家庭。将来感情淡了,后面还麻烦着呢……” “所以呢,还觉得我不够成熟吗?” “谁让另一半是高兰呢,我倒不希望你那么成熟了。别看她性格内向,平时不言不语的,其实蛮单纯的。你要把人家娶回来,就为了传宗接代,图的是个实惠,我还不放心呢。” “你看你这胳膊肘拐哪儿去了?” “拐的是个理。” “干脆叫我,铁拐李(理)算了……” 两个人互相打趣着就算冰释前嫌了。 可路菲还是觉得不踏实:“我随便一问哈,不愿意说算了,你说有些事儿是别人告诉你才知道的,高兰还有什么事?她不是心机很深的人啊……” “咱俩还口没遮拦呢,感情的事儿你跟我说吗?” “安德鲁吗?我劝你别太介意了。人家条件好的不要不要的,跟你不是一个级别。而且谁结婚前没谈过几次恋爱啊?高兰那么优秀的女孩子。” “我知道安德鲁,不是他。” “还有别人?我俩天天一起,我怎么不知道。” “说出来吓死你!”话说到这儿,触到李重心理防线了。他死活不肯往下说,各种抓耳挠腮挤眉弄眼。 最后路菲搬出了杀手锏。威胁他如果不说实话,就把他和左伊交往过的事儿告诉大舅妈。 大舅妈娘家也是做生意的,对钱比较看重也很敏感。要知道儿子亲手弄丢一段怎样的因缘,后果不堪设想。为了息事宁人,他不得不说了实话。 还知道什么? 事已至此,李重依然趁机“讹”了路菲一把:“国际饭店旋转餐厅帝都最豪自助餐!” “小意思。现在能说了吧。” “唉,好吧。这个人虽然出现在认识我之前,但还是有点别扭的。兰兰喜欢过她小舅的合伙人。之前一个人回国,你还记得吗……” 许多细节,路菲也是不久前搞清楚的。说是帮忙解聘一批难搞的员工,其实高兰是被骗回来的。 事实是这样,起初发现并非公事,高兰心里蛮高兴的,以为想她了才骗回来,结果是帮路菲扫除障碍。 “这个我知道。”她语气淡淡的。 “我去,这都知道,诈我吧?国际饭店泡汤了?” “合伙人很优秀吧?”路菲延续自己的节奏。她觉得自己和这个人当真是没有缘分的。 当年她生小早的时候,他亲自去北卡探望,结果术后昏迷错过了,之后她提出和他见面的想法,又被夏小叶阻拦了,理由貌似还挺仗义的。 了解这个人的信息,大部分都是从高兰嘴里。她喜欢夏平的合伙人,这一点从来没有隐瞒过。 高兰的情绪变化,想来就是从那次回国开始。路菲一直认为,被人拒绝了而已,心情再差不至于迁怒别人。可自从那个时候她俩就疏远了。 “优秀,当然是绝对优秀。从我们男人眼里看,也是挑不出任何硬伤的。” “你看,自己都服输了,还有什么别扭的?兰兰最后不是选择你了吗?这个是最大的认可!” “关键人家是我老板! “等一下,关系乱了……高兰小舅的合伙人,拒绝了她的爱情,却成全了你的事业,如果这些只是巧合,撮合你俩在一起的,不会也是这个人吧?” “撮合我俩在一起的不是你吗?”李重说的也对。路菲白了他一眼,闪烁其词的样子总不像那么诚实。 “反正他自己不愿意的。现在你和兰兰在一起了,怎么着还怕他心里不平衡啊……” “咳,有些事儿你不知道。高兰那次一个人回国,是不是推迟了回去的时间?” “好像是晚了几天……” “其实她在国内偷偷看心理医生了。” “你怎么知道?” “我送她去的呗。那段时间我也给老板开车,有一天高兰就突然找到我,让我送她去一个地方。” 路菲大概明白了,高兰让李重开车送她,是想让他无意中把自己看心理医生的事情告诉他老板。 “这么严重?她只说接诊了一个特殊病人,原来病人也包括她自己。闹了半天,你们早有接触……” “别闹了,那个状态怎么接触,也就熟人而已。别的我不懂,但我知道医生治不了自己的病。” “后来,你跟老板说了?” “犹豫了好久,最后还是告诉他了。毕竟跟兰兰曾经是同事,你跟她关系又那么近,该帮的还得帮。” “后来呢……” “你知道人家多牛吗?直接告诉我有喜欢的人了。” “更不应该了。高兰多理智呀,知道别人有明确的选择,一定不会强人所难,更不会虐待自己。” “怕就怕老板喜欢的那个人对她形成了刺激……”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路菲心里起了疑。 “没,没有啦。” “当时怎么不告诉我?” “她不让说。” 路菲不再说话。李重坐一旁也陪着沉默了一会儿,不知如何打破僵局,只能尴尬地转回最初的话题:“周末我请客,咱们去国际饭店吧,你回国了还没正式接风呢。” “兰兰回来,一起吧。还是我请!” 从大舅妈房间把小早抱回来,路菲一点儿困意都没有,呆呆地坐在小床旁边,看着女儿粉嫩熟睡的脸,散乱的心事抖落了一地。 接近12点了,她听见客厅里,还有电视的声音,估计小表哥也是一个不眠夜。 本来有个想法一闪而过。如果不方便执行也就算了。既然李重还没睡,她决定去试一试。 路菲蹑手蹑脚带上房门,假装去厨房喝水,路过客厅时,对李重说:“这么晚不睡,明天不上班吗?” “哦,还不困,你也没睡?” 这种说话方式对他们两个人来讲都有点不自然。 “有稿子要处理,电脑突然故障,出来喝杯水。对了哥,你电脑在吗?能不能借我一下?” “行,你等着啊……”李重正愁怎么化解刚刚的欲言又止。这下有机会效力,心里还挺高兴的。 不一会儿把自己的电脑拎出来了:“喏,拿去随便用,我去睡觉了。”说着关上电视回自己房间了。 有个东西给你看 清早,李重急匆匆地跑下楼,准备出门的时候,发现大家都在客厅餐桌旁就坐,就差他一个人。 路菲差不多喂完小早吃饭,正跟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妈妈今天要去上班。上完今天的班啊,会放一个很长很长的假,到时候陪着小早一起玩儿。你在家里跟舅母姥姥,一定要乖乖的哦……” “妈妈,带我去你们杂志社玩儿吧,听说是三层的小楼,非常大,非常漂亮。真的是这样吗?” “是的宝贝。但妈妈同事还没认全,等到有一天,他们都认识了我,我就把你介绍给他们,好不好啊?” 小早也不管听没听懂,反正听出妈妈的意思是今天不能带她去上班,于是乖巧地点点头,一垫脚从凳子上蹦下来,自己跑去沙发边上,扭开了电视机,找喜欢的动画片看了。 大舅妈看李重下来了,赶快给盛了一碗粥:“儿子,过来吃两口再去上班,天天不吃早饭,胃能受得了吗?真得找个媳妇管管你了。” 李重昨晚睡太晚了,眼下出发的时间有点赶。他从桌上抓了两个包子。一边往嘴里塞,一边支支吾吾地说:“不吃了,妈,来不及了。” 说着就到了门口。路菲赶忙喊住了他:“哥,着急吗?能不能送我去趟杂志社?我车送保养了。” “哎哟,真不行了,老板让我去公司取个件,中午之前送过去。要不这样,如果你用车的话,先跟我一块儿去公司,然后把车给你。等我办完事儿,去杂志社取车,然后一起回家。” 路菲想了一下说:“那也行。” 李重接着向外飞奔,头也没回招呼她:“赶快哈!” 路菲把搭在椅背上的外衣和包拎在手里,转身又拿了电脑。上车之后递给他:“哥,电脑还你。” 李重专心开车,侧头示意说:“扔后面吧。” 路菲很细心:“还是我替你拿着吧,待会儿车不是我开走吗?你别又忘在车里了。” “也对,还是我妹想的周到。这都快放假了,你们怎么还上班啊?跟我绕一大圈,时间来得及吗?” “哦,我有个同事,春节要结婚,这两天试婚纱呢,想让我帮着参谋一下,不着急时间不赶。” “到时候也帮我们参谋参谋哈。” “应该的,哥。” 最近路菲喊李重“哥”特殷勤。毕竟他要结婚的人了,将来在高兰面前,得有点小姑子的样子。 “春节把姨夫一起接过来过年吧,我爸我妈邀请的,过两天我跟你一起去接……” “多不好意思啊。小早已经给你们添麻烦了。” “怎么不说添乐趣呢,你看我妈一天高兴的,也不找我茬了。家人一起过年热闹。上周去看姨夫,他说也见过兰兰,这里没外人。” “哥,你们老板对你,真是不错哈,上次去看我爸,托你带了不少东西……” “哦,还行。我不是心腹吗?” 见他依旧滴水不露,路菲瞥向车窗外。 冬日的清晨,有着水墨画的冷峻线条和素雅色调。越往市中心开拔,越有机会撞上一抹亮色。 借电脑是假,搭车是真的。 本想跟李重到公司,车都不下掉头直接开走,可是真到目的地,就改变主意了。这个地方她认识。 疫情最厉害那段日子,只有这间酒吧深夜营业,忘了当时叫什么名字?反正不是现在的“想入”。 “这是郑州那家连锁?” “哦对,你应该认识,上次开集团会咱们几个还一起去过。原来不叫这名字,三年前改的招牌。” 路菲的眼睛一直没有挪开店面。开门下车全是下意识的。不知不觉就跟着李重进了酒吧的门。 “乐乐,出来一下了。”李重急脾气,刚迈进酒吧的门,立马扯着嗓子喊。 “来了来了,重哥……”话音未落,冒出一个长相甜美的小姑娘,手里举着一个件儿说:“这个不?” 李重大致一看:“没错,就这个。车叫了吗?” “马路对面候着了,尾号3369。” 李重顾不上寒暄,把车钥匙扔给路菲:“晚上见哈!” “姐,真的是你吗?还记得我吗?”李重走了以后,小姑娘上前主动搭腔。路菲仔细端详她的脸,没印象在哪里见过。 小姑娘猛然反应过来:“对了,你肯定不认识的,那天晚上我一直戴口罩来着。就在这个地方,靠窗第二排的位置,你和一位先生……” 无论她说什么,路菲都相信她是真的认识自己。因为,那个难忘的夜晚,他们确实坐在她说的位置。 “难为你能想起我。”不得不承认,我们对某些人的感情,是因为曾经在,一些特殊的场景下,他们也同时存在,呼吸过同样的空气。 “拉菲对茅台,也太特别了,能想不起来吗?更何况你那么美,你们那么般配。先生没和你一起?” 路菲垂下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小姑娘忽然又想起什么:“姐,等我一下。有个东西拿给你看……” 失而复得 不一会儿功夫,小姑娘捧着一只盒子出来,笑眯眯地走至跟前,打开盒盖给路菲看。见她一晃神儿,赶紧补了一句:“姐,有年头了,仔细想想啊,错过这个村,可没这店儿了……” 路菲怎么能忘啊? 为了这条领带,非典那一年,她几乎跑遍京城。最后还是在距离这里最近的国贸,买到了相似的一条。 如今,原版呈现在面前,发现果然买错了。 这个牌子的领带都是限量版的。每个色号仅此一款。些微的差别也是差别。若非自己的贴身之物,仅仅看过一眼,断然记不清楚的。 可是她买回的那条领带,作为对夏平唯一的思念,几乎日日在手中摩挲,已经熟悉到了骨子里。如今看到这条,才知道真的错了。 “这个,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丢在了路边。” “姐,那您肯定记错啦,那天先生不是回来,寻手机补开发票嘛,估计临走的时候,不留神掉在了店门口,第二天中午我发现的,感觉应该是你们的,因为那天晚上,没接待过别的客人。” 路菲接过了领带,盒子留给小姑娘。冰冷的丝绸面料,手感如肌肤一般光滑。她下意识地攥紧了一点,生怕它像一条鱼从手里划走了。 她忘记说谢谢,也没有说再见,恍恍惚惚推开门,发动车子直接开走……路菲很久没有哭过了,在狭小的空间内,找到了释放的勇气。 “姐,你这眼睛怎么了?” 路菲到杂志社的时候,彭小秋已经在资料室等她。 “没事,昨晚没有睡好。”此时,她的心情难得轻松。哭过之后,心也透亮了。她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丢了三年的领带,居然又找回来了…… 还有一处心花怒放,是她后反劲儿琢磨过来的。小姑娘说,错过这村没这店,可是这店她不可能错过了,谁让它的名字叫“想入”呢。 路菲带彭小秋去找庄涛,她私下已经做好了铺垫。 以后每届时装周,凡举办模特大赛,她都答应推荐他,作为独立化妆师加入团队,如此一来,培养明星客户,成为他们指定设计师,名气业务就不愁了。 婚纱赞助,她想到TracyWang。初登国内市场,想要品牌亲民,需要找一些素人模特,讲一个动人的故事,再来一场直播。没有更完美的了。 警民联姻绝佳的素材。看见准新娘彭小秋,被一连串惊喜搞得合不拢嘴,她也跟着兴奋的不得了。 这是路菲多年来,最想在跨年之际将“感恩”进行到底的一次。她坚信,当内心充盈着爱的时候,爱的潮水也会向她涌来。 就这样,被一股莫名的气息砥砺着,以至于她接到辛迪的电话,愉悦的口吻反而把对方震惊了。 “宝宝,出生了吗?”路菲想起最近一次见到辛迪,是在广媒校门外的小酒吧,几个月前的她,挺着骄傲的孕肚,一脸幸福的小女人,藉由喧嚣与酒力,指引自己解开一个谜团。 “心情不好,能约你出来吗?”没有正面回答。 这是除夕的前三日,京城已有了万人空巷的味道。外地人基本都回老家了,真正留在这座城市里过年的人并不多。像高兰那样踩着节日脚步,海外归来探亲的,更是寥寥无几。 路菲略微犹豫一下便答应了。只是约的这个地方出人意料,是北京近郊一家口碑不错的卡丁车馆。 卡丁车倒没什么,时下年轻人喜欢玩点儿刺激,不过这是辛迪当年出事故的项目,断了许多心气和财路,一般人多少心有余悸吧。 路菲放心前往,因为辛迪说到时候带儿子一起去,她想着孩子在身边,肯定不会有什么事。 辛迪问她:“要不要带上女儿?”路菲拒绝说:“还是算了吧,她年纪太小。”对方便没再坚持。 话是这么说,结果到了那一天,小早还是跟来了,不过有李重这位舅舅陪着。 路菲心想辛迪和她的关系微妙了这么多年,突然发出邀请,肯定有事要说,到时候有人帮忙带着两个孩子,她们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最关键的是,小早回国这段日子,电视剧看得不少,屏幕上认识了坨坨哥哥,并迅速发展成小迷妹,非要过来帮幼儿园的小伙伴们要签名照。 路菲对女儿温柔至极,但凡小早提出请求,只要不是特别为难,总会想办法满足一下。 倒是李重,站在舅舅的角度,提前下了警告:“跟你说啊,小早,到时候矜持点儿,你可是咱们家的小公主,走到哪儿都得高高在上的。” “你懂什么呀,小舅舅,幸福要靠自己争取。”一家人听了哈哈大笑,不知道在幼儿园里学了些什么。 嫁老男人不容易 那次事故,辛迪的心理阴影,集中体现在对长发的忌惮。事发后重回职场,她一直留短发。 酒吧偶遇路菲时,北京初秋尚觉闷热,孕期又最怕热,当时把头发盘起来,感知不到真实长度。 这次见她散下来,依旧只超脖颈一点。发梢处烫成不规则微卷,慵懒地披挂在肩头。多亏了这张脸,历久不衰的美艳,被短发衬得愈加妩媚。 当年事情闹那么大,绕是绕不开的。一见面路菲就问:“怎么选了这地方,当真不忌讳了吗?” 辛迪撂了一下发捎,幅度很小地昂起头,像是将往事拂在脑后:“我儿子喜欢,他们在剧组里经常玩这个。没办法,在我儿子眼里,妈妈是无所不能的,更不可能有什么禁忌。” 虽没看过坨坨的电视剧,但是看小早见到坨坨的连锁反应,路菲也不免产生几分兴趣准备回去补课。 签名照这种事,不过是小孩子的一个说法,可能觉得比较有趣,就这样讲了,其实见了面之后,只是大大方方拉着坨坨的手说要跟他一起玩。 坨坨害羞得脸都红了,反而不像见过世面的小童星。搞得两位美女妈妈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 辛迪逗趣说:“搭戏的小美女不少,像你家小早这么漂亮的,他可能是没见过。性格也开朗活泼,跟你可不太像呢。不愧是美国回来的,别看只有三岁多,开放程度不亚于十三四岁的少女。” 路菲但笑不语。李重听不下去了,跳着脚解围:“我们家小早那是情商高懂礼貌。知道坨坨平时众星捧月惯了,怕他一下子心理落差太大……” 路菲推了他一把:“带孩子那边玩,我们有话要说。” 小早率先接受了妈妈的指令,已经拽着坨坨的胳膊,往卡丁车那边跑去了。李重便也快步追了上去。留下两个女人,反而一时没了话题。 “真羡慕你呀。”还是辛迪掀起话头。 “有什么可羡慕,过得一地鸡毛……” “如果接连生两个男孩,你就不会说这话了。” “辛迪,恭喜你啊,又当妈妈了。” “说起来惭愧,这一次当妈妈,不是我想要孩子了,而是想要孩子成全我自己……” “冯院,不是有孩子吗?” “对呀,有一个女儿,大学快毕业了。比咱们小不了几岁。所以啊,人家一心想要儿子。” “这样不是挺好嘛。” “可我真觉得,只有坨坨就挺好。” 路菲侧头端详她:“你这是典型的产后抑郁症。” “没法不抑郁,为了生这孩子,子宫都摘了。” 路菲簇了簇眉,不知说些什么来安慰,只能握住她的手,试图传递一些温度。 沉默了好一会儿,辛迪长舒一口气说:“为了要这个院长太太的身份,我差点儿搭上一条命。” “毕竟多了一个孩子,不是吗?” “跟没有也差不多。你知道老冯的家世不错。他姐姐打理家族生意,而他走了学术路线。继承家业总是缺了一个男孩子。想要二婚的身份嫁进来不容易,没准儿将来还得托这孩子的福。” “都如愿以偿了,还在这里长吁短叹,不带这么凡尔赛的啊……”路菲刻意活跃一下气氛。 “可惜人家觉得我配生不配养,生下来就抱走了。除了月子里让喂奶,奶没了也就见不着面了。” “为什么呀?你生过孩子,也亲自带过孩子。再生养一个,不是更有经验吗?” “说白了,他们不想老冯再带出一个书呆子。嗯,所以现在啊,基本上就算是送给他姐了,照着商界精英的模式培养,说要赢在起跑线上呢。都说侄子像家姑,他们就真的实践起来了。” “算了,想开点,孩子毕竟是你生的,到哪也是亲儿子。冯院对你怎么样?最重要是你俩过得好。” “能不能结婚,还是个问题。哪像你那么好命!” “我的情况,你还不了解……” “你的情况我太了解了,就拿你那个小表哥来说吧,别看他一会儿跟这个,一会儿跟那个,我看他呀,心里只有你这个妹妹。”这话说的也算滴水不漏,既没揭伤疤,也没失了分寸。 “没结婚,没理由抱走孩子呀……”路菲转移话题。 “不让他们抱走,我俩将来更没戏。我是敢怒不敢言。如今想嫁个老头子都不容易。” “你呢,接下来还给坨坨当经纪人吗?” “坨坨上初中了,想让他好好学习。即便将来真有兴趣搞这行,也得科班出身不是吗?” “这个想法挺对,很有远见。你也可以安心在学校里读书,或者找个事情做。慢慢都会好的。” “老冯那人,你不了解。文化人的自私,有几分风流,又有几分守旧,怎么可能让别人嚼这个舌头。留在学校是不可能了。” “接下来怎么打算?” “继续听人编排咯。这不,接下来又要和你做同事,所以今天提前出来,联络一下感情。” 入职礼物满意吗? 路菲闻言,一时没回过味儿来,被辛迪敏感地理解为不置可否。为了缓解尴尬,她把头扭向一侧,看见卡丁车赛道上,三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李重带着小早坐一辆车。11岁的坨坨单独驾驶一辆。春节前,这里客人极少,除了远处零零星星的玩家,整个赛道最热闹的就只有他们仨,把诺大的卡丁车场,玩成了碰碰车游乐园。 想起当年不期然的惊险一幕,辛迪下意识搓了搓手。她回过头来,偷瞄了路菲一眼,在等她问些什么。然而从她的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态度。 在辛迪的价值观里,万事万物皆可交换,暂时达不成的交易,只因条件不够诱人。她撩了一下碎发,仿佛是在酝酿情绪,而后笑着对路菲说:“怎么样,第一件入职礼物,还满意吗?” “什么礼物?”这个问题把她问懵了。 “傅菁菁啊!这人还算聪明,虽然在协会里有人脉,但也知道站稳脚跟不能仅靠这点人脉。我家老冯在圈子里,毕竟是说得上话的。周边资源她不可能无视,去年时装周发布会配合不错吧?” “所以,推荐信,是你告诉她的?我还以为……”话到这里,前面有些事,路菲终于醒悟过来。 “咳,其实也没什么,一顿饭的交情。当年不过自掏腰包请她吃了顿凯宾斯基,而且她还吃不准我是不是能报销。念了这么多年也是难得。”辛迪不失时机地将回忆拽回到多年前的职场友谊。 “那时候,真的好佩服你啊!”路菲说实话。 “你在讽刺我社会吗?”辛迪索性借这个话题自嘲到底,“当年的事情,希望你没有往心里去,毕竟现在混的也不错。命运兜兜转转,还不是要到一起。而且你依然主角,我还是永远的配角。” “怎么没听人力资源说起?” 与路菲同期进杂志的几个新人,除了她提前参与了跨年拍摄,其他人都是年后报到。这些人是谁,她其实一个都不知道,但这个时候就想试探一下,听听辛迪对此如何作答。 终于听到她问细节问题,辛迪轻松地将身体靠在椅背儿上,玩着指甲假装玩世不恭地说:“进来的渠道,跟你们不一样呗。你们是真金白银的学历,我是如假包换的后门。” 路菲觉得自己,其实也不能算完全靠学历。碍于两个人曾经的过节,她不想凡事都和盘托出,至少现在不是时候,对于辛迪这人她需要再观察。 于是她说:“这年头,凭关系进一家单位,也不算见不得光吧。知根知底不是更放心吗?而且人家带来的资源,说不定能照进黎明的曙光……” “还是有点区别的。有些关系在明处,有些关系在暗处,各有各的好处,也各有各的难处。” “你在明处,我们在暗处……” “聪明!”辛迪打了个响指,笑得露出了梨涡,“社里都知道我的情况,索性也就明目张胆地特殊对待了。不信你等着瞧,春节后的新人培训和野外团建,我呢全都不必亲临现场……” 路菲被她得意忘形逗乐了,心里却嘀咕着,既然她在明处,那么她又知不知道自己是在暗处呢。 嘴里却轻描淡写地继续问着一些具体问题:“请问御用班底,您在哪个部门高就啊。” “当然是核心部门,广告部喽。” “嗯,蛮适合你的。” “说真的,别人不了解,以后我们打配合吧。你的文笔加上我的口才,怎么样?来个珠联璧合。” “可以可以,非常期待!” 识时务者为俊杰,辛迪在这方面绝对身体力行。她知道自己要什么,当然也知道别人想要什么。 “有夏总的消息吗?”路菲摇头表示回答。 “那个长得像栾洋的小姑娘,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路菲点点头,拜辛迪酒后真言所赐,这么多年来,总算有了一点进展。 “那姑娘叫春雨。我不知道她们长得有多像,但她俩的心思,却是惊人的一致。” “什么意思?” 辛迪瞄了一眼路菲,接着说,“听说啊,她是后来为数不多见过夏总的人之一,一眼万年的迷上了呢。多亏她记不得以前的事了,往前看未知的情路,总好过回头看伤心的往事。” “她不是有男朋友了吗?我是说,后来我在英国见过她,她不是又交了新的男朋友吗?” “你说那个外国帅哥啊?男的一厢情愿呗。”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路菲反而有点高兴。 她不相信,栾洋多年未果的情事,一个仅仅和她长相酷似的女孩,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但是有一点,她却越来越清晰,那个失联三年的男人,不仅好好地活着,而且没有失去爱的魔力。 正缘该有的样子 在deerfly见到英国帅哥,路菲真的以为,他就是春雨的新男友。她为夏小叶和春雨由衷地感到高兴,她们的亲人在同一年疾病抢险中牺牲,而她们在另一座城市,同时开启了新的生活。 春雨没有揭穿那个谎言。因为她站在同情者的姿态看着另一个,和自己一样得不到夏平的女人。 自从她假扮栾洋之后,被送到英国接受“情景治疗”,夏平时常陪伴左右。他对这个无辜的女孩深感内疚,希望借助最好的治疗,让她彻底地忘记痛苦。 起初她在酒吧里,帮忙打理些生意,一方面为了转移注意力,一方面也是兑现男友曾经的承诺。 为了还原梦中之地,deerfly二层做了不小的改造。完全按照春雨描述的样子,并且完工后安置成了她的宿舍。 那一年,春雨的房间里堆满了酒瓶。楼下的生意结束在凌晨。而她的独自豪饮,延续至下一个夜晚。 医生的辅导主要在心理层面。生理上的戒断全靠亲人朋友陪伴。到最后,只有夏平能制服她。 他将自己灌得烂醉,醉到伤心欲绝流泪不止。男人的脆弱让人痛心,春雨终于停止了自己的悲伤。 她听他讲述,与另一个女人的生离死别,直到放下手中的酒杯,轻轻抚摸他的后背,不知不觉体会到,安慰别人的过程,能够真正获得疗愈。 她反观自己的颓废,早已回想不起缘由,一心只想拯救眼前这个男人。然而这个男人告诉她:“只要你不酗酒,我答应你,从此不再喝酒。” 正确的事情,不会一直正确。放在不同的情景下,随着心境的转变,也有可能变成一个错误的决定。 春雨戒断了酒瘾,却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男人。这些年,夏平以为自己藏得很好,不想再一次被感情牵绊,于是deerfly也待不下去了。夏小叶就是在这个时候接手酒吧的。 她感谢这位没有血缘的爸爸。 夏小叶对白换礼的爱,从来是仰望的姿态。如果不能势均力敌,不安全感就会一直存在。 相比在国内已经相当有名气的白导,她作为刚毕业的新人,很难在国外这种媒体环境下迅速打开局面。 当时国内几家医药媒体发来邀约,都看在她是叶韵女儿的份上。她知道自己缺乏专业知识,回来后短期得到照顾,时间长了难免走入瓶颈。 接手酒吧刚好解了燃眉之急,又能为白换礼在当地的业务做依托。悬而未决的心一下子落了地。 非典那年回国,不明真相见不到夏平,她曾怨恨路菲,抢走了唯一的爸爸。时过境迁总想做些弥补。 那日,邀请路菲酒吧做客,夏平本人就在店里。只不过他事前严肃地警告夏小叶:“不许告诉她,我在这里!”因此,夏小叶绝不会吐露半个字。 那天晚上,夏平食言了。 他躲在房间里,偷偷喝了一整宿,这是不能让春雨知道的。更不能让隔壁的路菲知道。 他和路菲的房间仅一墙之隔。这个危险的安排,他酝酿了很久,同时也推翻了多次,最后还是夏小叶说:“想住就住吧,我陪着你……” 那晚,三个女孩儿喝到尽兴,时而专注于音乐,时而放纵于杯盏。而他最关心的人甚少露出笑颜。 见路菲把玩那枚戒指,他胸口忽的一疼,心疼得差点冲出来,把天真温软的她揽在自己怀里。可是,近在咫尺的温度,仿佛又远在天际。 夏平坐在大堂转角的楼梯上,独自举着一瓶烈性最盛的洋酒。伴着酒精的灼烧,咽下喉咙的咸腥。 第二天,路菲将小早的头发,临下车交给夏小叶,恳求她寻找机会验明身世时,夏平的车子就跟在她们的后面,不敢多靠近一寸。 夏小叶带她们去附近的西餐厅补过生日,邻桌小男孩儿单膝跪地,向美丽的小早献上玫瑰花的时候,他就坐最远的一桌,躲在超大的墨镜背后。 他欣赏温馨的一幕。想要把这一切牢牢地收进眼眶,安放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为日后不知深浅的岁月,尽可能存下快乐的资本。 快了,一切都快结束吧…… 八年潜伏期,这个可怕的预言让他深夜里一次次不寒而栗。他躲过了非典,也能躲过另外一劫吗? 最初的日子那样难熬,可他不想亲手结束。人生总要赌一把的。哪怕赌输了,也并非完全无事可做。 栾洋看上去那么柔弱,却曾说过一句坚硬的话:“不给事业,不是真爱情。”不管是不是一个借口,这句话给了夏平极大的启发。 从见到路菲第一面,他就帮她度过了第一个难关。那时候,这些都不是刻意的,举手之劳便切中要害,或许是正缘该有的样子。 真的很抱歉! 彭小秋的警察小哥哥,春节前就已经拿到郑州方面出具的报告。小两口私下合计,估计知道了真相,这春节也就别过了。吃不准路菲和当事者,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但事实本身太狗血了。 事发后,送去定点医院的“密接”一共有18人。13人经过七天隔离观察,确认没事儿直接回家。剩下五例确诊,当中又有四人,抢救无效离世。 他们当中,两名想入酒吧员工,一个后厨,一个大堂。还有一位公众人物,正是此次事件的始作俑者,新锐导演高希均。最后一人是他的工作助理。 栾洋是唯一确诊后治愈的人,不幸的是,未能熬过严重的后遗症和并发症,于两年后病逝。 据当时资料,栾洋非典症状并不严重,用药剂量在安全可控范围,后遗症不至于致命。 然而,真正可怕的是并发症。 尸检报告显示,高希均被验患有艾滋。追溯其行动轨迹,离开北京前一周,他曾连续多天,混迹于朝阳医院附近的豪华夜场。 到达郑州后,想入酒吧“密接”18人,与之进行体液接触的,这些人当中唯有栾洋一人。 既然人不在了,具体什么时间患病,完全不得而知。栾洋对自己染上这种病,好像也全然不知。 娱乐媒体无孔不入,关于导演高希均患病离世和背后隐情,当年确有在娱乐版面公诸于众。 但是舆论的声浪,很快被有关部门控制住,时间一长,也就被其他热点新闻盖过去了。 如此看来,路菲查找报纸的方向,从一开始就出现了偏差。问题的源头显然在于导演高希均。所有后面发生的一切,都是由他身上牵扯出来的。 “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得知病情后,栾洋第一时间告知夏平,意思是想让他尽早去医院做一个快速排查。 夏平听完脑子极乱。 颠覆理性的非常时期,人们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非典,谁想会节外生枝,翻出更可怕的东西? 再加上,栾洋对整件事实的表述支支吾吾,语焉不详前后逻辑混乱,让他无法捋清时间线。 当年栾洋和夏平分手后,很快也和高希均断了。那几年他常说灵感匮乏,不再热衷于讨论艺术,也没再喊她出来拍戏。后来知道栾洋怀孕了,甚至充当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失踪人口。 这些年孩子慢慢长大,栾洋总是找他,说孩子不能没爸。于是偶尔因为孩子,他们又开始约着见面。 非典封闭时期,他在北京憋的难受,找机会带助手跑出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去郑州找栾洋。 那段日子,人心惶惶。有今日没明日的危机感,仿佛第一次给生命带来巨大的不确定性。 栾洋认命了,总算他没有不认孩子。还有一点可以确定,她和高希均之间完全不可能了,因为自从怀孕分手后,他们没再发生亲密接触。 对于这种病,她并不十分了解,但是关于这个病的可怕,网上流传的皆是人人自危的说法。 两年没接触却最终确诊,可见病毒侵入她的体内已有不短时间。如果孩子有什么事,出生第一时间可查。这是到目前为止唯一的利好消息。 她脑子也乱了,主要捋不清楚,与夏平之前没有彻底切断关系,会不会让他成为另一个受牵连的人。 刚被带去隔离时,夏平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路菲。确认没事可以回家当天,通报平安的电话,还没来得及拨出,却又得知了另一个噩耗。 来不及思考当年分手是不是与此有关。 放下栾洋电话,第一件事就去医院检查,等待结果需要一周。比起一周漫长的等待,拿到暂时安全的结果,揭开后续未知,还要再等八年…… 这个病相比非典,之于生命的延续要长得多。可是对于亲密关系的破坏,这才是真正的致命。 比死亡更残忍的是活着消失。 明明白白告知死因,不过是长疼不如短疼的抉择。然而有些“死因”一旦说出,便成为杀死对方的原因。 躲躲藏藏这些年,他不得不藏匿欲望。唯一祈祷的,就是路菲没事,路菲肚子里的孩子没事。 倒也不必提醒路菲,额外去做什么检查,怀孕期间的所有检查,比任何时候的标准都要严格。 夏平曾庆幸,和栾洋突然分手,因为路菲的及时出现,痛苦没有过份绵长。 想不到的是,栾洋赐予了一剂慢性药,他需要很长时间消化,或者永远无法消化。 他比任何时候都懂得,“无疾而终”是一个褒义词。 瞒也瞒不住 高兰这次回国,看上去心情好多了。重要的是不再封闭自己的情绪,明显敢在外人面前秀恩爱了,可能也是真的比较爱吧。这让路菲更加忐忑,因为李重的状态有时候总也不在线。 大年初三,高兰大学同学聚会。李重推说自己不舒服不想去。高兰差点儿也不去了。李重疯狂地对路菲使眼色,意思是让她出面动员一下。 路菲秒懂,白了他一眼。转而对高兰说:“兰兰,你还是去吧。这不是一般的同学聚会,是整合人脉的好机会。就算为了我哈。” “怎么是为你呢?”高兰表示不懂。 “刚到新单位,正缺客户嘛。你们同学咨询的都是高端客户,万一有和我们这行搭边的,将来少不了帮忙牵线。算我这小姑子求你了。下次让我哥请客,叫上这些同学,不愁找不回面子。” 高兰被“小姑子”这个称谓逗笑了:“墙头草,改口这么快啊。是不是得给你改口费呀?” “那谢谢嫂子了,以后都指望着你啦!”路菲作揖陪笑好说歹说,高兰总算一个人出门了。 高兰刚一走,李重就活过来了。打开电视挑地方台晚会看。路菲气不打一处来,示意他削个苹果。 李重屁颠屁颠儿,跑厨房拿水果刀。回来的时候,路菲已经自作主张,把电视机给关掉了。 “嘿,别关啊,好不容易休闲一下。这两天跟着高兰追电视剧都快累死了,看个晚会轻松一下呗。” “婚礼要不要请你们老板?”路菲没理他。 “哦,不用了吧。亲戚朋友聚就行了。”李重敷衍。 “舅舅舅妈可不是这样说的。这么重要的人生大事,他们的意见,你真的不考虑一下?” “怎么没跟我说呀?” “这就得怪你了。你有点结婚的样子吗?还不是因为经常见不到你人影。说实话你婚前恐惧症吗?” “这么明显?”李重自恋地摸了摸英俊的下巴。 “心思都快溢出来了!谁知道你使了什么手段,高兰这样敏感的人,看不出你心不在焉?” “手段嘛,还是有一些的。”李重嘿嘿坏笑了两声。 “闭嘴!不管怎么说,老板一定要请的。婚礼是我在安排,舅舅舅妈吩咐了,我必须要照办,也就给你打个招呼,另外你负责邀请。” 李重把削好的苹果递给路菲,语气忽然沉下几分:“试试吧,如果老板不来,我也没办法。” “那我亲自去请。” “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吗?” “关键是,你那么清高吗?领导平时请还请不动呢,只有结婚这种场合一般不会拒绝。舅舅舅妈是老一辈思想,这个道理都懂。反而你这么奇怪,藏着你家老板,跟压箱底的宝贝似的?” “好好好,我去,我去……” 节后上班第一个任务,李重就是去请老板。说是请,其实是请示:“您现在露面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现在,还不是时候!” “那要什么时候?不算太久的话,我干脆推迟婚礼,等着您得了,这样回去实在没法交代了。” “随便编一个理由。她已经怀疑了,瞒也瞒不住。” “怀疑?您怎么知道她怀疑?我可没说漏嘴。” “她是不是看过你电脑?” “哦,我们经常联机游戏,基本上没什么秘密吧?”随即转头一想,好像又悟出了什么,“哎呀,之前您给我发过邮件。” 老板点燃一支烟,隔好久抬起头来。 “小李,我知道你喜欢兰兰,男人的感情装不出来。最初,想让你转移兰兰的注意力,可是她真的爱上你了。不要因为出发点可疑,对真实感情产生顾虑,那样只会更伤人伤己。” “不是的,老板,其实我是没有信心。当年她伤心到那种程度,我这条件明显跟您没法比。我自己都不相信,这么短时间能把她的心赢回来。” “所以,你在装酷?”老板挑眉浅笑。 “您又了解我了……”李重被说中了不好意思。 “这是危险的误区。以为自己若即若离,别人就会趋之若鹜。没有哪个人一直倒贴。即使开始看上去倒贴,那也是在努力争取。一辈子挣不到的权利,最后会变成另一种形式的债。” “好的,老板。我懂了……” 理由嘛很好编,重点是路菲不信。 可是不信也没办法,春节后正式入职,她自己遇上一大摊子事儿,只能把李重的婚礼放在一边了。 起因是自主定岗。 彭小秋春节值班,在单位里碰到了姜主任。确切地说,姜主任是专门为找她来了一趟杂志社。 她给了彭小秋一张组织架构表。其他新人差不多都安置到具体岗位了,只有路菲的职位待定。她了解两个人私交不错,上班之前希望她先渗透一下。 自投罗网 不是谁都愿意被安排命运,尤其那些可以自主掌握命运的人。杜若兰就属于这种情况。 白换礼一天不跟夏小叶结婚,她都认为自己还有机会。多半是看准了这点,所以白换礼亲自出面和她谈,暂时离开电视台换一家媒体。 出于本能,杜若兰问:“为什么?” 白换礼的回答基本让她满意。 他对仰慕自己的小师妹说:“电视台是你的终极归宿吗?或者说,现在它是目标,30岁以后也是吗?” 杜若兰想了想。这个问题,她的确问过自己。 看看把持话筒霸占镜头,四五十岁不敢结婚生子的前辈,她自认不是那种为工作舍弃生活的女强人。 可是年龄再往上走,如果没有十分强硬的背景和资历,换一个平台的难度只会越来越大。 所以她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后叹了口气。 白换礼不失时机地说:“你知道的,我工作室成立一年,买断了几个频道的节目单元,未来大部分要做国内版,到时候你愿不愿意帮我?” “好啊,师兄,我一直这样想的……”白师兄这个邀约,杜若兰暗自期盼很久,听罢难掩雀跃。 “那么我觉得,你现在应该学会接地气。”换做别人,可能觉得白换礼的口气好为人师,可是在杜若兰眼里,他说这番话的样子特别成熟迷人。 “怎么叫,接地气?”她虚心请教。 “主动走出舒适区,做不熟悉的领域。” “离开电视台吗?可我毕业后一直在这里工作,去广媒读硕士攻的也是这个。放弃是不是太可惜了。” “平台确实很重要,但你从平台上获得什么更重要。据我对台里了解,就算你深造回去还是继续做幕后。没机会接触到人,始终接不了地气。” 那年,路菲受邀广媒演讲,意外领到“libraryhere”。作为上一届获奖者,白换礼除了回来交棒,还有一项任务就是说服杜若兰。 新闻理论与研究这个主专业,最早就是他帮杜若兰参谋的,如今正好拿出来当筹码。 “我知道一家杂志社,眼下正在讨论转轨。具体往哪个方向转,要看什么样的资金注入。” “可我能做些什么?” “你学这个专业,去总编室合适,那里既接触决策层,也涉及业务层。不用担心,将来会有人来帮你。” 白换礼胸有成竹。杜若兰多少有点明白,这次谈话,商量的比重很小,主要成分是动员。 她是聪明人,善于随机应变。于是转头问了一个核心问题:“师兄,这样的潜伏需要多长时间?” “一年!一年之后,欢迎你加入我的工作室。”聪明人之间的对话,就是这样简单而通透。 “好,一言为定!” 接过姜主任布置的任务。准新娘彭小秋原本轻松惬意的心情蒙上了一层灰色。年后她直接休婚假,于公于私,这件事都要在春节期间提前办。 彭小秋哪里懂什么渗透。她只简单看了一遍组织架构表,就知道其中大部分人,都是因各种关系进来。哪一个都是她不敢置喙的。 她更不晓得,路菲和这些人,有没有交情?有没有过节?有哪些禁忌?于是做了一个粗暴的决定,把这张表直接拿给路菲看,让她自己决定愿意去哪个部门,考虑期限为七天春节假期。 路菲做这个决定并不难,背后的东西倒是让她思考了很久。她在组织架构表的第一栏位置的总编室,第一个便看到了杜若兰的名字。 回国后忙着和时装周接洽。杜若兰跟她说过,自己换了一家单位,她却忘了问是哪一家。如今在这里不期而遇,只能怪自己太粗心了。 这样一来反而容易选择。既然,杜若兰和辛迪各有一处归属,那么凭直觉她必须去她们不在的地方。 产业一部,是神一样的存在,也是一个被妖魔化的地方。路菲自投罗网的选择,让彭小秋更不敢在这个时候,把郑州的消息告诉她。 早在资料室蛰伏的时候,路菲听彭小秋说起,产业一部的主任,是一位业务能力极强的资深美女。不仅在业内八面玲珑,最关键的是,她和现任社长关系非同一般。 “有那么玄吗?”路菲记得当时自己如是回敬了叙述这段传奇时眼睛瞪得老大的彭小秋。 然而,彭小秋愈发神秘地说:“只能比我说的更玄。社长为她离婚,听说还吃过官司呢,赔了不少钱,就差净身出户了……” 路菲不怕和表面复杂的人打交道,尤其是被称心思缜密的女人,身上总有一两个点是容易击穿的,只不过一般人很难摸到这个点。 另外,她还有一点私心。越是山险路阻困难重重的地方,做出一点成绩,越是容易被镶上金边。与其平平无奇,不如出奇制胜。 一个主意救了两人 直播这个圈子,左伊是最早进来的一拨,争气的是江湖地位始终很稳。以她现在的流量,一个婚礼可请不动。班师的噱头是TracyWong婚纱定制。 彭小秋属于灵气逼人的女孩。个头虽然不高,但婚礼前功课充足,身材保持不错,各种款式没忌口。 通过网络视频,她和设计师见了一面,又根据三围尺寸,进行了两次虚拟剪裁,最后勾兑出了一款接近常服的婚纱。说起来,这还要感谢路菲的主意。 起初看样版的时候,她总觉得彭小秋态度不爽快。哪个都说不错,哪个也不说满意。她答应要给她一个满意的婚礼,这种态度肯定是不行的。 于是她们重新聊这件事。 有一次闲谈时,路菲问她:“小秋,你这么漂亮又可爱,追你的男孩子一定很多吧。两个人职业完全不对口,为什么最后选择了警察小哥哥?” 说到这个话题,彭小秋立刻甜蜜了:“我爸是当兵的,小时候他经常不在家。但我特别有安全感。总感觉那身军服,就像我们家的护身符一样。” “你肯定有一位好妈妈……” “路菲姐,你太厉害了,我妈就是这样的人。有一年我爸整年没回家。那时候我还小,平时总也见不着他,气的哭着说再也不认他了。可我妈一点儿不抱怨。暑假带上我去军营探亲。我对我爸没什么印象,到了那里才发现,他其实可有威望了。部队里条件一般,可是他带的兵,把平常吃不到的水果让给我们。有个小战士老领着我去后山玩儿,卫生员姐姐还让我住到她宿舍,说是留时间让我爸我妈单独相处。我真觉得他们是一群特别可爱的人。可说实话,我比我妈自私。我见不得自己心爱的人,常年不在身边。但是又忍不住爱慕英雄。所以……” “小秋,你很棒!”路菲由衷地说。每天陪在身边,并不代表万无一失。这一层彭小秋不会想不到。 这个外柔内刚的女孩子,内心必然潜藏着一股英气,难怪对阴柔气质的婚纱,始终感觉有一道屏障。 路菲悄悄与TracyWang沟通,可不可以结合常服的硬朗,保留仙气的头纱,做一个混搭效果的呈现。 到时候婚礼现场,新郎可以穿警服,也可以穿西服。哪一套搭配起来,都不会觉得十分违和。 这个主意救了两个人,先是点亮了彭小秋的眼睛,继而刷新了TracyWang的婚纱销量。她看好这块业务的前景,拒绝了江沪集团的买断邀约。 半年后,在王府井开起了第一个专卖店。一年后,在北京拥有了第一家婚纱俱乐部。而后来她也成为,路菲进杂志社的第一单广告客户。 失去这单业务,左伊更得搞这次直播,毕竟他们还在其他项目上继续合作,设计师个人口碑的传播,对于辐射周边产品,作用依然不容小觑。 有了绝妙的婚纱体验,彭小秋对路菲说的话言听计从。婚礼结束之后,安排了一个小众答谢,她诚恳地征求路菲意见:“姐,咱们选什么地方比较好啊?感觉得有特色,有情调,让人一见倾心。” “这么相信我?” “当然了,姐。你知道吗?与人分享经验的时刻,有一种巨大的审美自信。现在啊,我最崇拜的人就是你啦,你说去哪儿我都没意见。” “嘴巴真甜啊,到时候多敬我几杯就行。” “嗯,不醉不归……” 路菲推荐想入酒吧,不完全是出于私心。 酒吧位于京城繁华的CBD附近。旁边有一条著名的河,夜晚时分华灯初上,三三两两的人们举着酒杯散步至此,可说是酒吧得天独厚的优势。 左伊直播之所以从容,是因为她不以直播为职业,最重要的头衔,还是江沪集团北京分公司执行总裁。直播只不过是以副养主的一种手段。 平常她也致力于,寻找一些“闷骚”的场所作为直播背景,在京城吃喝玩乐,少有她不知道的好去处。第一次来想入酒吧,却也是惊呆了。 自家酒吧生意,李重肯定要帮忙。 自从被老板提醒,路菲可能觉察了什么。他平常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被问到尖锐问题,露出不会撒谎的马脚。 那天,除了负责现场调度,他全程用余光盯着路菲,最后还给盯丢了,要怪就怪他在这里偶遇前女友。 酒吧的卫生间在二层。李重某一回去卫生间的路上,经过女厕所门口,捡到了一块充电宝。他觉得,这东西大众脸,说是谁的都行,不如守株待兔,看看会不会有人过来取。 果然不一会儿,他撞见了低头寻物的左伊。 专属“充电宝” 充电宝是左伊故意扔在卫生间附近的。场内相互看着顺眼的男女,后半晌都去河边散步了。留在酒吧的人本就不多。她一直想和李重单独说话,碍于他忙东忙西,几乎没有固定的落脚点。 于是,她想到一个俗烂的办法。 她设想过,如果有人先于李重去二楼,她就把充电宝捡起来,之后再投“诱饵”,无非麻烦一些。 还好,时间卡的不错,李重是第一个经过的人。 左伊这天穿的特别性感。桃粉色珠片拽地长裙,尺寸定制的分毫不差,将曲线勾勒得凹凸玲珑。 这两年,她有了丰富的镜头经验,知道什么样的款式和颜色,能够最大限度地放大她的美。 酒吧里热气弥漫。貂皮外衣一早被褪去,隆冬季节露出玉臂的装扮,让她在众人中格外出挑。 见她袅袅婷婷地走来,看上去也不是特别焦急,李重心里有了几分把握。“这个是你的吧?”他将充电宝放在手掌心,大大方方地展在左伊面前。 等来的果然是对方一个夸张的语气:“哇哦,真的在这里啊!没想到,我们还是这么有缘。” 李重矜持地笑了一下,他没忘记今天自己的身份是总调度。别人来联谊的,而他是来工作的。 “收好,别再丢了。”礼貌说完之后,准备继续去往男洗手间,却被左伊一串急促的碎步挡住了前路。 “你要我怎么做才能回头?” “伊伊,别闹了。你现在过得风光,我也活得挺好,再纠缠下去,没意思……” “什么叫没意思?我们在一起的日子,你都忘了吗?我的温度,我的味道,我们的爱,你都忘了吗?” 她伸手去抓李重的手,试图让他还住自己的腰。李重避嫌地甩开了:“这里有监控!” “怕什么?男未婚,女未嫁。这里到处荷尔蒙泛滥。你去看看,河边散步的那些男女,有多少是真正一对。临时组对不更有情调吗?” “我们,身份不一样。” “你以前多开放,现在怎么了?高兰有那么好吗?大舅子那么好当吗?跟他们跑腿,和给我跑腿,有什么区别?李重,我们是有感情的……” “不好意思,我爱上兰兰了。” “我看你是放不下你妹……” “瞎说什么呢?” “我瞎说?你问问自己的心。叔叔喜欢的人是路菲,高兰是他合伙人的外甥女。自己接纳不下的感情,没处安放了就要往你身上怼。” “好吧,我承认,起初是这样的。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我控制不了事情会往哪个方向发展。” 没有结果的对话只会破坏气氛,幸而有生意人的头脑,她准备换一个方向试试,于是话锋一转。 “这样吧,你想要一家自己的公司吗?不跟我干,也不跟任何人干,就自己单干。哪个男人不希望有自己的事业。京郊卡丁车馆,我可以买下来,就算是投资吧,日后你挣了钱,给我分红就行。”这番话完全在李重的意料之外。 见他态度不再强硬,左伊也柔软了身段,顺势将他的手拉过来,环住自己的纤腰,一点点试探着靠近。 接近他面前时,她微微地昂起头,嘴唇刚好抵住他的下巴。但是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她担心此时再被拒绝,后面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她静静地仰望了他一会儿。让对方慢慢找回曾经的亲密。然后又松开手,向后撤了半步,把彼此重新放回,面对面说话的位置。 隔了许久,她轻叹着地吐出一句:“李重,我想你了……”然后,越过他的身边想要离开。 与他刚好擦肩时,左伊将左手捏着的一只房卡,塞进了李重的右侧西服口袋。 不得不承认,李重每次见左伊都欲罢不能。他们在男欢女爱这件事上,有着特别神奇的契合。 置身别人的婚礼,欢愉也是别人的。 看着新郎新娘在众人拥捧之下,放肆地抒发情意浓稠,他们难免记起了自己,生命中最深刻的一次体验。 这个夜晚,他们成了一对“逃逸”距离最远的男女。 在寂静的长街上,凭窗俯瞰中轴景观的那间豪华酒店的56层总统套房,他们重温的不止一个夜晚,而是无数个夜晚拼凑起来的完整画面。 事后,他们真的凭窗而立,各自举着一杯红酒,欣赏夜色阑珊里,这条笔直而又绵延的长路…… “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定点打卡。”左伊俏皮可爱,在李重肩头靠了一下,侧头暧昧地说。 “玩够了,各自回家吧。我要结婚了……” “你结你的婚呗,我也结我的婚。什么都不影响,什么都还和过去一样。只不过我们之间多了一个秘密。亲爱的,你愿意当我的专属充电宝吗?” 她嘴里呼出的热气,扑在李重一侧脸颊上,颇有几分撩拨心弦的意味。李重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此时他忽然想起了,被他遗忘在想入酒吧的路菲。 偶尔做点出格的事 凌晨五点半,李重的手机响了。打从重新躺回床上,左伊迅速入睡,他便睡意全无。 搞不清怎么回事。前一晚喝的不多。难道被买下卡丁车馆说中了心思?他知道自己不会要。但是被一个女人如此对待,心里还是有些许受用的。 电话是派出所打来的,叫他过去领一个人。他的第一反应,这个人是路菲。昨晚把人给盯丢了,正愁不知道怎么跟老板解释,有点风吹草动他都害怕。 结果,不是路菲,而是老板。 电话铃才响一下,他便接了起来。旁边熟睡的左伊浑然不知。听说老板出事,他打了个激灵,从床上一跃而起,外套还没披好,已经走到门外。 还好是在新郎的地盘,所里对他们格外优待。 新郎一个劲地懊悔,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这种事,实在是不应该。“前因后果说不清楚了,这位先生忽然就和邻桌打起来。砸了酒瓶子,还掀了桌子。全场的人都跑过去看。当时我在二楼卫生间,下来最后一个知道的。好好一个答谢宴,最后整成这个样子……” “不好意思啊,这是我老板。” “就是说,想入酒吧,是他们家开的?那我更不明白了,他为什么要砸了自己家的场子呢?” “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回头我再问问。今天多谢你了。另外,替我老板说声抱歉。砸了你婚礼的场子,我跟路菲商量一下,看怎么补偿你们。” “哦,不用。我们的婚礼,路菲姐帮了大忙。这地方要不是她推荐,我还真得理论理论了。回去你也安慰一下她吧。我看她那样子挺不好受的。” “当然,当然。感谢你宽宏大量!” 李重听完这些,狠狠地在心里捶了自己几拳。平时紧随其后,从未发现异常,就跑开一个晚上,竟闹出这么大动静。 派出所出来,天色擦擦亮,冬日的清晨格外清冷。替老板摆平这种事,多少有点尴尬。 李重开车带着老板,去附近开张较早的一家早点铺,要了热腾腾的豆浆,让老板暖一暖。 等这口气缓下来。他小心翼翼地问:“老板,昨晚我不小心喝多了,您这是出什么事了?” 老板的心情看上去并没有很糟。 他喝完豆浆,又吃下半屉小笼包,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至少磨蹭了十几分钟,才潦草解答李重的提问。 他举重若轻地说:“没什么,男人嘛,偶尔做点出格的事儿……”李重一时无言以对,关键是他觉得,这不像一位43岁的成熟男性干出来的事儿。 送回公寓的路上,老板坐在后排,示意李重放一首老歌。李重只得照办,心想他还有这心情。 快到公寓时,老板忽然说:“想好怎么解释吗?” 李重被问懵了。他一直暗自庆幸,老板没审他昨晚去了哪里?结果该来的还是来了。 “哦,那个,好久没喝那么多,然后也不能开车,就找地方睡了一觉。想着您能住在酒吧,所以……” “我是说,如果她问起酒吧出事,你预备怎么回应?” 李重真是头大,他觉得这俩问题根本就是一个问题。这个回答不上来,那个自然也回答不上来。 先是他莫名其妙的消失,之后又不明就里的打起架来。他家的酒吧,他们不得给个说法吗? “这个呢,您有什么建议?”他是真没主意了。 老板笑一下。同样作为男人,他讳莫如深。 “说实话,昨晚是我灵机一动。”老板的语气依旧轻松。好像干了一件得意的事。 “灵机一动?老板,生意上灵机一动,我能理解。怎么着,打架也需要灵感吗?”他顺着老板的语气递话。 “没办法了。我见她往二楼去,当然也可能去洗手间。但是楼上有个房间,她是不能看的,至少暂时不行。情急之下,你懂得……” “您的意思是,夏总回来过。” “不止回来过。差不多一年中有半年在国内,需要一个常住地。楼上那个房间,完全按他的要求配置。随便看看可能不觉得特别。了解他的一定能明白什么……” “老板,恕我直言,有件事不明白,既然都回来了,健康状况应该没有问题,怎么就不能见面呢?” “这是别人的隐私。” “对不起,我不是八卦。只是……” “人逢绝境时,求生欲最强。为了不让事情坏到底,必然使出最大的力气,甚至会有超出本能的反应。他想要成就的人和事,也许就差最后一口气……” “好吧,那我只能豁出自己了!”李重听懂了老板的意思。 你有鲜花,她有草地 听老板建议,李重打包了外卖。接过包装袋才知道,这家店铺叫“添只饺子”,一个有意思的名字。 蹑手蹑脚拧开了家门,老妈正在准备早餐。他举了举手中的袋子,意思是让她别忙活了。 老妈见他回来,本来皱了一下眉,看他有心给大家带早点,便从餐桌旁拉了两把椅子,让他也坐下来。 “昨晚你去哪了?”老妈开门见山地审。 “兰兰怎么问的?”李重心虚的是这个。 “没回来,临时接诊了一个病人,昨天被助手喊走了,中途打电话说太晚了,就住在那边。还让我转告你一声。你手机怎么回事?没电了?” 李重长舒一口气,后背重重地砸在椅背上。跟老妈扯理由,没必要想太多:“忘带充电器。” “怎么了?儿子,看你这副恍恍惚惚的样子,昨晚到底干嘛去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怎么可能啊,妈。菲菲回来了吗?” “嗯,回来特别晚。一早起来看见她鞋,我才知道回来了,这会儿还睡着呢……” “太好了!待会儿你们吃饭,我上去补个觉哈。” 这一觉睡到中午十二点。从楼梯下来的时候,往客厅里寻摸了一圈,看见高兰不在就放心了。 路菲瞟他一眼没说话,继续陪小早拼乐高。倒是小早喊了一声“舅舅”,让他彻底下了这个台阶。 一家人安静祥和吃罢午饭,饭后哄小早睡了午觉,路菲和李重坐在客厅里,一个看电视,一个玩游戏。 “小秋的婚纱,你觉得怎么样?”过了老半天,路菲忽然问他。 “挺好看,蛮特别的,跟平常那种不一样。” “这次直播有赞助,婚纱是免费赠送的。怎么样?五一结婚,要不也给兰兰买一身,你舍得吗?” “婚纱能几个钱。结婚是女人一辈子的大事。必须买!你报个价。嘿嘿,顺便帮我们选一款……” “哥,结婚也是男人一辈子的大事。不是说,舍得买一件昂贵的婚纱,就能保证和另一个人走到底。” “你放心,我的结婚对象,肯定就是兰兰。未来,我也一定她孩子的亲爸。” 路菲见他嬉皮笑脸,白了他一眼说:“那可不一定。你有想闻的鲜花,人家有想睡的草地。别太自恋,好自为之吧!”李重知道路菲给他留着面子。 刚刚在楼下停车时,他怀着壮士断腕的决心,准备将昨晚所为和盘托出,以此将路菲的疑惑堵回去。眼下看来,情形与自己设想的不太一样。 他把电视机声音调小一点,凑过来离路菲稍近一些,将昨晚与左伊耳鬓厮磨时听到的“绝密”告诉了她。 寥寥数语,路菲与彭小秋核准事实。她口中那个神奇又神秘的女人,与李重带回的信息完全吻合。 夜深人静时,路菲问自己,如果早一点被告知,产业一部主任是詹湛,她还会不会有当初的选择? 答案是肯定的。 因为此时,她几乎可以断定,一早把她安排进了这家杂志社,大概率与这个女人有关。 詹湛做回老本行不稀奇。 当年在媒体圈子里,她攒下了许多资源,撒手去买红酒完全是形势所迫。专业以外的确可以谋生。重操旧业却是一个人永远的执念。 据此,她还知道了杂志社现任社长。 在路菲的印象里,前姐夫做纺机进出口起家,去美国几年之后争取到某国外企业的中国总代。当年他和夏平谈生意,她派辛迪现场督战,据说他们说的话,她一句没有听懂。 她承认自己有一点轻敌了。在杂志社两个月,一直泡在资料室里,沉溺于寻找夏平和栾洋的消息。 她自认接触媒体不少,对其中的运行逻辑谙熟于心。过往杂志虽有翻阅,但注意力多半在内容。 她认为,没有与人相处之前,组织架构只是一个虚拟形态。说白了,她没有想要强硬地介入人事纷争,也从来没有想过用看不见的东西征服谁。 直截打探社长太唐突了。迂回了解詹湛倒是可行。于是,春节结束之前,她又约了一次彭小秋。 “之前她是网红,你知道吧?”彭小秋一直对路菲铤而走险的选择感到不解,如今她终于打听过来,觉得还是有所忌惮,便毫无保留地打开话匣。 “知道。”路菲实话实说。 “她有一个两岁的儿子,外界没人知晓孩子的父亲是谁。这个,你也知道的吗?“ 这个问题,在路菲听来,好似是一语双关。也许她知道什么,又或许那并不是事实。 “这个嘛,好像听说过。”路菲自觉不能太孤陋寡闻了,否则感觉不太像做这个行业的。 “她这个昔日网红,不过红了两年。比她更懂红酒更年轻的面孔冒出来,慢慢就没有什么市场了,接不到广告不好过。当年做记者被派美国常驻,一时风光无俩,后来的落差可想而知。她跟社长又那种关系,想重新回归媒体,这里是最方便的踏板……” 将自己卷了进去 被路菲点过当天晚上,李重就出去找高兰了。高兰并不在诊所,在香格里拉酒店。 她和安德鲁来往,是一个公开的秘密,或者说刻意的安排。但要跟李重的妈妈有个交代。 李重没有去房间,而是在大堂等着。接到电话,高兰几分钟就下来了。他们在外人面前是即将结婚的爱侣,可是彼此都清楚只是演了一出戏。 安德鲁此行追到中国,完全在他们的预料之中。 “怎么样,妈妈没有怀疑吧?”听高兰这样称呼自己的妈妈,李重心里的感觉是有点不一样的。 “没事。”他有他的不好意思。 最初,他接受路菲的安排去探望高兰,纯粹看在他们以前也是同事的份上。他很清楚高兰的暗恋对象,以及她和夏总的关系,不想牵扯太多。 可是这忙越帮越深入,深入到将自己卷了进去。 老板并没有让他去置换自己。派他过去其实是“激将法”的一枚棋子。他们要拿下的目标是安德鲁。 那段时间,安德鲁和秦丽丽打得火热。主要是詹湛在他的代购网上,包揽了全年总销量的半壁江山,而她在国内的主要销路,有一大半流向了“想入酒吧”遍布全国的28家连锁店。 当年给秦丽丽出这个主意,高兰以为路菲是想要与詹湛求和,多个朋友多条路,就帮忙跟合伙人叔叔说了,于是项目很快落了地。 后见安德鲁和秦丽丽,因为此事走得越来越近。老板作为夏平最亲密的战友,哪能眼看外甥女吃这个亏,便以各种各样的原因,切断了詹湛在国内的销路。为了隐蔽操作是一点点削掉地盘的。 加上非典过后餐饮业复苏,网上红酒零售大势已去,团体销量上不来,直接将其经营拽入谷底。 论相貌气质,秦丽丽比高兰差远了。鉴于生意上的合作关系,安德鲁和她确实出双入对了一段时间。 结果看了他的账面表现,还是被老爹训斥了一顿如醍醐灌顶:“原来那个什么心理学的硕士,我也就不说什么了,现在又找了一个还不如从前。把公司业绩搞成这个鬼样子,再不赶紧断了,我断了你的卡,公司也直接被接管……” 老板气就气在安德鲁没眼色不成器。跟高兰交往这么长时间,居然不知道她是夏平的外甥女。 高兰是清冷孤傲的女孩子,总希望别人看中自身的价值做出选择,而不是什么其他附加因素。 想要安德鲁知道高兰的真实身份,这一点都不难,随便找了个什么渠道就渗透了。然而,两个人象征性地分手,虽然没有公开挑明,心里多少有些别扭,所以需要给他一点危机感。 前辈的张罗,自然有资本联姻的考量。高兰则认为这是多此一举。可这件事想要办成,没她的配合不行,于是合伙人叔叔准备亲自出面。 本想借春雨的事情,把她叫回国来面对面沟通商量,没成想高兰抢先一步表白。结果,一面被拒绝,一面被安置,反而整抑郁了。 李重出于良心,把这一切告诉老板的时候,他其实也成了老板锁定的目标。一年六趟飞往北卡,全程报销随意吃住玩,只要他有本事把高兰哄开心了,顺便把安德鲁给逼急了。 他们还是不了解高兰。 她是能被哄开心的。可是眼前的别有洞天,却让她见识了更好的对象。相比有些人过于自恋,故意冷淡逼迫对方热情,只会让对方习惯于冷淡。 她对安德鲁原本持着水到渠成的心态。水源一旦被中途抽走,感情的沟渠自然转移到其他地方了。 可能没人相信,她和李重的“第一次”竟然是她主动的。她从心底里珍视,因主动而获得的响应,这对于曾经失落的自尊是一份巨大的补偿。 “昨晚,没发生什么。他喝醉了……”高兰误以为李重语气消沉是缘于男人的妒忌心。 “不重要,我们毕竟是假的。” “李重,你有没有考虑过,到了五月份,如果结不了婚,你怎么跟妈妈说?老人家这段日子很兴奋,路菲也在帮我们做婚礼计划,到时候收不了场怎么办?我可以一走了之,你怎么办?” “这个,我还没想好。不是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吗?也许他们的计划实施顺利,到时候都有了解脱的办法。”李重心里有一份隐约的期待,他希望到时候,真的能把这个婚给结了。 老板曾经对他说:“被我们注意的人,注意到了我们的存在,这种可遇不可求的发生,如同中彩票一般幸运。从这个角度我是羡慕你的。” 听上去,明显想要成全他们。看着一对“演戏”的男女坠入爱河,也不会有人忍心拆散了吧。 李重想解脱,想要回到没心没肺的过去。然而,他不争气地发现,每一次从北卡回来,都难以抑制地多了一份挂念。 他以为自己和左伊短暂的一夜温柔,能够让他重新回到原来的轨道。可是那一股冲动消退之后,他发现身体的记忆已经留在了别处。 一步步走入这个局 老板羡慕李重,绝非一句空话。当年读高中的时候,他和夏平同时喜欢一个女生。以为争到手了,最终却不是自己的。这件事埋在心底,既愧疚又阴影。 三年前,夏平将路菲托付给他。他便知道对方摊上了大事。而这个女人在他心里的分量比那件事还重。 他以为他们不可以再谈论同一个女人。现在机会却主动送到了手里。这份信任足以让他确信,选择对方作为事业上的伙伴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后来想想,不是托付给他之后,他才开始注意到路菲这个女人的,可能很早以前就有了萌芽。 那时候路菲不属于郑州集团,她只是作为公关公司的代表,赴三里屯泰餐厅参加商务接待。 夏平显然留了心眼,并没有将他以合伙人身份介绍给路菲,想必那时候对他还是有所防备的吧。 而他自觉地认为那是夏平的主场,无论对于这场宴请,还是对于面前这个女人。于是安心地躲在后厨,烹制他最拿手一道的冬阴功汤。 灵犀温泉的主厨技艺,正是他手把手的亲传。 给夏平庆生那次,路菲像一只欢脱的小鹿,跟灵犀温泉后厨兴致勃勃地学“二传手艺”,而他已经穿回西服革履,淹没被她顾及不到的嘉宾席里。 夜晚她熟睡后,夏平悄悄溜出房间,摸到他的房间,商量生意上安排,这些或许都是她不知道的。 路菲清澈无辜的眼里,那时候恐怕只有夏平吧。连早餐经过餐桌时,他与他们打招呼,她连头都没舍得抬。否则,有可能成就他们之间唯一的照面。 路菲一直认为,这些年只有一个人在关心自己,那个人就是“失踪”的夏平。她甚至认为,背后操纵邮件的人也是他,至少她愿意这么认为。 直至假借李重电脑,翻看了他的邮件往来,终于推翻了之前的判断。用LH这个名称发给他的邮件,与直接用夏平的名字发来的明显是两套内容。 两套邮件,虽涉及同一业务范畴,分工和责任又是不同的。一个侧重市场,一个侧重技术。除非对方,预先知道她会看,否则只能是人格分裂。 第二天,云淡风轻地归还了电脑,鬼使神差跟李重去到“想入酒吧”,只能说是天意的安排。 待到从酒吧女孩儿手里接过遗落多年的领带,路菲不得不相信,这是被“故意”放出的信号。 他想让她知道他活着,他想要她知道他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却有不得已的原因,不敢和她见面。 老板的“心思”,不难被了解他的人发现。夏平悄悄放出这些信号,应该是不忍心把心爱的女人出让。 然而,消失的三年终究冷硬。 尽管合作伙伴非常仗义,答应帮忙照应但不与路菲见面。可是,无声的陪伴有着更为巨大的悲情底色,心灵的渗透比什么都更加锥心刺骨。 他慌了,当然也害怕了。可是他所能做的,只是把选择权和决定权,重新交回到路菲手里。 彭小秋的婚礼答谢宴,路菲故意安排在想入酒吧。她知道有人想见她,苦于找不到合适的时间和地点。 等了这么久,她不惧怕将自己,完整真实地呈现出来。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谁更勇敢。 酒吧闹事的那一幕,全场最不意外的就是路菲了。因为她知道,面对她的勇敢,他们一起胆怯了。 混乱中,她看见警察带走了一个身量不高、戴着墨镜的男人。这让他在光线暗淡的酒吧内格格不入。 李重大方承认与高兰恋爱,却在婚礼临近之际躲躲闪闪,这个奇怪的反差,早就引起了路菲的怀疑。 眼看答谢宴上,李重和左伊紧接着离开现场,她大概也明白了,他和高兰走到今天是一个意外,起初很大成分是在替自己的无心之失而赎罪。 不管是出于对他们当中哪一个人的信赖,自己已经一步步走入了这个局。既然一切终将到来,安心坐住自己的位置,也许是眼下最明智的选择。 春节假期结束,还剩下不到三天。 这三天里,路菲寸步不离电脑。她通过杂志的电子版面,专门浏览了詹湛经手的所有策划和报道。 既然没有人告诉她,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改变现有人事格局,肯定是不想让她先入为主。 想在这里争个天地,首先要在这里活下去。想在这里活下去,必须迅速融入环境,结结实实了解这个女人的轨迹。 挣过风口上的钱 詹湛刊在杂志上的第一篇报道,最早追溯至一年零八个月之前。按照彭小秋的信息,她有一个两岁多的儿子。路菲据此推断,这是她休完产假之后,正式入职的第一家落脚单位。 姐夫离婚三年,说明他们一直没断。如果这孩子是他的,不给对方名份,甚至不敢对外公开,原因只有一个,两人想在这里清清白白做人,等到有足够的话语权,再来一个水到渠成。 詹湛单独署名的稿件极少,少到可以忽略不计,基本上都是产业部策划的形态出现,难怪路菲最早翻阅杂志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名字。 当然,这也没什么奇怪。作为这个部门的主任,挣稿费车马费这种事情,理应让给一线记者。 但是,可不可以理解为,醉翁之意不在酒,她的心思不在稿费这种小事上?毕竟是互联网上搞过钱的人,选择在杂志社安身立命,仅仅为了挣一份看得见的工资,显然不是她的终极目标。 看着看着,路菲有了重点,她把目光聚焦于特殊采访对象。从技术上划分就是那种,每篇报道超过半个版面的,一年内报道次数超过五次的。 然后,她发现了问题的重点。这些服装服饰企业近两年在南美市场,都有着良好的业绩表现。 业界最早将目光投向南美市场的郑州集团却不在其列。作为自己的老东家,路菲了解它的实力。如果在这个领域排序,不是老大,也是前三。 杂志有一期策划,整体打包了“南美之花”,专门将其排斥在外,她似乎因此了解了杂志的潜在用意。 这让她想起一个人。 在北卡待产期间,史密斯授意秦丽丽,协助路菲开拓南美市场,并且定期向她一个人汇报。 除了史密斯开工资,路菲过意不去,又将自己的业务补贴,抽出一部分给她。最终不落忍以辞职告终。 可是这些资源,实打实地落在了秦丽丽手里。 眼看着一单单人情递过去,堂妹仍旧把握不住富二代公子哥的心,国内这边红酒销售地盘也在一点点削弱。詹湛渐渐明白了,以她们姐妹俩的实力,无论如何扛不住更大力量的结盟。 她和徐静波本来断了,离婚官司败掉不少钱,他在詹湛心目中大不如前。然而生意难做是现实困境,因为当年那档子事,媒体圈小范围封杀她。 再看史密斯那边,已然娶了路菲的亲姐,小日子过得顾不上前妻。不想吃回头草也没办法。徐静波倒是动了真感情,见她示弱回头立马照单全收。 徐静波看中詹湛的头脑。当年她做网销那会儿还不时兴直播。不然凭她的口才怎么也能另辟蹊径。 但是,好歹她也挣过风口上的钱。知道审时度势、顺势而为的具体涵义。 他们都看准一点,想把一个东西卖到极致,除了质量没话说,外部因素从包装到宣传,也必须做到极致。 媒体甄选广告客户,理论上给钱便是金主爸爸。也可以说,有奶便是娘,总之就是衣食父母啦。 落实到宣传,基本上奉行撒盐,你多付钱我多撒盐,反而把同类价格拱上去,成本控制上不合算。 性价比最高的推广,还就得有自己的宣传渠道。 几家实力雄厚的民企,先后尝试着创办自家企业报刊。那叫什么宣传啊?自家企业的产品还用得着内部渗透吗,无非是一个变相的团建平台。 可打造自己的喉舌,这件事是有底线的。 最早他俩出双入对的时候,别人并不知道他们各自的婚姻状况,以为纯粹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詹湛四通八达的人脉,确实给徐静波的代理业务,在国内市场营造了良好的开局。 经历了分手这一年,彼此互不干涉分开拓展业务。再次和好如初之后,发现竟然在某些领域不谋而合,比如南美市场。一个做纺机,一个做服饰,甚至有着上下游贯通的便利。 因而,想到一起做点事情,可是又没想好怎么干。 徐静波任职这家杂志社长,硬要追根溯源地话,还能和詹湛沾上一点关系。 这家从协会分离出来的内部刊物,市场化过程中也失去了协会资源,很多人不看好其经营前景。 徐静波在国内给知名纺机企业做总代,因此跟纺机协会打得火热。朋友们以为他身边有个懂媒体的女助手,而他工作后挂职读博的专业又是新闻传播,七搞八搞就把他捅到了这个烫手的位置上。 上任后,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圈内其他媒体敬而远之不敢启用的詹湛。这是他的责任。毕竟当初,因为自己的过错,造成了她的就业窄门。 藏的深一点 路菲问过彭小秋:“詹湛究竟厉害在什么地方?她在大家眼里是个什么印象?” “怎么说呢,精明干练,雷厉风行,谈客户是业内一绝,搞策划无人能出其右,总之就是,采编经营一把抓的全能型选手。”这个评价委实不低。 “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去总编室?想要晋升社内高层,那里应该才是正确的路径吧。而且,经营搞得风生水起,又为什么不去广告部呢?” “对呀,为什么呀?”这个问题把彭小秋也问懵了。 节后上班第一天,大家到岗格外齐整,各部门主任认领新兵,沟通布置采访任务。詹湛破天荒的也在。 姜主任讲完固定的开场白,路菲在对上詹湛的眼睛之前,已经猜到了对方可能会有的神色。 果不其然,她伸出友好的右手,对方却将双手插在裤兜里。谁让人家是功臣呢,大家习惯她的霸气侧漏。 只有这俩人心里清楚,她们是多次交手的老相识。 仓促会面维持了十分钟,之后她们各忙各的。接近午饭时间,詹湛从社长办公室回来,路菲主动提出请她吃饭,詹湛头也没抬,冷冷地说:“没空。” 路菲觉得,有一层窗户纸此时必须捅破,否则接下来的每一天都不好过:“主任,如果不想在杂志社看见我,从一开始就可以拒绝的啊……” “你这么想,是自卑呢?还是自恋?这可不像我认识的路菲啊。我还好吧,不在这里见到你,也会在别的场合相遇。只是有一个人你不得不面对。具体怎么面对还得看你怎么做……” 她知道詹湛说的这个人是前姐夫徐静波。 前两天上网查找他们的资料,她在心里屡次打鼓的一件事就是,如果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对“夫妻档”坐镇,死都不愿意到杂志社来。估计也是怕她有这种想法,才故意隐瞒了这个信息。 “谢谢主任,心里有数。“尽管路菲这样说,其实也没什么把握。坐在社长位置的如果是薛其,她都不会这般为难,好歹有路茜的孩子替她担保。 当年找人将前姐夫在国内买的投资房查了个底掉。现在人家手底下干活,这个仇不是不报时候已到。 她在心里反复掂量过这件事。 春节前人力资源应该已经把新入职员工名单递给社长过目了,到现在也没有找她单独谈话,或者侧面传递什么信息,肯定也想看她有什么动作。 既然社长有一票否决权,却没有阻止她过来上班。说明自己进来的路径,也还是正当且过硬的。首先没必要心虚,其次要见机行事,这是她给自己的心理暗示。 路菲一点儿不想请詹湛吃饭,不过是主动缓和紧张气氛客套一下,她不愿意去正好。辛迪一早就打电话约她了。这会儿正在餐厅里等她。 等她赶过去的时候,辛迪已经把菜都点好了。难怪约在离杂志社这么远的地方,这里是口碑极好的一家日料。从门口几个招牌来看,价格着实不菲。辛迪点的这些东西,少说也有小1000块钱。 估计是不想被人看见,她们这些“职场新人“有这等经济实力,怕大家眼红心热,什么事都提防着她们。 此次一起入职的,除少数像她们一样有过工作经验的,大部分都是去年刚毕业的本科生硕士生。他们解决午饭都是在离杂志社很近的几家小馆子。 这顿饭,既然是辛迪提议的,路菲不好自作主张叫上杜若兰,但见了面她还是问了一句。辛迪告诉她:“人家跟社长出去开会了。” “刚来就有任务?”路菲还在发愁,怎么跟社长说上第一句话呢,小妮子已经贴身办公了。 “不是什么大事。社长临时去电视台谈一个合作,需要从总编室派一个做记录的,姜主任推荐了她,说她原来在那工作过,正好拉出去刷刷脸,给实习期表现加点分。” “有试用期的吗?我怎么没听说?” “咱们三个当中,只有她带试用期。这么说吧,除了咱俩,其他人都有试用期。”辛迪做了一个神秘的表情。 “你那边不忙吗?” “我们那个部门,基本上就半闲差,没有高攀不起的任务,想多挣就多忙呗。挣太多了别人也不干。” “不会吧?听说他们最缺的就是钱。” “就那个指标啊,一个月能完成三倍,对我来讲不算个任务。资源就这些,僧多粥少的,你抢了别人的不合适。可是我跟你说哈,最关键的是我发现,我在这个部门啊,藏的深一点,没准儿对你有好处。” 两条财路 完成三倍工作量这种话,放在别人嘴里是吹牛。从辛迪嘴里说出来,路菲是百分百相信。事实上辛迪功力不减,基本把广告部主任搞透了。 25岁的广告部主任,放在哪种单位都扎眼,“经营主管不得35岁朝上啊。25岁不是开玩笑吗?毛都没长全……”仅凭这一点古怪,辛迪没来报到之前,已经私下约广告部主任吃了顿饭。 对方是个喜欢喝点,又不太能喝的小姑娘,为了给自己找台阶,一杯下肚信誓旦旦地说:“既然领导信任咱们,把咱们放在重要位置上,喝酒是第一项基本功,干咱们这行的只能死在酒桌上!” “厉害,厉害,真是够敬业的!主任放心,以后啊,我就跟着您混了……”年轻的小主任,估计没少在立威方面遇到阻碍,见辛迪人美嘴甜鞍前马后,自然乐不可支,当知己一样敞开心扉多喝了两杯。 单位里部门内的事情,不好一上来问那么明白,辛迪小心翼翼地,先把对方的晋升路径摸了一遍。 原来她是詹湛在Lilyweekly的旧部,一次踩到“红线”被人举报辞退了。詹湛出来单干,就带她一起干,后来又领到了杂志。可以说,毕业后进入职场走到今天,离不开詹湛的一路提携。 进杂志社一年后,中层竞聘力排众议取代广告部主任。原来的主任索性辞职不伺候了。其实也是明白人,知道这么年轻提上来,没有后台才怪呢。 “没啥经验的小丫头,放在这么重要的位置上,最担心就是完不成业绩,你猜怎么着?自从她上任以来,广告部超额完成社内指标。你想想,这是为什么呀?”辛迪严肃地抛出一个问题。 “底下人能扛呗……” “之前我也这么认为。来了发现部门就5个人。除了主任和新来的我,剩下一个快退休的,一个刚休完产假的,一个机房减员转岗的。原本需要精兵强将的部门,目测现在是老弱病残孕专座。这些货色,哪个能充当扛把子?” “那就是,听话喽……” “有点东西,这当然第一要素。更重要的是,压根儿没指望她挣钱。不有句话说嘛,无可替代的配角,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主角。” “怎么讲?” “所有经营合同,过审要经过两支笔,一支笔是广告部主任,另一支笔就是社长,这两个位置上的人,如果都是自己人,干点儿啥不容易啊?” 辛迪分析的这些,路菲其实早有猜测,被她一番佐证,有些事的内在逻辑更明朗了。 别看节后上班第一周,杂志社却是异常忙碌,每年3月的时装周,正是一年两次重头戏之一。业界各路神仙云集京城,各种手段联络感情。 路菲想好了。无论接下来面对什么,入职后第一项大型活动,必须拿出业绩来站稳脚跟。 至于内容策划,詹湛拿捏得死死的,现在还轮不上自己。轮不上就先不出头,省得枪打出头鸟。 左伊提出合作搞直播,她想起徐静波和杜若兰去电视台谈合作了,估计对网络媒体还有点“十年怕井绳”,于是好言婉拒,留了下半年合作的活话。 在她潜意识里,没有线索的事情,超过一年没摸到线索,以后就更难了,可是像这种,刚上来就发现可疑之处,不超过半年肯定有所突破。顺利的话下半年可以着手做很多想做的事。 与此同时,她还有两个财路。 其中一个相对稳妥。TracyWang为了表达对先前创意的感谢,主动提出在她们杂志上做二十个整页的产品宣传。同时向设计师协会买下时装周主展馆C位,推广刚刚打响的个人婚纱品牌。 她可以主动向协会申请,但是偏偏走了杂志社推荐的渠道,因而有一部分收入也是要算在路菲名下的。里外里核算下来,将近80万的投入。 这个稍显冤大头的举动,让受了好处的人反而不敢接受。路菲以为她不了解国内的行情,不知道怎么省钱,于是主动向她介绍规则。 “在杂志上宣传一个品类,没必要买二十页,挑选精华十页足够了。另外,买展位完全不用通过我们,中间凭空多出20万何必呢……” “20万怎么了?就一件婚纱而已,算我提前送你一件婚纱了。”话说到这份上,真的没办法拒绝了。 另一个有点冒险。她想说服郑州集团在杂志上买一个广告预热,今后再有合适的策划,如若不带广告客户,杂志就成了理亏的一方。 想当年评选“南美之花”,将名副其实的企业排除在外,一定惹出许多不愉快,而今自己又不能踏足内容策划,她想不出什么理由说服对方。 憨批的像条狗 朱莉约路菲见面时,她都已经在北京了,来之前一点消息没透露,对路菲而言如同天降神兵。 那天鬼使神差的,詹湛找了一堆整理素材的活儿,让路菲下班前务必发到她的邮箱。粗略估计,做完这些怎么也要加班到九十点钟。 她们约的晚饭时间六点半,地点是朱莉选的三里屯泰餐厅。距离杂志社大概有半小时的车程。这样一算,六点钟之前必须完活儿。 她连忙打电话给杜若兰,问她晚上有没有安排。小姑娘很有眼色:“说吧,姐,有啥事我都推了……” 之前路菲猜的没错,杜若兰陪徐静波去电视台,果然是谈一宗“设计新秀大赛”的电视转播。 起初,电视台不肯答应转播,因为赞助拉得不理想。徐静波推荐了几个财大气粗的金主,最终凑成了一个漂亮的数据。结果人家想把杂志社放在协办的位置上,徐静波又不答应了。 介绍赞助商不是目的,揽下协办权不符合野心。最重要的是他想通过转播,把杂志的名气传播出去。 几个回合杜若兰就明白了。庆幸去之前向白换礼征求意见,问自己有没有带项目谈合作的资格。 白换礼手里正好有一个文化风光片的资源。 电视台筹划已久,苦于出资不到位,一直未能成行。白换礼手里有现成的素材,后期剪辑能力又是顶级,不仅能达到电视台要求的水准,而且比电视台亲自拍摄,成本降低了不止一半。 权衡利弊,放到自己的网络频道上,或是卖给国内电视台,收益差别并不大。如果营销做的好,自主操作还能多维度盈利,比一次性买断更合算。 但小师妹首次开口,杂志社又是他推荐的,这个人情肯定要还,就把项目交到她手上作交换条件了。 交给她时,白换礼有意捎上一句:“回去记得感谢路菲。要不是她跟我说,你还有一年试用期的事儿,怎么也要让你单飞,自己好好锻炼一下。这么香的现成饭,以后不会再有了哦……” “放心吧,师兄,一定照顾好路菲姐!”聪明如杜若兰,其实早都发觉,把她安排在杂志社,以及后面很多事情,无非想让她做一个合格的掩护。 所以,路菲找她帮忙,当然义不容辞。 朱莉刚一落地,即被老友引来这家位于三里屯的泰餐厅,人家是想都没想就推荐了这里,此后厨是他的大本营,可以随心所欲做拿手的冬阴功汤。 “领带送了,架也打了,你们两个几岁了啊,干这么幼稚的事?闹成这样不如直接摊牌算了。” “我不想趁人之危。” “话虽这么说,你这三年也渗透了不少,估计她第一眼见到你,立刻就发现在哪见过,想要惊喜恐怕不太可能了!” “只求不要崩盘。” “我说,你那位老搭档,真要躲八年吗?” “没讨论过这个问题……” “真是服了你俩了!难怪人家说,再老辣世故的男人,但凡爱上一个女人,也憨批的像条狗!” 这些年,疯疯傻傻的事干了不少。朱莉是他的第一目击证人。当年他和夏平同追一个女孩胜负难分的往事,朱莉作为同窗了如指掌。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的口味还是惊人的一致。 唯一的区别是,造化弄人让他占了先机,他却再不敢贸然行动。当年莫名其妙败下阵来,不知道是不是怕了,时机不对甘愿当幕后。 “要我说啊,你这招攻心术才叫狠绝!听说过心灵感应这回事吗?那些若隐若现的铺垫,早该隔空响应了吧?”朱莉以为他是心计使然,可他自己也搞不懂,路况稳定为何谨慎驾驶。 听说朱莉来北京,路菲第一个想问夏平的消息。尽管内心有许多猜测,可是还需要从旁人嘴里证实。 原本她是不敢找朱莉。当年辞职搞得很任性,颇有不识好歹的意思。若不是对方主动联系,还真不好意思往回找。她想正好趁这个机会,尽一下地主之宜,弥补先前的冒犯。 可是一顿饭吃下来,她发现对方比自己还尴尬。 每次服务员上菜,朱莉都刻意停下。良心上说,她们谈论的话题,也没有什么是服务员听不得的,可朱莉那架势,夸张得既像是回避外人偷听,又好像期待送菜侍者表演什么节目似的。 后来她也不得不对这个服务员产生了浓厚兴趣。每次他送菜上来,她都偷瞟一眼,对方戴着盖满半张脸的口罩,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布菜的动作娴熟优雅,可仔细观察不难看出,每次餐盘落桌的时候,他的手都有微微颤抖。 在拍整蛊节目吗? 两个人的五菜一汤陆续上齐。路菲故意眯缝着眼睛,一脸狐疑地问朱莉:“这服务员,你认识?” 朱莉正往嘴里送一只咖喱虾,目光不敢和路菲交集,头也没抬地说:“我以为你认识。” “哦,好吧,我们都不认识……”停了一下转而说,“没想到朱莉姐也认这个地方,这里冬阴功汤堪称一绝。本来还有个地方能喝到可惜太远了,下次有机会请你去。”路菲说的是灵犀温泉。 “当然记得呢,上回祝你走马上任,那边吃过一次你亲手做的,至今味蕾曾经沧海难为水……” “见笑了。拙劣手艺不登大雅之堂,只敢向两个人献过丑。朱莉姐,你就是其中之一呢。” 这个话题朱莉无法回避,她放下手中剥了一半的虾。此时,戴口罩的“服务员”极有眼色地款步而来,为她们杯中各自倒了一浅底红酒。 两个女人默默举杯,隔着餐桌相互示意。知道这一口红酒下去,有人该说点什么,有人会听到什么。 路菲的嘴唇刚刚碰到杯壁,连倾斜杯身的动作都还未作出,旁边一桌男女突然争执起来。 “有些话你是随口说,但想法未必不真实……”随着突然放大的音量,路菲好奇扭头望去,邻座女孩子很漂亮,男的稍显一般却也周正。 只见女生将一只红缎锦盒,压着桌面退至男人面前,一副不容回旋的气势。男的面色尴尬,见旁边许多人围观,连忙嬉皮笑脸地解嘲:“不就过生日,送你个礼物嘛,没必要联想这么多吧……” “谢谢你了。有这个决定,说明你认为,如果过一个生日,买一个蛋糕,送一个礼物,能让我少一些抱怨,你是愿意花这个钱的,对吧?如果你担心这个,我会说服自己更成熟。”女的不依不饶。 “到底怎么了嘛?”男的一脸懵逼。 “前年你花几万块买酒,让你帮忙订了几罐咖啡,你随口就说这是生日礼物。去年我看中别人送你的一只鹿雕,你又说正好是生日礼物。在我理解,礼物是特意挑选的,而不是随意转送的。” 没等反驳女生继续:“既然以前并没有礼物,那么今年也没必要有。很明显,生日礼物什么的,不是你根深蒂固的逻辑。太刻意了看着不自然。” “就算是天大的错,从眼下开始改正,你也不能不给机会不给面子吧?”男的开始据理力争。 “这几年的相处模式,大家嘴上不说心里都有数。无论我牙疼还是感冒,你可以在我的请求下买药,但绝不会有一丁点嘘寒问暖。延续多年的人情漏洞,不是一块蛋糕能贴补的,与外人之间的相处,能做到这些也只是基本礼仪吧,实在谈不上很深的感情。” 静静旁听了一会儿,路菲又看朱莉一眼,发现她听得更起劲,像观摩一出话剧似的。便悄悄问她:“现在是在拍整蛊节目吗?”朱莉差点把一口水喷出来,路菲冰雪聪明果然名不虚传。 她轻拍一下桌角的铃铛,场内灯光旋即闭掉了一大半。背景音乐并没有什么生日快乐歌,戴着高帽的主厨却亲自推出一只精美无比的“麋鹿蛋糕”。 贴心之处,并不是将麋鹿雕入蛋糕正面,而是将它镶嵌在蛋糕侧面。多角的鹿头高高昂起,健美的前蹄微微蜷曲,细看是一只正在跳芭蕾的麋鹿。 可以想象,为了让麋鹿姿势立得住,需要花费怎样的繁复工艺,时间和火候必须拿捏得分毫不差。 待蛋糕缓缓推至主角面前,旁边那一对争执的男女,终于卸下面具换了身份。原来他们是小提琴手。 悠扬婉转的旋律,缭绕在路菲身旁,不难辨认出,这是一曲多年不敢再听的《至少还有你》。 “如果 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 至少还有你 值得我去珍惜 而你在这里 就是生命的奇迹 ……” 生日和情人节同一天,一直让路菲觉得不好意思。好像生来便与“风情”这两个字挂钩。 从小身世成疑,每到生日这一天,路茜就表现得怪怪的。妈妈去世之后,更是没有生日这个概念了。 亲人尚且如此,外人自不必说。除非公司里帮她订机票,看过身份证的几个小朋友,每逢生日发来祝贺,通常这一天,她都一个人悄悄地度过。 因为刻意淡化这个日子,她和夏平在一起的时候,如果正巧这天不在一起,也就顺水推舟不过了。 她还形成了一套理论:20岁之前,70岁以后,才有过生日的必要。20岁之前看着自己一天天长大,70岁之后看着赚来的一天天。 当然,这套逻辑只针对自己。生命中缺少的总想补给别人,所以有了夏平40岁生日那一场隆重。 习惯遗忘生日的人,此刻面对特意为她设计的一切,与其说喜悦感动,不如说受宠若惊。 想要在她与别人组合的记忆里,寻找另一条完全不同的轨迹,“老板”为此狠下了一番心思。 一枚胸针而已 朱莉是第一个差点儿被李重老板磨死的人。 当年在大学,朱莉与他和夏平同班,这两个学生时期开始创业的不安分的人,让身为学习委员的她伤透了脑筋。每次他们逃课老师发来狠话,都是由她负责传达,恶人全让她一个人当了。 毕业之后,品学兼优的朱莉直接被郑州集团挑走。在职读硕归来,不两年升任人力资源部主管。夏平是她上任后挖来的第一位复合型人才。 轮到李重老板,死活不肯就范。他常说:“同学没当够,还要当同事?我作外援随叫随到不香吗?” 人家做事飘逸随性,底气还是有一些。 家族企业主营纺机设备,个人擅长互联网技术。跟夏平合伙经营酒吧,也算是各取所长。网络营销尚未普及的时候,他最先引入思路,把“想入酒吧”搞成了线上线下联动的知名连锁。 论家世背景他是妥妥的富二代,论个人能力又绝非啃老的纨绔子弟,反而熟悉人性深谙底层逻辑,在各类人群之间游走自如。 为人豪气这一点,体现在利益均摊时,他甘愿持股比例占小头。说起来一贯超然物外:“我要自由。” 当年为了丰富线□□验,引入“泰坦尼克观影联谊会”,正是他慧眼识珠的产物。事实证明,这个项目未来几年为酒吧迎来了不菲的客流。 至于后来,项目变成了一面照妖镜,撩开了栾洋看似云淡风轻的外表下,隐藏着的一颗扬名立万的勃勃野心,完全是不可预料的副产品。 没有人揣得住假象,也没有人藏得了真心。 看待栾洋的眼光不同,曾是他和夏平最大的分歧。他以为爱神终于放过了自己,不必再和相爱相杀的伙伴,不约而同迷恋同一个女人。谁想正因如此,也说明她不是一个最佳选择。 也许谁都有可能,因为寂寞和失落选错对象。只是于他们而言,实在太像命运的捉弄,非要同时锁定一个人,这个女人才是命中注定的归宿。 想到请朱莉帮忙,因为她最知根知底,看待他们的“幼稚”,总带着几分母性的包容。这一次,他知道自己要出丑了,偏又不想过于狼狈。 职场打拼多年,朱莉也担心这是两个男人在斗法,于是一针见血地问:“你喜欢路菲什么呢?” 李重老板想了想:“心软吧。” “怎么看出心软了?” “就,离不了婚……” 听到这,朱莉脸色刷地就不好看了,老板忽然意识到,面前这位精英女性刚刚离婚。想要往回兜转,朱莉已经反向操作,不让自己陷于被动。 “心软?这个是对现代女性的褒义词吗?在我看来,难道不应该是,有胆识,有韧劲,有远见吗?” 老板没有顺着离婚话题说下去,却继续坚持对心软的理解:“怎么说呢,通常女性比较心软,但一旦狠下心来,往往没有回旋余地。可能她是比较有弹性吧,柔软的东西总是有弹性的。” “哈哈,据我所知,你们似乎并没有亲密接触。” “可能感觉吧。朱莉,你相信感觉吗?” “说说看……” “非典那会儿,我带几个客户躲在灵犀温泉,偶然碰见她和夏小叶。你知道吗?那小丫头挺狠的,差点就出了人命。要不是我正好路过……” 站在女性的角度,朱莉大概明白他的意思。怎么也离不了婚,在女人看来是优柔寡断的表现,在男人看来则代表了一个女人的情意绵长。 对于想和她结合的人,也许这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然而,出于对美好人性的向往终究难以割舍。 纠结和矛盾之中,又带着一丝纵容和隐忍。如果说最后有什么打动了朱莉,估计就是这一点吧。 “想让我怎么帮你?”朱莉的口气终于松了下来。 “把这个送给她。”老板掏出一支红缎锦盒。 朱莉好奇地打开,目光立时被牢牢锁住了,盒子里面安静地躺着一只,纯金镶钻的麋鹿胸针,目测5克拉朝上的钻石,衔于麋鹿微启的口中,高贵典雅的芭蕾站姿,与蛋糕上镶嵌的一模一样。 朱莉惊得说不出话,老板点醒她:“说是你送的……” “做好事不留名吗?” “今年时装周酒会,我想让她戴上这个。” “亲自送她多好!” “你知道,我们还不方便相见。” “可是,我又为什么要送她?不奇怪吗?关键这个还那么贵重,理由是什么?” “过生日!” 生日的创意就是这样来的。 追根溯源,仅仅是一个痴情的男人,想要送给喜欢的女人,一枚胸针而已。朱莉快要昏过去了,她感觉分明是妒忌。 他们也想到,路菲没有那么傻,会不会拒绝之类的,所以导演了一场戏。结果朱莉又不懂了。 “费尽心机地演这么一出,那也是别人的故事,她看了又能怎么样?” “她看了就知道了,或者说,你看了就知道了。” 朱莉无奈地叹了口气,一边摇头表示不认可,一边还是收好了锦盒,答应他到时候试一试。 无声的声援 老板觉得和路菲有缘不是一日两日了。 除非超级隐秘个人空间,但凡她和夏平出双入对,甚至她单独出现在哪里,他们好像总是能遇见。 路菲当然不知道,那年在灵犀温泉,被失控的夏小叶拖入池底时,救她一命的“服务生”,就是刚巧经过的他。在那之前几分钟,客房过道的对视与擦肩,形式上也是一明一暗。 唯独相同时空未曾谋面是四年前在五台山。 路菲的下下签,从指尖滑落至脚面,微小弧度惊起无限涟漪。惊慌失措弯腰拾起的瞬间,老板恰与朱云大师,谈话间目不斜视地经过。 抬眼看去,云淡风轻的背景下,远山近草错位排列,一个是疏离的背影,一个是渺无的神色。 合伙经营酒吧这些年,每年轮流赴五台山祈福,已是约定俗成的惯例。那一年刚好轮到他。 家中做纺机生意的缘故,七拐八绕的关系他和来凯打过交道。圈子里都知道,来凯这个小城市混上来的有志青年,进化成有口皆碑的青年才俊,小聪明让他比别人更懂得抄近道。 早在成为夏平半公开女友之前,不少人就在一次圈内聚会上,见来凯携夫人路菲出席。那时她欲作依人小鸟,可惜所遇并非良人。 众人面前扮演恩爱夫妻,转头撇下她独自去卫生间,竟在背人耳目的回廊内,与赫赫有名的左大小姐,迫不及待拥吻在一起。 路菲的清新气质与众不同,进场时他便格外关注她。此时撞见那一对男女苟且,不觉摇了摇头,转身回到场内,端一杯香槟,靠在离她不远的吧台边,暗中观察她的举止。 显然,她不常来这种地方,一个人时难免局促。 只见她端着一杯酒,装作从容不迫的样子,目光前后左右游弋,寻找另一半身影。不一会儿即被周围呼朋引伴的人裙撞翻酒杯洒了一身。 她的礼裙目测是真丝材质,因为绣工不错样式别致,区别于一般人穿上身的睡衣感。可酒洒上去就不一样了,立刻濡湿前襟一大片,裹身效果勒出了内衣痕迹,顿时非常尴尬。 这个有着一双惊恐小鹿眼睛的女人,本就无缘无故惹人怜爱,此情此景更是让人怜香惜玉。他当下有些坐不住了,放下酒杯想要去解围。正赶上来凯从卫生间回来,遂又不动声色坐回座位。 路菲向来凯投去求救的表情。对方将她拉到一边,把湿了衣服的女人藏匿好,回过头来向撞到她的人道歉。一副得罪老婆也不能得罪客户的奴相。 社交场上,拿老婆当陪衬的人并不少见。因而他只是不屑地围观,顶多在内心对来凯投以鄙夷。这种场合不宜得罪人,尤其是与自己无关的人。 有了“第一印象”打底,第二次见到路菲时,她以助理面貌伴夏平左右,他觉得一点也不奇怪。至于曾经见过她这件事,则是守口如瓶。 虽然没有被特别介绍,但是他能感觉出来,她应该是夏平的新女友。然而随着一切都不是秘密,他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听到某人酒后吐真言。 甚至有段时间,他觉得大学时败给了夏平,没有真实追到心仪的女孩子,也许是一种幸运。 他不确定那时的自己,是否有足够持续的能量,让心爱的女人不受伤害,是否除了死亡这种命运的恶作剧,她不会再有其他方式离开自己。 就像是不看好栾洋,他同样不看好来凯。 如果有人评价,某某某配不上你,那一定是真的,因为没有人想让别人以为自己的审美有问题。更何况这种审美是从经验中生长出来的。 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这个女人,而且好像已经开始爱上了她,这又让他的内心多出一丝恐慌。 他也不明白,心软这一点为何如此打动他,可能当年父母离异时,谁都没有为孩子心软吧。 克制的人生,偶有悲凉的底色。温柔的隐忍,正是底色中的亮色。我们可以主动放过任何人,但是没有义务去原谅那些不放过我们的人。 他发现,当年跟栾洋求婚未遂的败笔,在夏平心里留下一个填不满的坑,再爱上谁便希望用形式获得检验。执念亦是软肋。 这一点他不同。这些年的经历,让他具备了生意人的思维习惯。庆幸那不是一种功利层面的交换。相反,感性的潮水偶尔退到理性背后。有时候他感激这种变化,因为不再过度强求别人难为自己。 他懂得,每个人都可以重新选择幸福,只是重新选择的代价,需要一个人用很长时间衡量得失。 曾经换位思考,如果他是夏平,足够爱着路菲,会不会给对方足够的时间,只作无声的声援? 那一次去五台山,他夹带了一点私心。 他问朱云大师:“怎样放过一个心软的人?” 大师说;“遇见更心软的人。” “缘分可遇不可求。外在,可有解法?” “一物降一物。柔软莫过于黄金,坚硬莫过于钻石,两者相遇必有奇迹……” 结果,这套理论没来得及转述,路菲意外流产了。那两个人的关系,瞬间硬到了极致,让他更没办法说出口。 自悟不得,外省无益。 这些年,怀揣着它行走江湖,远程照料这对母女,反倒自行开悟了。他找到国内顶级的工匠师傅,制作了口述设计的“麋鹿含珠”。 只为解救,一只受伤的小鹿。 不是没有翻盘可能 假装情侣的小提琴手,其实是一对真情侣。台词之所以说得那么溜,因为有真实生活的蓝本。 他们也不明白,当众吵架目的是什么?但是对于女孩子来说,有机会发泄心中不满,同时有不菲的酬劳可拿,当下便欣然接受。 一曲终了。女孩子笑眯眯地将红缎锦盒交予朱莉。点头示意一下,便与男朋友一同离开了。剩下朱莉和路菲面面相觑。朱莉干咳了两声。 她是真有点尴尬。打从路菲走入餐厅,就注意到她白皙的脖颈上,戴着传说中的“海洋之心”。 心里装着一个人,还能接受另一个吗? 没等朱莉开口,路菲指着锦盒,俏皮地明知故问:“这个,是送我的?” 到了这一步,朱莉没法躲闪:“嗯,生日快乐!” 路菲欣喜地接过锦盒,出于礼貌当面打开欣赏。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叹:“哇,好漂亮。这也太贵重了吧!朱莉姐,你送的?还是另有其人?” 事先设计好的台词,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朱莉本就不是喜欢演戏的人,职场上练就的硬派作风,早已将她塑造成女强人式单刀直入的性格。 况且坐在面前的这个女人,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儿。她恐怕早已将剧情猜出了七八分。 她犹豫片刻,擅自调整了剧本。 “收下吧。不是我送的。” “谢谢朱莉姐。我知道,但没想到你会承认。” “因为,骗了你也不信。”说完,她们都笑了。 “不打算把酒吧合伙人,正式介绍给我认识吗?没猜错的话,你们三个人应该是同学吧……” “他会来见你的,现在不是时候。我们先说说正事儿。”说着,她也给路菲碟子里捡了一只咖喱虾。 老板设计的没错。小情侣吵了一架,虽然只是演戏给别人看,却将生活的底色翻上来。 每一次目睹争执,总会默默地代入,误以为沉寂的内心,在对于亏欠的复盘中,难免阐发新的渴望。 “听说你拒绝了左伊直播?” “嗯,时机不成熟。” “我同意。但是除了这个,有没有想过,今年时装周还能拿出一点特别的东西?” “现在参与不了内容策划,执行层面上玩不出花样。我想找一些软宣需求不强烈的客户,可惜哪有这种好事啊……通常花一倍的钱,恨不得弄出十倍的软宣文案,买一个月的版面,恨不得连续报道12个月……除非对平台特别有信心,否则硬广局限性太明显了。” “非要硬广吗?” “这样不容易被拒绝!” “软硬都是钱,有区别吗?” “当然啦。原则上软宣必须进入时装周整体策划。如果故意排斥谁,很容易挑毛病说风格不符就不带人家玩了。或者文案被削掉锐气变成大众脸当作陪衬,企业不甘心也会主动放弃。” “照这么说,花钱有花钱的不是。那不花钱呢?” 路菲想了想。她觉得朱莉说得不是没有道理:“除非,本身构成一个新闻事件。所有媒体争相报道,我们自然不能缺席……” “那就搞一个事件。” “你说郑州集团吗?已经有想法了?” “还没有具体思路。大面上讲,我们会在时装周开幕当晚搞一个大型酒会。行业内主要领导和精英人士都会被邀请出席。我不太懂媒体的逻辑,像这样一个活动,顶多一个豆腐块吧?” “可大可小,关键看跟媒体的关系。”这个问题也是路菲最想知道的。 “唉,说来话长。你知道咱们内部杂志在整个行业都是最专业的,每年从各大院校新闻系挑选硕士毕业生。后来你离开公司不太清楚,现任总编是原来薇安杂志的主编,这两三年内容组织得极有看点,水平堪比一类媒体。好多企业都订阅我们的杂志,发行量算起来不亚于某些市面杂志。” “企业报的影响力和市面报刊还是没法比的。在企业报上做再大,不如去专业媒体搞一个豆腐块。” “说的就是。可惜没办法申请独立刊号,曾经想嫁接给一家现成的杂志。不瞒你说,要不是徐静波横空出世,我们之前差点儿控股了你们杂志。” “原来是这样,难怪他们……” “你也发现了,对吧?原来有一期南美之花的策划,他们最先向协会要推荐名单,协会第一个推荐了我们。可他们报了一个天价,说是进入排行不难,但是前三名就这个价,不然就只能往后面排。” “标准呢?不是说放后面就放后面吧?” “毕竟不是经济类媒体,数据指标只作参考。如果大家都不公布数据,基本上也就不能称其为一个标准。评价维度按照评选结果随意建模。你搞媒体你懂得呀,他们那价格太讹人了。” “既然前三名同价格,有没有向另两家求证?” “名单公布之前,不晓得对手是谁。等到名单公布之后,前三名也齐齐封口了。根本无从查证。” “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如果郑州集团有意控股这家杂志,并不是没有翻盘可能,所以他们这样提防?” 本色出演 对于时尚行业沉浸式体验,让郑州集团产生了做一本专业杂志的理想,三年前控股薇安杂志失利,虽然感到些许遗憾,但是并未记恨在心。 反而这些年,杂志在徐静波的主持下,搅乱行业宁静和企业清誉,实在是有些看不过眼。 众人猜测,徐静波在协会内部有一股强劲的支持力量。再往深处探究,必然是钱的力量。 杂志虽然从协会独立出来,千丝万缕的联系未曾彻底斩断。象征性地挂靠报业集团,经营权却相对独立。每年协会依然向杂志输送客户资源,基本都是明码标价的交易。看上去没什么毛病。 唯一的操作空间,就是定价权握在杂志手中,没有统一管控。朱莉所说的“讹人报价”就出自于这个缝隙。 吃罢晚饭,俩人就此告辞。 朱莉没有拜托路菲思考,如何将时装周开幕酒会搞成一个事件营销,只说回去研究一下,让她等消息就行了。 路菲对此也没抱什么希望。 这样的开幕酒会她参加的多了。想来唯一能够博眼球的无非是嘉宾分量。照朱莉所说,行业内的头面人物应请尽请,剩下媒体怎么报道只能听天由命。 只是最后,朱莉意味深长地说:“一个小小的请求哈,酒会那天可不可以佩戴这枚胸针出席?至于哪件礼服更配,你自己做主好了……” 路菲欣然同意,这请求不过分。 至少隔了半个月没联系,路菲以为他们知难而退了。再有郑州集团的消息,竟然是从姜主任那里。 那日一早上班,大家刚进办公室,姜主任捏着几张请柬走进产业一部,专门找了詹湛:“詹主任,这里有两张郑州集团时装周开幕酒会的请柬,一张写着您的名字,另一张空白没填,说是带一个记者跟踪报道,想带谁您自己定哈。” 依照惯例,部门主任被当作VIP邀请,同时允许带一个记者,这是抬高身价规格的体现。说明人家是去交际的,而不是去工作的。这么有面子的事情,一般人都不会拒绝。 周一刚开过策划会。部门里除了路菲行程待定,大家无论盯人还是盯事,都有具体的任务指派。于是这张空白请柬很自然地落到路菲手里。 一整天她们都没有讨论此事,临下班的时候,詹湛叫住了她:“郑州集团是你老东家吧,这些年都没有联系吗?会不会当年刚升职就辞职,做得太狠绝了?好好准备一下吧,采访任务全权交给你了……” “好的,主任!”路菲二话不说愉快地接受任务。 活动开始之前,路菲心里犹豫了一下,最终忍住没有跟朱莉打探。她晓得,如果需要配合,朱莉肯定会主动找她,不找就是希望她本色出演。 到了那一天,路菲发现,除了她和詹湛收到邀请函,他们还请了社长徐静波。想必看在行业大佬各界名流云集的份上,他和郑州集团的关系再不好,也是要来点个卯的。 路菲正式入职一个多月,仅在新员工培训期间,看见徐静波在台上官气十足地讲了一顿套话,他们并没有私下约谈。这一回在酒会上遇见,成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面对面。 “今天这身衣服相当漂亮,很给咱们杂志社争脸啊!”站在一堆同行中间,徐静波说了场面上的话。 路菲便也配合他的调性:“不能给社长丢脸。” 他们的对话,在外人眼里毫无造作。 为了搭配麋鹿胸针,路菲穿了半高领白色拽地长裙。符合季节,符合场合,更重要符合身份。这些都兼顾的前提下,还凸显了她的古典气质。 她了解詹湛的个性,无论什么场合,一定要成为绝对的女王。因此特意选择了温柔的针织材质。果然在詹湛通身珠片的气场下,她安心地成了一只娴静的小鹿。 说意外也不意外,现场还遇见了左伊。 只见她携全套设备,带两个贴身助理,早于众人来到现场,提前找好最佳机位,显然是来直播的。 她远远看见路菲,小幅度挥了挥手,并不似以往的张扬,好像怕被人认出,她们认识似的。路菲看懂了眼色,也就没有往前面凑。 正巧此时,手机在静音模式下震动了一下。 她掏出一看是朱莉发来的:“今天这个场合,我们只是认识而已,就不特意招呼你了。如果有媒体同行采访你,还麻烦配合一下哦……” 她没有回复信息,而是环顾四周,在人群中找到朱莉,轻微点了下头。她猜这个所谓的媒体同行,应该就是严阵以待的左伊。 会不会已经后悔了 辛迪没有收到邀请函,她是陪着冯院一起出席的。趁着冯院与故友寒暄,她跑过来跟徐静波打招呼。 见路菲与社长并肩站着说话,走近之后只是对她点了点头,并未显得十分熟络,反而亲切地揽住徐静波的左臂,示意往旁边借一步说话,肢体动作相当自然,一看就是经常在场面上混。 路菲长出一口气,再这样站下去,也无话可说了。 她的注意力在另一个地方:詹湛和徐静波这对外界盛传的CP,自从进场后便互不相闻各忙各的。 詹湛如同社交场上的宠儿,穿梭在各色人等之中。如同当年路菲在纽约时装周第一次见到她,嬉笑怒骂间将每个人的远近亲疏有所区别。 “辣妈”形象就是她这个样子,如果不是把孩子带在身边,她便是了无挂碍,任蝶采蜜的鲜花。 反倒是徐静波略显木讷。理工科出身的他,无论如何装不出文艺范。不知是否有意为之,他尽量避免与同行以外的人待在一起。对可能成为客户的企业,不敢说敬而远之,至少是不卑不亢。 到现在为止,这两个人于对路菲来讲,都不是通过聊天可以摸清状况的,唯一能做的是用眼睛看。 结果,就是太乏味了。 路菲扫过一眼新闻通稿。适合杂志使用的大概500字左右。在她的操作范围内,不出太大的意外,顶多发稿1200字。可以扩充的内容,早在活动进行前40分钟,她就侧采完毕了,余下的时间,都在等待大事件发生。 可是一直到结束,都没有预期的彩蛋。按照发稿流程,当晚她不得不交予编辑,以便第二天精编排版。 晚上回去乏得很。她觉得有点伤风,简单吃了两颗药,确认无大碍,便和小早一起睡下。第二天早晨,小早发烧了。她才开始懊悔,昨晚不该冒险。心里顿时充满了愧疚。 整晚和詹湛在一起,也没见她布置第二天的任务。违背她的意愿硬搞,目前只能适得其反。也许这个时装周,自己就适合当一个配角,当下决定给詹湛发短信,今天索性请假不去了。 没想到,接到她的短信不过两分钟,詹湛直接把电话打过来了。她犹豫了一下才接。心想不会这么倒霉吧?不想去上班的时候反而有任务。 结果情况比她想的更糟。 “赶快到社里来。立刻!马上!”詹湛声音,明显带着崩溃的颤抖,既有怨怼,也有愤怒。没容她片刻喘息,电话啪一下就挂断了。 在路菲的印象里,詹湛确实不好对付。她从来不为了讨好谁,故意装出温婉的态度,除非你非常有价值,需要全面进攻和维护。否则,轻蔑和不屑永远挂在脸上,丝毫不需要掩饰。 纵使如此,如今天这般歇斯底里的崩盘,却是不常发生。骨子里,她自觉是一个有魅力的女性,不分青红皂白的发作,还是会自掉身价的。 所以,路菲接到这通电话不敢轻慢。 一小时之内,她赶到杂志社,来不及去部门报到,直接进了詹湛的独立办公室。 “门锁上!”见她进来,詹湛发出命令一样的口吻。 路菲不是大惊小怪的人,此刻也难免犯嘀咕:“主任,是不是昨晚的报道,出了什么问题?” “果然是海归精英啊,表面上伪装得很好,新闻稿滴水不漏。没想到背后小动作一样没少。” “您这是什么意思?” 詹湛掏出手机,将一段音频放出。里面的对话,是她和另一个男人,对方是谁并不清楚。然而她字字句句,却将两个人关系表露无遗。 十分钟的音频,詹湛居然有耐心让路菲一字一句地收进耳朵。一面听得心有余悸,一面却不太明白,如果事先自己并不知情,现在不是反而搅进来了?事实也的确如此。 听完录音,之前的怒不可遏,似乎随着消下去一些。詹湛示意面前的坐椅,让路菲坐下来说话。 “您让我听这段录音,是什么意思呢?如果我说,之前从来没有听过,您会不会已经后悔了?” 路菲预感到一种不可知的危险。 “很简单,就是要让你知情。而且凭我的直觉,即使没有直接参与,你也一定与此事有关。” “不管您怎么想,我必须要解释,这件事我完全不知情。” 她记得,在北卡大学选修危机公关课,有一位老师曾经讲,很多人认为,面对突发事件无法解释,最好的态度是保持缄默,事实上当你百口莫辩,深陷被误解的漩涡,仍然需要不停地解释。也许依旧无法让对方相信你,但是对方会因为你的诚意,而不将你放在绝对的对立。 管好你的嘴 詹湛笑了笑,像轻蔑也像自嘲。她故作优雅地打开桌上的坤包,食指和拇指合力捏出一枚胸针,用掉落的姿势坠入掌心,而后递到了路菲的面前。 路菲下意识伸手,她又迅速握成拳头,将胸针收了回来,低头把玩一会儿,再抬头时已是面无表情。 “昨晚远远的看见,还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饰品,近距离欣赏了一下,原来价值连城啊!” 路菲原有几分坦荡,此刻看见胸针在詹湛的手上,她没法淡定了。今早换了衣服出门,一时无力回想,昨晚穿着的针织长裙是否完好。 昨晚活动过半,左伊派助理邀请路菲参与某个时段的直播,示意她可以邀请一位熟人作陪,或同行或领导身份不限,目的是活跃直播间氛围。 话说到这份儿上,其实她并没有很多选项。把自己领导推到前面,换谁估计都会这样做。 接到直播邀请,她第一时间想到朱莉的嘱托。全力配合采访,必须找比自己更有分量的人。她最先想到的就是詹湛,于公于私都需要快速和她拉近距离。 别的她不担心。在直播间这种环境,一般人不会乱说话,詹湛肯定没那么傻,非要把对她的排斥和戒心,晒在社交平台上,接受公众放大检视。 席间,所有的谈资都不足为奇。左伊主导的话题方向基本是大套路,均不涉及绯闻八卦之类的敏感问题。最后快结束的时候,詹湛聊得意犹未尽。 不做网红许多年,想到可能面对曾经的粉丝,她假装不经意地提及本行。感慨此次活动有心了,拉到奔富酒庄的赞助,侧面褒扬了规格和档次。 路菲就是在那一刻绝望的。 原以为,这是最有可能出大事件的环节,比如左伊用不易察觉的方式,带出一些人们感兴趣的内幕和细节。而詹湛的现场反应,很可能左右舆论的方向。 反正如果是她,大概率会选择这个时机。想要不说错话,又营造热点话题,对左伊来说不算太难的事。结果所有的程序都平平无奇。 最倒霉的是,从直播间出来的时候,她们迎面撞上了一位鲁莽的服务员,将满满一托盘的红酒,洒在了她和詹湛的身上。 詹湛的深蓝色亮片礼服,完全看不出酒渍,加上当时心情不错,云淡风轻地说了句“没关系”,想要一个人走掉。 可能觉得刚刚联手直播,当着外人的面显得过河拆桥,又勉强客气了一句:“你这白色的衣服,要不要处理一下?” 自从几年前,跟来凯出席聚会,意外被酒泼湿了衣服,之后每次出席这种场合,路菲都会在包里准备一条丝巾。哪次也没用上,没想到这次用上了。 可是酒泼得实在太狠了,几乎自上而下贯通到底,丝巾的遮挡范围显然不够。服务员吓坏了,连声陪着不是,顺便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 “女士,您看这样可以吗?我们这里有备用礼服,您先暂时替换一下,我们简单处理后迅速烘干。如果不能完全处理干净,您再考虑用丝巾遮挡,效果肯定比现在好一些。实在是非常抱歉啊,整件衣服我们会照价赔偿……” 同时他们答应,将詹湛这件礼服的干洗费用全部承担下来。詹湛表示同意方案,路菲也不好再拒绝。 一脱一换折腾了两趟,她是感觉有点伤风,却完全没有注意,戴在裙子上的胸针,什么时间不翼而飞。 “放心,胸针是完好无损的,不过我找人查验内部结构,发现了这个小东西。”说着,她又从包里掏出一个纽扣状的物件,“这个东西应该不陌生吧,市面上买不到的专业微型录音机。” “不知道说什么……”路菲茫然。 “究竟是你放进去的,还是别人替你放进去的。这个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必须做好暴露的准备。” “那个男人是谁?”路菲破釜沉舟。 “很好,像我认识的路菲。我喜欢和有胆色的人玩儿。既然你这么好奇,我可以告诉你,他是纺机协会的刘会长。” “刘昌雄?” “对,就是他。意外吗?” “我以为孩子是我姐夫的。哦不,徐社长。” “确切地说,你必须认为,孩子是我和徐静波的。” “听说刘会长是有口皆碑的好男人典范。就因为他是有妇之夫,而且不会为了你离婚?”路菲豁出去了,此时再想退缩已经来不及。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介绍你进来的人,应该希望你在这里待下去,同时希望你有更好的前途吧。那就管好你的嘴……” 虽然她有毒 所谓求生欲,一种是被动压制好奇心,另一种是主动解开谜团。仔细辨别,两者并不冲突。 路菲静默了一会儿,确实是被詹湛的气势吓到了,但她很快冷静下来,想要搞清楚一些细节。 “可不可以问一下,这个胸针是您捡到的?还是无意中发现的?或者什么人交给您的?” “问得极好。包一直拎在我的手里,无意中发现这不太可能。随便什么人给我的,我也不会要。” “那么,就是说,您自己捡到的?” 路菲暗暗松了一口气,最起码除了她和詹湛,这件事表面上没有涉及更多的人。唯一摘不出来的是自己,谁让里面藏有微型录音设备呢。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隐形设备已经被排查出来,胸针要么不还她,要么还她的时候,已经将证据拿掉,最多此一举的就是让她听录音。 似乎猜透她的心思,詹湛苦笑了一下说:“是不是以为我疯了?不打自招地跑来质问你?如果不是今早邮箱收到音频,可能真的就完璧归赵了。” 昨晚贵宾室,只接待了她和詹湛两位客人。一个在服务员协助下烘干酒渍,一个在里间更换备用礼服。 协助更换备用礼服的服务员挺有意思。她热情地招呼詹湛也进来挑一件。路菲提前换好,不想干扰别人的审美,便提前告辞出去工作了。 詹湛没有立刻拒绝,而是进来转了一圈,勉强试了几件,觉得没有比自己身上这件更适合的,最后还是放弃了。临走之前,她在整理台上,看见这枚熠熠生光的胸针。 进直播间之前,她收到刘昌雄的短信,约她到楼梯间转角说话。于是贵宾室出来直接去了那里。 刘昌雄质问她:“为什么把那个新来的带到这种地方。万一被她发现了什么破绽怎么办?” 詹湛不以为意:“你不说我不说,这种事谁能看出来?这么多年风平浪静,一个新来乍到的能怎样?” “小心为好,毕竟离你太近了。” 谈完话回来,满场找不见路菲。问了辛迪说她头疼先回去了。如果不是被刘昌雄提醒,收到音频,却不怀疑胸针,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没必要问音频是谁发过来的。如果詹湛知道对方是谁,就不会转头拖路菲下水。而除了自己能碰这枚胸针的人,路菲同样不会主动告诉詹湛。 谈判陷入短暂僵局,而后詹湛打破了它。 “我知道你看不惯徐静波,连带着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怎么说呢,你也是女人,也是孩子的妈妈,也是靠自己打拼的职场女性,有些感受我们都是一样的……你也许比我幸运,暂时遇到了与你并肩的男人,当然,也不排除有一天,和我陷入同样的境地,介入不想介入的棋局,加入不想加入的游戏。这些都是别人肉眼看不见的,只要你能承受得住,所有的事实永远都是秘密……” “你是被要挟了吗?” “别问了。需要你知道的时候会告诉你。现在就看你愿不愿意相信我。” “相信怎么样?不相信又怎样?” “相信我,就要忍受我的坏脾气。工作中在别人面前,我还是会一样对你不客气,甚至比对别人都要严厉……在他们看来,这就是一种羡慕嫉妒恨,他们因此同情你,你可能会有更好的人缘……不相信的话,我可以找一个合理的理由,让你在半年内从这里滚出去!” “你应该希望,我选择相信你吧,不然用不了半年,现在就可以让我走人。” 詹湛眼睛盯着手机,说了前面那一大通,此刻抬起头来,舒缓地笑了下:“看来今天的决定是正确的。” “所以我可以出去工作了吗?” “可以。但是给你一个忠告,不要着急离婚。集团从内部选拔执行总编,一个重要的标准是家庭和谐。如果你刚好有这个野心,步子不要迈得太快。” 路菲点了点头,起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詹湛喊住了她。一直捏在手里的麋鹿胸针,再一次递到她面前,“这个还给你,虽然她有毒,但确实很迷人!” 这是一个示好的信号。 信任是相互的,如果詹湛对她继续充满戒心,刚刚的谈话也只能止于威胁。至少她晓得了詹湛,并不像表面上那样,介意眼前这位竞争者的突然闯入。 今天是时装周第二天,大家基本上都出外勤,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屋里只有她一个人,猛喝了一大杯水,觉得浑身开始滚烫,应该是真的发烧了。 再忍忍不行吗? 这一场病绵延半个多月。路菲以往感冒发烧吃两顿药就好,这次伙同情绪因素病程不正常的长,跟彭小秋续了三次才消假。病好之后,她又申请了一个长差,再回杂志社上班,已经是一个月以后。 生病期间,朱莉打了无数电话,路菲都没有接。 她觉得让自己铤而走险,完成什么任务都可以商量,唯独没必要背着自己,做这么见不得光的事。 朱莉也知道她生气了,把这件事情的后续,立刻报备给集团老总。毕竟还涉及和杂志的关系,当即决定趁热打铁,商讨接下来的合作。 之前想都不敢想的硬广,就这么轻而易举拿到手了。60万体量的全年投入,仅次于TracyWong成为第二大客户,在时装周总营收中排名前三。 这下子,路菲想不成为明星员工都难。刚回来上班,第一个找她的不是詹湛,却是人力资源部姜主任。 姜主任告诉她:“五一前夕社区都在评选五好家庭,借这个时机咱们杂志也要推亲情主题,所以延续春节前的计划,对你们这些入选的已婚员工进行入户拍摄。这几天你回去准备准备……” 就这样又放了三天假。让她把家里彻底收拾一下,拍个简短的视频回来,再由社里邀请家居设计师进行微改造。费用全免也算是一次员工福利。 得罪路菲对朱莉不是大事儿。侧面得罪了另一个人,则是她预料之中,却也控制不了的。 她喜欢的男人,花心思为了另一个女人。而且这个女人,一人占两个名额,将她认识的两位优秀男士悉数收服,自视甚高的朱莉内心没法平衡。 听说路菲生病了,把李重老板急得够呛,日日询问李重,都说没好利索,搞得他想要亲自登门。 李重当然欢迎的不得了,最后拦住他的是朱莉。 “程序还差几步走完了,到时候再见面,效果肯定比现在好,你再忍一忍不行吗?”虽是站在对方角度思考问题,朱莉多少还是有点心虚。 “背着我做这些不合适吧?亏我那么信任你。”实际上不等朱莉回答,他也差不多有了答案。 这些时日,老板几乎把李重逼疯了。非要他想办法弄明白,那晚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路菲病到现在? 李重哪敢直接问啊,也就白天在路菲病房里时间久一点,偶尔她高烧说胡话的时候,隐约听到一些零零星星的词。老板不确定自己理解的是否准确,拿着只言片语的信息过来质问朱莉。 作为20年的老同学,朱莉深知他的脾气,只能实话实说。约在三里屯泰餐厅,为路菲庆生的前一晚,朱莉受他之托,提前拿到了胸针,执行创意的小提琴手是她从公司临时调派的,胸针的内部结构也是她找人连夜改装的。 朱莉的性格,不允许她在暗恋多年的男人面前花容失色,不代表内心不因竞争对手的强劲波澜不兴。 路菲早晚借着集团项目,坐上杂志第二把交椅,而她在中间只是一个牵线搭桥,甚至推波助澜的配角,于她锋芒的心智是一次无形地鞭打。 “我是很愿意帮你。可不想帮你泡妞!我承认这次跑的有点猛,我也知道你非常生气。可你至少要看到,整件事情正在快速接近目标吧……” 老板在电话这头沉默了半晌,然后对朱莉一字一句地说:“首先要搞清楚,是我们在帮你们的忙。虽然这件事办成了,能得到我们想要的。” “好啦好啦,知道了。不然你提个补救方案……” “给薇安杂志投60万硬广!” “疯了吧,老板一分钱都不想投。” “那是你的能力范畴,事情办不成我们退出!” 这60万的功劳,主要记在了詹湛的部门业绩里。时装周总结会路菲没来社里接受集体表彰,詹湛人前人后也没有替她邀功的意思,如之前所料,果然给路菲赚了一票好人缘。 路菲在郑州期间,是朱莉表达歉意的最好时机。为了接下去不得不捆绑的合作,她自掏腰包给小早买了几身大牌童装,以及价值上万元的进口玩具。 “咱们郑州公司的童装,质量和样式就挺好。本来这次过来,我就想买几身呢,你何必这样破费。”路菲说的是实话。 “唉,实在不好意思,这次事情都怪我,本来应该和你商量的。但是又想一切自然而然发生。你懂得……” “那个音频,也是你发的?”不等朱莉说完,堵在路菲心口的问题,终于冲口而出。 “不是。我说了,你别介意哈,音频是左伊发的。她们的直播设备,可以接远程录音……” 瞄见路菲惊惑的眼神,朱莉马上补充了一句:“别担心,她不会乱说。我们有协议的。” 随时引爆 左伊和詹湛原是无冤无仇,仅在一件小事上产生交集,对她的野心有些见识倒是真的。 两年前,詹湛从安德鲁那里拿到一大笔订单,靠流量转手出去一些,终究未能完全消化。后来变成了“买一赠一”:一个订单跟一个商业信息。 她和堂妹秦丽丽,将这种暗箱模式延续了一年,直至被江沪集团引爆暗线。起因是发现了,她和两位少东家当中的一位,有非正常的关系。 那段时间,她和徐静波的绯闻刚刚平息,赚钱在她心里排第一位。詹湛为了卖红酒无所不用其极,最后还是这位左家二少爷买了她的账。 左慈负责集团物资供应,借此机会不仅为自家进行大宗采购,同时也在圈子里给她介绍了不少下家。 左家两位姐妹,一直因为两个哥哥顶梁,过着随心所欲的生活,却自视清贵从不示弱。尤其左伊,脑子灵路子野,俩人没交往多久就被她发现了。 确切地讲,被一个酒吧工作的小姐妹发现,第一时间通报给她,交换条件是她刚入的gucci限量手包。 “二哥,我要回集团!”左伊直截了当谈判。 “谁也没拦你呀,回来呗。我们随时欢迎你。” 左伊发现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于是说得明确了些:“不是字面意思的回来,我要当集团副总,同时负责北方销售,然后要一部分海外业务。” “等等,你是不是失恋了?” 在左慈的眼里,这个妹妹恋爱脑附体,但凡有一点搞事业的心,也是治疗失恋的权宜之计。 左伊看他样子,也不像是装傻。索性更挑明了些:“哥,有些事儿不方便让嫂子知道吧……” 左慈顿时明白了九分,纵使他再贪玩花心,也晓得家族联姻这个雷,轻易踩不得。 詹湛因此拿了分手费,但这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是持久关系,产生源源不断的输入。 因为各种各样的利益,接近她两位哥哥的女人多了去了。左伊对此见怪不怪,只是对这种女人多少有点不齿。她更愿意成为那种,自己有能力赚钱,凭实力赢得想要的男人。 自从跟李重鸳梦重温,她总觉得还有希望,后来私下约李重吃饭,听他聊起路菲到了新单位之后的处境,就想帮点什么忙反过来讨好李重。 直播的想法被路菲拒绝后,她一度心灰意冷,直到朱莉再次点燃了这个希望。 郑州集团和江沪集团是合作伙伴。左伊离开郑州集团之后,更是没忘记这里的培育,一直和朱莉保持联系。三下两下她们便擦出了火花。 按照协议,她只需在活动现场主导直播,而后将音频匿名发送给指定邮箱,起到警示作用即可。 这条线,在她们手上随时引爆,也可以永远不引爆。唯独没想到,詹湛反应如此平静。 接到收拾内务的通知,路菲意识到詹湛提醒还是有价值的。她的生活状态已然在单位视线之内,此时不仅不适合离婚,还要尽可能地表演恩爱。 彭小秋心疼路菲,病了那么长时间,状态看上去不大好。于是擅作主张,从档案的家属栏找到来凯的电话,提前通知了拍摄计划。没等路菲找来凯约时间,他就主动把电话打过来了。 来凯现在也识趣了。知道除了必要的摆拍,两个人几乎不可能同框。只要对方不提离婚,他就跟消失了一样不存在。 俩人见面,吃了一顿简餐,省略多余的废话,围绕拍摄商量了选址。这一次竟然没有分歧。 他们一致认为,刚结婚时单位分配的小屋代表烟火气,如果必须打理的话,那里也是最值得回忆的。 临近结束时,来凯提了个建设性的意见:“老路,虽说离拍摄还有半个多月,但是社里派来的家居设计师,马上要入户测试。来了发现没一样东西是你的,这恐怕不太好吧?” 路菲觉得有道理,本着公事公办的态度询问:“下周在北京吗?不出差的话,我找搬家公司把一些必需品运过去。” “给你钥匙不就行了……”来凯有备而来,从包里掏出了当年决裂时,路菲还他的屋门钥匙。 她没拒绝。接过来跟他说:“用完了还你。” “我再提个建议,行吗?”来凯胆子壮了起来。 “你说……”路菲招呼服务员结账,一面心不在焉地回复。 “是这样哈,既然拍摄呢,我觉得除了家庭的环境氛围,是不是还会拍到咱们两个人?你看现在咱俩这个相处模式,不知道的以为离婚好多年了。演戏,演全套。咱们最近的说话方式,是不是可以适当的调整一下?” “没问题,那我先走了。”路菲嘴里说着没问题,心态一时半会儿扭转不过来,语气还是生硬的。 “那行,我一定好好配合!” 熬得住,又熬不住 貌似走向利于发挥的主场,路菲却无可救药地感到了厌倦。她不明白为什么要配合这些乱七八糟。那个远处召唤的目标,果真是自己想要的吗? 除了认为,曾经答应杂志拍摄亲情照片是不得不兑现的诺言,其余的只要一个转念,马上就能变成可做可不做。她被这个突然而至的想法吓到了。 她开始厌倦饮食,甚至厌倦时尚。 姜主任让彭小秋把这次拍摄商家赞助的衣服送给路菲挑选,其中一件迪奥初夏格纹裙是她之前看中很久,打算荷包放血的首选。此次备选品居然就有这件,而她出乎意料地并不十分兴奋。 幸亏逛专柜是彭小秋陪着一起去的,知道这是路菲的心水之物,便替她着想擅自留了下来。 “姐,你最近这是怎么了,总感觉没精打采的?”没有外人的时候,彭小秋忍不住问。 “可能前一阵儿太累了吧……” “也是,看你自从上回生病之后,一直都没怎么恢复好。这次拍摄结束之后,要不休个年假吧?” 路菲笑了一下说:“我来不到半年,项目才跟了一个,现在休年假不太合适。” 本想在时装周结束后,把警察小哥调查的情况告诉路菲。可是看她最近状态,彭小秋更不敢添堵了。 “不然,看看心理医生?”彭小秋想了想又觉这个说法不妥,“姐,别介意,我有个亲戚跟你症状差不多,看了心理医生才了解是中度抑郁症。你见过大世面,应该不至于,我瞎说的哈。” 这倒给路菲提了个醒,转天她就去找高兰了。这段日子高兰和李重倒是进行得顺利,之前两个人想结婚又不敢,主要怕刺激了安德鲁。 高兰曾经向他提及,薇安杂志急需海外资金注入,当时安德鲁主动提出赞助八月的酒文化节,并且以此为开端设置长期连续版面,如此给即将合并的男装杂志,铺了一个顺理成章的平台。 薇安杂志作为回馈,答应将他父亲经纪公司的设计师有序地引入国内,宣传推广的部分全部免费。可是这位公子哥与老爸一向不睦,自掏腰包为老爸事业打前站他还有点不情愿。 李重的老板不是没想绕过去直接和他老爸接洽,无奈对方做生意因循守旧,植入国内的意愿并不强烈。观念的疏通依旧需要父子间的沟通。 最初的一步,需要用观念带起来。于是安德鲁的钱包成了不得不掏的唯一目标。高兰担心自己这时候一个决定,让海外资金的关键一票流失掉。 高兰和安德鲁不能完全断,李重知道其中的原因。然而横亘于胸的妒意,时不时跳出来折磨着他。与左伊形成踏错那一晚,乃积蓄已久的爆发。 两个问心无愧的人,未必能相安无事。但是彼此愧疚的两个人,反而可以共同捧出绚烂的花。 高兰撒娇地依偎着李重妈妈:“阿姨,我想把外面工作彻底了断,回来之后无牵无挂的结婚,现在心里总是不安宁,可不可以再给我一些时间?” 看两个孩子黏黏糊糊的感情没毛病,无非时间上拖延一些,不必要为这种小事伤和气,大舅妈很痛快就答应了。于是他们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心情大好的高兰,眼下最担心路菲。 她知道小舅已回来国内,想必做好了随时见面的准备。可是路菲的状态,看上去却有点游离。 高兰一向知道她对小舅的感情,是经过了许多事情的考验,这些年失散两地从未偏离,如今有情人相遇在即,渴盼的心情似乎大不如前。 那天路菲约高兰喝咖啡,有意无意的带出最近一些状态。作为心理医生,高兰当然看得明白,但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她只能如实地告诉李重,让他问问老板有没有办法,比如提前安排他们见面之类的。一个人总也看不到希望,再好的感情基础也会失去动力。 他们不知道的是,即使不晓得路菲现在的低迷,老板也已经在加速进程,想要提前结束这种,放她一个人单飞的状态,无论什么都与她一起面对。 这些年从旁观察,他了解路菲是一个,有强烈事业心的女人。然而,这基于她对一份长久默契的情感的执念,而不是击败一切的控制欲。 她熬得住,又熬不住。 老板心里,始终装有当初的承诺,暗中鼎力相助不能见面。可是所谓初心,不可能永远不变。如果初心只是为了坚守自己,而不是为了解救想要保护的人,留着又有什么用呢? 还有决定权吗? 两个男人正面交锋不可避免。见面地点是李重老板选定的,其实去想入酒吧很方便,但他就是不愿意。 据说两位大股东视察工作,周一在这里谈重要的事情,灵犀温泉营业五年以来,第一次对外宣称整顿停运。还好夏季是销售淡季波及面不大。 坚持健身许多年,夏平明显比以前黑瘦挺拔。进来的步子略沉落地却是稳健的,迈过最高一个台阶时,圆圆不动声色地扶了一把。他心里一直存着侥幸,或许那些打不倒他的能被他打倒。 圆圆是想入酒吧的服务员。一年以前夏平决定将此兼并,唯独没有辞退这个小姑娘,而是留在原地继续当服务员,原因很简单,四年前的那个晚上,她是他们最后晚餐的唯一见证者。 那一晚,领带根本没丢。 最后一次在车内,两个人近乎窒息的亲密纠缠,让他感到了割肉一般的痛楚。撇下熟睡中的路菲,独自坐在候机大厅,不祥的预感掠过心头。 他们之间始终存在的默契,让他认定对方也一定有着同样的感觉。他放不下这个嵌入骨髓的女人。 他本能地不想让她胡思乱想,他要给她找一些具体的事情做。这件事简单但办不成最好,这样她会一直惦记着,顺带也会想起他。此时思念迂回了一大圈,疼痛也会相应减掉一大半。 相爱的两个人,总会莫名其妙地发明一些别人读不懂的语言。他们相信只要是自己人就一定能听懂。 自从酒吧挂上“想入”的招牌,圆圆即被告知领带的秘密。如果曾经见过的姐姐再次光顾此地,就把事先准备好的台词和领带一并交还给她。 圆圆的年纪爱幻想。得知浪漫苦情故事,紧张多过兴奋感,生怕错过了姐姐,更担心她始终不来。 交付领带的那一日,她感觉自己仿佛完成了一项神圣使命,那是她对爱情的全部幻想。若不是被夏平带来灵犀温泉,甚至不再好奇故事的进展和结局。 “夏总,真把这小姑娘收了?”李重老板很少在夏平面前,如此直截了当不留情面。一句话显露锋芒。 “廖总,我们真要这样说话吗?”听出对方并不友好的态度,夏平懂得这是希望他重新对待的意思。 “不然呢,这样出双入对,我该怎么理解?” “别这样。她不过是,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再多知道一点也无妨。你看,今天这里已经被清场了。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你敢设想什么后果吗?” 夏平对灵犀温泉的结构再熟悉不过。虽然这一场约见是李重老板的安排,但是他进来之后简单环视了一圈,就知道仅仅开放了吧台和药池。 说这些话的时候,两个人分别喝了一点威士忌。李重的老板一向不胜酒力。一丁点下肚已经开始上头了:“怎么着?怕我揍你一顿啊?” “不是。怕你喝多了,拖我下药池……不过保险起见,劝你不要和我一起下,毕竟现在我还没有确诊,随时都有感染别人的风险……” 夏平努力尝试,把敏感话题说得松弛幽默。尽管这个话题,首先刺伤的是他自己。预感到一场争执无法回避,他想尽可能地缓和气氛。 宿命是绕不开的,两个人无论合伙什么生意,都透着兄弟的默契,只是涉及女人的问题屡屡撞车。 如果只在乎输赢和主次,他们的事业合作不下去。可是在感情的问题上,不分出胜负就不是一段纯粹的感情。 他们曾经拿到一块缓死牌,不等分出胜负筹码自行离去。可谁又知道,那不是一次终极预演? 与其说发现多年搭档,爱上了自己的女人,不如说对于这样的结果,夏平在潜意识里早有准备。相比对方的激动,他的沉静令人不安。 这时吧台送来一些简餐。圆圆帮他们摆好餐具铺上餐巾,远远地闪到一边,不打扰他们继续交谈。 “如果没猜错,你很想见她,对吧?没关系,你去见她吧。”平静地说完,夏平切了一小块牛排。 听闻此言,李重老板的脸上掠过一丝惊讶。他以为掩饰得很好,还是落入了夏平的眼底。 夏平故作不知,继续缓缓地说:“你一直比我幸运。所以,我不在乎,你比我更幸运一点。” “快五年了,应该不会有事。听我的,再去复查一次,然后把事情摊开,躲在暗处不是办法。如果非要竞争,也放到明面上,我不想趁人之危。” 夏平苦笑了一下:“可是,兄弟,你觉得说这样的话还有意义吗?我们现在还有什么决定权吗?接下来怎么选择,难道不是小菲自己的意愿吗?” 没你说的那么变态 “那姑娘多大了?”李重老板再次将话题转回圆圆身上,“看上去,她似乎有点喜欢你。” “哦,没问过。”夏平对此只是浅浅地敷衍作答,看不出这个女孩子对他有任何特殊的意义。 “目测和叶子那年回来差不多,可也单纯得多。” “这个话题不讨论了。不管我和叶韵怎么样,她最后牺牲的光荣。怎么对这孩子,我心里有数的。” “你知道,她对路菲做过什么吗?” “知道一点吧,当年逼她离开公关公司。不过结果不算太坏,正好到我身边来。我们也对这孩子隐瞒了不少,两边信息基本对称算是扯平了。” “跟我来……”说着,李重老板起身走向药池。 不一会儿,专属VIP更衣间出来的俩人,从两侧迈入药池。他们当然知道,这病不会通过温泉传染。 此时,圆圆端一个托盘,上面放两杯气泡水,垂着眼睑走了进来,将托盘置于可取位置,迅速闪身离开现场,消失前拉严了最后一道幕帘。 这里再没别人,只有两个男人,不着一物坦然相对。方便说话的时候,反而都不说话了。 “要不要选部片子?”李重老板率先开腔。 “随你咯,枪战?科幻?或是灾难……” 遥控器在李重老板身后的置物台上。 他欠了欠身,伸手只按了一个键,药池左侧整面墙的投屏,立刻弹出《泰坦尼克号》熟悉的画面。 启动了开关,他并不看屏幕,而是目光灼灼地盯着夏平的脸,从进入温泉以来,那张看不出情绪波动的冷静面孔,此刻下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尽管夏平做好了,随时随地被揭伤疤的准备,但是被揭开伤疤的一瞬,还是会有隐隐的疼痛。 “本来你觉得,可以坦然地投入一段新的感情。你以为和栾洋了断得干干净净。可是这个病时时刻刻提醒你,你们之间曾经有过深入的结合。你以为这种结合可以随着时间流逝逐渐从记忆中抹去,可它偏偏以最可怕的面目环伺左右,甚至可能给你后来爱上的女人带去永久伤害。这就是你过不去的坎,对不对?” 夏平的身子往温泉池底沉了沉。下巴和嘴几乎没入水中,许久才浮上来。带一丝自嘲的说:“所以,这些年,看我就像看一出戏?看着我一次次爬起又跌倒,是不是有一种残忍的快感?” “不敢说,完全不是这样,但也没你说的那么变态。我只是不像你,那么容易爱上另一个人罢了。” “难怪20年了,小静姐之后没见你和女孩儿交往过。就说你比我幸运嘛,轻易爱上别人未必不是负担。” “可能我求生欲太强了吧。” “如果爱一次就得死一次,求生欲强没什么不妥,你家世那样好,自小应有尽有,都还没享受够呢。不像我们啊,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这就是个悖论。那些爱上钱的,我们不可能爱上,那些不为钱的,终究还是喜欢你多一些。” “当你夸我不怕死!” 两个人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说话,泰坦尼克号电影自行播放,成了比温泉背景音乐更弱的存在。 他们似乎都没有特意盯看屏幕,但是谈话内容和情绪却又默默跟随情节延展。关于生与死的那一场看似不经意的讨论,正是伴随着Jack挣扎在海面单薄的浮板上,与Rose依依惜别的绝望场景。 他们喝光了气泡水,圆圆没有再进来续杯。后面似乎就更不用看了,他们的交谈也陷入了僵局。 原本以为有一场激烈争夺,可是谁也不拦谁的道,接下来的事情反而更加难办。 配合两个人的沉默,投屏上尽是沙沙的白点,一段播放结束,一段尚未开启。尴尬而又落寞。 夏平以为,今天的谈话暂时到此为止,他做了一个出水示意,对方没有反应,他准备先行离场,吩咐圆圆安排一下晚饭。他觉得有必要和这位多年搭档,吃一顿气氛更融洽的晚餐。 可是,还未完全从水中抽离,投屏上重新出现了画面,像素比刚才播放影片时粗糙很多,像是出自于普通设备的一段录像。 画面依稀可辩,一个是他的女儿,一个是他的女人。 她们也像他们一样,在这扇药池中分属两侧各自浸没。不一样的是,平静维持不了多久,继而发生激烈交锋……声音没有画面清晰,因此更加惊心动魄。 他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时间越长越不敢 四年前那个夏天,在疫病的慌乱中暂且安全,了解所有实情的唯有夏平自己。 死里逃生后,第一时间买了去往英国的机票,到达当地直接住进自家养老院,一年之后公布隐身的原因,声称如果将事实告知路菲,他便从此彻底地消失在大家的视线里。 从未如此任性。大家不是怕他而是心疼他,好不容易抓住一只救生圈,四周却没有可以抵达的岸。 正欲离开药池,复又坐回池边。他沉吟了半晌,最后头也不敢抬地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些?” “怎么?不记得了吗,那时候我就在现场。当时你已经被隔离了,几个重要客户是我陪的。宁肯那天救她的是你,我可以心甘情愿地撒手。” “没想到叶子会这样,妈妈刚刚离世,我又下落不明……我理解她的偏激,可是不能伤害别人……原谅我不知道这些,她从来没有提起过……” “知道了又怎样?以为自己顾全了身边所有的人,大概是一种最无药可救的自恋了吧?” “鞭长莫及,实在没有办法。” “有能力撇下她,没办法让她活?” “不是这样。我一直希望她好好的……” “我倒不觉得谁能置她于死地,这周围都是服务员,喊一声就有人来解围。事实是她没有任何反抗,若不是我正好经过,结局可能不是今天的样子。” “后来呢?”夏平的语气陡然软了下来,意识到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很多。 “她怀孕了。” “小菲是有福气的人。” “确实,她从来没怀疑过这孩子是你的。” 夏平把头撇向一边。不知如何继续这个话题。 对方继续发问:“说到孩子正是我好奇的。有机会在英国做亲子鉴定,为什么突然跑回国内了?害怕了吗?你担心这孩子不是你的,又想让她觉得这孩子是你的。很矛盾,对不对?” 听到这里,夏平明显有些焦躁:“孩子是谁的重要吗?小叶子也不是我亲生的,如果我有责任抚养她,同样不会袖手旁观置之不理。” “对于我们不自信的事情,宁肯相信自己有能力做到。孩子是谁的,也许对你不重要,可是对路菲很重要。能不能站在她的角度考虑一下?” 眼前这个人果然是最了解自己的,这么多年了说对方是自己的影子,一点都不为过。夏平的指尖微微颤抖,他努力压制着抖动点燃了一支烟。 事情进行到这一步,他似乎逐渐明白,挑选这个地方见面,对方的真正用意。 “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李重老板继续压着节奏。 夏平本来情绪把控很好,以为稍用技巧即可全身而退,此时全部落入对方掌控之下。他寻思了一下,好像是5月19日,可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他无声地看向对方,用示弱的眼神询问答案,胸口却是紧紧地揪着,生怕再听到什么可怕的东西。 “四年前,这一天。你看到那一幕就是这一天。” “专门等这天?“夏平觉得有些可怕。当初年轻气盛时,他们争抢着追求小静姐,尽管心里憋着一口气,可也没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 “不至于。天意吧……” “为什么这些年从来没听你提起?” “可以一时糊涂,但不能一世糊涂。你回来这么久了,知道和她在同一座城市。除了一条领带,暗示你的存在,默默等她主动,其他做什么了?” “我不敢,时间越久越不敢。” “所以你就被动地等?蹲来的缘分不伤元气?如果是这种养生的态度,是不是默认你服老了?” “非要这么直接?跟你说过,那方面我不行了……” “没试过。怎么知道?” “怎么试?现在这种情况……” “说实话,不让她空有幻想。或者她知道了实情,愿意继续抱有幻想,那才是她真正的选择。现在算什么?骗牌吗?” 两个人声音越来越大,三四个小时了,圆圆第一次探头进来:“夏总,时间太长了要不要休息一下?” “你先出去。”夏平朝她摆了一下手。随后又把她喊回来,叮嘱了一句,“不要让其他人靠近这里。” “好的,夏总。”看他脸色不对,应承着赶快离开。圆圆的突然闯入,让他们都冷静了些。 “我知道该怎么做!”只消片刻,夏平不再迟疑,砰地一下站起来,撩开幕帘进入更衣间。二十分钟之后,他带着圆圆,驾车扬长而去…… 社长被抓了! 这两周,路菲一直硬着头皮上班。每晚褪黑素和酒精轮番上阵,全都解决不了她的睡眠问题。白天虽不是无精打采,但也不似以往自带滤镜。生活还原本来的样子,她只是一介普通的上班族。 为了抵御连续数周的失眠,她已经改为走路上班了,红色路虎落了厚重的灰,也不记得送去洗车房。 近来天气热得迅猛,好像刚入夏就要入伏。那天早上,她照例步行至杂志社,没觉得速度有很快,进门时竟然满头大汗,虚弱得快要昏过去了。 她抓过一瓶凉水,咕咚咕咚灌下去,汗却怎样也止不住,连带着胸闷心慌,总觉得有事情发生。 正在这时,辛迪破门而入:“大小姐啊,怎么不接电话呢?急死我了!” “怎么了?”不出所料,果然有事发生。 “社长,徐社长被抓啦!” “什么时候?詹湛呢……”她下意识带出了另一个人。 辛迪倒不觉得奇怪:“今天早晨,被几个经侦带走了。詹湛应该没事吧,还在外地出差呢……” “为什么抓?” 辛迪回头看了一眼,刚被她反手关上的门,又觉得不保险,索性从里面给锁上了。 “擅自签订置换协议。” “不懂。” “我也是进广告部刚补的课,现学现卖哈。原则上广告费都是现金支付,当然也可以用购物券抵。这些都是有价的。徐社长签的是无价。无价什么意思呢,就是某些物品,未经专业机构鉴定真伪认定价格,结果来来往往的交换,中间产生了资产损失。” 路菲还是没太听懂,但她本能地感觉,这不是中饱私囊一星半点的问题。之前太多的信息指向,如果徐静波有什么问题,都与詹湛脱不了干系,如今他犯了事,詹湛安然无恙。 虚汗是止住了,心却狂跳不止。辛迪看着她不解地问:“听见这个消息,你不应该高兴嘛。状态不对!” “集□□新领导了吗?” “还没有,但不是群龙无首。姜主任担任代理社长。” “姜主任?”这个情况更加不在预料之中。 “别小看姜主任,人家可是集团的老资格!” 几句话功夫,外面有人敲门。辛迪连忙打开锁。门口站着彭小秋:“姜社长通知大家开会呢。” “好嘞,就来。”辛迪满口答应。今天是周一,原本徐静波主持的例会,立刻改了章程。 “看见吗?跟对人了!这个彭小秋啊,前途未可限量。就算将来新社长上任,也不会亏待了姜主任。我猜多半得召回集团。这个彭小秋啊,将来就是人力资源部主任,不信走着瞧……” 姜主任蛮低调的,开会时完全不提原委。仅仅依照惯例,各部门报备选题,总编室负责统筹。 路菲揣度,可能有一件事能让自己开心。既然是徐静波提议拍摄家庭亲情照,这下是不是不用拍了? 谁想连这个计划都没落空,姜主任深谙承上启下的涵义。她只是一个中转站,而不是终点站。 接近中午,杜若兰来产业一部,大大方方说:“路菲姐,主任派我协助这次拍摄。很高兴跟你合作!” 路菲知道,这会儿办公室里有别人,她只能说些面儿上的话,于是短信答应她中午一起吃饭。 吃饭的时候,杜若兰提醒她:“姐,知道你和姐夫闹挺僵的,但这次拍摄务必演得像一点。听我导师说,集团认为杂志效益不好,和协会关系也复杂,不想派人来趟浑水,让杂志自生自灭呢……” “怎么自生自灭?” “不把集团资源往里搭,而是从杂志内部选拔一个人,经营好了每年抽取利润,经营不下去了自行找外援。我是这样理解,谁有本事给杂志搞到钱,而且是长期稳定的钱,谁就是未来老大。” “我演什么?” “据我观察,担此重任非你莫属。” “詹湛不是更合适?” “有一条,她就过不了。集团的用人标准,背景干净家庭合睦,如果再有奖项荣誉加持,必是锦上添花!且不说她和徐静波在外面传的风言风语。单就这次事情,你不觉得蹊跷吗?一根绳上的蚂蚱,居然有一只幸免。” 这一点,詹湛看上去确实吃亏。 但路菲倒觉得,一个有事,一个没事,恰好自证清白。她甚至觉得,此前的录音泄露,或许加速了事态进程。 见她不再反驳,杜若兰更敞开心扉:“路菲姐,你放心,这么精彩的一出戏,我肯定会陪你一起演好。现在啊,越来越明白师兄的苦心了,把我放在这里,原来有大用场的呀!” 小金人演技 没人知道詹湛去哪儿了。社里规定,部门主任的差旅安排,如果遇到特殊情况,社长一支笔签字即可畅行无阻。徐静波被抓,她成了自由人。 于是,路菲也自由了。 不像别的部门,员工请假各种遇阻,工作和摄影合理穿插,势必打乱既定的节奏。而她完全不存在这个问题,自己安排好自己就行。 剩下的就是怎么演戏。那天杜若兰帮她心理建设:“姐,这事儿不用太纠结了,与不喜欢的人照样可以热情交往。礼仪性质的,运用金鸡百花演技。利益性质的,献出奥斯卡小金人演技。 ???” 听着有几分道理,实际操作还是有难度的。留学这几年,路菲和来凯单独相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一周,这次为了配合拍摄,可以说度日如年了。 按计划,拍摄周期八天,拍两天,歇一天。每天拍摄内容,由团队提供创意,与小家庭商议决定。因此除了拍摄本身以外,每一次关于主题的商讨,均要求小夫妻二人同时在场。 路菲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人。 当年的亲子鉴定,是他理直气壮地拍出来,这些年对孩子竟然也能不闻不问。这个暂且不说,谁让她头几年把孩子藏得严实,不让对方轻易找到呢。 更不可思议的是这几天,她都做好演戏的准备了,对方反倒不那么投入。当然这是外部因素干扰的结果。 几次中场,来凯说有事出去一会儿,外面有同事找他谈点工作。大家知道,他在单位好歹是个副院长,趁着休息也便没说什么。 杜若兰买饮料回来分给大家,顺势趴在路菲耳边嘀咕:“姐,姐夫什么情况?连续两天了,外面跟同一个女的。” 然后趁人不注意,她掏出手机给路菲看刚才偷拍的照片。路菲瞟了一眼就认得,那个女人是左安。 对此,她并不十分意外。几年前左伊跟她讲过,左安曾经莫名其妙地流了一个孩子。孩子跟他有没有关系不好说,但他跟左安一直没断是肯定的。 来凯藏得再深,有一点路菲很了解,他不是那种在一个目标上死磕的人,如果遇到了阻碍,或者说三次以上的阻碍,与其花成本死磕一个目标,不如转投更有利可图的项目。 这倒是人性的普遍,可他偏偏多吃多占。转投新的目标,并不意味着完全放弃前一个目标。不过暗中使劲等待时机,左右逢源才是真正的目的。 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夜拍。创意团队号称,下班后时间反映夫妻真实的相处状态。因此,每两天一个小周期都会涉及夜间拍摄。如果第二天连着早场,基本上就是被摄影师堵被窝的感觉。 为此他们专门逛了一次家居市场,把床单被罩窗帘悉数更换了一遍。负责改装的家居设计师也跟着,小范围听从他们的品味,但决定权在专业人士。 唯独那次逛家居市场,来凯演技特别在线。其中一幕,他看上了一款蓝天白云图案的床单。 当着众人的面,他温柔地对路菲说:“亲爱的,记得原来你最喜欢阴雨天了,说这样的天气最适合躺在蓝天白云的床单上,体验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温暖。不如还挑选这一款吧……” 路菲勉强挤出一丝笑,实际心里都快要吐了。 凌晨完全停止拍摄,属于他们自己的时间大概五六个小时。平时一眨眼过掉的几个小时,在这种特殊日子里,几乎要了路菲的命。 从身体到心理,她完全抗拒来凯。可是不管对方白天如何走神,每到这个时间又开始对她产生兴趣。 刚结婚时单位分配的这间一居,总共就三四十平米,为了第二天拍摄情绪不受影响,她的拒绝既要非常坚定,也需要适当的委婉。总算在经历了尴尬的推挡之后,她幸运地迎来了姨妈期。 对于路菲而言,相当于24小时无死角跟拍。她越来越体会到,真人秀一类综艺节目多么不易了。感谢中间打进的每一通电话,让她短暂地做回自己。 后来索性直截了当跟辛迪说,能不能每隔一小时,给她打一个电话,找借口出去透透气。 这一天,路菲照例借着接听电话,出去松弛紧绷的神经。刚刚返回拍摄现场,电话又响了起来。 于是她觉得有点尴尬,心想辛迪不是不懂事的人啊,便和大家再三抱歉,拿着电话走出户外。 出来之后,她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去看来电信息。一看之下惊愕不已,屏幕显示,竟是失联数日的詹湛。 不是我情愿的 好不容易挨过两天拍摄,终于轮到了一天休息,路菲这些日子以来,难得的心情不错。 早晨她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又给小早精心打扮了一番,造型是梦寐以求的迪士尼在逃小公主。 两个人美滋滋地吃完早饭,开上李重刚洗的红色路虎,去往詹湛指名的一家限定名额的会员儿童中心。 李重觉得好生奇怪,原来她们无论去哪里玩儿,图省事一般都是抓自己当司机。有时候近处不用开车,小早也习惯性地拉上他这个小舅舅。 今天不知怎了?母女俩神神秘秘的。想来小早这个鬼精灵,肯定是提前跟她妈妈合计好的。 和老板商量见面还没有下文,李重最近一直小心翼翼地看着路菲的脸色,生怕她过不去眼前的这个坎儿。见路菲自行扫除了心中阴霾,难得和女儿有说有笑的,倒也觉得放心了不少。 路菲故意不带李重的。 詹湛主动提出见面,在电话里只说了一个条件,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她们这次私下会晤。因此地点选择也是相当私密,绝对小众而且十分隐蔽。 路菲搞不懂为什么心情不错,可能就因为詹湛没事吧,至少没有因为她出事。她早就没什么立场可言了,自从进到杂志社后就不知道在帮谁。如果是在帮自己,她不需要这种方式。 按照事先发来的定位,路菲跌跌撞撞地开到了地方,中途绕了两圈冤枉路,比最短距离多开了一倍。 儿童中心叫莲花,听上去和儿童没啥关系。如果不是了解营业内容,从名称外观想象不出干嘛的。 硬件设施和服务质量,则是更加难以想象的高档。这里一共上下三层,区分不同的年龄段设置游乐项目,每位小朋友都由两名服务员陪同,一男一女固定搭配,随便你是什么喜好。 詹湛这一招,典型的情感位移。 路菲以为选这个地方,是为了讨孩子的欢心,顺便比较容易拿下自己。结果不成想人家是对等社交,也带来了自家的小朋友。 詹湛儿子叫南南,据她介绍快三岁了。长得倒是虎头虎脑蛮可爱,性格极度内向却不知随了谁? 路菲带小早进来的时候,想要打电话询问她的具体位置。还没等对方回复呢,就被一个小男孩儿的狂哭吸引了视线,定睛一看正是要找的人。 平时小早也不喜欢主动搭讪,但是遇弱则弱这一点比较像路菲。看见一个比自己小的男孩子,哭成这样还停不下来,她仗义地走过去,打开对方紧握的手,往手心里塞了一块大白兔奶糖。 南南神奇的不哭了。詹湛赶紧从包里掏出一包纸巾,将儿子脸上的鼻涕眼泪一并擦干净。 这时候,两对年轻服务员极有眼色地走近,各牵了一位小朋友,稍稍远离他们的家长,好像商量了几句什么。然后回过头来望着各自的妈妈。她们连忙示意好好玩,许诺中午一起吃大餐。 两个孩子离开后,詹湛反倒不自在起来。她拿纸巾也擦了擦额头的汗,尴尬地笑了一下说:“一个人带孩子的不易,恐怕也只有你能理解了。” 眼前的詹湛,失了以往的锋芒凌厉,就是一个随孩子喜怒哀乐的妈妈,竟有些简单朴实的可爱。 “南南有孤独症。一岁半时候发现的,放到人群里完全不适应,典型症状就是大哭不止。起初我觉得不好意思,哪也不敢带他去。现在慢慢也习惯了。越哭越要带到陌生环境锻炼,不然怎么办呢?他一个男孩子……”詹湛突然非常坦诚。 这一点路菲特别能理解,无论她们自己遇到什么人什么困难,只要孩子的笑容阳光灿烂,至少不觉得孤独敏感,一切都没有那么糟。 “刘会长,平时管孩子吗?”路菲斗胆问了一句。 “不太见面,但也没有不认。你知道,现在有些男人,原配生不出儿子,在外面都会想点儿辙。这种情况不奇怪吧,辛迪和冯院不也是这样吗?” 路菲心想,还是有点不一样的。冯院毕竟离婚了,只是还没决定再娶一个。但她什么也没说。 停了一会儿,詹湛自顾自接着说:“这地方就是老刘找的,不然一般人哪里进得来,每次预约我也只能多带一个朋友。他说让我带孩子多出来见识一下,至于他自己嘛,现在还不是时候,给钱倒是不含糊,时间确实吝啬得很。” 路菲只能点了点头,任由她的坦诚自由发挥。俩人正说着话呢,目光所及的不远处,南南又开始大哭。 之后他腾腾腾往回跑,两个服务员紧跟在后面追。一伙人安慰了老半天,才把他重新牵回了游戏区。 这回詹湛自己忍不住哭了。路菲大气不敢出,在一边不停地递纸巾。 等她哭够了又断断续续地说:“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南南这样都是我害的……一定是怀孕时情绪起伏,才让他这样敏感……可是路菲,你相信我吗?走到这一步,不是我情愿的,都是不得已被迫的……我恨死徐静波了!” 不为失态,但为失职 詹湛的眼泪颇具蛊惑力。无论眼泪背后的故事,柔情抑或凶险,路菲皆为她的真实所打动。 两个极致要强的女人,第一次坦诚地面对面,此刻肯将脆弱示人的一方,不期然占据了绝对的优势。 詹湛没有往下说的趋势,路菲也不是主动发难之人。过了一会儿她说:“如果我在这里,你压力太大,我可以随时离开……”这句话的止哭效果异常明显。 詹湛立刻收住哭声。她用纸巾轻蘸眼泪,惯性延续了片刻抽泣,迎着落地窗射入的强光,眯缝着哭肿的眼睛,错愕地看着路菲的方向:“待不下去的人是我,又何必两败俱伤呢?” 路菲不知此句轻重,却听出挽留的意思。 詹湛的情绪渐渐平复:“如今我在社里孤立无援,或者确切地说,自从进到杂志我一直都是众矢之的,原来是暗的,现在是明的。没了徐静波这块挡箭牌,社死不过是分分钟的事。” “如果真有什么,你能好端端坐这?” “是不够抓进去的分量,可也没有安然无恙的资本。” “刘会长知道吗?”路菲小心翼翼地问。 “提他干嘛?我只是他和徐静波的一枚棋子……” “棋子,什么意思?” “事到如今不瞒你说,如果不是多年前的那个饭局,我稀里糊涂上了老刘的床,现在也不至于这样被动……徐静波那个混蛋,压根儿不否认当年那些事是他做的局……” 听完这些话,詹湛的眼泪反而不值得同情了。好歹也是征战四方的人物,这么轻易被几杯酒撂倒? 詹湛多少看懂了,路菲不为所动的神色。原想说六分留四分,如今只得赌一把,将实情和盘托出。 “那一次,我们本想把安娜送过去。裘安娜,杂志社的广告部主任,你刚来不久人头认不熟,她是我在老东家的旧部,之前犯了事,出来跟我单干,自从到杂志社,就成了徐静波的人……” 紧贴领导左右的人,野心是肉眼可见的。裘安娜跟詹湛单干不久,即发现真正做主的人,不是亲力亲为的詹湛,而是身后摇羽毛扇的徐静波。 于是,三下五除二地搞在一起,徐静波便替她出面,在与詹湛的“枕边会”上,说起网站业务一年之内了结,她和裘安娜一起来杂志社,转年中层干部改选,可以提一提裘安娜的名字。 旁人不明就里也罢了。起初连詹湛都不明白其用意,后来有一次亲热时徐静波跟她讲:“总得要一个人顶雷,才有雷霆万钧的手脚。”詹湛心照不宣。 彼时,依偎在徐静波怀里的詹湛,将柔软的长发揪出一绺,搔了搔他的鼻孔。对方压制了许久,终于打出一个喷嚏。 她咯咯咯地笑起来,面目那样的明艳妩媚。她揽住他的脖颈,讨好撒娇地说:“亲爱的,我欠你的实在是太多了,不如生个孩子还你吧……” 她知道,徐静波对前一段婚姻,莫名顶雷养了别人的孩子,心里始终有一道过不去的坎儿,遂故意拿他爱听的套近乎。 徐静波被一只喷嚏,勾出了附加的情绪。听她乖巧的讲话,自然又翻倒过来,将她从头到尾欺负了一遍。 詹湛觉得,身上某些部位被落实的越疼,心里的愧疚越能减少几分。她其实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头天晚上的饭局,既定目标是给裘安娜灌酒,结果自己不知怎的,几杯红酒下肚头疼欲裂。昏昏然一觉醒来发现,竟然躺在刘昌雄的身边。 詹湛惊吓不已,不为对方的失态,但为自己的失职。慌不迭之中,她问了一句很傻的话:“安娜去哪儿了?” “没别人,只有我们俩,这样不好吗?”老刘也算是老男人当中,懂风情又温柔体贴的那款。没叫詹湛失了面子,也没让自己过分难堪。 那天的事她没敢对任何人提。协会为年会预定的几十箱红酒,她委派裘安娜去办,自己完全没露面。 倒是年会的前两日,老刘亲自打了一通电话,又派司机专程送来邀请函,邀她来现场做隐形舞伴。 当晚,老刘趁着酒兴,向她许下了替一家会所预订上百箱红酒的承诺,不久便有专人上门将合同兑现。 那段时间,詹湛的网销生意正打算收手不做,清仓库存轻而易举化为乌有,清清爽爽地落袋为安。 刘昌雄是敞亮人。他跟詹湛坦诚相待,将徐静波的心思说的分毫不差。詹湛是既得利益者,既然对方看上的是自己,也就没必要曲线救国了。 只是她倒了一口气出来,便立刻央求刘昌雄说:“咱俩的关系,可不可以不告诉徐静波……” 詹湛失算的何止一件。原以为老刘有家有室,与她相处会格外小心,没成想人家根本不在乎。 第一次,她以为月经刚完,两人兴致突发不要紧,反正不是故意的。第二次,对方还不采取措施,她只得回去吃了紧急避孕药,怎奈也未奏效。 “花边”谈资 路菲并不像詹湛说的那样,对裘安娜一无所知。之前,她多多少少从辛迪嘴里,对这个人情况略知一二。如今加上新的阐述,路菲愈发确信,没有一个人突然升职是无缘无故。 那天和詹湛单独见面,依旧以南南大哭结束。最终她也不承认是自己告发了徐静波。拔起萝卜带着泥,见她此刻安然无恙,路菲其实是相信的。 詹湛恨徐静波是因为孩子。 “年纪大了想给他生个孩子,每月我都吃一种排卵药,医生不建议吃但我没听。一生只有400颗卵子,每月多排三五颗,意味着提早衰老。没想到多排的这些卵子,给刘昌雄提供了便利。徐静波这个王八蛋,每次跟我在一起,居然偷偷采取措施,枉费我一个人使蛮力。” “出生才发现不是他的?” “怀上就知道。” “可以不要啊……” “我也是昏头了。他说,生过孩子很容易再怀,不怕以后没机会。用孩子吊着那个老东西,方便从协会拿资源,日后赚够一个亿一起抽身……谁想这边孩子刚出生,他和裘安娜置办婚房了……” 路菲纳闷,徐静波出事儿,怎么没听说裘安娜受牵连?事实上,她办离职那些天,辛迪刚好不在单位。 难怪最后一个阶段拍摄,每天说好的时间,路菲接不到她的电话,原来,坨坨在拍外景时不慎从马背跌落,被剧组人员紧急送回北京。 辛迪妆不洗衣不换,守在医院里整整三天,才被告知脱离危险,不妙的是始终未醒处于植物人状态。 知道她不缺钱,路菲还是带着10万现金赶去了医院。像当年卡丁车出事一样,她仍然主动替辛迪出面,与剧组派来的代表沟通相关赔付。 医院里,路菲难得见到了辛迪前夫,虽然再婚后又有了一个女儿,毕竟这个也是他的亲生骨肉。 于是路菲还多了一项任务,就是替他们拉架。前夫逮着机会,把这些年憋在心里的怨气一股脑撒了出来,扬言孩子有什么事,他要和辛迪同归于尽。 幸好刘院没有在场,见路菲一个女孩子独自上阵,前夫哥也不好太发作。毕竟这些年养孩子没给过一分钱。坨坨一个小孩子家,挣得比他个大男人还多。被人当众揭了短一时有些语塞。 等将这些都打发完了,路菲搬把凳子坐在床边,拉过辛迪的手,感觉异常冰冷。一向巧言善辩的她,此时木头般呆坐,不觉让人有几分心疼。 “杂志社那边替你请了长假,好好照顾孩子吧。有什么事情和我说,我一直都在呢……”这句话的分量,恐怕只有辛迪自己心里最清楚。 徐静波的惊天消息,加上裘安娜的离职,合并在社里炸开了锅。除了这个核心谈资,近日又多了一个“花边”谈资。 每隔三五天,前台都会收到一大捧玫瑰,全是送给路菲的,最多一次999朵,那日便是七夕情人节。 因为拍杂志大片,不少见过来凯的同事,都觉得路菲捡到了宝,本人是帅哥一枚也就算了,竟然还如此知情识趣,更让人羡慕不来。 杜若兰是唯一没参与凑热闹的。她瞅准时机对路菲说:“我的姐呀,咋突然这么高调呢?詹湛虽然不得势了,想要服众,可还有一段路呢……” “哪有这个心情。”路菲知道她是开玩笑。 “不过说真的,这样一来倒是替詹湛解了围,刚夹着尾巴做人没多久,这两天好像又开始耀武扬威了。” “有吗?我都习惯了。” “你啊就是太惯着她了……”说完话锋一转,“辛迪也是够可怜的,好不容易把裘安娜熬走了,眼瞅着是主任的最佳人选,家里又摊上这么档子事儿。” “冯院知道了吗?” “我导师对她还不错的,之前老人不怎么让她见孩子的,这一阵儿隔三差五的,就抱回自己家来哄她。幸好有两个孩子,不然情何以堪啊……” “哎,哪个出了事也受不了。” “对了,姐。我听他们议论,距离明年改选还有小半年,广告部主任这位置不能空缺,说是先提一个临时上来,明年改选再名正言顺。不打算争取一下吗?时装周你业绩那么好!” 顶替广告部主任这件事,詹湛和她私下里提过。此刻被杜若兰挑了出来,路菲心里着实惊了一下。 “哪有这个心情……”路菲还是这句话,“一会儿我先撤了,去医院看辛迪,你要不要一起?” “改天我自己去吧,主任通知下午开会呢……” 路菲看着眼前一大捧花,实在猜不出是谁干的。 说起来有点奇葩,前两天庄涛给她打过一个电话,问给她的玫瑰喜不喜欢,路菲就顺便问了,最近花是不是都他送的,结果人家矢口否认,说是仅送了这么一次,其他的完全不知情。 所以,眼前这一捧花仍然是个谜。她不清楚庄涛动了什么心思,人家只说时装周组委会果然跟他签约了,送花给她以示感谢,她还能说什么呢? 请你喝茶 有一点詹湛认准了,唯有坐上广告部主任位置,内部提拔才有可能顺利登顶。只要路菲成为了未来的社长,她便可以保全自己不被出局。 没想此时,路菲的心态却不能与之同频,她满脑子想的就是离开这里,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她跟詹湛说“可以随时离开”并不是一句敷衍。 四年前,南城小别墅临别之际,夏平送她最贵重的礼物是灵犀温泉股份。虽然对此有点不解,但是温柔顺从的个性,不叫她把一切问那么明白。 每每回忆至此,她总在想,如果对方送的是一只毛绒玩具,她的心境也不会有太大落差。那时候真的什么都不稀罕,只要和这个男人在一起,随便在哪里做什么都很安心。 因此不难理解,后来俩人意外失散,她也根本想不起第一时间套现承诺,反而出国进修传媒成了最大的寄托,毕竟他说过自己更适合这一行。 如今除了业务顺手,个中关系乱作一团,她实在不想趟浑水了。离开这里只有一点犹豫不决。 传递offer的邮箱并不属于夏平,进杂志的动议可能也不在他。路菲本能地抗拒与他无关的一切,却鬼使神差地卷入了另一个人的安排。 此时,她想到了灵犀温泉。 麻烦的是,股份以代持形式存在,是否变现何时变现,全凭路菲个人意愿。自从夏平消失之后,这件事便无从问起。直觉告诉她,只要找到夏平合伙人,许多谜底都会浮出水面。 姜社长不愧老江湖了,不知从哪看出路菲想走的意思,提前“截胡”了她的想法。路菲还未和詹湛单独见面,即被她请去社长办公室喝茶了。 “很多地方,除了熟悉并不安全,有些地方则正好相反。小路一看就是聪明人,现在正是杂志重新洗牌的时候,相信你一定能看得到未来吧?” “这,我……”那一番话,实在不像循规蹈矩的姜社长的语言风格,乍听来路菲反而不知如何应对。 姜主任笑了一下,饮一口杯中茶,示意路菲:“快尝尝看,今年的雨前龙井,不知你喜不喜欢?” 路菲轻咂一口点点头,表示无法言说的赞许。 姜社长顺势聊起杂志的前世今生。路菲便安心坐下来,虔诚地听其讲述。她倒是很想了解姜主任对詹湛的印象,偏巧人家对这个话题片叶不沾。 那天她们聊了很长时间,中间姜社长拒绝了几波人造访,表现出对路菲的高度重视。若不是摄制组派人喊话,叫路菲中午赶快回去,补拍当日的定妆造型,就差社长最后留饭了。 “放心吧,小路。群众眼睛是雪亮的,不会因为某些人的错误,挫伤任何一位好同志的热情,放弃任何一个真正的人才。”临走时姜社长撂下这么一句话,算作此次谈心唯一明确的表态。 因此,当詹湛开诚布公地谈及私心,让路菲一定争取广告部主任,为她们赢得稳定的前途时,她觉得她肯定想多了,并没有人急着置她于死地。 然而詹湛太害怕了,害怕失去这份工作,甚至主任这个位置,患得患失的卑微,覆盖了以往的风采。 “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南南的情况你也看见了,没有哪个男人靠得住……如果不能度过这次难关,我害怕自己撑不下去……路菲,现在只有你了,你有办法救我的……在你能救我之前,趁我还有点作用,我愿意为你铺路……” 詹湛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大部分都是车轱辘话。路菲明白她的意思。难得的示弱捏住了她内心的柔软。 寻找夏平合伙人不是那么容易,周围的人好像有意将他藏起来,连一向同仇敌忾的小表哥也对她守口如瓶。路菲觉得这件事比自己想象的难办。姑且留在原地,是不得已的选择。 按照事先商量好的,回杂志各就各位,无论别人用什么眼光看待,态度发生怎样的转变,她们依旧上下级分明,路菲对詹湛一如既往地毕恭毕敬。 詹湛平常还是凶巴巴的,让很多想看她笑话的人,曾经并不十分惧怕她的人,变得真的有些退避三舍。 人们忽然搞不清楚,这种凶巴巴的底气背后,原来是因为徐静波的缘故,还是有着什么更加深不可测的原因。她生生地把大家给整迷惑了。 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毕竟现在依旧是主任,手上还有明里暗里的资源分配权,她想把这些资源毫无争议地赋予谁,必须以铁面无私的方式不露痕迹。 难怪总是针对你! 直到七夕,路菲收到999朵玫瑰,詹湛彻底来了一回总爆发,真真假假的搞不清楚到底是为了谁。 那天刚好周一。上午十点半,例会刚结束,前台小李咋咋唬唬地冲进会议室,当着众人的面,把花篮递给路菲,神秘地斜睨了一眼,似是对她也像对众人说:“要不要这样虐死我们啊?” 大家顿时,有吹口哨的,起哄架秧子的。路菲想这时候解释什么都多余,索性灵机一动大大方方接过花篮,往诺大的会议桌上一撒。就扔下一句:“双数的,单数的,喜欢什么自己凑……” 趁大家抢花的功夫,她独自溜回办公室。 詹湛不知何时先行一步。推开办公室门,她已坐在里面,翘着二郎腿,见路菲进来,竟也鼓了掌。 路菲憨笑下没当回事。她知道詹湛偶尔虚张声势,都给做给别人看的,现下没有别人顶多开玩笑。 谁想她不吭气,詹湛还有话说:“你和庄涛,也该收敛收敛。拍几张照片都能培养出深厚感情,见重要客户还不知闹出什么笑话。” “姐姐,你没事儿吧?”路菲被逗笑了,反过来撩她一下:“哎呦呦,这还是我认识的詹湛吗?当年纽约时装周的红人,什么阵仗没见识过?” “不错。咱们都在国外待过,行事风格与人不一样可以理解……这里毕竟是国内,别人再怎么给你搭桥铺路,自己也要检点一些才好……” 最后一句嗓门格外大。被此时一窝蜂冲进来的杜若兰和其他小姐妹,真真切切地收进了耳朵里。 大伙儿见势,赶忙收敛了言行,有的借故出去接水,有的向主任报备采访。一时间,顿作鸟兽散。 杜若兰磕巴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对侧过脸去的詹湛说:“主任,姜社请您去一趟办公室。” 詹湛勉强应一声。等她起身出去,俩人长舒一口气。 “要不是你们及时介入,我真不知道会说出点儿什么……”路菲显然也有些激动。 “哇塞,这女人是不是疯了?不过说真的,999朵玫瑰确实够刺激的。别说久违恋爱氛围的老女人了,那些不缺滋润的小姑娘,还不是会下意识的比较。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嘛……” 杜若兰回去准备下午的部门会议。之前佯装出去接水躲开了的女同事此时回来,神秘兮兮地对路菲说:“刚刚主任是不是给你提到了庄涛?” 路菲收拾着桌面上的东西,准备午饭后去医院探望辛迪母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耳朵挺尖的。” “咳,没听见,我也知道。咱主任本来就喜欢那个小白脸儿。这里谁不知道啊,也就你不知道!搞得不清不楚的,难怪主任总是针对你!”见路菲不十分领情,小姑娘也甩甩嗒嗒的。 听了这个路菲反倒不生气。最怕冤无头债无主的,若是因为庄涛吃醋,她晓得这里边没多大事儿。 中午大家去吃饭,她刻意等一会儿,想还是请了假再走。詹湛回来的时候,已将情绪调整差不多了,没事人似的自觉不提前嫌,准假也比较痛快。 临走时,詹湛喊住她:“不想知道姜社长叫我干嘛?” “和我有关系吗?” “关键看你了。” “那说说看……”三下两下,两个聪明至极的女人彼此试探出,又到了可以开诚布公讲真话的时刻。 “产业部的职能你知道吧,科技方面的信息合作主要走这里,下半年社里有一个重头戏,带上年初合并的男装杂志,与电商搞一个围炉夜话。” “什么炉?怎么围?” “问你呀。顾名思义就是个论坛。社长把策划案交给咱们部门。我看过你的履历,之前悄没声息地在国内论坛得过一个什么奖?当年在公关公司也主持过行业论坛,对于里面的弯弯绕绕不会陌生。” 求生欲极强的詹湛重新上线了。 此类前瞻陌生领域,虽然看上去难搞,但是搞过的又不难。姜社长不会点名道姓。指定具体由谁来执行,主任就算自己把持,也是无可厚非的。 更何况,她现在晓得了,这里面涉及男装杂志,涉及男装杂志势必涉及庄涛,她知道该怎么处理。 “需要我做什么?何时开始启动?” “一周吧,外勤尽量减少,先跑一跑资料室,了解一下客户需求。准备工作做得充分一点。” “好的主任。这是,什么人物?” “廖红,电商界赫赫有名的翘楚,其他我不多说,重点是也不太清楚。查过资料你自然有答案……” 偶然听了一耳朵 路菲没心思去资料室。既然主任准了假,明目张胆地旷起工来。整整一周没来杂志社,美其名曰上网查资料,实际上就干了两件事:陪小早各种玩儿,以及带小早去看望坨坨。 最近辛迪心情大好,坨坨昏迷了差不多两个月,近两周有复苏迹象,这几日就真的醒过来了。 醒来后有一点奇怪,总吵着要看过去的照片。除了他自己的,也包括妈妈的。辛迪搜肠刮肚,把能找到的生活照工作照,一股脑儿搬来了医院。 她问过医生。医生说,这种情况尽可能满足病人的需求,对于他恢复全部记忆肯定会大有帮助。 路菲来这么勤,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小早。听说偶像躺在医院里,小早顿时就急哭了。无奈,当时坨坨没有醒过来,怕小孩子受不了那种场面,路菲一直没有答应带她去医院。 小早懂事并不强求,央求妈妈替她经常去看望,小小年纪知冷知热,路菲还蛮欣慰的,于是也算奉命前往。每周至少一次,偶尔一周两次。 可是,每次来都不见冯院。不知道辛迪顾不上,还是有意避开敏感,她们没有就这个问题进行讨论。 这一次,坨坨醒了。又见小早跟着过来,辛迪忍不住喜极而泣,多少新仇旧恨在这个时刻翻涌上来。 四岁的小早已然侃侃而谈的姿态,独自撑下场面完全没问题。路菲赶快把辛迪拉出了病房,两个人在走廊里坐下。她知道她有话要说。 “路菲,我对不起你……” “怎么又来了?” “你把孩子教育那么好。再看看我,为了那点虚荣心,非要让孩子当什么童星,现在摔成了这个样子,也不知会不会有后遗症?”说完哭得愈发泣不成声。 “别太担心,医生不是说了嘛,十几岁的孩子生命力旺盛,目前淤血正在清除,只要好转了就能彻底恢复。你是两个孩子的妈妈,坚强一点啊!” “不是的,我不配当妈妈,两边都被我搞得乱七八糟……他们倒是让我见孩子,可是又嫌我在医院时间长,说我不能一碗水端平,根本不配有两个孩子……谁想这样啊?我也不想这样啊……” 路菲了解她的心理压力太大了。孩子有事不比自己。当年卡丁车出那么大事故,前途命运未卜也没见她如此绝望。这背后自然有男人的不给力。 于是犹豫一下,她还是斗胆问了:“家里人怎么想不要紧,冯院是个什么态度?” “老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生怕我们讹上他家似的。幸好这些年我还有些积蓄。出了事才发现谁是真心对我。你的钱我会尽快还上的。” “说什么呢?小早放我舅舅家,基本上用不着花钱,需要多少跟我说,别给自己这么大压力哈。” “路菲,真的对不起。”辛迪又回到最开始的语境。 “好了好了,两个孩子自己在屋里呢……”路菲立刻阻止了她的情绪泛滥。 “说实话,有一件事,我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告诉你?”说到这里,她停顿下来没有继续。 路菲也沉默一会儿。搂了搂她的肩,平静地说:“实在犹豫,不说也可以。”这些年,她承受了太多不知情,未必觉得什么都知道能解决问题。 “杂志那边我打算辞职了。原本留在这里是为了给冯院当耳目,现在我要照顾坨坨,离开也是理所应当……徐静波的事情,可能和他们有点关系,我无意中听到的。没有确凿证据,也不确定哪些真哪些假。只想让你了解一下……” “可是,跟我有什么关系?” “里面一个人,跟你有关系。” “已经许久不见,能有多大关系。” “如果是小早的爸爸,你还是这样认为吗?” “你听到什么了?” “你知道的,学校挣不到什么钱,这些年他们几个人玩古董,赚了不少差价,对市场蛮了解的……徐静波在杂志挡你道,这个事我素来知道,后来把我安置在里面,也是为了打探消息……起初我有点不愿意,但是又不敢违背老冯的意思,毕竟还没嫁过去……之前只晓得徐静波有问题,没人说具体什么问题。他们从我这里知道的,一向比我从他们那知道的多……也就这段时间,冯妥妥经常抱回来住,老冯在家时间比以前长,那天他在书房里打电话,我偶然听了一耳朵,貌似鼓捣出去一个古董,正是徐静波用于置换资产的那个。” “你是说有人故意?” “这个不清楚。是不是也太巧了?” 工作上折磨我吧…… 自从徐静波不再是姐夫,路菲其实也没那么烦他,挡不挡道之类的,更是体会不出来。现在的格局是,周围一堆人替她操心而本人却无心恋战。 徐静波贪财爱色,自己作死是一回事。倘若果真被人设计,哪怕只是请君入瓮,她都觉得过分了。 折回病房的时候,心情有些许低落。 小早从凳子上蹦下来。跑过去抱着妈妈的腿,稚声稚气地说:“妈妈,坨坨哥哥记得好多事情,我怎么都不知道呀。他说你穿过一件很美很美的衣服,和他妈妈穿这件衣服在同一天,我怎么没有见过呢?你一定要穿给我看看。好不好?” 路菲被一路牵至床边,从众多照片中看到了当年公司搞活动时,他们一行人的古怪装扮,单看还都挺正常的,放在一起活像群体cosplay。 上个月为了拍摄,她胡乱塞了些衣物,搬到刚结婚时的小屋,净是平时不常穿的拿去充样子。被女儿这番话提醒,想着也该把东西搬回来了。 眼瞅着一周快要结束,詹湛布置的采访对象,对于她来说还是陌生人。中间被催了一次,说是下周开例会的时候,需要草拟一份策划案,于是不得已周末赶工,漫无边际地四处狂找。 不搜不知此人多低调。除了几个与他挂钩的经典案例,整个人可以说平平无奇。路菲心想这倒简单了,不了解也就意味着没那么多条条框框。 结合下半年既定计划,凭着以往办论坛经验,简明扼要地码了三页纸。许多地方都留有空间,待开会时汲取不同方向的意见再进行补充汇总。 来凯答应她,周日晚上回来取东西,但是陪不了她,因为周五他要出差,顺便在电话里有一事相求,说着说着一个大男人差点儿哭起来。 来玲刚查出胃癌晚期,来北京进一步诊断。目前安置在他们小屋,肿瘤医院约了下周二面诊,他问她能不能替他陪一下?路菲满口答应。 想想也是人之常情。不管他们对路菲是什么样,他们之间的姐弟情谊,深厚得让人感动。 生病难免胆小。周日晚上,路菲本想取了东西,简单聊上两句,约好周二见面时间就走,结果被来玲死死扣住,说一个人住害怕。 她只能打电话给楼下的小表哥,先把东西运回去,顺便跟小早解释一下,反正没有一小时也该睡了。 最后又想起电脑没拿。原打算回去再熟悉一遍文案,明天发言不至于磕巴,可又不想折腾小表哥来回跑,便轻描淡写地叫他,稍后将电子版发过来完事。 李重不知道这东西多着急。当晚回去的路上接了高兰一个电话,新婚不久的小夫妻俩临时起意,又约着一起出去,吃饭逛街看电影了。 最近没人比李重更春风得意。原来绝望的以为婚期无限期延长,没想上个月发生了惊天逆转。 詹湛所求之事不止一桩。除了和路菲继续扮演,不怎么和睦的上下级,还有一个请求是替她堂妹的。 在她看来,只要高兰吊着不放,安德鲁永远不可能死心。如今她的幸福已然毁了,不希望表妹也是同样下场,总得有一个如愿以偿。 “你还是工作上折磨我吧……” “不需要额外做什么,只要他们两个赶快结婚,这一头自然松绑,能不能成是我妹自己的造化了。” 谁都没想到,最先传来婚讯的是安德鲁。 他终于身不由己,落入了家族婚姻的俗套,不过为了顺利开启下一段事业。或许,他会继续追求符合心意的爱情,但终究是戴着镣铐的舞蹈了。 当然,曾经的爱情也成就了好事。 本来对中国市场可有可无,看在儿子称了自己的心意,一天天懂事成熟稳重起来,资本的触角稍稍延伸也未尝不可。搞定安德鲁父亲,就这样水到渠成了。 策划案发来,已经凌晨两点。路菲那会儿还没睡,虽然早已困乏不支,但也不得不撑着听来玲絮叨。 她想,自己和这策划估计没多大缘分。一开始就提不起劲儿,如今又各种准备不足。想着想着,丧丧的竟然睡着了…… 天擦擦亮的时候,来玲使劲摇晃她胳膊,路菲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怎么了姐?哪儿不舒服?” “没有,我口渴,又起不动,能给我倒杯水吗?” “行,你等下。”路菲坐在床沿平复半分钟,安抚了砰砰乱跳的小心脏,迷迷糊糊光脚下了地。 没走出两步,即被一个尖锐的物件刺痛脚掌。哎哟了一声,差点儿跌倒,幸亏扶住旁边的五斗柜。 借着微弱的晨曦,她看见脚掌渗出一大片血来,吓的彻底醒了,发现是昨晚临时找见一个蚊香器造的孽。 秋后蚊子名不虚传,小屋所在的这片小区绿植茂密,尤其招引蚊蝇。昨夜她俩被咬的够呛,翻箱倒柜找出这个东西。谁想这会儿成了凶器。 必须见一面! 来玲也被这一幕吓到了。反应过来马上给来凯拨电话:“小凯,你在哪里呀?菲菲脚受伤了……” 路菲听不到电话对面怎么讲,但她下意识地连忙用手势示意来玲,没有必要把事情说得太严重。 来玲没理会,接着与那头对话。下面一句让路菲彻底寒了心:“看她的样子,是不能陪我去医院了,你出差事情多不多?可不可以提前回来呀?” 路菲瞥她一眼,原地叹了口气,彻底被这姐弟俩弄得无语了。她一瘸一拐挪到客厅,想起电视柜下面有个小药箱,还好没有记错。 多长时间没用,她取出碘伏一看,都过期快一年了,那也只能将就着,敷料绷带什么的倒还齐全。 她简单包扎了一下,坐在地上喘着粗气。不知是饿还是失血,感觉头晕目眩的,连带着心脏也不舒服。又扒拉一下小药箱,里面没有速效救心丸了。 这会儿来玲挂了电话,在屋里喊路菲的功夫,小表哥电话正好打进来,救命稻草一般。 “哥,能过来接我一下吗?然后,麻烦你上一趟楼……哦,对了,记得把我电脑带上……” 随后,她直截了当对来玲说:“姐,我也起不来了,你能自己倒杯水吗?不方便的话等我哥来了再说……” 不到一小时李重赶到了。 看了就说先上医院。路菲马上制止了他:“没必要,伤的不严重,已经止血了。先去单位吧,今天有个要紧的会,不去要出人命的那种。” “哎,你不是都不想干吗?还搞得这么不要命?”李重深知路菲的性格,这种情况下也只能顺着她。 快到杂志社的时候,李重命令的口气说:“中午接你去医院,午饭让我妈准备,带在路上吃。” “行吧……”一个简单的口头约定,不出两个小时即被詹湛粉碎了,如期迎来一大波恶评。 大家都看见路菲受伤,行走极不方便的样子。只有詹湛不仅不闻不问,反而派了一个不近情理的任务。起因是对于她的文案陈述不甚满意。 詹湛眼看有备而来,路菲却略显潦草。 本来自己也是心虚,但因为脚上有伤,同情心多少加了分。大家对她三言两语概括一个项目并无非议,反而对詹湛的挑三拣四充满了敌意。 姜社长亲自主持会议。见气氛陷入尴尬,她主动出面调停:“时间紧,任务重,一下子拿出完备的方案,看来也是有困难的。小路的身体好像也出了状况。不如这样,给产业部多一周时间,下周我们找机会再碰一次。如何?” “不好意思,姜社。据我了解,同时还有另外两家媒体,与我们争这个项目。时间意味着机会,我们实在等不起!” “詹主任的意思……”顾全大局,社长不得不妥协。 “我的意思,方案只是一个方面,最重要的是和客户面对面地沟通,听取对方的需求,再结合我们的经验。方案要不要此时端出,路菲可以自己决定,但今天下午必须与客户见一面!” “现在约,不一定立刻能约出来吧?” “社长,这个问题我想到了,所以上周向秘书递交了预约申请。就在昨天晚上,刚刚得到明确回复,今天下午是唯一的机会,还没来得及向您汇报。客户下个月就出国,不到半个月时间,最好一次性拿下。否则,后面更不好说了……” 提议当场通过了,听着万无一失,实则细思极恐。与客户见面比方案还要谨慎细致,居然现在才拿到桌面上讲。岂不是给路菲搞了个措手不及? 路菲自己对项目可有可无的,回到办公室趁着没人,她对詹湛丑话说在前头:“搞砸了可别怪我啊!” 心里却有几成定局。大家义愤填膺的时候,她感觉有点不可思议。毕竟是社里的项目,搞砸了于主任无益,其统筹协调能力势必会被质疑。 任务是公开指派的,进程和效果都落在大家的眼里。精明如詹湛,不会傻到一起陪葬吧? 奇怪的是,李重也讳莫如深的。 路菲跟他说,中午有事不能去医院了。李重一点儿没坚持,嘴上说着:“好好,那你自己当心点儿吧……” 路菲心想,这个没良心的,合着去医院也就说说,人家没真当回事呢。所以说好的午饭也没了是吗? 四下环望,开溜的开溜,节食的节食,没有一个人张罗午饭。除了间或有人过来表示对她的同情。最后还不是甩她一个人独自处理问题。 此时,饥饿感被恐惧感暂时顶替,她不晓得自己这个狼狈的状态,该如何应付接下来的突击考验。 从此没有我…… 李重不是故意的。头天晚上,他和高兰玩疯了,老板电话也未能及时接,回家后打开手机,但见三条相同短信,赫然排在未读之列:“明天我和路菲见面。下午一点贵宾楼。你负责通知对方。” 詹湛所说的秘书就是他了。 李重等这个消息等了很久,偏在有所疏忽的时候翩然而至,他认为这就是所谓的好事多磨。 第二天他去接路菲,路上反复告诫自己,千万别冲动说秃噜嘴,务必等约定时间以官方名义通知她。 出发之前,高兰提醒他,要不要给路菲带两件衣服备选。李重犹豫了一下,最后说:“算了吧。” 老板设计此次见面,花费了至少一个月。李重跟班那么久,没见他这般纠结,包括穿什么衣服。 李重拍着大腿,豪气干云地说:“我拉您满北京高档商场走一圈,还怕没有入眼的?” 老板琢磨几日,觉得方案不好。路菲就是搞时尚的,什么牌子没见过?怎么选也左不过几个大牌。 李重蒙了,搔着头问:“那怎么办啊?” 老板连夜拨通了Tracy Wang的电话。 她有老客户的尺寸。他简单阐述了场合和用途,紧跟着问,一周时间够不够?对方似是痛快应允。挂下电话,老板脸上露出这些时日以来难得的松弛。 事实上在李重眼里,老板比夏平好一万倍。尽管不像夏平白手攒下事业,但出生世家自有妙处。 老板身上更有雍容之气,越不计算越是唾手可得。唯一不自信的就是身高,其实李重也没觉得怎样。 他一米八三的大个子戳在那,还不是照样不堪一击。跟老板出席某些场合,常常因为自己的幼稚可笑而无地自容。反而是老板气场高大威猛,兵来将挡水来土淹,自有一番道理。 老板并非瞧不上大牌,恐怕只是担心欧化版型难以弥补他所认为的缺憾。Tracy Wang与之相识多年,了解他的身材比例,更能扬长避短。 此前奏打底,李重看得真切,老板心里有一点不自信。这些年,眼见得他为路菲做了多少事,对他更是恩重如山。但凡使上劲他都卖力撮合。 早上意外看见路菲受伤,李重甚至萌生出了一丝安慰。人在落难低潮时,难免感觉援助之手格外温暖。碰巧这一天见面,岂不是有如神助? 所以换什么衣服啊,她就本色出演最好。 他不晓得,老板毫无征兆地,在决定见面之前不到12小时通知他,是不是也有这层潜台词? 显然,他的格局小了。 辛迪听到的消息大差不差。离开灵犀温泉夏平开始动作了。第一个目标就是替路菲的前途扫清障碍。 冯院和报业集团的关系素来不错。了解规则的都知道,“广媒大腿”随时可以长驱直入“集团大门”。不少学生硕士毕业即进入集团工作,不几年提升也多半是看在冯院的面子上。 夏平有特意找过他,打探未来人事安排。 看在多年交情,冯院实不相瞒:“这种单位,看着灵活实则死板,用人不易裁人更难,但凡扶持到了某个位置,若没有明显的短处,连着几封匿名信,都不一定告下来。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之前聚会都是仨人一起,这次夏平撇开合作伙伴独自一人前往,有些事就是不想让他参与。果然,老板知道结果的时候,徐静波已经被抓进去了。 灵犀温泉,一别三月。20多年的老相识,竟像孩子一样互不低头。那天夏平忽然约他喝酒,老板想都没想爽快答应,潜意识里仿佛也在等这一天。 终究不像女人,悲欢离合爱恨纠缠,皆在明确的口头约定。男人不说话的,意思就只在一壶浊酒。 最后,他们都喝多了。夏平借着几成酒气,有些话才好说出口:“从此没有我!只有你,还有她……” 老板以为,他还在就三个月前对话,释放酸溜溜的醋意,浅笑一下摇了摇头,继续干掉杯中酒。 直到三天后,圆圆找到了老板,带着微颤的哭腔说:“廖总,我太害怕了!只能来求您帮忙了。您快去看看夏总吧,劝他千万不要干傻事……” 老板这才明白,“从此没有我”的确切指代。 “事情没到这一步。听我说,我可以去试试。如果她愿意见你,愿意跟你重新开始,可否重新考虑一下你的计划?”面对一个无视生死的人,老板只能将自己的序列往后调整。 “来不及了。我没资格!” 隔壁洗个头 回来后,老板在办公室关了一整天,吃饭都李重给点的外卖,吃没吃也不知道,反正一天三顿送门口。 等了大半天,老板没任何动静,也没有一点消息。李重便先行离开,送路菲回她和来凯的小屋取东西。再有消息的时候,已经敲定了见面时间。 临近12点,李重按照事先说好的,给路菲编了一条短信,用的是一部工作手机,再次确认了重要细节。 路菲简单回复,收拾桌上的资料,准备离开办公室。午饭来不及吃了,她准备去隔壁洗个头。昨晚来玲拉她一直聊,半步都挪不开,现在精气神儿全无。 进到发廊,迎面恰是一整扇的落地镜子。这时候她这才注意,自己昨晚没能回家,穿的仍是前一日的紫色连衣裙,好在是她最为心水的一款。 发廊开张仅三天,剪彩仪式她来了。 这家店老板是庄涛。相信过不了多久,杂志社的小姑娘们就会把这个惊人的消息迅速传开。 庄涛所在男装杂志被合并后,要裁掉一半以上的人,尽管他是主力队员,但也不得不留一手。 跟协会签约成为时装周指定化妆师,他曾经冒出主动辞职的念头,并且征求过路菲的意见:“要不干脆就这样,逐渐把重心全部放到协会?” 路菲否了说:“协会毕竟是管理部门,协调各方资源也要倚重其他平台。你是男装杂志的人,他们乐意外聘邀请,但如果是自由人,那就不一定了……” “可是,现在挣得也太少了,合并以后即使不裁员,我们也是第二梯队。你们肯定保帅不保车啊。” 路菲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看来这小子真的有认真思考前途。她想起隔壁那家发廊正在盘点,就随口那么一提,没想到人家三天后给盘下来了。 方案提交的前一周,路菲难得游手好闲。她送来了花篮以表庆贺,算是还他玫瑰花的人情。说起来,年底的“围炉夜话“也有男装杂志的份儿,提前从庄涛这里讨些创意也是正理。 中午,发廊搞了小型自助,简单却也很温馨。吃饭的时候,路菲想起了詹湛,明着不好问,便暗里试探。 “发廊开在我们旁边,可得搞好杂志社关系,一群臭美的姑娘小伙儿,保你这里不愁日活月活。” “姐,说真的,手艺我有,搞关系不灵。教教我呗。” “俗话说,擒贼先擒王。不是,我的意思,先搞定几个主任,人家有经济实力,而且有群众号召力。” 临走的时候,庄涛特意跑出来,塞给路菲两张VIP卡:“姐,这张是给你的,另一张你看着办……” 这会儿进到店内,路菲忽然想起另一张卡还在包里,本想今天给詹湛的,突如其来的变化打乱了节奏。 “姐,来啦!”说话的是洗头小妹Jenny,开业那天短暂接触。看了一圈,数她最机灵变通。 “你们老板在吗?” “巧了,正好在呢。我给你叫去。” 不一会儿功夫,庄涛小跑着出来:“姐,中午时间紧吧。我亲自给你洗个头,保准又快又舒坦,然后再做个造型呗。有什么场合要求吗?” 说话的功夫,他已经麻利地拿出干洗喷雾。 “今天不用上班吗?” “你忘了姐,我们是周日出刊,周一全体放假,闲着也是闲着,这不刚开张嘛,好多事过来盯一下。” 路菲刚落座,右脚习惯地踩在前踏板上,不留神碰到了伤口,“哎哟”一声,眉头皱成了一团。 她穿了一双半高跟黑色凉拖,今早潦草包扎的纱布,此时明显看见渗出血来。庄涛吓了一跳,赶快让Jenny到后面去拿小药箱。 “你这东西还挺齐全……” “咳,平时化妆都知道。刀子、剪子、镊子,哪个都不长眼睛的,搞不好把客人弄伤了,没个应急的可咋整?” 早上练过一次手,现在更熟练了。路菲自己重新包扎一遍,然后安心地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儿,庄涛又说:“姐,下午还是去医院看看吧,或者回家休息得了,都说脚上连着全身脉络,这受伤位置接近涌泉穴了,可别太大意哦……” 路菲睁开眼睛,隔着镜子用感激的目光,向站在身后的庄涛示意。她以为他只是帅气,没想到还是个暖男。 有些话,也不想藏着掖着了,她直截了当说:“那张卡,我给詹主任了,哪天她过来了,你也得亲自上阵哈。” “我不一定哪天在呀。” “就下周,哪天提前说一声,我让她过来找你!” N次闯入 发廊到贵宾楼,步行仅需十分钟。不管其他人怎么想,路菲暗暗感激詹湛的安排。此时的她,发丝清爽了,心也跟着轻盈,竟有闲情逸致昂起头,迎向略微刺眼的秋日午后的阳光。 阳光透过槐树的缝隙,忽隐忽现地与路人躲着藏猫猫游戏。深一脚踩进明媚里,浅一脚陷入清凉处,好似转换情绪的按钮,握在自己的手里。 比说好的提前十分钟,路菲站在贵宾楼大门的右侧。有意给左侧行驶而来的车辆让出一个空间。 李重短信友情提示:“如果早到可在大堂咖啡吧稍候。”但她还是按自己意愿,亭亭地立在了门口。 她总觉得,坐五星级酒店大堂难免被误会旁的意思。既然商务会面,对方又是甲方,理应站立迎候。 况且,这是一个暖意融融的午后。她想尽可能地呼吸干怂清透的空气,将连日的阴郁一扫而空。 廖红11点到达贵宾楼,足足提前两个小时。可他不敢停车,更不敢兀自进去,生怕路菲认为这场会面,她自己晚到了,哪怕并不是迟到。 他一直待在车里。车子停在贵宾楼对面的街边,透过驾驶侧车窗,将那边的情形尽收眼底。 北京的住所,他早早预置了三辆车,一辆保时捷卡宴,一辆劳斯莱斯库里南,还有一辆与路菲同款红色路虎。最后选了路虎,倒也没过多纠结。 若她侥幸记得,协会庆功宴结束的那晚,曾被这辆车送回宿舍,是不是有些话可以不必从头说起。 死死盯住一个地方,是会盯出幻觉来的。有几次,他以为是她。立刻启动车子,等到开至近前,发现并非本人,又悻悻地离开。 冒失到第四次,门童莫名地打量这辆车,欲出手而未出手,因只作片刻停留,确实没有驱赶的理由。 后来,他索性下车,靠车门站着,目光不舍目标。 就像那天晚上,在广媒校门外留守一样,他微微颤抖地点燃了一支烟。然而,一半还未燃尽,魂牵梦萦的身影,再一次浮现于视野中。 这次怎么确定呢?他见门童想要上前扶一把。 李重几个小时前,给他发了一条信息:“我妹今天脚受伤了,如果改天见面,会不会太过明显?” 他询问了伤势,说是可以走路,只略微行动不便。他想了一下,慎重回复:“按原计划吧……” 多少次见她心情低落,都只能偷偷躲在暗处观察。眼下好不容易可以见面了,没有任何闪开的理由。 门口站定的路菲,着实忽略了坡道对伤口的吃劲。 门前坡道右侧下斜趋势,虽然并不十分陡峭,却也需要给些支撑的力气。刚选好站立的位置,脚底伤口猛然被牵扯,不失时机地刺痛了她。 原本老远见她款款走来。中式立领无袖上装,A字型撒开的中长下摆,通身紫色花朵图案,远观仙气十足。门童行了一个职业注目礼。这时见她有些站立不稳,便下意识地上前搀扶。 然而,此前N次闯入的红色路虎抢先了一步。 一脚油门,廖红熟练地将车子掉头,旋至贵宾楼的门前坡道,刹车既快且稳干净利落。而且他确信,没有留下与地面接触的刺耳的摩擦声。 这个动作曾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遍,没有类似的情境付诸实践,却淋漓尽致地施展在当前。 他丝毫没有担心,门童因他前几次冒失有所怠慢。他坦然地推门下车,将松绕在食指上的车钥匙,隔空抛给对方的同时,仅仅用余光扫了一眼。 门童20出头的样子,正是激情澎湃的年纪。来来往往的客人见过不少,眼前这位个头不高气场强大的中年男人,莫名让他产生了好奇与好感。 他看明白了,他专程为玉树临风的小姐姐而来。 不同于那些自命不凡的男人,对主动赴约的女孩子不以为意吆五喝六。显然他是诚惶诚恐的,甚至还可能会错误百出。总有一刻,撇开内心的千军万马,孑然一身如赤诚天真的少年。 这一刻,直觉也占据了路菲的意识。从未谋面便知道他是今天要等的人。而且好像不止是今天。 仅仅一个晃神,路菲落入了对方的手掌心。 廖红适时地接住了,她站立不稳的身子,本来可以顺势拉得贴自己更近,可他控制住了就将手掌固定支在原有的位置,如此便于她原地恢复淑女的站姿。 无需开口,他们已经认识了。 路菲赶紧把手收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将散落头发别回耳后,调整心态重新看向他的时候,被俊朗绅士的面庞,震撼了一下。 扔进水里的石子 路菲觉得这个客户蛮有趣的。不仅没有甲方的架子,反而比乙方还紧张。他楞楞地擎住了路菲两只手,而不是礼节性地单只握手。照说扶住趔趄之人不算失礼,可他看上去局促的跟什么似的。 一瞥之下,更是惊艳。 路菲在女生中长得高,本能地判断男人先看身高。这次因为人家是甲方,说话前务必对上目光。结果这一眼可不得了,搅得小心脏怦怦直跳。 好看的男人太多种。眼前这个男人,属于精致到骨子里。眼睛不十分大,鼻子不十分挺,嘴唇不十分厚,摆在一起有种无法言说的性感。 为男人脸红心跳是多年前的事了。她以为这几年全然心如止水,现在看来不过没有扔进水里的石子。 门童停罢了车,拎着钥匙准备进去交付,被人从后面拍了肩膀,回过头来但见一位戴墨镜的酷帅男人。 “给我吧……”李重简单证明身份,把车钥匙接管过来。随即大方掏出1000元小费,俯在门童耳边悄声说:“老板交代的,管好嘴就可以了……” 小门童微张嘴巴,憨憨地点了点头,对这个奇异午后,两小时内上演的“哑剧”,承诺了缄口。 两人坐下没等吩咐,服务员将一壶咖啡一壶绿茶端上来,双手交叠置于腹部,示意二位自由选择。 显然,这是事先做了准备的。 路菲晓得,无论哪一个被端走,钱都已经付过了,所以懂事地说:“都留下吧,我正好没吃午饭……”服务员立刻将桌角的餐单递到她面前。 路菲迅速瞄一眼,指了六样小食拼成的迷你套餐,没有为他省钱的意思,也没有随心所欲的感觉。 全程廖红都微笑望着她,没有哪个情态不让人喜欢。他认识她六年了,没人了解这份漫长的孤独。 “廖总,说实话今天蛮仓促的。突然接到和您见面的通知,还没来得及做充分准备,所以就想提前了解一下,您关于年底活动的需求……”等待餐点的短暂过程中,路菲主动亮出了开场白。 廖红忽然不想让她发现,他已经认识她很久了。他听出对方语气中的陌生,因而也想顺势配合一下。这种新鲜感,他从来没有想要刻意营造,却在现场被轻易地激发出来。 “别着急,我们还没有正式认识一下。” “哦,对呀。您好,廖总!我是小路。”她临时给自己编了一个谦卑的称谓,听上去非常乙方的样子。 “那你是叫纯子吗?” “为什么叫纯子?” “没看过排球女将吗?” “哈哈,你绝对暴露年龄了。”说完有点儿后悔,立刻收住玩笑趋势,转而严肃对待,“嗯,我是路菲。” “小鹿飞飞?想入非非?”对方继续调侃。 “哈哈哈,太有意思了……都不是,随你怎么说吧……”初见的甜蜜回忆,竟在一来二去的斗嘴中。 中间有一个瞬间,他们都察觉到自己的一反常态,同时停下来不说话了,偶尔各自回味着笑一下。 他只想看她笑,很久没见她笑,也不管会不会显得幼稚。心里漾出那句诗:“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 此时,餐点已端上来,话题自然终止。路菲选择了咖啡。其实许久不喝咖啡,但是今天很想重口味。 廖红喝茶看她吃,路菲让他也吃一点,他摇头拒绝了。正好一个电话拨进来,他并没有避讳地走开。防止偷听别人讲话的嫌疑,路菲也边吃边打开手机,发现来凯打了无数电话。 商务会面放静音,一个都没有接到。 最后编了一条很长的短信。大概意思是,来玲坚持认为,路菲明天没法陪她去医院了,他出差中途必须回来一下然后再走,所以通知她暂时不用管来玲那边了。字里行间没有一句询问她的伤势。 说不上失望,只觉得寒心。轻微的表情变化也许不自知,但还是被对面的人看了个真切:“怎么?有很着急的事情吗?” “哦,没有。主任问我,方案谈的怎么样?”路菲随口编了个理由。廖红只是她的客户,不知道认不认识杂志社其他人。精心维护的婚姻美满的假象,不可以在他面前拆穿。 “看来已经有方案了?” “呃,这……”果然言多必失。 摁下下葫芦起了瓢。路菲本想方案今天不提算了,可是话赶话说到这儿,也只能拿出来献丑。 拖得越久越好 刚刚廖红接的是李重电话。接起来就听他在对面火急火燎地说:“老板,您不方便,听我说哈……” 原来,他在大堂寻摸了几个来回,也没找着与老板单独说话的时机。生怕这顿下午茶在不应该结束的时候结束,情急之下只能拨电话进来。 把整件事说清楚不容易。前因后果复杂到除了自家人一律搞不懂。他对自己口才也没啥信心。但就吃准了一点,老板愿意跟路菲待在一起。 所以,他尽可能把事态往严重的方面描述,总之就是拜托老板,务必把路菲留下来吃饭,而且晚上拖得越久越好,千万别那么早放她回家。 听他啰嗦了老半天,廖红抓住一个重点。 几个舅舅舅妈今晚齐聚他家,七嘴八舌召开所谓家庭会议,无非是为了老家遗留下来的房产。 孰是孰非理论不清。他们揪住路菲母亲早年去世,不具财产分配权这一点,集体洗脑让她主动放弃。 路菲怎么想他不管,那是人家自己的私事,然而妈妈早逝这个点,绝不可以成为被围攻的理由。 方案给了他一个由头,于是煞有介事看起来。 足足看了半个小时。路菲吃光了盘中餐。喝了一杯咖啡,又喝了两杯茶。卫生间已经去了两次。终于,他从三页纸的文案中缓缓抬起头来。 经过了这么久的等待,路菲的心已经一点一点地揪到了嗓子眼儿,几乎不抱任何希望了。 “我觉得很好啊……”廖红的嗓音是那种浑厚的男低音。磁性中略带沙哑,后劲绵软如温润的玉。 路菲的文案中提到内娱一档知名综艺节目快乐大本营。他确实觉得点子不错,不过想法比较模糊,并没有说明红酒推广如何搭上综艺顺风车? “线上流量借助线下热度,确实是我们想要达到的互动效果。具体有什么想法?”廖红打算把这个创意吸纳进来,细节上的丰富和完善,刚好可以利用晚饭时间,商讨一个眉目。 “这样啊,我以为您不看娱乐节目呢……” “我们之间有代沟吗?” “没有没有,您别误会。我的意思是,像您这样的精英人士,不是都习惯于看财经类新闻吗?” “没办法,女儿喜欢啊,我也只能跟着看喽……”这是廖红赴约之前,为自己设计的另一版履历。 他不是来趁人之危的,而是来解燃眉之急的。尽管他爱着眼前这个女人,但始终没有忘记使命。 倒是路菲的心抽了一下。果然优秀男人都已经名草有主。轻微失望一闪而过,立刻又恢复了常态。 “哦,原来这样。” 空气短暂凝固。俩人又不约而同停下来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路菲说:“廖总,您看要不这样,我回去仔细斟酌方案内容,争取一周之内,哦不,三天吧,向您提交一个最终成熟的版本。” “恐怕来不及了。今天之所以着急见面,因为下个月我要去一趟英国。方案今天必须有个相对清晰的轮廓,明后天提交董事会审议。” “没问题,我加个班……”她还是相当敬业的。 廖红看看表,已经快四点,迟疑片刻说:“关键,我还有些想法加进来,沟通完差不多晚饭时间了……” “这样好了,廖总,第一次见面,我请您吃饭吧!这里晚餐自助不错,不敢称京城第一,也是独具特色呢。” “请我吃饭,那得听我的,带你去一个地方……” 没想他会拒绝,路菲愣了一下然后顺从地说:“好的,没问题。”她做好把这一晚搭进去的准备了。 李重没能见到老板,出门时又把车钥匙还给门童,嘱咐他待会儿亲手交给车主,其他的什么都不用说。门童拿了巨额小费自然言听计从。 路菲上车才发现,这辆路虎和自己的一模一样,但是没有说破。安之若素地等他将自己载到别的地方,直至车子停在了附近一家医院门口。 廖红不做解释。只管开门下车,径直走到副驾驶一侧,替她打开门,伸出一只手悬在半空中等着,体贴地询问:“怎么样,自己能走吗?” “可以,但是廖总,我真的不需要去医院……” “说好了,听我的。”廖红不由分说将她送去急诊。 以为重新换了药,包扎一下就完事了,没成想已经有化脓发炎的趋势。护士做了排脓处理,疼的她龇牙咧嘴,又不好在客户面前表现得过分脆弱。 路菲使劲强忍着,一直用手掐自己的胳膊,眼泪都快下来了。廖红很自然地走过来,温柔地攥住了这只手。 这边喧嚣,那边寂寥 周二去姨妈家开会,是上周敲定的事情。拆迁计划来势汹汹,负责人找他们分别面谈了几轮,各家各户的表态综合起来,最后汇总出一个方案。 临时接了陪来玲去医院的任务,路菲盘算过时间,一个上午,一个中午,哪边都不耽误。 这晚突发事件,多吃多占的二舅想起早逝的一对哥姐,想拿下他们子女,瓜分不属于自己的份额。 医院出来五点多,方案还一个字没谈。 医生叮嘱,伤口尽量不要沾水,最好也不要吃劲。又问家里有没有拐,要不要从医院买一副? 路菲想着,妈妈当年骨折的时候,留下一副应该不用买,就说回家找找看,今天先凑合一下。 单脚蹦出急诊。她还想继续蹦,之前攥过她的那只手,又一次温柔地制止了她:“这样跳到外面已经开线了。”然后不由分说将她打横抱起。 路菲觉得不好意思,虽然自己极其清瘦,但被精干躯体抱在身前,感觉像是立刻覆盖了全部。 然而,实际体感是对方体力相当富余。 随着轻盈的步幅,她体验到结实的支撑。原本有些顾忌周围目光,挣脱几下便乖乖不动了。她惊讶于自己,竟然享受此刻充满了安全感的包裹。 车子再停下来,眼前是一座橘色灯光的小饭馆。 这家小饭馆她见过多次,只是从来没有光顾,因为隔壁就是想入酒吧。她曾经无数次有意无意地经过这里,连同周边环境都熟悉得如同发肤。 见识了廖红的霸气,路菲不敢再有质疑。对方是有分寸的。这一次,他扶着她的胳膊,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坐在靠窗边一张沙发座的双人小桌旁。 “想吃点儿什么?”廖红仅一个眼色,服务员就将菜单拿过来,也没在旁边留守,放下便转身走开了。 “廖总,要不我们先谈方案?”路菲受之有愧,一下午正事没说,除了吃吃喝喝,再就是去了趟医院。 “你忘了,我们的主题是围炉夜话?” “是。可是……” “所以,氛围很重要!你提到的综艺节目,重点就是氛围嘛。这家店里有电视,待会让他们打开,马上有这个节目的回放。” “那好吧……”路菲只得又一次顺从。 廖红自己看菜单,也让她看的功夫,路菲的目光下意识地从窗户眺出去,偷偷瞄向隔壁的想入酒吧。 貌似这个时间,不是酒吧营业的黄金时间。那边门前的情形,眼见着比这里冷落了许多。 挑在这里吃饭了,廖红是故意的。 小饭馆确实是想入酒吧的配套。华灯初上时,这里承载了一部分客流。待到夜色阑珊,餐后不舍分手的男女,或许有兴致再去隔壁坐一坐。 故意让她看到,这里的喧嚣,那里的寂寥。人生不止一个选择。可与热烈相生相伴,亦可清净中独守空城。无论怎样选择都不存在对与错。 “选好吗?“廖红适时地打断了她。 “哦,吃鱼吧,我喜欢吃鱼。” “可以,我也喜欢。什么鱼?怎么烹?” “清蒸鲈鱼,原汁原味。”这是今天到现在为止,路菲唯一坚持了自己。她好像不那么诚惶诚恐了。关键廖红也在此时试探着抛出了这个菜名。 颤颤巍巍的两个人,第一顿饭好死不死挑战吃鱼。吃鱼是个技术活儿,两个熟人在一起无拘无束地吃,搞不好还要闹出点儿洋相,偏偏是这样两个人。他们无疑是在给自己出难题了。 鱼上桌的时候,电视也打开了,路菲的注意力自然转移到节目上。廖红并不打扰她,就默默地把一块鱼肉的刺挑净,然后放入她面前的碟子里。 起初她想也没想就吃,后来发现白吃好几块,不好意思地说:“哎呀,廖总,您怎么为我服务呢?” 说话的时候,廖红手里正擎着一块鱼,颤颤巍巍地举在半空中,险些一个踉跄掉下来。路菲扑哧一声笑了,笑他的笨拙,也笑他的可爱。 路菲不再看电视,而是专注于吃饭。两个人也都不说话,似乎是用耳朵猫着电视里的动静,各自构想方案里的内容,竟也达成一种默契。 只有吃鱼这件事成为他们之间唯一的交流。 但凡夹鱼的筷子,不再微微地颤抖,也就代表心动的韵律停止。他们不厌其烦地用夹鱼和吃鱼这两个动作,反复考验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地位。 一旦游戏成为心照不宣的秘密,彼此有感觉的两个人,都愿意不由自主地配合对方。最初是下意识的,动作的幅度完全不受大脑意识的控制。之后是有意识的,将内心的颤音变形,通过第三方介质传至对方的反射弧。 这条鱼吃了好久好久。 中间他们偶尔会耽搁一会儿,为了一小块从筷子缝里漏下去的鱼肉,先是感到窘迫,后又感到有趣,甚至连鱼有刺这件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仿佛那是一种幼滑细腻,没有丝毫渣滓的肉质。咀嚼在口中的感觉,就像是对方给的一个吻。 自此天远地隔 刺破这一刻暧昧的,是手机急促的铃声,两个人下意识地检查自己,最后确定声音来自路菲的手包。 瞥见来凯的名字,她犹豫片刻还是接起来。之前短信已经说的很清楚了,难道是忽然想起了她的伤?一闪而过的想法被对方急促地打断。 “老路,实在不好意思,我姐还是得麻烦你。我知道你有伤不方便,但实在没其他人可以委托了……” “不是说好回来吗?”路菲将一万点疑问竭力克制,尽量将语气调试到廖红听来,就像是她不舍得对方。 “这样啊,你听我讲。院领导说外省有一个重要的合同,让我从此地直接赶赴现场,明早九点签署,仅此一个时段。谈了好久的一个项目,直接决定我们院今年的业绩,你说我敢不去吗?” 路菲心里鄙夷了一下,他领导就只有左安一个人。 见她没有应答,来凯追加一句:“我在机场了。明天无论如何拜托,专家号已经挂好,信息全在我姐手机上。拜托拜托,这边要过安检了哈……” 说着,竟然把电话给挂了。 路菲下意识地侧过头去,耳朵扣住听筒的一侧背向廖红,延续设计好的软绵绵的口吻,冲着无人接听的对面,空说了一句:“好吧,那你自己注意安全,到达之后给个信息,我等你回来。” 她佯装淡定收好手机,回来看了一眼廖红。对方注意力全在墙上的电视,适时避开了这一小段尴尬。 寻思了片刻,路菲借口去洗手间,无奈之下向新嫂子求援,心情大好的高兰很痛快就答应了:“放心吧,手术签字咱不行,问诊把脉绝对没问题。” 路菲千恩万谢,好歹七粘八连大家都是亲戚。更重要的是,她惊讶于再也不似以前那样,在来凯的各种自私面前,因为没使劲为难自己而心中有愧。 回来时,廖红结过了帐。 他笑眯眯地问:“要不要去隔壁酒吧坐坐?” “抱歉,今天有伤,不能喝酒。” 廖红当然知道,于是接着又问:“送你回去吗?” 路菲忽然不想回去,她便主动提议:“我知道附近有一条河,如果您晚上没有其他安排,我可以陪您去那里看看,夜晚的景色非常迷人!” 廖红微笑着点点头。 本来不远的距离,一路却走得漫长。路菲脚上的伤,忙碌起来她可以忽略不计,此刻反而感谢它的存在。它的存在仿佛给了她一个借口,类似于生病时放纵自己多吃几口饭。 起初他们并排慢慢走。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廖红开始扶住她的左臂。可能觉着这样走路不得劲,她又反过来拽住他的胳膊。一切转换得了无痕迹。 因此,当他们停在路菲熟悉的一处栏杆前,两个人之间几乎失去了刻意保持的距离。路菲背靠栏杆,廖红面朝河水,默契如一对情侣。 “你一定来过这里很多次。” “算是吧,心里来过的次数,比实际来过的多。” “那么是喜欢这地方,还是在怀念什么人?” “或许,都不是……” 路菲的确因为夏平,爱上了夜晚的外金水河。他们的第一次和最后一次,都与这条河息息相关。 原来,他们都只是过客,只配在夜色降临时偶尔与之擦肩。后来,想入酒吧让这里拥有了记忆的地标,原以为可以沉浸其中,两人却自此天远地隔。 她可以随时冲过去找他。像过去那样想见就见,毫无阻拦如疾风闪电。可她把自己圈在了原地。爱或不爱都可随时,唯有犹豫只能放下。 不知此番流连意味着什么?无数次独自驻足寻不见答案,潜意识里也许希望另一个人帮她破译谜底。 他们沉默了好一阵子,不说话也没觉得冷场。 “今晚不回去了,好不好?”隔了好久,廖红转过身来,与她同方向。想去握她的手,又控制住了。只是说出的这句话,让路菲错愕不已。 多年职场生涯,她了解有些男人是不含蓄的,而他们越是不含蓄,她的拒绝越具有杀伤力。 于是,她本能地调换了频道。 “我们第一次见面。” “这跟次数没关系。” “那和什么有关系?” “眼缘。” “我又不是天姿国色。” “可你有初恋的感觉。” 路菲猜想,对方一定听出了老公今晚不在身边的意思。但是她聪明地避开了这一层,轻描淡写说:“脚疼得紧,今晚想回去好好休息。” 廖红追问:“此时此刻,怎么能好一些?”顺势又凑近了些,更有将脸和嘴压上来的意思。 路菲轻抚了一下发梢。故作镇定地问:“有烟吗?” 情难自禁 点燃一支烟。路菲眼睛眯缝起来。许是太久没有和男人相处,遇到尴尬的场景,上手段方可搪塞。 感觉伤口不十分疼了。烟的麻痹作用恐怕不是重点,而是有这个“第一次见面”不陌生的人陪着。 秋凉时节,依稀可闻气势减弱的蝉鸣蛙叫。越是心绪烦乱的时候,越是被鼓噪扯得撕肝裂肺。 说好站一会儿就走,所以在接下来的有限时间里,话题自然而然跳出业务范围,难得了解一下彼此。 “多久来一次北京?” “说不准,半个月或者更短一些,要看我女儿的具体情况,也看这边有没有特殊的由头。” “女儿多大了?” “小学三年级,平时大姨姐帮忙照看。” “为什么?” “哦,她妈妈在国外留学,已经三年多了,我这边工作实在忙,没人帮衬吃不消的……”虽然没有特意准备台词,但他在这条人设上越走越顺。 询问他女儿多大时,路菲故意装作镇静。 一是从对方面相看不出来,二是没想到如此拖家带口的身份,居然有胆初次见面公开挑逗,并且知道自己同样是已婚。 不过转念一想,搞合作谈生意嘛,总要有缺口才能打开局面,太完美了反而不知道从何下手。 “明天回去吗?要不要陪女儿?” “本来应该回去的。但我改主意了,想再耽搁一天,总觉得有些事还没做完……” 说好明天有烟陪着就行,此时她不知道怎么接续话题。隐约觉得,他所说的事情,除了工作还有其他。 停了一会儿,廖红又掏出一整盒烟,神情自然地塞进路菲包里,顺嘴问她:“你明天做什么?” 明天,路菲约好和老爸一起,去姨妈家商谈姥爷遗留的房产问题。那边是一大摊子棘手事。她想即使说了,对方也听不懂,就简要描述了一下。 “要不要我当司机?”廖红主动请缨。 路菲笑着婉拒,她听出他想见面的画外音。 廖红觉得,当初承诺只帮忙不见面是真的明智,如今看来,只要有机会接近,便有些情难自禁。 嘴上说着假想的女儿,以及并不存在的婚姻,内心无论如何压抑不了,想和她一直待下去的冲动。 无奈,路菲终于说:“时间不早,我该回去了。” 廖红佯装用手机看时间,瞟了一眼李重半小时前发来的短信:“老板,警报解除!可以随时回家啦。” 是夜久久难眠,入睡竟然深沉。 困扰路菲数月的失眠,实现了久违的破局。这一日,太多细节闯入心扉,总觉得与此人相识很久。 第二天醒来,第一个想到的还是他。 手里握着酒店房间和手机号码两个联络渠道,但是一个也没有启用。她不是不惦记这个人。他太特别了! 可又莫名觉得,不需要采取任何主动,接下来,也肯定有一段被刻意续写的悠长时光。 路菲没有透露次日地址,缸瓦胡同是李重告诉老板的。廖红一早就在附近停车场候着,他想第一时间带路菲去医院换药,然后无论去哪儿,只要和她在一起就行。平生第一次听从别人安排。 方案昨晚没有深想,但是第二天,路菲灵机一动。外金水河去过了,还有一个地方,也想和他一起去。 廖红开着的红色路虎,这一日终于入了路菲的眼,她说话也比前一日松弛了许多:“廖总,您说是不是巧合,我也有一辆和您同样的车。” “女孩子开路虎可不多。” “是,那是别人的。” 廖红侧头看了她一眼,忽然有些心疼,但什么也没说,只柔声提醒她:“系好安全带。” 路菲默默照做,神情略显恍惚。 “接下来我们去哪儿?”廖红的发问,把正在走神儿的她拽回正轨,意识到他对北京应该不太熟。 她猜车是北京分公司的,来缸瓦胡同接自己也是导航的结果,随心所欲地去这去那恐怕力不从心。 于是路菲建议:“去南城吧……” “南城?” “是的。我知道一个不错的地方,内部设施和氛围感很强的,之前也承接过不少活动,规模可大可小,带您过去看一看……”路菲说的是灵犀温泉。 这一点,廖红没想到。 此时已经来不及和温泉方面打招呼。一旦两个人比肩而入,他的真实身份将立即曝光。 短暂的纠结过后,廖红决定顺从她的安排。 但是又不能完全照办。灵犀温泉肯定是不能去的,然而还有一个地方,在他们此次见面的规定动作中。 bug就是出口 途中气氛偶尔冷场。廖红出其不意地搬出李重。 “你表哥喜欢你。” “净瞎说,人家结婚了。” “这和结不结婚没关系。” “你怎么总是这套逻辑?” “了解男人吗?” “别捣乱,你把我的逻辑弄乱了,这确实跟结不结婚没关系,他是我表哥诶!” “还是没什么关系。” 对于表哥喜欢自己,路菲当然不意外。她只是觉得这客户有意思,拢共见了没两次面,这么微妙的关系都能一眼定乾坤,并且还脱口而出。 “你对这种事好像特别敏感。” “那是因为,我一眼喜欢上的女孩,一定是别人千万眼看不够的类型……”廖红这句话的直白程度,已经突破了她以为与客户之间的关系界限。 照说她应该恼了,此处却按捺下来。 “你这是自信呢?还是为了让我自信?” “你难道有不自信的时候……” 路菲不说话了。她当然有不自信的时候。 聊着聊着她有些困了,歪在副驾驶座椅背上眯一会儿。醒来时吓一跳,车上计时指向下午三点半。 从中午出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通常工作日开往南城,到达灵犀温泉顶多一小时。 她慌忙立直身子。身上盖的一件衣服,顺着起来的动作掉在腿上。她看见廖红坐在驾驶席上刷手机。 见她醒了,他拧开一瓶水递过来。路菲喝了两口,梳理一下头发,问他:“这是到哪儿了?” 廖红扭亮了车灯。周围的拥塞让她感觉到车子停在库里。而车灯照亮的前方正是熟悉的南城小别墅。 “去南城”的突然提议,让两个人见面的进程大大提速。经过内心短暂的博弈,廖红认为,与其被动揭穿身份,不如主动坦白真相。 之前廖红劝夏平不要去自投罗网。本来那件事就是徐静波自作孽不可活。冯院确实在中间牵了线,可是最后怎么选择,还要看当事者的决定。 夏平则觉得冯院被自己误导了。其实不接这单古董生意,广媒和英国艺术学院的合作也是板上钉钉,冯院为了受之无愧才出面搭桥。 夏小叶在英国读书的时候,夏平给学校捐了不少钱。校方作为回馈,主动提出与国内知名院校交流的意向。许多广媒学生到这里深造,都是吃了这个便宜。春雨就是最早一批的受益者。 可是后来廖红发现,鼓动夏平想要将自己豁出去的,还不只是这份良心,而是另有一层隐情。 前段时间夏平回了趟英国。曾经夏小叶把路菲委托的头发交予他,他明显十分抗拒,让她暂且代为保管。这次回去,却专程找夏小叶要回来。 “结果呢?去鉴定了吗?” “说实话,叔叔,我也不太清楚,但是看他离开的时候失魂落魄的,想必结果不是想要的吧?我爸现在回国了,您在那边盯着点儿,别出什么事了……” 廖红自己关在办公室,少说有一个星期。40多岁的年纪,没正式谈过恋爱,他并不觉得自己活的惨。 想想夏平这些年经历的,真是被命格死死圈住毫无回手之力。他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结果这么难。 栾洋临死前联系不到夏平,唯一能找到的只有廖红。知道他不喜欢她,但有句话还得说,儿子不是小导演高希均的,希望将来可以托付给亲生父亲照料。 这孩子终究也是命薄。待廖红找到栾洋的弟弟。这个被姐姐宠大的男人,竟然冷漠地说:“孩子死了。没爹没妈的,活着也是造孽……” 无论栾洋所说是真是假,如今唯一的线索也断了,真假甚至无关紧要了。作为多年的挚交,尽管他们总是不期然爱上同一个女人,但他仍然希望小早是夏平的亲生骨肉。 毕竟,有些事无力回天,有些事命中注定。 他要见路菲,必须见到她,没有理由躲闪。此刻的他,比任何时候都知道,拥有这个女人的难度有多大。如果女儿确定是婚内所生,以她的性情,还能挥洒选择余生的自由吗? 当年,南城小别墅是生意上的一场赌注。最终夏平赢下了那一单,出于信任,这栋处于廖红名下的别墅始终没有过户。他们认为,只要交情在信誉在,什么时候过户不是问题。 现在,这个bug就是出口。 所有权在握,廖红想让她重新住回这里。 这两年南城高速修成了,往返杂志社仅需40分钟。这在诺大的京城已是上好的选择。这里有她精心布置的痕迹,也有她曾经的心有所属。未来理应从这里出发…… 只为自己的心 原本不缺这一处房产。但是,有件事让廖红很恼火。路菲回国领学院奖那一年,夏平也让白换礼,把春雨从英国带回来,安置在这里假扮栾洋。 表面上为让她死心,局外人看来就是自私自利。那时候他就想收回赌注,又犹豫为一个女人,撕毁男人之间的协议,值不值得? 这一次,夏平延续一贯的自暴自弃,有话不明说,甚至自编自导地加戏,廖红便有些忍无可忍。 “我好像,知道你是谁了……”随着南城小别墅,在一束车灯的映射下,猝不及防地亮在眼前,路菲的心也随之澄明。与他相处的不陌生感,似乎都在一步步地逼近此刻的坦诚相见。 “不是故意瞒你。” “为什么等到现在?” “如果不是因为有些事,可能现在还见不到我。” “没有责怪的意思,这些年要感谢你的太多了。” “鹿鹿,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也请原谅我喜欢你。在你看来,也许是一种冒犯。于我而言,幸运了好多年……” 这个昵称在廖红心里压抑很久。他眼中的路菲就像一只柔顺的小鹿,带伤却不妨碍她轻快地奔跑。 “渴不渴?“路菲把喝了两口的矿泉水瓶子,递回给廖红。廖红想都没想,直接拿过来一饮而尽。 “既然来了,进去看看吧……”喝完一瓶水,廖红平复了许多,重新回归引领的地位。 路菲点点头顺从地下车,她的包里竟然还装着这里的钥匙。进得大堂,两个人各自摁了一部电梯,路菲的箭头向上,廖红的去往地下室。 两部电梯同时到达。路菲用目光询问了他的意向,廖红直截了当地说:“要不去储藏间看看,里面存了一些照片,说不定有你想要的答案。” 路菲迟疑了一下,也便顺从他的安排。那些照片都翻遍了,关于栾洋的一切,她几乎无所不知。再看一遍,无非是伤口上撒盐。 甚至她知道了,Tracy Wang与他们的渊源。如果有什么不知道……对啊,照片中未曾见过眼前的男人。 俩人到了储藏间门口,廖红停下脚步纹丝不动,显然他知道这里的门锁,被人强行破拆过。路菲尴尬了一瞬,从钥匙环上摘出了另一把。 廖红对于这里轻车熟路。他径直走到一只LV储物箱面前,用纤长的食指弹开了盖子,将内置的防盗摄像头指给她看。有些话便不必明说了。 “你看到的,应该是一个男人极尽所能,深爱一个女人的表象吧?或者换个角度,一个女人正沉浸于,男人为她铸造的关于爱情的全部幻象……” “难道,不是吗?” “相信照片?还是事实?” 听到这里,路菲不争气地流下眼泪。自己也不知道,此处泪水的含义是什么,希望验证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还是彻底粉碎她对未知世界的幻觉? 廖红见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过来揽住她的肩,柔声说:“脚上有伤,我们上去,慢慢聊……” 屋内陈设一切如旧,孤冷又温馨。此刻她忽然觉得,一切不是为任何人准备,只为了自己的心。 顺便找回女主人的感觉。 她进得厨房,不一会儿功夫,端出一壶热茶。沉吟了片刻,她问廖红:“饿不饿?刚看冰箱里,还有一袋意面,要不要煮来吃?” “当然,我快饿死了!” 路菲听了就要起身。被对方捷足先登地按下了:“我的意思是,我来做,你负责品尝……” 熟悉的场景和对话,换了一个人竟然毫无违和感。 廖红的厨艺与他的五官同样惊艳。幸好,路菲偶尔会来这里照料,可以食用的材料至少没有过期。 但毕竟长期无人居住,各种物资极不齐全。而他仅用简单的酱汁,调理出了熨贴的口感。 吃完,他们继续对坐喝茶。默契地接上了前面的话题,奇怪的是,没有了之前的尖锐和凌厉。 路菲中间起身,去厨房续了两次开水,廖红都没有拦着。他觉得她可能需要这种女主人的感觉。 一旦明确重点,冗长的情节,亦可三言两语。 他不希望,路菲觉得任何人对她的任何一段感情,带有虚假敷衍的成分。同时他也希望,路菲勇敢地为自己松绑,做眼前最想做的决定。 聊了一个小时。听到后面,路菲倦得又睡着了,就窝在她坐的长沙发上,样子无辜而乖巧。 廖红取了羊毛毯子给她盖。又从壁柜取出一只电暖炉。南城的秋夜,气温比市区至少低五度。 敞阔的空间徒增清冷,他坐在一旁痴痴地看。这一刻的毫无戒备,他以为就是她的心。 坚定一点,就行! 路菲半夜醒了。像刚在车上一样,廖红坐旁边等她。好像又怕吓着她,手里捏一本书看,听见动静才转过头来。 “好冷啊……”这是路菲醒来的第一个感觉。她把身上的毯子使劲儿裹紧,用湿漉漉的眼神向廖红求助。 廖红放下书,走去检查了一下暖炉,此刻烧得正旺,热得连衬衫都穿不住。于是他走到长沙发前,半跪地姿势,试了试她的额头。 “你发烧了,可能是伤口的炎症,现在必须送你去医院处理一下。”说着他就要起身收拾东西。 “不用。”路菲拽住了他,“包里有医院开的消炎药,先吃两片盯一下,不行等天亮了再去……” 廖红拗不过,照她说的,把药片和温水一起放到她手里。然后坐在她脚边,想要掀开毯子看一看。 路菲本能地缩了一下。手上的水漾出来一些。两个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同时别开了目光。 路菲吃了药。半卧在沙发上,缓了一会儿,渐渐有些发汗,身上便没有那么紧了。 “看什么书?”她问廖红。 “王安忆的长恨歌。刚在书房里找到的。所有书里最旧的一本,应该被翻过很多次,就拿出来看了……” “喜欢王琦瑶吗?” “怎么说呢?一个虚荣的女人吧。不过她的欲望很真实,却也克制得恰到好处,就让人觉得怜爱。” “可惜,结局并不好。最终谁也没有得到。” “我不这么看。经历每一个人,都真实地付出过,同时也得到过。最终在自己的体系中活成了一幅精致的画。” “最终她还是死了,死在不值一提的细节上。而且,可能很久才会被人知道。有没有人为她伤心送别,或许都还是一个未知……” “如果真的在乎,生前早都为此努力了。也许正是因为她的自洽,省略了许多不必要的累赘吧。” 《长恨歌》是路菲喜爱的一本书。与人讨论细节却是第一次。她发现,她和廖红的很多理念是一致的。只是,她换成提问的方式,而对方乐意解答。 “再睡会儿吧,离天亮还早呢……我去书房,不在这里打扰你……”说着,他准备起身离开。 这一次,又被路菲喊住:“等等,可以再陪我待一会儿吗?有很重要的事情问你……” 廖红坐回原位。双手紧紧地握住,交叉叠放于身前,掩饰一闪而过的局促,像是在等最后的审判。 “你愿意娶我吗?”路菲一字一句地问。 廖红自认商场无敌。与路菲见面不过48小时,他惊讶于,每一个关键的节奏,都被她压着拍子走。尤其他前面费尽周折,编了一大圈的已婚身份,如今也被她四两拨千斤地拆穿了。 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生怕此刻哪一个字吐露的不准确,对方便会把成命收回去似的。 “我说真的!”路菲的确是这么想的。她从他对长恨歌的见解,猜想有个理念或许也能不谋而合。 真实想法告诉别人还未必实现呢,藏着掖着指望谁啊?大胆地说出需求,接不住的人说明不适合。 幸福来得太突然。廖红下意识地搓着两只手,好像借此来完成思考,最后也只是像个傻小子一样,愣愣地问:“离婚,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只不过,需要你的帮助……” 廖红坐直了身子,感觉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你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坚定一点,就行!” 廖红傻傻地想了一会儿,随即从自己坐着的沙发里弹起来,重新又坐回了路菲的身边。 他用两只温暖的大手,温柔地捧过她的脸。仅仅对视了片刻,便毫不犹豫地吻了下去。 不知道怎样才算坚定。他等这一刻的应允已经太多年。路菲没有抗拒,用自己的方式承接与配合。 廖红更加欲罢不能。时间在温暖的对流中,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好久好久,他们才松开了彼此。 廖红的嘴唇舍不得离开,在她耳边喷出温热的语气:“要不是你的脚上有伤。这一刻,就想要你!” “我已经没事了……”说这句话的时候,路菲灼灼地盯着他的眼睛,一刻也挪不开目光。认识这个男人太久了,这个事实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可是,你还在发烧……”廖红的呼吸已经有些急促。 “所以,愿意替我疗伤吗?”说着,路菲掀掉身上的毯子,开始解紫色裙衫的纽扣,依旧是湿漉漉的眼神。 那是一排密集的中式盘扣,如果不是本人亲自操作,情急之下,别人怕是要撕坏衣服了呢。 是不是吓着你了? 移至第三颗纽扣时,路菲的手突然被抓住,明显反向阻止的力量。她有些迷惑:“我会错意了吗?” “没有,鹿鹿听我说,我只是不希望,现在这个时候……”廖红的呼吸依旧急促,然而攥住路菲的那只手,却慢慢地卸了力气,将她的小手捧在掌心里。 暖炉的热气,烘烤着两个燥热的人,空气中弥散着焦灼的味道。话说到这一步,路菲只得冷却下来。 她抽回被他握着的手,抱住膝盖缩在一角。廖红识趣地退回单人沙发,俩人刻意保持一段距离。 不知不觉,天色将亮。外面响起敲门声,廖红连忙起身,返回的时候,小心地拎着一只双层竹篾篮子。 掀开盖,里面盛着:小笼包、蒸饺、烧卖、鸡蛋,还有,一碗豆浆,一碗粥。他问路菲:“要不要吃点东西?我让温泉那边准备的。这个地方还是偏僻了些,估计不容易买到早餐。” 路菲点点头,烧退下来,确实也有点饿了。 吃完饭,廖红简单收拾一下。随后掏出一沓子A4纸,放在洁净的茶几上,摊开来让她看。 “这是什么?”路菲不解。 “刚刚你睡觉的时候,我去书房做的方案。余下的时间,只当给自己放个假,好好休息养伤。下周直接交上去,年底按这个执行,我已经签字盖章了……” 听他这样讲,路菲索性不看了。 “反正你也认识詹湛,让秘书直接递给她好了。何必费事让我转手呢!”她的语气,似是有些赌气。 “鹿鹿,工作是工作,感情归感情。有些事现在你不懂,以后会明白的。所以,我希望你能按部就班,在杂志社尽早稳固下来。” “廖先生,这个更不劳您费心。我早想好了,杂志社我不干了。走到今天心比身累,环境不适合我!” 虽然廖红也是这样想的,但碍于夏平之前的委托,他一直在极力促成此事。包括见他如此费心,朱莉擅作主张暗使计策,把詹湛和刘会长的关系抖落出来,总算让路菲的前程日渐明朗。 但是此刻,他不争气地发现,只要路菲亲口说不想干了,他原本没有退路的心,立刻开始跟着摇摆。 “想好了吗?”如同问她离婚的心意是否坚决。 “嗯,考虑很久了。詹湛比我更需要这份工作,而且更适合某个职位。“ 廖红知道她说的是社长:“不是你,也不一定是她。” “那就要看她的本事了。我仅仅希望,阻碍她上升空间的人不是我,这就足够了。” “职场不是过家家,你的业绩有目共睹,花费了这么多努力,说放弃就放弃,确定不后悔吗?” “说到这一点,我也有自知之明。詹湛从业经历比我久,在杂志社时间比我长。单从这半年来讲,我的客户都是老资源,连带其他关系捆绑而来。而她是白手创下纪录,不管曾经用过什么手段……” 眼前冷静大气的女人,着实让廖红刮目相看。他后悔刚刚的拒绝,又觉拒绝得没错。这是他真心想要的女人,必须用最清明磊落水到渠成的方式。 “接下来,你是要辞职吗?” “有件事我得先搞清楚。” “什么事?” “让我来杂志社,最初是他的意思吗?”路菲说得隐晦。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提到夏平。 “确切地说,是他和朱莉的意思。”廖红坦率承认,并且简要给她介绍了,徐静波入主杂志前后的差别。 路菲听完,释然地点点头:“那就放心了。请帮我转告朱莉姐,这个忙我不是不帮,而是帮不长久。民资忌入媒体是迟早的事情……” 廖红不是学新闻专业的,自然没有研究过这个领域的动向。路菲说得笃定,他便也信得坚决。 见他一直憨憨的,路菲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她明知故问:“刚才是不是吓着你了?” “辞职吗?” “不是……” 廖红晓得了,她说的是那件事。 “确实,吓到了!” “我知道你怕什么……”说着,路菲伸出右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廖红乖乖地照做了。 然后,她柔声细语一字一句地告诉他:“你担心,我这么快和你在一起,只是为了让他死心。” “嗯……”廖红假装思考了片刻,“怎么说呢,不十分准确。我愿意被你利用的,但是你没有必要,用牺牲自己的方式。无论如何我都可以配合。” “傻不傻啊……“路菲嘴上嗔怪,内心却很感动。 她轻柔地挽住他的胳膊,侧头靠在他厚实的肩膀上,类似耳语般的音调说:“如果,他从此不再飞蛾扑火,我们又能真正地在一起,你还会害怕什么?” 不信命都不行 “害怕,当然害怕。我没谈过恋爱呢!”除了日常霸气的时候,廖红在路菲面前,总还是患得患失。 “可你胃口不小。一旦开始恋爱了,什么身份都有了……”廖红自然明白,她在暗指小早。 “鹿鹿,小早这孩子……” 路菲蒙了他的嘴,娇嗔也似暧昧地说:“算不算缘分?这孩子出生那天,第一个出现的男人竟然是你。” “那一天,你昏迷。我……” “我确实没有看见你,可是我能感觉到你,这几年一直在我身边。我害怕的时候,有你陪着。我需要的时候,你伸出援手。我犹豫的时候,你立刻闪开。我重启的时候,你又出现了。对于这些巧合,我没办法视而不见……” “我以为,你以为我是他。” “曾经,或许是这样。” “什么时候发现的?” “回国后吧,这个不重要。哪怕今天知道,心也在这儿了。”说着,她指了指他砰砰乱跳的心脏。 廖红不失时机地捉住了这只手,将她更紧地搂在身上。路菲再一次感到体内久违的躁动。 她从并排坐着,转成半跪姿势,搂住廖红的脖颈,主动送上一吻,虽然只轻点唇边,但是呼吸的节奏连带传送,让他彻底丧失了躲闪的意志。 主导性没把持多久,就被廖红抢了过去。他无数次幻想,与这个女人交换体温,最后被烫到的却是自己。 无论哪种姿势,他们始终握着手。这些年一直想够到彼此,此刻遇见了灵魂,也便遇见了所有。 可能在浅存的理智中,他始终想着要躲开她脚上的伤口,动作无法完全放开,反而让他有一种克制的责任。这与此时的心性不谋而合。 路菲是主动的,也是顺从的。显然,她比对方更了解,如何驾驭这种磨合。但她依旧沉醉其中。技巧不是最重要的,沉甸甸的包容,更显落地的质感。 她更是惊讶于,一个没有很多恋爱经验的男人,40多岁了仍如少年一般专注。他在她自己都忽略了很多年的位置,一遍遍流连忘返不知疲倦,甚至让她有了重新善待自己的觉知。 廖红到底是一夜没睡,刚刚被一股力量撑住,持续太久的淋漓尽致,让这一刻的他酣睡得像个孩子。 路菲不困,反倒精神。她侧身半坐看他的脸。这张脸对她来说是陌生的,然而也是新鲜的。她发现他的睫毛很长,闭上眼睛迷蒙地覆盖了一圈。 过了很久,她轻轻掩上卧室门,独自去到书房,从手机里将以前的离婚协议书发至邮箱,重新下载到电脑上打开,又把内容逐字逐句地默读了一遍,确定依旧可以代表此时的意愿。 就在上月,趁着给杂志拍大片的机会,路菲从他们小屋,取到了来凯的毛发,亲自去做了一个鉴定。 如果小早确定与他无关。这些年,他对孩子的漠视,便也与她无关。事实相反。如果只在乎血缘的真伪,生理意义上的父亲,不过是形同虚设。 廖红敲门进来的时候,路菲还面对着电脑发呆。见他走近了也没有回避,显然是想与他一起面对。 廖红看了一眼便闪开,径直坐在书桌的对面。他猜想,她什么都知道。此时,不可以再说什么。为孩子选择未来,这个责任只有她自己承担。 “可能,还会有阻力……” “他不肯离吗?理由是什么?” “他需要一个家作为掩护,继续塑造所谓的完美人设,除非人设的坍塌,不是从我这撕开的口子……” “你有办法了?” “嗯,所以,跟你商量。我和他的婚姻有利用价值,但是一定不会比,左安的婚姻更值钱。我知道,你们家和江沪集团是世交,这件事如果败露了,多少会受些影响的。” 廖红想了一下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穷书生讹上大小姐的桥段比比皆是,大小姐看上穷小子,就看人家自己承不承认了。左氏的危机公关不难!” “股价短期波动也不要紧吗?” “连续三个月了,他家的盘都是跌停,上市公司害怕新闻,也怕没有新闻。晃荡一下,没准儿能升起来。反正这件事,不会让结果变更糟。” “我,再想一想……” “嗯!”廖红点了点头,尊重她的想法。她是认真的,这就足够了,至于等多久,他从没有奢望。 话音落地,不出一个月,这婚就离成了。 不信命都不行。来凯和左安的婚外情,被当成“周一见”大事件败露,并非出自路菲的爆料,而是缘于三流娱乐媒体的盯梢。 带走一些气数…… 某天早上醒来,路菲拿手机浏览新闻,猛然扫到热搜吓了一大跳。热搜的主人公是左安,但她看见这个名字,本能地想到另一个人。 来凯身份的卑微,在这则八卦中尽显无遗,因为他连名字都没有出现,仅被笼统地称之为“某男下属”。外人不清楚,熟人全知道。 此时,已是路菲辞职第三周,正在如火如荼地搞一个公众号,每天上网浏览各种新闻是她的日常。 揭发来凯的想法,潜意识里压得越久,越没办法付诸行动,已经默默准备二轮诉讼了。偏巧这个时候,她下不了手的事情被别人捷足先登。 此人不是别人。扫到这条热搜不出半个小时,詹湛的电话打了进来:“怎么样,结果满意吗?” 自从路菲辞职后,詹湛还原侠女本色。不仅工作上拼命三郎,报恩也是赶早不赶晚。用她的话说:“还人情有很多方式,需求点对上了就行。 ” 这是路菲认识的詹湛,丝毫不掩饰内心的功利。之前的谨小慎微让人很不舒服,故意压低身段只因现实不允许,而构成现实的核心是她最在意的孩子。 为了年底社长竞聘,詹湛也是拼了,搞钱搞到左慈头上。俩人分手好几年,旧时花边瞒得密不透风,男人胆子又膨胀起来,詹湛约他很痛快就答应了。 当年本就没吃太饱,他始终贪恋詹湛美艳,如今三两下旧情复燃,更叹已为人母的她风情不减当年。 结果俩人睡完,谈钱立马色变。 这男人如今窝囊的很,现金流全在掌管财务部门的老婆手下,区区50万元活动赞助费都掏不出来。 詹湛想起当年,左伊搞他们两个绯闻,就是找了三流娱乐媒体的小姐妹盯梢。自己做媒体这些年自然不是吃素的,于是也如法炮制了一出。 这回她没把自己搭进去,而是把目标锁定了他妹妹左安。因为搞她有一箭双雕的效果。 詹湛恨极了这帮有钱人,以为扔万把块就算契货两清了,资源和人脉从不倾斜,精透了也坏透了! 当然,真正的原因只有詹湛自己知道,从路菲的角度来看,就是其果断出手替她摆平了来凯。 然而这件事,下场比想象严重多了。 来凯直接被踢出了研究院! 正如廖红预言的,人家大小姐不认账。而他用卑劣手段上位的动机,被公认为是不齿的,与职位更是严重的德不配位。因此,责令三个月内主动辞职。唯一的幸运是没有驱赶出同业。 还有一个不愿看到的意外。当年单位以福利分房的名义算在他名下的小屋,经过此番变故竟然没收充公了。钱不钱的倒在其次,他们这七年婚姻的唯一见证,一瞬间,轰然坍塌了。 事业上没了奔头,死咬婚姻的劲头也没了。 看他现在的情况,按照之前协议,路菲仍然打算净身出户,反倒是来凯死活不同意:“老路,都这个地步了,给我留点儿面子不行吗?只当是,我给小早的一份心意好了……” 整个过程风平浪静。办离婚手续那天,俩人吃了一顿饭,就在小屋附近,过去常去的那家。 所有负面情绪,变成了沉默不语。最后路菲掏钱结账,还是被他拦下了:“一顿饭钱,我还有。” 走出小饭馆,两个人各自低头看脚尖,都没有着急离开。或者是,不急于这一时了吧。 过了半天,来凯说:“明年,我回老家了。” “妈,身体怎么样?”路菲暂时没改口。 “那次以后没再发作。谢谢你啊,老路,非典期间跟我跑一趟外地,想想我也挺不仗义的……咳,别的不说了,老家有个企业接收我,职位还凑合,不算从头做起吧……将来如果孩子有事尽管说,虽然这些年也没出什么力。可她毕竟……” 路菲撇过头去,感觉快要哭了,于是使劲儿忍住,假装洒脱地挥了挥手:“你好好的,后会有期……” 来凯撂下那些话,路菲感觉或许他们还能做朋友。 离婚后的这段时间,路菲就想自己待着。 小早换了一家寄宿制幼儿园,每个周末接回来就行。路菲放心地把自己关在小别墅里搞公众号。 每次来之前,廖红都提前发信息。得到同意才会来。来了负责把冰箱塞满,见她正在写作,简单打个招呼,而路菲只说谢谢,并无挽留的意思。 他知道,离婚相当于刮骨疗毒。有些东西虽然早都不应该存在了,但硬要挖走的时候,还是会伤及原有的筋骨,带走一些气数…… 今晚辛苦你了! 以为小早不是问题,没有征求她意见,圣诞节联谊那天,廖红和路菲一同出席,结果还是出状况了。 状况出自一个多事的小男生。小早转来三个月,小男生追了三个月。估计不太容易搞定于是心生恨意。联谊会趁着大人撑腰,他开始故意挑衅。 小早在这个班里,个头算是蛮高的,人也长得好看,俯视众生难免有些小傲娇。这天,她穿了雪白的公主裙,锃亮的小皮鞋红艳艳的,亭亭玉立如出水芙蓉,令一众女生黯然失色。 她活蹦乱跳穿梭于人群,大方地分送自己最爱的迷你小曲奇。全程几乎是不抬头的,只顾分食不顾看人,一头撞到了小男生卢奇侠的面前。 对方迟迟不伸手,她这才抬起头来。但见对方昂起下巴,坏笑了一下,然后说:“以为个子高,了不起吗?看看你爸爸,跟你妈妈一般高,将来你也就这个水平吧……”说完一扭头走掉了。 小早向来是机智的。平时因嫉妒口出狂言的女生不在少数,每次她都应对得体。这次被攻击的点不在预料之中,一下子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反击。 正值自由社交,家长们兀自寒暄,孩子们扎推玩笑,中间一道模糊的边界。廖红始终关注着小早的动向。他晓得自己身份特殊,不得不用些额外的心思,因此也是最早捕捉到这一幕的。 他并没有上前去解围,此时成年人的介入,只会让情形变得更糟。他只是悄悄地拨通了一个电话。不一会儿,詹湛领着南南进来了。 南南没想到在这儿碰到小早。本来“社恐”症状发作,正瘪着一张欲哭无泪的小脸。这一刻看见小早,忽然眼睛里冒出了小星星。 上一次在“莲花”,他哭得撕心裂肺,小早塞进他手心里的那块大白兔奶糖,一直让他念念不忘。 詹湛擅长交际,见儿子难得喜出望外,连忙拉到小早身边,示意他们抱一抱。南南果真照做了。 南南虽然小一岁,却随了妈妈的基因,明显大高个儿坯子。走到近旁一比,竟和小早差不多身高。两个人拥抱了一下,俨然羡煞旁人的金童玉女。 廖红躲在远处带头鼓了掌。好多家长和孩子注意到了,也纷纷鼓起掌来。这时惊动了老师,老师们连忙反应过来:“欢迎隔壁班小朋友来做客啊!” 大家一看,小帅哥是小早的朋友,不自觉她又成了灵魂人物。刚刚不愉快的心情就这样悄悄划过去了。 路菲好奇,怎会在这里遇见她们母子。詹湛咯咯地笑了半天:“没办法,还是你闺女有魅力啊,听说小早在这里上学,我家南南都肯寄宿了呢。” “得了吧,你不是想腾出时间谈恋爱吧?” 路菲听彭小秋说,詹湛已然是隔壁发廊半个老板娘了,不仅自己常去,还介绍客人去,隔三岔五换造型不嫌麻烦,最后她判断:“八成是谈恋爱了!” 联谊会结束后,回去的路上廖红开车。路菲不晓得前面发生的状况,感觉小早可能刚刚玩儿的太兴奋了,现在疲倦的连说一句话都懒得说。 只在快到分叉路的时候,半天没说话的小早,忽然开了口:“妈妈,我想大舅奶奶了!” 廖红将车速慢下来,容路菲想了一下,只听她说:“今晚妈妈和你一起回大舅奶奶家。”廖红不作声,调转手中的方向盘,把车子开上了这条路。 这段日子,他们感情发展迅速,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当着小早的面,路菲不便多说什么。 她侧过身去,假装看手机,给廖红编了一条短信:“今晚辛苦你了!回去好好休息,明天等着我,有事情和你商量。” 春雨回国的消息,是詹湛告诉路菲的。 自从路菲辞职以后,手下没有好使的人。詹湛不想到处挖人,想要从素人培养,于是跑了一趟广媒。 她特意找到了冯院,打探是否有毕业生推荐。冯院对杂志社“群龙无首”的局面始终怀有歉意。听了她的诉求,立马推荐了一个合适的人。 春雨回国的打算,其实酝酿了很长时间。知道她今年毕业,夏平托英国的朋友联系了几家媒体,名气和待遇都是没话说的,可人家就是不去。 夏平回国有一段时间了,偶尔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办完事又马不停蹄地折回去。他们之间再也没有了以前那种无话不谈的时光。 经过这些年,本以为英国成为第二故乡了,可是夏平这一走,把她的心也一并带走。她一直在等毕业的这天,决定为了追爱,放弃眼前的一切。 执念敌不过天意 对于采纳冯院的建议,詹湛不是没有犹豫。春雨是艺术生,专长拉大提琴。英国读书期间,一直在夏小叶经营的“deerfly”做驻唱乐手。 听冯院说她归国心切,对传媒业十分感兴趣,当年在学校没少旁听他的课。这些年白换礼从中牵线,陆续在媒体上发表过几篇文章。 他细心地找出来给詹湛看。文笔确实稚嫩了些,但艺术感觉还是不错的,尤其审美鉴赏力,犹如躲在字里行间跳动的音符,让詹湛稍稍动了心。 “可以了解一下。这是她的电话……”看出她的犹豫,冯院找出纸笔,将一串号码写在上面,递给了詹湛,“这个孩子我知道,内向敏感但也很有创意。或许聊一聊,你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了解之前她因为心理治疗去的英国,担心直接打电话太唐突,回去后詹湛先给春雨发了一则短信。 很快,收到对方回复:“詹姐姐,我听冯院长说起了您与贵社,下周正好回国,约您面谈可否?” 事情进行到这里,一切都还蛮顺的。 此时,廖红从夏小叶那里也听说了这个消息。夏小叶的语气焦急:“叔叔,我担心办错了一件事,春雨放下论文不管,现在非要回国。我一着急,跟他说了我爸的情况。以为能阻止她呢,结果回去的决心更大了。我忘记她曾经是病人,现在可怎么办啊?” “有些事拦也拦不住。你先别急,我问问大夫。”廖红挂了电话,直接给那边的主治医生打电话。 医生客观评估:“春雨现在状态很稳定,回国的事她有和我聊过,感觉是深思熟虑的结果。前期治疗能否痊愈,也要通过具体情景来验证。” 他建议,回国之后最好有专业心理医生跟踪。如果发现了什么异常,后续辅助治疗积极也没太大问题,毕竟前面已经打下相当不错的基础。 专业心理医生不是问题,这个高兰可以胜任,关键是心病还需心药医,最要紧的环节就在于,此次回国希望达成的愿望,是否能够顺遂。 暂时分开一宿,两人皆是无眠。 小早毕竟是孩子。回到大舅奶奶家,洗漱完毕躺在被窝里。路菲亲了她的额头,刚要熄灯出去,忽然被她喊住了:“妈妈,爸爸有多高?” 路菲扭过头来,迷惑地望了一眼,随即坐在床边,摸了摸她的头发说:“宝贝,怎么想起问这个?” “没什么,我想长高个,将来当模特。” “妈妈的个子你不满意?”路菲宠溺地开着玩笑。 “嗯,不行,妈妈的个子,当不了模特。” 路菲笑了笑,只当她是突发奇想:“快睡吧,宝贝,玩了一个晚上,这会儿还不困吗?” “妈妈,你还没有回答我呢……”小早紧追不舍。 路菲怔了一下,她意识到,小早嘴上不说心里到底是清楚,廖红并非亲生父亲这个事实。 可是她不想退缩。于是,钻进小早的被窝里:“今天是不是想跟妈妈一起睡啦?那好吧,妈妈就和你聊聊天,你觉得南南算不算高个子?” 小早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嗯,他比我小一岁,但是和我一般高。等到我这么大的时候,肯定比我们班男生高多了。” “对吧,就因为詹阿姨个子高,小朋友的身高都是随妈妈的。将来啊,你只会比妈妈长得更高。怎么样,这下可以放心睡觉了吧。” 听到这里,小早似乎暂时忘记关于爸爸的好奇,沉浸在未来身高的憧憬,不一会儿就恬然地睡着了。 路菲却睡不着了。 有件事她一直想和廖红商量,现在更坚定了这个信念。她想把不属于她的戒指物归原主。 彭小秋翻开的陈年旧事,曾让她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残忍。廖红亲口向她坦白了几乎所有的事实,唯独艾滋病这一项,是从彭小秋嘴里知道的。 她知道廖红重情义,本能地维护着他和夏平多年的友谊,同时希望她做忠于自己的决定,而不受任何人任何事的干扰。 这么多年过去,以沉淀后的理性看待,她不认为和夏平的距离,缘于任何疾病,无论显性还是隐性。 他们之间来来回回地,总是有一些重复出现的迹象,每当一个靠近的念头产生,势必无可避免地遇见强效阻力,到头来执念终究也是敌不过天意。 直觉告诉她,春雨的归来是一个机会。毕竟,多少人迷途中走散,便是此生不复相见。然而,上天给了她一张酷似栾洋的脸。 曾经我们的家 送完母女俩,廖红直接回公司了。李重最近升了职,负责集团大宗采购,出差特别频繁。这晚刚从山东回来,见老板这么晚还来公司,直接好奇地问了一句:“我妹呢?” 廖红没接他的话茬,一边往办公室方向走,一边背对着他说:“帮我查一下,小早幼儿园同班的卢奇侠,他父母是做什么的?” “老板,怎么想起问他?” “看着面熟……” 联谊会上,卢奇侠公然挑衅之后,扭身就去找他的父母了。廖红站在一旁观望,那个略微谢顶的中年男人,好像之前来过公司谈业务。 李重见廖红不想多说,应承着去完成任务了。不一会儿,他返回敲了敲老板办公室的门,端上一杯新沏的热茶,将查到的结果如实汇报。 此人是京郊一家葡萄酒杯生产企业的厂长。 廖红听完点了点头:“我说看着面熟呢……”他低下头想了一会儿,随后斩钉截铁地布置李重:“预定他家5000只葡萄酒杯,1000只留用想入酒吧,其余的发往各地连锁店。” “老板,按规矩,酒杯都是在当地采买,这样可以节省运输费用,而且易碎物品,也不宜长途颠簸。” “我说话不算数了是吗?” 李重意识到自己多嘴了,他见老板和路菲近来感情稳定,不自觉地拿自己当大舅子看待。 “不是不是,您别生气,这不是给公司省钱吗?既然让我负责这摊业务,总得尽忠职守不是吗?” “酒杯不是白买的。你就跟卢厂长说,他家公子和你妹妹的孩子在同一个班上。如此便值回来了!” 李重听罢,憨憨地挠了挠后脑勺,没太明白这话什么意思,但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李重走后,廖红出神了片刻,拉开办公桌右侧最下方的抽屉,从中取出一个红色的锦缎小盒,用拇指弹开来,端详安放其中的一枚精巧的戒指。 记得上次,“麋鹿含心”的胸针,最后竟闹出让人寒心的结果。这一次,他省去了所有的寓意,只保留一个朴素的心型。不想搞得花里胡哨了。 一艘“泰坦尼克”已经够了。路菲在这个无形构建的幻象中沉溺得太久,差点成为被淹死的那一个。 正看得入神,手机短促地响了一声,有一条短信进来。他右手捏着锦盒,左手点开来看,是路菲发的:“做什么呢?想你了……” 廖红这才把锦盒收好,但他没有放回抽屉里,而是揣进了西服口袋。他两只手捏着手机,给路菲飞速地回了一条:“怎么还不睡?” “你不也没睡吗?”路菲立刻反问。两个人来回了好几条都这种废话,那也是甜丝丝的。 第二天圣诞节,李重和高兰带小早去欢乐谷刷夜场。路菲千恩万谢了哥嫂,自己盛装打扮一番,开车去最爱的一家蛋糕店,订了一只挂着鹿角的粉色心形蛋糕。她希望这个夜晚甜蜜蜜的。 自由职业以来,时间宽裕了不少,做完这一切还不到五点钟。于是她一个人开车,先去南城小别墅等。想着到了再给廖红发信息。圣诞节当晚酒吧生意正忙,她想做一只乖巧懂事的小鹿。 临到门口,掏钥匙的一瞬,她忽觉有些异样。直觉让她扣了一下门把手。发现并没有打开,这才放心地用钥匙旋开。 可是刚一旋开,她立刻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夏平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身子倚靠扶手一侧。左手拎着一只酒瓶,右手支着额头,看上去已经喝醉了。 路菲曾经无数次想象,与这个四年未见的男人,在某个场景下不期而遇,她是喜极而泣,还是无动于衷?想象永远不如现实更有冲击力。她发现自己不是两种状态当中的一个。 显然对方没感觉有人进来,仍保持前面的姿势纹丝未动。她放下手里的蛋糕,轻轻走过去,坐在离他很近的位置,将他手中的酒瓶,稍微使了些力气拉出来,放到茶几上的时候将他吵醒了。 这下被惊到的换作夏平。他本能地把身子往后缩了缩,好像刻意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醉后的眼神愈发迷蒙,他又让眼缝眯得更窄些,仿佛是为了聚焦,将对面这个人看得更清晰。 “你怎么来了?”路菲先开了口。 “我,我……这是哪里?”路菲的反问让他迷了方向。 “不认识这里吗?曾经我们的家。” 他当然知道这是哪里。今夜的想入酒吧喧闹异常,而他孤独的心无处安放。他来此处是为了寻觅过往的记忆,却全然不知她为何也会在这里。 “别碰我,我有病!” 刹那涌上心头的温软,来自五年前的圣诞节。 说好他因公来纽约探班,老爸突发急症未能成行,终究失落抵不过感动,夏平独自摆平了一切,在公司瞒天过海,为她争取升职的时机。他曾是她唯一的依靠,那个最值得信赖的男人。 “小菲,真的是你吗?对不起,我喝多了,不敢相信就是你……我没打算遇见你的,只是想起很多年前的圣诞节,所以到这里,看看熟悉的地方……” 夏平口齿略微不清,话说得断断续续。看得出来他既惊又喜,但更多的是害怕。 原以为可以一直平静下去。听他诚惶诚恐的口吻,路菲有点担心控制不住情绪。她把头稍稍别过去一些,不敢看他迷蒙的眼睛。 此刻,不争气的是眼角流下的眼泪。 “对不起,打扰了……”她不知怎会说出这么一句。 “没有,小菲。你来,我也该走了。”说着,夏平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起身到一半的时候,却又把住旁边的扶手,高估了当下的行动能力。 路菲见状,下意识地要去搀扶,被他一下子抖开了,神经质地说:“别碰我,我有病……” 他主动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路菲索性不害怕了。站起来走到他的身边,扶他坐在刚才的位置。然后转身去厨房,从冰箱里取一瓶苏打水递给他。 见他拧开喝了大半瓶,气息渐渐平顺了,这才缓缓对他说:“别想太多了。八年只是一个理论数字,四年都过去了,一定要相信自己是安全的。” “小菲,你不懂。时间不是问题,甚至生命都不是问题,是漫无边际的等待,改变了我的轨迹。” “谁不是这样呢?谁能保证,我们兜兜转转了一个世界,回来还保持最初的样子?不接受又有什么办法?好在一路上,我们失去了,也得到了……” 夏平的情志逐渐恢复。他将路菲精心布置过的客厅重新环视了一遍,感慨说道:“这里还是原来的样子。” “心境不同了。”路菲语气淡淡的。 “可是,小菲,你不是因为舍不得才回来的吗?告诉我,你留在这里是为了等我回来吗?” 来南城小别墅躲一晚清静,这是夏平临时起意的决定。有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人声鼎沸的夜晚竟然无处遁形。他不敢去招惹路菲,即使她离自己那么近,也从来不敢躲在远处看一眼。 他将心理时钟拨至四年后的某天,当他从疾病的埋伏中大赦抽身,必将洗去一身灰尘,重新站在她的面前。彼时若她肯接纳,他才是原来的他。 没想到,一旦见了面,情绪完全不受控。这些原本想都不敢想的话,此刻脱口而出毫无阻拦。 “我去弄水果……” “不用……”路菲的反应让他有些意外。 对于这场意外相见,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多年未曾产生交集的人,忽然没有距离地靠近,总有回光返照的感觉,纵使情话听上去也像是赠别。 两个人同时被尴尬的气氛镇住了。 “想知道栾洋的事吗?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吗?我可以告诉你,今天什么都告诉你……”夏平率先自乱阵脚。 “别说了,我不想听。”路菲的情绪也有些激动。 她只觉得他们之间有陌生感,从来没有发现他竟然不懂她。 “再给我一次机会,小菲。四年我们都熬过来了……对了,你有孩子,你离婚了,一个人很难,对不对?我可以帮你一起照顾……还剩四年的时间,让我好好地疼爱你……” “别再说了!这些年你去哪了?之前为什么有事情不能一起扛?现在,凭什么觉得我可以和你一起?”路菲听不下去了,从提包里翻手机,想给廖红发信息。 夏平不知道她在做什么,猛然本能地扑过来,碰撒了她手里的提包,里面的东西滚了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小菲,我不是故意的……”说着他蹲下身子,将散落的物品逐一放回,无意中拾到了那一枚,不能再熟悉的戒指。 他扑通一下坐在地上。收拾一半的包无心打理,里面的东西复又撒出一些。看见这枚戒指,他仿佛冷静了点。毕竟,不是为眼前这个女人打造的专属。 路菲低头看见,觉得这样也好。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在这个晚上,一次解决那么多问题。既然事情撞上来了,再没有躲闪的道理。 她自己蹲下身去,把整理到一半的包全部收拾好,重新坐回沙发里,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将语气调回正常:“现在,我们可以谈谈吗……” 绝望是一个好东西 在想入酒吧盯到晚十点,主持完最后一轮现场嘉宾抽奖,廖红的心已经快跳出嗓子眼儿了。 前段时间怕夏平冲动做傻事,给他的手机装了一个定位系统。圣诞节这天从黄昏开始,定位指针不断向南城移动,最后落在了最忌惮的地址。 圆圆看见廖红,远远地躲着走,生怕他问点什么,廖红也没理会。他知道,圆圆并不想让夏平走,可她抓不住这个男人的心。 他给自己设了一条底线,过了凌晨12点,如果路菲还没给他信息,他就不管不顾地冲过去。 接近12点的时候,圆圆终于主动走过来,递给他一杯咖啡,笑说:“廖总,您提提神儿吧。” “大半夜的,那么清醒干嘛? “我看您是有心事,待会儿怕是也不能睡吧?” “乐队怎么样?客人有反映吗?” “有一说一,这是咱们酒吧请来最好的驻唱乐队了。可是,廖总我就奇怪了,台上那个大提琴手,不好好拉她的琴,中场休息老问夏总干嘛呀?” “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这不是她该问的……” 廖红喝了一口咖啡,其实不喝也精神的很。他摇摇头笑了笑:“圆圆啊,你可别给自己树敌了。” “为什么会树敌?哦,我明白了,就知道她不怀好意,这是哪儿请来的乐队呀?刚见了夏总一面就这么犯花痴,以后可不敢让她来了。” “放心吧,你请人家常来,人家也不会来的。” “怎么廖总,您真的认识这女孩子吗?她看上去好漂亮,不像是乐手,倒像是演员呢。不会来咱们酒吧体验生活吧?顺便傍大款儿……” 廖红深知夏平在女孩子中的好人缘。多少年来都是如此,对此他从不妒忌。 但是现在,有一个人除外。 廖红一面和圆圆聊着,近来酒吧的经营和客流情况,一面暗自看着手表。指针打到12点的时候,他毫无先兆地一跃而起。圆圆本能将身子撤后,瞪圆了眼睛看他,不晓得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合适。 “夏总,您回来了!”此时,门口负责迎宾的小服务员传来一声招呼。他们的目光同时移向那边,不仅看见了夏平,也看见了跟在身后的路菲。 众人仿佛都按了定格键。第一个走上前的是春雨。 这个时段正是乐队中场休息,换一个女歌手在台上低吟浅唱。春雨款款走近夏平,手上不知何时拎一件毛衣外套,温柔地说:“出去了好久,外面冷吧?快进来暖和暖和。路菲姐,好久不见啊……” 尽管对这张脸已有免疫,再次见到了,路菲还是心头一惊。如果说她曾经还存有想法,那么自从见过酷似栾洋的春雨,好像是彻底死心了。 绝望是一个好东西,粉碎了不切实际的幻想,不再叫人做没有结果的争取。 她从夏平身后绕过来,走去拉住了春雨的手,浅浅地笑了一下:“好久不见,春雨,你更美了!”然后转过身来,和春雨一起看向夏平,好像她们才是一个阵营的。 夏平颔首低眉,没有说话,双手搂紧了外套,但见许多人看着,表情略微有些尴尬。 廖红和路菲越过人群,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这一眼对视,似乎作用很大,在不方便对话的时候,两个人也可各自安心。 圆圆坐不住了,廖红虽没有跟她讲太多,但是她看明白了,夏平和春雨并不是才认识的。 她心想,春雨算是哪门子主人呀,自己才是想入酒吧当仁不让的元老,于是职业习惯上来,热情地招呼这一大群认识的人,到二楼小包间落座。 夏平却不领情,淡然推说:“圆圆,你去忙你的吧,现在店里客人正多,说不定一会儿还需要用包间。我们自己找个地方,在大堂吧坐坐就好。正好欣赏一下春雨的压轴演出。” 圆圆笑说:“好的,请便……”扭头一肚子委屈。 落座时,路菲故意贴着廖红身边。她刚刚坐下,廖红便极其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包,锁入有专属钥匙的小柜门里,钥匙却揣进了自己兜里。 一顿操作行云流水。路菲只当什么都没察觉。所有的细节和默契,却是悉数落在了别人的眼里。 夏平的目光适时转向台上。直至圆圆按照他的吩咐,把镇店的拉菲和茅台一起端上桌来。 这里的熟客都知道,这个被誉为“铁汉柔情”的组合,只有在重要的场景下,才会难得的配套出现。 然而没有人知道,这两样为什么要放在一起,表面上看只是对某种价值的标定。当然,选择在这里度过重要时刻的,也都不是一般的客人。 这是你的主场 春雨的压轴出场,显然是乐队精心编排过的。大提琴独奏《Last Christmas》之后,换一只轻松的小号,陪伴女声独唱同一单曲。 熟悉这首曲子的人,不用听歌词,单跟旋律已经沉浸在回忆里了。不熟悉这首曲子的人,听到歌词也有了各自的感悟: “Last Christmas I gave you my heart But the very next day you gave it away This year to save me from tears I'll give it to someone special Once bitten and twice shy I keep my distance But you still catch my eye Tell me baby' do you recognize me …… ……” 夏平一杯接一杯地喝,也不让别人就自己独饮。前面在小别墅喝的那些,全都不作数了。 春雨在台上看见,手上一打滑,出现了几个变音。还好这里都是狂欢的人,技术上的小失误不易察觉,只要气氛对了就好。 路菲坐在廖红身边听曲子,她反倒是真的听进去了,声声入耳没有杂念。特别是那句“I will give it to someone special”。 听到这一句,廖红从桌下攥了她的手。路菲没有拒绝,假装浑然不知。直至春雨从台上下来,他们才松开了彼此。 春雨过来谁也不理,径直坐到夏平的身边,看上去对于他形单影只的样子已经忍耐很久了。 她夺过他手上的酒杯,将剩下的一饮而尽,复又自斟自饮了一杯,这才惊动了一旁的夏平。 “春雨,你不能喝酒。” “我为什么不能?你不也食言了吗?” 夏平闻言侧头看她,不记得曾许下诺言。 “只要我不酗酒,你答应过,从此不再喝酒。”春雨一字一句提醒他,顺势还要给自己倒上第二杯。 路菲听过这段往事,如今眼见为实,更觉他们的患难之交。 “春雨,大提琴拉那么好,你天生就是属于乐队的,去媒体实在可惜了。”路菲见气氛尴尬,适时的介入,岔开了话题。 听完这话,夏平第一个反应:“媒体?你不适合!” “我喜欢。” “可是,你为什么喜欢?” 春雨被问得不说话,把转着手里的空杯。若有所思了一会儿,笑说:“有什么关系,你喜欢就好。” 趁他们闲聊的功夫,廖红去布置了点心果盘。回来后笑盈盈地说:“凌晨两点有福利,一个VIP小型专场,诸位如果有兴趣,留下来一起玩儿吧……” “算了!” “好啊!” 夏平和春雨异口同声,却是不一样的主意。 廖红见他们有些尴尬,连忙打圆场推销自己的创意:“一会儿的抽奖环节很特别,嘉宾每人拿一样珍贵的东西上场,乐队击鼓传花,轮到谁就挑自己的东西,送给心爱的人。” “我们也没准备呀……”春雨说的是实情,其他VIP都有事先通知,而他们则是即兴参与。 “没关系,看缘分喽。”廖红猜想,今晚能在这里见到路菲,夏平的手里一定也有一枚戒指。 创意是现成的,可他不是创意的一部分。 廖红原本计划,拿着早已备好的心形戒指,圣诞夜去南城小别墅求婚。他不想加入表演的成分,当众让路菲骑虎难下。他要一颗心对着另一颗心。 这些年,他们这一群人,在模棱两可的关系里浸泡的太久。一个简简单单的表白,一句心无城府的喜欢,反而成了最难做出的决定。 可是,这一个夜晚,发生的事情完全不受控了。就在刚刚,他忽然冲动决定要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心爱的女人一个确定的诚意。 “不玩了,今天是你的主场。” 说完,夏平去意已决。 他毫不迟疑站起来,顺手也拉起了春雨。边走边说:“春雨刚回国,还要倒时差,我们先告辞了。”没等春雨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拽进了茫茫夜色。 剩下路菲和廖红,忽然如释重负,都觉这是最好的局面。冷静下来,廖红有点后怕,自己的冲动幸好未实践,否则今晚真的没法收场了。 时间差不多了,圆圆过来传递主持人的意思:“廖总,您要不要也参与,在台上寄放一份东西?” 廖红看了眼路菲。她好像有些困了,正漫不经心地喝一杯水,等廖红忙完这边的业务,准备和他一起离开。于是他笑着说:“让客人们玩儿吧,不占他们的名额了。” 这个夜晚大家都疯了! 猛然和对手相遇在同一个空间,环境改变了心境。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他越来越希望看到,路菲收到戒指的表情。 多夸她爸爸呗…… 机会很快就来了! 卢奇侠最近十分乖巧。小朋友们住校一周难免想家,每周一老师允许他们带些零食过来,想家的时候就吃一点。卢奇侠每次都带一大堆,尤其是小早最爱的一款巧克力曲奇。 老师问他:“带这么多,吃得了吗?”他用小手指了指同桌:“我给来小早带的。”倒也不避讳。 他的家境在同班不最算好,但是卢厂长特别舍得花钱,早年离异后把全部财力都砸在了儿子身上。 小早不晓得他犯了什么病,平安夜联谊会那一幕,始终让她心里不太愉快。不仅不吃他带来的东西,自己带来的也不分给他。 卢奇侠吃了瘪,装乖装不下去了,好胜心盖过一切。春节前,临近放假的头两周,他在班里宣布了一条爆炸性的消息。 大年初一晚上,他爸爸要在自家民宿搞一个联谊活动,邀请班上要好的同学带爸爸妈妈一起参加。 可能是跟家里人商量了,他还别出心裁地带来了一些精美的请柬,分发给邀请名单上的同学,其中有一位女生,是小早最亲的闺蜜戚美美。 戚美美如果不去,小早啥事儿没有。偏巧戚美美有一点喜欢卢奇侠,听说这个消息兴奋得手舞足蹈。 周五晚上,戚美美妈妈来接她,她第一时间把请柬塞到妈妈手里,慌不迭地说:“妈妈,大年初一不许安排别的事儿,一定要去参加这个联谊会。” 小早当时就有些拉不下脸。 路菲来幼儿园接她的时候,她在车上忍不住哭了。路菲以为她是想家了,说了几句安慰不到点子上的话,小早也不搭理她,一直扭头看窗外。 不一会儿,路菲的电话响了,是戚美美的妈妈。挂下电话,路菲把车子停在小早平时超爱的一家蛋糕店门前,问她要不要喝椰子奶茶? 小早仍然不说话,自己打开车门先下去了。路菲连忙锁好车,小跑着跟在她后面。 落座后,蛋糕、奶茶都上齐了。见她吧唧小嘴儿吃了一会儿,这才缓缓开口说:“美美妈妈打电话,说班里同学联谊请不动你,有这回事吗?” “哪个同学?”小早抬头嘬奶茶,情绪好一些了。 “卢奇侠。” “他没有请我。”小孩子到底不会说瞎话。 “不会呀,美美妈妈说,卢奇侠的请柬是他爸爸亲自送过来的。听说儿子请不动你,请美美妈妈转交呢。你想去吗?想去的话,妈妈把请柬拿过来。” “嗯,我也不知道……”听到这里,她小拽一下。 “那好,待会儿我把请柬取回来。” 也许正合心意,小早不再说话。吃完点心回到家,跟小舅小舅妈玩了大半天,晚上饿了又吃一堆。 接下来的问题很现实,必须爸爸妈妈一齐出席。 小早班上的同学,父母离婚再婚非常普遍,不管是不是亲生的,能够喊得出爸妈才行。据卢奇侠透露的游戏环节,到时候叫不出口就比较麻烦。 小早听懂了这个意思,回来之后直接了当问路菲:“妈妈,我可以偶尔叫廖叔叔爸爸吗?” “什么……”路菲起初被这个问题搞懵了,问明缘由之后,她觉得也确实是个问题。 还有件事她搞不懂,自从平安夜联谊会之后,小早和廖红的关系,貌似没以前那么好了。这会儿又突然提出叫爸爸,她忽然觉得有那么点儿心疼。 孩子也到了要面子的年纪,慢慢有了爸爸这个概念,将来被人家问起来的情况只会越来越多。 之前卢奇侠被他爸爸教育过了,要他对班上一个叫小早的女同学格外照顾一些,每次给小早带零食,他不仅知情而且鼓励。但具体原因没说。 卢奇侠本来就喜欢小早,平安夜的冒犯基本上属于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这会儿见爸爸都不反对他喜欢小早,自然是更没什么异议了。 直到几次三番小早不领情,卢奇侠回来跟他爸如实讲了,卢厂长敏感地问:“你之前有没有得罪她?” “没有吧……哦,平安夜那天我说她爸爸个子矮。” 卢厂长瞪了儿子一眼,又舍不得下手打,只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事后,他特意跟李重打听了小早目前的家庭状况。回来他跟儿子讲:“平时你多夸夸她爸爸呗……” “为什么呀?直接夸她不是更好?” “你傻呀!女孩子都喜欢听别人夸她爸爸。” “哦……”卢奇侠不懂装懂地恍然大悟,但是也照做了,还把他爸爸设计的游戏环节提前公布出来。 有了前面这一串铺垫,小早问路菲能不能喊廖红爸爸的时候,其实已经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排斥了。 真心话大冒险 有一次亲热之后,廖红习惯性地摸她头发,好像真把她当女儿似的。路菲顺势开玩笑:“这么想给别人当爸爸,不如给你一个机会好不好?” “嗯?”廖红貌似不解。 路菲故意轻描淡写地问他,过两天小早班里的同学搞联谊会,游戏环节可不可以假装喊他爸爸? 说完竟有些脸红,她觉得自己提示的相当露骨了,照他们一直以来的默契,此处应该有实质性的下文。 无奈,廖红的回答还是很傻很天真:“好啊,没问题,什么时候叫爸爸都可以,我是很乐意的……” 路菲不好再说什么,毕竟人家也没拒绝。 她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小早,小早没有想象中兴奋,反而异常冷静地提出了另一个请求:“妈妈,我可以邀请坨坨哥哥一起参加联谊会吗?” “不好吧,坨坨身体刚恢复,怕是吃不消呢。” “不会的!我昨天给坨坨哥哥打电话了,他现在能想起好多事情,还记得我们上次去卡丁车馆,玩儿的特别开心。他说有机会和我再去玩一次呢。” “那咱们是不是得征求一下他妈妈的意见?” “坨坨哥哥自己提出来,想跟我们一起玩儿的,咱们就带上他吧……医生伯伯不是说,多接触熟悉的人和事,能帮他恢复全部记忆吗……妈妈和辛迪阿姨是好朋友,我和坨坨哥哥也是好朋友,好朋友就应该互相帮助……”小早见妈妈没有痛快地答应,说着说着都带哭腔了。 想想自从坨坨出院后,与他们联系确实没那么密了,小孩子的情感总是淳朴珍贵的,她有义务保护好。 于是路菲的语气软下来:“好,就听你的吧。不过宝贝,你是不是得去征求一下,东道主的意见啊?” “谁让他不敢亲自邀请我呢?能去已经很给他面子了,顺便带一个大明星,还有什么意见?” 路菲这才发现,小早对坨坨的倾慕是真的,对卢奇侠的记恨也是真的。这个不到五岁的小人儿,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她是控制不了了。 听说坨坨要参加联谊会,比小早还兴奋的是卢厂长。他早年可是辛迪的粉丝。或者说,因为喜欢许晴,连带喜欢酷似她的辛迪。正牌大明星够不着啊,够得着的必然是如获至宝。 这件事情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 为了迎接昔日的广告明星,卢厂长有心了! 虽然没有把这份情感底色放在明面上,却也暗地里使了劲儿,请厂里的活动企划,连同外聘公关公司,合力搞了一次联谊会,游戏环节之丰富堪比综艺了。 还有一个伏笔,李重委托他藏在游戏之间,事先没向任何人透露,那便是廖红的求婚。 在“真心话大冒险”这一趴,按照游戏规则,以家庭为单位围一圈,骰子写着爸妈孩子的字样,转到谁家,掷出谁的身份,就是谁的主场。 这个环节太好控制了,仅仅两三个轮回,骰子顺利地交到廖红手里。他理所当然地选择了真心话。 与他邻座的右侧嘉宾负责提问。廖红遇到的问题正是:“眼下你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什么?” 只见他大大方方站起来,撤后两步单膝跪地,口袋里掏出心形钻戒,面朝路菲深情地说出那一句期待已久的告白:“嫁给我,好吗?” 这种气氛极容易被渲染,现场顿时掌声雷动欢呼四起。仅仅延迟了两秒惊讶,路菲便噙着泪花点头同意。这时,大捧的玫瑰花被抱上来。廖红当着众人的面,把戒指套在了她的左手无名指上。 这一趴意外惊喜,在众人的喧闹中,渐渐恢复了平静。等大家反应过来,发现小早不见了。 路菲吓坏了,小早长这么大,从未发生过眼前消失的情况。她顾不上仪态,大喊小早的名字冲出去。一路上担心忧惧,这里可是郊外,除了天上的星星亮着,出得民宿区,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奔至大堂门口,被辛迪拦下了。“先别过去,坨坨陪着呢。”辛迪看了一眼廖红,悄声对路菲说:“你们也真是的。光顾着自己爽,不管孩子的心情。” 廖红也有点懵,自言自语说:“大意了,都怨我,没想到会这样,今天来参加活动的,好多都是重组家庭,我以为不是问题……” “成年人当然习惯了。”辛迪揽住路菲微微发抖的肩,安慰她说:“你家小早够坚强了,看看今天来的基本都是原配,为了孩子强颜欢笑到一起。孩子没说穿,已经很懂事,很不容易啦……” 路菲远远地,顺着辛迪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坨坨带了一组新款的乐高,正在手把手教小早拼着玩儿。没哭没闹,反倒让人更不放心了。 咖啡有点苦 经过这一遭,路菲反思了很多。之前她从来没想过,离婚后的感情生活和亲子关系会产生这么大冲突。自从真心话变成了大冒险,她有意无意将自己藏起来,而廖红近来也不敢经常登门了。 到底是廖红放不下。冷战最开始的一周,他用手机拨通路菲座机,却又不敢第一个讲话。十次有七次,路菲最后问一句:“是你吗?”剩下的三次,则是默默挂断,继续忙手里的事情。 后来,他自己觉得太幼稚了。拨通第十一个电话的时候,刚巧赶上路菲问:“是你吗?”便如履薄冰地应了一句:“鹿鹿,我想你了!” 两个人没有约在家里,而是破天荒地约在廖红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店。理由是她正在给一个广告商撰写产品测评,“遍尝百草”方能有的放矢。 路菲没有说谎,公众号近来收到一单价值不菲的广告,也是她辞职后的第一笔收入。所谓咖啡产品测评,不过是陪衬性质的文案,核心目标是为了烘托,这家广告商最新上市的云朵拿铁。 “好喝吗?什么感觉?”俩人见面后的第一句话,是在喝过第一口咖啡之后。化解尴尬,她假装采访他。 “嗯,有点苦。”廖红认真回答。 “不应该呀。这里面有一点棉花糖的成分,怎么会……”苦字还没说出来,路菲就住了口,知道廖红故意的。 路菲低下头去继续喝咖啡,时不时挖一大勺面前的蛋糕甜品,好像为了配合他说的咖啡有点苦。 “鹿鹿,我不想让你为难。上次求婚太唐突了。我知道小早对你很重要,没有照顾她的感受,这是我考虑不周。找机会我可以跟她解释,那就是一个设计好的游戏,为了赢总得出其不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路菲听不下去了。 “没关系,如果你压力太大,戒指可以暂时还给我,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我再把流程重新走一遍。” “别说了,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问题。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以你的条件什么样女孩子找不到,没必要找二婚还带个孩子的。” 路菲说这番话时,在桌子下面狠狠地掐了自己的胳膊。她原是不敢也不忍心说这番话的。 听完这些,廖红不急于解释了。他往路菲面前推了一只小碟子,里面装着两块心形的黑巧。推荐说:“试试这个,云朵拿铁和黑巧克力很配哦!” 路菲笑笑,顺从地吃了一块,又咂了一口咖啡,果然口感不错,赞道:“原来你对咖啡有研究!” 廖红也对她笑了笑,俩人没刚开始别扭了。 沉默了一会儿,廖红正式地说:“说真的,上次求婚确实草率了,你不觉得还少一个重要环节吗?” 路菲抬头看他,廖红继续说:“我们都还没见过彼此的父母呢……”对呀,这是个很大的问题! 于是,借着向老爸引荐廖红,廖红自然而然地又开始登门造访。这一关比小早顺利太多了。 要说都是命。李阿姨跟儿媳妇介绍的老头儿结婚没几个月,对方突发心梗去世了,她消停了没多久,回头又来找路菲老爸,老爸竟然还乐意。 邻居议论李阿姨命硬,老爸不信这个邪:“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如今俩人好着呢,只差择日完婚了。 老爸身体状况稳定,心态比以前柔软,始终记得老板委托李重前来探望,差点儿在香山附近给他买一套养老别墅的往事,初次谋面如见故交。 见面这天,路菲故意带上小早。 原本她爱答不理的,后见姥爷太兴奋了,也好奇地凑过来,倚在他的大腿上,眨巴一双大眼睛,盯着廖红看。好像老爷说的这个人不是她认识的那个。 吃饭的时候,小早依旧不说话,但是默许廖红给她挑菜了,可她不像以前那样说谢谢,眼神里仍有一种小倔强,倒是姥爷看不下去了,小声委婉地嗔怪,被廖红微笑着拦下,护犊子一般的。 晚饭后,几个人又聊一会儿,小早困了就先睡了。回去的时候是廖红抱到车里的。等她们母女俩坐稳,廖红刻意地问:“这么晚了,还回大舅家吗?” 路菲缓缓抬眼看,没等说话,廖红自作聪明地说:“我知道了……”一脚油门,将车子开回了南城小别墅。 也就不到半个月的功夫,廖红自觉攒下太多无法释放的能量。这一晚,他怎能放过这个女人? 疼和爱是不能分割的,同种情绪的一体两面。此一时感受无形的刺痛,下一刻转成温柔的安慰。 他们反反复复地,在两种极端体验之间抽离与沉浸,仿佛要把对方刻进自己的生命里。 刺激何止一桩 卢厂长对于联谊会不欢而散始终怀有歉意。这一日,他亲自登门,打算向廖红当面谢罪。担心被驳了面子,还专门带来了另一个人。 那一天,廖红的求婚没搞成,卢厂长自己却喜盈门,整晚,他的注意力全部在辛迪一个人身上。 众人游戏环节,卢厂长没参加,而是单独躲在私藏的酒窖里,向他的女神“献宝”。若不是掐着游戏结束的时间返回,辛迪也不可能在民宿大门口,撞上气冲冲跑出来的小早。 卢厂长以为,辛迪和路菲是亲闺蜜。另外一层他不了解,廖红和冯院关系更为密切。都是场面人,见卢厂长不避讳暴露自己的隐私,廖红虽没接受酒窖尝鲜的邀请,还是跟他预联系了下一季订单。 辛迪全程没有说话,脸上表情羞答答,活脱脱恋爱中的模样,和她跟冯院在一起的感觉不一样。 老实说,起初见他们在一起,廖红心里有点排斥,老冯虽然没娶她,但也砸了不少钱,这几年捣鼓古董,一方面是兴趣所致,另一方面也想多挣点。无奈女人都是拿婚姻来衡量爱情的。 廖红受刺激何止这一桩。没跟路菲见面的十几天里,他还听说了另一个消息:夏平春雨登记了! 詹湛跟路菲诉苦:“流年不利啊,好不容易找了个合适的人,春节刚过完人家就说不来了……” 于是,路菲向她推荐了杜若兰:“听说今年她想辞职,但谁知道呢,说不定受到重用发展得好,愿意留下来呢,事在人为吧……” 其实路菲也纳闷,回来跟廖红讲,廖红说不出原因。后来知道两人在四川登记结婚了才把时间轴串上。 好消息接踵而至!原以为自己在追求幸福的路上捷足先登,没想到一眨眼竟成了剩到最后的那个。 路菲嘴上没说着急,直接落实在行动上。近来精力格外旺盛,两个人每天痴缠在一起。 正常情况下,她在家里忙完自己的事情,做好饭等廖红回来一起吃,然后共度美好的夜晚。 廖红实在忙了赶不回来,她将亲手做好的热菜热饭送去办公室,等到下班了再和他一起回家,反正就是想方设法地在一起。 可能也是年龄到了,路菲现在对这种事特别放得开。廖红时常感到自己的一部分精力和能量是被她激发和赋予的。他在自己身上看到了与年龄不相符的活力,这是一个男人对自己最重要的认可,因此也倍感这个女人的珍贵。 公众号赚到钱,外加爱情顺遂,路菲心情大好,近来的生活重心就是买买买。她的目标很明确,别的地方都不去,直奔国贸商城一线大牌专柜。 一个小时搞定了自己,剩下的大半天尽是给小早和廖红精挑细选。她估摸着,也就是这两三个月,廖红肯定带她回家见父母。因为据李重透露,五月初老板预定了一个推不掉的长差。 起初,路菲好奇:“长差?去哪?怎么没听他说?” 李重暗示她不该问的别问,并且神秘兮兮地说:“算我多嘴,没准儿跟你说这些,已经犯错误了,但谁让你是我妹呢?”路菲没多想,只当是公事。 真实原因自然不敢对她讲。尽管李重和高兰到时候也是要去的。夏平和春雨的婚礼定在五月上旬春雨生日那天。作为多年的合作伙伴,廖红是一定要亲自出席的。但是,路菲不可以。 夏平不敢让她来,廖红不想让她去。 眼瞅着四月中旬了,春暖花开万物生长,带她回家见父母的事情始终不提。路菲有点儿沉不住气了。有一天晚上,临睡前廖红来了精神,而她难得的表现出不愿配合。 廖红知道,这个情绪迟早会来,稍事调整状态,温柔对她说:“鹿鹿,我知道你想什么,你也知道我想什么,我从来没有问题,可是我们还有一些……” 廖红是懂她的。 这段时间,结婚的念头充盈了大脑,路菲对小早提出的各种质疑,采取冷处理的态度。 比如有一次,当着廖红的面,小早问她:“妈妈,这一周我们学习汉语拼音,老师让我们熟悉自己名字第一个字母,我的缩写是LXZ。可是妈妈,我想知道L代表的是来,还是廖叔叔的廖啊?” 路菲笑说:“这么巧啊,居然都是L,你喜欢哪个?” “我喜欢,第一个!”小早脱口而出,“小朋友们最早知道我名字就是这个字,如果以后我又换了另一个字,他们会不会认为我不诚实啊?” “快吃吧,宝贝,饭菜都凉了,不会有小朋友这样认为的哈……”小早听罢不情愿地点点头。 路菲没太当回事。她觉得,廖红对小早怎么样,时间长了孩子能感受到,一切不过是时间问题。 有些事路菲自己都做不到。小早三岁回国之后最大的乐趣就是看熊猫,每次在熊猫馆待上好几个小时腿都站废了,路菲实在有空才敢带她去一次动物园。自从廖红知道这件事,每周都带她去一次,搞得路菲不敢偷懒。 路菲知道,廖红说的问题是小早,但又不确定这是不是一个借口。 我有事情瞒你 路菲爬起来披了件衣服,和廖红靠在床帮上聊天:“怎么感觉,你像亲爸我是后妈似的?如果因为前天问到姓氏,你就这样敏感多疑的,那以后烦心事不知还有多少?说好的一起面对呢……” “不是我敏感多疑,而是你粗心大意。你想啊,L字母打头,除了来和廖,不是还有路吗?小早那么聪明,怎么没把你算在里头?” “天呐!”路菲蹭地弹起来,转身冲着廖红惊讶地说:“这小丫头,把亲妈都套路了……” 廖红笑笑,扭过她的肩头揽进怀里,不紧不慢地说:“鹿鹿,我们不急,我们有的是时间。我想要小早先能叫得出爸爸,然后我再娶你。” 路菲点点头,现在的相处模式和结婚没差别。她也揽住他的腰,将自己深深埋进滚烫的怀里,略带撒娇地说:“我以为你不愿意带我回家呢……” “可是,鹿鹿,我有事情瞒你。” 路菲在他怀里没动,此刻对他充满信任。以为这是一句考验,只嗯了一声,想听他怎么说。 “见父母这件事已经画上句号了。”廖红说到这里,路菲缓缓从他身边脱离,错愕得不知如何应对。 廖红也立起身子,与她形成面对面的姿势,郑重地双手扶住她的肩头,却是用极其平常的语气告诉她:“其实,我父母早都不在了……” 路菲听完,呆住了片刻,随即放弃了僵硬的肢体语言,主动给了廖红一个柔软的拥抱。 她感觉自己了解他太少,对他的关心的也实在是不够。之前听朱莉姐讲过,他放弃了家族产业,和夏平在外面单干,如今想来估计与此有关。 他们抱了很久没说话。廖红率先打破沉默:“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也是一个春天,他们去外地谈生意,半夜开车遇上驼群,出了严重的车祸双双遇难。后来是我唯一的舅舅收养了我……” “所以为了报恩,把父母遗留的产业全给了舅舅?” 廖红摸摸她的头发,夸说:“果然是聪明的姑娘。”路菲更紧地抱着他,此时又多了几分心疼。 “不过,你也不要掉以轻心哦,接下去你还是会面临考验的。” “什么考验?”路菲不动声色地玩他睡衣的扣子。 “舅舅是我的至亲,所以你还是要见他的哦。” “好,都听你的。什么时候?”路菲乖得像小鹿。 “快了,舅舅过两天回国,到时候我们约……” 没等路菲回答,廖红的吻压了下去。前面没有答应他的要求,路菲觉得欠了他好多。于是把自己打开得更彻底,无论他要什么样的情绪都想给他。 这周末,路菲接了个急活儿。 Tracy Wong照常参加今年的时装周,她和薇安杂志的合作随着路菲辞职而终止,目前找不到合适的文案策划。于是将资源追加到公众号,希望路菲看在私人关系,再帮她一次忙。 路菲觉得她真的nice,明明是给她打钱,好像还欠她一个人情。于是跟小早请假说:妈妈这周不能去动物园了,宝贝,真的很对不起,下周补上好不好?外加一只熊猫玩偶怎么样?” 小早不领情,撇头撅嘴不高兴了。这时廖红走过来,蹲下身子看她正在拼的乐高。小早故意跟他说话不理妈妈:“廖叔叔,你知道我拼什么吗?” “看上去像一个游乐园。” “是的,我要给我的熊猫宝宝建一个专属游乐园。” “专属游乐园?有什么不一样吗?” “当然了,里面只有秋千和竹子,这样它们既可以玩儿得开心,又能经常吃到喜欢的食物。” “哦,原来这样,小早很有创意!”廖红作恍然大悟状,然后顺势对她说:“今天让妈妈在家里工作,叔叔带你去看一样东西,保准你喜欢行不行?” “叫上坨坨哥哥一起可以吗?”小早很警惕。 “没问题,我们现在就出发。” 小早顺从地点点头,异常痛快地站起来。听说去找坨坨哥哥,专门上楼挑了自己最爱的红色小外套。 趁小早上楼换衣服的功夫,路菲低声问廖红:“你行不行啊?很难搞的……” “放心吧,人家自己都想好解决方案了,有坨坨在呢,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路菲听罢,笑捶了他一下:“没正经!” “跟你说个正经的。”说着廖红凑过来,突然亲了她的脸颊,然后趴在耳朵上,语气糯糯地说:“乖乖,等我回来。你知道怎么报答我!” 怎么还得完? 自从跟廖红混了一天,小早和他之间有了秘密。廖红没说,小早也没说,路菲自己觉察出来的。 晚饭时间,她问小早:“宝贝,今天去哪儿玩了?” 小早神秘地说;“妈妈,这个地方你肯定没有去过……廖叔叔带我们去了国贸顶层的旋转餐厅,吃了很棒很棒的下午茶。我和坨坨哥哥还拿柠檬金桔茶碰杯了呢……”说完她低头吃一块红烧鱼。 “还去什么地方了?”路菲不信一口吃的能买通她。 小早不乐意了:“妈妈,我正在吃鱼呢……”她撅了下嘴,然后继续埋头吃红烧鱼。从小被教育吃鱼不能说话,她吃的格外专心,路菲只好闭嘴。 但还是不死心。小早睡下之后,她又缠着去问廖红。结果人家,直接略过眼前的问题,回到临走之前的约定,一下子将她箍得动弹不得。 被他的迅雷不及镇住,路菲语气软了下来,意思却是照样不改:“你们两个人看上去怪怪的……” “哪里怪?是不是怪厉害的?”路菲被逗笑,想要捶他一下,发现两只手拔不出来,索性不再挣扎。 廖红格外有兴致,带了一天孩子不见他累,反过来倒问路菲:“写了一天文案累不累?” 路菲娇嗔地说:“累死了!主人,能不能放过我?” “不行,你需要放松一下……”接着,他不由分说地按自己的节奏来,路菲感受到明显的带动,不需要她出什么力,最后反而想方设法地一定要出力。 事后,廖红调侃:“你不是累吗?一点看不出来。” 路菲听了羞红了脸,背过身去偷偷地乐。这正是廖红想要的状态,于是又一次设计了她。关于他和小早的秘密,路菲也就没功夫追问了。 交付策划案那天,路菲半开玩笑地问廖红:“廖总,要不要一起去啊?”黏糊的跟什么似的。 没想到,廖红回答:“肯定要一起啊。” “嗯,为什么?“变成路菲一本糊涂账。 “我送你,到了你就知道了。” “遵命!”路菲心里甜丝丝的,喜欢被他照顾的感觉,感觉回到了小时候,小时候都没有这种待遇。 听小早说起国贸下午茶,这回她和Tracy Wong也约在了那里,工作之余顺便打个卡。 车子到了地方,她率先打开车门,回身刚想说不用等她了,结果廖红也跟着下了车,把车钥匙甩给门童,牵着她的手说:“我送你上去!” 路菲看他一眼,甜蜜地笑了笑,然后和他一起乘电梯来到了88层。许是因为周三的缘故,进得堂内客人不多,一眼就认出了坐在窗边的Tracy Wang,她身边还有一位年长的男士。 廖红始终攥着路菲的手,没有松开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径直将她牵到了两个人面前。 没等路菲打招呼,廖红先走上去与长者拥抱,继而转过身来介绍:“舅舅,这就是我跟您提起的路菲。”长者笑而不语,一脸的慈祥温和。 路菲傻眼了,她没想到,一个约会两个功能,也不知道怎么凑一起的? 见她不知所措的样子,Tracy Wong在一旁笑的捧腹不止,搞得路菲更云里雾里。廖红制止了她,赶忙过来救驾:“鹿鹿,这位就是……” 还没等他说完,路菲想起来了:“哦,您是校董叔叔吧,我在校史册里见过您的照片……” 廖红接着她的话补充:“也是我最亲爱的舅舅!” 廖红原本还有一位舅舅的,也就是Tracy Wong的父亲。不幸他英年早逝,留下了一个女儿。于是,校董叔叔一手帮衬了侄女,一手拉扯了外甥。 这一下午信息量太大,搞得路菲只喝小早推荐的柠檬金桔茶完全不能尽兴。又点了性子较烈的tequila,下午茶和晚餐连成了一片,他们有聊不完的话。 路菲没有喝醉,但是非常开心。早年与Tracy Wong相遇,既是偶然中的必然,也是必然中的偶然。 廖红知道她心脏不好,始终替她控制着量。以前路菲和Tracy Wang关系不错,却始终有一种相敬如宾的距离感,她对这位成功女性的崇敬多过于亲近,如今发现竟然近得如此不可思议。 原以为,世上有一艘“船”,只有她登不上去。 还有一层高兴,她觉得自己和廖红真的是太顺了,虽然之前很多年不过邮件往来,但现在想来,正是那一段蛰伏已久的回忆,让他们从见面开始便毫不陌生,并且迅速进入热恋期。 前面沉淀的越多,后面纠结的越少。 那一晚,借着酒劲儿,路菲极尽温柔,想要把前面埋了多年的伏笔,绘成美丽的风景如数还给他,可是又怎么能够还得完呢? 兄弟,不用交代了! 这段日子路菲太开心了,她觉得国贸下午茶简直是意外的福地。不仅小早去过一次和廖红拉近了关系,自己去一次更是找到了极大的归属感。 她想把这种幸运传递下去,于是约了李重和高兰。哥嫂新婚不久亲热腻歪不够,那他们也没少替她带孩子,理应亲自表示一下感谢。可是李重接到电话,忧心忡忡地说:“兰兰去四川了。” “她去四川干嘛?”在路菲的印象里,高兰日常接诊基本上都在北京,从来没有出过差。 “你还记得春雨吗?” “知道。她不是,要结婚了吗?” “没那么顺,前两天听说发病了,貌似还挺严重的。兰兰是她在国内的主治,说必须过去面诊,如果情况实在不好的话,还得送回英国继续治疗……” “出什么事儿了?” “具体我也不太清楚。” 路菲忽然有不好的预感。这两天忙着给文案做后期,本想趁廖红出差请哥嫂吃顿饭,结果这个消息直接让她意识到并没有问廖红去哪里出差,一两天就回来了好像没有必要知道。 这会儿才想起问李重:“你们老板去哪出差了?” 被问到头上不好躲闪,李重支支吾吾地说:“他,他也去四川了。” “我马上给他打电话。” “别别别……”李重连忙阻止,“不说肯定有他的理由,你现在忽然打过去,回头肯定要质问我。还是等回来再问吧,廖总今晚不就回来了嘛……” 这天是周六,小早也在别墅。廖红傍晚回来,她刚好吃罢晚饭,兴冲冲地跑过去兴奋稚气地说:“廖叔叔,你答应给我的熊猫玩偶带回来了没有?” 路菲连忙过去,哄着把她抱开,微笑劝说:“叔叔回来累了,宝贝先自己玩一会儿好不好?” “没事,不累。”说着廖红卸下行李,从外侧口袋里取出一只熊猫玩偶,递到小早的手里,小早惊喜地抱着玩偶说声谢谢,跑开自己玩儿去了。 路菲从廖红手里接过行李,又给他拿了一双拖鞋,随后进厨房煮好一碗青菜鸡蛋面,然后两人对坐在餐桌旁,廖红闷头吃面,她则托腮耐心等待。 眼见这碗面下去了一大半,路菲忍不住问出憋了好久的话:“春雨,是不是出事了?” 廖好对此并不奇怪。回来的路上,李重已经提前报备了这个情况:“老板对不起,我实在瞒不住了。这事儿早晚也是要说,您还是想想怎么说吧……” 廖红从不在机场喝酒。这一次他心里十分烦乱,自打进了贵宾休息室一直要酒,登机前已经有些微醉了,可是想睡一会儿脑子又清醒得很。 几个月前,夏平执意带春雨去四川安家,大家以为那是春雨的故乡,他们都想离开伤心之地重建新的生活。当然,夏平不愿让她去媒体也是一个事实,他不希望春雨为了他刻意模仿另一个人。 临走之前,廖红约他又一次喝酒。 这些年,他们虽然做着同一项事业,但却经常分属两地,一个在北方,一个在南方,无意中形成了默契。这一次,他们调换了位置,廖红留在了北方。还有一个不同,身边都有了固定的伴侣。 他们为这个改变喝酒。 起初,廖红不知道该不该替他高兴,因为不了解夏平是否情愿现在的决定,于是只顾将自己灌醉不计较对方喝了多少。 最后,夏平主动说起了那份代持股权:“兄弟,到底你比我命好。如今我和她说不上话了,不过没关系,告诉你也是一样的。如果哪天,我进去了或者挂了,股权将自动转至她的名下。” 廖红听完拍了拍他的肩:“兄弟,不用交代了!短期内不会有这么一天的,大家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夏平苦笑了一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撇下继续喝酒的廖红独自离开。廖红冲他背影喊了一句:“明天我送你……”夏平没回头摆了摆手说:“不用了!”坚硬的余音迅速被酒吧背景音乐淹没。 他们之间不存在假客气。廖红知道他说的是心里话,不想离别时刻悲悲切切,第二天果真没有去送。但是不久就得到了他们在四川的消息。 夏平住院了!原因是不明原因的低烧。 起初断断续续,烧两天好一天,后来吃药也退不下去了一直烧。以为是冬春交替水土不服,然而持续时间太长了,不得不住进了医院。 这时候的春雨还勉强挺得住。她是下了决心陪伴这个男人的,只要能守在他的身边,生病根本不算什么。所以廖红去探望的时候,她还能将病情描述的事无巨细。直到后面事态发生了巨变。 他不愿意碰我 春雨的情况有点复杂,表面上平静但是拒绝交流。高兰来到当地直接去了她的住处,开门的是一个小保姆,廖红请来的担心春雨会出事。 因为春雨又开始酗酒了。据说没日没夜地喝,偶尔趴着睡一会儿,没人知道是醉了还是困了。 夏平确诊后的第一周,她还撑着一股劲去医院,回来什么都不说就玩命地喝酒,后来医院也不去了,闷头一个人在家喝谁劝都没用。 春雨老家早就没什么亲戚,父母过世后一直跟哥嫂生活。早年大老远考学到北京,便是不想再看别人的脸色。因此当廖红问她要不要去哥哥家住段时间,她嘴上不说但使劲摇头,看上去十分抗拒。 于是廖红请了一个小保姆,专职负责盯着春雨的一举一动,有什么异常情况直接与他连线。 前几日,小保姆惊慌失措地打来电话,说是春雨喝得不省人事,她一个人完全搞不动,已经打120送急诊了,希望他们能派一个人过来帮忙,这才紧急把他和高兰一起喊到了四川。 医院洗了胃,第二天就让接回家了,高兰赶到的时候,春雨还在昏睡中。她轻手轻脚地示意小保姆忙自己的,把行李搁在门口随时准备换地方。 刚把手机放成震动,一个电话打了进来。高兰看了一眼是廖红,自从和李重结婚没再单独见过,这一次大家好像顾不上以前的恩怨了。 “吃饭了吗?”廖红关切地问。 “飞机上吃了,不饿……春雨正睡着,等她醒了我就想办法……”她知道廖红打电话是急于确认一件事。 “兰兰,对不起。应该让你第一时间探望舅舅的……” “我们打过电话,他说不想见我。”多少年没在一座城市生活,好不容易相聚北京,夏平却有意与高兰疏离,特别是她嫁给了李重,他更不愿意往前凑,生怕夹在中间让大家难堪。 “他现在心情很糟,这不是他的本意。”廖红替夏平开解。 “我没事,叔叔,等忙完了这边,我立刻就去看他。也辛苦叔叔您了!”高兰是了解她这个舅舅的,他们之间似乎不需要太多的解释。 “好,有什么需要,随时给叔叔电话。”廖红也不便多说,高兰张口闭口喊他叔叔,摆明了刻意保持距离。 挂下电话,高兰长途劳顿倦意袭来,竟然在沙发上眯着了。恍惚间,觉得离自己很近的一盏灯被扭亮,她挣扎睁开眼睛,看见春雨披头散发的,坐在旁边另一只沙发上,可把她吓了一跳。 高兰定了定神说:“春雨,现在好些吗?” 春雨笑了笑,然后摇摇头,显然她对高兰是不排斥的。当年她男朋友出事,高兰是替她接诊的第一个大夫,她对她有本能的亲近。 “真乖!”高兰适时鼓励了她,继而冲厨房的方向喊了一句,“刘姐,刚熬的粥帮我们热一下哈。”听见保姆在厨房答应着,她凑近了些坐到春雨身边,两个女孩子手拉手互相端详了半天。 “兰兰姐,你怎么来了?”春雨的音色缥缈,高兰听她这意思,应该是对近来发生的事情意识模糊,因而她温柔笑说:“想你了呗,来四川这么久,也不给姐姐打电话,近来过得好不好?” “不好,姐姐!”春雨的回答很干脆。 高兰闻言有些意外,于是腾出一只手搂着她的肩,继续关切地询问:“哪里不好?可以跟姐姐说吗?” “我那么爱他,他都不愿意碰我!”春雨的一句话轻易道出了谜底。这也正是高兰此行的首要任务。 廖红先她一步沟通了夏平的主治医生。实际情况是,连续数月不明原因的低烧,不得不做一个全面体检,然而结果是惊人的,时隔六年之后,众人已经差不多遗忘,只有听本人卸不下的包袱,此刻变成了压倒一切的巨石。 夏平确诊了! 在廖红的强硬要求下,医院又给做了三次复查,最后的结果都指向同一个目标。待众人暂时接受现实冷静下来,医生提出了一个严峻的问题:“病人结婚了没有?目前是否有固定伴侣?” 是的,他们现在,可以做的唯一有效的事情,就是找出与他接触过的,有可能染上艾滋的下一个人。 高兰的鼻子忽然一酸,差点儿端不住职业姿态,但还是努力地稳住了,毕竟春雨也是她的病人。 这时候小保姆正好送粥过来,她端了一碗试试温度,先放在春雨手上:“乖,吃点儿东西,然后再好好睡一觉,明天我带你去看他……” 你也患得患失了 伴随路菲的质询,廖红吃面的速度明显慢下来。他故意小口小口地喝汤,脑子里做着最后的排序,之前整理的几个问题,究竟先放哪个出来? 没等他琢磨清楚,路菲先沉不住气了:“有件事你从没问过我,不敢问?还是不想知道?” “哪件事?”廖红双手捧碗表示疑惑,微抬起头掠过碗边,轻擦了她的目光,又迅速闪开。 “圣诞节那天晚上,我和他单独在小别墅……” 廖红手里的碗抖了一下。顺着倾斜的角度漏下些许汤汁,他赶忙将面碗放回桌上,掩饰着取了餐巾纸,一面擦嘴一面抹桌。这个问题不在他的准备之列,但现在看来似乎杀伤力更大。 见他失态的样子,路菲扑哧一声笑了,坏说:“看把你吓的!你希望那天是怎样的?” 廖红却笑不出来,略带严肃地回说:“鹿鹿,不开玩笑,我只希望你无论做什么都不后悔……” 路菲意识到玩笑开大了,她是看他从进屋开始就一脸严肃,僵硬的表情松弛不下来,与以往的温婉从容有所不同,于是想要拿一个冲击力更大的问题,把他从自己的思维中拽出来。 或者潜意识里,路菲是想让自己先放松,她也怕从他嘴里听见不想听到的东西。 停顿了片刻。廖红刚想说话,路菲从桌旁站起,一边往厨房走,一边回身对他说:“我调了Irish Coffee……” “还做那家咖啡?” “嗯,蛮有意思的。我现在会调好几种口味了呢。”说话的工夫,她端出来一只白底蓝瓷镶金边的咖啡壶,还有两只同款的中号咖啡杯。 手上一高一低,两杯咖啡相继斟好。她自己先端起一杯,同时建议廖红:“趁热,快尝尝看。”廖红咂了一口,眼睛挑亮一下,赞道:“挺特别的!” “说实话,我偷拿了你的酒。不知道是这个酒好还是咖啡好,效果就蛮神奇的。心情舒畅的时候,咖啡的一半凸显出来,心情低落的时候,酒精的一半发挥作用,还能自动调节呢……” 不知道是受了这话的影响,还是在机场已经喝了些酒的缘故。一杯咖啡下肚,廖红觉得有些晕眩。 他隔着桌子拉住路菲的手。另一只手则撑住了额头。路菲瞬间明白有些话他真的很难说出口。于是用另一只手,扣在他握自己的那只手上,体贴地望着他说:“你累了,今天早些休息吧……” “鹿鹿,那晚你们怎么了?” “啊……”路菲没想到他真的往心里去,这不似廖红以往的性格。但又简单的认为,大概就是妒忌吧。 看他一脸疲惫的样子,轻巧地逗他说:“什么时候廖总你也变得患得患失了?” 廖红听罢,猛地抬头盯住她的眼睛,十分认真地再一次确认:“那天晚上,你们怎么了?” 这下轮到路菲吓着了。 她以为,廖红知道她和夏平所有的过去,包括分开的原因,这些应该不能称为障碍。虽然这个话题是自己挑起来的,可她期待中仍是对方宽容大度的样子。没想到反被咬得死死的。 如果是平时,这种情况她可能会冷处理,可是今天廖红尤其较真,甚至有些惊慌失措。她便不忍心了。 路菲缓了缓神,努力保持冷静,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我们没有什么,只是坦诚地聊了聊……” 廖红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支着额头的手卸下来,把路菲的两只手一起攥住。他对刚才的激动略觉愧疚,转个话题说:“鹿鹿,春雨病了。” “我知道。听说兰兰去看了,什么情况?严重吗?怎么引起的?和他有关吗?”一连串的问题。 “没有。”廖红撒谎了,“可能不太适应吧。” “回老家,怎会不适应?” “看来春雨比我重要。我病了你没发现?” “病了?哪里不舒服?”说着,路菲把手抽出来,放在他的额头上试一下,瞬间又被他攥了回来。 “哪哪都不舒服。全是被你咖啡闹的,现在酒精这半起作用了。你说可怎么办?要不要替我治治?” 路菲听完弯着嘴角憋笑,想起最开始在这间屋子里,他们的第一次就是从让他替自己治病开始的。 路菲对于今天挑起了一个敏感的话题感到愧疚,廖红对于暂时向她隐瞒了夏平的病情也有些内疚。他们忽然都觉得与眼前这个人好端端地手拉手坐在这里,岁月静好的模样实在太不容易了。 他们从彼此相惜的目光里隐约看到了渐渐浮起的火苗。于是又忍耐一会儿,等小早彻底睡下之后,便一头扎进卧室里。廖红感觉自己像疯了一样。 连日的疲惫和压抑,此时全部转化成了无边的力气。他想掌握温柔的尺度,却是总也掌握不好。 路菲脸上时有疼痛的表情,他只能随着表情的浓淡勉强手下留情。幸好每一次痛苦过后,他都能看到在她的脸上,浮起一层桃粉色的雾气。 我们都需要治愈 春雨受过前男友的刺激,得知夏平确诊后活不过两三年,她的应激反应呆滞颓废的吓人。有高兰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总算可以少喝点酒,偶尔还能吃一些东西,离开了人什么样不好说。 “不该让她知道实情!”高兰最早这样跟廖红讲。 “谁也不知道是这个情况,已经过去六年了……” 的确,他们以为曾经的过失早已被岁月的橡皮擦抹掉了痕迹,可生活毕竟不是一张白纸。过往的经历都是有记忆的,有的愉悦有的恐怖而已。 高兰带春雨去过一次医院,之后也不敢再带她去了。夏平几乎没有力气和她们说话。看见春雨坐在一边,泪水涟涟的,使不上劲儿更着急。 有一次憋住了气,干咳的止不住,护士都搬来了呼吸机。春雨见状立刻就要往上扑,混乱中打掉了输液的针头。悬挂的针头在空中四散飞舞,手疾眼快的医生赶紧将她推到一边。 事后医生向他们郑重地提出:“这样容易激动的家属,最好不要带到病房来了。干扰病人情绪是一个方面,如果出现新增感染病例更不好办。” 为了春雨的事情,高兰和廖红再一次坐下来。 “我舅舅现在这状态,是不可能管春雨了。”高兰接触不少病人,罕见有人在自己病入膏肓的时候,还能顾及他人命运走向,心理的生理的都一样。 “这种情况医学上怎么处理?” “转移视线!” “短期内找不到替代的人呢……” “不一定是人,可以是具体事情。” “你看春雨这状态,能干什么事情呢?” “我舅带春雨来这里做什么?” 这句问到了点子上。 来四川之前,夏平把在北京的想入酒吧关了。懂他的人都明白,他想连根拔除的不止一家店。 这家分店当初在集团评估时并没有通过,理由是相比三里屯和后海一带缺乏集群效应,所以是他动用了私房钱,一己执念擅自盘下的独立于集团业务的个人资产。卖掉这家店的时候遇到同样的问题,因为地价太高了极难脱手。 最终接盘的是廖红。办交割手续的时候他也问了高兰这个问题:“可以告诉我了吗,好端端的你带春雨回四川做什么啊?” “反正不做媒体。” “人家自己喜欢,你凭什么拦着?” “我知道她为什么喜欢,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她怕是支撑不了这个决定,早晚还会垮掉的。” “所以呢?”廖红气他的自以为是。 “春雨的梦想是音乐,而我们都需要被治愈。” 被高兰如此一问,廖红一下想起来了,恍然说:“他们在川西捐助了几所学校……” 第二天,廖红醒来的时候,路菲不在身边,他仍能感觉到疲惫。肢体的记忆里,他被一股莫名力量裹卷着,昨晚不知不觉跨过了许多极限。 阳光烤过的炙热让面部有些痛楚,他下意识地一只手挡住眼睛,待到慢慢适应了才翻身坐起。此刻,阳光透过窗帘,正洒入一室暖黄。 昨晚太热烈了,他没有留意这间屋子的变化,眼下发现,原本泰坦尼克的印记都被抹去,整间卧室从家具到陈设,一律换成恬素的简欧风格。 “醒了?还以为能再睡一会儿。”发愣的功夫,路菲推门进来,手上端了一杯水。见他醒了直接递到手里。 廖红接过来,喝一口放在床头,回来摸了摸她的脸。这一张清澈的面孔,在正午阳光的映衬下,犹如一滴饱胀的露水,像捧在手心里的感觉。 见他这般动情,路菲乖巧凑过来,依偎在他的胸前,顺势抱住了他的腰,一动不动地让他搂着。 “小早呢?”廖红的下巴抵着路菲淡香的头发。 “早上被她舅舅接走了。” “李重来过了……” “嗯,他担心兰兰。知道你昨晚回来了,不敢给你这老板打电话,特意跑过来问我什么情况。” 知道别墅里再没别人。廖红愈加放肆地搂着路菲舍不得放开手。 “我去盛碗鸡汤吧,看你昨天那么累,早上特意熬的。”路菲话语间带了几分戏谑的调皮。 “不许走……”廖红索性一个吻上来,把她的嘴彻底堵住。路菲微挣了一下,说不出话又躲不掉的,便瘫在怀里任他亲,最后真的走不动了。 廖红的意识回来了,他终于可以清醒地疼爱这个女人。他觉得很有必要弥补昨晚的粗鲁。 路菲早上刚洗过澡,真丝睡衣携着温热,象征性的几粒纽扣,三下五除二即被拿下,整个过程不长,呼吸却是越来越急促。 可能因为看得清楚,她的羞涩已然涨满了脸,这般情态更让人欲罢不能。也是因为看得清楚,廖红更知哪一处着力准确,但依旧多余地问她:“疼吗?” 舍不得…… 每天被缠着不放的日子,路菲先受不了了。将近两周了廖红也不去上班,确切地说把办公地点挪到了别墅。不得不耳提面命的他会喊李重过来,自己则守在这里寸步不离的。 有一次,路菲好容易从他滚烫的怀里挣脱出来,拨弄着乱发娇羞地捶打他的肩说:“是不是吃药了呀?” 廖红也不躲闪,憨坏的语气:“是啊,你不就是我的药!”路菲再想说点儿什么,便是被他用各种方法堵住嘴,在登顶的路上失去反抗的意识。 自己创业的人最害怕颓靡,日常时间管理全靠意志力。这样子被他终日困在卧室,唯一解脱的借口就是约了人出去谈事情。 时装周接近尾声,Tracy Wang利用自己的人脉,带路菲在圈子里走一圈,又接了几单零散业务足够吃下半年了。 回来,她就尽量挑正事说:“你表妹相当给力哦,把几个在北京开店的设计师小姐妹介绍给我,帮她们专卖店引荐咖啡供应商。新客户开发了,原有客户也拓展了,一举两得呢。改天请她吃饭吧。史密斯也来了,咱们一起聚聚……” “好啊,尝尝这黑鱼汤,特意给你煲的,放了枸杞山药,补气血的……”简单的迎合之后又回主旋律上。 路菲放下筷子,疑惑歪头看着他,坏笑送来却不敢说破。结果仍然是八九点钟,就被他用什么新款香型的洗发水沐浴露之类的玩意儿诓进了浴室。 最近廖红总是趁路菲晚饭后看电视吃水果的时间,悄悄地把泡泡浴就预备好了。水温和香型一律都恰到好处,路菲感觉自己过得像娘娘似的。 有时还没走出浴室,就被他迫不及待地全数占有,然后随性辗转别处,身后留下满屋的馨香…… 这间别墅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开掘,客厅、厨房,甚至书房,都曾被他们设计过不同的情景。路菲心中虽有疑惑却也鬼使神差地乐于配合,每每理智被情感淹没,迷蒙地喊着“哥哥……”求饶。 说来神奇,前面40年廖红孑然一身习惯了,刚刚解锁这个新技能,便被他玩出至高境界。尤其这两个星期,路菲重新认识了不一样的他,更加理解只有意愿达到的领地才可无师自通。 这一晚,路菲被鼓动到一定程度,完全顺从意识占领了上方。被动享受了这么久,忽然很想主动做些什么。最后关头俯下身去,还未触及滚烫,便被一股力气钳制住,不让她继续向前。 路菲怔了一下,还想接着试探,被他用更大的力气制止。而后两人僵持了一秒,廖红不再迟疑将她拉入怀中,加倍的热烈覆盖了前一秒的尴尬。 这也让她很快放弃了执念,安心地变回一只贪吃的小鹿。她挺身吻住了他,好似为了弥补之前的扑空,又好似为了此刻更深的填满。 事后,他们抱了很久。廖红好像快要睡着的时候,路菲忽然柔声地质问:“刚刚为什么不允许我……”廖红听了,侧过身来,吻了她的头发和眉间,“舍不得……”说完,真的睡着了。 明明看廖红先睡的,而后变成路菲没了觉知。半夜里她感觉有点冷,醒来发现窗户开着一道缝,夜风刮进来降低了室温。她赶忙瑟缩地将窗户关紧,又见廖红此刻不在卧室,想必渴了出去喝东西,于是披了衣服去客厅找他。 路过书房,廖红就在里面坐着,门没关仅开一盏暖黄的台灯。路菲怕吓着她,在外面小声轻咳两下。 廖红还是被惊到了,但很快平静下来,招手让她进来,指指自己的腿让她坐上,如此好抱着取暖。路菲乖巧坐过来,自然地圈住他的脖颈,见他难得的表情冷肃,温柔地说:“怎么了?” “鹿鹿,明天我要去四川……” “不是五月份吗?怎么忽然提前了?” “嗯。有些事情很着急。必须我亲自去办。” “好啊,我跟你一起……”路菲说得轻松愉悦不假思索,甚至有点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得意。 廖红完全没想到她这么说,把她圈着脖颈的手拉开,扯后一点端详她的脸,略显惊讶地问:“为什么这样想?” “舍不得呗……”她把相拥而眠时廖红说的那句话,放在这个场景下还给了他,然后又被自己的机智逗笑了。 “乖,别闹!” “这有什么,不是很正常吗?我一个自由职业者,最大的便利就是,可以跟着心爱的人天涯海角!” “完美”错过 前两天跟Tracy Wong一行喝酒,史密斯酒后狂言,说是过两天要去四川看美女,路菲瞪了他一眼,故作嗔怪地说:“我可替我姐看着你呢哈……” 史密斯自知失言,飞快地用手捂了一下嘴巴。Tracy Wong也瞟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只和路菲干了杯。正是从这段小插曲,路菲才知道,这届时装周设立了四川分会场的事情。 不晓得廖红在四川的业务是否与此有交集,但那时她已经在暗自盘算,五月份的差要跟他一起去。 挨到吃早饭,廖红再次向她确认这个想法。 他以为她是一时兴起,没想到路菲相当笃定:“当然真的,但不是为了你,我去探望春雨,顺便看看兰兰。好歹也是我嫂子呐,把我哥一人晾在北京孤苦伶仃的,倒要看看那边什么情形?” 明说了不是为他去的,廖红就不知道怎么拒绝了,嘴角上扬敦促她:“乖,喝点儿粥吧……” “你几点出发?”路菲紧追不舍。 “下午四点。” “那正好,还来得及订票。”说着她猛扒了两口粥,差不多见底儿了,立即打电话到航空公司。 放下电话之后,她脸色略苦告知廖红:“没有商务舱了,订了经济舱。三个小时不能陪你,不要太想我哦。” 廖红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到了四川之后如何应对?听她这样讲,直接阻止说:“长途飞行,经济舱太辛苦,还是不要折腾这趟吧。” “那怎么行?”路菲闻言又坐回餐桌旁,接着吃桌上的几样小菜,“我还有东西要给春雨呢……” “什么东西?我转交行吗?” “钱,很多很多钱,交给别人不放心哒……”说着她微抬娇俏的眼睛,偷瞄了廖红一眼,倏尔窃笑,“逗你玩儿的,不是不放心,只不过我的诚意要亲自传达。” 事已至此她告诉廖红,前阵子趁他出差的时候,她把夏平留下的那辆路虎卖了,九成新的车身,加上节制的里程,到手50万出头。 “他们刚去那边安家,春雨现在又生病了。我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做些力所能及……”路菲语调很轻。 廖红隔着餐桌揉了揉她的头发,柔声说:“我知道,快点吃吧,吃完收拾一下行李,我还有几个电话要打,然后让李重来接,咱们下午两点出发……”他不再抗拒与她同行,还报备了详细行程。 电话没一个是为工作的。有些底线廖红咬定不能突破,路菲不可以见夏平,甚至不可以见春雨。不见夏平容易,不见春雨就只能安排完美错过。 春雨的状况越来越不乐观,前一阵闹自杀被拦下,现在24小时看护寸步不离人。他们不得不跟夏平说明这个情况,因为只有他最了解春雨。 所幸,他指了一个方向。他们在川西小镇资助了一间名叫“泰然”的小学。里面有个小女娃和春雨身世很像。俩人一见如故,而后一直书信往来。可以说除了夏平,春雨最惦记的就是这个女娃。 于是他们商量决定,把春雨转至川西小镇疗养。 一来一走,刚好错过。 “哎呀,就差一点太可惜了。我可不可以去川西小镇看春雨啊?”路菲快哭了。 廖红搂着她的肩,摁坐在一张软椅上,理智劝她:“鹿鹿,忘了你只能待两天吗?” “对呀,两天啊,时间完全来得及。“ “可是明天,我还安排了一件更重要的事。” “更重要?” “嗯……”廖红将她散落在腮边的头发别回耳后,继续温柔地说,“还记得吗?我答应过你,如果小早叫我爸爸,我再向你正式求婚?” “记得啊,你的意思是……”路菲不解。 “明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那是我送给小早的,当然也是送给你的。那里对我们很重要,我计划了很久,本来想悄悄地送给你们。可是既然你来了,亲眼见证就是最好的安排……” 路菲微笑点头,仍然惦记此行要紧的事情:“那我怎么把钱给春雨呢?你不会想让我见他吧?”语气中着重了“他”。 “如果你想见他……”廖红说的一字一顿。 “好了啦,我没有要见他。”路菲马上哄他。 “如果你放心,我可以转交的。” “嗯,放心……”说完路菲靠上他的肩,撒娇地说,“现在觉得有点儿累呢。” “你先睡一会儿,我在楼下定了自助,晚上不能陪你了,自己去吃饭好不好?乖,等我回来。” 一说“等他回来“,路菲就联想别的,娇憨捶他一下不敢乱讲:“行行行,你去忙吧,本来你就是来工作的。我自己吃饭没问题……” “我不想见她!” 路菲只能在四川待两天,这是出发前仓促达成的协议。夜长梦多廖红没把握事态不发生变化。 好在四川分会场是Tracy Wang和史密斯一行全程赞助,路菲的“飞飞教主”则是时装周唯一指定坊间公众号,她的行程安排不可能完全自己做主。 之前以为能赶上个尾巴,她以总结性综述作为此次报道的承诺,向组委会提出了现场采访的申请。由于廖红行程提前,于是又改成了打头阵的。 如此一来,两天之后返回北京。咖啡供应商与时装专卖店的见面会,说好了由策划方主持。这个时间Tracy Wong和史密斯刚好都去了四川。 楼下吃自助餐的时候,路菲和小早通了晚安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小早奶声奶气:“妈妈,你是和廖叔叔一起去四川了吗?他不是说下个月才去吗?还没来得及吃一顿告别饭……”听了特别解压。 路菲笑着停下手中食物,十分有信心地说:“是的,宝贝,计划有些改变,妈妈来得很及时……” “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童言有趣,路菲被她逗得笑意更浓:“是的呢,宝贝真聪明,这次啊有一个大礼包送给你。” “真的吗?太好啦!”小早欢悦,“廖叔叔也说去四川有礼物送给我,和妈妈说的是同一件礼物吗? “这个嘛,暂时保密……”被小早这话提醒了一下,不能只有廖红送的礼物,自己也要准备一份才行。然后她看了看表:“不早了,宝贝,赶快跟大舅奶奶睡觉,妈妈后天就回来了,晚安哈……” 母女俩又隔着电话线亲吻一通才真正告别。路菲喝了一口餐厅自制的蓝调鸡尾酒,入口不觉浓烈,落胃圆融暖沁。透过餐厅的落地窗,望向户外舒朗的夜幕,心情温柔如皎洁的月色。 鸡尾酒大概有些度数,回房间后倦意甚浓。路菲洗漱完毕,靠在床上翻杂志,参看当地媒体对时装周的预热,顺便等廖红回来,结果不知不觉睡着了。 早上醒了,廖红还没回。路菲赶忙翻身够到了床头柜上的手机,有一条半夜三点发来的信息:“鹿鹿,这边事急,今晚回不去了,你乖乖睡觉,明天自己安排,后天带你出去……爱你!” 路菲一下坐起身,在床上愣了半晌。然后使劲晃了晃脑袋,好像要让自己清醒一点。又把信息从头到尾读了一遍,确认是廖红发过来的。 她倒也不是没事情做,可以调换次序把工作安排在今天,但是廖红的举动总让人觉得奇怪。犹豫了片刻,她将手机页面翻到通话记录,食指在号码上晃悠了三圈,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 此行出发前,医院下了病危通知。夏平如果有意配合治疗,再活两三年没问题。可是他的求生意志极弱,时有生命体征消失的迹象。 作为他唯一的家属,医生询问高兰:“病人还有什么强烈的心理寄托吗?你也是医生,你应该知道,药物只能对想要活下去的人起作用……” 高兰面色为难:“我,我不确定。” 医生摇头表示无奈:“我们尽力吧……” 高兰昨晚给廖红打电话,全程哭的说不上话:“叔叔,你了解舅舅,他现在对路菲还有感情吗?” 飞机上,廖红坚持和路菲换了位置,他需要在略嘈杂的空间保持内心平静,太过安静反而无法安宁。 来到医院,夏平刚好醒着。廖红鼓足勇气,把想了一路的话直接脱口而出:“想见她吗?她来了……” 夏平立刻明白了,他说的是路菲,甩掉餐盘里的食物,头狠狠地扭向一边,看样子不打算再理他。 护士进来使个眼色,廖红会意暂时出去吸了一支烟,再回病房的时候,新的餐盘已经摆好,夏平勉力吃了几口,情绪也回转一些。 “我不想见她,我心里只有春雨……”空气凝滞。说这些话时,夏平失神的眼睛始终看向别处。廖红吃不准这些是不是他的心里话,对此没有马上应答。 “听见吗?让她回去,我不想见她!”夏平的声音顿时高了两度,之后接着一阵猛咳。廖红赶忙站起,上前替他拍了后背,被他一把推开,“别碰我!你们都不要再来了,让我一个人自生自灭。” 这一夜,夏平被推进了ICU,鉴于他不定时的情绪亢进,同时上了心脏监护器。廖红以为事情因自己而起,半步不弃地守在病房外,心碎了一地。 不知道要多少 看完廖红制造的惊喜,路菲笃信他拿住小早肯定没问题了。可是,眼下另一关怎么过? 廖红可能不记得。有一次他出差,路菲说什么也要亲自送机,返回已是凌晨时分,她独自一人驾车,他实在有些不放心。出发后没有几分钟,点击了位置共享,对方很快通过了。 之后这个功能一直没有取消。 前一日,路菲放弃摁下电话,却是转而查看了位置。 那是一家私立医院,医护人员口风很紧,而她又不想太多暴露自己。 多亏一名实习小护士,见她诚挚焦急的样子,斗胆偷说了一点信息:“你探视的病人在传染病区,确定要去吗?”连同廖红的神秘,十分猜出了九分。 神色恍惚回到酒店,她竟懊恼自己的好奇。当初的选择和此刻的结论没有必然关系,但几个月前的放弃,距离这时太近了,又不得不产生关联。 一晃下午两点,她必须要出门。廖红此时刚好拨进来一个电话,声音平静略沉:“工作顺利吗?” “嗯,挺顺利的,正在和这边的同事喝下午茶……”其实连午饭都没吃。停了下,她又说,“你工作的事忙怎么样?今天晚上能早点回来吗?” 她给他最后坦陈的机会。 “哦,争取吧……到时给你信息……” “好,别太累了啊!” 挂了廖红的电话,路菲转头拨英国。 正值那边的傍晚,酒吧刚开始营业。听见路菲的声音,“Deer fly”一名中国服务生跑过来接听,告诉她:“夏总回国了,昨天已经落地。” “目的地哪里?”路菲语速很急。 “听说是四川,从北京转机过去,应该今天到了吧?不好意思,具体城市不清楚。”小服务员慢悠悠的。 “麻烦你把夏总在国内的手机告诉我。” 对方立刻警惕地盘问她的身份。待关键信息基本对上之后,才将夏小叶的电话告诉了路菲。 路菲不确定夏小叶此时是否人在医院,于是,提前发了一个佯装不知情的问候信息。 夏小叶很快回复:“小路阿姨,你也去医院了吗?” 对方显然不知她的用意,没有回复最想知道的内容,于是路菲进一步追问:“还没,你在医院吗?” “正准备去呢……”见到这条文字,路菲火速拨了过去。此处省略寒暄单刀直入地问:“什么时候确诊的?” “就是,这两周……”夏小叶稍微反应了一下,声音有些哽咽,“我爸命也太苦了,以为熬过这些年,没想到,还是……老天爷太捉弄人了……” 电话这端,路菲沉默。夏小叶可能觉得有些异常,连唤了几声:“小路阿姨,小路阿姨……” 路菲醒了醒,沉声说:“叶子,他们都不告诉我。” “啊!”夏小叶发出惊讶的声音,自觉说错了话,“不是,小路阿姨。那你怎么在四川呢?”她也乱了。 “叶子,你快去医院吧……”紧接着,她想起了什么,顿哑着嗓子提醒对方,“另外,求你一件事,不要告诉别人,我们通过电话。答应我,好吗?” “哦,好……” 路菲强忍着完成下午的采访任务,余下的时间,她都用来和广媒大学公益部的申老师联系。 当年她把Tracy Wang公益基金挪到国内做,也是这位老师帮着联系周边资源。她拜托申老师了解川西小镇泰然小学的情况,两个小时后即得到了回复。 做完这些,无处安放的心绪稍稍有了着落。 傍晚,路茜照例向她询问史密斯的行程,表面上是关心他的工作,实际上想打探点儿别的。看得出来越来越不放心,于是路菲挑些无关紧要的说。 之后她转移话题,态度极其认真地问路茜:“姐,我当年放你那的房产,目前收益情况如何?” “市区的呢,暂时不太明显,但你猜怎么着,郊区的那处双层小复式,已经涨到原价的三倍了。听我的没错吧……”路茜得意。 “把这套卖了吧,越快越好!” “什么?疯了吧?照这个趋势,涨到五倍不成问题。” “我着急用钱。” “你要多少,我先借你。” “我,我也不知道我要多少。” “你没事儿吧,说话颠三倒四的。” “好了姐,你别多问了。还要不要我盯姐夫了?” 说到姐夫,路茜想起了徐静波,立刻敏感地问她:“你要这么多钱,不会也沾上跟钱有关的麻烦吧?” “哎呀,你真能联想……”她不想路茜问得太多,随口找了一个理由,“小早明年要上小学了,我想在附近买套学区房,全款比较值,大概一千多万吧……”果然,路茜没再说什么。 嗯,你最可爱! 难得五一假期,连下了三天雨。幸而有路菲捎回来的大型玩具,否则小早的心早如逃脱樊篱的小鸟。 说是大型玩具一点不夸张,李重帮着把零件拆开分组搭建,全部拼好足足占了客厅的2/3空间。这是一套定制的乐园模型,只有实景照片作参照。小早跃跃欲试了半天,以拼乐高的手艺都插不上手,只好揪着舅舅帮她还原。 路菲是到过实景的,凭印象负责在一旁指导,小早拍着小手跺着脚,里里外外地转悠,一会儿欢呼,一会儿叹息,看她一个人表演都是一出戏。 这期间,路菲接了几个电话,每次回来的时候,积木搭建的景观,便会呈现不一样的面貌,大半天就这样不知不觉地晃完了。 其实装到一半的时候,小早已经嗨起来了,乐园里的秋千和竹林像极了她曾经描述的样子,这让她格外兴奋,嘴里不停地说着:“廖叔叔懂我……” 她把路菲这次新买来的,以及自己攒下大大小小的熊猫玩偶,配合不同的姿势摆在各种位置,不满意了又做一些调整,连吃饭都是端着饭碗在忙活,把下雨这件扫兴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 吃过晚饭,小早实在玩累了,一屁股坐进沙发里,斜歪在靠垫上啃一只苹果。想了一会儿,她问:“妈妈,五一假期为什么不带我去四川玩儿?” 没等回答,路菲手机又响了,这回是廖红的。她把屏幕翻过来让小早看,小早确认了是廖叔叔,痛快地放她接听,然后捏着苹果找舅舅去玩儿了。 “小早高兴了吗?” “嗯,高兴着呢,说五一要来找你玩儿呢。” “别别别,千万不要……”可能觉得语气有点重了,廖红又缓了缓说,“这两天太忙了,等忙完这一阵子吧……六一带她来玩儿,怎么样?” “吓你的,她说你懂她!” “真的,这么说的?” “骗你干嘛?原话。” “鹿鹿,我想你了,那天早上走,为什么不叫醒我?” “心疼呗……都怪我,谁让我贪心呢,害你累了大半宿……”路菲的语气渐渐沉溺娇羞,于是捏着听筒躲去阳台,关上门将自己隔绝在雨中的屋外。 那天中午从乐园出来,廖红说下午还有事,他们在附近简单吃点,就让她一个人先回酒店了。一个人坐在床沿上,兀自傻笑了一会儿,脑子里浮现的全是上午在乐园里的情形。 乐园的主体功能是大熊猫饲养基地。游客很少为了还原野生的栖息环境。起初以为只是踩点儿,想着下次带小早来玩,能有一个她喜欢的去处,直至步行到一个不寻常的小屋。 小屋里集体生活了五只熊猫宝宝,看上去都是刚出生不久的。廖红牵着她的手,在栅栏外停下脚步,一面观察一面小声说:“快看,可爱吧!” “太可爱了吧……”路菲不由自主地感叹。只见这些熊猫宝宝,个个毛茸茸团乎乎,睡得睁不开眼睛。 廖红攥紧她的手,往前带了一步,指着其中一只鼻尖圆润的小熊猫,神秘地说:“猜她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路菲立刻反问。 “早早!” “什么?早早?”路菲以为自己听岔了。 “对,没错!你说小早会不会很喜欢这个妹妹?” 路菲惊得捂住嘴巴:“哇塞,你怎么想到的?” “这里的野生小熊猫常年寻找领养的主人,我提前选好了这只,你看,她鼻尖儿最圆,是不是特别可爱?” “嗯……你最可爱!”说着,她一口亲上廖红的脸颊。 路菲没想过很快还会再来,听说接下来他都住这间酒店,花了几个小时把房间重新布置一遍。 买来平时喜欢的床品桌布,将酒店的一水白色全部替下,又将自己这两天的照片快冲出来,装进水晶相框放在床头柜上。粉白相间的百合花置入窄身敞口瓶中,紧贴着照片摆放。最后用贴身香水给房间整体换了味道。 又向酒吧要了整瓶蓝调,在廖红回来前已将自己喝至微醺。舍不得一个人走是真的,不舍得廖红为难也是真的,本能的唤起足以燃起熊熊的火焰。 “我也想你了……假期结束后,我过来找你吧……”路菲拽回思绪,温柔地试探他会不会拒绝。 照之前夏小叶的口径,第一笔100万打到学校,名誉校长的事情基本敲定。如果这个消息已传至夏平,他的状态应该反映在廖红的态度上。 “不耽误你工作吗?” “嘿嘿,不好意思主人,工作旺季过去了,接下来是爱情旺季……不开玩笑的,上次你说领养还有些手续,不如你忙你的这些事情交给我来办,算是我们一起送给小早的礼物……” “会不会太折腾?最多二十天我就回来了。” “看来不是真的想我……”路菲佯装嗔怪。 “稍等,我看下行程。”廖红果然松口了。过了一会儿,他问路菲:“5月10日左右可以吗?这星期我去趟川西小镇,回来差不多就这个时间。具体日子定下来,我再告诉你,可以吗?” 100万想怎么用? 等小早睡下了,路菲和李重都不觉得困,甚至有点儿饿,于是一人捧了一碗速食面畅然地吃。 “哥,帮我订票呗。”路菲猛嘬一口含混不清地说。 “去哪儿?” “川西小镇。”听上去如释重负。 “不对吧,刚刚老板给我发信息,让我关照你5月中旬的出行安排,是不是搞错时间了?” “没有,没搞错,他回成都那天我出发。到川西小镇待一天,然后转去成都跟他汇合。辛苦了,哥,帮我把全套订好,不想中间有任何闪失。” “不说清楚,这事儿我不管……” “想不想兰兰回来了?我去把她换回来。” 听到这里,李重换了舒缓的语气:“多长时间了,那边到底什么情况?你去了就能把她换回来?” “嗯,我有把握。” “可是,老板万一知道,我死定了!” “那就别让他知道。” 李重了解她的脾气,不让他订票也走得了。 起初,路菲也觉得这一趟属实冒险。主要不想让廖红知道她背地做了这些事,而且是为了另一个男人。权衡了很久,她才决定铤而走险。 路菲没有把钱直接给学校,她本能觉得如果给了学校,没准儿像涓涓细流汇入大海,何种用途不为外人所知,她能做的事情也就很少了。 于是她寄给了镇长,并附上一封手写信,表明帮助当地办学的愿望,重点提到了泰然小学。 镇长收到这100万,唯一的要求就是见出资人。泰然小学原是各方集资建起来的,夏平和春雨的20万已经相当多了。眼下冒出格外惹眼的数目,他的本能反应是这背后还有其他诉求。 他们简单的通了一个电话。镇长朴实中肯,一上来就直接问路菲:“这100万你想怎么用?” 见镇长是个明白人,路菲也不兜圈子,主动把夏平的病和盘托出,这是发展后续的最大禁忌,倘若起初不被接纳,剩下的都不好谈了。 原以为100万只是探路钱,后面还要做很多疾病普及。好在老镇长有些见识,听完了主动说起戴安娜王妃当年和艾滋病人握手拥抱,表明自己了解这个病不是随便染上的,话题因此得以继续。 “有个北京来的姑娘,是不是在咱们镇住下了?” “对,你说春雨吧?那姑娘心眼儿可太好了,跟我们小暖啊,亲得像母女俩一样的……” “小暖?” “哦,对对,我们镇上的人都喊她小暖……这孩子身世蛮苦的,不到三岁爹妈出去打工,后来工地遇上了事故,留守儿童又成了孤儿,实在太惨了……哦,她姓栾,叫栾雨。你说巧不巧,她不仅和春雨的身世很像,两个人名字里还都带一个雨字,大家都说她俩有缘分……小暖呢,这是过去的叫法,因为她身世太惨了,我们都希望她过得像个小太阳,正好暖这个字和她的姓也是谐音,就这么叫起来了……以后你叫她小雨,或者小暖都可以……”说起这个孩子,老镇长絮絮叨叨,带着很深的感情。 “小雨,小暖……”路菲自言自语,“名字很好听!”眼眶不自觉地湿了,她觉得这真是天意。 平静了一会儿,她试探着对老镇长说:“如果小暖再有个爸爸,组成一个新家,那就更幸福了。” “你的意思是?” “嗯。我说的这个人,和春雨原是一对情侣,但现在他有这个病,整个人都垮掉了。他一直没有孩子,这也是个遗憾。如果,我是说如果……” “别说了,小路,你的意思我明白。别的不敢说,让他们在镇上安一个家,这个大叔能办到!” “谢谢,谢谢大叔,我代表他们谢谢您了……”路菲说着说着也改了口,感觉跟老镇长更亲了一层。 “可是小路,别怪大叔多嘴,你做这些又为什么呢?” “啊,这……大叔,说起来话长……” “哎,你也是个好心的女娃……”见她吞吞吐吐,老镇长不再难为,“大叔只有一个请求,你能不能到咱们镇上来一趟?你做这些事全是为别人,不希望我说出去呢,我可以替你保这个密,但大叔想亲眼见一见你啊,到大叔家吃上一顿饭,算是咱爷儿俩的缘分吧……” 路菲必须答应。不只为了和老镇长的这一段缘分,她也想要把高兰这个傻丫头彻底解脱出来。 高兰认定了,春雨现在是她舅舅唯一的希望,生怕她出一点儿状况,守在川西小镇足足十几天了。若是不把她介绍给老镇长,当面谈妥后续安排,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放心把春雨一个人丢下的。 相信我闺女 出发之前,路家集体办了一件大事。立夏这天是李阿姨的生日,老两口终于把好日子定了。 关于仪式在哪操办,一家人商量了好久,最后路菲自荐:“去我那儿吧,让我也沾点喜气!” 老爷子从这话里听出些味道,趁着没人的时候问:“闺女,是不是快有好事发生了?” “爸,怎么跟您外孙女似的,一天到晚好事发生,好事发生的,哪有那么多好事?”但很快她自己憋不住笑了,点了点头,“嗯,算是吧……” “哪一个?小重那个老板是不是?看着就很好!别看个子不高,格局蛮大的,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谁呀,菲菲要办喜事啦……”说话的工夫,李阿姨端着一盘水果进来。往路菲手里塞一只橘子,又帮老爷子剥橘子皮。路菲不置可否笑笑。 老爷子没顾忌,继续刚才的话题:“要说我生病那几年,多亏人家明里暗里照顾。遗憾啊,到现在我们也没坐下来喝上一杯。你说他出差了,怎么去那么久?什么时候回来?这次回来一定带到家里,我们爷俩好好喝几盅。” 李阿姨剥好橘子皮,一瓣瓣塞在老爷子手里,歪着头问路菲:“我记得叫夏平不是?这几年脑子不行了,但这个人啊,我始终忘不了……那天情况多紧急啊,要不是他火急火燎地赶来,帮着处理门锁,又联系派出所,又是跑医院的,我们这些人都要吓死了呐……” “夏,夏什么?听小重说,他们老板姓廖啊……”老爷子表示不解。 李阿姨自觉失言,赶紧打了个岔:“我说我这脑子不行吧,还是把人给记错了,你们爷儿俩聊着,我看看客人来齐了没。”说完起身出去了。 老爷子停下吃橘子,默了一会儿没说话。路菲偷偷瞟一眼,最怕他这时候正义感上线。今天是老爸的好日子,不能惹他不高兴。可是,这些年发生的事情,一两句话又怎能说得清呢? “哎,闺女,爸也老了,好多东西看不清楚了。但我相信我闺女,识得清人,拎得清事。这些年,老爸谢谢你了……”老爷子的说法让人意外。 “爸,看您……”路菲说着声音哽咽,连忙抽了纸巾堵在眼眶下面,免得待会儿客人来了不好看。 “妈妈,妈妈,你看谁来啦……”伴着小早清脆的嗓音房门被推开,玉树临风站在门口的是比小早高出一头的坨坨,看上去愈发英俊,自带一缕阳光。 屋内对坐的两人,心情顿时明媚起来,路菲忙站起身,把坨坨领到了老爸跟前:“爸,必须给您隆重介绍一下,这位可是当下最红的小明星了!” “认识,认识,我这个宝贝孙女儿啊,天天看电视拉着我,指着教我认哪个是坨坨,哎哟,如今见到真人啊,比电视上还要帅好几倍。” “怎么样,姥爷,没骗你吧,坨坨哥哥是我偶像。我要带我偶像去乐园玩儿啦……”说完又一阵风地跑了。 客厅里热闹起来。辛迪大方地把卢厂长也带来了,她悄悄塞了两张请柬在路菲手里,表情神秘不用看就知道,他们的好日子快到了。 路菲连忙道喜:“祝贺祝贺,这下高兴了吧?等廖红回来,我们一起参加婚礼。哪天啊,赶不赶得上?” 没等她打开请柬确认,辛迪爽快地主动告知:“5月20日,520!”一脸幸福甜蜜的绯红。 路菲跟卢厂长打过招呼,安排他们坐在客厅里休息,顺便告诉他们:“今天请了灵犀温泉大厨掌勺,还有几个客人没到,12点半仪式正式开始。” 而后,四下里张望。今天为了搞气氛,她还邀请了一位客人,不知道这个人会不会也带来另一半。 接近十二点,詹湛姗姗来迟。路菲打开门,见门口只有她一个人,略显失望说:“怎么就你自己?” 詹湛先是哭丧着脸,而后实在绷不住,捂住脸哈哈大笑。此时,从不远处的小树林里,先是冒出了南南,而后又走出了威猛帅气的庄涛。 “幼不幼稚,还玩儿藏猫猫。” “没有,其实是真的有点不敢来。” “你什么阵仗没见过?小小家庭聚会不敢来?” “唉,我是担心,我家南南没见过世面,遇上坨坨这样的强劲对手,恐怕他竞争不过嘛!” “你这位小姐姐,倒是见过世面的,小孩子之间过家家一样也被你当真。” “嘿,可别小瞧现在的孩子,两个男生争一个女生,不要太普遍哦。”说完她顿了一下。 路菲没看她,但知道她为什么顿了这一下,于是自动解嘲:“喂喂,不要含沙射影哈,今天我可是主人,小心待会儿让你家涛哥表演节目。” “别别别,姐,饶了我吧……”庄涛顿时认怂。 “就是,他可害羞着呢……”詹湛心疼替他解围,“好吧,我承认,南南追着小早行了吧,只要有你家闺女在,南南难得不哭不闹,我就是带他来锻炼心理素质体验竞争的,好心求收留哈……” 她拱手作揖求饶,把路菲整个逗笑了,也点燃了一屋子的热情。 有些坏事也是好事 詹湛的喧宾夺主,正是路菲希望的。她性格就这样,不用特意委托什么,自然会把风头抢过去。 四川回来没几日,路菲感觉超级难受,看见什么没胃口,吃点啥都想吐。毕竟是有过一次经验的人,她直接越过早孕试纸,悄悄去妇产医院验证了猜测。 若非老爸好日子临近,加上老镇长诚挚相邀,她恨不得立刻躺平万事无忧。这次反应比怀小早时大多了,她感觉八成是男孩儿。 整个婚礼被詹湛气场撑得很足,只在一个环节稍稍有些窘迫。路茜因为工作缘故不能赶回参加,仪式进行的过程中,她用视频向老爸发来祝贺。史密斯作为女婿当然是要露脸的。 史密斯和詹湛,在视频里有一刹那的尴尬对视,不知旁人是否有所察觉,反正路菲真真切切看进眼里。 她忽然觉得有点对不住两人,好在眼下他们都有了新的归宿。一瞬间的尴尬仅仅成为过去岁月的祭奠。该相遇的总会相遇,该告别的一定会告别。 孕期的女人总是特别敏感,除了观察到这一对的细微变化,她还留意到了另一个人的落寞。李重的情绪波动,正是从收到左伊的花篮开始的。 为了躲着不喝酒,路菲总往阳台跑,起初还蛮清净的,后来这块地方被李重占了,她就不得不多说两句:“怎么了,兰兰离开这么久,一个人寂寞了吧?” 李重苦笑一下,掐灭了手里的烟头,甩甩头撇向一边,又迅速转回来,直直看着路菲说:“只有我三心二意,还是男人都这样?” “这话问的,好像我有经验一样……”路菲没答。 “说实话你信吗?我一直都在努力和伊伊断掉,一直我都知道,我们俩不是一路人,而且她姐还对你……”李重揪着自己的头发,对自己懊恼得说不下去。 “别抽这么多烟,对身体不好,你和兰兰赶紧要个孩子吧……”路菲并不了解,男人面对诱惑究竟能拒绝多少,可能与环境和对象有关,也可能都没有关系,仅仅是一个瞬间的空虚和乏力。 李重埋首于掌心,闷声不响地点头,却看不见他的脸。直到小早扯开阳台门,愤怒地冲进来,对着他们大喊:“妈妈,舅舅,南南实在太讨厌了,非要让我吃这个东西,我再也不跟他玩儿了……”说着把一块竹笋摊在他们面前。 路菲当然知道小早不吃竹笋,认为这是熊猫宝宝的食物。刚想跟她解释不知者不怪,一阵恶心翻涌上来,她立时捂住嘴冲进屋就往卫生间里钻。 愤怒变成了蒙圈,小早扭头问舅舅:“妈妈怎么了?” “没事儿,宝贝,妈妈可能吃坏东西了。”李重哄小早回屋,解决了她和南南的纠纷,重返阳台的时候,路菲已经站在那里,拿一杯苏打水在顺气。 “解释一下吧……” “看样子你还挺有经验?” “不瞒你说,伊伊当年拿掉过一个。” “天呐,我要不要告诉兰兰?” “别疯,我现在彻底冷静了。我得跟你一起去四川……”李重知道,路菲这趟实属盛情难却。这种情况下如果一定要去,有个人陪着总归保险。 “不行!”路菲一口回绝。 “为什么?我去接兰兰不行吗?” “你去目标太大了!这样,我跟你保证,我到那儿当晚,兰兰就可以回来,你在这等着!” “我,也不是完全为了兰兰……” “好了好了,知道你的好意啦……又不是第一次怀孕,我心里有数的,能照顾好自己。对了,提醒你一下,这事千万保密哈。时机成熟我自然会说。听见没有?你要敢说出去,我就,告诉兰兰……” “行行行,怕了你了,行吧!” 宴席散尽,临睡之前,小早没忘妈妈白天的反常,乖巧依偎在她怀里问:“妈妈,你是吃坏东西了吗?” “没有,妈妈没吃坏东西。” “那为什么会吐呢?” “怎么说呢,有些坏事也是好事。”路菲不想撒谎又不能直说,于是兜了一圈:“宝贝,妈妈也想问你一个问题。“ “好啊,好啊……”小早感到了挑战。 “今天和坨坨哥哥还有南南弟弟玩儿了一整天,是不是特别开心?虽然也会有一些小小的不愉快,但是他们带给你的快乐,是不是更多?” 小早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十分郑重地说:“所以呢,妈妈,你打算送我一个弟弟吗?” 一个救命的选择 出发头两天,路菲神奇地不难受了,脸色也从暗沉转为红润。她把这一切归结为女儿的贴心。 以前只知她比同龄人早熟。没想到包容心也是令人叹服。那晚,母女俩对话出奇的合拍,都说灵气高的小孩开天眼,路菲通过小早仿佛领略到了。 端详眼前五大箱行李,路菲内心踏实饱足,里面盛满了给泰然小学孩子们准备的文具和课外书,她感觉自己活了30年,这是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临出票的当口,李重却凌乱了,他反复跟路菲确认:“你确定,5月12日到川西小镇吗?” “怎么了?有问题?你们老板5月11日离开,我5月12日早上到,当晚转成都,没错呀……”路菲也担心记忆错乱,跟着李重的节奏捋了一遍行程。 “之前你说,要把兰兰介绍给镇长?5月11号晚上,老板离开川西小镇,可是带着兰兰一起走呀……” “春雨呢?” “她嘛不清楚,但兰兰的票是老板让我订的……那个那个,首先声明哈,我没说你要去……” 这个情况完全没料到。路菲紧咬着下唇,皱眉思索了一阵儿,直觉告诉她:夏平出事了。 “之后呢,兰兰去哪?回北京吗?” 路菲觉得,高兰在不在川西小镇不是重点,如果她能顺利地回来,这一面不见也无妨。 李重摇头一脸懵懂:“没说……” “行,知道了……”说着路菲起身回房间。 李重望她背影嘟囔一句:“这票还出不出啊?” “不急,等等……”路菲边走边说,声音稀释得像从遥远的地方飘来,也不管李重听见没有。 经历了片刻谷底,她感觉些许沮丧。原以为自己一个人偷偷发力,也可以推动事情向明确的方向转变,却发现仍然和整体有脱钩的地方。 这一刻迟疑是她不喜欢的,她喜欢像从前那样不管不顾。于是犹豫了一下,终于拨通夏小叶的电话。 她的心理建设,就是做一次例行问候,关键看对方怎么说。夏小叶是唯一知道她了解真相的人,如果也有什么不能说的,她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起初,夏小叶的确不知情的样子,上来就问路菲最近在忙什么,搞得她一时不知如何接续。 后见路菲支吾着,夏小叶悟到什么,很快转归正题:“小路阿姨,你想问我爸现在怎么样吧?” “哦,他好点了吗?” “谢谢你一直关心他,其实你也不欠他什么的,反而是他……咳,过去的事情不说了。对了,小路阿姨,有个情况或许能带来转机,你知道,我爸前一阵情绪特别不稳定,有一些极端的举动把我们吓坏了,每天不知道第二天发生什么。这两天听说有人要来探望,他看起来精神好多了呢……你猜,是谁?” “兰兰?” “不是兰姐。哦,也不是春雨。” “是谁……”路菲的心提了起来。 “一个8岁的小姑娘。说来话长了,之前我爸不是给泰然小学捐款吗?春雨还在他们那里当音乐老师。这个叫栾雨的孩子跟她很有缘份相处也不错。她想领养可惜条件不符,必须要已婚夫妇才行。” “他们要结婚了吗?”路菲像是自言自语。 “是,哦不是。”夏小叶纠正,“我爸不同意。” “那怎么办?” “后来呢,我跟兰姐想了个办法,就说让栾雨到成都来一趟。小姑娘蛮大方的,我们跟她讲,之前见过的叔叔生病了,但是一直都很关心她,如果他跟春雨阿姨组成家庭,问她愿不愿意喊他爸爸?人家小姑娘真的答应了。当然,我爸还不知道,他只知道栾雨来看他。” “春雨也一起来吗?” “我们想了好久,觉得先不要来吧,万一她控制不住哭哭啼啼的,我爸肯定认为在给他施加压力……” “嗯,叶子,你做的对!” “说真的,小路阿姨,我有时候也在想,这样替我爸安排,是不是太自私了?” “怎么会?每个人都情愿就不叫自私。” “可是,我爸他不愿意。” “你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如果春雨之前没有心理隐患,也许不结婚就是放她一条生路,可她经历了那么多,每一样握在手心的东西都会失去,现在你爸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如果一个选择能救命,还有什么不能放下的呢?” “明白了,我再劝一劝。” “嗯,大家都要坚强。我想办法从春雨这个方向努力。只有她才是打开这个心锁唯一的钥匙!” “谢谢你,小路阿姨!还有一件事,我可以告诉他们,你全知道了吗?这秘密搞得我快憋死了……” 妥善安放的地方 夏小叶挂了电话,廖红连忙凑上前:“怎么说?”只见她旋绕着手腕,一副手机举累的模样,故作神秘地邀功:“请我当伴娘,伴娘费只多不少。” “行行行!快点,她怎么说?”廖红催促。 “她说,春雨独自在镇上,明天过去一趟。” “兰兰来成都,她还是要去?” “应该是这样吧……看样子不怎么记恨当年你们合伙骗她,反而热心撮合春雨和我爸呢……” “这傻丫头……早知道把春雨一起接来了……” “叔叔,千万别自乱阵脚哈,咱不叫春雨过来,不就是怕她看见这求婚的场面,再刺激她吗?” “现在,怎么办?” “原地待命呗。换礼那边已经准备好了,到时候给你们记录一个感人肺腑的场面,保管终生难忘。这个也一分不能少哈。”夏小叶趁热打趣顺势安抚。 “财迷!”廖红想了会儿说,“调整一下细节……” 白换礼这次回国,是专门为了泰然小学的公益助学项目,廖红亲自领着他和团队来到当地,蹲点十天,只为拍一支时长三小时的全真纪录片。 凭借这支纪录片,白换礼的终极目标锁定国内市场。夏小叶不是不了解他对杜若兰的承诺,一旦他决定回国发展,这个看似无害的小师妹,即将成为首批加入团队的成员,直接变身她的情敌。 这些年夏小叶成熟不少,她深知要将一个人留在身边,唯有靠势均力敌的资源。作为夏平最亲密的合作伙伴,廖红如今正不知用什么办法安抚他的后顾之忧。听说白换礼需要一个有影响力的作品,他立即推荐了川西小镇。 夏小叶领他的情,自然为他的事不遗余力。 先是鼓动廖红戳破路菲谎言,未果后转头又去做路菲的工作。在她心目中两个成熟的前辈,因为爱情而幼稚的不行,都以为自己能憋大招给对方惊喜。 尤其是路菲,沉浸式地描摹她的独家计划,连日琢磨怎么说服春雨,勇敢迈出关键一步不再被动等待。她当然不能同意夏小叶的提议。 李重是沉不住气的。一早知道高兰随廖红去成都,他的电话就追了过去。求婚的事没必要对他保密。 “真的?还算老板有良心!知道我妹不容易。”说完,照顾到兰兰的感情,毫无转折地绕回自己身上,“要不是我妹拦着,我肯定飞过去接你。咱们分开太久了,一趟都不让我去,至于那么保守吗?” “春雨情况不稳定,一点都刺激不得。据我观察她呀,也就跟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候最松弛。你要是再一过来,把前面的治疗效果全抵消了……” 听说高兰只在成都短暂停留,5月13日上午即可回京也便不再纠缠。自打知道了核心秘密,他一心想着路菲放弃去川西小镇的计划直接奔赴成都。如此,他在意的人皆可全身而退。 “兰兰,这次等你回来,我们要个孩子吧……”他使劲压抑着才没告诉她路菲怀孕的消息。 “嗯,好!”高兰声音轻柔,但是语气坚定。这一趟在川西小镇陪春雨,与天真活泼的孩子朝夕相处,从他们的笑声中孕育自己的快乐是一件无比享受的事情,当妈妈的愿望也渐渐植入内心。 得知路菲去四川找廖叔叔,小早特意亮出幼儿园新学的手艺,提前一天制作了12块小熊猫姜饼。颤颤巍巍地用油纸包好,码在精致的小匣子里,外面系上自己绑头发的粉红色缎带。 她来来回回地绑了好几次才满意,最后见缝插针塞进路菲满满当当的行李箱内,这才欢快地拍着小手说:“好啦,妈妈,终于可以完美出发啦……” 路菲捧着她可爱的小脸,左左右右猛亲好几口,脑海中浮现一家四口的景象,幸福得有些不真实。 时至今日,她似乎才真正地开始理解,当初Tracy Wong把“海洋之心”副本留她身边的原因。 她和夏平真心爱过。那一段无可奈何的遥远相望,前人与后人都无法将其夺走。除非她自己放下,愿意将信物交付,否则它将是永恒的凭证。 入夜,小早环抱心爱的熊猫玩偶睡下,梦中偶露一丝甜笑。路菲独自将偌大的小别墅重新环视一遍,泰坦尼克的痕迹尽数褪去,只留下她和廖红的味道。 她缓缓地用温水吞服了一粒叶酸。而后将这只沉甸甸的副本重新握入掌心。许久没有将它拿出来仔细检阅了,通身典雅古朴的气质愈发摄人。 旋开肉眼几乎不可见的扣袢,形如“海洋之心”的小巧钻戒已然不在。此刻,也许仍旧被夏平收藏着,也许已经套入春雨的无名指上,这些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它需要一个妥善安放的地方…… 今日有贵客! 来长途汽车站接路菲的,正是镇长的孙女吕文文。水汪汪的大眼睛,配上黝黑清秀的面容,令她透着几分俊朗的干练。问过才知,她是泰然小学六年级的中队干部,今年9月份就要升入初中了。 小姑娘差不多快蹿到一米七的个头,和路菲走在一处已是肩并肩的高度。所以当她主动抢着拎行李,路菲欣然同意,俨然看成大姑娘了。 “今天周一,不用上学吗?”路菲好奇询问。长途汽车站距镇长家不远,两个人散着步往回走。 “爷爷说,今天有贵客,准我一天假。”说着,侧脸看一眼路菲,脸色有些羞红,“阿姨,你真好看……” “你长得也很好看啊!”路菲由衷的回赞,然后接着问她,“文文,你应该认识栾雨的吧?她好像比你低几届,是你们学校的三年级学生。” “当然认识了,栾雨很厉害的,她是我们的文艺骨干呢。自从春雨老师来了学校,更是重点培养对象。”吕文文性格明媚很是健谈。 “羡慕她?” “嗯……”吕文文认真想了想,“说实话,起初觉得她身世蛮可怜的,周末节假日什么的,大家都把她往自己家领,但每次总觉得她有点不自在……自从春雨老师来了我们学校,情况不一样了,她谁家也不去了,就像找到失散多年的妈妈一样,比以前活泼开朗爱笑,我们都开始羡慕她了呢……阿姨,你知道吗,春雨妈妈对她实在太好了,给她排练的哈达舞特别棒,明年还要到省里参加比赛呐……” “确实让人羡慕!不过你也很棒啊,听你爷爷说,每学期都是年级前三名,考入重点中学肯定没问题!” 吕文文挠挠头,不好意思笑了:“原来我数学还行,语文差一丢丢。六年级以后,读了好多春雨老师捐给学校的课外书,成绩才慢慢提起来。” “哦,对了,这次我也带来三箱课外书呢,一个人实在拿不动了,应该会比我迟三天快递到镇上,到时候别忘了查收,记得分给同学们哈。” “谢谢阿姨!”不过片刻之后,吕文文的语气晴转阴,“可惜,今天很不巧,阿姨你要有个思想准备,春雨老师好像不太开心哦……” “因为,栾雨去了成都吗?” “咦,原来你知道这事啊……”吕文文的表情显然轻松一些,话匣子打开了,“可不是嘛,栾雨本来也不想去的。但是听高兰阿姨跟我爷爷说,栾雨这次去成都,是为了救一个叔叔的命,这个叔叔也帮助过我们学校,还让我们大家都保密,不许告诉春雨老师呢……”说完,她沮丧地踢了脚下一颗石子。 路菲浅笑了一下,温柔地抚摸吕文文的头,贴耳轻声告诉她:“放心,阿姨有办法让春雨老师开心!” “嗯!”吕文文开心地笑了,侧头迎着清晨刺眼的阳光眯弯了眼,生动的五官悉数划出优美的弧线。 愉快的对话让路程大大缩短。 起初,她们各走各的。后来行至一段石子铺就路面崎岖的地方,吕文文见路菲明显小心翼翼起来,便改成左手牵行李,右手挽住她的臂弯。不到一小时的功夫,她们迅速贴近了彼此。 这会儿,天色也变得神速,刚刚还艳阳高照,此刻才踏进家门,后脚竟然阴天了,看样子快要下雨。 这个突然的变化似乎只有路菲注意到。 她怀孕两个多月了,时常出现腰疼腿酸的迹象,潮湿变天尤其明显。她以为也可能走路多了,便没有十分在意,热情地投向老镇长的厚实拥抱。 老镇长拉着她左看右看,笑眯眯地说:“相由心生,相由心生啊,我闭着眼睛猜了无数遍,你长什么样子?原来啊,真的就是长这个样子……” “爷爷,看您说的什么呀?小路阿姨走了一路肯定累了,快让人家坐下歇歇吧……”吕文文说着递上一大碗奶茶,路菲接过来仰脖而尽甘之如饴。 香喷喷的饭菜陆续上桌,吕文文勤快地奔走于厨房,帮妈妈和奶奶往院子里的小餐桌上布菜。眼瞅着人和菜都齐了,迟迟不见春雨的身影。路菲一面聊天,一面四下张望。 老镇长看出了她的心事,主动提及:“你找春雨吧?唉,这孩子心地善良人品极好,就是脾气性格有点古怪,不合群不爱说话,因为昨天把栾雨带去成都,一直跟我们闹别扭,到现在躲屋里不肯出来……” “没事儿,我去看看……”说着,路菲站起身来。老镇长点点头没拦着她,指了指左手靠里的一间屋子。 立刻动身 门框低矮,需俯身而入。路菲扶着微酸的腰钻进屋内,抬眼直直地瞅见春雨坐在炕沿上,手里正捏着一本书。 发现路菲进来,她连忙把书藏到身后。随即又缓缓地拿出来,似乎也没什么怕人看见,躲闪不过是下意识的举动。 “路菲姐……”春雨怯怯地唤了一声,显然对于她的到来早已知晓。倔强地半昂起瘦削的小脸,半明半暗的眼神替代剩下的语言,她在等路菲主动开口。 “看什么书呢?”路菲也坐上炕沿,想要翻看封面。春雨微挣一下,很快松了劲儿,摊开正在看的那一页:“没什么,一张照片而已。” “我可以看看吗?” “嗯……”说着,春雨把照片调了一个方向。 这是一张她和夏平的合影。背景是“Dear fly”酒吧。这个地方,路菲太熟悉了。 “你真幸运。” “……”春雨侧了侧头,依然没有说话。 “我认识他那么久,一张照片都没有。”说完,路菲感觉腰疼钻心,忍不住“滋”了一声。 “怎么了,路菲姐?” “没事,坐长途汽车来的,路上有点颠簸,岁数大了还是不行。”转而又问春雨,“你今年多大了?” “25。” “好年轻啊!五年一个时代,咱们都有代沟了呢……” “哪有,路菲姐。从我第一眼见你,就觉得你好美,这么多年了,一点都没有变。” 一番对话下来,春雨的警觉降了不少。 俩人在小屋里低声叙了很久。外面的人等得有些焦急。老镇长几次按下家属:“不急,让她们慢慢聊,我看得出来,这两个孩子肯定投脾气……”于是,一个小时过去了没有人打扰她们。 天阴得渐渐低下来。路菲和春雨终于手牵着手,从小屋里一起猫腰出来,脸上分别漾着不同的笑。老镇长见状一拍大腿,痛快地张罗:“开饭!” 她们刚要落座,吕文文忽然从厨房奔出来,顺手拣了一件雨披就往门外冲。老镇长想喊住她:“快吃饭了,你往哪儿跑?” “爷爷,你们先吃吧……小山,小川找不见了,我去寻回来……”逐渐跑远了还能听到她的声音,“没见饭点儿往外跑的,今天这两只奇了怪了……” 老镇长喊不住小孙女,转回头来憨笑了一下:“呵呵,小山,小川,文文养的两条狗……不管她了,咱们先吃。这娃儿动作麻利,一会儿就回来了……” 春雨和路菲,谁都不肯动筷子,异口同声地说:“我们等她!”老镇长只好和她们一起等,直到等不下去。 春雨先开了口:“吕镇长,我要走。” “要走,去哪儿?” “去成都。” 老镇长迷惑,扭头向路菲求助,只见她点了点头,态度坚定地说:“我陪她一起去,您放心。” “说好的晚上走。而且,春雨她也……” 路菲明白镇长的意思,打断了他接下去要说的话:“我们商量好了,没问题的。春雨交给我,您放一万个心!” “几点?” “长途汽车两小时一班。我们赶下午一点半那趟。” 老镇长闻言,扫一眼挂钟,拍了拍脑门:“快十二点了,不行,你们先吃吧,别等那丫头了……” 直到出发,吕文文也没回来。路菲觉得有点遗憾。她准备了一个小礼物,也没办法亲手送给她了。 临行到门口的时候,她掏出来递给老镇长。 “这是什么?” “一艘船!送给文文的。” 老镇长赶紧推开:“不要再给她任何东西了,小路啊,你已经帮我们太多太多了……” 路菲又顺着他的力气重新塞回手里:“大叔,我真的很喜欢这个孩子,她那么优秀还那么懂事,将来有机会考到北京来!” “好,好,借你吉言。”老镇长盛情难却,只得牢牢地接住,“小路,你放心,你交代的事情我都会办妥,一定让这小两口在咱们镇上安居乐业。” “谢谢镇长。一言为定!” 送给吕文文的“泰坦尼克”仿真模型,是路菲从夏平遗留的物品中唯一私存下来的。其余的都交给春雨保管了。她将南城别墅地下室保险箱的钥匙,连同“海洋之心”副本,一起交到了春雨的手里。 这些东西的分量不言自明。 春雨曾在南城小别墅短暂驻留,能够被她打开的秘密却少之又少。她从头到尾知道自己和栾洋长得像,爱上夏平并未因此而有所忌讳。 路菲跟她讲了“泰坦尼克”的故事,问她是否介意副本不是原件?她也亲耳听到了春雨的回答。于是,她们有了立刻动身的冲动和勇气。 大结局 下午一点半,返回成都的长途汽车正点发车。随着示意的喇叭一声呜鸣,路菲透过右侧车窗,瞟见外面的天,云层压至极低,白昼仿如黑夜。 起初,路菲按着上车顺序,坐在紧贴车窗的位置。 发车没多久,只见春雨的身子随着颠簸的幅度蠕动了好几下,试探各种坐姿,才渐渐平稳下来。 “怎么了,不舒服?”路菲从包里取出一件毛衣。春雨连忙接过来,折成有厚度的小方块,反手又递给她:“姐,你一直腰疼……”边说边站,示意路菲换个位置:“窗口风大,咱俩换换……” 如此恶劣的山路,大概还有一小时。 路菲也不想逞强,随了春雨的好意:“谢谢你春雨。困吗?眯一会儿吧……”春雨乖巧地笑点点头,真的歪靠在椅子背上,不一会儿便昏昏欲睡。 同样这条线,夏平在平坦那一段。 成都这边拦不住他。 众人极力劝阻无济于事,下午一点整,他已经穿戴整齐,坐上开往川西小镇的长途汽车。 栾雨的突然探望,让整日愁眉不展的他,难得笑逐颜开了一个上午。直到中午吃饭时,小雨猝不及防地,喊了他一声“爸爸”,夏平彻底崩不住了,一个人面壁抽泣了良久。恢复平静之后,第一个念头就是:“我去找春雨!” 他们知道路菲在那里,不然去这一趟也没什么。 夏小叶情急之下搬来主治医生,说了很多出行的严重后果,这些对夏平而言都没什么说服力。 死亡也许是明天的事。死在哪?怎么死?对他来讲更重要。他不仅一定要去,而且一定要自己去。 最后,廖红稳了稳心神。与他心平气和地谈条件:“丁姐跟着,可以吗?”丁姐是之前在成都负责照顾春雨的保姆。夏平思考片刻同意了这个建议。 估摸发车了,夏小叶搓着两手,神色慌张地盯看廖红:“叔叔,现在怎么办?就让他们三个在那不期而遇吗?后果很严重啊……” 廖红不多话。一面走一面挥手:“跟着!” “一起去吧?”高兰放心不下舅舅。 廖红这才意识到还有两个人。 他暂时停下脚步,仓促做着决定:“兰兰,你按原计划不变。如果我们,明天早上之前返回,你一个人回北京,如果赶不回来,你带栾雨一起回北京……”说完,不容辩驳地走了。 途中天色愈加阴沉,路面比来时更颠簸。 路菲如坐针毡,心里充满了恐惧,隐约有坚持不下去的感觉。小腹微微坠胀,好在没有液体涌动。她不断调整着呼吸,告诉自己此刻必须镇定。 她想睡一会儿,可是心慌的睡不着,想和春雨聊会儿天,可她这会儿睡得正酣。路菲焦急地看了看表,此刻已经14:25了。根据来时的经验,再有十几分钟,路面会变得平坦许多。 再一次试着调整呼吸。进行到第三拍时手机铃响了,这让她感到了一线生机。电话是老镇长打来的:“小路啊,你们快上高速了吧?” “是的,大叔,还有十几分钟吧……” “我跟你说一声啊,你们刚离开,文文就回来了。” “是吗?太好了,小山小川找到吗?” “找是找到了。”他顿了一下,“小山活着,小川死了……唉,不知道怎么搞的,这俩小家伙原来乖得很,饭点从不往外面跑,今天确实奇怪……搞得我这心里也突突乱跳,就想问你现在咋样?” “我没事,大叔。文文怎么样,很伤心吧?” “别提了,劝了老半天。后来,我把你送她的船拿给她,又转述了你的话,这才慢慢好一点……” “她喜欢吗?” “娃说在学校看过电影,晓得这艘船的故事……” “她在吗?我跟她说两句。” “哦,她上学了。知道你和春雨一道去成都,就回去上下午的课了,这会儿已经在学校了。” “好的,大叔,您别担心,生命总是无常的,文文慢慢会懂。下午放学之后我给她打电话,到时候再劝劝她……您老也好好休息休息,我和春雨打扰了这么久,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刚说到这,车子突然剧烈地颠簸,先上下而后左右,杂乱无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从底壳掀起又摁下。 电话那头,断掉显示忙音,路菲也顾不得。 很快,车体又一次颠簸,已接近完全倾覆,再回归原位时,车内响起大人孩子的哭叫。混乱中,有人嚷了一句:“地震了,地震了……” 随后,再一次狂烈摇摆。贴近车窗的乘客有人被甩出去,引发一阵阵惊呼。春雨懵懂之中奋力挣扎,不幸也被巨大的吸力裹卷出去。这时候,有人在惶恐中促然大喊:“关窗!关窗!” 无奈谁也没有能力在稳住自己的同时还能完成这个动作。人们只能下意识地向车子中间集中,利用座椅作为阻拦,直到车子渐渐变成幅度可以接受的抖动,确定不致造成更大的伤害。 大地喘息甫定,人们惊魂未定…… 有经验的已经摇摇晃晃站起来,每句话都成为权威指令:“肯定地震了,震级还不小……谁手机有网,我的已经断了,看看新闻有没有报……” 残存意志的人赶快掏出自己的手机来,摆弄半天也不见有回应。继而,他放弃了这个方向,发出另一个指令:“赶快看看有没有受伤严重的!” 这时,大家才注意到司机,已经昏倒在方向盘上,猜想,若不是最后踩了刹车,后果一定不堪设想。 “有个孕妇!”随着一声惊叹,周围几人探头过去。 “看着不像啊……” “我是护士,我敢肯定!” “太幸运,被毛衣缠住了,不然和那个女孩一样!” “哎呀,太可怕了。什么日子呀?出门没看黄历……” “现在咋办啊?谁也联系不上,谁能救我们啊……” “你们谁会开车呀,赶快把车子开走吧,一会儿余震又来了,还不知道会怎样……” 大家七嘴八舌地支招,没一个对现实有帮助。嘈杂如天外的召唤,在路菲耳畔忽远忽近…… “流了不少血,幸亏孩子保住了。” “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卧床不能动。至少一个月,不能动……” “谢谢医生!”这是高兰的声音。 “哎呀,这是我们学校……天哪,上个月刚竖起来的旗杆……这是三层的教室,门是绿色的,三层五六年级……兰姨,我不敢看了,我怕看到同学……” “等一下……”高兰刚要关掉白换礼发来的视频,立即被栾雨制止了,“暂停一下,兰姨,我好像看到了一个认识的人……天哪,这是吕文文吗?我认识她的长辫子,她是我们学校头发最长的女生……天哪,不会吧?”随后是栾雨的哭声。 惊闻川西小镇特大地震的消息,白换礼第一时间从成都奔赴现场。十天的蹲点采风让他与那里的山水人文建立了淳朴的情感。他亲手记录了它的蓬勃生命力。此刻,他有一个信念,还要亲眼见证,它从一个力量中,生出另一个力量。 “叶子,你们到了吗?都好吗?那边危险不……春雨在重症监护,现在还没有醒,我好害怕呀……是,飞机取消好几班,李重在路上了,可我还是害怕。” 过了好久,她像是鼓足了勇气确认:“叶子,文文真的在学校吗?她今天不是请假了吗……真的吗,文文,好勇敢……” 这些断断续续的声音,每一个都如同极有分量的乱石瓦砾,砸在路菲的脸上、手上、腿上,一切有知觉的地方,唯有眼皮沉重得睁不开。 她希望这是梦,因为她爱的人在生死未卜的地方。 她不希望这是梦,因为他们的孩子结结实实地在…… (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