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惹朱色 作者:说给月亮 文案: 盛京九公主,陛下的掌上明珠,骄纵奢靡,任性跋扈。 一日,赏花宴上,皇弟指着下首一位布衣公子道:“阿姊,我心仪丞相家的嫡女,可那嫡女有眼无珠,竟喜欢这穷书生。” 祁丹朱朝书生望了过去,打量片刻,启唇道:“你抢不过他。” 书生抬头,四目相对。 她望着书生凌厉的眉眼,兴味渐起,轻勾唇角道:“不过我可以把他抢过来。” * 九公主任性妄为,抢了相府嫡女的好姻缘,将书生选做自己的驸马。 一朝变天,她凤落枝头,书生成了死而复生的太子。 真相大白,原来一切都是她的一场算计。 她得偿所愿,潇洒离去,却不知太子追了她整整一夜。 后来,九公主回京,太子将其藏在府中的消息传遍京城,众人心道太子定然不会放过她。 却没想到新帝登基,第一件事便是封她为后。 掉落枝头的凤凰重回梧桐枝,千娇百宠,更胜从前。 ——HE 1V1 非兄妹 一句话简介:仗势欺夫 仗夫欺人 立意:莫欺少年穷 自强不息 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祁丹朱、君行之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风起盛京城 七月流火,阴阴夏木,正逢长公主生辰。 盛京接连数日细雨绵绵,长公主生辰这日正巧雨后初霁,天光大盛。 长公主心情大好,广邀亲朋好友,在别庄举办赏花宴。 别庄位于盛京城东,庄内极大,为锦帝亲赐,顺门而入,先见琼树园,园内细分为石榴园、梨花园、海棠园等,花树林海,美不胜收。 走过长廊,穿过月门,便是正院大殿,视线豁然开阔,亭台楼阁,雕梁画栋,金碧琅石堆砌,呈一派辉煌奢靡之景。 后院的百花园,正是此次举办宴席的地方,园内水木清华,碧瓦朱墙,鲜花肆意绽放。 花圃里繁花似锦,种着牡丹、金香、茉莉、山茶、月冠等,花楹碧柳,馨香鼎盛,放眼望去,一派锦绣争芳。 园中央玉砌池塘,白石堆桥,交相呼应,碧玉池中各色锦鲤自由嬉戏,荷花潋滟盛放,荷叶沾着露珠,娇艳欲滴。 白玉廊上,衣香鬓影,热闹非凡。 长公主是锦帝唯一的亲姐姐,身份尊贵,极得圣宠,今日既是她的生辰,自然有不少达官显贵前来祝贺,她向来喜欢热闹,大家便欢天喜地陪她热闹。 侍女们井然有序地端着鎏金碗碟和鲜花糕饼走过曲折的长廊,穿过月门,来到宴席中央。 长公主坐在上首的位置上,身着华服,雍容华贵,她虽然上了年纪,但眉眼依旧风情无限,能看出年轻的时候定然是一位美人胚子。 周围乐声袅袅,来往宾客无不身穿绫罗绸缎,鲜亮富贵,别庄内处处奢华,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长公主慵懒地歪在美人榻上,媚眼如丝,笑容满面,几个面首讨好地围着她,有喂水果的,有捏肩捶背的,还有讲笑话的,看起来和乐融融,嬉笑声不断。 自从长公主跟驸马和离之后,长公主就在公主府养起了面首,至此逍遥自在,整日寻欢作乐,好不快活。 长公主放纵惯了,大家对此习以为常,看了两眼便无人再看,他们不自觉将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在了另一处更加夺目的地方。 长公主左下首的位置上,坐着一名倾城绝色的佳人,佳人精致的容貌似天上仙人精心雕琢出来的一般,多一分过于浓艳,少一分显得寡淡,正是恰到好处的明媚娇美。 她头戴镂金百花簪,青丝长发挽成朝云鬓,雪肤乌发,明眸皓齿,眉间翠着牡丹花钿,身穿鸾鸟锦绣金织石榴红纱衣,纤腰束带,带上攒珠,下身是银线绣花八幅百褶裙,绣鞋上镶嵌珍珠,贵气浑然天成,一颦一笑顾盼生辉。 她像极盛京里开得最娇艳的牡丹花,在坐的公子们则像闻香而来的蜜蜂一样,他们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围着她转,神色激动,面颊通红。 一位初次见到她的公子,忍不住看直了眼睛,目不转睛问:“那位美人是何许人也?” “连她你都不知道?真是枉称世家公子!她就是盛京九公主,圣上最宠爱的女儿祁丹朱!” 那公子早听过九公主的名讳,闻言不由惊讶,传闻九公主貌若天仙,他本以为是虚言,没想到竟一点不假。 一声惊叹压在他的嗓子里,发出极短促的音调,似怕惊扰了祁丹朱一般,连惊呼都不敢高声。 他甚至不敢再看,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视线。 金枝玉叶,天潢贵胄,非他可观。 祁丹朱对众人的目光视若无睹,她和祁明长并肩而坐,身下铺着厚厚的羊绒锦垫,桌上的鎏金盘里摆放着各色瓜果梨枣、珍馐美味,侍女们遮阳、递茶、剥果子,围着他们伺候周到。 百花园里丝竹声不绝于耳,歌女弹唱,舞女舞动,好不热闹,祁丹朱和祁明长身处热闹中央,面上神色却都有些无聊。 祁丹朱手里摇着金丝翠绿的羽扇,不动声色地遮住红唇,打了一个哈欠。 祁明长手里抓着一把瓜子,连眼皮都懒得掀一下,对园中景致没有半分欣赏之心。 “阿姊,这群男人的眼睛都快长在你身上了,可惜一个个有色心没色胆,连光明正大地看你一眼都不敢。” 祁丹朱自小便姿容姝丽,放眼整个京城都找不到比她更漂亮的姑娘,她及笄之后,更是艳色逼人,如放到月光下的明珠,美得独一无二,光芒想遮都遮不住。 她是锦帝的掌上明珠,千娇百宠,如珠如宝,虽然性子骄纵跋扈,却依旧是盛京公子们梦寐以求的绝世佳人。 每当这样的场合,她只要看谁一眼,那公子便能激动得面颊通红,像捡到宝一样兴奋。 只是可惜,至今为止,还没有哪位公子能入得了她的眼,公子们对她百般讨好,她却连一个眼神都不会多给。 祁明长忍不住抱怨,“阿姊,姑母生辰每年都是这些东西,越发无趣了。” 祁丹朱认同地颔首,轻启红唇,吃下侍女用银叉递过来的葡萄。 葡萄肉晶莹剔透,鲜甜可口,极为好吃,凡是能送到她面前的东西,一定是整个盛京里最顶尖的,她身娇体贵,有瑕疵的东西一概不碰。 他们姐弟二人是最得圣宠的柔妃所生,自小娇生惯养,吃好的,用好的,虽然柔妃已经过世多年,但他们依旧荣宠不衰,甚至更胜从前。 这些年来,祁明长不学无术,浪荡不羁,祁丹朱骄纵任性,嚣张跋扈,朝中有不少怨言,可有锦帝护着他们,谁也奈何不了他们。 他们平日享尽荣华富贵,见惯了珍奇古玩,能玩的东西都已经玩过了,面对长公主府这些歌舞戏曲、射箭斗花、投壶掷筹的乐子,一开始还觉得新鲜,这几年已经觉得了无趣味,没什么新奇了。 祁明长抬眼看向长公主桌前摆放的那些礼物,“这些礼物也没什么意思,一件稀奇东西都没有。” 这些年来,各类玉器古玩、稀奇珍宝,锦帝都像不要钱一样往他们二人宫里送,尤其是祁丹朱,锦帝待她极其疼宠,凡是好玩的、好用的东西,她都已经玩过、用过了,长公主收的这些生辰礼物确实算不上稀奇,入不了他们的眼。 祁丹朱轻轻摇着羽扇,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这盛京是愈发无趣了,她从出生后便生活在此,待了这么多年,属实有些待够了,也不知道盛京城外的天地是何种模样。 她正想入飞飞,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吵闹声,她懒得抬头去看,只撇了撇嘴。 这群人最喜欢大惊小怪,看到只孔雀都能跟见到凤凰一样兴奋。 祁明长却忽然扯了扯她的衣角道:“阿姊,你快看!” 祁丹朱这才略带兴味地抬眸,望了过去。 祁明长向来跟她一样挑剔,想来能让他惊呼的,必然是好东西。 她望了望,却没看到什么新奇玩应,只看到几个书生站在那里。 祁明长指着人群里一位布衣男子道:“我心仪丞相家的嫡女,可那嫡女有眼无珠,竟喜欢这穷书生。” 祁丹朱轻轻挑眉,在袅袅余音中朝那书生望了过去。 书生一身朴素布衣,身材颀长,比一般孱弱书生要高大一些,肩宽腿长,身姿挺拔,正背对她而站,看不出样貌。 祁丹朱讶然,“魏沁雪喜欢他什么?” 相府嫡女魏沁雪,心气极高,一直与祁丹朱相看两厌,甚是不和。 祁明长摇头,“我也想不通魏沁雪喜欢他什么。” 祁丹朱怀疑魏沁雪是被狐狸精迷住了,否则以魏沁雪高傲的性子,会对一名普通书生动心,着实是匪夷所思。 她张口欲言,君行之正巧转过身,她看清君行之的容貌后,声音一窒,不由愣住。 从她的方向望过去,能看到君行之高挺的鼻梁和微抿的薄唇,君行之双眸狭长,五官俊逸,下颌线干净锐利,侧脸轮廓分明,气质如冰山松雪,周身隐隐带着一股疏离淡凉之气。 他明明站在拥挤的人群里,却仿佛跟所有人格格不入,他明明穿的最为素朴,却好像他才是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那一个,端的是公子如玉,绝世无双。 “他名唤君行之 ,是相府的门客。” 祁明长的声音在祁丹朱耳畔响起,她恍然回神。 “君、行之……”祁丹朱呢喃,弯唇而笑,“倒真像个男雪狐。” 话本里的狐狸精怪总有魅惑人心之力,君行之眉眼虽然冷淡,但那双眸子似乎能直接看到人心里去。 祁明长没听清她说什么,自顾自道:“魏丞相很赏识他,听说他文采出众,年前中了解元,今年应该会参加殿试。” 祁明长说到这里,忍不住嗤了一声,“他日后就算能高中状元又如何?还不是穷书生一个!他连一根金玉簪子都买不起,魏沁雪嫁过去跟他吃糠咽菜吗?” 祁丹朱唇畔挽着笑意,但笑不语。 这样干净的白雪狐,若能养在府里闲时逗弄,也是不错的。 祁明长打量着君行之,问:“阿姊,你说我抢得过他吗?” 他虽然不学无术,但从不会仗势欺人,更不会强抢民女,讲求的是你情我愿。 祁丹朱几乎笃定道:“你抢不过他。” 祁明长靠在椅背上,郁闷地吁了一声。 两人目光太过强烈,君行之似有所觉,在人群之中抬头看了过来,视线不经意撞上祁丹朱明亮的桃花眸,倏然一愣。 盛京九公主,锦帝的掌上明珠,从小骄纵奢靡,任性跋扈,合该被所有人讨厌,却偏偏长了一副国色天香的绝世容颜。 罥烟眉,巴掌脸,墨发如织,眉间花钿熠熠点翠,一双桃花眸灿若朝霞,身上的石榴红广袖长裙艳光绝丽,红衫胜火,姝色倾城。 她的容貌足以惊艳任何一个人,令人见之难忘,包括君行之 。 祁丹朱看着君行之望过来的凌厉眉眼,兴味渐起,红唇弯成勾人心魄的弧度。 她轻声道:“不过我可以把他抢过来。” 第2章 歌尽春日宴 君行之随着一行人上前给长公主请安。 今日是长公主举办的赏花宴,书生们自发而来,他们难得能见到这么多达官显贵,纷纷穿上了自己最好的衣衫,只有君行之依旧一身破旧的白布衣,洗得发白,胜在干净整洁,连一丝褶皱也没有。 他不卑不亢地站在一群书生之中,芝兰玉树,尤为显眼,那身粗布衣裳穿在他身上,比绫罗绸缎还要好看,远远望去如明月高悬,皎皎清朗。 长公主嘴角含笑,视线从他们面上一一扫过,最后停留在君行之的脸上,打量片刻,笑道:“这书生模样倒是俊俏。” 祁丹朱万分认同,祁明长撇了撇嘴,四处看了一圈,魏沁雪今日未来,否则看到这光景,不知该如何紧张了,被他姑母看上的书生,说不定明天就成了这别庄里的面首,每日精心打扮,讨他姑母欢心,可比读书有趣多了。 君行之冷淡的站在那里,面沉如水,仿若长公主夸奖的不是他一样,恍若未闻。 他旁边的书生见他没有反应,倒是急切起来,他上前一步,谄媚道:“长公主殿下,学生等人都来自琼山书院,君行之为人淡漠,不识情趣,您大人有大量,莫要跟他一般计较。” 长公主并未发怒,只不以为意地笑了下。 她对君行之并未生出其他心思,只是单纯觉得君行之俊美如画罢了。 她和祁明长一样,讲求的是你情我愿,府里养的面首虽然多,但只挑真心实意想服侍她的人。 她举办的赏花宴,从不拘来客,愿者自来。 盛京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只要能叫上姓名又没跟她生过龌龊的人,都可以自由出入别庄,除此之外,则要仔细挑选。 她的贴身侍女最是了解她的喜好,赏花宴这日,往往会站在门口亲自替她把关,因知她喜欢貌美隽秀之人,所以除了达官显贵之外,样貌出众的男女也可进门。 长此以往,这个别庄几乎成了登天梯,盛京中许多求助无门的有能之士都喜欢靠这个机会前来此地,借此机会接近贵人们,若能得到哪位贵人赏识,便可平步青云。 今日正好适逢她的生辰,盛京里的达官显贵基本都聚集于此,甚至不乏天潢贵胄,这些有能之士更是钻破头的想要进来一展风采,寻找自己的伯乐,所以今日别庄里才格外热闹。 这些书生们想必也是如此,长公主忍不住好奇,君行之既然选择来了此处,那么必是有向上攀爬之心,可他却不趁机巴结讨好,反而态度冷淡,那他来做什么? 长公主轻笑了一下,抬起涂着丹蔻的手指,轻轻挑起那说话书生的下巴,“他不懂情趣,你可懂?” 别庄里的人基本分为两种,一种是有权有势的人,一种是拼命想要往上爬的人,而第二种人里,选择以什么方式往上爬的人都有,其中自然不缺少想要留在她身边伺候,一步登天的,她一般喜欢乖巧可人,会讨人欢心的男子,看中便留在身边做面首。 那书生明显是个机灵的,顺势坐到她身侧,调笑道:“回长公主,学生名唤陈懂,自然是懂的。” 长公主被他逗得欢声笑了起来,陈懂陪着笑脸,主动端起酒樽,小心翼翼地喂到她的唇边。 她看了陈懂一眼,眉眼都是风情,微微启唇,在酒樽上留下一个艳红的唇印,将酒喝了下去。 她不担心这些人会在酒水里下毒,能进入这里的人,早就已经被严格检查筛选过。 别庄看起来谁都能进,实则稳固如铁笼,她若不愿,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长公主喝完之后,陈懂含笑接过酒樽,将酒樽放置一旁。 她抬头看了看依旧站在原处的君行之,愈发觉得他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极为有趣。 她忍不住笑了笑,凑至陈懂耳畔,低声问:“他是不是被你们骗过来的?” 陈懂面色变白,神色慌了一瞬,他抬头见长公主里没有怪罪的意思,才松了一口气,不敢隐瞒,老实回答道:“回长公主,您所料不错,君行之为人极其古板,自然是不愿来的,可他是我们之中长相最出众的,所以……” 他顿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学生们为了确保能进来,便想办法将他哄骗过来了。” 陈懂长相清秀,面容白净,眉眼透着些阴柔,确实不如君行之卓然出众,甚至可以说是相差万里。 别庄这道门槛,没权没势的人就只得看脸,有君行之在,确实能让他们更容易蒙混过关。 长公主明了过来,轻笑了一下,伸手捏了捏陈懂的下巴,“你啊,调皮。” 陈懂立即陪笑。 长公主将目光转回君行之身上,越看越觉得顺眼,忍不住逗他。 她扬声道:“君公子,今日所来宾客皆给本公主送上了厚礼,不知你准备了什么?” 君行之既然是被哄骗过来的,那么来之前定然不知道今日是她的生辰,根本不会备上礼物。 她就是故意为难他,想看看他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会不会出现其他表情。 祁丹朱目光在君行之脸上转了转,看了一眼他身侧心虚的书生们,转瞬便明了了前因后果,不由低头浅笑。 君行之轻轻蹙眉,拱手道:“回殿下,学生没有准备。” 他神色坦荡,没有长公主预料之中的慌张,即使周围的人哄笑起来,他亦面色不变。 祁丹朱微微抬眸,君行之的声音低沉悦耳,如潺潺流水,甚是好听。 长公主被君行之的坦诚逗笑了,周围的贵女们也纷纷笑了起来。 一名贵女掩唇道:“君公子既然没有准备礼物,不如吟首诗给长公主听,就当做礼物如何?” 君行之蹙眉,思考片刻,抿唇问:“殿下想听什么?” 他既然来都来了,不管是否出于自愿,送上一首诗都不为过。 长公主按了按眼角的细纹,眨眼道:“本公主自然是想听……情诗!” 周围的人轰然大笑,别庄里向来如此无拘无束,长公主更是风流肆意,大家早已习以为常。 君行之眉心皱得更紧,红着脸半晌才憋出一句,“学生不会。” 祁丹朱看他窘迫的模样,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声音清脆如啼,在众多笑声当中如一股清流,叩击人心。 君行之身体僵了一下。 陈懂急道:“君行之,长公主命你吟诗,是赏识你,你别不知好歹!” 君行之沉眸,冷冷看了他一眼。 陈懂声音滞住,讷讷闭了嘴,心虚地躲开他的目光。 今日他们骗君行之说是魏相命令,他才会跟他们同来。 君行之跟他们是同一间书院的学生,但是君行之文采出众,不但得了丞相赏识,还让相府小姐偏心于他,他们早就妒忌不已。 今日他们是早有预谋,故意将君行之骗来此处,一来如他刚才所言,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能够进入别庄,二来就是为了让君行之出糗。 君行之平时性子冷淡,不与他们为伍,他们觉得君行之是瞧不起他们,所以故意让君行之来此处,想要灭灭君行之的威风。 这里富贵如云,个个都有权有势,他们倒要看看,君行之在这里还如何高傲。 一切如他们所想,这里就是金银窝,他们进门便看得眼花缭乱,停不下来。 他们为了今日早有准备,既亲手写了诗词做贺礼,又换了自己最好看的衣衫,虽然依旧寒酸,但至少上得了台面,而君行之一点准备也没有,他身上的粗布衣裳跟这些人的绫罗绸缎形成了鲜明对比,比侍女还不如。 他们以为君行之会无地自容,可是出乎他们所料,君行之没有丝毫卑微之色,他一如往常那般从容淡定,不卑不亢。 他越想心中越是不忿,忍不住拱火道:“君行之,长公主身份尊贵,所言皆是命令,你当好好听令,竟敢违背不成?” 狐假虎威,这样的人,长公主看得多了,瞬间打消了将陈懂收进府里做面首的念头,免得他整日嚼舌根,在院子里搬弄是非,惹了她的清静。 其他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添油加醋地指责起来,有威逼利诱,也有恐吓威胁的,君行之瞬间成了众矢之的。 他站在人群中央,负手而立,面色冷硬,沉默地承受众人的攻击,依旧一言不发。 祁丹朱弯着红唇看了他一会儿,倏尔柔声开口道:“君公子既然不会,不如丹朱给君公子演示一下如何?” 君行之怔愣,抬眸看向笑吟吟的祁丹朱,有片刻恍神。 众人都朝祁丹朱看了过来,目光里有惊讶,也有幸灾乐祸。 祁丹朱折腾起人来花样极多,君行之遇到她可没好果子吃。 长公主向来最喜热闹,所以跟祁丹朱和祁明长志趣相投,时常在一起玩乐。 她听祁丹朱开口,兴味盎然笑道:“丹朱若有兴致,当是极好。” 大家皆翘首以盼,九公主姝色倾城,但空有一张漂亮脸蛋,向来不思进取,说是胸无点墨也不为过,他们从未听九公主吟过诗词,大家私底下甚至怀疑她连三字经都不曾读过。 祁丹朱悠悠一笑,随手将祁明长腰间系的铃铛拿了过来。 祁明长靠在椅背上,也饶有兴致地看着祁丹朱,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祁丹朱单手托腮,双眸明亮地看着君行之,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莞尔一笑。 她抬起铃铛晃了起来,轻启红唇。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少女的声音清甜和润,如珠落玉盘。 全场哗然。 这可是娘子写给相公的词! 大家无不精神一震,场面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长公主捧腹大笑,纨绔们纷纷惊呼,有的人甚至兴奋地拍起桌子,连矜持的贵女们也掩着帕子笑了起来,在绣帕后羞哒哒地看向君行之。 君行之面颊窘红,难以置信的看着祁丹朱,僵在原地。 祁丹朱对众人的欢呼声视若无睹,她唇畔含笑地看着君行之,眸色动人,眼中浮动着揶揄欢喜。 她手里的金铃继续晃动,歌声清丽如黄鹂。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 君行之在众人越来越高昂的欢呼声中,怔然看着她,一瞬间仿佛众人的声音都褪去,天地之间只余他和她。 “三愿如同梁上燕……” 祁丹朱略略停顿,眼波流转,红唇轻勾,桃花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君行之,低低吟唱出最后一句,“……岁岁长相见。” 第3章 凤凰落高枝 翌日,九公主调戏书生的事,传遍了整个盛京。 祁丹朱骄纵已久,大家对此传闻没有太惊讶,反而因为错过了如此良景而感到可惜。 她以前虽未公然调戏过哪位公子,但是出格的事也没少做,向来不束于理法,锦帝娇惯于她,就算她玩闹出格,也没人敢管束,她在盛京肆意妄为惯了,这种事发生在她身上,大家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祁丹朱是金枝玉叶,又生得貌美如花,有众多男子为她趋之若鹜,但同时,也有很多男子对她望而却步。 人人都说长公主现在放浪形骸的模样,就是她未来的模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凤凰只落高枝,放眼整个盛京,没有几户人家的高枝能擎得住这只高贵的凤凰,所以大家只能望而却步。 经此一事,不少家族中的长辈都吓得赶紧叮嘱自家少年郎,切记远离九公主! 否则凤凰一旦落在咱们家,不但会踩断咱家的高枝,飞走前,还会在你头顶扔片绿叶! 祁丹朱听到这些传闻的时候,靠在美人榻上笑得花枝招展,半晌才停下来。 她慵懒地翻了一个身,对这些老腐朽的言论嗤之以鼻。 她这只凤凰才不落什么高枝,她就一直在天上盘旋,那样多逍遥自在。 祁明长说得口干舌燥,喝了一口茶,歇了歇,然后抬头看着祁丹朱那张如花似玉的脸,摇头感叹,“阿姊,你可真是红颜祸水。” 祁丹朱睨了他一眼。 “我听说李尚书今天在早朝上参了你一本。” 祁丹朱不以为意,随手拨弄着手上的镂空金镯,金镯上镶嵌着七彩宝石,价值连城,放在日光底下熠熠生辉。 祁明长自顾自道:“不知道父皇这次要怎么堵那些老腐朽的嘴。” 说曹操,曹操的圣旨就到了。 锦帝身边的容公公让侍女禀报后,小步走了进来,他面上带笑,对着祁丹朱和祁明长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奴才参见二位殿下。” 祁明长摩拳擦掌地看着他,“起来吧,快说说父皇有什么旨意。” 锦帝现在传旨,定是因为李尚书的奏折。 “是。”容公公起身后,眉眼陪笑道:“公主殿下,陛下今日在早朝上,听闻您昨个在长公主别庄里亲自吟词一首,龙心大悦,夸赞您文采出众,才华横溢,赏赐了许多珠宝首饰,让奴才给您送过来。” 祁明长看着容公公身后的两箱子珠宝,拍着桌子笑出了声,对锦帝佩服的五体投地。 一本奏折,换来两箱子珠宝,李尚书也不知是何心情。 祁丹朱心情愉悦地起身,虚虚拜了拜,谢过恩典,吩咐宫女将珠宝首饰收起来,贴身宫女习绿连忙掏出赏钱,递给容公公。 在宫里,九公主的赏钱是出名的大方,容公公接过钱袋,不用数也知道里面的银子不少,不由眉开眼笑,又说了许多好话,将祁丹朱哄得开心,然后才千恩万谢地离开。 “亏父皇夸得出口。”祁明长笑得身体乱颤,“李尚书如果听到父皇不但不罚你,反而赏赐于你,估计要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吐出血来。” 祁丹朱随手在箱子里拿出一颗红色宝石把玩,闻言,不着痕迹地弯了下嫣红的唇。 “阿姊,我还听说一件事,李尚书家的孙子李玄武想尚公主,他昨天夜里跟李尚书说要做你的驸马,被李尚书追着打了一夜。” 祁丹朱想象着白胡子花花的李尚书,追着李玄武满院子跑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声。 祁明长道:“李尚书说娶妻当娶贤,貌美的女人都是勾人的妖精,李玄武说,貌美的女人能是勾人的妖精,也能是天上下凡的仙女,他看你就是仙女,美若天仙,说你在他眼里,周身仙气萦绕,比仙女还要美。” 祁丹朱哑然失笑,如果说因为她的容貌和身份想要娶她的男子多如过江之鲫,那么,因她嚣张跋扈而对她避如蛇蝎的男子就如纳川之水。 想娶她的人很多,真正敢违抗家中长辈命令娶她的人,也不知道能有几个。 祁明长继续道:“据说李尚书气得抽断了一根藤条,最后将腰都闪了,今日是被人抬来上朝的,一路疼得直哼哼,老脸都快丢尽了,就这样,他还没忘记连夜写奏折参你一本。” 祁丹朱挑眉,掂了掂手里的红宝石,义正言辞道:“李尚书劳苦功高,是朝之重臣,快派太医去尚书府给他瞧瞧,就说是我派去的,让他千万要保重好身体,儿孙自有儿孙福,凡事想开一点,强求不得。” 祁明长击掌大笑,“阿姊,李尚书如果听说是你派去的太医,估计能气得爬起来,再将李玄武揍一顿。” 祁丹朱轻哼一声,在桌边坐下,娇声道:“谁让那老腐朽说我是妖精。” 祁明长一脸骄傲,“我阿姊就算是妖精,那也是妖界最美的妖精!” 祁丹朱做势打他。 祁明长嬉笑着往后躲了躲,眼睛一转,忽然道:“阿姊,我看你不如便选李玄武做你的驸马! 他越想越开心,一脸兴奋,“成婚后,你天天在李尚书面前晃悠,让李尚书恨得牙痒痒,又拿你无计可施,只能认你这个孙媳妇。 日后我闲着没事的时候,便去你府里看热闹,想想都觉得有趣。” “不嫁。”祁丹朱答得毫不犹豫。 祁明长继续积极劝说:“我观察过了,李玄武一表人才,在世家公子里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人物,现在虽然没有什么大作为,但他对你痴心一片,婚后必定疼爱你,你选他做驸马也不算吃亏。” 祁丹朱反驳,“李家是清贵之家,我若嫁进去,岂不是坏了门风?再说了,李尚书基本每个月都要上折子弹劾我,跟父皇细数我的错处,这些年来他给父皇递的折子如果摞在一起,估计都能有书案高了。 我如果嫁过去,他还不得每天都亲自把那些折子一一念给我听?我可不想让那老腐朽整日在我耳边念经,平添难受。” “……也对。”祁明长想了想,摸着下巴道:“你若嫁进李家,你虽然在折磨李尚书,但李尚书也是在折磨你,实在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两厢难受。” 祁明长安静了一会儿,想了想,眼睛一亮道:“阿姊,左翼将军沈关山之子沈厚也不错,他虽然是名武将,平日粗枝大叶,长得有些粗犷,但沈关山位高权重,连父皇都要敬他三分,你如果嫁过去给他做儿媳妇,那么从今往后就更没有人敢欺负你了,你不但可以像现在一样骄纵跋扈,还可以横行霸道了。” 锦帝为了分散兵权,一直将朝中兵权一分为二,分别掌握在左翼将军和右翼将军手里,但大祁历来以左为尊,左翼将军在右翼将军之上,所以军权实际上大多数还是掌握在沈关山的手里。 沈关山确实位高权重,连锦帝也不敢轻易动他,他的儿子沈厚以后极有可能会继承他的兵权,所以的确算得上是一个好驸马人选,甚至整个盛京的年轻公子里,除了王孙贵候,就数他最有前途。 祁丹朱闻言,眸色却微不可察地沉了沉。 她放下手里晶莹剔透的红宝石,拿着帕子细细擦了擦手。 她抬眸,慢悠悠道:“小明长,你就这么想让我快点嫁出去?” “我倒是不想让你嫁人,只想让你在宫里陪我一辈子。”祁明长顿了一下道:“阿姊,你去年就已经及笄,今年又过去大半,转眼就要十七岁了,父皇虽然惯着你,至今都不给你指婚,但是你也该给自己挑选一位驸马了。” 祁丹朱年芳十六,已经到了该成婚的年纪,可是锦帝至今都没有为她挑选驸马的打算,大家都说锦帝是因为娇惯女儿,想要多留她两年,慢慢给她挑选一位好驸马。 祁丹朱看了一眼屋内伺候的宫女们,意兴阑珊道:“父皇疼我,自然舍不得我。” “正因父皇舍不得你,你才该给自己挑选一位好夫婿,到时候,你直接当众请父皇下旨赐婚,父皇那么疼爱你,一定会会答应下来。”祁明长看着祁丹朱的眼睛,“这样总比父皇随便给你指一门你不喜欢的婚事好。” 祁丹朱与他对视片刻,轻笑了下,倏尔伸手拽住他的耳朵,往两边扯了扯。 “小明长,你倒是有时间,竟然把盛京里的好公子全都调查了一遍,有你这样像挑选货物一样挑姐夫的吗?” “阿姊,疼疼疼!” 祁明长拍着祁丹朱的手背,疼得鬼哭狼嚎,挤眉弄眼地求饶。 祁丹朱满意了,才松开手。 祁明长揉了揉耳朵,嘀嘀咕咕抱怨,“好狠心的阿姊,好可怜的弟弟。” 祁丹朱忍不住笑,往他嘴里塞了一个柿饼。 祁明长将柿饼嚼得咯吱咯吱想,可算不嘀咕了,过了一会儿,一个柿饼吃完了,他又嬉皮笑脸地凑了过来,“阿姊,我还有一个好人选!” “……”祁丹朱用眼睛睨他,很想再往他嘴里塞十个柿饼。 第4章 想强抢民男 祁明长好了伤疤忘了疼,对祁丹朱的目光视若无睹,继续道:“要我说还是孟御史的儿子孟九思最好!” 祁丹朱微微愣了一下。 祁明长道:“孟九思仪表堂堂,家世深厚,家族关系也简单,孟御史这一生,只娶了一位娘子,可见他家家风淳朴,孟九思日后应该也不会纳妾。 孟九思九代单传,是家中独子,家中上下和睦,宜室宜家,你嫁过去最为合适。” 祁丹朱沉默片刻,伸手点了点祁明长的额头,“小明长,你真以为你阿姊是块宝,人人都想娶吗?” “当然!我阿姊天上有,地下无,还仅此一个,谁娶到你那是谁的福气!” “……”祁丹朱扶额。 祁明长继续出主意,“他若不愿意,我便把他绑进宫,然后你去跟父皇请旨,让父皇将他赐给你做驸马,只要父皇圣旨一下,李家绝对不敢抗旨不遵。” “强抢民男?” 祁明长摆手,“别说那么难听,我们这叫给他机会跟你相濡以沫。” “……”祁丹朱默然无语,“听起来还挺大公无私。” 祁明长翘了下嘴角,“我们这是为了孟九思好,他跟你在一起,能多多磨练他的脾气,实在是大有助益。” 祁丹朱面无表情,“孟九思每次看到我都横眉竖目,一脸我污了他眼睛的模样,你让我嫁过去,是看他家太和睦,所以让我去搅浑水的吗?” 祁明长想起孟九思平时看到祁丹朱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声:“这个孟九思着实是个木头!对着阿姊这样的美人竟然也能不假辞色。” “还不都是因为你。”祁丹朱靠在椅背上,回忆道:“小时候父皇派他给你做伴读,你总嫌他拘着你,让我想办法把他赶走,我知道他怕虫子,便今天让人往他的书里夹只毛毛虫,明天让人往书堂里扔只老鼠。 他当时年纪虽小却少年老成,表面看起来不为所动,其实脸都吓白了,那小身子一直颤啊颤,我就躲在窗外的树上笑,他每次都要苍白着一张小脸儿抬头瞪我,我与他的仇便这么结下了。” “谁让他小时候总是跟在我身后之乎者也,一口一个‘皇子这里不对,皇子那里是错的’,我当时年纪小,能不觉得他烦人么?”祁明长摸摸鼻子,理亏道:“我也没想到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竟然还这么记仇。” “我为了你可是苦不堪言,孟九思这些年给我的白眼,那是一个接着一个。” 祁丹朱叹息一声,端起茶盏喝了口茶。 孟九思一身正气,每每看不惯她这位骄纵公主的行事作风,更惦记着小时候虫鼠的仇,看她也如那虫鼠一般,避之不及。 提起这茬,祁明长心虚得很,赶紧陪笑,讨好地给她捏肩捶背,不敢再提挑驸马的事。 祁丹朱放下茶盏道:“你别总惦记着给我选驸马的事,倒是说说,你怎么忽然看上魏沁雪了?” 祁明长给她按揉着肩膀,提起魏沁雪,兴致不高,只含糊道:“就忽然看上了。” 祁丹朱想了想,“如果我没有记错,魏沁雪应跟我同岁,正好比你大了三岁。” 祁明长不以为意,“俗话说得好,女大三抱金砖,我跟她正好合适。” 祁丹朱莞尔,拍了拍他的手,让他不用按了,然后问:“你真喜欢她,还是只是玩闹?” 她看祁明长对魏沁雪并没有特别喜欢的样子,至少提起魏沁雪的时候,面上一片淡然,没有任何激动和羞赧。 祁明长将手从她肩膀上松开,把她放在桌上的红色宝石拿起来把玩,一边看一边漫不经心道:“……反正我想娶她。” 祁丹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阿姊要帮我吗?” 祁丹朱抬眸,“你想要的,我自然会帮你。” 祁明长看着她,若有似无地勾了下唇角,轻轻‘嗯’了一声。 祁丹朱用茶盖轻轻拨开茶盏里飘拂的茶叶,想起魏沁雪,就不自觉想起君行之。 君行之听她吟词后,震惊又窘迫的神色,让她不自觉露出一丝笑意。 祁明长看了她一眼,勾唇道:“阿姊,你上次在姑母别庄里戏耍那个穷书生的事,估计魏沁雪已经知道了,现在还不知该如何生气呢。” 祁丹朱弯唇一笑,她与魏沁雪向来不合,魏沁雪若气便气吧。 祁明长显然也不在乎魏沁雪是否生气,他晃了晃手里的红宝石,抬头冲祁丹朱笑出了两颗小虎牙。 “阿姊,父皇新赏给你的宝石真漂亮。” 红宝石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光芒,纯净的颜色,一点杂质也没有,看起来水润光滑,像在水里浸润过一样,毫无瑕疵,是难得的佳品。 祁丹朱知道他想要,故意逗他,“有多漂亮?” “嗯……”祁明长沉吟片刻,一脸认真道:“有阿姊一半漂亮。” 祁丹朱高深莫测道:“那看来确实很漂亮。” 祁明长忍不住笑。 他的阿姊一点也不谦虚,也无需谦虚,她就是这盛京最娇贵、最明艳的凤凰。 他继续转动着手里的红宝石,见祁丹朱没反应,又扬着声调道:“阿姊,这宝石看起来特别像我冠上的玉石。” 他就差把‘想要’两个字写在脸上了,祁丹朱强忍笑意,明知故问,“还有呢?” “还……”祁明长略一停顿,眼睛转了转,“还特别像我拴在腰间的琅坠!” 祁丹朱轻声笑了出来,看着他明晃晃的小虎牙,道:“知道啦,等会儿我就让人将箱子里的各色宝石都拣出来,给你送到你的若林宫。” 谁让弟弟可爱呢。 祁明长一脸心满意足,握着宝石撒娇道:“阿姊对我真好。” 祁丹朱走到镜子前正了正头顶的金钗,不以为意道:“我就只有你一个弟弟,不对你好对谁好?” 祁明长眸子闪了闪,轻笑了下,将宝石握进手里。 他垂眸道:“那阿姊可得记住,要对我好一辈子。” 祁丹朱回眸,“你还赖上了我了不成?” “当然,我要赖一辈子。”祁明长脸不红、心不跳,答得及其理直气壮。 “……”祁丹朱看着这长不大的弟弟,颇为无奈。 第5章 三夏生两欢 丞相府后院对面的听风楼上,祁丹朱凭栏而坐,单手托腮,漂亮的桃花眸远远地注视着楼下相府后门口的位置。 君行之依旧是一身布衣,虽然破旧但是整洁干净,他的裤脚和袖口都挽了起来,正站在那里,从货车上往下搬东西。 木箱又沉又大,旁边的护卫都拿得万分吃力,他却毫不费力地把木箱抱了起来。 祁丹朱手里拿着一颗鲜红的樱桃,漫不经心地放进嘴里,轻咬一口,红色的汁液沾到了她的唇上。 祁明长坐在她身侧,跟她一起盯着楼下看,忍不住嗤了一声:“阿姊,我还是想不通魏沁雪究竟喜欢他什么?” 祁丹朱看着君行之露出的手臂,眼睛轻轻眯了眯,舌尖舔了一下唇瓣上的樱桃汁。 酸甜的汁液漫过舌尖,娇美的唇变得更加润红。 书生大多瘦弱纤细,但君行之的手臂结实有力,线条流畅漂亮,搬东西的时候下盘极稳,比周围的护卫都要充满力量,他往那里一站,就活脱脱是一位丰神俊逸的少年郎。 祁明长盯着君行之看了一会儿,将手里的折扇收起来,轻敲掌心,一脸若有所思地沉吟道:“莫非……魏沁雪好日子过惯了,不想乘软轿,只想坐驴车?” 祁丹朱的视线追随着君行之晃动,直到他转身进了丞相府,才收回视线问:“什么驴车?” 祁明长侃侃而谈道:“君行之这个穷书生,生活极其拮据,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连匹马都买不起,听说他是牵着一匹毛驴进京的,阿姊,你见过毛驴吗?” 祁丹朱摇了摇头,她出入皇宫所乘皆是软轿,偶尔乘次马车,马车内也是软榻熏香,由进贡的高马所拉。 “我也没见过。”祁明长啧了一声,吃着糕点道:“听说毛驴比马矮小一些,多为灰褐色,头大耳长,比马便宜很多,农家常用来拉磨。” 祁丹朱点点头,在脑海里描绘着毛驴的模样,倒是有些好奇。 祁明长继续道:“君行之身无长物,那毛驴已经是他最值钱的东西了。” 祁丹朱斜睨他一眼,黛眉轻挑,“你倒是把他的情况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俗话说得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祁明长颇为得意,喜滋滋一笑,“更何况,我就算不去打听,也有很多人等不及地把他的情况告诉我。” 这倒是真的,祁丹朱是锦帝最宠爱的公主,祁明长就是锦帝最宠爱的皇子,放眼整个京城,想要巴结讨好他们的人数不胜数,他们只要一个眼神,就会有无数人将他们想要的东西双手放到他们眼前,更何况只是几条关于君行之的消息。 这对祁明长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只要一句话,就有无数人抢破脑袋把君行之的事说给他听。 祁丹朱笑了一下,耐着性子问:“你还打听到什么?” 祁明长用折扇敲了一下掌心,道:“君行之不但是个穷书生,还是个不知变通的穷书生,他作为丞相的门客,丞相本不会亏待他,有俸禄可拿,也不必如此寒酸,可他偏偏是个死脑筋,什么也不要,只要有瓦遮头,能安心读书即可,还时不时的在相府里帮忙做些重活累活,以偿住宿费。” “喏……”祁明长用折扇往楼下一指,“他现在就是自己跑来帮忙的。” 祁丹朱垂眸,顺势看过去。 君行之搬完一个木箱,从相府后门走了出来,他脸上不见疲色,依旧干净爽朗。 现在正值晌午,其他搬东西的护卫早已满头大汗,可是他依旧干干净净,仿佛炎热天气中的一抹清凉。 一名妙龄少女跟在他身后,提着裙摆匆匆跑了出来,少女面容清丽,身着素色兰花裙,头戴镂金发钗,左右各一个丫鬟,看起来优雅别致,正是相府千金魏沁雪。 魏沁雪眉眼间不见了往日的清高和孤冷,跟在君行之身侧急得团团转,看样子是想要阻止君行之继续搬东西,可是君行之充耳不闻,去马车前又抬起一个麻袋。 祁丹朱趴在漆红长栏上,看得津津有味,她还是第一次看到魏沁雪对一个人如此积极主动。 魏沁雪是魏相唯一的女儿,性子寡淡孤傲,自视甚高,平日最看不上祁丹朱这个‘狐媚子’生的妖孽,盛京里人人都捧着祁丹朱,只有她明目张胆地表现出对祁丹朱的不屑一顾。 祁丹朱若是这盛京里盛放的娇艳牡丹,魏沁雪就是幽室的清雅白兰。 祁丹朱爱美华服、金玉钿、珍馐膳,魏沁雪则喜欢读诗书、作美画、秀琴棋。 两人没有一点相似,就是这盛京里与众不同的两道明艳风景,一艳一雅,相对而立。 她们每次遇到都相看两厌,互相鄙视,迎面走过的时候,永远目不斜视。 魏沁雪嫌祁丹朱太过张扬,行事没有规矩,祁丹朱嫌魏沁雪凡事太有规矩,过于死板苛刻,她们二人最好的关系就是没有关系。 现在魏沁雪却一改往常的淡然,她正站在君行之面前,张开双臂试图拦住君行之的去路,素来寡淡的面容上满是急色,火辣辣的阳光晒在她娇嫩的脸上,她的脸颊已经红了一片,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晒的。 祁丹朱啧啧称奇,都快感动了。 她还从未见过魏沁雪这般模样,魏沁雪素来高傲得像只白天鹅,跟不食人间烟火似的,没想到也有不顾颜面的一天。 君行之面色冷淡,对魏沁雪视若无睹,没有理会她的阻拦,自顾自搬起沉重的麻袋,抬步往相府后门走。 魏沁雪不敢朝他发火,只能一边拦他,一边训斥旁边的奴才,奴才们惊慌失措,纷纷上前去抢君行之手里的麻袋,场面一时慌乱无比。 君行之面色冰冷,不知说了一句什么,魏沁雪羞恼地抓着衣摆,面色窘迫的涨红,周围的奴才们纷纷停了动作,面色都有些尴尬。 祁丹朱难得看到魏沁雪如此狼狈,趴在漆红的栏杆上,忍不住清悦地笑了一声。 君行之蓦然抬起凌厉的眸子,目光锐利地看向听风楼的阁楼。 晌午的阳光透过薄云,斑斑驳驳地倾洒在听风楼的红砖碧瓦上,远远看去流光溢彩。 他轻眯了下眼睛,才看清楼上之人。 祁丹朱靠在漆红的栏杆上,身披红色緋霞蝉纱,肌若凝脂,气若幽兰,一双桃花眸明亮如星,看着他的方向笑得花枝乱颤。 她的唇弯成姣好的弧度,笑容灿若朝霞,嫣红的嘴唇比她手上拿着的樱桃还要水润,泛着红艳艳的光。 惹眼极了。 烈日炎炎,暑气蝉鸣,短短的一条过道,仿若隔开了两个全然不同的世界。 君行之一身布衣,站在楼下顶着烈日搬麻袋,祁丹朱锦衣华服,坐在楼上吃冰镇樱桃。 毫不相干的两个人,视线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撞到了一起。 祁丹朱唇畔噙着笑意,见君行之看过来也有恃无恐。 她不但没有为自己偷看的行为感到尴尬,反而笑得愈发明艳,清透的眸子透过长睫含笑落在君行之的身上,眉眼弯弯,笑靥如花,衬得身后雕梁画栋的阁楼都失了颜色。 君行之垂眸,一言不发地将麻袋搬进了相府。 魏沁雪没有注意到他们短暂的对视,更没有发现对面姐弟的存在,她见君行之不顾自己阻止,依旧搬着麻袋,恼怒地跺了跺脚,焦急地跟了进去,依旧不放弃地阻拦劝说着。 祁明长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怅然长叹一声,“魏沁雪着实没有眼光,小爷足足在这里坐了两刻钟,她一眼都没有看过来,眼睛只知道围着那个君行之转。” 祁丹朱将樱桃放进嘴里,慢条斯理的嚼了嚼。 她看着魏沁雪气呼呼的背影,忍不住心道,穷书生是一个不解风情的小古板。 魏沁雪是魏丞相的嫡女,君行之只要对她稍假辞色,做了魏丞相的乘龙快婿,日后还不平步青云,权势地位唾手可得? 这可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好事,可他却不屑一顾。 “阿姊,你真的要把他抢过来?”祁明长问。 他觉得只要他阿姊愿意,君行之就是她的囊中之物,毕竟没有哪个男子能不为美色所迷,特别是他阿姊这样倾国倾城的美人,反正闲来无事,玩玩也没有什么不可。 祁丹朱回神,挑眉道:“你还想不想娶魏沁雪?” “当然想。”祁明长看了一眼丞相府的后门,道:“阿姊,你得帮我。” 祁丹朱未置可否地笑了下,吃着冰镇的红樱桃降温,她看着外面浓烈的太阳都觉得热辣,也不知道君行之是怎么扛下来的。 祁明长平日里最是不学无术,想了想,似乎觉得此事有趣,忍不住跃跃欲试起来。 他道:“阿姊,你把他抢过来,让魏沁雪看清楚他的真面目,然后你就一脚踹了他,他这样的人根本配不上你,你值得这盛京城里最好的男儿。” 他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一脸正经道:“还是算了,我就是这盛京城最好的男儿,你还是找盛京第二好的男儿吧。” 祁丹朱忍不住伸手捶了一下他的脑袋。 第6章 热茶熏人眼 祁明长大笑,摇头晃脑地躲着祁丹朱的粉拳。 小厮过来送茶,祁明长闹得正欢,没有注意到,胳膊正好撞上了茶壶,热茶霎时淌到他的腿上,茶壶摔碎在地。 一声脆响,屋内霎时安静下来,侍女尖叫一声。 祁明长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愣愣地低头,看向腿上冒着热气的水渍,笑容收敛,面色猛沉。 “贵客,对不起,小的不是故意的……”小厮变了脸色,声音颤抖起来,惊慌失措地拿着帕子给他擦拭。 “不用了。”祁明长蹙眉,面色越来越冷。 他看起来仿佛不知道痛一样,只是烦躁地蹙着眉,没有想要查看烫伤地方的意思。 小厮忍不住觉得有丝怪异,心里惊恐更甚。 小厮慌张地看着还在冒热气的衣摆,急道:“贵客,您要不要掀开衣服看看?可能烫伤……” “我说不用了!”祁明长再也不见了刚才的嬉皮笑脸,面容阴沉地大喝一声,挥手推开小厮。 小厮长得瘦小,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他吞了吞口水,吓得面无血色,根本不敢抬头看祁明长阴翳的面色,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不断磕头认错。 屋内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气氛降到冰点。 祁明长面容漆黑,用力呼吸着,似乎在拼命忍耐着什么,双手攥紧,青筋突起。 “你们都出去。”祁丹朱站起来,看了一眼自己的贴身婢女习绿,吩咐道:“去买瓶烫伤膏回来。” “是。” 所有人不敢出声,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小厮又磕了几个头,也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他将屋门关上,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后怕的拍了拍胸口,刚才贵客的眼神太过骇人,他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他咽了一下口水,踩着虚软的步子往楼下走,一边走一边忍不住有些疑惑,刚才那些茶水滚烫冒烟,贵客怎么像无知无觉一样,在他惊呼之后,才反应过来,低头淡淡地看了一眼。 着实怪异,小厮摇了摇头,这些年怪异的客人他见过不少,没有太在意,赶紧跑下楼,不敢在这里多呆,生怕过一会儿贵人改主意,再怪罪于他。 屋里,祁丹朱在祁明长面前蹲下,仰头看着祁明长微红的眼角,心里一痛,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祁明长眼睛动了动,回过神来,低头看着祁丹朱。 祁丹朱见他僵硬的神色稍有缓和,掀开他的衣摆,将裤腿往上挽。 祁明长瞳孔微缩,一把攥住祁丹朱的手,沉声道:“阿姊,不用。” 祁丹朱头也不抬地挣开他的手,自顾自地继续挽着裤腿,“你出宫的时候没有带贴身内侍,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祁明长眉头深锁。 祁丹朱垂着眸子,声音低而温柔,“你小时候是我看顾长大的,没有什么可害羞的。” 祁明长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睫毛轻颤着闭上眼睛,脱力地靠回椅背上,没有再反抗。 祁丹朱动作轻柔地将裤腿卷起,祁明长的腿比一般男子要纤细,瘦弱无力,甚至比许多女子的腿都要细,腿部肤色苍白,没有丝毫血色,仿佛一直被藏起来不见天日一样,肌肤冰凉,即使现在是夏末,也如冬日一般森凉。 祁丹朱碰触到他冰凉的肌肤,手指不可抑制地轻颤了一下,她动作轻顿了一下,才继续从容地将裤腿卷了上去。 烫伤的地方果然已经红了一大片,看起来触目惊心,祁丹朱皱眉,拿着手帕,一点一点将上面的水渍拭去,动作轻柔。 祁明长睁开眼睛,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动作,眼睛刺痛,眼睫耻辱地轻颤。 他双眸晦暗,突然讥讽地勾起嘴角,“阿姊,你不用这样小心,我的双腿无知无觉,你就算用力打我,我都不会有感觉,这点烫伤又算得了什么。” “明长……”祁丹朱声音干涩,动作微微顿了一下,继续小心翼翼地给他擦拭,柔声道:“就算没有知觉,受伤的地方也要好好擦药,才能好得快一些。” “阿姊,我是个废人。”祁明长面色冷硬,一字一顿地颤声道:“废人受伤有什么关系?反正也是废了,再废一些也是一样。” 祁丹朱仰头看着他,劝慰道:“明长,你别这样,我说过一定会想办法把你治好,你的腿一定有恢复的一日。” “治不好了。”祁明长苦笑了一下,看着祁丹朱沉声道:“阿姊,我早就接受自己是个瘸子的事,是你还无法接受。” 祁丹朱愣住。 祁明长看着她的目光怜悯而痛苦,使劲拍着腿嘶声道:“阿姊,我是废人!” 祁丹朱愣愣看着他,许久,才将目光,一点一点移到他身下的轮椅上。 锦帝一共有九位公主,四位皇子。 公主之中只有三位公主尚留在宫中,剩下的早已出嫁。 六公主祁芙薇体弱,常年深居简出,甚少露面,因为身体原因至今没有出嫁。 七公主祁潭湘是个尖酸骄纵的性子,现在朝堂之上,养在她母妃宫里的二皇子祁明毓最有望成为太子,所以这几年她也跟着嚣张,但是她的性子不讨锦帝喜欢,所以在祁丹朱面前还翻不出什么风浪。 相比公主,大祁的皇子要少一些,大皇子祁明胥庸碌无为,比祁明长还要胸无大志,他整天只喜欢听戏,跟那些戏子为伍,无所事事。 二皇子祁明毓深得锦帝重用,在朝中地位最高。 三皇子比较特殊,他是皇后唯一的嫡子,周岁便被封为太子,但年纪尚幼的时候就已经薨了,他几乎是整个盛京的禁忌,十几年来,无人敢轻易提起。 四皇子祁明长,锦帝宠妃柔妃的亲生子,先天不足,自小体弱,出生之后在好汤药的娇养下,身体才渐渐有了起色,逐渐能跑能跳,在众多皇子当中,他最得锦帝圣宠。 可惜好景不长,因为一场意外,他的一双腿彻底残废,自此只能坐在轮椅上,注定与皇位无缘。 屋内很安静,落针可闻,谁都没有说话。 祁丹朱脑海里回荡着祁明长刚才的话,眼中水光浮动,她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咬紧牙关,才没让泪流出来。 直到门口传来敲门声,她才赶紧站起来,将眼泪忍回去,打开门接过习绿买来的药膏,然后将门重新合上。 祁丹朱微微吸了一口气,才装作若无其事地回过身来,重新走回去,在祁明长面前蹲下。 “阿姊给你擦药。” 她尽量让声音平稳如常,在指腹上沾了一点药膏,轻柔地涂抹在祁明长被烫伤的肌肤上。 祁明长不愿去看自己瘦弱不堪的双腿,他抬头看着轩窗外明媚的阳光,伸出五指,让光照在手上。 “阿姊,人们都说岭南是蛮荒之地,可我却对那里十分向往。” 祁丹朱吸了下鼻子,让声音听起来更轻快一些,“为何?” “我听说那里常年如春,极少降雪,是个难得温暖的地界,父皇日后如果能将那块封地赐给我,让我去做个闲散王爷就好了。” 他的腿常年冰冷入骨,也许去了岭南,就再也不用感受这刺骨的寒冷了。 “人人都对岭南避之不及,只有你竟期盼着去那里。”祁丹朱努力弯了弯唇,却终究没有笑出来。 祁明长笑了笑,“阿姊,你说我的愿望能实现吗?” 祁丹朱低声道:“会的,你的愿望都能实现。” 祁明长扯了扯嘴角,声音愉快起来,“阿姊,你又哄我,你明知道父皇根本就不会让我去,我是他最疼爱的四皇子,他只会让我留在京城里做个享尽荣华富贵的王爷,以示他对母妃和我们的荣宠,岭南是大家口中的蛮荒之地,他怎么可能会将那里给我做封地。” 祁丹朱轻笑,将药膏放到一旁,抬手摸了一下他的脸颊,“小明长是最有福气的人,无论想要什么,都会实现的。” 祁明长贴着她的手心,轻轻蹭了蹭,“明明知道阿姊是在哄骗我,可我还是很开心。” “阿姊答应你的事都会一一做到,你想要的东西,阿姊也都会努力让你得到。” 祁丹朱的声音透着无限温情,就像小时候哄祁明长睡觉时一样,那个时候她总是轻声细语地哼着歌,温温柔柔,明明只比祁明长大了三岁,却像一个小大人。 祁明长回忆起往事,倏然笑了一声,“阿姊,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哄我睡觉的时候,经常我还没有睡着,你就先把自己哄睡了。” 祁丹朱瞪了他一眼,没忍住笑了出来。 祁明长又哼道:“你那个时候给我唱的小曲儿,比那日给君行之唱的好听多了。” 祁丹朱待药膏干了之后,将他的裤腿放下,闻言没好气的道:“小明长,你已经是一个大人了,怎么还攀比这点小事,幼不幼稚?” “君行之不一样。”祁明长扭过头去,像小时候糖果被抢走一样,气呼呼道:“他是我情敌。” 祁丹朱勾唇,忍不住笑了一声。 她垂目看着相府的后院,轻声道:“很快就不是了。” 第7章 月夕节偶遇 月夕节,盛京热闹非凡,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夜色如水,月明如镜,月光柔柔洒向大地。 大祁现在正处盛世,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安逸,每到佳节必定大肆庆祝欢愉。 长街上张灯结彩,挂满了七色灯笼,歌舞绫罗,人来人往,喧嚣满街。 一顶八角软轿低调地停在长街一角,侍女青枚恭敬地站在轿边,低声道:“殿下,到了。” 祁丹朱掀开轿帘,扶着她的手走了下来。 祁丹朱身穿桃红素纱锦裙,头戴碧玉簪,薄施黛粉,裙摆层层叠叠的铺展开,若清水芙蓉,相较平日的艳丽绝色,平添几分温婉柔美。 青枚低垂着头,恭敬的将幕篱递过来,“殿下,人多眼杂,请戴上吧。” 祁丹朱这样动人心弦的容貌,若是不戴幕篱,招摇过市地走在街上,必定引人注意,不得安生,如此一来,明天大家估计都会知道九公主来了长街。 祁丹朱前几日调戏君行之的壮举才刚传遍盛京,如果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李尚书定要长跪不起,跟锦帝拼死谏言不可。 祁丹朱垂眸,看了一眼青枚手中的幕篱,轻轻摇了摇头。 她抬眸四处张望片刻,对旁边的习绿道:“去买个面具回来。” 长街两侧卖什么的都有,其中包括各式各样的面具,看起来精巧有趣,祁丹朱觉得颇为新鲜。 习绿领命,快步走到摊位前,片刻后买回一面彩绘面具,一眼看去面具上像盘旋着一只展翅的凤凰,七彩翎羽熠熠生辉,正好能遮住半张脸,但若仔细打量,会发现那其实是一只孔雀。 祁丹朱打量两眼,满意一笑,手指轻轻抚摸过孔雀的羽毛,抬头对习绿道:“你向来最知道我喜欢什么。” “奴婢应做的。”习绿笑了笑,亲自将面具戴在她的脸上,遮住艳丽容颜。 祁丹朱抬手调整了一下面具,侧头吩咐道:“习绿陪着我即可,你们不要跟的太近。” 习绿是她的侍女,也是是她母妃活着的时候,亲自给她找来的护卫,贴身保护她多年,武功高强,身姿灵巧,不比一般男子差。 “是。” 青枚跟一众护卫停在几尺远的地方,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祁丹朱带着习绿往前走,长街人烟鼎盛,花灯萤火,才子佳人,远远望去仿若璀璨银河,星光点点。 习绿微笑道:“殿下,您真是疼爱四殿下,每年月夕节这天都亲自出宫给四殿下买桂花糕。” 祁丹朱垂眸,纤长的睫毛遮在眼上,“是明长待我好。” “那也是因为您疼爱四殿下,四殿下长大后才会回报给您同样的感情。” 祁丹朱笑了笑,没有说话。 两人一边走一边欣赏着沿路的景致,不由心情舒畅,街上百姓的叫卖吆喝声,都格外悦耳,她们不紧不慢,来到了熟悉的云京坊。 祁丹朱是这里的常客,只是每次来的时候,面上不是戴着幕篱,就是带着面纱,所以这里的老板认不出她来。 祁丹朱上前,亲自买了一包桂花糕,桂花香甜,云京坊里花香四溢,她身上也沾染了不少桂花香。 云京坊是盛京的招牌老店,已经开了很多年,月夕节这日店内更是热闹,不少人都在挑选东西,老板性格开朗大方,特别热情,多赠送给祁丹朱几块桂花糕,含笑递给她。 她笑了笑,谢过老板,拿着桂花糕走出了云京坊。 她在门口微微停驻,抬头看向天上的圆月和漫天天灯,鼻翼间萦绕着清淡的桂花香,颇有一种天上宫阙的感觉。 她微微一笑,目光从明月繁星的夜空移开,落在灯火通明的长街上,视线倏然微滞。 君行之身穿月白长袍,长身玉立,灼灼琼华,正驻足在猜灯谜的摊位前。 月光倾洒在他的身上,眉目俊逸,气质清冷内敛,周围人头攒动,人来人往,依旧能让人一眼就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祁丹朱弯唇一笑,将桂花糕交给习绿,“你再进去买些桂花糖,等会别跟我太近。” 她说完之后,提着衣摆下了台阶,抬脚朝君行之走了过去。 君行之周围站着几名书生,有的书生手里还拿着书,看他们的衣着打扮,应该都是琼山书院的人。 祁丹朱走近一些,发现君行之的衣衫已经洗的发白,衣摆上打着补丁,袖口亦有磨损。 她忍不住勾唇,呢喃道:“可真是个穷书生。” 君行之周围的书生们都在猜灯谜,只有他没有参与其中,他看着花灯的方向负手而立,神色寡淡的站在那里。 祁丹朱狡黠一笑,脚步放轻走过去,在他身边站定,装作一副急着看灯谜的模样,踮着脚尖,往灯谜摊上张望。 君行之看有女子靠过来,规矩的往旁边挪了一步,给她让出地方。 祁丹朱在面具后忍不住弯唇,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这里的花灯甚是好看,公子为何只站在这里,却不猜灯谜?” 君行之身体僵了一下,抬起眼睛看向祁丹朱。 他面前的女子身上穿着一袭桃红纱衣,身段婀娜有致,脸上戴着半张面具,面具上的孔雀栩栩如生。 君行之虽然看不见女子的眉眼,却能嗅到空气中浮动的淡淡幽香,似乎夹杂着一点桂花的甜味。 他退后一步,垂眸行礼道:“公主殿下万安。” 祁丹朱未料君行之这么快就发现了她的身份,不由掀开面具,讶然道:“你如何认出我的?” 君行之抬眸,少女面具下的容貌清丽明艳,桃花眸微微圆睁,显出几分可爱。 他垂目抿唇道:“……声音。” “原来如此。”祁丹朱莞尔,眼睛转了转,声音满是笑意道:“上次见面的时候,我与公子并未多言,只吟过一首词,公子将我的声音记得这般清楚,是不是说明……” 她尾音暧昧地稍稍停顿,语气低柔婉转,隐含揶揄,“说明君公子对我上次所吟之词印象深刻,甚至在心中反复回忆,所以才会至今对我的声音难以忘怀。” 君行之眉头轻蹙,诧异地看了祁丹朱一眼,他面上看起来不动如山,但若细看,耳根早已飞上一抹嫣红。 祁丹朱掩唇而笑,继续逗他,“不知公子午夜梦回时,是否有想起那日的情景?” 祁丹朱漂亮的桃花眸比路边的花灯还要明亮,君行之窘迫地垂着眸子,不敢看她。 祁丹朱故意上前一步,眨着一双桃花眸,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眼睛看。 君行之有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双眸狭长,内勾外翘,眼尾是浓墨重彩的一笔,看起来锐利而精致。 君行之微低下头,往后退了一步。 祁丹朱步步紧逼,又往前行了一步,君行之双唇紧抿,再次后退一步。 祁丹朱嘴角一翘,霸道称:“不许退!” 君行之定住,敛眉站在原地,犹豫片刻解释道:“殿下误会,我并未多思,只是……恰好记得。” 祁丹朱依旧不放过他,逼问道:“当公子忆起那日之事,是想起我所吟之词,还是……” 她红唇轻弯,“想起我?” 君行之眉心蹙起,抬眸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祁丹朱盈盈一笑,与君行之对视片刻,倏然后退,话锋一转道:“你还未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你为何不去猜灯谜?” 笨书生再逼下去,就要被逼到极限了,只能暂且放他一马。 君行之看了一眼灯谜摊道:“我所居寝室狭小,就算赢了花灯,也没有地方放。” 祁丹朱惊讶地张大眼睛,她从出生起住的就是高台楼阁,宫殿大的能在里面赶马,她还从未见过连花灯都放不下的屋子。 她歪头想了想,实在想不出是什么模样,便放弃了。 她忍不住疑惑道:“你不是魏丞相的门客么?我听说他对你很看重,他怎么会连一间大一些的屋子都不舍得给你?” 魏闵德是当朝丞相,身处高位,为人圆滑,是朝中的中庸派,他一向谁也不得罪,唯皇命是从,深得锦帝信任。 他府中门客众多,对府里的门客是出名的好,他极为大方,从不亏待门客,待门客如亲人,现在朝中百官里有很多曾经都是他的门客。 君行之摇了摇头,解释道:“回殿下,我并非丞相府的门客。” 祁丹朱不由诧异,“那你为何留在相府?” “我刚来盛京时,恰好路过荒郊,机缘巧合之下救了魏小姐,丞相当我是恩人,盛情挽留,我拒了几次,丞相依旧坚持,不让我回书院住,丞相盛情难却,我只好选了相府后院一处闲置的房屋暂时住在里面,平时在府中帮忙做些力所能及的活。” 祁丹朱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些渊源,轻轻点了点头。 她没有多问,回头看向灯谜摊。 今日的灯谜好像特别难猜,那些书生依旧围绕在灯谜摊位前,还没有人猜出谜底,一个个绞尽脑汁,抓耳挠腮,看起来极为有趣。 她眼睛忽然一亮,回头对君行之道:“你没有地方放花灯,我有啊!你赢了花灯,可以送给我!” 第8章 风吹牡丹动 祁丹朱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扣上面具,扯着君行之的衣袖就往人群里钻。 “公主……”君行之低呼一声,看着周围的人群及时收了声。 他垂目,愣然看着祁丹朱白皙的手腕,晃神间,已经被她牵着挤进了人群。 祁丹朱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看猜灯谜,不由兴致勃勃,不断引颈张扬。 君行之护在她身后,不动声色地用手臂圈出一方地方,让周围混乱的人群无法靠近她。 四周拥挤,祁丹朱身上的桂花香愈发清晰,若有若无地环绕在君行之的鼻间,清甜馨香。 他的视线落在祁丹朱脑后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的步摇上,不得不承认,他虽然只与这位小公主见过三次面,但她却次次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想忘都忘不掉。 祁丹朱垫着脚尖看了一会儿灯谜,回头望着君行之,拍胸脯道:“你赢了花灯可以给我,我有很多地方可以放。” 她眉眼恣意,一副‘我这是帮你’的理直气壮模样。 君行之忍不住浅笑了一下。 祁丹朱对君行之的才学颇有信心,她听祁明长说过,君行之文韬武略,在书院一直名列前茅,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这区区花灯猜谜应该难不倒他。 她自顾自地开始挑选花灯,有些眼花缭乱,灯谜摊上的花灯琳琅满目,个个璀璨明亮,她看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月亮灯上。 月亮灯呈圆形,没有繁复的花纹和流苏,也没有奢华的紫檀红木和绢纱,只是在浓重的夜色中泛着柔和的光,安安静静地在那里亮着。 祁丹朱定睛看了一会儿,欣喜地指着月亮灯,回头道:“我要这个。” 君行之抿了下唇,低声道:“殿下,男女有别,请恕我不能私下送礼物给您。” 祁丹朱蹙眉,忍不住吐出两个字,“古板。” 君行之垂下眼帘。 祁丹朱拿他没有办法,满腔热情被浇了冷水,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踩着绣鞋踢踢踏踏地走出人群。 君行之看着她故意加重的脚步,忍不住有些想笑,今夜的祁丹朱看起来跟前两次见面时不同,显得有些娇憨。 他顿了一下,跟了上去。 祁丹朱在人群之外站定,左右看了看,指着不远处的白玉桥道:“我要去那里赏月。” 她自小娇生惯养,说话的时候,虽然是任性的骄纵,却不自觉带着一股撒娇的味道。 娇气却不惹人讨厌,似乎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应该纵容她。 君行之甚少跟姑娘接触,只觉心尖酥麻了一下,愣了愣,才品出这里面的娇嗔。 他沉默不言。 祁丹朱已经飞快地将刚才猜灯谜的不悦遗忘了,她掰着手指数,“我还要赏灯、食宫饼、饮桂花酿……” 君行之以为她要去玩,于是拱手,沉声道:“草民恭送公主。” “……” 祁丹朱看他,就像看一块不解风情的木头。 君行之愣了愣。 祁丹朱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了几句,咳了咳,暗示道:“我的侍女去买桂花糖了,现在还未回来,你总不能让我一个弱女子,自己去白玉桥赏月吧?” 君行之侧头,看了一眼不远处跟着的侍女和护卫们。 九公主出行,哪怕是私访,亦是高马软轿,婢仆簇拥。 祁丹朱脸不红、心不跳,只当没注意到君行之意有所指的目光,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他,仿佛她不看那些婢仆就不存在一般。 “殿下,书院的书友们还在等我。”君行之无奈道。 祁丹朱抬头看向刚才那群书生,书生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猜完灯谜,也正在眼巴巴的看着他们。 书生们见君行之在跟一名女子说话,纷纷兴奋不已,面露喜色。 虽然女子戴着面具看不清容貌,但是只要是女子就行! 君行之这个人一向冰冷木讷,只知读圣贤书,难得遇上风月之事,他们忍不住觉得新奇。 在他们心里,才子就是要配佳人,如果没有几段风流韵事,那就枉费做了一世书生。 他们见祁丹朱委屈地看了过来,自然不能辜负佳人。 他们极其配合地摆了摆手,“行之,我们还有事先走了,你跟这位姑娘好好相处。” 他们说完之后,互相推攘着,对祁丹朱挤了挤眼睛,赶紧一溜烟跑了。 不知道怜香惜玉的男人,不是好书生! 君行之看着飞快跑远的众人……默然无语。 再看看面前的祁丹朱,“……” 祁丹朱瞪他,还瞪他。 君行之在她眼神的‘逼’视下无声妥协,伸手道:“殿下,这边请。” 祁丹朱满意地笑了,脚步轻快地走在前面,向着白玉桥的方向而去。 君行之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侧,一直保持着距离,看似浑不在意,有人要撞到她的肩膀时,却能及时伸手挡住。 祁丹朱一路都极为开心,好奇地看着路边摊和来往的人群,双眸明亮,神采飞扬。 君行之看着她眉眼里盛不住的笑意,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跟着轻笑了一下。 路过卖花的小姑娘的时候,祁丹朱随手在竹篮里拿起一朵白色牡丹插在鬓边,回眸问:“好看吗?” 君行之怔然不语。 祁丹朱忍不住嘟唇,“无趣。” 她大踏步往前走,头也不回地对跟在后面的婢仆喊道:“全都买下来。” 小姑娘不禁喜上眉梢。 祁丹朱提着层层叠叠如花瓣的裙摆,蹦蹦跳跳地上了白玉桥。 白玉桥上人声鼎沸,荷塘水面上映着天上的烟花,五光十色,绚丽如镜。 夜空中的满月明亮皎洁,桥下人流如织,花市街灯如昼。 太平盛世当如是。 祁丹朱站在白玉桥上,垂眸看着安居乐业的盛京百姓,绚烂的面具遮住了她的面容,眼中翻腾的情绪映着烟火,叫人看不分明。 她静默须臾,莞尔一笑。 面前的美景,在肃穆的宫中是永远见不到的。 她问:“君公子,你说现在的大祁算盛世吗?” 君行之站在她身侧负手而立,斟酌道:“大祁立国短短十几年,能有如今的繁荣局面,已是不易,当算盛世。” “那你觉得如今的盛世因何而来?” 君行之沉吟道:“贤明的君主,热血的将士,为国为民的良臣,和勤勤恳恳的百姓,缺一不可。” 祁丹朱又问:“若是其中一样被破坏了会如何?” 君行之转头看着她,眉目清明,声音低沉悦耳,“君王不贤,会乱,将士怯懦,会弱,朝臣贪私,会腐,百姓不劳,会穷。” 祁丹朱愣了愣,忍不住垂目看向白玉桥下,目光在百姓们欢笑地脸上一一掠过。 前朝君主昏庸无道,数十年前群雄争霸,战火四起,百姓民不聊生,无一日安稳,可谓苦不堪言。 锦帝至今登基十七载,上位之后,清政治、严律法,鼓励农商……世道逐渐太平,呈一片清明之世,时至今日,能有如此盛景属实不易,是无数人用鲜血和努力换来的。 祁丹朱睫毛颤了颤,额边散落的发丝遮住了她的眼眸,仿佛跟夜色融为一体。 她轻捋长发,脸上一直戴着面具有些不舒服,回头看了一眼吵嚷的人群,偷偷将面具摘了下来。 她背对着人来人往的人们,对着荷塘的方向,微微舒了一口气。 君行之侧了侧身,无声地将她的面庞挡住。 祁丹朱低头把玩着手里的面具,看着上面栩栩如生的孔雀,声音漫漫道:“君公子,你知道吗?面具在早期被叫做冷漠,听说是因为人们在戴上面具之后,看起来总是冷漠而无情的。” 君行之微微一愣,目光落在祁丹朱手里的面具上,面具上的孔雀耀眼而华丽,但看起来却冷冰冰的。 祁丹朱忽然抬手用面具遮住脸,转头看向他,声音不辨喜怒道:“你猜猜看,我现在是冷漠,还是开心?” 君行之答得几乎没有迟疑,“开心。” 祁丹朱一怔,将面具拿开。 面具下的她果然眉眼弯弯,笑靥如花。 她好奇问:“你怎么这么肯定我是开心的?” 君行之看着她的笑颜,乌眸深邃,低声道:“面具虽然能遮住人的面容,但是一个人的真实情绪是处处有迹可循的,例如公主轻快的语调、微翘的脚尖,还有忍笑的声音,都能探究一二。” 祁丹朱莞尔,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君公子观察入微,着实令人佩服。” “……殿下谬赞。” 祁丹朱轻轻地晃了晃手里的面具,含笑道:“如公子所说,面具只能遮挡面容,却不能隐藏情绪,但是公子莫要忘了,人是可以假装的,人不用面具,就能装出任何一种情绪来,但是这种情绪不一定是发自内心的真实感情。” 君行之神色微动,道:“公主所言不假,确实有人擅长欺骗和伪装,但是我相信一个人即使再会伪装,偶尔还是会泄露出真实情感,没有人可以伪装一辈子。” 祁丹朱仰头看着漫天天灯,嘴角上翘,“公子所言有理,面具尚且不能戴一辈子,更何况是人。” 君行之转头看她,“人非草木,不可能像面具一样冷漠。” 灯火阑珊,花灯人海,祁丹朱盈盈立于石桥上,微微仰头看着天上明明灭灭的天灯,绚烂的烟火映在她清澈的双眸里,明艳娇美,跟桥下碧波河流中的莲花相映生辉。 “殿下为何有此感叹?”他忍不住问。 “只是在宫中待久了,见惯了带着面具的人,忽然来到这市井长街,看到了百姓们脸上生动的喜怒哀乐,有感而发而已。” 清风吹拂起祁丹朱的乌发,牡丹轻颤,她抬手抚鬓,嘴角噙着浅笑,目光静静地注视着白玉桥下的景致。 柔亮的明眸里,有璀璨烟火,也有万户烛光。 眼波流转,顾盼潋滟,鬓边的白牡丹吹落一瓣,轻拂送香。 君行之望着她,一时忘了错眼。 好看的,他想。 第9章 望檀郎谢女 一群衣着华丽的贵女站在白玉桥下,她们微微仰头,远远地注视着桥上的君行之和祁丹朱,震惊地屏住了呼吸。 在她们的角度正好能清晰地看到祁丹朱的脸,面容娇美,净白如月,想忽略都难。 今日正逢月夕节,她们相约结伴出游,没想到却撞见了这一幕,心中不由惊讶不已。 魏沁雪站在贵女中央,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君行之和祁丹朱,眉心深锁,紧紧地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白玉桥上,君行之丰神俊秀,举止从容,祁丹朱红裙似火,明媚娇美,两人并肩而立,烟花在他们身后绽放,流光溢彩的火光在他们眼中晕染开,明明灭灭。 一眼望去,竟是檀郎谢女,天造地设。 魏沁雪眼睛刺痛,心头震颤,脚下不受控制地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 她旁边的李秋水及时扶住着她,见她面色渐白,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看清君行之的面容后,不由愣了愣。 她们刚才的视线都停留在祁丹朱的脸上,以为她深夜出宫幽会男子,现在她才看清,原来祁丹朱幽会的男子竟然是君行之。 她的语气不由有些轻蔑,“这不是你府上那个穷书生吗?” 魏沁雪抿唇,她知道在这些贵小姐心中,君行之就算是有才学,也只是一个穷书生,她们或许会欣赏君行之的文采,却不会嫁给这样的人,甚至心中隐隐瞧不起,她们要的是门当户对,一生荣华。 可是她不一样,她自认慧眼识英,眼光独到,她愿意下嫁给君行之。 她看中君行之的才学,知他饱读诗书,定会成为人中龙凤,绝非普通书生可比。 她相信自己的眼光,料定君行之绝非池中物,早晚有一天能鲤鱼跃龙门,一飞登天,即使他现在只是一个穷书生,她也愿意等他功成名就,她赌他以后一定能成为位及人臣的朝廷重臣,她愿意陪他熬上高位。 君行之品行端正,是懂得感恩之人,日后他若能登上高位,必定不会亏待她。 她父亲便是白手起家,从一个普通书生一路到了今天丞相的位置,她笃信君行之能给她一个不输现在的荣耀前程,到时候这些贵女只有羡慕的份,人人都会钦佩她的眼光。 李秋水的目光从君行之身上扫过,看着他旁边的祁丹朱,忍不住微微蹙眉,“九公主怎么会在这里。” 魏沁雪沉眸看向祁丹朱,神色恼怒,眼中划过一丝气愤。 她本来以为君行之在京城里无依无靠,一定会是她的囊中之物,没料到竟然会有人突然跳出来跟她抢君行之这样的穷书生,最可恨的是,这个人竟然还是祁丹朱。 她向来瞧不上祁丹朱,祁丹朱仗着锦帝宠爱,肆意妄为,一点规矩也没有。 祁丹朱是公主又如何?不过是一个宠妃之女。 她的母亲是名门嫡女,她的父亲是当朝丞相,她自小饱读诗书,自认不比祁丹朱差,可以说是旗鼓相当,甚至更胜一筹。 她轻轻抬起下颌,挺起胸膛,骄傲地看向祁丹朱。 即使祁丹朱和君行之根本没注意到桥下站着一个她。 李秋水愤慨不已,念念有词道:“我前几听别人说起君行之和九公主的传闻,还以为只是误传,没想到他们二人竟然真的牵扯不清,深夜在此相会。” 魏沁雪红唇绷紧,对‘相会’两个字深恶痛绝。 李秋水对他们二人之事略微知道一些,不由怒气冲冲道:“君行之好生放肆!着实心思不正!他不但在府中讨好你,趁着住在丞相府又对你有恩,就妄想攀上高枝,如今竟然又跟九公主牵扯不清!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魏沁雪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地看着远处的君行之。 人人都以为是君行之讨好她、求娶她,却不知道是她偷偷心悦君行之。 她用尽各种方法意图接近君行之,可是君行之活得像个苦行僧一样,向来不近女色,神色冷淡,对她没有任何回应,他寡言少语,就像一堵不透风的墙,让她摸不透他的心思。 大祁朝虽然民风开化,但她是名门贵女,淑女典范,心悦君行之的事当然不能让外人知道,即使是闺中密友,她也不能泄露半分。 她微微垂眸,不动声色的‘嗯’了一声,装作浑不在意的淡声道:“也许当中有什么误会,你又不是不知道九公主那个性子,任性妄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君行之一个穷书生人微言轻,手中无权无势,也不能将她怎么样。” 她四两拨千斤,三言两语就不动声色地将‘相会’的脏水推给了祁丹朱,默默把君行之撇个一干二净。 她几日前也听说了君行之和祁丹朱在长公主别庄内发生的事,心中虽然懊恼,但是不曾怀疑过君行之会对祁丹朱动心。 她近水楼台,对君行之千般好,君行之都不曾回应她,一直拒绝她送去的用品,祁丹朱才见过君行之两面而已,她笃定,君行之不可能心悦祁丹朱。 魏沁雪这般想着,心思定了定,她低头整理了一下衣摆,将刚才的错愕收起来,面色恢复平时淡然的模样。 李秋水向来偏帮于她,看不惯祁丹朱的行事,如今听到她的话,不由更气。 “祁丹朱平日嚣张跋扈就算了,现在竟然敢私会男子,我们去见见她,看她如何收场。” 魏沁雪轻轻弯了一下唇,露出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柔声道:“君行之怎么说也是我府中的人,若真被九公主威胁了,我也不能坐视不理。” 李秋水扯住魏沁雪的手腕就往桥上走,忿忿不平道:“你就是心地太善良,所以九公主才总是欺负你。” 魏沁雪叹息一声,装作无奈地跟着她一步步走到桥上。 其他贵女也想跟去看热闹,但是她们面面相觑,不由怯步,她们可不敢招惹九公主。 “我们去揽月阁等你们!” 她们喊了一声,就慌慌张张地走了,九公主之怒,丞相之女尚可以承受,她们却是受不起的。 李秋水走至君行之身后,呼喝道:“君行之,你这书生不在府里准备春闱,怎么跑到这里与女子相会?” 她故意装作没看到祁丹朱,直接质问君行之。 君行之和祁丹朱怔了一下,一齐回头。 看到魏沁雪和李秋水,君行之态度疏离地微微颔首,祁丹朱落落大方地挑了挑眉。 李秋水见他们二人从容不迫,面上不见丝毫窘迫,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句厚颜无耻。 她看向祁丹朱,故意夸张的捂住嘴,低声惊呼道:“殿下,我没看到您也在这儿,您……怎么会跟君公子在一起?”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他们,低声道:“我还以为君公子是在这里跟哪个没规矩的女子鬼混呢。” 祁丹朱讥讽弯唇,双手抱胸道:“李小姐,看来你眼神不太好,我明天派御医去李府给你看看,可别年纪轻轻,就有目无睹。” 李秋水面色变了变,焦急地转头看向旁边的魏沁雪。 她当然不能让御医去府上给她诊治,不然她不但没办法跟家里人解释,她眼睛有疾的事还传出去了,那个时候,她就是有嘴也说不清。 她现在还未出阁,绝不能让大家误以为她身有疾症,这样会耽误她的前程。 她心中不由懊恼,这些年她在祁丹朱面前就没讨到便宜过。 魏沁雪抿了抿唇,上前一步,声音温婉道:“殿下,夜深露重,我与秋水难免看不清,请您不要见怪。” “哦……你们现在看到了。”祁丹朱波澜不惊地看着魏沁雪,轻轻挑眉,“可是你们还未向我行礼。” 李秋水目光在君行之和祁丹朱之间穿梭了一下,意有所指道:“殿下,臣女们以为你不想让大家知道你在此处,所以才未行礼。” 祁丹朱深夜私会男子被抓个正着,她断定祁丹朱是虚张声势,心中不可能不怕,所以故意提及此事,想让祁丹朱无地自容。 祁丹朱转头看她,“李小姐,我行得正坐得端,有什么可怕人的?” 李秋水抿唇,不敢多言。 祁丹朱哼笑一声,慢悠悠道:“我此次出宫确实想低调行事,不过既然魏小姐和李小姐非要过来拜见我,我也不能拒人千里,被认出来顶多麻烦些,倒也没有什么干系。” 魏沁雪和李秋水对视一眼,咬了咬牙,只好躬下身子,恭恭敬敬的作了一辑,不情不愿道:“臣女参见公主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她们心中不服祁丹朱,自然不愿矮她一头,对于行礼之事向来是能省则省,特别是魏沁雪,让她在君行之面前向祁丹朱行礼,简直让她觉得异常难堪。 祁丹朱以前不跟她们计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算了,今日她们自己凑过来招惹她,她没有理由继续放过她们。 她淡淡道:“二位小姐冰雪聪明,想来记性不差,这次可要好好记着,莫要再忘了。” 魏沁雪和李秋讷讷答应下来。 祁丹朱含笑看了她们一会儿,直到她们窘迫地面红耳赤,才大发慈悲道:“起来吧。” 第10章 思火树银花 李秋水心中恼怒,不敢朝祁丹朱发火,只好把怒火发向君行之这个无权无势的穷书生。 她冲到君行之面前,甩着帕子道:“君行之,你与公主殿下孤男寡女深夜相会于此,可曾想过此事有辱公主的名声?枉你读的是圣贤书,你如此不顾后果,置公主的颜面于何地!你也算是知书识礼,怎么能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李小姐,请你注意言辞。”君行之眉头深锁,声音清冷道:“我与公主清清白白,并非在此相会。” 祁丹朱听出他话语里的维护之意,不由几不可察地弯唇一笑。 名节这种既不能换钱,也没什么用东西,她向来是不在乎的,但是君行之维护她的样子,她感觉还不错。 李秋水眼睛瞟了瞟祁丹朱,阴阳怪气道:“不是相会是什么?公主‘天真浪漫’,有陛下娇惯,不束于礼法,你难道也不懂规矩?你与公主深夜来此见面,此事如果传出去,你要置公主于何地?” 李秋水顿了顿,盛气凌人道:“君行之,你胆敢迷惑公主,我看你罪该当诛!” 魏沁雪张了张嘴,想要开口维护君行之,又心中气恼他今夜与祁丹朱见面的事,想让他受个教训,所以闭嘴不言。 君行之拧眉,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漆黑的眼睛锋芒毕露,如夜空中的寒星。 李秋水愣了一下,一瞬间竟然有些怯懦,她后退一步,反应过来对方不过是个没权没势的穷书生,立刻又来了底气,张口欲辩。 她为自己刚才一瞬间的怯懦感到羞恼,重新上前一步,气势嚣张地看着君行之。 她张了张口,还未来得及说话,祁丹朱倏尔嗤笑了一声,挡在君行之面前。 祁丹朱抬起漂亮的眸子,漫不经心道:“有我在,谁敢诛行之?” 李秋水一愣。 君行之和魏沁雪听到祁丹朱的称呼,同时抬头。 君行之怔然看着祁丹朱,魏沁雪面色猛沉。 祁丹朱伸出嚷着豆蔻的手指,一下下点在李秋水的肩膀上。 “李秋水,我在这里,你就敢冷言讥讽,指桑骂槐,你是真觉得我最近脾气太好,能容你放肆了不成?” 祁丹朱面若冷霜,眸色冰冷,看着李秋水的眼神犹如腊月寒枝。 李秋水被她推的后退一步,瞬间不见了刚才的嚣张气势,瞳孔颤动起来。 “你刚才说我和行之在此私会?”祁丹朱问。 “我……”李秋水咽了咽口水,讷讷地说不出话。 祁丹朱轻抬下颌,看了一眼周围人来人往的百姓,掷地有声道:“今日是月夕节,这里是长街白玉桥,盛京人烟最鼎盛的地方,桥上人来人往,人流众多,何来私会之说?” 李秋水面色发白,魏沁雪却缓了脸色,祁丹朱言之有理,她与君行之之间如果真的有苟且,就不会挑这样一个人多的地方相会,看来真的如她所说,他们是偶然再次遇到罢了。 魏沁雪不自觉松了一口气,感觉轻松不少。 祁丹朱看着李秋水,继续冷道:“我恰好在长街遇到朋友,堂堂正正地说了几句话,光明正大,不惧人言,倒是你,你不但出言侮辱本公主,还恶意搬弄是非,究竟是何居心?” 李秋水面无血色地后退一步。 她本来以为抓住了祁丹朱的把柄,祁丹朱必然不敢将事情闹大,所以才敢造次,更何况君行之在这里,她料想祁丹朱如果真的对君行之有意,应该会在君行之面前装作温柔贤淑的模样,不会像往常一样跋扈,毕竟男子都喜欢温顺善良的女子。 她没料到祁丹朱在君行之面前,也会这样咄咄逼人。 祁丹朱为何跟别的女子不一样! 李秋水咽了咽口水,心脏慌乱的跳动起来,她虽然厌恶祁丹朱,但是却不敢招惹祁丹朱。 祁丹朱是圣上的掌上明珠,是京城里第一骄纵。 她一个二品官家的小姐,在祁丹朱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她跟魏沁雪交好,就是受了父亲的叮嘱讨好丞相的女儿,只为了让魏丞相能够在朝廷中提拔她父亲一二,如果她没有掌握好分寸,不但没有成功讨好魏沁雪,反而把九公主得罪了,她父亲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她光是想想都觉得心惊胆颤,更何况,就算她父亲饶过了她,九公主这一关她也万分难挨。 她听闻,九公主手里有一把御赐的银鞭。 曾经有位一品大官当众出言挑衅祁丹朱,祁丹朱直接一鞭子挥了过去,正好打在那官员的脸上,后来又是接连数鞭,鞭鞭抽在那官员身上,把那官员打得没脸见人,至今手臂上还留着一道疤痕。 从那以后,祁丹朱名声彰显,那名官员再也不敢惹她,每每看到她都要绕着走,就连其他官员看到祁丹朱也是万分小心,就怕祁丹朱一个不满意就鞭子加身。 李秋水越想越心惊,慌乱跪到地上,声音颤抖地急切道:“公主,我绝对没有任何恶意,我我我……我刚才的话都是为了公主好,我担心有人借此机会恶意中伤公主,所以才出言提醒君行之,不……是君公子,我是为了提醒君公子注意分寸,免得惹人话柄,殿下,我以后绝对不敢了,您饶过我这一次吧……” “行了。”祁丹朱垂眸看了她一眼,见她一副快急哭了的模样,不耐烦道:“今日过节,别在这里扫兴,赶紧起来吧。” 李秋水听命站起来,偷偷擦了擦眼角,一副弱不禁风、饱受摧残的模样。 祁丹朱啧啧摇头,她就佩服这些看不惯她的贵女们,她们每次都喜欢找各种机会阴阳怪气、拐弯抹角的骂她,但是只要她稍微反击,她们就溃不成军,一副她欺负了她们的模样。 祁丹朱觉得自己甚冤,她虽然用鞭子抽过一品大员,却没用鞭子抽过她们这些如花似玉的小美人不是? 她自认颇有怜香惜玉之心,无论男男女女,只要长的好看,她打人的时候一定会注意分寸,绝不打脸! 李秋水再也不见了刚才的嚣张模样,不敢再多言,畏畏缩缩地站在一旁,不时吸吸鼻子,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可惜在场的几个人,没有一个怜惜她的。 魏沁雪根本顾不上李秋水,她看着君行之,咬紧下唇,神色有几分委屈。 “君公子,父亲今日在府中设宴款待府中诸位,我亦亲手给你、你们做了宫饼,只是去寻你的时候,你已经离开丞相府了,你……” 她顿了顿,委委屈屈地看了一眼祁丹朱,“你怎么没有留在府中?” 今日是月夕节,火树银花,月圆星疏,她亲手做了各式精巧的糕点,本盼望能够跟君行之花前月下,没想到今夜去寻君行之的时候,却扑了空,那一瞬间的失落,是无法言语的。 她对这一天期盼了许久,准备了许久,却这样倏然落空,心中不由憋闷。 她不想待在没有君行之的府中,所以才会跟这些贵女们一起出来赏月,没想到却亲眼撞见君行之和祁丹朱在一起。 她想起前几日的传闻,不由更气,此时说话的时候,语气不自觉带了一些质问。 她看上君行之,本是君行之高攀,可君行之却丝毫不领情,反而跟她讨厌的九公主牵扯不清,她怎能不气! 君行之闻言淡声道:“魏丞相厚爱,但无功不受禄,今日丞相跟府中门客相聚,我不便在场。” “那……你……”魏沁雪眨着眼睛看他,欲言又止。 其实她前几日写了一首藏头诗偷偷夹在君行之的书里,约他于今日在府中后花园见面。 她知道此行径十分大胆,但自从那日听闻祁丹朱可能也看上了君行之,她心中便忍不住有些焦急,不得不大胆行事,想要早些虏获君行之的心。 她绝对不能让祁丹朱把人抢走。 魏沁雪目光羞赧地看着君行之,她不确定君行之究竟是没有看到那首诗,才会没有去后花园,还是不想见她,才没有去后花园。 君行之听她如此吞吞吐吐,眸色微动,抬头道:“魏小姐,你可还记得,前几日你跟我借的那本《五灯会元》?” 魏沁雪面颊一红,绞着手里的绣帕,轻轻‘嗯’了一声。 她就是将那张纸条夹在《五灯会元》这本书里,看来君行之应该是见过里面那张纸条。 君行之磊落道:“魏小姐记得就好,那日我翻书的时候发现你似乎落了一首手抄词在里面,我已让人送还给你的婢女。” 魏沁雪脸上的红润淡去,她愣愣地抬头看着君行之,半晌才尴尬地点了一下头,喉咙干涩,漫上阵阵苦味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祁丹朱默默看着他们,心中大概梳理清楚事情的经过。 难怪君行之明明不是个爱热闹的性子,今日却跟其他书生一起来逛灯市,原来是为了躲避魏沁雪。 看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们还没到两情相悦的地步,甚至君行之对魏沁雪态度极为冷淡,应该是没有任何暧昧,看来小明长应该还有机会。 第11章 应多多相处 魏沁雪沉默了一会儿,亦觉得自己贸然送诗相约的行为有些唐突,君行之会拒绝也是理所应当。 她心中渐渐后悔起来,都怪她当日急昏了头,才会不顾脸面,莽撞行事,她自从听说赏花宴的事之后,虽然不断告诉自己不必在乎,但心里还是忍不住烦闷不已,辗转反侧了几日,后来才会忍不住出此下策。 她知道这样做不对,可是当时她心中焦躁难安,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君行之是君子,自然不会如此不顾礼仪地跟她相会,此事若传出去,他们的名声便全都毁了。 君行之的做法既避免了尴尬,又保全了她的颜面,举止有礼,行事周全,正是如她所想一样的真君子。 她应该感到开心才对,否则一旦相会,如果酿成大错,则悔之晚矣。 她这样想着,稍微释然了一点,甚至感觉到了一丝丝君行之冰冷面容下的温柔,抵消了刚才的不悦,隐隐开心起来。 她看着君行之,心底一软,脸色有所缓和,露出淡淡地微笑来,“君行之……” 她声音微顿,想起祁丹朱刚才的称呼,不由不甘地轻皱起眉头,不过她不是祁丹朱,她是相府小姐,出身文雅世家,不可能像祁丹朱一样恣意妄为,随便称呼男子的名字。 她心思定了定,轻声细语地开口道:“君公子,刚才的事情都是误会,你莫要见怪。” 她一语双关,既是说刚才李秋水误会他与祁丹朱的事,也是在说藏头诗的事是误会,想要在君行之面前挽回一些颜面,不想让君行之以为她是一个轻浮女子。 君行之摇头,淡声道:“无妨。” 魏沁雪见他面色与往常无二,略微放心一些,笑了笑道:“对了,今日公子和小姐们相约在揽月阁斗诗,不少文人才子都在,那里有歌舞、有杂耍,还能吟诗作对,很是热闹,君公子可要跟我一起去看看?” 她想要找个理由将君行之从祁丹朱身边带走,她不能容忍她离开之后,君行之跟祁丹朱还有这么多时间独处。 君行之想要开口拒绝。 “咳……”祁丹朱适时在旁边咳嗽了一声。 斗诗这种热闹,她当然不能错过。 魏沁雪顿了顿,微敛笑容看向碍眼的祁丹朱,不情不愿问:“殿下可要一起前去?” 祁丹朱故作矜持地背着双手,沉吟地点了点头,“文人才子相聚,本公主也该去鼓励一番,既然魏小姐诚意相邀,那我和行之便勉为其难的跟你一同去吧。” 她刚才那声‘行之’是冲动之言,现在这声‘行之’,却是故意逗魏沁雪。 魏沁雪生气的模样极为有趣,她还没看够。 魏沁雪果然皱起眉头,一副苦大仇深、有苦说不出的模样,只能勉强安慰自己,一起去揽月阁,总比留下他们二人独处来得好。 祁丹朱不由忍笑。 祁丹朱既然已经开口替君行之答应下来,君行之自然也不能拒绝,只能同去。 魏沁雪想了想,抬头对君行之笑道:“君公子,不如你先过去,我与公主说几句话私房话,稍后就到。” 君行之抬头看向祁丹朱,祁丹朱没有迟疑,轻轻点了点头,她倒是有些好奇魏沁雪这位千金大小姐想对她说什么。 君行之等她头之后,才先行离去。 他们是一起过来的,君行之要先离开总要问过祁丹朱才行,可这看在魏沁雪的眼里,却让她更加郁闷难平,焦急不安中夹杂着隐忍的怒火,脸色愈暗。 君行之走后,祁丹朱闲闲地拨了拨鬓角上的白牡丹,看着魏沁雪那张风雨欲来的脸,无聊地等着她开口。 魏沁雪强忍怒火,微吸了口气,抬头看着祁丹朱,开门见山地沉声问:“九殿下,您究竟想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今日是月夕节,我出宫来自然是想赏月、赏景、赏灯……”祁丹朱玩味一笑,看着魏沁雪轻声道:“赏俊俏郎君。” “殿下!”魏沁雪忍无可忍地唤了一声,自认维护君行之道:“我知道你向来把什么都当做游戏,喜欢享受逗弄他人的乐趣!但是请你尊重君公子,不要将他当作你的玩乐对象。” “我何时将他当做玩乐对象了?”祁丹朱反问。 魏沁雪像找到了发泄怒火的地方一样,愤慨道:“君公子心有沟壑,虽然家境贫寒,但他为人正直不阿,品行端正,而且才学出众,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陛下向来敬重文人,你不能如此轻贱他。” 祁丹朱无辜地眨了下眼睛,觉得自己甚是冤枉。 她澄清道:“魏小姐恐怕是误会了,正是因为君公子正直不阿、品行端正、才学出众,我才心中钦佩,想要跟他多多学习,毕竟古书中有言‘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则与之化矣;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所以我应与他多多相处才是。” 魏沁雪气得说不出话来,她说了这么久,没想到却换来祁丹朱一个‘应该多多相处’的结论,更可恶的是祁丹朱向来不学无术,连篇文章都不会写,怎么偏偏将这段话记得清清楚楚,还说得有理有据,让人无法反驳。 她再也装不下去,怒瞪着祁丹朱,咬牙道:“殿下,如果你只是闲得无聊,请你换一个人戏耍。”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认真的?”祁丹朱虔心求问,她觉得自己已经很真诚了。 “呵……”魏沁雪偏头轻笑一声,笑声里满是讥讽。 她难掩心中怒气,胸口起伏了几下,抬头看向祁丹朱,语气咄咄逼人道:“你九公主有认真的时候吗?这盛京对你来说就是你的欢乐场,这欢乐场里的人,你开心就随意逗弄,你不开心就随意鞭打,你对周围人的态度全凭你自己的喜怒哀乐决定,你根本就不会顾及他人感受,你不知道什么是感情,更不知道如何真心对待别人!” 祁丹朱没心没肺,只爱自己,她不信祁丹朱会真心爱一个人。 第12章 以身报君恩 祁丹朱愣了一下,淡淡挑眉,“比如呢?” 魏沁雪终于像将藏在心里已久的话说出来一样,一口气不停地道:“比如我的姨母陈皇后!你明知她讨厌你,每次看到你都会想起伤心事,你却总去蓬莱宫惹她不开心,表面看起来你是孝敬她,我看你分明是故意去气她,以折磨她为乐。” 祁丹朱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忍不住笑了一下,呢喃道:“我折磨皇后娘娘?” 她板起脸来,“胡说,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对我们这些皇子和公主们视如己出,她明明很喜欢我。” 魏沁雪怒极反笑,口不择言道:“殿下,你何必自欺欺人?当年太子骤然薨了,皇后娘娘伤心欲绝,可这个时候,陛下却将你母妃带进了皇宫,对其宠爱有加,连伤心的皇后娘娘都顾不得,只围着你母妃打转,而那个时候,你已经在你母妃的肚子里了。 你如果是我姨母,你会是何心情?这分明说明在太子薨前,你母妃就已经有孕在身,你说她能不恨你吗?” 这也是魏沁雪一直瞧不起祁丹朱的原因之一,祁丹朱的身世并不光彩,她母妃在被纳进宫之前,就已经委身于锦帝,祁丹朱是他们苟且所得,就算锦帝百般宠爱,祁丹朱依旧非婚生子。 祁丹朱喉咙滚动,神色隐藏在浓浓的夜色中,她低声道:“皇后娘娘长期礼佛,心地善良,自然不会恨我。” “她长期礼佛只不过是为了眼不见为净!她嫌你们碍眼!” 魏沁雪突然哼笑一声,向来纯善的眼里弥漫起层层冰霜,她定定地看了祁丹朱片刻,倏然上前一步。 她意味不明地弯起唇,凑至祁丹朱耳畔,不紧不慢地低声道:“祁丹朱,你真的觉得那巍峨冰冷的宫墙之中,有人爱你吗?” 祁丹朱睫毛颤动了一下。 魏沁雪有恃无恐地看着她。 相府小姐被逼到了极点,也会戳人心肺。 祁丹朱眸中掠过一抹暗光,有片刻的晃神,须臾后暗光归于沉寂,潋滟的桃花眸重新变得漫不经心,还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公主。 她莞尔一笑,语气骄纵道:“当然有人爱我,谁不知道我是宫里最得宠的小公主?我自找娇生惯养,父皇待我如珠如宝,极尽宠爱,皇宫里人人都爱我,我是千娇百宠的金枝玉叶。” 魏沁雪笑了一下,看着她的目光甚至有些悲悯。 祁丹朱眸色几不可察地闪了闪,侧过头去,露出不以为意地笑容道:“魏沁雪,全京城的人都知道父皇在众多皇子和公主当中最宠我,有父皇在,你觉得宫里谁敢不爱我?” 魏沁雪哼笑不言,她面容依旧不屑,却再未多说,刚才的失言对她这位名门贵女来说已是被逼到了极限,如今冷风一吹,她清醒过来,自然是重新找回了淑女的气度。 祁丹朱敛笑,面容冷了下来,乌眸里染上愠色,“你问完我了,是不是该我问你了?” 魏沁雪警觉蹙眉,“你要问我什么?” “相府里书生众多,你为何独独对君行之的事这么在意?” 魏沁雪一愣,神色出现片刻慌乱,磕磕绊绊解释道:“你别空口污蔑,我对我父亲的门客向来全都一视同仁,我关心君行之多一些,是因为君行之格外出众,我、我是惜才!他文才出众,应该安心备考,我不想让你害了他,你少迷惑他。” “君行之不是三岁孩童,你与他无亲无故,我与他来往与否由不得你来决定,至于门客一说……”祁丹朱看了她一眼,风轻云淡道:“我怎么听说,君行之并非你相府门客?” 魏沁雪面色一变,错愕抬头,“你如何得知?” 祁丹朱轻笑,“你觉得呢?” 魏沁雪愣了愣,想明白后恼怒道:“君公子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祁丹朱但笑不语。 魏沁雪咬了咬牙,强词夺理道:“君公子就算不是我府中门客又如何?他住在丞相府,就是丞相府的人。” 祁丹朱弯唇看了她一会儿,直言不讳道:“魏沁雪,你绕来绕去,给自己找了这么多理由,却连承认自己喜欢他的勇气都没有吗?” 魏沁雪面色白了白,瞳孔晃动,咬紧牙关看着祁丹朱。 祁丹朱讥讽地牵起唇角,乌眸黑而明亮,她不疾不徐道:“你与我不同,我跟君行之不过是萍水相逢,而你却曾经被君行之所救,君行之于你有恩,是你的救命恩人。 我若喜欢君行之,在众人看来,那是毫无缘由的色迷心窍,人们只会说九公主目无礼法,肆意妄为。 你若喜欢君行之,众人会觉得你是为报答君行之的恩情,所以愿意以身相许,不惜下嫁以还君恩。 人们不但不会指责你,说不定还能将此事传为佳话,大家会说你是一名有情有义的女子,传扬称颂。” 她的声音顿了一下,抬头看向魏沁雪,毫不留情道:“可是你连这都不敢。” 魏沁雪红唇紧抿,声音哽在喉咙里,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祁丹朱微挑眉梢,像一只能看透人心的绝丽妖精,她看着魏沁雪苍白的脸,一字一句道:“你不敢让大家知道你喜欢君行之,我敢,我若喜欢君行之,定要让全天下的人知道。” 魏沁雪是名门淑女,谨遵礼法,半分不敢逾矩,而她,率性而为,骄纵肆意,视礼法于无物,向来随心所欲。 魏沁雪不敢做的事情,祁丹朱都敢做。 魏沁雪身子微不可察地晃了晃,祁丹朱直接戳中了她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她甚至不敢去看祁丹朱的眼睛。 夜风拂面,周围人群依旧吵杂,祁丹朱嘴角极轻地扬了一下,转身而去,裙袂随着她的动作扬起,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 魏沁雪独留在原地,面色苍白地站在人群中央。 她当然不敢。 她若说出以身相许报君恩的话,固然会成为一段佳话,可是也会就此一绝了她以后高嫁的路。 祁丹朱看穿了她的心思。 她心悦君行之,却只想等他高中状元之时,风风光光的嫁给他。 第13章 众星捧月来 祁丹朱踏上长长的高阶,带着侍女来到揽月阁的阁楼。 这里是盛京最高的楼台,也是赏月圣地,从这里望出去,夜空明澈如镜,月朗星稀,景色十分宜人。 每年月夕节这日,才子佳人们都会聚集在此赏诗作画,听曲弹奏,高雅中不失轻松惬意,是难得的趣事。 众人不知谁先抬头望过来,惊鸿一瞥,再也移不开目光。 君行之正低头看好友新写的一首诗,听到屋里安静下来,随意抬头望去,便见祁丹朱提着裙摆,走上最后一节台阶。 祁丹朱今日出行本想低调行事,所以没有穿华丽的宫装,只穿了一身海棠红的百褶轻纱绣仙裙,乌发用碧玉簪束在脑后。 苍穹之上,月亮高悬,祁丹朱浸染在柔和的月光中,一步步走上白玉台阶,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明眸善睐,冰肌玉骨,如九天嫦娥从月中走来,只一眼便可颠倒众生。 众人安静了一瞬,全都激动起来,九公主突然而至,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他们惊喜万分,纷纷让出路来,问候请安,恭敬行礼,忙得不亦悦乎,他们围着祁丹朱,有夸她今日穿得漂亮的,有表达见到她万分惊喜的,还有忙着让揽月阁阁主赶紧送上瓜果梨枣的,一时间场面热闹沸腾至极。 祁丹朱唇畔含笑,在众人的阿谀奉承声中,走至上首的位置坐好。 魏沁雪过了一会儿才姗姗来迟,面色依旧有些苍白,但是神色已经平静下来,别人问起,她只说是在外面吹了冷风,所以冻白了脸色。 祁丹朱没有再理会她,垂眸看去,不少官家子女都在,刚才与君行之同行的那些书生,竟然也来了这里,君行之正坐在他们身旁。 君行之旁边的书生见祁丹朱望过来,不由有些紧张,纷纷挺起背,端正坐姿,抬手整了整衣摆。 其中一人忽然转头看向君行之,诧异道:“九公主身上的衣裙,怎么跟刚才与你在一起那位女子身上穿的衣裙十分相像?” 大祁女子多喜欢穿淡雅素色的衣裙,裙摆上一般都绣着梅、兰、竹、菊等雅致的花样,鲜少有穿得这样艳丽的姑娘,所以他刚才虽然未看见那女子的容貌,却对她身上艳丽的衣裙印象十分深刻。 君行之面色未变,闻言目不斜视道:“你看错了。” 那书生疑惑地挠了挠头,低声呢喃,“是么……” 其他人纷纷迎合。 “当然是!不然你以为九公主还能去长街上赏花灯不成?” “九公主是什么身份?我们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被我们偶遇?” “你小子做什么美梦呢?” …… 君行之低头,轻抿了口茶水,云淡风轻地听着。 祁丹朱手托着腮,看君行之看得津津有味,忽然感觉到一股冰凉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不由抬眸望去。 孟九思身穿白色锦袍坐在下首的位置上,坐姿端正,衣服上一丝褶皱也没有,正目光冰冷地看着她,眉头不认同地皱着,神色间隐含指责。 月夕节这日,锦帝会在宫里宴请百官,祁丹朱却不在宫中欢庆,而是跑出宫来玩闹,这番做法,在他心中就是胡闹。 四目相对,祁丹朱笑盈盈地挑了挑眉,孟九思看着她那张如花似玉的脸,薄唇紧抿,扭过头去。 祁丹朱偷笑一声,君行之若是古板,孟九思就是刻板。 她笑的太张扬,孟九思看不顺眼,她穿的太艳丽,孟九思也看不顺眼,孟九思就是活脱脱一个小御史令,恨不能将伦理纲常和规法律条刻在她的额头上,让她做一个合格的公主。 可惜,这些都是她不屑一顾的东西。 “殿下,您今日怎么有兴致过来?” 一名官员家的公子激动得语无伦次,犹豫了半晌,才终于鼓起勇气问道。 祁丹朱看了一眼魏沁雪,不咸不淡道:“本公主正巧在路上遇到魏小姐,魏小姐盛情相邀,本公主便来了。” 魏沁雪有苦说不出,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另一名公子激动的面颊通红,站起来道:“殿下想要吃什么?我这就去让人准备,民间的小食虽然比不上宫里,但别有风味,殿下可以尝一尝,也许会合您的胃口。” 祁丹朱的目光在魏沁雪面前的餐盘里扫了扫,手指轻点,“她面前那些……” 魏沁雪抬眸,恼怒地看着祁丹朱,祁丹朱连食物都要选择跟她一样的,分明是故意为之。 祁丹朱微微一笑,“我全都不要。” 魏沁雪:“……”忽然没有胃口了。 那名公子忙不迭答应下来,像捡到宝一样,喜滋滋地下去张罗。 魏沁雪心中酸涩妒忌,气地咬紧下唇,恨不能将面前餐盘里的食物都扫到地上。 以前这样的场合,这些公子哥们都是围着她转,可是祁丹朱今日过来,就像有一颗更明亮的明珠遮住了她的光亮一样,他们的目光都聚集到了祁丹朱的身上。 她明明神采依旧,却失去了夺人心魄的魅力,她被祁丹朱的光芒牢牢遮挡住,变得微弱而渺小。 李玄武坐在台下眼睛直直地看着祁丹朱,他被父亲鞭打的背伤还没有完全恢复,本来疼得龇牙咧嘴,现在看到祁丹朱之后,那些伤口好像疼了一样,他只知道看着祁丹朱傻笑。 他不但没有后悔因为想娶祁丹朱挨打,反而还觉得这是他喜爱祁丹朱的勋章,在他心里,能为喜欢的女子受伤,那是他的荣耀。 他难得有机会见到祁丹朱,难掩心里的激动,开口道:“殿下,您出宫赏月,可有想要的小玩意?例如民间的小吃、剪纸、面具、宫饼……” 他一一细数着,恨不能将所有的好东西都搬到祁丹朱的面前来。 祁丹朱弯了弯唇,单手托腮,若有似无地看着君行之,意有所指道:“我想要一个花灯。” 君行之敛眉而坐,微微愣了一下。 李玄武得了答复,神色激动万分,“公主喜欢什么样的花灯?名贵的?精致的?还是彩色的?我这就去给公主寻来!” 祁丹朱掩唇而笑,目光终于落在他身上,问:“你身上的伤好了吗?若是随意跑动小心伤口裂开。” 众人忍不住偷笑,李玄武一愣,随即窘迫的红了脸。 他没想到祁丹朱竟然知道他被父亲打的事,那是不是代表……祁丹朱连他喜欢她的事也知道? 他听到祁丹朱的询问,既觉得暖心,又觉得羞赧,他这么大了还被父亲追着打,实在是有失颜面。 虽然他背上的伤还有些疼,但他还是装出一副完全好了的模样,红着脸讷讷道:“好了……已经好了。” 他抬眸看向祁丹朱,傻乎乎道:“公主貌美如花,令人见之忘忧,我见到公主不但忘忧,还忘苦、忘疼、忘伤……” 他心中紧张,嘴又笨拙,搜肠刮肚的想说些好听的赞美,看着祁丹朱的眼睛却什么都忘了。 祁丹朱看他呆愣的模样,脸上笑意愈浓,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美丽的面颊,打趣道:“没想到本公主这张脸还能包治百病。” 众人轰然大笑,纷纷揶揄起来,气氛瞬间变得轻松,整间屋子里都充满了欢声笑语。 李玄武面红耳赤,既窘迫又羞赧,但看到祁丹朱脸上的笑颜,却忍不住偷偷为自己能逗她一笑而感到喜悦。 他挠了挠头,磕磕绊绊道:“我现在就去给殿下找花灯,我前几日养伤的时候,闲着无事给殿下做了一个……不是,我我我随手做了一个花灯,正好可以拿过来……” 户部王大人的儿子王桓亨没听清他在嘀咕什么,不耐烦地站起来,打断他道:“你买花灯送给公主有什么意思?公主见过的好东西多了,那些花灯岂能入得了九公主的眼?如果不增添些趣味,公主怎么会喜欢?” 李玄武抬头看向祁丹朱,不知该如何是好。 祁丹朱饶有兴致问:“如何增添趣味?” 王桓亨站起来,含笑拱了拱手,提议道:“殿下,我等刚才正要猜谜题,不如您便给我们个彩头,我们谁猜中一题,便得机会可以给您送一盏花灯如何?” 祁丹朱道:“可。” 她向来贪玩,若能让比赛多些乐趣,她倒是乐意奉陪。 魏沁雪脸都黑了,这彩头不但不是让祁丹朱拿出什么物件来,还是猜中灯谜的人才能拥有给祁丹朱送花灯的机会,这分明是将能给祁丹朱送礼物当做无上荣耀! “至于最后猜中灯谜最多的赢家……”王桓亨顿了顿,露出一番沉思的模样,显然还没想好有什么奖品能比给公主送花灯更令人雀跃。 魏沁雪直接道:“殿下,你既然在此,不如便凑个热闹,若谁猜赢的灯谜最多,您便赏给他个东西如何?” 凭什么给祁丹朱送花灯才算彩头,让祁丹朱拿出东西来,那才应该算是奖赏! 祁丹朱转眸看她,轻轻一笑,点头道:“魏小姐的请求,本公主便大发慈悲地同意吧。” 九公主一笑,满室生香,众人不由看直了眼睛。 魏沁雪脸却更黑了,“……”谁求你了! 第14章 吾愿尚公主 听说要进行猜灯谜比赛,众人踊跃地站了起来,积极参与到猜灯谜当中,公子哥们纷纷神色激动地吩咐小厮,让小厮立刻去想办法弄来京城最好的花灯。 九公主身份尊贵,一般的物什入不了她的眼,当然要最好、最名贵的花灯,才配得上她。 阁楼上一下子热闹起来,女眷们亦是兴致勃勃,她们忍不住想要趁这个机会,偷偷看看哪位公子才学了得,说不定能挑选一位贤婿回去。 爱慕九公主的男子虽然多,但九公主未来只会有一位驸马,剩下的男子还不尽由她们来选,她们只要不跟九公主争便可以了。 有几个自负才学,想要展示自己的贵女,甚至忍不住跑下去凑热闹,也跟着猜起灯谜。 魏沁雪施施然坐在远处,没有动弹,她看了一眼君行之,见君行之依旧坐在座位上,没有去猜灯谜的意思,不由满意一笑,也坐着没动。 她是出名的才女,根本不屑在这样的场合表现,她腹有诗书,自是美名远播,不需要哗众取宠。 揽月阁的老板知道九公主大驾光临之后,亲自前来伺候。 他含笑鞠了一躬,轻轻拍了拍手,几十名美女手里拿着精致的花灯走了进来。 丝竹管弦声响起,她们扭动着美妙的舞姿走进来,姿态优美,体态轻盈,她们将花灯放在一起变换出各种各样的形状,随着乐声摆动。 一曲终了,她们各自摆出一个好看的姿势定住,将手里的花灯展示出来,看起来像一幅优美的仕女图。 祁丹朱定睛望去,那一盏盏花灯上都写着谜题,雅韵十足,极有情调。 揽月楼不愧是盛京第一高楼,不负盛名,这里装饰得美轮美奂,华丽中透着优雅,优雅中透着仙气,就连这猜灯谜环节也甚是有趣,高月楼台,余音渺渺,如置梦中,让人见之忘却烦忧。 “赏。”祁丹朱轻勾红唇,露出一抹满意的笑。 九公主奢靡跋扈,若谁惹她不开心,她说打便打,闹得天翻地覆,若谁能让她开心,她出手阔绰,赏赐如流水。 揽月楼老板闻言喜不自胜,眉开眼笑地躬身行礼,“谢公主殿下赏赐。” 他亲自递上一铜铃摆件道:“小的斗胆,恳请殿下亲自拽响铜铃,殿下若愿开檀口,宣布比赛正式开始,这灯谜大赛必定荣耀无比,小店亦蓬荜生辉。” 祁丹朱抬眸看去,那铜铃雕刻做得极为精细,一只丹顶白鹤口中噙铃,看起来栩栩如生。 祁丹朱伸出白皙玉手,轻轻拽动底下拴着玉珠的红绳,铜铃响起,清脆悦耳。 她启唇道:“开始。” 揽月楼老板欢呼一声,众人一齐拱手,灯谜大赛正式开始。 祁丹朱抬手抚了抚乌鬓,唇畔含笑,一双桃花眸秋水盈盈,眼波俏皮地荡漾开,艳光潋滟。 众公子们看直了眼,愈发积极踊跃,一个个争先抢后地跑到灯谜前,绞尽脑汁地猜着灯谜,为了谜底争论不休,比得面红耳赤,誓要做最出众的那一个。 孟九思眉头深拧,张口想要阻止,此事若传出去,明日祁丹朱又要招一身骂名。 他抬头看向祁丹朱,祁丹朱盈盈笑着,看起来眉眼舒朗,兴致正浓,显然不会听他劝说。 他努力半晌才将即将脱口而出的劝诫憋了回去,气得侧过身去,眼不见为净。 祁丹朱才不管孟九思怎么想,她手里端着酒樽,兴致盎然地看着众人猜谜题。 她的目光从君行之脸上扫过,忍不住朝君行之看了过去。 君行之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舒雅如竹,让人只看一眼便觉得如沐春风。 君行之抬眸看过来,祁丹朱单手撑着头,斜靠在桌案上的,艳红的水袖顺着如雪般嫩白的小臂下滑,堆在手肘。 她慵懒地举了举手里的酒樽,对着君行之笑吟吟地眨了一下眼睛,抬手将酒饮下去。 饮过酒后,桃花眸里微微泛起莹润的水色,嫣红的唇瓣沾了酒,更显得娇艳欲滴,眼尾多了抹绯红,如天边红霞,看起来无辜而惹人心疼。 君行之垂眸,端起酒樽,一言不发地将酒喝下。 不知是谁猜中了第一个灯谜,众人欢呼起来,纷纷起哄,一时间屋子里人声鼎沸,祁丹朱不由饶有兴趣地看了过去,紧接着又有不少人不甘落后的猜中了灯谜。 猜中灯谜的人依次上前,激动地给祁丹朱送上各自准备的花灯。 这些花灯里有精致华丽的宫灯、有高大名贵的龙灯、还锦绣漂亮的纱灯……五彩缤纷的花篮灯,这些花灯精彩纷呈,各式各样,一个赛一个名贵。 这些出手阔绰的公子们,差点把盛京里华贵的花灯都搬了过来。 在他们心里,只有这样华贵漂亮的花灯,才能配得上金枝玉叶的九公主,这样方能彰显他们的心意。 祁丹朱是在金银窝里长大的,所有人都想将这金银窝举得更高,堆砌得更华丽,让祁丹朱珠光宝气地待在上面。 李玄武窘迫地站在花灯前,看着上面的谜题,脑子一阵阵发晕。 时间过了这么久,其他人已经纷纷送上了自己的花灯,只有他还是一道灯谜也没有答上来。 他是出身在书香世家,本来答中几道谜题不成问题,可惜他心里太激动、太紧张,脑袋像是一团浆糊一样,根本不会思考,越是着急,越猜不出谜底。 他看着其他人送了一盏又一盏花灯给祁丹朱,不由额头冒汗,急得团团转。 祁丹朱慵懒地坐在上首的位置上,对这些花灯漠不关心,对君行之的酒量倒是有些好奇。 她频频向君行之举起酒樽,君行之每次都端起酒樽喝下,两人遥遥相对,连饮数杯,谁都没醉。 魏沁雪注意到他们二人的动作,面沉如水,手在桌子底下抓紧了衣摆。 她沉默了一会儿,倏然站了起来。 她是不屑展示自己的才华,但是她不要让君行之一直看向祁丹朱,她要君行之的目光一直停驻在她的身上。 她走到灯谜前,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开始猜灯谜,她故意只启唇回答,并不写答案,谁愿意写谁写,谁愿意赢谁赢。 她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有答中灯谜的本事,却不要祁丹朱的赏赐,人人争着抢着给祁丹朱送花灯,她偏偏不送。 随着她猜中的灯谜越来越多,大家目光渐渐都聚集了过来,魏沁雪长得虽然不如祁丹朱那样倾城绝色,但她是出名的才女,端庄贤惠,正是跟祁丹朱相反的那一种人,许多看不惯祁丹朱的人,正喜欢她这样的。 祁丹朱是天上骄阳,魏沁雪就是绵绵细雨,祁丹朱是娇花映月,魏沁雪就是幽兰露珠,两人一个明媚如火,一个静谧如水,魏沁雪虽然比不上祁丹朱惹眼,却也能吸引一部分人的目光。 她张口答了几题,听着周围的夸赞声,回头挑衅地看向祁丹朱。 祁丹朱就是个一无是处的绣花枕头,胸中无墨,手中无琴,除了有一张千娇百媚的脸,哪里比得上她? 她看着周围众人崇拜的目光,微微勾唇一笑,她饱腹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要她愿意展露,祁丹朱又算什么? 她是当朝丞相的嫡女,祁丹朱不过是庶出公主,何来高贵可言? 她越想越志得意满,眉角眼梢忍不住有些沾沾自喜。 祁丹朱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才女之名对魏沁雪来说是如获至宝,对她来说,却是一个既换不了金银,也换不了珠宝的无用东西,还不如这纸做的花灯,至少能博她一笑。 李玄武看着越来越少的灯谜,焦急地在原地走了两圈,他抬头看了一眼祁丹朱,好不容易才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挑中一个灯谜,认认真真的审题,想了一会儿,终于猜出今天第一个谜底。 他惊喜万分,迫不及待拿起准备已久的花灯,走上前去。 他面颊赤红,看着祁丹朱水润漂亮的眸子,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同手同脚地走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紧张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双手呈上精致漂亮的凤凰灯。 他磕磕绊绊道:“殿下,这凤凰灯不、不是外面买来的,是我亲手所做,我……我一直想找机会送给公主,希望您不要嫌弃。” 凤凰灯一眼望去十足漂亮,精致华丽,用的都是上好的材料,但若是细看,便能看到很多细小之处有着小小的瑕疵,可见做花灯的人笨手笨脚,费了许多心思,才终于做成这一盏花灯。 祁丹朱刚才看到那些华贵无比的花灯都目光平淡,没有什么反应,如今看着他手里这盏凤凰灯,眸色却动了动,抬眸多看了凤凰灯一眼。 李玄武注意到她的目光,以为她是喜欢凤凰灯,不由异常激动。 他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道:“殿下,我、我真心祈愿能够尚公主,不知您、您可愿……如果愿,我便去求陛下……” 他面颊越来越红,紧张得语无伦次。 他想尚公主,只想尚九公主。 第15章 美人赠香囊 祁丹朱面色平静,听到李玄武的话没有激动,也没有恼怒,她神色淡然地放下手里的酒樽,接过凤凰灯看了看。 李玄武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祁丹朱垂着眸子,打量着手里的凤凰灯问:“你为什么选凤凰灯送我?” 李玄武愣了一下,神色激动又紧张地答道:“您是公主,是天生的凤女,在我心里,只有高贵的七彩凤凰才配得上您,因为您跟凤凰一样珍贵,所以我想送您凤凰灯。” 祁丹朱闻言微笑了一下,神色却有些平淡。 她抬头道:“你说你想尚公主,可是如果有一天我不是公主,也没有如今这副让你欢喜的容貌,你还喜欢我吗?” 李玄武愣住,他一瞬不瞬的看着祁丹朱倾城绝色的容貌,竟不知如何回答。 他痴恋祁丹朱,看到祁丹朱第一眼便喜欢上她,可是他第一眼喜欢上她时,却不了解她,他那个时候只知道她是传闻中的九公主,姝色明艳,让人见之不忘。 这份喜欢来得热烈而突然,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自己究竟喜欢祁丹朱什么,如今面对祁丹朱的质问,他嗫嚅着,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第一次问自己,当这些浮于表面的东西褪去后,他还喜欢祁丹朱吗?他是不是只是喜欢那个高高在上且衣着华丽的凤女? 祁丹朱看着他怔愣的神色笑了笑,将凤凰灯放到一旁,再未多看一眼。 众人听不到他们二人说了什么,只看到他们靠的极近,不由纷纷竖起耳朵,可惜周围乐声悠悠,他们无论如何也听不到。 君行之目光平淡地看着桌上的酒樽,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周围的书生都趁着这个机会积极表现,前去答题了,只有他淡然的坐在那里,仿佛与周围热闹的气氛格格不入。 李玄武沉浸在思绪里,神色不定地回到座位上,还在思考祁丹朱的问题。 比赛继续,大家猜灯谜猜得热火朝天,气氛越发热闹,他们送给祁丹朱的花灯也是花样百出,无一不精,魏沁雪也屡屡猜中灯谜,出了不少风头。 孟九思沉脸坐在下首的位置上,看着眼前的闹剧,再看祁丹朱谈笑晏晏的模样,索性偏过脸去。 过了一会儿,热闹的气氛逐渐冷了下去,这些公子们虽然猜出了不少灯谜,但是还余下大半灯谜没有猜出答案。 剩下的那些谜题全都又难又高深,大家答题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直到无人再答出题目,就连魏沁雪也对剩下的那些谜题束手无策。 君行之抬眸,祁丹朱一直在笑,但是那些笑意一直未达眼底,人人都觉得祁丹朱喜欢那些精致华丽的花灯,但君行之却觉得她看那些花灯的眼神,还不如看到那盏普普通通的月亮灯时明亮耀眼。 他收回目光,从座位上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走到灯谜前。 他负手而立,站在花灯前,看过灯谜之后,走过去拿笔蘸墨,一一在红纸上写下谜底。 他书写之快,让人目不暇接,那些无人猜出的谜题,转瞬间就有了答案。 魏沁雪从他走出来,就懊恼地咬紧下唇。 他才思敏捷,似乎不用思考一样,只要看过谜题,就能飞快地猜到谜底,根本不用浪费多余时间。 室内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大家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简直不敢相信,刚才那些让他们绞尽脑汁的谜题,竟然就这样迎刃而解,祁丹朱亦抬眸看了过去,唇畔隐隐带笑。 随着君行之答对的题目越来越多,魏沁雪逐渐忘记了刚才的气恼,她激动地攥紧了手里的帕子,看着君行之的目光着迷又崇拜。 她就知道她的眼光没错!这盛京里的男子没有人比得过君行之。 大家全都震惊地看着君行之,就连孟九思眼中也流露出惊讶之色,只有李玄武失魂落魄地坐在座位上,还在思考着祁丹朱刚才的问题,根本没留意到其他事。 君行之写下的答案越来越多,剩下的花灯逐渐减少,众人反应过来,室内爆发出潮水一样的惊呼声。 大家以前虽然都知道君行之才学过人,却不知道他底蕴如此之深,竟是才华横溢,腾蛟起凤,有七步之才。 大家甚至不自觉屏住了呼吸,每当君行之写下一个答案,他们便短促地惊呼一声,像怕打扰了君行之的思绪一样,很快就止住声音,继续聚精会神地看着君行之写下答案。 祁丹朱眼睛晶亮地看着君行之,忍不住弯了弯唇。 须臾之后,君行之写下最后一个答案,将剩下的灯谜全部猜出了谜底,众人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他放下手中毛笔,回头看向祁丹朱。 烛光明明,君行之星眸璀璨地站在人群中央,虽然一身布衣,却风华绝代,惊才俊逸。 祁丹朱看着他盈盈一笑,像致敬得胜归来的将军一样,对着他举起酒樽,仰头将杯中酒饮进。 比试正式结束,拿着花灯的佳人们变换姿势,含笑揭晓谜底。 揽月楼的老板亲自上前清数,忍不住惊呼,“全都对了!君公子全都答对了!” 众人纷纷鼓起掌来,他们虽然有些妒忌,但不能不心悦诚服,君行之才高八斗,非他们能比,他们心服口服。 魏沁雪站在君行之身后,骄傲地抬了抬下巴,输给君行之,她甘愿认输。 不过可惜,如果不是君行之突然站出来,她就是今日答对题目最多的人,那样的话,等到了明日,她才华横溢却不屑要祁丹朱赏赐的事,就可以传遍整个京城。 如此一来,她和祁丹朱就会形成鲜明的对比,她为才女,而祁丹朱一无是处,那样一定可以让祁丹朱颜面无光。 她想到这里,眸中忍不住闪过一丝疑惑,她若有所思地抬眸看向君行之,微微蹙起眉心。 君行之……不会是在故意维护祁丹朱吧? 揽月楼老板将所有答案放在一起,一一仔细清数过之后,恭敬道:“公主殿下,君公子乃今日的胜者。” 祁丹朱眼睛一亮,一下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看向君行之,眉眼弯弯地鼓掌道:“善!” 君行之抬眸,轻轻拱了拱手。 魏沁雪眉头皱得更紧,刚才的喜悦之情悄然散去,心底隐隐泛起一股不安。 君行之确实文采斐然,但若不是她的,又有何意义? 孟九思目光落在祁丹朱绚烂的笑脸上,面色又沉了沉。 其他公子们虽然早料到结果,但还是忍不住泄气地哀嚎了几声,为不能得到公主的赏赐而郁闷不已。 君行之的好友钱衡神色激动地出列道:“殿下,行之既然获胜了,您可想好要送他什么?” 他真心实意为君行之感到开心,语气忍不住有些兴奋,其他人也好奇地看向祁丹朱,想看看她会送什么东西给君行之。 祁丹朱眼睛转了转,从腰间拽下一个香囊,递给君行之,随意道:“此香囊为本公主亲手所绣,便送给君公子做庆祝之礼。” 大家闻言都愣了愣,魏沁雪面色更是沉得能滴出水来。 祁丹朱向来出手阔绰,大家都以为她会挑一两件稀有的珍奇古玩或者金银财宝作为奖赏,没想到她竟然送出了这样的贴身之物。 香囊虽然不值钱,意义却非同一般。 屋内安静了一瞬,只有明明烛火依旧燃烧着。 书中曾言‘红绶带,锦香囊,为表花前意,殷勤赠玉郎’。 大家想了想便释然了,若是普通女子送给男子香囊,必然是代表定情信物,但九公主行事无章,向来与众不同,她根本不拘于礼法,也没有那么多规矩。 她这样当着众人的面送香囊,可能只是一时性起,根本没有想那么多。 大家抻着脖子看了一眼,见香囊上既没有绣鸳鸯,也没有系红豆,便没有再多想,纷纷笑了起来。 祁丹朱上次已经调戏过君行之一次,这次应该还是兴之所至,故意逗他呢。 有几位爱玩爱闹地公子哥,喝了不少酒,正在兴头上,忍不住配合地开始起哄。 “君公子快收下吧,这是公主赏赐你的,可不能拒绝!” “公主殿下亲手绣的香囊,这可是独一份的,千金不换。” “本公子可真羡慕你,不,是妒忌你,这可是求不来的福气,你小子要珍惜。” …… 大家打趣着、说笑着,嘴里说着妒忌,可谁也没有当真。 因为谁都不会相信性喜奢华的九公主真的会看上一个穷书生,更不相信锦帝会将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给这样一个穷书生,所以只当玩乐罢了。 穷书生能做驸马?笑话! 君行之在大家的笑声和起哄声里,迟疑地抬眸看向祁丹朱。 祁丹朱含笑望着他,但笑不语。 君行之垂眸,接过了香囊。 香囊样式简单,湛蓝底色绣着金丝银线,中间盛放着一朵红色牡丹,牡丹花瓣娇嫩,摇曳潋滟,跟祁丹朱一样明媚。 君行之的手指从花瓣上轻轻抚过。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第16章 如作壁上观 祁丹朱巧笑倩兮,看着君行之道:“公子,这香囊里的香料是我向来喜欢的味道,不知公子可还喜欢?” 众人忍不住咂舌,公主又又又调戏穷书生了! 祁丹朱贴身香囊的味道,不就是她身上的清香吗?她如此一问,分明是问君行之喜不喜欢她身上的香味。 大家忍俊不禁,看着君行之倏然僵住的背影大笑出声。 只有魏沁雪脸上没有丝毫笑意,大家的笑声越大,她的脸色越难看。 她忍无可忍地上前一步,强压着怒火道:“公主殿下,您向来出手阔绰,怎么对君公子这般小气?您不如将这香囊收回去,随便挑两件价值千金的东西送给君公子,总比一个小小的香囊来的好。” 她想到君行之收了祁丹朱的香囊,便觉得心中怒火翻腾,难以忍受。 “魏沁雪,本公主要怎么做事还轮不到你来教。”祁丹朱警告地看了她一眼,慢悠悠道:“再说了,俗话说礼轻情意重,魏小姐何时变得如此庸俗,竟然以金钱衡量我对君公子的心意。” 祁丹朱将‘心意’二字咬得极重,故意转头看向君行之,眸中全是毫不掩饰的笑意。 屋内再次响起鼎沸的起哄声,有几名公子直接笑的跪在了地上,屋里的贵女们也掩着帕子笑的眉眼弯弯。 九公主调戏穷书生上瘾了。 魏沁雪气得说不出话来,她想反驳几句,可惜众人的笑声太大,她说的话,大家根本就听不到,而且她越反驳,众人就越兴奋。 她心里没好气地骂了一句,真是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纨绔! 君行之眉头轻蹙,对周围的哄笑声视若无睹,攥着香囊对祁丹朱拱了拱手。 祁丹朱见他将香囊收下,不由盈盈一笑,叮嘱道:“此香囊里的香料为外邦进贡,十分特殊,公子记得不可随意打开,否则里面的香料便废了。” 君行之轻轻点头,默默记在心里。 祁丹朱翘着唇角,故意道:“也不可随意丢弃!公子可莫要忘啦。” “……好。”君行之应了一声,正想退下去,屋里突然响起尖叫声。 不知是谁第一个喊了一声,拿着花灯的侍女们互相推搡着,乱成一团,其中两名侍女突然趁乱跑上前来。 事发突然,君行之没来得及思考已经转身挡在祁丹朱身前,孟九思和李玄武面色一变,匆忙站起身。 护卫们纷纷掏出配剑冲了过来,将祁丹朱四周围得水泄不通。 那两名侍女看着冰冷的利刃,惊慌地停住脚步,两腿一软,对着祁丹朱的方向跪了下来,最开始捣乱的那名小厮跑过来,噗通一声在她们身侧跪下。 “请公主殿下为草民们做主!”一道含泪声响起,三人一齐拜下。 君行之蹙眉顶着他们,在确认他们身上没有藏武器后,才退到一旁。 屋内的乐声和欢笑声都停了下来,祁丹朱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三个人,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护卫们退下,佩刀立在旁边。 地上跪着的三人早就吓得面色惨白,俯身叩首,又哭着大声道:“请公主殿下救一救草民们!” 众人明白过来,这三个人是想要告御状的百姓,因为见不到锦帝,所以想尽办法来求九公主。 大家松了一口气,回到座位上坐好,恢复了之前懒散的模样。 揽月楼老板偷偷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吓得双腿打颤,还好是虚惊一场,否则九公主如果在揽月楼出事,他全家都别想活了。 祁丹朱靠在椅背上,伸出白嫩的手指按了按额头,露出一个不耐烦的表情,“什么事?” 男人哭道:“殿下,草民名叫阿大,旁边的两位是草民的娘子杏林和妹妹阿花,草民们实在走投无路,听闻今日会有许多贵人来此,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斗胆混进来,想请贵人们救救草民们。” 祁丹朱兴致缺缺问:“究竟何事?” 阿大旁边的杏林哭道:“启禀殿下,草民们来自沂临县,沂临县土地肥沃,本是产粮圣地,但今年受了蝗灾,颗粒无收,百姓苦不堪言!” “哦。”祁丹朱淡淡应了一声。 有人忍不住道:“你们没粮了就找你们知府要去,千里迢迢来找公主有何用?俗话说远水解不了近渴,你们找公主解决还不如找知府开仓放粮来得快。” “贵人们有所不知。”阿大叹了一声,娓娓道来:“知府大人本该开仓放粮解百姓之苦,可是他却迟迟不肯下令放粮,也没有任何对策,眼看着饿死的百姓越来越多,尸体堆成了小山,县里的壮汉们别无他法,只好组织在一起,于深夜去粮仓逼官差放粮。” 阿大顿了顿道:“可是万万没想到,那些官差被逼打开粮仓后,大家发现粮仓里竟然没有粮食!” 众人一愣,都有些惊讶。 祁丹朱微微坐直了身体,疑惑道:“仓库里怎么会无粮?” 大家不见了刚才的嬉闹之态,屋子里安静下来,一个个面容严肃,静心聆听。 阿花急道:“草民们也不知道粮食都去哪了,大家想逼问那些官差,还没等问出个所以然来,知府便带着人赶到,他将发现此事的百姓抓的抓,灭口的灭口,当夜粮仓附近血流成河,只有几人逃过一劫。” 她说着忍不住哭了起来,阿大接着道:“现在沂临县的城门已经关闭,知情的人全被封了口,我们三个是好不容易才趁乱逃出来的,大家都等着我们回去救他们呢!” 众人听到这里,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面容都严肃起来。 阿大目光灼热地看向祁丹朱,往前跪爬了两步,求道:“殿下,草民们来到京城多日,一直求助无门,无人肯受理此案,沂临县的苦况和冤情无法直达天听,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才不得不想出这样的办法来,只求您能为沂临百姓做主。” 阿花在旁边磕头道:“惊扰了殿下,草民们实在罪该万死,只是沂临县百姓每天都处在水深火热当中,草民们实在是等不起了!” 祁丹朱意兴阑珊地看着他们,没有怪罪他们的意思,也没有多管闲事的意思,看起来无动于衷。 阿大双手奉上供词,声嘶力竭道:“公主殿下,这是草民们亲手写下的血书,求您救救沂临县的百姓!给草民们寻一条活路!” 众人听完他们的话,不由面色各异,他们虽然大多是纨绔,但是生在官家,该懂的大家都懂。 此案虽然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如若调查起来,恐怕会是一潭极深的浑水,谁也不敢轻易踏进去。 阿大执着地举着血书,杏林和阿花都目光殷切地看着坐在上首的祁丹朱。 他们觉得,九公主长得像仙女一样漂亮,慈眉善目,心肠必定也是像仙女一样善良,会像救他们于水火。 祁丹朱对他们殷切的目光视若无睹,一直未置一词。 她伸着细白的五指,看着手指上漂亮的丹蔻,像将下面跪着的三人遗忘了一样。 半晌,她才抬眸看了他们一眼,灼如桃李的眉眼浸着不耐烦的寒气,娇艳的红唇轻轻吐出两个冷漠无情的字。 “不救。” 仙女不食人间烟火,又怎么会了解民不聊生之苦? 何不食肉糜自古有之。 她拒绝的没有丝毫余地,三人当即崩溃,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杏林和阿花握着手帕泣不成声,伤心欲绝,一副要哭晕过去的架势,阿大哭了一会儿仍不甘心,他哭着向四周跪拜,继续连声哀求。 “求各位公子和小姐可怜可怜我们,救救我们吧!” “沂临百姓们将全部希望都放在我们身上,他们是拼命才帮我们从城里逃出来的,我们不能辜负他们的希望啊!” “如果不能把好消息带回去给他们,我们宁可一头撞死在这儿,也无颜回去见他们啊!” “求求各位公子和小姐们大发善心,给我们一条活路吧!” …… 大家虽然于心不忍,但是谁也没有开口,事关粮仓,沂临县的水不知道有多深,他们就算想管也不敢管,谁也不能轻易插手。 见大家都没有反应,也没有回应,杏林和阿花绝望地对视一眼,互相搀扶着,又跪到了祁丹朱面前。 “公主殿下,您就可怜可怜我们吧!我们的亲人和乡亲们已经快饿死了,再没有粮食送过去,他们一个都活不成,求您救救他们,以后我们给您当牛做马,生生世世报答您……” “您只要跟陛下说一句就行,求您就帮我们跟陛下说一句吧!”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好人有好报,救救沂临数万条性命吧!” …… 三人的哀求一声比一声凄厉,君行之不由眉心蹙起,抬眸看向祁丹朱。 祁丹朱的眼睛里没有丝毫动容,她坐在那里,如高高在上的神佛,漂亮的眸子里无悲无喜、无波无澜,似乎一切烦烦扰扰都跟她无关。 她只是冷漠无情地看着跪在地上哀求的三个人,像个局外人一样,冷眼旁观他们的无助,作壁上观。 第17章 沂临县冤情 雕梁画栋的屋子里充斥着压抑的哭声,再也不见了刚才的欢愉和轻松。 祁丹朱眼睛里逐渐浮现起不耐烦的怒火,转头看了揽月楼老板一眼。 老板咽了咽口水,连忙摆手,示意护院们上前将这三人拉走。 三人哭声震天,死活不肯离开,小厮们上前将他们往外拖,他们的手指抠着地板,用尽全身的力气在挣扎,血痕顺着地板留下几行刺眼的痕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众人忍不住抬头看向高高在上的祁丹朱,偷偷摇头轻叹,九公主长得虽美,却跟神台上的白瓷雕像一样,看起来眉目慈悲,其实根本就无心,既然无心,又何来慈悲之心。 他们心里暗暗想着,锦帝那般疼爱她,她若是肯开口,比寻常人说百句、千句都要有用,一定可以解救沂临县的村民于水火,如今沂临县的人多耽误一天,恐怕就要死不少人。 大家虽然这样想着,却没有任何人开口去帮这些人,越是高官家的子女,越是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他们虽然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暗暗指责祁丹朱,却不会随便招惹是非祸及宗族。 慈悲心也不是他们能有的。 屋里的气氛压抑而冰冷,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有些不忍心的官家女子早就已经背过身去。 祁丹朱对哭嚎不断的三个人视若无睹,她抬眸看着君行之,眉眼弯弯道:“君公子,你刚才一共答对了二十三道谜题,一共欠我二十三盏花灯,你可莫要忘了。” 魏沁雪看着眉眼欢娱的祁丹朱,咬了咬牙,忽然道:“且慢!” 她让护院们停止动作,霍然站起来质问:“九公主,你为何不愿救他们?” 祁丹朱似乎觉得她扰了自己的兴致,不耐烦地挑了挑眉道:“我为何一定要救他们?再说了,我怎知他们所言是真是假?” 魏沁雪底气十足,咄咄逼人道:“殿下,你不知真假,可派人去调查,调查之后,自然可知真相。” “调查之后呢?”祁丹朱问。 魏沁雪字正腔圆道:“调查之后,此事若是假的,自当严加处罚这三人,让他们不敢再胡言乱语,若是真的,该处置处置、该奖赏奖赏,殿下只要禀明圣上,圣上自有定论!” 祁丹朱冷笑了一声,潋滟的桃花眸泛起冷光。 她看着魏沁雪,掷地有声道:“大祁朝堂上泱泱臣子众多,山河内是是非非亦数不胜数,如果事事都需要我这位九公主亲自去调查,那么要朝中大臣有何用处?要你父亲这位丞相有何用处!” 魏沁雪呼吸一窒,未料祁丹朱忽然提及她父亲。 祁丹朱盛气凌人地看着她,针锋相对道:“该处置处置、该奖赏奖赏,魏沁雪,你说的轻巧!有本事你来管!” 魏沁雪讷讷地说不上话。 “如果每一个有冤屈的人都用这种方法来见我,求我解决,本公主以后还要不要出宫了?我这次如果管了,以后会有多少人争相效仿?大祁不是没有申冤的地方,若官员如此无用,不如以丞相为首全都请辞算了。” 魏沁雪红着脸,不服气道:“我父亲若知道此事自当义不容辞!” 祁丹朱哼笑一声:“那你便告诉他。” 魏沁雪忍了一晚上,早就怒火冲头,听到她的挑衅,想也不想就怒道:“好!殿下既然不肯管,那就由我来管!我等会儿就带这三人回府,亲自将沂临县的事告诉父亲,定让父亲将此事调查个水落石出!” 祁丹朱不愿将此事告诉锦帝,她便将此事告诉她父亲,她父亲是丞相,定能将此事调查的水落石出! 她心思飞快地转动着,忽然开心起来,微勾了下唇角。 无论这件事最后真相如何,她跟祁丹朱的做法对比起来,人们只会夸奖她心地善良,暗骂祁丹朱冷漠无情,从此以后,她美名远播,祁丹朱臭名昭彰。 就连……君行之也会对她刮目相看。 她忍不住抬头,目光柔和地看向君行之,眼神期待。 君行之平静地立在那里,不知在想些什么,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她不由有些失望。 魏沁雪当着众人的面夸下海口,阿大、杏林和阿花听到她肯管此事,不由惊喜万分,连忙跪地谢恩,一副对魏沁雪感激不尽的模样。 祁丹朱抬了抬眼,不冷不热道:“魏小姐真是人美心善。” 魏沁雪嘴角微勾,得意洋洋道:“多谢殿下夸奖。” 祁丹朱轻哼一声:“我这个人啊,自己虽然不喜欢做善事,却最喜欢做善事的人。” 李玄武一听,像燃起了希望一样,站起来拱手道:“殿下,我回府之后,会让我父亲协助魏丞相办理此案,定能将此事调查个水落石出。” 祁丹朱淡淡的扯了扯嘴角,看起来不情不愿地夸奖道:“李公子也是心地善良之人。” 李玄武得了她的夸奖,立刻精神一振,也不管她的夸奖有几分真、有几分假,再次精神奕奕起来。 他跃跃欲试道:“殿下,我这就回去跟父亲提及此事,希望早日调查出结果。” 祁丹朱轻轻耸了耸肩,露出一个‘跟我无关’的无辜表情来。 李玄武神色振奋,走路带风,迫不及待地踏出门去,不等其他人多说,就已经扬长而去。 祁丹朱无趣地撇了下嘴,觉得好好的气氛都被破坏了,她整理了一下裙衫,站起来道:“真是扫兴,本公主乏了,先回宫了。” 众人纷纷站起来相送,祁丹朱摆了摆手,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习绿挡住众人道:“公主殿下微服出宫,不宜相送,诸位且回吧。” 众人倍感失望,不得不站在原地,只能目送着祁丹朱离开。 祁丹朱回眸看着君行之,无声地动了动红唇道:“回见。” 君行之剑眉微蹙着,手指不自觉摸过香囊上的牡丹花纹。 魏沁雪咬紧银牙,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她一直紧盯着祁丹朱和君行之,将他们的每一个互动都看在眼里,刚才的那点得意不由散去,再次不悦起来。 祁丹朱离开后,大家伸长了脖子张望了一会儿,恋恋不舍地看着她的倩影消失在揽月楼的阶梯上。 美人虽然不善良,却依旧是动人心弦的美人。 祁丹朱走下台阶,在马车前站定,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焦急的脚步声。 她回眸望去,魏沁雪提着裙摆,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 祁丹朱勾了下唇,站在原地等她。 魏沁雪在祁丹朱面前站定,喘息了两声道:“殿下,既然你不肯放过君行之,那么我出于为君行之考虑,不会让他再见你!” 在她心里,君行之那样的朗朗君子,只有她这样的清雅才女才配得上。 她想要断了君行之和祁丹朱的联系,只能不让他们接触。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有些逾矩,但是她也是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妒忌,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怒火和焦急,只能出此下策。 她宁可祁丹朱处置她,也不想让君行之再见祁丹朱,那种君行之即将脱离她掌控的感觉,让她惶恐不安。 她一直听说女人的直觉都很准,她的直觉现在告诉她,不能让祁丹朱和君行之再见面。 “君行之有脚有腿,你还能绑住他不成?”祁丹朱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有恃无恐道:“我就是要见君行之,你奈我何?” 魏沁雪心中怒火翻腾,不管不顾道:“君行之是我丞相府的人,我不让他出府,你就别想再见到他。” 祁丹朱虽然是公主,但也不能堂而皇之地闯入相府见一个男人。 “哦……”祁丹朱眸色微动,笑了一下,轻飘飘道:“很快就不是了。” 魏沁雪诧异地瞪大眼睛,想问祁丹朱是什么意思,祁丹朱已经转身离去,徒留一抹淡香。 祁丹朱走到马车前,看到对面摊位上的兔子灯,抬了抬下颌,吩咐道:“去将那盏兔子灯买回来。” “是。”习绿拿了钱袋,直接去对面摊位买兔子灯。 青枚扶着祁丹朱上马车,低声问:“殿下,刚才大家送给您那么多花灯,个个精美漂亮,您何必还要自己买花灯?” 祁丹朱淡淡道:“旁人送的再多,没有我想要的也是枉然。” 青枚似懂非懂,她没有再说,扶着青枚的手坐上马车。 习绿刚才买回来的桂花糖摆在马车里,用一个纸袋包着,她在团垫上坐下,将桂花糖拿起来,抿唇吃了一颗。 她刚才喝了几杯酒,被风一吹,有些微熏,吃桂花糖正好能消散酒气。 她掀开马车帘看着人来人往的长街,桂花糖的味道浮现在空气里,清新而甜腻,她不由轻笑了一下。 过了一会儿,习绿将兔子灯买了回来,掀开马车帘递给她。 祁丹朱将兔子灯拿在手里看了看,忍不住莞尔一笑,兔子灯做得栩栩如生,看起来乖巧可爱,格外讨人喜欢。 她轻轻戳了戳兔子的小眼睛,将兔子灯安安稳稳地放在旁边,然后才吩咐马车启程。 第18章 公子赠花灯 夜已深,街上依旧热闹,马车晃晃悠悠的往前走了两步。 “殿下!” 祁丹朱听到君行之的声音,愣了一下,飞快喊道:“停车!” 她掀开轿帘抬眸望去,月光倾洒在地上,君行之拿着月亮灯跑了过来,容貌隽秀,身材颀长,周围人群熙熙攘攘,唯独他入了祁丹朱的眼。 祁丹朱弯唇,目光沉静地看着君行之,星眸闪耀。 君行之走至她面前,将月亮灯递给她。 祁丹朱坐在马车的辕座上,接过月亮灯,双腿悬在空中愉悦地晃来晃去,明知故问道:“公子送给我的?” 君行之喘匀了气,轻轻嗯了一声。 祁丹朱眼中笑意愈浓,将月亮灯放到眼前看了看,灯上淡淡的暖光映在她的脸上,清澈的明眸里透着几分天真,显得纯洁而恬静。 君行之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忽然问:“你今日为何不帮那几名百姓申冤?” “我为何要帮他们?”祁丹朱眨了下眼睛,心不在焉地反问,目光仍旧落在月亮灯上,舍不得移开。 君行之抿唇,沉默不语。 祁丹朱抬眸看他,悠然一笑,“君行之,别把我想的太善良,之前我说过,人都善于伪装,现在我再告诉你,祁丹朱更善于伪装。” 君行之沉声道:“我知道。” 祁丹朱怔愣一下。 君行之目光坦然地看着她,声音低沉道:“虽然公主表现的一直很喜欢我,但是我看得出来,公主对我并没有男女之情。” 谎言猝不及防地被揭穿,祁丹朱面上没有惊慌,反而整个人轻松不少。 她问:“你不相信我喜欢你?” 君行之看着她的眼眸道:“我不知公主为何要表现得好像心悦于我,但我知道,公主看着我时,眼中并无情意。” 祁丹朱勾了勾唇,被戳穿也浑不在意。 她眼中盈满笑意,问:“那你为何不当众戳穿我?” 君行之显然也没有为此生气,他斟酌片刻,道:“我感觉公主不会伤害我。” “不会伤害你……”祁丹朱呢喃两声,含笑看着他,“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相信我不会伤害你。” 君行之看着祁丹朱弯弯的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祁丹朱莞尔,她抬起手里的月亮灯,疑惑问:“你刚才不是说男子不可以轻易送女子礼物么,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君行之敛眉道:“殿下刚才说我是你的朋友。” 是朋友,可遵朋友之礼,赠送礼物。 祁丹朱了然地点了点头。 君行之看着她,忽然笑了一下,“殿下刚才说我欠你二十三盏花灯,如今还上一盏灯,还剩二十二盏。” 祁丹朱认识君行之以来,第一次看他露出笑容,如朗月,如清风,明亮皎洁。 祁丹朱愣愣看了君行之一会儿,笑道:“那公子要记得,明年再送我一盏花灯。” 一年送一盏,怕是要送上二十二年。 人流如织,两旁的宝马香车滚滚而过,不时传来说笑声。 君行之怔然看她。 祁丹朱倏尔笑了笑,“张嘴。” 君行之愣了一下。 祁丹朱抬手往他嘴里塞了一样东西,温热的手指在他的薄唇上稍触即离。 甜蜜的滋味君行之的舌尖融化开,带着桂花的清香,是桂花糖。 祁丹朱盈盈笑道:“这是你朋友我给你的回礼。” 君行之点了下头,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桂花糖,总觉得嘴里的桂花糖比往常吃过的桂花糖要甜一些。 祁丹朱眉目如画地笑了笑,声音轻柔道:“既是朋友,公子唤我丹朱即可。” “丹朱……”君行之抬眸,不自觉唤了一声,尾音在舌尖意犹未尽地滑过。 如果是往常他一定不会直呼祁丹朱的名字,可在这车水马龙,烟花和花灯交相呼应的街头,他不自觉说出了口。 “嗯!”祁丹朱手里拿着月亮灯,在热闹烟火中含笑点头,笑容温婉,姝色无俦。 马车滚滚离开,君行之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挪动。 祁丹朱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里,盯着手里的月亮灯看了一会儿,敛起笑容,声音清冷吩咐道:“去左翼将军府后院。” “是。”车夫不敢多问,立即改了方向。 夜幕深深,将军府里肃穆庄严,比白天要安静许多。 祁丹朱让马车停在沈府后门的小巷里,吩咐其他人在巷口等候,不得靠近、不得偷看,只留习绿一个人守在马车前。 祁丹朱安静地坐在马车里,看着手里的月亮灯,微微笑了笑,手指从月亮灯上轻轻滑过,像触摸着柔软的月光一样开心。 沈府后门的护卫们不知道这是九公主的马车,看到有马车停在门口,马车里的人却没有下来,不由不明所以地走上前询问。 “你们是何人?这是将军府重地,闲杂人等不准靠近!” 习绿面无表情地掏出令牌,低声道:“九公主在马车内,你们不要过来惊扰公主凤驾。” 护卫们闻言惶恐不已,看着两眼令牌,连忙躬身行礼,惊慌失措地请罪道:“小的们不知公主在此,惊扰了凤驾,请公主殿下恕罪。” “起来吧。”习绿将令牌放回怀里,冷声道:“公主没有怪罪你们。” 护卫战战兢兢地站起来,不安问:“不知公主来此有什么事,可需小的们进去禀报老爷?” 习绿若无其事道:“公主今日路过沈府的时候丢了绣帕,特地前来寻找,现在深更半夜多有不便,公主想低调行事,不必惊扰沈大人和沈公子。” “是。”护卫们又问:“不知贵人可需小的们帮忙寻找?” 习绿爽快道:“那就劳烦各位大哥了,那绣帕对公主很重要,诸位如若找到,公主必有重赏。” “是。”护卫们欢喜地应了一声,连忙四处搜寻起来。 习绿也在周围找了几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她才露出失望的模样,让侍卫们不用再找下去了。 习绿轻轻敲了两下马车的木板,祁丹朱闻声,坐在马车里幽幽叹息了一声,“既然找不到绣帕,也只能算了。” 护卫们听到公主的声音,连忙跪地行礼。 祁丹朱的语气颇为失落,顿了一会儿,才扬声吩咐回宫。 护卫们恭敬行礼,不敢多看。 马车向前而去,夜色浓重,护卫们低头跪在地上,没有看到祁丹朱从怀里掏出一块粉色的绣帕,将绣帕从车窗里扔了出去。 夜凉如水,绣帕落在地上,跌跌撞撞地被微风卷起,吹拂飘落在小巷里。 一行人离开后,护卫们从地上站了起来,他们面面相觑,彼此都有些疑惑和惊讶,不明白公主怎么会将帕子丢在这里,也不明白公主为什么要如此珍重地来寻找一块帕子。 一位眼尖的护卫看着地上的一角,轻轻眯了眯眼睛,忽然道:“那是不是就是公主的绣帕?” 他连忙跑过去将绣帕捡了起来,绣帕精致华丽,布料细软光滑,一看就不是普通百姓用的东西,他心中一喜,转头想去追马车邀功,可惜马车早就已经跑远不见了。 他失望地站在路口,想了想,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下,转身进了府里,赶紧带着绣帕去找公子沈厚。 沈关山将军睡得早,一般这个时辰早就已经睡下了,他不敢去打扰,沈厚公子睡得晚,这个时辰应该还没有睡,他去找沈公子正合适。 他心中有了主意,脚步走得愈加沉稳,沈公子心怡九公主已久,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可以向九公主示好,沈公子定然开心,说不定开心之下,也会给他赏赐。 他这样想着,不自觉加快了脚步,神色有些兴奋。 沈厚正在院子里练武,听他禀报前因后果之后,神色一震,赶紧接过他递过去的绣帕,面上露出几分惊喜之色。 绣帕上带着淡淡的香气,一看就是女儿家的东西,沈厚不自觉拿起绣帕,着迷地吸了一口气,绣帕上的香味已经被风吹得有些淡了,但是依旧能闻出是上好的香料。 他眼中闪过兴奋之色,神色激动地将绣帕展开,仔细看了一遍,他的目光似乎在寻找什么,左右看了看,直到在绣帕右上角的位置上看到一只栩栩如生的丹鸟,他的目光才惊喜地定住。 他眼睛一亮,手指轻轻抚上那引颈展翅的丹鸟,手尖微微颤抖。 传闻九公主出生时,破晓的金光穿透云层,云层的形状犹如凤翎层层叠叠,泛着金色的光芒。 人们都说九公主是真正的凤凰命,是天命凤女。 凤凰又名丹鸟,锦帝将九公主喻为丹鸟,柔妃娘娘为其取名丹朱。 从那以后,九公主在宫中的一切用品上都会由绣娘绣上丹鸟,独此一份,殊荣无限。 如今这绣帕上绣的正是金翎丹鸟。 沈厚激动得面颊通红,他仰天大笑了一声,珍重地将绣帕收入怀中,贴身放好,当即豪气地赏赐了那名护卫。 “你表现的不错,重重有赏!”他看着皇宫的方向,朗声道:“明日,我会去宫里亲自将绣帕还给公主!” 护卫喜不自胜,立即跪地谢恩。 第19章 宫廷雾深深 祁丹朱回宫之后,没有回自己的掌珠宫,拿着买回来的桂花糕和兔子灯,径自去了祁明长的若林宫。 若林宫里没有点灯,周围静悄悄的,护卫和宫婢们都小心翼翼的低垂着头,不敢大声呼吸。 祁明长的贴身太监喜子迎了过来,躬身行了一礼,低声道:“殿下,您回来了。” “明长睡了么?” 喜子看着没有燃灯的屋子,叹息一声:“殿下晚上一口饭没吃,发了顿脾气,将碗碟都摔了,后来累了,就睡下了。” 祁丹朱一边往里走一边道:“准备一壶温茶。” “回公主,已经准备好了。”喜子在前面引路,给祁丹朱打着灯笼,陪笑道:“跟往年一样是桂花茶。” 祁丹朱点了点头,穿过长长的回廊,来到祁明长屋前。 众人在月门前停住脚步,只有祁丹朱一个人走了过去。 屋里黑漆漆一片,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只有明明月光倾洒在轩窗上。 祁丹朱在窗前站了一会儿,小心支开轩窗,将买回来的桂花糕放到窗里的桌上,喜子眼疾手快地跟过去,将桂花茶放到了桂花糕旁边。 祁丹朱抬眸看了一眼漆黑的屋子,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将手里的兔子灯挂到了轩窗上。 祁明长有一个小秘密,那就是从小就极其喜欢兔子,也喜欢各式各样小兔子形状的东西,包括兔子花灯。 他觉得自己是男子,不好意思说自己喜欢兔子,所以祁丹朱便总是假装自己喜欢兔子。 祁丹朱想到这里,忍不住轻笑了一下,然后转身离开。 她让众人退了下去,自己留在月门旁的窗棂前,透过仙桃葫芦石窗,静静地看着祁明长屋子的方向。 过了须臾,祁明长的屋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祁丹朱含笑望过去,祁明长穿着白色的睡袍坐到窗户前,他垂目看了一会儿面前的桂花糕和冒着热气的桂花茶,抬手将桂花糕拿起来,默默吃了起来。 他吃了几口桂花糕,将挂在窗外的兔子灯拿起来看了看,唇畔露出了一抹笑容。 祁丹朱跟着笑了笑,默默转身离开。 月夕节,人月两团圆的日子,这一天,锦帝会在宫中宴请朝中大臣和后宫妃嫔、皇子、公主们,大家在一起赏月、吃宫饼、放烟花,君臣和乐融融,是普天同庆的好日子。 可是这样的场合,祁明长和祁丹朱从不会参加。 祁明长双腿有疾,会污了皇家的脸面,所以锦帝总是找各种理由让他避开,祁丹朱则要出宫去给祁明长买桂花糕,所以从不会参加。 腿瘸的皇子是皇室的耻辱,无缘入朝为官,一辈子只能做个消散王爷。 宫里盛大的节日和庆祝,从来不属于他们。 祁丹朱回到掌珠宫,青枚跟在她身后问:“殿下,这些花灯怎么处置?” 祁丹朱回头看了一眼,宫人们手里拿着那些公子们送的花灯,各式各样,一眼望去眼花缭乱。 她的目光在各盏精致漂亮的花灯上掠过,最后目光落在那盏不起眼的月亮灯上。 她走过去将月亮灯拿在手里,淡淡道:“都扔了吧。” 青枚看着那些漂亮璀璨的花灯,可惜地哀呼了一声,“公主,这些花灯都价值不菲,比您手里那盏花灯贵多了,您要不再挑挑?” 习绿瞪了她一眼,“一盏花灯而已,公主喜欢留哪一盏便留哪一盏。” 青枚赶紧讷讷收了声,过去处置花灯。 祁丹朱拿着月亮灯进了屋里,洗漱过后,便让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 屋里漆黑一片,只余月亮灯柔柔的亮着,祁丹朱坐在桌前,身穿淡粉色荷花纱衣,青丝柔顺的披散在身后,双手垫着下巴,静静地看着桌上的月亮灯。 柔和的光亮照在她精致的脸上,像镀上了一层淡色的金光,比白日少了一丝张扬和妩媚,多了丝平静和柔美。 锦帝的宴席未散,远处不时传来欢腾热闹的嬉闹声,夹杂着鼓乐欢笑。 她一直静静地待着,听着远处的热闹,看着近处静谧的花灯。 夜深了,远处的喧嚣声才渐渐安静下来,鼓乐声散去,皇宫重新变得寂静沉闷。 祁丹朱将月亮灯挂到床头,躺到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翌日,锦帝又赏赐了祁丹朱和祁明长姐弟许多奇珍异玩,还包括几盏稀有的仕女琉璃灯。 祁丹朱张扬地让人将琉璃灯挂在掌珠宫的门口,路过的人都能看到锦帝对她的恩宠。 月夕节过后,众才子和世家公子们为博九公主一笑,争相猜灯谜的佳话又传遍了整个盛京。 百姓们听说,月夕节那日,整个盛京华美的花灯几乎都被抢光了,就连最华丽名贵的宫灯也被那些公子抢购一空。 祁丹朱红颜祸水的形象算是彻底深入人心。 李尚书大动肝火,在早朝上给锦帝连续谏言,声嘶力竭地让锦帝好好约束九公主。 锦帝将他的意见当众驳回,只说了一句话,九公主是金枝玉叶,万事随心所欲。 李尚书失望而归,百般无奈,只好闭嘴。 大家都说,锦帝已经将九公主宠得无法无天。 祁丹朱听到早朝上的闹剧,掩唇笑了笑,掐断枝头的石榴花,温言感叹道:“父皇当真疼我。” 旁边几位一起赏花的妃嫔们纷纷笑了起来。 “咱们谁不知道陛下最心疼九公主!” “陛下待公主真是如珠如宝,恨不能捧在手心里,哎,我那父亲当初若有这么疼我,该多好啊。” “本宫入宫这么久,就只看陛下这么娇惯过你这位女儿,对其他公主和皇子可都严厉的很。” …… 祁丹朱轻轻转了转手里的石榴花,垂眸而笑。 梅妃坐在凉亭的石桌前,笑着附和道:“陛下疼爱九公主的事是世人皆知,本宫听说,盛京中的女子人人都羡慕九公主,她们都偷偷在佛前许愿,说下辈子想要生在帝王家,成为陛下的金枝玉叶,像公主一样受尽宠爱。” 梅妃是六公主祁芙薇的母妃,出身低微,在宫中多年,一直谨小慎微,不争不抢,说话处处透着宽厚。 她在锦帝没有做皇帝前,就是锦帝的通房丫鬟,比皇后还要早伺候锦帝。 她长相普通,唯有一双眼睛能漂亮一些,不知怎么得了锦帝的青睐,这些年来锦帝一直将她带在身边,她也是个有福气的,给锦帝生了一个女儿,一步步爬到了今天的位置上。 她自知身份比不得后宫其他嫔妃,所以向来不插手后宫的事,看起来只想在宫里有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皇后娘娘整日礼佛,虽然执掌凤印,但后宫里的事,基本都是由二皇子和七公主的母妃丽妃在处理。 丽妃今日未来赏花,只有她的女儿祁潭湘在,二皇子祁明毓现在在朝堂上春风得意,丽妃掌管着后宫事务,朝堂和后宫的权利基本都被他们母子握在手里。 祁芙薇坐在母亲梅妃旁边,身上裹着披风,弱不禁风的咳嗽了两声,捧着热茶道:“皇妹值得被人疼。” 祁潭湘冷哼一声,扭过头去,揉着手里的花瓣嘀咕道:“父皇就是偏心。” 对于她们的称赞和妒忌,祁丹朱习以为常,只是浑然不在意地笑了笑。 宫里如今只剩下三位公主,六公主祁芙薇身子弱,经不起折腾,离不开太医的汤药,所以迟迟没有嫁人。 七公主祁潭湘妒忌心强,一直暗暗跟祁丹朱较着劲,一直想等祁丹朱先嫁,然后挑选一位胜过祁丹朱驸马的夫君,可惜她等了这么久,祁丹朱还是没有成婚的迹象,锦帝也没有赐婚的意思。 她比祁丹朱大一岁,不能再耽搁下去,别无他法,不能再等下去,最近她已经松了口,让母亲丽妃暗中给她挑选一位好的驸马。 大家正说笑着,习绿走过来福了福,站到祁丹朱身后,低头禀报道:“殿下,沈公子求见。” 祁丹朱意兴阑珊地晃着手里的石榴花问:“哪位沈公子?” “回殿下,是沈将军的儿子,沈厚沈公子。” 众人闻言面色皆变了变,探究地看向祁丹朱。 沈厚作为朝臣之子,竟然私下来找公主见面,着实令人想入非非。 祁丹朱露出几分惊慌之色,她抬起头心虚地看了看嫔妃和公主们,扯着石榴花,微红着脸问:“他找我作甚。” 习绿看了看周围的嫔妃和公主们,靠近祁丹朱,压低了声音道:“回公主……” 祁潭湘赶紧竖起耳朵,往祁丹朱身边挪了挪,其他嫔妃也纷纷安静下来,谁都没有出声,大家装作赏花的模样,其实都在仔细聆听。 习绿道:“沈公子说他捡到了您的绣帕,特地求见,是想要亲手将绣帕还给您。” 妃嫔和公主们听到习绿的话,不由露出诧异的表情,互相看了几眼。 莫非祁丹朱私下去见过沈厚?否则沈厚怎么会那么巧捡到祁丹朱的绣帕?他们两人一个是公主,一个是高官之子,私下见面……是为何? 众人满腹疑问,心思各异地看了看祁丹朱,心里都暗暗有些惊讶。 第20章 细雨打轩窗 祁潭湘听着习绿和祁丹朱的对话,懊恼地咬紧下唇,不甘心地看了祁丹朱一眼。 沈厚正直适婚之龄,虽然性子鲁莽了一些,却是一等一的好驸马人选,他是右翼将军沈关山的儿子,沈关山位高权重,在朝中权势滔天,他的独子自然是良配。 她母妃这几日正说想跟锦帝提议将她嫁给沈厚,以沈家的权势,她嫁过去之后,不但能富贵如云,还能拉拢沈关山帮她的皇兄祁明毓,正为合适。 如果祁丹朱想选沈厚做驸马,那她们的如意算盘就破灭了,以锦帝对祁丹朱的疼爱,祁丹朱想要的东西和人,锦帝一定会给她的。 祁丹朱露出慌张的表情,惊慌失措地看了大家一眼,清了清嗓子,扬声道:“他胡言乱语,我没丢过什么绣帕,你让他快回去。” “可是殿下,他还说……” 习绿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众人心里不由更加好奇。 “别听他胡言乱语。”祁丹朱气急败坏地打断她的话,语气急促到显得有些欲盖弥彰,“我没有丢绣帕就是没有丢绣帕,你只需告诉他弄错了即可。” “……是。”习绿露出为难的表情,躬身退了下去。 祁丹朱越是如此,大家越是怀疑,不过谁都没有说出来。 梅妃笑了笑,打圆场道:“想必是沈公子误会了。” “……嗯。”祁丹朱胡乱点了点头,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她勉强坐了一会儿,站起来道:“起风了,我先回去了。” 其他人看着渐暗的天色道:“我们也有些累了,一起走吧。” 祁芙薇站起来,温婉笑道:“妹妹,我也有些冷了,我们一起回去。” 祁丹朱神思不属地嗯了一声,跟着大家一起说说笑笑地离开。 各自散后,只有祁潭湘依旧坐在原地。 她面色微沉,怒拍了一下桌子,吩咐贴身宫女道:“沈厚应该还未走远,你现在就去找他,跟他说你是掌珠宫里的人,告诉他九公主临时改了主意,想要看看那绣帕究竟是不是她的。” 宫女有些犹豫,“殿下,如果被沈公子知道我不是掌珠宫里的人怎么办?” 祁潭湘没好气地瞪她,“你机灵一点就不会被发现,总之你想办法将绣帕要过来!” “……是。”宫女领命,快步离去。 祁潭湘轻轻眯了眯眼睛,冷哼了一声,祁丹朱休想瞒天过海,她倒要看看那绣帕之上有没有丹鸟! 夜幕落下,丽霞宫里一片寂静。 芙蓉床幔中,锦帝轻阖着眼睛趴在床上,丽妃跪在他身侧,身上穿着紫色里衣,头发披在脑后,正动作轻柔地给锦帝揉捏着肩膀。 “陛下,这样舒服吗?”丽妃声音细柔,轻声软语地问道。 “嗯。”锦帝闭着眼睛,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 丽妃笑了笑,像闲话家常一样开口:“陛下,不知不觉咱们宫里的公主们都长大了,每一位都像花儿一样漂亮,臣妾今日看到她们坐在一起赏花,当真是赏心悦目。” 锦帝今天心情不错,轻笑着嗯了一声。 丽妃眼睛转了转,状似无意开口道:“岁月催人老,就连咱们小公主去岁也已经及笄,到了该成婚的年纪,对了,不知陛下心中可有合适的驸马的人选?” 锦帝微微睁开眼,神色不辩喜怒问:“你心中有人选?” “臣妾以为陛下不舍得公主,还想多留公主在宫里住几年,所以之前没想过此事,还没有头绪,只是……”丽妃声音稍微顿了顿,按揉地动作依旧轻柔,“只是公主毕竟大了,难免有些少女心事,臣妾管着后宫的事,多少要关心一些……” 锦帝听出她话里有话,睁眼道:“有话直说。” 丽妃将兜圈子的话收了回来,讨好地笑了笑。 她从枕头旁边的锦盒里掏出一方绢帕,递给锦帝道:“陛下,您看这是不是九公主的绢帕?” 锦帝翻了个身坐起来,目光掠过绢帕上的丹鸟,不置可否道:“你想知道绢帕是否是丹朱之物,让丝织房的人来看过便知,你问朕有何用处?” 丽妃尴尬地笑了一下,小心翼翼道:“不瞒陛下,其实臣妾已经让人去问过了……丝织房的人说这绢帕的确是九公主之物。” 锦帝面色平淡,他的发间已经有了几缕白丝,眼角也有了岁月的细纹,但是疏朗的眉眼依稀能看出年轻时也是一名俊伟不凡的男子,只是身处高位已久,面容透着严肃,让人看了便觉得有些惧怕。 丽妃伸手,讨好地给他揉了揉腿,轻声细语说:“陛下,事情是这样的,白日潭湘和九公主在后花园赏花,九公主身边的侍女突然禀报说沈家公子求见九公主。” 锦帝神色动了动,问:“沈关山的儿子?” “对。”丽妃笑了笑,一脸温顺纯良,“就是沈大人家的儿子沈厚。” 锦帝若有所思地眯了下眼睛。 丽妃继续道:“沈厚说捡到了九公主的绢帕,所以前来归还,但九公主一口咬定自己未丢过绣帕,让侍女回绝了他,没有去见他。” 锦帝手指轻轻敲了敲膝盖。 丽妃一直留意着他的神色,道:“陛下,您也知道,潭湘这孩子性格敦厚善良,向来关心妹妹,她留意到此事,担心九公主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就找借口将这绢帕要了过来。” 锦帝掀了掀眼皮,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丽妃摸不透他的心思,笑了笑道:“潭湘看这绢帕上真的有丹鸟之后,忍不住有些担心,这孩子毕竟年纪小,拿不定主意,便把绢帕送过来给臣妾。” “臣妾知道陛下疼爱九公主,所以也不敢私自做决定,陛下,您看这事该怎么办?” 大祁虽然民风开放,但是还未开放到公主可以私定终身的地步。 她故意将此事捅到锦帝面前,一是为了在锦帝面前破坏祁丹朱的名声,二是想借由锦帝之手,探明祁丹朱和沈厚的关系。 若祁丹朱真的跟沈厚不清不楚,最好锦帝能在一怒之下拆散他们。 锦帝听她说完,脸上未见怒容,只道:“此事待朕问过丹朱之后再决定,你不要让其他人知晓。” 丽妃面色僵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含笑应下,“是……” 她微微抬眸看着锦帝,若有所指的低喃一声:“陛下,那潭湘……” 锦帝拍了拍她的手,“潭湘知道关心皇妹,是个好孩子,朕知道她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朕会留意给她选一门好婚事。” “谢陛下。”丽妃这才欣然一笑,柔弱的靠进锦帝的怀里。 她本来想选沈厚做她女儿的驸马,如今沈厚和祁丹朱关系不清不楚,锦帝的态度又让人捉摸不定,她要再仔细考量一下才行。 她这些年来一直小心揣摩圣意,但始终摸不透锦帝对祁丹朱的态度,所以只能点到即止,走一步看一步。 …… 雾霭清晨,天上下起了绵绵细雨,宫墙的红砖被夏雨冲洗过后,愈发红艳,一眼望去那宫墙像浸透了红色的血液,娇艳阴沉。 屋外浓云滚滚,祁丹朱坐在屋内,对镜画眉,带着媚色的桃花眸秋水横波。 祁明长推着轮椅走进来,进屋后便嬉笑着嚷嚷道:“阿姊,你买回来的桂花糕真是一如既往的好吃!” 他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跟昨日判若两人。 祁丹朱只当不知他昨日发了一顿脾气,从镜子里看了他一眼,笑问:“花灯呢?如何?” 祁明长想起那盏可爱的兔子灯,低咳一声,用折扇掩着嘴,对祁丹朱眨了眨眼睛,小声道:“甚好,甚好。” 祁丹朱莞尔,垂眸看到他无力的双腿,神色暗了暗,叮嘱道:“雨天天气凉,能少出来就少出来。” 祁明长的腿从七岁那年起,便再受不得寒凉。 祁明长用折扇敲了一下自己的腿,不以为意道:“总不会比现在更差。” 他扯了扯嘴角,抬头道:“我听说今天早朝上,魏丞相和李尚书已经跟父皇禀明沂临县的案子,得到父皇批允,正式开始联手彻查,现在朝廷中人心惶惶,都怕牵连到自己,魏丞相和李尚书雷厉风行,沂临县如果真有问题,这次应该可以调查出结果。” 祁丹朱低头在妆奁里挑了支宝蓝珠钗,对着镜子戴到头上,“与我们何干?谁爱管谁管。” 祁明长安静了一会儿,若无其事道:“我记得母妃的家乡就是沂临县。” 祁丹朱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笑了笑说:“我以为你早就不记得母妃的事情了。” 祁明长拨弄着手指上的玉扳指,轻轻扯了扯嘴角,“是她讨厌我,又不是我讨厌她。” 他的语气里并无怨恨,就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一样。 祁丹朱垂眸,欲言又止,“她……不讨厌你。” 祁明长看着自己的双腿,风轻云淡道:“应该说她在我腿伤之后,没有那么讨厌我了而已。” 祁丹朱沉默下来,抬眸静静地看着轩窗外雨水顺着屋檐滴落,一瞬间屋内很安静。 第21章 盛京的禁忌 屋门被推开,喧嚣雨声传进来,寂静的屋子变得吵闹。 青枚快步走进来,福了福道:“公主殿下,陛下宣您去乾安宫。” 祁明长道:“我也去。” “父皇又没宣你,你去做什么?”祁丹朱抿了抿唇上的口脂,站起来道:“外面正下着雨,你别乱跑,我去去就回。” 祁明长拧眉,不甘寂寞地嘀咕道:“明知下雨,父皇还召见你。” 祁丹朱弯唇,亲自拿了条锦丝绒被盖在他的腿上,又找这两个小玩意塞进他手里,“你先在这玩会儿,等雨停了再有,我如果没回来,你就自己回去。” 祁明长看着手里的两个小玩意,无奈道:“阿姊,我已经长大了。” 祁丹朱曲指在他额头上轻敲了一下,含笑走了出去。 屋外的雨不知何时大了起来,淅淅沥沥地下着,习绿跟在她身侧,手里拿着一柄青色油纸伞,油纸伞举过她的头顶,宫女们依次跟在她们身后。 冷风阵阵吹在裙摆上,祁丹朱仰头看着昏暗的天色,轻声道:“天快凉了。” “是,殿下,夏天快过了。”习绿将雨伞往她那边挪了挪道:“不过冬日也没什么不好。” 祁丹朱看着面前的雨幕,笑了一下,“春日可踏青,夏日可赏荷,秋日可看景,冬日可观雪,确实都是好的。” 习绿轻轻笑了笑,“人若如意,便四季都是好时节。” 两人静静地往前走,绣花鞋踩在水上,溅起点点水花,因为是雨天,路上的人很少,整个皇宫里显得有些压抑。 乾安宫,朱漆楼台,金碧辉煌,殿内左右立着两根殿柱,殿柱上盘旋着两条栩栩如生的金龙,龙头探出,嘴里含珠,龙尾延伸,盘旋而上,双龙互辉互映。 锦帝一身锦袍坐在桌案前,聚精会神地批阅着奏章,他长得眉眼舒朗,五官端正,但鬓边早生华发。 他是乱世之君,前朝昏君当道,战火四起,他本是世家子弟,却被前朝皇帝迫害得家破人亡,他在乱世中揭竿而起,征战八年才一统大祁,登基为帝。 早年他四处征战的时候留下不少病根,积劳成疾,身子受损,登基后这十几年,他兢兢业业,夙兴夜寐,把大祁治理的井井有条,但自己的身子却自顾不暇,早已有了苍老之态。 宫殿幽冷,高大的御座显得威严而肃穆。 祁丹朱抬头看向高坐于御座之上的锦帝,低头行了一礼,“父皇。” 锦帝抬头,笑了一下,将笔搁下,道:“快,赐坐。” “父皇,儿臣站着回话就好。”祁丹朱讨喜一笑,“说了您莫见笑,儿臣今日清晨不小心吃多了,正好站会儿消消食。” “能吃是福。”锦帝目光欣慰地看着她笑道:“一转眼,丹朱都这么大了。” 祁丹朱再次福了福,甜笑道:“多亏父皇照顾得好。” 锦帝身边的太监张全忍不住笑了笑,谄媚道:“陛下,难怪大家都说您疼爱小公主,小公主真是处处可人疼,让人一看便觉得欢喜。” 锦帝舒爽大笑,“这丫头就是嘴甜。” 祁丹朱低垂着眸子,弯唇笑了笑。 锦帝从旁边拿过一个锦盒,道:“朕今日召你过来,是有一事想要问你。” 张全躬身接过锦盒,双手递给祁丹朱,祁丹朱神色流露出些许疑惑,伸手揭开盒盖。 盒盖里的东西用明黄绸缎包裹着,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锦帝看似随意地开口,“这是丽妃给朕的,说是你丢的东西,你看看是不是你的?” 祁丹朱动作顿住,面露惊慌之色,她抬眸看了锦帝一眼,才抿了抿唇,继续将明黄的锦缎掀开。 锦盒里躺着一条淡粉色的绢帕,绢帕上绣着一只活灵活现的丹鸟,丹鸟引颈展翅,却没有高飞,而是静静地待在金玉锦绣窝里。 祁丹朱仔细看了一会儿,似乎有些纠结,沉默了片刻,才窥着锦帝小心翼翼道:“父皇,此绢帕确实是儿臣的,儿臣也不知道何时丢了、丢在何地,多谢丽妃娘娘帮儿臣寻回来。” 锦帝看着祁丹朱,语气寻常的道:“不是丽妃帮你寻回来的,是沈厚捡到送进宫的。” 祁丹朱惊讶地‘啊’了一声,眼睛转了转,“那可能是月夕节那日儿臣出宫赏月时,不小心将绢帕掉到了哪里,正好被沈公子捡到了。” 锦帝没有再追问绢帕的事,而是笑道:“提起月夕节,朕听李尚书说,你最近喜欢调侃一位书生?” 祁丹朱闻言,一改刚才的小心翼翼,爽朗的点了下头,声音朗朗道:“回父皇,那书生是个小古板,总是一本正经的,逗起来甚是有趣,儿臣便忍不住多逗了他几句。” 祁丹朱脚尖微微翘了翘,露出几分羞赧的模样,说起君行之时,双眸明亮,一副少女怀春之态。 锦帝打量着她的面色,指着她,语气无奈道:“你啊!还是这么调皮。” 祁丹朱笑了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儿臣不过是凭仗父皇疼我罢了。” 锦帝大笑两声,对她撒娇的话极为满意,语气笃定道:“月夕节那日书生也在吧?不然你不会无缘无故跑到揽月楼去。” 祁丹朱面露羞涩,抿唇笑道:“儿臣真是什么也瞒不过父皇。” 锦帝看似无意道:“朕也是听丞相说起沂临县的事,才偶然听说的。” 祁丹朱皱了皱鼻子,“沂临县那几个村民好生讨厌,扰了儿臣赏月的兴致。” “朕听说他们一开始是想找你帮忙,后来才辗转找到魏丞相和李尚书?” 祁丹朱微微撅着嘴,眉眼嫌弃地说:“是的,父皇,不过儿臣才不想管他们的闲事,倒是丞相家的嫡女魏沁雪,她不但喜欢管闲事,还来管儿臣,她当众质问儿臣为何不体量民生疾苦,当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儿臣留。” 祁丹朱说完之后,眨着眼睛看锦帝,就差把‘儿臣在告状’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锦帝看着她憨态可掬的模样,忍不住大笑一声,点头道:“魏家嫡女确实不懂事,竟然胆敢当众质问朕的女儿,丹朱要如何才能消气?朕将番邦上次送来的那些珠宝和锦缎给你如何?” 祁丹朱眼睛一亮,明显就是一直在等锦帝问这句话。 她迫不及待道:“父皇!儿臣不要赏赐,俗话说‘养不教,父之过’,那魏沁雪惹儿臣生气,归根结底都是魏丞相没有将女儿教好,不如您就让儿臣跟魏丞相讨一个人回来,相抵如何?” 锦帝挑眉,一脸了然道:“你看上的那个书生,就住在魏相府吧?” 祁丹朱一脸被戳穿的尴尬表情,讨好地笑了一下,“父皇明鉴。” “行。”锦帝弯唇,爽快地应承下来,“朕明日便告诉丞相,让你去丞相府随便挑一人回来做补偿,到时候你要挑谁,朕管不着,你有时间直接去丞相府要人即可。” “谢父皇!”祁丹朱眉眼弯弯,声音清脆。 锦帝看着她的笑脸,不知想到什么,倏尔叹息。 “不知不觉,你都已经这么大了。”他看着祁丹朱,语气怀念道:“你母妃如果能亲眼看到你如今的模样,一定很欣慰,可惜天妒红颜,你母妃过世的太早。” 祁丹朱眸色微滞,沉默须臾,安慰道:“母妃若是在天有灵,看到父皇身体康健,定然也很欣慰。” 锦帝展露笑颜,想起柔妃,声音不自觉柔和了几分。 “她活着的时候最疼爱你这个女儿,临终之前还在叮嘱朕,让朕好好照顾你……” 锦帝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你如今已经及笄,朕总算没有辜负她的托付。” 锦帝声音越来越低,说到后来,语气不知是悲是叹,比平时的声音要低沉一些,在寂静的大殿里显得有些沉冷。 祁丹朱垂眸,语气无波无澜道:“母妃当初多虑了,父皇如此疼爱儿臣,她就算不叮嘱,父皇定然也会好好待儿臣的。” 锦帝从回忆里回过神来,抬手抹了一把脸,声音空洞道:“你是朕的女儿,朕当然疼爱你,你能理解父皇疼爱你之心,父皇很欣慰。” 祁丹朱抬眸,唇畔含笑,轻轻颔首。 锦帝将手边的奏折放到旁边的书案上,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轻轻皱了皱眉道:“这雨来得急,让人心情烦闷。” 祁丹朱回眸看了一眼,屋外大雨瓢泼,竟然比她来时的雨势还要大上几分。 “太子过世那日,也是这样的大雨。”锦帝忽然道。 他的声音夹杂在雨声里显得有几分寂寥,雨声混乱,让人分辨不出其中的情绪。 他很少提起太子,太子几乎是整个皇宫乃至盛京的禁忌。 张全听到‘太子’二字,不由背脊一僵,将头埋得更低,不自觉放轻了呼吸。 祁丹朱垂目道:“父皇节哀。” 她从未见过那个传闻中的太子哥哥,在她降临在这人世的时候,太子已经消失在人们的口中。 这是不能提起的禁忌,每每提起,锦帝都郁结难当。 第22章 毓王回朝了 天上的阴云遮住太阳,笼罩整个大地,大殿里没有点燃烛灯,显得冰冷而阴暗,冷风瑟瑟吹过。 不知过了多久,锦帝坐在暗处摆了摆手,声音有些苍老,“无妨,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他叹息一声,声音低沉,如钟撞响,“皇后常年礼佛,在宫里为大祁子民祈愿国泰民安,劳苦功高,很是辛苦,今日正逢大雨,佛堂清苦,你去看看她,顺便替朕问候她一声。” 祁丹朱身体僵了一下,片刻后,面色不变地颔首道:“是,父皇。” 蓬莱宫是皇后的住所,本该是后宫里最富丽堂皇的地方,可这里却不像其他宫殿那样热闹,格外的冷清,稍微走近,人就不自觉跟着安静下来。 宫殿里的宫女和太监们都穿着一身素衣,香火缭绕,远远就能闻到香烛的味道,诵经声飘飘渺渺。 锦帝说陈皇后常年为大祁祈福,劳苦功高,实则陈皇后是走不出丧子之痛,日日在为已经亡故的太子诵经。 太子是陈皇后唯一的孩子,也是锦帝唯一的嫡子,他自小聪明伶俐,周岁宴上被封为太子,那个时候锦帝虽然已经黄袍加身,但是还未夺得天下,依旧四处征战。 锦帝攻入盛京前夕,上将军君鹤晏突然叛变,他直接杀了太子以振叛军士气,要在锦帝入京前抢夺皇位,事发突然,君鹤晏最后虽然被剿杀,但太子的尸骨至今都没有寻回来。 陈皇后听闻消息之后,伤心欲绝,痛不欲生,至此以后常住佛堂,每日青灯古佛,替太子祈祷,不问后宫事宜。 锦帝当时亦伤心的大病一场,病愈之后,不许任何人再轻易提及此事,太子就这样成了众人心里的一道疤。 祁丹朱立于蓬莱宫前,对着正殿的方向跪下,雨水沾湿她的裙摆,漂亮的绣花鞋也变得泥泞。 她眉头没有皱一下,只是直直的跪在地上,朗声道:“丹朱受父皇之命,前来替父皇问候皇后娘娘。” 习绿举着伞站在她身后,眉头紧皱,心疼的用手帕擦了擦她额头上沾到的雨水。 天空电闪雷鸣,雨水哗哗地落在伞上,蓬莱殿里没有任何回应。 过了半晌,陈皇后身边的芳寿嬷嬷才施施然走出来。 芳寿嬷嬷走在祁丹朱身前,行了一礼,面无表情道:“今日是太子忌日,皇后娘娘正在佛堂为太子祈福,公主若想见皇后娘娘,需在此等候。” “是。”祁丹朱微微颔首。 芳寿嬷嬷抬头看了一眼习绿手里的油纸伞,声音没有起伏道:“太子今日魂归蓬莱宫,这纸伞颜色太艳,恐怕会冲撞了太子的魂魄,请公主让他们收起来。” 习绿握紧手里的伞柄,急切道:“奴婢可为公主换一把白色的纸伞。” 芳寿嬷嬷沉默不语,昏黄的眼珠一动不动。 祁丹朱侧身,对习绿道道:“你带大家退到长廊檐下等候,全都将伞收起来。” 习绿所拿的油纸伞是绛紫粉牡丹,颜色虽然有些艳丽,但太子已经过世多年,而且根本不是在蓬莱宫过世的,回魂一说实在有些勉强。 归根结底,陈皇后不过是故意为难罢了,所以习绿即使回去换了白色的油纸伞来,也是无用。 习绿张口欲辩,祁丹朱拧眉看了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习绿只好闭嘴,咬了咬牙,将纸伞从祁丹朱头顶挪开,无奈地带着众人退到屋檐下。 雨水倾泻而下,毫不留情地打在祁丹朱的身上,雨水瞬间浇透了她的衣衫,她睫毛颤了颤,依旧跪的笔直。 芳寿嬷嬷看着祁丹朱,无动于衷地微微颔首,退回殿内。 祁丹朱徒自一人留在雨中,陈皇后未让她起来,她自然还要跪在原地。 飞檐长廊,彩绘殿台,雨滴洗刷着红砖,迸溅在碧瓦上,周围都是寂静的雨声。 祁丹朱目光平静地跪在地上,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雨水沾湿了她的睫毛,顺着她白皙的下颌缓缓流下,水雾弥漫,她看不清前面的景致,便微微低着头。 天上浓云滚滚,闪电犹如利剑一次次划开阴沉的天空,白昼恍然而过,又快速陷入黑暗,雷声不时响起,仿佛上天的怒吼,让人心底发寒。 宫女和太监们站在屋檐下,心惊胆颤地看着祁丹朱,每一道雷声响起,他们的心都跟着颤一颤,可是祁丹朱像充耳不闻一样,执着地跪在那里,没有丝毫退缩。 许多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忍不住怔然,这样的祁丹朱,一点也不像平日那个娇气、胆小的小公主。 大雨瓢泼,一直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殿内诵读经文的陈皇后也没有停歇的意思。 祁丹朱的面色逐渐变得苍白,身体摇摇欲坠地晃了晃,她咬紧牙关,继续挺直地跪着。 檀香的味道从殿内若有似无地飘散出来,夹杂着香烛味,吟诵声仿佛咒语一样随着雨声不时飘出。 按照规矩,皇宫之中不允许祭拜,但陈皇后永远是特例,她从不掩饰,总是无所顾忌地公然祭拜太子,即使锦帝在这里,也不能阻止她半分。 锦帝对她,总是淡漠地放纵,不会关心,也不会阻止,给了她最大的自由和包容。 锦帝在放任一位思念儿子的母亲,而这份思念,除非黄土白骨,不然永无终止。 寒风骤起,一张符纸随风从殿中吹了出来,兜兜转转落在祁丹朱面前的地上,符纸瞬间被雨水打湿,上面的墨色晕染开来,字迹变得朦胧。 祁丹朱垂眸看着面前的符纸,明黄的纸上用毛笔写着几行字,字迹模糊不清,只勉强能辨认出‘祁明渊’三个字。 祁明渊,正是已逝太子的名字。 一位被寄予厚望,却英年早逝的太子。 符纸上的字浸湿在水里,字迹与水混为一谈,很快消失不见,再也看不清楚了。 雨滴像冷箭一样不断坠落,祁丹朱轻轻扯了扯苍白的嘴角,陈皇后长年礼佛,却从未修过慈悲心。 她的心早在太子过世那一年,便跟着太子一起死了。 现在的她,心里空荡荡的,只剩下无尽的怨恨和冰冷。 如魏沁雪所说,她恨柔妃,更恨祁丹朱。 每当她看到祁丹朱,便会想起,她最痛苦的那段日子里,锦帝是如何将柔妃带回宫中百般宠爱。 只听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她夜夜以泪洗面,锦帝却早已新人在抱,那是她一辈子的恨。 今日是太子的忌日,她的滔天恨意只会愈发浓烈,这样的恨遇到祁丹朱,自然难以轻易平息。 一声雷响劈过,伴随着闪电大雨,祁丹朱的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昏暗的天空早就将太阳藏了起来,让人分辨不出现在是什么时辰,时间缓缓流淌着,每一刻对祁丹朱来说都分外煎熬。 习绿手握成拳,焦急地在屋檐下走来走去,宫女和太监们也忍不住焦急起来,眼见时间过得越来越久,陈皇后依然没有结束祈福的打算,更没有让祁丹朱起身避雨的意思。 再这么下去,大男人都坚持不住,更何况是身体娇弱的小公主。 青枚急道:“我去找陛下吧。” 习绿摇了摇头,目光苍凉地看着雨幕下的祁丹朱,“没用的。” “为何?陛下那么疼公主,一定会来救公主的。”青枚反驳。 习绿垂眸,吸了下鼻子,抬头道:“陛下公务繁忙,你一个宫女见不到他。”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去试试……陛下一定会见我的。” 青枚看着身体开始打颤地祁丹朱,咬了咬牙,不管不顾地冲到雨里,朝着乾承宫跑去。 习绿张了张嘴,无奈地看着她跑远。 两刻钟后,青枚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不知道是不是淋久了雨,回来后便神情不属,全身湿漉漉地站在一旁,显得有些颓然,只有一双眼睛依旧关切地看着祁丹朱。 习绿沉默地看了她一眼,不用问也知道她请不来锦帝。 滂沱大雨,暴雨如注,密集的雨滴不断打在祁丹朱的身上,她早就有些神志不清。 她轻咬着下唇,眼前阵阵发黑,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乌发黏在她的颊边,睫毛不住地颤动。 每一刻钟都变得极其难捱,她闭着眼睛,任由雨水打在面上,不知过了多久,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不受控制地软倒下去。 周围传来宫女和太监们的惊呼声,她尚未昏迷,却怎么也支撑不住身体。 她以为自己会倒在冰凉坚硬的地面,一双手却及时扶了过来,将她虚软的身体拦腰抱起。 祁丹朱使劲睁了睁昏暗的眼睛,漫天的雷鸣寒光中,近在咫尺的是一张儒雅清俊的脸,薄唇紧抿,浓眉紧皱。 祁丹朱虚弱而讥讽地扯了一下嘴角。 毓王回朝了。 她讥讽的嘴角没来得及扬起,便陷入了深重的黑暗,她的头无力的靠在祁明毓的肩膀上,苍白的侧脸看起来脆弱而柔美。 祁明毓眉心紧蹙,抬头看了一眼香雾袅袅的佛堂,抱着祁丹朱,一言不发地大步离开了蓬莱宫。 第23章 极好的宝贝 掌珠殿内,白玉为砖,碧石为墙,朱漆横木装饰,雕甍彩绘增彩。 屋外的风雨雷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歇,屋内的雕花木桌上燃着一盏微弱的油灯,月光透过轩窗照进屋内,在白玉砖上洒下一片柔色清辉。 珠玉帘屏风后,祁丹朱双目紧闭地躺在罗汉榻上,她身上盖着柔软的罗衾,身下铺着厚厚的绒被,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沉浸在无边黑暗里,陷入了深深的噩梦当中。 那是乾宁九年的冬天,腊月寒冬,冷风刺骨,她当时年方九岁,扎着两个可爱的发髻,走在萧瑟的路上,被寒风吹的睁不开眼。 画面一转,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漫天大雪。 霜雪凛冽,滴水成冰,她被吊在一棵树上,鲜血顺着她的手腕向下流淌,血落成冰,如皑皑白雪中盛开的红色牡丹,妖艳瑰丽,美得惊心动魄。 疼痛蔓延到她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渐渐变得麻木,只剩下无尽的寒冷,指尖仿佛凝结成冰,要与霜雪融为一体一样,寒气逼人,冷入骨髓。 随着落在白雪上的鲜血越来越多,她身体里最后的热度仿佛也逐渐消失不见,她闭着眼睛,觉得自己也许很快就会变成一樽冰雕。 她的眼皮越来越沉,身体越来越冷,她听到远处传来稚嫩的呼唤声。 “阿姊,阿姊……” 一声一声,由稚嫩的童音,逐渐变成少年的青涩嗓音。 那么熟悉。 祁丹朱睫毛颤动,倏然睁开眼睛。 她额头上布满汗珠,面色苍白地转头看向床边,祁明长神色冰冷的坐在沉寂的夜色中,仿佛要与无边黑夜融为一体。 见她醒来,也未开口。 祁丹朱愣了一下才从噩梦中回过神来,在床上坐了起来。 屋里的烛光很暗,可能是怕打扰到她休息,其他人都守在门外,只有祁明长一个人留在屋内照顾她。 她靠在床头,额头上的帕子滚落,她伸手笨拙地去扶了一下,帕子滚落到床边。 祁明长没好气地捡起帕子扔进旁边的水盆里,抬头瞪了她一眼,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 祁丹朱抿了抿唇,声音干涩道:“明长,阿姊渴。” “关我什么事?”祁明长嘴里反问着,手却已经推着轮椅去桌边,倒了一杯温热的清茶回来给她。 祁丹朱握着温度适中的茶杯,忍不住抬眸笑了笑。 祁明长依旧臭着一张脸,催促道:“赶紧喝。” 祁丹朱低头,茶水入喉,清润干爽,她干涩的嗓子瞬间舒服了很多,但说话的时候依旧沙哑,每说一句都有些疼痛。 她问:“谁送我回来的?” 祁明长听她那破锣嗓子就闹心,忍不住冷哼了一声,“祁明毓。” 祁丹朱放下茶杯,这才想起昏过去前看到的那张脸,这就难怪她昏睡的时候会做那样一个梦。 她垂眸看着杯中温茶,淡淡道:“原来是皇兄回来了。” “他算个狗屁皇兄,我才不要那样的皇兄。”祁明长闻言更气,扭过头去。 祁丹朱不想惹他生气,便再未提祁明毓。 青枚在屋外听到祁丹朱醒了,端着热乎乎的鱼片粥送进来,“殿下,您昏睡一天,一直未进食,快吃点东西吧。” 鱼片粥香味四溢,白嫩的粥上撒着枸杞,让人食指大动,祁丹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祁明长从青枚手里接过粥碗,烦躁地摆了摆手。 青枚多点了几盏油灯,让屋里变得更明亮了一些,然后躬身退出去,重新将门阖上。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祁明长拿着银汤匙在碗中搅了搅,待鱼片粥稍凉了一些,才将粥喂到祁丹朱嘴边。 祁丹朱早就眼巴巴地等着,立即迫不及待地将粥吃了下去,“好吃!” “再饿上一天,给你一碗粗米粥,你也会觉得好吃。”祁明长说话依旧句句带刺。 祁丹朱看起来活蹦乱跳的,其实最禁不得饿。 祁丹朱偷偷伸了伸舌头,老老实实将鱼片粥喝了下去,鱼片鲜香可口,粥熬的又软又糯,祁丹朱虽然喉咙有些疼,但也忍不住吃了小半碗。 待她实在吃不下了,祁明长才将粥碗放下,拿着帕子动作粗鲁地给她擦了擦嘴。 祁丹朱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往后闪躲,“疼,你动作轻点。” 祁明长看着她没心没肺的模样,忍不住瞪着她质问:“父皇让你去皇后那里你就去?你明知道正逢太子忌日,还碰上阴雨天,皇后一定心情不佳,就不会装病、找借口?哪怕假装摔一跤也行啊?” 祁丹朱手指搓着裙摆,默默听训。 “皇后怨恨母妃当初得宠,这么多年来向来不喜欢你我,尤其是不喜欢你,你平时的机灵劲都去哪儿了?怎么每次都傻乎乎地送过去给人做出气筒?” 祁丹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虚弱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点红晕,“小明长,有你这样训斥姐姐的么?你是不是忘了谁是阿姊。” 祁明长双手抱胸,没好气道:“就没看过你这么不省心的阿姊,我看你做我妹妹还差不多。” “下辈子让你做哥哥,这辈子你只能认命乖乖做我弟弟。”祁丹朱笑盈盈地往床边挪了挪,软声哄道:“阿姊知道明长最疼我。” “小心摔下来!”祁明长看着她快掉到床下的屁股,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胳膊,“老实一点,你才刚退烧,不能见凉风。” 祁丹朱脑袋确实有点晕,任由祁明长扶她躺下,仔细给她盖上罗衾。 祁明长看着她苍白的面色,没再跟她置气,只是拧眉道:“祁明毓回来了,你离他远点。” 祁丹朱莞尔,“大家都在宫里,低头不见抬头见,我还能躲着他不成?” “我讨厌他。”祁明长沉声道。 祁丹朱眸色黯了黯,低声道:“阿姊知道。” 祁明长又拧了一个湿帕子放到她的额头上,叮嘱道:“你身体还没好利索,在宫中好好休息几日,别到处乱跑,免得再受风寒。” 祁丹朱摇头,“明日我得去丞相府一趟。” “你这病殃殃的模样,恐怕还没走出宫门,就被风吹倒了。” “气色很差吗?”祁丹朱抬手摸了摸脸颊。 “面无血色。”祁明长故意夸张道。 祁丹朱自然不信,但想了想,自己现在这副病容憔悴的模样,确实不适合去见君行之。 “你去相府做什么?用不用我替你跑一趟?” 祁丹朱摇头,“我得亲自去,你帮我跟父皇说一声,告诉丞相我过几日再去挑。” 祁明长自是了解她,闻言勾唇道:“你又跟父皇讨了什么好东西?” 祁丹朱想起君行之,轻轻眨了眨眼睛,一脸神秘道:“是个极好的宝贝。” 祁明长见她这副表情就知道是魏家吃亏,不由笑了笑,俊美的脸上露出几分笑容。 左右不是他阿姊吃亏就行。 …… 丽霞宫里,桌上摆着丰盛的晚饭,丽妃坐在上首的位置上,桌子左侧坐着祁明毓,右侧坐着祁潭湘,正在用饭。 丽妃看着祁明毓欣慰地笑了笑,夹了一片笋放进他面前的盘子里。 “谢谢母妃。”祁明毓低声道。 “母妃!”祁潭湘放下筷子,不满地嘟唇道:“你对他这么好做什么?您抚养他这么多年,将他看作亲生儿子一样,可他回宫后第一件事不是来看您,而是去找祁丹朱!我看他人虽然搬来了丽霞宫,但心却一直在咏花宫!” 咏花宫是祁丹朱母妃以前居住的宫殿,祁明毓亲母过世的早,柔妃进宫后,锦帝就把他送到咏花宫给柔妃抚养,后来祁明长腿伤,锦帝觉得柔妃养育三个孩子太辛苦,就将祁明毓送到了丽霞宫给丽妃抚养。 丽妃没有儿子,只有祁潭湘一个女儿,因此对祁明毓算是关照,想要将来依靠于他,毕竟锦帝儿子少,能继承皇位的人选就只剩下大皇子和祁明毓。 丽妃听到祁潭湘的话,抬头看向祁明毓,眼神有几分探究。 祁明毓放下筷子,解释道:“母妃,儿子回宫的时候正好看到九皇妹晕倒在蓬莱宫前,便顺便将九皇妹送了回去,请母妃见谅,儿子因此耽搁,没能及时过来给您请安。” 丽妃笑了笑,拍着祁明毓的手,语气亲厚道:“你是本宫的儿子,有什么见谅不见谅的,不必如此见外。” 祁明毓垂目,语气恭顺,“儿子知道了。” 丽妃转头看向祁潭湘,训斥道:“你皇兄为江山社稷奔波,劳苦功高,你休要为这点小事就胡闹。” 祁明毓这几年颇得锦帝的倚重,是众皇子里最有可能做太子的皇子。 祁潭湘轻哼了一声,看着祁明毓不悦道:“我把他当亲皇兄,他有把我当亲皇妹吗?我看他心里分明只想着他那个九皇妹。” 祁明毓声音低沉,“潭湘,你与丹朱都是我的妹妹,我同样关心你们。” 祁潭湘轻哼了一声。 祁明毓左右看了看,声音隐含指责,“潭湘,你这话若被旁人听到,恐遭是非。” 丽妃道:“还是你皇兄想得周全,你性子单纯,要多听你皇兄的,宫中人多嘴杂,不可随便胡言。” 祁潭湘瘪了瘪嘴,勉强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第24章 愿拜君为师 丽妃笑了笑,意有所指道:“潭湘,你多虑了,你皇兄从小就是个聪明孩子,自然明白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我们当齐心协力才对。” 祁明毓眸色微动,抬头纯良无害地笑了一下,“母妃说得对。” 他看了一眼对面依旧在生闷气地祁潭湘,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递过去道:“潭湘,这是我回来路上给你买的礼物,你看看喜不喜欢。” 祁潭湘眼睛一亮,抓过锦盒,迫不及待的打开。 锦盒里放着一支七彩蝴蝶钗,钗上嵌着七彩宝石,流光溢彩,一看就价值不菲。 她心情大好,笑着将蝴蝶钗戴到头顶,站起来转了一圈,问:“好看吗?” “当然好看。”丽妃眉开眼笑,帮她正了正头上的发钗道:“你看你皇兄多疼你,还不快谢谢皇兄。” 祁潭湘就是小孩子心性,一支发钗就能轻易哄得她开心。 她看向祁明毓,拨弄着钗上的蝴蝶翅膀,羞赧了一会儿,还是压不住嘴边的笑容,道:“谢谢皇兄!” 祁明毓微微笑了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丽妃心情愉悦道:“明毓,还是你会哄这丫头,这丫头虽然嘴硬,却是真心喜欢你这位兄长的,你们都是丽霞宫里的好孩子,总要比旁人亲近一些,母妃日后若不在了,你们兄妹要互相照顾才是。” 她的意思无非就是将来就算她不在了,祁明毓也要将祁潭湘当做同胞妹妹照顾。 “母妃定然长命百岁。”祁明毓知道她想听什么,一脸孝顺道:“儿臣虽非母妃亲生,却是母妃亲自抚养长大的,您就像儿臣的亲生母亲一样,潭湘就是儿臣的亲妹妹,你们对儿臣来说就是这皇宫里最重要的人,如您所说,只要咱们齐心,总能一荣俱荣的。” 丽妃与他对视一眼,满意地弯唇,拿起玉箸又给他夹了一块梅花糕,“明毓懂事,多吃点。” “嗯。” “这次离京办事顺利吗?”丽妃语气关切。 “挺顺利的,遇到些小麻烦,都顺利解决了。”祁明毓随口答着。 丽妃敦敦叮嘱道:“陛下倚重你,才对你委以重任,你一定要好好表现。” 祁明毓心不在焉地听着,抬眸看向对面的祁潭湘。 祁潭湘根本没有听他们的对话,她沉浸在喜悦里,将蝴蝶钗拿在手里,开心地在原地转了转,蝴蝶钗上的宝石在空中划出好看的光影。 祁明毓微微有些晃神,看着祁潭湘越转越快的身影,恍惚中好像看到了祁潭湘渐渐变成了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穿着一身小红裙,头上扎着两个小发髻,手里拿着竹蜻蜓,抬头对他眉眼弯弯地道:“丹朱谢谢皇兄!” 笑容明艳可爱,声音比蜜还要甜。 …… 祁丹朱休养了三天,身体才恢复如初。 这三天里,锦帝派人送来不少好的补药和金银珠宝,各宫嫔妃也纷纷送来各式瓜果梨枣,各种问候,太医更是心惊胆战,全天守在掌珠宫里,直到她身体恢复,才松了一口气。 祁丹朱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澡,换上新裙子,站在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她闻着新鲜空气,终于觉得身上的药味散,整个人都轻松舒朗起来。 今日天气出奇的好,天空碧蓝如洗,微风中夹杂着沁人心脾的花香,再也不见了那日狂风骤雨的模样。 她微微一笑,抬脚就往外走,身后带着一群人,看起来风风火火。 她路过后花园正好遇到祁潭湘、祁芙薇和祁明毓三个人,正在湖边看太监们新放进去的锦鲤。 祁丹朱兴致缺缺,跟他们更是无话可说,点了点头便想往前走。 祁芙薇却拉住她,笑道:“妹妹,你大病初愈,这么急是要去哪?” 祁丹朱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去寻个宝贝。” 祁明毓手里拿着鱼食,回头望去,蓝天白云,绿树成荫,树上的花叶被风吹的哗哗作响,祁丹朱双眸明亮,眉眼微弯,笑起来跟小时候一样乖巧漂亮。 祁潭湘站在一旁双手抱胸,阴阳怪气道:“你想要什么宝贝,父皇没有让人给你送上门?还用劳烦您这位九公主的大驾亲自去寻?” 祁丹朱今日心情好,懒得跟她计较,勾着唇角道:“既然是宝贝,当然要自己去寻才更快活。” 祁明毓开口道:“皇妹身子恢复了?” 祁丹朱眸色微沉,面色却丝毫未显,她豪爽地拱了拱手道:“已大好了,那日劳烦皇兄送我回去,多谢。” 祁明毓露出几分笑意,“皇妹身体安好便好。” 祁丹朱再未多言。 祁芙薇柔柔弱弱地站在一旁,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声音柔柔道:“皇妹看起来清瘦了很多。” 祁丹朱低头,抬手在腰间比划了一下,“若是瘦了,正好可以穿父皇新赐给我的那条裙衫。” 祁明毓垂目,眼神在她纤细的腰间晃了一圈,很快移开视线。 祁潭湘听到锦帝又赐了新衣裙给祁丹朱,妒忌地咬紧了下唇,再看到祁丹朱婀娜纤细的身材和娇美的容貌,更是妒从心起。 她从知道祁丹朱病后就偷笑了三天,本以为祁丹朱会红颜憔悴,没想到祁丹朱不但没有憔悴,看起来竟然比之前还多了几分羸弱之美,腰比以前更细,下巴比以前更尖,肌肤也比以前更白,她怎么能不气! 她抿了抿唇,忽然抚着发上的蝴蝶钗,笑道:“皇姐、皇妹,这是皇兄回来时给我买的发钗,你们看看好不好看?” 祁明毓看向祁丹朱,微微拧眉。 祁芙薇看着祁潭湘头上那支栩栩如生的蝴蝶钗,温柔地笑了笑,“妹妹,皇兄疼你,这蝴蝶钗精美绝伦,自然是好看的。” 祁潭湘一脸骄傲,“皇兄是我母妃养大的,自然疼我,这蝴蝶钗价值千金,旁的妹妹可都没有。” 祁潭湘转头跃跃欲试地看向祁丹朱,故意挑衅道:“九妹怎么不说话?” 小时候,祁明毓住在掌珠宫里,跟祁丹朱关系极好,总是异常维护祁丹朱,后来,祁明毓来了丽霞宫,跟祁丹朱关系冷淡了下去,她一直觉得祁明毓是她从祁丹朱手里抢来的东西,她享受抢夺祁丹朱东西的快感,所以每每喜欢用祁明毓对她的好来气祁丹朱。 祁丹朱看了一眼她头上的蝴蝶钗,不咸不淡道:“好看。” 祁潭湘立即露出笑颜来,顿觉神清气爽,喜不自胜。 祁丹朱抱胸看她,等她笑了一会儿,才道:“皇姐,我不过随口夸了一句,竟然就能让你开心成这样,你究竟是觉得这蝴蝶钗珍贵,还是觉得我的夸奖珍贵?” 祁潭湘一愣,笑容僵在脸上。 祁丹朱弯唇,“你刚才说这蝴蝶钗价值千金,看来在你心中,丹朱一句话可抵千金。” 她说完转身就走,气得祁潭湘连连跺脚,祁芙薇连忙在旁温声安慰。 祁明毓定定地看着祁丹朱艳丽洒脱的背影,耳畔听着祁潭湘气愤不平的谩骂声,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 祁丹朱带着一群人,来到丞相府的时候,丞相正在听府内的门客们辩论,君行之也坐在其中,不过没有参与辩论,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侧耳倾听。 魏沁雪借着听学的借口,坐在丞相下首的位置上给父亲倒茶,偶尔偷看君行之两眼,只觉这样的午后无比甜蜜。 祁丹朱风风火火地走进来,相府管家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见她来势汹汹,不知她所来为何,吓得腿都软了。 魏沁雪见到祁丹朱不由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祁丹朱为什么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相府,魏闵德已经带着众人恭敬地上前行了一礼。 她只得赶紧站起来,跟在后面虚虚行了一礼。 “起来吧。”祁丹朱的视线慢悠悠从众人脸上掠过,在君行之面上稍稍停顿,若有似无地勾了下唇,才收回目光。 君行之看着突然出现的祁丹朱有些怔然,只觉得几日不见,祁丹朱清瘦了不少。 魏沁雪年轻气盛,藏不住话,忍不住道:“不知殿下突然驾临,所为何事?” 她语气冷淡,心里焦躁,觉得祁丹朱出现在自己家中都十分碍眼。 祁丹朱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转头看向魏闵德,“丞相,本公主来讨父皇赏赐了。” 魏沁雪一愣,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魏闵德恭敬道:“是,殿下。” 他抬头对众人招了招手,“你们都过来。” “殿下,臣府里的人都在这里,您可以任意挑选。” 魏沁雪微微瞪大眼睛,倏尔想起月夕节那日祁丹朱离开时说的话。 她警觉道:“挑选什么?” 魏闵德看向众人,朗声道:“九公主殿下爱才,陛下吩咐,九公主会在你们当中挑选一人为门客,自此以后听从九公主差遣,不得违抗。” 门客们忍不住面色激动,他们做相府门客固然不错,但如果能攀上九公主的高枝,那就更好了! 九公主深得圣宠,只要随便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他们便可扶摇直上,权力地位唾手可得,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他们不由都跃跃欲试地看向祁丹朱,目光期待。 魏沁雪心里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攥紧了双手,“殿下,您还未出宫建府,如何收门客?” 祁丹朱轻勾红唇,脆声道:“魏丞相刚才所言差矣,本公主并非前来挑选门客。” 魏闵德愣了一下,“那公主是要……” 祁丹朱回眸,双眸熠熠地看向君行之,檀口轻启:“我是来挑选先生的。” 君行之神色一怔,抬头诧异地看着她。 祁丹朱明眸含笑,走至他面前,抱拳作了一辑,“公子,丹朱仰慕您的才华,愿拜您为师,请您做丹朱的先生,授丹朱功课。” 众人张大嘴巴,屋内瞬间鸦雀无声。 第25章 小古板一个 屋内一片寂静, 君行之敛目看着祁丹朱,神色讶然。 祁丹朱微微低着头,后颈露出白皙的肌肤, 羸弱纤细, 不及一握,白嫩的耳垂上挂着红宝石耳坠, 随着她的动作摇摇欲坠, 肤白胜雪,光华夺目。 君行之眸光闪动,忽然觉得自己遇见祁丹朱,就像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难题。 祁丹朱总能出乎他的预料,让他措手不及。 众人诡异的安静片刻, 终于反应过来, 他们面面相觑,无不愕然。 丞相虽然对君行之欣赏不已, 但此前君行之最多跟他们一样是府中门客, 如今君行之还未及第,就已经要做公主之师了? 魏闵德轻轻蹙眉,沉吟道:“殿下, 君行之年纪尚浅, 您可要三思而行?朝中有许多德高望重的学者,他们才学八斗, 未必输于君行之,都是公主之师的合适人选。” “不要,父皇以前给我请了不少良师,有何用处?”祁丹朱毫不犹豫的拒绝。 她直起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君行之, 蛮横无理道:“本公主只要君公子做我的先生。” 魏闵德头疼,九公主向来不喜诗书,胸无点墨,若她愿意读书当然是好事,可君行之是他看中的人才,他担心九公主只是一时兴之所至,随意的玩闹一场,却扰了君行之的读书心,毁了君行之的前程。 魏沁雪在一旁心焦不已,忍不住道:“殿下,有能之士那么多,你为何非要到我府里要一个君行之?” “因为唯有君公子所教之言,本公主能细心聆听。”祁丹朱看着君行之盈盈一笑,柔声道:“君公子一句可抵旁人百句。” 君行之心念一动,抬眸看她。 魏沁雪心中又急又气,顾及着自己名门贵女的颜面,才勉强压抑住怒火。 她咬紧牙关,心中懊恼不已,前几日她还在有恃无恐地对祁丹朱放话,说她不让祁丹朱见君行之,祁丹朱就见不到君行之,没想到这一转眼,祁丹朱不但见到了君行之,还要把君行之带离丞相府! 魏闵德面对祁丹朱的跋扈,别无他法,无奈道:“行之,陛下既然已经发话,公主也有了决断,你……从今往后就跟着公主吧。” 他轻叹一声,语重心长道:“你切记不可忘了正事,好好准备科举,这才是正途。” 他担心祁丹朱心性不定,惹得君行之乱了心性,她却撒手不管。 君行之轻轻蹙眉,心绪起伏,看着祁丹朱的目光,难得显出一丝茫然。 祁丹朱对他展颜一笑。 君行之见她笑靥,起伏的心绪都化为了无奈的柔软。 他垂目,拱手道:“是,谨遵丞相教诲。” 没有人能拒绝得了祁丹朱,至少君行之不能。 魏沁雪心底一沉,她本以为可以近水楼台,现在却被祁丹朱捷足先登,怎么不恼! 她的计划全都泡汤了,她本来想先在君行之面前博得好感,待君行之及第之后,就可以上门提亲,到时候他们二人才子佳人,美名远播,可谁能想到,半路竟然杀出个祁丹朱! 她抿紧嘴唇,什么也不能说,她是丞相府的大小姐,她得维持自己的矜持和骄傲。 魏闵德迟疑道:“殿下,您还未出宫建府,不如让行之继续留在丞相府住如何?这样他既可以安心准备科举,又可以教您读书。” 魏沁雪双目一亮,若君行之能继续留在魏府,就再好不过。 祁丹朱闻言却挑了挑眉,“我的人为何要住在你丞相府?我已经给先生准备好了住所,你这里人多嘴杂,那里环境清幽,先生搬过去住,更能安心备考。” 魏丞相哑口无言,我是嫌弃你的地方吵闹吗?我是怕你扰了君行之的心! 君行之不想让他们再争执下去,开口道:“殿下、魏大人,我搬到书院住即可。” 祁丹朱微微迟疑,虽然她想让君行之搬到她准备的院子去,但她接触过君行之几次之后,对他的性子有了一些了解,知道他对这些事格外固执,如果她强逼他搬过去,他只会感到不自在,所以想了想,没有为难他,便点头同意了。 魏闵德对这个决定也很满意,书院学习氛围强,君行之搬到那里去,总比搬去祁丹朱准备的院子好,不然祁丹朱‘金屋藏娇’的事恐怕就要美名远扬了,对君行之以后仕途无益。 魏沁雪在旁边微微松了一口气,她现在不求其他,只要祁丹朱别整天出现在君行之面前就行,君行之搬到书院去住,她虽然不能每天看到君行之,但至少祁丹朱也不能。 祁丹朱了结一桩心事,看向魏闵德,随口问:“魏丞相,沂临县的案子,你查得怎么样了?” 魏闵德神色恭敬,拱手道:“回禀殿下,沂临县案已有些眉目,只是此案盘根错节,里面牵连甚多,可能还需要一些时日,才能抓住幕后主使。” 祁丹朱看了魏沁雪一眼,慢悠悠笑道:“魏小姐当初把魏丞相说得本事了得,堪比青天,本公主还以为你三两日就能查明真相呢。” 魏闵德面露惭愧之色,摇头道:“小女胡言,微臣如何敢跟青天相比。” 祁丹朱笑了下,不冷不热道:“魏相好好努力,毕竟魏小姐夸下海口,说你一定能为沂临县百姓查明真相,洗雪沉冤。” 魏闵德拱手,“臣一定尽力而为。” 魏沁雪毕竟年轻气盛,忍不住开口道:“殿下,你既然如此关心沂临县案,当初为何对沂临县百姓的苦况视若无睹?如今我父亲将查明真相,你又想来邀功不成?” 祁丹朱挑眉,声音里是压不住的冷意,“我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沂临县众人的死活与我有何干系?我为何要邀功?是能换来一官半职,还是能让父皇多赏赐我一些金银财宝?魏沁雪,别把你那些小心思放在我身上,我不需要。” 魏沁雪抿唇,祁丹朱确实未说错,锦帝对她的宠爱已经是顶天的,她邀功没有任何用处。 魏闵德冷声呵斥道:“沁雪!不得胡言乱语!更不得对公主无礼!” 魏沁雪低头,敢怒不敢言。 祁丹朱敛眸道:“魏相,你这女儿是该好好管管了,不然,下次我给你管。” “是。”魏闵德连忙应下来,“下官管教无方,以后一定好好管教女儿。” 魏沁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训斥,早就颜面无光,她历来自持贵女身份,如今被当众指责,忍不住红了眼,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跺跺脚跑了。 魏闵德叹息一声,连忙向祁丹朱告罪。 祁丹朱摆了摆手,跟着君行之回屋收拾行李,魏闵德留下继续听门客辩论。 众门客心不在焉,对君行之既羡慕又妒忌。 祁丹朱得偿所愿,心情极好,一路哼着轻快的小调,跟着君行之在丞相府里左拐右拐。 丞相府没有想想中繁华,一切规规矩矩,布置的有些随意,不过能看出来丞相挺喜欢自然山景,府里种着不少树木,还从外面引进了一条河流,就连府中假山也是找来好看的石头堆砌的,别树一帜。 祁丹朱跟着君行之走过茂密草丛和荫蔽的树林,来到后院一处破旧的屋子。 祁丹朱看着眼前的房子,忍不住咂舌,这里距离前院甚远,杂草丛生,荒芜僻静。 她虽然佩服君行之毅力和骨气,但她永远不会这样做。 在她心里,及时享乐才是正道,有福不享那是天子第一号的大傻瓜! 她跟在君行之身后走进去,愕然站在门口,停驻不前。 君行之说过他住的地方空间很小,连一盏花灯都放不下,她当时想象不出住人的屋子能有多狭小,现在算是知道了。 这间屋子里一眼便能看到头,正中的位置摆放着一张简陋的木榻,应该是君行之睡觉的地方,木榻旁边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笔墨纸砚,能看出君行之经常在这里读书写字,剩下的地方则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 屋子里没有其他杂物,但剩余的空间很小,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君行之回头问:“殿下要进来吗?” 祁丹朱瞪着圆圆的眼睛,点了点头。 她想进去,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她待的地方。 君行之侧了侧身,在木榻放下一个干净的坐垫,“殿下坐这里吧。” 祁丹朱让其他人等在门口,自己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走进去,乖乖在粗布垫子上坐下,好奇地左右看了看。 君行之的屋子打扫的很干净,虽然狭小却整洁规矩,能看出来很清苦,木榻上只放了一床被衾,看起来灰扑扑的,一点也不好看。 君行之开始收拾行李,他东西不多,大多数都是书籍纸墨,收拾起来很快。 他低头收拾了一会儿,回头望去,见祁丹朱眨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眸,左看看右看看,一会儿伸出手指摸摸这里,一会儿又伸手碰碰那里,像一只来到陌生地方的小动物,乖巧的不敢动弹,却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君行之勾了勾唇,道:“我这里没有好茶,不能招待公主。” 祁丹朱摇了摇头,“我不渴。” 君行之想了想,走到院子里,过了一会儿,拿回一个洗净的雪梨,递给祁丹朱,解释道:“院子里有棵梨树。” 祁丹朱点点头,将雪梨接在手里,雪梨特别大,她一只手拿不过来,只能用两只手捧着。 祁丹朱小声嘀咕着,“太大了,我一个人吃不了。” “那……”君行之迟疑了一下,想找把刀将雪梨割成两半,留给祁丹朱等会吃。 没想到祁丹朱像护食一样,抱着雪梨道:“那我也不能跟你分梨。” 她咬了一口雪梨,从善如流道:“我才不要跟先生分离。” 雪梨汁甜水嫩,味道极美,她不由弯了弯眸。 君行之听到她的称呼,笑了一下,“殿下当真想让我做你的先生?” 雪梨挡住了祁丹朱半张小脸,她一边嚼着雪梨,一边使劲点了点头,眼巴巴地看着君行之,“先生不能反悔。” “我才学有限,恐怕教不好公主。” “教我绰绰有余。”祁丹朱拍了拍胸脯,很有自知之明。 她肚子里那点墨水,盛京里凡是读过书的人基本都能教她,更遑论才学八斗的君行之了。 君行之无奈地笑了一下,突然问道:“殿下生病了么?” 祁丹朱短暂地愣了一下,飞快地咬了一口梨,浅笑道:“没有啊,先生怎会有此一问?” “殿下面色有些苍白,人也清瘦了一些。” 祁丹朱抬手摸了摸脸,没心没肺道:“今日新换了胭脂,可能是不小心抹多了。” 君行之微微点头。 祁丹朱捧着雪梨继续慢慢吃,她吃东西的时候总是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嚼,没有声响。 君行之将行李收拾得差不多了,从钱袋里掏出几枚硬币放在桌上,应该是要留下,不带走的。 祁丹朱眨了眨眼睛,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君行之放的应该是雪梨的钱。 小古板。 不过吃了魏府一个雪梨而已,竟然也要给铜板,魏闵德如果知道了,估计能气得吐血。 祁丹朱心里腹诽着,唇角却忍不住弯了起来,大大地咬了一口雪梨。 刚才那几个铜板够穷书生半个月的饭钱了,她可不能将雪梨浪费了。 她低头看了一眼君行之的被衾,被衾上破了一个洞,露出里面雪白的棉花。 她刚才就发现了,怕打扰君行之收拾东西就没有多问,现在忍不住开口道:“这里磨破了。” 君行之回头看了一眼,“我知道,没有时间补。” 祁丹朱眼睛转了转,抿唇问:“魏沁雪自小善女红,绣工了得,她没给你补吗?” 君行之波澜不惊道:“被衾是贴身之物,魏小姐与我非亲非故,我怎能让她给我补被衾?” 祁丹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就是说魏沁雪想补,君行之没让她补。 祁丹朱嘴角翘了翘,“你是我先生,我们不是非亲非故,我可以给你补……” 她声音一顿,眉毛耷拉下去,声音细若蚊蝇道:“可我不会女红……” 她不但不喜诗书,还不喜女红,从小到大是真真的养尊处优,只知吃喝玩乐,连一朵花都没绣过。 这被衾上的破洞虽然不大,但对她来说却是无从下手。 君行之挑眉,晃了晃腰间挂着的香囊,“殿下不是说这香囊是殿下亲手所绣吗?” 祁丹朱眼睛心虚地转了一下,上次她将香囊赠给君行之的时候,就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君行之还记得。 她的谎话被戳穿了也不慌,看到君行之真的将香囊佩戴在身上,反而很开心。 君行之穿衣向来朴素,她的香囊挂在他的腰间,平添了几分明丽的亮色,就像平淡的人生被画下浓重色彩的一笔一样,让人无法忽视这一笔的存在,仿佛她在他的人生中留下了色彩鲜明的烙印。 她抿着唇对君行之笑了笑,试图用笑容蒙混过关。 君行之自然不会跟她计较,就是随口一提。 祁丹朱轻轻晃了晃脚,笑吟吟道:“等我学会了女红,就亲手给先生绣一个香囊。” 君行之眉梢轻挑。 “你别不信。”祁丹朱对他不以为意的态度不满意,一本正经地保证道:“我学会之后,一定给你绣个香囊。” 君行之勾唇,轻轻嗯了一声,却没当真,恣意而为的九公主现在想学女红,说不定下一刻就将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祁丹朱心里盘算着有时间就去学绣香囊,不知不觉将整整一个雪梨都吃下去,她将果核扔掉,拿着绣帕仔仔细细地擦了擦手。 她肚子撑得难受,忍不住站起来,走到君行之面前道:“我帮你收拾行李吧。” “不用,快收拾好了。”君行之低头整理着毛笔,看到她偷偷摸小腹的动作,无奈道:“你去院子里转一转,可以消食。” 祁丹朱面颊涨红,含糊应了一声,跑到院子里自己溜自己去了。 君行之笑了笑,继续低头将手里的毛笔一根一根整理好,放进包袱里,他东西虽然不多,但这些笔墨纸砚要一一收拾好,也有些费时间。 时间缓缓流淌,两刻钟后,他将行李全都收拾好。 他在这里住得不久,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倒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他抬头望向窗外,祁丹朱正迈着轻快的步子,在院子里的梨树下转来转去。 阳光透过树荫斑斑斓斓地照在她的身上,她仰头看着树上的雪梨,伸手试着勾了几下,又跳起来勾了几下。 她脑后的金叶垂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在阳光下好看地闪烁着。 君行之眼里泛起笑意,清浅一笑。 第26章 不外如是也 君行之搬到了琼山书院, 祁丹朱暗中让人将他安置在一个单独的院子里,院子清静优雅,适合读书, 美名其曰为了方便她前来向先生指教。 君行之本想拒绝, 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祁丹朱身为公主出入男子众多的屋子确实不合适。 他忽然发现, 他现在不是一个人, 凡事还要考虑自己的女学生才行,莫名多了一丝牵挂。 祁丹朱将君行之安置好,天色已经暗了,她没来得及跟先生‘请教诗词’,就回宫去了。 之后宫里正巧赶上祭祖, 兹事体大, 祁丹朱不能偷溜出宫,只能老实在宫里呆着, 过了几天, 她才终于有时间去找君行之。 她特意早起,梳洗净面,对镜贴花, 最后在锦帝赏赐的那些漂亮裙衫里, 挑选了一件她最喜欢的穿在身上。 琼山书院位于城南,是盛京历史最悠久的书院, 底蕴深厚,是赴京赶考学子们备考的地方,历来有很多探花、榜眼都出自琼山书院。 只是这几年琼山书院的名声大不如前,已经没落了,书院里的学生已经很久没有人再榜上有名。 虽然如此, 但书院里的学子依旧很多,一来,这里有朝廷扶持,学子所需交付的银两极少,正适合贫困的书生来此备考,二来,因为这里悬挂着一块锦帝亲赐的牌匾,所以有人说这里是皇家书院,比旁的书院多了分尊贵,不少人都以能在此读书为荣。 高官和富商家的公子也有不少选择来此就读的,因为如今朝廷里的高官很多出于琼山书院,公子们以后若入朝为官,可以借此跟那些官员攀些关系,便于日后朝中行事。 琼山书院维持着虚荣的假象,倒也算能保持往日的光采。 君行之房间的轩窗正对着琼山书院后面的高山,景色宜人。 祁丹朱看着窗外景致,不得不感叹,君行之住在这里,其实比住在丞相府自在多了。 魏丞相和魏沁雪自以为邀君行之住在相府是在报恩,却不知只是让君行之为难罢了。 君行之若得了魏丞相的恩惠,将来入朝为官,必定要为魏丞相所用,君行之不愿,便只能拒绝魏丞相之恩,盛情难却,他住在丞相府反不如住在这里来的逍遥自在。 祁丹朱看了一会儿窗外山景,才收回视线,转头看向君行之。 阳光透过轩窗倾泻而下,照在君行之轮廓清晰的侧脸上。 君行之眼眸微垂,神情专注,修长的手指翻动书页,读书声轻朗悦耳。 “你道是鸾凰则许鸾凰配,鸳鸯则许鸳鸯对,庄家做尽庄家势……” 祁丹朱右手托腮,定定看着他,嘴角噙笑,对于书中内容,左耳进右耳出,听得心不在焉。 她的目光百无聊赖地落在君行之的手上,君行之的手比一般人要大一些,指骨分明,纤长清瘦,骨节的地方微微凸起,泛着淡淡红晕。 祁丹朱知道这双手看起来不显山不露出,但握成拳时是多么有力,它能扛得起沙袋,也能轻易搬得动木箱,劲瘦苍劲,指腹的地方带着一层淡淡的薄茧。 祁丹朱目光上移,落在君行之的脸上,君行之鼻梁极挺,眉如远山,鬓若刀裁,一双狭长的眼里似晕染着化不开的墨,乌发束着一根浅色发带,只是这样垂目翻书,动静间便皎若玉树临风,清雅至极。 他眉间偏左的位置上有一枚小小的红痣,极小,若不靠近细看,定然看不出来。 清风拂过,窗外的树枝哗哗作响,雅淡花香阵阵传入屋内,透着丝丝甜味。 君行之声音顿了顿,抬眸看去,见祁丹朱定定看着自己,不由抬手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 “看书。” “……哦。” 祁丹朱嘴里答应着,目光却不舍得离开,继续不偏不倚地看着君行之,津津有味地端详着他那颗小小的眉间痣。 “先生,相书上曾言‘眉里藏珠,大贵之相’,看来先生必非池中物,日后飞黄腾达,鱼跃龙门,可莫要忘了我这乖巧的学生呀。” 她那双潋滟的桃花眸天生多情,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好像能直接看到一个人的心里去。 君行之对上她毫不遮掩的视线,有些无奈。 “殿下,刚才是你说不喜欢读诗书,让我读《烈女传》给你听,所以我才转读《烈女传》,可你依旧心不在焉,你若不喜欢听,我可以换本书教你。” “我在听。”祁丹朱狡辩。 君行之将书本放下,眼中并无怒气,只问道:“你若不喜欢《烈女传》,为何要让我读给你听?” “我才不想读呢,是朝中那群老腐朽让我读的。”祁丹朱撇了撇嘴,声音软糯地抱怨,“他们整日给父皇上书谏言,让父皇将我关在宫里读《烈女传》,好好学学规矩,想想怎么做个贤妻良母,试图让我这位公主活成他们心里公主该有的样子,成为天下女子的楷模。” 君行之蹙眉,现在的祁丹朱虽然时常让人头疼,但她若活成《烈女传》里那些女子的模样,便不是她了。 祁丹朱在旁边的瓷盘里,拿起一颗草莓放进嘴里,眨了眨眼睛问:“先生也觉得我应该多读《烈女传》么?” 君行之看着手里的书册,摇了摇头,沉声道:“天下女子各有各的快意,公主如今这般鲜活的模样就很好,不用更改什么。” 这世间规规矩矩的人众多,可如祁丹朱这样勇敢恣意的人却少之又少,何必要让这世上少一抹艳色,多了一抹暗沉的灰白呢? 祁丹朱莞尔,毫不犹豫地将书扔到一旁,恃宠而骄道:“先生觉得我不必读,那我就不读了。” 她才不要做什么烈女,她要活得舒适、活得自在、活得潇洒!只求问心无愧,不为活给谁看。 君行之浅笑了一下,将《烈女传》放到旁边的书架上,问:“殿下,我这里还有其他书册,你还想读什么?” 祁丹朱秀眉轻蹙,“先生,我说过你叫我丹朱就好。” 君行之声音滞了滞,回头看她。 “上次你送我花灯时曾说过我们是朋友,那么,以前你是我的朋友,可唤我名字,现在你是我的先生,更可直呼我姓名。” 君行之神色犹豫,抿唇不语。 祁丹朱声音有些软,“先生,我不喜欢你唤我殿下,我的名字是母亲给我取的,我喜欢先生唤我名字。” 她看着君行之的目光隐隐带着期待,让人不忍心拒绝。 君行之微蹙眉心,犹豫须臾,迟疑唤道:“丹朱……” “嗯。”祁丹朱展露笑颜,笑容欣甜地点了点头。 君行之沉吟道:“日后,私下我唤公主名字,有外人在的时候,我还唤你殿下。” “都依先生。” 祁丹朱笑意盈盈,对自己是君行之‘内人’这件事分外开心。 屋外的树荫落在地上,阳光透过轩窗静静地映在君行之的脸上,轮廓清晰,如玉雕琢。 “先生,你真好看。”祁丹朱情不自禁道。 君行之抬头看去。 祁丹朱手托着腮,双眸晶亮的看着他,明眸皓齿,唇若含朱,唇瓣上沾着草莓的汁液,更显娇艳,桃花眸微弯,眼波流转,眼底盛满了吟吟笑意。 君行之不知为何,倏尔想起刚才《烈女传》中形容采桑女子的话——容仪婉美,面如白玉,颊带红莲,腰若柳条,细眉段绝。 不外如是。 …… 钱衡站在君行之屋外敲了敲门,清脆的敲门声打破了一室安静。 他看到祁丹朱在屋里,没敢进来,站在门口恭敬地行了一礼,踌躇地看向君行之,似乎有话要说。 君行之从旁边拿起一个包袱走过去递给他,两人说了几句话,才走回来。 祁丹朱看着钱衡拿着包袱走远,疑惑问:“先生,你给他什么?” 小古板是个穷书生,她担心小古板被欺负。 “一些药材。”君行之解释道:“我父亲身体不太好,常年汤药不断,有些药材乡下买不到,钱衡是我同乡,最近他有亲人要回乡,我在京城买了些稀有药材,还去山里采了些普通药材,一起托他亲戚帮我带回去给父亲。” 祁丹朱眸色动了动,点头道:“伯父身体有恙?可需要我派太医前去诊治?” 君行之摇了摇头,“父亲年轻的时候受过重伤,所以留下病根,不用劳烦太医,都是些陈年积淀的老毛病,治不好,只能好汤好药的养着。” 祁丹朱点头,趁机问:“先生家里还有其他人吗?可有兄弟姐妹?” “没有,家母过世的早,家中只有父亲和我相依为命。” 祁丹朱笑了笑,“先生长得如此好看,先生的母亲一定很漂亮。” “我没见过她,在我记事以前她就已经不在了。”君行之提起母亲没有太大感觉,毕竟他连人都没见过,对母亲的概念很模糊,说不上思念,只是有些感伤。 祁丹朱眸色微微暗了暗,语气有些失落,“我母亲也很早就过世了。” 君行之抬头,担忧地看了她一眼。 “我没事。”祁丹朱笑了笑,抬眸看着窗外轻声道:“对她来说也许是件好事。” 君行之愣怔一下,他曾听人提起过,九公主的母亲是最得圣宠的柔妃,柔妃是锦帝登基之后带进宫的女人,有人说她是孤女,无亲无故,也有人说她的亲人都在战乱中死了,所以她进宫之后,从未有人入宫看望过她。 她甚少跟其他人来往,深居简出,很少有人见过她的容貌,不过从锦帝对其宠爱程度来看,大家能猜测出她必定有过人之处,应有闭月羞花之貌。 锦帝对其宠爱程度远超其他嫔妃,免了她的跪拜之礼,甚至一度想要册封她为贵妃,薨后合穴,不过她没等到册封为贵妃,就在锦帝遇刺时,替锦帝挡剑而死。 锦帝伤心欲绝,直接病倒,卧床多日才终于从床上爬起来,他给柔妃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葬礼。 锦帝和柔妃情比金坚的佳话流传至今,许多文人经常写诗称颂。 屋内安静下来,窗外书生人来人往,三两结伴成行,手里都拿着书本,看样子才刚散课。 祁丹朱看着那群说说笑笑的书生,神色流露出几分疑惑,转头问:“先生,你今天怎么未去上课?” 君行之神色凝滞了一下,很快收敛神色,避重就轻道:“今日的课我已会了,就没有去。” 祁丹朱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眉眼间闪过一丝疑惑,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没有多问。 君行之从书架里挑了一本诗词,一边读给祁丹朱听,一边解释诗中的含义。 祁丹朱跟着他认认真真地念了两首诗,待念第三首诗的时候,她终于坚持不下去,夸张地伸了一个懒腰,站起身道:“先生,我累了,想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不然我脑袋疼。” 君行之拿她没有办法,无奈放下诗词本,轻轻颔首。 祁丹朱笑吟吟地走出去,绕过长廊,回头调皮地看了看君行之,然后大步走过拐角。 君行之笑了笑,收回目光,拿起一旁的书看了起来。 祁丹朱踩在石子小路上,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眸色彻底沉了下来。 君行之不擅长说谎,而她擅长察言观色,君行之心中有事,瞒不过她。 君行之不去上课,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而这件事很有可能跟她有关系,所以君行之才故意隐瞒,不告诉她。 祁丹朱抿了抿唇,冷声吩咐习绿,让她随便捉个书生回来。 习绿动作利落,很快就将一个瘦弱矮小的书生带了回来。 祁丹朱面若冷霜地坐在凉亭里,潋滟的眸子冷冽的盯着面前的书生。 书生触及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膝盖一软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叩首,“草民李祥拜见公主殿下。” 祁丹朱开门见山,直接冷声问:“君行之今日为何未去上课?” 李祥全身一僵,眼睛惊慌地转了转,装糊涂道:“他没去上课吗?草民没注意……不知道怎么回事。” 祁丹朱眼睛轻轻眯了一下,看着他阴测测道:“本公主的鞭子是不是太久没用了?” 祁丹朱有一银鞭,打人极痛。 李祥想起祁丹朱曾经当众鞭打一品大员的事,忍不住全身一震,惊骇不已。 他眼睛惊慌地转了转,立刻磕头道:“殿下饶命,这件事跟草民没有任何关系啊!草民身份低微,不敢多言,都是他们……” “他们是谁?”祁丹朱冷冷道:“好好回话。” “是……”李祥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攥紧了手里的书袋,咽了咽口水。 他微低着头,磕磕绊绊地颤声开口:“是、是是山长,山长说君行之已为公主之师,他是一介草民,不敢教公主之师,所以不让君行之去上课。” 祁丹朱压着怒火问:“还有呢?” “其他师长不敢违背山长的命令,也不敢教君行之,儒生们……自然也是看山长命令行事,而且很多人都妒忌君行之能够得到殿下的青睐,所以不愿跟君行之走得太近……” 李祥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看祁丹朱。 祁丹朱双眸泛冷,“就是说,在山长的命令之下,现在书院里没人敢教君行之,而你们这些儒生也孤立他了?” “没有,我没有……”李祥赶紧摆手,在祁丹朱目光的威逼下,心虚道:“我虽然不敢跟君行之走得太近……但是书院里也不乏欣赏君行之的儒生,还有他的同乡们,像钱衡他们还是愿意帮他的……” 祁丹朱敛眉问:“君行之住在这里可以不便?” 简而言之就是问,山长有没有在其他地方给君行之使绊子。 李祥抿了抿唇,不敢隐瞒地答道:“山长说院中膳食简陋,配不上公主之师食用,所以不、不让君行之去饭堂吃饭。” 祁丹朱一愣,“那他这几日吃什么?这里距离山下的街市数十里远,他去何处买吃食?” 李祥抿了抿唇,道:“君行之有头小毛驴,他每隔一天就牵着小毛驴下山去买一次干粮,往返一两个时辰,那些干粮虽然吃的时候已经凉了,但至少能填饱肚子……” 祁丹朱不想再听下去,直接站起来就走。 李祥看着她的背影,惊慌失措地喊:“殿下!您千万别说是我告诉您的啊!” 祁丹朱早已走远,健步如飞,一路上面沉如水,飞快地走到琼山书院的主院门前。 她在门前站定,粗喘着气,稍微冷静了一点。 现在儒生们都已散课,院前只剩一个扫院人,正在清扫落叶,一眼望去显得有些空旷。 她微微仰着头,眸色幽深地看向琼山书院的牌匾,牌匾上的字苍劲有力,龙飞凤舞,甚是熟悉。 她神色一怔,忽然计上心头,“如果我没记错,这块牌匾上的字是父皇亲手所题?” 青枚躬身道:“是的,殿下,琼山书院的创建者裴山长,当年培养出许多英才,陛下建朝之初,求贤若渴,裴山长选贤举能,推荐了不少能人异士给陛下,所以陛下当年亲手题字表彰琼山书院,正是您面前的这块牌匾。” “现在琼山书院的山长是谁?”祁丹朱问。 “裴山长无儿无女,现在这位山长是裴山长徒弟的儿子,名唤孙文显,才学……才学与裴山长相差甚远。” “这几年琼山书院日渐没落,名声大不如前,但是因为有陛下亲手所题的牌匾,所以书生们依旧对此处趋之若鹜,把这里当作准备科举的圣地,听说都以能当琼山书院的学子为荣。” “哦……”祁丹朱仰着头打量琼山书院的牌匾几眼,勾唇道:“这牌匾挂了这么多年,也该摘下了。” 她改了主意,转身就往外面走,一边走一边吩咐道:“去告诉先生,我先回宫了,改日再来跟先生请教学问。” “是。”青枚躬身行礼。 待祁丹朱走远,青枚抬头同情的看着一眼琼山书院,今日可能是琼山书院最后的辉煌了。 今日之后,琼山书院恐怕要彻底没落了。 第27章 见太子之师 月华如水, 柔柔的月光从轩窗倾泻下来,照在掌珠宫的白玉地砖上,莹白光滑。 祁丹朱坐在镂金镜前, 手里拿着一根玉簪把玩, 习绿站在她身后,给她擦拭湿漉漉的青丝。 祁丹朱轻轻晃了晃玉簪, 倏然问:“你说这盛京里除了琼山书院之外, 最好的学堂或师者是谁?” 习绿动作不停,想了想道:“京城里最好的学堂自然是皇子们宫读的地方,若论京城里的最好的师者……那必然是姜太傅。” 祁丹朱一愣,“姜仁扈?” “嗯。”习绿拿着玉梳轻轻梳理着她长长的青丝,道:“姜太傅学识渊博, 见解独到, 就连陛下也敬佩不已,这盛京里谁的学问也比不过他。” 祁丹朱眸光微动, 若有所思地轻轻颔首。 姜仁扈此人算是妙人, 他虽然是太傅,却未真正做过一天太傅。 他才高八斗,高傲自负, 终身未娶, 生平只有一个志向,那就是做太子之师。 他想教诲下一代帝王, 保江山百年长安。 他如此做法虽然过于自负,但才学确实是大臣里拔头筹的。 锦帝黄袍加身后,欣赏其才华,在祁明渊周岁宴上,不但封其为太子, 还一道册封姜仁扈为太傅,成全了姜仁扈想做太子之师的愿望。 可惜太子还未到启蒙的年纪,便死于一场叛乱,姜仁扈还未来得及教导他,就成了有名无实的太傅。 这些年来,有无数人想拜在他门下,锦帝也曾经有意让他教导其他皇子,但是他全都拒绝了,他说他只做太子之师,其他人一概不教。 他因为才名在京城颇有威望,但这些年放纵自己沉迷于学术,不思谋权夺利,更享受逍遥的快活,虽在朝中为臣,却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 祁丹朱眼睛转了转,愉快地打了一个响指,心里有了主意。 习绿看她表情,忍不住笑了笑,拿着滋养秀发的香膏抹在她的发丝上,低声道:“殿下,您不会想让姜太傅收君公子为徒吧?” 祁丹朱拿着香膏锦盒轻轻嗅了嗅,不置可否道:“未尝不可。” 习绿用玉梳将香膏梳顺,祁丹朱的发丝柔顺黑亮,抹上香膏之后,格外好看,能闻到淡淡的清香。 “殿下,当年陛下亲自开口想让姜太傅收皇子们为徒,他都拒绝了,这些年,拿着丰厚礼品上门拜师的人更是络绎不绝,他没有一个答应的,如今怎么可能会答应收君公子为徒?” 不是她想打击公主,这实在是难于登天,几乎是不用试就知道不可能的事。 祁丹朱将锦盒放下,低头笑了笑,“事在人为。” 翌日清晨,安静的太傅府被打破平静,祁丹朱推开府门,大刀阔斧地走了进去。 姜太傅素来素朴,府中只有一对哑奴夫妻伺候,哑奴见祁丹朱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吓得丢掉扫帚,咿咿呀呀地跑进屋找姜仁扈。 半刻钟后,姜太傅身着广袖长襟,披着一件外衫坐在席居上,他头发花白,发丝散乱,用一根木簪松松的固在脑后。 他睡眼惺忪打了一个哈欠,眼睛半睁不睁地看着祁丹朱,语气冷淡道:“臣有失远迎,不知殿下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祁丹朱在他对面坐下,一点儿也不见外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她大大咧咧地支着腿,笑眯眯地看着姜仁扈,声音清脆道:“我仰慕太傅才华已久,听闻太傅生平只有太子哥哥一位学生,时常为此感到遗憾,所以特来此看望姜太傅。” 姜仁扈沉默不言,这些年想拜他为师的人多了,他早已见怪不怪。 祁丹朱抿了口茶,露出一副苦恼的模样,“太傅一身本事却无人继承,实在是一桩憾事,太傅为何不再收一个徒弟来传承衣钵?” 姜仁扈淡淡道:“殿下,老夫不收徒,更不会收其他皇子为徒,你回去吧。” 祁丹朱厚着脸皮,语气轻快道:“我见太傅府中清苦,连个照顾你饮食起居的人都没有,实在担心不已,你若有一个称心的徒弟,由徒弟来照顾你,必然比现在好上许多。” 姜仁扈不为所动,冷淡道:“老夫只身一人,有哑奴二人足矣,九公主不必浪费唇舌,四皇子虽然一表人才,但老夫与他无师徒之缘。” 祁丹朱笑了一下,“太傅误会了,丹朱并非想让您收明长为徒,明长跟我一样不喜诗书,若请太傅教导他,实属大材小用。” 她如果请姜仁扈做祁明长的先生,后宫非得闹翻天不可。 太子之师若教了其他皇子,那是不是代表这皇子有想做太子之心?皇宫里那些人非得想入非非不可,祁丹朱可不会让祁明长惹这麻烦。 姜仁扈出乎意料地看了她一眼,终于露出两分疑惑的神情。 祁丹朱笑了笑,“太傅,最近我听闻盛京中有一才子,品行端正,才学出众,实属难得,所以我特地前来推荐给太傅。” 姜仁扈愈发看不懂眼前这小公主。 祁丹朱放下杯盏道:“太傅不如收这书生为徒,既能远离皇室风波,又能将自己的衣钵传承下去,丹朱相信,以他的品行定不会给太傅丢脸。” 姜仁扈古井无波地掀了掀眼皮,“多谢殿下好意,老夫能力有限,不收徒弟。” 祁丹朱早就做好心理准备,知道他不会轻易答应,所以也没有着急。 她不疾不徐道:“太傅还未见过此人,怎么知道就不愿收此人为徒?他丰采高雅,博学多才,说不定太傅会喜欢呢。” 姜仁扈仍旧只有那一句话,“老夫不收徒。” 祁丹朱挑了挑眉,没有气馁,端起茶杯润了下唇,“太傅不愿收徒便不收,丹朱不会强人所难,不过丹朱关切太傅之心不变。” 她左右看了看,道:“丹朱见太傅府中着实清冷,日后便多过来陪太傅说说话。” 姜仁扈愣了一下,人人都说九公主嚣张跋扈,着实难缠,她怎么如此轻易就放弃了? 祁丹朱看着他,莞尔一笑。 从这日起,祁丹朱便成了姜仁扈府上的常客,每日定时定点来报道,日出时分便来喊姜仁扈起床,夜半三更才会离开,风雨不误,没有一日耽搁。 姜仁扈醉梦半生,不理世事已久,他习惯醉酒而眠,睡到自然醒才起,可是自从祁丹朱每日找他‘闲聊’开始,这些都成了妄念。 他被折磨得苦不堪言,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祁丹朱是改了策略,耍起无赖来,他后悔不已,觉得祁丹朱还不如仗势欺人来得痛快。 祁丹朱到了太傅府之后,也不做别的,就在旁边念念有词地跟他聊天,上午说后宫妃嫔的事,下午变着花样地夸奖君行之。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祁丹朱每日笑吟吟的,让人想将她赶出去都找不到理由。 姜仁扈一刻也不得安宁,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祁丹朱盘腿坐在席居上,撑着下巴,继续念念有词道:“昨日丽妃宫里新养的那只狗又落到水里了,不过那狗相当聪明,竟然自己在水里学会了狗刨,丽妃看得眉开眼笑,当天晚上让人赏了它两条鸡腿。” 姜仁扈手里拿着一本书,用鼻子轻哼一声出气,“无聊。” 祁丹朱换了个姿势,用另一只手撑着头道:“梅妃学琴已久,前日准备给父皇弹琴听,父皇兴致勃勃,让人准备了葡萄美酒,想要好好听曲欣赏,可惜梅妃在琴艺上实在没有天赋,这么多年也没有进步,父皇昨日听了一会儿,突然大发雷霆,将她的琴摔了,甩袖离去。” 姜仁扈掏了掏耳朵,“不知所谓。” 祁丹朱抿了口茶,继续面无表情道:“六皇姐今天早上又病了,我出宫的时候正看到太医去她院子里给她诊治,她自从那年冬日不小心落水之后,就留下了病根,这些年也没有什么起色,每每到了天凉的时候,只能深居简出地躲在屋里休养。” 姜仁扈翻了一页书,“聒噪。” 哑奴进来送酒桌,祁丹朱笑眯眯地扬声道:“阿婆,今天晚上我要吃清炒竹笋!你上次做的抄手也不错,哪天再做点!” 姜仁扈气得翻书的手都在抖。 哑奴喜欢这整天笑眯眯的小公主,含笑点头答应下来,退了出去。 祁丹朱喝着温茶,舒适自在地靠在垫子上,继续折磨姜仁扈的耳朵。 “皇后娘娘还在潜心礼佛,前几天是太子哥哥的忌日,她心情不好,听说夜里梦到了太子哥哥,惊醒来之后,在窗前坐了一夜,受了风寒,白天就病了,这几天身子才稍微好了些,但人依旧闷闷不乐,听说太子哥哥好像在梦中跟她说……” 姜仁扈翻书的动作顿了顿,他等了一会儿,祁丹朱都没有下文。 他拧眉,知道祁丹朱故意吊他胃口,不由抬头瞪了祁丹朱一看。 祁丹朱捧着茶杯,喝的一脸享受,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他没好气地将书放下,拍了拍桌子,“说话只说一半,是为无礼!” 祁丹朱这几日每每说到引人入胜的地方,话就戛然而止,让他抓心挠肝,不知后事。 祁丹朱悠然一笑,“太傅,您是我的谁?我无礼与否,您凭什么教导我?” 姜仁扈一噎,继续吹胡子瞪眼睛。 祁丹朱笑了笑,循循善诱道:“您若是肯收君行之为徒,您便是我的恩人,我必定尊敬您,到时候您无论是想要教育我或者想要教训我,我都欣然接受,不会反驳半句。” “痴心妄想!” 他才不会上这小公主的当! 第28章 给先生出气 祁丹朱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拿起酒壶,抬手给姜仁扈斟了一杯酒。 “太傅,这些日子以来, 都是我将话说与你听, 不如你也与我聊聊你的事。” 姜仁扈端起酒杯,闻了闻酒香, “你想听什么?” “不瞒太傅, 我一直有一事不解,想请太傅为我解惑。” 姜仁扈仰头将酒喝下去,“说。” “这数年来,您虽在朝中,却身处朝堂纷乱之外, 您不贪恋权势, 也不喜好银钱,唯独喜欢喝几杯清酒, 过的日子算得上是清心寡欲。” 祁丹朱看着他, 话锋一转,“丹朱想不通,您如果只想过闲云野鹤的日子, 为何不辞去官职, 找草屋两间,伴青云流水, 闲诗作赋,逍遥自在,何必留在盛京,做这俗世里的朝臣?” 姜仁扈动作顿了一下,眼角的细纹聚在一起又松开。 他抬头将酒饮进, 若无其事的放下酒樽,“殿下想问什么?” 祁丹朱单手撑着下巴,乌眸明亮的看着他,“太傅,您留在朝中,究竟是因为有不舍,还是因为有放不下?” 姜仁扈抬头,与祁丹朱对视须臾,摇了摇头道:“你这丫头,想太多了。” 祁丹朱来了兴致,“那您说说,您是为何留下?” 姜仁扈露出高深莫测的神情,淡淡吐出一个字来,“懒。” “哦?”祁丹朱撑着下巴,兴致更浓。 姜仁扈老神在在道:“等你到了老夫这个岁数就明白了,人年纪大了,很多时候懒得变动。” 他拿着酒樽晃了晃,挑眉笑道:“世外桃源固然好,可世外桃源去哪里买美酒?” 祁丹朱笑了起来,抬起酒樽跟姜仁扈碰了碰,“太傅说得好,唯有美酒不可辜负!” 姜仁扈爽利地笑两声,两人仰头将酒饮尽。 祁丹朱抬手擦了擦唇上的水渍,放下酒樽,吃了一粒花生米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太子哥哥在梦中跟皇后娘娘说了什么,太傅,您觉得太子哥哥会说什么?” 姜仁扈眼中闪过复杂神色,摇了摇头道:“老夫跟那无缘的徒儿只见过几面,他……去的太早,当时还是个奶娃娃,老夫猜不出他若能长大会是何模样,更猜不到他会对皇后娘娘说什么。” 祁丹朱打了个酒嗝,拍了拍胸脯道:“我能猜到。” 姜仁扈一愣,抬头看她。 祁丹朱眉眼弯弯道:“太子哥哥必然是希望皇后娘娘能放下过去,多往前看,不要总惦记以前的事。” “殿下说的对。”姜仁扈仰头又喝了一杯酒,摇头晃脑,一副醉梦人间的模样。 祁丹朱双眸无波无澜,语气平静地接道:“可惜往往事与愿违,人就是这样,难以放下、难以拿起、难以离去、难以争取,踌躇不前,最后什么也没做成。” 姜仁扈微怔。 祁丹朱饮了一口酒,被辣得眯起眼睛,“一个个嘴里说着放下,却什么也放不下,放不下仇恨、放不下牵挂、放不下年少时的痴心妄想……” 姜仁扈倏然一僵,保持着手持酒樽的姿势,抬头看向祁丹朱。 祁丹朱拿起酒壶,将姜仁扈杯中的酒蓄满,温良无害地笑了笑道:“更放不下这杯中美酒。” 姜仁扈低头,看着杯中清酒,沉默片刻,放下酒樽,正色问:“殿下,你究竟想做什么?” “想让你收君行之为徒,好好教导他。” “我打听过,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书生,你为何要帮他?” “他可不是一名普普通通的穷书生。”祁丹朱神色郑重地看向姜仁扈。 姜仁扈目露探究,难道君行之还有其他身份? 两人对视片刻,祁丹朱莞尔一笑,对姜仁扈眨了下眼睛,故作高深道:“他是一名相貌出众、人品端方、才学不凡的书生。” “……”姜仁扈古井无波的面容终于绷不下去,有些想打人。 他抬了抬眼,忍无可忍道:“殿下,盛京里名师何其多,殿下何必非要挑在下这个闲云野鹤之人?” 祁丹朱手臂一挥,耍无赖道:“本公主就相中太傅了,非您不可。” 九公主恣意横行,根本无需讲道理。 姜仁扈愁眉不展起来,想起连日来震耳欲聋的折磨,着实为自己的未来担忧。 他试探问:“老夫若一直不答应,殿下打算如何?” 祁丹朱天真烂漫道:“那我便日日前来叨扰太傅,反正我平日无事,来跟太傅聊天反而甚是有趣。” 简而言之,本公主闲人一个,有的是时间跟你耗。 姜仁扈愁眉不展。 “太傅别太担心,说不定将来哪日我倦了,便不来了,转而去叨扰其他人,只是其他人可能比太傅还不愿见到我,着实有些麻烦。”祁丹朱手指把玩着酒樽,语气轻快,状似无意道:“本公主虽然人见人爱,花见花采,但总有一两个不懂欣赏的,说实话,本公主还是更喜欢来太傅这里,不愿去别处招人烦,也不想扰了别人的清静。” 姜仁扈手指轻动。 她无辜地笑了笑,“不如太傅委屈一下,答应收君行之为徒,如此一来您轻松,我轻松,其他人也轻松,可免去诸多麻烦。” 姜仁扈沉眉看向她,沉默不语。 她依旧笑意盈盈,面若芙蓉,双眸漆黑明亮,娇唇似弯未弯,眸底荡漾着冰色莹光,让人辨别不清里面的情绪。 香炉丝丝缕缕的飘着幽香,闻起来应是檀香,清雅淳厚,耐人细品。 姜仁扈沉默了一会儿,叹息道:“殿下既然主意已定,老夫也只得遵从了。” 这就是妥协了。 祁丹朱不管他答应的情不情愿,当即一喜,拍拍屁股站起来,正式对姜仁扈行了一个拱手礼,“多谢太傅。” 姜仁扈抚额,疲惫地摆了摆手,莫名觉得自己又老了几岁。 祁丹朱看他那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微微一笑道:“太傅,您今日答应本公主收君行之为徒,本公主日后便帮您完成一个愿望。” 姜仁扈没好气地轻哼一声,“老夫生平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做明渊太子之师,你能帮老夫完成愿望?” 祁丹朱轻挑眉梢,似笑非笑道:“说不定能呢?” 姜仁扈气得用鼻孔出气,明渊太子早就不知道投生转世到哪里了,祁丹朱明知这是不可能实现的事,分明是在故意气他玩。 祁丹朱看着姜仁扈的怒容,无声笑了笑,终于还他清静,大踏步走了出去。 现在既然搞定了姜仁扈,是时候该去找琼山书院那群混人算账了。 姜仁扈看着她的背影,仰头喝了一杯酒,又是一声叹息。 …… 琼山书院建在高山上,峰峦雄伟 ,层云高耸,读书声朗朗,肃穆庄严。 祁丹朱踏进学堂,众学子们瞬间收了声,看着她如花似玉的脸懵了懵,他们心里诧异不已,不知为何学堂之上忽然有如此貌美的女子闯入,一时未反应过来她的身份。 孙文显刚想开口骂人,看到来人是祁丹朱,神色不由慌乱了一瞬,他放下手里的书,赶紧上前行礼。 “参见公主殿下。” 祁丹朱面沉如水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地走到上首的位置坐下。 众人反应过来,慌忙跟着跪拜,定了定神,才敢微微抬眸望去。 祁丹朱坐在高位之上,臻首娥眉,姝色逼人,眉眼犹如凝了寒霜冰雪,不怒而威,她随手撩了一下耳畔乌发,肤白若雪,即使满面怒容,依旧令人心颤不已。 孙文显心下一沉,惊疑不定地摸了摸胡子,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赔笑道:“不知公主殿下突然前来,所为何事?” “君行之呢?”祁丹朱神色平淡,声音却风雨欲来。 孙文显迟疑了一下道:“回禀公主,君行之恃才傲物,自觉有八斗之才,不屑于让我等凡人教导,已经很多天没有前来上课了。” 祁丹朱听他颠倒是非,倒打一耙,没有丝毫悔改的意思,不由眉宇间全是彻骨的寒意,一张脸沉得能滴出水来。 她冷冽地看着孙文显,怒指着堂上牌匾,厉声道:“如此满口胡言之辈,配不上这块牌匾,给本公主将牌匾摘下来!” 孙文显面色巨变,一下子慌了起来,连忙阻止道:“殿下!万万使不得!使不得呀!” 祁丹朱神色冰冷,不为所动。 孙文显眼睛转了转,急忙搬出锦帝,语气强硬道:“这是陛下当年亲赐的牌匾!即便殿下是公主,也大不过皇上去,不能说摘就摘!” 祁丹朱眸色冷厉,横目扫过,“摘!” 孙文显错愕地睁大眼睛,只觉寒气从脚底下冒出来。 这牌匾就像他的命根子一样,他哪里舍得让人轻易将它摘下去! 他见无法让祁丹朱改变主意,颤颤巍巍地想上前阻止,习绿抬起手里佩剑,冷眼拦住他的去路,他看着寒光凌厉的剑,吓得不敢乱动。 护卫们动作利落,得了祁丹朱的吩咐之后,就毫不犹豫地上去将牌匾摘下。 轰的一声,孙文显眼睁睁看着牌匾落地,他脚下一软,直接跪到地上。 这块代表着琼山书院荣光的牌匾,就这样毁在了他的手里。 第29章 想摸摸头顶 孙文显看着被摘下来的牌匾, 怒拍大腿。 他站起来,面红耳赤地瞪着祁丹朱道:“殿下怎能如此肆意妄为!陛下亲赐之匾,殿下竟然敢公然摘下来, 您这是不将陛下放在眼里!也不将我等文人放在眼里!” 众人噤若寒蝉, 全都低垂着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祁丹朱勾起妖艳的红唇, 冰冷一笑, “好大的一顶帽子,孙山长还真是巧言善辩。” 孙文显面色阴沉,“殿下若是执意妄为,那么草民只好去禀明圣上,请求圣上还给琼山书院一个公道。” 他双手拢在袖子里, 有恃无恐地轻抬下颌, 一副孤傲的模样。 祁丹朱再嚣张跋扈,也不能不将锦帝放在眼里, 更不能跟他们这些文人墨客作对, 锦帝素来重文轻武,琼山书院是盛京最大的书院,他不信祁丹朱敢公然跟文人作对。 他便是算准了这一点, 才敢不让君行之来上课。 祁丹朱目光幽幽地看着他, 慢慢勾起唇角,艳丽的容貌看起来姝色倾城。 她轻声道:“孙文显, 您不会觉得我没有禀明父皇就会来拆你的牌匾吧?” 孙文显怔了一下,一张老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 九公主骄纵任性,本该是个冲动性子,他以为她是君行之的事后便直接来找他麻烦,却没想到祁丹朱竟然先去找了锦帝, 做足准备才来找他算账。 这出乎他的预料,他不由慌乱了一瞬。 祁丹朱看着他,掷地有声地呵斥道:“琼山书院本是教书育人的地方,你孙山长本该一心只读圣贤书,为大祁培育良才!” “裴山长曾经说过琼山书院里不看门第高低,不问身世背景,只看学子心性和品德。” “如今你背弃裴山长设立琼山书院的初衷,还有何颜面挂着这面牌匾?” 孙文显当着众学子的面,被训得面红耳赤。 祁丹朱继续扬声训斥,“你不思正道,不为大祁选贤举能,培育英才,整日只想着攀比妒忌、冷落人才、结党排挤,此风若盛行,将来琼山书院培养出的学子入朝为官后,岂不是也要将这种风气带到朝堂上,乱了朝堂风气?” 祁丹朱一个罪名又一个罪名按下来,孙文显想反驳都来不及。 祁丹朱目光扫过屋内众人,“陛下最讨厌结党营私,若真到了那日,朝臣将不思考如何为国,书生将不思考如何忠君,一个个只会为了自身利益,谋权夺利,到时臣将不臣,国将不国,危害社稷!孙文显,你罪大恶极!” 孙文显早就面无血色,额头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冷汗,再也不见了刚才的咄咄逼人。 祁丹朱说的没错,锦帝最讨厌结党营私,这些话传到锦帝耳中,锦帝必然不会允许此风蔓延。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殿下饶命,殿下饶命!草民知道错了,草民再也不敢了!” 学堂内的众学子都跪了下来,惊恐万分地低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他们只知道九公主拜了君行之为先生,却不知道九公主竟然如此看重君行之。 整个学堂里鸦雀无声,只能听到孙文显不断地求饶声。 祁丹朱垂目看着他,冷冷道:“本公主已请示过父皇,琼山书院既然背弃了裴山长成立书院的初衷,便没有资格再挂这块牌匾,不如便将它烧了,让它追随裴山长而去。” 一块牌匾而已,锦帝根本就不在乎,更何况这几年琼山书院出身的大臣朋党比周的情况越来越严重,锦帝早就想警告他们了,祁丹朱如此做法,正合他的心思,他不便出面的事,由祁丹朱来做正好。 孙文显全身打了个哆嗦,这些年来琼山书院渐显颓势,全靠这块牌匾维持着体面,若这块牌匾没了,琼山书院的名声便彻底毁了。 他忍不住求情道:“殿下,千错万错都是草民的错!牌匾何辜?求您将牌匾留给我吧!” 祁丹朱声音柔和,语气却冷漠无情,“孙山长,你似乎霸占的太久,所以忘记了,这块牌匾从来都不属于你。” 孙文显倏然一愣,这块牌匾是锦帝赐给裴山长的,因为裴山长没有子女,琼山书院才会落在他手里,这块牌匾也被他占为己有,祁丹朱没有说错,这块牌匾的确不属于他。 祁丹朱沉眸看着他,摆了摆手,其他人都退了出去。 祁丹朱在孙文显面前蹲下,看着他满面的冷汗,缓声道:“孙文显,你以为一块牌匾就能消本公主的怒气吗?” 孙文显错愕抬头。 祁丹朱幽声道:“你这几年依靠琼山书院山长的名头,收了不少好处,也做了不少缺德事,就连后山的地都让你暗中卖给了富商,这些事,我随便挑两件告诉父皇,都够治你的罪了。” 孙文显如坠冰窟,张大嘴巴看着祁丹朱,冷汗直流。 祁丹朱笑了笑,慢悠悠道:“现在我只跟父皇请示摘掉这块牌匾,还未来得及跟父皇说这些,你说我该如何向父皇禀明情况?” 孙文显心里咯噔一声,听到还有转机,连忙哀求道:“殿下饶命,您放过我这一次吧,小的愿意给您当牛做马,为您马首是瞻!” “本公主不缺人伺候,更不缺狗腿子。”祁丹朱脸色不太好看,压低声音道:“想让我放过你,就告诉我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孙文显全身一僵,他不敢抬头看祁丹朱,只抿了抿干涩的唇,颤颤巍巍道:“哪有什么人指使,都是草民一时糊涂……草民不知殿下是何意?” 祁丹朱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张明明惧怕却努力装糊涂的脸,懒得浪费唇舌,直接道:“本公主在问你想死还是想活。” 孙文显倒吸一口凉气,闻言吓得差点哭出来。 祁丹朱一句话就能让锦帝同意将牌匾摘下来,祁丹朱若真的去锦帝面前将这些事告诉锦帝,锦帝估计能直接砍了他的脑袋。 他心中慌乱不已,习绿站在祁丹朱旁边,冷漠道:“孙文显,公主耐心有限,没时间陪你在这里耽搁,你有话快说,否则就没机会说了。” 孙文显心里又惊又怕,他抬头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祁丹朱,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根本来不及细想,咬了咬牙磕头道:“回公主,是……是沈将军家的公子沈厚让我这么做的。” 祁丹朱似乎早有预料,闻言没有太惊讶,只是挑了挑眉,冷眸看着他。 习绿看着孙文显催促道:“快将前因后果跟公主说清楚。” “是……”孙文显咽了咽口水,声音嘶哑道:“沈公子心悦公主殿下,得知殿下认君行之做先生之后,怒火中烧,命令草民想办法将君行之赶出书院,最好把他说成攀龙附凤之人,坏了他才子的名声。” “还有呢?”祁丹朱语气波澜不惊问。 孙文显犹豫了一下,咬牙道:“……沈公子还说,最好能将君行之彻底赶出京城,让他不能参与科举。” “沈厚给了你什么好处?”祁丹朱问。 事到如今,孙文显已经说了这么多,本不该再隐瞒,但他却磕磕绊绊起来,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面色窘迫,似乎难以启齿。 祁丹朱静静看着他。 孙文显触及到她的目光,跪地叩首道:“沈、沈公子答应草民将他身边的丫鬟赏给草民!” 祁丹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一声:“孙山长当真风流。” 孙文显苦笑,露出几分狼狈来,道:“让殿下见笑了,草民家有母老虎,沈公子答应草民,将那丫鬟给草民养做外室,所以草民……草民实在是没经得住诱惑。” 祁丹朱掩唇笑了两声,笑声轻灵悦耳,眼底却冰冷一片,没有丝毫笑意。 “我才不在乎你们之间有什么勾当,只是我的人,谁也别想动。” “是是是。”孙文显微微松了一口气,道:“殿下见谅,沈公子是因为太过爱慕公主殿下才会冲动行事,他的做法虽然不对,但是他对公主殿下的爱慕之心却没有半点虚假,绝对是真心的。” 祁丹朱闻言脸颊微红,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羞赧地抬步跑了出去。 孙文显看她这副少女怀春的模样,不由松了一口气,跌坐在地。 他轻笑了一下,心道看来祁丹朱就是一个不知民间疾苦的骄纵小公主,最多因为一时之气,摘了他的牌匾,惹不出什么大事。 说不定哪天祁丹朱高兴,还能让锦帝再写一块牌匾挂进来。 孙文显不见了刚才的慌张和狼狈,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摆。 他想起祁丹朱刚才的神色,不由有些期待,沈厚若是能娶到祁丹朱,那么他想要多少块牌匾,还不是祁丹朱去跟锦帝撒撒娇的事。 他决定等会儿就去将祁丹朱的态度告诉沈厚,让沈厚再加一把劲,早点抱得美人归,那么也能免得他再受祁丹朱的气。 …… 君行之得知消息,匆忙赶来的时候,祁丹朱已经一脸志得意满地从学堂里走了出来。 她双手背在身后,嘴里哼着小曲,一脸办了大事的模样,看到君行之眼睛一亮,弯唇笑了笑。 众学子们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刚才还嚣张跋扈的九公主,现在一脸乖巧地一步一步挪到了君行之面前。 她脸上带着乖巧的笑容,微仰着白嫩的小脸,一副求表扬。 “先生,我厉害吧?” 君行之垂眸,本来蹙紧的剑眉不自觉慢慢松懈下来。 他看着祁丹朱脸上狡黠乖巧的笑容,突然有一种想要摸摸她头顶的冲动。 第30章 乘毛驴而归 君行之看着祁丹朱头顶柔软的发丝, 手不自觉抬了起来,待反应过来,连忙将手握成拳, 放到唇边低咳了一声, “公主如此做,是为我?” 他刚才在来的路上已经听钱衡说了事情的经过, 很快便猜到了原因。 他以为他成功将事情隐瞒下来, 没想到祁丹朱早就已经知道了。 祁丹朱听到他的话,没有丝毫矜持地点了点头,一脸‘你还用问’的表情,理所当然道:“当然是为了先生,不然我还能为了正义么?” 周围竖着耳朵偷听的学子们忍不住咂舌, 传言果然不假, 九公主做事不问对错,只看喜不喜欢, 她无论做什么, 都只是兴之所至罢了。 君行之心底一软,“……多谢。” 祁丹朱笑了笑,回头嫌弃地看了一眼学堂, 道:“先生, 这样不讲道理的学堂,你不待也罢, 我们这就回去收拾行李,现在就离开这间破书院。” 君行之道:“我已经在托人找房屋,有些眉目了,等妥善之后我就搬过去,殿下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 不必再为我费心。” 他本来也没想再在这间学堂里再呆下去,他是来安心读书的,既然琼山书院不愿要他,他也没有继续待下去的理由,大不了换个地方学习罢了。 祁丹朱听到他的话,不用想也知道,君行之寻找的新住处和新书堂必定又是偏僻、狭小之地,那样的地方如何能安心备考? 她若赏赐房屋给君行之住,以君行之的性子定然是不愿意的。 还好她搞定了姜仁扈这个老顽固才来这里。 祁丹朱得意一笑,开口道:“先生,我已经给你寻到一名良师,你师父虽然穷了一些,不过他官邸很大,你过去挑一间房住即可。” 君行之刚想说话,祁丹朱又道:“他这个人抠门的很,府上只有一对哑奴夫妇在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他年纪大了,哑奴夫妇年纪也大了,多有不便,你搬过去之后,正好可以就近照顾他。” 周围的人纷纷竖起耳朵,心中有些不屑,琼山书院是盛京最大、最好的书院,就算有些没落了,也比别处好,九公主就算再有本事,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书院了。 他们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君行之本来是他们之中的佼佼者,待君行之到了其他书院,说不定功课就耽误了,等到春闱的时候,也许还不如他们呢。 他们心中默叹了一声‘红颜祸水’,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只在心里偷笑。 君行之微微沉吟,问道:“不知殿下所说的良师是何人?” “姜仁扈,姜太傅。” 众人面色一变,纷纷抬头望了过来,难以置信地张大眼睛。 姜仁扈才高八斗,若说是盛京第二文人,便无人敢认第一,他是出名的不收徒弟,这些年来多少达官显贵上门求学,他都将人拒之门外,直到这几年,众人才不得不逐渐打消了拜他为师的念头。 九公主真的能请他出山? 君行之也有些错愕,诧异地看着祁丹朱。 祁丹朱眉目含笑,道:“先生对这个师父可还满意?” 君行之张了张嘴,能拜姜仁扈为师,他自然是求之不得,但姜仁扈既然不愿收徒,祁丹朱必定是千辛万苦才让其答应下来。 祁丹朱看出他眼中的犹豫,直接抢话道:“先生可不能拒绝我,我费了好多唇舌,那个臭老头才答应下来的,你若拒绝了,我会很伤心的。” 君行之忽然明白祁丹朱这几日为何没有来琼山书院,他心中划过一抹暖意,弯唇笑了笑。 他没有再拒绝,颔首道:“那便多谢殿下了。” 祁丹朱一番苦心,他不能浪费。 祁丹朱不由弯唇一笑,赶紧催促君行之回去收拾行李。 众学子目送他们走远,面面相觑,再也不见了刚才的幸灾乐祸,眼中满是羡慕。 能得九公主青睐,这是何其美事啊! 君行之本来也没带太多东西,很快就收拾好了,祁丹朱看着君行之的包袱,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君行之因为她的缘故,最近一直搬来搬去,她难得生出一点愧疚。 不过九公主的愧疚,来得快,去得也快,她看到传说中那只毛驴之后,很快便笑了起来。 她走到驴车前,有些好奇地摸了一下小毛驴的耳朵,“这就是驴?” 灰秃秃的毛驴瞥了祁丹朱一眼,嘴里喷着气,甩了甩头,模样儿看起来有些滑稽。 祁丹朱忍不住笑,又伸手摸了一下它的耳朵。 君行之点了点头,道:“它没个轻重,殿下千金贵体,离它远一点。” 祁丹朱乖乖后退一步,毛驴在原地蹬了蹬腿,哼唧了两声。 君行之将行李放到驴车上,道:“殿下,你去乘软轿下山吧,我赶驴车过去。” 君行之身穿浅色布衣,乌发扎着同色布带,头上没有玉冠,也没有金簪,可他只是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便无端比别人高贵几分。 他牵着驴车的动作无比坦然,仿佛他做任何事,无论高低贵贱,都一样游刃有余。 祁丹朱莞尔一笑,围着驴车转了一圈,忽然跳到驴车上,双腿晃了晃,声音清脆道:“那我要坐驴车。” 君行之一愣,牵着毛驴的手顿了一下。 扈从们赶紧跪下,惊慌失措地阻止,“殿下!万万使不得啊!您身娇体贵,怎么能乘坐驴车?” 祁丹朱轻抬下颌,“先生坐得,我为何坐不得?” 扈从们还想再劝,却不敢说君行之的不是,只能不断道:“那不一样!那不一样啊!” “闭嘴。”祁丹朱故意瞪了他们一眼,他们赶紧闭了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祁丹朱心意已决,到处摸了摸,觉得这驴车甚是新奇有趣。 君行之眼底流露出几丝无奈,低声劝道:“丹朱,你是堂堂公主,乘坐驴车确实不合适,此时如果传出去于你名声有损。” “谁说公主就不能坐驴车?再说了,我还有什么名声可言?”祁丹朱不以为意,晃着腿道:“整个盛京无论谁提起我,首先都会说我是一个被宠坏的小公主,嚣张跋扈,目无尊长,没有丝毫礼法可言。” 君行之蹙眉,虽然知道她是在拿自己打趣,还是忍不住沉声道:“你很好,无需听别人胡言。” “先生说得对。”祁丹朱笑了笑,含笑望着他,“我既无需听别人胡言,又何必在乎别人用什么眼光看我?我看这驴车就甚是新鲜,想坐便坐,旁人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去。” 小毛驴像听懂了一样,踢了踢腿,直了直脖子,从嘴里喷出一口骄傲的气来,祁丹朱忍不住笑了一下,抬手摸了摸它。 君行之看着她没有再劝,她像如今这样肆意鲜活的活着,就很好。 扈从们不得不从,最后只得想尽办法地往祁丹朱屁股底下放了一个软垫,再三确认驴车不会硌伤公主的千金贵体之后,才任由她去了。 如果不是祁丹朱阻止,他们简直想把这驴车布置的富丽堂皇,比马车还要华丽才好。 不管怎么样,祁丹朱终于称心如意的坐上了驴车。 今日阳光明媚,天空碧蓝如洗,山上风景独好,野花还未落,树枝还见绿,鸟鸣声清脆,流水声潺潺,从琼山书院下山的路还算平坦。 君行之牵着毛驴,驴车上放着几个包袱,祁丹朱坐在前面,手里拿着两根路边拽来的狗尾巴草,嘴里哼着不知从哪听来的民间小曲。 她一路看着沿途的风景,双腿随着小曲轻快地晃来晃去,只觉眼前的景致别有一番滋味。 君行之走在前面,听着身后轻快的小调,不自觉弯唇浅笑了一下。 祁丹朱将手里的两根狗尾巴草缠绕在一起,眉眼弯弯的递到君行之面前,声音透着兴奋道:“先生,你快看,像不像兔耳朵?” 君行之看着毛茸茸的狗尾巴草,轻勾唇角,吐出一个字来,“像。” 祁丹朱欣然笑了起来,声音清越如银铃,灵动悦耳,让这条路都变得鲜活起来。 这一天,长街上的人都看到了惊奇的一幕。 一位衣着华丽的美人坐在驴车上,手里拿着两根跟她极为不相衬的狗尾巴草,头上的金步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她笑得一脸开心,双腿悬在空中不时晃动两下,红裙翻飞,层层裙摆仿若即将腾空而起的凤凰,艳若桃李,灿若明珠。 牵着驴车的男子,一身布衣走在前面,随穿着普通,但面容如玉,气宇不凡,跟那女子极为相衬。 两人眉眼如画,如仙似玉,若不是那毛驴时常出来煞风景地出来晃晃头,这幅画面实在是赏心悦目极了。 路人们忍不住停下脚步多看上几眼,只觉神仙眷侣亦不过如此。 姜仁扈站在太傅府门口的石狮子旁,远远地看到坐毛驴而来的祁丹朱,还有在前面牵着毛驴君行之,忍不住以手扶额,甚是头疼。 他老人家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觉得前途渺渺,想要拎着包袱跑路。 第31章 寻拜师之礼 未时, 太傅府。 姜仁扈一脸高深莫测地坐在席居上,君行之和祁丹朱坐在他对面,中间放着一张矮桌, 桌上放着茶水。 祁丹朱大大咧咧地喝了一口茶, 道:“太傅,我将你徒弟带来了!” 姜仁扈抬眼看向君行之, 目光隐含打量。 君行之坦然受之, 行礼道:“学生君行之,拜见姜太傅。” 祁丹朱心知姜仁扈不会轻易收徒,必然还有后招,故意调侃笑道:“何必如此见外?直接叫先生即可。” 君行之冲她轻轻摇了摇头,收徒之事需得郑重才行。 “现在叫先生恐怕言之过早。”姜仁扈抬了抬手阻止, 看向君行之, 意味深长道:“君公子,老夫虽然答应公主考虑收你为徒的事, 但你若想拜我为师, 还需帮老夫完成一件事才行。” 祁丹朱挑了挑眉,“你这个臭老头,怎么说话不算数?” 姜仁扈厚着脸皮装糊涂, “殿下, 话不能这么讲,老夫何时答应你了?你有证据吗?” 祁丹朱双目圆瞪, 她料到姜仁扈会故意刁难,却没想到姜仁扈会直接耍无赖,她还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老人家,比她脸皮还厚! “丹朱,不能对师长无礼。”君行之拉了祁丹朱一下, 柔声道:“我既然想要拜姜太傅为师,就理应接受姜太傅的考验。” 他早就听闻过姜仁扈放话说只教太子的事,知道祁丹朱能让姜仁扈松口,必定是费了一番唇舌,已是万般不易。 接下来,只能由他自己来获得姜仁扈的认可。 祁丹朱仍不甘心。 君行之低声劝道:“姜太傅如果真心收我为徒,那才能成全师徒之谊,否则,就算为师徒,也与陌生人无异,此事强求不得。” 姜仁扈闻言,满意地摸了摸胡须。 祁丹朱虽然心中不服,但知道君行之说得有道理,也愿意听从君行之的。 她抿了抿嘴,拧眉看向姜仁扈,不服气地轻哼一声。 她双手抱胸转过身去,盘腿坐着道:“我听君公子的。” 君行之看着祁丹朱气呼呼的后脑勺,无声地笑了一下。 他转头问:“不知姜太傅刚才所说,是想让学生做什么事?” 姜仁扈摸了摸花白的胡须,沉吟片刻道:“老夫年轻的时候,曾经在城外的檀香山上看过那里的昙花盛放,异常美丽,老夫印象对此深刻,久久不忘。” 祁丹朱耳朵动了动,侧着耳朵倾听。 “老夫现在年岁渐大,想在临死前看一眼檀香山上的昙花,可惜老夫熬不得夜,也不能爬那样的高山,但甚是怀念,经常魂牵梦萦,难以忘怀……” 姜仁扈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似乎陷入了回忆里,神色怅然,久久没有说话。 祁丹朱忍不住回头望去,多看了姜仁扈几眼。 君行之安静的等一会儿,才适时开口道:“太傅让学生所做的事,跟昙花有关?” 姜仁扈回过神来,愣了愣,抬手抹了把脸。 他‘嗯’了一声,道:“如今正是昙花盛开的时节,老夫听闻檀香山上的昙花快开了,昙花一年只开一次,你今夜去檀香山,若能看到盛开的昙花,便说明你我有师徒之缘,你在昙花盛开时将昙花摘下送给我,我就收你为徒。” 祁丹朱转过身,急道:“昙花今夜若是不开呢?这种事谁说得准?你这分明是故意为难人。” 姜仁扈心虚地咳了一声,老神在在道:“反正老夫只要檀香山上今夜盛开的昙花做拜师礼。” 祁丹朱怒火都烧起来了,还想再说,君行之已经拦住她,对姜仁扈拱手道:“学生知道了。” 祁丹朱恼怒地看向君行之,君行之安抚地对她摇了摇头。 祁丹朱泄气地闭上嘴,瞪了姜仁扈一眼。 姜仁扈端着茶杯假装喝茶,努力忽视她带着火花的目光。 君行之抿了抿唇,道:“那我们便先行离去,不打扰姜太傅了,学生若有幸在檀香山上看到昙花,再将昙花摘来给您鉴赏。” 姜仁扈满意一笑,看君行之顺眼了几分。 祁丹朱没好气地轻哼一声,抬脚跟着君行之走了出去。 姜仁扈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两个走出去,目光落在君行之的背影上,神色微微凝滞。 “从容有度,此子不错。”他目光欣赏地叹了一声,拿起酒壶仰头灌酒,醉生梦死地喃道:“可惜老夫不收徒。” 祁丹朱跟着君行之走到府门口,拽住君行之的袖子,声音急切道:“先生,你真的要去檀香山吗?” “嗯。”君行之垂眸看着祁丹朱握住自己衣袖的手,低声道:“丹朱,此事强求不得,如姜太傅所说,一切随缘就好,你先回宫,我自己去就行了。” 祁丹朱皱眉,显然不认同他的说法,“昙花今夜若未开怎么办?这花期无常,谁知道昙花几时开放,既然是人力无法决定之事,何必要去冒这个险呢?” “那便说明我跟姜太傅没有师徒之缘,姜太傅既然不愿,便不必强求。” 祁丹朱自然不认同,“如今科举考试时间渐近,姜仁扈学识渊博,你如果能拜他为师,必定事半功倍,就算他不愿意,我们也可以再想想办法,哪能这么轻易就放弃?” 君行之浅笑了一下,“丹朱,我明白你是为我好,但我既然答应了姜太傅的要求,便不能悔改。” 祁丹朱仍旧不甘心,她这些天费了那么多唇舌,哪里肯就这么放弃。 君行之是君子,她可不是,她就是一位刁蛮任性的小公主,才不管什么君子之道,更不管什么君子之诺。 她松开君行之的衣袖,在原地走了两圈,低头思考对策。 不远处卖甄糕的小贩正在沿街叫卖,吆喝声响亮。 她不自觉被吆喝声吸引,抬头望了过去,前方正是街市,人流往来,无比热闹。 她看着前方热闹的街市,忽然灵机一动。 她惊喜回过头,有些兴奋地说:“先生,我有办法了!” “我现在就派人去想办法买来几朵盛开昙花回来,今夜你照旧去檀香山,檀香山上的昙花若是开了自然好,若是不开,明日你就带着我买来的昙花去给臭老头做拜师礼!” “反正都是昙花,檀香山上的昙花跟其他地方的昙花也没有什么区别,臭老头一定分辨不出来的。” “不可。”君行之想也不想就摇头道:“拜师最重要的是诚心,不能投机取巧。” 祁丹朱瞬间蔫了下去,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了一声‘小古板’。 可是仔细想了想,君行之如果不是这样,就不是小古板了。 她这样想着,又忍不住有些开心,看着君行之笑了一下。 “笑什么?” “笑傻瓜先生。”祁丹朱挺胸道:“你如果没有我这么聪明的徒弟护着,可怎么办呀!” 君行之垂眸浅笑,抬起手,略一犹豫,在她头顶轻轻拍了拍。 祁丹朱微怔,轻轻眨了眨眼睛,这还是君行之第一次主动亲近她。 君行之刚想将手移开,就感觉祁丹朱脚尖一抬,又把软乎乎的头顶放回了他手掌底下。 他手心一软,忍不住怔了怔,垂目看去,祁丹朱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他弯了弯唇,又在祁丹朱头顶轻轻摸了两下。 祁丹朱满意地眯了一下眼睛,君行之摸了两下才收回手,负手而立道:“丹朱,你先回宫吧,切莫担心,明日便可知结果。” 祁丹朱知道劝不了他,只好点了点头,跟他在巷口分路而行。 她看着君行之走远,自己却没有回宫,而是四处逛了逛,君行之虽然不肯带她去檀香山,但她自然不会听话。 她决定等夜里再跟上去,到时候君行之想阻止她都阻止不了。 她在街上绕了几圈,本想去茶楼坐会儿,但想起那个突然变卦的臭老头,又忍不住忿忿不平地回了太傅府。 姜仁扈正在喝酒,他刚喝完一壶,正伸手去拿第二壶,抬头就看到祁丹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姜仁扈动作一顿,看到她头都大了,“你这臭丫头怎么又回来了?” “来你这儿蹭个饭。”祁丹朱将手里的甄糕扔到他面前的桌上,舒爽一笑,在他对面坐下。 “老夫甚穷,没有什么好的食物招待您,殿下还是回宫去用御膳吧。” “没事,我不嫌弃。” 姜仁扈撇了撇嘴,将香喷喷的甄糕打开吃了一口,甄糕带着热气,味道极佳。 祁丹朱道:“御膳虽好,但我吃了这么多年也吃够了,正想换换口味,还是太傅府里的吃食有新鲜感,李婶做出来的食物虽然没有宫廷菜精致,但别有一番风味儿,十分爽口。” 姜仁扈没好气道:“你当然喜欢,你每次过来,李婶都尽挑好的给你做,后院养的鸡,你都吃了三只了。” 姜仁扈想起自己家胳膊肘往外拐的哑奴,就忍不住心疼自己那些鸡。 祁丹朱浑不在意地晃了晃腿,“不还有两只么?” 姜仁扈一口甄糕差点噎在嗓子里,气得半晌说不出话。 他指着祁丹朱颤声说:“你竟然还真惦记着我府里的鸡!连还剩两只都知道?” “我去后院儿看过了,那两只鸡一只比一只肥嫩。”祁丹朱笑了笑,摩拳擦掌道:“我早就想好了,大的那只红烧,小的那只用来炖板栗,李婶做的黄瓜炒蛋味道不错,先留着它们下几天蛋,等夏天过了,您后院那些黄瓜都摘光了,到时候再将鸡杀了。” 姜仁扈眼睛一翻,差点气得晕过去。 这小公主不但惦记着他府里的鸡,连后院种的黄瓜都不放过! 第32章 日落赏余辉 斜阳落山, 君行之坐在山顶,眺望着远处的落日,火烧云层层叠叠, 连绵不绝的山峰在夕阳的照耀下染上了淡淡的金光。 “先生!”祁丹朱娇柔清亮的声音传来。 君行之一愣, 回头望去,祁丹朱提着裙摆气喘吁吁地走上来, 眉眼含笑, 抬高手臂向他挥了挥手,在晚霞笑得灿烂。 落日余晖映在她的身上,火红的裙摆镀上了淡淡的金光,霞光瑰丽,娇容胜华, 美得动人心魄。 君行之怔然, 微微直了眼。 祁丹朱又挥了挥手,擦着额头上的香汗娇嗔道:“先生快拉我上去, 我走不动了。” 她站在一块石头上, 双颊绯红,额头上冒着细密的香汗,脸颊粉嫩嫩的, 像熟透的桃子。 君行之恍然回神, 赶紧走过去伸出手,手伸到一半, 他犹豫了一下,扯着衣袖将手盖上,再次朝她伸出手。 祁丹朱看到他的动作,不由莞尔,将手放到了他的手上, 隔着布料握在了一起。 她的手比君行之小很多,柔软细白,君行之的手正好能将她的手包住。 君行之耳根微烫,用力将祁丹朱拉上来,然后飞快松开手。 “公主不是回宫了么?”君行之看着她有些惊讶。 “我闲着无事,便过来了。”祁丹朱垂着眸子,有些心虚。 她故意瞒着君行之,偷偷溜过来,她放心不下,想来看看昙花究竟会不会盛开,若是花没开,总要再想想其他办法,如果全听君行之这小古板的,估计拜师的事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君行之眉头皱了起来,不认同道:“殿下这样一个人跑过来,太不安全了。” “没事,有习绿陪着我呢。”祁丹朱朝身后努了努嘴,“你别看习绿看起来娇小瘦弱,其实武功高着呢,一般的壮汉都不是她的对手。” 君行之抬头看过去,习绿面无表情地坐在一棵树上,身穿夜行黑衣,手里拿着配剑,天色渐暗,若是不仔细,很难发现她。 “你夜里不回宫,可会生出事端?”君行之忍不住担心。 如今天色已暗,让祁丹朱下山已经来不及了,他担心如果她一夜未归,宫里的人不知原因,会四处搜寻,引起混乱。 祁丹朱一边往前走一边不以为意道:“没事的,父皇早就下令允许我随意出宫,不必遵守宫规,没有人敢拘着我,皇后娘娘和丽妃也不会管我,所以就算我夜里不回去也没关系。” 君行之眉头渐紧,莫名觉得这样的放纵有些怪异,“陛下难道不担心你吗?” 就算是民间普通人家的女儿,若彻夜未归,家人也会大惊失色,四出寻找,皇宫戒备森严,宫规严厉,祁丹朱不回宫竟然也无人问询? “只要我不离开京城,父皇就不会担心我。”祁丹朱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耍着无赖道:“总之你不能赶我走,天快黑了,下山更危险。” 她就是笃定的知道她来了之后,君行之不会将她赶走,所以才跑这一趟。 祁丹朱有恃无恐地笑了笑,找了块光滑的石头,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在上面坐了下来。 君行之看着她的动作,眸中划过一丝困惑。 自小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却能这样毫不顾忌地席地而坐,锦帝的掌上明珠,却能在深夜无人问询的出宫。 这究竟是宠爱的放纵,还是毫不关心的冷漠? 祁丹朱抬头望向远处的夕阳,不由眼前一亮,惊喜万分道:“这夕阳可真漂亮。” 桑榆暮景,晚霞满天,绯色的余晖下,倦鸟归巢,游鱼沉水,万物都安静了下来,一切变得静谧而安宁。 君行之在她身侧坐下,看着眼前的美景,轻轻点了点头。 如此美景,确实漂亮。 “你以前看过落日吗?”祁丹朱目光着迷的看着远处的夕阳,不舍得一开目光。 “看过,但是每次都是匆匆一瞥,没有像现在这样在高山上眺望过。”君行之想了想,添了一句,“还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夕阳。” 祁丹朱点点头,“我也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夕阳,宫里高墙重重,即使坐着秋千,也只能窥看到夕阳一角,还从未见过如此美景。” “我在宫外虽然没有高墙,却也难得能停下来好好看看身边风景。” 祁丹朱疑惑地转过头,“你以前很忙么?” 她觉得如此伤心悦目的美景,除非忙到没有停歇的时候,否则都会驻足看上几眼。 “嗯。”君行之看着远处,声音低沉,“我父亲身体不好,不能劳累,所以我会忙一些。” “你以前在家中的时候,平时都做什么?”祁丹朱忍不住对他以前的生活有些好奇,转头看着他。 “晨起读书,晌午去山中采药,下午强身健体,有时将书画拿去集市上售卖,偶尔也会替别人写写书信,换些银两回来,傍晚的时候,会给父亲熬药,夜里继续读书。”君行之说完之后,抬头笑了笑,“跟殿下的生活相比,是不是听起来便觉得枯燥无趣?” “怎会?读书有读书的乐趣,采药也有采药的乐趣,只要人是开心的,做任何事都不会觉得无趣,我的生活虽然多姿多彩,但人事复杂,不见得比先生在淳朴乡间来得快乐。” 君行之笑了笑,随手摘了一根草叶在手中把玩。 他刚才简单几句,虽然没有多说,但祁丹朱却能想象出他小时候既要读书又要照顾父亲的情景,不由静默了片刻。 她看着君行之,心念微动道:“你这么出色,你父亲一定很骄傲。” 君行之轻勾了一下唇角,眼中却没有笑意,“我父亲不喜欢我。” 祁丹朱愣了一下,追问道:“为什么?” 君行之眸色微微沉了沉,轻轻摇头,“我不知道。” 祁丹朱沉默片刻,安慰道:“也许是你想太多了,你能成长的像如今这般出色,你父亲必定费了一番功夫细心教导你,他应该是疼爱你的,至少他希望你好。” “父亲平时教导我很严格,将他一身本领都交给了我,但即使我受伤生病,他也从不会关心。” “他从来没有打过我,也不会像其他父亲那样跟孩子动怒,即使他教的东西,我故意装作没学会,他也不会生气,除了教导我之外,他从来不会跟我多说什么,他对我,就像对陌生人一样淡漠。” 君行之垂眸淡笑了一下,神色有些落寞。 祁丹朱微微出神,低声呢喃道:“我自小锦衣玉食,也未必比你快乐,人人都说父皇对我千娇百宠,可若细论起来,也未必如你父亲对你那般用心良苦。” 君行之抬头,“公主……不开心吗?” 他自认识祁丹朱以来,祁丹朱便每天都是笑盈盈的,仿佛一切随心,看不出有丝毫烦恼。 “我挺快乐的。”祁丹朱回过神,抬头笑了笑,含糊道:“只是未必有先生生活在宫外那么自由畅快罢了,皇宫嘛,难免有许多规矩,我又是个自在的性子,难免羡慕先生能在山林间自由来去。” 君行之轻轻点头。 祁丹朱问:“先生吃饭了吗?” “吃过了,你呢?” “吃了。”祁丹朱笑了笑,嘀嘀咕咕抱怨道:“我在太傅府中吃的,李婶厨艺高超,将腌制许久的酸萝卜拿出来,做了酸萝卜炒肉丝,还把之前晒的黄金小鱼拿出来用油煸炒,味道极香,我足足吃了一碗饭。” 君行之静静听着,嘴角不自觉微微扬了起来,陪着她一起看夕阳渐落。 “姜太傅那个小气鬼,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恨不能把他后院剩下的那两只鸡藏起来,我也没想现在就吃呀,虽然那两只鸡现在已经够肥了,但是养一养还能更肥……” 夕阳落下,夜幕初升,明亮的圆月挂在天上,繁星点点,祁丹朱的声音清冽如流水,缓缓流淌在山林间。 祁丹朱本来想点燃灯笼,没想到今夜月光皎洁,格外的明亮,像银光洒在地上,目可视物。 万籁俱寂,她没有将灯笼点燃,只是跟君行之一起安静的坐在墨色苍穹下。 微风袭来,祁丹朱拢了拢身上的斗篷,两人不时低语几句,君行之话虽然不多,但是一个极好的聆听者,无论她说什么,君行之都用心听着, 她正在跟君行之念叨宫里的杏花酥有多好吃,有时间要带一些给君行之尝一尝,倏尔看到空中一点,不由眼前一亮。 “是流萤!” 君行之抬头望去,萤火虫在夜空中漫天飞舞,光点闪烁,跟天上的繁星相映成辉。 祁丹朱惊喜万分地伸出手心,等了片刻,一只萤火虫闪烁着光落在了她的手上。 她双眸睁大,一动不动地眨着眼睛细看,潋滟的桃花眸里满是惊喜的星光。 君行之盯着她手上的萤火虫看了片刻,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到她的身上。 皎皎月光落在她光洁的面上,她的嘴角噙着天真烂漫的浅笑,明眸里像含了一汪春水,春水映萤光,美不胜收。 君行之心尖仿佛被蜜蜂扎了一下,整个心都变得酥麻满胀,定定地移不开眼。 祁丹朱用手捂住萤火虫,送到君行之面前,语气兴奋道:“先生快看!” 少女银铃似的笑声,响在静谧的夜色里。 她含笑抬眸,眸弯若月牙,目光猝不及防地撞进君行之深不见底的眸子,微微怔然。 她这才发现两人靠的极近,呼吸可闻,若低头唇便能碰到一起。 祁丹朱怔住,不自觉松开手,萤火虫扑闪着翅膀,飞舞在两人交织的目光里,盘旋闪烁。 第33章 如惊鸿一瞥 夜凉如水, 远处传来鸟鸣和虫叫声,夜空澄澈,天上的星星仿佛触手可及, 这偌大的天地变得空灵飘渺。 君行之看着近在咫尺的祁丹朱, 蓦然回神,耳根发烫, 不动声色地将身体往后撤了撤。 祁丹朱眨了眨眼睛, 看着君行之那副故作镇定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弯唇,“先生,你害羞了?” 她故意靠得更近了一些,语气揶揄, 仿佛满不在乎, 却不知自己的眼尾早已绯红如霞,像涂了胭脂。 君行之看着她眼尾的艳色和颤动的睫毛, 心里的窘迫悄然淡去, 生出一些柔软的笑意来。 他浅笑了一下,看着漫天萤火虫,回答祁丹朱刚才的话, “很漂亮。” 他看着漫漫夜色和祁丹朱如画的容颜, 一时分不清自己说的究竟是萤火虫,还是人。 祁丹朱见君行之脸上的窘迫消失不见, 讷讷退回身去,微嘟着唇,不满地低声抱怨:“先生好生无趣。” 君行之唇角微弯,笑意隐在夜色中。 祁丹朱看向身后的一片昙花,那些昙花花瓣闭合着, 仍然没有开放的迹象,她眉心焦急地微微蹙了起来,“先生,你说今夜昙花能开吗?” 君行之回头看了一眼道:“顺其自然就好。” 祁丹朱收回视线,弯唇笑了一下,“先生莫不是对所有事情都这般消极?如果凡事都顺其自然,那么所想、所求、所得岂不是都只能听天由命?如此一来,人活着还有什么乐趣。” 君行之敛眉道:“顺其自然才能心里安然,不骄不躁,不为求不得所苦,可坦然受之,但若是我真正想求的东西……” 君行之略略停顿,沉声道:“我一定会坚持到底。” 凡事可放手,但对真正想要的东西,孤注一掷也不会放手。 祁丹朱抬头看着他清明执着的眉眼,微微笑了笑。 “我也是,我想达成的目标,无论过程多么艰难,我都一定会完成。” 她顿了顿,轻声道:“只是……” “只是什么?”君行之问。 祁丹朱抬眸看他,“只是世上安得两全法,有时候要完成一些事,就一定会伤害一些人。” 君行之道:“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 祁丹朱轻轻点头,“只是人心不能权衡,更不能靠利弊去取舍,伤害就是伤害,即使有万般理由和无奈,人心伤后,也不是轻易能够获得原谅的。” 君行之轻轻蹙眉,想了想道:“人心伤了,难以复原,但是若能拿出持之以恒的决心,像当初为了达成目标那样不顾一切,说不定能有转机,真心才能换来真心,对方若能感受到你的真心,也许就会原谅你。” 祁丹朱安静了一会儿,抿了抿唇问:“先生,如果有人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骗了你,你会原谅她吗?” 君行之想了想,轻轻摇头,“我不知道,爱恨之事不是靠想象就能得出结论的,还要看心之所向。” “心……”祁丹朱垂眸,目光落在君行之胸口的位置上。 “……”君行之侧了侧身,“不是让你看我的心!” 祁丹朱憋笑。 夜幕低垂,清风阵阵,祁丹朱笑了一会儿,看着君行之忍不住微微出神。 君行之的面颊沉浸在月光里,清冷俊美,如雕如琢,似玉凝脂。 她目光在君行之的侧脸上晃了须臾,收回视线,回归正题。 她趁机劝道:“先生,我觉得事在人为,有时候遇到难关可绕道而行,例如此次的昙花拜师礼,变通可解。” 她心中暗暗算着,如果现在让人去买几株盛开的昙花回来,应该还来得及。 君行之闻言若有似无地勾了勾唇,“丹朱,你不必再劝,我之前说过,姜太傅如果不是诚心收我为徒,强求之后,也只是图有一个是师徒的名义而已,我若拜师,只为真心求学,要的是一位真心愿意为我师者的先生。” “以你的文采,加上姜太傅的教导必定如虎添翼。”祁丹朱蹙眉,正色道:“你这次若拜不成师,再这样耽搁下去,恐怕会影响科举,那我岂不是害了你?” 向来没心没肺的小公主,在这样寂静的夜色里,终于生出一点愧疚来,她虽然喜欢胡闹,却从未想过要害了君行之的前程。 君行之看她一脸懊恼的模样,如玉的脸庞露出几分笑容,声音轻快道:“不必担忧,对你先生有点信心。” 无论他前程如何,他都不想让祁丹朱感到内疚,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与祁丹朱无关。 祁丹朱眼睛亮了亮,这是君行之第一次主动承认自己作为祁丹朱‘先生’的身份,她不由灿然一笑。 她故意调侃道:“先生,你刚才说你拜师只为真心求学,我却不然,我拜先生为师,只为先生可以多看我几眼。” 君行之一愣,抬头看去,祁丹朱弯着眉眼对他笑了笑。 流萤漫天飞舞,月光虽然清冷,寂静的夜却染上了暖意。 祁丹朱想了想,不甘心道:“不行!琼山书院那群人已经听见我说姜仁扈会收你为徒了,若你没有拜成师,他们岂不是要笑我?” 她转过身去,面对着那片昙花,双手合十,语气活泼道:“各路神佛保佑,诸天花神垂怜,请让昙花今夜一定要盛放。” 君行之看着双眼紧闭,一脸虔诚的祁丹朱,轻轻笑了笑,也将目光投放在那片昙花上。 他忽然有些迫切地希望这片昙花可以在今夜盛开,不为拜师,只为祁丹朱可以心愿达成。 祁丹朱睁开眼睛,眼巴巴地盯着昙花看了一会儿,抱膝而坐道:“先生,你听过关于昙花的故事吗?” 君行之摇了摇头,“未曾听过。” 他平日读的书虽然多,但看的话本和闲书却少之又少。 “我也是听说书先生说的。”祁丹朱笑了一下,看着昙花娓娓道来,“昙花又名月下美人,相传本来是上界的一位花神,四季开花,姿容娇美。” “有一位少年时常去给她浇水,不知不觉中,她爱上了这位少年,花朵开得愈发茂盛。” 祁丹朱的声音如潺潺流水,清润悦耳,君行之忍不住侧耳倾听,渐渐入神。 “花神和少年日日相伴,花神心悦少年的事被玉帝得知,她触犯了天条,玉帝对此事震怒不已,将少年送去灵鹫山出家,并赐名韦陀。” 月光倾洒在昙花的花苞上,花枝在夜色之中微微随风摇摆。 祁丹朱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韦陀了结情缘,忘却前尘,也忘记了花神,自此潜心修佛。” “那花神呢?她也忘记了韦陀么?”君行之微微蹙眉,有些急切地轻声追问。 祁丹朱看着月光下孑然而立的昙花低声道:“花神没有忘记韦陀,她仍旧记得韦陀,她的处罚跟韦陀不同,她被贬入凡间,成为一年只能开一次的昙花。” 她顿了顿,微微垂眸,昳丽的面容显得有些落寞,“岁月匆匆,花神一直忘不了韦陀,她生在山脚下,因为知道韦陀每年暮春时分,都会去上山为佛祖采集朝露烹茶,所以她选择在这一天开花,只为韦陀能回头看她一眼。” 君行之敛眉,似乎感染了昙花的悲伤,再看那盈盈而立的花苞时,神色忍不住有些伤感。 祁丹朱下巴搁在膝上,低声轻喃:“昙花一现,只为韦陀,惊鸿一瞥,刹那永恒。” 君行之神色动了动。 花神和韦陀因为人神有别,明明相爱却不能在一起。 花神苦苦守候千百年,辛酸独尝,韦陀爱人近在咫尺,却浑然不知,他一时之间竟分不清,他们二人谁更苦。 “因为身份之别,便不能在一起,当真是可惜。”他忍不住感慨道。 祁丹朱轻轻点头,垂眸看着那些洁白无瑕的花苞。 “告诉你一个秘密。”她道。 君行之转头看她,“什么秘密?” 祁丹朱抬头,低声道:“姜太傅年轻时出身贫寒,曾爱慕一位官家女子,只是碍于身份差异,所以一直不敢表明心意,那女子至今可能都不知道他曾思慕于她。” 君行之微微一愣,“你如何得知?” “我娘告诉我的。”祁丹朱眨了眨眼睛,“我娘当初看透他的心思,曾劝过他表明心意,可他自怜身份,一直踌躇不前,觉得自己无法给那女子幸福,所以拒绝了,我娘只得作罢,后来,他私下为那女子相中了一位公子,觉得那公子人品贵重,身份高贵,足以跟那女子相配,他让我娘代为劝说,为那女子另寻了良人。” 君行之忍不住惊讶,“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姜太傅才终身未娶?” 祁丹朱轻轻点头,“应该是吧。” 君行之抿唇问:“那女子后来另嫁他人了吗?” “嫁了。”祁丹朱简单两个字,再未多言。 君行之沉默下来,忍不住有些唏嘘,没想到看起来逍遥自在的姜太傅竟然有这样一段往事,难怪他想要看这昙花。 他徒自思考着,祁丹朱安静一会儿,身子晃了晃,歪倒在他的身上。 暗香浮动,君行之回神望去,祁丹朱竟然不知不觉已经睡着了。 她双眸轻阖,睡颜恬静,君行之能看着她微翘的睫毛,还有睡梦中微微嘟起的红唇,无奈地笑了笑。 月光倾洒在她的身上,流萤星光点点地萦绕在她周围,冰玉绝色,圣洁而美丽。 惊鸿一瞥,刹那永恒。 君行之看着眼前美景,突然明白了昙花仙子的甘之如饴。 只要不悔,便一眼可抵万年孤苦岁月。 第34章 熹微昙花香 祁丹朱醒过来的时候, 熹微天光已经微亮了,她轻轻动了动,睁开眼睛。 “丹朱, 你看。”君行之声音很低、很轻, 像怕打扰了什么一样。 祁丹朱睡眼惺忪地靠在他的肩膀上,闻言不假思索地抬头。 放眼望去, 是一片盛开的昙花。 她的目光逐渐清明, 不自觉屏住呼吸,被眼前的美景所震撼。 晨光拂晓,苍穹如镜,月光还未散去,东方的启明星明亮地闪烁着, 万籁俱寂的高山上, 似雪的昙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然绽放,冷香阵阵, 清冽地释放着自己的美丽。 祁丹朱定睛细看, 昙花的花瓣洁白饱满,绿叶轻盈舒展,婀娜绚烂, 芳华若水, 如冰肌玉骨的倾城美人,摇曳生姿, 浸染着出尘绝世的美。 清风拂过,灼雅的花香扑面而来,祁丹朱不自觉站了起来,满山盈香,其芳韵久。 “真漂亮。”祁丹朱轻声感叹。 她见过华光溢彩的珠宝, 也见过堆金砌玉的雕梁画栋,可是那些纸醉金迷的富贵,却都不及此刻的昙花美。 “昙花庭院夜深开,疑是仙姬结伴来。玉洁冰清尘不染,风流诗客独徘徊。”祁丹朱不自觉呢喃起君行之前几日曾教她的诗句,眼波流转,抬头笑盈盈地道:“先生,诗中所言果然不假,昙花不愧是月下美人,确实美哉!” 君行之心念微动,目光定定落在她绝美的笑颜上。 昙花一现可倾城,美人一顾可倾国。 确实不假。 “这次姜仁扈那个老顽固没有理由再拒绝收你为徒了!” 祁丹朱开心地跑到昙花旁,蹲下认真地看着那些盛开的昙花,花瓣上沾染着露珠,看起来晶莹剔透。 天光打破黑暗,逐渐露出金色的光芒,光芒落在昙花上,像镀了一层薄薄的金光。 在晕染的金光中,昙花美得震撼而惊艳,似乎要将毕生的美丽都在此刻尽情的绽放,芳香浓郁,灼灼其华。 祁丹朱忽然明白姜仁扈为何这般怀念檀香山上的花,如此美景,见过恐怕终身难忘。 君行之走过去在她旁边蹲下,跟她一起看那些昙花。 他低下头,闻到了昙花的花香,清逸芬芳,沁人心脾。 他侧头看向祁丹朱,在遇到祁丹朱之前,他不曾驻足赏过月,也不曾赏过流萤,更未看过昙花盛开,自从遇见祁丹朱之后,他的每一天都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惊喜,应接不暇。 祁丹朱毫无征兆地闯进了他平淡无波的生活,带着明艳的色彩,肆意张扬,让人无法忽视。 祁丹朱抬头看了一眼绯色的朝霞,道:“先生,天快亮了,该将昙花摘下来了。” 君行之轻轻‘嗯’了一声,却没有动手。 祁丹朱伸出白嫩的手指,轻触无瑕的花瓣,花瓣上晶莹剔透的露珠顺势而下,凝珠清润。 她不由莞尔,看着清颤的花瓣,目光流露出些许不舍。 君行之看到她的神色,低声问:“不舍得摘?” “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昙花一年只开一次,花开至花落只有两、三个时辰。” 她垂眸看着皎白的昙花,声音轻浅而低落道:“昙花为这一天努力准备了这么久,如果现在将它摘下,它便功亏一篑了,连这一年一次肆意绽放的机会都没有了。” 君行之侧目看着她,她背对着曦光,面颊笼罩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看到精致的轮廓,随着熹光蔓延,半露出尖尖的下巴和微翘的羽睫,看起来漂亮而脆弱。 君行之笑了下,语气有些宠溺的纵容,“那就不摘。” 祁丹朱一愣,“那怎么行?如果不将昙花摘回去,怎么跟姜太傅交代?” 君行之勾唇一笑,俊朗如玉。 祁丹朱目光微滞,眨了下眼睛,道:“你不将昙花摘下来,就没有拜师礼,我虽然有些不舍昙花,但更不舍得让你白白错过机会。” 她虽然有怜花之心,但跟君行之相比,再多的花也不如君行之重要。 君行之浅笑,在祁丹朱疑惑的目光中,将旁边的随身包袱拿过来,掏出里面的笔墨纸砚放到一块光滑的石板上。 他席地而坐,将画纸展平,镇纸放好,迎着晨光提笔蘸墨,低声道:“拜师之礼,重在心意,不拘于物件,姜太傅若有心收我为徒,一副画足矣,若无心收我为徒,我就算将这里昙花都带回去,他也不会有丝毫动容。” 祁丹朱愣了愣,稠色无边的桃花眸里闪过丝丝诧异。 君行之低头在画纸上细致地勾勒出昙花的形状,“拜师之事,说到底全凭姜太傅一句话而已,我既然来了檀香山,亲眼看过昙花开,便表明了诚意。” “至于昙花,就算我们现在将其摘下,待回到太傅府,它也已经谢了,只剩下一段残叶败花,并非姜太傅想看只花。” “你昨天讲的花神和韦陀的故事让我明白,其实这昙花,拿不拿回去并没有那么重要。” 祁丹朱在君行之旁边坐下,露出疑惑的神色,“此话怎讲?” 君行之笑了一下,以笔蘸墨,解释道:“姜太傅说他因为年岁已大,才不能来檀香山上看昙花,但他并未到花甲之年,更没有年迈到不能动弹的地步,甚至依旧走路如风,他若有心来此,即便是让人将他背上来,也足以上这檀香山,一偿夙愿。” 祁丹朱轻轻点头,此事她也怀疑过,但她只当姜仁扈是找借口故意刁难,倒未深想,如今想来,君行之说得也许是对的。 君行之垂眸道:“姜太傅如此说,不过是找借口罢了,他不愿亲自来檀香山是看昙花,应该是有其他原因,即使我们将昙花带回去,他也未必能解开心结,只能等拿一天他自己想开了,才能来这檀香山上重看昙花盛开,他怀念的并非昙花,而是当时看昙花的心情。” 祁丹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君行之就算将昙花带回去了,姜仁扈说不定也会继续找其他借口再次刁难,所以君行之只要表明心意即可,剩下的事,并非他们能左右。 既然结果非他们能左右,她操心也是无用,何必还想那么多? 她放下心来,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托腮看着君行之画画,一副休闲自在的模样。 她一边看,一边嘴里还忍不住念叨着,“臭老头最不喜欢按常规出牌,那么我们也不按常规给他送拜师礼,挺好。” 祁丹朱不是叫姜仁扈‘老顽固’,就是叫他‘臭老头’,君行之听她这么一会儿就给姜仁扈换了几个外号,好笑的同时忍不住阻止,“丹朱,不能对姜太傅无理,不得如此称呼他。” “是是是……”祁丹朱不知从哪掏出一包蜜饯来,拿了一颗放进嘴里,轻轻嚼了嚼,小声嘀咕道:“你这还没拜师呢,就这么维护姜臭、姜太傅,什么时候也维护一下我这个徒弟呀。” 君行之浅浅地笑了笑,抬头看向面前的一片昙花。 东方欲晓,山间浓雾散去,昼夜交错的稀微明光映在昙花上,正是景致优美的时候,他提笔挥墨,行云流水地画了起来。 祁丹朱低头看着,吃蜜饯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不自觉聚精会神起来,心里微微有些惊讶。 君行之寥寥几笔,就已经勾勒出了昙花的姿态,风韵十足,足见他画技之高超。 祁丹朱伸出手,看了看自己细白的手指,忍不住感叹道:“同样是手,先生的手是妙笔生花,巧夺天工,而我这双手……也就吃蜜饯的时候能灵活点。” 君行之忍不住笑了一声。 祁丹朱像模像样地低叹一声,往嘴里放了一个蜜饯,没再出声打扰他,安静地坐在旁边。 祁丹朱所带蜜饯不多,只有几颗,所以她吃得极慢,细细地品着味道,连呼吸都是甜的。 蜜饯馨甜的味道一直萦绕在君行之周围,君行之唇边不自觉带着一丝笑意。 旭日东升,待天边露出鱼肚白的时候,君行之画完最后一笔,利落收锋。 祁丹朱连忙凑过去看,君行之将昙花盛放的美景画得栩栩如生,没有刻意去渲染它的美丽,只是如实的将这一幕画出来,却足以美的动人心魄。 她看着画纸眼前一亮,由衷夸赞道:“没想到先生画技如此高超,当真是妙手丹青,美兮妙兮。” 她眉眼弯弯地往君行之嘴里塞了一颗蜜饯,讨喜笑道:“先生这般厉害,什么时候也给我画一幅?” 君行之品着蜜饯的甜味,将笔放下道:“以后有机会便画。” 祁丹朱含笑颔首,心满意足道:“先生可别糊弄我。” “不会。”君行之轻笑。 他们没有立即离开,一直等到昙花谢了,才将干了的画卷收了起来,恋恋不舍地站起来。 祁丹朱看着败落的昙花,低头捡了一朵枯花,随意拿在手里把玩,轻轻晃动了几下。 她忍不住有些遗憾,轻声低喃,“也不知下次再见这样的美景,会是何时了。” 君行之看着她低眉垂眼的模样,声音不自觉柔和下来,“明年若有机会,我们再来看。” 祁丹朱惊喜抬眸,立即开心起来,眉眼弯弯道:“那便说定了,明年我还跟先生一起来看昙花!” 君行之轻笑颔首。 祁丹朱整个人开心起来,双手背在身后,一蹦一跳地往下走,君行之站在她身后,没有看到她眼里的笑意未及眼底,便悄然散了。 世事无常,明年再来看此景,也许便未必是现在的心情了。 第35章 笑烟雨氤氲 祁丹朱和君行之一路说说笑笑, 走走停停,在路过一处悬崖的时候,微微停住了脚步。 悬崖陡峭, 顽石耸立, 天色不知何时已经乌云密布,一眼望去显得有些阴森恐怖。 笑容僵在祁丹朱的脸上, 她站在原地, 怔然看着不远处的悬崖峭壁,面色微微变白,寒风吹动她的衣摆,她一动不动地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缓缓抬起脚, 一步步走了过去。 “危险!”君行之见她越走距离悬崖越近, 面色不由一变,连忙拉住她。 他看着陡峭的山壁, 深深拧眉, 提醒道:“小心一点。” 祁丹朱恍然回神,看着不远处的悬崖,站在瑟瑟寒风里, 睫毛颤了颤。 君行之担忧地看着她, 祁丹朱面色很白,显得脆弱而无助, 他放柔了声音,低声问:“怎么了?” 祁丹朱垂下眼帘,睫毛掩住了眸中情绪,她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摇头, 弯腰将手里的昙花放在地上。 君行之看到她的举动,微微诧异,抬头四周看了一圈,语气迟疑问:“这里……有什么特别的吗?” 祁丹朱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陡峭的悬崖,敛下眸子,抬步往前走,风轻云淡道:“没什么……只是有一位亲人葬身于此罢了。” 她刚才一瞬间的脆弱已经消失不见,神色没有流露出太多悲伤,只是声音却杂糅着几不可察的颤抖。 君行之回头望去,落败的昙花在寒风里瑟瑟发抖,一阵寒风吹起,昙花随风盘旋,坠入深不见底的悬崖,再也不见了踪迹。 君行之收回视线。 祁丹朱情绪明显低落了下去,没有再说话,君行之知道她是在思念故人,便没有开口打扰。 两人一路沉默地走到半山腰,天上一道闪电劈下,忽然下起了雨,山中树木高耸,雨雾蒙蒙,祁丹朱听到忽然而下的雷声,身体不自觉抖了一下,往君行之身侧靠了靠。 她抬头望去,雨珠噼里啪啦地坠落,飘渺的山林变得更加空旷。 君行之拿出包袱,在里面找出一把青色油纸伞撑在她的头顶。 祁丹朱不由惊讶,抬眸看了一眼他的包袱,调侃道:“先生,你这包袱里不但有纸笔,竟然还有油纸伞,像个百宝箱一样,你怎么会带了这么多东西上山?” 君行之抬头看了一眼乌云密布的天空,将刚才画好的昙花图抱在胸前,解释道:“山中地势险峻,如今又是雨季,天气变化莫测,总要多做些准备,以防万一,有备无患。” 听到他的话,什么也没有准备就上山的祁丹朱偷偷摸了摸鼻子,轻轻颔首。 她回头看了一眼,跟在不远处的习绿已经找了一片巨大的芭蕉叶顶在脑袋上,遮住了雨水。 祁丹朱收回视线,看着前路道:“还好刚才未下雨,否则便可惜了昙花的惊艳一现。” 君行之笑了一下,“雨中昙花未必就不好看,若是刚才下雨了,说不定还有另一番美景。” 祁丹朱看向路旁被雨水打湿的野花,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花瓣落下,滴滴嗒嗒。 她不由笑了笑,“先生说得对,各有各的美,既来之则安之的道理,对花来说也是一样。” 君行之将油纸伞往祁丹朱头顶挪了挪,叮嘱道:“山路难行,小心脚下。” 雨水溅在路上,山路不一会儿便变得泥泞。 祁丹朱提起裙摆走了两步,泥泥浆溅起,落在精致漂亮的绣鞋上,她垂眸看着沾上淤泥的绣鞋,轻轻蹙眉。 她微微顿了顿,抿着唇走得更加小心翼翼,恨不能点着脚尖走才好,结果脚下一滑,差点滑倒,还好君行之眼疾手快的扶住她。 祁丹朱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低头看着沾了泥浆的绣鞋,小声嘀咕,“绣鞋脏了。” 君行之垂眸,祁丹朱鞋上的红牡丹绣花沾了泥浆,变成了深灰色,再也不见了刚才绚丽多姿的模样。 祁丹朱回眸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衣摆,可怜巴巴地继续呢喃,“裙摆也湿了。” 君行之不动声色地将油纸伞又往她头顶挪了挪,自己本就湿了的衣袖,又湿了半边肩膀。 他抬头四处看了一下,附近没有可以躲避的山洞,也没有遮雨的凉亭,只能继续往山下走,争取快些下山,不然等会儿雨势一旦变大,就变得更加危险了。 天上传来一声雷声,祁丹朱睫毛颤了一下,抬头看向天上的闪电。 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整个天空都阴沉沉的,幽深的高山雨雾蒙蒙,让人看不清前路。 君行之看着她略微有些胆怯的神色,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别怕。” 祁丹朱轻轻点头,心思稍定,抬头看到倾斜到她这一边的雨伞,不由轻笑了一下,将君行之的手正了正,让伞倾斜回去,然后继续往前走。 雨势渐大,每一道雷突然劈下,祁丹朱都不自觉往君行之身边靠了靠。 走过一个滑坡的时候,一道轰鸣的雷声突然横空劈下,那雷声似乎极近,在耳边突然炸响。 她被雷响吓了一跳,没注意到脚下踩到一块光滑的石头,脚底又是一滑,身体不受控制地朝后仰去,她忍不住惊呼了一声,伸手在空中抓了抓。 君行之面色一变,连忙扶住她,手臂环在她的纤腰上,踉跄了一步,稳住了她后仰的身体。 祁丹朱纤纤细腰不及一握,淡淡的女儿香扑面而来。 君行之看着祁丹朱近在咫尺的如花容颜,耳根发烫,待祁丹朱站稳之后,便赶紧像触电一般松开了手。 祁丹朱脸上蕴染着惊慌与窘迫的红韵,低头看着狼狈的裙摆,沉默须臾,抬眸飞快地看了君行之一眼,小声道:“我不是故意的。” 她这么一会儿功夫就连续脚滑了两次,还次次都要君行之扶稳,若不是自己知道自己是无心之失,恐怕也要怀疑自己是故意的。 君行之自然不疑有他,他知道祁丹朱自从路过刚才的悬崖,就一直有些神思不属。 他看着祁丹朱红彤彤的耳垂,无声地笑了一下,抬起她的手,将油纸伞塞到她的手里,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祁丹朱看着他宽阔的背影,诧异地眨了眨眼睛,“……先生?” 君行之微微侧头,声音低沉却温柔地道:“我背你。” 祁丹朱微微张大眼睛。 山峦起伏,瓢泼大雨来得急切而迅猛,雨滴拍打着树叶,噼啪作响,四处烟雾蒙蒙,林间阴沉昏暗。 祁丹朱手里拿着油纸伞,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君行之,耳边都是轰鸣的雷声和哗啦啦的雨声,在一片空寂之中,唯有君行之的声音让人安心而舒适。 她抿了抿唇,轻声道:“算了,山路滑,你背着我,可能会连累你也一起滑倒。” “没事。”君行之声音低沉温润。 祁丹朱攥紧伞柄,犹豫了一会儿,慢慢趴到了君行之的背上。 君行之微微用力,轻轻松松就将她背起来,脚步稳重地往前走去,似乎不费力气一样,比她刚才走得稳多了。 祁丹朱不由笑了笑,彻底放心下来,抱紧了君行之的肩膀,将君行之刚才画的那幅昙花图抱在胸前。 君行之的背宽厚而温暖,她将脸颊趴在上面,感觉异常安心,一瞬间,仿佛周围那些雷声和轰鸣都变得遥远。 她笑着眨了一下眼睛,声音软甜道:“真想让先生背我一辈子。” 君行之勾唇,难得调侃了一句,“那我岂不是要累死?” “我很沉吗?” 祁丹朱伸手比了比腰,最近为了气姜仁扈那个臭老头,她确实吃得比平常多一些,难道胖了? 君行之将她往上托了托,“别乱动。” 祁丹朱老实下来,继续抱着君行之的脖子,不依不饶问:“先生,我真的胖吗?” 君行之想起刚才手不小心碰到的纤腰,低咳了一声,“不胖。” 祁丹朱这才安下心来,开心地晃了一下腿。 君行之看着身侧轻晃的小脚丫,轻笑了一下,没有阻止。 祁丹朱心情好了起来,忽然觉得这样的阴雨天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先生,你陪我说说话吧。” “说什么?” 祁丹朱想了想,“我不知道,你来说,说什么都行,我就喜欢听你说话。” 君行之的声音清冽如水,她很喜欢。 君行之想了一会儿,在祁丹朱期待的目光中,开口道:“我教你一首诗吧。” 祁丹朱:“……” 君行之抬头看了一眼不断坠落的雨滴,“既是雨天,我便给你读一首关于‘雨’的诗。” 祁丹朱:“……”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雨声伴着君行之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入祁丹朱的耳朵里。 祁丹朱半阖着眼睛,静静地听着,过了一会儿,有些昏昏欲睡,现在正是晨鸡报晓,往常这个时候,她还在睡觉。 君行之一口气读了三首诗,听祁丹朱一点声音也没有,不由侧头看了过去。 祁丹朱双眸紧闭,纤长的睫毛垂在眼睑上,睡得正香,睡梦中还没忘记将油纸伞紧紧地攥在手里,就连他那幅昙花图,祁丹朱也珍而重之的抱在胸前。 他无奈地轻笑了一下,收了声,将祁丹朱背得更稳一些。 雷声和闪电依旧不断,在幽深的山林里显得有些惊心,但祁丹朱靠在君行之的背上,睡得安心而平稳。 烟雨氤氲,秋雨缠绵,君行之背着她一步一步往前走,宽背挺阔,身姿挺拔,脚下的每一步都走得极稳。 第36章 沂临县真相 细雨溟溟, 雨声滴答,美人笼在烟雨中,更添诗情画意。 祁丹朱醒来的时候, 君行之已经背着她下了山, 长街上人群稀疏,雨势小了一些, 雷声和闪电都停了下来。 她手里举着青色的油纸伞, 趴在君行之的背上,微微偏头看着君行之俊美无俦的侧脸,唇畔含笑。 君行之不知道她已经醒了,依旧步伐稳健的背着她往前走,她趴在他的背上, 竟然有些不舍得离开。 君行之一直将她背到了姜仁扈的府门前, 才停下脚步。 祁丹朱举着的伞遮住两人的面容,一路上都没有人看清他们的长相, 大家只能看到一名浅色布衣男子背着一位红衫女子, 他们走过朦胧烟雨,踏过清水涟漪,一眼望去如水墨丹青。 祁丹朱看着太傅府的大门, 才不舍地从君行之的背上跳下来。 “谢谢先生!”祁丹朱对着他含笑作了一辑。 君行之露出一抹浅笑, 现在天光大亮,他的目光落在祁丹朱的脸上, 不由微微蹙眉,祁丹朱的面色有些苍白,像生病了一样。 他正想问,就看到魏闵德从姜太傅府中走了出来。 他将话咽了回去,从容地后退一步, 对着魏闵德的方向,淡然地拱了拱手。 魏闵德看到他轻笑了一下,他永远是这副不卑不亢的态度,从容有度,不会失礼,也不曾卑微,气质如兰,翩翩君子风度。 魏闵德满意地摸了摸胡须,停下脚步,向祁丹朱行了一礼,面色隐约有些沉重。 祁丹朱看到他,颇为嫌弃地‘啧’了一声,敷衍问:“魏大人怎么会在这里?” 魏闵德神色恭敬回道:“姜太傅最近奉陛下之命整理史书,臣前来询问进展,顺便送一些文献书籍过来。” 祁丹朱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 魏闵德顿了顿,正色道:“能在此处巧遇殿下正好,臣正想去拜见殿下,有一事要向殿下禀明。” 祁丹朱露出一个疑惑的眼神,仿佛在问,当朝宰相有什么事要跟她一个公主禀明? 魏闵德开口道:“殿下,沂临县的事,臣等已经查明,有结果了。” 祁丹朱听到他的话,露出一个失望的眼神,兴致缺缺地‘哦’了一声,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 君行之神色倒比她急切一些,在旁边询问道:“大人,请问真相如何?” 魏闵德沉声道:“此事牵连甚广,我和李尚书等人经过连日追查,顺藤摸瓜,竟发现此事牵连到京城里的高官。” 君行之诧异道:“沂临县距离京城甚远,京城里的官员怎么会牵连其中?” “此事说来话长。”魏闵德沉吟道:“当初来京城告御状的那三个乡没有说话,沂临县如今的粮仓里确实没粮,当地的官员武力镇压百姓,就是想要将此事隐瞒下来,当地官员的官职并不高,他们敢如此胆大妄为,必定是上头有人撑腰,所以我们才顺势追查下去。” 君行之追问:“那么粮仓里的粮食都去了何处?” “这就是问题的症结所在。”魏闵德叹息一声,道:“当地的官员对此守口如瓶,我们追查起来十分艰难,在严刑拷问的时候,甚至有不少知情人员宁可畏罪自杀,也不肯吐露一个字。” “此事在沂临县就像有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将所有真相都被困在里面,迷雾重重之中,我们只能尽量寻找一个突破口。” 魏闵德笑了一下,“还好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两日我们终于追查到真相,如今水落石出,我们也能松一口气。” 祁丹朱一直风轻云淡的站在那里,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听到有趣的地方,才问了一句。 “你们用什么方法,让他们说出粮食去了哪?” 魏闵德娓娓道来:“说来也是巧了,沂临县的孙知府有个小妾,名唤春玲,孙知府待这小妾不薄,沂临县的百姓吃不上饭的时候,小妾的家人还能顿顿吃肉,但也正因如此,才招来了贼匪的惦记,我们将知府抓起来那天夜里,贼匪掳劫小妾家,将全部粮食和财帛都抢走了,还把她全家杀了,一个活口都没留。” “小妾每日以泪洗面,得知孙知府的事后,更是惶惶不可终日,孙知府的娘子对她怀恨已久,孙知府被抓后,孙夫人根本就不把她当人看,想尽办法折辱她,连给她的家人厚葬都不肯,直接扔到乱葬岗了事。” “她越想越气,如果不是孙知府害得沂临县没了粮,她的家人也不会招致祸患,说来说去孙知府才是罪魁祸首。” 魏闵德感叹道:“说起来她也是一个苦命的,当初孙知府看上她,逼迫她就范,她之所以跟了孙知府,就是为了给她那弟弟治病,如今她家人全都不在了,她也没有什么牵挂了。” 祁丹朱问:“她就是整个案子的突破口?” 魏闵德点头,“殿下说得对,她主动招认,将自己知道的事都说了出来,还提供了孙知府的罪证,让我们有了突破性的进展。” 祁丹朱轻轻点头。 魏闵德继续道:“有了这个豁口之后,一切就好审了,孙知府知道罪证确凿之后,便知道自己逃无可逃,只能坦白从宽,把自己能说的都说了出来,争取从宽处理。” 祁丹朱不咸不淡地催促道:“捡重点说。” 魏闵德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在调查的过程当中,我们已经隐隐察觉到,此事背后有一股强大的势力在阻挠我们调查真相……” 魏闵德神色沉了沉,“只是我们没想到,那个人竟然会是吴赤东。” 君行之怔了一下,“右翼将军吴赤东?” “正是。”魏闵德双手揣在袖里,叹道:“此事说来话长,原来两年前,吴赤东戍守边关的时候,由于失察,被敌军烧毁了粮仓,军粮一粒不剩,此乃大罪,必定影响仕途,他为了逃脱罪责,竟然将此事隐瞒了下来。” 君行之沉眸,拧眉分析道:“被敌军烧毁粮仓的事,吴赤东也许能够隐瞒下来,但是如果军中一直无粮,将士们没有粮食可吃,此事还是会被发现,所以他要想办法弄来一批粮食,以最快的速度,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粮仓补上,只有这样,他才能将此事彻底隐瞒下来。” 君行之顿了顿,沉吟道:“可是他不能大肆声张收粮的事,边关需要的粮草储备不在少数,他想要补上这个窟窿,需要很多粮食,这不是简简单单四处收粮就能弥补上的。” “对。”魏闵德赞赏的看着他,目光欣赏道:“如你所说,吴赤东既不能大张旗鼓,又需要很多粮食,所以他将主意打到了沂临县的粮仓上,沂临县距离边关不远,运粮方便,而且还是产粮大县,每年储存的粮食都十分丰盛,正是适合补上粮仓的大窟窿。” 他在原地踱了两步,自顾自地说下去,“吴赤东和孙知府沆瀣一气,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沂临县粮仓里的粮食运到了边关,将粮仓里的粮食都换成了稻草,用麻袋装着,掩人耳目。” “如果按照沂临县往年的收成,粮仓里缺少的那些粮食,本来不出三年就可以补上,说不定此事真能瞒天过海。”魏闵德摇头笑了一下,“也许是上天有眼,这件事注定被揭发,今年沂临县的粮田忽然招了蝗虫,粮食颗粒无收,闹起了饥荒,到了不得不开仓放粮的地步,事情才这样一点点被揭发。” 君行之沉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嗯。”魏闵德笑道:“恶人自有天收。” 祁丹朱勾唇笑了一下,“沂临县的案子可不是靠天收的,相比起等天命,丹朱更相信事在人为,水滴石穿。” 魏闵德抬眸,含笑对祁丹朱点了点头,“殿下说得对,人心所向,终可昭雪。” 他转头看向眉心深锁的君行之,含笑拍了拍君行之的肩膀,道:“不必愤世嫉俗,正是因为这世上有人颠倒黑白,才需要有人去拨乱反正。” 他手指着天道:“待拨乱反正的人多了,这天便亮了。” 雨不知不觉已经停了,祁丹朱抬头看向雨后初霁的天空,阳光透过浓云照出光亮来,一抹彩霞映在天边。 君行之拱手道:“学生受教。” 魏闵德笑了笑,对祁丹朱恭敬道:“殿下,臣幸不辱命,沂临县案子的真相,臣已禀明圣上,处置结果应该不日就会下来。” 祁丹朱闻言笑了一声:“与我何干?魏相,是你女儿当众承诺你会查明此事的,我既没有那份善心,也不喜欢邀功,如今你能将此案查出结论,该去告诉她才对。” “是是是。”魏闵德含笑应下。 祁丹朱在原地走了两步,沾了泥泞的绣花鞋在光洁的地面上,踩出几个深浅不一的脚印,她的手指有意无意地绕着鬓边的乌发,目光打量着魏闵德。 她看了片刻,忽然皱眉,一副了然的模样道:“你不会是来跟我讨赏的吧?我告诉你,本公主虽然有钱,但是此事与我无关,我才不愿意掏钱给你,更不愿意去管那些平民百姓的事,你若要讨赏赐,跟父皇讨去!” 魏闵德无奈摇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臣只是听闻沂临县百姓状告知府那日公主也在场,所以以为公主会好奇此事,便想说给公主听听,让公主解个闷,绝没有讨赏的意思。” 祁丹朱唇角一弯,“此案确实挺有意思,不但案中有案,过程还险象环生,转折跌宕起伏,无聊的时候听来足以解闷,只是……” 她拉长音调,嫌弃地看了魏闵德一眼,“只是你说的太过无趣,一点也不够生动,还没有话本里的故事有趣。” 第37章 拜师礼礼成 魏闵德好脾气的附和道:“是臣无能。” 祁丹朱眼睛转了转, 灵机一动,打了个响指道:“本公主要与民同乐!明日就找几位说书先生,将此案查明真相的过程好好编写一番, 然后让他们绘声绘色地讲给百姓听, 他们描述出来的故事,必定比你说的有趣。” 魏闵德笑了一下, 拱手道:“殿下此言有理。” 祁丹朱看着他的眼神还是有些嫌弃, 摆了摆手道:“本公主最讨厌无趣的人,魏相快回去忙吧。” 祁丹朱就差把‘我嫌你烦’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魏闵德在朝中是出了名的好人缘,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嫌弃,不由摸了一下鼻子。 君行之拱手,给了他一个台阶道:“大人, 我送您去乘轿。” 魏闵德可算找到了台阶, 看着君行之赞赏的点了点头,低头对祁丹朱行了一礼, “殿下, 那微臣便告退了。” 祁丹朱淡淡应了一声,魏闵德讪讪后退,由君行之将他引到了轿子旁。 魏闵德坐进轿里之前, 看着君行之道:“行之, 我听闻公主想让你拜姜太傅为师,姜太傅文采出众, 人品贵重,是良师之选,你若真的能拜他为师,当好好珍惜。” “是,学生明白。”君行之垂眉敛目。 “你与公主……”魏闵德欲言又止, 看着他那张冷峻的脸,摇了摇头道:“我知道你不是攀龙附凤之人,你行事应心里有数,好自为之,不要耽误前程。” “是,大人。”君行之再次恭敬应道,没有多说什么。 魏闵德拍了拍他的肩膀,弯身进了轿子。 祁丹朱双手抱胸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倏然想起魏闵德是魏沁雪的爹,不由不满地皱起眉头。 魏闵德不会还想将君行之拐回相府吧? 她目光紧紧地盯着君行之的一举一动,就怕魏闵德会在她眼皮底下将人抢走了。 直到魏闵德乘轿离开,君行之回到她面前,她还是一副眉头紧蹙的模样,就像一只被侵占了领地的小狮子。 祁丹朱看着君行之,挑了挑眉问:“魏相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魏大人随意叮嘱了几句。” 祁丹朱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走远的官轿,摸着下巴道:“你说是不是魏沁雪故意让魏相来我面前炫耀的?” 君行之抿唇,沉思道:“应该不会,今天丞相来太傅府确实有事,应该是碰巧遇上的。” 祁丹朱转身往太傅府里走,不满道:“魏沁雪上次在众人面前夸下海口,说会请求魏相查明此案,没想到还真让魏相调查出了结果。” 她一副不甘心的模样,“此事案中有案,牵连到粮草大案,事关边关安危,父皇必定重视,魏相这次既赚了名声,又彰显了本事,父皇必定重重有赏,说不定还会赏赐魏沁雪,她运气当真是好。” 君行之声音温和道:“不管是谁来做这件事,只要能查明真相,给百姓申冤做主,结果总是好的。” 祁丹朱不情不愿地哼哼唧唧了一声,仍是不满,红唇轻压,步子走的踢踢踏踏。 君行之从侧面看去,能看到她微微鼓起的脸颊,看起来气嘟嘟的。 君行之弯唇,无声地笑了一下。 姜仁扈正坐在桌前吃早饭,祁丹朱从外面大刀阔斧地走进来,一点也不见外地在桌前坐下。 她看着盘子里白生生的包子,忍不住食指大动,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吃的有些急,一点公主的威仪也没有。 君行之走过来,叮嘱道:“慢点吃。” 祁丹朱胡乱点了点头,速度却一点也没有慢,口齿不清地问姜仁扈,“老头,包子是韭菜虾仁馅的?” “你不都吃进嘴里了吗?还问!”姜仁扈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 祁丹朱笑眯眯地继续咬着包子,“我吃太快,没尝出具体是什么馅。” 姜仁扈嫌弃地哼了一声:“吃没吃相。” 他垂目看了一眼祁丹朱翘着的腿,又哼了一声:“坐没坐相。” 祁丹朱三两口将一个包子吃下去,才道:“老头,食不言寝不语,你这读圣贤书的文人,该好好听听孔老先生的教导。” 姜仁扈胡子颤了颤,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没好气地端起粥碗喝了起来。 祁丹朱弯唇一笑,赶紧回头朝君行之招了招手,“快过来吃饭,老头桌上摆着这么多饭菜,分明是带了我们的份。” “我没有。”姜仁扈反驳,被戳中了心思,面色有些窘迫。 祁丹朱递给他一个‘我都懂’的眼神,善解人意道:“老人家别不好意思,还是坦诚的老头更可爱。” 姜仁扈:“……”有这口齿伶俐的臭丫头在,君行之这徒弟再好,他也坚决不能收! 姜仁扈被堵得说不出,君行之在桌边坐下,三个人围桌而坐,安安静静地用了一顿早饭,气氛倒是出乎意料的和谐。 用过早饭,他们回到屋内,姜仁扈在席居上坐下来,饮了一口茶问:“昙花呢?” 他掀了掀眼皮,看着他们二人空空如也的双手,露出几分志得意满的笑容。 祁丹朱和君行之在他对面落座,微微抿着唇,都没有说话。 姜仁扈哼笑一声,心情极好地道:“君公子一表人才,确实是个不错的苗子,不过可惜,既然昙花未开,便说明你我没有师徒的缘分,说话要算话,公主殿下也莫要强求了,我这府中的清茶不错,你们多喝点,以后闲着没事也可以过来坐坐,至于收徒的事,就只能作罢……” “谁说昙花没有开?”祁丹朱打断他的侃侃而谈,抬头志得意满地笑了一下,“昙花开了!” “开了?”姜仁扈一愣。 祁丹朱眉眼明亮道:“不但开了,漫山遍野的昙花还全开了。” 姜仁扈笑容僵在脸上,他迟疑地看着祁丹朱,又左右看了一圈,见他们确实没有拿昙花回来,才再次放下心。 他撇了撇茶杯里的茶叶道:“殿下莫要哄骗老夫,若是昙花开了,你们所摘的昙花现在何处?” 祁丹朱声音一滞,两手空空,答不上来。 姜仁扈轻笑一声,得意洋洋地摸了摸胡子,“既无拜师礼,不管那檀香山上的昙花有没有开放,这徒弟我都不能收。” 君行之从旁边的包袱里拿出画轴,双手递上道:“大人,这是学生的拜师礼。” 姜仁扈摸胡子的动作顿住,他打量了君行之两眼,笑了一下,似乎是想看看君行之要用什么代替昙花做拜师礼,笑着接过画轴,一点一点将画轴展开。 待画轴全部展开,一幅绚烂的昙花图跃然纸上,他看到画中漫天遍野的昙花,倏然一愣,动作顿住。 他面上得逞的笑容淡去,画轴上熟悉的画面让他的手指轻颤了一下,他微微张大了眼睛,半晌都没有动弹。 君行之眉宇清冷,声音恭敬道:“这是学生今日清晨在檀香山上所见的昙花盛开之景,送给先生做拜师礼。” 祁丹朱在旁边解释道:“是因为我觉得昙花绽放一次不易,不舍得将其摘下,君公子才没有将盛开的昙花带回来。” “君公子说拜师礼重在心意,而不在物,所以特地在旭日初升时,将檀香山上的美景画下来送给你,昨夜昙花已开,说明你们有师徒缘分。” “老头,你若真想看檀香山上的昙花,我可派人用轿辇将你抬上去,刚才下山的时候路滑,是君公子将我背下来的,这说明山中可背人而行,就算轿辇不能将你抬上去,找位高猛大汉也能将你背上去。” 姜仁扈依旧沉默不语,他看着画轴,许久都没有移开目光。 他的手指眷恋的从画中昙花上轻轻抚过,低垂着头,让人分辨不出他的神色。 祁丹朱一口气说完,有些口干舌燥,端起茶杯喝了两口,她担心姜仁扈依旧找借口推脱,放下茶杯后还欲再说,没想到姜仁扈动了动,他抬起手将画轴一点点收了起来,放进了旁边的锦盒里。 祁丹朱一直盯着他的动作,见他收下画轴,不由眼前一亮,抬起头,目光期待地看向他。 姜仁扈抬头,目光深沉的看了君行之一会儿,沉声道:“你这徒弟,老夫收了。” 祁丹朱眨了眨眼睛,雀跃地欢呼一声,转头惊喜地看向君行之。 君行之面色如常,行了一礼道:“多谢大人。” 祁丹朱眉开眼笑,胳膊撑在桌子上,含笑问:“老头,你为何突然答应了?” 姜仁扈睨了她一眼,慢悠悠开口道:“昙花能作假,眼前所见之景却不能作假,这画里的美景确实跟老夫记忆中的景致相差无几,就连熹微晨光照射在昙花上所形成的金色光晕,都无老夫记忆之景无二,可见你们没有说谎,昨夜确实在檀香山上见到了昙花盛开之景。” “原来如此。”祁丹朱轻轻颔首。 现在想来,如果他们没有亲眼看见昙花盛开,而是用假花来代替,姜仁扈必定有办法识破他们的谎言。 她忍不住偷偷吐了吐舌,还好没那么做,否则,这拜师的事便真的要功亏一篑了。 祁丹朱抬起头,兴奋问:“何时行拜师礼?本公主要给你们准备一场盛大的拜师宴,到时候把琼山书院那群人全都请过来观礼!” 姜仁扈掀了掀眼皮,“行之刚才所言不假,拜师重在心意,不在礼数。” 君行之眸色微动,走到桌前亲自倒了一杯茶,按照徒弟之礼,双手奉上,“行之拜见先生,先生请喝茶。” 姜仁扈含笑接过茶杯,喝了一口,“乖。” 第38章 流水席没了 祁丹朱愣了愣才反应过来, 愕然道:“拜师礼就这么简单完成了?你们等等!我还要给你们摆三天流水席呢。” 姜仁扈老神在在道:“君行之已经是我徒弟了,拜师礼已成。” 君行之转头看向祁丹朱,浅笑道:“丹朱, 如此即可。” 祁丹朱见他们师徒一心, 双手抱胸,不满地轻哼了一声, 只好放弃了摆拜师宴的念头。 姜仁扈笑了一下, 看向君行之,语重心长道:“行之,老夫虽然收你为徒,但是太子殿下永远是你师兄,你为我小徒儿。” 君行之听说过太子的事, 微微颔首道:“行之明白。” 姜仁扈脑子地笑了笑, 沉声道:“书中言‘君子有三立、四不、三戒、、三乐、、三德 、三畏、三愆、三态、九思、五耻’,你既拜我为师, 当遵从君子之道, 行事坦荡,守礼约己,不可行差踏错, 不可被钱权所驱, 不可……” 姜仁扈声音微顿,抬头看了祁丹朱一眼, 故意扬声道:“不可为美色所诱,需谨守本心,谦谦君子,光明磊落。” 祁丹朱看着姜仁扈飘过来的眼神,轻轻挑了挑眉。 “是。”君行之叩拜, “行之谨遵先生教诲。” 祁丹朱忽然盈盈一笑,提着裙摆走到君行之旁边,对着姜仁扈拜了一拜。 姜仁扈一愣,惊疑不定地指着她道:“你拜我做甚。” 他看着祁丹朱脸上明媚的笑容,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告。 “有一件事忘了跟您说。”祁丹朱掩唇,笑得明媚而张扬,“前段时间,我已拜君公子为师,既然您是君公子的先生,而君公子是我先生,那么……您如今就是我的师公啦!” 姜仁一口气憋在嗓子里,差点没上来。 祁丹朱弯唇,一本正经地拱手道:“丹朱拜见师公!愿师公身体康健。” “你你你……我……咳……”姜仁扈气得说不出话,咳得脸都涨红了。 他后院那两只鸡估计鸡毛都别想留下一根了!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不但多了个徒弟,还多了个徒孙,着实没处说理了! 祁丹朱见他一脸生无可恋,忍不住笑了起来,就连君行之也露出一个笑脸,轻轻弯了弯唇。 …… 君行之在太傅府安定下来,祁丹朱满意地笑了笑,没有急着离开。 她的裙摆湿了,绣鞋也脏了,自然不能这幅样子回宫,她若出现在人前,必然是明媚精致的。 宫外所卖的那些普通裙衫,她当然也不会穿,谁都知道九公主所穿衣衫的布料必是进贡的绫罗绸缎,宫外的东西再精致也上不了她的身。 因此她在太傅府中耽搁了许久,茶都喝了三盏,才等习绿回宫取了新衣裙回来换上。 她从太傅府里走出来,已是晌午过后,门口停着轿辇,习绿回宫的时候,将宫女和护卫们都带了过来。 青枚跟在祁丹朱身后问:“殿下,现在直接回宫吗?” 祁丹朱想了想,摇了下头,侧头问习绿,“我刚才让你打听沈厚在何处,你可打听到了?” “回殿下,奴婢刚才已经打听清楚了,沈公子现在正在南溏小巷的一户人家里。” “他在那里做什么?”祁丹朱疑惑,南溏小巷在城南,将军府在城北,相距甚远,沈厚无缘无故跑去那里做什么? “回殿下,奴婢听说……”习绿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沈公子好像在那里养了一个外室,名唤孙霜霜。” 祁丹朱眼波流转,轻勾了下唇,头也不回道:“去南溏巷!对了,将我的银鞭拿过来。” “是。”习绿福至心灵,没有多问便应道。 青枚有些疑惑不解,但隐隐有些兴奋。 公主殿下自从打了那位一品官员之后,已经许久未曾用过鞭子,现在要鞭子,自然是要打人。 两刻钟后,南溏巷的一栋青砖房门前,祁丹朱一脚踹开了院门。 轰的一声,院门大开,祁丹朱带人走了进去,一路护卫们替她开路,她手里拿着鞭子,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厅堂。 沈厚正将孙霜霜抱在怀里戏耍逗弄,孙霜霜在他怀里羞红着脸,娇笑连连,一片春意正浓。 祁丹朱抬头望去,沈厚微胖脸上带着好色的笑容,看起来不像将军之子,倒像是酒池肉林里轻浮的纨绔。 祁丹朱眼中闪过一抹厌恶,手中的鞭子甩得噼啪作响。 沈厚毫无准备地抬头,看到她凌厉美艳的眉眼,先是一愣,然后露出惊喜之色,兴奋地站了起来。 孙霜霜在他怀里哎呦了一声,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怀里还抱着孙霜霜,不由面色一白,惊慌地看了祁丹朱一眼,毫不犹豫地将孙霜霜推了出去。 孙霜霜摔在地上,又痛得‘诶呦’了一声,疑惑地抬眸看向祁丹朱。 她不知祁丹朱身份,只觉得眼前的女子貌美如花,让她本能地产生了危机感,神色委屈地看了沈厚两眼,柔柔弱弱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殿下,您怎么来了?”沈厚没有理会孙霜霜,讨好地迎了过来。 祁丹朱施施然走进屋内,简单打量了几眼,这间屋子不大,但里面的摆设有好几件都是尚好的古玩玉器,可见沈厚对这外室还算疼宠,只是还未娶正妻,所以不敢声张,才找了这样一间不起眼的屋子,偷偷将孙霜霜养在这里。 孙霜霜听到沈厚的称呼,明白过来祁丹朱的身份,不敢继续拿腔作势,赶紧低头行礼。 她早就听说过沈厚心悦九公主的事。 她抿了抿唇,紧张地垂着头,她自知命贱,不敢奢求能够嫁进沈家,但是心里一直在隐隐惧怕沈厚想娶九公主的事。 九公主嚣张跋扈,听说连一品大员都不放在眼里,她这样一个民间女子,在九公主眼中恐怕连只蚂蚁都不如。 若九公主成了沈家当家主母,她这个外室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甚至有没有命活都不一定。 她一直想要想办法让沈厚打消这个念头,有意无意地吹了不少枕头风,可惜沈厚尚公主之心异常坚定,根本不为所动,她才不得不放弃,如今见到九公主本人,她还未曾与九公主说上一句话,就已经吓得全身颤抖。 祁丹朱目光落在孙霜霜的脸上,美眸轻动,声音不变喜怒问:“沈厚,这就是你养的外室?” 孙霜霜嘴唇一颤,微微侧头躲开祁丹朱的目光,恨不能找个地缝藏起来。 沈厚面露羞愧之色,但没有辩驳,刚才看到祁丹朱从门外走进来,他就猜到祁丹朱是知道了他养外室的事。 养外室并不光彩,甚至会为人所不齿,他想要尚公主,当然不能让此事泄露出去,所以他一直将孙霜霜隐藏的很好,只是没想到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还是被祁丹朱知道了。 他心里紧张万分,抿了抿干涩的唇,硬着头皮道:“殿下别听外面的人乱嚼舌根,这女子不是什么外室,我只是听说她孤苦无依,所以可怜她,让她住在这里,可以有瓦遮头罢了。” 孙霜霜脸色白了白,不甘心地咬紧下唇,却一句话也未敢狡辩。 祁丹朱看着沈厚狡辩的模样,嗤笑一声,出言讽刺道:“我刚才进门的时候,你可是都将人抱在腿上了,你这是将人可怜到怀里了?” 沈厚面露窘色,眼睛转了转,指着孙霜霜,掷地有声地狡辩道:“殿下明察!今日我只是前来看望这女子,心思单纯,绝无他想!只是没想到这女子却心术不正,她趁我喝茶的功夫,假装跌进我怀里,趁机想要诱惑我,我来不及将她推开,殿下便来了,如此才有了这一场误会。” 孙霜霜惊讶地抬头看向沈厚,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祁丹朱双手抱胸看着沈厚,气得笑了一下,“沈厚,你名字里的‘厚’字,厚颜无耻的‘厚’吧?” 沈厚急道:“殿下,这是误会。” “哦。”祁丹朱耸了耸肩,“原来是厚脸皮的厚。” 沈厚面色一僵,终于无地自容地低了低头。 祁丹朱走到孙霜霜面前,用鞭柄抬起孙霜霜的下巴。 孙霜霜心中一怵,脸上的血色飞快褪去,惊恐地看着祁丹朱。 祁丹朱长得虽美,但在她眼里,却足以令她心惊胆颤。 祁丹朱悠悠一笑,轻启红唇,“长得不错。” “民、民女知罪……”孙霜霜慌张低头,像一朵孱弱的菟丝花,不胜娇弱。 沈厚摸不透祁丹朱的意思,连忙在旁边讨好道:“殿下,她的容貌不及您美貌的万分之一。” 他的目光落在祁丹朱的脸上,忍不住流露出几分痴迷,这话绝对是他心中所想,他若能娶到祁丹朱,才真是此生无憾了。 孙霜霜懊恼地抿着唇,但看到祁丹朱的容貌,也忍不住自惭形秽,讪讪闭嘴。 祁丹朱放开孙霜霜,回头看向沈厚,觉得有些可笑,“沈厚,你连外室都养了,不会还胆敢妄想能娶到本公主吧?” 沈厚脸上堆起笑容,讨好道:“公主若是愿意下嫁,我立刻就将孙霜霜赶走,这些胭脂俗粉绝不能跟殿下相比,她们连您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孙霜霜心中惊惧,眼中盈泪,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公子!您不能弃霜霜于不顾呀!” 她孤苦无依,好不容易跟了沈厚,以为从此有了依靠,没想到沈厚却如此作践她,刚才还跟她花言巧语,转眼就翻脸无情。 沈厚不耐烦地踹了她一脚,“闭嘴,别来烦老子,不然老子现在就将你杀了!” 第39章 桃花眸欲冷 孙霜霜面无血色, 眼泪不断落下,她拿着手帕低头拭泪,敢怒不敢言。 祁丹朱怜悯地看了孙霜霜一眼, 眸子里泛起星星点点的怒火。 她冷声道:“沈厚, 若是我没有记错,去年我及笄的时候, 你曾经进宫跟父皇请旨, 想要做我的驸马,父皇迟迟未做决定,你在父皇面前放出豪言,说我只要一天未嫁人,你便等我一天, 可有此话?” “确有此事。”沈厚以为祁丹朱妒忌吃醋, 终于想要考虑成婚的事,不由神色一震, 喜上眉梢道:“殿下若同意让我做你的驸马, 我现在就进宫再次跟陛下请旨,相信只要殿下点头,陛下必然会同意此事。” 他觉得祁丹朱若是对他无意, 根本就不会在乎他有没有在外面养外室, 祁丹朱今日前来,就是妒忌吃醋了!只要他好好哄一哄, 一切就可水到渠成,趁机促成好事。 他心中振奋不已,又忍不住有些洋洋得意,他就知道他这般出众,祁丹朱不可能不对他动心!早知如此, 他就该早些找个女人刺激祁丹朱,让祁丹朱不要总是高高在上,也对他温柔小意一些。 祁丹朱看着他冷冷一笑,“既然你承认了,那么我打你,你便不冤了。” 她面上的笑容一瞬间敛去,黛眉竖起,潋滟的桃花眸里射过锐利冷光。 沈厚正痴迷地看着她脸上的笑靥,听到她的话,笑容倏然僵在脸上,他还未来得及思考,祁丹朱手里的鞭子就毫不犹豫地朝他抽了过来。 祁丹朱手里的银鞭是特制而成,里面夹杂着金丝银线,打人的时候格外的疼,但不会见血。 鞭子打在沈厚的肉体上,他面色顿变,无法抑制地惨叫了一声。 祁丹朱将银鞭耍的猎猎生风,没给沈厚反应时间就接连数鞭抽在他的身上,将他打得屁滚尿流。 祁丹朱轻眯着眼睛,厉声道:“你一边在父皇面前承诺会一直等本公主,一边在这里养外室,这可是欺君罔上的大罪,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公主饶命!公主饶命!”沈厚叫得撕心裂肺,面色惨白,却不敢反抗。 当初他虽然在锦帝面前立下承诺,但锦帝并未应承他,所以当不得真,可是锦帝毕竟非同寻常人,这件事若真有人咬文嚼字地追究起来,给他按一个欺君罔上的罪名,他就当真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孙霜霜跪在角落里,揉着刚才被沈厚踹疼的小腹,抬起头,目光怨怼地看着狼狈不堪的沈厚,心中忍不住闪过一丝快意。 沈厚哀嚎不止,祁丹朱眸光凌厉,一鞭子又一鞭子抽在沈厚的身上。 她眉眼飘雪,声音带冰,厉声道:“沈厚,你在父皇面前口出狂言却不兑现,是为不忠!” “你为一己私心,在背后陷害我先生,是为不仁!” “你既然收了孙霜霜做外室,就该负责到底,可你三言两语就想将其赶走,是为不义!” “你不忠不仁不义,本公主今日就好好教训你!” 她每说一句就抽下一鞭,沈厚蹲在地上,狼狈地抱头鼠窜,他听到祁丹朱提及‘先生’,脑海中有什么飞快地一闪而过,似乎抓住了惹怒祁丹朱的真正原因,可是他来不及思考,就被祁丹朱下一鞭子打的嗷嗷叫,霎时顾不得其他。 周围的下人们战战兢兢地低垂着头,一眼也不敢多看,更不敢上前阻止,那可是九公主,他们惹不起。 沈厚长得虎背熊腰,却被鞭子抽的嚎叫不止,他是沈关山的独子,从小到大都未被谁这样打过,他不敢反抗,也不敢逃走,只能尽量抱着头,挡住脸不让仆从们看。 他心中后悔不已,早知今日,他就不会色迷心窍到将孙霜霜养在外面,他明知道祁丹朱是个烈性子,当初就不该心存侥幸。 他早把刚才那一瞬间的怀疑忘得一干二净,还以为祁丹朱是在为他争风吃醋。 祁丹朱每一鞭子都毫不留情,直到手臂酸了,才停下来,收了鞭子。 沈厚额头上全是冷汗,身上的锦缎衣衫沾了不少灰尘,他却已经顾及不上那么许多,疼得龇牙咧嘴,在地上滚来滚去,平日的贵公子形象全无。 祁丹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沉冷道:“沈厚,你从今往后最好记住今日之教训!日后需行得正、坐得端,否则必如今日一般,自食恶果!” 沈厚疼得脸颊皱成一团,根本说不出话来。 祁丹朱深深看了他一眼,黛眉深锁,可惜她等了片刻,依旧未在沈厚的脸上看到一点点悔过之意。 她失望地收回目光,怒火散去,化成无边的淡漠。 她抬头看了看周围的仆从和躲在角落里的孙霜霜,扬声道:“我今日来不是为了让你将孙霜霜赶走,只是你品格不端,所以替父皇来教训你罢了,你若胆敢在我走后将怒火发泄在孙霜霜和仆从们的身上,我必再来打你一顿,绝不轻饶。” 沈厚面色极为难看,今日仆从和孙霜霜都见到了他狼狈不堪的样子,祁丹朱若是不说这番话,他一定不能轻饶了他们,至少要打骂一番,将面子找回来才行。 如今祁丹朱这般说,他是不能轻举妄动了,只得讷讷应是。 孙霜霜听到祁丹朱的话,微微愣了愣,她湿着眼睫朝祁丹朱望了过去。 祁丹朱鲜衣墨发地站在庭院中央,明眸皓齿,额间花钿艳色卓绝,凌厉的眉眼跟她手里的银鞭一样耀眼。 孙霜霜眼中忍不住闪过一丝羡慕和崇拜。 祁丹朱再未多说,转身离去。 孙霜霜抬眸,看着祁丹朱的背影,自愧不如,也不再妒忌。 她只为自己以前那些卑微的心思感到难堪,这样明艳的女子,她连妒忌的心思都不该有。 她忽然觉得,如果能有一位这样爱恨分明的女子做当家主母,也是一件幸事。 “你们都愣着干什么!快点来扶老子!”沈厚狼狈地坐在地上,黑着一张脸,声音沙哑地吼了一嗓子,祁丹朱离开后,他虽然不敢打骂他们,但又开始耀武扬威起来。 众人噤若寒蝉,纷纷过去搀扶。 孙霜霜垂眸,讥讽冷笑,只是可惜,沈厚配不上九公主。 祁丹朱带人走出南溏巷,青枚跟在她身后,心有戚戚地拍了拍胸口。 她凑到习绿旁边,小声道:“殿下发这么大的火,是因为沈公子养了外室吗?” “你觉得呢?” 青枚想了想,“难道殿下真的想要嫁给沈公子,所以才会如此动怒,亲自动手管教沈公子?” 习绿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公主如此生气,当然是因为沈厚背地里搞小动作算计君行之。 青枚疑惑地歪了歪头,想不出祁丹朱还有其他理由惩治沈厚,觉得习绿是默认了她的想法。 祁丹朱拿着银鞭,一边走一边吩咐道:“回宫之后,请太医院院判亲自去沈家给沈厚看看,再送上一瓶金创药,就说是我吩咐的。” “是。” 巷口外正是热闹的集市,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孟九思站在路旁,正在看摊位上摆放的扇坠,他一身月白锦衣,袖口绣着云纹,眉目清秀,气质温润,看起来儒雅舒朗。 烈日当空,祁丹朱迎着阳光走过来,一身红衣,手执银鞭,唇畔噙着若有似无的浅笑,白嫩的脸蛋浸在阳光下,眸若春水,花钿熠熠生辉,充满朝气。 孟九思抬头,猝不及防地看到她,微微晃了晃神,迟疑了一下,转身躬身行礼。 祁丹朱停住脚步,灿然一笑,“孟公子,当真是巧了。” 哼,冤家路窄。 “公主怎会在此?”孟九思垂目看着祁丹朱手里明显用过的鞭子,眉头蹙了起来,语气生硬问:“殿下又打了何人?” 祁丹朱闻言笑了一下,故意将银鞭在掌心拍了拍,语焉不详道:“自然是打本公主看不顺眼之人。” 孟九思拧眉看着她那双漂亮凌厉的眼睛,抿紧了薄唇。 祁丹朱明明是京城最蛮不讲理的女子,却意外拥有一双干净澄澈的眸子,仿佛受委屈的那个人是她一样。 他垂下眼睛,沉声教训道:“殿下身为女子,又贵为公主,却行事无度,不守礼法,毫无天潢贵胄的样子,长此以往,任性之名声彰显,人人惧怕,你就不怕将来史书上留下一笔,遗臭万年?” 祁丹朱收敛脸上的笑容,眸色沉了下来,她冷冷地看了孟九思一会儿,一鞭子狠狠抽在孟九思脚下的地面上。 银鞭噼啪一声,地面霎时溅起尘灰,孟九思毫无准备,全身不自觉震了一下,错愕地抬头,眼中涌现怒火。 祁丹朱勾唇冷笑,掷地有声道:“我活一世,不求无愧于人,无需无愧于己,但求问心无愧。” 她一步步走至孟九思面前,“我活时畅快淋漓,待我成了一抔黄土,你说的那些,与我何干?青史留名有何用处?遗臭万年有何影响?” 孟九思倏然一愣。 祁丹朱后退半步,肆意一笑,美眸流转,顾盼神飞。 她轻抬着白皙的下颌,张扬地从孟九思身旁走了过去,红色衣袂飘飞,如盛开之花,潇洒自在。 擦肩而过时,孟九思只觉一抹淡香飘然而过,来不及抓住,便已经走远。 他双眸大睁,怔愣地站在原地,少女稚嫩却坚定的声音仍旧回荡在他的耳畔。 周围人来人往,喧嚣不已,他一个人在原地怔愣地站了很久,半晌才面若冰霜地低下头,甩袖离去。 一派胡言! 第40章 非山灵精怪 一场秋雨过后, 树叶枯黄,天气渐渐凉了下来。 京城外路边的茶寮里,疏疏朗朗地坐着几桌人, 他们各自喝着茶水, 偶尔说几句闲话。 “你们听说了吗?九公主前几日将左翼将军家的公子沈厚打了!” “我也听说了,据说是因为沈公子偷偷养了外室, 她气不过, 直接冲到外室家里,用鞭子抽了沈公子,沈公子至今卧床不起,已经病了几日,可见公主下手不轻。” “公主可真是心狠手辣, 如此泼妇行为, 实在令人发指!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沈公子是她的驸马, 她是去捉奸的呢!” “沈公子怎么说也是官家子弟, 九公主怎么一点情面都不给他留?就算是真驸马也不能这样说打即骂呀。” “谁说没有留情面?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九公主发完脾气回宫后,立即就后悔了, 她不但派了太医院的院判去给沈公子看伤, 还让贴身婢女亲自送去了价值千金的伤药。” “哦?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众人来了兴致,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气氛愈发活跃。 “沈公子养外室,公主便怒火冲天,沈公子受伤了,公主又忍不住心疼,公主这分明是动了春心吧?” “说起来公主已经到了该成婚的年纪, 陛下却迟迟没有为她指婚,想必是不舍得将她嫁出去,以陛下对公主的疼爱,估计会让公主自己选一位驸马,难道沈公子就是那雀屏中选之人?” “公主虽然美艳,却是一位母老虎,我真不知道该羡慕沈公子,还是同情沈公子。” “你知道什么,沈公子早就心悦公主,他们两人恐怕是郎情妾意,早就已经暗生情愫,这件事说起来是沈公子不对,他娶妻前就养了外室,分明是对公主大不敬,公主管教他一番也好。” “原来如此,怪不得公主会发这么大的火,那么我等就只能祝福了。” …… 隔壁桌前,君行之漆黑的眸子沉沉地看着面前的茶杯,眉心蹙起,面若寒冰。 钱衡坐在他对面,竖起耳朵听了会儿八卦,忍不住感叹,“这群人当真无聊,有时间在这里胡乱猜测,不如多读几本圣贤书。” “嗯。”君行之轻轻应了一声。 钱衡一本正经地说完,低咳一声,挤挤眼睛道:“他们说的是真是假?九公主和沈公子真的是他们说的那种关系?” 君行之抬眸,目光冷冷地看着他一眼。 他连忙收了声,做了一个闭嘴的姿势,“我不问了,我不问了……” 他四处张望了一下,指着不远处的山道:“你等会儿就要去那片山上采草药吗?” 君行之微微颔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钱衡叹息一声:“这么多年了,你父亲的身体总也不见好,你上次买的那些药材,我已经都托人送回去了,这次你又要抽时间亲自上山为你父亲采药,他若能体谅你的一片苦心便好了。” 君行之眸色黯了黯,沉默不言。 钱衡看他如此,忍不住摇头叹息,“若说你父亲不疼你吧,他明明生活拮据,但从小都把你送到最好的书院里读书,即使花再多银子也愿意。” “但若说你父亲疼你吧,他对你从来都是不假辞色,甚至冰天雪地,也能将你关在门外,让你站在霜雪里舞枪弄棍,说是磨练你的意志,我记得你当时只有几岁,小脸冻得煞白,哎,你也是个倔性子,真就练到了天黑。” 钱衡跟君行之是邻居,想起往事,忍不住又叹息一声,“你偶尔不听话,他能用藤条打到你全身是血,我娘看了都觉得触目惊心,忍不住掉眼泪,可你父亲愣是一点也不心疼,虽说他是为了你好,但着实是狠心,有的时候我真忍不住怀疑他究竟是爱你还是恨你。” 君行之沉眸,抬起手臂轻抚了一下后肩,那里有一道疤痕,是以前被打时留下的痕迹。 钱衡知道他不愿提及父亲的事,未再多言,只道:“走,我陪你去山上采药。” 君行之父亲身体有恙,一年大多数时候都缠绵病榻,俗话说久病成医,君行之从小照顾他,也懂了不少药理,偶尔会自己上山去采药给他父亲。 君行之平日自己能省就省,却托人往乡下送了不少吃的、用的给他父亲,可以说是极为孝顺。 他父亲对他那样狠心,他如今还能如此孝顺,实属不易,钱衡心中既同情又钦佩,平时愿意多帮帮他。 君行之抬头看了一眼天色道:“天快黑了,你回书院吧,我自己去就行了。” “你自己去我不放心。”钱衡站起来,态度坚决,“我来都来了,你别再多说,也别再耽搁时间了。” 君行之轻轻颔首,“多谢。” 他们一起站起来,朝远处的山上走去。 …… 夜幕四合,月朗星稀,京城外的树林里,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在树林当中。 三名身穿布衣的男女走过来,恭恭敬敬地跪地叩拜,声音哽咽,“草民替沂临县百姓们多谢恩人!” 夜风吹拂起马车的车帘,车内安静片刻,一双芊芊素手掀开车帘,月光映出一张姣美的面庞。 三人眼前一亮,更快速地叩拜,目光激动,声音隐含哭音地道:“多谢恩人!多谢殿下!殿下大恩大德,草民们感激不尽!” 祁丹朱从软轿中走出来,抬了抬手,习绿走过去将他们三人扶起来。 三名男女擦了擦泪站起来,在月光下露出端正的面容,正是那日揽月楼中状告知府的阿大、杏林和阿花。 习绿送上包袱和银两,叮嘱道:“这是殿下给你们的,你们回去之后好好生活,切记殿下帮你们的事绝对不可以声张。” 三人惊慌不已,连忙推拒,“贵人们放心,此事就是打死我们,我们也绝不会说出去,但这银子我们绝不能要,殿下愿意出手我们已经是大恩大得,我们不敢再有奢求。” 祁丹朱柔声开口:“你们回去的路上需要盘缠,剩下的你们带回去给沂临县需要的百姓,能帮多少帮多少,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习绿拍了拍他们的手,“殿下一片心意,不要再拒绝了。” 三人忍不住啜泣起来,感激涕零,又跪下拜了拜,不断垂泪。 习绿看了一眼天色,催促道:“时候不早了,你们快些上路吧。” 他们含泪点点头,互相搀扶着站起来。 祁丹朱道:“万事小心。” 他们连声应是,千恩万谢,不敢再耽搁,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待他们走远,习绿左右张望了一下,扶着祁丹朱上了马车,将车帘遮住,悄无声息地扬鞭赶马离开。 马车滚滚向前,留下深深的轮印,快速消失在浓厚的夜色之中。 马车离开之后,不远处的树林里传来声响,君行之和钱衡背着竹篓,手里拿着几样刚采摘的药材,从一棵高大的槐树后走了出来。 钱衡挠了挠头,疑惑道:“刚才那女子是谁,叩拜的人为何称呼她为殿下?难道她是京城中的哪位贵人?” 他早年挑灯夜读伤了眼睛,眼神不好,到了夜里,便视线模糊,看不清东西,刚才他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君行之扯到了树后,根本没看清那里的人是谁。 君行之面沉如水,垂目看着地上留下的车轮印,眸色微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钱衡打量着四周,呢喃道:“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这样浓密的高山丛林,我们两个文弱书生……不对,是我一个文弱书生和你一个不文弱书生,多像话本里的传奇故事,莫非我们刚才看到的是什么山灵精怪?还是专门吸人精血的妖精?” 他越想越害怕,一阵冷风吹过,寒毛竖了起来,忍不住害怕地搓了搓肩膀。 君行之沉默了一会儿,听他越说越离谱,开口道:“我未看清楚那女子的面容,也许是哪位贵人,也许只是平民百姓,不过总不会是山灵精怪,不然你我哪里还有命活。” 钱衡想想他说的也对,微微放松下来,低声道:“你说得对,应该不是什么山灵精怪,不过那女子当真胆大,这荒山野岭的地方,连个人影都看不到,我尚且觉得害怕,若不是要陪你来此处采药,恐怕永远不会在深夜来这样的地方。” 他心有戚戚地感慨道:“刚才那几个人深夜相聚在此,也不知是为何,有什么事白天不能说,非要晚上说?还非要来这样的荒郊野外说?” 君行之眉头深锁,沉默地抿了抿唇,“凡事总有缘由,你我不知原因,便不要妄加揣测了。” 他转头看向钱衡,沉声叮嘱道:“皇家之事非你我可以妄议,若刚才那位真是京城里的哪位贵人,恐怕不是你我能够招惹得起的,祸从口出,今日之事,你切记不要说出去,免得惹祸上身。” “我记住了。”钱衡连口答应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我本就不喜欢多言,不会出去乱说的。” 刚才其他人称呼那女子为殿下,如果那女子真的是皇亲国戚,他哪敢随便掺合,更何况他连那女子的长相都没看清楚,若是出去胡言,真招惹了是非,恐怕得不偿失。 京城是是非之地,鱼龙混杂,一个不小心就容易丢了脑袋,还是谨慎为上,保住小命要紧。 君行之知他不是多言之人,轻轻颔首,再未多说。 他抬眸看着祁丹朱离开的方向,微微出神,点墨的眸子深如幽潭,在浓厚的夜色中看不出情绪。 第41章 去茶馆听书 清晨, 用过早饭之后,姜仁扈正在给君行之讲解昨日的题目。 屋外翠鸟鸣啼,和风阵阵, 祁丹朱悦耳的声音传了进来, “先生!我来了!” 她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食盒,提着裙摆, 脚步轻快地迈过门槛, 走了进去。 君行之抬头望去,露出一抹浅笑。 屋外细微的阳光照在祁丹朱的身上,暖意融融,一点也不见秋天的萧条,祁丹朱好像总是这样活力四射的, 走到哪里便将春天带到哪里。 姜仁扈放下手里的书, 头痛道:“你怎么又来了?” “师公,我先生在这里, 我当然要来这里上课了。” 姜仁扈抬手按了按额角, “……”忽然发现徒弟带了个小尾巴,以后可能每天都要看到这个碍眼的小尾巴。 祁丹朱将食盒放到桌上,端出一盘带着热气的栗子糕, 放到姜仁扈面前, “师公最喜欢的栗子糕,宫里师傅刚做的, 我让他多放了栗子,少放了糖,一定合您口味。” 姜仁扈嗅着栗子香味浓郁的栗子糕,不由食指大动,嘴上还是轻哼了一声, 嘴硬道:“算你个臭丫头还有点良心。” 他摸了摸胡子,迫不及待地将栗子糕拿起来咬了一口。 祁丹朱莞尔一笑,拿着食盒走到君行之面前,将食盒放到桌子上。 她看着君行之,眉眼弯弯地轻声道:“这里面是先生喜欢的百花糕和七巧点心,出宫的时候御厨刚做好,还热着。” “谢谢。”君行之抬头笑了笑,看到她肩膀上落了一片树叶,自然而然地抬手想要摘下来。 姜仁扈余光窥见他的动作,及时低咳了一声,夸张地清了清嗓子。 君行之手臂顿住,疑惑地抬头看向姜仁扈。 祁丹朱看到姜仁扈的表情,红唇微翘,故意将肩膀往前靠了靠,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君行之。 君行之无奈地笑了笑,顾不得去探究姜仁扈是什么意思,伸手将上面的落叶摘了下来,柔声问:“外面冷吗?” 姜仁扈没好气地用鼻子出气,又拿起一块栗子糕吃了起来。 再这么下去,这傻乎乎的臭徒弟早晚得被小尾巴勾走。 祁丹朱心情愉悦地翘了翘唇角,眼睛弯的像月牙,回答道:“不冷,就是天干气燥,先生记得要多喝水。” “好,你也是。” 姜仁扈瞟了他们一眼,“殿下,行之就快考科举了,你既然是他学生,就要为他考虑,不能耽误他的前程,以后还是少来打扰他的好。” 君行之抬头,低声道:“先生,我教导丹朱的时候,自己也可以复习一遍,不会耽误事的。” 姜仁扈听到他的话,差点翻了一个白眼,指着祁丹朱道:“她学的那些东西,以你现在的才学,五岁的时候差不多就能倒背如流,还用刻意去复习?” 祁丹朱不服,“师公的意思是我连五岁的小孩都不如?” 姜仁扈叹了一声,语重心长道:“我没说你不如三岁稚童,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祁丹朱:“……”谢谢您了。 她非但不以为耻,还为君行之刚才的维护之意,开心得踮起了脚尖,至于姜仁扈说的话,她全都自动自觉当成耳旁风,听过便忘。 姜仁扈再也忍不住,终于气得翻了一个白眼,目不忍视。 他转头看向君行之,沉声道:“行之,事有轻重缓急,你想教她,等科举过后再教也来得及。” 君行之缄默片刻,依旧坚持道:“功课我应付得过来,剩下的时间用来教丹朱绰绰有余。” 姜仁扈见他如此,没好气问:“你是铁了心要教她?” 君行之嘴唇阖动,似乎想说什么。 姜仁扈怕他真的大逆不道地蹦出一个‘是’字,再给自己气出一个好歹来,赶紧在他开口之前,转头看向祁丹朱。 他抢先道:“殿下既然求学若渴,日后便跟着行之一起来上课,由我来教导你,免得行之回去之后还要再教你一遍。” 祁丹朱不自觉转头看向君行之,征询他的意见。 君行之想了想,觉得此法可行,如此一来,祁丹朱可以学到的东西更多,便对祁丹朱点了点头。 祁丹朱微微颔首,眸色转动,故意勾唇道:“师公,你若让我和先生一同上课,就代表你认了我这位徒孙,以后可就不能反悔了。” 姜仁扈抬着下巴,轻哼一声:“老夫说一不二,从来都不反悔。” 祁丹朱知他嘴硬心软,站起来,笑吟吟地鞠了一躬,“丹朱拜见师公,日后劳烦师公多费心了。” 姜仁扈轻轻嗯了一声。 祁丹朱知道他这样做,是真的为君行之好,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姜仁扈虽然未曾说过,但是她能看得出来,姜仁扈显然对君行之这个徒弟极为满意,已经不自觉看重爱护起来,开始设身处地的为君行之着想。 姜仁扈看着祁丹朱脸上的笑容,忽然有些怀疑人生。 他本来无牵无挂,无拘也无束,如今短短数日,不但徒弟和徒孙都有了,徒孙还整日觊觎徒弟! 姜仁扈:“……”莫名心累。 他在心里无声地叹息一声,抖了抖衣摆,站起来道:“今日的课就上到这里,老夫要去歇息了。” 君行之站起来恭送,姜仁扈离开之前,还没忘将瓷盘里剩下的栗子糕带走。 祁丹朱看着姜仁扈的背影,弯唇一笑。 她走到君行之面前道:“先生,反正闲着无事,不如你陪我出去逛逛吧,我想去茶楼听书。” 君行之愣了一下,坐在席居上抬头看她,脑后的浅蓝色发带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祁丹朱笑眯眯道:“魏相上次所说的沂临县案,我已经找说书先生重新编排好,现在说书先生每日都在茶楼里将这个故事讲给百姓听,据说绘声绘色,精彩绝伦,茶楼里的生意都好了不少,我还没有听过,也想去听听是不是真如传闻中那样精彩。” 君行之心念微动,想起那日夜里在山上所见,眸色晦暗,轻轻道了一声‘好’。 “太好了!”祁丹朱欢喜地跳起来拍了一下手,裙摆上的流苏晃了晃,她眉眼弯弯,看起来无忧无虑,像窗外枝头上活泼可爱的小麻雀。 君行之低头轻笑,眸中却忍不住闪过一丝疑惑。 城北的瑞水茶馆最近生意兴隆,许多人慕名前来,都是为了听说书先生讲故事。 祁丹朱捧着茶盏坐在二楼,垂目看着台下,听得津津有味,眉眼含笑。 君行之坐在她身侧,面色微微有些沉重,静静地倾听着。 “魏相雷厉风行,连夜严加拷问,李尚书从旁协助,二人齐心,明察秋毫!” “好!”众人轰然鼓掌。 “他们没有给犯人逃脱的机会,更没有给幕后主使杀人灭口的机会,三堂会审,日以继夜,滔天大案终于露出冰山一角,得以沉冤昭雪……” 祁丹朱手托着腮,听得兴致勃勃,转头发现君行之沉着脸,喝了一口温茶问:“先生,此案已经查明真相,得以昭雪,罪人伏法,百姓鸣冤,如此结果甚好,先生为何还愁眉不展,似乎仍旧有所烦忧?” 君行之抬眸,语气担忧道:“此案虽然已经查明真相,但沂临县的百姓恐怕还要受苦。” “此话怎讲?” “蝗虫过后,往往就是旱灾,沂临县本是产粮盛地,百姓靠庄稼为生,很少有其他谋生的门路,如今粮食缺损严重,明年如果再无收成,沂临县的百姓这几年恐怕日子都不会好过。” 祁丹朱微微颔首,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低声道:“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若明年真遇到旱灾,父皇应该会想办法从其他地方的粮仓调粮食过去,设法解决,只要百姓们能保住性命,捱过这几年,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嗯。”君行之浅笑了一下,眉目渐渐舒展,“朝廷官员众多,其中不乏能人异士,大家齐心协力,总会有办法解决,只要再没有吴赤东为首的这□□官污吏,百姓自有生路。” 祁丹朱含笑点了点头,随手将桌上瓷瓶里的白色菊花拿在手里把玩,“解决眼前的难关最要紧,就像这人生一样,总要一个个难关闯过去,不能因为只要还有下一个难关,就对眼前的难关胆怯了。” 君行之看着她手里的白菊,不自觉想起了那漫山遍野的昙花,轻笑了一下。 他抬头望着祁丹朱清丽的眉眼,回忆起阿大他们对她感恩跪拜的模样,眸色不由暗了暗,心思百转千回,欲言又止地看着祁丹朱。 这几天他心中一直有诸多疑问,只是不知如何开口。 祁丹朱察觉到他的神色,晃着手里的白菊问:“先生怎么了?” 君行之迟疑张嘴,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道了一句:“我听说你将沈家公子打了?” 这件事已经传遍大街小巷,不是什么秘密。 祁丹朱闻言不以为意地点头,皱眉道:“先生也觉得我做的不对,想要训斥我吗?” 君行之摇头,“你既然打他,必然是事出有因,想来是他惹你不快了。” 他想起那日茶竂里百姓所言,便觉如梗在喉,但他笃定地知道,祁丹朱不会随便打骂他人,其中必有缘由。 他没有察觉自己的心已经不问缘由地偏向了祁丹朱,祁丹朱却察觉到了,她满意地弯了弯唇,甜声道:“先生不愧是我先生。” 君行之虽然是名书生,却一点也不迂腐,从来不会因为这些规矩而训斥她。 很多事,她不解释,君行之也会明白。 第42章 吴赤东伏法 祁丹朱道:“我打沈厚, 确实是因为他该打,他以前曾经在父皇面前说要娶我,现在却在外面先养了外室, 着实是没将我放在眼里。” 君行之的心不知为何沉了沉, 他抿了一下干涩的唇,问:“你是为了此事打他?” “也不全是。”祁丹朱端起茶盏, 悠哉悠哉地抿了一口道:“他这个人心术不正, 你在琼山书院被恶意排挤的事,就是他在背后搞的鬼。” 君行之一愣,没想到琼山书院的事还跟沈厚有关,诧异道:“是他?” “嗯。”祁丹朱放下茶盏,解释道:“孙文显早就招了, 是沈厚在背后指使他那么做的, 说起来此事还是我给你惹了麻烦,如果不是因为我, 沈厚也不会记恨于你。” “我早就想收拾他了, 只是这些天一直忙着你拜师的事,没有时间去找他,如今正巧知道了他有外室的事, 一切水到渠成。” 祁丹朱勾唇笑了一下, “这么好的机会,如果我不打他, 我就不是祁丹朱了。” 君行之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讶然看着祁丹朱,“你故意找沈厚麻烦,是为了找借口给我出气?” 祁丹朱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她移开目光, 道:“我就是看不惯沈厚在背后耍阴招欺负你。” 其实无论是谁,用什么手段欺负君行之,她都是看不惯的。 她好像已经不知不觉将君行之当做了自己人,容不得旁人欺负。 君行之刚才沉下去的心又浮了上来,他分不清是何种滋味,只知道看着祁丹朱微红的脸颊,忍不住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 “旁人可会为难你?”他想了想,担心问道。 沈厚是左翼将军的儿子,他担心锦帝和沈关山会为难祁丹朱。 祁丹朱垂眸浅笑,低声道:“不会。” 说书先生说到精彩部分,楼下传来轰鸣的掌声,祁丹朱将目光移回去,继续兴致勃勃地听着。 说书先生站在台上,口若悬河,声音洪亮。 “吴赤东丧尽天良!为一己之私害得沂临县饿殍遍野,三名百姓不畏艰险来到京城告状,机智果敢,幸亏遇到了魏小姐,魏小姐人善心美,如观音大士一样,救他们于水火,实乃菩萨心肠……” 祁丹朱听到此处,忍不住轻哼一声,撇嘴嘟囔道:“我才没让说书先生夸奖魏沁雪,他们这是自己添油加醋,夸大其词,必须扣钱!” 君行之弯唇,“嗯,丹朱也人美心善,该一起夸才对。” 祁丹朱眼睛一亮,像捡到宝一样看着君行之,霎时不在乎说书先生怎么夸魏沁雪了,连嘴里的茶都变得特别香。 反正她有先生夸,这就够了。 君行之看着楼下的说书先生,忽而试探问道:“你既然不想让魏小姐美名远播,为何还要让说书先生到处讲述此案?” 祁丹朱如此做法,只会让更多的人关注这件事,了解此案经过,也会让更多的人知道魏沁雪站出来帮沂临县百姓的事,自此事后,魏沁雪的心善之名恐怕要彻底传播出去了。 明明是她在背后帮了沂临县的百姓,她为何不说? 君行之心里忍不住疑惑,但是知道祁丹朱不想让别人知道此事,所以没有直接言明。 祁丹朱低头笑了一下,满不在乎道:“这么精彩纷呈的故事,当然要与百姓同乐,至于魏沁雪……只要先生不夸她,即使有一万个人夸她,我也无所谓。” 君行之故意逗道:“如果我也夸她呢?” 祁丹朱眉毛一竖,蛮不讲理起来,“先生不许夸。” 君行之低头喝了一口茶,忍不住摇头轻笑。 两人正说笑着,楼下倏然传来一阵吵闹的声音,人群涌来,百姓们聚集在道路两旁,不知道在眺望些什么,茶楼里的人也沸腾起来,纷纷往窗边走。 祁丹朱和君行之疑惑地对视一眼,站起来走到屋外檐下,凭栏望去。 一辆囚车缓缓驶来,吴赤东身穿囚服,一身狼狈地关在囚车里,他低垂着头,头发垂在两侧,遮住了黑黝黝的脸。 他正被押送出京,如今沂临县的案子已经有了定论,锦帝判他及其家人发配苦寒之地,终身不得回京,至于其他同伙,砍头的砍头,发配的发配,都已经处理完了。 “是大恶人吴赤东!” “他鱼肉百姓,为了一己之私,不顾百姓安危,不知害了多少条人命!” “打他!打他!他罪有应得!” …… 不知道是谁喊了第一声,百姓们纷纷怒从心起,拿起手边的东西掷向吴赤东,怒骂声不迭,整条街上都是骂骂咧咧的声音,一时间人声鼎沸。 最近瑞水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每天都在讲吴赤东的恶行,将沂临县案描述得绘声绘色,这件案子的经过和吴赤东的罪行,百姓们早就如数家珍。 现在百姓们看到吴赤东本人,不由深恶痛绝,见他恶有恶报,也忍不住唾骂,就连茶楼里的宾客们也气愤难当,对着楼下的方向骂声不绝。 祁丹朱和君行之垂目望去。 吴赤东如丧家犬一样抱着头,高大的身躯缩在牢车里,头发乱糟糟的如杂草,头顶挂着百姓扔的菜叶,满脸胡茬,身上脏污,再也不见了以往高高在上的模样。 他用力挡着脸,尽力将自己缩在角落里,恨不能把自己藏起来,这条街上多得是以前见过他风光的人,他现在这副落魄的模样,实在是没有脸见人。 他从缝隙里微微抬头望去,街道上的百姓满眼都是厌恶。 以前他在这京城里盛气凌人,从不将普通百姓看在眼里,对这些人说打即骂,横行霸道,一直无人敢招惹他。 如今他最落魄、最难看的样子都被这群人看到了,这不只是颜面扫地,简直是将他的脸面扔在地上踩。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不但成了阶下囚,还会如此臭名昭彰,被万人所唾弃,这比直接杀了他还要让他痛苦百倍,是如凌迟一般的漫长折磨。 君行之将一切看在眼里,忍不住摇了摇头,“多行不义必自毙。” 祁丹朱垂眸看着狼狈不堪的吴赤东,眼神淡漠,红唇轻启:“视人命如草芥者,终成草芥。” 君行之一愣,抬头看她。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坏人既然做了恶事,总要付出代价。”祁丹朱抬头仰望着天上的和煦日光,声音不辩喜怒道:“天理昭彰,善恶分明,只有如此,光明方能破开黑沉云雾,照亮每一处角落。” 她垂眸看向狼狈不堪的吴赤东,低声道:“不止是这人世间,光亮还要照进无尽的深渊,只有那样,在深渊里嘶吼的亡魂才能得以安息。” 祁丹朱说的每一个字仿佛都带着冰碴,透入人心。 君行之微微怔然,开口道:“吴赤东罪有应得,沂临县的亡魂若泉下有知,知道他已伏法,应该可以安心了。” 祁丹朱勾唇笑了笑,眸色清冷如冰水,手指微微一松,手里一直把玩的白菊缓缓坠落,顺势而下,正好落在了吴赤东的面前。 牢车里被百姓扔满了菜叶、脏鞋、臭鸡蛋等物,只有这朵白菊与众不同的立在那里。 它洁白无瑕,如此显眼,如此美丽。 可惜却寓意不详。 君行之目光随着白菊坠落,瞳孔微缩,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向祁丹朱。 祁丹朱神色莫测地站在那里,垂着眸子,唇角挂着一抹浅淡的笑。 那笑极冷极艳,一闪而过,笑意却未达眼底。 君行之轻轻眨了下眼睛,那抹笑就已经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 他再看时,祁丹朱只是单纯无害地站在那里,笑容明朗,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吴赤东盯着面前的白菊看了须臾,倏尔面色可怖地抓紧牢笼的栏杆,猛地抬头看向二楼,目光阴测测地在二楼巡视一圈,最后落在祁丹朱的身上,眼神怨毒,目眦欲裂。 祁丹朱静静回望他,目光平静,唇角带笑,黑白分明的桃花眸里没有丝毫波澜。 君行之察觉到吴赤东恶毒的目光,不由拧眉,不动声色地侧身挡在祁丹朱面前,将吴赤东犹如蛇蝎的目光阻拦在外。 吴赤东看着祁丹朱的方向,不断用拳头砸着牢车的栅栏,似乎有什么话想说,状若疯狂。 君行之沉眸看着他,直到牢车越走越远,再也不见了他的身影,君行之才收回目光。 祁丹朱声音平静地从身后传来,没有起伏道:“先生,吴赤东本罪该万死,但父皇念在他有从龙之功,所以免他死罪,只判了流放,你说公平吗?” 君行之回头看她,斟酌道:“功过不相抵,但陛下宽厚,这些曾经跟他一起出生入死过的臣子,对陛下而言总是不同的,难免会宽容几分。” 锦帝当初在乱世领兵夺皇位,之所以能黄袍加身,少不了这些大臣们的扶持,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宽待当年一起作战的功臣们,这一点一直为人们所称颂。 大家都说他宽厚仁德,即使登基做了皇帝,也没有忘记帮助过他的人,是一位贤德的明君。 谁都更喜欢有情有意的君主,而不是冰冷无情的帝王。 祁丹朱眸光深暗,轻轻扯了扯嘴角,眼中划过一抹几不可察的讥讽。 她很快就将笑容收了起来,看着吴赤东走远的背影,耸了耸肩道:“反正他是生是死都跟我们无关,公平或者不公平也由不得我们来做决定。” 她笑了笑,拉着君行之往屋里走,语气轻松道:“先生,我们还是快回去听书吧。说书先生刚才正讲到精彩的地方,如果我们不快些回去,他又要讲下一个故事了……” 第43章 打都打完了 祁丹朱回宫的时候, 晌午刚过,阳光热烈地照耀着,她迈步走过前殿, 正巧遇上祁潭湘, 被祁潭湘伸手拦了下来。 祁丹朱停住脚步,抬头看她。 祁潭湘带着一群宫女, 面带怒容道:“祁丹朱!你是不是真的鞭打沈公子了?” 祁丹朱面色看起来有些低沉, 眉眼比平时要冷一些,只是祁潭湘现在怒上心头,才不会管这些。 祁丹朱双手抱胸,淡漠地看着她,“是又如何?” “你……你厚颜无耻!沈公子是堂堂左翼将军的独子, 你岂能说打就打?” 祁丹朱不耐烦拨了一下额边的发丝, “我打都已经打完了,你现在来说这些有何用?” 祁潭湘气得噎了一下, 怒道:“你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左翼将军这些年来劳苦功高,是大大的功臣,他当年助父皇夺得天下, 现在辅佐父皇平定边关, 威名显赫,他的独子, 岂是你可轻辱的!” 祁丹朱面色更冷,挑了挑眉道:“你说沈关山助父皇夺得了天下,你不如去问问沈关山,看他敢认吗?” 祁潭湘皱眉,大声呼喝,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难道大祁还有人不知道左翼将军和右翼将军是父皇的左膀右臂吗?父皇是平乱世的开国之君,当年沈将军护其左右,功不可没!” 祁丹朱揉了揉耳朵,祁潭湘今日说话嗓门格外的大,她听得耳朵疼。 祁潭湘继续理直气壮地喊道:“父皇向来推崇仁治,善待良臣忠将,开国时便论功行赏,当年跟父皇征战天下的将士们都得到了妥善安置,特别是沈将军!” 她每说一句话,祁丹朱的眸色便冷上一分,最后整个眸子都沉浸到了冰冷的湖泊当中,晦暗不明。 祁潭湘还无知无觉,继续放纵肆意地大喊着,像终于抓住了祁丹朱的错处一样胡搅蛮缠。 “父皇是仁君,沈将军是良臣,你应善待良臣之子,不可仗着公主的身份随意打骂!国有法度,就算是父皇,也从未无缘无故的打骂任何一位臣子。” 她说着忽然看向祁丹朱的背后,勾唇一笑。 她轻蔑地瞥了祁丹朱一眼,扬起明媚的笑容道:“沈将军,您怎么在这里?” 祁丹朱愣了愣,背影僵了一下。 祁潭湘更为得意,故意撞了一下祁丹朱的肩膀,张扬地走了过去,“沈将军。” “老臣参见七公主、九公主。”沈关山敦厚的声音从祁丹朱身后传来。 祁丹朱低头轻笑了一下,很快便明白过来,祁潭湘这是算好了沈关山从这里路过的时间,故意拦住她,放大了声音讲话,就为了将沈关山引过来。 祁潭湘如此做,既想借沈关山向她示威,也想要以此向沈关山示好,一箭双雕,还能趁机挑拨她和沈关山的关系,从中得利。 祁丹朱讪笑,缓缓转过身去,抬眸看向沈关山。 沈关山身姿挺拔,飞眉入鬓,肌肤黝黑,五官粗矿,一双眼睛看人的时候锐利无比,那是在战场上练就的煞气,这种威慑他人的煞气无时无刻环绕在他的周围,让人难以接近,不自觉有些畏惧,即使两鬓微白也没有减退。 祁潭湘虽然迎了过去,但也只是远远地站着,不敢靠近。 祁丹朱目光毫不畏惧地迎着沈关山,眸冷如冬水,仿佛有寒冰利刃在她的眼波中缓缓流淌。 祁潭湘在旁边道:“沈将军,您别跟我皇妹一般计较,她年幼无知,才会口出狂言,她打令公子的事,想必也是一时冲动,绝对不是不给您面子,我刚才已经训斥过她了,她虽然还不知悔改,但是早晚有想通的一天,相信会知错的。” 祁潭湘明着在劝,其实是在火上浇油。 祁丹朱讥讽地扯了下嘴角,明明是一出好戏,但祁潭湘演得实在是有些差,目的太过昭然若揭,沈关山这样的老狐狸怎么会看不透。 沈关山沉声开口道:“七公主此话差矣,九公主绝非一时冲动。” 祁潭湘闻言甚是得意,嘴角压制不住地上扬。 她挑衅地看了祁丹朱一眼,跃跃欲试地看向沈关山,迫不及待问:“那将军说皇妹是如何?处心积虑?还是故意为之?” “在臣看来,九公主不是一时冲动,而是用心良苦。”沈关山看向祁丹朱,拱手道:“吾儿顽劣,是老臣不教之过,多亏九公主严加管教。” 祁潭湘脸上的笑容一僵,声音急切道:“沈将军,令公子何错之有?他不过是养了个外室罢了,盛京中的贵家子弟哪个府中没有养些姬妾?更何况沈公子现在尚未成婚,他养不养外室,跟九妹没有任何关系,九妹凭什么去管教沈公子?” 她忍不住有些气急败坏,沈厚是她母妃偷偷给她相中的驸马,据说家世背景都是万里挑一的,在一众年轻公子里,身份也是最高的,她若嫁给沈厚,必定能比祁丹朱嫁得好。 可惜沈厚一直心悦祁丹朱,锦帝的态度也模棱两可,她和母妃一直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跟陛下请求赐婚。 她听闻祁丹朱打沈厚的事后,差点笑出声来,沈厚养了外室,祁丹朱会如此生气,说明祁丹朱心里有沈厚,可是祁丹朱如此鲁莽行事,可谓是将她和沈厚的种种可能都斩断了。 大祁虽然民风开放,但是沈厚被一名女子如此鞭打,还闹得满城皆知,可谓是颜面尽丢,从此以后,他绝不会想娶这母老虎回去。 她本来躲在宫里幸灾乐祸,以为经此一事,祁丹朱和沈厚再无可能,可是没想到,转眼间祁丹朱就让太医去给沈厚诊治,还送去了金创药,明显关怀未断,沈厚竟然也未拒绝。 她心里不由打起鼓来,担心沈厚色迷心窍,还死不改悔,只要祁丹朱稍微示好,他便软了心肠,所以她才决定故意趁这个机会,将事情闹大,最好能激起沈关上的怒火,让他替儿子拒绝这门婚事,只要沈关山开口,锦帝不可能不答应。 至于外室,她根本就不在乎,她才不像小门小户的女子那么喜欢拈酸吃醋,只要她的夫君能让她一直享受荣华富贵就够了,她要得是在众姐妹当中脱颖而出,风头永远压过祁丹朱。 她早就想好了,那个外室可以先留着,她先彰显自己的大度,等沈厚做了驸马之后,她再想办法处理。 她母妃在宫中多年,处理这种事情分外得心应手,她不信以后她还搞不定一个小小的外室,大不了她给那外室送去一碗绝子汤,一切便解决了。 她本来算好了一切,可如今……沈关山怎么可以如此满不在乎? 沈关山面色不变地看着她道:“七公主,厚儿养外室确非正途,他此种行径若传出去一定会被人耻笑,九公主做法并无过错,而且九公主是主子,老臣和厚儿都为君主之臣子,九公主作为主子,就算要亲自动手打老臣,老臣也毫无怨言。” 祁潭湘气红了眼,面颊涨红,被沈关山的臣子言论怼得无话可说,她总不能不让沈关山忠君爱国吧。 祁丹朱看着他们,似笑非笑道:“沈将军对父皇忠心耿耿,又深知为臣之道,善于揣摩圣意,难怪能有今日的地位。” “九公主说笑了,为圣上分忧是臣子的本分。” 祁丹朱微笑,“你可真是父皇的一条好狗。” 祁潭湘错愕地张大眼睛,不敢相信祁丹朱竟然胆大妄为到,敢对位高权重的沈关山说出这样的话来。 沈关山依旧面色平静,笑了笑道:“能做陛下身边的御犬,是老臣的福分。” 祁丹朱哼笑一声,慢悠悠道:“沈将军,七皇姐刚才说当年是你辅佐父皇登基,夺得天下,可我怎么听闻……” 她顿了顿,看着沈关山含笑道:“……当年是上将军征战四方,助父皇夺了大片江山,而你……当时只不过是一个左前锋而已?” 祁潭湘闻言一愣,想也不想就反驳道:“祁丹朱你在胡说什么?我大祁朝自开国以来,从来没有什么上将军,只有左翼将军和右翼将军。” 她像终于抓住了机会贬低祁丹朱一样,张扬地鄙视道:“你平时不学无术也就罢了,怎么连大祁基本的官衔都不知道?你不通女红、不读诗书、不喜弹琴下棋,你作为女子简直一无是处!我作为你的皇姐都觉得丢人!” 她一口气说完,嚣张地勾起唇角,对沈关山道:“将军,让您见笑了,我作为皇姐,日后一定好好管束皇妹,虽然现在为时已晚,但能让她学到我一分的公主之仪也好。” 她说完抬头,才发现沈关山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就连祁丹朱也同样沉默不言。 他们遥遥对视着,沈关山神色莫测地站在那里,脸上晦暗不明,祁丹朱唇畔含笑,眼底却满是寒冰。 祁潭湘眨了眨眼睛,转头看了看祁丹朱,又看了看沈关山,多年来身处后宫的经验,让她默默收了声。 第44章 丹朱有点饿 祁丹朱看着沈关山, 倏尔笑了一下,打破了僵硬的气氛。 她道:“沈将军,难道是旁人诓骗于我?莫非大祁朝真的没有上将军吗?” 沈关山面色不变, 拱手道:“不知殿下从何处听此传闻, 大祁朝自开朝以来,确实没有大将军。” 祁丹朱微笑, 眸色渐冷, 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沈将军既然说没有,那必然是没有的,想来是我年幼无知,记错了, 或者被人骗了。” 祁潭湘听到自己是对的, 立即又张扬起来,颇为得瑟地轻哼了一声, “愚蠢!” 沈关山敛眉垂目道:“二位殿下, 老臣还要去面见圣上,先行告退。” 祁丹朱微笑,“沈大人慢走。” 祁潭湘打的如意算盘虽然已经落空, 但是她没有气馁, 依旧努力想给沈关山留下一个好印象。 她扬起到大大的笑容,眉眼灿烂地恭维道:“沈大人劳苦功高, 是大祁之福,刚才那些奴才们才将地面洗过,路面湿滑,您慢些走。” 沈关山轻轻颔首,对她们二人行了一礼, 然后走远。 祁潭湘一直目送着他离开,然后收敛笑容,轻抬下巴,趾高气昂地看向祁丹朱。 “皇妹,你打沈厚的事,沈将军作为臣子不敢说什么,但沈厚和他心中必然都有气,不可能像表面看起来那么风平浪静,你以后还是离沈厚远一点好,免得他日后报复你。” 她顿了顿又道:“你不要再存着什么痴心妄想,你与沈厚日后就是仇人关系,再不可能有其他关系。” 祁丹朱美眸一瞥,问:“皇姐为何如此关心沈厚?” 祁潭湘心虚地拨弄了一下手上的金钏,讷讷道:“用你管?” 祁丹朱眼睛转了转,故作惊讶地掩着嘴唇,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她转过头,吃惊地看着祁潭湘,“难道皇姐心悦沈厚?” 祁潭湘双颊红了起来,她心虚地看了看周围的宫女,气急败坏道:“你胡言乱语什么?我怎么可能……” 她嗫嚅着说不下去,眼神慌乱,手心微微冒汗,使劲拧着手里的帕子。 祁丹朱冷漠地看着她,“皇姐,你对沈厚是什么心思跟我无关,我与沈厚怎么样也与你也无关。” 祁潭湘恼怒地抬头看她,她面无表情地从祁潭湘身侧走了过去。 天空蔚蓝如镜,祁丹朱顺着湖泊不紧不慢地往前走,游鱼在诺大的湖里里游来游去,看似自由,其实也逃脱不了这皇宫。 她走至半路,看到不远处负手而立的祁明毓,神色没有太惊讶。 她走到祁明毓面前,几乎是肯定道:“是你在背后给祁潭湘出的主意。” 以祁潭湘的智商,根本想不到刚才这种一举多得的法子,必定是背后有高人指点,只可惜这出戏她没有唱好,枉费了背后指点之人的心思。 祁明毓没有否认,只淡淡挑了挑眉。 他垂眸看了一眼祁丹朱的绣鞋,绣鞋上沾了一点灰尘,他没有丝毫犹豫地蹲下,伸手轻轻拂了拂她绣鞋上的尘土。 阳光晴朗,碧水清澈,容貌倾城的女子在湖边盈盈而立,微风吹过,裙摆飞扬,白色锦衣公子蹲在她面前,微微低着头,看起来一派岁月静好。 路过的宫女们看到这一幕,忍不住错愕地停下脚步,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们面面相觑,目光里都是说不出的惊讶。 平素高高在上的毓王殿下,居然也会为九公主而折腰。 她们心里忍不住惊呼,匆匆一眼就不敢再看,连忙低下了头。 她们心中忍不住漾起几分艳羡,毓王对自己的皇妹尚且如此温柔,对将来的王妃该是怎样的温柔备至呀? 她们红着脸颊匆匆走远。 她们羡慕的对象祁丹朱,却神色淡漠,看着祁明毓的目光没有丝毫动容。 祁明毓动作极为仔细,一点点将绣鞋拭得干干净净,仿佛她的绣鞋是什么珍宝一样,不能染上丝毫尘埃。 祁明毓低声道:“宫外人贱地劣,你何必总喜欢往外跑,沾了这不知从何处惹来的尘埃,平白脏了自己,好好在宫里当金尊玉贵的公主不好么?” 祁丹朱垂目看他,“若旁人听到向来爱民如子的毓王说出这番话来,想必要惊掉下巴。” 祁明毓看着洁净如初的绣鞋淡笑,擦擦手站起来,不以为意道:“所以我不会让旁人听到。” “你让祁潭湘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祁丹朱声音没有起伏道:“你向来不做不利己的事,我想不到这于你有任何好处。” 祁明毓看着她的眼睛,风轻云淡地沉声答:“丹朱,我不会让你嫁给沈厚。” 祁丹朱失笑,“你觉得我想嫁给沈厚?” 祁明毓眼神微沉,不见了刚才的温柔模样。 “丹朱,你不想嫁给沈厚,难道会想嫁给一个穷书生吗?你觉得这种事情,是我会相信,还是父皇会相信?” 祁丹朱沉默不语。 祁明毓仿若洞悉一切地道:“丹朱,你确实聪慧,但也只是聪慧而已,你那些小算计在我们这些玩弄权势的男人面前掀不起任何风浪,你的心思瞒不了我,也瞒不了父皇,还是不要再做无用功。” 祁丹朱抬眸看他。 祁明毓看着她温润明亮的眸子,语气再次温柔下来。 “丹朱,我是在为你着想,沈厚确实家世深厚,但我们为主,他们为臣,你与其奢望他能给你一生富贵的生活,不如倚仗我这个皇兄,你我齐心协力,日后权利和荣华还不都是我们的?” 祁丹朱讥讽一笑,“与虎谋皮,焉有其利。” “丹朱,我即便是虎,也是在你面前剃了爪牙的虎。”祁明毓目光流露出一丝温柔,“我听说明长看上了魏家嫡女,你如果想让明长娶魏家嫡女,我可以出面劝说魏丞相,魏丞相也许会给我几分薄面。” “你才回京短短时日,就对我和明长的事调查得如此清楚,看来没少在我们身边按眼线。” 祁明毓厚颜无耻道:“我这是关心你。” 祁丹朱踱步到湖边,看着澄澈的湖水,平心静气道:“魏沁雪是魏相之女,魏相乃当朝丞相,一人之下,朝堂中的势力现在基本一分为二,一为他,二为沈关山,他府中门客遍布大江南北,朝廷重臣不少都出自相府,他虽然不争权夺势,但手底下有不少人才。” 祁丹朱抬头看向祁明毓,“沈关山没有女儿,魏相只有魏沁雪一个独女,魏沁雪身份的尊贵不言而喻,这些年来有不少人都在背后传言,说如果哪位皇子能娶到魏沁雪,那就相当于半只脚踏上了皇位。” 她悠悠一笑,“皇兄,你难道不想娶魏沁雪巩固权力吗?” 祁明毓毫不避讳道:“魏沁雪虽然家世尊贵,是未来皇后的最好人选,但她如今对众皇子而言,更像是一块烫手山芋。” 祁丹朱未置可否地轻笑了下。 祁明毓走至她身侧,跟她一起看着清澈湖水道:“连平民百姓都知道哪位皇子娶了魏沁雪,就等于拥有了朝中大半权力,父皇又怎么会不知道?” 祁明毓勾了勾唇,“父皇这些年来任凭魏相的门生盘根错节地在朝中扎根,是因为魏相没有结党营私之心,也因为他只有魏沁雪一个女儿,不会参与到朝廷的纷争当中,但魏沁雪若嫁给了哪一位皇子,那么一切都变了样。” “所以……”祁明毓挑眉,“魏相只要是个聪明人,就不会将女儿嫁给皇子,父皇也不会允许他这么做,如果魏沁雪想要嫁入皇室,除非父皇立了太子,然后亲自赐婚。” 他所言不假,正因如此,魏沁雪才未想过嫁入皇室之事,而是选择了君行之。 京城当中能够跟魏沁雪门当户对的适龄男子,除了皇室子弟,就只剩下位居高位的朝臣之子。 沈关山和她父亲是政敌,她自然不会考虑沈厚,剩下的那些朝臣之子显然入不了她的眼,魏相是当朝丞相,位极人臣,剩下的朝臣基本都比魏相官位低,魏沁雪向来清高,相比起嫁给那些不如她父亲的官员之子,她更想靠自己的眼光搏一搏,挑选一位自己心仪的夫君。 她想让自己日后的夫婿做魏家的上门女婿,继承魏家家业,最好其夫婿的才华足以继承魏相的丞相之位。 那么魏丞相只要好好辅佐她的夫婿,她的夫婿自可平步青云,就算做不成丞相,也可以位居极品,她依旧可以雍容华贵的过完这一生,还能让魏家后继有人,给自己搏一个好名声出来。 她千挑万选出来的心仪对象就是君行之。 君行之不但才华出众,连魏相都对他赏识有加,还家境贫寒,家中只有一位父亲,其入赘做魏家女婿最合适。 最重要的是他对魏沁雪有恩,魏沁雪若嫁于他,可说是‘为报恩情,以身相许’,那么她下嫁的时候,众人不但不会嘲笑她,还会对她的品格格外赞许,自此美名远扬。 魏沁雪的设想若能成真,可谓是一举多得。 可惜半路杀出了一个祁丹朱,生生斩断了她与君行之的水到渠成之路。 祁明毓看着祁丹朱迤逦的眉眼道:“我想娶的女子另有其人,明长若真的想娶魏沁雪,我可以帮你们,他虽然也是皇子,但他双腿有疾……” 祁丹朱面色猛地冷了下来,眼中闪过一抹厉色,“你不配提明长的腿!” 祁明毓眉心一跳,沉眸看着祁丹朱,转了一下手上的墨色玉扳指,声音沉沉道:“丹朱,你不让我提起这件事,究竟是因为你恨我,还是因为你在恨你自己?” 祁丹朱倏然一愣,嘴唇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祁明毓看着祁丹朱渐渐苍白的面色,觉得自己的语气似乎太过严重,他缓了缓语气,没有继续逼问,只是近乎温柔道:“丹朱,我更希望你如以前一样唤我兄长。” 祁丹朱眸中暗色涌过,倏然趋于平静,一双眸子再次变得无波无澜。 她听到祁明毓的话,莞尔一笑,她抬起一双冷漠如雪的桃花眸,道:“毓王殿下,我却厌恶极了你如以前一样唤我‘丹朱’。” 祁明毓一怔。 “你还是虚伪地唤我‘皇妹’吧,‘丹朱’二字是母亲给我取的,你不配叫。” 这次轮到祁明毓面上的血色逐渐褪去,变得苍白。 祁丹朱轻笑了一下,转身离去。 她从来都是锱铢必较,除非是她心甘情愿,否则没有人可以刺痛她,若是有,她定要让那人千百倍的还回来。 祁丹朱回到掌珠宫的时候,院内站满了人,芳寿嬷嬷亲自来请,说陈皇后让她去一趟。 她自知逃不过,无声地叹息一声,面色不变地跟着芳寿嬷嬷去了蓬莱宫。 蓬莱宫内依旧檀香萦绕,从上到下都没有一丝鲜活气,明明艳阳高照,但整个宫殿还是阴沉沉的。 陈皇后一身素衣跪在佛堂前,手里拿着三炷香,面容素净,眉眼清秀,发间插着一根玉簪,看起来儒雅淡然,仿若枝头的白玉兰。 祁丹朱抬步迈进门槛,站在她身后福了福,“丹朱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 陈皇后从来不让她唤其为‘母后’,这是宫里不成文的规矩,谁都知道,但谁都不会提及。 陈皇后声音清冷,将手里的香插到香炉里,头也不回道:“你肆意妄为,竟然胆敢鞭打朝臣之子,陛下娇宠你,可以不多加管束,但本宫作为后宫之主,却不能坐视不管。” “是。”祁丹朱端正跪着,垂眸敛目。 “你鞭打沈公子,虽然事出有因,但终究不合规矩,没有规矩便不成方圆,本宫不能让陛下寒了朝中老臣的心,本宫要做给天下百姓看,也要做给沈将军看,所以不能轻饶你。” 陈皇后的声音无波无澜,如徐徐萦绕的白雾檀香一样,空洞而冷漠。 祁丹朱早有准备,没有感到意外,也没有为自己辩解或求情,只是平静道:“丹朱听凭皇后娘娘处置。” 陈皇后未再多言,芳寿嬷嬷直接带着祁丹朱去了隔壁佛堂,让祁丹朱跪在那里,直到陈皇后吩咐才能起来。 祁丹朱依言跪下,这里没有摆放蒲团,她便直接跪在了冷硬的地上。 芳寿嬷嬷身边的丫鬟低着头走到窗前,将轩窗打开,屋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风,凉风阵阵吹了进来。 芳寿嬷嬷微微低头行了一礼,带着众人鱼贯而出,只留下祁丹朱一个人待在佛堂里。 这间佛堂昏暗阴冷,只燃烧着几根蜡烛,祁丹朱抬头望去,佛堂上摆着水果糕点,中央的位置上供奉着降龙尊者。 降龙尊者手持破扇,身穿垢衲衣,帽子破了,鞋也破了,但他神色悲悯含笑,面容慈悲,看起来潇洒自在,眉眼处自有浩然正气。 祁丹朱静静地跪在地上,冷风毫不留情的吹在她的身上,蓬莱宫很安静,她能听到隔壁陈皇后念经的声音,虔诚而低沉,伴随着外面的风声,如诉如泣,似悲似鸣。 太子薨了的时候,陈皇后才二十年华,明明来得及跟锦帝再育子嗣,可是她却选择在青灯古佛里度过了十几年,对锦帝几乎避而不见。 她每日这样念佛祈祷,不知是希望太子放下心中怨怼,早登极乐,还是希望能早日消除自己心里的业障和哀痛。 祁丹朱在这里罚跪,自然没有饭吃,夜幕刚落就已经饥肠辘辘,她摸了摸肚子,有些后悔来之前没有先吃点东西。 她的身体她自己知道,不由心里暗道不妙。 她如果不按时吃饭,就容易出现心慌、手脚无力、冒冷汗等情况,严重的时候甚至会昏迷。 她苦笑了一下,人人都说她娇生惯养,可是她天生长了一副娇贵身子,如果不娇生惯养,可能根本无法长大。 她娘怀她的时候受了刺激,四个月时便险些滑胎,她能活下来,是靠太医们拼尽全力调理换来的,她娘坚持了几个月,拼劲了全力,才九死一生地才将她生了下来。 她未足月便出生,生下之后几次险些丧命,是锦帝命人找来各种珍贵药材吊住了她的命。 她后来在母亲精心的照顾和太医们的养护之下,身子才渐渐好了起来,逐渐能够跟其他孩子一样蹦蹦跳跳。 可惜,偏偏她还是个多灾多难的命,她小时候几次遇险,虽然最后都化险为夷,但身子到底受了亏损,落下这样一个毛病。 太医们说她这个病只能好好养着,不能多思,不能有忧,也不能过虑,只有舒心安养,注意饮食,才能恢复健康。 祁丹朱想起太医们苦口婆心的叮嘱,抬头看了看供桌上的水果和糕点,又把头低了下去,继续安静地跪着。 深夜时分,隔壁才终于安静下来,陈皇后念完经,到时间去休息了。 众人服侍陈皇后离开的时候,隔壁吵闹了一会儿,然后又趋于安静。 芳寿嬷嬷推门走了进来,将一本经书放在祁丹朱面前,宫女们立刻送上笔墨纸砚。 芳寿嬷嬷站在祁丹朱身后,声音没有起伏道:“皇后娘娘说了,九公主有错在先,如今沈公子伤势未愈,请九公主为其抄写经书祈福,祝愿沈公子身体早日恢复康健。” 祁丹朱抿了抿干涩的唇,看着面前的白纸道:“嬷嬷,能不能给我杯水喝?” 芳寿嬷嬷绷着脸,声音冷漠道:“奴婢是皇后娘娘的奴婢,只听从皇后娘娘的吩咐行事,皇后娘娘没有吩咐的事,奴婢不会做。” 她年轻的时候是陈皇后的奶娘,几乎是看着陈皇后长大的,对陈皇后忠心耿耿,向来只听陈皇后的话。 屋里其他宫女们都低眉垂首,以芳寿嬷嬷马首是瞻,显然也不会给祁丹朱端杯水来。 祁丹朱在心里默叹,蓬莱宫就好像是一潭死水,住在里面的人没有丝毫感情起伏,他们没有喜怒,也没有哀乐,他们在这种气氛的压抑下,都变得冷漠而淡然,明明身处最奢华热闹的皇宫,却仿若与世隔绝,众人的开心和热闹都与他们无关,这里与外面格格不入,像是深宫里的道观。 祁丹朱虽然饥肠辘辘,但自知说了也是白说,既然连一杯清水都讨不到,更不用说食物了,没有陈皇后的命令,她们连一块馒头都不会给她。 芳寿嬷嬷带着众人退了下去,屋门被合上,祁丹朱听到芳寿嬷嬷直接在门外落了锁。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除了屋外的明月,屋内只余几盏烛火,冷风呼啸着吹进来,烛火忽明忽暗,有些阴森恐怖。 祁丹朱看了看大敞的轩窗,老老实实地闭了嘴,没有多浪费唇舌,反正没有陈皇后的吩咐,当然也不会有人进来给她关窗户。 她在心里认命地叹了一声,默默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抬头看向佛堂上的降龙罗汉。 她虔诚地磕了三个响头,双手合十,闭眼祈祷道:“神佛在上,请保佑信女平安度过此夜,信女虽然活着是个祸害,但请神佛让信女再多祸害几年。” 她双手合十,虔诚地多拜了几下,才睁开眼睛,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 她看着降龙尊者,呆呆地想,听说神佛各司其职,也不知道降龙罗汉管不管温饱。 她认命的拿起笔抄写经文,趁着能写的时候多写点,免得等会想写的时候,却饿得眼花手软,根本没有力气写。 这经书若是抄不完,恐怕陈皇后还得再罚她。 夜色浓黑,寒风阵阵,整个蓬莱宫都静悄悄的,只有月光温柔地撒在地面上,狂风声仿佛婴儿在哭泣,丝丝缕缕,怨气不歇。 那些声音无孔不入地钻进祁丹朱的耳朵里,祁丹朱伏在地上,一笔一划地抄写着经文,除了偶尔冷得搓搓手之外,脸上没有丝毫惧色。 这个世上无论有没有鬼怪存在,她都是不怕的。 若是没有鬼怪,则无需惧怕,若是有鬼怪,那么该害怕的也是那些做了恶事的人。 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坏人都活得好好的,她又有什么可怕的。 第45章 白露落枝头 祁丹朱在佛堂里抄写了整整一夜经文, 到了日出时分,她早已手腕酸疼,眼前阵阵发黑, 额头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冷汗, 整张脸白得近乎透明。 秋霜白露落满枝头,晨曦的太阳缓缓升起, 窗口风势渐缓, 屋里稍微暖和了一点,可她在这里吹了一夜凉风,早就已经冷入骨头里,那一点点温度于她而言已经于事无补。 她看着纸上的字,眼前渐渐变得模糊, 像蒙上了一层水雾一样, 看东西带着重影,她使劲眨了眨眼睛, 才稍微清醒一些, 继续落笔写下去。 只是她的手不可抑制地发着抖,或者应该说,她整个人都在轻颤着, 心慌而难受。 自己的身体自己了解, 她知道自己快要坚持不住了,如果等会儿还没有人放她出去, 她必须快点想办法出去才行。 她落笔写下最后一个字,昏昏沉沉的脑袋正要思考对策,屋外传来响声,房门被打开。 祁丹朱微微松了一口气,回头看去, 屋外苍白的光亮照进来,来人的身影陷在光晕里,她眼前一阵模糊,晕眩了片刻,才看清楚来人是陈皇后。 陈皇后眉目清秀,举止端庄,看起来温婉贤良,身上带着大家闺秀的气质,这是从小到大的良好教养带给她的,只是她眉眼沧桑,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寂寥寡淡的味道。 陈皇后一步步走了进来,在上首的位置上坐下。 她长得慈眉善目,本该是一位水做一样的女人,却因为常年积郁在心,面容变得暗沉,眼神也暗淡无光,像水凝结成了冰, 祁丹朱伏在地上写了一夜经文,又吹了一夜的冷风,身体早就冻僵了,她活动了一下身体,才直起身子恭敬地行了一礼。 陈皇后坐在椅上,微微垂着眸,神色莫测地打量着她。 秋风飒飒,冷风席卷着窗外的落叶,屋子里只有她们二人,檀香味飘荡在空气里,静谧而安静。 祁丹朱面色苍白,身子摇摇晃晃地跪在那里,潋滟的桃花眸里没有了往日的光彩,透着几分脆弱和无辜。 陈皇后的目光落在她那双桃花眸上,怔愣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转瞬变得冰冷。 她闭了闭眼睛,手指转动着手里的佛珠,缓缓开口道:“人人都说你被陛下养的嚣张跋扈、肆意妄为,一点儿也没有规矩,可你为何在本宫这里如此听话?” 她看了一眼桌上完好如初的贡品,声音清冷道:“你不但不吵不闹,任凭责罚,甚至连一个苹果都不敢偷吃,你在我面前,比在陛下面前还要听话。” 陈皇后的声音近在耳畔,祁丹朱却觉得远在天边,听起来飘飘渺渺,不甚清楚。 她悄悄用力掐了一下手臂,才稍微清醒了一点,混沌的脑子恢复了几分神智。 她不卑不亢地低声道:“皇后娘娘应当知道儿臣为何如此。” 陈皇后转着手里的佛珠,半天才淡淡道:“哦……本宫想起来了,你想要冰融丸 。” 祁丹朱睫毛轻颤了一下。 陈皇后祖上有位神医,医术了得,他当年周游各地的时候,曾用收集到的珍奇药材做了三颗冰融丸。 冰融丸的药理跟其名字一样,是活血祛寒的绝世良药,它可以治疗各种根深蒂固的寒症,将人身体里的寒气彻底根除,也可治愈各种冻伤,让病人身体恢复如初。 此药正好可以用来医治祁明长的腿伤。 祁明长的腿是因为小时候在冰水里泡了太久,导致经脉受寒严重,血气流通受困,所以才无法行走,冰融丸正可解决此症。 陈家祖上的医术早已失传,这么多年过去,当初的三颗冰融丸,如今世上只剩下一颗,那颗冰融丸就是陈皇后的嫁妆之一。 祁丹朱这些年来之所以任由陈皇后折腾,就是为了求这颗丹药。 陈皇后看着她的眼睛,风轻云淡道:“本宫早就告诉过你,冰融丸虽然是本宫的嫁妆之一,但它对你来说或许有用,对本宫来说却不是什么稀罕物件,本宫早就不知将它丢到哪个角落了,说不定它早就已经被耗子吃了,总之找不到了。” 祁丹朱眸色微黯,静默片刻,回道:“儿臣知道,只是儿臣期盼着皇后娘娘哪日可以想起来,然后将此药赏赐给儿臣。” “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你就能忍让至此,可真是姐弟情深。” 陈皇后面上没有笑意,语气却充满了讥笑。 她看着轩窗外随风而落的枯叶,声音冷冷道:“四皇子的腿刚废的时候,陛下也曾来跟本宫讨要过冰融丸,他说他要用我陈家三代荣华富贵做交换。” 陈皇后转头看向祁丹朱,“你呢?你能用什么交换?” 祁丹朱沉眸,低声道:“请娘娘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会用娘娘最想要的做交换。” 陈皇后眸色转为沉寂,看着她冷笑,“你退下吧。” 永远也不会有这一天,因为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她想要的东西,她的心,在太子尸骨无存的时候,就已经跟着一起没了。 现在她胸口里跳动的红色东西,不过是仇恨的火焰罢了。 祁丹朱垂眸,行了一礼,安静地退了出去。 习绿带着宫女们焦急地等待蓬莱宫外,被护卫们拦在门口,站了一夜,她看到祁丹朱踉跄着走出来,瞳孔微缩,不顾一切地推开护卫,跑过来伸手扶住祁丹朱。 7 “殿下,您没事吧?” 祁丹朱面色苍白,冷汗顺着她细腻的脸颊淌落,她轻轻摇了摇头,在众人的注视下,被习绿扶着一步一步往前走。 她必须自己走出去,如果她晕倒在蓬莱宫或者晕倒在路上,不知有多少人会躲在这冰冷的宫墙之后大笑,然后趁机多生事端。 她眼前昏花一片,只能一步步凭直觉地往前走。 这条路似乎格外的漫长,她脚步虚软无力,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坐上轿辇,四周遮上轻薄的纱幔,她才再也支撑不住,软倒在轿辇上。 “殿下!”习绿低呼了一声。 祁丹朱双目紧闭,气息微弱道:“不可声张,不要告诉明长。” 说完之后,她便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天色昏暗,祁丹朱缓缓睁开眼睛,揉了揉额头,从床上坐起来。 习绿赶紧往她身后垫了一个靠垫,低声道:“殿下,您睡了一天一夜。” 祁丹朱点点头,手脚无力问:“明长不知道吧?” “不知道。”习绿端着茶杯,喂她喝了两口水,“四殿下来过一次,被奴婢找借口拦了下来,暂时隐瞒了过去。” 祁丹朱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明长若知道了,又要跟她闹脾气。 青枚推开门,端着温粥走进来,习绿接过白瓷碗,坐到床边,拿着汤匙喂祁丹朱喝粥。 青枚站在旁边,欲言又止地看着祁丹朱。 习绿警告地看了她一眼,“你先出去,我留在这里照顾公主就可以了。” 青枚张了张嘴,犹豫了片刻,只好将嘴闭上,抿唇道:“好……” 她出去后,祁丹朱看着习绿冷硬的脸,浅笑了一下,无奈问:“出什么事了?不必瞒着我。” “不是什么大事。”习绿将粥喂到她嘴边,看着她没有血色的嘴唇道:“殿下先喝粥吧。” 祁丹朱笑了笑,没有再多问。 青枚这个人性子软,向来没有什么主意,只会老实听主子吩咐,习绿则与之相反,性子坚定,遇事果决冷静。 祁丹朱低头,老老实实地喝了一口粥,青枚端来的是红枣糖水粥,味道有些甜,软软糯糯,祁丹朱忍不住舔了下唇角。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总要吃饱了才有力气,否则以她现在这个身子,恐怕连这间屋子都走出不去。 祁丹朱将一碗糖水粥都喝下去,习绿放下白瓷碗,拿着帕子给她擦了擦嘴,才开口道:“皇后娘娘今天早晨将您亲手抄写的经文送到了沈府,可这中间出了岔子。” “什么岔子?” 习绿眉心微蹙,直言道:“那些经文里夹了一首情诗。” 祁丹朱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又觉得有些可笑,“大家以为我给沈厚写情诗?” “嗯。”习绿道:“这首情诗夹在经文里,本来无人察觉,但是沈公子看那些经文的时候,正好有许多公子去看望他,大家都想一睹殿下的字,争先恐后地看殿下亲手抄写的经文,不小心发现了那首情诗,这件事才被大家知道了。” 祁丹朱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自嘲道:“他们对我的文采还真是信得过,我若是能写出情诗,先生便该笑了。” 习绿却没有她这样乐观的好心态,实在没笑出来,这件事可大可小,事关祁丹朱的清白,必须想办法解释清楚才行。 她道:“会是皇后娘娘让人这么做的么?” 祁丹朱摇头,“皇后如果想折磨我,大可不必用这么阴损的法子。” 陈皇后公私分得很清楚,虽然不理后宫事宜,但也绝不会恶意陷害谁,如果想折腾她,绝不会假手他人,也不会故意设计一出这么迂回的法子。 习绿继续分析,“那是沈家?沈家为了报复殿下,所以故意如此做,想趁机坏了殿下的名声?” 祁丹朱若有所思地挑了下眉,还是摇头,“沈家这样做也没有什么好处,如果真的要报复我,不至于用这么不痛不痒的法子。” “那会是谁?”习绿拧眉。 祁丹朱安静地想了一会儿,意味深长道:“替我更衣,我要去面见父皇,亲自解释此事。” “您的身子能行吗?”习绿看着她苍白的面色,忍不住担心。 “不行也得行。”祁丹朱眸色晦暗,低笑道:“不然就枉费父皇安排的这出戏了。” 一刻钟后,祁丹朱迈步走进乾安宫内,锦帝见她面色苍白,赶紧让人将她扶了起来,赐坐给她。 祁丹朱这次没有拒绝,谢恩坐下。 锦帝关切道:“丹朱,朕听说你受了风寒,身子还没恢复怎么就跑过来了?你有什么事让宫女们来通知一声就行了,不用亲自跑过来。” 祁丹朱拢了垅身上的斗篷,虚弱地咳了一声,道:“父皇,儿臣心中急切,才亲自跑了这一趟,儿臣听说皇后娘娘派人送去沈府的经书里夹着一首情诗,那首情诗绝非儿臣所写,儿臣亲自前来,是想请父皇彻查此事。” 锦帝面露惊讶之色,“丹朱向来活得自由,不在乎他人想法,这只是一件小事而已,丹朱这次何必如此紧张?” “儿臣是女儿家,此事事关儿臣的名声,儿臣不得不紧张。”她笑了笑,露出几分少女怀春的模样,“况且,儿臣担心其他人会误会。” 锦帝盯着她看了片刻,似乎在探究她对沈厚究竟是什么心意,过了一会儿,摇头失笑,意味不明地感慨道:“一转眼,丹朱都长成大姑娘了,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 他设计这一出,就是为了探查祁丹朱的心意,祁丹朱看起来对沈厚满不在乎,但她身子还没恢复就急着前来解释,如此欲盖弥彰,答案反而昭然若揭。 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祁丹朱弯唇笑了笑,低头喝了一口茶。 锦帝放下手里的奏折,浅笑道:“丹朱,其实你无需担心,那情诗的字迹很明显跟你的字迹不一样,只要留心观察就能发现,此事朕已经派人查明了,是蓬莱宫的一位宫女所为,她心悦沈家公子,借这个机会将情诗夹在了那些经文里,大胆表明心意,没想到被大家误会了,朕已经严惩了她,也让人跟沈家解释清楚了,你不必担心,不会有人误会你。” 祁丹朱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拍了拍胸脯道:“那就好,幸好父皇明察。” 锦帝一脸笑意地望着她,苦口婆心道:“你身子不好就别到处跑,这几天在宫里好好休息。” 祁丹朱咳嗽了两声,点头道:“儿臣知道了。” 锦帝兴味盎然,像闲聊一样道:“朕听说你最近出宫出的很勤,好像在宫外拜了位先生为师?” “嗯。”祁丹朱眸子一亮,笑盈盈道:“父皇,先生就是我上次跟您讨要的那位书生,他当时住在相府中,名唤‘君行之’。” “原来是他。”锦帝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祁丹朱轻轻颔首,赞不绝口道:“先生才学出众,是难得一见的人才,今年应会参加科举,到时父皇可以好好攷较一下他的才学,说不定可以为朝廷所用。” 锦帝笑了笑,诧异道:“难得见到丹朱如此欣赏一个人,朕有时间定然要好好见见此人。” 祁丹朱信心满满,语调不自觉有些上扬,“先生已经拜姜太傅为师,如今就住在太傅府里,姜太傅学富五车,有他教导,先生的才华必定能再上一层楼。” 锦帝微愣了一下,低声呢喃,“姜仁扈……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收徒了,你这先生是位有福气的……” 他声音微微低了下去,可能是想起了太子,神色有些复杂,停顿了一会儿没有说话。 祁丹朱安静坐着,没有出声打扰他,太子是这个皇宫里的禁忌,就连她也不能轻易触碰。 锦帝眸色莫测地看着殿外的蔚蓝天空,沉默半晌,蓦然道:“明渊当初拜姜仁扈为师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艳阳天。” 祁丹朱愣了一下,明渊是太子的名讳,这些年来锦帝从不曾这样唤过,这还是第一次。 她不知该如何应答,抿了抿唇,锦帝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那天是明渊的周岁宴,当时朕虽然已经在众人的拥护下做了皇帝,却还没有带兵打进京城,仍旧身处乱世。” “战乱之中,兵荒马乱,如今回忆起来,明渊周岁宴办的有些潦草,当时正好打了败仗,气氛压抑,众将士们前来祝贺,大家一起喝酒吃肉,开怀畅饮,气氛才渐渐热闹起来。” 锦帝回忆起峥嵘岁月,昏黄的眼睛不自觉明亮了几分,“明渊生来便聪明伶俐,长得玉雪可爱,试晬的时候,朕亲自抱着他,他一手抓住了金印,一手抓住了朕胸前的龙纹,在场的将士们看到这一幕,无不热血沸腾,他们都说这是极好的兆头,代表明渊是龙子,而朕是真命天子,说明朕天命所归,必定能战胜敌军,夺得天下。” “众人欣喜若狂,朕立即册封明渊为太子,并当场封姜仁扈为太傅,所有人都士气大振。” “明渊的生辰宴后,不知是因为明渊真的是龙子,有上天相助,福泽庇佑,还是因为将士们受到了激励,从那日起,我们一鼓作气,反败为胜,将敌军打得节节败退,一路势如破竹,直接攻向了京城……” 锦帝声音忽然戛然而止,余音在空气中回荡片刻,便消失地无影无踪,大殿再次寂静下来。 安静的大殿内,唯有屋外余晖从殿门照进来,冷冷清清,带着秋天的萧瑟。 “然后呢?父皇,之后发生了什么?”祁丹朱懵懂的声音在大殿里响起,带着刺耳的尖锐。 锦帝抬手抹了一把脸,神色黯淡,声音低沉而沙哑,“没什么……” “哦。” 祁丹朱垂下眸子,乌黑的羽睫遮住了眼帘。 太子就死在了入京之前。 第46章 冬天快来了 细雨绵绵, 太傅府中静谧无比,粉墙黛瓦,青石小路曲折延伸, 路旁杂草野花生长。 这里平时无人打理, 姜仁扈向来喜欢任由院子里的花草自由生长,平日看着有些杂乱, 这样小雨沥沥的天气, 看起来却别有一番雅致,小溪拱桥,烟雨中的楼台,雨打莲池,流水声潺潺, 坐在窗前远远望去, 如画如墨。 君行之已经搬到这里许多天,太傅府中人烟稀少, 寂静安宁, 分外适合他读书。 如祁丹朱所说,有他在太傅府,还能顺便照顾姜太傅一二, 他们这对师徒虽然话都不多, 但是相处起来意外和谐。 君行之的屋前种着一棵杏树,枝繁叶茂, 延伸至窗前,遮住一小片光亮,微风吹过,哗哗作响,清雅绝伦。 祁丹朱斜靠坐在窗前的席居上, 静静地看着雨水顺着杏树的枝叶滴落。 她伸出手,任由雨滴落在她的手心,唇畔隐隐带笑,她白嫩的手腕上挂着一个明晃晃的金色镯子,显得手腕更加纤细,雨滴晶莹剔透,一尘不染。 君行之站在不远处的月亮门前,脚步微微停驻,隔着雨幕,遥遥望着她。 祁丹朱已经几日不曾出宫,他也几日没有看到祁丹朱了,祁丹朱这样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悸动了一下。 祁丹朱垂着眸子,鸦羽般的睫毛在眼睑上落下一小片阴影,她低头看着手里的雨滴,澄澈的眸子里漾着淡淡的落寞。 君行之剑眉微蹙,忍不住心生疑惑,一位无忧无虑的小公主,怎么会露出哀愁又神伤的表情? 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抬脚走过长廊,迈过门槛走了进去,将手里的书放到桌子上。 他看着祁丹朱的背影道:“何时过来的?” “一个时辰之前。”祁丹朱拍了拍手上的雨滴道,没有回头看他。 君行之看着她的背影,抿了抿唇,问:“为何不开心?” 祁丹朱没有否认,她双手撑在身后,仰头看着窗外的雨暮,沉默了一会儿,浅声道:“我来前听闻,吴赤东死在了发配边关的路上。” 君行之一愣,不自觉想起了祁丹朱那日扔在吴赤东牢车里的白菊,心口一紧。 白菊洁白而干净,却透着苍白的寒意。 君行之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有一瞬间不自觉抬头看向祁丹朱。 他不知道自己在猜测什么,只知道自己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秋雨淅淅沥沥地飘落着,屋内安静而温暖,祁丹朱的背影在雨幕中显得有些落寞。 君行之沉默了一会儿,攥紧了手里的书,低声问:“他如何死的?” 祁丹朱放在席居上的脚轻轻动了动,声音在雨幕里清清冷冷地传来,“发配的路上遇到了劫匪,劫匪将他和官兵都杀了,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君行之眉间的褶皱不自觉堆起。 祁丹朱回头看着他,眉眼艳丽地弯唇道:“先生,一群掳掠财物的劫匪,竟然跑去劫杀一个身无长物的囚犯,你说是不是很有趣?” 她语气讥讽,眼神冰冷而无情,君行之却倏然松了一口气。 他松开攥紧的书册,倒了一杯温茶,走到祁丹朱身边坐下,将茶盏递给祁丹朱。 祁丹朱接过茶盏捧在手里,神色暖了几分,抬头对君行之笑了笑。 她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为了不引起怀疑,特地养好了病才出宫来见君行之,气色看起来还不错,虽然脸色有些泛白,但君行之只以为是她坐在这里微微受了寒,没有发现她脸上的病容,只当她最近是贪玩,所以才没来上课。 “你觉得是谁杀了吴赤东?”君行之问。 祁丹朱小口喝着热茶,喃喃道:“他在朝中为官多年,总会得罪一两个人,如今他落难了,自然有人不想放过他。” “可是□□非同小可,如果没有深仇大怨,看他落魄应该就已满足,不至于此。”君行之分析道。 他觉得此事有些可疑,如果真的是吴赤东的仇人所为,那么他的仇人应该更想看到他继续受罪,毕竟发配苦寒之地对吴赤东来说可能生不如死。 况且,死的人不止吴赤东,还有随行的官差,谋杀官差非同小可,如非有必要,一般的小仇小怨应该不会冒这样大的险。 祁丹朱扯动嘴角,“如此大费周章,如果不是有仇怨,就是吴赤东知道的秘密太多,有人要杀他灭口,反正无论如何,总要有个缘由。” 君行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祁丹朱说得对,不为仇怨,便是为了利益,总要有个缘由。 官场险恶,他虽未入官场,但也知道其水深,非常人能够轻易探知其中真相。 祁丹朱转头看着他问:“先生有朝一日若入朝为官,可会改变?” 她虽然未说改变什么,君行之却转瞬明白过来,他没有迟疑地摇头道:“不会。” 祁丹朱微微笑了笑,她放下茶盏,抬起手腕,看着手腕上精致华丽的金钏,轻轻眯了眯眼睛。 她的手腕白皙柔嫩,金钏上镶着红宝石,坠在她的手腕上熠熠生辉,华贵而清雅。 她声音飘渺道:“权力和富贵有着至高无上的诱惑,没有几个人能够抵挡得住这种诱惑。” “拥有了权利就等于拥有了金山银山,还可以拥有所有你想要的东西,人在权力的高峰上只会变得越来越贪婪。” “在峰底的时候想要爬到高处,爬到高处的时候,又想要到达顶峰。” “当到终于达顶峰,便想将所有试图爬上来的人踹下去,自己独享顶峰的荣耀和光辉。” “贪心是没有止境的,贵和鬼只有一音之隔,攀爬的道路上成不了贵人,便摔落悬崖成了鬼。” 君行之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触及到她犹如凝脂般细腻的肌肤,连忙收回了视线。 他想了想,沉声道:“无论是面对权力还是金钱的诱惑,只要固守本心,便不会被其左右,这世道上,有人为了追名逐利失去自我,便也有人宠辱不惊,虽九死其犹未悔。” “虽九死其犹未悔……”祁丹朱低喃,忍不住摇头失笑,“真是傻瓜,好好活着享受荣华富贵不好吗?” 她的声音沉了下来,仿佛蕴含着风雨一样道:“凭什么那些权力在握的人能够轻易操纵别人的生死,而那些孤勇的英雄只能抱着自己可悲的坚持,道一声九死不悔?” 君行之拧眉,“丹朱,英雄虽死,却受万人景仰……” 祁丹朱打断他,声音冷厉道:“若英雄死后,不但没有受外人景仰,还身负污名,被万人所唾弃,该当如何?” 君行之愣了愣,“自当拨乱反正,还英雄清白。” 祁丹朱眼中沉色褪去,她拍了下手,眉眼弯弯道:“先生说得对!不过嘛……” 她撇了撇嘴,调皮地晃着脚,笑道:“这做英雄或者给英雄拨乱反正的事,都轮不到本公主去做。” “本公主没有那么远大的理想,不想权力在握,也不想九死一生,只想安逸享受这如云的荣华富贵,能每日吃好睡好玩好,便知足了!” 她语气轻快,仿佛刚才愤慨难平的那个人不是她一样。 君行之被她的‘知足论’逗笑,看着她的笑靥道:“我相信丹朱必定愿望成真,一辈子荣华富贵,无忧无虑。” 他相信,无论是谁,都只会想要将祁丹朱捧在手心里,让她不被凡尘俗世所扰,永远无忧无虑。 祁丹朱转头看他,明眸柔亮,使劲点头道:“丹朱也相信,先生他日就算高中状元,权力在握,也能固守本心,做这世间最清朗的明月。” “你怎么知道我就能高中,说不定我会落榜呢?” “呸呸呸!”祁丹朱声音急切道:“先生不要瞎说,以你的文采,你一定能高中状元。” 君行之心里一软,哑然失笑。 “对了,先生,你听说前几日沈厚收到‘我’写的情诗的事么?” 君行之脸上笑容敛去,迟疑地点了下头。 沈厚收到情书的事虽然没有在京城里传开,但那日在场的几位公子里,有一位是他在书院的朋友,所以他听说了这件事。 祁丹朱抬眸问:“先生听后有什么感想?” 君行之想起听及此事时,心脏微不可察沉的那一下,怔了怔才回过神来。 他抬起手指,轻敲了一下祁丹朱光洁的额头,反问道:“你能不能写出情诗,自己心里没有数吗?” 他当时稍微一想便知此事是假的,果然不久就听那朋友说此事查明了真相,那情诗不是祁丹朱所写。 祁丹朱含笑揉了揉额头,笑道:“还是先生了解我,我就说他们太抬举我了,就算要设法冤枉我,也随便找个简单点的字句,情诗是我能写得出来的东西么?” “你还觉得自己挺有理?”君行之双手抱胸道:“从明日开始,你每天多写十首诗,等哪天真正能写出情诗来,哪天便作罢。” 君行之想起那日,他细想之后觉得情诗根本不可能是祁丹朱所写,却无法向朋友说明原因和佐证的无奈,忽然觉得自己身为祁丹朱的先生,不能再像以前那般由着她的性子来,不管怎么样,至少应该让她能写出一首像样的诗来。 所以,课程应该加紧才行。 他下定决心,告诉自己这次不能心软,无论祁丹朱怎么求情都不能软化。 祁丹朱哀嚎一声,万分后悔提起这个话题,她转头看向君行之,讨价还价道:“每天写五首行不行?” 君行之冷漠无情,拒绝地没有丝毫犹豫,“不行。” 祁丹朱没有气馁,拽着他衣袖晃了晃,眨着眼睛央求道:“那六首好不好?” 君行之不想答应,但心已经不自觉软化了几分,他轻咳一声:“八首。” 祁丹朱抿了抿唇,勉强同意,忍不住嘀嘀咕咕道:“我学会了情诗,也无人可写呀。” 她转头问君行之,“我写给谁?” 君行之神色一滞,微微怔住。 祁丹朱弯唇,故意问:“写给先生?” 君行之摇头,想也不想就道:“不行。” “那我写给旁人?” “不行。”君行之比刚才拒绝得更快,语气也更严厉了几分。 “那还是得写给先生,反正我写完情诗,先生也要给我检查,最后还是写给先生看的。”祁丹朱嘴角无法抑制地上扬,故意揶揄道:“我看先生就是想骗我给你写情诗。” 君行之一愣,张嘴想要辩驳,祁丹朱已经自顾自道:“先生好坏,变着法的让我写情诗给你。” 君行之耳根发烫,连声解释:“我没有。” 祁丹朱抿唇而笑,一脸高深莫测的模样,就差将‘我懂你’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先生不愧是先生,先教会我写情诗,然后再让我亲自写给你,如此一来,是不是比简简单单收到情诗还有趣?” 君行之不由急了起来,面红耳赤道:“我没有让你学写情诗,是让你学习作诗。” 祁丹朱看着他涨红的脸强行忍笑,实在憋不住了,抬起袖子掩唇,偷偷笑了起来。 君行之听着她藏不住的笑声,反应过来她是在故意逗自己,不由无奈地瞪了她一眼。 祁丹朱低咳一声,一本正经道:“先生如果想自证清白,不如每天让我写八首诗的事便算了。” 君行之见她趁机提要求,又曲指在她额头上轻敲了一下,“我就算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你也必须得坚持写下去,每天八首诗,一首也不能少。” 祁丹朱哀叹一声,知道反抗不得,只好放弃。 她看着君行之仍旧红着的耳垂,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抿着好看的嘴角,笑了好一会才停下来。 君行之无奈地听着她清脆的笑声,抬眸看向窗外的落叶,天气越来越凉,树枝逐渐光秃秃了起来,就连枝头的鸟儿也越来越少,显得有几分萧瑟。 祁丹朱笑够了,挪到他旁边,抱膝而坐,跟他一起看着窗外的落叶。 祁丹朱安静了一会儿,似乎被窗外的落寞之景感染,声音微微低沉下来,“先生,冬天快来了,冬天来了,便要下雪了。” 君行之问:“你喜欢雪?” 祁丹朱下巴垫在膝上道:“小时候喜欢,因为雪后到处都白茫茫一片,尘埃无处可逃,有什么脏污的地方一眼就能看到,整个皇宫都变得干净了不少。” “后来呢?”君行之听她的意思仿佛现在已经不喜欢了,忍不住问。 “后来……”祁丹朱苦笑了一下,睫毛垂落下来,眉眼间有几分落寞,“后来,我弟弟明长的腿在雪天冻坏了,我娘在雪天亡故了。” “丹朱……”君行之没想到会触及她的伤心事,错愕地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安慰。 这是祁丹朱第一次跟他提及她的亲人,他不由想起初见那日坐在祁丹朱身侧的祁明长,祁明长当时腿上盖着一条薄毯,原来竟然是这个原因。 祁丹朱垂着眸子,声音很轻,“先生看过血滴落在皑皑白雪上是什么样吗?我看过两次,第一次觉得宛如梅花盛开,第二次觉得宛若心如刀割。” 第一次是她自己的血,第二次是她娘的血,一次比一次鲜艳,艳得刺目,经常让她在梦中惊醒。 君行之心疼地看着她,他第一次看到这个明媚张扬的小公主流露出这种哀伤的神色,不由手足无措,心像被针扎了一样疼。 他柔声道:“丹朱,你别难过,柔妃娘娘如果在天有灵,一定不想看到你如此伤心。” 祁丹朱抬眸笑了笑,将头伸到君行之面前,“先生安慰我一下吧。” 君行之愣了一下,看着祁丹朱头顶柔亮的发丝,犹豫片刻,缓缓伸出了手。 祁丹朱虽然在笑,但他看得出来,祁丹朱此时的难过不是假的。 他宽厚温暖的手掌覆在祁丹朱的头顶,动作轻柔地摸了两下。 祁丹朱的发丝意外的柔软而顺滑,摸起来手感极好。 祁丹朱莞尔,躺到君行之的腿上,笑出了两道弯弯的小月牙,微微闭着眼睛道:“我小时候生病的时候,我娘也是如此安慰我的。” 君行之垂眸看着她,“柔妃娘娘一定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祁丹朱回忆着娘亲,不自觉露出笑容,“我娘确实很温柔,也很善良,不像我这样刁蛮任性,她年轻的时候乐善好施,是当地出名人美心善的好姑娘,听说还未及笄,提亲的人就已经快踏破门槛了。” 君行之静静地听她说着,手仍旧一下下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他听得出来,祁丹朱很爱她的娘亲。 祁丹朱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沉默了一会儿,轻声低喃:“可她就是太善良了,否则也不会走那么早。” “我才不要像她那么善良,我独善其身就好,一辈子逍遥快活。” “先生,你说好不好?” “好。”君行之眉眼柔和,低声道:“丹朱,都过去了。” “嗯。”祁丹朱闭着眼睛感受着头顶的暖意,低声道:“很快就都过去了。” 第47章 冬日暖洋洋 午后的阳光暖暖地照进屋内, 祁丹朱坐在桌前,姿势懒懒散散,书摊在膝盖上, 单手撑着头, 眼睛微阖,低头昏昏欲睡。 姜仁扈手里拿着书, 一边走一边讲解, 他抬头看了祁丹朱一眼,顿觉眼睛疼,忍不住转头看向君行之。 君行之姿势端正地坐在桌前,微垂着眸子,正聚精会神地看着面前的书本。 姜仁扈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欣慰地捋了捋胡须, 继续授课。 屋外的桂花吹落满地,一朵花瓣被微风吹进屋内, 飘飘浮浮地落在祁丹朱的墨发上。 君行之抬眸望去, 目光定定落在祁丹朱柔亮的墨发上,不自觉想起上次柔软的触感,目光停驻须臾, 才缓缓回到书本上。 姜仁扈声音朗朗, 君行之的心却被那片桂花扰乱,微微溅起了涟漪。 姜仁扈一堂课讲完, 祁丹朱仍未睡醒,还睡得越来越香,姜仁扈几次想将她叫起来训斥一顿,到底是没忍心。 君行之起身躬送。 姜仁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拈须道:“好好管管你徒弟, 别让她整天胡作非为。” 君行之看了一眼祁丹朱睡得红扑扑的脸颊,垂目道:“丹朱很好。” 姜仁扈恨铁不成钢,“……慈师多败徒!” 他扔下这句话,气恼地甩着袖子离去。 君行之转头望去,窗外投射进来的光晕照在祁丹朱的脸上,看起来一片柔和,他浅笑了一下,坐到祁丹朱对面,低头继续看书。 祁丹朱醒来的时候,已经日渐黄昏,她睫毛动了动,刚睁开眼睛还有些恍然,不知身在何处,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学堂上。 她抬头望去,君行之正坐在她对面低头写字,夕阳余晖照在他的脸上,侧脸轮廓清晰,隽秀端方。 祁丹朱托腮看了片刻,才抬头朝窗外看了过去,西风残照,风卷落叶,入目一派昏黄之景,冬天当真要来了。 “醒了?”君行之听到声响,抬头看了一眼,将桌上写完的书纸拿起来,放到一旁,重新拿了一页新纸。低头继续写了起来。 祁丹朱轻轻点了点头,左右看了看,发现姜仁扈早就已经离开了,不由松了一口气。 她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懊恼地拍了下额头,郁闷道:“我又不小心睡着了。” 君行之无奈摇头,“是,你又在姜先生眼皮底下睡着了。” “师公一定又要生气了。”祁丹朱偷偷吐了吐舌头,挪到君行之旁边,嬉笑道:“我不是故意的。” 君行之看了她一眼,想起姜仁扈临走前说的话,故意板起脸训斥道:“屡教不改。” 祁丹朱又往他旁边挪了挪,心虚哄道:“先生,丹朱知道错了,下次一定改。” 君行之留意着她的小动作,心中轻笑,面上却装出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 祁丹朱眼睛转了转,将手心伸到他面前,露出白嫩的手心,眉眼明亮地看着他道:“先生若是还气,就打我手板。” 君行之垂眸看着她的掌心,哑然失笑,推开她的手道:“本先生不体罚学生。” 祁丹朱咯咯笑了起来,红扑扑的脸颊笑起来极为生动,朝气蓬勃。 君行之再装不出生气的模样,放下笔,转头认真问道:“你明明冰雪聪明,为何却不喜欢读书?” 他前段时间曾教给祁丹朱一首关于昙花的诗句,祁丹朱当时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仿佛左耳进右耳出,可是那日在檀香山的山顶,祁丹朱看着那片盛开的昙花,却能一字不落的将那首诗完整的念出来,他当时只念了一遍,她就牢牢记在了心里,足见其聪慧,并非学不会。 从那天起,他就留心观察过,祁丹朱聪明伶俐,只要是他教过的东西,她其实都记在心里,只要稍微认真一点,必能学有所成,可比盛京里的才女们,但祁丹朱总表现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似乎对这些东西一点兴趣也没有。 祁丹朱闻言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不以为意道:“世人行事,皆有所求,读书的人大多数是为了功名利禄或者增长自身底蕴,我是公主,生下来便拥有一切,浅尝辄止即可,何须耗神浪费时间?” 虽是歪理,但无不可。 君行之微微颔首,虽然不认同,但未多劝,人各有志,祁丹朱既然生在富贵窝里,恣意而活便可。 他沉默了一会儿,抿唇问:“殿下当真别无所求吗?” 祁丹朱怔愣了一下,沉默片刻,看着窗外的落叶道:“人活于世,很难做到无欲无求,我自然也有我想追求的东西。” 她微微垂眸,“只是有的人追求的东西,是靠读书可以获得的,可有的人追求的东西,是靠不读书才能获得的。” 君行之一愣,什么东西靠不读书才能获得? 她微微停顿,抬头对君行之浅笑道:“万物各得其所即可,我也一样。” 一阵微风吹过,发丝拂过她的面颊,显得她的神色有些落寞。 君行之蓦然道:“今年冬天下第一场雪时,我带你出去玩可好?” 祁丹朱一怔,抬头看着他,神色有些诧异。 君行之看着她瞪圆的眼睛,微窘地低咳一声:“就随便在街上走走,出去赏雪。” 祁丹朱眨了眨眼,突然明白什么,啼笑皆非地看着君行之。 君行之应该是想安慰她。 她眉眼温柔地弯唇,笑道:“好,那丹朱便等着跟先生一起看雪。” “嗯。”君行之看着祁丹朱弯弯地眸子,露出一丝浅笑,提笔继续写了起来。 祁丹朱看了一眼他桌上的纸,“先生还要写多久?” “还需两刻钟。” 科举临近,姜仁扈布置的任务越来越多,君行之也越来越忙了起来,还好他底子深厚,学起来并不吃力,反而游刃有余。 姜仁扈学识渊博,他自从来到此处跟姜仁扈学习之后,受益良多,每天都在飞速进步。 祁丹朱轻轻点头,老老实实地安静下来,不再打扰他。 君行之余光看到祁丹朱乖乖坐了一会儿,然后换了一个姿势,将桌案上的书都拿了过去,以笔蘸墨,不知道在书册上低头写着什么。 他没再细看,收回了目光,继续低头完成姜仁扈布置的任务。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他写完最后一笔,放下毛笔,轻轻揉了揉手腕,转头看向祁丹朱,细看之下,不由无奈。 祁丹朱在他每本书册封面右下角的位置上,都画了一朵娇艳欲滴的红牡丹。 祁丹朱继续低头描绘,头也不抬道:“父皇崇文,皇后尚雅,所以大祁男子多喜欢竹、菊,女子多喜欢梅、兰,都是素雅高洁之雅物,但我独爱这明艳娇贵的牡丹。” 君行之看着书册上栩栩如生的牡丹,不由轻笑。 从此以后,这世上恐怕要多一个爱牡丹的人。 君行之画完最后一朵,抬头对君行之笑了笑,蛮不讲理又霸道地道:“先生,现在你的书上都有我的印迹,这样你每次看书都会想起我啦!” 她心满意足地将书册摞在一起,小声嘀咕道:“先生那么喜欢读书,一定每天都要看这些书,这样先生就可以经常想起我,一定不会忘了我。” 君行之忍不住笑了出来,“你每天都在我面前蹦哒,我怎么可能忘记你?” 祁丹朱脸上的笑容微不可察地滞了一下,浅浅笑了笑。 初雪这日,君行之推开屋门,还没来得及踏出门外,便听到祁丹朱声音清脆的唤了一声。 他抬头望去,祁丹朱裹着柔软的白绒斗篷站在漫天雪地里,正歪头看着他,眉眼含笑,似雪景里最美的一道风景线。 君行之怔愣了一下,抬脚快步走过去。 昨夜就开始下雪,到现在都未停,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雪花,踩在上面吱嘎吱嘎的响。 祁丹朱将自己裹成了一个球,红色的斗篷配着雪色的绒毛领,衣摆上面绣着银线花纹,脸颊红扑扑的,看起来极为好看。 君行之在她面前站定,“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今天早上醒来,听到屋外的下雪声便起了,待在宫中无事,就早早地过来了。” 往年下雪的时候,她的心情都异常的低落烦躁,今年也是如此,清晨她躺在床上,听到下雪声便烦躁地躺不下去。 当她想起君行之之前承诺要在雪天带她出去玩的事,那些低落和烦躁才渐渐褪了下去,隐隐生出一些期待来。 这样的雪天,她不想在烦闷的宫里待下去,便早早地出来找君行之兑现承诺了。 “用过早饭了么?”君行之问。 祁丹朱点点头,“用过了。” 她瞥了君行之一眼,咳了咳,意有所指地指着天上不断落下的雪花道:“下雪了。” 君行之失笑,“我记得,等会就带你出去玩。” 祁丹朱忍不住莞尔,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看着君行之,眼睛调皮地转了转,忽然抬脚绕着君行之跑了一圈,像一只活泼的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蹦蹦跳跳,最后跑回他面前,指着地上的脚印,咯咯笑了起来。 “先生,你被我圈住了!” 君行之垂眸看着四周的脚印,无奈地看她。 祁丹朱声音里透着兴奋,“这是不是就是你昨天教我的那个成语,额……叫画地为牢?” 君行之看着她说话时呼出的白气,抬手将她的兜帽戴上,无奈道:“‘画地为牢’不是这么用的。” “我不管,反正我将你圈住了,你别想跑。” 祁丹朱声音里透着蛮不讲理的娇纵,眉眼里都是笑意。 她微微仰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君行之,见他身上只穿了单薄的布衣,连忙对青枚招了招手。 青枚立即将她提前准备好的大氅拿了过来,双手奉上。 黑色的大氅精致内敛,跟君行之十分搭配,袖口的位置绣着祥云彩纹。 祁丹朱接过大氅,做势就要给君行之披上。 君行之后退一步,拒绝道:“丹朱,我不能收你的东西。” 祁丹朱早料到他会如此,将早就想好的说辞从善如流地说出来,“这大氅是我亲手缝制的,我这么辛苦,你不能拒绝。” 君行之失笑,“你连香囊都不会绣,怎么可能会缝制大氅?” 祁丹朱拿着大氅翻找了两下,拽着袖口,递到君行之眼皮底下,一脸炫耀道:“你看!真的是我亲手缝制的。” 君行之定睛望去,大氅袖口里侧的位置上,用红色丝线绣着一团不知是什么的东西。 他辨认片刻,忍不住问:“……这是、何物?” 他其实想问是不是鸡蛋,不过略一犹豫,还是换了一种问法,想来祁丹朱也不会在大氅的袖子里绣一颗鸡蛋,所以这个长得像‘鸡蛋’的东西,应该另有其名。 “是牡丹啊!先生好笨,这都看不出来。”祁丹朱看着袖口上的‘牡丹’,抿着嘴角笑得一脸满意,“先生,我是不是很有天分?” 君行之看着祁丹朱脸上志得意满的笑容,犹豫片刻,说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谎话,“……是。” “是不是进步很大?” “……是。”君行之认命地说出人生中第二个谎言,已经放弃挣扎了。 祁丹朱终于满意了,笑吟吟地将大氅披在君行之的身上,“先生说过,朋友之间可以互送礼物,那么先生和学生之间,更可以互送礼物,我之前收了先生的花灯,这便算是回礼,而且你拜师的时候有拜师礼,我拜你为师的时候还没有拜师礼呢,说来还是你亏了。” 君行之被她逗笑了,看着袖口上歪歪扭扭的‘牡丹’,到底没舍得再拒绝。 他抿唇道:“等以后,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买给你。” “好啊!”祁丹朱双眸明亮地点了点头。 两人乘着马车一路来到了热闹的街市,君行之亲自扶着祁丹朱下了马车。 祁丹朱在脸上戴了面纱,面纱的两端坠在耳后,左右各一只金色的小蝴蝶点缀。 她跳下车之后,左右张望了两眼,忍不住欢快道:“这里好热闹。” “嗯。”君行之道:“这是今年的初雪,不少人出来赏雪。” 他看到对面有卖冰糖葫芦的摊位,快步走过去,挑了一支最红最大的糖葫芦,买回来递给祁丹朱,“尝尝。” 习绿上前一步,接过去用银针试过无毒之后,才递给祁丹朱,君行之已经习惯了祁丹朱入口的食物都要经过查验,对此并没有太惊讶。 祁丹朱咬了一口糖葫芦,忍不住眯起眼睛,道了一声:“好吃!” 冰糖葫芦酸甜可口,山楂外的糖衣咬起来清脆干爽,一口吃下去,唇齿香甜。 君行之引着她往前走,看到路边有卖糖炒栗子的,又去买了一包糖炒栗子递给她。 祁丹朱将嘴里的糖葫芦咽下去,迫不及待地吃了一个君行之亲手剥的栗子,夸赞道:“这个也好吃!” 糖炒栗子摸起来热乎乎的,软糯香甜,在冬日吃起来格外香甜,几颗下去,身体好像都变暖了不少。 君行之一路上又给她买了糖画、烤地瓜、甄糕……祁丹朱手里拿不过来,君行之便替她拿在手里,祁丹朱想吃什么,便到他手里去拿,一路上她的嘴就没停下来过。 君行之一边往前走,一边语重心长道:“冬日虽然寒冷,但是冬日也有冬日的趣味,例如这冰糖葫芦,就只有冬天才能吃到,其他季节就算能吃到,吃起来也没有冬天这种感觉,还有冰糕、冻柿子、糖炒栗子……这些都是冬日里的美食。” “冬日不只有美食,还有许多美景可以看,例如今天你看到的皑皑白雪,书中写雪花呈六角,如花、似玉,又名银粟、玉龙、玉尘……” “冬日还可滑冰、堆雪人、赏雪景……打雪仗也极为有趣,山川冰凌,雪景美不胜收……” 他耐心细致地介绍着冬天的好,祁丹朱默默的听着,慢慢品味出一点他今日带她出行的目的。 原来君行之是想让她重新喜欢上冬天。 他一直将她那日说的话默默记在心里。 祁丹朱心中划过一丝暖意,嘴里的冰糖葫芦都变甜了不少。 她抬头朝四周望去,入目皆是雪白一片,但这片雪白不是她记忆中苍茫无际的冰冷无情,而是充满了人烟和热闹。 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抬头对君行之笑了笑,声音欣喜道:“我现在觉得,只要有先生陪着我,冬日也很好。” 冬日虽然冷,但有君行之在,好像依旧能感觉到温暖。 君行之见她神色明亮,不再抗拒冬天,不由欣喜。 他笑了笑,闻言没有犹豫道:“我明年冬天还带你出来玩。” “好啊。”祁丹朱秀眉轻扬,笑得比她手里的糖葫芦还要甜。 君行之忍不住开始规划明年冬天的事,“明年你想去哪玩儿?” 祁丹朱想了想,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百姓道:“哪儿都好,只要有先生陪着我,现世安稳,无忧无虑,哪里都是极好的去处。” 君行之浅笑点头,只要是太平盛世,处处可去。 第48章 红泥小火炉 祁丹朱边走边看, 开心地咬着糖葫芦,当她抬头望去,看到迎面走来的魏沁雪时, 嘴里的冰糖葫芦瞬间就没有那么甜了。 她嘶了一声, 眉头蹙了起来。 君行之转头,关切道:“怎么了?可是咬到舌头了?” 祁丹朱看着他紧张的眉眼, 心情霎时好了起来。 她翘着唇角, 瞟了走过来的魏沁雪一眼,气哼哼道:“没有,只是这颗山渣特别酸。” “那就别吃了。” “要吃。”祁丹朱像护食一样将整颗山楂咬进嘴里,嚼得清脆作响,声音含糊道:“吃着吃着就甜了, 反正是我的糖葫芦, 谁也不给。” “又没有人跟你抢。” “我若放手,说不定就有人跟我抢了。” 君行之失笑, “歪理。” 不过他早就习惯了祁丹朱无处不在的‘歪理’, 不但不觉得她胡闹,还觉得甚是有趣。 魏沁雪站在人群当中,看着和君行之, 微微拧眉。 祁丹朱面上虽然覆着面纱, 但是她光凭祁丹朱眉间的花钿,就能认出此人是祁丹朱。 放眼整个盛京, 只有祁丹朱会将花钿画得如此明艳而张扬。 她的神色冷了冷,将目光从祁丹朱的脸上移开,她近乎贪婪地看着许久未见的君行之,舍不得移开。 她已经许多天没有看到君行之了,如今君行之离得远了, 她才发现原来摒弃筹谋和打算,她依旧是这样喜欢君行之。 她的目光在君行之身上流连片刻,待她看到君行之身上的大氅时,先是眼前一亮,然后不由眉心蹙紧,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君行之身上的大氅华丽而名贵,一看就非他的东西,她不用想也知道,这大氅定然是祁丹朱送他的。 君行之向来不会随便接受他人的馈赠,她曾经试图送过君行之很多东西,以示关怀,可是都被君行之拒绝了。 君行之当初面对金银财宝都没有动摇,又怎么会轻易收下祁丹朱的大氅? 她了解君行之,君行之会收下祁丹朱送的大氅,绝不会是为了贪财,只有一种理由能让他收下祁丹朱的礼物——他不忍心拒绝祁丹朱。 或者应该说,祁丹朱对他而言,已经不是外人。 在他心里,祁丹朱送给他的东西,对他来说不是施舍,也不是负担,他不会觉得被轻贱,也不会觉得背负亏欠,祁丹朱让他觉得自在,他已经不知不觉将祁丹朱看作了极为亲近的人。 如果一个人能让另一个人轻易改变原则,那么这个人在另一个人心里的位置,一定不低。 魏沁雪想到此处,轻轻地咬紧了下唇,这个认知让她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她心里缓缓升起一种不甘来,君行之在相府住了半年,她都没能让君行之软化半分,没想到君行之才离开这么短短时日,祁丹朱就已经能让他将自己看得如此重要。 一瞬间,她看着有说有笑走过来的两个人,恍然间竟然生出了她不该上前打扰他们的感觉。 祁丹朱身穿白绒斗篷,看起来明媚而美丽,眉眼都带着笑意,君行之身着大氅,气质非凡,他身上浑然天成的内敛贵气不自觉散发开,仿若他本就是这盛京身份最高贵之人。 他们站在一起是那么美好,君行之眉眼的冰冷都化成了如沐的春风,让人不忍打扰。 魏沁雪反应过来,恼怒地甩了下手帕,对于自己这种想法颇为气愤。 祁丹朱根本就配不上君行之,刚才相配的感觉一定是她的错觉。 她心中又气又怒,面上却不显露半分。 转眼,君行之和祁丹朱就已经走至眼前,她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祁丹朱行了一礼,然后柔柔地看向君行之。 “君公子,我听闻你拜了姜太傅为师,姜太傅才高八斗,你能拜他为师,这是喜事,我还没有机会恭喜你。” “多谢魏小姐。”君行之轻轻颔首。 魏沁雪目光落在大氅上,明知故问道:“君公子这身大氅好生漂亮,针法细密,颜色正宗,我甚是喜欢,也想去做一身,不知道君公子是在何处买的?” 祁丹朱秀眉一挑,知魏沁雪意不在此。 君行之直言不讳道:“此衣乃公主所赠。” 魏沁雪露出怔愣的神色,讷讷道:“君公子不是曾经说过,不会随便收女子之物,怎么……” 她欲言又止地看了祁丹朱一眼,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道:“公子……怎么收了公主的礼物?” 她知道君行之和祁丹朱现在关系比之前亲近,非她能比,所以她故意想让君行之产生愧疚之心。 祁丹朱在宫中多年,看惯了众嫔妃争宠的模样,如今看魏沁雪露出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便觉额角一跳。 君行之不为所动道:“并非随便收的。” 魏沁雪:“……” 祁丹朱忍笑,上前一步挡在君行之面前,“魏小姐,我郑重的送,先生郑重的收,跟你有何关系?” “至于先生为何只收我的礼物,不收你的礼物。”她叉着腰,轻哼一声道:“当然是因为我这个学生可爱又讨人喜欢。” 魏沁雪:“……” 她抿了抿唇,强压着心里的火气,冷声道:“殿下说笑了。” 君行之这样有原则的人,怎么会只因为祁丹朱可爱,就随便收礼物。 君行之手指不自觉摸了一下袖口的‘牡丹’,想起祁丹朱当时那副骄傲的样,轻笑道:“确实可爱。” 魏沁雪没想到君行之突然开口,不由愣了愣,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嘴角忍不住微微抽动了一下。 这算什么理由!他们俩人一唱一和的,是不是在故意气她! 祁丹朱嘴角上翘,觉得自家先生在魏沁雪面前颇为给自己这个学生面子,不由心情愉悦。 魏沁雪忍了忍,柔声问:“君公子,你在太傅府过得好么?我……与父亲都很关心你,你如果想回相府,我们随时欢迎你回来。” “多谢魏小姐和魏丞相,我在太傅府过得很好。” 魏沁雪抿了抿唇,一时无从开口,君行之态度一直很冷淡,她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君行之在她面前总是如此,有礼之余,再无其他。 两人尴尬地沉默着,魏沁雪垂了垂眸,生出一点心酸来,她心悦君行之,却不知道该如何跟他相处,甚至连让他多说几句话都做不到。 她抬起眸,欲说还休地看着君行之,低声道:“君公子,你若闲着的时候,便来相府吃顿便饭吧,我最近新学了几道菜,可以亲自下厨做给你吃。” 她自我检讨了一下,也许以前是她在君行之面前将身段放的太高了,所以君行之才对她这么冷淡,那个时候,她总觉得自己是相府小姐,认为自己心悦于君行之,对他来说是恩赐,君行之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能看不透她的想法。 她不由有些后悔,所以故意放低了身段,想要为他亲自下厨,改变自己在他心里的印象。 君行之再次拒绝道:“魏小姐不用这么麻烦,如果有时间我会去魏府探望魏丞相,魏小姐亲自下厨就不必了。” 君行之三言两语就将界限画得一清二楚,魏沁雪想要跨过去都难。 她不由有些气馁,懊恼地看着君行之,下唇轻咬。 祁丹朱在旁边看了看他们,开口道:“魏沁雪,我与先生还要去赏雪,就不打扰你了,先行一步。” 君行之对魏沁雪微微颔首,同祁丹朱一起走了过去。 魏沁雪背对着他们,一口银牙差点咬碎了。 君行之就是一块木头! 两人走了一段距离,祁丹朱回头看了一眼,不见了魏沁雪的身影之后,才问:“先生,我可爱吗?” “嗯。”君行之随口应了一声。 “先生,我讨人喜欢吗?”祁丹朱不依不饶。 “嗯。”君行之又应了一声。 “那先生喜欢我吗?” 君行之一个‘嗯’字差点脱口而出,“……” 祁丹朱掩唇而笑,双手背在身后,一蹦一跳地往前走。 她声音清脆而欢快地道:“先生现在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我这么可爱,又这么讨人喜欢,先生早晚会喜欢我的。” 君行之看着她脑后晃来晃去的金步摇,不由失笑。 两人在街市上玩了一会儿之后,祁丹朱有些累了,正好到了晌午,君行之便带着她来了听风楼。 两人没有选屋里的座位,而是去了阁楼平台上的桌前坐下。 祁丹朱凭栏而坐,桌上温着芳香四溢的桂花酿,红泥小火炉沸腾着,锅里冒着滚滚热气,清香四溢,光听声音就让人觉得暖和。 君行之坐在她对面,想起当初他与她第二次相见就是在这听风楼,当时,她坐于这雕梁楼台之上,他肩扛麻袋站在楼下,他们遥遥对视,匆匆一面,如今回忆起来,忍不住心生感慨。 祁丹朱靠在漆红栏杆上,新奇地看着雪幕下人来人往的街市,整个盛京都变得洁白而干净,美不胜收。 君行之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道:“冬日雪景赏心悦目,实属难得一见的佳景,错过了便要再等一年。” 祁丹朱仰头望去,漫天雪花簌簌坠落,如梦似幻。 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许久未曾好好欣赏过雪景了。 原来冬日的雪仍旧这么漂亮。 她看着落下的雪花,缩在斗篷里的手指慢慢动了动,迟疑了片刻,她将手缓慢地伸出了栏杆外。 君行之一直注视着她的动作,看到了她的挣扎、犹豫和向往,可是她还是勇敢地将手伸了过去。 祁丹朱的手悬在半空中,手心向上,一片雪花慢悠悠落在她的手心里,触感微凉,很快就融化在她的手心。 祁丹朱缩回手看着掌心的雪花,不由弯起唇角,露出浅笑。 原来雪花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冷。 君行之静静看着她,她趴在红漆栏杆上,雪绒兜帽戴在头顶,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 她怯怯地伸手接着雪花,斗篷里露出的红色袖口上绣着漂亮的牡丹花纹,皓腕凝雪,肌肤柔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她看着飘雪的眼眸澄澈而纯净,脸颊上虽未施粉黛,却红扑扑的,仿佛染了绯色的胭脂,白绒兜帽簇拥在颊边,唇若含朱,腮凝如新荔,一颦一笑似仙露明珠,比苍穹下的皓雪还要纯净美好。 世人都说九公主骄纵,却不知一片雪花就能让九公主露出欢快的笑容。 君行之垂眸,将几根青菜放进古董羹里烫熟。 祁丹朱趴在栏杆上看了许久,直到红泥小火炉沸腾起来,发出咕咚咕咚的响声,她才收回视线。 君行之从红泥小火炉里夹出一片雪白的鱼肉,放进她面前的青瓷碟里,“吃饭了。” 祁丹朱看着手里的雪花,有些爱不释手,闻到鱼肉的香味,才恋恋不舍地缩回了手,老老实实地坐回去。 君行之又烫了一片羊肉,刚想放进祁丹朱面前的青瓷碟里,祁丹朱就赶紧将瓷碟移开,“我不吃羊肉。” 君行之轻轻点头,把羊肉夹进自己面前的盘子里,问:“牛肉吃吗?” 祁丹朱咬着鱼肉,点点头,“能吃一点。” 能吃一点,就是不太喜欢吃,羊肉则是完全不吃。 君行之将她这些小习惯默默记在心里,犹豫了一下还是烫了一片牛肉放进她面前的青瓷碟里,冬日吃牛羊肉可以暖身。 祁丹朱笑了笑,拿起温着的酒壶给君行之斟了一杯,“先生喝酒。” 君行之将酒盏端起来,柔声道:“好。” 大雪纷飞的寒冬中,这样围桌而坐,热乎乎地吃上一顿,着实酣畅淋漓,舒爽至极。 祁丹朱在君行面前吃饭,既不拘谨,也不拿腔作势,只管大口吃肉,大声说话,自在舒爽。 两人说说笑笑,时间过得飞快。 雪花依旧簌簌而落,桌前却一片暖融融的,祁丹朱吃得双颊泛红,嘴唇比平时还要红润,她一边赏景,一边吃着君行之给她布的饭菜,俨然十分开怀。 她忍不住道:“在此处吃饭,比在宫中有趣多了。” 君行之没有进过皇宫,不知道宫里面是何样子,顺势问道:“宫中美吗?” “挺美的,毕竟是金玉堆砌出的地方,雕梁画栋,庄严辉煌。”祁丹朱夹了颗丸子放进嘴里,轻轻吹了吹气道:“等日后有机会,我带先生去宫里玩,让先生看看我住的宫殿。” 君行之本想拒绝,听到最后一句话,抿了抿唇,将话咽了回去。 他确实有些想看看祁丹朱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 “我们小公主想带谁回宫啊?”一道漫不经心的男声响起。 祁丹朱抬眸望去,不由莞尔,“大皇兄,你怎么在这里?” 君行之回头看了过去,来人身量中等,眉毛粗黑,眼睛细长,容貌颇为普通,身上穿着一身浅棕花色锦衣,配着一条金灿灿的腰带,正是大皇子祁明胥。 他母妃过世的早,自己又是一位胸无大志的人,行事乖张,颇为难缠,这些年来胡闹的程度跟祁明长和祁丹朱有得一拼,都是不务正业的主。 说来锦帝也算是子嗣凋零,仅有的四位皇子,太子已逝,大皇子不思进取,四皇子双腿残疾,唯有二皇子温润儒雅,行事稳妥,一直在朝中学习处理政事,让人稍觉欣慰,但其才能有限,顶多算是中规中矩,这些年来在朝中没有什么太大的作为。 朝中大臣们每每提及此事,都要摇头叹息,恨不能劝谏锦帝再纳几位新的皇妃,多多繁衍子嗣才好。 祁明胥在桌旁坐下,君行之想要起身行礼,祁明胥随意的摆了摆手,“不必如此多礼,我是个没有规矩的人,你们在我面前也不必有那么多规矩。” 多亏了祁明胥这样不思进取的大皇兄,祁明毓这些年来在朝中一人独大,没有其他皇子跟其争锋,可以说是太子之位十拿九稳,只可惜锦帝至今没有立储的打算。 祁明胥看起来对皇位没有什么想法,如他所说,他向来没有规矩,所以也不在乎别人有没有规矩。 祁丹朱对君行之点点头,“先生不必多礼,快坐下吧。” 君行之微微颔首,只拱了拱手,就坐了回去。 祁明胥歪歪咧咧地坐在椅子上,道:“我来的不凑巧,你们可别嫌我打扰了你们的兴致。” 祁丹朱莞尔,“难得能见皇兄一面,该说皇兄是来给我添了兴致才对。” 祁明胥忍不住笑,“看来我还挺受欢迎,那我就不走了,就留在你们这用饭。” 祁丹朱似真似假道:“皇兄来都来了,若是没用饭就走了,那就是皇妹招待不周了。” 两人笑了笑,祁丹朱唤了小二过来,让他给祁明胥添了副碗筷。 祁明胥打量着君行之,笑道:“你就是我皇妹那位年少有为的君先生?” 君行之轻轻点了下头。 祁明胥施施然笑道:“闻名不如见面,君公子果然一表人才,难怪能让本王这向来不服人的皇妹,都甘愿拜你为师。” 君行之不自觉抬头看了祁丹朱一眼。 祁明胥打趣道:“我们刚知道此事的时候,可都在背后探讨君公子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搞得定我这皇妹。” 第49章 准备赴宫宴 “大皇兄莫要笑我了。”祁丹朱笑道:“你不如给我说说, 你最近又寻到了什么好玩的玩意?” 祁明胥玩得比祁丹朱和祁明长放得开,荤素不忌,只要能开心, 他都能玩。 祁明胥闻言摇了摇头, 感叹道:“这京城里的东西咱们几乎都玩遍了,哪还有什么有趣的玩意?” 祁丹朱剥了粒花生吃, “我可是听说你最近在戏园子里乐不思蜀, 惹得嫂子整日以泪洗面。” “别提她,说起来就头疼。”祁明胥摆了摆手,苦不堪言道:“我不过是在戏园子里多听了两日戏罢了,她便整日哭哭啼啼,吵得我头疼不已, 害得我不得不跑出府来躲清静。” 祁丹朱掩唇而笑, 祁明胥骄奢淫逸,放浪形骸, 偏偏娶了一位特别爱哭的娘子。 庄飞雁未出阁的时候, 就是出名的胆小能哭,经常一哭就哭上一天,她嫁给祁明胥之后功力见长, 有一次竟然整整哭了三天, 颇有不哭晕过去不罢休之势。 祁明胥想起自己那位王妃,就忍不住摇头叹息道:“皇妹, 你也差不多到了该成婚的年纪,听皇兄一句劝,你如果有心仪的驸马,就赶紧让那人去跟父皇求亲,免得父皇哪日突然下旨赐婚, 给你随便挑选一位不合你心意的驸马,到时候你恐怕会落得跟皇兄一个下场,有苦难言啊!” 他和庄飞雁就是忽然被锦帝赐婚凑成了一对儿,想反抗都反抗不了。 君行之眉心一紧,抬头看向祁丹朱。 祁明胥想了想,又是摇了摇头,自问自答道:“是皇兄多虑了,你是父皇的掌上明珠,父皇疼你、宠你都来不及,怎么会胡乱给你赐婚?你成婚这样的大事,定然是要经过他老人家深思熟虑,还要你点头首肯才行,你应该不会有皇兄这样的烦恼。” 祁丹朱微微垂眸,但笑不语。 这京城里有多少人在等着看锦帝会给她挑选一位怎样的驸马,这些皇兄和皇姐们更是什么想法的都有。 提起驸马的事,祁明胥不以为意地看了一眼对面的君行之,根本没将他看在眼里,这种穷书生平时逗弄玩玩就罢了,难不成祁丹朱还真能选他做驸马? 祁明胥光是想想都觉得好笑,若是说出来,恐怕听到的人都要笑掉大牙了。 祁丹朱低头喝了一口温水,换了话题道:“皇兄今日怎么有时间,父皇没有给你指派任务吗?” 祁明胥虽然不成器,但朝中皇子有限,锦帝不得不对他委以重任,许多需要皇室子弟出面的事,都由他来做,毕竟祁明胥天生长了一张凶神恶煞的脸,虽然不能起到安抚作用,但是起码能起到一定的威慑作用。 祁明胥夹了片肉放进嘴里,粗犷地嚼了几口,囫囵咽到肚子里,道:“毓王回来了,父皇有事自然不会再找我,我便得空闲了下来,正好戏园子上新戏,就去逛了几天,这才刚出来,在楼下看到皇妹在这里,就过来吃口饭。” 锦帝相比起祁明胥,无疑是更倚重祁明毓,祁明毓如今回京,祁明胥便轻松了。 这种轻松对不思进取的皇子是好事,但对于对皇位有企图的皇子来说却是坏事。 红泥小火炉冒着滚滚的热气,白雾蒸腾,让人看不清祁明胥的眉眼,只能听到他吃东西的吧唧声,一点也不像一位身份尊贵的皇子。 他是锦帝的第一个儿子,但身份却是最低的一个。 他母亲是锦帝登基前的妾室,锦帝落难的时候,这妾室不但出卖了祁家,还偷拿了钱财独自逃跑了,那个时候她肚子里已经有了祁明胥。 后来锦帝登基为帝,祁明胥的母亲得知消息后找了过来,锦帝这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儿子,当时祁明胥已经七岁了。 后来锦帝调查过得知,那女子这些年已经辗转跟过几个有钱的男人,她见锦帝做了皇帝,才跑过来想要母凭子贵。 可她不知道,因为她当年出卖祁家的事,早就害得祁家家破人亡,锦帝也早就知道了真相,只是一直忙着国家大事才没顾上处理她,她这样跑回来无疑是自投罗网,最后落得一个去母留子的下场。 她没有留下任何姓名,甚至连祁明胥可能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就算知道,也只敢深深埋在心里,不敢多说半个字。 祁明胥的身世并不光彩,锦帝最恨被人背叛,他虽然认了这个儿子,但是对祁明胥很冷淡,好在祁明胥这个人想得开,这些年来虽然没有什么成就,但是在宫里混得如鱼得水。 祁丹朱淡笑道:“最近朝中是非多,皇兄能忙里偷闲也是桩好事。” “皇妹此言真是说到我心里去了。”祁明胥大笑两声,仰头饮了杯酒,咂着嘴说:“最近朝中的确是多事之秋,沂临县的案子引出了一堆是是非非,光粮草被烧这件事就得好好调查,现在吴赤东虽然死了,但这桩案子还没有完,估计得费一番功夫才能把当年那些玩忽职守的漏网之鱼都揪出来,朝臣们这次可有的忙了。” 他摇头叹息道:“吴赤东的死有些可疑,但现在也没有人有功夫去深究了,毕竟他只是一个罪臣,死了便死了,父皇都不在意,其他人也懒得去调查。” “如今最要紧的是右翼将军之位悬空,急需一位新的右翼将军顶上,朝臣们觊觎这个位置已久,一群人抢破了头想要这个位置,父皇迟迟没有定夺,朝局混乱,烦不胜烦。” “明毓回来得正好,我可以趁机偷个懒,乐得逍遥自在,免得他们争抢的时候殃及到我这条无所事事的小池鱼。” 祁丹朱轻轻点头,看似无意问:“皇兄觉得父皇会让谁承了这右翼将军的位置?” 祁明胥夹菜的动作变慢,想了想,压低声音道:“我估计是沈厚!” 祁丹朱面色不变,只问:“此话怎讲?皇兄为何觉得会是他?” “不止我一个人这么想,现在朝廷中大多数人都这么想,沈厚这些年一直跟在沈关山身边带兵打仗,也算有些经验,更何况沈关山就这么一个儿子,明显有意培养他接自己的位置。” “沈关山现在年纪大了,过几年估计就要回去颐养天年了,沈厚正是子承父业的好时候,这次……”祁明胥声音又压低了一些,神神秘秘道:“这次沈关山态度颇为强势,已经在朝堂上堂而皇之的举荐了几次,看来对右翼将军这个位置志在必得,父皇估计会给他这个面子。” 沈关山一直是锦帝的左膀右臂,他若非要这个位置,锦帝应该不会驳了他的颜面。 祁丹朱点点头,对祁明胥竖起了大拇指,似笑非笑道:“皇兄言之有理。” 祁明胥愈发得意,一脸指点江山的模样靠在椅背上,“我听说你前段时间将沈厚打了,害得他在家休养了一个月有余?” “是有这么回事。” 这件事早就传得人尽皆知,祁丹朱也没有理由去掩饰。 祁明胥一脸高深莫测道:“听皇兄一句劝,你赶紧找个机会跟沈厚缓和一下关系,否则等他以后做了右翼将军,手中权势变大,可就有些棘手了。” 祁丹朱不以为然,“他官职再大能大过父皇?我才不在乎他怎么想,反正他就算做了右翼将军,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也是,你是金枝玉叶,他不过是个臣子,怎么也奈何不了你。”祁明胥顿了顿,话锋一转道:“只是岁月匆匆,想要一辈子平安享乐,还是不能只依靠父皇,皇妹还是要早做打算,多为自己筹谋,如果要一辈子在京城里呼风唤雨,只要……” 祁明胥没有再说下去,抬头看了祁丹朱一眼,祁丹朱微微一笑,只当不知。 他们心里都清楚,祁丹朱的宠爱来自锦帝,如果有一日锦帝不在了,没了宠爱的九公主根本奈何不了权利在握的右翼将军。 更何况,京城里妒忌九公主的人数不胜数,多少人等着她坠马的那日,想要看她笑话,若真有那一日,恐怕会有无数人趁机踩一脚。 祁明胥笑了笑,没再说朝堂上的事,提起筷子吃了起来。 他敞开了胃口,扬手朝远处的店小二大声喊道:“再上几盘肉!酒也再来两坛,要上好的女儿红!” 祁丹朱垂眸,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只要什么? 只要锦帝薨后,下一任新帝还对祁丹朱爱护有加,依旧给祁丹朱做避风港,就没人能奈何得了她,就算是沈厚也不能。 祁明胥在暗示什么,祁丹朱自然清楚,她这位在众人眼中受宠的九公主,早就成为了大家想要争夺皇位的筹码,人人都觉得只要拉拢了她,便等于获得了锦帝的青睐,所以既想讨好她,又不敢太明目张胆,只能反复试探。 祁丹朱觉得有些可笑,忍不住低头笑了一声。 这偌大的京城真像一个大戏台,看起来不思进取的大皇子,也会暗自筹谋,看起来受宠的九公主,其实被罚完才刚大病初愈,他们这些人当真是一个比一个可笑。 祁明胥再未提朝堂上的事,只挑一些趣事捡来说,这顿饭有了他的加入,吃得更为热闹。 他没什么架子,也不喜欢繁文缛节,吃起饭来比君行之还要粗犷,相比起来,君行之更像是金尊玉贵的皇子殿下。 不过这顿饭没有吃太久,祁明胥吃到中途,就不得不放下筷子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因为胥王府的人前来禀报,说庄飞雁以为祁明胥还在戏园子里逍遥,所以在府中哭晕了过去。 祁丹朱和君行之听到这话简直哭笑不得,祁明胥却像习以为常一般,叹息了一声,最后吃了两口肉,放下了筷子。 他苦不堪言道:“我这王妃真比母老虎还能折腾人,我当初还不如娶只母老虎回来,至少能痛痛快快地打一架,也不用像现在这样打不得、碰不得,连说句重话都能哭晕过去。” 祁丹朱莞尔,“皇兄快回去看看皇嫂,记得代丹朱问候她。” 祁明胥无奈地点点头,颇为头大地离开了。 他离开后,祁丹朱敛去笑容,夹了块薄片羊肉放进君行之面前的盘子里,柔声问:“不自在了吧?” “还好。”君行之笑了一下。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大皇兄。”祁丹朱解释。 她看得出来,祁明胥根本就没瞧得起君行之,他除了刚来的时候跟君行之说了几句话之外,基本就没搭理过君行之。 他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但毕竟出身皇室,自认是天潢贵胄,高人一等,打从心眼里瞧不起君行之这样的普通百姓,觉得跟君行之同桌吃饭都是恩赐。 君行之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丹朱,我不在乎他们怎么看我。” 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贵人,君行之见得多了,就习以为常了,像祁丹朱这样看起来骄纵跋扈,其实根本不在乎身份地位的少之又少。 这京城里比祁明胥态度恶劣的人多了去了,祁明胥至少表面上还会客套几句,只是骨子里看不起普通百姓罢了,至少不难相处。 祁丹朱闻言才重新露出笑容,又给他夹了块肉道:“你放心,我以后不让他们来你面前惹你烦。” 她的语气就像君行之才是她更为亲近的人一样,君行之不自觉笑了起来。 他道:“我不厌烦胥王,也无需躲避他,说到底只是无关紧要的人而已。” 因为无关,所以全然不在意。 祁丹朱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轻轻点了点头。 她给自己和君行之各斟了一杯温酒,看着外面飘落的雪花道:“瑞雪兆丰年。” 她端起酒盏,笑道:“希望百姓安乐,五谷丰登。” 君行之含笑,端起酒盏跟她碰了一下。 两人仰头,将杯中酒饮尽,一顿饭吃的畅快无比。 …… 大雪之后,转眼就到了年关,不止京城越来越热闹,整个皇宫都热闹了起来,宫里张灯结彩,大家忙忙碌碌,一片繁荣。 每年腊月三十那日,锦帝都会在宫里设宫宴,宴请朝中大臣,君臣同欢,共庆佳节。 祁丹朱和祁明长坐在凉亭当中,冷眼看着匆匆忙忙的宫婢和太监们,神色都有些寡淡。 祁丹朱扬起手里的鱼食,看着锦鲤在水中争先恐后的抢夺,弯唇轻轻笑了笑,但兴致淡薄,一副提不起劲的模样。 祁明长转着手里刚得来的墨玉核桃,目光落在湖面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两人跟宫里的热闹格格不入,仿佛这样的佳节也不能让他们感到欢愉。 锦帝身边的贴身太监张全远远看到他们,扬起笑脸走了过来。 他身后跟着几名太监和宫女,太监们手里抬着沉甸甸的箱子,宫女手里拿着锦盒,大家一起浩浩荡荡地走了过来。 路过的人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宫里众人对此场景已经见怪不怪,他们不用问也知道,定然是锦帝又赏赐给这两姐弟好东西了,反正每逢佳节,锦帝对他们姐弟二人的赏赐从来就没有间断过,从来都是大张旗鼓,惹得全皇宫的人妒忌又羡慕。 张全走至近前,恭敬地弯了弯身,朗声道:“奴才参加二位殿下,二位殿下吉祥。” “起来吧。” 祁丹朱和祁明长看着他身后那些箱子,也对此习以为常,只是意兴阑珊地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好东西见得多了,便习以为常了。 张全陪着笑脸道:“二位殿下,陛下明日要在宫里举办宫宴,广邀众臣,君臣同乐,后宫身份尊贵的妃嫔和皇子、公主们也会出席。” 祁丹朱和祁明长闻言都有些不耐烦,锦帝每年都是如此,只是他们从来都无缘参加罢了。 张全继续道:“陛下对二位殿下圣眷优渥,特别吩咐奴才来给二位殿下送些东西,这箱子里是陛下亲自命人给二位殿下准备的宫装,参加宫宴的时候穿在身上正为合适,宫女手里的锦盒是陛下给公主殿下准备的首饰,名贵华丽,正配公主,公主殿下长得本就漂亮,有了这些首饰,更能给殿下增彩。” 祁丹朱和祁明长互看了一眼,目光隐隐都有些惊讶,锦帝这就是让他们一起参加宫宴的意思。 往常这种时候,祁明长都该自动自觉称病回避,而祁丹朱则会陪着祁明长,也不会去参加宫宴,这是大家一直以来都默认的事,没想到锦帝今年竟然想让他们一同去。 祁明长掀了掀眼皮,冷冷地看着那两箱华丽的宫装,不阴不阳道:“明日我不是该生病了么?怕是没有机会穿。” 张全面露尴尬,陪笑道:“殿下说笑了,殿下面颊红润,看起来健康爽朗,明天一定不会生病的。” “哦。”祁明长阴阳怪气地讥讽道:“你可能不清楚,我这病是按时发作的,每次父皇在宫里举办宴席的时候,都会正巧发作,等宴席结束了,我这病不用太医医治就能自己痊愈。” 张全神色更加尴尬,不知该如何回答,局促地站在原地,求助地看向祁丹朱。 他只是一个奴才,哪里敢多说话。 谁都知道,祁明长这气不是冲着张全,而是冲着锦帝。 祁丹朱拍了拍祁明长的手,柔声安抚道:“父皇平日不让你去参加宴席,也是为了你好,不想让你被人非议。” 祁明长恼怒抬头,不服气地瞪了她一眼,“他又不在这里,你维护他做什么?” 祁丹朱暗示地看了张全一眼,对祁明长摇了摇头。 锦帝疼爱祁明长之心不假,只是他注重帝王颜面也是真,他不让祁明长去参加宴会,表面是维护祁明长,其实还是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 只是这话,张全在这里,祁丹朱自然不能说。 祁明长刚生下来的时候,每当有这样的场合,锦帝都要抱着他四处炫耀,仿佛他要向所有人宣告柔妃和他的儿子就是最受宠的皇子一样。 正因如此,祁明长格外受到臣子们瞩目,所以他腿疾之后,惹来了不少非议,也让锦帝颜面受损,从那以后,锦帝便让祁明长减少了在公开场合露面的机会,降低他的存在感。 祁明长气愤难当,偏过头去,没有再说什么。 张全敛眉垂目,只当没听到祁明长刚才说的话,他见祁明长终于不再为难,不由目露感激,对祁丹朱连连作辑。 祁丹朱看着他淡声道:“东西留下来,替我们谢父皇赏赐,转告父皇,我与明长一定准时赴宴。” “是。” 祁丹朱抬了抬下颌,青枚上前接过托盘,给张全递了些赏钱,张全松了一口气,千恩万谢地离开。 等张全走远了,祁明长转过头,没好气道:“阿姊,你阻止我做什么?他平时不让我们参加,如今忽然让我们去,也不知道有什么打算。” “张全只是个传旨的太监,你为难他也没用,他又做不了决定。”祁丹朱笑了笑,安慰道:“不管他想让我们去做什么,反正我们也拒绝不了,不如便去看看,说不定有好戏看呢?” 祁明长抿唇,沉着声音道:“就怕我们成了那戏中人。” 祁丹朱思考片刻,沉吟道:“我们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锦帝这样安排,必定事出有因,他们既然猜不透他的心思,便只能按兵不动,走一步看一步。 祁明长没再说什么,推着轮椅走远,背影看起来仍旧余怒未消。 祁丹朱无奈地笑了笑,她知道祁明长对锦帝心中有气,还好锦帝对他还是有几分骄纵的,这些年来从不曾怪罪过他。 青枚将宫装递过来给祁丹朱过目,“殿下,这宫装好漂亮。” 祁丹朱伸手摸了摸,宫装的布料触感顺滑,刺绣精美,一看就是好东西。 祁明长那套宫装为湛蓝云纹,相对低调一些,她这套罗裙是朱红丹鹤,上面绣着金丝银线的彩霞,艳丽闪耀,异常华丽。 这样的场合,她自该艳芳四丈,尽情展示锦帝对她的宠爱。 第50章 着华服赴宴 腊月三十, 酉时,宫宴。 热闹非凡的大殿内,众人围桌而坐, 桌上摆满了各式丰富的佳肴菜品, 皆是出自宫中御厨之手,乃样式最繁华的宫宴, 菜品雕饰精美, 如一件件珍奇的瑰宝。 锦帝的位置居于上首,烛光最明亮的位置,他还未至,只有一张龙椅威风凛凛地摆在那里,闪烁着冰冷的金光。 他旁边的位置悬空, 按照规矩这里该坐着陈皇后, 只是这样的宫宴,陈皇后自然不会参加。 因为越是喜庆的日子, 她越是想念太子。 陈皇后忆子成疾, 这么多年来从来不曾履行皇后的职责,她这样做其实有损锦帝的颜面,因为她这位娘亲对太子恒久的哀痛, 只会显得锦帝这位父亲薄情, 但锦帝对陈皇后格外包容,从不曾斥责她。 锦帝对陈皇后的包容是绝无仅有的, 若不是大家清楚的知道,后宫嫔妃当中只有已逝的柔妃最得圣宠,众人简直要以为陈皇后和锦帝鹣鲽情深,深情厚谊了。 大家陈皇后缺席的事习以为常,没有人敢提出异议, 也没有人敢出声询问,第一次来参加宫宴的官员们也早就被告知,不该问的事情一定不要多问。 皇家禁忌多,说不定哪句话就踩了钉子,俗话说祸从口出,这样的场合对新官员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尽量少说话,能来此参加宫宴的官员们官阶都不低,个个都是聪明人,即使第一次来,也不至于惹出乱来。 官员们所坐之地位于下首,跟后宫的女眷们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幔。 妃嫔之中,现在丽妃最得圣宠,梅妃在锦帝身边伺候得最久,所以她们二人是除了皇后之外,地位最高的人,坐在偏中央的位置上。 公主和皇子们围桌而坐,没有那么多规矩,现在这些皇子和公主里,既没有太子,也没有嫡公主,大家身份地位一样高,平日没有那么多拘束,难得在一起凑个热闹。 其他妃嫔不能坐主位,在偏后的位置上,按照尊卑顺序依次坐着,看起来一片祥和。 这样喜庆的日子里,没有人敢触锦帝的霉头,大家全都和和气气,看起来喜气洋洋。 祁明长来得比祁丹朱早一些,没有理会旁人疑惑的目光,坐在桌前吃蜜饯,看起来比往日沉默。 祁丹朱姗姗来迟,她到的时候,大家几乎都已经来了。 渐落日暮,天边一抹胭脂色,倒映在碧色的湖泊里,如抹了胭脂的少女,雅致柔美,太监们已经早早地将路旁的宫灯点燃,静美的湖泊,如少女点缀的珍珠项链。 祁丹朱轻移莲步,从湖边款步走来,如画卷中的美景,让人看直了眼。 待她踏进殿内,宫婢立即上前替她脱掉斗篷,众人簇拥,一来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身着锦帝亲赐的宫装,头戴金饰,乌发梳成了双髻,琼鼻朱唇,雪肤凝脂,身上的碧玉佩环随着她走动叮当脆响,喜庆的宫装外披着绯色的云肩,看起来矜贵而讨喜。 屋里的人不自觉屏住呼吸,目露赞赏,传来窃窃私语声。 祁明毓抬头,定定看了祁丹朱两眼,不动声色地垂下了目光。 祁丹朱在祁明长旁边落座。 梅妃笑着寒暄道:“无论何时看到九公主,都让人觉得眼前一亮。” 这一桌人里虽然有看不惯祁丹朱的,但是也忍不住赞同梅妃的话,祁丹朱永远都是鲜亮明艳的,每次看到她,好像沉闷的宫墙都能变得鲜活起来。 也正因如此,她才更加招人妒忌,凭什么他们要恪守规矩,沉闷的生活,她却可以肆无忌惮,活得潇洒而明艳。 大家羡慕的久了,便不自觉妒忌起来,偏偏谁也不敢像她那样肆意而活。 现在锦帝未至,众人没有那么拘束,听到梅妃的话,不由附和地打趣了几句。 祁丹朱但笑听着,对这些似真似假的话,疲于应酬。 祁芙薇今日也来了,她坐在梅妃旁边柔柔地笑了笑,看着祁丹朱轻轻点了点头。 她跟祁丹朱不同,她永远一身低调的素衣,如果不是偶尔面色苍白的咳嗽几声,恐怕很少有人能注意到她,她就像这皇宫里的隐形人一样,很少出现,即使出现,也不会引人注意。 丽妃瞥了梅妃一眼,不甘寂寞地笑了笑道:“九公主这身衣裙是陛下亲赐的吧?本宫听说陛下专门在宫里给公主建了一间司织坊,绣女们做的好衣衫专挑最漂亮的送去给九公主,件件样式新奇,非同凡品。” 她打量了祁丹朱两眼,夸赞道:“九公主天生丽质,穿起来果然好看。” 丽妃如此说,虽然恭维了祁丹朱,但其他人听在耳中却觉得异常刺耳,不免抬头看了祁丹朱两眼,神色各异。 大家都是锦帝的儿女,凭什么只有祁丹朱最得圣宠? 妃嫔和公主们目光都变了变,姑娘家谁不想要漂亮衣裙?祁丹朱长得本就漂亮,还整天有这些穿不完的好衣裳,让人眼花缭乱,这些华美的衣衫样式多而繁,件件出挑,更衬得祁丹朱花容月貌,美不胜收,如此一来,她们就更比不上祁丹朱了。 大家心中愤愤不平,看着祁丹朱的目光不由变得有些不善。 祁丹朱习惯了他们饱含妒忌的目光,根本毫不在意,她对丽妃不慎高明的挑拨技巧,轻轻一笑,有恃无恐地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清茶。 丽妃抿了抿唇,继续扬着笑脸道:“司织坊里聚集着大祁最好的绣女们,个个都是能工巧匠,做出来的绣品样式比外面好看千百倍,光九公主身上这一套衣裙,听说就做了整整三十三天,针法极其细致,绝无仅有。” 她越说,这桌上便越安静。 锦帝如果赐给祁丹朱一箱子金条,后宫的妃嫔和公主们也许还不会妒忌,但如果是漂亮的衣衫和珠钗,绝对能让她们妒忌得眼红。 祁丹朱放下茶盏,慢悠悠地开口:“娘娘说笑了,宫里设立司织坊对大家来说是好事,父皇虽然挑了几件好看的衣衫赏赐给我,却不能说是为我设立的司织坊,父皇这样做,明明是为后宫所有人着想,娘娘如此说,实在是辜负了父皇的一片苦心,令人心寒。” 丽妃一愣,不由慌乱起来,张口想要解释。 祁丹朱却没有给她机会,翘着嘴角道:“娘娘手里拿的绣帕,七姐身上披的云肩,还有二皇兄脚上穿的锦靴,不都是司织坊所做的么?” 丽妃面色露出几许尴尬,她没想到祁丹朱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眼睛却如此尖锐,只看了一眼,就能没有丝毫错处地认出他们身上衣物的来源。 众人不自觉将目光移到丽妃等人的身上,心中愤愤不平起来,原来他们身上也早就用上了司织坊的东西。 司织坊刚成立不久,里面的东西极其珍贵,后宫妃嫔和公主们早就想要,可是连双白布袜都没有等到。 祁丹朱身上的衣裙是锦帝赏赐的,他们丽霞宫里的人又是从哪里得到的?还不是丽妃凭借着自己掌管后宫的机会,以权谋私,偷偷用上了。 丽妃心虚道:“各位妹妹不要急,司织坊既然已经成立了,里面做的东西少不了要给各位妹妹送去,只是现在才刚成立,所做的物品少一些,过段时间大家便都能用上了。” 有的妃嫔忍不住阴阳怪气道:“那我们且等着,丽妃娘娘说话算话,可别到时候又将我们忘了。” 丽妃连忙答应下来,心中却懊恼无比。 祁潭湘不自在地将身上的云肩拢了拢,不悦地拧起眉,瞟了一眼祁丹朱身上的裙子。 祁丹朱肤白若雪,穿红色的衣裙,显得肌肤格外柔嫩,像是能掐出水来。 她眉心皱得更紧,既想帮她母妃绕过这一话题,又想找祁丹朱的不自在,于是开口道:“大家都说穿红色讨喜,可我怎么每次看到九妹穿红色的衣衫,都觉得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祁丹朱弯唇,淡淡道:“佛眼看众生,众生全是佛。” 祁潭湘一愣,“什么意思?” 祁丹朱意味不明地勾了下唇角,剥了瓣橘子放进嘴里,轻舔了一下嫣红的唇。 祁明毓垂目,不动声色地拿起旁边的橘子吃了一瓣,轻轻嚼了嚼。 祁潭湘气急败坏道:“你在打什么哑谜?” 祁明毓眼中闪过一抹讥讽,用了些力气才将上扬的唇角压了下去。 祁明长冷声开口道:“七姐,佛眼看众生,众生全是佛,魔眼看众生,自然众生皆是魔。” 祁潭湘更加听不懂了,只觉得大家都在笑话她,面色不由变得难看起来,忍不住想要发火。 丽妃拽了下她的衣袖,轻轻摇了摇头,她勉强压下心里的怒火,抬手摸了摸头上的蝴蝶钗,才觉得心里稍微舒坦了几分。 她一直将祁明毓当作从祁丹朱身边抢来的东西,所以每次一想到此,都会有几分得意,心里的火气也消了不少。 祁明毓以前最疼爱祁丹朱,现在却最疼她这个妹妹,她就是比祁丹朱好。 丽妃抿了抿唇,四两拨千斤道:“没想到九公主对佛经也有研究,见解如此高深。” 祁潭湘到底还是没忍住,嗤了一声,道:“她不过是照着经书死读硬背罢了,没有慧根,怎会有见解?” 她向来读不通干涩难懂的经书,自然觉得不学无术的祁丹朱就更读不进去了。 祁明长今天来参加宫宴心情本就不好,此时听到她的话,忍不住回击,同她刚才一样,冷冷地嗤笑了一声,才开了口。 他道:“七皇姐,刚才也不知道是谁连简单的佛偈都听不懂,那才是真真的没有慧根,平白惹人笑话。” 祁潭湘顿时黑了娇容,不服气地看着他,咬紧了下唇。 丽妃面上不动声色,语气谦虚道:“潭湘确实不懂佛经,不如九公主有慧根,让大家见笑了。” 她笑了一下,话锋忽然一转,“九公主得皇后娘娘亲自教诲,自然比旁人更有慧根一些,本宫听闻前段时间九公主在蓬莱殿里足足呆了一夜,出来的时候面色苍白,身体虚弱,连走路都要人搀扶着,左右摇晃。” 祁丹朱面色一变。 丽妃掩唇笑了笑,人畜无害道:“想来公主是在殿内跟皇后娘娘研读了一夜佛经,所以才那般疲倦,真是向佛之心诚诚,连佛祖都要为之感动。” 祁明长脸色顿时就沉了下来,乌眸沉底,抬头看向祁丹朱。 皇后不喜祁丹朱,这在皇宫里几乎不是秘密。 祁丹朱每次去蓬莱宫,总要遭些罪才能出来。 偏偏不知为何,锦帝对此从来不闻不问,祁丹朱也从不反抗。 旁人不知原因,祁明长却一清二楚,祁丹朱是为了谁,他更是心知肚明。 他想起前几日掌珠宫忽然大门紧闭,祁丹朱避不见客,连他也不肯见,不由心中又痛又恼,抬起眼睛愠怒地看向祁丹朱,双拳在桌子底下慢慢握紧。 祁丹朱嘴唇轻抿,张口想要解释,祁明长眼里的怒火却在一瞬寂灭。 他深深看了祁丹朱一眼,一言未发地推着轮椅就走。 祁明长的贴身太监连滚带爬地追了过去,“殿下!殿下!陛下就快来了,您不能走啊!” 祁丹朱看着祁明长的背影,深深拧眉,却没有去追,免得祁明长当着众人的面发火。 丽妃娇声笑了笑,明知故问道:“四殿下怎么走了?” 祁丹朱想起祁明长刚才离开时,红了的眼眶,面色彻底冷了下来,抬头冷冷看向丽妃。 丽妃一愣,像被一阵风冷冷地吹打在脸上,笑容不由僵住。 祁丹朱生气的时候,细长的眼尾微微上翘,眸子比平时更乌沉,浓长的睫毛勾起凌厉的弧度,平添秾丽的艳色,摄人心魄。 祁明毓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眸色微微亮了亮,眼底闪过一抹惊艳。 丽妃对上祁丹朱的目光,笑声不上不下地堵在喉咙里,心里忽然一阵胆怯。 “陛下驾到!” 锦帝适时地走了进来,大殿一瞬间安静下来,丽妃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跟众人一起起身行礼,规矩地低着头。 锦帝阔步走来,他的目光在大殿里扫了一圈,掠过祁丹朱的时候,目光稍稍停顿,最终落在了她旁边的空位上。 他目光沉了沉,在殿内看了一圈,果然没有看到祁明长的身影,他眉头拧了拧,脚下不停,走到龙椅前坐下。 “诸位平身。” 祁明长是柔妃的儿子,他可以容许祁明长在他底线内的忤逆。 “谢陛下。” 众人起身,祁丹朱故意比别人慢了一步,别人都落座了,只有她还站着,秀眉紧蹙,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锦帝转头看向她,笑了一声:“这是谁惹我们的小公主不开心了?” 丽妃闻言,一下子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有些后悔刚才争这一时之气。 祁丹朱垂首间已褪去眼中的寒气,她抬起头,对锦帝笑了笑道:“父皇,有您在,这皇宫里没人敢欺负儿臣。” 锦帝满意地微微一笑,他宠爱祁丹朱,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丽妃骤然松了一口气,暗暗拍了拍胸口,她就知道今天这样喜庆的日子,即使是祁丹朱,也不敢轻易闹事。 祁丹朱含笑看了她一眼,目光冰冷,嘴角上翘的弧度甚是玩味,她动作顿住,微微愣了愣。 祁丹朱眸光流转,看着锦帝欲言又止道:“不过……” 丽妃一颗心霎时又提了起来,紧张地看向她。 “丹朱怎么了?”锦帝声音关切的问道。 祁丹朱抿了抿唇,声音柔弱地轻声道:“回父皇,儿臣今日路过丽霞宫的时候,不巧撞见丽霞宫的宫女正往外搬东西,不小心被马吊砸了脚,虽然没什么大碍,但现在脚趾疼得厉害,神色难免有几分不雅,请父皇见谅。” 众人闻言一愣,目光纷纷落在了丽妃的身上,丽妃的脸色瞬间白了白,她怎么也没想到祁丹朱竟然忽然来了这一招,实在是让她措手不及! 锦帝是开国之君,大祁建朝初期,百姓已经历经数年战争,民风混乱,风气不正,不易于管理,所以数年前锦帝曾经下令禁止赌博,不允许此等邪风盛行。 可丽妃从做姑娘的时候起就特别喜欢打马吊,几日不打便觉得手痒。 她打马吊的时候不只是打马吊,还喜欢小赌怡情,按锦帝设立的规定是不能赌金银的,她便喜欢拿些珠宝首饰出来做赌注,经常带着大家在丽霞宫里偷偷玩马吊。 平日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罢了,毕竟现在距离大祁建朝已经过去数年,现在大祁民风淳正,百姓安稳,小赌怡情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可是今日祁丹朱这样当着众人的面突然说出来,锦帝便不能不管。 毕竟宴席之上,朝中众臣都在此,锦帝当初是亲下的圣旨,命令百官以身作则,如今后宫嫔妃却公然违背,此事若传出去,恐怕会引起民怨。 锦帝面色不豫地看了一眼丽妃,声音低沉道:“丽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丽妃神色一慌,心里后悔不迭,早知道她就不该招惹祁丹朱,祁丹朱根本就不按章法出牌,是个能豁出去的主! 她连忙站起来,躬身道:“陛下,此事应当是九公主误会了,臣妾虽然在宫中打马吊,却未涉及赌博,只是闲来无事随便摸玩两把罢了。” 祁丹朱佯装露出疑惑的神色,“娘娘,我之前看到几位昭仪娘娘和婕妤娘娘们身上戴着你的首饰,你既然说不曾赌博,难道那些首饰,是你宫里的丫鬟们手脚不干净,偷偷拿出去卖了?若是那样可要好好调查,绝不能放任此种行径!” 后面坐着的几位昭仪和婕妤全身一抖,心虚地摸了摸自己身上的首饰,连忙颤颤巍巍的跪下,她们都是拥护丽妃的人,平日以丽妃马首是瞻,丽妃想要打马吊,她们哪里敢拒绝。 丽妃面色彻底白了半截,她哪里敢让人去调查丽霞宫,丽霞宫里藏着各种马吊、骰子、牌九……如果被人翻出来,事情就真不好收场了。 她心里百转千回,急得团团转,如果以未赌金钱来作为逃脱的借口,未免就是将大家当傻子了,毕竟金银首饰都能换做银钱,说不是赌博,不过只是咬文嚼字罢了,再场的众臣谁也不是好糊弄的。 祁潭湘看着母妃越来越白的脸,焦急地看了一眼旁边的祁明毓,轻轻跺了跺脚,“皇兄,你快帮母妃想想办法呀!” 祁明毓抿唇不言,并没有动弹。 祁潭湘心急地推了他一把,没好气地命令道:“皇兄,我母妃也是你母妃,你不能见死不救,你快点去救她!实在不行……你就说是你在丽霞宫赌博!父皇那么倚重你,一定不会怪罪你的,你先将罪名承担下来,以后我让母妃在父皇面前多为你说些好话,不会有事的!” 祁明毓神色冷了冷,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和厌恶来。 祁潭湘依旧在他耳边小声喋喋不休,“我母妃将你抚养大,你要懂得知恩图报,现在就是该你报答的时候,你快点去求情……” 祁明毓厌烦了蹙了蹙眉,沉着脸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正中央的位置,撩开衣摆跪下。 他看向锦帝,拱手道:“父皇,母妃前段日子受了风寒,担心会传染给父皇,所以闭门不出,她待在丽霞宫里闲来无事,实在闷得无聊,所以才会让各位娘娘陪着她打了两把马吊,俗话说小赌怡情,更可况母妃只是赌了几件首饰,请父皇看在母妃服侍您多年的份上,原谅母妃这一次。” 他微微抬头看了祁丹朱一眼,祁丹朱低头轻笑。 她刚才只说‘打马吊’,没有说‘赌博’二字,祁明毓如今这席话,明面上是帮丽妃,实际上却直点了重心,撕破了‘打马吊’的假象,锦帝刚才也许还能从轻处理,现在却不得不罚丽妃了。 至于祁明毓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帮她,还是为他自己出气,她不想去探究,也不想去思考。 第51章 封右翼将军 丽妃已经急得六神无主, 根本没发现祁明毓话里的深意,还微微松了一口气,觉得他是在替自己求情, 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祁明毓微微颔首, 一副孝顺儿子的模样。 锦帝的面色沉了沉,他抬头看了一眼寂静无声的大臣们, 沉默了一会儿, 冷声开口道:“朕明令禁止过赌博斗殴,丽妃身为宫妃不但不以身作则,还公然违抗朕的命令,虽未赌钱,但罪不可恕, 朕念在今日正逢佳节的份上, 今天不罚你,但是惩罚不能免, 从明日起丽妃罚俸一年, 抄宫规千遍,宫中其余人罚俸三个月,抄宫规百遍, 以儆效尤。” 丽妃腿一软, 连忙跪了下去。 锦帝看了一眼她的手,冷声道:“丽妃既然管不住自己的手, 那就掌手两百下,好好长长记性!明日起执行。” 丽妃顿时面无血色,罚俸她可以忍,抄宫规她也可以受着,可这掌手可就丢人了! 何谓掌手?就是让宫里的掌教嬷嬷当众用木板打她的手心, 那木板是用盐水浸泡过的,一开始还好些,当手心被打破、打肿,那木板上的盐水渗透到血水里,格外的疼痛,是折磨人的好方法。 以前她最喜欢用掌手之刑去惩治犯错的宫婢和太监们,因为这个刑罚看起来轻,实则极为遭罪,光被打肿的手,没有一两个月都是恢复不了的,这期间别想自己吃饭、更衣、沐浴……否则无论做什么都要忍着疼、遭着罪。 她平日掌管着后宫事务,日常要面见妃嫔们,如果真受了掌手之刑,未来几个月都没脸见人了,那才是真真正正的没有颜面。 她越想越害怕,差点哭出来,忍不住哀求道:“陛下!臣妾知道错了,您不能这么对臣妾啊!” 锦帝目光含怒的看了她一眼,声音里隐含警告,“丽妃,今日是君臣同乐的大喜日子,你既然犯了错就要承担后果,不要在这里扫了大家的兴致。” 丽妃神色一黯,知道锦帝是嫌她烦,不让她再求情的意思。 祁潭湘看着面色渐渐变得惨白的母妃,连忙跪下,道:“父皇!母妃知错了,您饶了她这一次吧,不然……不然儿臣今晚就不吃饭了,陪母妃一同受苦!” 锦帝看她不顾颜面地胡搅蛮缠,心中更气,冷哼了一声,厉声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别说是你母妃犯错,就算是朕犯了错,也照惩不误!” 祁潭湘吓得哆嗦了一下,众人噤若寒蝉,吓得不敢再劝,此事说小是小事儿,但若说大也是大事儿。 大祁前朝是乱世,各国纷争不断,战火连天,世家高门各自为政,割据地方,百姓抢夺掳掠,没有丝毫规矩可言,那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道,想要将这些人管制起来并不容易。 锦帝自称帝以来,严定律法,纪律分明,不容有丝毫违抗,一切按规章制度办事,这些年来大祁是在重刑之下才将混乱的世道拉回了正轨。 这件事上,不容许任何人质疑。 丽妃和祁潭湘看着锦帝庄严肃穆的脸,只得闭了嘴,不敢再开口。 丽妃跪地谢恩,推了祁潭湘一把,软声道:“陛下,潭湘刚才是跟您说笑的,今日是年三十,她不但要吃饭,还要多吃饭,这天下在陛下的治理下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人人都能吃饱喝足,潭湘身为您的女儿,自当与有荣焉。” 祁潭湘连忙在旁边点了点头,一副讨好之姿。 锦帝心中怒火稍减,摆了摆手,没有再理会她们,宣布宴席正式开始。 这场宫宴虽然有了这个小插曲,不过并没有影响到宴席的进行。 大家很快就调整好情绪,开开心心地继续陪着锦帝共度佳节,就连丽妃也笑容满面,虽然她嘴角僵硬,每每想起明天的惩罚就惧怕难当,但至少面上是和乐一片的。 谁也不敢在这个场合扫锦帝的兴致,只有祁丹朱敢。 不少宫妃心里都有些讪讪的,暗自下定决心,日后绝对不能随便招惹祁丹朱,她们谁也惹不起。 丽妃心里更是后悔不已,早知如此,她刚才绝对不逞一时之快,如今不但在群臣面前丢了面子,还惹得锦帝发怒,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哄回来,她不由愁了起来,觉得头痛不已。 哎。 她早该知道祁明长就是祁丹朱的死穴,碰触不得,她刚才就不该故意刺激祁明长。 一片喜气洋洋,丝竹管弦声不断,舞姬们尽情的歌舞,夹杂着大臣和妃嫔们对锦帝的恭维声,好不热闹。 祁丹朱听着耳边的热闹,感受着周围的喜悦,独自吃着面前精美的小食,心中有些担心离去的祁明长。 丽妃和祁潭湘刚才受了打击,不敢再惹事,老实了许多。 祁潭湘心中还有气,但是不敢再表现出来,只得闷头吃饭,努力向锦帝证明自己真的吃了很多。 大殿内 梅妃跟丽妃不同,她处事周到,为人和善,丽妃不开口,便由她来主持大局,有她在,整张桌子上的气氛活跃了不少。 她看着祁丹朱笑了笑,声音温和地说:“本宫听闻公主近来常去太傅府求学,当真是求学若渴,十分长进。” 大家早就听说了祁丹朱让君行之做她先生的事,也知道了君行之拜姜仁扈为师的事,听到梅妃的话,他们的筷子只是微微停滞了一下,面色便不以为意地恢复如常。 姜仁扈德高望重,为太子之师,那又如何?别说隔着一个君行之,即使姜仁扈会亲自教导祁丹朱,也构不成什么威胁。 祁丹朱不是皇子,锦帝就算再宠祁丹朱,祁丹朱也做不了太子,最多只是如现在这样疼宠罢了。 皇子们不觉得祁丹朱是威胁,公主们亦不以为然,她们对祁丹朱甚是了解,以祁丹朱的性子,就算有姜仁扈亲自教导,她也做不成雅方的淑女。 小时候,宫里的嬷嬷们没少在祁丹朱身上下功夫,教她读书识礼、琴棋书画,可祁丹朱还是朽木不可雕,活成了如今这副恣意放纵的模样。 至于君行之,那就更构不成威胁了,就算他是姜仁扈的学生,就算他将来能考中状元,那又如何?归根结底,他依旧只是一个穷书生罢了。 一个无依无靠的穷书生想要在龙鱼混杂的官场上往上爬,没有十年、二十年,他都难以爬上高位。 祁丹朱若真愿意嫁给这样的穷书生,他们求之不得。 这京城里的富贵权势都不过是过眼云烟,甚至还没有天上的白云来得实在,你上一刻身处云端,下一刻可能就被踩在脚底。 祁丹朱自视有锦帝疼爱,便骄纵跋扈,却不知世事无常,京城里时常风云突变,说不定哪一日靠山就突然变成了压死她的五指山。 她如果真的如此短视,因为君行之长得一表人才,就为之痴迷,想要下嫁于他,那么大家更不用把她当作威胁。 他们对此乐见其成,甚至会击掌称赞,只等着日后看好戏,看祁丹朱这只丹鸟何时从梧桐树的枝头跌落到泥土里,任由他们践踏。 祁丹朱只是对梅妃点了点头,淡淡声道:“我不过到太傅府中随便一听罢了。” 她刚才虽然惩治了丽妃,心里稍微舒爽了一点,但因为惦记着怒而离去的祁明长,兴致并不高。 祁潭湘忍不住在心中腹诽,祁丹朱就算认真听讲,恐怕也是听不懂。 这话她自然不敢说出来,她可不想再招惹祁丹朱了,祁丹朱能无所顾忌地跟锦帝告状,她却要谨守规矩,端出大方得体之姿,在众朝臣面前留下一个好印象。 刚才已经够狼狈了,她必须挽回一些颜面才行。 梅妃笑了笑,和善地看着祁丹朱,“陛下如果知道公主如此长进,定然欣慰不已。” 祁丹朱看了一眼龙椅上的锦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端起酒盏饮了一杯清酒。 她放下酒盏,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神色微微怅然。 祁丹朱旁边坐着祁明胥那位爱哭的王妃庄飞雁。 庄飞雁素来胆小,极少参加这样的宫宴,她来了之后一直极为局促,因为跟大家都不熟悉,所以很少开口说话,祁明胥向来不喜欢她,觉得她爱哭惹人烦,这样的场合自然不会照顾她,只任由她一个人惶惶不安地坐着。 她一直低头吃着东西,有人问她话,她才怯怯地回答一句,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她与祁丹朱坐在一起,祁丹朱不说话,她也不说话,倒显得这里有些安静。 庄飞雁低头吃了几口糕点,余光看到祁丹朱久久不动,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微微一愣。 祁丹朱仰头看着轩窗外的月亮,微卷的睫毛遮住眸子,神色似是怀念,似是悲伤,让她莫名也觉得有些伤感。 她迟疑片刻,嗫嚅开口,语气有些呆愣愣的,“皇妹,你是不是想哭啊?” 祁丹朱一愣,回过神来,转头看她。 庄飞雁长了一张小圆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总哭的缘故,眼睛看起来总是红红的,像只小兔子似的,并不让人生厌。 祁丹朱淡淡问:“皇嫂为何觉得我想哭?” 她与庄飞雁关系并不密切,不过是点头之交,今日凑巧坐在一起,才会多说了几句话。 庄飞雁看着她道:“我每次想哭的时候,眼尾都会耷拉下去,嘴角会不自觉绷紧,眼底微红,就像你刚才一样,吃饭的时候慢吞吞的,觉得难以下咽,心口酸的厉害。” 说起哭的事来,庄飞雁最有经验,因此说得滔滔不绝,分析得头头是道。 祁丹朱闻言垂下眸子,浅浅地笑了笑,“皇嫂误会了,我没有想哭。” “那……你是心情不好?”庄飞雁看着她,问得小心翼翼。 祁丹朱看她眨着一双黑黝黝的圆眼睛,不自觉放下了心里的防备,声音软了几分。 “每逢佳节倍思亲,我只是想起了我的娘。”祁丹朱抬头看着天上皎洁的明月,轻声道:“我娘活着的时候,即使身子不好,这一天也总会打起精神亲自为我梳发,然后教我打络子。” “哇,你好厉害,原来你还会打络子。”庄飞雁双手撑着下巴跟她闲聊,一脸羡慕。 祁丹朱笑了笑,“是我娘厉害。” 祁丹朱很少跟别人提起母亲,可是看着庄飞雁无害的眉眼,不知为何竟说了下去。 “我娘心灵手巧,能打各式各样的络子,模样精细,花样繁多,我跟她相比,要笨拙多了。” 祁丹朱到现在都清晰地记得母亲打络子时,低垂着眉眼的温柔模样。 庄飞雁感叹道:“柔妃娘娘蕙质兰心,一定是一位温柔如水的女子,难怪父皇对她宠爱有加,至今念念不忘,实在是深情厚谊,让人羡慕。” 祁丹朱嘴角的笑意顿住,然后悄无声息地消散。 庄飞雁夹了一块兔子状的糕点,放到祁丹朱面前的青瓷盘里。 “皇妹,你吃一块兔子糕吧,我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只要吃了兔子糕,心情就会变好。” 祁丹朱垂眸,看着瓷碟里白净净的兔子,忍不住拿着筷子轻轻戳了一下,莞尔道:“真有那么神奇?” “嗯!”庄飞雁眼睛晶亮地点了点头,滔滔不绝道:“我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六哥都会买兔子糕给我吃,我每次吃过兔子糕之后,心情都会变好。” 祁丹朱思索了一下,“你六哥……他在大理寺任职,去岁才刚升了职,对吧?” 传闻庄飞雁跟庄家这位庶出的六公子关系并不好,可如今听庄飞雁说话的语气,传闻应该是假的。 庄飞雁笑容凝滞了一下,仿若恍惚回神,讷讷点头,轻声道:“啊……是。” 祁丹朱夹起兔子糕轻轻咬了一口,兔子糕有些过甜,不太和她的口味,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说:“很好吃,谢谢皇嫂。” 这样喜庆的日子里,能跟庄飞雁坐在一起,算是一桩好事,毕竟这皇家大院里,像庄飞雁这样单纯爽快的人已经不多了。 庄飞雁目光落在兔子糕上,愣神须臾,垂下了眸子,没有再说话。 酒过三巡,众人齐声祝贺锦帝,历数锦帝这一年的功绩,庆幸国泰民安,风平浪静。 锦帝与众臣举杯,夸奖了几位大臣,又历数了今年官员们的功绩,然后朗朗开口道:“今日正值新春佳节,朕心甚悦,有两件喜事要向大家公布。” 众人无不看向锦帝,心中隐隐有些期待,他们暗暗猜测,右翼将军之位一直悬而未决,锦帝所说的喜事,其中一件很有可能就是这件事,至于另一件喜事,他们就无从猜测了。 沈关山不自觉坐直了身体,低咳了一声,沈厚坐在他身后,紧张地攥紧了手指,目光紧张地看着锦帝。 他心中忍不住期盼,若锦帝能册封他为右翼将军,那就再好不过!他又忍不住想,如果人逢喜事,可不可以借此机会再次向锦帝求娶祁丹朱? 他的目光不自觉移到了祁丹朱的身上,祁丹朱今天和往常不同,神色一直有些淡漠,她清清冷冷地坐在那里,拢在灯火烛光中,似乎对锦帝的话并不感兴趣,她眉眼平和,神色淡漠,在一片繁华热闹中,怡然独立,仿佛融入了无边夜色。 沈厚不自觉有些激动,看着祁丹朱的目光愈发热烈,舍不得移开。 祁丹朱抬手轻抚眉梢,他看到祁丹朱的手指,不由像一盆冷水从头上浇下,霎时所有的热情都冷却下来。 那双手曾经用鞭子毫不留情地鞭打过他。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动,曾经被祁丹朱鞭打过的地方,都泛起了热辣辣的疼痛。 美人虽美,却带着利刺,他……恐怕无福消受。 他轻叹一声,纠结地皱紧眉头,既想抱得美人归,又希望美人能够温柔小意,体贴入微,不然的话,他只恐婚后会被鞭子棍棒加身,苦不堪言。 他这厢徒自纠结着,那厢锦帝已经面带微笑地缓声开口。 “朕思量良久,本着选拔有能之士的心,想给年轻人一些机会,所以决定由……” 沈厚不自觉屏住了呼吸,激动地看向锦帝,沈关山也将目光落在了锦帝的身上。 祁丹朱微微抬头,嘴角轻动,几不可察地露出一丝笑容。 锦帝看着众人微微一笑,目光掠过沈厚和沈关山,直接落在了他们旁桌的位置上。 “朕认为孟御史之子孟九思足以担当此任,正是合适的人选,今日起,朕正式命其为右翼将军,年后上任。” 全场哗然,众人错愕地张大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锦帝。 御史令早有家训,从不让家中子嗣习武,孟九思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只是一介书生,他虽然对射箭骑马稍有涉猎,但只是为了强身健体,根本就是花拳绣腿,不足以做右翼将军的位置,他的武功连沈厚一半都不如。 锦帝选他做右翼将军,不就是把一位文官拉去做武将么?不但没有选贤举能,还文武颠倒,选了个花瓶摆在那里!简直不知所谓! 大家心里疑惑丛生,不过都敢怒不敢言,锦帝此举实在是有些让人出乎意料,但谁也不敢多说,只是面面相觑,神色万分疑惑。 锦帝的语气不是征询大家的意见,而是自己已经有了决定,直接宣布结果。 沈厚本来以为右翼将军的位置已经胜券在握,结果毫无准备地被迎头打了一棒,还没反应过来,只是愣愣地转头看向孟九思。 孟九思亦有些错愕,不过他性子稳重,只是从容地跟父亲对视一眼,便起身走了出来。 他面无惊喜,也无俱色,淡定地走到中央的位置,撩开衣摆,姿势端正的跪下,拱手道:“臣遵旨,谢陛下厚爱,臣定不辱皇命。” 孟九思声音朗朗,在大殿中清晰地响起,沈厚恍然回神,脸色难看至极。 锦帝若是选一位胜于他的人,他还能勉强安慰自己是技不如人,可是孟九思这个文弱书生凭什么跟他比? 他怒而转头看向父亲,不服气地咬紧牙关,“爹!” 他这些年习惯了活在父亲的羽翼之下,深受庇荫,无论想得到什么东西都可以得到,还是第一次这样眼睁睁看着他想要的东西从眼前溜走,不由又气又怒,觉得锦帝简直是故意在打他的脸。 枉他刚才还在纠结要不要趁机向锦帝求娶祁丹朱,没想到根本是他自作多情,他根本就没有这个机会! 沈关山面色微沉,不动如风地看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他抬头看向锦帝,面色亦是不悦,只是沉着面色没有说话。 朝中的大臣们都知道他想要右翼将军的位置,锦帝如今这样做,就是在告诉所有人,锦帝才是帝王,他想将官位给谁就给谁,容不得其他人替他做决定。 锦帝在彰显他的皇权,也在警告他认清自己的身份,让他只管做好自己身为臣子的职责,不要妄想可以左右皇帝的意思。 沈关山眼中暗色滚动,但很快就收拢起情绪,面色平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事不关己一样,面上没有丝毫怨言。 孟九思的父亲孟御史今日也在,他的目光落在儿子的身上,对周围质疑的目光和窃窃私语声都充耳不闻,似乎这一切于他不过是过眼云烟,没有惊喜,也没有担忧和惧怕,只有历经风霜的沉稳和宠辱不惊。 孟九思端正地跪在地上,众人的目光如芒刺在背,他却面色淡定,浑不在意,身上带着几分他父亲的从容气度。 锦帝目露欣赏,扬声叮嘱了几句,将右翼将军的令牌交给了他。 孟九思接过令牌,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谢恩起身。 一阵风吹来,将中间薄薄的纱帘吹起,他抬头时,正好撞上了祁丹朱的目光。 祁丹朱坐在柔和的光晕下,潋滟的桃花眸平静如水,看向他的眼神无波无澜,却仿佛能洞悉人心。 纱帘遮下,孟九思垂下目光,后退几步回了座位上。 第52章 竟是七公主 孟九思回到座位后, 大殿里的气氛有些僵硬。 锦帝对此视若无睹,看着众人兴致勃勃地微笑道:“朕还有另一件事要宣布。” 众人本来还有些期待,现在已经被锦帝宣布的第一件事吓到了, 现在轮到第二件事, 众人不由屏息以待,不知锦帝还有什么事要宣布, 总觉得今天的锦帝特别能让人出乎意料。 锦帝目光落在殿内坐着的三位公主身上, 语气欣慰道:“朕的女儿个个舒雅端方,知书达理,秀外慧中,朕心甚慰。” 大家忍不住看向祁丹朱,很想让锦帝摸着良心再说一遍。 锦帝转头看向沈厚, 含笑开口道:“沈家公子朗才卓绝, 出类拔萃,朕看足以跟朕的公主相配。” 众人一愣, 这才恍然发现锦帝是要钦定驸马了! 锦帝先是将右翼将军的位置给了其他人, 现在又要选沈厚做驸马,实在是恩威并重,让人摸不透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沈厚想娶祁丹朱的事, 众人皆知, 不由猜测锦帝是要将祁丹朱嫁给沈厚做补偿,安抚沈关山。 他们不自觉看向了祁丹朱, 暗暗猜测。 祁潭湘懊恼地咬紧下唇,妒忌地瞥了一眼祁丹朱,她母妃经过千挑万选,比对过所有朝臣之子后,曾经说过沈厚是最好的驸马人选。 如今右翼将军的位置虽然与沈厚失之交臂, 但是孟九思那个文弱书生明显坐不稳右翼将军的位置,只要有沈关山在,这右翼将军的位置早晚还是沈厚的,况且就算沈厚做不成右翼将军,大不了多等些年,待沈关山辞官颐养天年的时候,直接接手左翼将军的位置,届时比当右翼将军还要风光。 如果沈厚真的做了祁丹朱的驸马,祁丹朱以后必定更加嚣张! 孟九思手指摩挲着右翼将军的令牌,若有所思地低着头,听到锦帝的话,动作微微一顿,不自觉也抬头向祁丹朱看了过去。 朦胧的纱帘后,祁丹朱一派淡定,仿佛事不关己一样,她伸着细白的五指,正低头欣赏手指上漂亮的丹蔻,似乎那丹蔻比驸马还要让她感兴趣。 众人捉摸不透,只得收回目光。 沈厚听到锦帝的话,猛然从刚才的愤慨不平中回过神来,心里忍不住打起鼓来,无暇思考其他。 他既期盼可以娶到漂亮明媚的祁丹朱,又惧怕一言不合就挥鞭子的祁丹朱,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过,锦帝既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也没有给他选择的机会。 锦帝在众人各异的目光里,直接声音洪亮地开口道:“朕之七公主,贤良淑德,慧丽非常,已到适婚嫁之龄,沈厚人品贵重、仪表堂堂,朕心甚悦,今招沈厚为驸马,七公主下降于沈厚,明年雪融天暖之时择吉日完婚。” 七公主?不是九公主! 满室皆惊,众人面面相觑,再次哗然,陛下赐婚的对象竟然不是九公主,而是七公主! 祁潭湘一下子抬起头,惊喜万分又难以置信地看向锦帝,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沈厚半天才反应过来,面色白了白,既像又被泼了一盆冷水,又像松了一口气,一时间心情复杂,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祁丹朱。 跟他一样,在场的许多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祁丹朱,就连祁潭湘第一眼也是如此,她既没有望向沈厚,也没有望向自己的母妃,而是跃跃欲地看向了祁丹朱,挑衅地扬了扬眉。 所有人都在等待祁丹朱的反应。 满室寂静之中,祁丹朱笑了笑,抬头看向祁潭湘,声音若珠玉落冰盘道:“皇姐,如此好事,快谢恩啊。” 丽妃回过神来,差点被巨大的惊喜砸晕了,她赶紧推了祁潭湘一把,催促道:“快!听你皇妹的,快去谢恩!” 祁潭湘脸颊一红,顾不得其他,慌慌张张地跑过去跪下,微微侧头羞赧地看了沈厚一眼,心口的小鹿砰砰直跳。 沈厚的目光在祁丹朱刚才开口的一瞬间就黯淡了下去,自知他与祁丹朱彻底无望。 他说不清这一刻的失落,只觉得一颗心都坠了下去,祁丹朱心中无他,也根本不在乎他。 他浑浑噩噩地走到祁潭湘身侧跪下,无视祁潭湘含羞带怯地目光,声音干涩开口:“谢……陛下隆恩。” 锦帝已经当着众臣的面直接下旨,他反抗不得,只能接受。 祁潭湘面颊红得仿佛能滴出水来,跟着羞羞怯怯地俯身道:“儿臣谢父皇。” “好!”锦帝开怀的笑了一声,声音宽厚道:“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公主与驸马日后必定夫妻恩爱,可到白首。” 众人反应过来,赶紧硬着头皮笑了几声,尴尬地说了些吉祥话。 沈厚在这些纷乱的祝福声中,迟疑地转头看了一眼祁潭湘,祁潭湘红着脸颊,柔柔抬眸,手里绞着帕子,看着近在咫尺的沈厚心跳如鼓。 沈厚虽然长相一般,身材微胖,也没有什么气质,但她只要一想到他日后能带给自己的荣光,便觉心中饱胀,异常的满足。 沈厚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神色淡了淡,失望地收回了目光。 祁丹朱和祁潭湘虽为姐妹,却没有一处长得像的地方。 祁丹朱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眸,祁潭湘的眼睛却是细长的柳叶眼,祁丹朱的鼻子小巧挺翘,祁潭湘却是鼻如鹰勾,祁丹朱的嘴唇饱满红润,祁潭湘的嘴唇却是典型的平唇,连一丁点相似之处都没有。 他如此想着,心中不由有些郁结,忍不住抬头看向了坐在座位上的祁芙薇,早知陛下要给他赐婚,选祁潭湘还不如选祁芙薇,至少祁芙薇长得跟祁丹朱有几分相像,特别是那双眼睛。 她们都有一双灿烂的桃花眸,唯一的区别是,祁丹朱的桃花眸明亮多彩,更大也更美一些,祁芙薇的桃花眸相比起祁丹朱的桃花眸,显得有些黯淡无光。 沈厚心思微动,虽然祁芙薇是个病美人,但是这样一位跟祁丹朱相似的美人,放在家中睹物思人也是好的。 他不自觉目光停顿在祁芙薇的面上,凝滞的稍久了一些。 祁芙薇似乎察觉到他目光,毫无征兆地抬头看了过来,如同小鹿一般的眼睛撞上他的视线后,惊慌失措地颤了颤,苍白的面颊漫上绯红,桃花眸微微睁大,怔愣地看了他片刻后,才慌慌张张地移开视线。 她微微低下头,略微苍白的嘴唇轻轻抿着,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似乎在确认,他是不是还在看着自己。 沈厚心念一动,祁芙薇平日深居简出,他很少见到她,这还是第一次注意到祁芙薇长得还不错,虽然比不上祁丹朱,但绝对比祁潭湘要好看。 祁芙薇眼里刚才那一瞬慌乱而柔软的神色,在他脑海中久久不忘,那是一双跟祁丹朱相似的眼睛,但他从不曾在祁丹朱的眼睛里看到过这样的神情。 他心中莫名涌起一股满足感,生出一股不可思议的妄念——若能让祁芙薇那双跟祁丹朱相似的桃花眸里,流露出更多脆弱而惊慌失措的神色就好了。 他不曾在祁丹朱身上实现的痴心妄想,可不可以在祁芙薇的身上视线? 他正想入非非,祁潭湘跪在他身侧,红着脸颊柔声开口道:“沈、沈公子,起身吧。” 沈厚听到她的声音,兴致瞬间淡了淡,他勉强点了点头,对锦帝行了一礼,起身回到了座位上,对祁潭湘没有丝毫眷恋,也没有想扶她起身的意思。 锦帝赐婚的事已经事成定局,他不可能抗旨不遵,即使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也只能遵旨成婚。 祁潭湘没有注意到沈厚厌烦的神色,她温柔又害羞地看了沈厚一眼,起身回了座位上。 她从祁丹朱身边路过的时候,忍不住轻抬下颌,哼了一声。 祁丹朱眼皮都没掀一下,微微低着头,面容拢在阴影里,远远望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在伤心难过。 她旁边的庄飞雁却看得很清楚,祁丹朱分明是无聊地在低头打哈欠。 庄飞雁心中憋笑,看着得意洋洋的祁潭湘,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 众人安静地沉默着,都摸不透锦帝的意思。 沈关山想让沈厚做右翼将军,锦帝却孟九思坐上这个位置,沈厚希望落空,他们本来以为锦帝是想将九公主许配给沈厚做补偿,没想到如今锦帝却给沈厚指了另一位公主,虽然都是公主,荣宠看起来差不多,但是终究不是沈厚心仪的人选。 大家忍不住疑惑,难道经过上次的事,沈厚已经惧怕九公主,不敢娶她了?不过想想也对,母老虎再漂亮也是老虎,沈厚胆怯也是正常的。 众人微微释然,彼此笑了笑,反正锦帝不是让他们做驸马,沈厚娶谁都跟他们没关系,他们乐得看笑话。 锦帝抬头看向祁丹朱,微笑道:“丹朱聪慧伶俐,最近跟姜太傅读书着实辛苦,很有长进,朕心亦是甚慰,赏。” 太监们立刻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匣子上前,祁丹朱起身谢恩,然后才当着众人的面将匣子打开。 里面放着整整一匣子的璀璨明珠,打开盖子之后流光溢彩,明珠颗颗圆润,光泽四溢,一看就是上上品,其中十几颗足足有鸽蛋大小,色泽纯正,这种明珠有市无价,千金难得,没想到锦帝一次就能赏赐祁丹朱十几颗。 大臣们都伸着脖子看了过去,后宫的嫔妃和公主们也忍不住眼热,这一匣子明珠价值不菲,锦帝赏赐她们从来都是论颗行赏,从没有这么大方过。 大家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锦帝这是在告诉他们,九公主是他的掌上明珠,他虽然给七公主和沈公子赐婚,但最疼爱的还是九公主,绝对没有厚此薄彼。 大家心中暗暗思量,锦帝这次之所以没给九公主赐婚,估计是还不舍得九公主出嫁,日后定然会给九公主寻找一门更好的婚事。 祁潭湘心中的喜悦之情渐渐淡去,眸色黯了黯,心里有些懊恼,这种感觉就像她抢了祁丹朱的宝物,得意洋洋还没到一刻钟,大家的注意力就又回到了祁丹朱的身上。 无人观赏的胜利,喜悦也会大打折扣。 祁丹朱看着那些圆润的珍珠,眼眸晶亮,一派天真无邪。 她喜不自胜地提着裙摆福了福,扬起明艳的笑颜道:“谢父皇。” 笑靥如花,刹那芳华。 大家看着祁丹朱唇畔的笑容,终于有些明白,为何古有烽火戏诸侯,只为博美人一笑。 沈厚则是气恼不已,一匣子明珠就能让祁丹朱笑得这样开心,自己在祁丹朱的心里,竟然还不如一匣子明珠来得重要! 锦帝看着祁丹朱,含笑摆了摆手,“丹朱喜欢就好。” 祁丹朱眼波流转,抬眸看向祁潭湘道:“皇姐即将大婚,丹朱亦为皇姐高兴。” 她微微弯唇,在匣子里挑挑拣拣,最后挑了一颗最小的明珠拿在手里看了看。 她道:“父皇隆恩,赏赐给儿臣这么多颗明珠,只是父皇上次赏赐给儿臣的明珠,儿臣还未用完,这次不如就送一颗给皇姐,用来做皇姐出嫁时凤冠上的那颗明珠,聊表儿臣作为皇妹的心意。” 祁潭湘面色一变,谁要出嫁的那天头顶上还顶着祁丹朱送的明珠!这分明就是施舍一般。 她飞快地转头看向锦帝,来不及辩驳,锦帝已经开口一锤定音。 “你们姐妹情深,如此甚好!届时让司珍房将这颗明珠好好装裱,潭湘成婚那日就戴着这颗明珠出嫁。” 祁潭湘看着锦帝欣慰的模样,气得面色发青,丽妃的脸色也分外难看,愤怒地瞪着祁丹朱,但是她们心里即使有一百个不愿意,祁潭湘还是必须起来谢恩。 “谢父皇……”祁潭湘磨磨蹭蹭地转过身,看着祁丹朱不情不愿地咬牙道:“谢皇妹。” 祁丹朱将手里的明珠扔给祁潭湘,脸上笑意愈浓。 祁潭湘郁闷垂眸,明明她才是被赐婚的那个胜利者,可不知为何,她莫名觉得祁丹朱才是更胜一筹的那个,心里的喜悦不由消散不少,再也不见了刚才的骄傲和轻蔑。 祁明毓看着祁丹朱脸上的笑容,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一时之间竟分辨不出祁丹朱是真的开心,还是在强颜欢笑。 宴席散后,丽妃和祁潭湘心情不错的往回走,宫婢和太监们远远地跟在她们后面。 丽妃今天虽然受了责罚,但祁潭湘婚事定了下来,驸马的人选还是沈厚,这无疑是好事一桩,解决了她心头的一块大石,总体来说还是好的,她心情不由有些愉悦,觉得锦帝心里还是眷顾她的,就连明天的掌手之刑也变得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祁潭湘想起那颗明珠,心中虽然还有些不愤,但是只要想到赐婚的事,就觉得自己才是最后那个胜利的人,依旧忍不住激动。 她将祁明毓送的蝴蝶钗拿在手里轻轻晃动着,一路蹦蹦跳跳,看起来心情极好。 丽妃看祁潭湘对蝴蝶钗爱不释手的模样,忍不住道:“你就如此喜欢明毓送的这支钗?” “那倒不是。”祁潭湘撇了撇嘴,将蝴蝶钗簪回头上,挽着丽妃的手臂往前走道:“我只是高兴能气到祁丹朱。” 只要是能气到祁丹朱的事,她都觉得万分高兴,包括抢了沈厚这个好驸马。 丽妃想起今日因为祁丹朱受罚之事也气愤难平,但听到祁潭湘的话,眼中忍不住流露出几分无奈。 她苦口婆心道:“潭湘,你们如今都大了,你怎么还因为这点小事而去跟她置气?现在陛下已经指定沈厚做你的驸马,那才是真赢!再过十年,你在天,她在地,你何须再跟她比较?” 祁潭湘想象着以后样样将祁丹朱比下去的模样,忍不住抿唇而笑,有些开心。 丽妃一边往前走,一边谆谆教诲道:“潭湘,你们生下来便是公主,少时自然享受荣华富贵,她即使比你强,也强不到哪去,顶多是陛下的宠爱有稍许差别而已,可你们下半生的尊荣,却是要靠你们自己去经营、筹谋才能得到,这才是至关重要的,那会影响你们一辈子!” 祁潭湘不以为意,“我是公主,天子的女儿,生来高贵,一辈子都有俸银可以拿,差能差到哪里去?” 丽妃忍不住笑女儿的傻,“潭湘,你看大长公主现在过得开心吗?” “当然开心,姑母每天纵情享乐,无人敢招惹她,就连父皇也对她极为尊重,我看她才是这京城里第一有福之人。”祁潭湘语气忍不住有些羡慕。 丽妃笑了一下,“那是因为她有陛下这个好弟弟为她荣宠加身!陛下敬重她,对她极为重视,那么群臣和百姓们自然也看重她,无人敢招惹她,她才能在京城里肆意而为,可你看看同样是陛下姐姐的紫玲公主,她过得如何?驸马妻妾不断,不思进取,她那点俸银都被子女瓜分,自己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她过得连普通的官家夫人都不如。” 丽妃顿了顿,道:“同样是公主,紫玲公主落得这样,只因为她当年嫁了个糟心的夫君,又在年轻的时候得罪了陛下,不得圣心,所以现在才没有倚仗,落得如此天差地别的下场。” 祁潭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丽妃继续劝道:“你与祁丹朱虽然都是公主,但因为你们日后驸马的不同,还有跟下位帝王关系的远近,这些因素都会决定你们下半生身份和地位的高低,你现在的驸马是沈厚,那么你下半辈子便注定衣食无忧,若……” 丽妃往后看了一眼,见大家都远远地跟在她们身后,听不到她们说话,才继续道:“如果以后继承大统的皇帝是你二皇兄,那么你以后也会荣宠不断,这些年来,母妃用心栽培你二皇兄,就是为了将来你我母女能有个依靠。” 祁潭湘轻轻点头,“女儿明白。” 丽妃欣慰地笑了笑,“母妃告诉你这么多,就是想让你明白,即使你是公主,也要认真经营好每一步,那样才能荣华一辈子,如今陛下亲自赐婚给你,这是天大的福气,你在出嫁之前,尽量不要再去招惹祁丹朱,待以后新帝登基,自然没有她好果子吃。” 祁潭湘不肯善罢甘休,“我就是看她不顺眼,就是想要找她麻烦,她过得不自在,我才能过得舒心。” 丽妃轻轻摇头,警告道:“潭湘,你不是她的对手,祁丹朱看起来嚣张跋扈,其实很有分寸,你以后还是少惹她为妙。” 祁潭湘眉头蹙了起来,忍不住反驳,“祁丹朱就是命好被父皇偏宠罢了,她哪有什么分寸?她都快无法无天了,等父皇哪天厌恶了她,她定然没有好果子吃。” 丽妃摇头,沉声道:“潭湘,能一时得圣宠容易,只要让陛下满意即可,想要恩宠常在却非易事,祁丹朱这些年能做到恩宠不减,本就不简单,今日是我糊涂了,一时意气用事去招惹她,导致被当众责罚,如今你有了一门好婚事,在你出嫁之前,我们不能再生风波,且先忍她一忍。” 丽妃今日最后悔的,就是在宴席开始的时候去招惹祁丹朱,得不偿失。 祁潭湘不认同,也不服气。 她不甘心道:“祁丹朱连沈厚和朝中官员都敢打,还不算恃宠生骄?就她这个性子,早晚惹出祸事来。” 祁潭湘觉得她母妃就是在故意吓唬她,祁丹朱如果都算有分寸,那么这个京城里就不存在没有分寸的人了。 以前祁丹朱打沈厚的时候,她便觉得忿忿不平,如今沈厚变成她的驸马,她更觉气愤,她只要一想起将来要戴着祁丹朱给的明珠出嫁,就觉得全身不自在,好像期待已久的凤冠霞帔也变得黯然失色,不由心中更气。 丽妃叹了一声,回忆道:“祁丹朱打官员的事,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祁潭湘愣了愣,转头看向她母妃。 第53章 月下美人儿 丽妃看着茫茫夜色道:“祁丹朱当初打的官员是左拾遗吴望儒, 吴望儒正直不阿,是个老腐朽,祁丹朱打他前夕, 他刚在朝堂上公然顶撞了陛下。” 祁潭湘忍不住道:“他好大胆子, 竟然连父皇都敢顶撞。” 丽妃轻轻点头,“吴望儒年纪已大, 在朝中为官多年, 德高望重,身上又担任着左拾遗这个负责劝谏的官职,所以陛下即使心中有气,不能公然发怒,更不能处罚他, 所以只能将怒火藏在心里。” “那怎么办?” “陛下什么都不能做, 祁丹朱却可以做,这件事之后隔了没多久, 祁丹朱就在街上巧遇了吴望儒, 还随便找了个理由将吴望儒打了一顿,正好给陛下出了口恶气。” 祁潭湘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渊源,忍不住惊讶, “难怪父皇后来没有责罚她。” “你父皇不但没有责罚她, 后来还赏赐给了她一根精良的银鞭,就是她这次用来打沈厚的那一根, 见御赐之物如见皇上,所以沈厚当时才不敢反抗。” “会不会只是巧合?”祁潭湘微微拧眉,还是不肯相信祁丹朱是故意为之。 丽妃道:“很多人都像你一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当祁丹朱是嚣张跋扈, 却不知她是在为陛下出气,一直以来她就是这样,即使做了也不动声色,所以才更让人捉摸不定,这宫中,我唯二琢磨不透的两个人,就是陛下和祁丹朱。” 她入宫多年,自认八面玲珑,一般人的心思,她都能看透,可锦帝和祁丹朱,她都看不透。 祁潭湘道:“那这次赵丹朱打沈厚是为何?难道沈厚也惹了父皇生气?” 沈厚是她未来的驸马,她忍不住对此事耿耿于怀。 丽妃一边往前走,一边沉吟道:“应该没有,我仔细考量过,陛下重视沈关山,对沈关山这个儿子也格外看重,沈关山虽然在朝忠权势滔天,但是向来很有分寸,从来不会激怒陛下,可以说是朝中最会讨陛下欢心的人。” 祁潭湘闻言不由抱怨,“那父皇为何这次没有将右翼将军的位置给沈厚?” 如果刚才是沈厚坐上右翼将军的位置,那现在就是双喜临门,她定然比现在还要风光,嫁过去就直接做将军夫人。 丽妃也感到疑惑不解,想了想道:“想必你父皇有自己的考量,说不定有更好的安排呢?” 祁潭湘闻言,忍不住弯唇一笑,目光羞涩之中隐隐有些期待,如果锦帝对沈厚能有更好的安排,那就再好不过。 她以前总抱怨锦帝偏宠祁丹朱,如今锦帝将沈厚赐给她做驸马,她忽然觉得心理平衡了,感觉锦帝还是更宠爱她。 反正柔妃已死,锦帝对柔妃的感情早晚会逐渐变淡,而她的母妃却每天都陪在锦帝身边伺候,锦帝爱屋及乌,一定会对她这个女儿更好的。 丽妃微笑道:“如今你二皇兄在朝中地位渐稳,你又得了这门好婚事,日后有沈家从旁帮扶,只要一切顺利,将来我们还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要忍过这一时,日后待我们得权了,你想怎么折腾祁丹朱都行。” 祁潭湘忍不住有些跃跃欲试,锦帝这样安排,明显会让祁明毓如虎添翼,看来锦帝有让祁明毓继承皇位之心,她们母女不由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潭湘,听娘的,忍一时风平浪静,在你成婚前这几个月,我们就算以防万一,也不要招惹她。” “这次的事情难道就算了吗?她害母妃被罚,我一想到就气不过。” 祁潭湘依旧难以咽下这口怒气,她本就不喜欢祁丹朱,如今有沈厚这层关系在,她看祁丹朱就越发的不顺眼了,她只要一想起沈厚喜欢祁丹朱,就觉得心里有个疙瘩。 丽妃想起今天的事,心中亦是气愤不平,不过想了想,还是道:“算了,她这个人少惹为妙,若真把她惹急了,恐怕会徒生风波,我们不像她只顾眼前风光,我们要的是长久之道,俗话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不能为了一时意气之争,坏了大事。” 她要母仪天下,要让祁明毓登上皇位,要做权力在握的太后,更要让祁潭湘一辈子尽享荣华。 祁潭湘想了想,依旧觉得一切都是巧合,她不由翻了一个白眼,嘀嘀不休道:“我看祁丹朱就是命好,她根本没想那么多,她就是想打吴望儒,正好赶上吴望儒惹怒了父皇,她才不知道这些事,她根本就是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蠢笨女。” “母妃,你知道吗?她上次竟然说大祁有什么上将军!简直粗鄙无知,不知所谓,我看,她就算有姜仁扈亲自教导,也是一个天生的废材,扶不起的阿斗……” 丽妃闻言面色一变,声音严厉地阻止道:“不得胡说!上将军的事,你日后不可再提!” 祁潭湘一愣,看着丽妃郑重慌张的面色,不由有些惊讶。 她压低声音问:“母妃,难道大祁真有一位上将军?” 丽妃红唇紧抿,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潭湘,这些事跟你无关,我本不该跟你提及,只是你如今已经大了,将来又要嫁去沈家,我便告诉你,免得你日后说了不该说的话,惹出祸事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祁潭湘见母妃神色郑重,忍不住追问:“大祁不是没有上将军吗?难道是我记错了?” “大祁的确没有上将军。”丽妃沉吟道:“但大祁建朝之前,却有一位上将军。” 祁潭湘听得云里雾里的,分外疑惑,大祁既然没有上将军,之前又怎会有上将军? 丽妃低声解释道:“那位上将军名唤君鹤晏,是你父皇的拜把兄弟,更是一位神一样的人物,他用兵如神,阵法千变万化,你父皇能夺得江山,他厥功至伟。” 祁潭湘震惊地睁大眼睛,“他现在在何处?” “……不在了。”丽妃道:“我从未见过他,我进宫为妃的时候,他已经亡了,宫里这么多嫔妃当中,只有皇后和梅妃见过他,关于他的事,我也是后来隐隐约约听说的。” 皇后和梅妃在锦帝登基为帝之前,就已经嫁给了锦帝,丽妃是在锦帝登上皇位之后被选进宫的妃子,锦帝这些年来日理万机,夙兴夜寐,很少纳妃,这也是他皇子不多的原因。 “君鹤晏是父皇的拜把兄弟?他是怎么死的?”祁潭湘忍不住错愕,她活了这么多年,从不知父皇还有一位拜把兄弟。 “二十七年前正逢乱世,昏君当道,天下大乱,你父皇当时备受压迫,屡次被追杀,当时的百姓也同样民不聊生,昏君只知享乐,根本不顾及百姓朝臣们的死活,导致生灵涂炭,世道混乱。” “后来,你父皇带领群雄揭竿而起,他的两位拜把兄弟一文一武扶持其左右,武为将,率领三军,文为军师,指挥筹谋,陛下有他们相助如虎添翼,他们整整用了十年的时间,助陛下一路杀进京城,夺得天下,之后才有了如今的太平盛世。” “当时领兵的就是上将军君鹤晏。”丽妃提起君鹤晏,眼中忍不住流露出一丝崇拜和怀念,“君鹤晏有勇有谋,骁勇善战,我当时年幼,在闺阁之中就听过他的名字,当时世道混乱,大家都说他是战神降世,所向披靡,能够拯救百姓于水火。” “他若能拯救百姓于水火,还要父皇这个天子有什么用?”祁潭湘不以为意地扬了扬眉,问道:“他既然如此厉害,为何这么多年从没有人提起他,他埋在哪里?他如果是父皇的拜把兄弟,现在应该被封为王爷了吧?” 丽妃沉默下来,安静了一会儿,低声道:“他无碑无名,更没有被加封为王。” 祁潭湘不由诧异,“这是为何?父皇连普通将士都厚待,为何他这个父皇的拜把兄弟却连块墓碑都没有?” 君鹤晏没有被封王还说得过去,连块墓地都没有就有些奇怪了,而且上次祁丹朱提起君鹤晏的时候,沈关山的态度也有些奇怪,她当时还以为是因为没有上将军这个人,如今想来沈关山分明是不愿意提起。 “因为……君鹤晏现在是乱臣贼子,生前功名皆已作废。” 祁潭湘睁大眼睛,君鹤晏从锦帝的拜把兄弟沦落为乱臣贼子,怎么能不让人震惊。 丽妃抿了抿干涩的唇,缓缓开口道:“陛下攻进京城前夕,敌军突袭,大军被逼到绝路,敌方攻势锐利,情况危急之下,陛下只得破釜沉舟,兵分两路,分散敌军的兵力。” “当时为了以防万一,在一旦发生意外的情况下能够保留储君血脉,无奈之下,陛下将尚在襁褓中的太子交给了君鹤晏,锦帝和皇后一路向北,君鹤晏带着太子一路向南。” 祁潭湘心头颤了一下,从小到大,太子几乎是整个皇宫的禁忌,无人敢轻易提及,她偶然听到也觉得惊异,如今这些秘辛在她面前缓缓展开,她不由惊奇,既紧张又好奇万分。 “你不是一直好奇太子是如何薨的吗?”丽妃道:“太子就死在这场乱局之中。” 祁潭湘不由精神一震。 丽妃缓声道:“陛下和君鹤晏兵分两路之后,沈关山跟在陛下身边护送,吴赤东跟在君鹤晏身边。” “当时入京在即,只要抵御过这批敌军,就能将敌军剿杀得一干二净,陛下入京之后,就可以彻底夺得所有领土,登上皇位,可以说是至关重要的一场战争,可是没想到,君鹤晏却突然兵变。” “兵变?他背叛了父皇?投敌了?” 丽妃轻轻摇头,“所有人都没想到,他看似不在乎功名利禄,其实是狼子野心,竟想自己做皇帝。” 祁潭湘错愕,“他想以下犯上?” 丽妃颔首,“他挟太子以令诸侯,竟然准备在入京之前抢夺皇位,他不但借此机会劫持太子,还派暗卫刺杀陛下,妄图在杀死陛下后,让年幼的太子做皇帝,自己做摄政王,之后再想办法处置太子,自己登上皇位。” “君鹤晏机关算尽,没想到吴赤东敏锐地察觉到事情有变,他连夜逃走,向陛下呈上证据,陛下痛心疾首。” “沈关山请命亲自带兵处置君鹤晏,陛下当时已经被君鹤晏派过去的刺客所伤,伤心欲绝之下,仍顾念旧情,只命沈关山设法将君鹤晏带回来,当众对质。” “后来呢?”祁潭湘忍不住追问。 丽妃叹息一声:“沈关山奉命前去捉拿君鹤晏,君鹤晏早已利欲熏心,在沈关山的劝说之下仍旧执迷不悟,竟以太子的性命相要挟,带着自己手底下的将士负隅抵抗,后来五万大军全部覆灭于城外的檀香山下,君鹤晏一身重伤被逼至绝境,他竟一不做二不休,竟然抱着太子一起跳下悬崖,同归于尽,尸骨无存。” 祁潭湘心底发寒,忍不住心惊,半天没说出话来。 那个充满打打杀杀的年月她没有经历过,只是听母妃这样平淡的说起,便觉得胆战心惊。 她搀扶着丽妃穿过长廊,平复了一会儿,才心有余悸地开口:“君鹤晏既然是上将军,能力应在沈关山和吴赤东之上,他麾下还有对他忠心耿耿的五万将士,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被逼至悬崖?” “听说是沈关山和吴赤东合力设局,将君鹤晏引到了他们布置的陷阱中,才成功将君鹤晏绞杀。” “死有余辜。”祁潭湘没有再继续深究,颇为解气地评价道。 她只要想到锦帝差点错失皇位,被君鹤晏夺了江山,就忍不住后怕。 锦帝若不是皇帝,又何来公主? 所以君鹤晏该死。 她想了想问:“太子的尸首至今都没有找回吗?” 丽妃轻轻点头,“君鹤晏和太子落下悬崖后,陛下曾派人寻找,可那万丈悬崖下是深山老林,野兽时常出没,等官兵去的时候,他们早就已经尸骨无存了。” “官兵们只寻到了一片太子衣衫衣角,衣角上沾了鲜红血迹,皇后看到之后伤心欲绝,直接昏了过去,陛下亦是哀恸不已,病了数日。” 丽妃提及此事也忍不住有些唏嘘,“自那以后,陛下下令,不允许大家再提及此事,对君鹤晏和太子的事全都闭口不能提,所以现在知道这些事的人越来越少,君鹤晏和太子几乎都被大家淡忘了。” 她转头叮嘱道:“潭湘,我今天告诉你这些事,是为了让你以后说话小心些,你切莫不可再像今天这样胡言,你嫁到沈家之后也要谨小慎微,不要说起此事,小心传到陛下和皇后的耳朵里,吃不了兜着走。” 祁潭湘这次没有再辩驳,老老实实道:“女儿知道了。” 沈关山当年也是绞杀君鹤晏的一员,既然锦帝已经让大家封了口,那么她自然也不能再提起。 丽妃放心下来,看着苍茫夜色,忍不住感叹道:“君鹤晏当年若是安守本分,不要痴心妄想,现在应是朝廷中的肱骨之臣,以他的赫赫战功和民间的威望,就算封王也不为过。” 她当时虽然未出阁,但是也清晰地记得当初人人交口称赞君鹤晏的盛况,君鹤晏曾经是百姓心中救他们于水火的英雄,后来英雄不在,徒留一个乱臣贼子的骂名,不能不让人唏嘘。 祁潭湘却不像母妃一样悲秋伤怀,为君鹤晏感到可惜,她只觉得心中庆幸,如果君鹤晏仍在朝中为臣,沈关山恐怕不能有今日的名利地位,沈厚自然也不会像如今这样受人追捧。 沈关山现在能全倾朝野,定然有当年剿灭叛军之功的原因,如果沈关山没有现如今的名利地位,沈厚也就变得不值一提了。 祁潭湘眨了下眼睛,轻轻笑了笑,好奇道:“母妃,父皇当年既然有两位结拜义兄,另一位是谁?他还活着吗?” 这些年来,她从未听人提及过此事,不由有些好奇父皇的另一位结拜兄弟在哪里。 丽妃看着前路,幽声道:“是孟御史,孟怀古大人。” …… 祁丹朱踏出沉闷的宫殿,在门口站定,仰头看着茫茫星空,微微舒了一口气。 夜色茫茫,繁星点点,宴席的喧嚣过后,皇宫显得格外宁静。 沈厚从她旁边路过,目光在她身上留恋地转了片刻,可惜地叹了一声,大步离去。 孟九思扶着孟怀古从旁边漆红的大门走了出来,孟怀古轻声咳嗽着,声音有些微沙哑。 祁丹朱回头看去,转过身微微颔首,以小辈之礼行了一礼,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恭顺。 孟九思惊讶地抬头看了祁丹朱一眼,祁丹朱向来不束于礼法,连看到嫔妃都不用行礼,没想到她竟然会向一位臣子行礼,行的还是晚辈之礼。 孟怀古见祁丹朱如此,却一脸坦然的受了。 祁丹朱含笑道:“大人怎么咳嗽了?” “受了点风寒,不碍事的。”孟怀古微微抬头,顺着她刚才的视线望过去,道:“殿下,今夜月色很美。” 孟九思心中疑惑,闻言也抬头望了过去,可他却没有看向月亮,而是不自觉看向了站在月光下的祁丹朱。 风拂起祁丹朱的衣摆,她站在月光下,整个人泛着柔柔的光,脸上挂着温婉的微笑。 月下美人,清冷如霜,温柔如华。 “是啊。”祁丹朱看着月亮,舒声浅笑,“今日月亮这样明亮,归家的人应该可以找到路了。” 孟怀古笑了笑,抬步走远,他的背影已经年迈,身姿却依旧挺拔。 …… 祁潭湘转头看向母妃,忍不住吃惊,“怎么会是孟怀古?” 孟怀古这些年在朝廷中极为低调,就像普通臣子一样,一点也看不出来他跟锦帝竟然是结拜兄弟。 丽妃轻声道:“现在知道这件事的人,已经很少了。” 祁承乾可以是君鹤晏和孟怀古的拜把兄弟,可是身为帝王的锦帝,却不可以。 祁潭湘回忆着孟怀古的模样,还是觉得诧异,“他看起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头子嘛,父皇为什么要跟他结拜为兄弟。” “你别看孟怀古现在不显山不露水的,他年轻的时候可是你父皇的军师,足智多谋,博学多才,给你父皇解决了不少难题。” 祁潭湘不以为意,“那为何他现在在朝中的权势,还没有沈关山和魏闵德厉害?” 丽妃眸中闪过疑惑,孟怀古这些年在朝廷中确实没有什么大作为。 祁潭湘忍不住翘起唇角,“要我说还是沈关山厉害,既能带兵打仗,还能收拢权势,人人都惧怕他。” 丽妃忍不住莞尔,“沈大人自然是厉害的,只是他在朝中的威望恐怕还是不如孟怀古,孟怀古这些年虽然没有什么太大做为,但朝中的老臣们不少都曾是他的手下,那些老臣还是最信服于他,否则刚才陛下让孟九思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做右翼将军,也不会没有一个人敢提出反对。” 祁潭湘轻轻点头,听母妃提起右翼将军的事,她忍不住替沈厚鸣不平,开口嘲讽道:“父皇这两位义兄,真是一个比一个无能,一个是乱臣贼子,一个是庸臣,我如果是父皇,一定很后悔跟他们结拜。” 丽妃微怔,她未出嫁的时候,听过许多君鹤晏和孟怀古的传闻,他们是那个乱世的英雄豪杰,绝不无能,他们为了百姓将生死置之度外,用兵如神,三兄弟齐心协力才有了今天的大祁。 可是在世道安稳下来后,他们好像也随着那个乱世消亡了,就好像昙花一现一样,他们逐渐消失在人们的口中,史册上只剩下锦帝这位开国之君青史留名,小辈们甚至不知道君鹤晏是谁。 君鹤晏已逝,暂且不提,孟怀古呢?他当年的惊世之才去了何处? 是因为大祁已经不需要他们了吗? 还是因为……锦帝已经不需要他们了? 丽妃忽然觉得有些冷,忍不住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在夜色中继续往前走。 第54章 柿子金灿灿 祁丹朱披着外衫, 推开轩窗,朝窗外看了过去,昨夜下了一夜大雪, 一眼望去, 白茫茫一片。 喜庆的宫灯挂在路旁,轩窗上贴着福字, 昨夜的热闹过后, 今日宫里已经显得分外安静,大家恢复了往日规矩的模样,除了穿的喜庆一些外,没有丝毫热闹可言。 热闹后的寂静,总能显出几分寂寞来。 大年初一, 新春明明还没有过去, 宫中就已经没有了热闹,今天是官员和女眷们进宫拜见的日子, 锦帝和后宫嫔妃们要忙着招待他们。 而这一天, 祁丹朱往往无所事事,别宫妃嫔的娘家人这一天会进宫看望她们,祁丹朱和祁明长则没有什么亲人要见。 祁丹朱想起祁明长, 不由有些担心, 祁明长昨日气了一夜,也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消气。 她对着阳光伸了一个懒腰, 开门唤人进来伺候,她得快点去哄哄祁明长才行。 她用过早饭,穿着暖融融的棉裙出了掌珠宫,路过蓬莱宫的时候,她微微驻足, 抬眸看了一眼。 蓬莱宫里肃穆一片,不见丝毫热闹,跟往常并无二致,清晨便有香烟缕缕地传出来的,应是陈皇后昨夜难以入眠,今天一早上就起来祭奠太子。 祁丹朱微微低头,快步走了过去。 她来到若林宫的时候,祁明长的房门紧闭着,宫内上下都很安静。 喜子站在门口,一本正经地大声道:“公主殿下,四殿下还未睡醒,请您稍后再来。” 他说完之后,挤眉弄眼地看着祁丹朱,赶紧压低声音,凑到祁丹朱身前小声道:“殿下,四殿下其实早就醒了,是他不让我告诉您。” 他出卖主子出卖得没有丝毫犹豫。 反正这宫里只有九公主最疼爱四皇子,四皇子跟九公主闹脾气,还不是想让九公主哄他?不告诉九公主他已经醒了,九公主走了怎么办? 若真将九公主赶走了,四皇子最后还是要跟他们发脾气。 祁丹朱抬起袖子,掩唇而笑。 让青枚给了分了喜喜赏钱,又给若林宫里的大小宫婢和太监们都发了新年喜钱,然后才笑盈盈地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很安静,光线昏暗,祁明长仰头朝上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祁丹朱走过去,在床边的木踏上坐下,双手撑着下巴,一瞬不瞬地盯着祁明长看。 祁明长睫毛不安地动了动,不过还在努力装睡,不肯睁开眼睛。 祁丹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手指在他鼻尖上轻轻滑过,低声开口道:“我弟弟长得可真是一表人才,待及冠的时候,还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女子。” 祁明长嘴角轻轻抽了一下,依旧闭着眼睛,努力装睡。 祁丹朱停顿了一下,幽幽道:“可惜我弟弟是个小没良心的,过年也不知道给阿姊道一声新年好,阿姊都快伤心了。” 祁明长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瞪着祁丹朱,不服气道:“还不是怪你气我。” 祁丹朱莞尔,轻声哄道:“小明长,是姐姐错了,别生气了。” “每次认错倒是快。”祁明长双手抱胸,眼睛斜睨着她,气道:“可之后还是明知故犯。” 祁丹朱抿了抿唇,眨着眼睛可怜巴巴地看他。 祁明长眼眶忽而红了,恼怒道:“你是不是又为了冰融丸 ?我早就说过,我不要什么冰融丸 ,我已经认命了,我这辈子就是一个瘸子!” “不可胡说。”祁丹朱面色沉了下去,垂眸看着他的腿道:“姐姐一定会想办法医治好你。” 祁明长半天没有说出话来,泄气一样偏过头去,他声音嘶哑道:“你如果因为一颗破药丸受罪,我宁可一辈子做一个瘸子。” 祁丹朱神色缓了缓,将目光从他的腿上移开,柔声道:“明长,此事跟你无关,我打沈厚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受罚的准备,不过是在佛堂里跪了一夜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如果不是我身体差,估计第二天就能跑能跳了。” 提起沈厚被打的事,祁明长忍不住笑了一声:“沈厚可是在床上足足躺了快一个月才下床,昨日宫宴,我见他坐下的时候还小心翼翼的,应该是怕碰到伤口。” 祁丹朱不由笑了一声,“他活该。” “他是活该。”祁明长本来看好他做自己姐夫,现在一夜之间就变了态度,没好气道:“他不但养外室,还没有娶到你,一看就是个没福气的。” 他话锋一转道:“阿姊,我看孟九思比他强多了,孟九思出身书香世家,如今做了右翼将军,前途一片大好,要不你考虑一下?” 祁丹朱一愣,见他这么快就把驸马的目标转移了,不禁失笑。 她没接话,在他头上轻拍了一下,道:“快点起床,今日是新年第一天,我们出宫过年去。” 祁明长眼睛一亮,语气兴奋问:“你要带我出去玩?” 祁丹朱站起来,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带你去接受文化熏陶。” “……”祁明长眉头一皱,面露疑惑。 祁丹朱莞尔,声音清脆道:“阿姊带你去给先生拜年!” 祁丹朱这辈子就心甘情愿地认过一位先生,那就是君行之,祁明长听到她的话,霎时兴趣大减。 他不情不愿道:“我才不要去给那个穷书生拜年,你若是愿意带我去相府拜年,我倒是甚是愿意。” 祁丹朱才不想在新年第一天去看魏沁雪,她低咳一声,摆出姐姐的架势道:“阿姊这是教你尊师重道。” 祁明长躺回床上,无奈一叹。 祁丹朱既然要尊师重道,那他这个弟弟,就只能手足情深,陪他阿姊前往了。 姜仁扈和君行之听到老李头禀报九公主和四皇子来了的时候,正坐在屋内下棋。 当他们走出去,祁丹朱和祁明长已经下了马车。 祁明长坐在轮椅上,喜子正往他腿上盖毯子,他轻轻皱着眉,看起来有些不耐烦,周围的太监们忙忙碌碌,正把祁丹朱带来的礼物搬下来。 祁丹朱一身雪绒斗篷站在雪地里,她看到君行之,潋滟的桃花眸霎时一亮,眼底浮现起浓浓笑意,花瓣般的嘴唇弯了起来。 君行之站在琉璃瓦下,一身湛蓝布衣,长身玉立,面容英俊。 祁丹朱跳起来,欢快地冲他和姜仁扈招手,“先生!师公!我带弟弟来跟你们一起过年啦!” 整个太傅府,好像都随着她的声音欢腾了起来,树上的鸟儿扑腾着翅膀,好奇地张望了两眼。 姜仁扈嘴角上扬,轻哼道:“这个臭丫头,新年第一天就来吵老人家。” 君行之没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祁丹朱,像着了魔一样,脚步急切地走了过去。 他走至近前,看着祁丹朱清朗的眉眼,竟觉得心口发烫,似想说些什么。 祁丹朱眉眼弯弯,像模像样地对他拱手行礼,嬉笑道:“先生,丹朱给您拜年了!” 君行之轻笑,拱手道:“我也给丹朱拜年,四季如意,年年今朝。” 两人相视一笑,暖意融融。 祁明长坐在轮椅上,微微抬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祁丹朱走到姜仁扈旁边,规规矩矩地给他拜了年,然后笑吟吟地伸出手,手心朝上。 “干嘛?”姜仁扈吹胡子。 “压岁钱!”祁丹朱眼眸明亮地提醒,手在空中轻轻抓了抓。 “咳……”姜仁扈清了清嗓子,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压岁钱,不自在地放到祁丹朱的手里。 他哼道:“新的一年,少惹老人家生气。” 祁丹朱接了钱袋,已经乐颠颠地抛着压岁银子,去找君行之了。 姜仁扈无奈摇头,又拿出一份压岁银子,走过去塞到祁明长的手里,“小小年纪,思虑不要太重!” 祁明长愣了一下,抬头看去,姜仁扈已经背着手踱步回了屋。 他垂眸看着手里的银子,轻轻抿了抿唇。 祁丹朱喜气洋洋地忙了一上午,一会儿跑去贴花纸,一会儿跑去挂灯笼,太傅府从建府到现在这么多年,从未这么喜庆过,姜仁扈懒得管,由着她折腾。 祁丹朱像枝头欢快的雀鸟一样,喜上眉梢,叽叽喳喳个不停,流露出十几岁小姑娘该有的天真无邪。 君行之担心她毛手毛脚会摔到自己,所以一直跟在她身旁小心翼翼地护着,也跟着忙了一上午。 姜仁扈坐在炕上,手执棋子,抬眼看了一眼窗外的君行之和祁丹朱,忍不住评价了四个字,“恃宠生娇。” 坐在他对面的祁明长轻轻扯了下嘴角,这些年来,他听过无数个人用这个词形容祁丹朱,但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祁丹朱会恃一个穷书生的宠而生娇。 他扯了扯嘴角,忍不住讥讽地轻笑了一下。 姜仁扈抬头看他,“你姐姐整天吵吵闹闹,你倒是稳重,一点不像个小孩子。” 祁明长在棋盘上放下一枚棋子,漫不经心道:“皇家哪里容得有小孩子,总要比别人成长的快些。” “胡说。”姜仁扈一巴掌拍在他的头顶,斥道:“皇家的孩子不也是孩子吗?谁家孩子不是一点一点成长起来的?像你姐姐那样咋咋呼呼不可取,像你这样少年老成更不可取!小孩子家家,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该有小孩子的样子。” 祁明长被打得愣住,他活了这么多年,除了祁丹朱,还从来没有人敢打过他,更没有人敢打他的头顶。 他觉得自己应该发火,可是莫名心平气和,一点怒火也没找到,他酝酿了半天也没有火气,只能暂且放弃。 他伸手摸了一下怀里的压岁钱,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心安理得地原谅了对面没有分寸的老头。 然后……在棋局上将老头杀了个片甲不留。 两刻钟后,姜仁扈看着棋盘上落败的残局,摸了摸头上稀疏的头发,很想收回刚才的话。 祁明长勾唇,拨弄着手里的棋子道:“太傅,我赢了,这样有小孩子的样子吗?” “……”姜仁扈哽了一下,沧桑地沉吟道:“你过完年十五岁了吧?也不小了。” 祁明长含笑看着他。 他低咳一声,窘着一张脸道:“老夫出去去看看你皇姐和行之在做什么,这两个不让人省心的……” 他穿上鞋,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祁明长失笑,推着轮椅跟了过去。 姜仁扈站在石阶上,四处张望了一圈,才终于在院子里的柿子树上看到祁丹朱,眼睛忍不住疼了一下。 他就没看过会爬树的公主! 这棵柿子树种在院子里已经很多年了,近几年本来已经不结果了,今年不知为何,突然结了一树金灿灿的柿子,只是比别的柿子树要慢一些,年前才结满了果实。 柿子要落霜后才好吃,现在正是吃柿子的好时候。 “臭丫头,你在做什么?”姜仁扈忍不住问。 祁丹朱在金灿灿的柿子间探出头来,兴冲冲道:“摘柿子!” 她伸手摘下一个又大又红的柿子,伸直胳膊对姜仁扈晃了晃,“师公,您看!” 姜仁扈:“……”师公眼睛疼,不想看。 祁丹朱以为他没看到,又使劲儿晃了晃手里的柿子,结果动作太大,脚下一滑,身体不受控制的从树枝上跌落了下去。 “丫头!”姜仁扈惊呼一声,急忙往那里跑。 祁明长推着轮椅出来,抬眼就看到这一幕,脸色顿变,他想也没想就试图站起来去救祁丹朱,可是无力的双腿让他只能跌坐回去,他动作太急,踉跄之下轮椅歪斜摔倒,他也跟着轰的一声摔在地上。 喜子连忙伸手去扶,祁明长却不顾自己身上的伤,不管不顾地抬头看向祁丹朱的方向。 祁丹朱裙摆飞扬,如花坠落,危急之间,站在树下的君行之突然足尖轻点,纵身一跃,跳起来后将祁丹朱稳稳地接在怀里,旋身落地。 动作干净利落,不见丝毫拖沓。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姜仁扈和祁明长同时一愣,动作顿住。 喜子看着祁明长手腕上的擦伤,心里焦急不已,连忙将祁明长扶回了轮椅上。 祁丹朱抱着君行之的脖颈稳稳落在地上,眼底不见慌张,反而盈满笑意。 她笑眼明亮地望着君行之,惊喜道:“先生,你会功夫!” 君行之看着不知后怕的祁丹朱,无奈叮嘱道:“小心一点,切莫莽撞。” 他将祁丹朱放下,低头检查了一下,见祁丹朱毫发无伤,才放下心来。 姜仁扈回过神来,走过去上上下下地打量君行之,像不认识君行之了一样,目光诧异地绕着君行之转了一圈。 他不禁心生疑惑,大家同样都是书生,为什么书生和书生的差距就这么大? 他这个书生可是连只鸡都不会杀。 “行之,你当真会功夫?” 他怀疑自己刚才是眼花了。 君行之颔首,回答道:“先生,我爹会一些拳脚功夫,只是他身子弱,平日不能劳累,所以无处施展,但是他指导我绰绰有余,因为我要上山采药,山中时常有猛兽出没,所以从小就跟着他学了一些功夫自保。” 姜仁扈咂了咂嘴,君行之刚才的动作虽然一闪而过,看不出功夫有多厉害,但是看他干净利落的动作就知道,他明明白白是个练家子,绝不只是自保那么简单,那一拳一脚都是真功夫,不是一朝一日能够练成的。 他满意地摸了摸胡子,忍不住心生感慨,没想到他这学生平时不露锋芒,竟然还是位文武全才的主,不管怎么说,总比像他这样的文弱书生强。 他心里不由有些高兴,拍了拍君行之结实的肩膀道:“不错,坚持练下去,能强身健体也好。” 君行之轻轻点头,祁丹朱站在旁边忍不住目光含笑。 祁明长坐在轮椅上,低垂着头,双手紧紧地抓着腿上的衣摆,他看着自己无力的双腿,喉咙滚动,手指轻颤。 喜子站在旁边急得团团转,想要上前查看又不敢,他蹲下身子,看着祁明长低沉的面色,战战兢兢地急道:“主子,您让奴才看看您身上有没有伤,可别摔坏了。” 祁明长双腿长年冷如寒冰,无知无觉,有时候受伤了自己也无法得知,刚才那一摔,应是摔的不轻,他忍不住担心。 祁明长眸色动了动,讥讽地扯了下嘴角,冷冷道:“反正这腿留着也没有用处,连看到阿姊有危险都救不了,受不受伤又有什么关系。” 他抬头看了看站在柿子树下的祁丹朱,目光划过一丝痛楚,沉着一张阴冷而尖锐的脸,推着轮椅转身回了屋。 “不准告诉阿姊,不然就给我滚出若林宫。” 喜子连忙讷讷应下,知道他心里难过,不敢多说,也不敢多劝,赶紧小心翼翼地跟了过去。 第55章 是压岁银子 祁丹朱坐在椅子上, 捧着自己刚才摘的柿子,吃得一脸满足。 柿子早就熟透了,外脆里软, 她咬开一个豁口, 小口的吸着里面清甜的汁液,然后用汤匙一勺一勺地舀着吃。 君行之轻笑, 拿着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 伸出手指在她鼻尖上轻点了一下。 祁丹朱禁了禁鼻子,抬头笑道:“先生,你怎么不吃?” “我昨天已经吃过了。”君行之顿了顿,抬眸看了她一眼,若无其事道:“我听说, 陛下给七公主和沈公子赐婚了?” 祁丹朱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 嘴里仍不停地吃着柿子,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君行之抿了抿唇, 斟酌了一下道:“你……可有失望?” 祁丹朱吃柿子的动作顿住, 她眼睛轻轻动了动,眼中划过一丝狡黠。 她勾了勾唇角,慢慢将手里的柿子放下, 她微微低下头, 浓密的睫毛遮下来,将眼中的情绪遮住。 从君行之的角度看过去, 她眉眼低垂,神色是说不出的难过和低落。 君行之的心也跟着难受起来,又闷又胀,酸气从舌根涌上,有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 涩声安慰道:“都会过去的,你与沈厚既然无缘,就说明沈厚非是良人。” “……嗯。”祁丹朱闷闷应了一声,拿起柿子咬了一口,继续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君行之渐渐急切起来,担心道:“丹朱,你想吃什么?或者想要什么,你告诉我,我去……” 祁丹朱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抬头看向君行之,双眸弯如月牙,哪里有半点伤心和难过。 君行之哭笑不得,松了一口气。 祁丹朱就喜欢看他替自己担心的样子,不由盈满笑意,道:“我才不会为沈厚伤心呢。” 君行之心里莫名轻松了不少,他虽然觉得祁丹朱不喜欢沈厚,但似乎大家都觉得祁丹朱喜欢沈厚,他不由有些担心。 祁丹朱拿着勺子,心情愉悦地吃着柿子,像一只得意洋洋的小狐狸,“先生刚才为我担心了。” 君行之想起祁丹朱刚才故意装低落的模样,再看看祁丹朱现在喜滋滋吃柿子的样子,不由轻轻挑了下眉。 他伸手将祁丹朱手里的柿子夺了过去,祁丹朱一愣。 君行之一本正经道:“《本草纲目》中有言,“柿有健脾涩肠,治嗽止血之功”,但……” 祁丹朱手里拿着空勺子,愣愣地眨了下眼睛。 君行之勾唇道:“不可多食。” 祁丹朱:“……” 她轻舔了下嘴唇,眼巴巴地看着被拿走的柿子,她还没吃够了,才吃第二个而已。 她眼睛转了转,突然站起来,趁着君行之不注意,伸手去抢他手里的柿子。 君行之早有准备,直接转了个身,故意将柿子抬高。 君行之比祁丹朱整整高了半个头,祁丹朱踮着脚尖去勾,在原地跳了几下,依旧勾不到君行之手里的柿子。 君行之含笑看着她,张开胳膊躲她的手。 “先生,你让我将这个吃完。”祁丹朱急得脸颊红了起来,双颊晕红,看起来憨厚讨喜。 午后的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像镀了一层暖色的光,明明是寒冬腊月,看起来却格外的温暖。 姜仁扈推开珠帘,走进来就看到他们二人一个躲、一个抢的模样,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站在门口笑了笑。 他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这两个小家伙没规没矩的,一点也没有公主和书生该有的样子,更没有先生和学生该有的样子,分明就是胡闹! 他咳嗽一声,板起脸训诫道:“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成何体统?” 祁丹朱连忙站好,可怜巴巴地看了看姜仁扈,又看了看君行之手里的柿子,无声地向姜仁扈求助。 姜仁扈没好气道:“有话就说。” 祁丹朱毫不犹豫地出卖君行之,“先生把我柿子抢走了。” 姜仁扈看了君行之一眼,慢步走过去,一巴掌拍在他头顶,把柿子抢回来,塞到祁丹朱的手里。 “多大的人了,还抢学生的柿子吃。” 君行之:“……” 祁丹朱有人给撑腰,很是嚣张,立即站到姜仁扈旁边,委委屈屈地吸了吸鼻子。 君行之看着刚才还张牙舞爪抢柿子的祁丹朱,忽然变成一副柔柔弱弱被欺负的模样,不由百口莫辩,深觉当初收徒弟的时候,该好好立门规才对。 姜仁扈清了清嗓子,语重心长道:“行之,丹朱比你小,还是你的学生,你要让着她。” 祁丹朱在旁边疯狂点头,然后低头如愿以偿地吃了一口柿子,满足地眯了眯眼睛。 姜仁扈见君行之不说话,加大了声音,“听没听到?” 君行之看了一眼躲在姜仁扈身后眉眼喜笑的祁丹朱,认命地拱手道:“行之知道了。” 姜仁扈满意地点了点头,回头看去,祁丹朱已经快吃成了一只小花猫。 姜仁扈:“……”每一个让人省心的! 他双手负在身后道:“别一下子吃太多,等会回宫的时候,你摘一些柿子带回去慢慢吃。” “谢谢师公!”祁丹朱喜不自胜地谢了一声。 姜仁扈无奈,摇头晃脑地走了,心中忍不住感叹,就没见过比他更惨的‘太子之师’了。 枉他自称‘太子之师’称了一辈子,结果不但没教到太子,现在收到徒弟和徒孙,还要为了一个柿子抢破脑袋,这若传出去,他的英名都要不保了。 姜仁扈走至长廊尽头,看着不远处逐渐变得光秃秃的柿子树,忍不住长叹一声。 ……看来明年得多栽几棵柿子树才行。 祁丹朱和祁明长在太傅府里玩闹了一天,夜里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年夜饭,李婶拿出了看家本领,将后院那两只肥鸡杀了,做了满满一桌子好菜。 祁丹朱吃得酒足饭饱,跟祁明长一起离开的时候,早已经是夜幕四合,各家门前都亮起了灯笼。 姜仁扈年纪大了,早就已经回房睡觉,祁明长怀里抱着一堆祁丹朱摘的柿子,被扶上了马车。 祁丹朱站在门口的红灯笼下,映得眉眼柔和,如画似月。 君行之跟她相对而立,踌躇片刻,掏出一串铜钱放到祁丹朱手里。 君行之略微有些窘迫道:“丹朱,今年只有这么多,明年,我一定多给你准备些压岁钱。” 祁丹朱低头看去,她的手心里静静地躺着一串铜钱,每一枚铜钱都洗得很干净,纹路清晰。 君行之送给她的东西总是那么干净,仿佛怕污了她的手一样,一尘不染。 这串铜钱,君行之用一根红线将它们串在一起,平添几分喜庆。 祁丹朱的手指从一枚枚铜钱上轻轻划过,铜钱仍带着君行之身上的余温,可见君行之将它们在怀中放了很久。 她将铜钱握在手里,在寒冷的冬日感到几分难得温暖。 她甚至能想象出,君行之之前将这些铜钱放在怀中时,踌躇犹豫的模样,他不知在心里挣扎了多久,才鼓足勇气将这些攒了许久的铜钱拿出来给她。 他知道这些银钱对她来说不值一提,可他还是想要给她。 祁丹朱低头浅浅地笑了笑,眸子里漾起一抹温柔,她抬头对上君行之忐忑的目光,弯唇道:“谢谢你。” 君行之忍不住露出笑容。 祁丹朱将铜钱握在手心里,不自觉收紧,指尖微微泛疼。 …… 回宫的马车上,祁明长靠在车窗前看着马车外的景致,看了一会儿,他似乎觉得无趣,将车帘放了下来。 他回头望去,祁丹朱还在低头把玩着那串铜钱,她从上车后就一直将那串铜钱握在手里,像舍不得松开一样。 他忍不住撇了撇嘴,“没见过这么穷的。” 祁丹朱看了一眼他手里的那串铜钱,“你如果不要就给我。” 君行之不但给她准备了铜钱,还给祁明长也准备了一串。 祁明长赶紧将自己这串收了回来,抬着下颌道:“既然已经给我了,那就是我的。” 祁丹朱不以为然,抛了抛自己手里的铜钱道:“反正你的也没有我的多。” 祁明长不服,“胡说,明明一样多。” “那数一数。” “数就数。” …… 数完之后,君行之果然不偏不倚,两人的铜钱一样多,只是祁丹朱那串铜钱的红绳系的更精细一些。 这些铜钱对他们姐弟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君行之只是想尽自己所能给他们一个好彩头,所以将自己手里的所有银钱一分为二给了他们,哪里想得到他们两姐弟竟然在这里攀比起来。 祁明长看着手里的铜钱,忍不住得意洋洋。 祁丹朱不服气地鼓了鼓嘴巴,看了一眼他刚啃了一半的柿子,“柿子还我,那是师公给我的。” 祁明长拿着柿子不放,“姜太傅说了,柿子也有我的份。” “我摘的。” “我拿的。” …… 喜子跟在马车外,听到马车内喋喋不休的声音,忍不住撇了撇嘴。 堂堂皇子和公主竟然为几枚铜板和柿子争执不休,说出去估计都没有人会信。 他摸了摸怀里的几锭银子,忽然觉得满足了,夜路长长,仿佛也不是那般难走。 …… 祁潭湘正坐在宫里的看台上赏月,旁边坐着几位嫔妃,还有两位已经出嫁的公主,今日是大年初一,大家欢聚一堂,一起吃茶,热热闹闹地说着话。 这里有不少人都是听说祁潭湘有了一门好婚事后,特意前来恭喜,想要提前讨好祁潭湘。 祁潭湘如果能嫁给沈厚,可以说是锦上添花,祁潭湘就算不得圣宠,也是如假包换的公主,她不但有个养在她母妃宫里的能干皇兄,如今还有了沈厚做驸马,可以说这些公主里属她最有前途,她今后的权势地位基本稳了。 祁潭湘被众人吹捧了一晚上,颇有众星捧月的架势,忍不住有些飘飘然,差点忘了自己姓什么。 她翘着嘴角,仰头喝了一杯酒,抬袖擦唇上酒渍的时候,若有似无地往楼下看了一眼。 祁丹朱远远走来,依旧夺目的让人一眼就能看到,她不由眉头轻皱,烦躁地放下袖子。 众人看她面色变了变,不由远远望去,待看到祁丹朱的身影,忍不住三言两语地说了起来。 “我听说九公主今日一早便出宫了,没想到现在才回来。” “想必是心中不太舒服,所以躲出去了。” 大家不由纷纷笑了起来,虽然祁丹朱不见得真喜欢沈厚,但沈厚无疑是这京城中最佳的驸马人选,祁丹朱日后无论选择哪个驸马,应该都比不过沈厚有权势,也就是说祁丹朱这一局输定了。 她们暗暗猜测,祁丹朱平时娇纵惯了,从小到大样样都是顶尖的,如今突然被祁潭湘比下去,必定是心中黯然酸涩。 祁潭湘听到她们的话,嘴角不由轻轻扬了扬,这样的日子简直是她多年来梦寐以求的,只要能将祁丹朱比下去,就能让她获得无尽的满足感。 祁丹朱慢慢走近,大家视线逐渐变得清晰,她手里拿着一串用红绳拴着的铜钱,她一边走一边轻轻晃动着铜钱,唇畔含笑,眉眼柔和,一点也不像黯然神伤的模样。 祁潭湘唇边笑容僵住,眯着眼睛问:“那铜钱是什么?” 她想不通现如今还能有什么能让祁丹朱这么开心,祁丹朱现在难道不是应该妒恨又难过吗? 大家聚在窗前,伸长脖子往下面张望,都忍不住目露疑惑。 “……就是普通的铜钱吧。” “这么多年,我只看九公主拿过金元宝,连银锭子她都没摸过,现在怎么拿着铜钱笑得这么开心?” “难道这铜钱有什么特别之处?” “没看出来,这铜钱左看右看,除了干净崭新一些,就是普通的铜钱。”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了半天也没有结果,越说越觉得奇怪。 祁丹朱没注意到她们在楼上,已经手里晃着铜钱走了过去,她脚步轻快,面上丝毫不见烦忧的样子。 众人看着她的背影,憋了半天,只能勉强憋出一句,“……她估计是装的。” 祁潭湘懊恼地咬紧下唇,觉得嘴里的酒都不如刚才香了,面前这群人看起来也没有刚才顺眼了。 祁丹朱为什么不难过! …… 祁丹朱回到掌珠宫,发现桌上放着一个锦盒,她收敛起脸上的笑容,沉声问:“谁让你们放在这儿的?” 宫婢战战兢兢地上前,“回殿下,是毓王殿下送来的,他说这是给您的新年礼物……” 宫婢见祁丹朱变了脸色,声音顿了顿,硬着头皮道:“毓王殿下说各宫都有礼物,让公主不必介怀……” 祁明毓在众人面前向来谦良温顺,面面俱到,如今正逢佳节,自然各宫都有礼物,只是这礼物有所不同罢了。 祁丹朱目光冰冷地看了一眼锦盒,沉声道:“拿下去。” 宫婢愣住,小心翼翼地看了祁丹朱一眼,试探道:“殿下,您不打开看看吗?” 祁丹朱桃花眸微抬,冷道:“你若不想留在掌珠宫,想去毓王府换个主子服侍,本公主可以现在就成全你。” 宫婢面色一变,噗通一声跪下,不敢再多言,求饶道:“殿下,奴婢知道错了。” 习绿站在祁丹朱身侧,训斥道:“你在掌珠宫一日,便认清主子是谁一日,好好听主子吩咐,不该说的话少说,不该接触的人少接触,主子自然不会亏待你,你若有了歪心思,以别人说的话为尊,这掌珠宫就留你不得!” 宫婢面色大变,连忙跪地磕头,“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一时糊涂,求殿下饶了奴婢这一次。” 祁丹朱把玩着手里的铜币,将宫婢的神色尽收眼底。 习绿神色也冷了下去,眸中闪过一丝失望,淡淡道:“起来吧,下次不可再犯。” 宫婢如蒙大赦,赶紧将那锦盒拿起来,退了出去。 习绿低头道:“殿下,明日我会找个由头将此人赶出掌珠宫。” 她们刚才已经给过这宫婢机会了,可是她什么也没有说。 这宫婢必定是收了祁明毓的好处,才会如此执着地想让祁丹朱看这锦盒,她刚才只说自己是一时糊涂,却没有交出任何被收买的物件,也没有提起祁明毓收买她的事,可见她仍未改悔,要么下回还会被收买,要么已经效忠祁明毓,就算将她留在掌珠宫里,她也早就有了私心,不会对祁丹朱忠心耿耿。 祁丹朱白嫩的手指从前铜币上轻轻划过,抬头看了一眼殿外那些走来走去的宫婢和太监,风轻云淡道:“不必了。” “殿下……”习绿还想再劝。 祁丹朱低头笑了笑,不以为意地反问:“这掌珠宫里的宫婢有几个背后没有其他主子?” 习绿声音一窒。 祁丹朱淡淡道:“只要他们不惹出祸事来,便先留着吧,反正送走这一个,还会送进来无数个,还不如像现在这样,清清楚楚的知道他们效忠于谁,背后的主子都是谁。” 习绿拧眉,虽然不甘愿,但祁丹朱说得对,即使现在她们将这个宫婢送走,外面那些人还是会想尽办法塞人进来,也只能如此。 她想了想,还是不甘心道:“那我明日将她调去外殿做事,不让她在殿下眼前碍眼。” 祁丹朱笑了一声,“随你。” 她将手里的铜钱放到桌上的琉璃盏里,起身去后院沐浴。 第56章 等到科举了 年后不久就是春闱的日子, 所以新年过后,准备赶考的书生们都忙碌了起来。 姜仁扈明令禁止祁丹朱前去打扰君行之,让祁丹朱如果有疑难问题就去问他。 祁丹朱本就对书本没有什么兴趣, 如今没有君行之可问, 就更不想学了,她可不想将自己送到姜仁扈面前挨训。 在姜仁扈的阻挠之下, 她每日只能匆匆见上君行之一面, 说几句话,将她命宫人熬的补汤交给君行之。 这一天也是如此,君行之站在轩窗内,祁丹朱站在轩窗前,祁丹朱将食篮递过去, 君行之伸手接住。 祁丹朱摆手告别, 然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君行之张了张嘴, 欲言又止, 恋恋不舍地看着祁丹朱的背影走远。 姜仁扈站在檐下看着他们,忽然觉得自己像个棒打鸳鸯的棒槌。 姜仁扈:“……”错觉,一定是错觉。 祁丹朱这次格外听话, 按照姜仁扈的吩咐没有打扰君行之, 即使姜仁扈故意放水,她也是看完君行之就走, 绝不多留一刻。 她风雨无阻地送了两个月的补汤,终于到了春闱的日子。 科举前夜,明月高悬,君行之依旧在屋里读书,心态平稳, 没有丝毫紧张。 烛光透过纱窗,映出他清隽的轮廓,端方雅正。 祁丹朱双手抱胸靠在屋前的树上,静静地看着他的影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色宁静,祁丹朱在那里不知道站了多久才动了动,走至窗前,轻轻敲了敲轩窗。 君行之今夜总有些心不在焉,脑海里时而浮现祁丹朱的笑靥,他盯着书上的字微微愣神,听到敲击声才恍然回神。 他走至窗边,看到了自己刚才在思念的人正站在轩窗前,眉眼弯弯地看着他。 君行之忍不住惊喜,“丹朱,你如何进来的?” 最近姜仁扈为了让他能够安心读书,每当黄昏日落时分,便命人将大门关上,祁丹朱如果走大门根本进不来。 祁丹朱指了指不远处的石墙,得逞道:“我是从那里爬进来的。” 君行之眉头皱了起来,想起祁丹朱上次从树上掉下的危险,忍不住后怕。 “这很危险。” 祁丹朱满不在乎道:“有习绿扶着我,没事的。” 君行之看着那高高的墙壁忍不住担心,刚想再说两句,抬头就看到祁丹朱晶亮的眼睛,顿时一句恶言也说不出口。 最后,他只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下次走正门进来,你敲门我去开。” 祁丹朱弯唇一笑,“等科举结束,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来见你了。” 君行之笑着打开门道:“快进来,别着凉了。” “我穿的多,没事的。”祁丹朱眉开眼笑地招了招手,“我不进去了,你出来。” 君行之毫不犹豫地走出去,将房门关上。 祁丹朱莞尔,对着他眨了眨眼睛,“我们像不像戏园子里唱的那种私会的小姐和书生,只不过戏里唱的是书生去找小姐,而我们是我偷偷来见你。” “一点儿也不像。”君行之不喜欢祁丹朱将她自己比作戏曲中人物。 “我开个玩笑嘛。”祁丹朱不以为意,她只想多逗君行之笑一笑,让他能够放松下来,明天轻松面对科举。 她牵着君行之的衣袖,脚步轻快地走至墙边,站在墙根底下道:“走,我们出府去玩。” 君行之拉着她往回走,“我们走正门。” 祁丹朱看了一眼远处的烛光,“师公应该已经睡了,我们别打扰他,免得把他吵醒。” 君行之低头想了想,姜仁扈醒了之后,别说让他们出府,估计会直接把祁丹朱赶出去,命令他赶紧睡觉。 他沉思片刻,牵着祁丹朱来到太傅府的后院,绕过假山,推开一扇木门走了出去。 祁丹朱忍不住惊讶,“原来后院有小门,早知道我刚才就从这里进来了。” 君行之带着她,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偷偷摸摸‘离家出走’。 他将木门小心翼翼地阖上,忍着窘迫问:“我们去哪儿?” 他刚才没问祁丹朱去哪,就跟着祁丹朱跑了出来。 祁丹朱唇畔带笑,调皮地眨了下眼睛,“先生跟我来。” 她拽着君行之就走,君行之连忙跟了上去,两人的手不自不觉牵在一起,谁都没有注意。 两人一路来到白玉桥,祁丹朱早已让人在这里准备好了天灯。 祁丹朱牵着君行之走至石桥上,提着裙摆蹦蹦跳跳地往上走,君行之在旁边小心护着她。 现在已经是深夜,桥上无人,四处都静悄悄的,很安静。 待两人走到桥上,君行之才问道:“我们来此处做什么?” 祁丹朱拿起地上的天灯晃了晃,“许愿!” 君行之这才发现这里摆着天灯,他接过天灯,发现红色的天灯上挂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一行娟秀小字,他不由定睛细看。 ‘愿行之得偿所愿。’ 君行之神色微动,抬头看向祁丹朱。 祁丹朱拿出火折子,低头将天灯里的油芯点燃,轻声解释道:“这是我娘家乡的祈福方式,听我娘说,只要将所求之事写在天灯上,就可达成心愿。” 她抬头笑了笑,“今日天朗气清,无风无波,正适合放天灯。” 君行之伸手去扶,天灯亮了起来,映在祁丹朱如画的面容上。 她的目光纯净而明亮,对他笑道:“行之,祝你鱼跃龙门,所愿成真。” 君行之神色一震,不自觉松开手,祁丹朱也同一时刻松开了手,天灯在他们手中缓缓升起。 月朗星稀的夜空中,灯盏漂浮而上,照亮冗长的黑夜。 祁丹朱抬眸看着缓缓而升的天灯,轻轻微笑,目若秋水含光,满含希翼。 君行之第一次如此迫切地希望自己可以金榜题名,一举高中,如此,祁丹朱也会开心吧。 直到天灯缓缓消失在夜空中,君行之声音微哑地才开口道:“丹朱,我一定会努力的。” 祁丹朱含笑颔首,柔声说:“事在人为,先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嗯。”君行之轻轻弯唇,“丹朱,谢谢你对我如此之好。” 祁丹朱愣了一下,抬头看向他。君行之清朗的眉眼在柔和的月光下显得格外温柔。 祁丹朱轻抿了抿唇角,迟疑道:“先生……也许有一日你会发现,我并没有你说的那般好,届时……你会如何?”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君行之的眼睛,似乎想要寻求一份答案,又似惧怕君行之的答案,睫毛微微颤动。 君行之没有察觉到她的紧张,不以为意道:“人无完人,每个人都不是十全十美的。” “可是……”祁丹朱声音微顿,“如果我比你想象中,还要坏上许多呢?” 祁丹朱似乎对这个问题格外执着和认真,君行之不由愣了愣。 君行之郑重思考片刻,回答道:“我是你的先生,你若不好,我便教到你好,你如果犯了错,我便陪着你去承担后果,陪着你去改正。” 祁丹朱喉咙轻轻滚动,垂下眼帘,轻声追问:“我若对所有人都好,只对你一个人坏呢?” 君行之故意露出思考的模样,沉吟道:“这要看事大事小,若是小事,自然是原谅你,若是大事……” 祁丹朱紧张地抿了下唇,抬眸看他,小心翼翼问:“先生当如何?” 君行之勾唇,曲出手指在祁丹朱光洁的额头上轻敲了一下,“我便慢些原谅你。” 祁丹朱眼睛亮了亮,“即使慢些,也会原谅我对不对?” 君行之含笑点头,揶揄道:“你是我唯一的学生,我待你总要比旁人宽容些不是?” 祁丹朱忍不住扬起了笑脸,声音清脆道:“日后我若犯了错,先生可不能忘了今日之言。” 君行之瞪她,“你就不能不犯错?” 祁丹朱忍不住笑。 君行之佯装深思道:“你现在是我唯一的学生所以我待你比旁人宽容,若以后我收的学生多了,说不定你在我心里就变得没什么特别了。” 祁丹朱立即急了起来,“那先生可要记得,这辈子只能收我一个学生,不可再有其他学生。” 君行之挑了挑眉,继续逗她,“如果我再收十个八个学生,你要如何?” 祁丹朱叉腰,颇为孩子气地道:“那丹朱就将他们全都赶出师门!” 君行之忍不住笑,“放心。我有你这一位学生,姜先生都头疼不已,我如果再多收几位学生,姜先生恐怕要直接将我赶出师门了。” “那先生说话算话,可不能再收其他人做徒弟了。” “嗯。”君行之笑的温柔,“只有你一个。” 祁丹朱浅笑盈盈,垂眸的时候,眼底闪过的黯然很快隐没在笑容里。 翌日一早,祁丹朱拉着祁明长早早地出宫,一起去送君行之进考场。 马车滚动向前,祁明长睡眼惺忪地靠在马车里,打了一个哈欠,“皇姐,我为何要去?” 他恹恹地想,他虽然让阿姊将君行之抢过来,但阿姊是不是有点太上心了? 阿姊上心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拉上他? 他只想回去睡觉。 祁丹朱低着头,紧张地检查着她给君行之准备的东西。 她之前找了一名参加过科举的官员问过,仔仔细细地打听清楚了科举考试所需之物,然后亲自给君行之准备了笔、墨、纸、砚、镇石等物。 现在到了科举之日,她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检查,总担心会落下什么。 她看着手里的东西,头也不抬道:“我想让你去感受一下文化的熏陶,说不定你从此以后就爱上读书了。” 祁明长闻言睁了睁眼睛,忍不住笑了一声:“阿姊,看完那些辛辛苦苦奔赴考场的穷书生们,我不但不会爱上读书,还会庆幸自己生在帝王家,生下来就有如云富贵,不用读书就能高高在上地享受一切。” 祁丹朱轻笑了一下,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那你就去好好享受一下生在皇室的优越感,免得你身在福中不知福。” 祁明长掀开车帘往窗外看了看,现在天未大亮,依旧黑沉沉的,街上已经有不少行人来来往往,为了生计而奔走。 祁明长的目光落在百姓们精神奕奕的面容上,“说起来穷书生也有穷书生的好,就像君行之,可以问心无愧地做个君子,从小到大除了愁没有银子花外,生活里既没有阴谋,也没有算计,活得心安理得,平平淡淡,也挺好。” 祁丹朱笑问:“那让你去做穷书生,你去么?” 祁明长想了一会儿,收回视线,摇着手里的折扇,悠悠向往道:“如果能两全便好了,既能享受皇家的富贵,又能享受平民百姓的自由畅快,该是何等妙哉的生活啊。” 祁丹朱轻笑,“世间的福气总要大家都分一些,才能人人都有个盼头活得下去,如果福气都让你一个人占了,其他人还活不活了?” “也是。”祁明长敲着折扇道:“这世间若只有我一个人活,还有何意思?还是大家一起在这人间挣扎求存才有意思。” 祁丹朱笑了笑,再未说话。 马车很快来到了太傅府,姜仁扈今日也起了个大早,准备陪君行之一起赶赴考场。 祁丹朱看姜仁扈上了马车,忍不住揶揄道:“姜太傅,您不是不想收徒吗?既如此,先生现在即使做了您的徒弟,您也不必如此关心他,快回去睡觉吧。” 姜仁扈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臭丫头长了一岁,还是这么讨人厌。” 君行之跟在姜仁扈身后上了马车,无奈地看了祁丹朱一眼,亲自将姜仁扈引到座位上,“先生,您先坐。” 姜仁扈看着处处让人满意的徒弟,心里这才舒服点,笑了笑坐下。 祁丹朱看着姜仁扈憋气的脸,忍不住偷笑,转身将给君行之准备的那些物品拿了出来。 “先生,我给你准备了一些让你带进考场的东西,你看看可还缺什么?” 君行之低头,看到她竟然准备了这么多东西,不由愣了愣,“笔墨纸砚等物,我都已经带了。” 祁丹朱忍不住央求道:“先生,你便用我给你准备的这些东西吧,我看你那支狼毫笔,毛都快掉光了,还有你那砚台,磨得都反光了,也就镇石还能用,可是也磕碎了一个角……” 祁明长本来在闭目养神,听到这里忍不住睁开眼,惊讶地看了看君行之,简直不忍听下去。 他活了这么久,就没见过这么穷的! 他怀疑他阿姊是同情心泛滥,想当活菩萨,所以才对这穷书生这么好。 姜仁扈看了一眼祁丹朱准备的那些东西,没有出声反对,算是默许了。 祁丹朱平时看起来不拘小节,用心的时候倒是颇为细腻,她准备的笔墨纸砚虽然名贵,但看起来朴实无华的,君行之拿进去用正好,既顺手又不张扬,而且都是按照君行之的喜好和习惯准备的,君行之即使是第一次,也能用得顺手,她算得上是用心良苦,连姜仁扈也不忍心让君行之拒绝。 君行之抿了抿唇,却硬下心肠,坚持道:“丹朱,我知你是为我好,不过我那些笔墨虽然差了点,但仍能写字,笔墨的用处只是用来答题,只要能写字即可,答题重在内容,不在工具。” 祁丹朱见他如此,眼睛转了转,她知道他吃软不吃硬,便佯装露出失望的神色,伸手摸了摸手里的笔。 她声音低落道:“先生,这些东西我足足准备了半月有余,每一件东西都是我精挑细选,我一直期待着送给你时,你能感到几分惊喜,你若不用,我的辛苦就白费了。” 君行之明知她故意如此说,却还是无法再拒绝,祁丹朱流露出的失望或许是假,但用心准备的事绝对是真的。 祁丹朱眨着眼睛,一瞬不瞬地看他。 君行之最后还是妥协了,笑了笑,将祁丹朱那些东西都收了下来。 自从认识以来,祁丹朱总有千般方法让他无法拒绝她。 他后来才明白,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想拒绝她。 他轻轻笑了笑道:“我欠你这么多,也不知何时才能还清。” 祁丹朱垂眸,低声道:“先生现在觉得是你亏欠我,可是说不定什么时候,先生便一次都还给我了,最后还成了我亏欠你,更何况,先生教了我这么久,一直分文未取,这些物件跟薪酬相比,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 姜仁扈在旁边看着他们,忍不住开口道:“你们两个,一会儿你亏欠我,一会儿我又亏欠你。” 他轻睨了他们一眼,哼道:“我看你们就是想纠缠不休一辈子。” 君行之和祁丹朱对视一眼,不知为何脸颊都有些发烫,他们不约而同地移开目光,谁都没有反驳。 第57章 重回公主府 姜仁扈坐在马车里, 忍不住一路叮嘱君行之,告诉他科举时需要注意的事宜,祁丹朱也格外紧张, 频频张望路旁赶赴考场的考生。 祁明长看他们这副郑重其事的模样, 忍不住开口道:“科举有那么重要吗?” 他转头看向君行之,轻抬下颌道:“其实你只要让我阿姊去跟父皇撒个娇, 说不定父皇就能给你个一官半职了, 何必这么辛苦?” 君行之抬眼,声音清冷道:“四殿下此言差矣,此事绝不可为。” 祁明长不以为意问:“为何?” “前朝朝廷里的官员基本都被世家门阀所垄断,导致朝局混乱,贪官当道, 民怨积深。 陛下登基之后, 首先开恩科,选贤举能, 鼓励百姓参加科举和武举, 借此打破了世家门阀的垄断,还盛世一片清明 若人人只想走捷径,靠权势为官, 那只会枉费陛下一片苦心, 重蹈前朝覆辙,绝不可为。” 车轮滚动, 祁丹朱看着天边初映的霞光,默默听着君行之的话,看着天边的太阳一点一点升了起来,照亮整个大地。 祁明长抬手掏了掏耳朵,神色不耐烦。 他不想听这些大道理, 更不想知道什么人间疾苦。 他只是一个连自己阿姊都保护不了的废物,胸怀天下不是他一个纨绔皇子该做的事。 姜仁扈摸着胡须,点头道:“行之说得不错,殿下身为皇子不该藐视科举,这是一条寒门子弟进入朝堂的正路,每一步台阶都是书生们埋头苦读换来的。” 他似是想起往事,有些怅然道:“老夫当年亦是寒门子弟,若非陛下广开科举,恐怕也不会有今天。” 祁明长:“……”得,又来一个说教的。 他重新闭上眼睛,他刚才就不该问,他还是老实闭嘴吧,免得听他们师徒一唱一和。 马车走得飞快,一行人转眼就来到了贡院门前。 很多赶考书生已经到了,贡院外围满了人,有的书生手里还拿着书,抓紧最后的时间苦读。 护卫将马车停在贡院旁边的一条不起眼的小巷里,姜仁扈又叮嘱几句之后,君行之独自下了马车。 因为身份关系,为了避免引起关注,打扰到其他考生,大家都没有下马车,只是在马车里对君行之招了招手。 君行之微微颔首,拿着手里的包袱,目光不自觉落在祁丹朱的身上。 祁丹朱含笑望着他,比了一个握拳的姿势,无声道:“勉之,勉之!” 君行之浅笑,轻轻点头,转过身毅然走进了贡院。 姜仁扈看着他的背影,攥紧拳头道:“你们不必紧张,要相信行之。” 祁明长神色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腿抖什么?” “……”姜仁扈僵了一下,停止抖动的双腿,故作高深道:“没抖。” 祁明长看了一眼他交叠在一起不断摩挲的双手,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祁丹朱笑了笑,学着姜仁扈刚才的语气道:“师祖,你不必紧张,要相信先生。” “……”姜仁扈快被这姐弟俩气吐血了,他瞥了瞥眼睛,强撑着道:“谁说我紧张了?行之文采出众,放眼整个京城都找不出几个比他强的人,更遑论他这同辈中人了,他在如此年轻的年纪就能有如此造诣,可谓极其罕见,我对他有信心,这状元之位必然是他的囊中之物。” 祁明长忍不住撇了下嘴,“大言不惭,话别说太满,小心到时候君行之连个探花都没考上。” 姜仁扈语气笃定,“前十年,我都是这科举考试的出题人,这几年我年纪大了,才再没有参与科举之事,我可以估算出君行之的水平在哪里,以行之的才学,如无意外,他就是新科状元。” 祁丹朱费解:“您既然这样肯定,那您紧张什么?” “……”姜仁扈叹息一声,放弃一般摆了摆手,难以启齿道:“赶紧让他们将马车赶走,离这远一点,我每次来到贡院,都会想起当初赶考时的压迫感,所以……所以不自觉紧张。” 祁丹朱:“……” 祁明长:“……” 原来他根本就不是在为君行之紧张!他是自己紧张! 科考考试不是一时半刻能够考完的,结束那日,祁丹朱带着祁明长亲自去接君行之。 因为当时已经是午后,不用早起,所以祁明长勉强同意前往。 君行之从贡院里走出来,虽然面容有些憔悴,但依旧风度翩翩,不像其他人那般灰头土脸。 祁丹朱开心地迎了上去,想问他考得如何,又怕给他压力,张了几次嘴都没问出来。 君行之自然知道她想问什么,笑道:“一切顺利,我已尽我所能,其他的事非我能左右,顺其自然就好。” 祁丹朱放下心来,不由扬起明媚的笑脸,“那就好。” 祁明长撇嘴,“可算考完了,老子再也不要来这鬼地方。” 君行之和祁丹朱已经习惯了他的冷言冷语,都没有搭理他。 祁丹朱心情极好道:“先生,如今科考结束,终于可以轻松一下,不如我们出去玩儿吧?” 这两个月两人见面的机会甚少,君行之忍不住点头,道了一声“好。” 祁明长听说要去玩,才来了几分兴致,抬头看向祁丹朱。 “去哪儿玩好呢?”祁丹朱呢喃着在原地走了两步,转头看向祁明长,“明长,你向来知道哪里好玩,你说去哪?” 祁明长颇为得意,扬了扬眉,“现在知道我的用处了吧?” 祁丹朱从善如流地蹲下给他捶腿,“是是是……” 祁明长转头看向君行之。 君行之:“……”他犹豫了一下,走过去象征性地给祁明长捶了两下肩。 祁明长嫌弃地推开他的手,“疼死了,没轻没重的。” 祁丹朱在他腿上拍了一下,“别得寸进尺,赶紧说!” 祁明长终于露出一个笑脸,开口道:“今日姑母又在别庄内举办……我也忘记是什么宴了,总之要有个由头,归根结底就是纵情享乐罢了,今日正好科考结束,应该会不少书生前往,我们不如就去那里待会儿,毕竟放眼整个京城,也就姑母举办的宴会还有趣些。” 君行之想起他与祁丹朱的初遇就是在长公主别庄,不由心念一动,觉得再去那里也不错。 祁丹朱自然也是欣然同意。 他们先送君行之回去梳洗,等君行之换了身衣服,才一同前往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里依旧热闹,隔着远远的就能听到里面的丝竹管弦声,他们到时,长公主府已经来了不少人,府内光景一片热闹,他们走进府内,沿途美景依旧美不胜收。 今日来参加宴席的人不在少数,如祁明长刚才所言,不少参加科举的书生都来了此地,君行之见到不少熟人。 祁丹朱本来兴致勃勃,结果一转眼就忍不住郁闷下来,魏沁雪竟然也来了。 她看着坐在席位上的魏沁雪,忍不住皱了下鼻子。 魏沁雪看到他们却是眼前一亮,她心中一直惦记着君行之的科考情况,可不好亲自前去询问,因知道长公主府今日在此举办宴席,忍不住想来试一试,看能不能遇到君行之。 她知道祁丹朱和祁明长都是长公主府的常客,所以她猜想他们今天也许会过来,没想到还真让她赌对了。 她看到君行之风度翩翩地站在那里,忍不住心中激动。 她想要上前询问关心,刚微微动了动,就见君行之朝她看了过来,她忍不住扬起一抹笑容,对君行之点了点头。 君行之看到她之后,微微颔首,神色没有什么变化,跟着祁丹朱一起去了座位。 魏沁雪不由面色一暗,失望地坐了回去,愣愣地看着君行之。 君行之和祁丹朱姐弟三人并排而坐,偶尔低语几句,看起来极为熟稔。 魏沁雪沉默地看着他们,神思不属,连旁边的人跟她说话,她都没注意到。 祁丹朱刚坐了没一会儿,长公主就派人来请她,她只好拜托君行之照顾好祁明长,然后跟着仆从去了后院。 仆从在前面低眉垂眼的引路,一路安静,长公主别庄内的仆从别看个个模样精致,都是貌美之人,其实他们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又聋又哑,只有长公主贴身的婢女和面首们耳聪目明,一切如常。 祁丹朱行至后院,长公主正靠在美人榻上休息,她半阖着眼睛,手里摇着羽扇,旁边的清瘦面首低眉敛目地跪在地上给她剥葡萄,模样乖巧,每剥好一个,就亲自将葡萄喂到她嘴边。 祁丹朱忍不住笑了一声,娇声道:“姑母此处真乃人间仙境,不但景美,还能享受到人间的极致乐趣。” 长公主睁开眼睛,笑了一下,招手道:“快过来坐。” 祁丹朱脚步轻快地走过去,旋身在长公主身旁的美人榻上坐下。 长公主含笑看了看她,推了一把跪在地上的男子,道:“去,伺候小殿下去,让咱们小殿下也感受一下人间的极致享乐。” 面首抬头对祁丹朱笑了一下,转身就想过来服侍祁丹朱。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祁丹朱连忙拒绝,在旁边的果盘里,自己拿了一颗荔枝吃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孱弱男子道:“姑母,您独自享受就好,丹朱实在是无福消受这样的享乐。” 长公主笑了一下,也没逼她,慵懒地摆了摆手,跪在地上的面首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你不喜欢这样的男人,喜欢什么样的男人?等你到了姑母这个年纪就知道,这世上男人的长相和权势都不重要,最重要的就是够听话。”长公主坐起身,意有所指道:“对了,我听说你将上次那个书生带过来了?” 祁丹朱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简单解释道:“今日先生科考结束,听明长说姑母这里有宴席,我们就一起过来凑个热闹。” “先生……看不出来,你倒是比我更懂得情趣。”长公主明显想到了其他地方,眼睛眨了眨,一脸暧昧笑道:“等过几日,我也弄一个‘先生’来戏耍一下,想必能平添许多趣味。” 祁丹朱习惯了长公主的行言无忌,未多解释,只笑了笑道:“姑母开心就好。” 长公主莞尔,“丹朱,难怪我在众多子侄当中最喜欢你,还是你的性子最对我胃口。” 祁丹朱失笑,“承蒙姑母厚爱。” 长公主自己没有子嗣,平心而论,在众多皇子和公主当中,长公主确实最偏心于她。 长公主向来不管俗事,只喜欢吃喝玩乐,但对她算得上上心,在柔妃过世之后,长公主每逢过年过节都会派人去给她送些衣物和吃食。 京城中有不少人都说祁丹朱会变成如今这样,就是受长公主的影响,只不过差别是长公主喜好美男,一般不发脾气,祁丹朱不好美男,性格更骄纵一些。 她们二人都是随性而为之人,凡事只凭自己喜好,恣意而活,格外气味相投。 婢女端着托盘,送过来两碗金丝燕窝,习绿用银针验过之后,才放她将燕窝送过来。 长公主看着习绿,不由笑道:“你这丫鬟真是一如既往的忠心。” “让姑母见笑了。” “我记得她是你母妃留给你的,算起来在你身边也伺候很多年了。” 祁丹朱轻轻点头,接过婢女递过来的碧玉汤碗,抬头看了一眼,婢女面容恭谨,微微行了一礼,躬身退了出去,全程不发一言。 她跟这庄里的其他婢女一样,应该是哑女或者聋女。 祁丹朱舀了一勺燕窝,不紧不慢道:“姑母,您这府里的人,要么是口不能言,要么是耳不能听,您不会觉得太安静了吗?” 太傅府中收留两名哑奴,是因为姜仁扈心善,不忍见其李婶夫妻没有安身之处,长公主可不是悲天悯人的主子,祁丹朱想不通她为何要如此。 “安静点好,安静点才能更容易听到自己心里的声音,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长公主看着手里的碧玉碗道:“这京城里就是太过喧闹,所以才有那么多糊涂人。” 祁丹朱忍不住笑了笑,“姑母说得有道理,这京城里就是糊涂人太多。” 长公主吃着燕窝,口齿不清道:“再说了,我这府里这么多新鲜事,只有口不能言,耳不能听的人,才能保守秘密,否则,我这名声可能就要比现在更糟了。” 祁丹朱不由莞尔。 长公主转头看她,“对了,我听说皇兄给沈家那个沈厚和潭湘赐婚了?” 祁丹朱将燕窝送到唇边轻抿了一口,燕窝润滑香甜,唇齿留香,她将燕窝咽下去之后才道:“是有这么回事,父皇说让他们天暖之后成婚。” 长公主拍了下腿,后悔不迭道:“我本来年前就想跟皇兄提议让沈厚做你的驸马,只是正巧你鞭打了沈厚,我不得不暂时将此事耽搁了下来,想等过了风头再去跟皇兄说,没想到皇兄竟然给他们赐婚了,着实有些可惜。” 祁丹朱浑不在意道:“既未成事,便说明我与沈公子无缘,姑母,不必为我们感到可惜。” 她说完之后才恍然想起这是君行之当时安慰她的话,不由轻笑了一下。 长公主打量着她的神色,饶有兴趣道:“你可是已经有了心仪之人?你如若有了就告诉我,千万别不好意思,我会亲自去跟陛下请旨,让他给你们赐婚,你只管放一百个心,就算你想要孟九思那个小顽固,我也有办法将他绑到你的床上去。” 祁丹朱听她要强抢民男,忍不住失笑,“我想起孟九思就觉得脑壳疼,才不要他做我的驸马呢。” “那你想要谁?”长公主想不出朝廷之中,还有哪个男子比得上沈厚的家室。 祁丹朱眸色转动,看着长公主道:“我若想要君行之,姑母可会帮我?” 长公主愣了一下,唇边笑容渐渐敛去。 她放下碧玉碗,正色看着祁丹朱道:“丹朱,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君行之,你都不能让君行之做你的驸马。” “有何不可?” 长公主面容严肃,声音低沉道:“丹朱,你该知道,你只有找一位位高权重的驸马,才能护得住你。” 祁丹朱喝燕窝的动作顿住,嘴里的燕窝变得苦涩而无味,她轻轻放下了碧玉汤碗。 长公主沉声劝道:“丹朱,明长都知道这个道理,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里没有外人,你跟我说说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屋内的气氛变得寂静而凝重,祁丹朱看着对面博古架上摆放的一颗珍珠,微微怔然,漂亮的眸子里带着一丝迷茫,很快就恢复清明。 她沉默片刻,淡声道:“姑母,权势再高,大得过天吗?” 长公主愣住,眼中晦色一闪而过。 祁丹朱垂着眸子低声道:“这世上只有我能护得住我自己,旁人谁也护不住我。” 长公主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祁丹朱看着她轻声道:“姑母,将来若我向父皇请旨让君行之做驸马,还请姑母帮我从中周璇一二,丹朱不胜感激。” “你这又是何苦……嫁个前途无量的夫婿,总比布衣书生来得好。” 祁丹朱浅笑,“姑母就当丹朱任性吧。” “你若真任性还好了。”长公主看着她长大,又怎么会不知道她的性子,她认定的事情,定会一路走到底。 第58章 三打魏沁雪 祁丹朱从长公主屋里出来, 路过别庄内的清晏湖的时候,看到魏沁雪站在湖边,她手里拿着帕子, 目光直直地看着远处, 背影看起来有些落寞。 魏沁雪旁边站着几位贵女,大家说说笑笑, 看起来一团热闹, 只有她一直没有说话,看起来似乎有什么心事。 祁丹朱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从旁边走了过去,她脚下的绣鞋踩在枯叶上,发出吱咯吱咯的声音。 魏沁雪听到声音, 回过头见是她, 犹豫了一瞬,开口叫住她, “殿下, 等等。” 祁丹朱驻足回眸,众贵女都看了过来。 贵女们见到她,躬身行了一礼, 她们跟祁丹朱年纪差不多, 小时候也曾一起玩耍过,只是后来不知为何, 祁丹朱渐渐跟她们疏远了。 她们曾试图跟祁丹朱交好,但祁丹朱的态度却很冷淡,根本不给她们靠近的机会,后来她们便也跟着淡了心思,甚至有些人心里生出些怨怼来, 觉得祁丹朱是看不起她们。 小时候跟祁丹朱关系最好的尚书之女林叶璧也站在其中,她前段时间跟父亲回乡祭祖,这几日才回来。 她抬头,对祁丹朱笑了笑道:“殿下今日也来了。” 祁丹朱淡淡点了点头,将目光移向魏沁雪。 魏沁雪连日来眼见君行之和祁丹朱的关系越来越好,早就焦急恼怒,只是苦于没有机会阻拦他们,如今终于见到祁丹朱孤身一人,根本忍不住心中的怒火。 她眼前浮动着君行之和祁丹朱出入成双的模样,心里又酸又急,现在科举考试已经结束,如果没有意外,君行之马上就要入朝为官,她现在如果不努力一把,以后跟君行之就要渐行渐远,说不定哪一日君行之就真的尚公主了,她不能不急,必须现在就搏一搏。 魏沁雪心中有了决定,咬牙道:“臣女有话想跟殿下说,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祁丹朱看她一副苦大仇深却只能努力隐忍的模样,实在是怕她憋坏了,也想听听她要说什么,便随着她往旁边挪了几步。 两人并未走太远,那些贵女们有些好奇地不断张望,不过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 魏沁雪站在祁丹朱对面,直视着祁丹朱的眼睛道:“殿下,我不喜欢拐弯抹角,便直说了,你我做个交易如何?” “你想跟我做什么交易?”祁丹朱闻言笑了笑,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想要什么我差不多猜得到,但你能给我什么,我却想不到。” 祁丹朱手指轻轻绕着脸颊旁的青丝,低头思索着道:“你如果想跟我做交易,便要给我,我需要的东西,只有如此我才会跟你交换,可我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东西是我想要却没有,而你能给我的呀?” 魏沁雪无非就是想让她离君行之远一点,这一点她并不惊讶,只是对魏沁雪想要用什么交换感到有几分好奇。 魏沁雪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我可以让我父亲成为你的依靠,在朝中护你和你的弟弟祁明长。” 祁丹朱好笑地笑了一声,“今个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你们一个个怎么都觉得我需要庇护?” “难道不是吗?”魏沁雪看着她的眼睛反问。 祁丹朱唇边的笑容微微滞了一下,抬眸冷声道:“是与不是又怎么样,难道你能替你父亲做决定吗?你觉得你父亲会听你的?” 魏沁雪沉眸,咬牙道:“我会想办法让父亲答应下来,这一点你放心,父亲向来疼爱我,只要你成全我的心愿,我就算以死相逼,也会让他护你周全。” “你可真是你父亲的好女儿。”祁丹朱声音幽幽,语气讥讽。 魏沁雪面露羞色,恼怒地看着祁丹朱。 祁丹朱声音莫测地笑了一声,不冷不热问:“你的心愿是什么?” 魏沁雪下定决心一般,开口道:“你将君行之给我。” 祁丹朱目光彻底冷了下来,转头看着她,桃花眸里盈满怒意,“你当先生是什么?是可以买卖的东西吗?” 她只以为魏沁雪是想让她离君行之远一些,却没想到魏沁雪竟然让她直接将君行之给她。 简直可笑。 她的声音忍不住染上了几分怒火,“魏沁雪,无论你要用什么跟我交换,我都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君行之在我这里永远都是无价之宝,我不换!” “你……”魏沁雪气得说不出话来,面色青了又白。 祁丹朱这样的态度倒显得她轻看了君行之,她心里既觉得心虚,又觉得窘迫,对比之下的无地自容,全都化成了无边的怒火。 她看着祁丹朱,倏然古怪地笑了一声,声音讥讽道:“你何必在我这里逞强?” 祁丹朱淡漠地看着她。 魏沁雪微微深吸一口气,看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幽声道:“祁丹朱,你是不是觉得人人都以为你是艳羡的九公主,无人知道你的真实处境?” 祁丹朱微微愣了愣,凝眉看她。 魏沁雪肆意地笑了一声,像讲故事一样缓缓开口:“我小时候路过御花园的时候,曾经无意中听到沈关山跟身边的人说,陛下根本就不是真心疼爱你,你在宫里过的日子,根本就不是大家看到的那般备受宠爱。” 祁丹朱眸色微变,不动声色道:“沈关山一个外臣,凭什么妄加判断?” 魏沁雪弯唇,愈发得意道:“我当时不懂沈关山为何那样说,年幼的我根本想不通,你明明吃最好的、穿最好的、用最好的,陛下怎么会不是真心疼爱你?当时的我根本无法理解,所以从那以后我一直悄悄打探关于你的事,直到后来我终于在机缘巧合之下,从一位老宫女的嘴里听到了前因后果。” 祁丹朱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一个宫女的话而已,做不得准。” 魏沁雪轻笑,“殿下难道不好奇那宫女说了什么吗?” 祁丹朱沉眸看她,娇唇轻抿。 魏沁雪志得意满地笑了笑,忍不住有些得以。 她在原地走了两步,冷声道:“这要从八年前说起,那个时候你九岁,祁明长七岁,陛下带着众人去行宫游玩,有一天你竟然离奇的失踪了。” 祁丹朱睫毛颤动了一下,几不可察地抿紧了红唇。 魏沁雪的声音仍慢悠悠地继续着,“柔妃身体柔弱,陛下又对她爱护有加,所以她向来以养病为由,避不见人,这次出行是她第一次离开皇宫,亦是低调,全程蒙着面纱,如果不是你突然失踪,可能很多人都不知道柔妃也在行宫。” “你失踪之后,柔妃派了很多人去寻找,可是一直苦寻无果,令人震惊的是,几个时辰之后祁明长竟然也失踪了。” “众人焦头烂额,整整找了一夜,陛下当时不在行宫,得知消息之后,连夜赶到,终于在破晓的时候,于行宫后山的一处寒潭里发现了你们。” 祁丹朱神色晃了晃,不自觉握紧了手腕上金钏,金钏冷而硬,她忍不住轻轻打了一个哆嗦。 魏沁雪留意到她的动作,眼中得意更甚,“当时正值初冬,那一夜正好迎来了冬日的第一场雪。” “你被割破了手腕吊在寒潭边的树上,树枝伸到寒潭之上,你就悬挂在上面。” “祁明长当时年幼,发现你之后,没有办法解开绳索,只得站在寒潭当中抱着你的腿将你举高,借由这种方法让那绳索不要继续割你的手腕,减慢流血的速度。” “幸好寒潭的水不深,只漫过他的腰腹,可那潭水却极凉,下雪之后几乎如寒冰一般,官兵们发现你们的时候,祁明长腰腹之下几乎都被冻到了寒冰里,他当时年仅七岁,竟能如此坚持了一夜,也算对你这位姐姐情深义重了。” 魏沁雪每说一句,祁丹朱的面色就更白一些。 魏沁雪近乎残忍道:“祁明长被救出来的时候面色青白,双腿已经没有知觉,直接晕厥了过去。” 祁丹朱面无血色地后退了一步,轻轻闭上眼睛,入目是一片苍凉之景。 鲜红的血液顺着她的手腕滴落,在皑皑白雪上晕染开,如盛开的梅花,脆弱而绝美。 她迷迷糊糊中看到一抹小小的身影朝她奔跑过来。 小明长爬到树上试图解开她手腕上的绳索,可是他人小、力气也小,根本就解不开,他只能脱掉外衫,将外衫捂到她的手腕上试图给她止血,可是她的手腕吊在树上,绳索磕在伤口上,刚止的血马上又流了出来,一直反复,根本就止不住血,小明长只好跑到水里,笨拙的举起了她的腿。 她想开口阻止,可干涸已久的喉咙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 “阿姊,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了。” “阿姊,你一定要坚持住。” “阿姊……我好冷,以后我一定要去温暖的地方生活。” …… 小明长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却固执的抱着她的腿,一直没有离开。 她手腕上的鲜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凝固,天太黑也太冷了,她浑浑噩噩,看不到小明长的模样,渐渐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她只能用微弱的气息一遍遍重复着,“快走……明长快走……” 她当时觉得自己身上的血都要流光了,想杀她的人故意没有将伤口划深,只想让她的血一点点从身体里流出,然后慢慢死去。 她担心那些黑衣人再回来,一直努力想要维持清醒,催促小明长离开,可明长当时年纪虽然小,却没有丝毫退缩,一直抱着她的腿。 因为失血过多,她眼前阵阵发黑,可每当她陷入黑暗,明长的哭喊声就会将她唤醒,明长哭得那样撕心裂肺,他在黑暗之中怕的瑟瑟发抖,她只能一直努力支撑着,不让自己彻底陷入黑暗。 那一夜异常的漫长,也异常的寒冷,仿佛要冷到骨头里一样。 天光破晓,她早已坚持不住晕了过去,她不知道昏睡了多久,待微微睁开眼睛,才看到水面早已结了一层薄薄的冰,积雪堆积在明长的头顶和肩膀上,他的脸色早已白的近乎透明。 那一刻的锥心之痛和绝望,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魏沁雪声音冰冷残忍,继续慢悠悠道:“你们获救之后,御医们虽然保住了祁明长的命,但他的双腿却彻底废了,你休息几个月后,倒是恢复如初,除了身子弱些,手腕上多了一条疤痕,再无其他。” 魏沁雪讥讽地笑了一声:“后来虽然抓到了真凶,将其绳之以法,可不过是几条无足轻重的贱命罢了,依旧挽救不了祁明长的双腿,他这辈子都注定是个废人了。” “祁明长本是陛下最喜欢的儿子,深受隆宠,极有可能继承大统,可是从那一刻起,他就注定与太子之位无缘了。” 魏沁雪看向祁丹朱,冷冷笑了一下,“而这一切都拜你所赐,陛下最看重的皇子因你彻底毁了,你觉得陛下心中会是何滋味?恐怕每次看到你都心如刀割吧。” 祁丹朱轻轻闭了闭眼睛,将脑海里残忍的画面逐渐清除。 魏沁雪一步步走近她,面色是从未有过的讥讽,“任陛下以前再疼你又如何?你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公主,能跟皇子相比吗?本朝皇子本就稀少,陛下最疼爱的那一个还被你毁了,他心里定然恨极了你。” 祁丹朱从纷乱的回忆里抽身回来,再睁开眼时,目光已是冰寒一片。 她嗤笑了一声,看起来云淡风轻地摸了摸耳垂上的珍珠坠,道:“如果一切真如你所说,那父皇何必还要对我这么好?穿金戴银,仆从如云,给我至高无上的荣耀。” 魏沁雪没有丝毫畏惧,看着她一字一顿道:“因为你的母妃。” 祁丹朱终于变了脸色,抬眸看向她,琉璃般的眼眸暗沉如夜。 魏沁雪轻勾唇角,“陛下宠爱你的母妃,甚至一度想要在后宫设立东西二宫,立你的母妃为西宫皇后,让你母妃跟皇后平起平坐,若非你母妃福薄,你现在恐怕早就是嫡公主了。” “你该感谢你有一位好母妃,你母妃临死前替陛下挡了一刀,救驾有功,她心知陛下心里对你不满,所以临死之前留下遗愿,只望陛下好好待你,护你一世平安,陛下答应了你母妃,所以在你母妃过世之后,陛下不得不继续待你如珠如宝,但以陛下心里对你的厌恶,也只做得到表面对你好而已。” “你如果不找一个强有力的靠山,别说是嫁给沈厚,你以后恐怕连李玄武都嫁不了!人人都以为陛下是不舍得让你出嫁才迟迟没有定下驸马的人选,在我看来,陛下是既不想让你嫁的那么好,又没找到将你下嫁的理由,才至今都没有给你赐婚,或者应该说,陛下还没想好让你何去何从。” 祁丹朱眸色微动,漫不经心道:“我从未想过要嫁给他们。” 提及此事,魏沁雪心中更气,她自然知道祁丹朱想嫁的人是君行之,声音不由更急了几分。 如果祁丹朱想要嫁给君行之这个无权无势的穷书生,说不定正合锦帝的意,也许锦帝真的会答应下来。 她迫不及待地张口反驳,“你就算真的能嫁给君行之又如何?他根本就保护不了你,我如果是你,就赶紧跟我做交易,趁这个机会好好拉拢我的父亲,让我父亲在关键的时候保你一命,免得日后你人财两空,什么也留不住。” 祁丹朱垂着眸子,沉默了一会儿,似乎觉得有些可笑,她笑着摇了摇头,声音淡而冷地道:“魏沁雪,这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测而已,做不得真。” 魏沁雪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不必嘴硬,你这些年在宫中过得如何,我一清二楚。” 她凑近祁丹朱耳畔,声音轻而柔地道:“你真可悲,你的父皇更爱你的弟弟,你的弟弟年幼时应该很爱你这个姐姐,不然也不会前去救你,不过这些年来,每当他看到自己无法行走的双腿和自己渺茫的人生,夜深人静之时,他想起当年的选择,可会后悔?可会恨你?” 祁丹朱睫毛轻颤了一下,微微攥紧了手心。 魏沁雪阴侧侧道:“事隔多年,恐怕祁明长年幼无知时对亲姐姐那份盲目的爱,在经过这些年的痛苦后早就化作了无穷的恨意,他恨你,恨你这个毁掉他人生的姐姐,而唯一爱你的母妃,早就已经过世了。” 她后退一步,目光冰冷地看着祁丹朱的眼睛,充满快意地道:“祁丹朱,我说过,这世上根本没人爱你。” 她知道,所以有恃无恐,她知道,所以从不像其他人一样惧怕祁丹朱。 祁丹朱眼睛微微睁大,怔怔地看着面前平静的湖泊,湖泊里倒映着她清秀的影子。 湖面平静,她的倒影看起来无波无澜,她却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手指下意识轻颤了一下。 魏沁雪的声音依旧飘飘渺渺地传过来,夹杂着幸灾乐祸的讽笑,“恨你的父亲,不爱你的弟弟,已经死了的母妃,你维持着虚荣的假象,活得比普通官家女子还要可怜,你如果不给自己找一个依靠,该怎么活下去?” 祁丹朱嘴角动了动,看到湖泊里的自己微微扬起微笑,她轻声道:“自然是靠我自己活下去。” 即使这世上再无一人爱她,她也会拼尽全力,努力地活下去。 “说得轻巧。”魏沁雪嗤笑一声,自以为占了上风,口无遮拦道:“你以为你还是以前吗?你母妃活着的时候,她还能凭借几分姿色,讨得陛下欢心,让陛下眷顾你几分,也许那个时候陛下还不至于对你这么狠辣无情……” 祁丹朱听她提及柔妃,骤然变了脸色,抬眸看她,警告道:“魏沁雪,不要随意提及我的母妃。” 魏沁雪微怔,看着祁丹朱愤怒的眸子,思索了一下。 她发现无论她说什么,祁丹朱都好像满不在乎,但她每次提及柔妃的时候,祁丹朱都格外敏感,好像能瞬间激起怒火。 她不由笑了笑,祁丹朱越是愤怒,她越畅快,她早就已经忘乎所以,不但没有觉得惧怕,反而像终于抓到了祁丹朱的痛处一样,愈发跃跃欲试。 她抬高音调,声音不自觉扬了起来,“你怕什么?我就是要说!柔妃媚惑陛下,祸乱后宫,为名门女子所不耻!陛下表面对你疼宠有加,其实根本就是厌恶极了你!一切都是假的,你得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周围的贵女们听到声音无不变了脸色,纷纷看得过来,目光聚集到她们的身上。 祁丹朱双眸泛红,眼神冷如刀刃地看向她,毫不犹豫地扬起巴掌甩在她的脸上,厉声道:“魏沁雪,容不得你放肆!” “啪”的一声,巴掌落在魏沁雪的脸上,魏沁雪震惊地捂住脸颊,面容错愕地看着祁丹朱。 她怔愣了一瞬才回过神来,察觉到众人注视过来的视线,感觉到前所未有的难堪,从小到大连她父亲都不曾打过她,更遑论是在这么多人面前挨打。 她不由怒火冲头,目眦欲裂地咬牙道:“你……你心虚了!你害怕了!你别想堵住我的嘴,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祁丹朱冷冷地看着她,声音仿若夹杂着瑟瑟寒风,“魏沁雪,既然你父亲管教不好你,今日我便替你父亲好好管教你!” 她说完又一巴掌毫不留情地扇了过去,这一巴掌声音极大,将魏沁雪扇得侧过身去,所有人听到清脆的巴掌声,都愣住了。 大家不知道她们发生了什么,面面相觑,神色惊讶不已。 魏沁雪双颊被打得通红,她抖着唇道:“你凭什么替我父亲管教我!我……” 她话还未说完,祁丹朱第三巴掌就扇了过去,祁丹朱动作干脆,让她措手不及。 魏沁雪不自觉后退一步,身体被打得踉跄了下,鞋底踩在滑石上,脚底一滑,来不及思考,身体就歪向了湖里。 她尖叫一声,瞬间张大了眼睛,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挥舞了两下,身体不由自主地往身后的湖泊倒去。 第59章 丹朱有人疼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周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祁丹朱看着突然向后倒去的魏沁雪愣了一下,连忙伸手去拉,她拽住了魏沁雪的手腕, 力气却不及魏沁雪倒下的速度。 魏沁雪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拉着她不放, 她还没站稳就被魏沁雪一起拽到了水中,噗通一声, 冷水漫过她的头顶。 周围的贵女们像炸开了锅的粥一样, 尖叫声不断响起,周围乱成了一团,护卫们飞速地赶过来。 岸上一片混乱,岸下祁丹朱和魏沁雪在水里扑腾挣扎,水花四溅, 冷入骨髓。 初春乍暖还寒, 傍晚的水依旧寒冷,祁丹朱落水的时候脑海里飞速闪过无数画面, 最终定格在了那个彻骨的寒冬。 她挣扎的动作渐渐停住, 周围的一切变得虚无,她的身体无法抑制地发着抖,双眼紧闭地沉浸在寒冷的湖水中, 渐渐向下。 当年, 祁明长就是这样在冷水里站了一夜。 她忍不住想,当时祁明长的腿是不是比现在还要冷。 无尽的白雪, 无尽的寒冰。 祁丹朱仿佛重新回到了那个暗无天日的雪天寒夜,她微微蜷缩起下坠的身体,连指尖都在颤抖。 噗通一声,有人跳下水向她游了过来,周围又接连跳下数名护卫, 有很多人呼唤着她,却没有人喊她的名字。 “九公主……殿下!” 所有人都在唤那个高高在上的九公主,那么丹朱呢? 可有人在找她? 她在水里牵起一抹讥讽的笑容,倏然睁开眼睛,手臂用力扑腾起来,周围溅起水花,提醒大家她在这里。 她说过,即使全世界也没有一个人爱她,她还是会拼尽全力地活下去,她要让所有人知道这世上还有一个叫丹朱的姑娘。 习绿游到她身前,双手穿过她的腋下,将她从水里拉了出去,脱离水面。 大家手忙脚乱地把她扶上岸,魏沁雪也同时被救了出来。 今日别庄里来的都是贵客,护卫们不敢怠慢,时刻护在他们周围,习绿更是从不会离祁丹朱太远,她有危险的时候,习绿就会第一时间赶到。 众人连忙搀扶她们上岸,她们极为快速就被救了上来,所以都没有什么大碍,魏沁雪仰躺在地上吐了两口水,祁丹朱靠在习绿怀里,睫毛颤动,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张开了眼睛。 众人将她们围在中间,焦急地看着她们,见她们无事,才松了一口气。 她们两人一个是公主,一个是相府千金,都是千金贵体,如果出了事,在场的人一个也跑不了。 祁丹朱一直沉默不语,众人不由心有戚戚,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君行之听到喧哗声走了过来,他从人群的间隙望过去,见祁丹朱苍白着一张小脸,全身湿漉漉地坐在地上,不由一惊,心瞬间疼了起来。 他变了脸色,飞快地走过去,拨开人群,走到祁丹朱身旁。 他在祁丹朱旁边蹲下,心焦地看着她额边滴水的乌发,急问:“丹朱,你怎么样,可有哪里不适?” 他没有询问她是如何落水,最关心的是她的身体现在是否有所不适。 祁丹朱转动眼珠,眼眸缓慢地移向他,对上他担忧的目光,她眼底细碎的崩溃才渐渐融化。 她鼻尖微酸,心中忽然漫延起一股酸涩的委屈,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小小道:“我没事。” 君行之心口一紧,心里闷疼得厉害。 祁丹朱垂着眸子,低声道:“扶我起来。” 她现在手脚绵软,全身没有一点力气。 众人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她微微低着头,面色苍白,发丝凌乱,乌发黏在脸颊旁,水珠顺着发梢滴落,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 向来艳色卓绝的九公主,在人前还从未如此狼狈过。 君行之赶紧将她扶了起来,动作轻柔,呵护备至。 魏沁雪看到君行之的动作,心中更气,脸上满是阴云,咬紧了牙关。 君行之从跑过来后,连正眼都没有看她一眼,君行之眼中只有祁丹朱,从头到尾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她,甚至都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她不由冷笑出声,当着众人的面扬声道:“九殿下,我说的话你不喜欢听,便恼羞成怒地推我下水,难道我这丞相女儿的命,在你这皇家公主的心里,便一文不值,人轻命贱吗?” 祁丹朱双眸泛红,听到她倒打一耙,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开口解释,只是挺着背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君行之这才转头,拧眉看向魏沁雪,魏沁雪坐在地上,身上盖着毛绒斗篷,被一群人围在中间嘘寒问暖。 魏沁雪见他看过来,目光里忍不住流露出几分希翼,低头咳嗽了两声。 君行之眸子冷了冷,眼底闪过愠色,他深深看了魏沁雪一眼,沉声道:“魏小姐,我不知道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但九殿下绝不是你口中那样的人,请你注意言辞。” 魏沁雪呼吸一滞,脸色瞬间黑如锅底。 君行之收回目光,脱掉外衫盖在祁丹朱的身上,抬起祁丹朱冷冰冰的手,轻轻搓了搓,低声道:“丹朱,我送你回去。” 他虽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但无论如何,祁丹朱今日都不能跟魏沁雪再起争执,否则祁丹朱就算是有理也说不清了,此事传出去,身份悬殊之下,大家会不自觉帮着弱者,旁人只会觉得是祁丹朱以大欺小。 君行之的声音如河水一般清冽透彻,像一道清流融入祁丹朱的心底,瞬间浇灭了她所有的怒火。 祁丹朱闭了闭眼睛,过了片刻,复睁开清明的眼睛,沉声道:“魏沁雪以下犯上,罚关禁闭一月,期间不得出魏府一步。” 她没有去看众人的面色,说完之后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去。 她问心无愧,也无意去争辩什么。 她忽然觉得很累,只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 孟九思刚来长公主府就听到这里有喧哗的声音,也匆忙赶了过来。 他站在人群之外,看到祁丹朱迎面走过来,愠声道:“祁丹朱,你又胡闹!” 祁丹朱抬眸看他,水珠顺着她微卷的睫毛滑落,落尽酸涩的眼睛里。 她看着孟九思,讥讽地轻扯了下嘴角,一言未发地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她身上湿透的衣衫低垂着,水渍随着她的鞋底蜿蜒一路,氲湿了地面。 孟九思微微一怔,出乎意料地看着沉默的祁丹朱。 他以为祁丹朱会如同往常一样,张扬的骂回来,甚至一鞭子抽向他,可是没有,祁丹朱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这样一言不发地走了。 祁丹朱跟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甚至能感觉到祁丹朱冰冷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他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君行之追逐祁丹朱而去,眉心不由拧紧,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不知为何,心里空落落的,有些怅然若失。 君行之看着祁丹朱摇摇晃晃的身体,跑到她身前,蹲下身道:“我背你回去。” 以前祁丹朱总是找各种理由让他背她,这一刻她却犹豫着,手指微微蜷缩,指腹摩挲着湿淋淋的袖口。 “不用了,别把你的衣服弄湿了。” 君行之眸色微沉,拽着她的手,有些强势地将她背到自己的背上,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步稳稳地走远。 魏沁雪看着他们的背影,胸口起伏,恼怒地捶了一下地面。 她旁边的贵女们连忙安慰,语气泛酸。 “沁雪,她是公主,向来欺负人欺负惯了,你还是别惹她了,免得下次她再打你。” “人家是天潢贵胄,我们不过是些臣子的女儿,像你刚才所说,我们的命在她眼里可能连只蚂蚁都不如。” “她现在就对我们说打即骂,以后还不知道要如何嚣张呢。” …… 大家三言两语地说得起来,越说越气愤,大有同仇敌忾之势。 很多人刚才都不在场,听她们这么说,不由也跟着气愤起来,渐渐引升为祁丹朱瞧不起官家子女,恶意欺辱。 林叶璧站在人群里,静静听了片刻,抬头看向魏沁雪。 她上前一步,温声道:“魏小姐,我刚才虽未听清你与公主具体说了什么,但后来你越说声音越大,我也断断续续地听了几句。” 魏沁雪心虚地抿了下唇,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林叶璧微微垂着眸子,声音没有起伏道:“刚才公主全程没有怎么开口说话,是你一直在大呼小叫,不但以下犯上,甚至还出言提及公主的母妃和陛下,公主气上心头,才会亲自教训了你,至于你落水的事,我看得清清楚楚,是你自己脚滑跌倒,并非殿下推你,反而是殿下好心,看你跌倒后立刻伸手去扶你,才会被你牵连落了水里。” 林叶璧声音不疾不缓,却掷地有声,足以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听清楚。 她出身名门世家,素来文雅端庄,虽不及祁丹朱美貌,也不及魏沁雪的才名,却是出名的行事稳妥,极有大家闺秀风范,她的话,大家都是信服的。 大家听到她的话,不由疑惑地看向魏沁雪。 魏沁雪脸色变了变,微微懊恼起来,她刚才兴致上头,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大了稍许,竟被林叶璧听了个大概。 林叶璧既然听到了,刚才跟她在一起的那几个贵女自然也听到了,她心虚地抬头望去。 那几名贵女看着她的目光都淡了淡,她们虽然也会妒忌祁丹朱,但绝不会因此罔顾黑白。 林叶璧继续道:“魏小姐,你口出狂言,有错在先,公主罚你也是应该,公主在你落水之时及时伸出援手,在我看来你应当感恩,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落水时吓糊涂了,你刚才说公主推你下水,实在与事实不符,据我所知,公主不识水性,她能在不识水性的情况下,毅然伸手救你,可见她不但未觉得你人轻命贱,甚至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你。” 大家听说事情的真相是这样,不由有些惊讶,刚才跟着一起阴阳怪气的人,忍不住羞愧地低下头去。 林叶璧举止有礼道:“希望魏小姐下次提及此事时多多注意,不要再混淆此事,免得让人以为你故意颠倒黑白,心术不正。” 魏沁雪先公然挑衅,落水被救之后,还故意上纲上线,只挑对自己有利的话说,其心不能谓之善,大家看她的目光不由变了变,刚才围着她的人,都讪讪地站了起来。 一阵冷风吹过,魏沁雪不自觉打了一个寒颤,觉得众人的目光火辣辣地落在自己的身上,犹如针刺。 她眸子转了转,连忙扯出一个尴尬地笑脸,佯装羞愧道:“刚才落水时太过惊险,我受了惊吓,眼花没有看清楚,看来是我误会公主了,等有机会我会亲自向公主道歉,多谢林姑娘告知我真相。” 林叶璧微微颔首,神色淡然。 孟九思站在不远处,错愕地听着,脑海里不自觉浮现起祁丹朱刚才唇畔那抹苍白的笑容,微微攥紧了拳头。 …… 君行之背着祁丹朱顺着湖边一步步往前走。 日暮渐落,天边一抹胭脂色,绯色余晖倒映在碧玉的湖泊里,如抹了胭脂的少女,雅致柔美。 别庄里的仆从们已经早早将路旁的烛灯点燃,烛光明明中,静美的湖泊远远看去如少女点缀的珍珠,夕阳余晖落在他们的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极长。 祁丹朱趴在君行之的背上,声音闷闷地低声道:“先生,你也觉得丹朱错了吗?” 君行之轻轻摇头,柔声道:“丹朱没错。” “为何。” 君行之看着两人黄昏下的倒影,声音低沉而轻柔,“因为我知道丹朱并非胡闹之人,丹朱定是痛了,才会如此。” 祁丹朱睫毛一颤,抓着君行之衣襟的手不自觉收紧,泪珠不受控制地从眼里夺眶而出。 她被魏沁雪冷言嘲讽的时候没有觉得委屈,落水的时候也没有觉得委屈,此刻委屈却都涌上了心头。 她将脸颊贴在君行之的背上,轻抿着嘴唇,没让自己发出半点声音,只有泪水如珠坠落。 君行之感觉衣襟上湿了一片,脚步轻顿了一下,然后便继续往前走,他没有多言,只是将祁丹朱背得更稳了一些。 长公主身边的贴身丫鬟红袖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她看着湿透的祁丹朱,神色担忧道:“殿下,长公主听说了您落水的事,已经叫了太医,太医马上就到,长公主说请您今夜就留在别庄里休息。” 祁丹朱不想让红袖看到自己哭过,没有抬头,只是将君行之抱紧了一些。 君行之对红袖道:“那就劳烦红袖姑娘了,顺便烦请长公主派人将四皇子送回宫。” “是,公子放心。”红袖含笑福了福。 祁丹朱低声道:“别告诉明长刚才发生的事。” 祁明长腿脚不好,因此听到喧哗声也没有过来,还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祁丹朱担心他知道后又要闹事。 “是,殿下,奴婢只告诉四殿下是长公主想留您在这里住一夜,不会说其他。” 红袖是在长公主身边伺候多年的人,为人机灵,处事圆滑,不用多说,便能明白主子们的心意。 祁丹朱轻点了下头,在未多言。 君行之将祁丹朱背进屋内,太医很快就赶了过来,小心翼翼地给祁丹朱检查过后,开了两副驱寒的汤药。 夜幕落下,星光点点,屋内点着烛灯,一片暖意融融。 祁丹朱泡过澡后,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躺在床上,床铺柔软温暖,衣服清爽整洁,可她还是无法忘记刚才在水中的踩空高,想起来依旧有些心悸,手指不自觉轻轻抓着身下的被子,这样才能让她觉得稍微踏实一些。 君行之坐在床边,拿着汤匙喂她喝药。 祁丹朱低垂着眉眼,乖乖将药一口一口喝下去。 君行之看着她柔声道:“别的小姑娘喝药的时候都嫌药苦,不肯轻易将药喝下去,不是吵着要蜜饯,就是吵着要人哄,你倒好,一声不吭,让喝就喝。” 他刚才闻过,这药比一般的汤药都苦,他本以为祁丹朱娇气,必定要折腾一番才肯喝,没想到她只是皱了皱眉,就一言不发地将药喝了下去。 祁丹朱笑了笑,自嘲道:“我身子弱,运气也不济,三天两头便要折腾病一场,喝药都喝习惯了,若每次都要人哄,估计大家都快被我烦死了。” 君行之又喂她喝了一口药,看着她喝药时不自觉微蹙的眉心问:“那苦也习惯了吗?” 祁丹朱动作微微顿了一下,苦笑道:“哪里会有人习惯苦,顶多习惯了接受苦罢了。” 君行之心脏狠狠拧了一下,他低头,不知从哪里变出一颗蜜饯塞进她的嘴里。 祁丹朱含着蜜饯,微微一愣。 君行之朝她眨了下眼睛,放下药碗道:“你以后习惯的事情要多加一样。” 祁丹朱嚼着嘴里的蜜饯,感觉甜味在自己嘴里一点点蔓延开,她怔愣着,干巴巴问:“习惯什么?” “习惯让我哄你。”君行之扶她躺下,给她掖了掖被子道:“以后你如果不想喝药,便让我来哄你,你如果觉得药苦,就跟我讨蜜饯。” 祁丹朱心尖颤了颤,抬眸看他。 “你日日跟我闹,我也不会觉得厌烦。”君行之勾唇,温柔地看着她,“若能撒个娇,就更好了。” 祁丹朱眸光闪动,浅浅弯起唇,扯着他的衣袖道:“我现在便要跟先生闹,先生今夜不许走,就留在这里陪我。” 君行之听着她娇蛮的语气,忍不住稍稍安心,他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微微有些迟疑。 祁丹面容仍有些虚弱,垂眸低声道:“先生陪陪我吧,我不想一个人呆在这里。” 她现在闭上眼睛就会想起刚才在冷水里的窒息感,还有那个飘雪的夜,她本来除了做噩梦的时候,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段往事,如今被魏沁雪提起,又无法遏制的想起。 她想有个人陪着她,让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如果那个人能是君行之,她会更好过一点。 君行之看着她苍白的面色,轻轻点了点头,柔声道:“好,你睡吧,我就在这儿守着你。” 祁丹朱莞尔,指着对面睡榻道:“先生今晚睡那里吧,让我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你。” 君行之看了一眼睡榻,轻轻颔首,将她的手放进被子里道:“现在时辰还早,我等你睡熟了就过去。” 祁丹朱含笑点头,安下心来,轻轻闭上了眼睛。 刚才的汤药里放了助眠的药材,她不一会儿就歪在枕头上睡了过去,只是睡得并不踏实,偶尔会像受惊一样不安地动两下,眉心轻轻蹙着。 君行之一直坐在旁边陪着她,每当她受惊的时候,就抬手隔着被子轻轻拍拍她的手,柔声安抚,让她即使在睡梦中也能感觉到他的陪伴,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直到她的眉心渐渐松开,沉沉地睡了过去,君行之才微微放心。 柔和的烛光映在祁丹朱的脸上,纤长的睫毛在她脸上遮下一小片阴影,她的面色比平时要苍白许多,柔嫩的脸颊透着几丝委屈。 君行之看着她苍白的面色,忍不住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眼眸黯了黯。 他后悔今天没有一直陪着祁丹朱,让她只离开短短一会儿,就出了这样的事。 他想起祁丹朱落水的事就忍不住后怕,早知如此,他定然不会离开她半刻。 夜渐渐深了,有君行之陪伴,祁丹朱这一觉睡得异常安稳,一夜无梦。 清晨的阳光照进屋内,窗外的鸟鸣声清脆地传进来,叽叽喳喳,欢快而愉悦。 祁丹朱缓缓睁开眼睛,微微侧过头去,第一眼就看到了君行之。 君行之趴在床边,闭着眼睛,正在安睡。 她抬头望去,对面的睡榻整洁如初,君行之没有过去睡,就留在这里守了她一夜。 祁丹朱心中划过一道暖流,她垂下眸子,静静地看着君行之,初晨的阳光落在君行之的面上,冷峻的轮廓看起来静谧而美好。 她抬手轻轻触碰君行之高挺的鼻梁,弯起唇无声地笑了笑。 她想,下次魏沁雪再说她没人疼的时候,她或许有了一点点底气可以反驳。 第60章 锦帝的恩宠 乾安宫里, 白鹤鎏金香炉放在桌案上,云雾缭绕,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 白色的烟雾仿佛无形的触手, 围绕在祁丹朱的周围, 殿内安安静静,她低垂着眉眼跪在地上, 跪姿端正。 锦帝坐在龙椅上批阅着手里的奏章, 神色认真严谨,似乎正在思考正事。 祁丹朱跪在殿下,龙涎香依旧丝丝缕缕的飘着,不知过了多久,双腿微微发麻, 忍不住轻轻挪动了一下。 她昨日落水后受了些风寒, 虽然睡了一觉之后好多了,但手脚依旧有些无力, 她今早回宫后就被锦帝召了过来, 一直跪到现在,锦帝一言未发,一直在处理手里的奏折。 冗长的沉默过后, 锦帝终于将最后一本奏折批阅好, 放到一旁。 他捏了捏眉心,抬头看到祁丹朱跪在殿下, 笑道:“瞧朕这记性,丹朱怎么还跪在这里?快起来。” 他转头看向殿内的太监,似真似假地训斥道:“朕批阅奏章太过专注忘了时辰,你们这些奴才怎么也不提醒朕一下,赶紧赐坐!” 祁丹朱笑了笑, 谢恩后站起来道:“父皇为国事操劳,丹朱多跪一会儿不碍事的,哪里敢打扰父皇。” “丹朱这么说就不对了,你是朕的掌上明珠,在朕心里你跟国事一样重要,朕哪里舍得让你跪如此之久。” 祁丹朱微微弯着唇,在椅子上坐下,低眉垂目,看起来很是温驯。 锦帝喝了口茶,状似无意道:“朕听说昨日丹朱跟相府嫡女在长公主别庄里发生争执,一起落水了?” “嗯,是有这么回事。”祁丹朱嘟了下唇,一脸憨态可掬地道:“父皇,魏沁雪屡次挑衅儿臣,还当众离间儿臣与您的父女之情,所以儿臣才忍不住发怒打了她,此事若传扬开来,后果不堪设想,,只是没想到儿臣一时不察,竟然不小心跟她一块落了水。” 锦帝既然有此一问,便是早就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她还不如坦坦白白说得一清二楚,不要有丝毫隐瞒。 “做得好。”锦帝放下茶杯,一脸严肃道:“朕与丹朱父女情深,岂容他人诋毁?” 祁丹朱笑了笑,一副乖顺的模样。 她知道那日她若是不反驳魏沁雪,锦帝现在得知此事,恐怕会更生气。 “魏家嫡女都跟你说什么了?”锦帝声音微沉问。 即使是他,对当天的事也只知道一个大概,没有人知道魏沁雪那天具体都说了什么。 祁丹朱面色不变道:“她妒忌儿臣,所以胡言乱语,没有一句话可信,当不得真。” 锦帝意味不明地看着她,打量片刻,笑道:“只要丹朱心里向着父皇,不听旁人胡乱编排的流言蜚语,便无人破坏得了我们的父女之情。” 祁丹朱笑容温婉,“那是自然,儿臣自当只听父皇的。” 锦帝满意地笑了笑,语气关切道:“丹朱今日身体感觉如何?落水后可有不适的地方?” 祁丹朱摇了摇头,笑道:“昨日姑母已让太医给儿臣检查过,没有大碍,休息几日便好了。” “还是你姑母细心,如此朕就放心了。”锦帝摸了摸胡子,满意笑道:“丹朱此次表现都不错。” 祁丹朱露出几分得意的模样,志得意满地翘着唇角,似乎为锦帝的夸奖而感到开心。 锦帝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现在时辰还早,想必丹朱还没吃早饭吧?来人,赏。” 宫女端着一碗红豆羹走了上来,隔着远远的便能闻到浓郁的红豆香。 祁丹朱垂下眼帘,轻轻咽了一下口水。 锦帝语气关怀,“朕猜丹朱应该还未吃早饭,便让人提前准备了这红豆羹,快尝尝味道。” 祁丹朱看着白瓷碗里的红豆,神色不变,她摸了摸早已吃饱的肚子,轻轻一笑道:“多谢父皇,丹朱正好饿了。” 锦帝含笑,声音不辨喜怒道:“你从小身子便弱,不能饿太久,否则便要病上一场,因为这个原因,你母妃照顾起你来格外精细,从你出生后,她几乎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你的身上,连你二皇兄和明长都分不去半分。” “劳父皇和母妃操心了。”祁丹朱目光含笑,眼底却有几分薄凉。 锦帝既然知道她不按时吃东西,身子便会受不住,又怎么会不知道,她必然是吃过早饭才有力气回宫的。 锦帝目光慈爱,“快吃吧,过一会儿红豆羹该凉了。” “是。”祁丹朱接过白瓷碗,拿起汤匙舀了一勺,将粘稠的红豆羹慢慢吃了下去。 红豆羹里的红豆煮得过于软糯,吃起来有些黏泞的甜味,她不由轻轻皱了皱眉。 锦帝声音关切问:“味道如何?可还合你的口味?” 祁丹朱又舀了一大勺红豆羹吃下去,笑着回答道:“父皇赏赐之物,自然是好吃的。” “那就好。”锦帝依旧笑容满面。 殿内伺候的太监和宫女们听到他们的对话,无不在心里感叹,陛下果然最疼爱九公主。 这普天之下,除了九公主,还有谁能在这乾安宫里吃早饭?也就只有九公主不但能坐在这里吃早饭,还能得到陛下的嘘寒问暖。 他们忍不住心生羡慕,就九公主现在这份待遇,还是在她闯了大祸后的待遇,着实是恩宠有加,让人羡慕。 祁丹朱将整整一碗红豆羹都吃了下去,才用绣帕擦了擦嘴,站起来告退。 锦帝面容带笑,叮嘱道:“回去好好休息,魏家嫡女的事虽然现在外面传言纷纷,但是你不用担心,后面的事朕都会处理好的。” “是。” 祁丹朱含笑走出乾安殿,乾安殿外阳光大好,太阳高悬于蔚蓝的天空上,热辣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大地上。 祁丹朱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待走出乾安宫的范围,她面上的笑容迅速淡去,眉头拧紧。 她不动声色地加快了脚步,裙诀翻飞地往前走。 习绿和青枚一步不落地跟在她身后,面色紧张,看着她的背影,目光复杂,欲言又止。 穿过漫长的长廊,走过拐角,来到月门时,祁丹朱倏然停住脚步,她伸手扶住雕花墙壁,眼前的景致变得扭曲昏花,她粗喘了两声,体力不支地软倒下去。 “殿下!您没事吧?”习绿和青枚慌忙跑到她身旁,异口同声地焦急唤道。 她们两个围在祁丹朱身边,一个给祁丹朱抚背,一个试图将祁丹朱扶起来。 祁丹朱抖着唇,面色苍白,呼吸急促,她拿着帕子的手攥紧了胸前的领口。 习绿眉头拧紧,给祁丹朱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祁丹朱面色白的几乎透明,唇上一点血色也没有。 汗珠从祁丹朱的额头上滚落,她呼吸越来越急促。 青枚和习绿努力将她搀扶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她脚步虚无,眼前黑影晃动,脚下一软,彻底晕了过去。 习绿面色一变,连忙伸手扶住她,对青枚沉声道:“快去请御医。” 青枚面色焦急地点点头,转身就走。 习绿想了想,开口叫住她,低声叮嘱道:“不可声张。” 青枚侧头,看着面色苍白的祁丹朱,咬紧下唇,点了点头,脚步匆匆地朝着太医院的方向跑了过去。 她一边跑,眼泪一边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祁丹朱从生下来就对红豆过敏。 她吃过红豆之后,轻则晕眩,全身起小红疹,重则呼吸困难,甚至会晕厥,有生命危险。 她刚才吃了那么多红豆羹,现在自然不会好过。 一向对她宠爱有加的锦帝,又怎么会在明知她对红豆过敏的情况,还故意赏赐给她红豆羹呢? 所以此事,不能声张。 …… 祁丹朱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白嫩的手臂上已经泛起了红疹,脖颈也有稀疏的几个红点,不痒不痛,只是头还有些晕。 她知道自己的情况,对这些红疹也熟悉无比,未来几天她不能出去吹风,不然红疹会越来越多。 她在心里默叹了一声,抬头望去。 她不知昏睡了多久,夜色已经落了下来,屋内烛光明亮,柳太医正站在桌前收拾药箱,他面容和善,双鬓已白,正皱着一张脸,看起来苦大仇深。 祁丹朱慢慢坐起身,看他如此愁眉苦脸,不由轻笑了一声。 柳太医闻声回头,见她醒了,也不行礼,直接问:“殿下这次又因何误吃了红豆?” 祁丹朱拨了拨耳边的碎发,语气轻快地随口道:“我今日忽然想吃宫外的烧饼,回宫的时候便让人买了几个回来,没想到烧饼是红豆馅的,我吃完了才反应过来,那烧饼味道倒是不错,只是麻烦柳太医又为我跑一趟了。” “贪嘴!”柳太医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语气有些严厉道:“我就算一天往你这跑十趟都没有关系,但你吃一次红豆便伤一次身体,怎能不好好注意?” 祁丹朱吐了吐舌头,虚心受教道:“我一时不察。” “还有!我说过多少次了,你要放松心情,不要胡思乱想,多注意休息,可你为什么就是不听?”柳太医忍不住越说越气,嘀咕道:“也不知道你这公主的日子是怎么过的,明明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可每次给你把脉,脉象总显示你忧思过度、思虑过重,你这身体总也不见起色,老夫真不知道你小脑袋瓜里整天在想什么。” 祁丹朱垂眸,浅笑了一下。 柳太医看着她,无奈叹息了一声,苦口婆心道:“殿下,您尚未足月便出生,身子本就弱,经不起折腾,可您这些年来大病小灾不断,您总不知爱惜自己,如此下去可怎生是好?老夫就是有灵丹妙药也没有用呀。” 祁丹朱当初还在柔妃肚子里的时候,就是他在照看,他当初亲眼看到柔妃吃了很多苦头,才千辛万苦地生下祁丹朱。 祁丹朱出生后,这些年来也是他在看顾,每次有什么病痛都是他前来诊治。 当年祁丹朱被歹人割了手腕,九死一生才保住了性命,从此以后元气大伤,身子总比旁人弱些。 她这样的身体,要好生休养才可福寿绵长,可他每次好不容易给她调养的差不多了,没多久她就又将自己折腾病了,如此反复,他属实无奈。 祁丹朱面色依旧苍白,虚弱地笑了一下,道:“您放心,丹朱以后一定多多注意。” 柳太医忍不住摇头,恨铁不成钢道:“你每次都这么说,没有一次做到的。” 青枚看着强颜欢笑的祁丹朱,低头站在一旁,眼眶忍不住红了起来,委屈地瘪了瘪嘴。 这又哪里是她们殿下想做就能做到的。 柳太医一边将桌上的瓶瓶罐罐放到药箱里,一边忍不住嘀咕,“你这性子,也不知道是不是随了你母妃,你母妃当年刚进宫的时候,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整天都郁郁寡欢,身体弱得差点保不住你,我几次将你和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勉强用药吊着她的命,以她那个时候的状况,根本就不适合生下你,可是她性子倔,说你若没了,她就也不活了。” “陛下给我下了命令,说我若保不住你们母女的命,就一起给你们陪葬,我那个时候年轻,怕啊!每天提心吊胆地守着你母妃,睡觉都会惊醒,如此挨了几个月,你才好不容易顺利生了下来,你生下来后,我依旧没闲着,你们母女俩,一个身子娇弱,一个多灾多难,没一个能让我闲着。” 祁丹朱静静地听着他说起往事,微笑道:“您是好人。” 柳太医轻轻摇头,声音惋惜道:“可惜我还是救不了你母妃,你母妃过世前那段日子其实身体已经不行了,积郁成疾,药石无灵……” 他想起往事,忍不住叹息一声:“我以前对你母妃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让她想开点,说得我自己都觉得烦了,可我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我让她想开什么,我是大夫,却根本不知道她的病因在何处,因何而愁。” 祁丹朱垂眸,轻声道:“人生在世,总有人力所不能及之事,您不必自责。” 柳太医看向她,沉声道:“你现在也跟你母妃一样,思虑过重,造成气血不畅,老夫真的不想让你走你母妃的老路。” 祁丹朱知道他兜兜转转说了这么多,是想要劝自己,抬眸郑重道:“您放心,不会的,我保证。” 她不求死,只求活。 柳太医点头,这才放心了一些,想叮嘱一下注意事项,想了想,摆手道:“算了,你都过敏这么多次了,估计我不说,你也知道都需要注意什么了,我就不反复唠叨了。” 祁丹朱靠在软枕上,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 “行了,老夫回去了。” “您慢走。” 习绿走过去引路,声音微涩道:“柳太医,奴婢送您出去。” 柳太医走后,祁丹朱躺回床上,疲惫地闭着眼道:“若明长问起,便用同个理由回复。” “……是。”青枚吸了下鼻子,低声应道。 窗外的月亮挂在柳梢上,屋内静悄悄的,祁丹朱支撑不住,又昏睡了过去。 三日后,祁丹朱身子好了一些,勉强能从床上坐了起来。 锦帝听到消息,新的赏赐又到了,那日锦帝赏了一碗红豆羹,今日锦帝赏了三块红豆糕,红豆糕夹杂在一堆各种口味的糕点里,说是锦帝听说祁丹朱病了,赏赐给祁丹朱补身体的。 实在有些可笑,祁丹朱坐在镜子前,看着自己苍白的面色,忍不住笑了一下。 青枚气红了眼睛,看了一眼传旨的张全,上前一步道:“殿下,柳太医叮嘱过,您这几日需要注意饮食,应该吃清淡的食物。” 张全连忙谄媚道:“陛下关心公主,自然知道公主这几日的饮食需要清淡一些,所以陛下早就叮嘱过御厨们了,这些糕点都是少油少糖,全是用清淡的食物所做,例如鲜花、红豆、糯米……这些对公主身体无害的东西。” 青枚气得说不出话,咬牙看着那些红豆糕,替公主感到难过。 祁丹朱浅笑了一下,拿起红豆糕看了看,慢慢放进嘴里,“告诉父皇,我很喜欢。” “是。”张全领了赏钱,眉开眼笑地走了出去。 青枚看着祁丹朱将红豆糕一口一口吃下,眼泪没忍住从眼眶里流了出来,她用手背擦了一下,偷偷背过身去。 陛下是在用这种方法处罚公主,因为魏沁雪的事,故意惩罚公主。 可是那天她虽然不在,却也知道是魏沁雪先欺负到公主头上,公主才会打了魏沁雪,陛下着实是不讲理,不问对错,只知道惩罚公主。 祁明长推着轮椅从屋外走了进来,声音比平时要低沉一些,“阿姊,我听说父皇又赐了你不少精致的糕点,我正好馋了,想来跟你蹭几块红豆糕。” 祁丹朱动作微顿,从镜子里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突然来了,手里的红豆糕想藏也来不及。 祁丹朱抿了抿唇,继续吃着红豆糕,尽量语气轻快道:“别的东西我都能跟你分,可这红豆糕是父皇单独赏赐给我的,我不给。” 祁明长促狭地笑了一下,看着她道:“阿姊,别那么小气嘛,你将剩下的红豆糕都给我,我用桂花糕跟你换。” 祁丹朱错开眼,将嘴里的红豆糕咽下去,口齿不清道:“你想吃让嬷嬷给你做,父皇赏给我的红豆糕只有三块,我一块也舍不得分你。” 祁明长看着她虚弱的面色,忽然笑了起来,寂静的室内都是他的笑声,屋内的宫婢们都低下头去,不敢看他。 他笑了许久,指着祁丹朱,笑地眼角噙泪,“阿姊,你好生小气。” 祁丹朱慢条斯理地将三块红豆糕吃完,风轻云淡道:“明长,阿姊想休息了,你回去吧。” 三块红豆糕下肚,她已经逐渐难受起来,祁明长再待下去,她可能就要在他面前发病了。 祁明长没有动,他笑过之后倏然安静下来,微微抬着头看着窗外,似乎正在出神。 屋外的阳光被窗前的树挡住,在屋内投下一片阴影,他整个人半遮在阴影里,让人分辨不清神色。 祁丹朱见他久久不言,手指在桌上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两下,又唤了一声:“明长……” 祁明长缓缓开口,也许是因为刚才笑得太久、太大声,所以声音显得有些嘶哑,“阿姊,我听说,魏沁雪说父皇因为你害的我残废,所以迁怒于你?” 祁丹朱抿了下唇,轻轻皱眉。 祁明长短促地笑了一声,眼神却有几分阴郁,“可笑至极。” 他似乎觉得这十分可笑,又自己一个人大笑了两声,笑声在寂静的屋内显得突兀而刺耳。 他指着外面的宫墙,笑道:“这碧瓦红砖的高墙里藏着太多秘密,外面的人只窥探到一二,便自以为知道到了全部,可他们却不知,就算是这高墙内的人,也是这个知其一,那个知其二,真正了解全部真相的又有几个呢?” 祁丹朱眸色微动,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微微抿紧了没有血色的唇。 祁明长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冷声道:“这世上有太多不知真相却自以为是的人,魏沁雪也是其中一个罢了。” 祁丹朱伸手按了按有些眩晕的额角,问:“明长,你真的喜欢魏沁雪吗?” 祁明长提起魏沁雪的时候,她从祁明长的语气里感觉不到丝毫爱意。 祁明长淡淡道:“想娶她而已,谈不上喜欢,不过,我现在已经开始有些讨厌她了。” 祁丹朱蹙眉,不轻不重地说:“明长,我希望你能娶你心悦的人。” 祁明长沉默片刻,挑了挑眉,忽而不正经起来,揶揄笑道:“你连块红豆糕都不舍得给我,我才不听你的呢。” 祁丹朱一愣。 祁明长的目光从她苍白的面上掠过,推着轮椅往外走,声音张扬道:“阿姊如此狠心,我只好去找嬷嬷给我做红豆糕喽!” “习绿,你去送送他。” 祁丹朱靠在门边,目送他走远,才支撑不住地弯下腰去。 冷汗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淌落,她咬紧了下唇,没有发出一点声。 青枚急忙让人将她扶去床上,自己赶紧跑出去找太医,屋内乱成一团。 屋外阳光有些刺眼,祁明长抬手遮了一下,眼睛冷冷瞥着习绿道:“别忘记母妃生前的嘱托,保护好阿姊。” “是。”习绿低头颔首。 祁明长听着屋内传来的惊慌吵闹声,轻轻闭了闭眼,眉宇间漫过阴霾。 第61章 出宫见先生 祁丹朱将三块红豆糕吃下去, 又被柳太医气愤难平地念叨了几日,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 柳太医这次气急,坚决不允许她再出门, 也不允许她胡乱吃东西, 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她吃的每一道食物, 都要经过柳太医的严格检查才能入口。 她被柳太医看管起来, 在宫里足足多休养了半个月,待身子彻底好起来后,柳太医才终于松了口,允许她出宫。 这半个月祁明长来了几次,祁丹朱隔着纱帘陪他说了会儿话, 就谎称乏了, 没让他看到自己起红疹的模样。 祁芙薇也来看望了她两回,软声关切, 温声问候, 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 祁明毓虽然人没有来,却让人送来了不少润肤膏,祁丹朱看都没看就让人给他送了回去, 一概未要。 宫外的人只知道祁丹朱自那天落水之后便病倒了, 连床都起不来,大家都以为她是受了风寒, 议论纷纷,有的人帮着她说话,有的人帮着魏沁雪说话,各种传言都有,谁也不知道她和魏沁雪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魏沁雪也在家休养了数日, 至于她是真病,还是看祁丹朱病了,所以不得不假病,祁丹朱就不得而知了 祁丹朱近来在宫里养病,整日昏昏沉沉,睡醒了吃,吃完就睡,不用思考那么多事,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只是时间越久,她越有些想念君行之,惦记着想去太傅府看看君行之门前的玉兰花开没开。 祁丹朱正靠在美人榻上想着玉兰花开了几瓣,青枚喜气洋洋地迈步走了进来。 她一扫前几日的烦闷,语气有些兴奋道:“殿下,今日陛下在朝堂上训斥了丞相大人!还贬了两位丞相大人的门生!” 祁丹朱听着她兴奋的声音,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父皇训斥魏相,你这么开心做什么?” “大家都说陛下是故意惩罚丞相,在给您出气。”青枚沉浸在开心里,忍不住笑了笑,“看来陛下心里还是疼爱公主的。” 祁丹朱闻言,未置可否地淡漠一笑,神色疏冷。 青枚像吃的定心丸一样兴奋,一个人自顾自地说着,开心得手舞足蹈,连声音都比近日轻快了不少。 祁丹朱知道她是替自己高兴,便没有阻止,一直默默听着,最后还是习绿实在被她吵得耳朵疼,忍不住开口道:“青枚,殿下到时候喝药了,小厨房的药差不多快煮好了,你去端来。” 青枚连声应下,蹦蹦跳跳地走了出去,离开的时候,祁丹朱还能听到她轻快地脚步声。 祁丹朱无奈地笑了笑,随手拿起旁边的书册翻看了两页。 屋内重新安静下来,香炉里传出丝丝缕缕的青烟。 习绿拿着香箸往香炉里添置香料,轻声道:“陛下处置丞相大人的事,殿下怎么看?” 祁丹朱目光停留在书册上,讥讽地扯了下嘴角,声音淡漠道:“终归不会是为了我。” 习绿轻轻皱眉,眼中疑惑不解,“奴婢有些想不通,陛下为何要在这时候突然训斥魏相?” 祁丹朱放下手里的书,认真思考了片刻,分析道:“魏相前段时间因为破获沂临县的粮食案大出风头,最近在民间的声望颇高,大家都说他明察秋毫,是为民请愿的青天大老爷,有他在,再不愁无人替百姓做主。” 习绿依旧疑惑,“朝中有为民请命的好官,陛下难道不该开心吗?” “有好官当然开心,但有民声超过皇帝的好官就不开心了。”祁丹朱乌黑的眸子看着屋外的瓷砖红瓦,慢悠悠道:“魏相若是青天,陛下这个被吴赤东等人诓骗的天子又成了什么?” 习绿露出恍然大悟之色,魏相虽然是近期才替沂临县查明了真相,但粮草被烧的事其实早就发生了,在此之前,锦帝作为皇帝却对此一无所知,相较之下,锦帝这位被瞒天过海的皇帝就显得有些无能了。 祁丹朱眸色微凉,不咸不淡道:“想在咱们陛下手底下做好官,需得明白,再大永远不能大过天去。” 习绿想通其中关窍,拧眉道:“如今想来,魏相在朝廷中为官多年,应早知陛下的心性,他这些年来一直谨小慎微,从不结党营私,在朝廷中与其说是权倾朝野的丞相,不如说是这次如果不是魏沁雪当众承诺会查明此事,他恐怕不会插手这桩案子。” 祁丹朱微微垂眸,鸦青色的长睫倾覆下来,声音莫测道:“他若有心,自然会查,他若无心,案子送上门也不会查。” 习绿想了想,继续问出自己的疑问:“殿下,您说陛下为何会让孟九思做右翼将军啊?” 祁丹朱抬手按了按眉心,“沂临县案看似只是一桩粮草案,却说明了许多背后隐藏的问题,边关粮草被烧,如此大事吴赤东竟然都能瞒天过海,让陛下对此一无所知,可见陛下对边关的掌控力已经不足,山高皇帝远,陛下应该已经察觉到边关的情况隐隐超出了他的掌控,有失控的趋势,军权对君王来说异常敏感,陛下不可能不警惕,当然要采取行动。” “那为何偏偏选中了孟九思?” “吴赤东能够瞒天过海,绝对不是他一个人可以做到的,极有可能其他人也牵连其中,官官相护,所以陛下需要一位跟其他将领没有牵扯的新人坐上这个位置,将军权逐渐收拢,掌握到自己手中,换句话说,陛下只是需要一个坐在右翼将军位置上的傀儡,至于为什么是孟九思……” 祁丹朱轻轻挑眉道:“孟九思是一位文弱书生,即使坐上右翼将军的位置也无法服众,他唯一能依靠的就是陛下,所以极容易掌握,可是沈关山想让自己的儿子做右翼将军,他态度强硬,几乎是势在必得,陛下如果随便挑选一个人做右翼将军,沈关山的人必定不服,很有可能会闹事,只有孟怀古的儿子坐上这个位置,他们才不敢闹,与其说是陛下挑选了孟九思,不如说陛下是逼迫孟怀古出来抗衡沈关山,孟怀古本是文臣,如今孟九思为了武将,文武两边都脱不了干系。” 祁丹朱顿了顿道:“之前朝堂上,文有魏闵德,武有沈关山,如今陛下逼迫孟怀古出山,在文武两边各横插一杠,形成三足鼎立之势,稳固朝堂。” 习绿忍不住错愕,半晌感叹了一句,“陛下机关算尽,朝堂上风云变幻,转瞬局面就大有不同。” 祁丹朱说了这么久,似乎有些累了,清澈的眸子一动不动地低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有长睫偶尔动一下。 习绿添置完熏香,抬头见她苍白着一张小脸,盖着白色的绒毯窝在美人榻上,一副蔫蔫的模样,似是又有些昏昏欲睡。 习绿忍不住道:“殿下,您身上的红疹差不多都好了,要不你出去逛一逛?算起来您也好些日子没有看到君公子了。” 她总觉得祁丹朱最近在屋里呆久了,整个人都有些无精打采的,想让祁丹朱出去溜达一下,说不定人也能快活轻松一些。 “是十七天没有看到先生了。”祁丹朱说起君行之,眼底终于浮现了些许笑意,“明日一早我们便出宫。” 习绿愣了一下,这些天祁丹朱从未提过君行之,她还以为祁丹朱早就将君行之忘到脑后了,没想到祁丹朱竟然记得这样清楚。 她微微蹙眉,欲言又止地看着祁丹朱,见祁丹朱眉眼弯弯的模样,终究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翌日清晨,祁丹朱精神奕奕地爬起来,梳洗过后坐到镜前,拿出胭脂盒,在脸上薄薄地抹了些胭脂,将病容遮住,拿了对碧玉耳环戴到白嫩的耳朵上。 青枚伫立在她身后,一边给她戴发钗,一边感叹道:“还好那些红疹没有在殿下身上留下印迹,殿下的肌肤嫩白无暇,若留下印迹就可惜了。” 祁丹朱的肌肤又嫩又滑,如白瓷一般,幸好现在已经恢复如初,否则白玉有瑕,就令人遗憾了。 祁丹朱在唇上细细地涂上嫣红的口脂,抿了抿唇问:“可还能看出病容?” 青枚端详了两眼,笑道:“殿下天生丽质,身子已经大好,涂上胭脂之后,更是艳若桃李,丝毫看不出病了这么多日。” 祁丹朱无奈,“你这张嘴,我就算找朵野花插在头顶,你也能给我夸上天去。” 青枚笑了笑道:“奴婢说得都是实话。” 祁丹朱笑了笑,抬手扶了下掠云鬓,打量着镜中的自己,见看不出病容,才稍稍放心。 她带着人往宫外走,一路上看到路过的宫女们都忙忙碌碌,一副匆忙的模样,她忍不住问习绿,“最近宫中有什么事吗?” 现在既不是节日,宫里也没有什么喜庆事,祁潭湘和沈厚虽然定下了婚约,但良辰吉日选在了夏初,那个时候宫中才会开始准备他们婚礼的事,应该不会这么早就开始准备。 习绿低头回答道:“殿下,听说最近塞外使臣来访,陛下下令要热情招待他们,所以宫人们才如此忙碌。” 祁丹朱点了点头,以前也经常有使臣到访,她对此见怪不怪,了解之后就再未多问。 她从长廊中走过,裙摆轻扬,倩影娇美。 不远处一名男子双手抱胸站在墙边,看着她挑了挑眉问:“那就是九公主?” 他眉毛漆黑,头上束着草辫,草辫并拢在脑后,下颌蓄着胡须,一身藩邦打扮,眼睛如深林中觅食的苍鹰,深邃幽暗,耳朵上戴着鱼骨耳饰,与红砖碧瓦的皇宫格格不入。 他身侧的人看了祁丹朱一眼,恭敬回道:“乌亥里王子,那位女子正是九公主,听说她前几天一直在宫里养病,今日应当是好了。” 乌亥里眯了眯眼睛,脑海里浮现起刚刚匆匆而过的那张明艳卓绝的脸,若有所思地勾了勾唇。 塞外女子豪爽奔放,中原女子温柔似水,可刚才那位九公主,他虽然只匆匆看了一眼,却也能看出她既有塞外女子的张扬豪爽,也有中原女子的眉目温柔,盈盈动人。 “祁丹朱……”他低声呢喃着祁丹朱的名字,轻轻摸了摸下巴,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 祁丹朱脸上扬着明媚的笑容,大步走进太傅府,一路走路带风,丝毫不见病容。 她看着太傅府里熟悉的景致,一扫连日来的病郁之气,心情大好。 杂草很好看嘛!虫鸣声也很好听嘛!别致!优雅!很不错! 太傅府的一景一物都变得极其顺眼,她路过竹林的时候忍不住深呼吸了两下,走过破败的石桥,来到正厅。 姜仁扈坐在门前的席居上品茗,一边喝茶一边研究面前的棋局,雅韵十足。 他看到祁丹朱走过来,哼笑了一声:“臭丫头,你一连消失这么多天,连个消息都没有,知不知道行之有多担心你?” 祁丹朱甜笑着坐到他对面,随手拿了颗棋子在指间把玩,“难道只有先生担心我,师公就不担心我吗?” 姜仁扈没好气地抬手拍了一下她的头顶,口是心非道:“我才不担心你这个没良心的臭丫头。” 祁丹朱莞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几下手里的棋子,故作深沉道:“丹朱亲人无几,亲缘淡薄,本以为有了先生和师公后,在这世上终于多了两位可以牵挂的人,没想到只是丹朱自作多情,师公根本就不惦念丹朱,丹朱好生伤心。” 她低垂着眉眼,轻轻叹了一口气,看起来伤心又难过。 姜仁扈愣了愣,神色慌张起来,“臭丫头,老夫不是那个意思,老夫就是随口一说……” 祁丹朱拍了拍手站起来,语气依旧伤心地道:“既然师公不惦记我,那丹朱便走了。” 姜仁扈慌张站起来,“诶……不是……” 祁丹朱翘着唇角,佯装离开的架势道:“今日是三月二十八,故太子生辰,皇后娘娘亲手做了观音饼分发给各宫,为故太子祈福,我得了两个,本来想分您一个,您既然如此嫌弃我,那便算了。” 陈皇后虽然不喜欢她,但这种分发到各宫的东西,也不会刻意缺了她的那份。 姜仁扈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皇后娘娘亲手做的观音饼,可遇而不可求,老夫想尝尝。” 祁丹朱勾唇,做势继续往前走。 姜仁扈连忙拦住她,满脸笑容道:“丹朱,那个……额……” 老头子脸皮薄,踌躇半天都不知如何开口。 祁丹朱笑了笑,双手抱胸看着他,故作不知问:“师公何事?” “咳……”姜仁扈面露窘迫,忍不住睨了她一眼,“赶紧拿来!” 祁丹朱扬眉,拿出观音饼轻轻晃了晃,“有何好处?” 姜仁扈眼睛跟着观音饼转,“你想要何好处?” 祁丹朱想了想道:“我自拜师以来,还从未跟师公一道出去喝过茶,不如哪天,师祖便陪我出去喝茶如何?” 姜仁扈目光紧紧盯着观音饼,舍不得离开,胡乱点头答应下来。 祁丹朱莞尔,眼中闪过促狭笑意,还是不肯将观音饼给他,问:“师公这些日子可曾惦记过我?” “惦记!”姜仁扈没好气道:“我早去问过柳太医你的身体状况了。” 祁丹朱终于满意了,将观音饼递给他,蹦蹦跳跳地走远。 姜仁扈无奈笑了笑,低头闻了闻手里香喷喷的观音饼,却舍不得吃,一直拿在手里仔仔细细地看。 他看了许久,才坐回棋盘前,低头看到棋局却是一愣,眼中闪过诧异。 刚才他研究了许久都不曾解开的棋局,祁丹朱刚才随手放下一子,竟然就这样迎刃而解了。 …… 屋内阳光正好,君行之低头看着面前的史书,手指翻过书页,忽觉眼前一黑,一双柔软的小手盖在了他的眼睛上。 他微微一愣,坐着没动。 祁丹朱声音调皮又轻快地响起,“先生猜猜我是谁?” 微风吹过,窗外的树叶簌簌作响,清浅的花香飘了进来,萦绕在君行之的鼻间。 君行之淡淡道:“世上只有一人会唤我为先生。” 祁丹朱反应过来,懊恼地吐了下舌,也不在意,继续捂着君行之的眼睛,刻意压低声音问:“是谁呀?” 她喜欢听君行之唤她的名字。 君行之沉默片刻,轻声低喃:“丹朱……” 祁丹朱娇笑一声,松开了手。 君行之张开眼睛,祁丹朱站在明媚阳光下,看着他盈盈而笑,五官柔美秀丽,笑起来的时候桃花眸莹润动人。 君行之乌眸闪烁了两下,低头继续看书。 祁丹朱一愣,微微蹙眉,“科举已经结束了,先生为何还如此用心读书?” 君行之手指翻动书页,“我读书不只是为了科举。” 他的声音跟往常不一样,平平淡淡,甚至有些冷淡。 祁丹朱疑惑地看了他一会儿,弯唇坐到他对面,手托腮看着他,嘴角挂着甜甜地笑,“先生生气了?” 君行之垂着眸子,抿了下唇,“没有。” 祁丹朱笑了笑,自顾自道:“先生若不是生气,便是挂念我,所以恼我了。” 君行之看书的动作微微一凝。 “先生若是生气……”祁丹朱眼睛转了转,含笑将手伸到他面前,“就打我手板!” 君行之微怔,看着眼下白嫩的手心,眸子闪动了一下。 他眉宇间的冰雪融化,抬头看向祁丹朱,无奈露出浅笑。 祁丹朱见他笑了立即收回手,将手心藏进袖子里,笑盈盈道:“先生笑了便好。” 君行之挑眉,瞥着她藏进袖子里的手道:“不是说让我打你手心么,怎么将手收回去了?” 祁丹朱蛮不讲理地娇嗔道:“先生才不舍得打我呢。” 君行之故意道:“谁说我舍不得?你再将手伸一会儿,说不定我就打了。” 祁丹朱弯唇,“先生才不会呢。” 君行之放下书,眉目不自觉流露出些许宠溺,低声解释道:“我未怪你,只是发现……你若不出宫,我便连进宫看望你的资格都没有罢了。” 一道宫墙就能将他们阻隔在两边,他在宫墙外,她在宫墙内,他进不去,她如果不出来,他想见她一面便难于登天。 他第一次意识到他们的距离是那样遥远。 祁丹朱诧异地看着他,愣了片刻,声音微涩道:“先生既然进不去那森严的宫廷,不如便将我从宫墙之中带出来。” 君行之抬眸,阳光透过轩窗照进屋内,茫茫光晕落在祁丹朱的脸上,让他看不清祁丹朱脸上的表情。 “如何带出来?”他问。 祁丹朱没有回答,似乎在笑,又似乎未笑,眼底糅杂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她转过头,在桌子上随手拿了一个石榴。 君行之定睛看着她耳后一处问:“你左边耳朵后面怎么有两个红点?” 他跟宫外的人一样,只知道祁丹朱病了几日,还以为她是因为那日落水受了风寒。 祁丹朱一愣,下意识伸手捂住耳后,顿了一下,才回过头若无其事道:“可能是虫子咬的吧。” 她心中懊恼,因为看不到耳后的位置,所以不知道那里还有两个红点未褪,早知道她就穿一件高领的衣服了。 君行之不疑有他,被她糊弄了过去。 祁丹朱将剩下的那个观音饼拿出来,推到君行之面前道:“这是皇后娘娘为太子做的,先生尝尝味道。” “太子?”君行之听到这个陌生的称呼微微愣了一下。 “嗯,今日是太子的生辰。”祁丹朱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道:“三月二十八,是个好日子。” 君行之迟疑地拿起桌上的观音饼,轻轻咬了一口,点头道:“很好吃。” 观音饼虽然已经凉了,但味道香美,唇齿留香,模样也做的精细,一看做饼之人就耗费了不少的心神。 祁丹朱道:“皇后娘娘厨艺不错,只是这些年来嫌少下厨,只有太子生辰这日,她才会做些观音饼分发给大家。” 君行之轻轻点头,慢慢将观音饼吃了下去。 祁丹朱看着他笑了笑。 第62章 去行宫春猎 祁丹朱手里拿着石榴也不吃, 只在上下抛着玩,随口道:“先生,我最近每天晚上都会梦到你, 你是不是偷偷给我下了蛊?” 君行之抬眸, 不明所以地看她。 她换了一个姿势,盘腿而坐, 一本正经道:“我听说苗疆有一种蛊, 可蛊惑人心,令中蛊之人对下蛊之人念念不忘,我见到先生之后,就像中了这种蛊一样,日思夜想。” 祁丹朱脸上笑意盈盈, 眼角微挑, 面颊泛着芙蓉色,娇艳柔媚, 她说得信誓旦旦, 仿佛世上真的有这样一种能蛊惑人心的蛊一样。 君行之抬头看向窗外,蔚蓝天空下,朱红的屋檐露出一角, 檐下的青铜风铃随风响动, 声音清脆悦耳。 他忽然很想问,他是否也中了蛊, 所以这半月来才辗转反侧,睁眼、闭眼,眼前都是这位娇纵公主的如花笑靥。 祁丹朱扰乱了君行之的心,自己却不管收场,跑去厨房张罗着跟李婶学做饭。 她在厨房里折腾了一上午, 在中午终于做成一碗面,美滋滋地端到君行之面前。 面碗有点烫,她放下碗后赶紧摸了摸耳朵,道:“先生快尝尝,这是我亲手做的。” 君行之看着她烫红的手指,轻轻皱眉,牵过她的手,往她白嫩的指尖上吹了吹气,低声道:“病才刚好,做什么面条?” 祁丹朱浅笑,在他皱着的眉上轻抚了一下,柔声道:“今天不许皱眉。” 姜仁扈觉得没眼看,歪过头去咳嗽了一声,抻着脖子看了一眼面碗,然后陷入了无声的沉默,“……” 半晌,他指着碗里团在一起的面疙瘩,疑惑问:“这是面条?” 祁丹朱在君行之对面坐下,拿着筷子在那团面疙瘩里挑出一根粗粗的面条来,夹起来在姜仁扈面前晃了晃,“这怎么不是面条?我亲手擀的。” 姜仁扈一言难尽地看着那碗面,抬头同情地看向君行之。 祁丹朱将手里夹的面条喂到君行之嘴边,眼巴巴道:“先生尝尝。” 君行之在姜仁扈同情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启唇,将面条吃了下去。 这根面条有些长,君行之想咬断的时候,祁丹朱叮嘱道:“要一口吃完,我擀面条擀了好久呢。” 君行之顿了顿,将整根面条都吃了下去,然后喝了口茶,面不改色道:“很好吃。” 姜仁扈看着碗里黑乎乎的汤汁,问祁丹朱,“你不会把我唯一剩下的这个徒弟毒死吧?” “……虽然酱油放多了一点,水少放了一点,盐多放了一点,葱花少放了一点……”祁丹朱心虚地咳了一声,“但绝对健康,无毒,无害!” 姜仁扈还是不放心,转过头一本正经地对君行之道:“等会如果觉得哪里不舒服,赶紧告诉老夫,老夫给你找大夫。” 君行之浅笑了一下,“面条除了咸一点,真的挺好吃的。” 姜仁扈叹气:“……好好一孩子,怎么就味觉失灵了呢?” 祁丹朱不服气,“师公,你如果好奇,下次我给您也煮一碗尝尝。” “不必。”姜仁扈吓得赶紧闭嘴。 他拿起旁边一直没舍得吃的观音饼,轻轻摩挲了两下,低头咬了一口。 他嚼了嚼,忍不住感叹,“皇后娘娘的厨艺真是一如既往的好。” 君行之又吃了一口面条,问:“先生,你以前吃过皇后娘娘亲手做的东西?” 姜仁扈愣了一下,恍然回神,看着对面的祁丹朱和君行之讷讷点了点头。 他又吃了一口观音饼,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道:“皇后娘娘年轻的时候,经常会施粥给百姓,我有幸吃过两回。” 君行之微愣,抬头看他。 “我年轻的时候家境贫寒,后来战火四起,我这样一个文弱书生赶上那样纷乱的世道,根本没有用武之地。”姜仁扈自嘲地笑了笑,“我贫困潦倒的时候,连口饭都吃不上。” 他看着手里的观音饼道:“还好皇后娘娘慈悲心肠,跟她的好姐妹经常一起在城门下施粥给百姓,我有幸喝过两碗,苟延残喘下来。” 君行之轻轻点头,“难怪您平生所愿是做太子之师,原来是皇后娘娘于您有一饭之恩。” “可惜最后也没做成。”姜仁扈苦笑了一下,一口口将观音饼吃了下去。 祁丹朱看了看姜仁扈手里凉透了的观音饼,又看了看君行之那碗又咸又黏糊的面,心满意足地夹起碗里李婶特意给她准备的鸡腿吃了起来。 李婶厨艺了得,鸡腿咸淡适中,香而不腻,祁丹朱吃得异常满足。 君行之一边吃面条,一边喝茶,一句抱怨没有地将面条都吃了下去。 祁丹朱看他被咸得一直闷头喝茶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小声道:“我下次做的一定比这次好吃。” 君行之勾唇,轻轻嗯了一声,将碗里的汤也喝了。 …… 锦帝是在马背上征战得来的天下,他虽然重文轻武,但也不忘初心,每年春天的时候,都会带着大家一起去草场进行春猎,今年也不例外。 塞外使臣正好来访,锦帝让他们也一道前往,顺便在草场设宴为他们接风洗尘,以示大祁对他们的欢迎。 后宫受宠的妃嫔和公主、皇子们自然都要一道前去,大家久居深宫,这是难得能出宫玩乐的日子,都是期待已久,兴致勃勃。 春暖花开,阳光正好,道路两旁绿草如茵,微风徐徐。 祁丹朱身穿轻纱罗裙,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耳边都是小丫鬟们欢快地笑声。 午后阳光暖融融的照进来,她靠在车窗旁,有些昏昏欲睡。 她闭着眼睛,倏然闻到一阵清甜的味道,鼻子忍轻轻动了动,迟疑地睁开了眸子。 一只手从车窗外伸进来,手里拿着热腾腾的蜜枣糕,蜜枣糕的香味一直往她的鼻子里钻。 她看着面前那只手眼前一亮,惊喜万分地掀开马车帘,还未看到君行之的脸,就率先喊道:“先生!” 君行之骑在高马之上,于一片春色盎然当中对她弯唇一笑,问:“还没看到我,怎么就知道是我?” 祁丹朱得意道:“先生翻书的时候,我盯着先生的手看过无数遍,一眼便能认出来。” 君行之的手骨节分明,手掌宽厚,纤细却不瘦弱,指甲总是修的整整齐齐,指腹的位置有一层薄薄的茧,应该是翻书和练武留下的,五指修长,极其好看。 君行之闻言勾唇,漫不经心地曲指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不务正业,听课的时候不知看书,只知盯着我的手看。” “谁让先生的手长得那么好看,一直引得我不由自主地看你。”祁丹朱强词夺理,仿佛自己才是无辜的那一个。 君行之被她倒打一耙,不由哑然失笑。 祁丹朱笑了笑,疑惑问:“先生为何在这里?” 此次去春猎,她本以为会跟君行之分隔两地,要有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了,还徒自郁闷了许久,昨天她才去太傅府恋恋不舍地跟君行之告别,没想到今日竟然在行军队伍里见到了君行之,不由惊喜又疑惑。 君行之解释道:“姜先生说科举快放榜了,先带我出来轻松一下,省得我整日呆在屋里看书。” 祁丹朱很快明白过来,君行之是姜仁扈的学生,姜仁扈想带他来春猎只要跟锦帝说一声就行了。 她想了想问:“你什么时候知道要跟来春猎的?” “昨夜你离开之后,姜先生告诉我的。” 祁丹朱忍不住懊恼地拍了一下腿,嘀咕道:“臭老头明明早有打算,昨天就是故意不告诉我,想要看我出糗。” 她昨天心里不舍得君行之,一直在太傅府待到深夜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宫,她回宫之后,想起要分开心中又是酸涩不已,辗转反侧许久才睡着,所以现在才有些困倦。 如今回忆起来,难怪昨晚臭老头一直似笑非笑看着她,分明就是故意不告诉她。 她不由暗暗磨牙,决定下次有观音饼再也不分给他了。 君行之见祁丹朱一副气呼呼的模样,忍不住摇头轻笑,他脑后的高马尾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看起来俊朗洒脱。 祁丹朱的目光不自觉的被他吸引,霎时忘了那点气愤和懊恼。 他身量高挑,今天穿了一身玄色衣衫,衬得肩宽腰窄,墨发被高高束起,看起来清爽利落,这样的君行之难得一见,祁丹朱忍不住看得心花怒放。 君行之将蜜枣糕递给她,她接过蜜枣糕,趴在车窗上边吃边一瞬不瞬地看君行之,不舍得移开眼睛。 君行之骑马慢悠悠地跟在她的马车旁,对她的目光习以为常,偶尔侧头看她一眼,唇畔带着浅笑,清隽的眉眼尽是温柔。 祁明毓在队伍前回头,自然而然地朝祁丹朱的马车望去,看到君行之骑马跟在旁边后,忍不住轻眯了下眼睛,见祁丹朱一直眸光晶亮地看着君行之,目光骤然变得幽深冷寂。 祁丹朱脸上漾着清清淡淡的笑容,暖融融的阳光照在她的面容上,肌若凝脂白玉,她脸上的笑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她就像一阵带着馨香的清风,让人神往,也让人琢磨不透,除非她自己甘愿,否则没人能将她留下。 祁明毓眸色暗了下去,沉着脸打马往后走,一直走至君行之身前。 他勒紧缰绳,对着君行之扬起一道温和的笑容,刚才的阴沉转瞬不见了端倪,面对君行之时是他平日温润如玉的模样。 他拱手道:“这位就是丹朱的先生君公子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幸会。” 祁丹朱见到祁明毓,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褪去,眸色冷了冷,吃蜜枣糕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君行之将祁丹朱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抬头不动声色地对祁明毓拱了拱手,淡声道:“参见王爷。” 祁明毓一派温润模样,话语却并不和善,他打量着君行之身上的衣衫,佯装讶然道:“君公子来行宫狩猎,怎么穿得如此朴素?” 他笑了笑,看了祁丹朱一眼,语调亲昵地嗔怪道:“丹朱,你怎么对自己的先生如此小气?咱们不差那几个银子,君先生是你的先生,他穿的如此上不了台面,丢的是你的颜面,你就算不为君先生考虑,也该为自己的颜面考虑考虑,你少吃一回燕窝就够君先生穿一辈子的好衣裳了。” 祁明毓抬头,看着君行之微笑道:“君先生,是丹朱礼数不周,我代她向你赔罪,你且等着,待回京之后,我让人给你送几箱子锦衣华服过去,以后你缺什么了,都可以来告诉我,你既然是祁丹朱的先生,就是我的上宾,我一定不会怠慢你。” 祁丹朱冷眸望着他,不疾不徐道:“皇兄,只有自己上不了台面的人才要靠衣裳装点,没想到你如此浅薄,竟以外在之物评价一个人。” 她讪笑了一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才是那个上不了台面的人,所以才对靠衣裳装点的事如此有经验。” 祁明毓面容僵了一下,“丹朱真会说笑,喜欢华丽之物乃人之常情。” 他抬头对君行之笑了一下,自顾自道:“君先生有所不知,丹朱从小到大就最喜欢华美艳丽的东西,本王还记得在她小时候,有一次本王穿了一件灰色的布衣,她看到之后,非闹着让本王换掉,说本王的身上的布衣会扎伤她柔嫩的肌肤。” 他看了祁丹朱一眼,神色流露出些许怀念和亲厚,“后来本王回去乖乖换了一身锦袍回来,她才开怀,从那个时候起本王就明白,什么身份的人就该和什么身份的人在一起,否则连衣裳都不相配。 君行之微微蹙眉,祁明毓说话带刺,他隐隐觉得祁明毓的态度有些说不出的怪异,祁明毓与祁丹朱之间的气氛也有些许奇怪。 君行之抿了下唇,似没听出祁明毓话语里的嘲讽一样,风轻云淡道:“如此看来,丹朱小时候真的很可爱。” 祁明毓听到他的称呼,眸色沉了沉,阴狠地看了他一眼,沉默片刻,声音凉凉道:“没想到君公子竟然如此直呼丹朱的闺名,虽说你们是师徒关系,但本王觉得稍有不妥,丹朱怎么说也是公主,尊卑有别,还请君公子多多注意,以后不要再直接叫丹朱的名字。” 一直没有开口的祁丹朱,嗤笑一声,幽幽道:“皇兄,你在我先生面前耀武扬威什么?” 祁明毓拧眉,“丹朱,有外人在,不要胡闹。” “皇兄想要教训别人之前最好先问清楚,先生之所以唤我的名字,是因为是我屡次要求,先生拗不过我,才勉强答应,倒是皇兄……”祁丹朱抬眸,柔美秀丽的面容上浮起丝丝冷意,“我早说过,皇兄不配唤我的名字,以后还是不要再叫了,免得我听着恶心。” 君行之微怔,祁丹朱虽然任性,但很少有如此不留情面的时候,她见到祁明毓之后,全身都透着一股淡漠的冰冷和尖利的抗拒。 他不自觉往马车旁挪了挪,微微挡在祁丹朱身前。 祁明毓脸上的温润再也维持不下去,他沉脸看向祁丹朱,冷声道:“丹朱,你不要因为我平日娇惯你,就在外人面前如此任性。” 君行之抬眸,声音微沉,“王爷,丹朱在我面前,随时都可以任性。” 祁明毓呼吸一滞,阴沉地望向君行之,他没料到君行之这个无权无势的书生,竟然在他面前如此从容不迫。 祁丹朱心里一软,有恃无恐地弯唇,看着祁明毓反唇相讥道:“二皇兄,我刚才只是陈述事实罢了,你若不喜欢听我也没有办法,你如果觉得我是任性,那我确实是任性了,只是我之所以任性,是因为我先生在这里,而非因为你这个‘外人’在这里。” 她笑了笑道:“你刚才说的不错,有你这个‘外人’在这里,我确实不该像平日在先生面前那样任性,都怪先生将我惯坏了,让我一时忘了分寸。” 她一口一个‘外人’,听得祁明毓刺耳极了,他见他们两个一唱一和的模样,彻底黑了一张脸。 祁明毓蓦然察觉到,君行之在祁丹朱的心里的位置,也许并非如他所想的那般无足轻重。 他抬了抬眼,第一次正眼打量君行之,君行之身上穿着一身布衣,虽然素朴,但依旧气宇轩昂,身上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看起来清冷矜贵,与其说是一个文弱书生,不如说更像一位翩翩贵公子。 君行之面对他这位王爷时,态度亦是从容不迫,一直不卑不亢,没有丝毫惧怕,甚至称得上游刃有余。 祁明毓不由皱眉,君行之这样一个人,如果不问出身,谁也想不到他竟然出自荒野村落,只是一介庶民而已。 他以前小觑了君行之,一直未将君行之看在眼里,如今却不得不警觉。 他怒及反笑,看着祁丹朱目光深沉道:“丹朱,你现在年纪小,可以恣意妄为,我不跟你一般计较,但你若想任性一辈子,最好想清楚,究竟是谁能护你任性一辈子。” 他抬头看向君行之,冷声道:“难道靠这个无权无势的书生吗?” 君行之额角一跳,祁明毓前后反差太大,足见他心机深沉,并不是像他在人前表现的那样风光霁月。 祁丹朱淡淡道:“丹朱就算无人可靠那日,也不会去靠皇兄,皇兄还是莫要在这里妨碍我与先生说话,徒招我厌烦。” 祁丹朱将话说得毫不留情,祁明毓脸色黑得不能再黑。 他深深看了祁丹朱一眼,调转马头,一言不发地打马回了前面。 祁丹朱看着他走远,桃花眸里划过一闪即逝的冷意,扬起嘴角对君行之娇笑道:“先生不用理会他。” 她拿起蜜枣糕,没心没肺地咬了一口,蜜枣糕甜甜软软,吃进嘴里之后,霎时将坏心情一扫而空。 她惊喜道:“蜜枣糕还是热的?” “嗯,怕你路上饿,出京路上买的。”君行之微微一笑,抬手拭去她嘴角沾到的糕沫。 他刚才一直将蜜枣糕放在胸口,外面用披风遮着风,所以蜜枣糕才到现在都是热的。 祁丹朱笑了笑,捧着蜜枣糕心满意足地吃了起来。 君行之抬头看着祁明毓的离开方向,微微凝眉,露出些许疑惑之色。 他迟疑问:“你与毓王的关系,是好还是不好?” 如果祁丹朱和祁明毓关系不好,祁明毓只要离得远远的,不理会祁丹朱即可,何必前来自讨没趣?若他们的关系是好,那么祁丹朱应该不会对祁明毓如此抵触,祁丹朱刚才的态度,看起来不像在跟兄长闹脾气,更像是面对仇人一样厌恶。 君行之想起祁明毓刚才话语里刻意流露出的亲昵,便觉得处处透着怪异,心口不知为何有些堵。 祁丹朱咬着蜜枣糕,没有丝毫笑意地勾了下唇,只道:“他小时候曾被父皇送到我母妃宫里抚养过几年,我当时年纪小,跟他关系算是亲厚,后来明长出生之后,父皇怜惜母妃辛苦,便将他送去丽霞宫抚养,我与他便渐渐疏远了。” 祁丹朱将她与祁明毓关系疏远的原因一句话带过,君行之却看到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眸子暗了一瞬。 似乎祁明毓对她来说,也没有她口中那般毫不在意。 祁丹朱道:“他刚才说的那些事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我全然不记得,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其实那些事是真是假并不重要,她与祁明毓小时候关系确实亲厚,她将祁明毓当做亲兄长看待,只是时光流逝,一切早就变了样。 她回忆里那个温厚的兄长,早就长出了獠牙,随时能一口咬断她的脖子,她想起便觉心惊,如果让她靠近,她宁可玉石俱焚。 君行之见她情绪不佳,细心地没有再多问,只是看了一眼她手中的蜜枣糕,道:“味道如何?” “甜。”祁丹朱舔了下嘴唇,笑眯眯道:“特别甜。” 自从相识以来,君行之给予她的东西,好像都是甜的。 君行之不由笑了笑。 第63章 长相英俊吗 前往行宫的路上, 祁丹朱有了君行之的陪伴,漫漫长路也变得短暂。 每当她掀开车帘,都能看到君行之不远不近地守在他的马车旁, 莫名让她感到安心。 不知过了多久, 一行人坐着马车,摇摇晃晃地抵达了行宫。 马车停下之后, 君行之去前面找姜仁扈, 青枚搀扶着祁丹朱下了马车。 祁丹朱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行宫,就垂下了眸子,没有再多看。 她已经来过这里很多次,对美轮美奂的行宫并没有什么兴趣,甚至看着行宫的目光有些不同寻常的冷淡, 下车后就只想进屋休息。 她走到祁明长的马车旁, 跟祁明长说了一声便想离开。 她往前走了几步,却忽然感到一股热辣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 莫名有些不舒服。 她眉头一拧, 抬头望了过去,毫无征兆地对上了一双苍鹰般的眼睛,那双眼睛极为深邃, 让人无法忽视的。 乌亥里唇边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笑容, 双手抱胸靠在墙上,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在她看过来的时候不但没有移开目光,眼神反而愈发的炙热,像故意挑衅一般肆无忌惮。 祁丹朱心头一跳,对这种仿佛被盯上的目光感觉十分不适。 中原男子大多含蓄,从不曾有人这样直接而猛烈地盯着她看, 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野兽一样,让人不自觉胆寒。 春风吹过,她鬓边的发丝落了下来,轻拂过脸颊,微微有些痒,她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伸手将发丝拂到耳后,抬眸时发现那个人还在盯着她看,目光越来越放肆。 她的眉心轻轻蹙了起来,正有些烦躁,君行之就挡在了她面前,阻隔掉了那人焦灼的目光。 君行之低头,在她身上遮下一片阴影,低声道:“我送你去住处。” 祁丹朱轻轻点头,没有再看向那人,只当浑然不知地跟着君行之离开。 有君行之陪伴在侧,她心里的不安很快褪去,心情渐渐明朗起来,她眉开眼笑地看着君行之,很快就将刚才那抹意味不明的目光遗忘了,心情愉悦地跟着君行之往行宫内走。 路上,她忍不住跟君行之闲聊,“你刚才看到我父皇了吗?” 君行之点头,“匆匆看了一眼,陛下穿着龙袍,很引人注目。” “长相英俊吗?” 君行之微愣了一下,回忆道:“……未及细看,不太清楚。” 祁丹朱蹦蹦跳跳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道:“我听说父皇年轻的时候长相不俗,引得不少姑娘对他倾心,皇后娘娘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对了,皇后娘娘也来了,你看到她了吗?” 君行之摇头,“未看到。” “皇后娘娘深居简出,确实难得一见。”祁丹朱摇头晃脑地迈着大步,嬉笑道:“不过凡事讲求一个缘字,有缘总会见到的。” 君行之淡笑,他对见皇后娘娘没有什么兴趣,只是听祁丹朱这样雀跃地说话,倒是想一直听下去。 “先生,明日我们去骑马吧。”祁丹朱回忆着君行之刚才骑在马上的英姿,忍不住羡慕道:“我也想像你那样骑高马、穿骑装,威风凛凛!” 她忍不住有些庆幸,还好此次君行之也一道过来了,不然此次春猎一定跟之前一样无聊,如今有了君行之的陪伴,她忽然觉得乏善可陈的春猎变得有意思起来,让她忍不住有些向往。 君行之微笑,“你喜欢什么样的马?你骑高马未必合适,不如选小一点的。” 祁丹朱想了想道:“父皇有一匹汗血宝马,马鬓如云,通体赤红,汗水颜如血,听说可日行千里,我也想要,不过可惜只有那一匹,我顶多去马厩里随便挑一匹来骑。” 她笑了一下,颇有自知之明地道:“不过以我的技术,就算给我一匹汗水宝马也是白白浪费了。” 君行之默默记在心里,问:“你以前学过骑马吗?” “学过一点,虽然马术不精,不过还算能将马骑走。” “等有时间我带你骑两圈。” “好。”祁丹朱想了想问:“你在行宫是要跟师公一起住吗?我上次路过师公屋子门口的时候,发现师公的呼噜震天响,在屋外都能听到,你如果住他隔壁,睡觉的时候一定要记得把耳朵堵上。” 君行之忍不住笑了一下,“我跟姜先生住在一个院子里,但不在隔壁,应该不会有此困扰。” 祁丹朱如此才放心下来,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树道:“先生,你看后院那棵银杏树,我每次来行宫它都在那里,听说它已经活了五百年了,历经风雨,顽强生长,有人说若是万物真有灵,它应该已经成精了。” 君行之弯唇,“这世上哪有什么灵异精怪,都是说书先生瞎编的。” “先生,世间万物无奇不有,虽然银杏不一定能成精,但故事还是很好听的嘛。” …… 祁丹朱一路说个不停,声音清脆,带着少女的娇软,阳光透过树叶间隙照在她的脸上,看起来明明媚媚,让人见之忘忧。 君行之不由一直含笑听着,直到将她送到行宫里的住处。 祁丹朱指着自己的屋子道:“我每次来行宫都住这儿,先生如果有事就来这里找我。” 君行之看了一眼华丽的宫殿,随口问:“你以前来过这个行宫?” 祁丹朱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黯了黯,轻轻点了下头,淡声道:“来过几次。” 君行之目送着他进了宫殿之后才离开,众人休整一夜,翌日锦帝正式设宴迎接塞外使臣。 行宫后面靠着大山,清晨醒来空气格外的清新,祁丹朱坐在镜前,细细地对镜描眉,习绿站在她身后,将她如丝的墨发用珍珠碧玉步摇挽起,青枚在旁边为她披上蚕丝织锦的轻纱。 青枚见她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忍不住笑道:“殿下往日来春猎都兴致缺缺,怎么今年如此有兴致?” 祁丹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意一笑,站起来道:“今年有先生在,怎可同日而语?” 习绿站在旁边微微愣了一下,倒未想过祁丹朱有一日会为一人如此开心。 她有些担忧地看了祁丹朱一眼,嘴唇阖动,到底没说什么扫兴的话。 祁丹朱收拾妥当之后,站起来往设宴的地方走,习绿跟在她身侧,其他人远远的跟在后面。 祁丹朱一边走一边问:“打听清楚昨日那个塞外使臣的谁了吗?” 她想起昨日那人如鹰的眼神,仍觉得心有余悸,莫名有些不安,所以让习绿去打听了一下那人是谁。 习绿回道:“奴婢已经打听清楚了,那人名唤乌亥里,是那西汗王的亲儿子,年少骁勇,很得那西汗王器重,是此次使臣的头领。” 祁丹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从未见过乌亥里,一时之间想不通他为何那样看着自己。 难道只是巧合? 她低头思索着,走过拐角,来到宴席的草场正好遇到迎面走来的魏闵德。 魏闵德看到她停驻脚步,拱了拱手,恭敬道:“参见殿下。” 祁丹朱看到他,便想起上次跟魏沁雪落水的事,不由挑眉问:“魏小姐这次没来?身子可恢复了?” 魏闵德脸上不见怨言道:“回殿下,沁雪身子已经大好,只是我罚她在家中思过,所以她此次才没有前来。” 往年春猎的时候,官员家的子女也会一道前来,今年独独少了魏沁雪,还有不少人在背后谈论此事。 祁丹朱‘哦’了一声,落水的事风头未过,还有不少人关注着她们,估计就算魏闵德不罚魏沁雪在家中思过,魏沁雪这次也不会过来。 魏沁雪脸皮薄,上次的事情闹得那么大,满京城都在风言风语,魏沁雪冷静下来之后,估计会觉得无颜见人,自然不会来参加这份热闹了。 魏闵德后退一步,正式地给祁丹朱鞠了一躬,道:“小女莽撞,出言顶撞了殿下,给殿下添了不少麻烦,是微臣没有教好女儿,实在过意不去,对不住殿下。” 祁丹朱摆了摆手,不以为意道:“都过去了,让她以后少来招惹我就行。” 魏闵德沉吟道:“说起来,微臣还没有机会正式谢谢殿下。” 祁丹朱听笑了,双手抱胸看着他,诧异道:“我害得你女儿落水,你不但不恨我,还要感谢我?” 魏闵德含笑点头,低声道:“此事多亏了公主,不然小女才是真的要下场凄惨了。” “此话怎说?”祁丹朱饶有兴致地问。 “陛下向来最喜大家说您与他父女情深,最不喜大家说您与他父女离心,那日小女莽撞,出言不逊,在场不少人都听到了她大声呼喝的声音,陛下如果听闻此事,恐怕不能善了。” 魏闵德叹了一声道:“小女口无遮拦,理应受些教训,殿下能当即惩罚她其实是救了她。” 祁丹朱未置可否地轻笑了一声:“你倒是有趣,我明明打了你女儿,你却说我是救了她,别人的好坏不分,是分不清善念,你的好坏不分,是分不清恶意,我可没想救她,你不要误会。” 魏闵德笑了笑,“不管怎么样,多谢殿下。” 祁丹朱打量了他两眼,道:“我听闻父皇前段时间当众训斥了魏大人,还贬了你两位门生,你心中可有怨言?” 魏闵德从善如流道:“陛下愿意训斥微臣,说明陛下还把微臣当做他的臣子,这是好事,如果有一天陛下不再训斥臣,那微臣才该担心,因为那就说明陛下心里已经不再把臣当做他的臣子。” 祁丹朱笑了,“你倒是想得开。” 魏闵德微微抬头看着祁丹朱,陪笑道:“就像殿下那日愿意惩戒小女一样,臣感恩戴德,倍感庆幸。” 祁丹朱弯了弯唇,与魏闵德对视一眼道:“魏大人忠心耿耿,不忘本心,是主之幸事。” 魏闵德笑了笑,温声道:“主子永远是主子,一刻不敢忘怀。” 祁丹朱再未与魏闵德浪费唇舌,抬步走到草场。 锦帝今日将宴席设在这里,以天作幕,以地作席,桌上摆满了野味,极具特色,配着这里的果子酒,酣畅淋漓,别有一番风味。 祁丹朱抬头望去,草场上已来了不少宾客,人来人往,热热闹闹,她望过去的时候,正对上乌亥里黑而深的目光。 她眉头轻轻一皱,忽然很想将脚收回来,乌亥里志在必得的目光让她感觉更不舒服,心里莫名生出一股古怪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事即将发生一样。 这时候一位妃嫔迎了过来,笑容满面地牵着她的手往座位走,一边走一边笑道:“九殿下,你可算来了,快来坐,我们正在商量七公主成婚的礼服该选什么样式,你眼光向来好,也来给提提意见。” 春天过后,祁潭湘就要成婚了,宫里这两年没有什么热闹,也许久没有办喜事,妃嫔们闲暇的时候喜欢给她出出主意,商讨她成婚的事。 祁丹朱看着不远处丽妃含笑的目光,心里的古怪感更盛。 那妃嫔今天极为热情,一直将她引到了宴席旁边。 祁丹朱抬头,目光不动声色地在整个草场上轻扫了一圈,姜仁扈和君行之还未来,长公主倒是来了,正在跟旁边的面首说话,脸色一切如常。 坐在丽妃旁边的妃子对祁丹朱招了招手,笑容满面道:“公主快过来坐,我们这里热闹。” 她们是丽妃的人,平时对她不会这么热情。 祁丹朱面色不变地收回目光,抬起手揉了揉额头,推拒道:“我忽然觉得有些头疼,可能是受了风寒,先回去添件衣裳再过来。” 她说完便想抬脚离开,祁芙薇闻言却含笑道:“妹妹,我这里正好有件披风,给你穿正好。” 不等祁丹朱拒绝,她就站起来,亲自将披风披到祁丹朱的身上。 她给祁丹朱系着披风的缎带,声音温婉道:“妹妹,现在虽然春风和煦,但草场上风大,妹妹下次出来的时候记得多穿点儿,别着凉了。” 祁丹朱眉头微微拧了起来,任由她将披风披到了自己的身上。 祁潭湘瞥了她们一眼,没好气道:“坐啊!知道你们姐妹情深,别在我这展示。” 她被母妃劝说之后,最近虽然没有主动找祁丹朱的麻烦,但每次见到祁丹朱,说话还是忍不住夹枪带棒。 祁丹朱心不在焉,没有时间跟祁潭湘计较,站在那里没动。 丽妃媚眼如丝,扬起笑脸道:“九公主快坐呀,陛下就快来了,宴席很快就要开始了。” 她们越是热情,祁丹朱越觉得奇怪,总觉得丽妃脸上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长,仿佛有一张不可见的网正想要将她收拢在里面。 她心里有些慌乱,正低头思考如何脱身,芳寿嬷嬷忽然带着人脚步匆匆的走了过来。 芳寿嬷嬷面色严肃,神色间隐隐有些焦急,她看到祁丹朱,神色莫名松了松,快步走过来。 芳寿嬷嬷走至祁丹朱身前,板起脸扬声道:“皇后娘娘召见九公主,请九公主跟老奴走一趟。” 皇后召唤,自然无人敢拦,祁丹朱低头应是,在众人的注视下离开了草场。 路上,祁丹朱看着芳寿嬷嬷严肃的面容,忍不住问:“嬷嬷可知发生了何事?” 芳寿嬷嬷面色微顿,抬头看了祁丹朱一眼,难得神色没有那么冷,只道:“见了皇后娘娘,你就知道了。” 祁丹朱心中疑惑更甚,但没有再多问,跟着她一路来到了皇后的住处。 芳寿嬷嬷带着祁丹朱走进屋内,祁丹朱进去后就闻到了淡雅的檀香味。 陈皇后来到这里也不忘礼佛,手里拿着一串佛珠,正在低头念经,她如今出宫在外,又有使臣在,要顾及皇家颜面,所以穿得不像在宫里时那样朴素,长发用凤冠固定在头顶,身上穿着深色宫装,显得雍容华贵。 “拜见皇后娘娘。”祁丹朱上前福了福。 陈皇后掀了掀眼皮,淡声道:“留下抄写经书,日落方可回去。” 如若是往日,祁丹朱定然毫不犹豫地应下来,可是今日她却迟疑地没有动作。 陈皇后微微皱眉,抬头看了她一眼。 祁丹朱抿了抿唇,试探道:“娘娘,父皇之前吩咐过,今日宴请塞外使臣事关重大,让大家都要到场。” 陈皇后淡淡道:“本宫自会向陛下禀明。” 祁丹朱突然跪了下来,恭声道:“可否请皇后娘娘告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陈皇后拨弄佛珠的手指停了下来,看向祁丹朱,声音没有起伏地道:“慧极必伤,太过聪明不好。” 祁丹朱垂眸,目光落在陈皇后手里的佛珠上,这串佛珠经常被陈皇后拿在手里拨弄,浸染了佛堂檀香气,因摸得久了,变得光滑圆润,泛着暗淡的光。 第64章 谁远嫁和亲 陈皇后看着祁丹朱倔强的神情, 僵持了一会儿,无奈地将佛珠搁到一旁,缓缓开口道:“本宫听闻, 塞外使臣受那西汗王之命, 此次前来大祁会跟陛下求亲,他们挑中的和亲人选就是你, 今日宴席之上, 他们应该就会提及此事。” 祁丹朱如遭雷劈,错愕地看着她,心脏惊惧地跳动起来。 和亲?塞外路途遥远,那西汗王年过古稀,比锦帝年纪还要大, 让她嫁给那西汗王? 芳寿嬷嬷站在一旁, 看着她逐渐变白的小脸,叹了一声。 陈皇后曾经换过很多方法折腾祁丹朱, 可是祁丹朱的面色却从未像现在这样惨白过。 芳寿嬷嬷开口道:“你在皇后娘娘这里躲几日, 不要去参加宴席了。” 祁丹朱跌坐在地,沉默了一会儿,面色苍白地笑了一下。 她垂眸低语道:“我躲在这里, 便能安然无恙了吗?” 陈皇后和芳寿嬷嬷静默不言, 谁都明白,这只是一时权宜之计,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和亲之事的关键还是要看锦帝最后的决定,否则就算躲一辈子也是枉然。 屋里静悄悄的,祁丹朱纤长的睫毛低垂着,思绪一片混乱,她想起之前乌亥里的目光, 忍不住阵阵心惧。 塞外荒凉,距离京城甚远,那里跟大祁的风俗不同,他们可食生肉、能宿草原、性情粗犷,因为粮食稀少,经常互相抢夺食物,最重要的是他们的王过世后,下一任王还可以继承他的女人,即使是和亲嫁过去的公主也不例外。 那西汗王比锦帝年岁还要大,足以做祁丹朱的爷爷,已是风烛残年,祁丹朱若嫁过去,那西汗王过世之后,她恐怕还要嫁给他的儿子或兄弟、孙子,这辈子便是彻底毁了。 祁丹朱忍不住觉得荒唐,又生出几分疑惑,大祁与塞外这些年来一直友好共处,根本不需要和亲,那西汗王怎么会忽然想要提出这样的要求?他从未见过她,又为何指定要她? 她心头都是纷杂的疑惑,满头雾水地愣在那里,一颗心乱成了一团,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嫌少有这么慌张的时候,不过很快她就逼自己镇定下来,咬紧牙关,思考对策。 她心里明白,遇到事情慌乱急切是没有用的,如果陈皇后没有说错,那么塞外的使臣们很有可能等会儿就会在宴席上提出这个要求。 她一定要快些想出办法,否则等会锦帝如果直接答应下来,下旨和亲,那么一切就来不及了。 她闭了闭眼睛,努力镇定,对着陈皇后拜了一拜,感激道:“多谢皇后娘娘提前告知丹朱此事,丹朱定不忘娘娘之恩。” 这次如果不是陈皇后提前将她召走,她就要毫无准备地面对塞外使臣忽然提出的和亲,那样的话,恐怕就真的来不及挽救了。 “你打算如何?”陈皇后问,她拿起旁边的佛珠再次拨动起来。 祁丹朱摇头,“我现时心绪混乱,还未想出对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去宴席再说。” 芳寿嬷嬷站在一旁,向来不悲不喜的面容终于急了起来,“你如果去了宴会,使臣们趁机提出和亲的事,这婚事恐怕立即就会定下来!你还不如先躲起来再做打算。” 祁丹朱苦笑了一下,道:“我如果不去,他们便不会在今天提出和亲的事吗?他们如果真的已经做好了决定,那么无论我去不去,他们都会向父皇提议和亲的事。” 芳寿嬷嬷声音微滞,“你如果不去,他们今日没有看见你,也许就不会提起和亲的事,等以后再说,就算他们真的提了,你不去就不用当面面对他们,可以在私下跟陛下求情,也许会有缓和的余地,可从长计议,如此总比当着众臣的面拒绝来得好,你是大祁的公主,如果使臣求亲的时候你当众直接拒绝,稍有不慎就会惹祸上身。” 她露出几分急色,“你要考虑清楚,和亲事大,此事如果处理不好,一旦引起两国争斗,那么这千古骂名和百姓的唾弃,你就背定了。” 百姓只求平安和乐,如果因为和亲的事引起战乱,祁丹朱这罪名就背定了,更何况,就算不提百姓,朝廷中的臣子们也是各种想法都有,他们之中一定有赞同和亲的人,祁丹朱如果到场直面他们,拒绝起来就不是那么容易,到时候议论纷纷,将和亲的事传到民间,此事将难收场。 “嬷嬷,我明白你的担心,只是如果我不到场,父皇可能根本不给我考虑的机会就当众答应下来。”祁丹朱抬头看着芳寿嬷嬷,低声道:“那么我就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了。” 芳寿嬷嬷拧眉,沉着声音道:“陛下那么疼爱你,一定会考虑你的感受,不会当场就答应下来,他就算不看在你的面子上,也会看在你母妃的面子上……” 她声音一顿,看了陈皇后一眼,含糊道:“反正他定然不会逼迫你,只要你躲过了今天,私下跟他撒娇,想办法求情即可。” 祁丹朱苦笑,在陈皇后和芳寿嬷嬷心里,锦帝自然是疼爱她至极。 她们愿意帮她,却错估了她在锦帝心中的位置,也错估了锦帝对她的态度。 “自古难测帝王心。”祁丹朱目光平静,声音空洞中透着一丝悲凉,“江山平稳和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儿相比,究竟孰轻孰重,谁又说得清呢?” 陈皇后目光一痛,似是回忆起什么,拨动佛珠的手停了下来,颓然靠回椅背上。 在锦帝心里,江山和骨肉孰轻孰重,她不是最清楚不过的吗? 祁丹朱垂目,苍凉道:“更何况,就算父皇不愿,可那些大臣呢?一个娇纵任性的公主如果能成为他们功绩上的一笔,他们只会乐意之至罢了。” 芳寿嬷嬷拧眉,“那该如何是好?” 祁丹朱目光坚定道:“正因如此,我才更要去,我命由我,就算最后真的没有办法,我也绝不能将自己的命运交由他人和气运,至少我要努力去替自己争取一次。” 陈皇后和芳寿嬷嬷同时愣了愣。 祁丹朱对她们拜了拜,“不管结果如何,丹朱谢过皇后娘娘和嬷嬷。” 那西汗王若执意求娶她,她避无可避,锦帝若真要让她和亲,她一辈子足不出户也无济于事,她只能去面对,想办法为自己搏得一丝机会。 祁丹朱深深拜下,神色沉重地提着裙摆站了起来,在芳寿嬷嬷错愕的目光里,毫不犹豫地转身走了出去。 陈皇后靠在椅背上,目光颓然地抬头看去。 祁丹朱推开沉重的大门,屋外浓烈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她的轮廓清秀而固执,像极了柔妃年轻时的模样。 她一身红衣,逆光而去。 陈皇后眸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她轻轻闭眼,飞快转动手里佛珠,胸口起伏数下,逐渐恢复了淡然神色。 芳寿嬷嬷惋惜地叹了一声,看着陈皇后难看的面色,倒了一杯茶放到她手边。 茶盏磕在桌子上,发出一声脆响。 陈皇后像蓦然惊醒一般,突然站起来,脚步踉跄地朝外走去。 芳寿嬷嬷愣了一下,匆忙放下茶盏跟上她,追问道:“娘娘,您要去哪?” 陈皇后扶着门框,一步一步走了出去,“我要去看看。” “您要看什么?” 陈皇后红着眼眶,痛声道:“他为了江山,轻易放弃了我给他生的儿子,这一次,我要亲眼去看一看,他会在江山和他最爱女人给他生的女儿里,选择哪个?” 芳寿嬷嬷心里一痛,连忙过去扶住她,一起朝着草场的方向而去。 祁丹朱心中忐忑,她思虑一路,竭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款步走回草场。 她在众人各异的注视下,解开披风,淡定地将披风还给祁芙薇,甚至还绽开了一个笑容,然后若无其事地在祁明长旁边的位置上坐下。 沈厚坐在下首的位置上,他虽已跟祁潭湘订婚,但目光依旧忍不住痴迷地落在祁丹朱的身上,不自觉跟随她移动,在看到她将披风递给祁芙薇后,微微抬头看了祁芙薇一眼。 祁芙薇病容娇弱,跟祁丹朱相似的桃花眸温柔地低垂着,看起来极为惹人怜爱。 他的目光不自觉定了定,在祁芙薇的面上多停留了片刻。 祁丹朱在座位上坐定之后,不动声色地饮了一口茶,略略抬眸,看向草场上的众人。 草场上的人比刚才多了一些,大家三三两两坐在一起,看起来一片和乐。 她的目光在众人的面上掠过,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不确定这些人里有哪些人知道了和亲的事,他们看起来一切如常,让人分辨不清他们是否提前知道了消息。 祁丹朱只觉得这样平和喜乐的场面显得十分诡异,仿佛风雨前的宁静,待看到君行之端坐在桌前,身姿如松,清雅出尘,她才稍觉安心,那些纷乱的思绪和躁动的心都平静了下来。 乌亥里的目光总是若有似无地落在了她的身上,唇畔带着肆意的笑容,仿佛在看自投罗网的猎物一样。 祁丹朱注意到他的神色,却未再看他一眼,尽量忽视他的目光,只是不动声色地垂着眸子,飞快地思索着对策。 她绝不能离开盛京,远嫁塞外。 她还有她要做的事没有完成,至少在这之前,她绝不能离开。 她抿了抿唇,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长公主,让习绿附耳过来,低声交代了几句。 习绿听完吩咐之后,连忙隐没在人群中朝长公主走了过去,转达祁丹朱的话。 祁丹朱看着长公主的方向,她心中尚无对策,只是长公主向来机敏,她先告诉长公主一声,长公主等会也许能从旁帮忙一二。 长公主听到习绿的话后,果然面色大变,她不自觉朝祁丹朱看了过来,遥遥与祁丹朱对视一眼。 她思索片刻,对祁丹朱点了点头,转头对习绿说了几句话,然后悄无声息地快步离去。 习绿回到祁丹朱身边,回禀道:“殿下,长公主说她回京取样东西回来,也许能让陛下改变主意,她让您尽量将和亲的事拖延到明日,等她回来。” 祁丹朱微微点头,虽然不知道长公主回去取什么东西,但是心中稍安。 她心中期盼,希望塞外使臣们今日不要提起和亲的事,最好能等到公主回来。 君行之抬头,目光落在祁丹朱的身上,神色露出些微的疑惑,他看着祁丹朱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姜仁扈忍不住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一下,没好气道:“眼睛都直了。” 君行之微微凝眉,担心道:“丹朱好像不太对劲。” 姜仁扈抬头看了看祁丹朱,不以为意道:“哪里不对劲了?这不挺好的么?” 君行之抿紧唇角,神色依旧担忧,旁人也许看不出来,他却一眼就能看出来,祁丹朱正在紧张,或者应该说是警惕和惧怕。 她在警惕什么?又在惧怕什么? 君行之心中疑惑,抬头看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乌亥里的身上。 他记得这个人就是昨天盯着祁丹朱看的那个男人,当时这个男人的目光并不友善,甚至有些逾矩。 乌亥里对上他的目光,挑衅地扬了扬眉,肆无忌惮地笑了一下。 君行之神色沉了沉,眸中闪过一丝冷光。 锦帝跟陈皇后正巧在门口碰上,对视一眼,陈皇后冷淡地躬身行了一礼,两人一起走了进来。 大家不由有些惊讶,帝后难得一同出席,陈皇后更是许久没有露面,她以前从不会参加这样的宴习,姜仁扈看到她也惊讶地坐直了身体。 使臣们则觉得倍感荣幸,无不笑容满面,格外高兴。 锦帝今日心情不错,先是对使臣们表达了欢迎,然后向使臣们介绍了春猎的乐趣,大臣们纷纷附和,妃嫔们娇语不断,一片和乐融融。 大家推杯换盏,酒过三巡后,乌亥里看着祁丹朱嘴角一勾,款步出列。 祁丹朱一直暗中留意着他的动作,见他走出来,手中端着的酒盏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她眸色动了动,垂下纤长的睫毛,轻轻将酒盏放下。 她知道,要来了。 果然,乌亥里上前一步,说着一口熟练的汉话道:“陛下,我的父王那西汗王很喜欢大祁的文化风俗,由衷欣赏您统治下的王朝,他愿增进了两国的友谊,求娶一位公主回去做夫人。” 君行之心口猛地一跳,转瞬间脸色已是难看至极。 众臣大惊,你一言我一语地低声讨论起来,大祁自建立以来还从未有过和亲之事,这是头一桩。 锦帝在一片哗然当中,神色尚算淡定,沉吟问道:“那西汗王想要哪位公主前去和亲?” 大祁还未出嫁的三位公主现在都坐在这里,大家不由同时看了过去。 祁潭湘和祁芙薇纷纷变了面色,谁也不想嫁给那西汗王,那西汗王不但身处塞外,与京城相距甚远,而且塞外环境艰辛,与大祁生活风俗大有不同,最重要的是那西汗王年过古稀,性格暴虐,对周围的人动辄打骂,手段极其残忍,大家心里都清楚,嫁过去的公主不过是九死一生罢了。 祁潭湘连忙看了沈厚一眼,语气慌乱又惊惧地道:“我已订婚,马上就要出嫁了,不能和亲。”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已经不自觉颤抖起来,丽妃从容地拍了拍她的手,递给她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示意她不要怕。 大家不自觉将目光移到了祁芙薇身上,祁芙薇面色苍白地咳嗽了几声,一副几近要咳出血的模样,虚弱无力,她这副身子嫁去塞外看起来也活不久。 众人将视线落到唯一剩下的祁丹朱身上,只看了一眼就飞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祁丹朱是锦帝最疼爱的女儿,锦帝怎么可能舍得她远嫁和亲?别开玩笑了。 祁丹朱神色冰冷,近乎淡漠地坐在那里,不动如风地看着他们,看起来一切如常,君行之却看得出她身体紧绷着,不是平时放松的模样,他不由眉头紧皱,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乌亥里看了祁丹朱一眼,从怀里掏出一幅画像,朗声道:“我父王求娶的大祁公主,正是画像上这位公主。” 众人抬眼看去,他在众人的瞩目下将画轴慢慢展开,大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眼中闪过浓烈的惊色。 画像上的女子穿着一身红衣纱裙,肌肤柔嫩如白瓷,眉目精致,艳丽卓绝,眉间描着红艳艳地花钿,正是祁丹朱。 祁明长面色猛沉,直接破口大骂,“那西汗王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娶我阿姊?” 一石激起千层浪,草场上顿时炸开了锅,他的话让众人从震惊中惊醒过来,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祁潭湘和祁芙薇松了一口气,祁潭湘幸灾乐祸地靠回椅背上,翘起了唇角,祁芙薇则担忧地看着祁丹朱,依旧苍白着一张小脸,不时低声咳嗽,还是如往常一般不引人注目。 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祁丹朱那张无波无澜的娇颜上,她一直没有任何反应,即使春风拂面,好像也无法在她那张脸上掀起波澜。 锦帝跟祁丹朱一样没有任何反应,他高高在上地坐在龙椅上,面色莫测,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有祁明长气红了脸,看向乌亥里的目光阴沉无比,恨不能将乌亥里的头砍下来。 乌亥里刚才虽然喝了很多酒,双颊酡红,说起话来却依旧有条不紊。 他拿着祁丹朱的画像,继续放出诱饵,“陛下,我父王诚意十足,您若是愿意将公主嫁给他,自此以后,塞外愿年年上供,与大祁永结友好。” 朝臣们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有人在看好戏,有人在想要促成和亲之事,也有人眼里闪着算计的光。 祁丹朱无暇关注他们怀着什么心思,她的目光只落在那幅画上,轻轻眯了下眼睛。 这幅画中的女子是她无疑,她记得自己的确穿过这身衣裳,问题是那西汗王远在塞外,他是从何处得到这幅画像的? 第65章 只嫁给英雄 众人议论纷纷, 锦帝一直没有开口,他高高在上地坐在那里,让人莫不清他的态度。 隔了一会儿, 终于有一位朝臣按耐不住急切的心情, 出列拱手道:“陛下,那西汗王诚意十足, 若能缔结友好, 是两国百姓之福,请陛下答应那西汗王的请求!” 随着他的带头作用,后面的大臣也依次出列,意见各异。 “陛下,请您三思, 公主身子娇弱, 经不起折腾,和亲之事还请慎重。” “你此言差矣, 陛下与公主虽然父女情深, 但在国家江山面前,请陛下以百姓的安稳为重。” “臣等相信,以那西汗王的诚意, 公主就算嫁去塞外, 也能继续过养尊处优的生活,那西汗王定然会疼爱公主, 不会让公主受委屈。” …… 朝臣们渐渐争执起来,有的想讨好锦帝,所以一直拒绝和亲,有的觉得和亲的事可行,想要促成和亲。 祁明长面色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他怒拍桌子,厉声呵斥,“你们那么想和亲,不如就将你们的女儿送去和亲好了!” 群臣立即安静下来,大家沉默片刻,一名大臣忍指着那幅画,反驳道:“四殿下,那西汗王指定要娶的人是画中人,不是臣等的女儿!若那西汗王要娶的是臣等的女儿,臣等一定义不容辞,宁愿让女儿远嫁,也要换百姓安稳!” “站着说话不腰疼!”祁明长对此嗤之以鼻,阴狠地看着他们道:“一个个说得冠冕堂皇,我看是针扎不到肉,你们不知道疼!” 那臣子依旧不服,理直气壮道:“臣等是为了大祁!” 祁明长阴沉着一张脸,冷冷地看着场内所有支持和亲的人,厉声道:“你们不是口口声声说为了大祁吗?好!如果我阿姊被你们送去和亲,那我便要你们所有人的女儿陪嫁!” 祁明长声音掷地有声,他明明坐在轮椅上,连站都无法站立,众人却被他身上气势所慑,讷讷张了张嘴,谁也不敢说话,祁明长看起来就像真的会这样做一样。 大家不由心有戚戚,从来都是九公主骄纵跋扈,他们还从来不知道,这位一直被九公主护在身后的四皇子竟然有如此狠戾的一面。 他们自然不想让自家女儿被派去陪嫁,一时间都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祁明长戾气十足地嗤笑了一声,阴狠狠道:“我想了想,不该让你们的女儿替你们受过,她们何辜?我看该让你们亲自去送亲,送亲之后,你们就留在塞外照顾公主,为大祁效忠,永远不用回来了!” 大臣们声音滞住。刚才还耀武扬威地几个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吓得额头冒汗,膝盖酸软,谁也不敢再开口。 整个草场都安静了下来,沉默之中,锦帝摩挲了一下拇指上的墨玉扳指,缓缓开口道:“明长,不得无礼。” 他声音低沉厚重,终于在乌亥里提出和亲之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这句话不但没有让大家按捺下和亲的心,反而像给大臣们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正式为这场闹剧拉开了序幕。 他虽然未表明态度,但是也没有反对! 众臣又有了勇气,挺直腰板,再次理直气壮起来。 祁明长忍不住怒吼了一声:“父皇!” 锦帝抬了抬手,对他的怒火视而不见。 祁明毓将一切看在眼里,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脸上同样乌云密布,但不动声色地没有开口。 君行之目光一直紧紧地落在祁丹朱的身上,祁丹朱从听到和亲的事之后就不曾动过,她沉默得仿佛事不关己一样,只在锦帝开口的时候,讥讽地扯了下嘴角,冰冷而漠然。 她像一个冷眼旁观的过路人,不喜不怒地看着众人唾沫横飞,如看一出人生百态的闹剧。 有了锦帝的推波助澜,众人再次争吵了起来,支持和亲的和不支持和亲的分成了两派,互不相让。 姜仁扈也站起来反对,气得面红耳赤,吵得声嘶力竭。 他虽然整天叫祁丹朱臭丫头,但心里早就不自觉关爱起祁丹朱,他可舍不得让祁丹朱去和亲,更何况这样率性可爱的臭丫头也是百年难得一见,可不能让那西汗王那个老混蛋给毁了。 他说到最后嗓子都快哑了,可是依旧寡不敌众,其他人有一箩筐的话反驳他,大臣们大多数都是看锦帝面色行事,锦帝刚刚短短一句话就扭转了局面,支持和亲的人越来越多。 魏丞相听了一会儿,站起来加入了辩论当中,沉声反对和亲的事,他说话不偏不倚,有理有据,有一部分人听了进去,但大多数人还是不能被轻易说服,和亲之事对他们没有损失,还能为大祁换了好处,他们自然乐意。 在这些大臣的争辩当中,妃嫔们穿插其中的煽风点火,已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祁丹朱坐在椅子上冷眼旁观,静静地听着他们说的一字一句,只觉无比可笑。 他们妄图用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让她戴上圣女的桂冠,将她高高举起,送上献祭台上任人宰割,然后他们会无视她悲惨的一生,在史书上为她写下一抹不痛不痒的功绩。 她看着众人,不得不感叹一句人性的复杂,就像在今天之前,谁也料不到,平时最喜欢折磨她的陈皇后和芳寿嬷嬷会帮她一样。 也像乌亥里手里的那幅画,谁也猜不到,它究竟是如何出现在那西汗王面前。 祁丹朱轻笑了一下,换了一个姿势,手托着腮,无聊地打了一个哈欠。 她只是简简单单地动了一下,刚才那群说得面红耳赤的大臣们便惊得噤了声,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他们心里都暗暗惧怕祁丹朱,祁丹朱向来无法无天,一气之下砍了他们都有可能。 锦帝捏了捏眉心,一副纠结至深的模样,终于痛声开口道:“朕知道大家说的都有道理,只是丹朱是朕的掌上明珠,朕确实不舍丹朱远嫁……可那西汗王盛意拳拳,和亲有助于百姓安稳,亦让人难以拒绝……” 锦帝声音无比沉重,仿佛每个字都重如千斤,像一位纠结痛苦的普通父亲一样。 但他不曾拒绝。 他只是在诉说他的不舍。 像献祭之前,大祭司总要吟唱一番一样,好像这样,被献祭的人就可以无怨无恨,而献祭之人就可以心安理得。 祁丹朱眼神冰冷地微笑,静静地欣赏着他的表演。 陈皇后坐在锦帝身侧,轻轻闭了闭眼睛,她已经知道了锦帝作为帝王的选择,有了她想要的答案。 帝王之心,坚硬无比,无论是发妻的儿子,还是挚爱之人的女儿,在冰冷的王位面前,都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掉。 她没有丝毫感觉到庆幸,也没有觉得快意,只觉得胸口一片冰凉。 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对祁丹朱的恨和怨,都像是一场笑话。 她们都是帝王的牺牲品,金银窝里的可怜人罢了。 锦帝以手抚着额,唉声叹息,似乎极其纠结和无奈。 沈关山站了起来,向锦帝躬身行了一礼,沉声开口道:“臣等知道陛下疼爱公主,待公主如珠如宝,定然不舍得公主远嫁,但是臣等也相信,公主一定同样敬爱陛下,公主身为大祁的公主,也会和陛下一样爱大祁的百姓,愿意为了两国安稳,为了万千百姓,也为了陛下您,远嫁和亲!” 随着他的话,大家都将矛头移到了祁丹朱的身上。 他们看着她,等着她自己将和亲的事应承下来,美名其曰‘爱护百姓’和‘孝敬父皇’,如果她拒绝,那么她就是自私自利,不忠不孝。 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圣洁的名义,要将她送上高高的圣台上,让她牺牲自己,成为供奉的祭品,就像祭台上摆的那些猪头一样。 不过可惜,祁丹朱可不想做猪头。 她垂目看着台下表情各异的人们,无声嗤笑。 大家本想开口继续劝说,抬头看到她平淡无波的眉眼,不自觉讷讷停了下来。 祁丹朱虽然骄纵跋扈,却长了一张明眸善睐的脸,当她居高临下看着他们的时候,像极了高高在上的菩萨。 她眉眼平淡,目光慈悲,仿若洞悉了他们一切的肮脏心思,俯视芸芸众生,显得他们卑微而可怜,而她,洁净圣美,不容冒犯。 他们正怔愣着,倏尔看到她笑了一下,如花般的面容,笑起来比刚才那张画像还要明艳动人。 祁丹朱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站了起身,好戏都已经开场了,怎么能少得了她这个主角呢? 祁潭湘不自觉往后挪了挪椅子,总觉得风雨欲来,这样的祁丹朱让她不敢招惹。 祁丹朱走到台阶前,居高临下地站在台上,眼神淡漠地看着台下众人。 大家摸不透她想做什么,整个草场都岑寂下来,只有和煦的春风缓缓吹过。 压抑的沉默当中,祁丹朱翘起嘴角,倏然抬起袖子掩唇笑了起来。 她的笑声如珠翠玉铃,带着少女的天真,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大家同时懵了懵,就连锦帝也忍不住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谁都想不通她为何还笑得出来? 祁丹朱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半晌,她才稍微停下来,笑吟吟道:“本公主竟不知道,咱们大祁的太平,竟要靠一名女子的婚事维系了!” 她含着笑意的话语在空旷的草场上显出几分刺耳的讥讽,像天真的幼童,在嘲笑成年人的无趣。 众人怔然,一时之间无人敢作声。 祁丹朱看着他们,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褪尽。 她收敛起笑容,眸中冷光闪现,袖子一甩,掷地有声地喝斥道:“你们如此行径,简直是对曾为我大祁出生入死的将士的一种侮辱!” 众臣愕然看着她,她高高站在台上,红衣似火,眉眼张扬明媚,眼神坦荡执拗,如一团耀人眼球的火焰,灼热的燃烧着,让所有人都只能注目。 乌亥里摸着下巴,轻挑了挑眉梢,之前他只觉得这位公主漂亮的像一个精致的人偶,现在才愈发觉得有趣,好像这才是真正她,比刚才那个人偶生动多了,不由兴味渐浓。 祁丹朱回身朝锦帝的方向虚虚拜了拜,雪白的脸半隐在暗影之中,朗声道:“父皇是在马背上打来的天下,我大祁将士即使在最危难的时候,也不曾用女子去勾引过敌军,更不曾让女子委曲求来全换得一时的安宁,即使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大祁将士也在拼死保护妇孺。” 锦帝微愣,诧异地看着她。 祁丹朱转头看向寂静无声的众臣,眼睛黑润润的凝视着他们,扬声质问:“如今天下太平,大祁竟要反其道而行,靠女子去替你们换得一时安稳了吗?” 众臣缄默,无地自容地低下头。 祁丹朱眉宇间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骄横,不会盛气凌人,却让人没来由的惧怕。 她目光冰冷地掠过众人的面庞,厉声道:“如果我前去和亲,众人会怎么看待大祁?他们会觉得大祁是外强中干,其实兵力已经大不如前,所以才沦落到要用女子去和亲的地步!如此一来,不但不会换来国之安稳,还会引得他国虎视眈眈!” 群臣变了脸色,不由惴惴不安,他们刚才确实没有想到这些隐患,在祁丹朱飞快的口舌之下,他们一时竟也分不清,是和亲的好处多,还是拒绝婚事的好处多。 祁丹朱看了锦帝一眼,根本不给他们思考的余地,抬手指着他们,义愤填膺道:“父皇还是当年的父皇,可你们这些朝臣,却不是当年跟父皇一起征战天下的朝臣了!” 锦帝全身一僵,恍然抬头看向祁丹朱,眉心拧紧。 风吹拂起孟怀古的衣摆,他微阖着眼睛,抚了抚衣摆上的灰尘。 祁丹朱背对着锦帝,居高临下地看着台下众人,“你们懦弱胆小,连和亲都不敢拒绝,哪有当年那些陪父皇出生入死的将士们的样子?他们英勇无畏,从不曾惧怕生死,他们护妇孺百姓,一点点换来民心,他们用鲜血换来的太平盛世,不是让你们如此糟蹋!” 朝臣哑口无言,战战兢兢地跪伏于地。 祁丹朱说得不无道理,只有弱国才需要和亲维持一时和平,大祁威震临邦,靠得是越来越强的国立,而不是靠一名女子的委曲求全。 在外人眼中,和亲的事或许代表着弱国的妥协,大祁积累多年的威名,不能就此毁于一旦。 锦帝看着面前这个平日只知奢华享受的女儿,目光里流露出一丝诧异和探究。 丽妃抿了抿唇,不甘寂寞地开口:“公主,会不会是你想太多了,何必如此危言耸听?” 如果能够借助这个机会将祁丹朱远嫁,她在宫中以后就少了一个眼中钉,沈厚也不用再惦记祁丹朱,说不定以后能跟她女儿恩爱百年,如此一石二鸟的好事,她当然忍不住想要添一把火。 锦帝静默地坐着,不置一词。 祁丹朱看着丽妃弯唇浅笑,讽道:“丽妃娘娘可曾想过我若嫁给那西汗王,之后会是什么局面?” 丽妃不以为意道:“自然是国泰民安,喜事一桩。” 她跃跃欲试地想,如果和亲事成,那么当然是只有祁丹朱一个人去塞外受苦,她们留在京城里享福。 祁丹朱哼笑一声:“我若嫁给那西汗王,那么其他各方势力都会觉得大祁有机可乘,纷纷前来求娶公主,如果大祁不答应,他们便会觉得大祁只想跟那西汗王友好共处,缔结盟约,却对他们不屑一顾,如果不是朋友,自然就是敌人。” 丽妃倏然一愣,不自觉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 众臣听到祁丹朱的话,忍不住冒起冷汗,如当真如此,确实是后患无穷。 祁丹朱的目光在祁芙薇和祁潭湘的面颊上扫过,不轻不重问:“到时候,父皇有几位公主可以用来和亲?” 祁芙薇和祁潭湘全身一震,瞬间脊背冒出冷汗,祁芙薇本就苍白的面色变得更白,祁潭湘面露惊惧之色,赶紧让母妃旁边挪了挪,惶恐不已。 丽妃目光怔忪,不见了刚才幸灾乐祸的模样,不自觉抓紧女儿纤细的手腕,像抓住最后的稻草一样,后怕不已。 乌亥里突然出声:“公主此言差矣,我父皇诚心求娶,明明是好事一桩,在公主这里怎么成了委曲求全?难道你认为嫁给我父王,是下嫁不成?” 祁潭湘闻言都忍不住想唾一声,那西汗王身处塞外,妻妾成群,已年过古稀,祁丹朱才及笄不久,花容月貌,又是堂堂大祁公主,如果嫁过去,不是下嫁是什么?这个乌亥里真真是厚颜无耻。 可偏偏不能如此说,否则就是瞧不起那西汗王,必引起战乱。 沈关山开口道:“乌亥里王子误会了,公主如果能嫁给那西汗王,自然是公主的福分。” 沈关山看向祁丹朱,道:“公主既然觉得两国和亲有失大祁的国威,那不如这样,公主只考虑那西汗王本人,不考虑两国之事,只把那西汗王求亲的事当做你自己的私事,我们这些朝臣也不多加干预,全凭公主你自己做决定。” 他虽然说是让祁丹朱自己决定,但如此一来,祁丹朱就更无法拒绝了。 她如果拒绝那西汗王,就代表她瞧不起那西汗王这个人,如果因此引起那西汗王和乌亥里的怒火,那这怒火只会朝着祁丹朱一个人而来,后果更不堪设想,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锦帝只会毫不犹豫地抛弃祁丹朱去平息怒火,那么祁丹朱的结局可能还不如现在配合和亲。 沈关山就是想要逼她答应而已。 祁丹朱目光沉沉地看着沈关山,讥讽而冰冷地扯了下嘴角。 “想要我嫁给那西汗王也可以。”她转头看向乌亥里,扬声道:“那西汗王想要娶我大祁的女儿,就自己拿出诚意来,证明给我看,他比我大祁男儿更值得嫁。” 乌亥里目露疑惑之色。 祁丹朱轻抬白皙的下颌,潋滟的桃花眼冷冷一瞥,掷地有声道:“我祁丹朱若要嫁人,只嫁英雄!” 第66章 是蓝颜祸水 祁丹朱话落, 大家不由面面相觑,心中纳闷,不知道祁丹朱所说的英雄究竟是何意。 乌亥里深邃的黑眸注视着祁丹朱, 玩味勾唇, “公主想要我父王如何证明?” “那西汗王若能通过我的考验,自然能证明自己是英雄。” 乌亥里没有开口反对, 反而觉得甚是有趣, 兴致勃勃道:“我父王年事已高,塞外来盛京路途遥远,他不方便来此,公主若想考验我父王的诚意,不如就由我这个儿子代劳, 反正……” 他看着祁丹朱轻轻一笑, 眼波流转,故意压低声音道:“按照我们那里的习俗, 公主嫁给父王后, 早晚都是我的人。” 塞外习俗与大祁不同,他们除了生身母亲之外,新任汗王是可以继承父亲的妻妾的, 也就是说, 祁丹朱如果嫁给那西汗王,那么那西汗王过世后, 如果乌亥里继承那西汗王的王位,她便很有可能会成为乌亥里的妻妾。 乌亥里对这习俗习以为常,不觉得有丝毫羞愧,所以才能如此坦然的说出来,因为这在他们那里是理所当然的事。 朝臣和女眷们却忍不住露出几分鄙夷的目光, 如此粗俗不雅、有违伦常的习俗,实在为他们所不齿,光是想一想都令人觉得难以忍受。 他们看着祁丹朱的目光忍不住有几分同情,这位骄纵公主如果真的嫁过去,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了这份屈辱。 同时他们也忍不住升起疑惑,锦帝平日待祁丹朱如珠如宝,怎么这样关键的时候,反而不动如山,没有丝毫维护之意?锦帝真的能够忍受九公主受此屈辱吗?他们忍不住觉得有些许怪异,但来不及深思。 君行之早就变了脸色,他的双拳不自觉握紧,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祁丹朱。 这一刻他多么希望自己可以站在祁丹朱的身旁陪伴着她,而不是让她一个人孤独而害怕地站在高高的台上。 祁丹朱没有理会乌亥里语气里若有似无的暧昧,只道:“乌亥里王子既然愿意代劳,那么丹朱自然不会反对,毕竟俗话说得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她拉长语调,若有所指地看了乌亥里一眼,“那西汗王既然不在这里,由你这个儿子代劳自然最为合适。” 大家闻言止不住偷笑,纷纷看向乌亥里,就连祁芙薇苍白的脸上都笑出了两抹好看的红晕。 乌亥里拧眉,疑惑地看了祁丹朱一眼,他总觉得祁丹朱好像是在骂他,可是他的汉话虽然说得熟练,但对其意思却一知半解,无法肯定祁丹朱刚才说的谚语是什么意思。 在众人的嬉笑声中,锦帝面色稍霁,他想了想,开口道:“丹朱,你想如何考验乌亥里王子?” “父皇,女儿还没有想法,请您容女儿想一想。” 祁丹朱在原地踱了两步,露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 她心中确实还无打算,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拖延时间,只能走一步想一步。 她独自思考的时候,现场的气氛看似轻松了下来,群臣没有再咄咄逼人,乌亥里也安静地等待着祁丹朱想好‘考验’,只有君行之依旧握紧拳头,眼眸深邃地看着祁丹朱。 祁丹朱看起来游刃有余,可他知道,祁丹朱没有一刻松懈下来。 她孤独的面对着这一切,装出强大的模样,为自己尽量拖延时间,寻找对策,她的从容淡定都是伪装给这些虎视眈眈的人看的。 君行之眸色暗了暗,他第一次深切地意识到,祁丹朱周围的一切看似平静,其实她一直身处漩涡之中,没有一刻安宁。 他忽然发现,原来只是想要保护一个小小的她,就要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才能做到。 他厌恶现在这样无能为力的感觉,他只要一想到祁丹朱会被送去和亲,就觉得心如刀绞,他绝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祁丹朱想了一会儿,在原地走了两步,沉吟开口道:“父皇,既然是考验,不如便由乌亥里王子来跟我大祁的男子比试可好?” 锦帝一脸温厚,“丹朱想要让他们比试什么?” 祁丹朱沉吟道:“本来挑选我心目中的英雄,该由我来提议比是什么,但是如果这样,会显得有些欺负乌亥里王子,毕竟如果我要考验乌亥里王子诗词歌赋,乌亥里王子定然输定了,想必乌亥里王子一定会心有不服。” “那是当然。”乌亥里深以为然。 他不是大祁的人,能够像现在这样说一口熟练的汉话,全是靠他有一位来自大祁的伯母,已是不易,如果祁丹朱考验他诗词歌赋,他根本是一窍不通,必输无疑,这对他来说极为不公平,他就算输了,也绝不会服气。 祁丹朱点点头,继续道:“如果想让乌亥里王子心服口服,就该挑选乌亥里王子擅长的东西,不如乌亥里王子说说,你都擅长什么?” 众人不由微微诧异,祁丹朱若当真不想嫁,该故意挑选乌亥里不擅长的东西比试才对,怎么反而挑选乌亥里擅长的东西? 众人不由在心里笑祁丹朱的傻,这种时候还讲求什么公平和道义?能拒绝和亲才是正事,不然等她嫁过去,哭都来不及,到时候哪还有什么公平和道义可言,她就该想尽办法刁难乌亥里,让他知难而退。 同时他们心里也隐隐生出一些钦佩之情,祁丹朱遇事不慌不忙,既没有像往常一样嚣张跋扈,也没有刁蛮任性的无理取闹,她处理起和亲的事有条不紊,每句话都有理有据,他们不由有些刮目相看。 乌亥里也不推拒,眉毛一扬,颇为骄傲道:“我自小在草原长大,当然最擅长骑射。” 他虎虎生风地挥了两下拳头,看着周围坐着的文弱文臣,骄傲道:“还有腿脚功夫也极为擅长。” 众人看着他轻蔑的目光,忍不住在心里唾了一声,这乌亥里王子真是好生无耻,不但不知何为谦虚,还骄傲自大,他们都忍不住有些想要灭灭他的威风。 祁丹朱眉目淡定,只道:“既然如此,那便依乌亥里王子的意思,比试骑射和拳脚功夫。” 大家不由诧异,没想到祁丹朱竟然真的全都要比试乌亥里擅长的东西。 祁潭湘看着祁丹朱,忍不住小声嘀咕:“说她精明的时候,她比猴子还精,说她傻的时候,怎么比我还傻。” 祁芙薇眸色微动,以帕掩唇,虚弱地低咳了两声,低了低头。 乌亥里亦是有些诧异地看着祁丹朱,他向来喜欢公平公正的比赛,就连跟手下摔跤的时候,也不允许手下刻意让着他,祁丹朱如此做,倒真让让他生出了几分钦佩之感,这一刻才将她这小女子当做了真正的对手,正眼相看。 祁丹朱没有理会众人此起彼伏的惊叹声,略一沉吟道:“乌亥里王子如果同意,就将考验分为三场,让大祁男儿与乌亥里王子进行比试,如果乌亥里王子能够取胜,就证明乌亥里王子可以做我心目中的英雄,那么那西汗王作为乌亥里王子的父王,自然亦然,如果乌亥里王子如果输了,那么就代表那西汗王根本不值得我嫁,更不能成为我心目中的英雄。” 乌亥里毫不犹豫的点头,“老子同意!” 祁丹朱微微颔首,扬声道:“第一场考验骑射,第二场擂台比试,第三场……” 她略微顿了顿,还未想好第三场比试要比什么。 乌亥里信心满满,将手一扬,满不在乎道:“先将前两场比完再说,反正你们大祁的男子不过尔尔,说不定前两场都是我赢,根本就不需要第三场比赛。” 他说话的语气对大祁男子颇为轻视,在场的男子听了之后都有些气愤,恼怒的看着他一眼。 连姜仁扈都忍不住哼了一声:“大言不惭。” 祁丹朱爽快答应下来,“既然如此,那便等两局过后,我再说第三轮的比赛方式。” 乌亥里满不在乎地点头同意,“公主既然如此爽快,前两场比赛都是按照我的喜好决定的,那么如果有第三场比赛,就由你来决定比赛内容。” 祁丹朱轻轻点头,就这样决定下来。 君行之目光静静地看着祁丹朱,忽然站起来,毅然决然地走了出来。 姜仁扈一愣,喊了一句‘不要冲动’,想拦他却已经来不及了。 姜仁扈眼底泛起焦急之色,头疼得按了按太阳穴,忍不住担忧起来,现在祁丹朱的事还没有解决,君行之别又出事才好。 他知道君行之心里焦急,他也一样,可此事事关两国邦交,不能冲动,要从长计议才行。 他旁边的友人见他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忍不住道:“你这徒弟和徒孙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他们一个是娇蛮公主,一个本来稳重,但一碰到另一个人的事就变得莽撞冲动,他们二人凑在一起,你这先生不容易做呀,日后怕是有的头疼了。” “胡说!”姜仁扈放下按揉太阳穴的手,没好气道:“是丹朱任性吗?分明是事情一直找上她!行之如果不出面,他就枉为人师!枉为我的徒弟!” 友人看他护犊子的模样,忍不住小声嘟囔,“也不知道是谁当初收徒弟的时候不情不愿的,现在又喜欢了……” 姜仁扈没有理会他,抬头看着台上的祁丹朱和君行之,叹道:“都是好孩子。” 陈皇后头顶的凤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发出刺目的光芒,偏头时正好照射在他的眼睛上,他目光闪了一下,眼睛被刺得有些痛,忍不住收回了视线。 他看着陈皇后,垂下眼睛摇了摇头,悠然叹息。 都是好人,可这吃人的皇城当中,能容得下几个好人? 君行之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脚步稳重地走到正中央,行了一礼,沉声道:“陛下,草民君行之,斗胆想参与比试,代表大祁男儿与乌亥里王子一较高下。” 这个时候,他只想尽自己所能跟祁丹朱站在一起。 祁丹朱眉心一跳,不自觉抬头,遥遥望向君行之,神色怔然。 锦帝看着君行之陌生的面容面露疑惑,张全赶紧附到他耳畔,低声解释道:“陛下,这位就是姜太傅的学生,也是九公主的先生。” 锦帝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姜仁扈之前亲自向他请示,要带徒弟来草场,他当时还惊讶于姜仁扈对这个徒弟的上心,随口答应了下来。 姜仁扈这些年在朝中一直无牵无挂,只偶尔做几首令人传唱的诗词,写写文章,整理一下书籍之类的,之前祁丹朱逼迫姜仁扈收徒的事,他也有所耳闻,只当祁丹朱胡闹任性,根本没当回事,只是没想到姜仁扈和君行之相处以来,姜仁扈对君行之这个徒弟越来越上心,赞不绝口。 锦帝早就对君行之有些好奇,想要有时间召见一次,现在见到君行之本人,不由多看了两眼,微微打量。 陈皇后坐在他身侧,也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 君行之一身玄衣站在台下,眉目清朗,身姿端正,一双狭长的眸子清清澈澈,薄唇紧抿,温润如青山舒云,清冷如杨柏松雪,风光霁月,丰神俊逸。 世间少有这样端方舒朗的男子,锦帝和陈皇后不由觉得眼前一亮,目光微微停留。 后宫的嫔妃和公主们也是第一次见到祁丹朱这位传闻中的先生,不由引颈张望,见到他的真面容之后,不由在心中暗叹,难怪祁丹朱对其一见倾心,忍不住逗弄。 君行之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翩翩公子,只在这样简简单单地那里一站,就比在场所有高官家的公子都要出众。 她们忍不住频频望向君行之,就像在欣赏一幅美妙的画卷一样。 锦帝向来敬重文人,尤其是姜仁扈这样德高望重的文人,对待他这学生自然也是如此,而且不知为何,他看到君行之就有几分喜欢。 他不由笑了笑,饶有兴致道:“你为何要跟乌亥里王子一决高下,难道……你也想娶丹朱?” 大家忍不住哄然大笑,笑君行之的不自量力,君行之再英俊出众又如何?要怪就要怪他不会投胎,生做了乡野村夫,九公主闲着无事逗他几句,他就真的以为自己能一步登天做驸马了?简直不自量力!他就算把全部身家拿出来也不够给九公主买一支金钗! 君行之听到锦帝的问话,微微一愣,抬眸跟祁丹朱遥遥对视一眼。 祁丹朱在刚才的惊诧过后,唇边已经不知不觉已经弯起了笑容。 她在周围肆意的嘲讽声里,目光坚定而柔和地看着君行之,双眸澄澈犹似一泓清水,盈盈落在君行之身上。 君行之几不可察地对祁丹朱笑了一下,垂目回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公主殿下蕙质兰心,倾国倾城,值得所有男子为其倾心、追逐。” 乌亥里在旁边斜睨着他,看他一副书生模样,忍不住掏了掏耳朵问:“我没听错吧?你要跟我比试?你这拿惯了书本的胳膊能挽得开弓?” 众人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君行之这文弱书生实在是好自不量力,他别说是跟乌亥里王子相比,就连普通的武将也比不过, 大家不由摇了摇头,真不知道他哪来的胆子,竟然敢跟马背上长大的乌亥里比试。 君行之坦然站在那里,身材颀长,笔直端正,坦坦荡荡地任由所有人注视和打量,眼神明亮执拗。 大家的质疑和嘲讽声漫过他的耳畔,很快便随风而散。 陈皇后看着他,神色微怔,莫名生出一些熟悉之感,不自觉将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半晌没有移开。 “年轻人勇于挑战是好事。”锦帝笑了笑,称赞了一句,转头道:“丹朱,你觉得如何?君公子既然是你的先生,此事便由你来决定吧。” 祁丹朱看向君行之,四目相对,她唇角轻轻翘起,桃花眸潋滟温柔。 她不自觉想起了她与君行之初见的那一日,他们当时也是这样在人群中四目相望,如今时移世易,心境已大有不同。 众人看着她的神色,不自觉有丝恍惚,曾几何时,刁蛮任性的九公主竟然也会露出这般温柔神色? 祁明毓眉间褶皱渐深,眼神晦暗不明地看着君行之,满脸阴霾。 祁丹朱盈盈一笑,柔声开口:“先生若愿上场比试,丹朱求之不得。” 众人忍不住哀呼一声。 古有君王为美色误国,今有九公主为美色误己! 九公主让君行之这个书生上场比试骑射和功夫,不就等同于认输吗? 九公主糊涂啊!她费了这么多周折,最后还是得远嫁和亲,君行之真是蓝颜祸水! 第67章 比赛开始了 锦帝听到祁丹朱同意让君行之和乌亥里比试之后, 脸上的笑意更浓,一脸宠溺道:“既然如此,那么都听丹朱的, 就由君公子代表大祁男子跟乌亥里王子比试。” 李玄武坐在下首的位置上, 早就焦急不已,闻言更是心急, 他既想开口劝祁丹朱不要这么冲动, 又想站起来加入比试,跟君行之一样代表大祁男子去跟乌亥里出战,为祁丹朱拼出一条路来。 坐在他身侧的父亲见他神色有变,似乎想要站起来,连忙一把将他拉住。 李玄武转头, 神色焦急道:“父亲!您放开我!我也要去参加比试。” 李父正色看着他, 恨铁不成钢道:“玄武!你平时怎么胡闹,父亲都由着你, 但是公主和亲之事牵涉众多, 你不能参与,否则可能牵连全家。” 李玄武拳头握紧,双眸颤动。 李父继续压低声音, 好言相劝道:“玄武, 父亲知道你喜欢公主,但是你不能为了公主一个人就背弃你的家族, 你要想想你的家人们,此次之事,稍有不慎就会得罪他人,甚至会影响两国邦交,为父人微言轻, 根本就保不了你!” 李父抬头看着周围的官员,苦心相劝道:“这些人各怀心思,你分得清哪些人想要促成和亲哪些人想要反对和亲吗?就连陛下的态度都难以琢磨!你现在如果帮了公主,也许就在不知不觉中得罪了一群人,这些人轻易就能让我们家家破人亡!玄武,请你听父亲一次,不要轻举妄动,你救不了九公主,你也不能救!” 李玄武双眸赤红,看着父亲脸上的皱纹和鬓边的白发,终究没有再挣动。 他抬头看着我祁丹朱,心中浮现起沉重的悲哀,他不自觉想起月夕节时祁丹朱说的那些话。 “你说你想尚公主,可是如果有一天,我不是公主,也没有如今这副让你欢喜的容貌,你还喜欢我吗?” 李玄武神色黯淡了下去,他在这一刻宁可祁丹朱不是公主。 他抬头望去,平日那些追逐在祁丹朱身后的公子们都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地坐在各自的座位上,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替祁丹朱说一句话。 他喉咙滚动,心口是说不出的难受,他们这些口口声声说喜爱祁丹朱的公子们,到了这一刻竟都不如一个身份卑微的穷书生。 风平浪静的时候爱意如潮,遇到风浪的时候,又有几人能够不退却,选择逆流而上? 他颓然坐在凳子上,到了这一刻才明白,他们这些公子们平日肆意而高调的喜欢,根本一文不值。 君行之与乌亥里王子对战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想要积极促成和亲之事的大臣们开心不已,他们觉得胜负已定,君行之在乌亥里手里,毫无胜算,已经跃跃欲试地开始思考和亲的流程。 乌亥里双手抱胸,左看右看,实在是瞧不上面前这个书生对手。 他挑着眉,桀骜道:“喂!臭书生,我父王那西汗王有举国进献之财力,我有一国王子之荣耀,你有什么?你凭什么上场跟我比试?” 君行之抬眸,目光冷冽,声音却平淡地道:“我有一条命,我愿用性命换一个跟你一较高下的机会。” 祁丹朱睫毛颤动,抿唇看着君行之的背影,轻轻蹙眉。 乌亥里眼中流露出一丝诧异,他没想到一介书生竟然有如此胆识。 他不由笑了一声:“臭书生,你年纪轻轻就活够了,想要找死?” 君行之抬眸看向祁丹朱,“不,我想活下去,所以我一定不会输。” 乌亥里这次都懒得嘲笑了,只觉得面前的书生实在是痴心妄想。 他看君行之神色不似作假,不由觉得好笑,这书生看起来十分自信,似乎根本没有想过自己会输。 他越发觉得有趣,漫不经心道:“虽然你的命不值钱,但是看在你如此有胆识的份上,本王子愿意跟你一较高下!” 君行之冷淡地拱了拱手。 乌亥里看看他,又看了看祁丹朱,摸着下巴道:“没想到中原有如此多有趣之人,早知如此,本王子该早些来才对。” 祁丹朱听到他们的对话,长睫微微垂下,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她迟疑了一下,才开口宣布道:“第一轮比赛,骑射!” 众人移到赛场的看台上,护卫们快速在赛场上放置好箭靶,设置好障碍物,气氛不自觉紧张起来。 乌亥里手下为他牵来他常用的坐骑,此马头细颈高,四条腿看起来极为有力,行来的步伐稳健快速,据说这匹良驹跟乌亥里一起征战了多年,速度极快,矫捷灵敏,跟乌亥里配合默契。 乌亥里骄傲的拍了拍坐骑的马鬓,看着君行之挑眉问:“你的马呢?” 君行之自然是没有马的。 看台之上,有人忍不住幸灾乐祸地喊了一声:“他没有马!他只有一头毛驴!” 众人哄然大笑,眼神放肆地看着君行之,隐含着轻蔑的讥讽和对其不自量力的鄙视。 锦帝和陈皇后同时抬头,都感觉有些诧异,君行之连匹马都没有,竟然就敢上场比赛,而祁丹朱竟然就这样同意了,他们简直像儿戏一般。 祁潭湘和祁芙薇微微张大眼睛,目光都露出些许好奇,对她们这些自小见惯如云富贵的人来说,根本想不到这世上竟有人连马都没有。 李玄武这次终于不顾父亲的反对,站起来对君行之道:“我有马,可以给君公子一用。” 君行之拱手,“多谢。” 乌亥里眉眼皱得更紧,他活了这么多年,对战的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要在这里跟一个连马都没有的书生比试,实在让他觉得窝囊,有气没地方撒。 他眉毛蹙紧,忍不住问:“你骑过马么?” 君行之回答道:“骑过。” 乌亥里闻言忍不住拿鼻孔出气,在他看来,君行之这样的书生就算骑过马,估计次数一只手也能数得过来,他简直想撂挑子走人,待看到旁边的祁丹朱才稍缓怒火。 “比就比,早点比完早点将小美人娶回去。”他嘀咕了一句,不耐烦地催促道:“快点开始!反正也是老子赢,早点比完早结束。” 他率先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赶马走向比试场。 李玄武将马牵过来,郑重地交给君行之,沉声道:“公主殿下的将来,就拜托你了。” 他愧疚地看了一眼旁边的祁丹朱,在父亲的吆喝声中羞愧地走回座位上。 君行之摸了摸马鬓,没急着骑到马上,准备先跟马熟悉一下再上马,免得等会马匹受惊。 祁丹朱走至他身前,风拂动她额前柔顺的青丝,她也伸手抚了抚马髻。 她抬眸看着君行之,柔声道:“注意安全,不赢也没关系,我还可以想其他办法。” 君行之看着她浅笑了一下,“对我有信心吗?” 祁丹朱轻轻笑了笑,“丹朱当然对先生有信心。” 君行之忍不住勾唇,揶揄道:“这盛京里也只有你敢相信我能赢乌亥里。” 祁丹朱莞尔,露出今天第一抹放松的笑容,她道:“这盛京里也只有你敢站出来帮我。” 两人相视一笑,眼中没有丝毫惧怕,只有脉脉温情,和旁人难懂的信任。 君行之道:“别担心,等我回来。” 祁丹朱轻轻点头,拍了拍马背道:“马儿,好好听先生的话,回来我给你吃最好的青草,按最漂亮的马鞍。” 君行之看着她压不住嘴边笑容,翻身上马,勒紧缰绳,最后看了一眼祁丹朱,驾马奔向乌亥里。 大家抬头望去,这才发现,君行之竟然比乌亥里还要高上几分,气宇轩昂,更胜一筹。 “咚!” 铜锣声响起,比赛正式开始。 乌亥里和君行之并排而立,他抬了抬下巴,看着君行之轻蔑道:“我先来!” 他说完之后根本不给君行之反对的机会,嚣张地挥舞马鞭,直接进入赛场。 君行之轻轻挑眉,骑在马上眺望,手依旧安抚的不时摸着马鬓。 乌亥里骑马速度如飞,不愧是从小在草原上长大的,骑术了得。 他骑马飞快地跃过第一个障碍物,来到箭靶前,他轻眯起眼睛,拉弓射箭,一箭就射在了箭靶上。 他肆意一笑,在他手下兴奋的欢呼声中,继续打马前行。 台下坐着的大臣们也不自觉紧张起来,纷纷坐直了身体,紧张地看着赛场。 他们中虽然有不少人想要促成和亲之事,可是这一刻在赛场上,他们看到乌亥里和他手下嚣张的模样,都忍不住想挫挫乌亥里的气焰,为大祁争一口气。 看台之上,三位公主相邻而坐。 祁芙薇秀眉微蹙,紧张地看着乌亥里,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对旁边的祁丹朱道:“丹朱,我看乌亥里王子……似乎胜算极大,这怎么办呀?你可还有其他对策?” 祁潭湘坐在她旁边,正抻着脖子张望,闻言嗤笑一声,用眼尾瞥着祁丹朱道:“她能有什么对策?赌约已下,鹿死谁手已经由不得她,反正人是她自己选的,便是输了,她也怨不得别人。” “那怎么办呀?”祁芙薇六神无主问。 祁潭湘幸灾乐祸道:“若是输了,便认命嫁人呗。” 祁丹朱单手撑在椅子上,手指拨弄着白嫩耳唇上的耳坠,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她漫不经心道:“皇姐们说得对,愿赌服输,乌亥里等会儿输了就该认输,等先生赢了,这和亲之事便与我无关了。” 祁潭湘听到她的话,忍不住夸张地笑了一声,“痴心妄想,你暂且做着能赢的梦吧。” 她指着赛场道:“这转眼之间,乌亥里可都已经连中三箭了,你那连马都没有的先生……” 她声音顿了顿,远远看了君行之一眼。 君行之出众的容貌在阳光下格外惹眼,即使相隔甚远,也能让人一眼便看到他,可同样的,他身上的布衣在一众锦织云服里也格外的扎眼。 祁潭湘忍不住勾了勾唇,轻轻吐出四个字,“不知所谓。” 君行之作为一介布衣竟然敢跟乌亥里争,不愧是祁丹朱的先生,真是一脉相承的不知天高地厚。 祁芙薇揉了揉被风吹疼的额头,柔声劝道:“皇妹,你少说几句,丹朱现在心情不好,你别招她。” 祁丹朱唇畔挂着笑容反问:“谁说我心情不好?” 祁潭湘差点笑出声:“难道你还会心情好不成?何必在我们面前故作淡定,你现在恐怕想哭的心都有吧!” “你错了,我心情很好。”祁丹朱看着君行之,双眸明亮温柔,笃定道:“先生既然敢站出来,就一定能赢。” 君行之不会用她的婚事冒险,他既然站了出来,那么她相信,他必然是有必胜的决心。 他是不放心将她的未来交给别人决定。 祁潭湘听到她的话,这次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 她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道:“我以为你在虚张声势,没想到你还真对这穷书生有信心呀?你可真是被君行之迷的晕头转向,快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吧。” 祁丹朱但笑不语。 祁潭湘眼睛转了转,故意激道:“你若真的对君行之有信心,敢跟我打赌吗?” “你想赌什么?” 祁潭湘想了想,提议道:“君行之如果输了,你出嫁和亲之前,把你那些金银珠宝全都给我。” 她早就对祁丹朱那些珠钗玉环羡慕已久,如果能将那些东西赢过来,正好可以添置做她的嫁妆,待她出嫁之时,定然风光无限。 祁芙薇不由抬眸看了她一眼。 祁丹朱问:“若先生赢了呢?” “他怎么可能赢?算了,他如果赢了,你想要什么?”祁潭湘觉得大不了就跟祁丹朱赌嫁妆,反正她赢定了,稳赚不赔。 祁丹朱还真没有什么想要的,可看祁潭湘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忍不住想陪她玩玩。 祁丹朱沉默片刻,看着台下的沈关山,勾起艳红的唇道:“先生若赢了,你成婚那日,便带着你的驸马来给我母妃的牌位磕三个响头。” 祁潭湘面色一变,没好气道:“祁丹朱,你幼不幼稚!” 她本来以为祁丹朱会想要她的嫁妆,没想到祁丹朱竟然提出这样的要求。 祁丹朱反讥,“你敢不敢赌?” “当然敢!”祁潭湘本来就觉得自己赢定了,根本就不在乎赌约是什么。 她担心祁丹朱反悔,迫不及待地举起手来,当着后宫嫔妃的面,朗声道:“你我三击掌起誓,谁也不得反悔。” 丽妃看着她们没有开口阻止,反正祁丹朱现在就是一位即将被送去和亲的公主,已经不足为惧。 其他嫔妃纷纷露出羡慕的神色,祁丹朱的珠钗佩环个个都是顶好的,每一件都价值不菲,祁潭湘三言两语就能激得祁丹朱将这些东西拿出来赌,实在是赚了。 她们没有人觉得祁丹朱能赢,所以根本没想过祁潭湘会输。 祁丹朱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抬起手,毫不犹豫地在祁潭湘掌心击了三下。 “好!赌约已下,不许悔改!”祁潭湘志得意满地收回手,偷偷翘起嘴角,眉眼间都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和激动。 她笃定地认为乌亥里能赢,所以她相信她也赢定了,祁丹朱那些金银首饰最后都是她的。 她才不会像祁丹朱那样意气用事,既然决定要赌,就要赌有价值的东西,磕头有什么用?有金银珠宝值钱吗? 她不由有些期待,已经开始幻想祁丹朱将那些东西给她之后,她出嫁那日会有多风光了,想必到时候沈厚也要对她另眼相看。 祁丹朱对祁潭湘的兴奋视若无睹,她唇畔微微带笑,垂下的眸子却有些冷。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轻轻摩挲了一下手指,她已经开始期待,沈关山的儿子给她母妃磕头的模样了。 赛场上传来一阵欢呼声,乌亥里动作极快,待她们抬头望去的时候,已经连中五箭,他骑术了得,那些障碍物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丝毫作用。 祁潭湘和祁丹朱立下赌约的时候,祁芙薇一直默不作声,现在忍不住动了动,柔声道:“丹朱,我看乌亥里王子大有箭无虚发的架势……你估计他这轮比赛会射中多少箭?” 祁丹朱脸上不见丝毫紧张,只漫不经心道:“乌亥里自小学骑射,八岁便跟随父亲四处征战,经验丰富,这些不会动的障碍物根本没有战场上的敌人厉害,所以它们对他来说几乎没有任何作用。” 这些都是之前她让习绿打探乌亥里时,习绿调查到的结果。 祁潭湘听到她的话,不由愈发得意,偷偷竖起耳朵。 “不过……”祁丹朱看着乌亥里那群呼喊不止的手下,话锋一转,勾唇道:“他这个人自负甚高,容易得意忘形,所以最后能中多少箭就要看天意了。” 祁潭湘和祁芙薇不由愣了愣。 祁丹朱轻笑了一下,对旁边的习绿勾了勾唇手指,附耳说了几句,习绿领命离去。 祁潭湘和祁丹朱面露疑惑之色,不知她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 祁丹朱含笑看着草场,如琉璃的眸子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习绿带着一群宫女和太监们去了乌亥里手下们站着的地方,乌亥里的手下们一直在高声给乌亥里呐喊,看到他们忽然走过来,不由心生警惕。 祁潭湘忍不住问:“你想耍什么花招?” 祁丹朱笑了笑,风轻云淡道:“没什么,虽说要看天意,但我这个人向来更信事在人为罢了。” 祁潭湘拧眉,“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告诉你,你可不能耍无赖,你如果敢违规,我就向父皇告发你。” “皇姐不必紧张,我不过是让他们去给乌亥里助威呐喊罢了,这总不能算违规吧?” 祁潭湘疑惑,纳闷道:“你有这么好心?” 祁芙薇愣了愣,忽然想到什么,眼睛唰地朝习绿那里看了过去。 在乌亥里手下诧异的目光当中,习绿带着众人呼喊了起来,宫女们热情地扬起绣帕,太监们掐着嗓子高声称赞,场面好不热闹。 “乌亥里王子箭无虚发!真乃绝世罕见!” “好厉害!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人!” “乌亥里王子是大英雄!我好崇拜你!善!” …… 乌亥里的手下们面面相觑,忍不住懵懂地摸了摸脑袋,一时之间搞不明白这些中原男女怎么比他们还兴奋。 他们看了一会儿,不甘被习绿带去的人比下去,对着乌亥里更大声地称赞了起来。 那是他们的王子,他们要自己赞美。 一时之间,整个草场上都是称赞乌亥里的声音,夸赞声扑天盖地,如潮水奔涌不绝。 乌亥里听到这些声音,不由士气大震,更加得意洋洋起来,他张扬地扬着马鞭,气势更甚刚才,驾马往前走,又接连射中两箭。 祁潭湘眨巴眨巴眼睛,一脸不可思议道:“祁丹朱,你是不是被和亲的事吓傻了?” 祁丹朱不但不灭乌亥里志气,反而助长他人威风,这不是嫌自己输得太慢吗? 她觉得祁丹朱可能已经被和亲的事刺激得不正常了,所以才如此反常,不由咽了咽口水,往旁边挪了一下,一脸怕祁丹朱发疯会伤到她的模样。 祁芙薇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只是更紧迫的盯着乌亥里,眸光晃动。 周围喝彩声不断,场面极其热闹,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乌亥里,就连锦帝也不例外。 祁丹朱反而像个局外人一样置身事外,她端起茶杯,若有所思地喝了一口温茶。 其实在君行之站出来的那一刻,这场比试的胜负在她心里就早已有了定论,就像所有人都笃定地认为乌亥里一定会取胜一样,她也笃定地知道君行之一定会赢。 她现在该思考的问题是如何在三场比试过后,让锦帝和乌亥里遵守这个约定,如果事后他们毁约,那么这一切便功亏一篑了。 她抬眸遥遥看着君行之,她相信君行之能赢,也信自己一定能闯得过这一关。 第68章 第一轮比赛 祁丹朱抬头的时候, 乌亥里已经连续射中七支箭,场上的气氛不自觉剑拔弩张起来,大家聚精会神地看着他, 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可他们转头一看, 嘿!君行之和祁丹朱,一个淡定地在那里抚马鬓, 一个若无其事地在那里喝茶, 好像这里的喧闹跟他们无关一样。 大家忍不住咂舌,心里琢磨着他们二人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他们自认输定了,已经放弃了? 大家正思索着,倏尔听闻赛场上传来惊呼声, 连忙转头望去, 不由吃了一惊。 乌亥里拉着弓箭,一脸懊恼地看着落在地上的羽箭, 刚才那一箭, 他不但射偏了,竟然还脱了靶,这对他来说简直是罕见的失手。 看台上的祁潭湘一愣, 不由坐直了身体。 习绿带着刚才高声称赞的那群人嘘了起来, 纷纷嫌弃地喝起倒彩,乌亥里的手下们自然气不过, 两伙人互不相让地吵了起来。 乌亥里面色窘迫,本想聚精会神射下一箭,但是远远传来的争吵声,又吵得他心烦意乱,他本就没有什么耐性, 是个急躁的脾气,剩下的那两支箭,他射得愈发不稳,虽然没有在脱离箭靶,但是都射偏不少。 十支箭全部射完,他中了九支,还有两支虽然勉强射在箭靶上,但是距离箭靶中心甚远。 这个成绩对他来说一般,对旁人来说却已经是难得的好,大家不由鼓起掌来。 乌亥里对这个成绩虽然不甚满意,但是这成绩用来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实在是措措有余。 他哼笑一声,将箭靶随手扔在地上,打马回来。 他先得意洋洋地看了一眼君行之,然后对吵闹的两拨人大喝道:“都给老子闭嘴!” 两伙人同时噤了声,互唾一声,都悻悻地散场,各自离去。 习绿带人走回来,安静地站回祁丹朱身后,脸上全然不见刚才的怒容,跟刚才那个泼妇骂街的人判若两人。 祁芙薇睫毛颤了颤,低声道:“丹朱,你料到乌亥里王子会失手?” 祁丹朱伸出手整了整发髻,眼中笑意浮动,“骄兵必败。” 祁潭湘虽然对乌亥里失手的事有些惊讶,但闻言忍不住嗤之以鼻,不以为意道:“不过是一支箭脱靶罢了,根本不影响什么,亏皇妹还笑得出来,君行之等会可能连一支箭都无法射中,到时候你可别哭鼻子。” 祁丹朱低头浅笑,让人看不出情绪。 祁芙薇眸色却沉了沉,忍不住多看了祁丹朱一眼,心中疑云渐起。 祁丹朱真的如众人所想那般,是一个徒有漂亮脸蛋,却一无是处的蠢人吗? 如果当真如此,那她为何料得那样准,就连刚才面对群臣时,她也没有丝毫惧怕,这样的她跟往日那个刁钻的公主太过不同,让人一时分辨不清,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乌亥里打马回来,看到君行之摸着马鬓的动作,不由露出一个鄙视的目光,以为君行之是心里慌张害怕,所以才一直抓着马鬓不敢放开。 他高声喊道:“喂!弱书生,你马能骑稳吗?用不用老子派两个人保护你?” 乌亥里的手下们哄然大笑了起来,看着君行之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只他们能轻易捏死的蚂蚁,根本没把他当一回事,笑声及其张扬。 君行之声音清冷,似乎没有听出君乌亥里话语里的讥讽,不喜不怒道:“不必。” 乌亥里嗤笑一声,冷声道:“我比完了,现在该你了。” 他要睁大眼睛,好好欣赏这个臭书生等会儿的窘态。 君行之面色不变,神色淡定地打马走到中央,抬头朝祁丹朱看了过去。 祁丹朱微微一笑,站起身,一步步走到铜锣前。 众人不自觉朝她看了过去,她站在高台之上,风吹拂起她的裙摆,墨发如织,冷冽倾城,她抬眸眺望远处的君行之,唇畔含着浅浅的笑,拿起锣锤,亲自敲响铜锣。 “咚!” 众人目光直直地看着她,听到铜锣响才恍然回神。 君行之深深看了祁丹朱一眼,勾了勾唇角,毫不犹豫地驾马而去,身姿利落,英姿飒爽。 乌亥里看着君行之的动作猝然一愣,君行之骑马的姿势,没有丝毫怯懦和犹豫,反而游刃有余,他动作老练纯熟,明显精通御马之术,并非他想象中的弱书生。 他不由面色郑重起来,定睛望去,在场的众人也都跟着他一起看了过去。 君行之刚才跟这匹马已经熟悉了一会儿,现在在草场上只跑了一段路,马儿就逐渐顺从起来,听话地任他驱使。 他跟乌亥里不一样,乌亥里的坐骑是跟他一起征战多年的马,他们默契十足,不需要时间磨合,而他骑的这匹马早有主人,它认李玄武为主,即使李玄武将马借给他,马也不会立即听话,所以他才跟马熟悉一会,让马知道他不会伤害它,只有这样它才会为他所用,顺从听话。 他勒紧缰绳,马儿摇着马尾,欢快地听从他的指挥,顺利通过了第一个障碍物,来到箭靶前。 众人虽然对他的马术有些惊讶,但此刻嘴角忍不住噙着幸灾乐祸的笑,等着他出糗。 君行之这样的书生拿几本书都嫌累,这弓也不知道拉不拉得开。 他们嘲讽地看过去,等着看笑话,可惜片刻后他们就只剩下错愕,个个震惊地张大了嘴巴,笑容僵在脸上。 君行之骑马来到箭靶前,毫不犹豫地弯弓射箭,利箭应声而出,动作一气呵成,整个过程不见丝毫拖沓,君行之分明不是第一次弯弓。 利箭破空而出,直朝红心射去,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一箭中靶。 乌亥里不自觉上前一步,瞠目结舌地看着君行之。 祁丹朱轻轻弯唇,听着众人嘴里发出的惊叹声,眸光柔亮地看着君行之。 君行之目光锐利,一身骑装英姿飒爽,他没给众人反应时间,立刻打马向第二支箭靶而去。 当他第二支箭依旧直中红心的时候,众人终于反应过来,看台上惊呼一片,目瞪口呆地看着君行之。 这个书生他竟然真的会骑射!而且还是一等一的高手! 在场的公子里有几位曾是君行之以前在琼山书院的同窗,他们不由面面相觑,脸上神情都极为惊讶,君行之以前从不曾在人前提过自己有如此高的骑射本领,如果是他们这么厉害,早就到处吹嘘了! 祁芙薇在外吹风吹久了,脸色泛着没有血色的苍白,她低声问:“丹朱,你早知道君公子的箭法如此高超吗?” 祁潭湘早就气黑了一张脸,气哼哼地不说话。 祁丹朱双眸直直地看着君行之,微勾唇角道:“不知道,这是我第一次看先生射箭。”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君行之,说话的时候也没有移开眼睛,不舍得错过任何一个画面。 祁潭湘根本不信,她不服气道:“祁丹朱!你个骗子!你怎么可能没看过他射箭?” 她想起君行之一旦赢了,她就要在出嫁那日去祭拜柔妃,便觉得心焦不已,恨不能冲过去拦住君行之,不让他继续射箭。 “先生平日连匹马都没有,更遑论是弓箭了,我没看过就是没看过,信不信随你。” 君行之来时就骑了高马,只是其他人根本没将他看在眼里,所以都没有注意罢了,至于射箭,祁丹朱确实没看过。 祁潭湘不信祁丹朱不知道君行之骑术了得就敢让他上场,但祁丹朱面色确实不似作假,她心中也是惊疑不定,不知真假。 她暗自咬牙,看着射中箭靶越来越多的君行之,急得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 祁芙薇柔声安慰道:“皇妹,你莫要心急,君公子如今才射了四箭,虽然他接连中靶,但还未到最后关头,胜负未分,乌亥里王子刚才也是第七箭的时候才射偏的,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是言之尚早,你跟丹朱最后无论是谁输谁赢,都要放平心态才好,更何况,君行之如果赢了比赛,丹朱就不用去和亲了,总是好事一桩,你成婚当天带着沈公子去给柔妃娘娘磕个头也算不得什么,想必沈公子能够谅解的。” 祁潭湘听到要带着沈厚去磕头,不由心中恼怒,她刚才笃定自己能赢,所以定下赌约的时候并未跟沈厚商量,如果真要在成婚那日去磕头,她简直无言以对,不知道要跟沈厚怎么说才好。 她心中焦急不已,想起祁芙薇刚才说的话,忽然灵机一动,她站起来神色有些激动地对身后的宫女们吩咐道:“君公子如此厉害,你们快去给君公子欢呼,越大声越好!” 她是要效仿祁丹朱刚才的做法扰乱君行之,让他像乌亥里刚才一样得意忘形。 她觉得自己这个方法及好,不由挑衅地看了一眼祁丹朱,在心里赞了自己一声聪明。 祁丹朱并未阻止,只轻笑了一下。 祁潭湘坐回座位上,得意洋洋地瞟着祁丹朱道:“皇妹,我跟你刚才一样,只是为了给君公子助威呐喊,既没有违规,也绝无他心,你可没有理由阻止我。” “没想阻止你。”祁丹朱抬眸,视线轻轻扫过旁边的祁芙薇,不疾不徐道:“听过东施效颦么?” 祁芙薇身体僵了一下,喉咙滚动,坐在椅子上一动未动。 祁潭湘脸色难看地轻哼一声:“你说谁是东施?” 祁丹朱勾唇,不轻不重地道:“安静看比赛吧,东施效颦有没有用,等会儿不就知道了?” 祁潭湘靠回椅背上,嘀咕道:“且等着瞧吧。” 她极有信心,祁丹朱刚才的方法连乌亥里王子都会受到影响,她不信君行之能丝毫不受影响。 可事实偏偏就如祁丹朱所料的那般,君行之视那群呼喊的宫婢如无物,没有受到丝毫影响,无论那群宫婢怎么呼喊称赞,他都没有丝毫反应。 他循序渐进地射了一箭又一箭,每一箭都射得极为稳妥,箭箭中靶,直接命中红心,比朝中许多武将都要厉害,就连乌亥里刚才也做不到箭箭正中靶心。 众人不自觉惊呼连连,全神贯注地看着他,差点连呼吸都忘了。 锦帝和陈皇后虽然见惯大风大浪,但是也忍不住面露诧异,谁都没想到一个平日不显山不露水的书生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乌亥里早就震惊地僵在了当场,他一直以为自己全无敌手,没想到大祁竟然卧虎藏龙,有这样能跟他一较高下的人,他忍不住产生疑惑,难道以前是他坐井观天,大祁连书生都如此厉害? 祁潭湘眉毛越拧越紧,气急败坏道:“怎么会这样?君行之怎么会一点也没有受影响?他是耳聋听不见吗?” 祁芙薇睫毛颤了颤,手缩到袖子里,指甲轻轻抠着手心。 祁丹朱弯唇,浅浅地笑了笑。 乌亥里刚才之所以会轻易被干扰,是因为乌亥里本身就骄傲自大,他自负自满,别人越夸,他越容易得意洋洋,人在得意的时候就容易犯错,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根本就没有将君行之放在眼里。 他看轻对手,自然也看轻了比赛,这种心态就注定他容易出错。 君行之跟他不同,君行之性格内敛,稳重踏实,根本就不会骄傲自大,更不会像乌亥里一样得意忘形,他不会轻视乌亥里这个对手,更不会有丝毫放松,此事事关祁丹朱的将来,他看得比谁都重要,也比谁都重视这场比赛。 祁丹朱刚才用的是个好法子,但好法子要随机应变,因人而异,因地制宜,不是随便用了就会起效,所以祁潭湘效仿她刚才的方法根本一点用也不会有。 祁潭湘看着君行之射中箭靶的箭越来越多,心里焦急,再也坐不住,她忍不住站起来,跑过去大声喝斥那群人,丽妃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你们这些臭奴才,到底有没有吃饭,喊得大声一点!” “君行之一定是没听见,所以才没有反应,你们继续给本公主喊,一定要喊到所有人都能听到!” “你们再不用力,今天就都不用吃饭了!你们这些臭奴才本公主留着有何用!回去之后全要挨板子!” …… 沈厚坐在人群里,看着暴跳如雷的祁潭湘,觉得颜面尽失。 他一想到要娶这样一个庸俗无脑的女人,便觉人生灰暗。 他不想忍受众人不断看过来地视线,恼怒地往后面躲了躲,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祁丹朱和她旁边的祁芙薇。 祁丹朱和祁芙薇姿态优雅的坐在台上,眉眼寂静,跟那个暴躁吵闹的祁潭湘一点也不一样。 他忍不住在心中腹诽,大家同样都是公主,凭什么锦帝给他赐婚的这个公主是最差的一个。 他默叹一口气,留恋地看了看祁丹朱,祁丹朱刚才面对和亲的事,也没有像祁潭湘这样不管不顾地发脾气,对比起来,他不由又想起了祁丹朱的好,心底生出一些怅然来。 祁丹朱如果要嫁去塞外,他自然是不舍的,可是祁丹朱如果留在京城,让他眼睁睁看着祁丹朱嫁给别人,他更是难受。 他有些阴暗地想,既然他得不到祁丹朱,还不如就这样毁了她,让她远嫁和亲,眼不见为净。 他心情复杂,难以抉择,一会儿觉得祁丹朱留在京城挺好,他至少能看上几眼,一会儿又觉得让她存在于自己记忆里最好的样子就好,免得日后祁丹朱变成了他的小姨子,让他看得到摸不到,还要跟祁丹朱以后的驸马称兄道弟,他想想都觉得心里堵。 他心思不定,一直犹豫不决,所以刚才他父亲积极促成和亲事宜的时候,他才没有阻止。 他愣愣看了祁丹朱一会儿,忍不住将目光移向她旁边的祁芙薇,祁芙薇弱不禁风的坐在那里,比恼羞成怒的祁潭湘顺眼多了。 他想得入神,目光不自觉一直停留在祁芙薇身上,半晌都没有移开。 过了一会儿,祁芙薇倏然抬眸羞怯地看了他一眼,对上他的目光后,她红着脸侧过头去,像一只羞赧的小白兔。 沈厚心尖一酥,心底莫名悸动了一下,上次锦帝赐婚的时候,祁芙薇也是这样含羞带怯地看了他一眼,是巧合?还是她也在偷偷关注着他,所以才能及时察觉他的目光? 他看着祁芙薇的目光深了深,轻舔了一下嘴唇,忍不住有些春心荡漾起来。 他既得不到祁丹朱,也不想要蠢笨的祁潭湘,那夹在中间的祁芙薇岂不是正好?他摸了摸下巴,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这病美人长得跟祁丹朱这么像呢。 君行之射中箭靶的声音不时传来,众人屏息看着他,不知不觉君行之已经连中九箭,而且箭箭都射在红心的位置上,已经打破了乌亥里刚才的成绩。 乌亥里站在旁边,面色早就黑如锅底,他身后那群耀武扬威使臣们也萎靡下来,他们只觉得双颊滚烫,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嚣张气焰。 最后一箭,君行之动作顿了顿,他轻轻勾起唇角看了乌亥里一眼,在乌亥里疑惑的目光中,松松地射出一箭,箭射出不远就落了地,一箭落空。 祁潭湘激动地拍了拍手,刚想大笑,忽然反应过来,君行之这箭就算不中靶,他也已经赢了,他刚才那箭分明是故意射偏的! 她顿时萎靡下去,懊恼地剁了一下脚。 祁丹朱看着君行之,弯唇而笑。 她刚才设计让乌亥里失了一箭,是为了挫挫乌亥里的威风,给他一个小教训。 君行之现在故意射偏这一箭,是为了告诉乌亥里,就算没有那一箭,他也能赢乌亥里。 君行之这一场比赛赢得漂亮。 他与乌亥里虽然都是中了九箭,但乌亥里刚才那九箭射得极其不稳定,虽然箭箭都在靶上,但有几箭距离红心甚远,而君行之则一路都很稳,他射出的箭几乎箭箭都射在红心或者红心周围,所以从分数上来看,君行之胜地毫无悬念。 看台上反应过来之后,响起了此起彼伏地欢呼雀跃声,君行之代表的是大祁男儿,他狠狠地打了塞外使臣的脸,灭了他们嚣张的气焰,这一刻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感到开心。 祁潭湘知道这轮比赛已成定局,再没办法更改,忍不住瞪了祁丹朱一眼,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祁明长刚才一直薄唇紧抿,一动不动地看着赛场的方向,现在见君行之赢了这轮比赛,才微微松了一口气,靠回椅背上,轻轻闭了闭眼睛。 姜仁扈满意地摸着胡子,看着君行之笑了笑。 他旁边的友人,忍不住惊讶道:“你这徒弟……还真是让人出乎意料,竟如此厉害?” 姜仁扈志得意满地轻轻哼了一声,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其实他心里也是乐开了花,虽然他知道君行之会些功夫,却不知道君行之骑术和箭术竟然也如此了得。 乌亥里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欢呼声,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自己输了,忍不住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君行之。 他当真输给了这个书生?怎么可能? 大祁的官员们全都激动不已,乌亥里连大祁的一个书生都打不过,传出实在让人笑话,如果被其他人知道了,大家只会说大祁人才辈出,书生都能打败乌亥里,这才是威震四方! 估计经此一事,大祁威名必定远扬。 朝臣们不自觉觉得与有荣焉,这比谈成和亲,还能彰显大祁实力。 君行之收了躬,十支箭已射完,手里只剩下弯弓,打马走了回来。 祁丹朱站在看台上,看着他骑着高马一步步靠近,马蹄轻扬,风吹动他的衣摆,绿野无际,少年郎意气风发,周围都是大家对他惊叹和赞赏的声音。 君行之就这样走入了众人的视野,依靠自己的本事惊艳了所有人,从此以后没有人可以再像往日那样轻视他。 祁丹朱静静看着他,心思百转千回,一瞬间有很多话想说,可是话到嘴边,最后都咽了回去。 第69章 第二个比赛 你乌亥里在众人嘲讽的目光和窃窃私语里, 眼底逐渐泛起气急败坏的戾气。 他指责地看向君行之,怒道:“你分明会骑马,不但会骑马, 还极其擅长射箭!你说你没有马, 分明是骗我的吧?” 他想起自己刚才得意洋洋,心中懊恼更甚。 锦帝也抬眸看向君行之, 眸中闪过疑惑, 君行之如果真的没有马,如何能练就如此了得的骑术? 祁潭湘自从知道自己赌输了之后就火冒三丈,将怒火转移到了君行之身上,直接问出所有人的疑问:“君行之,你不是穷得连马都买不起吗?怎么会马术如此高超, 你是不是居心叵测, 故意隐瞒!” 她恨不能将刚才的比赛结果推翻,重新再比一遍。 君行之闻言并未惊慌, 开口解释道:“家父身体不好, 所以草民小时候经常会帮人放马賺些银子,因此,草民虽然买不起马, 但确实对骑术精通一二。” 众人明白过来, 轻轻点了点头,如此便解释得通了, 君行之穷是真的穷,买不起马也是真的买不起马,只是在帮人放马的时候,练就了一身骑术。 君行之继续道:“至于射箭,草民时常去山中给父亲采草药, 山中经常有野兽出没,所以草民会随身带着弓箭防身,偶尔也会打些野味回来给父亲补身体,久而久之,就练就了如今的箭法。” 乌亥里不服,质问道:“没人教你,你就能如此厉害?” 君行之转头看着他,解释道:“家父身手不错,只是身子受损,不能动武,但是他能教给我一些基本的射箭手法和骑马的要诀,从旁指导我。” 君行之说得有理有据,乌亥里再反驳不了。 众人点头,君行之经常在山中对着野兽训练,难怪手法会如此敏锐,野兽逃跑速度迅猛,必要一击即中才行,他长此以往地训练,眼力和手速都非他们这些对着靶子练习的人可比的。 姜仁扈欣慰得嘴角上翘,忍不住打趣道:“旁人家境不好,都是被家境所累耽误了前程,你倒好,反而因此长了本事。” 大家纷纷附和,看着君行之的目光更加欣赏,忍不住纷纷夸奖他收了一个好徒弟。 姜仁扈忍不住笑了笑,眉角眼梢都是喜色。 陈皇后看着君行之,缓缓开口道:“君公子是哪里人?” 众人愣了一下,姜仁扈也诧异地抬起头,目光落在陈皇后清丽的脸上。 陈皇后这些年来心灰意冷,向来不问世事,已经很久没有主动关心过身边的事情了,大家不由都有些惊讶。 君行之看了陈皇后一眼,回答道:“启禀娘娘,草民来自平垸村。” 陈皇后目光流露出一丝疑惑,显然并不知道平垸村在哪里,也从未听过这个地方。 她没有再多问,她刚才问的这一句,问完之后自己都有些惊讶,她也不知自己为何竟然突然关心起面前这个书生来,她只是莫名觉得君行之身上有一种熟悉感,让她不自觉想要跟他说两句话。 乌亥里听君行之解释过后,便平静了下来,他不是输不起的人,很快就接受了君行之技高一筹的事实,大不了他回家之后再加强骑术和射箭的练习,早晚有一天他能赢过君行之。 他抿了抿唇,扬声催促道:“既然第一轮比赛已经有了结果,那么赶紧开始第二轮,老子要快些赢回来。” 锦帝点了点头,让护卫们快速开始准备下一轮比赛的擂台。 下一轮是比试拳脚功夫,乌亥里打量着君行之的胳膊,想了想又道:“陛下,我跟这书生对打,实在像是在欺负弱小。” 君行之开口道:“我自小就有练一些拳脚功夫。” 乌亥里一副不肯相信的模样,拍了拍自己的壮硕结实的臂膀道:“君公子还是谦虚一些好,免得等会儿被我一拳打哭了。” 他想了想,对锦帝道:“陛下,我有一个提议,不如这轮比赛以二对二的形式进行,我和君公子再各自邀请一位勇士上台,一起比试,如此一来君公子既能找一位帮手,我们的对决也算公平。” 锦帝沉吟片刻,转头问祁丹朱,“丹朱,你觉得如何?” 祁丹朱垂眸,微笑道:“全凭父皇做主。” 锦帝审视地看着她,见她脸上笑容不似作假,才跟着露出笑来,“那便按照乌亥里王子的要求办吧。” 乌亥里很快在自己手下里挑中一位跟他一起上台,那汉子名唤胡撒,长得比乌亥里还要壮硕,身体雄壮,全身都是肌肉,看起来孔武有力,比一般人都要高大。 众臣忍不住惊讶,忍不住开始鸣起不平来。 “乌亥里王子嘴里说什么不想欺负弱小,这分明是找借口想要给自己挑个帮手吧。” “这个胡撒长得高大威猛,整个大祁都鲜少有这么壮硕的巨人,君行之这书生可怎么赢?” “射箭和骑马靠的是臂力和巧劲,君行之能取胜不足为奇,可这近身搏斗可是实打实靠的真功夫,这个胡撒一拳头下去,君行之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在,他还是保命要紧,不如现在就认输算了。” “乌亥里找借口加了一位更强壮的帮手,美名其曰为了公平,根本就是胜之不武!” …… 乌亥里听到他们的话丝毫不以为意,他露出坏笑,挑衅地看着祁丹朱。 他们塞外人没有那么多规矩,才不讲什么公平和道义,他们只讲求胜者为王,刚才他已经输了一次,绝对不想再说第二次。 祁丹朱面色平静,似乎早料到他有此一招,对他挑衅的眼神视若无睹。 陈皇后看着胡撒粗壮的胳膊和腿,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陛下,乌亥里王子选的人,你就没有意见吗?” 群臣忍不住望向锦帝,心生微微升起疑惑,陛下向来疼爱九公主,为何现在却对乌亥里的屡次挑衅视而不见? 要知道,这轮比赛至关重要,只要君行之能再赢一次,九公主就有正当的理由不用前去和亲了,现在乌亥里明显故意挑事,陛下为何不阻止? 锦帝淡淡道:“君无戏言。” 群臣不敢妄议,心中却是疑惑更甚,锦帝似乎对九公主即将远嫁的事没有丝毫在意,至少到现在为止,他们都没看到锦帝有阻止的意思。 陈皇后听到锦帝的话,转动手里佛珠,轻轻蹙了蹙眉。 祁丹朱意味不明地轻扯了下嘴角,开口道:“父皇,先生的帮手是由我选,还是您来定夺?” 锦帝温声道:“丹朱,就由你来决定吧。” 祁丹朱微笑,“谢父皇。” 姜仁扈忍不住担忧起来,神色焦急问:“你要选何人跟行之一起参赛?” 现在比赛时间紧迫,自然只能从在现场的人里选,所以选择极为有限。 武将一般都身负重责,不能轻易离开自己的位置,所以在场的这些人里只有沈关山和沈厚算是真正有本事的武将,但他们显然都不会帮祁丹朱。 锦帝即使将这个选择权给了祁丹朱,其实祁丹朱能挑选的人也没有几个,想要在在场的人里找到像胡撒那样孔武有力的人,更是痴人说梦。 大家不由叹息,君行之刚才那一轮虽然侥幸取胜,但这一轮恐怕是输定了,看起来没有丝毫胜算。 祁丹朱转过头,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掠过。 沈厚坐在人群里面色犹豫,他知道在场的人里除了他父亲,就属他功夫还不错,祁丹朱极有可能会挑选他上场。 他皱了皱眉,心里忐忑起来,他既想要让祁丹朱能够有求于他,又怕自己打不过乌亥里和胡撒,凭白丢了脸面。 他看了看乌亥里和胡撒,自知胜算不大,不敢轻易下场,更何况他父亲明显支持和亲,他不想违抗他父亲,公然与他父亲做对。 就在他徒自挣扎,犹豫该不该上场的时候,祁丹朱摇摇看了过来。 他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没来得及深思,嘴巴已经坦诚地开口拒绝,磕磕巴巴地开口道:“我今天身体不适,不方便上场,殿下还是找别人吧。” 他说完之后,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即使他舍不得祁丹朱远嫁,也着实不敢为祁丹朱冒着个险。 祁潭湘立刻配合道:“九妹,沈公子身体不适,你不要强人所难。” 她可不想看到沈厚上台去为祁丹朱拼个你死我活,更何况沈厚一旦受伤耽误了婚事,那就得不偿失了。 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允许自己未来的驸马上场替祁丹朱比赛的。 祁丹朱笑了一声,声音清润道:“皇姐和沈公子多虑了,我并未想要挑选沈公子。” 沈厚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神色略微有些窘迫,懊恼于自己的自作多情,他刚才心中惧怕,反应地太快,还没等祁丹朱开口就拒绝了。 祁潭湘故作淡定地清了清嗓子,反正沈厚不上台就行。 锦帝开口道:“丹朱,你究竟选何人?” 祁丹朱微微一笑,在众人的注视下,伸手遥遥指向坐在台下的孟九思。 “我选孟公子。” 众人一愣,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孟九思,他们忍不住惊呼一声,错愕地睁大眼睛。 九公主受刺激过度,疯了不成?今天为何屡次做出出人意料的决定? 上一场比赛,她选了一位柔弱书生,能够侥幸取胜便罢了,现在她竟然又选了一位书生,还是一位跟她不合的书生! 她是嫌输得还不够快吗?还是在痴心妄想,觉得自己还能侥幸再赢第二次! 孟九思现在虽然坐在右翼将军的位置上,却依旧只是个不懂武功的文弱书生,他身在军中,顶着一个将军的名头,却是功夫最差的一个。 不过神奇的是,自他上任以来,他手底下的官兵虽然不服他,却都被他管制的服服帖帖,他一个文弱的书生竟然将军营治理得井井有条。 他严治军法,以德服人,对待所有人都公平公正,选贤举能,处事既有容人之量,又能够服众,他竟然就这样坐稳了右翼将军的位置,比之前的吴赤东管理的还要好。 大家对此是既惊讶又隐隐有些佩服,但这不代表孟九思和君行之能打得过乌亥里和胡撒呀! 在众人接连不断地惊呼声中,孟九思抬起头,与祁丹朱遥遥对视一眼,然后掀开衣摆走了出来。 他对着祁丹朱跪下,沉声道:“臣遵旨。” 众人只剩错愕,场面顿时鸦雀无声。 乌亥里和胡撒对视一眼,无不觉得祁丹朱简直是在儿戏,有恃无恐地笑了笑。 第二轮比赛正式开始。 君行之和孟九思身上穿着干练的短打,面容肃穆地站在台上,迎面站着乌亥里和胡撒。 春风猎猎吹动他们的衣摆,台下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这个对阵组合怎么看怎么怪异,怎么看怎么没有胜算。 有人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大祁是没人了吗?怎么能让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上擂台?” 君行之和孟九思面容从容,即使被所有人质疑,面上也没有丝毫慌乱,他们互看一眼,竟难得生出一点默契,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出了信任。 君行之相信祁丹朱选择的人一定不会有错,孟九思看过君行之刚才出众的骑射,也早料到他不会像旁人想的那般无能。 在擂台上他们是同盟,互相信任,才能打出最好的配合。 沈关山看着孟九思,突然开口道:“右翼将军,你是大祁的武将,你既然上台就说明你代表了大祁,如果你输了,总该有个说法吧?” 锦帝面色微微沉了沉,众人也变了脸色,沈关山这是还对右翼将军的位置不死心,想要趁机扳倒孟九思! “沈将军想要什么说法?”孟九思从容不迫问。 沈关山轻笑了一下道:“右翼将军如果输了,不如便辞去官职以赎罪过,如何? ” 孟九思上任之后,并不像以前的吴赤东那样以他为尊,他被分去一半的兵权,心中早就不悦,偏偏孟九思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让他手下的士兵们逐渐以他马首是瞻,越来越听他的话,若长此以往,恐怕后患无穷。 如果能趁着这个机会将孟九思拉下马,他正好可以再想办法让他儿子顶替,他不信锦帝还能再拒绝他一次。 孟九思抬眸看了祁丹朱一眼,沉声道:“可。” ……大家觉得祁丹朱和孟九思可能都疯了。 这轮比赛的筹码毫无疑问地加重了,让场面变得更加紧迫起来。 孟怀古老神在在地坐在座位上,听到儿子用将军之位来做赌,只是淡定地掀了掀眼皮,没有任何阻挠的意思。 他身侧的手下忍不住急道:“大人,你难道不阻止大公子吗?九公主的事与他何干,他何必去摊这趟浑水?如果因此丢了官职一点都不值得!” 孟怀古笑了笑,淡然道:“年轻人自有他的天地,让他自己决定就好。” 手下不服气,还想再劝,谁都知道孟怀古一直不允许家中子嗣习武,孟九思这一轮必输无疑。 孟怀古看着擂台上的孟九思道:“对他来说值得与不值得,只有他自己能决定,他已经长大了,即使我是他的父亲,也不能左右他。” 手下见他态度坚决,只好闭嘴。 祁潭湘看着擂台上的君行之和孟九思,费解道:“祁丹朱,我如果不是知道那西汗王如今已经年过六旬,暴虐成性,你不可能想要嫁给他,简直要怀疑你是暗恋他,在想方设法地想要去远嫁和亲。” 她转头看着祁丹朱,问:“你是觉得在大祁的日子过得太舒服,所以想去品尝一下人生的痛苦,还是你到现在都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在任性的胡作非为?” 在她看来,祁丹朱这一轮无疑是输定了,这可是真正的拳脚功夫,不存在侥幸,更不存在投机取巧,乌亥里刚才已经上过一次当,这一次无论祁丹朱让婢女怎么呼喊,估计乌亥里都不会有什么反应。 祁丹朱选择君行之和孟九思简直就是在自寻死路。 祁丹朱不咸不淡道:“皇姐既然觉得我输定了,要不要继续再加注?毕竟我们的赌约还没有结束,现在你要加注还来得及。” “这……”祁潭湘迟疑。 “我们这次就赌嫁妆如何?如果我赢了,你将你的嫁妆给我,如果我输了,我把我的嫁妆都给你。” 祁潭湘面色犹豫,想了想祁丹朱那些令人艳羡的金银首饰,又想了想上一轮比赛,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看到祁丹朱笑,便觉得心里没底。 她纠结了一会儿,咬了咬牙,忍痛拒绝道:“不了,本公主不爱赌博。” 祁丹朱语气无波无澜道:“恭喜皇姐戒赌,说不定这次赌约过后,皇姐这辈子都不想再赌了。” 祁潭湘瘪了瘪嘴,她像她的母妃,闲着没事的时候喜欢赌几把,就算不敢打马吊,也喜欢随口打个赌什么的。 祁丹朱抬头看向擂台,擂台上的四个人迎面而立,全都严阵以待。 锣鼓声敲响,比赛正式开始。 随着锣鼓声的响起,胡撒虎目圆瞪,直接冲向了君行之,他倚仗强力的体魄,抬起自己坚实的臂膀就想要将君行之扛起来。 可是……他没抬动。 他抱着君行之的腰使劲往上抬,可君行之的下盘极稳,像一座高山一样纹丝未动。 他愣愣地抬起头,还没来得及细看,君行之已经一拳打了过来,拳风如铁,迅猛而快速,让他闪躲不及。 他捂着被打中的下颌慌忙后退,尽力躲闪君行之打过来的拳头,君行之转身便是接连数拳,动作极快,飘渺如风,让人措手不及。 众人看着君行之利落的身手,还没来得及错愕,就见孟九思也动了起来。 孟九思袖口和裤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挽了起来,他惊艳地看了一眼君行之,勾了勾唇,对着迎面打来的乌亥里游刃有余地推拳、踢腿、挥掌,神色不见丝毫慌张和害怕。 他的招式跟君行之截然相反,君行之的招式是快速而猛烈,他的招式则是慢而缓,你来我往,看起来不动如风,其实敌人全然打不中他。 几个回合下来,众人忍不住愕然,孟九思的功夫竟然不在乌亥里之下! 乌亥里抹了把脸,忍不住骂了一声:“你们大祁的高手都喜欢装书生玩吗?” 君行之和孟九思自然不会回答他,只会用真功夫让他闭嘴。 擂台上转瞬间就已经过了数招,他们耳畔都是肉搏相击的声音,四人打成一团,互不相让,一时难分上下。 大家看得眼花缭乱,惊呼连连,有的人已经忍不住站起来张望。 沈厚错愕地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难以置信地发现,他根本就不是孟九思的对手,更不用提更胜一筹的君行之! 他在君行之手底下可能连三招都打不过,他一直对自己的功夫极有信心,这一刻才发现,孟九思和君行之的武功竟然都在他之上。 他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这些年来,他一直以佼佼者自居,今年更是已经报名参加武举,准备过段时间拿个武状元回来,证明给锦帝看他选错了人。 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孟九思竟然一直隐藏了自己的真功夫,就连君行之也是真人不露相。 他不禁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还好现在武举考试的报名已经截止,否则这两个人如果去参加武举,他估计一点胜算也没有。 难怪刚才祁丹朱对他不屑一顾,直接选了孟九思,祁丹朱分明早就知道孟九思身怀武艺,所以才挑中孟九思的! 四周都是接连不断的惊呼声,沈关山看着擂台上的孟九思,慢慢坐直身体,阴冷地眯了一下眼睛。 锦帝手指轻轻拨动着手上的玉扳指,脸色沉了沉,嘴唇不自觉抿成了一条直线。 孟九思是他安插在兵营里的傀儡,一个只能依靠皇权才能做稳将军之位的柔弱书生,可是现在这位傀儡变成了一位功夫高强的真将军。 这显然出乎了他的预料,也超出了他们所有人的掌控。 第70章 谁都年轻过 大家在惊叹孟九思功夫厉害的同时, 已经懒得去问君行之为何会有这么好的功夫了,反正他们已经看明白了,姜仁扈收的这位徒弟分明是位文武双全的主! 姜仁扈早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虽然早知道君行之会一些武功, 但他以为君行之习武只是为了强身健体,却没想到君行之的武功竟然如此厉害。 他不由放心不少, 如此一来, 也许他这徒弟真的能将他的徒孙救下,免去和亲之事。 祁潭湘看着擂台上精彩纷呈的战况,不由张大眼睛,转头惊呼,“怎么会这样?君行之便罢了, 他来盛京不久, 没有施展功夫的机会,我们对他也不够了解, 顶多是不知道他会拳脚功夫而已, 孟九思是怎么回事?他的功夫怎么会这么厉害?” 祁芙薇也忍不住惊讶,诧异地张着小口,看向祁丹朱道:“孟九思跟我们年龄相当, 小时候我们经常能在宫中看到他, 算是熟识,我们怎么从来没见他用过武功?” 祁潭湘满腹疑问, 忍不住皱眉抱怨,“孟御史不是在家中立了家规,不许家中子女习武吗?孟九思怎么敢违背家规,偷偷变得这么高强的功夫!” 她一直觉得沈厚是这京城里最厉害的公子,没想到孟九思竟然也如此出众, 她不由懊恼万分,心中担心不已。 今天孟九思愿意为了祁丹朱以自己的将军之位做赌注,明天他不会想尚公主吧!如果他真的做了祁丹朱的驸马,那她又没办法赢祁丹朱了! 她看着擂台,忍不住生出一些妒忌来,这上面的男人都是为了抢夺祁丹朱而出战,就好像祁丹朱是什么珍宝一样。 祁芙薇低咳了两声,柔声问:“丹朱,你早知道孟公子会功夫,对不对?” 祁丹朱看着擂台的方向,露出一抹浅笑。 大家只知道孟御史不许家中儿孙习武,却不知孟九思看起来文质彬彬,却从小最喜欢舞刀弄棒。 他向来循规蹈矩,听从父命,这么多年来只有一件事违背了父亲,那就是背着孟御史学了一身好武艺。 祁丹朱小时候每次捉弄他之后,可没少被他追着跑。 这泱泱皇城之中,恐怕只有她知道这个秘密。 她与孟九思不合,每次见面都要针锋相对,但这个秘密他们却同时守护了下来,谁也不曾提及,谁也不曾告诉过别人。 擂台上打得越来越激烈,众人看得热血沸腾。 祁明长坐在轮椅上,目光紧迫地盯着擂台,他的手不自觉攥紧了轮椅的扶手,手背上青筋凸起,双目因为焦急而染红。 现在阿姊遇难,君行之和孟九思都能上台靠一身本事为她争取机会,只有他,他只能坐在这轮椅上,眼睁睁地看着。 什么也做不了。 好像每次都是这样,他无能为力,也保护不了阿姊。 祁丹朱察觉他面色越来越沉,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柔声道:“明长,别担心,阿姊没事的。” 祁明长低头,红着眼睛看她,“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祁丹朱愣了愣,祁明长已经扭过头去。 祁芙薇看着离开的祁丹朱,轻声对祁潭湘问:“皇妹,你说丹朱若是不能前去和亲,塞外使臣们会善罢甘休吗?” “当然不会。”祁潭湘手里拿着一串葡萄,正没心没肺地吃着,闻言没有迟疑道:“那西汗王脾气暴躁,手段狠辣,他年纪越大越是暴虐成性,他既然已经下了命令,指明要娶一位公主回去,那么使臣们就一定要帮他把公主带回去,否则使臣无法交差,他一定不会轻饶了他们。” 那些使臣就算为了回去不受到责罚,也会想尽办法促成和亲的事。 祁芙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祁潭湘嚼了嚼嘴里的葡萄,不以为意地看着台下的使臣道:“我估计他们如果不能把祁丹朱带回去,那么他们就算回去,也会被那西汗王杀头。” 祁芙薇眸色动了动,提醒道:“那西汗王并没有点名要娶丹朱,只说要娶大祁公主。” 祁潭湘一愣,本来幸灾乐祸的笑容微微收敛,迟疑地拧起眉头。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刚才那些使臣确实从头到尾都没有明说那西汗王要娶祁丹朱,只说要娶大祁的公主。 她吃葡萄的动作不自觉慢了下来,嗫嚅道:“他们不是拿着画像么?” 祁芙薇虚弱道:“画像而已,随便添几笔不就变了模样么?” 祁潭湘放下手里的葡萄,忍不住慌了起来,刚才她一直觉得事不关己,只乐于看好戏,现在才发现自己也是未出嫁的公主之一,不由担忧起来。 祁芙薇面露担忧,声音忧愁地呢喃,“如果君公子和孟公子这轮比赛赢了,丹朱不用去和亲,不知到时父皇可会让你我姐妹二人代替?” 祁潭湘闻言愈发惊惧,有些坐不住了,轻轻挪了挪屁股。 祁芙薇抿了抿苍白的唇,气息微弱道:“塞外苦寒又路途遥远,我这身子怕是折腾不到塞外的,父皇就算派我去和亲,我也没命活到那西汗王的帐篷里,只会平添晦气,到时候反而没办法跟那西汗王交代,所以父皇不到万不得已,应该不会让我前去和亲,我只是有些担心妹妹你……” 祁潭湘脑袋嗡地一声,彻底察觉到危险,坐立不安起来。 如果祁丹朱和祁芙薇都没办法和亲,那不就轮到她了吗? 她一直隔岸观火,没想到这火竟然还会烧到她身上。 虽然她已有婚约在身,但锦帝如果随便找一个理由将婚约作废,谁也奈何不了他,到时候她就只剩下乖乖和亲的份! 她心里又慌又乱,再也没有了看戏的心思,不由神思不属起来。 祁芙薇看着她变了的面色,继续轻声咳嗽着。 大家心思各异,不知不觉擂台上已经逐渐见了分晓。 乌亥里和孟九思两个人,你打我一拳,我踢你一脚,几乎打成平手,另一端胡撒却渐渐不敌,君行之几个回合下来就已经将他打得节节败退,胡撒体力不支,见了颓势。 乌亥里看了胡撒一眼,若再继续下去,君行之马上就要将胡撒打败了,等胡撒输了,君行之和孟九思联手,以二对一,那么他也输定了。 乌亥里忽然大喝一声:“君行之,我跟你打!” 他纵身一跃挡在胡撒面前,跟君行之对起阵来,胡撒粗喘了一口气,转过头去迎击孟九思。 乌亥里用了十足的力气迎击君行之,招招凶狠,刚才输掉射箭比赛,他便已经觉得不服气,如今见君行之真有几分本事,忍不住想跟君行之比划两下,这一次他绝不想再输。 乌亥里刚才便已见君行之功夫不错,现在亲自跟君行之对了几个回合,不由心中暗暗惊讶,对君行之刮目相看起来,没想到面前这书生倒真有几分本事,他不但不能掉以轻心,就算全力以赴,赢得几率可能都不高。 他咬紧牙关,跳身跃起,抬起手臂就是一拳重击,君行之抬手挡住,眉眼清冽,不动不退。 乌亥里忽然压低声音,哼笑道:“你喜欢九公主?” 君行之倏然一愣。 乌亥里趁着他愣神的功夫,另一拳重重地迎了上去,君行之回神闪身,反应极为迅速,动作一气呵成地向左闪去,乌亥里只打到一片他的衣角。 君行之轻轻蹙眉,乌亥里诡计多端,根本不讲道义,也没有规矩,让人防不胜防。 乌亥里见一击不中,不由有些气馁,君行之身法轻盈,他轻易讨不到便宜,君行之的功夫明显更胜他一筹。 他的呼吸越来越重,招式也越来越慢,君行之却依旧气息平稳,招招逼人,他几次被逼到了擂台边缘,勉强支撑才没有掉下去。 按照规定,只要掉下擂台或者摔倒后没有在规定时间内起来,便算输。 他捂着胸口,心中暗恼,他在塞外都少有对手,没想到到了大祁,竟然被一位书生逼得节节败退。 他扫了一眼旁边的胡撒,胡撒刚才跟君行之对阵就已经力竭,现在跟孟九思对打明显力不从心,已经很快就要输了。 胡撒满头大汗,不断地阻挡着孟九思的招式,累得连连喘息,根本没有反击的余地。心里又急又怒。 众人将他们的战况看在眼里,君行之和孟九思要战胜乌亥里和胡撒已经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几乎是稳操胜券。 乌亥里目光阴沉,脑子里飞快地思考着对策,他和胡撒今天如果被大祁的两名书生打败,此事传扬出去,他们的脸面就彻底不用要了,等回到塞外,他父王估计也要嫌弃他无用,不将他打死也要打得他没了半条命。 他的眼睛转了转,忽然看了胡撒一眼,意有所指地偏了偏头,轻眯了一下眼睛。 胡撒意会,倏然捧着脚哎呦了一声,对孟九思道:“等、等会儿,我脚抽筋了!你现在打我,就是胜之不武!” 孟九思收了招式,拧眉看着他。 “疼死老子了!”胡撒捧着脚,一直哎哟声不断。 他脸上汗如雨下,让人分辨不清是累的汗水还是痛的冷汗。 孟九思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蹙眉走上前去,问:“你没事儿吧?” “疼……”胡撒一边不断喊疼一边用眼睛看着孟九思。 君行之在跟乌亥里缠斗的间隙回头望去,连忙大喊了一声:“不要过去!” 可惜已经晚了,孟九思走到胡撒身前的时候,忽然忽然抱住孟九思,直接用庞大的身躯撞向他,冲向了擂台外。 孟九思眼见就要摔下去,君行之转身,眼疾手快地伸手去拦,乌亥里这个时候趁机发难,同刚才的胡撒一样不顾一切地撞向了君行之,君行之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下,他面色一变,只来得及伸手将乌亥里一同扯了下去。 四个人就这样一同掉下了擂台。 变故发生的太快,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这场比赛就有了结果。 众人措手不及,纷纷站了起来,待反应过来之后,大家忍不住破口大骂乌亥里和胡撒的无耻。 他们分明是看出无法取胜,所以才想出这样的阴招!实在为人所不耻。 祁潭湘眨眨眼睛,“这是平局?” 她本来以为君行之和孟九思赢定了,正徒自郁闷,没想到峰回路转,竟然出了这样的变故,不由笑了起来。 祁丹朱面色未变,只微微拧眉,担忧地看着摔在地上君行之和孟九思。 孟九思心知是自己上当了,怒气冲冲地从地上爬起来之后,瞪向胡撒。 乌亥里拍了拍手上的灰,厚颜无耻道:“兵不厌诈。” “你!”孟九思怒火难平。 君行之拦下他,轻轻摇了摇头。 无论如何,这一局的结果已经有了定论,乌亥里和胡撒虽然耍诈,却并未违规,只能当做平局算。 孟九思喉咙滚动,终究泄了气,结果已出,现在就算他将乌亥里打一顿也是枉然。 他忍不住朝远处的祁丹朱看了过去,目光愧疚。 祁丹朱轻轻摇了摇头,让他不要轻举妄动,然后对他轻轻笑了笑。 孟九思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忽然觉得全身都疼了起来。 祁丹朱如果因为他的失误要去远嫁和亲,他这辈子都不会好过。 现在的比赛结果是一局胜、一局平,所以第三轮比赛变得至关重要起来。 众人回到看台上,锦帝声音朗朗问:“乌亥里王子,第三轮比赛的内容还未定,你想要比什么?” 乌亥里心情大好,笑着道:“九公主大方,刚才的两局比赛都让我来决定比试是什么,这一局,不如就由九公主来决定。” 众人心里鄙视,刚才才作弊勉强将局面扳成了平局,现在又装起大方来了。 锦帝转头看向祁丹朱,“丹朱,那便由你来决定第三轮比赛的内容。” “是,父皇。”祁丹朱福了福,想了一会儿,提议道:“刚才的两轮比赛都是打打杀杀,十分无趣,儿臣不是很喜欢,婚事本是风雅之事,不该如此粗鲁,不如第三轮比赛就轻松一些,挑一些好玩的东西来比。” 乌亥里扬声道:“九公主,我们要先说好,比试好玩的东西可以,但你得挑我会的来,你们中原那些投壶之类的玩意我可不会。” 祁丹朱点了点头,看向君行之问:“先生以为如何?” “听你的。”君行之双手背在身后,轻轻揉了揉手腕。 祁丹朱沉吟片刻,开口道:“那西汗王既然想要娶我,自然要讨得我欢心才行,如果能让我开怀地前去和亲,那才算美满姻缘。” “公主所言有理。”乌亥里对大祁的风花雪月很感兴趣,附和道:“公主想要什么尽管说,只要是我能办到,就都愿意替父王去办,只要公主能开心出嫁就行。” 祁丹朱身上莫名有一种征服欲,让人想要将她征服,让她变得心甘情愿,乌亥里忍不住有些跃跃欲试,想让祁丹朱真心实意地对他笑一笑。 祁丹朱心里很快有了决定,她道:“乌亥里王子与先生手中的财帛差距悬殊,若让你们各自买一件礼物来讨我欢心,实在是有些不公平。” 她抬起芊芊玉指,指着不远处葱葱郁郁的高山道:“为了公平起见,不如乌亥里王子与君先生就去这山上各找一物带回来,大到奇珍野兽,小到一片树叶,只要谁带回的东西能让我开怀一笑,便算谁赢。” 乌亥里抬头望去,高山连绵,幽深寂静,他还从未玩过这样的游戏,不由生出几分趣味来。 “好!”他忍不住一口答应下来。 众人忍不住笑了笑,这样刁钻的比试内容,也只有九公主想得出来,明明是严肃无比的事,凭空被她弄得有些逗趣。 大家仔细想想,觉得如此一来也好,此事若传出去,就算最后和亲的事没成,大家知道比赛的内容后也不会将这场比赛看得太正式,不知实情的人,还以为大家只为逗美人一笑呢。 祁丹朱道:“若是乌亥里王子赢,此物就当做那西汗王给我的彩礼,直接将婚约定下,若是君先生获胜,那么那西汗王和乌亥里王子就要按照规定,不得再提起要我和亲之事,从此以后我与你们再无任何关系。” 乌亥里想了想,拧眉问:“你若故意说不喜欢我带回来的东西,只对这臭书生带回来的东西笑,那怎么办?” 祁丹朱早料他有此一问,从善如流道:“俗话说知子莫若父,知女莫若母,那知我心意的人自然莫若父皇和皇后娘娘了,不如此事就交由父皇、皇后娘娘和我三人来做决定,三人投票,你与君先生票多者胜。” 乌亥里想反驳,但想了想还是闭了嘴,他总不能质疑大祁皇帝的威信,更何况和亲之事,归根结底最后还是要看锦帝的态度,锦帝若坚决不同意,可能连这场比赛都不会有。 只要他带回来的东西足以取胜,能够服众,他量大祁的皇帝也不会为了女儿不顾颜面的作弊。 他想通后,拱手道:“大祁与我们是友好之邦,我信得过大祁的皇帝与皇后,那此事就这样办吧。” 最后决定权还是回到了锦帝手里,锦帝自然愿意,他和陈皇后一起点头默许,比赛规则就这样定了下来。 后宫的嫔妃们见祁丹朱竟然让陈皇后做鉴定人,不由偷笑,陈皇后早就对她厌恶至极,恨不能眼不见为净,还不趁机将她远远送走? 陈皇后这一票,君行之是别想要了。 祁丹朱看了一眼天色道:“天色已暗,不如便以一夜时间为限,明日一早,我们再次在这里聚齐,乌亥里王子与君先生带着各自准备的东西前来,届时你们谁能在规定的时间内,于山中找到令我开怀之物,谁便算赢,山外之物则算违反规则,直接失去比赛资格。” “行!”乌亥里大手一挥,看着青山的方向,志在必得。 君行之亦点头应允,欣然同意。 天色不知不觉已经暗了下去,和亲之事究竟结果如何,只能等明天再见分晓。 众人在这里忙了一天早就已经累了,他们在恭送锦帝和陈皇后离开之后,就赶紧告退,各自用饭去了。 祁潭湘自从听完祁芙薇那番话,就有些神思不属,顾不得嘲笑祁丹朱,众人解散之后,便赶紧慌慌张张地去找她母妃商量对策。 祁芙薇不能久见风寒,也早早地离去,不一会儿功夫,草场上就只剩下寥寥数人。 孟怀古负手而立,站在树下,沉眸远远地看着孟九思,眸色晦暗,让人看不出喜怒。 众人都知道孟家的家规,所以不敢多言,全都快步离去。 孟九思抿了抿唇,走至孟怀古身前,低头认错道:“父亲,对不起,我违反了家规,也违背了您的意愿,让您失望了。” 孟怀古眉头深拧,一言不发地打量着他。 半晌,孟怀古看着他沉声道:“你很像我年轻的时候。” 孟九思不明其意,愣愣地抬起头。 孟怀古背着手幽声道:“你让我想起了很多人、很多事,也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少年人谁都曾意气风发过,勇于最求自己喜欢的东西没错,坚持自己心中认为正确的事也没错,你能坚守本心很好。” 孟九思眼睛微亮,“父亲!” 孟怀古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低沉道:“你没错,是你的父亲变得懦弱了。” 孟九思微愣。 孟怀古笑了笑,低叹一声:“我不该因为自己变懦弱了,就阻止你去追求你的人生,强迫你变得跟我一样懦弱。” 孟九思怔然看着父亲,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父亲,他以为因为偷偷习武的事会等来一场斥责,没想到却轻易地得到了原谅。 “九思,待回京我就会将家规撕掉,你已经长大了,勇敢地去追求你的人生吧。” 孟九思抬头望去,孟怀古已经转身离开,背着手一步步走远。 他在夕阳下的背影看起来已经有些苍老,却依旧挺拔,带着年轻时的坚韧。 第71章 所以更恨你 祁丹朱一边思考着明天该如何应对, 一边神思不属地往住处走。 今日勉强应付过去,只要拖到明天长公主回来,也许事情会有转机。 她正低头沉思着, 路过竹林的时候, 忽然冒出一个人将她扯进了旁边的林子里。 习绿一直跟在她身后,见闪过一道人影, 拔剑就要跟过去。 “你在外面等我。”祁丹朱看着拽住自己手腕的祁明毓, 冷着一张脸沉声道。 习绿听她声音没有惊慌,才收了剑,听话地退回路口守着。 祁明毓不冷不热道:“你这奴婢真是一如既往的听话,这些年我试过无数种方法想要收买她,她都不为所动。” “你想做什么?”祁丹朱甩开他的手质问。 祁明毓这样忽然将她扯进林子里, 简直是胆大枉为。 祁明毓松开她的手腕, 柔声道:“丹朱,和亲的事情, 你不要怕, 我已经有了对策。 祁丹朱波澜不惊地看着他。 “你听我的话,先假装同意和亲,我会派人在和亲的路上半路拦截, 设法将你救出来, 然后把你安置在宫外,你暂且在宫外住几年, 你放心,我会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保证你在宫外也能跟在宫里生活的一样富裕舒适,绝不会委屈你。” 祁丹朱嗤笑,讥讽地看着他, “你刚才听到和亲的事情之后,一直沉默不语,连半句话都不敢为我说,就想出这么一个法子来吗?皇兄,你对我这个皇妹可真好啊。” “不然我还能怎么做?难道要如君行之一样上场跟乌亥里比赛么?”祁明毓话语里充满了对君行之的不屑。 他攥住祁丹朱的肩膀,声音急切:“你觉得有用吗?和亲与否不过全凭父皇一句话而已,就算君行之明日真的能赢乌亥里,最后的结果还是由父皇来定夺?我们都知道塞外使臣根本不可能轻易放弃和亲的事,只要他们继续提出更多的好处,就会有更多的人为和亲的事据理力争,你觉得父皇最后会如何选择?” 祁丹朱垂着眸子,缄默不语。 正因如此,她才要努力拖延时间,待长公主回来也许还有一线转机。 祁明毓声音缓了缓,放柔声音道:“丹朱,你先在宫外待几年,待我登上高位,我会给你换一个身份,亲自将你接回宫。” “换一个身份?”祁丹朱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无语地看着他,“因为一场和亲,九公主这个人就要消失了吗?” 祁明毓看着她冷而利的眉眼,欲言又止道:“丹朱,你且忍忍,等你回宫,我一定会倾其所有补偿你。” 祁丹朱眼中漫上几丝讥讽,靠近他耳畔问:“我回宫的时候,你想给我换一个什么身份?” 祁明毓抿唇,莫名生出几分紧张来,他看着祁丹朱的眼睛,意有所指道:“总不会比公主的身份低。” 祁丹朱轻轻勾唇,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她冷淡地推开他的手,眸中泛冷。 “可惜,九公主还有她的使命没有完成,不能从这世上消失。” “丹朱!”祁明毓急切地唤了一声。 “祁明毓!你依旧跟小时候一样,每每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都对我冷眼旁观,见死不救,事后还要用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做借口,可是我若死了呢?你那些冠冕皇冠的理由对我来说还有什么用?” 祁明毓神色间出现一道裂痕,终于露出狰狞的神色,“我知道你还在为当年的事情怪我,你怪我没有下水救你!” 祁丹朱笑了一声,抬头时眉眼里已尽是寒霜,她看着祁明毓一字一句道:“祁明毓,你不是没有下水救我,你是故意拖延时间想害死我和明长!” 祁丹朱至今依旧清晰地记得,那日她被割了手腕吊挂在树上,朦朦胧胧中看到岸上站着两个身影,一个是她敬爱的皇兄,一个是她年幼的弟弟,她欣喜的以为自己终于能够获救。 她用力睁大眼睛看着他们,她看到年幼的弟弟不顾一切地向她跑了过来,年长的皇兄却站在岸边一动未动。 因为隔得太远,中间水雾弥漫,她看不清皇兄的表情,只能看见他在岸边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跑远,再也没有回来。 小小的祁明长跑到她的身边,充满希望地说:“皇兄去找父皇搬救兵了,很快就会回来救我们。” 他们是这样相信着,可是整整一夜祁明毓都没有回来,在他们生命垂危的时候,祁明毓也没有回来。 祁丹朱轻声质问这个她曾经全心信任的兄长,“你知道当时我有多冷吗?你知道明长当时浸在水里多久么?” 祁明毓试图狡辩,“丹朱,我当时太心急,在去搬救兵的路上不小心滑倒摔在地上,磕破头晕了过去,我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你和明长已经得救了,所以我才没有来得及赶回去。” “我不是三岁小儿,你觉得你说的这些谎话我会信吗?”祁丹朱忍不住觉得可笑,“也许以前我会傻乎乎的信任你,可是经过这件事之后,我已经不会再那么傻了。” 从她有记忆以来,祁明毓就已经住在咏花宫,是她的兄长,当时她年幼无知,真的将祁明毓当做亲兄长一般信任,可惜知人知面不知心,她不知那看似温润的兄长实际上藏着一颗冰冷的心,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她和祁明长去死。 祁丹朱纤长的睫毛轻颤了一下,低声道:“我曾仔细调查过,也找太医询问过,甚至亲自去你磕破头的地方看过,我沿着那条路往回走,仔仔细细地计算时间,一遍遍估计你路上可能遭遇的危险,给你找了千万个借口,可惜最后我只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你磕破头的那块石头,是你自己砸在脑袋上的,根据你血液凝固的程度和昏迷的时间,我还可以确定,你是在父皇带人将我和明长救下之后,你怕事情败露,才匆忙间自己砸在头上的。” 她抬头看向祁明毓,嗤笑一声:“你不光对别人狠,对自己也够狠。” 祁明毓看着祁丹朱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睛,忽然一股无名怒火往头顶烧,他口不择言地怒道:“我没有不想救你。” 既然祁丹朱什么都知道,那么他也没有必要隐瞒。 祁丹朱冷冷道:“对,你不想救的是明长。” 多年来,平静湖面下的暗潮汹涌和狰狞的裂痕,就这样暴露于水面之上,空气都变得稀薄。 祁明毓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丹朱,你我都身处皇宫,早该明白,皇家子女根本没人有什么兄弟姐妹之情可言,这个地方本就看谁够心狠。” “我四岁那年母妃便被其他嫔妃害死了,可是没有一个人替她申冤,只因为那嫔妃的父亲和兄长在朝中得势便无人可惹,我母妃命如草芥,比蝼蚁还不如。” “后来我辗转被后宫各个嫔妃抚养,她们一个个只想利用我去换得父皇的欢心,要么故意用冷水给我洗澡,害我受风寒,借故让父皇来看望,要么私下对我冷眼刁难,只等父皇来的时候装出一副疼爱我的模样,我从小便看惯了她们的虚情假意,我根本不可能像你和明长小时候一样天真。” “七岁那年,父皇将我带到了咏花宫,让柔妃娘娘扶养我,我才算过上了好日子,柔妃娘娘身子不好,虽然平日不能照顾我,但也从不曾苛待我,她是皇宫里难得心善温柔的人,我在咏花生活的那段日子,是母妃过世后最舒心的一段日子,无拘无束,也不用看谁的眼色行事。” 他轻笑了一下,抬头看向祁丹朱,声音不自觉柔和下来,“你那个时候小小的,像个糯米做的小糖团子,总是奶声奶气的喊我明毓哥哥,眼里总是满满的信任,说话的时候带着一股甜味。” 祁丹朱现在听他说这些只觉得厌恶和虚伪,声音冰冷道:“你过上了好日子,所以要害死母妃的儿子来报答吗?母妃不曾害过你,我不曾害过你,明长更不曾害过你,你受过的苦与我们何干?” 祁明毓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声音阴冷地反问:“他本就不该出生,不是吗?” 祁明毓背过身去,看着树下落叶道:“柔妃娘娘深受宠爱,父皇常去咏花宫,因此我得见圣颜的机会也比以前多了不少,宫里那群喜欢拜高踩低的宫婢们都说我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只要我一直被柔妃娘娘抚养下去,父皇就会爱屋及乌,以后极有可能是我继承大统,他们都对我另眼相待,我在宫里走到哪里都被人高看一眼,渐渐的,有时候我心里也偷偷这样想。”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我太渴望拥有权力,我母妃当年就是因为无权无势才会被人轻易害死,我在心里暗暗发过誓,我不要重蹈她的覆辙。” 祁丹朱沉默地听着,宫里从来都不缺少拜高踩低和阿谀奉承的人,总有些人在这些混乱的声音里渐渐迷失自己。 祁明毓声音仍在继续,“我用心读书,尽力培植自己的势力,人人都称赞我年纪轻轻就有上位者的风范,说我比大哥强百倍,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可是……明长出生了。” 他的眸色倏然暗了下去,眼中蔓延起丝丝血色,露出从不曾在人前显露过的阴沉,眉眼间尽是深陷欲望泥沼的神色。 祁丹朱静静地听着,他们这些年从不曾提起当年的事,可当年的事就像一道还在流血的伤疤一样,时刻提醒着当年发生的事,她如今听着祁明毓这些对她和祁明长见死不救的理由,只觉悲哀。 祁明毓神色晦暗,“明长是柔妃的儿子,父皇对他的疼爱是显而易见的,他乖巧讨喜,父皇一看到他就笑,相比起我来,父皇明显更喜欢这个儿子。” 他嗤笑一声:“在祁明长出生的那一刻,我以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大家都说父皇很快就会立明长为太子了,而我顶多是个辅佐太子的王爷。”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转头看向祁丹朱,眼中阴云密布,“你觉得我当时在想什么?” 祁丹朱声音干涩地开口:“你恨他,容不下他。” 祁明毓伸手轻抚祁丹朱额边的碎发,眸中神色渐渐温柔起来,“丹朱,我想救你的,你当时被吊在树上,小脸雪白雪白的,看起来可怜极了,我是那么心疼你。” 祁丹朱眼中闪过厌恶,偏头躲开了他的手,冷声道:“可是你终究没有救我。” 祁明毓神色微黯,他收回手道:“我当时是想救你们的,至少在我跑出去的那一刻,我是想救你们的,可是当我跑出一段距离,天上忽然下起了雪,雪花冷冰冰的落在我脸上,我蓦然冷静了下来。” 祁明毓回忆起往事,声音是说不出的寒凉,“那个时候父皇已经有意将我送去给丽妃抚养,如果我离开咏花宫,我在宫中的地位只会一落千丈,而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也会离我越来越远,我心有不甘。” “我站在原地仰头看着天上的落雪,脑海里纷乱地闪过很多想法,最后我鬼使神差地又走了回去,当时我躲在石头后面,看到明长爬到树上给你止了血,又看到他跑到水里抱住了你,用力地将你抬了起来,那条河水不深,正好漫过他的腰际。”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小孩子就是无知,那么冷的天,他这样下去不死也会没了半条命。” “他不是无知。”祁丹朱红着眼睛看祁明毓,不允许他诋毁祁明长半句,“明长只是不顾性命,也要拼尽全力救他的姐姐。” 她至今都忘不掉祁明长当时在河水中颤抖的模样,他又冷又怕,可是即使如此,他也倔强的不肯离开,没有丝毫动摇。 “姐姐?”祁明毓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突然冷笑了一声:“丹朱,旁人或许不清楚,但你我都住在咏花宫里,与柔妃娘娘日夜相对,可都清楚地知道,祁明长出生前,本该怀胎十月的柔妃娘娘可是腰肢纤细,一切如常,倒是柔妃娘娘身边的……” “你闭嘴!”祁丹朱面色倏然一变,厉声打断他。 祁明毓声音顿住,轻笑了一下,声音缓慢而轻地道:“所以我才更心有不平,凭什么我与他都只是柔妃娘娘抚养的孩子,却只因为他担了一个柔妃娘娘与父皇亲生子的名头,父皇就对他喜爱有加,而我就要将皇位拱手相让?我不在当时毁了他,难道要等他长大之后,羽翼渐丰的时候,再铲除他吗?” 祁丹朱面沉如水,紧紧地盯着他,咬牙道:“祁明毓,你今天所说的话,一个字也不准对外人说。” “我当然不会说,父皇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我都会严守秘密。”他看着祁丹朱,意有所指道:“对你无益的事,我更不会说出去。” 祁丹朱喉咙滚动,轻轻偏了偏头,嗤笑道:“说得好听,你只是畏惧父皇的皇威,所以一个字也不敢提罢了。” 祁明毓未置可否,声音仍然没有丝毫愧疚,“丹朱,我想毁掉明长,但我从头到尾都不曾想要害你,那天我一直没有离开,我就站在那块石头后面,站了整整一夜,你们冻了多久,我也冻了多久,我一直确认你还活着才没有去搬救兵,后来我听到声响,知道父皇带着人赶到了,才赶紧躲开,拿石头将自己砸晕过去。” 祁丹朱忍不住讥讽地笑了一下,“你说这些话,是想要欺骗我,还是想要自欺欺人?” 她转头看向祁明毓,目光凌厉,“你知道我和明长得救之后才急着砸伤自己的头,是因为你怕我和明长苏醒之后,会说出你去搬救兵未回的事,那样你就无法向父皇交代,而在这之前,你恐怕更希望能够死无对证吧?否则你也不用在我们得救之后才慌忙地开始思考对策,你根本没想到我们能活下去。” 祁明毓双手抱胸,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我承认那夜我站在石头后面的时候心里的确很纠结,我既希望你能活下来,又希望能将此事隐瞒下来,最好祁明长能够彻底消失,你就算活着也不会将那天的事说出来,可我知道那是不可能,所以我犹豫、纠结、不知如何抉择,看着你生命一点点地流逝,我也心如刀割,可是我承认,权力对我来说的确有着绝对的诱惑。” 他扯了扯嘴角,“最后上天给了我最好的答案,他让你活了下来,让祁明长成了废人,永远失去了继承皇位的资格。” 祁丹朱听到‘废人’二字,眼角染上浓稠的怒色,她强忍怒气道:“你明明是自己砸伤了自己的头,却能够瞒天过海,恐怕得益于丽妃吧?” 祁明毓温柔一笑,“丹朱果然聪慧,什么都猜得出来。” 他神色微冷道:“我那日运气不太好,打伤自己的时候正巧被丽妃看到,丽妃没有儿子,听说父皇要将我给她抚养之后,本来在犹豫要不要扶持我,她看到那一幕之后就像看到了我的把柄。” 祁明毓嗤笑了一声:“她自以为聪明地将此事隐瞒下来,还买通太医帮我,她以为这样我就会对她感恩戴德,忠心耿耿,从此以后她将所有赌注都压在了我的身上,全力帮我争夺太子之位,她觉得我跟她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她手里握着我的把柄,我一定会乖乖听话,事实上也如她所愿,我这些年来一直扮演着孝顺的好儿子。” 祁丹朱冷声道:“丽妃糊涂,她在见到你真面目的那一刻,就该知道你是一个养不熟的狼崽子,离你远远的,而不是妄想与狼为伍,自以为握住着你的把柄,就能让你为她所驱使,总有一天你只会反咬她一口,就像你害我和明长那般,毫不犹豫地将她推入深渊。” 祁明毓笑的温柔,“还是丹朱了解我,我早就厌烦了那对蠢笨的母女,等我掌权,第一个就要处置她们。” 祁丹朱眸色微凉,祁明毓是一个利益至上的人,永远屈服于利益,他自私自利、无情无义,根本就不适合做皇帝。 祁明毓道:“我知道你心中恨我,可是我不后悔,祁明长若非废了双腿,他就是我最大的竞争者,我与他最终依旧会斗个鱼死网破,既然如此,就别怪我先下手为强。” “其实换个角度想这也不算坏事,柔妃娘娘死后,你们姐弟二人没有她护着,只会处在风口浪尖上,若非祁明长废了两条腿,对其他人构不成威胁,会有更多的人虎视眈眈地想要除掉你们,你们的日子只会比现在难捱百倍,你们还不如像现在这样做一对逍遥自在的姐弟。” 祁丹朱听着他厚颜无耻的话,用力将眼中漫起的泪水憋了回去,她不会在祁明毓的面前哭,祁明毓不配。 祁明毓看着她红的眼眶,声音忽然温柔下来,“丹朱,等我爬上高位,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我就能好好补偿你,我知道是我亏欠了你,届时我会给你一生的宠爱,给明长一生无忧的生活,那个时候你只会感激我。” 祁丹朱眼底像浸了冰一样冷,“等你爬上高位,明长的腿能恢复如初吗?” 祁明毓皱眉,试图辩解,“我虽然不能让明长双腿恢复如常,但是我能派人照顾他一辈子,让他一辈子做个逍遥自在的王爷。” “哦。”祁丹朱不带情绪地道:“那我们是不是还要对你感恩戴德?” 祁明毓眉心蹙紧,“丹朱,你不要胡闹。” 祁丹朱冷眼看他,“祁明毓,如果你所谓的权力在握,就是为了让我对你俯首称臣,让我们仰人鼻息而活,那么你所谓的补偿根本不值一提。” 祁明毓声音压低,“丹朱,你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隐隐冒出几分怒火,那是他梦寐以求的一天,他一直以为等到了那一天祁丹朱就会对他感恩欢笑,他受不了祁丹朱如此不屑一顾的模样。 “在我生死垂危的时候,你选择见死不救,在我被逼和亲的时候,你一句话也不敢说。”祁丹朱看着他满眼讥讽,嗤笑了一声:“你这福气,我不要也罢。” 她讽刺地看着祁明毓,后退一步道:“多谢皇兄好意,不过丹朱的事情与你无关,就不劳烦你操心了。” 她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毫无留恋。 祁明毓瞳孔微缩,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扯了回来。 他低头看着祁丹朱的眼睛,面容阴沉,语气强硬道:“除非你有办法拒绝和亲,否则和亲路上,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带你走。” 祁丹朱轻声问:“你被自己信任的人背叛过吗?” 祁明毓呼吸一窒。 祁丹朱用力甩开他的手,冷声道:“我被你背叛过。” “所以我才更恨你啊,明毓哥哥。” 第72章 衣服湿透了 祁丹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祁明毓曾经是她和祁明长最信任的兄长, 正因如此,她永远不会原谅他。 而他亏欠祁明长的,她总有一天会一点点讨回来。 祁明毓看着祁丹朱走出自己的视线, 黑瞳里满是黯光, 他呼吸剧烈起伏,用力踹了一下旁边的柳树。 树叶哗哗而落, 他闭了闭眼睛, 怒火难消。 半晌,他阴沉沉地睁开眼睛,如他刚才所说,只要祁丹朱被送去和亲,他就会设法将祁丹朱藏起来。 从此以后世上再无九公主。 祁丹朱快步在林子里穿行, 心中气愤难平, 脑中思绪也有些混乱,所以走地毫无章法。 她心里默默地想, 她绝不能被送去和亲, 否则就连祁明毓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她低头思索着,只顾埋头往前走,没有看方向, 待她走出林子, 她才发现自己一直向南,不小心绕到了假山后面。 她恍然回神, 轻轻皱眉,正想转身离开,忽而听到假山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不自觉抬头看了过去。 祁芙薇靠在不远处的假山上,身上穿着祁丹朱之前穿过的那件斗篷, 面色依旧有些苍白,双颊却漫着羞赧的绯红。 她微微抬眸看着站在她对面的男人,那双跟祁丹朱有几分相似的桃花眸此刻脉脉含情,眼底柔光闪烁,看起来一片温柔。 祁丹朱看向站在她对面的男人,不由微微一愣,目光渐冷。 沈厚站在祁芙薇对面,眼神暧昧地盯着祁芙薇看,嘴边噙着放荡的笑,那笑容可不像对妻姐该有的神色。 祁芙薇面色虽然羞怯,对沈厚却没有丝毫抗拒,反而眼睛像钩子一样一直若有似无地看着沈厚。 看来是你情我愿。 祁丹朱蓦地想起被沈厚养在南溏巷的外室孙霜霜,又想起了自从订婚之后就整天沾沾自喜的祁潭湘。 这世上的人,各有各的筹谋,各有各的放纵,谁又比谁干净。 她垂下眸子,转身离去,被祁明毓扰乱的心绪出奇的平静了下来。 …… 夜幕初落,君行之手里提着灯笼,独自走到山下,他在路口停驻,抬头望了一眼夜色中的高山。 “喵……喵……” 旁边传来两声猫叫声,他转头望去,便看到祁丹朱坐在树上对着他笑,嘴里还‘喵’个不停。 祁丹朱从树枝上跳下来,拍了拍手笑道:“先生,我等你许久了。” 君行之看到她没有太惊讶,反而是预料之中的淡定,祁丹朱如果忍得住不来,那才稀奇事。 “怎么又爬树上去了?” 祁丹朱假装没听见,心虚地拍了拍身上沾到的树叶。 君行之看了一眼她身后,微微皱了皱眉,“怎么独自来此,没带个人跟着?” 祁丹朱笑了笑,不以为意道:“先生武功如此高强,我何须他人保护?有先生一个人保护我足够了。” 君行之抿唇‘嗯’了一声,手里拿着灯笼,抬脚往山上走。 祁丹朱蹦蹦跳跳地跟在他身后,好奇问:“先生,你怎么不阻止我?” 她还以为君行之会阻止她跟着,所以她才偷偷躲到树上,在这里堵君行之。 “我阻止你有用吗?”君行之脚步不停,明知故问道:“我让你回去,你就会回去么?” 祁丹朱理直气壮地摇了摇头,“我才不回去,我要跟着先生。” 君行之无奈浅笑,抬脚继续往前走。 祁丹朱走了两步,忍不住好奇问:“先生想找什么东西送给我?” 这山里的东西虽然多,但是夜深雾重,找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 “还没想好。”君行之摇了摇头,抬着灯笼照了一下她脚下的地方,叮嘱道:“这里有水坑,慢点走。” 祁丹朱点点头,提着裙摆,脚步轻快地踏过水坑,“先生不问问我想要什么吗?” 君行之摇头,“不能作弊。” “可是刚才我呆在树上的时候,看到乌亥里带了能有上百个人到山里去,我担心一夜过后,他们能将整座山上的东西都搬下来,你确定你一个人比得过他们吗?” 祁丹朱微微蹙眉道:“如果你送给我的东西,乌亥里那里同样也有,那么我就不能只对你笑,却不对他笑了,如此一来,就算我想让你赢,都赢不了。” 这也是乌亥里带那么多人上山的原因,他就是要将山里的东西都搬到她面前,让她别无选择。 君行之依旧不为所动,声音清冷地道:“那也不能作弊。” 祁丹朱抿了抿唇问:“先生,如果作弊和输之间只能选一个,你选什么?” 君行之张口想回答,祁丹朱连忙添了一句,“你输了,我就要被送去和亲了。” 君行之看了她一眼,轻轻笑了笑,薄唇毫不犹豫地吐出两个字,“作弊。” “嗯?”祁丹朱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 君行之竟然这么简单就在送她去和亲和作弊之间,选择了作弊? 君行之抬眸,看着她瞪得圆圆的眼睛,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我说我选择作弊。” 他会坚持自己的原则,但是在原则和祁丹朱的安危之间,他会永远选择为祁丹朱妥协。 祁丹朱眨了眨眼睛,忍不住掩唇而笑,平静的眸波中落了一片花瓣,沾染了许多笑意。 这就是君行之和孟九思最大的不同。 她无声地笑了一会儿,笑容隐隐消失在唇畔间。 她和君行之心里都清楚,她虽然可以偷偷告诉君行之她喜欢什么,但是最后的结果却不是由她说了算的,所以,即使作弊也未必能取胜。 君行之仿若看透她的心思一般,一边用灯笼照着她脚下的路,一边低声道:“既然胜负由不得我们,不如我们就按照规定,由我在这山中挑选一样礼物送给你,你看看喜不喜欢,只将这当做你我之间的小游戏,轻松对待即可。” 祁丹朱欣然点了点头,既然无法改变,不如好好享受这个过程。 她垂眸跟着君行之往前走,看着君行之留下的脚印,倏然问:“先生,你若是输了怎么办?” 君行之声音沉稳,“我会尽力。” 祁丹朱笑了笑,声音轻快道:“你若输了,我就要被送去和亲了,嫁给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听说他阴狠暴戾,嗜杀成性,说不定哪日我惹得他不快,便就此香消玉殒……你我便再也见不到了。” 祁丹朱说到后面,装出来的轻快再也维持不下去,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 君行之沉默片刻,声音沉沉道:“你若远嫁和亲,我便陪你去塞外,你若不愿嫁,我拼死也会护着你。” 祁丹朱讶然抬头,她从未想过温润淡泊的君行之有朝一日会说出这样的话。 夜色浓厚,君行之将灯笼放得很低,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只听君行之继续声音干涩道:“你若想走,我便带你走。” 祁丹朱睫毛颤了一下,她忽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君行之已经将她看的很重很重,包容她、保护她、理解她,将他不曾给别人的温柔都给了她,他不曾对她提起这些细小的改变,她却已经能够切切实实地感受到。 她鼻尖有些酸涩,伸手揉了一下,闷闷道:“我们可能会被抓回来。” “你怕吗?”君行之转头问她。 “先生怕吗?” “不怕。”君行之声音比往日要低沉几分,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肯定。 “那丹朱也不怕。”祁丹朱笑了笑,故作轻松道:“可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如果流落民间,恐怕会活活饿死,就算有先生陪着我,我可能也会拖累先生,成为先生的累赘……” “我养你。” 夜空上一颗流星划落,倏然照亮整个夜空,君行之清冽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中显得格外清晰,猝不及防地在祁丹朱耳畔响起。 祁丹朱不自觉抬头朝君行之看了过去。 夜空被流星照亮的瞬间,她看到君行之的脸上是从未有过悲伤,他双眸沉沉,似乎在努力隐忍什么。 他并没有他表现出的那样平静,他跟她一样,在担心,在害怕,在心疼她,在想尽办法保护她。 流星的光亮恍然一瞬,白昼匆匆而过,流星落于不知名的角落,夜色重新归于黑暗。 祁丹朱于黑暗中苦涩一笑,这一瞬间竟然真的有一种想要跟君行之浪迹天涯地无望冲动。 君行之带着她沉默地往前走,一路走走停停,中途他们遇到了不少山中野兽,有鹿、有兔子、有鹰等,祁丹朱见一个就吵着嚷着说喜欢,可以用来做君行之明日送上的礼物,君行之一概没有理会。 他们一路上还看到了不少漂亮的野花,祁丹朱也吵着说喜欢,君行之同样没有理会,一朵都没有摘,一路走下来,君行之一无所获,仍旧没选定明天的礼物。 祁丹朱忍不住急道:“我看刚才那只小白兔就挺可爱的,看起来傻乎乎的,我一见它便想笑,还有刚才树上的野果子也不错,味道应该挺好,你如果送给我,我也会很欢喜。” 祁丹朱提着裙摆,嘀嘀咕咕地说个不停,像是要将这辈子想说的话都跟君行之说完一样。 君行之低声回答道:“野兔在山中行走惯了,野性难训,而且跑得极快,牙齿尖利,容易伤人,不便于饲养,你若喜欢,等以后我给你买几只家养的兔子,那样的兔子更乖顺,养起来也不会伤人。” 祁丹朱轻轻点头,可惜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野兔,只得放弃了养野兔的想法。 “那果子呢?”祁丹朱问。 君行之看了一眼树上的野果,解释道:“这些果子看起来鲜艳美味,实则有毒,千万不可乱碰,记住山林之中不认识的果子尽量不要吃。” 祁丹朱忍不住惊讶,回头后怕地看了一眼那些红彤彤的果子,那果子看起来极为诱人,又红又大,没想到竟是有毒的,她赶紧点了点头,不敢乱碰这山中的东西。 君行之低声讲解道:“人迹罕至的山林里的果子,特别是颜色鲜艳的那一种,千万不可乱吃,这些果子大多数都含着剧毒,因为如果野果无毒,一定会有野兽想办法摘食,所以方便摘取却完好无损的野果,大多数都是有毒的。” 祁丹朱轻轻点头,将这些事牢牢记在心里,忍不住夸赞道:“先生懂得真多。” 君行之淡道:“我以前总到山林里给父亲找草药,难免经验多一些。” “你以前去采药的时候都是一个人吗?” 君行之轻轻点头,“一般都是一个人去,偶尔钱衡如果闲着无事,会陪我一起去。” 祁丹朱笑了笑,“下次你去采药的时候,我陪你去。” 君行之未置可否地笑了笑。 夜凉如水,蝉声悦耳,祁丹朱往前走了几步,倏然看到前面有一片亮晶晶的水光。 她微微睁大眼睛,走近才发现是一条清澈的河流,月光波光粼粼的映在上面,像一条银色的缎带。 祁丹朱早就走得有些累了,雀跃着跑过去,一边跑一边脱掉鞋袜扔到一旁,到河边的石头上坐下,把脚伸到河水里,开心地趟着水晃了晃脚。 君行之跟在她后面,将鞋袜捡起来,规矩地叠放到河边干净的石头上,在她旁边坐下,目不斜视地微微抬着头,没有去看清澈河水里白净净的脚丫。 祁丹朱玩了一会儿水,才收回脚,她捧着脸颊看河里的月亮,好像忘掉烦忧一般,笑声清透地道:“先生,今天的月亮好漂亮呀。” 君行之抬头看了一眼,见她低头看着水面,不由露出今天第一个笑来,“你既然觉得天上的月亮漂亮,为何还盯着水面看?” 祁丹朱指着水中月道:“这里也有月亮。” 君行之垂眸,看着水里随着波纹微微晃动的月亮,有些疑惑问:“水里的倒影,哪里如天上的月亮明亮?” 祁丹朱浅笑了一下,“真实的月亮不属于我,这河里的月亮虽然是虚假的,却只属于我一个人,无论我走到哪里,只要我垂头望向水面,月亮就在那里。” 她伸手轻轻搅弄河水,河中的月亮变得扭曲,待水面平静,月亮又恢复了原样,她弯了弯眼睛,露出一个比月亮还要姣好的笑容。 君行之勾唇,“ 歪理。” 镜花水月,如幻泡影。 祁丹朱依旧有很多歪理,君行之已经许久未听到这样的歪理,如今再次听到,竟然不自觉觉得有些怀念,忍不住轻轻笑了笑。 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抬起祁丹朱的下颌,让她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你觉得水中的月影一直在,其实那是因为天上的月亮一直照在着你,没有天上月,何来的水中月?”君行之看着她轻声道:“只要你愿意抬头看,天上的月亮也可以只属于你。” 祁丹朱愣愣抬眸,月色皎洁,天上月确实比水中月更明亮漂亮。 有些东西,她以为是假的,其实都是真的,至少在她看向月亮的这一刻,这份欣喜是真实存在的。 君行之收回手,声音缓缓道:“你如果想看水中月,需要有水才能看到,可你如果想看天上月,无论你走到哪里,只要抬头,它便一直守护着你,也许它会暂时被乌云遮住,你看不见它,但它其实一直都在。” 祁丹朱轻轻眨着眼睛,维持着仰头的姿势,一瞬不瞬地看着天上弯弯的月亮。 她一动不动地看了许久,似是不舍得移开,又好像想好好感受这一刻虚幻中的真实。 君行之看她一直不动,无奈地抬手按了按她的头顶,“没让你一直看。” 祁丹朱垂下眸子,对着君行之傻乎乎地笑,弯弯的眸子跟天上的弯月一样漂亮。 “先生说得对,还是天上月好看。” 她的鼻尖上沾到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君行之曲起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 祁丹朱微微动了一下,不自觉抬眸看着君行之,君行之微怔,也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祁丹朱脸颊微微发烫,微微垂下眸子,不敢看君行之的眼睛。 她的目光落在君行之眉间的小红痣上,情不自禁地抬手轻轻摸了摸。 “天上月,眉间痣,还有……” 祁丹朱抬眸看着君行之浸染在月光下的清隽面容,浅浅地笑了笑,却没有再说下去。 “还有什么?”君行之低声问。 “还有……”祁丹朱眼睛转了转,笑道:“还有一个小古板先生!” 她说完站起来就跑,结果忘了自己没穿鞋,刚跑出一步,就扑通一声摔进了河水里。 君行之:“……” 河水虽然只有浅浅的一层,却瞬间将祁丹朱身下的衣服浸湿了。 祁丹朱坐在水里,茫然无措地看着君行之,耳尖一点一点红了起来。 君行之无奈地伸手将她拉起来,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还有一个落水的笨蛋学生。” 祁丹朱看着自己湿透的衣摆,想哭的心都有了,“现在怎么办?” 君行之左右看了看,“找个山洞烤烤火吧。” 夜里凉,如果祁丹朱这样继续往山里走,估计明天就要着凉了。 君行之扶着祁丹朱从水里走出来,顾不得规矩,弯腰给她把鞋穿上。 祁丹朱害羞地缩了缩白嫩的脚趾,一阵风吹过,冷得打了一个哆嗦。 第73章 山洞里的吻 夜风呼啸着吹进山洞, 火堆被吹得明明暗暗,噼啪作响。 祁丹朱身上披着君行之的衣服,双手抱膝的坐在火堆旁烤火, 脸上挂着开心的笑容。 “笑什么?”君行之看了她一眼, 随手往火堆里添柴道:“掉进水里还这么开心?” 祁丹朱的裙摆都湿了,两人找了半天才找到这个山洞。 祁丹朱往火堆前坐了坐, 搓着手笑吟吟道:“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好, 上次我跟你一起在山上赏昙花,这次我跟你一起在山里赏月,我们还一起淋过雨、看过雪、落过水,以后回忆起来多姿多彩。” 君行之转头看她。 祁丹朱看着火堆,眼睛亮晶晶道:“我们如此, 也算一起赏过花月, 经过风雨了。” 君行之微微蹙眉,火光映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 显得有些温柔。 祁丹朱笑了笑, 他们相识的日子不算长,但似乎已经把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算是不枉相识一场。 君行之声音闷闷道:“一生那么长, 你才跟我经历这么少, 就满足了吗?” 祁丹朱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低低地道:“……不满足。” 她怎么会满足呢, 她还想跟君行之一起撑着伞走过无数场风雨,看无数朵花开花落,还想看君行之白发苍苍的样子。 可人生哪里由得了她做主,就连明年的今时今日,她都不知道自己会在哪里。 两人都沉默下来, 山洞里静悄悄的,等祁丹朱衣摆烘干,想离开的时候,他们却发现山洞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一块巨石挡住了。 两人不由同时一愣,诧异地走过去,那块巨石极大,旁边还堆积着许多小石块,不像是自然滚落下来的,反而像是有人故意把洞口堵住。 君行之拧眉,试着用力推了几下,可那石头太大太沉,非一人之力或者两人之力可以推开的。 “没用的。”祁丹朱走过去看了看,那些石头堵的严严实实,连一丝缝隙都没有。 她沉吟道:“应该是有人想要阻拦你出去,不想让你在限定的时间内回到行宫,这样乌亥里就能稳操胜券,你不用比就输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巨大的石头,冷笑道:“归根结底,还是不择手段地想要让我去和亲。” 君行之眸色沉了沉,再次试着用力推了几下石头,可惜人力终究有限,石块难以移动。 他明知不可为,却一下下地推着,手掌都红了起来。 “别浪费力气了,既然出不去,我们便安心在这里待着吧。”祁丹朱心疼地拦下他,牵着他的手回到火堆旁坐下,道:“我早猜到他们不会轻易罢休,一定会在今夜会有所行动,所以我跟你来山上之前,已经提前告诉过习绿,如果破晓时分我还未回去,就是出了意外,让她带人来山中寻找我们,她办事稳妥,我们安心等着就行。” 君行之略微放心下来,在她身旁坐下,眉毛依旧紧拧,问:“他们是谁?你觉得会是何人用此方法阻拦我们?” “应该不是乌亥里,乌亥里行事粗鲁莽撞,虽然有些狡猾,但都是明面上耍赖,不至于在背后耍这些小计谋,更何况刚才我看他信心满满,应该不会出此下策。” 祁丹朱想了想,无声笑了一下,“如此笨拙又直接的行事作风,我估计是我那七皇姐和她的母妃所为。” 君行之回忆起丽妃和祁潭湘的模样,不由轻轻皱眉,她们和祁丹朱无冤无仇,甚至刚才锦帝在的时候,丽妃表现得对祁丹朱极为热情,就像一位关爱晚辈的长辈一样,却没想到她竟然会在背后下如此黑手,而祁丹朱看起来就像已经习以为常了一样,她刚才像说笑话一般平心静气的分析出结果,她如此了解她们的行事作风,说明她们已经如此害过她无数次了。 此事事关和亲,关乎祁丹朱下半生的幸福,甚至是她的性命,丽妃和祁潭湘能下此狠手,说明她们一点也不在乎她的死活。 他忍不住抬头看向祁丹朱,祁丹朱看起来总是无忧无虑的,可相处得越久,他越发现,她其实每一天都过得如履薄冰,皇宫里人心险恶,即使是她也难以痛快而活。 祁丹朱搓了搓手臂,抬眸看到他满脸担忧的模样,不由笑道:“不必为我挂心,我自己会小心,她们害不了我的。” “嗯。”君行之轻轻应了一声,看到她搓手臂的动作,蹲下身用火折子将刚才灭掉的火堆重新点燃。 山洞内暖和的一些,只是这里柴火有限,恐怕坚持不到一夜。 祁丹朱看着火光道:“明早等习绿将我们救出去,估计也要清晨时分,距离比赛的时间很近,你应该没有时间再往深山里走,去寻找什么新奇的东西了。” 君行之轻轻点头,这也是丽妃和祁潭湘的目的,她们没有胆子真的伤害祁丹朱,只想破坏比赛。 “你不必给自己压力,其实明天你能不能赢得比赛也不是那么重要。”祁丹朱伸出手烤着火道:“我今天这样做,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拖延时间,因为姑母说她会回京取一样东西回来,那样东西或许可以帮到我,我只是想尽量将时间拖延到姑母回来。” 她在君行之面前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如果明天君行之能赢更好,如果他赢不了,她至少可以抱希望于长公主带回来的东西,期盼那件不知名的东西可以改变锦帝的决定。 君行之沉声问:“如果都失败了呢?你打算怎么办?” 祁丹朱随手拿了一根木棍拨弄着火堆,想了想道:“再想办法,总之不到最后一刻,我绝不会轻易屈服,就算到了最后一刻,我也会放手一搏。” 君行之看着她,目光柔了柔,他喜欢祁丹朱永远生机勃勃不服输的模样。 他道:“陛下向来十分倚重长公主,长公主说的话,陛下应该会听,也许真的能有办法可以改变局面。” “嗯,姑母是父皇在这世上所剩为数不多的亲人,当年她曾经救过父皇的命,如果没有她,父皇也不会有荣登大宝之日。” 祁丹朱经常会跟君行之说一些皇亲宗室的事,君行之对此习以为常,静静地听着。 “前朝皇帝昏庸无道,暴虐成性,先帝仁贤君为前朝侯爷,他为国为民,刚正不阿,在百姓间声望极高,屡次为天下百姓劝戒前朝皇帝,没想到却惹怒了前朝皇帝,被前朝皇帝以顶撞之罪问斩,还判了抄家、诛九族。” 仁贤君是锦帝的父亲,锦帝登基之后,追封他为皇帝,所以被称为先皇。 君行之忍不住追问:“既然判了诛九族和抄家,那陛下和长公主是如何活下来的?” 他只知道朝廷中祁家亲族不多,却不知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当时世道混乱,祁家不少人听到风声都赶紧跑了,所以侥幸活了下来,祁家没有被灭门,但当时仁贤君的母亲病重,父皇和姑母伺候床前,来不及逃脱,被抄家的官员堵个正着。” 祁丹朱声音顿了顿,“他们当时才十几岁,姑母正是花容月貌的年纪,还未嫁人,去抄家的官员一眼就看上了姑母。” 君行之呼吸不由一滞。 山洞门口虽然已经被巨石堵住了,但依旧有冷风找准每一个间隙往山洞里吹,呜呜的响动着,听起来像是阵阵嘶鸣哭声。 祁丹朱沉默片刻,低声道:“姑母被那个官员侮辱了,不得不委身给那个官员,做了他的外室,姑母苦苦哀求,设法将父皇救了出去。” 她短短几句,可其中的悲痛和艰酸委屈可想而知。 君行之心底沉了沉,安静半晌道:“长公主很好。” “嗯,姑母是个难得的好人。”祁丹朱应了一声,继续道:“姑母求那抄家的官员放了父皇一马,父皇连夜逃脱,路上几经被追杀,最后他流落他乡,九死一生,幸得好心人相救……” 她的声音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尾音颤了颤。 她看着灼灼燃烧的火光,继续道:“父皇好不容易保住了一条性命,还在异乡结识了两位义兄,当时世道越来越乱,仁贤君的惨死像点燃众人的一把火,各地百姓不堪忍受无道昏君,纷纷揭竿而起,父皇得到两位义兄的拥护,恰在此时振臂一呼,引得百姓争相追随,自此以后他四处征战,黄袍加身,有仁贤君的威名在,不少百姓都对他及其信任拥护,他一路势如破竹,攻下了数座城池,辗转五年后,终于把姑母从那官员手里救出来。” 君行之静静地听着,眼前仿佛已经浮现起那段战火四起的岁月和那段岁月里有血有肉的人。 祁丹朱声音低了低,“五年间,姑母一直被那个官员养做外室,她偷偷喝了避子汤,身子受损严重,已经无法受孕,她临走前,一剑杀了那官员,了结了他的性命。” “后来父皇登基,朝堂稳重,他第一件事就是给姑母赐婚,千挑万选地挑了一位家世很好的驸马,择定良辰吉日,为他们完婚。” “可惜好景不长,驸马婚后不知从谁口中得知了当年的事,还知道了姑母无法受孕的事,从那之后,他对姑母便总是冷言冷语,经常喝酒胡闹,还出言讥讽,没多久姑母就毫不犹豫地请旨与他和离了。” 君行之蹙紧眉心,他想起长公主平日里享乐纵情的模样,再想想那些不知真相在背后议论纷纷,说长公主风流艳俗的人,不自觉有些心酸。 祁丹朱轻扯了下嘴角,低声道:“旁人或许不知,我却能猜到,以姑母的性格,这些不过都是她的选择罢了。” “父皇早就下令禁止众人提起当年的事情,哪有人敢在驸马面前胡言乱语,不想要命了不成?分明是姑母自己告诉了驸马当年的事。” 君行之惊讶地看着她。 她眸色微凉,声音浅浅道:“父皇自以为对姑母好,想要补偿姑母,所以给她挑选了一位身份尊贵的驸马,他却不知道,姑母根本就不屑于要权势威逼和隐瞒欺骗换来的虚假感情。” 长公主宁可不要驸马,也不愿活在虚伪的谎言里,锦帝根本就不了解她,锦帝所谓的补偿,在长公主面前根本不值一提,长公主只会对此不屑一顾,她不愿要,也不想要。 君行之沉声道:“长公主性情刚烈,敢爱敢恨,是真性情之人。” 祁丹朱轻轻点头,“世人都道姑母风流无度,却不知她从不曾辜负过这世上任何一个人,她只是委屈了她自己。” 君行之怔然看着她,忽然很想问一句,你呢? 是不是也如长公主那样,只委屈了自己? 他抿了抿唇,听着火堆燃烧的琵琶声,终究什么也没有问。 祁丹朱没有再提长公主的事,见他眉宇间神色有些沉重,故意换了一个话题,打趣道:“可惜魏沁雪今天未来,不然她就可以看我的笑话了。” 她故意抬头看了君行之一眼,酸里酸气道:“魏沁雪如果知道我要远嫁和亲,自此以后离你远远的,她一定觉得很开心。” 君行之听到那句话‘离你远远的’,心里是说不出的沉闷,就像洞口那块大石头压在了他的心上一样。 他蹙眉道:“你不会离我远远的。” 祁丹朱笑了一下,往他旁边挪了挪,嬉笑道:“不离远远的,离近近的,好不好?” 君行之眉间的褶皱松了松,对她露出一抹浅笑。 祁丹朱双眸明亮,比划了一下两人之间的距离,道:“魏沁雪如果看到你和我现在离得这般近,一定又要生气了。” 君行之神色微微闪过一丝急切,解释道:“我虽然在相府住过一段时间,但我跟魏小姐清清白白,绝对没有半点苟且,你别误会……” 他神色焦急地抬头,正撞上了祁丹朱满含笑意的眸子,声音不由一滞,微微怔了怔。 祁丹朱弯着红唇,看着他急红的眉眼,故意道:“先生怕我误会?” 君行之目光游移起来,微微有些慌乱。 祁丹朱眼睛睁圆,手指轻点他的胸口,“先生,你为何要急着跟我解释?” 君行之紧抿薄唇,身体绷紧。 祁丹朱弯眸而笑,靠近了一些,声音暧昧问:“先生,你是怕我吃醋,还是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该向我解释?” 君行之脸颊微微熏红了起来,不知是被火烤的,还是因为窘迫羞赧。 祁丹朱依旧步步紧逼,“还是说你既担心我吃醋,又觉得要跟我解释?” “我……”君行之忽然觉得自己的嘴变得很笨,讷讷不知该如何回答。 祁丹朱笑了笑,轻声道:“先生用跟自己的学生解释这么多吗?还是说……在你心里,我早就已经不是你的学生,或者说,不止是你的学生了。” 君行之早已在日复一日的日常相处中,渐渐知道了答案,他喉咙微微滚动,垂眸看着祁丹朱的眼睛,比面对科考还要紧张。 祁丹朱眼中的揶揄笑意不知不觉悄然散去,她近在咫尺地看着君行之,神色渐渐变得郑重,微微向君行之靠了靠。 少女的清香扑面而来,让人无处可逃,君行之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僵着身体,一动不动地看着祁丹朱。 祁丹朱神色虔诚而认真,像第一次看君行之那样,仔仔细细地看着他,似要要将他的模样深深刻画进心里。 君行之的双眸狭长而明亮,眼尾上翘的弧度极为好看,山眉海目,眉间的小红痣像一点朱砂滴落在祁丹朱心上,灼热而滚烫。 “丹朱……”君行之看着她一瞬不瞬的眸子,不知为何,轻轻唤了一声。 祁丹朱睫毛扑扇,忽然微微倾身,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君行之,你要不要我?” 她的语气执着而坚定,君行之倏然怔住。 山洞里很安静,只有火堆热烈地燃烧着,配合着呜呜的风声。 君行之和祁丹朱于火光明明中看着彼此,呼吸可闻,如果再靠近一点,也许就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君行之完全招架不住她的逼问,只能束手投降。 他面对着她,静静的吐出一个字,“要。” 祁丹朱双眸微微亮了亮,像有星星掉进了她的眸子里,点亮了眸里化不开的夜色。 君行之定定看着她,目光逐渐变得明亮而坚定,他一字一顿道:“要得起,我要;要不起,我也要。” 只要祁丹朱愿意,他便不顾一切地奔向她。 祁丹朱弯唇,情不自禁地倾身上前,在君行之唇上落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火堆徐徐燃烧,‘啪’地一声在空中迸溅出小小的火星,很快归于沉寂。 君行之的唇不薄不厚,少一分会显得薄情,多一分会显得笨拙,正是恰好,祁丹朱现在知道,他的唇吻起来也恰好。 恰好的让她喜欢。 她笑了笑,低头靠在君行之的肩膀上,低声道:“那你就将我从那森冷的皇宫中带出来。” 她的声音低低柔柔,似呢似喃,君行之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道:“好。” 第74章 喜欢的是你 山洞里的枯枝杂草烧尽, 火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熄灭了下去,火堆里闪烁着点点火星,只有灯笼被君行之挂在一旁, 柔柔地照亮整个山洞。 祁丹朱感觉有点冷, 搓了搓肩膀,小声打了一个阿嚏。 一个阿嚏还未打完, 君行之就已经又脱了一件衣衫披在她的肩膀上, 自己只剩下一层薄薄的里衣。 祁丹朱笑了笑,轻轻趴到他腿上。 君行之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她趴得更舒服。 祁丹朱静静地趴了一会儿,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出奇的安静。 君行之有些奇怪地垂眸看她, 不由微微蹙眉。 祁丹朱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 乌发零乱地遮在她的脸上,显得脆弱而憔悴。 “丹朱, 你哪里不舒服吗?”他柔声问, 有些不确定是山洞里太暗,他看错了,还是祁丹朱的脸色真的有些苍白。 祁丹微微睁开眼睛, 摇了摇头,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没有啊。” 君行之不疑有他, 但这样柔顺的祁丹朱让他隐隐感到有些心疼。 他不自觉伸出手,想要摸摸祁丹朱的头发,在手落在祁丹朱乌发前的那一刻,他停住手,悬在半空中, 迟迟没有落下去。 祁丹朱睁眼看到他迟疑在那里的手,忍不住笑了笑,在他想要将手收回去的时候,及时抓住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头顶。 她闭着眼睛,轻轻蹭了蹭君行之的手心。 君行之手指不自觉动了动,祁丹朱蹭着他手心的模样,柔软的像只小奶猫一样,他的心不自觉也跟着一片柔软。 他的手指从祁丹朱的发丝间穿过,祁丹朱的头发乌黑柔亮,从指间滑过的时候,如清泉流水般顺滑,让他爱不释手。 祁丹朱微微侧过脸,将脸颊贴在君行之温暖的手心上。 君行之精神一振,祁丹朱的脸颊很凉,嘴唇泛着虚弱的白,身体也在微不可察地打着哆嗦。 君行之顾不得其他,赶紧将她抱进怀里,摸了摸她的额头,急切问:“丹朱,你到底怎么了?” “没发烧,就是有点冷。”祁丹朱虚弱地笑了一下,抬手抱住他的脖子,打着哆嗦道:“你把我抱紧一点就好了。” 她没有撒谎,她的确没有发烧,但她其实从中午开始就滴水未进,现在又饿又冷。 君行之赶紧将她抱紧,想要给她一些温暖,祁丹朱不自觉往他怀里缩了缩,轻轻闭上眼睛。 君行之小心翼翼地拥着她,将她身上的衣衫盖得更严实了一些。 过了一会儿,祁丹朱依旧没有好转的迹象,身体在微微颤抖着,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君行之不由拧眉,又摸了摸她的额头,不热,依旧很凉。 “丹朱,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君行之敛眉,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声音微沉地正色问。 祁丹朱只好睁眼看他,弯起憨甜的笑容,眨了眨眼睛,试图蒙混过关,“我就是困了。” 君行之沉着一张脸,沉默地看着她。 他一这样,祁丹朱就有些紧张,带着点学生对先生的畏惧,但是经过刚才那个吻后他们的关系已经变得不一样了,所以祁丹朱并不害怕,只是将他的手攥在手里轻轻揉了揉。 半晌,她才在无声的对峙中败下阵来,老实承认道:“我如果时间久未进食就会这样,不碍事的。” “你今晚没有用饭?”君行之眉心一跳。 祁丹朱心虚地转了转眼睛,“我担心在山脚下堵不到你,所以早早地去那里等着,没来得及用饭。” 她想了想,担心君行之生气,又添了一句,“我以为我们找到想要的东西之后很快就可以下山,没想到会被关在这里……” 她越说君行之面色越沉,她也就越小声。 其实被关在这里,她不算全然生气,甚至隐隐有些开心,因为如果不是被关在山洞里,她就听不到君行之今夜说的那些话,她与他也许至今还只是先生和学生的关系。 君行之听她明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却因为这点事就没有吃饭,不由气得绷紧了下颚,冷脸看她。 祁丹朱自知理亏,委委屈屈地在他怀里蹭了蹭,垂着眸子,一副弱小又可怜的模样。 她今天是太心急了,才顾不得吃饭,而且因为和亲的事,她实在有些食不下咽。 君行之拿她没有办法,看着她这副柔弱的模样,半句狠话也说不出来,只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沉声道:“下次哪里不舒服早点说。” 他转身在包袱里翻找了两下,拿出一个馒头。 祁丹朱眼睛惊喜万分地一亮,难以置信道:“馒头!” 君行之没好气的将馒头塞到她手里,催促道:“快点吃。” 祁丹朱咬了一口馒头,忍不住笑,“你这包袱里当真是什么都有。” 上次下雨的时候君行之能随身拿出一把油纸伞,她就已经够惊讶的了,没想到这次君行之的包袱里竟然还随身带着食物,早知道她就早点说了,何必忍这么久。 君行之看着她手里的馒头道:“本来是想用来引猎物的。” 祁丹朱捧着馒头躺在他怀里,笑眯眯地弯着眼睛,软声道:“你这用来引猎物的馒头既然给我吃了,那么就由我来给你做猎物好不好?你喜欢什么?兔子?小鹿?还是小狐狸?” “我喜欢……”君行之捏着她的下巴左右晃了晃,“你。” 祁丹朱面颊一红,轻轻眨了眨眼睛,“先生,你变了。” “哪里变了?”君行之明知故问。 祁丹朱无错地低头咬了一口馒头,下意识嚼了嚼。 她飞快地看了君行之一眼,眼神飘忽地移开,小声道:“你以前不这样的。” 君行之弯了弯唇,拈去她嘴边沾到的馒头渣,挑了挑眉问:“你以前只是我的学生,现在也只是我的学生么?” 祁丹朱嘴巴吃得鼓鼓的,闻言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红着脸摇了摇头。 君行之故意逗她,“你为何摇头?我们不就是先生和学生关系么,不然我们是什么关系?” 祁丹朱耳根发烫,脸颊更红,不好意思说,就晃着君行之的手指,软乎乎地唤他的名字,“行之……” 以前,君行之是她先生,她要尊师重道,可是现在不一样,现在她可以直接唤他的名字,这两个字对她来说,像有魔力一样,她只是念着就觉得甜。 君行之听着她一声声地唤自己,嘴角压制不住地上扬。 他低咳了一声,才道:“既然你心里清楚我们跟以前不同了,是不是该跟我说说,你平时除了不能饿肚子,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祁丹朱正被君行之迷得五迷三道,听到他的问话,恍然回过神来:“……”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她抿了抿唇,如实道:“我还不能吃红豆,会起红疹。” 君行之想起之前曾在祁丹朱耳后看到的可疑红点,拧眉道:“你前段时间是因为起了红疹,才没有出宫?” 祁丹朱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轻轻‘嗯’了一声。 君行之没有追究她撒谎的事,而是拧眉问:“你在何处吃了红豆?” 祁丹朱咬着馒头,含糊不清道:“不小心误食了。” 君行之知道她在撒谎,这根本就不可能,祁丹朱是公主,就算她自己不记得不能吃红豆的事,她身边的人也会谨慎小心的记得,根本不可能有机会让她吃到红豆有关的东西,而且据他所知,祁丹朱每次吃东西前,习绿都会仔细检查,用银针试过之后才给祁丹朱吃,所以她根本不可能出现误食的情况。 一定是有人故意害祁丹朱,才让她误吃了红豆,谋害公主是大事,可是皇宫风平浪静,似乎没有人对祁丹朱过敏的事起疑。 他忍不住觉得有些怪异,似乎整个皇宫里的人对待祁丹朱的态度都有些奇怪,但他想不出谁能让祁丹朱这样为其隐瞒。 他心里有许多疑惑,想追问,甚至是想逼问,可是他低头看着祁丹朱恹恹吃馒头的样子,即使满腹疑问,也问不出口。 他知道她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她不想说的时候,逼问也是枉然。 他低头看着祁丹朱吃得鼓鼓的脸颊,柔声道:“慢点吃。” 不管是谁在害祁丹朱,他以后都会努力保护好她,不让她再受到任何伤害。 祁丹朱点点头,将一个馒头吃完,终于恢复了一些精神。 她拍拍手,开始挑肥拣瘦道:“行之,下次别带馒头了,带糕点吧,馒头没味,还容易噎,林子里的野兽一定更喜欢糕点。” 她唤君行之的名字像唤上了瘾,几乎每句话都要唤一声。 “噎了就直说。”君行之将水壶递给她,叮嘱道:“慢点喝。” 祁丹朱忍不住笑,乖乖喝了几口水。 夜色已深,祁丹朱吃饱喝足,忍不住有些困了,她打了一个哈欠,又趴回君行之的腿上。 君行之的腿结实有力,不硬不软,躺起来比最好的锦绣枕还要舒服。 “睡一会儿吧。”君行之低声道。 祁丹朱闭着眼睛点点头,“你也睡一会吧。” 明天还不知要怎么应对和亲的事,她得养好精神才行。 君行之轻轻应了一声,将她身上的衣服仔细盖了盖,山中夜里寒凉,山洞里也没有比外面暖和多少。 祁丹朱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她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行宫柔软的大床上,身上盖着暖融融的被子,周围不见了君行之的身影。 她愣了一下,才迟疑地从床上坐起来,看着四周,还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 “殿下,您醒了。”习绿端着茶盏走过来,递给她道:“喝点水润润喉。” 祁丹朱接过茶盏,抿了一口茶,渐渐清醒过来,语气有些急地问:“我怎么回来的?行之呢?” 习绿注意到她称呼的变化,微怔了一下,回答道:“您放心,君公子没事。” 她解释道:“今日清晨奴婢按照约定去山中寻您,见那处山洞前堆满了石头,觉得可疑,便让人将石头移开,果然在山洞里发现了您和君公子,当时您正在熟睡,君公子便没让我们打扰您,是君公子将您背下山,然后一路将您送了回来。” “辛苦你了,还好你聪慧,能那么快找到我们。”祁丹朱揉了揉额头,没想到她竟然一觉睡了这么久。 习绿摇了摇头道:“都是奴婢该做的,现在已经到了约定的比赛时辰,君公子先去了草场。” 祁丹朱一愣,忍不住急了起来,急忙穿鞋道:“都到比赛时间了,你怎么没有喊我起来?” 习绿将床上的幔帐挽起来,挂在银钩上,“陛下听说您还在睡,吩咐奴婢们不许打扰您,他让大家都在草场等着您呢,说等您起了,再过去决定谁是今天的胜者,所以奴婢们都不敢喊您。” 有锦帝的口谕在,行宫里又有这么多眼线盯着他们,谁也不敢公然违抗旨意喊祁丹朱起床。 祁丹朱动作微顿,问:“所有人都在等我?” 习绿点头,“是,奴婢听说,大臣们都已经到齐了,就连陛下和皇后娘娘也到了。” 祁丹朱穿鞋的动作慢了下来,满含讥讽地轻笑了一下。 锦帝这样做,既会让大家觉得他对她宠爱万千,也会让大家在心中暗恼她,觉得她肆意妄为,竟然只顾自己睡觉,置比赛于不顾,甚至让群臣和塞外使臣在那里等她,可谓是一举两得。 那些大臣们等的越久,心里对她的怨言就越深,他们在锦帝面前敢怒不敢言,可是等会儿在商讨和亲之事的时候,他们就会选择冷眼旁观,帮她说话的人只会更少。 祁丹朱眸色黯了黯,站起身,慢条斯理地收拾起来,不再像刚才那样急切。 习绿看她动作忽然慢下来,忍不住疑惑道:“殿下,您怎么不着急了?” 祁丹朱洗净脸,坐到镜子前,拿了支珠钗戴在头上,不紧不慢道:“反正已经迟了,迟一刻是迟,迟两刻也是迟,今天既然有那么多人想要等着看我的笑话,那我不如便好好妆扮给他们看看。” 锦帝既然喜欢等,那便让他等着吧,他做了这么久皇帝,这些年来应该还没有等过谁,不如这次就让他好好体会一下等待的滋味。 习绿莞尔,立刻过去帮祁丹朱绾了个漂亮的发髻。 巳时,祁丹朱被婢仆环拥着来到草场,现在已经是太阳高照,上午过半。 果然如习绿所说,大家都已经到齐了,清晨的草场有些凉,他们坐在座位上瑟瑟发抖,早就等得怨气横生,颇为不耐,如果不是锦帝在这里,他们也许就忍不住要破口大骂了。 草场一片安静,祁丹朱想了想,将耳朵上的一只耳环拿下来,藏在袖子里,她深吸一口气,抬步走了过去。 她今日穿了一身红牡丹烟纱罗裙,裙摆逶迤拖地,肌若凝脂,苏腰纤细,头上的珠钗在暖阳下耀出璀璨的光芒,清丽的脸蛋让人见了便觉心旷神怡,怒火不自觉消减了几分。 祁丹朱偷偷看了一眼君行之,对他笑了笑,昨夜的回忆就在眼前,她不自觉有些羞赧,很快移开了目光。 明明君行之还是那个君行之,却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一样,让她只看一眼,胸口的小鹿就一直乱撞。 祁丹朱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对锦帝和陈皇后行了一礼,恭敬道:“父皇、皇后娘娘,儿臣来迟了。” 来晚了就是来晚了,她越解释大家越会觉得厌烦,只会越描越黑,所以她还不如不主动解释。 锦帝看着她笑得一脸关切,似乎一点也不在乎她姗姗来迟的事,声音温厚问:“丹朱,昨夜睡得可好?” 祁丹朱笑了笑,“回父皇,儿臣一觉睡到天亮,自是睡得不错。” 众臣心中不悦更甚,九公主实在有够厚颜无耻,她睡得香甜,却害得他们在这里苦苦等候。 祁潭湘忍不住嗤了一声,冷言冷语道:“九公主自己睡得香,却让我们在这里等,真是好大的排场!” 众人忍不住在心里赞了她一声,她这无疑是替大家说出了心声。 祁丹朱淡淡道:“皇妹,我在睡梦中又不知时日,怎知已经到了时辰?” 她抬头对锦帝福了福,语气感激道:“是父皇体恤我,不让奴婢们唤我起床,我醒来时也很惊讶,惶恐又感恩,立刻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祁丹朱四两拨千斤地将锅推给了锦帝,反正她是奉旨睡觉,理直气壮,跟她无关。 祁潭湘气得转过头去。 祁丹朱捂住一只耳朵,语气娇憨道:“我担心大家久等,来得太匆忙,连耳坠都落了一边,现在只有一只耳朵上有耳坠,实在是有些难看,大家可千万不要看我。” 大家不自觉被她娇憨的语气逗笑了,怒气悄然散去。 锦帝要疼爱女儿,亲自下的旨意,他们跟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 锦帝看了祁丹朱一眼,淡声道:“丹朱既然来了,那比赛就快开始吧。” “是。” 第75章 九公主笑了 乌亥里和君行之并排而立, 乌亥里第一个站出来,跃跃欲试地扬声道:“九公主,快开始吧, 我可给你准备了不少好东西!” 大家听他张扬的声音, 就能听出来他是胜券在握,想必是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 祁丹朱轻轻点头, 在座前款款落座。 她路过祁潭湘身前的时候, 眼神若有似无地落在祁潭湘身上,冷冷看了一眼祁潭湘。 祁潭湘心虚地转开眼睛,不敢抬头看祁丹朱。 昨夜的事确实是她所为,她和母妃想要阻拦君行之,才让人将山洞堵住, 没想到祁丹朱竟然也在那里。 不过还好, 不管祁丹朱在不在,君行之都被关在山洞里呆了一夜, 君行之应该是没有机会在山中寻找稀罕东西, 乌亥里今天赢定了。 对于祁丹朱要去和亲的事,祁潭湘虽然有一点愧疚,但是一点也不后悔, 就像祁芙薇昨日所说的那般, 如果祁丹朱不被送去和亲,那么被送去和亲的人可能就是她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她还要留在京城里享受荣华富贵,可不想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嫁给一个臭老头子,祁丹朱既然命中该有此一劫,便怨不得别人。 她如此想着,心里那点愧疚顿时烟消云散, 悠悠然地靠回椅背上,只等着看好戏。 祁丹朱在祁芙薇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祁芙薇的面上,祁芙薇抬头对她柔柔一笑,看起来温良无害。 祁丹朱想起她昨日在沈厚面前柔媚的模样,只觉得有些可笑,淡淡移开了目光。 锦帝摆了摆手,第三轮比赛正式开始。 众人忍不住张大眼睛,好奇地引颈张望,都想知道乌亥里和君行之二人能从这大山之中,找到什么稀罕的物件出来。 其实仔细想想这游戏极为有趣,因为充满了新奇感,他们不自觉也开始期待起来。 祁丹朱看着君行之,轻轻眨一下眼睛,唇边抿着一抹甜蜜的笑容。 君行之不动声色地弯了一下唇,在大家没看到的时候,也对着她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引得她嘴角的笑容不自觉扩大。 以乌亥里那个不甘落后的性子,自然凡事都要抢先一步,他看都没看君行之,第一个走上前给祁丹朱送上了礼物。 他大手一挥,手下们立刻拿着一样样东西走上来,那些人排着一条长长的队伍,手里的东西简直数不胜数。 众人忍不住惊奇,吃惊于短短一夜,他竟然就能在高山之中找出这么多东西来! 相比之下,君行之手里空空如也,谁也看不出他究竟准备了什么东西。 祁丹朱轻轻蹙眉,也忍不住有些担心,她与君行之昨夜被关在山洞一夜,君行之根本没有时间去找东西,也不知道他早上回来的时候,有没有随手抓只兔子交差。 乌亥里迫不及待地炫耀自己从山上带回来的那些东西,将它们逐一捧到祁丹朱的面前。 大家摩拳擦掌,都想看看他们二人谁能博红颜一笑。 乌亥里先是拿起一只血淋淋的麋鹿,朗朗开口道:“这是我给殿下带回来的第一样东西,珍贵的麋鹿!此鹿身上的鹿茸、鹿尾、鹿肉还有鹿鞭都可做药材,极其珍贵。” 塞外人说话粗犷,没有那么多礼数,在场的女子不少都红了脸,拿起帕子微微遮住面容,待看到那只全身是血的麋鹿时,全都不忍直视,眉头紧紧地蹙了起来,只觉得血腥难闻。 大家不由有些同情祁丹朱,哪有女孩子喜欢收到这样的礼物!这个不解风情的乌亥里竟然还一直拿着那只血淋淋的麋鹿往祁丹朱的眼前凑! 祁丹朱看了一眼麋鹿,脸上没有丝毫笑容,更不见惊喜,只轻轻‘嗯’了一声。 她的神色尚算淡定,周围的贵女们却忍不住扇了扇鼻子,对乌亥里避而远之。 乌亥里见祁丹朱没有露出笑容,也没有气馁,他将麋鹿随手扔到地上,继续介绍第二样东西。 “这是我亲自在悬崖上摘到的灵芝,看看这模样!看看这大小!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百年,但十年绝对有了!” 祁丹朱目光在他手里的灵芝上掠过,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依旧兴趣寥寥。 乌亥里轻轻皱眉,只得拿起下一样东西继续介绍。 “这是我亲手给你猎来的虎皮,用来铺你的美人榻正合适,你就躺在这虎皮上,多威风,多霸气!” 周围的贵女们忍不住笑了起来,有人忍不住开口打趣道:“那还是什么公主呀?我看是山中土匪吧?” 大家轰然大笑,乌亥里费解地挠了挠头,实在不理解这些女子为什么不喜欢这么威风的虎皮,她们分明是不懂得欣赏! 祁丹朱自然也不懂欣赏,她按了按额头,面对这样一张虎皮,自然也不会露出笑脸。 乌亥里准备的东西极多,他依旧不气馁,将东西一件件地拿出来,他觉得这些东西,总有一样能让祁丹朱笑出来。 “这是人参……这是熊胆……这是貂皮……” 乌亥里依次介绍起来,可惜他注定要失望了,直到他介绍完最后一件东西,祁丹朱也没有露出笑容来。 大家看着他那些礼物,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这乌亥里王子实在是不知风花雪月为何物!没见过这么不解风情的人! 乌亥里把所有礼物都介绍了一遍,看着祁丹朱冷冰冰的脸,忍不住生出一些火气来。 他放下最后一件礼物,泄气道:“九殿下,我已经把这整座山里最珍贵的东西都拿来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祁丹朱喝了一口茶,抬眸看他,“你是不是忘了比赛规则?第三轮的比赛规则是让你们送能令我感到欢喜的物件,而不是送给我这山里最贵重的物件。” 乌亥里露出疑惑的神情,粗声粗气问:“有什么差别?” 祁丹朱都忍不住生出一点无奈来,耐着性子解释道:“我作为大祁的公主,从小到大见过的奇珍异宝数不胜数,你现在找来的这些东西实在是不足为奇,我看过也不会有什么惊喜,更不会真心实意地笑出来。” 众人深以为然,大祁富裕,乌亥里找来的这些东西在他们家中都不算稀奇,更何况是从小生活在金银堆里的九公主。 这可是彰显大祁国威的好时机,当然不能少了他们这些能言善辩的大臣们,不用祁丹朱开口,大臣们立刻不甘示弱地开口。 “乌亥里王子,你有所不知,大祁富庶,地广物博,这些东西对你们来说也许珍奇无比,对我们却是稀松平常。” “这些东西别说是入不了我们公主的眼,就算是我们这些大臣家的女儿,恐怕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惊喜。” “乌亥里王子若是觉得这些东西珍贵,你们离开的时候,我送你们一车,你们尽管带回去!” …… 大家越说越来劲,不用祁丹朱开口,就已经将乌亥里这些东西贬得平平无奇。 乌亥里气得面红耳赤,懊恼地竖起眉头,他刚才本来信心十足,如今却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偏偏祁丹朱刚才言之有理,这些东西或许能打动寻常百姓家女子,但对备受宠爱的公主来说确实不值一提。 可山中的东西就那么多,他还能变出花来不成?选择有限,也弄不出什么奇珍异宝。 他觉得自己还有胜算,毕竟他带着那么多人进山,找了一夜都找不到什么特别珍贵的东西,君行之一个人,就更找不到了! 乌亥里心里稍微有了一些底气,他没好气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君行之,气冲冲道:“你来!我已经把这山里的好东西都搬来了,我不信你还能找到什么比我强的东西!” 众人一齐好奇地朝君行之看了过去,看完之后不由大为费解。 君行之两手空空,似乎什么东西也没有带。 难道他决定弃权了? 众人忍不住心生疑惑,同情地看了一眼祁丹朱,没想到君行之竟然不战而败,乌亥里刚才虽然没能让祁丹朱笑出来,但君行之如果一件礼物也没有准备,那么他连参赛的资格都没有,乌亥里自然就算赢了。 祁潭湘看着两手空空的君行之,微微松了一口气,一直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觉得庆幸又懊恼。 她庆幸的是昨夜的计谋虽然出了差错,但结果似乎颇为如意,君行之果然没来得及去寻找什么珍奇物件,估计输定了。 她懊恼的是,早知如此,她应该早点跟祁丹朱立下赌约,这样就能赢回一局,还能多给自己添置一些嫁妆。 反正祁丹朱嫁去塞外之后,那些田产对祁丹朱来说也无用了,还不如便宜给她。 锦帝揣着袖子开口道:“君公子什么也没有准备吗?” 乌亥里眸子里闪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光,他刚才已经基本把山里的好东西都拿出来了,君行之就算带了礼物来,也顶多只能拿出他这些东西里的其中一样来,无论如何也是比不过他的。 “回陛下,准备了。”君行之拱手道。 众人不由面露疑惑,再次打量着他,他全身上下都没带什么东西,连个包袱都没有,这是想送给九公主什么? “准备了何物?” 君行之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祁丹朱面前,对她安抚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一物。 众人纷纷抻着脖子张望,看清他手中之物后,不由微微一愣,诧异地张大了眼睛。 “……一根草?”有人忍不住惊呼。 祁潭湘直接掩唇笑了起来,其他人也跟着大笑。 “君公子,你就算能力有限,在山里找不到什么稀有东西,也不至于拿一根草来糊弄我们吧?” “君公子你想弃权就直说,何必如此浪费大家的感情?” “你想用一根草让公主笑出来,不是在滑天下之大稽么!” “君行之,我看你是目无尊长,根本没有将公主放在眼里!” …… 众人议论纷纷,有大笑不止的、有厉声指责的、有疑问不断的、也有怒而骂人的……只有祁丹朱好奇地看着君行之手里的那根草,神色认真,是全然的信任。 君行之手里的草看起来有几分可爱,叶片形状像鸟类的羽毛,颜色呈绿色,但看不出有什么特别。 她不由抬头看向君行之。 君行之没有理会众人吵杂的声音,将那根草递到她面前,柔声说:“你摸摸。” 众人渐渐安静下来,想看看他们二人在那说什么,就连乌亥里也拧眉看了过来。 祁丹朱疑惑地眨了眨眼,伸出白嫩的手指,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那根草柔嫩的叶片。 叶片被触碰之后,叶柄下垂,圆润的小叶子迅速闭合,像害羞一样缩了起来,看起来乖巧可爱。 众人一愣,还没来得及惊呼,便见祁丹朱眼眸惊喜地亮了亮。 大家眼睁睁看着祁丹朱含了春水的眸子一点点弯了起来,眼波流盼,她看着叶片嫣然一笑,瞬间万物失色。 九公主笑了! 大家哗然,乌亥里瞬间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转身看向君行之。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君行之,不知道君行之手里的这根草究竟有何过人之处,竟然能让祁丹朱笑出来。 祁丹朱轻轻触碰着小巧的叶片,声音里带着笑意问:“这是何物?怎么如此有趣?” 她没想到君行之竟然真的找来了这样稀奇有趣的东西,不由惊喜万分,真心实意地笑了出来,只是不知道君行之是何时摘取了这样东西。 众人也跟祁丹朱有着同样的疑问,他们既惊叹于君行之能让祁丹朱笑,又有好些好奇这小草究竟是怎么回事,它竟然还会动,难道是仙草不成? 君行之弯唇,眼中一片柔和,解释道:“此物名叫知羞草,乃外邦之物,在中原甚少能见到,知道的人不多,我也只是曾在一本书中看到过,没想到这山中竟然有一棵,今早我下山的时候正巧遇到,便将它摘来送给你看看。” 祁丹朱舍不得移开眼睛,忍不住含笑点头,“此物确实有趣。” 大家面面相觑,总觉得君行之和祁丹朱当他们不存在一样,眼中仿佛只能看到彼此。 祁潭湘愤愤不平,忍不住道:“这算什么?乌亥里王子刚才送了那么多东西都没能让你动容,君行之用一根草就让你笑了?你是不是故意偏帮于他,否则怎么会这么轻易就笑了?” 祁丹朱轻轻碰触着手里的知羞草,头也不抬道:“笑由心而发,我开心自然就想笑,有何难的?” 祁潭湘蛮不讲理道:“你这就是作弊!你分明就是偏心君行之!” 祁丹朱轻笑了一下,终于抬眸看她,指着乌亥里送的那些东西道:“皇姐,你看到这些东西会笑吗?” 祁潭湘看了一眼那些流着血的小动物和沾着泥土的药材,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道:“会啊!我很喜欢!这些东西不比你手里那根破草值钱多了?” “哦。”祁丹朱扯了下嘴角,看着坐在台下的沈厚道:“既然如此,沈公子日后给皇姐送上彩礼的时候,不妨便以此作为参考,可送上这些物件给皇姐,皇姐如此喜欢,必定开心出嫁,到时候全城的百姓都能看到你的心意,必定会替皇姐感到开心。” 祁潭湘变了脸色,想也不想,拒绝的话就已经脱口而出,“不行!我可不要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她之前跟祁丹朱打赌输了,按照约定,成婚那天要去祭拜柔妃,她因为此事已经够郁闷了,可不想在自己的彩礼里面再看到这些血淋林的猎物,如果沈厚当真以为她喜欢这些东西,可就糟了,那她幻想中的风光大嫁可就彻底毁了。 祁丹朱轻轻笑了笑,“皇姐,你既然连要都不想要,又凭什么觉得我见到这些东西会想笑呢?” 她看了祁潭湘一眼,慢条斯理道:“你刚才看到乌亥里王子这些东西的时候笑了么?我怎么记得你刚才一直用帕子捂着鼻子往后躲呢?” 祁潭湘哑然,半个字也反驳不出来,她刚才嫌乌亥里那些东西血腥气太重,确实如祁丹朱所说的那样,一直捂着鼻子往后躲,却没想到她这些举动都被祁丹朱看在眼里。 她们这些不愁吃穿的姑娘,看到乌亥里那些猎物只会觉得血腥,而她们看到君行之送上的知羞草,则会觉得有趣,甚至不少姑娘现在都在引颈张望,一直好奇地看着知羞草,也想伸手触碰两下。 女孩子家相比起那些血淋林的猎物,明显更喜欢这些稀奇可爱的小玩意,大家都能理解祁丹朱的选择。 终于有人忍不住道:“九殿下,可否将这知羞草给我们看看?” 祁丹朱含笑将知羞草递了过去,叮嘱道:“这是先生送给我的,你们可别给弄坏了。” 姑娘们连忙点头答应下来,围成一团,争先抢后地看了起来,女儿家的欢笑声不断,传遍了草场的每一个角落。 祁丹朱但笑不语,答案已经不言而喻,会为这知羞草欢笑的,可不止她一个姑娘。 乌亥里听着周围传来的阵阵娇笑声,也辩驳不出半句,只能颓然地低了低头。 第76章 最终的结果 沈关山看着祁丹朱, 开口道:“殿下刚才既然对着君公子的礼物笑了,那么殿下这一票便算投给了君公子,对么?” 祁丹朱将那株知羞草拿了回来, 珍惜的放在手心, 垂眸看着知羞草道:“当然。” 沈关山抬眸看向锦帝和陈皇后,声音恭敬道:“那么, 不知陛下和皇后娘娘这一票要投给谁?” 大家都将目光集中到了锦帝和陈皇后的身上, 大家在心里隐隐猜测,锦帝应该会投给君行之,陈皇后应该会投给乌亥里,毕竟以陈皇后对柔妃和祁丹朱的恨,应该不会轻易放过这个将祁丹朱远嫁的机会。 锦帝率先开口, 他露出难以抉择的表情, 纠结了一会儿,转头对陈皇后道:“不如皇后先选。” 丽妃和祁潭湘对视一眼, 不由幸灾乐祸地笑了一下, 陈皇后讨厌祁丹朱的事不是什么秘密,在场不少人都知内情,陈皇后这一票无论如何也不会投给君行之的。 她们跃跃欲试地等着乌亥里扳回一票, 没想到陈皇后转了转手里的佛珠, 出乎所有人预料地开口道:“本宫投给君行之。” 大家愕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陈皇后竟然会选君行之。 丽妃和祁潭湘脸上的笑容一瞬间消失地一干二净, 显得有些滑稽。 君行之抬头看向陈皇后,陈皇后眉目祥和,并不像其他宫妃那样浓妆艳抹,如一朵清雅的白玉兰,静静地坐在那里, 但她眉间的褶皱,让她看起来有几分憔悴和阴郁,似乎郁结于心,难以纾解。 大家惊讶之余,就连锦帝也忍不住露出了诧异之色,重复的问了一句,“皇后你选君行之?” 陈皇后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陛下,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锦帝眉心微蹙,其他人不明其意,不知道陈皇后为何忽然说这样一段话。 陈皇后抬眸看向锦帝,她已经许久没有正眼看过锦帝了,她甚至有些记不清锦帝现在的模样,她的记忆仿佛停在了锦帝年轻的时候。 那个时候锦帝有血有肉,有情有义,是她初见时的模样。 她道:“臣妾看君公子送的这株知羞草就甚好,知羞知羞,人知羞耻,方能为人,若不知羞,则为畜生。” 她垂下眸子,没有丝毫留恋地移开目光,不再看锦帝一眼。 兰因絮果,现业谁深。 时过境迁,年少时见之欢喜的容颜,如今再看,竟已是心如止水,不如不看了。 锦帝听到她的话,面色沉了下去,眼中闪过一丝恼色,攥紧了拇指上的玉扳指,半天都没有说话。 第三轮比赛胜负已经有了分晓,陈皇后和祁丹朱都选择了君行之,现在三人两胜,锦帝就算不选,君行之也赢定了。 对于这个结果,有人欢喜有人忧,姜仁扈等阻止和亲的人松了一口气,沈关山等积极促成和亲之事的人,则明显脸色阴沉,丽妃和祁潭湘更是维持不住脸上的笑,装也装不出替祁丹朱高兴来。 只有祁丹朱一点也没有放松,她仍紧绷着身体,紧张而急切地等着长公主回来。 她知道只要锦帝没开口,和亲的事就还没有完。 这个时候,乌亥里忽然开口耍起无赖来,“当初定下比赛规则的时候,只说让陛下、皇后娘娘和九公主做决定,但没说三个人之中有两票通过便算赢。” 他顿了顿,厚颜无耻地扬了扬声道:“在我看来,是三人全票通过那才算赢,否则就要重新比一轮,现在陛下还未发话,此轮比赛还没有结果。” 简直是蛮不讲理! 乌亥里厚脸皮至此,众人也拿他没有办法,毕竟当初立下比赛规则的时候,确实没有讲明这一点,如今被乌亥里钻了空子也实属无奈,他们只得看向锦帝,等待锦帝的答案。 不过大家也没太当回事,都觉得乌亥里如此挣扎,只是在做无用功罢了。 毕竟连陈皇后都选择了君行之,锦帝定然也会为了九公主而选择君行之,这几乎是没有疑问的事。 他们全都不以为然,甚至在心里嘲笑乌亥里的不自量力。 锦帝在听到乌亥里的话后,没有像众人以为的那样直接公布答案,而是露出沉思的表情,沉默了一会儿。 他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轻轻敲了敲,缓缓开口道:“君公子的确巧思妙想,但乌亥里王子亦是盛意拳拳,实在让人难以选择。” 大家不由一愣,锦帝如此说就是还留有余地,难道乌亥里真的还能扳回来一局? 可是……怎么可能?锦帝怎么可能舍得他最珍爱的九公主远嫁他乡? 锦帝叹息一声,朗声道:“于情,君公子的知羞草确实讨得了丹朱的欢心,成功让丹朱露出笑容,但于理,乌亥里王子诚意更足,他找到的这些东西加起来价值千金,他能在一夜的时间内找到这么多东西,足见那西汗王确实是真心实意想要迎娶丹朱的。” 大家沉默,其实锦帝这话就有些不讲道理了,乌亥里手下众多,他带着那么多人上山,找回来的东西当然比君行之多,他们就算一人带一件东西下山,也能搬下来百八十件东西,可君行之就一个人,两只手,如果这样比心意,对君行之来说实在不公平。 锦帝顿了顿,长叹一声道:“此事不仅关系到丹朱一个人,还关系到那西汗王对大祁的态度,朕身为大祁的皇帝,不止是丹朱一个人的父亲,还是数万百姓的君主,朕身上还背负着大祁百姓的将来……” 君行之眉心越蹙越紧,锦帝说得冠冕堂皇,但诸多说辞听起来更像是在为等会儿的决定做铺垫,再这样下去,锦帝极有可能会将这一票投给乌亥里。 他不由担忧地看向祁丹朱,祁丹朱对他微微笑了笑。 祁丹朱面上不见惊讶和惊慌,好像早就已经猜测到了锦帝的答案,君行之眉心不由蹙得更紧。 锦帝声情并茂地说着,大有一时半刻停不下来的架势,他努力抒发着他对祁丹朱的疼爱和他身为帝王的无奈,力图让每一个人感受到他愿意为百姓牺牲自己的心,实则他最后想牺牲的只是祁丹朱。 他铺垫了这么久,祁丹朱听得都有些意兴阑珊,忍不住想要打一个哈欠。 这个时候,长公主忽然从远处走了过来,长公主发丝凌乱,身上还穿着昨日的衣裙,双目通红,脸上挂着泪珠,看起来有些狼狈。 大家看到长公主如此模样不由大惊,宫女们连忙去搀扶长公主。 祁丹朱和君行之眸色一动,微微松了一口气,他们知道长公主应该是带着她所说的东西回来了。 锦帝声音戛然而止,他惊讶地看着长公主,坐直了身体,沉声问:“皇姐,发生了何事?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长公主抬头看着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语出惊人道:“陛下,柔妃娘娘的玉如意断了!” 大家不明其义,不知道长公主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件事,一柄玉如意而已,就算是柔妃娘娘的东西,也不至于让长公主如此在意吧。 锦帝却面色大变,他身体前倾,瞪大眼睛道:“什么?” 长公主抹了把眼泪,将她带来的包袱展开,露出里面裂成两半的玉如意。 她哭哭啼啼道:“我前天夜里倏然梦到了柔妃娘娘,柔妃娘娘在梦中一直流泪,看起来极其伤心,我醒来之后,心中一直感到不安,所以昨日我左思右想,决定回京去柔妃娘娘生前居住的咏花宫里祭拜,我匆匆返京,赶到咏花宫,结过一进门就看到这摆在正殿的玉如意竟然断裂了!” 断裂的玉如意静静地躺在地上,阳光照在上面,玉如意玉质通透,细如凝脂,上面的花纹雕刻极为精细,一看就非凡品。 众人忍不住咂舌,柔妃娘娘宫里的东西果然都非同寻常,光这玉如意就不是一般的好东西。 大家抬头望去,只见锦帝一动不动地盯着地上断裂的玉如意看,目光里写满心疼,一副痛彻心扉的模样。 他旁边的皇后娘娘脸色则有些难看,她看也未看那玉如意一眼,手指快速地拨弄着手里的佛珠,面色隐隐有些苍白。 大家忍不住心叹,看来传闻果然不假,锦帝爱柔妃至深,到现在也没有忘怀,陈皇后则恨柔妃已久,即使柔妃已经过世,她也难消怒火。 长公主拿着绣帕擦了擦眼角,声音恰到好处地哽咽道:“我记得柔妃娘娘初入宫中的时候,经常夜不能寐,常被噩梦惊醒,难以成眠,皇兄知道以后,亲自去城外的法澜寺为柔妃娘娘求得了此玉如意。” 她哭了两声,继续道:“您回宫后就将此玉如意摆在咏花宫的正殿当中,据说此玉如意能够震慑恶鬼,让怨灵无法靠近,可以为娘娘镇殿避邪,不再受噩梦侵扰,没想到如今……这玉如意竟无缘无故地裂了!” 大家听得心中暗惊,没想到这玉如意背后竟然还有此渊源,锦帝身为一代帝王用情如此之深,实在令人感动! 在场有几位多愁善感的女眷已经听得红了眼,她们感动于锦帝的深情,叹息于柔妃娘娘的红颜薄命,为锦帝如今无处安放的一腔深情而感到可惜。 君行之抬头看向祁丹朱,祁丹朱神色淡漠地坐在那里,面色平静,眼中没有丝毫动容。 长公主明明在诉说她父母相濡以沫的过往,旁人听了尚且感动,她却仿似无动于衷一般,就连看向那玉如意的眼神也没有丝毫怀念,甚至隐隐有几分嫌恶。 君行之心中忍不住生出一种怪异之感,明明感人至深的画面,骤然变得有些滑稽。 长公主抽噎了两声,忽然像想到什么一样,一脸惊恐地抬头,“陛下!柔妃娘娘在我梦中哭得那样凄惨,这玉如意又无缘无故忽然断裂,柔妃娘娘是不是在警示什么?她在这人世间可还有牵挂或者未了的心愿?” 锦帝神色一滞,不由自主地抬头看向祁丹朱。 大家都知道,柔妃娘娘死前还在叮嘱锦帝好好照顾祁丹朱,她唯一的牵挂自然就是祁丹朱。 魏闵德忽然声音沉重道:“陛下,难道柔妃娘娘是知道有人想让九公主远嫁,所以才提前托梦给长公主,暗示她不想让九公主远嫁?” 锦帝身体一震,面色变了变,目光沉沉地看着玉如意,神色有些迟疑。 魏闵德跟祁丹朱无亲无故,甚至他的女儿魏沁雪和祁丹朱才刚刚结了仇,他说出口的话,总比旁人更可信一些,能入得了锦帝的耳朵。 众人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乌亥里还没提出和亲的时候,长公主就已经梦到柔妃娘娘哭泣,这必然是柔妃娘娘提前预知到九公主要远嫁他乡,所以才伤心难忍啊! 锦帝沉默了一会儿,勉强镇定道:“大家想多了,柔妃与长公主只是见过几面,关系并不密切,柔妃若真的不舍得丹朱,何必托梦给长公主,直接拖梦给朕不就行了?” 祁明长一直安静地听着,闻言眸子动了动,忽然涩声开口道:“父皇,其实儿臣也梦到了母妃了。” 锦帝瞳孔微震,眉眼出现几分慌乱,他抬头看向祁明长,似乎在审视祁明长话的真假。 祁明长不偏不倚回地看着他,神色坦然地任由他打量,让锦帝辨别不出真伪。 锦帝咽了口口水,沉声问:“你梦到了什么?如实说来。” 祁明长露出悲凉的神色,“母妃在梦中含泪问我……” 他转头看向锦帝,声音幽幽地一字一句道:“明长,我为护他而死,他为何不护我女儿?” 祁明长的话如一道惊雷劈在锦帝的身上,锦帝面色大变。 众人也纷纷变了面色,神色惊恐不已地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柔妃短暂的一生,充满了神秘与传奇色彩。 她是锦帝亲自带回宫的美人,无人知她姓名,也无人知她从何处而来。 她从入宫起便深受宠爱,锦衣玉食,可她体弱多病,从入宫后太医就常驻咏花宫,听说她怀九公主的时候几次险些丢了性命,好不容易才顺利产下孩子。 锦帝疼惜她,从不让她出现在人前应酬,只让她随心所欲地活在咏花宫里,甚至不用她去向皇后娘娘请安,在她入宫第一日锦帝就亲自下旨,她见到皇后和锦帝免去一切礼仪,不用行礼,这是从未有过的天大殊荣,她受宠之程度前无来者。 百姓间甚至流传,说柔妃其实是锦帝在山林间捡回的妖精,她最后替锦帝挡了一刀便香消玉殒,说明她是前来报恩的,妖精报恩后就要离开了。 百姓将锦帝和柔妃娘娘的故事编造的唯美而动听,被人私下传唱,无数人为之动容。 大臣们看着祁丹朱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有时候忍不住怀疑传闻都是真的。 锦帝忽然露出一丝崩溃的神色,慌乱地摇头,声音嘶哑地怒吼:“不可能,绝不可能!如果你们都能梦她,为何这些年来,她从来不入朕的梦?” 安静的草场落针可闻,无人能回答,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长公主继续低低的哭泣着,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 陈皇后听着锦帝的嘶吼声,停住拨弄佛珠的动作,沉默一会儿,声音干涩地开口。 她似感慨似闲话家常一般道:“陛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岁数大了,总容易想起以前的事,本宫前段时间也梦到柔妃了。” 锦帝一下子抬起头,双目如鹰地看着她,嘴唇紧抿,神色紧绷。 陈皇后却未看他,只是淡淡地看着前面。 陈皇后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将佛珠放到旁边道:“她说,阿澜,山上的昙花开了,你最喜欢昙花了,我陪你去看。” “她说,阿澜,南边儿又打起来了,跑来不少逃难的人,他们衣衫褴褛,无家可归,其中还有不少老弱妇孺,我们等会去城门下施粥吧。” 陈皇后声音顿了顿,终于转头看向锦帝,声音没有起伏道:“她还说,阿澜,我救的那个少年,他定然是个好人,你嫁与他吧?” 风吹起地上的落叶,众人不自觉打了一个寒颤,纷纷低下头去,无人敢去看陈皇后的神情。 陈皇后的话,他们虽然听得云里雾里,却只觉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大家垂首而立,谁也不敢深思这些话背后代表什么。 锦帝听到陈皇后的话后,身子一下子僵住,眉眼浮现起复杂的神色,喉咙像被什么扼住了一样,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祁丹朱淡漠地坐在那里冷眼旁观,眼中毫无温度,就像一尊没有感情的冰雕一样,所有情绪都被冰封在她如雪的眼眸里。 君行之一直担忧地看着她,似是想从那冰雪里窥探一分她的真实情绪。 半晌,锦帝动了动,他手握成拳抵在额头上,一瞬间好像苍老了很多。 众人大气也不敢喘,直直地看着他,他用手抵着额头,声音疲惫地呢喃道:“柔妃,你从不出现在朕的梦中,可是心中还怨恨朕?” 锦帝的声音低得近乎不可闻,可安静的草场上,不少人却都听得一清二楚,他们将头埋得更低,恨不能将耳朵藏起来。 锦帝亏欠了柔妃什么?柔妃不是受尽万千宠爱么,为何会怨恨锦帝? 大家满腹疑问,只是窥探到了深宫一角,便觉得不胜寒栗。 锦帝抬头看向祁丹朱,又似在透过祁丹朱看着什么,一阵长久地沉默后,他抹了一把脸,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锦帝看了看地上的玉如意,目光扫过众人,沉声开口道:“第三轮比赛,君行之胜。” 一锤定音,祁丹朱轻轻闭了闭眼睛。 君行之骤然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他看着祁丹朱在阳光下的面容,浅浅地笑了一下。 姜仁扈听到比赛结果,忍不住笑出了声,胸口一块大石彻底落了地。 祁明长身上力气一松,靠回椅背上,脸上的阴云散去,堵在喉咙里的那口气终于顺了。 锦帝语气不容置喙,扔下这句话后,便踉跄着离开了,张全等人赶紧跑过去搀扶他。 乌亥里想要张口辩驳,可观锦帝面色,也意识到现在气氛不对劲,下意识的地闭了嘴。 锦帝已有定夺,此次态度坚决,再难更改,他再胡闹也是枉然。 群臣这次也不敢再多言,祁丹朱这婚事拒绝的名正言顺,君行之胜利的合情合理,他们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更何况,现在锦帝正是思念柔妃娘娘的时候,他们若硬要将九公主往火坑里推,恐怕会牵连自身,锦帝说不定一个不悦就反手将他们推进火堆里,所以一个个全都不敢再多言。 至于和亲之事,塞外使臣们究竟肯不肯罢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反正这一切都跟九公主再无关系,等锦帝平静下来,他们再另行寻求解决之道即可。 祁丹朱和亲之事已经有了决断,大臣们不敢再多言,妃嫔和皇子、公主们则神色各异。 陈皇后听到比赛结果之后,便再未看众人一眼,抬步离去。 祁明毓神色晦暗莫测,看不出喜怒。 祁潭湘懊恼地咬紧下唇,心中失望不已,又隐隐有些惧怕,她想起祁芙薇之前的话,不自觉担忧起来,如果塞外使臣不肯放弃,锦帝真的挑中她前去和亲可就糟了。 她心中惊疑不定,忍不住抬头看向沈厚,却发现沈厚正在看着祁芙薇,她不由一愣,朝祁芙薇看了过去。 祁芙薇弱柳扶风地攥着帕子,苍白着面容低声轻咳着,一副随时能咳晕过去的架势。 她不由目露鄙夷,一个病秧子而已,根本不成气候,她再抬头去看,沈厚已经移开了目光,她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果然只是巧合罢了。 在众人或是可惜叹息声中,或是庆幸的欢呼声中,祁丹朱抬眸,与君行之遥遥对视一眼,唇畔缓慢绽开了一抹温柔笑意。 第77章 当众求婚了 “九公主, 等等!” 祁丹朱走出草场,乌亥里忽然追了出来,上前一步将她拦下。 乌亥里依旧是一副桀骜张扬的样子, 开门见山道:“九公主, 这次和亲的事情虽然没谈成,但是你别以为这件事就这样了了, 我现在很喜欢你, 说不定我下一次来大祁的时候,就是代表我自己来向你提亲!” 祁丹朱停步看着他,语气波澜不惊道:“你说你喜欢我,可是你之前一直在想尽办法替你父亲将我迎娶回去,你不觉得这样不对吗?” 乌亥里不以为然, “按照我们的习俗,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 除了自己的生身母亲, 其他女人都可以继承,你就算嫁给我父亲,也早晚都是我的人, 我大不了先让父亲将你娶回去, 等以后你还是我的女人。” 祁丹朱冷笑一声,语气讽刺, 毫不留情道:“此种行径与野兽何异?云豹尚且知道自己一生只有一位配偶,猛虎尚且知道护自己配偶周全,而你却连野兽也不如,你若当真喜爱一名女子,该想办法护其周全, 而不是只会乖顺地尊崇所谓的习俗!” 乌亥里愣了一下,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遵从习俗是懦弱的乖顺。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从没有人敢用懦弱这个词形容他。 祁丹朱没有丝毫畏惧道:“我说过,我只嫁英雄,你连自己喜爱的女人都无法相护,就算你以后真的前来提亲,我也绝不会同意,我不会嫁给你这样懦弱的人,更不会嫁给你父亲那样一个姬妾成群,从不把女人当人看的男人!” 乌亥里诧异地看着她,这在他们那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习俗,他从未想过这些习俗是不对的。 不过不知为何,他看着眼前的祁丹朱,想象着她先嫁给父亲的情形,确实无缘故地生出一些可惜来。 祁丹朱道:“乌亥里,我祝你能够找到一位真正令你心动的女子,早日明白该怎样尊重及守护自己的伴侣,祝你们恩爱白首,一心一意,永不相离。” 乌亥里怔怔看着祁丹朱清绝美艳地容貌,对祁丹朱所说的那种感情,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些向往来。 如果那个人是面前的女子,也许他也可以做到一心一意,护她一生。 祁丹朱沉默片刻问:“乌亥里王子,我有一事疑惑不解,可否相问?” 乌亥里轻轻点头,“你尽管问。” “王子可知那西汗王是从何处得来我那幅画像?” 那幅画像是这次和亲事件的起点,如果没有那幅画像,那西汗王远在塞外,根本就不会知道这世上有她这样一个人,更不会有后面和亲的事。 乌亥里想了想道:“我只知道这幅画像一开始是在一位商人手中,后来辗转到了父王的手里,父王一直将画像挂在房中,后来一位大祁的使臣认出画像里的人是你,父王询问后才得知你的身份,具体的事情经过我也不是很清楚。” 祁丹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笑了笑道:“王子能告知这么多,已对我很有帮助,剩下的事情我自己去查就可以了,多谢。” 她微微颔首离去。 长公主正站在不远处含笑等着她,她快步走到长公主身前,郑重地福了福。 她看着长公主沉声道:“多谢姑母,此次多亏了姑母,丹朱才能顺利度过此劫。” 长公主轻轻摇头,道:“是我回来晚了,让你受了许多委屈。” 长公主刚才哭过,现在眼尾还有些红,声音也有些轻微嘶哑。 祁丹朱抬眸笑了笑,摇头道:“不,您回来得正好,幸好您及时回来,丹朱才能免于被送去和亲的命运,您为丹朱奔波了两日,辛苦您了。” 长公主轻轻抚了抚她的鬓角,柔声道:“无论如何,平安解决这件事就好,只是可惜了你母妃那上好的玉如意。” 提及那柄玉如意,祁丹朱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声音微冷道:“那玉如意虽然摆在咏花宫里多年,但母妃却从未正眼看过它一眼,所以摔了也无妨,没什么可惜的。” 锦帝当初送的这柄玉如意看起来情深义重,其实他心里清楚她娘做噩梦的原因,他在咏花宫里放置这柄玉如意,与其说是担心她娘被噩梦侵扰,不如说是他自己怕冤魂缠身,不想让已故亡魂再与她娘在梦中相会。 所以,她娘活着的时候,对这柄玉如意只有厌恶,没有丝毫喜欢,如今玉如意摔了,她娘若在天上有知,只会觉得畅快。 长公主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没有继续再说那柄玉如意,笑了笑,故作轻松道:“快跟姑母说说,你是怎么将时间拖延至今日的?” 祁丹朱笑了笑,“此事说来话长,容我慢慢说……” 祁丹朱亲自扶着长公主,将她送回去休息,她风尘仆仆地奔波两日,脸上早就已经有了倦容,该好好休息了。 锦帝当天夜里就病倒了,据说是生了梦魇,在睡梦中惊呼不断,一直喊着柔妃二字,醒来往往是满头大汗。 君行之也病倒了,昨夜他将衣服都盖在祁丹朱身上,自己受了风寒,回屋后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君行之昏睡了一夜,清晨时才醒过来,他睁开眼,看到祁丹朱趴在他床边,正目光殷切地看着他。 他不自觉笑了一下,呛咳了两声。 祁丹朱赶紧去桌上端了茶盏,喂他喝了两口水。 “你终于醒了。”祁丹朱将茶盏放到一旁,动作麻利地将他额头上的帕子拿下来,放到旁边的铜盆里,然后往他身后掖了一个枕头,扶他坐了起来。 祁丹朱所有动作一气呵成,等君行之反应过来,祁丹朱已经拿着瓷勺将汤药喂到了他的嘴边。 祁丹朱看他愣住,将汤勺往前递了递,笑盈盈道:“这是太医开的汤药,喝下去能好得快一些。” 君行之舌尖莫名有些酸涩,他低下头,将药一滴不剩地喝了下去。 祁丹朱喂他喝完药,将药碗放下,拿着绢帕给他擦了擦嘴。 药味有些苦,君行之轻轻蹙了蹙眉。 祁丹朱笑眯眯地往他嘴里塞了一颗桂花糖,“你以后也要习惯被我疼。” 君行之细细感受着嘴里蔓延开的甜味,却依旧觉得舌尖发苦,他将祁丹朱的手攥在手心,垂眸看着她白嫩的手指。 他跟她十指相扣,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丹朱十指不沾阳春水,照顾起人来却如此细致周到。” 他心中升起点点疑惑,或者说这种疑惑已经存在很久了。 一位养尊处优的公主,如果真如传言那般骄纵跋扈,照顾起人来又怎么会如此细致入微? 他早就发现,祁丹朱总能第一时间察觉别人的心思,就像刚才,他才刚蹙起眉,她便知道他是觉得苦了。 祁丹朱若真像大家以为的那样,是一位无法无天的小公主,那么她只管肆意妄为即可,根本不会在乎别人的感受,更不会去察言观色。 只有从小谨小慎微的人,才会习惯性地去观察别人的面色,留意对方的一举一动,久而久之,养成了察言观色的习惯,这样她才能第一时间感知别人的情绪变化。 锦帝这次面对和亲之事的态度也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一位真正疼爱女儿的父亲,在面对女儿即将被送去远嫁和亲的时候,真的能够做到像锦帝那样坦然而理智吗? 他不敢深思,如果祁丹朱并非传言中那般受尽宠爱,那么她这些年……究竟过着怎样的日子? 他心里又酸又疼,心口是说不出的难受。 祁丹朱听到他的话,轻轻愣了一下,低头笑了笑说:“我只照顾你和明长。” 她微微蜷缩手指,想将手收回来。 君行之喉咙滚动,将祁丹朱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小心翼翼,不胜温柔。 他突然道:“丹朱,等我见到陛下,我就跟陛下求娶你可好?” 他一刻也不想再等了,他想守在她身旁,陪她苦,陪她笑。 他握紧祁丹朱的手,声音有些急切地道:“我知道我现在既无功名,也无家财……” 祁丹朱伸手挡住他的嘴,眼眸笑了笑,靠进他怀里低笑道:“有你就够了。” 君行之抱紧她,忽然觉得什么也不用说。 他们有彼此就够了,无论想要什么,他们以后都可以手牵着手,一起去努力。 他抬起祁丹朱的手,虔诚地亲吻了一下。 从此以后,他再不会放开祁丹朱的手。 锦帝一病就病了很多天,闭门不出,谁也不见。 大家闲来无事,在草场上自由狩猎,没有锦帝拘束,反而更加逍遥自在,大祁的朝臣们忍不住私下又跟塞外使臣们比了几场,玩得不亦乐乎。 使臣们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似乎就算不能娶到祁丹朱,也还对其他公主虎视眈眈,不知道心里有什么打算。 祁潭湘和祁芙薇吓得大门紧闭,轻易不敢出来,祁丹朱和君行之反而成了这草场上最悠闲自在的人。 君行之病好了之后,他们白日一起骑马射猎,夜里偷偷到山里看星星、赏月,偶尔君行之还没忘记自己作为先生的职责,逼迫祁丹朱背几首诗。 小日子过得逍遥自在,转眼就到了快回京的日子,在回京前几天,锦帝身子终于好了起来。 按照往常的惯例,大家离开行宫草场前,必定要再次举行宴席,将大家最近猎到的猎物都拿出来比试一番,再挑选一些好吃的野味,拿出来以篝火烤食,味道鲜美,别有韵味。 这日宴席开始之前,锦帝先把祁丹朱叫了过去。 锦帝这么多天都不曾见过人,祁丹朱是第一个见到他的。 锦帝消瘦不少,脸上看起来依旧带着些病容,身上穿的龙袍显得有些空旷。 祁丹朱对他福了福,神色如常道:“儿臣拜见父皇,父皇身子可有好一些了?” “丹朱不必担心,朕已经好多了。”锦帝笑了笑,伸手按了按额头,道:“丹朱,和亲的事,你不要怪朕。” 祁丹朱微笑,“儿臣明白的,父皇有父皇的苦衷和难处,儿臣怎么敢怪您。” 锦帝露出欣慰之色,开口道:“朕从未想过真的要将你送去和亲,只是朕作为皇帝,要权衡利弊,也要稳住朝臣和使臣们,难免有诸多顾虑,不能直接拒绝。” 祁丹朱含笑颔首,一副全然信赖的模样,仿佛忘记了锦帝当初差点答应和亲的事。 锦帝道:“朕本想先假装答应下来,私下跟大臣商量对策,寻求一个良好的解决办法,然后再拒绝将你送去和亲,还好现在已经顺利解决了,朕心甚慰。” “劳烦父皇为女儿操心了。”祁丹朱笑了笑,眼神却依旧淡漠如水。 现在和亲之事反正已经解决了,锦帝想怎么说都行。 “此事不影响你与朕的父女之情就好。”锦帝看着她露出宽慰的表情,站起来身,伸手道:“宴席快开始了,丹朱扶朕过去。” “是。”祁丹朱颔首。 祁丹朱扶着锦帝来到宴会场,众人看到他们父女一路有说有笑,没有丝毫嫌隙的模样,不由打消了这些天的疑惑。 他们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了一句,陛下和九公主感情当真是好,陛下病好之后,第一个迫不及待见的人就是九公主。 祁潭湘暗恼地咬了咬牙,妒忌地红了眼,她本来以为祁丹朱要就此远嫁,自此以后再也没有人会在她面前碍眼,没想到兜了一圈,一切还是没有改变,祁丹朱仍然是那个最受宠的公主,反而她要胆战心惊地绕着那些使臣走。 祁丹朱扶着锦帝落座,陈皇后今日未来,丽妃坐在锦帝身侧服侍。 锦帝开怀朗笑,让人给祁丹朱赐坐,然后才宣布宴席开始。 锦帝今日状态看起来不错,群臣只当没见过他那日的失态,全都绝口不提柔妃的事,面上一片和乐。 祁丹朱坐下后,看着旁边的祁芙薇和祁潭湘,忍不住笑了一声,她们二人穿得一个比一个朴素,脸上脂粉未施,甚至还故意画丑了一些。 祁丹朱忍不住掩唇而笑,“二位姐姐这是怎么了?咱们宫里这个月是没有发月例吗?” 以前每当这样的场合,祁潭湘就恨不能将自己所有漂亮的首饰都带出来,势必要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可是这次她却一反常态,穿得极为素朴,一个首饰也没有戴。 祁潭湘使劲剜了她一眼,“明知故问。” 她们既不能不出席这场宴会,又不想被塞外的使臣们盯上,自然只能努力降低存在感。 祁潭湘现在看着高枕无忧的祁丹朱,只觉得十分碍眼。 祁丹朱笑了笑,心安理得地吃了起来。 众人吃了一会儿佳肴,锦帝开口道:“君行之,你替公主赢了比赛,朕还未奖赏你,你想要什么赏赐?” 君行之闻言出列,掀衣跪下,不卑不亢道:“陛下,那都是草民应做的,不用奖赏。” 锦帝笑了笑,饶有兴趣问:“那你可有所求?” 君行之沉声道:“草民确有一事,想恳请陛下答应。” 锦帝问:“什么请求?” 君行之抬眸看了祁丹朱一眼,语气坚定地朗声道:“草民心悦九公主已久,斗胆想要尚公主。” “你想娶丹朱?”锦帝下意识朝祁丹朱看了过去。 君行之俯身叩拜,“是,陛下。” 君行之一席话后,宴席杯盏都听了下来。 谁也未料到这穷书生竟然当真胆敢有娶九公主之心! 姜仁扈诧异地愣了一下,不合时宜的想,他的徒弟如果娶了他的小徒孙,那不听话的小徒孙以后岂不是更要爬到他徒弟头顶上了? 在众人哗然地吵闹声中,祁丹朱看着君行之,嫣然笑了笑。 锦帝眸色微动,目光打量着君行之,不知在思索什么。 祁明毓第一个站了出来,厉声道:“君行之,你无权无势,竟然胆敢想要娶公主,莫非是挟恩图报!真是好大胆子,来人,将他给我带下去!” 祁丹朱直接站了起来,目光凌厉地看向祁明毓,“毓王,父皇还在这里,轮不到你做主!” 祁明毓转头看了一眼锦帝,面色阴沉。 “我也反对!”祁明长这次难得跟祁明毓达成了一致,他看着君行之,沉声开口:“君行之,配不上我阿姊!” 大家忍不住朝君行之看了过去,君行之是一介布衣书生,无权亦无势,但他跪在那里端正如松柏,让任何人都不能轻看他。 可是……归根结底他仍旧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书生罢了,他想要尚公主,不就是异想天开吗? 锦帝盯着君行之看了一会儿,笑道:“你小子勇气可嘉,丹朱是朕最宠爱的公主,至今为止,你是第一个敢当着众臣的面明目张胆向朕求亲的。” 在场的人里有不少人感到赧然,他们中想娶祁丹朱的人不少,但真正敢当着群臣的面,在御前求亲的却只有君行之一个,就连沈厚当初也只是私下委婉地跟锦帝提起,不敢这样胆大妄为地直接说自己想尚公主。 有人佩服君行之,也有一部分人愤愤不平,他们觉得自己不过是有自知之明罢了,难道他们要像君行之一样不知天高地厚,狂妄自大吗? 不用想也知道,锦帝怎么可能将金枝玉叶嫁给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人! 锦帝看着君行之,却没有直接回绝,只道:“你想娶走朕的掌上明珠,总要给朕一个理由,你一无田产万顷,二无家财万贯,三无功名权势,朕为何要选你做九公主的驸马?” 众人忍不住幸灾乐祸,笑君行之的痴心妄想,同时期待着君行之的无地自容。 就连祁潭湘也没将这一幕当回事儿,只当是一出闹剧,祁丹朱闲着没事的时候戏耍这书生玩一玩,可这书生如果当了真,就只剩当众出糗了。 祁丹朱难道会嫁给他? 当然不会。 祁芙薇抿了抿唇,抬眸看向祁丹朱,祁丹朱坐回了椅子上,正含笑看着君行之,眸光流转,让人分不清她心中所想为何。 君行之耳边都是众人的冷言冷语,他却没有丝毫动摇,只是坚定的跪在那里,他知道祁丹朱此刻正看着他。 他不自觉想起了祁丹朱那日所说的话。 “只要有你就够了。” 他的嘴角不自觉微微上扬,回忆起跟祁丹朱的种种,沉声开口道:“陛下,草民有一颗真心和二十二盏花灯。” 真心,大家都明白,可二十二盏花灯,大家却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不由听得满头雾水。 只有祁丹朱闻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声音清脆,带着说不出的欢愉。 君行之还欠她二十二盏花灯。 众人微微怔然,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锦帝露出沉思之色,看了一眼祁丹朱,又看了一眼君行之,目光在他们之间穿梭,忽而了然地笑了笑。 他开怀道:“丹朱之前说过,她若要嫁,便只嫁给自己心目中的英雄,君行之,你既然想尚公主,不如便来亲自问问丹朱,你究竟是不是丹朱心里的英雄,你若是,朕就给你做主,亲封你为驸马,你若不是,今日的话朕就当没听过。” 这就是让祁丹朱自己做决定的意思。 锦帝竟然不处罚君行之,还给君行之机会让他亲口问上一问,实在是好福气,大家不由有些羡慕。 “是。”君行之拱手。 众人一齐将目光聚集到祁丹朱的身上,等着祁丹朱亲自开口让君行之丢尽脸面。 九公主是什么人?盛京第一奢靡的姑娘! 君行之即使再有才学,也不过是一个穷书生,想娶九公主,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九公主之前对君行之稍假辞色又如何?还不是随心所欲,开心就逗逗他,不开心可能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不过是个玩物,还真把自己当东西了。 大家不以为意,只等着祁丹朱狠狠地打了君行之的脸,让君行之好好认清楚自己低贱卑微的身份。 君行之站起来,在众人幸灾乐祸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到祁丹朱面前。 第78章 定下婚期啦 祁明毓低垂着眸子, 目光逐渐沉寂,流露出几分阴狠。 四周一片安静,君行之目光温柔地看着祁丹朱, 缓声开口, “殿下,春日桃花, 夏日流萤, 秋日归雁,冬日落雪,您愿意让我陪您一起看么?” 四周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们的身上。 祁丹朱含笑站起来,裙摆坠地, 风拂起她额边的乌发。 她走到君行之面前站定, 一字一顿道:“我愿意。”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不可思议地掏了掏耳朵。 祁潭湘忍不住脱口而出, “祁丹朱, 你没发烧吧?” 乌亥里忍不住不服气地喊道:“九公主,你不是说你只嫁给英雄吗?君行之难道是你心目中的英雄?” 祁丹朱朗声道:“君行之先为我先生,教我读书做人, 后为我恩人, 让我看清那西汗王并非我的良人,他陪我伴我教我惯我……” 祁丹朱微微顿了顿, 对君行之温柔一笑,动人心弦。 “他就是我心中独一无二的英雄。” 大家愕然,九公主如此说,不就等同于说自己愿意嫁给君行之吗? 他们这两日碰到的惊讶的事太多,现在震惊过后, 除了倒吸一口凉气之外,竟然觉得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孟九思坐在台下愣愣地看着祁丹朱,脑海中不自觉闪过许多画面,有祁丹朱张扬大笑的画面,有祁丹朱扬眉将鞭子抽向他的画面,还有祁丹朱全身湿淋淋地从他旁边走过的画面,无数个回忆飞速闪过,最后定格在了幼时,扎着双髻的小女孩站在窗外,沐浴在阳光里对着他大笑,恍然隔世。 他心里空茫一片,一时间竟分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万般滋味涌上心头,让他不敢再看祁丹朱一眼。 祁明长看着君行之和祁丹朱相对而立的模样,恍惚中想起他们初见那日他说过的话。 他后悔了,早知如此,他绝不让他阿姊知道这世上有一个书生名唤君行之。 祁明毓阴沉地眯着眼睛,冷冷开口道:“皇妹,你做事不要一时冲动,三思而后行,此事关系到你的一生,好好想清楚后果。” 丽妃想促成这桩婚事都来不及,连忙拉着他一把,试图阻止他。 祁丹朱如果选择嫁给一个穷书生,她求之不得!等锦帝驾崩后,穷书生必定护不住祁丹朱,到那个时候,祁丹朱还不任由他们欺负?她想想都觉得激动,到时候一定可以扬眉吐气。 祁潭湘也不断地给祁明毓递眼神,不想让他再说下去。 她当然跟她母妃的想法一样,如果她嫁给沈厚,祁丹朱嫁给君行之,她做梦都能笑出声!那样的话,她终于可以一尝夙愿,一辈子将祁丹朱踩在脚下! 真没想到祁丹朱竟然会这么糊涂,被爱情迷昏了头! 祁丹朱抬眸看向祁明毓,勾唇一笑,“皇兄放心,丹朱向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从来不做令自己后悔的事。” 祁明毓面色一瞬间难看至极。 他不耐烦地甩开了丽妃的手,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冷冷地看了丽妃一眼。 丽妃一愣,祁潭湘也跟着愣了愣,祁明毓现在全身都散发着一股冰冷阴沉的气息,这样的祁明毓看起来极为陌生,是她们从未见过的样子。 “好!”锦帝大笑一声道:“丹朱很有朕年轻时候的风范!” 他略一沉吟,直接道:“君行之一表人才,与九公主乃是天作之合,既然君行之是九公主心目中的英雄,那朕便亲赐君行之为九公主的驸马,择日完婚!” 锦帝一锤定音,全场哗然。 祁丹朱的婚事就这样定了下来,一时间在场的人全都变了面色。 祁潭湘和丽妃差点笑出了声,祁芙薇低头咳嗽着,让人看不清她是什么神情。 李玄武不甘心地看着君行之,可同时也心服口服,他知道自己从昨天退却的那一刻起,这辈子就已经与九公主无缘了。 沈厚忍不住用鼻孔出气,凭什么君行之能娶到祁丹朱,他却只能娶他不喜欢的祁潭湘? 祁明毓脸色难看得厉害,看着君行之的眼神,是掩不住的狠戾,跟平时判若两人。 “谢陛下。”君行之声音朗朗,跪地谢恩。 “谢父皇为儿臣觅得良缘。”祁丹朱站在他旁边,含笑福了福。 大家一眼望去,好一对登对的璧人!锦帝刚才有一句话没有说错,他们确实是天作之合,郎才女貌。 丽妃眼睛转了转,未免夜长梦多,见缝插针道:“陛下,臣妾听说您最近经常噩梦连连,身体微恙,这着实有些怪异,怎么会无缘无故突然夜夜做噩梦呢?” 锦帝听她突然提起此事,神色有一瞬间的凝滞,露出些许僵硬之色。 丽妃笑了笑,自顾自道:“臣妾猜想,也许是这山中的精怪忽然见到真龙天子,慌乱之下惊扰了您。” 锦帝听到她说的理由,轻轻松了一口气,脸色这才有所缓和。 丽妃轻飘飘看了祁丹朱一眼道:“如今九公主和君公子能成其好事,是好事一桩,不如便让九公主早些成婚给您冲冲喜,那些精怪被这喜事一冲,摄于您的龙威,自然就不敢再打扰您了。” 锦帝沉吟道:“你的意思是……” “陛下,据臣妾所知,明天就是个好日子,不如就让九公主和君公子明天成婚给您冲喜如何?” 她心里断定祁丹朱是被和亲的事吓糊涂了,所以才会在冲动之下想要嫁给君行之,她担心祁丹朱情绪稳定之后就会反悔,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促成婚事,到时候米已成炊,祁丹朱想要反悔也来不及了。 祁明长冷冷瞥了她一眼,饱含怒气地开口:“你女儿婚事定下的更早,你既然那么喜欢冲喜,为何不让你女儿赶紧成婚为父皇冲喜?” 丽妃脸色尴尬地僵了一瞬,她抿了抿唇道:“四殿下,潭湘和沈公子的婚期早就定了,已经通知出去,百姓都知道了,如今如果突然更改,恐怕会让百姓们误以为陛下生了大病,引起恐慌,实在不合适,还是九公主更为合适。” 她笑了笑,转头看向锦帝,“陛下,若冲喜能让您免于噩梦困扰,恢复身体康健,是好事一桩,再说了,就算不论这些,办喜事也能让大家都沾沾喜气,陛下整个人都能精神不少。” “这……太快了吧?”锦帝犹豫,蹙眉的时候,眼底的黑眼圈尤为明显,他看了一眼群臣,沉吟道:“这恐怕会委屈了丹朱,还是待回京后再说吧。” 丽妃自然不会轻易放弃,她笑了笑,继续劝说:“陛下,九公主对您一片孝心,怎么会觉得委屈呢?更何况在草场举办婚宴,一定别有一番风情,九公主向来自由洒脱,定然喜欢。” 她转头看向祁丹朱,笑得温良无害,“是吧?九公主。” 祁潭湘不阴不阳地在旁边添油加醋道:“父皇历来独宠皇妹,皇妹现在到了该孝顺父皇的时候,应该不会拒绝吧?” 祁丹朱笑了一下,抬头看向锦帝道:“父皇,无妨,儿臣亦盼望父皇身子能早日康健如初,福寿绵长,不觉得委屈,相信驸马亦然。” 她转头看向君行之,君行之神色温柔颔首。 丽妃趁机添油加醋道:“陛下,柔妃娘娘在天有灵如果看到您为九公主觅得良缘,必定欣慰。” 锦帝神色动了动,抬头看向祁丹朱,想了想,露出欣慰笑容道:“丹朱和驸马一片孝心,朕心甚慰,那朕就却之不恭了。” 丽妃心中一喜,眼睛比刚才更亮。 祁丹朱看了一眼丽妃脸上得意洋洋的笑容,慢悠悠道:“父皇,既然有冲喜,怎能没有祈福?” 锦帝一愣,“祈福?” “嗯。”祁丹朱轻轻点头,道:“冲喜可为父皇挡一时精怪之扰,祈福可为父皇请求诸神庇佑,不如双管齐下,换得父皇长久之安稳。” 祁丹朱转头看向丽妃,不疾不徐道:“既然丽妃娘娘如此为父皇着想,不如让人做场法事,就由丽妃娘娘长跪替父皇祈福,请求诸神庇佑,待我大婚过后,神佛降下福音,丽妃娘娘再起来。” 尽早成婚的事,她可以欣然同意,但丽妃居心不良,她绝却不能轻易饶过丽妃,否则这次如果不让丽妃长长记性,她下次还得继续搅弄风云。 丽妃和祁潭湘设法将君行之关在山洞里的事,她还没有清算,现在丽妃自己撞上门来,就怪不得她了。 既然丽妃借由神佛精怪之说逼她尽快成婚,那么她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成婚的时候,丽妃便在一旁跪着吧。 丽妃闻言脸色变了变,祁丹朱和君行之如果想要举行婚宴,最快也要明天,如果她从现在开始祈福,那么到祁丹朱婚礼结束,至少要跪上两天两夜。 她嘴唇抖了抖,连忙道:“九公主,祈福要沐浴静心,本宫没有准备,恐怕不合适……” 祁丹朱笑了笑,“娘娘,我临时准备婚宴都来得及,你沐浴而已,耽搁不了几个时辰,此事没有来不来得及,只看你对父皇的心意有多少,若心意够足,就凡事都来得及。” 丽妃神色慌乱,懊恼不已,她微微低着头,快速地在心里找着借口,祁丹朱却根本没有给她机会。 祁丹朱模仿她刚才的语气,笑问:“娘娘对父皇一片赤诚之心,一定愿意为父皇长跪,不会拒绝,对吧?” 丽妃看了锦帝一眼,尴尬而犹豫地点了点头,声音发虚,“当然……” 锦帝开怀朗笑道:“公主孝顺,嫔妃贤德,朕夫复何求!” 众臣一齐赞美起来,“陛下有福啊!” 丽妃面色青了又白,祁丹朱但笑不语。 丽妃心有不甘,但苦于没有对策,面上只能干笑道:“这都是臣妾该做的。” 锦帝笑容晏晏,“公主和丽妃诚意拳拳,朕不能拒绝,就按照她们所说的办吧。” 丽妃一瞬间想哭的心都有了。 锦帝笑道:“朕要给九公主和驸马准备一场最盛大、最特别的婚宴!” 众人已经被连续的惊讶弄得麻木了,怔愣了一下,便纷纷站起来,躬身行礼祝贺。 众人不管是真开心还是假开心。皆对祁丹朱和君行之交口称赞,一时间祝贺声不断,倒真有了几分喜庆的氛围。 只有祁明毓站在人群当中,满眼阴鸷,一瞬不瞬地盯着祁丹朱看。 宴席结束,众人散去,姜仁扈走过去没好气地瞪了君行之一眼。 “臭小子不跟先生说一声就直接请陛下赐婚?你是要吓死老夫吗?” “是行之疏忽了。”君行之低头谢罪,神色有些紧张问:“您不同意我与丹朱婚事吗?” 姜仁扈故意板着一张脸,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一会儿。 在君行之将心提到嗓子眼的时候,朗声笑道:“老夫只是在思考,你们的婚宴上,老夫究竟算你这边的人,还是算那个臭丫头那边的人?” 祁丹朱含笑走过来,“不管您是哪边的人,总归是我和行之这边的人。” 姜仁扈摸着胡子,促狭地笑了一声,打趣道:“呦!你们这么快就成一家人了?” 祁丹朱轻笑,脸颊微微飘上两抹红晕。 姜仁扈看后更觉得新奇,“臭丫头,你竟然会脸红?” 祁丹朱笑了笑,往君行之身后躲。 君行之挡住她,看着姜仁扈问:“您同意了?” “我不同意,你就能不娶?”姜仁扈撇了撇嘴,笑道:“你们那点心思,老夫就算是瞎子,也早都看清楚了。” 君行之脸颊跟着祁丹朱红了红,回头看向祁丹朱,却忍不住相视一笑。 姜仁扈拍了拍君行之的肩膀,敛去脸上的笑容,郑重地看着他们道:“婚姻不是儿戏,你们既然决定在一起,就好好过一辈子,余生不管发生什么,都要携手共度,不要轻易放开彼此。” 君行之轻轻点了点头,“先生,您放心。” 祁丹朱躲在他身后,微微垂着眸子,脸上的红晕淡了淡,神色有些迟疑。 姜仁扈看不到祁丹朱,只当她是在害羞,放心地笑了笑,背着手慢吞吞地离去。 人生匆匆,不知不觉他也已经韶华老去。 祁丹朱目送着姜仁扈走远,转头看向君行之轻声道:“你可会觉得婚期太过匆匆?” 君行之轻笑,贴着她的耳畔柔声道:“我只恨不能现在就将你娶回去。” 祁丹朱莞尔,低头笑了笑,轻声道:“行之,一入宫门深似海,你成为……驸马之后,像这样无奈的事情还会有很多,波谲云诡,人人都戴着一张面具而活,为了各自的利益不顾他人的死活,并非事事都能如我们所愿……” 她抬头看着君行之,声音犹豫道:“有的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不该将你拉入这样的宫廷当中。” 君行之牵起她的手,微笑道:“有你一直陪着我就够了,人生哪能事事如意,只要能得到自己最想要的,便已经该知足了。” 祁丹朱忍不住温柔一笑,轻轻点了点头。 祁丹朱和君行之即将成婚的消息传回京里,立即成了大家茶余饭后谈论的热门话题。 大家都说九公主是被穷书生迷昏了头,所以才不顾一切的下嫁,还有人说九公主跟锦帝一样是至情至性之人,她不论出身,只重感情,总之传言纷纷,一时半刻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不管怎么样,祁丹朱和君行之婚期下之后,所有人都忙了起来。 宫人们连夜召集百名绣女给祁丹朱和君行之缝制喜服,行宫里喜气洋洋地布置起来,张灯结彩,挂满大红喜绸,护卫们连夜回京,将华贵的珠宝首饰全都运送至行宫,锦帝下了命令,只要是九公主能用上的好东西,全都搬过来。 听说一箱一箱的珠宝首饰和绫罗绸缎搬来行宫的路上,京城的百姓们全都看直了眼,他们还从未看过这么大的阵仗,更没看过如此华丽的嫁妆。 众人忙得不亦乐乎,祁丹朱反倒闲了起来,按照规矩,成婚前一天不能见君行之,她一个人无所事事,便去看丽妃跪地祈福。 现在是阳春三月,天气虽然不冷也不热,但地上依旧有些寒凉,丽妃在地上跪着一会儿便觉得寒气入骨,如今跪得久了,膝盖又疼又凉,忍不住在心里将祁丹朱骂了十遍八遍,偏偏祁丹朱还亲自跑过来看热闹。 祁丹朱让人搬来一把椅子,坐在不远处的树荫下,手里抓着一把甜枣,吃得开心。 这些甜枣是喜婆用来布置明晚喜房的,被祁丹朱抓了一把带走,喜婆第一次见到这么不知害羞的新娘子,当即瞪圆了眼睛,一路目送祁丹朱离开。 祁丹朱想起喜婆当时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一声,抬头看到跪在不远处的丽妃,忍不住又笑了一声。 阳光明媚,她心情也忍不住大好,咬着甜枣,吃得极为满足。 丽妃忍不住微微挪了挪酸麻的腿,有苦难言,如果眼神能杀人,祁丹朱这会儿应该已经噎死了。 这处旁边便是跑马场,马蹄声阵阵传来,欢笑声不断,听起来倒是惬意。 祁丹朱将蜜枣咬得嘎嘣响,忽然觉得这行宫也挺好,至少有趣的地方不少。 祁丹朱吃第六个枣的时候,祁芙薇被丫鬟扶着,聘聘婷婷地走了过来。 太监们赶紧在祁丹朱旁边多放一把椅子,六公主身子弱,不能吹风,也不能久站,否则随时能晕过去。 祁芙薇看着祁丹朱悠闲自在的模样,对祁丹朱笑了笑,“妹妹好兴致。” 祁丹朱坐着未动,目光依旧落在丽妃身上,淡淡道:“皇姐也好兴致。” 她向来不束于礼数,祁芙薇也不在意,在她旁边坐下。 “妹妹不但成功解决了和亲之事,还有大婚之喜,姐姐还未来得及恭喜你。” “妹妹是有福之人,遇事都能逢凶化吉,昨日我还在替妹妹担心和亲之事,今日便要恭喜妹妹觅得好姻缘了。” 祁丹朱眸色微动,似笑非笑问:“皇姐呢?将来想找位什么样的如意郎君?” 祁芙薇低咳了两声:“我身子弱,哪里敢想什么如意郎君?只要能平安如意的活着就知足了。” “哦。”祁丹朱又往嘴里塞了个蜜枣,看到丽妃跪得身子晃了晃,忍不住笑了一声。 祁芙薇安静了一会儿,看着丽妃叹息一声:“妹妹,我心中虽然为你感到开心,但也忍不住心疼你,婚礼一生只有一次,你如今却要这般草草了事,丽妃娘娘此次行事实在得寸进尺,着实是想不开。” “你与君公子既然已经定下婚约,早晚都会成婚,她何必如此步步紧逼,非让你在这光秃秃的草场是举行婚宴,实在欺人太甚。” 祁丹朱放下手里的枣,作势要站起来道:“皇姐说得对,这样算起来我确实有些吃亏,不如我现在就反悔,去跟父皇说将婚宴推迟,回京后再挑选个良辰吉日,隆重的大办,皇姐说几月成婚好?六月?九月?” “妹妹!”祁芙薇神色一慌,语气忍不住有些急了起来,“婚事已定,你还是不要多生事端了,你与君公子早些成婚,就能早些琴瑟和鸣,也不全然是坏事。” 祁丹朱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又‘哦’了一声,总算坐了回去。 祁芙薇安静了一会儿,不敢再提婚期日程的事,想了想道:“我也是替妹妹气不过,丽妃和潭湘这次实在是有些过分了,君公子第三轮比赛的时候,她派人进山里捣乱便罢了,怎能……” 祁芙薇声音戛然而止,连忙懊恼地捂住嘴唇,一副心虚的模样看了祁丹朱一眼。 她戏做的这么足,祁丹朱也不能不配合。 祁丹朱嘴角几不可察地翘了一下,然后急怒道:“皇姐,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行之比赛的时候,丽妃和祁潭湘做了什么?” 祁芙薇为难地转了转帕子,纠结了一会儿,拉着祁丹朱的手,道:“妹妹,刚才是姐姐不小心说错了话,你就当作没听过吧。” 第79章 意外的来客 祁丹朱却是不依, 笃定道:“皇姐,你必然知道什么,你快告诉我!” 祁芙薇秀眉轻蹙, 纠结了片刻, 安抚地拍了拍祁丹朱的手。 她压低声音道:“我也是无意中听到的,好像是丽妃派人去山中阻挠君公子, 让人故意将君公子关在了山洞里, 哎……还好君公子平安无事,不然这第三轮比赛可就输定了。” “我也没想到丽妃平时看起来对我们这些皇子和公主们百般关心,实际上心肠却如此歹毒,她这样做,估计是想害你远嫁和亲。” 祁丹朱目露惊讶愤怒之色, “竟然是她支使人做的!” 祁芙薇眼神怜惜地看着她, 继续道:“潭湘可能是年幼无知……竟也不顾姐妹之情,跟丽妃娘娘一起狼狈为奸, 屡次设计陷害你, 不过仔细想想,她比你还要大上一岁,也不算年幼了。” 祁丹朱神色更怒。 祁芙薇道:“我今日跟你说这么多, 是因为我实在心疼你一直被她们母女欺负, 只是我人微言轻,帮不了你什么, 只能提醒你多加小心。” 祁丹朱露出傻乎乎的感动之色,道:“皇姐能告知我真相,我已感激不尽。” “你别嫌我多事就好。”祁芙薇笑了笑,眉心轻蹙,愁眉不展地叹了一声道:“潭湘现在就如此无法无天地欺负你, 将来嫁给沈公子,还不知会如何……” 她欲言又止地看着祁丹朱,“妹妹,你别怪我说话难听,君公子和沈公子身世地位毕竟悬殊,你成亲之后,难免落了下风,要多多提防才是。” “那可怎生是好!我可不想让那个祁潭湘骑到我的头上,不然……”祁丹朱露出愁容,眉眼里却尽是揶揄,“不然我反悔,去跟父皇说换个身份高的驸马?” “不行!”祁芙薇神色又慌了一瞬,连忙道:“妹妹,难得有情郎,君公子乃你良配,怎能如此轻易就放弃了?再说了,说不定君公子日后能高中状元,至此平步青云,人生漫漫,以后的事情谁又说得准呢?我相信妹妹不是肤浅之人,你且忍一忍,等君公子将来有一天身居高位,你的福气说不定都在后头呢。” 祁丹朱轻笑,“承皇姐吉言。” 祁芙薇见她打消了取消婚约的意思,语气才缓了缓。 她继续劝慰道:“大家都是公主,其实只要姐妹间相差无己,便谁也欺负不得谁,你与君公子情投意合,自然是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拆散,但潭湘与沈公子则不然,他们虽有婚约在身,彼此却没有什么感情,并非有情人,你想将潭湘比下去,不一定要由你来换驸马,也可以是潭湘来换驸马,只是父皇的命令恐怕不会轻易更改……” 她欲说还休地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着祁丹朱。 祁丹朱一脸懵懂地眨了眨眼睛,往嘴里塞了一个甜枣。 祁芙薇:“……” 她沉默片刻,只得自己开口道:“丹朱,父皇疼爱你,你说一句话比旁人说十句都来得有用,潭湘与沈公子虽然已经订下婚约,却终究还不是夫妻,一切仍有余地,你如果能在他们成婚之前,成功让父皇打消让他们成婚的念头,那么君公子就不会被比下去了。” 祁丹朱没有什么情绪地配合道:“皇姐,你说我如果去父皇面前闹,直接跟父皇说,不让他将七姐嫁给沈厚,你觉得父皇会答应吗?” 祁芙薇眼眸微亮了亮,她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语气却依旧温婉,“父皇疼爱你,一切都有可能,不说别的,光丽妃和潭湘意图阻拦君公子,干涉和亲之事的事,如果被父皇知道,父皇就不会轻易放过她们,必定要惩治她们。” 祁丹朱笑容淡了淡,可有可无道:“还有呢?” “还有潭湘不顾姐妹之情,屡次对你恶言相向,这些事父皇如果知道必定震怒,父皇现在正值思念柔妃娘娘,一定会对你言听计从……” 祁芙薇正说得津津有味,无意间抬起头正对上祁丹朱柔黑如墨的眸子,她声音微微凝滞了一下,莫名心里有些发虚。 无声对视片刻,祁丹朱不冷不热地收回视线,声音莫测道:“皇姐如此为我着想,丹朱真是感动不已。” 祁芙薇抬眸细看,见祁丹朱神色如常,才将心里刚才那点不适感压了下去。 她神色温柔道:“这皇宫人情冷暖,你我只有姐妹一心,真心相待,才能互相扶持着走下去,你说对吗,丹朱?” 祁丹朱未置可否地勾了下唇角,转头看着她,声音波澜不惊道:“皇姐,你嘴角破了。” 祁芙薇倏然一愣,下意识伸手摸了一下唇角,不知道想起什么,神色掩藏不住地慌乱起来。 她咽了口口水,再顾不得其他,抬起手虚弱地按了按额角,站起来道:“丹朱,我的头有些疼,先回去了。” 祁丹朱看着她慌里慌张地走远,微微一哂,继续没心没肺地吃蜜枣。 沈厚还真是不知怜香惜玉,将她这好皇姐的嘴角都亲破了。 * 夜深人静,只有星河闪烁,魏沁雪骑着马气喘吁吁地赶到草场,从马上下来的时候,她的腿都累得在抖。 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看了一眼面前万籁俱静的行宫,自从得知君行之和祁丹朱即将成婚的消息之后,她就不管不顾地跑了过来,明天就是婚期,她终于在这之前赶到了。 一路上,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只知道自己想要见君行之一面,在他成为驸马之前,再见他一面。 她定了定神,抚了一下裙摆上的褶皱,抬步往里走,她有相府令牌,自然无人敢拦。 她顺着铺满石子的小路往里走,远处村庄传来鸡鸣狗叫的声音,夜色浓重,伸手不见五指,她不自觉有些害怕起来,快步往前走。 路过后园假山的时候,旁边倏然传来声响,她不由吓得抖了一下,厉声道:“是谁?谁在那里?” 祁明长推着轮椅从阴影处走出来,抬眸看她。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放了下来。 祁明长轻笑了一下,看着她意味不明道:“你果然来了。” 魏沁雪一愣,迟疑道:“你早猜到我要来,所以在这里等我?” “嗯。”祁明长低头,转动着手上的扳指,声音莫测问:“你是来找君行之的吧?” “你想阻止我?”不知为何,魏沁雪觉得祁明长跟平时有些不一样,不自觉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他,“我知道君行之即将成为你的姐夫,但他现在还不是你的姐夫,至少在明天之前,他有权利见任何人,你不能阻止我。 “谁说他是我姐夫?他不配!”祁明长冷声道,眉眼间都带着怒火。 魏沁雪不由疑惑地看着他,“那你为何在这里等我?” 祁明长抬眸看向魏沁雪,风轻云淡道:“我只是觉得凭你那点本事,根本劝不动君行之,所以来给你添些筹码。” “什么筹码?”魏沁雪有些心动,但依旧警惕地看着他。 祁明长轻轻笑了一声,“魏小姐,我阿姊身为堂堂九公主,却突然刻意去接近一位穷书生,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魏沁雪倏然一愣。 当然奇怪,祁丹朱这个人虽然一直肆意而活,但对追逐她的男子从来都是不假辞色,君行之还是第一个让她另眼相待的男子。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她也像其他人一样渐渐适应了祁丹朱和君行之总在一起,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了。 魏沁雪眸色动了动,抬头看向祁明长,追问道:“她为什么这么做?她有什么目的?” 祁明长攥着拇指上的扳指,声音幽幽道:“因为我告诉她,我想娶你,我嫌君行之碍眼,所以让她帮我将君行之抢过来。” 魏沁雪眼前一亮,激动道:“她果然有目的!她就是故意将君行之从我身边抢走!” 她忍不住激动,过了一会儿,才稍稍冷静下来。 她看向祁明长,疑惑问:“你为何要将真相告诉我?” 她眼睛转了转,忽然露出了然的神情,志得意满道:“你果然恨祁丹朱!你恨她害得你再也无法行走,你后悔当初救了她!所以你故意提前告诉我这件事,你想要让我破坏她的婚事!” 祁明长轻笑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神讥讽而冰冷,“你错了。” 魏沁雪看着他冷冰冰的面容忍不住有些恍惚,祁明长刚才说他想娶她,所以才让祁丹朱将君行之抢走,可是她在祁明长眼中看不到丝毫爱意,祁明长看着她的眼神里只有冰冷和厌恶。 祁明长似是想起什么,眼中漫过一丝温柔暖色,“我这辈子做过最骄傲的事,就是救了我阿姊。” 魏沁雪全身一震,“那你为何要这样做?”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他不配。”祁明长敛去笑容,推着轮椅转身而去。 魏沁雪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柳眉渐渐皱了起来。 …… 熄蜡烛灯,君行之支着腿靠在床边,夜已经深了,他还未入睡,心情既忐忑又激动。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摸着腰间的香囊,想起祁丹朱当初赠送香囊的模样,忍不住轻轻笑了笑。 他借着明亮的月光,抬头看向不远处的衣架,衣架上挂着一件精致的喜服,是绣娘们连夜赶制出来,听说祁丹朱的喜服也送了过去。 明日是他们的成婚的日子。 他眼中映着月色,一片柔和,正看着喜服微微出神,倏然听到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顺着声音定睛望去,窗子被捅破,一根棍筒缓慢地伸了进来,清烟徐徐。 他心头一跳,立刻掩住口鼻,将香囊放进怀中,从包袱里拿出随身匕首,不动声色地走下床,眼里寒光闪过。 他躲在门后,静静等了一会儿,本想等贼人进来,却没想到听到外面传来兵器相击的脆响声,火光明明,似有一群人跑了过来。 他微微拧眉,神色间闪过一抹疑惑,推门走了出去。 他抬头望去,习绿带着一群拿着火把的护卫将几名黑衣人围在中间,双方你来我往,刀光剑影,正打斗不休。 君行之将匕首收了起来,放回剑鞘中。 习绿带来的护卫极多,将那几名黑衣人围得密不透风,很快就将几名黑衣人制服,黑衣人眼见暴露,没有丝毫拖延,训练有素地咬舌自尽,根本没有给他们逼问的余地。 习绿蹙眉看了一眼死掉的黑衣人,踏过他们的尸体,走过来对君行之拱了拱手。 她沉声道:“驸马,让您受惊了,公主已经吩咐过让我等保护好您的安全,您安心入睡即可。” “可知是什么人?”君行之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黑衣人,开口问道。 习绿迟疑了一下,道:“奴婢不知,公主只是猜到有人可能会加害驸马,所以才让我等前来保护,但并不清楚是何人。” 君行之轻轻点头,再未多问,回了屋内。 外面很快安静下来,习绿带着人离开。 君行之却睡意全无,忍不住有些辗转反侧。 刚才那群人明显受过训练,行事有条不紊,绝不是寻常百姓,他并没有仇家,这群人之所以来刺杀他,很有可能是不想让他做祁丹朱的驸马,想要在他们成婚前夜阻挠婚事。 背后指使之人手段很辣,竟然在行宫里就敢做行刺杀之事,可见权势滔天,不是重臣就是皇亲国戚。 祁丹朱事先猜到这一点,所以才会提前让习绿来保护他,可见祁丹朱早就猜到有人会刻意破坏他们的婚事。 祁丹朱说的没错,皇宫波谲云诡,他如今只是窥探到一角,便觉森寒,祁丹朱这些年又是怎么过来的? 他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心疼。 究竟是谁支使这些人行刺?是谁不想让他娶祁丹朱? 他低头沉吟,门口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他忍不住轻哂了一下,今夜还真是注定不能平静。 他披着衣服走过去,将门打开。 屋外月光倾洒,魏沁雪站在门口,神色悲怆地看着她。 君行之愣了一下,声音有些诧异,“魏小姐?” 魏沁雪一看到他便红了眼眶,声音微微哽咽,“嗯,是我。” 君行之眉头轻蹙,“魏小姐深夜来此有何事?你我孤男寡女,深夜相会恐怕不合适,还请魏小姐快回去吧。” 魏沁雪嘴唇抖了抖,“你明日不能跟祁丹朱成婚。” 君行之眸色冷了下去,“魏小姐,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心思来跟我说这些话,我与丹朱之间的事都跟你无关。” 魏沁雪眼神一痛,咬了咬牙道:“你就那么喜欢她?” 君行之眉心的褶皱蹙得更深,“魏小姐,我还是那句话,这与你无关,希望你能明白,我与丹朱的事跟你没有半点关系,我们成婚与否也轮不到你来做决定。” 这是君行之第一次说这样的决绝的话,可见他是真的生气。 魏沁雪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忽然道:“你对她痴心一片,但是她对你呢?你可知道祁丹朱当初为何刻意接近你?” 君行之沉了沉眸,他知道祁丹朱当初接近他的目的并不单纯,这一点祁丹朱并未隐瞒过他。 他抿了抿唇,道:“我如果想知道答案,我会自己去问丹朱,不劳烦魏小姐告诉我,更何况,不管丹朱当初是出于什么原因那么做,我只知道我与她现在要成婚了,这份心意不是假的就够了。” 对他来说怎么开始不重要,已经过去了,重要的是现在他与丹朱是真心相爱,他只想珍惜当下。 “你不会真的以为她是真的喜欢你,才要嫁给你吧?”魏沁雪唇边噙着快意的冷笑,声音近乎残忍地开口:“我与祁丹朱自幼相识,她这个人向来喜欢玩乐,世间的一切对她来说不过是一场游戏,你也不过是游戏之一罢了。” 君行之面容沉冷,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魏沁雪神色更加激动,继续嘶声道:“世间的人对祁丹朱来说只分为两种,一种是让她觉得有趣的人,一种是让她觉得无趣的人,你能让她觉得快乐,她便陪你玩一玩,你若让她觉得厌烦,她立刻就能毫不犹豫地将你丢掉。” 魏沁雪上前一步,看着君行之的眼睛道:“她是公主,她玩得起,你玩得起吗?等她玩厌的时候,你该何去何从?” 君行之呼吸一滞,毫不迟疑地否决道:“我与丹朱之间从来不是游戏,也不存在玩得起或者玩不起。” 魏沁雪看着他维护祁丹朱的模样,心中一阵刺痛,“祁丹朱根本就不值得你如此。” 君行之眼眸不悦地冷了下去,沉声道:“魏小姐,我不想听旁人诋毁丹朱,明日是我与丹朱大喜的日子,你若愿意前来喝杯喜酒,我们自然欢迎,你若不愿意来喝喜酒,我们也不……” “她骗了你!她根本从来都不曾喜欢过你!”魏沁雪听他提及婚事,突然神色崩溃地打断他,嘶声怒吼:“她接近你不过是为了将你从我身边抢走!” 君行之剑眉微敛,薄唇紧抿地看她。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那个弟弟!”魏沁雪眼中含泪,指着自己道:“是祁明长想要娶我,他知道我心悦于你,便告诉了祁丹朱,让祁丹朱想尽办法将你从我身边抢走,事实上祁丹朱也确实这么做了,她刻意接近你,不过是为了成全祁明长!” 君行之心下徒然一沉,想也不想就否认道:“不可能,她如果想要让四皇子娶到你,明明可以有很多种方法,何必私下行事?” 祁明长是皇子,又深得锦帝宠爱,即使他双腿有疾,这辈子也是荣华富贵无忧,他如果想要娶魏沁雪,只要去求锦帝,并非一点可能也没有。 魏沁雪语气斩钉截铁,甚至透着一丝冷意,“因为她知道如果我不愿意嫁给祁明长,即使是我父亲,也不会同意让我嫁给祁明长,就算是陛下也不会强迫我。” 君行之神色有些疑惑,不知她为何如此肯定。 “你想知道原因吗?我告诉你。”魏沁雪红着眼看他,一字一句道:“因为祁明长当年下半身都浸泡在寒水里,他不止双腿有疾,太医还早就断定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子嗣!” 君行之神色一震,错愕抬头。 魏沁雪声音微微哽咽,“所以,除非我心甘情愿,否则,就算是陛下也别想逼我!我父亲是朝中重臣,他在朝中为官多年,兢兢业业,为国为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是他唯一的女儿,陛下不可能逼我嫁给祁明长守活寡。” 君行之心下微沉,“你是如何得知这些事的?” 魏沁雪偏过头去,“祁明长的事,我早就知道,朝中也有不少人知道,只是平日大家不敢轻易提及,至于祁丹朱接近你的目的,是祁明长亲口告诉我的。” 君行之眉目拧紧,“他为何要告诉你这些事?”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祁丹朱就是有预谋的接近你,她故意将你从我身边抢走,只有这样才能让我对你彻底死心!这一切都是她处心积虑的一场骗局。” 君行之还是不愿相信,“丹朱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你若不想嫁,四皇子娶别人便是,强扭的瓜不甜,丹朱不是那样蛮横无理的人。” 虽然人人都说九公主骄纵跋扈,可他却清楚,她绝非那样的人。 魏沁雪含泪笑了一声,缓声道:“因为那个人是祁明长,祁明长想要的一切,祁丹朱都会不惜代价地送到他的面前,她为了祁明长可以无所顾忌地做许多事,即使牺牲自己的幸福,她也会在所不惜!” 君行之眸色渐沉,眼睛紧紧地盯着她问:“为什么?” “因为她亏欠了祁明长!”魏沁雪抬起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愤恨道:“祁明长就是因为她才变成了一个废人!所以陛下恨她!祁明长恨她!根本就没有人爱她!唯一爱她的柔妃已经死了,柔妃之所以在临死之前还叮嘱陛下好好照顾她,那是因为柔妃担心陛下会迁怒于她!” 魏沁雪声音嘶哑的说完,屋内一片寂静,君行之怔然看着她。 夜风袭袭,灯笼在屋檐下随风摇晃,光影重重,昏昏暗暗。 魏沁雪泪眼婆娑地看着君行之,“没有人爱祁丹朱,祁丹朱也不会爱任何人,她对祁明长的愧疚永远凌驾于你之上,在她心里,祁明长的位置远胜于你。” 君行之微微睁大眼睛,魏沁雪掷地有声的声音,在他耳边一声声震响。 第80章 在行宫大婚 行宫, 清晨。 祁丹朱推开窗户,屋外阳光明媚,喜鹊在枝头欢快鸣叫, 行宫处处喜气洋洋。 她对着太阳伸了一个懒腰, 畅快一笑。 习绿和青枚带着人眉开眼笑地走进来,语气欢快道:“殿下, 吉时快到了, 得快些梳洗。” 祁丹朱在镜前坐下,任由她们摆布,一会儿梳洗净面,一会儿换喜服喜鞋,屋里的人进进出出, 大家忙得不亦乐乎。 祁丹朱唇畔带着笑, 直到一切收拾妥当,才在镜前坐下, 让喜婆给她梳发。 喜婆脸上洋溢着讨喜的笑容, 看着她的秀发忍不住赞道:“殿下的头发真漂亮,乌黑柔亮,老婆子就没见过这么漂亮顺滑的头发。” 青枚将篦子递给她, 眉眼喜庆地笑道:“您啊, 快给我们殿下好好梳梳,让我们公主殿下福气永长。” 喜婆笑着应了一声, 接过篦子为祁丹朱梳发。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 祁丹朱浅浅笑了笑,听得昏昏欲睡,半阖着眼睛。 阳光透过轩窗, 暖洋洋地照在她的身上,绑着红线的篦子一下下梳在她的头发上,像极了她幼时母亲为她梳发的样子,一样温暖而舒适。 随着喜娘的念叨声,祁丹朱仿佛回到了幼年,母亲拿着木梳,动作温柔地为她梳着头发,声音满含关爱。 “丹朱的头发像爹爹,乌黑柔顺,摸起来极为顺滑。” “我们丹朱,一定要做这世上最幸福的姑娘,娘一定会保护好你。” “丹朱,娘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娘太想你爹爹了……娘没做到的事,就由你来做吧……永远别忘了你名字的含义。” …… 祁丹朱眼睫湿润,睫毛轻轻颤了颤,阳光照射在她的脸上,低垂的睫毛遮住了眼中晦涩。 她再睁开眼时,泪光褪去,眸中已是清明一片。 她看着镜中身着凤冠霞配的自己,轻轻弯了弯嘴角,抬手在唇上抹上娇艳的胭脂。 娘,丹朱一刻也不敢忘。 她本就倾城的容貌,戴上凤冠霞佩,更是姿色卓绝,艳色逼人。 喜婆看着她绝世的容貌和华丽的喜服,忍不住感叹,“陛下对公主当真是好,这连夜赶制出来的喜服,竟然都比其他几位公主出嫁时的喜服华丽漂亮,听说这上面所用的丝线都是实打实的金丝,还有这凤冠霞帔上的珍珠和点翠,都是绝无仅有的好东西,光是公主这双绣鞋,就价值千金。” 锦帝向来推崇朴素节俭,所以公主们出嫁的时候,都没有太过铺张,只有祁丹朱如此奢靡华丽,仿佛要向全天下彰显她的受宠程度。 祁丹朱笑了一下,眸中却没有半分温度。 今日过后,公主们会更加妒忌她,朝臣们会更加指责她的奢靡,锦帝则再一次成功地向人们展示他对她的宠爱。 人们会逐渐遗忘那个疼爱她的父皇,前几天才差点将她送去和亲的事。 祁丹朱垂眸,将龙凤镯拿出来戴在手腕上,继续做她金尊玉贵的九公主。 青枚看了一眼窗外,行宫里今日虽然处处喜气洋洋,但到底不如京城人多热闹。 她忍不住遗憾道:“殿下,可惜现在不在宫里,不然您就可以风风光光地从宫里嫁去公主府,凤冠霞帔,十里红妆,一路上必定能惹来全城百姓的围观,那样就可以让他们看到您的婚礼有多隆重盛大,其它公主的婚礼都比不上您。” 她觉得公主的婚宴如此奢华美丽,应该让全京城的人都跟喜婆一样为她们公主而惊叹。 祁丹朱拨弄了一下头上的明珠,淡淡道:“现在这样就很好。” “哪里好?”青枚疑惑。 她总觉得她家公主值得更好的,不过看她家公主的面色,应该确实对这场婚宴极为满意。 祁丹朱将鸾凤镂金红宝石耳坠戴上,看着镜中明艳照人的自己道:“不用从宫中出嫁很好,不在父皇赏赐的公主府里成婚也很好。” 青枚嘴唇蠕动两下,悄无声息地媳了声。 屋内静了静,喜婆面露疑惑,不知道九公主在说什么哑谜。 习绿面色不变,微垂着眸子,拿着花钿上前,想要给祁丹朱贴于额前。 祁丹朱摇了摇头,随意拿起旁边崭新的紫毫笔,以笔蘸丹朱,对着镜子,亲手一点点在眉间画下一朵盛开的牡丹。 牡丹鲜红如血,娇艳欲滴。 喜婆看着她变得更为艳丽的面容,忍不住感叹,“殿下可真好看。” 她不会用那些华丽的辞藻夸奖祁丹朱,只知道这样的祁丹朱特别好看。 众人亦觉得赏心悦目,不自觉跟着夸赞起来。 祁丹朱盯着镜中的自己看了片刻,回头笑了笑,让习绿给她们发喜钱。 屋内一片欢声笑语,房门突然吱嘎一声被推开,屋外冷风卷入,祁明毓推门走了进来。 喜婆一惊,脱口而出道:“毓王殿下,您怎么没敲门就进来了?” 祁明毓抬头,一身寒气逼人,满脸阴郁,再也不见了平日的温润儒雅,他看向喜婆的目光,仿佛下一刻就能扭断喜婆的脖子。 喜婆倏然一惊,面色变白,不自觉后退了一步,其他人也吓得不敢抬头,满室安静。 “你们都出去。”祁明毓声音寒冷低沉,转头看向祁丹朱。 祁丹朱似乎对他的到来并不惊讶,她头也未回,不紧不慢地对着镜子画下最后一笔,满意地看着眉间盛开的艳丽牡丹。 大家面面相觑,快速退了出去,习绿和青枚没有离去,而是转身挡在祁丹朱身前。 祁丹朱放下手中的紫豪笔,摆了摆手,“我新婚大喜,皇兄来祝贺我而已,不必紧张。” “……是。”习绿和青枚迟疑地应了一声,担心地退了出去,将房门关上。 屋内只剩下祁丹朱和祁明毓,诡异的安静着,跟外面的喜庆热闹格格不入。 祁丹朱站起来,朱红裙摆曳地,纤腰如柳,姿容如画,祁明毓忍不住晃了晃神。 祁丹朱抬眸看他,不咸不淡道:“不知皇兄前来所谓何事?莫非真是来恭贺丹朱的新婚之喜?” 祁明毓回过神来,想起她这一身绚烂嫁裙是为君行之而穿,只觉异常刺目。 他眼中闪过一丝恨意,气急败坏地咬牙道:“你骗了所有人,你从始至终想嫁的人根本就不是什么沈厚,而是君行之!” 祁丹朱不以为然,唇角似勾未勾道:“我一直表示的很明显,是你们不肯相信我会想要嫁给一个普普通通的书生。” 她看着祁明毓,语气里透着漫不经心地讥讽,“你们觉得我这只丹鸟只想呆在高高的枝头上,怎么肯相信我会飞入寻常百姓家?” 祁明毓面色更沉,“你从始至终都算准了我们的心思,料到我们不会相信,所以将我们玩弄于鼓掌。” 祁丹朱有恃无恐地笑了一下,“谁让你们生性多疑猜忌,喜欢想太多呢?我越是表现出对沈厚的厌恶,你们越觉得我在欲盖弥彰。” “你们先入为主的认为我真正想嫁的人是沈厚,所以千方百计地将沈厚和祁潭湘凑成了一对。” 祁丹朱轻笑了一下,无辜地怂了怂肩膀,“让你们失望了,我之所以打沈厚,是因为我厌恶极了他,我之所以一直接近君行之,是因为我真的想嫁给他,就这么简单。” 祁明毓心头火气涌动,沉声道:“这分明是你设计好的一出计,你从一开始就设局让所有人都以为你想嫁给沈厚,你用沈厚做幌子,让我们忽略了你真正想嫁的君行之。” 祁丹朱浅笑了一下,未置可否。 祁明毓面色阴沉地看着她,费解道:“你到底着了什么魔?那个穷书生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能让你为他费尽心机!” 祁丹朱道:“皇兄,今日是我与行之的婚期,父皇就在外面坐着,准备亲眼见证我们的婚宴,昨夜你的人既然未杀得了行之,今日这婚,我们是成定了。” 祁明毓眼里浸染着丝丝寒气,他没有反驳,直接阴测测道:“昨夜你猜到我会派人去杀君行之,所以让习绿等候在外阻挠我。” 祁丹朱无声默认。 祁明毓冷声道:“丹朱,你这么冰雪聪明,真是让人又爱又恨!有时候我宁可你傻一点,那样你才能乖一点。” 祁丹朱轻挑眉梢,“让你失望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学会乖顺。” 祁明毓生出怨气来,“你为何就不能乖乖听我的,非要自作主张!你只要安心等我几年,待我权力在握的时候,我定能给你数不尽的荣华和宠爱。” 祁丹朱嗤笑,“皇兄,父皇现在正当壮年,朝中又并非只有你一位皇子,对于皇位一切还言之尚早,你未免太过自负了一些,不到最后一刻,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祁明毓目光闪烁地看着她,倏然问:“你既然如此聪明,能猜到我会对君行之不利,那你有没有猜到,我为何要对他不利?” 祁丹朱未答。 祁明毓走近一步,钳住祁丹朱的下巴,看着她娇美的面容,轻声道:“你如果不是我妹妹,我当初一定救你。” 祁丹朱抬眸看他,讥讽一笑,“你如果没有害明长腿瘸,我一定会放过你。” 四目相对,两人目光里都是灼灼火光,恨不能将对方灼烧殆尽。 祁丹朱拍开祁明毓的手,眼中灼人的火焰全都化成寒冰。 祁明毓松手,阴翳地笑了笑,“丹朱,你何必为了祁明长如此恨我,不会真把他当亲弟弟了吧?” 祁丹朱睫毛轻颤了一下,拧眉看他。 祁明毓有恃无恐地笑了笑,贴近她的耳畔轻声道:“你我一同在咏花宫长大,心里比谁都清楚,父皇来咏花宫的时候,从来都是宿在柔妃娘娘隔壁的屋子里,既未同寝,又何来子嗣?” “柔妃娘娘死后,以前在掌珠宫里伺候的人都被父皇杀光了,你说父皇要隐藏什么秘密?” 祁丹朱微微吸了一口气。 祁明毓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既无子嗣,你又怎会是父皇的女儿?” 这句话藏在他心中十几年,他终于说了出来。 祁丹朱眸色冰冷,毫不畏惧地看着他。 祁明毓声音低沉,“丹朱,我不想再跟你打什么哑谜,你我都清楚,我们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你跟祁明长更没有,从始至终,我都不想让你做我的妹妹!” 祁丹朱睫毛扑闪,不为所动,“明长是父皇的儿子,名正言顺的皇子,不容许你诋毁。” “我当然知道他是父皇的儿子,那一夜发生的事你我一清二楚。” 祁丹朱神色冰冷,“皇兄,我不但一清二楚,还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得多。” 祁明毓一愣。 祁丹朱走了两步,看着墙上贴的囍字道:“那夜陛下跟往常一样留宿在咏花宫,住在我娘隔壁,他深夜饮酒,醉酒后忽然闯至我娘屋内,欲行不轨之事,我娘当时不知为何全身无力,逃无可逃,幸而她身旁照顾多年的婢女萍菇将她推了出去,萍菇自己却没逃过魔爪。” 祁丹朱声音顿了顿,“那夜过后,萍菇怀了明长,后来萍菇生明长时大出血而死,我娘伤心欲绝,从那以后身子更加不好,对明长也是又爱又恨,她为了萍菇选择对外宣称明长是她的孩子,留明长在身边照顾,但她想起陛下所为和萍菇因此而死,又无法面对明长,所以明长觉得我娘对他态度冷淡……” 祁丹朱眼睫湿润,轻轻闭了下眼睛,回头看向祁明毓,冷声道:“这件事里,你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祁明毓全身一震,抿了抿唇道:“我那天夜里早早就睡了,什么也不知道。” “你怕了。”祁丹朱轻笑了一声:“因为那夜你不但没睡,还做了许多事。” 祁明毓眉头深拧。 “我娘确实是一位好人。”祁丹朱淡淡笑了笑,“她当时自顾不暇,在你被送到咏花宫后,她虽然没有多余的时间照料你,却也没有怠慢过你,甚至明知道那天晚上是你在她和陛下的水里下了药后,也没有揭发你。” 祁明毓一愣,“柔妃娘娘知道?” 祁丹朱嗤笑,“你自作聪明,以为自己借着我娘的光如日中天,便跟太子之位只差一步之遥,所以决定放手一搏,你看陛下对我娘痴心一片却爱而不得,所以故意给他们下毒,想要促成好事,这样陛下一高兴,说不定就会将太子之位给你。” “可惜你如意算盘打得响,却让我娘更厌恶陛下,也害得我娘身体变得更差,还多出了一个明长来。” “你一定很后悔吧?明长的出生是你一手造成的,他却成了你的眼中钉、肉中刺,你欲除之而后快。” 祁明毓喉咙滚动,他当然后悔,当初如果不是弄巧成拙,就不会有祁明长的存在,说不定他已经当上了太子。 祁丹朱沉声道:“如果不是你还不死心,接连要害明长,我娘也不会将你送出咏花宫。” 祁明毓错愕抬头,怔然问:“父皇当初忽然要将我送走,是柔妃娘娘的意思?” “是。”祁丹朱答得毫不犹豫。 祁明毓不自觉后退一步,神色震惊又慌乱,“柔妃娘娘都知道……” 祁丹朱冷眼看他,掷地有声道:“萍菇的一条命、明长的一双腿,还有我娘变差的身体,祁明毓,你打算用什么还?” 祁明毓咬紧牙关,神色晦暗。 “你不还也没有关系,因为我自己会一样一样地向你讨回来。”祁丹朱红唇一弯,声音冰冷而淡漠,“我不管你对我抱着什么心思,你若再敢伤我夫君,我必十倍奉还!” * 阳春三月,春暖花开,大祁最娇纵的小公主出阁了,下嫁给了一位只有驴车的穷书生。 大婚虽然准备得比较匆忙,但是婚宴极其奢靡,听说几乎将半个京城的好东西都搬了过去。 驸马爷这一边就比较寒酸了,只有抠了一辈子的姜太傅难得大方了一回,痛心疾首地给驸马爷买了匹马,还给九公主买了套金首饰。 百姓们对九公主选了位穷书生做驸马这件事,既惊讶又津津乐道,这一天茶楼和小巷里都在谈论九公主和驸马爷的婚事,极其热闹。 行宫里张灯结彩,祁丹朱蒙着红盖头坐在龙凤床上,祁明毓早已狼狈而去,屋里丫鬟们嬉笑声不断。 屋外锣鼓唢呐吹吹打打,处处喜气洋洋,待到了吉时,外面传来一阵热闹的欢呼声。 君行之在这些欢呼声里迈步走了进来,喜婆看到他,立刻眉眼喜笑地说着吉祥话。 祁丹朱蒙着红盖头,虽然看不到他,却莫名有些紧张,心跳如鼓,手指不自觉轻轻攥紧红色的裙摆。 她抬手摸了摸快速跳动的心脏,忍不住觉得有些好笑,明明她只有一日没有见到君行之而已,现在竟然生出一种热切的思念和紧张,好像迫不及待地想见这个人,却又因这个人的靠近而紧张难耐。 她侧耳聆听,听到君行之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了她面前,在她面前站定。 她微微垂下眸子,看到了君行之脚上的靴子,靴子上绣着锦绣祥云,她视线微微上移,看到君行之佩戴在腰间的香囊,那只香囊正是她送他的第一件礼物。 她不由轻笑,君行之虽然没表现过对这香囊的喜欢,可自从她送给他后,他便一直依言戴在身上,从不曾离身。 她笑着笑着,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不知想起什么,目光一直定定地落在香囊上,忘了移开。 周围吵吵闹闹,君行之却站在祁丹朱面前一动未动,他不说话,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一直垂目看着祁丹朱,眉头轻拧,不知在思索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疑惑地安静了下来,气氛有些奇怪。 祁丹朱看不到君行之的表情,不由有些茫然,低声唤了一声:“……行之?” 君行之喉咙滚动,眼神晦暗地看着她,半晌,他弯下腰凑至她耳畔,隔着盖头问:“你嫁给我会幸福吗?” 他的声音跟往日不同,有些干涩喑哑,还有一丝冷意,像是昨天一夜难眠。 祁丹朱愣了一下,答:“会。” 君行之又沉声问:“你是真心愿意嫁给我吗?” 他先问她成婚会不会幸福,后问她愿不愿意。 祁丹朱不知他为何有此疑问,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柔声道:“是。” 她话音未落,君行之已经一把将她抱起来,大步朝门外走去。 大家心里的疑虑淡去,纷纷起哄轰笑,花瓣落在他们的头顶,祁丹朱靠在君行之怀里,嗅着他身上的冷香,轻轻弯了弯唇。 锣鼓喧嚣,鞭炮齐鸣,人群之中,祁明长坐在轮椅上,眼神阴沉地看着君行之,抿紧了薄唇。 君行之抱着祁丹朱从他身前走过,沉眸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脚步不停地走了过去。 祁明长看着他和祁丹朱纠缠在一起的衣摆,喉咙滚动,用力闭了闭眼睛。 君行之亲自将祁丹朱抱进花轿里,轻柔地放到座位上,然后自己翻身上马。 花轿摇摇晃晃地往前走,其实不用走多远,只是将花轿从行宫这一端的宫殿抬到行宫另一端的宫殿,不过也不算太近,毕竟行宫极大,走起来也需要耗费些时间。 君行之骑在姜仁扈送的高马上,马儿精神奕奕,身前挂着大红绸,欢快地甩着尾巴。 君行之身着锦绣喜服,头戴嵌玉金冠,腰系朱红玉带,足踩祥云锦靴,看起来面如冠玉,气宇轩昂,说不出的风流潇洒。 魏沁雪孤身一人站在路旁,咬紧下唇,红了眼眶,眼睁睁看着他目不斜视地从自己身前走过。 她没想到君行之知道真相之后,竟然还这样毅然决然地迎娶祁丹朱。 她阻止不了他。 花轿踩着吉时抵达,拜天地的时候,君行之和祁丹朱手里各自扯着红绸的一端,跟着喜婆的口令跪拜。 祁丹朱虽然看不到君行之,但知道他在自己身侧就觉得异常安心,周围吵吵嚷嚷,可她的心中一片宁静。 第81章 自此是夫妻 “一拜天地!” 祁丹朱跟君行之一起跪拜天地, 起身之时她不小心踉跄了一下,君行之立即伸手扶住她。 跪拜高堂的时候,高堂上坐着锦帝和陈皇后, 旁边放着柔妃娘娘的牌位, 用红布蒙着。 这不合规矩,甚至有些扫陈皇后的颜面, 但朝臣们自从见过锦帝那日对柔妃情深一片的模样, 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君行之没有亲人到场,婚事匆忙,没来得及请他父亲过来,只派人写信通知了他。 “二拜高堂……” 祁丹朱听着喜婆的引导,倒不至于手忙脚乱, 只是觉得有些新奇。 “夫妻对拜……” 对拜的时候, 祁丹朱唇畔不自觉带着笑容,对着君行之的方向盈盈拜下。 从此以后, 他们便是夫妻了。 她心里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甜蜜和快乐, 她忘了过去,也忘了以后,只想静静地享受这一刻的甜蜜, 好把今天记在心里。 只可惜太过匆忙, 她来不及体会这种心情,便被送入了洞房。 婚礼过后便是婚宴, 婚宴在行宫的大殿和草场上举行,宾客们可以自行选择待于何处。 殿内歌舞升平,酒香弥漫,众人说说笑笑,草场上热情如火, 四处挂着红灯笼,中间升着篝火,漂亮的舞姬们在草场上肆意舞动,众人欢腾一片,是从未有过的热闹。 祁潭湘从殿内走到殿外,一路看下来不由有些郁闷,她本来还庆幸祁丹朱婚宴办得如此匆忙,必然草率又乱七八糟,如今看到这盛况却忍不住生出一丝羡慕来,跟皇宫内按照规章制度举办的婚礼相比,草场上的婚宴确实与众不同,热情又热闹,很符合祁丹朱的性格,让人记忆犹新。 她不自觉抬头去寻沈厚,隐隐有些期待他们的成婚之日,她也想要这样盛大又热闹的婚礼。 可她找了一圈,却发现沈厚既不在殿中,也不在草场上,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不由有些失望,无聊地回到殿内,想去找祁芙薇玩,却发现祁芙薇也不见了踪影。 她忍不住撇嘴嘀咕道:“这个没用的病秧子,估计又是受不了风寒,躲屋里去了。” 今夜有人欢喜有人愁,思慕祁丹朱的公子哥们伤心欲绝,君行之敬酒的时候,他们抓住机会,一直灌君行之喝酒。 君行之今夜格外的沉默,几乎来者不拒地陪他们痛饮了几杯,他们见君行之如此爽利,心里终于好受了一些,酒意上头,还跟君行之称兄道弟起来。 姜仁扈见君行之喝多了酒,连忙不顾其他人的阻挠,去把君行之拉了出来。 他推着君行之往洞房的方向走,叮嘱道:“今夜是你与丹朱的新婚之夜,你要好好陪伴丹朱,别喝那么多酒,免得身上的酒气熏到丹朱,到时候如果丹朱赶出房去,你哭都来不及!” 君行之饮了酒,双颊微红,但神色依旧清明,他轻轻笑了笑,夜色落在他的脸上,让他的笑看起来很淡。 姜仁扈没有发现他眼中轻微的苦涩,催促道:“你快去看看丹朱,以丹朱的性子,她一个人呆在屋里,估计现在都快无聊到睡着了。” 君行之轻轻点了点头。 姜仁扈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丹朱是好姑娘,好好对她。” “……是,多谢先生。”君行之微微颔首,抬头望向远处那晕染着温和烛光的屋子。 君行之站着半晌未动,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先生,您为何一生都未成婚?” 姜仁扈愣了一下,双手背在身后,沉默了一会儿,似叹似笑道:“因为先生是个懦夫,不懂得爱一个人就要亲自给她幸福,而不是将她的幸福交到其他人的手上。” 他看得出君行之有心事,沉声道:“行之,怜取眼前人,不要给对方自以为是的幸福,你要相信,你才是那个能给对方幸福的那个人,永远不要将自己最爱的人交给其他人,先生不想让你跟我一样追悔莫及。” 君行之沉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先生。” 他虽然有些事想不明白,但是从未想过要将祁丹朱交给别人守护。 姜仁扈笑了笑,“去吧。” 君行之颔首,抬脚走了过去。 姜仁扈看着他走远,目光落在不远处窗上的囍字上,微微出神须臾,笑了一声,嘴里哼着小曲走远。 祁丹朱斜靠在大红喜床上,青枚和习绿了解她的性子,担心她睡着了,所以一直在旁边陪她说话,逗她开心。 祁丹朱意兴阑珊地打了一个哈欠,倒没觉得困,就是有些无聊。 屋内暖融融的,君行之踏着夜风走进来,习绿和青枚忍不住一喜,刚想恭贺几句,便看到君行之脸上布着寒霜,不由声音一滞。 喜婆亦觉得君行之脸色有些怪异,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双手递过绑着秤砣的喜竿。 她对着君行之挤出一个笑脸道:“请驸马挑开公主喜帕,从此称心如意。” 祁丹朱强作精神,坐直了身体,微微屏住呼吸,她感觉君行之走到了她面前,片刻后,她眼前一亮,喜帕被挑开。 她抬头望去,君行之长身玉立地站在她身前,眉目清冽,身着一袭红衣,腰间扎着金丝云纹腰带,墨发束起,以金冠固之,看起来丰神俊秀,端的是一位翩翩佳公子。 君行之一直看着祁丹朱,所以清晰地看到祁丹朱在见到他之后,清澈的眼里有笑意一点点漾开。 他明明心里还有诸多疑问,可看着祁丹朱的笑眼,忍不住跟着露出一抹微笑,柔了目光。 其他的事好像都不重要了。 周围的人不自觉松了一口气,露出喜色来,喜婆连忙递上酒盏。 祁丹朱看着君行之,明明还未饮酒,便微微红了脸。 她对众人摆了摆手,大家含笑退了出去,青枚机灵地将房门紧紧关上。 祁丹朱拿手背贴了一下发烫的脸颊,心里不由感叹,原来她也有羞赧的时候,她自己都有些惊讶。 君行之将酒盏递给她,祁丹朱将酒盏接在手里,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杯壁,却没有抬起手臂喝合卺酒。 她抬眸看着君行之,问:“喝醉了吗?” 君行之眼眸黝黑,比平日深沉了几分,轻轻摇了摇头。 祁丹朱看着他,几乎是肯定道:“行之,你心里有事。” 君行之抿唇,躲开她的视线,走到桌前将另一杯酒端起来,头也不回道:“该喝合卺酒。” 祁丹朱将酒盏放下,柔声道:“今夜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你要这样稀里糊涂地将合卺酒喝下吗?” 君行之背影微微僵住。 祁丹朱看着他,声音微微酸涩道:“今天是你我的大婚之喜,你揭开红盖头后,有好好看过我吗?” 君行之全身一震,回身望去。 灯火明明,祁丹朱红衣如霞地坐在床边,裙摆曳地,领口露出白嫩的细颈和清晰的锁骨,腰如约素,肌如白瓷,百褶裙倾泻于地。 她黛眉轻蹙,唇若含丹,双颊微微晕红,手里持着合欢扇,青丝垂发,红宝石缀着金步摇,圆润的珍珠嵌在凤冠上,珠光宝气,如珠似玉,眉间那一点朱砂牡丹,更是将艳丽妩媚晕染到了极致。 她坐在百子床垫上,整个人如眉间那朵牡丹一般,盛放了她所有的美,丝丝妩媚,倾国倾城,喜帕将其绝色容颜遮了一天,只在今夜由他摘下,为他一人肆意绽放。 此刻,那双荡着秋水的桃花眸里轻含委屈,眼神倔强地看着他。 君行之心口一痛,快步走到在床边坐下,将祁丹朱拥进怀里,低声道:“丹朱,对不起。” 从昨夜起,他胸口一直无法化解的苦涩顷刻间消失不见,全化为浓浓地愧疚和怜惜。 祁丹朱回抱住他的腰,轻声说:“行之,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君行之沉默了一会儿,如实开口道:“昨夜我听到敲门声,打开门后,是魏小姐来找我……” 他还未说完,祁丹朱就横眉一竖,伸手打了一下他的胸口,“下次不许给她开门。” “嗯。”君行之笑着答应下来,捉住她的手握在手里,“不会有下次了。” 他昨天是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才会将门打开,以后一定不会再深夜见魏沁雪。 祁丹朱问:“她跟你说什么了?” 君行之回忆起魏沁雪昨夜说的那些话,轻轻蹙眉,不知该如何开口。 祁丹朱见他不语,故意挑眉道:“她说我坏话了?是不是说我胸无点墨,说我脾气差,说我配不上你,所以你后悔娶我了?” “没有,你怎么可能配不上我,明明是我配不上你才对。”君行之无奈轻笑一下,有了祁丹朱的扰乱,刚才不知该如何开口的话,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魏小姐只是告诉我,说你当初接近我是为了四皇子。” 祁丹朱明白过来,微微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她直起身子看向君行之,坦然承认道:“当初的确是明长让我帮他,所以我才会刻意接近你的。” “不过……”她抬起手指,挑起君行之的下巴,笑道:“可谁想到你这书生长得实在是俊俏,本公主一眼就相中了,一不小心动了芳心,把自己搭进去了。” 君行之伸手揽着她,看着她的眸子问:“当真动了芳心吗?” 祁丹朱怔愣了一下,然后仰头飞快地吻了一下君行之的脸颊。 “信了吗?” 君行之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还差一点。” 祁丹朱又抬头吻了一下他的额头,“这样呢?” 君行之勉强压住上翘的唇,“好像还差一点。” 祁丹朱莞尔,轻轻在他唇上吻了吻。 君行之感受着唇上的柔软,再也顾不得思考其他事。 祁丹朱柔柔笑道:“先生,现在信了吗?” 她已经很久没有唤过他‘先生’,此时唤出来,多了些暧昧味道。 君行之耳根发烫,掩饰地低咳了一声。 祁丹朱看着他红彤彤的耳垂,掩唇而笑。 她含笑站起来,走到桌边,将两杯酒端了起来。 君行之在她身后低声道:“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真心。” 祁丹朱垂眸望着手里的酒盏,清澈的酒水倒映着她的面容,她的手轻轻一颤,水波晃动,再也辨不清她的神色。 君行之看着她的背影,低声道:“我只是担心我一辈子也无法成为你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 祁丹朱微微沉默了一会儿,回眸含笑道:“那我便用一辈子的时间证明给你看,现在该喝合卺酒了,既是良辰吉日,便不该误了吉时。” 君行之轻轻点头,走过去,接过她手中的酒盏。 喜烛高燃,屋外依旧吹吹打打,欢笑声不时传进屋内,君行之和祁丹朱相对而立,酒杯相碰,手臂相挽,目光像分不开一样交织在一起。 祁丹朱笑着对他眨了眨眼睛,他们嘴畔微微含笑,一齐仰头将酒饮下。 祁丹朱端着空了的酒盏,脸颊微红,在君行之耳畔声音调皮道:“礼成。” 君行之胸膛炙热,只觉有千言万语想说,他将她抱进怀里,柔声道:“丹朱,从今日起你我便是夫妻,自此夫妻一心,恩爱白首,绝不相弃。” 祁丹朱垂眸,长长的眼睫遮住眼中的情绪,她靠在君行之的怀里轻轻嗯了一声。 她抬手摸了摸君行之略微有些扎手的下巴,“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你就直接问我,不要一个人瞎想。” “好。”君行之轻声应道。 君行之牵着祁丹朱在凳子上坐下,拿出一把匕首递给她,道:“我身无长物,这把匕首是父亲给我的,说是我救命恩人的匕首。” 祁丹朱看着君行之手里的匕首,眼眸轻颤了一下,“救命恩人?” “嗯。”君行之神色伤感道:“据我父亲所说,我幼时曾被贼匪掳劫,是恩人舍命救了我。” 祁丹朱目光落在匕首上,这把匕首没有多余的装饰,刀鞘线条流畅,看起来朴实无华。 她半晌才接过匕首,轻轻地将匕首从刀鞘里抽了出来,匕首通体泛着冷光,刀刃跟外面的刀鞘不同,锋利无比,削铁如泥,一看就是难得的上好兵器。 匕首尾端的位置上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仙鹤,祁丹朱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她动作轻柔地抬手轻轻摸了摸上面的图案,指腹从仙鹤上划过,沾了一抹冰凉。 “小心一点,这把匕首的刀刃很锋利,别割伤手。”君行之柔声道:“我父亲每年都会带我去祭拜这位救命恩人,让我在救命恩人坟前长跪,就连我的姓氏,也是跟着救命恩人姓的。” 祁丹朱目光依旧流连在匕首上,轻声问:“那你父亲本姓什么?” 如果君行之细心观察就会发现,她口中虽然带着疑问,眼中却是漫不经心。 “姓秦,名清淮。” 祁丹朱轻轻点头,匕首寒芒闪闪,刀刃锐利,在烛光下折射出刺目着寒光,她看了一会儿,似乎有些眼睛疼,眼尾微红,轻轻闭了闭眼。 君行之柔声道:“这把匕首削铁如泥,是我身上最珍贵且重要的东西,如果当初没有恩人,如今就不会有我,我将它送给你,做我们的新婚之礼。” 祁丹朱抬眸对他笑了笑,忽然抬起匕首,动作干净利落地割下一缕青丝。 君行之一惊,“丹朱,你这做什么?” 祁丹朱浅笑,“结发。” 君行之微微一愣,看着她手里的头发,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他主动接过匕首,在自己头发上割下一缕了,交给祁丹朱,心里是说不出的甜蜜。 祁丹朱垂着眸子,用红绳将两缕头发绑到一起,编了一个同心结。 君行之一直在旁边看着她,眉眼温柔,舍不得移开。 祁丹朱将同心结系好,抬头对他盈盈一笑。 君行之看着精致的同心结,不由夸赞道:“真好看。” 祁丹朱不通女红,没想到这同心结却编织地极巧,她手指灵活翻转,几下功夫就能将同心结系得这么漂亮。 祁丹朱笑了笑,伸手摘掉他腰间的香囊,背过身去,神神秘秘地将两缕头发放进香囊中,然后将香囊口系好,重新挂在君行之的腰上。 “还是老规矩,不许摘下,也不许打开。” 君行之将她拥在怀里,轻吻她头顶的发丝,“丹朱,我此生定不负你。” 祁丹朱含笑握住他的手,用自己的两只小手将他的大手牢牢包裹住,低头浅笑,却未给出相同的诺言。 窗外绽放着璀璨的烟花,传来人们欢笑的声音。 君行之和祁丹朱抬头望去,窗外灯火绚烂,太平祥和,心中不由一片暖意。 祁丹朱忽然牵起君行之的手站起来,笑道:“今日是我们的婚宴,哪能只有他们得趣,我们也出去玩。” 君行之笑了笑,由得她胡闹,跟着她一起推门走了出去。 第82章 芙蓉帐如春 婚宴现在到了最热闹的时候, 锦帝和陈皇后早已离席,年岁已大的官员们也早就回去休息了,大家不再拘束, 草场上一片热闹。 篝火烟花, 歌舞不断。 祁丹朱说是来凑热闹的,却没有过去, 她牵着君行之的手, 站在草场旁边的一棵树下含笑看了一会儿,便拉着君行之离开。 他们走到河边坐下,只远远听着远处的热闹,没有过去的意思。 君行之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手背上的肌肤,低声问:“不过去么?” 祁丹朱摇了摇头, 靠在他的肩膀上, 声音饱含笑意道:“今日是我们的大喜日子,我只想跟你待在一块。” 君行之微笑, 眸中映着星光, 璀璨而柔亮。 河边流水潺潺,既能看到远处的烟火,也能看到近处的流萤飞舞。 祁丹朱伸出手, 掌心落下一只流萤, 她忍不住笑了笑,“行之, 你还记得我们当初在檀香山上看到的那些流萤吗?” 君行之轻轻‘嗯’了一声,将她耳边碎发捋到耳后,“当然记得。” 祁丹朱忍不住心生感慨,“没想到一转眼,我们都已经成婚了。” 君行之忍不住微笑, 想起祁丹朱一路的真心相待,心中感动又甜蜜,他当时虽然没有看清楚自己的心,但现在回忆起来,那个时候他应该就已经爱上眼前这个令他心动的小姑娘。 流萤从祁丹朱手心飞走,两人相偎在一起,静静地看着它飞远。 旁边的竹林小道上,几名贵女从那里路过,她们没有看到被高石挡住的祁丹朱和君行之,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我们本来是来春游的,没想到竟然有幸参加了九公主的婚宴。” “我到现在还觉得难以置信,没想到不可一世的九公主竟然真的就这样嫁了,还嫁给了一个家徒四壁的穷书生,简直就像做梦一样,如果一年前有人告诉我九公主会嫁给这样一个人,打死我也不会相信。” “谁说不是呢?不过九公主又不缺钱,光陛下赏赐给她的那些珠宝,就够她一辈子吃穿不愁了,更何况她还有数不尽的田产和公主俸禄,日子总比我们好过,驸马有没有钱也不是那么重要。” “也对,还轮不到我们替她操心,不过……不得不说那驸马长得可真俊俏!只看一眼便能让人魂牵梦萦。” “你这臭丫头,那可是驸马爷,若让九公主听到你这话,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可就是帅嘛!他今天骑在马上,我远远看了一眼,半天都没移开眼睛,他与公主也算得上一对璧人了。” “长得帅有什么用,无权无势,几位公主里就属九公主嫁的最差了。” …… 贵女们嬉笑着跑远,女儿家私底下说话没有那么多顾忌。 君行之低垂着眸子,双眸藏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情绪。 祁丹朱抬头看着他,故意调笑道:“他们在背后如此议论我们,我该不该出去打断她们的腿?” 君行之露出笑意,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声道:“她们说的其实没错,我确实家徒四壁。” “你家徒四壁,我一无是处,我们在一起正合适。” 君行之微微拧眉,“你很好,样样都好。” 祁丹朱忍不住莞尔。 君行之道:“是我不够好,人人都说你是几位公主里嫁的最差的。” 祁丹朱抬起双臂环着他的脖子,轻轻晃了晃,笑道:“我夫君英俊潇洒、博学多才、能文能武,明明是样样都比他们好!” 君行之眉目舒展,轻笑了一下,“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祁丹朱声音含笑道:“大家都说夫妻互补最为合适,既然夫君你什么都会,那你娘子我便一辈子做个自在闲人,可好?” 君行之听到她的称呼,目光一柔,下意识将她的手握紧,“好……” 祁丹朱莞尔,她怀疑今天无论她说什么,君行之都会傻乎乎地说好。 她忍不住笑了笑,远处的丝竹管弦声传来,她站起来道:“我其实也不算太一无是处,我可以跳舞给你看看。” “你会跳舞?”君行之有些惊讶,他还从不知道祁丹朱会跳舞。 “会一点,我还从未在人前跳过,你是第一个。”祁丹朱轻声回答着,在原地开心地转了一圈,“我的舞是我娘教我的,她年轻的时候善舞,她的闺中姐妹善琴,她们二人在当地被并称为双姝。” “……娘的闺中密友,就是你上次提起的那位姜先生心悦的女子?” 他本该跟着祁丹朱唤柔妃为母妃,但见祁丹朱喜欢叫柔妃为母亲或者娘,他便也跟着这样叫。 祁丹朱轻轻点头,“对。” 她走到一块光滑的地面上,提着裙摆对君行之勾唇一笑。 君行之含笑看着她,眼眸深邃而专注。 丝竹声阵阵传来,祁丹朱侧耳倾听,随着鼓点缓缓起步,扭动出漂亮的舞姿。 君行之不由眼前一亮,祁丹朱舞姿优美,灵活飘逸,仿若从天而降的仙子。 随着丝竹声越来越快,祁丹朱的动作也越来越快,她原地转了几个圈,身上喜裙裙摆飞扬。 她变换着姿势,柔顺的墨发垂于她的身后,月光下的肌肤柔嫩如白瓷,漂亮的桃花眸里像含着春水,潋滟生波,眉间牡丹衬得她的面容肆意而张扬。 她的唇畔一直挂着笑容,随着乐曲翩翩起舞,舞姿曼妙灵动,纤柳细腰,婀娜多姿,每变换一个姿势都精彩绝伦。 君行之舍不得眨眼,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月光倾洒在祁丹朱的身上,萤火虫围着她飞舞,青丝如墨,红袖轻甩,月影随之晃动,步步生莲。 君行之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将每一个画面印在脑海里,他这辈子都忘不掉祁丹朱在新婚之夜为他跳的这支舞。 远处的鼓声越来越快,祁丹朱不断地旋转着,火红的裙摆在夜色中飘逸飞扬,像一只即将飞走的凤凰,仿佛转眼就会消失不见。 君行之心口一紧,不自觉站起身,像担心她会飞走一样,将她紧紧拥进怀里。 祁丹朱停下脚步,靠在他怀里微微喘息着弯唇笑问:“夫君,喜欢吗?” 君行之眸色微深,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喜欢……特别喜欢。” 祁丹朱喘匀呼吸,羽睫轻轻颤了颤,她垂下眸子,静静地感受着君行之的气息。 “丹朱,我……”君行之感觉自己有很多话想说,但千言万语哽在喉咙里,一时竟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面对各种难题都游刃有余,但在祁丹朱面前总是这样手足无措。 “你什么也不用说,我都明白。”祁丹朱靠在他的肩膀上低声道。 月光浓浓,皎洁而明亮,不远处的水面像撒了银光,看起来波光粼粼。 近处的流萤,远处的烟花,还有近在咫尺的人,气氛寂静而美好。 他们没有再说话,两人静静的抱在一起,感受着吵闹中的宁静。 流萤飞过,祁丹朱抬眸看向君行之,桃花眸里默默含情,她主动踮起脚尖在君行之唇上印下一吻。 “夫君,请你记住,无论何时,丹朱惟愿君好。” 君行之抬手轻抚她的面颊,视线交织,情意涌动,他忍不住将她抱起,大步朝着屋内的方向走去。 祁丹朱抱着他的脖颈,靠在他的肩膀,心中异常宁静。 几只流萤随着他们飞走,跟了一段路,仿佛发现他们之间没有它们的容身之处,又各自飞了回去。 君行之抱着祁丹朱回到红彤彤的屋子里,将祁丹朱放到喜床上,他的眼睛定定地看着祁丹朱,伸手轻拉,红色的床幔如瀑布般落下,层叠铺展,大红喜烛静静地燃烧着,缱绻而迤逦。 祁丹朱如丝的墨发铺展在红色的床上,娇美的容颜被衬得更加娇艳欲滴,如一朵盛开的娇花,涟涟动人。 君行之气息压下,手指轻轻触摸她娇嫩的脸颊,声音沙哑,“丹朱,这辈子都别离开我。” 祁丹朱垂下眼帘,抱住君行之的肩膀,堵住了他的唇。 她的答案,是一个热情的吻,君行之将她抱紧,热烈而温柔地吻了回去。 烛影摇曳,树影交缠,芙蓉帐内缱绻如春。 * 九公主成婚翌日,行宫里传言纷纷,听说喜宴上,向来优雅端庄的魏府嫡女喝的烂醉,嘴里嘀嘀咕咕说了不少胡话。 有人细心聆听,才发现魏小姐竟然在说,九公主一开始接近驸马是为了四皇子! 大家听明白前因后果,心中无不震惊,又觉得恍然大悟,他们以前总觉得九公主忽然对一位书生那么热情有些奇怪,现在全都明白了。 后来这话传到了锦帝的耳朵里,锦帝听过前因后果之后,忍不住轻笑,“这些孩子就喜欢胡闹。” 太监张全在旁边陪笑道:“想来九殿下当初确实是抱着玩乐的心态去接近驸马,只是驸马一表人才,殿下才一不小心动了真心,这世间之事真是玄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也难以说清。” 锦帝笑了笑,眉间的郁结褶皱松了不少,心里的那些疑惑也都淡去了。 至于魏家嫡女为何在九公主的婚宴上喝得酩酊大醉,众人心里明白,但谁也不敢多说,毕竟驸马已经成婚,魏家嫡女有再多痴心妄想,也是惘然了。 对于这一切,祁丹朱和君行之一无所知,他们还睡得正香。 屋外的阳光暖融融地照进屋内,床幔轻垂着,屋内寂静而美好,阳光照射在祁丹朱脸上,她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渐渐醒了过来。 她迷迷糊糊中觉得手腕有些细微的痒,睁开眼睛望了过去去。 君行之低头轻吻她皓白的手腕,神色虔诚,眼神里满是心疼,连动作都格外轻柔,像怕将她碰碎一样小心翼翼。 祁丹朱心中一软,浅浅地笑了笑,依偎进君行之的怀里,举起手腕看了看。 阳光透过床幔照射在她的手腕上,那里有一道颜色已经浅淡的疤痕。 祁丹朱全身雪白,一身细皮嫩肉,唯独这一处的疤痕格外突兀。 平日她的手腕上总是带着宽厚的金钏,将疤痕牢牢遮挡住,没有人知道那豪华的首饰之下藏着怎样的伤痕。 昨夜情动时,她手腕上都是细密的汗珠,手不由自主的垂在床边,金钏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她的手腕上脱落,这道疤痕才显露了出来。 安静了一会儿,祁丹朱看着那道疤痕,低声问:“想知道原因吗?” 君行之轻抚她的长发,声音温柔若水,“想知道,但是如果你不想说,便不要说。” 祁丹朱笑了笑,低声道:“等会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好。”君行之温柔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祁丹朱抬手摸了摸他眉间的褶皱,轻轻笑了笑,“早就不疼了。” 她说得漫不经心,君行之心里却疼得更加厉害。 他搭在祁丹朱腰间的手慢慢收紧,恨不能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两人依偎在一起,静静地躺了许久,待太阳爬上高高的枝头,才终于起床。 祁丹朱在屋内被服侍着沐浴簪花,君行之习惯清晨打套拳,梳洗过后便走了出去。 他穿着驸马的新衣,走过拐角,正碰到迎面而来的祁明长。 祁明长眼底黑沉,看着君行之的目光冰寒阴冷。 君行之脚步微顿,沉眸走过去,看着他道:“我听说,你恨丹朱。” 祁明长冷笑,抬着眼睛,有恃无恐地看着他,“你以前那个相好魏沁雪说的?” “我与魏小姐清清白白,不是什么相好。”君行之看着他,声音低沉道:“我不知她所言是真是假,也不知到你在我与丹朱成婚前一天将这些事说出来是何居心,我只知道,丹朱是我的娘子,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包括你。” 祁明长闻言眼中怒火更盛,忍不住出言讽刺,“你以什么身份警告我?你别以为你与我阿姊成婚,我就真的会认你当我姐夫!我告诉你,你既保护不了我阿姊,也无法给我阿姊幸福,你什么都不是。” “可我已经是你姐夫了。”君行之声音里没有怒气,只是像陈述问题一样平静,他沉声道:“即使你对我不满意,也不能否认这个事实。” “你……”祁明长咬牙切齿,怒瞪着他。 “夫君、明长……是你们在那里吗?”祁丹朱遥遥喊了一声。 祁明长听到祁丹朱对君行之的称呼,气恼地偏过头去。 祁丹朱走过来,对他们二人的剑拔弩张视而不见,她抬手整理了一下君行之的衣领,含笑道:“夫君,你快去练拳吧,我跟明长说几句话。” 君行之轻轻点头,看了祁明长一眼,转身去了前院。 祁丹朱脸上的笑容收敛起来,她垂目看着祁明长,问:“是你告诉魏沁雪的?” 祁明长梗着脖子,一副驴脾气的模样,哼了声道:“对,是我告诉她的,是我让她去破坏你们的婚事,没想到她那么不争气,一点用也没有。” 祁丹朱轻叹,在他面前蹲下,看着他皱成一团的脸,柔声道:“明长,何必呢?” 祁明长双目赤红地转头看她,泪珠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他倔强地咬牙道:“我不想让你嫁给他。” “为什么?”祁丹朱抬手拂去他脸上的泪珠,耐着性子问。 祁明长下颚绷紧,一字一顿道:“他护不住你。” 祁丹朱无奈地看着他滚落的泪珠,声音更加轻柔,“你其实根本就不喜欢魏沁雪,对不对?” “当然。” “那你为何想娶她?” 祁明长嘴唇抖了一下,抿唇不言。 “你是为了我。”祁丹朱几乎是肯定地道。 她看着祁明长,无奈又心疼地陈述道:“你希望我能嫁给沈厚,而你能娶到魏沁雪,你觉得这对我来说是最好的安排,也是最好的保护,这样一来,我就有了沈关山和魏闵德两个依靠,他们是朝中最有权势的两位大臣,足以在父皇手底下护住我。” 祁丹朱忍不住湿了眼眶,她一直都知道,她的弟弟从未像外面传闻那样恨过她,与之相反,他还和小时候一样,在义无反顾地保护着她。 祁明长泪珠掉得更快,委屈地偏过头去。 他替阿姊筹谋好了将来,可阿姊一个也没要。 祁丹朱吸了下鼻子,握着他的手,忍着酸涩道:“明长,这是行不通的,沈关山向来以父皇马首是瞻,他那个人冷漠无情,心里只有利益和权势,即使我是他的亲人,只要父皇一句话,他也能毫不犹豫的出卖我,所以即使我嫁给沈厚也是枉然,他要的是权力和地位,他只遵从于能给他权利和地位的人。” 祁明长抬起袖子抹了把脸,依旧不服气。 祁丹朱继续轻声道:“至于魏闵德,他看起来处事圆滑,其实正直不阿,宽厚仁德,你即使不娶他的女儿,他如果愿意,也会帮我的。” 祁明长转过头看她。 祁丹朱垂眸看着他无力的双腿,语重心长道:“明长,阿姊只希望你能为自己而活,不要再替我担心、筹谋什么,你为我付出的已经够多的了,剩下的事我自己都可以应付,你好好畅快的活着就行。” “你所谓的应付,就是给自己找了一个无权无势的驸马?”祁明长带着怒气地反问。 第83章 带夫君入宫 祁明长想起君行之已经是他的姐夫就觉得心有不甘, 痛心疾首地看着祁丹朱。 他的阿姊明明需要一位有权有势的相公,凭什么最后却找了最无权无势的君行之。 祁丹朱看着他眼底的青黑,知他昨夜定是一夜未睡, 不由无奈。 她道:“行之没有什么不好, 他若非无权无势,父皇也不会这么轻易允许我嫁给他。” 祁明长依旧冷着一张脸, “嫁给他, 还不如不嫁。” “不嫁,难道等着父皇将我送去和亲吗?” 祁明长气得说不出话,又无话可以辩驳。 祁丹朱一日不出嫁,那些塞外使臣就虎视眈眈一日,锦帝又不会轻易允许祁丹朱嫁一位有权有势的相公, 所以祁丹朱如果想要快点出嫁, 君行之的确算是万般无奈下的选择。 可他偏偏知道,祁丹朱不是万般无奈之下才选择嫁给君行之的, 她是自己愿意, 甚至乐意之至。 祁丹朱道:“塞外使臣至今都没有离开,依旧不肯死心的想要娶一位公主回去,那日若非姑母及时将母亲的玉如意拿过来, 我现在说不定已经在和亲的路上了。” “陛下现在心里顾及我娘才拒绝了和亲, 如果他从思念中缓过来,又想送我去和亲了呢?为了避免夜长梦多, 早点成婚是最好的选择。” 提起和亲的事,祁明长心有余悸地抓住祁丹朱的手,神色不自觉软了下来。 他恨自己的无能,想起那日的惊险仍觉害怕。 祁丹朱笑了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安抚道:“放心, 阿姊现在已经成婚,没事了。” 提起成婚的事,祁明长就想起君行之,脸又拉了下去。 祁丹朱看他变脸如此之快,忍不住气笑了,抬手在他头顶轻敲了一下,“你这是什么表情?有你这么嫌弃姐夫的么?” 祁明长依旧不肯认,轻哼一声:“他才不是我姐夫。” 祁丹朱随口道:“是是是,等我哪天不是你姐了,他就不是你姐夫了。” 祁明长拧眉,声音急切又严肃道:“你永远是我的阿姊!” 祁丹朱弯唇,又在他头顶拍了一下,“那就乖乖认姐夫!” 祁明长抿唇不言,全身上下都写着拒绝。 祁丹朱双手抱胸看他,“小明长,阿姊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嫌贫爱富呀?” 祁明长撇嘴,“我不是嫌贫爱富,我是嫌弃他保护不了你。” “这次和亲的事,不是就是你姐夫保护我的么?” “不算。”祁明长不肯认。 “那你什么时候才肯认这个姐夫?” 祁明长想了一下,“等他有能力保护你的时候。” “行。”祁丹朱点点头,“等哪天我在你面前摔个大马趴,让你姐夫赶紧垫我身底下,保护给你看。” 祁丹朱一口一个‘姐夫’,祁明长气得快内伤了,他推着轮椅往外走,不耐烦道:“我先回去了。” 祁丹朱笑了笑,对着他的背影喊:“对你姐夫礼貌一点!” 祁明长头也不回地把轮椅推得更快。 * 君行之练完拳,祁丹朱和他手牵着手一起往行宫后山走。 祁丹朱没让其他人跟着,君行之也没有多问,一直默默随着祁丹朱走,他知道祁丹朱是要带他去她早上说的那个地方。 路过一处宫殿的时候,太监们抬着两具尸首走出来,尸首上蒙着白布。 祁丹朱垂目看了一眼尸首,停下脚步,轻轻拧眉问:“怎么回事?” 太监躬身行礼,回答道:“回殿下,昨夜毓王醉酒,这两个奴才没有眼力见,扶毓王殿下回去休息的时候,不知怎么惹怒了毓王殿下,毓王殿下一怒之下把他们乱棍打死了,小的们正想找个地方把他们随便埋了。” 君行之看着那两具被虐待而死的小太监,眉心拧了起来,祁明毓平日看起来温润和煦,没想到私下竟是如此残暴。 祁丹朱抬眸看了一眼祁明毓所住宫殿的方向,让习绿掏出银子递给面前的太监,沉声道:“好好找个地方将他们厚葬了。” “是。”太监连忙答应下来。 祁丹朱带着君行之直接去了行宫的后山。 山路蜿蜒,她自从走到这里面色便有些低沉,秀眉轻锁着,抿着唇不说话。 君行之注意到她神色的变化,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祁丹朱手腕上的伤痕一看就是割伤,那处割伤的旁边还有很多细小的疤痕,他想不出什么样的伤害能造成这样的伤口,也不敢深想,他只要一想到祁丹朱可能受到的苦,便心疼的难受。 祁丹朱带着他一路走到山林深处,山林深处杂草丛生,有一片树林阻隔,在外面很难发现这里,君行之在推开足有半人高的杂草,眼前豁然开朗,不远处是一处寒潭,潭水潺潺,在春日里依旧冒着寒气。 祁丹朱抬眸望去,脚步顿住,微微吸了一口气。 半晌,她抬手指着寒潭旁的一棵大树道:“我当初就被挂在那里?” 挂? 君行之一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那里长着一棵槐树,那棵槐树极高极大,树枝苍劲,树干要几个成年人环抱才能抱得过来,足见其年岁悠久,应该已在那里矗立了很多年。 “你为何会被挂在那里?”君行之忍不住疑惑。 祁丹朱看着那棵槐树,目光复杂,低声开口道:“我九岁那年,父皇像往年一样带后宫的嫔妃和皇子、公主们来这里散心,父皇中途有事离开,回了京城,有一天……” 她微微顿了一下,低声道:“有人跟我说看到明长一个人跑来后山,担心明长有危险,当时明长正是好玩好动的年纪,我不疑有他,心急之下,嬷嬷带我出了行宫,结果我们刚到后山,便被黑衣人抓了。” 祁丹朱声音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君行之伸手抱住她的肩膀。 祁丹朱靠进他的怀里,接着道:“黑衣人杀了嬷嬷,割了我的手腕,将我捆绑住双手,吊在那棵树上。” 君行之抬头望去,刚才在他眼中郁郁葱葱的大树,瞬间变得丑陋可怖起来。 他心中酸疼,忍不住将祁丹朱抱得更紧一些,问:“是谁将你引出行宫,告诉你明长去了后山的?” 祁丹朱淡淡道:“是祁潭湘。” 君行之拧眉,他看得出来祁潭湘一直在找祁丹朱的麻烦,却料不到祁潭湘小小年纪,能有如此计谋。 他沉思片刻道:“背后应是有其他人指使。” 祁潭湘虽然妒忌心强,但是明显没有这样的谋略和智商,更何况她当时小小年纪,应该不敢做出这样的事,那个时候柔妃还活着,丽妃并没有现在得宠,她还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妃嫔,应该也不敢这样设计谋害柔妃的女儿。 祁丹朱轻轻点头,只道:“祁潭湘和丽妃没有那样大的胆子,也没有那样的聪明。” 君行之轻轻点头,问:“明长的腿是因为此事才受伤的么?” “是。”祁丹朱眸色黯了黯,回忆起残忍的往事,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低声道:“当时正值冬日,寒风刺骨,祁明毓那个时候还住在咏花宫里,是我们值得信任的兄长……” “我失踪之后,宫人四处寻找无果,行宫乱成了一团,祁明毓自小便心思缜密,他察觉到祁潭湘神色有异,所以逼问祁潭湘。” “祁潭湘虽然不知道我已被抓,但她知道我是在她告诉我明长在后山后,我才是失踪的,所以她心惊胆战,怕此事跟她有关,既担心被惩罚,又心里害怕不敢说出去,在祁明毓的逼问之下,她很快就把自己知道的事都告诉了祁明毓。” “当时明长跟祁明毓在一起,祁明毓情急之下,便带着他一起去后山找我,当时行宫太乱,大家都在忙着寻找我,没人注意到他们的离开。” 祁丹朱声音顿了顿,似是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君行之没有打扰她,静静地等着她再次开口。 微风拂动祁丹朱的发丝,她抬起黑亮的眸子看向雾气蒸腾的水面。 “我当时流血过多,意识已经有些不清醒,迷迷糊糊中感觉湖边站着两个人,我隔着水雾只能看到他们模糊的身影……” 祁丹朱声音低了低,这个情形曾经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里,无一不是噩梦。 “最终明长跑向了我,祁明毓背道而返。” 这是他们三人人生的交叉点,各自做出了选择,从此以后面目全非。 君行之蹙眉,“祁明毓的年纪比你和明都要长大,如果要救你,明明是他更为合适,怎么会任由年幼的明长去救你?” 祁丹朱浅笑了一下,语气讥讽道:“他说他回去搬救兵,可他再没有回来。” 君行之声音一滞,他知皇家子女感情多淡泊,不会像寻常百姓家的兄弟姐妹那样手足情深,却没想到他们小小年纪,就能做出见死不救之事。 祁丹朱继续道:“明长爬到树上帮我止了血,可绳结系得太紧,是死扣,明长力气小,根本就解不开,我被吊在半空中,手臂向下拉拽,伤口不一会儿就重新裂开,血重新淌了出来,根本就止不住。” 君行之心跳慢了半拍,祁丹朱说得风轻云淡,可那时她却是徘徊在生死之间,惊险无比,他的眼前不自觉浮现了那个弱小而无助的小丹朱,心仿佛也跟着流了血。 “明长没有办法,便跳到了水里,这潭水不深,正好到他的腰间,他站在水中抱住我的腿,将我往上举了起来,用这个方法阻止我手腕上的伤口再裂开。” 祁丹朱睫毛颤了颤,低语道:“我当时失血过多,时睡时醒,我清醒的时候一直让他离开,可是他说什么也不肯,一直固执地举着我,那天正赶上初雪,天寒地冻,我也不知雪下了多久,明长的下半身一直泡在冷水里,就这样废了……” 祁丹朱语气还算平静,但晶莹的泪珠还是忍不住顺着脸颊滚落,这是她心底最难过的事,她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过,没想到今天就这样坦然而无所顾忌地在君行之面前说了出来。 君行之将她抱进怀里,心疼地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声道:“丹朱,都过去了。” 祁丹朱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祁丹朱闭了闭眼,哑声继续道:“后来父皇回到行宫,救了我和明长,当时我已经晕了过去,我昏迷了整整七天,七天后才再次醒来,当时明长已经不能行走了,祁明毓说他半路遇到黑衣人,被打晕了过去,所以才没能及时通知大家救我和明长。” 她眼神冰冷,无声地嗤笑一声:“可我心里都清楚,黑衣人早在把我绑到树上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不然黑衣人哪里会放任明长救我?祁明毓分明是在撒谎,他自己打伤了自己,假装晕倒,故意拖延救援的时间罢了。” 君行之想起祁明毓一直以来对祁丹朱的态度,忍不住觉得有些怪异,可是又说不出怪异在哪里。 他问:“后来抓住那些黑衣人了吗?究竟是谁想要害你?” 祁丹朱眸色晦暗,轻轻摇了摇头,“抓到了,只说是谋财的绑匪,都已经畏罪自尽了。” 君行之低头思索片刻,心中忍不住泛起疑惑,他眉心深拧问:“当时就算情况紧急,可你是公主,千金贵体,行宫的护卫怎么会轻易放任你和嬷嬷单独出去?他们没有跟随吗?” 祁丹朱眼帘垂下,若有似无地轻声道:“对啊,为什么呢……” * 祁丹朱和君行之新婚燕尔,过了几天如胶似漆的日子,将行宫周围都玩了一遍,就算是随便在路边野花也是快乐无比。 他们成婚三天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行宫返回京城,塞外使臣也跟了回去。 祁丹朱出嫁突然,公主府还未修缮好,所以锦帝特别允许祁丹朱和君行之先住在宫里,等公主府修缮好再搬出去。 此种恩典,是从未有过的,又惹来公主和大臣们羡慕了一番。 回宫后,祁丹朱和君行之陪锦帝坐了一会儿,锦帝随口与君行之谈论起朝堂上的正事,没想到君行之对答如流,见解独到,引得锦帝目露赞赏,锦帝忍不住滔滔不绝起来,又挑了几个问题问君行之,君行之一一应答自如。 祁丹朱坐在旁边默默看着他们,神色莫测,见他们越说越起劲,在果盘里捡了一个石榴吃。 过了不知多久,锦帝终于停了下来,君行之和祁丹朱起身告退。 锦帝看着君行之走出去的背影,笑容淡去,神色微微冷了冷,目光流露出一些可惜来。 祁丹朱带着君行之漫步回了掌珠宫。 这是君行之第一次入宫,他一想到这里是祁丹朱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沿路便不由认真看了看。 祁丹朱一边走一边给他介绍各个宫殿的主人是谁,君行之一路默默记在心里。 直到走到掌珠宫门前,祁丹朱停住脚步,仰头看着掌珠宫的牌匾。 她问:“你知道掌珠宫是什么意思吗?” 君行之迟疑道:“掌上明珠?” 人人都说祁丹朱是锦帝的掌上明珠,掌珠宫在大家看来就是这个意思,可将话说出口的时候,君行之不知为何有些迟疑。 祁丹朱冷冷看着头顶的宫牌,喉咙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讥笑,“不。” “掌珠宫的意思是父皇想让我做他拿捏在手心里的琉璃珠,掌上之珠的意思。” “我这颗珠子若妄想滚出他的手掌心,他轻轻一捏,就会变成随风而散的粉末。” 君行之怔然,诧异地转头看向她。 祁丹朱周身弥漫着一层淡淡的寒霜,与平时肆意张扬的模样截然不同,声音寒冷而讥讽。 君行之望向她的时候,他们中间好像隔着一层寒气森森的水雾,似乎隔得很近,又好像相隔万里。 君行之的心被扎了一下,像怕她跑走一般,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她的手。 祁丹朱抬头对他笑了笑,身上的霜寒散去,望向他时眼中翻涌的情绪转瞬即逝。 她耸了耸肩,不以为意地笑道:“其实这样也挺好,这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富贵金银窝,只要我安守本分地做我的琉璃珠、金凤凰,便可以一生荣华富贵。” 君行之看着她脸上无所谓的笑容,沉声问出心里一直以来的疑惑,“父皇对你不好吗?” 人人都说锦帝疼爱祁丹朱,他一开始也是这样认为,可是接触起来,他却隐约感觉不是这样,平时祁丹朱谈论起锦帝的语气就有些奇怪,这次锦帝在和亲这件事上的态度也让人困惑不解。 可是他想不通,锦帝如果不是真心疼爱祁丹朱,为何要让人误以为祁丹朱受尽宠爱?而且锦帝对柔妃娘娘的感情不似作假,按理说他应该是真心疼祁丹朱才对。 君行之忍不住觉得奇怪。 第84章 心上的疤痕 “……好。”祁丹朱笑了一下, 仰头看着那金灿灿的牌匾道:“父皇对我多好啊,掌珠宫里有四十多位宫女,比皇后娘娘宫里伺候的人都要多, 更遑论其他公主。” “我今日多吃了两口蜜枣粽, 明日桌上就日日有蜜枣粽,我今日随口说八姐的衣裙漂亮, 明日父皇就能赏赐给我整整十箱同款的衣裙, 我若无聊的叹息两声,父皇明天就会让戏园子进宫唱一个月的戏……” 祁丹朱低下头,双眸像蒙着一层水雾,在阳光下让人看不清晰。 她扯了下嘴角,一字一句低声道:“你看父皇多疼我, 对我了如指掌, 疼爱有加。” 那些虚名和宠爱,从来都是水中泡沫。 她如笼中凤, 住在金银窝里, 想要什么都有人送到近前,却永远活在别人的监视之下。 锦帝将她当做金丝笼里的丹鸟一样,给她过分充足而变得无用的金银, 为她穿上奢华名贵却繁重累赘的华服, 只为向所有展示,看!九公主不愧是锦帝与柔妃的亲生女儿, 锦帝多么宠爱她! 君行之抬头看着面前华丽的掌珠宫,忽觉不寒而栗,这里处处都是锦帝的眼线,祁丹朱的一举一动都活在锦帝的眼皮底下。 这样的生活在外人看来是锦衣玉食,可是身处其中的人, 恐怕是度日如年。 锦帝这种所谓的‘关心’,只会让人觉得胆寒心惊。 他忽然明白祁丹朱那日为什么让他将她从这皇宫里带出去。 他不知道锦帝为什么这样做,只知道祁丹朱不应该再继续过这样的日子,她应该是自由而快乐的。 君行之眸色微沉,不自觉握住的祁丹朱的手,他的手指不小心碰到祁丹朱手腕上的金钏,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金钏冰冷而生硬,像这守卫森严的掌珠宫一样。 他沉声道:“待公主府建好了,我们立即搬出去,等我入朝为官,在朝中站稳脚步,过几年我就跟父皇请旨去其他地方任职,到时候我们一起离开京城,远离这里的是是非非。” 祁丹朱抬眸看他,“可是你留在京城中才能有更好的发展,才可以尽情展示你的才能,你真的愿意为了我去其他地方任职?” 君行之柔声道:“我无论在哪里都可以为百姓谋福祉,可我的丹朱不是在哪里都快乐,对不对?” 祁丹朱忍不住弯了眼眸,含笑点了点头。 君行之牵着她的手踏进掌珠宫,“等我们离开京城,我要给你种一院子的花,你如果喜欢吃什么,我便每天买给你……” 祁丹朱一边走一边问:“如果真的离开京城,你想去哪里?” “我去哪里都可以,听你的。” 祁丹朱想了想,笑道:“明长一直想去暖和的地方,不如我们带他一起去暖和的地方,好不好?” 祁丹朱声音轻快,仿佛在诉说一个甜美的梦,她不知不觉放轻了声音,似乎怕一不小心就将这个梦打碎,再也看不见了。 “好。”君行之笑了一下。 在他知道祁明长为祁丹朱所做过的事情之后,他对祁明长已经没有丝毫介怀,祁明长救了祁丹朱的命,这比什么都重要。 他道:“到时候我将父亲也接过来,我们就留在那里生活。” 祁丹朱笑了笑,眉眼温柔,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有一天可以那样生活,远离是非,逍遥自在。 两人走进屋,屋内站满了掌珠宫里伺候的人,祁丹朱看着屋里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短暂的幻想不得不结束,回到现实。 掌珠宫里的人都是第一次见到新驸马,不由有些好奇和激动,他们神色恭谨,却忍不住频频打量君行之。 他们早就听说过这位新驸马,心中对能让公主动心的男人好奇已久,他们如今看到君行之英俊如玉的真容,忍不住有些明白祁丹朱为何动心了。 有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忍不住偷偷红了脸,她们平日在宫里,还从没见过这么英俊的小郎君。 祁丹朱走到中央,沉着声音道:“日后你们见到驸马就如见到我,不得有丝毫不敬,否则宫规处置!” “是。”众人连忙应下,不敢再多看。 大家都说九公主对驸马情深意重,所以才不惜下嫁,如今他们看到公主对驸马的态度,心道果真如此,忍不住对君行之更加尊重了几分。 祁丹朱问君行之,“驸马可有话对他们说?” 君行之摇了摇头,他本就不是话多之人,也不想立威,反正他们应该不会在宫里住太久,所以没有什么想说的。 祁丹朱轻轻点头,摆了摆手,让屋里的人都退了下去。 大家都走出去后,她脸上严肃的神情瞬间褪去,她双手捧起君行之的脸颊,仔细看了看,忍不住露出笑容。 她毫不吝啬地夸赞道:“我夫君果真好看,难怪那些小丫头们脸都红了。” 君行之勾唇,像她一样,双手捧着她的脸颊仔细看了看,学着她的语气道:“我娘子果真好看,难怪君行之看了都自愧不如。” 祁丹朱忍不住笑出了声,一颗心甜的心花怒放。 她抱住君行之的脖子,开心地在原地转了几圈,君行之抱着她的腰,两人一起倒在了华丽柔软的芙蓉暖床上。 祁丹朱低头看着君行之,黑眸明亮,墨发轻垂在君行之的胸膛上。 “夫君,喜欢皇宫吗?” 君行之手指勾起一缕青丝,轻轻在手指间绕着圈,“若皇宫里有你,便喜欢。” 有祁丹朱的地方,便是他最喜欢的地方。 祁丹朱眸色微微动了动,柔声问:“若无我呢?” 君行之剑眉轻皱,毫不犹豫道:“那便不喜欢。” 祁丹朱看了他片刻,抬手抚了抚他眉心的褶皱,低下头,将脸颊贴在他的胸口上。 阳光柔柔地照在他们的身上,她垂着眸子,静静地感受着君行之的气息萦绕在她周围的滋味。 君行之轻抚她的头发,沉声道:“丹朱,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断不会再让你一个人。” 祁丹朱弯唇,在他唇上轻吻了一下,君行之扣住她的后脑,双唇柔软相贴,固执地不让她离开,加深了这个吻。 冷香萦绕,亲吻的时候,君行之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祁丹朱手腕上的伤痕。 那是陈年历久的疤,如今也成为了他心口的一道疤。 * 回京翌日正巧就是科举放榜的日子,祁丹朱和君行之在宫里闲着无事,一早就去了太傅府。 姜仁扈嘴上说的满不在乎,其实心里紧张万分,他明明自己紧张,偏偏还要一直安慰君行之,让君行之不要紧张,祁丹朱忍不住看得直想笑。 相比起姜仁扈,君行之倒显得淡定很多,一切如常。 等到晌午,太傅府依旧很宁静,没有人敲锣打鼓地来上门报喜。 按照规矩,如果高中前三甲,不用去看也会有人迫不及待地来报喜,好讨些赏钱,可是名次应该早已出来了,太傅府还是一片安静。 姜仁扈心里忍不住开始打鼓,在原地来回走了起来,按理说,以君行之的才学必中前三甲,应该有人上门来通知才对。 姜仁扈心里忐忑不安,眼皮一直跳个不停,他勉强又等了一会儿,终于等不下去了,站起来道:“今天这群人办事真慢,我们亲自去看看。” 君行之和祁丹朱自然随他,三人一起坐马车来到放榜的地方,榜前聚集着很多人,一派热闹。 以他们的身份不方便过去,祁丹朱让青枚过去看,三人坐在马车里等,过了一会儿,青枚慢吞吞地走回来,脸色有些难看。 她尴尬地抬眼看了看大家,抿了抿唇,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姜仁扈神色一凛,紧张问:“难道行之没有考中状元,只考中了榜眼?” 青枚面色更白,轻轻摇了摇头。 姜仁扈又问:“那是考中了探花?” 青枚再次摇头。 姜仁扈松了一口气,抚着胸口笑道:“那还是状元!” 青枚微微张了张嘴,一副战战兢兢,欲言又止的模样。 君行之面色平静,看着青枚道:“你如实说便好。” 青枚战战兢兢地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道:“驸马……落榜了。” 大家同时一愣,马车内安静了片刻,祁丹朱默默握住君行之的手。 姜仁扈变了脸色,急道:“你没看错?” 青枚摇了摇头,“奴婢来来回回、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多遍,绝对不会看错,新科状元郎是靖侯爷家的三孙子赵齐峰,榜眼是中都督家的侄儿周龚如,探花是范大员外家的二公子郑关和。” 姜仁扈哑然,脸色迅速地颓败下去,半晌他才转头去看君行之,君行之神色有些失望,但没有他脸色那样难看。 祁丹朱牵着君行之的手,用指腹轻轻摩挲他的手背,无声地安慰。 君行之微微用力,回握住她。 姜仁扈眉心皱紧,满脸措手不及的茫然,半晌,想不通地低声喃喃:“不应该啊……” 不是因为他是君行之的先生,他才袒护君行之,而是君行之的才学确实是他们这些学子中的佼佼者,甚至是罕见的出众。 他了解君行之,君行之知识渊博,才学丰厚,而且性子极稳,不可能因为怯场而失了水准,按理说必定榜上有名。 难道今年人才济济,那三个人的才学都比他徒弟还厉害? 他震惊又疑惑,忍不住问:“你考试的时候,可有发生什么意外,来不及作答或者遇到什么难题?” 君行之轻轻摇头,“一切顺利,我已经尽我所能。” 姜仁扈更加疑惑,但终究已成定局,也只能感叹一句命不由人。 他缓了缓情绪,抬起手拍着君行之的肩膀,劝慰道:“行之,别气馁,人生在世,最忌得失心太重,想开点,三年后又到了开恩科的日子,到时候老夫陪你好好准备,三年后再参加科举也来得及。” 君行之轻轻点头,“多谢先生。” 一行人失落地乘马车原路返回,气氛比来时要沉重许多,一路无话,祁丹朱和君行之先送姜仁扈回了太傅府。 姜仁扈临下车之前还在安慰君行之,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待下车之后,他自己先忍不住叹了口气,失魂落魄地回了府。 马车继续往前走,马车内祁丹朱抬手抱住君行之的肩膀,将他的脑袋往自己的肩膀上靠。 君行之靠在祁丹朱瘦削的肩膀上,轻笑了一下,“做什么?” 他比祁丹朱高大了整整一圈,这样靠在祁丹朱的怀里,显得十分滑稽。 祁丹朱努力伸着臂膀,拍了拍他宽阔的肩膀,“安慰你。” 君行之无奈轻笑,坐直身体,将她拥进怀里,下巴垫在祁丹朱的头顶,“你让我抱会儿,就是安慰我了。” 祁丹朱轻轻点头,用力将他抱紧,恨不能将自己的体温都传给他。 “很难受吗?” “有一点。”君行之轻轻皱眉,品了品自己心里的滋味道:“更多的是失落吧,我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努力过却失败了,这种感觉其实有点新鲜。” 祁丹朱笑着摸了摸他的下巴,“知道你是神童,别炫耀。” 祁丹朱调笑几句,君行之心里轻松了不少。 当天夜里,九驸马落榜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有人唏嘘,有人感叹,还有人幸灾乐祸,宫里也有不少流言蜚语,更有不少人躲在后面等着看笑话。 祁丹朱和君行之回宫之后,祁丹朱没让君行之出去,自己倒是风风火火地出去逛了一圈,将所有阴阳怪气的人都怼了一遍。 这样的热闹,祁潭湘自然没有不凑的道理,她尖酸刻薄地说了半晌,恨不能把最近的怨气都吐出来,可惜,无一不被祁丹朱怼着哑口无言,祁丹朱就像火力全开一样,容不得旁人说君行之半个不字。 祁潭湘跟祁丹朱对峙了半天都没捞到好处,自己还被气了一肚子气,最后气呼呼地走了。 大家谁也不敢再提九驸马落榜的事,都怕招惹这刁蛮公主,纷纷歇了嘲讽的心思,一时间流言蜚语都悄然散了。 祁芙薇一直没有说话,她既没有开口嘲讽君行之,也没有出言阻止祁丹朱,只是等众人散了,才走过来轻声细语地安慰祁丹朱。 “妹妹,你想开点,九驸马若是有才华,三年后继续考便是,你千万别因此郁结在心,一点也不值当,反正你与九驸马吃喝不愁,有没有那功名,也不是那么重要。” 祁丹朱美眸一瞥,故意道:“我没有什么想不开的,我又不指望驸马能考个状元回来养我,我就是看不惯祁潭湘那个得意样子!” 祁芙薇眸色转动,轻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潭湘一直都是那个样子。” 她轻轻叹息一声,意有所指道:“这才哪到哪?等以后潭湘嫁给了沈厚,你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如今驸马落榜,沈厚风生水起,祁潭湘恐怕更会洋洋得意,沈厚背后还有一个沈关山撑腰,就算驸马能够状元,入朝为官,恐怕沈大人也不是一个好相与的……” “那可怎么办?”祁丹朱露出焦躁又气愤的神色。 祁芙薇眼睛微亮,声音难掩激动道:“我听说现在塞外使臣们还没有离开,他们依旧在想尽办法游说父皇,父皇似乎已经有所动摇,现在每日都在跟大臣们商讨对策,似乎还不知要如何解决此事……” 祁丹朱眼睛一亮,随即又像泄气一般道:“七姐已与沈厚订了婚约,沈关山断然不会让七姐去和亲的。” 祁芙薇笑了笑,“丹朱,沈大人向来以父皇马首是瞻,他只会听从父皇的话,根本不会反抗父皇的旨意,至于沈厚……” 祁芙薇面颊微不可察地一红,故作淡定道:“他看起来对七妹并无情意,甚至有些厌烦……” 祁丹朱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原来如此。” 她抬头看向祁芙薇,一脸纯真问:“皇姐怎么知道沈厚不喜欢七姐?” 祁芙薇神色微滞了一下,抚着鬓发道:“沈厚一直对潭湘很冷淡,潭湘私下跟我抱怨过两次。” 祁丹朱轻轻点了点头,一脸神思不属地离开,仿佛在思考着对策。 祁芙薇看着祁丹朱走远的背影,勾唇轻笑了一下,有宫女走过,她低头咳嗽了两声,看起来弱柳扶风。 祁丹朱走了之后,就将祁芙薇说的话当耳旁风忘了。 她和君行之用过晚膳后,公主府的司丞来汇报新府的修建情况,君行之一个人去了后院。 祁丹朱看着君行之走远,微微抿了抿唇,掌珠宫里众人都知道了君行之落榜的事,所以今天比往常都要安静,人人不敢多言。 她很快就收回视线,认真听司丞汇报,锦帝将公主府选在距离皇宫最近的大街上,那里占地面积广,修建的极为华丽,京城的百姓们每天都能看到皇宫里运送各种好东西去公主府,人人艳羡,司丞修建得也格外用心。 不过祁丹朱一次也没有去看过,似乎对公主府兴趣寥寥。 待司丞汇报完,祁丹朱随口叮嘱了几句,才让司丞回去。 她站起来,顺着君行之离去的方向找了过去,在后院找到了君行之。 君行之坐在台阶上,出神地看着对面的银杏树,神色看起来有些落寞。 第85章 出宫看庙会 夏日将至, 银杏树郁郁葱葱,夕阳余晖,晚风轻拂, 银杏树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祁丹朱在君行之身侧坐下, 吹着清爽的晚风问:“夫君还在为科举的事失落?” 君行之抬手拢了一下她被风吹乱的发丝,勾了下唇, 如实承认道:“多少有一点, 产生了一些……自我怀疑。” “你不相信自己?” “我只是怀疑,我对自己的认知是不是存在偏差。”君行之打趣道:“这些年来我无论在哪个学堂都是名列前茅,一直如此,反倒忘了,‘人外有人, 天外有天’的道理, 这京城里的能人异士也许比我想的还要多。” 祁丹朱轻轻点头,“夫君会觉得气馁么?” 君行之摇了摇头, “有人比我厉害, 我就更努力去追就好了,大不了重新来过,等三年后再参加科举。” 他看向祁丹朱, 内疚道:“只是委屈了你, 因为我落榜给你招惹了很多流言蜚语。” 他落榜的事几乎已经沦为全城的笑话,公主和贵女们都在背后嘲笑祁丹朱, 说她这些年来,吃要吃最好的,用要用最好的,没想到最后却嫁了一个无能的相公,挑了个最差的。 祁丹朱听到君行之的话, 无所谓地笑了笑,“我才不怕她们笑话我呢,我只怕我夫君不开心。” 君行之声音沉闷,“可是带你离京的事可能也要耽搁下来,再等几年了。” 祁丹朱弯唇,“等几年而已,一辈子那么长,只要我们在一起便不算虚度。” 君行之忍不住弯了弯唇,牵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亲了亲。 祁丹朱垂眸看着他,忽然笑道:“夫君,你既然觉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么可敢去看看,除了科举之外,其他地方是否也是如此?” 君行之愣了一下。 祁丹朱掏出一张纸,笑眯眯地递给他。 君行之疑惑地将纸展开,看过之后不由怔愣住。 “这是……武举的报名录?”君行之看了一眼日期,惊喜抬头道:“你早就帮我报了武举?” 武举的报名时间早就已经过了,文举和武举规法严明,过时不候,即使是祁丹朱去求锦帝,锦帝也不会开先例再帮他报名,祁丹朱如今能拿出这报名录,应该是早就已经帮他报了名。 祁丹朱含笑点头,解释道:“我当初偶然路过武举报名的地方,觉得你一身功夫天天被叫文弱书生有些可惜,便想让你去展示一下拳脚,没想让你真的争夺什么名次,如今既然科举还要等三年,你不如不要浪费这个机会,去试一试,省得白白耽误三年的入仕时间,说不定会有惊喜呢?” 其实从君行之之前在草场的比赛就能开出来,放眼整个朝廷,恐怕也没有几个人比君行之功夫好,所以君行之去参加武举胜算极大,祁丹朱这样说,只是不想让他有太大压力而已。 祁丹朱的解释勉强说得通,虽然是兴之所至,但确实是祁丹朱能做出来的事。 君行之攥着报名录,虽然觉得有些蹊跷,但也想不出其他理由,只能说无巧不成书,这报名录现在对他来说实在是极为惊喜。 祁丹朱柔声道:“夫君,你去试试可好?” 君行之点了点头,看着她道:“丹朱,多谢你。” 与其再等三年,不如现在就去搏一搏,也许还能有一丝胜算。 祁丹朱莞尔,“我也是无心栽柳,希望能成荫吧。” 君行之听她语气轻松,自己也忍不住轻松了起来,将她抱进怀里,轻笑道:“若我能夺得名次,娘子岂不是我的小福星?” 祁丹朱秀眉一扬,气势十足道:“当然!” 君行之笑了笑,隐隐有些担心,犹豫道:“我如果不能取得名次怎么办?我连擅长的科举都落榜了,到时候如果再落榜,可能又会害你被人嘲笑。” 经历过科举落榜的事后,他虽然没有对自己失去信心,但确实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能力取胜。 祁丹朱靠在他怀里,无所畏惧地笑了一下,“反正被笑一次也是笑,被笑两次也是笑,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我脸皮厚点,反正有你陪着我,我不怕。” 君行之抱着她轻轻晃了晃,笑道:“那我们岂不是成了最厚脸皮的夫妇?” 说罢,两人忍不住笑成一团,那些紧张和担忧都随风飘散了。 君行之落榜的事很快传到了锦帝的耳朵里,锦帝将祁丹朱和君行之叫了过去,安慰几句之后,听意思是想给君行之挑个官职。 驸马一般都在朝中为官,只是如果不是科举考来的官职,而是作为驸马,锦帝所给的官职,那么基本就是只拿银子的闲职,挂个名字,说出去好听一些而已,实际上最大的职务就是好好做一个安安分分的驸马。 祁丹朱和君行之对视一眼,祁丹朱直接就替君行之婉拒了,她了解君行之,知道他的骨气和骄傲,这样的官职还不如不要。 锦帝目露可惜,又安慰了几句。 祁丹朱和君行之安静的听着,祁丹朱没有跟锦帝提武举的事,君行之便也没有说。 君行之不知道锦帝对祁丹朱到底有多少父女之情,更不知道那份虚荣宠爱的背后代表着什么,他只是默契地配合着祁丹朱,在这森冷的宫闱当中,努力为祁丹朱换来片刻安宁。 两人从乾安宫走出来,路上经过一处宫殿门口的时候,正碰到一个穿着鹅黄色宫装的女孩在哭,那女孩看起来十一、二岁,哭得瘫坐在地上,哭声撕心裂肺,她母亲在旁边抱着她,也红着眼睛在抹眼泪,周围宫婢围着她们,都微微低着头。 祁丹朱和君行之隔着人群都能感觉到她们的难过和悲伤,不由有些动容。 祁丹朱从旁边走过,看着那女孩可爱的小圆脸,不由问身后的习绿,“这是怎么了?” 习绿看了她们一眼,低声答道:“回殿下,她们是安平王的妻女,哭得很伤心的那位小姑娘今年年芳十一,是安平王的小女儿,旁边的那位是她母亲安平王妃,安平王宠妾灭妻,安平王妃就只有这一位女儿相依为命,奴婢听说……” 习绿顿了顿,又将声音压低了一些,道:“塞外使臣们久久不肯离去,甚至放话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促成和亲的事,陛下似乎有意想要将安平王的这个女儿收做义女,让她嫁给那西汗王,完成和亲之事,安平王根本不管他的王妃和女儿,甚至听从妾室的话,对此事很积极,想用这小郡主做交换来讨好陛下,所以最后嫁给那西汗王的姑娘可能就是眼前这位小郡主了。” 祁丹朱眉心拧紧,回头望去,小姑娘已经哭晕了过去,安平王妃苍白着脸抱着她,哭得无助而彷徨,安平王妃与祁丹朱对上视线,弯腰微微颔首,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淌落,一看就是一位柔弱而不知反抗的女人。 祁丹朱很快收回了视线,这一幕却在她脑海中久久不忘。 …… 君行之既然决定参加武举,就少不了要多加练习,时间紧迫,君行之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因此最近陪伴祁丹朱的时间少了很多。 这日正逢庙会,民间有百姓扮观音的活动,夜里还会有踩高跷、舞狮子、游龙灯等,是一年一度极为热闹的盛事。 祁芙薇过了晌午就前来邀请祁丹朱出宫游玩,去参加庙会,祁丹朱没有君行之陪伴,正觉得无聊,便答应了下来。 祁芙薇这段时日常常来掌珠宫找祁丹朱,跟她关系亲近了不少,时长走动,偶尔说说私房话。 祁丹朱看得出她心绪越来越浮躁,一次次把话题往和亲的事情上绕,却只当不知,自己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既然要出去参加庙会,祁丹朱自然要好好打扮,习绿和青枚将华丽的锦服和珠钗拿出来让她挑选,祁芙薇不动声色地坐在椅子上,看着那些锦服和珠钗,目光里隐秘地藏着羡慕。 祁丹朱坐在镜前梳妆,看了一眼祁芙薇道:“皇姐向来喜欢安静,今日怎么来了兴致,竟然会想要去看庙会,太医让你出宫吗?” 祁芙薇身子弱,平日多走几步都要喘三喘,几乎闭门不出,更不要说出宫游玩了。 祁芙薇笑了笑,抿着苍白的嘴唇道:“我这身子总在宫里养着也不见好,太医说我多出去走动走动,见见阳光,也许还能好一些。” “原来如此。”祁丹朱随手拿起一根彩凤金簪戴到头上。 金簪在阳光下耀眼无比,闪烁着金色的光芒,上面的红宝石流光溢彩,耀动人心。 祁芙薇目光落在那支金簪上,半天都没有移开目光。 祁丹朱看到她神色,轻笑了一下,站起来,拉着她坐到镜前。 祁芙薇神色有些慌张,她不安地坐在凳子上,疑惑问:“妹妹这是做什么?” 祁丹朱看着镜子里的她道:“皇姐,你打扮的太素了,这么平淡的模样,连菩萨都难能注意到你,你还怎么祈求菩萨保佑?” 祁芙薇微微一愣,不自觉看向镜子中的自己,清秀的面庞上未施脂粉,面色苍白,秀眉因为经常轻蹙好像已经形成惯性,嘴唇几乎无色,跟旁边明艳娇美的祁丹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眸色黯了黯,垂下眸子,不想再看镜中的自己,她总在这皇宫里活得像个隐形人,久而久之,好像真的变得平庸而普通,很难让人注意到。 祁丹朱将艳红的唇脂抹到她的唇上,笑道:“皇姐,如此一来,是不是好多了?” 祁芙薇犹豫了一下,才再次抬头看去,她原本平淡的嘴唇染上了色彩,整张面容变得艳丽而生动起来,祁芙薇愣愣地眨了一下眼睛,镜子里的她有些陌生,有些恍惚,她不自觉伸手摸了下镜子,触及到冰凉的触感才回过神来。 祁丹朱笑了笑,在她脸上施了层胭脂,又打了些腮红,让她整张脸变得更加艳丽,祁芙薇静静看着,张了几次嘴,终究没有阻止她的动作,眼睛不自觉越来越亮。 祁丹朱转头吩咐青枚道:“去拿条我的裙子过来,挑没穿过的。” “是。” 青枚很快就选了条裙子过来,轻纱云锦,华贵秀美,既然是祁丹朱的裙子,自然色彩艳丽,是让人眼前一亮的红。 “皇姐,你快换上。”祁丹朱将裙子递给祁芙薇。 祁芙薇怔愣地接过裙子,诧异道:“这裙子由我来穿,会不会太艳了一些?” 她母妃身份低,这些年来在宫里一直谨小慎微,她从出生到现在,从未曾穿过如此晃眼的衣裙。 她嘴里推拒着,手里却拿着裙子不舍得放开。 她跟祁丹朱一样,是花一样的年纪,也想要肆意绽放。 祁丹朱淡笑反问:“皇姐不喜欢吗?” 祁芙薇哑然无语。 她当然是喜欢的。 祁丹朱笑了一下,善解人意道:“既然喜欢,便快些换上吧。” 祁芙薇眸色微动,手指贪恋地从红色裙摆上掠过,眼神里流露出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向往。 从小到大祁丹朱总是肆意而张扬的,一袭红裙,无论走到哪里都被众人注视,而她则与之相反,梅妃从小就教导她,不可张扬,不可引人注目,所以她总是穿着淡雅的裙子,不声不响地坐在角落里,无人问津,如果不是她偶尔低咳两句,可能所有人都会忘记她的存在。 她时常想,她若也能穿上这样华丽耀眼的衣裙,必然也能够像祁丹朱一样引人注目,让所有人羡慕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那人若是看到她穿红衣的模样……也会忍不住心动吧。 她垂下眸子,终究经不住诱惑,低声道:“那……便多谢妹妹了。” 祁丹朱弯了弯唇,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 片刻后,祁芙薇穿着艳丽华贵的裙子站在镜前,她拎着裙摆,眼睛明亮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平日不起眼的容貌变得生动多姿起来,苍白的面色也变得红润,她忽然发现,这就是她渴望已久的自己的模样,她要像祁丹朱一样,让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在她的身上。 祁丹朱拿着一支金钗走过去,慢慢戴到她的头顶,跟她一起看向镜子,微微一笑。 青枚站在一侧看着她们,忍不住惊讶道:“两位殿下不愧是亲姐妹,长得竟然有几分相像呢。” 祁芙薇虽然不及祁丹朱的容貌那样精致漂亮,但是一眼望去的时候,有些恍然相似,如今祁芙薇做这样的打扮,就更为相似了。 祁丹朱微微一笑。 祁芙薇听到青枚的话,心弦轻颤了一下,眼中流露出一丝复杂之色。 她不自觉抬手轻抚了一下面颊,在众姐妹当中,她和祁丹朱长得最为相似。 她偶尔忍不住想,如果京城里再无祁丹朱,她是不是可以做最漂亮的姑娘。 那些追逐在祁丹朱身后的人,是否也会为她而痴迷。 夜色浓稠如水墨,灯火阑珊,皓月当空,一一将夜色的帷幕拉开,满天星星一一点亮,犹如白昼。 今年的庙会格外热闹,祁丹朱和祁芙薇坐在观景台上,低头看着长街上来往的人群,忍不住露出几分笑意。 街上张灯结彩,游龙舞狮,才子佳人相携而立,孩童拿着鱼灯到处跑,父母跟在他们的身后追,一片繁荣热闹。 祁丹朱笑了笑,似有些感慨道:“我若是被送去和亲,现在恐怕就看不到这样繁荣平和的景象了。” 塞外苦寒,不但不会有京城这样繁华热闹的景象,恐怕连街上的行人都没有这里一半多,如果去了塞外,只会有看不完的戈壁和牛羊。 祁芙薇脸上的笑微微顿了顿,她柔声道:“我也为妹妹能留在京城而感到开心,等会儿我们一定要去庙前上几炷香,感谢佛祖庇佑。” 祁丹朱淡笑,“夜里拜佛,皇姐可真是诚心。” 祁芙薇尴尬地笑了一下道:“我听说父皇有意认安平王的女儿做义女,准备将她送去和亲,可是塞外使臣们好像不肯答应,两方争执不下,至今还没有结果。” 祁丹朱想起那日哭的凄惨的小郡主,道:“皇姐觉得该让安平王的女儿去和亲吗?” 祁芙薇事不关己地喝了口茶,“如果没有其他办法,就只能让她嫁了。” “可那小姑娘才十一岁,如果嫁去塞外,恐怕是活不成了。” 祁芙薇面色柔和,眼神却冷漠而无情,“她若死了,就是她的命,与人无尤。” 祁丹朱眸色转冷,轻轻笑了一下。 她看着城楼下的百姓道:“现在京城里的少女们恐怕都人心惶惶,我看这街上适龄的姑娘都少了不少。” 如今塞外使臣们不肯离去,锦帝又一直犹豫不决,京城里的姑娘们人人自危,各家都怕牵连到自己身上,所以不肯让女儿出门。 祁芙薇轻轻点头,手指爱不释手地摸了摸头上的金钗,心情愉悦道:“潭湘这段日子一直躲在自己宫里不敢轻易出门,听说她一直在催促丽妃将她和沈公子的婚事提前,只是沈公子一直不肯答应。” 她弯唇笑了一下,“丽妃在父皇面前试探了几次,想让父皇下旨将婚事提前,可父皇一直没有松口,丽妃和潭湘摸不准父皇的意思,这些日子以来愈发胆战心惊,只得比平时老实一点,闭门不出。” 她忍不住觉得有些快意,这些年来都是她闭门不出,安心养病,如今竟也变成别人不敢出来了。 祁丹朱不咸不淡道:“皇姐对她们的事倒是一清二楚。” 祁芙薇面容僵了一下,略微有些尴尬道:“我没怎么关注她们,只是芙薇偶尔会跑来跟我抱怨几句。”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道:“父皇应该是还未最终决定和亲的人选,甚至我猜测父皇有可能已经将潭湘列作了人选之一。” “只是父皇仍在犹豫不决,似乎在纠结是用真公主去和亲,还是用义女去和亲。” 祁丹朱轻轻点头,“如果将真公主送去和亲,父皇有些舍不得,可是如果送义女去和亲,恐怕会引起大臣的不满和百姓的非议,毕竟父皇作为天子,谁的女儿不是他的女儿呢?” 锦帝一直号称仁德,爱民如子,如果真的认了义女送去和亲,自己未婚的女儿却留在京城里享福,恐怕会遭人非议,所以锦帝现在有些焦头烂额,塞外使臣态度越来越强硬,那西汗王也几次送来信函,此事已经迫在眉睫,必须快点解决才行。 祁芙薇看着祁丹朱,暗示道:“这个时候不论真公主和义女哪一方有人推波助澜一下,可能父皇心目中的人选便向哪一边倾斜了。” 祁丹朱眼中笑意加深,转头瞥了一眼祁芙薇,笑道:“皇姐,你觉得我现在该如何做?这里只有你我,你不如直说。” 祁芙薇笑了笑,看起来温良无害,却已经渐渐藏不住自己的急切和私心。 她开口道:“我哪里知道你该怎么做,我只知道和亲的事不能再拖,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如果再晚了,父皇可能就要有所决定了。” 祁丹朱叹息一声:“我人微言轻,恐怕也做不了什么。” 祁芙薇神色隐隐急了起来,“妹妹,你如果都做不了什么,其他人就更做不了什么了!父皇能因为柔妃娘娘改变让你去和亲的决定,现在你如果再次搬出柔妃娘娘,说不定也能改变父皇究竟让谁去和亲的决定。” 祁丹朱迟疑,一脸懵懂无措地问:“我该怎么做呀?” 祁芙薇看她这副蠢样子,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声,只能直言道:“你去跟父皇提议送潭湘去和亲,到时候我会让母妃帮你,你与我母妃里应外合,一定可以让父皇下定决心。” 祁丹朱目露惊讶的看着她,似是有些胆怯地道:“梅妃娘娘向来不参与后宫斗争,为何要帮我?” 祁芙薇露出温柔的笑容,牵着她的手,引导道:“我母妃本来就喜欢你,我之前跟她说了丽妃娘娘和潭湘在背后陷害你的事,她也很气愤,所以想要帮帮你。” 第86章 谁的替身呢 祁芙薇眼眸微亮, 催促道:“妹妹不如明天便跟父皇提及此事,免得夜长梦多。” 祁丹朱‘哦’了一声,似笑非笑道:“皇姐如此积极,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为了自己呢。” 祁芙薇愣了一下, 尴尬笑道:“妹妹说笑了。” 祁丹朱掩唇而笑,打趣道:“皇姐, 大家都很担心和亲之事, 你为何一点也不担心?丹朱好像从未听你替自己忧烦过。” 祁芙薇脸上的笑容僵住,抿住唇含糊道:“我一个病公主,有什么可担心的。” 祁丹朱敛去笑容,放眼望着城楼下的整个京城,眸子里映着四周的灯火, 清清冷冷。 她声音无波无澜道:“如今这皇城之中, 本来只剩下我们三姐妹还未成婚,和亲之事, 除非父皇认安平王的女儿做义女, 否则这和亲的人选总要从我们之中挑一个,我如今已经成婚,是不可能了, 适龄的公主当中只剩下你和七姐, 七姐有婚约在身,驸马的人选又是沈将军的儿子, 父皇应该也不会首先考虑她,倒是你,既未成婚,身上又没有婚约,难道你就不怕父皇挑你前去和亲?” 祁芙薇柔柔弱弱地低咳了一声, 道:“皇妹,我倒是想要为父皇分担,只是……我这身子你也知道,我若是嫁去塞外,恐怕还未抵达塞外就要折在路上,反而触了那西汗王的霉头,既不吉利,又给两国添麻烦。” 祁丹朱不冷不热地‘哦’了一声。 祁芙薇眸色轻动,连日来的急躁,再加上祁丹朱刚才的话,像一根针一样刺进她的心里,让她不免担忧起来,再也顾及不得,语气渐急。 “丹朱,潭湘已经不是第一次害你了,她从小到大对你怎么样,你心里应该清楚,不说旁的,就说最近发生的事,九驸马和乌亥里在草场比赛的时候,她明明知道事关重大,比赛的结果直接关系到你的将来,可是她还是不顾姐妹之谊,一直从中捣乱,屡次刁难于九驸马,一点情面也没留,你若是让她顺利的嫁给沈厚……” “她若是顺利嫁给沈厚。”祁丹朱倏然打断她,冷冽而疏离地转头看她,接着她的话道:“皇姐,你一定很失望吧?” 祁芙薇声音一滞,眸中闪过一丝晦暗的光,不动声色问:“妹妹,你在说什么,此事跟我无关,我怎么会失望呢?” 祁丹朱冷冷地轻笑了一下,胳膊撑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按了按太阳穴。 她语气一转道:“让我猜猜,皇姐今日忽然邀我出来看庙会,究竟是为什么。” 祁芙薇隐隐察觉到她的态度似乎有些奇怪,疑惑道:“丹朱,你是不是想多了,我邀请你出来……” 祁丹朱抬手做了一个闭嘴的姿势,声音清亮如水地开口:“一来,你应该是为了趁机继续挑拨我与祁潭湘的关系,最好能让我出面说服父皇,劝他将祁潭湘和沈厚的婚约作废,然后送祁潭湘去和亲。” 祁芙薇呼吸一窒。 祁丹朱白皙的手指绕着太阳穴轻轻打着转,美眸流转,继续道:“你之所以这样急切,是因为你已经等不及了,你担心再这样下去,父皇会将主意打到你的身上,毕竟与其牺牲已经订了婚约的祁潭湘,而去得罪位高权重的沈关山,不如用你这个病怏怏的公主送出去,换回跟塞外的安稳。” 她抬头看向祁芙薇,微微一笑,“你一直在故意误导祁潭湘和我,其实除了我之外,你才是父皇心里和亲的最好的人选。” 大祁的确富裕,但建国才不到二十年,根基不稳,经不起战火,所以锦帝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破坏跟那西汗王的关系,和亲之事到了现在这样众人皆知的局面,是势在必行了。 祁潭湘不但有丽妃撑腰,还有跟沈厚的婚约在,她背后站着祁明毓和沈关山,跟她相比,祁芙薇才是轻易会被舍弃的那一个,祁芙薇之前不过是在故意迷惑她们罢了。 祁芙薇嘴唇几不可察地抖了抖,手指攥紧了袖口,一动不动地看着祁丹朱。 祁丹朱欣赏着她慌乱的神色,继续不紧不慢道:“二来嘛,你应该已经约了沈厚在今夜见面,毕竟现在你必须抓紧时间勾引他,因为他对你感情越深,就对你越是有利,最好他能为了你主动去跟陛下请旨,解除他跟祁潭湘的婚约才好。” “只是你平日深居简出,不喜欢出宫玩,如果忽然要出宫参加庙会,势必会引起怀疑,所以你才让我跟你一起出来,毕竟我经常出宫玩耍,大家知道我们出来不会有任何怀疑,只会觉得是我好玩,带你出来的,正好可以给你们打掩护。” 祁芙薇面色渐渐变白,呼吸加重,她抿了抿苍白的唇,故作镇定道:“丹朱,你在说什么,我越来越听不懂了,沈厚……” 她咽了咽口水,干涸的嗓子稍微湿润一点,才能继续说下去,“沈厚是潭湘的未婚夫,我是潭湘的姐姐,我们怎么会在深夜相会?这于礼不合,我跟他清清白白,一点关系也没有,妹妹,是不是有人跟你乱嚼舌根,所以你才误会了?” 祁丹朱未置可否地轻笑了一下。 她垂眸看着城楼下热闹的人群,忽然道:“皇姐,大家都说,众姐妹当中只有你跟我长得最像。” 祁芙薇心有余悸地愣了一下,满头雾水道:“妹妹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祁丹朱转过头,伸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打量片刻,评价道:“皇姐其他地方跟我长得不像,但是这双桃花眼,跟我足有六分像。” 祁芙薇勉强笑了一下,道:“你我是姐妹,当然长得像,不足为奇。” 祁丹朱极浅地弯了下唇,漆黑的眼底冰冷一片,没有丝毫笑意。 她抬手轻轻抚摸祁芙薇的眼尾,手指顺着眼尾的弧度上滑。 祁芙薇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地看着她。 祁丹朱感受着指腹下不断颤抖的眼皮,声音低沉道:“皇姐,你明明知道,你我长得相像,跟姐妹血缘没有半点关系。” 她唇畔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轻声道:“明明是梅妃的眼睛像极了我的母妃,所以你我的眼睛才有几分相像啊。” 祁芙薇眼睛瞬间睁大,睫毛快速颤动起来。 她咽了咽口水,僵硬笑道:“妹妹今晚怎么了,怎么总说一些姐姐听不懂的话。” 祁丹朱神色冰冷地松开手,拿着绣帕仔仔细细地擦了擦自己手指。 “人人都说梅妃能从通房丫头爬到如今的地位,靠的是她无双的才智和善解人意的温柔,可你作为她的女儿不会不知道,她这些年来靠的不过是一双跟我娘相似的桃花眸,而这双桃花眸也很好的遗传到了你的身上。” 祁丹朱抬眸看了祁芙薇一眼。 祁芙薇看着祁丹朱不同于往常的凌厉眉眼,心里不由自主感到几分惧怕。 她忍着心慌道:“妹妹,何必突然说起这些事?你若是身体不舒服,我们就早些回宫休息,你别胡思乱想了。” 祁丹朱勾了勾唇,看着城楼下的一角,倏尔轻声道:“皇姐,你看,那边好像有人一直在盯着你看呢。” 祁芙薇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不自觉垂眸望了过去。 对面楼下的墙角处,一位番邦打扮的男子带着仆从站在那里,他正眼睛发亮地盯着她看,像终于找到了猎物一样,满脸兴奋。 祁芙薇错愕地张大嘴,面孔瞬间变得煞白,她认得出来城楼下的男子正是塞外使臣之一,而且还是除了乌亥里之外,官位最高的那一个。 她全身冰冷,瞬间如置冰窟,反应过来,立即抬起袖子遮住脸。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城楼下的使臣早已将她的面容看得一清二楚,特别她那双跟祁丹朱极为相似的桃花眸。 她的面容在今夜这样明艳的装扮下,远远望去,竟然足以跟旁边的祁丹朱以假乱真。 祁芙薇咬紧下唇,慌乱地手脚颤抖,用力遮住面庞。 隔着衣袖,祁丹朱声音幽幽地传过来。 “乌亥里说那西汗王是偶然得了一张我的画像,所以才会相中我,提出了和亲之事,据说,那西汗王最喜欢的就是我这双桃花眸,他赞我,眸似桃花,潋滟天香。” 祁芙薇面色惨白,她粗喘了两口气,怒气冲冲地放下袖子,瞪向祁丹朱,“你一直在跟我装糊涂!你从始至终根本没想让祁潭湘去和亲,你是想让我去和亲!” 祁丹朱看着她气急败坏的脸,嫣然一笑,“皇姐怎么不装温柔善良了?我可还没看够呢。” 祁芙薇抖着手,一把扯下发间的金钗,将金钗用力摔在脚下,声音陡然尖利起来,“祁丹朱!你我无冤无仇,你为何不去报复祁潭湘,却要如此害我?” “无冤无仇?”祁丹朱眸色转动,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冷冷地嗤笑了一声。 她沉下眸子,一点一点敛去脸上的笑容,声音彻底冷了下来,“用不用我帮你回忆一下,八年前,你是如何害我的?” 祁芙薇猝然一愣,双手握紧,指节隐隐透白。 祁丹朱看向她惨白的面容,声音不疾不徐道:“你装了这么多年,当真以为你温柔善良的假象能够骗过所有人吗?” 祁芙薇微微收敛怒气,磕绊道:“妹妹,八年前……你说的可是你被坏人绑至冷潭的事?我什么都没做过啊,你可是记错了?当年明明是潭湘故意告诉你明长偷偷去了后山,将你引出了行宫,害得你被刺客抓住,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她,冤有头,债有主,你如果想要报仇,就去找她报复,我是无辜的。” 祁丹朱不为所动地看着她。 她眼睛转了一下,慌不择路道:“说不定潭湘就是知道那里有刺客,所以才故意将你引过去的,我看整件事就是她们母女布置的一场局,她们就是为了铲除你,好令柔妃娘娘伤心欲绝,丹朱,你相信我,我对此事全然不知,此事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祁丹朱眼神锐利冰冷地看着她那张虚伪的脸,不冷不热地反问道:“姐姐既然对当年的事一无所知,又怎么会知道是祁潭湘将我骗去后山的?还知道得如此清楚? 祁芙薇一愣。 祁丹朱慢悠悠道:“我从未对人提起过这件事,就连父皇也不曾说过,祁潭湘在我出事之后更是害怕又心虚,绝对不会对其他人说起这件事。” 祁丹朱微微抬眸,看着祁芙薇问:“你又是从何处得知的?” 祁芙薇面上血色迅速淡去。 她没料到这些年来,祁丹朱竟然从未对人提起过此事,她以为祁丹朱早就已经跟锦帝告过状,甚至告诉更多人是祁潭湘害她的,却未料到这么多年过去,祁潭湘竟然一次都没有对其他人提起过。 “你为何不告诉别人?”祁芙薇褪去脸上伪装出的善意,厉声质问。 祁丹朱笑了一下,道:“祁潭湘这个人虽然心术不正,但她蠢笨无知又胆小,根本想不出这样的对策害我,她当时只有十岁,比现在还笨,绝对不敢堂而皇之地这样做,所以那个时候我就已经猜到她是无辜的,应该是背后有人骗她这样做,这些年我一直在偷偷调查,事实证明是你哄骗她。” 祁芙薇咬紧牙关,这一刻她才发现,她一直以来都低估了祁丹朱,她没料到祁丹朱当时小小年纪就已经有如此才智,不但能够冷静的分析事实,还能忍住不提,这么多年都不动声色。 她一直以为自己才是这皇宫里隐藏最深的聪明人,未料祁丹朱却更胜她一筹。 她不由脊背一凉,迟疑地抿紧了唇。 祁丹朱看着城墙下的明明烟火,轻轻笑了笑,道:“那西汗王年过古稀,已经老眼昏花,那幅画像里,除了一双让他一见倾心的桃花眸,他根本就分辨不清画中人的容貌。” “所以……”她顿了一下,红唇笑得越发温柔,“姐姐的容貌足以以假乱真,那西汗王应该分不出真假。” 祁芙薇攥紧手心,面色沉沉地看着她。 祁丹朱继续道:“塞外使臣们将和亲的事搞砸,注定不能将我带去塞外,他们本来已经焦头烂额,如果这个时候,他们能找到一位跟我相似的公主回去交差,应该会很开心,如此一来,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了。” 祁芙薇愤怒的甩掉红色披帛,站起来恼怒道:“谁说我跟你长得像!我们长得明明一点也不像!” 红色披帛悠悠扬扬地落到地上,沾上了尘埃。 祁丹朱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皇姐真会说笑,你若觉得自己跟我不像,近来又怎么会靠着这张跟我相似的脸去接近沈厚呢?” 祁芙薇像从来都不认识祁丹朱一样,震惊地看着祁丹朱。 她的确在偷偷利用这张跟祁丹朱有几分相似的脸勾引沈厚,沈厚也确实对她动心了,可祁丹朱怎么会连这都知道? 祁丹朱看着她那张逐渐惨白的脸,神色冰冷地叙述,“这些年来,你一直在默默观察着我,故意模仿我的神色和习惯,想要取而代之。” “你知道沈厚曾经心悦于我,所以你故意在沈厚面前流露出我从未有过的温柔和关切,你知道他对此渴望已久,所以借此满足他,你还故意穿着我穿过的斗篷去见他,可谓是处心积虑,用心良苦,如果我没有猜错了,你恐怕早就想嫁给他了吧?” 祁芙薇辨无可辨,抖着唇说不出话来。 祁丹朱分析道:“沈厚是丽妃为祁潭湘挑选的好驸马,她们尚且知道沈厚是最好的驸马人选,精明的你又怎会不知?” “你将一切都设计好了,你想踩着我和祁潭湘往上爬,你本想利用祁潭湘将我送去和亲,可惜最终希望落空了,无奈之下,你又妄图利用我帮你除掉祁潭湘,将她送去和亲,你一石二鸟,只想躲在背后坐收渔翁之利,妄想在我与祁潭湘斗得两败俱伤之时,顶替祁潭湘的位置,名正言顺地嫁给沈厚。” “沈厚对祁潭湘来说是好姻缘,对你来说又何尝不是?你早就筹谋已久,暗中观察着我们,伺机而动,你勾得沈厚对你暗生情愫,只有祁潭湘还被蒙在鼓里,丝毫没将你看在眼里,你如意算盘打得响,只可惜……” 祁芙薇不自觉屏住呼吸。 祁丹朱冷眼看她,红唇轻启道:“可惜相比起祁潭湘,我更厌恶你。” 祁芙薇全身一抖,睫毛颤了颤。 祁丹朱深深看了祁芙薇一眼,眼中闪过浓厚的厌恶。 她慢悠悠地站起来,红裙坠地,姝色绝丽。 同样身着红裙的祁芙薇在她面前却显得卑微而狼狈。 祁芙薇苍白着面色,心有不甘地看着她,明明她们长相相似,但只要有祁丹朱在,旁人就很难看到她。 祁丹朱抬步离开,祁芙薇看着她窈窕的背影,忽然崩溃地大叫一声:“等等!” 她脸上淌满了泪,语无伦次道:“祁丹朱,你不能这么对我!我这些年来缠绵病榻,我的日子也不好过,我这些年来喝了多少汤药,受了多少苦,我从没像你们这些公主一样好好享受过生活……” 祁丹朱嗤笑一声,停下脚步,回眸浅笑道:“你是不是装病装久了,真的以为自己是一个楚楚可怜的病秧子了?” 祁芙薇全身僵住。 祁丹朱悠悠道:“当年你想害我,却害了父皇最喜爱的儿子,父皇对明长寄予厚望,却因你毁于一旦,你担心父皇惩罚你,所以如法炮制,自己去冰水里泡了一个晚上,自那天起开始,你就对外宣称伤了根基,至今缠绵病榻,不过,你当然不会傻到真的伤了自己的身体,你买通太医替你隐瞒,装病装了这么多年,你这样做只是怕父皇想起此事迁怒于你,所以尽量闭门不出,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罢了。” 祁芙薇难以置信地看着祁丹朱,第一次深刻地意识到,祁丹朱其实什么都清清楚楚,只是祁丹朱这些年来一直睁一只眼闭只眼,暂且饶过她罢了。 她想起自己一直以来在祁丹朱面前装出的温柔善良,还有那些虚与委蛇地挑拨。 她忍不住想,这些年来祁丹朱看她的时候在想什么,是笑她卑劣的演技,还是在心底嘲讽她的卑微? 她不自觉后退一步。 祁丹朱声音平静无波道:“你如果一直安份守己,我本来是想放过你的,可是你们母女不该贼心不死,千方百计地把我的画像送去塞外,故意让那西汗王看见!” 她看着祁芙薇,冷声道:“你们得寸进尺,毫无悔改之心,那我只能新账、旧账一起算了。” 祁芙薇全身一抖,惊诧地看着祁丹朱。 祁丹朱漫不经心道:“如果不是你和你母妃故意将我的画像送去给那西汗王,现在根本就不会有和亲的事,一切本来可以风平浪静、无事发生,是你们为了一己之私,凭白生出了这么多事端,与其害了安平王府家的姑娘,不如就由你这个罪魁祸首自己来收场,俗话说害人终害己,你是罪有应得。” 祁芙薇张着嘴,讷讷地说不出话,仿佛已经不认识眼前的祁丹朱一样。 半晌,她才发出一声嘶哑的疑问:“你怎么可能知道?” 祁丹朱淡淡道:“我从看到那张画像起就已经在怀疑你,画像里我头上戴的那支海棠金钗,我只在宫中戴过一次,那天父皇请了人来宫中唱戏,大家都去畅戏阁看戏了,但我未去畅音阁,因为那天正巧是我娘的生辰,我心情不好,便没有去。” 祁丹朱抬头看向祁芙薇,“你这位不能吹风的病公主自然也没有去,那天我除了呆在掌珠宫,就只在后花园坐了一会,你当时应该就躲在宫中哪一处,让画师将我当时的模样画下来吧?” “不。”祁芙薇轻抬下颌,带着一丝快意道:“那幅画是我亲手画的。” 祁丹朱忍不住为她鼓了鼓掌,“果然够心狠手辣,画技不错。” 第87章 素云间酒楼 祁芙薇愠怒地眯着眼睛, 阴测测道:“祁丹朱,你命真大,我算计你这么多回, 你竟然还能平安无事地站在这里。” 祁丹朱勾唇一笑, “多谢夸奖。” 祁芙薇的声音是被逼至绝境的肆无忌惮,她忍不住露出本来面目, 挑衅道:“可你命大又如何?你逃得了一次、两次、三次……难道次次都逃得了吗?” 祁丹朱挑了挑眉, 语气平静道:“我若是你,与其在这里浪费唇舌,逞一时之快,不如赶紧想办法让父皇拒绝使臣们的请求,毕竟你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彻底解决和亲之事, 否则就只能由你去和亲, 自尝苦果。” 祁丹朱说完转身就走。 祁芙薇怔愣看着她,满目骇然, 回过神来, 掌心已是一片湿冷。 * 考武举这日,天朗气清,阳光大好, 君行之准备充足, 早早就去了考场,他们没有声张, 京城里除了他们,没有人知道九驸马竟然去参加武举了。 考武举的最后一天,祁丹朱一路哼着歌,大刀阔斧地走进太傅府。 姜仁扈正站在院子里看他养的昙花,眉间隐有褶皱, 似乎还在为君行之落榜的事发愁。 那些昙花还未开,个个含苞待放,他养的昙花很多,可都不是他想看的檀香山上的昙花,所以即使再漂亮,也差了些味道,只能让他聊以慰藉。 姜仁扈看到祁丹朱走进来,抻着脖子往她身后看了一眼,“行之呢?” 他又压低声音问:“行之这两日心情如何?你多劝劝他,他现在正是年少气盛的年纪,容易钻牛角尖,让他千万别上火,年轻人遇到一两次挫折没什么关系,只要挺过去,以后会更好的。” “夫君没过来,您大点声说没事。”祁丹朱笑了笑,接过他手里的水壶,帮忙给昙花浇水。 “他去哪里了?”姜仁扈又抻着脖子张望了两眼,见君行之真的没来,忍不住疑惑,跟在祁丹朱后面问。 这二人成婚之后,平日是公不离婆,秤不离砣,君行之如果没事,一定会跟祁丹朱一起过来。 祁丹朱回头朝姜仁扈眨了眨眼睛,一脸高深莫测道:“夫君有正事要办。” “什么事?”姜仁扈看她神色,忍不住询问。 祁丹朱勾唇一笑,道:“夫君去考武举了。” 姜仁扈怔愣了一下,诧异地看着她重复道:“考武举?” “嗯。”祁丹朱点头,“今日最后一天,夫君早早就已经去了,现在估计已经比试完一项了,可惜那里不让旁观,不然我也想去看看。” 姜仁扈还没从惊讶里回过神来,指着自己道:“我的学生……去考武举?” “您不是见识过他的拳脚功夫吗?放心,不会给您丢脸的。”祁丹朱矮身拨弄了一下昙花的花苞,花苞含苞欲放,白净芬芳,看起来有些可爱。 姜仁扈拍开她的手,瞪了她一眼,“快跟我说说怎么回事?武举报名的时间不是已经过了么?是不是又是你这个臭丫头在搞鬼。” 祁丹朱轻轻一笑,将事情的经过跟他说了一遍,末了问:“您想不想有个武状元徒弟?” 姜仁扈忍不住绽出一个笑容来,摸着白胡须有些向往地道:“老夫被叫了一辈子文弱书生,若当真能有一个武状元徒弟,可真是风光了。” 祁丹朱莞尔,又趁机偷偷拨弄了一下昙花。 姜仁扈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徒自笑了一会儿,笑够了却忍不住紧张起来,之前的科举考试他觉得信心满满,结果君行之却落了榜,这已然超乎他的预料,现在的武举,他对此一窍不通,无法估算出君行之的水平究竟如何,不由更担心起来。 祁丹朱看他面色渐渐变得凝重,开始紧张地在原地走来走去,不由笑了一下,放下水壶。 “师公,你之前答应过要跟我一起去饮茶,反正现在无事,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如何?正好茶楼就在武举考场的对面,我们可以在那里一起等夫君出来。” 武举跟文举不同,当场就能知道比试结果,谁输谁赢,一眼分明。 姜仁扈听到茶楼就在武举考场对面,抖着胡子立即答应下来,他抬起脚,迫不及待地就往外走,似是片刻也等不得。 祁丹朱忍不住笑了笑,跑进屋帮他拿了件披风,快步跟了过去。 祁丹朱带着姜仁扈来到一间名唤‘素云间’的酒楼,他们下了马车后直接去了二楼。 祁丹朱头上戴着维帽,领着姜仁扈进了雅间,一路微微低着头,没让酒楼里的人注意到他们。 这间酒楼里的菜式繁多,装潢得极为雅致,客人贵精不贵多,一般人很难进入这里,平日来这里的客人基本都是经人介绍的常客。 平日酒楼里极为安静,以风雅出名,今天却有些吵闹,有一群公子哥们正在大堂里喝酒,他们个个衣着华丽,穿金戴银,喝得满面通红,一副胡吃海塞的模样。 姜仁扈跟着祁丹朱进了雅间,有些奇怪道:“你不是说我们出来喝茶吗?怎么带我来了酒楼?” 祁丹朱在桌边坐下,悠然一笑,解释道:“素云间虽然是一间酒楼,但这里的茶极为好喝,酒楼的老板将茶叶经过特殊方法烹煮,茶水格外的清香,您尝过不会失望的,而且这里离武举考场最近,我们可以在这里陪着行之,有什么消息也能早点知道。” 姜仁扈自然是相信祁丹朱的品味,她这个人嘴刁的很,她若说这里的茶好喝,那必定是极为好喝的。 祁丹朱朝楼下努了一下嘴,“师公看到那个红榜了吗?等会比试出结果后,官员们会将武举前三甲的名字写在那里,我想亲眼看到驸马的名字被写上去。” 姜仁扈看着不远处的红榜,忍不住露出笑容,安心地落座下来。 他也想亲眼看到君行之的名字被写上去。 武举是一拳一脚的真功夫,从君行之之前在草场的表现来看,京城里没有几个人会是他的对手,唯一值得担心的对手是沈厚,不过,姜仁扈莫名对君行之有信心,即使之前文举落败了,他还是相信君行之的能力。 店小二很快将茶端了上来,茶香四溢,清雅醇香,姜仁扈一闻就知道是好茶,他端起茶盏吹了吹气,跃跃欲试地抿了一口,眼睛不由微微亮了亮。 祁丹朱看他神色便知他满意,不由微笑,指着桌上摆放的糕点,道:“师公,这里的糕点也很好吃,应该符合您的口味,您尝尝。” 姜仁扈点点头,恋恋不舍地又喝了一口茶,才放下茶盏,拿起一块梅花糕吃了起来。 梅花糕清淡可口,入口即化,吃完唇齿间还保留着淡淡的梅花香,确实是他喜欢的清新味道,他不由胃口大开。 他又尝了几种糕点,不由点点头,称赞道:“味道真的不错,各有风味。” 祁丹朱笑道:“师公如果喜欢,以后就常过来吃,这里的饭菜和酒也不错,师公都可以尝尝,这里的老板虽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但我是这里的常客,您以后来他不会拦你的。” 这里平日座无虚席,所以除非是常客或者有常客介绍才能进来,否则一般人无法进入。 姜仁扈摸着胡子点了点头,这里坏境清幽,佳肴美味,除了外面吵闹些,剩下的都挺好。 两人坐了一会儿,外面的吵闹声越来越大,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让人想不注意都难,着实有些扫兴。 祁丹朱微微拧眉,趁店小二过来送糕点的时候问道:“你们这里平日不是挺安静的么,今日怎么如此吵闹?” 店小二肩膀上搭着布巾,闻言看了一眼外面那桌吃客,愁道:“客官,按照我们这儿的规矩,的确是不让喧哗的,毕竟小店环境清幽,来此的客人都是喜静的,但是……哎……小的们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外面那桌人是新科状元和探花,还有他们的朋友们,我们刚才已经劝说了几次,可他们兴致正浓,根本不肯理会我们。” 店小二叹息一声,语气有些委屈道:“新科状元和探花如今风头正盛,京城里的人巴结讨好他们都来不及,我们小店人微言轻,实在是不敢轻易招惹他们。” 姜仁扈听说外面那桌人里有新科状元和探花,不由意兴阑珊地往外看了两眼,轻轻撇了撇嘴。 店小二点头哈腰地赔罪道:“客官,要不小的多送您二位几盘糕点赎罪行么?您二位多多包涵,实在是不好意思。” 祁丹朱不想为难他,摆手道:“不必了,我们这些够吃了,你下去吧。” “是是是……多谢客官谅解。”店小二赶紧一边陪罪,一边躬身退了出去。 祁丹朱无奈摇头,低头继续吃糕点。 姜仁扈静下心来细细品茶,外面的声音却越来越吵闹。 他喝了两口茶,无奈放下茶盏,凭白被扰了兴致,忍不住有些气恼,他探出头去张望,想看看能打败君行之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透过遮挡的珠帘,能看到那桌上首的位置上坐着两个人,被众人吹捧着,他们应该就是今科状元和探花。 姜仁扈心里微酸的想,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也没比他徒弟强,反而不如他徒弟长得英俊。 那桌人声音高昂,气氛热闹,似乎酒过三巡,正在玩飞花令。 飞花令是行酒时的一个游戏,行令人先吟一句诗句,对令人对出的诗句要跟他格律一致,是文人间常玩的游戏。 姜仁扈侧耳听他们玩了一会儿,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拧眉看着那群人,目光有些诧异。 “不知所谓,狗屁不通!”他忍不住怒道。 祁丹朱正在低头吃茶饼,闻言惊讶抬头,“师公,您在骂人?” “……”姜仁扈看着面前的徒孙,声音哽了一下,黑着一张脸道:“你听错了。” “那你刚才说的是狗……” “吃你的茶饼。”姜仁扈没好气地把她面前的盘子往她面前挪了挪。 “他们玩的很差吗?”祁丹朱眨了眨眼睛,抻着脖子往外面望了一眼,“我听不懂这些。” 姜仁扈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自己不成器的徒孙,“你听得懂什么?” 祁丹朱无辜地吐了下舌头,顺势往屋外看了看,随口道:“今科状元和探花原来长这样。” 外面被众人捧着的两个公子应该就是状元和探花,他们一个穿着缇色锦服,身材肥硕,满脸横肉,身上还带着手指粗的金链子,另一个穿着棕色金福襕衫,身子瘦弱矮小,面黄肌瘦,眼底青黑,一脸纵欲过度的模样。 姜仁扈听到祁丹朱的话,神色一凝,再次望向状元和探花,仔细听他们所对的诗句。 祁丹朱吃着茶饼,酸里酸气道:“状元是靖侯爷家的三孙子赵齐峰,榜眼是范大员外家的二公子郑关和,他们本就一个家蕴深厚,一个家庭富裕,如今高中后更是被大家捧着,我听说他们好不风光,经常在各大酒楼喝酒摆席,吟诗作对,快活得很。” 她忍不住轻哼了一声,气哼哼地道:“我看他们鼻子、眼睛、嘴长得都不如行之,待日后行之高中,定要比他们还风光,到时候我也要让行之在这里玩儿飞花令,定然玩的比他们好。” 姜仁扈愠怒道:“行之所作之诗岂是他们能比?他们这哪叫什么吟诗作对!分明是胡言乱语!胡说八道!信口开河!” 祁丹朱眨巴眨巴眼睛,“师公,你不能因为你学生没高中,就这么说人家状元和探花,毕竟人家能高中状元和探花,说明人家水平定是极高,不然怎么可能赢得了行之?” 姜仁扈眉头一跳,惊疑不定地看着赵齐峰和郑关和,赵齐峰和郑关和喝多了酒,酒意上头,正在肆意吹嘘,姜仁扈听着他们醉酒后说出口的那些淫乱之词和狗屁不通的飞花令,眉头越蹙越紧,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和费解。 祁丹朱咬了一口酱鸭,撇嘴道:“不知道孙文显今年是拜了哪方神仙,琼山书院今年竟然大显神威,好好扬眉吐气了一番,状元郎和探花竟然都是出自琼山书院的,没想到孙文显还真有几分本事,竟然能教出状元和探花来,真是便宜他了。” 姜仁扈沉吟道:“琼山书院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状元了吧?” 祁丹朱点点头,不以为意道:“自从孙文显做了山长之后,琼山书院的名声是一天不如一天,别说状元了,连探花都没有几个,再也不见了当年的风光。” 姜仁扈怀念道:“琼山书院的创立者裴山长可是个大大的好人,他当年教书育人,帮了不少贫困书生,琼山书院在那个时候是个极好的去处,书生们都极为向往。” 祁丹朱轻轻点头,闻着茶香道:“裴山长在世的时候,琼山书院的确是最鼎盛的时候,可惜今日已不同往日,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琼山书院早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琼山书院了。” 姜仁扈微微怔住,这些年来琼山书院式微,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他也许久没有关注过琼山书院了。 祁丹朱喃喃道:“琼山书院这次一举夺得了状元和探花,也不知道能不能重现当年的风采。” 她扭头看了一眼外面的赵齐峰和郑关和,撇了撇嘴道:“这两个人平时文采也没看多出众,这次不知道撞了什么大运,竟然赢了行之,我觉得行之考试的时候一定是失误了,否则一定榜上有名,等下次科举,我也要提前去庙里拜一拜,请求各路神仙好好保佑他,让他顺顺利利,一举夺魁!” 祁丹朱嘀嘀咕咕说个不停,姜仁扈听得面色凝重,半天都没有说话,连喜欢的茶都不品了,只一直听着外面的对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祁丹朱没再打扰他,一个人将茶饼吃完,又吃了几口酱鸭,最后喝了一口清茶,摸着肚子满足地喟叹了一声,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姜仁扈坐在她对面,听到她满足的喟叹声回过神来,看着她忍不住叹气,自己莫名觉得有了几分胃口,重新拿起糕点吃了起来。 他们在素云间酒楼,从中午一直待到未时末,武举还没有结束,外面那桌人玩闹得却越来越放肆张扬。 店小二实在忍不住过去阻止了两次,结果赵齐峰和郑关和无比嚣张,竟然将店小二揍了一顿,自从他们打了人之后,吓得无人敢再劝,就连素云间的老板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躲在一旁接连叹气,盼望着这群祖宗酒足饭饱之后赶紧离开。 祁丹朱今天难得老实,既没有过去阻止,也没有抽鞭子去教训赵齐峰和郑关和,一直安静地呆着,只愤愤不平了几句。 姜仁扈面色却越来越沉,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愁眉不展,闷闷不乐,似乎对大祁有这样的状元和探花很是气恼。 祁丹朱趴在窗台上,静静地看着武举考场的方向,满眼期待,顾不得其他。 她趴在那里看了许久,直到大门打开,有人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红纸去贴红榜。 祁丹朱眼睛一亮,立刻站了起来,紧张地站在窗边张望,可惜相距甚远,看不清楚上面写下的名字。 她张望了两眼,不由急了起来,连忙往外走道:“师公,红榜出来了,我们快点去看看。” 姜仁扈也是精神一震,连忙跟着她一起往外走。 路过赵齐峰那桌人旁边的时候,姜仁扈忍不住蹙眉看了一眼,赵齐峰和郑关和满身酒气,东倒西歪地趴在桌子上,一副醉生梦死的模样。 赵齐峰眼睛胖成了一条缝,他感觉有人在看他,醉醺醺地睁开眼睛,看到姜仁扈站在那里,忍不住恶声恶气地唾骂了一声。 “老不死的臭东西,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睛挖了泡酒喝!” 姜仁扈面色沉了沉,急着下楼没有跟他计较,眼神里的疑惑和费解却更深。 祁丹朱和姜仁扈以最快的速度来到红榜前,习绿在前面替他们拨开人群,祁丹朱和姜仁扈跟在她后面,面色紧张地看了过去。 两人目光紧迫地盯着红榜,不自觉屏住呼吸,直到看到‘君行之’三个字跃然榜首,他们才骤然松了一口气。 祁丹朱双眸惊喜地亮起,忍不住雀跃地欢呼起来,“师公!师公!我没看错吧?行之不但考中了,还是武状元!” 姜仁扈已经看到君行之的名字,站在她身侧早就笑得合不拢嘴,“你没看错!行之真的考中了武状元!” 他忍不住吐了一口浊气,心头可算是稍微宽松了一些,这些日子以来他 祁丹朱开心道:“师公,从此以后,您就有一位武状元徒弟了!” 姜仁扈亦是笑容满面,语气喜庆道:“你也有一位武状元驸马了!” 祁丹朱大笑着比划了两下,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武状元可是一拳一脚的真功夫,不能弄虚作假,也不能伪造成绩,这次谁都得承认行之的真本领!” 姜仁扈听到‘弄虚作假’四个字,像忽然想到什么一样,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神色迟疑了一下。 祁丹朱仿佛没有留意到他的神色,催促道:“师公,我们快去门口等行之,他应该马上就要出来了!他还不知道我们过来,我们去给他一个惊喜。” 姜仁扈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对面的酒楼,沉默片刻,摇头道:“丹朱,我就不去了,你帮我恭喜行之,我还有点事,先离开了。” 祁丹朱似乎是被惊喜冲昏了头,顾不得其他,满心满意只想快些去见君行之,所以没有多问,只点了点头,叮嘱姜仁扈注意安全,就赶紧脚步轻快地跑走了。 姜仁扈看着她蹦蹦跳跳地走远,无奈地摇了摇头,“都成婚了,怎么还像个小孩。” 他笑了笑,听着对面酒楼断断续续传出来的喧嚣声,脸色彻底沉了下来,脚步沉重地往相府走去。 第88章 奖励甜不甜 君行之踏出考场的大门, 还没来得及抬眸,就被祁丹朱一把抱住了。 她身上带着清甜的馨香,兴奋得像一只扑扇着翅膀的小蝴蝶, 到处散发着愉悦的气息。 君行之大脑还没反应过来, 身体已经自动自觉地抱住了她。 “赢了!行之,你赢了!”祁丹朱声音难掩兴奋。 君行之耳边充斥着她欢快的声音, 不由笑了笑, 轻轻‘嗯’了一声,将她抱紧,脸埋在她的肩膀上,闻了闻她颊边的清香。 沈厚从他们身后的门里走出来,面沉如水, 脸色难看的厉害。 他本来胜券在握, 结果没想到突然杀出一个君行之,武举都是真刀真枪的比赛, 除非放水, 否则既做不了假,也不存在侥幸。 他之前在草场上就已经见识过君行之的功夫,本来就有些胆怯, 上了场之后果然被君行之杀得片甲不留, 丢尽了脸面。 京城里不少人还没见过君行之动武,他们把君行之当作文弱书生, 看到他堂堂左翼将军之子,竟然被一个书生打得落花流水,当时场上众人的脸色,沈厚简直不愿再回想。 他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这么丢人过! 他本来已经够郁闷了, 没想到走出来就看到祁丹朱抱着君行之,一副喜不自胜的甜蜜模样。 他心里像被浇了一把火,堵气堵得厉害,怒火冲头,偏偏什么也不能说,简直有气都没地方撒。 君行之将他想拥有的一切都夺走了,不止是武状元,还包括他渴望已久的女人。 早知如此,他当初就该彻底将君行之斩草除根,他不该只让孙文显将君行之赶出京城,还应该让孙文显直接想办法把君行之除掉。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如今君行之不但已经是九驸马,还是武状元,既是皇亲国戚,又是朝廷命官,他已经不敢再动君行之了。 他悔不当初,却别无他法,他的目光留恋地在祁丹朱如花的笑脸上掠过,祁丹朱笑得甜蜜而开心,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祁丹朱这个笑容是给君行之的,她只会对君行之这样笑。 沈厚心中怒气翻涌,恶狠狠地瞪了君行之一眼,浑身冒冷气地从他们身旁走过去,大步离开。 祁丹朱和君行之彼此对视着,根本就没注意到沈厚那张气急败坏的脸,连他从他们身旁走过都没有发现,对他的怒容视若无睹。 “有没有哪里受伤?”祁丹朱开心过后忍不住有些担心,她看着君行之关切地问着,等不及他回答,紧张地摸了摸他的胳膊和腿。 君行之虽然赢得看似轻轻松松,但是参加武举考试的人里能人异士众多,他能赢想必也并非那么轻易的,必是吃了一番苦头。 果然她在君行之的手背上找到了几处擦伤,还看到君行之的脖子不知道被什么勒红了,他身上被衣服遮住的地方还不知道有多少这样的青紫伤痕。 祁丹朱心里一痛,忍不住急切起来,伸手去扒君行之的领口,踮着脚往君行之的领口看,“还有哪里有伤?快给我看看。” 君行之一愣,抬眼看了看周围的人群,赶紧伸手拦住她。 他哑然失笑,攥着她的手安抚道:“我没事,都是一些小伤。” 祁丹朱蹙眉,还想扒着他的衣服再看。 君行之压低声音道:“小公主,你是不是忘了我们还在外面?你再这么扒下去,大家就不止说你娇纵跋扈了,还要说你□□熏心,当众扒相公衣服。” 祁丹朱微微侧头望去,果然见周围的人都在看着他们,有几个汉子还偷偷红了脸,见她望过去,大家赶紧移开目光,纷纷逃窜。 祁丹朱后知后觉地红起脸来,将脸埋在君行之胸口,半天没好意思抬头。 君行之手指轻轻捏着她的后颈,唇角憋笑,胸口微微震动。 祁丹朱感觉着他胸口忍笑的颤意,忍不住在他胸口轻捶了一下。 等人群散去,她抬头瞪了君行之一眼,君行之勾唇浅笑,笑容清朗,阳光下的面容如玉般清透。 祁丹朱忍不住晃了晃神,她决定看在相公笑的这么英俊的份上,暂时饶过他。 祁丹朱笑了笑,低头轻轻抚了抚君行之手背上的血痕,呢喃道:“等会儿回去记得擦药。” 君行之不以为意,想要将手收回来,“伤口很小,不用那么麻烦。” 他平日练功夫或者上山采药的时候,也没少受伤,这些伤对于他来说不算什么,就算不上药,过段时间伤口也会愈合。 祁丹朱拽住他的手不放,坚持道:“必须擦药,我亲自给你擦。” 君行之听到她后面那句话,立即改了主意,一改刚才的不以为意,一本正经道:“……手背好像确实有点疼,还是擦点药好了。” 祁丹朱一听他疼,紧张地抬起他的手,往他手背上轻轻吹了吹气。 “这样还疼吗?” 君行之垂眸看着她,忍不住笑了出来,目光柔和,眉眼比天上的阳光还要温柔。 “不疼了。” 祁丹朱又吹了一会儿,才摸了摸他的手背,牵着他往外走。 祁丹朱难掩心中的高兴,兴致勃勃道:“我们先不回宫,先去太傅府庆祝,我要敲锣打鼓放烟花!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夫君是最厉害的武状元!” 最近京城里有多少人在背后嘲笑君行之落榜的事,她现在就要彻彻底底的笑回来! 君行之含笑跟着她往前走,由着她胡闹,只要别太过张扬,她想怎么开心都行,他只想让她开心。 祁丹朱翘着唇角走了一会儿,忽然神神秘秘地扯着君行之进了旁边的小巷。 小巷幽深,里面空无一人,是闹市中难得寂静的一隅。 护卫和宫女们立刻跟了过去,祁丹朱眉心一皱,摆了摆手,故作正经道:“我与驸马有事情要说,你们都背过身去。” “是。”护卫和宫女们不明所以,听从吩咐地背过身去,像一堵墙一样将巷口堵住。 君行之看着空荡荡的小巷,抱住祁丹朱纤细的腰身,似笑非笑问:“娘子想做什么?” 祁丹朱仰头看他,笑盈盈道:“你猜。” 君行之嘴边浮起笑意,抵着她的额头道:“我猜娘子想给我一个奖励。” 祁丹朱弯眸,踮起脚尖,在他左边唇角轻吻了一下,狡黠道:“奖励甜不甜?” 君行之故作沉吟抬手摸了下唇角,“好像有点不够甜。” 祁丹朱忍笑,又在他另一边唇角亲吻了一下,“这次够甜吗?” 君行之眼中含笑,得寸进尺道:“好像还差一点。” 祁丹朱抱住他的脖子,抵着他的额头低声道:“你变坏了。” 君行之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子,低头吻住她,坏笑道:“这样便够甜了。” 祁丹朱微微仰头,温柔缱绻地吻了回去。 天晴气清,小巷里微风徐徐,祁丹朱和君行之靠在一起,一片暖意浓浓。 护卫和宫女们不知道,驸马和公主躲在他们身后接了一个隐秘又甜蜜的吻。 未时,太傅府。 祁丹朱坐在椅子给君行之包扎手背上的擦伤,屋外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声音轰鸣,一副恨不能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太傅府有喜事发生的架势。 君行之听着不断响起的鞭炮声,无奈轻笑,“姜先生回来后,如果知道你已经让人在门口放了一下午的鞭炮,一定又要气得训斥你。” 姜仁扈向来喜欢安静,为人也极为低调,现在祁丹朱不但让人放了一下午的鞭炮,还让人站在门口打赏,百姓们只要过来恭贺一句‘驸马爷大喜’就能换来赏钱,可谓是一掷千金,现在外面抬排着长长的队伍,场面极其的热闹。 祁丹朱将君行之手上的绷带仔细地缠了一圈,不以为意道:“我今天开心,随便师公训斥,反正我这次一定要放个过瘾,扬眉吐气给那群人看看。” 君行之想起她最近跟着他受了不少委屈,心中酸涩,便没有再劝,由着她去了。 祁丹朱将君行之的手包扎好,叮嘱道:“柳太医刚才说了,你这几日都不可碰水,千万别忘了。” 君行之看着她紧张的模样,轻轻笑了笑,“ 有你在旁边看着我,恐怕我想忘也忘不了。” “当然!”祁丹朱信心满满,未来几天绝对不会让君行之的伤口沾水。 君行之挑眉,似笑非笑道:“那洗澡怎么办?” 祁丹朱乌黑的眼睛转了转,凑近他耳畔道:“你娘子给你洗!” 君行之看着自己被包扎的严严实实的手,忽然觉得还可以多包扎些日子。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外面的鞭炮声终于停了下来,习绿和青枚在外面发了这么久赏钱,终于进屋歇息了,太傅府重新变得宁静。 君行之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张望片刻,有些担心问:“先生忙什么去了,怎么这么晚都没有回来。” 姜仁扈平时深居简出,很少在外面待到这么晚都不回府。 祁丹朱垂着眸子,随口答道:“谁知道呢,也许又跑去哪里看昙花了吧。” 君行之轻轻点头,神色依旧有些担心。 待夜幕四合,李婶将做好的饭菜端上桌,姜仁扈才风尘仆仆地从外面走了回来。 他神色有些沉重,微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连门口鞭炮留下的痕迹都没有发现。 祁丹朱心虚地看了一眼庭院里到处吹拂的红色鞭炮屑,还好现在夜色浓重,姜仁扈刚才既然没有注意,今晚应该就看不到了,最快也要明天白天才能发现。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主动站起来给姜仁扈搬了张椅子,无比乖巧道:“师公吃饭。” 姜仁扈回过神,随口念道:“你现在都嫁给行之了,还叫什么师公?跟行之一样叫我先生就行了。” 祁丹朱摸了摸鼻尖,“我习惯了,再说了,我这辈子只有一位先生,那就是行之,我才不会叫旁人先生。” 君行之抬头望过来,两人相视一笑。 姜仁扈不忍直视,拿起筷子吃了两口饭,抬头对君行之道:“行之,我还没有恭喜你,你能考取武状元我很欣慰。” 君行之端着碗轻轻点头,“多谢先生。” 姜仁扈笑了笑,拍了下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现在既然做了武状元,记得要靠自己的本事多帮帮百姓,好好承担自己的责任,千万不要在官场上迷失自己。” 他想了想又道:“功课也不可耽误,早晚你得给我再考一个文状元回来。” “是,行之知道。”君行之放下碗,亲自给他斟了一杯酒,“先生今日去忙什么了,怎么这么晚才归?” 姜仁扈夹菜地动作顿了一下,抬头看着他,沉默须臾道:“有点事情要忙,现在还不能说,等有了眉目,我再告诉你们。” 君行之不疑有他地点了点头,姜仁扈在朝为官,难免有些事不能说出口,只要姜仁扈平安无事,他也不会刨根问底。 “对了。”姜仁扈问:“行之,你之前不是写信告诉你父亲你成亲的事了么,他可要来京城看望你们?他如果过来,你就让他来我府上住,反正这里地方多,他来住也方便。” 君行之神色失落地摇了摇头,“父亲说他在乡下住习惯了,不愿来京城。” 姜仁扈轻轻点头,他知道君行之和父亲关系冷淡,却没想到君行之的父亲连儿子结婚这么大的事儿,也不愿意前来看一看,他不由在心里腹诽了几句,担心君行之伤心,便没有多说。 他喝了口酒,看似随意地问道:“行之,你在琼山书院待过一段时间,感觉山长孙文显这个人如何?” 他听过孙文显故意刁难君行之的事,但不知其中细节,只知道君行之似乎在那受了委屈。 他今天跟人打听过,大家都说孙文显虽然才学不佳,但极为朴实清贫,是一位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 姜仁扈虽然护短,但也不能在对孙文显这个人不够了解的情况下就妄下判断,所以想要问一问君行之的看法。 君行之想了想,如实道:“是个伪君子。” 多的他却不愿再说,孙文显毕竟教过他一段时间,他不愿在背后诋毁孙文显。 祁丹朱吃了两口饭,举着手急切道:“我来说,我来说!他何止是个伪君子,分明是个真小人!” 姜仁扈疑惑问:“此话怎讲?据别人说,孙文显此人极为朴实,家住茅草屋,出入连顶轿子都没有,还经常接济贫寒的学生,除了欺辱行之一事外,平日没有大的过错,只是平庸无能了一些。” 祁丹朱放下筷子,不认同道:“您有所不知,这个孙文显不但一无是处,还心思不正,他根本不像表现出的那样简朴善良,反而心机深沉,贪财好利。” 她侃侃而谈道:“我当初知道他欺负行之之后,仔仔细细的调查过他,他是裴山长学生的儿子,年轻的时候有几分真材实学,所以在他爹手里骗了个山长的位置当。” “可惜他坐上山长这个位置不久,就开始不思进取,不但自己的学识一塌糊涂,琼山书院的情况也每况日下。” 姜仁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祁丹朱所说的孙文显和外人所说的孙文显天差地别,他当然是信丹朱的话。 祁丹朱继续道:“此人还不忠不孝,他父亲将山长的位置传给他之后,他便将他父亲送去乡下,只派了一名老仆照顾,自己霸占了京城的祖屋,直到他父亲过世,他都没回乡下去看一眼,听说他父亲死的时候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还是那名老仆匆匆给他父亲葬了,他母亲这些年一直独自留在乡下,他不闻不问,根本不曾理会过。” 姜仁扈面色微沉,孙文显对生身父母尚且如此,对旁人如何可想而知,此人心术确实不正。 他忍不住问:“孙文显对妻女如何?” 想要看一个人品性如何,最轻易的方法就是看他对身边亲近的人如何。 祁丹朱讥讽地笑了一下道:“他对妻女倒是不错,不过不是因为他跟娘子相敬如宾或者疼爱女儿,而是因为他惧怕他的娘子,他说他娘子是位母老虎。” “据我所知,他娘子家里是开镖局的,镖局里高手无数,所以他不敢轻易招惹她,因此才表现得好像对娘子和女儿无微不至一样,但实际上,他没有他表现出的那么安分。” 祁丹朱喝了口茶,悠悠道:“上次我因为行之的事去教训他的时候,他曾亲口招认,他已经在外面养了一名外室。” 姜仁扈一愣:“他有外室?” “嗯,是沈厚送给他的,我后来让人调查过,确有此事,他到现在还将人养在城外的莲花村里,他经常找理由去那里过夜,听说现在连儿子都生了。” 姜仁扈神色凝重,沉声问:“沈厚为何要送孙文显外室?他们二人有何关系?” 祁丹朱心虚地看了君行之一眼,解释道:“此事跟我有些关系,沈厚以前……对我不是有点歪心思么,他知道我跟行之走得近之后,就去找孙文显,想要收买孙文显,让孙文显想办法将行之赶出京城。” 君行之狭长的眼睛轻轻瞥了祁丹朱一眼,陈年老醋冒出点酸味儿。 祁丹朱握住他的手,轻轻挠了挠他的手心,主动给他夹了一只虾放进他面前的盘子里,还附赠了一个讨好的笑脸。 君行之心情舒畅一些,将虾壳剥了,把虾仁喂进她嘴里。 姜仁扈沉吟片刻,诧异道:“沈厚只是给了孙文显一个外室,孙文显就帮他故意刁难行之?” “对啊。”祁丹朱嘴里嚼着虾,看似无心道:“孙文显怎么说也是琼山书院的山长,这些年来见过的达官显贵和高官贵人应该不少,没想到他也难过美人关,竟然为了一个外室就同意帮沈厚了,而且沈厚送给他的外室,还是沈厚自己身边的一个丫鬟。” “沈厚身边的丫鬟?”姜仁扈忍不住面露疑色。 一般人家都不会将自己身边的丫鬟轻易送人,因为贴身丫鬟必定对主人的事都极为清楚,所以为了防止丫鬟将自己的事说出去,一般大家都会将贴身丫鬟一直留在府内,直至终老。 沈厚将丫鬟送给孙文显做外室,可见沈厚跟孙文显以前并非互不相识,相反的,他们的关系可能还很亲近,所以沈厚才不担心孙文显会知道他的事,孙文显也不担心那个丫鬟是沈厚放在他身边监视他的奸细。 是什么能让一位世家公子和一间书院的山长关系如此亲近? 祁丹朱微微颔首,喝了一口李婶煲的青果汤,道:“对啊,孙文显跟沈厚就是一丘之貉,他们两个都在外面养外室,难怪他们二人合得来。” 姜仁扈忍不住问:“丹朱,如果是你,你会将身边的丫鬟送给别人吗?” “当然不会。”祁丹朱想也不想就道:“如果将身边的婢女送给别人,往小了说,我的生活习惯岂不是被别人都知道了?往大了说,我用什么药物不行、吃什么东西会对身体不适,都可能会被别人知道,这是很危险的事,别说我是公主,就连达官显贵家也不会轻易将婢女送给旁人。” 她想了想道:“如果是亲近的人倒是可以,例如师公您,我如果将婢女送给您就不会有所防备,因为我知道您不会害我,所以没有顾忌。” 姜仁扈轻轻点头,面色凝重地沉思了一会儿,心中疑虑丛生。 祁丹朱喝着汤,微微眯了眯眼睛,心情畅快道:“李婶的厨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君行之抬起手擦了下她的嘴角,浅笑道:“那你就多吃点,等会儿我陪你在院子里散散步再回宫。” 祁丹朱忍不住笑吟吟地点头,又盛了一碗汤。 姜仁扈许久没说话,心不在焉地吃了两口饭,放下筷子道:“我吃完了,你们慢慢吃,我有点事需要好好想想,就不陪你们了。” 君行之和祁丹朱微微愣了愣。 姜仁扈说完之后,就若有所思地去了书房,书房灯火通明,一夜未熄。 第89章 先生变坏了 清晨熹微的阳光柔柔地照进掌珠宫, 宫女们安静地走来走去,一切井然有序。 祁丹朱和君行之手牵着手站在树下,微微仰着头看树上的鸟儿, 侧耳倾听着清晨的鸟鸣声。 掌珠宫里这几天来了一窝小琉雀, 小琉雀们活泼可爱,就是胆子极小, 整天待在窝里不出来, 只有一只大鸟在掌珠宫里飞来飞去,四处觅食,小鸟们待在窝里嗷嗷待哺。 祁丹朱这几日让人在周围撒了一些谷粒给它们吃,大鸟将这些谷粒喂给小琉雀们,每天早上鸟窝里都传来叽叽喳喳的欢快叫声, 听起来特别活泼。 清晨的阳光照进鸟窝里, 小琉雀们一个个伸出毛绒绒的小脑袋,看起来极为讨喜。 祁丹朱踮着脚尖张望, “好像长胖了一点。” 君行之轻轻点头, “羽毛也比前几日丰满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都压低了声音,不敢大声说话,怕惊扰了鸟窝里的琉雀。 大鸟在树梢转了一圈, 警惕地看着他们, 飞进了窝里,将未来的食物投喂给小鸟们, 鸟窝里又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小鸟们都伸出头来,上窜下跳,争相吃食,看起来活泼可爱。 祁丹朱眼睛弯成两道月牙, 指着头上有红点的那只琉雀说:“这只最可爱,头上的红点跟你的眉间痣有点像,就叫小君吧。” 君行之看了看,“我觉得最小的那只最可爱,就叫它小丹朱。” 祁丹朱和君行之相视一笑,不再打扰它们,悄悄地转身离开。 两人走远了,确定不会打扰到那些小琉雀才开口说话。 君行之牵着祁丹朱的手,微笑道:“你既然这么喜欢看鸟,我们要不要买只鸟回来养?” 祁丹朱想也不想就摇了摇头,她抬眸看着树梢上飞舞的那些琉雀道:“鸟儿长着翅膀,不是为了被关在笼子里的,它们就该自由自在地飞在天上,那是它们的本能,天空才是它们最向往的地方,我喜欢看的是它们自由自在的模样,而不是它们被关在鸟笼里的样子。” “你向往的地方是哪里?”君行之看着她有些怅然的目光,忍不住问道。 祁丹朱似有似无地弯了下唇,垂眸道:“我想去父母的家乡看一看。” 君行之想了想,“父皇的家乡……渝州?难道母妃也是渝州人?” 锦帝出身渝州,族人被害后,他逃亡到了其他地方,后来他才夺得了天下,这几年锦帝回过渝州祭祖,还在当地兴师动众地建了家祠,所以百姓们才能对他的家乡耳熟能详。 祁丹朱睫毛垂着,含糊地应了声,换了话题道:“你如今中了武举,过几日父皇应该就会亲自召见你,然后当着大臣们的面给你一个官职,只是不知道他会让你担任什么官职。” 君行之虽然已经取胜,是当之无愧地武状元,不过朝廷处理起事情过程繁杂,一切尘埃落定还需要一段时间。 “担心?”君行之故意逗她。 “我只担心你以后陪我的时间会越来越少。” 祁丹朱心里确实有些不舍,君行之以后忙起来,就不能像如今这样闲着无事陪她跑来看鸟了。 君行之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放心,我就算忙起来,也会给你布置好课业,我不在时候,你就在屋里好好背诗看书,夜晚我回来检查。” 祁丹朱嘴唇嘟了起来,不满地戳了戳他的胸口道:“你现在是我夫君,不是我先生。” 君行之挑眉,调侃道:“是谁那日在姜先生面前一本正经的说这辈子只有我一位先生?” 祁丹朱耍无赖,“是我说的,但你要分清自己什么时候是我夫君,什么时候是我先生。” “例如呢?” “例如现在,现在你是我夫君,不是我先生,就要一直顺着我。” 君行之低笑,凑近她耳畔问:“不但要顺着,还要宠着,对不对?” 祁丹朱点头如捣蒜。 君行之伸手点了一下她的额头,“我是你先生的时候,不宠你,不顺着你么?” 祁丹朱揉了揉额头,傻乎乎道:“对哦,你无论是我夫君还是我先生,好像都一样会顺着我。” 君行之失笑,牵着她进了屋。 掌珠宫里的宫女们看到他们一齐走进来,忍不住露出艳羡的目光,自从公主成婚之后,公主和驸马就如胶似漆,羡煞旁人,实在是令她们羡慕。 夜里,祁明毓派人送来一只鸟,那只鸟通体雪白,唯有尖尖的嘴是一抹朱红色,它的羽毛没有一丝瑕疵,看起来极为漂亮,声音清亮悦耳,应该价值不菲。 祁明毓身边的公公将鸟笼递过来,恭敬道:“毓王殿下让小的转告公主,公主若想看鸟,他可以让人将所有漂亮的鸟都送过来,那些卑劣普通的琉雀不该污了公主的眼睛,公主殿下身份尊贵,应该配这世上最好的一切,至于那些配不上您的东西,他会帮您处理掉。” 君行之看着金色鸟笼里懵懂无知的鸟儿,瞬间面沉如水。 他不自觉抬头看向周围伺候的宫女们,宫女们个个臻眉颔首,看起来柔静恭顺,他却忽觉不寒而栗。 他低头回忆今日清晨他和祁丹朱赏鸟时,周围伺候的宫女都有哪些人,他想了一会儿,却没有丝毫头绪。 掌珠宫里伺候的宫女太多,她们个个看起来规规矩矩,谁也不知道她们心里在想什么,背后效忠的又是哪位主人。 太监手里的金丝鸟笼极为精致,上首巧夺天工地雕刻着凤凰的模样,鸟笼里铺着丝绒红毯,底部镶嵌宝石,无一不美。 雪白的雀鸟在冰冷而华丽的鸟笼里不安地扑闪着翅膀,眼睛转来转去,看起来极为惶恐的模样。 君行之不由想起祁丹朱带他来掌珠宫那日所说的话,他今日方才明白掌中之珠的含义有多让人胆寒。 他不知道这看起来祥和安逸的掌珠宫里究竟有多少眼线,也不敢想象祁丹朱这些年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这一刻,在这灯火通明的掌珠宫里,他只觉如置冰窟,深刻地意识到他必须强大起来,否则他根本护不住祁丹朱。 祁丹朱脸色虽然有些难看,但看着笼中的鸟儿没说什么,她点点头,冷淡地让那人将鸟笼放下。 送鸟的人离开之后,祁丹朱对君行之解释道:“若是寻常物件,我便拒绝了,只是这鸟我若退回去,它恐怕活不过今日。” 她了解祁明毓,她若今日不将这鸟收下,祁明毓能直接将鸟掐死,他向来心狠手辣,对一只鸟更不会心慈手软。 君行之抿唇点了点头,微微蹙眉,他总觉得祁明毓对祁丹朱的态度有些怪异,比如今日,祁明毓送这鸟来,与其说是示威,不如说更像投其所好,讨其欢心。 他总觉得祁明毓对祁丹朱的态度不像一位兄长对妹妹,但像什么,他又说不清。 鸟在笼子里不安的叫了两声,它的叫声很好听,清脆悦耳,但祁丹朱和君行之都无心去听。 夜里,祁丹朱和君行之并排躺在床上,金色的鸟笼挂在窗边,月色映进屋内,倾洒在鸟儿的身上,雪白的小鸟不时轻鸣两声。 君行之手指习惯性地摩挲着祁丹朱的手腕,动作温柔。 夏天不知不觉来了,暑热难消,祁丹朱躺在君行之旁边,身上穿着单薄的纱裙,闭着眼睛,微微有些烦躁地翻了一个身。 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君行之松开她的手腕,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片刻后,阵阵凉风徐徐地吹向她,带着闷热中的清凉。 祁丹朱唇边不自觉弯起一抹微笑,她睁开眼睛,侧头望去,君行之拿着她那把漂亮的羽扇,正在轻轻地给她扇着风,她借着明亮的月光看着君行之棱角分明地侧颜,轻轻笑了笑。 她靠过去,轻轻吻了一下君行之的脸颊。 君行之将她抱进怀里,低声问:“还热么?” 祁丹朱摇了摇头,屋里放着冰块,其实不太热,就是她心里烦闷睡不着,所以才觉得热。 君行之听着不远处的鸟鸣声,低声问:“丹朱,以前你一个人在宫里的时候,感觉怕么?” “我娘刚去世的时候怕过。”祁丹朱靠在他怀里,低声道:“可我知道我不能怕,我若怕了,便真的要被人摆弄一辈子了。” 君行之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你在宫中过这样的日子,是因为父皇……”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道:“……不那么喜欢你吗?” “不……他是讨厌我、厌恶我、恨我,甚至恨不得铲除我。”祁丹朱轻笑了一下,语气平静道:“只是我母妃死前当着众人的面让他好好对我,他才不得不对我好,但他又不想让我真的过得快活,所以才表面上给我数不尽的荣宠,私底下却总是在心里不快的时候,想尽办法折磨我。” 君行之眉心拢起,“是因为明长的事么?” 祁丹朱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他为什么讨厌我,我只希望如果有一天你知道答案,不要像他一样讨厌我。” “绝对不会。”君行之毫不迟疑地回答,他相信无论发生什么,他都永远不可能讨厌祁丹朱。 “嗯……”祁丹朱浅笑了一下,道:“行之,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虽然你已经考中了武状元,但父皇给你的官职可能不会尽如人意。” “没事,无论官职大小,只要做到问心无愧就好。” 祁丹朱轻轻点头,她料想锦帝不会给君行之好官职做,只是猜不到锦帝会将君行之安排在哪个位置上。 帝心难测,锦帝的心在她这里更是深不可测。 金丝笼里的鸟儿忽然大声叫了起来,似是受了惊吓一样,不断扑闪着翅膀,打破了夜色的宁静。 君行之和祁丹朱不由一愣,侧耳倾听,外面传来喧哗吵闹的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有许多人从掌珠宫里走过,似乎是祁潭湘在哭,吵闹的声音里间夹着祁潭湘的叫骂声和嘶吼声,极其吵闹,尖锐的声音划破夜色,刺耳又响亮。 不知道是谁在深更半夜又惹怒了这位祖宗。 祁丹朱抱着君行之问:“要出去看热闹么?” 君行之翻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凑近她耳畔轻声道:“娘子若有闲情逸趣,想找些事情做,不如我们来做些更有趣的事。” 祁丹朱脸颊漂上两抹红晕,君行之的吻温柔地落了下来。 唔,小古板先生好像真的变坏了。 * 翌日,清晨。 祁丹朱站在昨天那棵树下,垂眸看着树下琉雀的尸体,眼睛刺痛,皱眉收回了目光。 昨日还活灵活现的琉雀,就这样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真是越来越疯了。”祁丹朱闭了闭眼睛,吩咐道:“把这里收拾干净,将这些琉雀找个地方埋了,别让驸马看见。” “是。”习绿连忙去办。 君行之今日一早就出宫去看望姜仁扈了,姜仁扈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总是起早贪黑,跟魏丞相一起进进出出,很神秘的样子。 祁丹朱脚步疲惫地回了屋里,想起刚才那些琉雀的尸体,忍不住泛起阵阵恶心,轻轻按了按眉心。 祁明毓昨日送来的那只雀鸟正在笼子里喝水,偶尔鸣叫两声,看起来无比乖巧。 祁丹朱走到金丝笼前,看着笼子里的雀鸟微微出神,立在那里半天没有动。 “看来皇妹很喜欢我送你的这只雀鸟?”祁明毓跨过门槛,招摇地走了进来,声音愉悦。 祁丹朱抬眸,这是她成婚之后第一次见他,只觉他的眉眼比之前还要阴沉,似乎已经懒得继续装温润了。 祁明毓在桌前慢悠悠坐下,看着祁丹朱,语气轻浮道:“皇妹气色不错,双颊粉嫩,娇颜越来越美了,只是神色怎么有些倦倦的,可是看到什么受了惊吓?” 祁丹朱将胸口恶心的感觉强压下去,若无其事地拿起逗鸟杆,逗了逗笼子里的雀鸟。 她不以为意道:“婚后夫君待我极好,我事事如意,气色自然好,至于神色有些倦怠嘛……还要多亏皇兄送我的礼物啊,足以令人作呕,面色自然有些难看。” 祁明毓面色冷了冷,脑中闪过君行之和祁丹朱会有的恩爱画面,胸口窒闷的厉害。 夏日暖风熏人,祁丹朱站在窗前鸟笼旁,窗外一片花瓣儿被风悠悠扬扬吹进屋内,正落在祁丹朱的衣襟上。 祁明毓眸色微深,刚才心头翻涌的怒火瞬间化作柔软爱意,他势在必得地看着祁丹朱,攥紧了手里的茶杯。 他沉默片刻,倏然轻笑一声,将目光移到在祁丹朱逗弄下叽叽喳喳欢快叫着的雪白雀鸟上,不阴不阳开口道:“丹朱,你就像这金丝笼里的雀鸟一样,因为在金丝笼里养久了,早就已经忘记该怎么飞了,你与其挣扎,不如像这雀鸟好好呆在鸟笼里,心安理得地享受养尊处优的生活,一辈子不用经受风吹雨打,只需安心享乐即可。” 祁丹朱闻言弯唇,转眸挑衅地看了他一眼,放下逗鸟杆,将金丝鸟笼打开,对着雀鸟伸出掌心。 雀鸟低头看了看,跳到她的手上,像告别一样轻轻啄了啄她的手心,然后展翅,在祁丹朱温柔的注视下跳出轩窗,飞了出去。 雀鸟翱翔于天际,很快不见了踪影。 祁明毓一愣,诧异地看着这一幕,瞳孔微缩了一下。 祁丹朱望着飞远的雀鸟,浅浅一笑,“皇兄,你看,飞翔是它的本能,即使被关再久,它也不会忘的。” 祁明毓嘴角绷紧,面色漆黑。 祁丹朱回眸看着他的眼睛,漠然道:“就像我在这皇宫里待的再久,我也还是我一样,谁都改变不了我。” 祁明毓阴翳看着她,忽然笑了一声:“丹朱,昨夜发生的事,你听说了吗?” 祁丹朱拂去衣襟上的落花,在他对面坐下,随口问:“发生了什么事?” 她想起昨晚祁潭湘的哭骂声,心知祁明毓所说的事应该跟祁潭湘有关。 祁明毓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茶盏徐徐冒着热气。 他轻轻吹拂掉热气,喝了一口茶,像说趣事一样慢悠悠道:“昨夜祁潭湘将祁芙薇和沈厚捉奸在床,就在梅妃的香如宫里。” 因为祁芙薇身子弱,所以这些年来,她没有搬去公主的住所,而是一直住在梅妃的香如宫里,方便梅妃就近照顾,没有像其他公主一样另辟居所。 祁丹朱微微沉吟,由此可见,祁芙薇和沈厚的事,梅妃是知情的,甚至就连昨夜的事情,也是在梅妃的默许下发生的。 看来这就是她们想到的方法,她们想要破釜沉舟,让锦帝不能送祁芙薇去和亲。 祁丹朱微微垂了垂眸,面色从容,没有太惊讶。 祁明毓看着她淡定的面色,不由笑了一声:“你早就知道?” 祁丹朱未置可否。 她料到祁芙薇为了不被送去和亲,会想尽办法逼迫沈厚退婚,转而迎娶她,却没想到她这么豁得出去,竟然会想出这种孤注一掷的方法。 其实不用问也知道,以祁芙薇谨慎小心的性格,如果不是她故意设计让祁潭湘发现她与沈厚的奸情,祁潭湘根本就不可能发现此事,更遑论是在香如宫里捉奸在床。 祁芙薇在利用这个方法逼迫沈厚做出选择,也在告诉锦帝,她已失身,不能被送去和亲。 祁丹朱不得不承认,祁芙薇这个人不但对别人狠,对自己也够狠,确实不能小觑。 祁明毓饶有兴趣问:“你就不好奇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祁丹朱淡淡道:“以潭湘的性子,必定是闹到了陛下面前,否则不会善罢甘休的。” “你猜的不错,昨天夜里祁潭湘就不顾父皇正在睡觉,拖着衣衫不整的祁芙薇和沈厚去找父皇评理,一路上不少人看到他们的窘态,他们吵得不可开交,连父皇也不能安寝,整整闹了一夜。” 祁明毓一脸幸灾乐祸地笑了笑,问:“你猜最后结果如何?” 祁丹朱端着茶杯,不紧不慢分析道:“祁潭湘虽然生气,但未必舍得这门婚事,陛下为了皇家颜面,估计也不会愿意将此事闹大了,所以最后的决定权应该是在沈厚和沈关山的手里。” 祁潭湘以前就知道沈厚在外面养外室的事,她显然对此并不在乎,她连孙霜霜都能忍,更何况是祁芙薇,她目的明确,要的从来都是荣华富贵。 她怒火消散之后,冷静下来,心里怨恨的人恐怕首当其冲是祁芙薇。 在她心里,与其将沈厚转手送给祁芙薇,不如把沈厚牢牢握在自己手里,让祁芙薇竹篮打水一场空。 在这个皇宫里,没有人是真正的傻子,面对利益时人人都懂得取舍,祁潭湘也不例外,更何况,祁潭湘还有一个执掌后宫的母妃,就算祁潭湘被怒火冲昏了头,也还有丽妃在,丽妃在宫中跟其他嫔妃相斗多年,对处理这些争风吃醋的事早就得心应手,她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替女儿做出取舍。 祁明毓愈发赞赏地看着她,“我就喜欢你这聪明伶俐的样子。” “没错,这件事的有趣之处就在于,闹到最后,睡了妻姐的沈厚不但没受到责罚,还变成了祁芙薇和祁潭湘争抢的对象。” 祁明毓讥讽地笑了一下,“祁潭湘说她与沈厚早就已经有婚约在身,如果解除婚约,会丢了皇家和沈家的颜面,所以坚持履行婚约,祁芙薇说她与沈厚一往情深,是情不自禁才在一起的,如今木已成舟,求祁潭湘顾全大局,将沈厚让给她,否则她已经不是清白之身,就没有颜面活下去了。” 祁丹朱来了些兴致,忍不住问:“祁芙薇都已经以死相逼了,沈厚最后如何选择?” 祁芙薇会选择这样一条孤注一掷的路,可见她已经等不及,也别无他法了,看来锦帝已经决定将她送去和亲,梅妃和她都无法改变锦帝的主意,所以她才将所有希望放在沈厚身上,想要在锦帝下旨之前最后一搏。 第90章 宫中的桃源 祁明毓故意卖了一个关子, 问:“你猜呢?” 祁丹朱随手拿起桌上的□□花把玩,沉吟道:“我猜沈厚虽然心仪祁芙薇,但沈关山会让他选择祁潭湘, 最后……沈厚这个听话的好儿子, 自然是要听他爹的。” 祁明毓眸色微动,意有所指道:“皇妹当真厉害, 竟然连这都能猜到, 那……你可知沈关山为何选择祁潭湘?” 祁丹朱浅笑,“自然是因为你。” 祁明毓轻轻挑了下眉。 祁丹朱拨弄着手里的花瓣,不咸不淡道:“祁芙薇以为引得沈厚对她倾心,就能顺利嫁进沈家,却不明白沈厚这个人极为花心, 他的女人很多, 根本就不在乎多一个或者少一个,在利益和女人面前, 他永远会选择利益。” 就算让沈厚在她和权利之间选择, 沈厚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权利,更何况是祁芙薇这个替身,祁芙薇高估了自己在沈厚心中的地位。 她垂着眸子, 继续道:“祁潭湘和祁芙薇虽然都是公主, 但丽妃执掌后宫,祁潭湘背后又有你这位得势的兄长在, 无论怎么算,相比起祁芙薇,都是祁潭湘更有价值,沈关山当然会选择祁潭湘。” “更何况,沈厚与祁潭湘早有婚约在身, 沈厚与祁芙薇名不正、言不顺,他们二人在一起本来就是丑事一桩,如果闹大了不但会闹得满城风雨,还会有损皇家和沈家的颜面,既然如此,陛下和沈关山权衡再三之下,当然决定将此事隐瞒下来,一切都按照原定的来,该如何就如何,只当无事发生。” 大家只要轻飘飘地将这件事情抹去,就能将伤害降到最低,成全所有人的颜面,最后只有祁芙薇得不偿失。 祁明毓笑意愈浓,“皇妹分析的不错,父皇和沈关山都默契地选择将此事掩盖下来,沈厚不敢反抗他父亲,连一个字都没敢吭,祁芙薇一直哭着求他,可惜他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翻脸就不认人了。” 祁丹朱轻轻摇头,怅然道:“祁芙薇将所有赌注都压在了沈厚身上,可惜沈厚是一个懦弱无能又花心的男人,她这一局注定要输了,而且输得惨败。” 如果说她鞭打沈厚的时候,还觉得他有可能变好,那么现在她只觉得沈厚已经无药可救。 祁明毓看着祁丹朱手里的□□花道:“今日清晨,父皇已经下旨,祁潭湘和沈厚的婚事提前到三天之后,祁芙薇送往塞外和亲,嫁与那西汗王,三日后出发,缔结盟约,永结同好。” 祁丹朱抬眸问:“和亲的事,祁芙薇同意了?” “她当然不愿意,她跟梅妃听到和亲的旨意之后痛哭不止,磕头磕得头都出血了,可惜梅妃求情也没有用,父皇根本没有丝毫动摇,就连沈厚也冷眼旁观,她和她母妃说再多也是枉然,父皇只要将祁芙薇送去和亲,不但能将昨夜发生的事隐瞒下来,还能解决和亲的困扰,可谓是一举两得,父皇如今已经将她幽禁起来了,三日后,祁潭和祁芙薇同一天出嫁。” 祁丹朱忍不住有些感慨,祁芙薇聪明反被聪明误,最后将自己彻底推进了深渊,她与祁潭湘一起出嫁,从此人生却是翻天覆地,祁芙薇估计能气得吐出血来。 祁明毓品着茶,似笑非笑道:“祁芙薇自作聪明,以为失身于沈厚,父皇便不会将她送去和亲,却不知那西汗王老眼昏花,根本不会在乎那么许多,父皇本来对她还有几分怜惜,经过昨天的事也只剩下厌恶,如今父皇只要将她送去和亲,沈家和皇室就可免于伤了和气,塞外使臣们也能早日离开,该怎么取舍一目了然,她注定成为父皇的弃子。” 祁丹朱垂眸,转了转手里的□□花问:“皇兄前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事?” 祁明毓眸色晦暗,幽幽一笑,“我今日来此只是为了提醒皇妹,你最好不要像祁芙薇一样自作聪明,否则不但不会成功,反而会害了自己。” 祁丹朱浅浅一笑,扔了手里的□□花,抬眸冷道:“那我也奉劝皇兄一句,做人别太贪心,否则多行不义必自毙。” 两人自是不欢而散。 * 祁芙薇和祁潭湘出嫁前的三天,宫里注定不能平静。 祁芙薇每天寻死觅活,想尽办法请求锦帝收回成命,祁潭湘每天耀武扬威,想尽办法气祁芙薇,两人谁也没闲着。 他们两个,一个以死相逼,一个趁着最后三天折腾对方,以解抢夫婿之仇。 梅妃和丽妃也在斗智斗勇,梅妃维持不住自己平时贤良淑德、不争不抢的假象,屡次跟丽妃争吵起来,甚至多次去锦帝面前哭闹,大有不管不顾地架势。 丽妃也不是好相与的,祁芙薇差点抢了她女儿的好夫婿,还在宫里搞出这么多事来,她心中自然是怨气难消。 丽妃掌管后宫,管理者后宫一切的大小事务,趁着祁芙薇被幽禁在屋子里,无法出来,故意克扣祁芙薇的吃食,在祁芙薇寻死觅活的时候,也故意拖延请太医的时间。 丽妃恨不能在最后这三天时间里,把祁芙薇折腾得面黄肌瘦,一病不起,只让她留一口气上花轿,最好能让她死在出嫁的轿子里。 后宫斗得热火朝天,人人自危,锦帝雀对一切视而不见,他主意已定,无论哪位谁求见都不肯见。 祁芙薇和沈厚那一夜发生的事被隐瞒了下来,当天知道内情的宫婢和太监们大多都被灭口了,这件事没有传到宫外去,知道内情的人很少。 祁芙薇还不死心,一直在想办法,想要再见沈厚一面,丽妃自然不会让她轻易得逞,她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想方设法地给沈厚递了消息,可沈厚根本没有搭理过她,可谓是绝情。 外面风风雨雨,祁丹朱和君行之安逸地待在掌珠宫里,不理世事,仿若将掌珠宫当成了皇宫里的世外桃源。 君行之现在已经高中武状元,只等着锦帝给他官职,分派任务,所以现在是难得的休闲时间。 他们两耳不闻窗外事,每日待在掌珠宫里读诗赏花,日子平静又美好。 第三天的时候,祁芙薇可能是终于绝望了,她安静了下来,不再寻死觅活,也不再想办法往外传递消息,她像认命了一样,不声不响,香如出奇的平静。 可到了夜里,祁芙薇忽然崩溃起来,她不顾一切地放声大骂锦帝和沈厚的无情,在深夜里嘶声怒吼,寒声哭泣,可没有人理会她。 大家听着她那些怒骂声,吓得心惊胆战,恨不能捂紧自己的耳朵。 清晨时分,祁芙薇的怒骂声终于停了下来,她换上干净的衣服,将头发整理好,语气平静地求见锦帝,这一次锦帝终于答应见她。 祁芙薇出奇地平静了下来,她没有再寻死觅活,也没有再以死相逼,她只是平静地去祈求锦帝,让他好好对待她的母妃,给她母妃应得的荣宠,用她换来的荣宠。 锦帝答应了下来,承诺只要她好好做她的和亲公主,顺顺利利地嫁去塞外,就封梅妃为皇贵妃。 离开之前,祁芙薇还是忍不住回眸看了一眼锦帝,锦帝坐在庄严的龙椅之上,看起来神圣而不可侵犯,他的眉目间没有丝毫对女儿的不舍,只有一位帝王应有的雍容和冷漠。 她忍不住问:“父皇,对您来说,这世上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锦帝摸了摸座下的龙椅,没有说话。 祁芙薇垂眸,若有似无地轻笑了一下,大步离开乾安宫。 祁芙薇和祁潭湘出嫁这日,天上阴云密布,寒风瑟瑟,那风声就像有人在哭一样,吹得人心里发慌,大家心里都觉得有些晦气,但个个都不敢表现出来,要装出喜气洋洋的模样。 祁潭湘的公主府也没有建好,但她无疑不能像祁丹朱一样留在宫里的,所以她暂时先嫁去沈府,等公主府建好再搬过去。 因为这件事,她心里又是一阵不甘和气恼,不过她妒忌祁丹朱已经习惯了,骂骂咧咧几句便罢了。 沈厚这个新郎官,按照规定的时辰来宫里接祁潭湘,祁潭湘本想快点出宫,躲避履行之前的赌约,没想到还没走出丽霞宫的宫门,祁丹朱就派人去请他们二人过来,没说其他,只说让祁潭湘履行赌约。 祁潭湘本是不情不愿,但她这桩婚事到现在已经生出了这么多风波,她只想快快完婚,不敢再生事端,她担心如果不履行赌约,祁丹朱会闹事,纠结一番,还是不敢在这样大喜的日子里招惹祁丹朱,便只得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带着沈厚去了。 路上,她硬着头皮将赌约的事跟沈厚说了,沈厚不由气恼,心中更加不满,这些日子他本就因为祁芙薇的事,弄得心里烦躁不已,现在更加憋着一口气。 他心里既舍不得美人,又不敢违抗父命,如今见祁潭湘如此事多,会有更嫌弃祁潭湘,可他别无他法,他没有什么本事,这些年来都是靠父亲,所以根本不敢反抗父亲,只得老实遵从父亲的命令,迎娶这个蠢笨无脑的女人。 他觉得自己的心就像今天的天一样阴云密布,憋得他透不过气来, 去掌珠宫的路上,他们正遇到去接祁芙薇的花轿,他吓得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去看祁芙薇,心中暗暗道了一声可惜。 好好一个美人,白白被那西汗王糟蹋了。 祁潭湘注意到他的神色,想起那夜发生的事,不由狠狠看了他一眼,心中怒火难灭,沈厚和祁芙薇背着她做出这种事,简直是将她的脸面往地上摔,她想起别愤恨不已。 两人心思各异,都怀着对彼此的怨怼,看彼此都不顺眼,进入掌珠宫的时候脸色都有些难看。 祁丹朱将母亲的牌位摆在正殿中,牌位上蒙着红布,让人看不清上面写着什么,祁潭湘和沈厚来后,她直接让人在牌位前摆了两张蒲团,命他们跪在那里。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跟在祁潭湘和沈厚的身后沈关山也站在人群之中,他看着柔妃的牌位微微愣神,目光流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 沈厚和祁潭湘依次跪下,祁丹朱看着他们,冷声开口道:“磕三个响头,一个也不能少。” 祁潭湘不情不愿地嘀嘀咕咕了几句,早知如此,她当日一定不会跟祁丹朱赌,只是如今后悔也晚了,她只希望能早点磕完头早点离开。 沈厚看着冷面站在那里祁丹朱,忽然觉得磕几个响头也不算什么,能在这样糟心的日子里来见一见美人,他心情都好了不少,连日来的烦躁慢慢散去,他甚至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来。 他忽然想开了,天下美人何其多,就算要娶一个他不喜欢的女人回去,他以后也还是可以有许多美人。 他痴痴地望着祁丹朱,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君行之就挡在了祁丹朱身前。 君行之眸色冰冷,像一座山一样挡住了他的视线,着实碍眼。 他撇了撇嘴,不清不楚地收回目光,老老实实跟祁潭湘一起磕头。 一个,两个,三个……祁潭湘和沈厚当着众人的面儿,一下又一下地磕下去。 大家都只将此当成祁丹朱和祁潭湘两姐妹的一场闹剧,没有太当回事,有些贵女们看到祁潭湘和沈厚跪在那里磕头,还忍不住笑了起来,场面轻松和谐。 只有祁丹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目光冷冷地看着不远处的沈关山,就仿佛此刻跪在她母亲牌位面前的是沈关山一样。 今日过后,谁都知道沈关山的儿子和儿媳在她娘的牌位前磕了三个响头。 沈关山亦抬眸看着她,两人隔着人群四目相对,冰冷得如出一辙。 片刻后,沈关山轻轻笑了笑,仿佛在嘲笑她的幼稚。 沈关山又看了一眼蒙着红布的牌位,摇了摇头,背着手转身离开。 只是离开时,背影终究比来时佝偻了一些。 第91章 清算了一笔 红墙深宫, 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巍峨的皇宫里,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 即使有哭泣的声音, 也能被这些喜庆的声音完好的遮盖住,宫外的人无法窥见一点痕迹。 祁潭湘的花轿前脚离开, 祁芙薇的和亲队伍在跟锦帝拜别之后, 后脚也要离宫了。 祁丹朱、君行之和祁明长站在城墙上,与后宫里的其他人一起,目送两位公主的花轿出了皇宫。 公主生来就在这皇宫里,从今往后,才真正开始不同的人生。 他们转身正想回掌珠宫, 祁芙薇的丫鬟忽然跑过来, 禀告说祁芙薇不舍得祁丹朱,想要在离开之前见祁丹朱一面, 亲自告别。 君行之蹙眉, 不自觉握住祁丹朱的手。 祁丹朱抬眸对他笑了笑,“没事的,姐妹一场, 我去见见她。” 君行之迟疑地点了点头, 旁边的祁明长瞥了他一眼,道:“姐弟一场, 我也去送送六姐。” 祁丹朱无奈,便带着祁明长一起过去了。 祁芙薇的花轿停在皇宫门口,百姓们站在不远处的长街上抻着脖子观望。 乌亥里骑在高马上,使臣们浩浩荡荡地排着两条长长的队伍,神色都有些不耐烦。 祁丹朱推着祁明长走出来之后, 祁芙薇扯掉头上的红盖头,掀开轿帘走了出来。 这于礼不合,乌亥里旁边的使臣想要阻止,乌亥里摆了摆手,任由祁芙薇不顾规矩地走了出来。 祁芙薇站在火红花轿前,定定地看着祁丹朱,眸色晦暗。 她妒忌过祁丹朱,也试图跟祁丹朱不一样的活过,可最后她还是失败了,她走上了她母妃的老路,她模仿祁丹朱,甚至妄图替代祁丹朱,她不知不觉中,开始向往像祁丹朱一样活着,她忘了自己,忘了初衷,现在自食了恶果。 祁丹朱松开推着轮椅的手,对祁明长道:“我去跟她说几句话,你在这等会儿。” 祁明长应了一声,目光警惕地看着祁芙薇,道:“小心一点。” 祁丹朱轻轻点头,走到祁芙薇身前,祁芙薇红唇紧抿,将周围的婢女们都屏退了,只留下她们二人站在花轿前。 “你还有什么话想跟我说?”祁丹朱开门见山问道。 她心里清楚,祁芙薇不可能是真的舍不得她,想要跟她告别,应该是还有话要说。 祁芙薇一身鲜红嫁衣,浓妆艳抹,眼神凌厉,跟以前判若两人。 她看着祁丹朱,意味不明地低笑一声,道:“我的确有话想要跟你说。” 祁丹朱抬头看了一眼周围的人们,“那就快说吧,这么多人等着呢。” 百姓们好奇地张扬着这里,大家都以为她们姐妹情深,谁也不知道她们究竟在说什么。 祁芙薇看着祁丹朱,阴测测地眯了眯眼睛,“你那天有一句话说的没错,我母妃的确善于揣测帝王心。” 祁丹朱抬眸看她。 “否则以我母妃低微的身份,即使她长得再像你母妃,也无法在宫中平安的度过这么多年,更何况她只有一双眼睛长得像极了你母妃,普天之下能够代替她的人数不胜数,如果父皇只想要一个替身,这宫里恐怕根本没有她的立足之地。” “她这些年谨小慎微,在后宫如履薄冰地活着,全靠筹谋算计,揣摩父皇的心思,倚仗父皇而活。” 祁丹朱抬眸看她,“所以你想说什么?” “所以……”祁芙薇意味不明地勾唇,眼神冰冷地上前一步,贴着祁丹朱的耳畔,声音清冷道:“我与母妃之所以设法将你的画像送去给那西汗王,只是因为我母妃揣测到圣意罢了。” 她咯咯笑了起来,唇边的笑容一如往日的温柔,说出的话语却如刀子一般狠厉。 她一字一句道:“是父皇要你远离京城,是父皇要让你嫁去塞外,我与母妃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她志得意满地笑了笑,微微后退,等着欣赏祁丹朱脸上破碎的崩溃,却出乎意料地发现祁丹朱面色平静,眼中情绪没有丝毫起伏,她只是冷淡地‘哦’了一声,算作答复。 祁芙薇眉尖蹙起,神色古怪地看她,“你不信?” “我信。”祁丹朱语气依旧平静,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地小事。 祁芙薇显然不满足于她的平静和淡定,气急败坏道:“如果不是父皇在背后撑腰,你觉得大祁的使臣为什么会告诉那西汗王画像上的人是你?你觉得一切都是巧合吗?我与母妃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左右使臣!” “还有当年在行宫,你被贼匪绑走的事,你不会以为我与母妃有那么大胆子,竟然敢绑走你这位宠妃的女儿吧?我母妃那个时候的身份比现在还要低微,她根本就不敢惹你母妃,更不敢动你,我们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揣摩到圣意,替父皇做事罢了!” 祁芙薇被祁丹朱的平静刺激到,不甘心地吐露出一切,“父皇当年故意装作有急事回宫,就是为了让我母妃方便行事,事后他可以逃脱干系,让柔妃怀疑不到他的身上,只是没想到中间出了差错,明长竟然也失踪了,父皇得知消息之后才不得不赶回行宫,亲自去找到你们!” “这些年来,你所受的一切苦难,这一切的一切,不过都是父皇在背后指使的!我与母妃不过是看父皇眼色行事罢了!” “他欲置你于死地,又想自己置身事外,不让柔妃娘娘怀疑到他的身上,所以我与母妃就变成了他手里的利刃,我们仰他鼻息而活,为他做尽他不能亲自动手的事!” “而你!不过是活在一个虚无梦里的笑话!你以为你真的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吗?不!你从不是什么受尽宠爱的公主!你只是一个可怜虫!” 祁丹朱面色不变,含笑看着她,“皇姐,你说的这些我都信。” 祁芙薇就像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她看着祁丹朱风轻云淡的脸,咬牙道:“那你笑什么?” 祁丹朱听到这些话,难道不该崩溃、恐惧、痛恨吗?她凭什么还能这么淡定?凭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祁丹朱语气悲凉道:“我笑你与你母妃这些年来助纣为虐,替他做了这么多坏事,可到了最后,他还是毫不犹豫地舍弃了你,将这烂摊子扔给你来收场。” 祁芙薇倏然一愣,睫毛颤抖。 她咬紧牙关,心中生出无尽的恨意来,这三天来,这些恨一直在她的心里蔓延,可是她不敢去想,不敢去怨,更不敢去恨。 那个人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是她的父亲,是高不可攀的权利,他冷漠而无情,她们不过是在他手底下苦苦挣扎的蝼蚁,卑微不值一提。 如今她心里用尽全身力气隐藏的恨意,被祁丹朱这样肆无忌惮地揭穿,她感到狼狈而难堪。 她这些年来替锦帝所做的一切,都成了她的报应。 祁芙薇狼狈后退一步,红着眼眶,强撑着一口气道:“祁丹朱,我虽远嫁和亲,但你以为你能落得什么好下场?” 祁丹朱看着她眼中滚动的恨意,无奈轻嘲,“祁芙薇,你不敢恨他,便只能来恨我。” 祁芙薇睫毛颤动了一下,神色流露出一瞬间的慌乱。 她看着仿若洞悉一切的祁丹朱,忽然神色一变。 她指着祁丹朱厉声道:“你早就知道这一切,你什么都知道!你母妃早就将一切都告诉你了……你这些年来一直在假装,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是你在报复我们!” 她眼睛慌乱的动了动,声音颤抖,“你在给你母妃复仇!你一步步都设计好了……你还打算做什么?你还知道什么?” 祁丹朱闻言浅笑,轻轻抚了一下墨发上的珠钗,阳光下的娇颜冷冽似雪。 祁芙薇惊恐地后退,一步步退回花轿前,“不!不止你母妃……你还在给他复仇……吴赤东、沂临县、沈厚、我、我母妃、沈关山……你在织一张网,你想把我们所有人都抓到这张网里,对不对!你最后的目标是谁,下一个是谁?” 祁丹朱自然不会回答她。 祁芙薇神色慌乱地扶着轿杆,惊疑不定地看着祁丹朱,她粗喘了两口气,忽然朝皇宫的方向跑去,嘶声吼道:“我要见父皇!我不能去和亲!我有话要跟父皇说!让她去和亲!绝不能让她继续留在京城!” 祁丹朱站着未动,很快就有人将祁芙薇拦了下来,从她的花轿从皇宫里抬出来的那一刻,锦帝就已经不会让她重新迈进皇宫的大门了。 祁丹朱看着状若疯狂的祁芙薇,淡淡道:“皇姐,安心出嫁吧。” 祁芙薇深吸一口气,渐渐冷静下来,她崩溃地站在那里,颓然地大笑出声。 她明白的太晚了,她现在就算冲过去将这一切告诉锦帝,锦帝也不会相信,锦帝只会觉得她是因为和亲的事在肆意报复祁丹朱。 没有人会去听弃子的话,也没有人会相信弃子的话。 她转过身去,浑身脱力一般,一步步走回花轿前,就像走到她已经注定的命运之路一样。 她在花轿前站定,愣愣地在那里站了片刻,脑海一片空白,对周围的催促声充耳不闻。 半晌,她回过头去,目光紧紧地盯着祁丹朱,似诅咒一般,恶狠狠道:“祁丹朱,我不会死,我会托着这副病弱的身子,等着看你的下场!” 祁丹朱远远看着她,红裙轻扬,灼灼动人。 她微微颔首,扬声道:“恭送皇姐,塞外路遥,一路保重。” 祁芙薇狠狠看了她一眼,掀开轿帘,转身进了花轿。 祁芙薇坐在轿内,脑海中纷乱地闪过许多画面,这些画面都是她陷害祁丹朱的过程,小时候她对祁丹朱还带着一丝愧疚,后来,随着她长大,她的手段越来越纯熟,她已渐渐将算计陷害祁丹朱当成了习惯,她可以毫无愧疚之心地对祁丹朱用尽一切手段。 积年日久,恨之成习,渐渐面目全非。 她轻轻闭了闭眼,她不知道现在的一切算不算报应,她只知道她已经没有回头路,她只能继续恨祁丹朱。 现在纵使离去,她也会带着对祁丹朱的恨意离去。 “起轿。”半晌,她睁开眼睛,终于稍微平静一些,声音嘶哑地开口。 这京城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留恋,多留一刻或少留一刻也没有什么差别。 “皇姐离开之前,不再看这皇宫一眼么?”祁明长的声音倏然在轿外淡漠地响起。 祁芙薇微微一惊,掀开车帘,怒道:“有什么可看的?这皇宫里还有什么是值得我留恋的么!” 她的父皇毫不犹豫地舍弃了她,她的母妃虽然爱她,却没有能力保护她,这些年来,如果不是她母妃一直想法设法讨好锦帝,她如今也许就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还有沈厚这个口口声声说爱她的男人!沈厚平时口蜜腹剑,却在她被送去和亲的时候,喜气洋洋地迎娶别人。 她最大的错,就是看错了沈厚,否则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沈厚不但抛下她而去,甚至今日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这京城里还有什么是值得她留恋的?她只觉得厌恶,再也不想再多看这个皇宫一眼。 祁明长促狭地笑了一声,看着巍峨的皇宫道:“这狗屁地方确实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祁芙薇心头稍宽,疑惑地看他,“你想说什么?” 祁明长慢悠悠道:“没什么,就是有件事一直忘了告诉皇姐,如今皇姐就要离京了,我们这辈子不知道还会不会见面,所以我前来告诉皇姐一声,也不枉你我姐弟一场。” 祁芙薇凝眉看他,心里觉得有些蹊跷。 祁明长小时候活泼开朗,但自从腿瘸之后性子就变得有些奇怪。 他之所以会落得一个残废的下场,多少跟她有些关系,所以这些年来,她因为自己那点心虚的心思,一直不敢接近祁明长,他们虽然是姐弟,但关系并不算亲近。 她疑惑地抬头望去,祁明长双眸明亮地看着她,像个天真无邪的弟弟。 她却愈发觉得古怪。 她清了清嗓子,故作淡定问:“明长,你想告诉我什么事?” 其实她对皇宫里的一切都不在乎了,也不想再知道什么,她只想让祁明长快点说完,然后快点离开。 祁明长阴晴不定地笑了一下,像叙说往事一样,不紧不慢道:“皇姐,你还记得当年的事吗?你当年办事不力,父皇想害的明明是我阿姊,你却害得我彻底残废,因为这件事,你后怕不已,我是父皇跟他最爱女人生的孩子,所以即使你的初衷是替他做事,但你觉得他仍不会轻易放过你,对不对?” 祁芙薇面色白了白,嘴唇抖了一下,喃喃道:“你知道……” 祁明长温良无害地笑了笑,“父皇痴恋我母妃成狂,你自知你在父皇心里的地位无法跟我相比,担心父皇怒在心头会处置你,所以这些年来,你故意毁了自己的身体,装病多年。” “你知道……那又如何?”祁芙薇很快镇静下来,豁出去一样地看着他,恶声恶气道:“你知道当年是我害了你,又能如何?我如今已经要被送去和亲了,你还能怎么报复我?这个时候你如果敢伤了我,父皇和那西汗王都不会放过你!” 她是要被送去和亲的公主,她谅祁明长也不敢伤害她,至于祁明长会不会对她怀恨在心,如今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反正就如祁明长刚才所说,他们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见面了,从此路途遥遥,祁明长有再多的恨也是枉然。 祁明长似乎觉得她警惕的模样有些可笑,轻轻摇头道:“皇姐误会了,我只是看你这些年过得实在是可怜,所以想在离别之前,告诉你真相罢了。” “你究竟想说何事?”祁芙薇心里涌现一股不好的预感,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祁明长微微一笑,风轻云淡道:“其实皇姐这些年一直都误会了,我根本就不是父皇最爱女人给他生的孩子。” 祁芙薇眉心疑惑地蹙紧,不耐烦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父皇最爱的女人不是柔妃还能是谁?” “父皇最爱的人当然是柔妃娘娘,但……我不是柔妃娘娘的儿子。” 祁芙薇全身一震,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不由错愕抬眸,神色渐渐激动起来。 她难以置信地摇头,不肯接受这个事实,“怎么可能!你是柔妃的儿子,你当然是她的儿子……” 祁明长笑容渐大,透着一丝嗜血的残忍。 他看着祁芙薇苍白的面容,缓声道:“我不仅不是柔妃娘娘的儿子,还只是柔妃娘娘贴身婢女所生的儿子,我的出生不过是父皇醉酒后的一桩糊涂事,我母亲连个名分都没有,若论起来,我的身份可能还没有皇姐你高贵。” 祁芙薇难以接受地使劲摇头,神色慌乱地呢喃,“不……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祁明长欣赏着她逐渐崩溃的面容,不疾不徐道:“父皇对外宣称我是柔妃娘娘的儿子,不过是为了隐瞒自己睡了宫女的丑事,也为了满足自己的一点私欲,他幻想着我是他与柔妃娘娘的儿子,享受着众人将我当作他们儿子的幸福感,柔妃娘娘活着的时候,有她养育我,父皇自然格外看重我,柔妃娘娘过世后……皇姐,你觉得我现在对父皇来说又有几分重要?” 祁芙薇愣愣地看着他,眼泪夺眶而出。 这些年来的疑惑,好像都有了解释。 祁明长明明是锦帝最疼爱的儿子,为什么他残废后,锦帝却连宴席也不让他参加。 明明祁明长那样受尽宠爱,为什么却好像从不亲近锦帝。 原祁明长根本就不是柔妃的亲生儿子,锦帝这些年之所以依旧维持表面上对他的宠爱,不过是因为他是名义上柔妃的儿子而已。 祁明长看着她脸上滑落的泪,毫不怜惜地轻声道:“我救了阿姊,破坏了他的计策,还弄得自己残废,我所做的这一切早就惹怒了他,他觉得我傻、我笨、丝毫也不像他,从那时起,他对我的宠爱就大不如前,后来,再无柔妃娘娘的庇护,他更不会再对我另眼相看,我早就被他放弃了,所以,他其实根本就不会因为我而怪罪你。” 祁芙薇不自觉屏住呼吸,面色苍白如纸。 祁明长幽幽一笑,声音残忍道:“皇姐,你自作聪明,这么多年来一直白白糟践自己的身体,可真是自作自受。” 祁芙薇嘴唇抖了抖,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祁明长,如果祁明长不是锦帝最疼爱的儿子,她这些年根本就不用做这一切。 她惊恐地捂住耳朵,不想再听,不敢再听,如果她这些年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那么她日复一日的痛苦和不甘算什么?她喝的那一碗碗苦药又是为了什么? 是她自找的吗?如今的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吗? 她用力地捂住耳朵,不想再听祁明长多说一个字,可是祁明长的声音还是冰冷地钻进她的耳朵里。 祁明长声音没有起伏道:“是药三分毒,皇姐,你这些年来为了装病,身子恐怕早就已经伤了根本,难以恢复如初了吧?” 祁芙薇抽噎一声,愣愣地看着祁明长,似是还无法反应过来,也无法接受和面对这一切。 她的身体……对啊,她的身体早就在那些汤药的浇灌下,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病秧子,即使她现在停止喝药,她这辈子也无法恢复成最初的样子了。 她忽然明白过来,这就是祁明长对她的报复,这些年来祁明长冷眼旁观她自己作践自己的身体,他不用惩罚她,她已经自我惩罚了这么多年。 他如今告诉她这个事实,不过是揭开她的伤口,欣赏她的报应而已。 祁明长眸色冰冷地看着她,勾唇一笑,推着轮椅转身走远。 片刻后,他身后传来祁芙薇崩溃而嘶哑的尖叫。 前尘往事,今日总算是清算了一笔。 第92章 郎君真好看 祁丹朱听着祁芙薇在轿子里的嘶吼声, 忍不住问祁明长,“你跟她说什么了?” “没什么。”祁明长淡淡道:“不过是让她虚假的人生里多了一抹真实罢了。” 祁丹朱微微点头,没有多问, 推着祁明长往回走。 乌亥里忽然打马过来, 叫住她道:“九公主,等等!” 祁丹朱回眸望去, 乌亥里骑在高马上, 随手扔过来一样东西。 她没有多想,顺手接住,拿过来一看,乌亥里扔过来的是一块令牌。 乌亥里一身劲装骑在马上,依旧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他朗声道:“我这次来大祁最欣赏的就是你九公主, 既然我机缘巧合地参加了你的婚礼,总不能空手, 这令牌是我的贴身之物, 见它如见我,公主如果有一天来塞外,可凭此令牌一路畅通无阻, 若想来见我, 直接用此令牌就可来找我,我把它送给你了。” 乌亥里说得云淡风轻, 但祁丹朱知道这样的贴身令牌一般轻易不会给人。 她没有推辞,抛了一下手里的令牌,爽朗笑道:“多谢。” 乌亥里勾唇一笑,打马扬长而去,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启程离京。 至此, 和亲一事总算彻底解决了。 * 天朗气清,万里无云,夕阳西下时,树上的蝉还在不时鸣叫着。 祁芙薇和祁潭湘两位公主都出嫁之后,整个宫里安静了不少。 祁丹朱身穿夏衫薄裙,坐在掌珠宫廊间的长椅上吹风,她微微闭着眼睛,闻着庭院里淡淡的花香,过了一会儿,她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微微弯了弯唇角。 她睁开眼睛,探出半个身子往长廊看去,等了片刻,果然看到君行之从长廊的另一端走了过来。 君行之一袭广袖长衫,风仪舒雅,清冷如华,一双澄澈的眼睛看到祁丹朱之后,弯起了一汪笑意,仿若炎炎夏日中的一缕清风。 祁丹朱忍不住微笑,不知不觉,她只听君行之的脚步声就已能分辨出是他。 这是不是就叫老夫老妻? 祁丹朱不由弯了眼眸,笑意盈盈地看着君行之,娇艳柔媚。 君行之不自觉加快脚步走到她身前,祁丹朱拍拍旁边的位置,让他坐下。 君行之坐下后,忍不住把她捞过来,抱在怀里。 祁丹朱将手里刚剥好的荔枝喂进君行之的嘴里,轻轻笑了笑。 傍晚的风清凉又舒服,祁丹朱坐在他怀里也不会觉得炎热。 两人靠在一起,君行之将荔枝吃下去,看着祁丹朱刚才吃过荔枝后水润樱红的唇瓣,忍不住在她唇上轻吻了一下,弯唇道:“一股荔枝味。” 祁丹朱含笑,“甜不甜?” 君行之又偷偷亲了她一下,小声道:“甜。” 祁丹朱笑了笑,随口问:“今天看到师公了么?” 君行之摇了摇头,费解道:“姜先生最近经常早出晚归,李婶说他今天一早就出府了,好像是去相府做什么,我在太傅府中等到傍晚他都没有回来。” 祁丹朱轻轻点头,“师公浑浑度日这么多年,难得有事情让他忙碌起来,也算是件好事。” 姜仁扈以前除了上朝,就是醉生梦死,自从收到君行之这个徒弟之后,生活反而渐渐忙碌起来,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 “嗯。”君行之揉了揉她白嫩的手指,道:“能让先生这么重视,应该不是小事。” 祁丹朱轻轻笑了笑,靠在他身上,拽着他腰上的香囊随手把玩。 君行之低声道:“我回来的时候路过蓬莱宫,见蓬莱宫内香雾缭绕,远近宫女都极其安静,看起来有些压抑,蓬莱宫里平时都是这样吗?” 君行之想起刚才所见之景,不知为何觉得有些苍凉和孤寂,心里闷闷的。 祁丹朱轻轻点头,看着路旁在晚风吹拂下晃来晃去的小野花,道:“太子薨了之后,皇后娘娘就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 君行之将那朵粉色的小野花摘下来,插到祁丹朱的鬓发上。 他随口道:“你有时间不如多过去陪陪皇后娘娘,免得她一个人胡思乱想,太子已经故去这么多年,活着的人总该往前看。” 祁丹朱抬手摸了摸头上的花,闻言笑道:“我如果去蓬莱宫陪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估计要气的日日吃不下饭,日子比现在还难过。” 君行之诧异道:“上次在和亲之事上,我看皇后娘娘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帮你,你们的关系难道不好吗?” 祁丹朱含笑摇了摇头,“这皇宫里面,除了父皇就属她最讨厌我。” 君行之不由有些疑惑,不解道:“皇后娘娘如果不喜欢你,当初辩论和亲之事的时候,她为何要帮你?” 祁丹朱神色怅然地顿了顿,解释道:“因为她顾念以前的情分,无法眼睁睁看着我被远嫁塞外,但如果我活在她眼皮底下,她便会想起痛苦的往事,忍不住恨我。” 君行之惊讶,想不出看起来慈善的陈皇后,竟然也会对祁丹朱抱着这样大的恨意。 祁丹朱叹了口气,抬眸看着君行之道:“行之,皇后娘娘其实是个可怜人,你千万不要因为我而去恨她,你如果遇到她,便陪她说几句话。” 君行之不明白祁丹朱刚才所说的情分是指什么,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祁丹朱将头上的野花拿下来,插到君行之的发上,弯着眼眸道:“小郎君真好看。” 君行之忍不住笑了笑,没有将花拿下来,而是揽住她的腰,低声道:“好看你便多看看。” 祁丹朱捧着他的脸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道:“我要省着点看,免得哪天老天爷觉得我太奢侈,便不让我再看了。” 君行之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声音轻快道:“放心,你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看个够。” 祁丹朱靠在他怀里,垂眸弯了弯唇。 锦帝迟迟没有给君行之官位,似乎仍在犹豫不决,众人都揣摩不透他的心思,君行之和祁丹朱只安心等着。 姜仁扈忙了半月有余,整日早出晚归,神神密密,直到半月之后,事情才终于有了眉目。 这一天,科举舞弊大案轰动了朝野,将多年隐藏在朝堂里的隐患连根拔起。 君行之这才知道姜仁扈这些天忙的确实是件大事,还是已经跟他有关的大事。 清晨,天色将亮未亮的时候,大家还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君行之在睡梦中醒来,看着自己怀里的祁丹朱,轻轻笑了笑,将她颊边的头发捋到一旁。 祁丹朱迷迷糊糊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转头看了一眼,天色暗沉,时间还早。 君行之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起身穿衣服。 祁丹朱翻了个身看着他,声音含糊不清问:“这么早去哪呀?” “昨夜先生派人来通知我,让我今天早上去太傅府一趟,我也不知道有什么事。”君行之穿好衣服,回过身给她盖了盖被子,柔声道:“我去一趟,你再睡会儿。” 祁丹朱蹭了蹭柔软的枕头,轻轻点了点头,君行之爱怜地看着她,在她脸颊上轻轻抚了抚,才悄声走了出去。 他离开之后,祁丹朱睁开清明的眼睛,在床上缓缓坐了起来。 屋内熏香萦绕,四下肃穆,正是黎明前的寂静。 祁丹朱抬眸看了看窗外清冷的晨光,手指轻轻抚摸过身旁的枕头,枕头上仍留有余温,带着君行之身上的气息。 天色未亮,习绿驾着马车,带着祁丹朱偷偷出了宫,直奔莲花村。 习绿已经提前调查过,孙文显昨夜就宿在他那个外室那里,此时正在莲花村中酣睡。 清晨的村落静悄悄的,大多数人家都还未起来,马车抵达莲花村的时候,只有少数几家燃起了炊烟,远远看去淡雅宁静。 孙文显的外室躺在床上,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便被习绿捂着嘴巴带了出去。 孙文显从床上爬起来,惊恐地后退,声音都抖了起来,“你们是谁?要做什么?” 祁丹朱摘下帷帽,露出了一张倾城绝艳的脸,冷冷地看着他。 孙文显倏然一愣,大惊失色道:“公主!您怎么会来这里?” 自从上次摘牌匾的事之后,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祁丹朱,如今忽然看到祁丹朱,心里不由咯噔一声。 祁丹朱在桌边坐下,“本公主好心,看你大劫将至,特意前来通知你。” 孙文显眉头蹙紧,忍不住在心里骂了祁丹朱几句,觉得她一大早晨就来故意找自己麻烦。 但他经过上次的教训,面上不敢显示出半分不悦来,老老实实地下床跪在祁丹朱面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 “草民拜见公主,公主万福金安。” “起来吧。”祁丹朱不耐烦道。 她抬眸看了一眼屋内的摆设,孙文显将外室安置在莲花村里,屋里摆放的东西看起来低调无华,实则都价值不菲,就连桌上摆放的花瓶都价值千金,只是不识货的人看了只会将这当做普通的花瓶,不会知道这小小的屋子实则是个金窝。 旁边小床上躺着一个小男孩,小男孩看起来只有一岁多,小脸白嫩红润,身上盖着蚕丝锦被,正不受干扰地沉睡着。 孙文显站起来,狼狈地往身上披了件外套,拱手道:“不知殿下刚才说草民大难将至是何意?” 他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这刁蛮公主能有什么正事?她不知为何又突发奇想地来折腾他,着实是苦了他了。 就算这刁蛮公主真的有什么事要跟他说,也没有必要这么一大早上直接来他家里说吧?她竟然还命人动作粗鲁地将他外室绑了出去,真真是一点规矩也没有。 他刚刚睁开眼睛看到她们站在床边,还以为是自己家里的母老虎杀过来了,吓得三魂差点没了七魄,就差直接跪地求饶了。 如果祁丹朱不是公主,他早就忍不住破口大骂了。 祁丹朱看他面色,就知道他在心里想什么,悠悠一笑道:“也没有什么大事,我就是来通知你一声,你科举舞弊的事情藏不住了。” 孙文显整个人倏然愣了一下,惊恐地看向祁丹朱,一下子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霎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惊疑不定地喘了一口气。 他看着祁丹朱,勉强故作镇定道:“殿、殿下,您是不是弄错了?草民不知道什么科举舞弊……草民什么也没有做过。” 祁丹朱嗤笑一声,声音平淡道:“孙文显,你在我面前装模作样有何用?想好等会儿在官差面前怎么说了吗?” 孙文显头上的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祁丹朱不咸不淡道:“琼山书院自从由你接任之后,已经日渐没落,这几年及第的书生越来越少,已经好几年不曾出过状元,只有零星出过几个榜眼和探花。” 孙文显讷讷点头道:“草民能力有限,实在是无能为力。” 祁丹朱稍稍停顿了一下,轻轻笑道:“但是却有一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每年从琼山书院退学的那些书生里,经常会有人高中状元。” 孙文显愣了一下,额上冷汗更甚。 “这些高中的人里有的是想来琼山书院读书,还未来便打消了念头,有在琼山书院读到中途就因为各种各样原因退学离去的,还有临近科举前才不声不响离开琼山书院的,这些人都有一个特点……” 孙文显咽了咽口水,问:“什么特点?” 祁丹朱抬眸看向他,乌眸里透出冷意,“他们要么家中富裕,要么家中亲族在朝中身居高位。” 孙文显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忐忑不安地看着祁丹朱,抖着唇说不出辩解的话来。 祁丹朱面容带笑,却让他生出无尽的压迫窒息之感。 她笑吟吟道:“你利用琼山书院寻找合适的科举舞弊人选,待串通一气后,想尽办法让这些人提前离开琼山书院,你这样做,是为了神不知鬼不觉地跟他们撇清关系,不让人怀疑到琼山书院,好方便你们暗中进行勾当。” “长此以往,琼山书院在外人眼中虽然日渐没落,但是也潜移默化的降低了琼山书院的存在感,正好方便你们暗箱操作,反正无论琼山书院名声如何,你都已经捞了个盆满钵满。” 孙文显双腿忍不住打起颤来,他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虚汗,脸色发白,“殿下,这……你是听谁胡言乱语……我……” 祁丹朱没有理会他颠三倒四的辩解,继续道:“你们本来一直将科举舞弊的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但今年你失去了琼山书院的牌匾,不得不做出改变。” 她轻笑了一下,慢悠悠道:“琼山书院失去御赐的牌匾就等于失去了活招牌,再继续这样下去,琼山书院就真的要彻底没落了,你可以不在乎琼山书院是否没落,但你不得不在乎你自己的利益,如果琼山书院没落了,去琼山书院求学的人就会越来越少,那么达官显贵和官家子弟也会越来越少,这不利于你从中筛选你想要的人。” “科举三年一次,琼山书院想要维持辉煌,就必须抓紧这次机会彰显名声,所以此次科举,琼山书院至少要有一名学子及第才能稳住名声,否则琼山书院的名声就要一落千丈,那么你想继续挑选科举舞弊的人就难上加难,所以你不得不抓住这次机会。” “但也因此,你才露出了马脚。” 孙文显怔然看着她,忽而想起当初被她摘下那块牌匾的场景。 如祁丹朱所说,如果不是因为没有了那块牌匾,他就不会让今年科举舞弊的人留在琼山书院,那么就不会让人直接怀疑到他,应该就不会暴露得那么快,更不会牵扯出之后的事。 这一瞬间,孙文显忍不住产生一丝怀疑,祁丹朱当初之所以那样做,究竟是无意之举,还是故意设计,逼迫他露出马脚? 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抬眼看向祁丹朱。 窗外的太阳不知不觉升了起来,晨光映在祁丹朱娇美的面容上,她浸在光晕中,看起来纯美而无害。 孙文显心底却忍不住发寒,如果祁丹朱早已洞悉一切,那他岂不是早就已经自投罗网? 他膝盖一软,一下子跪在了祁丹朱面前,“草民知道错了,求殿下救我!” 祁丹朱如果想看着他死,就不会跑来这一趟,祁丹朱既然来了,就一定是有办法,他现在别无他法,只能寄希望于祁丹朱,指望她能救自己。 “魏丞相和姜太傅已经亲自查清科举舞弊案的经过,罪证确凿,今日早朝他们就会当朝向父皇禀明此事,父皇很快就会下旨来抓捕你,你罪无可逃。”祁丹朱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淡淡道:“天亮了,抓你的人应该快来了。” 第93章 科举舞弊案 孙文显急了起来, 对着祁丹朱不住地磕头,绝望道:“殿下,求您救救草民!” “科举舞弊是大罪, 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救不了了你。” 孙文显面如死灰,如果科举舞弊的事曝光, 他只有死路一条。 祁丹朱话锋一转道:“不过……” 孙文显抬头, 满怀希望地看向祁丹朱,见祁丹朱转头看向了他仍在酣睡的幼子,不由神色一震。 他回头看向自己的幼子,幼子尚在酣睡,对周围的危险懵懂不知, 仍是好梦。 科举舞弊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一旦证据确凿,就连他的幼子也逃不过惩罚。 他忍不住哭了出来, 悔不当初, 如今抓捕他的官兵马上就要到了,他已经没有其他办法。 他抬头再次看向祁丹朱,下定决心一般道:“殿下, 您有什么要求, 尽管说。” 祁丹朱微微一笑,“你只是一个教书先生, 没那么大本事能勾结官员提前知道科举内容,更无法做到这样神不知鬼不觉。” “我知道你背后有人,是你背后之人指使你这样做的,而且此人权势滔天,手段狠辣, 你如果被抓,恐怕没有机会说出实情就会被他灭口,到时候就连你的家人也难逃一劫。” “孙文显,你该知道你背后之人的性格和手段,你活不久了。” 孙文显想到什么,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像筛糠一样抖了抖,六神无主道:“那怎么办?” 他跪着爬到祁丹朱面前,试图拽着祁丹朱的裙摆哀求道:“殿下,您是活菩萨!您一定有办法对不对?” 祁丹朱躲开他的手,语气冷淡道:“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你,我救不了,这是大祁有史以来第一桩科举舞弊大案,这不是我一个公主能掩盖得了的,更不是你背后主使之人能够隐瞒得了的。” 她淡漠地看着面前涕泗横流的孙文显,“不过,我可以想办法保下你的一双儿女,毕竟他们年幼无知,是无辜的。” 孙文显愣愣抬头看她,“我儿子……还有我女儿?” “但我有个条件。” 孙文显想也不想就问:“什么条件?” “我要那个人是科举舞弊案主谋的证据。” 孙文显瞪大眼睛,慌乱道:“我……我没有证据。” 祁丹朱嗤笑,“你这个人防备心很强,不可能不留下证据,这些证据你现在不交给我,这辈子它们可能都无法浮于水面了。” 孙文显眉心纠结地皱紧,冷汗顺着颊边流淌。 祁丹朱冷声道:“你跟他合作这么多年,该知道他的手段有多狠辣。” “现在朝廷只查到了你,还没查到他,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不可能浪费精力去救你,更不可能为了你将自己牵连其中,置于险境。” “对他来说,最好的方法就是直接杀你灭口,由你来承担所有罪责,他逃脱干系。” “你多活一刻,他就多一分危险,所以他根本不会给你机会供出他,在他知道事发的那一刻,他就一定会派人来杀你。” “你不用妄想能逃跑,明有朝廷的官兵抓捕你,暗有他的兵马暗杀你,你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挑的教书先生,根本逃脱不掉。” 孙文显面如死灰,跌坐在地上,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 祁丹朱轻轻挑了挑眉,提醒道:“你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孙文显双手纠结的握紧,犹豫不决,张了张嘴,还是说不出半个字。 旁边的孩子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他在床上坐了起来,眨了眨眼睛,看到屋里多了个陌生人,爹爹还跪在地上,不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孙文显回过神来,连忙爬过去把孩子抱住,他摸了摸孩子脸上的泪,自己也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祁丹朱静静看着他们一会儿,按了按额头,道:“你再哭一会儿就把周围的邻居吵醒了,到时候别说证据,你什么也留不下。” 孙文显赶紧收了放肆的哭声,将儿子紧紧抱住。 祁丹朱站起来问:“证据换你一双儿女的命,你换还是不换?” “我……”孙文显抖着唇说不出话来。 祁丹朱抬脚就往外走,孙文显连忙抱住她的腿,豁出去一般道:“我换!” 祁丹朱踹开他,垂目道:“说。” 孙文显抖着唇哭道:“证据……证据都在我娘子家的镖局里,之前我以运镖为名在那里存放了一个锦盒,镖局里的人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我跟他们约定好以我女儿为信号,你只要带着我女儿前去……” 他低头在怀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枚玉佩递给祁丹朱道:“再将这枚玉佩给他们看,他们自然会将锦盒交给你。” 祁丹朱将玉佩收下,淡漠道:“我拿到证据之后,会将你一双儿女送去给你乡下的娘抚养,安排他们避祸,而你所犯的罪,你理应承担后果。” 孙文显神色激动道:“九公主,你可知驸马爷落榜根本就不是我所为!驸马爷向来文采出众,美名远播,又得姜仁扈亲自教诲,我即使让人抢了他的状元之位,也不敢连个探花也不给他,这样只会更引人注目,反倒让人怀疑,我本来是想让他做榜眼的!可不知为何,前三甲送给陛下之后,榜眼忽然换了人!” 他觉得如果不是君行之落榜的事太引人注目,科举舞弊的事就不会被揭发,他也许可以侥幸逃过一劫。 祁丹朱闻言浅笑了一下,吐气如兰道:“不管是谁不想让行之做这个状元,如今,他都不得不看着行之坐稳状元之位了,不是吗?” 科举舞弊案查清楚之后,所有的科举试卷都会被公开,到时候大臣们都会亲眼看到君行之的答卷,届时所有人都会知道君行之的才华有多好。 君行之胜得毫无疑问,他就是当之无愧的状元郎,到时候再也没有人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夺走他的状元之位。 即使是锦帝也不行。 孙文显讶然,他抬起头,错愕地看着面前这个众人口中只知享乐的草包公主。 祁丹朱已经得到她想要的答案,推门走了出去。 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绵绵细雨,朦朦胧胧,仿若一幅静谧的山水画。 清晨的莲花村家家户户都升起了炊烟,祁丹朱微微吸了一口气,抬步走了出去。 马车走到村口的时候,大批官兵涌进了莲花村,跟祁丹朱的马车擦肩而过,官兵们的出现引来村民们的尖叫声,彻底打破了村里的宁静。 祁丹朱看了一眼习绿怀里抱的孩子,孩子已经昏了过去,正在习绿怀里沉沉的睡着。 祁丹朱安静了一会儿,问习绿,“孙文显的外室可看到你的长相了?” 习绿摇了摇头,“我蒙着面纱,她没看到,也不知道我们的身份,她就算知道了,为了她这儿子,估计也不会将此事说出去。” 孙文显的外室以前虽然是沈厚的丫鬟,但她现在跟孙文显已经有了孩子,心思恐怕早就已经全都放在这孩子身上了,只要能保住孩子的命,她应该不会将今日的事说出去。 祁丹朱轻轻点头,叮嘱道:“按计划行事,抢在官兵抵达前到孙家将孙文显的女儿接出来,然后让秦叔快些带孙文显的女儿去镖局找到证据,一定要赶在沈关山动手之前,把证据藏起来。” “是,您放心,秦叔已经去办了,一切都没有出乎您所料。” 祁丹朱按了按眉心,“那就好。” 习绿低声道:“这次多亏了姜太傅,赵齐峰和郑关和两个人本就是酒囊饭袋,那日我们的人故意在酒楼吹捧他们,让他们得意忘形,露出马脚,果然引起了姜太傅的怀疑。” 祁丹朱神色有些疲惫,微微蹙眉道:“这次逼于无奈才不得不利用了师公,希望他老人家知道真相之后不要怪罪我。” 习绿安慰道:“这次姜太傅不但能替书生们鸣不平,还能还驸马公道,他老人家估计开心都来不及,怎么会怪罪您?” 祁丹朱苦笑,她利用的是人心,亏欠的是感情,哪能那么轻易算的清。 习绿道:“从姜太傅开始调查起,我们就一直在暗中配合他们,这些日子以来,我们一直在想办法将收集到的证据传递给他们,适当的时候引导他们,让他们调查起来能更快一些,助他们你最快的速度破案。” “同时我们的人一直在暗中盯着沈关山,确保他不会知道他们在暗中调查科举舞弊的事,保证了姜太傅和魏丞相的安全。” 孙文显背后的主子就是沈关山。 习绿继续道:“庆幸一切顺利,都如您预期那般。” “您虽然利用了姜太傅,却从来没有让他们置身于危险当中,相信他们可以谅解。” 他们也许会谅解,但祁丹朱却不能不愧疚,她只希望这一切能早些结束。 她轻轻闭了闭眼睛道:“最终能拿到证据,这件案子才算真正结束。” 习绿看着怀中的孩子道:“这次我们早有准备,绝对能在沈关山行动之前,把一切证据都留下来。” 祁丹朱笑了一下,柔声道:“多亏了有你们。” 习绿摇头,道:“是我们多亏了有您。” 两人笑了笑,都再未说话,只有马车滚滚向前。 隔得远远的,似乎依旧能听到莲花村里兵马吵杂的声音。 * 朝堂之上,比莲花村还要混乱,魏闵德和姜仁扈向锦帝禀明案件的经过之后,群臣无不哗然,就连锦帝也震惊万分。 这□□野上下,无人不知,姜仁扈和魏闵德竟然合力破获了一桩科举舞弊案! 魏闵德和姜仁扈之前一直将此事瞒的密不透风,谁也不知道他们最近竟然是在调查科举舞弊的事,现在一鸣惊人,众人只剩错愕。 此事牵连甚广,不止关联到今科状元和探花,还关联的前几年科举考试的前三甲,那些人很多都已经是朝之重臣,在朝廷当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如今重新调查每年科举的事,引起了极大的轰动。 锦帝龙颜大怒,下令彻查此案,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漏网之鱼。 人人都知道孙文显一个人无法做出这样的滔天大案,他背后必定还有其他人,只是姜仁扈和魏闵德权利有限,他们只查到到了孙文显,想要继续查下去,只能等锦帝下旨抓捕孙文显后,再顺藤摸瓜地去查。 可惜等锦帝的人将孙文显抓回来,还没来得及审问,孙文显就已经被灭了口,孙文显死在了押送的路上,说是畏罪自杀。 锦帝大怒,下令彻查,必须将所有跟科举舞弊案有关的人从朝堂里连根拔除。 可惜孙文显已经死了,死无罪证,背后主使注定无法查出来,最后锦帝只抓了一批跟此事有关的官员,还将这些年来靠科举舞弊才高中的官员全部撤职,该流放的流放,该杀头的杀头,朝局动荡,人人自危。 如祁丹朱所料,朝堂上虽然风风雨雨,但沈关山平安无事,他推了几个替死鬼出来,虽然损失了不少左膀右臂,但终究没有查到他的身上。 姜仁扈和魏闵德成功破获科举舞弊大案,在民间声望愈高,大家称赞他们不畏强权,替寒门子弟做主,是真心为民的好官,这次锦帝也无法忽视他们的功劳,当众给了他们嘉奖,赏赐了他们不少好东西。 最让姜仁扈欣慰的还是水落石出之后,朝廷终于将状元之位还给了君行之。 在诸事平定后,锦帝和众臣重新审阅了今年的科举试卷,君行之文采出众,毫无疑问地脱颖而出,在众臣的见证之下,他当之无愧地成为真正的今科状元。 这次朝臣们都看过他的试卷,对他心服口服,他是百官亲自选出来的状元,货真价实,锦帝也只能承认。 不管锦帝心底到底情不情愿,最后他都不得不颁发了圣旨,还必须接受君行之已经成为了文武状元的事实。 旨意颁下,全京城的人都沸腾了,大祁竟然出了一位文武状元!这是大祁有史以来第一位文武状元,大家惊叹不已。 在君行之落榜后,一直偷偷在背后嘲笑祁丹朱嫁了个落榜书生的人,这段时间都没脸出来见人了。 他们万万没想到,短短数日就峰回路转,转眼间,君行之不但考回一个武状元来,科举舞弊案查清楚之后,他竟然还是文状元! 众人看傻了眼,那些在背后肆意嘲笑过祁丹朱的人,不由懊恼又后悔。 他们后悔自己笑得太早,最后反而成了笑话,懊恼自己没有早些和君行之攀好关系,落井下石的太早,如今悔恨都来不及。 那些妒忌祁丹朱的人怎么也想不通,祁丹朱当初明明嫁的是个落榜的穷书生,怎么一转眼驸马爷就变成了文武状元? 莫非,她真是天生富贵命,她这个凤凰只要嫁给谁,谁就能变成梧桐高枝?他们心中凄然又妒嫉,却无可奈何。 一时间京城里传言纷纷,大家都说祁丹朱是天生好命。 祁潭湘听说君行之成了武状元之后,气得吃不下饭,偏偏京城里到处都在谈论这件事,她想听不到都难,几乎所有人都在夸赞君行之,他们还说祁丹朱慧眼识珠,不以出身论成败,是公主们的楷模。 一时之间说祁丹朱嚣张跋扈的人都少了不少,祁丹朱选君行之做驸马的事,让百姓们觉得祁丹朱不但没有看不起平民百姓,反而还对他们一视同仁。 君行之重回状元之位的事,更让大家对朝廷充满信心,他们觉得真金不怕火来炼,只要努力普通百姓也可以有出头之日,甚至能娶到高高再上的公主。 君行之和祁丹朱在百姓中的名望前所未有的高,大街小巷都在谈论他们的佳话。 祁潭湘气得闭门不出,将火气都发到了沈厚身上,之前孟九思抢了沈厚右翼将军的位置,现在君行之又抢了沈厚武状元的位置。 孟九思靠自己的本事在军中彻底站稳了脚跟,君行之有文武状元之名,风头无两。 只有沈厚还一事无成,他痛失右翼将军之位后,本想考上武状元证明自己,结果武状元只为被君行之夺了过去,现在他的计划全部落空,徒剩一个驸马的空名。 他现在在朝堂上身份尴尬,只凭借驸马的身份和沈关山儿子的身份大显威仪,却没有实权,更不能像君行之一样让众人心服口服。 祁潭湘莫名觉得君行之将沈厚比了下去,心里气闷的厉害,虽然沈厚家世深厚,可现在大家都在背后笑他无能,连带着祁潭湘也受尽了嘲笑,祁潭湘觉得颜面无光,自然看沈厚越来越不顺眼。 更何况,沈关山最近自顾不暇,焦头烂额,只能尽量低调行事,根本顾不得沈厚,如此下去,沈厚一时半刻也捞不到什么好官位当。 祁潭湘因为祁芙薇的事,成婚的时候心里本来就对沈厚不满,是堵着一口气嫁给沈厚的,因此对沈厚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她本来指望沈厚能哄哄她,没想到沈厚根本不管不顾,态度比她还冷淡,他们彼此较着劲,谁也不肯先低头,自从成婚后就离了心。 祁潭湘如今看沈厚不顺眼,经常对他冷嘲热讽,两人的关系更是降到了冰点。 沈厚本就不喜欢她,自然懒得哄她,看她发脾气的样子只觉得厌恶,后来渐渐懒得回府,经常流连在外室孙霜霜那里。 第94章 日日常欢喜 祁潭湘是为了权势和荣光嫁给沈厚的, 沈厚如今荣光不再,她自然就对沈厚生出不满来,她觉得自己是公主, 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忍受沈厚?她听说沈厚去外室那, 只觉得嗤之以鼻。 沈厚则觉得是祁潭湘自己选择嫁给他的,祁潭湘明知道他有外室, 还有祁芙薇, 却还是选择嫁给他,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他不欠她什么。 两人就这样不知不觉成了怨侣,彼此懒得搭理对方,即使见面, 也是冷言冷语, 互相讥讽。 掌珠宫里跟沈府不同,掌珠宫里的大家自从知道君行之高中文武状元之后, 就一直喜气洋洋的, 他们前段时间一直被各宫嘲讽,现在顿觉扬眉吐气,与有荣焉, 整个宫里都极为开心。 君行之初知科举舞弊之时亦觉惊讶, 现在已心态如常,外面风风雨雨, 众人是开心还是妒忌,都与他无关。 他正抱着祁丹朱坐在软榻上看书,不过他们看的不是诗词典籍,而是祁丹朱喜欢的话本。 在先生和夫君只能二选一的时候,君行之当然只能选择当个好夫君, 陪娘子看话本了。 天气越来越热,外面焦金流石,祁丹朱不喜欢出去,便躲在掌珠宫里避暑,屋里放着冰块,窗户透着清风,两人待在一起也是万分惬意。 祁丹朱靠在君行之的身上,手指轻轻翻动书页,看到感人的地方,忍不住微微湿了眼眶。 君行之听到她小声的吸气声,扳过她的下巴,果然看到她眼眶红红的,泪珠偷偷滚了下来。 君行之蹙眉,吻掉她脸上晶莹的泪珠,语气有些强硬道:“不许哭。” 祁丹朱努力将眼泪忍回去,轻轻点了点头。 她以前看话本的时候从来都不会哭的,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总是敏感多变,看话本里的故事也能湿了眼眸,跟着伤心难过。 她努力把眼泪忍回去,继续聚精会神地看话本,待看到话本里的公子和小姐不得不分开的情节,还是忍不住淌下两行清泪来。 君行之扳过她的下巴看了看,她眼睛红红,委委屈屈地吸着鼻子,一副想哭不敢哭的模样。 君行之无奈,在她唇上重重亲了一下,故意道:“你再哭一下,我就吻你一下,你若一直哭,我就当作你是想让我一直吻你。” 祁丹朱每次哭过之后,夜里往往吃不下饭,能闷闷不乐一整天,他只能想办法尽量不让祁丹朱掉眼泪。 祁丹朱听到他的话,慢吞吞地红了脸颊,捂着嘴唇不敢再哭了。 她心里像被抹了蜜一样,甜蜜的滋味在她心里慢慢蔓延开,渐渐冲散了心里的酸涩沉闷感,还好话本里的公子和小姐很快就解除误会,重新在一起了,没有再让她难过的地方了。 她拿着话本看得津津有味,随着话本里的公子和小姐在一起,她忍不住微微荡起微笑。 她看到有趣的地方,轻轻瞟了瞟君行之道:“夫君,你看得认真一些,要跟话本里的公子好好学学怎么讨娘子欢心。” 她意有所指地晃了晃话本,话本里的小姐正为自己院子里死去的花儿哭泣,书生看到之后,不但柔情蜜意的安慰小姐,还重新给小姐在那片土地上栽种了一颗种子,说要等隔年的春天再一起来看。 祁丹朱清了清嗓子,意有所指道:“像娘子哭的时候,就可以换一种方法哄娘子。” 君行之弯唇,像模像样的拿着话本看着两眼,学着书中公子的语气道:“美人,我见你姿容如画,实在像极了我的良人,不知你可曾听过情定三生?说不定你我便是这缘分。” 祁丹朱摊开话本盖住脸,咯咯笑了起来。 君行之将话本拿开,用折扇轻轻挑起她的下颌,挑眉道:“美人可愿跟我回家,结成三世姻缘?自此以后,你我花前月下,吟诗作对……” 他声音微微一顿,将话本里的句子改道:“美人不喜欢吟诗,也不喜欢作对,那么我们不如便饮酒赏月,看鸟看流萤,想来亦是十分快哉。” 祁丹朱笑得停不下来,软倒在他的怀里,脑海里忍不住浮现君行之如果是个浪荡公子,会是什么模样。 君行之摸着她粉嫩的脸颊道:“美人为何沉默不语?可是对我不甚满意?” “满意,特别满意。”祁丹朱笑盈盈地看着他,声音满含笑意道:“公子一表人才,小女自是倾心,愿和公子归家情定三生,从此不离不弃。” 她说完之后,又忍不住笑倒在君行之的怀里,面如桃花,笑得花枝乱颤。 君行之看着她,心弦也被拨动,跟着泛起涟漪。 他的手指留恋地在祁丹朱的面颊上轻轻抚过,祁丹朱笑的时候,脸颊像染了春色的桃花,格外的好看,明媚动人,灼灼其华。 祁丹朱丢掉手里的话本,握住君行之的手,笑道:“说起吟诗作对,我最近听说了一桩趣事。” 君行之将她耳边碎发捋至耳后,“什么趣事?” 祁丹朱桃花眸亮晶晶道:“据说最近京城里有不少才女都在偷偷为你感到可惜,还有人为你赋诗作词,替你鸣不平。” 君行之微微疑惑,不以为然问:“可惜什么?” 祁丹朱绘声绘色道:“她们说你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文武状元,而我是不通笔墨的刁蛮公主,你我在一起,你就像是在对牛弹琴,空有一腔才学无处发挥,她们猜测你我在一起必定是相对无言,同床异梦。” 君行之蹙眉,怒道:“一派胡言。” 祁丹朱对这些风言风语早就习以为常,不以为意道:“她们只是在为你感到可惜,觉得你应该配一位才女。” 君行之垂目看着祁丹朱,柔声道:“她们都不知道我的丹朱有多好。” 他的丹朱在他心里永远是最好的姑娘,再才华横溢的才女也比不上她。 祁丹朱心念忽动,抬眸看他。 君行之手指轻轻揉着她白嫩的耳垂,低声道:“有时候,我希望所有人都能知道我的丹朱有多好,可有的时候,我又希望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有多好。” 祁丹朱情不自禁笑了出来,她不也是如此吗?既想向所有人展示君行之的好,又想将君行之藏起来,最好谁也无法窥探到他半分的好。 她翻身趴在君行之的身上,定定地看着君行之,老老实实道:“我好像也是这样。” 她像以前看书的时候遇到什么难题一样,神色认真问:“你说这是不是就是话本里说的患得患失?” 君行之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颊,失笑道:“你到底看了多少话本?” 祁丹朱眼睛弯成了两道小月牙,“以前宫里的夫子给我上课的时候,我都在偷偷看话本。” “我以前给你上课的时候,怎么没看到你在偷看话本?” 祁丹朱抿唇而笑,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仿佛眼里心里满心满意都是他一样,声音轻快道:“因为你以前给我上课的时候,我都在忙着看你呀,当然没有时间看话本了。” 她的夫君这么帅气,她哪里舍得移开眼睛,她就算看上一整天也不会觉得无聊。 君行之在她心里,可比话本好看多了。 君行之瞟了一眼祁丹朱刚才握着不放的话本,挑了挑眉问:“那就是说,我在你心里比话本重要?” 祁丹朱看着面前这个跟话本争风吃醋的幼稚驸马爷,忍不住抬手戳了戳他的胸口,“你堂堂一位文武状元,能不能有点志气,跟话本比什么?” 君行之抱住她的腰,道:“本状元不才,胸无大志,只想在我娘子心里做个天下第一。” 祁丹朱嘴角轻轻上扬,“你这样说,也不怕外面那些才女知道了对你失望,你在她们心里可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君行之在她身上嗅了嗅,“谁刚刚还在笑话我跟话本比,这会儿自己怎么就酸了起来?” 祁丹朱拒绝承认自己也这么幼稚,她抬起袖子闻了闻,“哪里酸了?明明很香。” 君行之浅笑道:“香不香,我要闻过才知道。” 祁丹朱立即就把袖子凑了过去,“你再闻闻?” 君行之似真似假地闻了闻,低头在她唇上偷了一个香,“嗯,确实香喷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养的小蝴蝶。” 祁丹朱忍不住莞尔,“那你就做我这只小蝴蝶心里的天下第一吧。” 君行之抵着她的额头轻轻蹭了蹭,两人眼里俱是浓浓笑意,呼吸缠绕,越贴越近。 祁丹朱抿了抿嫣红的唇,如水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君行之,柔声问:“先生,你现在欢喜么?” 她总喜欢在这样的时候喊他先生。 君行之声音喑哑道:“跟你在一起,无一日不欢喜。” 清风徐徐,窗边的铜铃叮当作响,湖水里的荷花沾了露珠,鱼儿在水里畅快地游着,迤逦缱绻。 * 君行之是大祁第一位文武状元,又是九公主的驸马,大家都翘首以盼地等着,想看锦帝会给君行之怎样一个官职。 锦帝这次没有再拖延,谕旨很快颁布下来,他封君行之做了右拾遗,隶属谏诤院。 大家对这个结果,都有些惊讶,他们本来以为君行之这次必定要扶摇直上,却没想到锦帝最后竟然让他做了右拾遗,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官位。 自古以来忠言逆耳,谏官最为难当。 祁丹朱和君行之对此结果早有预料,因此并没有太惊讶和失望。 午后用过饭,祁丹朱挽着君行之的手臂在园中散步,祁丹朱摸了摸肚子说:“好像又吃多了,胀胀的。” 君行之揽住她的腰,手在她腰间摸了两下,道:“太瘦了。” 祁丹朱楚腰纤细,不盈一握。 “瘦点穿衣服好看。”祁丹朱抬手比划了两下,确定腰没变粗才放下心来。 最近君行之日日陪着她,她心情好,吃的自然比平时多。 君行之垂眸看了一眼,“胖点穿衣服也好看。” 祁丹朱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不行不行,那些才女们个个杨柳细腰,我一定不能比她们粗。” 君行之忍不住失笑, 祁丹朱抬头看了看他的面色,见他微微蹙着眉,忍不住问:“行之,最近几日你可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明日就要走马上任了,怎么还闷闷不乐的?” 君行之最近几天时常露出忧思之态,偏偏在她面前还要装作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祁丹朱不由有些担心。 君行之摇了摇头,“没有什么烦心事,只是有些事没想好该怎么做。” 祁丹朱看着他眉间的褶皱,柔声道:“你我是夫妻,你若有烦恼便跟我说说,我就算不能为你解忧,也可陪你同甘共苦,听你发发牢骚,我们就当民间普通夫妻那般,只做闲聊。” 君行之笑了笑,将自己的烦恼说得出来,“父皇命我做右拾遗,这是谏官,应直言不讳的劝诫父皇,可我是父皇的女婿,他说的话,我作为女婿不应该反驳,不然便是大逆不道,我近日只是在思考上任之后该如何做。” 祁丹朱一边往前走,一边静静听着。 君行之牵着她的手道:“人人都说谏官难当,我既然做了这个位置,就不想把它当做闲职,应该好好想想怎么做。” “夫君因何而困扰?” “这几日,姜先生告诉我既为谏官,就要为民请命,反复叮嘱我要敢于谏言,钱衡也来找我,他却同我说,切不可出言莽撞得罪了父皇或朝臣,小心会连累到你。” 祁丹朱听明白他的症结所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她在长廊站定,缓声道:“夫君,师公和钱公子二人说的其实都对,为民请命是对,刚折易弯也是对,两者不一定非要二者选其一,也可刚柔并济。” 君行之露出疑惑之色。 祁丹朱垂眸看着如镜湖泊,“就像这湖面,如果到了冬天,湖面上就会结满寒冰,你是武状元,拳头虽然厉害,可是一拳下去,顶多让冰面上出现几道裂痕,却不能将整个湖面上的冰都打碎,可你看这天上暖阳,它不声不响,润物无声,只需几个时辰,便可将冰面上的冰全部融化。” 君行之抬头看着天上的太阳,眼眸微微亮了亮,心里多日来的纠结仿佛也被日光融化了: 祁丹朱浅笑了一下道:“左拾遗吴望儒就是个死脑筋,他这些年来在朝堂上一直坚持直言不讳,谨守本分地劝谏父皇,屡次不顾父皇怒火,当众惹怒父皇,就连别人都不敢提及的上将军,他也屡次在父皇面前提及,还多次告诉父皇此案有诸多疑点,请父皇细查。” 祁丹朱笑着摇了摇头,无奈道:“他着实是想不开,他但凡顺着父皇一些,也不会至今还只是个左拾遗,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已白发苍苍,他的同僚们都升了官,只有他还在原位,一直没动过地方,偏偏他还甘之如饴,死不改悔。” 君行之道:“忠言逆耳,朝堂就是要有吴大人这样的人在,才能保持清明。” 祁丹朱点头,“夫君说得对,朝堂就像一滩浑水,在这浑水里,要有吴大人这样直言不讳的人,但也要有聪明人。” “比如吴大人,他屡次在父皇面前直言劝谏,从不曾退却过,可他如此,说不定哪日便丢了性命,就算不丢了性命,也只能像如今这样做一个人微言轻的小官,可他如果聪明一点,稍微圆滑一些,待爬到高位,是不是可以事半功倍?那个时候他说的话一句话抵现在百倍,父皇不但会听进耳朵里,他还可以帮助更多的百姓,那么他就不用像现在这样,即使嘶声力竭地劝谏也只能换得父皇一个皱眉。” 她抬头看向君行之,柔声问:“夫君,你说哪种方式能帮到的百姓更多呢?” 君行之露出苦思的神情,看着面前的湖泊,微微皱眉。 祁丹朱道:“我知道夫君欣赏吴大人这样刚直不阿的人,但你却不能做这样的人,因为你除了是朝臣之外,还是父皇的女婿,你不能像其他人一样毫不留情地指责父皇,否则就像你刚才所说的一样,在众人看来你是以下犯上、目无尊长。” 祁丹朱牵起君行之的手,“因为我的缘故,你在父皇面前本就比其他人难做,你在右拾遗这个位置上,一定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要冲动。” 君行之轻轻点头,目光依旧若有所思地落在湖泊上。 暖融融的阳光照在水面上,泛着波光粼粼的光,水里有莲花,有水草,有莲花,红色的锦鲤在莲花间游来游去,摇头摆尾,看起来极为欢快。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祁丹朱言之有理,只是其中取舍和分寸要他自己掌握。 祁丹朱静静地看着君行之,等着他思考明白。 君行之并非不会变通之人,与之相反,他聪慧敏锐,心性通透,祁丹朱相信只要稍加点拨,他便能想通其中关窍,只要他别想钻牛角尖,自己为难自己既可。 祁丹朱相信,君行之既能固守本心,也能在官场游刃有余。 君行之沉思了一会儿,想通之后,不禁微微一笑,整个人都轻松下来。 “娘子说的有道理,我便按娘子说的做。” 祁丹朱莞尔,“以不变应万变,总不会错的。” 君行之轻轻点头,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他握着祁丹朱的手,打趣道:“我听说你曾经鞭打过左拾遗大人?” 锦帝封他右拾遗做之后,立即有人来跟他说祁丹朱鞭打吴望儒的事,告诉他一定小心吴望儒,谨防吴望儒怀恨在心会肆意报复,让他上任之后要处处防备,不可莽撞。 祁丹朱听他问及此事,理直气壮地点头承认,做了一个甩鞭子的姿势,笑道:“我的鞭子既打奸佞,又打良臣,怕不怕?” 锦帝之所以安排君行之做这个职位,其中一个原因应该就是因为她与吴望儒有仇,锦帝觉得吴望儒会肆意报复,就算不报复,也不会让君行之有往上爬的机会,在锦帝眼里,他就算不出手,吴望儒也会找理由为难君行之。 君行之看着祁丹朱眉眼飞扬的模样,不由笑了笑,配合地退了一步,装作害怕的模样道:“怕。” 祁丹朱像个仗势欺人的恶霸一样逼近他,“有多怕?” 良家小郎君君行之顺势抱住她,将人搂进自己怀里,耳语道:“特别怕,怕你晚上不让我进屋。” 祁丹朱忍不住笑,抬头看着他调侃道:“你去上任之后,可怕吴望儒会因为我的缘故,故意找你麻烦?” 君行之与吴望儒虽然都为拾遗,但吴望儒身为左拾遗,终究要官大一些,君行之刚去难免要听他命令行事,如果他有意刁难,君行之的日子想必不会太好过。 君行之抱着祁丹朱道:“不怕,吴大人品性端正,应该不至于故意找我麻烦,就算他怀恨在心,真的故意找我麻烦,我能替娘子受过,也甘之如饴。” 祁丹朱忍不住笑了笑,靠进他怀里抱住他的腰,君行之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她头顶柔软的发丝。 祁丹朱低声道:“夫君,盛京波谲云诡,处处波澜,你我不知后事风浪几何,但无论历经多少风浪,只要我们固守心中清明,心性不改,风骨不失,自能坦荡前行。” 君行之握住她的手,语气认真道:“丹朱,我相信我们只要牵紧彼此的手,便不会迷失,有风我会替你挡,有浪我会背着你踏过去,遇到雨雪我们便牵着手一起走。” 祁丹朱点头浅笑,在君行之看不到的地方,笑容却转瞬便逝,她看着自己和君行之握在一起的手,说不清的滋味涌上心头。 前路茫茫,不拨开云雾,谁又能看清旁边跟自己牵着手的人,到底是什么人呢?有的时候,恐怕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待看清之后,还能牢握不放吗? 祁丹朱闭了闭眼睛,闻着君行之身上淡淡的冷香,才稍觉安心。 第95章 她很好很好 翌日, 君行之清晨一早就去了谏诤院。 谏诤院里众人忙忙碌碌,看到君行之却极为热情,大家都耳闻过文武状元的名声, 见到君行之本人后, 不由心生景仰,对他充满了好奇。 君行跟他们之一一打过招呼之后, 步入屋内, 终于见到了吴望儒本人。 吴望儒身材消瘦,鬓边早已生了华发,因为他经常蹙眉,所以眉间有着深深的褶皱,长了一张让人看见就觉得端正肃穆的脸。 谏诤院里的众人对君行之这位驸马都很热情, 只有吴望儒态度冷冰冰的, 连正眼都没给君行之一个。 君行之站在他桌前,不卑不亢问:“吴大人可否告知在下, 第一天该做些什么?” 吴望儒头也不抬地指了指左边的书架, 冷淡道:“将那上面的卷宗全看完。” 周围的人倒吸一口凉气,君行之抬头望去,那个书架足足占了一面墙之大, 上面满满的摆放着各个年份的卷宗。 大家同情地看了君行之一眼, 君行之想要将这些卷宗看完,还不知道需要多久呢, 而且这些宗卷无趣又寡淡,吴望儒让他看这些没用的东西,简直是浪费时间。 君行之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抗拒,微微颔首, 便从善如流地走到书架前拿了几本卷宗,坐到桌前一一认真看了起来。 吴望儒抬头看了君行之一眼,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轻轻哼了一声。 大家摇头叹息,看来吴望儒果真记仇,驸马爷未来的日子应该不会好过。 一连数日,君行之在谏诤院里没有做过其他的事,一直在看卷宗,就连夜里回到掌珠宫,他也在书房继续看卷宗,他看得极为认真,偶尔还会拿笔记录下来。 祁丹朱端着御厨送来的百珍汤走进书房,看到君行之挑灯夜读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 她有些怀念道:“你这样倒让我想起了你科考前夕读书的模样,那个时候师公不让我们见面,我总在窗外偷偷看你,你当时就是这样在桌前挑灯夜读,我总能在窗户上看到你的倒影。” 君行之想起那段日子,心底不由一软,抬头对她温柔地笑了笑,“你那个时候总是躲在窗前的那棵大树后,自以为隐藏的很好,其实不是踩到树枝,就是打着小喷嚏,有的时候还会被树上掉落的虫子吓得嗷嗷叫。” “原来你看到我了?”祁丹朱微愣了一下。 君行之低头浅笑,那个时候他除了读书之外,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等待树后那个身影的出现,那段时间他方知道,原来不知不觉,他已经无法想象出跟祁丹朱分离的模样。 祁丹朱将百珍汤放到桌上,走过去给他按了按肩膀,“辛不辛苦?” 君行之放下卷宗,揉着眉心笑了一下,“还好,跟以前读书差不多。” 祁丹朱给他按了一会儿,从身后抱住他的脖子晃了晃,“现在外面传的热火朝天,大家都说吴望儒是因为我以前打他的事,在故意折腾你,你觉得呢?你觉得吴望儒是在故意折腾你吗?” 君行之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没有,我刚入谏诤院,多看卷宗对我很有帮助,吴大人这样做不是故意刁难我,这些卷宗让我受益匪浅,也正因如此,所以我才看的这么认真。” 祁丹朱轻轻点头,放下心来,虽然她也觉得吴望儒不会故意刁难君行之,但面对君行之的事,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替他担心。 君行之牵着她的手,将她抱进怀里,柔声道:“放心,你夫君不会被人欺负的。” 祁丹朱忍不住笑了笑,将汤碗端过来,拿着汤匙喂他喝了一口汤,“最近这么辛苦,多喝点汤补补身体。” 君行之这段时间废寝忘食,她忍不住有些心疼。 “你也喝。”君行之柔声道。 烛火晕染出温暖的光晕,两人你喂我一勺,我为你一勺,不知不觉将一碗汤都喝了下去。 又过了七日,君行之才终于将书架上的所有卷宗看完。 他将最后一本卷宗放回书架上,走到吴望儒面前道:“吴大人,我已经将所有卷宗都看完了,接下来该做什么?” 屋子里的其他人忍不住向他投去敬佩的目光,他们来到谏院这么多年,还从没有将这些卷宗全都看完过。 吴望儒神色依旧淡漠,指了指右边的书架道:“把那个书架上的案册全都看完。” 众人面面相觑,忍不住觉得吴望儒此举有些过分,这刁难人也刁难的太明显了! 他们忍不住佩服驸马爷的好脾气,竟然到现在都没有发火,就连九公主这次也出奇的安静,竟然至今都没有来找吴望儒的麻烦,他们还以为九公主得知消息之后,会来再抽吴望儒一顿呢。 “……是。”君行之抬头看了一眼右边的书架,没有多问,抬脚走了过去。 “等等。”吴望儒终于抬起头,叫住他,奇怪道:“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让你看这些案册吗?” 君行之沉声道:“大人既然让我看,必定有大人的用意。” “我若就是为了故意刁难你呢?” 君行之笑了一下,“我自己懂得分辨什么有用,什么没有用,如果是无用的东西,我不会浪费时间去看的。” 吴望儒摸了摸白花花的胡子,没再多说什么。 又过了十月,君行之终于将右边书架上的案册也全看完了。 他再次来到吴望儒的桌子前。 屋里的其他人怕君行之这次不再忍吴望儒,担心他们两人吵起来,全都找借口出去了。 吴望儒打量了君行之一会儿,终于露出这些天第一抹笑容来,“你先生说的没错,你这孩子不骄不躁,确实不错。” 君行之这些日子的表现他一直都看在眼里,君行之没有理会外面的风言风语,也没有理会谏院里的可畏人言,他一直在按照他的吩咐认真仔细地去看那些卷宗,勤勤恳恳,态度端正,没有丝毫偷懒,也没有丝毫急躁和气愤。 君行之看到吴望儒的笑容,微微愣了一下,吴望儒向来面容严肃,他来了谏诤院之后,还是第一次看吴望儒笑。 吴望儒叹了一声道:“我们身为谏官,虽然主要职责是在关键时候劝谏陛下,但要做到有理有据的劝谏,却不是易事。” 他看着屋内那两座高高的书架道:“我们如果想替陛下分忧,就需要像陛下一样对整个大祁都了如指掌,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做到言之有物,在陛下做出决断的时候,判断其决定是否正确,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其实很难,我们需要方方面面了解大祁才行,换句话说,就是你如果想要知道陛下做的决定是否正确,就要明确知道正确答案才行。” 君行之郑重地点了点头,这才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谏官之责的重要性,也明白了吴望儒让他看这些卷宗和案册的良苦用心。 这些天来,他看的卷宗和案册里面包括了整个大祁的官员名单、各地每年的产粮和人口数量、京城百姓的名录等,样式繁杂,事无巨细,他看完这些已经对大祁有了基本的了解。 那些卷宗和案册里需要记住的东西,他都已经背了下来,不需要记住的东西,他都牢记了卷宗和案册摆放的位置,方便日后查看,这些日子以来,可谓是获益良多。 吴望儒见他孺子可教,不由笑了笑,说完了正事,揶揄道:“你可曾听说过公主殿下鞭打我的事?” 君行之尴尬地看着他一眼,“略有耳闻。” 吴望儒脸上没有丝毫尴尬,提起此事反而极为坦然,笑问:“你怎么看?可觉得公主刁蛮任性,不讲道理?” 君行之抬眸看了他一眼,笃定道:“丹朱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她这样做必定事出有因,不会无缘无故打您,所以,如果这件事里有人犯了错,那么这错……一定出在您身上。” 君行之如此不问缘由地袒护祁丹朱,笃定是他错了,吴望儒忍不住气笑了。 他摸着白花花的胡子,无奈笑道:“九公主当初打我,的确事出有因。” 他回忆起往事,忍不住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九公主打我这件事,不知者,说她骄纵跋扈,任性妄为,知者,说她聪慧奸诈,是为了讨好陛下。” 吴望儒轻轻一叹,“关于此事的说法众说纷纭,却只有我知,九公主其实是在救我性命。” 君行之微愣,“此话怎讲?” 吴望儒声音沉沉道:“我先为不知者,觉得九公主娇纵跋扈,不可理喻,后为知者,觉得公主打我,是为了讨好陛下,借此事给陛下出一口恶气,再后来,我才知道,我那时候当朝顶撞陛下,触怒天颜,让陛下颜面尽失,陛下心中怒火难消,已经拟了圣旨要将我贬去苦寒之地。” “九公主在陛下下旨之前及时鞭打于我,令我颜面尽失,却也让陛下消了这口气,所以陛下才没有把这道圣旨颁下来。” 君行之不知其中还有这样一段渊源,不由有些讶然。 吴望儒道:“说起来公主殿下的刁蛮之名就是从我这件事传出去的,在此事之前大家只说她骄纵了一些,但没人说她跋扈,此事过后,大家才议论纷纷,自此嚣张跋扈之名彰显。” “我虽然是个不懂变通的老腐朽,却并非不知好歹,这件事是我亏欠了公主。” 君行之心中百般滋味涌上心头,祁丹朱这些年来在宫中如履薄冰,明明过得比谁都要艰难,却还要想办法保护他人,即使被人误解、被人在背后嘲笑辱骂,也不曾退却过,其中的艰辛,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他心中酸涩,半晌才开口,沉声问道:“大人当初是为何事惹怒了父皇?” 吴望儒想了想,从桌上找到一份案卷,道:“我当初是因为上将军君鹤晏的事,惹怒了陛下。” “上将军……君鹤晏?”君行之听到这个陌生的官职和称呼,不由呢喃一声。 吴望儒轻轻点头,道:“君鹤晏是当初跟陛下一起打天下的上将军,在入京前夕,他突然叛变,为逆贼叛将,最后落得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成了乱臣贼子,但我翻看卷宗,觉得此事还有诸多疑点,所以一直想请求陛下重新彻查此案。” 他把案卷递给君行之道:“这是此案的记录,你如果感兴趣,可以拿回去看看。” 君行之接过案卷,案卷的边缘微微泛白,可见吴望儒已经反复查阅过很多遍。 吴望儒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朗声道:“丹朱公主手里的鞭子,上打良臣,下打奸佞,她打奸佞,是为除恶风,她打良臣,是为扶正气,君大人,你娶了一位好娘子。” 君行之眸色微动,低头浅笑了一下。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娶了一位好娘子,只是他的娘子比他想象的还要好,好很多很多。 …… 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绵绵细雨,祁丹朱立在长廊下看雨,细雨缠绵,雨水顺着屋檐低落,滴答滴答地响,池塘里的荷花被雨打湿,显得更加娇艳,雨珠顺着荷叶滚落,鱼儿在荷叶旁游来游去。 雨水倾洒,雾蒙蒙一片,整个掌珠宫都变得空寂,人声飘渺,仿若天地间只能听到雨声。 祁丹朱一个人在长廊里站了一会儿,祁明毓脚步沉沉地走过来,满面阴郁。 祁丹朱没有回头,依旧看着天上落下的雨滴,暗恼他打扰了自己的兴致。 再好看的雨景,有祁明毓立在身侧,也变得不那么好看了,真是白白破坏了好景色。 微风拂过,祁丹朱身上的裙摆微微扬起,身姿如弱柳扶风,祁明毓盯着她窈窕的背影看了片刻,冷冷道:“丹朱,你真是不听话。” 祁丹朱终于回眸看他,乌眸柔亮,冷冽而平静。 祁明毓眼神沉了一瞬,眼中闪过复杂情绪,愠怒道:“你先是利用粮草案让吴赤东伏法,削弱了我手里的兵权,现在又利用科举舞弊案,折损了我在朝中安插的文臣,短短时日,你就断了我的左膀右臂,可真是好算计,你究竟想做什么!” 祁丹朱微微一笑,祁明毓这些年来在朝中风生水起,几乎没有敌手,所以沈关山早就跟他沟壑一气,为他做事,沈关山算盘打得响,他想要像当年辅佐锦帝一样继续扶持新君主,这样他就可以一直做他的第一权臣。 吴赤东虽为右翼将军,但这些年来他一直以沈关山马首是瞻,兵权几乎全部牢牢地掌握在沈关山的手里,就连锦帝也难以撼动。 沈关山虽然不是文臣,却通过科举,帮祁明毓培养朝中势力,他们二人一起,几乎掌控着朝中大半权利。 孙文显当初之所以帮沈厚,不因为他和沈厚关系亲近,而是因为沈关山是孙文显背后的主子,而祁明毓就是沈关山背后的主子。 祁明毓和沈关山这些年来利用孙文显挑选合作的人选,然后通过科举舞弊将他们挑中的人送入朝堂。 这些人不是靠自己的真本事考中科举,所以在入朝堂时便被他们握住了把柄,这些人入了朝堂之后自然不得不听从他们的话,按他们的要求行事,所以极为容易控制。 祁明毓和沈关山用这种手段,在朝堂里安插了不少人,而这一次因为科举舞弊案的彻查,这些人都被连根拔起,祁明毓和沈关山多年心血就这样付诸一炬了。 现在孟九思在兵营中已经站稳脚跟,沈关山渐渐无法控制他所管辖的将士,祁明毓既失了一半军权,又没了朝中辅佐他的大部分臣子,可谓损兵折将,回过神来已经来不及了。 祁丹朱看着祁明毓但笑不语,面对祁明毓的质问,既不紧张也不害怕,面色风平浪静,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祁明毓阴狠地眯了眯眼睛,沉声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祁丹朱未置可否地挑了挑眉,“皇兄为何觉得是我?你有什么证据?” “我不需要证据。”祁明毓抬手扣住祁丹朱的下颌,几乎是肯定道:“你在报仇,你最终的目标是我。” 他没有丝毫证据能证明这些事是祁丹朱所为,但祁丹朱成婚那日所说的话一直在他的耳畔回荡。 他不相信这接二连三的事都是巧合,他直觉地知道这一切就是祁丹朱所为。 祁丹朱闻言嗤笑,“皇兄未免太过自以为是。” 她红唇轻启,吐气如兰道:“你不配。” 祁明毓怒而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手腕忽然一疼,脱力地松开祁丹朱的下颌。 君行之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站在祁丹朱身侧,眉眼清冷如雪地看着祁明毓,攥着祁明毓的手腕,用力甩掉祁明毓的手。 他冷声道:“毓王,有话直说,不要对丹朱动手动脚。” 祁明毓握着疼痛不已的手腕,怒极反笑,“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来警告我?你不让我碰,我偏要碰。” 他面色阴冷,说着又将手伸向祁丹朱。 君行之面色一变,直接伸手打掉祁明毓的手。 “凭我是丹朱的夫君。” 君行之声音又冷又沉,他早就觉得祁明毓对祁丹朱的有些怪异,如今这种感觉更甚,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只知道他讨厌祁明毓看祁丹朱,更讨厌祁明毓碰祁丹朱。 “你竟然敢打我!”祁明毓面色猛地沉了下去,想也不想就抬手朝君行之打了过去。 这些年他基本把自己当做除了锦帝之外,大祁身份最尊贵的人,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冒犯他。 祁明毓火冒三丈,君行之神色冰冷,两人互不相让,眼看着就要动起手来。 祁丹朱上前一步挡在君行之面前,厉声呵斥道:“祁明毓,你想胡闹也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不会不知道掌珠宫里有多少眼线吧?你今天敢跟驸马动手,不到明日全皇宫的人就都会知道了!父皇必然也会知道!” 她是锦帝名义上最宠爱的公主,掌珠宫里不止有锦帝和祁明毓在这里布满眼线,后宫的嫔妃和朝臣们也想尽办法在掌珠宫里安插了许多眼线,如果祁明毓和君行之在这里打起来,不出一日必定传得人尽皆知。 祁明毓呼吸起伏,依旧不肯善罢甘休,看着君行之地眼神仿佛冒着火星,君行之没有丝毫畏惧地看着他,惹得他怒火更甚。 祁丹朱沉声道:“祁明毓,你最好想想你现在的状况,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引起父皇的注意吗?” 祁明毓面色微变,用力深呼吸了两下,现在吴赤东和孙文显接连出事,就连沈关山都不敢像以前大肆招摇,他最近自然也要低调行事,不能引起锦帝的怀疑。 祁丹朱就是算准了他不敢在这个时候生事,他面色阴沉,吐出一口浊气,抬头狠狠地看了祁丹朱和君行之一眼,放下了手。 他恶狠狠道:“丹朱,不要再试图挑战我,我不会允许任何人阻止我到那个位置,即使是你,我也不会轻易放过。” 祁明毓警告地看了她一眼,怒火难消地甩袖而去。 祁丹朱看着他走远,回眸对君行之笑了笑,“别搭理他,他就这样。” 君行之剑眉深拧,声音沉沉问:“他为何三番五次来找你的麻烦?” 祁丹朱神色微微滞了一下,随意道:“谁知道呢,也许是看我不顺眼吧。” 君行之看着她问:“成婚前夜,你料到有人会来刺杀我,你当时猜测的那个人是谁?” 祁丹朱微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忽然问起这件事,神色闪躲地垂下眸,含糊道:“我就是担心有人会对你不利,并没有猜到是何人所为。” 君行之沉默地看着她一会儿,抬起手,用力抹了一下她的下巴,眸色晦暗不明。 祁丹朱的下巴小巧白嫩,霎时红了,显得有些楚楚可怜。 祁丹朱抬头对他笑了笑,道:“我回去洗一洗,他的手也不知道脏不脏,他碰过的地方,我都要洗干净。” 君行之牵起她的手往回走,“我帮你洗。” 第96章 丹朱有喜了 时间匆匆而过, 君行之在朝堂上渐渐崭露头角,他虽然谏言不多,但每次谏言都有理有据, 不但能劝服锦帝, 还能说服群臣,偶尔会提出自己的方案, 每每令群臣信服, 令锦帝满意。 他身在谏官之位,官位不算大,却让官员们渐渐不能忽视他的存在,甚至群臣和锦帝遇到难题,犹豫不决的时候, 开始习惯性地等他开口, 听听他的谏言。 在树叶落尽的时候,祁丹朱被太医诊断出怀有身孕, 而且已经有孕三个月了。 锦帝听到消息之后, 命人送来许多赏赐,包括不少药材,各宫嫔妃分也送来了许多礼物, 一时间掌珠宫里热闹无比, 人来人往,喜气洋洋。 直至深宵, 掌珠宫才寂静下来,明月当空,洒下清冷莹辉。 祁丹朱坐在塌上,身后靠着软枕,君行之一动不动地趴在她的肚子上, 不敢用力,小心翼翼地贴着。 自从得知祁丹朱怀孕之后,君行之就一直是一副喜不自胜地模样,他性子内敛,却忍不住频频露出晴朗的笑容,嘴角一直微微上扬着。 祁丹朱垂眸看着他,笑着摸了一下肚子上的大脑袋,声音带笑道:“孩子都三个月了,我们竟然才知道他的存在。” 君行之抬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子,“怀孕三个月都不知道,如果不是我察觉你最近有些反常,让柳太医来给你把脉,恐怕到现在都不能发现。” 祁丹朱本就腰肢纤细,孩子现在月份小,并没有显怀,所以大家都没有察觉她怀孕的事,君行之也是觉得祁丹朱许久没有请平安脉了,而且她最近嗜睡的厉害,情绪还容易波动,隐隐觉得有些不放心,才请柳太医过来给她看一看。 祁丹朱一脸无辜道:“我最近也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是比平时嗜睡一些,心情反复无常一些,更能吃一些……别人都说怀孕的时候会恶心想吐,我这怎么胃口更好了?” 她这段时间能吃能睡,就是情绪波动比较大,如果不是知道柳太医医术精湛,她简直怀疑是柳太医诊错脉了。 “柳太医说了,每个人怀孕后的反应都不一样,三个月后的反应可能会比之前的反应大一些,你身子弱,不要以为没反应,就可以掉以轻心,接下来几个月千万要谨慎。” 祁丹朱低头看他,“夫君,你说话怎么越来越像柳太医了,柳太医今天又将我训斥了一顿,他想起我娘当年怀我时的危险情况,紧张地差点要搬来掌珠宫寸步不离地守着我。” 君行之想起柳太医今天紧张又气恼模样,忍不住无奈道:“你这几个月都没有让他过来给你把平安脉,他能不气么?” 祁丹朱无辜地摸了下鼻子,“我觉得我最近身体状况挺好,就没让他过来把平安脉,省得他每次过来都要趁机给我开一堆补药,逼着我吃。” 自从她跟君行之成婚之后,君行之就一直听柳太医的话,看着她调理身体,她现在就算晚一些吃饭,也不会像以前那么头晕无力,她觉得自己身子比以前健康多了。 君行之又在她鼻子上轻轻捏了一下,“你啊,在柳太医确认你的身子已经健康到可以活蹦乱跳之前,就老老实实听话吧。” 他又在祁丹朱肚子上轻轻摸了摸,动作轻柔,仿佛在碰一件易碎的瓷器。 祁丹朱忍不住问:“孩子才三个月,你能感觉到什么?” 君行之揶揄道:“能感觉到孩子他娘肚子上的肉软乎乎的,让人想捏。” 祁丹朱一下子坐了起来,惊慌地摸了摸肚子,难以置信道:“肉?我胖了吗?才三个月我就已经长胖了?” 君行之无奈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腰道:“没有,跟以前一样,腰肢纤细,不盈一握。” 祁丹朱微微松了一口气,靠回他怀里。 祁丹朱随手揉搓着君行之的手指,问:“夫君,你希望我肚子里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君行之没有迟疑道:“我都喜欢,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只要是我们的孩子,我就同样喜欢,你呢?” 祁丹朱想了想,垂眸看着自己的肚子道:“我希望是女孩。” 如果是女孩,即使有一天君行之身处高位,孩子也不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这个孩子是君行之的亲生女儿,君行之会疼她、爱她,那样,这个孩子就不用像她一样在宫中艰难地生活。 她只希望这个孩子平安、幸福、无忧无虑地长大。 君行之柔声问:“为什么?” 祁丹朱垂眸苦涩地笑了一下,抬头却语气轻快道:“因为大家都说女儿多像爹爹,我想要一个长得像你的女儿。” 这倒不是假话,女儿如果长得像君行之,应该会很好看。 君行之抬手轻轻揉了一下她水嫩的脸蛋,“这话难道不是该我说才对么?我希望我们的孩子一定要长得像你。” 他低头摸了摸祁丹朱的肚子,柔声道:“女儿听话,一定要长得像妈妈才漂亮。” 祁丹朱垂眸看着他,忍不住笑,“这么快就叫女儿了?你就这么肯定肚子里的孩子是女儿?” 君行之抱着她晃了晃,“因为我希望我娘子心想的事都能成真。” 祁丹朱莞尔,不过想了想还是道:“还是别叫女儿了,一旦肚子里的孩子是男孩,他听到该多伤心啊。” 君行之认真点头,凑近祁丹朱耳畔道:“那我们说小声一点,别让他听见。” 祁丹朱忍不住笑了起来,用手轻轻戳了一下肚子,“宝宝,你爹爹欺负你,你快出来报仇。” 君行之忍不住轻笑,心中又柔又软。 祁丹朱笑了一会儿,抬眸看他,低声道:“我忽然觉得肚子里的孩子如果是儿子也不错。” “为什么?”君行之笑问。 祁丹朱靠在他颈侧,浅浅笑了笑道:“因为我相信,就算是儿子,你也能保护好他。” 君行之不是锦帝,就算她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是儿子,她也相信君行之会保护好他们的孩子。 君行之含笑‘嗯’了一声,将她拥进怀里。 他这辈子最想做的事,就是保护好她和孩子。 祁丹朱轻轻闭上眼睛,她有孕之后容易困倦,跟君行之说了一会儿话,便不知不觉靠在他的肩膀上睡了过去。 君行之听着耳畔传来的柔柔呼吸声,轻轻笑了笑,站起身,轻手轻脚地将她抱去床上。 他坐在床边,俯下身在她肚子上虔诚地轻吻了一下,小声道:“宝宝要乖乖听话,不许折腾娘亲,知道吗?” 夜色阑珊,屋内燃着温暖烛火。 君行之和祁丹朱靠在一起相拥而眠,密不可分。 …… 祁丹朱怀孕之后,除了嗜睡、乏力、偶尔恶心之外,身体没有什么不适,因为大家是在将她照顾得太好了。 君行之凡事亲力亲为,如果不是要上朝,他恨不能整天贴身照顾她,可以说是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习绿从她怀孕之后也不曾放松警惕,每一道食物都要仔细检查过才能入她的口,青枚更是小心谨慎,每次出门,青枚都仔细的盯着她的脚下,即使有一块小石子都得赶紧拦下她,等青枚将石子踢开,才让她走过去。 可祁丹朱的身子终究是比较弱,随着孩子月份渐大,她渐渐有些气血亏损,所以知道她有孕之后,柳太医的保胎汤药基本就没有断过,柳太医在她的阻止之下,虽然没有搬来掌珠宫,但他日日都来请脉,风雨不误。 祁丹朱每日安心待在掌珠宫里养胎,很少出去,现在后宫混乱,丽妃和梅妃争得不可开交,她难得清静下来,丽妃和梅妃忙着针锋相对,都没有时间来对付她。 丽妃这些年来一直执掌后宫,只手遮天惯了,以前梅妃忍气吞声,她才与梅妃相安无事,但最近梅妃因为祁芙薇和亲的事,被升为了贵妃,她一改往日的作风,凡事不再低调,反而争权夺利起来,与丽妃争得热火朝天。 丽妃因为祁芙薇和沈厚的事,心里也憋着一口气,所以对付起梅妃毫不客气。 梅妃的女儿已经远嫁,她没有了顾虑,所以懒得继续伪装,现在的她行事作风比丽妃还要狠辣,似乎想要将丽妃手里的执掌后宫之权抢过来。 她们二人一个手里有实权,一个妃位压过另一个,谁也不服谁。 现在她们每天在后宫斗来斗去,妃嫔们以她们为首,分为了两派,她们无论做什么都要抢斗一番,似乎非要分出个谁高谁低来,这么多年来,后宫还从未这么乱过,可皇后依旧对她们的斗争视若无睹,整日只知道吃斋念佛,任由她们吵吵闹闹。 丽妃和梅贵妃斗得乌烟瘴气,祁丹朱和君行之乐得逍遥自在,小日子过得舒服又自由,可偏偏锦帝不愿如他们的意。 君行之最近在朝堂上风生水起,越来越游刃有余,逐渐崭露出头角,锦帝一开始还颇为欣赏他,觉得反正他官小,再有本事也翻不出风浪,愿意让他在朝堂上自由发挥。 可最近锦帝眼见着朝中越来越多的大臣开始跟君行之交好,甚至遇到难题都开始不自觉地去找君行之出主意,终于意识到君行之朝廷中的影响力已经超乎了他的掌控,自然是开始不愿意了。 所以锦帝想来想去,决定将君行之派出京去,去的地方正好就是沂临县。 君行之去岁曾经说过,蝗虫过后,往往就是旱灾,沂临县果然如他当初所料那样,今年就遇到了从未有过的大旱,百姓们日子过得苦不堪言,他们接连遭受重创,家中已无米,闹起了饥荒。 锦帝派君行之为钦差,前去沂临县震灾。 锦帝这个安排虽然是有意为之,但也算合理,君行之文武状元之名早已彰显,就连沂临县的百姓也有所耳闻,他既是朝臣又是驸马,代表锦帝去赈灾正为合适,能让百姓们感受到锦帝对他们的重视。 祁丹朱得知君行之要离开京城,想也不想就要跟去。 君行之看着她已经微微隆起的肚子,自然不同意。 他也不愿意跟祁丹朱分开,但圣命不可违,祁丹朱又怀有身孕,实在不适合跟他一起长徒跋涉。 祁丹朱握着他的手问:“你舍得跟我分开吗?” 君行之当然不舍得,也不放心将祁丹朱留在京城,但让祁丹朱千里迢迢跟他去沂临县,他更不放心。 他抿了抿唇,看着祁丹朱的眼睛,却说不出拒绝的话。 祁丹朱知道他心里的担忧,轻声道:“去沂临县虽然路途遥远,路上会辛苦一些,但京城里波谲云诡,我留在这里未必就比去沂临县安全。” 君行之轻轻皱眉,这也是他担心的原因,他不放心将祁丹朱一个人留在皇宫,但让祁丹朱跟他去沂临县也非良策,所以他有些犹豫不决。 君行之想了想道:“沂临县现在受灾情况严重,民间极其混乱,后面会发生什么事还不一定,说不定会引发暴乱,你就算受得了路上的颠簸,去了那里也无法安心养胎,不如留在京城里,等我跟父皇请旨,让你去太傅府养胎,到时候有姜先生照看你,会安全一些,也许父皇会同意……” “他一定不会同意。”祁丹朱想也不想就语气笃定道:“他若想让我顺利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就不会在这个时候把你派出京城。” 君行之这个时候离京,祁丹朱一个人在后宫孤立无援,如果有人想害她肚子里的孩子,只会更加容易。 君行之微不可察地叹息一声,都说虎毒不食子,但锦帝对祁丹朱的态度实在称得上冷漠无情。 祁丹朱看着他道:“行之,你可知习绿今天早上在餐点里发现了藏红花?” 君行之眉心一下皱了起来,这些日子以来,祁丹朱入口的东西都会经过严格的检验,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胆敢下手。 他不自觉握住祁丹朱的手,心有余悸。 祁丹朱垂眸道:“我本不想告诉你,让你担心,可如今却不得不说,我在皇宫里只会比在其他地方更危险。” 她没有骗君行之,丽妃暂且不提,梅贵妃和祁明毓就没有一个会轻易放过她肚子里的孩子。 梅贵妃因为祁芙薇的事,现在恨极了她,祁明毓则是厌恶极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定会想尽办法铲除她肚子里的孩子,他们都不会让她安然将孩子生下来,现在还好,可临产的时候,她力不能及,如果生出事端,恐怕真的会有危险。 她如果能跟君行之一起离京,也许并非坏事,与其留在京城里处处防备,不如去沂临县,到时候山高路远,那些人想要下手也比在京城里难。 君行之迟疑地看着祁丹朱,心绪摇摆不定,总希望能有一条万全之策。 祁丹朱看出他已经动摇了,牵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软了声音道:“行之,我如果留在京城里,不论发生什么状况,你都不在我身边,但是如果我跟你一起去沂临县,至少你能在我身边陪着我和孩子,对不对?” 祁丹朱的腹部已经微微隆起,君行之感觉着手下的温热,终究是拗不过她,将她拥进怀里,轻轻点了点头。 他也不舍得跟祁丹朱分开。 祁丹朱说得对,他与其将她的安全交给其他人,不如他亲自来保护,路途虽远,她可能会辛苦一些,但她如果留在京城,他恐怕一刻都难以安定,还不如将她带在身边好好亲自照顾,至少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可以第一时间守在她身边。 祁丹朱不由露出微笑,嘴角满意地上扬。 君行之叮嘱道:“如果感觉不舒服就立即回京。” 祁丹朱欣然答应下来。 君行之又道:“我不会心软的,如果你不舒服,我会立刻送你回来。” 祁丹朱莞尔,踮起脚尖堵住他的唇,“知道啦。” 君行之终于露出笑容,轻轻摸了摸她的后经。 君行之既然做了决定,很快就跟锦帝请旨要带祁丹朱去沂临县,大家听说祁丹朱要去那样穷乡僻壤的地方,不由有些惊讶。 锦帝保持着他‘慈父’的宠爱,祁丹朱既然想去,他自然欣然应允了,只说多派些护卫保护祁丹朱。 柳太医知道祁丹朱要跟去沂临县的事后,气得来掌珠宫将祁丹朱和君行之一起训斥了一顿,然后回去收拾包袱,准备跟他们一起去沂临县。 宫里的人也对祁丹朱要去沂临县的事有些惊讶,惊讶过后,纷纷前来告别,他们又给祁丹朱送了不少好东西,以示自己的关心。 傍晚,掌珠宫里终于寂静了一些,祁丹朱坐在屋里指挥大家收拾行礼,将要带的东西都提前准备好,没想到屋里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祁明胥经过通传之后笑容满面地走进来,他跟祁丹朱客套这两句,送了些礼物,然后让屋里众人都退了出去。 祁丹朱在桌前坐下,亲手给祁明胥倒了一杯茶,漫不经心道:“大皇兄今日怎么有时间来看我?” 祁明胥一脸关切,语气亲厚道:“皇妹怀有身孕,又即将离京,皇兄自然要来给皇妹送行。” 他今日看起来比以前稳重一些,平日他总是一副懒散的模样,今天却举止有礼,衣服穿得一丝不苟,有了几分大皇子该有的样子。 祁丹朱笑了笑,不动声色道:“我离开京城之后,恐怕有段时间要见不到皇兄了,不过我就算留在京城,皇兄最近恐怕也没有时间来看我,最近朝廷动荡,局势混乱,皇兄想必又要忙起来了。” 祁明胥拿起桌上琉璃瓶里插着的一根雀羽,露出笑容道:“最近因为科举舞弊的案子,朝局确实不稳,不过我倒还好,只是祁明毓确实有些头疼。” 祁丹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茶,故作不知问:“为何二皇兄会头疼?此事跟他有关吗?” 祁明胥虽然故作高深,但到底是个沉不住的性子,三言两语就直奔主题。 他压低声音道:“皇妹你有所不知,最近朝中被入狱的那些大臣,大多数都是为祁明毓所用的,他们暗中听命于祁明毓,现在科举舞弊的事被揭穿,他们接连入狱……” 祁明胥手指轻轻一按,手里的雀羽应声而断,他看着断成两截的雀羽,意有所指道:“祁明毓已经损兵折将,实力大不如前。” 祁丹朱蹙起黛眉,重重放下茶杯,带着几分怒意道:“孙文显以前就曾经欺负过驸马,这次他们还险些抢了驸马的状元之位,我早就气在心头,没想到二皇兄的人竟然跟此事有关!” 祁明胥借机煽风点火道:“说不定就是他指使孙文显故意抢了妹婿的状元之位。” 他虽然不知道科举舞弊案的幕后主使就是沈关山和祁明毓,但他知道这次被处置的大臣大多数都效忠于祁明毓,所以想在祁丹朱面前将锅推给祁明毓。 祁丹朱果然如他所愿,怒道:“二皇兄当真是不顾兄妹之情,竟然连妹婿的状元之位都要抢!我那段时间因为这件事,背地里受了多少嘲笑和讥讽,若非驸马争气,科举舞弊的事被查清,还了我们公道,我们恐怕到现在都还要一直受人欺辱!” 祁明胥满意地看着她的怒容,扔掉手里断了的雀羽,火上浇油道:“祁明毓这么做应该是为了他那个妹妹祁潭湘,驸马如果不是坐上状元之位,哪能像现在这么风光?恐怕早就被沈厚比到泥里去了。” 祁丹朱脸上怒容更甚,仿佛恨得牙痒痒一样,拍着桌子道:“他们兄妹二人狼狈为奸,着实可恨!” 祁明胥闻言幽幽一笑,意有所指道:“他们兄妹二人可以狼狈为奸,我们兄妹二人也可以齐心协力。” 祁丹朱讶然看他,“皇兄是何意?” 祁明胥开门见山道:“祁明毓登上高位,可让祁潭湘风生水起,我若登上高位,也可保皇妹如现在一样荣宠不断,做这京城里永远最尊贵的公主。” 第97章 出发沂临县 祁丹朱眼睛微亮, 若有所思地看向祁明胥,目露惊讶道:“皇兄看起来只喜欢看戏听曲,似乎对朝政没有任何兴趣, 皇妹以前倒没看出来, 皇兄竟然也对那个位置也感兴趣。” 祁明胥手指摩挲着手上的墨玉扳指,眉眼间暴露出隐藏已久的野心, “皇妹, 这里只有你我,容我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 祁丹朱露出一副洗耳恭听之色。 祁明胥抬眸看向她,沉声道:“既然有幸生为龙子,谁不想坐上皇位?” 普通人想做皇帝比登天还难,但皇子生来距离皇位就只有一步之遥, 在没有太子的情况下, 皇子们谁抢到那个位置,以后就是君, 其他皇子则为臣, 明明大家都是兄弟,从此以后却是天差地别,见面要行跪拜之礼, 难怪皇子们都会生出夺位之心。 既生做龙子, 谁不想一飞冲天,变成真正的天子?祁明胥自然也想。 祁丹朱抬眸, 跟祁明胥对视片刻,相视一笑。 祁丹朱垂眸,手指轻轻摩挲着杯盏光滑瓷面,唇角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 她当然知道祁明胥一直在韬光养晦,祁明胥看似行事放浪, 慵懒没有顾忌,其实一直都对皇位有野心,只是这些年来,祁明毓有丽妃和沈关山相助,非他可比,祁明胥才不得不隐藏锋芒。 如今丽妃忙着对付梅妃,已经自顾不暇,祁明毓又先后在朝中损失了这么多能用之人,正是焦头烂额之际。 祁明胥蛰伏这么多年,如今祁明毓式微,正是他出来跟祁明毓一较高低的好时机。 经过吴赤东和孙文显的事,锦帝应该已经隐隐察觉到祁明毓和沈关山私下有所联系,所以锦帝正需要一个人站出来跟他们抗衡,维持朝局的平稳,现在祁明胥出来展露锋芒,正好可以成为锦帝用来制衡祁明毓和沈关山的人,再合适不过,锦帝应该会扶持他上位。 祁丹朱轻轻一笑,“我能为皇兄做什么?” 祁明胥既然来找她,还将话说的如此直白,自然是想让她帮他。 祁明胥闻言果然笑道:“皇妹只需在我与祁明毓打成平手之际,多多在父皇面前为我美言即可,届时,皇妹相助之恩,我自当永不相忘。” 祁丹朱浅笑,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端起茶盏道:“既是如此,皇妹便以茶代酒,祝皇兄心想事成,等你的好消息了。” 祁明胥眼睛一亮,觉得她这是同意了,不由心情大悦,端起茶盏,将杯里的茶水一口饮尽,大笑一声:“好!” 祁明胥离开掌珠宫的时候,正遇到回来的君行之,两人拱了拱手,一个进一个出。 君行之见屋里没有伺候的人,知道祁明胥刚才是私下有话要跟祁丹朱说,随口问了句:“胥王来做什么?” 祁丹朱勾唇,没有避讳道:“他想跟毓王争抢皇位,让我助他一臂之力。” “你答应了?” 祁丹朱只道:“我没拒绝。” 君行之神色微变,看着祁丹朱欲言又止道:“丹朱,你为何要参与到皇子夺嫡当中?” 他不想让祁丹朱参与到这些事情里,只想让她平安快乐地度过这一生,她现在在宫中已经这么四面楚歌,如果参与到夺嫡当中,恐怕更是不得安宁。 祁丹朱声音低低道:“我身为朝臣和皇子们眼中最受宠的公主,本就身在棋局之内,自古以来立场只有站队和中立两种选择,站队正确,新帝登基之后,荣华富贵依旧不断,站队错误,只会落得凄惨的下场,而中立左右不得罪,可勉强保全自己……可我根本没有选择中立的机会。” 她勾唇讥笑了一声,抬头看着君行之道:“父皇这些年来,不遗余力地让我成为了众人眼里最受宠爱的公主,所以我注定不能清静,大家都觉得,我如果愿意帮谁在父皇面前美言几句,谁便能获得极大的胜算,同理,他们也会觉得,我若在父皇面前诋毁他们几句,他们就会与皇位无缘,所以我不是他们的同盟,就会成为被他们首先要对付的敌人。” 君行之面色渐沉,心疼地看着她。 祁丹朱耸了耸肩,无奈的:“父皇已经让我站在了这个风口浪尖上,我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自己给这天下择一位明主。” 君行之眉头蹙紧,抿唇道:“难道胥王就是你给这天下选的明君吗?” “自然不是。”祁丹朱答得没有丝毫犹豫,看着桌子上折断的雀羽道:“祁明胥这个人贪婪粗鄙、自私自利,他若登基为帝,只会鱼肉百姓,重刑加赋,不顾百姓死活只顾自己享乐,那样百姓只会苦不堪言。” 君行之眉心微松,想了想,迟疑道:“那……你难道想扶持明长做太子?” 祁丹朱摇头,垂目道:“明长志不在此,他只想去岭南晒太阳,过温暖又自由的生活,他不想做什么天子,也不喜欢权势,更何况……我没有翻天的本领,不可能帮明长坐上皇位,就算父皇同意让明长做太子,朝中百官们也不会同意的,明长若做太子……这朝堂恐怕就真的要乱了。” 祁明长没有母系依靠,年纪尚幼,难以服众,而且明长无法繁衍子嗣的事,早就已经被有心人散播出去,官员们不会同意这样一位皇子做太子的,他若做了太子,朝堂上必定纷争不断,各方势力角逐,恐难以平定,会后患无穷。 君行之面露不解,祁丹朱既不想选祁明胥,也不想选祁明长,更不会帮祁明毓,朝中除了这三位皇子已再无其他皇子,她又何必参与到这夺嫡的浑水当中? 祁丹朱笑了笑,站起来,抬手帮君行之脱掉外面的斗篷,抬头定定地看着他道:“夫君,我想选谁,日后你就知道了。” 君行之轻轻点了点头,只要祁丹朱心中清明,他就放心了。 祁丹朱浅浅笑了一下,将斗篷折起来放到一旁,道:“从今日起,朝堂上必会掀起风雨,祁明胥起势,祁明毓不会轻易让他爬到自己头上,两人必定争个你死我活,朝堂上用不了多久就会分为两派,到时候乌烟瘴气,恐怕一时半会儿分不出胜负,我们去沂临县这段时间正好可以远离风波,也算能躲个清静,如此想来,这也算一件好事。” 君行之微微颔首,“父皇已经下旨,命我们明天就出发前往沂临县。” 祁丹朱回眸笑了笑,“我已经让青枚将行李都收拾好了,我们今夜好好休息,明天就要启程了。” “嗯。”君行之走过去,从身后抱住她,“告诉明长了么?” 祁明长自从知道祁丹朱怀孕之后,就一直紧张兮兮的,他既沉浸在即将当舅舅的开心里,又忍不住担心,还要顺便嫌弃君行之,最近每次来掌珠宫都是一副纠结的复杂模样。 提起祁明长,祁丹朱忍不住笑了笑,“我已经告诉他了,他一开始极为不愿意,后来我说我想出宫散散心,他才同意的。” 君行之道:“可惜我们这次出宫是为了赈灾,不然可以把他也带去。” 祁丹朱垂眸笑了笑,“等明长再长大一些,封王出宫建府后就可以逍遥自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 “嗯。”君行之道:“我已经拜托了姜先生,让他帮忙照顾明长,我们离宫这段时间,如果明长有什么事可以去找他。” 祁丹朱轻轻点头,放心不少,她一直担心祁明长一个人在宫里会无人照顾,没想到君行之已经想到了这一点。 她不由抬头对君行之笑了笑,第一次感觉到,有事情的时候,她不再需要一个人面对,君行之会陪着她,替她分担,让她心里满满都是安全感。 翌日清晨雾薄,马车驶出京城,直奔沂临县而去。 祁丹朱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往窗外看了看,熟悉的景致在她眼前飞速掠过。 她在宫中住了这么多年,除了去行宫,很少有真正离开京城的时候,心中不免有些唏嘘。 君行之骑马走在前面,柳太医在另一辆马车里,运送粮食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跟在后面,官兵保护在队伍周围,青枚坐在马车前的辕座上,只有习绿坐在马车里陪着祁丹朱。 祁丹朱一直掀着车窗朝外看着,眼见着马车一点点驶出皇宫,又一点点驶出京城,她看着京城外的景致不由笑了笑,恋恋不舍地放下了车帘。 她收回目光,对上习绿担忧的眼神,不由莞尔。 她低头,抚了一下微隆肚子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习绿端给她一杯温水,叹气道:“您就非得跟着去吗?” “那可是沂临县啊……”祁丹朱双手捧着水杯,听着马车滚轮的声音,轻声道:“我怎么可能不去呢?” 习绿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再劝什么。 …… 路上,祁丹朱坚持了一天,第二天开始就孕吐的厉害,颠簸之下,全身都不太舒服。 她面色渐渐变得苍白,因为久坐脚也肿了,君行之已经吩咐过车夫将马车赶得平稳一些,但路上难免遇到山路或者石子路,所以马车依旧颠簸,祁丹朱坐在里面被折腾得恶心不止。 这一路祁丹朱的孕吐反应渐渐加重,格外难受,她苍白着一张小脸努力挺着,为了不耽误行程,也为了不让君行之生出想要送她回京的心,只能尽量瞒着君行之。 送粮的行程绝对不能因为她一个人耽误下来,他们晚到一天,沂临县的百姓们就会晚一天吃饱饭,沂临县现在饥荒严重,说不定每天都有死伤,他们只能尽量加快赶路,争取早些将粮食运过去。 还好有柳太医在,沿途一直照顾着祁丹朱,将安胎药准备的很充裕,孩子一直稳稳的待在她的肚子里。 夜里马车抵达驿站的时候,祁丹朱忍着肿胀的双脚,装作若无其事地下了马车,她一路硬撑着,装作脚步轻快的模样,却不知苍白的面色早就出卖了她。 君行之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默默叹气。 他其实不懂祁丹朱为什么这么执着地要去沂临县。 似乎,祁丹朱对沂临县的事总是格外关注。 祁丹朱进屋之后,就坚持不住,疲倦地靠在榻上,闭着眼睛,有些昏昏欲睡。 习绿和青枚知道她辛苦,都没有打扰她,安静地退了出去,将房门关上。 君行之安排妥士兵们,走进屋的时候祁丹朱已经睡着了,她斜坐在榻上,腰后垫着枕头,靠着墙轻轻阖着眼睛,苍白的面颊在烛光下显得有些憔悴,她黛眉轻蹙着,显然睡得并不安稳。 驿站没法跟皇宫比,一般都比较朴素,距离京城越远,驿站就越简陋,祁丹朱从生下来虽然受了不少苦,但一直锦衣玉食,还从不曾住过这样的地方,更何况她现在有孕在身,更是有诸多不适,吃尽了苦头。 君行之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心疼地抬手摸了一下祁丹朱眼底的青黑,他静静看了祁丹朱一会儿,蹲下身将她脚上的罗袜脱掉,露出她那两只微肿的脚丫。 这两天祁丹朱担心被他发现自己脚肿了,总是在睡觉的时候赶紧将脚藏进被子里,没让他看到过。 君行之看着祁丹朱白皙的脚丫,轻轻蹙了蹙眉,无声地叹息,在榻上坐下,将她的脚抬到自己的腿上,轻轻按揉起来。 夜色渐浓,祁丹朱睫毛微微煽动,醒了过来。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君行之正坐在榻上给她按脚,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她使劲眨了眨眼睛才发现这一切都是真的,不由有些急切地挣动了起来。 君行之伸手按住她,柔声道:“你老实坐着。” 祁丹朱眉心蹙起,往屋外看了一眼,语气忍不住急了起来,“别按了,被外人看到成何体统?” 君行之是被锦帝委任的钦差,一行人全都听从他的指挥,如果被人看到了他在给她按脚,一定会有损他的威严,传出去还不一定让人在背后怎么说他。 祁丹朱不想在官兵面前有损君行之的形象,心急地想要将脚抽出来,君行之却按着她的脚不放。 他继续给她按着脚,神色从容道:“我给自己娘子按脚,别人看到也说不得什么。” 祁丹朱睫毛颤了一下,红唇紧抿。 君行之黑眸漆亮,弯着唇道:“官兵们若是看到了,我便让他们好好学学,等他们以后成婚了,也好给自己娘子按脚。” 祁丹朱忍俊不禁,只好听话地坐了回去。 她静静看着君行之,烛光柔柔地映在君行之的面庞上,他微微低着头,露出光洁好看的额头,他的手动作轻柔地按在她的脚上,不轻不重,力气恰到好处。 祁丹朱垂眸看着君行之的手,君行之的手指很漂亮,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是平日用来写字看书的手。 祁丹朱心里倏然酸软得厉害,不知为何,她忽然很舍不得这样的君行之,她想,如果能这样慢慢变老,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好像也很好。 她心里又闷又难受,各种滋味涌上心头,忍不住微微红了眼眶。 君行之抬眸看她,对她笑了笑。 她连忙避开视线,不让他看到自己微红的眼眶,强忍着心里的酸涩,垂着眸子问:“还有几日到沂临县?” “还需三日,如果路上一切顺利,三日后就可抵达沂临县。”君行之低头看了一眼她肿胀的脚,有些担心地问:“你还能坚持住吗?” “能!”祁丹朱语气急切,想也不想就答了一声,她抬眸眼巴巴看着君行之,“别送我回去。” 君行之失笑,抬指在她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语气无奈道:“都离京这么远了,我怎么可能还将你送回去?” 离京之前他说得狠心,但到底舍不得真的让祁丹朱回去,所以才一路任由祁丹朱坚持到了现在。 祁丹朱看着他无奈又疼惜的眉眼,心里涌起淡淡的内疚。 她收回脚,爬到君行之怀里,抱着他的脖子,柔声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君行之抱着她轻轻摇了摇头,看着她微肿的脚道:“你折腾的是自己的身子,又没有对不起我。” 祁丹朱眨巴眨巴眼睛,伸手道:“我保证只任性这一次,以后绝对再不任性了。” 君行之勾唇,“我说过你在我面前可以任性,你忘了?” “差点忘了我有特权。”祁丹朱吐了下舌头,飞快地收回手,心安理得地窝在君行之怀里继续任性。 君行之无奈轻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后腰,问:“酸不酸?” 祁丹朱靠到他身上,老实承认,“有一点。” 这几日每天都在坐马车,普通人都难免腰酸背疼,更何况她还有孕在身,这些日子她担心君行之会担心,才努力坚持着,如今不必瞒着君行之,也忍不住说了实话。 君行之的手掌温热又有力,按揉起来很舒服。 祁丹朱舒服地闭了闭眼睛问:“父皇给你带了多少粮食来,我看好像不太多?” 这些日子运送粮食的队伍一直跟在马车的后面,她在心里默默数了数,觉得那些粮食不是特别多。 君行之回答道:“目前只有五百担,父皇说剩下的粮食之后会送到。” 祁丹朱微微皱眉,忍不住有些担心,“这五百担粮食能坚持多久?” “沂临灾民五万,这些粮食差不多够当地百姓吃两个月左右,如果省着点吃应该能吃更久。” 祁丹朱轻轻点头,总觉得锦帝将派粮这样的差事让君行之做,有些奇怪,但此事事关百姓性命,锦帝应该不会故意刁难,既然这些粮食足足够沂临县的百姓吃两个月,那么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她安下心来,没有再思考赈灾的事,反正有君行之在,这些事总轮不到她来操心,她就安心保护好肚子里的小家伙就行了。 君行之给她揉了一会儿腰,看了一眼屋外的天色道:“该吃饭了,我让人将饭菜端过来?” 祁丹朱秀眉微蹙,推脱道:“我不太饿。” 她其实不想吃饭,驿站里的饭菜口味极差,实在是有些难吃,她这些天一路折腾的恶心想吐,本就没有什么胃口,现在想起那些清汤寡水的饭菜,就更没胃口了。 君行之知她是不想吃,轻声问:“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 祁丹朱随口道:“想吃蒸饺。” 越接近沂临县就越荒凉,这周围方圆百里之内连个饭馆都没有,他们一行人这几天喝的米粥都寡淡无味,更别想能在这里吃到蒸饺了。 祁丹朱就是随口一说,说完也没在意,她打了个哈欠,靠在君行之怀里道:“我困了,你陪我睡会儿。” 她平日睡惯了高床暖枕,这几日在驿站里睡得一直不□□稳,有君行之陪着她,她才能睡得好一些。 她心想,反正君行之说她可以任性,那么她就试着任性一些。 君行之将她抱到床上,陪她一起躺了下来,将她抱在怀里,轻手轻脚地盖了盖被子。 祁丹朱躺在君行之怀里,闭上眼睛,不一会就睡了过去,她再醒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屋内静悄悄的,君行之不在屋里。 她睡眼朦胧地摸了摸身侧的床褥,床褥已经凉了,君行之应该是她睡着之后就离开了。 她微微蹙眉,心想君行之可能是有事情要忙。 她躺了一会儿,正要起身,房门被推开,君行之身上披着披风迈过门槛,裹狭着寒风走了进来。 祁丹朱微微一愣,君行之看起来风尘仆仆,似乎正从外面归来。 她刚睡醒的脑袋浑浑噩噩,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君行之就抬头对她笑了笑,声音清冽道:“醒了正好,过来吃蒸饺。” 祁丹朱怔然,她坐在床上,看着君行之将手里食盒放到桌上,然后将食盒打开,热乎乎的蒸饺冒着热气,香味飘散在空气里。 她咽了咽口水,瞬间觉得自己饿了。 她却半晌未动,愣愣地看着满身寒霜的君行之。 君行之身上带着凉气,她看着他,却觉得心里炙热而滚烫。 第98章 夫君买蒸饺 君行之看祁丹朱愣愣坐在那里没有动, 便走过去弯腰将祁丹朱抱到了桌子前,然后在桌边坐下,把筷子递给她。 整个过程祁丹朱都未发一言, 只是一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眼睛因为惊喜而发亮,她似是看不到其他东西一样, 漂亮的眸子里满满都是他。 君行之忍不住笑了笑, 拿着筷子在她面前晃了一下,调侃道:“虽然我很喜欢娘子一直这样看着我,不过还是快点吃饭吧,免得等会儿蒸饺都凉了。” 祁丹朱勉强收回视线,接过筷子, 她看着盘子里一个个圆润晶亮的蒸饺, 抿着唇问:“你去哪儿买的?” 她的声音有些低,带着刚睡醒的鼻音。 君行之眼神慌乱了一瞬道:“我骑马出去找了一圈, 本来想要试一试运气, 没想到真的让我遇到一户卖蒸饺的人家,别买了些回来,你尝尝味道如何。” 祁丹朱自是不信, 微微敛眉道:“怎么可能那么巧?我想吃蒸饺你便遇到了卖蒸饺的, 你不必瞒我,你是不是去了临城吧?” 她来时路上已经看过了, 这个地方方圆百里之内都没有饭馆,除非君行之是骑马去了临城,那里比这里稍微繁华一些,有酒楼和饭馆。 这里距离临城一来一回至少需要两个时辰,现在是夜深, 临城还开着的酒楼估计没有几家,君行之恐怕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卖蒸饺的。 祁丹朱越想心里越难受,君行之白日赶路已经够辛苦了,现在还要在深夜为了她的一口吃的而到处奔波,他如此辛苦,只为了让她有胃口能多吃几口饭吃。 她看着面前的蒸饺,心中忍不住后悔,早知如此,刚才她就乖乖吃饭,一个字也不提想吃蒸饺的事了。 君行之看她眼睛慢慢红了起来,赶紧解释道:“我是去了临城,但是来回骑马并不辛苦,很快就回来了。” 祁丹朱吸了下鼻子,怎么可能不辛苦,她最近每天乘马车都累得腰酸背痛,君行之既要骑马,又要管理整个队伍的大小事宜,他既劳身又劳心,分明比她还要辛苦。 君行之眼看着她要哭出来,赶紧夹了一个蒸饺塞进她嘴里,“你如果哭了才是白费了我的心思。” 祁丹朱咬着蒸饺,愣了愣。 君行之抬手抹了一下她微红的眼角,柔声道:“我买蒸饺回来是为了让你能开开心心吃顿饭,可不是让你哭鼻子的。” 祁丹朱这段时间这么辛苦,他只想让她能好好吃顿饱饭,她若吃得开心,这千里迢迢买回来的蒸饺才算值得。 祁丹朱明白他的心意,忍下心中的酸涩感,嚼了嚼嘴里的蒸饺道:“我哪有想哭,我就是……被热气熏了眼。” 君行之笑了笑,“那就多吃点。” 祁丹朱轻轻点了点头,将蒸饺咽了下去。 君行之坐在旁边看着她吃东西,目光温软柔和。 祁丹朱眼睛红红的,吃东西的时候嘴巴一鼓一鼓,像一只在吃草的小兔子一样,看起来乖巧可爱,让他忍不住一看再看,不舍得移开目光。 祁丹朱又吃了一个蒸饺,抬眸对君行之弯起了好看的小月牙,“真好吃,你也尝尝。” 她夹起个蒸饺放进君行之面前的白瓷盘里,“你陪我吃,我们一起吃。” 君行之折腾到现在也还没有用饭呢。 “好。”君行之笑了笑,拿起筷子,将蒸饺吃了下去,蒸饺温热,味道确实不错。 祁丹朱揉了下红红的眼睛,嘀咕道:“如果有醋就好了。” 她怀孕之后特别喜欢吃酸的东西,吃饭的时候大有无醋不欢的架势。 君行之笑了下,从食盒里面端出早就准备好的醋碟放在她面前。 祁丹朱不由眼眸微亮,迫不及待地蘸着醋又吃了一个蒸饺。 君行之了解她的口味,买回来的蒸饺正合她的口味,就连醋也是她喜欢的味道,她忍不住食指大动。 她看着低头吃东西君行之,忍不住喃喃道:“真的真的特别好吃。” 这是她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蒸饺。 君行之不由抬头对她笑了笑。 烛光柔亮,将两人的身影拉的很长,他们坐在一起,将整盘蒸饺都吃了下去。 这么多天以来,祁丹朱难得吃了一顿饱饭,晚上躺在床上,感觉异常满足,整个人都舒服了不少。 她摸了摸肚子道:“宝宝真懂事,可能是知道他爹爹辛苦,买回来这些蒸饺不容易,我今晚吃了这么多东西,他竟然也没有闹。” 平时她吃点东西就要犯恶心,今晚她和君行之整整吃了一盘蒸饺,现在肚子还一点反应都没有。 君行之躺在她旁边,从身后抱着她道:“趁着宝宝没闹你,快点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祁丹朱最近睡眠极浅,趁着现在她身子舒服,可以睡得安稳一些。 “好。”祁丹朱乖乖闭上眼睛,可她刚才已经睡了许久,又吃了这么多东西,心情有些兴奋,还不觉得困。 她在君行之怀里躺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丝毫困意,忍不住转过身看着君行之,小声道:“宝宝好像闹了。” 君行之睁开眼睛,紧张地摸了下她的肚子,“哪里不舒服么?” 祁丹朱摇头,软声道:“宝宝好像是闹着想听他爹爹讲故事。” 君行之放下心来,弯了弯唇,靠回枕头上。 他搂着祁丹朱道:“如果是宝宝想听故事的话,我就不讲了,如果是宝宝他娘亲想听故事的话,我倒是可以勉强讲一下。” “你这个爹爹怎么还偏心?”祁丹朱为宝宝鸣不平。 君行之睁着清亮的眼睛,含着笑意道:“宝宝他娘想听什么?” 祁丹朱平日的消遣,最喜欢听说书先生讲故事或者看话本,可最近赶路匆忙,她既没有时间听说书先生讲故事,在柳太医的管治之下也不能在马车里看话本,实在有些无聊。 所以她便经常央着君行之给她讲故事,君行之读过的书多,所知的见闻和史上故事也很多,虽然他讲的时候不像说书先生说的那样绘声绘色,但祁丹朱每次听他讲故事都听得津津有味,她觉得光听君行之的声音,就已经是一种享受,比说书先生说的好听多了。 祁丹朱靠在他怀里想了一会儿道:“我想听上次你讲的那个彩衣女和卖鱼郎的故事。” 君行之想了想上次讲到哪里,声音清润如水地开口道:“上次说到他们在青霞镇重遇,当时卖鱼郎正在卖鱼,彩衣女手里拿着一把油纸伞从他面前走过,他们在街头相遇,卖鱼郎已不是昔日少年,彩衣女却还如当年那样貌美,他们遥遥相望,欲说还休,彩衣女红了眼眶……” 君行之的声音清清凉凉地传入祁丹朱的耳畔,祁丹朱轻轻闭着眼睛。 她身上的疲惫好像随着君行之的声音渐渐退去,整个人变得又软又舒服,就好像漂浮在云彩上一样。 夜深更重,祁丹朱躺在君行之怀里,温暖舒适的睡了过去。 “彩衣女质问卖鱼郎,你明明郎心如铁,为何却说我铁石心肠……” 君行之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他低头看着呼吸均匀的祁丹朱轻轻笑了笑,给她盖了盖被子,闭眼沉沉睡去。 他们一行人又连续赶了三日路,这些地方越接近沂临县周围的地界就越荒芜,沿途能看到不少逃窜的百姓。 逃难的百姓们衣衫褴褛,面容狼狈,祁丹朱看得不由蹙眉,心越来越沉。 到达沂临县后,祁丹朱掀开车帘望去,见到沿途景色,不由微微吸了一口凉气,这里的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 沂临县四处荒芜,大片土地荒废,地面干涸,一眼望去都是裂痕,这里已经不知多久没有下过雨,百姓们蓬头垢面,饿得面黄肌瘦,走在路上衣服空荡荡的。 祁丹朱面露凝色,京城山高皇帝远,大家好像都不知道这里的情况已经这般糟糕。 百姓们看到官兵们带着粮食前来,眼放亮光,像看到救星一样,纷纷跑了过来。 马车走至半路,就被百姓们围堵地停了下来。 祁丹朱坐在车内望去,四周都被百姓们团团围住了,他们眼睛放光地盯着那些粮食,不断吞咽着口水,如果不是官兵们手里拿着刀,他们可能会立即扑过来抢食。 祁丹朱看着他们的眼神,终于明白君行之为什么不想让她跟来,也明白过来君行之担心的□□是什么。 民以食为天,百姓们饿到一定程度,必定疯狂抢夺食物,到时候真的就难以控制了。 百姓们堵住了去路,官兵根本无法继续往前走下去。 君行之唤来护卫层层守护在祁丹朱的马车前,马车内,习绿挡在祁丹朱面前,警惕地看着四周。 君行之在前方下了马,看着泱泱百姓拱手道:“诸位,本官是钦差君行之,此次奉皇命前来,为诸位解决燃眉之急,诸位请稍安勿躁,待我们抵达知府衙门,安排好一切之后,自会给大家放粮,大家且等一等。” 百姓们纷纷跪下,哀嚎不止。 “钦差大人终于来了!我们终于有活路了!朝廷没有放弃我们!” “大老爷,草民们饿了很多天,实在是等不及了,您现在就将粮食发给我们吧!” “大人,您赏给我们一口吃的吧!您可怜可怜我们,我们实在饿得不行了!家里的孩子已经饿晕了!您救救孩子的命吧!” “我家的老人也在等着粮食吃!这些天已经饿死多少人呢!我们不想再等了!大人!请您放粮!” …… 众人们的声音起伏不断,根本不肯放行,继续围堵着官兵们,官兵不得不围在粮食周围,将粮食团团围住。 君行之眉头皱紧,粮食肯定不能在这里发放,不然必定引起混乱,而且容易造成发放不均。 早知城中已经如此混乱,他就该带着官兵夜里再进城,只是之前禀报的官员并没说沂临县的情况已经如此糟糕,不知他们是刻意隐瞒,还是这几日沂临县灾情发展迅速,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他沉思片刻,朗声道:“大家稍安勿躁,本官知道诸位心里急切,待本官抵达知府府衙后,自会按照名册给大家发放粮食,不会耽误许久,大家请稍稍等待。” 百姓们早就饿的头晕眼花,眼看着食物就在眼前,哪里还等得了。 他们面面相觑,不知是谁忽然大吼了一声:“我等不了了!再等下去,我还不知道有没有命等到分粮!我现在就要将粮食带回去!” 百姓们听到他的话,神色都变得激动,纷纷站了起来。 他们不管不顾地朝粮食的位置冲了过来,群情激奋,大有争抢的架势。 一旦被他们争抢成功,这些粮食就会被抢夺的一干二净,到时候先到者得,百姓们互相抢夺,必定争个你死我活,恐怕会引发混乱,甚至是□□。 官兵们看着涌过来的人群,不得不掏出佩剑抵挡。 “别伤害百姓!”君行之连忙喊了一声,变得面色,“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绝不可伤害百姓!” 官兵们手持刀剑抵挡的人群,听从君行之的话,没有持刀砍杀,只是举着刀示威,不容许他们靠近。 百姓们神色却逐渐癫狂,他们看着近在咫尺的粮食,轻易不肯放弃。 “不能让他们走!这里面可是白花花的米饭呀!我们多久没吃饭了!” “谁知道这些粮食进了官府之后,会不会像之前那样被大人们藏起来,不给我们吃!” “反正没有粮食我们也活不成了,抢!” …… 因为之前的粮草案,沂临县的百姓们显然已经失去了对官府的信任,他们不相信官府,也不相信大臣。 两方争执不下,眼看着要乱成一团。 这个时候,祁丹朱掀开车帘走了出来,习绿跟在她身后,低头看着肆乱的百姓,大吼一声:“九公主在此,谁敢放肆!”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位绝丽华贵的女子站在马车之上,看起来高不可攀,在一片灰茫茫的人群里,恍然间如仙女下凡一样,贵气浑然天成。 他们仰望片刻匆忙低下头去,她身上的威压矜贵而不容忽视,他们不敢多看。 他们早就曾经耳闻过就九公主的名声,心中惧怕,待反应过来之后,连忙跪了下来。 “草民拜见公主殿下!” “参见公主殿下!” “公主万福金安。” …… 百姓们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跪声一片,众人心有戚戚,不敢再在祁丹朱面前争抢,纷纷安静下来。 九公主是锦帝最宠爱的公主,恐怕稍有差池,他们全县的人就都活不了。 祁丹朱面色复杂地看着他们,沉默了一会儿,才以一位公主的身份开口道:“本公主既然亲自来此,就一定会跟你们共进退,朝廷已经送了粮来,不会让你们再挨饿,你们尽管放心等待,君大人会以最快的速度发放粮食,只要你们按照规矩行事,人人都会有饭吃,但你们若继续生事,便按规法处置。” 众人既惧怕又有些激动,来的可是九公主!九公主是陛下最疼爱的公主,向来娇生惯养,如今竟然为了他们来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可见陛下对他们极为重视!九公主更是对他们极为重视!如此一来,他们还怕什么! 大家不由振奋起来,理智回笼,不敢再胡闹,也不再抢夺粮食,老老实实跪在那里,感恩戴德地磕头道:“是!咱们都听公主的!” 祁丹朱垂眸看着众人身上破烂的衣服,目光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涩声道:“大家不用怕,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是。”百姓们面色惶恐,有人忍不住激动地落下泪来,纷纷让开道路。 祁丹朱抬眸与君行之对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君行之扬声道:“一个时辰后,本官会在衙门门口派粮,绝不会少了一户人家,在天黑之前,保证大家都能吃上饭!现在大家先回去,顺便通知一下其他人,如果着急,可先去衙门门口排队。” 百姓们听到今晚就能有饭吃,忍不住兴奋起来,他们精神振奋,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排队,纷纷磕头道:“谢陛下!谢公主!谢大人!” 祁丹朱微微放下心来,回到马车内安稳坐好,一行人这才再次启程,继续前往知府府邸。 知府李奎林早就已经焦急地等候在府院门口,他本以为来朝廷只会派钦差大臣前来,没想到后来接到消息来的钦差大臣竟然是驸马爷,而且九公主竟然也跟来了! 他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吓得寝食难安,心惊胆战地等着他们,唯恐招待不周会招来祸患,这几日来连睡都睡不安寝。 他看到祁丹朱和君行之的队伍远远地走了过来,精神一振。 他抬手正了正官帽,连忙上前,点头哈腰的行礼。 君行之扶着祁丹朱下了马车之后,他更是诚惶诚恐地行了个大礼,起身后谨小慎微地接待他们,一路态度恭敬。 祁丹朱一边往府内走,一边抬眸打掉了两眼李奎林。 李奎林年过中旬,身材微胖,总是微微低着头,态度过份恭顺,让人看不出他的品性。 李奎林刚上任不到一年,沂临县以前官员们因为之前涉及粮草案,基本都已经被撤职了,现在的官员们都是去年新上任的,李奎林就是其中之一,他是新来的知府。 他刚上任的时候壮志酬筹,本来想用一年时间就将沂临县已经空了的粮仓补回来,没想到第一年就遇到了大旱,可谓是措手不急,雪上加霜。 如果沂临县的粮仓里像以前一样放满了粮食,即使遇到大旱,百姓们也不至于像现在过得这样凄惨。 李奎林上任一年就遇到了这样的难题,显然吓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现在看到祁丹朱和君行之,就像找到了靠山一样,摆出一副以他们二人马首是瞻、不敢多说也不敢多做的模样。 祁丹朱看他如此,心道他可能是被之前的粮草案吓怕了,便出声安慰了一句。 “这次沂临县受灾跟之前不同,上次是人祸,这次是天降大旱,与你无关,只要你没有犯错,朝廷是不会无缘无故处罚你的,我虽骄纵,却也不会任意打骂你,你尽管放心,我们现在首先要做的就是百姓挺过难关。” 李奎林连忙讷讷应是,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面色却未比刚才好多少,额头边隐隐冒出了冷汗。 祁丹朱再未多言,进了府内后院。 一行人在知府府中安顿下来之后,祁丹朱回屋休息,君行之去了前院忙发放粮食的事。 百姓们心里着急,多一刻也等不得,君行之也想让他们能早些知道粮食,因此一刻也不停的忙了起来。 祁丹朱进屋之后,并未去床上躺着,而是在屋内坐了一会儿,忍不住站起来走来走去。 她一直侧耳倾听着前院的动静,直到听到外面传来的热闹的欢呼声和百姓们得到粮食之后欢喜的声音,她才露出笑容,轻轻笑了笑。 她终于放下心来,习绿扶她在美人榻上躺下。 习绿笑道:“看来驸马爷已经开始放粮了,今天晚上大家都能吃到饱饭了。” 祁丹朱听着外面的欣喜声,轻轻点了点头,也跟着开心。 习绿低声道:“希望沂临县这次的危机能快些化解,百姓们的生活能真正好起来。” “一定会的。”祁丹朱浅浅笑了一下,但心里不知为何隐隐还有些担心。 习绿往屋外张望了一眼,确定窗前无人走过,才压低声音道:“殿下,当初来京城告御状的阿大兄妹听说您来了沂临县,刚刚偷偷联系奴婢,说想要来见见您,向您请安,您要见他们吗?” 祁丹朱沉吟片刻,摇头道:“如果没有什么事,还是能不见就不要见了,一旦被行之看到,无法交代,你告诉他们,只装作不认识我就好。” “是。”习绿低声应下,为了避免生出风波,还是能不见就不见的好。 第99章 风雨不动摇 习绿拿了张锦衾盖在祁丹朱身上, 低声道:“您睡会吧,等会驸马爷回来,我再唤您。” 祁丹朱躺在美人榻上, 随手摸了一下身上的锦衾, 她微微一愣,手指在布料上捻动几下, 迟疑问:“这锦衾是我们带来的, 还是这府里的?” “是府里给您准备的,我检查过,这锦衾用料是上好的云锦,花样是蜀绣,虽然比您平时在宫里用的差了一些, 但比民间的被褥好多了, 所以奴婢才拿来给您用,可是有什么问题吗?需要换掉么?” 祁丹朱肌肤娇嫩, 用不惯宫外的东西, 所以沿路他们都是用从宫里带出来的锦衾,只是上路匆忙,行礼从简, 没有带太多东西出来, 锦衾一路用下来已经该洗了,所以她看知府府里准备的锦衾不错, 就拿来给祁丹朱用了。 祁丹朱抬眸望向屋内,进屋之后,第一次正眼打量起屋内的摆设。 她的视线在屋里扫了一圈,轻声道:“就是没问题,才显得有问题。” 习绿面露疑惑之色。 祁丹朱轻轻一笑, 他们这些日子以来的所经之地,受旱灾影响皆为荒凉,所住的地方也都简陋,可这间屋里的摆设却处处精贵,细节的地方也极为雅致,一看就花了不少心思。 沂临县现在旱灾严重,百姓们民不聊生,李奎林这位知府竟然还有心情给她把屋子收拾得如此周到,实在是把心思花在了不该花的地方。 习绿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忍不住感慨道:“这位知府大人对公主和驸马爷倒是用心,奴婢听说这间屋子是他亲自督促整理的,自从得知您要过来,就一直在添置东西。” 祁丹朱垂了垂眸,未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你不喜欢么?”习绿问。 祁丹朱只是觉得李奎林贪功,爱表现,讨好的意图太明显,但这些都无伤大雅,并不代表李奎林真的有问题,他顶多算是心思不正,没将心思用在正途上,所以祁丹朱没有说什么。 习绿给她将窗户关上,然后退了出去,掩上门扉。 祁丹朱闭着眼睛躺在美人榻上,她赶了这么多天路,身子乏力,肚子也有些不舒服,还好一直有柳太医就近照顾着,这一路才总算是坚持的下来。 如今呆在沂临县的地界,祁丹朱终于放松下来,感到莫名的安心。 屋子里静悄悄的,祁丹朱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格外沉稳,还做了一个美梦。 待醒来时,已是黄昏傍晚,君行之坐在她旁边,微微低头看着手里的登记册。 她不由弯起嘴角,对君行之笑了笑。 君行之抬头,放下手里的登记册,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问:“做梦了吗?睡觉的时候嘴角都带着笑。” 祁丹朱这些日子身子不太舒服,睡觉的时候经常都不□□稳,所以他一回来就守在她身侧,让她能睡得安心一些,可没想到祁丹朱这觉睡得特别香甜踏实,唇畔隐隐带着笑,眉间也没有了褶皱,看起来一片安然。 祁丹朱趴到他腿上,心情愉悦地笑了笑,慵懒道:“做了一个很好的梦。” 君行之轻轻地拂了拂她的鬓发,看到她心情好,君行之的心情也不自觉好了起来。 他柔声问:“梦到了什么?” “梦到了我娘,还有我爹。”祁丹朱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软绵,满含笑意,想起梦中的情形,情不自禁地又笑了笑。 君行之动作微微顿了一下,这次没有再提锦帝,只是柔声问:“他们在做什么?” “我娘在跳舞,我爹在砍柴。”祁丹朱咯咯笑了两声,随后失落地蹙了蹙眉,“可惜梦里阳光太烈,我没看清楚我爹的脸。” 君行之垂眸温柔地看着她的面庞,轻声问:“他们开心么?” 祁丹朱点头,“特别开心,我娘一直笑,我从没见她那么笑过。” 君行之弯唇,手指在她柔嫩的脸颊上轻轻蹭了一下,“那就好。” 祁丹朱沉浸在梦里,徒自开心了一会儿,翻了个身,仰头朝上躺在君行之的腿上,抬眸看着他,“粮食都派发下去了么?” 君行之点点头,“派发了一部分,应该够百姓们吃五天,剩下的等过几天再继续派发。” 祁丹朱展颜笑道:“今天家家户户都能吃到饱饭了。” “嗯。”君行之也欣慰的笑了一下。 他将旁边放着的安胎药端过来,拿汤匙舀了一勺喂到她嘴边,“你先将药喝了,吃过饭后,我带你出去走走。” 祁丹朱听到能出去走一走,忍不住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她坐起身,看着喂到眼前的安胎药,却忍不住皱眉。 安胎药散发着淡淡的苦味,她闻着便觉得舌尖发苦,实在不想张嘴。 君行之看她迟迟不动,忍不住轻轻挑眉,“小公主,前几天喝药的时候,你怎么不皱眉?” 祁丹朱脸颊一红,忍不住偷偷吐了下舌头,前几天她怕君行之将她送回京城,所以喝药的时候,恨不能挤出个笑脸假装一点也不苦,装作自己很享受的模样。 现在已经抵达沂临县,君行之不可能再将她送回去了,她自然不用再装了。 君行之无奈浅笑,“给你准备了蜜饯,快点喝,小心等会凉了。” 祁丹朱这才吸了一口气,闷头将药喝下去。 喝完药后,她却不接君行之递过来的蜜饯,而是抱住君行之的脖子,在君行之唇上吻了一下。 她眼睛亮晶晶道:“你自己尝尝苦不苦?” 君行之哭笑不得,舔了下唇,看着她晶亮的眸子一本正经道:“挺甜的,明天正好让柳太医多加两副药,柳太医之前说担心你嫌苦,所以将两种苦药都换掉了,既然这么甜,不如让他将那两味苦药换回来。” 祁丹朱立即急了,瞪圆了眼睛道:“苦的,明明特别苦!” 君行之勾唇,揽着她的腰,明知故问道:“那为何我尝起来是甜的?” 祁丹朱抱着他的脖颈,狡黠地笑了笑,像只小狐狸一样道:“当然是因为药是苦的,我是甜的,所以你尝起来才是甜的。” 君行之抵着她的额头,弯唇道:“那我再尝尝,看看我的小公主有没有说谎。” 两唇相贴,温柔缠绵。 君行之最后确定他的小公主没有说谎,因为他的小公主比桂花糕还要甜。 炊烟袅袅,家家户户飘起了软糯的饭香味,祁丹朱和君行之手牵着手走在街道上,他们路过的时候能听到每一户人家传来的欢笑声,祁丹朱和君行之也不自主地跟着荡漾起微笑。 祁丹朱看着眼前新鲜的景致,声音欢快道:“我来之前打听过,沂临县是鱼米之乡,青山碧水,景色宜人,这里的鱼肥硕味美,这里的水稻颗颗饱满,这里的茶叶清新甘甜,本是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 她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看着眼前已经颓败的街景,眸中忍不住闪过惋惜,如今这里一眼望去,已是荒凉一片,河流干涸,树木枯萎,商铺无人打理,街道无人清扫,处处荒凉。 水里的鱼早被抢夺一空,山间稻田叶子枯黄,几乎颗粒无收,至于茶叶,他们一路走来,一片茶叶也没有看到,百姓们饭都吃不上了,又哪有心思喝茶呢? 两人从闹市一路走到田野间,只见田地早已荒废,农作物的残骸枯萎在干涸的土地上,放眼望去,令人触目惊心。 祁丹朱抬头看了看天空,愁眉不展道:“不知何时才会降雨,如果一直像这样雨水稀少,朝廷送再多的粮食来,百姓也无法恢复以往的生活。” 君行之看着漫无边际的田野道:“只要挺过去,早晚都会下雨的,只是沂临县以前一直风调雨顺,所以没有发现问题,其实这里一直有个隐患,就是山上的水源较少,山下的田地还好,山上的田地如果天不降雨,便引不来水,田产便会欠收。” 祁丹朱黛眉蹙起,有些担忧道:“如此一来,岂不是全靠上天庇佑,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君行之轻轻点头,“正是如此,所以百姓们毫无准备,这次才会这么措手不及。” 沂临县确实是个福地,平日风调雨顺,所以田地即使不依靠水源,只靠频繁降雨也能够维持,但这里多为山地,山上却不能供应太多水,如果天不降雨,百姓便会失收。 祁丹朱担忧问:“可有办法解决此事?” 如果这个问题一直不解决,沂临县百姓们的生计就难以永久维持,以后若遇到天灾,还是只能束手无策。 君行之摇了摇头,看着地上干涸裂缝的土地道:“我刚来这里,对此处还不了解,暂时还想不出有什么对策。” 祁丹朱轻轻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四周的山川,“那我们有时间就多出来走走,说不定哪日你就能想出对策了。” 她对这些事一窍不通,苦思也不会有结果,只能期望君行之能想到办法了。 君行之勾了勾唇,揽着她的肩膀道:“我自己出来就行,你呢,就安心在府里养胎,闲着没事的时候在平坦的街上逛逛就行了,这山路可再不能走了。” 祁丹朱看着脚下凹凸不平的地面,只好无奈点头,她现在的身子确实不适合爬山。 君行之笑了笑,扶着她继续往前走道:“你若喜欢沂临县的景致,等孩子出生以后,我再陪你过来玩。” 他看得出来,祁丹朱自从来了这里之后一直都很开心,心情明显好了很多,比在京城的时候要逍遥自在。 “好啊。”祁丹朱仰头看着他笑了笑,忍不住有些期待,她是真的很喜欢这里,想看看这里一切恢复如常后的景致。 她想了想询问道:“你离开之前,父皇说没说剩下的粮食什么时候运到?” “父皇之前说剩下的粮食两个月之后会送到,到时候我们手里的粮食应该正好发完了。” 祁丹朱轻轻点头,“希望剩下的粮食能尽快送来,百姓们也能快些安心。” 不知为何,她心里总隐隐有些担忧,觉得事有蹊跷。 君行之安慰道:“别担心,父皇既然在在早朝上当众说两个月后会将粮食送过来,就一定会送过来的。” 金口玉言,锦帝不至于为了刁难他们,当着群臣的面撒谎,否则颜面无光的会是他。 祁丹朱点了点头,一边往前走一边问:“百姓们用水成问题吗?” 君行之轻轻摇头,“暂时还可以维持,沂临县之所以因为大旱闹起了饥荒,是因为之前快六个月都没有降雨,导致田产颗粒无收,这两个月来倒是降过一次雨,所以百姓们暂时可以维持,只是雨量极少,除了吃喝用水之外,百姓都不敢胡乱浪费。” 祁丹朱看着脚下干裂的地面,忍不住叹息一声:“恐怕也维持不了太久。” 如果再不降雨,不止是缺粮,恐怕还要缺水。 君行之敛眉看了看地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遇到一个难题便想办法解决一个难题。” 祁丹朱轻轻点头,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到身后的青枚忽然尖叫了一声,不由回眸望去。 青枚定定地看着前路的方向,神色有些惊恐和诧异,见他们望向她,连忙伸手朝前方指了指。 君行之顺着青枚的视线看过去,微微蹙眉,上前几步,伸手拨开前面挡住视线的树枝。 待看到树枝后的场景,所有人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一片荒凉偏僻的土地,跟他们刚才走过的田野没有什么区别,可树枝后却屹立着数不清的墓碑。 这些墓碑密密麻麻的排列在一起,占据了整片宽阔的土地,放眼望去触目惊心。 这些墓碑上都没有写名字,只有一块块空白的墓碑伫立在那里,经历过风雨,留下岁月的痕迹。 一行人不由得有些错愕,没想到这样一片隐秘的林子里,竟然坐落着这么多墓碑,这里地势隐秘,树木丛生,如果不是大旱导致树木枯萎,将视线暴露出来,他们即使从这里走过也不会发现这里竟然有这样成片的墓碑,这些墓碑几乎占据了整座后山,以数万计。 君行之瞳孔微缩了一下,他回过头叮嘱护卫们保护好祁丹朱,自己一个人抬脚走了过去。 青枚看着君行之独自走过去忍不住有些害怕,她捂着唇,低低地惊呼道:“习绿,这里得有几万块墓碑吧?怎么会死这么多人?” 她等了半晌都没有人回答她的话,她不由疑惑地抬眸望了过去,见旁边的习绿咬紧了下唇,眼中泪光闪烁,似乎在隐忍着什么。 她微微愣了愣,有些诧异地转头朝祁丹朱看了过去。 祁丹朱直直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的墓碑,裙摆随风而动,长睫遮住了她的眼眸,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青枚疑惑地收回目光,微微低下头去,莫名觉得周围的气压有些低,她抬手搓了搓胳膊,觉得此地阴气森森,公主和习绿定是被吓到了。 君行之去那些墓碑前查看了一番,过了一会儿,才走回来道:“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看起来只是普普通通地墓地,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沂临县的规矩跟其他地方不同,这些墓碑上都没有写名字。” 青枚忍着惊惧,小声问:“驸马爷,这些墓碑下埋的会不会是此次因为饥荒身亡的百姓?” 君行之摇了摇头,“从墓碑的受损程度来看,应该是以前埋下的,最少也有十年了,里面埋的不会是最近才忙故的百姓,而且这些墓碑新旧程度一样,应该都是一起埋下的。” 他微微蹙眉,他曾经在谏院看过沂临县的记录,沂临县这些年应该没有发生过什么大事,至少记录上没有,他想不出是什么样的事能让沂临县同时死了这么多人。 青枚看着那些寒气森森的墓碑,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小声嘀咕道:“会不会是恶作剧?哪里有人立墓碑却不写名字的,立墓碑是为了祭奠,这里的墓碑连名字都没有,根本分不清谁是谁的,怎么祭奠?” 君行之摇了摇头,“我刚才仔细查探过,这里虽然地处偏僻,却没有杂草,而且周围有烧过纸烛的痕迹,应该有人定期来祭奠。” 青枚忍不住咂舌,只觉得阴风阵阵,此处是说不出的怪异,她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抬头看了看祁丹朱和习绿,在心里腹诽,此处必定有些蹊跷,就连公主和习绿来到这里之后好像都变得有些奇怪。 她不由压低声音道:“公主、驸马爷,天色暗了,我们快些回去吧,此处阴气太重,小心冲撞了公主和公主肚子里的孩子。” 君行之倒不信什么鬼神之说,但见祁丹朱面色有些苍白,担心她在外面吹久了风,身子会不舒服,便点头同意了。 “丹朱,我们回去吧。” 他们今日出来主要是想对沂临县的地形有个大致的了解,如今看着差不多了,祁丹朱现在的身体状况经不得累,不如早些回去休息。 祁丹朱站着未动,依旧直直地看着那些无名墓碑。 君行之又唤了一遍,“丹朱?” 祁丹朱睫毛颤动一下,抬眸对他挤出一丝笑容,“回去吧。” 君行之声音温柔地笑了笑,“吓到了?” 祁丹朱垂眸,声音低低道:“还好。” “别怕,就是一些普通墓碑而已。”君行之拢了拢她身上的披风,牵着她的手往回走。 青枚见习绿还站在那里没动,侧身撞了她一下,“还傻愣着做什么,快点回去吧,我总觉得这里冷风阵阵,回去后我们用柚子叶洗一洗。” 习绿喉咙滚动,抬起沉重的脚,一言不发地转身跟着他们往回走。 “诶!等等我……”青枚连忙跟过去,忍不住小声嘀咕,“怎么像丢了魂一样,不行!回去得给大家每个人身上都用柚子叶好好洗一洗……” 祁丹朱跟君行之相携往前走了数步,回眸望去,那些墓碑依旧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任凭风吹雨打,依旧不会动摇。 第100章 阿大被发现 君行之和祁丹朱乘马车回到知府门前, 李奎林正神色焦急地等在门口,一直走来走去,频频往路口张望, 他见他们回来, 似乎松了一口气,连忙迎了过来。 君行之亲自扶祁丹朱下了马车, 看他神色如此焦急, 忍不住问:“李大人,你如此焦急,可是百姓们出了什么事?” “大人误会了,百姓们没事。”李奎林脸上堆起笑容了,神色恭敬地看着君行之和祁丹朱道:“下官听说大人和公主出去了, 所以有些担心, 才等在这里,现在看到大人和公主安全回来, 下官就放心了。” 祁丹朱和君行之对视一眼, 忍不住觉得他有些关心太过,他们出去的时候带着护卫,光天化日之下, 总不会有人伤得了他们。 李奎林陪着笑脸, 不动声色询问道:“不知大人和殿下去了何处?” 君行之动作小心地扶着祁丹朱往里走,“随便在附近走了走。” 李奎林笑容不断地跟在他们后面, 道:“还是公主和大人有闲情逸致,沂临县以前风景还算不错,山清水秀,景色宜人,虽比不上京城繁华, 但也算风景别致,下官刚来此处的时候,闲着没事也喜欢出去逛一逛,但自从这里闹了饥荒之后,沂临县已经四处荒芜,无景可看,连树皮都被百姓扒干净了,实在是没有什么值得观赏的。” 他看着祁丹朱和君行之道:“这些荒芜的景致恐怕是入不了大人和公主的眼,大人和公主看了也没什么意思,更何况现在民间混乱,百姓们为了一口粮食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大人和殿下还是不要到处乱走,免得无知百姓冲撞了二位。” 祁丹朱听李奎林隐隐有阻拦他们出府之意,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 李奎林无知无觉,继续危言耸听道:“这里不比京城,俗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公主和驸马还是小心为上。” 祁丹朱听到他的话,眼中漫起一丝不悦,声音微冷道:“俗话还说官员应该爱民如子,李大人既为沂临县的父母官,还是不要如此说的好。” 李奎林面露窘迫之色,连忙小心翼翼为自己辩解道:“是下官失言,下官只是担心公主和大人的安危,所以心情急切,可能用词不当,望公主原谅。” 祁丹朱未置可否地看他,只淡淡道:“大人以后慎言。” 一方官员如果因为当地贫穷,就说此处是穷山恶水,还将百姓看作刁民,实在是枉做官员。 “是是是,殿下教训的是……”李奎林微微低着头,连忙应道,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往前走了几步,君行之随口问道:“李大人不是沂临县的人?” 李奎林摇了摇头,“下官乃京城人士,是去年在沂临县知府被革职查办后,才被调任来沂临县接任的。” 君行之微微点头,问:“沂临县距离京城甚远,李大人可想家?” 李奎林没有丝毫犹豫道:“当然想,下官不舍得父母和妻儿跟来受苦,所以他们都留在京城,只有下官独自一人来了沂临县,下官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们了,京城繁华似锦,在那里住久了的人哪里舍得离开,如今下官在沂临县,平日想找个像样点的酒楼喝酒都找不到。” 李奎林说到伤感之处,忍不住叹息一声,颇为遗憾道:“下官来时斗志满满,本想做出些成绩能早点回京,没想到才短短一年,就遇到了旱灾,实在是时运不济……” 李奎林声音戛然而止,似乎觉得自己说的有些多,抬头尴尬地笑了笑,没继续往下说。 祁丹朱随口道:“时不由人,大人既来之则安之,说不定时间久了,也能爱上这沂临县的鱼米茶香。” 有人爱京城的繁华,也有人爱沂临县的鱼米,京城有京城的畅快,沂临县自然也有沂临县的快意,各有各的好,没必要放在一起比较。 李奎林笑了笑,讷讷应是。 君行之想起刚才所见的那片墓地,不由开口问道:“李大人可知南山后墓地里所埋的都是何人?” 李奎林想了想,疑惑道:“南山后有墓地么?下官也不知道,可能是埋的哪个百姓吧,钦差大人可需要下官派人给您查查?” 他连那里有数万墓碑都不知道,可见根本对那里一无所知,甚至对整个沂临县都了解不多。 君行之没有再多说,只拒绝道:“不用了,我随便问问。” 李奎林点了点头,一直将他们送到门口,才恭敬地弯了弯腰,转身离开。 祁丹朱看着李奎林的背影,若有所思问旁边的君行之,“我们只是出门随便逛逛而已,你说他在紧张什么?” 君行之想了想,“可能真的是在担心我们的安危也说不定。” 祁丹朱收回视线,轻轻点头,除此之外也想不到其他的理由。 李奎林会担心他们的安危也很正常,毕竟在李奎林看来,她是锦帝最疼爱的公主,君行之既是钦差大臣,又是驸马爷,他们如若有什么闪失,李奎林也难逃罪责。 她没有再思考这个问题,抬脚进了屋。 五日后,君行之又给百姓们发放了一部分粮食,百姓之前的粮食正好吃得差不多了,得了新粮后纷纷乐开了花。 君行之之所以没有一次将粮食全都发放给他们,是担心他们会以为粮食充足而挥霍无度,别在朝廷将剩下粮食运来之前就将粮食吃光了。 隔日用过午饭之后,祁丹朱正在院子里晒太阳,习绿忽然快步走了进来。 祁丹朱见她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便摒退左右,问:“何事?” 习绿走近,低声道:“殿下,阿大又来了,他说无论如何也要见您一面,似乎是有急事想要跟您说。” 祁丹朱点头应允道:“那快带他进来,从后门走,别让旁人看见。” 她不见阿大担心怕被人看到他们见面,会知道当初的粮草案是她在背后帮忙,如果阿大有急事要见她,她当然不会拒绝。 几次接触下来,她知道阿大这个人性子稳重,勇敢正直,如果不是有大事,不会这样不顾一切地来见她。 “是。”习绿应声,转身出去接阿大。 祁丹朱进了屋,在桌前坐下,找借口说自己要睡一会儿,将屋里的人都遣了出去。 习绿很快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阿大带了进来,她走进屋,朝外左右看了看,然后将门扉紧紧关上。 阿大一看到祁丹朱,就忍不住红了眼睛,他走到祁丹朱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声音哀切道:“殿下,上次多亏了您才解救沂临县于水火,您是沂临县的菩萨,求您再次大发慈悲,救救沂临县的百姓吧!” 祁丹朱皱眉,想将他扶起来,阿大却固执地不肯起来。 她以为阿大是说饥荒的事,出声安慰道:“阿大,你不要急,现在驸马已经在断断续续地派粮,而且剩下的粮食也在送来的路上,沂临县的百姓们一定可以渡过难关,你快快起来。” 阿大跪在地上泪如雨下,说什么也不肯起来,他语出惊人道:“殿下!我指的不是城中的百姓,而是城外的百姓!” 祁丹朱倏然愣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忍不住错愕道:“什么城外的百姓?” 习绿神色也凝重起来,催促道:“阿大,快将话说清楚。” 阿大仰头看着祁丹朱,哭道:“殿下,沂临县的实际灾民不是五万,而是八万啊!” “怎么可能……”祁丹朱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语气急促道:“不是说受灾的百姓一共五万人么?再说了,我看城中的百姓满打满算也没有八万人!” 阿大声音哽咽,摇了摇头道:“殿下,受灾的百姓确实是八万,但只有五万人留在城中,还有三万人被知府赶去了城外!” 祁丹朱全身一震,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 习绿连忙扶住她,“殿下,您别急,小心身子。” 门扉突然被推开,君行之从外面大步走进来,屋内三人一愣。 君行之没有理会他们惊诧的目光,走过去亲自扶住祁丹朱,然后转头对阿大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快说清楚。” 习绿愣了一下,连忙低头退到一旁,规规矩矩地站好。 祁丹朱心下一沉,惊慌地看着突然回来的君行之。 君行之刚才去前院找知府询问沂临县的情况,她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回来,被正巧被遇上。 她心里不由有些慌乱,无措地站在那里。 君行之抬头向她看来,她心虚地垂眸看了一眼地上的阿大,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一时之间无从解释。 君行之见她面色白了白,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下,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道:“不用解释。” 他早就知道当初是祁丹朱在暗处帮阿大,本不想揭穿,但今日事出紧急,他顾不得那么许多。 祁丹朱看着他温柔安抚的眼神,微微松了一口气,对阿大道:“驸马问你话,快如实说来。” “原来是驸马爷。”阿大对君行之行了一礼,开口道:“驸马爷,草民没有撒谎,本县实际上足足有八万灾民,但知府大人为了一己之私,担心陛下知情后会责罚,所以他以下瞒上,只上报了五万灾民,现在陛下派钦差大人来此,他想要继续隐瞒,只能将那三万百姓转移到了城外。” “若如你所说,剩下的三万灾民现在在何处?究竟是怎么回事,将前因后果细细说来。”君行之沉声问。 他们在来时的路上并未看到大批灾民,只看到零星几个逃难的百姓,如果真有此事,不知阿大所指的城外究竟是哪个方向。 “回大人,事情是这样的,您与公主抵达沂临县前夕,知府大人忽然派官兵挨家挨户通知,说朝廷担心沂临县的老人和稚儿会扛不住饥饿,所以决定先将他们送去邻县,找个能吃饱饭的地方先住一段时间,待灾情过后,再将他们送回来,大家信以为真,纷纷将家里的老人和幼儿送到府衙,任由官兵带他们离开。” 君行之神色冷了下来,沉声道:“朝廷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指令。” 沂临县百姓众多,如果只是将百姓们送去邻县就能解决饥荒的问题,朝廷早就这么做了,事实上,如果将沂临县百姓转移到周围的县城,只会扩大灾情,造成周围县城的混乱,必定会引起更大的问题。 更何况,沂临县地处偏僻,方圆百里之内根本没有其他县城,如果想出去,要翻过几座山才能看到人烟,路途遥远,很难走出去,此计根本就不可行。 阿大闻言哭道:“是!这根本就不是朝廷的命令,是知府撒了谎,他哄骗百姓,其实是偷偷将老人和稚儿们全都赶到了城外,他还让官兵们守在城门,根本就不允许他们回城,知府之所以挑选老人和稚儿,不是为了保护他们,而是因为他们手无缚鸡之力,没办法反抗官兵们。” 祁丹朱回忆了一下这几日在城中所看到的情形,确实是青壮年更多一些,几乎没有看到几位老人和稚儿,但之前她以为百姓们是因为吃不饱饭,所以老人和稚儿都没有力气出来,所以没有怀疑过这其中有问题。 她沉吟片刻,疑惑道:“可是我记得我们刚抵达沂临县那日,明明有百姓大喊家里的老人和孩子正等着吃饭,他们难道是在撒谎?” 百姓们没有理由替知府隐瞒,他们如果知道家里的老人和稚儿其实是被赶出了城,应该早就去找他们了,甚至趁机会告状,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风平浪静,没有丝毫反应。 阿大思考了一下道:“公主和驸马来那日我虽然不在场,但我猜想喊话的百姓很有可能是知府安排的,他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让您与驸马爷掉以轻心,让您二位误以为沂临县的老人和稚儿之都等在家中,这样才不会引起您们的怀疑,他将此事密不透风,根本就是想瞒天过海。” 君行之眉心深锁,沉声问:“知府既然将此事瞒得密不透风,你又是从何处得知那些百姓其实是被赶出了城?” 阿大答道:“不瞒驸马爷,草民的娘子怀有身孕,如今月份渐大,实在是经不起饿,所以那日正巧我出城去给她寻找食物,我找至深夜,才在林子里找到几个野果子,回来的路上,正好遇到官兵们将百姓送出城,我看官兵们对那些百姓非打即骂,态度十分恶劣,不像是护送他们出城,反而像是押送他们出城,心里不由疑惑,所以我就偷偷跟了过去。” 他顿了顿道:“我看到官兵们将他们赶出城之后,不但没给他们任何食物,还不允许他们回城,任由他们在城外自生自灭。” 他叹息道:“现在城中剩下的百姓都不知情,他们还以为他们的亲人已经安然无恙地被护送离开,我人微言轻,别无他法,才想着来找殿下做主。” 祁丹朱和君行之面色不由凝重起来,此事如果是真的,问题就大了。 阿大道:“那些老人和小孩本就没有什么觅食的能力,知府在这个时候将他们赶到城外,分明是让他们去送死啊!” 君行之面色猛沉,“阿大,你所言非虚?” 阿大使劲点头,“驸马爷,小人所言绝无虚假,小人记得路,知道知府将百姓们藏在了何处,现在就可以带大人去见他们。” 君行之点头,道:“你现在就带我前去。” “是!”阿大眼睛一亮,抹着眼泪站起来。 君行之转头看向祁丹朱,“丹朱,你早些休息,如果我回来的太晚,不必等我。” 周围都是山路,路途遥遥,还要躲避着知府的人,可能会耽误脚程,所以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他对祁丹朱点了点头,就赶紧跟阿大一起脚步匆匆地离去。 祁丹朱不自觉往前走了一步,也想跟去,但她低头看到自己的肚子,只能止了步。 她现在这样跟过去只会给君行之添麻烦,还不如老老实实等在知府府里,免得她和君行之都离开会引起李奎林的怀疑。 她在桌边坐下,微微沉思,如果阿大刚才所言都是真的,那么上次她与君行之出府的时候,李奎林为何会那样紧张,就都有了解释。 李奎林关心是假,分明是担心他们会发现他的秘密,所以在紧张。 祁丹朱眸色沉了沉,纸包不住火,如果李奎林真的将百姓赶出城,那么绝不可饶恕。 第101章 多了三万人 夜幕降临, 君行之依旧没有回来,祁丹朱忐忑地等在府中,心中渐渐焦急起来。 她心中其实是相信阿大的话的, 即使不去查证, 她也知道此事八九不离十是真的,因为阿大为人诚恳, 也无需撒谎, 只是这太过荒谬,她想不通李奎林为何要如此做。 如果只是天灾,李奎林不必如此隐瞒,他就算将实际受灾人数报给锦帝知道,锦帝也不会怪罪于他, 所以这其中必然还有其他事情。 事出必有因, 他这样做,应该是为了隐瞒什么, 而他隐瞒的事情很有可能跟此次灾情有关。 祁丹朱在桌前坐了一会儿, 苦思也没有结果,只能等君行之回来再询问。 她看着越来越沉的夜色,忍不住有些担忧, 从椅子上站起来, 不安地在屋里转来转去。 李奎林也住在这府中,傍晚的时候他还来请过安, 他见君行之不在屋里询问了两句,祁丹朱随便找理由推脱了,他应该还不知道他所做的事已经暴露,但只要君行之将那些百姓解救出来,在当地看守的官兵必定会将此事报给他。 祁丹朱已经派习绿去李奎林的院子附近盯着, 一旦有风吹草动就赶紧过来禀报,如果有人去通知李奎林,最好能将人拦截下来,不管怎么样,李奎林越晚知道消息越好。 青枚过来送饭,祁丹朱实在没有胃口,所以摆了摆手让她将饭端了下去,没有用晚饭。 现在还不知道有多少百姓在城外处于饿死的边缘,她如何有心情吃得下去。 她一直坐立不安地等到深夜,直到夜色浓重之时,君行之才行色匆匆地赶回来。 君行之身上带着寒气,进屋之后就赶紧将门关上。 祁丹朱看到他推门走进来,不由眼睛一亮,连忙迎过去,焦急问:“究竟是怎么回事?阿大所言可是真的?真的还有三万百姓在城外吗?那些百姓现在如何?” 君行之的声音几乎跟她同时响起,“青枚说你没吃晚饭?身子受得住吗?” 视线对上,祁丹朱心虚地垂下眸子,她确实有些难受,现在这样快走两了步就已经微微有些头晕了。 她身子虽然比以前好了很多,但毕竟还怀着孕,如果不按时吃饭,还是会有些头晕,微微发冷。 君行之眉心拧紧,不容置喙道:“先吃饭。” 青枚很快将一直热着的饭菜端了上来,君行之净手后,亲自扶着祁丹朱在桌边坐下。 祁丹朱还惦记着灾民的事,不死心地问道:“行之,你快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真的还有三万灾民吗?” 君行之知道她心急想知道情况,将筷子递给她,无奈道:“你先吃饭,你一边吃我一边跟你说,你听着就行。” 祁丹朱看着君行之干涸地嘴唇,终于歇了心思。 她摇了摇头,接过筷子道:“我们还是一起先吃饭吧,吃完饭你再说。” 她虽然心急想知道灾民的情况,但想到君行之忙了一天,到处奔波连口水都没喝上,就忍不住心疼,什么急切的心思都消了下去。 君行之浅笑了下,轻轻道了一声好,然后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安静又快速地吃完了一顿饭。 夜深人静,府里的人差不多都睡下了,就连李奎林也已经歇了。 用过饭后,祁丹朱才又问起灾民的事,问他此时是否是真的。 君行之点了点头,看着她说了一个词:“饿殍遍野。” 祁丹朱神色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能让君行之用上‘饿殍遍野’这四个字,可见城外的情况有多么凄惨,这些日子下来恐怕已经死伤无数,远比他们在城内所见到的场景要可怕得多。 她的一颗心忍不住猛地沉了下来,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凄惨场面。 君行之轻叹,他刚才不肯告诉祁丹朱,就是担心她听说之后会吃不下饭。 “李奎林真是罪该万死!”祁丹朱怒拍桌子,声音微微尖锐。 李奎林想出这样的下策,罔顾百姓性命,他的一条命怎么抵得其成千上万百姓的命! 君行之声音透着凄凉,“那些老人和稚儿本就经不起折腾,更没有什么觅食能力,李奎林这样做根本就是让他们自生自灭,他可能就是想让他们死在外面,从此死无对证,我和阿大赶到的时候,很多百姓已经早就坚持不住,死在了城外。” 祁丹朱额头一下一下的跳着,她心里愤怒又疑问重重,她有太多事情想问,却只能压下怒火,捡最重要的问。 她开口问道:“现在该如何做?跟追责相比,我们得先想办法帮助活着的百姓,还要安置好已经亡了百姓。” 她的心有些乱,一时之间难以想出头绪,她只知道必须先把城外的百姓救回来,能救一个是一个!哪怕城外死的只剩下一个百姓,他们也要想办法救回来! 君行之握住祁丹朱的手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我已经安排护卫去将城外的百姓都护送回来,明日一早我们就放粮,不管怎么样,没有什么比百姓的生命更重要。” 祁丹朱和君行之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他们都知道现在将这些百姓护送回来代表着什么,可他们不怕。 李奎林做的这些事如果被揭穿就是死路一条,所以他如果知道事发,必然要拼个鱼死网破,他是沂临县的知府,虽然他只来了一年,但他手里有多少兵,如果拼死一搏会造成多少危险还未可知。 祁丹朱和君行之带来的这些护卫和官兵都是效忠于锦帝的。如果一旦遇到危险,这些护卫和官兵会不会护着他们还未可知,所以此举极为冒险。 这只是其一,其二百姓们如果得知老人和孩子们这些天其实是被送去城外自生自灭,必定群情激愤,怒火恐怕难以扑灭,到时候想要解决这一危难势必也要头疼一番。 而最大的问题是粮食,他们手里的粮食满打满算只够吃两个月,现在百姓突然多了三万人,那么这些粮食就只能够吃一个多月了,现在已经过了六天,也就是说他们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朝廷必须提前将粮食送过来,否则百姓断粮,又要死伤无数。 他们心里已经可以预见,当明日清晨的阳光升起来,他们要面对什么风风雨雨。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们的目标是一样的,那就是首先确保百姓的安危,能救一个就先救一个。 他们绝不会为了稳妥,就置百姓们的生死于不顾。 他们的手握在一起,浅笑了一下,无论明天的难关有多难过,只要他们目标一致,便能齐心协力地挺过去。 君行之走到书桌前,以笔蘸墨道:“我需快些上奏朝廷,将此事告知父皇,请父皇早些将粮食运过来,否则我们带来的这些粮食恐怕难以维持太久。” 祁丹朱轻轻点头,君行之说得对,现在百姓骤然增多,必须快些将这里的情况告诉锦帝,让他派人运送更多的粮食过来才行。 她沉吟片刻,还是有些想不通李奎林这样做的初衷,忍不住问:“你说李奎林为何这样做?如果只是天灾,父皇就算知道受灾人数其实是八万,也不会惩罚他,况且受灾的人多或人少根本就没有关系,他何必将这三万人隐瞒起来?” 君行之眸色微沉,提笔写字道:“阿大在路上跟我说,李奎林去年刚到任的时候,做了一件大事。” “什么事?”祁丹朱连忙追问。 她心里清楚君行之既然提及此事,那么此事必然跟这次的灾情有关,但此次大旱是真有其事,绝对不是假的。 大旱是天灾,非人力可以控制,此事肯定跟李奎林无关,那么李奎林何必如此惧怕? 君行之一边写字一边沉声道:“李奎林来沂临县上任之前,得知有个贫穷多年的村子因为种植葡萄富裕了起来,父皇还嘉奖了当地官员,给那些官员升了官位,所以他来了沂临县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让百姓们将已经种好的水稻和茶叶全都拔了,改为栽种葡萄。” “简直是胡闹!”祁丹朱一听之下忍不住怒火冲头,想也不想就道:“种植农耕之事必须要因地制宜,小心谨慎行事,不可莽撞,更何况这农耕还是几万百姓维持生计的本钱,跟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 她越想越气道:“李奎林刚到任沂临县,根本对此地的情况一点也不了解,可他不但没有提前衡量清楚沂临县的水土和气候是否适合种植葡萄,还没有先找一块农田试种一年,看看成果,他简直是胡做非为,竟然就这样不管不顾直接让百姓改种了葡萄!” 祁丹朱这位对农耕一窍不通的公主尚且知道要试种过后,才能让百姓们大面积种植,李奎林不可能不知道该怎么做,他之所以这么急切,只是因为他急着立下大功,好快些做出成绩,这样就能被迅速地被调回繁荣的京城去。 君行之声音沉沉道:“李奎林好大喜功,急于冒进,只想做出些成绩,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此法失败会有什么后果,百姓们对种植葡萄一窍不通,没有任何经验,更没有人指导他们,本地的气候和水土也根本不适合种植葡萄,所以他这样做的结果,毫无疑问地导致了百姓们血本无归,损失惨重,后来正巧遇到旱灾,将此事暂时隐瞒了过去,但也因此导致灾情更加严重,受灾的百姓远比旱灾造成的多,所以他只能隐瞒受灾百姓的人数,妄想将此事这样瞒过去,免得引起父皇怀疑。” 他下笔顿了顿,唏嘘道:“如果只是遇到大旱,百姓们的状况不至于如此凄惨,这几年沂临县的百姓可谓是苦不堪言,他们先是因为之前蝗虫的事,掏空了家里的存粮,又因为种植葡萄的事,用光了家里的积蓄,雪上加霜。” 祁丹朱愠怒道:“他根本就是错上加错!他第一步已经错了,第二步不赶紧想办法挽回,竟然还一错再错!他不知悔改,从头到尾都弃百姓于不顾,他为了一己之私一直无视百姓的利益和性命,根本从未为百姓考虑过。” “可见他是一个自私的人。”君行之将最后一个字写完,收了笔道:“现在只能将此事通知父皇,希望送来的粮食能快些到。” 祁丹朱稍稍冷静一些,沉吟片刻道:“李奎林心术如此不正,如果知道我们发现了此事,必定会有所举动,而百姓们得知情况后恐怕也是愤怒难平,明日一早,沂临县恐无安宁,必须要多派一些官兵镇守才行,可我们手里的官兵有限,恐怕难以镇压。” 她抿了抿唇,思考片刻,走到君行之旁边,重新拿起一张纸,提笔写了起来。 她写完之后,将纸吹干,折起来放进信封里,交给君行之道:“行之,派人将这封信送给孟九思。” 君行之微微有些惊讶,“孟大人?” “嗯。”祁丹朱点了点头道:“前段时间父皇将他派去了宁德镇,宁德镇距离这里一夜时间即可到达,我写信请他派兵过来帮我们,如果一切顺利,明日傍晚他的官兵应该就可以抵达,这已经是离我们最近的兵马了。” 孟九思阴差阳错地成了右翼将军,这一年来他表现优越,在兵营的地位越来越稳,将兵权牢牢握在手里,锦帝本来只想找一个傀儡,没想到如今却越来越无法忽视他的存在,锦帝这次派他去宁德县犒赏当地官兵,就是故意让他离开京城,有意架空他,免得他越来越让人无法掌控。 祁丹朱看着手里的信封,担忧道:“明日如果只靠我们带来的那些官兵,恐怕难以平定内乱。” 谁也不知道明天百姓的反应会是什么样,也不知道李奎林在走投无路之际会做出什么样的事,他们只能尽量做万全准备。 虽然最快的官兵也要明日傍晚才能到达,但总比没有人支援来得好。 君行之将信收下,轻轻点头道:“如果孟大人能派兵前来就太好了,那就可以解决我们的燃眉之急。” 现在受灾的百姓超乎了他们的预计,他们正需要帮手,如果孟九思就在这附近,能派兵前来支援一段时间,那就再好不过。 祁丹朱看他叫了暗探进来将信送出去,稍稍放下心来,扶着旁边的椅子坐下。 她现在站久了会有些累,两腿发酸,她轻轻抚了一下肚子,这孩子最近跟她吃了不少苦。 君行之看着她微白的面色,抬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柔声道:“夜深了,你快睡下吧,明日还要有一场风雨,养足精神才好面对。” 祁丹朱用脸颊轻轻蹭了一下他温热的掌心,抬眸问:“你呢?” 君行之摇头道:“我还得出去,我刚才是快马加鞭提前赶回来的,现在城外的百姓应该马上就要被护送回城了,我得出去安排好他们,你先睡吧。” 他刚才担心祁丹朱会担忧,也为了能快些回来写信上奏朝廷,所以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那些百姓们走的慢,官兵们护送回来,速度会比他慢一些,现在看看时间,他们应该已经快抵达城门了。 等会儿官兵们要挨家挨户将活着的老人和稚儿们都送回去,他必须在场指挥,免得生乱,发生什么危险。 祁丹朱轻轻点头,没有多劝,她知道君行之今夜是没有时间睡觉了,外面发生这么大的事,他这位钦差必然要坐镇。 她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茫茫夜色,有些担忧道:“我们可用离开知府府衙?李奎林最晚明早也会知道自己事发了,他恐怕不会甘于伏法,也许会奋起反抗。” 君行之道:“今夜我们先不打草惊蛇,我已经派了官兵守在他门口,明日一早就将他捉拿归案,只是这府里的护卫和沂临县的官兵不知道会不会效忠于他,也许会生出一些事端来,但是你无需担心。” 君行之扶着祁丹朱往床边走,一边走一边道:“李奎林的父母和妻儿还在京城,他应该不敢伤害你,你安心在这里住着即可。” 祁丹朱是公主,身份贵重,不到鱼死网破的那一步,李奎林应该是不敢伤害她分毫的。 祁丹朱轻轻点头,抬眸看着他,担忧叮嘱道:“你要注意安全,切不可让人伤了你。” 君行之微微颔首,“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他将祁丹朱扶到床上躺下,给她盖了盖被子,确定她闭眼睡下后,才悄无声息地离去。 祁丹朱抓紧时间逼着自己睡去,她必须养好精神,才能有力气面对明天的波澜。 夜色暗沉,沂临县内却注定无法平静,家家户户都亮起了烛光,哭声逐渐响起,在深夜当中显得有些空寂。 第102章 亲自平民怨 翌日清晨, 祁丹朱在一片吵杂混乱的声音中醒来,她睁开眼睛,外面的天已经亮了, 大片的阳光照进屋内, 投射在地上。 她从床上坐起来,晃了晃床上的铃铛, 青枚立即推门走了进来, 走至床边替她掀开幔帐。 “殿下,早。” “外面情况如何?”祁丹朱问。 青枚回道:“殿下,现在百姓们都围在知府府衙的大门外,一直不肯离开,他们让知府给他们一个交代。” 她回想起门口的情形, 忍不住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大家手里拿着锄头、镰刀等物,看起来来势汹汹, 怪吓人的。” 祁丹朱在心里轻叹一声, 这些人送出城的父母和儿女死的死、伤的伤,就算是平安回来的人,这段日子在城外也遭了一番罪, 百姓们心中怒火难消很正常。 祁丹朱揉了揉额头, 下了床,“李奎林呢?他有什么反应?” 青枚跟在她身后服侍, “驸马爷让护卫们将李大人看守在房内,从今天早上起就没让他离开过,他暂时没什么反应,不知道在里面做什么。” 祁丹朱轻轻点头,叮嘱道:“让人看牢一些, 千万别出了什么差池。” “是,习绿一直在门口守着呢,绝不会让他跑了。”青枚走过去给祁丹朱梳发。 “驸马呢?” “驸马爷昨夜将活着的百姓们一一送了回家,凌晨时分才回来,刚刚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去门口看那些闹事的百姓了。” 祁丹朱心里担忧,但她这次没有急着出去,而是乖乖用了早饭,在用过饭后又乖乖喝了安胎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君行之担心。 知府门外民怨沸腾,声音越来越大,知府府内却格外风平浪静,安静的有些诡异。 祁丹朱放下药碗,将一切收拾妥当,才拿了件披风款步走了出去。 天气不知不觉已经越来越凉,一眼望去漫天无云,风卷黄叶,处处透着一股苍凉之意。 府内伺候的丫鬟们显然被府门外的阵仗吓到了,她们聚集在一起,瑟缩发抖地躲在墙角,看到路过的祁丹朱,连忙躬身行礼。 祁丹朱看了她们一眼,继续往前走,她隔着远远地就听到君行之清洌温厚的声音。 “我知道大家心里苦,有很多话想说,但大家不要冲动,也不要鲁莽行事,大家稍安勿躁,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李知府罪不可赦,我会按法规处置,一定不会轻饶了他。” “你们有什么要求可以慢慢说,小心一点,别伤到孩子……” 君行之说得口干舌燥,但他一刻也没有停下来,他知道这些话无法安抚百姓们,但至少要让他们了解到他的诚意。 百姓们短短几年间,先后历经了蝗灾、粮草案和这次的饥荒,沂临县先后两位知府全都为一己之私,不顾百姓死活,置百姓于水火当中,这次的事就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彻底压垮了百姓心里对朝廷的信任,百姓们对朝廷已经失去了信心,他们难以再相信朝廷,更难以相信官员。 祁丹朱站在门口看了一眼,百姓们群情激昂,愤怒难当,他们听到君行之的话后,不但没有安静下来,反而更加激动,声音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大人!我们想相信你,可我们能信吗?这几年来可有一个为我们做主的好官?” “将知府交出来!你们这些狗官,官官相护,狼狈为奸!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又要合谋害我们这些老百姓!” “一个知府是这样!两个知府还是这样!我看朝廷里根本就没有清政廉明的好官!你们整日不想着怎么为百姓谋福祉,只想着怎么坑害老百姓!你们卑鄙无耻!” “朝廷分明是想要亡了我们沂临县!几十年前我们这里也曾是富裕的地方,谁能想到如今会沦落至此!” “沂临县虽然地处偏僻,但气候宜人,水土肥沃,就连在战乱的时候,这里也能远离战火,是像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可现在为何大不如前?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些狗官!” “连官员的话都能是假的,我们还可以信任什么?既然不能相信朝廷,那么我们只能相信我们自己!” …… 百姓们大喊不休,大有停不下来的架势,他们心里的怨气和恨意藏了许久,终于不管不顾地发泄了出来,有人哭嚎,有人怒骂,声音沸腾,不休不止。 百姓们现在的反应,祁丹朱和君行之早就已经预料到了,所以没有太惊讶,甚至是任由他们发泄着自己的怒火。 祁丹朱迈过门槛走出去,忍不住想,其实让他们这样将怒火发泄出来也好,总比他们将怒火一直藏在心里,日后做出什么反朝廷的事来得好。 祁丹朱走过去,将手里的披风抖开,披到君行之的身上,柔声道:“天气凉了,夫君多加件衣裳。” 君行之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了一下,“你怎么出来了?” “有些担心,便出来看看。” 君行之看着她柔和的眉眼,似乎多了些勇气面对这些愤怒的百姓。 百姓们看到祁丹朱走出来,声音逐渐降了下去,百姓们对天皇贵胄的惧怕是深藏在骨子里的,特别是沂临县这样距离京城遥远的地方,他们这里从来没有来过什么皇亲国戚,更别提金枝玉叶的公主,他们见过最大的官便是知府,他们看到祁丹朱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些感到怯懦。 百姓们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祁丹朱转头看向他们,平静地目光里划过丝丝悲悯,这些百姓看起来来势汹汹,其实都是可怜人。 她走到阶前,微微低头,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弯腰拜了一拜。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寂静无声,落针可闻,众人惶恐又不安,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们愣愣地看着祁丹朱,忘了反应。 祁丹朱娇柔的声音响起,她看着众人,掷地有声道:“这次的事是朝廷失察,出了李奎林这样的贪官污吏,我们责无旁贷!大家放心,有错要纠,有困难也要解决,请大家再相信我们一次,我们一定会想办法帮你们度过难关。” 百姓们惊愕地看着祁丹朱,他们从未想过高高在上的公主会向他们鞠躬,更未料到尊贵的天皇贵胄会向他们认错。 他们面面相觑,说不出半个字来,刚才的怒火仿佛就这样被浇灭了。 君行之直直地看着祁丹朱,忍不住浅浅笑了一下,他走到祁丹朱旁边,如同她刚才一样,郑重向百姓鞠了一躬。 他声音沉稳道:“我知道大家都对朝廷寒了心,但请不要对朝廷失去信心,朝廷之中的确有贪官污吏,但也请相信有真正为民着想的好官,朝廷派我前来,就是为了帮助大家解决困难的,不止是我,朝廷当中还有许多人在为了你们而努力,就连九公主也在为你们日夜担忧。” 百姓们手里的锄头和镰刀等物渐渐放了下去,他们立在原地,茫然无措地看着祁丹朱和君行之。 他们以前见过的官员都是高高在上的,知府和县官从不将他们这些普通百姓看在眼里,可如今身份尊贵的公主和驸马却如此坦然而真诚的面对他们,甚至向他们道歉,他们忍不住受宠若惊,心中有些茫然。 他们还可以信任朝廷吗?还是只信任眼前的公主和驸马? 百姓们寂静无声,阿大站在人群当中,看着大家扬声道:“大家听我说一句!公主和驸马才来沂临县短短几日,李奎林那个狗官所做的事情跟他们无关,他们根本不知情,如今他们愿意向大家道歉,是尊重大家,真心的想要帮助大家!” 百姓们纷纷看向他,阿大之前上京告御状,揭发了粮草案,救了他们,所以阿大在他们中颇有威望,说话极为有用,阿大是他们的同乡,他们愿意信任他。 大家其实都知道阿大所言有理,知府之前做的事情,公主和驸马根本不可能知道,他们今日堵在这里也只是迁怒,他们想给自己讨个公道,只能来这里。 阿大看着动摇的众人,继续扬声道:“公主和驸马在知道知府所做的事后,明明可以什么都不做,只当不知道,任由大家被瞒在鼓里,可是他们不但做了!还将活着的百姓都平平安安地送了回来!就连已经亡故的百姓们,驸马爷也让官兵将他们运送回来,交给了他们的亲人们。” 有家里死了人的百姓,闻言忍不住哭了起来。 他们将家里的老人和孩子送走,本来是期望他们能过更好的生活,没想到回来的却是他们冷冰冰的尸首,可若没有公主和驸马,他们可能连冷冰冰的尸体都无法看到,他们只会被蒙在鼓里,以为他们在其他地方吃饱喝足,生活无忧,却不知道他们已经被抛尸荒野,任由野兽啄食。 伴随着少数百姓的哭泣声,其它百姓们也忍不住哭了出来,他们只想安安分分过日子,如果不是走投无路,谁也不想跟朝廷作对。 他们忍不住心生悲凉,痛哭不止。 阿大声音微扬,“你们刚才说官官相护,可公主和驸马爷根本就没有包庇过李奎林!他们昨夜才得知真相,连考虑都没有考虑就选择先救百姓,你们可有想过,他们如果不揭发此事,现在根本就不用面对这么多麻烦!” 众人微微抽泣,低着头不言不语。 阿大以前得过祁丹朱的吩咐,知道不能说出之前祁丹朱暗中帮忙,他只道:“大家相信我,公主和驸马都是大大的好人!我可以向大家保证,他们绝对不会害大家!” 听到他的话,大家眉眼松动,互相看了看,纷纷跪了下来。 他们抹了抹眼泪,声音激动地开口。 “公主殿下!驸马爷!草民们刚才不是有意冒犯,只是太气了……请您们原谅。” “公主殿下,驸马爷!您们是救苦救难的观音大士,求您们帮帮草民们吧,这可让草民们怎么活呀……草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草民们真的不想死,求公主和驸马爷给草民们寻一条活路!” …… 君行之和祁丹朱看着密密麻麻跪在地上的百姓们,听着他们满街的哀求声,心里忍不住酸涩哀戚。 百姓们只想安居乐业,平平稳稳的生活,他们接二连三受到这样的磨难,早就已经苦不堪言,而这诸多磨难里,除了天灾,还有许多人祸,如果没有昏官,百姓本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凄惨。 君行之道:“大家先起来,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 大家跪着不肯起,继续不断哀求,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句,“驸马爷,可不可以将剩下的粮食分发给草民们?” 百姓们神色一震,纷纷希翼地看向君行之。 “驸马爷,草民不是不相信您和公主,只是现在事情这样一波三折,我们心里实在是没有底,可否将粮食交给我们自己保管?” “对啊!驸马爷将粮食发给大家吧!我们整日提心吊胆,实在是难熬呀!” “驸马爷和公主就可怜可怜我们吧!反正那些粮食早晚都是给我们,不如现在就将粮食交给我们,让我们可以安心!” …… 其他人纷纷附和起来,经历过这两次的事情之后,他们不相信官,也不相信兵,只想把这些粮食牢牢握在手里,这才是切实关系到他们生命的东西,他们想自己保管。 君行之和祁丹朱对视一眼,祁丹朱轻轻点了点头,现在这种情况,百姓们不相信官兵也情有可原。 君行之当初没有一次性把所有粮食分给百姓,是担心百姓们会肆意浪费或者互相争夺,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现在既然百姓们担心粮食再出什么意外,不如就将粮食直接分给他们,由他们自己看管,也可让他们安心,免得他们整日提心吊胆。 君行之跟祁丹朱心意相通,他看着众人轻轻吐出一个字,“可。” 百姓们听到他的答复,不由一阵欢呼,纷纷雀跃起来,现在对他们来说最能让他们安心的便是充足的粮食。 君行之等他们开心过后,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姿势,待百姓们安静下来,才扬声道:“粮食可以分给你们,但是你们不许私下争抢,也不能多拿多占。” “好!”百姓们纷纷答应下来。 君行之继续道:“这些粮食本来够你们吃两个月,但现在百姓突然增多只够你们吃一个月,所以大家都要省着点儿吃,我已经向朝廷禀明情况,争取让朝廷在一个月后将剩下的粮食送过来,这一个月里,谁提前将粮食吃完便无粮可吃,所以绝不可浪费。” 百姓们赶紧回答:“知道了大人,现在对我们来说每粒米都珍贵无比,我们绝不会浪费,也不会多吃,一定会坚持一个月。” 君行之满意地点了点头,眼神透着威压道:“大家能够配合我当然开心,但丑话说在前面,如果谁将自己的粮食吃完了就去抢别人的粮食,那么只要被官兵抓到,就严律处罚!” 众人连忙答应下来,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君行之说完之后,他们全都眼巴巴地看着君行之,迫不及待地等着分粮。 君行之知道他们心中急切,没有再多说什么,对官兵摆手道:“将粮食全都搬过来,按名册发放。” “是!”官兵们拱手,按指令行事。 百姓们瞬间欢呼起来,感恩戴德地磕头。 君行之对跪着的百姓们道:“大家都起来吧,现在就可以开始排队,今天都会让大家拿到粮的。” 这个时候有一名穿着布衣的女人,突然哭着开口道:“大人!民妇不想将粮食拿回去!求大人帮民妇保管!” 君行之抬眼看向她,问:“为何?” 她泪流满面,抽噎道:“回大人,民妇是一名寡妇,家里的男人已经过世了,如今家中只剩下民妇和两岁的女儿,如果民妇将粮食带回去,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抢夺或偷走,民妇根本没有能力保护这些粮食。” 现在在沂临县里最珍贵、最值钱的东西就是粮食,如果将这些粮食堂而皇之地带回去,就等于告诉所有人自己家有多少粮食。 那么像她这样没有抵抗力的人家,就变得危险,很容易被人盯上。 君行之刚才虽然说不允许争抢,但这种事防不胜防,在生死面前愿意冒险的人很多,怀璧其罪,这些粮食可能反而会给这些没有能力反抗的人造成祸患。 其他人也忍不住担忧起来,沂临县里没有能力自保的百姓们还有很多,他们想了想,忍不住纷纷附和起来,就连普通百姓也忍不住担忧会招了贼。 大家意见不统一起来,有的人想要将粮食全带回去,也有人不想将粮食带回去,两方人各持己见,争执不休,大家说了半天也没有结果,反而越吵越厉害。 君行之听着大家的争吵声,忍不住蹙了蹙眉。 他思考片刻,扬声道:“既然如此,大家便都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想将粮食带回去的人就将粮食带回去,不想将粮食带回去的人,就还将粮食放在粮仓里,用多少拿多少。” 他想了想,给他们出谋划策道:“你们既然不放心将这些粮食放在官兵手里,不如就这样,你们自己派百姓前去粮仓把守,我会派官兵从旁协助你们,每个人用了多少粮食就拿多少粮,取走的时候都到官兵那里登记造册即可,自己按需将粮食拿回家。” 第103章 孟九思来了 大家听到君行之的话, 眼睛不由一亮,无不道:“此法甚好!” 本来坚持将粮食拿回家的人也改了想法,如果大家都不将粮食拿回去, 只有他们将粮食拿回去, 那有人抢他们的粮食怎么办? 他们商讨了一会儿,决定道:“我们也要将粮食放在粮仓, 派人一起看守。” 大家自然不会反对, 纷纷应允。 君行之微微颔首,“既然大家都有了决定,那就这么办,你们轮班看守,需要取粮的人去官兵那里登记, 拿多少剩多少, 官兵都会记录下来,绝对不会少了任何人的粮食。” “是。”百姓们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又感恩戴德的拜了拜。 君行之能为他们设身处地的着想, 他们心中忍不住又燃起了希望,也许这位大人真的是一位好官,他们想要再相信一次。 君行之道:“至于你们要派谁去看守粮仓, 你们就自己决定吧, 我们不会干扰你们。” “谢大人!”阿大笑了笑,出声道:“大家都过来, 我们把家家户户的壮丁都选出来,然后编好顺序,大家轮班看守!” 百姓们立刻呼应,兴致勃勃地围了过去,再顾不得李奎林的事, 满心满意都只想保护好他们自己的粮食。 君行之和祁丹朱看他们讨论的热火朝天,轻轻笑了笑,没有打扰他们,一起转身回了府内。 剩下的事就交给他们自己解决吧,官府如果参与过多,他们反而会紧张,不如就像现在这样由阿大来组织,他们信任阿大,阿大做事稳妥,也能让人放心。 君行之扶着祁丹朱往里走,随口道:“阿大这个人古道热肠,还很有组织能力,人也够机灵,你当初是怎么认识他的?” 祁丹朱身体微微僵了一下,她想了想,抿起一个笑,正想找个理由糊弄过去,君行之就看了她一眼道:“我随口一问,你如果不想说就不要说。” 祁丹朱声音微微一滞,她垂下眸,将编好的谎话咽了回去。 她越来越不想骗君行之,如果能不撒谎,她自然不想撒谎。 君行之也是一样,宁可她有事瞒着自己,也不想让她骗自己。 两人安静了一瞬,君行之没有再问她关于阿大的事,而是换了话题道:“我已经将李奎林的事上报给朝廷,等会儿用过午饭后,我就亲自去审他。” 祁丹朱轻轻点头,李奎林做过的事已经证据确凿,他没有辩解的余地,只能等待属于他的惩罚。 用过午饭之后,君行之直接去审问李奎林,李奎林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让录口供就录口供,让签字画押就签字画押,看起来老老实实,似乎已经认命了。 君行之隐隐觉得不太放心,所以还是令人严加看守,他没有命人将李奎林送去牢房看压,而是继续将他关在知府院内,就近严加看管,免得徒生事端。 君行之安排好一切,才带着李奎林供认的罪证离开。 他去粮仓那里看了看,阿大带着众人正干得热火朝天,他安排得当,百姓们巡逻的巡逻,把守的把守,每个人都认认真真,看起来井井有条,每一个都干得十足来劲。 君行之看着他们浅浅笑了笑,没有过去打扰他们,安心地回去了。 夜里,君行之和祁丹朱躺在床上,君行之正在给祁丹朱讲故事,忽然远处燃起火色,红光漫天,滚滚浓烟拔地而起,祁丹朱和君行之看到窗外突变的天色猝然一惊。 君行之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快步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眺目望去,面色猛地沉了下来,“是粮仓的方向。” 祁丹朱面色不由凝重起来,她走过去站在君行之身侧张望,见到远处情景,心中不由大惊,粮仓的方向火光明明,浓烟滚滚漫延天际,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百姓们惊慌失措地尖叫声。 祁丹朱看着红彤彤的光影,不由全身冰凉,即使她没有亲临现场,也能想象到百姓们是怎样的无助和彷徨。 她不自觉抓住君行之的衣襟,无助道:“不会是粮仓着火了吧?也许是别的地方,在那附近……” 她心中还抱着一点点渺小的希望,不过她的希望很快就破灭了。 习绿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她脚步杂乱,声音隐隐颤抖着,还没有进门声音就已经传了过来。 “殿下!驸马爷!不好了,粮仓走水了!大火已经烧起来了!” 祁丹朱和君行之听到她的话全身一震,他们的猜想成了真,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君行之立即披了衣服快步走出去,他匆匆忙忙地推开门,头也不回道:“我过去看看。” 习绿站在门口,想也不想就想跟过去,忙道:“驸马爷,奴婢也去!” 祁丹朱看着他们的背影,灵光一闪,突然冷静下来。 她快步走到门边,朝他们喊道:“习绿,你别去!快加派人手去看守李奎林!贼人可能是声东击西,想要一石二鸟!他们现在可能想要趁乱救李奎林!” 君行之和习绿脚步顿住,猛然惊醒,百姓和官差今天一起看守粮仓,在这种层层把守之下,粮仓还能突然起火,这绝不可能是意外,也不可能是一个人能做到的,这分明是用计划、有预谋的放火,他们最终的目标很有可能不止是毁了粮草,还有李奎林。 君行之想起李奎林今天过于老实的态度,忍不住对习绿道:“丹朱说得对,快去!” “……是!”习绿反应过来,连忙应了一声,朝关押李奎林的地方跑了过去。 君行之看了一眼看守李奎林的方向,又看了一眼粮仓的方向,目光担忧,脚步犹豫。 祁丹朱走过去道:“你快去粮仓吧,李奎林这里我会看着。” “好。”君行之点点头,叮嘱道:“注意安全。” 祁丹朱点了点头,目送着君行之快步走远。 她转身回了屋里,披了件斗篷,才重新走出去,直接去了关押李奎林的地方。 她走过拐角,听到远处传来兵器相碰的声音,她逐渐走近,刀剑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她抬头望去,果然不出她所料,院子里多了许多黑衣人,习绿已经带着官兵们跟黑衣人打成了一团。 她定睛望去,那些黑衣人不在少数,他们个个功夫了得,一看就不是沂临县本地的人。 祁丹朱眉心深拧,粮仓才刚着火这些黑衣人便来了,可见他们是经过严密部署,有备而来,所以才能做到这样默契的里应外合。 府内的官兵们不少都已经前去粮仓救火了,这里没有支援,官兵们渐渐有些不敌,习绿也打得有些吃力。 祁丹朱心里忍不住焦急,今夜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李奎林逃了,此事蹊跷,顺着李奎林的线索,很有可能会抓到幕后的主使之人,她正想走过去,忽然有人将她拦了下来。 “危险,别过去。” 孟九思温润的声音倏然在夜色里响起,祁丹朱愣愣回头望去,孟九思身穿骑装站在她身后,风尘仆仆,眉目却依旧清朗。 祁丹朱看到他突然出现,忍不住诧异道:“你怎么亲自来了?” 她写信给孟九思,本来是想让孟九思派些兵过来,没想到他竟然亲自跑了这一趟,她不由又惊又喜。 孟九思能在这个时候赶过来,无异于帮了他们大忙。 孟九思的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沉默片刻,才抬头道:“我不放心,便过来看看。” 祁丹朱愣了愣,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孟九思是不放心什么,她还没来得及多思,孟九思就看了一眼她身后,道:“我过去即可,你待在这里别乱走。” 孟九思没有多言,留下几个官兵保护祁丹朱,自己就带兵冲了过去。 那些黑衣人们没料到竟然会有援兵,显然有些错愕,他们胆怯了一瞬,很快被孟九思的官兵们包围。 待他们反应过来,毫不犹豫地反抗起来,两方人马打在一起,互不相让,一时之间后院全是兵器相接的声音。 孟九思突然到来,祁丹朱忍不住微微松了一口气,她见李奎林没有被救走,便放下了心。 她站在墙角看了几眼,收回了目光,有孟九思在,那群黑衣人逃无可逃,她已经无需担心。 她更担心粮仓里的粮食。 祁丹朱站在墙角,抬头望向远处的火光,一颗心沉的不能再沉。 如果那些粮食真的被烧了,沂临县的百姓该怎么办?他们才刚刚有粮吃,又要饿肚子了吗? 祁丹朱站在嘈杂的人声中,看着远处的火光,突然茅塞顿开,想通了很多事。 锦帝对沂临县的情况并不是不知情,而是在装作对此一无所知。 他是故意派君行之做这个钦差大臣的,他分明早就知道沂临县受灾的百姓实际上有八万人,他是故意派君行之来此。 他让他们做了一个选择。 他们如果无视城外三万百姓的性命,那么他们就可以顺利交差,不过他们如果这样做,城外的三万人就必死无疑。 如果他们选择这条路,就算有一天真相曝光,锦帝也不会担什么责任,他只需将所有罪责归到君行之的身上,治君行之一个失察之罪,就可将他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他只需装作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便还可以做他那个清清白白又爱民如子的帝王。 如果她和君行之选择帮这三万百姓,那么后果自然也由他们来承担,这三万百姓所需要的粮食自然也要由他们自己解决。 如果祁丹朱没有猜错,这两个月的时间里锦帝根本就不会继续送粮过来,他当初在朝堂之上当着众人的面承诺君行之,说两个月后会将剩下的粮食送过来,他一定会按照‘约定’,绝不会提前将粮食送来,在此之前,无论百姓是死是活,无论沂临县是否还有粮,他都绝不会送一粒米来。 祁丹朱无力地顺着墙壁滑下去,手指狠狠地抠着背后的墙壁,她看着远处的火光,不知如何是好,也不知该如何面对百姓失望的目光。 沂临县的百姓们总是这样,好不容易燃起希望,又转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更大的失望。 祁丹朱的耳边充斥着百姓们绝望的哭喊声,还有兵刃相接的刀光剑影声,府里的丫鬟们惊慌地跑来跑去,官兵们一直叫喊着什么,所有的一切都乱糟糟的。 她靠在冰冷的墙上,轻轻闭上了眼睛,可好像闭上眼睛,依旧能看到远处的火光,她觉得有些冷,有些累,可是那些吵杂的声音好像离她很远。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匆匆而来的脚步声,君行之清冽的声音在一片嘈杂声中清晰的传入她的耳畔。 “丹朱……你怎么了?” 祁丹朱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眼睛,君行之焦急的面容映入她的眼帘。 她怔怔地看着君行之一步步走过来,忍不住张开手臂抱住了他。 君行之身上温暖的气息瞬间包裹住了她,她所有的感官都在一瞬间复苏。 她切切实实地感觉到不止她一个人在努力,还有很多人在为了沂临县的百姓而努力。 锦帝虽然放弃了沂临县,但是他们一定不会放弃沂临县里的任何一个百姓。 君行之敏锐地察觉到了她情绪的波动,不由将她抱紧,声音低柔问:“丹朱,是吓到了吗?身子怎么这么冷?” 他的声音透着无限温柔,祁丹朱的一颗心一点点变暖,重新鲜活地跳动起来,她看在君行之的肩膀上轻轻摇了摇头。 孟九思将李奎林和那些黑衣人抓住后,就将他们交给习绿处理,他担心祁丹朱,一个人快步走了过来。 他走过拐角,看到火光之中,君行之和祁丹朱紧紧地抱在一起,他的脚步倏然顿住,愣愣地看着他们。 明明近在咫尺,他与他们却仿佛待在两个世界,他即使走过去,也无法触碰他们的世界,那是独属于他们的地方。 远处的火光映在孟九思的脸上,带着灼热的温度,许久,他才缓慢地转身离去,没有过去打扰他们。 …… 万籁俱静,青枚送了壶温茶进来屋,福了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门扉重新关上。 夜色已深,粮仓的大火已经被扑灭了,妄想劫走李奎林的黑衣人们已经被关押起来,李奎林更是被严加看守,再无逃脱的可能。 周遭的一切都重新归于宁静,一切井然有序,可是沂临县的损失已经无法挽回。 白鹤烛台上的烛火摇摇曳曳,在墙上落下晃动的烛影。 祁丹朱坐在桌前,抿了一口茶,看着旁边的君行之道:“火势怎样?粮食可还有剩下的?” 君行之今天又忙了一夜,神色有些疲倦,他抬手捏了捏眉心道:“阿大守在粮仓附近,发现粮仓着火的时候,就已经快速找人来扑火,可惜火势蔓延地太快,附近没有那么多人。” 他抬头看向对面的孟九思,拱手道:“还好孟大人及时带兵赶到,帮了我不少忙,救下了一部分粮食。” 祁丹朱也抬头看向孟九思,笑盈盈道:“多谢孟大人,没想到你能亲自过来。” 孟九思看着祁丹朱脸上的笑容,垂眸拱了拱手,遗憾道:“我如果能早些带兵过来就好了。” 君行之和祁丹朱之前手里可用的兵太少了,他忍不住想,如果他能早些过来,也许就能够救下更多的粮食,说不定还能阻止贼人放火,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损失惨重。 祁丹朱摇头,真心实意道:“你已经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如果有人想烧粮仓,你即使提前过来也防不胜防。” 算算脚程,孟九思知道消息之后,应该是一刻也没有耽误就带着兵过来了。 孟九思这次亲自过来,帮了他们很大的忙,不然李奎林现在说不定已经逃了。 孟九思垂眸,低头喝了一口茶,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祁丹朱转头看向君行之,问出此刻最重要的问题,“还剩下多少粮食?” 君行之声音沉沉道:“我已经让人清点过了,剩下的粮食估计够百姓吃十天左右。” 孟九思眉毛一下子拧了起来道:“君大人可知剩下的粮食何时送到?陛下如果知道沂临县多了三万百姓,粮食还被烧了,应该会提前将剩下粮食送过来。” 君行之抿了一下薄唇,沉默了片刻,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 “前几日我已经亲手写了信件送回京,禀明父皇沂临县实际受灾人数是八万,请父皇提前将剩下的粮食送过来,刚才正巧收到了回信。” 孟九思追问:“陛下说何时将粮食送过来?我可派兵前去接应。” 他见到了沂临县的惨况,忍不住替百姓们担忧,他今夜亲眼看到百姓们见到粮仓被烧时绝望的眼神,到现在还记忆深刻。 当时甚至有百姓不顾危险地想要冲到火场里救粮,还好被人及时拦了下来,还有人坐在火场前痛哭不止,他受到了震撼,到现在都觉得心里沉沉的,像压了一块石头一样。 他之前只知道沂临县闹起了饥荒,却不知道已经如此凄惨,如今亲眼看到,才真正体会到百姓们的痛苦。 他刚才已经听说了灾民比朝廷知道的五万人还要多三万人的事,忍不住有些担忧,三万人绝对不是一个小数字,如果可以,他也想帮忙解决问题。 君行之听到他的话,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君行之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手里的信件放到了桌子上。 孟九思和祁丹朱疑惑地垂眸望去,信封上看不出什么,祁丹朱将信拿出来,然后将信件展开放回桌子上。 她和孟九思一起看向了信件,锦帝熟悉的字体浮现在他们眼前,他们看到信里的内容之后,同时沉默了下来。 孟九思眼睛逐渐睁大,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祁丹朱将信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忍不住扯起一抹讥讽的笑,目光冰冷。 果然如她所料那样,锦帝根本就不肯提前将粮食送过来。 锦帝在信里找了各种理由,说话兜兜转转,最后只说会按照以前在朝堂上宣布的时间将剩下的粮食送过来,也就是说,将近两个月后粮食才会送达。 这就代表,他们现在只有够吃十天左右的粮,却要坚持一个半月。 孟九思忍不住道:“君大人,可要再送信一封?也许是陛下不了解这里的情况,或者陛下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你不如再写信催催他。” 君行之点头,“我会继续给陛下送折子,但……希望应该不大。” 他们心里都明白,指望锦帝同意提前派兵送粮已经是希望渺茫,锦帝知道沂临县多了三万灾民都不肯提前送粮过来,又怎么会因为沂临县粮食被烧,就提前将粮食送过来。 君行之的这些信件和折子很有可能就这样石沉大海,锦帝恐怕会将事情瞒下来,只当无事发生。 孟九思失望地拧眉,心惊道:“沂临县现在的灾民足足有八万人,粮食只够吃十天左右,剩下的一个多月要如何坚持?难道要让这八万人活活饿死吗?” 君行之几不可查地叹息一声,他今天收到这封信的时候,也很惊讶,他到现在都想不通锦帝为何要这样做。 锦帝作为一位帝王,应该事事以百姓为先,还有什么事能让他置百姓的生死于不顾? 祁丹朱沉声开口道:“我猜测父皇很有可能早就知道沂临县除了李奎林上报的五万灾民外,还有三万灾民,只是……我想不通他为何明明知道沂临县有八万灾民,却当作不知,只让我们带够五万人吃的存粮前来。” 李奎林自以为能瞒天过海,但他显然没有那么大的神通能够瞒过锦帝,祁丹朱知道锦帝远比大家所知的要了解沂临县,他不可能不知道这里有多少百姓。 可她想不通锦帝为何这样做,锦帝就算讨厌她,也不至于为了陷害她和君行之,就拿几万百姓的性命开玩笑,他是一位帝王,如果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放弃百姓,这其中必有缘由。 第104章 天边启明星 君行之和孟九思听到祁丹朱的话, 不由都有些惊讶,皱眉思索。 孟九思沉吟了片刻,似乎想到什么, 犹豫开口道:“陛下若当真早就知情……他这样做, 会不会是因为朝廷已经没有那么多存粮了?” 君行之疑惑道:“孟大人此话怎讲?据我所知大祁粮仓里每年都会存放新的粮食进去,近几年来大祁既无战争, 也无全国性的饥荒, 按理说粮仓里的粮食应该很充足才对,不至于没有存粮。” 祁丹朱在旁边附和点头,“沂临县只是一个小小地方,八万百姓不至于用光所有存粮,孟大人为何会有如此想法, 可是知道什么内情?” 孟九思抿了抿唇, 看着祁丹朱和君行之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不知道你们是否知道, 我父亲年轻的时候曾是陛下的左膀右臂。” 祁丹朱轻轻点头, 道:“不只是左膀右臂膀吧?若细论起来,父皇应该叫孟大人一声‘义兄’。” 君行之微微有些惊讶,祁丹朱没有跟他说过这件事, 他不知道孟怀古竟然是锦帝的义兄。 孟九思也没想到祁丹朱会知道这件事, 他点了点头,没有细谈, 只淡淡道:“是有这样一段渊源。” 他父亲曾经告诫过他,不可在外面多提及此事,免得传入锦帝耳中,惹得锦帝不快。 他顿了顿道:“我父亲与陛下相识于微时,正因如此, 所以我父亲比别人多知道一些关于陛下的事。” 祁丹朱问:“跟粮仓里的粮食有关?” 孟九思轻轻点头,“我曾听父亲无意中提起过,陛下当初带兵夺天下的时候,曾经遇到一个难关。” 他想起父亲当初醉酒后的话,沉默片刻,道:“当年,陛下带兵抵达猛虎关的时候,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难题,那里地势险要,黄沙诡秘多变,气候变幻莫测,让人难以琢磨,陛下几次派人走进入猛虎关,都全军覆没,大家拿猛虎关没有办法,只能带兵驻扎在猛虎关的关口,不敢进去半步。” 祁丹朱和君行之认认真真地聆听着,有些好奇锦帝会怎么做。 孟九思继续道:“群臣束手无策,将士们即使再勇猛,面对漫天的黄沙也是全无作用,必须要有经验的人带他们进入猛虎关,才能顺利过去,他们在关口驻扎数日,将士们越来越烦躁,陛下和大臣们也越来越着急,可是依旧苦无对策,这个时候,沈关山大人向陛下献了一计。” 祁丹朱和君行之微微一愣。 孟九思有些唏嘘道:“就是因为这件事,沈大人才逐渐被陛下重视,一步步走到了今日。” 祁丹朱撇嘴,沈关山这个人心术不正,他就算献计,估计也不是什么好计。 君行之问:“沈大人究竟给父皇献了什么计?” 孟九思看了他们两眼,沉声道:“沈大人向陛下推荐了匈奴。” “匈奴?”祁丹朱和君行之倏然一惊,君行之一向波澜不惊的模样终于出现了松动。 明明烛火映着他们惊讶的眉眼,屋内格外安静。 匈奴屡次进犯中原,历年来都是朝廷的心腹大患,锦帝作为帝王,就算当时情况险峻,怎么会跟他们勾结?如果百姓知道此事,后果不堪设想。 孟九思微微点头,“所以我刚才纠结要不要告诉你们,今日之事,我希望你们听过之后便不要说出去。” 祁丹朱和君行之点头答应下来,事情已然发生,他们无力更改什么,如果此事传扬出去,可能反而会招致祸患,如今大祁百姓安居乐业,就不要为了这些陈年旧事引起民怨了。 孟九思待他们消化了已知的消息后,才继续沉声道:“匈奴常在沙漠里活动,他们擅长骑射,了解当地地形,如果有他们帮忙就如虎添翼,必然能够闯过猛虎关,陛下一开始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沈大人的建议,可是后来连日都攻不下猛虎关,陛下犹豫再三,还是不顾两位义兄的阻止,接纳了沈大人的建议。” 祁丹朱和君行之微微沉默,锦帝这样做虽然解决了眼前的难关,却是养虎为患。 君行之疑惑道:“父皇有两位义兄?除了孟大人,还有一位是?” 这些年从未听人提起锦帝有两位义兄的事,他不由有些惊讶。 “……君鹤晏。”孟九思吐出一个对君行之来说并不算陌生的名字。 君行之眼睛微微睁大,他想起吴望儒交给他的那份宗卷,轻声道:“原来是君大人……” 他看过那份宗卷,也跟吴望儒讨论过此案,他跟吴望儒一样隐隐觉得其中有诸多疑点,只是宗卷当中记录太少,如今将近二十年过去,过去的事情已经难以查证。 祁丹朱眼睫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她转头看向君行之,“你……知道君大人?” 君行之微微颔首,“吴望儒大人曾跟我提起过君大人。” 祁丹朱垂眸,手指摩挲着茶盏的白瓷杯壁,轻轻‘嗯’了一声。 吴望儒当年就是因为君鹤晏的事狠狠得罪了锦帝,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没有放弃。 祁丹朱在心里轻叹一声,真不知道该说吴望儒执着,还是该说他傻,这世上像他那样敢于逆流而行的人已经太少了。 君行之看着孟九思问:“匈奴应该不会毫无缘由地答应帮父皇,他们可是提出了什么条件?” 匈奴可不是善人,不是好相与的主,锦帝如果想让匈奴帮他,必然要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孟九思轻轻点头,“我当时也是听父亲醉酒后无意中提起此事,因为感兴趣所以多问了几句,并不知道其中细节。” 他微微顿了顿道:“我只知道当年陛下的两位义兄一直反对他的做法,所以他们都没有跟陛下一起前去找匈奴谈判,陛下最后是跟沈大人一起去的,他们最后答应匈奴……夺得天下后,会每年给匈奴一万担粮食。” “一万担?”祁丹朱和君行之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心中讶然不已。 一万担粮食绝非小数,几乎等同于大祁一年收到百姓进贡粮食的数量。 他们终于恍然大悟,彻底明白过来,难怪锦帝一直拖延送粮过来,根本是因为他手里已经无粮。 锦帝之所以假装不知道沂临县还有三万灾民,不是他故意为难他们,而是他手里没有粮食,大祁粮仓里的粮食早就已经被他偷偷送去给了匈奴。 匈奴生活在大漠,那里粮少,极为缺粮,他们每年四处争抢,就是为了获得肥沃的土地,锦帝当年有求于他们,他们难怪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令祁丹朱和君行之意想不到的是锦帝竟然就这样答应了,他为了夺得天下,竟然将百姓辛辛苦苦种植的粮食就这样送去给了匈奴。 他们两个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孟九思沉思道:“我当初听父亲说完,曾经留意过,这些年来,从未有人听说过朝廷会送粮给匈奴,所以我本来以为这件事陛下早就已经想办法解决了,可现在看来,陛下很有可能一直偷偷将粮食送去给匈奴,只是瞒过了众人,所以才无人知道。” 如果锦帝不兑现承诺,匈奴根本不可能善罢甘休,一但引发战乱,锦帝当年作出的承诺就会公布于世,百姓们如果得知此事,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所以锦帝无论如何也要将此事瞒下,一定会按照约定交出粮食。 如果是这样,那么所有的一切都有了解释,锦帝得知沂临县的灾情后,本来就拿不出那么多粮食,所以他在知道李奎林将三万灾民隐瞒下来的事后,便顺势而为,只假装不知道实情。 他故意派君行之前来,把这个烫手山芋交给了君行之,他也是故意当着朝臣的面,承诺两个月后送来剩下的粮食。 他之所以承诺两个月后,是因为现在正值丰收的季节,各地都在收粮上交朝廷,两个月后粮仓就能再次蓄满,那个时候他就可以有充足的粮食送来沂临县了。 如此一来,锦帝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匈奴的事隐瞒下来。 君行之想到这些年来百姓辛辛苦苦种的粮食都进了匈奴的口,就忍不住眉心深蹙。 他抬头问:“父皇当初承诺给匈奴送多少年粮食?难道要一直这样送下去吗?” 如果大祁的粮食年年都被锦帝偷偷送去给匈奴,那么大祁的百姓该怎么办?如果再发生沂临县这种情况,难道依旧束手无策,只能牺牲百姓吗? 孟九思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一下,开口道:“二十年,陛下答应匈奴给他们送二十年粮食,每年一万担,明年正好到期。” 君行之轻轻点头,但依旧未感觉有丝毫轻松,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锦帝在朝堂上处事公断,他本以为锦帝是一名好皇帝,可如今看来锦帝只是一位善用权谋的‘好’皇帝罢了。 祁丹朱目露讥讽,如此大事,锦帝竟然就这样隐瞒了这么多年,这些年来,还不知有多少个‘沂临县’的百姓,就因此被牺牲掉。 现在锦帝与匈奴的暗中交易马上就要结束了,他当然不会愿意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因为沂临县的事将此事曝光,所以他不惜选择牺牲沂临县的百姓,也决不肯让此事浮于水面之上。 君行之拧眉,忍不住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么大的事情,难道这些年来,父皇就这样隐瞒下来了?” 孟九思声音沉沉道:“陛下毕竟是皇帝,神通广大,又有沈大人一直在暗中帮他处理此事,他们能将此事隐瞒下来不难,更何况这些年来百姓们越来越富裕,粮仓也越来越充足,本来粮库存粮极多,可保万无一失的。” 他微顿了一下道:“只是沂临县本就是产粮盛地,之前沂临县受了蝗灾,不但用了粮库里的一部分粮食,还没办法像往年一样进贡粮食,导致粮库里的存粮少了不少,这几年风雨不调,很多地方都粮产欠收,这些因素都导致了粮库空虚,今年沂临县又再次受了旱灾,还是无法进贡粮食,也是因为如此,粮库里的粮食才彻底不够用了。” 祁丹朱眼中的讥讽蔓延开,她声音透着苍凉道:“这些年来,沂临县进贡了多少粮食给朝廷,可现在沂临县需要粮食了,朝廷却连把他们的粮食还给他们都做不到。” 孟九思和君行之都默了默,锦帝所做的一切如果让百姓知道,只会让百姓寒心,就连他们知道这些事,也忍不住替百姓感到心寒。 他们抬头看向窗外的万家灯火,今夜沂临县的百姓恐怕没有几个人能睡得着,他们看着家家户户的烛光,万般情绪涌上心头,心中酸涩。 如果事实真是如此,那么这一个半月月内,锦帝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送粮来了,君行之即使写再多的折子送回京城也是枉然。 君行之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干涩道:“筹集粮食需要时间,父皇不会让百姓和周边虎视眈眈的敌国知道大祁粮库缺粮的事,所以就算没有粮,他也不会为了沂临县的百姓,在民间大面积征粮。” 孟九思面色凝重,急道:“现在该怎么办?剩下的粮食是只够吃十天左右,沂临县的百姓接下来吃什么。” 君行之看着窗外家家户户一夜未灭的灯火,抿唇道:“我们得想办法自己筹粮。” 孟九思想了想,“我们去其他地方,请当地的百姓捐粮?” 君行之摇头道:“那样做只是杯水车薪,根本不够,沂临县的百姓想要坚持一个半月,最少也需要八百担粮食,只靠其他地方的百姓们自动自觉捐粮是不够的。” 孟九思不由愁云惨雾,沂临县百姓众多,足足有八万人,他们去哪里寻找那么多愿意捐粮的百姓?如君行之所说,只靠百姓们的好心是不够的。 他们要在十天内筹集到八百担粮食,简直是痴人说梦,绝非易事。 他们都沉默了下来,各自坐在桌前苦思良久,依旧没有结果。 孟九思轻叹一声道:“就算我们现在要买粮食,各地也没有办法能那么快将粮食送过来,而且找粮、买粮、运粮、送粮……这一来一回需要太多时间,也需要太多的人力和物力,百姓们根本等不及,更何况我们也没有那么多的银两。” 他抬头看向祁丹朱,“即使你是公主,得过无数陛下赏赐的金银财宝,可那些加起来也不足以买到能救下整个沂临县百姓的粮食,况且我们的银子都在京城,不可能那么快运到这里来。” 祁丹朱抬手抚额,茫然了一瞬,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放在桌上的手无措地攥紧,“难道我们真的没有办法救沂临县的百姓了吗?” 她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担忧,孟九思不由抬头看了她一眼。 不知民间疾苦的小公主什么时候也会懂得为百姓而担心了? 他心中微微有些惊讶和疑惑。 君行之握住祁丹朱的手,低声道:“别急,总会想到办法的,我们不能放弃,如果我们都放弃了,沂临县的百姓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祁丹朱看着君行之黑白分明的眼眸,轻轻点头,目光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君行之说得对,不到最后一刻,他们绝不能放弃。 祁丹朱轻轻握了握君行之的手,然后站起来,在原地走了两圈,一边走一边思考对策。 她觉得有些屋内憋闷,朝窗边走了过去,她走到窗边,才发现不知不觉天已经微微亮了。 她推开窗户,新鲜的空气涌进来,之前因为大火带来的烧焦味已经悄无声息地散去,空气重新变得清新而干净。 她靠在窗边,窗外的金银花飘散着淡淡的香味,启明星在天边闪烁着,仿佛是在告诉所有人,黑暗总会过去,黎明终会到来。 她的一颗心渐渐平静下来,她靠在墙上,闻着空气里淡淡的花香,静静地看着那颗闪烁的启明星,忽然有什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眨了下眼睛,眸子微微亮了亮,她站在黎明前的夜色里细细想了一会儿,唇边不自觉弯起一抹好看的笑容。 她看着天边渐渐升起的太阳,头也不回道:“既然父皇当年跟匈奴都能达成交易,那么我们也可以靠交易换来粮食。” 君行之和孟九思愣了愣,抬头看向她。 孟九思看着她的背影,错愕道:“你不会也要跟匈奴做交易吧?他们可没有粮食给我们,就算有,他们也不会愿意把粮食给我们,再说了,跟他们合作,和与虎谋皮无异。” 对于匈奴来说,最珍贵的东西就是粮食,想从他们手里换出粮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祁丹朱失笑,“当然不是,父皇的两位义兄当年既然反对跟匈奴合作,我当然也是同样,绝不会跟匈奴做交易。” 她回眸浅笑,道:“只是孟大人刚才也说了,我们如果要出去买粮,一来一回根本来不及,既然如此,我们不如便想办法让商户将粮食送过来。” 君行之和孟九思目露疑惑之色,更加满头雾水,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祁丹朱走回桌旁,在桌旁坐下,看着他们解释道:“如果风调雨顺,沂临县每年产粮其实极为丰富,当地百姓每年除了进贡给朝廷的粮食之外,还会剩下很多粮食,因为这里距离外面路途遥远,所以这些剩下的粮食往往无法变卖,放久了就成了陈粮,白白浪费,与其这样,我们倒不如把这些粮食利用起来。” 她微微一笑道:“我们临时想找到八百担粮食很困难,但沂临县外面的商户手里一定屯了很多粮食,我们如果跟他们借粮,就不用四处寻粮,会节省很多时间。” “他们如何会愿意借给我们?”君行之问。 商户无利不图,如果没有足够的诱惑,他们根本不可能将粮食送过来,路途遥遥,如此大费周折,必定要给他们足以能让他们心动的利益。 祁丹朱道:“如果我们向他们承诺,待以后百姓有了粮食就加倍还给他们,你们觉得他们可会同意?” 君行之和孟九思目露沉思之色。 君行之沉吟道:“商户往往以利益为先,加倍奉还的买卖,商户自然稳赚不赔,他们想必是愿意的,只是……商户们如何能确保沂临县百姓真的会加倍奉还?如果他们不还呢?就算我们郑重承诺,商户们也一定会有此顾虑和担忧,不会轻易答应借粮,想要说服他们,会有些困难。” 孟九思点头,“沂临县百姓现在朝不保夕,根本无法确保明年他们是否有能力偿还这些粮食,甚至连他们是否还有命活着都不知道,如果沂临县百姓只用一张欠据做保证,商户们恐怕不会同意。” 君行之认同道:“商户们的确以利益为先,加倍奉还的利益足以让他们心动,但是这种投资多、受益慢、风险大的买卖,他们不会轻易冒险的。” 祁丹朱刚才早已想到了对策,不以为意地喝了一口茶,轻轻挑眉道:“商户们想要保证,我们便给他们保证。” 孟九思问:“用什么保证?” 祁丹朱弯了一抹笑容,抬起白嫩的手指,指了指对面的君行之,又指了指孟九思,在他们两人怔愣的目光中,手指调皮地一弯,指向了自己。 她笑了笑,红唇轻轻吐出一个字来,“我。” 君行之和孟九思渐渐睁大眼睛,诧异地看着她。 祁丹朱放下手,勾唇道:“我这位公主的保证可比轻飘飘一张纸有用多了,我出面给沂临县的百姓做担保。” 锦帝既然让她做了这高高在上的公主,她便用这尊贵的公主身份为沂临县百姓搏得一丝生机,也不枉费她白白做了这么多年的九公主。 有公主做担保,百姓们不敢不还粮,商户们便不用担心百姓无力偿还。 如此一来,便可皆大欢喜。 百姓们可以将这个难关挺过去,商户们可以趁机挣一笔钱,如果百姓和商户合作愉快,说不定以后还能多一条通商合作的道路,解决沂临县的屯粮问题。 第105章 珍重而温柔 孟九思讶然道:“你给沂临县的百姓做担保?可就算能借来粮食, 如果沂临县明年继续大旱,继续颗粒无收,百姓们无力偿还怎么办?” 祁丹朱眼睛转了转, 想了片刻道:“那……不如这样, 我们可以向商户承诺,百姓们如果明年偿还粮食, 就双倍奉还, 如果后年偿还粮食,就三倍奉还,如果大后年偿还粮食,就四倍奉还,以此类推, 总不会让商户吃亏的。” 她笑了下, “如果这样,商户们说不定还希望百姓们可以晚一点还粮食呢, 如此一来, 沂临县的百姓也可以自行选择几年还清粮食,百姓们可以根据自己家的情况决定借多少粮食、用多久还清粮食,这些都可以由他们自己决定。” 孟九思认同她的说法, 但还是觉得此法实施起来比较困难。 他再次提出疑问:“就算此法可行, 我们还是回到了最初的问题,那就是我们只有十天的时间, 时间根本不够用,我们既要去各地找粮,又要跟商户谈妥条件,还要想办法将粮食千里迢迢地运回沂临县,这绝非十日可以办到的。” 君行之轻轻点头, 这确实是一个难题。 “俗话说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这次我要反其道而行,山不来就我,我便想办法让山来就我!”祁丹朱笑了笑,对孟九思道:“如此,便需要你的帮忙了,孟大人。” 孟九思微愣,“我能做什么?” “你派人将这个消息快速地散发出去,就说……”祁丹朱眼眸一转,打了一个响指道:“就说九公主要跟大家做生意!” 孟九思眼睛眨了一下,他看着面前眼眸明亮、神采奕奕的祁丹朱,微微愣了愣,忘了移开目光。 祁丹朱见他半天不说话,抬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孟大人,你觉得此法可行吗?” 孟九思回过神来,连忙移开目光,轻轻道了一声‘好’。 他没想到她如此聪明。 商户们能跟公主做生意,只这一点诱惑,就足以让商户们纷纷前来。 对商户来说,双倍或者三四倍偿还的粮食不是他们从这桩生意里获得的最大的利益,他们最大的利益是可以跟公主合作。 这会成为他们一辈子的荣光,他们可以借此跟以后的生意伙伴吹嘘,也可以让以后的生意伙伴更信任他们。 如此一来,商人们恐怕会抢破头地赶来沂临县。 祁丹朱听到孟九思的回答,开心地转头看向君行之,她最想知道君行之支不支持她。 君行之看着她轻轻点头,含笑道:“此法可行。” 君行之的声音像清泉一样干净清透,祁丹朱忍不住放心下来,对他笑了笑。 解决了心头大石,她不自觉放松起来,困意瞬间涌了上来,她自从有孕以来,每天晚上都睡得比较早,如今早就困了。 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漂亮的桃花眸里弥漫起水雾,微微沾湿了乌黑纤长的睫毛。 孟九思站起来道:“既然事情已经谈妥了,那就这么办,现在趁着天色还未大亮,你……你们快休息一会吧。” 君行之轻轻点头,解决了粮食的事,他也觉得轻松了不少。 他对孟九思道:“我已经让人给孟大人安排好了住所,就在隔壁,孟大人也去睡一会吧。” 他之前在草场上跟孟九思合作过,所以多少了解一些孟九思的品性,对孟九思印象还不错,这次孟九思愿意来帮忙,他对孟九思的印象又提升了不少。 孟九思微微颔首,看了一眼已经靠在君行之身上打瞌睡的祁丹朱,拱了拱手,朝门口走去。 走至门口,他忍不住回眸望去,君行之正小心翼翼将祁丹朱抱起,朝内室走了过去。 君行之动作轻柔,能看得出对祁丹朱珍重而温柔。 祁丹朱依赖地靠在他的怀里,面容静谧,一副全身心信赖的模样。 孟九思垂下眸子,迈过门槛走了出去,帮他们关上了门扉。 月色褪去,太阳初升,他站在门口看着破晓的阳光在地上洒下余晖,微微吸了一口气,抬脚去了隔壁。 …… 祁丹朱和君行之没有睡太久就起来了,他们心里担心百姓,睡不安稳。 百姓们跟他们一样几乎一夜未睡,也早早地起来了,百姓们六神无主,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只好来找君行之。 祁丹朱和君行之醒来之后,知府门外都是百姓们哭天呛地的声音。 孟九思已经连夜派兵出去散布消息,相信外面的商户们很快就会知道消息,不过等待还需要时间。 在确定真的能换来粮食之前,他们还不能将此事告诉百姓们,免得百姓们希望落空,会空欢喜一场,也免得坏人得知消息之后会肆意破坏,昨夜黑衣人的幕后主使还没有查清,现在不能打草惊蛇。 君行之睡醒之后就直接去审问李奎林和那些黑衣人了,黑衣人们训练有素,昨夜就已经全部自杀身亡,君行之去的时候只看到他们冷冰冰的尸首。 至于李奎林,他一问三不知,根本不知道是谁突然来救自己,也不知道是谁放火烧了粮草,他说他当时只是看到有人要带他逃出去,所以便跟着走了。 君行之仔细审问了两刻钟,看李奎林满头雾水的模样,也问不出什么,便离开了。 反正李奎林罪无可恕,已经逃无可逃。 青枚端着早茶进屋,将茶盏放在桌上,听着府外百姓们的哭泣声,叹息道:“沂临县这几年可真是多事之秋。” 她昨夜睡得太熟,后来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感叹完之后,又出去忙别的事情去了。 习绿将茶盏倒满,跟着感叹道:“奴婢也想不通,为什么沂临县连续两任知府都没有一个是好官,哎……” 她声音有些低落,止不住地心疼着沂临县的百姓。 祁丹朱用茶盖轻轻拨弄着茶盏里漂浮着的茶叶,看着清透的茶水道:“陛下根本就不想让沂临县富强起来,当然不会派好官前来。” 习绿疑惑抬眸。 祁丹朱声音清冷道:“陛下只会在官员当中挑选一些碌碌无为的人过来为官,这些官员往往不是沂临县本地人,他们对这里没有什么感情,更不了解当地的情况。” 习绿拿了束野花插到桌上的花瓶里,低声道:“其实奴婢一直想不通陛下为何这样对沂临县,他即使不肯厚待沂临县,也可只将沂临县当做一个普通的地方,为何要如此针对沂临县?沂临县就算富裕起来,也不会对他有什么影响。” 祁丹朱弯起一抹讽笑,“因为他不想让沂临县重新回到百姓的视野当中,甚至不敢在朝堂上听到沂临县的三个字,他只希望沂临县无声无息地待在这里,最好谁也不要注意到。” 习绿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豁然开朗道:“原来他也会心虚。” 对啊,锦帝也会心虚,他担心百姓们过于关注沂临县,也担心朝堂上官员们会突然提及沂临县,因为每每听到沂临县的名字,他都会想起那些经年往事,还会想起那些过去的人,只是他想起那些人和那些事的时候究竟是什么心情,恐怕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祁丹朱垂了垂眸,看着花瓶里的野花问:“这花是哪里来的?” 沂临县现在缺水缺粮,这样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小野花,其实在这里已经很难看到了。 经过昨夜的喧嚣和绝望,清晨看到这样一束生机勃勃的小花,祁丹朱心情不由明朗了几分。 习绿笑了笑道:“是阿大媳妇杏林送来的,她说家里没有什么好东西,唯有这野花一朵,送来给公主解解闷。” 祁丹朱浅笑,轻轻抚了抚野花的花瓣,“他们一家人倒是知道感恩图报的。” 习绿轻轻点头,“我看杏林的肚子跟公主您的差不多大,估计能跟您差不多时间生。” 祁丹朱想了想,道:“让她搬来这里住吧,最近阿大一直在忙着外面的事,估计经常不在家,她怀有身孕,一个人在家里不安全,不如让她过来住,反正府里屋子多,正好这里有柳太医看顾着,她还能陪陪我。” 阿大最近忙着百姓的事,跟着君行之跑进跑出,一刻也停不下来,杏林怀有身孕,一个人在家实在是不安全。 习绿点了点头,声音清脆道:“好的,奴婢等会儿就告诉她。” 祁丹朱低头抿了口茶,站起来道:“我们去看看李奎林吧。” “是。” 祁丹朱迈进屋内的时候,李奎林正缩在墙角,他蹲在地上,手抱着头,一副悔恨不已的模样。 他的手腕和脚腕都被铁链锁着,屋里很冷,周围都是杂草,屋外层层官兵看守,这次他插翅难逃。 习绿搬了一张椅子过来,祁丹朱在他对面坐下,看着他脏兮兮的脸道:“李奎林,难受么?” 李奎林从昨天到现在一粒米都没有吃到,他听到祁丹朱的声音,愣愣抬头。 他往前爬了两步,哀求道:“殿下,就算罪臣要死,也求您让罪臣做个饱死鬼吧!” 他知道自己已经逃无可逃,只想要在临死前吃顿饱饭。 祁丹朱眸色冰冷,沉声道:“你才饿了一天就受不了了,你可知城外那些百姓饿了多久?他们死的时候只剩下了皮包骨!你晚上睡觉的时候不会做噩梦吗?你可曾梦到过他们瘦若干柴的手伸向你,在向你索命。” 李奎林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惊恐地看着祁丹朱。 “殿下!罪臣已经别无所求,求您就让罪臣吃顿饱饭吧!” 他现在闭上眼睛,眼前全是那些饥民死时的惨状,面容消瘦,骨瘦如柴,他不想那样死去! 祁丹朱对他的哀求视若无睹,桃花眸里映着冷光,看着他问:“昨夜要救你的人是谁?” 李奎林想也不想就摇头道:“殿下,罪臣真的不知道!那些黑衣人趁着粮仓起火,突然跑进来要带我走,罪臣见有机会逃出去,想也没想便跟着他们走了,罪臣真的不知道他们是谁,也没来得及问,罪臣当时一心只想逃出去,哪有那么多时间想其他的。” 他的说法跟刚才对君行之说的话一样,昨夜的情况应该确实是这样。 “你的确没问。”祁丹朱冷眸瞥向他,话锋一转,“但不代表你不知道是谁在救你。” 李奎林微怔。 祁丹朱嘲讽地睨着他,“如果你真的不知道那些黑衣人是谁,你敢跟他们走吗?你就不怕他们是你的仇人,带你出去是为了杀你吗?” 李奎林眼睛心虚地转了转,嗫嚅道:“当时情况紧急,罪臣没来得及思考,更何况罪臣没有什么仇人……” “沂临县的百姓哪个不是你的仇人?被你害死的那成百上千的性命,你以为你不承认就不存在了吗?李奎林,你罪无可恕!” 李奎林哑口无言,他到现在都不觉得自己有错,但是他很害怕自己会像那些饿死的百姓那样死去,他不想做饿死鬼! 祁丹朱看着他眸色沉沉道:“你既然不肯说是谁来救你,那你便跟我说说,你来沂临县上任之前,沈关山吩咐你做什么?” 李奎林眼睛倏然睁大,“殿下,你……” “我怎么知道你是沈关山的人?”祁丹朱轻眯了一下眼睛,“吴赤东以前一直以沈关山马首是瞻,他当初之选择跟沂临县知府勾结,就是因为沂临县的前知府是沈关山的人,或者应该说,自从大祁建立以来,沂临县的知府一直都是沈关山的人。” 她垂眸看向李奎林,目光如炬道:“你当然也不例外。” 李奎林诧异道:“前知府也是沈大人的人?” 祁丹朱沉眸看他,她看得出来李奎林所知道的的确不多,他应该确实不知道沈关山手下都有哪些人。 “把你知道的说出来。”祁丹朱道。 李奎林抿唇不言,他知道的虽然不多,但明显不想说。 祁丹朱懒得跟他浪费时间,直接道:“你所剩的时间不多了,昨天粮仓烧了大半,虽然在我看来,沈关山只是在命人放火之余,顺便让人来救你,但在百姓看来,是有人为了救你,才声东击西地放火烧了粮仓,责任全都在于你,他们的怒火无处发泄,恐怕会全部直奔你而来。” 沈关山背后是祁明毓,这次烧毁粮仓和救李奎林的事应该就是祁明毓指使他做的,沈关山没有烧毁粮仓的理由,他也不会想要救李奎林,他只会想要直接杀了李奎林灭口,所以这一定是祁明毓的意思。 祁明毓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陷害君行之,他想让君行之无法向朝廷交代,也想让君行之无法向百姓们交代。 李奎林听到祁丹朱的话,面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的确不知道是谁救他,但他之前就猜测那些黑衣人是沈关山的人,所以才跟着黑衣人走的,可是这一刻他才发现,在百姓眼里,是有人为了救他才放火烧粮,他成了烧毁粮食的罪魁祸首。 “我我我……罪臣冤枉啊!”他惊恐地看着祁丹朱,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祁丹朱声音幽幽道:“百姓们现在怒火高涨,欲杀你而后快,你如果落到他们手里,会落得什么下场可想而知,虽然你现在已经是死路一条,但是怎么个死法还是有差别的。” 李奎林担心祁丹朱会将他交给百姓处置,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语无伦次道:“殿下,沈大人真的没有吩咐罪臣做过什么!不瞒您说,罪臣的远方表亲是沈大人的马前卒,所以罪臣跟沈大人确实勉强算作沾了一点关系,罪臣那位表亲提携过罪臣,也跟沈大人引荐过罪臣,但是罪臣根本就没见过沈大人几回!每次罪臣见到沈大人都隔得远远的,只问过好,连句话都不曾说过,唯一的一次交谈,是罪臣来沂临县前,罪臣私下见过沈大人一次,但沈大人当时没说让我做什么,就随便跟我聊了几句。” 祁丹朱坐直了身体,想了想问:“他既然没有吩咐过让你做什么,那么他有没有吩咐过不让你做什么?” 李奎林低头想了想,呢喃道:“罪臣当时知道要来沂临县上任,心情糟糕,听得心不在焉,也没太注意沈大人都说了些什么……” 李奎林声音忽然顿住,他想了片刻,惊喜抬头道:“罪臣想起来了!沈大人在罪臣上任之前,确实说过不让罪臣做一件事,罪臣当时还觉得奇怪,但也没太在意,差不多都忘了,反正本来也不会……” 他声音顿住,他看到对面的祁丹朱和习绿面色忽然变得惊恐,她们眸色恐惧地看着他,似乎他变得吓人一样。 他不由愣了愣,低下头,带着腥味的血液顺着他的下巴流淌下来,一滴滴,滴落在肮脏的地面上。 他愣愣抬手摸了摸,摸了一手的血。 习绿终于忍不住惊呼一声:“你中毒了!” 李奎林的七窍有黑色的血液流淌下来,看起来无比骇人。 “快去找柳太医。”祁丹朱还算镇定地站起来。 习绿反应过来,立即往外跑,赶紧去找柳太医过来。 李奎林看着手上的血,眼前阵阵眩晕,喉咙像被人掐住一样,呼吸困难起来,她的七窍都如刀割一般疼痛起来,他无力地歪倒在旁边的草堆上,鲜血不停地流下来,他的面色很快就变得发青。 这是致命的毒药,毒发了便发展迅速,毒性快速在身体里蔓延。 祁丹朱蹲到他身侧,蹙眉问:“昨日那些黑衣人可有给你吃过什么?” 李奎林双目凸起,喉咙困难地吐出一个字,“……水……” 他昨天被关在这里没有饭吃,也没有水喝,那些黑衣人来了之后,便随手递给了他一壶水,他当时没有多想便将那壶水喝了下去。 李奎林想起那壶水,双目更加突起,眼珠子上布满红血丝,他看着祁丹朱,努力地想说着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眼珠恐怖的凸出着,面色发黑,鲜血流了满脸,等柳太医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没有呼吸了。 祁丹朱退到一旁,柳太医上前查看一番后,摇头叹息道:“中毒身亡,已经药石无灵了。” 李奎林所中的是什么毒已经不重要了,他就这样被灭了口,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祁丹朱拧眉看着草堆上死不瞑目的李奎林,从毒药毒发的时间来看,黑衣人应该是做了两手准备,如果能把他救出去,就会给他解药,如果救不出去,就任由他毒发身亡。 “别看了,都死透了。” 柳太医善心,在李奎林眼上抹了一下,让他闭上了眼睛。 …… 百姓们围在门口,不肯离去,昨夜是他们自己看守粮仓,粮仓被烧,他们无法怪罪任何人,他们只能怪罪幕后黑手,他们怒火难消,现在只想把李奎林这个罪魁祸首揪出来报仇。 百姓们跪在地上一声声哀求,他们想要一个公道,可无处可寻,如今没有了大半粮食,他们不知道朝廷还会不会送粮食过来,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他们只想在活着的时候替亲人报仇,也替自己报仇。 君行之看着乌泱泱跪在地上的百姓,沉声吩咐道:“将李奎林带过来,让他亲自给百姓谢罪!” 李奎林应受到该受的惩罚,他会把李奎林送回京处置,但在这之前,李奎林欠百姓们一个道歉。 “是!”护卫们立刻领命离去。 大家听到李奎林的名字,眼中忍不住再次流露出怒火。 李奎林丧尽天良,实在该死! 他们希翼地看着君行之,等待钦差大臣替他们主持公道。 官兵没有走多远,习绿就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她对君行之福了福,然后附耳告诉君行之,李奎林已经毒发身亡的事。 君行之眸色微沉,转头看向百姓们,沉默片刻后,开口道:“李奎林刚刚已经死了,中毒身亡。” 百姓们愣了一下,立刻欢呼起来,有的人却忍不住坐地痛哭。 他们的仇人已经死了,可他们的日子还没有好起来。 第106章 无面神神像 祁丹朱闻着李奎林身上传来的血腥味, 忍不住泛起阵阵恶心,捂着胸口走了出去。 孟九思正好得知李奎林的事,匆匆赶过来。 他看到祁丹朱面色苍白的站在屋外, 顾不得其他, 走到她身旁道:“我送你回去。” 祁丹朱轻轻点头,跟着他慢慢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 走远了, 才觉得围绕在鼻翼间的血腥味淡去了不少。 府门外的嘈杂声渐渐消弭,百姓们得知李奎林死了的消息之后已经离开了。 “好点了吗?”孟九思转头看她,声音隐隐含着关切问。 祁丹朱轻轻点头,闻不到那股血腥味,胸口的恶心渐渐散了, 她抬眸看了一眼孟九思问:“你不回去, 能行吗?” 锦帝这次是派孟九思去宁德县犒赏官兵的,不知道他有没有将事情处理完。 孟九思极淡的笑了下, 语气透着些微讽刺道:“我回宁德县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 陛下让我去犒赏将士,我将该发的东西都已经发了,该夸赞的话也都已经夸完了, 我留在那里也是凭白浪费时间, 倒不如留在这里,至少还有点价值, 也许还能帮上什么忙。” 祁丹朱微微点头,锦帝派孟九思出京,不过是故意投闲置散,孟九思心中应该明白。 她看着走在自己身侧的孟九思,不由轻轻笑了笑。 “笑什么?”孟九思转头看她, 低声问。 祁丹朱眼眸弯着月牙道:“笑我们在京城的时候总是针锋相对,没想到出了京城,竟然能这样和谐相处,还能平静的说上几句话。” 孟九思看着她晶亮的眸子,抿了下唇,涩声说:“以前是我无礼。” 相识这么多年,回忆起过往,他们竟连平静相处的时间都极为少有。 孟九思垂目看了眼她微微隆起的肚子,问:“小家伙快出生了吧?” 祁丹朱轻轻拍了拍肚子,含笑道:“还需要段日子,就是苦了他了,跟着我跋山涉水,千里迢迢来了这里。” 孟九思问:“你为什么会跟君大人一起来沂临县?” 他接到祁丹朱信件的时候有些惊讶,没想到祁丹朱竟然离京,来了这样的穷乡僻壤。 祁丹朱唇边的笑容微滞了下,含糊道:“不舍得行之。” 孟九思垂眸看着地面,声音几乎是肯定,“你们关系很好。” 说完之后,不知为何,他舌尖微微有些发苦,他用舌尖轻轻顶了一下上颚。 祁丹朱赧然,但依旧大方承认,含笑轻轻点了点头。 孟九思看着她唇畔姣好的笑容,转开视线,四处望了望,“其实我早就想来沂临县看看了。” “为什么?” 孟九思举目四望,“这里是我父亲的家乡,我小时候常听父亲说起这里,他说这里山清水秀,百姓淳朴,是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 “可惜。”他耸了下肩膀,说了这两个字后就没有再说下去。 可惜他好不容易来了这里,这里却已经是满目苍凉,面目全非,再不见往日的光彩,他也不曾见过父亲口中那个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 祁丹朱轻声道:“会变好的,只要我们努力,这里总有一天还能变回以前的沂临县。” “嗯。”孟九思笑了一下,轻轻点头,“等这里再恢复山河宁静,我就带我父亲回来看看。” 祁丹朱默了默,问:“孟大人……这些年回过这里吗?” “没有。”孟九思收了笑,轻轻蹙眉,“我每次见父亲思念这里,都忍不住劝他回来看看,可父亲说物是人非,他愧对故人,还无颜回来。” 孟九思顿了顿道:“我不懂他的意思。” 孟怀古这辈子活得坦坦荡荡,孟九思不觉得他真的愧对于谁,孟怀古看起来更像是心愿未了,可他从不曾说过自己的心愿是什么,孟九思作为儿子也无从探究。 转眼,他们已经走到门前,祁丹朱转头看孟九思道:“我进去了。” 孟九思微微颔首,目光追着祁丹朱进了屋,才收回来,站了片刻,转身离去。 …… 孟九思派人将消息散布了出去,但商人们需要时间反应,还需要时间将粮食运过来,所以一时半刻不能过来。 他们能做的便是安心等待。 君行之将剩下的粮食都分给了百姓,百姓们不敢多吃,每日省吃俭用,沂临县久久没有下雨,百姓们朝不保夕,整个沂临县都愁云惨雾的。 杏林依祁丹朱所说搬了过来,有她陪着祁丹朱,祁丹朱每日生活多了不少趣味,杏林能说会道,教授了她不少养宝宝的经验,还给她说了许多沂临县的趣事,祁丹朱极为喜欢听。 阿大每日跟着君行之到处忙,带着君行之在沂临县四处走,给他讲解当地的风土人情,让君行之对沂临县更加了解。 祁丹朱知道君行之想要帮百姓们解决存水和引水的问题,一直在寻找方法。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百姓们看着家里的存粮越来越少,渐渐恐慌起来,他们每天不敢多吃,如果不是饿得受不了,就能不吃就不吃。 中午青枚将一道道可口的饭菜端上来,祁丹朱坐在桌旁,看着满桌子的菜,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桌上的饭菜虽然没有往常丰富,但她是公主,最少也有四菜一汤。 可百姓们的桌上现在别说是菜了,估计饭碗里连米都没有几粒。 习绿站在桌边,动作熟练地给她盛了碗汤,放到她的面前。 她垂眸望去,汤里漂浮着菜叶和鸡蛋,看起来清鲜可口,让人食指大动。 这样一碗简简单单的汤,恐怕就要费些心思才能端上桌,现在沂临县里没有什么存粮,更鲜少有这样新鲜的食物,厨房想要弄来这一桌子菜,想必是费了一番功夫。 祁丹朱心绪翻涌,抬头看向对面的君行之,见君行之并不用饭,忍不住问:“你怎么不吃?” 君行之将筷子递给她,“我已经吃过了,你先吃。” “吃的什么?”祁丹朱追问,并没有接过筷子,而是看着他的眼睛道:“不许瞒我。” 君行之沉默片刻,只好将筷子放下,“我吃了馒头。” “再没有其他?” “……嗯。”君行之对上她的视线,只好老实承认。 祁丹朱抿了下唇,转头吩咐道:“将所有饭菜都撤了,留下馒头就行了,从今天起府内跟百姓们吃的一样,这些东西不必再搬上桌了。” 习绿和青枚愣了愣,张嘴欲劝。 “别。”君行之立即阻止,拧眉道:“你吃你的,我少吃点没什么。” 祁丹朱身子本就弱,现在又怀有身孕,根本经不起折腾。 祁丹朱不以为意地咬了一口馒头,靠在君行之的肩膀上,语气轻快道:“我们一起吃馒头挺好的。” 她摸了摸肚子道:“至于宝宝嘛,有柳太医的安胎药每日喂着,应该够用了。” 柳太医医术了得,细心又周到,这段日子柳太医一直将她和孩子照顾得很好,她虽然心思跟以前一样重,会影响身体,但自从跟君行之成婚之后,她一直被君行之被照顾的很好,身子到底是比以前好了不少,现在少吃点东西也没什么关系,只要能填饱肚子,头就不会晕了。 君行之扭头看她,担忧劝慰道:“丹朱,现在沂临县的确缺粮,但还不至于让你饿肚子,我是男子,身体强壮,少吃一点没什么的,你不必跟我一样。” “我知道。”祁丹朱抬头看他,轻轻笑了笑,垂眸手里的馒头道:“但是只有我们不吃,底下的那些官员才不敢吃,我们吃馒头,他们才不敢大鱼大肉,会跟着我们一起吃馒头。” 公主如果都只吃馒头,官员们哪里还敢肆意浪费,只有万众齐心,才能坚持下去。 “丹朱……”君行之声音欲言又止地顿了顿,心疼地抱住她的肩膀,“让你受苦了。” 他知道祁丹朱说的都是对的,但他还是不忍心看她如此节省,他只想让她用最好的,吃最好的,不用为这些事情而烦恼。 “不苦。”祁丹朱轻轻摇了摇头,弯唇咬了一口馒头,“心里是甜的,吃什么都不苦。” 她以前在宫中虽然锦衣玉食,但心里无一日不是苦的,现在虽然只有馒头吃,但心里是甜的,这就够了。 君行之听到她的话,忍不住露出一抹浅笑,抬手将她颊边的头发挽到耳后,心中一片柔软。 “我答应你,沂临县一定很快就会好起来。” 祁丹朱轻轻点头,“我也答应你,不会让自己和孩子有事的,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如果我坚持不下去一定会乖乖吃饭。” 君行之知道她主意已定,只能点头尊重她的决定。 祁丹朱笑了笑,掐了一块馒头放进他嘴里,“再陪我吃点。” “……好。”君行之声音温柔。 习绿和青枚只得听话,将桌上的饭菜都撤了下去,只把那碗清汤留了下来。 祁丹朱和君行之馒头就汤,一起将那碗汤互相喂着喝了,一顿饭倒是吃得比往常舒心。 君行之今日没有那么忙,正好有时间,用过饭后,他带着祁丹朱出去走了走,最近大家一直忙着粮食的事,没有什么时间,祁丹朱已经许久没有出府了。 两人低调行事,都换了布衣,祁丹朱在脸上蒙了面纱,只做平常小夫妻打扮。 他们没带护卫,反正有君行之这位高手在,没人伤得了祁丹朱。 街道上一片萧条,商铺早就已经歇业,地面脏污无人打扫,落叶随风四处飞舞,百姓们衣衫褴褛,模样落魄的走在街上,他们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眼中已经彻底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君行之和祁丹朱不由轻叹,百姓们已经觉得未来看不到希望,所以才变成了如今这麻木的样子,在李奎林死后,百姓们连恨的人都没有了,他们只是在挨日子,努力撑着多活一天是一天。 两人走到一处庙宇前,竟然闻到里面传来香烛的味道,因为蓬莱宫里常年飘出这种味道,所以祁丹朱对这种味道很熟悉。 她鼻子轻轻动了动,疑惑道:“百姓们连饭都吃不上了,怎么还会有人来上香?” “百姓们求助无门,便只能来求助神佛了,他们寄希望于神佛,希望神佛庇佑,可以帮助他们,这是他们最后的一点念想了。”君行之牵着祁丹朱的手,问:“要进去看看吗?” 祁丹朱轻轻点头,提着裙裾走了进去。 庙宇已经有些破旧,庙内杂草丛生,院子里的许愿树已经枯萎了,上面挂着的红布随风飘扬着,百姓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手里都拿着香火。 让君行之和祁丹朱感觉有些奇怪的是,前面佛像殿内虽然也有香火,但是百姓们一直神神秘秘的往后院去,而且后院一直飘来阵阵香烛味。 君行之和祁丹朱对视一眼,不由都觉得有些奇怪,抬步悄悄地跟了过去。 走到后院,绕过一棵参天古树,他们才发现佛殿的背面竟然还有一处佛殿,这处佛殿里摆放的神像有些奇怪,神像没有面容,但神像前的香火竟然比前面还要旺盛。 君行之和祁丹朱心中有些惊讶,站在佛殿门前看了半晌,也看不出这是什么神像。 祁丹朱贴着君行之的耳朵小声问:“难道当地百姓有什么奇怪的信仰?” 各地有各地的风俗,这无面神怎么看怎么有些怪异,哪有祭拜神佛,神佛却没有面容的? “我也不知道。”君行之轻轻摇头,正好有一位上了年纪的民妇路过,他连忙叫住那位民妇,声音恭敬问:“婶子,你可知道这神殿里供奉的是哪方神仙?” 民妇是个热心肠,打量了他们两眼,见他们不像坏人,才弯着嘴唇开口道:“你们两个小夫妻也是来拜神的?那可要好好来拜拜我们这位无面神!” “无面神?”君行之和祁丹朱听到这个陌生的称呼不由有些奇怪,他们还从未听过这位神,就连古书里也没有记载。 民妇解释道:“当年世道混乱,外面战火不断,我们这里能被称为世外桃源,就是靠这位无面神守护的,听说这位无面神神通广大,无所不能,而且还有求必应!” 祁丹朱愣了愣,动作缓慢地抬头朝神殿里的无面神望了过去。 无面神神像只有一人高,通身金色,身上穿着盔甲,手里拿着长矛,是一副将军模样的打扮,他发冠告诉,身材修长,握着长矛的手坚韧有力,即使没有雕刻五官,也能让人感受到他的英姿,让人不敢冒犯。 民妇压低了声音道:“无面神是我们最敬仰的神,当年战乱平息之后,百姓们自己凑钱给无面神塑着金身,长年供奉,香火不断。” 祁丹朱睫毛颤了一下,眼中滚过水色,她眨了下眼睛,飞快地忍了回去,她微微垂着头,盯着地面看。 君行之抬头看了一眼无面神的雕像,有些奇怪问:“为何没有刻上五官?” 民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当时还待字闺中,对这些事不是很了解,只知道家里的老人们经常偷偷过了祭拜。” 她叹息一声:“最近灾情严重,沂临县接二连三遭受厄运,就连粮仓都被大火烧了,我们别无它法,才不得不来求一求无面神,希望无面神就算不能给我们变出粮食,也快些下场雨,救救我们这些贫苦的老百姓……不然我们可怎么活呀。” 民妇叹息着走远。 君行之转眸看向祁丹朱道:“我们进去看看吧。” 片刻后,祁丹朱才点了点头。 两人一起走进大殿里,无面神高高伫立在大殿中央,周围香火燃烧着,殿内有些寂静。 君行之站在神像下,盯着神像看了一会儿,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他微微垂眸,看到神像腰间挂着的匕首,不由神色一震。 君行之定睛看了一会儿,道:“丹朱,你看,无面神腰上挂着的那把匕首,可是和我送你的那把匕首一样?” 祁丹朱抿了抿唇,看向君行之所说的那把匕首,轻轻点了点头,未置可否道:“是有些相像。” 君行之神色惊异,目光如炬地盯着无面神腰间挂着的那把匕首,忍不住怀疑道:“难道我的救命恩人,就是这位无面神?” “不对……我家乡跟沂临县相距甚远,我就算小时候遇到危险也应该在家乡附近,无面神怎么会路过救了我?” “无面神究竟是虚化出来的神,还是真实存在的人?” 君行之看着面前的无面神,心中有太多疑惑不解,他父亲虽然没说过他当年是在哪里遇到危险,但以他父亲的身体状况,应该不可能会带他走太远,所以他一直推断自己应该是在家乡附近遇险的。 祁丹朱自然不能给他回答,她只是一直呆呆地仰头望着无面神,抿唇不语。 寂静的大殿当中,又走进几个祭拜无面神的百姓,他们手里拿着高香,将香柱插到香炉里。 君行之转头问祭拜的人,“诸位可知无面神是何人?” 他这些年一直想找到恩人,好好报答恩人,可是没有丝毫线索,如今看到跟救命恩人一样的匕首,忍不住想要多询问几句。 百姓们面面相觑,一脸懵懂,“无面神就是无面神呀。” 这几名百姓年纪都不大,从他们记事起,无面神就已经存在了,老人家只告诉他们无面神是庇护他们的神明,让他们多多祭拜,但祭拜的时候不可声张,要低调行事,久而久之,这就成了沂临县百姓私下都知道的规矩。 君行之拧眉,“无面神真的是神?” “对呀。”跪在蒲团上的男子站了起来,津津乐道地道:“无面神就是我们沂临县出的神仙,我们沂临县人杰地灵,出过不少神仙呢!” “还出过其他神仙?”君行之忍不住诧异。 “当然了!咱们这以前可是个福地!不但有无面神,还有双姝!” 祁丹朱微微回神,转头看向说话的男子,听着他绘声绘色地说了起来。 “无面神用兵如神,双姝人美心善,沂临县在那时候可是个人人向往的好地方,这里不但在无面神的守护下远离战火,还有吃不完的粮食,从未像现在这样缺过粮,那个时候外面战火连天,这里是最后一方净土,大家逃难都喜欢往这跑,双姝姐妹人美心善,每当有新的难民来了,她们就会在城门下施粥给逃难的人。” 君行之听他所言双姝与无面神应该都确有其人,忍不住问:“双姝姐妹是谁?” 男子微微皱眉,想了想说:“听家中长辈说,双姝姐妹是两位长得像神仙一样的姑娘,那个叫……仙女下凡!对!就是仙女下凡,她们就跟咱们九公主一样,美若天仙,长得一看就是天上来的,不是咱们凡人。” 祁丹朱微微不自在地抬手摸了摸脸上的面纱,君行之对她轻笑了一下。 这男子是个话多的主,滔滔不绝地继续道:“大家都说双姝姐妹其实是仙女,仙女回了天庭,所以沂临县没有了仙女的庇佑,才每年产的粮食越来越少,百姓也越来越苦……哎……” 男子想起沂临县现在的惨状,终于没有心思继续说下去,赶紧对着无面神拜了拜,俯身叩首。 君行之不但没问出无面神的身份,还又多了两位仙女,不由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从男子的话里可以听出来,无面神和双姝应该都是人,只是现在都已经离开沂临县了。 男子跪在蒲团上念念有词许久,说了一堆愿望给无面神听,然后才又拜了拜,出了大殿。 君行之站在旁边,想了想也在蒲团上跪下,对着无面神拜了拜。 不管是不是真的有无面神这个人,也不管无面神是不是他的救命恩人,既然无面神身上带着跟他救命恩人一样的匕首,总是有些渊源的。 他没有祈求任何愿望,只是恭敬而虔诚的对着无面神拜下。 祁丹朱仰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无面神的雕像,眼中闪烁着晶亮的水光。 她看着无面神,轻声呢喃道:“如果雕了五官就好了,我也想看看无面神长什么样呢。” 第107章 是夫君做的 君行之和祁丹朱在神殿里呆了一会儿, 才离开寺庙,他们走至门口,祁丹朱发现自己的手帕落在了庙里。 君行之让她等在门口, 自己回去给她找手帕, 他在寺庙里找了一圈,才在大殿的角落里找到祁丹朱的手帕。 他走过去将手帕捡起来, 轻轻拍了拍上面沾到的灰尘, 他抬起头,就碰到了刚才那个滔滔不绝的男子。 男子是回来天香油的。 君行之笑了笑,随口问:“不知道公子可知,你刚才所说的双珠姐妹的姓名?” “这个我听说过,她们叫……”那男子挠了挠头, 皱眉想了一会儿, 眼睛一亮道:“我想起来了!我爷爷以前总念叨她们,她们一位叫沈……沈柔雨!另一位叫陈望瑶, 当初她们可是咱们沂临县里感情最好的一对姐妹花, 可惜后来她们都离开了沂临县,如今已经不知所踪了,所以大家都传说她们一定是回去做仙女了。” “沈柔雨、陈望瑶……” 君行之呢喃着这两个陌生的名字, 轻轻点头, 将她们的名字记在了心里,又问道:“无面神呢, 公子可知无面神的姓名?” 那男子又想了一会儿,苦恼地摇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君行之有些遗憾,但没再多问,他自从知道无面可能是他的恩人,他就对无面神有些好奇。 他想知道是一位什么样的人, 竟然能被当地百姓称作为神。 他告别了那位公子,脚步匆匆地走出寺庙,他来到门口,看到祁丹朱没在原地,不由吓了一跳,他焦急地举目望去,看到祁丹朱坐在一旁的台阶上,正双手抱膝,看着旁边的小女孩玩红绳,他看着眼前静谧的这一幕,微微松了一口气。 他走过去,祁丹朱抬眸对她笑了笑,他伸出手臂,无奈道:“该回家了。” 祁丹朱轻轻点头,含笑拉着他的手站了起来。 君行之随意扫了一眼旁边的小女孩,看到小女孩手里的红绳,视线微微顿住。 小女孩正在编蝴蝶结,手指灵活翻飞,手法跟祁丹朱成婚那夜编的同心结有些相像。 君行之想起香囊里的同心结,不由抿唇轻轻笑了笑,心里又软又柔,没有深想,牵着祁丹朱回去。 回去的路上,君行之和祁丹朱又看到许多人前来叩拜无面神,他们似乎都将最后的希望放在了无面神的身上,甚至有百姓扶着家里颤颤巍巍的老人走向无面神的佛殿,似乎他们已经习惯在绝望的时候向无面神求助。 君行之心道,无面神如果真的存在,那么他当年对沂临县百姓来说,应该是救世主一样的神,他在百姓心里无坚不摧,被他们敬仰着、信任着、崇拜着。 夜里,祁丹朱在君行之怀里睡得正香,迷迷糊糊中感觉君行之似乎坐了起来,周遭有些吵杂。 她抱着君行之的腰不让他离开,闭着眼睛声音含糊问:“做什么?” “丹朱,你听。”君行之的声音在夜色里温柔而舒服。 祁丹朱侧耳倾听,耳边传来滴答滴答的雨声,水滴落在屋檐上,带着清脆空灵的响声,像一道清泉流入人的心田,沁人心脾。 祁丹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雨声?” 她一下子睁开眼睛,惊喜地坐起来望向窗外,“下雨了?” “嗯。”君行之声音也透着浓浓的喜悦。 这场秋雨姗姗来迟,对百姓来说太过重要,大家期盼已久。 祁丹朱光着脚跑下床,白嫩的脚丫踩在地毯上,她走到窗边,迫不及待地推开轩窗,大雨倾洒,洗去阴霾,家家户户传来欢喜的声音,很多百姓也像他们一样跑出来看雨。 祁丹朱看着雨滴顺着屋檐滚落,甚至能想想出百姓们在雨中欢腾的模样。 她站在轩窗前,伸出掌心接着檐下落下的水滴,微凉、清透,她看着雨水痴痴的笑,第一次知道雨水是这样让人喜悦的东西。 她这一刻忽然明白了百姓所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对他们来说谁做皇帝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安稳的生活。 君行之拿着鞋过来,低身替她穿上,然后从身后抱住她,跟她一起看向窗外的雨暮。 雨点渐渐变得浓密起来,淅淅沥沥,雨滴落在水渠上,泛起一圈圈好看的涟漪,窗外的灯笼摇摇曳曳,在涟漪上映下点点光亮,一派岁月静好。 祁丹朱听着清亮的雨声,声音轻快道:“行之,沂临县终于迎来了一个好消息。” 虽然现在粮食问题还没有解决,但燥人的大旱终于过去了,对百姓来说,这无疑是近期内最好的一个消息,足以振奋人心,让百姓们看到希望。 君行之轻轻点头,欣慰道:“希望好消息可以接连不断,百姓们早点走出困境。” 祁丹朱轻轻点头,希望沂临县自此风调雨顺,万物复苏,一切都能欣欣向荣。 她回眸看着君行之,靠在他怀里眉眼弯弯道:“今天去拜无面神的百姓们,会不会真的以为是无面神显灵了?” 君行之挑了挑眉,打趣道:“也许真的是无面神在庇佑沂临县的百姓呢?” 祁丹朱靠在君行之怀里,垂眸浅笑,没有说话。 无面神若当真有此神通,这世上就应当再无坏人了。 大雨哗啦啦地下着,两人在轩窗前看了许久才心满意足的回去躺下,他们相互依偎在一起,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渐渐入眠,心里莫名安定不少。 翌日清晨,雨后初霁,天空浮现了一缕彩虹,百姓们欢呼不止,大家全都喜气洋洋。 君行之和祁丹朱靠在一起看了许久,那道彩虹漂亮而鲜艳,五彩斑斓的映在天空之上,仿佛给沂临县的百姓们带来了希望,所有人心情都好了起来。 雨夜过后,整个沂临县都变得干净了不少,外面天气微微凉了下来,百姓们心中无一人不是欢喜的。 这一夜降水颇多,终于解决了用水问题,大家都神清气爽了不少,只要他们能坚持过去,至少明年的粮食不至于像今年一样颗粒无收了,大家连日来的烦躁都消减了很多。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存粮一天天的变少,商户们还是没有消息,孟九思越来越焦急,君行之和祁丹朱却很淡定,每天该做什么还做什么。 祁丹朱之所以这么淡定,是因为她对自己的法子有信心,她相信只要孟九思能将消息安全地送出去,就一定会有商户前来,他们只要安心等着即可。 君行之之所以这么淡定,是因为对祁丹朱很有信心,他相信祁丹朱的法子可行,所以他也一点都不担心,只安心等待着。 孟九思就没有他们那么淡定了,不过他实在是拿他们两个没有办法,只能跟他们一样安心等着。 百姓们跟孟九思一样焦急,他们还不知道祁丹朱借粮的打算,他们这些天以来眼看着朝廷没有运送粮食过来,终于渐渐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朝廷放弃了。 雨水带来的喜悦渐渐散去,阴霾再次笼罩整个沂临县,百姓们绝望而没有出路,他们已经看不到任何希望了。 这天黄昏日落,君行之和祁丹朱正在屋里用饭,外面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 君行之轻轻蹙眉,站起来问:“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习绿刚要跑出去看,推开门就看到一群百姓风风火火地闯进来,阿大一直在前面拦着他们,可那些百姓不管不顾地往里冲,一副非要闯进来的架势。 君行之曾经吩咐个护卫们不可随便伤害百姓,所以护卫们没得到指令,不敢对百姓动刀枪,只能一步步地挡着,不允许他们向前,可百姓们根本不怕死,只管往里走,官兵们不敢真的伤到他们,只能一步步让步,两方僵持不下。 孟九思在附近听到声音,赶紧赶了过来,看到他们来势汹汹,不由眉头拧紧,一时间小小的院子里站满了人。 百姓们里有全身心信任君行之和祁丹朱的人,自然也有越来越焦急,完全不肯再相信官员的人。 君行之和祁丹朱对这些人来说只是京城来的高官和皇亲贵胄,他们不了解君行之和祁丹朱,也不信任君行之和祁丹朱,他们只看到越来越少的粮食,还有什么也不做的君行之和祁丹朱。 他们忍耐了这么多天,终于再也忍受不了这种焦急地煎熬,他们的情绪在崩溃的边缘,他们今天没有预兆地聚集在一起,就这样大吵大地嚷着闯了进来。 阿大一直阻拦着他们,声音急切,不断地劝着,“你们且等一等,公主和驸马一定会想到办法的!再说了,这件事也怨不了公主和驸马,是我们自己没有守好粮食,就算驸马和公主想不到办法,我们也不能责怪他们,他们已经为我们做的够多的了……” 为首的男子推开他,毫不留情道:“我就是不服!朝廷不管我们!他们也什么事都不做!怨不得他们,难道就怨我们吗?凭什么对我们这么不公平,朝廷的粮食为什么就是不肯给我们吃!他们为什么对我们见死不救!凭什么他们躲在这里像没事人一样大鱼大肉,而我们却……” 他不管不顾地推开门扉,声音却倏然顿住,他僵硬地站在门口,瞪大了眼睛。 他看着祁丹朱手里的窝窝头,声音戛然而止。 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他的视线慢慢移到旁边的桌子上,雕刻华美的桃木桌上孤零零的摆放着一盘窝窝头,窝窝头模样简陋,跟周遭华贵的一切格格不入,桌子上除了窝窝头之外什么也没有。 这就是公主和驸马爷今晚所吃的晚餐。 他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眼眶红了起来,半晌才哽咽地吐出一句,“公主殿下……吃窝窝头?” 他身后跟来的百姓们都看到了这一幕,不由一起红了眼眶,他们怔愣的站在原地,全体静默无声。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九公主竟然跟他们一样吃着窝窝头,他们以为九公主连窝窝头是什么都不知道。 孟九思也吃惊地看着祁丹朱手里的窝窝头,诧异地抬头,微微怔然。 娇生惯养的九公主,这么多年来,别说是窝窝头,连普通的粗面馒头都没吃过,她吃的和用的向来是无一不精,所有东西都要经过精挑细选才能送到她的面前。 京城里所有人都以为她娇气、柔弱、吃不了苦,就连他也是一样。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看到祁丹朱躲在房间里吃窝头。 更何况她还有孕在身。 孟九思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已经不认识眼前这个祁丹朱了,她不但没有嫌弃沂临县的贫穷困苦,还愿意跟百姓们同甘共苦。 孟九思像第一次认识祁丹朱一样,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她,半晌都忘了反应。 祁丹朱看着大家红着的眼眶,尴尬地放下了手里的窝窝头,不知道该说什么,笑了笑道:“其实……还挺好吃的。” 这几日存粮越来越少,百姓们就连馒头也吃不上了,只能吃窝窝头,所以祁丹朱和君行之就跟大家一样,改吃了窝窝头。 祁丹朱第一次吃窝窝头这样东西,虽然觉得味道有些奇怪,但吃起来颇有新鲜感。 百姓们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忍不住无地自容地哭了起来,他们纷纷跪在地上,后悔不已,就连刚才领头的男人也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红着眼眶看着祁丹朱和君行之,给他们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祁丹朱愣了一下,站起来安抚道:“大家放心,一天不解决粮食的问题,我们就陪你们吃一天窝窝头,绝对不会弃你们于不顾的。” 百姓们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泣不成声道:“不用……殿下!窝窝头哪里是您能吃的东西!是我们错了!” “我们就是太难受了,才忍不住过来的……殿下,对不起!以前是我们不明白您和钦差大人的苦心,以后我们以您和钦差大人马首是瞻!” “殿下,以后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您就算要我们的命,我们也毫无怨言!” “我们今日不该过来,是我们的错,请殿下和钦差大人原谅我们,你们是好官!好人……” …… 百姓们的哭喊声不断,他们再也没有了半句怨言,他们第一次明白,原来一直以来不止他们自己在扛,公主和钦差大人也一直陪着他们,即使朝廷真的放弃了他们,公主和钦差大臣也没有放弃他们! 他们的心终于安了,他们也终于相信了君行之和祁丹朱跟之前的两任知府不一样,他们是真心为他们着想的! 祁丹朱抬头望向君行之,微微苦笑了一下。 没想到最后百姓们竟然因为一个小小的窝窝头,终于开始相信他们了。 无论如何,百姓开始信任他们总是好事。 祁丹朱声音透着无奈,看着众人道:“你们先起来。” 百姓们哭着摇头,说什么也不肯起身,一直坚持跪在地上,他们想起自己刚才怒气冲冲冲进来的模样,就觉得没脸起来! 祁丹朱叹气,声音宽容道:“大家听我说一句,我们明白你们心里有多焦急,知道你们不是有意冒犯,所以我们不会怪你们的,今日的事情就当从来没有发生过。” 百姓们泪水连连,感恩戴德地又磕了一个响头,他们刚才失去理智,竟然以下犯上,如果九公主要治他们的罪,他们也只能受着,如今九公主不怪罪他们,他们心里感激。 祁丹朱继续道:“你们且先回去等着,不瞒你们说,粮食的事情,其实我们已经有了头绪,之所以没有告诉你们,是怕你们跟着担心,现在算算时间,商户们应该快过来了,就不瞒你们了。” 祁丹朱转头看向阿大,道:“阿大,你将借粮的事跟大家说一下,把利弊都仔仔细细说清楚,看看大家愿不愿意,如果愿意,等商户们来了之后,我们直接签订合约。” “是!”阿大神色振奋,他拱了拱手,带着满头雾水的百姓们走了出去。 “都告诉你们公主和驸马是大大的好人,你们现在信了吧?” “是是是……” 阿大带着众人走远了,还能听到他们的交谈,祁丹朱和君行之对视一眼,无奈地笑了笑。 孟九思还愣愣地站在原地,众人都离开了,他才回过神来,摆摆手让周围的护卫各自散去。 祁丹朱坐回桌前,看着桌上的窝窝头轻笑了一下。 孟九思迈过门槛走进来,看着他们道:“你们真的不怕商户不来么,为什么一点也不紧张?” 他这些日子都有些寝食难安,频频地到城门口去张望,可是祁丹朱和君行之一个比一个淡定,他简直觉得他们两个是胸有成竹一样,可是谁又能百分百肯定那些商户能来呢。 祁丹朱弯唇,眨了眨眼睛道:“我相信心诚则灵,百姓们能求来雨,我们也能求来商户。” 孟九思一愣,有些诧异地在她对面坐下,“你不是不信神佛吗?” 祁丹朱把刚才吃了一半的窝窝头拿起来,在手里轻轻抛了一下,“偶尔信一下也没什么。” “真的?”孟九思狐疑看她。 祁丹朱失笑,眉眼明亮道:“你说呢?孟大人。” 孟九思这才反应过来祁丹朱是在逗他,不由笑了笑,神色轻松不少,“那你为何不担心?” 祁丹朱咬了一口窝窝头,语气随意道:“因为担心没用啊,成事在人,谋事在天,有些事情只能等,急不来的。” 孟九思看着她手里的窝窝头,微微蹙眉,“吃不下就别吃了,我带你出城吃。” 他的语气不自觉有些赌气,他就不信方圆百米之内找不到好吃的给祁丹朱吃,他想不通君行之为何会给祁丹朱窝窝头吃。 君行之闻言,在旁边咳嗽了一声。 祁丹朱莞尔,看了一眼呷醋的驸马爷,笑眯眯道:“我这窝窝头可是夫君亲手给我做的,我当然吃的下去,我不但吃得下去,还拿什么珍羞美味都不换。” 她要跟百姓们一起吃窝窝头,君行之哪里舍得,两人争执许久,君行之阻挠不了她,只能亲自下厨给祁丹朱做了这窝窝头。 孟九思错愕看向君行之,愕然道:“书中有言,君子远庖厨,君大人怎可……” 君行之在祁丹朱身侧坐下,抱着祁丹朱的肩膀,浅笑道:“为讨娘子一笑,不做君子也没什么关系。” 孟九思尴尬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祁丹朱笑了笑,靠在君行之怀里,抬头看着君行之道:“你啊,是个小古板。” 她转头看向孟九思,瞪了他一眼道:“你啊,是死脑筋。” 孟九思想起之前在草场上,他因为不懂得变通,差点害了祁丹朱的事,不由有些低落,抬头却见祁丹朱正对着他笑。 祁丹朱掰开手里的窝窝头,炫耀地在他面前晃了晃,“孟大人,你看看,夫君在窝窝头里给我加了糖,特别甜。” 孟九思看着她这副炫耀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同时心底微微升起一点疑惑。 他觉得现在的祁丹朱,跟京城里那个嚣张跋扈的祁丹朱很不一样。 祁丹朱来了这里之后,潇洒自由,像卸掉了身上厚厚的伪装一样,整个人都快乐轻松了不少。 京城里的祁丹朱冷漠无情,根本不会理会百姓们的死活,这里的祁丹朱却有血有肉,会为百姓愁眉不展,也会为百姓喜笑颜开。 京城里的祁丹朱莽撞无知,这里的祁丹朱却冰雪聪明。 京城里的祁丹朱不知民间疾苦,这里的祁丹朱却愿意跟百姓同甘共苦。 这段日子以来,他好像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祁丹朱。 她聪明、善良、平易近人、不怕吃苦……这都是他从未见过的祁丹朱,他看得应不暇接,心中惊喜。 他怔愣地看着祁丹朱脸上灿烂的笑容,沉默须臾,微微垂了垂眸,一时之间,他竟然有些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祁丹朱。 但……他更喜欢这里的祁丹朱。 这里的祁丹朱是自由而开心的,好像所有从她身旁路过的人都可以沾染到这份开心,他也一样。 第108章 除夕又将至 百姓们听阿大解释完祁丹朱的计划后, 无不欣然同意,全都支持。 现在只要能换来粮食,让他们做什么他们都愿意, 况且这样做只是让他们自力更生, 让他们靠自己的真本事换来粮食,他们乐意之至。 自从知道了计划之后, 百姓们不再焦急, 无不期盼着商户的到来,从那天起,经常有百姓站在城门下心急地张望。 在百姓们众志成城地期待中,第十天的时候,终于迎来了好消息, 第一批商户到了。 君行之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一切井然有序的进行着,孟九思心中振奋, 亲自出面跟商户们谈条件, 有君行之和孟九思双面夹击,很快就把合作的事情搞定了。 一切进行得极其顺利,最后由祁丹朱出面给大家做担保, 商户们见真的是九公主, 无不争着抢着促成这桩生意,有更多还在观察的商户们跑了过来, 一时间沂临县无比热闹。 在祁丹朱的见证下,大家和商户一一签定了合约,商户不止带来了粮食,还带来了许多沂临县没有的新鲜东西跟百姓们做交换,大家热火朝天, 所有买买的公平公正,讲求的是你情我愿。 最后商户们满意而归,沂临县的百姓们承诺必定按时还商户们粮食,这些商户们在沂临县看到了商机,有很多人都提出日后要继续加强合作,将沂临县的粮食和茶叶卖出去,让百姓看到未来的希望。 以前沂临县多余的粮食和茶叶都是无用的,这次如果能跟商户们达成合作,维持日后的往来,那么以后这些粮食和茶叶都可以用来换来银钱,百姓们渐渐就可以富裕起来了。 既然已经达成了合作,商户们离开之后,沂临县百姓们需要做的就是好好耕种,争取产出更多的粮食和茶叶,早点还清商户们。 在百姓们的殷殷期盼中,新鲜的粮食终于一担担地送了过来,百姓们自由选择,可以自己决定借多少粮食,胆子大的就多借一些,保证顿顿都可以吃到撑,胆子小的就少借一些,也不会让自己饿到。 粮食的问题解决之后,沂临县又下了几场雨,大旱的问题也彻底解决了。 沂临县一扫之前的阴霾,一切终于恢复了正轨,街道上的商铺渐渐都重新开了门,孩童们也重新跑上街头玩闹,有想要成婚的小夫妻们终于办起了婚礼。 沂临县到处热热闹闹,百姓们逐渐恢复了对生活的热情,城中每当有婚宴这种喜庆的事儿的时候,大家总会前去邀请祁丹朱、君行之还有孟九思,大家现在把他们当成了自己人,有什么喜庆的事都想让他们参与。 他们闲着无事便会去逛逛,说几句吉祥话,感受这里的风土人情,再送上一两件礼物,他们个个平易近人,百姓们都极为喜欢他们。 祁丹朱有时候恍然觉得,他们其实就是沂临县的一员,如今不过是终于回了家乡,倍感亲切。 几场雨过后,便迎来了初雪,祁丹朱肚子渐大,多有不便,于是不再出去参加喜宴,而是跟杏林待在屋里说话。 屋里烧着暖融融的火炉,再拉着习绿和青枚,几人坐在一起有说有笑,时间过得轻松又惬意。 杏林有孕比祁丹朱早一个月,所以在过年之前孩子就出生了,是个女孩儿,长的粉嫩可爱,极为讨人喜欢,取名叫小福满。 阿大自从做了爹爹之后,每天忙起来都格外有干劲,每天笑容满面。 杏林生孩子这段时间,百姓跟商户们已经达成协议,粮食正好充足了,她吃得好睡得好,有阿大亲自照顾她,她整个人都圆润了不少,看起来憨厚讨喜。 百姓们越来越安逸,君行之和孟九思渐渐忙了起来。 君行之一直想要帮百姓们解决用水的问题,他翻看了许多古书和相关书籍之后,决定帮百姓们将田地改成波浪式的梯田,这种方式可以防止水土流失,可以蓄水、保留土壤、增加粮食产量,孟九思觉得他此法可行,全力支持他,派兵一起帮百姓们改造梯田。 阿大也组织百姓们一起改造梯田,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府内总能看到他们三个忙进忙出的身影。 沂临县百姓现在全身心地信任君行之,君行之既然说梯田的方法可行,他们当然照做,大家一起干得热火朝天,想要争取在明年春天之前将土地翻好,这样明年春天就可以播种了。 大家现在虽然累一些,但每个人都兴致高昂,再也不像之前那样愁眉苦脸,他们知道,他们现在努力是为了过更好的生活。 在梯田初见模样的时候,锦帝终于派人将剩下的粮食送了过来,大家看着送来的一担担粮食,始终无动于衷,这些粮食对他们来说已经不是救命粮,在百姓已经找到出路之后,这些粮食才送过来,反而显得有些讽刺。 无论如何,君行之将这些粮食都发给了百姓们,这是他们应得的,是朝廷一直拖欠他们的。 锦帝还顺便派人送来了不少年货给祁丹朱,宫里的嫔妃们也纷纷送来了礼物。 祁丹朱这段时间远离京城,差点将宫里的这些人都忘了,如今想起,颇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她看着这些东西才意识到快过年了,她今年……可以在沂临县过年。 这无疑是让她欢喜的。 往年除夕夜,在宫里的时候,大家聚在一起不是阿谀奉承,就是勾心斗角,说话要瞻前顾后,行动要规矩有礼,还不够心累的。 今年能在沂临县过年,再好不过,只可惜祁明长不在这里,她多少有些遗憾。 她让人将锦帝和嫔妃们送来的那些东西,挑出一些分给了百姓们,剩下那些值钱的东西都拿去变卖,换回来的银钱也都拿来给百姓们购置了年货,她这样做,就权当是锦帝给百姓们的补偿。 她想给大家添些喜气,大家苦了这么久,该好好过个年。 她只留下了祁明长托人带给她的新衣裳,还有一个小金锁。 小金锁在锦盒里金光闪闪,看起来玲珑可爱,上面镶嵌着红色的宝石,锁上刻着一个个精致的福字,应该是祁明长送给她肚子里孩子的礼物。 孩子快要出生了,祁明长应该是一直算着时间,知道在孩子出生之前,她是不会回京了,所以才托人将这金锁带过来。 祁丹朱有些思念祁明长,将小金锁拿在手里摸了许久,才恋恋不舍地放回锦盒。 祁明长还给她写了一封信,洋洋洒洒写了很多,让她放心,告诉她自己一切安好,却未催促她回京。 他知道她不想回京,所以即使想念她,也没有催促她回去。 祁丹朱将这封信翻过来覆过去看了许久,直到君行之过来喊她吃饭。 君行之走过来,手指轻轻抚了一下她微红的眼角,“怎么了?” “行之……”祁丹朱声音软软的,她吸了下鼻子,抬眸看着君行之道:“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对明长。” 君行之知道她是思念祁明长了,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一下,“知道了。” 临近年关,君行之和孟九思依旧忙忙碌碌,祁丹朱在府里也忙了起来。 她跟着杏林学着置办新春要用的东西,每一样都依据沂临县的风俗亲自准备。 她第一次为新年亲自准备东西,对一切都有着数不尽的新鲜感,习绿和青枚跟着她忙来忙去,过得倒是比在宫里充实快乐。 这里的生活安定而平静,远离京城久了,那些浮华褪去,习绿和青枚渐渐都露出了本来纯真的模样,她们也开始会自由地哭、畅快地笑,偶尔打打闹闹,府里一片热闹。 明天就是除夕,外面下起了雪,白雪纷纷,雪花飞扬,一眼望去干净而洁白。 屋内的火炉被习绿烧得旺盛,她坐在火炉旁边,眼巴巴地往火炉里加着烧红的炭。 祁丹朱靠坐在暖榻上,暖榻中央放着一个木桌,木桌上放着红灯笼,她正微微低着头,在红灯笼上描绘着喜庆的图案。 杏林坐在她对面打络子,她的女儿小福满正在隔壁睡觉,青枚站在暖榻旁边给她们打下手,屋里暖融融的,鼻尖上微微冒着汗。 习绿做不来这些细致的活,便一会儿给火炉加炭,一会儿往香炉里加些香料,也忙得不亦乐乎。 她们待在屋子里各自忙碌着,谁讲了笑话,其他人就开怀的笑几声,香炉里徐徐冒着青烟,屋内静谧而温暖。 君行之和孟九思身上带着风霜推门走进来,他们脱掉外面的斗篷,抖了抖身上的雪,抬头看到祁丹朱安逸的模样不由轻笑。 祁丹朱身上穿着一件粉色的夹袄,怀里揣着一个镂金暖炉,脸颊热的红扑扑的,雪白的毛绒领簇在她粉嫩的颊边,她手里拿着红灯笼,正垂眸认真地画着,长长的睫毛卷翘地微垂着,在眼睑下遮下一小片阴影。 祁丹朱听到他们走进来,才抬了抬头,看着他们肩膀上的雪道:“快去火炉旁暖和一下,青枚,给他们端两杯热茶。” 青枚抻着脖子往屋外看了一眼,看到地上堆积着厚厚的雪,忍不住道:“外面下这么大的雪,人别冻着了,殿下,不如奴婢直接去给驸马爷和孟大人煮两碗姜汤吧?” 祁丹朱轻轻点头,含笑应了一声:“好。” 在宫外待久了,青枚渐渐胆子大了一些,不像在宫里的时候,如同一个只会听命令的木偶一样,祁丹朱喜欢她现在这样。 孟九思去火炉旁暖手,君行之没过去,坐到了祁丹朱旁边。 祁丹朱将暖炉塞进他怀里,抬手摸了摸他的脸。 他低头浅笑,面颊在她手心轻蹭了一下,含笑问:“凉不凉?” “凉。”祁丹朱看着他清朗的眉眼,又用自己的小手给他捂了捂脸颊。 君行之低笑,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轻轻搓了搓,柔声道:“别摸了,小心冰到你。” 祁丹朱晃了晃脑袋,“没事。” 杏林坐在他们对面,看着他们恩爱的模样,忍不住掩唇而笑,“公主和驸马爷感情真好。” 祁丹朱脸颊微红,将手从君行之手里抽了出来,继续画手里的红灯笼。 她在红灯笼上画了一对活灵活现的锦鲤,锦鲤在水中摇头摆尾,看起来格外喜庆。 孟九思背对着他们,只能听到他们的欢笑声,没有回头去看。 君行之讪讪摸了下鼻子,抬头看向杏林,见她手里拿着红绳,随口闲聊道:“周嫂在打络子?” 阿大名叫周平树,阿大只是乡亲们对他的称呼,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叫他阿大。 杏林应了一声,手指灵动的编着手里的如意结,头也不抬地笑道:“民妇想编几个如意结,给府里添些喜气,正好给我家小福满的被子上也缝两个如意结。” 提起她女儿,她不禁有些开心,话多了一些。 君行之目光落在她的手上,看着她熟练的动作,微微觉得有些熟悉。 杏林将如意结编好最后一个扣,然后拿起来满意地端量了两眼,在空中晃了晃,笑着展示给君行之看。 “驸马爷,好看吗?您如果喜欢,我给还没出生的小殿下也编几个,到时候也挂在小殿下的被子上。” 君行之将如意结接过来拿在手里细细看了看,他想起杏林刚才的动作,微微疑惑,如果他没记错,杏林的手法跟祁丹朱当初编同心结的手法一样。 他想起上次在庙前看到那个小女孩,轻轻抿了下薄唇,转眸看了一眼祁丹朱,不动声色回答道:“编的很漂亮,只是这个如意结看起来跟我在京城看到的如意结似乎有些不同,这个更精美一些,但具体哪里不同我也说不上来。” “当然不一样了。”杏林拿了一根红绳,给君行之演示了一下,笑道:“这是我们沂临县特有的编法,要先打个结,这样更牢固一些,我们这里打的络子,外面想买都买不到。” “是么……”君行之手指轻轻拂过如意结上的流苏,轻轻呢喃了一声。 祁丹朱正专心致志地画着手里的灯笼,她正画到锦鲤鱼眼睛的部分,格外的小心专注,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 君行之将手里的如意结放回了桌子上。 杏林问:“驸马爷,用不用我给小殿下编几个如意节?” 君行之轻轻摇头,声音低低道:“不必了,丹朱会。” 杏林疑惑地看他,只当公主是会打普通的络子,低头继续扯着红线。 君行之转头,静静地看着祁丹朱,祁丹朱低头作画时,神色格外的专注,双眸乌黑清亮,嘴角轻抿,睫毛弯成好看的弧度,显得柔和而纯粹。 他目光温柔,凝视了一会儿,才移开视线,垂眸看向她画的那两条锦鲤。 他看着祁丹朱描绘出的锦鲤,忍不住失笑道:“会不会太胖了?” 祁丹朱将锦鲤的眼睛画完,放下了笔,听到君行之的话,她不由微微愣了愣,将红灯笼拿起来,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两眼。 “会吗?我画了好久呢。”她左看看右看看,将红灯笼放回桌上,喜笑颜开道:“不过胖点也挺好,希望新的一年沂临县的百姓们都能像这两条锦鲤一样,吃饱喝足,长胖一些。” 君行之莞尔,看着她道:“你也像这两只胖锦鲤一样,吃得白白胖胖好不好?” 祁丹朱前段时间因为担心百姓,总是吃不好睡不好,所以瘦了不少,最近身心舒畅,才稍微胖回来一些,可君行之总觉得不够,恨不能将她养得白白胖胖才好。 祁丹朱听到他的话,赶紧摇了摇头,她摸了摸肚子说:“还是让宝宝胖吧,他白白胖胖,我纤细苗条!” 孟九思一直背对着他们,闻言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祁丹朱抬眸瞪向他的背影,威胁地轻轻磨了磨牙,“……嗯?” 孟九思身体僵了一下,迅速收拢笑容,掩饰般地咳了一声,但过了一会儿,他的肩膀还是微微抖动着,显然还是笑得停不下来。 祁丹朱眼睛转了转,突然双手叉腰,大吼一声:“有老鼠!老鼠跑进来了!快!” 孟九思身体猛地一震,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一下子跳到了旁边的凳子上。 “老鼠在哪?哪里有老鼠?”他惊慌失措地站在椅子上,目光慌乱地在屋里四处看了一圈,面色苍白了起来,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惧怕。 他找了一圈没有看到老鼠之后,不由抬头看向祁丹朱。 祁丹朱双手抱胸,眼眸澄澈,正眉开眼笑地看着他。 见他望了过来,祁丹朱终于忍不住咯咯笑出了声,她看着孟九思逐渐崩溃的神色,笑得趴在了桌子上,怎么也停不下来。 孟九思紧迫的站在椅子上,脸颊慢慢涨红,红的像祁丹朱手里的灯笼。 他转眸看了看震惊望着他的君行之,又看了看错愕张大嘴巴的杏林,“……” 杏林勉强将大张的嘴巴收起来,干笑了两声,安慰道:“怕老鼠没什么的……我家隔壁那个三岁的小姑娘也怕老鼠,她每次看到老鼠都吓得往炕上跑,跟孟大人一样。” 她安慰完之后,发现空气更安静了,孟九思的脸也更红,红得快滴出血来了。 君行之低咳一声:“孟大人,人都有弱点,也都有惧怕之物,很正常,很正常……” “驸马爷也有惧怕之物?”杏林疑惑地看向君行之。 “……当然有。”君行之像模像样地点了点头,皱眉思考道:“我怕……我怕……” 他还没想出自己怕何物,孟九思已经气急败坏地跳下了椅子。 他红着一张脸,薄唇抿紧,手握成拳,怒指祁丹朱控诉道:“祁丹朱,你……就跟小时候一样!” 他失去了往日的淡定,窘迫地快步走了出去,耳朵都烧红了起来。 祁丹朱抻着脖子张望,对着他的背影大喊:“孟大人,你也跟小时候一样怕老鼠!” 孟九思脚步顿了一下,然后气呼呼地走得更快,惹得祁丹朱笑得更欢。 孟九思走出数米,确定祁丹朱看不见了,才微微顿住脚步。 他隔着远远的,依旧能听到祁丹朱欢快的笑声,似珠玉翠铃般清透悦耳,确实跟小时候一样。 第109章 宝宝出生啦 除夕这日, 大家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过春节,祁丹朱、君行之、孟九思、柳太医……还有阿大、杏林、习绿和青枚, 大家满满的坐了一桌。 祁丹朱今天格外兴致勃勃, 命令他们都坐下,不允许他们守规矩, 今日她只想好好开开心心的过个年。 大家只能依她, 坐下之后,一开始还有些局促,后来喝了两杯酒,都自在开怀起来。 夜幕降下来,月朗星稀, 高高的红灯笼挂在门前, 百姓们在街上游龙舞凤,孩童们手里拿着灯笼到处追来追去, 烟花绚烂, 在天上迸发出好看的光影。 他们围桌而坐,门前挂着祁丹朱亲手画的红灯笼,桌上的红泥小火炉里热腾腾地冒着热气, 杏林亲自做了香糯的糕点, 青枚也拿出了看家本事,做了一桌子菜, 就连柳太医都亲自跑到厨房做了两道药膳。 他们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年夜饭,大家小酌几杯,兴致格外的浓,只有祁丹朱有孕在身,不但一口酒都不能喝, 还要吃柳太医给她准备的药膳,还好那两道药膳极其美味,她忍不住多吃了几口。 大家说说笑笑,时间过得飞快,屋子里贴着剪纸,杏林编的如意结挂在墙上,一片喜庆,大家推杯换盏,大声肆笑,热腾腾的饭菜都变得格外可口。 祁丹朱抬眸看着众人,又看了看在门口摇摇晃晃地红灯笼,不由笑弯了眼眸。 孟九思酒量浅,三杯酒下肚就已经醉了,最后是被柳太医扶回去的,阿大跟他差不多,喝多之后一直吵着要看小福满,杏林只好陪他过去了,君行之也饮了酒,但只是微醺。 众人散后,屋里都是酒味和饭菜的香味,君行之牵着祁丹朱走出屋子,站在门口透透气。 他们正好站在红灯笼下,祁丹朱仰头看着自己亲手画的灯笼,忍不住笑道:“好不好看?” 君行之也仰头看着红灯笼,灯笼上描绘的两条锦鲤在烛火的映衬下烨烨生辉,君行之定睛细看,“锦鲤的鳞片,你是用金粉画的?” 那些鳞片看起来栩栩如生,闪烁着金色的光芒,看起来极其耀眼漂亮。 祁丹朱轻轻点头,又问:“好看吧?” 君行之颔首道:“特别好看。” 那两条微胖的锦鲤就像活的一样,看起来憨厚可掬。 祁丹朱笑了笑,“那你要抓紧时间多多欣赏,新年过后,得把着红灯笼拿下来,将上面的金粉刮下来拿去卖,不然就白白浪费了。” 君行之忍不住失笑,伸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小公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节省了?” 祁丹朱挽着他的手臂,唇畔弯着甜甜的笑。 君行之抬头看了一眼府外,小声问她,“想不想出去看看?” 祁丹朱轻轻点头,眼巴巴地问:“可以吗?” 她眼眸明亮而期待地看着君行之,就差把‘我非常想出去’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她这几天一直想出去看看沂临县的百姓们是如何过年的,可柳太医说她快生了,不让她出去,看她看的极严。 “可以,我陪你出去,没事的。”君行之说话的时候带着一丝酒气,但依旧温柔。 祁丹朱如果真的要生了,他可以赶紧将祁丹朱送回来,今天是新年,他不想让祁丹朱感到失望,他希望她所有想做的事都能做成,随心所欲。 街灯如昼,繁星点点。 祁丹朱和君行之手牵着手走在明亮的大街上,心情舒畅。 祁丹朱今天早上就换上了祁明长送给她的新裙子,裙裾如霞,外面罩着石榴红的蝉丝轻纱,走起路来仙气飘飘,青丝垂腰,袖口如花瓣,上面绣着娇美的牡丹,衬得她皓腕凝脂,十指芊芊。 祁丹朱脚步轻快地走了几步,看着如花的裙裾,忍不住心情极好,如果不是还怀着身孕,她一定要在原地转几圈。 她抬头看了看君行之,一看就停不下来,忍不住一直抬头望着君行之。 君行之身上穿着青色大氅,喝过酒后,英俊的脸颊上浮着淡淡的红晕,柔和了棱角分明的面容,看起来比起平日多了丝憨气。 祁丹朱忍不住一直看他,这样的君行之对她来说有些新鲜,她平日很少看到君行之这样。 君行之觉得有些好笑,低头看着祁丹朱清透的眼睛,柔声问:“你不是一直想出来么,怎么出来了不看街市,却一直看着我?” 他饮了酒,说话的时候比往常慢一些,声音低沉喑哑,多了丝说不出的性感。 “你好看,我想多看看你。”祁丹朱笑了笑,眨了下眼睛,情不自禁地轻声说:“……我舍不得你。” 正好有一群孩童嬉笑着从他们身侧跑过去,君行之只听到了祁丹朱第一句话,没听见祁丹朱说的第二句话。 君行之仍笑着,眉目清朗,衣不染尘。 祁丹朱以为自己特别想出来看沂临县除夕的模样,可此刻却发现,她更想看君行之,她想细细地看他,不舍地看他。 可她只能收回目光,假装看向周围的街市。 街道上仍有不少百姓,大家热热闹闹地放着鞭炮,脸上都带着节日的喜悦,他们看到君行之和祁丹朱走过来,纷纷打着招呼,热情洋溢。 祁丹朱在怀里揣了一些糖果,在街头遇见小孩子,就给孩子们分一把糖果,孩子们笑声清脆,嘴里说着吉祥话,看起来讨喜可爱。 两人从街头走到街尾,沿途将手里的糖果都分光了,他们刚来时脏乱的街道已经变得平整而干净,家家户户的门上贴着福字,门口挂着灯笼。 君行之声音含着笑道:“我忽然觉得我们这趟没有白来。” 祁丹朱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轻轻点头,她看着百姓们脸上的笑容,心中亦是有些欣慰。 锦帝这次派君行之过来,虽然是不安好心,但君行之和她都不后悔来了沂临县,他们庆幸自己走了这一趟,庆幸自己能够亲眼见证了沂临县的百姓们能重新斗志昂扬起来。 祁丹朱看着灯火明亮的街道,忽然觉得,她和君行之如果能一直这样手牵着手走下去就好了。 她垂眸看着地上的倒影,她和君行之的影子靠得很近,但她仍旧觉得有些不满足。 她偷偷瞥了君行之一眼,往旁边挪了挪,直到看到自己的影子依偎在君行之的影子旁,仿佛再也分不开了一样,才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君行之留意到她的小动作,忍不住莞尔,假装不知道地往祁丹朱身边挪了挪,让两道影子靠得更近。 他们走到街道尽头时,正好有人在放烟花,两人静静驻足,看着河岸上的烟花逐渐绽放,又归于平静。 烟花一次次升起又落下,五彩斑斓的光映照在天空上,美轮美奂,落下时烟花如雨坠下,让人看得移不开眼。 河岸边传来百姓们的欢呼声,这些欢呼声随着烟花的升起和落下起起伏伏。 祁丹朱仰头望着这些姹紫嫣红的烟花,浅浅地笑了笑。 她轻声喃道:“这些烟花其实跟昙花有些相像,都是猝不及防地出现,留下让人震撼的美丽,然后就突然消失了。” 君行之想起当初在檀香山上看到的那些昙花,扭头问:“既然都是刹那芳华,你更喜欢烟花,还是昙花?” 祁丹朱想了想,莞尔道:“烟花吧。” “为什么?”君行之忍不住问。 祁丹朱清澈的眼中映着漫天的烟花,寂静而美好。 她仰着头道:“烟花肆意绽放过,就彻底消失无踪,昙花开后却留下枯枝,令人徒生伤感,何必呢?” 她转头看向君行之,声音轻轻地道:“我觉得既然没有办法留下,就应该毫不犹豫的离开,免得让留下的人一直惦记着,徒增伤感和难过。” 君行之轻轻蹙眉,不自觉握紧了祁丹朱的手,不知为何,这一瞬间他竟然觉得祁丹朱像这漫天的烟花一样,眨眼就会消失不见。 祁丹朱看着君行之,想说相忘于江湖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可她心口发紧,看着君行之终究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两人站在街角,一直看着百姓们将烟花放完。 这些烟花虽然没有宫里的烟花精致,但听着百姓们真心实意的欢笑声,实在比宫里虚假的恭维声好听太多,显得这些烟花仿佛也比宫里的美丽。 祁丹朱看了这么多年烟花,觉得今年的烟花是最漂亮的。 上一次,她和君行之在白玉石桥上看的烟花也很美丽,可那时的心境跟这时的心境已经大有不同了。 她想起那时的事,忍不住笑了笑,“还记得我们上次一起看的烟花吗?那个时候你既不是我的先生,也不是我的夫君,现在你不但是我的夫君,我们还即将做爹爹和娘亲。” “当然记得。”君行之想起刚认识祁丹朱的时候,挑眉道:“还记得你第一次见我时,唱了什么吗?” 他想起祁丹朱当初的大胆和自己当时的震惊,便忍不住失笑,初次见面,实在事记忆犹新,让人想不记得都难。 祁丹朱闻言亦是莞尔,她抬起眸子,眼睛晶亮地看着他,轻轻启唇,声音悠扬的清唱,“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祁丹朱清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君行之忍不住弯起了唇角。 他回忆起初见时的事,看着面前笑容甜美的祁丹朱,像是有蜜蜂偷偷飞进了他心里,轻轻蛰了一下,然后在他心里酿了蜜,让他心里又甜又香,满满都是她。 祁丹朱唱完之后,伸手抱住君行之的腰,像捡到宝一样,微微仰着头看着他笑,“现在你真的是我郎君了!” 君行之看着她弯弯的眼眸,情不自禁将她拥进怀里。 祁丹朱勾唇,甜笑着问:“郎君听妾身这样唱,可还欢喜?” 君行之眼中情意滚动,在祁丹朱耳畔声音低沉悦耳地开口。 “欢喜。” “再无人可像你一样让我这般欢喜。” 祁丹朱垂眸,将君行之抱紧,不舍得松开。 回去的路上,祁丹朱隐隐觉得有些腹痛,她轻轻蹙了蹙眉,心底不由打起鼓来。 今夜是除夕,孩子不会要在这个时候出生吧? 她一直偷偷忍着,没有让君行之发现她身体有些难受,还好夜色渐深,君行之没看出她脸色不对劲。 直到走到府院门口,她才坚持不住,脚下一绊,软倒在了君行之的怀里。 “丹朱!”君行之吃惊地抱住她,因为惊慌,声音变得有些尖锐。 汗水瞬间沾湿了祁丹朱额边的头发,她虚弱地看着君行之,浅浅地笑了笑道:“小家伙好像等不及要出生了。” 君行之面色凝重,抬手擦了一下她额头上的汗,抱起她飞奔进门。 祁丹朱看着他变得苍白的面色,忍不住心道,好像是你在怕呀。 可惜她已经疼得说不出话,张开嘴流出的都是破碎而痛苦的呻.吟。 君行之飞快的将她抱回府里,立即让青枚去请柳太医,让习绿去找稳婆,他把祁丹朱平平稳稳地放在床上,自己赶紧在床边坐下扶着祁丹朱。 祁丹朱靠在君行之怀里,疼的全身冒着冷汗,她咬紧下唇,在一阵阵痛楚中知道自己真的快生了。 柳太医和稳婆很快就赶了过来,接着就是一夜的兵荒马乱,虽然大家早有准备,但真的来临了,还是所有人都乱了阵脚。 稳婆让君行之出去,君行之守着祁丹朱不肯离开,柳太医赶了几次都无果,只能放弃。 祁丹朱身上疼得厉害,像要裂开一样,只能牢牢抓住君行之的手,君行之守在她身边,她莫名的感到安心。 她之前已经看过杏林生小福满,虽然有些紧张,但是反而没有那么害怕。 可是君行之在怕着,他面色苍白,手指颤抖,薄唇早就抿成了一条直线,祁丹朱看他这样,甚至想出言安慰他几句。 她说不出话,想抬头对君行之笑一笑,可是一动,睫毛上沾到的汗水落进了眼睛里,有些刺痛,她只能眯上了眼睛。 君行之赶紧给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声音微颤道:“丹朱,别说话,省点力气。” 青枚很快端来了一碗参汤,君行之抓紧时间喂祁丹朱喝了两口,参汤有些辣,祁丹朱喝着两口就喝不下去了。 君行之将参汤放到一旁,蹲在床边握住她的手。 屋里的人忙来忙去,祁丹朱肚子阵痛的愈发厉害,她听着稳婆的话,开始用力,手紧紧攥着君行之的手。 柳太医不能进内室,便隔着屏风焦急地走来走去,吩咐丫鬟们将需要的东西和汤药准备好。 这一夜过得格外漫长,对祁丹朱来说每一刻都是煎熬,她不断地用力,又不断地脱力,一阵阵疼痛席卷着她,她除了疼痛之外,好像失去了对外界的一切感知,只有君行之握着她的手,她能感觉到是暖的。 君行之的手温暖而有力,让她一次次在脱力的边缘,又重新凝聚起了力量。 夜越来越深,不知道过了多久,祁丹朱终于听到一声孩子的啼哭声,声音洪亮,一听就很健康。 祁丹朱浅浅地弯了下唇,骤然失去所有力气,倒在枕头上昏睡的过去。 她失去意识的前一刻,还能感觉到君行之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忍不住失笑,心道君行之原来也有这么慌张的时候,她躺在枕头上,彻底坠入了黑暗。 “丹朱!丹朱!”君行之面色白的几乎没有血色,惊慌地喊着。 稳婆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开口道:“驸马爷是第一次当爹吧?公主没事,就是累晕过去了,让她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君行之微微松了一口气,轻抚了一下祁丹朱的面庞。 他转头看向孩子,声音软了下来,“孩子如何?” 稳婆将孩子用早就准备好的锦被包好,递给他道:“小殿下很健康,是个男孩。” 君行之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在怀里,孩子闭着眼睛,跟他娘一样也沉沉的睡了过去。 他的眉眼间依稀能看出来长得有些像祁丹朱,薄唇则像了君行之,小小的一个人儿,睡颜恬静。 君行之这一刻清晰地意识到这是他和祁丹朱的孩子,他心里一片柔软,用额头轻柔地蹭了蹭怀里的孩子,然后将孩子放到了祁丹朱身旁。 屋内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只有君行之留在屋里,他坐在床边守着祁丹朱和孩子,静静看了他们许久,心中柔软而感恩。 他微微俯下身,忍不住在他们额头上一人印下一吻。 除夕夜,新年的第一天,大家迎来了新的一年,他和祁丹朱迎来了他们的孩子。 第110章 想要抱抱他 君行之给祁丹朱盖了盖被子, 抬头看向窗外,发现天已经微微亮了,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孩子是在破晓时出生的。 他正看着, 发现天上慢慢飞起了许多盏红色的天灯, 天灯摇摇晃晃地飞向天际,一眼望去, 很是漂亮, 那些天灯仿佛要将整个暗夜点亮,壮阔而美丽。 君行之眨了下眼睛,惊讶地站了起来,他还从未看过这么多盏天灯同时升空,忍不住微微疑惑, 不知道百姓们为何突然起来放起了天灯。 他担心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把习绿叫进来照看祁丹朱和孩子,自己一个人快步走了出去。 他走出府门, 看到很多百姓们站在河边, 大家脸上都带着善意的笑容,手里拿着天灯,慢慢燃放着, 看起来一片和乐, 寂静的清晨显得有些热闹而喜悦。 君行之走过去,找了一个见过几次的老婆婆, 询问大家在做什么。 老婆婆看着他,笑容慈祥道:“大人,大家是在为您和公主感到高兴呢!” 君行之微微惊讶,没想到大家聚集在这里,竟然跟他们有关。 老婆婆解释道:“大家听说公主今夜生了孩子, 都起来放天灯替公主和小殿下祈福呢。” “祈福?”君行之愣了一下,没想到大家这样做,竟然是在为他们祈福。 他抬头看着天上的一盏盏天灯,这些天灯都是百姓对他们的心意,他神色复杂,心中是说不尽的感动。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沉默了许久都说不出话来,他第一次直面百姓们最淳朴的善意,天上的无数盏天灯,代表着百姓们无数的心意,他心中震撼又感激。 君行之的目光在百姓们的面容上一一看过去,这些日子以来的辛苦都变得值得,沂临县百姓们历经风风雨雨,依旧淳朴而善良。 他看了许久,才转头问老婆婆,“阿嬷,我之前看到有不少人放白色的天灯,今天大家放的都是红色的天灯,这有什么讲究吗?” 老婆婆轻叹一声:“大家之前放白色的天灯,是在纪念在饥荒里死去的亲人们,今天是大家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放红色的天灯。” 她抬起昏黄的眼睛看了看天上的天灯,声音苍老地解释道:“这是我们这里的规矩,红色的天灯用来祈愿,代表喜悦和吉祥,白色的天灯用来表达对已逝亲友哀悼,代表思念和祈祷,白色的天灯和红色的天灯都有祈福之意,但两者的用处大不相同。” 君行之微微愣了一下,轻轻点头,迟疑地仰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天上那些飞舞的天灯。 漫天的天灯缓缓升空,飘向遥远的天际,天光破晓,阳光穿透黑暗,为人们带来光明和希望。 君行之站在漫天的天灯之下,微微怔然,就这样跟百姓们一起迎来了今年的第一缕曙光。 他沐浴在破晓的晨光当中,不自觉想起祁丹朱曾经说过的那些话。 “这是我娘家乡的祈福方式,听我娘说,只要将所求之事写在天灯上,就可达成心愿。” 他的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 祁丹朱手指灵活地打着同心结,将他们的头发绑在一起。 来沂临县的路上,祁丹朱不顾一切的坚持,她一定要来这里,就像这里有什么吸引着她一样。 阿大去京城告御状,祁丹朱在众人面前装作冷漠不肯管,却在背后偷偷帮忙。 …… 为什么沂临县? 一桩桩、一件件事在他的脑海里飞快的闪过,全都串联在了一起。 仿佛只要将它们联系在一起,它们就能变成探究什么的钥匙,自此揭开谜团。 可他没有允许自己继续深思下去,他告别了老婆婆,在清凉的晨光中一步步走了回去。 他的娘子和孩子正在安睡,他要回去守着他们。 没有什么是比他们更重要的。 …… 祁丹朱醒来的时候,阳光高照,屋里暖融融的,屋内只有她和君行之。 孩子被杏林抱去隔壁喂奶了,他们来沂临县的时候,没想到会在沂临县待这么久,所以毫无准备,没有带奶娘过来。 幸好杏林刚生完孩子不久,她便临时充当起了奶娘,帮忙照顾孩子。 现在习绿和她正在隔壁照顾孩子,青枚在厨房里熬药。 屋里静悄悄的,窗外的阳光暖暖地照进来。 祁丹朱缓缓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说话,君行之就低下头,动作轻柔地吻了她一下,这个吻温柔和纯粹,将暖意一直传到了她的指尖。 “丹朱,我想到我怕什么了。” “怕什么?”祁丹朱眨了下眼睛,听着君行之神神秘秘的语气,不自觉被吸引,好奇问道。 君行之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柔声道:“怕你出事,怕你离开我。” 他想起祁丹朱生孩子时疼得面无血色的模样,仍然觉得心悸,他第一次知道他能那样害怕。 祁丹朱垂眸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浅浅笑了笑,声音带着一丝嘶哑道:“其实我也怕。” 怕她离开君行之那一天,终究会到来。 “丹朱,辛苦你了。”君行之没有看到她眼中稍纵即逝的失落,又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一下,看着她仍旧苍白的面色,神色担心问:“身上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祁丹朱轻轻摇头,浅浅地弯了弯唇,“还好。” 其实她身上现在很疼,像被马蹄踢过一样,但她不想让君行之担心。 她四处张望了一下,有些迫不及待地问:“孩子健康吗?” “很健康,他正在隔壁,等会就抱回来。”君行之摸了摸她头顶柔软的发丝,促狭地笑了一下,“不过你可能要失望了,因为宝宝是个男孩。” 祁丹朱失笑,无奈道:“猜到了,他在我肚子里的时候就喜欢动来动去,看起来就是个调皮的活泼性子,不像个小姑娘,而且我昏睡过去之前还听到了他的哭声,嗯……声音嘹亮。” 她想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想到一个词形容自己儿子的哭声,她当时如果不是太累太疼,估计能被孩子中气十足的哭声震清醒。 君行之忍不住笑了两声,打趣道:“柳太医都说没看过生下来就这么水灵的孩子,他一直夸自己的医术进步了不少。” 祁丹朱忍不住笑,“柳太医又开始自夸了,不过他的医术确实天下无敌。” 君行之笑了笑,继续道:“柳太医说娘当初生你的时候遭了不少罪,你生下来后像个还没睁眼的小鸡仔似的,又瘦又小,让人看了就觉得可怜,还好后来越养越白嫩。” 祁丹朱听到柳太医小鸡仔的形容,忍不住禁了下鼻子,但没有反驳,她当时瘦瘦小小的,确实没比小鸡崽好到哪去。 “柳太医说他本来还担心宝宝也会像你一样小,没想到宝宝现在一生下来就这么水灵又……声音嘹亮。” 祁丹朱笑了一会儿,低声道:“娘……没有我这么幸运,她怀我的时候吃了很多苦。” 君行之摸了摸她的手心,柔声道:“娘看到你现在这么好,一定很欣慰。” “嗯。”祁丹朱嗡声点头,“如果娘能看到宝宝一定更开心。” 君行之笑问:“知道宝宝是儿子,有失望吗?” 祁丹朱毫不犹豫地摇头,“不失望,因为我相信你会是一位好爹爹,即使宝宝是男孩,你也能保护好他,对不对?” “对。”君行之吻了一下她的手背,声音温柔道:“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们。” 祁丹朱莞尔,“我只希望我们的孩子能平安健康的长大。” 君行之点头,神色郑重,“我保证。” 习绿推门进来送孩子,看到祁丹朱醒了,眼睛一亮,连忙将孩子抱过来。 君行之将孩子放在祁丹朱旁边,祁丹朱自从孩子被抱进来之后,眼睛就一直盯着孩子看。 孩子现在正醒着,睁着大大的眼睛,两只小手一直在空中抓来抓去,小小的嘴不时轻轻啾一下,看起来憨态可掬。 祁丹朱看着宝宝忍不住笑了出来,她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宝宝柔嫩的脸颊,一颗心比孩子软乎乎的脸颊还有柔软。 祁丹朱恋恋不舍地看了一会儿,才抬头含笑看向君行之,“怎么办?他在我肚子里折磨了我十个月,我现在却只想谢谢他能来做我们的孩子。” 君行之忍不住笑,一颗心被填的满满的。 他心满意足地看着祁丹朱和孩子,柔声道:“今天早上百姓们自动自发地给你和孩子放了天灯,为你们祈福。” 祁丹朱感动地眨了下眼睛,怔然道:“等我身子恢复了,要去谢谢他们。” “嗯,我陪你,到时候我们抱着孩子一起去。” “想好给宝宝取什么名字了吗?”祁丹朱柔声问,忍不住又将目光移到孩子的身上,看着孩子乖乖巧巧的模样,舍不得移开眼睛。 “之前想了几个名字,可是一直犹豫不决,总觉得不是最好的。”君行之笑了笑,看着祁丹朱道:“今天早上,我看着空中那些百姓们放的天灯,忽然想到了一个字,你看看如何。” 祁丹朱抬眸,微微一笑,跟君行之异口同声道:“安。” 君行之莞尔,柔声道:“对,就是‘安’字,我希望你跟宝宝四季常安,也希望大祁国泰民安,百姓们能安居乐业。” 经历过这么多事,他才明白,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祁丹朱轻轻点头,看着宝宝长长的睫毛道:“宝宝是在新年第一天出生的,希望他能给百姓们带来好运,平平安安。” “嗯。”君行之唇畔挂着柔柔的浅笑,“宝宝出生的时候正是破晓,朝阳初亮,万物生长。” 祁丹朱抬眸,眼眸亮晶晶道:“那宝宝的小名不如就叫朝朝。” “好啊。”君行之也很喜欢这个名字,轻轻握住宝宝的小手晃了晃,含笑道:“朝朝,朝朝……” 朝朝听不懂,但咯咯地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两道小小的月牙,跟祁丹朱笑时的模样如出一辙。 君行之和祁丹朱看着他的笑容,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心里暖意融融。 君行之仔细地看着朝朝,欣慰道:“这孩子长得像你。” 祁丹朱认认真真端量了两眼,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现在哪里看得出来,说不定以后越长越像你了呢?” 君行之坚持,“我觉得像你。” 祁丹朱无声笑了笑。 她看着朝朝道:“我想抱抱他。” “好。”君行之先将祁丹朱扶着坐起来,在她腰后放了一个软枕,然后把朝朝抱起来,轻轻放进了她怀里。 祁丹朱小心翼翼地抱着朝朝,一开始还有些僵硬,但很快便适应了,之前杏林教过她怎么抱孩子,她也抱过几回小福满。 君行之坐到床边,轻轻从身后拥着她,用手臂帮她托住孩子,免得她用力。 祁丹朱靠进他怀里,微微侧着身,找了一个舒服点的姿势,苍白的面色看起来还有些虚弱。 君行之摸了摸她的脸颊,眼中具是心疼,“青枚正在熬药,等会把汤药喝了,这段时间好好养着,柳太医说这几天不能见风。” 祁丹朱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窗,轻轻点了点头,老实听话。 朝朝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扑扇扑扇地眨了眨眼睛,小手在空中抓了两下,似乎想抓住什么一样。 君行之把手伸过去,朝朝立刻握住了他的手指,又咯咯笑了起来。 祁丹朱和君行之忍不住笑,祁丹朱低头亲了亲朝朝柔软的面颊,目光温柔清澈。 祁丹朱和君行之静静地靠在一起,朝朝仿佛能融化他们所有的棱角,让他们变得柔软。 三人只是这样静静地待在一起,就已经幸福到心里充满感恩。 过了一会儿,朝朝在祁丹朱怀里转了转黝黑明亮的眼睛,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然后靠在祁丹朱怀里,安心地睡了过去。 祁丹朱轻手轻脚地将他放下,把他的小手放进被子里,君行之给他将小脚丫盖上。 两人对视一眼,不由轻轻笑了笑。 祁丹朱贴着君行之的耳畔唤,“孩他爹。” 君行之用嘴唇蹭了蹭她的眼皮,弯唇道:“孩他娘。” 两人捂着唇,压低了声音笑了起来。 孟九思站在院子里,怔然听着屋里传来的淡淡欢笑声。 昨夜他喝醉了酒,即使府里声音吵杂,他也没有醒,没想到他再睁开眼睛,那个昨天还在吓唬他的小公主,今天竟然就已经做了娘亲。 他愣愣地站在院子中,直到身上凉透了,才反应过来抬脚离开。 他知道他现在不能进去打扰他们,因为他就算进去,那里也没有属于他的地方。 祁丹朱看了会儿朝朝可爱的睡颜,淡声道:“给陛下去封信吧,按理该告诉他一声。” 她自从知道运粮之事的前因后果后,提起锦帝的时候,神色愈发冷淡了。 可她是公主,如今生了孩子,无论如何要告诉锦帝一声。 她不用想也知道,锦帝知道之后,又会大张旗鼓地送来许多赏赐,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对祁丹朱和孩子的宠爱。 君行之闻言轻轻点头,“等会便写。” “还有明长,记得告诉他我和孩子一切安好,让他别担心。”提起祁明长,祁丹朱的语气才热络了一些。 君行之声音含笑,“知道了,给明长的信,我会亲自写的。” 祁丹朱莞尔。 青枚很快将汤药送了进来,君行之亲自喂祁丹朱喝了汤药,然后将孩子移到旁边的小床上,他上了床,坐在床上给她按了按酸疼的腿和胳膊。 昨夜祁丹朱生孩子的时候一直用力,胳膊都抻疼了,她的腿因为下身疼痛一直不敢乱动,所以也有些酸麻,君行之这样给她按一按,她身子舒服了不少。 君行之给她按了许久,祁丹朱微微垂着眸子看他的手,这才看到他手背上青了一块,应该是昨天她用力的时候掐伤的。 她昨天一直不肯放开君行之的手,用力的时候根本注意不到分寸。 她有些心疼,忍不住用脸颊在君行之手背青紫的地方,轻轻贴了贴。 君行之失笑,感觉像小猫在舔他的伤口一样,软软的、痒痒的。 他将她抱进怀里,低声道:“睡一会儿吧,你得好好休息。” “嗯。”祁丹朱轻轻点了点头,“你陪我睡一会儿。” 君行之眼下有些青黑,昨夜他一夜未睡。 “好。”君行之给祁丹朱盖了盖被子,又看了看旁边小床上的朝朝。 直到听到祁丹朱均匀的呼吸声,君行之才轻轻笑了笑,闭上眼睛,抱着她沉沉地睡着过去。 屋里静悄悄的,寂静而温暖,午后的阳光透过轩窗斜斜的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斓的光影。 朝朝躺在旁边的小床上,睡颜恬静,小小的身体微微起伏着,睡得正香。 第111章 朝朝的茉莉 春暖花开, 天气正好,祁丹朱给朝朝换上了嫩黄色的春衫,戴上了祁明长送给他的小金锁, 小金锁上带着三个小铃铛, 朝朝喜欢的不得了,不停的拨来拨去。 朝朝出生已经半年有余, 当真被养的白白胖胖, 跟红灯笼上的胖锦鲤有的一比,他脸蛋圆圆的,一双大眼睛像洗过的黑葡萄一样又黑又亮。看起来玉雪可爱,还特别喜欢笑。 祁丹朱每次抱他出去,百姓们总要夸他两句, 他虽然还听不懂, 但可能知道是好话,总是抿着小嘴角笑得开心, 他笑起来极为讨喜, 逗得大家夸得更来劲。 朝朝现在妥妥是沂临县里的一个小红人,走到哪里都有听不完的夸奖,还有百姓给他做了百福被, 平日大家有什么好吃的, 也总喜欢送来给他。 春末的阳光暖融融的,带着清新的味道, 窗外绿枝红朵,蝴蝶在花间飞舞,处处生机盎然。 祁丹朱将朝朝抱在腿上,摘了一朵院子里的茉莉花逗他,她拿着茉莉花在朝朝面前晃了晃, 朝朝果然被她吸引了注意力,张着两只小胳膊追逐着她手里的茉莉花,朝朝咧着嘴笑,咿呀咿呀地动着嘴巴,像是想要说话。 君行之走至门口,掀开门帘,看到他们坐在暖阳里笑容晏晏的模样,不由驻足,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含笑看着他们,看了一会儿,才迈步走了进来。 朝朝一看到君行之便兴奋地晃了晃胳膊,笑弯了大大的眼睛。 君行之坐到祁丹朱对面,抬手轻轻掐了一下朝朝软乎乎的脸蛋,又俯身亲了亲他带着奶味的小手心,逗得朝朝笑了两声。 祁丹朱浅笑,看着君行之问:“梯田改造好了?” 君行之轻轻点头,捂住朝朝的眼睛,在祁丹朱粉嫩的脸颊上偷亲了一下,“今天正式完工,明天百姓们就可以播种了。” 祁丹朱脸颊一红,朝朝用两只小手用力扒着爹爹的手,祁丹朱瞪了君行之一眼,将他的手拿开,把朝朝‘解救’出来。 朝朝傻乎乎的笑,还以为爹爹在逗他玩。 祁丹朱莞尔道:“难怪我今天一直听到外面传来百姓们说笑的声音,看来大家知道梯田修建好了,心情都不错。” “是啊,终于弄好了。”君行之也觉得松了一口气,忙活了这么久总算完工了。 他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道:“这几个月风调雨顺,大旱彻底过去了,如果一切顺利,今年百姓们应该就能还上商户们的粮食。” 祁丹朱忍不住替百姓们感到高兴,同时也微微有些失落,她用手指轻轻搓了搓桌子,“我们是不是该回京了?” “嗯。”君行之微微颔首,“我们来沂临县这么久了,确实该回去了。” 祁丹朱眉心轻蹙,好像确实没有什么理由继续拖下去了。 “不过……”君行之语气一转,看着她笑道:“我已经跟父皇请旨,再留在沂临县三个月。” 祁丹朱一愣,惊喜道:“真的?” 君行之点头,解释道:“沂临县的存水问题虽然已经解决了,但我听阿大说,沂临县以前有条河流可以直接将水引到山上去,十分方便。” “后来为何不用了?” “后来这条河流不知为何不能用了,里面的游鱼渐渐都死了,庄稼浇过这条河里的水之后,农作物也都死了,就连百姓用过水之后也会生病,所以从那之后再也无人敢用这条河里的水,就连干旱的时候也没人敢去用,久而久之,大家都称这条河为阎王河。” “阎王河……”祁丹朱忍不住道:“这名字够瘆人的,可见这条河确实危险性极强。” 君行之轻轻点头,“我觉得这条河忽然之间发生如此变化,定然是周遭的环境发生了改变,可能是有什么东西影响了河水。” 祁丹朱眉心一跳,她若有所思地抿了下唇,眼中闪过一丝探究。 她抬眸看向君行之,不动声色问:“你想解决阎王河的河水问题?” 君行之颔首,“我想试一试,也许能找到污染的源头,看看能不能解决水质问题,沂临县现在虽然已经不缺水了,但如果遇到大旱,这条河流就变得至关重要,如果能让它恢复如初,那么沂临县就再无后顾之忧,我们也能彻底放心的离开。” 祁丹朱问:“你现在可有头绪,该从哪里入手?” 君行之沉吟道:“我想顺着河流沿岸找起,看看河流周围有没有什么能令河水脏污的东西,如果要排查清楚,就要从下流一直逐一排查到上流,直到找到河水的尽头,所以可能要耗费一段时间。” 祁丹朱分析道:“如果真的有能够造成整条河流污染的污染源,那么这个污染源一定不小,既然污染源这么久都没有被百姓们发现,可见污染源藏的很隐秘,找起来可能要费些功夫,人手够用吗?” “够用,百姓们可以帮着一起找。”君行之放下茶杯,笑了笑,“别担心,如果污染源存在,总会找到的。” 祁丹朱眸色微动,轻轻‘嗯’了一声。 君行之道:“对了,我刚才收到孟大人的来信,他在信中说父皇派他来沂临县,十余天后应该就会到达。” 祁丹朱生完朝朝之后,孟九思就回了京城,偶尔会写信过来问问沂临县的情况,跟君行之一直保持着联系。 祁丹朱微愣了一下,“父皇派他过来做什么?” “父皇命人给沂临县打造了一块牌坊,要立在城门口,嘉奖沂临县百姓面对旱灾不屈不挠的精神,孟大人这次就是奉旨来送牌坊的。” 锦帝故意投闲置散,所以经常派孟九思到各处做这些无关紧要的事。 祁丹朱听说锦帝给沂临县立了牌坊,忍不住讽道:“浪费人力物力,还不如减免沂临县赋税一年来得有用。” 锦帝用一块轻飘飘的牌匾就想消磨掉沂临县百姓的怨气,达到安抚百姓的效果,还真是皇恩浩荡呀。 君行之对锦帝的做法亦是沉默,有些无可奈何。 他不知道什么是帝王心,也不知道什么是帝王术,他只觉得锦帝已经迷失在帝王的权术当中,恐怕早就忘了一位好皇帝真正要做的是为民着想。 他面色凝重,低下头去,看到祁丹朱怀里的朝朝,面上乌云散去,忍不住笑了一声。 祁丹朱低头一看,朝朝趁着他们不注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抢到了茉莉花,正偷偷把茉莉花往嘴里塞,他黑葡萄一样的眼睛转来转去,一只小手忙着往嘴里塞茉莉花,另一只小手还依赖地拽着祁丹朱的衣角。 祁丹朱黛眉一挑,赶紧把茉莉花拿走,瞪了朝朝一眼,“这个不能吃的。” 朝朝愣愣地眨了眨眼睛,看着空空如也的小手,难以置信地张了张胖乎乎的手指,然后委屈地瘪了瘪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君行之和祁丹朱被他皱在一起的小眉毛逗笑了,祁丹朱将茉莉花扔到一旁,无奈地戳了一下朝朝肉嘟嘟的脸颊。 君行之将朝朝抱起来,站在地上,将他在怀里轻轻抛了抛,惹得朝朝小小的‘啊’了一声。 朝朝惊喜的眨着眼睛,瞬间把被夺走的茉莉花忘得一干二净,嘎嘎笑了起来。 君行之抱着他在原地转了几圈,他挥舞着两只小手,笑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祁丹朱走过去,拿着绣帕给朝朝擦了擦嘴,看着他注意力这么快就被转移,有了爹爹就忘了茉莉花,无奈道:“傻朝朝。” 君行之莞尔,看了看怀里乐开了花的傻儿子,一本正经道:“我们得看牢点,这小笨蛋可别被骗走了。” 祁丹朱掩唇而笑,傻朝朝不知道爹娘在笑自己,也跟着笑。 君行之今天难得有时间,又陪朝朝玩了许久,逗得朝朝哈哈直笑,满屋子里都是他清脆的笑声,比窗外的阳光还要明媚。 …… 孟九思在路上耽误了两日,半个月后才抵达沂临县,这半个月君行之一直带着人沿着河流搜寻污染源,但至今都还没有发现。 孟九思来了之后就按照锦帝的要求,将牌坊立在了沂临县的城门口。 他当着百姓的面掀开了红布,牌坊上刻着‘忠君爱国’四个字,锦帝命人将牌坊做得华丽而精致,看起来跟沂临县破旧的城楼格格不入,屹立在那里显得格外突兀。 百姓们反应冷淡,只是象征性的跪下磕了三个响头,方便官差们回去向锦帝交代,再无其他感恩之色。 官差们看到百姓们反应冷淡,有些不满足,想让他们歌功颂德几句,好回去向锦帝交差,把百姓们对他的爱戴告诉他,不过被孟九思阻止了,官差只能作罢。 祁丹朱神色莫测地站在远处,注视着牌坊上的‘忠君爱国’四个大字,默默看了许久。 夜里给孟九思接风洗尘,用晚饭的时候,祁丹朱跟孟九思询问了一下祁明长的状况,知道祁明长依旧在京城里做着逍遥快活的皇子,纷纷扰扰都没有打扰到他后,才放下心来,然后她又询问了一下京城最近都发生了什么事。 她料到京城最近是多事之秋,所以已经许久没有理会京城里的情况,如今还有两个多月就要回京了,不管怎么样也要了解一下,免得回去对一切懵懂不知,弄得措手不及。 孟九思想了想京城的情况,开口道:“最近胥王得势,陛下对他委以重任,他在朝中的权势,已经渐渐可以比肩毓王。” 祁丹朱轻轻点头,心道难怪最近这么安静,原来祁明毓是在忙着对付祁明胥,怪不得自从火烧粮仓的事情之后,祁明毓就再没有其他动作了。 说起来还要感谢祁明胥,如果不是有祁明胥捣乱,她与君行之在沂临县,也难得清静了这么久。 她虽然早就料到祁明胥最后会跟祁明毓平分秋色,却没想到他能上位这么快,可见锦帝提防沈关山和祁明毓的心已经昭然若揭了。 君行之夹了块白嫩的鱼肉,挑了刺,放进祁丹朱的碗里,抬头看向孟九思道:“胥王此人……孟大人觉得如何?” 这里没有其他,只有他们三个,孟九思跟他们相处已久,早就已经全身心的信任他们,自然不必遮遮掩掩,也不必说谎。 他叹息一声,道:“我回京之后还听说的一件事,前段时间京城外经常有贼人作乱,陛下派毓王和胥王一起前去剿匪,他们二人为了抢功用尽了手段,毓王直接用百姓做诱饵,引山寨里的贼匪出山,胥王则抓了山寨里贼人的孩子们,堵在山寨门口,每隔一个时辰就杀一个孩子,甚至不肯给孩子们一个痛快,他当着众人的面将一个个孩子活活折磨致死,据说手段层出不穷,跟去的士兵们回家都忍不住做噩梦。” 君行之和祁丹朱眉心一下子拧紧,祁明毓和祁明胥一个心机深沉、自私自利,一个性情残暴、不择手段,无论他们二人谁做了皇帝,都会是大祁的灾难,百姓们绝对不会有好日子过。 锦帝这些年来迟迟没有立太子,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无人可选,他是祁明毓和祁明胥的父亲,不可能不知道祁明毓和祁明胥的性情,他心里清楚,他们都不是帝王的合适人选,所以才一直犹豫不决,无法立太子。 孟九思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再谈论祁明毓和祁明胥,说起了另一件事。 “沈厚最近那纳了几个妾室进门,七公主怒不可遏,把将军府闹的人仰马翻,然后自己一个人搬去了新建好的公主府,沈厚还留在将军府里,不肯搬过去住,两人就这样分开住着,谁也不肯先服软,京城里已经闹得风风雨雨,不少人在背后看笑话。” 祁丹朱微微有些诧异,“祁潭湘连沈厚养外室都不在乎,为何会因为沈厚纳了几房妾室,就如此生气?” 祁潭湘一直目标明确,只在乎沈厚的权势和地位,如今怎么会突然为了这些事闹了起来? 孟九思解释道:“沈厚那几房妾室都大有来头,其中有七公主的贴身丫鬟,还有七公主从宫里带出来解闷的歌女,最离谱的是那些妾室里面竟然还有七公主的表妹。” 祁丹朱忍不住诧异。 孟九思道:“七公主那个表妹就去过将军府一次,不知道怎么跟沈厚勾搭上了,有一次沈厚跟七公主那个表妹偷偷厮混,竟然还跑去了七公主和沈厚的婚房,正好被七公主撞见了,七公主这才忍无可忍,直接扇了沈厚一巴掌,闹得鸡飞狗跳。” 祁丹朱听得错愕不已,她虽然早就知道沈厚不是什么好人,但她没想到沈厚竟然胆敢如此胡闹,他这样做分明是不喜欢祁潭湘,所以故意将祁潭湘的脸面放在脚底下踩。 祁丹朱忍不住问:“父皇和丽妃没有阻止沈厚吗?” 按丽妃往常的脾气,沈厚敢如此厮混,故意不顾及祁潭湘的颜面,丽妃应该早就去锦帝面前告状了才对。 孟九思道:“七公主与沈厚成婚之后,肚子到现在都没有消息,沈厚是利用无所出这一点纳妾的,陛下是皇帝,总不好在朝堂上公然谈论这些事,至于丽妃娘娘……她已经搬进了冷宫,自顾不暇了。” “丽妃进了冷宫?她是因何进的冷宫?”祁丹朱早料到朝廷和后宫近期会波谲云诡,不得安宁,倒是没想到局势变化如此之大。 孟九思答道:“梅贵妃抓到丽妃娘娘在宫里使用巫蛊之术诅咒六公主,六公主现在远嫁塞外和亲,她不只是公主,还关系着两邦的邦交,丽妃娘娘如此做,有破坏邦交之嫌,而且宫里一直以来都不允许用巫蛊之术害人,所以陛下将她打入了冷宫。” “哦……”祁丹朱明白了,丽妃这是没斗过梅贵妃。 祁潭湘现如今没有了丽妃这个依靠,难怪会被沈厚如此欺负。 沈关山和沈厚虽然都效忠于祁明毓,但祁明毓根本就不会管她,甚至心里厌烦她,所以一定不会帮她,她现在没有丽妃帮忙说情,锦帝自然是睁一只眼闭只眼,也不想参与他们房里那点事,只要沈厚不闹得太过分,他就不会掺合的,省得将事情闹得更大,到时候百姓都知道了,有损皇家的颜面。 最重要的是他现在虽然怀疑沈关山,但还在试探阶段,绝不会在这个时候节外生枝,跟祁潭湘受点委屈相比,当然是他的权利更重要。 孟九思抿唇道:“京城还发生了一件事,胥王说六公主为了大祁牺牲甚多,要帮她好好照顾梅贵妃,所以前段时间,胥王已经正式认了梅贵妃做母妃。” 祁丹朱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感叹道:“胥王倒是能屈能伸。” 她摇头轻叹:“梅贵妃忽然多了一个年近三十的儿子,也不知是何感想。” 她离开京城这段时日确实发生了不少事,看样子,梅贵妃和祁明胥应该是已经勾结在了一起,连成一线了。 他们这一派现在声势渐大,祁明毓那一派则被削减了不少。 梅贵妃的巫蛊计谋并不算高超,她能成功将丽妃送入冷宫,少不了锦帝的放纵。 锦帝之所以这样做,应该是为了维持朝堂的平衡,刻意扶持祁明胥上位,所以祁明胥这一派才能在短短时日内,崛起的这么快。 丽妃作为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已经该退场了,所以她就这样被锦帝牺牲了。 祁丹朱心中多多少少觉得有些悲凉,忍不住唏嘘。 祁明毓和祁明胥这些人费尽心思地斗来斗去,其实不过都是锦帝手里的棋子罢了,有用的棋子,锦帝就将它高高捧起,无用的棋子,锦帝就毫不犹豫的舍弃掉,丢进泥里,就连丽妃和梅贵妃这些服侍了锦帝一辈子的人也一样。 他们一个个争的你死我活,其实还是难以逃脱锦帝的掌控。 祁丹朱一时竟然难以分清究竟是谁更悲哀。 第112章 山洞的秘密 孟九思去山上看过建好的梯田之后, 忍不住感到震撼,山川碧绿,梯田井然有序, 百姓们挑着扁担穿插其中, 看起来一片岁月静好。 沂临县现在风调雨顺,周遭景致逐渐恢复了以前的幽雅宁静, 行走在山林间, 入目皆是美景,处处生机盎然。 谁也想不到之前荒凉的土地,能变得如此漂亮,他们忍不住感到欣慰,同时也有些感动, 他们这一年多的努力没有白费, 大自然给了他们最好的回馈。 孟九思没有急着回京,他听说君行之想要解决河流的问题之后, 决定留下来帮君行之寻找污染源, 有他和他带来的官兵在,排查的速度加快了不少。 这天夜里,君行之和孟九思匆匆忙忙回来, 君行之没来得及回屋, 直接去了隔壁院子找柳太医。 祁丹朱在窗口看到他们,疑惑地看了两眼, 亲自将朝朝哄睡,抱到了小床上。 朝朝小手抓着她的衣襟不肯放,她不由笑了笑,又抱了朝朝一会儿。 朝朝头上最近长出了一些柔软的发丝,她用下巴轻轻蹭了蹭他毛茸茸的头顶, 然后才将他放到小床上。 深夜时分,君行之才回了屋,他推开门,对祁丹朱笑了笑,然后走到床边看了会儿朝朝,给朝朝盖了盖身上的小被子。 他到桌旁坐下,轻轻捏了捏眉心,神色看起来有些疲惫。 祁丹朱给他倒了一杯热茶,低声问:“去找柳太医做什么,怎么聊到这么晚?” 君行之端起茶杯,喝了口热茶道:“我们今天顺着河流一直往上找,终于找到了一处可疑的地方,那是一片丛林,那片林子里面都是瘴气,所以之前百姓们一直不敢进去查看,我和孟大人都觉得问题可能就出现在这里,所以想要进去看看。” 祁丹朱紧张问:“你们想进去?我听说瘴气很危险。” 君行之看着她紧张的神色,温柔地笑了笑,“正因如此,所以我们才去找柳太医,想要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林子里的瘴气,方便我们好进去查看。” “柳太医有办法吗?” “柳太医说他今天晚上会给我们做几个药包,还会给我们带上解药,到时候用药包堵住口鼻就可以顺利进入林子里面,如果有什么不舒服就用上一丸解药,不会有问题的。” 祁丹朱神色依旧担忧,甚至面色更加凝重,她欲言又止地看着君行之,站起来在原地走了几步,不知想到什么,轻轻咬紧了下唇。 君行之愣了愣,以为她还在担心安全问题,劝慰道:“别担心,柳太医医术了得,更何况我们一群人进去,如果有什么危险就会立即撤出来的。” 祁丹朱听了之后面色却更沉,“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进那片林子?” “明天,柳太医说明日一早就可以将药全备好,到时候我和孟大人会亲自前往。” 祁丹朱红唇抿紧,目光透着浓浓的担忧,她坐回桌边,握住君行之的手,叮嘱道:“你们明日之后一定要小心慎重行事,不可声张,最好也不要大张旗鼓。” 君行之轻笑,抬手在她眉间抚了抚,“别担心,不过是去林子里一趟而已。” “不是的……”祁丹朱摇了摇头,眉心纠结地皱紧,惶恐不安道:“我担心……里面不安全,你们如果要进去,一定要小心一些。” 君行之看她的面色,神色凝重了一些,他微微敛去笑容问:“丹朱,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祁丹朱咬紧下唇,看着他迟疑地没有说话。 屋内一片寂静,两人沉默地对视着,谁都没有开口,祁丹朱眉心纠结的皱紧,不知该不该告诉君行之。 他们无声地对峙着,躺在小床上的朝朝突然翻了一个身,打破了屋内的沉默,他嘴里吐出两声小小的呓语,小手在枕头旁轻轻抓了抓。 祁丹朱抬眸看着朝朝睡得香甜的小脸,心底一软,同时也像被针刺了一样,疼了一下。 她眼睫动了动,像认输一样垂下了目光,以手抚额,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有些嘶哑地低声开口:“我之前怀疑……沈关山在沂临县藏了什么秘密,所以才想要来沂临县查看,可是那个秘密,我一直都没有找到,现在我猜想它说不定就在你说的那片林子当中,所以我希望你不要贸然前去,免得会有危险。” 君行之面色微沉,“究竟是怎么回事?” 祁丹朱看着烛台里的烛火,低声道:“之前吴赤东的粮草案你也知道,当时我就怀疑沂临县前知府之所以会冒着风险将粮草给吴赤东,其实是因为沈关山,吴赤东虽然是右翼将军,但这些年来,他一直以沈关山马首是瞻,所以我猜想当时应该是沈关山在背后帮他。” “我调查后得知,那个知府果然是沈关山的人,我还发现他在沂临县安插了很多官员,就连接任的知府李奎林也是,李奎林死前我曾经亲自去询问过他,他承认他跟沈关山有所牵连,虽然关系不密切,但他来继任之前,沈关山见过他。” 君行之追问:“李奎林也是沈关山的人?” 祁丹朱轻轻点头,回忆道:“据我所知沈关山不但在这里安插了许多官员,而且他每年都会偷偷前来沂临县,不知道做些什么,他如此大费周章,我觉得其中必有问题。” 君行之沉思道:“你怀疑沈关山的秘密就藏在那片林子里?” “嗯。”祁丹朱轻轻点头,道:“李奎林死前曾说,他来沂临县之前,沈关山虽然没有吩咐过让他做什么,但是有吩咐过不让他做什么,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完,就已经毒发身亡了。” 君行之若有所思地轻声呢喃,“不让他做的事……” “我之前毫无头绪,想不通沈关山会不让他做什么,但是听你说过瘴气林子的事之后,我怀疑沈关山不让他做的事,就是不允许他动那片林子。” 那片林子里面既然全是瘴气,那么早就该处理了,不然路过的百姓会造成人员伤亡,可这些年来知府或者县令都对它视若无睹,没有一个人派人去清理过这片林子。 君行之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桌子,沉吟道:“沈关山很有可能是在那片林子里放了什么东西,导致了河水污染,如果真是这样,那么那样东西很有可能已经在那片林子里放了很多年,只是因为那片林子里面有瘴气的遮挡,百姓们一直不敢进去,所以才没有人发现他的秘密。” 祁丹朱点头,“正是如此,所以我才不敢让你和孟大人轻易前去,你们如果带着兵和百姓明目张胆地进了林子里,很有可能会打草惊蛇,而且我们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一旦有危险,后果不堪设想。” 正因如此,她才不得不说出实情,她担心君行之贸然进去会有危险。 她这次来沂临县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想调查这件事,只是随着李奎林的死,再无头绪查下去,后来君行之说起被污染的河流的事,她才开始怀疑那条河流跟此事有关,很有可能是重要的线索。 君行之抿唇,思考片刻道:“既然如此,我明天先假装没办法解决林子里的瘴气,所以打消进去的念头,带着人去其他地方排查,待夜里,我再跟孟大人一起进林子里面看看。” “会不会有危险?”祁丹朱还是忍不住担心。 “没事。”君行之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安慰道:“我和孟大人先偷偷前去考察一番,以我们二人的身手,应该不会有问题,如果带着士兵们进去可能反而会打草惊蛇,我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去,看完就走,不会有事的。” 祁丹朱只好点头,叮嘱道:“切忌一切小心。” “好。”君行之张开手臂,祁丹朱靠进他怀里,君行之轻轻抚了抚她的长发。 翌日,君行之按照计划,在众人面前假装无法进林子里面,放弃了查看那片林子,然后大张旗鼓地带着百姓们去其他地方继续排查。 夜里,君行之和孟九思还没来得及出门,天上就突然起了雨,夜里山路难行,而且里面瘴气蒸腾,怕进去会有危险,君行之和孟九思只得留在府中,放弃了去林子里的计划。 隔了一日,他们才开始行动,他们二人穿着夜行衣,带着柳太医给他们准备的药包和解药,趁着夜色偷偷去了那片树林。 他们走后,祁丹朱坐立不安地等在屋里,为了不被人察觉,她熄了烛火,假装已经睡了,却担忧地坐在桌前,根本没有一点睡意。 直到寅时,君行之才行色匆匆走了回来,祁丹朱听到开门的声音,赶紧迎了过去。 她摸了摸他身上的衣服,忍不住连声问道:“没事吧?有没有被发现?有没有受伤?” 君行之摇了摇头,拉着她走进里屋坐下,“别担心,没事。” 祁丹朱这才松了一口气,帮他换了身上的夜行衣。 两人在桌边坐下,君行之道:“我们成功进到了林子里,林子里瘴气横行,茂密的树林遮天蔽日,白雾弥漫,寸步难行,如果我们是没有准备地就进去,必然会丧命在里面,还好我与孟大人准备充足,一路顺畅,只是可惜,我们在里面找了一夜都没有任何发现。” 祁丹朱诧异,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里面什么也没有?” 君行之轻轻点头,“我们几乎将里面都探查了一遍,林子里除了树木和河水,就是腐朽的野兽尸体,整个林子里再没有其他东西。” 祁丹朱拧眉,难道是她猜错了?这段时间她已经派人几乎将整个沂临县都找了一遍,四周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现在只剩下这片林子还没有探寻。 她不由凝眉深思,难道她一开始就错了,其实沂临县里根本就没有沈关山藏着的东西? “不过……”君行之看向她,笑了一下道:“我们发现山林里的河流污染得确实比别处更加严重,林子里的野兽也死伤无数,瘴气浓重,野兽和人在里面都难以存活,可是这样的环境下,我们却在林子里发现有人行过走的痕迹。” 祁丹朱惊喜抬眸,“真的?” 君行之含笑点头,“昨夜下过雨,那些脚印都是新的,应该是昨晚或者今天白天印上去的,如果是路过的行人,现在恐怕早就变成了一具尸体,可是我们找了一圈,那周围都没有尸体。” 祁丹朱眼睛一亮,“沂临县的百姓们都知道那片林子里有瘴气,不可能轻易进去,除非是外县来的人,但是你们既然找过,里面没有尸首,那就说明进入林子里的人没有死,他一定是了解里面的情况,做足了准备才进去的,所以他才能身体无恙地在林子里穿行而过,很有可能是经常出入那片林子,所以才经验老道!” 君行之勾唇,“对,只是可惜我们发现这些脚印的时候天正好亮了,为了避免被人发现,我们只好赶紧出了林子,但我们已经记下了那些脚印的方向,这次虽然没有什么发现,但我们打算明天再进林子里面探查一次。” 祁丹朱轻轻点头,眼睛微微亮了亮,她总觉得他们已经接近真相了。 翌日夜里,君行之和孟九思再次潜入了那片林子。 这一次,直到晨光初亮,君行之和孟九思才回来。 他们神色略微有些疲惫地推门走进来,身上带着清晨的露珠,神色都有些凝重。 “怎么了?”祁丹朱递了两方帕子给他们,见他们面色有异,忍不住问道。 他们拿着帕子擦了擦身上的露水,在桌旁坐下。 君行之看了一眼神色焦急的祁丹朱,沉声道:“我们昨夜顺着脚印追查过去,才发现林子的地下有一个隐秘的山洞,在山洞外能听到里面的人声,地下山洞的洞口十分隐秘,难以找到入口,我们一直找到了凌晨才终于发现入口。” “地下山洞……里面会是什么?”祁丹朱忍不住疑惑,不知道沈关山究竟在这里藏了什么秘密。 孟九思道:“我们进去看过了。” 祁丹朱不由惊喜抬眸,没想到他们这次收获颇丰,竟然都已经查清楚了。 孟九思道:“我们发现洞口之后,在洞口周围偷看了许久,可能是因为外面有瘴气丛林掩护,所以洞口只有两个守卫,看守的不算严格,我们在那里的时候正好赶上他们清晨换班,我们瞅准这个机会,趁机偷偷溜了进去。” 祁丹朱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里面是什么?” 孟九思抿唇沉默。 君行之开口道:“里面只是一批普通的工匠,他们在打造兵器。” “兵器……”祁丹朱一瞬间睁大了眼睛。 沈关山这么费尽心思隐藏,可见里面是见不得人的秘密,沂临县的河水脏污了这么多年,说明他这个地下山洞已经存在了很多年,在这么长的时间里,足以打造数以万计的兵器。 他要这么多兵器做什么? 祁丹朱难以置信道:“难道沈关山还想造反不成?你们可以看清楚,他们是打造普通的兵器准备变卖,还是打造大量的兵器,用于征战?” 孟九思回忆当时看到的场景道:“兵器堆积如山,都是上好的征战利刃,还有爬城墙的工具,绝非普通百姓能用到的。” 他摇头轻叹道:“我们也没想到沈关山竟然有如此狼子野心。” 祁丹朱沉默片刻,低头深思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道:“沈关山这个人虽然为人险恶,却不至于有称帝之心,他没那么大的胆子,也没那么大的本事,他这么做应该是为了自保。” 孟九思和君行之抬眸看她,疑惑问:“他身为朝廷重臣,为何需要处心积虑的自保,谁能伤得了他?” 祁丹朱眸色深了深,眼中漫过一丝稠色浓雾,“因为他和陛下共同知道一个秘密,所以陛下提防他,却轻易不会动他,而他既效忠于陛下,又时刻想着给自己谋划后路。” 孟九思惊疑不定道:“他在这里隐藏着这样一个锻造兵器的山洞,秘密行事这么久,就只是为了自保?如果他要用到这么多兵器,可见他手里的兵马应该不在少数,他这分明是拥兵自重,乃大罪!” 祁丹朱低头看着木桌上的纹路,分析道:“沈关山这样做,应该还为了扶持新帝,他现在显然站在了祁明毓这一派,如果陛下最后选择祁明胥做太子,那么在新帝登基之前,他们也许会想办法奋力一搏,那个时候也许就能用上这些兵器了。” 孟九思惊讶,“原来沈大人已经是二皇子的人。” 他平时主要在兵营里带兵,对朝堂上的形势并不是很清楚。 君行之声音低沉道:“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私自锻造兵器和养私兵都非常小可,我们得快点通知陛下。” 祁丹朱轻轻点头,此事重大,仅靠他们之力难以对付,必须要锦帝派兵前来捉拿才行。 她忍不住有些唏嘘,她虽然早知道沈关山在沂临县里藏了一个秘密,却没想到是养私兵如此巨大的秘密,此事如果被锦帝知道,锦帝便彻底不会再保沈关山了。 锦帝给沈关山权势和地位,是喜欢沈关山的忠心,如果这份忠心不在了,沈关山也就变得没有价值了,所有让锦帝感到皇位受到威胁的人,他都会毫不犹豫地铲除掉。 此事被揭露之后,京城就要彻底变天了。 孟九思眉心蹙了起来,思考片刻道:“我们可以把这个消息传递给陛下,但是我们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那个山洞是沈关山的。” 君行之点头,“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他们之所以断定那个山洞是沈关山命人偷偷建造的,是依据祁丹朱的推断,可是这些推断不足以当做证据,他们会相信,锦帝未必会相信。 祁丹朱想了一会儿,眼眸一亮道:“既然我们没有证据,那我们就想办法引蛇出洞,等着证据送到我们手上。” “该如何做?”孟九思问。 祁丹朱想了想道:“我们兵分两路,孟大人,你现在就启程,想办法尽快将此事通报给陛下,此事非同小可,绝不能走漏风声,我们一定要在沈关山反应过来之前,将此事禀明陛下,由陛下派兵过来围剿。” 沈关山手里的兵量不在少数,一旦反扑后果不堪设想,只有锦帝下令围剿,先发制人,才能将他控制住。 她顿了顿道:“至于找到证据的事,就交给我们,我们会想办法将沈关山的手下引来沂临县。” 沈关山有官职在身,每日都要上朝,不可能轻易出京,所以他们只能尽量引出沈关山的手下。 这个山洞非同小可,沈关山会派来处理此事的,必定是身边的亲信,到时候抓个人赃并获即可。 孟九思轻轻点头,毫不犹豫地起身,大步走了出去,在太阳升起之前,就已经带兵快马加鞭地朝京城而去。 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他没来由的信任祁丹朱,祁丹朱既然说有办法,就一定有办法。 孟九思走后,君行之含笑看着祁丹朱,“怎么引蛇出洞?娘子有何妙计?” 祁丹朱莞尔,一脸神秘道:“这就要靠夫君演一场好戏了。” 君行之目露好奇,“什么好戏?” 祁丹朱笑了笑,解释道:“之前你以林子里有瘴气为由,假装无法进入林子,不如我们现在还用这个理由,对外宣称,要将那片林子里的树都砍了。” 君行之一点就通,立即明白了她的意图,嘴角微微上扬道:“从明天起,我就每天带着人声势浩大地砍树,越接近山洞的方向,山洞里的人就越紧张害怕,一定会立刻赶紧将此事告诉沈关山,沈关山得知此事之后,必定会派人前来查探,那个时候我们便可以将人抓个正着,到时候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沈关山的手下插翅难逃。” 祁丹朱欣然点头,弯唇笑了笑。 君行之将她抱进怀里,有些担心道:“这几天我会让护卫们加强巡逻,你也要万事小心,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轻易不要出去,我担心沈关山知道我们有意靠近山洞之后,会有所察觉。” “嗯。”祁丹朱抱着他的脖颈点了点头,微笑道:“这次我们占尽了先机,等他反应过来,一切都晚了。” 这次他们歪打正着发现了沈关山拥私兵的事,一旦事发,沈关山就彻底逃无可逃。 第113章 终于回宫了 君行之第二天就行动了起来, 带着百姓们风风火火地开始砍树,弄得人尽皆知。 祁丹朱算了算,沈关山接到消息后, 再派人过来, 怎么也要五六天的时间,孟九思一来一回, 正好也是这个时间, 两方人马应该能正好赶上。 祁丹朱让青枚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好启程回京的东西,此事一了,他们就没有理由再呆下去了。 习绿则一直跟在她身边保护着,周围加强了护卫, 她进进出出周围都有人守着。 祁丹朱想起马上就要离开沂临县了, 忍不住有些不舍,想要四处看看, 可她最近不敢乱出门, 免得遇到危险,君行之最近已经很忙了,她不想给君行之添麻烦, 所以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府里。 朝朝最近嘴里总是咕噜咕噜地想要说话, 可是他又不会说,嘴巴动来动去的模样, 每每引得周围的人笑个不停。 天气炎热,祁丹朱穿着薄衫依旧热得有些吃不下饭,朝朝只穿了一个小肚兜,肉乎乎的小胳膊缝里都是汗,祁丹朱用丝帕沾水, 轻柔地给他擦拭着,让他稍微凉爽一些。 她握着朝朝软乎乎的小胳膊,忍不住道:“朝朝会不会太胖了?” 君行之拿着折扇在旁边给他们扇着风,听到祁丹朱的话,用手比划了一下,量了量朝朝胳膊的粗细,“没事,等朝朝大一点,能到处跑着玩的时候就瘦了。” 祁丹朱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朝朝圆滚滚地小肚子,轻轻‘嗯’了一声。 朝朝睁着大大的眼睛一直看着君行之手里的折扇,似乎觉得十分有趣,被祁丹朱戳了戳小肚皮也没有反应,张着小手想要抢折扇。 君行之忍不住笑,收了折扇,用扇柄在他的小脑袋上虚虚地点了一下,“你长大后若是能做个翩翩公子,就可日日拿着这折扇招摇了。” 朝朝懵懂地眨了眨大眼睛,嘎的一声笑了出来,还以为君行之在跟他玩。 祁丹朱摸了摸朝朝笑起来肉嘟嘟的脸颊,看着他的笑脸道:“朝朝生下来就爱笑,如果他能一辈子都这么开心就好了。” 君行之展开折扇,继续给他们扇风,莞尔道:“我也希望朝朝日日开心。” 祁丹朱忍不住笑,靠在君行之怀里,“别人家的父母都希望孩子成龙成凤,我们的愿望会不会太低了?” 君行之摇头,“我们的愿望才是最难的。” 祁丹朱想想也是,成龙成凤可以靠努力,快乐却只能靠幸运。 她希望朝朝能一直幸运,无灾无难。 夜里睡觉的时候,府里来了刺客,还好君行之早就在府里面进行了严密的部署,刺客一来就落入了陷阱,不久就被官兵包围了。 这些事都在他们的预料之内,让祁丹朱和君行之没想到的是,百姓们听说他们夜里遇刺的事之后,竟然自己成立了护卫队,每日在门口巡逻,自动自发地保护他们。 有了百姓们的保护,沈关山不敢继续派人刺杀,免得将事情闹大了,他只能偃旗息鼓。 祁丹朱站在门口看了许久,这些年来她在宫里看到的是尔虞我诈,在这里却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人情味,冷着的心也渐渐融化了。 君行之一直让人偷偷在暗处监视着那个山洞,沈关山派来的人一到,就有人禀报了他们,君行之立即带兵赶了过去。 令他们意外的是,沈关山派来的人竟然是沈厚,这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沈关山派沈厚前来,足见他对此处的重视,也代表沈厚一直都知道他做的事,并且牵连其中,这一次他们逃无可逃。 容不得他们多想,孟九思已经带着大批兵马回来了,跟他一同回来的还有锦帝派来围剿的大臣。 大家配合默契,很快就将整个林子密不透风地围住了,锦帝显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派了很多兵马前来。 山洞里的人发现被围住之后,立即惊慌失措地奋起抵抗,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他们最后关头想要消灭证据,试图一把火烧了山洞,可惜也来不及了,山洞里的人很快就被制伏,沈厚逃无可逃,被抓捕的时候,甚至整个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你们做什么?我是驸马爷!我是沈将军的儿子!你们敢抓我!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祁丹朱听着沈厚骂骂咧咧地走远,忍不住轻轻闭了闭眼睛,觉得有些可笑,沈厚直到最后能说出口的身份,竟然还是沈关山的儿子和祁潭湘的驸马爷,他自己什么也不是。 他这辈子都依靠沈关山而活,最后关头甚至想要依靠他厌恶的祁潭湘,实在可悲。 山洞里的人都被官兵带走了,山洞里空荡荡的,祁丹朱抬腿走了进去。 君行之看到祁丹朱独自一人进了山洞,不放心也赶紧跟了进去,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山洞里只剩下祁丹朱和君行之,门口派兵把守着,里面的证据都要带回京城。 这个山洞极大,里面有些黑,墙上挂着火把,山洞里有可以住的地方,石床上放着被子,锻造师们平时可能就住在这里,锻造炉里的火焰还没有扑灭,兵器架上一一摆放着做好的兵器。 祁丹朱走到兵器架前,目光在那些尖锐的兵刃上一一掠过,如果不是他们及时发现了这个山洞,这些兵器最后可能会用在自相残杀上,上面溅着的会是大祁百姓的血。 祁丹朱看着架上的兵器,眸色渐沉,听孟九思说,这边围剿山洞、搜查兵器的时候,锦帝在京城也迅速展开了动作,他顺藤摸瓜地查到了沈关山养私兵的地方,开始派兵缉拿沈关山养的私兵,算算时间,沈关山应该已经被抓去了。 她微微出神,君行之跟在她身侧,拿起一把长矛试着在空中挥舞了两下,祁丹朱听到声音才回过神来,君行之挥舞了两下,将兵器放回兵器架上。 他看着这些兵器道:“这里的兵器都是万里挑一的,可见沈关山在这里花了不少心血,可我想不通,沈关山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地把兵器库建在沂临县?” 这里距离京城甚远,沈关山来回都不方便,他如果只是随便挑一个隐秘的地方,没必要非要挑沂临县。 祁丹朱眸光流转,声音没有起伏道:“因为这里对他来说是除了京城之外,最容易掌控的地方。” “为何?”君行之更加想不通,沂临县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对沈关山来说应该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祁丹朱沉默须臾,微微垂着眸子,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 她低声道:“因为这里是他的家乡。” 君行之一愣,他并不知道沈关山是沂临县人,之前沂临县受灾的时候,沈关山也不曾表现过关心的模样。 祁丹朱看着锻造炉里的火苗,声音没有波澜道:“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可惜他还给这里的,只有伤害和掠夺。” 君行之轻轻蹙眉,两人安静了一会儿,山洞里静悄悄的。 祁丹朱在山洞里四处逛了逛,看完之后,面朝着山洞出口的方向,抬眸对君行之笑了笑,“我们该回京了。” 她在这里虽然有不舍,但京城里也有她挂念的人和事,所以是时候离开了。 君行之绽开笑容,轻轻‘嗯’了一声,“该回去了。” 他牵着祁丹朱的手,走出了山洞,山洞外阳光大好,遮天蔽日的树林终于开始照进了阳光。 孟九思和锦帝派来的大臣先带着犯人和兵器先返京,他们带的人和东西多,所以脚程慢,君行之和祁丹朱没有急着走,等君行之安排好后续,指挥百姓们将那片林子彻底清理干净之后,他们才启程。 百姓们知道他们要走,心中尤为不舍,清晨天还未亮,就纷纷前来送别。 马车停在门口,周围围着百姓,百姓们都站得远远的,尽量不打扰他们。 阿大和杏林抱着小福满一起来送他们,杏林忍不住哭了出来,阿大也红了眼眶。 君行之拍了拍阿大的肩膀,沉声道:“我把你最近的功绩上报给了朝廷,已经跟父皇请旨,让你做沂临县的知府,听说圣旨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阿大没想到他竟然会这样做,神色不由一震,他张了张嘴,却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只能连忙跪下,感恩戴德地给他们磕了一个头,杏林也赶紧抱着小福满跪了下来,神色激动又惊喜。 祁丹朱站在旁边,微微笑了笑,阿大上次不辞辛苦地进京告御状,破获了粮草案,这次也是他机敏,才发现了城外三万百姓,光这两样功绩,就已经足够让他破格做沂临县的知府,更何况这段日子以来,百姓们对他已经信任由加,君行之和祁丹朱都看得出来,他很有领导之才,绝对可以胜任这个官职。 百姓们听说阿大即将成为他们的知府之后,不由纷纷鼓起掌来,开心不已,他们之前一直担心朝廷又会派来一位心术不正的知府,如今知道新知府是阿大才彻底放心了,对君行之和祁丹朱也更加感激。 君行之伸手将阿大扶起来,“我这么做,不止是为了你,更是为了沂临县的百姓们,你上任之后要好好做,不要辜负百姓们的信任。” 阿大神色郑重点头,“大人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您和公主的厚望!也绝对不会辜负老百姓们对我的信任!” 君行之和祁丹朱相视一笑,沂临县现在风调雨顺,已经恢复如初,他们如今也安排好了一切,百姓们日后终于可以过上好生活了。 他们终于可以安心地离开了。 君行之亲自扶着祁丹朱上了马车,祁丹朱坐在马车里,君行之在前面骑马,百姓们一直恋恋不舍地跟在他们身后,将他们送到了城门口,还不舍得离去。 君行之命车队停下,回头对百姓们拱了拱手,扬声道:“大家快回去吧,以后好好过日子,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祁丹朱也掀开车帘,目光在百姓们一张张憨厚的脸上掠过,轻轻笑了笑,向他们挥手告别。 百姓们这才终于停住了脚步,对他们拜了一拜。 一行人向前而行,走出数米远,君行之突然听到有人一直追在他后面喊着他,他停下马,疑惑地回头望去,见一名男子向他跑来,被他身后的护卫拦住了。 那男子不断地挥着手,他看了片刻,认出是那天在无面神庙里看到的那位男子,他摆了摆手,让护卫放行,车马继续往前走,他一个人打马回了那男子身前。 那男子跑过来,拱了拱手道:“大人,草民那日有眼无珠,未认出竟然是钦差大人和公主殿下,实在罪过。” 君行之道:“无妨,是我们没有表明身份,不知公子神色如此焦急,是有何事?” 男子挠了挠头道:“大人之前曾经问过草民无面神的名字,草民回家后问过爷爷了,一直想告诉大人,可惜一直没有遇到过,刚才草民在人群中看到大人,终于认出大人来,所以特地跑来告知。” 君行之感激一笑,道:“有劳公子了,不知无面神叫什么名字?” 如果无面神当真是他的恩人,他知道恩人的名字后就可方便寻找,也许他真的可以找到恩人。 男子笑了笑,道:“回大人,爷爷说无面神名唤君鹤晏!” 君行之倏然一愣,惊讶地看着他,蓦然想起了吴望儒当初给他的那些卷宗。 有什么在他脑海里纷乱的闪过,却难以抓住头绪。 男子见他变了脸色,疑惑道:“大人,有什么不对吗?” 君行之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拱手道:“多谢公子。” “大人不必客气。”男子摆了摆手,开心地跑远了。 君行之看着他的背影,抬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远处的沂临县。 原来君鹤晏也是沂临县的人。 他想宗卷上的记载的确有所隐瞒,也有许多故意记录不详的地方。吴望儒说的也许是对的,君鹤晏的案子的确有很多可疑的地方。 他微微垂眸,扬起马鞭跟上了队伍,向着京城驶去。 …… 待君行之和祁丹朱回到京城已经是数日后,京城里早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祁明长早早的等在城门口,看到他们的马车缓缓驶来,眼前一亮,祁丹朱看到他亦是惊喜万分,马车还没有停稳,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往下跳,还好君行之及时扶住了她。 君行之将祁丹朱抱下马车,祁丹朱迫不及待地跑到祁明长身旁,使劲抱住祁明长,“明长,你怎么知道我们今天回来?” 祁明长旁边的太监笑眯眯回道:“四皇子估计公主和驸马爷这几天会到,所以天天来这里等。” 祁丹朱心口一酸,看着祁明长柔声道:“明长,你来接我们?” 祁明长看着她嘴角是压不住的笑,但还是挑了挑眉,硬板着一张脸,口是心非道:“谁来接你们了?我才不接你这个差点忘了家门在哪儿的臭阿姊,还有把我阿姊拐跑的臭姐夫,我是来接我小外甥的,我外甥呢?快给我看看。” 祁明长抻着脖子张望,祁丹朱笑道:“朝朝在车里,外面风大,他还不能吹风。” 君行之走过来,“别在这里吹风了,上车再说吧。” 秋天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风越来越凉。 祁明长看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喊了一声‘姐夫’,毕竟外甥都有了,这个姐夫他不认也不行了。 君行之应了一声,亲自扶着祁明长上了马车,祁明长腿脚不便,往日不喜欢在人前被人搀扶,可此时为了急着见外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祁明长进了马车里,看到白白胖胖的小外甥就什么都忘了,他霎时心花怒放,把小外甥抱在怀里不肯撒手,待看到小外甥的身上带着他送的小金锁,更是心满意足,连带着看祁丹朱和君行之都顺眼了一些,终于消了气,不再指责他们晚回来的事了。 马车里笑意浓浓,路过沈府的时候,祁丹朱掀开车帘往窗外看了看。 沈府门前贴着封条,门庭已经彻底落寞了,百姓路过沈府门口的时候,全都绕道而行,他们窃窃私语,不知在讨论着什么。 祁丹朱放下车帘,没有再看,马车很快就到了皇宫,皇宫里一片肃穆,人人自危,比平时都要安静。 祁明长下了马车后,看着宫里一个个走路都要低着头的宫人们,忍不住轻嗤,“自从沈关山和祁明毓出了事,一个个吓得像小鹌鹑似的,也不知是不是他们平时亏心事做太多了,明明跟他们没有关系,也吓得胆战心惊。” 他坐在轮椅上,君行之推着他往前走,祁丹朱走在他们旁边。 祁丹朱闻言莞尔,附和道:“可不是么,他们就该跟我们小明长学学,顶天立地,坦坦荡荡,没有什么可惧怕的。” 君行之看着祁丹朱轻轻笑了笑,祁丹朱哄起弟弟来,花样层出不穷,尽挑好听的说,她在锦帝面前嘴都没有这么甜过,祁明长刚刚还带着怨气,这会儿已经笑得停不下来了。 祁明长翘了翘唇角,他最近长高了不少,像个大人了,可笑起来的时候还是像个孩子。 他怀里还抱着朝朝不舍得撒手,他笑的时候,朝朝就在他怀里跟着笑,朝朝这个小笨蛋还不会认生,老老实实地待在祁明长怀里,反正他抬头就能看见爹和娘,一点也不怕。 祁明长看到朝朝笑,唇边的笑容忍不住扩大,“阿姊,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怎么觉得朝朝长得和我有些像?” 祁丹朱微愣了一下,神色有一瞬间凝滞,随后笑着掐了一下他的脸,“外甥多像舅,朝朝当然像你了。” 祁明长好像也被朝朝感染了,听到她的话,傻乎乎地笑了起来,看起来极为开心。 他们在路口分别,君行之和祁丹朱要去拜见锦帝,祁明长不情不愿地把朝朝给了祁丹朱,自己先去掌珠宫里等他们。 锦帝知道君行之和祁丹朱回宫之后,立即召见了他们。 祁丹朱和君行之走进大殿,祁丹朱抬头望去,忍不住心生感慨,差不多一年多未见,锦帝又苍老了许多,他鬓边生了华发,神色看起来有些疲惫,想来这段日子他因为沈关山的事费了不少心思,朝堂里恐怕又清理了一群人。 他们行过礼之后,锦帝看着祁丹朱怀里的孩子愣了愣,像是才反应过来祁丹朱做了娘。 半晌,他才开口道:“把孩子抱过来给朕看看。” 祁丹朱将朝朝抱过去,给他看了看。 锦帝看了一会儿,问:“给孩子取名字了吗?” “单字一个‘安’,小名朝朝。” 锦帝颔首,“不错,这孩子讨喜,赏。” 君行之和祁丹朱行了一礼,神色平淡地谢过锦帝。 锦帝问了一下沂临县现在的情况,又问了他们发现山洞的过程,对于推迟送粮和城外三万百姓的事只字未提。 最后祁丹朱问:“父皇,不知您决定如何处置沈大人?” 锦帝沉默了一会儿道:“沈关山说自己教子无方,这一切都是沈厚所为。” 祁丹朱微微诧异,倒是没想到沈关山竟然会推自己儿子出来顶罪。 她问:“父皇信吗?” 锦帝未置可否,只道:“偷造兵器和养私兵都是重罪,罪无可恕,朕已判了沈厚秋后处斩,沈关山关押在大牢里,毓王跟他们牵连不清,幽禁王府,无令不得出,剩下的等查明真相之后再做定夺。” 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透着一丝苍老,神情间满是失望,养私兵的事显然犯了他的大忌,让他对祁明毓和沈关山彻底失望。 祁明毓包藏祸心,已经不可为储君,可他除了祁明毓之外,就只剩下祁明胥和祁明长两个儿子,祁明长身患腿疾难以担当大任,祁明胥心术不正,大祁落在他手里,百姓必陷入水火当中。 锦帝看着祁丹朱怀里的孩子微微发愣,难道这就是他的报应?他费尽心思夺得的江山,竟然没有人可以继承。 他沉默许久,颓然地摆了摆手,“朕有些累了,你们先回去吧,你们这次做得很好,朕会好好嘉奖你们。” “是,父皇。”君行之和祁丹朱弯了弯身,抱着孩子退了出去。 公主府已经建好了,但是他们离京太久,公主府还要打扫一番,所以他们暂时还是住在宫里,过几日再搬出去。 回去的路上,祁丹朱看着沿途的宫殿,心情微微有些复杂,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变得有些萧条。 她一路留意到,这段日子以来宫里发生了不少变化,梅贵妃的住处变得更加华丽,门口人来人往,去她宫里的人络绎不绝,门槛都快踏破了,她显然已经成了宫里的红人。 丽妃的丽霞宫已经颓败,门口只有一个老太监在打扫,看起来门庭冷落。 短短时日,梅贵妃和丽妃的地位就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祁丹朱不由觉得有些唏嘘。 第114章 吹落芙蓉梦 锦帝赏赐了不少东西来掌珠宫, 还赐了许多稀奇的东西给朝朝。 一箱子一箱子赏赐搬进来,青枚看得眼花缭乱,她在沂临县待久了, 已经许久没有看到这么多华丽的东西, 不由觉得有些新奇。 她看着锦帝赏赐给朝朝的东西,忍不住感叹, “陛下真的很喜欢我们朝朝小殿下呢!” 祁丹朱未置可否地笑了笑, 朝朝坐在她怀里,好奇地拨弄着她乌发上的珠钗,大眼睛乌溜溜地转。 她在沂临县的时候基本头上就只会戴一根玉簪,身上也无其他饰品,朝朝突然见到娘亲身上带着这么多亮晶晶的东西, 忍不住眨着眼睛一直看她, 眼中满是好奇,不时抬手摸摸她身上的珠钗佩环。 祁丹朱被朝朝的憨态逗笑了, 从那些赏赐的珠宝里面挑了一枚晶莹剔透的珠子, 递给朝朝玩。 珠子极大,朝朝要用两只手捧着才拿得起来,朝朝正好奇地捧着珠子, 低头盯着珠子看, 宫人跑进来通报祁明胥来了。 祁丹朱脸上的兴致淡了淡,摆摆手让人将锦帝赏赐的那些东西都搬下去, 然后让习绿去请祁明胥进来。 祁明胥看到那些往外搬的箱子,笑容满面地感叹道:“一年没见,皇妹还是一如既往的得宠呀,你一回来,父皇就迫不及待地把好东西赏赐给你, 我看呀,父皇这是把好东西都给你留着呢!” 祁丹朱坐着没动,抬头笑了笑,“一年不见,皇兄春风得意,更胜从前。” 祁明胥身穿蟒袍,头戴宝珠冠帽,眼中的戾气比以前更重,人也比之前胖了几分,看起来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张扬而嚣张。 他在祁丹朱旁边坐下,没有否认祁丹朱的话,显然自己也觉得自己现在春风得意,风头无两。 他看着祁丹朱怀里的朝朝笑了一声:“这就是我那外甥?快给我抱抱。” 向来不认生的朝朝这次看到祁明胥却没笑,他瘪了瘪嘴,背过身去,一手抓着珠子不放,一手拽着祁丹朱的衣襟,一副不让抱的模样。 祁丹朱在心里笑了一声,看来傻朝朝也能分清好人坏人,不至于被骗走。 她心里对傻朝朝放心不少,面上却不显,抬头对祁明胥道:“皇兄,孩子小,还认生呢,你别怪罪。” “这孩子长得这么可爱,我疼都来不及,哪能怪罪。”祁明胥满不在乎地收回手,看了朝朝两眼,意有所指地笑道:“皇妹于我就像我同父同母的亲妹妹一样亲厚,你这孩子就是我最亲的外甥,比我亲儿子还亲!” 祁丹朱笑了笑,假装逗怀里的朝朝,没有接话。 他进来这么久,连朝朝的名字都还没问过呢。 青枚过来送茶,然后规规矩矩地退到一旁。 祁明胥摩挲着手里的玉扳指,笑道:“皇妹这次一回来,就送了我一份大礼。” 祁丹朱抬头看他,倒是不记得自己有给他送过什么礼物。 祁明胥意有所指地挑了下眉,“如今祁明毓被困王府,再也不能兴风作浪,皇妹这份大恩,我没齿难忘。” 因为私兵一事,祁明毓一派彻底倒了,祁明胥现在没了对手,在朝中可谓是一人得势,无法无天,他就这样轻轻松松没了最大的对手,当然开心。 祁丹朱淡淡道:“我们也是无意中发现了此事,皇兄不必谢我。” 祁明胥喝了口茶,却说得更加来劲,兴致勃勃道:“我就说皇妹命好!你随便出一趟宫,都能给皇兄带来这样的好运,皇兄想登上高位,可少不了皇妹的帮助,皇妹以后再这样好运几次,皇兄想要的东西还不唾手可得?” 祁丹朱淡淡笑了笑,拿着珠子逗朝朝,没承诺他什么。 祁明胥看了一眼她怀里的朝朝,再看看她脸上的宠爱之色,眼中忍不住流露出鄙视,心道女人有了孩子之后,即使以前再嚣张跋扈,现在眼里也只剩下孩子了,胸无大志,忘了正事,真是蠢笨。 他却不知祁丹朱所求的正事,跟他的正事,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他心中鄙视,面上却挤出笑容,继续看着朝朝,尽量带着一些慈爱道:“这孩子长得虎头虎脑的,一看就跟皇妹一样有福气,皇妹可得为他的将来好好筹谋筹谋。” “儿孙自有儿孙福。”祁丹朱笑了笑,抬眸看他,温良无害道:“说起孩子,我还未来得及恭喜皇兄呢,我听说皇兄认了梅贵妃做母妃?” 祁明胥眼中闪过一丝阴沉的尴尬,他嘴角不自觉下压,清了清嗓子道:“是有这么回事,我不过是看梅贵妃的女儿不在身边,她孤苦无依,所以可怜她而已。” 一般皇子认其她妃子做娘,都是年纪小,被养在妃子的宫里,可祁明胥岁数已经大了,早就搬到宫外去住了,梅贵妃不过比他大了十岁,他认梅贵妃做娘,都是为了权势和地位,提起此事难免感到难堪。 祁丹朱笑容不变,“皇兄心善。” 祁明胥显然不想谈这个话题,他勉强又坐了一会儿,站起来道:“我就是来看看皇妹,既然皇妹一切都好,皇兄就放心了,皇兄还有事,先回去了。” 祁丹朱点点头,含笑看着他走远,继续低头逗儿子。 青枚走过来,将祁明胥用过的茶杯撤下去,低声道:“殿下,二皇子刚才也派人送来消息,说他想见您,只是他现在无法出来,所以想请您偷偷去毓王府一趟。” 祁丹朱轻笑了一下,“他被关在府里竟然还能传递出消息来,看来还有人在暗中替他做事。” 青枚担忧道:“您要去么?” 祁丹朱摇头,眸色冷了冷道:“告诉他的人,我与他已经无话可说,不必再相见。” “是。”青枚微微松了一口气,祁明毓现在身份敏感,祁丹朱如果真的要去见他,万一被锦帝知道了,说不定会连祁丹朱也一起怀疑。 下午的时候,君行之和祁丹朱抱着朝朝去了太傅府,去看望姜仁扈。 姜仁扈看到他们怀里抱着朝朝,也不吹胡子瞪眼睛了,忙着乐颠颠地给朝朝包红包。 中午李婶杀了两只鸡,熬了香喷喷的鸡汤给祁丹朱补身体,香味浓郁,馋得朝朝直流口水。 大家围桌吃饭,朝朝一会儿冲爹爹笑,一会儿抬起小嘴巴亲亲娘亲,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们,可怜巴巴地就为了换口鸡汤喝,最后还是姜仁扈看不过去了,将朝朝抱了过去,小心翼翼地喂朝朝尝了两口。 这两口鸡汤下肚,朝朝彻底不认识爹和娘了,窝在姜仁扈怀里乖得不得了,姜仁扈被逗得眉开眼笑,喜欢朝朝喜欢到差点想把朝朝收做徒弟。 君行之一看儿子差点变师弟,一刻也不敢多待,在黄昏之前,赶紧带着娘子和儿子溜了。 祁丹朱想了想,就算朝朝给姜仁扈做徒孙,也不对呀!那不是跟她一个辈份了吗?她这么想着,也连忙加快了脚步,跟着君行之往外走。 两夫妻吓得抱着孩子跑得一个比一个跑得快,气得姜仁扈直跺脚,站在门口,扯着嗓子让他们多抱朝朝过来玩。 …… 祁丹朱回宫后,后宫又热闹了起来,大家既要忙着讨好梅贵妃,又要忙着讨好祁丹朱,忙得不亦乐乎。 祁丹朱知道梅贵妃心里其实恨极了她,不过梅贵妃表面上依旧装出一副对她关爱有加的模样,她也就欣然受着,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梅贵妃如果真的向她发难了,她再应对也来得及。 丽妃安安静静地住在冷宫里,已经没有了反抗的能力,只能老老实实,尽量不引起旁人的注意,已经不敢再搅弄风雨。 祁潭湘自从知道祁明毓和沈家事发的事后,就立刻跟沈家断绝了关系,还想办法跟沈厚要了和离书,她担心沈厚谋逆的事会牵连到她,她找了个理由,去京城的道观里带发修行去了,应该是想要暂时避避风头。 夜里,君行之在书房忙到很晚,祁丹朱在屋里等了一会儿,见他还不回来,不由有些疑惑。 她推开门,见书房里烛光还亮着,不由心道他如今才刚回京,怎么就如此繁忙。 她走到书房前,站在窗前往里面看了一眼,脚步微微顿住,君行之坐在桌案前,正聚精会神地翻看手里的宗卷,祁丹朱记得这份宗卷是之前吴望儒给他的,祁丹朱曾经见到过,宗卷里记录的是关于君鹤晏的案子。 祁丹朱微微怔然,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在君行之抬头的时候,转身躲回了墙边。 她靠在冷冰冰的墙上,看着夜凉如水的庭院,眸里弥漫着难以言说的情绪,她静静地待了许久,直到身上已经凉透,才抬脚回了房间,终究没有阻止君行之继续看下去。 之后几天君行之一直忙了查阅宗卷,他不止看关于君鹤晏的,还在找关于沈关山的宗卷,他觉得君鹤晏和沈关山既然都是沂临县的人,那么他们之间很有可能有着某种联系,如果君鹤晏真的是被冤枉的,那么他想要替君鹤晏翻案。 祁丹朱任由他查着,不曾开口询问,也不曾试图阻止。 她沉默地放纵着君行之自己去寻找真相。 花总会开,该来的也总会来。 君行之和祁丹朱回京的时候已经是秋天,转眼便到了沈厚处斩的日子。 这天一早,祁丹朱就带了一盘糕点,一个人去了牢里,探望沈关山。 牢房昏暗,不见天日,一个个面目可憎的犯人被关在牢房里,祁丹朱由官差带着,走进了牢房最深处。 沈关山毕竟是重臣,还没有彻底定罪,所以住得不算太差,至少牢房里干净整洁,他一个人占了一间牢房。 沈关山看到她没有惊讶,只是掀了掀眼皮,声音苍老道:“你终于来了。” 官差将门锁打开,祁丹朱吩咐让所有人都退下去,不可靠近,然后才抬脚走进了牢房。 她进去之后,抬眼四处看了看,牢房里只有一张石床和一张木桌,石床上铺着稻草,上面放着一张有些破损的被子,桌子不知道用了多少年,在昏暗的牢房里显得更加陈旧,她看了沈关山一眼,在桌旁悠悠然坐下。 沈关山不声不响,盘腿坐在石床上,背靠着墙,神色漠然地看着她。 祁丹朱将食盒放到桌上,抬头对沈关山淡淡一笑,“你既然猜到我要过来,可猜到我所来为何?” 沈关山下了床,脚上的镣铐哗啦啦地响,他在桌旁落座,姿势端正,依旧是一副从容的做派。 “你既然来了,或是心里有疑问,有事想要问我,或是心里有不甘,想来骂我几句,当然也有可能,你只是单纯想来看看我这个糟老头子落魄的模样,反正总会有个缘由,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你想看便看,想骂便骂。” 祁丹朱莞尔一笑,“你倒是想得开。” 她从食盒里端出一盘芙蓉糕放在桌子上,“我娘说过,你最喜欢吃芙蓉糕,所以我给你拿了一盘芙蓉糕来,芙蓉糕现在还热着,你尝尝。” 沈关山看着盘子里的芙蓉糕微微愣了愣,看了半晌,拿起一块芙蓉糕看了看,神色复杂道:“难为你娘还记得。” 祁丹朱桃花眸含笑地望着他,眼底却像粹了细碎的冰碴,她红唇轻轻阖动道:“我娘还说你最喜欢吃她亲手做的芙蓉糕,对么?舅舅。” 沈关山面色不变,轻轻转了转手里的芙蓉糕,“对,你娘从小就蕙质兰心,她亲手做的芙蓉糕模样精巧,甜而不腻,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芙蓉糕。” 祁丹朱唇角扬起漫不经心的笑,看着他声音冰冷道:“可惜我娘已经死了,世上再也无人能给舅舅做你喜欢吃的芙蓉糕了。” 沈关山动作微微顿了顿。 “这些芙蓉糕是御膳房的厨娘做的,你多担待,将就吃点儿。” 沈关山咬了一口芙蓉糕,轻轻嚼了嚼,眼中闪过一丝怀念和畅然,“确实不如你娘做的好吃,你娘心灵手巧,世上再无人能及她的手艺。” 祁丹朱看着他将一块芙蓉糕吃下去,勾着唇角问:“舅舅就不担心我在里面放了毒药,将你毒死?” “你如果只想让我那么轻易的死,就不会设计了这么久,一点点将我抓到你的笼子里。” 沈关山仰头笑了一声,祁丹朱也低低地笑了笑,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相谈甚欢。 沈关山只吃了一块芙蓉糕,就未再动,他看着祁丹朱跟沈柔雨有几分相似的面容,问:“你何时知道了你的身世?” “那年在行宫,我差点出事,醒来之后,我娘担心我死后连自己亲爹是谁都不知道,别到了阎王爷那里还认贼做父,所以就将一切都告诉了我。” 沈关山沉吟片刻,问:“你娘……又是如何知道真相的?” 祁丹朱袖子轻轻拂了拂,看着绣着精致刺花的袖口,幽幽道:“如果我娘不明真相,恐怕还天真的活在你们为她编织的梦里,以为你是疼爱她的兄长,陛下是敬爱她的弟弟。” “可惜,她从未相信过你们的鬼话,她知道我爹根本不可能背叛陛下,更不会想做什么皇帝,我爹只想在战胜之后解甲归田,跟我娘归隐山林,如果我爹和你们之间有人在撒谎,那么一定是你们在撒谎。” 祁丹朱放下袖子,抬头看着沈关山,“所以我娘努力坚持着,她在等待得知真相的那一天,她想知道我父亲经历过什么,怎么会在一夕之间,变成了大家口中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 “后来,我娘终于等到了,我父亲身边的副将辗转找到了她,将真相告诉了她。” 沈关山露出了然的神态,“原来是秦清淮,他竟然没有死。” 祁丹朱垂眸浅笑,眸中漫过讥讽,“原来你还记得沂临军。” “沂临军……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沈关山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怀念,怅然的感慨地道:“怎么会忘呢?他们是我的同乡,是跟我并肩作战的兄弟,更是一群跟我一起出生入死过的人。” 祁丹朱单手撑着下巴,欣赏着沈关山脸上的情深意重,轻笑接道:“可他们在你的荣华富贵和滔天权势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沈关山双手揣在袖子里,不以为道:“我不选择荣华富贵,难道选择跟他们一样成为刀下亡魂吗?我并不觉得做聪明人有什么不好。” 他抬头看向祁丹朱,理直气壮道:“我虽然给陛下递了刀,可陛下如果不想杀人,不用我这把刀即可。” 他挑了挑眉道:“可陛下如果想杀人,我就算不递刀,他也会想办法杀人,与其这样,倒不如我给他递刀,他至少会念着我的好,予我荣华富贵。” “呵……”祁丹朱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将助纣为虐说得如此理直气壮,还真是厚颜无耻到无药可救了。” 她站起来,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沉声道:“如今这个时辰,你的儿子应该就快被推出去处斩了。” 沈关山面色依旧不变,只是神色更沉了一些。 祁丹朱漫不经心道:“你猜他被砍头前会想什么呢?会不会后悔这些年来一直跟着你做事,而不是选择自力更生,会不会恨你这个将他推出去顶罪的狠心父亲?” 沈关山依旧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只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眉心轻轻跳了一下。 祁丹朱浅笑了一下,自嘲道:“其实我想救他的,在我鞭打他的时候,我还希望他可以变好,毕竟他是我娘的侄子,我希望他可以迷途知返,可惜他死不悔改,已经无可救药了。” 沈关山声音无波无澜道:“你跟你娘一样,太过心软,对仇人也无法做到全然的恨,所以才会令自己更加痛苦。” 祁丹朱睫毛轻颤了一下,微微垂眸,低声道:“我娘应该跟我一样,也曾希望你能迷途知返。” 她抬手轻蹭了一下鼻子,“我们确实无法做到像你一样狠心,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可以说抛弃就抛弃。” 沈关山道:“我只是做出了最好的选择,我如果死了,厚儿也活不了,倒不如他把大部分罪责都担了,保我一命,说不定沈家还有转机,到时候我定会为他风光大葬,用长明灯供奉。” 祁丹朱摇头嗤笑,“还真是冷静到无情无义……” 她转过身,双手撑在桌子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沈关山的眼睛,狠声道:“我这次来,就是想要看一看你可会心痛。” “你害死自己妹夫的时候,能做到毫不手软,你骗自己妹妹入宫的时候,能眼睛都不眨一下,这一次,你的亲生儿子被你推出去顶罪,就要被处斩了,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还能做到无动于衷!” 沈关山老神在在地抬眼看她,语气平静无波道:“你恨我,恨陛下,恨我们所有害死你父亲的人。” “对啊……我恨!”祁丹朱毫不犹豫地坦然承认,微红着眼眶道:“我不止恨你们害死了我父亲,我还恨你们将我母亲圈在皇宫里,害得她郁郁而终,我更恨你们害得三万沂临军血流成河,你们辜负了他们的一腔赤胆,让英雄成了白骨!” 祁丹朱说完,满室寂静,只有尾音在空荡荡的牢房里回响。 沈关山脸上没有丝毫愧疚,反而眼中蔓延起淡淡地讥讽。 他近乎嘲讽地开口道:“你恨,又能怎么样呢?你能向我报复,向吴赤东报复,向我们每一个害过你父亲的人报复,可是陛下呢?真正把刀捅向你父亲和沂临军的郐子手呢!你敢报复吗?你不但不能报复,你还要认贼作父!” “你就算杀了再多仇人又怎么样?你依旧没有办法给你父亲沉冤昭雪!我若是乱臣贼子,你父亲便是谋逆叛将!你看,忠臣良将和乱臣贼子的结局是一样的,我们都是遗臭万年,算起来还是我这个乱臣贼子赚了!” 牢房里回荡着沈关山歇斯底里的吼声,祁丹朱后退一步,不再看沈关山那张厚颜无耻的脸,背过身去。 她走到牢房里唯一的小窗前,微微仰着头,看着窗外透进的阳光轻眯了一下眼睛。 她声音清冷而缓慢地道:“此恨有三,一恨君主无道,二恨尔等叛徒,三恨含冤亡魂不得安。” “无道君主要改,乱臣贼子要诛,含冤亡魂该沉冤得雪。” 她蓦然转过身去,目光坚定地看向沈关山,掷地有声道:“我自会拨乱反正,还英雄清白,让忠臣良将青史留名!” 第115章 惊蛰经年事 沈关山怔然看着祁丹朱, 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偏了偏头,嗤笑了一声:“不得安?他们都已经死了二十年了, 早就已经变成了皑皑白骨, 也许连渣都不剩了,还有什么安不安的?” “小人当道, 英雄长埋, 如此乾坤颠倒,岂能安?” 沈关山哑口无言,拧眉看她。 祁丹朱步步紧逼,“真相未明,含冤莫白, 即使葬身成白骨, 也是永埋深渊,夜夜嘶吼, 等待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沈关山眯了下眼睛, “所以你要一一报复我们。” “你们那叫罪有应得。”祁丹朱在桌旁坐下,收敛了全身的戾气,微微一笑道:“舅舅, 跟我说说我娘和我爹吧, 再说说你们当年是怎么下定决心害他们至此。” 沈关山沉默了一会儿,也许是现在这样默默倒数着沈厚被处斩的时间太过难熬, 他还当真说了起来。 “沈家是沂临县最大的富商,你娘从小就乖巧听话,心地善良,家里的小狗死了,她都能哭上三天, 她跟隔壁太守家的女儿陈望瑶是手帕之交,两人关系最是要好,经常一起给贫苦的老百姓们施粥,被大家偷偷称为仙女。” 沈关山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一下,想起往事,神色亦是有些怀念。 “你娘刚及笄,前来求亲的人就快踏破了门槛,可她偏偏早就已经心悦于你父亲,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家里见他们两情相悦,不久就让他们成婚了。” 沈关山神色微微顿了顿,语气微转,“他们成婚不久,你娘就在河边救了一位公子。” 祁丹朱眉心一跳,抬眼看他,“是陛下?” 沈关山轻轻点头,有些叹息地道:“当时我们谁都没料到,自此以后,我们的命运便都改写了。” 他感慨地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道:“陛下当时还是一个家破人亡的落魄少年,奄奄一息,可是他还挣扎着想要活下去,你母亲见他可怜,将他救了回去,你父亲也是个心善之人,给他找了大夫医治,他养好伤之后,便留在了你们家。” “后来,你父亲跟陛下,还有孟怀古结义为兄弟,世道越来越乱,他们便揭竿而起,你父亲和孟怀古在沂临很有威望,他们振臂一呼,百姓们纷纷加入,集结了三万兵马,后取名为沂临军,那是陛下征战天下的第一支队伍。” 祁丹朱睫毛颤动了一下,如果她父亲知道这三万大军,最后落得一个兔死狗烹的下场,不知可会后悔。 沈关山道:“其实你父亲一直都有平定天下的心愿,他想解救万民于水火,不想有更多的人受苦,孟怀古是他的好兄弟,知他懂他,跟他有相同的志愿,陛下跟他们不同,陛下心中除了百姓之外,还有家仇,前朝昏君害得陛下家破人亡,陛下急着想要复仇,他们便这样开始征战四方。” 沈关山看着祁丹朱,自嘲地笑了一声:“你父亲是胸怀天下的人,我跟他不同,我只想守着自己的锦绣生活,安逸度日,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昏君无道,前朝末年朝廷已无银两可用,昏君便不管百姓死活,派兵抢掠各地富甲一方的商户,沈家也在劫难逃,我爹娘都死了,财产被掳劫一空,我走投无路,只好投靠你父亲,加入了沂临军,做了你父亲的先锋。” “我本想暂时找个安身之所,没想到沂临军竟然一路势如破竹,逐渐壮大起来,渐渐真的有了能夺得天下之势,我那时才意识到这对我来说也许是一个天赐良机。” “我开始试图讨好陛下,可陛下那个时候只信任你父亲和孟怀古,有他们在,我始终无法在陛下面前占得一席之地。” “直到在猛虎关的时候,他们三人终于发生了分歧,我瞅准机会,趁机给陛下献计,终于让陛下开始注意到我,并且逐渐信任我。” “从那之后,他们三兄弟的分歧越来越大,你父亲和孟怀古事事以百姓利益为先,尽全力保护百姓,陛下却不想浪费时间,只想速战速决,用最快的速度夺得天下,他认为牺牲不可避免,没必要妇人之仁。” “我看出了他们之间日渐扩大的嫌隙,趁机在陛下身边立足,让陛下知道我心中没有道义,只有忠诚,我始终只站在他这一边,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而且我不会问为什么,那个时候的陛下需要的正是我这样的人。” 祁丹朱声音微凉,“陛下如果跟我父亲生了嫌隙,夺了我父亲的军权即可,是什么让你们决定铲除我父亲和沂临军,非要置他们于死地?” 如果锦帝只是和她父亲离心,不必如此大费周折,让三万沂临军陪葬,锦帝如此做,必然是有个缘由。 沈关山轻轻挑眉,抖了抖袖子,“该从何说起呢……我手下的一个副将,喝醉后强占了一个民女,还不小心杀了那个民女的老爹,你父亲得知此事之后,说我治下不严,当着所有士兵的面将我这个大舅哥打了二十大板,还杀了那个副将。” “所以你就怀恨在心?”祁丹朱强忍怒气。 “我当时年少气盛,确实心有不服,但我也知道,你父亲不打我就难以立军威,如果官兵们都出去强占民女,那么我军的名声就算彻底毁了,况且,以你父亲那个刚直不阿的性子,他是真的在为民女鸣不平,此事归根结底确实是我疏忽。” 沈关山看向祁丹朱,话锋一转道:“可通过这件事,我却明白过来,只要有你父亲在一天,这军中就还是你父亲说了算,就连陛下也不会为了我跟你父亲作对,我只能任他宰割。” 沈关山笑了一下,“我当然不甘心屈居人下,我早在万贯家财被掳劫一空的时候就已经明白过来,万物皆是空,唯有权利才是真的,我想要位居高位,就必须让陛下和你爹、孟怀古之间的关系变得更恶劣才行。” 祁丹朱眼神微微一黯,沉声问:“你做了什么?” “丹朱,何必如此生气?虽然有我在中间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的确越来越恶劣,但其实就算没有我,他们之间也早晚都会有矛盾激发,你父亲要救苍生,而陛下要的是得天下,他们二人虽然走在同一条路上,但其实一直是两个方向,早晚都要分道扬镳。” 祁丹朱垂眸道:“娘告诉我,父亲曾说过,他在助陛下夺得大业之后,就会带着我娘归隐山林,从此不问世事。” 沈关山说的确实是事实,她父亲当初早已看透这一点,所以早就决定待百姓安稳之后,他就辞官离去,再也不过问朝堂之事。 可惜,锦帝连辞官的机会都没有给他。 “你父亲想离开就离得了吗?”沈关山嗤笑一声:“他仁义!他伟大!他受万民景仰,他在百姓间的呼声早已超过了陛下!人人都当他是救世主,是上天派来拯救他们的英雄,他以为他只是在帮百姓,却不知道这已经犯了陛下的大忌!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祁丹朱眉心蹙紧,胸口因愤怒而微微起伏,“父亲为了百姓揭竿而起的时候,陛下为何不说这是错!天下基本归拢,不再需要他征战天下的时候,这便都成了错!” 沈关山嗤之以鼻,冷声道:“功高盖主不自知才是大错特错,我不过是让一位算命的老先生在陛下面前装模作样地说了几句,暗示你父亲有夺皇位之心,陛下就信以为真,在心里深深种下了怀疑的种子,我们这么轻易的成功,不是因为算命先生骗术高超,也不是因为我处心积虑,而是因为陛下心里早就已经有了这颗怀疑的种子,我不过是让他发现了这颗种子的存在。” 祁丹朱冷道:“百姓当时还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你们就已经在想着争权夺势,我父亲当初既要带兵打仗,又要解救百姓,你们却在他背后筹谋着如何算计他。” 沈关山漠然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祁丹朱忍不住觉得荒唐,甚至可笑,“你只是利用术士之言,就让陛下决定铲除我父亲?” “当然不是,或者应该说当然不止这样。”沈关山掀了掀眼皮,“如果陛下只是因为此事要铲除你父亲,那么只铲除你父亲一个人就够了,无需用三万沂临军的性命给你父亲陪葬。” “那是为何?”祁丹朱一直都想不通,锦帝为何能在一夕之间决定彻底铲除跟他同生共死多年的三万沂临军。 “因为发生了一件事,陛下知道这件事如果被你父亲和沂临军知道,他们一定不会继续帮他,甚至很有可能会反叛,所以陛下决定先下手为强。”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祁丹朱拧眉问。 沈关山眸光暗沉,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军困在猛虎关的时候,陛下曾收到一封密函,密函上说敌军偷袭沂临县,将沂临军的家人们都抓了起来,敌军威胁,让沂临军立即缴械投降,否则便杀了他们的家人。” 祁丹朱讶然看着沈关山,渐渐睁大了眼睛,她从不知道这里面还有这样一件事。 沈关山继续不紧不慢道:“当时,如果闯过猛虎关,我方就能连夺三座城池,还可以一鼓作气直逼京城,是必须夺得的一道关卡,如果一旦放弃猛虎关,转而回沂临县救人,那么再想夺下猛虎关就难上加难,几乎不可能,陛下知道,如果你父亲知道此事,必定会毫不犹豫地带着沂临军回去救人,所以……” 沈关山轻轻耸了一下肩膀,看着祁丹朱道:“陛下在纠结一番之后的选择可想而知,据我所知,后来敌军气急败坏之下,将沂临军的家人们一把火烧得一干二净。” 祁丹朱心下一凉,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关山,她咬紧牙关看着沈关山那张风清云淡的脸,不能理解他怎么能如此淡漠地面对同乡的死亡。 她喉咙轻轻滚动,忍无可忍道:“你别忘了,你也是沂临县的人。” “那又怎么样?我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死了,我能做什么?”沈关山神色不以为然,甚至是理智气壮,“我难道要将此事捅出去,让你父亲和沂临军彻底跟陛下撕破脸么?胜利就在眼前,名利荣华唾手可得,陛下不允许这个时候前功尽弃,我也不会放弃即将到手的功名和利禄。” 祁丹朱眼中滚过泪光,“陛下将这封信藏了下来,没有将此事告诉我父亲,也没有让所有沂临军知道,他若无其事地让他们继续为他不顾性命的打仗!” “可是他怕了,越接近京城他越怕,他怕沂临军得知真相之后的反应,他怕沂临军会反叛!更怕我父亲会倒戈相向!” “他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辈子!沂临军里的每一个人都在迫切地等待着,等待胜利后可以回家跟家人团聚,可是他们不知道,家乡已经没有亲人在等待他们了。” 祁丹朱红着眼眶,声音沉冷,“陛下靠三万沂临军起兵的,可临近京城的时候,他已经有了将近十五万的兵马,这三万沂临军是精锐之兵,可对他来说却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他无法再信任沂临军,开始畏惧沂临军的强大,沂临军是我父亲的亲兵,以我父亲马首是瞻,与其留下后患,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们全部彻底铲除,对吗?” 沈关山闭了闭眼睛,沉声开口道:“战争四起的时候,大家心里只想赢,目标及其统一,可越接近京城,越接近皇位,陛下需要思考的事情就多了起来,例如功高盖主的上将军该如何安置,例如该如何将此事瞒下来,每一件、每一桩事,最好的解决办法都是在进京之前彻底解决他们。” “此事如果传扬出去,陛下名声就彻底毁了,征战的时候,陛下需要的是威名,可为君的时候,陛下需要的是仁名,沂临军是最初跟他揭竿起义的队伍,如果让人知道他弃沂临军的家人于不顾,他便再无仁义之名可言,你父亲本就在民间声望极高,如果此事传扬出去,百姓们更会追随你父亲,而会忘了陛下这位君主,所以……与其留下你父亲和可能有反叛之心的沂临军,不如在他们得知真相之前,让他们彻底消失的干干净净,从此以后陛下就可以高枕无忧,再无后患。” 祁丹朱胸口像压了一块石头一样,窒闷得说不出话来,她仿佛看到一颗颗腐烂的人心正在变黑,那股气味令她作呕。 她沉默许久,才深吸了一口气,嘶声问道:“你们是怎么做的?” “我军入京前夕,敌军拼死一搏,竟拼出了一番血性,比之前都要勇猛,我们只能暂避锋芒,兵分两路,择路而逃,这对陛下来说,简直是铲除你父亲和沂临军的天赐良机。” 祁丹朱抬眸看沈关山,眼底弥漫着浓重的血色,她以前虽然大致知道父亲被害的过程,更多的却只是她母亲和秦叔的猜测,如今她却是第一次清晰地听着这段过往。 她仿佛眼睁睁看着英雄们是怎么成了深渊里的白骨,冷的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当时我们兵分两路,我跟在陛下身边,吴赤东跟在你父亲身边,你父亲负责护送太子,吴赤东其实早就已经是陛下的人,我们里应外合做了一场戏。” 沈关山回忆起往事,语气异常的平静,神色没有丝毫愧疚。 “吴赤东趁着你父亲不注意,偷偷将尚在襁褓之中的太子偷走,然后引诱你父亲去救,我们早就已经在崖边布好了阵,只等你父亲落网,你父亲明知道那是一个陷阱,可为了救太子还是去了。” 祁丹朱双目赤红,咬牙看着他,忍无可忍地厉声道:“你们对外宣称吴赤东偷听到我父亲要带着沂临军反叛,所以去跟陛下告状,陛下得知后,念及兄弟情深,命令你前去规劝,可我父亲死不悔改,还要杀你和吴赤东灭口,两方发生争执,你们才不得不反击……其实根本就没有这些事!你们从一开始就是设局想将我父亲置之死地!想趁这个机会把沂临军剿杀干净,你们设了圈套,让我父亲往里跳!你们用太子做饵,利用我父亲的忠君爱国之心,活活将他杀死!” 沈关山神色冷漠,“这是你父亲自己的选择,最后紧要关头,你父亲明明已经知道是我们设了圈套要害他,可他为了救太子,还是抱着太子一同跳下了悬崖。” 祁丹朱咬紧下唇,呼吸粗重地喘息着,脸颊因为愤怒而涨红,眼中水光滚动,具是难以言说的恨意。 沈关山没有丝毫改悔地嘲讽一笑,“你父亲估计以为这样太子就还有机会能活吧,他却不知道,悬崖底下是万丈深渊,连条河都没有,还常有野兽出没,就算太子掉下去的时候有他垫着,暂时没有死,底下的野兽闻到味,也早就跑过去把他吃了。” 祁丹朱眼中闪过一抹晦暗之色,她捂着胸口,呼吸仿佛都变得困难。 锦帝不是怀疑她父亲有篡位之心,他们赌的分明是她父亲的拳拳忠君爱国之心! 正因为他父亲赤胆忠心,所以才会不顾一切地去救太子,所以才落入了他们的圈套! 他们在设下圈套的那一刻,就已经猜到了他的选择,他们明知道他根本没有反叛的念头,却还是因为自己的猜忌和妒忌,选择将他推上了绝路。 她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地陷进手心里,咬紧牙关,嘴里隐隐弥漫着血腥气,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们这群畜生。” 沈关山神色薄凉,仿佛对祁丹朱的指控和怒骂无知无觉。 祁丹朱唇角抿得极紧,“陛下为了名正言顺地铲除沂临军,可以连太子都搭进去了,还真是跟沈大人一样心狠手辣,面对亲生骨肉都毫不手软。”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沈关山抬头看着窗外的天色,怔神片刻,道:“午时已过,厚儿应该已经魂归西天了,你说你是来看我反映的,如今你现在看到了,有何感想?” 祁丹朱咬牙道:“我祝福沈厚下辈子再没有你这样的父亲。” 沈关山声音冷漠无情,“他是我的儿子,我当然心疼他,但能为家族而死,是他的荣耀。” “是为了家族,还是为了你?就像你当初自私的欺骗我母亲入宫一样,你当时难道也觉得自己这样做是为了沈家的荣耀吗?” 沈关山神色有所松动,他叹息一声,道:“是你母亲太傻,对你父亲一心一意,执迷不悟,陛下对她痴心一片,她入宫之后,陛下为了让她不要寻死觅活,甚至连你都留了下来,如果她愿意顺从陛下的话,现在说不定已经坐上了皇后之位。” 祁丹朱冷眼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明知道我母亲不愿意,她进了皇宫只会生不如死,可你却还是亲自把她送进了宫里,将她关在皇宫的牢笼里,不见天日。” “谁让你母亲不肯相信你父亲是叛军,还一直吵着要寻找真相!”沈关山终于掩藏不住神色间的平和,气急败坏道:“从你母亲救了陛下起,陛下就一直爱慕于她,我都看得出来,可她却懵懂不知,一直傻乎乎地将陛下看作弟弟,我送她进宫享福有什么不好?难道不比让她一辈子想着一个死人强么!” 祁丹朱怒道:“你所谓的好,就是将她送到了杀她爱人的仇人身边!” 沈关山面颊涨红,“是她蠢!如果她肯助我一臂之力,沈家必定比现在还要风光!到时候她做皇后,我做国舅,有什么不好?” 祁丹朱看着贪心不足的沈关山,忍不住嗤笑一声:“风光?你已沦为阶下囚,沈厚已经变成刀下鬼,沈家还有什么风光可言?” “沈家已经因为你心术不正,而一败涂地!我娘说过,外祖父和外祖母无欲无求,只希望你们平安快乐一生,请你不要再用沈家,为你自己的自私自利扣上官冕堂皇的借口!” 沈关山眼中闪过晦暗之色,胸口起伏,神色难堪。 他有恃无恐道:“沈家没落了也没有关系,反正陛下不会杀我,你也杀不了我,我知道他太多的秘密,他担心我叫他的秘密捅出来,根本就不敢真的要我的命,你即使知道了真相,也无可奈何,当年知道内情的人已经死得差不多了,如今死无对证,上面还有陛下这尊大佛压着,你根本不能翻案!” 沈关山抬起头,神色近乎快意地道:“你父亲注定一辈子含冤受辱,你母亲注定一辈子顶着柔妃的名字,你更是要一辈子认贼作父,做你的九公主,死后无颜见父母!” 祁丹朱将眼中的泪忍回去,她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沈关山。 “那你便活在这阴暗的牢房里,好好等着看我如何拨乱反正吧。” 她大步走出牢房,再也不想在这里多待一刻钟。 第116章 蓬莱惹花去 枯黄的树叶飘落一地, 冷风席卷着地面,祁丹朱从牢里走出来,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竟然下起了雪。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沈厚本来被判秋后处斩, 锦帝念着沈关山劳苦功高,一直拖到了冬天。 沈关山说得没错, 他知道太多锦帝的秘密, 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锦帝不会杀他,就像这次,他犯了这么大的错,但他愿意推他儿子出来挡, 给锦帝铺好了台阶, 锦帝就心照不宣地留了他一命。 锦帝在确定他手里有多少证据,这些证据现在藏在哪里之前, 是不会动他的。 雪花落在祁丹朱的身上, 冷得她不自觉打了一个哆嗦,习绿打着纸伞追上来,祁丹朱将伞推开了, 轻轻摇了摇头。 她一步步地往前走着, 朱墙上落了雪花,仿佛噬了血一样红, 琉璃瓦闪烁着冰冷的光芒,刺目到让人无法逼视。 风呜呜地吹着,仿佛有含冤的魂魄正在嘶吼,声音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耳朵里,让她无处可逃。 她自出生起就生活在这座皇宫里, 这里是她母亲的牢笼,又何尝不是她的牢笼。 她身负血海深仇,没有一日快活的活过,她总能听到那些冤魂在向她哭诉,告诉她深渊里有多冷、有多暗,请她帮他们重见天日。 她知道自己不能停,要继续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寒风吹起她红色的裙摆,似染了一身血一样沉重。 习绿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摇摇晃晃的身体,心里暗叹了一口气。 祁丹朱的乌发上落了雪花,她的面色比纸还要白,她的眼神却异常的坚定。 梅贵妃穿着一件狐绒斗篷,手里捧着镶金镂丝暖炉,婢仆环绕着迎面走过来,一副雍容华贵的模样。 她看到祁丹朱,微微蹙了蹙眉,待看到祁丹朱狼狈的神态,忍不住笑了一声。 她步伐轻快,声音尖锐,“诶呦,这不九公主么?你远远走过来,我差点没认出来,面色怎么如此差,可是跟驸马吵架了?” 祁丹朱没搭理她,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 梅贵妃见她无视自己,眼中闪过一抹阴沉的晦暗之色,眉毛一横,怒指着习绿道:“你这贱婢!怎么自己打伞,却不给主子打伞?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习绿知她是找理由借机向自己发难,无奈停住脚步,握伞站在原地。 梅贵妃眼睛上挑,怒喝一声:“这贱婢尊卑不分,以下犯上,来人,给本宫打!” 祁丹朱被逼停下脚步,不得不转头看了梅贵妃一眼,“梅贵妃,你现在虽然掌管着后宫,但我这嫁出去的公主的婢女,应该还轮不到你来管。” 梅贵妃不阴不阳地笑了一声:“九公主,你的婢女不懂事,本宫帮你教训她可是为了你好,你怎么不领情呢?” “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祁丹朱懒得应付她,扔下这句话,便带着习绿往前走。 梅贵妃却不肯罢休,她张开手臂拦住祁丹朱,“九公主,你不肯让本宫惩罚这个贱婢,那便罢了,本宫有话跟你说,今日正好遇见了,不如我们便在这里说几句。” 祁丹朱可不觉得这冰天雪地的地方,跟她在这儿有什么可聊的,不过看她一副不肯罢休的模样,便让习绿退到了一旁,看看她有什么想说的。 祁丹朱心里清楚,梅贵妃因为祁芙薇的事,心里恨着她呢,早晚得想办法找她麻烦。 梅贵妃把暖炉扔进旁边宫女的怀里,摆了摆手,让周围的宫女都退到了一旁。 祁丹朱看着不断坠落地雪花,了无趣味地站在那里等着她开口。 梅贵妃冷冷地上前一步,目光幽深地看着她。 祁丹朱抬眸,面无表情地与梅贵妃对视,眼中无波无澜,似乎全然没将梅贵妃当回事。 梅贵妃的衣着打扮看起来比以前尊贵,但若细看,她眼皮微肿,神色憔悴,恐怕是夜里难寐,心里难安。 祁丹朱蓦然想起祁芙薇出嫁和亲那日,她记得梅贵妃当时甚至没敢亲自去送祁芙薇,梅贵妃只是躲在城楼之上,目送着祁芙薇离开。 不知道梅贵妃当初心里是何滋味,可有后悔将女儿教成了那般模样,如果祁芙薇安分一些,不要整天想着阴谋算计,就不用装病多年,也许早就已经嫁给了官员之子,安稳度日,不必被送去和亲了。 梅贵妃伸手,接着天上落下的雪花,“下雪了,我听说塞外比我们这里冷多了,自从芙薇嫁过去之后,每每到了冬天,我都忍不住惦念,担心她冷了、病了……公主现在做了母亲,应该能懂得这种滋味吧?” 祁丹朱淡淡道:“梅贵妃,我们虽都为人母,但母亲和母亲不同,梅贵妃的心思,我未必能感同身受。” 梅贵妃双目泛起一点红来,守敌在胸口,恨道:“九殿下的孩子就在身旁,当然感受不到本宫骨肉分离的噬心之痛。” 祁丹朱想起朝朝,眼中闪过一抹浓重的不舍,心尖刺痛,她痛得皱了一下眉,但很快就恢复神态,神色如常地站在那里。 梅贵妃哼笑一声,“不过,柔妃过世多年,九殿下应该也能体会到一些对亲人的思念之苦。” 祁丹朱听她提起母亲,眸色猛地一冷,抬眸看向她。 梅贵妃看着祁丹朱那张如花似玉的脸,眼中闪过复杂的恨意,仿佛透过她看着柔妃一样。 梅贵妃声音里饱含着浓浓的恨意,问:“你可知本宫有多恨你母妃?” 祁丹朱显然不想知道。 梅贵妃在原地走了几步,面上不再是如往常一般的从容淡定,而是沉沉的恨意。 她像无人诉说一样,有些急不可耐地开口:“本宫这一辈子都活在你母亲的阴影下,陛下永远在透过本宫看着她,本宫就像她的影子一样,在她对陛下不屑一顾的时候,代替她给陛下一丝慰藉,在她对陛下冷言冷语的时候,代替她承受陛下的怒火,陛下对她爱而不得,却不敢有丝毫轻慢她,甚至在她面前卑微到连句重话都不舍得说,可是陛下却将所有的怒火和不甘都展现给了我!” 梅贵妃自嘲地冷笑了一声,“本宫每次听到陛下在本宫面前坦露他有多喜欢你母妃的时候,都恶心得想吐!他对另一个女人的深情厚意,凭什么要说给本宫听!” 祁丹朱抬眸,语气平静地问:“你既然这么恨,为什么还让你女儿走你的老路,继续模仿我,成为我的代替品?” 梅贵妃神色出现一瞬间的慌乱,她变了脸色,想也不想就否认道:“你在说什么?本宫没有!” 她语气太过急切,不知道是否认给祁丹朱听,还是在否认给自己听。 祁丹朱笑了一下,“你何必自欺欺人?祁芙薇穿我穿过的斗篷,戴我喜欢的牡丹,模仿我的神情和动作,还故意借着我去接近沈厚……她做这些事的时候,你怎么不阻止她呢?还是说……这些事就是你教她做的?毕竟当年你就是用这个方法成功留在了父皇身边,一步步爬到了今天的位置上。” 梅贵妃眼里泪珠滚动,大声否认道:“你胡说!本宫是被逼的!是陛下逼着本宫这样做的,谁会愿意做别人的替身?谁会想一辈子做别人的影子!” 祁丹朱嗤笑,“你别把自己说的那么委屈,之前陛下不过稍微冷落了你一些,你就开始模仿我娘学琴,苦练几个月,邀请陛下前去观看,陛下兴致勃勃而去,可惜败兴而归,你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原因。” “你一定想不通吧,你明明已经将琴艺练得炉火纯青,为何父皇还不满意?” 梅贵妃眼中果然闪过一抹疑惑之色,这件事虽然已经过去,但她当时花费了好一番心思,所以记忆深刻,她不懂她当时明明弹得很好,锦帝为何会突然情绪低落地拂袖而去,她不但没有讨好到锦帝,锦帝还足足三个月没有踏足她的宫里。 祁丹朱在原地走了两步,“我母妃在宫里这几年虽然喜欢弹琴,但她其实善舞不善琴,她弹琴只是在怀念故友,真正善琴的其实是她的闺中密友,你将琴艺学的太好,反而让父皇意识到佳人已逝,不可再得,所以怒而离去。” 梅贵妃露出恍然的神色,她知道柔妃进宫之后喜欢弹琴,还以为柔妃擅长琴艺,如今才明白锦帝当年没由来的怪罪是从何处而来。 祁丹朱看着她画的精致的眉眼,沉声道:“这些年来你为虎作伥,是陛下放在后宫里隐藏的爪牙,你一心一意只攀附于他,每日小心揣摩他的心思而活,替他做尽坏事,如今却被猛虎反噬,害了自己的女儿,祁芙薇有今天全都是拜你所赐,你有何资格怪我娘?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你聪明反被聪明误,一生依附于陛下,可他终究不是你的依靠,你着实可悲!” 梅贵妃咬紧下唇,身体微微颤抖着,愤恨地瞪着祁丹朱,却说不出半个反驳的字来。 “你一生都活在我娘的影子里,如今你却还让你的女儿成为我的影子。”祁丹朱嗤笑一声,冷声道:“梅贵妃,别装的太久,连自己都忘了自己是谁!” 梅贵妃茫然后退一步,突然崩溃地捂住脸颊。 她痛哭不止地喘息一声,语无伦次道:“都怪柔妃!这一切都怪柔妃!如果不是她,我就不会迷失心性,一步步走到今天!如果我长得不像她,我一开始就不会有机会往上爬,是她给了我机会,让我生出了妄念!自此有了痴心妄想!以为可以像她一样受尽宠爱……” 祁丹朱听到她声嘶力竭地喊着柔妃,恍然失态了一瞬。 她的脑海中不自觉浮现起沈关山刚才说的话——你父亲注定一辈子含冤受辱,你母亲注定一辈子顶着柔妃的名字,你更是要一辈子认贼作父,做你的九公主。 “柔妃……”祁丹朱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她眼中含泪,厉声喝斥道:“我娘在宫中十余载,最后却只剩下柔妃二字么,你敢叫她的名字吗?” 梅贵妃嘴唇不自觉抖了一下。 祁丹朱笑声戛然而止,她目光锐利的看向梅贵妃,一字一句道:“沈柔雨……这三个字,你敢说出口吗?” 梅贵妃倏然一愣,身体僵住。 沈柔雨,沈关山之妹,上将军君鹤晏之妻,锦帝的救命恩人,锦帝称帝之前院子里的旧人都曾经见过她,包括早就在锦帝身边伺候的通房梅贵妃。 “朱宦翠,你对沈柔雨这三个字该无比熟悉才对,毕竟你这么多年都在做沈柔雨的替身。” 祁丹朱一步步逼近看着她,“按理说,你那个时候应该听陛下叫过她嫂子才对。” 梅贵妃脸色变得惨白,这是宫里鲜为人知的秘密,少数知道的几个人全都心照不宣的闭紧了嘴,没有人敢提起关于沈柔雨的一个字,即使是午夜梦回时,在睡梦中也无人敢吐露沈柔雨的名字。 宫外的人不曾见过沈柔雨,只知道宫里有一位受宠的柔妃,宫里的人见过沈柔雨,但他们只知到那是柔妃,沈柔雨的秘密,被所有知情的人一起埋葬了。 祁丹朱看着梅贵妃质问:“有人逼过你模仿我娘吗?没有,就连陛下也不曾逼过你,是你自己选择做我娘的替身,是你自己选择依靠这双跟我娘相似的眼睛扶摇直上!” 梅贵妃面无血色地咽了咽口水,祁丹朱没有说错,就连锦帝也不曾逼迫过她,是她自己贪心妄想,自以为抓住了机会,所以一步步的走到了今天。 她如果懂得适可而止,安心本分的在后宫做一名普普通通的妃嫔,不要试图一直往上爬,也许就不会落到今天的地步。 祁丹朱寸步不让地看着她,“你从一个通房丫鬟爬到今天的位置,依靠着我娘享尽荣华富贵,你却又不甘心,你这个影子渐渐开始想要铲除我娘,毕竟……如果我娘一直待在宫里,陛下就不需要替身了。” 梅贵妃被说中心事,不自觉倒吸了一口凉气,她面无血色地看着祁丹朱,突然移开目光,像逃避一样,不敢面对祁丹朱的质问。 “你这些年来,处心积虑地想要铲除我娘,一次次帮陛下害我,令我娘心力交瘁,你觉得将我娘铲除了,便可以顶替我娘的位置,成为陛下的宠妃,你如意算盘打得好,如今就别赖账了,说的好像都是别人逼你的一样。” “我没有……我没有……我就是被逼的……”梅贵妃突然抬手捂住耳朵,惊恐地拒绝承认这个事实。 她闭紧眼睛,沈柔雨的脸庞一直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她回忆起了很多事,她当初只是府里的一个通房丫头,人微言轻,连锦帝身边的贴身丫鬟都不如,锦帝本来对她态度很冷淡,后来祁家遇难,锦帝再回府的时候,突然对她好了起来,她欣喜若狂,可是没过多久她就发现,锦帝跟她在一起的时候经常呼唤一个名字,那是她第一次听到沈柔雨的名字,她不知道那代表什么,直到她看到沈柔雨,她才惊觉自己知道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 她牢牢地守护着这个秘密,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却默默地开始模仿沈柔雨,偷偷迎合锦帝的喜好,让锦帝对她越来越满意。 她感谢父母给了她跟沈柔雨相似的眉眼,同时却深深地妒忌着沈柔雨,随着日子的推进,她的野心越来越大,渐渐开始想要取而代之,成为锦帝心里唯一的沈柔雨。 如今恍然回神,她才发现自己走得太远,已经面目全非,她甚至忘了自己身上哪些习惯是属于自己的,哪些习惯是属于沈柔雨的,她有的时候照着镜子都分不清自己是谁,她平日里无论选择吃的还是用的东西,选之前总会下意识的想沈柔雨会选择什么,这些习惯已经烙印进了她的身体里,与她融为一体,她已经找不回自己了。 梅贵妃使劲地摇着头,不敢再看祁丹朱,踉跄着跑远。 祁丹朱站在白茫茫的天地之间,神色间闪过一丝悲哀。 天上的雪依旧簌簌地下着,看起来肃穆而干净,将整个皇宫都染成了纯净的白色。 君行之去了趟太傅府,回掌珠宫的路上,正好路过后花园竹林,大雪皑皑,枝头上满是霜雪,他不自觉微微驻足多看了两眼。 山坡上的凉亭中坐着一个人,一身白衣,几乎要跟雪天融为一体,他细看之下,才发现独自坐在凉亭之中的人竟然是陈皇后。 他脚步微顿,正犹豫着该不该过去请安,陈皇后就遥遥地望了过来,他迟疑了一下,抬步走了过去。 陈皇后穿着一身白色素袍,头上只戴了一根木簪,看起来清雅洁净,眉眼间神色依旧淡漠,像一樽没有喜怒的白瓷观音像。 君行之走过去躬身行礼,“拜见皇后娘娘。” 陈皇后手里拨弄着佛珠,淡淡看了一眼他肩头的落雪,“坐吧。” “是。”君行之掀衣摆坐下。 他今天穿了一袭浅蓝色的长袍,君子端方,清朗如月,陈皇后目光落在他身上,莫名觉得心里很舒服。 君行之看着陈皇后身上单薄的衣裳,微微蹙眉问:“皇后娘娘怎么会独自在这里?” 陈皇后依旧寡言少语,“突然落雪,芳寿回去取伞了。” 君行之轻轻点头,明白陈皇后应该是在此处避雪。 两人沉默的待了一会儿,陈皇后拨弄了几下手里的佛珠,突然开口:“听说你去了沂临县,沂临县现在如何?” 君行之微微转头看向她,声音清润地回答道:“沂临县现在已经解决了粮食问题,百姓们的日子虽然过得不如从前,但至少衣食不愁,正一步步好起来,最慢三年就能恢复如往常,继续过蒸蒸日上的日子。” 陈皇后轻轻点头,微微放心下来,她神色有些怀念地问:“月牙山的瀑布还在吗?山上的泉水可还清甜?” “还在,大旱的时候月牙山上的瀑布干涸了一段时间,后来便恢复如常了,那里的泉水我尝过一次,泉水清甜净透,用来泡茶最为合适,对了,瀑布旁边还长出了几株常夏石竹,很是好看。” 陈皇后面上浮现浅浅的笑,道:“那里的泉水不但泡茶好喝,做出来的茶糕更为好吃。” 君行之笑了笑,“我虽未吃过泉水做的茶糕,但沂临县的茶糕确实美味,酥软香甜,唇齿留香,整个沂临县,数城春巷王伯卖的茶糕最好吃。” “王伯……可是脸上有个胎记,笑起来的时候眉毛喜欢挑高?” “对,正是他,他为人和乐,喜欢喝酒,但从不多饮,每天一壶,所以外号王一壶。” 陈皇后不禁笑了笑,眼眸微弯,感叹道:“王小狗竟然都成王伯了。” 君行之发现陈皇后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眉眼柔和,神色慈善,仿佛成了真观音,可惜她不经常笑,还总是皱着眉,眉间已经有了一道深深的褶皱,看起来有些苍凉。 他心里莫名觉得有些酸涩,见陈皇后喜欢听沂临县的事,便捡着几件有趣的事说给她听。 芳寿嬷嬷手里拿着斗篷和纸伞走回来,看到陈皇后和君行之坐在一起,不由微微愣了一下。 她站在山坡下的小路上看着他们,陈皇后面上神色是难得的放松,眉眼带着淡淡的笑意。 一眼望去,他们二人竟然有些相像。 芳寿嬷嬷愣神了片刻,心里忽然酸疼的厉害,如果太子还活着,应该就像九驸马这么大。 如果太子也能这样陪皇后说说话就好了。 她没有打扰他们,愣愣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陈皇后注意到她,她才微微敛眉,抬脚走了过去。 芳寿嬷嬷一言不发地给陈皇后披上斗篷,陈皇后站了起来,她将纸伞撑过陈皇后的头顶。 君行之躬身行礼,默默看着她们走远。 他一个人站在凉亭里,恍然想起两首诗词。 “柔雨遥,滴滴落进咏花调,美酒摇,声声不忘碧波高。” “蓬莱宫阙对南山,承露金茎霄汉间。西望瑶池降王母,东来紫气满函关。” 住在咏花宫里的自然是沈柔雨,住在蓬莱宫里的自然是陈望瑶。 沈家有一子一女,长子沈关山,幼女沈柔雨,沈家女和陈家女自幼就是闺中密友,沈家女嫁给了青梅竹马的君鹤晏,陈家女嫁给了君鹤晏的拜把好兄弟祁承乾,就是今日的锦帝。 沂临双姝,没有飞升成仙去了天庭,其实就在这皇宫里。 第117章 天光可破晓 君行之和祁丹朱在沂临县所做的那些事, 渐渐在民间传开。 他们这次去沂临县,不但解决了饥荒,还给当地百姓修建梯田, 解决了存水的问题, 并且给沂临县带来了商机,自此打开了沂临县和外面的通商之路, 简直是把沂临县多年来的问题全都解决了。 百姓们听说过他们所做的事情之后, 不由人人夸赞,都为他们击掌称绝。 大家以前只觉得九公主嚣张跋扈,根本不知道民间疾苦,这一次却发现九公主不但会为百姓们出谋划策,还会跟百姓们同甘共苦, 甚至愿意帮百姓们做担保, 大家不由都对她刮目相看,心中敬佩不已, 觉得以前都是错怪了祁丹朱, 果然传言不可尽信。 君行之也因此名声大噪,就连百官们也对他心服口服,官员们平心而论, 心知就算是他们作为钦差去了沂临县, 也无法做到像君行之一样凡事亲力亲为,更不会连存水的问题都帮百姓们解决了, 如此善始善终,实在是极其负责,光这一件事就足以证明君行之的人品和能力,更不用提他后来还发现了私造兵器如此大案,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孟九思也因为这次的功劳, 在兵营中彻底站稳了脚跟,锦帝不得不给他放了实权,就连沈关山的那一半兵权,现在也归他所管。 锦帝不管心里是否愿意,表面上都嘉奖了君行之和孟九思,他给君行之升了官,还给孟九思赏赐了不少好东西。 祁明胥这段时间越来越嚣张,自从祁明毓被关起来之后,他在朝中再无对手,觉得太子之位是自己的囊中之物,所以懒得装下去,处理起事情来越来越跋扈残暴,渐渐暴露了本性,惹得朝野上下怨声四起。 锦帝忍不住怒火,在朝堂上训斥了他几次,想要灭一灭他的嚣张气焰,可祁明胥却极为不服,他觉得众皇子当中只有自己还算成器,根本是锦帝太挑剔了。 他有恃无恐,不觉得自己有错,他本身能力就有限,满不在乎之下,在处理正事的时候又犯了几次重大错误,差点酿成无法挽回的大祸,将锦帝气得病了一场。 这次病后,锦帝留下了一个容易头疼的老毛病,常常疼到夜不能眠,整个人都苍老了不少。 又是一年辞旧迎新,除夕夜那日,锦帝似乎觉得朝堂和后宫最近的气氛太过压抑,所以在宫里给朝朝举办了一场盛大的生辰宴。 群臣前来祝贺,看到如此盛大的生辰宴,无不暗暗心惊,这是皇子都少有的待遇,锦帝对九公主的爱护着实令人惊讶。 去宴席之前,祁丹朱亲手给朝朝换上了红色的小锦衣,戴上小金锁和手镯,把朝朝打扮得可爱又精致。 她恋恋不舍地抱着朝朝,迟迟没有出发,一直将朝朝抱在怀里不肯撒手。 君行之看她这副样子,忍不住笑了笑,“今天怎么了,这么舍不得儿子?你放心吧,朝朝才一岁,不会一下子长大的,你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抱他。” 祁丹朱垂眸,勉强笑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君行之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站起来道:“我们快过去吧,大臣们估计都已经来了。” 祁丹朱迟疑了一下,才抱着朝朝站了起来,一路沉默地跟着君行之走了出去。 朝朝今天心情不错,嘴里一直口齿不清地说着什么,咿咿呀呀的发着小奶音,一会儿晃晃手上的小镯子,一会儿看看祁丹朱头上的珠钗,一副特别开心的模样,看起来无忧无虑。 他一直笑,笑得祁丹朱心都酸了。 君行之和祁丹朱抱着孩子来到举行晚宴的地方,立即引起了大家的注意,纷纷站起来行礼。 这里张灯结彩,布置得很漂亮,朝朝看得眼花缭乱,眼睛亮晶晶地四处张望,见到在场有那么多大臣也不怯场,眼睛一直黑溜溜的转着。 君行之和祁丹朱在座位上坐下,周围依旧是妒忌又羡慕的目光,祁丹朱对此习以为常,君行之对此满不在乎,朝朝根本不懂那些眼神是什么含义,他们一家人都对那些目光视若无睹,悠闲自在地坐在座位上。 宴席开始,锦帝姗姗来迟,他坐在上首的位置上举起金樽,扬声道:“君安出生的时候不在京城,朕没来得及给他摆满月宴,这次正值他一周岁生辰,朕要好好庆祝一番。” 有大臣站起来恭维道:“君安小殿下长得英俊可爱,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锦帝笑容满面道:“当然,他是朕最疼爱的外孙,朕想给他最好的一切。” 众人纷纷附和,端起酒樽,仰头将酒饮尽。 锦帝看起来心情不错,喝过酒后,依旧笑容满面,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样,他最近难得有这样的好心情,大家抓住机会,纷纷奉承他,夸赞朝朝的声音不绝于耳。 朝朝傻乎乎地也跟着大家笑,一派天真的模样,惹得大家大笑出声。 一位老臣端量了一会儿朝朝,忍不住夸赞道:“这孩子长得确实不错,五官端正,眉清目朗,长得有些像陛下呢。” 锦帝脸上的笑容一淡,看了一眼那名老臣,几不可察地敛了笑。 其他大臣打量了朝朝几眼,也忍不住开口。 “这孩子长得确实有些像陛下,你们看看那鼻子,跟陛下一模一样。” “小殿下是陛下的外孙子,能长得不像陛下吗?” “诶,你说得对,瞅瞅我这不是说的废话么。” …… 众臣你一言我一语的打趣,锦帝面色沉了沉,忍不住抬眸看向祁丹朱怀里的朝朝。 朝朝坐在祁丹朱怀里玩着脖子上的小金锁,像是感受到他的目光一样,抬起头来,对他笑了一下,柔和的烛光映在朝朝的脸上,将他笑弯的眼睛照的格外明亮。 锦帝微微一愣,轻轻蹙眉,移开了目光,没有再看向朝朝。 众人推杯换盏,不时有人过来敬酒,祁丹朱滴酒未沾,都被君行之一人挡了回去,众人盛情难却,不一会儿功夫,君行之就已经喝了不少酒。 酒过三巡,众人吃的畅怀,看看时间,快要给朝朝抓周了。 祁丹朱看了看摆在旁边的锦绣桌,桌子上放着等会儿抓周要用的东西,她沉默片刻,低头看向怀里朝朝,轻轻给朝朝擦了擦嘴。 君行之坐在旁边,过来的敬酒的大臣们可算少了一些,他稍微清静了片刻,看着祁丹朱和朝朝,眼中俱是温柔笑意。 祁丹朱抬眸对上他温柔的眼神,微愣了一下,一阵冷风吹过,她侧头掩唇打了一个喷嚏。 “受凉了?”君行之刚才喝多了酒,有些微熏。 “还好。”祁丹朱笑了笑,忍不住又打了一声喷嚏。 君行之看着她身上单薄的衣衫,放下酒樽,站起来道:“我回去给你取件斗篷。” 祁丹朱微微颔首道:“那好吧,你正好去醒醒酒,一路慢些走,不必急着回来。” 君行之含笑点头,大步走远。 祁丹朱无声地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的背影,目光微微闪烁,直到再也看不到他的背影,才收回了视线。 朝朝看到爹爹走了,张着小手臂咿呀叫了两声,仰着小脑袋,好像在问祁丹朱爹爹去哪儿了。 祁丹朱低头看着朝朝,轻轻摸了摸他头上细软的发丝,轻声道:“别怕,爹爹不会离开你的,他会一直陪着你长大,如果娘亲不能留在你身边,他也会好好照顾你。” 朝朝懵懂地眨了眨眼睛,像听懂了一样,小手紧紧地抓住祁丹朱的衣襟。 太监们已经将锦绣桌搬到了中央的位置,桌上摆放着墨印、元宝、笔墨纸砚等物,抓周马上就要开始了。 祁丹朱亲了亲朝朝的额头,眼中闪过一丝泪光,但很快就收了回去。 锦帝走下龙椅,众臣们都围了过去,兴致勃勃地聚拢在桌旁。 锦帝笑容满面地对祁丹朱招了招手,“丹朱,快抱君安过来。” 祁丹朱抬眸,嘴角用力抿出笑容,抱着朝朝一步一步走了过去,朝朝依赖地靠在她怀里,好奇地睁着眼睛看大家。 祁丹朱将朝朝放到桌上,朝朝看着桌上摆放的那些东西忍不住惊喜,一直看来看去,但一只小手依旧抓着祁丹朱不放。 锦帝不知是真开心还是假开心,脸上倒是一直带着笑,“快让君安好好看看,朕也有些好奇他能抓到什么。” 大家围在桌旁,还好朝朝一点也不怯场,周围的人见锦帝兴致不错,纷纷夸奖了起来。 “君安小殿下一看就是人中龙凤,将来必定是大祁的栋梁之才!” “君安小殿下是咱们陛下的外孙,无论抓到什么,这辈子都少不了荣华富贵,是天生的富贵命!” “小殿下长得可真俊!我几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孩子,他长大后必定是一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像咱们公主一样美名远播。” …… 大臣们变着花样的夸,皇子和公主们也送了朝朝不少礼物,朝朝虽然听不懂,但依旧被大家捧的飘飘然,小脸蛋红扑扑,看起来格外讨喜。 锦帝脸上一直挂着笑容,眼中却没有什么喜色,听大家夸奖的时候也没有什么真心实意的笑容。 祁丹朱等大家差不多说完了,才低头在桌上看了一圈,疑惑道:“怎么没有匕首呀?我夫君是武状元,我儿子将来说不定能上战场杀敌呢?可不能没有匕首。” 宫女们因为担心会伤到朝朝,所以才没有摆匕首,如今听到祁丹朱这样说,连忙就要去取匕首。 “公主稍等片刻,奴婢马上就将匕首拿过来。” 祁丹朱却摆了摆手,掏出一把匕首放到桌上,扬声道:“不用麻烦去找了,我身上正好有一把匕首,就用这把匕首吧。” 匕首被扔到桌子上的时候,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锦帝和众臣不自觉垂眸朝那把匕首看了过去。 普华无实的匕首静静地躺在桌子上,剑鞘上没有镶嵌宝石,也没有挂着华丽的吊坠,但一眼望去,就知并非凡品。 锦帝看清那把匕首之后,霎时变了面色,他整个人全身一震,不自觉往前走了一步,目光闪过惊恐。 众臣见他反应如此之大,不由也凝神细看,年轻的朝臣们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有几位老臣却跟着变了脸色,吃惊地盯着匕首看。 孟怀古站在人群里,目光同样露出震惊之色,面容苍白,眼中划过一抹复杂的痛色。 一时之间,整个宴会场都变得寂静无声,朝朝坐在桌子上,愣愣地眨了眨眼睛,似乎不懂刚刚还热热闹闹的众人,为何突然都安静了下来。 祁丹朱对大家突然的沉默视若无睹,她笑了笑,语气轻快道:“快开始吧。” 自然没有人响应他,众人仿佛还沉浸在震惊当中没有反应过来。 寂静不安之中,一名老臣忽然抬起手指,颤抖地指着匕首,语出惊人道:“是上将军的匕首!” 众人忍不住哗然,听过上将军名号的人纷纷露出惊讶之色,不可思议的看着桌上的匕首。 年轻的朝臣们听到上将军这个称呼都觉得有些陌生,老臣们神色却意外的复杂,半天都没有人说话。 孟九思疑惑地抬头看向祁丹朱,神色里闪过一抹探究,如果是以前,他会觉得祁丹朱这样做是无意之举,可经过前段时间的相处,他却忍不住怀疑祁丹朱别有深意。 他来不及深思,见旁边的父亲身体晃了晃,连忙眼疾手快地扶住了父亲。 孟怀古轻轻闭了闭眼,几不可察地叹息了一声。 孟九思抬头看向桌上的匕首,他曾经见过相似的匕首,那把匕首就放在他父亲的屋子里,讳莫如深。 朝中少数老臣知道这把匕首的渊源,锦帝与君鹤晏、孟怀古结拜为兄弟之时,曾用上好的玄铁铸了三把匕首,匕首上分别刻着他们三人的标志,代表他们三人的兄弟情如匕首一般无坚不摧。 祁丹朱刚才放在桌上的这把匕首正是君鹤晏当年那把匕首,君鹤晏一直贴身带着它,在君鹤晏坠落悬崖之后,这把匕首也随之消失无踪,这么多年来再未出现在人前。 锦帝目光牢牢盯着那把匕首,听到那名老臣刺耳的话,忽然神色狼狈地扑到桌子上,紧紧地抓住那把匕首。 他的手在触碰到匕首冰凉的剑鞘时不自觉抖了一下,他咬紧牙关,一点点将那把匕首抽了出来。 他定睛望去,匕首尾端的位置上果然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仙鹤,真的是君鹤晏的那把匕首,众人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锦帝定定地盯着那只仙鹤看了许久,脑海中纷乱的闪过许多画面,这些画面都是这些年来他想都不敢想的回忆。 他突然像受到惊吓一样扔掉匕首,目露惊恐,他猛地站起身,攥住祁丹朱的肩膀,厉声质问:“你怎么会有这把匕首?是柔雨给你的?她一直藏着这把匕首是不是!她根本没有一日忘记过他!” 众人看到锦帝突然这样声嘶力竭地质问九公主,不由都愣了愣,锦帝从未在九公主面前露出过这般神色,那神色不像是面对女儿,倒像是面对仇恨又惧怕的人一般。 孟九思皱眉,不自觉往祁丹朱身边靠近了一步,视线四下搜寻,发现君行之不在宴席上。 祁丹朱没有丝毫惊慌,她看着锦帝露出茫然无措的神色,疑惑问:“父皇,您在说什么?” 朝朝看着面容可憎的锦帝,一下子哭了起来,习绿连忙将他抱到一旁,轻声低哄着,其他人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锦帝额头青筋暴起,神色癫狂,似乎没有听到祁丹朱的回答,摇着头道:“不!不可能……他死前明明一直把匕首带在身上,柔雨根本不可能有这把匕首……” 锦帝松开祁丹朱,抬手按住额头,他的头剧烈的疼了起来,他脸色泛白,眉心蹙紧,微微喘息着。 祁丹朱眨了下冰冷的眼睛,声音清润而疑惑,她不紧不慢地问:“父皇,你说的他是谁?谁是上将军?” 锦帝呼吸一窒,他抬起头,双目殷红地盯着祁丹朱,似乎想从她平静无波的脸上看出些什么端倪来。 孟怀古看着那把多年未见的匕首,眼中闪烁着沉痛之色。 他抬头看了看锦帝,沉声开口道:“陛下,你冷静一些,让丹朱公主慢慢把话说清楚。” 锦帝努力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咬紧牙关,问:“你这把匕首是从哪里来的?谁给你的?” 祁丹朱懵懂地偏头看了看众人,惶惶不安道:“父皇,这把匕首是驸马给我的定情信物,我一直带在身上,有什么不对劲吗?” “……驸马?”锦帝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声音因为诧异而变得有些尖锐,“他怎么会有这把匕首?” 孟怀古也露出诧异之色,想不通君鹤晏的匕首怎么会在君行之的手里,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君行之……君鹤晏……”锦帝怔住,低声呢喃,有许多东西从他脑海里闪过,可是却抓不住丝毫头绪。 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起君行之和君鹤晏的脸,仿佛想从他们两人身上找到什么相似之处,又似怕在他们两人身上找到什么相似之处。 一片寂静之中,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驸马爷跟上将军一样姓君,难道驸马爷是上将军的儿子?” 众人神色一震,吃惊地看向祁丹朱,难道九公主当初亲自选中的驸马,竟然是叛将逆贼之子? 锦帝神色惶然地后退一步,他看着祁丹朱,低声呢喃道:“不可能……君鹤晏明明没有儿子,他只有……” 锦帝没有再说下去,一名大臣忍不住道:“陛下,您怎么知道上将军没有儿子?我记得他死的时候,他的娘子明明怀了身孕,他死后,他那个娘子不知所踪,这么多年都没有再露过面,说不定驸马爷就是上将军的遗腹子呢!” 众人都觉得他说得对,纷纷附和起来,君鹤晏的娘子既然已经失踪了,说不定她早就把孩子生了下来,君鹤晏的孩子究竟是儿子还是女儿,谁又能肯定知道呢?说不定君行之就是君鹤晏的儿子! 在场的人里,有人惊讶,有人疑惑,有人感慨,看着祁丹朱和朝朝的目光都有些复杂。 如果君行之当真是君鹤晏的儿子,那他就是罪臣之子,祁丹朱和朝朝也免不了受到牵连,他们刚才还在夸朝朝有福气,这会儿却觉得一切都是未知之数了。 只有锦帝和孟怀古沉默不语,既没有否认那名大臣的话,也没有认同那名大臣的话。 锦帝仿佛被一盆冷水浇下来,突然冷静了下来。 他没有向群臣解释他为什么确认君行之不是君鹤晏的儿子,只是抬头看了一眼祁丹朱。 他的手抵在额头上,强忍着头疼,沉声问祁丹朱,“驸马可有告诉过你,他从哪里得到的这把匕首?” 祁丹朱依旧是一副状况外的模样,她听到锦帝的问话,没有迟疑地答道:“夫君说这把匕首是他父亲给他的。” 她的话一落,周围就像炸开了锅一样。 “果然如此!驸马爷……不!君行之果然是君鹤晏的儿子!” “驸马爷是罪臣之子?不会吧……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哪里还有什么误会?你没听到公主说吗?这把匕首就是君行之父亲给他的,他的父亲不是君鹤晏,还能是谁?” “这可怎么办呀,九公主跟他连孩子都生了,他怎么会是叛将之子呢!” …… 周围人声嘈杂,人人都一副笃定君行之就是君鹤晏儿子的模样。 锦帝咬紧牙关,厉声道:“都给朕闭嘴!” 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大家心有戚戚的低下头,不敢再胡言乱语。 锦帝看着祁丹朱,轻眯着眼睛问:“他父亲从何处得到的这把匕首?” 祁丹朱歪头想了想,“据夫君所说,这把匕首好像是夫君救命恩人身上遗落的,公公让夫君将这把匕首带在身上,就是为了纪念夫君的恩人。” 众人微微惊讶,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的渊源。 “救命恩人?”锦帝眉心一跳,追问道:“他怎么救了驸马?何时何地,在哪里救了驸马?” 祁丹朱仔细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夫君也没有听公公提起过。” 锦帝面容严肃,眉头深锁,周围的臣子们听得满头雾水,谁也不敢再轻易开口。 锦帝面沉如水,他冷静了一会儿,开口道:“命人将驸马的父亲请到京城,诸事待问清楚之后再说。” “是。”众人行礼,垂眸敛目,不敢反驳半句。 第118章 比花妖好看 大家偷偷抬头看了祁丹朱一眼, 驸马如果真的是罪臣之子,公主的地位可就尴尬了。 锦帝吩咐完之后,脸色依旧难看, 他深深看了祁丹朱一眼, 似探究,似害怕, 又似想要从她的神色间看出些什么。 祁丹朱坦然地与他对视, 面容平静,黑白分明的眸子一如往常的清澈,却仿佛眼底酝酿着风雨。 锦帝按住额头,头痛得厉害,放弃般收回目光, 被搀扶着回去休息。 众臣跪了一地, 都知道今日的事可大可小,不敢多待, 也连忙躬身退下了。 一场生辰宴就这样不欢而散, 祁丹朱将匕首收起来,垂眸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冷色。 她可惜地看了一眼桌子上摆放的小东西,心里微微有些遗憾, 朝朝还没来得及抓周呢。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 她一定不会选择今天。 她走过去抱起朝朝,朝朝刚才哭累了, 已经倒在习绿的怀里睡着了。 祁丹朱把朝朝抱进怀里,心疼的擦了擦他脸上的泪珠,发现他的小手紧紧地攥在一起,不由微微一愣。 祁丹朱动作轻柔地将朝朝的手心摊开,发现他的手心里躺着一枚精致小巧的墨印。 祁丹朱愣了一下, 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习绿也忍不住跟着笑了笑,“原来小殿下早就已经抓好了。” 祁丹朱轻轻‘嗯’了一声,低头轻轻蹭了蹭朝朝柔嫩的脸颊,亲自将他抱回了掌珠宫。 夜空繁星点点,乌云变换,寒风突起,看来像是要变天了。 君行之拿着斗篷回到宴会场,发现晚宴已经散了,他不由讶然,听说祁丹朱已经回去了,便转身回了掌珠宫。 他回到掌珠宫,祁丹朱已经回来了,正坐在台阶上逗猫。 那只猫通体全黑,身上的毛看起来黑亮柔软,两只眼睛尤其亮,一直抬着爪子追逐着祁丹朱的手。 君行之无奈笑了笑,走过去将斗篷披到祁丹朱身上,在她旁边坐下,问:“朝朝呢?” “已经睡了。”祁丹朱看着他笑道:“回来的路上,朝朝都睡得流口水了。” 君行之想起朝朝睡着的模样,不由笑了笑,他看着面前的猫道:“哪来的猫?” 祁丹朱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回来的时候,便看到它在院子里了,许是宫里哪位娘娘养的吧。” 君行之轻轻点头,宫里的嫔妃们偶尔会养些小动物,他是男子,平时不方便在后宫出入,所以平日他就算在宫里,也只待在掌珠宫,对后宫嫔妃的情况并不了解。 夜凉如水,今日的皇宫不知为何显得格外安静,就像风雨前的宁静一样。 猫追着祁丹朱的手跑了一会儿,祁丹朱眼波流转,声音莫测地笑道:“夫君,你看多有趣,我握住手心,小猫就以为我手里藏着食物,一直扑过来。” 君行之垂眸望过去,那只猫一直追逐着祁丹朱的手,喵喵地叫着,原来是以为祁丹朱手里藏着食物。 祁丹朱摊开掌心,“但其实我手里什么也没有。” 猫看着她空空如野的手心,愣了一下,凑到她手心嗅了嗅,懊恼地跑远了。 祁丹朱勾唇,轻轻一笑。 君行之看着她微微愣住,他第一次看到祁丹朱神色这么冷,她虽然在笑,眼底却都是细碎的冷光。 君行之晃了晃眼,祁丹朱转头望了过来,眉眼若春风化雨,看着他的时候都是融融暖意,仿佛刚才的冰冷只是君行之的错觉。 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柔声道:“夫君,屋外有些凉,我们回屋吧。” 君行之轻轻点头,扶着她站起来,抱着她的肩膀一起进了屋里。 屋里烧着暖暖的地笼,温度比春天的时候还要温暖,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踩上去又暖又软。 祁丹朱沐浴过后,光着脚踩在地毯上,轻纱裙摆曳地,她看到躺在床上的君行之后,毫不犹豫地扑进了君行之怀里。 君行之洗过澡之后酒意上头,正拿了本书在手里,想要看一会儿醒醒酒,他看到扑到怀里的温香软玉,哪里还有心情看书,将书扔到了一旁,情不自禁地伸手,轻轻摸了摸祁丹朱的脸颊。 祁丹朱身上穿了一件浅粉色的薄纱裙,露出精致的锁骨,肌肤细腻如脂,刚沐浴过后,脸颊透着粉嫩,像一颗熟透的蜜桃,身上带着淡淡的馨香。 祁丹朱嬉笑着往他身前凑了凑,“你闻闻香不香,我今天洗澡的时候换了新花瓣,我觉得特别好闻。” 君行之啼笑皆非地凑近她脖颈嗅了嗅,一本正经道:“香,我娘子比花园里开得最艳的花还要香,我怀疑她其实是花妖变的。” 祁丹朱忍不住笑了起来,红唇弯起,桃花眸微扬,比花卷里的花妖还要好看。 她笑够了,软乎乎地趴到君行之的胸口上,侧耳听着他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动着,她觉得特别好听。 君行之一只胳膊枕在脑后,一只胳膊轻轻摸着她柔顺的头发,随口问:“今天宴会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突然都散了?” 祁丹朱垂下纤长的睫毛,沉默片刻回答道:“我将你给我的那把匕首拿出来给朝朝抓周,没想到陛下认出来那把匕首是属于上将军君鹤晏的。” 君行之愣了一下,轻轻点头,倒是没有太惊讶,他不以为意道:“我之前就怀疑我的救命恩人是君将军,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他微微有些怅然,早知道他的恩人是君鹤晏,他在沂临县的时候,一定要多打听一些恩人的事,如果恩人当初真的是被冤枉的,他一定要想办法替恩人翻案。 祁丹朱道:“陛下想知道这把匕首怎么会流落到你们家,所以已经派人连夜去请你父亲来京城了,如果一切顺利,后日,你父亲应该就会抵达京城。” 君行之摸着她软乎乎的耳垂道:“父亲能来京城也好,正好可以来见一见你和朝朝,我之前几次写信回去,想请他来京城,他都不愿意,现在朝朝都已经这么大了,他该来看看了。” 祁丹朱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有些闷闷的。 君行之笑道:“我们可以留父亲在京城住一段时间,正好宫外的公主府已经收拾好了,年后我们就可以搬出去,如果父亲愿意一直留在京城就好了。” 祁丹朱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你希望父亲来京城么?” “为人子女当然希望能在父母身边尽孝,但还是要看父亲自己的意愿。”君行之见她语气有些低落,以为她在担心,忍不住劝慰道:“别担心,父亲知道什么如实说即可,陛下就算再过分,应该也不至于牵连无辜。” 祁丹朱轻轻点头,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喃道:“夫君……” “嗯?” “你忙起来的时候,总是废寝忘食,以后千万要注意身体,就算再忙也要按时休息,不要操劳过度。” 君行之弯着嘴角,无奈道:“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公主如果不按时吃饭就会头晕,偏偏总不记得吃饭。” 祁丹朱笑了笑,趴在他的胸口道:“我以后一定会记得按时吃饭的。” 君行之捏了一下她的鼻子,语气宠溺,“你不记得也没有关系,我会记得按时提醒你吃饭的。” 祁丹朱心里又酸又软,微微湿了眼眶。 她趴在君行之的胸口上,偷偷抹了一下眼角道:“朝朝最近白天有些贪睡,别让他睡太多,免得晚上睡不着,半夜还要起来折腾,那样的话,他白天会无精打采的。” 君行之轻轻应了一声:“明天是他的生辰,我已经将所有事情都推了,就留在掌珠宫里陪他玩儿,白天尽量让他少睡点,习惯几天就好了。” 今天晚上是除夕夜,按照往常惯例,锦帝会宴请百官,所以今天锦帝为了喜上加喜,才在晚上给朝朝摆了生辰宴,其实朝朝虽然是在除夕夜出生,但他是凌晨生的,所以他的生辰是明天。 祁丹朱失落道:“我之前一直在想该送朝朝什么礼物好,本来想亲手给他做件衣裳,可惜我女红不佳,实在做不出来,只好编了一个平安结给朝朝,希望他日日平安。” 君行之笑道:“你亲手做的东西,朝朝一定很喜欢。” 祁丹朱莞尔,朝朝特别乖,其实她无论送什么,朝朝都会喜欢。 她抬头看着君行之,亲了亲君行之的眼睛,抵着君行之的额头,柔声道:“你和朝朝都要平平安安,你们平安,我便放心了。” 君行之抱住她的腰,声音温柔地问:“今夜怎么如此多愁善感,可是刚才在宴席上吓到了?” 祁丹朱轻轻摇头,亲了亲他的脸颊道:“我就是觉得你和朝朝特别好,特别特别好。” 君行之弯唇浅笑,声音轻柔道:“你也特别好。” 祁丹朱轻轻吸了下鼻子,忍着心底的酸涩,摇头道:“你不知道,其实我一点也不好。” “胡说,你哪里不好?” 祁丹朱垂眸看着他的眼睛,声音透着委屈道:“我对你们不够好。” 君行之微微蹙眉,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你不需要对我们好,我们对你好就够了,是我们该更疼你、爱你,更何况,这世上不会有比你更好的娘子和娘亲了,你是最好的,也是对我们最好的。” 祁丹朱压下心里的酸涩,笑了一下道:“朝朝才一岁,你让他来疼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一岁也是小男子汉,已经能对娘亲好了。”君行之弯着唇,眨了下眼睛道:“我明天带他去摘花给你。” 祁丹朱忍不住轻轻笑了笑,这样的君行之让她眷恋不已。 她自上而下地看着君行之,眼眸柔亮,她定定看了一会儿,低头在他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夫君,我喜欢你。” 这是祁丹朱第一次这样正式的说喜欢,君行之的心不自觉快速跳动起来,他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祁丹朱,舍不得移开目光。 “丹朱,我也……” 祁丹朱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她低头吻住了他的唇,唇齿相依,辗转缠绵,将他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 吻了一会儿,祁丹朱微微坐直身体,媚眼如丝地看着他,伸手解下乌发上的玉簪,乌发垂落,如缎披散在她雪白的肩膀上。 君行之目光渐深,喉咙轻轻滚动,他不自觉低低地唤了一声:“丹朱……” 祁丹朱唇角含着柔美的笑,她再次俯下身,抬手摸了摸君行之的脸,像看不够一样,手指从他的额头抚摸到唇角,最后用樱唇轻柔地吻住他的唇,纤长的睫毛轻轻颤抖,檀口轻启,耳鬓厮磨。 君行之眼神不自觉变得烫人,他抱着祁丹朱纤细的腰肢,手掌上下缓缓移动。 他总觉得今夜的祁丹朱格外热情,像只能绽放一夜的昙花一样,尽情的释放着自己的馨香,仿佛一夜之后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暗自皱了皱眉,不自觉攥紧祁丹朱的腰,像是想把她融入自己身体里一样,不让她离开。 祁丹朱不但没有离开,还柔顺的贴紧了他,向他释放所有的美。 他来不及深想,只是凭借本能翻身将祁丹朱抱进怀里,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被祁丹朱暖化了。 烛火不知何时已经熄了,床幔垂下,柔和的月光倾洒在每一个角落里。 祁丹朱眼睫上悄无声息地挂着一滴泪,不知何时坠落在锦织的床单上,晕染出一小片痕迹。 第119章 是明渊太子 翌日清晨, 阳光照进屋内,君行之睁开眼睛,祁丹朱还在他怀里安然地睡着, 睡颜恬静, 依赖的靠在他的怀里,像一只想要取暖的小动物。 君行之不自觉笑了笑, 不舍得起身, 抱着她静静地躺着。 直到外面传来喧嚣声,祁丹朱在他怀里不安地动了动,他才小心翼翼地放开祁丹朱,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推门走出去,芳寿嬷嬷站在门外, 正跟青枚说着什么, 两人互不相让,脸色都有些难看。 君行之走过去问:“何事?” 青枚福了福, 为难地蹙眉看了一眼芳寿嬷嬷, “回驸马爷,皇后娘娘想请公主过去一趟,奴婢告诉芳寿嬷嬷公主还未起来, 芳寿嬷嬷非不肯离去, 让奴婢去唤醒公主。” 她就是故意拖延时间,不想去叫醒公主, 更不想让公主去蓬莱宫,公主每次去蓬莱宫都要被折腾的病一场,她才不想让公主过去遭罪。 反正按照往常惯例,陈皇后必定是心气不顺,又想找借口刁难公主了。 君行之住在宫里这段时间, 听过一些陈皇后和祁丹朱的事,知道祁丹朱每次去蓬莱宫都要一身狼狈的回来。 他自然也不愿意让祁丹朱过去,知道陈皇后不会善罢甘休,便拱了拱手道:“芳寿嬷嬷,公主尚在安睡,不如我跟你走一趟,皇后娘娘如果有什么事,跟我说也是一样。” 芳寿嬷嬷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扉,点头同意了。 君行之换了身衣服,早饭都没吃,就脚步匆匆地跟着芳寿嬷嬷去了蓬莱宫。 蓬莱宫里四处香火缭绕,不似身处繁华的宫廷,倒像一处荒凉的道观,君行之从大门口走入,就能感受到里面的凄凉。 他之前从蓬莱宫门口路过过几次,虽然已经早早见过此处的寂静,却不知里面竟然能如此清苦,里面的人连走路都是静悄悄的。 如果是宫外的人,肯定无法想象一位皇后娘娘能过这样的生活。 君行之看了一眼宫女端出去的饭菜,应当是陈皇后的早饭,餐盘上只有一碗白米粥和一碟咸菜,再无其他。 芳寿嬷嬷叫住那名宫女,“皇后娘娘没有用早饭?” 那名宫女轻轻点了点头,“娘娘说没有胃口,吃不下。” 芳寿嬷嬷只得摆了摆手,让那名宫女下去了。 君行之忍不住蹙眉,欲言又止地看着旁边的芳寿嬷嬷,忍不住开口道:“皇后娘娘……平日就过这样的日子吗?你们难道没劝过她?” 芳寿嬷嬷看得出他是真的关心陈皇后,轻叹了一声,怅然道:“劝过,怎么可能没劝过……可皇后娘娘不听,娘娘说她没保护好太子,害得太子连长大的机会都没有,那么太子没吃过、用过的东西,她觉得自己也没有资格享受这一切。” 君行之拧眉,太子于陈皇后来说是一道无法解开的心结,除非她自己愿意走出来,否则旁人说再多也是无用的。 他和芳寿嬷嬷迈过门槛走进去,陈皇后面沉如水地坐在椅子上,看到是他来了,微微皱眉,抿着唇没有开口。 君行之走到大殿中央,躬身行礼道:“参见皇后娘娘。” 陈皇后沉眸看他,冷声问:“来的人怎么是你?” 君行之解释道:“昨夜是吾儿的生辰宴,公主睡得晚,到现在还未起,所以我便代她过来了,皇后娘娘如果有什么吩咐,我替她做即可。” 陈皇后冷道:“我要罚她,难道你也要替她受罚不成?” 君行之在陈皇后面前跪下,声音不疾不徐道:“皇后娘娘,我既是丹朱的夫君,也是丹朱的先生,她如果犯了什么过错,惹得您不快,必定是我这个先生没有教好她,我愿意替她承担所有罪责,请皇后娘娘要处罚就处罚我。” 陈皇后面上闪过一丝怒容,道:“好,你既然情深厚意,本宫便应你所求,本宫这次叫九公主过来,是有话想要问九公主,由你来回答也是正好。” 君行之道:“不知皇后娘娘想问何事?” 陈皇后脸上带着怒容,怒拍了一下桌子道:“你们昨夜故意将君将军牵扯出来,究竟是何居心?” 君行之没料到她竟然是因为此事,微微愣了一下,回答道:“昨日只是一桩意外,我们也不知道那把匕首是君将军的,绝非存心将君将军牵扯出来。” “意外?”陈皇后嗤笑一声,语气讥讽道:“本宫这些年在皇宫里见过太多意外,今天井里失足落了个宫女,明天后花园里嫔妃意外滑倒流产,后天皇子意外落水身亡,每一桩事都是意外,可真正的意外能有几个?还不都是处心积虑的人心算计!” 君行之抿唇,陈皇后说的没错,皇宫里的确有很多故意设计出的‘意外’,但不能一概而论,陈皇后明显已经有些偏执,他想要劝解几句,可又觉得自己没有资格,他就算说了,陈皇后应该也听不进去。 他只能道:“这次的事,真的只是一个巧合。” 陈皇后根本不相信他的话,瞪着他怒道:“君将军已经死了二十年,你们为何还要将他牵扯出来,究竟有何居心!” 君行之抬眸看她,无奈解释道:“皇后娘娘,君将军极有可能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和丹朱怎么会想要害他?您真的误会了。” 陈皇后疑惑道:“君将军是你的恩人?此话怎讲?” 君行之解释道:“不敢隐瞒皇后娘娘,您刚才所说的那把匕首其实是我的救命恩人留下的,救命恩人为了救我丢了性命,父亲为了纪念他,将这把匕首给了我,让我不要忘记恩公的恩情,我对这把匕首一直珍而重之,随身携带,在成婚那日,才将匕首送给了丹朱,如果这把匕首真的属于君将军,那么君将军就是我的恩公,我维护恩公都来不及,怎么会害他呢?” “一派胡言!”陈皇后想也不想就否认,怒道:“君将军当初坠亡在檀香山的悬崖下,怎么可能是为救你而死?你分明就是在撒谎!你撒谎到底有什么目的!” 君行之一愣,诧异抬眸,“君将军死在了檀香山下?” 宗卷上并没有君鹤晏是怎么死的,如果君鹤晏真的死在了檀香山下,那么又怎么会是为了救他而亡?可是如果父亲骗了他,从始至终根本没有什么恩人,那么那把匕首又怎么会是君将军的?他这些年来一直祭拜的人又是谁? 君行之疑惑重重,仿佛拨开云雾就能看到真相,可是他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有些心惊。 他的脑海里不自觉浮现起祁丹朱在檀香山上跪拜的模样,一切仿佛就是昨日,可是又好像已经隔了很远 陈皇后双目泛红,厉声道:“二十年前,君鹤晏被逼至绝路,抱着太子一同跳下了悬崖,尸骨无存,最后只找到几片衣角,你如实说来!你到底为什么会有君鹤晏的匕首!” 陈皇后心里像针扎一样疼,君鹤晏与沈柔雨自幼相识,她自然也是从小就认识君鹤晏,她了解君鹤晏和沈柔雨的品性,他们曾经是她最信任的知己好友。 她至今都想不通,他们为何会在一夕之间背叛她,更想不通爱君鹤晏至深的沈柔雨,为何会背叛君鹤晏。 她这二十年来浑浑噩噩,一直想要寻找真相,可是她身处后宫,连出宫一趟都难,更别提在锦帝的眼皮底下求个明白。 她对君鹤晏当年的反叛一直持有怀疑的态度,她想要去查,可是她根本毫无线索。 她一遍遍想象着君鹤晏抱着太子跳下悬崖的画面,可是至今还是无法相信君鹤晏会为了一己私欲,害死她的儿子。 她一腔怒火,却不知道该恨谁,所以她只能折磨着自己,幻想着有朝一日,她如果死了,能跟君鹤晏在地下相见,那么她想要亲自问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也许那个时候,她会知道真相。 如今君鹤晏死前身上所带的匕首重新浮现人世,她看到了秒茫的希望,也许她可以顺藤摸瓜,查到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无论如何,她必须要求个明白。 君行之虽然自己也疑惑不解,但还是如实道:“这把匕首自从我有记忆以来就一直带在我的身上,父亲只告诉我是救命恩人留下的,父亲每年都会带着我去祭拜救命恩人,我只知道这么多,其他的事,我真的不知道。” “你家乡距离京城多远?”陈皇后还是不愿意相信他,强忍着怒气,沉声问。 “如果骑马,需行三天三夜。” 陈皇后忍不住嗤笑一声:“笑话!你难道要告诉本宫,君鹤晏坠落悬崖后不但没有死,还去了千里之外的你的家乡,然后在那里为了救你而死?你觉得可能么!君鹤晏总不可能带着这把匕首死两回吧!” 君行之无法辩驳,他已经把他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这些事都是他父亲告诉他的,他也无法辨知真假,事实究竟如何,他并不清楚,他已经把他能回答的都回答了。 至于真相,他现在也只能等父亲来了京城之后,再问个清楚。 他并不觉得父亲有必要骗他,更没必要让他这二十年来一直去祭拜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他有一种直觉,那坟里埋的就是君鹤晏。 陈皇后听到他的回答,眼中忍不住透着失望,她怒不可遏地看着君行之,沉声道:“本宫本以为你心性淳朴,没想到你也跟宫里其他人一样如此心术不正!” 君行之不卑不亢道:“皇后娘娘,我已经把我能说的都说了,其他的我真的一概不知。” 陈皇后面色冷了下去,“既然你不肯说实话,也不肯告诉本宫,你们故意提起君鹤晏究竟是有什么阴谋算计,那么本宫就打到你说为止!” 君鹤晏那把匕首是死前一直带在身上的,已经失踪了二十年,如今这把匕首突然出现,她不觉得这是一种偶然,君行之既然能拥有这把匕首,她断定他必定知道些什么。 她已经苦苦追寻了二十年的真相,也许就近在眼前,她绝不会放过一丝一毫的线索。 君行之神色有些无奈,不过他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会被罚的准备,也只能安然受着。 陈皇后抬头看向旁边的芳寿嬷嬷,声音沉沉道:“九驸马对本宫不敬,先杖责三十,如果他还不肯开口,就打到他开口为止。” 芳寿嬷嬷看了一眼君行之,不自觉犹豫了一下,开口道:“皇后娘娘,您三思……” 她看得出来,陈皇后之前一直挺欣赏君行之的,陈皇后难得有一个比较喜欢的人,她不想陈皇后以后后悔。 陈皇后皱眉看她,厉声呵斥,“嬷嬷,本宫说杖打三十!” “……是。”芳寿嬷嬷无法再劝,只得出去唤太监进来。 君行之垂眉敛目地跪在那里没有动,听到陈皇后的话,只是微微蹙了蹙眉。 祁丹朱起床之后,亲自到小厨房,听着厨娘的指挥,亲手给朝朝做了一碗长寿面。 她将面条端过去,一根根喂给朝朝吃,朝朝吃成了小花猫,开心的不得了,不过吃东西的时候,眼睛一直忍不住往门口的方向瞟,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青枚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不由笑了笑,“小殿下这是在找驸马爷呢。” “嗯。”祁丹朱浅笑,低头给朝朝擦了擦嘴。 平日里,朝朝醒来之后都能看到爹爹,今天没有看到爹爹,所以有些想找爹爹了。 青枚踮着脚张望了一眼,有些担心道:“驸马爷去了蓬莱宫这么久,至今都没有回来,也不知道皇后娘娘是有什么事,公主,您不担心吗?” 祁丹朱将平安扣戴在朝朝的身上,亲了亲朝朝红红的小脸颊。 她听到青枚的话,轻轻摇了摇头,微微垂着眸子道:“该发生的,总会发生,急不来,愁不来,与其担心,不如顺其自然。” 青枚听不懂,疑惑地歪了歪脑袋,抬头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蓬莱宫的方向。 蓬莱宫里一片肃穆,大殿里都是木棒打在□□上的声音。 太监拿着木棒的手忍不住一直抖,他心惊胆颤地看着跪在那里的君行之,心中惧怕,可还是遵照陈皇后的要求,一下下打在君行之的身上。 他听闻过九公主嚣张跋扈的性子,害怕九公主得知驸马被打的事之后,会报复他,所以害怕的手指颤抖,但是他不敢违背陈皇后的吩咐,否则他更要吃不了兜着走。 他心里虽然叫苦不迭,手下却不敢停,一下一下用力的打在君行之的背上。 君行之手握成拳,面色微微苍白,他挺着背努力坚持着,冷汗顺着他的颊边流淌下来,他咬紧了牙关,一声也没有吭。 芳寿嬷嬷站在旁边,急得连连叹气,想劝又不敢开口,她本就不是冷石心肠之人,这些年来为了让陈皇后心里能痛快一些,她努力硬了心肠,却还是无法做到心硬如铁。 “你倒是能坚持。”陈皇后坐在上首的位置上,看着君行之苍白的面色,不冷不热地说道。 一般人打上二十棍就已经快晕了,君行之竟然还能挺直背脊,坚持跪在那里,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陈皇后看着君行之倔强的眉眼,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莫名的难受,眼睛有些发酸。 她捏了捏眉心,努力把这种陌生的感觉压下去,硬下心肠,抬头对屋里的护卫道:“你来!这太监手无缚鸡之力,恐怕是下手太轻了。” 太监在心里叫了一声冤枉,他已经用了十足的力气,可驸马爷实在是太能扛了,他也没有办法呀! 他心里虽然觉得委屈,却巴不得赶紧把这烫手的山芋拱手让人,赶紧讷讷应了一声,把木棍给了护卫,自己老老实实退到一旁。 护卫接过木棒,对君行之拱了拱手,“大人,得罪了。” 君行之轻轻摇头,汗水滴到洁净的石砖上,他喉咙里涌起一股血腥味,他强忍着,依旧直直的跪在那里。 护卫抬手将棍棒用力打了下来,‘砰’的一声打在君行之的背上,差点把木棍打断,旁边的太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心道这护卫下手的力气还真比他重不少,他光听这声音,就不自觉的跟着吓得心惊胆战。 护卫一下又一下,打得毫不留情,但君行之依旧挺直着跪在那里,没有求饶,也没有呼痛。 陈皇后看着君行之,倒是对他的品性有些欣赏,心里忍不住怀疑,君行之这样的人,真的会设计陷害吗?难道真的是她想太多了? 可君鹤晏的匕首究竟为何出现在他的身上?陈皇后告诉自己不能心软,这次必须要弄个明白。 她一定要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害死了她的儿子。 那些棍棒打在君行之的身上,就像打在了她的心上一样,她心里没由来的憋闷,隐隐作痛,胸口窒闷的厉害,微微有些喘不上气来。 她忍不住抬手抚了抚胸口,蹙眉看着君行之越来越苍白的面色。 护卫将最后一棍打在君行之的身上,木棍应声而断,她不自觉全身一震。 棍棒声停下,她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三十棍结束,君行之终于支撑不住,身体前倾,吐出一口血来。 他的手撑在地上,止不住地喘息,腰间的香囊随着他的动作摔在地上,滚落到一旁。 他眼前阵阵发黑,闭了闭眼睛,缓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看到香囊掉在地上,微微愣了一下。 香囊散落,里面用同心结绑在一起的两缕头发露了出来,他看着那两缕缠绕在一起的乌发,不由轻轻笑了笑。 他将香囊和那两缕乌发捡起来,看到旁边从香囊里滚落出来的玉佩,不由愣了一下。 他将乌发放回香囊里,才伸手将那枚玉佩捡起来,他看着手里的玉佩,神色微微有些疑惑,他从不知道香囊之中竟然还放着一枚玉佩。 这枚玉佩并不大,甚至有些小,玉质细腻光滑,晶莹剔透,一看就非凡品,玉佩的形状看起来像是小孩戴的长命锁,制作精巧,玉质细润。 他的手指在玉佩上轻轻摩挲了一下,想将玉佩放回香囊里,等回去之后问问祁丹朱。 他才要把玉佩放到香囊里,陈皇后却突然扑了过来。 陈皇后踉跄着扑到他面前,跪到地上,神色癫狂地抢过那枚玉佩。 她双手轻颤着抚过玉佩上的花纹,眼里泪珠如线掉落,双手无法抑制的颤抖着,嘴唇张了又阖,阖了又张,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君行之倏然愣住,诧异地看着陈皇后,他第一次这样近的看陈皇后,发现陈皇后眼角有着几道细纹,那是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温柔却坚定,悲苦又深刻。 芳寿嬷嬷在玉佩掉落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瞪大了眼睛,她不可思议地盯着那枚玉佩看,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金银有相似,玉石却难有相同。 这枚玉佩的水色和纹路,分明就是当年太子身上戴的那一块! 这枚玉佩是皇后娘娘怀孕的时候,她陪着皇后娘娘亲自去寺庙里求来的,方丈曾经说过,这枚玉佩是千年古玉所制,可保平安,世上只此一块。 因为寓意吉祥,所以自从太子出生之后,皇后娘娘就一直将这块玉佩戴在太子的身上。 这块玉佩就跟君鹤晏的那把匕首一样,已经在二十年前消失的无影无踪,她们本来以为这块玉佩已经被林子里的猛兽所食,从未想过这枚玉佩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更没想过,她们有朝一日竟然还能亲眼看到。 芳寿嬷嬷猛地抬头看向君行之,颤抖着捂着嘴巴。 君行之刚才如果没有撒谎,那么君鹤晏死前唯一抱着的孩子,能够救下的孩子,不就是太子祁明渊吗? 芳寿嬷嬷强忍着心中的震撼,差点叫出了声,她强忍着泪水,难以置信地看着君行之,这才发现君行之长得是如此像年轻时候的锦帝,但他眉眼间的慈悲,却像极了陈皇后。 陈皇后双目通红地盯着手里那枚熟悉的玉佩,大颗的眼泪从她布满红血丝的眼中滚落。 她神色激动的抬起头,抓住君行之的肩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问:“这枚玉佩是你的吗?” 君行之怔愣着垂眸,看着那枚玉佩,诧异道:“不是,这枚玉佩……” 他神色惶然的抬头,陈皇后却已经听不进去他的话了,陈皇后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眉心那颗红痣,一下子哭了起来。 君行之眉心那颗红痣并不显眼,如果不是靠近,很难注意到,如今这颗红痣终于映入了陈皇后的眼睛里,却像针一样,狠狠地扎着陈皇后的心。 陈皇后抬起手臂,手指颤抖着摸了摸君行之眉心的那颗红痣,君行之不自觉往后躲了一下,待感受到陈皇后手指的颤抖时,他终究没有再动,微微怔愣着呆在那里。 众人对陈皇后突然的举动错愕不已,却无人敢阻止,他们愣愣的站在原地,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陈皇后手指终于触碰到君行之眉心那颗红痣的时候,君行之嘴角缓缓淌下一缕血来,是他刚才被棒棍打伤,喉咙里涌上的血。 那些血仿佛刺激到了陈皇后一样,陈皇后猛地后退,不敢再触碰君行之,仿佛她轻轻一碰,君行之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陈皇后看着他,像受到了惊吓一样,全身突然剧烈地抖了起来。 君行之抬手抹了一下嘴角的血,“别怕,没事。” 陈皇后终于反应过来,抽出手帕,神色慌乱地给君行之擦着嘴角的血,惊慌失措地哭喊:“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对不起……我不想打你了……我太急了……” 陈皇后手一直抖,激动地哭了起来,君行之轻轻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抚道:“皇后娘娘,我没事,回去喝副药就好了。” 陈皇后愣愣看着他,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她不管不顾地抱住君行之,泪如雨下,哭得不能自已,像找到了失而复得的宝物一样,紧紧抱住,不肯撒手。 周围的人听到陈皇后撕心裂肺的哭声,都诧异的睁大了眼睛,谁也不敢抬头去看, 陈皇后这些年来活得像个木头人一样,她虽然悲伤难过,却从来不曾这样放肆地大哭过。 一直以来,她的灵魂仿佛已经被掏空了,只是空荡荡的行走在人世间,此刻,却好像有人将她的灵魂重新塞回了她的身体,她变得有血有肉,会哭会痛了。 只有芳寿嬷嬷仿佛明白了什么,跟着红了眼,默默地拿着帕子哭了起来,屋子里除了震颤人心的哭声,就只剩下沉默的寂静。 君行之身体僵硬地任由陈皇后抱着,他的手抬起又放下,听着陈皇后撕心裂肺的哭声,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推开她。 他垂眸看着陈皇后手里的玉佩,恍然想起祁丹朱当初送香囊时笑容晏晏的模样。 她说:“此香囊里的香料为外邦进贡,十分特殊,公子记得不可随意打开,否则里面的香料便废了。” 她还说:“也不可随意丢弃!公子可莫要忘啦。” 言犹在耳,却恍如隔世。 他竟然已经记不起,祁丹朱将香囊送给他的时候,眸中是否真的有笑意。 第120章 当年的真相 蓬莱宫里一直回荡着陈皇后的哭声, 让人不自觉觉得悲伤。 芳寿嬷嬷哭了一会儿,回过神来,赶紧将屋里其他人都赶了出去。 大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能让陈皇后这样哭的事必定非同小可, 他们气都不敢喘,赶紧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大家退出去之后, 寂静的宫殿里只有陈皇后撕心裂肺的哭声不断回荡着。 君行之身体僵直着跪在那里, 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陈皇后才擦了擦眼泪,目光紧紧地盯着君行之。 她努力将失控的情绪控制住,看着君行之道:“行之,你别怕, 你告诉我, 这枚玉佩,你可是从小戴在身上?” 君行之垂目, 细细看了看这枚玉佩, 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摇头道:“不是,我之前从未见过这枚玉佩。” 陈皇后一下子愣住, 她全身颤抖了一下, 在看到君行之眉心的那颗小红痣后,才再次鼓起勇气。 她声音微微颤抖地问:“你左脚第二颗脚趾上, 可有一块烫伤?” 君行之愣了一下,诧异地看着她,不自觉将脚往后缩了缩。 陈皇后注意到他的动作,扑过去便想脱他的鞋袜。 君行之不得不挡开陈皇后的手,轻轻点了点头, 承认道:“是有一块烫伤,父亲说是我小时候调皮,在他做饭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烧火棍,所以才烫伤的。” “他胡说!”陈皇后泪如雨下,语气激动道:“那块疤痕分明是我当初忙着给陛下做战袍,没顾上你,你不小心碰倒了油灯,灯油撒在你的脚趾上面,才烫伤的!” 君行之愣住,眉心深深地蹙了起来,他心里茫然,又好像明白了什么。 有什么呼之欲出,他却丝毫不敢触碰。 他无措道:“皇后娘娘,这中间可能有什么误会,我这道疤,不一定是你心里想的那道疤。” “那你给我看看。”陈皇后泫然欲泣,好像君行之拒绝,她就会再次哭起来。 君行之犹豫了一下,只好脱掉鞋袜,给她看了一眼。 陈皇后捂着胸口,跌坐在地上哭道:“就是这道疤!我一定不会认错,这道疤痕让我后悔了无数个日夜,我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好好照顾你,为什么一心只想着陛下,我后悔,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吗?” 君行之喉咙堵得说不出话来,他分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却还是不敢确认,觉得一切像做梦一样不够真实。 太多的东西涌入他的脑海,他一时之间无法分辨,也无法理清头绪。 芳寿嬷嬷在旁边哭道:“没错,就是这道疤,我当初跟娘娘一起给……” 芳寿嬷嬷声音哽了一下,似乎不敢说出那个名字,只道:“一起上的药。” 君行之将鞋袜穿回去,他蹙眉解释道:“皇后娘娘,这个香囊是丹朱送给我的,并非我的东西,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丹、朱……”陈皇后一字一顿念道,倏然冷静下来,双眸逐渐变得清明。 她像明白了什么一样,恍然道:“不,这枚玉佩就是你的。” 她抬手摸了摸君行之的脸,哽咽道:“是我太笨,你明明就近在咫尺,我竟然没认出来。” 她哭了一会儿,慢慢站了起来,神色恍惚地朝着掌珠宫的方向走去,芳寿嬷嬷连忙跟了过去。 君行之一个人留在大殿里,他紧抓着手里的香囊,过了许久,才微微动了动。 他摊开手心,看着手里的香囊,定睛望去才发现,香囊抽线的地方被什么割破了一半,刚刚他摔倒的时候,就是这里突然断了,香囊才会掉在地上,露出了里面的玉佩。 君行之喉咙滚动,忽然低笑了一声,似嘲讽,似苦笑,似难以发泄的痛苦……他抓紧香囊,轻轻闭了闭眼睛。 香囊在他手里渐渐变形,变得扭曲,香囊里面交织在一起的两缕头发也变得凌乱。 君行之过了许久才再次睁开眼睛,他抬眸望去,殿中摆放着许许多多怀念太子的小东西,有太子小时候玩过的拨浪鼓,有太子小时候穿过的小衣裳,还有很多太子用过的东西,陈皇后都小心翼翼的保存了下来,殿内还摆放着佛像、牌位、香烛……整个大殿幽暗而沉重,让人无法想象陈皇后是怎样在这样的环境下,痛苦的生活了二十年。 这里就像是一座陈皇后用来思念儿子的宫殿,处处都是太子留下的痕迹。 君行之忽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忍着背痛站起来,赶紧从宫殿里走了出去,逃一般走了出去。 …… 陈皇后来到掌珠宫时,祁丹朱正跪在佛堂里,佛堂里没有神佛,只放着两张牌位,牌位上都蒙着红布。 陈皇后只身一人安静地走进来,祁丹朱听到她的脚步声,没有任何表示,依旧跪在那里,朝着那两块牌位拜了拜。 陈皇后站在她身后,看着那两块牌位,神色弥漫过一丝伤感,有些疑惑问:“你母妃虽然过世了,但陛下还在世,另一块牌位是谁?” 按理来说并排而放的牌位,只能是祁丹朱的父母。 “母妃?”祁丹朱听到她的话,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下,她拿起旁边的香,慢慢点燃,伸手轻轻扇了扇漂浮起的白烟。 她垂着羽睫,袅袅香雾映着她晦暗不明的瞳孔,让陈皇后看不清她的神色。 她低头看着香雾,声音没有起伏地道:“皇后娘娘,您与我母亲年轻的时候是故交好友,为何事到如今,你却还不敢喊一声她的名字?” 陈皇后诧异地睁大眸子,她看着蒙着红布的牌位,微微愣了一会儿,然后低声喃喃:“雨柔什么都告诉你了。” 祁丹朱拿着手里的香,对着牌位拜了拜,然后站起来,将燃着的香插进香炉里。 “我娘身处后宫,四周守卫重重,她想起往事无人可说的时候,就只能跟我说说了。” 她看了一眼并排而立的两块牌位,沉默片刻,终于回头看向陈皇后。 “她说的最多的便是皇后娘娘您,您与她一同长大,她的回忆里,您占了很大一部分。” 陈皇后睫毛轻轻颤了颤,眼中弥漫起浓厚的伤感,她占了沈柔雨回忆里很大的一部分,沈柔雨又何尝不是她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一个人,曾几何时,沈柔雨在她心里,比锦帝还要重要很多很多。 那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们一起度过的漫长时光,是没有人比得上的。 可惜,早就已经面目全非。 她甚至不敢去想、去回忆,每每触碰就觉得心中难过。 祁丹朱的目光落在陈皇后的脸上,陈皇后的脸上依旧挂着泪痕,看起来是一副刚哭过的模样。 祁丹朱心中了然,对她为何而哭,心里一清二楚。 祁丹朱轻轻笑了笑,开口道:“皇后娘娘,还记得我曾经跟您说过的话吗?” “什么?”陈皇后还沉浸在回忆里,不由愣了一下。 祁丹朱看着她微微一笑,“我说过,我会用你最想要的,来换冰融丸,现在我把他给您送来了。” 陈皇后眼睛微微睁大,身体震颤,她用手帕捂住嘴巴,声音哽咽道:“行之……他真的是……” 祁丹朱深深看了她一眼,沉声道:“我要用明渊太子换冰融丸。” 陈皇后被巨大的惊喜笼罩,她忍不住喜极而泣,她太过开心,反而不知道该做什么。 她神色又惊又喜,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担心起来,抬头紧张地看着祁丹朱,道:“冰融丸我可以给你,但你怎么把明渊还给我。” 祁丹朱浅笑了一下,她就知道,最后一颗冰融丸一定还在这个世上。 陈皇后看着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变了脸色,忍不住惊慌道:“如果他真的是明渊,那么你与他岂不是兄妹?你们……你们连孩子都生了!” 祁丹朱神色淡然道:“朝朝堂堂正正是我与行之的儿子,皇后娘娘慎言。” “你什么时候知道他是明渊?”陈皇后越想越心惊,神思不定道:“你如果早就知道,你为何要这样做?你是要报复我吗?” 祁丹朱轻笑,意味不明道:“您反应如此激烈,我就放心了。” “你什么意思?”陈皇后已经被巨大的惊喜和惊吓砸懵了,既难以置信,又茫然无措。 “您尚且如此激动,百官和百姓们如果知道了,恐怕更是激动难安,觉得我们在一起是有违伦常,违反天理,要闹得不可开交。” 祁丹朱轻轻笑了笑,仿佛已经猜到了百官们得知君行之身份后的情形。 陈皇后像看不懂她一样,惊恐道:“你要做什么?你究竟想做什么!” 祁丹朱看了她一眼,声音平淡道:“我不过是想替那些无辜死去的人,做些事情罢了。” 陈皇后面色变了变,她上前一步,看着祁丹朱道:“你知道当年的真相?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是她追寻了二十年的真相。 祁丹朱抬眸看她,淡淡道:“我知不知道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人知不知道。” 第121章 山上的昙花 陈皇后神色激动起来, “你究竟知道什么?是你娘告诉你的吗?她怎么知道的!” 祁丹朱直视着陈皇后,声音没有起伏道:“皇后娘娘,您恨她, 恨她在您人生中最痛苦的时候, 抢了您的男人。” 陈皇后想起痛苦的往事,双目逐渐红了起来, 她抬起头, 看着祁丹朱颤声问:“我不该恨吗?” 她含泪走到牌位前,伸手掀开右侧牌位上的红布,露出沈柔雨的名字来。 她看着牌位上面的‘沈雨柔’三个字,目光颤动,眼中闪过痛楚。 “我跟柔雨从小便认识, 我们一同长大, 是最好的手帕交。”陈皇后笑了笑,泪珠顺着她的眼睛流淌下来, “我们家中都没有姐妹, 所以我们就跟亲姐妹一样,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最亲的亲人, 可也是她让我认识了祁承乾, 最后嫁给了祁承乾。” “她跟我说,祁承乾一表人才, 是她夫君的义弟,是她亲自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可怜人,祁承乾就像她的亲弟弟一样,未来必定大有所成,我如果嫁给他, 一定会幸福,我是那么信任她,我也以为我一定会幸福……” 陈皇后声音微微顿了顿,安静了片刻,才继续道:“她嫁给了君鹤晏,我嫁给了祁承乾,成婚之后,我们的夫君从来不拘着我们,我们依旧可以像以前一样自由的相处,祁承乾和君鹤晏是好兄弟,我与柔雨是好姐妹,我们两家人就像一家人一样,大家经常在一起吃饭、说笑、畅快饮酒,那是我们最快活的一段时光。” 回忆起那段往事,陈皇后不自觉笑了笑,面色柔和下来,“夫君们去战前打仗的时候,我与柔雨就为他们维持好后方,储备粮草、关爱百姓、像成婚之前一样一起施粥……我们甚至约定好,将来要做儿女亲家。” 陈皇后双手捂住脸,哭声颤抖,“其实我成婚后不久,就发现祁承乾对柔雨怀着不安分的心思,但是柔雨早已嫁给了君大哥,祁承乾也已经娶了我,我便以为只要相处的时间久了,祁承乾总有一天能放下执念,我假装不知,在柔雨面前强颜欢笑,对祁承乾真心以待,连儿子都给他生了,我想就这样装糊涂地过一辈子。” 陈皇后眼底淌下两行清泪,“我即使知道祁承乾的心思,也不曾防备过祁承乾,更不曾防备过沈柔雨,却没想到他们二人竟然真的背叛了我!” 陈皇后痛哭道:“他们在我最彷徨、最无助、最需要他们的时候背叛了我!当我知道祁承乾新带回来的美人其实是你娘的时候,你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吗?比活活将我的心撕开还要难受!我儿子尸骨未寒,他们却已经比翼连枝了!” 祁丹朱抬眸看她,“你可曾想过我母亲是被逼的?” “当然怀疑过。”陈皇后自嘲地笑了一声,眼角笑出泪来,“柔雨与君大哥感情深厚,我与他们相处多年,将他们的感情看在眼里,又对柔雨了解甚深,自然不信她会背叛君大哥,也不愿相信她会背叛我。” “她在君大哥过世后,倏然进宫服侍祁承乾,此事如此蹊跷,我几乎毫不犹豫地以为是祁承乾逼迫她的,甚至不顾失去明渊的痛苦,强撑着病弱的身体,设法想要救她。” 祁丹朱抬眸,语气平静问:“那您后来为何没救?” “因为你!”陈皇后抬起头,目如蛇蝎一样盯着她,一字一句痛声道:“因为沈柔雨进宫五个月便生下了你!” 祁丹朱神色一动,瞬间明白过来。 陈皇后声音悲凄,控诉道:“太子薨后两个月你娘便进宫了!五个月后,你娘就生下了你!他们分明早就背着我和君大哥在一起了!” 祁丹朱无声叹息。 陈皇后后退半步,含泪笑了一声:“我最好的朋友竟然嫁给了我的相公做妃嫔,我如果不是日日躲在佛堂里,还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在我面前如胶似漆,真是可笑至极!” 她仰天大笑两声,目中含泪道:“我最亲近的两个人,在我最痛苦的时候,亲自将刀插在了我的胸口上,我痛不欲生,日日抱着明渊穿过的小衣衫以泪洗面,他们却在我眼皮底下寻欢作乐,很快就将你生了下来。” “明渊没了,为何只有我一个人伤心欲绝?陛下也是他的父亲啊!我孩子没了,他们却在这个时候有了孩子,他们分明是在用刀剜我的心!” 空气里回荡着陈皇后宛如泣血的控诉,祁丹朱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娘进宫之前就已经怀了我,你难道就没有怀疑过我不是陛下的孩子?” 陈皇后嗤笑了一声,眼神冰冷,“我倒是想安慰自己你不是陛下的女儿,可我心里清清楚楚的明白你不可能是君大哥的女儿,我欺骗不了自己!” 祁丹朱问:“为什么?” “因为太子薨前三个月,君大哥一直在外带兵打仗,根本就不曾回过家!祁承乾倒是借着要照顾嫂子的理由,屡次去君家看望沈柔雨!” 陈皇后提起此事依旧愤怒难平,她粗喘着气,抬头看向祁丹朱,厉声道:“沈柔雨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就不可能是君大哥的,分明就是祁承乾的!你就是沈柔雨背叛君大哥的证据!也是祁承乾背叛我的证据!祁承乾这些年来对你宠爱有加,还屡次让你过来给我请安,他分明就是故意激怒我,他根本就没有丝毫愧疚之心!” 祁丹朱轻轻闭了闭眼睛,想起锦帝这些年来对她的‘宠爱’,不自觉有些想笑。 锦帝的确在故意激怒陈皇后,不过不是为了气陈皇后,而是为了利用陈皇后折磨她。 陈皇后声嘶力竭地怒吼:“沈柔雨不但背叛了君大哥,她还背叛了我!她怎么能对我这么残忍,他们怎么能对我这么残忍!在我强忍着丧子之痛,想方设法想要救她的时候,她的肚子里却已经怀了你!你可知我知道她怀孕时,心里就像有座山崩塌了一样。” 陈皇后怒火倏然散去,她哭了两声,语气悲凉,“这些年来,我除了躲进佛堂里,还能做什么?我做不到报复沈柔雨,也不知道该恨谁,我懦弱无能,不配做明渊的母后。” 陈皇后想要把这二十年来积压的所有怒火和委屈诉说出来一样,她声音低低地道:“我与柔雨、君大哥一同在沂临县长大,他们像我的亲人一样,祁承乾是我的相公,是我的枕边人,他们本该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可一夕之间,我最信任的兄长成了杀害我孩子的凶手,我最看重的好姐妹成了我夫君的嫔妃,我的夫君成了高高在上的帝王,仿佛所有人都变了样,只有我一个人被留在了原地,被迫承受他们赋予我的一切。” “我这些年来就像身处在一团迷雾当中,每个人都变得面目全非,我不知道该相信谁,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只能吃斋念佛,为我的孩子祈祷,祈求他下辈子不要再像这辈子一样,有我这样一个无能的母亲。” 祁丹朱摇了摇头,看向神色崩溃的陈皇后。 她声音沉痛而悲哀地开口,“你错了,君鹤晏曾经回过家,只是他没有声张,所以旁人不知道罢了。” 陈皇后全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摇头道:“……不可能,当时前线情况危急,君大哥根本就抽不开身!” 祁丹朱抿了下唇角,缓缓开口:“君鹤晏当时的确在战场上,但是发生了一件事,让他不得不回去了一趟。” “什么事?” 祁丹朱看着蒙着红布的牌位,开口道:“君鹤晏在战场上听亲信告知,陛下偶然外出的时候,在茶竂里遇到了一位术士,术士见到陛下之后,说陛下有真龙之相,非要给陛下卜算了一挂。” 陈皇后屏住呼吸看着她,心里惊疑不定,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件事,当时战事紧张,她既要忙着帮锦帝处理好后方的事,又要忙着照顾太子,每天忙得不可开交,根本不曾知道什么术士之言。 祁丹朱抬眸看向陈皇后,沉声道:“当时术士说,将来祁、君两家会共享天下。” 陈皇后倏然一惊,平分天下,对帝王来说无疑是大忌。 祁丹朱声音低低道:“君鹤晏带兵征战多年,在将士中极有威严,俗话说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不少将士都只听他的命令行事,特别是他亲自带出来的沂临军,无坚不摧,但只以他马首是瞻,他平时爱护百姓,从不允许将士们伤害百姓一丝一毫,善名远播,所以百姓们对他也极为拥护,甚至隐隐超过了陛下,当时胜利在望,只剩下京城这一个地方还没有攻占,陛下马上就可以登基为王,他心里本就忌惮君鹤晏,术士的话更是引起了他心中隐藏已久的猜忌。” “君鹤晏得知消息之后,担心陛下会猜忌于他,所以不顾路途遥远,连夜快马赶回去跟陛下表明自己的志向,他告诉陛下,在战事结束之后,他就会辞官归隐,自此以后逍遥在外,不会再踏足官场。” “君鹤晏当年之所以揭竿而起,只是想救百姓们于水火,他本就不贪恋权力地位,既然知道陛下心里有疑,便只想在天下安稳之后,带着我娘归隐田园,再不问世事。” 祁丹朱声音顿了顿,语气有些哀伤和讽刺,道:“君鹤晏跟陛下解释完,陛下面色无异,依旧跟其称兄道弟,看起来跟往日别无二样,君鹤晏放下心来,以为他真的没有相信术士之言,当夜,君鹤晏留宿在家中,第二天清晨,天未亮的时候他就出发赶回了军营,所以他回家之事,除了他身边的人之外,没有人知道。” 陈皇后愣愣地看着她,双目瞪圆,嘴唇颤抖,“你是说你……” 她眼中泪水轻轻颤动,悔恨又难以置信地看着祁丹朱。 祁丹朱敛眉垂目,淡淡道:“可惜君鹤晏诚意拳拳,仍未解除陛下的猜忌之心,否则也不会有之后的祸事了。” 陈皇后抬头看向遮着红布的牌位,眼中泪水滚动,她不自觉攥紧了胸前的衣服,手指蜷缩,她脖颈上的珠链不小心被她扯断,珠子滴答滴答地散落了一地。 她看着地上的滚珠,渐渐佝偻起身体,发出痛苦地悲鸣,呜咽出声,“怎么可能……柔雨……” 祁丹朱看着沈柔雨的牌位,声音平静道:“君鹤晏过世后,沈关山骗我娘要送她离开,其实是将她送进了宫里,陛下威逼利诱不许她离去,当时我娘不肯相信君鹤晏会反叛,也不肯相信君鹤晏已经死了,她痛不欲生,如果不是肚子里已经有了我,根本就活不下去,她在鬼门关走了几遭,好不容易才将我生下来。” “君鹤晏背负叛将的罪名,我娘肚子里的孩子自然是叛贼之女,陛下用我的性命威逼她活下去,她不曾让陛下踏进过她的房间半步,可她为了保护我,也不得不顶着柔妃的称呼活着。” 祁丹朱轻笑了一下,垂下眸子,晶莹的泪珠如雨落下。 “或许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她不甘心吧……她不甘心看到自己最爱的夫君明明为山河百姓浴血奋战了半生,最后却落得一个永世背负的污名,也不甘心看着那些陷害她夫君的凶手得以高官厚禄,被百姓爱戴,这些不甘一直支撑着她,所以她含泪忍血,生不如死的活着……” 陈皇后倒吸一口气,终于忍受不住,捂住嘴大哭了起来。 泪雨朦胧中,她仿佛看到那个豆蔻少女坐在花架下,一脸甜蜜的对她说:“阿瑶,我心悦君大哥,想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他胸怀天下,我心中只有一个他,他就是我的天下。” 陈皇后眼中泪水坠落,她踉跄着走过去,一把掀开牌位上的红布,看着牌位上‘家父君鹤晏’五个字,愣愣地流下两行清泪。 陈皇后双目通红,突然软倒在地,崩溃地大哭起来。 “我误会了柔雨二十年,恨了柔雨二十年……” 陈皇后用力捶着胸口,悔恨不已,不断摇头道:“我应该救她的,可是我不但没有救她,还一直折磨你……你是君大哥和柔雨的女儿,我该疼你,该对你好的,可是我……” 陈皇后哭得喘不上气来,她想起往日的一幕幕,只能一下又一下地捶着胸口,悔恨得恨不能将一颗心掏出来。 祁丹朱抬眸,看着并立在那里的牌位,红着眼眶道:“我娘不怪你,我也不怪你,我娘说她能理解你的恨,对你来说,你好姐妹的相公杀了你的儿子,你痛不欲生的时候,你的好姐妹跟你的相公在一起了,这一切对你来说太残忍,太荒唐,你怎么能不恨呢。” 陈皇后嘴唇颤抖,心里更加难受,她忍不住问:“柔雨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 她们曾经在宫里见过无数面,她想不通沈柔雨为何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吐露过只言片语,明明只要沈柔雨解释,她就会相信,为何沈柔雨却要任由她误会。 祁丹朱垂眸看着她,目光有些怜悯,陈皇后现在还未满四十岁,本该风华正茂,却已经两鬓微白,她这些年忧思过度,不断的折磨着自己,日子过得并没有比沈柔雨好多少。 祁丹朱看着她,缓声开口:“我娘一开始没有跟你说,是担心你冲动之下会做出什么傻事,后来她得知真相却没有告诉你,是因为真相对你来说实在太过残忍。” 那个时候陈皇后刚经历过丧子之痛,已经经不起任何打击,沈柔雨了解陈皇后的性子,陈皇后看起来柔弱,其实性子极为刚烈,她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救沈柔雨,那个时候沈柔雨已经意识到锦帝心机深沉,手段狠绝,陈皇后如果有所行动,不但救不了她,还会将自己搭进去,所以沈柔雨宁可被陈皇后误会,也没有向她吐露一个字。 后来,秦清淮终于联系上了沈柔雨,将真相告知沈柔雨,沈柔雨担心陈皇后知道其实是锦帝故意送他们的儿子去死,陈皇后会经不住打击,所以沈柔雨直到最后都没告诉陈皇后真相。 至少,陈皇后为了查找真相,一定会努力坚持活下去,就像当初的沈柔雨那样。 陈皇后抬头看她,红着眼睛问:“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祁丹朱在她面前蹲下,看着她的眼睛,轻声问:“你想不想让明渊太子恢复身份,回到他本来的位置去?” 陈皇后全身一震,抓住她的手,眼睛紧紧地盯着她,“当然想。” 过去的二十年,她没有一天不在想念着太子,如今太子就近在咫尺,她当然想要让他恢复身份。 祁丹朱道:“可是陛下不会轻易同意的。” “为何?太子没有死,陛下应该开心才对……”陈皇后声音一窒,有什么在她的脑海里突然炸开,让她变了脸色。 祁丹朱看着她渐渐崩溃的面色,不紧不慢道:“君将军当年是因为谋害了太子,才彻底被定罪,一旦太子未死,君将军当年的案子就变得可疑,一定会有人想要追查下去,陛下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皇后娘娘,您明白这代表着什么吗?” 陈皇后一动不动地看着祁丹朱,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她苦苦追寻了整整二十年的真相已经就在她眼前,可却比她想象的更加残忍,更加匪夷所思。 她压抑地哭了几声,却很快就咬紧下唇,没有让自己再继续哭下去。 她沉重地点了点头,强忍着无处发泄的悲恸道:“太子还活着,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了,我能坚持下去。” 祁丹朱轻轻点头,她现在之所以敢将真相告诉陈皇后,就是因为清楚的知道,有太子在,陈皇后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轻易倒下。 祁丹朱抬手擦干陈皇后脸上的泪,“我娘死前不久才知道太子还活着,可是那个时候我们羽翼未丰,太子一旦暴露,没有人敢确保陛下会不会让他活着回来,所以我娘不敢轻举妄动,没敢告诉您。” 陈皇后使劲点了点头,“我明白,我现在该做什么?” “您如果想让太子回归原位,那就听我的。” 陈皇后毫不犹豫地点头,目光坚定,“二十年前我错过了,二十年后,我想为我的儿子、姐妹,还有我敬重的兄长做些事。” 祁丹朱沉声道:“还有沂临军的三万条性命。” 陈皇后眼睛渐渐睁大,沂临军都是她的同乡,里面的每一个人她都曾经见过。 她双手颤抖地握着祁丹朱的手,一字一句道:“你告诉我,祁承乾究竟都做过什么。” 不久之后,佛堂里回荡起陈皇后嘶哑的哭声,她今天已经掉了太多的眼泪,大喜大悲,可是她好像还是有流不干的泪一样,仿佛要将身体里的眼泪全部哭干。 祁丹朱说完那些被尘封在深渊里的真相,自己也好像将那些伤痛、不甘、悲伤的回忆都经历了一遍。 她疲惫地推开门走了出去,外面寒风四起,雪落了一地。 她抬眸望去,却倏然一愣。 君行之颀长的身躯立于霜雪之中,他在门外不知道站了多久,雪花落在他的头发和肩膀上,衬得他眉眼凛冽如冰,眼尾一抹猩红,仿若透着血色。 祁丹朱看着君行之的神色,心里疼得厉害,她不自觉苦笑了一下。 当初布下棋局的人是她,一步一步按照计划行事的人也是她,明明一切都是她自己的决定和算计,如今算是得偿所愿,可不知为何,她的心却苦了起来。 君行之沉默地与祁丹朱对视着,他终于明白,祁丹朱为何从不唤柔妃为‘母妃’,也忽然明白,锦帝为何表面宠爱祁丹朱,私下却总是想尽办法折磨祁丹朱,诸多疑问都有了解释。 祁丹朱眼底泛起一道水色,她与君行之遥遥对视着,陈皇后隐忍的哭声不时传进耳里,沉默须臾,祁丹朱抬起沉重的脚,一步一步迈步走了过去。 她走至君行之身前,君行之不自觉屏住呼吸,双眸猩红地看着她,薄唇抿紧,手里攥着香囊。 祁丹朱却只是稍稍一顿,便从他旁边擦肩而过,不曾看他一眼。 君行之眸子里的光倏然寂灭,他背影僵直,手握成拳,轻轻闭上了猩红的眼睛。 他眼前不自觉浮现起,当初祁丹朱放在檀香山悬崖上的那支昙花。 祁丹朱当时跪地叩拜的亲人,不是太子祁明渊,而是上将军君鹤晏。 太子未亡,只有君鹤晏命丧檀香山崖下。 君鹤晏出生入死征战十年,最终也没能走进盛京。 第122章 做谁的女儿 白雪皑皑, 乾安宫前一片肃穆,阳光映照在雪地上,折射出冰冷的光。 几名太监拿着扫帚在门前扫雪, 他们抬头看到陈皇后穿着一身正式的宫装匆匆而来, 不由微微愣住,赶紧放下扫帚, 跪地行礼。 陈皇后这些年来很少穿这样正式的宫装, 大家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身着皇后华服,雍容华贵的模样了,连他们这些奴才都快忘了皇宫里还有这样一位皇后,忘记了她本该锦衣华服,是大祁身份最尊贵的女人。 陈皇后踩着雪一步步踏上台阶, 雪花在她脚下发出吱嘎吱嘎地声音。 祁丹朱抱着朝朝跟在陈皇后的身后, 她神色平静,眼中映着寒冷的冰雪之色。 陈皇后走至门口, 回头看了祁丹朱和朝朝一眼, 祁丹朱向她点了点头,她深吸一口气,抬起步子, 大步走了进去。 锦帝正跟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臣议事, 忽然听到陈皇后哭喊着跑了进来。 陈皇后花容失色,一副又惊又喜的模样, 神色激动地跑到殿前。 锦帝不由神色一震,看着未经通报就进来的陈皇后,惊讶道:“发生了何事?” 陈皇后这些年虽然不理后宫事宜,但她性子稳重,从未像现在这样不顾形象过, 必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锦帝来不及追究她没有通传,就连声问道。 陈皇后跑到龙椅前,扑到地上跪下,在众人错愕的目光当中,喜极而泣道:“陛下!太子没有死!我们的儿子还活着!” 祁丹朱走进殿内后,对着锦帝福了福,安静地退到一旁,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陈皇后的身上,没有注意到她。 朝朝在她怀里睡得正香,依赖地靠在她怀里,一点也不受外面的风风雨雨所打扰。 锦帝虎目圆瞪,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皇后,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忆子成狂,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太子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朕早就下过旨意,不许任何人再提起,你赶紧给朕闭嘴!” 陈皇后看到他的反应,眼中闪过一丝浓厚的恨意,但她很快就将这抹恨意压了下去。 她双目含泪地抬起头,拿起手里的玉佩,“陛下,您看……这是太子贴身戴的玉佩,他回来了!太子真的没有死,他就在我们身边!” 锦帝看着玉佩,一瞬间愣住,他难以置信地盯着陈皇后手里玉佩,脸色变了又变。 他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惊惧,额上青筋暴起,双手紧紧地抓住了龙椅扶手上的龙头。 殿下的老臣们错愕地看着陈皇后手里的玉佩,有认出这枚玉佩的臣子,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太子一直是大家口中的禁忌,如今这个禁忌竟然活了! 满室寂静,谁也不敢开口,只有陈皇后断断续续的哭声持续地响起着。 锦帝心烦气躁,瞪大眼睛问:“皇后,这枚玉佩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陈皇后抬眸看着锦帝,注视着他脸上一丝一毫地变化,语出惊人道:“这枚玉佩是臣妾无意中在君行之身上看到的。” 锦帝一瞬间僵住,昨夜他因为那把突然现世的匕首而翻来覆去,一夜未睡,今天太子的玉佩又重新出现,他脑海里不自觉浮现起一个惊悚的想法,僵在原地,心神巨震。 底下一名老臣惊异道:“君行之不是君鹤晏的儿子吗?他怎么又成了太子?” 大家满头雾水,理不出头绪,但无论君行之究竟是谁的儿子,都足以令朝野上下震惊。 锦帝勉强收敛心神,他故作淡定地用目光扫过殿中的臣子们,沉声道:“不得胡言,君行之只是驸马爷,非君鹤晏之子,也非太子,这一切都是一场误会。” 陈皇后大声道:“陛下,知子莫若母,臣妾可以肯定,君行之就是太子!陛下……他就是我们的渊儿啊!” “渊儿……”锦帝呢喃,恍神了一瞬,不自觉想起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 他抿紧唇角,沉默了一会儿,回过神来,眼神却更加阴翳。 他脸上没有丝毫惊喜,只是看向陈皇后,风轻云淡道:“皇后忆子成狂,看来是糊涂了,竟然将驸马当做了太子,来人!将皇后带下去,让太医给她好好看看。” 他不急着追查真假,只想先在朝臣们面前掩盖过去。 “我没有糊涂!”陈皇后大喊一声,站起来目不斜视地看着锦帝,掷地有声道:“太子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陛下,我清清楚楚地知道,君行之就是太子祁明渊!” 锦帝错愕地看着陈皇后,陈皇后这些年虽然对他态度冷淡,却从来没有如此公然反驳过他。 他看着陈皇后没有丝毫畏惧的眼神,忽然意识到,以陈皇后这些年来对太子的思念,如果太子真的还活在人世,她会不惜一切代价认回太子。 她如此笃定君行之是太子,锦帝不由有些迟疑。 锦帝沉思一会儿,缓了缓脸色,安抚道:“皇后,你太过思念太子,判断的时候难免有所偏颇,这块玉佩虽然是太子之物,但我们都清楚这块玉佩已经失踪了二十年,说不定玉佩当初是被野兽叼走了,后来机缘巧合被谁捡到,流落到了驸马的手里。” 陈皇后看着他那张听到太子可能还活着后没有丝毫动容的脸,忍不住冷笑一声。 “陛下,您得知太子也许还活着,难道不高兴吗?为何不急着探查真假,却如此笃定地认为君行之不是太子?” 锦帝神色僵了一下,恼怒地看了一眼陈皇后,讪讪道:“太子当初坠下悬崖已经尸骨无存,根本不可能还活在这世上,我当时带你亲自去寻过,我们在山崖下面只找到了一片太子的衣角,这些都是我们亲眼所见,太子怎么可能死而复生?已经过去二十年了,你为何还要抱着根本不可能的希望!” 陈皇后厉声道:“陛下也说我们当初只找到了一片太子的衣角,陛下难道就没有想过,太子不是被野兽所食,而是他根本就没有死,已经提前被人救走了!” 锦帝一下子愣住,在场的官员们也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 锦帝脑海突然清明起来,他看着陈皇后,忍不住开始沉思这种可能性。 陈皇后说的没错,他们当年确实没有见到君鹤晏和太子的尸首,他们赶到山崖下的时候,崖下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一滩血,他们当时在附近看到了几头狼,便都以为君鹤晏和太子已经被野兽所食,但确实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君鹤晏和太子已经提前被救走了。 不管君行之究竟是不是太子,君鹤晏和匕首和太子的玉佩都是真的,可他们当年寻找到悬崖下的时候,这两样东西明明已经不见了,如今这两样东西这么巧合的突然一起出现,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当时有人在他们抵达之前,提前带走了这两样东西,甚至可能还带走了君鹤晏和太子。 锦帝心里忍不住打起鼓来,他抬眼看了看陈皇后,拧眉问:“除了这块玉佩之外,你还有什么证据证明能君行之就是太子?” 陈皇后抬眼问:“陛下可还记得太子的眉心有一颗小红痣?” 锦帝淡淡‘嗯’了一声,不以为意道:“这代表不了什么,天底下眉心有红痣的人不在少数,不能因此说他就是太子。” 陈皇后又问:“那陛下是否记得太子脚趾上有一块烫伤?” 提起这件事,锦帝眼中微微闪过一丝异色,轻轻点了点头。 陈皇后沉声道:“我手里这块玉佩可能是机缘巧合,君行之眉心的红痣也可能是人有相似,但那块疤痕的具体位置,却只有陛下、臣妾和芳寿嬷嬷知道,当时正是行兵打仗途中,我们连大夫都没有来得及请,只匆匆给太子抹了药膏,也是因此太子脚趾上才留下了一块疤痕,就算有人想要假装太子,也不可能连这么隐私的事都知道,还伪装地这么仔细。” 锦帝神色沉了沉,陈皇后所言不假,他终于开始意识到君行之也许真的是太子。 “这些证据不能……”锦帝说了一半儿就说不下去,其实他心里已经清楚,不可能有这么多的巧合,君行之可能真的是失而复得的太子。 但……这怎么可能? 他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分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眉头紧锁,沉默着没有说话。 陈皇后忍耐了一会儿,急道:“陛下如果还是不肯相信,那么等明日君行之的父亲到了,我们一问便知,他父亲一定知道匕首和玉佩的来源,说不定当年就是他父亲从崖下路过,无意中救了太子!” 锦帝轻轻拧眉,如果真是如此,就说得通君行之为何会有匕首和玉佩了。 这个时候,殿下的一名老臣突然道:“如果君行之真的是太子,那么他与公主岂不就是兄妹!” 此言一出,屋里的人全都震惊地变了脸色。 如果君行之和公主是兄妹,那他们岂不是□□!此事如果传言出去,让全天下的人如何看待皇室!如何看待大祁! 他们不住看向祁丹朱,心中惶恐不安。 锦帝也微微变了脸色,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祁丹朱。 祁丹朱来了之后,一直安静地站在那里,不声不响,比往常都要安静。 锦帝神色动了动,眯起眼睛,冷冷地打量着祁丹朱。 所有的一切都是从祁丹朱将那把匕首拿出来开始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指引着他们一直往前走,他不知道前方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他只是忽然意识到这一切也许都跟祁丹朱有关。 他能夺得天下,心思绝对比常人敏锐,他想了一会儿,沉声道:“丹朱留下,其他人全都退出去。” 陈皇后看了祁丹朱一眼,擦了擦脸上的泪,表情麻木地向锦帝行了一礼,跟殿中的老臣们一起退了出去。 众臣子们走出大殿之后,面面相觑,心里惊疑不定,无不觉得京城要变天了。 大殿之中,只剩下祁丹朱和锦帝,还有祁丹朱怀里沉睡的朝朝。 锦帝面色阴沉地盯着她,“丹朱,你觉得君行之是太子吗?” 祁丹朱轻轻笑了笑,“陛下,如果行之是太子,您该高兴才对,为何如此紧张?” “哦?”锦帝不动声色道:“如果行之是太子,你与他就是兄妹,你不怕吗?” 祁丹朱脸上笑容不变,意有所指道:“世事无常,是兄妹,也可以变成不是兄妹,只要心中坦荡,无愧于天地即可。” 锦帝面色沉了沉,他这些年来屡次试探,就是想知道祁丹朱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如今祁丹朱突然这样承认了,他心中涌起浓烈的不安来。 他看了祁丹朱许久,意有所指地沉声道:“丹朱,你可还记得你娘给你取名丹朱的含义?” 祁丹朱微微一笑,“陛下,您觉得我娘给我取名丹朱,是何意思?” “凤凰又称丹鸟,丹朱,你母妃给你取这个名字,自然是希望你能做一辈子的凤凰。”锦帝抬眼看着祁丹朱,语带威胁道:“朕愿意帮她完成这个心愿,你莫要辜负她的一片心意。” “陛下,非也。”祁丹朱敛去脸上的笑容,抬起潋滟的桃花眸,直视着锦帝。 她一字一句道:“丹朱,赤色,即鲜血的颜色,母妃给我取名丹朱,是让我不要忘记父亲流过的血。” 锦帝倏然一愣,身体僵了片刻,瞪大了眼睛看着祁丹朱,眉心渐渐蹙起,面色猛沉,脸色难看的厉害。 他一直以为沈柔雨给祁丹朱取名丹朱,是在向他示弱,乞求他让她的女儿做一辈子的公主,享受荣华富贵,却没想到她取这个名字,还是为了君鹤晏! 锦帝面色阴沉,周身气场变冷,他强忍着无处发泄的怒火,语气隐含威胁道:“你说的父亲是谁?你别忘了,朕才是你的父亲!你若不是朕的女儿,便不再是九公主,不能享受公主能享受的一切恩宠和荣耀!” 祁丹朱嗤笑了一声,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不以为意地耸了下肩膀,“陛下说的是那个每天想尽办法在您手底下存活的九公主么?如果是这样的九公主,那么不做也罢。” 锦帝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压低声音道。“丹朱,你最好仔细想清楚,你今日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是因为你是朕的九公主,如果你是叛将的女儿,连朕也保不住你!” 他神色冷漠道:“你仔细想清楚,你究竟是要做朕的女儿,还是要做叛将的女儿,朕不为难你,你自己来决定。” 祁丹朱浅笑,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道:“陛下,太子回来了,您似乎一点儿也不在乎。” 锦帝愣了一下,嘴唇紧抿道:“此事与你无关。” “怎么会跟我没有关系?”祁丹朱挑了挑眉,悠悠一笑,“陛下,君行之是我的夫君,也是我儿子的父亲,他一旦是太子,我就不能是九公主了,否则,您要如何向这泱泱天下交代?” 锦帝神色不变,“他不是太子,不就不用交代了?” 他话音刚落,祁丹朱怀里的朝朝就醒了过来,朝朝揉了揉弥漫着水雾的眼睛,张着眼睛四处看了看。 祁丹朱见他醒了,抱着他轻轻晃了晃。 锦帝微微怔了怔,神色莫测地看着朝朝,目光闪烁了一下,一瞬间变得迟疑。 他之前一直没怎么正眼看过这个孩子,如今这个孩子变成了他的亲孙子,他竟然有些不敢去看。 朝朝可能意识到殿中的气氛有些沉重,他在祁丹朱怀里不安地动了动,咬着小拳头,没有出声。 祁丹朱抬头看向锦帝,不疾不徐道:“您是想让太子像二十年前一样消失吗?” 锦帝面色猛沉,看着朝朝清透明亮的眸子,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他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祁丹朱勾唇笑了一下,声音冰冷道:“可行之就是太子,这个事实你无法改变,他还是你众多儿子当中,最适合做太子的一个,这一点你也没办法否认。” 锦帝听到她的话,神色渐渐凝重起来,他想起自己另外三个儿子,再想想君行之,不由眉头深锁,不得不承认祁丹朱的话。 君行之不但是嫡太子,还德才兼备,这段时间,君行之为官以来的所作所为,就连他也挑不出半个不字,如果君行之是太子,无疑是最能让百官信服的一位太子,也是能让他放心将江山交给他的一位太子。 可惜……可惜他早就该死了。 锦帝轻轻闭了闭眼睛,手攥在冰冷的龙头扶手上,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 祁丹朱心平气和道:“陛下,其实您心里清楚,君行之是太子的事已经隐藏不了了,皇后娘娘这些年来虽然不问世事,但她娘家在朝中权势盘根错节,朝中不少大臣都是陈氏一族的,他们如果知道太子还活着,一定会拼命维护太子。” “还有刚才从这间大殿里走出去的朝臣们,他们都是德高望重的老臣子,很快太子的事就会散播出去,不出一个时辰,朝中有头有脸的大臣们就都会知道此事。” 当年,陈皇后嫁给锦帝后,陈皇后的母族鼎力支持锦帝,后来锦帝登基之后对他们大行封赏,他们都在朝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这也是这么多年来,后宫嫔妃虽然争来争去,却没有人敢动陈皇后的原因,只是之前陈皇后无子,所以陈皇后的母族才不争不抢,跟陈皇后一样心无旁骛,如果太子回来,他们必定不惜一切的拥护太子。 祁丹朱声音顿了顿道:“您如果想将此事隐瞒下来,必须将这些人全部灭口才行,到时候朝堂震荡,您同样无法交代。” 她就是故意让陈皇后在刚才前来,刚才在场的大臣们都是朝廷中的重臣,锦帝根本不敢把他们全部杀了灭口,否则锦帝刚才也不会放他们走。 锦帝脸上风云变幻,面色难看地看着祁丹朱,“你想做什么。” 祁丹朱淡淡道:“我只是得知太子没死,所以想将您的儿子还给您而已。” 朝朝在她怀里挪了挪屁股,抱住她的脖颈,好奇地看着锦帝。 锦帝看着朝朝,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微微侧了侧身。 祁丹朱留意到他的神色,忽然笑了一声:“陛下,二十年过去了,这一次,我又给了您一次选择的机会。” 锦帝抬眼看她,“什么?” 祁丹朱抱紧朝朝,声音幽幽道:“当初您毫不犹豫地舍弃了太子,现在您这唯一的皇孙,你可舍得?丹朱实在有些好奇,您现在年纪大了,心可有变软一些?” 锦帝愣住,迟疑片刻,终于望向了祁丹朱怀里的朝朝。 朝朝看他望过来,两只小手握在一起,突然笑了一声,清脆的笑声在整个大殿里回响着。 锦帝眼睛颤动,狼狈地收回目光,朝朝的笑容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祁丹朱抱着朝朝在原地走了两步,手指不自觉轻轻蜷缩着,将朝朝牢牢抱在怀里,声音却依旧平静无波。 “太子恢复身份之后,如果我继续做九公主,朝朝就会变成天下人口中的野种,也会变成朝臣们口中不该留存于世的孽种,到时候陛下要如何抉择?” 祁丹朱的尾音几不可察的颤抖了一下,抱紧朝朝,感觉着朝朝身上传来暖融融的温度,心里才稍微安定下来,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锦帝心脏无法抑制地跳动了一下,已经能够想象出朝臣们逼迫他将这个孩子处死的情形。 如果一旦证实了君行之的身份,在官员眼中,只有这个孩子消失,□□的证据才会彻底消亡,祁丹朱和君行之这一段不该存在的婚事,才能真正从史书中消失。 祁丹朱轻轻晃了晃朝朝的小手,抬头笑道:“陛下,皇后娘娘说这孩子跟太子小时候长得很像,您看呢?” 锦帝眉心拧紧,抬头看着祁丹朱怀里白嫩的孩子,目光定定地停留,曾几何时,太子也曾这样对他笑过。 祁丹朱轻声道:“今日是朝朝一岁的生辰,太子当初就是在这么大的时候,被陛下亲手送上绝路的吧?” 锦帝全身猛地一震,他仓皇地低下头,竟然不敢去看朝朝脸上纯真的笑靥。 第123章 暮色深几许 祁丹朱看着锦帝, 慢悠悠一笑,“陛下,您这辈子薄情寡义, 冷情狠辣, 亲自送儿子去死都能毫不手软,不知如今对死而复生的儿子和尚且年幼的孙子, 是否还下得去狠手?” 锦帝全身一震, 朝朝在祁丹朱怀里仍旧懵懂地眨着眼睛,对周围的危险一无所有。 祁丹朱扔下这句话,淡淡浅笑,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站在殿外的太监拉开大门,苍白的光束顺着漆红的大门缝隙照进来, 在地上洒下半明半暗的光影。 祁丹朱回头望去, 锦帝坐在高大的龙椅之上,已是垂垂老矣。 她大步走了出去, 高高的殿门重新阖上, 遮住了光影。 夜幕初降,落雪纷纷,天地间变得冰冷, 渐渐结冰。 戌时, 祁丹朱一身白衣,头戴簪花, 手里拿着一把油纸伞,敲响了相府的府门。 把门人将门打开,从门缝里露出头来张望,见祁丹朱一身素雅白衣,一眼望去, 还以为看到了雪天精灵,他愣了半秒,才认出来人是九公主,赶紧手忙脚乱地将门全部打开,跪地请安。 祁丹朱走至屋内,魏闵德和魏沁雪正坐在大堂,魏闵德见到她,虽然有些吃惊,但立即站起来躬身行礼。 魏沁雪看到祁丹朱,忍不住变了脸色,她站起来问:“祁丹朱,你怎么来了?” 祁丹朱目不斜视地走向魏闵德,在他面前站定,声音没有起伏道:“魏闵德,原名魏德,是君家买回来的家奴,后为君鹤晏的书童,从小便跟在君鹤晏身边,与君鹤晏亦仆亦友。” 魏闵德眼睛逐渐睁大,眼中既惊讶又振奋,看向祁丹朱的目光,甚至隐隐有些激动。 魏沁雪愣了一下,跑到祁丹朱旁边,气急败坏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我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怎么可能是什么家奴,你堂堂一位公主,怎可如此败坏我爹的名声!” 她忍不住有些慌乱,觉得祁丹朱所说的话简直匪夷所思,但心里隐隐有些惧怕。 祁丹朱没有理会她的大呼小叫,在原地走了两步,不紧不慢道:“君鹤晏欣赏魏德的才学,知他有游历天下之心,所以在他行冠礼时,将其奴籍撕毁,还他自由之身,两人就此别过,魏德离开君府后,在外游历数载,逍遥自在,君行之则在这个时候认识了陛下,揭竿而起,开始带兵打仗,所以陛下没有见过魏德,也不知君鹤晏还有一个好兄弟名唤魏德。” “君鹤晏和魏德一别数年,直到魏德在千里之外,听闻君鹤晏反叛被杀的事,他停下游历的脚步,收拾行囊来到盛京,化名魏闵德,考取功名,得以入朝为官,当时皇朝初立,急需有能之士,魏德才德兼备,锋芒毕露,一路扶摇直上,时至今日,已经官拜丞相。” 祁丹朱回头看向魏闵德,沉声道:“魏德,你可还记得自己是谁。” 魏闵德眼中泪光闪动,微微一笑,撩起衣摆,直直地跪到地上。 他俯身叩首,铿锵有力道:“家奴魏德,叩拜小姐。” 无需多言,他已明白了祁丹朱的身份。 魏沁雪捂住嘴,不自觉震惊地后退一步,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面色苍白,摇摇欲坠。 她一直以相府嫡女自居,看不起祁丹朱这个庶出公主,可如今却告诉她,她不过是祁丹朱的家奴之女? 她不肯相信地摇着头,想起往日种种,无地自容地退到一旁,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一幕。 祁丹朱矮下身,亲自将魏闵德扶了起来。 魏闵德握住祁丹朱的肩膀,目光欣慰地看着她,眼睛明亮,情绪激动。 他卧薪尝胆十余载,在朝中培养门客,却从不结党营私,更不跟锦帝做对,不遗余力地获取锦帝的信任,他如此八面玲珑,就是为了查明当年的真相,等待着水落石出的那一日。 他从未忘过,他是君家的家奴。 以前有那张卖身契在,他是君家的家奴,后来虽然没有了那张卖身契,他却心甘情愿一辈子做君家的家奴。 只要君家还有一个人活着,他就一辈子都是君家的家奴。 亥时,祁丹朱打着纸伞来到太傅府邸,她径直走进去,府内冷清,李婶夫妇已经睡了。 白雪簌簌而下,院子里一片寂静,只有李婶养的鸡踩在雪地上,留下了一串串脚印。 姜仁扈坐在书案前,手中拿着一枚昙花玉坠,静静地出神,那枚玉坠像是女子之物,他拿在手中慢慢摩挲,目光怀念,眉宇间酝酿着淡淡的伤感。 祁丹朱掀开门帘走进来,将纸伞收起,放在门边。 姜仁扈见祁丹朱突然走进来,神色慌张地将玉坠收进怀里。 他整理了下衣衫,装作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道:“你这臭丫头,怎么突然过来了,也不派人过来通知一声,行之呢?怎么没陪你过来?” 姜仁扈说完才发现祁丹朱没有像往常一样穿着一身红裙,而是穿了一身素净的白衣,不由微微愣了一下。 祁丹朱看了一眼他揣进怀里的昙花玉坠,站在门口,沉声道:“陈皇后名唤陈望瑶,是沂临人,你手里那枚玉坠,是她当年看你无瓦遮头,所以赠予你换银钱的,没想到你没舍得拿去换钱,竟然一直偷偷保留着,陈望瑶最喜欢的花就是昙花,有一次路过檀香山的时候,正逢昙花盛开,陈望瑶称赞那里的昙花为平生所见最美。” 姜仁扈双手一颤,错愕地抬头看向祁丹朱,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和羞愧。 祁丹朱站在门口,一瞬不瞬地看着姜仁扈的眼睛,掷地有声道:“姜仁扈,你从少年时起便爱慕陈皇后,但是其实你从未跟她一起看过昙花,甚至连自己也未曾去檀香山上看过昙花。” “你连去看她看过的风景的勇气都没有,却无数次幻想跟她一起看尽檀香山上的昙花,你幻想着檀香山上昙花的美丽,一次次听人诉说那里的美,却不敢去亲眼一见,你只敢每天守着自己种的这些昙花,聊以慰藉。” “你要昙花做拜师礼,是因为你遗憾!你后悔!你后悔将陈望瑶拱手让人!你不去檀香山上亲自看昙花盛开,是你怕触景生情!” “有花堪折直须折,这个道理你明白的太晚,你当年因为家贫,身份低微,所以不敢上门提亲,更不敢表明自己的心意,甚至还让我娘为陈皇后和陛下做媒,任由陈皇后嫁给了当今圣上。” 姜仁扈听到这里,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他难以置信地望着祁丹朱,颤声道:“你娘?你娘不是柔妃吗?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你娘究竟是谁!” 祁丹朱对他的质问置若罔闻,声音沉沉道:“你终身未娶,眼睁睁看着陈皇后在皇宫之中悲苦一生,时至今日,姜仁扈,你敢说你不后悔吗?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选择让她一生只有荣华富贵相伴,却是说不尽的凄凉么?” 姜仁扈面色变了变,像被戳中痛脚一样,绷紧了下颌。 他神色慌乱,磕磕绊绊道:“你这个臭丫头在说什么,老夫……” 祁丹朱一步一步走到桌前,双手撑在桌上,看着姜仁扈咄咄逼人道:“你只教太子,不是因为其他人天资愚笨,也不是因为你自视甚高只想教皇子,而是因为你只教陈皇后的儿子。” 姜仁扈嘴唇颤抖,看着祁丹朱的眼睛,颤声道:“臭丫头,你你你……到底是如何知晓的?你娘……你娘难道是?” 祁丹朱眼眶微红,一字一句道:“我娘是沈家嫡女沈柔雨,你既然与皇后相识于微时,应该还记得她最好的手帕交。” 姜仁扈怔愣,恍惚间仿若看到那两个如花少女并肩站在城楼下施粥的模样,匆匆数年,竟已物是人非。 他回过神来,声音嘶哑又难以置信地道:“你娘怎么会成了柔妃?她不是嫁给了君鹤晏吗?” “说来话长。”祁丹朱垂了垂眸,看着他的眼睛,正色问:“太傅,您对陈皇后心中有爱也有愧,现在陈皇后的儿子有机会重返太子之位,您帮还是不帮?” 姜仁扈神色一震,一下子站了起来,声音颤抖问:“你说的是太子?太子不是已经死了么,怎么可能还活着?” 祁丹朱看着他浅浅地笑了一下,语气无波无澜道:“姜太傅,我早已完成了您的愿望,您是太子的太傅,这辈子只教太子。” 姜仁扈愣在原地,眉宇间闪过一丝疑惑,他诧异地看了祁丹朱许久才反应过来。 他双目一下子亮了起来,整个人激动地全身颤抖,“行之……是行之!” 祁丹朱轻轻笑了一下,“我没有骗您吧,我说过我会完成你的愿望。” 姜仁扈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连连‘诶’了几声。 祁丹朱离开之前,姜仁扈看了她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拧眉道:“你个臭丫头,老夫是着了你的道了,科举舞弊案那次,你分明是故意将老夫骗去,让老夫看了一场戏,引得老夫产生怀疑,借着老夫的手开始调查下去。” 祁丹朱镇定自若地笑了笑,“太傅,戏是真的,便足够了。” 她掀开门帘,含笑离去。 姜仁扈神色无奈,唇边却是压不住的笑意。 天将破晓时,祁丹朱站在御史令的府邸前,她掀开兜帽,抬头深深看了一眼牌匾,抬脚走了进去。 御史府内清雅肃穆,庭院中空无一人,只有路边的烛台亮着,延伸向前,灯光明明的照亮前路,似乎一直在等待来客,祁丹朱一路无人阻拦,顺着灯火走到了孟怀古的屋前。 孟怀古一身湛蓝布衣安静地坐在席居上,屋门大开,正对着明亮的庭院。 屋里燃着一盏油灯,他身形清癯,鬓发间有几缕白丝,面前的方桌上放着热气腾腾的茶水,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茶香。 他静静地看着庭院的方向,微微阖眼,似乎昏昏欲睡,又似乎一直在等待来人,直到一道倩丽的人影远远走来,他的目光倏然一亮,逐渐变得清明。 祁丹朱提着裙摆,一步步走上高高的台阶,她轻轻启唇,声音清润地响起,孟怀古还未见其人,就已经闻见其声。 “前朝末期,朝廷内忧外患,百姓苦不堪言,外有敌军虎视眈眈,生灵涂炭,内有昏君当道,鱼肉百姓,各地志趣相投的英雄集结在一起,毅然挺身而出。” “京寰二十四年三月初七,君鹤晏、孟怀古、祁承乾三人于沂临县结拜为异姓兄弟,大哥君鹤晏、二哥孟怀古,三弟祁承乾。” “翌日,他们揭竿而起,大哥为上将军,统帅三军,二哥为军师,出谋划策,三弟顺应天命,黄袍加身。” “三人齐心协力,配合默契,只用了短短五年时间,便平乱世,打下了半壁江山,随着领土扩大,声势渐显,投军到他们军队里的百姓越来越多,队伍逐渐壮大,君鹤晏一个人分身法术,这个时候,沈关山投靠于他,他看沈关山有领军之能,便把沈关山引荐给了祁承乾,并自请将军权一分为三,他为统帅,带领亲兵沂临军,旗下分为左翼将军和右翼将军,分别由沈关山和吴赤东带领,从此以后,兵分三路围攻,攻城的速度比以前更快,四年后,大军已经势不可挡,直逼皇城。” 祁丹朱走上最后一层台阶,油纸伞下露出她姣好的容貌,她在清冷的月光下孑然而立,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屋内的孟怀古。 “孟怀古,你兄长君鹤晏蒙冤二十载,你该为他申冤了!” 孟德古坐在席居上,安静地看着祁丹朱,祁丹朱一身白衣,玉簪素花,纤细美丽,寒风冽冽吹拂起她的衣摆,雪花落在水墨丹青的油纸伞上,她没有丝毫畏惧地站在那里,眼神倔强而无畏。 恍惚中,他仿若看到那位硬朗正直的兄长屹立在眼前,一如往年。 祁丹朱的眼睛虽然长得像母亲,但目光却跟她父亲一样的勇敢无惧。 他眼中氤氲起水汽,低头笑了笑,看着祁丹朱欣慰道:“你长的很像你的母亲,但眼神却像极了你的父亲。” 祁丹朱笑了笑,迈步走了进去。 孟怀古低头倒了一杯茶,将热茶放到她的面前,“侄女,天寒露重,喝杯热茶。” 祁丹朱在他面前坐下,将茶杯端起来,轻轻吹拂,不紧不慢地将茶饮下。 “这一天我等了很久。”孟怀古将桌上的奏折推到她前面,微笑道:“奏折我早已写好。” 祁丹朱浅浅笑了笑,放下茶杯道:“孟叔,侄女还未有机会谢谢你。” “谢什么?” 祁丹朱垂眸道:“当年我娘身处皇宫之中,不明真相,秦叔千辛万苦得知她的去处之后,想将真相告诉我娘却求助无门,如果不是您从中帮忙,他们根本无法见面,我娘也无法得知真相。” 孟怀古摇头道:“兄长无辜枉死,身负污名,我这个弟弟苦寻真相无果,幸好秦清淮当年逃过一劫,将真相告诉了我们,可惜这些年来,我只能退而忍耐,静候这一天的到来。” 祁丹朱手指摸着温暖的杯壁,低声道:“我还要谢谢您送了我娘一程。” 孟怀古长叹一声:“你不怪我就好。” 祁丹朱轻轻摇头,“我娘在宫中度日如年,每一天对她来说都是无尽折磨,您做得对。” 沈柔雨在君鹤晏离世的那一刻,心就已经死了,她为了保护祁丹朱,在宫中苟且偷生十年,早就已经心力交瘁。 沈柔雨死前那段时间,锦帝像着了魔一样想要设立东西二宫,立沈柔雨做西宫皇后,他当时花了十年的时间都无法感化沈柔雨,已经别无他法,他觉得也许这样就能感化沈柔雨,让沈柔雨忘记君鹤晏,委身于他,却不知道他此举,彻底将沈柔雨逼上了绝路。 沈柔雨知道已经无法阻止他,所以在确定祁丹朱有能力自保后,故意在锦帝下旨封后之前,设计让自己被刺客杀死,还假装替锦帝挡了一刀,让锦帝不得不承诺放祁丹朱一条活路。 沈柔雨不要成为锦帝的皇后,更不要做什么一国之母。 她一旦成为皇后,死后就要按照礼制跟锦帝合葬,永世在不得自由,她活着的时候一直被关在皇宫当中,她一直等待着死亡的那一天可以逃离,她不愿跟锦帝死后同棺,更不想再见到锦帝,甚至宫中的每一处地方都让她觉得肮脏。 她永远只是君鹤晏明媒正娶的妻子。 她苟延残喘十年,终于坚持不下去,在安排好一切之后,追寻君鹤晏而去。 当初是孟怀古帮了她,孟怀古知道她已经走至绝路,所以亲自设局,利用刺客送了她一程。 沈柔雨是得偿所愿,祁丹朱又怎么会怪她呢。 祁丹朱将茶喝完,站了起来。 孟怀古问:“你去哪?” 祁丹朱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轻声道:“天亮了,还有人在等我,我该回去了。” 孟怀古神色微动,轻轻点了点头,叹息了一声。 四更时分,掌珠宫内一片寂静,天色将明未明,祁丹朱踏着露珠回了掌珠宫。 君行之坐在卧房门前的台阶上,微光照在他的脸上,他低垂着头,双目赤红,应是一夜未睡。 祁丹朱踏进院子,他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抬起头来,不错眼地看着祁丹朱。 他的眼睛里仿佛凝着血色一样,看着她一步一步走到近前。 祁丹朱一言未发地在他身侧坐下,然后疲惫地横躺在台阶上,将头枕在他的膝盖上。 君行之的身上的衣服有些凉,他应该是在这里坐了一夜,饱经寒霜,冷入肺腑。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似是担心这样的平静被打破之后,就再也无法恢复成原样。 他们靠在一起,看着太阳一点一点从天边升起,晕染出金色的光。 天将破晓,万物复苏。 祁丹朱躺在君行之的腿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远处的朝阳,她轻声道:“真好看。” 原来跟君行之在一起,不只是檀香山的日出美不胜收,就连宫里的日出也可以这样好看。 她在宫里住了二十年,只觉得冰冷胆寒,从不知道从这深宫里望出去的日出,原来是跟宫外的一样美。 君行之低下头,抬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丝,嘶声开口:“丹朱,我们离开京城吧?” 祁丹朱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声音低柔问:“夫君想去哪里?” 君行之的声音显得有些急切,“去哪里都行,只要我们和朝朝三个人在一起,去哪里都行。” 祁丹朱垂眸,看着碧砖红瓦的宫墙,喃喃道:“盛京繁华,人人向往,夫君不喜欢吗?” 君行之喉咙滚动,“你喜欢吗?” “不喜欢。”祁丹朱轻轻摇了摇头,看着破晓的天空,轻声道:“这盛京于我来说就是一座豪华的牢笼,它禁锢了我娘,也想将我毁灭于此,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每天都想从这里逃出去。” 君行之握住她的手,声音没有丝毫犹豫,“那我们便离开。” 祁丹朱抬眸看他,“可你只要留下来,权势地位便唾手可得,甚至能成为最至尊的那个人。” 君行之摇头,神色慌乱,语气执著道:“我不要,我只要你和朝朝。” 祁丹朱心中酸疼,五味陈杂地看着他。 她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像往日诉说情话一样,声音温柔地轻声道:“可是你已经离不开了,这里有等待了你二十年的母亲,有思念你的亲人,有空悬的太子之位,还有需要你的百姓。” 君行之用力地摇着头,眼眶红得更加厉害。 祁丹朱轻轻笑了笑,眼中闪着泪光,太子之位他可以不要,可是等了他二十年的母亲,他如何能弃之不顾。 祁丹朱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声音温柔道:“你跟我不一样,盛京对我来说是牢笼,对你来说却是家,你留在这里不会孤单,因为这里有人爱你。” 君行之声音干涩的更加厉害,“你爱我吗?我是你爱的人吗?” 祁丹朱心尖一颤,止不住地红了眼眶,沉默不语。 君行之抬手攥住祁丹朱的下颌,红着眼睛问:“丹朱,我是你爱的人吗?” “……是,君行之,我爱你。” 祁丹朱定定地看着他,眼角的泪落了下来。 “可你不是君行之。” 第124章 花开自有时 黑夜昏暗, 天光破晓,晨曦穿过云层,光亮照在祁丹朱的脸上, 她眸中翻涌的情绪和脸上的悲恸再也无法隐藏, 泪迹斑斑,悲悯苦涩。 她声音低低道:“你也一样, 你爱的那个娇生惯养的小公主祁丹朱, 也不是我。” 她筹谋算计,步步为营,从来不是那个看起来无忧浪漫的小公主。 君行之转眸看她,神色看起来很冷静克制,但声音却执拗而坚定, “我爱的只是你, 你是无忧无虑的小公主,我就爱小公主, 你是为父报仇而忍辱负重的君丹朱, 我爱的就是君丹朱,你是谁不重要,我从始至终爱的都是你这个人。” 祁丹朱听到他肯定的语气, 轻轻摇了摇头, 佯装淡然道:“可我们之间的一切都是假的。” 他们相识、相知、相爱的过程都是建立在处心积虑的谎言上。 谎言编造的世界里真的能生出真实的爱吗? 祁丹朱心中茫然,自己也没有答案。 君行之听到祁丹朱这样轻描淡写地否认了他们之间过往的一切, 眸色渐渐变冷,痛楚在他的眼里蔓延,他像被刺痛一样,将目光从祁丹朱脸上挪开。 他眼角泛起猩红之色,喉咙上下滚动, 看着远处渐渐升起的太阳,轻声道:“丹朱,你让我对你的爱,变成了一个笑话。” 他微微侧着头,露出高挺的鼻梁和清晰的轮廓,薄唇轻抿着,唇角下压。 祁丹朱垂下眸子,酸涩涌上心头,眼中不自觉弥漫起水雾,“对不起。” 这座皇宫亏欠她,她却只亏欠了一个人。 君行之下颌绷紧,垂下眼,压下心底翻涌的情绪,开口道:“在我踏进京城的那一刻,就已经进入了你为我编织的那张网里,是么?” 祁丹朱缄默垂眸,聪明如君行之,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想明白了一切,更何况他还听到了她与陈皇后说的话,知道了她的全部计划。 “该从哪里说起呢?”君行之压下心中的酸涩,自嘲地轻笑了一下,“从我们初见,就已经是你的处心积虑,你故意引起了我的注意,假装是为了帮明长,其实是你早就设计好了一切。” 祁丹朱低声道:“明长想要娶魏沁雪,是为了加强自己的权势,从而在陛下手底保护我,我知道他不是真心,所以也从未想让他真的娶魏沁雪,我只是顺势而为,利用这个机会接近你。” 君行之拳头渐渐收紧,“月夕节那日,于揽月楼中,阿大前去申冤,你不但屡次故意激怒魏沁雪,还对沂临县的冤情视若无睹,甚至还故意表现出对阿大他们的藐视,你这样做,其实是为了故意激怒魏沁雪,引她出面插手此事,从而逼迫她背后的魏丞相出面,对不对?” 祁丹朱睫毛颤动了一下,默然承认。 君行之沉声道:“你将橄榄枝递给魏丞相,是为了试探他,你不知道多年过去,他在享受过荣华富贵之后,对你父亲是否还如当年一样忠心,所以你为了试探他的态度,故意让他来彻查此案,他若想为你父亲报仇,必定会借此机会一查到底,将吴赤东定罪。” “这只是其一。”君行之眉眼浮现起淡淡地痛色,他竭力维持着冷静,道:“你利用这件事将吴赤东扳倒,令右翼将军的位置腾空,然后故意引导陛下,让他以为你厌恶孟九思,想嫁的人是沈厚。” “陛下本就多疑猜忌,这些年不止屡次试探你,还处处提防你,你虽然对我表现得很热情,但你从小娇生惯养,锦帝根本就不信你会想要嫁给我这个穷书生,所以你越是高调,他越觉得你想嫁的另有其人,你再稍稍透露给他一些线索,他便以为我只是你用来迷惑他的挡箭牌,确定你真正想要嫁的人是沈厚。” “陛下聪明反被聪明误,反而着了你的道,你从小活得心惊胆战,在他手指缝里存活,所以你早就习惯留意他的神色,经过你多年的观察,你对他的性情了如指掌,算准了他多疑猜忌的性子,精准切中他的要害。” “陛下本来就已经开始忌惮沈关山,右翼将军之位悬空之后,沈关山想将右翼将军的位置给他的儿子,锦帝却一直没有答应,悬而未决,是因为他根本就不想让沈厚坐上这个位置,他只是不想跟沈关山撕破脸,才迟迟不做决定,你让他以为你想嫁给沈厚之后,逼得他不得不下定决心把右翼将军的位置给了孟九思,陛下既不想让你如愿,也怕沈关山会掌控所有兵权。” “你装作跟孟九思针锋相对的模样,成功将孟九思推上了右翼将军的位置,这些年来,御史令孟大人因为君将军的事,担心家中子嗣重蹈覆辙,所以从不让家中子嗣习武,因此陛下以为孟九思只是一个会舞文弄墨的书生,他将右翼将军之位给孟九思,只是让他做一个没有实权的傀儡,可是你却知道,孟九思其实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棒,背着御史令学了一身好武艺,以他的本事,只要顺利当上右翼将军,就一定能把兵权牢牢握在手里。” “你知道孟怀古大人一定会帮你,所以你就这样利用孟九思掌控了一半的兵权,现在沈关山倒了,更是所有兵权都到了他的手里。” “沈关山当年能登上高位,靠得就是锦帝,他依附于锦帝,明白让帝王信任的重要性,他看锦帝将右翼将军的位置给了孟九思,便知道锦帝已经猜忌于他,所以在乌亥里替那西汗王求亲的时候,他极力促成和亲之事,他如此做法就是既让沈厚彻底跟你划清界限,又向陛下表明了忠心,让陛下明白,即使你是沈关山的外甥女,他也永远不会背叛陛下,只会站在陛下的那一边。” “到此时,沂临县的风波才算彻底告一段落,你故意让说书先生到处宣扬此案,利用这桩案子将沂临县重新拉回众人的视线下,既铲除了吴赤东这个仇人,又将孟九思推上右翼将军之位,还确定了魏丞相的忠心,但这只是你的第一步棋。” 君行之闭了闭眼睛,“沂临县的案子是这样,琼山书院的科举舞弊案也是这样。” “你早就知道沈关山跟孙文显勾结的事,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已经知道是沈厚故意让孙文显为难我。” “你利用这件事摘掉了琼山书院的牌匾,逼迫孙文显不得不冒险行事,这样你就可以趁机抓住把柄,让他们露出破绽,揭发科举舞弊一事,将他们连根拔起。” “孙文显当时只以为你是一个草包公主,以为招出沈厚也没什么关系,还可以趁机替沈厚跟你美言几句,却没想到你就这样埋下了种子,只等着种子长大,就将他们一举抓获。” “不过……”君行之眼中闪过一丝疑惑,“现在吴赤东和孙文显都已经死了,吴赤东是当年反叛案的重要证人,如今死无对证,我不知道你要怎么办。” 祁丹朱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吴赤东罪发后,被关在牢里审问的那段日子,我一直派人盯着他,因为我猜想他手里会保留着当年诬陷君鹤晏的证据来自保。” “吴赤东在牢里的时候应该就已经知道,他在沈关山眼里已经变成了一枚无用弃子,而对于无用的弃子,沈关山一定杀他灭口,所以吴赤东一定会想办法自保,就算不能自保,他也会想办法将证据交给值得信任的人,保全自己的家人。” “我设法揭穿沂临县案,一为受苦的百姓,二为逼迫吴赤东拿出手里的证据。” “我一直在等着他将证据拿出来的那一刻,可惜我失望了,他关在牢里的那段日子,没有任何一个人去牢里见过他,他也没有要求见过任何人,我只能按兵不动的继续等待着。” “吴赤东被发配的路上,没有悬念的被灭口了,可我依旧没有任何发现,直到他死之前,那些证据依旧不知在何处。” “我的人一直在暗中盯着他的家人,他的家人跟他一样被发配苦寒之地,但他们却毫发无伤,一路平安的到了苦寒之地,甚至一路上都没有官差们欺负他们,可见吴赤东虽然没有保全住自己,却用手里的证据保全住了家人。” 祁丹朱顿了顿道:“既然吴赤东在牢房里的时候没有见过任何人,我料到他应该是早有准备,一直在防备着一天,他早就将证据交给了一个值得他信任的人,所以我开始排查在他生前跟他关系密切的人,然后依据他的心境,在这些人里挑选出不容易引起关注的人。” “吴赤东是害死我父亲的凶手之一,所以在他生前,我就已经密切关注了他很多年,对于他常去见的那些人和他的生活习惯都有所了解,因此调查起来要容易一些,我知道他生前常去见一位老妪,后来我发现那老妪大有来头。” 君行之轻轻皱眉,凝眉细听。 “我在调查的过程中,得知了一段往事,原来吴赤东的亲娘本是府中丫鬟,意外怀了他,将他生下来之后,他娘便被当家主母赶出了府,当家主母没有子女,便把吴赤东当做嫡子养大,吴赤东长大知道真相之后,不舍得嫡子的身份,没有将自己的身世公开,只是暗中照顾自己的亲娘。” 君行之问:“那名老妪是吴赤东的亲娘?” 祁丹朱摇了摇头,“不,那位老妪是吴赤东当年派去伺候他亲娘的嬷嬷,我的人多方探查得知,他娘当年离开府中之后,早已改嫁,跟了一位杀猪的汉子,还生下了一名女儿,吴赤东与他娘相认的第三年,当家主母便知道了此事,偷偷派人前去暗杀了他娘一家,只有这位老妪当时带着吴赤东的妹妹去了集市,正好逃过一劫,后来我辗转得知,他的妹妹便是沈厚那个外室孙霜霜。” 君行之明白过来,“吴赤东的证据就保留在孙霜霜的手里。” 孙霜霜是吴赤东同母异父的亲妹,替吴赤东保留这些证据最为合适,而且他们的关系不为人所知,就算吴赤东一家被判流放,她也能安然无恙,足以握着手里的证据保全吴赤东的家人。 有些奇怪的是这些证据既然保住了吴赤东的家人,为何却没保住吴赤东?吴赤东在发配的路上就被人灭了口,难道杀他的人跟他要挟的人,不是同一个人? 君行之没有深思,这些事都跟他无关,他只想知道跟祁丹朱有关的事。 祁丹朱轻轻点头,“正是,孙霜霜已经答应我会出面作证,还会拿出证据。” 君行之沉默了一会儿问:“沈关山私造兵器一事,你也早就知道?” 祁丹朱摇了摇头,轻声道:“这件事我没有骗你,我确实只知道他在沂临县隐瞒了一个秘密,却不知道这个秘密是什么。” 君行之低头看着她,“你跟去沂临县究竟是不舍得我,还是为了调查此事?” 他想了想,自嘲地笑了一下,“你怎么会舍不得我呢,是我糊涂了。” 祁丹朱睫毛颤了颤,低声道:“……都有,我确实想跟去调查此事,但我当时怀有身孕,行动多有不便,如果不是因为不想跟你分开,我不必亲自跟过去,只让习绿跟去调查即可。” 她爱君行之,也是真的舍不得君行之,但她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份爱里多少是真的,多少是假的。 “习绿是你的人?” “嗯。”祁丹朱点头道:“习绿是沂临军将士的女儿,她跟我一样,想替父亲申冤,她父母都已经死了,是被沂临军幸存的人养大的,自小习武,后来被送进宫来保护我。” “幸存的人?”君行之追问。 祁丹朱没有隐瞒,直言不讳道:“沂临军当时虽然基本都死在了檀香山上,但有一小部分人侥幸逃脱,这些人害怕被赶尽杀绝,所以一直隐姓埋名,他们得知我娘未死,还生下了我之后,便偷偷联系了我们,他们一直在暗中替我做事,找机会沉冤昭雪。” 君行之轻轻点头,终于知道暗中替祁丹朱做事的人都是谁。 他扯了下嘴角,道:“你故意让祁明胥崭露头角,用他打压祁明毓,让他们两虎相斗,好方便你暗中行事。” 祁丹朱淡淡道:“他们都不是好人,都不适合做太子。” 君行之垂目看向祁丹朱,冷声道:“祁明毓早就知道你不是他的妹妹,他对你分明怀着其他心思。” 他眼中闪过一抹晦暗之色,他当初觉得祁明毓态度怪异的地方,如今都解释得通了,祁明毓对祁丹朱根本就不是什么兄妹之情。 他握着祁丹朱手腕的手指,不自觉紧了紧。 祁丹朱抿了下唇,提起此事多少有些心虚,她之前虽然知道祁明毓的心思,但实在是不方便告诉君行之,也无法向君行之解释,每次只能蒙混过关。 她看了君行之一眼,老老实实解释道:“我娘将我生下来之后,陛下不甘心让我娘只养着我父亲的女儿,所以故意将自己的儿子祁明毓也送给了我娘抚养。” “明长生下来之后,陛下又担心我娘太累,会伤了身体,所以又将祁明毓送去给丽妃抚养。” “祁明毓在咏花宫住过几年,的确早就已经猜到我不是陛下的女儿。” “我们成婚前夜,是他派了刺客要杀我,也是他故意烧毁了沂临县的粮仓?” 祁丹朱轻轻点头,“我猜应是如此。” 君行之目带寒光,冷道:“你倒是了解他。” 祁丹朱嘴唇阖动,却不知此时此地,她应该解释什么。 君行之向来清澈的眉眼染上了暗色,他沉声道:“你先除掉了祁明毓,如今只剩下一个祁明胥,他处理起来就简单多了,他这个人本就不成器,又急功近利,想除掉他轻而易举,你替我铲除了障碍,只留下了一个不成器的祁明胥。” “我曾经问过你,你想选的太子究竟是谁,那个时候你告诉我以后就知道了。” 君行之红着眼睛低下头,薄唇贴着祁丹朱的耳畔,一字一句道:“从始至终,我才是那个你选中的人。” 祁丹朱神色微滞,声音干涩道:“对,你才是我选中的人。” 祁丹朱声音微不可察地颤抖着,故作镇定地解释道:“你是我父亲救出的孩子,由秦叔亲自抚养养大,我们熟知你的脾性,在众皇子当中,只有你能担此重任,我故意接近你,也是为了考验你。” “原来我爹也是你们的人,难怪他这些年来对我不冷不热,却专注的培养我。”君行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祁丹朱,咬牙道:“我应该为通过你的考验而感到荣幸吗?” 祁丹朱睫毛颤动,在君行之目光的逼视下,轻声道:“行之,我只是想为大祁选一位好君主。” 君行之僵硬地直起身子,双拳握紧,眼中漫过浓厚的痛楚。 祁丹朱报仇没错,甄选新帝也没错,那到底是什么错了? 他难道就应该一次次被他们所舍弃,一次次变成他们棋局中的一枚弃子么! 他们是他的父亲,是他的娘子,是他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可他在他们眼里都只是随时可以舍弃的、首先要舍弃的棋子,仿佛他没有生命,也没有感情一般。 他眼中闪动着泪光,忍无可忍地低喃:“为什么……凭什么……” 为什么是他,凭什么他来承受这个后果。 他明明没有享受过一丝一毫来自于锦帝的父爱,如今为何又要承担锦帝亲手‘杀’了他的过错。 祁丹朱无言以对,君行之是无辜的,可他的身份偏偏由不得他置身事外。 君行之向来冷静睿智的眸子里燃起怒火,不知不觉,他的嗓子已经哑了。 “对你来说我可以利用,我们的孩子也可以利用……”他伸手钳住祁丹朱的下巴,咬紧牙关,声音隐含委屈地问:“从始至终,你对我可有过一丝半点的真心?” 他目光紧紧地盯着祁丹朱,不想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哪怕祁丹朱眼中只有一丝丝爱意,他也可以支撑下去。 可祁丹朱没有回答,眼中也没有多余的神色,她羽睫颤动,眼中隐有泪光闪动,但长长地睫毛遮住了她眼底涌动的情绪,她紧抿着红唇,看着他一个字都没有说。 四目相对,两相无言。 君行之心底一阵阵刺痛,嘴里尝到一阵带着血腥的苦味,苦涩难捱。 祁丹朱无声的沉默着,悲伤在她的眼睛里蔓延开。 她爱君行之,可是一直以来,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她每日筹谋算计,来不及去思考她对君行之的爱有多少、有多深,她只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只能往前走,只能继续伤害、欺骗君行之,她没有时间去后悔,也没有时间去想自己到底有多爱君行之。 那些爱夹杂在血海深仇里,太过沉重,沉重到她一个字也无法说出口。 不知过了多久,君行之仿佛脱力一般,缓慢地松开了手。 祁丹朱垂眸看着君行之骨节分明的手指,低声道:“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那个关于昙花和韦陀的故事吗?” 君行之当然记得,相识之后的每一幕,他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些浪漫而珍贵的回忆,如今想起来,却都化成了一把把利剑扎着他的心。 偏偏祁丹朱还要把这些利剑扎得更深,眼睁睁看着他鲜血淋漓。 祁丹朱睫毛轻颤了一下,笑容惨淡道:“其实上次我还未讲完那个故事,我现在说给你听吧。” 她忍泪开口,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花神一直等在韦陀下山的地方,只为一年在韦陀面前绽放一次……可惜,春去春来,花开花落,千百年过去,韦陀始终没有记起她。” “一位凡人路过的时候问花神‘你为何哀伤?’,她答‘你帮不了我’,凡人没有放弃,在百年间一共问过她三次,她每次都是相同的回答。” “直到最后一次,凡人已经老去,奄奄一息,花神才答‘我是因爱受到天罚的花神’。” “凡人笑了笑,原来他是聿明氏,他看着花神道:“花神,我是来送你一句话的”……” 祁丹朱声音戛然而止,她坐起身,泪光莹动地看向君行之,眸中含泪,秋水涟漪,眼底却是坚定的决绝。 “聿明氏说‘缘起缘灭缘终尽,花开花落花归尘’。” 君行之全身一震,抬头望去,祁丹朱已经擦干了脸上不知不觉淌落的泪。 她站起身,迎着清晨的曦光走远,倾城卓绝,一如初见。 第125章 凤鸣泣血啼 今日的早朝上, 群臣微妙的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气氛压抑,暗潮汹涌。 姜仁扈向来凌乱的发丝, 今日梳得一丝不苟, 身上穿着朝服,与平日的慵懒混沌不同, 看起来是难得的精神抖擞。 魏闵德向来带着笑意的脸, 今日变得肃穆而郑重,不复往日中庸的态度,眉眼凌厉,不怒自威。 孟怀古站在最前面,他敛眉垂目, 腰间挂着那把属于他的匕首, 神色严肃,让人不敢靠近。 祁丹朱之前之所以可以在宴席上带着匕首, 是因为锦帝曾经下过旨意, 她可以不必遵循规矩,可即使是她,也不能像孟怀古这样, 堂而皇之的在朝堂之上带着匕首, 御前是不允许带利刃的。 这时众人才想起孟怀古身份的不同,他曾是指挥三军的军师, 是开国之臣,更是锦帝的义兄,是这里最德高望重的老臣。 大祁建立之初,锦帝曾经要册封他为镇国公,他虽然拒绝了, 但无人敢不将他当做镇国公看待。 孟怀古挂在腰间的这把匕首不只是一把普通的匕首,还代表着孟怀古是锦帝义兄的身份,孟怀古这些年来低调行事,从未以锦帝义兄自居,今日是他今天第一次将这把匕首带出来。 这把匕首不只象征着他们三人的兄弟情,还象征着君鹤晏和孟怀古于锦帝的恩情,锦帝当初如果没有他们相助,根本无法走到今天的地位。 锦帝不想提及这段恩情,却也无法忽视这段恩情。 孟九思站在孟怀古的身后,他手下的兵一直在殿外巡逻着,个个神色紧绷,仿佛随时可以冲进来。 孟九思微微抬眸看向君行之,君行之站在他左前方的位置,面容冰冷,周身的气场比平日还要凛冽。 孟九思抿了抿唇,收回了目光。 锦帝没有注意到朝臣们紧张地气氛,他微微偏着头,愠怒地看着非要跟他一起来上朝的陈皇后。 陈皇后坐在他左下首的位置上,对锦帝警惕的目光视若无睹,毫不动摇地坐在那里,她垂暮看着台下,满心满眼都是站在下面的君行之。 陈家人跟陈皇后一样,同样神色振奋,昨夜陈皇后已经派人告诉了他们君行之的真实身份,他们知道太子还活着后,忍不住激动又雀跃,他们在朝为官,跟君行之相处日久,了解君行之的品性,得知他就是太子,不由齐心决定好好辅佐太子。 这些年来他们一直劝陈皇后再生一子,可是陈皇后根本不愿意,他们没办法,只能谨守本分,每日过的如履薄冰,免得被日后的新太子防备算计,只能凡事低调,尽量不参与到党派的斗争中。 现在他们得知太子还活着,还如此出色,不由斗志昂扬,只想力保太子恢复身份。 祁明胥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地位已经受到了威胁,他像平时一样,耀武扬威地站在前面,他若无其事的站了一会,总觉得很多人在有意无意地看向君行之,他忍不住撇了撇嘴,蔑视地跟着看了一眼君行之。 君行之这个人油盐不进,难以收买,如果不是祁丹朱对他还有用处,他早就想办法把君行之弄出朝堂了。 不就是一个穷书生么?有什么资格在他这里清高?且先将君行之留着,等日后他登基为帝,再好生挫磨他,一点一点将他身上的硬骨头碾平。 祁明胥想到这里,不由阴险的笑了一下,收回了目光。 锦帝见陈皇后不为所动,不由皱了皱眉,顺着陈皇后满心欢喜的眼神看过去,触及到君行之冰冷的面容,神色不由有些复杂。 君行之长身玉立的站在哪里,面容沉静,恍然一瞥竟当真跟他年轻的时候有些相像。 锦帝有些出神的想,朝朝那孩子,他还没有抱过呢。 魏闵德出列,打破了殿内诡异地宁静,“陛下,刚才臣看到九驸马的父亲已经到了,可要宣他进来?” 锦帝回过神来,心下一乱,他现在想起君鹤晏的事便觉得心烦,摆了摆手道:“不过是一把匕首而已,朕私下询问他就行了,不必将此事搬到朝堂上来,驸马的父……” 锦帝声音微微一滞,抬头看了一眼君行之,含糊道:“不过是一名山野村夫,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别让他过来了,免得吓到他。” 孟怀古出列拱手,声音四平八稳道:“陛下,此事事关上将军君鹤晏,岂是小事?这非私事,而是朝堂之事,搬到朝堂上来正为合适。” 锦帝蹙眉看了他一眼,神色有些不悦,但没有公然反驳他。 陈皇后转过头,缓缓开口道:“陛下,二十年前上将军与太子一同坠崖,如今上将军的匕首重新现世,此事疑点重重,大家都有些好奇,不如就把人带上来好好询问一番,省得到时候不清不楚,反而被传的流言四起。” 锦帝深深看了她一眼,他知道陈皇后其实是想趁这个机会寻问太子的事,证明太子的身份。 他不由有些气急败坏,训斥道:“大祁并无什么上将军,皇后甚言。” 陈皇后面对他的怒火丝毫不以为然,她面色不变道:“陛下,人已经等在殿外了,反正就是问几句话的时间,耽误不了什么,不如就将他叫进来问清楚吧。” 锦帝垂目看了一眼孟怀古和魏闵德,微微拧眉。 如果是以前,沈关山或者吴赤东一定会看透他的意思,善解人意地出来阻拦,再不济,还有沈关山那一派的官员会出来说话,可如今这些大臣像根本不懂他的意思一样,只知道无动于衷的站在那里,一点也不会揣测帝心。 他放眼望去,这才发现朝堂上善于阿谀奉承的臣子们,不知不觉已经七零八落了,这些臣子大多数以祁明毓、沈关山和吴赤东为首,随着他们的倾覆,这些人也渐渐退出了朝堂。 锦帝面色微沉,竟然想不起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时间有些抓不住头绪。 他看着坚持的众人,烦躁地摆了摆手,“把人带上来吧。” 不出一会儿,秦清淮就被人带了上来,他在众人的注目下,低着头走至殿前。 祁明胥微微侧脸,轻蔑地看了一眼秦清淮身上的粗布衣衫,心道君行之果然是乡野村夫的儿子,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不由更加鄙视。 秦清淮一身藏青色的粗布衣,头发花白,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看起来像一位佝偻的老人。 他拄着拐杖,一直走到殿前中央,然后停住脚步,在锦帝淡漠的目光中抬起头看向锦帝,跟他佝偻的身体不同,他的目光看起来锐利无比,一点也不像普通的农家汉,那是一双经历过杀戮,上过战场,才能练就的凌厉目光。 锦帝看清他的面容之后,神色微微迟疑了一下,想了片刻,一下子坐直了身体。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指着秦清淮道:“……是你!” 大家不由都朝秦清淮看了过去,不知他身份的朝臣们面面相觑,二十年过去,即使是旧相识,有一部分老臣也认不出秦清淮了。 秦清淮面色从容地行礼,沉声道:“陛下,没想到您还记得罪臣,罪臣正是上将军君鹤晏的副将秦清淮。” 众人不由惊讶,锦帝对上他的目光,彻底变了脸色。 秦清淮漆黑的眼睛一直盯着他,仿若一只从深渊里爬出的恶鬼,是来找他索命的一般,令他心惊。 锦帝一颗心一沉到底,他勉强定了定心神,神色莫测地看着秦清淮,声音震颤道:“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秦清淮直直地望向锦帝,沉声道:“罪臣当年的确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可罪臣不甘心就这样闭上眼,不甘心让人一辈子戳着脊梁骨骂我的好兄弟们是叛军,所以罪臣硬挺着一口气,从鬼门关踏了回来,除了废了一条腿,命倒是保住了。” 锦帝听到他的话,无法抑制地打了一个寒颤,只觉周遭寒气森森,就像夜里的那些噩梦都变成了现实一样,让他不寒而栗。 安静片刻,陈皇后开口道:“秦大人,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有上将军的匕首?” 秦清淮拱手道:“皇后娘娘,二十年前,上将军被奸臣所害,逼至悬崖,上将军走投无路之际,只得抱着太子跳下了悬崖,罪臣当时得上将军的命令,正守在崖下,找到他们时,上将军已经死了,但太子被他牢牢护在怀里,安然无恙,臣将他们带走,也因此才会有上将军那把匕首。” 他话里的信息太多,话音一落,不由全场哗然。 祁明胥一下子变了脸色,眼神如刀一样看向秦清淮,面色阴郁,咬牙道:“你说太子还活着?” “正是。”秦清淮态度不卑不亢。 他的目光在君行之冷若冰霜的面庞上微微停留,心里叹息了一声。 君行之是个好孩子,可惜……他是锦帝的儿子。 秦清淮自知这些年来自己身负血仇,虽然认真教导君行之,却没有一日真的将他当做儿子疼爱,甚至有的时候仇意涌上心头,还会故意折磨君行之。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经过这些年的相处,他也是深知君行之的为人,如今想来,不由有些后悔。 君行之仿佛对四周的哗然无知无觉,他面色不变地站在那里,好像一切与他无关,他只是冷眼旁观地看着这一切,像他一直以来被迫接受的命运一样。 祁明胥听到秦清淮的话,想也不想便怒骂,“胡言乱语!你这乱臣贼子在这里妖言惑众什么!你二十年前就该死了,我看你是故意在这里胡言乱语,妄图混淆皇室血脉,你究竟是何居心!” 他本来觉得太子之位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如果秦清淮突然说太子还活着,那么他即将到手的太子之位岂不是飞了?不管这个太子究竟是真活着还是假活着,他都必须已经‘死’了。 锦帝面色微沉,看着沉不住气的祁明胥,再看看面色从容淡定的君行之,脸色有些难看。 祁丹朱的话在他耳边回响,他不得不承认祁丹朱是对的,在他众多的儿子当中,竟然真的只有君行之这个没有养在身边的儿子最为适合做太子。 他眉心深锁,看着失而复得的儿子,心情复杂,一时分不清自己该高兴还是该可惜。 他忍不住想,如果当初将这个儿子留在身边抚养,这个儿子现在会是何模样。 陈皇后听到祁明胥大呼小叫的话,抬眼冰冷地看了一眼祁明胥。 祁明胥对上她的目光,神色一怔,心里忽然涌现出一股浓浓的不安。 陈皇后这些年来躲在佛堂里不问世事,她今日却出现在早朝上,究竟只是巧合,还是因为太子的事才来的? 他心里忍不住打起鼓来,难道太子真的还活着? 在场的重臣们都露出了一丝了然之色,昨夜虽然没有人敢将此事告诉祁明胥,但朝中德高望重的大臣们不少都得到了消息,太子真的还活着。 姜仁扈开口道:“秦大人,你既然说太子还活着,那么太子现在何处?” 祁明胥转头瞪向秦清淮,神色紧张地绷紧。 秦清淮在众人安静下来之后,转身看向君行之,对着君行之的方向拜了一拜。 他在一片寂静当中,语出惊人道:“太子殿下,罪臣这些年来为了隐瞒身份,不得不委屈了您,实在是罪过。” 不知真相的人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大殿内诡异的安静了片刻,落针可闻。 祁明胥一瞬间转头看向君行之,差点把眼珠子瞪下来。 陈皇后看着惊讶的众臣,缓缓开口道:“秦大人所言不假,本宫昨日已经证实,君行之就是本宫的儿子,大祁的太子祁明渊。” 大家反应过来之后,眼睛刷地齐齐望向君行之,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声音,仿佛安静的雪夜过后,落满雪花的枝头经不住重量忽然折断,枝杈上的群鸟扑闪着翅膀,叽叽喳喳地飞了起来,乱成了一团。 祁明胥听到陈皇后的话,仿佛被迎头劈了一道闪电,他呆愣当场,猝不及防地瞪圆了眼睛。 他最近才终于打败了祁明毓,以为再无对手,没想到却突然跳出一个无可撼动的太子,比他名正言顺,比他更得民心,更可恶的是这个人竟然是君行之! 他转头看向君行之,使劲摇了摇头,咬牙切齿道:“根本不可能!他不过是一个穷书生,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乡野村夫!他连做驸马都不配,凭什么做太子?” 陈皇后目光冷冽地看向祁明胥,不怒自威道:“大皇子,本宫已经查得清清楚楚,君行之就是本宫失而复得的儿子,所有人证物证俱在,绝不会有错!他是大祁名正言顺的太子,他不配谁配?” 祁明胥整个人抖了一下,不自觉抬头看向陈皇后,这些年来陈皇后都是青灯古佛,衣着朴素,今日她却放下了佛珠,一改往日的模样,穿着皇后的宫装,雍容华贵的坐在那里,让人望而生畏。 祁明胥忍不住蹙眉,现在发生的一切都让他觉得荒唐的如一场梦一样,这些他以前完全不看在眼里的人,好像都突然跳了出来,大声告诉他,他以前费尽心思打败的不过是一群小喽啰,他们才是他真正无法撼动的对手。 他忍不住微微后退一步,终于闭了嘴。 陈皇后的话像是一盆热水突然浇了下来,众人像炸开了锅一样,难以置信的张大嘴巴,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众人终于深刻地意识到太子真的回来了。 锦帝脸色阴沉地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看着底下臣子各异的面色,额头上的青筋轻轻跳了跳。 祁明胥看着一言不发锦帝,不由心惊胆颤起来,他惊疑不定地看了一眼君行之,眼中忍不住闪过阴霾,却再未敢再发出一言。 四周所有的喧嚣仿佛都跟君行之无关,他明明身处漩涡的中央,是众人讨论的对象,所有人都在看着他,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些什么,可他对一切无动于衷,只是麻木的站在那里,神色有些空洞。 在一片嘈杂之中,陈皇后适时开口,她眉眼平和,语气平静地提出疑问:“这就有些奇怪了,君将军当初若真的是谋逆的判将,太子怎么会还活着呢?” 大殿里倏然一静,众人皆变得面色。 君鹤晏当年被指是叛军,所有证据都来源于跟在他身边的吴赤东的证言,那些所谓反叛的证据也都是吴赤东送上的,君鹤晏从头到尾都没有机会为自己申辩,他是叛军最大的证据就是他挟持了太子,并且死不悔改,最终害死了太子。 太子的命重重地压在君鹤晏的身上,让所有试图给他翻案的人都无法动弹,因为无论谁想给他翻案,都会被一句‘他杀了太子’给堵回来,一个杀的太子的臣子,无论他有没有反叛,他都毫无疑问是罪无可恕的罪臣。 可君鹤晏如果不但没有杀太子,还在坠落悬崖的时候用生命护着太子,那么他怎么会是奸臣呢? 这样一位愿意以身相护太子的将军,真的是叛军吗? 众人不由疑窦丛生,越想越深,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如果当初太子之死,是君鹤晏反叛的最大证据,那么太子如今还活着,就是君鹤晏不是叛军的最好反证。 可……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是什么让一代良将变成了人人口中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如今二十年过去了,真的还能查明真相,知道谁才是无辜的么。 众人不由心底发寒,同时望向了高高坐在龙椅之上锦帝。 锦帝看着朝堂下秦清淮,和神色平静的陈皇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面色又冷又沉,呼吸起伏,神色阴翳。 陈皇后和秦清淮分明不只是想让太子重新回到朝堂上,他们还想为君鹤晏平反! 锦帝想到这种可能,心口不由狂跳起来,他警惕地看着下面的众人,仿佛站在殿下的不是他的臣子,而是敌军一样,让他忍不住警惕又想要逃离。 “长公主求见!” “九公主求见!” 太监尖锐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宁静,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里,锦帝全身一震,不自觉望向门口。 陈皇后没等他开口,就已经坐在凤椅上道:“宣。” 锦帝嘴唇抖了抖,想要开口阻拦,却及时地抿住了唇。 他神色阴沉的想,君鹤晏已经死了二十年了,如今死无对证,他们根本翻不出花样来,倒不如让他们这次彻底死心! 众臣不自觉让开了一条道路,长公主率先走了进来,她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秦清淮,对锦帝福了福,安静地站到了一旁。 在她身后,祁丹朱一身白衣徐徐走了进来,肤如凝脂,螓首蛾眉,脸上未施胭脂,却是芙蓉之色。 众人见惯了她平日红衣似火的模样,如今突然见她穿着一身白衣,不由微微愣了愣,虽然眼前一亮,周围的气氛却不自觉变得凝重和压抑。 祁丹朱从殿门走进来之后,君行之无悲无喜的面容终于动了动,他微微抬头看向祁丹朱,放在身侧的双手用力握紧,指节泛白,指尖没有血色。 祁丹朱手里捧着两块牌位,目不斜视地从众臣中间穿了过去,即使路过君行之的时候,也没有停留。 她看着高坐朝堂的锦帝,一步步朝他走了过去,脚步坚定,没有丝毫迟疑。 这一条路她已经走了太多年,如今终于走到了锦帝的面前。 锦帝看到祁丹朱手里捧着的牌位,脸上的血色迅速退去。 他目露惊慌,全身轻轻颤抖起来,他不自觉往后挪了挪,仿佛想要从这里逃离一般,不想面对。 但他只能坐在那个冰冷而坚硬的龙椅上,眼睁睁地看着祁丹朱向他走来,寸步也不能离开。 寂静的宫殿当中,可以清晰地听到祁丹朱的脚步声,祁丹朱一步步走至殿前,在正中央的位置跪了下来,她抬头看向锦帝,将手中牌位举过头顶。 在众人的注视下,她朗声开口,“君鹤晏之女君丹朱,请求陛下还民女父亲清白,替父亲洗雪沉冤!” 第126章 真相大白日 祁丹朱清润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大殿, 一字不落的传入大家的耳朵里。 众人逐渐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祁丹朱竟然自称自己是君鹤晏的女儿,那个叛将君鹤晏的女儿。 他们忍不住看向君行之, 一时之间无法适应驸马和公主竟然身份颠倒, 一个成了太子,一个成了叛将之女。 众人心有戚戚, 没有人敢发出一丝声响, 所有人都不自觉屏住了呼吸,他们默默注视着祁丹朱和锦帝,谁也不敢开口打扰他们。 锦帝垂目看着祁丹朱,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的相接。 锦帝眼神带着浓厚的压迫感,声音沉沉道:“丹朱, 你可是睡糊涂了?想清楚再说话。” 祁丹朱凉凉一笑, 声音没有起伏道:“陛下,丹朱没有糊涂, 这二十年来, 丹朱从未像今日这样清醒过,多谢您这些年来顾念跟我父亲的兄弟之情,以嫔妃和公主的名义将我与母亲收留在宫中。” 祁丹朱三言两语已经意思明确, 她给锦帝找了一个体面的理由, 也当着所有人的面撇清了锦帝和沈柔雨的关系。 锦帝神色凝结成冰,脸上布满乌云, 眼神晦暗地盯着祁丹朱。 祁丹朱不为所惧,不疾不徐道:“母亲临终前曾经交代过丹朱,她说陛下是顾念着跟父亲的情谊,不忍见她这位嫂子跟我这个侄女受苦,所以才好心收留我们, 多年来我们得陛下和皇后娘娘照顾,不胜感激,母亲让我切不可贪图宫中荣华富贵,霸占着公主的位置不放,所以今日,丹朱便将这公主之位还给陛下了。” 锦帝目眦欲裂地看着她,却只能咬紧牙关,眼睁睁看着自己费劲心机留在身边的柔妃,变成祁丹朱口中的嫂子。 那是他一生的痴念,是他一辈子无法放在阳光下的妄想,哪怕徒有一个‘柔妃’的名义,也能让他偶尔慰籍一下,可是祁丹朱连这也要剥夺,一丝一毫的念想都不留给他。 从此以后世上再无柔妃,只剩下他的嫂子沈柔雨。 他的手掌紧紧扣在扶手上,才能忍住不要怒骂出声,他愤恨地瞪着祁丹朱,如果眼睛里能映出火焰,祁丹朱早就已经被他烧的片甲不留。 陈皇后往日如同一滩死水的目光,今天重新焕发出光彩,她冷冷地看了一眼锦帝,转头看向跪在殿下的祁丹朱,柔声开口道:“丹朱,本宫与柔雨是手帕交,柔雨又是本宫与陛下的嫂子,君大哥不在了,我们照顾你们母女都是应该的,不必介怀。” 官员们听见陈皇后的话,才不得不相信祁丹朱真的是上将军君鹤晏的女儿。 虽然他们依旧满头雾水,但他们纷纷开始硬着头皮夸赞起锦帝和陈皇后的有情有义。 “陛下和皇后娘娘果真宅心仁厚啊!娘娘不愧是菩萨心肠。” “陛下对嫂子和侄女儿如此之好,上将军在天有灵,一定甚感欣慰!” “难怪陛下这些年对九公主这么好,原来是为了义兄!” …… 大家夸着夸着,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君鹤晏是叛将,锦帝这些年来从不让人提及他,更对外宣称柔妃是自己的妃子,这件事实在是处处怪异,如果想要照顾嫂子和侄女,明明有千万种方法,何必把嫂子说成自己的妃子?着实让人难以琢磨。 大家心里虽然有些疑惑,但没人敢开口询问,不管怎么样,皇后娘娘既然都如此说了,那么沈柔雨与锦帝之间一定是清白的。 锦帝面色不虞地看了一眼陈皇后,只能沉默地承受着大家刺耳的夸奖,那些夸奖像讽刺一样,不断砸进他的耳朵里。 他对沈柔雨从来不是什么敬爱之情,更遑论说他照顾沈柔雨是为了君鹤晏,大家这些夸奖听在他的耳朵里,只会显得他的心思更加的肮脏。 他努力忍耐了一会儿,越听心中越焦灼,终于忍无可忍,不耐烦道:“好了!” 大殿内一瞬间鸦雀无声,大家本就夸的尴尬,听到锦帝的呼喝,赶紧干笑着闭了嘴。 锦帝脸色阴沉的看着底下的臣子们,他需要他们‘揣测帝心’的时候,他们一个个站在那里当哑巴,他现在不需要他们说话的时候,他们一个个奉承起来倒是毫不嘴软。 锦帝忍着怒气,看了一眼祁丹朱手里拿的牌位,淡漠道:“先起来说话吧。” 祁丹朱站了起来,习绿和青枚恭敬地将她手里的牌位接了过去,双手捧着,退到了一旁。 锦帝瞥了一眼那两块牌位,不由有些坐立不安,君鹤晏和沈柔雨仿佛就站在那里看着他一样,让他全身都不舒服。 祁明胥看着祁丹朱,终于忍不住道:“丹朱,你糊涂了不成?不管你是真公主还是假公主,你做一辈子公主有什么不好?这是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福分,还有什么太子,什么上将军,什么翻案,我看就是有人处心积虑的哄骗你,一切都是假的!你赶紧回去,老老实实地继续做你的九公主,好好享受你的荣华富贵,别掺和朝堂这些事。” 他绝不会轻易承认君行之就是太子,更不会让太子有机会能回来,他就是要不顾一切的阻挠他们。 祁丹朱淡淡地看了祁明胥一眼,语气稀松平常道:“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就是因为黑白颠倒太久,才会滋生许多心术不正的小人,是时候该拨乱反正了。” 祁明胥觉得她在暗指自己是小人,忍不住气急败坏起来,“你说翻案就翻案?你有什么证据?你以前明明挺通透的,现在怎么变得这么糊涂,我看你就是被人蛊惑了。” 祁丹朱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胥王不必着急,既然想要翻案,自然要证据充足才行。” 她转头看向秦清淮,声音温和道:“秦叔,您是反叛案的当事人之一,可否劳烦您将当年发生的事,当着大家的面说一遍?” 秦清淮轻轻点头,想起往事,神色不由沉了沉。 他沉默少顷,才缓缓开口道:“二十年前发生的事,我至今记忆犹新,那是陛下带领官兵进京的前夕,胜利在望,大家都很兴奋,当时陛下下令兵分两路,一路由沈关山护送陛下和皇后娘娘一路往北,一路由上将军带着吴赤东护送太子一路往南。” 在场的朝臣们很多都没有听过这段往事,闻言不由神色专注,认真聆听,就连君行之和孟九思也忍不住认真听了起来。 秦清淮声音低沉,嗓音透着一丝沙哑,“我跟在上将军身侧,一路保护太子,沿途虽然遇到过几次敌军,但上将军用兵如神,都有惊无险的度过了。” “这天夜里,上将军正在给我等指挥军情,忽然有人前来禀告,说吴赤东无缘无故突然一个人潜逃出营,不知去了何处。” “上将军不明所以,不知吴赤东为何突然这样做,还以为他投靠了敌军,出卖了兵营,正要派人去追查,又有人来报,说吴赤东竟然偷偷将太子一起带走了。” 众人听到这里,忍不住觉得诧异,这和他们知道的完全不同,他们都以为是君鹤晏劫持了太子,而吴赤东及时举报了他的所作所为。 锦帝脸色越来越沉,嘴唇心虚的抿紧,当年的一幕幕好像随着秦清淮的话,在他的眼前一点点铺展开来。 秦清淮沉着嗓音继续道:“太子身份贵重,上将军格外重视,一路上基本都是由上将军和吴赤东轮班贴身保护,本来以为万无一失,没想到竟然突然发生了这样的变故。” 秦清淮说到这里声音忍不住有些暗沉,一切灾难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陈皇后聚精会神地听着,每当听到太子的名字,她都忍不住看一眼君行之,仿佛这样才能让她安下心来。 秦清淮继续道:“上将军得知此事之后,立即亲自带着一部分人去追,他连夜出营,追至半路,却得知沈关山带人围剿了驻扎在原地的官兵们,不分青红皂白地大开杀戒。” 大家不由屏住呼吸,秦清淮说到这里声音也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他轻轻闭了闭眼睛,然后才再次开口。 “上将军连忙带兵赶回去,可是等他赶回去的时候已经晚了,兵营血流成河,到处都是士兵们的尸首,血肉模糊,尸横遍野,他分不清那些尸体里面哪些是前来围剿的兵,哪些是沂临军的兵,因为无论是哪一方的兵,这些兵都是他自己手底下的兵,这些士兵们曾经在一个锅里吃饭,曾经一起坐在篝火旁谈笑风生,曾经一起向往地等待胜利的那一天,可是他们在那一刻,却不得不拿起刀枪对准了自己的同僚,自相残杀。” 整个大殿里都无比的寂静,大家想象着当时的惨况,忍不住感同身受,气愤又悲愤。 秦清淮沉默了一会儿道:“上将军心痛如绞,可他没有太多时间悲痛,因为这个时候,上将军得知太子已经被吴赤东带到了檀香山,还声称要在那里当着所有人的面杀了太子。” “上将军没有时间悲痛,也没有时间思考太多,他立即带着剩下的兵追到了檀香山上,那个时候上将军已经意识到事情多有蹊跷,山上可能有埋伏,但是事关太子的性命,延迟一刻,太子就多一刻的危险,他不得不去,为了以防万一,临上山之前,上将军让我带着一队人守在檀香山下,自己带着剩下的人冲到了山上。” 秦清淮摇头轻叹,“上将军在山上果然中了埋伏,虽然他心里早有准备,但是埋伏在山上的人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那里早已埋伏下了大批兵,沈关山和吴赤东在山上设好了陷阱,层层相扣,配合得天衣无缝,他们分明是处心积虑的设好了局,蓄谋已久。” “那些埋伏的人对太子也毫不手软,竟然是要将上将军和太子一起赶尽杀绝,上将军走投无路,被逼至悬崖,他知道留在那里,他和太子必死无疑,所以他只得抱着太子跳下了悬崖,给太子搏得一丝生机。” 秦清淮轻轻闭了闭眼睛,“我一直守在山下,比沈关山的人更早找到上将军和太子,我找到他们的时候,上将军已经没有了呼吸,只有太子还活着,可能是上天庇佑,上将军竟然真的保住了太子一命,我知道太子落到他们手里一定活不成,所以偷偷将上将军和太子一起带走了,一切只能从长计议。” 秦清淮眼中闪过恨意,抬头看向锦帝,双拳用力的握紧。 众臣正听到至关紧要的地方,忍不住追问:“后来呢?” “后来……”秦清淮逼迫自己将目光从锦帝身上挪开,继续说下去,“后来天下大定,陛下登基为王,我这个时候才得知上将军成了大家口中的乱臣贼子,三万沂临军成了反叛之军,而我们这些侥幸逃生的将士早就应该死在檀香山上,因为我们就算活着,如果被朝廷找到也只剩下死路一条。” “至此,我们只能隐姓埋名,苟且偷生地等待沉冤昭雪的那一日,而我们能做的,只是偷偷回沂临县给那些牺牲的沂临军立了衣冠冢。” 君行之轻轻闭了闭眼,他终于知道当时在沂临县看到的无名碑下埋的都是谁,那是一群至今还不能在青史上留下姓名的英雄们。 久久都没有人说话,众人心有余悸的沉默着,大殿里空旷而安静。 秦清淮讲述这些事的时候,祁丹朱一直一瞬不瞬地盯着龙椅上的锦帝。 锦帝一直脸色阴沉的听着,神色间是藏不住的心虚和惧怕,祁丹朱眼神冰冷地看着他,仿佛要替父亲看得清清楚楚一样,没有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 可惜她在锦帝眼中看到了诸多情绪,却唯独没有看到愧疚。 锦帝担心事情曝光,害怕真相会浮出水面,恐惧自己是幕后主使的事会被秦清淮说出来,他时刻警惕着,仿佛只要秦清淮说出一个跟他有关的字来,他就能立刻提刀杀了秦清淮,可这些复杂的情绪里,始终没有他对君鹤晏和三万沂临军的愧疚。 祁丹朱垂眸,自嘲地笑了一下,天性凉薄的锦帝又怎么会觉得愧疚呢? 祁明胥的声音很快打破了短暂的平静,他不愧是锦帝的儿子,根本不在乎当年惨死的三万沂临军,只在乎他自己那点利益。 他看着秦清淮,粗声粗气道:“口说无凭,这一切都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我们凭什么相信你?我们知道的事实就是君鹤晏是叛军,当年有吴赤东举证,还有沈关山带兵前去证实了此事!这一切都是证据确凿,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否认的!” 祁丹朱促狭地轻笑了一声,凌厉的眸子望向他,不紧不慢道:“皇兄是否忘了,你刚才所言的吴赤东和沈关山现在都已沦为了阶下囚,他们一个欺上瞒下,不顾百姓安危,一个私造兵器,有谋反之心,他们这种人当年的证言真的可信吗?” 祁明胥倏然一愣,祁丹朱这些年来虽然嚣张跋扈,但她就是一个蠢笨无知的公主,现在她说话调理清晰,眼神凌厉,仿佛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竟然让他有些哑口无言。 他愣了愣,强词夺理地狡辩道:“他们现在虽然犯了错,但不代表他们当年也是错的,这证明不了什么。” “你说得对,这的确证明不了什么。”祁丹朱抬头看向锦帝,朗声道:“陛下,如今吴赤东虽然已经死了,但沈关山却还活着,如果想查明当年的真相,将他带上来一问便知。” 锦帝自然不会轻易让沈关山上殿,他眼中闪过寒芒,声音沉沉道:“丹朱,朕知道你骤然得知自己的身世,心中难免有所不平,你从身份尊贵的公主变成叛将之女这件事,的确让人难以接受,但你不能因为你父亲旧部的几句话,就声势浩大的要把二十年前的案子翻出来重审,朕虽然宠爱你,却也容不得你无理取闹,至于身份上的落差,你不必介怀,朕说过,你如果愿意,可以做一辈子的九公主。” 他这些话是故意颠倒黑白,暗指祁丹朱之所以费尽心思的为父申冤,是因为她不想做叛将的女儿,贪恋权势,所以才想要替君鹤晏平反。 祁丹朱轻笑了一下,语气讥讽道:“陛下,我是我父亲的女儿,姓君名丹朱,无论旁人说他是叛将还是忠臣,这一点都不会改变,我今日既然当着大家的面主动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就绝对不会继续做九公主。” 锦帝眼中弥漫起懊恼和愤怒之色,人人都想做公主,可偏偏祁丹朱就是不屑一顾,她就像沈柔雨一样,明明他给了沈柔雨人人渴求的宠爱,可沈柔雨就是不为所动,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祁丹朱顿了一下,抬眸问:“陛下,您如果觉得我父亲不是被冤枉的,那么请问您认为太子为什么还会活着?我爹如果真的是叛军,他当时已经走投无路,为何还会想办法保住太子的性命?” 锦帝微微愣了一下,转头看向君行之,君行之微微垂着眼睛,并没有看他。 祁明胥站在旁边紧张地看着锦帝,即使到了现在,他也不想承认君行之就是死而复生的太子,他心里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锦帝能否认君行之太子的身份。 锦帝神色晦暗地皱了皱眉,缓缓开口道:“太子……福大命大,能活下来,是大祁之幸,但这只能代表你父亲死前没有杀太子,却不能代表他不是叛军,也不能证明他没有想要挟太子以令诸侯,这些可以当作疑点,却不足以被当做证据。” 祁明胥听到锦帝的话,神色一下子颓败下来,锦帝的话,无疑是证明了君行之的身份。 君行之真的是太子祁明渊。 群臣忍不住哗然,太子重新归位,朝堂必定要重新洗牌,陈家人已经不动声色地站在了君行之的身后。 君行之对众人各异的目光视若无睹,他依旧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只是微微抬眸,看向祁丹朱的背影。 长公主出列道:“陛下,丹朱既然心有疑问,您不如便让人把沈大人带过来对质一下,当年的事,其实我亦觉得有些蹊跷。” 锦帝面沉如水,声音冷冷道:“皇姐又不知内情,凭何判断当年的事是否有蹊跷?朕知道你与丹朱感情深厚,但不要因此失了偏颇。” 长公主摇了摇头,否认道:“陛下,我之所以觉得当年的事情有蹊跷,不是因为丹朱,而是因为您。” 锦帝面色微变,眉宇间闪过一丝疑惑,“因为朕?” “对,因为您。”长公主语气坚定,目不斜视地看着他道:“陛下,您还记得当初将我从那狗官后宅里救出来的时候,您对我说过什么吗?” 众人不由微微变了面色,这些年来锦帝从来不让人提起长公主这段过往,就连锦帝也是对此闭口不言,没想到今日长公主竟然在大家的面前,自己没有丝毫避讳地提了起来。 她神色坦然,提起这段过往也无怨无恨,当初是她自己的选择,她不悔,至于恨,在她亲手杀了那名狗官的时候,她所有的恨就已经结束了。 长公主的前驸马就站在朝堂上,他听闻长公主的话,不由微微怔然。 他看着长公主脸上坦然的神色,如今才意识到长公主从来没有刻意回避过这段过往,她坦然的承认着在她身上发生过的一切。 她是那样勇敢而无畏。 他轻轻皱眉,他当初因为长公主婚前刻意欺瞒此事,所以才在一气之下跟长公主和离,如今这一刻,他才恍然发现他从来没有试着去了解过这位长公主,也许当初是他错了,长公主根本就没有刻意瞒他,瞒他的是锦帝。 不过时过境迁,再提这些都已是枉然了。 长公主没有等锦帝回答,就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您当时跟我说,您在沂临县结识了两位好兄弟,他们性情淳善,对您极好,将您当做亲弟弟一般,您说祁家散了没关系,我们还有家人,他们便是我们的家人。” 长公主的话不紧不慢,一点点勾起锦帝的回忆,他的神色间不由闪过丝丝慌乱,他不自觉看了一眼孟怀古。 这一刻,他才恍然想起自己曾经有多庆幸能结识这两位义兄,后来这些庆幸,在他不再需要他们的帮助的时候,反而变成了累赘。 他讨厌背负着他们的恩情,厌恶他们当初可怜他时给予他的一切,那些回忆不再温馨,反而变成了他回忆中不堪的一部分,因为他认识他们的时候,正是他人生中最狼狈的时候,他们见过他最卑微的一面。 锦帝神色渐渐变得冷硬,重新变得淡漠。 祁承乾可以天真无邪的信任两位义兄,可惜锦帝不能,在他距离帝王之位越来越近的那一刻,就注定离两位义兄越来越远。 君鹤晏和孟怀古必须留在殿下,他则必须一个人走上皇帝的宝座。 长公主回忆起往事,低头笑了笑,声音温和道:“您说的没错,我去沂临县之后,两位嫂嫂果然对我照顾有加,待我如同亲人一样,我虽然没有见过几次君将军,但君将军一直叮嘱柔雨嫂子好好照顾我,他为人正直不阿,几次为您出生入死,其实对您比亲人还要好。” 锦帝神色有些动容,却依旧一言不发。 长公主抬头看向锦帝,含泪控诉,“陛下!您真的相信这样一位良善的人,会背叛您吗?” 这些话她憋在心里二十年,如今终于能够说出来了,她当初舍身救的那个弟弟,不该是这样的。 锦帝看着长公主含泪的眼睛,无声的沉默着,说不出话来。 孟怀古走上前,拱手道:“陛下,请您看在大哥曾为大祁江山出生入死的份上,让人将沈关山带上来,查明当年真相,还大哥清白。” 他撩开衣摆,沉沉跪下,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锦帝心惊地看着他,孟怀古这些年来行事低调,从不以义兄自居,这还是第一次用兄长的身份看向他。 锦帝坐立不安地坐在龙椅上,惶惶不安地呢喃:“二十年……已经过去二十年了!” 虽然这些年来他心里没有一日是安的,但是他也未想过二十年前的旧案有一日会毫无征兆地被重新翻出来。 魏闵德走过去,在孟怀古身侧跪了下来,“陛下,只要真相一日不明,即使过去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更久,也应该沉冤昭雪,还清白于世,更何况此案关乎三万将士的性命,不是一句过去了,就可以算了的。” “他们都已经死了!”锦帝气急败坏地大吼:“给他们翻案有什么用?他们能死而复生吗?他们能感知到吗?你们这样做,分明是为了你们这些活着的人可以心安罢了!”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姜仁扈幽幽念了一句,在魏闵德身侧跪下,拱手道:“陛下,英雄虽死,但应永垂史册,而不是身负污名,被人践踏,他们虽然无法感知,但世人应当知道他们的清白,知道他们为百姓安稳所付出的一切!” 他们的声音一声声回荡在整个大殿里,锦帝愣愣地看着跪在朝臣之首的他们,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孟怀古有从龙之功,魏闵德是肱骨之臣,姜仁扈德高望重,他们三个人坚定不移地跪在那里,仿佛一座大山一样压在锦帝的面前。 半晌,锦帝颓然地靠回龙椅上,“宣……罪臣沈关山。” 殿内一片岑寂,沈关山很快被带了上来,他身上穿着囚服,手脚上戴着镣铐,走路的时候哗啦哗啦的响。 他看到秦清淮站在大殿里,不由神情错愕地愣了一下,他飞快地看了一眼锦帝,又看了看祁丹朱,眼睛转动,很快镇定下来,在地上跪下。 “你这个坑害上将军的罪魁祸首,我要杀了你!”秦清淮见到沈关山之后,眼里就燃烧起愤怒的火焰,不管不顾地冲向沈关山,护卫们一看情势不妙,连忙将他拦了下来。 秦清淮又叫了几声,才勉强冷静下来。 沈关山面色惊疑不定,他看了一眼旁边的祁丹朱,又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两块牌位,很快明白了眼前的情况,不由面色一沉。 他心中吃惊,怎么也没有料到,祁丹朱竟然真的胆敢想要翻案。 锦帝抿了抿干涩的唇,沉声开口道:“沈关山,秦清淮说当年是你与吴赤东一起设计陷害了上将军君鹤晏,还害死了三万沂临军,你可有话说?” 沈关山眸色微动,与锦帝对视一眼,磕头道:“陛下,老臣实在冤枉!老臣一心一意效忠于您,怎么可能做出违逆之事?更何况君鹤晏是老臣的妹夫,老臣根本就不可能谋害他,当年如果不是他犯上作乱,老臣也不会逼不得已大义灭亲。” “你还好意思说上将军是你的妹夫!”秦清淮愤怒地指着他,怒不可遏道:“当初你去投靠上将军,上将军好心收留你在军中,没想到却是养虎为患!你忘恩负义,实乃小人!” 沈关山对他的怒火视若无睹,神色从容地对锦帝道:“请陛下明鉴,老臣绝对没有冤枉君鹤晏,此事乃是秦清淮无中生有,依老臣看,秦清淮恐怕是别有居心,故意冤枉老臣和以逝的吴大人。” 锦帝露出沉思状,仿佛在思考他话里的真假,然后开口道:“秦清淮与沈关山各执一词,他们都没有证据证明自己的话,所以,朕看还是……” 祁丹朱欣赏够了锦帝和沈关山二人的表演,冷冷一笑,上前一步道:“陛下,谁说没有证据?” 锦帝倏然一愣,沈关山不由自主地看向了祁丹朱。 祁丹朱微微一笑,跟沈柔雨相像的桃花眸轻轻弯了弯。 她从习绿手里接过一摞纸来,扬声道:“陛下,您时间宝贵,我怎敢白白耽误您的时间,我既然来向您申冤,便是有备而来。” 锦帝目光紧张地看着她手里的那摞纸,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祁丹朱晃了晃手里的证据,厉声道:“秦清淮和当初侥幸活下来的那些人是人证,我手里的东西就是物证,陛下您应该说人证物证俱在才对!” 锦帝和沈关山疑从心起,心里忍不住打起鼓来,吴赤东已死,应该是死无对证,祁丹朱哪里来的证据? 祁丹朱轻勾了一下唇角,对外扬声道:“宣孙霜霜进来!” 在锦帝和沈关山疑惑的目光中,孙霜霜被带了进来,她胆子小,一路都没敢抬头看那些大臣们,直到看到祁丹朱,才稍觉安心,小步上前跪下。 锦帝打量着她,声音低沉问:“殿下何人?” 孙霜霜第一次得见龙颜,忍不住抖了一下,她跪在地上小声回道:“回陛下,民女是吴赤东之妹,名唤孙霜霜……” “胡说!”沈关山没等她说完,就转头怒道:“我与吴赤东相识多年,吴赤东根本就没有妹妹,你这女子故意冒充,究竟是何居心?” 孙霜霜脸色发白,声音颤抖道:“回大人,民女是吴赤东同母异父的妹妹,此事是真的,一查便知,绝无虚言。” 她鼓起勇气,抬头望向沈关山,道:“大人,您不记得我了么?我被吴赤东送给沈厚做了外室,后来沈厚跟公主感情不和,将我带回府中做了妾室,我见过您几次,还给沈家生了一个孙子……” 沈关山看清她的面容后,神色不由流露出几丝错愕,他的确在府中见过孙霜霜,虽然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她生的那个孩子是他唯一的孙子,他因此对她有些印象。 他转瞬就明白过来,吴赤东当年是故意将妹妹送到沈厚身边,一为了监视他们,二为了保全孙霜霜。 吴赤东必然是留了证据在孙霜霜的手里,孙霜霜藏身在沈府,吴赤东就算出了事,也不会牵连到孙霜霜,孙霜霜既可免除祸患,又可以手里握着证据,以此作为要挟,保全吴赤东。 沈关山想明白之后,忍不住黑了一张脸,他看着孙霜霜的眼睛里射出阴毒的目光,咬牙道:“那封信原来是你……” 吴赤东出事之后,他的确收到过一封要挟信,信中要挟他放过吴赤东的家人。 他当时找不到要挟他的人,苦寻无果又别无他法,只好放过了吴赤东的家人,没想到威胁他的人竟然就在他眼皮底下! 他胸口起伏,忍不住气得磨牙,没想到吴赤东已经死了,竟然还能将他玩弄于鼓掌之中,原来吴赤东早就留了后手,还安排的天衣无缝,连他都没有察觉。 孙霜霜心虚地看了他一眼,害怕的往后挪了挪,六神无主地看祁丹朱,祁丹朱对她点了点头,她才稍微安下心来,抬头看向锦帝。 她攥紧手里的帕子,鼓足勇气道:“陛下!民女手里有吴赤东和沈关山当年一起陷害上将军君鹤晏的证据!” 众人精神一振,锦帝面容严肃,目光如刺地看向她。 “此事非同小可,你若撒谎就是欺君之罪,你可确定?” 孙霜霜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道:“民女确定,吴赤东活着的时候曾经说过,这些东西是他命悬一线时,可以给他保命的东西,也是他活着的时候,能够致命的东西,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拿出来。” 锦帝和沈关山皆是面色难看,没料到吴赤东竟然真的留下了罪证,他们咬不准孙霜霜手里的罪证是什么,不由紧张起来。 沈关山神色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慌乱道:“我不知道,吴赤东做过什么,我根本就不知道,他与我虽是同僚,但我们关系一直都不亲近,就算是他冤枉了君鹤晏,也跟我没有关系。” 祁丹朱挑了挑眉,拿出另一份罪证来,她扬手道:“这是孙文显死前留下的书信往来证据,他这些证据可以证明沈大人不但是科举舞弊案的幕后主使,还跟吴赤东关系密切!他们二人一直狼狈为奸,就连当初的粮草案也是沈大人在背后帮吴赤东的。” 沈关山一下子面如死灰,错愕地看向祁丹朱。 他现在才恍然明白,祁丹朱早就已经掌握了他的全部罪证,她隐忍至今,分明是等着可以彻底翻案的这一天! 她就是要一击将他置于死地。 她已经做了万全准备,他逃无可逃!他们早已在不知不觉之中,身处她藏在暗处的网里,她现在只是在收网而已。 沈关山全身忍不住发寒,终于意识到祁丹朱是来替他父亲索命的,是来向他们讨回欠了二十年的债。 他无助地转头看向锦帝,目光变得阴狠。 他恶狠狠地想,他与锦帝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他如果跑不了,锦帝也别想跑,大不了就鱼死网破! 锦帝眉心深拧,目光警惕,心中惴惴不安。 他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却仿佛站在了檀香山上的悬崖上,寒风瑟瑟,底下就是万丈深渊。 祁丹朱没用一兵一卒,却让他感受到了君鹤晏当年站在悬崖上四面楚歌的局面,如今被逼至绝路的那个人成了他。 他呆坐在那里,没有动作,孟怀古和魏闵德却已经迫不及待地抢过了那些证据,凑在一起看了起来。 他们的双手渐渐颤抖起来,神色悲愤,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像野兽看到惨死的同伴,声音嘶鸣而哀凄。 迟了二十年的真相终于摊在了他们眼前,他们终于得知自己的挚友、恩人、兄弟是如何一步步被坑害至死,又是如何被阴险小人推上了绝路。 他们虽然早知真相,却是第一次看到这些□□裸的证据,他们心中是无法遏制的怒火,他们眼前仿佛已经看到了孤力无援的君鹤晏。 锦帝惊恐地看着他们,看着那些真相一点点被揭露。 第127章 天终于亮了 锦帝不用看那些证据也知道里面都写了些什么, 但他还是努力地从喉咙里发出声音,招了招手道:“将证据呈上来。” 祁丹朱看着他那张变得颓败的脸,微微一笑, 她提着裙摆一步步走上台阶, 道:“陛下,您想看证据, 我亲手给您。” 锦帝看到她向自己走过来, 目光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惊恐,他本能地想要闪躲,看到底下密密麻麻站着的朝臣们才忽然反应过来,祁丹朱要的是他活着还她父亲清白,而不是要他的性命。 他抬起手抹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 勉强镇定地坐在龙椅上, 却如坐针毡,忍不住挪动了几下。 祁丹朱眉目清冷, 走至他面前, 双手将证据呈上,低声道:“陛下,那些证据里写了些什么您心里应该有数, 就不用浪费时间去看了, 您看我手里这份证据就可以了。” 锦帝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 伸手接过祁丹朱手里的信封。 他看着信封,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微微皱眉,沉默地翻看了一下,然后缓慢而迟疑地将信封打开, 将里面的信件一点点展开。 他看清信里的内容之后,全身一震,双手剧烈地颤抖起来,他苍老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手里的信看了许久,目光紧缩。 他将信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仔仔细细,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最后目光停留在信件最下角的印记上。 他攥紧手里的信纸,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祁丹朱。 祁丹朱站在他面前不足一米的地方,桃花眸里冷若寒霜,仿若结了寒冰一样,锐利而冰冷。 锦帝手里的证据正是他当年命令吴赤东行动的信件,这封信为锦帝亲手所写,上面印有锦帝的印记,吴赤东一直将这封信保留至今,是他最后一张牌,也正因他这份心思,才留下了这份难以磨灭的证据。 锦帝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他牢牢地攥着手里的信,深呼吸一口气,抬头道:“丹朱……你跟朕去后堂一趟,朕有话对你说。” 他说完之后,不等祁丹朱回答,就神色慌乱地站起来,踉跄着迈开步子,颤颤巍巍地朝着后堂走去,下台阶的时候,他脚下一滑差点跌倒,陈皇后在旁边扶了他一把,他对上陈皇后的目光,神色却更加惊恐,甩开陈皇后的手,心虚地走远。 陈皇后淡淡地扯了下嘴角,神态有些讥讽,她曾经为这个男人委曲求全过,也曾经为这个男人伤心欲绝过,如今事过境迁,她忽然发现这个男人早就不可救药。 君行之目光一直落在祁丹朱的身上,看着她的走了出去,他抬脚想要跟上,回过神来只能停下了步子。 这条路只能祁丹朱一个人走,他连陪伴在她身侧的资格都没有,她也不需要他的陪伴。 他微微低下头,阴影遮住了他的眼睛,也遮住了里面所有的情绪,他只能麻木地站在那里,听着自己父亲当年是如何将自己推向深渊。 祁丹朱跟在锦帝身后,一步步地走出去,阳光倾洒在地面上,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 她看着锦帝佝偻而臃肿的背影,忍不住想,她父亲现在就算还活着,应该也认不出他这个面目全非的义弟了吧。 物是人非,不过如此。 两人走出一段距离,听到魏闵德的声音在大殿上响了起来,脚步不由微微顿住。 “京寰三十四年,吾与沈关山里应外合,趁君鹤晏带太子向南之际,于檀香山上设下埋伏,用太子做饵,引君鹤晏入瓮……” 魏闵德声音铿锵有力地响彻大殿,句句泣血,一字不露地传了过来。 他念给群臣听的,正是吴赤东自述罪证的亲笔书信,群臣听后,都将知道吴赤东和沈关山做了什么,二十年前的真相,再也隐瞒不住。 锦帝听到魏闵德所念之言,脚步倏然顿住,背影僵直。 他听着断断续续传来的声音,在原地僵硬地站了一会,蓦然加快了脚步,像逃一样朝着后堂快步走去,再也不敢去听那些声音,更不敢去听群臣知道后的反应。 祁丹朱看着他跌跌撞撞跑远的背影,眸里浸着寒霜,微微勾起了唇角。 锦帝可以不听,但群臣会听得清清楚楚,百姓们也会听的清清楚楚。 君鹤晏和三万将士的冤情,自此以后大白于天下,没有人可以再将真相掩埋。 她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看着四周熟悉的宫墙,不再觉得压抑,因为她终于可以从这里面逃出去了。 她迈进门槛的时候,锦帝已经跌坐在坚硬的龙椅上,这间屋子有些昏暗,映得他眉眼苍老,眼中一点光亮也没有。 他看到祁丹朱走进来之后,迟缓地抬起头,声音沉沉问:“你想做什么?你想把这封信捅出去让大家知道,然后令朕受千夫所指吗?” 祁丹朱轻挑眉梢,淡淡问:“陛下,如果你是我,得到这份证据之后,你会怎么做?” 锦帝面色阴晴不定,咬牙道:“你可有想过后果?这封信一旦公开,人人都会来指责朕这个皇帝,到时候民怨四起,民间都是风言风语,届时一定会有人伺机作乱,蛊惑人心,想办法趁机起事!大祁现如今才建朝二十年,各方势力角逐,远没有看起来那么平静,一旦朕倒下了,反叛之势必定崛起,到时候国家危亡,受苦的还是老百姓!” 祁丹朱轻笑了一下,“陛下,您是在用黎明苍生威胁我吗?我不是我父亲,没有什么胸怀天下的伟大志向。” “可你是君鹤晏的女儿。”锦帝看着她眯了眯眼睛,沉声道:“你说你心里没有百姓,可你的骨子里流的是他的血,不然你只管报仇就好,何必一步步设局铲除朝中的奸佞?你不必自欺欺人,你一路揭发了粮草案、科举舞弊案、火烧粮仓案、私造兵器案,还解救了城外的三万百姓,你自报仇以来,所走的每一步都在提醒朕奸佞的存在,你不止在报仇,你还在清君侧。” 祁丹朱眼眸微动。 锦帝神色复杂地笑了一下,声音发冷道:“你终归是君鹤晏和沈柔雨的女儿,你跟他们一样,放不下这天下的黎民百姓!” 祁丹朱抬眸,冷漠的看着他。 锦帝厚颜无耻地挑了下眉,“你甚至想办法帮太子彰显了仁义之名,给他在老百姓心中树立了威望,为他铺顺了位归太子之路。” 君行之在沂临县为百姓做的事早就已经传扬开,百姓们现在如果得知君行之就是已故的太子,他们不但不会质疑君行之的身份,还会欣喜若狂,光这一点,祁明胥就已经永远赶不上君行之。 祁丹朱眼里含着薄怒道:“行之之所以能受百姓爱戴,是因为他确确实实是在替百姓着想,那些事情都是他自己选择做的,我只能让他知道了百姓的苦况,究竟要怎么做是他自己的选择。” 锦帝未置可否道:“他在沂临县的表现确实不错。” “沂临……”祁丹朱忍不住嗤笑了一声:“陛下,您怎么能这么轻描淡写的提起沂临县,您还记得沂临县是什么地方吗?” 锦帝微微怔然,神色微凝,不悦地看着她一眼。 祁丹朱眼中讽意蔓延,“您当初九死一生流落到沂临县,得我父亲和孟大人相助,在沂临县振臂一呼,自此黄袍加身。” “当时,是沂临百姓自发参军,组成五万沂临军,让您有了第一支民间队伍,您没有军粮,是沂临百姓省吃俭用给您筹集的军粮,甚至此后您起兵的数年间,都是沂临百姓一直在给您提供粮草,您没有武器,是沂临百姓拿出家里的铁锅、铁锹、铁铲……给您融成了一把把兵器。” 祁丹朱双眸通红,看着他恨道:“可后来,你却用这些兵器砍向了沂临军!” 锦帝心口一颤,慌乱地移开目光,不敢去看祁丹朱的眼睛。 “沂临县百姓如此信任你,帮助你,是为什么?”祁丹朱吸了下鼻子,痛声道:“是因为他们相信你能给他们带来光明!他们以为你能给他们带来一个有希望的将来!他们期望中的朝堂,是官员不会乱杀无辜,百姓不会流离失,人人有饭吃,那个朝堂还有公道、有律法、有人心!” 祁丹朱看着锦帝那张堆满了风霜的脸,怒声质问:“可你如今是如何对待沂临县百姓,如何对待沂临军的?你忘恩负义,将他们为你做过的一切都忘了,沂临县有多少人死在战场上,沂临县城外的墓地里葬了多少英魂,你敢数吗?你敢去看一看么!” 锦帝嘴唇发白,哆嗦着说不上话。 祁丹朱咄咄逼人道:“沂临百姓不但死在跟敌军的战场上,最后还要死在你的手上!五万沂临军,历经十年风霜,抵达京城的时候只剩下三万,可这三万沂临军最后也没能衣锦还乡,你将他们赶尽杀绝,真是枉为人。” 锦帝抬眼看向她,滔天怒意袭向他的心口,他怒拍桌子,气急败坏道:“朕是被逼的!朕也不想杀他们,可朕无可奈何!” 祁丹朱冷笑,“您是被谁逼的?这世上谁逼得了您?” 锦帝面色涨红,坐在冷硬的龙椅上粗喘着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是帝王,有谁逼得了他呢? 祁丹朱嗤笑一声:“陛下,您是被您的猜忌所逼,因为您的一己私心,您杀兄弑子,双手染满了亲友的鲜血。” 锦帝额头青筋凸起,死不改悔道:“当时即将攻入京城,新朝初立,百废待兴,以当时的情况,朕根本就没有时间去考验你父亲的忠心,百姓也再经受不起任何战火,朕只能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祁丹朱看着他理直气壮的模样,含泪而笑,“一念之差,三万英魂!陛下,您好狠的心!” 锦帝沉默下来,殿外的雪花簌簌地下着,乌云密布,整个皇宫都显得阴沉无比。 半晌,他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那封信,努力缓了缓神色。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放柔了声音道:“丹朱,你母亲当初怀你的时候,几次差点滑胎,如果没有朕一直用好药材保住你,你活不到今日,你的命是朕给你的。” 祁丹朱摇头轻笑,红着眼睛问他:“那陛下的命又是谁给你的?” 锦帝神色僵了一下,好不容易堆攒起的慈爱之色瞬间土崩瓦解,不自在地皱了皱眉。 祁丹朱冷笑一声,沉声怒道:“你当年遇刺坠落冰河,被冲至下游,是我母亲捡到你,将你带回去疗伤,救了你一命,你在战场上屡次遇险,危在旦夕,是我父亲数次救你于危难之际!他们对你都有救命之恩,你能恩将仇报,我为何不能求一个公道?” 锦帝垂目,低声咳嗽了一声。 祁丹朱冷声道:“你说没有你我活不到今日,可若没有你,我也可在父母的关爱下平平安安的降生,何至于几次差点滑胎!当年若不是你害死了我父亲,我娘怎么会动了胎气?是你令我娘郁结在心,所以才会胎位不稳,导致我未足月便出生!” 锦帝被揭穿之后,脸色渐渐难看起来,他做皇帝做了这么多年,处处都是别人对他阿谀奉承,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指着鼻子骂他了。 祁丹朱嘴角轻扯,露出一个很浅的讽笑,“你也不必说的好像自己对我有什么救命之恩,你当初之所以保住我的性命,亦是心术不正,你并非想救我之命,而是想借由我保住我娘的命,当时我娘听闻父亲的死讯后,受了刺激差点落胎,是你看她求生意志全无,一直想要随父亲而去,所以才命令太医拼命保住我,你想要给她留下一点念想,激起她的求生欲。” “可是随着我年纪渐大,你看着我这张结合了父亲和母亲长相的脸,渐渐容不下我。” 祁丹朱的脸型和一双眼睛像极了沈柔雨,挺翘的鼻子和形状姣好的唇瓣却像极了君鹤晏,她几乎融合了父亲和母亲长相的所有优点,让锦帝每次看到她,都不得不想起她是君鹤晏和沈柔雨的孩子。 “你妒忌难安,既怕大家发现我长得像故去的上将军,也怕我娘睹物思人,对着我这张脸会永远忘不了我父亲,所以随着我年纪渐长,你渐渐开始想要彻底铲除我。” “你数次派人暗杀我,但都没有成功,你不敢让我娘知道,所以束手束脚,不能明目张胆行事,我身处宫里,你不方便下手,所以你故意带大家去行宫,想要趁机派人杀了我,可你还是失败了,你不但没有成功,还因此害了明长。” “是他蠢!他宁可不要自己的腿也要救你!”锦帝双手紧紧地扣住桌案,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声。 他疼爱祁丹朱是假,疼爱祁明长却是真,他曾经把祁明长看作他和沈柔雨的孩子,寄予厚望,可是祁明长却为了祁丹朱,轻而易举地就毁了自己。 他想起此事便怒火难消,祁明长分明就是故意跟他作对,他竟然为了祁丹朱宁愿毁了自己。 提起祁明长,祁丹朱睫毛轻轻颤了颤,她掩下心中的酸涩,沉声道:“你不但害了明长,还被我娘察觉了你的意图,你只能暂时放弃谋害我的想法,再次装作一位慈爱的父亲。” “直到我母亲替你挡了一刀,你不得不听从她的遗言留了我一命,可是你心里却恨极了我,因为只要我活着,君鹤晏就无法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只要我活着,就能证明他有血有肉的在世间走过一遭,你无法将他的痕迹彻底抹去。” 锦帝眸色沉了沉,想起君鹤晏,神色渐渐变得复杂,君鹤晏曾经是他敬重的大哥,可也是令他在夜深人静时妒忌不安的存在。 君鹤晏是那样优秀,优秀到已经对他产生了威胁,他常常想,君鹤晏如果平庸一些就好,说不定他们现在还能把酒言欢,回忆往昔。 “你恨我,所以你找尽各种方法借他人之手折磨我,你甚至想要将我远嫁塞外,你故意引塞外使臣前来求亲,你想眼不见为净,让我离开京城自生自灭,可惜最后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锦帝脸色沉了沉,他阴狠地看着祁丹朱,轻声道:“是朕小觑了你。” 他一直被祁丹朱的假象所蒙蔽,以为她蠢笨无知,如果他早知她如此聪慧,早就一不做二不休,彻底斩草除根了,也不至于像之前那样瞻前顾后,白白错失了良机。 祁丹朱轻笑了一下,不紧不慢道:“自从得知是陛下要杀我之后,我曾无数次深思,疑惑冷潭那一次你为何不直接派人杀了我,而是选择让人割开我的手腕,等我慢慢流血而亡,直到后来我才忽然想明白,你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你恨极了我身上流淌着我父亲和母亲共同的血液,我的存在无疑提醒着你他们有多么相爱,即使你将我母亲困在皇宫里,也永远无法得到她的心,我让你倍感耻辱、挫折和失败。” 锦帝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他不愿意承认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得到沈柔雨的心,这是他人生中最失败的一件事。 祁丹朱眉眼冰冷地注视着他,“君鹤晏征战十年,浴血奋战,为大祁打下了半壁江山,可他不知道,在他欣喜于天下即将安定,百姓终于能够安居乐业的时候,他亲自扶佐上去的帝王正在筹谋如何划分权利,如何铲除他这位功高盖主的上将军。” 锦帝摸了下胡须,不以为然道:“朕是帝王,自然事事以江山为先,凡是威胁到江山社稷的人,无论是谁,朕都不能心慈手软。” “所以你连自己的亲生子也不放过!” 锦帝看向祁丹朱,用手指戳着自己的胸口道:“明渊是朕的儿子,朕亲手送他去死的时候也很心痛,可当时朕别无选择,当时世道好不容易平定,君鹤晏却功高盖主,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总有一天百姓会只知上将军君鹤晏,而不知还有朕这位帝王!朕也想当仁君,也想享受天伦之乐,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朕绝不会出此下策。” 祁丹朱睫毛轻颤,声音透着无力道:“我爹当初已经准备归隐山林,你为何不能相信他。” “相信他?如果朕相信错了,后果就是江山拱手让人,朕难道要用唾手可得的帝位来赌么!君鹤晏的确是一位好兄长、好将军,他正直不阿,勇敢无畏,可正是因为他正直不阿,朕才更加害怕!” “他对朕忠心的前提是建立在他以为朕是一位仁君的前提下,可随着时间推移,朕发现朕的想法跟他有很大的出入,他事事以百姓为先,而朕要顾全的是江山大局,少数牺牲在所难免,朕不可能像他一样妇人之仁。” 正因如此,他才越来越害怕,害怕君鹤晏发现他不是他所以为的那种仁君之后,会背叛他。 祁丹朱垂目看他,“你所谓的顾全大局,就是对沂临军家人的性命视若无睹,眼睁睁看着他们被烧死,还继续隐瞒让他们为你卖命。” 锦帝没想到她连这都知道,不由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他沉默片刻道:“你说的没错,君鹤晏不知道这件事还能对朕效忠,可是他如果知道了呢?进京之后此事必定隐瞒不住,到时候他一定觉得朕冷血无情,届时沂临军怒火汹涌,在他们的怂恿下,谁敢断定君鹤晏就不会举兵造反!沂临军本就是精锐部队,他们一旦得知真相,群情激奋,朕再痛下杀手就晚了!” 他想了想,又给自己找借口道:“当时百姓已经经不起任何战火,如果进京之后君鹤晏真的想要挣抢皇位,必定生灵涂炭,他的势力足以跟朕抗衡,到时候死伤无法估计,朕为什么要冒这个险?” 祁丹朱怒道:“所以你就杀了他们以绝后患!” 锦帝语气平静道:“在江山面前,朕宁可杀错,也绝不能放过。” “宁可杀错……你知道百姓经受连年战火,已经经不起折腾,你为什么觉得君鹤晏和沂临军就不知道呢?他们知道亲人被杀之后的确会愤怒,甚至会恨你,但是他们绝对不会再将百姓掀进战火当中!他们跟你征战十年,你该对他们有信心,而不是因为你的猜忌,就直接把让三万将士变成刀下亡魂。” 锦帝闭了闭眼睛,怅然道:“在皇位面前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差错,朕既为帝王,就只能狠下心肠。” “皇位……”祁丹朱忍不住觉得可笑,她厉声道:“铲除忠臣!迫害良将!弑杀兄长和亲子!这就是你练就的帝王心吗?” “那些为你出生入死的将士,他们所流的血泪和皑皑白骨,是堆砌你帝王业用的砖石吗?” 锦帝脸色变了变,他面上勉强维持的从容淡定在祁丹朱的质问下渐渐分崩离析。 祁丹朱双目赤红,眼中含泪,走到他的龙椅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坐在这冰冷的龙椅上,可曾听到过地下深渊里的冤魂在哭嚎哀泣?” “我经常会被噩梦惊醒,梦到他们在深渊之中哭吼、呐喊!” “他们一声声质问,他们因何而死,他们死在谁的手里!” “天无白日,夜无皓月,他们的灵魂永远被埋葬在了檀香山下的深渊里,一点光也看不见。” 锦帝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脸色惨白,惊恐地捂住耳朵,仿佛不敢再听下去一样。 祁丹朱眼中含泪,“那些声音你该无比熟悉,因为他们都是曾经跟你一起并肩作战过的将士!他们追随您远离家乡,一路出生入死拼杀到了京城,可他们最后也没能踏进京城半步。” 锦帝用力地摇着头,拒绝去听,拒绝去想。 祁丹朱看着他闪躲的神色,赫然而怒,一把扯下他的手臂,厉声道:“是他们的白骨铺就了你通往帝座的路,是他们的鲜血让你拥有了如今的大好河山!可你为什么捂住耳朵,连他们的哭声都不敢听!” 锦帝听着祁丹朱震耳发聩的声音,倏然愣住,他讷讷地看着祁丹朱,目露惊恐。 祁丹朱红着眼眶,眼泪顺着她白嫩的脸颊淌落,仿佛淌血,每一滴泪里都包含着无数人的血泪。 她咬牙道:“你踩着他们的白骨踏上皇位,他们白骨在你脚下碾碎成泥,你的心,当真能安吗?” 锦帝忽然挥开祁丹朱的手,神色癫狂地大声喊道:“可朕也还给了他们一个太平盛世!” “这不就是他们一直所期盼的吗?他们浴血奋战、肝脑涂地不是为了朕,是为了天下的黎民苍生!” 他粗喘了两口气,脸色极其难看,神色崩溃起来,用力抹了一把赤红的脸。 “你以为乱世之中的帝王就那么好做吗?” “朕兢兢业业数十载,日未升便起,夜已深不眠,平衡朝臣,安抚百姓,权衡各方势力,朕每日殚精竭虑,无一日能够安枕!” “现在朝堂渐稳,百姓安居乐业,这不就是他们所求的吗?他们既然得偿所愿,凭什么怪朕?至于朕杀害他们的罪过,朕死后他们自可前来讨还。” 祁丹朱轻笑了一下,她看着锦帝,缓慢地后退一步,眨了眨眼睛里的泪。 “你说的对,他们所要的从来都是太平盛世,所以我不杀你……” 锦帝诧异地抬头看她。 祁丹朱擦掉脸上淌落的泪,面色平静地看着锦帝,“你放心,我娘给我取名丹朱,并非让我记得父亲的血海深仇,而是让我记住父亲为这大好山河流过的每一滴血,她是为了让我铭记,千万不能为了报仇失去本性。” 锦帝怔住,神色中透着一丝茫然,他头上的发丝不知何时已经凌乱,让他看起来更加苍老和疲惫,他全身的气焰仿佛忽然熄灭了一样,萎靡的坐在那里。 “我母亲说,她从不后悔曾经救过你,这是她为人之本,她不会见死不救,她只后悔,在得知父亲死讯的时候,没能亲自给他报仇,手刃仇人。” 君鹤晏刚死的时候,沈柔雨不知道仇人是谁,后来她终于知道仇人是谁,却已经不能痛下杀手了,因为锦帝一人死不足惜,天下黎民百姓却不能跟着他受苦,更何况还有三万沂临军的冤情要申,所以锦帝不能死,沈柔雨明知仇人就在眼前也不能杀。 锦帝神色复杂道:“丹朱,你像你的父母一样心慈手软。” “陛下觉得丹朱应该如何做,趁你没有防备的时候刺杀于你?还是为报父仇举兵造反?如果每个人都为了一己私欲引发战乱,那这天下恐怕要永无宁日了。” 锦帝问:“你不准备将我当年做过的事说出来?” 祁丹朱轻轻摇了下头,“如你所说,你所做的那些事如果传扬出去,必定会引起各方势力角逐,最后受苦的还是百姓。” 至少在君行之可以稳住朝纲之前,锦帝绝不能死。 锦帝沉吟问:“那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还我父亲和沂临军清白,惩治罪人,将真相公布于天下。” “这不难。”锦帝道。 “我还要你论功行赏,给每一位沂临军他们该有的赏赐,另外为他们立英雄碑,每年亲自祭拜,跪地磕头。” 锦帝微微皱眉,但没有开口拒绝。 “沂临县有恩于你,我要你保沂临县百年太平,如果沂临军有家人幸而活在世上,皆要厚待。” 锦帝轻轻点头,“可以。” “最后……”祁丹朱深深看了他一眼,“我要你将我娘从宫名录上除名,从此以后世上再无柔妃。” 锦帝脸色黯了下去,他沉默许久,缓慢地点了点头。 他强留在身边的女人,终究不属于他。 他拿起手里的信件问:“这个你打算怎么处理?” “陛下手里这个不过是拓印件,真的信件保留在我手里,我不会拿出来公诸于世,但也不会给你,就留在我手里当是我们的保命符,毕竟陛下您寡廉鲜耻,心肠歹毒,说不定哪日就想秋后算账,请您见谅,我为了保全父亲旧部的安全,不得不留一张保命符在手里。” 锦帝面色阴沉,但也知道不能强求更多,这已经是最好的局面。 祁丹朱看着锦帝,眸中寒意慑人,“从今往后,陛下需得做一位爱民如子的好皇帝,否则我这张保命符就会变成了陛下的催命符,将之公诸于世。” 锦帝沉声道:“你威胁朕?” “对,我就是在威胁您。”祁丹朱坦然承认,毫不畏惧地看着他。 锦帝面色闪过一丝难堪,迟疑道:“只要朕按你说的做,你真的不会把这封信拿出来?” “我不必骗你。” 锦帝沉默了一会儿,问:“你不会不甘心吗?” 祁丹朱垂眸,轻笑了一下,声音悠悠道:“陛下,我刚得知真相的时候,曾经恨大祁,恨你,甚至恨每一个人。” “我甚至想过直接冲进你的宫殿里,一刀杀了你,或者放一把火,直接将整个皇宫都烧得一干二净,我经常想,我与其苟且偷生的活着,不如跟您同归于尽,一了百了,直接下去跟父母团圆。” “我总问自己,凭什么我的父亲死得那么凄惨,凭什么我的母亲受了那么多苦,而你们这些人却可以享受着沂临军用生命换回来的平和跟荣华富贵,尽情享乐,那时我真的很想将这歌舞升平的世道都摧毁,最好能让你们重临战火,这样你们就会记起他们都为你们付出过什么。” “那你后来为什么没有那么做?” “因为有一日我忽然想明白了。”祁丹朱回忆起往事,眸色微微动了动,眼神变得柔软。 “行之刚来京城的时候,其实我还未下定决心究竟要走哪一条路,是该直接杀了你,还是该按照计划一步步缓慢的进行。” “月夕节那日,我跟行之站在白玉石桥上,看着桥下的万家灯火,我忽然想通了。” 锦帝看着她眼中泛起的温软眸光,微微怔然,他曾经在沈柔雨的脸上看到过相同的神情,是沈柔雨每次提起君鹤晏时才会表露出的神情。 “想通了什么?”他不自觉问。 “我问行之如今的盛世因何而来,行之说来源于贤明的君主,热血的将士,为国为民的良臣,还有勤勤恳恳的百姓,这些缺一不可。” 祁丹朱想起君行之那时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了一下,“然后我又问,若是其中一样被破坏了会如何?行之说,君王不贤,会乱,将士怯懦,会弱,朝臣贪私,会腐,百姓不劳,会穷。” 锦帝眼神微动,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祁丹朱微微吸了一口气,释然道:“那时我才想通,如今的太平盛世不是你或者我父亲一个人换来,而是天下百姓一起努力的结果,我没有资格破坏这份安稳。” 所以那个时候她才终于下定决心走第二条路,一步一步按照计划行事,同时也决定了欺骗君行之。 祁丹朱稍微沉默了片刻,语气一转,冷冽疏淡道:“所以我没有什么不甘心的,你虽非明君,但朝野之中不乏良臣,百姓安居乐业便已经够了。” 锦帝挑眉,“良臣?” 他想起刚才在朝堂上违背他命令的那些臣子,忍不住心中一阵不悦,显然他和祁丹朱对良臣的定义不同。 祁丹朱抬眸看他,掷地有声地反问:“陛下,刚才跪在地上的每一位大臣,哪一位不是良臣?” 锦帝怔然。 祁丹朱朗声道:“他们心中有天下,有百姓,有万民,这才是朝廷的肱骨之臣,陛下心中所谓的良臣,是心中只有陛下的走狗,那样的臣子对您来说是良臣,对天下来说却是奸佞,天下从不是你一人的天下,而是百姓的天下,若朝臣只为你一人之臣,百姓们就要苦了。” 锦帝心中震颤,怔愣看着她,他蓦然想起了沈关山,想起了吴赤东,还想起了很多人。 这些他喜欢的臣子们,无一不是在他面前阿谀奉承,背地里却坑害百姓,他们只会按照他的命令行事,却从不会思考什么是对百姓好的,于百姓来说,他们是贪官污吏,绝非良臣。 祁丹朱看着他的眼睛,沉声道:“我既为君鹤晏和沈柔雨之女,自当继承父母的遗志,绝不会为了一己私仇,破坏山河稳固。” 她如果只想杀了锦帝,那么她有很多机会可以动手,可黎明苍生和天下百姓压在她的心头上的,她不能那么做。 祁承乾不是仁君,但他处事果绝,手段狠辣,能做乱世之君,不然君鹤晏和孟怀古当初也不会选他做帝王,最重要的是百姓不能再承受动荡之苦,所以大祁不能乱。 从始至终,君鹤晏从未想过要夺取江山,他助锦帝登基不过是为了平乱世,锦帝忘记了初衷,君鹤晏却一刻未忘,沈柔雨跟他心意相通,自然懂他所求。 祁丹朱作为他们的女儿,自当秉承他们的遗志,绝不为一己之仇,让战火再度波及数十万百姓。 她不想做英雄,但她的父亲是英雄。 “只要陛下还沂临军清白,让父亲和母亲在泉下能安,那么……”她后退一步,对着锦帝拱手,沉声道:“丹朱唯愿江山安稳,河清海晏,百姓和乐。” 锦帝微微张大眼睛,心中震颤,沉默地看了她许久。 他忽然意识到,他这一辈子都输给了君鹤晏,而且早就一败涂地。 …… 一刻钟后,锦帝和祁丹朱重新回到了大殿里,百官听过吴赤东的认罪书之后,无不气红了眼眶,大殿里的气氛是从未有过的沉重。 沈关山低头跪在地上,被迫听了一遍自己的罪行,他承受着众人指责的目光,如芒刺在背。 大家无不愤怒地看着他,有的忍不住怒骂出声,有的甚至想冲过来打他,还好有护卫拦着。 沈关山忍不住觉得颜面无光,去年这个时候,他还站在这里呼风唤雨,没想到转眼间,他就变成了人人唾骂的对象,连这些小官小吏都能爬到他的头上。 不过他并不担心,他与锦帝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笃定锦帝一定会有办法解决此事。 他老神在在地跪在那里,半阖着眼睛,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看得周围的官员更加气愤。 气氛僵持着,锦帝突然跑了进来,踉跄的脚步声,打破了殿内的僵局。 锦帝头发散乱着,面容漆黑,双目通红,看起来像受了什么刺激,神色激动。 他直接冲到沈关山面前,拽住沈关山的衣领,将他提起来,怒斥道:“是你害死了君大哥和三万沂临军!是你差点害死了太子!” 沈关山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看着锦帝,张口想说话,却被锦帝勒着脖子说不出话来,忍不住变了面色,拍打着锦帝的手臂,想要挣脱锦帝的钳制。 锦帝仰天怒吼,大喝一声:“你欺朕二十年,害得君大哥和沂临军含冤惨死,还害得朕跟太子骨肉分离!你死不足惜!朕今日就替大哥和沂临军报仇雪恨!” 他吼完之后,不待众人反应,一把抽出孟九思腰间的配剑,一剑捅进了沈关山的胸口。 霎时鲜血喷涌而出,沈关山瞪大眼睛,眼珠里布满鲜红的血丝,他难以置信地瞪着锦帝,只发出一个模糊的音节来,“你……” 锦帝用力,将剑捅得更深,沈关山瞪着眼睛,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就毙了命。 众人不自觉倒吸了一口凉气,愕然看着眼前这一幕。 锦帝双手脱力,将沈关山扔到地上,沈关山瘫倒在地,彻底没了呼吸。 祁丹朱站在锦帝身后,垂目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沈关山。 沈关山找过那么多替死鬼给自己挡罪,一次又一次躲过了责罚,甚至不惜将自己儿子推了出去,这一次,他也成了锦帝的替死鬼。 杀人者人恒杀之,不过是咎由自取。 锦帝扔掉沾满鲜血的剑,全身颤抖着跪地大哭:“义兄!是朕对不起你!让你蒙受了二十年的冤屈,今日弟弟终于能为你沉冤昭雪了!” 随着锦帝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喝,群臣纷纷跪了下来,乌压压跪了一片,君行之看着祁丹朱,也跟着跪了下来。 陈皇后忍不住痛苦,呜咽出声。 祁丹朱抬眸,含泪看向殿外。 雪后初霁,阳光穿透厚厚的云层,殿外响起钟声,群雁展翅飞起,朝阳倾洒而下,照亮了整个大地。 第128章 照顾好自己 锦帝坐在龙椅上, 一副悲伤过度的模样,手撑着额头,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话。 一柱香后, 他终于动了动, 抬头看了一眼众人,缓缓道:“君将军沉冤一事, 一定要细查, 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涉事的人,全部严惩不贷!此事就交给魏相和孟御史处理。” “另外,封沂临军为护国军,对他们每一个人论功行赏,亲族厚待, 立碑祭奠, 他们的名字要书写在史书上,他们的功绩要详细记载, 将此案公告天下, 还上将军和沂临军清白……” “还有……柔妃是朕的嫂子,朕尊敬她,绝无半点不敬之意, 当时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才封她为妃, 朕从未踏足她的宫殿,只将她当做亲嫂子一般照顾, 现今真相大白,可将她从后宫名录里抹去了,此事就交给皇后来办。” “上将军为大祁戎马半生,功不可没,封其为镇国公, 昭告天下,另外在京城中给镇国宫修建府邸,丹朱为其独女,继承家业……” 祁丹朱开口打断他的封赏,“多谢陛下好意,不过建府就不必了,丹朱只想带父母还乡,从此以后只做寻常人家的普通民女。” 锦帝张口想要说话,在他看来,把祁丹朱留在眼皮底下才是最安全的。 祁丹朱抬头,沉声道:“这也是我娘所愿。” 沈柔雨活着的时候,没有一天不想离开京城回到沂临县去,她毕生所愿就是不想跟锦帝再有任何瓜葛。 锦帝听到是沈柔雨之意,只好意兴阑珊地闭了嘴,讷讷道:“既然丹朱不愿,那就算了。” 他抬头看向群臣,抿了抿唇,朗声道:“今日朝中奸佞已除,从此以后朝堂各归其位,各位需清正廉明,时刻警惕自己,不可再做那心术不正之事!” “是。”群臣颔首。 锦帝看着自己身下的龙椅,沉默许久,扬声道:“祁朝有上将军,且永远只有君将军一人。” “是。”百官跪下,百感交集。 祁丹朱的目光在陈皇后、孟怀古、魏闵德……等人身上一一掠过,感激地福了福。 她走到正中央,行了一礼道:“陛下,这祁姓小女承受不起,至此还您,丹朱二字是母亲所赠,丹朱便带走了,从此往后世上再无九公主祁丹朱,只剩君丹朱。” 她俯身道:“君丹朱谢陛下隆恩,还家父清白,就此别过,再会无期。” 她站起身,接过父母的牌位,目中含泪道:“今日君丹朱送父亲、母亲回家!” 她转身而去,衣袂飞扬,目光沉静而坚定。 百官跪伏于地,目送着她离开。 锦帝愣愣看着祁丹朱的背影,仿若看到了当年那个让他一见倾心的女子一样,可那女子入宫后便像花离开了水迅速枯萎了,好似她所有明媚的样子只为君鹤晏而生,君鹤晏死了,她那些光华便也不在了。 锦帝怅然若失地靠回冰冷的龙椅上,忽然感觉到难以形容的孤寂。 祁丹朱走过君行之身侧的时候,微微驻足,她掏出早已写好的和离书递给他。 她没敢看他的眼睛,低垂着头,声音微颤道:“今日起,夫君蛟龙飞天,自此扶摇直上,丹朱凤落高枝,至此天高海阔,你我夫妻二人缘分已断,从今日起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她每说一个字,心口都痛得仿佛无法呼吸一样,却仍旧坚持一字一句用力说完。 君行之没有接,也没有动。 祁丹朱鼓起勇气,目光缓缓抬起,抬眸看向君行之,眼神克制又疏离。 君行之垂着眸子,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她的脸上,向来澄澈的眸子变得暗沉,里面蕴含着汹涌激荡的情绪,将他双目激得极红,衬得他眉间的红痣愈发娇艳,仿佛凝了血珠一般。 匆匆对视一眼,祁丹朱就飞快地垂下了眸子,她垂眸的瞬间,眼中忍不住氤氲起潋滟泪光。 她咬紧舌尖,直到舌尖传来血腥味,才逼着自己将和离书松开,迈步从君行之身侧走了过去。 和离书飘飘扬扬地落在地上,正落在君行之面前,祁丹朱清秀的字迹跃然纸上。 君行之眼中漫起模糊的水雾,他伸手抓了一下祁丹朱的手腕,却只抓了个空,祁丹朱微凉的指尖在他手心划过,稍触即离,只留一抹浅淡的余香。 君行之低垂着头,没人看到他的面色,只能看到了他五指渐渐并拢,手握成拳,手背青筋凸起,像是要把自己的手骨都捏碎。 祁丹朱心中刺痛,泪水顺着颊边淌落,她却始终没有回头,他们注定背道而行,与其多做纠缠,不如一点念想也不要留。 她迎着光,一步一步踏出了肃穆的大殿。 清晨的雾霭已经褪去,清脆的鸟鸣悦耳的响起,乾承殿外,高悬的太阳照在日晷上,晷针的光影投射在巳时的位置上。 祁丹朱一步步走出了她住了二十年的宫廷,红色的墙壁在她眼角掠过,琉璃瓦在阳光下依旧耀眼,不少嫔妃和公主们都躲在暗处看着她,她一路目不斜视,没有多看她们一眼。 她穿过一道道宫门,直到走至最后一道宫门前,脚步才停住,微微站定。 朱漆宫门沉声打开,两侧官兵拉着宫门缓缓退到旁边,低头垂目,神色肃穆。 祁丹朱抬头看着前路,怀里抱着君鹤晏和沈柔雨的牌位,大步走了出来,微风撩起她的衣摆,她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 她走出皇宫,抬头望去,烈日高悬,晴空万里,青天若碧海无云。 她轻轻闭了闭眼,太阳暖暖地照在身上,她淡淡微笑,睁开了眼睛。 她没有回头看巍峨宫墙,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住了多年的金丝鸟笼,迈步向前走,待抬头望去,却倏然愣住。 街道两侧站满了穿白衣的百姓,他们不知从哪里听到了消息,纷纷赶来相送。 李玄武、林叶璧、魏沁雪、李秋水等人都站在街头,这些年来,跟祁丹朱关系无论好坏的公子和小姐们,几乎都来了。 他们也不知自己为何前来,只是不约而同地来了这里,也许,他们只是想来看看她。 他们看到祁丹朱,面色都有些复杂,轻轻皱着眉。 祁丹朱惯常喜欢穿红衣、戴金饰,艳丽逼人,只要她出现在人前,便是张扬而骄纵的,仿佛所有人的目光都必须集中在她的身上。 如今她一身素衣,泼墨长发以一根碧玉簪倌起,竟素雅脱俗,灼灼其华,众人不自觉看直了眼。 大家忽然明白,她本就是明珠,不需要公主的雍容华贵,亦能流光溢彩。 她柔柔站在暖阳下,看起来干净而明亮,她手里捧着父母的牌位,目光坚定,步伐坦荡,如一株娉娉婷婷的出水芙蓉,经过万千挣扎,终于钻出淤泥,浮出净碧水面,清丽庄雅,让人望而生畏。 相识十几载,他们从未看透她。 不知其苦,不明其衷。 今日天光破晓,才终窥见出几分真貌。 众人心中五味陈杂,看着她说不出一个字来。 祁丹朱一步一步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她没有去跟他们告别,相识一场,他们能前来相送,已是不易。 李玄武红着双目,怔愣地看着祁丹朱窈窕的背影,目光一直追随。 他不自觉想起月夕节那日,祁丹朱说过的话。 “如果有一天,我不是公主,也没有如今这副让你欢喜的容貌,你还喜欢我吗?” 李玄武胸腔震颤,看着祁丹朱渐渐走远的背影,忽然声音颤抖地大喊了一声:“喜欢!” 众人不明其意,祁丹朱脚步却微微顿住,她背光站在那里,侧头浅浅地笑了一下,然后抬步继续往前走。 李玄武抬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露出一丝傻笑。 他终于肯定的知道,他喜欢祁丹朱,不止因为她的容貌,不止因为她作为公主高贵的身份,他喜欢的是祁丹朱这个人,她比他想象的还要好,即使她公主的身份不再,即使她的容颜终有一天会老去,但她永远是他心里最明亮的存在,皎洁如月,明亮如阳。 是他配不上她。 他们这些当初不管不顾围绕在她身边的公子哥们,都配不上她。 祁丹朱从一位位百姓面前走过,这些百姓有的已经老去,有的正值壮年,他们都曾听闻过或者见过君鹤晏,君鹤晏曾经是救万民于水火的英雄,他们有人曾经景仰崇拜,也有人曾唾弃辱骂,却直到今日,他们才知道君鹤晏蒙受了怎样的冤屈。 他们目中含泪,眼神悔恨。 “君小姐,君将军舍生忘死换得今日的太平盛世,他所做的一切,我们老百姓记得呢!” 不知是谁第一个开口,百姓们的声音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京寰二十五年,君将军一人带兵破了复封岭的土匪窝,救出了里面被抓的老百姓,我当时只有十岁,我就是被君将军救出来的人之一。” 那人嚎啕一声,扑通跪在了地上,痛哭不止。 “战乱的时候,我被兄嫂卖给老头为妾,本想一头撞死,幸而遇到了君夫人,是君夫人救了我,我这条命是君夫人给的!她是大大的好人!” “我是退下来的老兵,当初在战场上,是君将军帮我击退了敌人,帮我拦了一刀,君将军可能根本不知道我的名字,可我却铭记了他一辈子!” “一次,我回娘家时,路过衡阳村旁边的小树林,被两名士兵拦住,他们想要侮辱我,是君将军发现并拦住了他们,君将军说军纪要严明,当场重惩了那两名士兵,还亲自护送我回家。” …… 随着他们一句句撕心裂肺的话,一个又一个人跪了下来。 祁丹朱眼中含泪,脚步却没有停歇。 她就这样一步步,伴着众人的呼喊声,听着父母峥嵘岁月里留下的事迹,抱着他们的牌位从人群中走了过去。 父亲,母亲,你们听到了吗? 你们做过的那些事情,百姓从来没有忘记过。 …… 盛京城外。 祁丹朱手里拿着拨浪鼓,低头逗着孙霜霜怀里的孩子,轻轻笑了笑。 她把拨浪鼓放到孩子的手里,抬头问孙霜霜,“我害死了你的兄长吴赤东,你不恨我么?为什么还愿意帮我作证?” 孙霜霜苦笑了一下,“殿下一定以为吴赤东和我兄妹情深,所以将可以保命的证据放在我的手里,对不对?” 祁丹朱微怔,“难道不是吗?” “您一定觉得吴赤东把我送去给沈厚做外室,是给我铺好了后路,以他跟沈关山的关系,日后沈厚飞黄腾达,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我这个普通民女收在房里做侧氏,保我一辈子安稳无忧。” 祁丹朱点头,“我确实是这样以为的。” 孙霜霜轻轻摇了摇头,苦涩道:“吴赤东就是一个畜生,他无情无义,连提拔自己的将军都能陷害,更何况是我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妹妹,我于他来说不过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细作罢了,他根本就没有将我当妹妹看待过。” “我母亲和父亲的确是被吴家主母派人所杀,但其实是吴赤东暗中让人向吴家主母告密的,他觉得我母亲身份低微,活着给他丢人,担心如果我母亲活着,他的身世总有一天会被其他人所知,他不想承认自己只是一个丫鬟的儿子,这会有损他大将军的颜面,所以他才借主母之手斩草除根。” 祁丹朱微微惊讶,没想到其中还有这样一段缘由。 孙霜霜叹道:“我侥幸逃过一劫,这个世上除了嬷嬷之外,再无人知道我与吴赤东的关系,他见我乖巧懂事,便留了我一命,将我培养成他的细作,在我面前表演他的兄妹情深,我当初信以为真,真的把他当做世上唯一的亲人,若不是后来无意中得知了真相,我也不会知道自己道貌岸然的兄长其实如此心狠,竟然是害死我父母的仇人。” “吴赤东这些年来虽然是为沈关山做事,但是他同时也在提防着沈关山,沈关山不近女色,警惕性很强,他没办法在沈关山身边埋下眼线,便只能在沈厚的身上下手,他将我送给沈厚,是为了让我可以就近监视他们,命令找机会探知沈关山的事情。” 孙霜霜脸上流露出一丝悲凉,“我孤苦无依,命被他拿捏在手里,所以只能委曲求全,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地继续替他做事,他以为我仍是那个一味相信他的傻丫头,所以没有提防过我。” “吴赤东之所以将那些证据放在我的手里,是因为他觉得只有我最安全,这些年我一直被他养在暗处,不为人知,就连沈关山也不知道我的身份,我藏匿在沈家是最安全的。” 祁丹朱明白过来,她之前猜测到吴赤东会留下证据,却想不通吴赤东后来怎么还会被人杀来灭口,如今想来,应该是孙霜霜利用她手里的证据,威胁沈关山保住了吴赤东的家人,但她却没有用这些证据保住吴赤东,她为了报杀父母之仇,故意没有救吴赤东。 孙霜霜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目光柔软下来,问“殿下为何要帮这孩子?” 沈关山和沈厚都罪犯滔天,按照他们的罪责,这孩子也别想活了,是祁丹朱向锦帝求来了恩典,保住了孩子一命。 祁丹朱看着她怀里懵懂无知的孩子,眼中弥漫起一丝伤感。 她轻轻摸了一下孩子柔嫩的脸蛋,轻声道:“若论起来,我其实是这孩子的表姑姑,上一辈的恩怨跟我们这一辈的恩怨,跟他一个孩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沈关山是她的亲舅舅,如果不是沈关山走上了歪路,他们本该是一家人。 孙霜霜笑了笑,对着祁丹朱感恩地福了福,“殿下放心,我会好好抚养孩子长大,不会告诉他诸多仇恨是非,只会告诉他,他有一位令人敬佩的表姑姑。” 祁丹朱莞尔,温声道:“时候不早了,快些上路吧,以后无人再能逼你,你好好生活,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孙霜霜轻轻点头,仰头看着祁丹朱笑了笑。 祁丹朱今日穿的素雅,不像她初见祁丹朱那日穿得那般明艳张扬,却同样让她敬佩。 祁丹朱站在原地,一直目送着孙霜霜乘坐的马车走远,许久才收回目光。 她回过头去,看到祁明长坐在不远处的轮椅上,正看着她。 祁丹朱微微笑了笑,含笑走了过去。 祁明长靠在轮椅上,手里把玩着一个白色的瓷瓶。 祁丹朱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瓷瓶,问:“那是什么?” 祁明长转了转手里的瓷瓶,不以为意道:“父皇给我的毒药,他让我想办法从你手里将他那个致命的证据骗出来,然后再想办法用这瓶毒药将你毒死。” 祁丹朱忍不住轻笑,对这位薄情寡义的皇帝,着实是无话可说。 她好笑道:“他觉得你会杀我?” 祁明长扯了下嘴角,讽道:“人人都喜欢以己度人,在他心里,人心凉薄,遑论皇家,他自然认为你我的姐弟情随着你身份的曝光已经悄然而逝了。” 他想起锦帝把这瓶毒药给他时的表情,便觉得作呕,锦帝说再给他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上一次他选择祁丹朱,废了自己的一双腿,这次让他好好选,要么荣华富贵,要么祁丹朱。 祁丹朱想到即将来临的分离,心头忍不住有些酸涩,她吸了下鼻子,故作轻松地调侃道:“小明长要毒死阿姊吗?阿姊好害怕呀。” 祁明长明知她在开玩笑,却没有笑,他扔掉手里的白瓷瓶,白瓷瓶摔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他神色郑重的看着祁丹朱,道:“阿姊,从小到大,只有你真心对我好,父皇心里只有皇位和权势,他在我腿废了之后就放弃我了,母妃……我知道母妃心里其实厌恶极了我,我是父皇的儿子,还害死了她的贴身婢女,我每一次出现在她面前,都只会让她想起不愉快的回忆。” 祁明长垂了垂眸,低声道:“阿姊,其实你也应该恨我的,我是你杀父仇人的儿子,我的父皇屡次三番害你、折磨你,你该恨我的。” 祁丹朱轻轻拧眉,在他面前蹲下,看着他的眼睛道:“在我心里,你只是我弟弟,跟旁人无关。” 祁明长眼中凝起一道泪光,低下头像小时候一样在祁丹朱手心轻轻蹭了蹭,孩子气地道:“阿姊,你别因为他讨厌我,我也不想生做他的儿子的,如果能够重新投胎,我一定不做他的儿子。” 祁丹朱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明长是阿姊的小英雄,阿姊一辈子也不会讨厌明长。” 祁明长开心地‘嗯’了一声,抬头对她笑了笑。 “我曾经想把你留下来的,我以为我娶了魏沁雪,让你有了强有力的依靠,你就不会离开了,可惜你还是要走。”他抹了一把红彤彤的眼睛,颤声道:“阿姊,我今日出来是来送你的,你想离开就离开吧,去做你想做的事,天高海阔,你这只被关在牢笼里的凤凰终于以后可以自由自在的飞了。” 祁丹朱眼眶忍不住红了起来,“你今日不杀我,陛下一定会冷待你,你以后的日子恐怕会过得比以前艰难,明长,阿姊不在宫里,你要一切小心。” 他虽然万般不舍,很想自私地将祁丹朱留下,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这里已经将祁丹朱困得太久,她该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了。 “放心。”祁明长禁了禁鼻子道:“你不是早就已经给我铺好后路了吗?你之前总是费尽心思让我跟君行之相处,不就是为了你离开之后,可以让他好生照顾我。” 他撇了撇嘴道:“没想到那个臭书生,竟然会是太子哥哥。” “闲来无事的时候,帮我去看看朝朝。” 祁明长轻轻点头,红着眼睛道:“你偶尔回来看看我们,如果实在不想回来,也给我来两封信,让我知道你是平安的,哪一天你在外面呆够了,看够了外面的风景,就回京城来,弟弟养你。” 祁丹朱心中酸涩,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她低声道:“如果你能跟我一起走就好了。” 她知道祁明长一直都想离开这里。 祁明长抬头看着高高的城楼,怅然道:“阿姊,这泱泱皇城,你可以逃出去,我作为他的儿子,却只能在这里寻一条生路。” 他低头笑了笑,眼中含泪道:“阿姊,我虽是出来送你的,可到底舍不得看着你离开,不如你就再惯我一回,我先回去,你看着我走。” “……好。”祁丹朱声音哽咽,用力点了点头。 祁明长努力扬起一抹灿烂的微笑,推着轮椅后退数步,一瞬不瞬地看着祁丹朱,然后转身往城内行去。 祁丹朱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泪水潸潸而下,声音哽咽道:“明长,照顾好自己……” 祁明长动作顿住,过了一会儿,头也不回头地挥了挥手臂,推着轮椅走远,身影逐渐消失在祁丹朱的视线里。 第129章 祈诸君安然 城外树林里一群人正等待着祁丹朱, 他们都是君鹤晏以前的旧部,还有许多受过君鹤晏和沈柔雨恩惠的人,他们都是自动集结在一起, 为给君鹤晏洗雪沉冤而来。 君鹤晏和沈柔雨活着的时候乐善好施, 在战乱的时候帮助了不少人,这些人自愿的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这些年一直在暗中帮祁丹朱做事, 祁丹朱能找到那么多证据,少不了他们的帮助。 当年秦叔抱着君行之死里逃生,带着沂临军剩下的人休养了一段时间,养好伤后,得知了沂临军蒙受不白之冤的事, 然后就暗中联络了这些人, 这些年来他们一直在暗中做事。 当初沂临县的粮仓案就是他们最先发现有问题,暗中通知了祁丹朱。 祁丹朱款步走过去, 神色郑重地弯身拜了拜, 感激道:“家父今日得以沉冤昭雪,多亏诸位鼎力相助,丹朱就此谢过诸位。” “小姐别这么说, 我们承受不起的。”众人不住红了眼眶, 道:“君将军和沈夫人都对我们有恩,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更何况我们也在为自己洗刷冤屈,我们过了二十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现在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回归故里了。” 众人提起此事,神色忍不住有些振奋,这些年来, 他们只能活于暗处,担心被人认出来,不敢说自己是谁,也不敢回到家乡去,其中的痛苦滋味,没有尝试过的人是不会知晓的。 如今他们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行走在人世间,大声的告诉身边的人他们是谁,叫什么,可以尽情地诉说着自己跟战友们当年的丰功伟绩,而那些跟他们一起并肩作战过的兄弟们,也可以堂堂正正的永垂青史。 祁丹朱浅浅笑了笑,“这世上没有什么应不应该,只有愿不愿意,诸位愿意记得家父家母的好,愿意帮他们鸣冤,丹朱感激不尽,是你们让丹朱明白,这世上不只有恩将仇报,还有以德报德,善意会留在一些人的心里,然后将这份善意一直传递下去,是你们的这份善意,让丹朱想要继承家父家母的遗愿,做个好人。” 众人擦了擦眼角,君将军和沈夫人是好人,他们的女儿也是好人,这些年来祁丹朱在暗中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 他们的初衷本来是为君将军沉冤昭雪,恨不能直接杀了狗皇帝,是祁丹朱让他们坚守了君将军的遗愿,让他们改变了策略,明白了君将军的赤诚之心。 君将军从始至终只愿河清海晏,百姓无忧,他们若真的引起朝局动荡,就跟君将军的遗冤背道而驰了。 秦清淮站在众人中央,感伤的叹息了一声,声音振奋道:“回到沂临县之后,我们就在那些无名碑上刻上名字。” 众人忍不住纷纷附和,神色都有些激动。 祁丹朱开心地点了点头,声音含笑问:“大家回去之后有何打算?” “我想用陛下赏的钱开个小店,我当兵之前蒸馒头的手艺不错,我回去蒸馒头卖。” “我想开间打铁的铺子,在兵营的时候,大家的刀不利了,都是我给大家磨的,手艺还不错,到时候你们可得多多捧场。” “我没想那么多,我就想回去娶个媳妇,我十几岁就出来当兵,现在都快四十了,还没娶上媳妇,我就想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 大家忍不住哄然大笑,纷纷说起了自己的打算,一个个兴致勃勃,互相讨论着。 祁丹朱没有打断他们,一直耐心地听着,心里既欣慰,又为他们感到开心。 直到他们说完,祁丹朱才含笑点了点头,替他们开心。 有人忍不住问:“小姐,您有什么打算呀?” 祁丹朱微微怔然。 那人旁边的人用力推了他一下,那人反应过来,忍不住后悔。 祁丹朱现在有家不能回,还要离开刚满一岁的孩子,其中心酸自是不必说,他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回想起太子的模样,忍不住轻叹,太子和祁丹朱真真是一对璧人,可惜有缘无分。 沉默了一会儿,祁丹朱轻轻笑了笑,淡然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山河秀美,总有我可去之处。” 秦清淮叹息一声,犹豫着开口道:“小姐,行之那孩子真的不错,他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们……哎……” 他想劝两句,却也知道这是他们两人的事,他一个外人无法插手。 祁丹朱压下心头的酸涩,对他笑了笑,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想起君行之心里就又酸又疼,疼得她说不出话来。 秦清淮叹道:“行之如果不是陛下的孩子就好了。” 祁丹朱垂眸,她与君行之既然命中注定生做了君鹤晏和祁承乾的孩子,就有他们各自的命运要承担,逃无可逃。 祁丹朱抬头笑了笑,看向众人,沉声道:“诸位这些年一直在在外奔波,如今事情终于了结,大家得以恢复身份,陛下也补偿了大家该得的赏赐和名誉,诸位今日起就去过各自的生活吧,有时间我会去看望大家的。” “小姐!您是君将军的女儿,我们理应照顾你,你跟我们一起走吧!我们一起回沂临县生活。” 祁丹朱轻轻摇头,开口道:“我就不跟诸位一起走了,我还有其他事情要做。” 众人面面相觑,忍不住犹豫,都有些放心不下。 祁丹朱是君鹤晏的女儿,他们想要好好照顾她。 秦清淮道:“小姐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您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尽管吩咐,我们去给您办。” 其他人纷纷点头。 祁丹朱轻轻摇了摇头,感激道:“我明白大家的心意,但这件事只能我自己去办,就不劳烦诸位了。” 他们好不容易才能开始过平静的生活,祁丹朱哪里还忍心让他们继续为自己奔走。 “这……”大家神色依旧犹豫,都有些不放心。 祁丹朱爽朗地对他们笑了笑,拱手道:“青山不改,诸位保重,就此别过。” 众人看她意志坚决,只好不再多说,一起抬臂拱了拱手,叮嘱了许久,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祁丹朱低头笑了笑,回头看向站在她身后的习绿和青枚。 她走至青枚身前,五味陈杂地开口道:“青枚,我知道你是陛下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如今我即将离开京城了,你没有留在我身边的必要了,不用再跟着我了。” 青枚来掌珠宫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青枚是锦帝的眼线,但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就已经将青枚当做了自己人。 青枚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着道:“殿下,对不起,奴婢当初以为陛下只是关心您,才让奴婢把您的消息告诉他的,后来奴婢才意识不是这样的。” 锦帝装慈父装的太像,她最一开始还以为锦帝是太过关心祁丹朱,才会如此关心祁丹朱每天做什么、见了什么人,可相处的时间越久,她越发现祁丹朱的难处,渐渐明白根本不是她以为的那样。 祁丹朱蹲下扶她起来,柔声道:“我明白,你后来告诉陛下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否则很多事我都瞒不住陛下,是你没有告诉他,你冒险这样做,其实已经潜移默化地帮了我很多。” 如果青枚事事都告诉锦帝,那么锦帝早就察觉到她另有所谋了,青枚本就不是坏人,她知道青枚不会真的害她,否则她也不会将青枚留在身边这么久。 青枚眼睛红红的,眼泪如珠坠落,她看着祁丹朱,心中愧疚道:“殿下,是奴婢亏欠了您。” 她如果早知道公主身上背负着这么沉重的包袱,她一定半个字都不会透露给锦帝。 祁丹朱笑了一下,不以为意道:“这京城里谁没亏欠过谁呢?都是你亏欠他,他亏欠她,谁也没多干净,总要亏欠些什么。” 就连她,也欠了君行之。 她想到君行之,声音微微顿了顿,神色有片刻的怔愣。 青枚看着她,声音急切道:“殿下,您让奴婢跟着您吧,奴婢想继续伺候您。” 她跟在祁丹朱身边这段日子是最自由快乐的,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一直留在沂临县。 祁丹朱轻轻摇头,看着青枚道:“这些年你一直住在宫里,无法适应宫外的生活,更何况我现在居无定所,连自己都没有安定下来,如何能将你带在身旁?” 青枚不舍地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习绿,哭道:“你们都走了,只剩奴婢一个人,奴婢该怎么办?” 习绿爽朗地笑了一下,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回去替公主照顾小殿下吧,公主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殿下了,你如果也离开了,谁来照顾小殿下?” 青枚眼睛一亮,转头看向祁丹朱。 祁丹朱轻轻点了点头,“帮我照顾好朝朝,别让他被人欺负了。” 青枚用力点了点头,用衣袖抹了一下红通通的眼睛,道:“殿下放心,奴婢一定会照顾好小殿下的,有奴婢在,绝不让任何人伤害小殿下。” 祁丹朱听到她严肃的语气,忍不住笑了笑,想起朝朝,心中却是无尽的苦涩。 习绿不舍地抱了一下青枚,“快回去吧,有缘自会再见。” 青枚重重点头,眼中含泪对着祁丹朱行了一礼。 青枚百般不舍地离开之后,习绿看着她的背影,问祁丹朱,“您真的不带小殿下一起走吗?” 祁丹朱轻轻摇了摇头,微微垂眸道:“我在外颠沛流离,无法照顾朝朝,朝朝留在京城里有皇后和行之保护,会比跟在我身边生活得更好,而且……” 她欲言又止地停住了声音。 而且……如果她和朝朝一起离开了君行之,对君行之来说就太残忍了。 现在至少还有朝朝陪伴着君行之,就算为了朝朝,君行之也会努力坚持下去,不至于太过难过。 祁丹朱没有再说下去,只轻声道:“就让朝朝陪着他爹爹吧。” 习绿知道她心中不舍,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转头看着她,语气利落道:“殿下,您让别人离开可以,但奴婢不想走,奴婢想继续跟在您身边。” “别叫我殿下了,我已经不是公主,你也别自称奴婢,你从来不是我的奴婢。” “……小姐,您让我留下吧。”习绿语气恳求。 祁丹朱温声道:“习绿,你从小就活在仇恨里,为复仇学了一身本领,后来被送到我身边,一直住在宫里,也没有机会好好出去享受自己的人生,如今仇恨已了,你应该去过自己的生活,天高海阔,你不应该还局限在我这里。” 习绿茫然无措的呆愣片刻,道:“可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我早就已经没有家了,我从小就跟在您身边,天大地大,我还能去哪儿?” 祁丹朱微微怔住,习绿说的没错,她的父母都已经死了,以前是仇恨一直支撑着她,现在仇恨已了,她确实不知道何去何从。 习绿拽住祁丹朱的衣袖,红着眼睛哀求道:“您就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了,您就让我陪着您吧。” 祁丹朱犹豫了片刻,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模样,轻轻点头,“我答应你,但是你以后若有了自己想去的地方,随时可以离去,我不会拘着你。” 她想让习绿离开,本意是为了让习绿过得更好、更自在,如果习绿觉得陪在她身边更开心,那么她自然愿意将习绿留在身边,这些年来风风雨雨都是习绿陪着她度过的,她心里其实也舍不得习绿。 习绿松了一口气,不由开心地笑了笑,她将眼泪忍回去,把祁丹朱身上的包袱抢了过去。 夜色阑珊,今晚的夜格外的寂静,星空上群星微微闪烁着,一轮圆月遥遥的挂在天上,皎洁的光辉凉凉地倾洒而下。 君行之骑在高马之上,带着人从宫里一路追到了檀香山上,这里是离京去沂临县的必经之地,他笃定地认为祁丹朱一定会走这条路。 马蹄声阵阵响彻在寂静的夜里,跟在他身后的人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只沉默的骑马跟在他身后。 他们今天已经跟着太子找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现在又追至城外,他们不知道要跟着太子找到何时,也不敢多问,太子周身散发着凛冽的气场,他们找得越久,太子身上的气场就越冷,他们大气都不敢喘。 刚才有人提议明天白日再追,太子脸上的神情陡然就变得森冷,眼神如刀一样,让人再说不出半个字来,谁也摸不透这位死而复生的太子性情究竟如何,谁也不敢多言。 夜风浮动,凛冽的寒风吹拂着君行之的衣摆,他目视前方,手握马鞭不断地鞭打着马背,在阴影重重的树林里急速而行。 祁丹朱立在悬崖下的河边,垂眸看着手里的天灯,缓缓地松开了手。 月光波光淋漓地洒在河面上,天灯缓慢地升起来,光影映照在湖面上。 习绿站在她身侧,递过另一盏天灯,祁丹朱接过来,亲手写上名字,站在河岸上,将七盏天灯一一亲自放飞到天上。 君鹤晏当年亲率的沂临军,麾下分为七个小队,他们被称为北斗七军,分别是天枢军、天璇军、天玑军、天权军、玉衡军、开阳军、摇光军,以北斗七星的名字命名。 祁丹朱放的这七盏白色的天灯,就代表着这七支队伍。 她松手将最后一盏天灯放到天上,仰头望着那一盏盏天灯,明亮的眸子逐渐湿润。 二十年来,在地下日日夜夜嚎哭的英魂们,终于可以从白骨和血海里挣脱出来,他们踏着赫赫战功,走过硝烟战火留下的灰痕,破开无尽的黑暗,终于重见光亮。 他们的英魂虽然埋葬在这里,但今日他们终于可以解脱离去了。 锦帝发出的告示明日就会贴满各地州城,大祁百姓们都会知道沂临军当年经历了什么,一切大白于天下,无人再能挡住悠悠之口。 沈关山、吴赤东等人虽然已经死了,但人们对他们的唾骂不会停下,他们的名字跟沂临军的名字互换,成了被钉在耻辱柱上的那一个,人们会记住他们做过的事,就像记得沂临军做过的事一样。 祁丹朱一瞬不瞬地看着满天的天灯,仿佛看到数万兵将士的英魂浮在半空中,他们在对着她微笑挥手,然后迫不及待地奔向了那个他们早就该去的地方,那里有光明,有世人景仰。 英魂历经时光流逝,不会湮灭分毫,他们在战场上那一刹的无畏风华,将永存人间。 他们的名字早就该被写在英雄碑上,青史留名,如今,终于各归其位,得偿所愿。 最后,祁丹朱恍惚中好像看到了她的爹娘,她从未见过父亲,却在母亲深夜烛光下的诉说中,一次又一次的想象着他的面容,早就在心中勾勒出了他的模样。 他英伟不凡,眸中有怜悯、有苍生,他顶天立地,无愧于心,他是她的父亲,也是百姓的英雄。 她站在河岸旁,仿佛看到父母手牵着手,终于踏过岁月的银河,浸染着月光,目光交织着走到了一起,他们的手紧紧相握,没有人能再将他们拆散,也没有人能再令他们分开。 这一次,他们终于可以生死相随。 祁丹朱含泪微笑,将手里最后一盏天灯缓缓松开,这盏天灯跟刚才的七盏白色天灯不同,是一盏红色的天灯,不为祭奠亡人,只为祈愿,天灯上‘祈君安’三个字随着天灯缓缓升起,带着她的祝福飞向夜空。 微风吹拂着祁丹朱的裙摆,她孑然站在清润的月光下的,目光隐隐含泪。 祈,诸君英魂安息。 祈,夫君前路坦荡。 祈,幼子平安健康。 祁丹朱重重跪下,三拜稽首。 英魂不朽,丹朱今日终可告慰诸君。 江山安稳,诸君可安。 祁丹朱以额触地,颊边的泪珠顺势滚落,落在青石砖上,浸湿出一个个光晕。 她站起身,抬眸望去,眼中映着灯火,泪光潋滟,唇边浅浅弯出一抹笑容。 习绿上前为她披上披风,低声道:“小姐,我们该走了。” 祁丹朱轻轻点头,抬头望了一眼檀香山,神色复杂而哀伤。 她曾跟君行之约好要再去檀香山上看昙花盛开。 真是可惜,最后也没能看成。 同一片天幕之下,檀香山的崖上,君行之骑马快速穿行在茂密葱郁的林中,恍惚抬头一瞥,看到悬崖下飞起漫天的天灯,瞳孔倏然紧缩,他猛然勒住了缰绳。 马儿啼叫,停住步子,站在原地摆了摆尾巴。 君行之抬头仰望,目光一凛。 他立刻调转马头,快马加鞭地朝着崖下而去,他漆黑的眼中凝聚起剧烈的光,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急迫。 跟在他身后的众人不明所以,也连忙调转马头,打马跟了过去。 寂静的夜里,山林里全是绵延不绝的马蹄声。 君行之一边飞快地策马前行,一边遥遥望着天上飘荡着的天灯,繁星点点,天灯飘飘渺渺地飞向闪烁着星星的天际。 他一路打马来到山崖下,崖下空空荡荡,河岸旁只留下两行脚印,冰冷的河畔早已空无一人。 君行之看着空荡荡的河岸,攥紧了手里的缰绳,他脸色慢慢变白,一动不动地呆在那里,垂目看着地上的脚印,仿佛要融进无边的夜色当中。 他身后的护卫等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太子,还要追吗?” 君行之抬眸,眸光如寒冰地看着他一眼,他连忙噤若寒蝉的闭了嘴,正想低下头去,却见君行之呼吸陡然一重,眉头紧皱地闭上了眼睛。 护卫愣了愣,诧异地看着他。 君行之仿佛承受着无尽痛苦一般,痛苦爬上了他的面庞,他的手紧紧拽着胸口的衣衫,双目猩红,眼中弥漫着浓浓的痛苦,可他却把那些痛苦全都压在喉咙间,没有发出一个音来。 众人迟疑地低下头去,崖下寂静无声,黑暗而没有光亮,只有天灯人慢悠悠地飞在天地间,缥渺远去。 第130章 转眼两年后 两年后, 塞外。 绿草如茵,绵延不绝,一眼望去茫茫无际, 远处的山峦上牛羊成群, 空气里悠悠扬扬地传来牧牛人的哼唱,穹庐如洗, 微风吹卷着青草, 似碧湖生波,层层铺展。 祁丹朱穿着塞外姑娘喜欢穿的短裙,身上挂着狼牙坠饰,坐在一碧万顷的山坡上,她望着远处无际的草原, 微微弯着唇角, 轻松惬意。 她正看得津津有味,身上倏然遮下一道阴影, 她抬头望去, 乌亥里高大的身躯站在她身后,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乌亥里慵懒地坐在草坪上,嘴里狂放地叼着一根野草, 神色慵懒, 没有胡须的面容轮廓深邃,皮肤黝黑, 看起来英俊强健。 他斜睨了一眼祁丹朱脸上轻松的笑容,道:“你如今已经得偿所愿,拿到了冰融丸,接下来有何打算?” 祁丹朱离开京城之前,陈皇后告诉祁丹朱冰融丸在她姨母的手里, 她当初不想让锦帝如愿以偿,所以故意将冰融丸送给了远在塞外的亲姨母。 祁丹朱离开京城后,拿着陈皇后的亲笔信直奔塞外,一路上她和习绿虽然遇到了一些关卡,但幸而她身上带着乌亥里之前给她的腰牌,一路尚算畅通无阻。 她来到塞外后,被禀告给乌亥里,最后是乌亥里帮她找到了陈皇后的姨母。 祁丹朱来到这里之后才知道,陈皇后的姨母当年竟是嫁给了乌亥里的王叔齐尔东王,陈皇后的姨母被当地人称为衾雅夫人,齐尔东王已经过世了,衾雅夫人一个人日子过得无聊,她想念中原,便让祁丹朱留下给她说说这些年来中原发生的趣事,她答应祁丹朱,等她听够了,就将冰融丸给祁丹朱。 祁丹朱在这里待了两年,将京城这些年发生的大大小小事儿都跟她说了,昨日她终于正式将冰融丸给了祁丹朱。 祁丹朱听到乌亥里的问题,轻轻笑了笑,她看着远处的蓝天白云道:“回京。” 乌亥里嗤笑了一声,吐出嘴里的野草,神色不悦地道:“我就知道你要回去。” 祁丹朱转头看着他道:“乌亥里,谢谢你这两年来的照顾。” 她刚在这里重遇乌亥里时,乌亥里经常故意找她麻烦,好像每天不来找她吵几句就全身不舒服一样,后来两人吵够了,相处起来竟然意外谈得来。 乌亥里这个人虽然争强好胜,有很多毛病,但他心直口快,不算个坏人,祁丹朱能在塞外平平安安的过了两年,少不了乌亥里和衾雅夫人的保护,不然祁芙薇早想办法除掉她了。 祁芙薇当年拖着病弱的身子,不但没有折在半路上,还平平安安地嫁到了塞外,她嫁给那西汗王后不久后,那西汗王就病倒了,那西汗王死后,她已经成了新任汗王的女人,颇为受宠,将新任汗王迷的神魂颠倒,祁丹朱见过她一次,她打扮得花枝招展,跟以前判若两人。 乌亥里撇了撇嘴,“你回中原做什么?那里已经没有你的亲人了,就连那个太子也跟你和离了。” 塞外距离中原虽然很远,但太子死而复生的离奇消息早就传遍了大江南北,乌亥里也一清二楚。 祁丹朱笑了笑道:“谁说没有我的亲人?你忘了我还有个儿子?” 乌亥里摸了下鼻子,神色不自在道:“对,你还有一个亲人,在这天地间还不算孤家寡人一个。” “可你回去有什么用,皇室难道还能将孩子给你么?那可是你们中原皇帝唯一的亲孙子,整个皇室的金疙瘩,我听说你们陛下本想将他接进皇宫里亲自教养,是你那个前相公死活没同意,此事才作罢的。” 祁丹朱低头浅笑,她当初想的没错,君行之果然将朝朝保护的很好。 乌亥里伸手戳了一下她的脑袋,“我问你话呢,别一直笑,你是不是被你前相公施了什么魔咒,怎么每次提起他,你不是伤心难过就是笑个不停。” 祁丹朱弯唇,“等你有了心悦的女儿就懂了。” 她微微垂眸,纤长的睫毛垂下来,唇畔的笑意未散。 想回去,自然是有牵挂。 这段时间,远离盛京的繁华与虚妄,不用再背负仇恨与筹谋,她在这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从盛夏到寒冬,她看着草木枯荣,望尽云卷云舒,终于有时间去思考、去回忆跟君行之之间的点点滴滴。 她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她早已爱君行之深入骨髓。 她在流逝的时光中,终于渐渐明白,她爱的是君行之,也是祁明渊。 情不知所起,也不知所终。 她不能再骗自己,她的心在中原,在那个她曾经无数次想要逃脱的盛京里。 那里曾经对她来说是牢笼,现在却是她思念的地方。 “谁说我没有心仪的女子?”乌亥里看着她娇俏的面容,不悦地嘀咕了一句。 祁丹朱看他一副心里压着火气的模样,忍不住问:“谁又招惹你了?” “还能有谁?我那位好王兄呗。”乌亥里声音微冷,面色沉了沉。 那西汗王半年前过世了,人人都以为会由乌亥里继承王位,但是那西汗王死前莫名将王位给了乌亥里的兄长胡沃,此事必有蹊跷,但乌亥里顾念兄弟之情,没做什么,让胡沃顺利登上了汗王之位。 这半年来胡沃用各种借口找了乌亥里不少麻烦,但乌亥里都忍了下来,只在实在被气得火冒三丈的时候,偶尔来跟祁丹朱抱怨两句。 祁丹朱看着他带着怒容的神态,忍不住感叹道:“你跟我刚认识你的时候比,成熟了不少。” “那当然,不然我能输给你那前相公?有本事让他再跟我比一场,这次我一定能赢他。”乌亥里挑了挑眉,看着祁丹朱,忽然话锋一转道:“我既然这么好,你就嫁给我吧。” 祁丹朱莞尔一笑,掰着手指比了一下,“这是你第六十八次跟我说这话。” 这两年来,乌亥里似真似假的说过无数遍让祁丹朱嫁给他的事,祁丹朱全都没当真,一笑置之。 乌亥里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却没有说话,也没有笑。 祁丹朱身上穿着短裙,色彩艳丽,率性随意,虽是布衣,却挡不住她出色的容貌,她现在不是公主,换下了那些华服和珍宝首饰,活得却更加恣意,比两年前还要潇洒漂亮。 乌亥里看着她净白柔和的面容,虽然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语气却格外郑重,他道:“这次我是认真的。” 他以前也是认真的,只是祁丹朱每次都故意回避,他也只能跟着一笑置之,可现在祁丹朱想要离开了,他不能让她继续回避下去。 祁丹朱微愣了一下,看着他认真的神色,慢慢收敛起脸上揶揄的笑容。 乌亥里沉声道:“你不是喜欢教草原上那群孩子读书识字吗?正好他们也不舍得你,你就留下继续教他们吧。” 祁丹朱住在塞外这段时间,经常教附近的小孩读书习字,小孩子们没有笔墨,她便拿树枝教他们在地上写字,小孩子们没有书册,她就一点点读给他们听,时间久了,那些孩子都很喜欢她。 祁丹朱笑道:“你就是因为这个想让我留下?” “不是。”乌亥里摇头,黝黑的面容上浮现起一抹不自然的红,他粗声粗气道:“老子看上你了,想娶你回去做媳妇。” 祁丹朱来到塞外一年,虽然习惯了这里大家说话方式的直白,但还是被乌亥里的话弄得有些窘迫,不自然的侧过头去。 乌亥里看着她红透的垂坠,自己也有些窘迫,清了清嗓子道:“你答不答应?” 祁丹朱微微回过头,看着他摇了摇头,神色郑重道:“乌亥里,你很好,这里也很好,但我的心在中原,那里才是我的归宿。” 乌亥里脸上的笑容散去,眼神黯淡下来。 他失望地拧起眉,嘀咕道:“我就知道你还没忘记那个小白脸太子。” 祁丹朱抿了下唇,微风吹动她的发丝,柔美的面容像这草原里难得一遇的美景。 乌亥里晃了眼,可他知道他留不住她。 如她所说,她的归宿不在这里,她只是路过,让他见到了最美的风景。 他本来也没抱希望祁丹朱会答应下来,只是在祁丹朱离开之前,他终究不舍得就这样让她离开,所以不甘心地想要问一问,如今知道了早已预料的答案,也算给了自己一个交代。 乌亥里安静了一会儿,心里到底闷得难受,他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沾到的草,“老子得缓缓,先回去了。” 他走出数米,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等你要走了,老子派人送你回京。” 祁丹朱莞尔,看着他的背影道:“谢了。” 乌亥里摆了下手,大步走远。 祁丹朱一直在草原的山坡上待到日落黄昏,才手里拎着竹篮,不紧不慢地散步走回去。 沿路遇到不少小孩子跑过来向她打招呼,她把兜里的糯米糖分给了他们,大家围着她欢快的笑着,她也忍不住跟着笑。 她伴随着笑声回到齐尔东王府,衾雅夫人正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手里拿着一把羽扇轻轻地摇着,塞外夏日炎热,即使到了傍晚,天气依旧不够清凉。 衾雅夫人已经年逾六十,头发花白,看起来面容慈和,眉眼跟陈皇后有些相像。 她听到声音,抬头看了一眼祁丹朱手里的竹篮,随口问:“篮子里拿着什么?” 祁丹朱把竹篮交给婢女,在她身侧的躺椅上坐下,笑道:“昨日下了场雨,我顺路去捡了些蘑菇。” 衾雅夫人忍不住笑弯了眼睛,嗔道:“你啊,适应的倒快,哪里像做过二十年公主的人,倒是越来越像这里的姑娘了。” 祁丹朱轻轻笑了笑,侧身看着她,双眸明亮道:“夫人,我们今晚吃菌菇锅吧,汤汁鲜美,菌菇肥嫩,再放些枸杞,既补身体又好吃。” 衾雅夫人忍不住咽了下口水,爽朗道:“被你说的我都馋了,我们今晚就吃菌菇锅,把乌亥里叫过来,我们一起吃热闹。” 乌亥里跟王叔齐尔东的关系不错,齐尔东死后,他一直帮忙照顾着衾雅夫人,时常来齐尔东王府里看望她,颇为孝顺。 祁丹朱轻轻点头,道了一声‘好’,浅笑道:“不过菌菇汤这么清淡,乌亥里一定不喜欢吃。” 衾雅夫人失笑,“那孩子就喜欢大口吃肉,菌菇汤这种需要细品的好滋味,他那个能把燕窝当稀粥喝的舌头根本尝不出那么鲜的味道。” 祁丹朱忍不住笑了笑,她翻了个身,想起晚上能喝菌菇汤,不由心情极好。 她道:“我虽然在这里适应的还不错,可我的口味终究是中原人的口味,有些东西是一辈子也没法变的。” 衾雅夫人点头,认同道:“我也是,虽然在这里住了半辈子,可我还是不喜欢吃那些半生不熟的肉,也不喜欢喝那么烈的酒,所以齐尔东才在府里给我养了中原的厨子。” 祁丹朱笑了笑,“您和齐尔东王鹣鲽情深,羡煞旁人。” 衾雅夫人叹道:“人都死了,再好也是天人永隔了。” 祁丹朱看着远处的落日,微微有些伤感,夕阳渐落,黄昏往往是归家的时候,背井离乡的人看到日落难免会觉得有些孤寂,会想起那些本该等着她们回家的亲人。 衾雅夫人跟她一起看了会儿夕阳,看着她道:“望瑶来信说,狗皇帝最近又在上朝的时候提出要给太子娶太子妃了。” 祁丹朱心跳慢了半拍,眸色微微动了动,抬眸看向衾雅夫人,手指不自觉蜷缩了一下。 陈皇后跟衾雅夫人感情甚笃,经常写信过来,祁丹朱偶尔会从衾雅夫人嘴里知道一些只言片语。 她知道君行之这两年越来越出色,他成为了让朝野信服的太子,百姓和朝臣们对他的信任和依赖,甚至隐隐超过了锦帝。 他用短短两年的时间清除了沈关山等人留下的党羽,同时削弱了祁明胥手里的权力,现在京城里除了锦帝之外,他毫无疑问是最大的掌权者,有陈家人和魏家等人全力支持他,所有皇子里已经无人可与他匹敌。 祁丹朱早知道君行之很出色,却没料到他动作如此之快,转眼,他已经成为真真正正的储君了。 祁丹朱还知道,这两年来,锦帝一直没有放弃让君行之娶太子妃的想法,君行之全都拒绝了,每次君行之都没有给出理由,只是毫无缘由的拒绝,每每惹得锦帝火冒三丈。 这一次……祁丹朱不由抬眸看向衾雅夫人。 衾雅夫人看着她眼中隐隐焦急的神情,故意不紧不慢地摇着手里的羽扇,就是不开口。 祁丹朱等了一会儿,抿了抿唇,微红着脸,抬手拽了拽她的衣角。 衾雅夫人轻笑了一下,才开口道:“太子还是没给狗皇帝面子,又当着朝臣的面给拒了,气得狗皇帝病了一场,看样子这次气得不轻。” 祁丹朱不自觉微微松了一口气,然后莫名有些失落。 其实君行之同不同意娶太子妃,好像早就已经跟她没有关系了。 她当初走得那么决绝,君行之恐怕心里恨极了她。 他早晚会有太子妃吧……祁丹朱微微有些失神。 衾雅夫人没留意到她神色的变化,自顾自地笑道:“太子样样都好,就是老顶撞狗皇帝,狗皇帝估计是又气又拿他没办法。” 君行之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他只要不犯大错,锦帝就没办法撤了他的太子之位,更何况锦帝也没有其它儿子可以选择,锦帝还没糊涂到将天下交给祁明胥那样的无能之辈。 衾雅夫人想象着锦帝吃瘪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声,幸灾乐祸道:“狗皇帝活该。” 祁丹朱淡淡笑了笑,她现在对锦帝仍然有怨,仍然有恨,这些怨和恨一辈子都不会消失,但锦帝对她来说好像已经是很遥远的人了。 她离开京城这么久,除了她一直放在心里的人之外,盛京里的所有人和事好像都已经变得很遥远了。 衾雅夫人摇着羽扇,眼角留意着祁丹朱的面色,道:“我听说你儿子已经会说话了。” 祁丹朱眸光微亮,抬眸看她,眼神急切道:“朝朝会说什么了?能说几个字?什么时候会说的?” 衾雅夫人摇了摇头,“望瑶在信中没有多说,我也不是很清楚。” 陈皇后不知道祁丹朱还在衾雅夫人这里,所以在信里不会多言这些事,衾雅夫人偶尔看祁丹朱思念的紧了,才想办法帮她问几句。 祁丹朱失落的垂了垂眸,眼中漫过无法遮挡的思念,半晌都没有说话。 衾雅夫人看了她一会儿,正色道:“丹朱,我留你在塞外两年,你可恨我?” 祁丹朱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语气感激道:“我知道您把我留在这里,是担心我流落在外会不安全,您是为我好。” “那你知道我现在为什么将冰融丸给了你,愿意放你走吗?” 祁丹朱轻轻摇头,茫然看着她。 衾雅夫人笑了笑,声音慈祥道:“因为我知道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我留你在这里不止是为了你的安全,也为了给你时间想清楚,两年的时间,应该已经足够你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祁丹朱轻声低喃,神色有些茫然,“我只知我想回京城,可回去之后要做什么,要待多久,我却都没有想好。” 她只是在得知可以离开的那一刻,毫无征兆的,甚至是有些冲动的想要回京城,这种冲动太过强烈,强烈到她没办法逼着自己去其他地方。 衾雅夫人问:“想过回去要做什么么?” 祁丹朱抬头笑了笑,故作轻松道:“我得回京去给明长送药呢,多谢夫人,明长终于有希望可以重新站起来了。” 祁明长能够重新站起来,是比她报仇还要重要的事。 “还有呢?除了你弟弟之外,你还想见谁?” 祁丹朱微微怔然,失落道:“有些人不是想见,就可以见的。” “为什么?因为你们隔着血海深仇?因为你欺骗过他?还是因为你讨厌他的父亲,所以也讨厌他?” 祁丹朱立即摇头,想也不想就否认道:“我永远不会讨厌他。” 衾雅夫人语气笃定,“那你就是还喜欢他。” 祁丹朱黛眉轻蹙,她当然还喜欢君行之。 衾雅夫人语重心长道:“我当初要嫁给齐尔东的时候,也有很多人反对,有人跟我说塞外的人茹毛饮血,手段非常残忍,我跟了他会死无葬身之地,还有人说塞外的人不讲究伦理纲常,齐尔东这辈子会有数不尽的女人,这些女人里甚至可能会包括他父亲的女人,他们说我跟了他一定会后悔。” 祁丹朱好奇地看着她。 衾雅夫人轻轻笑了笑,抬手摸了摸脖颈上齐尔东王送给她的项链,“我当时不顾所有人的反对,跟家中脱离关系,毅然决然地跟着齐尔东来了塞外,这些年来,只有望瑶这个从小就跟我亲厚的外甥女,没有跟我断了联系,一直写信来关心我。” 衾雅夫人笑了笑,眼中一片温柔,“这么多年过去了,齐尔东没让我受过一天苦,他这辈子只有我一个女人,我离开家的时候,他们都说我会后悔,可现在即使齐尔东已经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依旧没有后悔过哪怕一瞬间。” 祁丹朱不由跟着她笑了笑,她虽然没有见过齐尔东王,但从衾雅夫人的字里行间能听出来,齐尔东王应该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他给了衾雅夫人一份不后悔的爱。 衾雅夫人含笑看着她道:“丹朱,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明白,你如果不知道该怎么往前走,那么你只要遵循你自己的内心就行了,你只要遵从自己的内心走下去,慢慢就会找到答案了。” 祁丹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想了许久,抬头笑道:“那我明天就启程回京。” 这就是她心底最迫切的声音。 衾雅夫人笑问:“不再多待几天?” 祁丹朱将手放在胸口上,浅笑道:“我的心告诉我,它现在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 衾雅夫人笑道:“好孩子,有了决定就去做吧,如果有一天不知道去哪里,这里随时欢迎你回来。” “夫人,谢谢您。”祁丹朱轻轻点头,眼神感激。 衾雅夫人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神色欣慰。 第131章 昙花又开了 祁丹朱告别了衾雅夫人, 跟习绿一起背着包袱离开了齐尔东王府,她不想徒增伤感,所以离开的时候没有惊动其他人。 她们走至丛林里, 忽然听到大批马蹄声朝着她们搬过来, 她们微微愣了愣,不由回头望去。 乌亥里带着人打马而来, 那些人迅速将祁丹朱和习绿围住, 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祁丹朱微微拧眉,抬头看向坐在高马上的乌亥里,沉声问:“你要拦我?” “嗯,要拦你。”乌亥里嚣张地抖了抖手里的马鞭。 祁丹朱眉间褶皱变深,“你昨天答应了要送我离开的。” 乌亥里轻抬着下巴, 一副嚣张的模样, “老子向来不遵守规矩,突然改变主意了, 要拦你有什么奇怪?” 祁丹朱皱眉:“乌亥里……” 乌亥里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倏尔露出笑容,语气轻快道:“老子骗你的!” 祁丹朱微微松了一口气,看着他脸上揶揄的表情, 忍不住摇头轻笑, “你都多大的人,还这么喜欢吓唬人。” 乌亥里爽朗地笑了笑, 翻身下马,“老子来送你!” 祁丹朱给那些孩子们上课的时候,他也经常过去旁听,他被祁丹朱教了两年,早就明白了什么叫做君子, 这一次,他也想要做一回君子。 乌亥里走至近前,眼神不舍地看着祁丹朱,低声道:“你如果哪天愿意嫁给老子了就回来,老子养你一辈子!” 祁丹朱莞尔轻笑,正要说话,一群人忽然骑马跑了过来,这群人跟乌亥里刚才不同,他们来势汹汹,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 那群人看到乌亥里在这里,微微惊讶了一下,然后为首的人就摆出了一幅蛮横的模样,嚣张道:“芙薇夫人要见丹朱姑娘,我们汗王让我们来接丹朱姑娘。” 芙薇夫人自然就是祁芙薇,祁丹朱本以为祁芙薇已经放下了,现在看来祁芙薇之前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下手,还不肯让她轻易离开。 乌亥里脸色变冷,毫不犹豫地拒绝,“丹朱是我的朋友,我跟你们回去,芙薇夫人有什么事跟我说即可,让丹朱先离开。” 那人不阴不阳道:“乌亥里大人说笑了,我们夫人既然要见丹朱姑娘,就一定要见到!任谁阻挠也不行!” 乌亥里面露怒容,“我若非不让你们带丹朱走呢!” 那人眯了眯眼睛,抽出刀剑来,威胁道:“那大人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到时候若不小心伤了丹朱姑娘,大人可不要怪我们!” 他身后的人纷纷抽出刀剑,大有不将祁丹朱带回去就誓不罢休的样子。 乌亥里的部下也纷纷抽出刀剑来,两方人马对峙着,颇有短兵相接的架势。 乌亥里按住腰间的佩剑,面沉如水,厉声道:“没有人可以逼迫我乌亥里的朋友,她若不愿,你们谁也别想带走她。” 那人面对乌亥里凶狠的目光虽然有些畏惧,但并没有退缩,他跳下马来,冲过来指着乌亥里的鼻尖道:“这是汗王的命令!乌亥里,你以为还是你以前呼风唤雨的时候么!现在汗王说了算,你敢违背汗王的命令,你要造反不成!” 乌亥里面颊涨红,火冒三丈,直接一脚踹了过去。 那人夸张地‘哎呦’了一声,跪倒在地,他身后的人立刻过去扶他,愤怒地看向乌亥里。 眼看着两方就要打起来,祁丹朱连忙拦住了乌亥里,低声道:“我去一趟吧,看看她想做什么。” 再这样下去,乌亥里必定要带着人跟他们打起来,到时候她虽然离开了,但乌亥里的境况会更加难过,他与胡沃的矛盾已经越来越大,祁芙薇一直从中作梗,再这样下去还不知会闹出多大的事情。 乌亥里想要反驳,祁丹朱冲他摇了摇头。 乌亥里犹豫片刻,只得命部下收了刀剑,没好气道:“我陪你过去,有我在谁也别想伤了你。” 祁丹朱轻轻点头,她相信乌亥里。 那群人没再说什么,两人跟着他们一起去了胡沃的帐篷。 胡沃的帐篷极大,里边装饰得十分华丽,隔着远远的就能闻到酒香。 他们掀开帐帘,看到胡沃抱着祁芙薇坐在一张虎皮垫上,一副住在美人乡里的模样。 他身材跟乌亥里一样壮硕,但身材臃肿,满脸胡须,一双眼睛里透着不怀好意的精光,让人见了便心生不喜。 祁芙薇穿了一条红裙子,□□半露,妆容艳丽,整个人半趴在胡沃的身上,胡沃抱着她的细腰,不时捏捏她的下巴,两人调笑声不断。 祁丹朱许久没有穿过红裙了,现在看到祁芙薇的穿着,不由微微一愣。 她以前总穿一身红衣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了父亲跟三万将士的血海深仇,如今脱掉一身红裙,她反倒觉得轻松了不少。 祁芙薇看到祁丹朱走进来,凌厉的目光立即射了过来。 她慵懒地直起身子,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不冷不淡道:“皇妹来了?哦,瞧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你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公主,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中原女子而已。” 胡沃也坐了起来,看到祁丹朱绝色的容貌不由惊艳了一瞬,多看了两眼。 祁芙薇注意到他的目光,神色一黯,脸上扬起笑容,嗔怪地推了胡沃一下,轻轻哼了一声。 胡沃回过神来,立即将她揽进怀里,捏了捏她的脸蛋,她娇笑两声,眼中却闪过一抹冰冷。 胡沃抬头,看到跟在祁丹朱身后的乌亥里,神色瞬间不悦起来,不耐烦道:“乌亥里,我没有传召你,你怎么也过来了?” 乌亥里面色阴沉,不答反问:“你们让丹朱过来做什么?” 胡沃掰了个核桃扔进嘴里,淡淡道:“没什么,美人想要她身上的一件东西而已。” “想要什么?”乌亥里不耐烦地问,撇嘴道:“丹朱可没带什么东西走。” 祁芙薇悠悠然一笑,目光恶毒地看向祁丹朱,红唇仿佛毒蛇吐信一样微微阖动,“我要她一双眼睛。” 她恨极了祁丹朱这双桃花眸,既然她们的眼睛是如此相像,不如便让祁丹朱的眼睛彻底消失,那么这世上就唯有她的桃花眸留存于世。 乌亥里立即变了面色,想也不想就挡在祁丹朱面前,厉声道:“你想得美!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觊觎丹朱的眼睛。” 祁芙薇面色难看下来,眼中闪过冷光。 胡沃面色一沉,看向乌亥里训斥道:“乌亥里,美人是我的人!她就算只是个玩应,你也得给我老老实实听她的话,你当着我的面对她如此无礼,是在故意挑衅我这个汗王吗?” 祁丹朱算是看明白了,胡沃就是在故意找乌亥里的麻烦,处处看乌亥里不顺眼。 乌亥里面色难看至极,他强忍着火冒三丈的怒火,咬着牙没有说话。 祁丹朱看向祁芙薇,凉凉道:“你终究和你母妃一样,一辈子逃脱不了这个枷锁,只想取而代之,而不想活出你自己。” 事过境迁,恩恩怨怨在祁丹朱眼里都已经成为了过去,可没想到即使换了地方,祁芙薇依旧画地为牢,没有走出来,执着的想要代替她。 祁芙薇听到她的话,眼神渐渐怨毒起来,祁丹朱早就已经成了她心里的一个疙瘩,她不除掉祁丹朱,这辈子都无法快活,她非要取而代之不可! 她阴侧侧道:“这里不是大祁,我就是想要你的眼睛,你奈我何?” 乌亥里横眉竖目地瞪着她,“想动丹朱,先动我!” 胡沃抬头看了看祁丹朱,目光肆意地在祁丹朱脸上扫过,忽然笑道:“这小女子长得确实够美,难怪你这个不懂风情的呆子都动情了。” 乌亥里将祁丹朱牢牢挡在自己身后,怒道:“你放尊重一点!” 胡沃脸色猛的阴沉下去,沉声道:“乌亥里,别说她还不是你的女人,就算她是你的女人,我跟你要,你也必须得给!” 乌亥里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脸上蒙上了一层阴云。 祁芙薇柔柔弱弱地躺到胡沃怀里,火上浇油道:“汗王,他如此目无尊长,对着你大吼小叫,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把你当做哥哥?我看呀,他说不定到现在都没有认你这个汗王,心里不知道还有什么打算呢,分明是包藏祸心。” 乌亥里气得张口结舌,怒道:“你这个妖女不要在这里挑拨离间!自从你嫁过来之后,这里就没太平过。” 祁芙薇靠在胡沃怀里,有恃无恐地拍了拍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道:“汗王,他凶我,我好怕啊,你要替我做主,好好管教他……” 胡沃将祁芙薇抱紧了一些,对乌亥里怒目而视道:“什么叫没有太平过?我做了汗王之后哪里不太平?你难道是想说我这个汗王做的不够好!” 乌亥里皱眉,强压着怒火,偏过头去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胡沃面色阴沉地看着他,大喝一声:“跪下!” 乌亥里身后的护卫们纷纷气得攥紧了手里的剑,乌亥里额头青筋凸起,跟胡沃对视许久,还是跪了下去。 祁芙薇看到他跪下,立即击掌而笑,娇声道:“汗王,他好像一只狗啊,如果有尾巴就好了,那他就可以摇给我们看了。” 胡沃揽着她的肩膀,得意洋洋地笑了笑,他看着乌亥里身后那群激愤的护卫,心情更加愉悦,以前都是乌亥里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现在他终于可以对乌亥里颐指气使了。 乌亥里目光沉沉地看向祁芙薇,祁芙薇微微往后缩了缩,脸上的笑容却更加灿烂,眼中的神色也更加阴毒。 当初如果不是乌亥里无能,那么被送来和亲的就是祁丹朱而不是她,所以她心里一直记恨着乌亥里。 她暗中挑拨乌亥里和胡沃的关系许久,现在他们两兄弟彻底离心,她羞辱乌亥里的机会就在眼前,她当然不会放过。 她掩唇而笑,看着胡沃媚眼如丝道:“汗王,狗嘛,自然要钻狗洞才好看,可是这里没有狗洞怎么办?” 胡沃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捏了一下祁芙薇的鼻尖,肆意一笑。 他站起来,腿一张,摆出了一个扎马步的姿势,指着□□道:“既然没有狗洞,就来钻我□□吧。” 乌亥里全身气得发抖,眼中冒出愤恨的光。 “你……”祁丹朱看着乌亥里气到涨红的脸颊,忍不住对胡沃怒目而视。 胡沃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看着祁丹朱悠悠扬扬道:“你这个小美人可真是美,就是不知道把你这双瞪人的眼睛挖掉之后还能不能这么美。” 祁芙薇肆意的笑了起来,尖锐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帐篷,看起来花枝招展。 胡沃低头看着跪在地上的乌亥里,语气阴沉道:“钻吧,不然你这个小美人的眼睛可就保不住了,我也是怜香惜玉之人,那么漂亮的眼睛毁了怪可惜的。” 祁丹朱眼中冒起火光,胡沃简直是欺人太甚,她之前只知道胡沃昏庸无道,却没想到他能恶劣到这种地步,他这样做,不过是在故意侮辱乌亥里。 胡沃阴侧侧道:“你再不动,我就找真的狗来,让人将她的眼睛挖出来,当着你的面喂给狗吃。” 乌亥里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他咬紧牙关,低头看着地面,轻轻往前动了动。 胡沃看着他带着妥协的动作,不由仰天大笑,他畅快地大声道:“父王以前总说你厉害,骂我是个酒囊饭袋,我真想让他现在从棺材里跳出来看看,让他亲眼看清楚他昔日看中的儿子,现在是怎么给我做狗的!” 乌亥里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又往前挪了一步。 “乌亥里,不要!”祁丹朱忍无可忍地唤了一声,看着他含泪摇了摇头,怒道:“大不了就是一双眼睛,你堂堂大好男儿,不必为我受如此屈辱!你给我站起来!” 乌亥里双目赤红的看着她,见她眼中含泪,突然笑了一声:“没想到你也有为老子哭的一天!” 祁丹朱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个。” “老子开心!”乌亥里爽朗地笑了几声,倏尔回过头去,冷冷地看向胡沃,“老子都没敢惹哭她,你敢惹哭她。” 胡沃愣了一下,微微惧怕地后退一步,虚张声势道:“你跟谁自称老子呢!” 乌亥里站起来,神色从容地拍了拍衣摆道:“老子不能在喜欢的女人面前丢脸,不跪了。” 祁芙薇站在胡沃旁边,狐假虎威地尖声道:“汗王命令你跪下,你敢不跪!” 乌亥里扯起嘴角,抬头看向胡沃和祁芙薇,冷冷道:“他不是汗王,不就不用跪了吗?” 胡沃立即变了脸色,指着他怒道:“我不是汗王谁是汗王!我是父王钦点的下一代汗王!” 乌亥里没搭理他,回头看向祁丹朱,轻轻笑了笑,“你当年跟老子说过,若当真喜爱一名女子,就该想办法护其周全,老子今天就护你一回!” 祁丹朱神色一震,怔然看着他。 胡沃听到乌亥里的话,忽觉不寒而栗,急道:“乌亥里,你想做什么?来人!外面的人都给我进来!” 祁芙薇躲在胡沃身后,看着乌亥里渐渐变沉的面色,目光终于流露出几分惊恐,轻轻咬紧了下唇。 乌亥里抬手将袖扣系紧,露出野兽般的目光,阴狠抬头道:“老子要造反!” 胡沃还不待反应,乌亥里已经一把拽过他的领口,眉眼戾气横生道:“老子要不是顾念兄弟一场,早该教训你了,轮得到你在这草原上作威作福!” 他一拳打在胡沃的脸上,直接将胡沃打断了两颗牙。 胡沃尖叫两声,歪在地上,差点疼晕过去。 外面的护卫们冲了进来,乌亥里的手下们大喝一声,纷纷拿起武器,直接冲向了胡沃的护卫,两方人马打在一起,场面瞬间乱成一团,血腥气弥漫开来。 变故来得太快,大家还没来得及,便已经见了血光。 慌乱间,祁丹朱被乌亥里的手下护送出了帐篷,她走出几步,回头望去,帐篷上渐渐染满了鲜血,一道又一道鲜血喷洒在上面,里面充斥着厮杀声,越来越多的护卫涌了过来。 她轻轻闭了闭眼睛,第一次直面这样的血腥场面,脸色微微发白,她闻着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喉咙间忍不住隐隐作呕。 她被带到了安全的地方,忐忑不安了一夜,再见到乌亥里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乌亥里一身血腥味踏进了帐篷,身上的衣服黑漆漆的,上面不知道沾了多少血。 他的神色看起来有些疲惫,走路步子格外沉重,似乎是有些力竭。 他已经胜利,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之色。 祁丹朱浸湿了手帕递给他,他擦了擦脸,抹掉脸上的血迹。 乌亥里微微低着头,看着手里绣着牡丹的绣帕,神色晦暗道:“那个臭女人已经招认了,是她和胡沃暗中勾结在我父王的药里下毒,害死了我父王,还伪造了传位书,父皇本来就是将王位传给我的。” 祁芙薇心机再深,也只是一个住在深宫里多年的公主,没见过那么血腥的场面,她见过那么多人死在她面前之后,早就已经下破了胆,把什么都招了。 “我早些察觉就好了。”乌亥里眼神悔恨,拳头狠狠地捶在桌子上,“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胡沃竟然能做出这种畜生不如的事!我竟然还认这种人做了汗王!我早该杀了他!” 祁丹朱沉默片刻,她对那西汗王没有什么同情之心,但看到乌亥里这样却觉得难过。 她看着他一身的血和脸上痛苦的神色,仿佛明白了什么,劝慰道:“你已经给那西汗王报仇了,他在天之灵会知道的。” “嗯。”乌亥里伸出五指,痛苦地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双手,声音低低道:“我亲手砍下了胡沃的头。” 祁丹朱微微默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劝导他,她知道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都是无用的,只能靠乌亥里自己想通。 乌亥里看着手上的血,身体抖了一下,“你当初报仇之后,也像我一样难过吗?” 祁丹朱心口一疼,没有回答,只是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地安慰着他。 两人沉默许久,乌亥里缓过来一些,他惨淡地笑了笑,“真想抱你一下,可惜我一身的血,就不要弄脏你的衣服了。” 祁丹朱垂眸,她不是能给乌亥里拥抱的那个人。 她问:“祁芙薇呢?” “死了,我看在她说出实情的份上,给她留了一个全尸。” 祁丹朱微微蹙眉,心中分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沉默了一会儿,道:“……将她葬了吧。” “好。”乌亥里抹了把脸,稍微振作了一些道:“天快亮了,我派人送你回京。” 祁丹朱看着外面乱成一团的人们,不由担心,这个时候离开,她有些不放心乌亥里。 乌亥里知道她心里担忧,语气轻松道:“放心吧,胡沃已死,他的余部不敢反抗,就算敢反抗,我也压得住他们。” 祁丹朱轻轻点头,自是相信他的实力,乌亥里已经胜了,以后这片草原都是他的了。 她对乌亥里笑了笑,爽快道:“保重。” 乌亥里微笑,“注意安全。” 天光破晓,天边的启明星微微闪烁着,君行之身披风霜,连夜骑马赶回京城。 他带着人从一片花丛旁,目不斜视地穿梭而过,他身后的护卫忽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叹声:“那些都是昙花么?” 君行之顺势望去,漫山遍野的昙花在山顶盛放着,朝霞映在花瓣上,一如初见般美丽。 君行之陡然看到眼前之景,布满寒霜的脸上微微怔住,神色有一瞬间的怔愣,双手不自觉勒紧了缰绳。 时光荏苒,他又一次看到了昙花开遍,只是当初跟他约好一起赏花的那个人,已经不知去了何方。 君行之微微亮起的眸色很快沉寂了下去,变得比平时更加暗沉。 他恢复冷漠如霜的神色,毫无留恋地扬鞭打马而去,“驾!” 昙花依旧,物是人非。 这样的昙花不看也罢。 第132章 丹朱回来了 祁丹朱双脚踏进京城的时候, 忍不住微微吸了一口气,轻轻笑了笑。 天气晴朗,她头上戴着轻纱维帽, 站在热闹的街市上, 看着人来人往的人群,觉得四周熟悉又陌生。 习绿同样觉得有些怀念, 忍不住轻笑道:“小姐, 以前呆在这里的时候,我总觉得压抑,现在离开两年回来,奴婢忽然发现这里也没有那么糟糕,其实大家都是一样的人, 没有那么凶恶可怕, 是我以前看大家的目光充满了仇恨,所以才觉得他们面目可憎。” 祁丹朱莞尔, “你说得对。” 习绿浅浅笑了笑, 转头问:“小姐,我们现在直接去找四皇子么?四皇子好像还没有出宫建府,我们想进宫找他可能会有些难度, 要不您先等一等, 让奴婢去找找宫里以前认识的姐妹,看能不能把消息递给四皇子, 让四皇子出来见面。” 祁丹朱沉吟片刻,微风吹过,风吹开了维帽的轻纱,露出她娇美倾城的容貌。 她伸手拂了一下被风吹乱的乌发,将维帽重新遮住, 轻声道:“我们先找家客栈住下来,再从长计议。” 她虽然迫不及待地想回京城,可如今真的回来了,却是近乡情更怯,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是。”习绿应了一声,跟着祁丹朱拐到旁边的街道,去找客栈住。 她们转身而去,没有注意到墙角处一名护卫模样的男人,惊疑不定地看着她们的背影,匆匆朝着太子府的方向而去。 太子府里一片安静,门口守卫森严,只有后院传来小孩咯咯的笑声,仿佛是整个沉闷府院里唯一的亮色。 “小殿下,您慢点。”青枚跟在朝朝后面,气喘吁吁地喊着。 朝朝追着漂亮的小蝴蝶,开心地迈着步子往前跑,稚嫩的小脸红扑扑的,小脚丫歪来歪去,却踉踉跄跄地没有摔倒。 青枚跟在他后面,看着他歪歪扭扭的步子,忍不住笑。 朝朝跑过拐角的时候,忽然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他一下子弹了回来,跌坐在地上。 青枚吓了一跳,连忙跑过去扶起朝朝,给朝朝揉了揉额头。 朝朝瘪了瘪嘴,但没有哭,他心里还惦记着蝴蝶,伸着小手指,指着飞远的蝴蝶,委屈巴巴道:“福蝶飞走了。” 青枚心疼地摸着他的额头,“奴婢等会儿帮您抓。” 魏沁雪在朝朝面前蹲下,语气关切道:“朝朝没事吧,告诉表姨,有没有摔疼?” 朝朝刚才就是撞在她身上,才摔到了地上,青枚轻轻蹙眉,松开朝朝,不情不愿地行了一礼。 锦帝这两年一直想撮合魏沁雪和君行之,所以魏沁雪经常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到太子府来走动,偏偏魏沁雪现在是君行之的表妹,谁也不能阻拦。 朝朝听到魏沁雪的话,低着头不说话,甚至往后躲了躲。 魏沁雪轻轻蹙眉,抬手想摸朝朝被撞红的额头。 青枚眼疾手快地抱着朝朝往后躲了一下,语气恭敬却冷淡地道:“表姑娘,您贵人事忙,奴婢带小殿下去给太医看看就行了,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魏沁雪抬眸看了她一眼,知道她以前是祁丹朱的奴婢,护朝朝护得紧,所以虽有不悦,但没多说什么。 她只是轻轻拧了拧眉,还想跟朝朝多多亲近,但看到朝朝依赖地靠在青枚怀里,扭过头去,背对着她,便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如果小殿下有什么问题,记得通知我。”她叮嘱完之后,从他们旁边走了过去。 走远之后,她的贴身丫鬟紫藤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青枚,神色不悦地撇嘴道:“什么样的主子教出什么样的奴才,这个青枚真是跟她的前主子一样嚣张,竟然敢连小姐您都不放在眼里。” 魏沁雪听到‘奴才’二字,不由呼吸一窒,不自觉想起自己父亲曾是君家家奴的事,虽然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她亦觉得难堪。 她敛了敛眉,不悦地睨了紫藤一眼,低斥道:“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少说点。” 紫藤赶紧讷讷应了一声,她跟着魏沁雪往前走了几步,想了想,却忍不住笑了出来,她讨好道:“小姐,奴婢在这里才可以畅所欲言呢,这里可是太子府,以后啊,这里说不定就是小姐您的家了。” 魏沁雪面颊微红,低声道:“不可瞎说。” 紫藤伺候她多年,知道她心里其实喜欢听,便接着道:“小姐,您是丞相的女儿,还是皇后娘娘的外甥女,在太子殿下重回太子之位之前,您就已经慧眼识英,与他有过一段渊源,放眼整个京城,还有谁比您更适合做太子妃?” 魏沁雪神色微动,唇边隐隐扬起笑意,她虽然早就料到君行之并非池中物,早晚有一天会一跃化身成龙,却没想到他本就是龙子。 紫藤神色有些骄傲道:“这京城里想做太子妃的女子多了,可她们都比不过小姐您,任她们再在太子面前积极表现,也比不过您跟太子相识于微时的情谊,您与太子兜兜转转,合该在一起。” 魏沁雪听到她的话,心中有些五味陈杂,祁丹朱和君行之成婚之后,她本以为她与君行之此生再无希望,好生失落了一段时间,却没想到峰回路转,机会又摆在了她的面前。 紫藤说到兴起,依旧滔滔不绝地说着,“大家都觉得小姐适合做太子妃呢,就连陛下也屡次想要撮合您与太子,这不就派您亲自来给太子送御膳房新做的参汤了。” 她忍不住觉得开心,她觉得她家小姐就是陛下钦点的太子妃,虽然还没有正式下旨,但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她家小姐早晚都会成为太子妃的,到时候满京城的女子都只有羡慕的份儿。 魏沁雪神色微黯,眼中划过一丝失落,轻声低喃:“大家都觉得我合适有什么用,他又不觉得我合适。” 锦帝三番五次提出立太子妃的事,如果君行之对她有意,早就同意了,何至于让她屡次借着锦帝之名前来太子府讨这个没趣儿。 她声音太低,紫藤没有听清她说了些什么,自顾自道:“太子样样都好,就是已经有了一个儿子,那个小殿下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小姐您对他百般好,给他买吃的买玩的,闲着没事就来看望他,可他就是不领情,跟您一点也不亲近。” 她忍不住替小姐打抱不平,提前开始担心她家小姐以后做后娘的事。 她想了想,忍不住叹息一声:“小殿下这性子实在是像太子殿下一样不容易讨好,偏偏太子疼他疼得跟眼珠子似的,事事亲力亲为,听说就连认字都是太子殿下亲自教导。” 魏沁雪微微有些吃惊,“太子有时间么?” “对啊,太子日理万机,每天还要抽出时间亲自教导小殿下,听说陛下想将小殿下接到宫里教导,太子都不肯。”紫藤忍不住感叹,有些庆幸道:“还好小殿下不止对小姐您这样,他对谁都不假辞色,想通过他接近太子的贵女们都拿他没有办法。” 魏沁雪轻轻凝眉,想起朝朝那张跟祁丹朱有些相像的脸,心里微微有些堵。 她想起祁丹朱,不由有些出神,回过神来已经走到了君行之的书房前。 她瞥了紫藤一眼,低声道:“别再说了,小心让太子听到。” “是。”紫藤敛眉肃目,老老实实跟在她身后。 屋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君行之坐在桌前批阅公文,听到她们敲门,说了一声‘进来’,头都没有抬一下。 魏沁雪迈步走进去,看着君行之英俊的侧颜,轻轻笑了笑,语气亲昵道:“表哥,陛下让我给你送参汤来了。” 锦帝经常找各种理由打发魏沁雪过来,君行之习以为常,头也没抬地‘嗯’了一声。 魏沁雪看着他冷淡的态度,神色微微黯然。 她低了低头,将参汤放到桌上,柔声道:“表哥在忙么?先将参汤喝了吧,不然等会儿凉了就不好喝了。” “不忙。”君行之简短地答了一句,目光却依旧停留在手里的折子上,没有丝毫喝汤的意思。 魏沁雪懊恼地咬紧了下唇,以前君行之虽然对她态度冷淡,但他性情温润,从不会像现在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现在的君行之冰冷而让人难以接近,身上散发出强烈的压迫感,她总是有些不知该如何跟他相处,忍不住有些踌躇不安。 紫藤站在魏沁雪身后,见君行之从魏沁雪进门之后,连看都没有看魏沁雪一眼,不由有些不甘心,她家小姐过来之前特意换了一件新衣服,还梳装打扮了一番,可不能这样白白浪费了。 她眼睛转了转,开口道:“太子殿下,小姐这么老远过来,脚都走疼了,就是为了给您送一碗参汤,您多少尝一口吧。” 魏沁雪神色透出一丝委屈,心里同样有些不甘心。 君行之抬眼,冷冷地看向紫藤。 紫藤全身一颤,只觉背脊发凉,赶紧噤若寒蝉地跪了下去,不敢再发一言。 君行之放下手里的折子,声音沉沉道:“你家小姐是相府千金,出门连顶软轿都没有吗?” 紫藤心底一凉,心惊胆战地低着头,不敢说话。 “你这婢子,何时轮到你跟太子说话?”魏沁雪看了紫藤一眼,打圆场道:“表哥,是我没把奴婢教好,你别生气。” 君行之收回目光,淡淡道:“下次不必大老远给我送汤来,就算父皇让你来送,你也不必过来,半路倒了即可,有事我担着。” 魏沁雪懊恼地皱了皱眉,这两年君行之公务繁忙,她本来就没有多少机会见他,如果君行之再不让她过来,她与他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 她抿了抿唇,露出一副担忧的模样,道:“表哥,皇命难为,你也多体谅体谅我,更何况我送汤过来也并非只是为了陛下,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姨母,姨母看你太累,总是担心你的身体,如果她知道你能喝些补汤,多少能放心一些。” 提起陈皇后,君行之神色微微柔和下来,像身上的冰冷稍微褪去,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将参汤接了过去,拿起汤匙,低头喝了一口。 魏沁雪不由莞尔一笑,她就知道,别人的话君行之也许不会听,但陈皇后的话,他是一定会听,她见好就收,没有再打扰他喝汤。 她在屋里走了几步,看着书架上琳琅满目的书,不由轻轻笑了笑,君行之现在虽然变了许多,但还是跟住在相府的时候一样喜欢看书。 她微微有些怀念,抬头望去,目光在一本本书上扫过,看到其中一本书的时候,不由眼前一亮。 她踮高脚尖,惊喜地将那本书拿了下来,开心道:“表哥,这本书好眼熟,我记得你住在相府的时候就已经有这本书了,没想到你还留着。” 她故意提起相府的那段往事,想要勾起君行之的回忆,让君行之想起她的好来。 君行之看到她手里的书却是面色一变,他大步走了过来,一把将书抢了过去。 魏沁雪不由一愣,错愕地抬头看着他:“表哥……” 书页随着君行之的动作不小心翻开,魏沁雪看到书页上画的牡丹,倏然一愣。 盛京里曾经有一名女子极爱牡丹,那就是祁丹朱,这本书上的牡丹出自何人之手,已经不言而喻。 魏沁雪咬紧下唇,仿佛明白了什么,心里瞬间空荡荡的,君行之和祁丹朱之间的回忆,她是永远插不进去的。 君行之将书放回书架上,他眉心紧蹙,仿佛在忍耐着些什么,头也不回地冷声道:“时候不早了,魏小姐先回去吧。” 她虽然一声声‘表哥’唤的亲近,他却从不称呼她为‘表妹’。 魏沁雪看着他的背影,失落地垂眸,讷讷应了一声。 房门打开又关上,魏沁雪和紫藤走了出去,屋子重新安静下来。 君行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迟疑地伸出手,又把那本书拿了下来,他翻开书页,牡丹花依旧静静的待在书页上。 “先生那么喜欢读书,一定每天都要看这些书。” “这样先生就可以经常想起我,一定不会忘了我。” 言犹在耳,君行之手指轻轻颤抖,他忍不住想,祁丹朱画下这些牡丹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做好了会离开他的准备? 君行之按住眉心,头忽然剧烈地疼了起来。 长廊里,紫藤跟在魏沁雪身后,一边走一边疑惑道:“小姐,太子殿下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赶您离开?” 太子以前虽然态度冷淡,但看在陈皇后和魏丞相的面子上,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没来由地将她家小姐赶出去,他如此做,实在是有些不顾她家小姐的颜面。 魏沁雪神色有些失落,若有所思道:“那本书上的牡丹,应该是君丹朱以前画在上面的。” 紫藤不满地鼓了下嘴巴,想了想,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道:“太子殿下每次一遇到九公主的事脾气就特别大,上次奴婢看到了有个太监无意中在朝朝小殿下面前提了句九公主,太子殿下当时就变了面色,再也没让他伺候过小殿下,太子殿下可真是厌恶极了九公主。” 祁丹朱虽然已经不是公主,但大家还是习惯在背后称她为‘九公主’。 魏沁雪眼神闪烁,低声喃喃:“是么……” “小姐,当然是了。”紫藤忍不住替她开心。 魏沁雪眉间愁容未消,她也想像紫藤一样乐观,可是她却隐隐觉得不是这样。 君行之为何还留着那样一本普普通通的旧书?那本旧书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如果真的有特别之处,恐怕就是书上画的那几朵牡丹花吧。 她忍不住心生疑惑,君行之为了那本书如此动怒,究竟是因为厌恶祁丹朱,还是因为只有祁丹朱对他来说是特别的…… 她越想心越沉,当初她以为君行之是一块不懂情趣的木头,可后来他在祁丹朱面前却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他会笑会动,对祁丹朱细心周到,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当时的情形和现在是多么相似,就好像从始至终只有祁丹朱可以轻易勾起他的情绪一样。 魏沁雪忽然觉得一阵无力,好像祁丹朱即使不在京城,君行之身边也处处都有祁丹朱的影子。 祁丹朱明明已经离开了,她却还是没能将祁丹朱从君行之的心里抹去。 “咚咚咚……” 君行之在书架前不知站了多久,直到门口响起敲门声,他才回过神来。 他回到紫檀木桌前坐好,捏着眉心道:“进来。” 护卫蔡伍洋推开门走了进来,拱手道:“殿下,九公主回来了。” 君行之一下子抬起头来,瞳孔紧缩,咬紧牙关道:“你说什么?” 蔡伍洋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面色,有些紧张地解释道:“臣刚刚接到线人密报,一位疑似九公主的女人出现在京城里,臣不敢耽搁,立即亲自前去查看,已经证实那位女子真的是九公主,不过臣没敢打扰九公主,只是派人在那里暗中守着,赶紧回来禀报给您了。” 太子这些年一直在派人寻找九公主,甚至几次亲自出去找寻,可惜一直寻觅无果,他接到消息就赶紧过来禀报了。 君行之头疼得更加厉害,他手握成拳敲了敲额头,眼睛仿佛也疼红了一般。 蔡伍洋见他脸色难看,忍不住有些担心,“太子,可用给您唤御医?” “……不用。”君行之闭了闭眼,遮住眼中的血色,问:“她现在在何处?” 他没有说她的名字,仿佛那两个字也能刺痛他一般。 蔡伍洋道:“回殿下,九公主现在住在城南的福鑫客栈。” “见了什么人?” “谁也没见。” 君行之眸色渐渐变得暗沉,他睁开眼睛,面如寒霜。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再次开口,每个字仿佛都能将牙齿咬断一般,“你亲自去盯着。” “……是,臣这就过去。”蔡伍洋不敢多问,立即照办。 他躬身退出门去,正要将门关上,突然听到屋内传来一声脆响,是碗碟摔在地上的声音。 他心中一凛,不敢多看,连忙关上了门,快步走远。 祁丹朱回京的第一天,蔡伍洋回去禀报:“殿下,今天九公主去见了柳太医,好像给了柳太医一样东西,在柳府待了许久才离开。” 第二天,蔡伍洋又前来禀报:“殿下,今日青枚带着小殿下和一群护卫出府,故意在青云茶楼对面逛了许久,九公主就坐在茶楼的二楼,应该是在偷偷看小殿下。 第三天,祁丹朱偷偷去拜见了姜仁扈,待到了暮色深深才离开。 第四天,祁丹朱偷偷去了孟御史府看望孟怀古,还顺道去看望了孟九思。 第五日,祁丹朱戴着维帽,在宫外徘徊许久,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跟陈皇后和祁明长见面。 …… 第七天,蔡伍洋顶着君行之越来越阴沉的目光,硬着头皮道:“殿下,九公主今天哪里也没有去。” 君行之攥紧手里的茶杯,身上的气场愈发冰冷,眼睛冷如冰雪。 整整七天,祁丹朱连一次都没有从太子府门前路过,还真是躲得远远的。 蔡伍洋小心翼翼地窥着他的面色,欲言又止道:“太子殿下,九公主她……她好像要离开京城了!” 君行之霎时抬起头来,目光凛然地盯着蔡伍洋,眼神锐利而冰冷。 蔡伍洋咽了下口水,飞快道:“九公主的婢女习绿昨日在青琊岸订了一艘船,臣今日暗中看到她们收拾包袱后朝着青琊岸去了,好像是想要离开。” “你怎么不早说!”君行之沉着脸,一下子站了起来。 蔡伍洋挠了挠头,心有戚戚道:“臣之前不确定她们是不是要走,所以不敢乱禀报,今天看到九公主真的朝着青琊岸去了,才赶紧来告诉您,您看要不要……” 他抬头望去,门扉大敞,屋里哪里还有太子的身影。 他愣愣站了片刻,反应过来,连忙追了出去。 第133章 好大的本事 绿柳成荫, 碧水清澈,祁丹朱站在青琊岸旁,看着停靠在清澈江面上的渔船, 轻声道:“习绿, 你此次回沂临县,千万一切小心。” 习绿背着包袱, 轻轻笑了笑道:“小姐放心, 奴婢一身武艺,三个壮汉也打不倒奴婢,奴婢回去给父母上过香之后就回来,用不了太久的,倒是小姐您千万要小心, 没有奴婢在身边保护您, 您夜里能不出去就不要出去了。” 祁丹朱轻轻点头,“我有分寸, 别担心。” 习绿爽朗地笑了笑道:“奴婢离开之后, 小姐有何打算?” 祁丹朱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我还没有想好。” 她心里惦记着朝朝,如果可以, 她还想偷偷去看看君行之, 有时候她忍不住想,她如果能搬到太子府对面隐姓埋名的过一辈子就好了。 船家喊了一声, 催促着习绿快点上船,习绿应了一声,拿着包袱跟祁丹朱告别之后,乘船而去。 祁丹朱正站在岸边挥手,看着习绿的船渐渐飘远, 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她没有防备地回眸望去,她日思夜想的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映入了她的眼帘,君行之骑马快速迎面而来。 他面容冰冷,脸上的神色似乎有些愤怒和焦急。 祁丹朱倏然愣住,眼睛一热,瞬间忘了反应,就这样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君行之越来越近,直到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君行之勒紧缰绳,四目相接。 祁丹朱隔着面纱愣愣地看着他,君行之冷冽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她不自觉轻颤了一下,神色有些恍然。 君行之身穿石青云纹蟒袍,腰间扣着银丝缎带,肩宽腰细,身体修长,他的身量仿佛比两年前高了一些,身上的贵气浑然天成,剑眉星目,不怒而威。 他有一双春江一样的眼睛,仿佛蕴含万物一样温柔,平静无波,曾经只有祁丹朱能让里面泛起涟漪,可如今这双眼睛却结了冰,春江变成了冰封。 他的面容一如既往的干净明亮,清澈的瞳孔里映着她的影子,可里面已经再不见任何波澜了。 祁丹朱微微垂眸,注意到他腰上以前戴着的香囊,已经换成了碧玉穗子,碧玉通透,泛着冰冷的光。 她想起那个香囊,心中酸软,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疼,那个香囊里曾经藏着君行之身世和他们用红绳绑在一起的头发,也代表着她的算计和她最深的爱。 祁丹朱想起往事,微微侧过头去,用头上的帷帽遮住了脸,河边的轻风吹拂过她脸上的白纱,如画的面容隐隐约约藏在其中。 君行之眸光一闪,抽出腰间的佩剑,剑尖轻挑,祁丹朱头上的帷帽掉落水中,像一朵白色的莲花飘拂在水面上。 他动作利落地将剑插回剑鞘中,声音冷硬道:“君小姐既然回来了,何必再躲?见到故人,难道不打一声招呼吗?” 祁丹朱看着水中的帷帽,微微怔住,帷帽的白纱浸了水,渐渐变得透明,最后沉到水底,再也不见了踪影。 当初她与君行之匆匆分开,没想到再见已成了故人。 她垂着眸子静默片刻,只得回过头来,微微鼓起勇气,抬头看向君行之。 君行之目光如斯冰冷,他以前从未像如今这样冰冷过,仿佛一潭死水一样。 祁丹朱抿了抿唇,唇齿发出干涩的声音,“殿下……好久不见。” 君行之听到她的称呼,眸色一沉,咬牙看了她许久,定定地没有移开目光。 直到祁丹朱微微转开视线,他才若无其事问:“你回来都做了什么?” “见了一些想见的人。” 君行之沉了脸,冷冷道:“既然见的都是想见的人,那么没见的人,是不是就是你不想见的人了。” “……不是。”祁丹朱微愣,抬眸看着他隽秀的面容,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是不敢见的人。” 君行之愣了一下,脸色却更加难看。 祁丹朱沉默片刻,近乎贪婪地看着面前这张自己日思夜想的脸,终于小心翼翼地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话,“你……这两年过得还好么?” 君行之眸色渐沉,冷冷地笑了一声,声音疏离又冷漠:“我这次过来,可不是跟君姑娘叙旧的。” 祁丹朱微微怔然,“那你是……”她没想到君行之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君行之看了一眼独自乘船而去的习绿,眉宇间闪过一丝懊恼,他抿了抿薄薄的唇,唇尖微凉。 江水拍打着岸边的石头,轻风吹拂,游鱼在江水里游来游去,习绿的船只渐行渐远,只留下缥缥渺的一道影子。 祁丹朱没有再继续问他为何而来,只是关切问:“朝朝还好么?” 君行之眉心蹙起,语气有些冷:“你不是已经见过他了吗?” 祁丹朱没有隐瞒,遗憾道:“那日只远远看了一眼,并未看真切。” 她想念朝朝,可不敢轻易过去打扰他,担心会吓到他,那日习绿偷偷联系了青枚,让青枚想办法将于朝朝带了出来,她躲在茶楼里偷偷看了几眼,她这两天睡梦中都是朝朝那天的模样,她真的很想再见见朝朝。 君行之眼中一片冰冷,“你都已经不要他了,他过得好或不好跟你有什么关系?” 祁丹朱眼睫一颤,心里疼痛起来,清澈的眼中盈满泪水,“我没有不要他,我……” 她喉咙又干又涩,竟然说不下去。 君行之看着她眼里盈盈坠坠的泪,沉默片刻,声音无波无澜地道:“朝朝过得很好,不过……他身边的奶娘刚刚回家养老了,现在他身边缺位照顾他的奶娘。” 祁丹朱愣了一下,眼睛微亮道:“我可以吗?” 她想留在朝朝身边照顾他,哪怕只能留一段时间也好。 君行之深深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调转马头,转身而去。 祁丹朱心情急切,不由自主地往前追了两步,看着他走远的背影,心里沉甸甸的,又酸又涩。 蔡伍洋及时拦住她,神色恭敬地拱手道:“君小姐留步,臣已为您备好了马车,这就带您去太子府。” 祁丹朱明白过来他的意思,陡然松了一口气。 她想道马上就能见到朝朝,忍不住心情激动起来,对蔡伍洋感激地笑了笑,“多谢。” 蔡伍洋赶紧垂下目光,亲自掀开车帘,恭敬地将祁丹朱送上了马车。 祁丹朱被带到了太子府,她迈步走进太子府之后,一路上众人忍不住好奇地打量她,却都不敢多看,全都噤若寒蝉地低着头,太子府内一片安静,大家各自做着自己的事,看起来井然有序。 祁丹朱一路往前走,看着太子府内的景致,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她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忍不住诧异抬头道:“这里是……以前的公主府?” 蔡伍洋跟在她身后,恭敬道:“是的,君小姐,这里是陛下以前为您修建的公主府, 后来太子回宫,就选择了这里做太子府。” 祁丹朱有些吃惊,问道:“是太子自己选的么?” “是的,太子府本来应该规模更大一些,但太子说不必重新修建,就选择这座府邸。” 祁丹朱微微有些诧异,她本来以为君行之会厌恶关于她的一切,不会再碰跟她相关的东西,没想到他竟然把太子府选在了这里。 这个地方当初的确是锦帝给她修建的公主府,她来过几次,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按照她的喜好修建的,只是她还没有机会在这里住过一天。 祁丹朱正低头思索着,青枚接到消息,兴奋地跑了过来,她看到祁丹朱,忍不住红着眼眶大呼,“主子,您回来了!” 她那日虽然按照习绿的话将朝朝抱了出去,但她并没有看到祁丹朱,这段日子她一直心里急切,想要想办法偷偷去接祁丹朱,如今终于看到祁丹朱,忍不住红了眼睛。 祁丹朱看着她笑了笑,打趣道:“那么大人了,怎么还哭鼻子?” 青枚吸了吸鼻子,破涕而笑,“您能回来是好事,奴婢不哭,奴婢带您去见小殿下!” 她转头对蔡伍洋福了福,道:“大人先去忙吧,奴婢带主子过去就行了。” 蔡伍洋点了点头,太子府后院他本就不方便过去,如今青枚来了正合适,“那就劳烦青枚姑娘了。” 他对祁丹朱拱了拱手,转身走了。 青枚知道祁丹朱急着见朝朝,没有耽搁,直接带着祁丹朱往后院走,她一边走一边兴奋道:“您能回京真是太好了。” 祁丹朱莞尔,“这些年来劳烦你照顾朝朝了。” 青枚赶紧摇了摇头,“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不过如果没有太子殿下,奴婢就是想照顾小殿下也照顾不了,奴婢当初不想再做陛下的眼线,陛下本来想杀了奴婢,是太子保下了奴婢,还恩准奴婢留在太子府照顾朝朝小殿下。” 祁丹朱轻轻点头,君行之会这样做,她并没有太意外,不然她当初也不会同意让青枚回去。 两人穿过月亮门,隔得远远的便听到了孩子的欢笑声,祁丹朱不由神色一震,有些激动问:“是朝朝吗?” 青枚笑道:“是小殿下,小殿下这几日迷上了捉蝴蝶,正在后院捉蝴蝶呢。” 祁丹朱迫不及待地加快了脚步,听着远处传来的欢笑声,心脏激动地跳动着,眼神迫切。 走到长廊的尽头,祁丹朱停住了脚步,霎时红了眼眶,她看到一个奶白的孩子站在花丛里,长得乖巧可爱,他穿着一身翠绿的衣裳,身上衣裳几乎要与地上的草坪融为一体,但她却一眼就看到了他。 那是她的孩子。 祁丹朱心底一颤,手扶着墙,双脚忽然失去了所有力气,她看着在花丛天跑来跑去的朝朝,瞬间湿了眼眶。 青枚站在她身后无声地叹息一声,没有开口打扰她。 朝朝追逐着一只彩色的蝴蝶,自由畅快的伸着小手,一群人跟在他身后追着他,七彩蝴蝶在花丛间飞来飞去,渐渐朝着祁丹朱的方向飞了过来。 祁丹朱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看着那只蝴蝶越飞越近。 朝朝一边跑一边指着蝴蝶,朝她奶呼呼地喊:“福蝶......” 祁丹朱看着他迫切的眼神,条件反射地伸出手,双手并拢,将蝴蝶抓到了掌心,蝴蝶在她掌心扑扇着翅膀,手心有些痒。 朝朝在原地兴奋地跳了一下,咯咯笑着朝她跑过来。 祁丹朱看着越跑越近的朝朝,忍不住落下一滴泪来,她飞快地抬起袖子擦了擦自己的眼角,在朝朝跑到她面前的时候,蹲下身,扬起了自己最好看的笑容。 朝朝看着她陌生的面庞,微微顿住脚,怯怯地看了她一眼,见青枚站在她身后,才放松下来,有些羞涩地望着她,指着她的手心,小声道:“福蝶!” 祁丹朱温柔地笑了笑,向他招了招手。 朝朝迟疑了一下,向她走近了一些,微微伸过头去,朝她手里希翼地看了过去。 祁丹朱在朝朝期待的目光下,小心翼翼地张开手心,蝴蝶在她的手心里扑扇着漂亮的翅膀。 朝朝张大了眼睛,小小地‘哇’了一声,眼睛亮晶晶地抬头看着祁丹朱,“好漂酿。” 祁丹朱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稚嫩脸庞,心头酸涩,努力对他笑了笑。 朝朝眨了眨眼睛,疑惑道:“你是谁?我为什么没有见过你?” “小殿下,您怎么会没有见过呢?”青枚站在祁丹朱身后急道:“这位可是您的……” “青枚!”祁丹朱及时阻止了她,轻轻摇了摇头。 祁丹朱对朝朝笑了笑道:“朝朝,你好呀,我是......” 她声音顿住,一时之间有些哑然,不知该怎么告诉朝朝,她只是他的奶娘。 朝朝听到她的话,倏然站得笔直,一只小手放在背后,一只小手放到身前,看着祁丹朱一本正经道:“我是小殿下。” 祁丹朱看着他滑稽的模样,绷不住笑了出来,心头的酸涩被冲散了不少。 青枚在祁丹朱身后含笑解释道:“主子,小殿下最近在跟着嬷嬷学礼仪。” 祁丹朱莞尔,将蝴蝶握在一只手里,站起身来,对朝朝伸出另一只手,柔声道:“我们找一个透明的琉璃罩,将蝴蝶放进去,然后让朝朝慢慢看,好不好?” 朝朝开心地点了点头,看着她伸向自己的手,却有些犹豫,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祁丹朱,仰头看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将小手放进了祁丹朱的手心。 青枚吃惊地看了朝朝一眼,没想到他真的会握着祁丹朱的手,他们周围的护卫和丫鬟们也纷纷愣住。 朝朝看起来性子软,其实旁人很难接近他,他平时除了他爹爹和他身边从小伺候的几个丫头,从让旁人亲近,更别说第一次见面就让别人牵他的手了。 祁丹朱不知道这些,更没有注意到其他人惊诧的目光,她心满意足地握住朝朝柔软的小手,牵着他进了屋。 君行之来到后院的时候,夜幕已经初落,祁丹朱和朝朝已经熟识起来,屋内燃着暖融融的烛光,他掀帘走进去,里屋传来祁丹朱和朝朝轻轻扬扬的声音,他微微愣了一下,静静地听着,站在门口没有动。 “朝朝,等会儿我们就将蝴蝶放了好不好?” “为什么?”朝朝声音透着不舍。 “因为蝴蝶被关在琉璃罩里虽然很漂亮,但时间久了它会死的。” “什么是死啊?” “就是......它再也不能飞,再也不能动,它令你喜欢的所有模样都会褪去,渐渐变得枯黄,最后随风而散。” “啊?”朝朝奶呼呼的惊呼了一声,声音变得急切起来:“现在就放,朝朝不要了。” “不要蝴蝶变成那样对不对?” “嗯!福蝶,要漂亮。” 祁丹朱笑了笑,“好,我们就让蝴蝶一直保持着漂漂亮亮的样子。” 君行之一步步走向里面,抬眸望过去,祁丹朱和朝朝坐在暖炕上,祁丹朱将窗棂支开,朝朝不舍地摸了摸琉璃瓶,他们一起掀开琉璃罩,将蝴蝶放了出去。 蝴蝶在琉璃罩里动了动翅膀,飞了出去,它在空中盘旋两圈,展开漂亮的七彩翅膀,飞回花丛,逐渐消失是在夜色里。 朝朝攥着小手,眼巴巴地看着它飞远,虽然不舍,但没有挽留,还乖乖挥了挥手,蝴蝶不见了之后,他身子一歪,失落地靠在了祁丹朱的身上,像个小大人一样叹了一口气。 祁丹朱身体微微僵了一下,朝朝的身体绵软而温暖,她垂眸看着朝朝,一颗心变得绵软,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朝朝的头顶,稍触即离。 君行之看着依偎在一起的一大一小,压抑着胸口翻江倒海的情绪,手指攥着门框,指骨微微泛白,半天都没有动。 曾经,他是那么希望自己每天回府的时候都可以看到这一幕。 他在心里轻笑了一声,轻轻闭了闭眼睛。 他一直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直到朝朝回过头来,开心地唤了一声,他才动了动,压下眼中的情绪,换上冰冷的神色,抬脚走了过去。 朝朝扑进他怀里,君行之将他抱了起来。 祁丹朱看到君行之愣了一下,下地将鞋穿上,拘谨地站到一旁,看着他们心中一阵酸楚,微微垂下眸。 朝朝指着祁丹朱,想告诉爹爹,却不知道该叫什么,苦恼地紧了紧鼻子。 君行之抱着朝朝坐下,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神色冷淡地看了一眼祁丹朱,开口道:“朝朝,她以后就是你的奶娘。” 祁丹朱本来也没想过君行之会告诉朝朝她的身份,她之前抛下他们离开,君行之亲自将朝朝照顾长大,她没资格回来便想让儿子接受她,更何况她担心骤然告诉朝朝,朝朝会无法接受。 朝朝疑惑的眨了眨眼睛,“......娘娘?” 朝朝虽然已经会说话了,但是有些比较难的字还是说不清楚,例如蝴蝶的‘蝴’、漂亮的‘亮’和奶娘的‘奶’。 君行之轻轻皱眉,看着他纠正,“是奶娘。” 朝朝眨着眼睛看爹爹,被弄糊涂了,这次只肯说一个字,“......娘?” 祁丹朱明知道他不是在叫自己,还是忍不住红了眼。 君行之脸色沉了下来,看着朝朝不说话,他每次不说话的时候,朝朝都有些怕他,朝朝在他怀里动了动,又试着叫了一遍,“狼狼?” 这次连娘都不会说了。 眼看着君行之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祁丹朱站在旁边忍不住开口劝了一句,“别为难朝朝了,朝朝实在不会叫就算了,慢慢来。” 君行之抬头冷冷看了她一眼,“一个将他生下来当作筹码,说走就走的娘,配听他叫娘么?” 祁丹朱微微愣了一下,解释道:“我没把朝朝当作筹码……我虽然用朝朝跟陛下对峙过,但绝对没想真的利用朝朝做什么,更没想让他置身于危险之中。” 她当初虽然置问过锦帝是否会像当年害祁明渊一样害朝朝,但她当时心里清楚,有陈皇后和陈家在,锦帝这一次根本无法伤害君行之和朝朝。 陈皇后的父亲曾是沂临县太守,锦帝能够起兵少不了陈家的帮助,陈家虽然平日低调,但他们手里的权利足以保住君行之和朝朝,她从未想将他们置身于危险当中。 朝朝坐在君行之怀里,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低头好奇地把玩着君行之腰间的碧玉穗子,拿着穗子一下下的晃着,没有意识到屋内气氛的剑拔弩张,一个人玩的开心。 君行之脸色没有任何缓和,他眼中的阴云更浓,声音沉沉道:“那你为何要将朝朝生下来?既然我对你来说只是报仇的工具,你何必多给自己留一个念想?” “我......”祁丹朱无声的沉默下来。 因为那个时候的君行之对她来说,已经不止是报仇的工具,她曾经也准备过避孕汤,但直到最后她都没有喝过。 她利用了君行之,也把自己弄得一身狼狈。 只是现在说这些,君行之也不会相信了吧。 君行之看着她微微苍白的面色,等了半晌也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心里不由一阵烦躁。 他抱着朝朝站起来,扔下一句,“母后知道你回来了,让你明天进宫去见她。” 君行之大步离去,朝朝趴在他的背上对祁丹朱招了招手,祁丹朱不舍地看着他,尽力弯了弯唇。 夜色沉沉,祁丹朱靠在门边看着他们走远,轻轻笑了笑,不管怎么样,能这样看着他们,她已经很知足了。 翌日清晨,祁丹朱一早便起床了,她虽然说是来做奶娘的。却没人告诉她该做什么,也没人敢让她做什么,就连她随手给自己倒杯茶,屋里的丫鬟们也得大惊小怪,不敢让她自己来,祁丹朱实在是有些无奈,对于自己不尴不尬的身份也很无力。 青枚亲自过来服侍她,一边给她束发一边喜不自胜道:“主子,太子殿下让人送来了好多漂亮衣裳。” 祁丹朱微微愣了一下,她回头看向衣架上的衣衫,那些衣衫看起来名贵而华丽,有她以前喜欢穿的朱色,也有素雅的颜色,无一不精致,实在不像‘奶娘’能穿的衣衫。 青枚掩唇而笑,眼中都是喜色,压低声音道:“奴婢看过了,那些衣裳主子您穿大小正合适,看来太子殿下还记得您的尺寸呢。” 祁丹朱脸颊微红,低了低头。 青枚语气笃定道:“奴婢觉得太子殿下心里一定还惦记着主子呢。” 祁丹朱神色迟疑了一下,微微有些黯然,她反驳道:“你不是也记得我的尺寸呢么?” “奴婢哪里敢跟太子殿下比。”青枚大惊小怪道:“太子殿下日理万机,如果样样都记得可不累坏了?奴婢就伺候过您和小殿下,当然把你们的事牢牢记在心里,可太子殿下能记住这么细节的东西,可见对太子殿下来说,主子您必定是万分重要的。” 祁丹朱微微沉默,看着手里的玉簪,眉心渐渐蹙了起来。 青枚看了看祁丹朱的面色,见她面色不虞,半晌都没有说话,不由疑惑道:“主子,太子殿下还想着您,您难道不开心吗?” 祁丹朱轻轻摇了摇头,若经历了这么多事,君行之心中对她却还有情意,那么她就真的是难辞其咎,亏欠君行之太多太多。 祁丹朱挑选了一件淡绿色的裙子穿在身上,未施脂粉,头上只戴了一只玉簪,清清淡淡的出了门。 一路上,大家眼中依旧难掩好奇,但都不敢多看她,马车已经等候在门口,她掀开车帘,看到君行之坐在马车里,不由微微愣了一下。 她担心君行之不想跟自己坐在一起,犹豫不前,迟疑问道:“我们乘坐同一辆马车进宫吗?” 君行之抬眸,挑眉冷冷地看她:“你难道还想让我为你这位‘奶娘’,再准备一辆马车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祁丹朱赶紧摇了摇头,老老实实地坐了进去。 马车摇摇晃晃地往前行,她抬头打量了一下这辆马车,马车外面处处奢华,由高马拉着,内部却装饰的很简单,车壁上连一个挂饰都没有,这辆马车比她以前乘坐的公主轿撵要大一些,行的极稳,是太子的专属座驾,因为朝中以前没有太子,所以她没有看过这样的太子车撵。 她恍然想起,君行之刚入京城时连匹马都没有,她那个时候坐在他的毛驴车上,真希望时间可以慢点走。 君行之靠在车壁上,轻轻闭着眼睛,祁丹朱目光在马车里四处看了一会儿,眼睛就忍不住偷偷移到了他的身上。 君行之今天穿着一身玄色朝服,衬得他身材颀长,面容英俊,祁丹朱看着他如玉的面庞,忍不住在心里描绘着他的面部轮廓,唇角微微翘起,君行之比两年前更成熟了一些,脸上的轮廓也更加硬朗。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跟君行之单独相处过了,马车里充斥着君行之身上淡淡的味道,让她安心而悸动,他身上的衣服应该用龙涎香熏过,闻起来很好闻。 她傻傻地盯着君行之看了一会儿,正看得入神,君行之倏然睁开眼睛,正对上她一瞬不瞬的目光,轻轻拧眉。 祁丹朱慌乱地移开眼睛,目光游移地在马车里转来转去,手指轻轻划着车壁,没话找话道:“你每天早上都这么早去上朝吗?” 君行之薄唇紧抿着,一言不发地斜睨了她一眼。 祁丹朱懊恼皱眉,在心里低低地骂了自己一声,她做了二十年的公主,每天看着朝臣们上朝又下朝,怎么可能连上朝的时辰都不知道。 “……我忘了。”祁丹朱尴尬地笑了一下,想了想,抚着自己身上的衣衫道:“谢谢你给我准备的衣裳,我很喜欢。” 君行之淡淡看了她一眼,“不是我准备的,是蔡伍洋准备的。” 祁丹朱愣了一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衫,“蔡伍洋给我的?” 君行之听到她唤蔡伍洋的名字,眉心轻皱了一下,不耐道:“我让他给你准备的。” “那不是一样么?”祁丹朱疑惑。 “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就是不一样。” 祁丹朱主动投降,老老实实地停下争辩,忍不住觉得他们的对话突然变得有些幼稚。 君行之似乎也察觉到了,他低低的咳嗽了一声,神色间闪过一丝尴尬,粗声粗气道:“我让他准备这些衣裳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母后,她如果发现你过得不好,一定又会担心,我不想让她担心。” 祁丹朱轻轻点头,“我明白。” 她宁可君行之不在乎自己了,也不想让他因为自己而伤心难过,可神色间却忍不住微微有些失落。 君行之看着她的模样,忍不住一阵心浮气躁,眉心皱紧,又闭上了眼睛。 一路安安静静,马车很快抵达了皇宫,君行之一言不发地下了马车,直奔上朝的方向,神色冷淡,没有回头看祁丹朱一眼。 祁丹朱微怔,下了马车之后,一名太监笑容满面地迎了过来,“这位主子,太子殿下吩咐奴才带您去见皇后娘娘。” 祁丹朱轻轻弯了下唇,“多谢公公。” 这位太监看起来面生,应该是新入宫的,祁丹朱以前没有看过他。 她跟着这名太监走进了久违的皇宫,短短两年时间,皇宫跟以前相比没有什么变化,只是脚下砖石的颜色好像变暗了一些,墙壁也不如以前鲜艳,宫里的人好像也变得更加安静。 祁丹朱走在熟悉的皇宫里,心情有些复杂,她曾经以为一辈子逃脱了这座宫廷,没想到她这么快就重新走在了这里,并且心情平稳,没有丝毫以前的压抑。 物是人非好像说的没有错,人变来变去,这些景致却好像一直没有变化,只会让人徒生伤感。 她进宫的时候没有声张,一路上无人知道她的身份,只知道她是皇后娘娘的客人。 往前走了一段路,祁丹朱发现宫里的气氛似乎有些低沉,祁丹朱询问了给她引路的太监,才知道原来今天祁芙薇身死的消息传回了京城,宫内气氛一片压抑,梅贵妃宫里传来隐隐的哭声。 祁丹朱在心里算了算时间,看来乌亥里已经处理好内乱,顺利坐稳了王位,所以才让这个消息传回了京城。 大祁虽然损失了一位公主,但祁芙薇跟胡沃一起谋害那西汗王,帮胡沃抢夺王位,桩桩件件都犯了大错,大祁在这件事上理亏,不但没办法向乌亥里发难,可能还要想办法将此事隐瞒下来。 祁丹朱一路思考着,来到了蓬莱宫门前,她抬头看去,不由微微吃了一惊。 宫里没有什么变化,蓬莱宫内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前死气沉沉的蓬莱宫,现在焕然一新,庭院里种满了花草树木,那些花草树木肆意生长,看起来生机勃勃,池塘里养着肥硕的锦鲤,锦鲤在池塘里游来游去,阳光洒在上面甚是好看,院子里还摆着用木头雕刻的木马,应该是朝朝平日过来时玩的,给院子平添了几分趣味。 祁丹朱一路走进去,甚至看到向来不苟言笑的芳寿嬷嬷在带着宫女们刺绣,宫女们围着她说说笑笑。她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 祁丹朱心里惊讶又欣慰,她一路走过,看着四周的景致,忍不住笑了笑,陈皇后终于重新开始了新生活,有君行之和朝朝陪着她,她终于能走出来了。 祁丹朱见到陈皇后之后,发现陈皇后比以前精神了不少,面色红润,目光平和,看起来雍容华贵,眉眼间的神色比以前轻松了很多,就像放下了一直压在她肩膀上的重担一样。 陈皇后看到她后情绪激动,差点落下泪来,自从知道祁丹朱是君鹤晏和沈柔雨的女儿之后,她便将祁丹朱当做了自己的女儿,这一年来没少替她担忧,如今见她平安无事,才稍有安心。 陈皇后握着祁丹朱的手,细细地询问她这段时间都去了哪里,祁丹朱挑了些开心的事说给她听,还给她讲了衾雅夫人的事,陈皇后知道祁丹朱一直待在衾雅夫人那里,微微有些惊讶。 两人待在屋子里说了许久话,陈皇后听到最后,忍不住握紧祁丹朱的手道:“丹朱,以前是我亏欠了你,你别再离开了,留在京城里让我和渊儿照顾你,好吗?” 祁丹朱半天都没有回答。 陈皇后眉心紧蹙,柔声问:“你和渊儿当真再无可能了吗?” 祁丹朱心中茫然,抿了抿唇,轻声答:“我不知道。” 她既说不出有可能,也说不出不可能,最后只能道一句不知道。 陈皇后一声轻叹,抚了抚祁丹朱的头发,柔声道:“我不逼你,你和渊儿都是好孩子,我只希望你们幸福。” 祁丹朱目光柔和,含笑点头,“会的。”君行之一定会幸福。 “你如果有一天还是要离开,我不拦你,但你要答应我,这次你不能再一走了之,一定要让我知道你的下落,让我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好。”祁丹朱含笑答应了下来。 陈皇后见到祁丹朱健健康康、平安无事,终于放下了这两年一直悬着的心,她虽然不舍得祁丹朱离宫,但担心梅贵妃现在情绪激动,如果得知祁丹朱入宫会来找祁丹朱麻烦,所以没有多留祁丹朱,日落时就送祁丹朱出了宫。 马车依旧等在宫门外,祁丹朱掀开马车帘,看到君行之坐在里面,微微愣了一下,她以为君行之处理完朝政早就已经回府了。 君行之一言不发地坐在马车里,不知是不是因为天色暗了下来,他脸上的神色显得有些阴沉。 祁丹朱觉得气氛有些怪异,微微蹙眉,矮身进了马车,她还没有坐稳,君行之突然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扯进了怀里。 祁丹朱微微惊呼了一声,跌坐在君行之的腿上,她不安地挪动了一下,抬头诧异地看着君行之近在咫尺的面庞,颤声问:“怎么了?” 君行之脸上阴云密布,风雨欲来地看着她,“祁芙薇死的时候,你也在?” 祁丹朱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如实道:“发生叛乱的时候,我确实在那里,但祁芙薇死的时候,我没有看到。” “是谁杀了她。”君行之语气不善。 祁丹朱迟疑了一下,回答道:“……乌亥里。” 她觉得有些奇怪,乌亥里应该没有隐瞒祁芙薇是被他所杀的事,朝堂上下应该都已经很清楚了,君行之何必再问她一遍。 君行之带着怒气,咬牙问:“你当时在哪?” 祁丹朱倏然怔住,轻轻皱眉,沉默下来。 君行之攥住她的下巴,眼神危险地看着她,一字一顿道:“说话。” 祁丹朱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道:“在乌亥里的帐篷里。” 君行之的眼底终于泛起了汹涌的波澜,“难怪这两年来我怎么都找不到你,原来你去了塞外。” “冲冠一怒为红颜,君丹朱,你好大的本事!” 第134章 夜色里的吻 “你找过我?”祁丹朱跌坐在地, 愣愣地看着君行之。 她以为君行之不想再见她,甚至是厌恶她,这两年来她一直不敢去想自己在君行之心里是什么样的, 从没想过君行之竟然会去找她。 君行之看着她咬紧牙关, 一字一句道:“你没有回沂临县。” 祁丹朱愣了一下,茫然无措地看着她, 呐呐道:“我确实没有去沂临县。”她当时急着去给祁明长找药, 根本来不及去沂临县,冰融丸只剩下一颗,她担心走漏消息会有人恶意捣乱,所以从来没有跟其他人提起过这件事。 君行之眸光渐渐变得冰冷,她每回答一句, 君行之的神色就冷一分, 那些目光仿佛寒冰一样砸在祁丹朱的身上,祁丹朱被他看得有些难受, 微微低了低头。 君行之现在看起来依旧如初见时那般干净俊逸, 只是他比过去更沉默,更清冷,也更生人勿近。 她伤了他。 祁丹朱眼中弥漫起水雾, 神色渐渐变得哀伤起来, 她无力又心疼地道:“行之,你别这样, 你不该是这样的。” 君行之该是风光霁月,温润如春风的,而不是像如今这样眼神冰冷,神色淡漠。 “那我该是什么样?”君行之声音嘶哑,目光如鹰隼一般盯着她, 狠声道:“不是你让我变成这样的吗?是你亲自把我推到了皇权的纷争里,让我做了所谓的天潢贵胄,将我独自留在了盛京这繁华却冰冷之地,你如今在心疼什么?” 祁丹朱心底泛起密密麻的疼,君行之说的没错,是她咎由自取。 她一步步将君行之推到了如今的位置上,没有询问过他的意见,也没想过将他一个人留在那里,他会经历什么,会面临怎样的难过。 “停车。”君行之看着她眼眶红红的模样,忽然觉得马车里窒闷的无法呼吸一样,他站起身,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马车。 祁丹朱心里一急,下意识拽住他的手腕,仰头看着他急道:“别走,你说的没错,我这两年的确去了塞外,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君行之面上神色更怒,甩开她的手想要下车,祁丹朱却再次抓住他的手,紧紧攥着不肯放开,飞快道:“我去塞外是为了明长,柳太医曾经说过,这世上只有冰融丸能救明长的腿,最后一颗冰融丸在皇后娘娘的嫁妆里,我这些年一直想知道冰融丸的下落,直到离京之前,皇后娘娘才告诉我那颗冰融丸在她的姨母的手里。” 她见君行之没有继续想要离开,微微喘息了一下,继续道:“皇后娘娘的姨母是齐尔东王的王妃衾雅夫人,她是乌亥里的大伯母,我去塞外就是为了找寻她,我这两年一直住在衾雅夫人那里,祁芙薇死的那日,我本来已经收拾好包袱要回京了,结果胡沃和祁芙薇突然派兵将我拦住,不肯放我离开,乌亥里正好在送我,便跟我一起去了胡沃的帐篷,然后就发生了之后的事情,你应该都已经知道了。” 君行之眸光渐深,脸上的神色不但没有好转,还变得更沉,他轻笑了一声,声音悲凉道:“原来我不止是你报仇的工具,还是你换取药物的筹码。” 祁丹朱怔然,然后无地自容地低下头去。 “魏沁雪曾说,我在你心里永远也比不过祁明长。”君行之眨了眨眼睛,苦笑了一下,“我后来才明白,我不是比不过祁明长,我根本是从一开始就连跟祁明长比的资格都没有,我在你心里算得了什么?我只是一个随时可以抛弃的工具和筹码而已,无用之后自然就要扔掉了。” 祁丹朱从来不知魏沁雪跟他说过这样的话,她忍不住心疼起来,想也没想就急切道:“行之,你和明长根本没有必要放在一块比较,明长是我最疼爱的弟弟,你是我的夫君,你们是不一样的。” 祁丹朱的话里不知是哪一句取悦了君行之,他神色虽然依旧冰冷,但眼中的情绪有所缓和,里面的执拗与偏执也稍稍褪去。 祁丹朱双手握住他的手道:“你相信我,你对我来说,从来不是工具和筹码。” 君行之垂目看着祁丹朱跟自己握在一起的手,眼中冰雪消融,沉默了一会儿,冷声道:“松开,起来。” 祁丹朱还牵着他不放,声音放柔了一些,“那你别下去,马上就到太子府了,你跟我一起回府吧。” 君行之一把将她拽了起来,冷着脸坐回去,神色余怒未消,不过没有再提要离开。 祁丹朱无声笑了笑,微微松了一口气,她低头拍了拍身上沾到的灰尘,回到位置坐下,靠在车壁上,安静地听着车轮滚滚向前的声音。 两人相安无事的回了府,君行之直接去了书房,祁丹朱去后院找朝朝。 春末夏初正是气候宜人的时候,群花争芳,彩蝶飞舞,整个太子府弥漫着淡淡的花香,让人心情不自觉愉悦了几分。 祁丹朱来到后院,看到朝朝蹲在地上,一群人围在他身边,不知道在做什么。 祁丹朱疑惑地走过去,走近了才看到,原来朝朝在看一只小土狗,小狗脏兮兮的,全身黑毛沾了不少泥浆,眼睛圆圆的,又黑又亮,它看起来还很小,应该只有几个月大。 “怎么回事?”祁丹朱问。 青枚走过来,连忙解释道:“后院的墙壁昨天塌了一块,今天本来正想找人来修,结果这只小土狗不知道怎么从墙缝跑了进来,我们本来想把它赶出去的,可小殿下来后院玩正好看到了,小殿下不舍得将它敢走,也不敢碰它,就一直蹲在这里看着小土狗,无论我们怎么劝他也不肯离去。” 青枚的语气不自觉有些犯愁,六神无主地急道:“主子,小殿下已经在这里看两刻钟了,如果再待下去,小殿下的腿就该麻了,怎么办啊?” 祁丹朱想了想道:“先把小狗送去洗洗,检查一下它身上有没有伤,如果朝朝实在喜欢,问问太子能不能将它留下。” “是。” 太监走过去将小狗抱了起来,小狗瑟瑟发抖,被太监抱在怀里不敢反抗。 朝朝看太监要把小狗抱走,急得站了起来,他既舍不得小狗,又不敢碰它,怯怯地围着太监转,太监站在原地,抱着小狗不知该如何是好,求助地看向祁丹朱。 祁丹朱走过去,对朝朝伸出手臂,柔声道:“朝朝,我抱你过去看小狗洗澡,好不好?” 朝朝听到给小狗洗澡,眼睛一下子就亮了,他睁着圆圆的眼睛,犹豫地看着祁丹朱的手臂,终于伸出了自己的小胳膊。 祁丹朱含泪将朝朝抱进了怀里,轻轻闭了闭眼,感受着朝朝身体的温度,眼眶有些发热,朝朝懵懂不知地待在她的怀里,不明白她的身体为什么微微颤抖着。 祁丹朱缓和了一下心中汹涌的情绪,用力将朝朝抱了起来,朝朝抱着她的脖子,轻轻晃了晃两只小腿,看起来一副开心的模样。 大家看到祁丹朱抱着朝朝,心中不由惊讶,青枚却在他们身后感动的红了眼睛,替祁丹朱松了一口气。 太监将小狗抱去水房洗澡,祁丹朱抱着朝朝在一旁看,朝朝看着小狗,祁丹朱舍不得眨眼的看着朝朝,朝朝眼里都是新奇的快乐,单纯而美好,祁丹朱忍不住也被他感染了快乐,心情逐渐好了起来。 小黑狗看起来有些胆小,一开始在太监手底下一直瑟瑟发抖,等太监将他全身的毛都弄湿之后,它更是全身警惕,吓得发出呜呜的低叫声,听起来可怜巴巴的。 朝朝忍不住焦急起来,挥舞着小手,朝着小狗的方向道:“不怕,不怕。” 他一边说,还一边往小狗那边吹着气,仿佛这样就能隔空能将小狗的黑毛吹干,小狗就不会怕了一样。 祁丹朱忍不住被他滑稽的模样逗笑了,微微将他抱紧,看来傻儿子虽然长大了两岁,但还是那个可爱的小傻瓜,是她最爱的小宝贝。 朝朝一直试图安抚小黑狗,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安抚真的起了作用,小狗慢慢平静下来,不再害怕,可能是明白了大家不会伤害它,太监给它洗过澡之后,它还主动甩了甩身上的水,整只狗都安静了起来。 祁丹朱命人去取了一碗牛奶过来,将奶倒在碗里,放到了小黑狗面前,小黑狗闻到奶味后,主动低头喝了起来,祁丹朱在确定小黑狗不会伤人之后,才将朝朝放到了地上。 朝朝蹲在小黑狗旁边,好奇地看着小黑狗,却依旧缩着小手不敢碰它,祁丹朱笑了笑,主动伸手摸了摸小黑狗的耳朵,小黑狗抬头舔了舔祁丹朱的手指,又接着低头喝奶,朝朝眼睛微微亮了亮,犹豫了一下,也学着祁丹朱的动作轻轻摸了摸小狗的耳朵,但他不敢多摸,只摸了一下就飞快地收回了手。 朝朝摸完之后,转头看向祁丹朱,眼睛里像盛满了星星一样,看起来亮晶晶的。 祁丹朱忍不住笑了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夸奖道:“朝朝好勇敢。” 朝朝得了夸奖,忍不住骄傲地翘了翘小嘴角,又鼓起勇气伸手摸了摸小黑狗,他这次胆子大了一些,多摸了几下,小黑狗全身的黑毛都极为顺滑,摸起来很舒服。 祁丹朱一直在旁边默默看着朝朝,像看到了一次他的成长一样,这种感觉新奇又让她感到激动,她错过了朝朝那么多次的成长,终于见到了小小的一次,是那么珍贵,她想永远记在心里。 小黑狗吃饱喝足,轻轻晃了晃尾巴,主动过去蹭了蹭朝朝的腿,毛茸茸的触感让朝朝觉得有些痒,朝朝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对小黑狗极为喜欢,不一会就跟小狗熟悉了。 一人一狗在院子里玩闹起来,丫鬟们一直在旁边小心翼翼地看着,不会让小黑狗伤到朝朝。 朝朝跟小黑狗玩了许久,跑得全身都是汗,洗过澡后还抱着小黑狗不肯撒手。 他对小黑狗爱不释手,直到吃饭的时候还抱在怀里不舍得放开,君行之过来看到朝朝怀里小黑狗后,打量了两眼小黑狗,见小黑狗性子温和,没有什么攻击性,便没说什么,只淡淡道:“将狗放下,把手洗干净再来吃饭。” 朝朝有些紧张问:“爹爹,我可以养它么?” 君行之未置可否,“先去洗手。” 朝朝很听他的话,虽然不舍,但还是乖乖将小黑狗交给太监,自己跟着青枚去洗手,大家明白太子这是同意让小殿下养这条小黑狗了,赶紧去给小黑狗搭窝,安置小黑狗。 屋里只剩下祁丹朱和君行之,祁丹朱莫名觉得空气变得有些稀薄。 君行之坐在桌前,目不斜视地看着桌面,今天晚上他们准备吃火锅,桌上摆满了各种菜,铜炉锅里的汤咕噜咕噜的沸腾着,祁丹朱看着满桌子的菜,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将筷子递给君行之。 君行之神色一沉,不知祁丹朱的动作又怎么激怒了他,他接过筷子‘啪’的一声放到桌子上,“我让你来太子府是做奶娘,谁让你来做丫鬟的么!” 祁丹朱抿了抿唇,踌躇地看着他,有些茫然问:“那……奶娘平日都要做些什么?” 君行之抬头看她。 “……”祁丹朱脸颊一红,垂下眸子低声道:“我会照顾好朝朝的。” 君行之没再说什么,火锅依旧咕噜咕噜地响着,像响在了祁丹朱的心上一样,祁丹朱觉得屋里变得有些热。 朝朝很快被丫鬟们带了回来,他乖乖走到君行之旁边的位置,君行之将他抱起来放到椅子上坐好,朝朝伸出奶白的小手给君行之看了看,“爹爹,洗干净了。” 君行之低头看了看,轻轻点了点头。 祁丹朱站在一旁默默看着,她能看得出他们关系很亲昵,不由浅浅笑了笑,君行之虽然公务繁忙,但是看起来有经常陪伴朝朝。 宫人们站在旁边给他们布菜,朝朝眨着眼睛看了看站在旁边祁丹朱,奶声奶气道:“娘娘也过来陪小殿下一起吃吧。” 大家听到他的称呼,忍不住憋笑,见君行之没有反对,便在桌旁放了张椅子,祁丹朱犹豫了一下,到底舍不得放弃跟他们一起吃饭的机会,在朝朝旁边坐了下来。 朝朝看君行之和祁丹朱一左一右站在他旁边,忍不住有些开心,又把洗得干干净净的小手展示给祁丹朱看,祁丹朱凑过去像模像样的看了看,点头道:“很干净。” 朝朝又开心地笑了起来,配着火锅沸腾的声音,显得屋内气氛热闹了几分,君行之注意到他们的动作,没有说话,只是将唇抿得更紧。 宫人们将菜烫好,放进他们面前的碗碟中,祁丹朱拿起筷子,低头吃了一口青菜,心中微微有些酸涩,她当时离开的时候朝朝还小,这是他们三人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 朝朝坐在君行之和祁丹朱中间,用勺子盛着一块豆腐,呼哧呼哧地吹着气儿,热得半天吃不进嘴里。 祁丹朱听到声音,忍不住被他逗笑了,有朝朝在这里,祁丹朱发现自己想难过都难过不起来。 君行之瞥了一眼祁丹朱唇角的笑意,看向朝朝道:“食不言。” 朝朝转头乖巧道:“爹爹,我没说话。” 他说完之后又呼哧呼哧地吹了起来,然后啊呜一口将豆腐吃进了嘴里,开心地嚼了嚼,小嘴吃得通红,满足地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君行之轻轻蹙眉,瞥了一眼他身后的宫人,“将食物放凉了再给小殿下。” “是。”宫人老实应声,之前太子说要让小殿下练习自己吃饭,所以他们才直接将菜夹到碗里让小殿下自己吃,他们不知道太子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也不敢多问。 祁丹朱看朝朝吃豆腐吃得来劲,也忍不住夹了一块豆腐放进碗里,豆腐细嫩光滑,味道确实不错。 宫人看她一直在吃素菜,便烫了一块羊肉放进她面前的餐盘里。 祁丹朱愣了一下,看着盘子里的羊肉轻轻皱了皱眉,伸筷子的动作顿了一下。 君行之的手忽然伸过来,将她的餐盘端到自己面前,神色从容地让宫人给她换了一个餐盘,脸上没有多余表情。 祁丹朱微微愣了一下,她不吃羊肉,盘子底粘了羊膻味她也受不了。 宫人慢半拍的反应过来祁丹朱是不吃羊肉,赶紧换了一个餐盘过来,不敢再烫羊肉给她。 祁丹朱看着君行之,低声道:“谢谢。” 君行之不咸不淡道:“塞外多食牛羊,没想到你在那里待了两年,还改不掉这娇气的毛病。” 祁丹朱垂目低声道:“有些事很难改变的。” 例如口味,例如她喜欢他。 君行之未置可否,吃了一口羊肉,声音莫测道:“乌亥里没有给你烤过羊腿吃吗?听说他手艺不错,平日最喜欢带着兄弟们在草原上大口吃肉。” 祁丹朱摇了摇头,“我平日在衾雅夫人那里吃饭,除了他偶尔会去衾雅夫人那里用饭之外,我很少跟他一起用饭,更何况,胡沃做王的那段日子乌亥里并不好过,他也没什么心思像以前那样在草原上逍遥快乐。” “你心疼?” 君行之声音沉了沉,宫人们吓得不敢抬头。 祁丹朱愣了一下。 君行之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让宫人们都退了出去,宫人赶紧鱼贯而出。 祁丹朱沉默片刻,转头看他道:“乌亥里是我的朋友,我会为他难过,但是我们再无其他。” 她顿了顿,解释道:“你之前说他为我冲冠一怒,其实不是这样的,我当时的确是他与胡沃起争执的一个触发点,但我们都清楚,乌亥里和胡沃早晚会有这一仗,以乌亥里的性子,他根本不可能忍胡沃一辈子,更不会允许胡沃爬到他头顶上一直作威作福,他一直没有动作,只是因为胡沃是他的兄长,他顾念兄弟之情,不到万不得已不想走这一步,但这一天早晚都会来,就算他不先动手,胡沃也会找机会除掉他,他与胡沃的下场只会是你死我活。” 君行之没有否认她的话,她说的是事实,他冷静下来后也明白这个道理。 君行之淡淡问:“ 你在塞外平日都做些什么?” “我上午会去给衾雅夫人讲些中原发生的故事,陪她解解闷,中午的时候会小憩一会儿,下午去草原上给小孩子们讲课,回来的路上偶尔采些蘑菇或野花。” “讲课?”君行之看了她一眼。 祁丹朱看他感兴趣,便兴致勃勃地讲了起来,“那里的小孩子们平时不读书,也不识字,我闲着无事便教教他们,希望能让他们都认识些字。” 君行之沉思一会儿,拧眉问:“所以你当初装作一副不学无术的模样,也是骗我的?” 祁丹朱愣了一下,心虚地握了握筷子,她垂了垂眸,低声道:“我当初不是为了骗你才装作不学无术的模样,而且为了骗皇宫里的那些人,其实我娘活着的时候精神虽然不济,但是她每天晚上都会亲自教我读书识字,我也不讨厌读书,只是在人前的时候,我只能装作一个什么也不会的绣花枕头,让他们觉得我什么也不懂,只是一个能够任他们摆布的傻瓜,这样他们才能安心。” 君行之沉默了一会儿,语气平静下来,声音有些干涩问:“你都教那些小孩什么?” 祁丹朱想起那些孩子,忍不住莞尔一笑,“我教他们你曾经教过我的那些诗,我每次念诗给他们听的时候都会想起你念书的模样,偶尔也会幻想一下朝朝读书的样子,只是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朝朝长大后是什么样,所以即使想象也只是一个模糊的身影。” 祁丹朱看着旁边的朝朝,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朝朝吃的正香,抬起小花猫似的脸笑了笑,祁丹朱赶紧给他擦了擦嘴,他眨了眨眼睛,害羞地把小脸仰得更高。 君行之忽然问:“你会想起我?” 祁丹朱眼睫颤了一下,“当然会。” 屋内安静下来,只有朝朝吃饭香喷喷的声音。 翌日清晨,锦帝传旨过来,让祁丹朱进宫一趟,祁丹朱知道自己回京的消息瞒不住他,所以早就做好了准备,但想到要见锦帝,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的烦闷,如果可以,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锦帝了。 她虽然不能杀了他,但她对他的恨没有一天减少过。 君行之看了她一眼,将她手里的圣旨抢了过去,声音冰冷道:“我进宫去见他就行了,你不用去。” 他提起锦帝的时候,声音格外的冷,比面对祁丹朱的时候还要冷,本来祁丹朱以为他对自己就已经够冷了,没想到他对锦帝更甚。 他的眼中没有丝毫父子之情,只有浓浓的厌恶,扔下这句话,拿着圣旨就大步往前走。 祁丹朱反应过来,赶紧拦住他,声音急道:“行之,我反正闲着没事,进宫一趟也没什么,如今事过境迁,陛下现在总不会杀了我,我自己去见他一面就行。” 她如果不去就是抗旨不遵,她不想让君行之夹在中间为难,到时候锦帝怪罪,君行之会不好交代。 君行之低头看着她,沉声道:“以后你不想做的事,他都不能逼你做。” 祁丹朱微微张大眼睛,倏然愣住,等她回过神来,君行之已经走远了,她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轻轻笑了笑,心里有些软,也有些柔。 青枚走过来,低声道:“您别担心,以太子殿下今日的地位,陛下不会为难他的,也为难不了他。” 祁丹朱轻轻点头,刚才是她急糊涂了,以君行之今时今日的地位,锦帝确实已经没有办法逼迫他了,当时君鹤晏洗雪沉冤之后,锦帝大病了一场,他在床上躺了月余才起来,从那以后他的身体就每况愈下,现在脾气也越来越暴躁,朝中的大小事宜基本都已经交给了君行之处理。 以君行之如今在朝中的势力,就算是锦帝也为难不了他了。 君行之进宫后,许久都没有回来,祁丹朱在院子里陪朝朝给小黑狗装饰狗窝,朝朝有些兴奋,一直忙来忙去,一会儿往狗窝上插一朵花,一会儿给狗窝铺块毛毯,小狗跟他熟悉起来之后,一直开心的围着他转,两个小家伙玩的不亦乐乎,祁丹朱却忍不住有些担心君行之,一直心不在焉,频频往门口看。 朝朝玩累之后,气喘吁吁地爬到祁丹朱身上,坐到祁丹朱怀里,祁丹朱忍不住笑,抱着朝朝,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喂他喝了两口水。 她看着朝朝靠在她怀里的模样,心里忍不住开心,她没料到朝朝会这么快跟她亲近起来,有的时候她忍不住有种错觉,就好像她从来没有离开过朝朝一样,仿佛她一直陪着他长大。 快落日的时候,君行之才回到太子府,祁丹朱急忙迎了过去,不知道锦帝对君行之说了些什么,君行之回来的时候脸色很沉,很冷,全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她拦住他,见他神色不对,拽着他的衣袖问:“陛下跟你说什么了?” 君行之一把甩开她的手,冷声道:“跟你无关。” 他眉宇间藏着隐怒,神色比平时都要冷,祁丹朱不由微微愣了一下。 君行之看都没看她一眼,大步从她身边走过去,直接去了书房。 祁丹朱犹豫了一下,跟了进去,追问道:“陛下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她担心锦帝会因为她的事为难君行之。 君行之站在书架前,背对着祁丹朱,胸口上下起伏着,仿佛用力隐忍着什么。 他倏然从书架上抽出一个又一个画轴,扔在书桌上。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祁丹朱,声音没有起伏道:“这些画像是父皇帮我挑选的太子妃,君姑娘心思缜密,不如你来帮我挑一挑,看看什么样的人适合做太子妃?” 祁丹朱心脏骤然一沉,她愣愣地看着桌上的画轴,半天都没有动一下。 她虽然早就知道锦帝想要帮君行之选太子妃,但都没有眼前的冲击大,这些画像摆在她的面前,她才意识到画像里都是一个个鲜活的姑娘,是有可能陪伴君行之一辈子的人。 她像被人兜头浇下一盆冷水一样,僵在原地。 君行之手撑着桌子,余怒未消,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夜色深沉,屋里的烛火跳动了一下,祁丹朱恍然回过神来,一步步走到书桌前,伸手去捡那些画轴。 在她的手指碰到那些画轴之前,君行之突然将所有画轴都扫到地上,画轴噼里啪啦散了一地。 他瞪着祁丹朱,大声道:“出去!” 祁丹朱茫然无措地看着他。 君行之神色凌乱地指着大门的方向,加重了语气,“出去!” 祁丹朱只好退了出去。 夜里,祁丹朱梦到君行之娶了太子妃,她站在角落里看着他们差点哭晕过去,醒来,泪已经沾湿了枕巾,她双手抱膝,呆呆在床上坐了一夜。 接下来几天,君行之早出晚归,祁丹朱连见到他的机会都不多,锦帝倒是安静下来,没有再传召过祁丹朱,也没有找过祁丹朱的麻烦。 祁丹朱夜里总是梦到君行之,无一不是婚宴喜堂,他身侧换了无数的新娘,可新郎总是他,祁丹朱精神不振,食欲也有些差,本就纤细的身体又瘦了一些,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青枚都忍不住开始担心她。 这天,祁丹朱正带着朝朝在院子里放风筝,君行之带着孟怀古和孟九思走了进来,孟怀古和孟九思匆匆忙忙跟她打了一声招呼,就赶紧去书房商讨朝政了,他们似乎有什么急事要处理,从她身旁走过去的时候,孟九思对她笑了一下。 夜里,孟怀古和孟九思留下来用饭,君行之将晚宴摆在了凉亭里,将祁丹朱也叫了过去,凉亭四周挂着灯笼,看起来宁静而优雅。 酒过三巡,孟怀古醉眼朦胧的看着他们,他一个个看过去,看得细致,看得认真,许久,他声音悲伤地感叹道:“我跟你们父亲结拜的时候,就像你们这么大,没想到一转眼,我们的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 他仰头喝了一杯酒,声音沉闷,“你们是我们三家的后代,我是有福气的,还可以跟你们在这里喝酒,我那两位兄弟,一位早早的去了,一位……也只停留在了那个时候。” 现在的锦帝已经面目全非,即使他还活着,也不再是那个跟他们一起经历过风风雨雨的祁承乾了,在他心里,祁承乾永远留在了那个时候。 君行之亲自给孟怀古倒了一杯酒,劝道:“您别太难过。” 孟怀古摇了摇头,“老臣是开心呐,我看着你们小辈越来越出色,越来越能走出你们自己的路,我老怀欣慰!江山交给你们,百姓必能安定。” 孟怀古畅快地饮了一杯酒,看了看君行之,又看了看祁丹朱,语重心长道:“太子,丹朱这些年过得不容易,算老臣求你了,你千万要好好对她,别再让她受苦了。” 君行之沉默地看了祁丹朱一眼,灯光映在他的脸上影影绰绰,祁丹朱看不清他的神色,慌忙道:“孟叔,我已与太子和离了,您忘了吗?” 君行之周身的气场瞬间冷了下来,他攥紧手里的酒杯,沉沉看了祁丹朱一眼,仰头灌了一杯烈酒。 孟九思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们,也仰头灌了一杯烈酒。 今晚大家喝酒一个比一个痛快,整张桌子上只有祁丹朱没有喝酒。 孟怀古没有听清祁丹朱的话,依旧徒自念叨着,“说来都是缘分啊,当时我跟承乾家里都是儿子,所以我们两个人成天念叨着让嫂子生个女儿,那样我们就可以给自家儿子定个娃娃亲,我们两个当时还抢来着,没想到你们二人最后还真成了夫妻,到底是我输啦,我这傻儿子没有那个福气。” 孟怀古已经醉了,不管不顾地直呼起了锦帝的名讳,语气里忘记了怨,也忘记了恨,好像他记忆里的祁承乾就只是他的义弟,而不是现在的锦帝,他的回忆停留在了那个时候,不愿继续往下想。 孟九思听到父亲的话,神色暗了暗,他深深看了祁丹朱一眼,又仰头喝了一杯酒,紧接着一杯又一杯地喝了起来,再也没有停下。 夜色暗沉,却遮不住他眼睛里的怅然若失。 君行之看了他一眼,垂下了目光。 孟怀古举着酒杯,开怀道:“老夫今日开心啊!丹朱终于回来了,行之和九思也越来越成才,老夫现在就是要去见君大哥,也能了无遗憾了!” 祁丹朱柔声道:“孟叔,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孟怀古慈祥的笑了笑,“老夫看到你们就像看到了我们当年一样,你们三人切记不可走我们的老路,你们要相互扶持。” 他仰头看着天上的明月道:“我们年轻的时候心愿有二,一愿天下太平,二愿百姓安定,我们虽然打下了江山,但这江山还要靠你们下一代去守护,我希望你们能给百姓一个繁荣盛世。” 君行之、祁丹朱和孟九思互相看了看,全都重重地点了点头。 无论他们能力大小,都一定会尽力做到。 孟怀古舒然而笑,他知道他们一定能做到。 大家这一天喝的都比往常多,孟怀古是因为开心,孟九思则是因为自己那份难以言说的心思,他们离开的时候已经醉得七晕八素,被人搀扶着走下了凉亭。 君行之让蔡伍洋亲自带人送他们回去,祁丹朱看着他们的背影,忍不住嘀咕道:“孟九思今晚怎么也喝了这么多。” 孟九思为人喜欢讲规矩,喝酒也浅尝辄止,很少有醉成这样的时候。 “君姑娘冰雪聪明,真的想不通为什么吗?”君行之也喝了许多酒,但神智尚算清醒。 祁丹朱微愣,转眸看他。 君行之脸色沉了下去,他一把拽住祁丹朱的胳膊,把她按到旁边的亭柱上,看着她的眼睛,沉声道:“你是不是妖精变的?不然你怎么能让这么多人为你失魂落魄。” 他身上的酒气喷在祁丹朱的耳畔,祁丹朱耳根忍不住红了起来,她微微偏开头,低声道:“行之,你醉了。” 君行之神色倏然软了下来,他靠在她的肩膀上,醉意醺然道:“你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祁丹朱闻着周围若有似无的酒香,轻声道:“行之......” 四周静悄悄的,只能听到她唤君行之名字的声音。 “再叫一遍。”君行之声音变得更加低沉,有些喑哑性感。 “行之……行之......”祁丹朱睫毛颤抖,一声一声地唤着,带着她的思念,带着她的爱意。 君行之低低笑了笑,像一个终于吃到糖果的孩子,“好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他们总是唤我太子、殿下、明渊、渊儿......再也没有人唤我行之,就仿佛君行之这个人没有在这个世上活过一样,好像君行之所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你也是一场梦。” 祁丹朱忍不住伸手轻轻抱住他,低落道:“可你现在已经不叫行之了。” “谁说我不叫行之?”君行之真的有些醉了,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发软,透着一股委屈,“我行冠礼的时候,已经给自己取字‘行之’。” 祁丹朱睁大眼睛。 君行之低低地笑了一声,语气讥讽道:“父皇想亲自给我取字来着,被我拒绝了,他很气,他说他是我的父亲,理应由他来取,可他凭什么?我才不用他。” 祁丹朱愣愣地听着,他的怀抱很热,声音很好听。 君行之抱住祁丹朱的腰,抵着她的额头,柔声道:“古有跟夫姓,今有我跟娘子姓,好不好?我就叫君行之,你一个人的君行之。” 祁丹朱心中悸动,含泪抬起头,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一个‘好’字差点脱口而出。 君行之看着她眼中的泪,像倏然从酒意中惊醒了一样,神色一点点冷了下来,他攥着祁丹朱的手腕,将她的双手按回凉亭的石柱上,红着眼睛道:“我竟忘记了,你早就不要我了,你已经亲笔写下和离书,将我扔了。” “行之......”祁丹朱眸中的泪珠毫无征兆的坠落,她听着君行之的话,心疼得像无法呼吸一样,声音微微哽咽,“我怎么会不要你,我多想要你啊......” 君行之双手用力握紧她的手腕,眼中弥漫着危险的疯狂,发狠道:“你不是想知道陛下跟我说了些什么吗?我告诉你,他问我为什么这么下贱!明明知道你只是利用我,却还是放不下你!他说他的儿子应该心狠薄凉,不该是我这样!” 祁丹朱猛地抖了一下,瞬间红了眼框。 君行之骤然低下头,不容拒绝地吻上了祁丹朱的唇,带着酒气的吻急躁而粗暴,恨不能将她拆吃入腹一般。 祁丹朱被他禁锢在怀里,娇嫩的唇被吻得发疼,唇齿间甚至隐隐传来了血腥味,她却闭上了眼睛,温柔地抱紧了他。 第135章 证明给你看 一吻结束, 呼吸都变得灼热起来,仿佛要将对方点燃一般。 君行之松开祁丹朱的时候,祁丹朱早已湿了眼眶, 她泪盈盈地看着君行之, 低声道:“对不起,我当初只想为父申冤, 还母亲自由, 让弟弟能够重新站起来,还想有令那些曾经跟随父亲出生入死的将士能够安息,我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根本没有时间停下来思考,只能不顾一切地往前走, 行之, 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伤害你的。” 她当初的复仇里面只有君行之是无辜的, 如果有第二条路可走, 她一定不会选择伤害君行之。 她当初走的决绝,只想让君行之彻底忘了她,却没想到那些狠心的话, 会让君行之如此难过。 现在, 她想告诉君行之她当时的心情,也想将这句亏欠他的‘对不起’还给他。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 你为父报仇,没有做错。”君行之眼中闪过恼怒,他后退一步,眉心蹙紧,痛苦地扶住了额头, “我理智上知道你没错,错的是我的生身父亲,而我错在生做了他的儿子,可我还是很伤心,也很气,难道就因为我是他的儿子,我在被你毫不犹豫地抛弃之后,就连难过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祁丹朱眼里的泪如雨坠下,只觉自己的心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了一样,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她看着君行之的眼睛,声音道:“你有,你当然有资格伤心难过,你可以气我、怨我,甚至是恨我,你可以将你所有的怒火都告诉我,向我发怒。” “可我做不到。”君行之在烛灯下的面色一片黯淡,他艰难地扯了一下嘴角,似乎想笑,可那笑容还没堆起来就已经落了下去,他声音里饱含痛苦道:“我做不到恨你,也做不到忘不掉你。” 君行之喝了太多酒,他眼前已经浮现起了重影,说完这句话身体就不受控制的软倒了下去,祁丹朱神色一震,立即冲过去抱住他。 她用纤细的身体拖住高高壮壮的他,用力的抱住他,汲取着他身上的温暖,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忽然发现他们都是傻瓜,他们小心翼翼,不敢靠近,自以为对对方好,却将对方伤的更深。 她真的因为锦帝就会不爱君行之了么?当然不会,她从未想过因为所谓的深仇大恨放弃君行之,君行之也是锦帝手底下的牺牲者,他虽然是锦帝的儿子,但他是无辜的,她和君行之因为锦帝不得不背负着血海深仇的鸿沟,但也因为锦帝,他们有着相同的仇恨,他们命运相连,难以分割。 她当初之所以离开君行之,只是因为她以为他恨她、怨她,她无法面对君行之的恨,也不敢去面对,所以她逃了。 她也不想成为君行之的负担,她担心有她在,锦帝不会轻易让他坐上太子之位,可她忘记了问他的选择,她自以为是的给了他最好的一切。 可她没想到正因为如此,才让君行之更加痛苦,她的离开不但没有将君行之的回忆带走,反而将他一个人扔在了泥沼里,孤独的面对她逼迫他接受的一切。 她从来没有问过君行之愿不愿意,也没有问过君行之想要什么样的生活,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她真正的错误。 她比欺骗更错的是离开,君行之更恨的也是她的离开,君行之以为她抛弃了他,君行之心里恐怕也以为她因为过去的仇恨在看着他。 他们明明彼此相爱,却都以为自己是对方恨的那个人。 祁丹朱抱着昏睡过去君行之泪如雨下,没有让别人帮忙,自己一个人扶着君行之,一路踉踉跄跄地回了屋,她将君行之放倒在床上,脱掉鞋袜,打湿帕子,拿着帕子细细地给他擦脸擦手。 屋内的烛光静静的燃着,将屋子照得很亮,祁丹朱看着君行之清俊的面庞,心里一片柔软,她当初怀着朝朝的时候很辛苦,有的时候累得不想动,君行之就这样给她擦脸擦手,细心周到。 她是第一次为君行之做这些事,以前她不懂君行之做这些事的时候眼神为什么那么温柔,现在她终于渐渐懂了。 她用手里的帕子轻轻擦拭着君行之的脸颊,手指轻轻划过他高挺的鼻梁,看着自己刚才吻过的薄唇,耳根微微发烫,她帕子扔回水盆里,回到床边坐下。 她灭了几盏烛灯,只留下一盏,坐在床边,借着昏暗的灯光静静地注视着君行之,她这样细细的看着才发现君行之眼下有些青黑,人也清瘦了不少,她心里忍不住心疼,默默看了一会儿,心中五味陈杂,忍不住低下头,将脸颊贴在君行之温热的手心上,眼角滑落一滴泪来。 她人生中的前二十年是为复仇而活,接下来的时间,她想用来好好爱她爱的人,如果前二十年她的人生里只有恨,那么接下来的人生里她只想有爱,她不想再浪费一点点时间在恨上。 清晨,君行之醒来,微微愣了一瞬,有很多昨夜的回忆涌入脑海,他头痛的捂住额头,动了动手指才发现祁丹朱趴在他的床边,脸颊贴着他的掌心,睡得正香。 熹微的阳光清洒进来,光晕勾勒出祁丹朱脸上的轮廓,显得有些温柔,一瞬间君行之竟然觉得自己可能尚在梦里,可是他手心传来的温度却是那样真实,让他知道眼前美好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伸出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将祁丹朱脸上散落的碎发撩到耳后,祁丹朱的眼角挂着未干的泪,眼尾像被欺负了似的,委屈的泛着红。 君行之想起昨夜的那个吻,眸色不自觉变深,目光落在祁丹朱粉嫩的唇上,娇嫩的唇瓣上结着一块小小的血痂,是他昨夜留下的。 君行之看着祁丹朱唇上的伤口,轻轻蹙眉,手指下意识轻柔地抚了一下祁丹朱的唇。 祁丹朱眼睫阖动,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看到眉目清亮的君行之,展颜对他笑了笑,待察觉到自己唇瓣上的温热触感,脸颊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 君行之没料到她突然醒过来,愣了一下,连忙将手收了回来,祁丹朱却一把握住了他的手,珍而重之地用两只小手包裹着他的手。 君行之目光诧异,想摆出冰冷的神色,可看着眼尾红彤彤的祁丹朱,却连将手抽出来的力气都没有。 祁丹朱眼中带着温柔,目光坚定且火热,她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声音温软道:“行之,我爱君行之,亦爱祁明渊,我爱的是你这个人,无论你是谁,是何身份,是谁的儿子,我都爱你。” 君行之惊讶地微微张大眼睛,神色怔愣地看着她。 他想起他昨夜说的那些话,突然用力抽出手,恼羞成怒道:“你是在可怜我吗?” 祁丹朱立即摇头,“当然不是。” 君行之回避着她的目光,苦涩的笑了一下,“你知道么,我刚刚醒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因为我曾经无数次梦到过刚才的场景,我总是幻想着自己一睁开眼睛你就已经回来了。” “很抱歉,我太晚才想明白。”祁丹朱心疼地垂了垂眸,微微吸了下鼻子,抬眸看着他,目光坚定而执拗,“但我现在已经想得清清楚楚,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爱你,爱朝朝,如果可以,我待想呆在你们身边一辈子,再也不要离开。” 君行之微怔,心底泛起阵阵的疼来,酒后宿醉带来的头疼好像也变得更疼了,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全身都疼得厉害。 祁丹朱看着他,浅浅地笑了一下,然后凑过去在他的脸颊上轻轻印下一吻,红着脸道:“我会慢慢证明给你看的。” 她没去看君行之的神色,红着脸跑出了门,湘色的裙袂在空中划出好看的弧度。 君行之一动不动地看着门口的方向,屋内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在他的脸上,脸颊逐渐变得温热,渐渐发烫,他半天忘了眨眼睛。 这天上朝的时候,朝臣们意外发现向来冷冰冰的太子今日心情似乎不错,就是偶然走神,喜欢抬手摸自己的侧脸,大家盯着他的侧脸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朝朝今日也发现祁丹朱跟平日有些不一样,她时不时就红了脸,不知道在想什么,朝朝转了转眼睛,觉得大人的心事真是难猜。 祁丹朱斜靠在暖炕上,随手拿了本书教朝朝识字,看到书上的‘渊’字,忍不住又微微红了脸颊,轻轻低喃:“祁明渊,字行之。” 她低头笑了笑,觉得君行之的名字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听的名字,她好像无论念多少遍都念不够。 朝朝双手撑着下巴,趴在祁丹朱旁边,见祁丹朱半天没有说话,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伸出白嫩的小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娘娘?” 祁丹朱回过神来,摸了摸他的头问:“朝朝,怎么啦?” 朝朝指着书上的一行字问:“娘娘,这怎么读?” 祁丹朱垂眸看去,指着书上的字,一个字一个字地道:“心悦君兮君不知。” 朝朝晃了晃小脚丫,疑惑道:“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祁丹朱正犹豫该怎么跟朝朝解释,君行之下朝回来,正好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她抬眸苦笑,“是笨蛋的意思。” 君行之脚步微微顿了一下,抬眸朝她看了过来,眸色微动,走过去将她手里的书夺过来,轻瞥她一眼道:“你以前就是这么教塞外那群小孩儿的?” 祁丹朱勾唇,仰着脸问:“教的怎么样?” 君行之看了她一眼,吐出四个字来,“误人子弟。” 祁丹朱莞尔,翘着嘴角道:“我自然是没有先生教的好,不如先生说说这是什么意思?” 君行之低头,正对上朝朝清澈的眸子,朝朝好奇地看着他,眼巴巴地等着。 君行之低咳了一声,将书放下,“这本书太复杂,你以后再学即可。” 朝朝‘哦’了一声,乖乖点头,很快又有了新问题,“爹爹,娘为什么要叫你先生?” 君行之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皱了皱眉道:“别叫娘娘,实在不会叫奶娘,就叫......” 他看了祁丹朱一眼,淡淡道:“叫一个字就行了。” 祁丹朱眼神柔了柔,心里一片酸软。 朝朝乖乖点头,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君行之看着朝朝又道:“你皇奶奶想你了,明天早上我让人送你进宫一趟。” 朝朝点点头,对此习以为常,他以前就经常进宫陪伴陈皇后,偶尔还会住在蓬莱宫里,“我也想皇奶奶了,还想皇奶奶亲手做的观音饼。” 君行之点点头,“你皇奶奶说明天早上会做给你吃,你早上在家不用吃饭,直接去宫里吃,你进宫的时候,观音饼正好能出锅。” 朝朝听到有观音饼吃,忍不住跳起来,欢呼了一声。 君行之眼神中流露出几分笑意,叮嘱道:“别忘了给你师公爷爷带几个观音饼。” 朝朝用力点了点头,“师公爷爷跟朝朝一样,最喜欢吃观音饼了。” 祁丹朱默默听着他们说话,忍不住跟着他们一起笑。 小黑狗在屋外汪汪了两声,朝朝眼睛一亮,乖巧地看向君行之,央求道:“爹爹,我可不可以带小黑狗进宫啊?” 他想将小黑狗带去给皇奶奶看看,他觉得皇奶奶一定会喜欢的。 “随便。”君行之知道他娘惯朝朝,朝朝如果想带着小黑狗,他娘一定会同意,因此没有反对。 朝朝忍不住又欢呼了一声,在原地跳了几下,被君行之训斥了,才老老实实地趴了回去,但是两只小脚丫还是忍不住一直晃来晃去。 君行之在他旁边坐下,耐着性子问:“你想好小黑狗叫什么名字了吗?皇奶奶如果问你小黑狗的名字,你该怎么回答?” “名字?”朝朝懵懵懂懂,求助地看向祁丹朱,不明所以道:“小黑狗就叫小黑狗啊。” “那就叫小黑狗吧。”君行之不以为意道,朝朝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君行之看朝朝两只小脚丫一直晃来晃去,伸手轻轻挠了一下他的脚心。 朝朝被针扎了一样,整个人弹起来,忍不住笑了两声,赶紧往祁丹朱身边躲了躲,他靠在了祁丹朱的身上,像找到了靠山一样把脚缩在祁丹朱身边。 祁丹朱莞尔,用被子将朝朝的脚丫盖上,含笑看了君行之一眼,就差把‘幼稚’两个字写到脸上了。 君行之低咳了一声,将手收回了袖子里,又变成了那个不动如风的太子爷。 朝朝待在爹爹和娘中间,感觉爹爹今天特别好说话,忍不住眨了眨眼睛,道:“爹爹,朝朝可以让娘陪朝朝一起去看皇奶奶么?” 听到他的称呼,祁丹朱和君行之同时愣了愣,对视一眼,君行之先移开了目光,他看着叫‘皇奶奶’叫的顺畅,叫‘奶娘’却叫不上来的朝朝,直接拒绝道:“不行。” 锦帝刚因为祁丹朱的事跟他闹的不愉快,如果锦帝知道祁丹朱又进宫了,还不知道会做什么,他要去上朝,不能一直跟在祁丹朱身边,所以祁丹朱待在太子府里是最安全的。 朝朝听到他的回答,失望地垂下眸子,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失望,耷拉着脑袋的模样,像喝不到奶的小黑狗一样,祁丹朱忍不住笑了笑。 她摸着朝朝的脑袋道:“朝朝回来就能看到我啦,我就在府里等着朝朝。” 朝朝还是不舍得,想到明天要跟祁丹朱分开,就忍不住有些闷闷不乐,最近祁丹朱天天陪着他,他特别特别喜欢她,他也说不清楚这种感觉,但就是一点也不想跟祁丹朱分开。 他纠结得皱紧了两条小眉毛,既想去看望皇奶奶,又舍不得天天陪他的祁丹朱。 君行之没让他继续烦恼下去,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站起来,将他抱了起来,低声道:“夜深了,该去睡觉了。” 朝朝不想走,他想到明天要跟祁丹朱分开,就更加舍不得祁丹朱,他趴在君行之身上,眼巴巴地看着祁丹朱,央求道:“爹爹,再待一会儿好不好?” “不行。”君行之抱着他就往外走。 朝朝看着祁丹朱,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睛豁然一亮,他对着祁丹朱伸出小手道:“让娘陪我睡好不好?我想让娘陪我一起睡。” 在他的小脑袋里,他觉得以前祁丹朱都是白天陪他,夜里不陪他,那么明天祁丹朱既然白天没办法陪伴他,那么便夜里陪他好了。 祁丹朱听到他的话,心里又酸又软,明知他口中的娘跟她的意思不一样,但还是忍不住抬脚跟了上去,她抬头看向君行之,语气里带着一丝哀求道:“可以让朝朝今晚在这里睡吗?” 她心里其实也舍不得朝朝,想到明天不能看到朝朝,心里有些难过,她才刚回到朝朝身边,想跟朝朝多多相处,每一天对她来说都极其珍贵。 君行之抿唇看了她一眼,轻轻蹙眉,迈着步子继续往外走。 祁丹朱失落地垂下头,君行之头也不回道:“去朝朝房间里睡。” 祁丹朱心中一喜,连忙应了一声,提着裙摆跟了过去。 月光皎洁,路旁挂着明亮的灯笼,君行之抱着朝朝走在前面,祁丹朱寸步不离地跟在他们身后,看着地上他们的倒影,轻轻笑了笑。 她走了片刻,发现君行之刻意放慢了脚步,犹豫了一下,快步走过去跟他们并肩往前走。 朝朝自从知道祁丹朱会过去陪他之后,就心满意足地放下心来,不知不觉已经趴在君行之的肩头睡着了,小脸蛋压在君行之的肩膀上,看起来肉乎乎的。 君行之和祁丹朱谁都没有说话,只是这样安静地往前走着,天空上洒满了星河,一点一点的闪烁着,像祁丹朱的心一样寂静而安宁。 朝朝的房间就在君行之的隔壁,屋里布置得简单温馨,小虎头枕摆在床上,霎是可爱,朝朝的床很大,足以睡下她和朝朝,祁丹朱抬头的时候,注意到她当年送给朝朝的平安扣挂在朝朝的床边。 她不由微微愣住,神色间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诧异,她没想到君行之会让这枚平安扣还留在朝朝的身边,那是朝朝一岁时,她亲手戴在朝朝身上的,是她唯一送过给朝朝的生日礼物,带着她对朝朝所有的祝福和期盼。 她轻轻吸了下鼻子,弯起唇低声道:“这两年朝朝每次过生日我都会给他编一个平安扣,等明天我将那两个平安扣拿过来一起挂到朝朝的床边。” 君行之没说什么,动作轻柔地将朝朝放到床上,起身的时候才看了一眼床边的平安扣。 “我就在隔壁,有事喊我。”君行之扔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 祁丹朱在床边坐下,夜色寂静,她能听到隔壁传来细微的声响,君行之推门走进屋,屋门开了又合上,君行之似乎去桌边喝了一口茶,最后她听到君行之越走越近的脚步声,然后是君行之脱鞋的声音,如果祁丹朱没有猜错,君行之的床跟这间屋子的床紧挨着,只有一墙之隔。 祁丹朱静静地听着,直到君行之上床睡觉了,她才动了动,朝朝躺在床铺上,小脸睡得红扑扑的,祁丹朱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微笑,低头在朝朝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给他盖了盖被子。 夜色宁静,月亮高高的悬挂在夜空上,祁丹朱洗漱过后躺到床上,朝朝听到声音轻轻动了动,依赖地靠了过来,她动作轻柔地将朝朝抱进了怀里,朝朝呼吸很快均匀起来,又睡了过去。 祁丹朱想到君行之就在隔壁,朝朝就在身侧,忍不住心里安然,抱着朝朝不一会就睡了过去。 君行之身上披着衣服推门走了进来,借着月光看着依偎在一起的祁丹朱和朝朝,默默注视他们片刻,给他们盖了盖被子,伸手轻轻摸了一下祁丹朱的脸颊,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将门重新关上。 一夜无梦。 第136章 甜甜的梦乡 祁丹朱醒来的时候, 朝朝已经醒了,正在她旁边的空位处打着滚儿,没有发出声音打扰她, 却是一副开心的模样。 祁丹朱见他早上醒来就这么开心, 忍不住笑了笑,她把朝朝捞进怀里, 轻轻捏了一下他粉扑扑的小脸蛋, “朝朝,怎么这么开心呀?” 朝朝摇头,笑眼明亮的望着她,奶声奶气道:“不知道,早上能看到娘就是感觉很开心。” 祁丹朱眼睛里浸着温柔笑意, 轻声道:“娘以后会努力一直陪着朝朝的。” 朝朝用力点了点头, 对她伸出了小手指,她微微愣了一下, 伸手勾住朝朝的小手指, 盖了一个章。 朝朝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起来清澈而明净,里面全是纯然的开心。 祁丹朱心里一片柔软, 亲自照顾着朝朝起了床, 替他穿上小衣服,然后又亲自将他抱了出去, 她全都亲力亲为,一样也不舍得让别人做。 君行之不知何时已经起了,他负手站在院子里,听到开门声,回头望去, 看到祁丹朱抱着朝朝走了过来,目光微微闪了闪。 祁丹朱抱着朝朝小心翼翼地下了台阶,抬头看到他,粲然一笑,熹微的阳光映在她的芙蓉面上,令人目眩。 君行之目光闪动,看着她走至近前,垂下眼睛,遮住里面涌起的情绪,将朝朝抱进怀里,低声道:“我送朝朝过去。” 祁丹朱点点头,亲自将他们送出门口,站在门边看着他们坐上轿撵,轻轻招了招手。 君行之掀着车帘看她,沉默须臾,直到轿撵往前走,她的身影越来越远,才将车帘放下。 他低头看着怀里困的东倒西歪的朝朝,拢了拢他身上的衣衫,低声道:“再睡一会儿吧,等到了宫里爹爹喊你。” 朝朝昏昏欲睡地半睁着眼睛,听到他的话脑袋一歪,在他怀里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又睡了过去,小小的身体微微起伏着。 君行之轻轻闭上眼睛,头靠在车壁上,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想起祁丹朱刚刚对他笑的模样。 祁丹朱本来以为朝朝要在宫里住一晚,她听青枚说陈皇后极其疼爱朝朝,当初她离开之后,君行之每天夜里喝酒,白天神思不属,陈皇后担心朝朝没人照顾,本来想接朝朝进宫亲自抚养,是君行之打起精神,坚持亲自照看朝朝的,后来,陈皇后经常接朝朝去蓬莱宫住,对朝朝极好,疼到了骨子里,祁丹朱以为她一时半会不会舍得让朝朝离开,可没想到这一次朝朝竟然早早就回了太子府。 祁丹朱当时正在屋里看习绿送回来的信件,习绿在信里说秦叔他们现在在沂临县过的很安逸,大家都很幸福,习绿知道她心里一直惦记着他们,所以在信里细细地跟她说了他们的情况,祁丹朱将信看得认真,知道大家都过上了正常的日子,不由微微笑了笑,心中欣慰。 门外传来脚步声,青枚远远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道:“主子,小殿下回来了。” 祁丹朱惊喜抬头,却见青枚神色担忧,不由将信放回了信封里,神色有些凝重问:“怎么了?” 青枚跑至她身前,神色焦急道:“小殿下下了轿撵之后一直在哭,奴婢见他眼睛都哭肿了,可奴婢们问他发生了什么,他一个字也不肯说,就一直哭个不停,奴婢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来找您了,您快过去看看吧。” 祁丹朱一听立即急了起来,赶紧推门走了出去,她快步走到前院,看到朝朝眼泪汪汪的站在长廊下,怀里抱着小黑狗,低头看着地面,一副伤心难过的模样。 君行之站在他对面,微微蹙眉,在他面前蹲下,看着他的眼睛柔声问:“怎么了,告诉爹爹发生了什么事?” 祁丹朱停住脚步,站在角落没有过去打扰他们,只是关切地站在一旁,默默注视着他们。 这些年来陪伴在朝朝身侧的是君行之,朝朝成长过程中每次遇到问题都是君行之帮他解决的,她担心她冒然过去,会打扰到他们。 朝朝瘪了瘪嘴,又掉了两颗大大的眼泪,他微微抬起头委屈地看着君行之,打了一个奶味的哭嗝,抽抽噎噎地开口道:“爹爹,皇爷爷说,我是皇长孙,是他的孙子,不能妇人之仁,所以不让我养小黑狗,他说我会玩物丧志,他还让我......呜呜......他要让我亲眼看着小黑狗活活被打死。” 君行之眸色沉了沉,眉心一下子蹙紧,祁丹朱也忍不住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朝朝如今才三岁,正是好玩好动的年纪,锦帝现在就想磨去他的天性,将他训练成一名冷血无情的皇长孙,实在是太过分了。 朝朝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君行之轻轻摸了一下朝朝的头,目光安抚着他,直到他稍微平静下来,才又问道:“你是怎么做的?” 朝朝神色有些后怕,抱紧怀里的小黑狗哭道:“呜呜呜......那些太监拿着棍棒要活活打死小黑狗,我就抱着小黑狗跑了,皇爷爷让人把我抓了回去,还好皇奶奶过来救了我,直接派人送我回来了。” 君行之看他说话的时候一直害怕的打着轻颤,伸手将他抱进怀里,安抚地拍了拍,柔声道:“别怕。” 朝朝靠在他怀里委屈的哭得更大声,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 小黑狗夹杂他们两个中间呜呜了两声,不舒服地动了动前腿,朝朝这才松开君行之的衣襟,低头看了一眼小黑狗,哭声稍微平息一点。 君行之放开朝朝,抬手给他擦了擦泪,夸奖道:“朝朝敢在皇爷爷手里救下小黑狗,很勇敢。” 朝朝吸了下鼻子,可怜巴巴道:“可是皇爷爷看起来好生气,朝朝离开的时候,皇奶奶跟皇爷爷吵了起来,他们都好生气,爹爹,皇奶奶不会有事吧?” “没事,朝朝别担心。”君行之眉心皱起,面色微微沉了沉,冰冷道:“等会儿爹爹会进宫跟你皇爷爷谈谈。” 朝朝眨巴眨巴眼睛,把睫毛上沾着的眼泪挤掉,抬手抹了一下红红的眼角,哭声渐渐停了下来,可神色依旧有些失落。 他低垂着头,小声问:“爹爹,朝朝真的做错了么?养小黑狗难道是错的么。” “朝朝做的很好。”君行之想也不想就否定,他矮身看着朝朝的眼睛,跟朝朝视线一平,温声道:“朝朝不但没有错,还保护了自己的小伙伴,很勇敢,爹爹替你骄傲。” 小黑狗在朝朝怀里像听懂了一样,汪汪叫了两声,尾巴一直摇来摇去,好像在感谢朝朝保护他一样。 朝朝眼睛忍不住亮了亮,问:“爹爹,那我还可以养小黑狗么?” 君行之摸了一下他怀里的小黑狗,小黑狗晃了晃耳朵,君行之道:“朝朝喜欢就养吧。” 朝朝破涕为笑,忍不住欢呼了一声,开心地抱紧怀里的小黑狗,用脸颊蹭了蹭小黑狗的背。 祁丹朱站在角落里,忍不住无声地笑了笑。 君行之站起身,忽然望了过来。 她避无可避地对上他的目光,微微有些踌躇,君行之看了她一眼道:“我进宫一趟,你陪陪朝朝。” 她点了点头。 君行之拍了拍朝朝的肩膀,转身走了出去。 祁丹朱将朝朝抱回了房间里,放小黑狗自己去玩,把朝朝放到椅子上,沾湿帕子给朝朝擦哭得红肿的眼睛,心里止不住心疼。 她同时也感到庆幸,还好君行之不是任由锦帝摆布的太子,他足够强大,足够保护朝朝,否则不堪设想。 朝朝确实被惊吓了,整个人都有些蔫蔫的,祁丹朱给他擦完眼睛,他就蔫蔫地靠在祁丹朱的怀里,不说话也不出去玩,两只眼睛肿的像核桃一样,祁丹朱轻声细语的哄了半天才将他哄睡,他在睡梦中也不□□稳,偶尔啜泣两下,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祁丹朱心疼得快碎了,一直在旁边守着他,轻轻抚着他在睡梦中皱在一起的眉毛,直到他眉毛舒展,渐渐睡得沉稳,她才放下心来。 她想了想,决定出府去给朝朝买些好玩的东西回来哄哄他,让他开心一下,好快点忘记在宫里发生的事。 祁丹朱没让其他人陪着,自己一个人拿着钱袋走到门口,正想出去,护卫却将她揽了下来,她不由微微愣了愣,抬头看向护卫。 护卫恭敬地对她行了一礼,神色为难地看着她,拱手道:“殿下,太子殿下吩咐过,不让您离开太子府。” 祁丹朱目光里流露出丝丝诧异,“出府也不可以吗?我很快就回来。” 护卫微微低头,看了祁丹朱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祁丹朱怔愣片刻,点点头,神色平淡道:“知道了。” 她没有闹,也没有置问为什么,只是神色平静地转身走了回去,她直接去找青枚,没跟青枚提护卫不让她出府的事,只将钱袋交给青枚,让青枚出府帮她买。 青枚动作麻利,很快就将东西买了回来,朝朝醒来看到青枚买的那些好玩的东西,终于露出了笑脸,对祁丹朱笑了笑,开心的玩了起来。 君行之进宫之后,一直没有回来,不过这次祁丹朱没有担心,在教育朝朝这件事上,他们绝不能妥协,如果任由锦帝这样教育朝朝,朝朝以后就真的毁了,这次他们必须态度强硬。 夜里,祁丹朱擦干头发,坐到床上,正微微出神,君行之倏尔推门走了进来。 祁丹朱抬眸看到他不由微微一愣,没想到他这个时辰会过来,坐直身体问:“你才回府?” 君行之身上带着风霜,斗篷还没来得及脱,应该是才回来。 君行之一步步走到她床边,夜色中脸色显得有些阴沉,不答反问:“你想要出府?” “嗯。”祁丹朱轻轻点头,没有隐瞒。 她坐在床上,身上只穿了轻薄的纱衣,看到君行之不由有些拘谨,脸颊微红,偷偷拽了下衣衫。 君行之看到她的动作,眸色动了动,微微偏开视线,缓了脸色问:“出府做什么?” 祁丹朱抬眸,解释道:“我看朝朝心情不好,想买些好玩的小东西哄他开心。” “以后这些事吩咐下人去做。” 祁丹朱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乖乖应声:“好的呀。” 君行之看她一副乖巧的模样,忍不住挑了挑眉,“我不让你出府,你不生气?” 祁丹朱摇了摇头,看着他的眼睛道:“不生气,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生气。” 她知道君行之一定不会伤害她的。 君行之眸色深了深,神色莫测地看了她片刻,抬起她的下巴,声音低沉道:“知不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你和我的?” 祁丹朱轻轻摇头,她这些日子都没有出过太子府,更没有接触过其他人,不曾听说过外面的人怎么说他们的,倒是有些好奇。 君行之轻扯了一下嘴角,手指轻轻抚过她粉嫩的面颊,“他们说我因为记恨于你,所以将你私藏于府中,不让你见其他人,也不让你出去,肆意欺辱。” 其实外面的人还说他将祁丹朱藏于府中是为了肆意狎玩,说祁丹朱容貌娇美,他是还没享受够美人香,所以才将她圈禁在府中,他觉得会脏了祁丹朱的耳朵,就捡了几句不那么难听的说,至于说话难听的那些人,已经被他抓了起来,他今日回来的这么晚,就是去做这些事。 祁丹朱愣了一下,然后觉得有些好笑,没想到她在大家心里还是一个被君行之欺辱的小可怜,她忍不住摇头轻笑了一下。 君行之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似真似假道:“我觉得他们的建议还不错。” 祁丹朱倏然一愣,抬眸看他。 君行之唇边勾笑,手指在她脸颊上轻轻拂过,声音暗哑道:“私藏府中,只有我能看,只有我能碰,这个提议很不错,你说呢?” 祁丹朱感觉着他温润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的面庞,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抿了抿唇道:“可以偶尔出去玩一趟么?你带我出去也可以。” 君行之瞳孔微缩,愣了一下。 祁丹朱垂眸浅笑,“其实我以前在皇宫里过的日子,差不多也是这样。” 君行之倏然收回手,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眉心锁紧。 他背过身去道:“我不让你出去,是担心父皇会对你不利,你以后如果再想出去,就去找蔡伍洋,让他给你派两名护卫跟着,尽量别去人烟稀少的地方。” 君行之说完这句话,大步离去。 祁丹朱看着重新阖上的门扉,唇边轻轻漾起一抹浅笑。 君行之走至院子里,站在夜色中微微吸了一口,他轻轻摩挲了一下手指,手指上还残留着祁丹朱脸颊滑嫩的触感,他站了片刻,回头看向祁丹朱的屋子,直到祁丹朱吹灭蜡烛上床睡觉,他才转身离去。 夜色宁静,祁丹朱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有些睡不着,她担心朝朝白日受了惊吓,晚上会睡不安寝,她心里担心,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会儿,还是放心不下,遍披上衣裳走了出去。 太子府里守卫森严,到处都是护卫,她拿着灯笼,一路并不害怕,她熟门熟路地来到朝朝房间,门前站着几名护卫,即使夜已经深了,护卫依旧聚精会神地守着这里,不敢有丝毫放松。 护卫看到是她,恭恭敬敬地低下头,没有多问便让她畅通无阻地进去了。 她推开门,将灯笼灭了放到门口,走到里屋就听到朝朝低低地啜泣声,她心里一紧,连忙快步走了过去,朝朝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似乎做了噩梦,额头上都是密密麻麻地冷汗,他的眼角噙着泪,嘴里低低喊着‘不要’。 祁丹朱看得心都疼了,赶紧坐下,拿出帕子给朝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轻声唤他,“朝朝......朝朝......” “呜呜......不要!”朝朝哭着从噩梦中醒了过来,睁开眼对上祁丹朱心疼又温柔的目光,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祁丹朱。 祁丹朱抬手想要拭去他眼角的泪,他却条件反射地往后躲了一下,还没从噩梦里彻底清醒过来。 祁丹朱愣了一下,手悬在半空,身体僵住。 君行之在隔壁听到朝朝的哭喊声,大步走了进来,朝朝看到他便红着眼睛伸出两只小手,眸子里全是依赖,声音满含哭音道:“爹爹抱。” 君行之走过来,祁丹朱不自觉让出位置,君行之看了她一眼,将朝朝抱进怀里,轻声哄了哄,朝朝躲在他怀里哭。 祁丹朱站在一旁,茫然无措地看着他们,全身微凉,这一刻,她才深刻地意识到分开的这两年意味着什么。 她离开的日子里,朝朝已经习惯了生命里没有‘娘’这个角色,他伤心、难过、害怕的时候,只会想要找爹爹,这里并不需要她。 君行之抱着朝朝在屋子里走了几圈,守夜的丫鬟醒了过来,赶紧多点了几盏烛灯,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暖融融的烛火亮了起来,朝朝的哭声渐渐低了下来,脸颊贴着君行之的肩膀,依赖地抱着君行之的脖子。 祁丹朱眼中闪过一丝泪光,她忍不住想,这两年里是不是有无数个夜晚,君行之都是这样独自抱着朝朝,孤独地度过的,每当这个时候,他会不会想起她,会不会恨她? 朝朝哭了许久,才在君行之的怀里渐渐平静下来,哭声渐止,只余下几个轻颤的哭音。 祁丹朱稍稍放心下来,不再打扰他们,动了动僵硬而冰冷的身体,转身往外走,她步子迟缓,全身都蔓延着一种浓浓的无力感。 “娘......” 她走至门口,忽然听到朝朝奶呼呼地喊了一声,她脚步一下子顿住。 她身体僵了片刻,回头望去,朝朝对她伸出了小手,奶声奶气道:“朝朝怕,娘......和爹爹一起陪朝朝睡。” 祁丹朱眼中忽然盈满了泪水,再也走不出去。 屋里的烛光灭了,只剩下两根红蜡烛,祁丹朱记得她与君行之成婚那夜,也是这样燃着红彤彤的蜡烛,将屋内照的温暖而柔和。 祁丹朱躺在床上,微微有些恍惚,生出一种恍然隔世之感,她跟君行之和朝朝并排躺在床上,平日看起来很大的床躺下三个人后稍显拥挤,她仰躺在床上,甚至不敢转头去看君行之,心跳的微微有些快。 朝朝睡在他们中间,气氛安逸而宁静,他渐渐忘记了刚才在睡梦中的恐怖,他睁着圆圆的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兴奋道:“爹爹和娘明天也陪朝朝睡好不好?” 祁丹朱没说话,君行之轻轻‘嗯’了一声。 朝朝开心的露出笑容,牵着他们的手放到自己的小肚肚上,自己把小手搭在他们的手上,然后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因为他的动作,君行之和祁丹朱不得不侧过身来,他们的手指触碰在一起,温热的触感让他们的手指同时轻轻颤了一下,但谁也没有先离开。 朝朝呼吸很快均匀起来,歪着脑袋睡了过去,陷入了甜甜的梦乡,他们却有些难以入眠。 祁丹朱垂眸看着他们触碰在一起的手指,唇角微微上扬,她抬头望去,正对上君行之的目光,君行之正看着她,见她看了过去,目光也没有离开。 她的脸颊渐渐蔓延起绯红的颜色,清润的眼睛也变得湿漉漉的,纤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君行之深邃的眼睛在夜色里显得幽深而宁静,像一望无际的深海一样,仿佛只要一个浪花就能将她席卷进去,这种感觉让她颤栗而紧张。 倏然,她的眼前暗了下去。 君行之捂着她的眼睛,声音喑哑道:“睡觉。” 他的声音低沉而磁性,祁丹朱听话地闭上眼睛,唇边带着温柔笑意,不一会儿,便安心的睡了过去。 君行之却许久都没能睡着,空气里浮动着祁丹朱身上的淡香,耳畔是祁丹朱和朝朝浅淡的呼吸声,他看着旁边的一大一小,忍不住轻轻叹气,生出一些无奈来。 第137章 出府去玩儿 祁丹朱这一觉睡得各外的沉, 是她回京后睡得最香甜的一觉,直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她醒的时候旁边的位置已经空了,君行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床了, 朝朝仍在在睡, 仰头朝上,露着小肚皮睡得正香, 他昨夜折腾那么久, 睡得比平时都要熟。 祁丹朱亲亲朝朝的小脸蛋,心情极好的起床,看着外面晴朗的天气,心情也跟着明媚起来,像晒过阳光的被子一样, 松松软软, 充满了阳光的味道。 她轻手轻脚地支开窗棂,看到君行之正在院子里练功, 他的手掌一下下打在木桩上, 手肘有力,步步生风。 祁丹朱在窗前坐下,手托着腮, 远远地注视着君行之, 移不开目光,她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君行之练功夫了。 君行之在木桩前挥洒着汗水, 朝朝在床上翻了一个身,阳光倾洒在她的身上,她的心被柔和而温暖的情绪包裹着。 君行之打完一套拳法才收了手脚,接过旁边太监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汗,回眸望去, 祁丹朱坐在轩窗前的看着他,窗边的杏花飘飘扬扬地落下,几片花瓣正落在了她的青丝上,她颜如渥丹,眸光明亮,唇畔带着好看的笑意。 君行之眸色深了深,怔然片刻,一边解着手上的腕扣,一边走了过去。 祁丹朱正看得入迷,见他走过来,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君行之走到近前,跟她隔着一扇轩窗的距离,四目相对,君行之啪的一声关掉了轩窗。 祁丹朱:“……” 片刻后,君行之推门走进来,朝朝正好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他迈着小短腿爬下床,扑过去抱住君行之的腿。 君行之把他抱起来,捏了捏他软乎乎的脸蛋,“皇奶奶担心你昨天在宫里没吃饱,所以一早便让人给你送来了新鲜的观音饼,快点去吃。” 朝朝眼睛亮了亮,乖乖点头,撒娇道:“爹爹,你今天陪朝朝玩好不好?” 君行之看了看他还有些红肿的眼睛,声音不自觉放柔了一些,“想玩什么?” “放风筝,朝朝想让爹爹陪我放风筝。”朝朝转头看了一眼窗边的祁丹朱,抿着嘴角笑,“娘也去。” 君行之抬头看了祁丹朱一眼,收回目光,轻轻点了下头,祁丹朱自然也欣然应允。 用过早饭之后,君行之带着祁丹朱和朝朝乘马车去了城外的青河畔玩,青河畔绿草如茵,河水清澈干净,站在河边的时候能看到河底的游鱼,甚至还能看到几只小河虾。 祁丹朱坐在河边光滑的石头上,低头往水里看,看着水中的自己不由笑了笑,神色轻松惬意,她头上戴着一支水滴玉簪,身上穿着淡青色的纱裙,看起来清凉又舒爽。 君行之正在不远处陪朝朝放风筝,线轴上的风筝线好像缠到了一起,他正低着头,聚精会神的解着,他身上穿了一身月白广袖的衣裳,袖子上绣着云纹,远远站在那里,看起来芝兰玉树,雅正端方。 君行之将风筝线解开,线轴滚动,朝朝跑过去将风筝高高地举起来,君行之喊了一声‘放’,朝朝笨拙地松开手。 君行之往前跑了几步,一阵风吹过,风筝随风飞了起来,悠悠扬扬,甚是好看。 祁丹朱忍不住笑了笑,抬头望去。 朝朝的风筝是腾龙形状的,听说是锦帝亲自赏赐给他的,放眼整个天下,估计也只有朝朝这位小皇孙敢放这样的风筝。 今日微风清凉,龙形的风筝高高地放飞在天上,如腾云驾雾的龙一样威风凛凛。 朝朝是锦帝唯一的皇孙,锦帝对他不能说是不疼爱,但这份疼爱就像当年锦帝对祁明渊的疼爱一样,看起来恩宠有加,其实不值一提,在权力和欲望面前并不算什么。 天空蔚蓝,龙形的风筝在空中摇摇摆摆,朝朝的笑声回荡在青河岸边,流水潺潺,地上的青草带着春天的味道,清风拂面,让人心旷神怡。 朝朝靠在君行之怀里,对着祁丹朱招了招手,声音欢快地道:“娘,你也快过来一起玩啊。” 祁丹朱笑了笑,提着裙摆走过去,跟君行之一起帮朝朝扯着风筝线,朝朝开心地欢呼着,看着风筝越飞越高,他的欢呼声也越来越大。 祁丹朱含笑看了一眼旁边的君行之,君行之微微仰着头,双目明亮,神色轻松,眼中蕴含着温柔,平日那些冰冷好像都悄悄退去了,自从回京之后,祁丹朱已经很久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轻松的神色了。 君行之依旧仰着头,目不斜视地开口道:“看风筝,别看我。” 祁丹朱摇头,固执的不肯移开目光,红着脸道:“我就想看你。” 君行之终于转头看向她,声音清润道:“比以前好一点,现在至少知道脸红了。” 祁丹朱恍惚想起,君行之以前做她先生的时候,她也喜欢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好像要向所有人宣告她喜欢他一样,总是明目张胆地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祁丹朱慢半拍的反应过来君行之是在逗她,脸又红了一点。 她用手背轻轻贴了一下滚烫的脸颊,忍不住唏嘘,谁能想到以前那个肆意大胆的九公主,有一天也会脸红呢。 可心脏就是扑通扑通地跳着,脸红的停不下来。 朝朝精力十足,一直兴奋地跑来跑去,看样子已经将昨天的不愉快全都忘了,祁丹朱陪他玩了许久,实在是有些累了,才回到河边的石头上坐下。 中午的时候,朝朝终于玩累了,将风筝放到一旁,吵着想吃鱼,还想吃这条青河里的鱼。 君行之去河边看了看,看着跃跃欲试的朝朝,只好卷起裤腿、撸起袖子,亲自去河里替他捉鱼。 朝朝兴奋地不得了,站在岸边一蹦一跳地看着父亲,急得团团转,他也想去河里捉鱼,可惜他现在还太小,河水深的地方比他还要高,爹爹和娘都不让他进去。 祁丹朱见朝朝神色焦急,走过去将朝朝抱了起来,跟朝朝一起站在河边张望,朝朝待在她怀里,能更清楚的看到君行之的动作。 “爹爹,左边!” “爹爹,右边!” “好大的鱼!爹爹好棒!” “我还想要那一条……” 朝朝的惊呼声一声连着一声,祁丹朱在旁边看得眼花缭乱,这里河水清澈,鱼又大又肥,游起来速度很快,往往祁丹朱还没看清楚鱼游到了哪里,君行之就已经把鱼抓住了。 君行之动作麻利,不一会就抓了三四条鱼,他算算竹篓里的鱼够吃了,才停下动作。 他将最后一条鱼扔到岸边的竹篓里,抬头望去,见祁丹朱抱着朝朝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眼神专注而满怀笑意。 他不由自主地朝他们走了过去,直至走到近前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扬起了一捧水到祁丹朱的身上。 水点纷纷落下,祁丹朱微微尖叫了一声,抱着朝朝往后躲,她将朝朝放在地上,指着君行之道:“朝朝,快帮娘报仇。” “朝朝保护娘。”朝朝像个小大人一样,迈着小短腿跑过去,蹲在河边往欺负人的爹爹身上扬水。 他的小手小,扬的水也少,祁丹朱连忙跑过去帮忙,三个人很快打闹成一团,激起一阵阵水花,清透的水珠飞扬在他们中间,笑声比天上的云还要悠扬。 他们在岸边玩了许久,直到君行之主动认输投降,朝朝才终于放过了他,背着手一副骄傲的模样,祁丹朱主动伸出手,将君行之从河水里拉了出来。 君行之迟疑了一下,将手放在了她的手心。 今天的太阳灿烂而绚丽,他们身上湿了的衣衫很快就晒干了,君行之把竹篓里的鱼交给躲在暗处的蔡伍洋,蔡伍洋拿着身上的配剑去了河边,动作仔细地将鱼鳞刮干净,除去内脏,然后将鱼穿在削好的树枝上。 君行之拿着箭,一个人去了旁边的林子里,不一会儿的功夫,他就打了只野鸡回来,将野鸡跟那些鱼一起扔给蔡伍洋,让蔡伍洋收拾好,几名护卫一起过去帮忙。 祁丹朱和朝朝不会做这些,帮不上什么忙,就坐在一旁看着他们忙活。 君行之刚才给朝朝抓了一条好看的彩色小鱼放在水桶里,朝朝坐在祁丹朱腿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地上的水桶看,眼神里充满了新奇。 等升起篝火,祁丹朱才抱着朝朝坐过去,蔡伍洋将收拾干净的鱼和鸡递回来,他以为祁丹朱能略通厨艺,本来想递给祁丹朱,君行之却伸手接了过去,拿了条鱼动作熟练地放在火上烤着。 蔡伍洋闻着飘出来的鱼香,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眼馋道:“殿下,这河里鱼多,兄弟们可不可以也去抓些鱼吃。” 君行之点点头,淡淡道:“山就这么大,你们自己去找吃的。” “好嘞!”蔡伍洋算是发现了,有九公主在,太子就是特别好说话。 君行之从怀里掏出两个不知道在哪里摘的山枣,扔给祁丹朱和朝朝,祁丹朱和朝朝一人一颗。 蔡伍洋得了允许,兴奋地去唤其他人,留下一部分人继续躲在暗处保护他们,剩下的人一窝蜂地冲向了河里。 祁丹朱看着他们生机勃勃地模样,忍不住笑了笑,回过头却看到君行之微微皱眉看着她,冷着一张脸,眼神也有些冷,祁丹朱赶紧收回目光,乖乖吃手里的脆枣。 “在哪摘的枣呀?”祁丹朱声音软软的问。 君行之脸色好看了几分,“林子里。” “好好吃。”朝朝坐在祁丹朱腿上,两只小手捧着枣,正啃的满嘴甜汁,他一边吃,眼睛还一边紧紧盯着篝火上的鱼,像个小馋猫。 鱼已经飘出了淡淡的鱼香,颜色正好,外皮酥软,鱼肉白嫩,应该是已经熟了。 君行之看着朝朝轻笑了一下,把烤好的鱼递给祁丹朱,又拿起旁边的鸡腿烤了起来。 祁丹朱接过河鱼,朝朝立刻凑过去像小狗一样闻了闻,祁丹朱忍不住笑,伸手撕下一块雪白的鱼肉。 河鱼刚烤好还有些烫,祁丹朱白嫩的指尖瞬间被烫红了,有些疼,她忍着没说,认真挑了鱼肉里的刺,吹了吹鱼肉喂给朝朝,先让朝朝解解馋。 君行之看了一眼她红彤彤的指尖,轻轻蹙眉。 朝朝跑了一上午,早就已经饥肠辘辘,河鱼被烤得外焦里嫩,鱼肉上撒着君行之在林子里找来的香料,朝朝吃了一口就忍不住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等他吃完手上的鱼肉,祁丹朱手里拿着的鱼已经凉了一些,不会烫嘴了,祁丹朱认真挑了鱼里面的刺,将鱼喂到朝朝嘴边,朝朝开心地大口吃了起来。 祁丹朱忙了半天还一口鱼肉都没吃上,可是看到朝朝吃的这样开心,她就已经感觉异常满足,忍不住含笑看着他。 君行之看了他们一眼,伸出手,淡淡道:“把朝朝给我。” 祁丹朱正看儿子的小花脸看得津津有味,听到他的话,只好把朝朝递了过去。 君行之将朝朝抱在腿上,神色平淡地将新烤好的鸡腿和鱼递给祁丹朱。 祁丹朱接过鸡腿和鱼,心里一暖,含笑吃了起来,篝火噼里啪啦的燃着,鸡腿烤得流油,河鱼清鲜味美。 祁丹朱尝过之后,忍不住弯起眸子,把鸡腿递到君行之嘴边,“好吃,你快尝尝。” 君行之看了她一眼,在鸡腿上咬了一口,轻轻点了点头,祁丹朱忍不住笑,又喂他吃了一口鱼,君行之将鱼肉咽下,道:“你自己快吃。” 祁丹朱在他这五个字里品出一点关心来,忍不住轻轻翘了翘嘴角,对君行之笑了笑。 护卫们人多,抓了不少鱼,他们也像君行之这样生了一堆篝火,将捉到的鱼放到上面烤,他们在不远处吃的热火朝天,每个人都吃得津津有味,吃完之后,他们将篝火扑灭,心满意足地躲回了暗处,拍着鼓胀的肚皮,一个个都觉得跟主子们出来踏青实在是美事一桩。 朝朝玩了这么久有些累了,吃饱喝足之后,靠在君行之怀里打起了盹,圆圆的小脸蛋被太阳晒的红扑扑的,天气暖和,也不用担心会着凉,就是林子里蚊虫多了一些。 祁丹朱拿着羽扇在旁边给他赶蚊虫,她看到朝朝睡的这么香,忍不住也有些困了,打了一个哈欠,摇扇子的动作渐渐变慢下来。 君行之将她手里的羽扇拿过去,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 祁丹朱眨着睡意朦胧的眼睛,慢半拍反应过来君行之的意思,忍不住精神一震,她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靠在君行之的肩膀上,一开始没有用力,后来渐渐放松下来,整个人靠在君行之的身上。 她轻轻闭着眼睛,微微笑了笑,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将她笼罩在温暖里。 朝朝在君行之怀里睡得正香,她靠在君行之的肩膀上,君行之手里拿着羽扇,不时用羽扇给他们扇着蚊虫,她像一个寻寻觅觅许久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安稳而踏实。 蔡伍洋躲在草丛后面,‘啪’地拍了一下身上的蚊子,抬头看着远处的太子爷,忽然觉得心里好受了一些,当太子的也不容易啊,怀里抱一个,肩上靠一个,手里还得拿着扇子赶蚊虫,对比起来他还算轻松的,他精神振奋,换了一个姿势,继续聚精会神地守着。 祁丹朱放松下来,看着君行之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她还没睁开眼睛,就觉得周围有些吵杂,抬眸望去却下了一跳。 他们的四周围着不少黑衣人,黑衣人们手里拿着利剑,凶光毕露,一看就是刺客,已经跟躲在暗处的护卫们打成了一团,刀光剑影,血光淋漓。 “别怕。”君行之声音沉沉,抱住她的肩膀躲到一棵树后,把朝朝放进她怀里,自己抽出剑挡在他们面前。 祁丹朱抱紧怀里的朝朝,视线被君行之遮住,看不到外面那些血腥的画面,她只能看到君行之的背,君行之的背宽阔而充满安全感,让她莫名其妙感到安心,她的耳边虽然充斥着不远处的刀剑相击声,但是她心里竟然丝毫不觉得怕。 没有用太久时间,君行之带出来的护卫们个个都是顶尖高手,很快就制服了那些刺客,君行之将剑收起来,回头看向祁丹朱,“没事了。” 祁丹朱微微松了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往旁边走了一步。 她的绣鞋踩在泥泞的地面上,弄脏了上面绣着的牡丹,祁丹朱自己没有留意,君行之却蹙眉低头看了一眼。 “刺客们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祁丹朱神色凝重,微微有些疑惑,他们是今天早上临时决定出行的,刺客怎么会知道他们在这了?她忍不住有些担心君行之身边的人是不是安全。 君行之看了一眼放在一旁的风筝,分析道:“应该是这个把他们引来的。” 祁丹朱转头看了看,见到地上的风筝,神色不由无奈,这个龙形的风筝实在是太过招摇,是京城里独一份的,其他人根本不敢用这样的风筝,只有朝朝这个小皇太孙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放龙形的风筝,大家看到这盏风筝飞在天上,自然知道谁在这里。 君行之道:“当然,也不能排除其他可能,我会调查清楚的。” 祁丹朱轻轻点头,忍不住叮嘱道:“下次朝朝再想放这个风筝就让他在太子府里玩吧,出来的时候带其他风筝。” “好。”君行之将风筝捡起来,递给旁边的护卫。 “你知道会是什么人要刺杀你么?”祁丹朱忍不住担心地问。 君行之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下,挑眉道:“我那两位皇兄,哪个能安分?” 祁丹朱若有所思,祁明毓和祁明胥都不是善茬,他们因为君行之这位太子突然归位,不得不与太子之位失之交臂,心里恐怕都恨极了君行之,估计连睡觉的时候都想铲除君行之。 她疑惑道:“祁明毓不是被关在府里么?难道放出来了?” “上个月正逢父皇生辰,祁明胥在父皇的生辰宴上突然替祁明毓求情,在父皇面前大哭,高声诉说他们的兄弟情,跟父皇讲骨肉血缘之亲,长跪不起求父皇放祁明毓出来,父皇感动不已,将祁明毓放了出来。” 祁丹朱眉心拧紧,她对他们再了解不过,祁明毓和祁明胥两个人都恨不能将对方置于死地,根本就不曾存在过什么兄弟之情,能让他们串通一气的只有利益。 她神色凝重道:“他们二人狼狈为奸,可能有所勾结,祁明胥之所以帮祁明毓出来,极有可能就是想要联手对付你,你一定要一切小心。” 他们恐怕是自知自己敌不过君行之,所以想要联手先除掉君行之,再争夺皇位。 君行之点了下头,没有隐瞒,“我知道,一直派人盯着他们呢,他们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祁丹朱稍微放松了一些,她抬头看着君行之,声音酸涩问:“你以前也经常遇到刺客么?” 君行之眸色微动,没有回答,只淡淡道:“还好。” 祁丹朱想起君行之之前说的那些话,微微垂眸,君行之说得没有错,是她亲手把他推到了这个争权夺位的地方,让他过上了这样不得安宁的生活。 她心底泛疼,内疚又不安。 君行之像看透了她的心思一般,抿了抿唇,语气轻松道:“其实做太子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可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除了偶尔麻烦一些,剩下的都挺好。” 既然命运已经将他安排在了这个位置上,他只能接受,并且利用这个位置,保护好他想保护的人。 祁丹朱露出一丝笑容,点点头,“你把朝朝就保护的很好。” 君行之和祁丹朱低头一看,朝朝还在祁丹朱怀里沉沉的睡着,丝毫没有受到干扰,对刚才的危险一无所知。 他们不由失笑,神色无奈。 祁丹朱摸了摸朝朝的脸,莞尔道:“看来朝朝今天是真的玩累了。” “嗯。”君行之忍不住笑了一下,将朝朝抱了过去。 祁丹朱抬头,与他相视一笑。 第138章 画中的女子 夜色阑珊, 他们没有回府,而是直接去了太傅府,姜太傅站在台阶上, 看着他们相携而来, 不由恍惚了一下,神色有些怀念。 直到他们走到面前, 他才回过神来, 伤感地眨了下眼睛,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朝朝早就已经睡醒了,他睁着圆圆的眼睛,在君行之怀里用力伸长胳膊,举起手里的观音饼, 甜声道:“师公爷爷, 朝朝给你带了观音饼。” 姜仁扈笑着将他抱过去,接过他手里的观音饼, 笑道:“谢谢朝朝, 今日师公爷爷让李婶给你熬鸡汤喝。” 他抬头看了一眼祁丹朱,点了一下朝朝的小鼻尖道:“你娘那个小馋猫以前最喜欢喝了。” 祁丹朱莞尔,揶揄道:“师公, 两年不见, 您怎么还是这么口是心非?您让李婶熬鸡汤给我喝就直接告诉我嘛。” 姜仁扈轻哼一声,没好气道:“你还知道你两年没回来了?一走两年, 也不知道回来看看老人家。” “是是是,是我不对,师公,我知道错啦。”祁丹朱自知理亏,赶紧认错。 姜仁扈这才满意了, 终于放过她,抱着朝朝进屋去玩了,朝朝经常过来玩,对他很熟悉,在他怀里笑得停不下来。 祁丹朱看着府里熟悉的景致,心中有些感慨,转头看着君行之,柔声道:“能陪我走走么?” 她上次来太傅府,匆匆一趟,没有仔细看清楚。 君行之点了下头,陪祁丹朱在太傅府里逛了逛。 祁丹朱一路望去,没放过每一处景致,看得很认真,这两年来,太傅府府里变化不大,依旧是以前的模样,但能看出来姜仁扈的生活态度比以前更积极了一些,院子里的野草被修剪过了,桥下的清水里养了锦鲤,书房门前的烛灯也变得更亮了。 祁丹朱不由心中欣慰,看来自从君行之回来之后,姜仁扈心里终于减少了对陈皇后积年累月的愧疚,慢慢放下了心结。 两人走了一会儿,不知不觉来到君行之以前住的屋子,他们犹豫了一下,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面还保持着君行之以前住过的样子,姜仁扈没让人动过这里,一直保持着君行之住过的模样。 祁丹朱手指轻轻从书架上划过,抬眸看了看各处,声音低沉问:“你回来过这里么?” 君行之沉默地摇了摇头,轻轻看了她一眼,他每次坐在这个窗前,脑海里都会想起她站在树下对他笑的模样,她离开之后,他哪里还敢来这里。 他垂了垂眸,遮住眼中的情绪,走过去把烛火点燃,屋里变得明亮起来。 祁丹朱走过去,摸了摸书架左侧的位置,倏然展颜一笑,兴奋抬眸道:“我刻在这里的牡丹还在。” 君行之走过去看了一眼,书架左侧的位置上,不知道被祁丹朱用什么刻了一朵牡丹,牡丹栩栩如生,看起来很好看。 “什么时候刻的?”君行之有些诧异,他以前虽然住在这里,却从来没有注意过这里还刻着一朵牡丹。 祁丹朱嘟了下唇,神色怀念道:“有一次你罚我一个人在屋里抄书,我闲着无聊就在这里刻了一朵牡丹,我那个时候想,以后你罚我抄一次书,我就在这里刻一朵牡丹,不过你就只罚过我那一次,所以这里只有一朵牡丹。” 君行之露出恍然之色,他想了起来,他的确罚过祁丹朱一次,只是祁丹朱身体娇嫩,他那次罚她抄书后,她手指疼了整整一天,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罚过她了。 君行之睨了祁丹朱一眼,“听你的语气,我没有多罚你几次,你好像很遗憾?” “不遗憾,一点也不遗憾。”祁丹朱赶紧摇头,笑眯眯道:“我先生人美心善,才不会罚我呢。” 君行之挑眉,“我教你夸赞先生的时候,用‘人美心善’这个词了么?” 祁丹朱心虚地咳了一下,自卖自夸道:“我这是自学成才,聪明吧?” 君行之眼中流露出熟悉的无奈之色,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去看书桌上自己留下的那些书。 祁丹朱笑了笑,低头摸了一下书架上的牡丹,神色有些怀念,君行之住在太傅府的这段时间,他们过得平静而开心,那个时候在君行之心里,她不曾骗过他,也不曾利用过他。 两人在屋里待了一会儿,君行之在书桌前站起来道:“该吃饭了,回去吧。” “好。”祁丹朱点点头,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屋子,抬脚往外走。 君行之道:“我把蜡烛熄了,你先出去等我。” 祁丹朱点点头,没有多问地走了出去。 君行之在屋里站了片刻,抬头望去,祁丹朱走到屋子外那棵树下仰头看着树上的鸟。 他抿了抿唇,走到书架面前,看着上面孤零零的牡丹,拿出匕首,神色专注地在牡丹花旁边的位置上,一笔一画地刻了一把剑,利剑和牡丹花并排而立,静静地待在书架的上,他满意地勾了下唇,手指在牡丹花上轻抚了一下,拿了一本书将它们挡上了。 他吹灭烛火,抬脚走了出去,跟祁丹朱一起慢慢走回去。 李婶知道君行之和祁丹朱来了,不一会儿功夫,就开心地做了满满一桌子菜,有酒有肉,有菜有面,几乎把自己的好手艺全拿了出来。 大家吃得甚是开怀,君行之陪姜仁扈饮了两杯酒,祁丹朱喝着好喝的鸡汤,朝朝捧着小碗吃得停不下来。 吃过饭之后,朝朝的小肚子鼓鼓的,撑得他直想抹眼泪,一副小可怜的模样,逗得大家忍不住笑。 君行之无奈,只好带着他去院子里散步,朝朝摸着圆滚滚的小肚子,乖乖跟在他后面走。 姜仁扈坐在棋局前,对祁丹朱招了招手,“臭丫头,过来跟老夫好好对弈一局。” 祁丹朱笑了笑,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手执棋子,愧疚道:“师公,以前丹朱因为诸多原因,不得不在您面前多有隐瞒,请您见谅。” 善谋者善棋,她的棋艺自然不差。 “臭丫头,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姜仁扈慈祥地笑了笑,在棋盘上放下第一颗棋子,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院子里的君行之,低声道:“如果你在这世上真的有亏欠之人,那么你只亏欠了这傻小子的一腔深情。” 祁丹朱心中酸涩,垂眸道:“我知道。” 姜仁扈摩挲着手里的棋子,低声道:“这两年,行之总是找各种借口出京去办事,还千里迢迢地去过几次沂临县,其实老夫和皇后娘娘心里都清楚,他就是去找你的,可惜他每次都失望而归,他回来之后,总要大醉一场,人也更冷几分,他什么都喜欢憋在心里,其实心里苦啊。” 祁丹朱听得难受,她第一次听到君行之这两年是怎么过的,心里又沉重又难过。 她悔恨地垂着眸子,低声道:“我如果知道行之在找我,我一定早就回来了。” 如果她知道,怎么会舍得君行之那么难过。 姜仁扈轻叹一声,语重心长道:“丹朱,上一辈的恩怨就让它在我们这一辈结束吧,你做的已经够多了,别再让这些恩恩怨怨牵绊住你的脚步,更别再因为上一辈的事牵连到你和行之。” 祁丹朱点了点头,“我明白,师公。” 姜仁扈看她的神色应该是已经想清楚了,这才放心下来,没有再多说什么,认真地下起了棋来。 祁丹朱这次没有留手,也没有放水,认真地与姜仁扈对弈起来,姜仁扈虽然爱下棋,却是出名的臭棋篓子,他连祁明长都比不过,更别提祁丹朱。 后来君行之陪朝朝散完步,也走过来,在祁丹朱旁边坐下,偶尔帮祁丹朱走几步棋。 他们二人合力,更是让姜仁扈毫无招架之力。 姜仁扈郁闷不已,忍不住斜睨了君行之一眼,没好气道:“观棋不语。” 君行之学会了朝朝的逻辑,脸不红心不跳地又抬手走了一步棋,道:“我没说话。” 姜仁扈额头跳了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无可奈何地继续下棋。 君行之和祁丹朱联手,自然无人能敌,不一会儿地功夫,就把姜仁扈杀得片甲不留,惹得姜仁扈连连叹气,最后耍起无赖来。 姜仁扈指着他们控诉,“你们两个这是合起伙来欺负老人家,这几把不算,我们下次再比。” 君行之淡道:“您老当益壮。” 祁丹朱点头,“您老且弥坚。” 姜仁扈气得说不出话来,站起来,气急败坏地把他们赶了回去,自己一个人坐在棋局面前研究了半宿。 君行之和祁丹朱哑然失笑。 回去的路上,月亮很圆也很大,太傅府距离太子府不远,他们没有坐马车,慢慢散步走回去。 朝朝牵着他们的手,一蹦一跳地走在他们中间,极为高兴的模样,君行之和祁丹朱看着他脸上的笑脸,忍不住开心。 回到太子府,祁丹朱站在门前的院子里,抬头望了一眼天上皎洁的月亮,忍不住感叹道:“今晚的月亮好圆啊。” 君行之仰头看了看,“今日十五。” 祁丹朱转过头,看着君行之俊美无俦的侧脸,柔声问:“行之,你还记得我们当初在行宫后山赏月时,我说过什么吗? 君行之轻轻点头,清亮的眼睛被月光照的极亮,“你当时说天上月,眉间痣,然后再未说下去。” 祁丹朱抿唇浅笑,倏尔捂住朝朝的眼睛,点起脚尖,轻吻了一下君行之浸染在月光中的侧脸,贴着他的耳畔道:“天上月,眉间痣......心上人。” 其实在那一刻,她就已经分清了假意和现实,她假意接近了君行之,却真心的爱上了他。 她是因为爱才嫁给君行之的,他们之间并不是只有欺骗。 只是那个时候她忙着绸缪部署,还不知道她爱君行之有多深,现在......她终于知道了。 君行之怔住,眼睛渐渐睁大。 朝朝扒开祁丹朱挡住他眼睛的手,奇怪地仰头看了看爹爹,爹爹的脸怎么红了?他眨了眨眼睛,转头看了看娘,诶?娘的脸好像也有点红,像抹了胭脂一样,特别好看。 祁丹朱不敢去看君行之的表情,牵着朝朝快步跑回了屋,裙摆飞扬,晃着君行之的眼。 君行之在月光下站了半晌,直到脸上的热度终于褪去,才轻咳一声进了屋。 夜里睡觉的时候,朝朝明明已经累的快睡着了,可他的小手还是抓着君行之和祁丹朱不肯放开,坚持让他们继续陪他一起睡,君行之和祁丹朱拿他没办法,只好又在他屋子里歇下了。 烛光熄灭,屋子里变得安静,祁丹朱想起刚才那个吻,忍不住还有些羞窘,她躺到床上之后,就赶紧闭上了眼睛。 还好今天在外面玩了一天,她也有些累了,躺到床上之后,不一会儿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熟睡之后,不知道君行之微微坐起身,给她和朝朝盖了盖被子,又在他们的额头上温柔地轻吻了一下。 翌日清晨醒来,还是只有祁丹朱和朝朝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君行之已经去上朝了,祁丹朱摸了摸君行之位置上留下的余温,轻轻笑了笑。 等朝朝醒了之后,她带着朝朝在屋里吃早饭,蔡伍洋搬着两个箱子走了进来,笑眯眯道:“君小姐,这些是太子殿下让臣送来给您的。” 祁丹朱愣了一下,走过去让人打开箱子。 朝朝也好奇地跟了过去,往箱子里张望一眼,忍不住捂着小嘴惊呼一声:“好多鞋呀!” 箱子里满满当当放满了绣鞋,每一双绣鞋都格外精致,各式各样,有绣花的,有嵌着珍珠的,还有厚底的,样式繁多,各种颜色都有。 祁丹朱愣了一下,看向蔡伍洋,疑惑道:“太子让你送这么多鞋过来做什么?” 蔡伍洋挠了挠头,同样疑惑不解,“臣也不知道。” 祁丹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青枚从箱子里拿了双鞋放到祁丹朱面前,笑道:“主子,太子殿下一片心意,您快换上试试吧。” 祁丹朱点点头,低头想将脚上的鞋换下来,低头才发现鞋子上脏了一块,想来是在林子里弄脏的。 她心中划过一丝暖流,瞬间明白过来君行之为什么要送她这么多鞋。 青枚也明白过来,在旁边掩唇而笑,“太子殿下真是一如既往的会疼人。” 太子殿下以前就待她家公主细心周到,没想到如今日理万机,还是处处关心她家公主,她忍不住高兴。 祁丹朱垂眸而笑,看着箱子里的鞋,心里软绵绵的,像浸了糖浆。 蔡伍洋递过来一份账册和一把钥匙,恭敬道:“这是太子府的账册,还有银库的钥匙,太子殿下也让臣一起交给您。” 祁丹朱诧异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接过账册和钥匙看了看,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蔡伍洋告退离去,青枚伺候着祁丹朱换了新鞋,新鞋的大小正合适,款式是祁丹朱以前常穿的那一种,她离开京城之后,已经很久没有穿过这种鞋子了,不由在地上走了两步,分外喜欢。 青枚站在一旁,忍不住夸赞道:“真好看,主子还是穿这样的鞋最好看。” 朝朝爬回了椅子上坐着,也跟着拍了拍手。 祁丹朱笑了笑,在桌前坐下,低头翻了翻手里的账册,账册里记录的很详细,是太子府这两年的支出和收账记录。 青枚给她倒了一杯茶,眉眼嬉笑地打趣道:“女主人,您慢慢看,别太累了。” 祁丹朱失笑,无奈看了她一眼。 朝朝在旁边奶呼呼地问:“什么是女主人?” 祁丹朱揉了揉他的小脸蛋,微窘道:“别听你青枚姑姑乱说。” 青枚笑盈盈道:“奴婢可没乱说,这府里的账册和银库的钥匙,除了女主人,还有谁能管?” 祁丹朱拧了她一把,好不容易把她赶出去干活了。 青枚嬉笑着跑远,屋里安静下来,祁丹朱看着面前的这些东西,轻轻笑了笑。 她一边看着手里的账册一边算了算时间,君行之的生辰就快到了,君行之既然想让她管理府里的内务,她便得想想他的生辰怎么过。 祁丹朱把管家喊了过来,询问了一下前两年君行之都是怎么过生辰的。 管家微微躬着身,恭敬道:“陛下恩典,每年太子殿下过生辰的时候,陛下都命令府里大肆庆祝,陛下会让人在太子府摆下宴席,命人送来礼物,群臣会前来祝贺,皇后娘娘则会去寺中亲自为太子殿下祈福,不过......” “不过什么?”祁丹朱追问。 管家为难道:“不过太子殿下好像不太喜欢那样的场合,他每年只跟小殿下一起简简单单地吃碗长寿面,然后去宴会场坐一会儿就离开了。” 祁丹朱轻轻点头,锦帝用这种方式彰显自己的父爱,不管是出于弥补的心里,还是为了表达对君行之的重视,这些东西对曾经被锦帝抛弃过的君行之来说,恐怕都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她想了想道:“既然是陛下吩咐的,那还按照往年的宴席办,有什么问题,你再来找我。” 锦帝的命令自然不能违背,就当作给君行之彰显太子之威了,大不了跟往常一样,君行之去少坐一会儿就离开。 “是。”管家连忙答应下来。 管家离开之后,祁丹朱忍不住沉思起来,明面上的宴会已经处理好了,那么私下呢,她该送君行之一件什么样的礼物好呢? 她沉思片刻,有些苦恼,忍不住问旁边正在吃桃子的朝朝,“你说爹爹喜欢什么?” 朝朝眨了眨眼睛,“喜欢朝朝!” “......”祁丹朱失笑,问:“还有呢?” 朝朝又眨了眨眼睛,眼睛一亮道:“还喜欢娘!” 祁丹朱微微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朝朝恋恋不舍地放下桃子,挪了挪屁股,从凳子上滑下去,然后神神秘秘地牵着祁丹朱的手往外走,一路走到了君行之的书房。 祁丹朱愣了愣,跟在他身后推门走了进去。 朝朝走进去之后,张开两个小胳膊让祁丹朱抱他,祁丹朱把他抱了起来,他伸着小手指了指书架高处的地方,祁丹朱疑惑地抱他走了过去,朝他指的地方看了过去,那里放着一卷画轴。 她心里微酸,神色黯了黯,心道这画轴里的人恐怕又是锦帝给君行之相中的太子妃。 朝朝却伸着手指,指着画轴,软乎乎地喊:“娘。” 祁丹朱以为他在喊自己,忍着酸涩的情绪抬起头,却看到朝朝是对着画轴在喊。 她不由一愣,迟疑了一下,将画轴拿了下来,画轴放的地方虽然高,却没有落灰,君行之应该是经常拿出来看。 她把朝朝放到椅子上,自己伸手一点点打开画轴。 随着她将画轴打开,画中女子的面容一点点映入她的眼帘,一身红衣,头戴海棠金簪,周围的景致正是后宫的后花园,一切再熟悉不过。 祁丹朱拿着画轴,逐渐睁大了眼睛,她怎么也没想到画中人竟然是她自己。 这幅画她虽然是第一次看,但跟乌亥里当初描述的一样,想来这幅画就是当初流落到那西汗王手里的那副画。 她心绪微微起伏,这幅画当初差点害得她远嫁塞外,但也让她嫁给了君行之,如果不是因为和亲的事,她当初就算想报仇,也不一定就必须嫁给君行之。 她不由微微怔住,心里充满了疑问,这幅画不是应该远在塞外么?怎么会出现在书房里。 “是娘。”朝朝看了看祁丹朱,又指着画中人甜甜地唤了一声。 祁丹朱摸了摸他的头问:“朝朝以前看过这幅画么?” “嗯。”朝朝乖乖点头,“爹爹喜欢,爹爹总看。” 祁丹朱渐渐明白过来,难怪朝朝当初看到她之后,很快就跟她亲近了起来,原来是早就已经在画中见过她了。 她心情复杂地看着面前的画,忍不住将朝朝抱进怀里,心里针扎一样疼。 第139章 是她爱的人 长廊荫蔽, 遮住一半的阳光,半片阳光落在君行之的身上,明明暗暗, 面容依旧英俊。 蔡伍洋跟在他身后, 一步步往前走,汇报着刺客的审问结果, 最近两位王爷蠢蠢欲动, 他们虽然没有切实证据,但是已经可以基本锁定是两位王爷合力所为。 “她在做什么。”君行之听过之后忽然问。 蔡伍洋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她’是谁,连忙道:“回殿下,九公主正在……” 君行之瞥了他一眼, 神色不悦。 蔡伍洋声音一滞, 愣了愣,试探着换了一个称呼道:“君小姐?” 君行之又瞥了他一眼, 眸光微冷。 “......丹朱姑娘?” 蔡伍洋抬头望去, 太子殿下眼睛里已经冷得没有丝毫光亮。 他忍不住磕绊起来,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想了想, 鼓足勇气试着开口:“太子……妃?” “嗯。”君行之轻轻应了一声, 终于算是满意了。 蔡伍洋心里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继续道:“回殿下,太子妃正在屋子里绣香囊。” 君行之沉黑的眸子动了动,“绣香囊?” “是。”蔡伍洋见君行之感兴趣,立刻眉飞色舞地说了起来,添油加醋道:“太子妃已经绣了一天了, 臣远远看着,那香囊上的花色特别漂亮,虽然现在还看不出太子妃想要绣什么,但是您的生辰快到了,如果臣没有猜错的话,想必那香囊应该是绣给您的。” “……嗯。” 君行之虽然只是简单应了一声,但蔡伍洋跟在他身边久了,自然知道他这是愿意听的,甚至他的神色已经愉悦了几分。 蔡伍洋终于找到拍马屁的地方,不由说得越发来劲,他憨笑道:“太子妃长的像仙女似的,一看就是心灵手巧的人,仙女绣出来的香囊想必是巧夺天工,等殿下得了太子妃的香囊,也给臣见识见识。” 君行之想起当初那件大氅上绣的歪歪扭扭的牡丹,不由转眸看了他一眼,未置可否地挑了下眉,唇边浮现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神色有些揶揄。 蔡伍洋愣了愣,不自觉挠了一下头,太子爷这是什么意思? 蔡伍洋不明所以,满头雾水地将君行之送到门口,然后才告退。 君行之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祁丹朱坐在暖炕上,旁边的桌子上放着针线,她眉心紧蹙,正低头扯着手里缠成一团的线,她今天想来想去,决定亲手给君行之绣一个香囊当生辰礼物,可这香囊实在是难绣,她跟青枚学了一天,还是没学出个所以然来,别说绣花了,连香囊都没缝明白。 朝朝一开始还对她绣香囊这件事兴趣十足,后来兴致勃勃地在她旁边看了一会儿,见她半天都没绣出东西来,看都看愁了,跑出去找小黑狗玩去了,独留祁丹朱继续跟手里的针线缠斗。 君行之掀帘子走进来,祁丹朱身体一震,赶紧手忙脚乱地将没有缝好的香囊藏到身后,紧张地看着君行之,笑了一下,“回、回来了啊?” 她想给君行之一个惊喜,还不想让他知道她绣香囊的事,而且现在这个香囊还没有成形,实在太过难看,她还不想让君行之看到。 “嗯。”君行之只当没看到她藏在身后的东西,走到桌旁坐下,喝了口茶。 账册放在桌子上,他随手拿起来翻动了两下,看了看祁丹朱在上面写下的批注。 祁丹朱把香囊和针线藏好,微微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到他正盯着手里的账册看,眉眼不由蔓起笑意。 她眉眼含笑看着他,故意道:“太子殿下,您府里的奶娘可真不容易做,怎么还要管帐呀?” 君行之神色里闪过一丝窘迫,放下手里的账册,假装喝茶。 那不过是他当初找的借口,当时他以为祁丹朱要离开京城,不自觉慌了神,只想找个理由快点把她留下来,如今想来,这个理由实在是有些糟糕。 祁丹朱笑了笑,坐到他对面,晃着手里的银库钥匙,打趣道:“银库里有多少银子?我可听管家说里面放了不少珍奇的好东西,我以前是出了名的奢靡无度,太子殿下,您就不怕我将里面的东西都挥霍干净了?” 君行之眸色动了动,微微垂眸,低声道:“我当初给你那吊压岁钱的时候就告诉过自己,等我以后有钱了,就把钱全都给你,有多少给多少。“ 祁丹朱微愣,脸上玩笑的笑容敛去,怔怔看着君行之,心中涌起苦涩又感动的情绪,五味陈杂。 祁丹朱走到柜子前,从中拿出一串铜板,手指抚摸过铜板上的纹路,低声道:“我当初离开的时候,来不及带走很多东西,但这串铜板一直陪着我,有的时候我觉得你就像还在我身边一样。” 这两年来,她每次想起君行之的时候,都把这串铜板拿出来看看。 君行之看着她手里的铜板,瞳孔微微缩了一下,目光落在上面的红线上,他没想到她还留着这串铜板。 那个娇纵的小公主见过数不尽的宝物,却一直留着这样一串普普通通的铜板。 君行之不自觉想起祁丹朱站在月光下的那个吻和那句话,他真的是她的心上人么? 君行之微微垂眸,分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却能感觉到被冰封的心在一点点融化着,变成一股股暖流,流淌在他的心间。 祁丹朱将铜板放回去,吸了下鼻子,轻轻笑了笑,回头望去,“行之,我在你书房里看到了一幅画,那幅画怎么会在你的手里呀?” 君行之转瞬明白她说的是哪幅画,声音微沉道:“既然是你的画像,我自然不能让它流落在外。” 他坐上太子之位后,第一件事就是写信给那西汗王,并且派使臣去塞外要回了这幅画像,他无法忍受祁丹朱的画像挂在别的男人的房中,更无法忍受那西汗王对祁丹朱怀着那样的心思。 祁丹朱忍不住动容更,抬眸道:“谢谢你。”谢谢你从未放弃过我。 四目相对,屋里静悄悄的,风吹拂着屋檐下挂着的的风铃,风铃清脆作响,夏天快来了,屋里暖融融的,清新的空气里带着花草的馨香。 朝朝从外面跑进来,打破了屋里的宁静,“朝朝饿了,朝朝想吃梨花酥。” 祁丹朱收回目光,侧过微红的面颊,低头道:“厨房里今天正好新做了梨花酥,我去给你拿。” 她头也不抬地飞快走了出去。 朝朝疑惑地看了看她的背影,走到君行之身旁,“爹爹,娘娘怎么自己去拿,不让丫鬟去拿呀?” 君行之将朝朝从地上抱了起来,想起祁丹朱窘迫的模样,不自觉轻笑了一下,“因为......害羞了。” 朝朝眨了眨眼睛,“什么是害羞呀?” 君行之想了想,解释道:“就是脸会红,心会跳的很快。” 朝朝看了看不远处的镜子,又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一脸惊喜道:“朝朝脸也红了,朝朝的心也跳的好快,朝朝害羞了。” 君行之失笑,捏了一下朝朝的脸颊,“那不一样。” 朝朝刚才在屋外一直追着小黑狗跑,当然累的脸红、心跳加快了,跟害羞一点关系都没有。 朝朝想了想,听话地点点头,一脸天真地笑道:“嗯,不一样,娘娘脸红起来比朝朝好看多啦!” 君行之回忆起祁丹朱脸红如霞,不胜娇羞的模样,不由心跳慢了半拍,没有说话。 朝朝趴到君行之耳边,像说什么秘密一样,小声道:“爹爹,朝朝好喜欢娘娘哦,娘娘手软软的,身上香香的,讲故事好好听,是朝朝见过最漂亮的人。” 君行之眸色微动,沉默片刻,纠正道:“叫娘,怎么又叫娘娘了?” 朝朝伸出两根小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下,“爹爹是朝朝最喜欢的人,娘娘也是朝朝最喜欢的人,所以娘是娘娘。” 君行之反应了一下,听明白了朝朝的逻辑,朝朝觉得爹爹是叠字,娘娘也是叠字,多一个字叫起来比娘更亲近,所以才叫娘娘。 不知不觉,在朝朝心里娘已经跟爹爹同样重要了。 君行之不由轻笑了一下,“别叫娘娘,她不是娘娘。” “那是什么?”朝朝歪着小脑袋,懵懵懂懂。 君行之神色微动,压低声音,也像说秘密一样道:“是太子妃。” “太子妃是什么?”朝朝瞪圆了眼睛,用小手掰了一个葡萄塞给君行之,指挥着太子爷给自己剥葡萄吃。 他不知道太子妃到底是什么,但总能听到这个名字,皇爷爷总想给爹爹找太子妃,也有好多女人想做太子妃,不过皇奶奶说爹爹早就有太子妃了,爹爹一直在等她回来,他只知道太子妃好像是爹爹很亲近的人。 君行之沉默片刻,将葡萄去皮喂给他,声音低沉道:“爹爹是太子,太子妃自然就是爹爹的娘子。” 朝朝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将葡萄吃下去,酸的眯了一下眼睛,“那朝朝叫娘娘什么呀?” 朝朝已经被弄糊涂了,分不清自己该叫‘太子妃’什么。 君行之给他擦了擦手,沉默了一会儿道:“朝朝如果喜欢,可以叫娘亲。” “娘亲......”朝朝试着叫了一声,声音软乎乎的,叫完之后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朝朝喜欢娘亲。” 君行之摸了一下朝朝的头,“这个你学得倒快。”叫奶娘学不会,叫娘亲倒是一学就会。 祁丹朱正要走进来,听到朝朝软软的称呼,掀帘的动作不由一僵,她站在门口抬眸望去,朝朝坐在君行之怀里,笑着向她招了招手,脆生生道:“娘亲,快过来呀。” 祁丹朱压下心里的百般滋味,走过去对君行之笑了笑,“把朝朝给我吧,我喂他吃点梨花酥。” 朝朝刚才在外面跑了那么久,想来是真饿了。 君行之点头,将朝朝交给她,自己去书桌前,找了本书看了起来。 祁丹朱把朝朝抱到暖炕上,将梨花酥放到旁边的小桌上,自己搬了一张椅子坐在朝朝面前,捏着梨花酥,一小口一小口地喂他。 “娘亲。”朝朝看着她的眼睛,奶声奶气的唤了一声。 “嗯。”祁丹朱心里有点酸有点疼,低低地应。 朝朝唤一声,她就应一声。 朝朝喊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眼睛忽然亮了一下,“娘亲就是孙小虎和李春春都有的那个娘亲吗?生朝朝的娘亲?” 他从有记忆以来,生活中就没有娘亲这个角色,但孙小虎和李春春都是他的玩伴,他看过他们的娘亲接他们回家,他们的娘亲都对他们好好,他一直偷偷羡慕,也想有自己的娘亲。 祁丹朱看了一眼君行之,君行之手里拿着一本书,没有反驳,祁丹朱回头看向朝朝,瞬间红了眼眶,摸着他的脸颊,带着鼻音轻轻‘嗯’了一声,“是生朝朝的那个娘亲。” 朝朝在祁丹朱手里轻轻蹭了一下脸蛋,眼睛里充满惊喜,他兴奋地看着祁丹朱,眼睛亮晶晶问:“娘亲会像孙小虎的娘亲一样做好吃的糕点么?” 祁丹朱眼里的泪瞬间憋了回去,脸颊一红,摇了摇头。 朝朝没有失望,又充满期待地问:“那娘亲会像李春春的娘亲一样煮好吃的小丸子吗?” 祁丹朱再次红了脸摇了摇头。 她正窘着,身后传来君行之一声压低的笑声。 这是她回京后,第一次听到君行之这般畅快的笑声,不由回头望去,可君行之手里拿着一本书,正一本正经的看着,嘴角绷紧,面色从容,脸上并没有丝毫笑容。 她收回目光,忍不住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朝朝拍着祁丹朱的肩膀,一本正经道:“娘亲,没事的,朝朝不嫌弃娘亲。” 君行之这次没忍住,又笑了一声,清润的笑声如清泉一样,拿着书的身体一颤一颤的。 祁丹朱很确定,自己这次没有听错,君行之就是在嘲笑她。 她回头飞快地看了君行之一眼,窘迫地将耳边的碎发捋到身后。 她看着朝朝期待的神色,清了清嗓子,对朝朝道:“娘亲现在虽然什么都不会,但娘亲可以去学,朝朝想吃什么?” “不许学。”君行之声音沉沉地突然出声,语气严肃。 朝朝被他严肃地语气吓得瑟缩了一下,茫然无措地看着君行之。 祁丹朱无奈回头,窘迫道:“我现在虽然不会,但学过之后说不定就会了,朝朝既然想吃,我就下厨试试。” “不许学。”君行之又重复了一遍,凝眉看着她,语气坚定。 祁丹朱看他神色严峻,拿了块梨花酥走过去,喂到他嘴边,打趣道:“太子殿下,您怎么越来越霸道了?” 君行之微微一愣,紧张抬眸,“你不喜欢?” 祁丹朱莞尔,低下头道:“喜欢。” 君行之抿了抿嘴里的梨花糕,有些甜,有些香,像祁丹朱身上的味道。 祁丹朱眸中浸着温柔笑意,低声道:“太子殿下,您是不是故意骗我说这句话啊?” 君行之微怔抬头,祁丹朱笑眼明亮的望着他,漂亮的桃花眸里清澈明净。 他有一瞬间恍惚,以前那个古灵精怪的祁丹朱好像回来了,没有了以前的嚣张跋扈,却比以前更自由灵动,多了丝丝温柔,充满了鲜活气。 朝朝坐在暖炕上,不甘寂寞地喊:“爹爹和娘亲说什么悄悄话呀?朝朝也想听。” 祁丹朱和君行之相视一笑,君行之低咳一声道:“娘亲身体不好,不能累到,朝朝如果想吃什么就让御厨做。” 朝朝张大嘴巴,紧张兮兮地看着祁丹朱,赶紧道:“朝朝不吃了,朝朝吃梨花酥就行了。” 他是大祁唯一的小皇孙,从小到大吃好的、用好的,根本就不缺吃的,他想吃什么立即就会有人送到他的面前,他想吃祁丹朱亲手做的饭,也不过是羡慕别人有娘亲而已。 祁丹朱看着朝朝吓得微微泛白的脸,无奈看着君行之,“我的身体已经好多了,你别吓到朝朝。” 君行之拉住她的手,用手指轻松圈住她的手腕,蹙眉道:“还是太细了。” 祁丹朱轻笑,“我今晚多吃点。” “嗯。”君行之点了点头,依旧握着祁丹朱的手腕不舍得放。 祁丹朱任由他握着,靠在书桌上,语气轻松道:“你的生辰快到了,我跟管家商量了一下,还按照往常的规矩来办,你喜欢去就去,你不喜欢去就不去。 她想了想,低声添了一句,“你如果愿意,我和朝朝私下陪你过。” 君行之抬头看她,轻轻‘嗯’了一声,低头继续看着她的手腕,纤细,皓白,不盈一握。 “这两年......你陪乌亥里庆祝过生辰么?”君行之忽然问。 祁丹朱轻笑,看着呷醋的太子爷,无奈道:“乌亥里每年过生辰的时候,那西汗王都会在草原上给他举办篝火宴会,宴会上不止有那西汗王,还有祁芙薇,有这两位在,我哪敢露面啊。” 她在塞外的时候,乌亥里和衾雅夫人一直帮她瞒着那西汗王,还好那个时候那西汗王已经老眼昏花,病糊涂了,所以才被他们轻易瞒了过去,她是去塞外取药的,自然小心翼翼躲着那西汗王和祁芙薇,尽量不出现在他们面前。 “那你过生辰呢,你在塞外的时候,是怎么过生辰的?你在那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认识乌亥里和衾雅夫人,乌亥里可会去陪你庆祝?”君行之不依不饶,他知道自己这样有些像皇宫里那些争风吃醋的妃子,可他就是想问,就是想知道,不然他每次想起来,心都像针扎一样疼。 祁丹朱眸色微微动了动,她看了一眼坐在暖榻上乖乖吃梨花酥的朝朝,又低头看了看隐隐生闷气的君行之,低声道:“你和朝朝都不在我身边,我哪里有心情过生辰,往往那天我都会早早躲出去,到塞外最高的山上眺望大祁,想象着你们的模样,在山上坐上一天,等日落了再回去。” 君行之抓着她手腕的力气不自觉大了几分,他眉心渐拧,固执地问:“那你为何不早些回来?” 祁丹朱睫毛颤了颤,垂眸看着君行之,声音轻颤道:“行之......我也需要鼓起勇气才能重新迈进京城啊......” 京城曾经是她最想逃离的地方,这里有她想杀却不能杀的仇人,有她想爱却欺骗的爱人,她在这个地方步步为营,无一日真正快活过,她如何能做到再轻易踏足这里呢。 君行之的心猛地颤了一下,抬头看向祁丹朱,‘仇人之子’这四个字,他与祁丹朱从不敢触碰,一碰便鲜血淋漓,他们默契的不曾提及过。 他不自觉松开祁丹朱的手腕,垂下目光,不敢去看祁丹朱的眼睛。 他从不敢问祁丹朱心中是如何想他,恨多还是爱多,也不敢想祁丹朱每次面对他时是什么心情,他逃避着这个问题,回避着自己是祁丹朱仇人之子的事实,这是他和祁丹朱从不敢提及的话题,有些伤痕一旦流血,就难以复原。 在祁丹朱回京之后,他努力竖起全身的棱角,支撑着自己的强大,其实他只是在害怕,害怕看到祁丹朱厌恶的眼神,如果那样,会让他彻底崩溃。 祁丹朱看着自己被松开的手腕,微微愣了愣,抬头看着君行之微白的面容,解释道:“行之,我不是怪......” 君行之忽然神色狼狈地站了起来,头也不回道:“我想起朝中还有事,出去一趟。” 他逃似地快步走了出去,不敢听祁丹朱继续说下去。 门帘上的坠珠互相撞击,清脆的响着,如珠落玉盘。 “爹爹怎么了?”朝朝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 祁丹朱苦涩道:“爹爹没事。” 她忽然明白君行之在逃避什么、在害怕什么,是她一直忘了告诉君行之,其实她从未将君行之当作‘仇人之子’。 在她决定回京的那一刻,君行之就只是她爱的人。 第140章 亲手做面条 君行之生辰前一日, 他上完朝回到太子府,蔡伍洋一脸兴奋地走了过来,兴冲冲道:“殿下, 臣今天远远看到太子妃正在往香囊里加香料呢!臣猜应该是太子妃的香囊终于绣好了!” 他知道太子最近心里一直惦记这件事, 所以一直帮太子留意着呢。 君行之挑了挑眉,未发一言, 却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蔡伍洋跟在他后面, 神情激动道:“太子殿下,您真有福气,能娶到太子妃这么心灵手巧的女子,太子妃必定是爱您至深,所以才能为您绣出那么漂亮的香囊。” 君行之微微挑眉, 转头看了他一眼, “你看到了?” 蔡伍洋摇了摇头,毫不犹豫道:“臣虽然没有看到, 但想来太子妃亲手绣的香囊也是精致漂亮, 非一般人可比。” 君行之轻笑了一下,正好走到屋门前便迈步走进去。 蔡伍洋想见识见识太子妃的手艺,便也跟了进去。 两人迈进门, 正看到祁丹朱将一个五彩香囊挂到朝朝的脖子上, 不由同时一愣。 蔡伍洋瞬间感觉太子身上的气场冷了下去,他小心翼翼抬头望去, 果然看到太子神色一暗,转头瞪了他一眼。 蔡伍洋:“......”他赶紧心虚地低下头,躬着身子,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朝朝等了这么多天,终于等到祁丹朱绣好了, 不由有些兴奋,他看着脖子上的香囊,差点笑开了花,见君行之走进来,立即炫耀的扬了扬脖子,笑嘻嘻道:“爹爹,你快看朝朝的香囊好不好看呀?” 君行之黑着脸瞥了一眼香囊,一言不发地往屋里走。 朝朝没得到回应,依旧不肯放过他,看着他冷冰冰的背影奶声奶气地喊:“爹爹,是娘亲亲手给朝朝做的,可好看了!” 君行之脚步顿住,回头望了过去。 祁丹朱给朝朝戴好香囊,抬头就看到君行之面若冷霜地站在那里,冷着一双眸子盯着朝朝脖颈上的香囊,对上她的目光,满含怨气地抿了下唇,虽然一言不发,但眼神里却满是控诉。 祁丹朱愣了愣,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对视一会儿,君行之扭过头去,憋着气去了书房。 祁丹朱满头雾水地眨了眨眼睛,不明白自家的太子爷在气什么。 夜里,君行之和祁丹朱依旧睡在朝朝的房间里,只是直到睡觉之前,君行之依旧是一副在生闷气的模样,闷闷不乐,还时常看着朝朝的脖子发呆。 朝朝躺在被窝里,贴着祁丹朱的耳朵道:“娘亲,爹爹怎么了?” 屋里静悄悄的,朝朝说的话,君行之听得一清二楚,他瞥了一眼朝朝脖子上的香囊,烦闷地闭上了眼睛,眼不见为净,可他闭上眼睛之后,嗅觉变得更加清晰,香囊里面的香气一阵阵地飘过来,让他心烦意乱。 祁丹朱冲朝朝摇了摇头,给朝朝盖了盖被子道:“娘亲也不知道。” 朝朝大大的眼睛转了转,小声道:“朝朝猜爹爹昨夜睡觉的时候,一定是梦到被小狼追着跑,所以太累了,心情不好。” 君行之:“......” 祁丹朱道:“朝朝说得对。” 君行之:“......” 一夜无眠。 翌日,天还没亮,祁丹朱就轻手轻脚地起床了,她看着仍在熟睡的君行之,忍不住偷偷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去厨房请厨娘教她做长寿面。 她本来信心十足,可还是手忙脚乱地忙了一早上,待她终于端着煮熟的面回来的时候,君行之已经起床了。 祁丹朱将面放到桌子上,抬起被烫的红通通的指尖摸了摸耳朵,看向君行之笑眯眯道:“行之,生辰快乐。” 君行之看着她的笑脸怔了一下,低头看到桌上热腾腾的长寿面,不由嘴唇轻抿,大步走过去将她的手握在手里,低头看着她手指上的伤痕,眉心一下子蹙了起来。 祁丹朱左边的手指上划出了一道血痕,右边的手指上烫起了一个水泡,指尖都红通通的,看起来伤痕累累。 君行之的手轻颤了一下,面色更沉。 祁丹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想把手往后缩,“我太笨了。”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下厨,实在是有些忙手忙脚,不会烧水,不会抻面条,也不会生火,好不容易将面煮熟了,自己却弄了一手伤。 君行之握住她的手不放,对屋里的侍女沉声道:“去请太医过来。” “不用那么麻烦,等会儿我随便找点药膏抹一下就行了,你快些吃面吧,等会儿就凉了。”祁丹朱急道,她以前虽然担着一个娇生惯养的名声,但她终究不是娇生惯养的真公主,没那么娇气,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我不用你这样对我好。”君行之忽然开口,抬眸看着她,目光沉黑,“我不用你将自己弄伤的对我好。” 祁丹朱愣了愣,连忙道:“下次不会再这样了,我这次还不熟悉,下次一定能做好。” “没有下次了。”君行之眉心拧紧,语气不容反驳道:“不许有下次。” 祁丹朱笑了一下,无奈道:“好。” 她看君行之脸色缓了缓,打趣道:“我好像确实没有做饭的天分,这碗长寿面,您将就吃点。” 君行之忍不住露出笑意,看着碗里粗细不均的面条,心情渐渐好了起来。 太医很快就过来了,身上背着药箱,神色恭敬。 君行之虽然请了太医,但太医只起到了一个送药的作用,伤口都是君行之亲自给祁丹朱处理的。 君行之动作小心地将药洒在祁丹朱的伤口上,微微有些疼,祁丹朱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肩膀,心里还惦记着桌上的长寿面,“你快去吃面条吧,让青枚给我上药就好。” 君行之薄唇紧抿,一言不发地继续低头给她处理伤口,先将水泡的地方弄破,然后上药,神色专注,动作轻柔。 祁丹朱不知不觉也安静下来,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君行之专注温柔的眉眼,唇边微微带笑。 她的行之还是这么温柔。 “还疼么?”君行之抬头看了她一眼,低声问。 祁丹朱弯着唇,“你给我吹吹就不疼了。” 君行之身体僵了一下,皱眉看了看祁丹朱手上的伤,犹豫了一下,当着屋里婢女的面,低头轻轻吹了吹。 祁丹朱忍不住笑,没再为难他,将手抽出来,柔声道:“已经不疼了,快吃面吧。” “嗯。”君行之点点头,走回桌前,拿着筷子吃了起来。 面已经有些坨了,黏在一起,还有些凉了,但君行之大口的吃着,仿佛在吃什么珍馐美味一样。 祁丹朱坐在旁边看着他吃,有些紧张问:“好吃吗?” 君行之又吃了一口面,点头道:“很好吃。” “什么东西好吃呀?”朝朝穿好衣衫跑过来,他今天穿的特别喜庆,虎头虎脑,看起来玲珑可爱,走到君行之身前,一本正经地鞠了一躬,“朝朝祝爹爹福禄永享,寿与天齐,长命百岁,松鹤长春。” 祁丹朱忍不住掩唇而笑,差点怀疑君行之是在过八十大寿。 君行之额头跳了跳,看了一眼旁边的青枚道:“将教朝朝礼仪的嬷嬷换了吧,实在不行,请芳寿嬷嬷帮忙教。” “......是。”青枚忍笑答应下来。 朝朝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君行之摸了摸他的头道:“谢谢朝朝。” 朝朝弯着眼睛笑了笑,趴到桌旁,黑葡萄似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君行之碗里的面看,馋得想流口水,“爹爹,朝朝也想吃,给朝朝尝尝吧。” 君行之犹豫了一下,从碗里夹了几根面条喂到朝朝的嘴边,朝朝像只嗷嗷待哺的小麻雀一样,迫不及待地张开嘴,将面吃了下去。 朝朝嚼了几下,脸色僵了僵,勉强将面条咽了下去,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忍不住捂着小嘴巴,哭唧唧说:“好像是生的,又好像是苦的,娘亲,爹爹好像失去味觉了。” 祁丹朱一愣,看着朝朝要哭不哭的模样,赶紧带着朝朝出去漱口。 她忙完回来,君行之已经吃完了,连汤都没有剩下,她忍不住皱眉道:“难吃就别吃了。” “挺好吃的。”君行之语气平淡,灌了一口茶道:“不过还是不要再做了。” 祁丹朱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君行之也心情极好地笑了笑,清晨的阳光透过轩窗照在他们身上,看起来暖融融的。 屋子里的人不知不觉都退了出去,祁丹朱从怀里掏出一枚香囊,抬头看着君行之,微窘道:“这是我做的第一个香囊,没有朝朝脖子上挂的那个绣的好,但这是我第一次亲手所绣之物,所以我想送给你。” 君行之目光落在香囊上,眼睛微微亮了一下。 祁丹朱解释道:“香囊里放着辟寒香、瑞香、龙涎香等香料,味道清香甘甜,还可以驱蚊虫,里面只有这些东西,再无其他。” 上一次她在香囊里偷偷放了玉佩,欺骗了君行之,这一次的香囊里只有香料和她的一针一线。 君行之垂眸,定睛看着她手里的玄色金丝香囊,香囊上歪歪扭扭地用五彩丝绣着一对鸳鸯,勉强能看出鸳鸯的形状。 祁丹朱紧张地看着他,轻咬了一下下唇,攥紧手里的香囊,鼓起勇气将香囊递出去,开口道:“这个香囊里没有欺骗,没有计谋,只有我想兑现给你的承诺,和……和我的一片心意,你愿意收下么?” 她曾经答应过君行之,要亲手为他绣一个香囊,之前那个香囊代表着她对君行之的欺骗,现在她想跟君行之重新开始,再无欺骗,再无阴谋算计。 君行之看了她半晌,沉默不言,她的心不自觉提了起来,目光紧张。 君行之从怀里掏出两缕头发,沉声道:“放到里面吧。” 祁丹朱看着绑在一起的两缕头发,精神一震,诧异抬眸道:“你还留着?” 君行之轻轻‘嗯’了一声。 祁丹朱瞬间湿了眼眶,她没想到君行之在最生气的时候,竟然也没有将他们的‘结发’扔掉。 君行之不但还留着,甚至还一直将这两缕头发带在身边。 “你不怪我了吗?”她含泪看着他的眼睛,轻声问。 “我气过,伤心过,却不曾怪过你。”君行之声音顿了一下,看着她颤声道:“我只是怕你不要我。” 祁丹朱一下子扑进他怀里,心疼地抱住他,哽咽道:“我怎么会不要你呢?你是我父亲救回来的孩子,我父亲都不曾怪过你,我又怎么会怪你呢?你对我来说从来不是什么仇人之子,你只是我的行之。” 君行之红着眼眶将她紧紧抱进怀里,身体微微颤抖着,轻轻闭上眼睛。 他一直以来最怕的就是祁丹朱恨他、厌恶他、不曾爱过他,可是现在祁丹朱告诉他,他在她心里只是她的行之,是他最想做的那个行之。 他心绪起伏,恨不能将祁丹朱揉进怀里。 他们激动地抱着彼此,半晌才松开,柔柔对视一眼,一起将那两缕头发放进了香囊里,祁丹朱亲自将香囊挂到君行之的腰上。 她看着挂在君行之腰间的香囊,生出一点不好意思来,“太难看了。” 君行之身体修长,肩宽腰细,穿起衣服来甚是好看,这枚香囊却显得有些滑稽。 鸳鸯被她绣的不像鸳鸯,香囊也缝的歪歪斜斜。 “我很喜欢。”君行之手指在香囊上抚了一下,目光温柔而喜悦。 祁丹朱眼睛微微一亮,抬眸看他,甜蜜道:“你喜欢就好。” 君行之重新将她拥进怀里,舍不得松手。 ...... 宾客们快到了,君行之才恋恋不舍地出了门。 蔡伍洋跟在君行之身后,终于看到了太子妃亲手所绣的香囊,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他往前走了几步,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君行之戴在腰间的香囊,频频叹气,他实在是想不通,貌美如花的太子妃,绣出来的香囊怎能如此……如此一言难尽! “你今天怎么回事,做什么一直叹气?”君行之瞥了他一眼。 蔡伍洋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忍了又忍,看着他香囊上那对丑大鹅,还是忍不住委婉开口道:“殿下……您觉不觉得这香囊挂在这里不太合适?” “挺合适的。”君行之淡淡道,甚至故意将香囊露出来,展示给大家看。 蔡伍洋在心里轻叹,提议道:“殿下,您如果实在珍爱这枚香囊,不如将其挂到房中,这样您回房的时候就可以日日看见这个香囊了,太子妃娘娘自然也能看到,臣想她一样会开心的。” 太子殿下平日在外面威风凛凛,现在身上带着一个这样引人发笑的香囊,实在是有损太子殿下的威严。 “何时轮到你指挥我了?”君行之面色微冷。 蔡伍洋缩了下脖子,赶紧道:“臣不敢。” 他哪里敢指挥太子爷,他就是委婉再委婉的表达一下自己的痛心疾首和不忍直视。 君行之拿起腰间的香囊看了看,对蔡伍洋的目光视若无睹,唇畔含着浅笑道:“这鸳鸯绣的栩栩如生,根根羽毛分明,眼睛也活灵活现的,看起来霎是可爱。” 蔡伍洋呐呐道:“......是。”您如果不说,臣还当真没看出来这两只大鹅是鸳鸯。 君行之唇畔笑意加深,爱不释手地摸了摸香囊,“丹朱第一次绣就能绣得这么好,当真是冰雪聪明。” 蔡伍洋又看了一眼君行之手里的香囊,忍不住在心里腹诽,小殿下当初两岁就能背诗,人人都说他是神童,也没见您夸一句啊。 不过......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君行之的脸色,他发现太子爷今天心情极好,以往太子爷过生日的这天,太子爷的心情都极为不好,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烦躁和冰冷,让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今年却跟以往不同,太子爷身上的寒霜好像都消失不见了。 他忍不住想,太子爷如果能日日都这样心情好就好了。 晌午时分,太子府的门庭渐渐热闹起来,大臣们纷纷前来祝贺,府内一片喜气洋洋,只是大家看到君行之腰间香囊的时候,都忍不住面露诧异,只是谁都不敢多问,只能在心里默叹,太子的审美当真奇特。 今日是君行之的生日,魏沁雪自然也来了,她远远看到君行之,便亲亲热热地唤,“表哥。” 她走到近前,大家纷纷找借口离开,神色都有些微妙,大家都知道魏沁雪是锦帝选中的太子妃,只是这些年来君行之一直不肯松口娶太子妃,所以这件事便一直拖延着,现在君行之将祁丹朱留在府中,惹得外面传言纷纷,大家都摸不透君行之的心思。 魏沁雪看到君行之挂在腰间的香囊,不由愣了一下,失笑道:“表哥怎么挂着一个这么奇怪的香囊?快摘下来吧,等我给表哥绣几个精美好看的送来。” “不必了,我只喜欢这个。”君行之态度冷淡,低头看向腰间香囊的时候,眼中却划过一丝温暖笑意。 魏沁雪看着他唇边的笑容,倏然愣了一下,她这才定惊细看那个香囊,看了片刻,心里不由一惊,那香囊上所绣的花样竟然是鸳鸯。 她今天兴致勃勃来给君行之过生辰,这一刻却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她的心沉了沉,抿了抿干涩的唇,迟疑道:“表哥,这香囊是何人所绣?” 她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却不敢相信,或者说难以相信。 可君行之还是没有丝毫隐瞒的,将她心里惧怕的那个答案说了出来。 君行之看了她一眼,淡声道:“我身上会戴的香囊,自然是丹朱所绣。” 魏沁雪听着君行之理所当然的语气,不由后退一步,僵在原地,全身瞬间冰凉。 等她回过神来,君行之已经走远了。 她懊恼地咬紧下唇,全身都透着一股浓浓的无力感,她早就听闻了祁丹朱回京的消息,也在父亲那里证实了这一点,她几次鼓起勇气想来太子府见祁丹朱一面,可都被拦在了太子府的门外,守卫说是太子的命令,不让任何人打扰祁丹朱,包括她魏沁雪。 魏沁雪忍不住在心里笑自己,原来祁丹朱回来之后,她连进太子府大门的资格都没有,如果今日不是君行之的生辰,她可能还要被拒之门外。 她仰头看着天上的太阳,今日明明阳光明媚,她站在长廊里,却连指尖都是冰冰凉的。 ...... 前院热热闹闹,后院也极为热闹。 太子府今日来了不少人,大臣们带着家中女眷和子女前来,朝朝自然也多了不少玩伴,他像个小大人一样在后院招呼着他的小伙伴们,桌子上摆满了糕点,小女孩们在吃糕点,小男孩们在玩蹴鞠,小黑狗跟在他们身后活跃地跑来跑去,后院满是孩子们的笑声。 朝朝的好朋友孙小虎和李春春自然也在,他们开心地玩了一会儿,孙小虎和李春春的娘亲站在他们不远处的桌前,对他们招了招手,孙小虎和李春春飞快地跑过去,他们的娘亲喂他们喝了两口茶,摸了摸他们的头顶,不知道在说着什么,脸上都是笑容。 朝朝站住不动,羡慕地看着他们,逐渐低下了头,脸上满满都是失落,这样的情形他已经看过无数次,可他只有羡慕的份。 他周围也围着不少想做‘太子妃’的贵女们,大家对嘘寒问暖,拿着不少好东西哄他,可他知道,她们的眼神跟孙小虎和李春春的娘亲是不一样的,所以他不喜欢她们。 他的头越来越低,忽然听到一声温柔的呼唤。 “朝朝!” 朝朝眼睛一亮,像听到天籁一样,立即抬头望了过去,祁丹朱正站在不远处地树下向他招了招手,眉眼温柔,脸上的笑比阳春三月的太阳还要暖。 朝朝清脆地应了一声,毫不犹豫地跑了过去,像一只归家的小燕子一样张开了手臂,兴奋地跑向祁丹朱。 祁丹朱蹲下接住了他,笑着将他抱进怀里。 朝朝一瞬不瞬地看着祁丹朱,他知道娘亲的眼神跟孙小虎和李春春的娘亲一样,甚至比她们的眼神还要温暖。 他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他也有娘亲了。 祁丹朱给朝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见他一直看着自己,不由温柔地笑了笑,轻轻捏了一下他的小鼻尖。 刚刚在朝朝身边围着的贵女们,看到朝朝突然笑着朝一名女子跑过去,不由心底一沉,在看清女子的面容后,她们的心更是沉到了谷底。 一名贵女忍不住眉心紧蹙,不高兴道:“小殿下出生这么久,除了太子爷之外,我还没见过小殿下跟谁这么亲近呢。” 另一名贵女不咸不淡道:“毕竟是亲骨肉,难免不一样。” 听到她的话,大家更加泄气,谁也改变不了祁丹朱是朝朝母亲的事。 有人打量着祁丹朱,忍不住疑惑道:“不是说太子殿下恨她么?可我看她的穿着,在太子府好像过得不算太差嘛。” “她脚上那双鞋就价值不菲,我曾经央求我爹好久,我爹都不肯给我买一双,我爹说除了王孙贵族,没人敢穿这样的好东西。” “她头上那珠钗,虽然看着素雅,却是上好的古玉,我上次看中一块小的都没舍得买,她这支珠钗定然要不少银子。” “是我的错觉么?怎么感觉她比以前更美了。” ...... 大家三言两语地说了起来,有人阴阳怪气,有人尤其羡慕,却是越说越气馁,渐渐都闭了嘴,眼中只剩下妒忌。 最后,一名贵女勉强笑了笑,道:“君姑娘毕竟是君将军的独女,君将军是大祁的功臣,太子殿下看在君将军的面子上难免要善待她,很正常。” 她们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互看一眼,各自讪讪散了。 人家朝朝小殿下的亲娘都回来了,她们这些想做后娘的再表现又有什么用。 祁丹朱没有注意到她们的目光,她给朝朝擦了汗,又喂他喝了两口温水,问过他还没饿之后,才放他回去玩。 她站在原地看着朝朝跑远的背影,轻轻笑了笑,回过头,看到林叶璧正站在不远处对着她笑。 她眸子一亮,不由也笑了笑。 她们并肩往前走,林叶璧笑道:“我听到外面的传闻,本来有些担心你,所以借此机会过来看看,现在看到你在这里过得很好,我就放心了。” “放心,我在这里挺好的。”祁丹朱知道她是关心自己,浅笑道:“叶璧,对不起,你我本来是好友,我当年却突然冷落你,当时我刚知道了一些事,不想给你带去危险才那样做的,你在我心里一直是我的好朋友,我两年前走的匆忙,一直没有机会跟你解释。” “我明白,我又怎么会不懂你呢,你有你的苦衷,我只后悔当年没能替你做些什么。”林叶璧语气愧疚。 祁丹朱轻轻摇头,微笑道:“都过去了,这两年,你过得还好么?” “挺好的。”林叶璧笑了笑,不知想到什么,笑容流露出一丝羞涩,低了低头,道:“丹朱,我这两年......定了一门婚事,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你......” 她似不好意思再说下去,飞快道:“你呢,你这两年过得怎么样,都去了哪里?” “我这两年一直在塞外,除了有些想念这里,剩下的都还不错,原来你已经订婚了,我还未来得及恭喜你,不知是和哪家公子这么幸运?”祁丹朱笑了笑,忍不住替她感到开心。 “我......他......其实你也认识。”林叶璧脸颊微红,欲言又止。 祁丹朱正想细问,看到祁明长正被推着走过来,不由眼睛一亮,激动地抬起手臂挥了挥手,“明长!” 林叶璧看到祁明长,脸红得更加厉害,她飞快地低下头,语气慌乱道:“丹朱,你们聊,我先走了。” 她看了一眼祁明长,轻轻点了下头,红着脸跑远了。 祁丹朱看她的反应,不由微微愣了楞,却顾不得其他,激动地朝祁明长跑了过去。 祁明长张开手臂,含笑抱住她,红着眼眶道:“阿姊,你终于回来了。” 祁明长前段时间正好离京在外,祁丹朱回京之后一直没见到他。 祁丹朱松开他,捧着他的脸颊好好打量了一番,含泪笑道:“长大了,更帅了。” 祁明长擦了下眼角,笑道:“你是盛京最美的九公主,我是你弟弟,当然帅了。” 祁丹朱失笑,忍不住在他的额头上弹了一下,疑惑问:“你怎么欺负叶璧了?她为何一看到你就跑了?” “谁欺负她了?”祁明长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看着林叶璧跑远的背影,有些无语,也有些羞赧。 祁丹朱从小看着他长大,自然了解他,坐到他对面,饶有兴趣问:“快跟我说说,你们俩怎么回事?” 祁明长对祁丹朱自然是知无不答,他摸了摸鼻子,神色有些不自在地解释道:“两年前你离开后,我因为没按照父皇的指令行事,所以父皇大发雷霆,要处罚我。” “他当时本就因为你翻案的事余怒未消,朝野上下又每天都在歌颂君将军的功德,有人让他给君将军立碑,有人要他给君将军撰书,还有人给君将军作诗,就连民间也全是百姓对君将军的夸赞声,他当时焦头烂额,无处宣泄,便把所有怒火都发泄到了我的身上,他要将我送去苦寒之地,让我在那里反省自己,等什么时候反省明白什么时候回来。” 祁丹朱惊讶的瞪大眼睛,她没想到自己当初离开之后,竟然会给祁明长招惹这样的麻烦,祁明长的腿最怕受寒,锦帝却要将他送去苦寒之地,分明是有意折磨,心肠极狠。 祁明长声音顿了一下,微窘道:“当时皇后娘娘的话和太子的话,父皇都不肯听,林叶璧顾念你与她的友情,便让她父亲出面请旨给我和她赐婚,借此理由将我留在了京城。” “父皇因为我的残腿,一直觉的有损颜面,他知道重臣之女愿意主动求亲之后,不由心情舒畅,竟然就这样放了我一马,当然,最重要的原因,可能是因为林叶璧主动求亲的事在民间传开之后,引起了百姓们的好奇心,百姓们将其当作一段佳话谈论纷纷,导致议论君将军事的人少了一些,所以正合他意。” “反正我和林叶璧的婚事就这样定了下来,算是有婚约在身。” 祁丹朱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些渊源,不由内疚看着祁明长,“明长,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当年锦帝让祁明长想办法套她的话,问出证据的下落,然后将她杀了,祁明长一样也不肯做,才会惹怒锦帝。 祁明长面色不悦,瞪了她一眼,“阿姊,你再说‘对不起’,我才真要生气了。” 祁丹朱忍不住笑了笑,“是阿姊不对,阿姊不该这么说。” 祁明长这才露出笑容,低声道:“阿姊,我一辈子都是你弟弟,是你最亲近的人。” “那当然。”祁丹朱握住祁明长的手,垂眸笑了笑,问道:“你与叶璧现在如何?” 祁明长垂目看着自己的腿,神色微微有些失落,“我连路都走不了,还能如何?我们的婚约不过是当时的一时权宜之计,她愿意帮我,我已感激不尽。” 祁丹朱回忆起林叶璧刚刚少女怀春的模样,却觉得林叶璧心中或许是有祁明长的,她当初愿意帮祁明长,也许不止是为了她。 祁丹朱忍不住劝道:“明长,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你应该给你和叶璧一个机会,再说了,我已带回了冰融丸,柳太医说了,你服下冰融丸后,再辅助他的治疗,假以时日你必定能重新站起来。” 提起此事,祁明长不由拧眉看了她一眼,“你当初离开京城是为了去取冰融丸,为何不告诉我?你可知道你这两年音讯全无,我有多担心?” 祁丹朱歉疚道:“我当初不敢确定衾雅夫人还有没有留着那颗冰融丸,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成功取到那颗冰融丸,所以没敢告诉你,我担心你希望越大,到时候一旦失望,会承受不住。” 祁明长看着她的眼睛,沉声道:“下次不要再为了对我好,就自作主张,后知后觉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阿姊知道啦,小明长已经长大了,阿姊以后要做什么,都会跟小明长好好商量的。”祁丹朱抿唇笑了笑,故作轻松道:“我不但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还成功拿回了冰融丸,你要不要夸夸我?” 祁明长露出笑容,嘴硬道:“我才不夸呢,省得你下次还一声不响的自作主张。” 祁丹朱笑了笑,垂眸看着他的腿,声音微微哽咽道:“明长,你有希望能重新站起来,阿姊真的很开心、很开心。” 这是她多年的心愿,如今终于要实现了。 祁明长看着她正色道:“阿姊,柳太医说我的腿适合去天暖的地方配合治疗,我现在已经大了,可以有自己的封地,我想跟父皇请旨离开京城,柳太医会陪我去封地治疗我的腿。” 祁丹朱眼眶忍不住红了起来,半天没说出话,她才刚回京,还没来得及跟明长多多相处,明长就又要离开了。 她忍着酸涩问:“你想去哪?” 祁明长笑了一下,看着她道:“我想去沂临县,听说那里气候宜人,很适合居住,我想那里正合适我生活。” 祁丹朱愣了愣,没想到他竟然想去沂临县。 祁明长看着她轻声道:“阿姊,我去帮你守着那些你想守护的人,好不好?” 祁丹朱忍不住淌下两行泪来,含泪点了点头,哽咽道:“明长,你想去哪里,阿姊都支持,但是明长,你无论何时都不要忘了,你也是我想要守护的人,我只希望你过得好,开心无忧,自在如风。” “我会的。”祁明长露出笑容,笑容明朗而开怀,他抬手抹掉祁丹朱脸上的泪,柔声道:“沂临县就是我想去的地方。” “你如果去了沂临县,叶璧怎么办?”祁丹朱忍不住问。 “如果我的腿真的治好了,再说吧。”祁明长道:“她若愿意跟我,我们便履行婚约成婚,她若不愿,我便亲自给她挑一户好人家,送她出嫁。” 祁丹朱微怔,欣慰道:“明长,你真的长大了。” 祁明长羞赧地低头笑了一下,“在阿姊这里,我永远是小孩。” 祁丹朱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心中不舍又欣慰。 祁明长看着祁丹朱放在自己头顶的手,皱了皱眉道:“阿姊,你这个动作怎么这么熟悉,你是不是将我当成朝朝那个小笨蛋了?” 祁丹朱伸手拧他耳朵,“不许说我儿子笨。” “是是是......好阿姊你快放开我吧,我笨还不行么……” “也不许说我弟弟笨!” “好好好,我不笨……疼!疼疼疼!” 院子里都是祁明长的求饶声,夹杂着祁丹朱的笑声,两人的声音里都是久违的笑意,轻松而自在。 两人玩闹过后,坐在清凉的长廊下说了许久话,似要将这两年发生的事都说一遍一样。 快到用饭的时间,蔡伍洋跑了过来,脸色有些急切道:“太子妃,陛下突然大驾光临,正在前院,陛下让您过去。” 祁丹朱微愣了一下,她身份多有不便,今日本来不想去前院的,没想到锦帝竟然来了,还要她前去相见,真是让人想躲都躲不了。 祁明长撇了撇嘴道:“他既然来了,我就不过去了,量现在有太子在,他也不敢伤害你,我就不过去了,你帮我跟太子说一声,我先回去了。” 祁丹朱失笑,“叫皇兄。”没想到祁明长现在还不肯改口叫君行之皇兄,她忍不住觉得好笑。 “皇兄嘛就算了,等哪天你再让我叫他姐夫,我这次倒是愿意的。”祁明长笑了笑,打趣看着祁丹朱,然后摆了摆手道:“我走啦。” 祁丹朱轻轻点头,一直将他送到门口,然后目送着他走远。 第141章 从未和离过 祁明长走后, 祁丹朱跟着蔡伍洋去了前院,她一走进举办宴席的地方,四周便安静了下来, 大家纷纷向她看了过来, 在场的人基本都认识她,也知道她跟君行之曾经的关系, 不由面色各异。 祁丹朱今日穿了一袭碧绿的水雾裙, 桃腮杏面,峨眉青黛,白嫩的脸颊好像能掐出水来,眸色潋滟,带着几分清冷, 相比起两年前的艳丽逼人, 现在的她艳色不减,反增几分纯净出尘之气。 祁明毓坐在下首的位置上, 看到祁丹朱走进来, 一下子坐直了身体,他目光紧紧地盯着祁丹朱,神色复杂, 祁丹朱当初离京的时候, 他被关在府中无缘一见,只听闻了祁丹朱所做的事, 他那个时候才知道自己早就中了她的圈套,这几年来,他对祁丹朱又爱又恨,这种情绪反复折磨着他,他做梦都想再见她一面。 从他知道祁丹朱回到京城的时候, 他就坐不住了,他毫不犹豫地选择跟祁明胥合作,只为了能够从府中出来,他不甘心,这一次,他一定要赢。 他神色紧绷地盯着祁丹朱,祁丹朱却目不斜视从他面前走了过去,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祁丹朱对着锦帝盈盈一拜,神色坦然而从容,“参见陛下。” 锦帝面色阴沉地看着她,两年未见,祁丹朱又一次站到了他面前,让他不自觉想到了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的那一天,那是他人生中少有的狼狈。 祁丹朱回京后,他早就想见一见祁丹朱,可没想到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将祁丹朱护得很紧,连他都找不到机会,所以他今天只能亲自跑一趟了。 他挤出笑容,朗声道:“丹朱,你离开两年,音讯全无,也不记得回来看看朕,可是在外面玩野了,忘了回家呀?” 祁丹朱抬眸朝锦帝看了过去,两年过去,锦帝苍老了不少,鬓边花白,面容蜡黄,眼睛深陷下去,显得有些无神,他坐在高位上,身体却微微佝偻着,好像再也无法挺直腰板一样。 听说当年翻案后,锦帝身体一直不好,这两年大病过几场,身体大不如前,现在看来外面的传言应该是真的。 周围响起窃窃私语声,锦帝的话不能不引人遐想,祁丹朱离开两年,无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无人知道她发生了什么,锦帝这个‘野’字用的实在是让人浮想联翩。 大家忍不住纷纷看向了君行之,太子现在态度模糊,一直将祁丹朱留在府里,不知道是想如何处置祁丹朱,是否顾念旧情要给她名分,可女子之清白于皇家来说至关重要,大家忍不住心有戚戚,一个流落在外的女子还能做太子的女人么? 君行之自然能听出锦帝的言外之意,他面色沉了沉,正想要开口辩驳,祁丹朱冲他摇了摇头。 祁丹朱轻轻一笑,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信件,淡淡开口道:“陛下,臣女这两年一直待在皇后娘娘的姨母衾雅夫人那里,得衾雅夫人庇佑,一切无虞,臣女回京之前,衾雅夫人还写了一封信,让臣女交给陛下,她说她很想念中原的瓜果,让您派人给她送些瓜果过去。” 衾雅夫人早就料到锦帝会故意为难,所以特意写了这封信给祁丹朱,让祁丹朱一起带回京。 祁丹朱让人将信交给锦帝,众人疑虑渐消,既然是陈皇后的姨母在照顾祁丹朱,那么祁丹朱自然不会有什么事,这两年仍在皇家的眼皮底下。 锦帝面色发黑,没想到祁丹朱竟然是在衾雅夫人那里,他看了祁丹朱一眼,忍着怒火道:“衾雅夫人怀念旧土,朕自然不能让衾雅夫人失望,明日就派人送些新鲜的瓜果过去。” 祁丹朱含笑,“臣女替衾雅夫人多谢陛下。” “回来就好,丹朱平安无恙,朕心甚慰。”锦帝勉强维持面色道:“今日是太子生辰,丹朱既然在府里,就留下好好欣赏歌舞,快落座吧。” “是。”祁丹朱淡淡应了一声,这才抬头看向四周。 众人面前都摆放着一张长桌,上面摆放着各式菜肴,大家分庭而坐,中间是表演台,场地极大,场面也极为华丽和隆重。 祁丹朱目光清扫,犹豫着没有动弹,她现在身份尴尬,既不是公主,也不是太子妃,更不是朝臣女眷,一时之间不知道坐在哪里好,锦帝就是故意不让人给她安排座位,想要看她出糗,让她意识到京城里已经没有她的位置,她是多余的那一个,锦帝今天让她过来,就是想要向她示威。 祁丹朱正犹豫该坐哪里,庄飞雁就向她招了招手,一脸天真地拍了拍旁边的位置,扬声道:“妹妹,你快过来坐,嫂嫂好久没见你了,正想跟你好好聊聊。” 祁明胥坐在不远处瞪了庄飞雁一眼,神色不悦,庄飞雁对他的目光视若无睹,依旧笑着向祁丹朱招手。 祁丹朱点点头,含笑走了过去,在庄飞雁旁边的位置坐下。 庄飞雁对祁丹朱笑了笑,面容比两年前稍微成熟了一些,但依旧是娃娃脸,看起来很可爱。 祁丹朱笑道:“你帮我解围,不怕胥王生气么?” “他生不生气与我何干?”庄飞雁瞥了祁明胥一眼,冷淡道:“他气死了,我反倒开心。” 祁丹朱微愣了一下,道:“我还以为你喜欢他,所以他去戏园子的时候,你才会那么生气。” 庄飞雁扑哧笑了一声:“他喜欢看戏,我便偏不让他如意罢了。” 祁丹朱神色有些诧异,这些年来,庄飞雁一直没有诞下子嗣,所以朝朝一直是锦帝唯一的皇孙,她本以为是祁明胥或者庄飞雁有什么难言之隐,如今看来却是另有隐情。 她摆了摆手,让身后伺候的侍女退到一旁,疑惑问:“我听说胥王每次想要纳妾,你都一哭二闹三上吊,难道不是因为你在乎他,所以争风吃醋吗?” 听说因为庄飞雁久久没有诞下子嗣,所以祁明胥几次三番想要纳妾,可庄飞雁次次都要死要活,闹得不可开交,无论如何也不肯让他纳妾,祁明胥担心无法向庄家交代,只得作罢,这些年来,他偷偷在外面养了不少人,却从来都不敢领回家。 庄飞雁闻言轻轻笑了笑,目光冰冷地落在祁明胥的身上,“他想纳妾,我便偏不让他纳,如今他不但不能纳妾,大家暗地里还怀疑他身体有隐疾,这不挺好的么?” 祁丹朱看着庄飞雁单纯可爱的面庞,心中暗惊,从庄飞雁的语气来看,庄飞雁恐怕不止是不喜欢祁明胥,甚至是对祁明胥厌恶至极。 她忍不住问:“你为何如此讨厌胥王?” 庄飞雁垂了垂眸,沉默了一会儿,神色伤感地开口,“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六哥吗?” 祁丹朱回忆起那一年的宫宴,轻轻点头道:“你说你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六哥就会买兔子糕给你吃,我当时还很羡慕你们之间的兄妹之情。” 庄飞雁苦笑了一下,“我所说的六哥其实根本就不是我家六兄长庄伯贤,而是我家的马奴龚六,他名字有六,所以我自小唤他六哥。” 祁丹朱神色微动,迟疑看她,“你与他......” 庄飞雁与龚六是什么关系,庄飞雁眼中流露出的情意,其实已经不言而喻,祁丹朱心中不由诧异万分。 庄飞雁回忆起往事,含泪道:“我与六哥本是青梅竹马,他是我府中的马奴,我的小马驹就是由他帮我养的,我胆子小,学马的时候一直是他陪着我,我每次哭,他就给我买兔子糕哄我。” 她笑了笑,神色黯然道:“但我们身份悬殊,谁也未敢越雷池半步,本想一辈子就这样了,可谁曾想,陛下突然下旨将我许配给了祁明胥。” 庄飞雁声音顿了一下,语气渐渐冷了下来,“祁明胥生性残暴,又极度自私自利,平日最喜欢流连戏园和青楼,我自然是不想嫁与他,我怕的躲在房间里哭了三天三夜,可圣命难为,父亲和兄长们也无可奈何。” 庄飞雁倏然笑了一下,声音有些甜蜜道:“我快哭晕的时候,六哥终于鼓足勇气来找我了,他向我表明心意,他说他要带我离开京城,远走高飞,我答应了他,因为我知道,跟着六哥放一辈子马也比嫁给祁明胥幸福。” 她的脸上带着憧憬,仿佛现在没有身处皇家宴会,而是在他们约好共度余生的那一天,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对将来的期盼,祁丹朱没有出声打扰她,默默地听着,已经预料到这个故事恐怕是有一个悲伤的结局,心里忍不住有些难过。 庄飞雁眼中的憧憬和期待渐渐散去,她眼中的所有热情都逐渐变冷,“我与六哥约好在成婚前夜离开,那个时候大家最放松警惕,逃跑最为合适,我们说好,六哥先去城外等我,我自己想办法混出府去跟他汇合,稍晚一些到。” 庄飞雁眼中闪过水光,泪水却没有坠下来,“六哥那日格外开心,所以早早去了城外,我也想早些离开,可是那天府中人来人往,我一直没找到机会,等我想办法出府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天都快亮了。” 她哽咽了一下,仿佛想起什么可怕的事一样,深呼吸一口气才继续说下去,“我赶去城外,却看到了满地的血,六哥......六哥已经被他们虐打至死,手筋脚筋尽断,身上没有一处好地方,他们是将他活活折磨死的。” “他们是谁?”祁丹朱眉心忍不住蹙紧,声音沉重道:“难道是祁明胥提前得知了消息,所以去城外围堵你们?” 庄飞雁自嘲道:“虽然确实是祁明胥杀了六哥,但当时我只是祁明胥一个未过门的妻子,他根本就不在乎我,也不知道我与六哥相约私奔的事。” “那你怎么确定是祁明胥所为?”祁丹朱忍不住疑惑。 “我赶去城外的时候正看到祁明胥离开,我当时担心私奔的事被发现,所以躲在树后,等他们走了才出来,却没想到转头就看到了六哥的尸体。”庄飞雁眼中泪水滚动,身体微微颤抖着,“我那个时候不知道六哥因何而死,只知道他是被祁明胥所杀。” “我从小到大最爱哭了,可那一日我没有哭,我亲自将六哥埋了,然后回到家中,给自己涂上红红的唇脂,披上火红的嫁衣,然后坐上了嫁给祁明胥的花轿,我想弄清楚六哥到底因何而死。” 祁丹朱握住庄飞雁冰凉的手,想给她一点温暖,等她稍微镇定下来,才低声问:“你得到你想知道的真相了么?” “嗯。”庄飞雁轻轻吸了一下鼻子,宴席上响起乐器声,舞女们开始舞动曼妙的舞姿,她透过人群冷冷地看向祁明胥,低声道:“有一次祁明胥喝醉了,我故意引导他说出那天的事,他酒后糊涂,什么都说了,原来六哥那天只是无意中撞见了他杀人,就成了他手里的刀下魂。” 祁丹朱怔住,心疼地看着庄飞雁,她与庄飞雁虽然素来没有什么往来,却也知庄飞雁曾是京城最单纯无忧的姑娘。 “祁明胥性情阴晴不定,暴戾无常,那段时间他处处被祁明毓压制,陛下也不喜欢他,他郁郁不得志,所以他便经常将牢里的死囚带出来,在山上玩射杀游戏,以发泄心中的不甘和暴戾之气。”庄飞雁含泪抬目,看着祁丹朱问:“你知道游戏规则是什么吗?” 祁丹朱轻轻摇了摇头。 庄飞雁寒声道:“游戏规则是,死囚被绑在树上,祁明胥将眼睛蒙住向其射箭,若是一箭将人射死,那么便算了,若是死囚未死,却不是逃过一劫,而是要受到更重的折磨,祁明胥会将摘掉眼罩,用箭射中他们的四肢,将其整个身体钉在树上,然祁明胥或用拳脚将其打死,或用利刃一刀刀的割,活活将人折磨至死,至于究竟是个什么死法,就看祁明胥那天的心情了。” 祁丹朱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她虽然知道祁明胥这个人暴戾成性,却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一面。 庄飞雁眼中含泪道:“那日,六哥早早去了城外,正撞见他在虐杀死囚,他发现了六哥,便将六哥一起抓了,用相同的方法将六哥折磨至死,他醉酒后细细地跟我说了他折磨六哥的过程,他先将六哥打断了肋骨,又断了六哥的手筋脚筋,还将六哥的舌头割了,然后一刀又一刀将六哥杀死,他不知我跟六哥的关系,甚至不知道六哥是谁,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里满是炫耀,洋洋得意,当时我真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 庄飞雁用力闭了闭眼睛,“我至今还记得,六哥死的那日,我看到他离开的时候,他是笑容满面的,他杀了人,却根本没有丝毫愧疚之心,他就像多碾死了一只蚂蚁一样毫不在意,他那日醉酒,我问了他许久,他才想起来曾经杀过这样一个人,因为他早就已经将他手里那一个微不足道的亡魂遗忘了。” 周围歌舞升平,祁丹朱却觉得四周都在冒着寒意。 她沉默许久,问:“你为什么要将这些事告诉我?” 她与庄飞雁并不相熟,庄飞雁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将这些事告诉她。 庄飞雁睁开眼睛,抬头看向她,声音风平浪静道:“我知道祁明胥已经跟祁明毓暗中联手,要对付太子殿下,他们如果行动,我会向你通风报信,到时候你记得帮我开门。” 祁丹朱听到她的话,不自觉抬头看向君行之,君行之正目光担忧地看着她,祁丹朱抬手摸了一下面颊,她想她的脸色可能有些苍白。 锦帝看到君行之和祁丹朱相接的目光,神色一暗,眼睛轻轻眯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怒火。 祁丹朱对君行之笑了一下,转头问庄飞雁:“你想让我和太子做什么?” 庄飞雁勾唇一笑,“祁明胥想要什么,我就偏偏让他没有什么,他想要登上高位,我便要他身败名裂,我只要你和太子令他做过的事大白于天下,被万人唾,等他伏法的那一日将他交给我,至于报仇,我会自己来报。” 祁丹朱看了她一会儿,心中不忍,忍不住道:“飞雁,龚六最大的心愿,也许只是让你继续做那个爱哭的小姑娘,他一定希望你想哭的时候便哭,想笑的时候便笑,不要被报仇所累,自由自在的活着。” 龚六当初带庄飞雁离开,就是为了让庄飞雁能够自由而活,他一定不希望庄飞雁活在仇恨里。 庄飞雁听到她的话,泪珠顺着面庞滚落。 庄飞雁看着祁丹朱苦笑道:“丹朱,你也报过仇,也曾为了报仇忍辱负重,你该懂我的。” 祁丹朱自然知道其中滋味之艰辛,她沉默许久,默叹道:“好,我答应你,我会跟太子说的。” 庄飞雁今天找机会跟她说这件事,便是已经下定了决心,庄飞雁等这一天已经等太久了,不会更改决定的。 庄飞雁抚掉面上的泪,笑了笑道:“等我去了地下便跟六哥说,‘六哥,很抱歉我没有好好活着,因为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自从你死后,就算我将眼泪流干,也不会有人再为我买兔子糕了’,他心那么软,我想他会原谅我的。” 祁丹朱听着她的话,心中忍不住难受,她轻轻拍了拍庄飞雁的手背,知道她说再多安慰的话也于事无补,只能无声地给予庄飞雁安慰。 周围歌舞声停下,锦帝的声音响了起来。 “在场佳人众多,今日既是太子生辰,不如哪位佳人出来给太子献舞一曲。” 听到他的话,不少女子都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她们含羞带怯地看着君行之,忍不住心情激动,但君行之冷着面容坐在那里,不由任何表示,她们摸不透君行之的意思,坐在原地有些不敢动。 锦帝淡淡瞥了祁丹朱一眼,声音开怀道:“大家不要不好意思,今日为太子表演者,朕重重有赏。” 大家这才不再忍耐心里的激动,纷纷站了起来,尤其是舞技高超的姑娘们,都忍不住想要一显身手,今天锦帝和众朝臣都在,这可是显露才德之名的好机会,就算不是为了君行之,她们也想出来展示一番。 魏沁雪本来也想起来为君行之跳一支舞,但不知为何,她看着坐在台下的祁丹朱,终究没有动弹。 锦帝看着起身的贵女们,满意地笑了笑,扬声道:“太子也到了该娶亲的年纪,大家好好表现,谁表现的好,朕就替太子做主,选谁做太子妃。” 听到锦帝的话,不由全场哗然。 锦帝之前几次提起立太子妃的事,都被太子推拒了,今日是太子生辰,没想到锦帝竟然真的要给太子选太子妃了。 魏沁雪一下子抬起头来,懊恼地抓紧裙摆,心中摇摆不定,既想出去献舞,又觉得现在再站出去有损颜面,实在是太过难看。 祁丹朱听到锦帝的话,微微怔了一下,听着周围传来的窃窃私语声和贵女们激动的声音,茫然转头看向君行之。 周围的众人也不自觉向她看了过来,议论纷纷,祁丹朱以前是君行之的娘子,她今日还在场,锦帝就要当众给太子选妃,此举实在是有些耐人寻味。 众人的议论声中,君行之不动如风地看了一眼锦帝,淡声开口:“父皇,您是否忘了,儿臣早就已经有了太子妃,当初是您赐婚,还是您亲自给我们主持婚礼的。” 大家瞬间安静下来,全都闭上了嘴,他们紧张地吞了吞口水,纷纷向祁丹朱望了过来。 祁丹朱曾经是京城里最风云的人物,没想到如今回来,又再次掀起了波澜。 锦帝眉眼间隐隐闪过怒火,君行之口中的太子妃自然是祁丹朱,但他面上不显,只语气平静道:“太子,是你忘了才对,丹朱当初离开的时候,早已当着群臣的面给了你一封和离书,你们已经和离了,早就不是夫妻,丹朱自然也不是太子妃。” 祁丹朱心口一颤,想起那封和离书和自己当初说的话,不由低下头去,口中苦味蔓延 。 君行之看向祁丹朱,在众人的错愕声中,沉声开口道:“可我还未签下那份和离书,我们自然还是夫妻。” 祁丹朱一下子抬起头来,睁大眼睛看向君行之,周围窃窃私语声渐渐变大,她却只看得到君行之一人。 大家不由心中惊愕,这两年来,太子一直不肯娶亲,大家一直以为他是被祁丹朱伤情至深,所以才不愿再娶,却没料到太子妃之位竟然一直未悬空,太子根本没有签下那封和离书! 锦帝眼中泛起怒火,怒不可遏道:“太子,你休要糊涂!丹朱当年既然弃你而去,便是断情绝爱,对你没有丝毫留恋,你难道还要与之纠缠不清,拿着一封不肯签的和离书自降身份么!你将你自己的颜面置于何地,将大祁的颜面置于何地!” 君行之不为所动,淡淡道:“父皇,这是我与丹朱之间的事,与大祁无关,也与您无关。” “你是太子!此事事关太子妃之位,怎会与朕无关!”锦帝火冒三丈,忍无可忍地训斥道:“你是大祁的太子,何至轻贱至此!天下女子何其多,你为何非要留恋一个心中没有你的女子!” 在场大臣和女眷都在,锦帝这样说,简直是将君行之的颜面放在脚下踩,大家不由纷纷低下头,赶紧战战兢兢地跪了下来,不敢去看太子和陛下的脸色。 祁丹朱心中剧痛难当,她无法忍受这份屈辱是她带给君行之的,她倏然站起来,跑至中央跪下。 她起头,掷地有声道:“ 陛下,太子是我夫君,是我心系之人,我心中当然有他。” 她笔直地跪在地上,想要告诉在场的每一个人,她心中有君行之,君行之绝不低贱,她对君行之的爱一点也不少。 魏沁雪攥紧手心,又恼又恨地瞪着祁丹朱,她恨祁丹朱抢走了君行之,但一直以来她更恨的,是祁丹朱得到了君行之却不珍惜,她令君行之伤透了心,也丢尽了颜面。 锦帝目光沉沉看着祁丹朱,他们心里都清楚,君行之是祁丹朱的杀父仇人,他不相信祁丹朱是真的爱君行之,他只怀疑祁丹朱这次回来是另有图谋。 他冷声道:“丹朱,你说你心中有太子,可你当年留下一份和离书就抛夫弃子,远走他乡,你置才一岁的朝朝于不顾,弃刚回到太子之位的太子于不顾,你说你心中有太子,那你倒是说说,你当年为何狠下心肠如此做?” 锦帝断定祁丹朱无法说出实情,所以才故意有此一问。 祁丹朱愣了一下,看着厚颜无耻的锦帝说不出话。 众臣忍不住替太子打抱不平起来,祁丹朱任性妄为,当初是她自己留下一封和离书就跑了,如今凭什么回来坐太子妃之位? 君行之目光沉痛看着跪着地上的祁丹朱,他站起来,走过去将祁丹朱从地上牵了起来。 他转身,对锦帝拱了拱手,不卑不亢道:“父皇,丹朱当年为何离开,您心里清楚,又何必有此一问呢?丹朱如果真的当众说出原因,您敢听么?” 锦帝身体抖了一下,面色猛地沉了下去,却不敢再就此事说下去。 他怒瞪着君行之,君行之竟然为了祁丹朱跟他公然反抗,祁丹朱果然是红颜祸水,绝不能留! 君行之看着锦帝恼怒的神色,讥讽地轻笑了一下,“父皇,丹朱曾经是您最‘宠爱’的公主,您当初给我们二人赐婚的时候,曾说过我们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既然如此,我们能在一起,您难道不应该替我们感到开心么?” 锦帝看了一眼台下的臣子们,心虚地晃了晃目光,“开心,朕当然开心,但丹朱当年确实......” “您开心就行了,儿臣以后定然好好待丹朱,让她过得比以前开心,比以前幸福。”君行之对他拱了下手,牵着祁丹朱走回去,让她坐在自己身旁。 锦帝看着他有恃无恐的模样,强忍怒火,差点气得摔了手里的酒杯。 祁丹朱有些担忧地看着君行之,她不想让大家误会,遗憾道:“你让我把话说完就好了,我想让大家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君行之笑了一下,贴着她的耳畔道:“有什么想说的话,可以私下跟我说,像刚才那种心系于我的话,就私下多说些给我听,但我可舍不得让旁人听了去。” 祁丹朱心情放松下来,忍不住弯唇而笑,旁人落在她身上的各色目光瞬间变得不重要了。 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让大家知道她有多爱君行之。 大臣们战战兢兢地回去坐好,宴席继续,歌舞声渐起,刚才站起来的贵女们一个个轮流上场表演。 她们表演的时候,个个心不在焉,不再是刚才跃跃欲试的模样,毕竟太子身侧的位置已经有人坐了,她们表演的再好也是枉然,不由都有些颓然。 锦帝面色阴沉,根本没有观赏的心情,只觉得面前的歌舞异常惹人心烦。 魏沁雪看着并肩而坐的君行之和祁丹朱,面如死灰,偷偷咬紧了贝齿,她依旧心有不甘,她不明白祁丹朱一次次伤害君行之,君行之为什么还要对祁丹朱这么好。 台上的歌舞无人欣赏,祁丹朱倒是忍不住看了几眼,她凑到君行之耳边问:“好看么?” 君行之勾唇,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好看,但不及我娘子当初在月下跳的那支舞的万分之一。” 祁丹朱好久没听他唤过‘娘子’了,忍不住莞尔,牵着他的手,柔声道:“今日是你生辰,我再为你跳一支舞如何?” 君行之露出笑意,抬起手来,轻抚了一下她的面颊。 祁明毓坐在下首的位置上,看到他们眉目传情的模样,心中怒意澎湃,双拳紧紧握紧,目中满是阴暗之色。 祁明胥坐在他旁边,看了一眼他攥紧的双拳,不由嗤笑了一声:“你小子以前对丹朱的态度就有些奇怪,我现在才明白是为什么,她那个时候可是我们的皇妹,你这位温润如玉的毓王,可真是比我还禽兽。” 他抬头看向祁丹朱,摸了摸下巴道:“美则美矣,可惜全身带刺,如果不想见血,还是少碰为妙,为兄劝你一句,别为了个女人瞎折腾,那都是蠢货才做的事。” 他转头看了祁明毓一眼,祁明毓黑着一张脸,一言未发,也不知道听没听得进去,他也懒得自讨没趣,自己端起酒杯喝了起来。 反正他与祁明毓只是暂时的合作关系,等把君行之除掉,他们就还是敌人,祁明毓如果非要犯蠢,他也绝不拦着。 一曲终了,台上的舞者渐渐停了,宴席重新安静下来。 祁明毓看着祁丹朱和君行之,面色阴沉地开口道:“太子殿下,您虽然说您与丹朱没有和离,但父皇刚才毕竟开了金口,父皇说今天谁表现的好,就选谁做太子妃,俗话说金口玉言,父皇的话就是旨意,绝不能做空。” 祁丹朱抬眸看他,“你想如何?” 祁明毓瞳孔微缩了一下,目光紧紧盯着她,开口道:“丹朱,不如你也下场跳一支舞,你若是赢了,大家自然就心服口服地认了你这位太子妃。” 君行之抬目,冷冷看着他,“我的太子妃,何须他人认可?”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接,谁也不肯相让,仿佛要在空中迸溅出火星子。 祁明毓阳奉阴违地开口道:“太子殿下,您虽为太子,却难以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天下人知道您没签和离书的人少,知道您与丹朱和离的人可就多了,丹朱想名正言顺重回太子妃之位,总要做些什么 。” 锦帝对祁明毓的话显然很满意,开口道:“毓王言之有理,丹朱,你就按毓王说的做吧,你想做太子妃,自然要向大家证明你有做太子妃的本事。” 大家不由在心中暗笑,谁都知道祁丹朱从小到大一无所长,别说是跳舞,她连音律都不通,锦帝和祁明毓这样做就是故意为难祁丹朱。 贵女们不由幸灾乐祸起来,翘首以盼地等着看祁丹朱笑话。 君行之面色冰冷,想要开口拒绝,祁丹朱却伸手按了一下他的手背,组织他开口。 祁丹朱微微一笑,站了起来,看着众人落落大方道:“既然如此,丹朱便献舞一支替我夫君庆生,但丹朱不是为了向谁证明什么,只为再给我夫君跳一支舞。” 众人诧异万分地看着她,没想到她竟然真的不自量力地想要上场,全京城谁不知道九公主空有一张漂亮脸蛋,自小诗词不通,歌舞不会,就是个漂亮的花瓶! 贵女们忍不住在心里嗤笑,纷纷等着看笑话,舞蹈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学成的,是要从小下苦功夫才能跳出漂亮的舞姿,就算祁丹朱这两年去拜了什么能人异士,日日练习,也休想比得上她们一分一毫。 林叶璧站起来,对祁丹朱道:“丹朱,我给你抚琴奏乐。” 祁丹朱轻轻点头,感激一笑。 贵女们对视一眼,纷纷掩唇笑了笑,她们不但没有阻止,还有些期待起来,林叶璧琴艺了得,她如此对牛弹琴,只会显得祁丹朱越发粗鄙,她们只等着祁丹朱出糗,好看笑话。 不过很快她们就笑不出来了。 祁丹朱脚步轻快地走到台上,对林叶璧点了点头,林叶璧手指轻弹,琴声悠悠扬扬地响起,祁丹朱今日一身碧绿水雾裙,配上林叶璧清澈的琴声,正是相得益彰,让人如临仙境,瞬间觉得周围的一切变得飘渺起来。 她们配合默契,祁丹朱随着琴声缓缓舞动,悠扬的琴声响彻宴席。 祁丹朱摆出第一个动作后,所有贵女们心里就咯噔一声,再也笑不出来,就连魏沁雪也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祁丹朱看。 祁丹朱舞姿曼妙,身体灵动,绝非不懂舞的人能跳得出来的,而且一看就是有多年功底。 她们这群贵女以前聚在一起的时候,经常展示各自的才艺,每次她们展示才艺,祁丹朱都坐在一旁看,就算被人嘲讽一无所长,她也从来没有跳过舞,谁也不知道她竟然有如此高超的舞技,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们不敢想,祁丹朱有多少东西是从来没有展示过的,就像两年前一样,她们突然发现她们对祁丹朱一无所知,她们从来没有了解过她。 刚才等着看祁丹朱笑话的人,一瞬间都变成了那个笑话。 林叶璧琴声渐渐变得悠扬,祁丹朱的舞姿也越来越快,她素手挽动,广袖轻甩,旋转间裙袂飞扬,她的墨发随风扬起,红唇轻弯,皓颜素裙,让人如置梦中,一双漂亮的桃花眸里闪烁着动人的光,眉若轻烟,目似含情,她的目光从始至终只落在君行之的身上,如她刚才所言,她这支舞是只为君行之一人所跳。 而君行之也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唇畔含笑,舍不得眨眼。 祁明毓坐在台下,拳头使劲攥紧,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他的眼睛用力盯着祁丹朱看,眼中闪烁着浓浓的愤怒。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最了解祁丹朱的人,可是这一刻他才发现,他连她会跳舞都不知道,最让他恨的是,君行之看到祁丹朱跳舞,眼中没有任何惊讶之色,他显然早就知道祁丹朱会跳舞的事,甚至曾经看到过祁丹朱跳舞,祁丹朱不是第一次为他跳舞了,这一认知让祁明毓妒忌得红了眼。 四周不知不觉安静下来,众人看着祁丹朱的舞,心中讶然,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渐渐看直了眼睛。 谁也未料到一无是处的九公主,竟然有如此倾城之姿,放眼整个京城,也难有人的舞姿可与之匹敌。 第142章 一定会实现 锦帝坐在上首, 看着大家震惊的模样,面沉如水,眼中蔓延起阴沉的愤怒, 他让祁丹朱上台跳舞, 可不是让祁丹朱抢尽风头的,再这样下去, 祁丹朱就赢定了。 他垂目看了一眼祁明胥, 意有所指地眯了一下眼睛,祁明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旁边面色阴沉的祁明毓,轻轻笑了一下,神色充满恶意。 他看向祁丹朱的方向, 不动声色地从怀里掏出一枚琉璃球, 看着祁丹朱不断旋转的双脚,找准机会, 将手里的琉璃球弹到了祁丹朱的脚下。 祁丹朱没有防备, 琉璃珠滚到脚下,她的鞋踩在琉璃珠上,脚腕不由自主地崴了一下, 霎时摔倒在地, 琴声戛然而止,林叶璧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丹朱, 你没事吧?” 祁明胥收回手,志得意满地笑了笑,眼神充满恶意。 祁丹朱疼得皱眉,周围的惊呼声此起彼伏,她狼狈地吸了一口凉气, 试图从地上站起来,君行之看到她摔倒,一下子站起来,快步走过去,将祁丹朱从地上打横抱了起来。 他抱着祁丹朱站在台上,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沉声道:“我今生只有丹朱一位娘子,不会再娶任何女子,无论是谁,不得再提起此事。” 锦帝气得面颊涨红,君行之毫不畏惧地抬头看他,目光坚定。 周围贵女们的失望声不断,大臣们也惊讶不已,君行之的话一落,现场就乱成了一团。 祁丹朱靠在君行之怀里,疼得面色苍白,抬眸看着君行之冷冽的面容,却忍不住轻轻笑了笑。 君行之没有再理会其他人,抱着她跳下台,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前走。 祁明毓看着他们走远的背影,面色阴狠,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本来太子之位是他的,祁丹朱也是他的,这一切都是他的囊中之物,君行之这个凭空冒出来的穷书生,凭什么抢走他的一切?这两年来,他没有一天不是备受煎熬,每每想起此事就妒恨难消,他如果不将君行之彻底铲除,这一辈子恐怕都难以安生。 君行之抱着祁丹朱走出数米,看着祁丹朱面上苍白的笑容,忍不住微微蹙眉,低声问:“笑什么?” 祁丹朱靠在他的肩膀上,低声道:“开心。” “可是我不开心。”君行之皱眉看着她已经肿起来的脚,轻抚了一下她的面颊,“脸都白了。” 祁丹朱忍着疼道:“没事,不是太疼。” 她抬手轻抚了一下君行之皱在一起的眉心,遗憾道:“本来想好好给你跳一支舞的,没想到反而给你丢人了,哎,怎么就摔倒了呢。” 君行之眸色沉了沉,“是祁明胥所为,他在地上扔了珠子,害你摔倒。” 祁丹朱微微惊讶,她刚才感觉脚下一滑,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没想到竟然是祁明胥故意捣乱。 她刚听过庄飞雁的事,心中忍不会厌烦祁明胥,“他还真是坏透了。” “嗯。”君行之眼中闪过一丝戾色,“我不会放过他的。” 祁丹朱将庄飞雁跟她说的事,向君行之说了一遍,最后道:“飞雁说她如果探查到祁明胥和祁明毓的阴谋,会立即来通知我们。” 君行之轻轻点头,“她是王妃,如果想要探查消息,应该会比细作方便。” 祁丹朱轻轻点头,“希望他们恶有恶报。” 君行之想起祁明毓刚才看祁丹朱的眼神就觉得不舒服,抿紧唇角道:“如果碰到祁明毓,离他远一点,不要让他靠近你。” 祁丹朱笑了一下,“我自然是不想见到他的,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离他远远的。” 她知道祁明毓今天一直在看她,不过她一眼也不想看祁明毓。 祁明毓欠她与祁明长的,她已经亲自讨完了,只要祁明毓不再为祸,他们就已经彻底两清以后不必再有任何关系。 君行之抱着祁丹朱走进屋,将她放到床上,太医得到消息,已经匆忙赶了过来,他给祁丹朱检查过后,在祁丹朱受伤的部位上涂了膏药,用布包扎好,又抓了一些活血化淤的药,忙前忙后许久才离开,青枚送太医离开之后,赶紧去厨房熬药了。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祁丹朱脚上的痛感稍微减弱一些,她坐在床上,看着高高肿起来的脚背,忍不住轻叹了一声,苦中作乐道:“太子殿下,这次您真的可以将我关在府里了,现在我想出去都出不去了。” 君行之面色一沉,捏着她的下巴,眼神危险,“你还想去哪?” 祁丹朱扬起笑脸,看着他冷冰冰的面色不但不怕,还顺势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嬉笑道:“哪也不去,就留在你身边。” 君行之眼中霜雪褪去,抬手摸了一下唇,嘴角微弯,故意道:“君姑娘,你做什么呢?” 祁丹朱脸颊红了红,呐呐道:“那……我看别人家娘子都能亲自己相公,我也……” “娘子?” “我……不是啊?”祁丹朱呆呆问。 君行之微微勾唇,挑了挑眉道:“不是已经和离了么?” 祁丹朱偷偷瞥了他一眼,小声嘀咕,“和离书……你不是没签么?” “咳......是没签,还气得撕了。”君行之垂眸看她,意有所指问:“所以呢?” “所以......”祁丹朱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又在他的唇上又重重亲了一下,理直气壮道:“所以我们是夫妻,我是在光明正大的亲我的夫君。” “哦。”君行之似笑非笑看着她,抱着她的腰,低声道:“那我也要光明正的的亲我的娘子。” 祁丹朱忍不住笑了一声,声音轻快。 君行之的唇越来越近,可还没落下,祁丹朱便疼的嘶了一声。 君行之动作顿住,睁开眼睛看她,祁丹朱懊恼地放开君行之的脖颈,她刚才太紧张,脚趾动了一下,扭伤的地方疼得厉害。 君行之无奈放开她,蹲下身,任劳任怨地给她揉了揉脚腕,叮嘱道:“小心点,这几天都不要下床了。” 祁丹朱垂眸看着他,乖乖点了点头。 君行之的掌心暖融融的,按揉在她的脚腕上有些舒服。 她看着君行之的头顶,忍不住笑了笑,“你记不记得,我怀朝朝的时候,你也这样给我揉过脚。” “记得,你现在的脚可比那个时候肿多了。” 祁丹朱忍不住笑,她那个时候是因为怀着孕赶路,脚才会肿,现在她是脚崴到了,哪里会一样。 君行之今天头上戴着金冠,金冠在阳光下闪烁着金灿灿的光,像他现在的身份一样高贵,可祁丹朱知道,君行之还是那个君行之,好像变了,又好像一点也没变,反正都是她喜欢的样子。 她忍不住心情愉悦,想要晃一晃脚,君行之及时按住了她乱动的脚丫,瞪了她一眼,“是不是嫌疼得太轻了?” 祁丹朱偷偷吐了下舌,赶紧老实下来,“先生,既然我还是你娘子,就不只是你的学生,你要对我温柔一点。” 君行之失笑,看着恃宠而骄的祁丹朱,道:“你当初做我学生的时候告诉我,你如果犯错了,我可以打你手板,那么现在娘子如果犯错了,我该如何?” 祁丹朱眼睛转了转,想了一会儿道:“娘子犯错一次,就......” 她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君行之就从善如流地接道:“就主动亲夫君十次。” 祁丹朱面颊一红,眼睛轻轻转了转,低头飞快地在君行之的脸颊上吻了一下,苦恼道:“今天我就已经犯错几次了,如果犯一次错就主动亲夫君十次的话,那我欠的吻什么时候能还清啊。” 君行之道:“还不清就还一辈子,最好这辈子多欠点,下辈子继续还。” 祁丹朱心里冒起了甜滋滋的味道,她忍不住又想开心得想要晃脚了,“......好呀。” 君行之一边轻轻给她按着脚踝,一边笑道:“下辈子,我看到你第一句话就说,姑娘,你还欠着我的吻呢,我是来讨债的,然后你一边还债,一边欠下更多的债,这样我们就可以生生世世,永永远远在一起。” 祁丹朱静静地听着,君行之的声音甜得她有些想哭。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照进来,她不自觉抬头朝外面看了一眼,却看到魏沁雪站在屋外。 魏沁雪捂着嘴巴,震惊地看着君行之给她揉脚的动作,面色苍白,好像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一样。 祁丹朱愣了一下,坐直身体,试图将脚抽出来,声音有些急切道:“行之,别揉了。” 君行之现在是堂堂太子,让人看到他给她揉脚,实在是有些不成样子,传出去有损君行之的威名。 “怎么了?”君行之抬头,看到她的目光,转头朝屋外望了过去,他看到站在外面的魏沁雪,神色没有什么变化。 君行之只是轻轻蹙了蹙眉,从容地又给祁丹朱揉了揉脚,没有丝毫避讳魏沁雪的意思。 魏沁雪眼睛渐渐红了起来,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看,神色震痛。 祁丹朱忍不住急了起来,将身子往后挪了挪,想要将脚抽出来,低声道:“我好多了,你去看看魏沁雪吧,她看起来好像有话要对你说。” 她担心再这样下去,魏沁雪能活活气晕过去,今天是君行之的生辰,已经出了这么多风波,还是不要再多生事端的好。 君行之看了她一眼,看她神色担忧,不由无奈,他站起身,将她的脚小心翼翼放到床上,给她身后垫了一个枕头,道:“你先休息,我出去看看,正好父皇也快离开了,我顺路去前院看看。” 锦帝刚才被气得不轻,必定不会在这里久待,外面的宴席应该快散了,他这位主人总不好一直不露面。 “嗯。”祁丹朱轻轻点了点头,对他笑了一下。 君行之摸了一下她的头,推门走出去,把房门关上。 祁丹朱坐在屋里,心中有些不安,过了一会儿,屋外传来魏沁雪有些尖锐的声音,似乎是在发脾气,祁丹朱忍不住担心,拖着刺痛的脚,挪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条缝望了出去。 君行之负手而立,站在魏沁雪的对面,魏沁雪站在院子里,手指着她所处的屋子,瞪着君行之怒道:“以前她是高贵的公主,你捧着她,把她护在手心里宠爱,现在你是太子,她不过是一个普通民女,你何至于如此卑微?” 君行之语气平常道:“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为丹朱做这些事,从来不是因为她是公主。” “那是为什么?”魏沁雪不服气地看着他。 她可以接受君行之不喜欢她,却无法接受君行之如此自甘堕落,在她心里,君行之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就该高贵,不该为任何女子而折腰。 “因为我爱她,我想宠她,我想疼她,我想让她永远衣不染尘,如珠如宝的活着,就像凤飞枝头一样,高贵明丽。” 君行之看着魏沁雪,一字一句道:“就算她现在不是大祁的公主,也是我一人的公主。” 祁丹朱靠在窗前,听到他的话,眼前忍不住弥漫起水雾,她看着不远处卓卓而立的君行之,眼睛微微发烫。 魏沁雪怔愣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君行之,“她对你就如此重要?” 君行之长身玉立的站在那里,如青松杨柏,目不斜视道:“我为丹朱所做之事,在你看来或是卑微,在我看来却只是由心而发,这一切跟她的身份和我的身份都没有关系。” 魏沁雪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身体摇摇晃晃地后退两步,她垂眸低笑,眼泪喷涌而出,嘶声喊道:“可她对你只有利用!” 她当年看着祁丹朱一步步设局将君行之引入圈套,早就已经在心里对自己发过誓,这一次,她绝对不会再眼睁睁看着君行之重蹈覆辙。 君行之温润的眉眼一成不变,“丹朱对我是什么感情,只有她自己知道,是不是只有利用也由不得你说,因为我只相信她说的话。” 魏沁雪再也无法忍受,冲过去握住他的肩膀,神色激动道:“表哥,你已经被她骗过一次,不要又被她蒙蔽了,你醒一醒好不好!” “我很清醒。”君行之声音低沉,不为所动。 魏沁雪痛心疾首地看着他,怒道:“你就如此爱她!哪怕她欺骗你、利用你、抛弃你,你也不在乎!” 她的嘶吼声回荡在整个庭院里,祁丹朱心口攥紧,脚腕狠狠地疼了起来,痛楚仿佛要将她淹没一般。 一阵风吹过,君行之抬头望去,魏沁雪身后的梨树随风晃动着,枝头的梨花簌簌而落,像漫天的雪花一样。 他轻笑了一下,声音清透道:“丹朱就像一片皓白的雪花,每当她落在我心上,就会融化在我的心头,让我心软、让我心动,世上雪花那么多,可只有她能找到去我心头的路。” “可她这片雪也会让你心寒!”魏沁雪声音破碎,不成音调,“她天性冰冷,心里根本就没有爱!她不过是误闯进了你心里,其实她的目的根本就不是想去你的心里。” “不,当她落在我心里的那一刻,她就已经被我捂热了,不再冷了。”君行之看着那些飘落的梨花,声音低沉道:“她带着霜雪而来,最后却化成了股股暖流,流淌在我心里。” 祁丹朱为复仇而来,但在他心寒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开始为他而融化,他们的爱从来都是相互的,他们温暖了彼此,最后密不可分。 他看向魏沁雪道:“不管她是不是误闯进来的,我都不会再放她离开了。” 魏沁雪无计可施,含泪看着他,咬牙道:“你无可救药。” 君行之不以为意,他伸手接住一片飘落过来的梨花,白白的花瓣躺在他的手心,看起来纯净无暇,带着淡淡地芬芳,他手指轻拂过花瓣,道:“魏小姐,丹朱已经在我心里扎了根,融进我的血肉里,再不会离开,也无法再离开了。” 这一次,谁也别想再将祁丹朱从他身边夺走。 魏沁雪怔愣看着他,不自觉后退一步,她忽然意识到君行之从未放弃过祁丹朱,祁丹朱冷,他便想办法捂热她,祁丹朱暖了,他便可以一直将她放在心里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将这片让他心寒的雪花从他心中赶出去。 祁丹朱入了他的心便是一辈子,他的心里已经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君行之将梨花握紧手心里,看着魏沁雪冷声道:“表妹,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听到你在我面前诋毁丹朱,否则,太子府的大门不会再向你敞开。” 他深深看了魏沁雪一眼,抬脚走远。 魏沁雪站在原地,泪水如珠坠下。 这是君行之第一次叫她表妹,可她心里清楚,从今以后,她也只会是他的表妹。 她输了,她从一开始就输了,她比祁丹朱先认识君行之,近水楼台,占尽先机,可惜君行之在第一眼就爱上了祁丹朱,即使他们之间包含血仇、欺骗和太多太多的恩恩怨怨,他依旧爱她。 祁丹朱坐在屋里,心中五味陈杂,看着君行之的背影,忍不住落下一滴泪来。 魏沁雪回头,看到坐在窗边的祁丹朱,微微一怔,苦笑了一下,“又让你看笑话了。” 祁丹朱摇头,她没想笑。 魏沁雪垂了垂眸,沉默了一会儿,自嘲道:“我曾经笃定地认为你不可能真心爱任何人。” 祁丹朱摇头轻笑了一声:“曾经我也这样以为。” 以前她的人生里只有报仇,每天生活里充满了阴谋和算计,她以为自己的人生除了报仇不会再有其他事,可君行之就像一道光一样,不可思议地照亮了她,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向光而去。 “我不会再打扰你们。”魏沁雪勉强笑了一下,转身跑了出去。 夜里,朝朝趴在床上,看着祁丹朱肿的高高的脚踝,忍不住叹气,皱着小眉毛道:“娘亲,你的脚好像馒头呀。” 祁丹朱莞尔,将他捞到怀里,抱着他问:“今天过得开不开心?” 朝朝用力点头,“朝朝今天吃了好多东西,有好多小朋友陪朝朝玩,朝朝最开心的是有娘亲给朝朝擦汗。” 祁丹朱看着朝朝明亮的眸子,忍不住莞尔,抱着他舍不得撒手。 君行之沐浴后走过来,坐到床上,对朝朝道:“娘亲的脚受伤了,你这几天不要让娘亲陪你玩,也别碰到娘亲的脚,小心一点。” 朝朝乖乖点头,听话地离祁丹朱的脚远了一些。 他往前挪了挪,将头躺到君行之的怀里,腿还放在祁丹朱的腿上,仰着头道:“爹爹,你今天许了什么愿望啊?朝朝听人说,生日这天许的愿望都会实现的。” 他眨着清澈的眼睛,机灵道:“爹爹,如果你没有愿望,朝朝可以帮你许啊,朝朝想吃糖画、莲花糕、紫心番球,还希望小黑狗可以快快长大,朝朝如果可以不用去上礼仪课就好了,皇爷爷不要总板着一张脸,皇奶奶能多笑一笑......” 君行之和祁丹朱见他说得停不下来,忍不住失笑,君行之伸手刮了一下朝朝的小鼻子,道:“你的那些愿望,爹爹帮你实现就行了。” 朝朝开心地笑了笑,扑扇着睫毛问:“那爹爹有什么愿望呀?” 君行之转头看向祁丹朱,看着她的眼睛道:“我希望你娘亲可以永远留在我们身边。” 朝朝立即欢呼一声,赖在祁丹朱怀里撒娇,“娘亲永远也不离开朝朝和爹爹。” 祁丹朱弯唇,将朝朝抱紧,看着君行之柔声道 :“生日这天的愿望很灵的,一定都会实现。” 她凑近君行之耳边道:“老天爷如果不帮你实现,我就帮你实现,好不好?” 君行之张开手臂,将她拥进怀里,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好。” 外面绽放起灿烂的烟花,朝朝躺在他们怀里,忍不住‘哇’了一声,眼睛亮亮的看着,舍不得眨眼睛。 祁丹朱靠在君行之怀里,伸手握住他的手,十指紧扣,相视笑了笑。 第143章 梨花香的吻 君行之睁开眼睛, 看到祁丹朱支着脑袋在看他,不由轻笑了一下,他翻了个身, 轻抚了一下祁丹朱颊边的青丝, 声音带着清晨的沙哑问:“睡得怎么样?” 祁丹朱打了个哈欠,慵懒道:“脚有点疼, 早早就醒了。” 君行之低头看了一眼她的脚腕, 她的脚腕稍微消了一点肿,但还肿的高高的,他不由皱了皱眉,“太医说前几天会疼得厉害一些,今天别乱动, 如果白天困了, 就睡一会儿。” 祁丹朱不以为意地点点头,既然受伤了就要慢慢养, 急不得的。 朝朝在他们中间翻了一个身, 睡得四仰八叉,左脚踹了一下君行之,右脚踢了一下祁丹朱, 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君行之轻轻捏了一下朝朝的鼻子, 笑道:“早晚得让这小家伙自己睡。” 祁丹朱微愣,眼中闪过一丝羞赧, 君行之反应过来,忍不住低咳了一声,含笑看她。 吃早饭的时候,君行之亲自将祁丹朱抱到了桌旁,朝朝趴在床上看得眼馋, 张着手臂喊:“朝朝也要爹爹抱着去吃饭。” 君行之坐着未动,“你都三岁了还让人抱,自己过来。” 朝朝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可是娘亲都是大人了,爹爹不还是抱着娘亲过去么?” 君行之和祁丹朱对视一眼,祁丹朱面颊一红,君行之清了清嗓子,“娘亲脚崴了,不一样。” 祁丹朱弯唇笑了一下,催促道:“赶紧过来,不然爹爹和娘亲就将饭菜都吃了。” 朝朝瘪了瘪嘴,只好自己下了床,磨磨蹭蹭地走过来,等君行之将他抱到椅子上,他又开心起来,黏黏糊糊地靠着祁丹朱撒娇。 厨娘知道祁丹朱脚受伤了,早上便煮了养生粥,三两盘可口的小菜和几盘糕点,还给祁丹朱做了粉蒸猪蹄,想要让祁丹朱‘以形补形’,不过祁丹朱早上吃不下太油腻的东西,所以只吃了几口猪蹄,剩下的猪蹄最后基本都进了朝朝的肚子里。 朝朝捧着蒸得软糯的猪蹄吃得正香,蔡伍洋走进来,神神秘秘地凑到君行之耳边说了什么,脸上带着幸灾乐祸地笑容。 他离开后,祁丹朱看他神色古怪,忍不住好奇问:“怎么了?” 君行之给她盛了碗燕窝放到她面前,轻勾了下唇角道:“祁明胥今日去上朝的路上,被一群黑衣人拦下,将他和他的护卫们揍了一顿,他现在被打断了左腿,回家养伤去了。” 祁丹朱愣了一下,想起君行之昨日说的话,神色一动,压低声音道:“你派人做的?” 君行之没有否认。 祁丹朱忍不住笑了一声,估计放眼整个京城也没有人能想到君行之报复的方式如此直接,所以祁明胥根本没有防备。 祁丹朱笑道:“会不会太明显了?” 她昨日受伤,崴了左脚,祁明胥今日就被人打断了左腿,聪明人稍微一想就知道是谁了,估计昨日在场的人听到消息,心里都跟明镜似的,祁明胥自己估计也早就猜到是谁动的手了。 君行之笑了一下,有恃无恐道:“欺负他就是欺负他,他能奈我何?” 祁丹朱忍不住笑了一声,别说祁明胥没有证据,就算他有证据证明是君行之做的,他现在也奈何不了君行之这个太子,只能老老实实吃个哑巴亏了。 “祁明胥会不会在心里记恨,日后找你麻烦?” 君行之不以为意地笑了一下,不紧不慢道:“他不记恨难道就不找我麻烦了么?只要我坐在太子之位一日,他就要找我麻烦一日,既然如此,我还怕他记恨作甚。” 祁丹朱含笑点头,君行之说的不错,反正无论君行之做什么,祁明胥都是贼心不死,既然如此,他们不如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君行之对祁丹朱眨了下眼睛,“我没骗你吧,做太子的确会有很多麻烦,但有的时候,做太子也还不错,例如现在,仗势欺人、以牙还牙的时候,就还不错。” 祁丹朱忍不住莞尔,畅快地笑了笑,祁明胥平日里做惯了仗势欺人的事,这一次终于也被仗势欺人了一次,真是大快人心。 君行之把燕窝往她面前递了递,站起来道:“快把燕窝喝了,然后好好休息,我去上朝了。” 祁丹朱点了点头,君行之去上朝后,她把燕窝喝了,抱了朝朝读了一会儿诗,待实在有些困了,便回床上睡了一会儿。 她再睡醒,已经过了上午,君行之已经回来了,他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封信,不知道在想什么,神色看起来有些凝重。 祁丹朱怔了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怎么了?” 君行之走过去,将手里的信放在她手边,在她身侧坐下,看着她低声道:“今日早朝上,明长向父皇请旨,想要沂临县做他的封地,他想去沂临县。” 祁丹朱闻言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听说是这件事不由笑了笑,神色轻松道:“明长昨天已经跟我说过这件事了,我没来得及跟你说,他要去沂临县,我虽然我很不舍得他,但沂临县的气候确实更适合他休养,而且他一直想远离京城纷争,如果他能去沂临县逍遥自在的生活也很好,等以后诸事平定,京城太平下来,他想回来再回来。” 君行之犹豫了一下,抿了抿唇道:“那他跟你说过,他要把自己过继给君将军做儿子的事么?” 祁丹朱一下子愣住,错愕抬头。 君行之看了一眼祁丹朱手边的信,声音沉沉道:“明长今天当着众臣的面跟父皇请旨,说为表君将军之功勋,也为了报答沈夫人的养育之恩,他要把自己过继给君将军和沈夫人做儿子,他说他本就是沈夫人养大,做了她名义上的儿子多年,如今还想继续做沈夫人的儿子,他要去沂临县继承君将军的门楣,为君家延续香火。” 祁丹朱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了一样,身体不由自主地颤了颤,君行之将她拥进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她深呼吸道:“我不知道明长有这样的想法。” 君行之低声道:“谁也没想到他会这样做,大家今天都很惊讶。” 祁丹朱靠在君行之胸口,眉心蹙紧道:“陛下一定很生气吧。” “嗯。”君行之轻轻点头,声音低低道:“明长有备而来,在朝堂上说的掷地有声,而且说得有理有据,父皇与君将军乃是结拜兄弟,自古以来本就有家中无子嗣继承,可过继兄弟儿子一说,一切顺理成章,明长先是将君将军的功勋说了一番,让父皇找不到理由的拒绝,然后又列举了沈夫人对他的关爱,动之以情,让朝臣们都站在了他这一边,父皇气得大发雷霆,在朝上直接晕了过去。” 自古以来,只听说过旁支过继给帝王子嗣,但鲜少听闻有帝王家的子女过继给旁家,更何况还是皇子自己请旨,过继给一位已经过世多年的义兄,祁明长的做法简直就是在当着所有人的面打锦帝的脸一样。 最重要的是,君家如果无人继承,百年后自会被人遗忘,可君家若一直延续香火,立府建功,那么大家就会一直记得君家,记得君鹤晏和沈柔雨做过的事。 这是锦帝最难以忍受的,他必定动怒。 “现在陛下如何决定了?”祁丹朱心中震颤,心情复杂,忍不住替祁明长担心。 她既感动于祁明长的举动,又惊讶难受,忍不住心疼祁明长,他这么做,分明是想要替锦帝赎罪,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处罚锦帝。 祁明长昨天之所以没告诉她,就是担心她会阻止他,也怕她会担心他,所以才只说他想去沂临县,没有说他想将自己过继给君家的事。 君行之道:“父皇醒来之后,将明长唤了进去,两人在里面聊了很久,明长不知道说了什么,再次惹怒父皇,父皇怒下旨意,同意了明长的请求,命令明长立刻离京,他说......从此就当没有明长这个儿子。” “明长......离京了?”祁丹朱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君行之,眼中的泪珠忍不住滚了下来。 君行之握着她的手,安抚地摸了摸他的手背,道:“明长早就料到父皇的反应,所以早就命人准备好了行李,他得到父皇的旨意之后,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立刻就动身出京了,现在应该已经走远了。” 祁丹朱忍不住啜泣起来,哽咽道:“我不想他这么做......他是无辜的,他应该为自己活着,不该背负这么多,他做的已经够多了......” 君行之叹道:“要怪就怪我们生做了他的儿子,谁也逃不开,但庆幸的是我们还有的选,至少可以让自己心里好过一些。” 祁丹朱微微怔住,她忽然意识到祁明长这些年的不快乐,也许不是来自于他的腿,而是来自于他心里沉甸甸的愧疚,他自幼生活在咏花宫,眼睁睁看到她与她娘所经历的一切,深切体会到了他父亲是一个怎样的人,他越是爱她们,就越是愧疚,越是爱他父亲,就越是痛苦,也许现在这样做,他才能彻底解脱,好好开始新生活。 君行之将信放到祁丹朱的手里,擦掉她脸上的泪,柔声道:“这封信是明长离开的时候,让我交给你的,他一定不想看到你难过。” 祁丹朱手抖了一下,含泪将信打开。 信上只有一句话。 “阿姊,你这辈子都得一直做我姐姐了。” 祁丹朱想笑又想哭,脸上挂着泪,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 君行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放心,有我在,就算有一天明长后悔了,想回来做王爷,我也会帮他的。” 按理说,祁明长现在到了年纪,本来该封王了,如今他自请过继给君家,自然不能再封王,只能继承君鹤晏镇国公的爵位。 祁丹朱稍微宽心,轻轻点了点头,有君行之在,就算祁明长有一天后悔了,也能回来。 君行之苦笑道:“其实我倒是有些羡慕明长,想不做他的儿子便不做他的儿子,逍遥自在,如果让我选,我也想给君家做个上门女婿,一辈子跟你相守在沂临县,自由自在。” 祁丹朱心里泛起止不住的心疼,君行之自然不能那么做,他是锦帝和陈皇后的儿子,身上背负着太多东西,如果他不做这个太子,天下必定被祁明胥和祁明毓夺了去,到时候百姓苦不堪言,他们也别想有活路,她亲自将君行之推上来,保全了所有人,君行之却不得不待在那里,再也不能离开。 她抵着君行之的额头道:“我陪着你。”这条路,她会一直陪着君行之走下去。 “嗯。”君行之浅浅笑了笑,柔声道:“你不是一直希望明长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么?他现在不但远离京城的纷扰,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还很快就可以治好双腿,重新站起来了,一切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我们应该为他感到开心才对。” 祁丹朱忍不住笑了笑,用力点了点头,现在的祁明长才是最自由的,他以前身为皇子,虽然身份高贵,却并不快乐,现在的他终于可以远离京城,放下心里沉甸甸的担子,去过自由自在地生活了。 “明长就这么走了,叶璧怎么办啊?”祁丹朱忍不住苦恼,她觉得林叶璧是位好姑娘,如果她与祁明长就这么错过了,实在是有些可惜。 君行之弯了下唇角,抱着她的肩膀道:“据我所知,林姑娘已经收拾好包裹,启程去沂临县了。” “......啊?”祁丹朱惊讶抬头,祁明长和林叶璧现在虽有婚约,但还未成婚,她从来不知道林叶璧如此胆大,竟就这么跟着祁明长离开了。 君行之微微笑道:“林家人对外宣称林姑娘是去外祖家探亲去了,将此事隐瞒了下来,其实林姑娘带了不少药材,直奔沂临县,她应该是担心明长的腿 ,所以才这么不管不顾的。” 林叶璧不知道祁明长身边带了柳太医,所以才会担心他的腿经受不住路上的波折。 祁丹朱轻轻笑了笑,忍不住替祁明长感到开心,“林家一家都是好人。” 他们担心如果旁人知道祁明长的腿能治好会心生歹念,所以一直没有对外宣扬此事,想等祁明长的腿真的治好了再说,所以林家人并不知道祁明长的腿能够治好,他们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能够对祁明长这样有情有义,当真是很好的一家人。 君行之低头浅笑,“现在放心了?” “嗯!”祁丹朱抿唇笑了笑,为祁明长感到开心。 君行之见她笑了,忍不住放松下来,关切地看了一眼她的脚道:“脚腕还疼不疼?” “疼啊。”祁丹朱靠在他怀里,手里拿着祁明长那封信反复的看,漫不经心道:“你陪我说说话吧,转移一下注意力,也许会好受一些。” “好。”君行之将信从她手里抽出来,放到一旁。 祁丹朱手空下来,便握住君行之的手指,闲聊道:“祁潭香现在怎么样啊?我回京后就没听说过她的消息了。” “祁潭香曾经是沈厚的娘子,父皇疑心病重,沈厚死后,他总忍不住怀疑祁潭香也跟沈家串通一气,虽然祁潭香早早跟沈厚和离,还躲到了道观里,但依旧不能让父皇放心,一年前父皇下旨将祁潭香远嫁出了京城,如果没有什么事,她都不能再回京了。” “还真是蛮不讲理,当初明明是他给祁潭香和沈厚指婚的,如今却因为这个防备祁潭香。”祁丹朱虽然讨厌祁潭香,却也忍不住觉得锦帝这个人实在是太过分,“丽妃呢?祁潭香远嫁,她没有闹么?” “丽妃自从被打入冷宫之后,精神就一直不太好,她现在已经记不清祁潭香是谁了。” 祁丹朱忍不住有些唏嘘,丽妃在宫里作威作福那么多年,最后还是成了梅妃的手下败将,不过她能将一切都忘了,也许也是一件好事。 “梅妃现在如何?她得知祁芙薇死了的消息后,有什么反应?” 君行之道:“自从我回到母后之后,母后也打起了精神,她将执掌后宫之权重新收了回来,梅妃不敢招惹母后,这两年还算低调,她得知祁芙薇过世的消息之后,我本来担心她会做出什么偏激的事情来,但是她除了病倒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之外,再没有什么举动,不知道她是已经想开了,还是包藏祸心,在密谋什么,我一直派人看着她呢。” 祁丹朱听后,沉默半晌,忍不住叹道:“其实都是可怜人。” “嗯。”君行之眸色沉沉,自然明白祁丹朱的意思。 虽然大家可怜的方式各不相同,但锦帝身边的人,没有几个是不可怜的。 君行之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听说魏家开始招婿了,似乎是想要招一个赘婿继承家业。” 祁丹朱微微惊讶,看来魏沁雪这一次是真的下定决心要放下君行之,准备向前走了。 她想了想,忍不住道:“你说如果没有我,你跟魏沁雪会不会在一起啊?” 君行之想也不想就斩钉截铁道:“不会。” “假设嘛。”祁丹朱失笑,神色有些失落道:“如果没有我,你会一直在魏府住到高中状元,然后你恢复身份,你们不但身份相配,她还是你表妹,你们如果在一起就是亲上加亲,一定会有很多人想要撮合你们......” 她越说声音越低,想象着这个没有她的世界,心里忍不住有些难过。 君行之突然捏住她的脸颊,在她娇嫩的唇上亲了一下,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嘴。 祁丹朱声音戛然而止。 君行之声音沉沉道:“没有假设,我们一定会相遇,一定会在一起,没有其他人。” “......嗯。”祁丹朱捂着被亲的红红的嘴唇,轻轻眨了眨眼睛。 君行之将她揽腰抱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腿上,看着她的眼睛道:“人和人相遇都是注定的,我们注定相遇,注定会在一起,我就算在魏府一直住下去也不会爱上魏沁雪,爱情从来不是由‘应该’和相配构成的。” 祁丹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有的时候也会忍不住愧疚,想是不是自己的出现打扰到了君行之本该有的人生,那个人生里会有很多人,却没有她,偶尔她想到这一点便忍不住难受,可是听到君行之这些话,她突然释然了。 人生没有那么多假设,他们注定出现在彼此的人生中,这就是老天爷最好的安排。 君行之睨了她一眼,酸里酸气地眯着眼睛道:“如果按照你的说法,你是不是会和孟九思在一起?你们青梅竹马,欢喜冤家,启不是更相配?” 祁丹朱捂住他的嘴,心虚道:“太子殿下,您怎么翻旧帐呢?” 君行之翻了个身,将她压在身下,捉住她的手,轻咬了一下她的指尖,没好气道:“你犯错了,该罚。” 祁丹朱捧着他的脸,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好声好气哄道:“我说错话了好不好?没有假设,没有万一,我们已经是夫妻了,会相伴到老,我们之间绝对不会有其他人,我们虽然没有青梅竹马,但我们还有一辈子要走,比年少的时间要长的多。” 君行之眉目舒展,满意地笑了笑,“你昨日说,如果你犯错了,就如何?” 祁丹朱主动抬头吻了君行之一下,莞尔道:“夫君消气了吗?” 君行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唇看,“还不够,说好错一次吻十下的。” 祁丹朱轻轻笑了笑,翻了个身,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眼睛、鼻子......最后落在了他的唇上。 她的唇稍触即离,刚想离开,君行之却抓住她的手腕,翻身将她压在床上,温柔地吻了下来。 祁丹朱被他亲得神魂颠倒,昏昏沉沉地抱住他的脖子,不自觉加深了这个吻。 屋外的梨花飘飘扬扬地吹落一地,星星点点,带着清甜的花香,飘进屋子里,美好而清香。 第144章 住在蓬莱宫 接下来的日子里, 祁丹朱一直安心地待在太子府里休养,有朝朝陪着,日子倒不算无聊, 君行之对她呵护备至, 只要在府里就事事亲力亲为,几乎不假手于人, 朝朝在旁边看得眼馋, 每每大喊着羡慕祁丹朱,惹得君行之和祁丹朱哭笑不得。 君行之最近渐渐忙了起来,锦帝这次被祁明长气得不轻,在床上躺了半月有余都没有好,祁丹朱双脚都恢复得能活蹦乱跳了, 他还是没能起来上朝, 所以朝堂上的事基本都是由君行之来处理。 君行之偶尔忙得连饭都没有时间吃,不过也正因如此, 朝堂上的权利基本都集中到了他的手里, 他现在的根基已经无可撼动,就算锦帝哪天想要废了他这位太子,恐怕也做不到了。 时光荏苒, 平静的生活里好像依旧危机四伏, 不过君行之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将这些风浪阻挡在祁丹朱和朝朝的生活之外, 丝毫不影响他们每天开开心心的生活。 陈皇后听说祁丹朱的脚腕恢复了,便传召她入宫陪陪她,现在锦帝尚在病中,没办法为难祁丹朱,梅妃最近也没什么举动, 应该不敢在宫里做什么,君行之便派人送祁丹朱进了宫。 朝朝本来也想跟过去,但姜仁扈开始正式教导他读书,朝朝虽然不甘心,但也只能老老实实去师公爷爷那里去上课了。 祁丹朱来到蓬莱宫,蓬莱宫里一片欣欣向荣,陈皇后今天心情特别好,亲自下厨给祁丹朱做了一桌子菜,菜肴丰富,都是祁丹朱喜欢吃的。 中午的时候,君行之忙完正事,也过来跟她们一起吃饭,陈皇后看到他更是心花怒放,喜不自胜,又去厨房里多炒了两盘菜。 陈皇后将最后一盘菜放在祁丹朱的面前,笑道:“你快尝尝合不合口味,你娘以前最喜欢吃我做的菜了,你俩口味有些像,应该能合你胃口。” “好。”祁丹朱笑了笑,看着她道:“您快坐吧,别忙来忙去了。” 陈皇后地应了一声,含笑在她对面坐下,芳寿嬷嬷站在旁边,一边给大家递筷子一边笑道:“忙点好,皇后娘娘现在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比以前整天待在佛堂里好。” 自从陈皇后重新开始好好生活,芳寿嬷嬷整个人都开朗了不少。 君行之和祁丹朱听到她的话不由笑了笑,他们也希望陈皇后能一直像现在一样开心。 陈皇后给君行之和祁丹朱一人夹了一筷子菜,欣慰地看着他们,道:“你们能好好的,我就开心了。” 君行之和祁丹朱这次进宫来的眼神变化,她都看在眼中,君行之生辰那日发生的事,她也都听说了,她一直希望他们能好好在一起,现在看到他们解开心结,忍不住替他们感到开心,欣慰不已。 君行之微微笑了笑,吃了口饭道:“您放心,别替我们担心。” 陈皇后满眼慈爱地看着他,忍不住抬手爱怜地摸了一下他的头,对于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她每每看到都忍不住感到感恩,她人生余愿已了,再别无所求了。 陈皇后笑了笑,转头看向祁丹朱,愧疚道:“丹朱,你没事的时候就多进宫来陪陪我,以前我们虽然都住在宫里,但我对你一点也不好,也没有多少时间相处,你给我一个机会好好补偿你。” 这是她最后悔的一件事,如果能够重来,她一定会好好疼爱祁丹朱,再不让她受那么多委屈。 “我一定会经常进宫来看您的。”祁丹朱垂了垂眸,低声道:“您别这么说,您好好生活就行了,是我该好好孝顺您。” 陈皇后含笑看了看她和君行之,声音温婉道:“丹朱,是不是该改口了呀?” 祁丹朱疑惑抬眸,对上陈皇后的眼神,她才反应过来,忍不住面颊一红,抬头看了君行之一眼。 君行之笑了笑,牵住她的手,轻声道:“丹朱,叫母后吧。” 祁丹朱抿了抿唇,紧张地看向陈皇后,犹豫了一下,红着脸道:“母后......” “诶。”陈皇后应了一声,瞬间红了眼眶,“以前你做公主的时候,我不让你叫,哎......都是我不好,是我糊涂......” 祁丹朱忍不住劝慰道:“母后,都过去了。” 陈皇后点了点头,接过芳寿嬷嬷递过来的锦盒,从里面拿出一对龙凤镯,将龙凤镯戴到祁丹朱纤细的手腕上。 祁丹朱连忙推拒,陈皇后软声道:“丹朱,这是我成婚的时候,父母给我的嫁妆,我想将它们送给你,这是我这个婆婆的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 祁丹朱犹豫了一下 ,没有再挣动,轻轻点头道:“多谢母后。” 陈皇后将龙凤镯戴到她的手腕上,看着她手腕上的龙凤镯,满意地笑了笑。 她握住君行之和祁丹朱的手,将他们的手交叠在一起,看着他们,语重心长道:“明渊、丹朱,幸好你们还好好的在一起,这样我即使到了地下,至少也能有勇气走到柔雨和君大哥面前,亲自向他们请罪了,你们如果因为我们的缘故分开了,我就真的无颜去见他们了。” 君行之微微蹙眉,“您别这么说。” 祁丹朱也急切道:“您一定会长命百出的。” “你们乖......”陈皇后含泪点了点头,擦了下眼角,笑了笑道:“不说这些了,快点吃饭吧,你们多吃点,如果喜欢的话,下次想吃什么就告诉我,我还给你们做。” 君行之和祁丹朱轻轻点头,拿着筷子吃了起来,陈皇后虽然许久没有下过厨,但厨艺依旧了得,君行之和祁丹朱忍不住食指大动,胃口比平时都要好。 陈皇后看他们吃得开心,自己也忍不住开心,她自己没吃多少,一直含笑看着他们,不时给他们夹菜,满目慈爱,叮嘱了他们很多话,无不是让他们好好相处,君行之和祁丹朱知道她一片苦心,细细地听着,低声答应下来。 一顿饭吃了许久,直到饭菜凉了,他们都吃撑了,才命人将饭菜都撤了下去。 用过饭后,君行之回去忙了,祁丹朱还留在蓬莱宫里陪陈皇后,陈皇后跟她说了许多话,大多数时候都在怀念未出阁时,她与沈柔雨朝夕相处的岁月,那个时候她们懵懂天真,却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下午的时候,陈皇后来了兴致,带着祁丹朱去了御厨,兴致勃勃地教祁丹朱做观音饼,祁丹朱学的认真,一下午都跟她待在御厨里认真学着。 祁丹朱虽然长寿面做的不太好,但观音饼学的还不错,她学了一下午至少能做成饼形了,不由有些开心。 她在蓬莱宫里用了晚饭,吃完饭后天已经黑了,陈皇后不放心她这么晚回府,留她住在宫里,她能看出来陈皇后今天心情不错,不忍心拒绝她,便答应了下来。 陈皇后派人去太子府里通知了一声,她没有离开,夜里就在蓬莱宫里住了下来。 夜深更重,她沐浴过后,陈皇后亲自拿着玉梳给她梳发,质地细滑的梳子一下下梳着她的头发,有些像她娘活着的时候,她娘以前也喜欢这样给她梳头发。 陈皇后看着镜子里的她,温柔笑道:“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以我和柔雨的交情,你就算不是我儿媳妇,也会是我的干女儿,你出嫁的时候,我一定会亲自为你梳头发,希望你福寿绵长,幸福如意。” 祁丹朱莞尔,想象着那样的情形,甜笑道:“那样的话,我一定很幸福。” 陈皇后手顿了一下,睫毛微微颤了颤,看着她低声道:“若非陛下,大家都会过得很幸福。” 祁丹朱愣了一下,担心她钻牛角尖,劝慰道:“母后,人生不能回去,我们只能向前看,珍惜以后的生活。” 陈皇后回过神来,笑了笑道:“不知道我是不是已经老了,最近总想起以前的事。” 祁丹朱回过身,将她微凉的手握在手里轻轻搓了搓,柔声道:“母后,不如从今天起,您多想想以后,可以想想朝朝以后会长成什么样,还可以想想大祁百姓以后日子会怎样越来越好,您看,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不是么?” 陈皇后轻轻点了点头,摸了下她的脸颊道:“丹朱说的对。” 祁丹朱忍不住笑了笑,又陪她聊了许久,直到夜深了,她看陈皇后有些困了,才去床边躺下。 祁丹朱躺在床上,陈皇后坐在床边,亲自给她盖了盖被子,声音温柔道:“丹朱,明渊跟他父亲一点也不一样,他虽然是陛下的儿子,但他也是我的儿子,他会对你很好的,你相信他一次好不好?” “嗯。”祁丹朱含笑点头,轻声道:“我会永远相信他。” 陈皇后目光柔和,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她弯了弯唇,抚着祁丹朱的头发道:“我们丹朱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姑娘,苦尽必定甘来,不像我,识人不清,活了半辈子才分清身边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你说我如果去了地下,柔雨会愿意见我么?” 祁丹朱微微怔了一下,握着她的手道:“母后,我娘当然会见您,她说过,您是她最好的姐妹,这一点永远不会变的。” 她抿了下唇,笑了笑道:“不过您可要晚些去见她,不然她定然要气您没替她好好活着,您要替她享受人生的乐趣,让我和夫君好好孝顺您。” 陈皇后微微怔了一下。 祁丹朱纯净的眸子直直看着她,含笑道:“您别总想以前的事,现在太子回来了,您只管好好生活,让我们好好孝顺您,您以后还要看着朝朝长大成人呢。” 陈皇后回过神来,轻轻笑了笑,她轻抚着祁丹朱的头发,声音有一丝沙哑道:“......好,快睡吧,我就在隔壁,有什么事喊我。” 祁丹朱点点头,陈皇后温柔地笑了笑,帮她放下床幔,站起身走了出去。 夜色寂静,祁丹朱一直目送着陈皇后走了出去,神色微微有些迟疑,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陈皇后今天格外的温柔。 她轻轻笑了笑,闭上眼睛在床上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忍不住有些想念朝朝和君行之,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她想象着他们睡觉的模样,不自觉笑了笑,带着微笑闭上了眼睛,她白天一直在御厨学做观音饼,实在是有些累了,躺在床上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月光倾洒在屋子里,祁丹朱不知睡了多久,半梦半醒中,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她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莫名有些安心,靠在了抱着她的胸膛上,温暖而有安全感。 来人抱着她走了出去,夜风拂面,她感觉自己身上罩着一件宽大的斗篷,她稍微清醒一点,半睁开眼睛,看到了君行之近在咫尺的面庞。 她愣愣眨了眨眼睛,忍不住怀疑自己还在做梦,君行之抱着她晃晃悠悠地往前走,她喉咙里发出一个疑惑的音调,睡眼惺忪地看着君行之,抬手摸了一下君行之的脸,触感温热,是真的。 她忍不住问:“你怎么来了?” 夜已经深了,四处安安静静,宫里的人差不多都睡了。 君行之听到她的疑问,低头看她,一本正经道:“朝朝想你了。” 祁丹朱不自觉轻笑了一下,抱住君行之的脖子,软乎乎地低声问:“朝朝想我想的睡不着呀?” “嗯。”君行之抿了抿唇,毫不犹豫地选择让儿子背锅。 祁丹朱忍笑,轻声问:“朝朝知道你来接我回去了么?” 君行之抿着唇不回答,朝朝那个小笨蛋已经睡着了,现在睡得正香,自然不知道他的笨蛋爹爹辗转难眠,忍不住进宫来接他的笨蛋娘亲了。 祁丹朱含笑靠在君行之的肩膀上,伸手抱紧他,安心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虽然路上难免有些颠簸,不如床上那样安稳,但她却睡得比刚才在床上还要香甜。 宫里的守卫看到太子深夜抱着一名女子出宫,差点惊掉了下巴,在看到太子唇边的笑容时,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要知道太子可是出名的冷冰冰又不近女色,他们不由大受惊吓,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不敢起来,直到太子走远,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面面相觑,皆是难以置信之色。 祁丹朱翌日清醒过来,看到自己躺在君行之的怀里,忍不住羞得将自己埋在君行之怀里,不好意思出来。 君行之胸膛震动,闷笑出声,将她从怀里捞起来,吻了吻她粉嫩的脸颊,“现在害羞已经晚了。” 祁丹朱捶了一下他的胸口,郁闷道:“母后一定知道你昨晚把我抱走的事了,我以后可怎么见她呀。” 君行之弯着唇角,“不止母后知道,估计现在全皇宫的人都已经知道了。” 祁丹朱捂住脸颊,瞬间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了。 君行之拽下她的手,看着她脸上的桃花色,心情不错地笑道:“这不挺好的么?现在人人都知道我一天也离不开你,这样就没人总想着往我身边送其他女人了,正好让他们彻底打消念头。” 祁丹朱闷笑出声,忽然觉得心里甜滋滋的,好人有人一大早就往她心里加了蜜糖。 待脸上的热度稍稍散了一些,她才从他怀里抬起头来,低头看着他,指尖抚过他浓黑的眉毛,心情很好的摸了摸他的眉峰。 君行之手闲闲的搭在她的腰上,低声道:“我今天要出城一趟,估计晚上才能回来,不用等我用饭了。” 祁丹朱敛了敛眉,忍不住叹道:“你最近好忙啊。” “嗯,最近父皇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很多事都没有精力处理,只能由我来办。”君行之声音低低的,提起锦帝的时候听不出喜怒,“等过段时间闲下来,我陪你出去玩一玩。” 祁丹朱点了点头,“如果祁明毓和祁明胥安分守己就好了,如果他们跟你兄友弟恭又是正人君子,说不定还能帮你分担一些重担。” “他们不给我找麻烦就好了。” 君行之和祁丹朱相视一眼,不由无奈地笑了一下,他们对祁明毓和祁明胥也不抱什么指望了。 “咚咚咚!” 门口传来敲门声,朝朝奶乎乎地声音传了进来,“爹爹、娘亲,你们昨晚怎么都不陪朝朝睡觉呀?你们躲在房间里做什么?朝朝也想进去,朝朝想娘亲,朝朝想爹爹,朝朝想进去玩。” 君行之和祁丹朱听到朝朝的声音愣了一下,祁丹朱理智回笼,一下子坐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昨晚是睡在君行之的房里。 她抬头望去,不由惊讶地张大了眼睛,这间房里的摆设竟然跟她以前住的掌珠宫一模一样,她抬头的一瞬间忍不住恍惚,如果不是朝朝还在门口唤着她,她简直以为自己是睡在了掌珠宫里,不过据她所知,掌珠宫早就已经被锦帝封了。 朝朝站在门口又喊了两声,丫鬟们见屋里一直没有人回答,赶紧把朝朝带走了。 屋子里重新安静地下来,祁丹朱依旧讶然地看着屋子里的一切,她诧异良久,不由自主地走到床下,她仔细看了看那些摆件,惊讶地发现这些东西都是她以前摆在屋里的,确实是掌珠宫里的东西。 她无法想象君行之这两年住在这样的房间里,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她的心里不由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痛楚来。 她定定地看着桌上摆放的一只白玉兔子,这只白玉兔子是祁明长以前送给她的礼物,她当时走的太急,在身上带这样易碎的东西又太不方便,就没有将这只白玉兔子带走,她还为此遗憾了好久,没想到现在竟然重新看到了这只白玉兔子。 君行之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看着她面前的白玉兔子,什么也没说。 直到祁丹朱声音微颤地开口:“这些......你都帮我留着?” 君行之拿起白玉兔子,在手里轻轻摸了一下,道:“当年你离京之后,父皇怒火无处发泄,便要将你在掌珠宫用过的东西都一把火烧了,还要将掌珠宫彻底封了。” 他将白玉兔子放回桌上,低声道:“我当时正在外面寻找你,得到消息之后,匆忙回到宫里将这些东西留了下来,我想,你如果哪天愿意回京看一眼,至少还能看到。” 祁丹朱听着他不确定的语气,心中忍不住刺痛了一下,君行之那个时候不知道她还会不会回来,他保留着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 祁丹朱心疼地回身抱住他,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最后只剩一声低哑的,“谢谢。” 君行之抬手抚了一下她的长发,眸色晦暗,声音低低地问:“丹朱,你算无遗漏,可曾算到我会如此爱你?” 祁丹朱含泪摇了摇头,她未算到君行之会爱她至此,也未算到自己会真的爱上君行之,君行之对她来说就如同雨中微光,即使大雨滂沱,山穷水尽,她亦妄想伴光而行。 想来,君行之亦是这样。 她忍不住问:“若我一直不回京怎么办?” “我一定会找到你。”君行之将她抱紧,紧紧地把她按在怀里,“只是如果是我先找到你,那么将你带回来后,就必定不会再让你再离开半步,我真的会将你关起来,藏在府中,不让你见任何人。” 祁丹朱听到他的话,不但不怕,反而轻轻笑了笑,“幸好我自己回来了呀。” 君行之目光柔和下来,下巴轻轻蹭了蹭祁丹朱的头顶柔软的发丝,低低‘嗯’了一声,“幸好......” 幸好祁丹朱已经回来了,幸好他们还能好好相爱。 “不过......”祁丹朱抬头笑了一下,“朝朝一定生气了。” 君行之想起刚刚不情不愿离开的朝朝,忍不住失笑,向祁丹朱伸出手道:“走吧,去哄哄那个小家伙。” 祁丹朱莞尔,将手放在他的手心里,跟他一起走了出去。 第145章 奔向檀香山 朝朝气呼呼了一早上, 直到祁丹朱答应陪他放风筝,他才重新露出笑靥,转眼就把爹爹和娘亲刚才不理他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祁丹朱这次陪朝朝放风筝, 因为君行之不在, 她没敢带朝朝出府去玩,免得发生什么危险, 她就陪朝朝在后院放的风筝, 还好太子府后院的地方够大,今天风也不小,风筝还是飞得高高的。 虽然没有出府,但有祁丹朱陪着,朝朝还是玩得很尽兴, 一直开心地在院子里跑了跑去, 小黑狗一直跟着他跑,小黑狗长得飞快, 已经比之前大了不少, 全身的黑毛也更光滑水润了,整天喜欢围着朝朝这个小主人转。 朝朝玩了许久都舍不得放下风筝,祁丹朱只好一直在院子里陪他玩,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夏天, 气候有些炎热,幸好后院树荫浓密, 他们在那里玩也不会觉得炎热,反而清风徐徐。 祁丹朱有些累了,让小黑狗继续陪朝朝玩,自己去不远处的石桌旁坐下,倒了一杯茶喝。 青枚欢欢喜喜地走过来道:“主子, 习绿来信说她马上就要回京了,还给您带了不少沂临县的特产,听说秦叔也给太子爷带了一些特长,就是不知道太子爷会不会收。” 祁丹朱忍不住笑了笑,秦清淮当年跟君行之虽然有父子之名,但他心里一直记着沂临军的仇,所以对君行之态度一直很冷淡,漠不关心,甚至有的时候会刻意折磨君行之,但他们二人相依为命那么多年,他不可能对君行之一点感情也没有,如今时过境迁,他应该也已放下了心里的仇恨,所以才忍不住想要补偿君行之,那些特产虽然不值钱,但对君行之来说,应该是一种慰藉。 她道:“习绿回来的时候,你派人去接接她。” “好嘞!”青枚笑眯眯应着,想着很快就能看到习绿了,心情不由很好,现在主子和习绿都回来了,她们又能像以前一样整天待在一起了。 她们正聊得开心,一名丫鬟突然过来说胥王妃来了,正在后院要见祁丹朱,不肯进来。 祁丹朱想起庄飞雁上次说的话,心里莫名咯噔了一声,她慌慌张张站起来,让青枚照顾朝朝,自己立刻快步往后门走。 青枚不明所以地看着她走远,微微有些诧异。 “娘亲去哪了?”朝朝看到祁丹朱离开,忍不住急了起来,扔了手里的风筝就想跟过去。 青枚赶紧去哄朝朝,不让朝朝出府。 祁丹朱快步走到后门,推门走了出去,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墙角的庄飞雁,庄飞雁身上穿着斗篷,头上带着兜帽遮住了面容,不时左右张望着,一看到她,立即对她招了招手。 祁丹朱连忙走了过去,庄飞雁将她拉到一旁,面容严肃地看着祁丹朱,压低声音道:“祁明胥最近腿瘸了,一直在府中养病,所以祁明毓想跟他密谋什么,都要来胥王府商讨,我今天偷听到他们的对话,他们好像打算今□□动。” 祁丹朱神色一凛,不由自主想到离京的君行之,她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眉心蹙紧问:“他们想要做什么?” 君行之今日正好离京,他们就密谋要行动,很有可能跟君行之有关,毕竟现在只有君行之是他们最大的威胁,只要除掉君行之,太子之位自然悬空,所以他们很有可能会想要对君行之不利,祁丹朱忍不住担心起来。 庄飞雁回忆起祁明毓和祁明胥的对话,轻轻蹙眉道:“我当时躲在隔壁,因为担心被他们发现,所以不敢靠得太近,没有听得很清楚,只是断断续续听到一些他们的对话,他们好像想在太子回京路过的山上埋□□,但是他们一直没说是哪座山, 我也不知道他们所说的山究竟是哪座山,我觉得此事可能事关太子的安危,便赶紧来通知你了。” 祁丹朱不由神色一震,神色慌乱起来,“他们在山上埋了炸弹?” “嗯,他们只说是太子回来路过的山上。”庄飞雁仔细回忆,神色紧张道:“可我真的不知道是哪座山,我连太子去了哪里都不知道,实在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就算知道太子去了哪里,他回来一路想必要路过不少山,我们怎么确定是哪座山?” 祁丹朱心里又慌又乱,想起事关君行之的安危就忍不住一阵阵心慌,她用力咬紧下唇,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努力思索着君行之回来的路上都会路过哪些山。 庄飞雁在原地走了两步,忍不住急切道:“如果太子回来路过的山上真的埋有□□,那么太子身边就算带再多护卫也是枉然!” 君行之一旦出事,祁明毓和祁明胥必然要再次权利在握,那么她如果想要报仇,就更加没有希望了,所以她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君行之和祁丹朱的身上。 祁丹朱抿着唇,沉眸想了片刻,忽然神色一动道:“是檀香山!行之回来的路上虽然要路过几座山,但必经之地就只有檀香山,行之如果想要回京就一定会走那里,他们在那里埋下□□最万无一失!” 庄飞雁眼睛一亮,“你说得对!” 祁丹朱头也不回道:“你帮我通知孟九思,让他立即派兵前去檀香山营救太子!” 她牵过旁边的马,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庄飞雁没想到她竟然会骑马,愣愣追了两步,反应过来,连忙急道:“丹朱,危险!你别去!找其他人......” 祁丹朱速度飞快,转眼就已经消失在人群里,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 庄飞雁不由急了起来,檀香山上如果真的埋了□□,祁丹朱过去也会有危险。 她在原地跺了跺脚,赶紧转身飞快地往孟府跑。 祁丹朱骑着马快速地往前行着,凛冽的风吹过她的面庞,这一刻她不由有些庆幸,还好她这两年在塞外学了骑术,至少现在她还能奔向君行之而去。 她知道她必须快速赶到檀香山,她多耽误一刻君行之就多一刻的危险,她不顾一切地打马往前走着,眼中泪光闪动,她父亲当年就葬身在檀香山下,这一次,她绝不能让君行之再在那里出事。 天色渐暗,日落天边,落霞的金光洒满了地面,路旁都是归家的人,只有祁丹朱逆行而去,挥着马鞭快速出了城。 她一路马不停歇,不知用了多久来到檀香山下,夕阳渐落,万籁俱寂,檀香山上看来一切如初。 祁丹朱抬头看了一眼夕阳下的檀香山,没有丝毫停顿,毫不犹豫地打马前行,她一路上脑海里乱糟糟的闪过许多画面,从始至终却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她绝对不能让君行之出事。 山上一片寂静,祁丹朱却知道这周围实则危机四伏,她的脚下也许就埋着□□,□□的引信不知道通往什么地方,看似平静的山林中应该还隐藏着数不清的刺客,可是她如果不穿过这片丛林,就没办法去通知君行之,她不知道君行之什么时候回来,更不知道君行之什么时候会走到檀香山上,她只能不顾一切的飞速往前,尽量阻止君行之。 马儿不知危险,飞快地往前行着,她的心脏砰砰地跳动着,时刻警惕着周围的动静。 她在赌,赌躲在暗处的人不敢打草惊蛇,不会伤害她,他们为了引君行之过来,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多生事端,她也在赌,祁明胥和祁明毓不敢亲自到檀香山上来,所以没人能认出她的身份来。 这里埋满了□□,祁明毓和祁明胥应该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冒这个险,他们为了证明自己不知道今天的事,也许还会故意找人一起喝酒、玩乐,四处招摇,好假装无事发生,一旦君行之今天在这座山上遇险,他们有人证明,好在事后撇清关系 祁丹朱猜测,他们既然部署紧密,必定早早想办法将自己摘了出去。 她虽然心里料定是这般,但是她只要猜错一步,她就可能葬身在檀香山上,可她没有丝毫退缩,依旧像个赶路人一样飞快往前行着,尽量不让躲在暗处的眼睛看到她的面容。 她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紧绷。 一群大雁在林中突然飞起,她不禁吓得抖了一下,惊觉地抬眸,仔细观察片刻,还好林子里再无其他动静,依旧一片寂静。 她不知道暗处有多少双眼睛在看着她,她不能露出丝毫破绽,只能故作淡定地继续打马而行。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伴随着前行的马蹄声,一下一下紧张地跳动着。 幸好,她赌赢了,她骑着马平安地穿过了檀香山。 她顺着山路的下坡来到山脚下,抬头望去,远处依旧没有看到君行之的身影,她微微松了一口气,看来君行之还没走到这里。 她正要打马往前走,旁边的草丛里突然簌簌作响,从里面冲出一个人来,她吓得立刻扬鞭打马往前走,那人动作却极快,一把拽住了缰绳。 马儿扬起前蹄,她面色惨白,心里一惊,赶紧勒紧了缰绳。 “丹朱,是我。” 她全身不自觉发着抖,听到熟悉的声音后,不由微微一愣。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黑了下来,还好月光明亮,依旧能看到来人,她抬头望了过去,看到君行之熟悉的轮廓后,骤然松了一口气,差点落下泪来。 她全身的力气松懈下来,一动不动地看着君行之,君行之完好无损地站在她面前,这比什么都让她安心。 君行之牵着马走进旁边的树林里,将她拦腰抱了下来,摸到她的手冰冰凉,不由蹙了蹙眉,“发生什么事了?” 祁丹朱听到他的声音,眼眶一热,忍不住紧紧地抱住他,仿佛要将他与自己融为一体般,用尽了全身地力量。 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君行之察觉到了她的害怕,没有继续问什么,只是用力的抱紧她,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头发,“丹朱,别怕,我在这里。” 祁丹朱轻轻闭了闭眼睛,心中的惧意褪去,稍微平静下来。 等她安下心来,君行之才开口问:“丹朱,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祁丹朱连忙放开他,道:“飞雁来通知我,说祁明毓和祁明胥可能在山上埋了□□,我担心你出事,就赶紧跑过来了。” “......原来是□□。”君行之沉吟片刻,牵着她走进林子深处,在树下坐下,低声道:“我回来的路上,听细作说他们可能有刺客埋伏在檀香山上,我便带着人停在了山脚下,没有上山去,想探查清楚山上埋伏了多少人再想对策,如今知道他们在山上埋了□□就好办了。” 祁丹朱抬头望去,这才发现君行之的护卫们都躲在这里,她想起自己刚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抱住君行之,不禁面颊一红,有些羞赧,总算是又想起了自己的脸来。 君行之看着她红透的耳尖,忍不住轻轻笑了笑,没有理会其他人,将她拥进了怀里,语气严厉道:“明知道山中有□□还敢来,你不要命啦?” 他想到祁丹朱刚才可能面临的危险,心口就忍不住发紧,又疼又后怕。 祁丹朱抱住他的腰,道:“我只要你。”君行之将她抱紧,本想沉下脸来,但看着祁丹朱怎么也冷不下脸,只能低声道:“下次别这样。” 祁丹朱低低应了一声,可她知道如果君行之有危险,她下次一定还是会不顾一切地奔向君行之。 君行之也知道,神色不由无奈,轻轻掐了一下她的面颊。 祁丹朱微微弯唇,问:“现在该怎么办?山上可能还埋伏着许多刺客,我们一直等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君行之抬头看了一眼檀香山,眸色深了深道:“我已经派人去搬救兵了,只是山上如果有□□,我们就暂时不能轻举妄动,必然要想办法智取,不能贸然攻进山里。” 祁丹朱轻轻点头,“对了,我让飞雁去通知孟九思了,他应该会带兵过来。” 君行之笑了一下,“有他在,我们如虎添翼 。” 祁丹朱想了想,忍不住有些担忧道:“孟九思知道山上有□□,应该不会贸然上山,但我怕他担心我们的安危,会冲动行事。” “没事。”君行之拍了下她的肩膀,走到空地处,往天上放了一个信号弹。 祁丹朱微微愣了愣,走过去问:“这是什么?” “这是我与九思曾经约定过的一个暗号,他看到这个信号弹,自然知道我在这里,会知道我们平安无事的。” 祁丹朱忍不住笑了一下,感叹道:“这两年我不在,你们两个的默契倒是长了不少。” 君行之看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喜欢人的默契也长了不少。” 都喜欢上同一个人了,能没有默契么。 祁丹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君行之所指的人是自己,其实如果不是君行之提醒,她根本就没有发现孟九思可能喜欢她这件事。 她抿了抿唇,疑惑道:“你会不会是误会了?” 她一直觉得孟九思讨厌她,很难想象孟九思竟然喜欢上她。 君行之神色无奈,在她脑袋上轻轻揉了一下,“我倒希望是误会,你最好一辈子也别发现才好。” 他轻笑了一下,“你先去坐会儿,我派人去山上打探一下情况,得想个办法把祁明胥和祁明毓引过来,这样才能人赃并获,将他们一举抓获。” 祁丹朱听他想放线钓鱼,自然乖乖去旁边坐下,祁明毓和祁明胥如果一直留着,始终会是心头大患,不如趁这个机会抓住他们的把柄,将他们定罪,免得夜场梦多。 她刚才虚惊一场,实在是有些累了,坐在树下正好可以休息一会儿,至于抓人的事,有君行之和孟九思齐心协力动手,自然不用她操心。 君行之先后派了几个小队进山查明情况,仔细查探好他们的埋伏地方,找到□□的的位置,掌握了山里的情况,然后故意屡次派人扰乱,让山上的人产生怀疑,成功将祁明毓和祁明胥引了过来,待夜深人静,他才带着兵进了檀香山。 祁丹朱被他安置在山下,周围派人严密保护着她,山下也全是官兵,山上的人无路可逃,注定今夜逃不出檀香山。 祁丹朱心里担心,忍不住在原地走来走去,担忧地抬头仰望着檀香山的山顶。 过了不知多久,寂静的夜里传来厮杀声,还几次传来爆炸的火光,祁丹朱看得心惊胆战,几次想要冲到山上去,还好她每次迈开步子,都及时逼迫自己止住了脚步,她去山上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会给君行之和孟九思添麻烦,她只能努力忍耐心里的担忧和急切,老老实实地留在山下。 待至夜深,山上才渐渐平静下来,□□被清除干净,山上的刺客被抓了起来,祁明胥和祁明毓自然也落了网,祁丹朱不由松了一口气。 祁明胥和祁明毓身上都受了不少伤,祁丹朱站在路旁看着他们,不由有些唏嘘,祁明胥全身是血,已经晕了过去,祁明毓胳膊受了伤,恶狠狠地看着她。 他在她面前停住脚步,不肯离去,他身后的官兵推着他、催促着他往前走,他也不肯走,他双手被绑在身后,满身血污,看起来形容狼狈。 祁丹朱对他身后的官兵摇了摇头,看着他无奈道:“毓王,你有话对我说?” 夜风吹拂着祁丹朱精致的面庞,祁明毓发狠地看着她,沉声道:“你终于肯跟我说话了?” 祁丹朱漠然,其实她对他已经无话可说。 祁明毓双目猩红,恶狠狠道:“你说是不是很不公平,我明明在朝中苦心经营多年,拉帮结派,给尽了他们好处,可祁明渊在朝中只用了两年的时候,势力就超过了我,他不但将我的人在朝廷里连根拔起,还让朝臣们都依附于他。” 他的目光沉了沉,盯着祁丹朱道:“你也一样,明明我认识你更久,他不过是突然出现在你人生中的一个过客,可你就像着了魔一样喜欢他!凭什么?凭什么你们都那么喜欢他!他到底有什么好!” 祁丹朱看着他,语气平淡道:“不一定要结党营私才会有朝臣帮扶,只要你的方向是对的,只要你做的事是对的事,那么自然有忠臣良将愿意效忠于你,这就是太子得百官拥护的原因。” 祁明毓微微怔住。 “至于我......”祁丹朱抬眸看着他,“曾经,你对我来说也是很重要的人,就算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情,但也曾将你当作我的亲兄长,你我走到今天这一步,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在你为了权利放弃我的时候,我们便注定走到恩断义绝的这一步。” 祁明毓眼睛越来越红,咬紧牙关看着祁丹朱,目露不甘。 祁丹朱眼眸直视着他,没有丝毫回避,一字一句道:“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人。” 祁明毓痛苦地闭了闭眼睛,他身后的官兵推着他往前走了两步,他顿住脚,回过头看着祁丹朱,声音饱含痛苦道:“丹朱,你能像小时候一样,再叫我一声二哥哥么?” 祁丹朱深深看着他,红唇轻启道:“不能,我的二哥哥早就已经死了。” 在祁明毓背对着她跑走的那一刻,她的二哥哥就已经死在了那个冷谭旁,那一天祁丹朱没死,但她的二哥哥死了。 祁明毓眼睛颤了颤,喉咙滚动,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官兵推着他往前走,他机械地往前行着,没有勇气再回头看祁丹朱一眼。 他脚上的铁链哗哗的响着,他脑海里不自觉浮现起祁丹朱小时候围着他叫‘二哥哥’的模样,她的声音是那样清脆甜美,他当时虽然表现得很不耐烦,但祁丹朱每次唤他的时候,他其实都欢喜极了。 那是他人生中少有的温暖,也是他人生中少有的单纯岁月。 他忍不住想,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他会不会选择另一条路,跑向冷谭里的祁丹朱呢? 可惜,人生只能向前,他们永远都回不去了。 第146章 最重要的人 夜风阵阵, 君行之和孟九思一起走了下来,孟九思的腿看起来有些瘸,好像崴了一下, 没受什么伤, 君行之手背擦伤了一块,脖子也划了一道血痕, 还好也没受什么严重的伤。 祁丹朱猛地松了一口气, 忍不住跑过去紧紧抱住了君行之,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就只是安静地抱着他。 她刚才听到山上响起的那几声爆炸声,心都快跳出来了,此时靠在君行之的怀里, 才算找到了一丝安定感, 确认她抱住的这个人,身体温热, 没有受伤。 孟九思站在君行之身后半步之遥的位置上, 看到祁丹朱突然跑过来愣了愣,他看着相拥在一起的两个人,眸色微微暗淡下去, 他轻笑了一下, 释然地退到了一旁,含笑看着他们。 君行之笑了笑, 知道祁丹朱担心他,将祁丹朱拥进怀里,在她耳边道:“我没事,放心。” 祁丹朱轻轻点头,稍微放心, 但还舍不得松开他。 君行之弯唇,将祁丹朱抱到马上,自己也翻身上马,从身后抱住祁丹朱。 他勒紧缰绳,转头对孟九思朗声道:“今天谢了,早点回去吧,我们也先回去了。” 孟九思笑了一下,微微颔首,目送着他们走远。 君行之打马扬长而去,孟九思看着祁丹朱从他面前走过,忽然想起以前无数次的擦肩。 祁丹朱鞭打沈厚,他质问祁丹朱,难道她就不怕遗臭万年吗?她言只求无愧于心。 祁丹朱跟魏沁雪一起落水,他拦在半路,喝斥她胡闹,祁丹朱眼中漫起失望,轻笑离去。 祁丹朱抱着父母的灵位走远,他站在人群中看着她,却帮不上她分毫。 …… 祁丹朱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她自己的良心,她只愧对她自己。 孟九思微微垂下头,一直以来陪在祁丹朱身旁的人都是君行之,君行之给予了祁丹朱他不曾给予的信任和陪伴。 这一刻他才深刻的明白,他的心意在祁丹朱面前不值一提,祁丹朱不愿,他亦不配。 他抬头对着君行之和祁丹朱的背影笑了笑,在心里默默的祝福他们。 祁丹朱坐在马前回头望去,见孟九思神色释然地看着他们的方向,不由微微笑了笑,他们对视一眼,眼中都是无需言说的默契。 祁丹朱明白,她无需多说什么,孟九思就已经放下了,以后他们三个会是最好的知己好友,也会是最值得彼此信任的朋友,他们之间不会心存芥蒂,但也不会有其他超越朋友的感情。 马蹄声阵阵,君行之和祁丹朱回到太子府时,已经是深夜时分,祁丹朱颠簸了一天已经有些累了,她下了马后,想也没想就往朝朝的房间里走,想去那里睡。 君行之一愣,连忙拽住她的手,抿了抿唇道:“朝朝已经大了,可以自己睡了。” 祁丹朱点了点头,没有多想的转身往她前段日子住的那个房间走去,她还没走两步,又被君行之拽了回来。 君行之嘴角绷紧,皱眉看着她,眼神微微带着控诉。 祁丹朱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疑惑道:“怎么了?” “......你之前说你要慢慢证明给我看。” 祁丹朱点点头,“对啊。” 君行之低咳了一声,抬头看她,低声道:“能不能快点证明给我看?” 祁丹朱愣了一下,声音软乎乎问:“怎么快?” 君行之将她拉进怀里,飞快地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睛道:“这样快。” 祁丹朱面颊一红,眼睛微微亮了亮,恍然明白过来。 君行之勾起唇角,一把将她抱了起来,祁丹朱惊慌失措地抱住了他的肩膀,红着脸道:“你要不要再考验一段时间,让我给你证明我的真心?” 她毕竟欺骗了君行之,她想好好补偿君行之。 君行之抱着她朝屋里大步走去,“再考验你一段时间,不是在折磨你,分明是在折磨我。” 他一脚踹开了房门,神色间带着笑意。 祁丹朱羞涩地将脸埋在了他的颈窝,呼吸间都是君行之身上冷冽的清香,唇边也忍不住蔓延起了微笑。 房门重新阖上,今晚的月亮很圆很圆。 ...... 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君行之就醒了,他有早起练功夫的习惯,可是今天却舍不得起来,他抱着怀里的祁丹朱,唇角微微上扬,只想这样一直躺下去。 清晨的阳光一点一点照进屋里来,越来越亮,不知过了过久,祁丹朱才睁开眼睛。 她愣了会儿神,看着屋内熟悉的景致,就像回到了两年前的掌珠宫一样,那个时候,她也总是这样在一片温暖中醒来。 她轻轻笑了笑,慢慢翻了个身,看着君行之清明的眼睛,摸了摸他的下巴,迷迷糊糊在他唇上亲了一下,问:“醒多久了?” “不一会儿。”君行之轻轻笑了笑,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才发现原来天不知不觉已经亮了。 祁丹朱打了一个哈欠,靠在他怀里,声音含含糊糊道:“你该去上朝了,今日要处置祁明胥和祁明毓,你估计又要忙了。” 祁明毓和祁明胥昨夜被抓捕归案,但夜已经深了,就没有通知锦帝,锦帝现在应该才得到消息,说不定正在发脾气呢。 “嗯。”君行之低低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慵懒道:“但还不想起。” 祁丹朱难得听到他带着一点撒娇的语气,不由笑了起来。 君行之抱着她的肩膀问:“你今日想做什么?” 祁丹朱想了想,“习绿如果脚程够快,今天应该就能到京城了。” 她抬头看着君行之道:“习绿来信说秦叔让她给你带了一切沂临县的特产,你愿意收么?” 她担心君行之心里仍怨着秦清淮,不肯收秦清淮送给他的东西,毕竟他小时候,秦清淮对他并不好。 君行之微微怔了一下,沉默片刻,声音有些沙哑道:“收下吧......父、秦叔现在在沂临县做什么?” 祁丹朱不由笑了笑,微微松了一口气,见他感兴趣,便兴致勃勃地说了起来,“秦叔在沂临县开了一间武术堂,平日教教孩子们练武,让孩子们能强身健体,他现在已经收了不少徒弟,听说徒弟们都很听话,他现在每天有事情忙,身子比以前好多了。” “那就好......”君行之轻轻点头 ,心情多多少少有些复杂,但听到秦清淮生活的很好,他也忍不住替他高兴。 祁丹朱抬起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他,“秦叔还邀请我们有时间去沂临县看看,他说他在山后面栽种了一片桃林,我们如果在结果的时候过去,正好可以吃到他亲手栽的桃子。” 君行之知道她不放心祁明长,一定会想去沂临县看看,不由笑了笑,柔声道:“等有时间,我们就去沂临县,去看看大家过得好不好。” “嗯。”祁丹朱忍不住点头,弯了眼眸。 君行之将她抱进怀里,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两人又在屋里待了一会儿,说了许多闲话,才恋恋不舍地起床。 晌午的时候,习绿终于到了京城,青枚亲自将她接进了太子府,两人手挽着手,都极为开心,以前她们两个,一个是锦帝的细作,一个是为了报仇入宫,关系虽然亲密,但心底都藏着自己的秘密,所以总像隔着一层窗纱,现在她们终于能坦诚的相处,都忍不住高兴。 习绿带了很多特产回来,还带了不少好吃的,朝朝坐在祁丹朱的怀里,开心地吃成了一只小花猫。 祁丹朱给朝朝擦了擦嘴,看着习绿问:“你在沂临县看到明长了么?” 习绿点点头,笑着答道:“四殿下抵达沂临县那日,奴婢就看到他了,当时奴婢本来已经想启程回京了,见他去了沂临县,奴婢担心他不适应,就又在沂临县留了一段日子,帮四殿下安置好府宅才回京。” “那就好。”祁丹朱不由笑了笑,习绿做事稳妥,有她帮忙安置祁明长,应该一切无虞。 习绿心情很好道:“不过奴婢也没帮上什么忙,沂临县的百姓知道四殿下是您的弟弟后,热情的不得了,等四殿下来了后,他们纷纷前来帮忙,很快就将府邸修缮一新,根本用不上奴婢做什么。” 祁丹朱想象着沂临县百姓们热情的模样,不由轻笑,这才稍稍放心下来,祁明长一切都好就好。 习绿道:“奴婢离开之前,镇国公府已经修缮好了,四殿下将君将军和沈夫人供奉在祠堂里,小姐,您有机会一定要去看一看。” 祁丹朱轻轻点头,想起祁明长所做的一切,心里忍不住感动又心疼,祁明长看起来没心没肺,其实最重情义,有他这个弟弟,是她这个阿姊的福气。 习绿看出她心里难受,低声道:“奴婢问四殿下,他这样做可有跟您说过,四殿下答,您以前为了他好自作主张过那么多次,这次他也要为您自作主张一次。” 祁丹朱垂了垂眸,忍不住想念祁明长,祁明长离开的时候,她甚至没有机会去见他一面,君行之生辰那日,他们匆匆一别,她以为是重逢,没想到其实是又一次告别。 她忍不住沉默,神色有些失落,待京城事了,她不知何时才能看到祁明长。 青枚看祁丹朱神色难过,忍不住推了习绿一把,“主子想起四殿下本来就有些难受,你挑些开心的事来说。” 习绿应了一声‘好’,笑了笑道:“小姐,奴婢不但看到了四殿下,还看到林小姐。” 祁丹朱忍不住来了些兴致,感兴趣地抬头看她。 习绿道:“林小姐赶到沂临县那日,四殿下看到她差点惊掉了下巴,奴婢还是第一次看到四殿下露出那么惊讶的神情,想来实在是有些好笑。” 祁丹朱想象着当时的情形,忍不住露出笑容,林叶璧这次的举动确实大胆,她都有些惊讶,更遑论是祁明长,他们谁也没想到,身为大家闺秀的林叶璧,竟然能如此潇洒的拎着包袱就去找他。 习绿笑了笑道:“柳太医已经将冰融丸给四殿下服下了,四殿下吃过药后一切正常,双腿已经恢复了一些知觉,但还不能走路,柳太医说四殿下这么多年来毕竟太久没有走过路,所以后续要辅助一些药物治疗,用个一年半载的时间慢慢练习,才能恢复如初,等到那个时候四殿下就可以重新站起来了,柳太医让奴婢带话给您,说有他在,您一切放心。” 祁丹朱不禁松了一口气,只要冰融丸有用,祁明长的双腿总能恢复的,慢一些也没关系,最重要的是可以重新站起来。 习绿笑了一下道:“林小姐知道四殿下的腿能治好后,当场就哭了,现在已经决定留在沂临县陪着四殿下,直到四殿下恢复为止,看来她是真的关心我们四殿下。” 祁丹朱不禁有些惊讶,如此看来,林叶璧也许早就对祁明长情根深种,当初订婚的事也许也不止是为了帮祁明长,她微微有些错愕,她以前竟然一点也没有发现林叶璧的心意。 她想了一会儿,不禁笑了笑,不管怎么样,她总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 习绿又跟她说了许多沂临县的事,她听到大家都越过越好,心中不由开心,心情极好。 早朝过后,祁明毓和祁明胥合谋刺杀储君的事就已经有了处理结果,祁明毓和祁明胥被夺去王爷之位,祁明毓被罚离京去看守陵墓,永世不得回京,祁明胥则被贬去了蛮荒之地。 祁明胥昨夜引爆□□,自己转身的时候却正好被一箭射中左腿,没来得及离开,被炸伤严重,经过救治他虽然保住了一条命,却已经全身瘫痪,再也无法起身,只能永远躺在床上了。 锦帝有了决断之后,庄飞雁知道消息,立即按照旨意,带着祁明胥出发前往蛮荒之地,祁明胥身上的伤还没有好,路上估计要受不少罪。 不管怎么样,君行之和祁丹朱如约将祁明胥交给了庄飞雁,庄飞雁要怎么报仇就由她自己做决定了,祁明胥现在就算活着也是只剩下遭罪,痛苦不堪。 这一切可能就是祁明胥的报应,他想点燃□□炸了君行之,最后却自作自受,怨不得人。 经此一事,锦帝病得更加厉害,几乎天天缠绵在病榻上,不再上朝,所有事情彻底交给了君行之处理。 后宫一片愁云惨淡,陈皇后心情却还不错,她最近闲来无事的时候,经常召祁丹朱和朝朝入宫去玩,祁丹朱也乐意带着朝朝去陪她,君行之每天忙完正事之后,会来蓬莱宫接他们一起回府。 经过连日来的努力,祁丹朱终于跟陈皇后学会了观音饼,她现在做出来的观音饼,已经跟陈皇后所做的观音饼味道无二,如果不说是谁做的,几乎已经难以分辨。 这天,君行之没有那么忙,所以早早的来了蓬莱宫,他一迈进蓬莱宫,就闻到了观音饼的香味,他轻笑了一下,走进屋里,果然看到朝朝坐在桌旁,手里正拿着一个观音饼在吃。 朝朝看到他眼睛一亮,捧着香喷喷的观音饼,晃了晃两条小短腿,扯着嗓子喊:“爹爹,刚出锅的观音饼!超级超级好吃,您快过来吃呀!” 君行之笑了笑,走过去在他脑袋上轻轻拍了一下,“再吃下去,你都要成小胖球了。” 朝朝最近圆润了不少,白白嫩嫩的脸蛋都变圆了,配上他水灵灵的眼睛,看起来更加可爱,总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在他脸颊上掐几下。 祁丹朱和陈皇后端着一盘观音饼走出来,听到君行之的话不由笑了笑。 陈皇后笑道:“朝朝才不胖,现在这样最好看,健健康康比什么都强。” 君行之转头看到祁丹朱,眼眸微微亮了一下,忍不住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看,见她抬眸看他,才回过神来,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盘子放到桌子上。 朝朝听到皇奶奶的话,立刻像小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朝朝不胖,朝朝还能再吃点。” 君行之和祁丹朱忍不住失笑,朝朝见他们没有反对,急不可耐地又拿起一个观音饼吃了起来。 君行之牵着祁丹朱在桌边坐下,看着桌上摆放的两盘观音饼道:“母后,你今天怎么做了这么多?” 陈皇后看着他们两个偷偷牵在一起的手,忍不住低头笑了笑,道:“一盘是我做的,一盘是丹朱做的。” 君行之转头看向祁丹朱,摸了摸她的手指,确定她没有受伤后,才道:“现在已经这么厉害,可以把观音饼做的这么好了?” 他最近一直忙着正事,每次过来接祁丹朱和朝朝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只知道祁丹朱在跟陈皇后做观音饼,却不知道她已经做得这么好了。 陈皇后垂眸看着盘子里的观音饼,微笑道:“丹朱现在尽得我的真传,已经彻底出师了,你们以后如果想吃观音饼,丹朱就可以做给你们吃了。” 朝朝忍不住欢呼一声,开心地拍了拍手。 祁丹朱莞尔,看着君行之开心道:“你快尝尝,然后猜猜这两盘观音饼里哪盘是我做的,哪盘是母后做的。” 陈皇后也来了兴致,在旁边附和道:“没错,你快猜猜看。” 君行之轻轻点头,他低头看了看,分别在盘子里拿出一个观音饼来,细细尝了尝。 他尝过之后,想了一会儿,指着左边的盘子道:“我猜这盘是丹朱做的,右边那盘是母后做的。” 陈皇后闻言不由诧异,“你如何猜到的?我觉得丹朱做的观音饼跟我做的观音饼已经没有差别了呀,味道应该都是一样的。” 祁丹朱不由失望,双手托腮看着桌上的观音饼,泄气地叹了口气道:“看来我还要再练几次才行。” 君行之勾唇,解释道:“味道是一样的,你做的已经够好了,其实我不是从味道上分辨的,而是从你们的习惯上分辨的,就算不尝,我也能猜出来。” 陈皇后和祁丹朱不由同时看向他,神色疑惑。 君行之笑了笑,指着左边的盘子道:“这个白瓷盘上所绘的图案是牡丹,丹朱必然喜欢这个盘子,我不用想也知道,只要御膳房里有绘有牡丹的盘子,丹朱就不会选择其他盘子,所以右边的盘子不可能是她的。” “原来如此。”祁丹朱恍然大悟。 君行之笑了一下,指着右边的盘子道:“母后做事细致,这个盘子里的观音饼看似随意摆放,其实能看出是一个花瓣的轮廓,母后最初应该是观音饼摆放出了花瓣的形状。” 他低头看向朝朝,“如果我没猜错,是朝朝刚才把盘子里的观音饼弄乱了。” 朝朝心虚地眨了眨眼睛,扑扇着睫毛低声道:“朝朝不是故意的。” 君行之轻笑了一下,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陈皇后听到君行之的话,忍不住笑了,“渊儿,你猜的一点也没错。” 祁丹朱展开笑靥,轻轻挠了挠君行之的手心,开心道:“原来你这么了解我跟母后呀。” 君行之挑了挑眉笑道:“你们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人,我当然了解你们了。” 陈皇后看着君行之脸上的笑容,目光不由欣慰,这两年来君行之很少笑,越来越冰冷,她心里其实一直隐隐担忧着,最近她看到君行之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渐渐回到了以前的模样,不由放下心来,她知道只要祁丹朱一直留在君行之的身边,君行之就能一直这样开心。 朝朝听到君行之的话,忍不住举起小胳膊,奶声奶气道:“爹爹,朝朝呢?朝朝也是你最重要的人吗?” 君行之勾唇,抬起手指,轻轻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子,故作沉吟道:“你猜呢?” 朝朝眼睛亮晶晶地转了一圈,“朝朝猜......朝朝是皇奶奶、娘亲、爹爹最重要的人!” 大家忍不住笑成一团,一人捧着朝朝的脸颊亲了一口。 午后的蓬莱宫里暖洋洋的,里面欢笑声一片,气氛轻松。 第147章 是良辰美景 祁丹朱和君行之在蓬莱宫里陪陈皇后用过午饭, 锦帝派人来说想见见朝朝,让君行之带朝朝过去。 锦帝自然知道祁丹朱近来频频入宫的事,只是他自己在病中, 没有那么多精力管, 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虽然不喜欢祁丹朱, 但对朝朝这个唯一的孙子却极为疼爱, 每隔几天便要将朝朝接过去见见。 朝朝不是记仇的性子,见皇爷爷没有再提要打死小黑狗的事,自己便也忘了,没有生皇爷爷的气。 他对锦帝和祁丹朱的事懵懂不知,听到锦帝的旨意后, 牵着祁丹朱的手道:“娘亲也去。” 祁丹朱蹲下摸了摸他的头, 微笑道:“朝朝去吧,娘亲不去, 娘亲在这里陪着皇奶奶, 你去看皇爷爷的时候,也不要跟皇爷爷提起娘亲,知道吗?” 锦帝现在在病中, 本来心情就不好, 如果听到朝朝提起她,她担心锦帝会迁怒于朝朝, 她与锦帝现在最好的关系就是当彼此不存在,不然谁也无法过得快活。 朝朝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为什么呀?” 君行之将他抱了起来,道:“乖乖听娘亲话。” 朝朝点了点头,再没有多问。 君行之对祁丹朱笑了一下, 祁丹朱走过去,给他整理了一下衣襟,低声道:“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嗯。”君行之点点头,抱着朝朝走了出去。 陈皇后看着他们走远,目光微沉,拧眉看了一眼乾安宫的方向,想起锦帝,便觉得心中烦躁。 乾安宫里一片寂静,昏沉暗淡,宫殿里充满了药味和腐朽的味道,朝朝牵着君行之的手踏进殿内,闻到药味忍不住禁了禁鼻子,抓紧了君行之的手,莫名觉得这里阴冷又沉寂。 君行之安抚地看了他一眼,牵着他的手走进殿内,锦帝躺在床上,半闭着眼睛,身上盖着明黄的背,身体微微起伏着,短短时日,他又老了不少,身材干瘦,神色疲惫,眼底是深黑的眼圈。 君行之带着朝朝行了一礼,锦帝听到他们的声音,缓慢地睁开眼睛,抬起昏黄的眼睛看了看君行之,又看了看朝朝,然后对朝朝招了招手,露出慈爱的笑容声音沙哑道:“朝朝过来,给皇爷爷看看。” 朝朝立刻跑了过去,自己爬到龙床上,坐在锦帝旁边看了看他道:“皇爷爷,您怎么了?是生病了么?” 锦帝笑了笑,用了半天力才从床上半坐起来,摸了下他的头道:“朝朝乖,皇爷爷没事。” 朝朝眨着眼睛道:“皇爷爷要乖乖吃药,快快好起来。” 锦帝含笑点头,“等皇爷爷病好了,皇爷爷就带朝朝去骑马,皇爷爷让人给朝朝找了一匹上好的小马驹,等朝朝大了就可以骑了。” 朝朝立即欢呼了一声,眼神期待。 锦帝摸了摸他的头顶,神色有些伤感,“如果皇爷爷能看到朝朝长大就好了......” 朝朝懵懂地拍了拍他的手,看样子是想要安慰他,他不由轻轻笑了笑,看着朝朝的目光更加柔和。 君行之站在一旁,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锦帝含饴弄孙的慈爱模样也无法让他有丝毫动容,因为他知道锦帝的心肠有多冷硬,锦帝无论有多疼爱朝朝,心里最重要的东西始终是那个冷冰冰的皇位,但他从来不会阻拦朝朝亲近锦帝,朝朝不懂那么多,也不需要知道大人那些事,他只要开开心心地长大就可以了。 锦帝心情不错地陪着朝朝说了一会儿话,靠在枕头上,闲聊道:“朝朝今天吃了什么呀?” 朝朝想也没想,就眉眼弯弯道:“皇奶奶和娘亲给朝朝做了观音饼,可好吃了......” 他说完想起娘亲的叮嘱,一下子用小手捂住了嘴巴,心虚地看着锦帝,眼睛转了转,不安地看向君行之。 殿内安静下来,重新归于岑寂,锦帝面色沉了沉,他看着不安的朝朝,勉强笑了一下道:“你皇奶奶年轻的时候就会做观音饼,不过朕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吃过了。” 他忍不住有些怅然,他与陈皇后刚成婚的时候,陈皇后经常做观音饼给他吃,可那个时候他太忙,根本就没有时间好好品味观音饼,后来,他与陈皇后关系破裂,陈皇后虽然经常给后宫众人分发观音饼,却从来都没有给他送过观音饼。 他沉默片刻,看着朝朝道:“朝朝,皇爷爷让人在外面给你准备了不少好玩的东西,你先出去玩会儿,皇爷爷有话跟你爹说。” 朝朝听说有好玩的东西,立即眼前一亮,乐颠颠地点了点头,跑了出去。 锦帝看着他走远,虚弱地躺回了床上,他现在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跟朝朝说话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忍不住有些气喘,油尽灯枯不过如此。 他喘匀呼吸,对君行之招了招手,“太子过来。” 君行之走了过去,在他床边站定。 锦帝抬头看着面前态度疏离冷淡的儿子,微微沉默,半晌才嘶声开口:“你送丹朱离开,另选一位皇后,朕就即刻传位给你,让你做大祁的皇帝。” 君行之眼中漫过讥讽,想也没想就道:“父皇,我不是您,对我来说,权力和丹朱相比,丹朱更重要。” 锦帝面色沉了沉,语带威胁道:“朕可以答应你不杀她,但绝不会让她做大祁的皇后。” 他不能容忍君鹤晏的女儿成为皇后,他每每想起就如鲠在喉。 君行之垂眸浅笑了一下,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父皇,我刚次说的可能还不够清楚,那么我现在再次郑重的跟您说一次,丹朱在我心里不止比权力重要,她还比我的生命更重要,您要伤她,必先伤我,您要杀她,必先杀我。” 锦帝瞪起眼睛,额头冒出一道青筋,愤怒地看着他,“你你......糊涂!” 如果没有祁丹朱,君行之无疑是一个让他满意的儿子,可祁丹朱永远横亘于他们之间。 君行之冷漠地与他对视,不为所动道:“父皇,丹朱不一定要做皇后,但她永远是我的娘子。” 锦帝眯了眯眼睛,眉宇间是一道深深的纹路,“你什么意思?” 君行之坦然看着他,风轻云淡道:“我不是皇帝,丹朱自然不是皇后,但我若为帝,她必然为后。” 锦帝听明白他的意思,面色涨红,抬起颤抖的手指向他,怒不可遏道:“你是太子,竟然就这么点出息么!好男儿志在四方,你为了她竟然宁愿放弃皇位!” “儿臣确实没有大志,如果生在乱世,儿臣自然义不容辞,但现在既非乱世,奸恶也已经铲除,儿臣是不是皇帝也不会影响民生,所以儿臣只想护一家平安。”君行之顿了顿道:“胥王和毓王心术不正,不可为帝,他们若继承皇位只会生灵涂炭,但明长心性淳朴,他的双腿马上就能恢复如常,若父皇有意,可让其担当大任,有儿臣辅佐他左右,想必可维持大祁百年太平无虞。” 君行之语气稀松平常,好像只是在说一件小事。 “你想得倒是长远!堂堂一位太子,连辅佐的话都能说得出来!你......”锦帝怒不可遏,他捂着胸口,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根本就不能让祁明长接任帝位,祁明长虽然心性不错,但他没有为帝之才,就算有君行之辅佐,他也不会有太大作为,能保大祁百姓平安就不错了。 “全凭父皇做主。”君行之抬手作辑,眉目清朗,眼中却没有丝毫动摇,显然注意已定。 锦帝脑袋‘嗡’的一声,脱力地靠回床上,怒道:“君丹朱就是一个孤女!她凭什么坐上皇后之位!” “凭我爱丹朱,也凭她是忠臣良将之后,她坐上皇后之位,天下任何一个人都没有理由反对。”君行之抬起头,不卑不亢地看着锦帝,“父皇,您忘了么,丹朱不是孤女,她有弟弟,她在沂临县还有个家。” 祁明长给了祁丹朱底气,他早猜到祁丹朱做皇后会受到质疑,所以提前给祁丹朱铺就了一条通往皇后之位的路,以后他就是祁丹朱的靠山。 锦帝捂着胸口,脸色发青,说不出话来,他知道他已经无力更改什么,除非他能在死前一剑杀了祁丹朱,不然君行之必定要让祁丹朱做皇后,可他已经杀不了祁丹朱,君行之在用自己的命保她。 他闭了闭眼睛,半晌才平息下来,无力道:“朕知道你心里恨我,不曾将朕当做你的父亲,也不屑朕的皇位。” 君行之淡漠地看着他,没有否认。 锦帝睁开眼睛,眼中泛起猩红的血丝,“可朕给你留下了这天下!如果没有朕的心狠手辣,就不会有今天的大祁,皇帝要爱民如子,但开国皇帝只能狠辣果决!” 君行之左手负在身后,淡淡道:“父皇,您说人死之后,能否见到故人?” 锦帝全身急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目光里忍不住流露出惊恐。 君行之轻笑了一下,转头看他,“父皇,您现在只需要面对我这一个死而复生的人,就要为当年的事找尽借口,不愿承认自己做过的一切,您如果看到那三万冤魂,要怎么跟他们解释?” 锦帝苍白的嘴唇抖了抖,双手不自觉攥紧了身上盖得棉被。 他沉默许久,看着君行之低低地笑了一声,“渊儿,其实你的性子像极了你的祖父,你祖父曾经是被世人敬仰的仁贤君,人人称颂他,他刚直不阿,是个正人君子,甚至直到最后都在为民请命,是乱世里的一道清风,可他最后落得什么下场?他自己身首异处,宗族受尽连累!” 锦帝抬头看向君行之,说着他这辈子都不曾对他人说过的话,“渊儿,你没有亲眼看过满门被屠,血流成河,长姐为你受尽屈辱的的痛苦和无奈,朕曾经对自己发过誓,朕宁愿做小人,负尽天下人,也绝不再任人鱼肉,朕错了么!” 他的声音微微震颤,他当年忍辱负重一步步走到今天,从不觉得自己有错,可当他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他却觉得孤独寂寞,他不希望他的儿子都无法谅解他。 君行之闻言眸色动了动,终于低头看向自己年迈的父亲,锦帝也曾是个英雄,他的一生起起伏伏,几次大起大落,他能走到今天的位置,绝非偶然,他有足够的心机和谋略,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但他终究不是英雄。 锦帝指着自己的胸口,声音嘶哑地怒吼:“如果没有朕,天下百姓不会有今日的太平,朕兢兢业业这么多年,难道都是错的么!君鹤晏是英雄,难道朕就是孬种么!” 君行之沉默须臾,声音低沉地开口:“父皇,您夺天下没错,登基之后励精图治也没错,可您不该向自己的恩人们下手,他们是您的兄弟、手下、朋友,他们亲自将你推到了皇位的宝座上,您杀别人可说是这个世道先负了您,但您杀他们,您就是小人,他们屡次救您于水火,就算世人皆负您,他们也绝没有负过您。” 锦帝眼中布满血丝,粗喘着气,直直看着他,锦帝瞪了他半晌,问:“你呢,你可怨我?” “......我?”君行之轻笑了一声,却没有说话。 锦帝双目赤红地看着他,神色有些伤感,他沉声道:“渊儿,你出生的时候正值战乱,朕当时身处战火之中,每天看尽尸骸遍野,甚至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哪一日,你的出生让朕切实的感觉到自己还活着,所以朕给你取名祁明渊,是希望你能如初生之阳,为这片大地带来生机光明,就连深渊沟渠都能照亮。” 君行之静静地听着,听着他这位父亲对他曾经仅存的一点爱,心中却泛不起丝毫涟漪。 锦帝眼中闪过痛色,声音苍老而颤抖,“渊儿,朕也曾对你寄予厚望,只是……只是天下的安稳和你之间如果一定要选择一个,朕别无他选,只能牺牲你替这百姓求一个太平。” 君行之听着他那稀微的父爱,听着他冠冕堂皇的借口,只觉得可笑。 他看向锦帝,涩声开口:“父皇,如果当年是敌军用我的性命威胁您,您就算亲手将剑捅进我的胸口,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可您为了铲除良臣不惜牺牲掉我的性命,这不是别无选择,也不是为了天下太平,这只是为了您的一己私心,您是为了您的一己之私牺牲了我。” 锦帝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讷讷地看着他。 君行之轻轻嗤笑,敛眉道:“其实......哪怕您当初知道我还活着的时候,能表现出一点点开心和庆幸,我今天听到您的话,也不至于无动于衷。” 锦帝喉咙滚动,眉心拧紧,他当初得知君行之还活着的时候,一心想着怎么将当年的事隐瞒起来,哪里还顾得上开心和庆幸。 如今......后悔也晚了。 君行之淡漠道:“父皇,您好好休养,如果没有别的事,儿臣就告退了。” 君行之毫不犹豫地转身,他们父子今生无缘,本就没有多少父子之情,这促膝长谈也不必说太多,否则就显得实在是太过可怜。 锦帝看他要走,却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声音急切地大声道:“渊儿,你是朕的继承人,不管你是否恨朕,你都要治理好大祁!你要让大祁的江山千秋万代地传下去!” 他知道他的几个儿子里只有君行之最适合做下一任皇帝,刚才他只是在吓唬君行之,想要威胁君行之将祁丹朱送走,其实他根本就不可能换掉继承人,他的狠辣果决如果适合做乱世之君,那么君行之的冷静仁德就正适合做大祁的盛世之君,他相信君行之能给天下带来太平,能为大祁带来盛世繁华。 他抓着君行之的手腕,颓然道:“你要让丹朱做皇后,朕阻止不了你......朕可以答应你,不会伤害她,但你必须把江山治理好!这是朕最后的心愿。” 这是他妥协的条件,他知道自己已经油尽灯枯,他无法与日月同辉,但他希望他留下的江山可以千秋万代,绵延不绝。 君行之眼中没有丝毫波澜,他声音清冷道:“父皇,我自然会好好治理这天下,不过不是为了让大祁千秋万代,而是为了百姓安居乐业。” 他垂眸看着锦帝,一字一句道:“我不会让朝臣里再出现仁贤君那样被冤枉的臣子,也不会让百姓里再出现君家那样被无辜迫害的氏族,我会让这个天下有公道、有正义,百姓沉冤有处昭雪,官员为民请命不会遭到迫害,我想这才是仁贤君想要的天下,也是您当初揭竿而起的初衷。” 锦帝愣愣看着他,嘴唇颤抖,不知过了多久,他面色苍白地松开了君行之的手腕,这的确是他当初揭竿而起的初衷,只是他遗忘地太久太久,久到他的心里只剩下了权力和皇位。 他忽然明白,他不必多说什么,也不必再叮嘱什么,君行之会做得很好,做得比他好。 君行之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锦帝无力地躺在病榻上,看着君行之一步步离开,门外的阳光直直地映射进来,正好照在君行之的身上,他身如松柏,迎着阳光而去。 锦帝看着君行之的背影,恍惚中回忆起那年术士说的话,“祁氏与君氏共享天下。” 正是这句话,让他决定对君鹤晏动手,就此改变了他们的命运,也让他失去了这个儿子。 他身体颤了颤,忍不住呢喃道:“君氏一族如今只剩下君丹朱一人,当年那居士所说的共享天下,莫非是这个意思?” 君行之若为皇帝,祁丹朱必然为皇后,他们的孩子以后会是大祁皇帝,这个孩子身上流着君氏和祁氏的血,不正是祁氏与君氏共享天下么? 锦帝心头剧震,骤然瞪大了眼睛,身体僵住。 君行之听到他的话,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他在门口停住脚步,回头望了过去。 他薄唇微微阖动,声音冷而沉,“父皇,当年之事不过是沈关山看出你心中的猜忌,所以故意安排那术士对你说了那番话,可笑的是你至今还对一个术士之言深信不疑,却至死不肯相信为你出生入死的义兄。” 锦帝倏然一愣,满目悲怆,僵在了那里。 君行之神色悲悯地看了他一眼,只觉得他可悲又可恨,毫无流连地转身离去。 祁丹朱还在蓬莱宫等他呢,他要去接她回家。 锦帝愣愣地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方向,大门重新阖上,屋里再次变得昏暗下来,他想起君行之刚才的话,怔然看着空荡冰冷的大殿,半天都没有动一下。 ...... 锦帝的身体越来越糟糕,白日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可是晚上他却整夜都无法安眠,那些他愧对的魑魅魍魉好像都来向他索命了,他一次次梦到自己被斩杀在战场上,可是这一次却再也无人来救他。 他每次都在梦里惊醒,全身冷汗,被子湿了一床又一床,后来他甚至不敢再睡觉了,因为闭上眼睛,他眼前就会浮现起那些索命的冤魂,记忆中不曾变过的容颜一次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这些年他刻意遗忘的回忆好像都在这个时候回到了他的脑海中。 他每天惊疑不定,甚至请了道士进宫做了几场法事,他努力打起精神,一次次超度着那些亡魂,可是那些亡魂却怎么也不肯放过他,他被折磨得萎靡不振,精神一天比一天差,有的时候在白天他也会突然跳起来,大叫着躲藏,说有人向他索命来了。 宫人们只能随时随地看着他,免得他发狂,陈皇后对他的病情无动于衷,偶尔去看望他,也是远远地看着。 她眼神冰冷地看着那个她曾经深爱过的男人,目睹着他从未有过的狼狈,只觉得快意,她要深深记住眼前的一切,记住这个男人最狼狈的模样,然后将这个男人曾经令她深爱过的模样从她心里撕去,即使心里血肉横飞,她也只想畅快大笑。 有一次锦帝看到她冷眼站在旁边,突然发狂一般冲了过去,掐住她的脖子,用力攥紧,嘴里大喊着,“你是来索命的,你也是来索命的!” 陈皇后勾唇冷笑,眼神阴毒地看着锦帝,好像真的是来索命的恶鬼一般,即使窒息也紧紧盯着锦帝,锦帝吓得心里一抖,不自觉放开了她,宫人们赶紧冲过去,将陈皇后救了下来。 锦帝惊恐地看着陈皇后,不断地后退,他用力地摇着头,声嘶力竭地大吼:“你是谁!望瑶知书达理,温柔如水,根本就不是你这样的!你是谁!一定是恶鬼附了你的身!你不是望瑶!快来人!去请道士,请道士来做法!你把朕的望瑶还回来!” 陈皇后发簪凌乱,双目赤红地看着他,忽然冲到他面前,看着他凸起的眼睛,阴测测道:“陛下忘了么?陈望瑶已经被你杀了,你亲自将匕首插进了她的胸口,鲜血淋漓,你的双手上现在还沾着她的血,她早就已经成了白骨!” 锦帝惊恐大叫,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他捂住耳朵,不敢去看陈皇后冰冷漆黑的眼睛,吓得躲进了被子里,瑟瑟发抖,狼狈不堪。 陈皇后看着他惊恐的模样,肆意而笑,眼里淌下两行泪来。 宫人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喘,纷纷跪在地上,屏息低着头,不敢去看状若癫狂的皇帝和皇后。 陈皇后大笑着转身离去。 “我们一定是史上最悲哀的帝后。” 锦帝的状态越来越差,朝野上下都说锦帝疯了。 皇宫乱成了一团,太子府却依旧宁静而祥和,朝朝一天比一天大,府里每天都充斥着他的笑声。 月夕节这日,祁丹朱早早去祁明长最喜欢的那家店铺买了桂花糖和兔子灯,派人给祁明长送去了沂临县。 这间店铺以前其实是她联络秦叔他们的一个据点,老板娘是一位沂临军的娘子,她同样为报仇而来,在诸事了解之后,她依旧开着这家店,生意做的越来越好,红红火火,老板娘放下了仇恨,活得更加自在。 祁丹朱回府的时候,在路上给朝朝买了一盏小老虎模样的花灯,还买了很多桂花糖分给府里的众人,太子府一片喜庆,大家开开心心的过节。 朝朝收到老虎花灯之后,开心的不得了,眼巴巴的等着太阳落下。 “娘亲,太阳什么时候下山啊?” “娘亲,太阳今天下山好慢,是不是月亮不想出来呀?” “娘亲,花灯亮起来漂亮么?小老虎会不会跑出来?朝朝好想看啊。” ...... 祁丹朱听着朝朝的童言童语,忍不住失笑。 陈皇后让人送来了精致的宫饼,还送了许多好玩的玩意来,朝朝开心得不得了,时间可算过得稍微快了一点。 夜幕在朝朝的期待中,终于落了下来,朝朝迫不及待地让人点燃老虎花灯,兴奋地笑着,拿着手里的老虎灯开心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大家怕他摔倒,一直跟在他后面追,院子里一片热闹。 祁丹朱立在长廊下,含笑看着朝朝,静静地等待着君行之回府,今年锦帝病重无法起身,所以皇宫里的宴席只能由君行之来主持,他一时半刻还回不来。 祁丹朱抬眸望去,太子府今天张灯结彩,屋檐下挂着各色的灯笼,府外放着漂亮的烟花,一切如梦似幻,极为漂亮。 塞外没有月夕节,她这两年在塞外连宫饼都不曾吃过,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热闹了,不由有些怀念。 府里的丫鬟们正围在一起吃宫饼,热热闹闹,祁丹朱轻轻笑了笑,心里忍不住有些想念君行之。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她跟君行之初识那一年的月夕节,那一天她跟君行之站在白玉桥上,看尽了盛京的热闹和繁华,她靠在石柱上,抬头望着天上圆圆的月亮,忽然迫切地希望君行之能陪在她的身边,跟她一起赏月看烟花。 身后传来脚步声,祁丹朱回眸望去,不由愣了一下,她思念的那个人正朝着她走了过来。 君行之一身白鹤玄服,踏着月色走向她,他的唇畔带着浅浅的笑,眼眸专注的落在她的身上,看起来芝兰玉树,一如当年。 祁丹朱眼眸微睁,看着他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心头涌动着说不出的情意,不自觉弯起了嘴角。 君行之走至她面前,含笑将手里的花灯抬了起来,眉目温柔。 祁丹朱垂眸看着他手里的花灯,迟疑道:“花灯……给我的?” “不给你还能给谁。”君行之唇角微扬,将手里的花灯递给她,柔声道:“当初说好的,猜赢了多少灯谜,就要送你多少盏花灯,我当初一共猜赢了二十三道谜题,却只送过你两盏花灯,还欠你二十一盏花灯,现在再还你一盏。” 祁丹朱想起往事,眼中漫起温柔的笑意,将花灯接了过去。 君行之今年送给她的花灯是一盏牡丹灯,花灯为牡丹花瓣形状,新颖别致,周围嵌着金丝,在夜色中泛着柔柔的光,让祁丹朱一见便心生喜欢,忍不住爱不释手地看了又看。 君行之走过去,抱着她的肩膀,君行之看着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朝朝问:“想不想出去逛灯市?” 祁丹朱靠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摇了摇头,“今年我只想跟你和朝朝在府里安安静静地过节。” 君行之轻轻弯唇,心中亦然。 他见祁丹朱一直盯上手里的花灯看,忍不住笑道:“现在还欠你二十盏花灯,至少要用二十年才能还上,君小姐,你说我是不是欠你很多?” 祁丹朱嘴角上扬,目光柔柔看着他道:“二十年后,你还完了花灯,我岂不是没有花灯收了?” “那我便再找个理由,再想办法欠你二十盏花灯,这样欠着欠着,总能欠一辈子,最好啊,下辈子,你还来找我还花灯。” 祁丹朱忍不住笑,朝朝回头看到爹爹,开心地跑了过来,他兴奋地扬起手里的灯笼,给爹爹展示自己的老虎灯,又好奇地看了看祁丹朱手里的牡丹灯,开心不已。 君行之将他抱了起来,他嘴里吃着桂花糖,说话的时候,嘴里一股清甜的桂花味,君行之一手抱着他,一手抱着祁丹朱的肩膀,一起赏灯看月。 “朝朝真希望天天都是月夕节。” 君行之笑了笑,转眸看着祁丹朱道:“人月两圆,便天天都是月夕节。” 祁丹朱轻轻点头,眼中满是笑意。 习绿将宫饼端出来,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石桌上还放着葡萄和桂花茶,清香四溢。 君行之抱着朝朝走过去,在桌边坐下,祁丹朱坐在他旁边,三人一起吃了宫饼,说说笑笑,有朝朝在不怕无聊。 君行之吃了一个宫饼之后,就低头剥着葡萄,他剥好一个喂给祁丹朱,再剥好一个喂给朝朝,忙得停不下来,葡萄肉晶莹剔透,在他手上更是诱人,祁丹朱忍不住多吃了几个。 天上的月亮皎洁而明亮,将地面照的极亮,烟花不时绽放照亮夜空,四处的宫灯柔柔的亮着,自己爱的人就在身旁,良辰美景不过如此。 朝朝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在这里待了一会儿,吃饱喝足后,忍不住又惦记起自己的花灯,开心地跑去玩了。 祁丹朱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垂眸看着桌上摆放的牡丹灯,心里一片柔软,抬头问君行之:“你今晚怎么回来这么早,大臣们没有留你喝酒么?” 按照往常惯例,宫里的宴席要直到深夜才会散,锦帝往往要一直在宴席上待到深夜,接受朝臣们的敬酒,直到宴席散了才能离开,君行之今年既然是代替锦帝主持宫宴,那么也应如此,可现在夜幕才初落不久,君行之早早就回来了。 君行之将手里的葡萄喂给她,笑道:“他们倒是希望我留下,不过我告诉他们我要回府来陪娘子,他们便什么都不敢说,也没人敢阻拦我了。” 他低笑了一声,打趣道:“你说他们是怕我这个太子,还是在怕你这个九公主?九殿下当年骄纵之名远播,现在即使变成了太子妃,威名好像也未减半分,他们光听到你的名讳,就谁也不敢惹,倒是给我省了不少麻烦。” 祁丹朱忍不住失笑,道:“我听说你上次在生辰宴上说的话已经传遍了京城,大家都说是我不让你再娶侧妃或妾室,对你十分同情,他们说你这位状元郎虽然从驸马爷变成了太子爷,可还是躲不开我这个骄纵公主,委实是个小可怜。” 君行之笑着打趣道:“那我这个小可怜,就只能劳烦娘子你多多为我背锅了。” 祁丹朱也笑了起来,府外一簇烟花绽开,他们同时抬眸望去,火树银花,美不胜收。 祁丹朱看着天上的烟花,低声问:“夫君,你说做太子和做书生的差别是什么?” 君行之笑了笑,凑近她耳畔道:“可以更疼娘子。” 祁丹朱眼中笑意更浓,她抬头看着天上明亮的月亮,忽然道:“夫君,其实我还有一件事骗了你。” “什么?” 祁丹朱垂了垂眸,心痛道:“其实花神和韦陀的结局不是那样的,我当初还没有讲完那个故事。” 她当初离开的时候,扔下‘缘起缘灭缘终尽、花开花落花归尘’这句话,只是想让君行之断了念想,如今想起来,却忍不住觉得心痛。 君行之看着她,轻声道:“我知道。” 祁丹朱愣了一下,抬眸看他。 君行之抱着她的肩膀,道:“你离开那段日子,我发疯一样找遍了所有典籍,最后终于让我找到了这个故事的结局。” 他垂眸看着祁丹朱的眼睛,低声道:“不过我还是想听你亲自讲给我听。” “......好啊。”祁丹朱心口泛疼,压下心里的酸涩,靠在他怀里轻声讲了起来,“聿明氏对花神说完‘缘起缘灭缘终尽、花开花落花归尘’后就闭目坐下,不再说话,花神静静地看着他,等到天色渐黑的时候,聿明氏方才睁开眼睛,他笑道:“昙花一现为韦陀,这般情缘何有错,天罚地诛我来受,苍天无眼我来开”,说完他正好圆寂,带着花神一同去了佛国,花神终于在那里见到了韦陀,韦陀看到她,也终于想起来前世的因缘,佛祖开恩,让他们回到凡间了结情缘。” 君行之静静地听着,嘴角含笑,直到她说完才道:“一个很美的故事。” “嗯。”祁丹朱忍不住笑了笑,花神和韦陀身份相隔尚能感动佛祖有一段情缘,她与君行之即使有着血仇,也能花开结果,生生相守。 祁丹朱转眸看向君行之,君行之也正专注地看着她,天上五光十色的荧火在君行之的眼睛里绽开,他清澈的瞳孔里只有她一个人的面庞。 君行之目光深了深,在祁丹朱的注视下,低下头温柔地吻在她的柔软唇瓣上,她的唇微微抖了一下,然后仰起头加深了这个吻,唇齿相依,密不可分。 天上的烟花一簇挨着一簇,照亮了整个夜空,好看的花灯在屋檐下轻轻摇晃着,院子里一片欢声笑语。 朝朝抬头看到天上绽放起一簇特别好看的烟花,忍不住开心地跑过去想让爹爹和娘亲一起看,可他跑过去才发现石桌旁空空如也,哪里还有爹爹和娘亲的身影。 朝朝很郁闷,爹爹和娘亲总是背着他偷偷去玩。 他垂着两条小眉毛,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失落地走了回去。 青枚见他失落,含笑蹲下身,笑着给朝朝出主意,“小殿下,您如果觉得没人陪您玩,不如您让太子和太子妃再给您生个弟弟或妹妹,那样的话,不就有人陪你玩了么?” 朝朝眼睛一亮,使劲点了点头,他决定明天就去跟爹爹和娘亲说! 第148章 锦帝驾崩了 月夕节的第三天, 宫里突然传来了锦帝驾崩的消息,当时祁丹朱和君行之正在下棋,朝朝在旁边撒娇卖萌想再讨些桂花糕吃。 接到消息后, 君行之眼里的笑意一点点褪去, 他维持着手执棋子的姿势,僵了半晌, 然后将棋子放下, 垂了垂眸,镇定地起身换衣,沉沉的面容看不出喜怒。 太子府里挂起了白绸,君行之带着祁丹朱去了皇宫,浓雾未散, 有些看不清前路, 只能听着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君行之微微闭着眼睛, 薄唇紧抿, 一言未发,祁丹朱握着他的手,也没有说话。 宫里丧钟敲响, 沿路挂满了白幡, 宫人们哭哭啼啼,看起来哀伤不已, 官员们也红了眼睛,捆着白色的腰带,面容沉重,不时垂泪。 君行之带着祁丹朱来到乾安宫前,妃嫔们以陈皇后和梅贵妃为首, 已经哭倒了一片,有几个还哭晕了过去,但陈皇后和梅贵妃却都没有哭,她们神色淡漠,脸上没有丝毫悲恸。 祁丹朱久违的看到了梅贵妃,梅贵妃一身白衣,神色疲惫,眉眼间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味道,以前面对锦帝的事,她总是后宫嫔妃里表现的最关心的一个,可如今锦帝死了,她脸上却没有丝毫哀伤,她只是麻木的跪在那里,即使有人疑惑的看向她,她也不为所动,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悲恸。 最近锦帝病重,变得疑神疑鬼,他不相信任何人,不让大家进去伺候,后来就连陈皇后也无法进入他的宫殿,他只让梅贵妃进去伺候他,梅贵妃这辈子事事以他为主,只会顺从于他,所以他走到生命尽头的时候,只信任依附于他的梅贵妃,梅贵妃这段时间一直在乾安宫伺候,累得容颜疲惫,鬓边生了华发。 她抬头看到祁丹朱,脸上也没有怒容,只是死气沉沉地跪在那里,漆黑的眼睛在祁丹朱身上稍微停顿,就缓慢地移开了目光。 祁丹朱也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她和君行之走进寂静的殿内,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锦帝,他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身上还穿着那件他常穿的龙袍,他死前精神不振,整个人被折磨得瘦了不少,形容枯槁,脸颊凹陷,皮肤上都是老人斑。 祁丹朱上次看到他还是在君行之的生辰宴上,如今骤然见他如此模样,不由微微惊讶,心情有些复杂,她的仇人就这样死了,她费尽心机应对的仇人就这样离开了。 她怔然站在原地,看着屋里忙来忙去的人们,心情五味陈杂。 君行之看着锦帝半晌,垂下眸子,转头对她道:“丹朱,你不用给他下跪,去蓬莱宫待一会儿吧。” 祁丹朱是锦帝的儿媳妇,又是太子妃,按理说应该跪在地上给锦帝送行,但锦帝是她的仇人,君行之连白衣都未让她换,更不可能让她来送锦帝。 祁丹朱眸色动了动,看向锦帝的方向,沉默了一会儿,声音低沉而复杂道:“虽然有些可笑,但有一段时间,我真的以为他是我的父亲。” 她小的时候并不知道真相,沈柔雨担心她还不懂事,会出去乱说,所以没有告诉她,她的身份,那个时候人人都说锦帝是她的父皇,她也每天唤着锦帝父皇,她便真的以为锦帝是她的父亲,以为自己是他最宠爱的公主。 孺慕之情,她也曾有过,可惜那些感情都在锦帝一次又一次的折磨和暗杀里消磨殆尽,她如梦般的世界渐渐变得破碎。 她曾经以为锦帝死的时候,她会庆幸,会欢呼,可是这一刻她却发现并没有,她只是平静的、茫然的看着这一切,分不清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君行之神手抱住她的肩膀,看着不远处的锦帝道:“俗话说人死如灯灭,恩恩怨怨都随风而散,不要再想,也不必为他伤怀。” 祁丹朱轻轻点头,锦帝活着的时候,她已经做了所有她能做的事,心愿已了,如今锦帝人已经死了,再执着于过去也没有意义,无论是恨,还是恩都已经过去了,君行之说得对,一切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锦帝身边的太监在君行之面前跪下,含泪奉上锦帝的亲笔诏书,像拿着什么烫手山芋一样,颤颤巍巍道:“太子殿下,这是陛下殡天之前,亲手写下的。” 锦帝回光返照的时候,没有召见任何人,而是亲笔写下了这封诏书。 君行之和祁丹朱微微有些诧异,祁丹朱接过诏书,低头看了看,神色不由有几分惊讶。 锦帝在临死之前,竟然亲笔写了一道罪己诏,他在罪己诏里细数自己的过错,虽未详说,但坦诚了自己因为猜忌害死沂临军的事。 君行之和祁丹朱将罪己诏看完,心情都有些复杂,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他们都没想动啊锦帝竟然有一天能坦然承认自己的罪行。 祁丹朱不知道锦帝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在生命的最后写下了这封罪己诏,他这一生都在费劲心机隐藏自己的罪行,最后竟然是他自己承认了。 也许他是出于愧疚,也许他只是经受不住折磨,想要为自己解脱,不管怎么样,他们现在也无法得知答案了,只能当做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锦帝虽然认了错,却不代表祁丹朱就要原谅他,祁丹朱没有在乾安宫久待,按君行之所说去了蓬莱宫,她没有替锦帝穿孝服,也没有跪拜。 皇宫之中只有她没有穿着白衣,大家虽然错愕,却无人敢多发一词,谁都知道太子爱她如宝,太子都没有说什么,他们自然也不敢多说,毕竟锦帝已逝,这天下已经是太子的了,从此以后无论祁丹朱要做什么,恐怕也再没有人敢质疑。 朝朝作为唯一的皇太孙,也被送进了宫里,他不懂什么是驾崩,大家担心他被吓到,也没有让他看到锦帝的遗体,只让他远远地看了一眼乾安宫,按照规矩磕了头。 夜里,祁丹朱带着朝朝在蓬莱宫住了下来,陈皇后和君行之都没有回来,他们还要留在乾安宫守夜。 朝朝听着屋外哀泣的哭声,缩在祁丹朱的怀里,忍不住有些害怕,他抬头看了看祁丹朱,见祁丹朱温柔地看着他,心中才不自觉安定下来。 他眨了眨眼睛,疑惑问:“娘亲,大家都说皇爷爷驾崩了,什么是驾崩啊?” 祁丹朱沉思了一会儿,想起锦帝那封罪己诏,抱着他轻声说:“是个见老朋友的地方。” 朝朝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那也不是很可怕嘛。” 祁丹朱轻轻抚着他的背,低声道:“若是生平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自然是不怕的,但若是做了亏心事,就会害怕了。” 朝朝想了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道:“是不是怕见到朋友呀?就像朝朝有一次不小心打碎了孙小虎的花瓶,朝朝就不敢去见孙小虎。” “对,所以朝朝一定不要做亏心事,心中坦荡,才能没有畏惧。” 朝朝乖乖点头,“如果做了亏心事,就要好好道歉,朝朝向孙小虎道歉后,还了孙小虎一个更漂亮的花瓶,孙小虎就没有生朝朝的气,还跟朝朝是好朋友。” 祁丹朱亲了一下朝朝的额头,低声道:“朝朝做的很棒。” “皇爷爷明白这个道理么?朝朝好像忘记告诉皇爷爷了。”朝朝露出担心的神色,“皇爷爷如果不知道道歉怎么办?” 祁丹朱垂眸看着他,柔声道:“朝朝明天去看皇爷爷的时候,记得跟他说,他能听见的。” “好呀,朝朝会告诉皇爷爷的。”朝朝打了一个哈欠,闭着眼睛道:“做错了事情,一定要道歉。” 朝朝靠在祁丹朱的怀里,安心地睡了过去,小小的身体微微起伏着,祁丹朱摸了一下他柔嫩的脸蛋,给他盖了盖被子。 夜色沉寂,整个皇宫愁云惨淡,夜里显得格外安静,祁丹朱心里惦记着君行之,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依旧睡不着。 她看着熟睡的朝朝,小心翼翼地坐起身,披着衣服走了出去,她让青枚进屋照顾朝朝,自己去了乾安宫。 皇宫沿路挂着白色的灯笼,在夜色里显得有些幽暗,夜风阵阵,空气里夹杂着哭声,不知是哪个嫔妃在偷偷哭泣,显得整个皇宫分外孤寂,红色的宫墙也变得有些可怖。 越是靠近乾安宫,祁丹朱的心里越是打起鼓来,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忍不住加快了脚步,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君行之。 祁丹朱走到乾安宫,抬眸望去,见一切太平,无事发生,才松了一口气。 乾安宫里灯火通明,除了君行之之外,所有人都跪在殿前 ,君行之一个人跪在锦帝的牌位前,往铜盆里扔着纸钱,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有几个嫔妃和公主正在哭泣,锦帝突然殡天,皇子们还没有赶回来。 君行之衣不染尘,笔直地跪在地上,他垂目看着面前的火盆,一下一下的往铜盆里扔着纸钱,眉眼肃穆,他从得知锦帝的死讯之后,就没有表现出悲伤的神色,但祁丹朱知道,他心里其实是有些难过的。 他与锦帝父子缘薄,但到底父子一场,他送锦帝这一场,也算尽了缘分。 祁丹朱远远看了他片刻,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抬手摸了摸他微凉的脸,君行之用脸颊贴了贴她的掌心,声音沙哑道:“还没睡?” “睡不着。”祁丹朱看着君行之布着红血丝的眼睛,心疼问:“累不累?” 锦帝突然过世,宫里宫外的一切都需要君行之一个人处理,夜里他还要跪在这里守夜,祁丹朱忍不住担心他太累,会熬坏了身体。 君行之摇了摇头,低声道:“没事。” 锦帝病了这么久,宫里的大小事情一直都是他处理的,所以他处理起来不算手忙脚乱,尚且忙得过来。 祁丹朱看着他眼睛底下的青黑,伸出一只手臂抱着他道:“你靠着我睡一会儿吧。” 君行之看着她瘦弱的肩膀,轻轻扯动嘴角,低声道:“好啊。” 他靠在祁丹朱的怀里,短暂地闭上眼睛,闻着祁丹朱身上清淡地味道,觉得身上的力气一点一点地恢复,他的膝盖明明已经跪得酸痛,可这一刻所有的痛楚好像都消失不见了,心里变得又轻又软,心中安然。 屋子里静悄悄地,祁丹朱安静地陪着他,过了不知多久,里屋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叫声,芳寿嬷嬷地哭声骤然响了起来。 君行之和祁丹朱神色同时一凛,两人对视一眼,快速地起身,君行之拉住的祁丹朱的手,朝里屋跑了过去。 他们抬眼望去,陈皇后摔倒在地,嘴角流下一道血痕,面色苍白,手里拿着一个白瓷药瓶,药瓶里的白色药粉洒在地上,触目惊心。 君行之和祁丹朱全身一震,一颗心猛地沉了下去,目露惊恐之色,立即跑了过去。 “母后!” 君行之跪到地上,小心翼翼地将陈皇后扶进怀里,全身不自觉发着抖,声音都带着颤音。 祁丹朱瞬间红了双眼 ,赶紧让习绿去请太医,膝盖一软,跪在了君行之的身侧。 “怎么回事?”君行之看着陈皇后嘴角流下的鲜血,颤声问。 芳寿嬷嬷跪在地上,哭道:“皇后娘娘说她有些冷,让老奴去给她拿件斗篷,老奴回来,皇后娘娘就这样了......” “是我......”陈皇后声音嘶哑的开口,一开口就又吐出一口鲜血来,她看着君行之笑了一下,道:“是我自己服毒的......” “为什么!”君行之神色崩溃,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他想不通陈皇后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自杀。 “因为是我杀了他。”陈皇后微红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君行之,轻轻笑了笑,嘴边是快意的笑容,“我给他投了毒,这件事瞒不了太久,太医一定会查出来,我不想连累你。” 君行之和祁丹朱同时一惊,君行之身体僵住,错愕地看着陈皇后。 君行之颤声道:“怎么可能?” 锦帝的食物都要用银针验过才能入他的口,太医还每天请平安脉,除了锦帝太疯的那段日子太医无法靠近之外,太医每天都会给他问诊,一般毒药根本伤不到他。 “我将毒放在屋里的香料里。”陈皇后的嘴角依旧淌着鲜红的血,可她却开心地笑着,“陈家祖上是神医,既然有冰融丸这样的神药,自然也有神不知鬼不觉的毒药,所以他越来越疯,越来越疯......” 祁丹朱回忆着锦帝近日来的反常和陈皇后一次次仿佛交代后事一样的叮嘱,忍不住全身发寒,瞬间明白过来。 君行之拳头攥紧,声音压在喉咙里,像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一样,沙哑道:“我已经回来了,你为什么不能......” 为什么不能好好过日子,为什么还要用自己的生命做代价去换锦帝的命,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好好侍奉她终老的机会,让他陪伴在侧,补偿她这二十年的痛苦。 陈皇后缓慢地动了动身体,看了一眼龙榻的方向,目光里掺杂着愤恨和怨毒,还有她竭力压抑的不甘,“渊儿,我太痛了,我永远也忘不了他从我手里将孩子抢走时的锥心之痛,还有他将孩子放到君大哥手里时,他脸上若无其事的虚伪笑容。” “他跟我说,他这样兵分两路,是为了保全孩子的性命,给祁家留下嫡系血脉。”陈皇后大笑不止,眼泪顺着脸颊淌落,跟血融合到了一起,她状若癫狂地怒吼,“他怎么能说的那样风轻云淡,他分明是为了保全他的皇位!要送我的儿子去死!” 陈皇后眼角坠泪,手捂着胸口怒道:“我是他的发妻,他怎么能那样欺骗我!他这个畜生,竟然那么轻易就用我们儿子的性命去换他那个冰冷的皇位,这二十年来,我每天都是锥心之痛,虎毒尚且不食子,他杀子,我便杀夫!” 她恨了二十年,却不知道该恨谁,这种恨已经深入到了她的骨子里,她在知道仇人就是自己的枕边人后,这种恨变得更深、更浓,即使君行之已经回到了她的身边,这种恨还是无法消弭。 当她看到锦帝还厚颜无耻地想要操控她的儿子、拆散她的儿子和儿媳,妄想将朝朝变成跟他一样冷血的人,这一切都让她忍无可忍,她决定彻底毁了他,绝不再让他伤害任何人。 她如今心满意足,不由笑了笑,看着君行之和祁丹朱道:“你们不必替我难过,我早就做好了跟他同归于尽的准备,我们既然是夫妻,便早晚都要了结这段孽缘,如今我替我的儿子、姐妹和自己报了仇,只觉心中痛快,我浑浑噩噩二十年,从未像这一刻这般痛快过。” 君行之和祁丹朱哭得说不出话来。 陈皇后越来越虚弱,她抬起手,手臂颤抖着伸向祁丹朱,祁丹朱抹掉脸上的泪,连忙握住她的手,哽咽道:“母后,我在这里。” 陈皇后轻轻笑了笑,“丹朱,那个畜生欺骗了我、背叛了我、利用了我,还将你母亲困在宫里,一次次想要害死你,桩桩件件,我都永远也无法原谅他。” 祁丹朱紧紧握着她的手,含泪点头,她能明白陈皇后的恨,陈皇后把最好的年华给了锦帝,倾举家之力助锦帝登基,可锦帝对她却没有丝毫感情,有的只有利用,还毫不犹豫地想要杀害她的孩子,君行之虽然未死,但锦帝害他性命却是事实,陈皇后不可能原谅他。 陈皇后看着祁丹朱,默默留下两行泪来,她的脸白的像纸一样,吐的血越来越过,声音也哽咽起来,她却还是用力抓着祁丹朱的手,断断续续地说着,“丹朱,渊儿的父亲虽然是你的杀父仇人,可是如今......他的母亲帮你报仇了......你不能杀那个畜生,我帮你杀了他,我们以此相抵,你不要因为他记恨渊儿,以后跟渊儿好好过日子,可以吗?” 祁丹朱泪如雨下,看着她连连点头,“您放心,我从未因为陛下恨过夫君......” 陈皇后放下心来,看着她露出虚弱的笑容,眼神涣散,轻声道:“渊儿太苦了......” 君行之抱着陈皇后,痛哭出声。 陈皇后低喃着闭上了眼睛,“因为那个畜生......我们都苦......都苦......以后不会了......” “母后!”君行之和祁丹朱看着她闭上的眼睛,同时惊呼,泪流了满面。 君行之将陈皇后抱到床榻上,太医赶到之后,立即对陈皇后进行了救治,屋内乱成了一团,夜色深深,君行之和祁丹朱握着彼此的手,手心都是一片冰凉。 芳寿嬷嬷一直在旁边后悔地痛哭着,她觉得她刚才如果不离开,陈皇后也许就不会有机会服毒。 陈皇后吐了许多血,被子都染红了,屋里满满都是血腥味,太医们冷汗连连,手忙脚乱地用各种方法解毒,君行之和祁丹朱不敢打扰他们,即使心里再急切,也老老实实站在一旁看着,一颗心提到了胸口。 君行之眼睛都熬红了,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陈皇后,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全身都在微微发着颤。 他本就亲缘淡薄,自小身边只有父亲一人,可父亲对他从来没有丝毫慈爱,后来他终于知道了他的亲生父母是谁,可是他的亲生父亲依旧不爱他,甚至是曾经想要害死他的凶手,唯有母亲是真心疼爱他,他还没来得及好好尽孝,母亲就要离他而去,他的神色不由逐渐崩溃。 祁丹朱能感觉到他的难过和害怕,只能用力握着他的手,试图将自己身上的温暖传递给他,她心里不断祈祷着,希望陈皇后能够平安无事。 直到天光微亮,陈皇后的情况才渐渐稳定下来,血终于止住了,太医们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过来禀告道:“太子、太子妃,幸好皇后娘娘所中之毒不深,臣等勉强为皇后娘娘保住了性命,皇后娘娘日后要好好休养,千万不可再伤筋动骨了。” 君行之和祁丹朱听到他的话,骤然松了一口气,君行之动了动僵硬的身体,牵着祁丹朱走到床边看了看,陈皇后虽然依旧面色苍白,但至少唇上已经能看到一点血色,她的胸口微微起伏着,正在昏睡。 君行之喉咙轻轻滚动,沉默许久,对太医道:“好生照顾,不可再出差错。” “是。”太医退下去熬药了。 屋里重新安静下来,祁丹朱用拇指蹭了一下君行之的手背,安慰道:“没事了。” 君行之轻轻点头,神色稍安。 他们刚松了一口气,宫人突然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面色苍白的禀告道:“殿下,不好了!梅贵妃娘娘服毒身亡了!” 君行之和祁丹朱同时一惊,都愣了愣,陈皇后昨夜服毒自杀,梅贵妃为何也如此做? 君行之深深拧眉,沉声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宫人跪在地上,颤声道:“回太子,昨夜梅贵妃娘娘本来跪在外面为陛下守灵,可后半夜她说太累了,要回去休息一会儿,便回了她自己的寝宫,奴婢们服侍她躺下之后,便都退了下去,但没想到奴婢们今早去伺候娘娘起床的时候,发现娘娘已经身体僵硬,没有呼吸了!旁边还放了一瓶毒药!” 君行之沉眸道:“可有传太医?” “已经传过太医了,太医们束手无策,说娘娘......已经随陛下去了。” 祁丹朱轻轻皱眉,问:“梅贵妃可有留下什么只言片语?” 宫人战战兢兢道:“梅贵妃在桌上留了张纸条,说是她......是她毒害了陛下!” 君行之和祁丹朱不由同时一惊,眼中流露出愕然之色。 宫人双手递上一封信,恭敬道:“奴婢们还在梅贵妃娘娘的床头找到了这封信,信封上面写着太子殿下亲启,可能是梅贵妃留给太子殿下的。” 君行之微微诧异,没想到梅贵妃竟然会留书给他。 他抿了抿唇,接过信件,将信封拆开,祁丹朱侧头看去。 信封里一共放着两封信,一封是陈罪书,一封是绝笔信,君行之和祁丹朱不由愣了一下,诧异地将两封信展开。 陈罪书里说是她下毒谋害了锦帝,所以选择畏罪自杀,令君行之和祁丹朱惊讶的是,梅贵妃所说的下毒过程竟然跟陈皇后所说的一摸一样。 他们不由诧异对视一眼,他们都知道陈皇后不可能撒谎,也不可能是巧合,那么撒谎的只会是梅贵妃,但梅贵妃为什么要撒这个谎?她这样做无异于是替陈皇后遮掩,可是她与陈皇后虽然共同在后宫生活多年,但一直没有什么交情,她们甚至是敌对的关系,梅贵妃为什么要替陈皇后承担罪责? 君行之和祁丹朱满头雾水,一时找不到答案,只能迫不及待地展开了另一封信。 另一封是梅贵妃的绝笔信,跟刚才的陈罪书一样都是她亲手所写,君行之和祁丹朱拧眉细看之后,才明白过来她这样做的原因。 原来梅贵妃早就发现了陈皇后在给锦帝下毒的事,但她没有揭穿陈皇后,反而刻意帮陈皇后隐瞒,无形中跟陈皇后一起害死了锦帝。 最近一直是她在乾安宫里伺候,别人难以靠近锦帝,连乾安宫都进不来,更不会发现锦帝寝宫里的熏香有什么问题,所以她不说,自然能将此事隐瞒了下来。 她在心里详细的写下了她的心境,她在祁芙薇死后,虽然恨祁丹朱,但她更恨的是锦帝,当初是锦帝示意她设计祁丹朱远嫁,可她事败之后,锦帝却将祁芙薇嫁去了塞外,一手将祁芙薇推上了绝路。 祁芙薇死后,她才幡然醒悟,她回想她的一生,如果不是锦帝,祁芙薇最后的下场也不会如此凄惨,她信错了锦帝,也教坏了女儿,她对一切心灰意冷,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一生争来抢去,其实不过是锦帝手里的一颗棋子,锦帝对她只有无止尽的利用。 她早就已经不想活了,现在她别无所求,只想保住家族亲人的性命,她猜到陈皇后在锦帝死后会想要自杀,所以提前想办法换掉了陈皇后为自己准备的毒药。 祁丹朱猜想,她换掉毒药的时候可能比较匆忙,所以瓶底留下了部分毒药,这也是陈皇后毒发却未死的原因。 梅贵妃在信里说她是自愿替陈皇后顶罪的,只求君行之能放过她的家族亲人,她愿以一身抵罪,请君行之看在她救了陈皇后的份上,答应她的请求。 看过信后,君行之和祁丹朱忍不住都有些唏嘘,梅贵妃这一生,一直小心翼翼地往上爬,一路爬到了贵妃的位置,她一直将锦帝当做自己的天,什么事都仰仗着锦帝,锦帝想做的事,就是她必然要完成的事,没想到她人生中唯一没听锦帝命令的一段日子,便是眼睁睁看着锦帝去死。 锦帝不信任的人,都已经被他杀死了,他最后信任的人,却背叛了他,实在是可悲可叹。 君行之沉默了一会儿,收了信看向祁丹朱,解释道:“梅贵妃自从认了祁明胥做义子之后,朱家人就一直在替祁明胥做事,这次刺杀的事,朱家也有参与,本来是该诛九族的大罪,梅贵妃这样做,是为了让我放他们一条生路。” 祁丹朱点点头,明白过来,刺杀储君是大罪,朱家如果牵连其中,必死路一条,祁芙薇过世后,梅贵妃本来就已经生无可恋,唯一值得她留恋的便是她的家族和亲人。 这就难怪她会选择用这种方式保住家人的性命,她看到朱家落到如此下场,必然是心里愧疚的,因为当初是她选错了祁明胥,所以朱家才会帮祁明胥,也因如此才害了朱家,她幡然醒悟,不想成为全家族的罪人,所以选择用自己的命给他们换来一条生路。 君行之和祁丹朱看着还在昏睡的陈皇后,不由轻叹一声,锦帝的女人都不容易,她们生活在一个自私自利的男人身边,各有各的苦,梅贵妃虽然可恶,但她也很可怜。 祁丹朱抬眸问:“你打算怎么做?” 君行之沉吟片刻道:“既然梅贵妃已经铺好了路,就按照她说的做吧,这是梅贵妃死前所愿,我便依她所言放朱家一马,朱家的人其实没有什么主见,都是跟着祁明胥做事,算是一时糊涂,只要他们不再犯,我就不会将他们赶尽杀绝,至于母后......只能等她醒来之后,我们再多劝劝她了。” 祁丹朱轻轻点头,这无疑是现在最好的解决办法,梅贵妃毒害锦帝的事已经传开,她既然决定一力承担,君行之放过朱家也是理所当然。 她闻着寝殿内淡淡的药香,觉得心里有些伤感,可又不知道为谁而伤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她抿了抿干涩的唇,不自觉抬头看向君行之。 君行之知道她心中所想,看着她道:“丹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有自己的路要走。” “......你的选择呢?”祁丹朱看着他的眼睛,不自觉问。 君行之眸中动了动,将她拥进怀里,柔声道:“你就是我的选择。” 祁丹朱靠进他怀里,将脸颊贴在他的颈窝,轻轻‘嗯’了一声。 如陈皇后所料,果然没过多久,太医们就查出了锦帝是中毒而死,君行之将梅贵妃的陈罪书给了调查的大臣,太医们查到的结果跟梅贵妃的陈罪书上的内容正好对上,众人唏嘘了一阵,便将此事隐瞒了下去,毕竟被嫔妃害死实在是有损锦帝的威名,便谁也没有声张。 梅贵妃既然已经死了,君行之也无力更改什么,便如她所愿,放过了朱家人,只将他们贬为庶民,还将梅贵妃按照贵妃的礼仪下葬了,祁芙薇的遗体被运回了京城,君行之命人葬在了梅贵妃的旁边。 陈皇后醒来之后,已经是几天之后,锦帝和梅贵妃都早已下葬了,时过境迁,她知道事情的经过后,忍不住沉默了许久。 还好她死过一次之后,似乎是想开了,没有再寻死觅活,只是整个人沉默下来,不怎么说话,朝朝去看望了她几次,她才稍微露出一点笑容。 她在宫里修养了几天,能坐起来之后,就不顾君行之和祁丹朱的反对,一定要搬去宫外的道观,她说她不想再回宫,只想继续过青灯古佛的日子,不过这一次她不是为了执着于痛苦,而是为了放下过往,安度余生,只有这样,她心里才能稍安。 她终于放下了往事,心中没有了浓烈的恨意,也没有了这些年的执着,这些恨意和执着没有之后,她的心里便变得空虚,她不想继续在宫里住下去,只想出宫去过清静的生活,她想带发修行,靠吃斋念佛赎已身罪过,忘掉前尘。 君行之和祁丹朱心中虽然万般不舍,但知道她心意已决,劝说不了她,只能亲自送她离去。 君行之派人重新修缮了宫外的道观,派了人去照顾陈皇后,芳寿嬷嬷一直陪在陈皇后身边,君行之和祁丹朱都看的出来,陈皇后这一次是真的放下了,她去道观换个环境重新开始新生活,也许是一件好事。 陈皇后离宫的那日,风轻云淡,天朗气清,她身上只穿了湛蓝的布衣,头上戴着木簪,眉眼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她微微笑着,神色轻松,好像做回了进宫之前的陈望瑶。 君行之和祁丹朱站在城楼上,看着陈皇后的马车越走越远,心中不禁难过又不舍,但他们都知道这对陈皇后来说,才是怡然的生活。 君行之目送陈皇后走远,心中不由升起孤寂之感,他转头看着祁丹朱,才觉安慰。 他回身看向身后巍峨的皇宫,有些紧张道:“丹朱,你以前也总想离开皇宫,现在......现在你可愿跟我一起到宫里生活?” 他知道祁丹朱以前最大的愿望就是离开皇宫,这里对她来说曾经是束缚她的牢笼。 祁丹朱看着他紧张地眉眼,不由温柔地笑了笑,牵起他的手道:“我以前总想离开皇宫,是因为皇宫让我感到束缚和压抑,这里对我来说处处都是杀机,不得自由,我在这里过得每一天都要小心翼翼,可是现在,这里有我的爱人,有我的孩子,这里不再让我感到束缚,皇宫不再是我不得不留下的地方,而是让我自愿停留的地方,至于以前的杀机和压抑,我相信你会保护我,也会给我自由,这些事都不会再存在,对不对?” “对。”君行之眼眸微亮,希翼道:“我一定会给你想要的一切,除了离开我,你去哪里都可以。” 祁丹朱失笑,牵着他的手甜声道:“不会离开你的,你这么好,我哪里舍得离开。” 君行之忍不住将她拥在怀里,低声道:“丹朱,谢谢你。” 祁丹朱依偎着他,浅浅笑了笑,“皇宫只是一个住的地方,重要的从来不是这个华丽的宫廷,而是住在里面的人,以前这里对我来说是牢笼,以后这里对我来说只是我们的家,你和朝朝在哪里,我的家便在哪里。” 君行之抵着她的额头,看着她清澈如水的眸子,柔声道:“丹朱,有你在,我才不会成为孤家寡人。” 锦帝曾经告诉他,做皇帝就是孤独寂寞,成为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但他知道,只要有祁丹朱陪着他,他就永远不会变成一个冷冰冰的帝王,有祁丹朱在,他就会一直有血有肉,有心有情。 祁丹朱抬眸看他,眼波柔柔道:“从今以后,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君行之心里一片柔软,温柔地将她拥紧,再也不想放开怀里的人。 夕阳余晖,天边金灿灿的,马车越走越远,城楼上依偎在一起的两个人,越靠越近,再也不会放开彼此。 第149章 正文完 锦帝大丧过后, 就是新帝登基,朝野上下忙得不亦乐乎,宫里也渐渐恢复了热闹, 君行之作为太子, 是毫无疑问的新帝人选,无人敢有异议, 很快举行了继任大典, 君行之顺利登上了皇位。 君行之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将锦帝的罪己诏颁布了下去,昭告天下,第二件事,便是册封祁丹朱为后。 罪己诏一经颁布, 便是群臣哗然, 百姓轰动,大家对锦帝的心情不由有些复杂, 锦帝刚刚故去, 本来大家正对他怀念不已,甚至有不少书生为他赋诗称颂,如今大家知道他做过的事, 心中不由恼怒又气愤, 但锦帝已死,他们再恨再气也无处发泄了, 憋闷过后,只觉得唏嘘。 祁丹朱成为皇后的事,也令百姓们热烈讨论起来,有人惊讶,有人错愕, 联想到锦帝的罪己诏,更是令大家觉得事事无常。 不过这些纷纷扰扰都跟祁丹朱无关,最近唯一令她苦恼的事,就是朝朝总缠着让她生个弟弟或妹妹。 不过她已经跟君行之商量过了,如果要生也等过两年再生,她现在只想好好陪伴朝朝,补偿这两年她不在的日子,给朝朝一份完整的爱。 封后大典的这天,整个京城都震动了,祁丹朱先为公主,再为皇后,自古以来她是头一个,可以说是将女子梦寐以求的事都做尽了,京城里的贵女们忍不住妒忌的红了眼,却也只有羡慕的份。 曾经在背地里嘲讽过祁丹朱的人,这一天都感到分外难熬,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还是不敢相信祁丹朱转眼间就要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了,祁丹朱选择嫁给一个穷书生的时候,他们嘲笑过,祁丹朱身份被揭开,不是公主的时候,他们也嘲笑过,可是他们没想要,有一天祁丹朱竟然会像浴火重生的凤凰一样重回了他们的视线中。 他们不想看祁丹朱登上那个尊贵的位置,甚至只想躲藏起来,可他们别无选择,京城里处处都在议论着这件事,向来低调的君行之在封后这件事上也格外高调,他好像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祁丹朱是他的皇后一样,大肆庆祝,张扬地宣告天下。 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祁丹朱这个掉落枝头的凤凰重新飞回了高枝上,千娇百宠,更盛从前。 君行之命人给祁丹朱绣制了一件精美的皇后宫装,布料由最柔软的蝉丝织成,上面绣着栩栩如生的凤凰,裙摆上串着珍珠和红宝石,一眼望去熠熠生辉,凤凰展翅,耀眼而明丽。 祁丹朱就穿着这身华丽的宫裙一步步走向了君行之,她长得本就明艳,穿上这身衣裳更是艳照四方。 朗朗晴空下,朝臣们跪在两侧,君行之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垂眸看着她,她身后跟着成群的宫女,朱红裙摆拖地,看起来雍容而华贵。 阳光明媚,祁丹朱头顶戴着金丝攒珠凤冠,青丝绾成朝凤髻,耳垂上坠着红柚柚的如意耳坠,雪肤黛眉,红唇香艳,小巧的鼻子勾勒出好看的弧度,清透的阳光照在她的面庞上,额头上的红牡丹花钿娇美耀眼,她的眸子柔柔地看着站在台上的君行之,脚踩凤履,在君行之温柔的注视下,一步步向君行之走去,她每走一步,发髻上坠着红宝石的凤鸾步摇就轻轻晃动一下,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明丽而让人不敢直视。 君行之头戴玉冠,一身玄色龙袍站在台上,剑眉星目,身如玉树,他的目光坚毅而不含杂质,定定地落在祁丹朱的身上,专注又温柔,浅淡的薄唇不自觉弯成好看的弧度,一只手负在身后,看起来优雅而尊贵,身上已经隐隐有了不怒自威之势,让人不敢冒犯。 众臣跪伏于地,抬头仰望着他们,像看着初升的太阳一样看着新帝后,他们的目光尊敬而充满了希望,期盼着他们给大家带来更繁盛的大祁。 孟九思抬头看着他们,唇边隐隐带着笑意,心里祝福着他们,孟怀古站在他旁边,心中亦是欣慰,他们三家兜兜转转,现在终于找到各自的归宿了,他们的子女也终于化解了仇怨。 祁丹朱一步步走上台阶,君行之向他伸出手,祁丹朱抬眸浅笑,将白手放进了君行之宽厚的掌心里,君行之抓紧她的手,轻轻露出笑靥。 他们手牵着手,按照规矩一起祭拜天地,行封后之礼,步骤虽然繁琐,但有君行之陪着,祁丹朱并不觉得厌烦,反而觉得十分有趣。 朝朝一直站在旁边看着他们,眉眼弯弯,觉得很好玩,等他们进行完所有步骤,朝朝忍不住欢呼了一声:“爹爹和娘亲今天好好看!” 他不会分辨那么多,只觉得爹爹和娘亲今天特别好看,站在一起更加好看 。 习绿站在旁边笑了笑,蹲下身含笑纠正:“小殿下,你该改口叫父皇和母后了。” 之前已经有人叮嘱过了,朝朝闻言乖乖改了口,开心道:“父皇和母后真好看,朝朝也想穿金光闪闪的衣裳。” 祁丹朱和君行之的衣裳上都用金丝绣着龙凤,看起来极为漂亮,朝朝现在年纪小,正容易被这些亮晶晶的东西吸引,喜欢这样华丽的东西。 群臣听到他的话,不禁替他捏了一把汗,虽然小殿下年幼无知,但也不能公然说想穿皇帝的衣裳啊!这可是大不敬,实在是年幼无知。 他们小心翼翼地抬头望去,没想到新帝听到小殿下的话,不但没有发怒,还露出了笑容。 君行之看着朝朝道:“朕这身衣裳,朝朝暂时穿不了,但是金光闪闪的衣裳倒是可以穿,朝朝想穿吗?” 朝朝开心道:“什么衣裳啊,朝朝想穿。”他也想像爹爹和娘亲那样穿得金光闪闪的。 君行之和祁丹朱看着他有些兴奋的脸颊,忍不住失笑,君行之压低声音道:“长大后可不许反悔。” 朝朝疑惑地眨了眨眼睛。 君行之收起笑容,勉强板起脸,扬声道:“大皇子祁君安,聪慧过人,得天必佑,即日起封为太子,入主东宫。” 朝朝眼睛亮晶晶的听着,只想快点穿上新衣裳,并不知道做太子意味着什么,他一直含笑听着,直到听到要搬去东宫住,才皱了皱眉,他还想跟娘亲和爹爹一起睡。 君行之说完之后,青枚看朝朝站在没动,在身后小心翼翼推了他一把,“太子殿下快谢恩,谢恩后就能穿新衣裳了。” 朝朝想起新衣裳,又开心了起来,想也没想就按照芳寿嬷嬷之前教过的礼仪,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朝朝谢父皇。” 听着朝朝奶声奶气的话,君行之和祁丹朱不由相视一笑。 群臣们面面相觑,“......” 谁也没料到君行之就这样轻易封了太子,还是因为这样让人哭笑不得的理由,一时之间不由心情复杂。 不过大家都已经看出来了,新帝对皇后和太子的疼爱非同一般,几乎是将他们捧在手心里疼爱,之前还妄想劝君行之纳妃的大臣们纷纷歇了心思,不敢破坏帝后的感情,免得最后遭罪的是自己。 夜里,朝朝终于心满意足地穿上了太子的蟒袍,他穿着新衣裳,乐颠颠地在屋里跑来跑去,一直伸着胳膊展示给君行之和祁丹朱看。 君行之和祁丹朱只好一直夸他,给他夸的飘飘然,心情极好的模样。 朝朝开心了一整天,直到睡觉前要被抱去东宫的时候,他才傻了眼,说什么也不肯走,哭唧唧地想要留下跟爹爹和娘亲一起睡。 君行之不为所动,还告诉他,明天他就要开始上太子的功课,朝朝听了之后更是崩溃不已,说什么也不想继续做这个太子,可以后悔已经晚了,无论他怎么撒娇卖萌,爹爹和娘亲都不为所动,他最后就这样穿着身上金光闪闪的太子服被抱去了东宫,想哭的心都有了。 朝朝觉得自己为了一件衣裳,真是失去太多了,小眉毛都忍不住皱到了一起。 夜色浓稠如墨,宫里绽放着喜庆的烟花,大家为了庆祝立后的喜庆日子,已经放了一晚上烟花,宫外也是一片喜庆,百姓们都为新帝和新后而感到开心。 祁丹朱无心赏烟花,她站在窗前,看着朝朝被抱走的背影,忍不住有些担心,“我们要不要再陪朝朝睡几天?他现在还小,搬去东宫住会不会太早了?” “东宫就在隔壁,更何况还有那么多人照顾朝朝,不会有事的,我们总不能陪朝朝睡一辈子,再说了,你回京之前,他一直都是自己睡的,他就是最近被你惯得养成了习惯,过几天他适应了。”君行之走过去牵着祁丹朱走回桌前,将她扯进怀里,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捏了捏她的下巴道:“皇后娘娘,你儿子已经大了,你是不是该陪陪你的夫君啊?” 祁丹朱失笑,保住他的脖子道:“朝朝若是大了,夫君岂不是更大?” 君行之弯唇,用鼻子蹭了蹭她的鼻尖,“可我无论多大岁数,都需要你陪我。” 祁丹朱轻笑,摸了摸头上的凤冠道:“好沉,你帮我摘了吧。” 君行之点点头,将她放开,牵着她走到铜镜前,让她坐下,自己低头看了一会儿,才开始拆她头上的凤冠,他虽然没做过这件事,但是动作小心翼翼,一点也没有弄疼祁丹朱。 祁丹朱透着镜子看他,忍不住笑,等他将她头顶的凤冠拆下来放到一旁,她忍不住转过身抱住君行之的腰,仰头笑了笑。 君行之浅笑,低头在她唇上吻了一下,勾唇道:“你说当初说我将你藏在府中是为了折磨你的人,现在会在想什么?” 祁丹朱莞尔道:“他们在想,我们皇帝陛下定然是觉得太子府不够牢靠,所以才将君丹朱那个妖女关在了皇宫里,这次君丹朱插翅难逃,我们且等着看笑话吧。” 君行之笑道:“你若是妖女,我是什么?被你蛊惑的书生?” 他想起曾经跟祁丹朱一起看过的那些话本,不由笑了笑,心里想着,等有时间再让人买些话本回来,最好能将屋子里的书架堆满,这样祁丹朱想看的时候就能看了。 祁丹朱听到他的话,潋滟的桃花眸颜色深了深,她白嫩的手指轻轻从君行之的面庞上划过,勾勒着他的轮廓,低声道:“不,我如果是妖女,你就是妖僧。” 君行之挑了挑眉,顺着她的话道:“我是和尚,因为看到你,犯了红尘戒律,所以变成妖僧?” 祁丹朱摇了摇头,一本正经道:“不,你本就是妖僧,虽然你看起来冷冰冰的,但是我一靠近你,你就在勾引我。” 君行之被她气笑了,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你这小妖女自己禁不住诱惑,怎么还赖起我来了?” 祁丹朱笑着站起身,抱着她道:“本妖女就赖,还要赖你一辈子,让你再也做不了和尚,只能跟我一起吃五谷杂粮,看儿孙满堂。” 君行之抱住她的腰,勾着唇角道:“我如果是妖僧,就在身边画一个圈,让你再也不能离开我。” “你不是妖僧,也没有画圈,可我还是不能离开你,这是怎么回事?”祁丹朱眨着漂亮的眸子看他,浅笑打趣道:“你是不是给我施了什么咒术,所以我才离不开你?” “我确实偷偷给你施了一个咒术,那个咒术的咒语就是......”君行之一本正经道,还故作神秘地凑到了她耳畔。 祁丹朱忍不住好奇的扬起脸,君行之看着她近在咫尺的面颊,轻轻笑了笑,在她脸颊上飞快地亲了一下,“我爱你。” 他用宠爱画地为牢,用他的心做了枷锁,让祁丹朱再也无法离开他。 祁丹朱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耳垂一点一点地红了,她看了君行之一眼,嗫嚅道:“先生,你变了......” 自从她回京之后,君行之就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他不再吝啬跟她说这些甜蜜的话,以前都是她主动靠近君行之,现在是君行之越来越坦诚,她每每听得脸红心跳。 君行之将她耳边的头上捋到耳后,摸了摸她发烫的耳垂,声音低柔道:“你离京之后,我最后悔的就是有许多话还没来得及告诉你,那个时候我特别怕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跟你说,所以我就告诉过自己,你回来之后,我要随时随地告诉你我有多爱你、有多在乎你,这样你就不会舍得再离开我了。” 祁丹朱抬眸看着他,心软地一塌糊涂,她忍不住捧起君行之的脸,视若珍宝地亲了亲他的眼睛,又亲了亲他的鼻尖、脸颊、下巴,最后才温柔如水的吻上他的唇。 君行之黑沉沉地眼睛专注地看着她,按住她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怀里,周围越来越热,君行之将她打横抱起来,穿过一层层纱帐,将她放到芙蓉帐内。 祁丹朱躺在柔软的衾被上,青丝如绸散落,领口敞开,露出白皙细腻的锁骨,眉间的花钿将她衬得仿佛真如一只绝色的妖精一般。 君行之俯下身,将她压在衾被上,定定地看着她,渐渐红了眼眶,抬起她的下巴,低声道:“我若要藏,就藏一辈子。” 祁丹朱浓密的眼睫轻颤了一下,眼角滑落一滴晶莹的泪来。 君行之眸色深了深,指尖轻拂她的泪珠,神色变得柔软下来。 他低下头,温柔地吻掉她眼角的泪,柔声道:“藏起来做皇后。” ...... 斗转星移,天不知不觉冷了,树枝上落满了雪。 祁丹朱推开轩窗,倚在窗前望着不远处的雪景,天地变得雪白,银装素裹,雪花在风中飞飞扬扬地落下,纯净而洁白。 朝朝穿着讨喜的小夹袄在院子里堆雪人,他堆了一会儿,抱着圆滚滚的雪球,自己跌倒到了雪地里,沾了一身雪花,差点自己变成了一个小雪人。 祁丹朱含笑看着他,神色温柔,眼中满是笑意。 君行之推门走进来,脱掉身上的大氅,抬眸看向祁丹朱,见她眼中都是星星点点的笑意,忍不住轻轻笑了笑。 他走到暖炉前,伸出手暖了一会儿,然后自然而然地走到祁丹朱身后,将她抱进怀里,温热的手握住她的手,跟她一起靠在窗前,静静看着窗外的落雪。 祁丹朱习惯性地靠进他怀里,握他暖融融的手,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他。 屋外白茫茫一片,镂金香炉里徐徐冒着青烟,天地间仿佛只余下他们二人,一切寂静而美好,这个皇宫不再让祁丹朱觉得冰冷,她心境变化之后再看整个皇宫,才发现原来这里很漂亮,特别是下雪之后,红墙白雪,格外的令人心旷神怡。 祁丹朱抬手接住一片落雪,笑道:“瑞雪兆丰年,看来今年会是一个好年头,百姓们有福了。” 君行之将她拥紧一些,含笑道:“皇后娘娘心系百姓,百姓们当然有福了。” 祁丹朱忍不住笑了笑,揶揄道:“皇帝陛下心系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也很有福嘛。” 君行之失笑,抱着她轻轻晃了晃,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他看着院子里在雪地里跑来跑去的朝朝,轻笑道:“小家伙好像又长高了。” 朝朝长得飞快,人也越来越活泼,每天都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 祁丹朱轻轻点头,笑道:“朝朝今天还跟我抱怨,说当太子太累了,每天有上不完的课程,每个人见到他都要行礼,实在是无趣,他今天学了一个词叫‘孔融让梨’,他来央求我,让我给他生个弟弟,那他就可以孔融让梨,将太子之位让给弟弟了。” 她想起朝朝委屈巴巴的模样就忍不住想笑,如果朝朝这番话被祁明毓和祁明胥听到,他们估计能郁闷的叹出声来,他们为了太子之位争夺了半辈子,朝朝却将太子之位视若累赘。 君行之莞尔道:“生弟弟倒是可以,不过太子之位他就别想让了,姜先生说朝朝聪慧过人,既有仁爱之心,又有帝王之才,是帝王的好人选,他这次要好好教导朝朝,彻底完成做太子之师的愿望,让朝朝将来做位好皇帝。” 他虽然是姜仁扈的学生,但姜仁扈教他的时间较短,姜仁扈总觉得自己没起到太大作用,君行之本来就优秀,他只是让他变得更优秀了而已,这次姜仁扈下定了决心,一定要从小好好教导朝朝,把自己的一身本领都交给朝朝,真正做一次太子之师。 姜仁扈现在已经彻底放下了过往,就算偶尔去道观里捐些银子,也从不打扰陈皇后,他知道陈皇后从新开始了新生活,便已知足了。 祁丹朱想象着姜仁扈斗志昂扬的模样,忍不住笑了笑,也只能偷偷给朝朝掬一把泪了,这个太子之位,他是别想让出去了。 君行之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眼前的雪景,忽然道:“丹朱,你说我们能治理好这万里江山吗?” 做了皇帝,才知道皇帝的责任有多重,他有的时候也忍不住有些茫然,遇到难题的时候,会对自己产生质疑。 祁丹朱眺目远望,微笑道:“我们的先辈能在风雨飘摇之下力挽山河,我相信我们亦能在江山浮沉之中守国泰民安。” 江山万里,他们这一生也许会遇到很多难关,但她相信,他们只要能坚守住本心,就都能闯过去,他们定能保江山百年无虞,至于百年之后,自然会有新人挑起江山的重任,世世代代,不朽的唯有山河日月。 君行之嘴角上扬,轻轻点了点头,他知道,未来无论有多少难关,祁丹朱都会一直陪着他。 他跟祁丹朱一起含笑望着窗外,伸出手去,将手放在她的手下,跟她一起接着窗前落雪。 白雪簌簌而落,朝朝的笑声悠悠扬扬地传进来,他们相拥在一起,温暖而惬意,忍不住觉得就算这样一直到天荒地老好像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