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眼》作者:温久闻 本文文案: *看起来真高冷但挺不正经一大律师×假装不太好惹实则有点怂女医生 *主都市/挺甜哒/一丁点沙雕 【一】 高一那年,祝兴妍初次见到叶润绩。 少年高大宽阔的身躯挡住她的去路,俊朗桀骜的脸上写满散漫:“同学,认识一下?” 她抬眸,注视着眼前人,半晌没说话。 他等不及:“嗯?” 少女身高虽低了半个头,气势却没有输,黑长浓密的长睫扑扇,不屑吐出几个字眼来:“我对你这张脸——” “不感兴趣。” — 后来,祝兴妍阴差阳错地成了叶润绩的主治医生。 她俯身下去,与男人距离极近,被口罩遮住的大半张脸,露出深邃清冷的双眸来,正一动不动落在某处。 察觉到对方目光,男人眉角微抬,漫不经心地弯唇:“不感兴趣还看那么久——” “收费。” 【二】 祝兴妍的心里埋着一个人。 这份怯懦的喜欢被悄悄藏匿,悄无声息地遗忘在时光尽头。 她打算就这样,抱着秘密,守一辈子。 可重逢的那天,佯装出的高傲就被全然打碎,满腹的心事如决堤般涌出。 终是在某个风轻云慢的午后,她意外追尾前方车辆。 男人下车,一身笔挺矜贵的西装,缓缓朝她走去。 祝兴妍强撑镇定,公事公办地拨通电话:“我联系保险公司。” 扫了眼被撞得稀巴烂的后车尾,叶润绩的神情很是淡漠,而后俯下身来,意味深长道: “也好。” “婚前财产,有必要分割清楚。” #什么婚不婚的# #我人和财都是你的#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破镜重圆 天之骄子 业界精英 搜索关键字:主角:祝兴妍;叶润绩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绩绩的嘴今天复健了么? 立意:用爱温暖人心。 第1章 被绿了? 八月酷暑,太阳灼热地笼罩着大地,沥青的柏油路被晒得滚烫,办公室内空调温度打得有些低,时不时发出运作的轰隆声。 午休时间。 祝兴妍正坐在桌前百无聊赖地刷着朋友圈。 突然“砰”的一声,面前的门被大力打开。 “兴妍兴妍。”同科室的陈静琪火急火燎地冲过来,开门见山,“你被绿了!绿得明明白白的!” 闻言,视线从发亮的屏幕抬起,双眼皮被压出深深的折痕。 对于如此声势浩大的动静,祝兴妍表情依旧淡得如一碗清水:“哦,挺好的。” 见她不为所动,一副油盐不进的淡然模样。 陈静琪在心里头不由感慨上一两句,果然是正宫啊,这种大度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只不过就算如此,她还是觉得有必要把方才看到的情况阐述一遍:“别挺好的啊,你知不知道刚才路辰带了个女人在医院边上的餐厅吃饭,好多人都看见了,他们还说你正宫的位置被动摇了,都等着看你好戏呢。” 正宫?动摇? 祝兴妍略感无语。 对于这莫名其妙的头衔,还得追溯到一个月前,拍医院宣传片的事说起。 上级从各个科室都挑选了几名模样周正的俊男美女出来,为拍摄片子做准备。 相貌出众的清冷型选手祝兴妍理所当然地成功当选,还分配到戏中的重要角色,与神经科的路辰扮演一对恩爱小情侣。 原本两人也是毫无交集的。 可那人却因戏生情,更准确的说是见色起意,对她展开猛烈而热切的追求,甚至还单方面宣布在一起了。 路辰在医院的名头很大,传闻是院长的亲儿子。 在众人眼中更是焦点,一下子两人的热闹的绯闻便沦为医生护士茶余饭后的谈资。 祝兴妍的生活也受到巨大的影响,有人羡慕,有人嫉妒。 无奈于这人脸皮如铜墙铁壁,尽管拒绝的话已经说了不少,可还是穷追猛打得厉害,扰得她也是烦闷不已。 祝新妍“哦”了一声,不以为意地收回目光,继续刷朋友圈,落在光滑屏幕上的手指却在下一秒忽的顿住。 某个躺列许久的高中同学发了张照片,配文:好久不见。 点开放大,捕捉到一抹熟悉的人影。 男人西装革履,精英气质,金丝边镜框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隐在后面的眸子偏狭长,与年少时如出一辙。 他,回来了? 毫无察觉地心像是被揪了下,片刻的怔然,就逃避似的将图片缩小了。 不见她有反应,陈静琪在桌上用力猛拍两下,试图引起注意:“另外,刚才路上碰到赵主任了,他找你去一趟。” 闻言,祝新妍浑浑噩噩地灭掉屏幕,把桌上散乱的资料整理起来,起身去找主任。 赵主任的办公室与她在同一层,只不过离得远,一个朝北,一个朝南,他是自己的直属上级,也是她的研究生导师。 敲门进去,桌后的人看样子已经在等她。 赵主任摘掉老花眼镜,揉捏着泛疼的眉心,忧心忡忡地与她道:“兴妍,你的这个办公室恋情,就连上头的领导都已经知道了。” 可怜他半把年纪还要为这些琐事操心劳碌命。 祝兴妍舔着笑脸,与他赔罪:“不好意思,这事确实传得凶了,我下班之后就去找路辰谈,保证不会败坏医院风气。” “找什么找。”赵主任拧了下眉,厉声制止,“你要是找以后就别说是我学生了。” 祝兴妍:“?” “我的意思是,上头的领导都知道你被绿的事情了。“他慢慢悠悠地解释,语调轻下来,“他们说让我安慰安慰你,路辰那家伙就是个纨绔子弟,换女人就跟换衣服似的,没必要为这种人渣伤心。” “……” 流言蜚语太害人,澄清与不澄清都没差。 祝兴妍没多做解释,苦笑:“老师放心,不伤心的。” “那你要请假几天吗?或者直接给你年假调休?”赵主任又问,而后走过去拍她的肩膀,满怀关怀地道:“放心,无论你请几天,我们都能谅解的。” “……” 这一刻,就连她自己都有种真的被绿的错觉。 — 下午过得格外充实。 除了例行巡床以外,检查病人,她还得接受同情慰问,还得被看好戏说冷话的,甚至还得被迫接受采访,给吃瓜群众描述被绿的经历。 不过,她也是干脆,三下两下就把人打发早。 面对风言风语,浑不在意,反正又不是真的被绿。 正在办公室里研究病例,却见房门被突然打开。 护士着急忙慌地进来:“祝医生,急诊室有病人送过来,您快去看看吧。” 她起身,跟着护士急匆匆下楼去。 电梯里空气闷,她稍微扯了下口罩,从护士手里接过患者资料,了解清楚状况,从容不迫地给身边的人吃了颗定心丸:“准备进行胸腔镜手术,对支气管扩张的病理区域进行切除和结扎……” 她业务能力一向好,手术过程中毫不慌乱,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每一步操作,又有护士辅助,完成得很顺利。 经历三个小时多的抢救,手术完成,她从里面出来时,喉咙干涩,又渴又饿。 大脑疲惫得没办法运转,撇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到晚饭点了,索性去食堂解决晚餐。 习惯于独来独往的她,在喂饱肚子后,打算去刚才手术的病人房间,观察一下情况。因为太累,后续与家属交流的事项,她都交给护士陈芳去做了。 病房在五楼,过去时天色已经黑了。今晚的月偏黯淡,像是被笼罩上层薄薄的纱,云里雾里的。 出了电梯,沿着廊走,却恰好遇上了正在巡房的路辰。 从“被绿”事件发生以来,这俩当事人还是首次会晤。 祝兴妍视若无睹地要从他身边绕开,却被人先一步拦下。 男人个子不高,也就一七五左右,双手从白大褂口袋拿出来,拽住她的手腕,虔诚地开始道歉:“妍妍,对不起,我真的没有给你绿帽子,今天中午和我一起吃饭的,只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而已,我想给你解释来着,但你手机都把我的联系方式给拉黑了。” 祝兴妍甩开他的手,自然地插进外套口袋,扎起的马尾,显得随性又清冷。 眉头拧得很深,不苟言笑地看向他:“你是不是有病啊?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你这样搞得我在医院,很难做人。“ 她的意思是让人别再纠缠,两人好聚好散。 可路辰却误以为,她被戴绿帽子很不爽,吃醋了。 男人锃亮的皮鞋往前一步,拉近与她的距离。 他愧疚垂头,冗长地叹口气:“这件事是我的错,以后我和你保证不会再和除了你以外的异性单独吃饭了,我会好好对你,保证给你足够的安全感的。” “……” 他这番话,倒有点模范男友的影子。 只可惜祝兴妍完全不吃,拒绝、骂人的话早就说得不再少数,而这人却跟没完全没听见似的,照样跟狗屁膏药似的贴上来。 祝兴妍也懒得再与他多浪费口舌,白眼一翻,绕开他往病房走。 可不曾料到,路辰扯住她的衣袖,一个踉跄跪下来,夸张地叫喊起来:“你就原谅我吧,我是真的很喜欢你,这样好了,我现在就把微信里其他的女生都删掉,以后只和你一个异性交往好不好?” 乞求的声音在空荡寂静的长廊上显得尤为清晰。 这样的画面,把她置身于一种尴尬的境地,搞得她才像是那个不理解男友、爱胡搅蛮缠的女友。 祝兴妍被扯住衣角,没办法再往前走。 刚想回头,视线却先一步定格在前头椅座上的男人身上。 纯黑色西装革履因为坐着压出几道深浅不一的褶痕。 内里是纯白色衬衣,没系领带,顶扣散着。弓着腰双手搭在长腿上,面部线条沉敛冷硬。隐在金丝边眼镜后面的眸子偏狭长,深黑色瞳孔像是被水浸润过,深沉得染上几分疲态。 模样轮廓,与午时照片上的人如出一辙,而气质显得更加清冷。 似乎是因为闹得动静大,事情也吸引了男人的注意。 他偏过头来,与她的目光在半空中不偏不倚地撞上,眸中的情绪很淡,却又难以捉摸。 身后的路辰还在鬼哭狼嚎。 只是意识到这是在公共场合,稍微压低了点声音,手上的劲却使得更大了,像是不得到她的原谅就不会善罢甘休。 衣料被扯得力度难以忽视,愣怔住的祝兴妍不得已回神过来。 回头去看狼狈跪在地上的路辰,一时间大脑成了一片空白,不知为何,心不受控制突突在跳,不是怦然心动的那种,而是难以言明的无措。 面前的路辰仿若完全不存在,眼前只剩下刚才男人的那张脸。 “对不起,你就原谅我吧。”路辰不断重复的这句话,平息了她翻滚而来的回忆。 她杵在原地,绞尽脑汁在想如何摆脱眼下的局面。 半晌,才无可奈何地挤出一句:“回去再说吧,我现在还要巡房。” 听到半天才吐出的话,路辰以为她是松口的意思,这才善罢甘休,从地板上站起来。 而后还拍了下她的肩膀,关心道:“吃晚饭了吗,要不要一起?” 无话可说,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做到如此的厚脸皮。 似乎是清楚感觉到身后投掷来的目光,祝兴妍把几欲出口的脏话咽回去:“不要。” 四肢瞬间僵硬,眼底也不自觉有了情绪,等到路辰走后,她才转过身去。 与想象中的如出一辙,男人的目光始终没有挪走。 她调整了下呼吸,沿着头顶落下的莹亮灯光往前走。 也不知道该不该打这个招呼。 紧跟着步履就渐渐放缓了。 因为她发现,男人身后的这个病房,正是她要进的。 心里猜测可能是病人家属,也恰好给了她借口打招呼,开口时才发现声音都有些沙哑了:“是孙美琳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男人先一步打断。 两人一站一坐,他仰起头来看她,脸色淡淡的,薄唇一张一合,道出三个字:“男朋友?” 第2章 不然会被人误会,我们是在偷情…… 没有想到,重逢会是这样的场景。 更没料到他出口的第一句会是—— “男朋友?” 眼底忽而一暗,祝兴妍顿住两三秒。 不是在思索如何作答,而是在愣神地盯着男人看。 这样近的距离,他的模样清晰地映在眼前。 男人褪去年少的青涩与稚气,一丝不乱的黑发下,脸庞的棱角更加分明,五官线条利落干净,下颌线流畅,不变的似乎是植根于眼底的散漫。 那么他刚才的话,是在试图打探她的情感生活么? 这样开门见山地寻求答案,意思自然是不言而喻。 呼吸悄然间变得急促,莫名多出点不想让他窥视的烦躁感。 随之原本想回答“不是”,也脱口却成了句:“隐私,无可奉告。” 很是刺人。 冰凉话语传入耳中。 视野因为身前女人挡住的光变得黯淡,叶润绩弓着身子,双手随性地搭在长腿上,修长脖颈仰着,深黑色瞳孔波澜不惊,仿若无事发生。 眉角却微抬了一下,露出些许疑惑的神情,似是并不理解女人的意思:“什么隐私?” 祝兴妍垂眸注视着他,也没明白他这话的含义。 他这是因为在国外呆太久听不懂中文,还是在反过来质问她,有关于男朋友的事也算隐私? 面面相觑间。 叶润绩也收起了搭在腿上的双手,慢悠悠地从座椅上站起来,人比她高出一大截,几乎压住光。 黑黢黢的双眸波澜不惊的。 微顿,他淡淡地“哦”了声,似是想明白什么,给她解释起其中误会:“刚才那话,没有问你的意思。” 不是在问她? 祝兴妍一愣,整个人有点懵了。 仔细回想方才那个口吻,要是她没弄错的话,就是在问她吧。 但……也许是被他这么一指明,祝兴妍也渐渐开始不确定了。 或许就是因为刚才太过紧张和窘迫,想得理所当然了? 祝兴妍牢牢地盯着他看,那不是在问她的话,是什么? 难道是……在接她的话? 这么一想,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跟刚才她未说完的话一连接,也是通顺自然的。 所以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刚才自作主张答的那句,简直就是笑话吧! 场面尴尬到脚趾抓出五室三厅。 祝兴妍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可到底没这个机会, 索性径直忽视掉方才那幕,佯装淡定地把手机从兜里拿出来,又把门外的病房号与陈芳发来的信息再核对一遍。 反复确认,是这间后,与他自我介绍起来:“我是这次手术的主刀医生,现在来看看病人的情况。” 闻言,面前的男人也明白似的微微侧身,给她让出条路来。 祝兴妍从他身旁经过,顺着灯光走到病房中。 里面有住着三个病人,面积算不上有多大,但由于医疗资源紧缺的缘故,能在几乎都住满人的病房中,找出一张空床,实属不易。 刚做完手术,受麻醉剂的影响,女人还没有醒过来,只是静躺在最里面靠窗的那张病床上。 看上去不过二十几岁的样子,肌肤胜雪,五官标致,烫卷的大波浪将她的脸型修饰得几近完美,美艳又动人。 目光在面部稍作停留。 想起刚才男人说的——“刚才那话,不是在问你。” 拼拼凑凑,继而又组合出那句“是孙美琳的……女朋友。” 再加上从外貌上看,实说实话,也挺般配的。 再次印证心中所想,她真是他的女朋友。 所以,她刚才误以为他是在问自己的恋爱情况,还置气似的回了一句“隐私,无可奉告”,岂不是很蠢? 就像是她还忘不掉这个人,无比在意地去攀比现状。 但实际上,另外那个人却已经完全不介怀了。 心不自觉地被揪了下,却并未停止手上检查的动作。 等到检查全部完成后,她这才沿着从窗外落进来的光影走出去,男人照旧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与病人家属说明情况是惯常的事, 祝兴妍把病房的门阖上,公事公办地与他阐明:“手术很成功,但是从病人的状态来看,还得住院观察差不多一个月。” 半秒后。 为了捡起丢掉的面子,她又不紧不慢地跟着补了一句:“还有刚刚,我的意思其实是……这种有关隐私的事,您可以不用拿出来到处说。” 似是还没反应过来她旧事重提。 注视着人片刻,叶润绩这才旗帜鲜明地表明立场:“不觉得是隐私。” 祝兴妍有些不知如何回复,胡乱应道:“那您想说就说吧。” “也没那么随便。”他不太在意地纠正。 祝兴妍:“?”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听得懂的。” “……” — 今天没有轮到晚班,干脆直接回办公室收拾东西回家。 租住的房子离医院不远,走路不过十几分钟就到了,她乘电梯上楼,一进屋就累得直接瘫在沙发上面。 这地段的房子不算便宜,只不过为了方便上班,还是狠狠心租了下来。 晚饭吃了七分饱,她准备再去厨房洗个苹果,刚站起来就听见手机响了两声,有消息进来。 她点开,是王可馨的微信。 【叶润绩,竟然从英国回来了!】 【你有没有看那个谁的朋友圈呀,我刚刷到!】 王可馨与她上的是同一所高中,两人列表有许多共同好友,看见那张照片也不足为奇。 祝兴妍扫了两眼屏幕,一手按住语音按钮,一手拿着苹果去厨房,用极为平淡地口吻应道:【见都见到了。】 王可馨震惊:【!!!】 【他不会是专门去找你的吧?】 祝兴妍按上语音,给她解释:【不是,是……陪女朋友。】 王可馨:【天哪!他竟然有女朋友了!】 【那这样一对比,你不是太惨的么?你可是母胎单身!】 祝兴妍关掉水龙头,用干抹布把浸湿的五指擦干,给她发去一串省略号:【……】 王可馨:【算了,母胎就母胎吧。】 【我还记得他高中追了你特别久,恨不得全年级段都知道。不过这都这么多年了,有女朋友也挺正常。】 【反正你是被他追的那一个,你得有点底气。】 望着她的消息,祝兴妍忽的想起傍晚的场景,压根与“底气”两个字丝毫沾不上边。 误会他是在询问她的感情生活就算了,还赌气似的地去作答。 结果根本就是一场乌龙,他只是在接她的话而已。 所以,再顺着往前推过去。 在那之前,她与路辰发生的那幕,他应该也就只是当作一场热闹去看了。 远不如她所想象的那般在意。 就好像是只有她一个人被困在过去的回忆里,弯弯绕绕,没走出来。 回神过来,记起那句“隐私,无可奉告”。 祝兴妍自嘲地回复着:【是挺有底气的。】 【我今天还在他面前显摆了一通。】 王可馨:【???】 【这个还是算了吧。】 【你一只单身狗,没有显摆的资本啊。】 祝兴妍:【……】 【那你有听过一条被绿了的单身狗吗?】 王可馨:【不就是你吗?叶润绩找了女朋友,感觉自己被绿了?】 祝兴妍:【……】 — 夜晚睡得并不安稳,反复出现高中的梦魇。 醒来时感觉四肢像是被打上结,腰酸背痛,晕头转向。 也不知道为何她还在不争气地介怀那些事。 第二天医院排的是早班。 出门时,清晨冉冉升起的太阳还被浓密的大雾盖住本色,只是透出少许金边,而等到大中午的时候,就已经是艳阳高照,剧烈的热意像是将整座城市笼罩起来,密不透风的。 医院的职工食堂也没开空调,闷热得让人不经额角渗出几滴汗,洇湿衣襟。 正坐着吃饭,同科室的同事陈静琪就端着餐盘在她面前坐下了。 她是与生俱来就与人有种熟络感,碰上谁都能讲出好一通的话来。 故而就算是不怎么爱跟别人打交道的祝兴妍,也被迫着与她成为了在这科室里勉强能说出点话的人。 这人坐下来的动静声很大。 噼里啪啦的,铁盘子与餐桌碰撞声,以及不锈钢材质的筷子砸在汤碗上的声音。 祝兴妍没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奚落道:“你吃饭就吃饭,能别弄得跟鬼子进村扫荡似的么?挺吓人的。” “我这哪叫吓人啊?”陈静琪喝了口冰镇的绿豆汤,喘上气与她说,“我刚才在走廊上看到的有个男人,那才叫吓人。” 祝兴妍:“?” 似是掩饰不了内心的兴奋感,陈静琪一连感叹了三遍:“真的!真的!真的!帅到吓人!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帅的!” “……” “你是没见过男人么?”祝兴妍冷言吐槽道。 “什么叫我没见过男人?”被质疑的陈静琪感到不爽,“老娘可是看着男人长大的,但今天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帅到这种吓人程度的极品。” “……” 祝兴妍提醒着问:“那会不会是乍一眼看的关系,可能看久了,就没那么耐看了?” “你这是什么偏见?”陈静琪立马反驳道。 继而不服输地从兜里摸出手机,细长手指在上头滑动两下,调出一张照片来,气势汹汹地敲到她面前:“睁大眼给我好好看看,我不允许你这么诋毁我男神!” “……” 祝兴妍表示无语,对其也没有多大的兴趣。 只是余光不经意地扫过去的时候,她整个人却倏然顿住了。 这不是……叶润绩么? 这张偷拍照算不上清晰,但还是轻易就能被认出来。 男人随性地靠墙而站,一身西装革履,将身形衬得颀长挺括,脸上也没什么特殊的表情,神色很淡,金丝边的眼镜架在高直鼻梁上,看起来温文尔雅的。 只不过瞧这背景,祝兴妍却觉得很是熟悉。 这是在她办公室的门口? 视线仍在上头逡巡确认着。 可手机却冷不丁被人突然撷取走,紧跟着对面人的话飘进耳朵里:“打脸了吧?不帅到吓人的地步,你也不会刚才那么花痴!” “……” 祝兴妍没太在意她调侃的话,多问一句:“这人,你刚在我办公室门口看到的?” “对啊,我看他还站了好久呢。”陈静琪应得自然,转而一想,却觉得她不对劲,眯着眼打量起人,“你这……不会是产生什么优越感了吧?” “……” “人是我先看到的,你别乱来啊!” “……” — 剩下用餐的时间,祝兴妍心不在焉的。 像是走进死胡同,脑子里全在思索着陈静琪说过的话—— 他站在她办公室门口,还站了好久。 是有什么事情么?还是只是碰巧在那处站了很久? 因为还有点工作的缘故,她先一步从食堂离开。 只是人还没到办公室,就在电梯口的位置停住了脚步。 视野之中,方才的偷拍照原原本本映出,生动得跟真实得一模一样。 没错,就是真实的。 男人半靠在她办公室的墙边,黑色短发一丝不乱地垂挂下来,手里拎着张单薄的纸,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在原地怔愣片刻,祝兴妍把半截凌乱的心情收拾完毕,这才往他的方向走过去。 也许是昨天的事太过丢人。 一朝怕蛇咬,十年怕井绳,祝兴妍便打算视若无睹地直接进办公室去。 但也就如预料当中的那样。 叶润绩径直开口叫住了她,干脆利落地表明来意:“祝医生,这上头的药费数额能具体解释一下吗?” 还没碰到门把的手顿了一下。 神经也像是被人倏然揪住,原来是这件事。 祝兴妍佯装淡定地接过他手里的药费单,垂眸间余光却扫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身着白大褂,还抱着一捧半个人大的巨型的玫瑰花,八面威风地在朝她办公室的方向走过来。 是路辰,意图显而易见。 有些无可奈何,也有些不知所措。 一来是她不想和这人再有过多的纠缠,二来是叶润绩还在场…… 也顾及不了那么多。 趁着路辰还没看见自己,祝兴妍下意识地推开了办公室的门,随意捡了个借口与叶润绩说:“你先进来吧,等下我还有张单子要让你签一下。” 男人并未反驳,顺势往里头走。 等到把门完全阖上,心绪才平静少许。 怕门上头的玻璃窗透出光,让人发现里头有人在,祝兴妍也就没去开灯。 只是她这办公室朝阴,太阳光线照不到,故而内里光线昏眛,看不清药费单上的字眼。 索性便把置放在桌上的单子拿过去,顺带上一支笔,递到男人面前:“这个是病人的……” 一句完整的话还没有说清楚,就被叶润绩骤不及防地拦腰截断、 只听男人轻描淡写地吐出三个字眼,与昨日傍晚如出一辙:“男朋友?” 祝兴妍愣怔住,什么男朋友? 这是问她,还是跟昨天一样在接她的话? 有前科之鉴,祝兴妍理所当然地理解成了后者。 可却也因为他这样反复地强调身份,而感到无语和烦躁。 祝兴妍皱着眉头,没忍住加重语气说:“我知道你是她什么人,所以你不用几次三番的提。” 叶润绩笔直地回望着她,也没因为她的话,脸上掀起半点波澜。 沉吟片刻,这才开口纠正:“不是,我是在问你。” 祝兴妍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而后便见眼前的人俊眉微抬,微俯身下来,耐着性子与她解释道:“不然会被人误会,我们是在偷情。” 第3章 叶润绩他妈渣男啊。 偷情? 偷、情? 末尾的两个字被男人咬得有些重,似是在刻意提醒她。 意味深长的话语,在耳畔回荡开,带起阵阵回音。 祝兴妍整个人楞在原地,四肢比原先更僵硬些,清澈的眼眸也被蓦然覆盖上少许阴影, 没有料想到叶润绩这次是在问她。 更没料想到叶润绩会对此作出这样的解释。 所以他刚才也看到了朝这边举着大束玫瑰花的路辰? 怕自己被人误会,这才问了她一句“男朋友?” 可却被她又理解成别的意思,这才没忍住,好心地给她解释起来—— “不然会被人误会,我们是在偷情。” 应该就是这个因果关系。 祝兴妍努力在脑海里顺了一遍,尽量压下心头的无措。 同时间也在思索着,该如何回答。 好像……现下的情况对于她来说,也只能实话实说,要不然就真应了他说的“偷情”一词。 平缓下呼吸,祝兴妍在无人看见之处捏住指腹,佯装淡定道:“他不是我男朋友,我们没关系。” “没关系?”叶润绩黑睫轻颤,半信半疑地问,“那他来的时候,你为什么让我一起躲进来?” 果不其然。 印证了她的猜测,他是看见了路辰的。 所以在这之后,才会尤其注意名誉影响地询问起她,到底是不是男朋友的问题。 可就算是这样,两人也不过是医患之间的正常谈论而已。 就算是让他一起跟着躲进来,也没有到“偷情”这种夸张的程度吧。 而且,现在的她怎么总是隐约有种被叶润绩吊着走,轻易就露出破绽的感觉? 像是被压制着,处于被动位置。 思索半晌。 祝兴妍觉得没理由被他打探过去那么多隐私,也不想告诉他有关“路辰”的事。 抬起双手,抱胸而站,说话也没之前那样客气,面不改色地纠正道:“不是躲,是有签单子让你签,我这才让你进来的。” 叶润绩浑不在意地颔首,似是完全相信了她的话。 垂眸下去,按照她方才所说的,借着还握在骨节分明指间的水笔,随意动了两下。 沙沙两声,在薄如羽翼的纸上寥寥几笔,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而后,把单子重新归还给她。 祝兴妍接过来,在上头随意扫了一眼,字迹虽潦草,但苍劲有力。 而且字迹……也有意无意透着一种熟悉感。 把单子妥帖地收到原位,祝兴妍这才想起还有一茬,他刚才询问的药费数额的具体解释。 只不过碍于灯光黯淡的缘故,她几乎是在用尽所有眼力在认清上头的字眼。 看出她的不便,叶润绩出于善意,多问了她一句:“要不要把灯开了?” 开灯? 闻言,祝兴妍视线微抬,动作也有几不可察的停顿。 也不知道外头的路辰看到里头关着灯,到底走了没。 但从距离和时间的比对上来看,这样几分钟之内,足以他来回走个好几遍了。 故而应该是已经离开了。 好一大堆的推测在脑海里不断演练着, 搜肠刮肚过后,最终她还是点头,采取了叶润绩的意见。 否则,像真应了他方才的顾虑。 只不过当叶润绩才刚迈过两步。 外头就冷不丁传来一句高亢响亮的男音,顺带着房门也被啪啪扣响:“妍妍,你在不在里头呀,我给你定了一大束的玫瑰,一共有九十九朵,为昨天不小心绿你的事情道歉,你赶紧出来看一看啊。” 震耳欲聋的话语传进耳朵里。 祝兴妍就像是被一道雷砸中,瞬间焦化…… 大脑空白成一片,也眼看着前头的男人快要走到灯控开关处。 条件反射性的,她快步朝他的方向过去,伸手直接拽住了他的胳膊,制止人的下一步动作。 叶润绩没预料到她这样突如其来的动作。 回神过来,略显疑惑地看着她,刚打算开口问话。 祝兴妍却直接用另外一只空下来的手,直接封上男人的唇瓣,不让人发出声音。 四目相对。 祝兴妍笔直地注视着晦暗中的那双发亮的眼眸,却也是完全的茫然和紧张。 而被人控制着的叶润绩却明显要镇定从容得多,只是近在咫尺的那双眼却似是无声地质问着她。 祝兴妍不自觉地垂下眼睫,两只贴附在男人身上的手却还在不自觉地发颤。 全都是无意识的动作。 一点也由不得她在大脑里把这些考虑清楚,四肢就先一步有了作为。 毕竟她心里清楚得很,要是让路辰知道她在里头,肯定又会是一段烦人的纠缠。 动作维持着。 不过两三秒,也许是没听见里头有人的动静,路辰这才选择放弃:“兴妍,如果你要是在午睡的话,我就给你放在外头了,你起来以后,记得拿走呀。” 而这时,祝兴妍的掌心已经湿了大半,黏糊糊的。 细密的汗不自主地冒出来,昭示着她慌张惊惶的心绪。 也在路辰讲完话过后,她赶紧收回了手,步子往后退了两步,与男人拉开安全距离。 与此同时。 叶润绩却直接抬手,将墙壁上的开关径直摁亮。 洁亮的白炽灯将一室照得亮堂,视野倏然能够将人脸上所有细微的表情都看清楚。 而后,男人又往前迈了两步,恰好停在祝兴妍的正前方。 垂在身侧的手抬起,瘦长的手指一伸,径直把她握在手头的单子抽走。 凝视着她的目光晦暗不明,语气却是极淡的,透着显而易见的寒意:“不好意思,我没有和祝医生偷情的打算。” — 估计是路辰在外头叫喊的那几句,也可能是她同意开灯,而后又反悔制止人的行为,仿若真是应了叶润绩先前的质疑——“那他来的时候,你为什么让我一起躲进来?” 而后才会冷着脸,与她说出最后那句话。 所以,现在的叶润绩应该觉得她是在骗人,明明有男朋友却不承认。 甚至……还有可能如他所告诫的那样,误认为她试图要找他,脚踏两只船。 像是一滩烂泥在心头搅动,胸口闷得很。 下午是固定的门诊,算不上累,但病人一波接一波,却也让她连空出时间来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也许是受心情影响,口罩闷得她有些难以呼吸。 一直熬到下班,她这才换下白大褂,准备收拾东西,离开医院。 晚上,她和王可馨约好,要一起去医院附近新开的餐厅吃饭。 夏天的天总是暗得比较迟,从医院里头出来,一碧如洗的天空还被橙红色的大片朝霞普染着,能够将路人的白皙的脸颊都映得泛红。 因为离工作单位比较近,她比王可馨先到。 店里还剩的空位并不多,她寻了处僻静的地方坐下等人,翻着菜单,百无聊赖地打发着时间。 而由于路上堵车的关系,王可馨足足迟到了一个小时。 从外头跑进来,她拿起桌上早已经凉透的茶水一咕噜喝下去,气喘吁吁地与她道歉:“不好意思,我迟到了,先自罚一杯。” 祝兴妍掀眸看她,将桌边的茶壶,挪到她面前去:“别自罚了,直接拿壶喝吧。” “……” 王可馨不理她的玩笑话,却又自顾自倒上一杯,认真地发起牢骚:“你们医院这边怎么堵车堵得这么厉害,堵得司机师傅只能把车停在大老远的地方,让我走过来了。” “可能是人品不好吧。”祝兴妍挑了下眉,把边上的菜单推到她面前,“反正我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王可馨戳穿:“那是因为你从来都是步行。” “步行怎么了?”她轻描淡写地说,“这点距离我要是还打个车,你打的车可能会被堵到,明天都到不了。” “……” 两人又寒碜了会,等菜点好之后,王可馨从包里掏出手机,递到她面前。 反正也没事情干,王可馨指着发光屏幕上的图片,得意洋洋地与她说叨起来:“你快帮我看看,这几个男人哪个看起来比较有旺妻相的,我下周就选哪个,跟我相亲。” 祝兴妍用纤细的手指在上面不停地滑动,不由地惊叹道:“这么多,你哪弄来的。” “我爸妈硬塞过来的,我自己都没看过,我现在不想谈恋爱结婚,也不知道他们这么急切干什么,不过,他们给我下了军令状,这么多里面至少得见一个。” “……” 无以计数的男性照片,相貌不一,各种类型也都有,有瘦有胖,有帅有挫。 手指已经翻累了,可再一看下面的进度条还有一大半。 祝兴妍摇着头感慨:“你爸妈不开婚姻介绍所可惜了。” “那可不?”王可馨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等着菜上上来。 祝兴妍没看出个花样来,又把手机递回去:“你自己看看吧,我是觉得都挺有旺妻相。” 反正闲着也没事,王可馨懒懒地用手指又在上头滑了几下。 只不过几秒后,却猛地停在了一张照片上。 她把手机重新放到祝兴妍面前。 与其同时,大叫起来:“叶润绩他妈渣男啊,明明有女朋友了,还相亲?” 第4章 不是你让苏纯淳来求我,保你出…… 视线顺着王可馨推过来的方向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隽英俊的脸。 这是张生活照,通过身后古老气派的古建筑物,就可以判断出这是他在国外求学时拍的。 男人穿着深黑色的短T,休闲长裤,脚上踩着的是双质感很好的运动鞋。他很随性地站着,没比出什么特别的拍照姿势。 表情地淡漠地注视着摄像头,人也很上相,灿烂的阳光映满他整张脸,就连头发丝都被渡上金光。 “诶,你他妈不气吗?”王可馨气急败坏地扯话,“不觉得被这样一个渣男追过,特别恶心?” 闻声,她把视线从屏幕上头挪开,抬起头,几乎是下意识地否定:“他不是渣男。” 王可馨没搞懂她的逻辑:“他不是想脚踏两只船吗?都这样还不是渣男?” “应该是误会。”她忍不住反驳,微微上挑的眉眼里透着种生疏的坚定,“他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从很久以前,她就清楚,他是个十足专情的人。 金丝边眼镜也遮不住那双盛满深情的如潭水般的双眸。 倒映得永远只有一个人的影子,只是现在已经成了别人而已…… 听着她的话,王可馨却更加不解,非要问个明白:“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做出这种事情,你不是不喜欢他么,怎么还替他辩解起来了?” 对于这样一连串咄咄逼人的质问,祝兴妍自然是不愿意回答的。 只不过碍于两人交情不浅,她也不好冷着脸保持沉默,随意寻了个借口:“他要是想脚踏两只船,用得着相亲吗?” “好像也是……”王可馨被她给出的理由说服了,跟着点头附和道,“以他的条件来看,相亲确实麻烦了,路边随便拉个人,他可能踏得就不止两条了。” “……” “不对不对。”王可馨摇着头,否定自己刚得出的结论,“我记得他高中选的是文科,当时还被封为文科层的层草,班里基本上都是女生啊。他不是也不嫌麻烦,多下一层楼来追你这个理科层的人?” 不经意间,被她的反问勾起回忆。 祝兴妍忽而想起,初次见到叶润绩的模样。 宽大的校服松垮垮地套在身上,袖管中露出精瘦白皙的手臂,身形挺拔宽阔,几乎能挡住眼前大片暖洋洋的光。 少年嘴边挤满笑意,表情被炽热的骄阳衬托得疏懒又明媚,明目张胆地抬手,拦住她的去路:“同学,认识一下?” 祝兴妍被迫停下脚步,笔直地望着眼前的人。 人也短暂的愣怔了下,脑子里在确认着方才他说的话。 如果没听错的话,应该是过来跟她搭讪,说要互相认识的。 上下将他打量着,祝兴妍还没出声,就听见边上看热闹的同学中,忽的冒出一句:“这不是楼上那层文科班的层草么?难道是楼上女生不够,跑我们理科层来抢人?” 听人这么一说,祝兴妍这才想起班上的好些女生说起过他。 把人夸得天花乱坠,称他是楼上一整层文科班的层草,身上就算是随便套个垃圾袋,都能让一大堆女生脸红心跳。 当时听到这些话,祝兴妍其实还挺质疑的。 她所就读的这所高中一向以理科著名,文科选择的人少,班级也就开了四个,而且大多数还都是在理科混不下去的女生。 故而其中男生少之又少,估计也就二十几个而已。 所以就这么丁点的男生,还封个“层草”,不是挺没说服力的么? 只是现下一看,却发现这人确实长得还不赖。 好像……他“层草”名头也不是浪得虚名。 见她一直没说话,面前少年等不及讨要答案:“嗯?” 微乎其微的一声,却让祝兴妍又记起刚他说话时的语调,高调又张扬。 似是有种百分之百确信她一定会答应和他认识一下的感觉。 是谁给他的自信? 他层草的名头?还是他这张被追捧吹嘘的脸? 祝兴妍黑睫颤动,有些不爽于他字里行间透出的笃定,淡漠地扬起下巴,回绝得很干脆:“我对你这张脸,不感兴趣。” 一句话,拒绝人的意思分外明显。 可少年却少年浑不在意,嘴角仍扯着淡笑,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拦住人的手没有放下,沉默间,他似是思索,出口时话音拖拽得长长的:“所以……你的意思是除了脸,其余的都感兴趣?” “……” 祝兴妍当场就石化在原地。 她没意料到叶润绩会这么理解她的话,厚脸皮到家了…… 被他的话无语到,祝兴妍一张脸更冷了。 刚想说让他别挡道了,眼前的少年却骤不及防地俯身下来。 拦着人的那只手也在转瞬间伸向她,变成了握手的姿势,抬眼注视着她的时候,眸光明亮,女孩的影子在其中倒映得很清晰,只有她一个人。 话里含笑,不管不顾地径直做出决定:“也行,那就先从你感兴趣的名字开始。” … “你怎么不回答?”王可馨硬生生打断她的思绪,“是不是现在也被我说服了?” 祝兴妍回神过来,叹口气,似是觉得没办法把她的想法扭回来,便也无可奈何地说了一句:“那倒没有,只是觉得和你无话可说。” “……” 过了一会,热菜被服务员端上来。 刚出炉的、还冒着热烟的菜色总是能让人胃口大开,尤其是在饿了冗长时间过后,就算厨师的手艺并不是那么称心,可还是全被两人光盘了。 等到将近十点的时候,两人这才出店门。 王可馨的电话突然响起来,是她妹妹的号码,说话的却是其他人。 对方自称是某KTV的员工,说她妹妹醉倒在包厢里,不省人事地胡乱发疯,让她赶紧过去接人。 对于这个混世魔王,王可馨头疼不已。 她看向祝兴妍,睁着可怜兮兮大眼,求救道:“帮帮我呗,我真的搞不定那家伙,你是她女神,平时最听你说的话了。” “她怎么了?”祝兴妍疑惑。 “还能怎么了。”王可馨叹口气,“又失恋了。” “看来你妹比你不是强一点点。”祝兴妍半开玩笑,“我记得她才高一吧,谈的恋爱估计都能赶上你这辈子的了。” “……” 王可馨被气到:“这算哪门子强,我看过的男人还比她多呢。” “那可不一定。”祝兴妍笑笑,“你别在这些地方和她比,你得在其他方面多努力。” 王可馨好奇:“比如?” “结婚离婚。”祝兴妍举例,说明缘由,“你妹还不到十八,不到法定年龄,你能稳赢。” “……” KTV距离这里并不近,两人打了辆车过去,没遇上路阻,也耗费了将近四十分钟。 两人赶到的时候,王可琳跟个醉汉似的光脚站在包厢中央的茶几上,一手抓着麦克风,一手提着啤酒,神志不清地晃动着。 视线往下挪,满地的狼藉,全是酒瓶碎渣。 见到熟悉的人过来。 王羽琳像是被抽走最后一股气力般,径直在茶几上头坐下来,整个身体软成一团。 哭丧着一张脸,泪眼婆娑地看向不远处灯光下的人:“兴妍姐,你怎么来了呀?” 祝兴妍踩着凉鞋,极为小心地绕过地下的酒瓶碎片,走到她边上去:“来找你啊,你一个人呆在这种地方很不安全的。” “失恋了,我真的好难过啊……”王羽琳抽噎着,抹了几把掉出来的眼泪,“我真的再也不想谈恋爱了……” “不想谈,就别谈。”王可馨也跟着走过来,“省的让我给你擦屁股。” 闻言,王羽琳的泪更止不住了,她张开双臂,抱着祝兴妍痛哭流涕。 音响里放出的悲情音乐,似乎很符合目前的形势。 也不知这样杵着过了多久,门被措不及防地踹开,外头动静惹人注目。 身穿制服的几名警察冲进来,将人团团围住:“别动,全部把手给我举起来。” 三人都被吓到,云里雾里地只能照做,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等进了派出所之后,祝兴妍这才搞清楚她们进的这家KTV涉黄。 理所当然,里面所有人都被拘留下来。 与一众女人相同,三人靠墙蹲着,王可馨正骂骂咧咧地数落着王羽琳。 祝兴妍拿手机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快要十二点,而对于目前的棘手问题,却毫无头绪。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背后有人用力戳了下她。 下意识的回眸,一个皮肤白皙,长相讨巧可爱的女生映入眼帘。 有几分熟悉感,却想不起来是谁。 “真的是你呀,兴妍,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女生一把握住她的手,激动地说着。 祝兴妍疑惑:“你是……” “我苏纯淳啊。”她自报家门。 听见这个名字,祝兴妍几乎是立马想起来了,高中同班同学。 也是叶润绩的表姐,只不过高三时转校了,所以现有印象不算太深。 “你怎么也会被抓进来?”苏纯淳好奇。 祝兴妍苦笑:“来找人的。” “我是和朋友来唱歌才被抓的,也不知道怎么就成涉黄的了。”苏纯淳叹口气,开始感慨,“听说这里很难出去的,有人保你么?“ 确实。 刚才一路上,她就听车内别的真在做这一行的女人在发牢骚。 祝兴妍摇摇头。 “那要不这样吧……”苏纯淳转动着眼珠子。 刚想说下去,里面有警察走出来:“哪位是苏纯淳,跟我过来一下。” “我!”她立马从人堆里站起来。 步履匆匆地往外走时,还回头朝着祝兴妍使了个眼色,像是在表达什么。 只是祝兴妍却没理解,也没太去在意她未说完的话。 把脑袋转回去时,却发现王可馨还陷在骂人的情绪里,祝兴妍打断对话:“别骂了,我们还是想想办法怎么出去吧。” “还能怎么办,只能祈祷警察同志不乱抓无辜吧……”王可馨垂下眉眼,有些丧气。 “……” 正说着。 又有警察推开门出来:“祝兴妍是哪位,跟我过来一下。” 闻声,这三人的目光全都跟着挪了过去。 王可馨害怕得紧,赶忙抓着她的手:“你不会真的要被关进去了吧……” “……” “别咒我,行不行。”祝兴妍把她的手放下来,猜测道,“应该就是做个笔录什么的。” “希望吧。”王可馨祈祷,声音都染上哭腔,“你要是被定罪了,那我不是也差不多了……我才不到三十岁,怎么就涉黄了,以后传出去……“ “……” 祝兴妍安慰性地拍拍她的肩站起来,而后踩着人群的空隙走过去。 警察没让她做笔录,又或者是口头调查什么的,而是直接拿来一份文件让她在上面签字画押:“把这个签上,你就可以出去了。” “啊?”祝兴妍奇怪,“签上就可以走了?” 警察应声:“对,有人来保你。” 保她?祝兴妍越听越糊涂。 自打发生这件事,她就没跟一个人提过,怎么会有人来保她? 动作显而易见地顿了下。 她打破砂锅问到底:“方便问问,是哪位吗?” 这位警察也不过是奉命行事。 刚想挠头说“不知道”的时候,毫无预兆地插进来一句:“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闻声,祝兴妍下意识回眸,瞳孔倏然变得很亮。 似乎是没有料想到,会在这处撞见他。 四目相对,暗流涌动。 叶润绩比她高出半个头来,下巴微收,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人。 他眸中深色极沉,语气冷硬地把话补充完整:“祝兴妍,不是你让苏纯淳来求我——” 微顿,意味深长地:“保你出去么?” 第5章 在整件事里,我才是被占便宜的…… 大大的问号从脑袋里跳出来。 祝兴妍唇瓣微张地“啊”了声,满脸写着诧异与怔然。 她什么时候让苏纯淳求叶润绩来保她出去了? 想起方才苏纯淳未完待续的话,各种猜测不由自主地冒出来。 却搞不清哪条是真,哪条是假,总之她是没有让苏纯淳来让叶润绩保她的。 抬着纤细脖子去看他,视线像是被吸附。 男人还是傍晚时的衣着打扮,一身纯黑色西装,内里搭着白色衬衫,领带系得平整,各处剪裁贴合,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做那般。 顿了两三秒,祝兴妍义正言辞地否认:“没有这种事。” “不敢承认么?”叶润绩目光冷峻地凝视着她。 稍顿,轻扯嘴角,跟着又补了一句:“不是都打算找我偷情了?怎么连这点事,还不敢承认?” 被他的话提醒着,祝兴妍又被迫记起今天中午的事情。 他摁亮满室的灯,而后郑重其事地回绝她:“不好意思,我没有和祝医生偷情的打算。” 祝兴妍也是有口难辩。 被误会“偷情”也就算了,现在还要被强扣上一顶这样的帽子。 沉默片刻。 她索性直接忽视掉他的质问,态度更加坚决地澄清道:“反正我是没有让她去求你,保我出来。” “是么?”叶润绩似有松口的迹象,这次没反驳她的话,而是在与她确认着。 祝兴妍笃定地点头。 “所以……”男人俊眉微挑,把话顺着问下去,“那你的意思是我被苏纯淳骗了?” “……” 这该怎么答? 毕竟她也不清楚真实情况,不敢把锅胡乱扣在别人头上。 既没否认,也没肯定,一板一眼地答:“我不知道。” 头顶莹亮的灯光洒下,将凌晨两点的派出所照得亮堂。 女人略施粉黛的脸美艳出众,狭长上挑的眉眼之间染上几分媚意,柔亮乌黑的长发披挂下来,显得又纯又欲。 可到底这样,还是能让人察觉到她微蹙眉间若隐若现的愁绪。 目光投注在她身上,注意到女人不情不愿的神态。 叶润绩浑不在意地讥诮道:“就算你说的是事实,也不用一副受害者的样子。” “……” 黑睫轻颤,他郑重其事地得出结论:“据我所知,在整件事里,我才是被占便宜的那个。” 男人慎重的表情,让人难辨真假。 所以……苏纯淳真的是这么跟他说的么? 祝兴妍被搞得晕头转向,却也懒得再计较下去。 正如叶润绩所说的。 在这件事里,她算是受益的那方,也没什么好不高兴的。 站在边上的警察仍是手持文件,可怜巴巴地在等待两人尽快结束谈话。 祝兴妍没再与他僵持下去,若无其事地侧过身,公事公办地在纸页上签上自己的大名。 寥寥几笔,算是把她送涉黄的窘况中解救出来。 只是等到警察离开后。 她却又记起方才那茬,视线下意识地四下逡巡一番,询问起去向:“那苏纯淳呢?” “你找她干嘛?”叶润绩拧眉,似是对她的提问表示不满,给人下了个定义,“这个骗子。” “……” 看到他这样气恼,残留在心底的最后一丝怀疑竟然都生生消匿了。 基于他对苏纯淳的破态度,祝兴妍也没再多问了,索性闭嘴。 只是想到王可馨和王羽琳还被关在里面,却不免还是忧心忡忡的。 不远处的位置站着巡查的警察,祝兴妍循着方向走过去:“您好,方便问问,查出来没有涉事的人大概什么时候能放出来?” “这个……不太好说”警察的表情带着为难,“今天晚上的案子不止这一件,涉事人员又特别多,一时半会地估计出不来,一般能早点出来的,都是有担保人的。” 尽管不算是满意的答案,祝兴妍还是向他点头致谢。 呆愣地杵了会,她又走回到原处。 男人始终未动,垂首视线正落在掌心的手机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挪动着,似是对她做了什么毫不在意。 就连她重新站到他边上,黑长睫毛都并未颤动。 沉默横亘着,两人的关系就像是压根不认识的陌生人。 微凉的指尖在暗处摩挲着,祝兴妍搜肠刮肚地思索许久,这才支吾着开口麻烦他:“我还有两个朋友也被羁押在里面,你看……能不能……” “不能。”像是能猜测到她的后话,不等人说完,叶润绩就先一步拒绝。 他给出了个算不上正儿八经的解释:“你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被骗第二次。” “……” 语闭,就见身前的男人又把才抬起来没多久的视线又转到手机上。 祝兴妍顿时觉得尴尬得不能再尴尬…… 这样低三下四地向人求情本不是她的做派,只是她不能看着里面两人被关着,见死不救。 沉默半晌。 脑海中却惊人地忽然闪过某个不切实际的念想。 浓密黑睫在眼下投下大片阴影,收在身后的手指拧得稀巴烂,她垂眸默默考量着。 终是在冗长的一段沉寂后,不死心地开了口:“对不起,刚才是我骗了你,我承认确实是我让苏纯淳求你保我出来的,那么既然我让苏纯淳求你,你都愿意来了……” 顿了下,心一横表明:“就不能再帮忙一次么?” 估计是没料到她会这样说,叶润绩在屏幕上移动的手指顿了下。 而后慢悠悠地抬起视线,深沉的眸子藏了点捉摸不透的情绪:“所以……你是真那么打算的?” “什么?”祝兴妍没明白他的意思。 叶润绩言简意赅:“找我偷情。” “……” 这…… 对于这样问题原则性的问题,祝兴妍是实在没办法硬着头皮承认下去了。 先不说承认了他会不会帮忙,反正如果招供下来,她是会没脸见人了。 终于是在冗长的纠结以后。 祝兴妍默默长叹一声,选择放弃:“算了,不需要你帮忙了。” “哦。”叶润绩淡淡应,看起来完全不在意她的意思。 话音刚落,人也就走出了派出所大门,挺括修长的背影消失在她的视野之中。 只剩下祝兴妍一个人留在原地。 不知为何,她有种被占了莫大便宜的既视感。 刚怎么就头脑发热到承认自己找别人求他了呢? 回想起方才的局面,祝兴妍真想跟鸵鸟似的把头埋到沙土里躲起来。 而再想到还在里头的两人,更是无可奈何。 她翻找着手机通讯录,本就少的联系人里,更是找不出什么朋友还了解这方面的事务。 苦苦考量许久。 也不知道到了哪个时间点,却听见耳后忽的传来一句感慨,音色熟悉:“我终于出来了,呆在里面,我都快要窒息了。” 循着声音去看,祝兴妍便瞧见,王可馨脸色苍白地拉着王羽琳从里头走出来。 怎么就出来了? 疑惑间,王可馨已经惨兮兮地在她面前站定:“兴妍,幸好你也出来了,我刚还以为……” “你是被人保出来的?”祝兴妍下意识地问。 “不知道,应该不是吧。”王可馨摇摇头,“警察也没说清楚,他说我们签完字,就能出来了。” 祝兴妍平静地“哦”了声。 “怎么,你是?”王可馨察觉她的不对劲,狐疑道。 祝兴妍不想把刚才丢脸的事迹说出来,含糊过去:“没有,就我刚才看到别人是这样的。” “这样啊。”王可馨半信半疑地应。 三人从派出所出来的时间几近凌晨三点半。 这处位置荒僻,再加上更深露重,压根打不到车。 等在空旷的马路边,正推敲着该如何打算,却见不远处有辆车打着亮灯缓缓驶过来。 借着夜幕中的这束光,祝兴妍看清男人脸部的轮廓,线条分明利落。 叶润绩? 他不是走了么? 锃亮的黑色汽车停在慢行道上,距离三人的位置并不远。 前头亮起的还是绿灯,可这车却没有丝毫的动静,就只是安静地停在那而已。 这场景仿若,驾驶座上的人睡着了,又或者是车没油了。 “我没看错,这车里坐的应该是叶润绩吧。”王可馨惊讶地碰了碰祝兴妍的手肘,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 祝兴妍装傻:“我怎么知道,碰巧路过吧。” “……” 王可馨懒不理会她敷衍的应答,好奇心极重地猜测起来:“他不会是突发什么疾病,然后开不了车了吧。” “……” 透过车窗能看得分明,驾驶座上的男人只是将手搭在方向盘上,神情散漫地发着呆,什么也没做。 祝兴妍感叹于她的想象力:“突发疾病,不是这个样子的。” “好像也是。”王可馨觉得她说的对。 转念之间,脑子里又冒出个想法来:“要不我们去问问能不能搭他的车回去,这样干等着,等到明天可能都打不到车。” “……” 记起方才派出所内被为难的那一幕,祝兴妍对于该提议,自然是拒绝的。 可还未发表看法,王可馨已经先一步着手行动起来。 但依照叶润绩刚才在里头的态度来看,祝兴妍笃定他是不会接纳三人上车的,故而徒留在风中没动。 只是令她没有料到的是。 三十秒后,王可馨回头冲她招手,调高声量催促道:“兴妍,赶紧上车,这处是不能停太久的。” 祝兴妍:“……” 就这样,坐上了叶润绩的车,副驾驶的位置空着,三人全都挤在后座上。 王羽琳坐在中间,祝兴妍与王可馨分居两侧。 等到坐定,车子才往前行驶。 想到刚才叶润绩的行为,王可馨忍不住问了句:“老同学,你的车子是出现什么问题了么?怎么刚才一直把车停那呀。” “看错了,以为是红灯。”他不咸不淡地回答。 王可馨:“……” “这也能……看错啊……”像是不信,王可馨苦笑着接了句。 “嗯。”叶润绩轻应,“有点红绿色盲。” “……” 对话就此截断,车内陷入一片沉寂。 经过好几个路口,进入较为热闹繁华的地带,车窗外的灯火也色彩斑斓起来。 想到自己的去处与王可馨的完全是相背而驰。 祝兴妍正坐起来,与驾驶座上的叶润绩说:“我在前面那条街下吧,那里车挺多的,我打车回去就行。” 夜凉如水。 冷风从并未严丝密合的车窗缝隙中直直灌进来,将女人披挂下来的长发吹得凌乱。 叶润绩透过后视镜看她,伸手将车窗升上去,语气冰凉:“你去哪?” 祝兴妍迟疑了下,还是实话实说:“医院。“ 她租的公寓在医院附近。 叶润绩的目光没挪开,即使光线晦暗,仍是能清晰地捕捉到她的神情:“那正好,顺路。” 顺路? 刚才王可馨自报过家门,明明是南辕北辙。 还未等她发出疑问,男人就先一步作出解释,声音没有丝毫温度:“我也去那。” 原来如此,是和他顺路。 祝兴妍没再说话。 升起的车窗将喧嚣阻挡在外。 他也没开电台音乐,以至于车内极静,气氛低沉得如置于一潭深井当中。 祝兴妍和王可馨交换了个眼神,用微信开始进行交流。 王可馨也怕添麻烦,感慨道:【要不是我家那位置太过荒僻,我就在这下车,带我妹打车回去了。】 祝兴妍:【算了吧,你家那位置不叫荒僻,叫荒村。】 想起刚才在派出所,王可馨突然想起什么来:【我知道叶润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他应该是过来给苏纯淳做担保的吧,我刚才在里面听到警察喊她的名字了。】 祝兴妍装糊涂:【应该。】 王可馨:【不过好像不对劲,他怎么没和苏纯淳一起回去?】 过了几秒,又自问自答:【我知道了,估计是跟苏纯淳跟她老公走了吧,然后把叶润绩一个人丢这了。】 祝兴妍:【老公?】 王可馨:【对啊,就是当时我们段一直考第二的那个学霸校草,叫季念的。】 祝兴妍:【哦。】 王可馨无声叹口气:【这么说起来,那他高中时期还挺惨的。】 祝兴妍:【?】 王可馨:【一来追不到你,二来又要被他姐秀恩爱,妥妥的,单身狗一枚,能不惨么?】 哪是什么单身狗,就算以前没谈,现在不也已经在谈了? 想到方才在派出所,被他为难的画面,祝兴妍就有种气不打一处来的郁闷。 她低垂下眉眼。 窗外如浮光掠影般的路灯将人的半张脸打亮,而另外半张潜藏在黯淡的光影之中。 修长手指落在屏幕上方,她摁得毫不留情,键入几个字眼来:【是挺狗的。】 可还没等王可馨回过信息来,寂然被先一步被打破。 一直保持沉默的王羽琳在此时开口了,她刻意把声音压得有点低:“兴妍姐姐,你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啊,人家好心送我们,我们不能恩将仇报,骂人是狗吧……” 尽管是捂着嘴说的,可在这寂然的车厢内,却被显而易见地放大。 不想被人听到都难。 神经被倏然间吊起,祝兴妍下意识地抬眸去看他。 措不及防的,视线在后视镜中交汇,撞上那双深邃又诡谲的眸子。 第6章 总得把占过的便宜还回来吧。…… 估计是离得太近。 屏幕在漆黑出发出刺眼的光亮,引得坐在边上的王羽琳一眼就捕捉到了她发送的内容。 而此时,恰好前方遇到红灯。 叶润绩踩下刹车,半只手搭在车窗上,另只随性地握着方向盘,神情疏懒又懈怠。 闻言,眼眸一掀。 两道目光在后视镜上有了聚焦点。 祝兴妍的心被提到半空中,顿了两秒,终是再次垂下眼去。 而后便听见男人的声音从前头传过来,沙哑的,浸润着几分夜色的凉意。 应该是清晰捕捉到其中最为关键的字眼,他带着意味深长的语气,反问道:“狗?” “……” 祝兴妍赶忙把手机屏幕灭了屏。 不知如何作答,只能保持沉默,她隐隐能察觉到隔着一个位置的王可馨向她投来了同情的目光。 空气仿若凝滞,气氛陡然降到最低点。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王羽琳用双手捂上了嘴巴,带着歉意地看向祝兴妍。 见形势不太对劲,王可馨出来打圆场:“你别误会啊,此狗非彼狗,不是骂人的那个意思,是单身狗的狗……” 前方红灯变成绿灯。 叶润绩脚踩油门,目不斜视地往前开。 过了半晌,才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也不知是在敷衍,还是在附和这话的内容。 不过仔细一想。 附和是根本不可能的,毕竟他也是有女朋友的人。 配不上“单身狗”这个词,只配的上“狗’这个字而已。 车辆在大道上疾驰,从城市的南边一路向北,窗外的景色由萧条到喧嚣,再到一片荒芜。 孤零零几棵大树矗立在风中,叶片随风摇摇欲坠,周边没有任何繁华的商铺,只剩下悠黄的路灯缀在天边。 大约半个小时。 刹车一踩,车子停在了王可馨家门口。 王可馨带着王羽琳下车,诚挚道谢完,这才离开。 彼时。 车里只剩下两人。 静谧中,清浅的呼吸在交织,一个在驾驶座,一个在后排。 叶润绩没发动车辆,而是借着晦暗不明的灯光,打量起后视镜中女人的模样。 而祝兴妍却只是垂眸看着手机,修长指尖不断滑动,也不知是真在浏览屏幕上的内容,还是装模作样。 冗长时间后,似乎是终于察觉车辆迟迟没动静,她这才把头扬起来。 以为是出现特殊状况,她注视着男人的后脑勺,询问道:“是车没油了?” “有。”叶润绩头也没回。 她又问:“那是轮胎没气了?” “有。” “……” “那你怎么不开?”她没了耐性。 叶润绩没回答,从椅背上坐起来些,回眸神情淡淡地凝视着她。 没直接回答,反而问:“你开车怎么样?” 注意力被牵着走,祝兴妍不知道他为何这么问。 想到考驾驶证,那还是她大三的事情,中间断断续续地也借着王可馨的车练过几次。 车技不算是特别好,但日常出行是没多大问题的。 祝兴妍一板一眼地答:“一般吧。” 男人缄默片刻。 把杵在后视镜的视线收回来时,借着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摁,身前的安全带已经被解开:“既然你这么自信,那我们换换。” 自信? 从“一般吧”这三个字,哪里看得出她自信? 那双透亮的眸子陡然瞪大,她有些气急败坏。可还没来得及把反驳的话说出来,后座靠近她这边的车门已经被措不及防地打开。 叶润绩长身挺立在外,静穆的夜幕隐在背后,衬得人面色更加寡淡, 灼灼目光笔直地落在她身上,引得人极度不适,祝兴妍没理会,也刻意没去看他,不动声色地坐在原位,像是把他的话当做耳旁风。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半搭在车门上,随意地打着节拍。 那双如深潭似的瞳孔晦暗不明,语气冷凛:“总得把占过的便宜还回来吧。” 他将车门的角度又拉大一些,暗示着反问了一句:“单身狗?” 原本的底气在此刻全副湮灭了。 被他的话提醒着,又被迫记起方才恩将仇报的那个自己。 再加上,她这个人又还是他帮忙保出来的,祝兴妍莫名觉得肩上有担子压下来。 欠了他这样一个人情,不由产生些许的负担感,试图去别的地方补回来。 就这样想着是脸也在悄无声息间别了回来。 祝兴妍默默咽下这口气,最终还是从车上迈步走了出来。 而余光,另一头叶润绩则绕过车位,坐上了副驾驶。 祝兴妍看不清他的路数,却也没想再去计较这些, 垂眸间,拉上了安全带。 她均匀了下呼吸,双手抓牢方向盘,单脚一踩,就将这车平稳地开了出去。 对于这一块的路线,她不算太熟悉。 正好前头碰上个冗长的红绿灯,于是她伸手从包里拿出手机开始导航。 动作被他精准捕捉。 叶润绩偏头撇她一眼,冷不丁讥诮道:“你是在以身试法么?” 闻声,祝兴妍下意识地抬眸,不知是哪里又得罪他了。 视线毫无阻碍地在半空交错。 黑睫轻颤,他的唇极为浅淡地扯了一下,几乎算不上是笑。 只听见他漫不经心的:“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道路交通安全法实施条例》第六十二条规定驾驶机动车不得有拨打接听手持电话、观看电视等妨碍安全驾驶的行为。” 法条信手拈来。 祝兴妍陡然明了他不加掩饰的意思,神经不知觉地又麻痹了些。 简直是鸡蛋里挑骨头,可又找不到什么专业术语去反驳,她沉默两秒,避开他看过来的目光:“路,我不熟。” 彼时,叶润绩的目光也挪开了。 视野被挡风玻璃前潮湿微凉的夜色所占据,金丝边眼镜遮挡住了他眸中的沉郁。 前方红灯的秒数在倒数。 他薄唇轻掀,带着凉意的声音能渗进人心头:“那你玩手机干嘛?” “……” 他从哪里看出来她是在玩手机? 祝兴妍平绪心情,不由自主地与他争论起来:“我是在导——” “航”字还没有说出口,叶润绩已然将话生生截断:“直接问我啊。” “……” 显然,她被男人不按套路的出牌气到。 她几乎是被磨得没了脾气,认命地将手机重新塞回去,双手搭上方向盘,妥协似的问他:“那接下来怎么走。“ 像是早已烂熟于心。 叶润绩阖起眼来,手指在车窗边沿轻轻打着节拍,不带喘气地描述着:“往前开,再往左转,过了两个路口之后,再往又右转,接下来上高架,在东行路口下来,再往前……” “……” 没等他说完,祝兴妍先一步打断:“你这么说,我记不住。” “哦。”他不紧不慢地应声,深邃如潭的双目睁了开来,“那我用手机录下来,循环放给你听。” “……” 脾气不大好的缘故,刚按捺下来的怒火被一点就着。 像是能感觉出来叶润绩在与她故意作对。 刹车一踩,车子靠着路边直接停下,她干脆破罐子破摔道:“你再这样,我不开了。” 这架势,看着是忘了谁到底是掌控主动权。 叶润绩吊儿郎当地靠着椅背,视线也慢悠悠地挪过去,不太在意她发火:“那你想怎样?让我本人一遍遍说给你听么?” “……” 生气时,最怕遇上这种胡搅蛮缠的对手。 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让人无计可施。 想到她还欠人一个人情,生生把几欲出口的骂人的话给吞回去。 像是在等待怒气逐渐冷却,过了好半晌,她才闷声提出建议:“你等到了那个地方再指,要不然我记不住。” 是的,她又一次退让了。 毕竟,这车是他的,自己也是他保出来的。 有种寄人篱下的既视感。 车内隐约萦绕着种莫名诡异的氛围,无声但又似有暗流涌动。 叶润绩看向她的眼神里,像是隐含一番意思,顿了两三秒,他才懒洋洋地应声:“哦,原来你需要这样。” “……” 重新发动车子。 按着祝兴妍所说的,叶润绩为她这样指了一路。 尽管字里行间透出些许的不情不愿。 医院位于市中心。 从荒无人烟的郊区往回开,街景开始变得繁华喧闹,各色的霓虹灯闪烁在夜空中,给城市的增添了几分热闹与欢腾。 已经是夜里两三点了,两人却仍是极为清醒。 行驶到某个路口时,包里的手机铃声不依不饶地响起来,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拿,却又回想起刚才男人给予她的忠告。 像是唐僧的紧箍咒。 没办法。 她只好和边上的人求助,语气温和诚恳:“能帮我接一下电话么,就跟对方说,我正在开车,不方便接听。” 闻声,叶润绩偏头打量她一眼。 女人的脸隐在光影之中,即使只能看清一半,却也美得让人心口微动。 微顿了下,叶润绩还是默不作声地替她取过手机,滑动屏幕,接通了电话。 尽管并没有摁上“免提”按键。 但电话那头的人音量却大到吓人,声音急切又激动:“妍妍,我是路辰,我是借别人的手机给你打的电话,今天我给你送的玫瑰花收到了吗,还满意吗,要是不满意,我明天给你送其他的,要是满意的话,我还给你送。” 这段话说得几乎是不带一点喘息。 清晰地落在耳际,再加上叶润绩又是接电话的那个,引得神经被吊了一下,头疼得厉害。 她佯装镇定,稍微偏过脸去,指使起副驾驶座上的人:“帮我直接挂掉。” 叶润绩也没出声,借着细长的手指轻点,通话就此结束,而后又将手机置回原位。 本以为这小插曲就此结束。 祝兴妍刚想与他道句谢,却被那人先出口的一句挡回来:“你男朋友应该还不知道吧。” 她愣了一下:“什么?” 叶润绩语气颇淡:“你有绿他的打算。” 第7章 单身狗……也有男朋友?…… 低沉平缓的男声在岑寂的车内飘荡开来,几乎能融进漆黑幽深的夜色中。 像是随风轻飘飘传进耳朵里,泛着点滴的凉意,却感受不到丁点男人的情绪。 正握着方向盘往前行驶,祝兴妍也没办法看到叶润绩脸上的神情。 但听着他不开半点玩笑的话语,她的心还是觉得被刺了一下。 这样的口吻,就像是给她下了判决书。 认定她肯定是有男朋友的。 也认定她有找人偷情,给她男朋友带绿帽子的计划。 捏着方向盘上的手不由地紧了紧,也没敢去看他,目不斜视地澄清:“他不是我男朋友。” “不是?”叶润绩掌心握着手机,随意滑动着,看起来并不在意,“你是觉得我很好骗么?” “……” “办公室一次,派出所一次,现在又一次。”他慢悠悠地细数起她的罪行,“也都不知道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 被他这样一一指明,似是无计可施。 但就算这些账,大半不是她是不认的,也到底还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祝兴妍默默叹口气,不知道要如何让他相信,最后也只是干巴巴地再次强调:“他真的不是我男朋友,我单身。” 怕他不信,还自暴自弃地自嘲了一句:“单身狗,行了么?” “所以……”叶润绩把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收回来,徐缓地转到她身上,“你骂我是单身狗,就是为了铺垫你现在这句?” 恍惚了下,祝兴妍隔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她刚骂他是单身狗,现在又自称是单身狗。 这样一来,就像是在暗示他,我们都是单身,试着交往一下也是什么违反道德的行为。 祝兴妍被他的话绕得有些晕,义正言辞地表明:“没这个意思。” “那什么意思?”叶润绩纠着问题不放。 “……” 回想起方才的状况,这总不能让她把真话将出来吧。 对话期间握着方向盘的手估计都冒出汗,搜肠刮肚地思索着,好半晌,她这才一本正经地答复:“单身狗不是骂人的词,就只是单纯地表明一种状态而已。” “什么状态?”他追问。 “嗯……”祝兴妍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随口说,“就感情生活能自由点吧……” “所以这就是你自称单身狗的理由?”叶润绩轻扯嘴角。 祝兴妍:“?” 根据她的前话,他漫不经心地推断:“自由到就算是有男朋友,也可以名正言顺地求别的男人保你出来?” “……” 既然无论说什么,他都不相信,那祝兴妍干脆也不再强求解释了。 没了话音,车内的气氛又压抑下来。 也不过两三条马路而已,祝兴妍就把车行驶到了医院的停车场。 这处的空车位还挺富余,祝兴妍选了个难度最低的,稳稳当当地把车停进去。 解开安全带,正准备与他礼貌性地告别时,却忽然想起一茬来。 “有个问题想问你。”她收回了去开车门的手,无所顾忌地转过身,试图讨要个说法:“为什么我求你保我,你就真的把我保出去了?” 黑黢黢的瞳孔在晦暗中散发着幽光,叶润绩也在此时偏头过来,回望着她。 “不记得了?”他唇瓣轻启,轻描淡写地反问她,“我们不是高中同学?” — 医院位于市中心的位置。 尽管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多,可这里却还是无止境的喧闹和繁华 绚丽的霓虹,与昏黄的路灯交相辉映,折射出绚烂多彩的光线,对比之下,头顶细碎的星辰显得极为黯淡。 因为第二天还要上早班的缘故,祝兴妍也索性没回公寓。 在医院停车场和叶润绩分道扬镳后,打算直接在办公室将就一晚上,毕竟平日加班也经常这么住。 也许是经常熬夜的缘故,就算是这个时间点,祝兴妍却并不怎么觉得困顿。 百无聊赖的,她坐在办公桌前翻看着剩余的病例资料。 分神之间,又想起了叶润绩和她说的最后那句话——“我们不是高中同学么?” 原来他还记得,他们曾经是高中同学。 也许是这两天男人的生疏淡漠,祝兴妍一度以为叶润绩早就忘了先前两人的关系,只是把她当做一个普通的陌生人而已。 而今,却又这样毫不避讳地提起。 估计是已经释怀,早就不没再计较那些算不上好的过去了。 也在不知不觉间,脑海中忽的闪过,与叶润绩见的最后那面。 那是好多年前的隆冬腊月。 幽黄路灯点着的小路寂然得像是被湮灭成废墟。 萧瑟街景将少年孤冷的背影拉得瘦长单薄,身体也微微蜷缩着,带着些许的狼狈。 再近一些,借着昏眛不明的光影去看。 映入眼帘的是他那张被添上许多淤青伤痕的俊脸。 嘴角破了皮,却还是笑得没心没肺。 亦如初见时那般,懒散又惹人注目。 少年低垂下的黑睫沾染上无尽的寒意,硬朗眉宇之间像是覆盖上一片浓重的颓丧。 几个晦涩又不太争气的字音几乎含在嗓子眼里。 良久的沉默过后,他问了她一句:“我,能不能不走啊……” 像是在乞求她的同意。 却又好像不是。 — 思绪绞着人,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 也不过三个小时而已,醒来时人有些发晕,祝兴妍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提神。 换上白大褂,她也开始一天的工作运转。 上午的事情积压得太多,忙忙碌碌,除去门诊以外,还有手术,就连中午饭都没时间空出来吃。 一直到手术结束,祝兴妍这才打算去医院附近的便利店随意买点吃的。 却发现在忙的时候,王可馨给她留了一条微信;【能不能帮我要一下叶润绩的支付宝账号?】 祝兴妍不太理解,随即给她回了一个问号:【?】 那头的人回得很快:【得给他转钱。】 祝兴妍没懂:【你欠他钱了?】 王可馨解释:【欠他人情了,还是双份呢。】 【昨晚不是搭他的车回来的么?要是不把这人情还了,我总觉得欠别人点什么,怪别扭的。】 听起来,这话说挺在理。 祝兴妍:【那你打算给他转多少?】 王可馨:【我也在纠结啊!】 【我怕转少了,显得抠门,转多了,又让别人觉得我是在炫富。】 祝兴妍:【你应该不会让别人觉得你是在炫富。】 王可馨:【?】 祝兴妍拆穿:【你舍不得。】 王可馨:【……】 王可馨:【被你发现了,真挺舍不得的。】 【你说……要不然我把我妹当成人情还给叶润绩,如何?】 【我反正是不想要这家伙了。】 祝兴妍半开玩笑:【那我帮你问问他?】 王可馨:【算了,他倒时候可能会反过来找我要钱,不划算。】 祝兴妍又问回原来的话题:【既然舍不得,那你还要支付宝账号么?】 王可馨:【要啊。】 【我怕要是不还这个人情,叶润绩哪天突然叫不到车,把我当滴滴司机一样使唤过去了。】 祝兴妍:【……】 看着上头王可馨的字眼。 祝兴妍也倏然间记起昨晚,她好像真如滴滴司机一般给叶润绩开了一大段的路。 这算是还掉了坐车的人情么? 可仔细一想, 她要还的可根本就不止是这一项,还有……他把她从派出所里保出来的人情。 对比来说,前后者根本就是不是一个等级的吧。 毕竟把人保释出来的难度系数,远高于送人一程。 所以……她要怎么还? 也转账么?转多少? 一大堆的问题从脑子里一下子蹦出来,让她难以招架。 胃饿得有些发疼,她赶忙加紧脚步往便利店的方向走。 店内琳琅满目的,透明的冰柜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速食,看起来让人很有食欲。 也许是眼前的餐品种类过多,她在这前头跟着站了回,仔细挑拣起来。 却在措不及防间,耳边有一只长臂伸过来,借着骨节分明的手指取走了她正前方的三明治。 太过突然,陷在选择困难症里的祝兴妍吓了一跳。 余光却瞥见身旁男人的面容,熟悉的那张脸,五官硬朗深邃,脸上依旧不带任何表情。 只不过他的动作太过迅速,将那块三明治取走以后,人就立马走开了。 像是根本没看见她,没有半分的停留。 也不知是不是被王可馨的话成功洗了脑。 下一秒,她伸手随意从里头取了一盒鸡排饭,就立马转身过去,无所顾忌地开口叫住了他:“叶润绩。” 被喊了名字的男人停住脚步,下意识地回首。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灯光之下。叶润绩一身深黑色的西装,领口处没打领带,钉扣散着露出小片白皙的肌肤。 视线定格一瞬,祝兴妍迈步朝他那处走过去,在人跟前解释起缘由来:“你买的,我帮你一起结了吧,就当谢谢昨天那件事了。” 虽说这样归还人情是有点不太够,但总比直接给钱来得不尴尬吧。 叶润绩也没与她多推辞,把提在手里的购物篮径直递过去。 算不上沉,祝兴妍往里头一扫,也不过是些简单的日用品和食品。 她三两步到达结账处,此时店内也并无太多人,也不需要排队。 把购物篮放上去,跟着又把自己的鸡排饭放在边上。 祝兴妍告知了柜台小哥一声:“一起结。” “行,兴妍姐。”柜台小哥应声。 因为常来便利店的缘故,这位小哥其实也和祝兴妍也算是蛮熟的。 等到把所有物品一一扫入后,小哥也没跟她要钱,径直把装在购物袋里商品递回去给她:“好了,兴妍姐您这次消费了八十七块,钱已经在辰哥的卡里扣掉了。” “啊?”祝兴妍没料到。 柜台小哥耐性地解释:“您男朋友叮嘱过了,他就在这充了一张一千块的卡,以后您在这的消费都在他的卡里扣。” 祝兴妍愣住,当场石化在原地…… 与此同时,也清晰地感受到边上有道目光朝她投过来。 跟着,男人低沉的话语从头顶落下来,尾音拉拽着,无关痛痒的一句:“单身狗……也有男朋友?” 又一次啪啪被打了脸。 但也许是因为已经不是他的第一次质疑。 此时的祝兴妍就像是习惯了,干脆放弃了狡赖的机会,径直忽视他的话,任凭人下判断。 也许是听出对话之中的误会。 柜台小哥忽的横插进来,善意地替她澄清起来:“当然有啊,这男朋友的称呼是辰哥自己封的啊。” 第8章 过来拿走,顺便把保管费交了。…… 还好有个明白真相的人。 柜台小哥的一句话,几乎是瞬间把祝兴妍从深陷的沼泽中拉出来。 借着极为感激的眼神去注视着他,祝兴妍几乎就只差握手连连道谢了。 要不是他,她绝对是有十张嘴也辩解不清。 像是有了底气,祝兴妍重新把脸别回去,强调地与叶润绩说着:“听到了么?他自己封的。” 这回轮到他打脸了吧。 心里突然有种洗刷冤屈的舒坦,也试图想看到他吃瘪的难看模样。 只不过,与她想象的截然相反。 就算是听到反驳的言论,他照旧是神色淡淡,一脸的满不在乎。 也在听到祝兴妍的附和的话语后,散漫地将眸光转回到身上,俊眉微抬:“你的人?” “……” 你的人? 你、的、人? 干脆利落的三个字又将她生生拽进泥潭之中。 所以他现在是在质疑这是她请来出演的人?在假模假式地作秀? 无话可说。 谁给他这么大的脸呢?还专门为了跟他澄清找人来表演? 被这三个举重若轻的字眼激得不轻,烦躁感迅速地从心尖蔓延开来。 只不过在祝兴妍拔出五十米的大刀之前。 柜台小哥却先一步发话了,熟络地参与进两人的对话,摆着手摇头:“别这么说行么,多暧昧啊,搞得我卖身似的。” 微顿,他努力回忆起来,又开始真情实感地叙述:“其实我也没搞懂兴妍姐和辰哥之间的关系,但一开始辰哥的男朋友身份就是自封的,后来也不知道为何,就开始听说兴妍姐被绿什么的,我就在想是不是兴妍姐被他感动了,然后两人就在一起了,我也就是一吃瓜群众,你们当事人给点面子。” 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呢…… 所以刚才柜台小哥说的是一开始路辰的男朋友身份是自封的,不代表现在的就是自封的。 这不就等于又把她重新推回到深井之中么? 只是,现下的她却突然意识到某点。 为什么她要如此在意叶润绩的错误看法? 就算是被误认为有男朋友,被误认为打算脚踏两只船,被误认为被人绿了,但这些对于深陷在医院八卦风云中心的她,还经历得少么? 再者而言。 祝兴妍也十足讨厌这种被人拿捏住把柄,然后反复拎出来按在地上碾压的感觉。 也许是被这股子闷气顶着,不理智的情绪冲昏了头脑。 祝兴妍便越发觉得不爽,伸手取过置放在柜台上打包好物品的塑料袋,气势汹汹地塞进男人怀里,都没给他个反应的时间:“自己拿着,我没有帮你提回去的打算。” “还有。”她刚想离开,又忽的顿住脚步,回身云淡风轻地质问,“你对于这个问题,这么计较,是不是还对我有想法啊?” 男人一脸的淡然,直视着人也没说话,比想象中还要自如。 问出这话,原本也不是为了讨要答案,只是想把那些丢掉的面子重新捡起来罢了。 也不等他开口,祝兴妍便头也不回地出了便利店,干脆利落,没有半点停留的意思。 夏日太阳毒辣又刺眼,就连吹来的风都是沉闷的,祝兴妍单手抬起,用来遮阳。 而等到走了半程的路之后,她这才突然发现两手空空,是她买的的鸡排饭没拿。 努力回想着,应该是被柜台小哥一齐装进了塑料袋子里,现在正和叶润绩所购买的物品置放在一起。 但若是现在回去拿,岂不是很丢面子? 就像是跟人置气过后,拉不下脸,自己又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下。 这不就等于跟叶润绩低头了么? 不行,绝对不行。 周围空气稠乎乎的,整座城市就像一个密不透风的蒸炉,似是给心头这些突然蹿上来的怒气又无缘无故添了一把火。 可能是饿过了头,也可能被气饱了。 她连饭也没心思吃了,直接顺着原来的路回了医院。 直到人坐回了办公室里,头顶持续运作的空调这才将她整个人冷却下来。 也是在此时,她却又莫名其妙地质疑起了自己刚刚对待叶润绩的态度。 会不会有点太刻意了? 又或者是有点太过分了? 好像,其余的人在她面前这样屡次提起,她都不会有这样大的反应。 唯独叶润绩。 她会在重逢时,没来由地去遮掩隐藏。 好比那句刺人又尴尬的“隐私,无可奉告”。 又或者是如昨夜那般,被人误会后,控制不住地力求澄清。 亦如那句自嘲的“单身狗,行了么”。 更像是方才听到柜台小哥替她解释后的庆幸。 以及其后被他若无其事地质疑,转瞬之间变得烦躁又不耐烦。 说实话。 归结以上表现,怎么看,她都觉得自己刻意到不行。 就好像是,尘封进心底的那点心思,马上昭然若揭了。 如果仅仅只是把叶润绩当做寻常的陌生人,那她也就不至于如此困扰。 毕竟,现在的他,对她真的就只是陌生人而已。 即使昨夜,他重新提起两人过往“我们不是高中同学?”。 也照旧只是一副无关痛痒的淡漠模样。 所以,重整思绪,祝兴妍也不打算再这样下去了。 她必须得比他更冷漠,这样才能把丢掉的脸全都捡回来。 在办公室收拾好零七八碎的心情。 祝兴妍也没奈住火气,目标明确地坐电梯上了楼,去了路辰所在的办公室。 近期这段时间他的所作所为,着实给人造成极大的困扰。 没顾忌太多,横冲直撞闯进他的地盘,一掌将方才的两百块压到他桌前:“我都说过我根本就不喜欢你,你又是送玫瑰花,又是在便利店充卡,你是不是有病啊?” 正在整理病例资料的路辰抬起头来,嬉皮笑脸的,径直无视她的话:“你知道我给你充卡了啊?会不会不够用?要是不够用的话,直接和我说,我再充。” “……” 受不了路辰总是这副贱兮兮的模样,好像只要他脸皮足够厚,任何人就都拿他没办法。 祝兴妍瞪着怒目,没忍住将方才桌前的两百块拿起来,洋洋洒洒地拍到他脸上去,并且掷地有声地警告道:“如果你要是再继续传谣,我下次就直接报警了,到时候我们就是派出所见,我也不会放过你。” 说完,她也没听路辰的任何回话,直接出了办公室。 手头的工作也多到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计较这些。 等到下午开完会之后,祝兴妍这才准备把查房的例行工作先做完。 而这样一来,又不免要碰上叶润绩。 可也许是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她反倒也没多不淡定。 果不其然,如她所料到的那样。 站在病房门口,隔着并不远的距离,她一眼就捕捉到站在窗边,挺拔如竹的男人。 半只手随性地搭着,深邃瞳眸中隐着晦暗不明的光,目光似乎落在玻璃窗外的景色,神情寡淡得只能让人把注意力放在他冷俊的五官上。 视线再往边上挪一点,是苏纯淳。 她今天也来了。 恰好,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碰了一下。 似是没预估到在这能见到祝兴妍,苏纯淳圆眼瞪大,惊讶地感慨道:“兴妍,怎么这么巧啊,又碰见你了。” 不太适应她这样热情的招呼。 祝兴妍笑意略显僵硬,淡淡地回应了一声:“是挺巧。” 而此时长身挺立的男人正隔着玻璃窗,望向外面喧哗的景色,棱角分明的面部轮廓被黯淡下来的天色增添了几分冷漠,对于她的出现,视若无睹。 视线落在上面几秒,又被苏纯淳叽叽喳喳的话提醒着回神。 只见苏纯淳偏过头去瞥了眼叶润绩,郁闷地斥责道:“你怎么都不和我说兴妍在这工作的呀,早知道我昨天晚上我也不告诉你兴妍和我一起进的派出所了。” 闻声,叶润绩把从外头的目光转回来,语气冷硬:“我也没让你告诉我。” “……” “要不是不能找我老公,你以为我会找你吗?”苏纯淳委屈又生气,“再说了,我都和你说了千万别告诉他这件事,你倒好不但说了,还把人直接叫过来,真的是被你气死了。” 叶润绩漫不经心地:“那你现在是诈尸么?” “……” 苏纯淳懒得与他计较,去拉过祝兴妍的手:“兴妍,绩绩昨天有把你从局子里弄出来吧,我本身等你出来再走的,但是我老公来了,我就先回去了。” 倏然间,祝兴妍又想起叶润绩昨晚荒唐的言论。 只是大庭广众下,也不方便问。 祝兴妍撑着浅浅的嘴角,顺着话头接:“嗯,我一会就出来了,还挺谢谢你的。” “谢什么呀。”苏纯淳大大咧咧地摆手,“你要是觉得绩绩用得顺手,以后就接着用。” “……” “要是不顺手,就多进几次,把绩绩用到顺手为止。” “……” 又被她逮着,寒暄上好几句。 祝兴妍这才从床尾走过去,开始给病人检查。 躺在病床上的女人正闭目熟睡,呼吸均匀沉稳,看起来安详自如。 还在翻动着手里的病例记录册,去找有关病人的信息。 边听见跟在边上的苏纯淳,关切地轻声询问:“我听绩绩说小姑姑这几天睡得特别多,是不是情况有点不太好呀?” 小姑姑?不是女朋友么? 祝兴妍愣怔住,捏着薄纸的手不由地紧了一下。 想起重逢时,他说的那一句“刚才那话,不是在问你。” 当时她下意识地就以为如果不是在问她的话,那就是在接她的话。 可他自己好像也从来没承认过这个说法。 故而依照目前情形来看,应该也就不是在接她的话。 所以……那是什么? 祝兴妍摸不着头脑。 只不过这倒是解开了,为何叶润绩的照片会被放在相亲图册里的谜团。 原来他是没有女朋友的。 也怪不得会去相亲…… 所以王可馨的那套渣男的理论,也被理所当然的印证压根不存在。 只不过令她感叹的是。 这姑姑的年龄还真有点小,外加上这姓氏也不同,这才没多怀疑。 思绪再次被扯进有关于叶润绩的事情中。 几秒过后,祝兴妍这才发现自己不太争气,明明提早都给自己打过预防针。 赶忙回神过来,去看纸上记录的各项指标数据。 仔细浏览一番,并无异常。 怕打扰隔壁床病人休息,她刻意压低声量,解释给苏纯淳听:“这属于正常情况,使用的麻醉药可能会导致患者出现嗜睡的情况,过几天就好了。” “这样呀。”苏纯淳拍着胸脯放心。 病人在熟睡,有些检查还不能进行,故而不过十分钟,她就准备离开了。 只是才刚转身,耳后便传来男人熟悉冷淡的嗓音,引人顿住脚步:“祝兴妍。” 她下意识地回首,不解地看向他。 只见男人站在从窗外落进来的光影之中,干净瘦长的手指拎着个塑料袋,顺着望过去,能清晰看到里头装着她的鸡排饭。 叶润绩把那袋子往上提了提,用眼神示意着,语气冷硬:“过来拿走,顺便把保管费交了。” 第9章 加我微信,把钱转回来。…… 实际上,当叶润绩出声叫住她的时候。 祝兴妍就能隐约察觉到是这件事,只是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后头还多了那么半句—— “顺便把保管费交了。” 保管费? 从他刚才把袋子提回来,到现在为止也不过是半个小时而已。 故而她的鸡排饭也就在他那存放了这么长的时间,所以他是要她为这半个小时买单么? 这么计较? 祝兴妍被气得不轻,瞪着双眸回看他。 这话说的,她已经不是肚子饱了,都直接撑了。 眼看着被他提在手上的鸡排饭也没了多少食欲,僵直唇线,冷着脸正准备开口回绝。 却见苏纯淳先一步从叶润绩骨结分明的手指上掠走了那个装着餐盒的透明鸡排饭。 “绩绩,你要点脸行吗?”苏纯淳维护起人来,骂骂咧咧道,“怎么这点便宜都占,还保管费呢,那你来医院是不是还得跟兴妍交过路费?小家子气!” 被蓦然掠夺走筹码的叶润绩倒也并未表现出任何的情绪起伏。 唯一变化的也就是原本提着袋子的手垂挂下来,视线依旧落在不远处的女人身上,神色晦暗不明。 算不上紧盯着,倒是有一种“随你便”的懒散样。 苏纯淳边骂,边往祝兴妍这处走过来。 在人面前站定后,才把手里的餐饭递回去给她,只不过这时却替人说起好话:“兴妍,你别把绩绩的话当真,他这人就是爱赚钱了点,只不过就是赚钱的方式太小家子气,你别介意。” 祝兴妍:“……” 这处也不太适合谈论这些事。 祝兴妍没再多说,索性接过她手里的。 苏纯淳送她出病房,两人在门口走廊走了一段路。 拐到分岔路口正想说不必再送,却先被苏纯淳拽住手腕,大眼闪烁带上坚定,夸张道:“兴妍,其实我已经知道你发生的事情了,所以你一定要坚强啊,一定不能因为这点事就放弃人生……” 不明白这话的意思,祝兴妍一头雾水地望着她。 跟着,苏纯淳从包里拿出包纸巾,抽出一张递上前去:“想哭就哭吧,别憋着了,大不了我让绩绩也被绿一次,让他陪着你一起嘛……” 谣言害人,她到底何时才能脱离这样的苦海。 祝兴妍尴尬地笑笑,把递过来的纸巾推回去,直截了当地澄清:“我没被绿,谣言而已。” “你没被绿?”苏纯淳愣怔,半信半疑。 她笃定点头。 “所以……那个叫什么路的不是你男朋友?”苏纯淳反复确认。 “不是。”祝兴妍回答得干脆。 苏纯淳松口气:“我就说呢,就路什么的那个样子,怎么可能绿你,你看起来才像是把他给绿了的人。” “……” 这是在夸她? 既然已经解释清楚,祝兴妍也不打算再多逗留。 用眼神示意了下转角的路,准备离开:“我还有工作没做,就先走了,要是有紧急情况就给我打电话。” 苏纯淳点头如捣蒜,可在人离开两三步后,又紧追上去。 “等下。”她拦下祝兴妍,脸色稍差,踌躇了下还是把话挑明,“兴妍,都是女人,你在我面前,可以不用假装坚强的……我知道你是因为好面子,所以才编出这样的话来骗我的,也知道被这样的男人绿了,很难启齿,可你要相信,你是有能力绿回去的!” 语毕,苏纯淳还信誓旦旦地朝她竖起大拇指。 随即又补上一句:“你有绩绩!” “……” 祝兴妍僵在原地…… 这真的不是编的…… 而后苏纯淳跟着热切询问:“你明天上班吗,要不我带你去酒吧放松一下?” 祝兴妍摇头拒绝:“不用了,这几天我都得上班。” “就没有休息的吗?”苏纯淳被她宛如国家主席的日程吓到。 祝兴妍推脱道:“三百六十五天,全年无休。” “可我……好像在值班表上,看到你明天就休息……”她支吾着戳穿。 “……” 祝兴妍干巴巴地笑,随意扯了个荒谬的谎:“别的科室的,同名同姓。” 不过苏纯淳倒是相信了。 “原来是这样啊。”她兴致缺缺地叹口气,转而又证实了遍,“那别人口中说被绿的那个,应该不是那个同名同姓的,是你吧?” 不想再纠缠下去,在还没听清楚问题之前,祝兴妍就已经点头。 可而后一想,却又觉得不对劲。 她怎么自己都被绕进去,承认自己被绿了? — 两人分道扬镳。 祝兴妍回办公室,苏纯淳折返病房。 傍晚的彩霞缓缓落下帷幕,天色将暗未暗。 浅淡的橙红色渗在其间,水泥似的天被染上些许色彩,不再那么单调。 病房边的走廊上点起莹亮的白炽灯。 头顶折射下来的光,映衬得坐在外头靠椅上的男人更加冷寂,浑身上下散发着疏离淡漠的气质。 长腿敞着坐在那,精瘦地胳膊抬起,布料处随即有了几条折痕,骨节分明的手指正在揉捏着泛酸的眼窝,不露形色。 远远的,苏纯淳就看见了。 踱步过去,病房的门已经紧闭上了,她在叶润绩身旁坐下。 “绩绩。”她温声喊着,语调也随即轻柔下来,“你其实真的不算差的,除了在赚钱上是有点小家子气以外,但在我看来要比路什么的那个医生强很多,在长相方面就赢了,你很斯文败类!” “……” 他把手放下来,掀起眼眸,冷淡地撇她眼:“我败类?” 不会吧……有人二十一世纪还不懂得斯文败类的意思? 苏纯淳喟叹,也懒得解释:“算了,你不像败类行了吧,像狗。” 没等他开口,又补上一刀:“那个路医生最狗,你第二狗,我家念念第三。” “……” “哦,这医院里就你最不狗了行吗?”他冷言嘲讽,深邃眼眸如黑墨,“就你最像个人。” 看他败下阵来,苏纯淳自然是满心欢喜。 正想分享打探来的情报,却又被猝不及防的一句话堵回去:“精神病人。” “……” “绩绩。”她猛戳了下他的太阳穴,泫然欲泣,“我要告诉我老公,你欺负我……” “……” “老公?”叶润绩漫不经心地舔唇,目光中透出点冷气来,“你搁这给老子秀恩爱?” “……” 看他这么可怜的份上,苏纯淳也不忍再伤害他了。 没再插科打诨,反而肃穆起来谈论正事:“和你说个事吧,我刚送兴妍出去,我发现她还挺难过的,因为被绿这个事情特别特别伤心,还说明晚要去酒吧买醉,所以……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你要干的事,别拉上别人。”他拧眉,直接点破她的心思,“我不会去帮你买单的,而且你觉得你能喝酒?” “我就喝果汁嘛,而且我真的只是想进去看看,保证不干其他的。“她极为真诚地乞求。 男人又跟着反问:“季念也不穷吧,你怎么不去骗他的钱?” “我老公不让我去,被他知道之后,我、要、完、蛋……”苏纯淳委屈巴拉地嘟嘴,垂下眼帘遮遮掩掩。 “……” 叶润绩取下金丝眼镜,捏着泛疼的额角,回看她一眼:“再秀恩爱,圆润地滚。” 能气到他,很是舒心。 她没心没肺地把手搭在叶润绩肩上,讥诮了句:“所以说你是狗吧,单身狗。” “……” 灵光一动。 捏住男人紧瘦的下巴,苏纯淳又他的头转回来,逼迫与自己对视:“绩绩,你要是介意做一只单身狗的话,其实我有个办法,就看你愿不愿意试了。” 男人神色淡淡,拍掉她的手,也没心思去听。 她不在意,狡黠地笑了笑,认真地出主意:“我感觉你可以曲线救国的,你先试试去勾·引那个绿……呸,路医生吧,再绿兴妍一遍,这样她就会对你产生极度的厌恶感,物极必反,可能讨厌着讨厌着就喜欢上了,而且俗话说了,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 “……” “滚。” — 晚上在医院睡了几个小时,夜里又被急诊叫过去加班。 祝兴妍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清晨,天色朦胧,太阳的金边露出来少许,将片片白云衬得纯粹。 沿着熟悉的街道走,手机铃声却不合时宜地响起来。 拿起来一看。 没有备注名,也不知道是谁。 祝兴妍晃神,晕晕乎乎地把电话接起来:“您好,请问您是?” “叶润绩。”他答。 三个字眼如尖锐的针刺般倏然扎在神经上。 祝兴妍猛然想起之前为了方便交流病况,她是有把自己的手机号留给他的。 覆在神志上的浓重困意全然被驱散,祝兴妍变得清醒了些。 不理解为何这个时间点他会打电话来,踌躇几秒,祝兴妍猜测着问:“有什么事?病人出问题了?” “没有。”他否定地利落,掌控主动权,转了个其他的话题:“下班了?” 没意料到他会这样问,祝兴妍狐疑了下,如实“嗯”声,却很冷淡。 而彼时,叶润绩正坐在主驾驶上。 换了一身西装,材质极好的衣料与他妥帖地贴合着,顶扣系上,缠绕在领口之间的是黑色领带,深邃的眸子散发着迷离的光,脸上没多余的表情。 他单手接着电话,另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修长的手指在上头疏懒地搭着。 油门踩得并不用力,车速宛如龟行。 沉吟两三秒。 男人薄唇轻掀,用极为平淡的语气问:“你现在是要去酒吧?” “???” 出其不意的问题,让人越发匪夷所思。 去什么酒吧? 祝兴妍再次确认眼时间,又抬头望着微微亮的天。 明明是白天。 前面斑马路正好上红灯,她停下步子来。 想到昨日给自己定好的规矩。 祝兴妍刻意表露出并不好的情绪,语调压得很重,质问回去:“大清早的,谁去酒吧?” “那你是去还是不去?”似是忽略了她的回答,叶润绩又把问题重复了遍。 “……” “不去。”她冷冰冰道,像是怕他听不清,声调加高。 “你问这干什么?”祝兴妍不解。 “没什么。”他不以为意,慢悠悠地做出解释,“苏纯淳说,你今天下班以后,要去酒吧买醉,她怕你猝死,逼我打电话问问。” “……” 昨天的酒吧邀约不是回绝了么? 怎么又变成什么买醉? 祝兴妍摸不着头脑,严肃地替自己澄清:“没有,应该是她弄错了。” “弄错?”叶润绩半信半疑。 磁性的声线带着哑意,微顿,懒洋洋地扯话,“所以这次……是你又在骗人还是她?” “……” 被他的话提醒着,祝兴妍又记起派出所那晚的事。 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她被迫承认自己在骗人…… 而现下再次重新此种局面,她就像是个惯犯,在无力地狡赖着。 上班的时间点,街道上车辆川流不息,鸣笛声一声声灌入耳中,略显刺耳。 前头的红灯变成绿灯,祝兴妍却还没挪开步子往前走。 停在原地,她不知如何去接他的话。 只不过现下因为熬了太久的夜,双眸酸涩得厉害,眼皮直打架,也不顾及到底会不会被他误会,随口说:“我没骗人,要是你不相信,那我也无所谓。” 语闭。 她手疾眼快地把主动权再次抓到自己手上,跟着补充上:“要是没事的话,我就挂了。” 电话那头没在出声,便当作默认。 情绪不高地摁掉电话,祝兴妍也没精力再去胡思乱想什么,脑袋晕乎,一心只想扑上床去睡觉。 可不过一两分钟。 手机又开始振动,是条短信,来自中国移动。 “【充值提醒】尊敬的客户:您好,07月25日您成功充值200.0元,当前您的充值账户余额为250.25元。” 思绪恍恍惚惚。 正迷惘诧异着,又一条短信进来了:【充错号码了,加我微信,把钱转回来。】 号码正是刚才挂断的那个电话。 叶润绩的。 第10章 我会故意得这么明显? 朦胧大雾弥漫,天际中几朵纯白色的云漂浮在蔚蓝的底色上。 不甚明媚的光线折射在茫茫大地,倾泄下淡淡光辉,顺着夏风,爬上粘住少许尘埃的挡风玻璃。 锃亮的深黑色汽车停驻在马路边。 叶润绩坐在驾驶座上,半条胳膊懒散地搭在车窗边,目光未离不远处女人纤细的身影。 撇了眼手机上的时间,也不过七点而已,估计是上了一夜的班。 等到她过了前头的斑马线,愈渐愈远,最终在视野中徐徐融为一个黑点后,他这才掉头离开。 而挂断电话后。 那条静躺在手机屏幕上的短信,也没再得到她的回复。 情绪错综复杂。 可到底已经是成年人,转瞬之间就被压进心底。 收拾心情,叶润绩从医院驱车往朋友的律所开。 几天前,他从国外回来,打算把这些年所攒下的假期全休了。 也许是太多年没回来,累计下来,发现竟然有两个月左右。 只不过,人还没回来,在国内的业界好友就已经替他安排起来,非要让他来律所帮忙。 他这业界朋友就是他在英国一同读书的同学,梁英杰。 当年,那人刚毕业就回国进行发展,和别人共同创办了律师事务所,现在也算是赫赫有名。 更巧的是,他合伙人之一,其中一位竟然是叶润绩的高中同学。 看在这双份的旧识上,叶润绩也算勉强答应下。 再加上这几天除去在医院呆的时间以外,也是闲着无事可做,正巧落的个有人声的去处。 今天律所里只有梁英杰在,由他来带领着叶润绩进行参观。 只是当叶润绩发现这人竟然专门为他的到泪清理出一个独立办公室来时,他这才发现其中的猫腻。 估计就是在想着如何将他这劳动力发挥到最大价值。 叶润绩上下将这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逡巡了一遍。 注视着坐在沙发上的梁英杰,他抬手微松了下系在脖颈的领带,懒散地半靠在办公桌前,吊儿郎当的:“我有说,要来你们律所?” “我们不是在电话里说得好好的?“梁英杰藏起狐狸尾巴,“不过就是工作量要比你想像大那么一点点,但也不会很过分的。” “一点点是多少?”叶润绩浑不在意的,“是要我包揽你们律所所有业务?” “你要是想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啊。”梁英杰和他打迷糊仗,“顺便还可以借用一下你这张脸,当我们律所的招牌。” 叶润绩扯唇笑了下:“你们律打的是正经官司么?” “也可以不正经啊。”梁英杰附和他的话,“只要你想的话。” 叶润绩闷哼,正色起来:“我回国来是为了休息,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这哪里是麻烦?”梁英杰纠正他的话,“这一个月又不是白麻烦你,我们给你开出的薪金是很高的,而且保证不让你加班,上班时间也不限制你。” 叶润绩不太感兴趣,半开玩笑:“如果你是想在律所养一个闲人,我倒是可以考虑。” “……” 梁英杰思索了阵,做出让步:“那你闲的底线是什么?总不能是每天真在这蹭吃蹭喝吧?如果你要是还想要娱乐,搞什么大胃王吃播的话,律所是真养不起了。” “……” “那我出门左转去了。”说着,叶润绩收回抱在胸前的手,准备提前结束谈判。 “诶,别走啊,我开玩笑的。”梁英杰连忙站起来,去拉他,“只要你要求别太过分就行。” 叶润绩被迫停住脚步,把他拽住衣袖的手拿开:“别动手动脚。” “……” 梁英杰退后几步,保持正常交往距离:“我们律所给出的条件是真的很好了,你看连这么大的办公室都打扫出来给你了。” “哦。”叶润绩应得极淡,微顿,才缓慢开口,“我有几个要求。” “什么?” “我不接案子,只参与案子的讨论,工作时间无限制,但要是有工作任务,我会在截止时间之前给你。”叶润绩庄严肃穆地说。 “就这?”梁英杰以为他会很难搞定。 叶润绩挑了下眉:“太少了?” “不少不少。”梁英杰摇头摆手,“你早说啊,刚才我都快吓死了,我差点都准备把老徐那间最大的办公室让出来给你了。” “现在提还来得急么?” “……” “既然你不接案子,只跟进行讨论的话,要不然你以后来律所就别穿西装了?”梁英杰好心建议着。 叶润绩:“怎么?” “你没注意到么?”梁英杰刻意压低声音,与他解释,“你穿得太花枝招展了,所以外面那么多女同事才会在看你。” “……” 叶润绩让他认清:“我不这么穿,也会是这样。” “……” “你是在显摆?” “没有,叙述事实而已。” “……” — 好久没见。 为了给叶润绩接风洗尘,中午梁英杰特地请他在楼下餐厅吃饭。 一连看他瞥了好几眼的手机,心不在焉的样子。 梁英杰不由地发出感慨:“你吃饭就认真吃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等什么人的消息呢。” “……” 叶润绩收回落在屏幕上的视线,把置放在边上的手机翻了个面,屏幕对着桌面,没做声。 可却又在转瞬间,像是没耐住性子,略显烦躁地把手机又重新拾起来。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屏幕上头轻触着,也不过两三下而已。 随即。 叶润绩抬起乌沉的眸子,波澜不惊地与坐在他正前头的梁英杰说:“不小心给你充了两百块话费,加我微信,把钱转回来。” 与此同时,置放在梁英杰口袋里的手机也嗡嗡振动两下。 取出来一看,还真是如叶润绩所说的那样,话费余额多了两百元。 梁英杰皱了下眉头,疑惑不解地看向他:“你搞什么?我们不是有加微信?” “是么?”叶润绩一副毫不心虚的样子,“那是我忘了。” “……” “我在你那就存在感那么低?”梁英杰不满地反问,“我们不是昨天才发过微信消息么?要不然我现在给你翻出来看看?” “不用,现在想起来了。”叶润绩淡淡地说。 “……” “既然我在你那存在感这么低,你为什么会把话费误冲到我手机上?梁英杰望着手机屏幕上头收到的话费短信,不由地感到奇怪,“你确定这事是你干的?你不会是专门来讹我钱的吧?” “……” 叶润绩没顾忌地大方承认:“是我干的。” 打了个停顿,他又强调着反问了一句:“所以你是没看出来,我故意的吧。” “……” — 一觉醒来已经是傍晚。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映满天空,缕缕光线缓缓融进地平线。 只可惜美景被窗帘遮掩得严实,寂然的黑暗房间内,独留床头一盏小灯。 祝兴妍揉着惺忪眼坐起来,脑袋昏沉得难受,惯常的通宵后遗症。 下床把帘子拉开少许,透进来大片亮光。 怕有人找,终是把手机翻出来,一看,才又记起没电这事。 她走向床头柜边上 ,拉过数据线充上。 又躺回被子,忽的想到叶润绩那条短信来。 那时候,手机电量仅剩下最后1%。 瞬间灭屏,没办法再做任何回复。 也算不上火烧眉头的大事,原打算回家给手机冲上电再做打算。 可不想困意正盛,洗漱完毕过后,她全然忘了这事,倒头就在床上睡下了。 手机就那样,被她遗忘在兜里。 等了半晌,手机有电了,屏幕才重新点起亮光来。 她取过一看,好多条消息显示出来,而最新的那条仍是来自那个号码。 就在五分钟之前。 点开,映入眼帘的是一行冷淡的字:【是想让我上门追债?】 他为什么总是像在与她作对? 话语冰冷得没有丝毫温度,两人就连陌生人都不如。 没怀疑这话的真实性,也没打算去加他的微信,祝兴妍直截了当地往他的手机账户里充回去两百元。 而手指一挪移,头脑发热地又往里头充了五十。 就像是忍不住与他无声对峙。 并在短信处,附上留言:【想多了。】 之后。 就没再收到他回过来的消息。 吃完晚餐,她瘫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屏幕上方却跳出来条短信,来自中国移动。 “【充值提醒】尊敬的客户:您好,07月25日您成功充值200.0元,当前您的充值账户余额为498.25元。” 祝兴妍晃了下神,叶润绩今天是没完了吗? 充错一次就够了,还充错两次?这确定不是故意的? 猜不透他的心思,也不打算再忍让,祝兴妍忿忿地拨过去他的号码。 不过嘟了几声,那头接起。 她抢占先机,劈头盖脸地一顿骂,如疾风厉雨般落下来:“叶润绩,你是不是故意的?还是说,你认为我刚才多给你充了五十元话费,现在再误充两百,我还会多给你充五十?” 电话那头的男人沉吟片刻。 泰然自若地低笑了声,喑哑着嗓子反问:“我会故意得这么明显?” “……” 这是不承认? 刚想再次出声,手机却又振动几声,截断她的话。 她去看,屏幕上跳出王可馨的微信:【!!!上次你用我手机充话费,号码没改过来,这次我没看清就误充到你手机里了,你有没有收到充值短信啊,我充值了两百元进去!】 第11章 现在不加,当面加。 空气瞬息凝固。 像是头顶忽的炸了个响雷,尴尬感随之涌上心头。 所以是真的会有误充的这种情况,而且第二次误充还不是叶润绩干的。 是她在没搞清楚情况前,就下意识地给人下了决断,这才导致了现下的窘况。 祝兴妍懵了。 满脑子想的全都是如何把这通电话接完。 短暂的寂静,电话那头的男人听不到回话,又带着气息,轻轻地:“嗯?” 仿若催促。 动作僵了一下, 听筒并未附在耳廓边,却清晰到连叶润绩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掌心的手机都拿不太稳,她又迟疑两三秒,把屏幕重新贴回原位,硬着头皮妥协:“不会。” 没错。她就这样屈服了。 他不会故意得这么明显,四舍五入就等于,他不是故意的。 他就只是手误,不小心把话费冲错了而已。 所有的错,都是她一个人造成的。 叶润绩的话又跟着传过来,嗓音低哑,尾音自然而然地拖长:“那你刚才那样是……故意的?” “……” 故意什么? 他不会以为刚才这场闹剧是她自编自导的吧。 只是说实话,这样的事情实在也太过巧合,就连解释出来他都不一定会相信。 到时候被他倒打一耙都是有可能的。 腹诽片刻,祝兴妍强压下紧张的情绪,还是选择在此时道歉:“不好意思,是我不小心看错了,没别的意思。” “哦。”叶润绩应得很淡,“但你浪费了我五分钟。” “……” 浪费五分钟,那是想要她还五分钟给他么? 祝兴妍略感无语,却并未表现出来,强撑着平和的语调问:“那你想怎么样?我也没办法把这五分钟还给你吧。” “把我的微信加上。”叶润绩提出条件, 紧跟着补充上,像是寻了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以后有事先给我发消息,要是有必要,我再给你回电话。” “……” 要是有必要,再回电话…… 他当自己是谁啊,国家主席都没他这么端着…… 小火苗在不停地往上冒。 但碍于方才的确是她的过失,祝兴妍咽下这口气,直想赶紧结束这通电话:“那你把微信号再发一遍,我等会加。” “不是发过?”叶润绩轻描淡写地问。 她从沙发上正坐起来,进一步作出解释,即使不耐,却也答得细致:“刚才更新系统的时候,手机卡了,所有短信一不小心都没了。” 电话那头无言,像是在思索。 片刻后,他这才开口,低沉的话音泛着凉意:“那算了,不加了。” 不加了? 祝兴妍没料到他这么快就会改变想法。 估计是连再发一次微信号,他都觉得浪费时间。 那就依照他的想法来,反正她也没多少损失。 只是正打算结束通话,去摁结束按键的时候。 却又听见那头传来声音,漫不经心的,像是在把他之前还没有说完的话补充完整:“现在不加,明天加。” 刻意停顿,压低声线,重音落在最后三个字上:“当面加。” “……” “再发一次微信号,你都觉得麻烦?”祝兴妍下意识地说出内心所想。 “这倒不是。”叶润成绩纠正她的话,不咸不淡的口吻,“怕你晚上更新系统,更新个没完,那我得给你发多少次?” “……” 被他揶揄人的气堵得难受。 祝兴妍却在不知不觉间想起一个问题来,试图占据主动方:“你不是说我有男朋友么,所以你现在这样不怕我男朋友吃醋?” “那你的意思是,你微信里一位男性都没有?”叶润绩不太在意地问。 “……” “还是说……”他慢悠悠地扯话,“你微信里的男性都跟你很暧昧,所以你男朋友才吃醋?” “……” 祝兴妍懊悔了。 刚才她为什么要自己挖坑给自己跳? 好半晌,她才出声,企图用这简洁的四个字来抹干净一切:“当我没问。” “也行。”叶润绩倒也没太计较。 说着,祝兴妍便准备马上把这通令人窒息的电话赶紧挂掉。 可手机还没放下,那头的男人又跟着传过来一句:“还有,我没说那话。” “啊?”祝兴妍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没等到回答,电话已经被叶润绩先一步挂断。 祝兴妍也是被他搞得摸不着头脑,却也懒得去深思。 毕竟她也是告诉过自己的,要把他当做普通的陌生人去对待,否则她肯定会输得很难看。 手机还在不停歇地振动着。 余光随意瞥了一眼,全是王可馨的微信。 不算是什么有用的信息,各种提醒人赶紧出现的表情包。 祝兴妍点开,指尖在上头不慌不忙地轻敲着,发了句牢骚:【你们是约好这么干的?】 只是这条消息发出去后,她就后悔了。 这样的话,很可能又会被她追着问东问西。 只可惜已经被王可馨看到,秒回过来:【你们?还有谁?】 想撤回也来不及了。 祝兴妍不给她好奇的机会:【打错字了,没事。】 直觉告诉王可馨其中定有蹊跷:【肯定有事,你别话说一半好不好,这样搞得我很难受的。】 祝兴妍仰头望着头顶灰白的天花板静静思索。 心底似是有丁点的想法在隐隐作祟。 过了许久,像是没忍住,还是没头没脑地发过去一句:【我有一个朋友,她是没有男朋友的,但是有个男的误以为她有男朋友,还去加她微信,你觉得这什么意思?】 王可馨没想到她除了自己,还有什么其他朋友。 毫不留情地戳穿:【你直接说自己不就好了,拐这么大的弯干嘛?】 早知道不问了。 祝兴妍仍抵赖着:【不是我,一个刚认识的朋友。】 王可馨:【……】 不打算再与她计较,出谋划策:【加微信而已,想这么多干嘛?人家可能只是为了让通讯录名单里的人头多一点而已。】 【你不知道有种东西,叫躺列吗?】 好像确实是这样。 按照方才叶润绩的说辞来看,要是她不先主动给他发微信,他就绝对不会给她发。 所以,这么一看,两个人以后的关系估计就是躺列了。 祝兴妍随意地评价道:【躺列还不如不加。】 王可馨:【那你错了,加了微信,你就可以看到别人朋友圈啊。】 朋友圈? 她都忘记了还有朋友圈这个东西。 但她猜测自己应该是不会会去刻意点开有关叶润绩的这些。 祝兴妍实话实说:【不感兴趣。】 王可馨:【……】 【那有本事别看。】 — 也许是克制着自己收敛起那些无足轻重的情绪。 这一夜的祝兴妍倒还算是睡得安定。 踩点进的医院,打完卡后,恰巧与路辰碰了个正着。 今日的他与平日不太相同,把她毫不顾忌地拦在电梯口,气势汹汹道:“我听便利店的营业员说,你昨天用我给你办的卡给一个男人结账,你这是用我的钱在包养别人?” 被他这么一提,祝兴妍又记起这件事来。 “昨天砸你脸上的两百块没收到吗?”祝兴妍脾气也很大。 “你给我的,那是你的钱,而卡里面的,是我的钱。”路辰逻辑不通地胡搅蛮缠着,“所以你还是用了我的钱。” “……” 蛮不讲理到这种程度的人,她还是第一次见。 等电梯的人越来越多,这个时间点有病人有同事,人群拥挤吵嚷得很。 祝兴妍掀起眼眸睨他眼,神色淡淡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也是强势:“既然你这样,那我们报警处理好了。” 路辰拽住女人的手腕,也有些许的退让,同她打包票:“不用,你只要告诉我那个男人是谁,我以后就不会再缠着你了。” 见这处有大动静,不少人的目光都挪了过来,两人也随之成了众人瞩目的对象。 祝兴妍被制约着动作,想打电话报警都不是件易事。 不过倒也因为他态度的转变,试图赶紧抽身的她,随口敷衍道:“就是病人家属而已。” “不可能这么简单。”路辰驳回她的话,有理有据地,“我查过店内监控,而且前几天的半夜,我还看到你从他车上下来。” 是被抓去派出所的那晚? 这都能被他恰好看到,祝兴妍也是服了,瞪着眼质问他:“那你希望他是我什么人?” 被问住,路辰的目光凝了一下。 有几分的出神,与此同时,抓着她的手也略有松动,好半晌,这才出声:“不是男朋友就行。” 手腕处被拽得泛疼,祝兴妍面色微肃,漠然的神情更显得清冷。 下一秒,便也借着更大的力道甩开了他。 怒气也瞬间顶到天灵盖,让她整个人气场十足。 祝兴妍不屑地牵唇笑了下,只想赶紧摆脱纠缠,毫不顾忌地成全他的意思,脱口而出道:“是,就是男朋友行了吗?” 只是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视线所及之处,黑压压的人群当中,竟然出现一抹熟悉的笔挺身影。 鹤立鸡群。 顺着看去。 男人的目光恰好朝她这处望过来。 第12章 难道我的清白,就不是清白?…… 不知道叶润绩是从何时开始,就站在那里。 祝兴妍的眼底闪过诧异,心底乱成一团。 实在没有料到,这个时间点,会撞上他。 她也是一时被气昏了头,才会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只是她现在更在乎的问题是,叶润绩到底有没有听完整段的对话。 要是只听到最后一句,那也根本代表不了什么,但若是所有的,她可能就完蛋了。 说出去的话,就像是泼出去的水。 故而只能祈祷他没听见,又或是周边喧闹的声音盖过了她的。 思绪飘出去半晌。 又被眼前异常激动的路辰扯回来,他笑得有些无力,根本不相信这话:“不可能,你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相信。” “……” 祝兴妍被他气到无话可说,也不敢去看不远处的叶润绩。 此时电梯口也越来越拥挤,都快要透不过气来。 三台电梯到目前为止没有一辆到的,那么自然而然,两人之间引发的吵闹动静,成了周围人百无聊赖时的一出好戏,围成一团,优哉游哉地看着热闹。 这处闷得像个密封的罐子,祝兴妍的脸被热得红彤彤。 静默两三秒,她四下张望一番,索性撇下路辰,绕远路往别处走,打算爬楼梯上去。 脚上踩着运动鞋,可因为楼层不低和缺乏运动的缘故,走得并不轻松。 走到后面,几乎是气喘吁吁。 她叉着腰,借力徐徐走上去,推开楼梯口的门时,感觉眼前都黑了,脑袋晕乎乎的。 好在,暂解了她的尴尬。 出去时,还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下。幸亏,也没人跟着她。 霎时舒口气。穿过熟悉的走廊,呼吸也跟着平缓下来。 一路往前走着,只是在接近办公室门口时,她的脚步却陡然顿住,四肢僵硬。 睁大眼睛再看个清楚,那男人的高大身影没有散去。 反倒始终不动地杵在那,像是在守株待兔。 叶润绩一身西装革履,背靠着墙而站。 双手抱在胸前,气定神闲地用脚底的皮鞋打着节拍,一声又一声,与她的心跳声近乎重合。 紧张是不言而喻的。 恍然间,脑海中重现刚才那幕。 他这是……来找她讨要说法的么? 思索之时,叶润绩已经偏过脸来,神情淡漠,与她的视线恰好撞上。 祝兴妍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把手插进衣兜里,故作淡定地走过去。 距离越来越近。 祝兴妍在他面前站定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叶润绩先打破的沉寂:“把手机拿出来。” 手机?难道是说……他刚才没听见她那句话? 还沉浸在原先担忧中的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加微信。”叶润绩言简意赅地提醒。 原来是这事。 她松了半口气,可心却还是悬在半空中,没着没落的。 极有可能加完微信之后,就会与她说那件事了。 祝兴妍恍惚地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询问他的微信号。 估计是系统随机匹配的微信号,一长串的乱码数字和字母,大小写混杂着,长度偏长,输了她老半天。 一切也还算是顺利。 大概五六分钟,她借着微微发颤的手指,把最后一个大写字母输入完毕。 “你那边通过一下。”按着程序,祝兴妍将好友验证发送过去。 “嗯。”叶润绩应得干脆,却并未有把手机拿出来的意思,“有时间,会通过的。” “……” 真有够会摆谱的。 “没时间,你就不通过了?”祝兴妍顺着接。 “你是想让我过劳么?”叶润绩满不在乎地反问,“怎么可能会没时间。” “……” 祝兴妍也不跟他打口水仗了。 既然已经加完微信,所以现在是轮到方才她自称他女朋友的那件事了么? 想到这事,她的神经又不由地紧绷起来。 祝兴妍笔直地注视着他,似是在等待男人先一步开口,对她进行讨伐。 只不过,面面相觑,杵了老半天,都不见他有说话的意思。 “还有事?”叶润绩俊眉微抬,问她。 终于是等到他讲话了,只不过这怎么和她所想象的不太一样? 所以……刚才的话,他是没有听到的吧? 要不然,以叶润绩的性格肯定会跟她提上一嘴。 心头的大石头像是完全落下了。 祝兴妍也倏然有了与他谈论的底气,摆手轻松道:“没事。” “真没事?”叶润绩眸光深沉,半信半疑地反问了一句。 她并无疑虑地确认道:“嗯。” “那我有件事,得跟你谈谈。”叶润绩轻扯了下嘴角。 没来由地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眸间有一闪即逝的疑惑,祝兴妍疑惑:“啊?” “不记得了么?”叶润绩拖长话音,刻意提醒着,“刚才电梯口。” “……” 听他的意思是……那话,被他听到了的? 所以刚才他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一直留到现在,才跟她提起件事? 心才刚落稳没几秒,又被强制着牵扯起来。 像是在坐过山车,提心吊胆,起伏不定。 微凉的指腹在暗处摩挲着,祝兴妍佯装镇定道:“记得啊,刚想说呢,但是看到你这样,我还以为你不当一回事呢。” 深呼口气,她把刚才的情形给人做了个交代:“我先再次申明一遍,我没有男朋友,电梯口的那个是……追我的人,我和他没关系,我也是气急了,才拿你做了挡箭牌,对不起。” 男人乌沉的瞳孔被从窗外落进来的光线映照着,随之被附着淡淡的水光。 听着女人开口道歉,叶润绩没露出多余的表情。 也似是相信了她后头正经解释的话,没多去做质疑。 微顿,他黑睫轻颤,慢慢悠悠地扯出一句来,抓着她前头的说辞追究:“怎么就不当一回事了?难道我的清白,就不是清白?” “……” 清白…… 归结下来,他是在说,他的清白被她毁了是么? 祝兴妍神情稍显僵硬,却依旧撑着口气,面不改色地给出对策:“我还你,还不行么?” “怎么还?”叶润绩向她讨要答案,继而又添了一个更让人难堪的说法,“不知道我现在是要相亲的人么?” “……” 相亲这事,她老早就知道了。 只不过放到现下的境况来看,却又有了另一番新的意思。 似是在告诫她,她此种行为所造成的后果,比她想象中还要严重。 祝兴妍被他敲响警钟,绞尽脑汁地思索着,有些无力。 最后到了嘴边,只剩下这寥寥一个字,卑微地建议道:“那要不然……你等我解释清楚,再相?” “……” “多久。”他口气不善,却有松口的迹象。 祝兴妍考量了下:“五天?” “等不及。” “……” “两天?” “这么短时间,敷衍我么?”叶润绩质疑。 “……” “三天。”叶润绩正色,给她下定截止日期,“三天以后,我来验收。” “……” “这……你怎么验收……”祝兴妍迷惑。 “你管我?” “……” — 下班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原本纯白的云朵被染上灰调,铺染着一望无际的天空。 点了份外卖,她懒懒地瘫在沙发上玩手机。 彼时,叶润绩才刚通过她的好友验证。 还真应了那句话——“有时间,会通过的。” 也不知怎么了。 脑中就想起了昨晚王可馨的话来,朋友圈。 犹豫半晌,鬼使神差的,她还是没控制住自己,不争气地点了进去。 简直是把自己的脸给丢尽了。 扫了两眼,朋友圈里头不多,也就简单的两条而已。 一条是近期的,时间定格在前两周:回国了。 并未配图,纯粹的文字。 而另一条,则是两年前的一张照片。 并未附有任何文字说明。 戳开放大,祝兴妍莫名有种熟悉感,这不是在王可馨手机看到的相亲照么? 悄无声息的,他那句反问也不由自主地飘进耳朵中。 他质问着她:“不知道我现在是要相亲的人么?” 想想二十八岁了,相亲好像……也算是件挺正常的事。 正常到,她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高中时期。 有天周五放学后,有别的男生来向她请教数学题目,被他恰好看见。 少年阴沉着张脸,等在她必经的公交车旁。 见她过来时,还是压下烦闷悄然靠近,阴阳怪气一句:“祝兴妍,那男的喜欢你。” 懒得理他,她自顾自在边上的长椅坐下。 隔了两三个拳头,叶润绩与她肩并肩,也不管她表情有多么冷漠,反问道:“你知不知道,你们这样子很像相亲?” “……” 实际上,她是想笑的,可到底还是忍住了。 一张冰块脸,气他:“所以呢?关你什么事?” 少年眸中有戾气在翻滚,明亮的光线下清晰可见,有些咬牙切齿:“搞得我也想相亲了。” “那你去吧,最好别回来了。”她脱口而出,觉得这人莫名其妙。 叶润绩扯唇笑笑,浑不在意,继续厚着脸皮:“这么放心?不瞒你说,我这人被看上的几率还挺高。” “……” 现在想来。 他后半句话倒是没错。 愣神间,门铃声响起,是外卖到了。 她起身去拿,在餐桌旁落座,边吃边刷朋友圈。 忽的,屏幕上方弹出条消息。 是陈静琪发来的:【呜呜呜,我男神……】 跟着,一张照片又传过来。 模模糊糊的像是偷拍。 背景环境是一家咖啡厅。 西装革履的男人和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面对面而坐。 第13章 松手,这是另外的价钱。…… 望着微信上甩过来一张图,祝兴妍愣怔半秒。 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映着点光,肤色冷白,表情冷淡又疏离,给人距离感。 对面的女人烫着大波浪,一身嫩粉色的连衣裙,妆容精致。 五官算不上出众,但这样搭配却独有一番风韵,微挑的眼里流露出点滴期盼。 他……这是在相亲么? 视线在上头流连着,似乎越发笃定这一点。 就算是明明早就知道他会去相亲,可望着眼前这张生动的照片,心也还是不由地被针刺了一下。 不过他不是定下三天期限了么,怎么这才不到一天就等不及了? 没有答案,只有无以计数的猜测冒出来,止也止不住。 再回过魂的时候,又见发亮屏幕上跳出条消息。 陈静琪:【我查了一下,我发现他竟然是你病人的家属!】 【你怎么就吃独食了呢?】 祝兴妍:【……】 陈静琪:【算了,不计较这么多了。】 【我潜入进去了,现在就坐在隔壁桌,我要偷偷监视这两个人!】 看不懂她的所作所为,祝兴妍叹气:【……】 【你确定你这样,不会被人打吗?】 陈静琪:【没被打。】 【不过我被骂了,因为我强行和别人拼桌了。】 祝兴妍略感无语:【你别说话了。】 陈静琪:【怎么了,你也被人骂了?】 祝兴妍:【……】 【你再说,我都想替别人打你。】 陈静琪:【你错了,你少加了一个“们”,和我拼桌的是情侣。】 祝兴妍匪夷所思,讥诮:【你这样干,别人可能会觉得你想多人运动。】 陈静琪:【多人算了,我只想二人。】 放下手机,祝兴妍不太在乎地闷头吃面。 相亲就相亲吧。 反正与她也无关。 继续细嚼慢咽着,可视线却跟自己长了脚似的,不知不觉就往手机上跑。 只是一直不见屏幕再亮起。 三下两下把晚餐解决完毕,她百无聊赖地瘫在沙发上把玩手机。 也不知怎么的,心情略显浮躁,连随意调出来玩的五子棋和机器人对战都输了好几把。 索性直接灭屏了,把手机扔在一旁,站起来准备先去洗澡。 热水从头顶冲刷下来,明亮的镜面上很快就起了一层朦胧的雾气,视野不太清晰。 雪白的肌肤因为热水被熨上大片浅淡的红印,似乎能解一天的疲惫。 等到她从浴室里头出来,手机又恰好响了一声。 循着声音源头去看,屏幕在此刻亮了起来,有新消息进来。 伸手取过来。 点开,不是陈静琪发的。 而是……叶润绩。 还是一句她并不太懂的话: 【麻烦你下次亲自来。】 说的什么胡话? 视线在上头杵了好半晌,也没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本来也在输入栏上打了一个问号,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干脆当做没看见好了。 也懒得再管这事,她坐在床头慢慢把湿发吹干。 差不多到半干状态的时候,手机就像是怎么也歇不下来,又在悄然间亮了起来。 不自主地,注意力还是被牵扯过去。 跟着去看,全是陈静琪的道歉微信: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干了一件特别不道德的事情,你一定要原谅我呀!】 【刚才我偷拍男神的时候,不小心打开了闪光灯,然后就被他发现了,情急之下,我就和他说……】 【是你让我偷拍他的照片的……】 祝兴研被她此举再次震惊,捏着手机的手不由地发紧,有愠色遍布在瞳孔中。 她自己干这种蠢事就算了,为什么要让她来背锅啊? 也猛然联想起叶润绩刚给她发的那条消息——【麻烦你下次亲自来。】 那么,他的意思就是说,让她自己去拍,而不是让别人去帮忙拍。 所以……他是真的相信了陈静琪那么荒谬的说辞? 祝兴妍皱着眉头回复:【以后你别出现在我面前。】 陈静琪求饶:【你别生气嘛,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祝兴妍:【要是故意,你觉得我会只是生气这么简单吗?】 陈静琪就差给她跪下了:【那我请你吃大餐好不好,我当时是真的慌了,你就原谅我吧……】 祝兴妍不为所动:【给你两个选择,自己解释清楚,或者是我帮你解释清楚。】 这下,陈静琪开始装死了。 她不做选择,那自然祝兴妍会替她去做。 才刚翻到叶润绩的聊天页面,他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估摸着是为了这事。 铃声急促,仿若催促着人接起。 听筒里传来深沉低哑的声音,贴在耳际,微痒。 他压低声音,言简意赅:“祝兴妍,下楼。” 下什么楼? 直觉告诉她,他很可能就在她家楼下。 小嘴微张,声音因为许久没开口显得有点哑,确认了下:“你不会……” 话没说完整,就被他截断:“是,我在你家楼下。” 印证了她的猜测。 祝兴妍诧异又不安,稳定呼吸,和他解释起偷拍乌龙:“我同事的话,你别当真,她开玩笑的。” 叶润绩置若罔闻:“下来谈。” 下去?为什么要下去? 祝兴妍对于他的要求,产生一丝抗拒。 这件事根本就没有面对面解决的必要吧…… 此刻的祝兴妍压根没有顺从他的意思。 只是沉吟间隙,男人的话又从那头过来。毫无情绪地抛下两个选择,态度坚决:“要么你下来,要么我上去,自己选。” 这样强硬的话语听起来,就像是今天晚上他一定要为那件事,讨要一个说法。 祝兴妍缓了口气,觉得这样与他对峙下去,也不是办法。 反正不就是当面谈么,她又没做这事,有什么好怕的? 撇了眼窗外喧嚣的夜色,五彩霓虹与昏黄路灯交相辉映,夜晚的凉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偏回头来时,她带着底气地回复道:“我下去。” 说完,便准备挂断电话。 却在最后一刻,又听见叶润绩多说一句:“带件外套下来。” 动作因为这话跟着停住,跟着他对此做出的解释传过来:“我冷。” “……” 他冷,跟她要什么外套啊? 简直就是不要脸。 只是祝兴妍也不想与他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闷闷地“哦”了一声,算是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换掉睡衣,她套上宽大T恤和休闲长裤,这才拿起钥匙下楼。 也记着他那话,估计着他的身型,拿了件较为宽大的外套带下楼去。 乘电梯下楼,最多也不超过五分钟。 远远的,她就看见身高腿长的男人站在花坛边上,背景布是漆黑的夜幕。 他背对而站,脸上神情看不清晰,只剩下一方挺阔的身影立着,隐隐绰绰。 祝兴妍走到他身后时,男人恰好转过来。 像是掐着点似的。 借着并不明朗的月光去看他,男人面容英俊,表情寡淡,疏离得与那张偷拍照片中别无二致。 夏末秋初,天气渐渐转凉,蛙鸣蝉叫却仍是不绝于耳。 阵阵凉风徐来,柳树枝条在半空中摇曳舞姿,额间落下的发丝也随之飘动着。 祝兴妍用手把额间碎发拨到耳后,跟着伸手把外套递给叶润绩:“给你。” 他没抬手去接,视线在上头逡巡片刻,再抬起来的时候,不带半点客气地挑刺:“这尺码,我能穿?” “……” 这已经是她最宽松的外套了,他还想要怎样? 祝兴妍被气到,与此同时也把半空中的那只手收了回来,不打算再给他,浑不在意的:“不能穿么?我还以为你习惯性穿女装。” 最近昼夜温差大,夜晚也确实是比想象中要凉得多,凉飕飕的风一阵阵的。 既然叶润绩嫌弃,那她索性就把外套,披到自己身上。 也不管他冷不冷,自觉开始谈正经事。 祝兴妍把电话里说过的话,加重语调,再次重复一遍:“我同事说的,都是开玩笑的,我根本没有让她偷拍你。” 男人也没再提外套的事。 寡淡的神色隐在半明半暗中,沉吟之间,像是在考据她这话的真实性。 片刻后,薄唇轻掀,也没根据从前刻板的“骗子”印象给她直接下定论,反而给她机会解释:“证据呢。” 要证据?祝兴妍长睫轻颤两下。 从口袋里摸出手机,与他认真辩驳起来:“我有聊天记录。” 叶润绩随意扫了一眼,不咸不淡地质疑:“聊天记录,作假的可能性很大。” “……” 这是不相信她? 祝兴妍被他一激,又急于掰扯出一条:“还有人证,我同事会解释清楚。” “是么?”叶润绩抓住逻辑漏洞,“她的话这样自相矛盾,还有真实性可言?” 被他指出,祝兴妍这才又记起陈静琪刚才说的,这么一看,实在是逻辑不自恰。 也显然是后悔了,她为何要自不量力地与一个律师谈论这些? 无非是鸡蛋碰石头。 这样的话,好像就没有其余的证据了。 闷着口气,祝兴妍也真想不出要说什么了,看着他游刃有余的态度,也索性破罐子破摔,无所顾忌地说:“反正我是没有让别人偷拍你,如果你要是不信的话,那就不信好了,反正跟我也没关系?” “没关系?”叶润绩抓住最后的三个字眼,反问着,“你脸皮能再厚一点么?” 她抱胸杵在原地的模样,像是毫不胆怯,也根本不介意男人的说辞。 缄默半晌,这才面无表情地问了一句,试图解决问题:“那你到底想怎样?是要我给你一个交代么?” 金丝边镜框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他深沉难解的目光仍纠缠在女人身上,口气透着寒意,义正言辞地回绝:“不用交代。” 咬字加重,提出另外一个条件:“把我的出场费结了就行。” 出场费? 眼里闪过微不可察的诧异,祝兴妍没明白他的意思:“什么出场费?” “那张偷拍照。”他意有所指。 微顿,也似是相信了她的说辞,却又在转瞬间换一种让人更难以反驳的说法:“就算如你所说没有让人偷拍,但你敢承认那张照片,你没看过么?” 不轻不重的话语没能被狂风吹散,反倒极为清晰地传进耳朵里。 这下,她彻底怔住了。 的确,陈静琪把那张偷拍照发给了她。 而且她还明明白白地看过,甚至用两指戳着放大看。 不否认,相当于是默认了。 夜色阑珊,月光并不明朗,她略显怔然的表情隐在其中,看得并不真切。 正思索着要说点什么来缓和现下的窘态时,有只小狗悄无声息地窜到脚边。 微凉肌肤贴着绒绒的触觉,她几乎是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往前,恰好撞进男人的怀里。 小狗也因为这不小的动静朝反方向跑开。 可她却浑然不觉,双手攀上男人的胳膊,抓着西装外套的布料,紧紧的,没放开。 愣怔的瞬间,却听见他冰冷的音色,贴着耳际落下来:“松手,这是另外的价钱。” 第14章 绩绩这种货色,你下得了手吗…… 咫尺之间,鼻间沁入的全是男人身上清冽的气息,混杂着淡淡的薄荷味。 失神几秒,却被倏然间灌入耳中的那句话,又强行扯回神志。 纤细身体微乎其微地颤栗了下,祝兴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举止确实不太妥当,立马松开了捏在指间的衣料,退后一步,回到原来的安全距离:“对不起,不是故意的。” 黑黢黢的眼眸散发着幽光。 叶润绩眼不离她,嘴角微乎其微地弯了一下,提醒着她:“不是故意的,也得结账。” 注意力被分散着。 祝兴妍环顾四周,发现刚窜到脚边的小狗消失不见,这才松了一口气。 自从五岁时被狗追着狂跑以后,她便是心有余悸,再也不敢和小狗小猫之类的动物,有过多接触。 把目光重新放回到男人身上。 她稳定心神,硬着头皮接受他的条件:“好,你要多少钱,微信,还是支付宝?” “你指哪个?”叶润绩眉头微抬,模样吊儿郎当,“出场费,还是刚才碰我?” “……” 祝兴妍意图赶紧把这事处理完:“加在一块吧。” “提前说一句,我收费不便宜。”他善意地提醒道。 “哦。”她已经有些不太耐烦,没忍住反问了一句,“不便宜,我就可以不结账了么?” “想不结?”叶润绩抓住关键词。 顿了顿,他视线微挪,偏头的模样像是在考量。 片刻后,竟顺她心意地回了一句:“也不是不行。” 也不是不行? 祝兴妍愣住,完全没意料到她的一句脱口反问,还真让他松了口。 不过……也不是不行…… 这话听着,怎么又像是给她挖了坑,又或者是有其余前提? 正推敲着。 男人已经先一步开口:“有个条件。” 果然,印证她的猜测,祝兴妍犹豫了下,还是打算先听他的说辞,若真是个坑,大不了就付钱,也没多少损失。 “什么?”她顺着话由问。 脸上没什么特殊的表情,叶润绩不紧不慢地说:“跟我道歉。” 就这? 这么简单? 祝兴妍微怔,半信半疑的:“就只有道歉?” “嗯。”叶润绩应。 “你……”她还是不太相信,与他再次确认道,“真不要钱了?” 叶润绩云淡风轻的:“你要是想给,我也不介意。” 望着他这副浑不在意的模样。 祝兴妍猜想着,估计像他这样的有钱人也不会在意她这点小钱,反倒对于自己的声誉或者是名节更加重视。 所以比起赔钱,让她道歉这事可能显得更让人有成就感? 脑子里的思绪弯弯绕绕。 恍惚间,她听见男人催促着向她讨要答案:“想好没?” 祝兴妍回神过来,在两者之间也没多做纠结,径直选择了后者。 毕竟她这个月剩的闲钱本就不多,没道理付这样一笔冤枉钱。 “和你道歉。”她黑睫轻颤,笃定地说。 “嗯。”叶润绩微微颔首,面无表情地请她开始,“来吧。” 怕他不满意,祝兴妍又特意多问一句:“有什么道歉标准的模板吗?或者是格式?” 他淡淡道:“随意发挥。” 研究好一会,等到暗自整理好说辞,祝兴妍这才开始道歉。 可能是由于她实在没有多少真切的歉意,故而吐出的字眼都只是在机械化地念词,情绪毫无波澜:“对不起,我不该偷拍你,刚才也不该不小心碰到你。” 借着晦暗不明的目光打量她。 片刻后,叶润绩眉头微蹙,悠悠地挑剔道:“不够诚恳。” “……” 好吧……连她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 祝兴妍默默叹口气,虚心接受指教。 假模假式地刻意加重字音,饱含情绪地又把话又重复一遍,就像是诗朗诵,抑扬顿挫,可听起来还是不真挚:“对不起,我不该偷拍你,刚才也不该不小心碰到你。” 叶润绩又盯着她看了半晌,接着简洁地批评道:“太假。” “……” 咬咬牙,祝兴妍忍耐下这口闷气。 最后采用折中的方式又给他道了一遍歉,轻重缓和处理得恰到好处,让人纠正不出一点错误:“对不起,我不该偷拍你,刚才也不该不小心碰到你。” 要是这次再不行,她……就再道一次。 但底线……就只有四次,只有四次!要不然真的太没面子了。 又如先前两遍一样,叶润绩的目光在她身上幽幽打转两三圈。 似乎这次比先前两次的时间要长,也不知道男人是在思索什么,等不到他的答案,祝兴妍正准备开口催促。 却在倏然间,感受到身前的男人俯身下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骤减到…… 五厘米都不到…… 也许稍动一下,就会贴到他高挺的鼻子。 整个视野被他英隽的面容所占据,虽是被幽深的夜色所掩映着,却因为凑得太近的缘,就连他的脸上的微小绒毛都能极为清晰看捕捉到。 祝兴妍晃了下神,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丝毫没有预计到他突如其来的动作。 正打算开口,就听见面前男人低沉喑哑的声音灌入耳中。 他面色微肃,像是觉得她这学生实在教不起来,无可奈何道:“算了,你还是把账给结了吧。” “……” — 从楼底下回来,祝兴妍真觉得是比割肉还痛。 望着微信上转出去的两千大洋,她异常后悔刚才为什么要下楼去。 她就不能坚决点,静静呆在公寓里么? 带着满腹的忧愁换上睡衣,她疲惫地靠着床头,借着床头小灯酝酿睡意。 却悄无声息的,脑海里涌入有关于叶润绩的画面。 她记起高中时候。 少年也曾等在她家楼底下,一遍遍地拨打着她的电话,不折不挠,像是没有尽头那般。 也不知道打了多少个,最终她还是心软地接起来,冷漠地问他:“干嘛。” 听筒那边的人笑得没心没肺,带着点呼之欲出的坏情绪,骂骂咧咧道:“祝兴妍,带条围巾下楼,我冷死了,要是死在你家楼下,你得给我收尸的。” 透过玻璃窗往下看。 萧瑟寒风中,少年背抵着路灯柱,漫不经心地单手接着电话,幽黄的灯光,将他的身影拉得瘦长,隐隐绰绰的,有些孤冷。 祝兴妍维持着一贯的态度回绝:“你回家吧,我不会下去的。” “真的不下来?”他似是不信,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嗯。”她应声。 叶润绩低笑,又脱口:“你说的啊,那我真回家了。” 祝兴妍:“嗯。” 电话挂断,果不其然就看到少年离去的背影。 心上不由地覆上一层隐约的失落感,不知从何说起。 她呆坐回书桌前,却在半分钟后,听见冷不丁有门铃声响起,急促的。 本以为是母亲回来了,可不曾想,一看门看到的是他。 少年满眼带笑,舒展的眉眼没有残留丝毫负面心绪,纯粹得像是黑夜中的一束光,带着暖意徐徐靠近。 那天,他穿着满身的黑,厚实的棉袄裹着。 凌乱的发丝之间沾染了些许外头的寒意,修长的脖颈上空空荡荡,被刺骨的风吹得微凉,泛起点红。 祝兴妍注视着他,眼底被诧异铺满:“你来干什么?” “不是你让我回家么?”叶润绩佯装疑惑。 她回答:“是啊,那你来我家干嘛?” “哦,看来是我搞错了。”少年装明白似的应声,挠着头缓缓吐出一句,“我以为你的意思是……让我回你家。” “……” 尾音刻意拉拽着,像是在示威。 动作停顿半秒,祝兴妍往后退了一步,当即将大门洋洋洒洒地关上,带起阵风来。 而后便听到叶润绩扣响门沿,坏脾气地埋怨起来:“喂,你这人还讲不讲道理了,谁让你话不讲清楚的。” 他这样装傻,他爸妈都不管管的么? 祝兴妍趿拉上拖鞋,朝里屋走去。 再回到这处时,一条棉织的大红色围巾被抓在手上,绒绒的,质感很好。 围在脖颈上,应该会是暖的。 开出一条并不显眼的门缝,她把围巾一把塞到少年怀里,冷冰冰地说道:“快回家,别跟无赖似的。” 随后又“砰”的紧闭上门。 驱逐人的口吻,少年并未有半点的怒气。 隔着一道门,看不见神情,只听见他含着笑,吊儿郎当地与屋内的人说:“你怎么又不说清楚,这样真挺容易让人误会的。” 对比起那个在冬日里如一团火般燃烧的少年来说,现在的叶润绩似是太不一样了。 同样是让她下楼,如今的男人是不会再做出任何让步。 也许以前年少的他在别人面前就是这样的,只是单纯得把喜欢的女孩当成了例外而已。 故而,由此去推测。 现在的叶润绩对她应该是没有以前那份暧昧青涩的情感了。 毕竟两人已经十年未见。 又毕竟曾经的她,冷血到没有给过少年一丝的机会。 — 在回忆中,睡意徐缓地发酵。 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医院,她对昨天还没做完的整理工作进行收尾。 手机铃声却冷不丁响起来。 来电显示是母亲郑椿。 踌躇半秒,她接起。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激动,再加上嗓子偏细,听起来很刺耳:“妍妍,你赶紧过来一趟好不好,我在给你爸买衣服,你过来帮我选一选,哪件比较适合他。” 她皱了下眉头,直接表明:“我在上班。” “那你请假出来,就一小会,不会耽误你很久的。”郑椿坚持,“你爸这事急,他很快就要出差回来了。” 密密麻麻的话语仿佛长满了刺,强硬地扎进心头。 沉吟片刻,她按捺下心头的烦躁,冷静开口,随意胡扯理由:“我马上要手术了,挂了。” “那你……” 没等她将话说完整,祝兴妍已经将通话掐断了。 她将自己再次埋进繁杂的工作当中,不管不顾的,像是一种无声的宣泄。 仿佛只有这些堆叠在案头的病例资料,才是她唯一的庇护所。 到了时间点,她带着最近刚来科室实习的马奕去查房。 循着编号,一间一间查过来,最终还是到了孙美琳那间。 从房门口的位置看过去,西装革履的男人正站在病床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病床上女人的问话,略显敷衍。 女人生得显小,皮肤雪白,五官立体深邃,病历资料上显示是三十出头的年纪,看起来却不过二十几的模样,显小得很。 慢慢走近。 便看见正坐起来的孙美琳正在奚落他:“绩绩啊,不是说了吗,让你不用每天都来看我,你怎么都不听的呀。而且我这也没事啊,都有医生护士看着呢。” 这名字喊的,仿佛他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 男人微移视线,目光撂过她时,有短暂的停留, 他捡了个好用的借口,淡淡答道:“爸妈,让我好好照顾您。” “别您啊您的叫,我才比你大几岁啊?”孙美琳忍不住纠正他,“你长得这么显老,我说你了没?” “……” “你爸妈两个倒是过得挺舒坦,现在还在欧洲旅游呢。”她去拿床头柜上的手机,跟着手指在上头随意翻动几下,“自己在外面玩就算了,还给我布置任务,让我监督你去相亲,说你都这把年纪了,还单身狗一只,真的给家里丢脸。” 说着,顺势把手机屏幕亮给他:“你看看吧,我把你的基本信息,都上传到这个相亲网站里去了,有好多小姑娘都已经来找我,你看看这个行不行?” “……” 连敷衍都懒得做。 叶润绩研眼皮没抬,毫不留情地提醒:“您这属于侵犯隐私权了。” “还您?”孙美琳被他气得着急上火,拿起枕头去砸他,“你怎么也不看看你,都一把岁数了,还没个女朋友,除了长得有点人样,工作也还算正经,身上还有什么优点?” 她气得嗓子冒烟:“你是觉得别的小姑娘就会看上你吗,是图你年级大,还是图你不洗澡?真是气死我了。” 叶润绩神情不变,只是步子往后面挪了两步,避开孙美琳手头的武器。 打不到他,孙美琳也觉得没趣,索性放下枕头,语重心长地和他讲起道理:“绩绩,你就听姑姑一句劝吧,像你这样的,拿到相亲市场上根本就不吃香的,所以还是赶紧找吧。” 说得口干舌燥。 敛眸时,余光瞥见已经站在病床另一头的祝兴妍,热切地拉过她的手:“祝医生啊,你客观点来讲,绩绩这种货色,你下得了手吗?” 第15章 那就谈呗。 自打孙美琳过了那阵麻醉劲,醒着的时间就越发多了。 她性子活泼又奔放,有事没事就爱拉着医院里的护士医生唠嗑、聊八卦。 理所当然,作为主治医生的祝兴妍也难逃这一遭。 就在昨日,她也被强行灌输许多明星的娱乐绯闻。 只是现下被孙美琳拉着手,祝兴妍想躲也来不及。 再加上这问题也挺让人不知所措的,她更是跟个木头人似的杵在原地,全然不知如何答复。 “绩绩这种货色。” 这怎么把他形容得就像是没人要的垃圾一样? 不过想想昨夜他要人道歉,而后却又不太满意地要账的姿态,祝兴妍也就没觉得他有多可怜。 他这样的,没人要,不是挺正常的么? 这样不好听的心里话,祝兴妍当然不会说出口了。 所以沉默,便被孙美琳强行当做是默认,替她作答道:“这还用说么?绩绩这种货色,是个人都下不了手吧,更别说祝医生这样的了,估计连碰都不想碰。” 祝兴妍:“……” 她只想说,这话可是别人说的,千万别赖在她身上了。 孙美琳激昂得发表着看法,也无意识地松开了拉住她的手。 细长如葱管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又抬起亮给人看:“祝医生,那要不然这样吧,你帮我看看,我这手机里头,哪个女孩更适合绩绩啊,就算是下不了手,可这个终身大事还是得给解决一下的吧,要不然等到哪天,他报复社会的话,不就完蛋了?” “……” 孙美琳用手挡住嘴巴一侧,跟说悄悄话似的:“你别忘了,他可是律师,阴险起来,我们全都不是他的对手。” “……” 听着她的话,昨晚她给叶润绩道歉的画面,又在脑袋里重新滚了一遍。 这样想来,他绝对是故意的吧? 表面上说了个轻而易举就能办到的事情,可实际上就是早就打好让她结账的算盘,另外还白得了三次道歉。 阴险,真的很阴险。 不由自主地,她就跟着赞同地点了点头。 只是在不经意地抬眸间,却与他的目光在半空中倏然有了交汇点。 呼吸频率像是忽的乱掉一拍。 他不会是……看到她点头了吧…… 可这人,实话实说,就真的是挺阴险的。 祝兴妍也没给自己打退堂鼓,毫不心虚地回看着他。 而此时孙美琳又拐回正题,把手机往她的方向递了点,让人帮忙给出点意见:“你看看这几个都是给绩绩发来私人消息的,我也不知道怎么给他安排。” 循声望去。 只见孙美琳的手指一滑动,真个信息框就跟着翻滚起来。 还……真是挺多的…… 也难怪三天都等不及,从昨晚就开始相亲了。 实际上,祝兴妍来这也就纯粹是履行医生的职责的,哪有多少闲心帮他选对象。 嘴角挂上礼貌性的笑容,她想了个对策对孙美玲说:“要不然我先帮您检查吧,这些事情一会让小马留下来,帮您看看?” 站在身后的马奕慌了,饶是初来乍到,可也在见识过孙美琳的深厚功力。 他苦着张脸推辞:“兴妍姐,这种事我一个男人怎么懂啊,再说了我眼光特别差,到时候选不好了,影响别人姻缘的啊。” 祝兴妍照旧铁面无私:“那就选小马没选的。” 马奕:“……” 这话说的也算在理,孙美琳正要应和下来时,握在掌心的手机却被人们猛地撷取走。 只见,叶润绩长臂一伸,转眼之间,就递到祝兴妍面前。 棱角分明的脸情绪浅淡,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却像是搅动着的旋涡,生生吸着人。 借着骨节分明的手指,他握着手机的边角,开口时声音带哑:“祝医生,不是目前单身?要不然……” 刻意在此处顿住,微挑俊眉,简单地两个字:“一起?” 一起? 什么一起? 祝兴妍被他的行为举止弄糊涂了。 照着意思看……难不成是一起相亲? 表情愣怔在那,祝兴妍揣着疑惑:“一起……干什么?” “相亲啊。”叶润绩答得理所当然,又把手机往前递过去些,“自己注册个账号,我姑姑会看着帮你安排的。” “……” 她没听错吧…… 他让她注册交友网站账号,然后一起相亲? 祝兴妍无语,想到平白无故丢失的两千大洋,以及现在他咄咄逼人的言论。 也就就任由男人的手杵在半空中,没抬手去接,也压根不打算去接。 面面相觑之间,是满室的寂然。 而这样的状况,很快就被病床上的孙美琳打断了。 只见她伸直上半身,使劲拉拽下男人的手臂,重新夺回那只手机,破口大骂道:“单身什么单身,你当谁都跟你一样啊,祝医生被绿之后,都已经找到下一任了那。” 咽了口唾沫下去,她给他下了一个结论:“相亲只适合你这种单身狗。” 只不过说出这话后。 尴尬的人并不是叶润绩,而是祝兴妍。 就像是被一道雷劈中,整个人被焦化在原地。 诧异的表情稍微控制了点,她也没敢再去看叶润绩,眼神躲闪,像是失掉所有底气。 她也清楚,孙美琳口中被绿之后的下一任,就是叶润绩。 大脑中飞速地闪过那个早晨的画面,以及他与她的谈判,还有那三天的期限…… 没想到孙美琳,还真是走在吃瓜前线,连这都已经知道了。 祝兴妍真想像只骆驼一样,一头扎进沙土堆里,来逃避现下这种窘迫的局面。 尽管她和叶润绩说好的,可到底还是心虚。 估计是看现场没人接她的话,孙美琳这才察觉到自己的言语不太妥当,又赶忙拉过边上祝兴妍的手,拼命道歉:“对不起,祝医生,我真不是故意提起你的伤心事的,我就是嘴太快了,你就当我刚才这话放屁行么?” “……” 都成这种局面了,还怎么当做是放屁? 祝兴妍无声叹口气,摆手佯装无事:“还是先做检查吧。” 常规检查耗费的时间并不长,不过十来分钟结束。 离开时,她也没真让马奕留下来,随意寻了个粗糙的借口,在孙美琳的热情挽留下,还是强行把人带走了。 出了病房的马奕也跟着松口气。 跟在她身后,边拍着胸脯,放心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兴妍姐你真的会把我留在那里面。” “把你留在里面干什么?”她目不斜视地反问,顺着廊道往前走,“你还真想给他当说媒的?” “……” “不过我感觉里头那个病人家属也挺好的。”马奕没忍住聊起八卦,“人长得帅就算了,听说还是个挺厉害的律师,不过最重要的是,我发现他对人真的很好啊。” “……” “你哪看出来他对真的很好?”祝兴妍皱眉狐疑。 “就……”马奕想了想,努力措辞,“你虽然只是他姑姑的主治医生,但他连你的婚姻大事都帮忙考虑了诶……” “……” — 午餐是在医院食堂解决的。 吃到一半,就看见一道熟悉身影出现在视野之中。 昨晚事故的始作俑者——陈静琪。 她竟然还有脸出现在自己面前? 祝兴妍视若无睹,闷头继续咀嚼食物。 瞧着她冷脸的样子,陈静琪也不敢制造出大动静,小心翼翼地端着餐盘在人面前坐下,诚恳开始道歉:“兴妍,对不起嘛,你就原谅我好不好?我保证下次,绝对不这么干了。” 她连眼皮也没掀,直接选择忽视。 陈静琪没办法,与她商量着:“要不然我请你吃一个月的午饭?” “……” 她可是没了两千块的大洋再加三次不明就里的道歉啊。 拿一个月午饭是不是太敷衍了? 祝兴妍没答,眼皮照旧耷拉着。 “两个月?”陈静琪又试探着问。 可却还是不见祝兴妍有任何反应,最后只得咬咬牙亮出底牌,表情心痛至极:“再不济,我再替你值一个月的夜班总行了吧?” 这个筹码倒是有点吸引力。 祝兴妍终是抬头,停住筷子看向她,不咸不淡地答应下来:“差不多吧。” 这事就算这么了结了。 不过到底祝兴妍不会说有关那两千大洋,以及三次道歉的事,毕竟真的太丢人了…… 陈静琪沉浸在悲伤之中,撑着下巴没半点食欲,开始与她分享昨晚打探的情报:“不过还好我昨天进店里去了,要不然我真以为叶律师在谈恋爱呢,我坐在隔壁听两人谈论的内容,全是那些什么法条案例,应该是在工作吧。” 祝兴妍夹菜的手慢了半拍,注意力也就此被拉扯过去。 所以……昨天他不是在相亲? “回想一下,叶律师工作的样子还真挺帅的。”陈静琪啧啧感叹道。 继而又忽的想起近期听到的传言,身体往前倾,刻意压低声音与她求证:“妍妍,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走出了被绿的阴影啊,而且听说你又找了个男朋友?真的假的啊?” 祝兴妍一口饭差点给气喷出来。 怎么又是这件事?好像全医院的人都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她又记起昨日与叶润绩讲过的话,说是要给他一个交代的。 总共三天,现在还剩下两天。 只不过以目前的状况来看,确实有点难以收场,毕竟舆论这东西好像也饿不是她随意能控制的。 见她不言,陈静琪便以为是默认了。 嘴角扬起暧昧的笑容,仿佛全然忘记刚才的痛,兴致高涨起来:“祝医生,要不传授传授恋爱经验呗,我也像你学习下,这样能一举拿下叶律师。” “……” 她要是知道叶律师,就是自己口中别人的男朋友,这该如何是好。 也差不多快要吃完了,祝兴妍索性放下筷子,抬起头来冲她假笑着。 没去回答问题,直接站起来,端上餐盘走人:“你不用学习,你昨天那样就行。” “……” — 把餐盘规整到该放置的位子上,祝兴妍走出职工食堂。 乘电梯,往办公室的方向走,却在还没有到达目的地前,先一步停下脚步。 远远的,能看到西装革履的男人,靠墙而站,身形颀长。 他低垂着头,双手插在兜里,侧脸的轮廓被光线勾勒得极为清晰,皮肤冷白,因为离得太远,脸上的表情有些模糊。 他怎么又出现在那了? 想起过去种种,好像每次只要他站在那处,都没什么好事情。 可到底她也不能不回办公室,佯装泰然地走过去:“有事?” “嗯。”叶润绩偏过头来,开门见山地问,“刚才在病房里,怎么不解释清楚?” 意有所指。 祝兴妍也大概知道他指的是那件她被绿之后,又立马谈起恋爱的事。 “不是三天还没到么?”祝兴妍说得理直气壮。 “所以呢?”叶润绩俊眉微抬。 “……” 祝兴妍耐着性子,与他保证:“反正我三天之后,是不会再让你姑姑有这样的误解的。” “不行。”叶润绩言辞否决,“你难道没看出来,这件事目前对我造成极大的困扰么?” “……” “哪有极大的困扰了?”祝兴妍并不这么觉得,“反正别人也不知道我的新男朋友是谁,你大可以当做这件事没发生过,心安理得地去相亲。” “……” “等到两天后,又恢复成单身身份,这样无缝衔接不也没问题么?” “……” “无缝衔接?”叶润绩脸色不虞。 “……” 祝兴妍自知言语不太得当,有些理亏:“那你想要怎么办?我们不是昨天都说商量好了么?” “不是商量,我那是在通知你。”叶润绩纠正道。 “……” “所以我现在再次通知你。”他语气严肃,不带半点玩笑意味,“我把时间提前了,提到现在为止。” “……” 继而,他根据现状,给她的表现下判断:“你什么都没做到。” “……” 哪有他这样胡乱修改截止日期的啊,这明摆着就是在耍无赖。 祝兴妍被他的荒唐的言行举止气到,整个人越发烦躁起来。 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她也干脆给他难堪:“那这样的话,我也不解释了,你就一直被迫跟我我谈恋爱吧,也别想着相亲什么的了。” 没因为她的话表情掀起半点波澜。 叶润绩的视线在面前的人身上打转,缄口不言之间,仿若是在考量这事的可行性。 “你真这么想?”他缓慢地扯出一句。 却并未给她任何回答的机会,自顾自浑不在意地接上,尾音拉拽得长长的:“那就……谈呗。” 第16章 和我,勉强允许你用语音。…… 那就谈呗。 那、就、谈、呗。 一瞬间,祝兴妍怀疑是自己幻听了。 瞳孔睁大,有明显的愕然流连在其中。 她没搞错吧,叶润绩刚才是在跟她说——“那、就、谈、呗”? 是谈恋爱的意思还是其他什么的…… 只不过鉴于叶润绩目前对她的冷漠态度来说,不可能会真的是谈恋爱这个意思吧。 又或许是另一种打击报复? 思绪缠绕成一团乱麻,没办法理清楚个所以然来。 而对比起她来,眼前的这位始作俑者明显要气定神闲得多。 眸间的那几分散漫仍是毫不遮掩地曝露着,整张脸上似乎都写着“别惹我”三个字。 也没等到她把心中讶异问出口,叶润绩就轻启薄唇,漫不经心地做出解释:“别误会,我的意思是——” 刻意在此处顿了一下,强调道:“假装谈。” 脑子里倏然有弹药炸开,这是什么奇思妙想啊? 她在心里默默把他方才的话补充完整——“那就……假装谈恋爱呗。” 所以他的意思是,要和她假装谈恋爱? 睁着明亮澄澈的眼打量起人来。 祝兴妍目前极度怀疑,叶润绩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被其中的各种情节套路洗了脑,以至于才会产生这样的念头。 不可置信,她经不住再次确认,借着手指比划着:“你是说……我们两个……假装谈恋爱?” “还问第二遍?”叶润绩眼尾稍扬,无所顾忌地讥诮了一句,“这么不自信啊?” “……” 祝兴妍觉得自己快要被这人折磨疯了。 提出这样荒诞的想法来就算了,现在还在这嘲讽她? 祝兴妍咬牙切齿,可到底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出甘拜下风的情绪。 微不可察地皱起眉头,她佯装自在地另起一茬:“如果要是这样的,你那好几打的相亲怎么办,你不是还挺爱去的?” “爱去么?”叶润绩反问她,“我怎么不知道、” “……” “昨天不是你自己说,被我这事搞得连相亲都没办法去了?”祝兴妍摆出证据来,让人信服,“而且我还记,你说五天太长,你等不及。” “这么记仇啊。”叶润绩评价起她揪人小辫子的行为。 “……” 就算是被戳穿了,他也无半点的心虚。 微顿,慢慢悠悠地解释起来:“那可能是被逼得多了……没新鲜感了。” “……” 从昨天到现在才多久,他就没新鲜感了? 而且不是还没相亲么? 只不过回想起今日在他姑姑手机上看到的相亲邀请,倒也真是挺吓人的。 年龄阶段,从十多岁的未成年少女,到五六十岁的中年妇女。 搞得就跟全世界只剩下他这一个男的似的…… 其中还有几个好像是离异,带着孩子的。 不过依照叶润绩这样计较的性格肯定是不愿意白给人养孩子的吧。 这样考量起来,她好像也挺能理解叶润绩现下的感受的。 像他这样的男人被丢到相亲市场里去,是得好好保护好自己的。 要不然不要说是新鲜感了,就连他身上的布料估计都会被扒得所剩无几。 有一秒种,稍纵即逝的同情。 可之后,完全都是认为他是活该的幸灾乐祸。 谁让他收走了她的两千块大洋,又私自篡改期限…… 记起自己在他身上摔过的跤,他这样也不过是自作自受而已。 祝兴妍依旧板着张冰块脸,也很快看穿他的心思:“所以你让我跟你假谈恋爱,就是为了逃这些相亲?” “没这么卑微。”叶润绩纠正她,常有的论调,“只是恰好不能去了。” “……” “那要是我不答应你呢?”似是抓住谈判的筹码,祝兴妍反客为主。 “为什么不呢?”叶润绩照旧那副能把人气死的姿态,不紧不慢道。“你什么也没做到,不觉得愧疚?” “……” 明明是他随意修改的时间期限,这才让她落得这般境地、 为什么让她来背这锅? “一点也不。”祝兴妍不甘心地与他对峙到底,重新将期限延长,“那我现在也通知你,两天之后,我会把这件事解决的,还你一个清白。” “最晚今天。”叶润绩没纠着上一个话题不放,略有点有松口的迹象。 “……” “各退一步好了,明天。”祝兴妍同他商量。 “不退。”他态度强硬,“再退一步,你都能掰成明年了。” “……” 祝兴妍都想破口大骂了,可最终还是忍住,妥协道:“……那就今天。” 毕竟以叶润绩善变的性格来看。 如果她要是再讨价还价几次,他很有可能直接翻脸不认人。 不要说是今天了,他估计都能把时间倒回去来计算。 — 可就算是被宽限出十二个小时的期限。 祝兴妍却还是有些束手无策,她压根就不知道该如何去把这事澄清透彻,总不能逢人就提一嘴那天电梯口的事是误会吧。 而且就算是解释清楚,也难保别人就一定会相信。 只不过这些困难,和叶润绩假装谈恋爱相比起来,其实也就还好。 也不知道为何,她好像根本就接受不了和他做这样的事。 或许是因为现在两人情感互换。 她成了喜欢人的那个,而叶润绩成了对人冷淡的那个。 祝兴妍便觉得如若真把这事答应下来,对于喜欢人的那个来说,无疑是没那么公平的。 就像是活生生被利用着。 名义上的女朋友,实际就是拿来躲避相亲的挡箭牌罢了。 这种滋味并不会好受,她也不想沦为他的工具人。 再者而言。 她也早就把那份情感藏进心里,不想让人窥视,更不想露出太多的破绽。 故而,不与他产生过多的瓜葛与交集,回绝那样荒诞的提议才是最为明智的选择。 下午的时间全花在工作上。 两场手术结束,从手术室出来时,人有些头晕眼花,精神不济。 顺着走廊,往办公室的方向走。 太阳穴处似乎因为太过疲惫感到乏力不堪,她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却见不远处的办公室门口等着一位打扮精致的中年妇女。 脸上描画着淡妆,及肩短发烫成微卷,穿着乳白色的名贵连衣裙,气质出众,看起来平易近人的。 祝兴妍没见过她,也不觉得眼熟。 走到近处时,那女人恰好也偏过脸来,脸上挂起灿烂的笑容:“妍妍呀,我未来的儿媳妇,我可算找到你了。” 儿媳妇? 莫名其妙被冠上这个名头,祝兴妍听得糊里糊涂的。 也不认得眼前的女人是谁,就被无缘无故地喊了这个名称。 “请问您是?”她疑惑询问。 听到这话,中年妇女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言语唐突了。 赵玉珍掩着嘴笑,不好意思道:“忘了和你先自我介绍了,我是路辰的妈妈,你可以不用喊我阿姨,直接喊我妈就行。” “……” 祝兴妍震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 “阿、阿姨”她话音颤动,“我和路辰之间是误会,真的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呢?”赵玉珍不相信她的说辞,“我和你说啊,你们年轻小情侣不就是爱小打小闹么,这件事确实是路辰的错,他已经在家反省了,你就看在他这么真诚的份上原谅他吧。” “……” 她倒是听说过,路辰自从那个早晨过后,就向医院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也没再给她打电话,更没有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祝兴妍回过神来,与她耐心解释:“阿姨,我们其实一直就没谈过恋爱,外面传的都是谣言。”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赵玉珍愁眉苦脸地哀叹,“哪有一个姑娘会接受男朋友绿了自己呀,换我,我也不接受的,所以你不用拿这些来骗我。” “不过,这事根本就是个误会。”她不带喘气地补充,“他对那天一起吃饭的女孩根本就没意思,两人只不过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而已。” “……” 手术已经耗费了大半精力,祝兴妍分不出半点气力去应付她。 维持着表面笑容,她默不作声地听完大段陈词。 末了,竟然还没意识地点了点脑袋。 也不知道赵玉珍有没有捕捉到她细微的动作,单手亲密地勾上她的窄肩。 看着真像是对母女那样,而后冷不丁给她投下了个□□:“兴妍呀,要不这样吧,反正你们都是单身,你再给路辰一次机会好不好,让他再追你一遍。” “……” 果然是母子,连说出来的话都如出一辙。 只是,她是真的不想再被追了! 可在赵玉珍面前,又不好像对待路辰那样不留情面地拒绝。 骑虎难下。 大脑也不知怎么的,忽的就冒出个念头。 还未拿定主意,人就先一步张了嘴,她嗫嚅着把话说出口:“阿姨,我其实……其实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就像是被叶润绩强硬地灌输了这些奇葩思想。 神不知鬼不觉的,她没去澄清误会,反倒还自顾自把两人之间错误的关系重新强调上一遍。 可赵玉珍却似是一眼看破:“别再骗妈啦,妈都已经查好了,你们就是根本不是恋爱关系嘛,都是路辰这人,爱瞎吃醋,才搞得现在这局面。” “……” 这一口一个妈的,叫得真让人心慌。 原本只有路辰而已,现在又多了个空降兵,她实在是难以应对。 这样下去,很难保证,她不会在不知情的状况下,直接嫁为人妇。 “阿姨,我……”不想再陷入如此境地,她硬着头皮把原先的谎言撑下去:“我们是今天才刚在一起的,而且……” 以防她再不相信,祝兴妍又咬牙补充:“还是我向他表的白。” 也许看到祝兴妍态度如此坚定不移,赵玉珍也开始有了几分的动摇:“妍妍,你肯定是在骗我对不对,哪有这么快就能谈恋爱的呀,你再看看我家辰辰吧,他是真的很喜欢你。” “但阿姨……我也真的是有男朋友了。”祝兴妍再次重复道。 这话不知怎么的,似是被越说越顺溜了。 被难以反驳的理由折服。 最后赵玉珍也只能是哀叹一声,无可奈何地败兴而归。 而祝兴妍也终于摆脱纠缠,回到办公室。 一坐到座位上,她就等不及拨号给路辰,试图把这事搞清楚。 从黑名单里把人拉出来,不过两秒的嘟声,电话接通。 祝兴妍开门见山:“我们不是早就说清楚了?为什么现在连你妈都来找我了?” 那边的人似乎是还没从她会主动打电话的震惊当中,回过神来。 顿了片刻,才半信半疑地开口确认:“兴妍?” 她应声:“对。” 路辰头痛,昨晚在酒吧宿醉,至今还没缓过来。 抬手揉着太阳穴,想起刚才她气势汹汹的提问,不经有些疑惑。 不会是母亲昨天看到他喝得稀巴烂回来,满嘴胡话,这才去插手进来了吧。 路辰与她道歉:“对不起啊,我妈那个人就是闲着没事干了。” “那就不要让你妈来找我了,要不然我会很困扰。”祝兴妍语调冷漠 “不会了。”他保证道,继而又想起一茬来,“我知道那天早上,你说的都是气话,那个男人根本不是你的男朋友,所有我是还有机会的。” “……” 应对路辰,自然要比应对赵玉珍来得轻松。 她斩钉截铁地纠正:“没有,你没有机会。” 祝兴妍很清楚,路辰完全就不会是她喜欢的类型。所以她也不会给他留丝毫念想,比起吊着别人胃口,她更喜欢直接明了地拒绝,省时省力。 奈何他却像是打不倒的小强。 充耳不闻,这会他又跟个无赖似的:“反正你没男朋友,就是有机会啊。” “……” 也许是因为前两次的铺垫,祝兴妍早就顾忌不上和叶润绩的约定,明目张胆地扯谎:“我有,我们今天刚在一起,还是我告的白。” 语毕,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 像是相信了,半晌后才出声,心情不畅地确认:“还是那天超市那个男人?” 祝兴妍迟疑半秒:“嗯。” “好。”路辰低笑几声,听起来很是嚣张,“那我过几天去,会会他。” “……” 祝兴妍刚想劝阻,电话那头的人已经把电话挂掉了。 嘟声宛若耳鸣,他句末的那三个字,像是深深地印进心里。 她清楚,路辰没有在开玩笑,他绝对是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局面已经被搅得越来越乱了,而原先想好的如何去解释也因此成了徒劳。 现下的她,几乎已经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与此同时,要想把叶润绩从她新男朋友的位置上挪出去,也变得举步维艰。 悄无声息间,先前那个被她否决过的念头似是在脑海中愈演愈烈。 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是不行…… 如果真的只是把叶润绩当做一个陌生人来对待,不掺杂任何的情感。 两人假装情侣,她倒也不算是被利用的那一方。 更确切点来说,应该是相互利用。 他用她来推辞相亲。 那她也照样能用他来挡掉别人的追求。 这样看来,她其实也没有任何的损失。 透过云层,橙红色的落日余晖顺着明净的窗户落进来,一束束倾洒在房间角落,给冰冷的办公室增添了些许暖调。 在此种想法的推动下,祝兴妍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滑到与叶润绩的微信聊天界面。 只不过碍于现下正处在出尔反尔的被动位置,祝兴妍压根不知道该如何和他开这个口。 努力措辞一阵,她试图去输入,却还是在隔着屏幕0.01毫米处停住了。 踌躇着,始终摇摆不定。 视线直愣愣地杵着。 像是在对待一件极为谨慎的事,键盘上每个字母她都输入得极为缓慢:【我仔细考虑了下,你的提议不算差,所以我可以将就一下的。】 这样傲慢的语气显得她姿态太过清高。 不太好,删掉不要。 她重新键入:【你之前的话还作数吗?我仔细考虑了一下,其实我应该还算是个不错的合作伙伴。】 再反复检查一遍,这话读起来,好像显得她姿态放得太低了。 不太好,又删掉不要。 磨磨蹭蹭,输入栏里愣是未被填进去一个字。 再一斟酌,原先的大片字眼硬生生化为最简洁的一句:【在吗?】 不知为何,她觉得哪种开场好像都很奇怪。 信息发送,对方几乎是秒回。 回复内容牛头不对马嘴:【你用的什么输入法?】 祝兴妍疑惑了阵,却还是像个傻子似的,认真回了:【26键。】 不过几秒,他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回过来,提出建议;【不会用,就别逞强。】 祝兴妍:【?】 叶润绩:【十五分钟,你就输了两个字,二十六键真有这么难?】 【和我,勉强允许你用语音。】 第17章 我叶润绩的女朋友,没有一个…… 望着连续弹出来的两条消息,祝兴妍呆住了。 他怎么会知道她从十五分钟之前,就开始在消息栏敲敲打打了呢? 视线往上挪,顶栏上“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 倏然间恍然大悟。 手指微颤,莫名的紧张感在蔓延。 他的最后那句话仿佛成了摆设,祝兴妍一如既往地用26键在键入。 语音,还是算了吧…… 带着薄茧的指腹,在发光的屏幕上滑动:【要是你有空的话,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谨慎的用词,客气的口吻,字里行间藏匿着她紧绷的情绪。 这次她打得快多了,比每十五分钟两个字的频率要快得不止一星半点。 只不过,那头的人却回复得甚是敷衍,冰凉凉的两个字:【没空。】 看着等了片刻才出现的消息,祝兴妍的眉头皱起的程度不由加深。 这人明摆着故意的吧…… 正思索要如何回复,又见他的消息跳出来:【有事,当面找我。】 继而,一条定位跟着被传进来,是他律所的具体地址。 像是笃定她会去似的。 心被吊在半空中,隐隐的,露出几分胆怯。 方才回绝的人是她,说给个交代的人是她,而现在又反悔的人还是她。 有种脸被打得生疼的既视感。 没想好如何去面对,祝兴妍索性当缩头乌龟。 也不打算再做回复,她直接将手机揣回到兜里,收拾心情准备进入工作状态。 而直到下班,沿着熟悉的街景往公寓方向走,她这才拿出手机,把那条消重新读了一遍。 是去还是不去,没个定论。 只不过还没等到做出决定,祝兴妍就先在恰巧经过的公交车站旁停住脚步,继而又鬼使神差地上了那班途径律所的公车。 等到清醒过来,她已经站在律所大门口。 望着眼前端正大气的事务所招牌, 她只好安慰自己,反正是早晚都得来的。 远远的,前台助理莉姿就看到外头有人走过来。 惊叹于女人的美貌,莉姿失神片刻,这才记起职责:“这位小姐,请问有什么事吗?” 祝兴妍均匀呼吸,平静道:“我找叶律师。” 想起刚才被交代的,莉姿反应过来,礼貌询问:“请问您是祝小姐吗?” 没意料到她会认得自己,祝兴妍颔首:“我是。” 莉姿冲她笑了笑,耐心解释起来:“叶律师现在手头上还有些事,我先带你去休息室,一会叶律师忙完,就会过去的。” 就这样,祝兴妍在众目睽睽之下,经过公共办公室区域,被带进休息室。 莉姿给她倒了杯温水,离开时将门带上了。 封闭的休息室寂然又空旷,她拘束地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翻看起手机里的学术资料。 实际上,却一个字也没读进去。 她现在满脑子想的全都是,到底该如何和叶润绩重提起被她否决的提议。 毕竟她现在是退无可退。 没时间、也没办法再去做澄清,并且已经先斩后奏,给他的名声造成了不良影响。 从医院乘公车过来,差不多耗费了一个多小时。 看向窗户外头,能看到天色已经黑了,秋风卷落挂在枝头的树叶,在半空中翩翩起舞,如柳絮般轻盈美丽。 莹亮的灯光将屋内照得亮堂,时间却是越来越晚。 到现在这个时间点,肚子早就空空荡荡,她又还没吃晚餐,饿得前胸贴后背。 正准备起身,去外头先解决晚饭时,门外传来两下敲门声。 开门进来的是莉姿,她手上拿着快餐饭盒,笑脸盈盈地递过来:“祝小姐,您应该还没有吃晚餐吧,今天的外卖送迟了,刚才送到,您要是不嫌弃的话,先垫一垫肚子。” 祝兴妍没拂了她的好意,顺手接回来:“谢谢。” 只是在她再次离开之际,祝兴妍还是叫住了她:“方便问问,叶律师到底什么时候会有时间吗?” “嗯……”莉姿的表情有些为难,“这个不太好说。” 并不是满意的回答,祝兴妍却还是认命似的道了谢。 两荤一素,普通的外卖味道,不算好吃,也不算难吃,能填饱肚子就行。 把吃剩的食物连同餐盒收拾起来,她走出休息室,丢到大门口的垃圾堆放处,又找了个人,询问起卫生间的位置。 这个地方,永远是员工聊八卦的好去处。 隔着一扇门,她清楚地听见外头两个女生交谈的声音。 其中一个根据音色判断,应该是莉姿。 另一个女生明美掷地有声地断言:“我敢保证,那位祝小姐肯定跟叶律师有着不一般的关系,要不然也不会把他的那份餐让给她呀。” “我猜也是。”莉姿连连应和,“而且祝小姐长得也太天仙了吧,那种浑身散发的清冷气质真的是绝了,我是个女的,都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是呀,昨天我还在办公室里听见,梁律师嘲笑叶律师是我们律所高层中的最后一只单身狗,我看过不了多久,叶律师也得脱单。”明美感慨,“不过这样也挺好,至少叶律师不用再吃梁律师和徐律师的狗粮了。” “是挺好,叶律师不用吃了。”莉姿笑笑,声量骤大,“但我们就得吃三倍狗粮了!” “……” 两人在玩笑中离开了卫生间,而对话却清晰地落进祝兴妍耳中。 也不是第一次被人当做茶余饭后谈论的对象,她推开隔板,走到洗手池边冲水。 后头的话,倒并没有太过去在意。 只是前头有一句,还是挺印象深刻的——“要不然也不会把他的那份餐让给她呀”。 所以……她的那份,原本是叶润绩的? 那他不就没晚饭吃了? 祝兴妍疑惑,可周密地考量下来,倒也并不觉得奇怪了。 说不定,叶润绩就是在尽地主之谊而已。 毕竟她是他叫来的人,如果连口饭都没有,光饿着在这等,那不是太损他在律所的面子了么? 就这样想着,祝兴妍也不纠结了,擦干手后,直接回到了休息室继续等待。 钟上的指针随着时间的流逝缓慢偏转,她无事可做,又在手机上找了本闲书看。 再一抬头时,却发现已经接近十点了。 原先的紧张感也几乎消退地所剩无几,取而代之的是缓慢滋长的急躁心情。 算起来,祝兴妍已经等了他四个小时了。 不知为何,她有预感这人是故意的,故意让她等到现在。 再耗下去,也不是办法。 她不确定明天他会不会来医院,但她知道两人这样的交流效率,还不如直接用微信来方便。 也没了耐性,祝兴妍拿出手机,给他发去三个大字:【我走了。】 继而,推门离开。 从律所出来,漆黑的夜幕中点着霓虹,五彩斑斓地晃得人睁不开眼。 这处热闹地紧,边上有个大商场,人流涌动,车辆川流不息。 时间渐晚,末班的公交车也没了,祝兴妍打算乘出租车回去。 车流量虽大,但空车不多,大多数出租车上的司机都已经拉上客人。 在路边等了半晌,也没拦到。 忽的,有辆黑色的私家车在面前停下,遮挡住大部分的视野。 车窗放下来,从后头露出张沉敛英隽的脸来,淡淡的表情,看不出丝毫情绪。 是叶润绩。 没料到是他,祝兴妍表情有些讶异。 而就在下一秒,他已经偏过头来,目光扫到她身上,语气冷硬:“上车。” 命令人的口吻让她觉得不爽,再加上方才等得过久的缘故,此时的祝兴妍并不想给他好脸色。 可想到毕竟还有事得与他进行商量,这才无奈上了车。 她开了副驾驶的门,坐进去。 车窗又被关上,外面的嘈杂与纷扰都被隔绝在外,内里寂然得针落可闻。 略显压抑的气氛,让她不由自主地摩挲起指腹来。 余光中,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西装革履,一只手搭在车窗边沿,另一只握着方向盘,长腿似乎被这局促的空间拘束着。 她犹犹豫豫,还是先一步打破平静。 许久未开口的声音,有些干涩:“我有事,想和你商量。” 叶润绩目视前方,专注着眼前的路况。 像是没听到,等到车因为前方红灯才停下时,才漫不经心道:“我在开车。” 没有接她话茬的意思。 所以呢? 祝兴妍暗自腹诽,她又不是瞎了,没看到他在开车、 “我知道。”她硬邦邦地回。 前方的红灯在倒数,还有一分钟左右。 此时,叶润绩才偏过头去,正视着她,眸色深沉:“你知道,还跟我讲话?” 祝兴妍:“?” “不就让你等了会?”他懒洋洋地舔唇,金丝边眼镜衬得他有几分斯文败类的模样,“至于要我命?” “……” 祝兴妍算是听明白了。 他这是在提醒她,开车不能讲话,否则可能出问题。 “没有。”她避开对面的灼灼目光,冷静建议,“要是这样会干扰到你开车,我们一会再说。” “不干扰。”叶润绩也把视线转到前方的红绿灯上,“我车技也没那么差。” “……” 那他刚才是在干什么? 祝兴妍也懒得与人计较。 等到绿灯亮起的时候,车才重新往前驶去。 窗外的景色如浮光掠影般闪过,似是越开,外头的街景就越加熟悉,好像是回她公寓的路。 这会已经行驶到市中心的位置,街道两旁坐落着数不胜数的饭店餐厅,这个时间点,里头还是座无虚席,热闹非凡。 视线徘徊在其间,忽的想起了在卫生间听到的那些话。 祝兴妍扭过脖子,建议道:“要不然我们找家咖啡厅,谈谈吧。” “谈谈?”叶润绩目不斜视。 微顿,质疑起她的用词来:“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这意思是想和我约会?” “……” 约会个屁。 只是还不等人反驳。 叶润绩又满不在乎地开口,没有给她这个机会:“要是约会就算了,我这个人思想保守得很。” “……” “不是约会。”她忍着咽下口气,义正言辞地纠正。 叶润绩脱口:“那是什么?” 被这样误解,祝兴妍也不知道该如何讲明白,犹豫几秒,勉为其难告知:“就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哦。”他明了似的颔首,一本正经道:“那麻烦你下次,说得别这么暧昧。” “……” 十分钟后,车停在路边,两人前后脚进了家咖啡厅。 空气中氤氲着馥郁的咖啡香气,不明不暗的灯光营造出浪漫的约会氛围。环顾四周,来这用餐的几乎全是情侣,浓情蜜意的。 陡然间,祝兴妍体会到了刚才他用的那个词——暧昧。 确实,很暧昧,也很……尴尬。 店内空着的座位不算多,两人在一方僻静处坐下,简单地点了两杯咖啡和三明治。 面面相觑,两人中间隔着张并不大的桌子,其实算起来,距离不太远。 这样窘迫的气氛下,似曾相识的紧张感又重新袭上心头。 祝兴妍紧捏着手,却也照旧单刀直入:“你今天中午说的那话,还算数吗?” 没预料到她要谈的是这事,叶润绩的眸底有一闪即逝的异样,却也很快没了影子。 “什么话?”他不以为意地掀起眼皮,仿佛全然忘记了之前的事情。 “就是你说……”那几个字,说起来有些别扭,她支吾道,“我们假装谈恋爱。” 做出对此并不知晓的模样,他拧眉疑惑:“我有和你说过这种事?” “……” “有。”祝兴妍试图唤醒他的记忆,“要是你不相信,可以去调医院监控。” “没不相信。”叶润绩轻松自如,“既然你这么说,我也就认了。” “……” “那为什么我之前说这事的时候,你不答应下来?叶润绩顺着话由往下问,步步紧逼的,“非要现在跑来律所找我?还让我送你回家?” “……” 律所不是她想去的,车也不是她想上的啊。 祝兴妍感到无语,干巴巴地瞪着他,好半晌才说出一句:“因为……我之前觉得我能澄清的,但现在才发现是我高估自己了。” 叶润绩:“所以你就退而求其次?” “……” “还是说……”他说话的时候总是故意拖拽着尾音,意味不明的,“你在欲擒故纵啊?” “……” 祝兴妍被他的话噎住,却还是不甘示弱:“你要是真没自知之明的话,也可以这样认为。” 他低笑了声:“那你现在是在和我表明,你比我还了解我自己?” “……” “那也没用。”叶润绩淡淡告知她,“这并不是假装我女朋友的必要条件。” “……” 她没忍住,接着往下问:“那什么是必要条件?” 男人抿了口面前的咖啡,居高临下地给出答案,“至少得是个女的。” “……” 这不是废话么? 她又问:“除此之外呢?” 叶润绩上下打量着她,思索片刻,“主动送上门的,不要。” “……” — 最后那句话明摆着就是冲着她说的。 拒绝之意就堂而皇之地摆在那,祝兴妍也懒得再与他多言,径直选择愤然离席。 两个人就这样不欢而散,也果真如她所料,手里捏着筹码的叶润绩绝对不会轻易答应下她重提的请求。 郁闷地回了家,简单的洗漱过后,祝兴妍爬上床,用厚实的被子包裹着自己。 一面是后悔,一面又是头疼。 面对如今乱了套的局面,她只想如骆驼一样将头埋进沙土里去逃避。 只可惜,不行。 想到在路辰和赵玉珍面前夸下的海口,她连掐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什么有男朋友了,什么今天刚在一起,什么她告的白…… 现在看来,简直就是笑话。 早知道当时就应该为自己留点余地。 梦魇纠缠,辗转反侧,这夜睡得并不安稳。 醒来时,眼下挂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因为找不到钥匙被放在何处,出门时又稍微耽搁了点时间。 公寓内住得大多都是上班族。 这个时间点,局促的电梯空间里塞满了人,几乎都挤在一块,空气稀薄,压得人难以呼吸。 等到电梯到达底层,人流才大规模鱼贯而出。 祝兴妍紧随其后,只是在走到公寓大门口时,步子却稍微一滞。 一辆熟悉的黑色汽车映入眼帘,虽然看不见车牌号,但与某人的那辆几乎是如出一辙。 不经起疑。 可到底也没打算多管,她自顾自绕开,往边上的方向走。 只是停着的那辆车却在陡然间发动,缓慢地跟上来,与她的步调近乎一致。 与此同时,靠近她这头的车窗缓慢降下。 男人棱角分明的面庞,被头顶落下的明媚阳光勾勒得线条分明,看向她的乌沉瞳眸里散发着亮光,像个旋涡似的,几乎能将人吸进去。 只听他薄唇轻掀,与她道:“上车。” 微顿,像是在对此做出解释:“我叶润绩的女朋友,没有一个人上班的道理。” 第18章 老子脱单了。 昨晚和祝兴妍分道扬镳后, 叶润绩也驾车回了律所。 他承认,是怀着私心让她等了这么久, 但也确实也是有工作上的事情,脱不开身。 不经意的,想起十年前。 那时候的他,脾气好得像只随意可以揉捏的纸。 即使被她揉搓成一团,满身的褶皱,看还是能厚着脸皮跟在她身后。 冷风灌得脖颈泛起凉意。 还记得那个寒假, 他常常呆在她家楼底下,仰着头,在心中默念着往上数。 一层、两层、三层……直到她住的那一层。 如此反复,他期待着她能打开窗户。 这样也许就有机会, 借着明朗的月光, 光明正大地瞧她一眼。 也会厚颜无耻地打电话让她下来, 却仍旧会频繁遭遇毅然决然的拒绝。 可不知从哪天起,她竟真的来了。 就那样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不苟言笑, 眼眸中却褪去少许淡漠, 不再那么冷若冰霜。 嘴角止不住地向上扬起, 少年笑得没心没肺:“祝兴妍, 我大概算了一下,这个寒假我已经等了你六十八个小时, 四千零八十分钟,二十四万四千六百秒了,所以呢,你也要拿二十四万四千六百秒来还我。” “……” 女孩面无表情地纠正:“是二十四万四千八百秒。” “你要这么说也行。”叶润绩不太计较地耍起无赖,“反正是我赚了。” “……” “我没让你等。”她一板一眼道。 “我也没说你让我等啊。”他配合着女孩的身高, 稍微俯下身来,“全是我自己自愿的。” “……” 祝兴妍有些气恼,替他不值:“你能不能别这样浪费时间,都快要高考了。” 近在咫尺的少年,瞳孔之中透着无与伦比的温柔,笑起来的模样就像是明净的白杨树,惹眼得比月色还要皎洁几分。 他专注地盯着她看,冷不丁从身后取出本单词书。 翻到折起一角的那面,大张旗鼓地摆到她眼前,像是在炫耀似的:“放心,我已经背到‘M’了,也许再等你六十八个小时,我就能全部背完了。” “……” “你也是够慢的了。”祝兴妍忍不住讥诮。 “那你不也差不多?”被她嘲笑,叶润绩倒是不生气,“下十六层的楼,花了六十八小时。” “……” “所以……不觉得我们还挺合拍?” “……” 那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能不要脸成这样。 全然不顾地等着。 无所谓,这时间到底会有多长。 也无所谓,她到底会不会下来。 他在乎的。 好像,就真的只是能够这样陪着她就足够了。 …… 思绪渐渐归拢。 再次踩下刹车,已经到达律所大门口。 他锁上车门,再次回到办公室时,内里的沙发上坐着正守株待兔的两个人。 梁英杰和徐辰逸。 见与叶润绩推门进来,两人不约而同地对了下眼神。 梁英杰笑得暧昧,刻意提高声量,调侃:“叶大律师这是去干什么了啊,正讨论案子呢,怎么就火急火燎地跑出去了呢?” 不理会他,叶润绩把车钥匙扔到桌上,顺势坐下:“管好你自己的事。” “你逃工也不用这么嚣张吧。“梁英杰啧了声。 徐辰逸笑着纠正:“他这哪是逃工啊,肯定是私会佳人去了,我没看错的话,那休息室里坐着的就是祝女神吧,怎么你一回国,就又追人家后头去了?” 徐辰逸是律所合伙人之一,也是那位叶润绩以前的高中同学。 叶润绩连眼皮也没抬,只是翻着手头的文件资料。 “你不要以为不说话,就可以逃避问题了,我看你刚才讨论的时候,就心不在焉的。”徐辰逸戳穿,“高中的时候,也没见你要过脸,怎么这会要脸了?还把她晾那么久。” 叶润绩掀起眸子,打量他眼:“你难道没看到么?” “什么?”徐辰逸问。 “她自己追来的律所。”叶润绩陈述事实。 “……” “这你就有优越感了?”徐辰逸不以为然,戳穿道,“刚才也不知道是谁急急忙忙地跑出去,连车钥匙都差点没找到。” 叶润绩心情有些烦躁:“再说话,出去。” 对话听到这,梁英杰差不多明白了其中并不复杂的关系。 对着徐辰逸,他忍不住掺和一句进来,“就老叶这种臭脾气,也怪不得沦为单身狗一只,我要是女的,我都不愿意跟他。” “那你错了。”徐辰逸否定,回想起高中那些事,“我们叶大律师当初追祝女神的时候,就舔狗一只,那脾气真的好到没话说,简直就是祝女神拒绝他千万遍,他待祝女神如初恋,就算前天晚上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第二天照样朝人笑着摇摇尾巴。” 从不知道他还有这样一面,梁英杰讶异地感叹道:“这么舔啊?” 寻思半晌,又询问着:“所以他刚才跑出去……就是在做舔狗?” “别造谣。”叶润绩打断他兴致正高的八卦话题。 隔着一段距离,正眼去看两人,义正言辞地像是要宣布件大事:“老子已经脱单了。” 梁英杰:“……” 徐辰逸:“……” 这话听起来实在是毫无说服力,两人心照不宣地互换眼神,点着头假装赞同他所说的话。 也似是同情于这个还未脱单的家伙,他们也没打算再纠结这个话题,抓紧时间,继续讨论案子。 案情的复杂程度超过想象,直到凌晨三四点才结束,几人索性在办公室里简单地打个盹。 天才微微亮的时候,叶润绩套上西装外套,拿起车钥匙准备出门。 梁英杰睡眠比较浅,被微小的动静吵醒,他睁着朦胧的眼,去看时间。 不过六点而已。 他压低声音,疑惑道:“你他妈疯了,这么早去干什么?” 一夜未眠的叶润绩还是很有精神,他偏头看了眼清亮的天,漫不经心地:“不是说了?我脱单了。” “啊?”以为他又在说胡话,梁英杰震惊到困意都被驱散了,“你是不是脑子坏了,要不要去看看医生?” “嗯。”叶润绩轻松应下,心情似乎不错,“是要去。” “……” 就这样,沿着昨晚相同的路,叶润绩开到了祝兴妍家楼下。 卡好上班的时间点,隔着面前的挡风玻璃,在人群中寻到了女人的身影。 继而降下车窗,冷静肃穆地跟她说:“我叶润绩的女朋友,没有一个人上班的道理。” 而彼时的祝兴妍,怔住了。 站在车外,她微微俯身去看车内的男人,荒谬到不可置信。 昨晚不欢而散的画面还映在脑海中,今早却又开着车,冷不丁跟她说上这样一句。 所以……他现在是又答应了? 见她没有反应,叶润绩等不及,催促一声:“上来,要不然后面的车堵住了。” 在原地迟疑几秒,祝兴妍最终还是伸手去扣开副驾驶的车门。 只是坐上去的时候,整个人还不太清晰,耳畔回荡的全是他刚说的那句“我叶润绩的女朋友,没有一个人上班的道理。” 这样明了的话语,她应该不会再有像先前那般误解错的余地吧。 靠她这边的车窗被降下些,晨风跟着灌进来,拂过脸庞,有稍许的凉意。 车内氛围微妙,驾驶座上的男人正专注地开着车,缄口不言,只留给她张沉敛的侧脸。 前方正好碰上红灯,他踩下刹车,将车停下来。 算是个谈话的好时机。 祝兴妍缓了口气,偏过脸去,如常冷静地问他:“不是说主动送上门的不要么?” “是不要啊。”他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打着节拍。 “……” 祝兴妍觉得他自相矛盾:“那你现在来找我干什么?” “嗯?”叶润绩似是没懂她的意思,把目光徐缓地挪到她身上。 沉吟几秒,像是从她忿然的表情中读懂些什么,直截了当地戳穿:“你觉得自己是主动送上门的?” “……” 不答,便是默认。 “是主动得过分了,但好在……”叶润绩拖长话音,认真地评价起来,“没碰到我底线。” “……” 祝兴妍默默叹口气,不太想与他在“主动”的问题上纠缠下去。 索性转移话题,懒得和他打迷糊,单刀直入地把事摊开来说:“那我们假装男女朋友的事,你现在是考虑清楚了么?” 余光瞥见前方绿灯亮起。 叶润绩把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转回去,目不斜视地反问:“不是说过了?你不自信到还要再问一次?” “……” “哦。”祝兴妍想给他翻个大白眼。 只不过叶润绩却没再顺着医院的路往前开,反而把车停在了医院转口处的街边。 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没等祝兴妍开口问,他已经偏过头。 目光掠过来时,给人种要谈判的既视感,说话的语调敛去几分散漫,听起来略显官方又正式:“既然我们现在达成合作了,那么有几点,我要提前说好。” 这是要和她约法三章? 祝兴妍一愣,却也并不觉得这是坏事,省得到时候两人拉扯不清。 他不苟言笑地述说: “第一,合约期两个月。” “两个月?”她蹙眉,觉得这时间太长了。 “怎么?”叶润绩面无表情地反问。 却没给她任何回答的机会,像怕被人占便宜似的自顾自回绝:“再长,真的不行。” “……” 在她的无语中。 叶润绩无所顾忌地把话说下去:“第二,我没有把工作和生活混在一起的习惯,所以不要试图干涉我的私人空间。” “……” “第三,我不就接受办公室恋情,所以不要试图与我玩暧昧,我不吃这套。” “……” “第四——” “好了。”没等到他说完,祝兴妍就已经听不下去了,随意捡了个借口打断道,“再说下去,我上班就要迟到了,这些事以后再说。” “也行。”叶润绩没反驳地暂停了言论。 只是刚打算踩下油门,往前头驶去的时候,另一头的车窗却被冷不丁扣响。 清脆的两声,将人的注意力拉扯过去。 循声望去,隔着未被全部拉上的玻璃窗,祝兴妍的视野中出现了陈静琪的脸。 只见陈静琪俯下身子,双眸中闪烁着显而易见的好奇,正透过缝隙往内里窥视。 四目相对,紧跟着她的疑惑便蹦出来:“兴妍,大清早的,你怎么会在叶律师车上呀?” 第19章 怪不得,来蹭别人男朋友的车…… 对于突如其来映入眼帘的人, 祝兴妍显然是呆住了。 她并不知道,陈静琪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车窗边上的, 也不清楚,她到底有没有听见两人的对话。 不过根据她目前的反应来看,祝兴妍预判她应该还并不知道两人之间不正经的勾当。 否则,问出的应该不会是这句话。 把不宁的心绪强压下来。 借着微颤的手指,将车窗再调下来些,她佯装镇定得编起谎话:“就……刚好路上碰到了。” “你家不就住在医院边上吗?这么近, 也搭叶律师的车来了?”陈静琪奇怪。 “……” 这借口是有极大的破绽。 苦笑两声,正想着如何解释,陈静琪却又替她圆了谎。 她将头探进来,刻意压低音量, 像是不想让驾驶座上的人听到, 在祝兴妍耳边咬耳朵:“我就知道, 你肯定会和我看上同一个男人的,不过你这个方法真的有点老套诶, 连我都能看得出来你是在故意搭讪。” “……” “不过……”她猛的想起一茬来, “你这样做……会不会太对不起你男朋友了啊?” “……” “真的只是碰巧遇到。”祝兴妍无可奈何地叹口气, “要不然你问他去。” 陈静琪仍是质疑她的话, 从祝兴妍耳边挪开, 没了玻璃车窗的阻挡,便能看到内部全貌。 也借着她的这个由头, 微偏脑袋,礼貌含蓄地和叶润绩打了个招呼。 笑不露齿的淑女模样,不见半分平日里的大大咧咧。 只是她却压根没有去确认祝兴妍那话真假的意思,反而语调柔和道:“叶律师,如果方便的话, 要不你也载载我吧,反正我们都是同一个目的地,还能节省点时间。” 祝兴妍: “……” 也就三四百米的距离,她至于么? 不过对于她的请求,叶润绩倒是没为难便答应下来了。 陈静琪打开车门,坐上后排的位置,表情中透露出隐约的兴奋感。 多了一个人,车内的气氛更加诡异。 前方路口又有红灯拦路,无疑又多增一分钟的相处时间。 面面相觑的尴尬下。 陈静琪也还是闭不上嘴,借着此刻良好的时机,打探起情报来:“叶律师,我能问问像你这样的男人,一般都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呀?” 一句话在空寂的车内荡漾开来,带起阵阵回音。 骨节分明的手指半搭在方向盘上,叶润绩的视线飘忽着,也没个聚焦点,像是听见了,在思索,又像是没听见,在神游。 片刻后,波澜不惊地给出答案,笃定又干脆:“不好意思,有女朋友了。” 这话不留余地地戳穿了陈静琪的心思,让人一时间方寸大乱。 只不过不独独她一人如此,遭受同样感受的还有坐在副驾驶的祝兴妍。 她是怎么也没想到,叶润绩会如此自然地把才刚决定好的事说出来,丝毫不给她喘息和适应的时间。 “有女朋友了?”陈静琪从后座疑惑地冒出一句来,“可不是……昨天叶律师你姑姑还在医院里头,到处找人帮你挑网上相亲对象么?” “刚在一起的,她还不知道。”叶润绩语气平淡地阐述道。 “原来是这样啊,那这话就当我没问好了。”陈静琪表情略显苦涩。 只是由于自身性格缘故,她却又极快地能把这种负面情绪消解完毕。 “那叶律师你这对象找得还挺及时的,要是再晚几天,估计就得去相亲了。”转瞬之间,她轻松自如地感叹起来,“其实你要是在恋爱上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也可以找兴妍指导一下,她在这方面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这不前几天就又换了一个男朋友?” 祝兴妍:“……” 她能不能别再讲话了。 这样下去,依照叶润绩目前的态度,难保不会把她就是他女朋友口无遮拦地说出来。 不过再想想,既然两人已经做好约定,那这事无疑就是要捅出来的。 只是对于现在的祝兴妍来说,她似是得缓一缓,等到完全做好心理准备,才敢把两人谈恋爱的事公布于众。 “是么?”前方转了绿灯,叶润绩踩下油门,佯装并不知晓此事,“怎么都没听祝医生提起过?” 祝兴妍:“……” 被他的话说提醒,陈静琪也跟着产生些疑惑:“是呀,兴妍,我好像都没看见过你那个男朋友来接送过你上下班,这样对比起来,是不是路辰对你还要好一些啊,人家至少还都有一束玫瑰什么的。” 祝兴妍:“……” 她要是知道正主就在前头,还敢这么说话么? 不知如何答复。 祝兴妍只期盼能赶紧到达目的地,好赶紧结束这一场令人难堪的对话。 可显然叶润绩并未给她保持沉默的机会。 目光落在挡风玻璃前的路况上,却也分出半分闲心,像是在替她打抱不平,字眼被拉拽着,暗示意味极浓:“没接送你么 ?” “……” 叶润绩踩下刹车,停在医院正前头,“怪不得,来蹭别人男朋友的车了。” “……” — 简单的道别过后。 叶润绩往停车场的方向去了,而祝兴妍和陈静琪则是先行下车,一同往医院走。 想到最后落下的那句话,陈静琪经不住感慨起来:“兴妍,我就说吧,叶律师肯定知道你去搭他的车,是想要跟他搭讪。” “……” 祝兴妍与她没话讲,无所谓道:“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这可不是我想的啊,这就是事实。”陈静琪自以为看得清,“只不过也挺可惜的,叶律师已经有女朋友了,你就只能等到他空窗期的时候再出击了。但这样一看,也简直是浪费了你这一身的恋爱本领。” “……” 祝兴妍干脆破罐子破摔,义正严辞地问她:“那你信不信,我和他已经在一起了?” “……” “你要是能想得这么开,我作为你朋友也挺替你开心的。”陈静琪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又紧跟着提醒道,“不过精神出轨这种东西……还是别了吧……心疼你男朋友……” “……” 乘着电梯上楼。 两人因为办公室不同的缘故,在拐角处分道扬镳。 顺着走廊往前走,却倏然间被人一把拽住手腕,力道重得有些疼。 下意识地回头。 路辰的脸跃入视野,他扯着嗓子高喊,跟发了疯似的,身上带着浓烈的酒味:“你男朋友呢?怎么都不送你来上班?” 因为男女力量相差悬殊,祝兴妍无法挣脱。 本就心烦意乱的,被他这样咄咄逼人,怒气狂飙到最高点。 她不苟言笑地告诉他:“既然你还是这样,那我们直接上派出所解决。” “派出所?”路辰没有半点惧色,眼眸猩红,“你难道不知道我家在那里头,有关系的么?” 祝兴妍被气得说不出话,肆无忌惮地骂他:“我都说了,我有男朋友了,你还这样纠缠,不觉得自己很贱么?” “不觉得啊。”他半点也不在意,“明明看起来,我不失为一个更好的选择。他到底比我好在哪,我追了你那么久,你和他才几天,怎么说在一起,就在一起了?” 被人捏得生疼,祝兴妍眉头皱得很深。 路辰的情绪也不太好,似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丝毫没有理会她的话,紧抓着她的手,力道越使越重,隐约能看到白皙手腕上被勒出一道红痕。 最怕碰上流氓型的人。 僵持之际,突然有道人影在视野中出现,挺拔宽阔,像极了某个熟人。 以电光火石的速度,男人一脚踹上了路辰的腹部,狠狠的,正中靶心。 动作措不及防。 路辰完全没有预料到,一个踉跄,毫无还手之力地摔在了地上。 随之,抓着的那只手也松开了。 叶润绩偏头,神色淡淡地去看祝兴妍,上下打量一番,没说多余的话,只是把人拉到了身后。 力气不大,像是怕把她弄疼。 这一脚实在是挺重的,陆辰捂着那处好一会,才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 他面露狰狞,咬牙切齿地说:“你敢踹老子,老子要告你,让你把牢底坐穿。” 在身高上压人一头,叶润绩居高临下地看他,沉吟间似是在考量。 过了片刻,公事公办地从兜里拿出手机,毫无避讳地对着电话那头的人道:“您好,我要报警,这里是第一医院,有人在公共场所进行骚扰。” 寥寥几句话后,他收起手机。 深黑色的瞳孔中仿佛有戾气在搅动,男人目光冷冽,唇线抿得很直,侧脸的下颌线条随之收紧,给人一种压迫的气场。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再加上方才被踹得那脚。 路辰从地上趔趄地爬起来,气不打一出来,抡起拳头,重重地直接朝他过去了。 只可惜男人躲得快,毫发无伤,倒让他的动作显得滑稽, 陆辰不甘心,试图再来一拳时,却已经被叶润绩轻而易举地桎梏住。 与此同时,他微微侧目,冰冷地提醒站在身后的人:“退后点。” 语调被压着,口气却很重,像是命令。 祝兴妍被目前的局势吓到。 下意识地退后半步,望着眼前的场景,不由得记起好多年前。 那个算不上擅长打架的少年,总是为了她,脸颊嘴角挂上彩。 见到她时,傻傻地笑着:“祝兴妍,你能不能负点责,我都伤成这样了。” 虽是满心的愧疚,可女孩还是嘴硬:“我又没让你跟别人打架。” “人家骂你,就是在骂我啊。”叶润绩对她这副冷淡口吻不满,稍微别开脸,“既然你不要面子的话,我总得要点吧。” “……” 女孩向来不会安慰人,呆滞地杵在原地,始终没说话,像是在等他先破冰。 两人耗着,最终还是少年没骨气地先一步向她低头。 他把别过去的脸重新转回来,深邃的眼被重新扬起的纯粹笑意填满:“祝兴妍,帮我看看。” “什么?”她不解。 少年凑得更近些,方便她能看清楚:“我这张脸还有人要不?要是没有,你回收利用下呗。” “……” 当时她只觉得他脸皮真厚,怎么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种话来。 故而也没抹开面子,她半个字音也没发出来,只是无语又内疚地注视着他。 …… “快住手!”一声不知名的大叫,将她从过往的回忆中拉出来。 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理智到就这样干站在原地杵着,什么也没做。 视野之中,刚在打架斗殴的两人,已经被边上走过的好心人拉开。 路辰伤得并不轻,估计是挨了几拳,脸上映上显眼的红。 而另外一边的叶润绩,也并不是完好无损,嘴角破了点皮,被熨帖得平整的西装上留下几道深深浅浅的褶痕,算不上狼狈,却也并不体面。 警车到得很快,三人都去了附近的派出所,同来的还有被路辰喊来的律师。 这事本就是路辰起的头,再加上他屡次无所顾忌地骚扰,终究是在这件事里吃亏的那一方,他的律师也只好劝他先低一回头,给人道歉方能自保。 只是祝兴妍却显然没那么好说话,这个月的生活被他扰得一团乱,哪里是一句道歉就可以脱身的? 她没有轻易接受警方的调解,与路辰那方僵持不下老半天。 也在不知不觉间,叶润绩就像是成了代表她方利益的律师,硬生生将原本只想用道个歉来解决争端的路辰熬成了得在派出所拘留五日的人,还有外加赔礼道歉、消除影响等一系列处罚,与此同时也警告他,若再发生这样类似的事由,就不会再是这样简单的处理。 路辰被打得措手不及,但也只能暗暗吃下哑巴亏。 等到双方签字画押,这事才算是差不多解决完毕。 而从派出所出来的祝兴妍,一时间却不知如何面对叶润绩。 她借口先去了一趟卫生间,企盼着他能先行离开,由此她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在微信上与人道谢,随之避免掉各种当面交涉的尴尬。 在里头百无聊赖地呆了大半晌,直到预判着男人已经离开时,她这才敢大着胆子走出来。 却不巧,和某人径直撞了个满怀。 男人背抵着墙,修长指间夹着段未燃尽的烟,稍微一抖,将灭未灭的火星跟着掉下来。 闻见动静,他若无其事地偏过头来,余光扫了眼腕上的手表,慢悠悠地扯话:“差一点,我就想进去找你了。” 第20章 教我一下,谈恋爱要怎么约会…… 毋庸置疑。 叶润绩就是特意站在这里, 等待她自投罗网的。 被他当场抓包,心里头自然是波澜起伏的, 只是视线瞥见他指间猩红时,注意力却又不由自主被扯过去。 目光呆滞地定了两三秒,她这才回神,泰然自若道:“找我干什么?” 叶润绩注视着她,借着骨节分明的手指将烟头掐灭,丢进边上的垃圾桶:“你难道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的么?” “……” 果然是上门讨债来了。 祝兴妍稳定心绪, 把本来要与他在微信上说的话跟挤牙膏似的出来:“今天的事,谢谢你,路辰以后应该是不会再来骚扰我了,” “除了这个呢?”叶润绩语气淡淡。 除了这个, 还有什么? 祝兴妍不知道他具体所指, 试探着询问:“那你脸上的伤, 要不然等会去医院处理一下?” “不是这个。”他重复道。 “……” “还有什么?”祝兴妍直截了当地问。 他眉头微蹙,一板一眼地指明:“早上车里的事, 不需要给我个解释么?” 早上车里的事……有什么地方需要和他解释的? 努力回想, 祝兴妍依旧是一头雾水的:“车里怎么了?” “……” 叶润绩耐着性子:“别人造谣你男朋友没送你上下班, 你就一声不吭?” “……” 祝兴妍有口难辩:“那个情况下……真不太好解释……” “所以你男朋友风评被害, 也就不关你的事了?”叶润绩步步紧逼地质问, “还是说……我这样男朋友,你连承认都不敢承认?” “……” “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我想我们就没有合作的必要了。”他下结论。 “……” 不过是假扮男女朋友而已,他至于计较这么多么? 祝兴妍忍下这口气,举出事实澄清道:“我没有不敢承认,我下车就和我同事表明了,我们就是男女朋友的关系。” 没料到还有后继, 叶润绩黑睫轻颤:“然后呢?” “然后……”祝兴妍踌躇几秒,有些不太敢说出来,“她没相信……” “……” “什么原因。”叶润绩追问。 “她说我想多了,还说我这算是……精神出轨……”祝兴妍实话实说,把自己从里头择干净,“所以你看到了吧,这并不是我的问题。” “怎么不是了?”他拧眉,揪着问题没放,“你前科这么多,也怪不得别人。” “……” 被他这样无所根据地挑刺,祝兴妍也不太爽,自暴自弃道:“要是你嫌我前科太多,我们合作到此为止也行。” “那不行。”叶润绩没有答应下来的意思,半靠在墙边懒懒散散的,“你当我这顿打,是白挨的么?” “……” “那你想要怎么办?”看着他嘴角的破皮,祝兴妍也确实过意不去。 “还能怎么办。”他目光涣散,没个聚焦点,话语中带着几分慵懒,理所当然的口吻,“别人质疑你,你不会让他来找我么?” “……” 他乌沉眼眸泛着浅浅光泽,认真道:“我叶润绩亲自承认的恋情,算是官宣了吧。” “……” — 因为车还停在医院的缘故,叶润绩与祝兴妍一同打了辆出租车回去。 再从医院开回律所,已经接近中午。 嘴角的破皮不过是小伤,即使隐隐泛着疼,倒也不足挂齿。 只不过还挺惹人注目的。 徐辰逸敲门从外头进来时,看见叶润绩正独坐在沙发上,眺望着玻璃窗外的景色。 “听老梁说,你自称脱单了?”徐辰逸在他边上坐下,连连摇头,“你能不能要点脸呀,看你这种样子,怎么可能脱得了单?” “……” 叶润绩偏过头去,视线挪向他。 神色不悦地眯眼,手指了指嘴角的伤口:“你知道这什么吗?” 破皮处渗着早已凝固的血,徐辰逸的注意力被扯过去,仔细端量起来:“你还真是对自己够狠的,还开始伪造吻痕了。“ “……” “你能不能说点人话?”叶润绩情绪不好地纠正,“看不出来,是为女朋友受的伤?” “……” 他哪来的女朋友啊? 还说得这么自然,也真是有够执着的。 徐辰逸拍拍他的肩膀,叹口气道:“叶大律师,你说谎之前能不能好歹打个草稿啊,就你这样的,我真感觉不出来是谈恋爱了。“ “……” “你过来,闻一闻,我身上有什么味道。”徐辰逸勾手指让他靠近点。 叶润绩没理他,反倒朝反方向挪了点:“我对男的没兴趣。” “……” “你当我对你,有兴趣啊。”徐辰逸朝他破口大骂。 继而像是忽的想到什么,嘴角扬起笑容来,满脸写着“甜蜜”二字:“像你这种单身狗怎么就没闻到呢?我身上可都是恋爱的酸臭味。” “……” “那你能不能滚远点?”叶润绩态度不善。 徐辰逸径直忽视他的话,毫无自觉地分享起近期的恋爱日常来:“我跟你说啊,大前天的中午我和我家瑶瑶去了情侣餐厅,前天晚上,我们又去看了剧院的表演,昨天早上,我送她去上班,今天晚上呢,我们约了看电影。” 末了,还啧啧感叹:“约会,是你这只单身狗无法体会到的快乐。” “……” 呵呵,约会? 这有什么好炫耀的?他不也送人去上班了么? 叶润绩闷哼,没半点羡慕的意思:“是么?约了什么电影?” “跟你说了,你又不懂。”徐辰逸懒得与他交流,可还是没忍住打开手机,把订购的电影票页面亮给他看,显摆的口吻,“就这部。” 叶润绩满不在乎地扫了眼,目光却被上头“情侣座”三个字所吸引。 短暂的停顿,他淡淡“哦”了声,不屑一顾道:“退票吧,以你的英文水平,看国语版比较好。” “……” “你他妈是不是从没看过电影?”徐辰逸暴躁,“有中文字幕的啊。” “是吗?”叶润绩不咸不淡地反问,“但我并不认为,以你的水平,有能力做到一心二用。” “……” 徐辰逸不由自主地狡赖:“老子纯看电影去的,好吗?” “那希望你说到做到。”叶润绩笑笑,不太相信,“出去别说和我认识,否则败坏声誉。” “……” — 祝兴妍回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 清晨的这场闹剧注定会带来不小的影响,因此她被赵主任叫去问话了。 简单一番交代过后,赵主任倒是没有严厉苛责,只是提醒她得多注意一些。否则会影响到以后的升职。 谣言纷纷扰扰,有关于三人纷争不同版本的说法在各个科室流传开来。 一直熬到下班,从医院出来,祝兴妍这才有种松口气的感觉。 早先叶润绩也提前告知过有事不能来接,她倒也无所谓,一个人步行回了公寓。 接近傍晚六点,她坐在沙发上,真准备拿手机点外卖,却已经没电了。 只不过下午忙于工作,全然没有注意到。 插上充电线,屏幕半晌,才亮起来,紧跟着有好多条未读消息和未接电话跳出来。 未接电话全是母亲郑椿打来的。 缓和心神,祝兴妍把电话重拨回去。 那头的人接得很快,隔着冰冰凉的手机屏幕。仓促的女声从听筒内传来:“妍妍呀,妈妈给你打了这么多电话,你怎么才回啊,真的是急死我了。” “什么事?”祝兴妍语气冷淡。 “就是之前我和你说过的,你爸很快就要回来了,我准备把家里的摆设换一下,弄得温馨一点。你什么时候有空,陪妈妈一起去看看吧。”郑椿态度很好。 每一次。 只要打电话来,都是为了父亲。 祝兴妍被气得胃疼,言简意赅地回绝:“没有,要上班。” 闻言,郑椿的脾气也随之暴躁起来,怒气冲冲的:“你这个理由,能不能换一换?每次都一样,你没用累,我都听累了。总之,这个周末你必须得陪我一起。” “……” “我是真的很忙,没有空。”祝兴妍掷地有声地说。 “那就是你自找的。”郑椿也不让步,“当初让你读个师范,你不听,偏偏要去读什么医,你以为你是救世主啊。” 隔着电话,气氛渐渐焦灼起来。 没再回话,祝兴妍沉默半晌,径直掐灭了通话。 也许,这才是最为正确的选择,能够直截了当地让双方冷静下来。 还有些工作没做完,等到吃完晚餐,祝兴妍坐在沙发上,抱起着电脑看学术资料, 资料是全英文的,尽管她英语还算不错,可到底因为专业名词和术语太多,啃得仍是费力。 头晕脑胀之际,手边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去看,竟然是叶润绩的。 祝兴妍没思考清他打电话过来的意图,却还是接起来。 低哑的音色跟着微弱的电流声传过来,简明扼要:“祝兴妍,下楼。” 难道他又来她公寓楼下了? 循着疑惑,她下意识地起身,快步走到窗边,借着昏黄地路灯往下看。 她住的楼层不高,故而一眼望下去,底部的风景缩进视野内,看得还算是真切。 果不其然,印证她的想法。 朦胧的夜色下,身着白衬衫的男人正斜靠在车边,袖口的衣料被挽上去。露出半截精瘦的手臂线条,单手搭着西装外套,另外一只用来接电话,挺括的身影被青黄的光线拉得瘦长,影影绰绰的。 没听见她回话,电话那头的人:“嗯?” 与此同时,楼底下的男人抬起下巴,视线个摁着往上挪,差一点就要与窗边的人目光相撞。 避免被他看见,祝兴妍往后退了一步。 脑海中也跟着滚动起上次下楼不太愉快的经历,谨慎地提起询问事由:“什么事情?” “正事。”叶润绩答得简洁,“下来谈。” “……” “正事是什么事情?”不想再让自己踩进他的坑,祝兴妍打破砂锅问到底,“你先说清楚了,我再决定要不要下去。” “所以你的意思是想和我煲电话粥?”叶润绩径直曲解了她的意思。 “……” “这可不行。“他一本正经地否决,紧跟着给出理由来,“一般处于热恋期的情侣才会做这种事,但很显然,并不适合我与你之间的关系。” “……” 祝兴妍是彻底败给他了。 与此同时,也瞬间没了试图在电话里头与他探听事情的想法。 故而等到电话挂断以后,她还是妥协地下楼去了。 已经是入秋时节,公寓楼底的桂花树开得正盛,微风拂过,恬淡的香味飘入鼻间。 出了大门,祝兴妍循着停驻在不远处的那辆车走过去。 她身高算是高挑的,可在叶润绩面前到底还是矮了一截,去看他时,需要微仰脖颈。 “到底有什么事情?”被强迫叫下来,祝兴妍的态度并不友好, 紧紧地注视着她,男人的瞳眸在漆夜中散发着幽光。 沉默半晌,叶润绩迁就着女人的身高俯下身来,轻吐出的字眼随风轻飘飘地灌进耳朵里:“教我一下。” “啊?”祝兴妍没听懂他的意思。 微顿,男人说话时尾音扬起,稍显暧昧:“谈恋爱,要怎么约会啊?” 第21章 我们的约会还真挺不刺激的。…… 约会? 约……会? 像是被瞬间丢进来一个炸弹, 嘭地在脑子里炸开。 对于这话的各种解读也随之不停地冒出来。 所以他所说的正事就是……让她教他如何约会? 微蹙的眉宇间流露出些许疑惑,祝兴妍直视着他, 佯装听不明白:“什么意思?你让我教你?” “嗯。”叶润绩颔首。 晦暗夜色笼罩着男人的脸,看不清具体的表情,只听见他低沉的嗓音扩散开来:“你不是挺在行的么?” “……” 果然。 她在叶润绩眼里,真就是个前科累累的情感高手。 可他让她来教这些做什么,难道是想用来造福还未到来的真命天女? 还真是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 今天早上不才和她订立恋爱合约么, 就这么急于寻找真正的下一任了? 那他跟她假装谈恋爱是干什么? 祝兴妍不太理解他的所作所为。 可也不想去探寻其动机,要不然会搞得她很在意他似的。 再者而言,现下是他在求人,所以纵观全局来看, 她应该才是掌控主导权的那一方。 被所思所想激励着, 她也因此有了与人交谈的底气。 沉吟片刻, 她微抬起尖瘦的下巴,大大咧咧地回绝:“这也不是一码事啊, 难道因为我在行, 就得教你么?” 叶润绩听出她话里的意思, 眼角眉梢染上点笑意, 不太在意地:“我这么求你, 你都不肯答应?” 这么……求她? 他方才那种祈使句的语气,是在求她? 还用了“这么”两个字来加强语气? 越想越糊涂, 祝兴妍干脆言简意赅地应和:“对啊,不教。” “不教也行。”叶润绩倒也不强求。 眸光微偏,转而又漫不经心地带出一句:“那要不然就……你配合一下,和我约个会?” “……” 实话来讲。 这句话,无疑是要比前头那句“教我约会”更加让人目瞪口呆的。 只不过也许是因为听过他太多的语出惊人, 现下的祝兴妍更多应该是对他的无可奈何。 镇定不宁的心绪,祝兴妍抱胸而站,以一种防守的姿态:“什么约会啊,还要我配合,你就不能找别人或者空气约么?” 咽下口唾沫,她掷地有声地给出说法:“虽然我们假装男朋友,但约会这种非程序性的环节并不适合我们吧。” “怎么就不适合?”叶润绩轻笑,对她的话提出疑义,“你难道不知道你同事为什么我质疑我们的恋情真假么?” 祝兴妍:“不就是因为我前科太多?” “还有一点。”叶润绩郑重其事地分析,“我们看着就不像男女朋友。” “……” 他这是觉得两人没有cp感? 眸光微挪,这话说得不咸不淡,可真仔细考量起来,倒挺像是那么一回事。 她和叶润绩两个人冷冷淡淡的,如果真就只是简单地站在那,估计没多少人会相信他们是情侣关系。 内心虽被动摇,但表面上却丝毫不显,毅然决然地质问:“所以呢?” “所以得约会。”叶润绩给出解决方案。 微顿,他重新将方才两人的对话复盘一遍:“我这个人没谈过什么恋爱,对比起来,经验自然没你那么丰富,也不知道怎么样能够看起来跟你像情侣,所以才会找你讨教那种问题。可碍于你不肯说,那我也就只好让你配合体验一回了,懂么?” 除了她恋爱经验丰富这一点以外,这段话在其他方面好像根本找不出破绽。 逻辑缜密到几乎都能把她的想法掰扯过来。 她后知后觉地点点头,算是明白了他所说的话。 “那你现在怎么选?”叶润绩黑眸轻颤,把选择权主动交托到她手上。 祝兴妍迟疑了下:“就只有这两个选项么?没有其他的?” “没有。”叶润绩守住底线,“再弄其他的,很麻烦。’ “……” 对比起现有地两个选项,她也只能选择后者啊。 毕竟她压根就没谈过恋爱,哪来什么经验可以教授。 胸腔内闷着一口气。 祝兴妍踌躇半晌,终是与人屈服:“那行吧,可以约会。” — 也不知道是不是早有安排,跟着叶润绩就让她上了车。 等到了目的地,祝兴妍这才知道原来他口中的约会,指的就是看电影。 电影院离公寓不算太远,就在附近的商场里,只是因为运气不好,路遇多个红灯,再加上市中心车流量较大的缘故,路上耽误了不少功夫。 可即使是这样,取完票后,电影就连检票都还没开始。 外头等候区内的人还挺多,大部分都是情侣,原本为数不多的空位都差不多被占了光,祝兴妍和叶润绩也只能干巴巴地站着。 面面相觑间。 祝兴妍无事可做,便随口与身旁的人扯话:“你说的约会,就是看电影?” 正回复完邮件的叶润绩抬眸,目光淡淡地看向她:“嗯,说过的,我这人没多少经验。” “哦。”祝兴妍讷讷地应。 “不满意么?”见她并未提起兴趣,叶润绩询问着感受。 “没有不满意。”祝兴妍摇头,“挺好的。” “真的?”叶润绩半信半疑,波澜不惊地问,“和你过往的约会比起来,会不会不够刺激?” “……” 刺激…… 他不会以为她过去的约会,都是去玩蹦极那些极限运动。 故而对比起来,看电影就显得不那么刺激了? 也不明白他的浮想联翩的脑洞是何处来的。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的吧,他身边的情侣难道就是天天去玩这些? 祝兴妍有些无语,敷衍地回答:“都差不多吧,但你这个……确实稍微逊色了点。” “这样么?”他闲闲地问,“那下次你来安排。” “……” 祝兴妍捕捉到字眼:“还有……下次?” “嗯、”他应得毫不心虚,“你是奢望一次约会,就让我们看起来像男女朋友?” “……” “是……不太可能……”她硬着头皮附和,顺着往下思索时,却越发觉得不对劲,“但如果我们约这么多次,不就跟真情侣没多少区别了么?” “我有说约很多次?”叶润绩语气不太耐烦,“这种事不在数量,而在质量。” “……” 被他说得人都糊涂了,祝兴妍也懒得这么掺下去,干脆给他定规矩:“这样好了,一个月不能超过三次。” “三次?”叶润绩眉头微皱,“你真当我,每天都这么闲?” “……” 被这样讥诮,祝兴妍一时间也觉得没了面子, 毕竟站在眼前的这个男人对她压根就没意思,怎么可能故意频繁找她约会。 “随你好了,你爱几次,就几次。”她也变得大度起来,没那么计较。 “那把你的排班表发给我。”叶润绩把手机拿出来。 祝兴妍没反应过来:“干嘛?” “约会这种事,你是想放在上班的时候做么?”叶润绩提醒道。 “哦。”祝兴妍应声,也顺势从兜里把手机摸出来,把这个月的排班表发给他。 而动作才刚完毕,就忽的有人声插进。 循声望去,正朝此处过来的男人算不上眼熟。 他身着正装,打扮得规整又正式,同行的还有一位体形娇小的女人,脸上表情带着诧异:“老叶,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电影院这种地方,是嫌自己活得太舒服,来找虐点么?” 叶润绩把视线从手机上挪开,懒洋洋地送了他一个字:“滚。” 目光再一偏转,徐辰逸这才发现旁边站着的祝兴妍。 完全是震惊,他不由自主地擦拭眼睛,让自己看明白些:“老叶,这不会是你拐卖来的吧?” 叶润绩:“……” 也看出来独站着的祝兴妍对现下的局面表示茫然。 估计是没认出人来,徐辰逸笑着做起自我介绍:“祝女神,好巧啊,怎么在这里碰你了,你肯定不记得我了吧,我徐辰逸,以前高中和叶润绩同班的,这是我女朋友陈靖瑶。” 原来是这样。 祝兴妍干涩地笑了笑:“是挺巧的。” 觉得不可思议,徐辰逸大着胆子猜测:“祝女神,你不会是和老叶一起来看电影的吧?” 祝兴妍不太好意思地承认道:“对。” “真的假的?”徐辰逸一脸的不可置信,“你要是被绑架了,就眨眨眼啊。” “……” 受不了徐辰逸问东问西的,叶润绩把手机收回兜里。 金丝边眼镜后的双眸中卷着戾气,情绪不大好地:“能别多管闲事么?我约会,你管的着么?” “约会?”徐辰逸被这个词汇吓到,“你要点脸行不行,你说一起搭伙看个电影还说得过去,还什么约会,你不知道约会是情侣专属的事么?” “……” 叶润绩淡定地给出对策:“那你自己问她。” 见他如此自信,徐辰逸也不经动摇了,目光投向站在一边的人,狐疑道:“祝女神,他说的不会是真的吧,你们真在约会?” 这个地雷被扔到祝兴妍身上。 她短暂地愣了下,下意识地借着余光去窥测着身旁的叶润绩,男人的目光似乎也落在她身上。 第一次被人这样毫不避讳地询问,祝兴妍感觉自己没做好准备。 嗓子像是被黏住,迟疑半秒,她这才难以为情地承认下来:“对,是在约会。” 这简直是一个比太阳从西边升起还要爆炸性的消息。 八卦魂在不断燃烧,徐辰逸吃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所以……你们是真在一起了?” “嗯。”祝兴妍点头。 “天哪。”徐辰逸摇着头叹息,不由自主地拍上叶润绩的肩膀,赞叹道,“你小子真的可以啊,史上最成功的舔狗。” “……” 此时,检票处已经开始进人了。 四人看的是同一场电影,而极为凑巧的是,位置还是连排坐的,只不过碍于是情侣座,中间有隔板阻挡,互不干扰。 祝兴妍和陈靖瑶是隔壁坐,叶润绩和徐辰逸均坐在外侧。 而对于情侣座这事来说,祝兴妍是直到在位子上坐定以后,这才意识的。 位置还算是宽敞,能与叶润绩隔上两个拳头的距离,倒也觉得还好,只是因为中间没有格挡,再加上稍微有点怕黑的缘故,祝兴妍坐得略微拘谨。 等到电影放映好一会以后,这种情况才开始慢慢得到改善。 只是却不知过了多久,冷不丁听见隔壁座传来不小的动静。 有几声低吟,混杂着咯吱咯吱的座椅摇晃声。 不言而喻,成年人的行为。 祝兴妍佯装没听见,依旧若无其事地专注在眼前的电影上。 可忽的,叶润绩却偏过头,刻意压低声线询问她:“你知道隔壁的,在干什么吗?” 估计他也是察觉到了隔壁座的异样。 只不过怎么会连这种声音都听不出来呢? 饶是清楚答案。 祝兴妍却不想与他在这种暧昧的问题上有所纠缠,揣着明白装糊涂:“不知道。” 他沉吟片刻:“真不知道?” “嗯。”祝兴妍不承认。 叶润绩提出建议:“那你去看一下,隔壁到底在干什么。” “……” 谁会脑子进水去看这种东西? 祝兴妍当然不愿意:“要去自己去。“ “我去干什么?”叶润绩低笑一声,轻松自如地说,“我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 祝兴妍被气到:“你知道还问我?” “所以你不会觉得无聊?”叶润绩反问,扯着嘴角,漫不经心地解释起来,“跟他们一比,我们的约会还真——” 微顿,加重咬字:“挺不刺激的。” 第22章 反正你也不瞧上我这样的,不…… 刺激? 相同的两个字眼, 引得祝兴妍再次记起先前叶润绩同她说的那句—— “和你过往的约会比起来,会不会不够刺激?” 那么以此来推导。 叶润绩的意思就是她先前的约会, 全是在干隔壁干的那种事情? 无语。 简直就是诽谤和污蔑。 祝兴妍下意识地拧头过去,对着身旁的男人冷淡地落下几个字来:“你要是想刺激,可以直接加入他们。” “加入?”叶润绩语气带着玩味,“那你不是落单了么?” “……” “我一个人就挺好的,也没觉得不刺激。”祝兴妍漠然地搪塞他。 他否决道:“这可不行,约会不是两个人的事?” “但我觉得。”祝兴妍根据他的言辞判断, “像你这样追求刺激的,更适合三人行。” “你真这么觉得?”叶润绩向她确认。 祝兴妍应得笃定:“嗯。” “那帮我跟隔壁的问问。”他双手抱胸,优哉游哉地半靠着后背,“看人家愿不愿意我加入, 如果不愿意的话, 要不然我们两个再找个人加入?” “……” 祝兴妍想给他翻白眼:“那你直接找两个人吧, 我退出算了。” “嗯?”叶润绩疑惑地瞥了她眼,拖长尾音道, “不打算带我这个没谈过恋爱的玩?” “……” “也是。”他肯定着, “反正这些……都是你玩剩下的。” “……” 祝兴妍说不过他, 索性就当做没听见, 把脑袋偏回去, 没有再理他的打算。 眼前巨大的屏幕被缤纷变幻的色彩充斥着,震耳欲聋的特效声在空旷的电影放映厅扩散开来。 因为分出点神去说话的缘故, 再回来时,现下快节奏的剧情都已经让人摸不着头脑。 注意力置放在上头,却在片刻后又跑偏了。 这样熟悉的场景,后知后觉的,像是回到好多年前的某一天。 阴雨连绵的夜晚, 她被他强拉来了电影院,屏幕上放映的还是当时很火的喜剧片。 两人的位子并排连着,在角落的位置上。 黯淡灯光下,伴随着电影背景音,她竟然就很安心地睡了过去。 那是她接连失眠的不知道第几个晚上。 睡意昏沉,醒来时已经散场,头顶灯光将场内打亮,场内只剩下少年一个人坐在她身旁。 不太好的情绪曝露在脸上,叶润绩的眸子里染着戾气:“祝兴妍,你还真是欠钱第一名。” 她不明所以:“?” “两张电影票,总共64元。”他从口袋中摸出票根,“给钱吧,连带我的那一份。” “……” “什么叫连带你的那一份?”她睁着朦胧睡眼,意识还不太清晰,“我只付我自己的。” “你是不是看我比较好讲话,就想占我便宜了?”他眉头微蹙。 “……” 谁在占谁的便宜啊。 “你呼噜这么响,导致我电影都没看进去。”他一本正经地耍起无赖,“64元被你就这么浪费了,你说,你是不是得还我?” “……” 也不知道他编来的蹩脚理由,祝兴妍没好气地回答:“不该。” “那也行,不还就不还。”叶润绩满不在乎。 把电影票收进口袋里,顺势倾身向前,拉近两人的距离。 咫尺之间,少年黑黢黢的眼眸映出女孩姣好的面容。 唇角悄无声息地牵动,他轻笑着,低沉的声音带着无可奈何:“反正,我现在是……” 微顿,轻吐字眼:“人财两空了。” “……” 想起以前的他来。 祝兴妍总觉得少年就像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火,全身上下都蹿腾着热气,熠熠发光的。 只要是他所喜欢的事物,就会无所忌惮地表达出来。 好像,全世界都没人能阻止得了他。 所以,现在的叶润绩能够这样坦然自如地与她相处。 半句话也不掺杂任何的私人情感,肯定早就把过去的荒唐事抛之脑后了吧, 毕竟。 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也毕竟。 当时的她,真的挺伤人的。 — 电影散场,将近晚上十一点。 因为没有开车,徐辰逸并不客气地带着女友直接蹭上了叶润绩的车。 祝兴妍坐在副驾,其余两人则亲昵地依偎在后座上。 借着黯淡的光线,叶润绩扫了眼后视镜中两人亲密的画面,脾气不大好地打断道:“去哪?” 徐辰逸从忘我中,醒神:“去民中路,景田家园。” “不回律所?”叶润绩问。 徐辰逸狐疑:“回律所干什么?春宵一刻值千金。” “……” “不顺路。”叶润绩的手搭在方向盘上,语气不耐烦,“你下车吧。” “……” 徐辰逸奇怪,摆出事实证据:“怎么就不顺路了?你回律所,和我不是正好顺路么?” “谁说我要回律所?”叶润绩脱口反问。 “……” “那你去哪?你公寓不也就在律所边上?”徐辰逸困惑。 叶润绩把靠他这边的窗户降下来,让车内的空气流动起来。 与此同时,不紧不慢地提醒他道:“我现在不是单身。” “……” “这事情,你不说我都忘了。”徐辰逸啧了一声,“不过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就别讲。”叶润绩说。 徐辰逸没有被他这盆冷水浇灭兴致,自顾自继续说:“我很怀疑你们这恋情的真实性啊,感觉祝女神就像是被你强行绑架了,有句歌词怎么说来着……” 他偏头努力思索:“想起来了,就是‘该配合你演出的我,视而不见’,祝女神现在就是这种状态。” 叶润绩:“……” 祝兴妍:“……” 听着这番评价,祝兴妍才意识到自己和叶润绩的今晚表演并不成功。 回头去复盘一边,好像她对叶润绩的态度,也的确是冷淡了点。 只不过,她也不是专业演员,估计约会个上百千万遍,两人也呈现不出后排那种腻得慌的恋爱状态吧。 思忖期间。 只听驾驶座的男人已经开了口,语气颇淡地给出解答,言简意赅:“她觉得不刺激。” 祝兴妍:“……” “不刺激?”后排的徐辰逸没听懂其中隐含的意思,“看电影,有什么刺激不刺激的。” “这你得问她了。”叶润绩把手搭上方向盘,踩下油门往前开,“可能觉得我们这群人,玩的没她高级吧。” “啊?”徐辰逸越听越糊涂,从椅背上正坐起来,好奇地朝祝兴妍询问,“祝女神,老叶这是什么意思啊,你要是平时玩高级的,得带带我们,有福同享呀!” 祝兴妍:“……” 平白无故背上这个锅。 早知道先前在叶润绩提出要让她教授恋爱经验时,就应该提前澄清的啊。 现在越陷越深,着实有口难辨。 还没想好如何开口。 叶润绩再次接上来,不留情面地替她拒绝:“那可不行。” 徐辰逸:“为什么啊?” “因为她……”叶润绩思量着,“小气得很。” “……” 虽是嘴上说着不顺路,但叶润绩却还是往徐辰逸要去的目的地在开。 要去的景田家园离这处并不算远。 不过十多分钟就到了,徐辰逸搂着女友下车之际,为表蹭车的感谢,与驾驶座的叶润绩道:“你先别开走,我送你们个东西好了,当做车费。” 随后,徐辰逸便急匆匆地跑进附近的便利店里。 两三分钟没到,又跑回来,手里拿着两盒四四方方的物品。 靠路边的车窗在祝兴妍那头,徐辰逸就近把东西递给她,神色略显担忧:“祝女神,你要是喜欢玩刺激的,得注意安全啊。” 没去接,两盒t却已经被塞进怀里。 她愣怔几秒,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是还回去,还是留下来? 只是失神间隙,车窗外的徐辰逸,已经拥着女友俪影双双地离去。 “这是徐辰逸送你的,我就给你放车上了。”祝兴妍避开物品的具体内容不谈,把两盒t直接放在了中间的手扶箱上。 “什么东西?”叶润绩偏头瞥了眼,踩下油门开上路。 祝兴妍装糊涂:“我不清楚。” “那你拆了,看看。“叶润绩指使道。 “……” 祝兴妍回绝:“你自己拆吧,这是他送你的礼物。” “我怎么拆?”叶润绩给出理由,“没看见我在开车?” “……” “那你回去再看吧。”祝兴妍推辞。 他也不退让:“可我现在好奇。” “……” 有什么可好奇的? 祝兴妍不想和争辩,索性告诉他答案:“避孕t。” “哦。”叶润绩意有所指地说,“还真是什么都藏着掖着。” “……” “算了。”他没了计较的兴趣,像是在无可奈何地认命,“反正你也不瞧上我这样的,不带着玩很正常。” “……” 被他这样笃定地确信。 祝兴妍也仿佛真有一种自己是恋爱天才的既视感。 既然他都已经这么认为了,祝兴妍也干脆顺着他的意思往下说:“那你也不用自暴自弃。” “怎么?”叶润绩问。 她若无其事地讥诮道:“毕竟像你这样的,搁谁那,谁都不想带着玩。” “……” — 回到公寓,已经是十一点多了。 洗漱完毕,躺进被窝里,祝兴妍继续把剩余的学术资料啃完。 也想着明日恰好轮休,一直到研究到凌晨两三点的时间,她这才把资料合上页。 把头顶莹亮的白炽灯灭掉,她点起了床头柜上那盏微弱的小灯。 幽幽的光晕在晦暗的房间打下柔和一圈光晕,替自己塞好被子,祝兴妍慢慢酝酿起睡意。 也在悄无声息间。 脑海里滚过近期与叶润绩所发生的一切。 也才不过短暂的几天而已。 她和叶润绩就从重逢连陌生人都算不上的冷淡关系,突飞猛进到现下假模假式的合约情侣。 也记起他今日为自己与路辰大打出手,晚上还强硬地要求人去约会。 可到底只是因为两人现下是绑在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不出于任何的私心。 而她自己,也算是将所有的心意都藏匿得极好,没让人瞧出任何的端倪。 像对待一个普通人那样对待他。 反正也不过两个月而已,就当是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好了。 在迷思中,渐渐入眠。 睡到下午一点左右,她被一通电话吵醒。 睁着惺忪睡眼,晕晕乎乎地去摸手机。 估计是太困,也没仔细去看屏幕上方显示的来电人,匆匆接起来。 伴随着微弱的电流声。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落在耳际,像是一道雷迅速劈向她:“祝兴妍,过来救场,你男朋友被逼良为娼了。” 第23章 你碰巧和我撞成情侣装了。…… 昨晚送祝兴妍回去后, 叶润绩就开车回了租住在律所附近的公寓。 看完剩余的工作资料,直到天微亮时, 他这才睡下。 中午大概十二点,被好几通催命连环扣,强迫着从深沉的睡梦中拉扯出来。 全是孙美琳打来的。 太阳穴泛疼地接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十分激动的声音:“绩绩,你快过来看看我,我感觉我的头真的好痛啊,身体也超级不舒服。” “那您不是该找医生么?”叶润绩头疼, “您这病,我也不懂怎么治。” “你怎么这么冷漠啊,好歹我也是你长辈。”孙美琳拿出长者的身份向他施压,“赶紧给我来医院, 我人都这么不舒服了, 你要是不来的话, 我就跟你爸妈告状去。” “……” “您这是人干的事么?”叶润绩拧眉,有些没辙。 “不是人事。”孙美琳也不计较, “所以你赶紧给我过来, 要不然一会就是你爸妈给你打电话了。” “……” 叶润绩无可奈何翻身下床, 随意套了件休闲的卫衣, 简单梳洗过后, 往地下停车场走。 公寓离医院的距离不远不近,大概半小时就到了。 而在孙美琳的病房里, 除了她之外,此时还站着一位穿着得体的女人。 五官谈不上精致,但妆容明艳靓丽,上扬的眼线,大红的唇色, 干练的贴身西装,再配上八厘米的高跟鞋,气场很足,很吸睛。 看起来不太像是探望病人的。 叶润绩在门口顿了下,似是有几分的预感。 再走进去时。孙美琳也跟着立马正坐起来,满脸的笑容,精神气很足,压根没有生病的样子:“绩绩,你怎么才来呀,你赶紧过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 这下,他确定自己是上当了。 她根本没有身体不适,而是又在为他寻觅佳人。 “这是我高中的学妹,林莎。”孙美琳热切地笼络两人的关系,“也是你国外那所大学毕业的。” 林黎莎微抿唇角,抛了一个媚眼过来,声音娇滴滴的:“你好,师哥。” “……” 饶是无奈,叶润绩也还是朝人客气地打了声招呼:“你好。” 看着两人能够如此友好的交流,孙美琳心里也自然欢喜。 像个保媒拉纤地开始牵线搭桥:“绩绩啊,我和你说,莎莎是个特别优秀的女生,不仅人长得漂亮,工作能力也特别强,以前在高中,好多男生追的呢。” 夸完林黎莎以后,她又开始夸叶润绩:“莎莎啊,我和你说,我家绩绩虽然年龄大了一些,但是在业务能力方面也真的是挺厉害的,之前国外有个特别难搞的经济官司,就是他打赢的,你要是有官司的话,可以找他们律所的,给你打折!” 两边都不耽搁。 最后,一气呵成地下结论:“反正你们两个都是单身,就当是相亲,接触认识看看。” 叶润绩差点被她的把戏气晕过去。 趁着林莎去洗手间的时间,叶润绩索性把话摊到明面与她说明白:“不用给我相亲,我有女朋友。” “……” “大白天别说梦话好吗?”孙美琳不相信,毫不留情地数落,“就你这种,白送都没人要。” “……” 叶润绩不咸不淡地把先前的话强调一遍:“真有女朋友了。” “你别做梦了,行么?”孙美琳始终觉得他鬼话连篇,“我知道你不喜欢相亲,但毕竟你这大年纪摆在这里了,大龄剩男一个,就别这么挑挑拣拣行么,再说了莎莎配你,你是占了大便宜了。” “……” 叶润绩被说得头痛,太阳穴处突突地跳着。 随意寻了个由头,便往病房外头走,步子停在距离不远处的走廊上。 摸出手机,调到拨号界面,借着骨节分明的手指摁下。 电话从这头,拨向祝兴妍那头。 嘟声持续许久,直到最后一秒接通。 垂眸间,余光又恰好瞥见远处往病房里走的林莎。 记起方才那个让人不太舒服的媚眼,一股烦躁卷上心头,感觉像是被孙美琳卖了。 他无所顾忌地对电话里的人,随意说:“祝兴妍,过来救场,你男朋友被逼良为娼了。” 反正两人现在是命运共同体。 他的事情,与她也不是并没有关系。 闻言,还略带困意的祝兴妍意识不太清晰。 逼良为娼? 他一个大男人,还会被逼良为娼? 祝兴妍困惑,刚被吵醒,脾气也不太好:“什么意思啊?” “被相亲了。”叶润绩把话挑明,“差点逼良为娼。” “……” “那你的意思是让我过去给你救场?”她不太清晰地问。 “难道我的话里,还有别的意思?” “……” 轮休的假期,祝兴妍并不想出门。 揉搓着迷蒙睡眼,又贪恋着被窝的温暖,她不太在意地回绝着他的要求:“你就直接跟你相亲对象说,你有女朋友不行么?非要我过去?” “嗯,非要。”叶润绩加重咬字强调,“否则,别人会觉得我是在找借口推脱。” “……” “是不是你太自信了?”祝兴妍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别人说不定也不愿意相亲,就等你在开口呢。” “……” “可能么?”叶润绩冷冷地反问,简洁的三个字里隐约透露出对这话的不满。 “……” “有点危机意识,行么?”他语气不善地提醒她,“别人都上赶子呢。” “……” 倒不是被他说服,只是懒得再和他来回扯皮了。 祝兴妍敲了敲还没清醒过来脑袋,不太利索地从床上爬起来:“行吧,我一会过去。” “十分钟。”叶润绩给她划定期限,“十分钟以后下楼。” “……” “我来接你,省得被你骗。” “……” 电话就此挂断。 睡了一觉起来的祝兴妍,现下还是蓬头垢面,眼皮沉重地搭着,因为昨晚熬夜的缘故,两个大黑眼圈格外显眼,气色也不算太好。 在卫生间洗漱完,换上简单的卫衣和牛仔裤,她给自己随意描画了个淡妆,让人看起来精神些。 像是掐着点的。 下楼的时候,叶润绩的车刚好达到。 开车门坐上副驾,还没睡够就被叫起来的祝兴妍表情有些臭,也懒得去搭理人。 随口打了个招呼,她就垂眸下去,把所有心思都放在手机游戏上。 只是冷不丁的,身旁驾驶座的人问了她一句:“故意的?” 没头没尾的,她怎么听得懂? 祝兴妍疑惑地抬起视线:“什么啊?” “衣服。”叶润绩指明。 祝兴妍下意识地去看自己的,而后再一抬头视野间映入他的。 全是黑色卫衣,还都是品牌的基本款,除了胸前的标志不同以外,其他方面几乎如出一辙。 这算是……情侣装? 祝兴妍来回瞅了好几次,替自己否认道:“没有,我又不知道你今天穿这个。” “无所谓。”叶润绩半吊子地说,视线杵在前方路况上,“撞衫又不可怕。” 撞衫?这对他来说,是撞衫? 脑子中也紧跟着跳出后头的那句话来——“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 所以根据他这番常有的论调来说,是在说她穿的丑? 祝兴妍不由气愤,却也太表现出来,平淡道:“我也无所谓。” “那就好。”他懒散地搭着方向盘,准备进入下一个路口,“我还怕你会尴尬。” “……” “想多了。”祝兴妍表情漠然。 沉默了会,还是忍住,对他的衣着进行评论:“你这么穿,其实挺不合适的。” “怎么?”他问。 “见相亲对象,至少也得穿正装吧。”她分析得严肃又认真,“就算是不想去,最起码也得做做样子,你这样挺不尊重人的。” “这样么?”叶润绩毫不在意地扯了下唇角,“如果换成正装,那对方可能不会相信你是我女朋友。” 祝兴妍没懂其中逻辑:“?” “毕竟现在。”趁着前方红灯,叶润绩侧目瞥了她眼,懒洋洋地把话接下去,“你碰巧和我撞成情侣装了。” “……” — 刹车一踩,车辆到达医院大门口。 祝兴妍从上头下来,等到叶润绩把车停进车位,两人这才往医院里头走。 天气晴朗,耀眼光线倾洒着整座城市,微凉的秋风卷落悬挂在枝头摇摇欲坠的叶片。 走进病房时,只剩下孙美琳一个人躺在病床上。 视线始终落在手机上,听见零星脚步声,她头也没抬:“绩绩,你骗人骗够了吗?莎莎对你很失望,已经先走掉了,所以你现在是准备孤独终老么?” 孙美琳手指触动屏幕,应该是在回复消息。 等到两人站定后,叶润绩神态自若地开口:“人,带来了。” 以为他又在骗人,孙美琳眼不离手机。 可余光却瞥见确有一个窈窕的女人影子出现在叶润绩身边。 她下意识地抬眸,双眸忽的睁大,表情是完全的意料之外。 手机差点没拿稳,孙美琳诧异地惊呼一声:“祝医生?!” 视线游移着,最终稳稳地落在了两人全然看不出差别的卫衣上,这……什么情况? 情侣装? 从惊吓中回神。 思忖半晌,推测着现下的局势,孙美琳拧着眉头很是气愤:“绩绩,好好的单身狗不做,你现在这是要当第三者了啊?” 第24章 还是说,你早就习惯被人追了…… 第、三、者? 原先祝兴妍只是猜测到孙美琳会质疑两人的关系。 但是着实没有料到, 从她口中会蹦出如此意料之外的称呼。 所以现在不是单纯的不相信。 而是更加荒唐地认为,叶润绩是插足她和她男朋友感情的第三者? 祝兴妍晕死。 不擅长于撒谎的她被人质疑, 手心的汗不经意地冒得更密了,宛如被触动开关的花洒。 也不知该如何去应对现下局面。 而在电光火石间。 不等有人出声解释,孙美琳便已经当做默认,脾气火爆得试图动手。 借着顶好的腰力,拿起靠在身后的枕头当做武器,一股劲地朝叶润绩这处砸过来。 似乎是气急了, 她边扔边破口大骂起来:“你真的是气死我了,做一只单身狗只是能力问题,你去给我当小三,就是道德问题了啊, 我们叶家怎么就养出你这样的家伙了?真是愧对列祖列宗。“ 场面陷入一度混乱, 幸好隔壁床的病人均不在。 叶润绩轻而易举地把枕头拦下来, 严肃地澄清:“不是第三者。“ “……” “你现在还学会狡辩了?”孙美琳越发生气,直接掀开被子, 从床上跳下床, “就前几天, 我说要给你相亲, 当时祝医生也在场, 我就看到你对她各种贼眉鼠眼,人家还有男朋友呢, 你就天天搞这些乱七八糟的,还当律师?我真替你的当事人丢脸。” 她径直伸手,把面前站在一块的两人拉开来。 嘴巴也不停,只不过现下是在对祝兴妍说话,语气也客气得多:“祝医生呀, 能方便问问吗?你现在是脚踏两只船,还是无缝对接了我家绩绩呀?” 祝兴妍:“……” 掌心因为冷汗变得黏滋滋的,她不自觉地往衣角上擦了几下。 对于孙美琳如疾风厉雨般的问题,她像是被置在一个无比尴尬的境地,脸上笑容都快被冻住。 不过令她感到奇怪的是,难道她在医院的口碑和风评真有这么差么? 为何冠在她身上的标签总是这种奇奇怪怪的词——“被绿”、“脚踏两只船”、“无缝对接”? 晃了下神。 即使难为情,可祝兴妍还是承认下来:“其实……我新交的男朋友就是他。” 剧情反转太快,孙美琳有种被狠狠打脸的既视感。 “啊?”像是完全不相信,她瞠目结舌地确认,“祝医生被绿之后,新交的男朋友就是绩绩?” “……” “嗯。”祝兴妍默默颔首。 孙美琳奇怪得很:“绩绩这样的,你也看得上?” “……” 有她这么说侄子的么? 祝兴妍顿了下,镇定自若地答:“他……还挺好的。” “他这也算好?”孙美琳一副嫌弃的模样,“你要是见过他爸,就知道什么叫好了。” “……” 孙美琳也不是个好糊弄的人。 在接下来的两分钟内,只见她眯起眼来,以一种侦探似的目光审视着面前这对“新人”。 眼缝里似乎流露出些许疑惑,她皱着眉头,仍是猜忌着被摆在面前的真相。 她抬眼打量着叶润绩,继而又把目光转到边上的祝兴妍身上,视线反复徘徊好几遍。 “绩绩。”脑中冒出新念头,孙美琳喊他的名字,“你不会不把祝医生叫过来,合伙一起骗我的吧?” “没那么无聊。”叶润绩面不改色。 孙美琳也不退让:“呵呵,你以为谈恋爱就是在交差吗?随便找个人就完事,要是被我知道你是骗我的,我真的就直接把你头给打爆。” 叶润绩:“……” 她的嘴巴根本不饶人,望着面前的两人,又心生感慨:“你知道看见你们俩在一起,让我想起一句什么话来吗?” 不给他回答的机会,也知道他根本不会回答。 孙美琳掷地有声地归结:“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祝兴妍、叶润绩:“……” 虽然表面上不快,可当看见一双璧人站在面前时,孙美琳却也是甚感欣慰。 毕竟他侄子绩绩终于结束了接近三十年的母胎单身,接下来要拥有甜甜的恋爱了,还是和长得这么漂亮的医生! 还算是替他们家争了一口气。 就这样的想着,一派混乱的场面也算是得到了结。 她心平气和地拽过祝兴妍的手,拉着人一齐在病床上坐下。 嘴角合不拢地笑,对两人的恋爱情况十分感兴趣,自然地改口:“妍妍呀,你和我绩绩是怎么在一起的呀,我猜一定是他追的你对不对?” “……” 有关于这个问题……他们之前,也没讨论过啊。 与其对视,祝兴妍略显心虚。 左右摇摆,她抬眸去看了眼站在一旁的叶润绩。 他正在手机上键入,并没有注意到来自她的目光,看起来并不关心这边所谈论的话题。 反正他也不是很在乎,那她也就随意得点了两下脑袋,也没去反驳孙美琳的猜测。 可与此同时,不远处却冷不丁飘来句话。 男人收起手机,嗤笑了句:“怎么可能。” 祝兴妍:“……” 毫不统一的口径,引得场面陷入尴尬。 她以为他没在听的,可没想到这人还不嫌事大的,掺和进来一脚。 下意识地望向他,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他深黑色的瞳眸平静无波,面上的表情始终不变,若无其事得跟个旁观者。 对于大相径庭的回答,孙美琳无疑是奇怪的。 不过也只是当做情侣之间的小打小闹而已,不假思索地选择去帮祝兴妍说话,伸张正义似的:“绩绩,我们老叶家怎么就生出个你这样爱撒谎的家伙,如果不是你主动追,妍妍会跟你在一起么?” 她皱着眉头,话越说越停不下来:“再说了,你又不是第一次追人,害什么臊?高中的时候,不是就老喜欢把自己追人的事挂嘴上么,怎么现在越活越回去了?” 叶润绩只是抱胸杵在原地,还是那副高高挂起的姿态,似是压根没有听见她的话。 自己说得义愤填膺,对面人却并未有任何反应,孙美琳便更加气恼。 只不过,稍等一会后,她这才意识到现下身旁的人正是叶润绩的现任。 而在现任面前,最忌讳谈的就是……谈前任。 虽然那连半个前任都算不上,可到底吃醋是女人的天性。 把涌上心头的情绪强硬地压下来。 孙美琳也自知这场面不该说提及某人的情史,拉着祝兴妍的手更紧了,赶忙替他解释起来:“妍妍呀,你别介意刚才我的话呀,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年少时谁没个情窦初开的时候,而且绩绩就只是单恋而已,那女生根本就不喜欢他,听说拒绝得还挺狠的,还不止是一次。” “再说了。”孙美琳咽下口唾沫,“这都过去多少年了,绩绩估计早就记不得那女生,所以啊,你不用为了这事吃醋,” 滔滔不绝的话语灌进耳朵,心头像是被刺了一下。 被字眼拉扯着神经,祝兴妍也没敢去看不远处男人的表情,迟疑几秒,干巴巴地给应:“……没有吃醋。” “真没有?”孙美琳不放心地再次确认。 不知为何,她总有种被人直戳脊梁骨的既视感,狠狠地两下,正中靶心。 心思有些不在上头,祝兴妍不麻痹地点头:“真没有。” “那就好。”孙美琳拍着胸脯舒口气,“绩绩好不容易才谈的恋爱,我可不能给搅黄了,要不然又得帮他去相亲网站找对象,挑三拣四,搞得我头大。” “……” 这波话题结束,新的又开启。 对八卦还是一如既往的执着,孙美琳朝她递过来暧昧的眼神,刻意压低声音好奇起来:“那你们现在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呀,牵手,拥抱,接吻,还是说……已经……上过床了?” “……” 祝兴妍苦笑,这其中他们哪个也没干过啊。 只不过如果承认所以都没经历过的话,不是挺可疑的么? 她斟酌片刻,想到他方才突如其来的反驳,捡了个程度最低的:“就牵手而已。” “才牵手啊……”孙美琳惋惜一声,“这个绩绩怎么这么没用呢,这么久了,才只牵个手。” “……” “那妍妍,你对绩绩现在是什么感觉啊?” “他母胎单身,没什么恋爱经验,所以你可不要嫌他不太会谈恋爱呀!” “绩绩虽然年纪比较大,但都说男人三十一枝花,在体能方面肯定还是不错的!” 絮絮叨叨的问话,就像是紧箍咒似的,让人招架不住,也头疼不已。 她无可奈何,用余光去找寻叶润绩,这才发现他人已经不在病房内,估计是有事去外头了。 这下,全然变成了她一个人的战斗…… 被孙美琳紧紧拽着,手心都被悟出汗。 她强硬地岔开孙美琳接连不断的话语,艰难地在夹缝中生存:“我先去下卫生间,一会回来再陪您聊天,行么?” 孙美琳也没那么不通人情,好说话地放她离开。 从病房里出去,黑压压的视线终于有了亮光,呼吸都畅通不少。 外面的走道上没瞧见叶润绩,也不知道去哪了。 她边往卫生间的方向走,边拿手机给他发消息:【你去哪了?】 应该是有事,他没有立即回复。 上完厕所,祝兴妍靠在外头的墙壁上休息,能拖一时,是一时。 想到回去又得孤军奋战,独自面对孙美琳,又是一阵头晕脑胀。 她垂下头去,望着脚底瓷砖铺成的光滑地板开始发呆。 也不知过了多久,视野中忽而有一抹暗色降下来,遮挡住从前头照射来的明亮光线。 下意识地抬眸。 深黑色的休闲卫衣映入眼帘,再顺着修长脖颈往上,是那张英隽冷硬的脸,表情寡淡如清水。 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眼前。 祝兴妍几乎是吓了一跳,可到底没太表现出来,赶忙将眸中流露出的异色,收敛起来。 刚想说话,却被叶润绩抢先一步。 男人站在距离她面前,距离也不过两三个步子而已,神情散漫,略显玩世不恭地问她:“出来找我?” 这是在盘问她的去向和动机? 祝兴妍不太想顺应他的意思,再者而言,出来的真正意义也算不上是找他。 摇摇头,她抬手指着一旁的卫生间:“不是,来上厕所。” “哦。“叶润绩颔首表示了然,转瞬之间,又朝她投下个炸弹来,“因为只是假的男朋友,所以就连人生安全这种问题,也不关心?“ “……” 没料到他会这么问,祝兴妍愣了下,有理有据地反驳:“我给你发过微信,但你没回,” 他一本正经地给出建议,“那你应该想想别的办法,比如利用广播找我,又或者是打电话给警察。” “……” 祝兴妍不太耐烦:“你又不是三岁小孩至于么?” “不至于么?”他浑不在意地反问。 微顿,黑眸里带着郑重,咄咄逼人的口吻:“因为自以为是我追的你,所以就这么有恃无恐?” 自以为是……我追的你…… 自、以、为、是…… 蓦然间,祝兴妍回想起病房里,他与她有关于“谁追谁”的博弈。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似乎他对于这个问题还挺计较的。 就连只是敷衍随口扯出的话,他都不愿意做出丝毫让步。 悄无声息的,孙美琳的话语也跟着浮上心头。 局外人的视角总是理智又清晰,不掺杂任何的私人情感。 她说,过去的那个少年喜欢把自己追女孩的事,跟显摆似的挂在嘴边。 也说,那女孩压根就不喜欢他,不止一次地无情拒绝。 还说,现在的他,肯定是早就不记得那女孩了。 所以说。 若是没有重逢,叶润绩可能已经把她忘得差不多了。 随之淡去的,还有那些年少轻狂的不愿意再人想起的蠢事。 只不过因为现在的这些牵扯。 又被迫地,无可奈何地使他生生想起。 怔然之中。 男人几不可察地往前迈了一步,把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出口的话语像是贴在耳际:“还是说,你早就习惯被人追了?” 寥寥几个字颤动心扉, 后背抵在墙上,前头高大男人挡住去路,就像是被包围夹击着,她陷入被动难堪的境地。 黑黢黢的瞳孔里散发出微光。 不见她回答,叶润绩便顺理成章当做默认,不以为然地打消她的念头:“那麻烦你改改,毕竟——” 稍顿,他轻扯嘴角,把话慢悠悠地补上:“我也是这么习惯的。” 第25章 你就可以强迫舅舅,生一个自…… 高中时代的叶润绩。 无论是在他所在的文科层, 还是扩大到整个年级段的范围,都算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理由也是极为肤浅的, 不过是长成了大家想象中校草的模样,以至于吸引了大批量女生的关注。 文科班的女生本着肥水不留外人田的原则,争先恐后地在他面前刷存在感。 理科班的女生虽然在地理位置上不占优势,可到底也不愿意服输,隔着一层楼的距离,托着在文科班的熟人往他抽屉里塞情书和小礼物。 暗戳戳的个把人先不计算。 明目张胆在走廊上跟他表白的, 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也有一两个不屈不挠的,就算是被拒绝了,也还厚着脸皮追在后头。 可少年的心思却似乎压根不在这些情爱之事上。 毫无例外的, 所有对他主动表达心意的女生都全军覆没了。 就好像是, 整个年级段里都没有他感兴趣的女生。 甚至因此, 是还有人在背地里说他猜测他有没有可能是基佬。 直到某一天的课间,他在理科层伸手拦下正往打水房走的祝兴妍。 嘴角扯着散漫笑意, 眸光炙热, 丝毫不遮掩真实目的:“同学, 认识一下?” 被人回绝后, 也毫不在意, 紧跟着又没脸没皮地添上那么一两句话来—— “所以……你的意思是除了脸,其余的都感兴趣?” “也行, 那就先从你感兴趣的名字开始。” 一时间,段里就跟炸开锅似的。 几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文科层的那位层草对理科班的祝兴妍有那么点意思。 看热闹,起哄的人不在少数,有好些人还帮着出谋划策。 饶记得, 有次周五放学回家,叶润绩又看似不经意地晃悠到她面前。 手插裤兜,单肩背着书包,再配合上他疏懒的的神情,吊儿郎当得压根没个学生样:“祝兴妍,怎么就老碰上你啊?故意的是不是?” “……” 祝兴妍懒得搭理他,绕过高大挺拔的少年就往前走。 只不过他却并未有半点的自觉,浑不在意地跟上来,并排走在她身旁。 也记不清到底走了几步。 边上忽的有道男声进来,听语气,估计是他相熟的同学,声调微扬,调侃着人的:“叶润绩,你真得改改你那些被人追的破习惯,你现在是主动追人的那个,又不是被别人追的,注意点姿态啊。” 叶润绩没太计较,只是偏头,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再回过是头来的时候,他冷不丁问了她一句:“祝兴妍,听见没?” 她并不想搭话,步履不停往前头走。 叶润绩倒也没不求,弯唇笑了笑,自顾自把后头的话补充完整,懒懒散散的:“我习惯被人追了,所以追人这事,真没啥经验,要不然……” “你习惯习惯……我这种追法?” …… 所以现下他自然而然扯出的这话,也算是有理有据, 他的确早就习惯了成为被追的那一个,只不过因为她,这才尝试着如何笨拙又生疏地去讨一个女孩的欢心。 而现下,也因为褪去的情感,他随之收起了所有的热烈,还原为本初的模样。 注视着近在咫尺的男人,祝兴妍有几秒钟短暂的晃神。 墙壁的冰凉隔着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再开口时,她声音微哑,带着几分晦涩。 但到底不想失了所剩无几的面子,支撑起面上的坦然与淡定,同他掰扯起现下情况:“我们又没提前商量好这事,我那时候就是随口答的,你这样突然横插进来一句,万一被你姑姑看出破绽怎么办?” “这事需要商量?”叶润绩抓着前头的字眼不放,摆出事实证据来,“没记错的话,是你主动来律所找的我。” “……” 被他的话提醒着,祝兴妍这才又记起这茬来。 默默叹口气,占不得理的她,干脆认栽:“那我现在回病房去澄清这事吧。” 他质疑她的意思:“你不会不甘心么?” 祝兴妍:“?” 叶润绩退后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不咸不淡地解释:“毕竟我看,你还挺享受这事的。” “……” — 既然叶润绩没有刻意提出让她去纠正事实,那祝兴妍也懒得再去搅和那么多。 有关于“谁追谁”的问题,暂且告一段落。 回到病房里,祝兴妍又被孙美琳拉着,唠了好久的嗑。 估计是工作上有事情要处理,透过门上的窗,祝兴妍看到走廊上的男人正在打电话。 讲话耗神,也会打扰到同病房的病人休息。 等到叶润绩再进来的时候,祝兴妍便准备起身与孙美琳告别。 若是再聊下去,她的轮休假期可真算是浪费了。 一路无言,两人从医院出去。 她自然而然地坐上车的副驾,扯过安全带。 身旁的叶润绩却没启动车辆,偏头神情寡淡地注视着她:“喜欢小孩吗?” 对于这摸不着头脑的问题,祝兴妍晃了下神。 没猜透他为什么要这么问,她木讷地答:“还好。” “哦。”他没情绪地应下,下了个定义,“那就是喜欢了。” “……” 无厘头的话题结束。 叶润绩这才发动车辆,双手随性地搭上方向盘。 挪回视线,祝兴妍望着挡风玻璃前的景色发呆,也不知道他刚才所问为何意。 三点多。 路上的车流量并不多,开起来还算是通畅,顶多遇上红灯,才被迫停下。 也不知行驶了多久的路程,祝兴妍突然发现车开的方向有些不对。 这不是回她家的路。 “你这是要往哪开?”她冷不丁发问。 叶润绩目不斜视,专注于前方的路况:“第一幼儿园。” “去那干什么?”她不解得追问,情绪不太痛快。 叶润绩用余光扫她眼,说得自然而然:“接小孩。” “……” 诧异又郁闷,她有些无语:“我没说要去吧。” “那你刚为什么说喜欢小孩?”他游刃有余地回。 “……” 她这才明白过来叶润绩方才为何会问她这话。 显然是被气到,也压根没有与他一起去的意思。 祝兴妍深呼吸一口气,郑重道:“我不去,你现在靠边停车,我回家去。” “这边停不了车。”他驳回。 “……” “那到下一个路口,把我放下来。”她没有与他商量的意思。 “下一个路口,很难打车。”他简短地给出回绝理由。 “……” “那下下个路口呢?”她仍不死心。 “就这么想回去啊。”叶润绩吊儿郎当的。 是在问她,却并未给人机会回答。 看似是安慰的语态,可不然:“这孩子也不是我的,你不用负担这么大。” “……” 她又不是没有在担心这个。 束手无策。 祝兴妍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坐着,任由他往目的地行驶。 不过半小时,他踩下刹车。 侧头看向窗外时,“第一幼儿园”鲜艳耀目的五个大字映入眼帘。 大门处安静得只剩下呼呼风声,唯二的两个保安正坐在亭子里头闲聊,也没有任何家长在外头等待,周围略显寂寥。 “这孩子,苏纯淳的。”低沉的话语在车内回荡开来,他与她做交代,“她今天来不了,我替她接。” 原来是这样。 只是看着外头毫无人迹的现状,她忍不住疑惑:“那怎么门口没家长等着?” “这我哪知道?”叶润绩双手抱胸地靠着,气定神闲,“可能午觉睡过了吧。” “……” 问他也问不出什么,祝兴妍索性闭了嘴。 百无聊赖间,抱着手机玩起游戏。 玩了三四局,大门口没有任何动静,玩了六七局,还是没有,玩了十局,终于出现了两三个家长。 祝兴妍直觉,他们来早了。 果不其然,在接近五点的时候,终于隐约听见幼儿园内传出放学铃声。 这样一计算,他们等了接近一个小时…… 他故意的么? 无以计数的小孩鱼贯而出,围在校门口的家长也愈来愈多,几乎形成万人空巷的景象。 “你在车上等着。”叶润绩对她说完,径自开车门下去。 不过几分钟。 透过明镜似的挡风玻璃,就看见不远处高大挺拔的男人朝这走过来,边上跟着个小个子。 小孩生得俊朗,大眼睛闪烁着微光,许是害怕跟丢,抬高手臂死死地拽着男人的衣角,毫不放松。 “砰”的一声,是叶润绩替他开了车门。 小孩手脚并用地爬上去,只不过身高制约着动作,显得有些笨手笨脚。 老半天都上不去,季旭俊皱起眉头,很是泄气。 回过头,看着站在身后并不帮忙的男人,伸出小短手,委屈吧啦地去扯他的衣角:“舅舅,帮我一下。” 声音,软软糯糯的。 求人的态度很好,只可惜叶润绩并不吃这一套。 只听见男人毫不留情地回绝,干脆利落:“你妈只说让我接你,没说让我抱你上车。” 季旭俊:“……” 季旭俊毫不费力地抛过去个白眼。 纳闷地叹口气,像是在可怜他:“舅舅,你这样的,真的找得到女朋友吗?” “……” “小屁孩,你妈没教你,别多管别人闲事么?”叶润绩低下头,居高临下地看眼底的人。 “有啊。”季旭俊点点头,一本正经地答,“但妈妈和我说,你不是人,是只单身狗。” 听到这,祝兴妍不由低笑出了声。 动静被这小孩捕捉到,他这才意识到车上还有其他人,探头探脑地瞅了瞅,发现竟然是个长得宛若天仙似的姐姐。 被如此美貌惊艳到,季旭俊直勾勾地盯了好半晌,忍不住挪开眼。 注意到这小屁孩灼灼的目光,叶润绩直接伸手,捏住他的小下巴。 逼迫着他抬起头,与自己对视上,继而冷冰冰地出声,一副讨债的样子:“真该让你妈好好管你了,别人的女朋友看那么起劲?” “?!” 季旭俊显然是震惊到了,这么好看的姐姐,怎么就成了舅舅的女朋友呢? 何况,舅舅还是个这么不上道的家伙! 小脸紧皱起来,跟苦瓜似的,一边替姐姐感到可惜,一边又怀疑着此话的真实性。 他鼓起腮帮子,苦思冥想许久。 半晌后,终是下了结论,眼神坚定,却也带上点胆怯:“舅舅……拐卖是犯法的……” “……” 对待他,也犯不着太过客气。 捏着小下巴的手并没有松开,男人俯身下去,缩进两人的距离:“季旭俊,你是不是想让我打电话给你爸了?” “……” 听到‘爸’这个字,他瞬间不敢再多言了。 一想到,他老爸那张面无表情的冷脸,小身板就开始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最终,季旭俊还是被叶润绩抱上了后车座。妥帖地替他系好安全带,再关上车门。 季旭俊的长相随他爸,性格方面却完全遗传他妈。 做事不太沉稳,也不太能憋住嘴,沉默几分钟,又开始找话题聊天了。 当然不是找叶润绩,而是和坐在副驾驶上的祝兴妍。 “姐姐。”他紧紧地抓着前头座椅,小屁股跟着向前挪两步,离祝兴妍更近一些,“你真的是我舅舅的女朋友吗?” 闻声,祝兴妍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童真、洋溢着笑容的小脸。 不自觉地被吸引,她也凑得近些,点起头来:“嗯。” “所以……我舅舅没有在骗人呀?”季旭俊语气中透着失落。 祝兴妍:“嗯。” 也许是被问过几遍。 对于这个谎话,现在的她也似是能心安理得地应下。 “那姐姐……”他牙还没长齐,说话含含糊糊的,语速也不快。 一句话还没说完整,车子已经在附近的加油站停下,应该是车没油了。 趁着空隙,叶润绩下车去了趟便利店,独留剩余的两人在车上。 眼见着男人越走越远的背影。 季旭俊双手攀着前头的座椅靠背,半个屁股落在半空,半个屁股坐实:“姐姐,你要不要换到后排来,和我坐在一起呀,我这样和你说话,好累呀……” 确实这样前后转头地说话,不太方便。 祝兴妍思索了下,还是循着他的建议,坐到后排。 五六分钟后,叶润绩手上提着袋零食和饮料回来。 打开车门,却发现内里座位已然完全换了模样,祝兴妍竟然和那个小屁孩靠在一起,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容。 两人玩得开心,他活脱脱像是个第三者。 “砰”的一声,车门被大力关上,他坐上驾驶座。 这惹人注意的声音引得后车座正聊得欢的两人,蓦然沉默下来。 谁也没再开口,车内气氛降至冰点,压抑又窘迫。 油加完了,叶润绩却并未有任何要发动车子的迹象。 掀起眼皮,借着后视镜,他打量起坐在后排的祝兴妍,意有所指地开口:“这就是你说的‘还好’啊?” 毋庸置疑,这话是在对她说的。 祝兴妍装聋作哑,却在不经意间,视线却与前头后视镜中那双黑眸撞了个正着。 慌张感从心间迅速蔓延开来,她却强撑着没去避开。 “别人家的,别强占。”没等到她的回话,叶润绩又不咸不淡地扯话。 “……” 而此时,始终乖巧坐着的季旭俊却有了动静。 他从座椅上站起来,小身子借着座椅中间的扶手箱往前够,幸好距离不算太远。 软软的手指一握,他将那盒如原封不动躺在那的避孕t直接取了过来,宝贝似的护在怀里。 继而小脑袋一转。 笑脸盈盈地看着祝兴妍:“姐姐,我们老师说过这个东西是大人们不想生宝宝时才用的,我现在帮你藏起来,你就可以强迫舅舅,生一个自己家的了呀。” 第26章 跟你回家跪榴莲。 措不及防的言论, 引得车内再次陷入沉寂。 还是微妙的、带着一丝丝尴尬的…… 祝兴妍愣怔几秒。 回神过来时,季旭俊已经坐回原位, 两盒避孕t被放进去小书包里,妥帖完善地保存起来。 脸上挂着洋洋得意的笑容,自以为帮了祝兴妍一个很大的忙似的。 倏然间,某句话在她脑海里炸出。 只要“只要你不觉得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叶润绩也终是回过头来,两人的视线没有任何阻碍地在半空中交汇。 从他清淡的神情中, 她判断不出男人此刻是如何的情绪。 而坐在一旁的季旭俊,却等不及了。 见祝兴妍始终没回话,伸手去拽衣角,试图引起注意:“姐姐, 是不是舅舅那里还有啊……” 祝兴妍苦笑, 绞尽脑汁地在思索如何回答。 犹豫之间, 叶润绩却先一步开口。 他看向季旭俊,深邃的眼眸泛着幽幽的光:“小屁孩, 你懂得还挺多啊。” “干嘛啊。”季旭俊把小书包紧紧地护在怀里, 不容他觊觎, “不要以为你表扬我, 我就会把这个还给你。” 叶润绩被气笑:“你家里人没教过你不要乱偷别人东西么?” “……” “又没有偷。”季旭俊皱起眉头, 狡赖,“我是正大光明地拿的。” “哦。”叶润绩不紧不慢地问, “你拿别人东西,还有理了?” “……” 季旭俊鼓起腮帮子,反驳了句:“又不是拿来自己用……” “……” 叶润绩嘴角牵动,笑意却是冷飕飕的:“既然这样,那我得和你爸, 说一下这件事了。” “……” 沮丧地垂眸下去,怎么又提到他爸。 季旭俊发怵,小嘴巴翘起的弧度几乎能挂上酱油瓶,一脸憋屈地去拽身旁的祝兴妍,求救似的喊:“姐姐,你帮帮我吧……我也没犯错,为什么要被叫家长呀……” 祝兴妍目光流连于身旁的小孩和前头的男人之间。 显而易见,季旭俊完全不是叶润绩的对手,嘴上功夫输得惨兮兮的。 只不过,这个要怎么帮? 祝兴妍安抚地拍拍他的后背,抬起眼眸,正视起驾驶座上的叶润绩:“你能不能别欺负孩子?” 语气有些重,像是在教训人。 “嗯?”叶润绩眼睛微眯,“不是他在欺负人么?” “……” 她硬撑着替季旭俊讨回公道:“那你也应该让让他。” “没必要吧。”叶润绩懒懒道,“那东西都让给他了,你还想让我怎么让?” “……” “还是说……”他疏懒地挑了挑眉,别有深意,“你想让我把你这个女朋友也让给他?” “……” 见她一副被噎得说不出话的样子,叶润绩也没什么情绪地应下来:“也行啊。” 微顿,像是在刻意提醒:“反正你不是都坐他边上了么?” “……” 见这□□味十足的场景。 季旭俊也不忍心,再让祝兴妍为他生气吵架了。 偏头看看被叶润绩气到脸红的祝兴妍,笨拙地拉开书包拉链。 短小的手指在里头搜存着,将那两盒藏在底层的避孕t取出来,小心翼翼地又摆回原处。 郁闷地叹口气。 季旭俊去拽驾驶座上男人的西装外套,与他商量起来:“舅舅,我把东西还给你了,你不要给我爸爸打小报告行吗?” “是么?”叶润绩嗤笑了声,“你确定都还过来了么?” “……” 季旭俊明白他的意思。 沮丧地回头看向祝兴妍,恋恋不舍地说:“姐姐,你还是坐到前面去吧,虽然我真的也不想这样,但……” 后面的话,他并没有说下去,可祝兴妍到底也明白了。 只是她实在看不得这可怜的小孩被欺负,也不愿意成为叶润绩与他互呛的棋子。 于是乎,祝兴妍又和人掰扯起来:“你能不能别那么幼稚,打小报告不是小学生才干的事情吗?” “是啊。”他接得理所当然,跟耍无赖似的,“但也没说我不能干。” “……” 不想与他扯皮了,祝兴妍直截了当道:“你还是赶紧开车吧,我觉得坐这挺好的。” 这便是要与他唱反调的意思。 不温不火地笑笑,叶润绩也没再说话,踩下油门往前头开过去。 顺着导航所指的线路,上了高架桥后,车速却轻易感知到快了好多。 与原先行驶的速度完全不在一个等级,油门踩到底,车外的风景如浮光掠影般在眼前飞驰而过,模糊地滑过视野。 只不过即使是这样,他却依旧开得稳当,不会突然地加速减速,莫名给人一种安全感。 视线不由自主地挪过去。 从后排的位置去看,只能瞥见小半张侧脸。 窗外的光线耀眼,笔直地映射进来,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唇线抿得紧,下颌线也被拉得更加清晰,如惯常那般冷硬。 半小时过后,车停在了一家餐馆前面。 四人桌,三人的位置分配如车内那般,祝兴妍和季旭俊同坐,而叶润绩则是一人坐在对面,像是与其余两位格格不入。 点完菜后。 叶润绩带着有三急的小屁孩去上卫生间。 季旭俊大阔步地走在前头,抬高小手扯着叶润绩的衣角,拼命地将他往前带:“舅舅,你能不能快一点呀,我都要尿出来了。” 手头正在回复邮件。 闻声,叶润绩还是分出神来,去看底下小小的人:“干嘛这么怕?我听说,你经常尿床的。” “……” “这里又没有床。”季旭俊气愤地辩驳起来。 “你不是很有想象力么?”饶是在调侃他,叶润绩的步子也跟着加快了,“想像一下。” “……” “你是不是看我尿出来,很开心啊?”季旭俊皱眉头,一脸烦心事很多的样子。 叶润绩扯了下唇:“那你也得先尿出来,我才知道啊。” “……” 虽说是让叶润绩陪着来的,可季旭俊争强好胜,到底没让他帮着宽衣解带。 他独自进去厕所,叶润绩等在门外。 邮件回复完毕,叶润绩把手机收进口袋里,一抬头,便发现不远处的有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正朝他这处走过来。 “帅哥,加个微信呗。”她开门见山地表明目的。 不喜欢女人身上浓烈的香水味,叶润绩皱眉,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不好意思,我有女朋友。” “有女朋友,有什么关系?”女人满不在乎地笑,“我认识的帅哥,都是脚踩好几只船的,我们照样玩的开。” 他面色严肃,漠然拒绝:“我没这种兴趣。” “兴趣都是可以培养的,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女人捏着尖细嗓子说话,听起来引人不适。 此时,叶润绩的脸已经完全冷下来,漆眸中搅动着深沉的戾气,有种压迫人的气场。 似乎能察觉到他的情绪,女人心底一怵,自觉没趣便离开了。 而再一转头。 叶润绩发现季旭俊也从卫生间里出来了,只不过脸色不太好看。 他叉起腰走到与叶润绩面前,气势汹汹的:“你刚才在干什么啊?” 不等男人回答,这小孩自顾自下结论:“带你出来上个厕所,就胡乱和别的女人搭讪,对得起兴妍姐姐吗?” “……” 这家伙颠倒是非黑白的能力,还真是强。 叶润绩嗤笑:“小屁孩,你知不知道造谣犯法的?” “……” “我刚刚明明亲眼看到的,你还要撒谎吗?”季旭俊毫不畏惧,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而后,也干脆懒得理他了。 兀自朝着餐桌的方向走去,气呼呼地摆动着双臂,健步如飞。 一看到祝兴妍,就扑上去开始告状:“姐姐,我跟你说,我刚才看到舅舅在卫生间外边跟别的女人搭讪,还说要加微信什么的,而且那个女人,长得一点也没你好看。” 正在玩手机游戏的祝兴妍听到这个消息,明显有些懵。 他搭讪别的女人? 他们不是在假装情侣么,怎么他就去胡乱搭讪别人了? 可再一深思,却又觉得是能理解的,毕竟他们俩就只是假装情侣而已。 追根究底,叶润绩还是单身,所以搭讪也是合情合理的。 只不过,莫名觉得胸口闷闷的。 倒不是吃醋,而是他这样做,在外人眼里,不就是在绿她么? 这样一来,她可是第二次被绿了。 “姐姐,你怎么一点也不生气呀?”见她一点反应也没有,季旭俊催促着摇她手臂。 “生、生气。”祝兴妍回过神来,苦笑了下,谎话信手拈来,“我就是在想,等会回去是罚他跪搓衣板好,还是跪键盘好。” “两个都不好。”季旭俊发表意见,“跪榴莲才最能让人长记性。” “……” 这小孩还挺狠。 “也行。”祝兴妍顺着他,应和下来,“我一会就去买榴莲。” 话音刚落,就见叶润绩从身后的位置绕过来。 像是根本不在乎他们所谈论的话题,从容不迫地落座到面前的位子上。 心一紧,她也不确定,他有没有听见刚才她开玩笑胡诌的话。 幸亏,饭桌上谁也没再提这事。 也许是真的对叶润绩的行为感到不满,又或者是为祝兴妍感到不值。 季旭俊吃饭全程板着张脸,一句话没有,默不作声地扒拉着饭菜。 似乎是察觉到他怪异的情绪。 等到差不多吃完时,叶润绩才冷不丁出声,打破僵化的局面:“季旭俊,你这样,我会误以为你才是我女朋友。” “……” “我妈妈教我,不要和陌生人讲话。”他把头埋进饭碗里,拒绝与他交流。 “陌生人?”叶润绩反问,“那你妈有没有教你,别向陌生人要饭吃。” “……” 不吃就不吃了,反正已经饱了。 他生气地撒开勺子,小脸郁闷地别过去,不再理他。 这小屁孩,脾气还真是大。 到了差不多的时间点,三人一同走出餐厅。 按着苏纯淳的嘱托,叶润绩把他交接到了爷爷奶奶的手里。 还算是顺利,只不过这小孩爱憎分明,分别时,仍是连个招呼都不肯打。 这处的路,祝兴妍不太熟。 她跟着叶润绩坐回车上,想到餐厅里发生的那件事,还是有些不太舒服。 再看到季旭俊那气愤的表现,似乎是印证了“搭讪”这事不假。 夜色似深黑色帷幕,斑斓的霓虹灯点缀着,映射出多彩的光线,不由地分散了心头烦扰。 一路缄默不言,大约四十多分钟,叶润绩把她原原本本地送到了家楼下。 简单地告别过后,她开车门下去时,叶润绩也跟着一起下了车。 她以为他是要去附近的便利店,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事,也就没在意,兀自往公寓走。 只是意料之外的是,这人就跟尾随似的,亦步亦趋跟在她后头,甚至……进了电梯?! 封闭的空间内,空气都没变得沉闷起来, 两人隔着不远的距离。 没忍住,祝兴妍还是偏头质问他一句:“你跟着我干嘛啊?” 闻言,男人侧过脸来。 乌沉的眸子藏着疑惑,他不明白似的“啊”了声,俊眉微蹙,一本正经道:“不是你说的么?让我跟你回家——” 微顿,意有所指:“跪榴莲。” 第27章 替我护着点光呗。 猛然间。 祝兴妍回想起餐厅内, 随口应和下来的话。 所以当时,他从座椅后面绕过来的时候, 把两人的对话全都听到了? 怔了下。 脑海里在努力回想她那时候,具体到底说了什么。 总之,隐隐有印象,不像是叶润绩阐述的那样——跟她回家。 电梯“叮”的一声,她从迷思中醒神。 因为居住楼层不高的缘故,上来的时间不用花费太多。 电梯门打开, 她的目光也随之转走,不管不顾地先走了出去。 耳后也跟着脚步声,毋庸置疑是叶润绩的。 她略感无奈,又得硬着头皮与他正面交锋。 可再一深思, 通过逻辑链, 她好像发现了某些蛛丝马迹。 所以说……他这是变成承认真的搭讪了? 祝兴妍转过头, 在距离家门不到五米处的位置站定。 两人面面相觑,她神情肃穆地替自己澄清:“我那只是场面话而已, 而且我们不就是假情侣么, 我怎么可能真的想你跟我回家跪榴莲。“ “哦。”叶润绩平淡如水地应下, 口气中透着寒气, “那麻烦你下次别讲这种话, 我这个人语文水平向来不好。” 公事公办的口吻。 仿佛这事,她才是那个做错的人。 明明他才是始作俑者。 不太舒服他的这种口气。 祝兴妍忍不住与他辩驳:“那麻烦你下次也别做那种事, 要不然我也不知道怎么配合你演出。” “哪种事?”金丝边眼镜后面的双眸眯起来,像是全然忘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 她略感无语地望着他:“你和别人搭讪那件事。” 像是并无做错事的觉悟,叶润绩反问得轻松:“连这你都要管么?” “……” 还未等她出口,男人又若无其事地提醒道:“这是我的私事。“ 私事? 她被眼前的人一激,火气压不住往上涌。不爽到极点。 凭什么他就能理所当然地去搭讪, 然后留下一堆烂摊子给她收拾? “那好。”她也没再选择退让,被灯光照得明亮的眼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有关于我们的合作,我加一条。” 她把掉下来碎发撩到耳后,掷地有声地阐明:“在这三个月内,你不能和别人乱搞关系。” “搭个讪,就算乱搞关系?”对于她的提出的建议,叶润绩有异议,“你思想怎么封建?” “……” 祝兴妍被气到语噎。 那什么才叫做乱搞关系?他这些年在国外,到底是有多开放? “你能别把国外的那一套用在这里么?”祝兴妍拧眉告知。 也许是因为某两个字眼,叶润绩几不可察地顿了下。 眸间的几分漫不经心被悄然敛去,目光沉下来,声音微哑:“你很关注我啊?知道我在国外搭讪?” 怎么可能知道。 许是在气头上,祝兴妍并没有注意到他微妙的情绪变化,有恃无恐地答:“没——” 只是“有”字还没有说出口。 头顶的灯却忽的熄灭了,整个楼道陷入漆黑当中,只剩下透过狭小窗口落进来黯淡月光。 须臾。 祝兴妍愣住了,像个木头似的杵在原地,手足无措。 她怕黑,很怕,很怕的那种。 没了话音。 空旷之中寂静得只剩下风声,在耳畔簌簌地吹着,视野中男人的模样融进黑暗中,摸也摸不清,就连直觉也难以告诉她正确的方向。 祝兴妍下意识地脱口喊他:“叶润绩。” 与此同时。 纤细手腕处覆上来大片温热,是男人灼热干燥的掌心,只听见耳畔清润的声音靠过来,清冽的木质香气混杂着淡淡薄荷卷入鼻尖:“你家在哪?” 两道声音几乎撞在一块。 比起黑暗带来的恐惧感,她全然没有察觉到被他拽住时,身体轻微的颤动。 大脑像是当机那般,她似乎完全没听清他的话。 却在咫尺间,捕捉到有道刺眼的光线忽的亮起。 莹白色,空气中的灰尘清晰可见。 循着去看,是男人开了手机上的手电筒。 “问你话,就答。” 他略燥的话陡然落下来,祝兴妍有些迟钝:“什么?” “你家在哪?”像是不太耐烦,他又重复一遍。 她稳定心神,强撑着理智:“八零三,就旁边这间。” 很近,不过几步而已。 被他这样抓着,浮浮沉沉的心像是有了落脚之地,莫名的安全感。 腕处的热意,随之蔓延开来,似乎能将僵硬木讷的四肢解了冻。 意识还没反应过来,脚步却已经被牵扯着走了两三步。 能看到是站在房门口,叶润绩将光源照到门牌处,确认无误,与她道:“钥匙。”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 祝兴妍慌忙从包里将钥匙翻找出来,循着门锁的位置去开。 可还没碰到,唯一的那束光却已经灭了。 身旁有人抓着,又差不多适应了黯淡的视野,倒也不觉得有多恐惧。 她顿住动作,疑惑偏头。 刚想开口问他为何把手电筒关了,却见视野中叶润绩的脸骤然放大。 是他俯身下来,将两人距离拉得更近。 男人背光而站,窗外的月色打落进来,像是为他的头发丝渡上金辉。 半明半暗中,男人的眸子毫不避讳地注视着她,深邃的眼睛如无波无澜的湖面,微风拂过,泛起点并不起眼的涟漪。 从中,祝兴妍似乎能看到她的影子。 咫尺之间,鼻尖掠过男性独特的气息,她有片刻的怔然。 显而易见的,那个挤在嗓子眼里的问题被不知觉地抛到脑后。 也忘了接下去,到底是该干什么。 “钥匙。”一句冰冷的男声灌入耳中,引得她从迷思中醒神。 祝兴妍以为是自己动作太慢,引得他不快。 刚想凑近去找锁孔时,贴在纤柔手腕处的那只手松开了。 在半空中悄然划过,继而与她微凉的指尖,有了不过半秒的交汇。 她能清晰感知到。 手里的钥匙已经被他取走。 机械的“咔哒”开锁声响起。 顺利的,门被打开。 祝兴妍还没反应过来时,又听见他漠然地说了句:“连门都不会开了么?” “……” 明明是他自己拿走的钥匙。 没有回答。 祝兴妍伸手,把只开了半点缝的门推开。 循着直觉,去拍墙壁上的灯控按钮,明亮的光线洒下来时,视野又恢复了如常的清明。 像是松了一口气。 如昼的灯光映着他,此时她才看清他脸上不温不火的表情。 四目相对,气氛显然有些压抑。 祝兴妍语气平静地朝他低声说了句“谢谢”。 男人没回话,只是掀着薄眼皮,漫不经心地打量她,像是全然不在乎那样。 祝兴妍的目光顺着往下,停留在他骨节分明的指间。 半秒后,她伸手过去,掌心朝上,与他讨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我的钥匙。” 她语调很轻,如冰莹的雪花那般飘飘然落下来,却也夹杂着些许的寒意。 听着有点过河拆桥的意思。 叶润绩不动声色,没有把钥匙还给她的意思。 沉吟片刻,才轻启唇瓣,口气淡淡的:“经常这样么?” 祝兴妍没听懂他的问话,睁着迷惑的眼去看他。 微顿,才问道:“什么?” 他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字:“灯。” 祝兴妍摇摇头:“没有。” 估计是楼道的灯泡烧坏了,今天倒霉才恰巧碰上这种事。 “哦。”叶润绩目光深沉地注视着她,命令似的,“去拿件外套。” 祝兴妍不明所以地“啊”了声:“干什么?” “灯泡烧坏了,不用去买么?”叶润绩反问。 “……” 她给出解释:“物业会找人,来修的。” “你有手有脚,找什么物业?”他压了下眉眼。 同样也给了个缘由,不容置喙的语气:“还是说,你挺希望这种情况多发生几次,这样就能明目张胆地占我便宜了?” “……” 饶是无语。 可不知不觉间,某些回忆如排山倒海般翻滚进脑海中,走马观花般铺展开。 好多年前的某个晚上。 应该是个周末,她退学在家里呆着,叶润绩又打来电话让她下楼。 只不过碍于心烦意乱,她根本没有打算去理会的意思。 而忽然之间,房间的灯却猝不及防地灭了。 整个视野被斑驳的黑暗所覆盖,强烈的恐惧感铺天盖地地袭来。 家里没人,她整个人战栗着,后背处有隐隐有凉意贴上来。 惊慌着去拍墙壁上的按钮,并无任何反应,这才想起几天前贴在楼底下的停电告示。 好像说是会停半个小时。 呼吸因为扩散在体内的恐惧因子变得混乱。 她决定出门躲一躲,可钥匙却跟长腿似的,怎么也找不着了。 那时候,手机上并没有手电筒这个功能。 只能借着并不朗照的月色去寻,愈寻不到,就愈加无措。 动作显然是没了秩序,陷在巨大的惧怕中,噼里啪啦的动静,她开始翻箱倒柜。 茫然中,手机铃声又响起来。 来电显示,叶润绩。 祝兴妍烦躁地无暇去顾及,直接切断了。 可电话那头的人显然没有这个自觉。 铃声不依不饶地响着,拉扯得每根神经更加紧绷。 到最后,她没办法还是接了起来。 没等女孩开口,少年清润低沉的声音顺着电流传过来,带着几分吊儿郎当:“祝兴妍,给我开个门。” 他这是又上门来了? 不是为何,仅仅一句话而已。 她往下沉的心就像是被一把坚韧的绳索生生拽住,在被徐缓地往上拉。 潜意识催促着她挪动脚步。 这次她并没有推脱回绝,只是极为冷淡地“哦”了一声。 两个人呆在黑里,总比一个人要好。 就这样想着,她给他开了门。 映入眼帘的画面却与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少年手上捧着玻璃杯状的蜡烛,微小又惹眼的火苗渗过黑暗,打亮周遭的漆然,也落满了他的脸, 他嘴角扯着笑容,明亮如炬的眼眸里洋溢着炙热的光。 像是随口一问,“你是怕黑么?” 一击中地,她并不知道是被他怎么看出来的。 饶是被猜中,却也并不承认,声音有些颤:“没有。” 少年眯了眯眼,上下打量起她来:“那干嘛全身都在抖?” 被问住,祝兴妍这才察觉自己的异常,别过脸去,嘴硬着:“不关你的事。” 能看透她的心思,叶润绩嘴角牵动,往前走了一步,缓慢地俯身下来。 摇曳的光影挪得更近了,只听到他的声音在耳畔回荡开来:“祝兴妍,我不怕黑,所以——” 微顿,话语裹挟着他的气息传进来:“抓着我。” 凑近的距离,总是能让人变得失去理智。 祝兴妍怔了下,带着几分踌躇:“抓……哪……” 叶润绩在黑暗里回望她。 女孩的肤色被近处的光衬得冷白,那双清澈动人的眸子中像是被覆上层水光,少了点不近人情的距离感,多了几分藏匿不住的胆怯。 目光短暂地凝了一下,叶润绩给了个笃定的回答:“除了衣服,哪都可以。” 那时候还是秋天,少年身上穿着单薄的长袖外套,腕处的衣料被稍微折上去些,露出一段精瘦好看的手臂线条。 所以除了衣服,就是他手腕那处? 祝兴妍犹豫了下,像是置若罔闻,抬手就拽住了他衣服的下摆,干巴巴地说了句:“我想出门,但是找不到钥匙了。” 似乎是意料之中的。 叶润绩垂眸瞥了眼,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上半身仍是俯下来的,他眼角眉梢全是温柔,将手里的蜡烛递到女孩眼前,示意她接过:“那别找了,我替你守着家,你去外头替我护着点光呗。” 祝兴妍迟疑地注视着他。 少年眸光清澈,倒映在眼里的微小火苗,像是冬日里骄阳,肆意又张扬地灼烧着。 她的每一寸肌肤,都被熨帖上无限热意。 那一天。 她仿佛,离黑暗远了一些。 离他,却近了一些。 第28章 踩碎的倔强与自尊。 最终, 祝兴妍还是披上外套,跟叶润绩一起去了超市。 超市就离公寓不过两三条马路的距离, 两人步行在冷风中。 夜晚灯火喧嚣,半空中时不时飘着枯黄的叶,轻盈地落在行人的肩头,再被悄然拂去。 十分钟而已。 两人并肩走进超市,货架上琳琅满目的灯泡,型号不同, 种类不一。 她手里握着拆卸下来的灯泡,对照着探头仔细寻找。 却没注意身旁的叶润绩不知从拿了个购物篮过来,看也不看地随手往里放。 闻见不小的动静。 祝兴妍循声望去,一头雾水地望着他, 疑惑道:“你家灯泡也烧坏了?” 叶润绩偏头看她, 神情淡淡地否认:“没有。” “那你买这么多?”她脱口问。 “我有说是给我自己买的?”叶润绩不紧不慢地反问。 听着这话, 祝兴妍有种强烈的预感,他是在为她挑选的。 她下意识地出声求证:“所以……你这是帮我在选?” “嗯。”叶润绩面无表情地将视线重新挪回货架上, 此刻看着像在精挑细选。 叶润绩就站在距离她一米开外的位置。 放完望去,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又摸上了灯泡, 继而坦然自若地放进购物篮中。 仔细去看, 拿的灯泡型号与她手上这个, 截然不同。 他确定这是在帮忙?还拿了这么多! 祝兴妍朝他的方向走了两步,有理有据地制止他的行动:“我只需要一个就行了, 况且你拿的这些,型号都对不上的呀。” 反应像是慢了半拍,叶润绩慢条斯理问:“你怎么知道型号对不上?” “……” 想到方才灯泡还是他帮忙拆下来的,祝兴妍略感无语。 抬起手,她把掌心的灯泡摊给他看, 用来当做回答。 叶润绩上下打量着,眯起眼像是在思索。 末了,才毫无情绪地扯出一句解释,根本不走心的:“哦,我以为你不知道型号,要买回去,一个一个试呢。” “……” 祝兴妍不再理他,重新在眼花缭乱的商品中寻找起来。 也还算是顺利,不过几分钟就找到了。 两人一同往结账处走,祝兴妍垂眸时,余光才扫到叶润绩并没有把购物篮里的东西放回到原处。 搞不懂他又要干什么,她经不住问:“你怎么不把篮子里的放回去?” “没这习惯。”叶润绩垂眸扫了眼,气定神闲,“也花不了多少钱。” “……” 这还花不了多少钱? 她收回目光,像是要划清界限那样:“那你自己付钱。” 这话说得仿若全然不关她的事那样。 叶润绩闷哼,也没太去计较地“哦”了声。 从超市回去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晚上九点多了。 碍于身高不够的缘故,更换灯泡的任务也落在了叶润绩的身上,祝兴妍替他扶着梯·子。 两人忙活一阵,这才让熄灭的灯又燃起来,晦暗不清的楼道又被点亮。 觉察到自己可能麻烦他太多,祝兴妍回屋里给他拿了杯温水,低声与他道谢。 叶润绩却像是没给她半点面子,垂挂的手没抬起半分,反而将身上的西装外套自顾自脱下来。 面色微肃地递到她面前,语气颇淡:“负责洗一下,因为你弄脏的。” 顺着望去,祝兴妍捕捉到袖口处那抹突兀的灰白。 估摸着是刚才换灯泡时,偶然蹭上的。 她没拒绝地接过来,继而又见叶润绩提起地上装得满当当的塑料袋,吊儿郎当的:“这个,你也顺便负责一下。” “……” 顺便? 祝兴妍茫然,这不都是因为他那种不理智的消费行为才造成的结果么? 两只手都被占据着,也恰好给了她缘由去拒绝:“不用,我拿不了,你自己……” 剩余的“解决”二字还没出口。 纤细指尖的纸杯已经被换了主人,转瞬之间,叶润绩又将塑料袋的提手勾上去:“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至于买这么一堆没用的。” “……” “看着糟心,自己负责。” “……” — 等到叶润绩从公寓离开。祝兴妍将门外的东西重新搬进屋内。 还没整理完毕,手机却不依不饶地先响起来。 去看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母亲郑椿。 她手指滑动接了起来。 尖利的女声从电话那头传过来,钻进耳朵里:“妍妍呀,过几天你腾出时间来,你爸爸要出差回来了,你回家来,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吃个饭。” 又是这些陈词滥调的事。 为什么每次都是关于这个男人,母亲才会打电话来找她? 像是倏然间没了心情,祝兴妍手里的动作顿住了。 烦躁感油然而生,直截了当地戳破真相:“妈,你清醒一点行不行,爸回的不是我们这个家,是属于他自己的那个。” 语调低下来,有些沉重:“还有……我们这个也不算是家。” “你这是什么话!”似是被撕开她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实,郑椿激动起来,“你爸不会不回来的,他和我说过的,他是爱我的……” 冰冷的字眼穿透耳膜灌进来,让人失控。 不知道怎么接话。 那些活在过往记忆中的承诺,就像致死的慢性毒·药,在一点点摧残母亲的理智,也拉着祝兴妍一同往下坠入深渊。 她似乎受够了这样的生活。 从记事起开始,母亲在乎的就只有那个男人。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是有父亲的,只是清晰地记得深夜被噩梦惊醒的时候。 整个屋子除了她,就只剩下空荡的风了。 她慌乱地去喊母亲的名字,却是无人应答。 抽噎着去拨母亲的电话,却也是怎么也打不通。 跑出房间,却发现大门也被从外反琐住了,就像是被囚禁起来,无助得溺进冰冷的海里。 最终只剩下,她与被白炽灯映得的灰墙,面面相觑。 泪珠止不住地从眼角流出,白嫩的脸庞像是被什么剜割着,生生的刺痛。 她会执着于去追问母亲的去向,会嚎啕大哭地乞求着母亲不要离开。 可到底无济于事,仍旧是摸不尽的黑夜与她作陪。 这样想来。 她那样惧怕黑暗,应该源于此。 而再长大些,倒也不哭了,早已成了习惯的事,没什么好哭的。 也是在很久的以后知道真相,原来母亲是去找父亲了。 只是可惜,这永远是段有违伦常的感情,终究见不了光的。 母亲是插足别人的婚姻的第三者,而她也毫不无辜地落下了私生女的名号。 如今物是人非,那个曾经给过她海誓山盟的男人早就已经不爱她了。 因此,祝兴妍也沦为母亲,拿来捆绑住这父亲的筹码。 她好像只是个工具。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像是个随手就可以丢弃的拖油瓶。 谁也不在意。 失神几秒。 祝兴妍冷静开口,情绪仿佛没有丝毫受到影响,随意寻了借口:“明天晚上,我要上班,去不了。” “那就请假。”郑椿急了,“你爸回家是大事,你必须给我回来。” 祝兴妍淡漠地回答,掷地有声的:“请不了。” 电话沉默了半晌。 情绪像是被什么击退,郑椿的声调带上哭腔,卑微到完全是求人的姿态了:“妍妍啊,你回来好不好,妈真的只有你了,只有你回来了,你爸才会回来啊,我们这个家才完整啊。” 多么讽刺的话语。 一声声引得头皮发麻,如耳鸣那般麻痹着每一根神经。 耳朵稍离了点听筒,冰凉的手机屏幕上还沾着她脸颊的热意。 祝兴妍无声地叹口气,冰冷又无情地与电话那头的人说:“那别人的家呢?” 也没再给母亲出口的机会,径直将电话挂断了。 将手机放下来,她一个人迷怅然所失地站在房门口。 抬头仰望时,与楼道天花板上,叶润绩刚替她装好的灯恰巧撞了个满怀。 突然间觉得有多么的好笑。 她怎么就成了一个抬头就见到光的人呢? 像她这种人,一出生就该被藏匿在没有光影的晦暗角落。 仿佛与生俱来就被带上不能洗刷的标签。 成为了最为无辜的受害者。 再一垂眸,手里抱着男人矜贵的黑色西装,剪裁别致,做工精细。 倚在脚边的是,满满当当的电灯泡。 突然之间,她难过又憎恨,好想将其全部扔进垃圾桶里。 好像只有这样做。 那些被硬生生踩碎的倔强与自尊才能重新被找回来。 饶记得十年前的某一天。 已经休学一阵的她在街上胡乱逛着,恰巧看见了从父母的车上下来的叶润绩。 应该是被送去补习班。 少年一身休闲黑衣,短发被修理得整整齐齐。 凑到拉下玻璃的车窗边,与驾驶座上的母亲说再见。 也许是觉得距离隔得有些远,不太方便说话,他的母亲解开安全带,下车从车尾绕到他面前,如大多数家长那样数落着:“绩绩啊,妈开了四十分钟的车,才把你送过来的,你上课可得给我认真听啊,要不然对得起我人生中这么宝贵的四十分钟吗?” 叶润绩眉头微蹙:“我已经十八了,您别这么叫我了行不行?” “那要怎么叫?”他的母亲反问,也没给他回答的机会,自顾自道,“你就是三十八岁了,我和你爸也得这么叫啊。” 一边说着,一边操心地替他整理好领口。 清澈的目光中,饱含着柔情,语气软下来:“总之,无论我们家绩绩长到多少岁,在爸妈眼中永远都只是个孩子。” 顿了顿,笑得如沐春风:“可以放声大哭的那种。” 十八岁的少年,最怕的就是被人瞧不起。 “谁会哭啊。”叶润绩没好气地回了句。 母亲也不生气,淡淡地笑着:“行,绩绩从小就是男子汉,哭鼻子都是躲被窝里的,还骗人说是自己尿床了。” “……” 对话截止。 少年扬长而去,母亲在身后目送他的背影渐渐走远。 而站在街角的祝兴妍却在那一刻,低下了头,细数着踩在脚底的格子到底有几个。 像是逃避着,没法面对。 她也好想能被父母接送着来回补习班。 可是似乎连坐上私家车座位的感觉都是生涩的。 她也希望能被父母亲昵地喊着“孩子”。 可是似乎还没长大,就已经开始学着懂事。 她更期盼有一天,能正大光明地喊着爸爸妈妈。 可终究只能成为奢望…… 她清晰地记得。 那是个艳阳天,骄阳挂在湛蓝的天空上,晴朗又纯粹。 他是个抬头就能见到光的人。 而她却被刺得睁不开眼。 第29章 我在和你说话,难道你听不见…… 医院的排班表不太规律, 各种班次交叉着。 少有的一天轮休,接下来又都是繁杂忙碌的工作日。 浑浑噩噩地入眠, 靠着生物钟醒来的祝兴妍精神算不上太好。 随意从衣柜里翻出件衣服换上,再画了个淡妆,遮掩住眼底两个厚重的黑眼圈。 从明亮的镜子里看,气色这才稍微红润些。 走出卫生间,映入眼帘的是客厅沙发上大刺刺地铺展开矜贵的男式西装。 昨晚因为心情受了影响,她也懒得再继续整理, 随意置放在那。 这西装看起来不便宜,她妥帖地折好,装进袋子里,打算午休的时候拿去干洗店清洗。 从人挤人的沉闷电梯走出去, 因为没吃早餐低血糖的缘故, 她头晕目眩。 恍然间, 看到公寓大门口停着辆眼熟的车。 叶润绩的?他来干什么? 祝兴妍晃了下神。 惺忪的眼睁大了些,步子下意识地放慢, 细致地观察起来。 仿佛越看越像, 她硬着头皮走过, 试图佯装没有看见时, 车内的人却恰巧降下车窗。 一张英隽的脸出现在视野之中, 神色晦暗不明,像是暗涌着情绪。 叶润绩唇瓣微张, 语气不善:“我开了四十分钟的车,来接你上班,你装看不见?” 隔着并不远的距离,祝兴妍正视着他,大早上的情绪也很差:“你来接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不会走?” “你以为我想?”叶润绩口气透着寒气, 简单粗暴地给出理由,“做给我姑姑看的。” “……” 祝兴妍无可奈何,只是仔细想想,确实也是这样。 毕竟,他要是不装得像点,他姑姑根本就不会相信。 再加上从公寓楼底开到医院,总归也不过是七八分钟的事,祝兴妍也懒得去计较。 没再多说什么,她开了车门,径直坐上副驾。 系好安全带,在一片寂然中,车往医院的方向开始行驶。 两人间隔着并不远的距离,借着余光,她能看到男人被阳光勾勒出的棱角分明的侧脸,染着几分惯常的漠然。 等到车停在医院门口,她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时,被叶润绩倏然叫住了:“等一下。” 祝兴妍把头抬起来,看着西装革履的男人侧身,朝后座位置伸长长臂,伴随着包装摩擦发出的声响,几个印着显眼logo的纸袋子跃入视野。 叶润绩绕着上头的绳提递过来,明媚阳光让他乌沉的眸子覆上一层浅浅水光:“帮我转交给我姑姑,再跟她说一声,她要的手表没买到。” 好几个大小不一的奢侈品购物袋,一眼望去,祝兴妍就差不多看明白了,估计是他回国之前,孙美琳让他帮忙代购的。 祝兴妍没拒绝,下意识伸手接过来。 只是到了提绳勾上纤细的五指,她这才发现有些不对劲,疑惑道:“你不上去么?” “不上。”叶润绩否定得干脆,半只手搭着方向盘,神色淡淡地回看她:“另外还有件事得说明白,剩下的一个月二十五天,我希望接下来,不要再发生今早的那种事。” 意有所指,她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装瞎那件事。 只是还未回答,他就又先行做出提醒,以防她忘记:“今天下班,我也会来接你。” “……” 她答应不答应对这事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影响了。 在无语中,祝兴妍提着有她人三分之一大的购物袋下了车,体积虽然庞大,可重量倒与之并不相符,拿起来轻而易举。 从医院大门处走进去,与陈静琪恰好碰上面。 估计是昨日在孙美琳面前演得那一出,她和叶润绩恋爱的消息早就已经不胫而走。 一见到她,陈静琪就立马窜过来,不太相信地确认着:“兴妍,昨天医院传的是不是真的呀?你不会真的跟叶律师在一起了吧?” “嗯,在一起了。”她没掩饰,往电梯口的方向走。 “你这样……也行?”陈静琪拉长语调,震惊又诧异。 从如此口吻之中,祝兴妍当然清楚她误解的是什么。 在还未到达的电梯口站定,为了方便,她把手里的购物袋换到另一只手上,神情严肃地澄清:“我新男朋友一直就是他,不存在出轨还有什么,之前没说,是我们还没打算公布。” “所以说……你们很早就在一起了?”陈静琪问。 “嗯。”祝兴妍没一点考虑她感受的意思,应得毫不心虚。 陈静琪的五官拧在一块,有些沮丧,打破砂锅问到底:“那很早是什么时候啊?” “……” 祝兴妍不想被她追问这么多。 沉默间,又听见陈静琪先她一步自以为预感极强地猜测道:“不会就是那次……我说是你让我偷拍的他,然后你们就……在一起了?” 都已经替她想好了答案,祝兴妍自然也不客气,顺着往下接:“没错。” “……” 回想到那天的场景,陈静琪被自己愚蠢的行为气到,早知道就应该承认下来的。 “算了,那事确实是我的错,我也不妄想做什么叶律师的女朋友了。”她没心没肺地叹口气,把惆怅的心绪随之敛去,真诚祝福道,“你和叶律师在一起了也蛮好的,至少是没让他落在其他科室的外人手里,我还在中间落的个媒人当当,也不错啊。” 祝兴妍干听着,没说话。 “叮”的一声,前头电梯门打开,迈步走进去的时候,陈静琪注意到她手上的购物袋:“叶律师也太好了吧?你手上的这些,不会全都是他送你的礼物吧?” “……” “不是。”以免被造谣包养,祝兴妍还是开了口,“他让我帮忙转交给她姑姑。” “这样啊。”她明白地颔首,目光随意扫了两眼,不由感慨,“我觉得叶律师他们家条件应该挺好的吧,我之前就听他姑姑说,他爸妈都是很会做生意的商人,以前对叶律师这个独生子也是很宠的,基本上是要什么给什么,而且高中就把他送去外国读书了,说是觉得高考太苦了,不想让他这样。” “嗯。”祝兴妍无意识得应。 却像陡然记起什么,卷翘浓密的长睫低垂下来,莫名觉得心被猛戳。 那种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再次翻涌上来,正如昨晚挂断母亲电话后,抬起头来,被那抹莹亮的光线扎得睁不开眼。 很多事情。 如果只是单单被置放在那里,根本就不会让人觉得有多膈应。 而最怕的,就是对比。 越是鲜明,越是清楚,就越会让人觉得不堪,和难以启齿。 正如现下的她。 真的真的,好不愿意听见别人去讲述他的家庭有多美好,这些早就印在她心底里鲜明的、清楚的事实,根本无需他人来提起。 尽管只是无意的,可照旧能再次加深心底的那份卑劣,让她深切地感受到自己有多么的不堪,和难以启齿。 — 工作时的情绪不该被任何事牵绊。 强迫着自己收拾好心情,全神贯注地投入到手头的事情上,把手头的东西转交给孙美琳后,她就开始了早上的门诊,等到下午两台大手术做完,天色已经暗下来。 沿着敞亮的走廊往办公室方向走,却在转角之间,看见有人气势冲冲地朝她走过来。 是同父异母的妹妹,也就是父亲原配的女儿,祝京铭。 祝兴妍的步子几不可察地放缓。 相比较来说,对头的那人走得更快,也不过几秒就已经站在她面前,措不及防地就往她脸上甩过来一巴掌。 电光火石间,幸好祝兴妍反应速度够快,准确又直接地拽住了那只手,两人的力气不相上下,在半空中相持着,气氛紧张。 被她突如其来的举止一激,祝兴妍的火气也窜上来:“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祝京铭挣扎着被握住的手腕,歇斯底里地质问道:“我想干什么?你能不能回去问问你妈,到底想要干什么?” 她咽了口唾沫下去,眼圈里有些红:“我爸回来,关你们什么事,为什么你妈要不停地不停地给我爸打电话,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们这对母女,我妈现在要闹自杀啊?” 细密的话语如一把把尖锐的刀往她的心房上刺入。 祝兴妍听得浑浑噩噩的,像是被击中软肋,戳穿所有的假象,有鲜血在缓慢地渗出来。 为什么? 明明她什么都没做错,却有着强烈又复杂的愧疚感。 像是在替她的母亲承担罪责,难辞其咎。 鼻尖忽的涌上一阵酸意,手指微颤,紧张感蔓延至四肢百骸。 可即使成了不占理的那方。 祝兴妍也压根没把怯意表露出来,甩开抓在掌心的那只手腕,音调冰冷:“那你找来我干什么?你觉得这件事是我造成的么?如果不是你爸出轨,会有我妈的戏份?” 祝京铭揉着被抓疼的手腕,情绪也波动得厉害:“但我爸现在已经对你妈没意思了,是你妈跟个狗皮膏药似的粘上来,想甩也甩不掉,我妈为这事,每天晚上都睡不好,现在不得不住医院来治疗了。” “像你妈这种道德败坏的小三,还有你这种见不得光的私生女,就不能有自知之明点么?”她义愤填膺地发泄着,眼里布满红血丝,面目狰狞,“为什么啊,为什么去死的不是你们这对母女?我们又做错了什么?” 太阳穴比被针扎,还要疼得多。 白皙额头的青筋若隐若现,面对着眼前的人,祝兴妍保持着沉默,却也不是害怕不敢与她辩驳。 只是恍然间,脑海中某些画面如浮光掠影般闪过。 全是有关于高中时候,黑暗又暴力的画面。 身体沉重得像是被坠上铁,溺进黑暗冰冷的深海里。 再抬眸时,她自嘲地扯了扯唇,微红的眼里沾染点滴泪光:“装什么无辜呢?搞得你们有多高尚似的。” — 临近下班点,祝兴妍换掉白大褂从医院里走出来。 一颗心摇摇欲坠的,心情凌乱得宛如被狂风吹得杂乱无章的野草。 深秋的天总是暗得很快,她裹着厚实的驼色风衣走着,却总有凉透的风往脖颈里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的耳边传来刺耳的喇叭声。 将她漂浮的思绪拉扯回来,她闻声望去,是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 隐隐约约,透过黯淡的玻璃窗,能看到男人的西装轮廓。 祝兴妍这才想起,叶润绩早上与她约定的事。 只是刚才出来时,心思根本没有在这上头,也就错过了他的车。 车窗上的玻璃降下来,男人握着方向盘,未言只字,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她吸了吸鼻子,把被风吹得凌乱的长发拨到耳后。 稳定心神,这才走近去开车门,坐上副驾驶。 车内气氛压抑,为方才的事,她与他道歉:“不好意思,我没看见。” 像是置若罔闻,叶润绩并未作出任何回应。 沉静地注视着前方的路,两只骨结分明的手握着方向盘,极为专注地在开车。 两人的关系处在不受控的冰点。 也不知为何。 似乎是被触动了机关,祝兴妍无所顾忌地偏头,明目张胆地去注视着他。 她喉间哽咽,打破车内的寂然,试图在宣泄什么:“我在和你说话,难道你听不见么?” 第30章 抱你一下,怎么收费啊?…… 紧闭的车窗将喧嚣隔绝在外。 她并不平静的话语在岑寂中荡漾开来, 极为突兀的。 企图是想抓紧什么。 闻声。 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微乎其微地颤动, 在她视野并未扫到的位置。 现在是下班高峰期,这里又是市中心,道路被堵得水泄不通,向前行驶的车速宛如龟速。 借着挡风玻璃前的霓虹,叶润绩用余光瞥了她眼。 女人正用灼灼目光注视着他,那张脸清瘦得毫无赘肉, 额头饱满,眼窝深凹,鼻梁挺拔,英气的骨相让她与生俱来就有种不近人情的疏离感。 视野所触之处, 前方恰好是红灯。 叶润绩踩下刹车, 目光阴沉地偏过头去, 以同样的姿态回望她:“你想让我说什么?” 不知为何,他真的开口了, 她却反倒不知道让人说什么了。 也并不在乎他对她方才的道歉态度如何, 似乎就只是想让寂然的车内多点声响而已, 这样就能掩盖掉徘徊在耳畔的尖锐话语。 眼眶持续泛酸, 她的说辞带着几分强硬:“无所谓, 随便说点。” “随便?“叶润绩上下打量着她,态度漠然, “陪聊半小时,五百。” 祝兴妍愣了下:“什么?” “收费。”叶润绩简短地说。 “……” 不知道怎么就被他曲解成“陪聊”的意思了。 再说了,他真有这么缺钱么?不过就是说几句话,也要收费? 心里闷着口气,头脑一热的祝兴妍还真答应下来, 毫无踌躇地颔首:“行。” 一个字,干脆利落。 叶润绩的目光沉下来,抬手看了眼腕上的手表:“现在是六点十二分,计时开始。” 男人生疏的口吻,压得人喘不过起来。 也不知道具体该聊怎样的话题,祝兴妍迟疑几秒,随意翻出个话题来,语调生涩:“这样吧,说说你在国外的生活。” 叶润绩顿了下。 视线挪向前方,只差两三秒红灯就变成绿灯,手重新搭上方向盘,犹疑地应了一声:“好。” 大脑酸胀得几乎快失去意识,祝兴妍没注意到他的异样,背靠回椅背,也把视线转向了前方。 只听他的话如淙淙流水般流淌进心里,却让她不太好受。 像是在描绘一幅栩栩如生的画卷,将他在英国多姿多彩的留学生活铺展在她面前。 他说,大一大二的课不多,业余时间,总有好友拉着他去各种游览博物馆、剧院;新年的时候,国外节假日很长,只要坐火车就能到邻国游玩;国外给的薪资待遇不错,每个月赚得都很多…… 他还说,就这样一直呆在国外其实挺好的…… 话音落下,车子恰好在她家楼下停下来。 就算是堵车,两头离得近,也根本花费不了半小时。 踩下刹车,叶润绩瞥了眼手表,公事公办地问她:“还要说么,现在已经二十一分钟了。” 男人这些话语,对于她目前的情绪来说,只能是雪上加霜。 她也不知道白花钱,听这些要做什么。 只觉得头皮发麻,每一根神经都被人拉扯着,生疼。 祝兴妍凝视着坐在黑暗里的男人。 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侧脸的线条被这漆然的夜色衬得冷硬至极,嘴角淡抿着,完全看不出情绪。 不过,也不清楚是不是她的错觉。 叶润绩在诉述这些时,根本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留恋和喜欢。 就好像那些美好的回忆,完全与他无关,他仅仅只是那座城市里的一个旁观者。 没再多说什么,祝兴妍直接下了车。 只是他所说的那些话,就像是烙进了心底,反反复复会被揪出来琢磨一番。 撇去那些称不上太过准确的预感来看,这些事不过是意料之中而已。 可当亲耳听见时,心的某处依旧在隐隐泛着疼。 他本就是这样的人,像是耀眼的太阳,肆无忌惮地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光芒,照亮世界上所有的阴暗角落。 忽的,祝兴妍又想起医院里,祝京铭对她说过的话:“为什么啊,为什么去死的不是你们这对母女?” 是的,她的出生,就是原罪。 从来就不是无辜的。 就像是人生从刚开头就被迫打下怎么也抹不去的污点。 被人指责着,也被人嘲讽着。 不干不净,又见不得光的。 所以,就算是喜欢上了一个人,她也只能偷偷装在心底。 不止是现在,以前也是。 那个炽热的、满眼都是她的少年、那个干净的、纯粹的叶润绩,应该会在未来,找寻到属于他的那抹光。 不能因为她,浑浊成一滩烂泥…… 没忍住,还是从冰箱里取了几瓶啤酒出来。 她酒量算不上太好,浑浑噩噩地喝着,两三瓶之后就醉得不成样子了。 朦胧之际,过往的回忆又在眼前乱晃。 十年前的初秋。 西风卷落叶,气温比现在要暖和少许,心却寒凉得像是被埋在冰天雪窖。 那是她第一次听到学校里,有人将“私生女”的帽子扣在她脑袋上。 理所当然,是难以置信的。 毕竟从记事开始,为了隐瞒这段违背伦理的关系,母亲就一直欺骗着她。 那套说辞是这样的,母亲告诉她,自己早就与父亲离了婚,如今对方已经重建家庭,互相约定,各不打扰。 祝兴妍天真地没去怀疑,只当是别人口中的谣言,全是胡说八道出来的事罢了。 没多去在意,一门心思全放在学习上面。 可后来,却渐渐发现有些事不是不去介怀,就可以避免的。 流言蜚语如排山倒海般倾倒过来,毫无防备地压在她肩上,生生压断好几根肋骨。 “你妈是插足别人婚姻的第三者,我看你也好不到哪去。” “长得这么漂亮,一看就会勾引人,果然是遗传了你妈的好基因。” “野种,怪不得这么贱,原来你妈给别人当小三的呀。” 她像是被紧绷的绳索捆绑住,在肌肤上落下一道又一道刺目的红痕,根本逃不开的。 到了后来,不止是背后说说那么简单了。 饶记得有次,狭小逼仄的厕所隔间,头顶猝不及防地被淋下大盆冷水来。 满头柔亮的黑发全被浸湿,晶莹的水珠落在她饱满白皙的额角上,再顺着姣好的脸部轮廓,一点点向下滑动,最后“啪嗒”两声砸在地上。 凉意得刺进骨血里,冻得人差点失去知觉。 她下意识想推门出去,这才发现们被人从外头挡住了。 任凭怎样用力都是徒劳的。 隔着一道门,清晰又尖锐的女声从外头传进来,像是细密的针扎在溃烂的伤口上。 施暴者明目张胆地咒骂:“你装什么清高啊?考试的时候让你给我传答案,你故意不传,那我现在就让看看,不传答案到底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像你这种私生女,看着就恶心。” 话音刚落。 头顶上方,又有大片的水从半空中降下来,她立刻往后躲闪好几步。 踉跄了下,后背贴上冰凉又坚硬的石灰墙,湿透的蓝白校服沾上去,在上头落下几道并不起眼的水渍,像是被风一吹,就会消失得无痕无迹。 外头是几个女生乱作一团的哄笑声,放肆得活脱脱像是做了什么善事。 等到笑够了,才各自散去。 最终耳畔只留下荒唐的寂然,心被绞着疼。 手脚无力地靠着墙,全身僵硬得像是浸在冰湖里。 腹部隐隐有疼意蔓延开来,祝兴妍下意识地去摸,这才想起自己来了大姨妈。 因为是刚才发现的,也没有卫生巾,姨妈漏出少许来,在校裤上洇出一小块暗影。 现在,就连推开眼前这扇门出去,都缺乏了勇气。 她从口袋里只找到一张像是用过,但没来得及扔掉的纸巾。 皱巴巴地拧成一团. 她缓慢地拆解开来,小心翼翼地擦拭掉着脸上残留下的水渍。 无以名状的委屈感笼罩在心头。 水痕被抹去,泪却徐缓地顺着眼角流出来了。 一颗又一颗,像是决堤那般,止不住地往下掉。 心情茫然又无措,无措中又带着怨恨。 为什么?明明她什么都没做错,就酿成了现下这种一片狼藉的局面。 似乎全世界都在与她作对,就连大姨妈也是。 她垂眸,干脆直接用冰凉的手背开始抹泪。 倏然间,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两下,有电话进来。 给了备注的——叶润绩。 糟心狼狈的时刻,怎么会有心情去接? 祝兴妍直接挂断,不带片刻犹豫,也不明白他又想来烦什么。 电话仍是不依不饶地打进来,比梦中吵不醒人的闹铃还烦人。 像是找到情绪的发泄口,她最终还是接起来。 口气差劲,昭然若揭的暴躁脾性,径直将气全都撒在电话那头的人身上:“叶润绩,你烦不烦啊,为什么老是有事没事,就给我打电话,你有空就不能多去看几页书吗?因为这些屁事,我真的快被烦死了。” 越说越气,越说越急,差点气都来喘不上来了。 顿了顿,她缓口气,语调拖得慢些,哭腔浓重:“我求你了,别再给找我了,行不行?” 像是被堵到无话可说,又像是在思索什么,那头的人沉默半晌。 再开口时,清润的声音略带点哑,极为谨慎地斟酌用词:“你在厕所?” 丝毫没有意料到他能猜中。 祝兴妍晃了下神,半颗心被倏然提起来。 像是被揭开了欲盖弥彰的伤疤,难以言喻的惊慌失措。 泪水仍旧汹涌着,通话并未被挂断,只是无声地抽噎着。 不过两三秒,却听见两声脆响,是外头有人在扣门:“祝兴妍,是我。” 始料不及,他怎么就进来了? 不想让人看到这样狼狈的一面,她索性装听不见,背抵着墙,无声地抽噎。 隔着一扇单薄的门,两人都陷在缄默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又听见他吊儿郎当地开口:“出点人声呗,提醒我下,这是个女厕所,我不该进来的。” 他自嘲的玩笑话,像是道暖阳打落在心上,隐约有冰雪在消融。 只可惜,祝兴妍并没有顺从他的意思。 仍旧只是直愣愣地盯着门外那双始终没有挪开的黑色运动鞋。 莫名的愧疚感涌上心头,刚才胡乱撒下的气,又都被填回胸口,压抑得很。 好像……他也没犯什么错…… 理智在归拢,情绪缓慢平息下来。 断断续续地哽咽着,好半晌,祝兴妍才干巴巴挤出几个字:“叶润绩,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他接得很快。 她顿了下,平静地说:“我位子上的校服外套,能不能帮我拿过来?” 叶润绩故作轻松:“这样我不是得再闯一次女厕所了?别人等会都把我当变态了。” 好像也是。 他这样三番五次进出女厕所的,的确会被当作变态。 她叹口气: “那算……” “了”字还没有出口。 隔着门挡板的下面就伸进来只手,掌心抓着团衣服,跟是被揉皱了的校服外套。 跟着,温和的声音传过来:“穿我的吧,不脏的。” 目光杵在那,祝兴妍迟疑几秒,还是选择蹲下来去拿。 手缓慢地伸过去,指尖接过柔软的衣物,踌躇着刚想披在身上,就因为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停顿住了。 带着几分自责,也带着几分笃定。 他话音微颤,借着沙哑的嗓音,极为克制地说:“祝兴妍,从今以后,我会像这条衣服一样……” “保护你。” … 从前的叶润绩,怎么能对她这么好? 好到,就像是全世界,都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 只是,她却从未对他展现出丝毫善意。 就连两人分别的最后那面,少年低垂下眉眼,乞求着说;“我,能不能不走啊……” 她也压根没留半点情面,凛冽寒风中,生生将人撵走:“那你知不知道,你的出现每次都会让我想起学校那些恶心的事啊?你走吧,真的不要再来打搅我了。” “而且最好是……永远都别出现了……” 连她都难以想象到,过往的自己会这样狠心。 错综复杂的情绪不断挤压着她的心脏,难受到了极点。 借着酒劲,热泪夺眶而出,晶莹的泪花闪着光,顺着眼角滑落脸颊。 有几颗进了嘴里,咸味在舌尖徐缓蔓延开,与心头苦涩全部冗杂在一块。 祝兴妍坐在冰凉的地板上,手捧着啤酒罐子大口地喝着。 醉意几乎将神志完全侵占,恍惚之间,听见有前门声从不远处传来。 迟疑了下,她踉跄着站起来,透过猫眼,隐隐约约看到一个西装轮廓的高大人影。 是……叶润绩? 冲动攻陷了大脑。 没多想,祝兴妍就打开了门。 视野之内,更加清晰地映出了那张脸,与回忆里少年的模样生生重合。 笔挺的西装很衬他颀长的身型,表情是始终如一的淡漠,却仍旧给人一种熟悉感。 不知为何,他会出现在门口。 也没精力,再去思索这么多。 身体里像是冒出来一股劲,促使着人做出某些不太理智的行为。 她的脚不由自主地往前迈了一步,垂挂在身侧手抬起,双臂跟着张开。 半秒后,又像是忌惮着什么,重新将手放了下来,退回到原来的安全距离。 稍顿,她掀起微红的双眼。 看向他时,整个人朦朦胧胧的,语调霸道:“叶润绩,抱你一下,怎么收费啊?” 第31章 以后都不要听了,我来做你的…… 始料未及。 叶润绩没有想到, 眼前的女人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浓烈酒精的气味扑面而来,萦绕在鼻息之间, 无法忽视。 白嫩的脸蛋上爬上了淡淡的红晕,是酩酊的痕迹,也不知道是喝了多少,才这副样子。 所以她这话,是酒后胡言?还是酒后吐真言? 叶润绩不由地想起,今晚她在车内的异常。 从降下车窗的那刻, 凝视着她那双迷离又通红的双眸,他似乎已然洞察少许。 是受委屈了么? 鼻翼翕动着,眼角的零星泪光透着情绪的糟糕。 叶润绩清楚,她并不是一个爱哭的人。 无论遇到多么沮丧压抑的事, 她总是独自强撑, 就算是哭泣, 也根本不会出声。 似乎是怕被别人发现,她也有那样软弱又无力的一面。 少年时代的思绪飘进脑海里。 反反复复地回荡着, 让人触目惊心。 不知何时开始, 全年级段都在传她是“私生女”、“小三的孩子”、“野种”…… 流言蜚语四起, 若满城风雨骤降。 可他却仍能看见那个女孩一如既往地努力生活、学习着。 像是视若无睹, 丝毫不受到影响, 也绝口不提这些乱七八糟的谣言。 照旧雷打不动地早起背单词;抓着碎片化的课后时间,向老师请教问题;始终如一地保持着全年级前三的好成绩…… 他能看到在每个晚自修结束的夜晚, 女孩都会留到接近宿舍门禁才回去。 敞亮阔大的教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瘦小背影。 灯光打落在她的后背,孤零零的,有难掩的几分忧伤感,又像是在逃避什么。 那时候, 他总会静悄悄地站在她们班的后门。 赶着她收拾书包,走出教室的时间点,佯装凑巧,来一个强行的偶遇。 少年厚着脸皮,紧跟在女孩身边。 在晦暗的光影里,嘴角扬起的弧度,灿若骄阳:“祝兴妍,别人说的都是屁话,你别听。” 女孩若无其事地朝前走,丝毫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 时间久了,也可能是习惯了。 两个人并排走着,少年负责说,女孩负责听。 直到某一天,他看到教室后排座位上,祝兴妍埋首进臂弯,趴在课桌上,无声抽噎的背影。 这才知道,她活得应该很煎熬。 他清晰地记得,那个夜晚寂静得都能听见交织在空气中的呼吸声。 陪她从教室走到宿舍的途中,他喉咙干涩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些丑恶的言论,对女孩来说,就像是把尖锐的刀,在无形中一点点刺穿心脏。 血跟着渗出来,直到流得一干二净…… 眼前女人,与十年前那个女孩有太多的相似之处。 他不知道今天的祝兴妍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有预感,今天的她,是难过的。 所以,他主动上门来了。 绞尽脑汁,才想出个“手机没电,来借电”的蹩脚借口。 可到了门口,面对醉醺醺的人,才发现全都用不上了。 “问你呢?”似乎是因为没听到男人的回答,祝兴妍又提醒着喊了一句,“怎么收费?” 从迷思中醒神,叶润绩的眸光有一瞬间的微变。 也不知倒是喝了多少,才会神志不清到说出这种胡话来。 他眯着眼,上下打量起她来。 俯身下去,吊儿郎当地问了一句:“你真想我抱我啊?” 刚才跑过来开门急了,祝兴妍都忘了穿拖鞋,光脚踩在冰凉的地板,圆润的脚指头不由自主地动了动。 像是带着满身的傻气,她皱着眉头,肯定地点了点头。 却还没等男人报出价格,又拨浪鼓似的摇头:“算了,不想抱了,我没钱。” “……” “半小时,五百,抱一下,估计得上万了。”她的话多起来,掰扯着手指头算账,“不行不行,真的不行。” 这样子,和平时完全就不是一个人。 眸中褪去少许冷淡,叶润绩的嘴角浅淡地扯了一下,极为认真地问起她来:“那你对我这个五百块的服务,还满意么?” 沉吟片刻,像是在考量。 也不知是怎么的,倏然间脑袋低垂下去,情绪是显而易见的低沉。 好半晌,才从嘴里挤出半句话,带着点的哭腔:“不太满意。” 女人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头,脸色不太好,眼角隐约有泪痕,应该是刚哭过。 垂首下来,可怜兮兮得像是个受委屈的小孩,让人莫名的心疼。 想来喝醉酒,也不会记得多少。 叶润绩忍不住抬手,替她把遮挡住眼角的细碎刘海,别到一边去。 俯身凑到近处,语气温和又抚慰,询问缘由:“为什么呢?” 祝兴妍仍是没抬头,目光死死地抓在白瓷地板,像是在思索,也像是全然没听见他的问话。 为什么呢?她的心里似乎是有答案的…… 须臾过后,才淡淡地摇了两下头,语调有意无意地被拖长:“不知道……” 不过三个字而已,字里行间却载满了颓丧。 叶润绩注视着她,眉头不自觉地拧起,顺着问下去:“所以……你是不想看到我过得这么好?” 乌黑长睫颤动,仿若是被戳穿心思那样,终于有了点几不可察的反应。 不想被他窥视那些隐匿在角落的秘密,祝兴妍死死地闭上嘴,缄口不言。 看出她不愿意回答的意思,叶润绩也只是无声笑了笑,没太强求。 循着她的视线去看,他这才发现,女人光脚踩在地板上,身上也只是穿了单薄的居家服。 目光凝了一下,他无可奈何地叹气,命令人的口吻:“祝兴妍,拖鞋在哪?” 怎么问到拖鞋上来了?他是想进来? 祝兴妍疑惑地伸手挠头,四下张望了会,含含糊糊地说着:“我们家只有一双拖鞋,你就光脚进来吧。” “……” 叶润绩目光冷峻:“我问的是——” 微顿,明确指出:“你的。” 她的? 脑袋再低点,祝兴妍这才发现她没穿拖鞋,是光脚站在地上的。 被酒精洗了脑,整个人晕头转向的。 扭着脖子,四下张望,视野是满眼的重影,怎么可能还找得到。 懒得多想,她随口回道:“找不到了……” “……” 叶润绩直起上半身,目光却仍旧灼热地落在她身上。 四目相对间。 他无言地点了两下头,伸手就将脚上锃亮的黑色皮鞋脱掉了。 完全不像客人该有的样子。 跨过门槛,径直绕过眼前的女人,往屋里头走去了。 目光一扫,在深灰色的沙发边瞥见了那双拖鞋,淡粉色的。 叶润绩迈步过去,俯身捡起来。 也许是动作太过迅速,转身之际,直接与身后的人撞了个满怀。 毋庸置疑,是祝兴妍。 没料到她会紧跟上来,误打误撞地就撞在了一块。 女人身材高挑,却在高大男人的衬托下,小巧娇弱了不少,身体柔软得如一团棉花糖。 这半秒钟,像是被短暂地拉长,缓慢地放大成几百帧。 咫尺之间,叶润绩闻到了女人身上独特的气息。 酒味中,掺杂着清冽的,淡淡的风铃草的香气。 恍惚一瞬,某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即逝。 却又像是能被拉扯住,克制不住地试图去践行。 是他今晚看到她眼角的猩红,就想做的。 两俱身体隔着几层薄薄的布料,紧贴在一起。 额头撞到他坚实的胸膛,无疑是疼痛的。 这一下,也倏然将祝兴妍的理智稍微抓回来些。 清醒了点,她下意识地想往后退。 可在顷刻间,感受到身前的人俯身下来,健实双臂覆上她娇软的后背,遏制了下一步要进行的动作。 与此同时,强烈的男性荷尔蒙如排山倒海般朝她压过来。 再次将那些回拢的理智,蓦然打散。 仔细体会着。 他这是……在抱她?! 祝兴妍全然怔住了。 全身僵硬地没法动弹,丢了魂似的站着。 搞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但又似乎能清晰感受到毫厘间,传递过来的热意,滚烫地,熨帖着她。 像是能驱散所有徘徊在耳侧的谩骂声,赶走堆积在心上的阴霾。 她没有反抗,任由男人紧紧抱着。 似乎是在贪恋着,这仅存的美好。 陡然,十年前的记忆翻涌进脑海里。 那是个凉夜,风在耳畔呼呼地吹着,却仍是盖不尽那些难听的咒骂。 “私生女”、“小三的孩子”、“野种”…… 近乎撕破耳膜,拉扯得所有神经都快要崩裂。 也好像是第一次见叶润绩那么的沉默。 晚自习的下课,从教学楼到宿舍的途中,只字未言。 路灯将两人的背影拉得很长,影影绰绰的,中间留下一道生疏的空隙。 同行的路,不过几分钟而已。 到了宿舍楼底下,祝兴妍也没打招呼,自顾自沉寂地转身离开。 却在迈开半米后,听见少年蓦然出声。 话语回荡在耳后,像是克制不住,终是喊了她的名字,声音干哑又晦涩。 祝兴妍顿了下,迟疑着停下脚步。 还是转过身,回头去看他,黯淡的眸中毫无生气。 被风干的泪痕贴着脸颊,泛着凉意。 少年两三步朝她走过来 恍恍惚惚,视野中的暗影被悄然压下。 是他缓慢俯身下来,继而双手抬起,温热的掌心始料不及地捂上了她的双耳。 祝兴妍木然呆住,萦绕在耳畔的簌簌风声消失了,沉寂成一片, 四目相对, 少年清凌凌的眼像是旋涡,笔直地注视着,似乎能把人卷进去。 一时间,失了神志。 他的手杵着没放,人却凑得更近了些,满眼倒映得全是她的样子。 话语是极尽的温柔,随风渗过指间缝隙。 他说:“以后都不要听了,我来做你的耳朵吧。” 手掌的炙热与微凉的耳廓紧紧相贴。 瞬时,消匿尽所有难听的辱骂,寒凉的心似乎像是被热意包裹着,暖得一塌糊涂, 他就像是团触手可及的火,肆无忌惮地燃烧着。 仿若一靠近,全身都暖了。 这种感觉,又在此刻重现。 她被他,牢牢地拥在怀里。 有种塞满的、将整颗心全都充盈的厚实感。 沉沦间,她的手在半空中缓缓抬起,像是试图去回抱他。 可还没触碰到他的衣服料子,动作就已经被制止了。 男人胸膛微动,低沉的话语伴随着温热的气息,陡然落在她的耳际:“抱一下,两千。” 冰冷的口吻。 像是从虚幻中被猛然扯出,祝兴妍再次愣住,整个人清醒些。 不知不觉,就联想到开门时,与他说的荒唐之语。 一时间,追悔莫及。 趁着酒劲,她开始装傻。 假装没听见这话,用着蛮力推开眼前男人的躯体。 顺着她的意思,叶润绩也没再抱下去,置放下了双手,脚步也往后退了一步,拉开安全的距离。 还真有种公事公办的意思。 祝兴妍直愣愣地杵在原地,也不知道现下的残局该如何收场。 大脑像是被坠上沉重的铁,运转速度慢得近乎荒诞。 垂眸思索间,又见眼前西装革履的男人有了动作,俯身单膝蹲下来, 继而两只淡粉色的拖鞋,被摆到她光洁白皙的脚丫前。 叶润绩抬眸,清凌凌的眼睛里含着几分深意。 仰着修长的脖颈,抬头望着比他高出大半截的女人,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自己穿,还是我帮你?” “……” 这还用问么? 不言而喻,祝兴妍赶紧趿拉上了面前的拖鞋。 男人再次站起来。 面面相觑,以一种居高临下地姿态望着她:“还满意么?” “什么?”问题没头没尾的,她脑子没转过弯来。 叶润绩勾了下唇,眉峰微挑:“我‘抱一下’的服务。” “……” 模糊不清的画面在脑海中缓慢重演,回想方才“抱一下”的过程。 不知怎的,好像还徒生出一种意犹未尽的感觉,像是在贪恋他炽烈又温情的怀抱。 怎么会这样呢? 有隐约的罪恶感悄然浮上心头。 不会的!一定是酒精的作用! 她使劲甩掉那些不切实际的念想,心情杂乱无章。 踌躇几秒,以一种老气横秋的语气,抵死狡赖道:“我也没说需要这种服务啊。” 确实没说过,可就是抱了。 叶润绩也没太过在意,闷哼一声,随意调侃着:“可我看你刚才,不是抱得挺开心的么?” “……” 她哪有表现出“开心”? 被眼前这道目光紧盯着,祝兴妍全身上下都觉得不太自然。 脸颊两侧的红晕,仿若在须臾间,更浓郁了些,滚烫得近乎让人觉得像是发了烧。 再和叶润绩交谈下去。 她甚至都怕由着浓郁的醉意,胡乱做出一些连自己都控制不住的事来。 不示弱地抬眼,眸中还残留着显眼的红血丝。 祝兴妍径直上前,毫不顾忌地拽住了男人的手腕。 饶是四肢有些无力,却也是铆足了劲,像是拉牛一般,将叶润绩推到了门外。 “我要睡觉了,再见。”也不管他脸上是什么神色,祝兴妍不留情面地去拉门把,极力想要结束这场荒诞的见面。 门与框之间的角度在减小。 在残留一丝缝隙的时候,却有道对抗的力,在措不及防间抵了上来。 门又被推回去一些,透出些许光亮来。 间隔着并不算远的距离,男人的脸隐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棱角分明的,表情也淡漠如常。 短暂的沉默。 叶润绩浅浅地扬了一下嘴角。 眼底温柔蔓延开来,在纠正她的话:“睡前,应该说‘晚安’。” 第32章 例外到,我好像不太舍得放手…… 从祝兴妍家出来, 叶润绩就驾车回了公寓。 洗完澡,他坐在沙发上, 用干毛巾擦尽黑发上滴落下来的细密水珠。 低垂着头,恍惚间,眼前又浮现出方才祝兴妍给他开门时的场景。 她双颊泛着刺眼的红,眼底泪汪汪的,喑哑着嗓子,同他问:“抱你一下, 怎么收费啊?” 想不明白到底是酒后没了意识,随意胡来,还是出自真心。 而显然,叶润绩更偏向与前者。 他实在是很难料想祝兴妍会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他。 毕竟, 以她的性子来说, 就算他无时无刻都跟在她后边, 她也照旧无动于衷。 更何况,他这一离开还是十年。 从前有次印象极深的。 他在食堂吃饭, 机缘巧合下, 听见坐在前头的王可馨同祝兴妍问:“你真的对叶润绩没有一点感觉么?我感觉他是真的很喜欢你啊, 又是帮你搬作业, 又是陪你留下来打扫卫生的。要是有人这么追我, 我就答应了,最重要的是, 他长得真的很帅诶。” 祝兴妍嚼咽完才开口,言简意赅:“我高中不想谈恋爱。” “那你难道就没有一点点动心吗?他都追你追这么久了。”王可馨八卦道。 祝兴妍放下筷子,同她严肃地说:“没有,他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每个字眼都清晰地落进耳廓,像是决绝地往他心上捅了一刀。 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叶润绩有些不敢再坐下去,却还是被好奇心牵绊住。 只听王可馨打破砂锅问到底:“那你喜欢那种类型?叶润绩这种男生,你也看不上眼?” 思索几秒,祝兴妍淡漠地抛下答案:“也不是,就……不太喜欢主动追我的。” “主动点,不好?”王可馨疑惑。 “不好。”她否定得很快,“感觉太有目的性了。” 蓦然,像是被投掷下一颗重磅炸弹。 也算是应了那句话,不见棺材不掉泪,他为何要在这把这段对话听完呢? 就算是通过女孩平常对人的态度,也能轻易判断出她拒绝人的意思。 只是他到底残留着一丝希望,没产生半点试图放弃的念头。 叶润绩杵在那处,久久不动,桌前饭菜都已经凉尽了,却还是没有起身。 他也不记不清那天在食堂坐了多久,直到头顶的灯都灭干净了,才失落地离去。 原来,他从最先开始,就已然失去了被她喜欢的资格。 结局也因此成了定数——她是不会喜欢他的。 可即便如此,分别的这么些年还是念念不忘。 这个人,仿若是在心底扎了根的。 怎么也无法抹去。 理智像是被无尽地摧毁。 所以,他最终还是趁人之危了。 在她了无意识的时候,轻俯身下去,环抱住了女人娇小的身体。 双臂由着性子贴附上去,像是给他的念想,做了一个还不算太坏的交代。 他也不知道祝兴妍第二天醒来,会不会记得这些。 但想抱就抱了。 反正后果,他应该……承担得起吧。 — 一觉睡到正午十二点,祝兴妍从床上爬起来。 第二天上的班次时间较晚,所以昨晚才敢胡乱喝些酒,来抒发排解糟糕的情绪。 满身的酒气,她还断片了。 绞尽脑汁地回想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模模糊糊的,脑海里竟跳出梦里的某些画面—— 昨晚叶润绩来了她家,然后不知怎么的……两人就抱在了一起?! 完完全全,是个春梦。 身上像是还贴附着男人的清冽气息,他的胸膛紧实又宽阔,温热的鼻息熨烫耳廓,环住双肩的力度又控制得刚刚好。 这种被人拥在怀中的充实感,清晰得引人贪恋。 像是真切地发生过。 沉溺其中,再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分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实在困扰,却又不敢相信,索性洗了个澡,将身上的酒味冲淡些。 将这些烦心事,抛之脑后。 出来后,她坐在沙发上,回复着昨晚没及时看到的消息。 突然间,有电话拨进来,是王可馨的。 一般两人的交流,全靠微信,也不知道她打电话来有什么急事。 祝兴妍接起来,从听筒里头传出来的声音震耳欲聋。 像是得知爆炸性的消息,王可馨开门见山地问她:“妍妍,你不会真的和叶润绩谈恋爱了吧!” 没预料到,她怎么也知道这事了。 祝兴妍迟疑几秒,应声下来:“嗯。” “不会吧……”王可馨很是吃惊,“我刚去医院体检,听到有护士在八卦,本来还不相信呢。不过他不是有女朋友的么?怎么你们俩又开始厮混了?” “……” 祝兴妍简略地解释:“乌龙而已,他没女朋友。” “你这都能搞错啊?”王可馨啧了一声,“你的幸福都差点被你亲自葬送在手里了。” “……” “不对啊。”王可馨奇怪,“你以前不是和我说过,不喜欢他这种主动追人的么?” 这样一问,祝兴妍想起,曾经与她说过拒绝叶润绩的缘由—— 不喜欢主动追人的,目的性太强。 那时候的她还太小,对爱并没有任何清晰的定义,只是一知半解。 因为生得一副精致漂亮的皮囊的缘故。 从小到大来追她的男生就能排起一队长龙,送零食、送文具,往她的抽屉里塞情书的,各种手段方式层出不穷,一度让她感到反感。 也曾听到过男生私下里对追求女生,互相攀比的。 如果有谁,追到了某班的班花,那必定是能拿出来炫耀一番的事. 像是满足了浅薄的虚荣心,又彰显了某些鄙陋的个人魅力。 所有对于谈恋爱。 当时的她,所希望的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 这样目的性极强的“追”,并不是她所喜欢的,也会让她觉得感情不太纯粹。 但渐渐到了后来,她自知是错了。 其实从他开始保护她开始,从他为她拼了命似的打架开始,从他用尽全力不让任何人欺负她开始,她就已经在慢慢地喜欢他了。 也在叶润绩离开的这些年里,她越来清楚得意识到某一点—— 重要的,仅仅是那个人,就行了。 而时间再调回到现在。 与从前的少年相比,重逢后的这个男人,早就没有了对她半点喜欢。 两人也只是因为假装男女朋友才强行被捆绑在一块,关系照旧冷淡得如陌生人那般。 好半晌,没听到祝兴妍的话音,王可馨催促了句:“听得见吗?你怎么不说话?” 从迷思中醒神,祝兴妍恍惚着,忽的回想起昨晚那个如梦似幻的拥抱。 嘴角在不知觉间,极为浅淡地弯起,由着性子,随口回答道:“是不太喜欢主动追人的,但……他是唯一的例外。” 犹豫了下,她还是把后来的话补充完整了:“例外到,我好像不太舍得放手了。” — 下午的班次,叶润绩有事没法子来,是她独自步行去的。 窗外的阴沉沉的,暗淡的灰色如油漆般粉刷在天空上,半空中飘起细密雨丝,倾斜着刮过脸颊,泛起点滴凉意。 她单手撑着伞,衣服穿得较为单薄,身体不自主地哆嗦了几下。 寒冷的风毫无阻碍地灌进来,宛如昨天傍晚从医院出来,手脚僵硬又冰凉,全身麻木得浑不知觉。 但祝兴妍已经不想再去思索那些事了。 母亲从来都是固执己见,自以为是地插足别人的家庭。 而丢下来的烂摊子,还不是由她来背? 多想,无异于徒增烦恼。 一路风雨,进到办公室里,才发现衣袖洇湿了大半边。 祝兴妍随意抽了几张纸巾,擦拭起来。 还没擦干,门却先一步被扣响。 也不知道这个时间点,谁会来。 循声去看,门口露出一张年轻漂亮的脸蛋来,嘴角洋溢着笑容,风韵犹存。 意想不到,是叶润绩的姑妈,孙美琳。 她还穿着病号服,脸上的气色却很好。 手里提着袋东西,看起来沉甸甸的,孙美琳边走进来,边与祝兴妍说:“妍妍呀,这是绩绩早上给我的,他说让我等你上班了,就拿给你。” 祝兴妍从座椅上站起来,一头雾水地:“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他不许我看。”孙美琳哀叹一声,皱着眉头,“也不知道这家伙,谈了恋爱之后,为什么小心思这么多,现在还不让我看了。” “……” 事实上,祝兴妍也猜不出来这塑料袋里装着什么。 自然地伸手接过,也没太去在意,直接在她面前,解开了绑在上头的结。 探头下去,映入眼帘的全是解酒药,各种不同牌子的。 倏然间,动作顿住,触目惊心。 他怎么会知道她喝酒了? 有一种极强的预感,昨晚的春梦根本不是梦,而是现实! 循着线索去深思,所以……昨晚他们真的抱在一起了?! 怎么会呢? 左思右想,隐隐约约,好像记起什么两千块…… 彷徨间,伸进去的手不自觉地倒腾了两下,竟然在底部捕捉到了一盒浅蓝色的物品。 注意力又瞬间被拽走。 避孕套?! 此时,忍耐不住好奇心的孙美琳,也陡然凑到边上:“是什么呀,让我也看看呗。” “……” 这东西要是被看到,估计又得被拉着八卦老半天。 祝兴妍猛地把手抽出来,将上头的拉手处紧抓成一团,不给人窥视的机会:“解酒药而已,昨晚我喝醉了,估计是怕我人不舒服,他才给我买的。” “解酒药,有什么不好让我知道的啊?”孙美琳疑惑,跟熟知内情似的,随口猜测起来,“里面不会是有什么晚上要用的吧?” “……” 祝兴妍摇头否认,手却将打结处握得更紧了:“真没有。” “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孙美琳轻松自如地感慨,“男女朋友之间,做这种事情,不是很正常的么?” 微顿,又笑着调侃起来:“但还是得做好时间管理啊,也别耽误了平时工作, “……” 孙美琳絮絮叨叨说了大半晌,才结束言论。 等到人离开以后,祝兴妍像霎时松了一口气,重新又将袋子打开来。 除了解酒药和避孕套以外,还有一张购物小票被塞在不太瞩目的角落。 拿起来一看。 就是医院附近的药店开的单,上头印刷着不同解酒药的名称,总金额三百五十元。 而视线再仔细地溜一圈,却没发现任何购买避孕套的记录。 有些奇怪。 眉头紧皱起来。 因为还有很多事情要忙的关系,祝兴妍也没有立即和人去掰扯。 给袋子打上牢固的结,径直塞进了柜子里,放进无人看见的角落。 不管不顾地先进行工作。 等到再下班的时候,已经接近下午十一点。 浑身乏力地从正门走出去,一眼便看到那辆黑色的车停靠在马路边上。 忽的,眼前又闪过昨晚两人紧抱在一块画面。 尴尬将她整个人尽数侵占,祝兴妍犹犹豫豫,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门没上锁,一拉就开了。 心却像是被倏然间提起,忐忑又没底。 坐上副驾驶,祝兴妍没去看驾驶座上的男人。 她拉过安全带,沉默着,并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 像是达成某种共同的默契。 叶润绩也没多说,自顾自踩下油门,将车开出去。 车辆平缓得行驶在道路上,绕过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顺着悠黄的路灯,一路往前。 虽然一天一夜没睡,但她却丝毫没有困意。 脑中像是有根神经在紧紧得吊着她,可能下一秒就要崩裂,迫使人保持清醒与理智。 路过几个街口,恰好前方遇上红灯,车缓慢地停下来。 有预料似的,驾驶座上的男人在此刻开口了。 瘦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有规律地打着节拍,叶润绩目不斜视,语气冷冰冰的:“怎么连句‘谢谢’也没有?” 祝兴妍知道他说的应该是指那大袋的解酒药。 只是若谈论起来,必定会牵扯到醉酒抱在一块的事,她不想与人当面对质,索性装糊涂:“什么?” 这个反应引得叶润绩侧头,疑惑地反问:“没收到我给你的解酒药?” 祝兴妍游移半秒,表面风轻云淡的:“哦,你姑妈拿给我了,不过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不懂?”叶润绩扯着嘴角,弧度很浅,“明摆着的事,你和我说不懂?” “是啊。”祝兴妍毫不畏缩地点头,抓住症结,随口往下接,“你在解酒药里放避孕套,你让我要怎么想?” 叶润绩动作顿了下,余光扫到前方红灯变成绿灯,又把头挪回正位。 脚底踩上油门,沉吟片刻,气定神闲地问:“那你是怎么想的啊?” “……” 没给她太多思虑答案的时间。 转而就不偏不倚地把话接下去,像是在替她回答,吊儿郎当的:“你是想把我灌醉,然后诱使我把那给用了?” “……” “不用这么麻烦。”他嘴角笑意浓了些,意味深长地扯出一句,“跟昨晚一样,你给钱就行。” 第33章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一字一句, 就像是被扩音器外放出来,在耳边连绵不断地产生回音。 可祝兴妍听不太懂, 什么叫做跟那晚一样?给钱就行? 努力回想,他难道指的是昨晚,让他陪聊的那半个小时? 就当是吧…… 祝兴妍没情绪地“哦”了声,镇定自若道:“你想多了,我没这种意思。” “那就好。”叶润绩视线落在挡风玻璃外的路况上,没挪开, “买我一夜,你可能会倾家荡产。” “……” 语气满不在乎的,一句话在寂然的车内回荡开来。 被他这番做派无语到,祝兴妍口不择言地讥诮:“那你还真挺随便。” 前头出现意外交通事故, 这会所有车都被迫停在道上一动没动, 恰好留给人偏头的机会。 叶润绩微微侧身, 堂而皇之地打量起她,黑眸里带着散漫的笑意:“我随便啊?” 微顿, 别有深意的:“我要是不随便, 你觉得你会有机会么?” 不过就是聊了半小时的天而已, 他有必要这么较真? 祝兴妍正坐起来, 一副要与他认真说叨的姿态:“要不是当时车内只有你, 我也不会给你这个能和我说话的机会。” “我没在说这个。”叶润绩眉角微抬,游刃有余的。 她疑惑:“那是什么?” 沉吟片刻, 像是在考量。 灼灼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身上。叶润绩眯了眯眼,提醒着反问:“不记得了?” 祝兴妍“啊”了声,始终没听懂他的意思。 看这反应,倒真不像是装的。 用余光确认了遍前方的路况,他双手抱胸地靠回座椅后背:“你昨晚喝醉酒, 问我抱一下怎么收费,我说两千块,你说成交,然后我就抱了你一下,所以……” 他加重咬字,与她一本正经地阐述道:“你现在该给钱了吧。” 两千块? 两、千、块? 怎么跟她梦中与他的细节生生重合? 不会是…… 那根本就不是梦,而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吧…… 而她也就这样真情实感地,对他做出了那样荒唐的事?! 祝兴妍全然怔住了,手足无措地面对着眼前的人。 诡异又微妙的气氛当中,她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捂住脸不让人看见。 为什么她喝醉酒,会干出这种事来? 心里虽慌乱地打起了拨浪鼓,可表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的。 她黑睫轻颤,毫不避讳地正视着他,惊惶之中,还是抓住漏洞:“等一下,我想先问个问题,你为什么会来我家?总不可能是我打电话让你来的吧。” “哦。”叶润绩舔了下干涩的唇瓣,不紧不慢地应声,“这点,你倒没记错。” “……” 什么鬼?!似乎连怀疑都没有怀疑,她就已经失智地相信他所说的话了。 内心仿若是万马奔腾,有千百头野兽在咆哮。 她怎么还做出这种事了? 深呼吸了一口,祝兴妍佯装镇定,追根究底道:“那为什么我打电话让你来,你就来了?你就不能拒绝我么?” “为什么要拒绝?”叶润绩云淡风轻地,给了个缘由,“两千块呢。” 所以……她在电话里,就问了他的报价? 她真的是脑子坏掉了。 “你又不缺这点钱。”祝兴妍还是不甘心,同他争论着。 叶润绩笑笑,半只手搭上车窗边檐,吊儿郎当的:“你又知道了?所以,现在是连我的私人财产都想干涉?” “……” 说不过他,只能自认理亏。 祝兴妍强撑着脸面,从包里把手机拿出来,又朝他确认了一遍:“两千块对吧,我微信转你。” “等下。”叶润绩截断她的动作,“还有一百七十五。” 她纳闷:“什么一百七十五?” “解酒药。”他言简意赅地点明。 “……” 三百五的一半? 祝兴妍真的被他气到无语了,怎么这么斤斤计较。 还有,解酒药又不是她要买的,凭什么让她付钱? 像是看穿她所想的。 叶润绩在她未出口之前,先一步解释:“我买这些只是想让我姑姑,更信服我们俩之间的关系,而你以后也可能恰好会用到这些,对半付,你并不亏。” “……” 她不想输给他,加重音调反驳道:“我以后不会再喝酒了。” “有必要么?”叶润绩咄咄逼人的,“为了这一百七十五块,以后连酒都不喝了?” 稍顿,尾音拉扯地长长的:“大不了,不收了呗。” “……” 这话听着,怎么搞得她像是连一百七十五都付不起似的。 被激得不想占他的便宜,祝兴妍义正言辞地回绝:“不用,我转给你。” 语闭,又忽的想起一茬来,补充上去:“还有那盒避孕套,就是几十块钱的事,也不用AA了,我请你。” “这个就算了。”叶润绩不咸不淡地澄清,“我姑姑买的,不关我的事。” “……” 祝兴妍有些诧异。 怪不得,孙美琳这么快就能猜中里面放了物品,就跟提前看过似的。 被他直截了当地挑明,祝兴妍微窘。 为了掩饰情绪,她波澜不惊地“哦”应了一声,在心里做简单的加减计算:“那就是总共两千一百七十五块对吗?” 叶润绩:“嗯。” 手指在光滑的手机屏幕上挪动,飞快地键入“2175”四个数字。 只不过在一下秒,祝兴妍就遇到了极度尴尬的情况—— 余额不足! 猛然,她回想起前几日,交了半年的房租,所以银行卡里已经所剩无几。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拖得极其漫长,难堪的沉默在半空中荡漾开来。 祝兴妍把头抬起来,手指死死得抠着手机,无声地注视着驾驶座上的男人,毫无底气,磕磕巴巴地问:“能……先赊账么?” 闻言,叶润绩把头转过来,慢慢悠悠的。 挺薄瘦削的眉眼被晦暗的夜色衬得更为冷硬,像是带着种与生俱来的漠然。 深邃眸子散发出幽幽的光,无例外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赊账啊?”他浑不在意地笑起来,拧起的眉头舒展开,“不行诶。” 他给出理由来:“万一你逃账怎么办?” “……” 处在弱势地位,祝兴妍此刻只想找个地洞躲起来。 “我能逃哪去啊?”她言辞激愤地认真说叨起来,“我和医院是签了好几年劳动合同的,不履行合约,是要赔很多违约金的,你觉得我会为了你逃你这两千块,背上巨额债务么?” “也有可能啊。”叶润绩气定神闲地答,“我怎么会知道你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 祝兴妍着实要被他气到吐血。 她破罐子破摔:“那你爱怎样怎样吧。反正我现在是没办法给你钱。” 叶润绩无声牵唇:“你这种态度,会让我觉得我才是欠你钱的那一个。” “……” 车辆始终不动地保持着原貌。 因为前头发生的意外交通事故,这会堵了足足有十五分钟有余。 五彩的霓虹混着青黄的路灯透过沾着点尘埃的挡风玻璃照进来,落在两人之间,像是一道银河,将两人算不上太远的距离隔得更开些。 面面相觑。 两旁的车窗都被升到最顶端,嘈杂声被隔绝在外。 寂然的车内,两人清浅的呼吸荡漾开来,像是有什么在破茧而出。 始料未及的,某个想法在祝兴妍的脑海中倏然闪现,而后被破格抓住。 纤细的手指松开手机,她转移目标,按下了制约着人行为的安全带扣。 “啪”的一声松开,突兀的声响在车内回荡开来。 也没敢去看他,整颗心七上八下被拉扯着,难以名状的紧张感蔓延开来,浑身都在轻微地颤动着。 “三,二,一”,默数结束。 她心一横,径直倾身上前,目的性极强地朝他的方向去了。 视野中,叶润绩也并未因为她突如其来的举动闪躲开,丝毫未动地杵着。 祝兴妍没胆子去看,眸子下意识地闭起来。 继而双臂抬起,不假思索地环住了他紧实宽阔的肩。 是的,她抱住了他。 沁入鼻息的全是男人身上清冽的木质香气,浓烈的男性荷尔蒙,炙热的身体,引人沉溺。 隔着并不算单薄的衣服料子,两俱躯壳贴在一块。 短暂的一秒钟而已,她却又像是沦陷其中,晕乎乎的,无法自拔。 醉酒那夜的熟悉感觉如排山倒海般朝她席卷而来。 空落落的心房再次被填塞得满满当当。 像是割舍不下,贪婪又肆意地汲取着。 “干什么?”不到两秒,男人的一句话将她从迷思中拉出来。 回过神。终是放开了手,退回到原先的座位上。 牢牢地抵着椅背,像是抓住救命稻草那般,寻求着更多的安全感。 浓密卷翘的长睫抬着,她望向叶润绩。 车外昏暗的光线掩映上他的脸,具体的表情被模糊得不太清晰,却依旧能察觉到他晦涩的情绪。 被她抱一下,有这么不开心么?师师 心里虽惴惴不安的。 可祝兴妍却装得若无其事,双手抱胸,语气平静地与他说:“我的一个拥抱,也是两千块,所以我们现在算扯平了。” 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完完全全一副耍无赖的样子。 也许是没预料到她会是这么的说辞。 叶润绩也往后一靠,半只手随性地搭在方向盘上,好整以暇地盯着她,像是试图将她看出个洞来。 敛去眸中深色,好一会,才缓慢地从嘴里扯出话来:“强买强卖啊?” 男人下巴微抬了下:“犯法的,知道不知道。” “……” “不知道。”她摇头,并无惧色。 “原来不知道啊。”叶润绩表示了然,继而闷哼了声:“那现在总该知道了吧。” 也没给她回答的机会,唇瓣一张一合,自顾自把话说下去:“那就——”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第34章 再靠近一点点。 所以叶润绩这是……答应与她做如此蹩脚的交易了? 不可思议。 还没从诧异中回过神来, 寂静被先一步打破,是他的手机铃声。 振动频率难以忽视, 叶润绩从内兜里将手机取了出来。 屏幕亮起,散发出的光在漆黑当中刺眼又突兀。 祝兴妍随意地瞥了一眼,备注“苏纯淳”。 电话被接起来。 车内安谧得针落可闻,依稀能听到听筒传出的鲜活女声,叽叽喳喳的。 寥寥几句,但听不清具体的谈话内容。 男人目不斜视地注视着挡风玻璃外的景色。 眉头微拧着, 面色寡淡地与电话那头说了两句话,总共也就四个字—— “地点。” “马上。” 电话结束得飞快。 叶润绩放下手机的时候,已经解开了身前的安全带。 他偏头与她做交代,语气很淡:“苏纯淳的车在前面被人追尾了, 我去处理一下。” 还真是挺巧的, 祝兴妍了然地点头, 没多说什么。 车门被“啪”地合上,男人下车。 在车内无聊地玩着手机, 等了冗长一段时间, 这才见挡风玻璃前两道长短不一的身影出现。 沉闷的开门声, 把她的注意力拉回来。 收起手机, 再抬头时, 叶润绩已经坐上驾驶座,车后座也同时上来个人, 是苏纯淳。 “兴妍,你真的和绩绩在一起了呀!”又惊喜又诧异,苏纯淳身体朝前倾,“我之前听我儿子说,绩绩有女朋友了, 本来还不相信你们已经在一起了的,现在看来是真的了。” 祝兴妍:“嗯,我们一周前在一起的。” “那恭喜你们呀!绩绩十年的爱情长跑,终于结束了!“苏纯淳啧啧感慨。 祝兴妍:“……” 爱情长跑不是这么用的吧…… 交通事故差不多处理完毕,苏纯淳的车被撞得不轻,找了保险公司来拖走, 前头排成长龙的车辆也因此开始疏散,堵塞的路有了间隙,恢复如常的密度。 没听到祝兴妍接话,苏纯淳自顾自继续说:“看到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我真的……” 她一句话还没说完整,就被叶润绩拦腰截断了:“安全带。” 若有似无地飘在半空中,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祝兴妍循声而去,她意识偏头看向叶润绩,却恰好撞上他投注来的目光。 四目相对,时间仿若静止。 也不知为何,心跳像是慢了半拍。大脑的运行速度被 “安全带”三个字眼如散沙般,在耳边被风倏然吹散。 寂然的车内,只听见“咔哒”的一声,干脆利落的响声回荡开来。 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驾驶座上男人的面容在视野之中愈渐放大。 他倾身过来,将两人的间隔骤然缩减。 咫尺之间,她被男人的撑开的双手笼罩在身下,清冽的气息掠过鼻间,引人恍惚。 祝兴妍不自觉地往反方向靠了靠,只不过方寸之地,躲也躲不到哪去。 心被提到嗓子眼,他这是要干什么啊?后座都还有人呢…… “别动。”叶润绩的话语蓦然在耳际落下来,带着几分强硬。 失了神志,祝兴妍并未反抗,遵循他的意思,跟个木头人似的杵着不动。 悄无声息间,能清晰察觉到男人靠得离她更近了些。 毫厘的距离,近得仿若只要她睫毛轻轻颤动几下,就能触碰到他脸颊的肌肤。 短暂的几秒种被生生拖长,放慢成好几倍速。 手足无措的,耳边忽的又传来“咔哒”一声。 还没反应过来,转瞬之间,覆在身上的男人便先行离开了,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 脚踩油门,叶润绩搭上方向盘,话音被拉拽着,游刃有余的:“系个安全带而已,这么紧张干什么?” “……” 原来,是帮她系安全带。 只不过又有问题跟着冒出来,他为什么要主动给她系安全带? 这事难道她自己不能做么?他还非要亲自来? 还未思索出个所以然,耳廓却不争气地染上不显眼的绯红,在黑暗中,微微发烫。 “绩绩,你给我打住了,仗着只有我一个人,就在我面前狂秀恩爱是不是?”后座的苏纯淳看不下去了,不耐烦地控诉,“再这么下去,我下次就拉着我老公还有我家俊俊一起,给你秀回去!” 叶润绩用余光撇了眼副驾上似乎正在发呆的人,连名带姓地喊:“祝兴妍。” “啊?”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仔细听苏纯淳说话。 “苏纯淳说,受不了你在她面前秀恩爱,等下次,她要拉上她老公和儿子,在你面前秀回来。”叶润绩手打方向盘,一脸正色地转述,“她这么欺负你,你有什么想法么?” 祝兴妍:“……” 能有什么想法啊。 浑浑噩噩地听着,似乎都没去思虑这话的真实性。 祝兴妍实话实说:“没什么想法。” 苏纯淳“噗嗤”一声笑出来:“兴妍,你别听绩绩胡说,我没有欺负你,我欺负的一直是他,反正现在你都没什么想法了,那我下次就放心大胆地在他面前秀恩爱了。” 祝兴妍苦笑,偏头听苏纯淳说话的时候,视线恰好落在叶润绩身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回答不太令人满意。 借着忽明忽暗的光线,她能清楚看到男人的唇线紧抿着,下颌线随之被收得很紧,一目了然的不悦。 估计是因为她的回答,让人没了面子,所以才会产生负面的情绪。 沉思片刻。 她像是鼓足了劲,异常地冒出一句话来,磕磕巴巴地改口:“其实……有想法的。” 顿了下,目光特意从叶润绩身上挪开,一本正经地说:“现在全面放开二孩政策,以后我们可以拉着两个孩子一起秀……” 语闭,车内陷入沉寂。 可能是从没听祝兴妍说过这种话,苏纯淳顿时有种画风突变的感觉,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诧异间,叶润绩却先开口了。 他嘴角浅淡地牵了一下,又立即敛去,顺着她的话接下去,步步紧逼的既视感:“生孩子这种大事,你都自己做决定好了?不需要和我先商量下么?” 祝兴妍:“……” “商量个屁啊!”苏纯淳维护她,朝着叶润绩怒骂起来,“真是给你脸还不要脸了,兴妍愿意跟你生就不错了,你还话这么多,就算兴妍想生一打,你也得配合!” 叶润绩吊儿郎当地笑笑,再次把话递给祝兴妍:“是么?你也这么想的?” 祝兴妍“……” 她答不上来,晕乎得像是被绕进去了。 不过好在,车已经在她家楼下停下了 佯装并未听见他的提问,祝兴妍把包重新挎上肩膀,准备下车。 没否认,便当是默认。 眼见着她伸手要去开车门,叶润绩在动作发生前,借着低沉的嗓音,调侃着说:“这么想,会出问题的。” 几秒后,祝兴妍才明白过来他是在接刚才的话。 再一细思,还是在讥诮她的! 祝兴妍懒得去计较,自顾自下车,与苏纯淳打完招呼,便上楼去了。 天幕黝黑,零星几颗星分布在夜空上。 月光轻柔地笼罩着这座城市,无所顾忌地倾洒着自身的清辉。 一直等到祝兴妍上楼,在视野中消失不见,叶润绩这才发动车辆,朝原定计划的方向驶去。 苏纯淳回复完季念发来的短信,抬起头问他:“绩绩啊,所以你现在是真的和兴妍在一起了?” “没看见我们刚秀恩爱么?”叶润绩反问得理所当然。 这话像是在说她的提问,毫无营养。 没太去理会,苏纯淳从座椅靠背上正坐起来,忧心忡忡的:“那你会不会觉得心里还有点刺啊,毕竟当年你是因为兴妍,才不得已出的国……”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叶润绩硬生生打断:“都过去了。” 车内气氛也随之骤降,凝结成冰。 他眸光微暗,随意搭着的手陡然僵了下,像是有什么算不上太好的记忆涌入脑海。 简短到不能再简短的四个字,却仿若被掷上了千斤的铅。 捆绑着无以计数的阴暗画面,那是他在国外不太明朗的生活,过得潦倒又心酸。 远不如与祝兴妍所描述的那样。 “可我怎么觉得你心里还有疙瘩?”苏纯淳一眼就看穿他的心思,开门见山。 叶润绩整个人陷在沉默里,没再开口。 跟着前方车流缓慢地行驶着,却殊不知走错了路,多绕了大半圈。 闷得有些透不过气来,他抬手松了送系在脖颈上的领带,语气略显无奈,像是在寻求解答:“那怎么办?” 却也并未想得到答复,自言自语地低吟着:“这是喜欢她的代价啊,所以……” 嗓音喑哑得像是在砂砾中滚过,消沉到近乎颓废:“我认。” — 回到家中,祝兴妍吃完外卖,冲了个热水澡,不过八点,就躺进被窝了。 她体质偏寒,最近气温骤降,公寓里又没有暖气设施,只能靠绵柔厚实的被子来取暖。 遵循着物极必反的原理,熬了太长时间没有睡觉,祝兴妍这时候,反倒是清醒得很。 吞了两颗床头的褪黑素,她靠着枕头,平躺着酝酿睡意。 无意间,想起在车上所做的那些异常举动。 她竟然由着性子,全然不顾地去抱叶润绩,还胡诌说要和他生两个孩子! 静谧中,像是有什么在悄然破茧而出,那份被藏匿在心房角落的喜欢,隐隐作祟。 不过是“假装男女朋友”而已,可她好像还是一股脑地栽进去了。 也许是第一次有人每天这样上下班地接送她,也许是孤身一人的生活里多了道人声,又也许是昨晚失落难过时,那个温暖到能驱散所有寒意的怀抱…… 慢慢的,她似乎想和那个男人,再靠近一点点。 不再仅局限于“假装”。 思绪飘飘扬扬,扰得困意全无。 她爬起来去摸床头的手机,不由自主地转到与他聊天界面。 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踌躇犹豫着,想着还是不能让自己的心思太过明显,特地刻意地为她今晚的行为做出了合理化的解释。 照常撇不开面子,冷冷冰冰地利用起他说过的借口:【我说的那些话,只是为了让别人更信服我们之间的关系,所以你不要误会。】 对方隔了几分钟才回过来,不咸不淡的:【知道了。】 似乎不甘心对话就此截断。 祝兴妍的并没有将聊天界面切出去,又想起还有一百七十五元没有转给他。 手指轻点,正要转账的时候,屏幕上方却忽的又跳出来一条消息。 是个引人不适的表情:【微笑】 第35章 这妨碍我喜欢她? 微笑? 注视着手机屏幕上略显诡异的表情, 祝兴妍的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他这是什么意思?印象之中这个表情的意思就等于“呵呵”…… 所以四舍五入,他在骂她? 这无比膈应人的表情, 真是引人火大。 手指停顿两三秒,转账也索性不转了,她也输入了一个同样的微笑表情回去。 以牙还牙的既视感。 等了许久,也没见他再回复过来。 祝兴妍便以为这是结束对话的意思,瞬间也没了拉下脸与他多聊几句的意思。 郁闷地正想灭掉屏幕,却见苏纯淳的消息弹出来:【兴妍, 你什么有空呀,我想约你和绩绩一起去游乐场玩。】 【这个游乐场是刚建的,还有冰雕展,特别好玩。】 当时两人在医院见面的时候, 就加了微信。 只不过还是第一次聊。 还没想好怎么回复, 苏纯淳就又跟着甩过来好几张照片, 全是这个游乐场的图片。 本想婉拒她的邀约,可放大图片看, 倒发现这游乐场看着还真挺有意思的。 各式各样的娱乐设施, 不同主题的纪念品小店, 以及各种卡通扮相的人形玩偶…… 转念之间, 她将和苏纯淳的聊天界面, 截下一张图来发送给叶润绩。 并附加文字:【怎么回?】 对方回复的速度很快,寥寥几个字:【回“没空”。】 而后又附带了一个表情:【微笑】 祝兴妍刚松下来的眉头又紧起来。 她好言好语地来问他, 结果又被骂了? 忍着耐性,当做没看到,祝兴妍踌躇几秒,终是下定决心,缓缓键入:【不太好吧, 她这么热情。】 隐晦暗示着,她不好意思推辞别人的好意。 彼时,叶润绩送完苏纯淳,才刚到家。 他脱了西装外套,白色衬衫的钉扣散着,双腿敞开地坐在沙发上,手随性地垂挂着,满脸写着散漫。 看到祝兴妍给他发来的消息,唇角自嘲地勾了一下。 “不太好吧”?这也是她会说出来的话? 不留情面地拒绝别人,不是她一向最擅长做的么? 动作顿了顿,他在消息栏键入:【没感觉她有多热情,直接回“没空”。】 外加表情:【微笑】 又是这个微笑表情?!祝兴妍被弄得快没心情跟他聊天了。 估计是太久没得到回复,苏纯淳又发来了消息,催促着:【想好了吗,什么时候有空呀?我现在就在买票了!】 祝兴妍的指尖停在半空中,迟迟没有落下。 心中却有种想法犹如洪水般倾泄出来,抵挡不住的那种,由着性子,她还是一股脑输入:【这周日轮休。】 苏纯淳立马回复:【那正好,我们几个周日晚上都没事,就定这个时间点吧,我现在就去买啦!】 过了几分钟,又传送过来一张购票成功的记录截图。 事情算是尘埃落定。 可祝兴妍却总有种做贼一般的感觉,像是偷偷摸摸的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 果不其然,不过一会,她就收到了来自叶润绩的质问消息。 一张她与苏纯淳的聊天截图,并附上:【解释一下。】 以及【微笑】表情。 倏然间,祝兴妍不知该如何答复。 只是望着聊天记录上,他每条消息后紧跟的表情,就不由地火大起来,收也收不住那般。 像是找到个突破口,她没去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挑明:【你要是对我有意见的话,可以直接告诉我,不要给我发这种阴阳怪气的微笑表情。】 叶润绩:【阴阳怪气?】 【不是表示礼貌友好?】 祝兴妍被气得从被窝里爬起来:【……】 【谁和你说这是表示礼貌友好?】 望着她忿忿不平的诘责,叶润绩若无其事地抿唇,牵起一丝弧度来。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触着,把锅推给别人背:【苏纯淳。】 【她说,每一句话后面,加一个这个表情,看着比较有礼貌。】 祝兴妍:【……】 也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装傻,无可奈何地纠正:【以后别这么用了,别人会觉得你在假笑,这是骂人的意思。】 沙发上,叶润绩眉眼染上笑意,手肘撑在双腿上,伏身编辑着:【哦,那我被她骗了。】 祝兴妍扶额:【……】 话题落在这处,似乎是被大改了方向。 叶润绩又戳开那张苏纯淳发来的聊天记录,反反复复地读着上头每一个字,极为谨慎的。 似乎是试图在字里行间,找出点蛛丝马迹来。 “周日轮休有空”? 着实没料到,她怎么会打出这种字眼来。 不是应该避之不及么?再想到今晚她略显异常的举止,叶润绩越发搞不懂了。 她现在这么配合地演戏,给他一种不太对劲的错觉。 话锋一转,叶润绩又扯回方才的问题:【还没解释呢,怎么就“有空”了?】 终究还是得面对这问题。 祝兴妍无声哀叹,思索半晌,才缓慢键入,佯装出毫不心虚的样子,再次利用起那好用的借口来:【实话实说而已,要是骗她的话,我们的恋情被戳穿了怎么办?】 又是这堂而皇之的说辞。 叶润绩失笑,不自觉地抬手又解了颗衬衫的扣子,莫名的烦躁感蔓延至四肢百骸。 脑海中勾勒出的美好假象像是被倏然打碎。 有根神经紧紧绷着,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 这一切,都只是假的,全是表演而已。 帷幕落下,终是曲终人散。 抬手捏着泛疼的眉心,却仍是不解疲乏之感。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敷衍了事地回了两个字:【是哦。】 外加表情:【微笑】 这次。 真是阴阳怪气的意思。 — 这周的后面几天,排班表极其混乱,完全的日夜颠倒,手术一台接着一台。 根本顾不上吃饭,就算没有上称,也能清楚感知到瘦了不少。 周日的下午,临近下班时间点。 她换掉白大褂,从办公室里出来,下楼时,却在电梯里又一次祝京铭正面交锋。 从那天祝京铭来找她,祝兴妍就知道,父亲的原配王蕊就恰好在这所医院治疗。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几乎就没去过王蕊病房所在的楼层。 故而,一整周下来,这才是第二次与祝京铭碰见,还是恰巧的。 这个时间段的人流量不算多,电梯里冷清得只有两人。 祝京铭眼高于顶地瞥了她眼,话语难听到极点:“祝兴妍,你看见我就不觉得羞愧么?就是因为你和你妈,我们家现在才会变成这样,你还有脸和我坐一班电梯?” 气氛因为她的这番言论焦灼起来,隐约有火药味弥漫开来。 如针刺般的字眼扎得人脑子发疼,祝兴妍语气淡淡地同她说:“如果你再这样说话,我也不会客气。” “你不会客气?”像是听到莫大的笑话,祝京铭的轻笑几声,“我妈现在还躺在病床上,你有没有良心的啊?” 掷地有声的诘责,在不算太过逼仄的电梯里回荡开。 祝兴妍侧过身,面色肃穆地正对着她,毫不胆怯地辩驳:“我要是没良心的话,我可能会直接跟我妈一起,直接上门去你们家闹。” 她眉头轻皱,像是记起某些恶心又令人作呕的事来。 “我还的债已经够多了。”顿了两三秒,祝兴妍目光清明,“你回去问问你妈吧,以前对我做过什么?她自己心里头应该清楚。” 话音刚落。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并未到达底层,停在了中途。 突兀的声响将她的思绪拉回来,并未循声去看,眼角余光却先一步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心一颤,祝兴妍下意识地偏头。 果不其然,映入眼帘的叶润绩。 修长挺拔的身型轮廓,他穿着笔挺的浅灰色西装,五官深邃立体,金丝边眼镜后边的那双狭长眸子中,透着种精英人士的锐利。 根据停留的楼层判断,应该是刚探望完孙美琳。 四目相对。 也许是丝毫没预料到会在如此境况碰到他,祝兴妍愣怔了下,意识被剥离出去少许。 草草对视一眼,叶润绩波澜不惊地走进来:“刚打电话给你,怎么不接?” 这是问她的。 祝兴妍回神,声音微颤地解释:“手机关静音了,没听到。” “哦。”叶润绩在电梯一隅站定,不容置喙地口吻提醒着,“以后除了工作时间,都开着。” 现下,祝兴妍也没心思去考虑这么多,自然而然地应声:“知道了。” 凭着简短的对话,祝京铭就察觉出两人的关系并不简单。 窥视了几眼不远处的英俊男人,只觉得长相出色,看这着装打扮,也知道是一表人才,心中不经冒出些嫉妒的情绪来。 又将头偏回正位,她目不斜视地问祝兴妍,略带酸意:“这是你男朋友啊?” 饶是回答过多遍此类问题。 可从祝京铭嘴里问出来,祝兴妍却倏然间有些不知如何答了。 像是在畏惧着什么。具体的说不太清。 可静默半秒,她还是出声了,一副有底气的模样,肯定道:“是。” “还真是啊。”祝京铭尖酸刻薄地笑着, 目光挪向叶润绩,特意提高声量,唯恐他听不见似的:“那这位帅哥,你知不知道你女朋友是私生女,她妈是小三啊。” 尖锐的话语如一把利刃,生生刺破祝兴妍的耳膜。 刹那,脑海里措不及防地翻涌进某些回忆。 这似曾相识的画面,在高中时代就上演过。 那天,她正搬着垒成一摞的作业本往老师办公室走。 神不知鬼不觉地,身后就忽的出现了叶润绩的影子。 他紧跟在她边上,笑容明朗得如落进走廊的灿阳,试图替她分担:“祝兴妍,我爸说了,女生是不能干粗活累活的,这些都得交给男生来做。所以把你手里的作业本给我吧,我替你搬。” 祝兴妍白他一眼,视若无睹地继续走。 没得到她的回复,叶润绩倒也浑不在意的。 过了几秒,像是想到什么招式,他快走两步,用身子一侧挡住她的去路,俊眉拧着,情绪是显而易见的不悦:“祝兴妍,你是不是想害我啊?” 手插在校服兜里,吊儿郎当地说:“你这么不配合,我是要被我爸打的。” “……” 祝兴妍不觉得这玩笑话好笑,不近人情地试图绕过他。 才刚走一步,却听见不远处飘来句刺耳的话。 是道尖酸的女声,带着轻蔑的笑意:“叶同学,你省省力气吧,追什么人不好,追个小三的女儿,人家私生女诶,说出去多难听啊。” 叶润绩的脚步顿了顿。 视线从祝兴妍身上漫不经心地转过去,眉宇之间是大写的散漫。 深邃眼底有阴影扫过,他收起了那副对她的好脾气,眸光黯淡,轻吐出几个字眼灌入耳中,极为清晰。 清晰到现下的这一刻,那句话又像是硬生生重现在耳畔。 过往与现今交织开来,恍惚之中,祝兴妍下意识地偏头,去看站在身侧的男人。 冷硬的侧脸线条彰显着漠然,只见他唇瓣轻启,与十年前的回答,如出一辙:“所以呢?这妨碍我喜欢她?” 第36章 你,更像个男人………… 只字不改的言论。 让祝兴妍仿佛又看到那个浑身散发着蓬勃朝气的少年, 在此刻重现。 明目张胆地将“喜欢”二字挂在嘴边,毫不避讳地热爱着一切。 仿若有道灿阳落在他身上, 熠熠发光,惹人耳目。 倏然,也不知怎么,心跳就乱了节拍。 饶是清楚这不过是场互相配合的表演而已,可她似乎却越陷越深,渴望着继续沉沦…… 反反复复, 迫使她记起深埋在记忆角落里的那个鲜活少年。 原来他比自己所要想象得还要好得多。 像是轻描淡写地,某个藏匿起来的念想在不知觉间几乎是要破土而出。 她期待着这场“假情侣”戏能够这样,一直演下去。 甚至,变成真的…… 恍恍惚惚之际, 电梯恰好到达底。 “叮”的一声, 门在眼前缓缓拉开。 她还没反应过来, 袖口折上去少许的手腕却先一步被人拽上,有不轻不重的力道压上来, 牵引着她走出电梯。 肌肤相触。 能清晰觉察到男人宽厚掌心的薄茧, 以及细微的粗粝纹理。 男人抓着她, 长腿几步就走了出去。 而被甩在身后的祝京铭却更加气急败坏了, 望着两人携手离去的背影, 脸色差到极点。 橙红色的夕阳掩映着无边无际的天。 落日余晖将这座繁华的城市着,刺眼的光线随之打落下来, 覆盖在他的身上。 一前一后地走着,视野所及之处,是男人宽阔挺拔的背影。 深褐色的长款大衣将他的身形拉得很长。 目光向上挪过去,是他清晰的喉结,和紧致的下颌线, 唇线抿得很紧,乌沉的眸子中似乎藏了些许阴鸷,表情更是寡淡得不流出丝毫的情绪。 在车前停下步子。 叶润绩放开了她的手,未言只字地从车尾绕过去坐进了车内。 祝兴妍也心照不宣地如往常那般,坐上副驾驶。 系上安全带,沉寂的车内便只剩下汽车发动的声响,沉寂得针落可闻。 不止怎的,隐隐约约,两人之间的氛围压抑又低沉。 车子上路,速度飞快,窗外边的景色如浮光掠影般在眼前飞闪而过,模糊得看不清具象, 祝兴妍借着余光去瞥驾驶座上的男人。 他的注意力似乎全在前头的路况上,半只手随性地握着方向盘,半只手斜靠在边沿,车窗略微降下来些,将他的黑发吹得凌乱,带着些许的不羁。 不知不觉间,方才电梯里的那幕又悄然浮上心头, 祝京铭指名道姓地骂她是私生女、小三的女儿…… 仿若跟她假装谈恋爱的叶润绩,都被扣上了“有罪”的帽子。 十根手指头不自主地扯着包上的背带,宛如此刻的别扭心境。 搜肠刮肚地思索着,抬头望着前头恰好从绿灯变成红灯的指示灯,她还是忍不住试探地问了一句:“你姑姑……会不会介意啊?” 其实她是想问他到底介不介意的,可怎么也鼓不起这份勇气。 如今物是人非,也再难以奢望他还会如十年前那般的想法。 晦涩的话语在空荡的车内传开来,打破一室静谧。 闻声,叶润绩淡淡偏头,不明不暗的目光掠过她:“介意什么?” 这样难听的字眼被冠在身上,根本就无从出口。 可……到底就是事实。 踌躇片刻,祝兴妍隐晦地说:“刚才在电梯里,她说的话。” 嘴角的弧度更直了,她做出的更具体的解释:“虽然我们只是假扮男女朋友的关系,但你姑妈要是知道我是那样的身世,肯定会介意的吧。” 生涩的语调,隐藏着消沉的情绪。 她的声音轻如羽翼,却在恍惚间,宛如一块磐石直直砸在心上,难以言喻的。 恰好瞥见前方红灯成了绿灯,叶润绩把头偏回去,没让祝兴妍看到眸中的黯淡。 他从椅背上稍起来些:“你管我姑妈干什么,你又不是和她假装谈恋爱。” 这个回答,给了她问出心中所想的机会:“那你呢?”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变得如此急不可耐,就像是掘地三尺都要将那个答案挖出来。 只是还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她便觉得更加窘迫了。 也许是为了掩盖彷徨的心绪,她又自嘲着猜测起他的心思:“应该会觉得挺不光彩的吧。” 叶润绩没去看她,头也不偏地凝视着挡风玻璃前的景色,像是将她的话搁在边上,置若罔闻。 而搭在方向盘的手却早已握紧,骨结之处轮廓分明,透过薄薄的那层皮,能清晰注意到上头泛出来的紫青色血管。 车内闷得很,稠乎乎的空气好像被凝住。 叶润绩摁下按钮,将旁边的车窗调下来些,引得飞驰的疾风顺着灌进来,试图让意识能保持清醒。 耳边充斥着簌簌风声,也盖不过她给他下的决断。 好一会,叶润绩才轻启唇瓣,冷冰冰的:“祝兴妍,你聋了?” 她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下意识地侧目。 叶润绩仍是目不斜视,棱角分明的侧脸线条衬得他更为严肃:“没听见我在电梯里,说的话?” 所以那就是他的答案是——这并不妨碍他喜欢她? 实际上,更准确的意思应该是:这并不妨碍他和她假装女朋友。 思绪连绵不断。 陡然间,又听见他意有所指地朝她问,口气透着寒意:“所以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啊?” 祝兴妍被问住,收回了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垂眸下来,她揣着明白装糊涂地问:“哪种?” 叶润绩读出她的心思,但也没戳穿,修长手指半搭在方向盘:“我叶润绩交女朋友,什么时候看这些了?” 黑睫轻颤,他似笑非笑地牵唇,故作轻松地说:“就算是假装的,也一视同仁。” 最后的那半句话。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在祝兴妍听来咬字清晰又坚定。 模糊之际,落在脚底的视野中,仿若有束明媚的光照射进来,明晃晃的,很亮眼。 随之,她心头隐隐生出个念头来。 试图将这道光,牢牢地抓进手心。 绕过星罗棋布的高楼大厦,沿着高速公路,一路向城市郊区疾驰着。 几天前,祝兴妍就答应过苏纯淳的邀约,与叶润绩一同前往游乐场。 大约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到达时,已经接近下午一点多,还没到约定的时间点。 透过玻璃车窗,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纪念品贩卖车前的一家三口。 苏纯淳站在正中间,左边紧紧牵着季念的手,右边揽着季旭俊的小肩膀,嫩粉色的长裙随风翩翩舞动着,嘴角笑容灿烂。 三人站在一快,幸福又美满的模样。 车子停稳,祝兴妍跟着叶润绩下车。 苏纯淳和季念去别处拿票,放任季旭俊飞奔到两人面前。 小短腿匆匆跑过来,一下子抱上了祝兴妍的大腿,笑得软乎乎的:“姐姐,好开心呀,我又能见到你了。” 祝兴妍被他拖着,走不了路。 顺着蹲下来,抬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应和道:“我看见你也很高兴呢。” “姐姐,我本身还以为你会和舅舅分手呢……”季旭俊哀叹一声,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那天他在厕所外面的表现,我觉得真的是给我们男人丢脸诶。” 靠着这小孩的提醒,祝兴妍被迫回想起那天的事。 只不过根据叶润绩的话来判断,她估计应该是季旭俊看错了。 可又因为不清楚那天的具体情况,祝兴妍也只是笑着去摸了摸他的脑袋,没多说什么。 季旭俊赖在她身上,圆溜溜的大眼睛闪着明亮的光。 用手圈着她的脖子,悻悻然撇着嘴,压低声音怂恿道:“姐姐,你确定不要和舅舅分手吗?如果你和他分手了的话,等我长成男人,也可以给你当男朋友的,再说了,我比舅舅帅这么多……” 祝兴妍被这小孩浮想联翩的脑洞弄得哭笑不得。 也许是因为半天都没听见叶润绩的动静,她下意识地扬起脖颈,去寻。 半秒而已,轻而易举地就捕捉到他的身影。 这人就站在身旁,不过是背对着两人,徒留下一道修长高瘦的黑色背影,丝毫没有想参与他们对话的意思。 冷硬的侧脸线条被明媚的光线映衬得极为清晰,嘴角淡抿着,表情漠然而清冷。 也不清楚有没有听见他们之间的具体在说什么。 心头有隐约的念头在作祟,踌躇之间,她还是伸手去拽叶润绩的大衣下摆,试图引起注意。 察觉到身后动静,叶润绩转头,眸中带着疑惑地看她。 祝兴妍仰着头,四目相对之际,有片刻的愣怔,说得略显凌乱不清,磕磕巴巴:“那个……你蹲下来,俊俊刚才说,要和你比一比谁更帅。” 生硬的口吻,引得叶润绩不由皱了下眉头。 视线辗转在眼底的两人之间,在估量这话的真实性。 季旭俊伸手挠挠头,小嘴嘟着,明明他没说过这种话呀。 刚想开口,却听男人居高临下地谑他:“小屁孩,你是不是对自己的颜值产生什么误解了?” 季旭俊:“……” 哪有什么误解,明明就是很帅。 季旭俊兴致缺缺地双手叉腰,板着张脸,义正言辞地澄清道:“姐姐,我没有说过要和舅舅比的这种话呀,而且谁长得比较帅,不是一眼就清楚的事么?“ 祝兴妍:“……” 这算是被戳穿谎言了么…… 祝兴妍听着他的话,心里头七上八下的。 还没来得及思索如何解释,视野之中就有大片阴影先覆盖下来,遮挡住了前头落下的太阳光线,鼻息之间,措不及防地飘散进熟悉的气息,清冽淡雅。 是叶润绩在她身旁,半蹲下来。 手肘随性地撑着膝盖,上半身……还朝她的方向稍微俯过来些。 距离倏然间被拉近,大脑空白成一片。 祝兴妍下意识地往后靠去,唇瓣像被黏住,说不出话来, 咫尺之间,男人的乌沉的眸子被光线映得分明,也许是捕捉到她眸中骤然放大的诧异,轻轻地扯唇笑了笑,褪去面容中的漠然:“所以……你刚才在骗我啊?” 无比精准地就猜中了心思。 祝兴妍不自觉紧张起来,心被提到了嗓子眼处,停顿片刻,她佯装出一脸正色的认真模样,揣着明白装糊涂:“没有啊,那可能是我理解错他的意思了。” “……” “哦。”叶润绩故作相信地应着,“原来是这样啊。” 却在不经意间又靠近些,不过毫厘的距离。 他唇瓣轻启,没给她太多喘息的机会,漫不经心地逼问着:“那既然蹲都蹲下了,你就看仔细点,我和这小屁孩,谁更赏心悦目?” “……” 从她去拉男人的衣角,扯谎开始,目前的情形就是应该要被预见到的。 只是她还没想好解决策略。 望着面前的长相俊朗的稚嫩小孩,和边上面目英隽的成熟男人,祝兴妍犯了难。 这……要怎么说? 不经后悔起刚才的所作所为。 被叶润绩盯得有些不自在,大脑运转的速度都减缓不少。 祝兴妍深吸了口气,像是被逼迫似的抬手去指他。 在刚要出口的瞬息,余光又瞥见季旭俊眼里可怜巴巴的情绪。 着实不太忍心,纤细手指随之始料不及地大改了方向,心一横,掷地有声地做出抉择:“俊俊,更帅。” 微顿。 脑海空白处又蓦然浮现出一个词来,似乎能抢救一下现下的局面。 她把手指向叶润绩,恍惚之中,不假思索地说:“你,更像个男人……” 第37章 我有义务对他负个责。…… 冬日灿阳洒落在大地上, 将人烘烤得暖洋洋的,驱散了朔风卷来的寒意。 此话一出口, 似乎适得其反,原本僵持的场面更加难堪了。 明明又没说错什么,可怎么听着那么怪异? 注视着脸色冷淡下来的叶润绩,祝兴妍不由觉得肩上有重担压下来,让人喘不过气。 幸而,在这个时刻, 还有季旭俊说话,打破尴尬:“我就知道姐姐的眼光没什么问题,就我现在这个年纪来说,肯定是没有舅舅像个男人, 但是比舅舅帅就行啦。” 肯定没有舅舅像个男人…… 祝兴妍不自然地避开近在咫尺的目光。 强撑起苦笑, 去揉了揉季旭俊的小脑袋, 没再开口。 与此同时,苏纯淳和季念也从不远处过来了, 把拿好的票递过来。 祝兴妍跟着站起来, 将叶润绩的那张一并接过。 五个人一同往检票口的位置走, 前面是一家三口的美好画面。 大手牵着小手, 小手牵着小小手, 牢牢的。 而走在后头的祝兴妍和叶润绩在行为举止上,当然是没那么亲密。 只是周围游客拥挤, 摩肩接踵的,生生将并排同行的两人,距离压得更近了。 自然垂挂在身侧的手,在不经意间触碰到一块。 他手背的温热随之传递蔓延,像是在她柔软的肌肤上落下一笔, 心也跟着惴惴不安地跳动,似是不明不白的悸动。 喧嚣之中,这样若有似无地贴近,似是比牵手还要更加暧昧。 祝兴妍忍不住避嫌似的,把手缩往长袖子里缩去,却还是未能止住心湖上散开的涟漪。 她的手被圈在厚实的毛绒卫衣里头,暖意聚拢,掌心温热地像个小火炉。 也不知是怎的。 忽的有种冲动从心尖上冒出来,排山倒海般将所有理智全然湮灭。 她的步子微不可察得顿了顿,却并未与同行的男人拉开多少距离。 再加紧步子跟上的时候,缩进卫衣的手也伸了出来,而后心一横,无所顾忌地抓住了他垂挂在身侧的细长手指。 轻而易举,却又举步维艰。 因为紧张,祝兴妍的动作显得极为笨拙。 借着娇小的手一整个包上去,这才发现两人手掌的尺寸相差甚大,顺着他干燥的手背往下滑动,从四根手指,到三根,到两根,最后抓在手里的只剩下一根。 就像是两根绳缠绕在一块,算不上和谐。 突如其来的触碰,引得男人诧异。 下意识地侧目,脚底的步子却没停。 视线由被女人抓着一根指头的手,顺着往上,最后与她的目光有了交汇点。 深邃的眼里满是疑惑,他轻微地皱了下眉头:“占我便宜?” “……” 饶是心慌,但祝兴妍却还是装得跟个没事人似的。 佯装并未听出他话里的调侃,紧抓着那根指头的手没松,一副理所当然,又替他着想的做派:“没这个意思,我就是看前面苏纯淳和季念都拉着手,觉得伪装情侣,应该也需要这么干,避免被戳穿。” “是么?”他轻描淡写地问。 却丝毫没把她的解释听进去,记仇似的抓着前头的话不放:“所以……你确定要和一个只是像男人的人伪装情侣?” “……” 没办法,祝兴妍又只得硬着头皮面对方才未解决的问题。 思索半晌,举手投降那般,从牙缝里渗出一句:“我也只是像个女人而已,所以我们演一对,没多大问题。” “这样啊。”叶润绩佯装惊讶地说,而后又极为欠扁地感慨了一句,“但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找个——” 刻意强调:“女人诶。” “……” 祝兴妍被无语到,索性也懒得去接他的话茬了。 也许是忙于绞尽脑汁与他周旋,都忘记了手上的动作,再注意到的时候,已经走了大段的路。 像是习惯成自然,祝兴妍也就没松开。 也许是因为只拉扯着一根手指头的缘故。 有波人群忽的从中间穿过,直接将两人间唯一的那处联系冲断了。 手被迫松开来,祝兴妍倏然间被挤到外边去,就像只断了线的风筝,落入无垠广阔的天空,迷失掉方向。 人潮太过纷杂,蜂拥而过,引得人眼花缭乱。 祝兴妍还没确定好下一步该往何处走的时候,一只长臂从人头攒动中伸出来,准确无误地牵过她垂挂在身侧的手,牢牢的,贴合在一块。 祝兴妍一怔,下意识地抬眸,这才发现是叶润绩。 男人身高腿长,站在人海中是极为扎眼的存在,几乎能让周围的人立刻黯淡光芒。 还没回神过来,人已经被牵着往前走了两三步。 恍恍惚惚的,在嘈杂声中,她极为清晰地听见前头飘来一句低沉的男音,似是无可奈何:“祝兴妍,就算是假装,也别牵得这么敷衍。” — 周末的游乐园人多得跟炸锅似的。 项目排队的程度也堪比高峰期堵在路上的车流,停滞不前。 果不其然,两只小分队还是被冲散了,祝兴妍和叶润绩找了一会,通过地图,这才与苏纯淳三人汇合。 为了迁就季旭俊还不足一米五的身高,大家在观览小火车处排起了队伍。 前头是长龙,人群乌压压的一片,五人排在末尾的位置。 而彼时,因为祝兴妍方才去了趟厕所的缘故,与叶润绩的手也松开了。 也不知道前头还有多少人,苏纯淳踮脚,探头张望几下。 估量的结果并不尽如人意,她皱眉,与边上的季念半开玩笑地发起牢骚:“老公,我们这样估计得排一两个小时,要不然你去前头,靠你这张脸试试看,有没有人愿意给你插个队的。” 季念闷哼,调侃道:“那也是愿意让我插队,你的话,就不一定了。” “……” “呵呵。”苏纯淳一字一顿地表达着愤怒,“我要是去试试的话,可能人家不止让我插队了,还让我跟他跑了。” 季念笑笑,抬手捏住她脸侧的软肉,不轻不重地掐着:“跑?苏春虫,你是不知道自己腿有多短么?” 又暗暗骂她丑,又寒碜她腿短的, 苏纯淳抬手将那只捏脸的手打落,愤愤不平地牵起季旭俊的小手往反方向挪:“既然这样,那我就带儿子私奔了。” 戴着个棒球帽的季旭俊对于爸妈之间的互怼早已习以为常。 每次玩笑之间,就算是想为妈妈说上几句话,可到底也怕爸爸借着那张万年冰块脸,对自己进行家庭冷暴力,干脆闭口假装没听见。 被扯到别的位置,季旭俊一抬眼。 被帽檐遮住的视野中,覆盖下大片阴暗,撞入那个“像男人”的人的身影。 挺拔宽阔的身型几乎压住了光,季旭俊这才明了,妈妈带他往舅舅方向走了走。 从底部往上望,抛开两人的私仇,公平公正地来说。 其实舅舅的颜值还是挺让人服气的,尤其是顺着侧脸的轮廓线条去看时,就像是照片里面古罗马的雕塑,五官深邃又立体的。 下意识地拽了下身旁苏纯淳的手,季旭俊摆过小脑袋,极为认真的建议:“妈妈,如果爸爸不让的话,其实舅舅的脸,也可以拿去试试的。” 苏纯淳被他的话逗笑,看着他一脸肃穆的表情,忍不住揉了揉底下的小脑袋。 不过倒真没把他的话当玩笑,转头就朝叶润绩试探着询问:“绩绩,要不你去试试看?” “什么?”方才叶润绩在处理手机上的邮件,压根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苏纯淳刚想把话说明白,转念一想,却又发现不太对劲。 不该问他的呀。 她的视线从叶润绩挪到旁边的祝兴妍身上,眼神中透露着暧昧:“兴妍,你和绩绩都在一起这么久了,有没有对他的脸感兴趣一点呀。” 这句话,在不经意间,又将她扯回到许多年前的记忆中。 就在她用“对你这张脸,不感兴趣”的残酷理由拒绝叶润绩的一周后,这话,就宛若一个梗在年级段里疯狂流行起来。 也许是因为,叶润绩的颜堪比男明星能打,在学校里完全是出圈级别的。 故而,当大家听到祝兴妍用这样的借口回绝人时,都是满脸的震惊,有不少喜欢他的女生还为此打抱不平,心疼起他来。 不过,叶润绩倒是不以为然,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全当没听见似的,还时不时制造处粗制滥造的偶遇,在她面前混个眼熟。 有时候被相识的同学碰巧撞到,便会随口调侃上一两句:“叶润绩,要点脸行不,人家对你的脸,根本不感兴趣。” 往往此时。 他都会漫不经心地淡淡乜他眼,语气拽得跟别人欠他七八百万似的:“老子就不要脸了,怎么的吧。” 而后,又把头摆回正位,收敛起眼底的散漫,专注地注视着她:“祝兴妍,你这样说话,以后我这脸,没市场了啊。” 唇角轻勾,驾轻就熟地:“所以,负个责呗。” “……” 理所当然,祝兴妍不会理他,顶多递过去一个白眼。 仔细回想,几乎是从始至终,她都从未对叶润绩展现出任何的好感。 就连最基本的对话,能用淡漠的眼神回复的,都懒得开口了。 她分外清楚,以前的自己脾气并不好,说话也挺刺人的。 那时候的她,还不知道母亲是插足别人婚姻的第三者,更不知道自己是“私生女”的身份,也因为打小就长得漂亮,学习成绩名列前茅,身旁就总会有好些男生来跟她表白。 所以,她自以为上天给她发的是“白天鹅”的牌。 骨子里带着骄傲,总是挺直脊梁,高昂地仰首。 而再到后来,她得知自己卑劣的底细。 整个人就像是失掉所有的底气和筹码,开始封闭自我。 冷冰冰的,就像是只刺猬,满身的倔强又自尊,生怕被人看光了底。 就连两人见的最后那一面,她明知道他身上所有的伤痕全是因为她所受的,可还是不顾丝毫情面地将人推走了。 这样看来。 年少的叶润绩,在她这,几乎就没能捞到过什么好处。 不过此时此刻,望着眼前,面容轮廓被明媚光线映得分明的叶润绩。 她却深切地期望,能够敛起身上锐利的刺,去一点点弥补起那些过往的遗憾。 也许是思绪飘飘扬扬,愣神的时间过于长。 她刚想开口的时候,已经有人抢先一步,横空插话进来。 语气淡漠得像是淬了冰,带着几分自嘲意味,没头没尾的:“怎么可能。” “能不能大度点,都在一起了,你还记当时那仇啊。”苏纯淳觉得他小肚鸡肠,忍不住嘲了句。 转头又看向祝兴妍,半开玩笑地打趣:“其实兴妍,你当时那话说得真有点狠了,毕竟绩绩除了那张脸还能看以外,真的是没什么能让人感兴趣的了。” “你知道吗?”高中的回忆撞进脑海,苏纯淳的话把手失灵的水龙头,絮絮叨叨地说着,“本来我还觉得绩绩在学校里长得还算可以的,但是自从听到你拒绝人的那个理由之后,我顿时觉得,绩绩以后都失去做鸭的资格了,钱都赚不了,更别说谈恋爱了。” “……” 喧嚣的环境中,苏纯淳的声量像是自带扩音器,声声入耳。 而对于这番言论,她却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沉默无言之间,也能清晰察觉到,不远处有道灼热目光紧紧落在自己身上。 始终如一。 神经不自觉地紧绷起来,耳畔像是隐隐约约有嗡嗡的耳鸣声传入,引人头脑发热。 只不过,现下的祝兴妍却又觉得自己异常清醒,一点也不犯糊涂。 踌躇几秒,话语随着克制不住的情绪一咕噜滚了出来,平静无波的,仿若在说件平常事:“所以,我有义务——” 缓了一口气,慢慢扯出字眼来:“对他负个责。” 第38章 你今天的戏有点过了啊。 清淡恬静的声音在喧腾中回荡开来。 苏纯淳似是没有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甜言蜜语, 愣怔几秒,又一脸被虐到的柠檬表情:“兴妍, 你这是在秀恩爱么?你比我老公还要会诶!” 祝兴妍:“……” 有那么夸张么? 头微微一偏,不偏不倚撞上意料之中的那双眸子。 瞳孔中仿若凝着异乎寻常的情绪,引得祝兴妍的心倏然紧了下。 四目相对间,苏纯淳喋喋不休的话语再次缓解窘迫。 这次她是对叶润绩说的:“绩绩,你能别那么小气么,眉头再这么皱下去, 你不抬头都会有抬头纹的,再说了,兴妍现在不是已经在对你负责了么?” 叶润绩抱胸站着,仿若对全然没听见她的话。 抬了抬紧瘦的下巴, 喊与不远处的一身黑色休闲服的季念:“麻烦把你老婆赶紧带走行不行, 真挺碍眼的。” “哪碍眼了?”季念护起短来, “麻烦你别把气撒我老婆身上。” 苏纯淳忙点起头,跟着附和:“就是, 你真该改改你这种垃圾脾气了, 也不知道兴妍怎么受得了你的。” 继而, 又用眼神与祝兴妍示意:“你说对吧, 绩绩这个脾气, 真的是跟他拉的屎一样臭。” 祝兴妍:“……” 余光当中能够映出身旁叶润绩的模样,脸臭得跟条拧烂了的破布似的。 看的出来是被气到了, 不知是由于她,还是苏纯淳叽叽喳喳的话。 阵营显而易见地被分成三派。 苏纯淳、季念、外加并未参话题,就当凑个人头的季旭俊一派。 叶润绩一派,以及……还未确定阵营的中立方祝兴妍。 从客观情况来看,以一敌三, 叶润绩自然而然处于弱势。 祝兴妍来回看了两眼,在吵嚷鼓噪中横插进去一句,语调轻松自如的:“其实,算不上太臭吧。” “啊?”苏纯淳努力憋笑,“你说他的屎么?” 祝兴妍:“……” 视野边缘恰好能瞥见叶润绩的脸。 也许是听见她方才的话,他的视线也转向了她的方向,目光中夹杂着不太明朗的情绪,像是纠缠在了她身上。 是因为方才被误解的话? 祝兴妍顿了下,赶忙摆手纠正:“不是,我是说他的脾气。” “哦,是这样啊。”苏纯淳笑得眼眯成一条缝,有些控制不住,“我还以为是……” 在她高亢癫狂的笑声中,队伍徐缓地往前进。 只不过进度条就像是遭遇了2G网络似的,慢到令人崩溃,却又无力吐槽。 苏纯淳等得心力憔悴,干站着无事可做,索性一合计,丢下老公和儿子,拉上祝兴妍去边上的饮料零食店胡乱逛一圈。 距离算不上远,不过一两百米。 游乐园内的商店价格虽是有目共睹地比外边的高出一两倍,可客流量却不比外头的少。 两人穿梭在琳琅满目的货架中。 苏纯淳挎着个购物篮,逛着逛着,却像是被什么吸引住目光,忽的停在了某排、 清一色的饮料瓶罐。 苏纯淳伸手取了两瓶出来,一瓶蓝的,一瓶红的。 除了颜色以外,图样和名称几乎都如出一辙。不过仔细去看,还是能发现分别,印在上头如括弧般的弧线的方向是相反的,拼起来能成为一个爱心。 此外,还有一句巨大的标语:“自古红蓝出cp”。 苏纯淳觉得有趣的很,叫住一旁闲逛的祝兴妍:“我给你和绩绩也拿两瓶这个,你觉得如何呀?” 她回过头去,一眼便看出了其中含义,捕捉到上头的字眼:“情侣饮料?” “对啊。”苏纯淳点头应下来,而后夸张道,“如果你和绩绩喝这个,那绝对会成为我和季念以外,这条街上最靓的情侣。” “……” “而且,你也不用怕绩绩被别的女人要微信什么的了。”苏纯淳掷地有声地下判断。 而后仔仔细细地与她讲述起来曾经的经历,“我和季念不是读的不是同一所大学嘛,但我们学校就是面对面的,距离也很近的,可我有时候去找他玩,就常常发现他被人要微信。” 她咽下口唾沫,继续说:“所以后来我就天天给他送这种情侣饮料,别人不用问,就知道他是有女朋友的人,自然也不会来要微信。不过在当时这种饮料,真的挺贵的,我给他买了一个月以后,就逼着他自己买了,可效果还真挺好的,直接掐断了别人的念想。” 说起这个。 祝兴妍的脑子里不由地蹦出了方才排队时,边上有好几个女生的目光在叶润绩身上转。 明明自己就站在他边上,怎么、难道看着不像是情侣么? 望着那两瓶被抓在手里的饮料,祝兴妍也没等她再出声。 径直霸气又潇洒地取或两瓶,“哐当”一声,甩进了挎在纤细胳膊上的篮子里。 两人悠哉悠哉地逛了有大段时间,拿了不少的零食和饮料。 等到结账出来,已经过了大概半小时,队伍的位置也前进不少,几乎快要排到尽头。 祝兴妍提着个小塑料,把里头买好的那瓶情侣饮料递给叶润绩,若无其事的。 目光落在饮料瓶上头的字眼时。 他顿了顿,没抬手去接,而是掀起眼皮,狐疑地看向她:“这你买的啊?” “嗯。”祝兴妍应得平静。 “情侣的?”他眯了眯眼,确认道。 祝兴妍:“嗯。” “所以还有一瓶?”叶润绩往下问。 “嗯。”也不知道他哪来这么多问题,她用略微不耐烦的语气来掩盖内心的慌乱,“有什么问题么?” “没。”叶润绩接得干脆,唇角浅淡地勾了下,也没再多说。 祝兴妍伸出去的手仍是停在半空中,他的视线又顺着挪下来。 顿了大概几秒,这才将饮料接了过来。 清脆的“咔’声响起。 他随即拧开瓶盖,自己没喝,倒反方向地递到她面前。 祝兴妍没懂他的意思:“干嘛?” “……” 似是有些无可奈何,他的俊眉轻拧了下:“你是要我喂你喝?” “……” 祝兴妍云里雾里地,看着形势,好一会才明白过来。 这瓶,是他帮她开的。 意识停顿半秒,她不自主地抬起那只空手,将他手里的饮料瓶又接了过来。 而拎在另一只手里的塑料袋子,也在不言中,被换到了叶润绩手上。 看着他从塑料袋里取出另一瓶蓝色的,借着骨节分明的手指,顺着瓶盖上的螺旋纹路拧开,再仰头喝了口下去,锋利的喉结随之滚动几下,在灿阳之下显得异常清晰诱人。 幸好此时的她,已经将瓶盖完好无损地扣回原位。 否则,她笃定自己一定会喷出来,又或者是手轻微颤动,引得全身狼藉。 也许是被男性强烈的荷尔蒙所吸引,祝兴妍以肃穆的注目礼方式,盯完了全程。 直到他放下饮料,在视线即将与自己交汇之际,才慌里慌张地别开脑袋。 那一刻。 祝兴妍仿佛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砰砰砰”,快得早就超出了正常频率。 再等个七八分钟,队伍也终是走入尽头,马上就能坐上观光小火车。 不过算不上太好的是,他们几个在这批次乘客的最末端,故而能相连的位置几乎被尽数占据,只剩下人群中几个零星的独位。 好不容易,苏纯淳才找到两个并排的位子,抱着季旭俊一同坐过去。 而剩余的三人,则均被分割进不同的车厢内。 祝兴妍和叶润绩还算坐得近,分属在相邻的列车,相隔的距离也不过四五米而已。 只不过若是要交流,那几本是不太可能的,毕竟中间还被车厢的壁阻隔着。 但却也是能看到对方。 沉闷的鸣笛声回荡开,列车沿着既定轨道开始行驶。 窗外的风景如童话仙境一般,茂密的丛林、颇具特色的小木屋、以及生动形象的卡通人偶,抓人眼球。 四下喧哗,耳畔充斥着众人谈论的声响,如蚊子那般,嗡嗡嗡地不停。 饶是这样,可祝兴妍却照旧能听见边上游客的兴奋议论。 还是有关与……叶润绩的。 中间隔着个位子的女人手指着男人坐的方向,高声惊叹道:“你看见坐在隔壁车的那个男人了吗?这他妈也太帅了吧,完全是斯文败类的长相啊,我又可以了!” 邻座同行的那个附和起来:“卧槽,真的诶,这他妈也太太太帅了吧!完全就是我的理想型啊!” 两个女人激动的语调如烟花般在耳边炸开,无休无止的,引人烦躁得很。 而此时此刻,她又恰巧看见叶润绩拧开手里的情侣饮料,往嘴里灌上一口。 只不过也许是注意力全在男人的俊脸上,那两人压根没意识到他指尖那瓶饮料的特殊性。 祝兴妍跟个气球似的霎时瘪了,心疼白花花的二十块大洋。 却也没完全气馁,她跟警告人似的,动作夸张地将自己手里这瓶打开,气势浩大地一口气灌下去。 悄无声息地试图引起注意。 而意料之内的是。 那两个女人根本没留意到她方才的动静,自顾自进行着高谈阔论。 这两人是瞎子么?没看到这是一对情侣饮料么? 祝兴妍有些火大,偏头若有似无地乜了两人眼,目光中淬着寒冰。 邻座的两人仿若跟她完全不再一个世界。 其中一位已经置身爱河,无法自拔,激动地又接着往下感慨,言语描绘得画面感十足:“我真觉得这种长相又斯文又禁欲的男人,完全是为我量身定制的呀,我都能想象到,他解开衬衫,露出里头的腹肌和细腰,然后在床上轻轻咬着我的耳朵,一边深深喘息,一边喊我‘宝贝’的画面了,简直是太刺激了!我要不行了!” 听着这些污话,祝兴妍饶是激愤,可思绪竟然一路被她们牵着走。 甚至还在脑海里头生生勾勒出那些引人脸颊泛红的场景,如醉酒微醺一般,晕晕乎乎的。 怎么感觉……感觉……她也快不行了? 一班火车的观览时间不算长,不过七八分钟。 祝兴妍跟随着人流走出去,从座位上站起时,意外发现腿竟然有点软。 她是医生,对人体面对性刺激的基本生理反应自然是烂熟于心。 故而,当她感知到自己的腿部肌肉略微无力之时。 整个人简直是想将头埋到沙土当中去,又羞又恼……却又带着隐约的期盼。 小火车上下来,往不同方向去的人群将原本的行径打散,祝兴妍在人头攒动中也没寻到叶润绩的影子。 因为被那两人说的话,她此刻还是沉浸在脸红心跳的余韵当中。 用手机给苏纯淳发了条短信,她就往卫生间的去了,打算用冰凉的清水冲个脸,镇静下那些荒诞的想法。 只是好巧不巧的, 透过隔间的门,她又听见方才观览车上的熟悉的声音。 谈论的声量仍是很高,回荡在这狭促的空间当中。 “我们自己想想就好了,你不会真要找他要微信吧,万一人家有女朋友呢?” “怎么可能,据我多年的观察来看,这男人一个人坐在车厢里,身边又没有美女同游,肯定是单身,要不是肚子突然痛起来,我肯定一下车就去问了,这么极品的男人,我不可能放过的。” 肯定是单身? 祝兴妍觉得她们被叶润绩的脸蛊惑了神志,就没看到那瓶和她手里一对的情侣饮料么? 无语,有莫名的烦躁传遍全身。 像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觊觎那般。 用凉水冲了好几把脸,也没把冒上来的火气压下去。 只是从卫生间走出去时,她却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抱胸倚墙而站,直到把两个女人从里头等出来。 借着身高优势,将那两人在门外拦下来。 云淡风轻的口吻,吐出的每个字眼却都带上嚣张的意味:“不用要微信了,他有女朋友的。” 薄薄地眼皮轻抬了一下,无所顾忌地表明:“我就是。” 这是……正主找上门? 两个女人微微怔住,其中一个穿着更为明艳的认出她来:“你不就是刚坐我们旁边的么?编什么谎话,我看你那时候也一直盯着他看,怎么妄想症犯了,把自己当成他女朋友了?” “……” 祝兴妍无语,缓了口气才说:“我们只是被隔开坐了而已,再说了,你没看到他喝的情侣款饮料么?” “情侣款饮料?”那女人疑惑。 祝兴妍把自己手里头那瓶空了的,拿起来亮给她:“我们一对的,” 努力回想,似乎那男人还真喝过这个,两个女人半信半疑半晌,最终还是打消了刚才的念头,灰溜溜地拉着脸走了。 只剩下祝兴妍一人留在原地。 可不知怎么的,她却并未觉得肩膀上的担子松懈下来,反而有更为沉重的石块在往她胸口上压过来。 闷得人,喘息不止。 果不其然,在转身之际,她知晓了其中缘由。 在不到两米的男卫生间门口,有一方熟悉的修长人影。 不清楚是何时就站在那处的,还没等祝兴妍反应过来,叶润绩已同她走来,面上的表情波澜不惊,灿阳落下,将他眸中晦暗不明的光映得分明。 他在她身前站定。 深沉又难解地目光随之落下来,沉吟片刻,这才轻启唇瓣:“祝兴妍,你今天的戏有点过了啊。” 第39章 强迫我占她便宜呢。 通过叶润绩这句反问, 祝兴妍已经可以完全判定。 方才那幕,无疑是被他尽收于眼底, 故而她如公告大事那般澄清自己才是他女朋友的话,也理所当然会被他听得一清二楚。 此刻他就站在距离她一米处的位置。 驼色大衣衬得人身材宽阔又修长,挡在眼前就像是堵密不透风的墙。 硬生生封死了所有去路,迫使人必须去面对现下的局面。 快马加鞭地思索着。 半晌的沉寂过后,她这才决定出声,回了一个字——“啊?” 装糊涂。 这番错愕的模样, 像是完全没听懂他那句话的意思。 叶润绩笔直地盯着她看,嘴角浮起一丝笑意,问她缘由:“没听懂?还是没听见啊?” 祝兴妍纠结了下,根据刚刚的情形来看, 还是妥当又不失真地选择了后者。 这个距离……听不见有点假了。 “没听——” 三个字还没说完整, 叶润绩就将她的话径直打断:“知道了。” 祝兴妍满头问号, 她都没说完呢。 而后便见比她高出半个多头的男人又朝前迈了两步。 将两人一米的距离,直接缩减到了三十厘米。 还像是特意迁就她似的, 微微俯身下来:“我说呢, 怪不得大半天不回话的, 原来是没听见。” “……” 这下祝兴妍直接被身后的灰白墙壁与身前的叶润绩生生包围住了。 狭促又闷热的环境中, 似乎连呼吸都能纠缠在一块。 未出口的“懂”字被吞了回去, 祝兴妍倒也没打算去反驳他没有任何逻辑可言的言论, 倒……还挺享受, 被他这样近的靠着。 “好了,你这耳背的破问题也解决了,”叶润绩不咸不淡地扯回正题,“该谈谈正经事了吧。” “……” 她慌了下,仍是波澜不惊地应:“说吧。” 他没原原本本地又去重复一遍那句话, 反是改了种问法:“祝兴妍,你觉得刚才那个要我微信的女人怎么样?” 那女人……怎么样? 祝兴妍斟酌几番,也没猜明白他的心思,却隐约感觉不太对劲,随口敷衍道:“就那样吧,两个鼻子,一个眼。” “两个鼻子,一个眼?”叶润绩疑惑。 出口太急,等话音落下之后,祝兴妍这才意识到自己口误了。 顺着他的话纠正:“一个鼻子,两个眼。” 叶润绩直起上半身,抱胸而站,不紧不慢地讥诮:“你这又耳背又嘴瓢的,不是你们医院开后门,给放进去的吧?” “……” “这对病人不负责啊。” “……” 祝兴妍不理睬他的调侃,又讲回刚才的话题:“你问两个人是想干什么?” 叶润绩侧身,与她拉开些距离,斜倚着边上的墙,让身后的光渗进两人之间。 垂眸下去,黑长睫毛在眼底覆下大片阴影,他思索片刻,懒懒散散地回了一句:“就……感觉遇到爱情了。” 祝兴妍:“???” 什么意思? 脑海中令人诧异的念头——那个女人是叶润绩的理想型? 透亮眸中被诧异填满,被打落进来的灿阳映得分外清晰。 说实话,那女人的五官不算上精致,只是脸上的妆容明艳,浓墨重彩地才将脸部轮廓稍微勾勒得立体分明些。 而在身材方面,倒真是无可挑剔。 尽管是在初冬,也丝毫不惧寒冷地穿着包臀短裙和黑色丝袜,前凸后翘的纤细身材被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所以……叶润绩喜欢这种? 身材好?性感的? 祝兴妍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板着张脸:“你口味还真挺大众的。” “大众?”叶润绩顿了下,理所当然地口吻,“男人嘛,不都这样么。” “……” “那也没办法了。”祝兴妍假装替他遗憾,“你现在跟我绑在一块,这种念头还是少有。” “怎么?连想都不让我想?”叶润绩漫不经心的。 “嗯。”祝兴妍不大喜欢他这种态度,尤其是在这种时刻。 被激得火气上头,便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你这样的想法要是被别人知道,别人肯定又会觉得我被绿了。这样的话,无疑会对我个人的名誉造成很大的不良影响,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不让别人加你微信。” 听完她大放厥词,叶润绩垂首,不住地点了点头。 这副满意的模样,似乎都是要为她的言论拍手叫好。 沉吟片刻,他这才掀起薄薄的眼皮打量她,语气不咸不淡的:“这样啊,怪不得你今天的戏有点……” 顿了顿,似乎是记不起说过的话了:“那词怎么说来着?” 祝兴妍替他回忆,不假思索地接:“过。” 而话音刚落,叶润绩却不说话了。 只剩下灼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仿佛是在思考些什么。 时间像是凝固,还未等祝兴妍没察觉出异样来。 他已经慢条斯理地从斜倚着的墙上起来了,朝她的方向又迈了步,把人圈进自己的领地。 动作停顿了下,把话音扯得长长的:“所以……你不耳背啊?” 祝兴妍:“?” 像是恍恍惚惚明白了。 方才她佯装糊涂,被错理解成没听见,又没解释,所以现在才有了他这一问。 只是这事又不太方便解释,祝兴妍干脆保持沉默,没说话。 不答,便被当作默认。 似是得寸进尺,叶润绩微俯身下来,步步紧逼地问:“那你撒谎,是想干嘛?” 没给她多余时间去思索答案,自顾自言:“故意把我骗得离你近点呀。” “……” 骗?这他妈说的跟实际哪有一点相符? 明明是他自己误会了,主动靠过来的。 再说了,刚不是还说相信爱情了么,现在又离她这么近,渣男! 男人的话语随着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扑得祝兴妍火冒三丈,顺着形势,她稍微扬起下巴,抬眸正视着他,一幅理所当然地淡定模样。 只字未言,却将上半身微微向前倾了些,整张脸径直凑到他面前。 不过毫厘的距离。 几乎能看清对方脸上的细小绒毛。 因为她这个轻微的举动,叶润绩眸光微动。 四目相对,隔开喧嚣,两人撞在一起的视线间,有暗流在涌动, 可不过两三秒的间隙,祝兴妍就退回了原位,脚步挪动,甚至还拉远了一丁点距离。 如方才他的模样,抱胸斜倚在墙边,一派“我占了你便宜,我还有理”的潇洒派头。 祝兴妍若无其事地说了句:“扯平了。” 叶润绩没摸透她的意思:“?” “你不就是觉得自己被我占便宜了么?”她像是嫌弃他思想封建,而后一本正经地开始胡说八道,“所以我也假装被你骗一回,被你占回便宜呗。” 振振有词的。 叶润绩明显能听出她话语调调中毫不掩饰地敷衍、随意以及莫名大起来的火气。 沉吟片刻,像是在探究她方才行为的意图。 只是还没酌量出个所以然,苏纯淳的催促电话就先打了进来,搅乱了即将梳理清晰的思路。 微乎其微地皱了下眉头。 他从兜里把手机拿出来,那头的声调因为着急而显得急促:“绩绩,你是掉茅坑里去了吗,怎么这么久还不会回来?” “掉了,还能接你的电话么?”叶润绩懒懒地答。 “……” 苏纯淳想起另一茬来:“兴妍也去卫生间了,只不过我打电话没接通,你有看到她么?” “什么?”叶润绩像是没听见她的话。 而后将贴在耳际的手机拿下来,按上免提,放在自己与祝兴妍之间。 “刚没信号了,再说一遍。”他若无其事地,丝毫没有显现出骗人的心虚。 苏纯淳也当真相信了他的说辞,重新将话重复了遍:“你有看到兴妍吗,她说自己去上厕所了,但我打电话没接通,你有看到她么?” 手机音量被调高,话语清晰从扬声器里飘出来。 祝兴妍以为他把手机放在中间,意思是想让她亲自来回答。 可刚打算出口,叶润绩就已经收回手机,没摁掉“免提”的按钮。 只见他对着屏幕,明目张胆地评价起就在眼前的当事人:“她怎么又骗人,明明没去上厕所。” “那去干什么了?”苏纯淳不解。 毫不在意的,叶润绩此时才掀起眼眸打量了眼祝兴妍,而后拖腔带掉地叙述着:“跟着外头,强迫我占她便宜呢。” 祝兴妍:“……” 这洋洋自得的口吻,完全跟苏纯淳自个跟别人秀恩爱时,一模一样。 她听得也是无语,体会到一股子酸意,骂骂咧咧一句:“秀你妈的恩爱。” — 祝兴妍和叶润绩在厕所外头耽搁了些许时间。 再与那一家三口汇合时,已经是在碰碰车的排队口处。 人群拥挤,不过比起刚才的小火车来说,这个项目明显人要少许多。 她排在队伍末端,仍是沉浸在方才生气的余韵之中。 视线随意扫着,好巧不巧,竟然在一众斑斓色彩的衣服当中,一眼就捕捉到站在前头隔了几个位置的那两位——方才要微信的。 烦闷缱绻在心头。 饶是生气,却还是下意识地回头寻了下叶润绩。 而令她欣慰的是,此时的他正站在队伍外面,背对人群吵嚷,垂首接着电话,估计是在忙工作的事。 还好……没看到那人。 可祝兴妍的心头却还是没有大石头落下来的安定感。 回想起叶润绩的那句“男人嘛,不都这样”,目光不由自主地朝那女人身上投去。 黑色包臀连衣裙,蕾丝边的花纹,下身是透出内里肉色的性感黑丝,将玲珑紧致的线条曲线勾勒得完美无瑕,性感得极难有人能把持住。 就连她自己都差点入迷进去。 更别说叶润绩了。 不过她倒是相信这仅仅只是衣服着装的问题而已。 晃神回来,她收回视线的余光中,瞥见一旁的苏纯淳。 像是忍不住,祝兴妍一本正经地跟她谈论起来,随意胡诌着:“纯淳,我最近在研究一个课题,有关于人类衣着与今后医学发展的联系,我想问问,如果你作为一个男人,会对前头那位穿黑色裙子的女人感兴趣么?” 所以这和今后医学发展有什么关系? 苏纯淳没懂之间的因果联系,可到底也没多问,毕竟也不一定能听得懂。 懒得让自己落入如此尴尬境地为好,索性专心致志地替祝兴妍分析起后头的问题来。 苏纯淳歪过身子,踮脚去细细观察祝兴妍所指的两位来。 眯眼皱眉的模样,活生生一位考古学家:“我觉得吧……应该是会的,毕竟我老公就挺喜欢我这么穿的。” 这句,又硬生生与叶润绩的话重合——“男人嘛,不都这样么。” 不太甘心,祝兴妍追问:“所以男人对这样的女人表示感兴趣,只是因为衣着问题,而并不是因为真正喜欢这个人对吗?” 苏纯淳本以为她会把问题扯回医学上,可没想到越跑越偏。 迟疑一阵,还是认真继续回答:“这个也不一定吧,我有个朋友,他就是因为第一眼看到那女生穿得性感又诱惑,还前凸后翘的,这才一见钟情上的,不过那女生不喜欢他,他到现在还天天追那女生呢。” 祝兴妍不淡定了。 后知后觉的,脑中不由地产生了各种褒贬不一的判断和想法。 所以按照苏纯淳的话来看,叶润绩也有可能是非常喜欢那位黑色包臀裙? 甚至到了重新相信爱情的地步? 经不住愤慨。 他的审美就不能多样化点么? 话题在此处打住,祝兴妍陷入了沉默。 而叶润绩也似乎是要把那一通工作电话打到天荒地老,等到队伍排上最前头了,也没见他再过来。 这样,倒也挺好。 省的看见了,又得再相信一遍爱情。 季旭俊便取代了叶润绩的位置,坐在祝兴妍的身边。 毋庸置疑,她是驾驶座上的那位,也掌握着方向盘。 而与此同时,那位要微信的美女也系上安全带,参与到这场游戏当中。 像是进入了这局无声的博弈。 一盘下来,时间也就不过三五分钟而已,可祝兴妍却觉得爽翻了。 似乎是发泄出了心中所有的不满与郁闷。 解开安全带,她心情大好地从出口处下来。 而坐在副驾的季旭俊因为三急,先一步被苏纯淳抱去上厕所了。 而顺着阶梯往下走,才刚出十几米,就见转弯处有方人影半斜不斜地倚在杆边上,太阳光线衬得他皮肤冷白,身形瘦长高直。 叶润绩稍微扬了扬下巴,视线扫向另外一处。 只见身着黑色包臀裙的那女人,正面色苍白,头晕目眩地俯身,手撑着腹部的位置,对着面前的深蓝色大垃圾桶狂大吐特吐起来。 看起来精神状态极为不佳。 转瞬间,他又将头偏回来。 目光中散发着幽幽的光,用眼神朝她示意道:“祝兴妍,你把那两位撞成这样,要不帮我去要个微信,我替你道个歉?” 第40章 醋坛子。 五分钟前。 在宽敞且又平整的碰碰车赛场上。 祝兴妍差不多是以30比1的胜负率, 拿下了这场较量的胜利。 而毋庸置疑,对手是那位涂脂抹粉的包臀裙。 实际上, 若真论起来挑起战争的,还是仍不死心的那位。 项目铃声才刚想起来,那位包臀裙所控制的车就如头脱缰的野马,横冲直撞地往祝兴妍这处来。 眼神凌厉又血性,充满厮杀感。 可包臀裙显然是低估了祝兴妍的实力。 在意识到那位是报复加挑衅似的自己这处来的时候,祝兴妍也毫不心慈手软地一脚油门踩到底, 把人径直轰到了车场边缘。 耳边那些来自叶润绩的话。 更如同烈性催化剂那般,将她的气焰值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拉满。 碰碰车比她普通的车好开得不是一星半点。 故而方向盘被她无比熟练地在手里操纵着,拐弯掉头更是一气呵成。 不过为了照顾副驾驶还有个季旭俊,祝兴妍也还是保留了实力, 车速稍微减缓, 降下撞过去的频率。 直到比赛结束, 碰碰车才被迫停下来。 而难以想象的是,当从出口出来的时候, 竟然会看到那女人对着垃圾桶一顿狂吐的样子。 弄出的动静极大, 像是故意引人注意似的。 烫卷的大波浪顺着挂在双颊两侧, 遮挡住了浓妆艳抹的眉眼。 也不知道是真吐, 还是假吐。 祝兴妍淡淡扫了眼, 视野之中又映入叶润绩那一脸的吊儿郎当。 以及紧跟着在耳朵尖落下的话语:“祝兴妍,你把那两位撞成这样, 要不帮我去要个微信,我替你道个歉?” 又是要个微信? 这回还找来义正言辞的借口了? 方才撞完人的快感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腔闷在心口的不满与愤怒。 她确实是实实在在的生气。 一来战火并不是她先挑起的,二来还他妈的,给叶润绩寻了个理由要微信? 被气得脸蛋扑扑, 像是染上天然的腮红。 她并不惧色地与叶润绩对视上,轻描淡写地回绝他的要求:“不用,游戏而已,没必要道歉。” “可你都让别人吐成那样了,真不用表示下么?”叶润绩慢悠悠地又用眼神示意了下那女人的方向。 这其中极浓的暗示意味,祝兴妍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这不就是一而再,再而三地与她强调,他要她的微信么? 一口气堵得胸口难受到极点, 他刚说的那句话又倏然在耳畔炸出来——“感觉又相信爱情了”。 所以……他这是要动真格了? 倏然间,至零破碎的记忆又在脑海中拼凑起来,生动得近乎浮现在眼前, 十年前,尽管大部分人都用上了微信。 可祝兴妍因为懒得重加好友,用的还是QQ。 而直到某天放学,她发现好友验证栏里多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备注——叶润绩。 也不知道他怎么拿到自己的账户号码的。 祝兴妍视若无睹,没点“通过”,也没点“拒绝”,随它躺着。 记不清是过了多久,她的手机就开始接二连三地有话费充进来。 奇奇怪怪的。 充值的金额还每天都不相同,累计起来也有两三百块。 对于这个把戏,祝兴妍隐约有预感会是叶润绩干的。 凭着灵验的第六感,她带上手机和三百块的现金,把他从班级里叫了出来。 也许是她站的位置过于扎眼,班里少不了有一通起哄的。 她把人拉到稍微安静点的走廊拐角处,把屏幕里的话费短信亮给他看:“是你干的么?” 叶润绩视线往那处扫了眼,承认得很干脆:“嗯。” “你有病啊?”祝兴妍当即就骂了他一句,用看神经质一样眼神看他,“为什么往我手机里充钱?” 叶润绩泰然自若地笑笑:“以为你手机欠费停机了。” “……” “你怎么看出来的啊?”祝兴妍被气到无语,“再说了,就算是停机了也不关你的事。” 叶润绩把兜里自个的手机拎出来,垂眸下来,浓密黑长的睫毛在眼底覆下大片阴影。 不说话时,脸上的表情,就跟全世界欠他八百万似的。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动了动,再抬眼时,收敛了眸中冷淡,似笑非笑地把屏幕亮给她看:“你一直不通过,不就是手机欠费了,没网可上么?” “……” 祝兴妍顺着光亮去看,映入眼帘的数也数不清的好友验证信息。 全都是发送给她一个人的。 所以他以为是她手机欠费了,才一直不通过的? 被他浮想联翩的脑洞弄得满头黑线。 祝兴妍沉默半秒,板着脸与他划清界限:“我有网可以上,我是因为不想加你,才不通过的。” “不想加?”叶润绩匪夷所思,不太相信,“别骗我行不,你应该是好友达到上限了,没位置让我加吧。” “……” 没等她出口,他就已经给出解决方案:“那把我们班主任删掉,换我进去,我有他好友,以后我给你们当中间人。” “……” 叶润绩的班主任就是祝兴妍的数学老师。 当时QQ的流行程度不亚于现在的微信,故而学生加上老师的好友,也算是件非常平常的事情。 只不过这跟不加他好友,丝毫没有关联, 弯弯绕绕,她都差点被叶润绩的奇思妙想牵引着跑丢。 “你能正常点么?”祝兴妍忍不住骂骂咧咧,不近人情地把话说明白,“我一点也不喜欢你,所以才不想加你的,懂吗?” 因为这话,叶润绩几不可察地顿了下。 他的后背离水泥墙很近,肩头稍微落上了点白灰,却并不影响少年的英隽。 沉吟片刻,叶润绩把手机塞回兜里。 面上却并未显露出任何沮丧失落的情绪,太阳光线顺着走廊上的窗映在他的眉眼之处,分明利落。 他的嘴角仍是扯着随意的弧度,笑意几乎能融进日光当中。 稍微俯身,借着清朗温润的声音靠近她,厚颜无耻地说着:“你不喜欢我可以,但你不能不加我啊,要不然我怎么让你喜欢上我呢?” “……” 真的是败给他了。 祝兴妍似乎能清楚预料到,无论怎么样回绝,他都会有无数种胡搅蛮缠的方式来反驳她。 只不过……注视着他那双被余晖映得熠熠闪光的眼。 祝兴妍却不知怎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快了一拍,像是难掩的心悸在呼之欲出。 荒谬的念头在脑海一闪而过。 手足无措间,眼看着上课钟声即将打响,祝兴妍径直将手里的三百元现金塞进他手里。 在头也不回地离开前,冷冷冰冰地回了一句:“你要是再说这种鬼话,我真不加了。” … 从回忆往现在推,祝兴妍这才将现下的局面与多年前的划了个等号。 所以要是叶润绩真的喜欢上一个人,那应该是会极为外放地表达着自己的情感。 就像是十年前,也亦如方才他的那句“感觉遇上爱情”了。 后知后觉的,满腹愤懑褪去,消沉与颓丧又如洪水般涌上心头。 紧捏成小拳头的掌心已然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来,黏糊糊的。 她摆着张不近人情的臭脸,破罐子破摔地与他说:“你要是真想要,就自己去加,不要找那么多借口。” “是么?”叶润绩不咸不淡地问。 目光又是肉眼可见地往垃圾桶深蓝色垃圾桶方向扫了眼,而那位包臀裙也恰好正往他们这个方向过来了。 气势汹汹的派头,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脚底下踩着七厘米左右的高跟鞋,可个头还没穿着板鞋的祝兴妍高。 女人特地撩了撩那头浓密的大波浪秀发,露出勉强称的上是白皙修长的脖颈线,耳垂上的黑宝石耳钉廉价得刺眼,一股子茶里茶气:“这位帅哥,这位是你女朋友吧,刚才在里面玩碰碰车也太狠了,直接把我整个人撞吐,她的事,找你也行的吧,我打算去医院检查一下,我们加个微信,要是真出了什么问题,我找你谈谈行吗?” 叶润绩眯了眯眼,停顿间,像是在思索其中的可行性。 两三秒后,方才冷淡开口,波澜不惊的:“不好意思,我女朋友的事,一向与我无关。” 祝兴妍:“……” 都是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他要把关系撇得那么清么? 听着他决绝的话语,祝兴妍不住地有些烦躁,可仔细想下去,却又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 这难道不正是加微信的好时机么? 还是说比起加上微信,他觉得更为重要的是和她撇清关系? 两头都是并不让人满意的选择项。 可心里的天平还是微微挪向“加微信”的对面那头。 所以她可不可以认为其实,叶润绩也没那么喜欢那个女人? 闻见男人干脆利落的拒绝,那位包臀裙又也是同样难解的心境。 一面是他没那么喜欢她女朋友的窃喜,一面也是没成功加上微信的失意。 她倒也不气馁,尖声细语地慢慢道:“那这样的话,我跟你女朋友加个微信好了,虽然是我被撞吐了,但是因为这件事,我们几个也算是认识了,下次还可以一起出去玩。” 说完,还将手头早就准备好的二维码,递到祝兴妍面前:“你扫我吧。” 而对此,祝兴妍却恶心到连午餐带早餐一块吐出去。 她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面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不好意思,我没带手机。” 微顿,眸光微动,不由自主地去瞥了眼边上的叶润绩,咬字很重,带着极浓地警告意味:“我男朋友,也没有。” 当然,这理由是完全站不住脚的。 可拒绝人的意思却是呼之欲出。 那位包臀裙懂得事情分寸,知道当前气氛不太对头,场面也不再适宜她任意发挥下去,便换拉上同行的人,先一步告辞,打算后续若遇上良机,再行此事。 最终原地,徒留下叶润绩与祝兴妍两人,面面相觑。 此时夕阳西下,橙红色的大片朝霞掩映着无边无际的天空,蔚蓝的底色被近乎覆盖,片片云朵被染得像是换上了多彩的新衣。 祝兴妍注视着面前的他,似乎能从那双黑黢黢的瞳孔中读到些什么。 刚想出声替她方才的行为作出解释,苏纯淳一家三口已经从排着长队的厕所回来了。 横空插进来一句话,她深深地哀叹起来:“太惨了,今天晚上游乐场的烟花秀因为特殊原因取消了,我最想看的,都看不到了。” 微妙的气氛被打破,祝兴妍的注意力也随之被扯到那上头去。 几人合计过后,也不打算在这人满为患的游乐场待下去了,随便在附近找了家农家乐,解决晚饭。 掌厨的厨艺特别好,再加上几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饭菜上来几乎是被一扫而空。 吃到一半,叶润绩接到工作电话走出去接。 头顶的天色已然完全黯淡下来,漆黑得如深不加底的洞穴,幸得几盏青黄的路灯点在道路的尽头,晕开些许幽黄的色调。 手头的工作量实际上算不上多。 只是近日,事务所里的另外一个组遇上个棘手的案子,而这方面又恰好是他的专长,这才一直打电话来,与他商量应对策略。 这一打,便接近四五十分钟。 叶润绩放下电话的时候,恰好瞥见边上苏纯淳走过来的身影。 她与他并排站定,犹豫一阵,还是把含在嗓子眼里的话挤了出来:“绩绩,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把兴妍弄生气了呀,我看她今天怪怪的。” “怎么怪?”叶润绩轻描淡写地问。 苏纯淳努力回想了下;“晚餐的时候就感觉怪,她吃饭的气势有种要拿十吨原子弹轰炸你的感觉,还有就是……今天她问了我一个特别奇怪的问题。” 叶润绩:“什么问题。” “就是下午和你们站在一起的那个女人,她问我男人是不是都喜欢这种类型的。”苏纯淳一五一十地说。 男人是不是都喜欢这个类型? 这话引得叶润绩眉眼压了一下,与此同时,把手机收进兜里的动作也短暂停住了。 没等到他开口说话,对八卦观察力异常敏锐的苏纯淳,又立马试探道,“你别告诉我,是因为你多看了那女人几眼,搞得兴妍吃醋了吧?我发现,她今天跟醋坛子似的,整个人特别酸。” 醋坛子? 叶润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却又觉得是一言中的。 从祝兴妍拒绝那女人要微信开始。 他就似乎能察觉到,她与他针锋相对的每一个字眼,全都沾染上酸不拉几的意味。 只不过当时。 他并不知道,这种无以名状的情绪就统称为醋意。 而这种醋意,却并不像是情侣关系那样,是可以假装出来的。 它伴随着人的情感渗入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又跟着从每一个毛孔中散发出来,真情深感得带不上点滴的伪装痕迹。 叶润绩从迷思中回过神来。 没回答她的话,反倒还不知不觉地反问了句,没头没尾的,像是在做最后的求证:“那你觉得她喜欢我么?” 苏纯淳怔了下,以一种看傻子的眼神偏头看他。 “怎么可能是喜欢啊。”继而伸直胳膊,她往男人的太阳穴处戳了戳,似乎是在点醒他,“人家都为了你吃醋了,肯定是爱死你了啊。” 第41章 我家属点的。 从游乐场回来的这晚, 祝兴妍睡得并不算好。 梦里竟然还朦朦胧胧浮现出某些不可思议的画面。 纯净轻盈的婚纱,笔挺矜贵的西装, 一对新人俪影双双地站在婚礼大殿门口前。 走得近些,这才看清两人的相貌——叶润绩和那位包臀裙。 脊背处有无孔不入地凉意紧贴上来,祝兴妍猛地一惊,下意识地想往反方向走。 可那位包臀裙却跟长了翅膀似的,又猛然截断她的去路。 嘴角弧度高扬,冲她得意洋洋地笑着, 眼缝中渗出满满的挑衅,有恃无恐道:“诶,我知道你是他假的女朋友,就算你很喜欢他, 但他现在也只属于我一个人了。” 语闭, 伸手扯过不远处的叶润绩, 两人的十指紧紧地贴合在一块,明目张胆地朝她炫耀着。 祝兴妍被气得头晕目眩, 胸口发疼, 仿若真觉得自己“被绿”了。 也许是眼前的场景太过清晰和真实, 她已经分不清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心纠在一块的煎熬感难解得纠缠着她, 像是落入深不见底的黑洞当中, 失重虚空得抓不牢任何事物。 而再一睁眼,漆黑之中瞥见顺着窗帘缝隙爬进来的那道光。 她这才意识到, 这只不过是一场荒谬至极的梦,可似乎又能极为清晰地感受到残留在身体各处角落的愤怒和……点滴怯意。 反反复复地思索着,叶润绩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上那位了。 他的确是口头上说了那么一句“感觉遇到爱情了”,也借着理由,让自己替他去要微信。 可当与那位包臀裙正式见上面时, 叶润绩本能轻而易举地加上微信,却又放任机会从手心溜走,所做出的反应,压根也不像是喜欢。 言行不一,自行矛盾。 所以,祝兴妍大着胆子揣测。 他会不会是极为短暂地遇上了爱情? 窗外阴雨绵绵,黯淡将天空压得很低,稠密的乌云成片地铺展开来,风雨欲来的兆头。 昨晚叶润绩把她送回来的时候,提前说过今早有事,不能来接送她。 祝兴妍撑着把伞,独自去了医院,正好是上班高峰期,马路上全是此起彼伏的喧嚣吵嚷。 因为昨晚梦魇反复的缘故,困意还霸占着大脑,浑浑噩噩的。 撑死不过十分钟的步行路程,行至医院大门口时,她这才被突如其来的一阵轰雷贯耳的引擎声震醒了。 透过未被伞檐遮住的视角去看,有辆浮夸又炸眼的银白色跑车从远处驶来。 像是故意的,恰好停在了离她七八米的位置。 目光落在上头,没挪开。 只见车上下来两个人,其中一个背影莫名熟悉,可又记不起来是谁。 也许是太久没有见到的缘故,等到那男人稍微偏过脸来,露出大半张的侧脸,祝兴妍这才想起他的名字,路辰。 同行的女人可爱娇俏,打扮得也是时髦俏丽,饶是穿着偏成熟化,却终归缺少点韵味。 应该是这几日,大家口中八卦的女主角,路辰的新女友,也是消化科的科花。 祝兴妍视若无睹。 正打算要往前走的时候,身后却有道沙哑厚重的中年男音落下来:“小祝,看什么呢?” 听这中气十足的音色,就知道是她科室的赵主任。 祝兴妍读研究生时的导师,也是他。 后来正是因为这老头的推荐,才进入到当前这家医院进行实习,成为正式上岗的医生, 他五十岁上下的年龄,体型略偏胖,平日里爱穿衬衫西裤,鼻梁上架着副精老花镜,看起来不苟言笑得跟个老古板似的,但实则却是极不正经,擅长编胡话。 饶记得当时她熬了一周,费劲脑力写出来的论文,因为几个标点符号的不当使用,被这老头惨无人道地打下了出奇的低分。 理所当然,祝兴妍立马拿上论文,雷厉风行地去找他进行辩驳。 而这老头却大摇大摆地靠着椅背,借着不合常理的理由驳回她的诉求:“我批改论文的态度,就跟拿放大镜看女婿似的,别说几个标点符号不对,就是你开头空四个变成空三格,我也肯定是低分,所以,你也应该跟我似的,拿出你挑男朋友的谨慎态度,来对待论文。” 写论文,都能和谈恋爱扯上关系,也只有这老头有这样的奇思妙想了。 而彼时,赵主任已经从身后走到她边上来。 顺着祝兴妍的目光往前头扫去,那老头也看到了从跑车上下来吸引人眼球的两位,特意安慰道:“小祝同志,分了挺好的,他这种花花肠子,跟谁都长不了。” 饶是祝兴妍觉得无奈,可还是礼貌性地回上一句:“我知道的“ 见她脸色算不上太好,赵主任自然而然以为是被勾起起伤心往事。 长长哀叹一声,不由地感慨起来:“我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你论文报告会写得这么不仔细了,毕竟挑男朋友的时候,你也是这么稀里糊涂的,你找路辰这种,就等于误入歧途啊。” “……” 似乎又猛地想起这一茬来,他没停顿地好心进行提议:“小祝啊,我听说你分手之后,又马上谈了一个,还是病人家属,要不然介绍我认识下,我替你把把关吧,如果不行的话,咱就专心搞事业行不?” “……” 果不其然,这老头还是秉持着八卦的本性。 当初被她被误以为和路辰谈恋爱时,就被他各种办公室谈话,做足思想工作,当真像个老父亲般操行。 对于这个要求,祝兴妍固然选择拒绝。 只是话语还含在嗓子眼里,赵主任已经先她一步径直敲定:“就这么说定了吧,你问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到时候我请你们吃个饭。你是我学生,我也得给你撑撑场面的,你就和他说是吃自助餐,地点定在医院食堂,想吃什么吃什么,我饭卡里钱多的不得了。” “……” 末了,又警告意味极浓地提醒她,很是傲娇:“不许骗我不来啊,我食堂位子都给你定好了,不来的话,下个月的排班,你就等着吧。“ “……” — 寒凉的风雨沾在身上,在外头的衣袖上留下点滴洇开的痕迹。 祝兴妍进到办公室里,感觉全身上下都被暖意包围,僵硬的手指也徐缓地恢复知觉。 上班的时间点,她忙碌到没有空隙去思索赵主任所说的话。 直到下午三点,她下了台大手术。 这才有闲心坐下来解决午餐,不慌不忙地啃起手头的三明治来。 她边吃边把手机从兜里取出来,考量斟酌着该如何与叶润绩提赵主任那事。 实际上,若是仔细深挖起来,这好像是又为自己找他的提供了不让人察觉的借口。 祝兴妍觉得庆幸,本打算打电话直接询问他的,可又怕措辞凌乱无序,最终几番踌躇,还是选择用微信。 葱管似的修长手指在光滑屏幕上断断续续地跳跃着。 她写上又删掉,删掉又写上,反复地斟酌,最后信息成了这样:【你能帮忙演个戏吗?我主任怕我被人骗,说要请你吃饭,替我把把关,你到时候能装得稍微像个好人吗?符合他的预期一点。】 隔了几分钟,那头的人才回消息过来。 极为简短的。 叶润绩:【装?】 祝兴妍以为他没明白,更为详细地解释起来:【就是要表现不像是会劈腿、出轨、家暴这样的人。】 叶润绩:【所以我看着很像会干这种事的?】 似乎被他给误解,祝兴妍赶忙澄清:【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在和你描述一下到时候你所要表演的样子。】 叶润绩:【那你非要用“装”这种字?】 祝兴妍:【?】 叶润绩给她打了个比方:【祝兴妍装女人。】 【懂?】 祝兴妍【……】 全当做没看见,祝兴妍耐着性子与其商量时间:【那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跟我主任说,他得提早订个位子。】 这回,叶润绩却没直接回答。 发送过来的是摸不着头脑的一句话:【打电话给我。】 祝兴妍怔然,猜不出他的目的,手指却已经不争气地挪动过去,拨通了电话。 冰凉屏幕贴在耳际。 也不知道故意还是凑巧,直到最后的那句嘟声落下,那头的人才接起来。 听筒内没传出话音,祝兴妍先一步打破沉寂:“怎么了?” 伴随着微弱的电流,先灌入耳中的不是他的声音,而是干哑又稍显剧烈的咳嗽。 等到平息,他这才平静开口,语气显得严肃又正经:“懒得打字,直接说吧。” 低哑深沉的嗓音中透出浓重的鼻音来。 显而易见的不对头。 注意力被霎时扯到这上头,祝兴妍冷不丁岔开话题,猜测道:“你感冒了?” “嗯。” 叶润绩并未遮掩地应下。 只是感冒的话,应该就还好…… 莫名其妙像是松了口气,祝兴妍估摸着是昨天荒僻郊外的狂风,外加夜晚骤降的温度,才导致他被病毒侵袭。 饶是在意,可有些关心的话,就着两人目前的关系肯定也还是没办法直接说出来的。 有不好意思,也有另外的复杂情绪隐藏着。 心的某处角落在被紧紧揪着,隔了半晌,最后只化作生涩的一句:“那多喝热水。” 仅仅只是,多喝热水? 这句友善又不失礼貌的提醒,在叶润绩看来,不过是敷衍罢了。 像是不甘心,他又试探性地问:“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 嗯…… 祝兴妍干巴巴地回答:“普通感冒,多喝热水,就是最好的办法了。” 冷淡的语气,加上这公事公办的口吻,让人隐约产生种在看医生的错觉。 这并不是他所期望的答案,淡淡的阴霾悄无声息地笼罩着心头,失落感将他整个人生生填满。 不知为何,对于昨晚推断出的那个意料之外的结论,他又开始摇摆不定了。 都说误以为别人喜欢自己是人生的三大错觉之一。 所以……会不会是他误会了? 头疼似的把架在高直鼻梁上的金丝边镜框摘下来。 叶润绩抬手捏着泛疼的眉心,莹亮的白炽灯下,脸色看起来不算太好,几乎没什么血色。 昨晚把祝兴妍送回去以后,他又到律所和讨论案子到凌晨,回到公寓,也没休息太好。 天气寒凉、昼夜温差大再加上高强度的工作量这才让他不幸中了招,整个人头晕目眩的。 “你有在听吗?”电话那头的祝兴妍没听见动静,疑问道。 而此时此刻,叶润绩的心情已经差到极点。 他觉得自己可笑得就像个傻子,怎么就天真浪漫地自认为会被她喜欢上呢? 明明她曾掷地有声地说过——她是绝对不会喜欢上他。 也记得离别的最后那夜,她不容置喙地将人赶走,把话摊到明面上——“你走吧,最好是……永远都别出现了。” 烦躁地扯了扯脖颈上的领带,也学着她的样子,把话搪塞过去:“挂了,手机里没多少话费了。” 并不是说假话,未等她再开口,叶润绩就已经将电话生生掐灭了。 烦扰的念头被强制抛诸脑后,他强硬着要求自己把心思放到眼前的资料上。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是忽的有人推门而入,阵仗很大。 只见徐辰逸戴着遮住大半张脸的白色口罩,手提一瓶消毒喷雾,横冲直撞地往他这处过过。 还未抬头,洋洋洒洒的消毒水已经化成虚无缥缈地雾气,从头顶落下来,在纸质文件资料上渐渐洇开。 叶润绩下意识地抬眸,脾气不太好:“你有病?” “你才有病。”徐辰逸停在距离他办公桌半米开外,另外一只手里提着个透明塑料袋,饶有顾忌,却还是甩到他面前,“自己拿去吃,都这样了,还来上班,是嫌律所不够乱么?” 透过外头的塑料袋,能看到里头是几盒感冒冲剂。 叶润绩没做声,似乎还停留在方才刚准备伸手去拿杯子,敲门声却制止了动作。 推门进来的是前台助理,她没进来,沾在原地与面前的两位上司汇报:“叶律、梁律,有份外卖被送到这,地址填的是我们律所,但是点外卖的人并不是我们这的,外面问了一圈,都没有人知道,所以才来问问,这是有谁给你们点的外卖么?” 这种送错外卖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故而不足为奇。 梁英杰询问:“那点外卖的人叫什么名字啊?” “嗯……好像是叫……”助理努力回忆。 还没等她想出来。 办公桌上的手机屏幕就先一步亮起来,有新消息跳出来:【我点的下午茶外卖不小心填错地址了,你帮忙吃了吧。】 亮光吸引人眼球。 叶润绩匆匆地瞥了眼,各项信息被全然映入视野之内,嘴角后知后觉地牵了下,他带着点骄傲地宣告道:“不用问了,我家属点的。” 第42章 你越界了,知道么? 彼时。 另一边办公桌前的祝兴妍还在啃食着三明治, 如老鼠那般,半天都咬不完一块。 满门的心思都放在掌心的手机上, 散发着幽光的屏幕上是微信中与叶润绩的聊天界面。 以及那句刚发送出去的蹩脚信息。 简直没眼看。 要是能变骆驼一头扎进广袤的沙漠当中,当做无事发生就好了。 十五分钟之前,为了弥补那句“多喝热水”的敷衍,她左思右想,最后选择在外卖app上了份鸡汤送到叶润绩的律所去。 应该也算是暗戳戳地在关心他吧。 视线直愣愣地杵在手机屏幕上,望着那条微信, 她没了胃口去咀嚼冰凉的三明治。 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正在忙,还是真如他所言的没话费了,总之就是没有新消息再进到她手机里。 祝兴妍犹豫片刻,正打算去给他充话费的时候, 却有电话赶巧打过来。 来自……没什么话费的叶润绩。 心蓦然提到嗓子眼, 祝兴妍深呼吸两口气, 稳定心绪把电话接起来。 没等到他开口,她就跟做贼心虚似的先一步阐明情况, 声音微颤:“那个外卖, 你就自己吃吧, 也不用给我转钱, 是我不小心填错地址了。” 一句话, 饶是语气平静,说得却也是断断续续。 而电话那头的人非但没有谢意, 还漠然地质问上她一句:“你让我吃这?” 像是毫无预兆地兜头浇下一盆冷水。 听着他字里行间的冷傲,脊背感觉冷不丁被针扎了下。 这欠扁的口气搞得他跟平日里享用御膳房的皇帝似的,眼高于顶看不上这外卖送来的鸡汤。 还看不上?这好歹也花了她八十多大洋呢。 多相比较,这才从数以万计的外卖中,点出了全城综合评价最高的一家。 越想越气, 这搞得像是自己给他喂了猪食。 火气顶在胸口上,她差点想直接把电话挂断。 可到底还是收住了坏脾气,压着耐性与他说:“你要是看不上,就问问你们律所,有没有眼光放低点的,别浪费了我的人民币。” “不是眼光问题。”他一字一句地纠正她。 此时,叶润绩换到沙发边上坐着,面前的茶几上摆着拆到一半的外卖。 他把手机换到另外只耳朵边,不咸不淡地跟她说清楚:“你这东西,在我们律所称之为‘违禁品’。” 违禁品?鸡汤属于违禁品? 祝兴妍听得一头雾水,打破砂锅问到底:“怎么就违禁了?” 叶润绩解释得有条有理,像是在背法条:”我们律所有明文规定,臭豆腐、榴莲、螺蛳粉等一系列气味极大的食物,绝不允许出现在工作区域。” 祝兴妍:“???” 她点的,跟这三样扯上什么关系了? 还没等她开口质疑。 叶润绩就似是早有预料,先一步与她解释情况:“你弄错地址,我可以不计较。但是在已知我感冒的前提下,强迫我吃掉这碗你备注‘变态辣’的螺蛳粉,算过分了吧。“ 这大段话语灌进耳中,让祝兴妍的脑子里一下子冒出了无数个问号来。 她点的不是鸡汤么?怎么就变成‘变态辣’的是螺蛳粉了? 也不知怎的,这些弯弯绕绕,搞得她莫名火大。 思绪迟缓一阵,她不服气,掷地有声地跟电话那头的叶润绩辩驳起来:“我怎么可能点螺蛳粉啊,我给你点的明明是鸡汤。” 给你点的。 给、你、点、的。 等到语闭,她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露出了破绽。 这四个大字像是拖长步调,在耳畔故意放缓放慢,硬生生将她拉入窘迫之中, 捕捉到预料之中的那几个字眼。 叶润绩微蹙的眉头舒展开,黯淡的瞳孔中隐约泛上些从未有过的情绪。 像是再一次证实,那个荒谬的结论。 借着骨节分明的瘦长手指,他沿着塑料外卖盒的边沿把茶几上的那碗鸡汤拖到面前。 指腹从外层轻触,不冷不热,温度刚刚好。 再单手掀开顶盖,腾腾热气伴随着是鲜香气息扩散在空气中,充斥着办公室的每一处角落。 接着电话,不方便喝。 叶润绩倒也不甚在意,若无其地往身后一靠,闲下来的那只手懒懒地搭在沙发上,指尖在有随性地大着节拍。 这肆意闲散的模样,像极了这场博弈中胜利者的姿态。 而另一边的祝兴妍却还未从怔然中回神。 透过微弱电流,她似是在恍惚间,听见电话那头的人浑不在意地低笑了声。 紧跟着低沉又沙哑的男音,隔着冰凉的手机屏幕,在耳畔落下,带着丝丝危险意味:“祝兴妍,你越界了,知道么?” 被戳中心思的祝兴妍,动作明显顿住。 也不知道是不是潜意识里的意识。 但总之,现下的她几乎乱成一锅粥,完全不住如何应答。 也许是大脑太过空白。 下一秒的她就在紧张与窘迫的境况下,选择了某个看似最为妥当却又心虚至极的做法来应对—— 直接挂断。 果断地摁下按钮。 看似是与他的一切隔开,但伏在办公桌上的祝兴妍,还是沉浸在有关于他的胡思乱想中。 心情凌乱如被狂风肆虐的杂草,脑海中思索地全是那句“你越界了”。 越界? 越、界? 仅仅只是表面上涉及到了他的私生活,所以引得男人感到不愉快,还是她直觉的那个意思,他发现她喜欢他了? 几乎是下意识地否定了这个念头。 也不知是不是太过自信,祝兴妍自觉除了今天给他点的这份鸡汤露出马脚以外,其余时候,她压根就没展露出破绽。 毕竟她拥有一个最好的借口—— 他们在假装男女朋友,所有一切的亲密举动都看似合情合理。 只不过转念一想,若是叶润绩真察觉了呢? 那么方才那话,就是暗示意味极浓的警告,在告诫她不要轻举妄动。 是因为年少时代,她拒绝过他太多次的缘故,所以叶润绩才会在感知到她的好意时,也不自觉地抵抗么? 现在的两个人,就像是调换了位置。 她成了主动的那个,叶润绩成了握有选择权的那个。 但也算不上是不公平的。 毕竟,她似乎是心甘情愿主动的。 她也想再等等。 等到他能试着去敞开心扉,等到他愿意去接纳她时,再去表明心意吧。 — 那通电话结束后。 叶润绩临时出差去了别地,而祝兴妍也没再没有主动联系过他。 像是陷入了僵化的局面,无论是微信还是电话都似乎淡去了彼此的痕迹。 但对于祝兴妍而言,这几天却算不上好熬,过得提心吊胆又战战兢兢。 生怕他措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与她当面计较起“越界”一事来。 只是到底是她多想。 他与她说出差五天,可差不多已经过了一周,照旧没见到人影。 不过是假装情侣的关系而已,祝兴妍也清楚,他也没有义务与自己汇报缘由。 但向来沉得住气的她,这回却像是中了邪,心里头有什么在隐隐作祟。 这天下午,祝兴妍刚结束完一场大手术,整坐在办公桌前扒拉着没来得及吃的午饭,握在掌心的手机却在不知不觉间,调到与叶润绩的聊天界面。 看了眼最后那条消息的时间,已经是早在一周之前。 似乎是再次向她强调,两人间疏离的假情侣关系。 以及……她厚着脸皮的“越界”…… 光标正定格在消息栏上,却又不知道要输入什么。 过了好半晌,她才想打进去一句,拿着别人来当挡箭牌:【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主任想请你吃饭。】 只是越看上头的字眼,就越觉得不对劲。 主动联系的话,不就真印证了屏幕那头人的所思所想么? 别扭地又把键入的字眼一一删除。 刚删到那个问号,门就被忽的地推开来。 “砰”的一声巨响,吓得祝兴妍做贼心虚似的,径直把手机屏幕背着扣到桌上。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通过这辨识度极高的音色,祝兴妍就清楚是陈静琪。 也许是真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发生了,只见她火急火燎地窜到人面前,手掌大力拍着桌面,努力吸引人注意力:“妍妍,我听说我们科里今天住进来一个帅到惨绝人寰的病人,你陪我一起去看看呗,我听那些小护士说是人间极品,八块的腹肌,人鱼线,外加可以在上头蹦迪的胸肌,你有没有兴趣?” “……” 就这?用得着这么着急忙慌的? “没有。”祝兴妍只想赶紧解决完面前凉透的盒饭,漠然地否决,“又不能吃。” “谁说不能吃的啊?”陈静琪用力拍着桌子,脑子里闪过黄色废料,“精神食粮。” “……” 陈静琪惨兮兮与她倾诉:“你这种有男朋友的人,不懂我单身狗的苦啊,你每天加班完之后,还可以和叶律师来场酣畅淋漓的运动,但我呢……就只能抱着我的小黄片过活,好不容易碰到俱年轻鲜活的肉体,还害羞得不敢一个人去看,你要不就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上,陪我一起去吧。” “再说了。”陈静琪咽下口唾沫,刻意压低声音与她说,“我看叶律师也好久没出现在医院里了,你被我拉着去偷看一下,他是不会知道的。” “……” 祝兴妍皱了下眉头,提醒道:“你看就看,能别用‘偷’字么?” “怎么?”陈静琪不足为奇。 大概吃了八分饱,祝兴妍放下筷子,一本正经地与她说:“偷,犯法的。” “……” 最终祝兴妍还是架不住陈静琪的一番软磨硬泡,被强迫着一同拉过去了。 只是不料那病人的病房就在孙美琳隔壁,搞得她不由生出些许莫名其妙的心虚感。 大多数病人都在午睡休息,下午两点多的走廊上安静得针落可闻。 窗外的阳光顺着照射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普通病房上都有一块长方形的竖行玻璃窗,面积算不上大,就一小块而已,但要是头凑上去,基本上里头的景象还是能看清的。 陈静琪怕被路过的人注意到,让祝兴妍给她在边上放风。 也不知道是早有预谋,还真是凑巧,陈静琪像壁虎那样趴在门上窥望的时候,当真捕捉到某些劲爆非常的画面——里头的人正在换衣服。 饶是兴奋,却也不敢大声尖叫。 因此发泄的方式换成了行为举止上的。 她手头的劲很大,一把就把站在不远处的祝兴妍拉了过来,一同欣赏起眼前这抹春色。 祝兴妍只是答应陪她一起来,而并没有说自己要看,故而在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后,就立马挣脱了陈静琪的束缚。 凌乱之际,转身过来时,视野却措不及防地被某个许久未见的面容所占据。 男人如常的西装革履,身型挺括修长,几乎压住外头落进来的暖阳。 深邃瞳孔中散发着意味不明的光,他的唇角似笑非笑地勾了下,极为玩味地看着她:“祝兴妍,看来你不止越里面这条界。” 刻意打了个停顿,尾音被拉拽得很长,像是在强调:“外面的,也不耽搁啊。” 第43章 从此兴妍不早朝。 原本明亮的视野因男人高大笔挺的身型而骤然黯淡下来。 望着就站在半米开外的叶润绩, 祝兴妍瞳孔骤缩,怔然地顿在原地。 也不知道他是何时站在那的, 她一头回忆方才被迫拉着干的事,一头推敲着耳畔落下的话语。 他说——她不止越里头的界,连外头的也不耽搁。 照这句话的逻辑来看,“越界”这个词会不会压根没她想象的这么严重? 她刚才也不过是草草瞥了一眼的别人的肉体而已,就被叶润绩冠以同样的名词。 那么同理可得。 她那日给他送鸡汤的行为,之所以会被称之为“越界”, 应该也只是被叶润绩当做私生活受到侵犯,而感到不爽罢了。 他应该是压根不会想到,她喜欢他这一层。 理清思路的祝兴妍霍然松了口气,像是卸下了这一周来所肩负的沉重担子。 豁然开朗的感觉, 让人一下子有了底气, 能够挺直腰板说话。 而思绪纷飞间, 黏在病房窗口上的陈静琪也意识到场面有变,赶忙转身回来。 意料之外的事情, 竟然毫无征兆地在眼前发生。 陈静琪以为自己做梦了, 赶忙掐了自己一下, 这才确认这是现实。 “叶律师, 太巧了吧。”为了遮掩尴尬, 她先跟叶润绩礼貌地打了个招呼,而后看向身旁的祝兴妍, 察觉到两人间不太对的气氛,赶忙解释起来:“你别误会啊,妍妍是被我强迫拉过来的,她本人没有这个意愿的。” 叶润绩不动声色地点头,视线却依旧不偏不倚地落在祝兴妍身上。 灼热的目光引得人不太自在, 祝兴妍微微避开,方才已经把思路理得极清的她,也不认为自己有任何需要畏缩但胆怯的地方,若无其事地附和起陈静琪的话:“她说的是事实。” 情侣的修罗场,一个单身狗在旁也是种折磨。 解释明白的陈静琪也不想再呆下去了,极为识趣地以工作为借口迅速滚蛋了。 紧接着,这处就成了叶润绩和祝兴妍两个人的对阵场所。 冬日的太阳在天空上悬挂得很高,几束光线带着暖意打落在灰白色的墙上。 避免影响病人休息,祝兴妍略微调整位置,往旁边挪动两步,在拐角处停下。 叶润绩也跟着她移动脚步,直到两人站定后,方才轻启薄唇,质疑她的措辞:“事实么?我怎么不觉得。” 这是在怀疑她? 眉头轻蹙,祝兴妍再次义正言辞地重申:“我真就是陪她来的,我不会在我们关系的存续期间,和别人乱搞关系。” “看得出来。”叶润绩接得干脆利落。 “……” 祝兴妍被无语到。 一会“不这么觉得”,一会又“看得出来”的,这么善变? 像是看穿她的心思。 叶润绩的下句话就解答了她心里的疑问:“我说的‘不觉得’,是指前半句。” 只不过祝兴妍照旧是一头雾水的。 前半句?前半句到底是什么,她已经完完全全抛之脑后了。 “不记得了。”祝兴妍实话实说,话音冷淡。 两人均是靠墙站着,一副谁也看不上谁的高傲模样,似乎谁也不想先向对方低下头。 叶润绩原封不动地叙述着她认为是事实的话:“那句‘太巧了吧。’” 祝兴妍:“???” 这不是陈静琪跟他打招呼的话么,这也归结到她附和的内容的当中了? 再说了,这句话难道不就是事实?要不是凑巧,他也看不到方才这幕吧。 祝兴妍狐疑:“有什么问题吗?” 叶润绩敷衍地扯了下唇瓣,对她这一问嗤之以鼻。 目光从她身上慢悠悠地转回来,他垂眸把西裤口袋里的手机拎了出来,瘦长的手指翻动两下,调出了两人的微信聊天界面。 “看清楚了么?”叶润绩把发亮的屏幕摆在她面前。 顺着看去,祝兴妍猛地愕然,为什么上头会有一条四十分钟前,她发送给叶润绩的消息? 【你什么时候回来】 连标点符号都没有标上,像是匆忙慌乱之中给他发去的。 祝兴妍努力回想,这才大致记起应该是,陈静琪忽的闯入她办公室,导致手一个没稳,就把这条本该删除的消息,发送出去。 只不过,这跟“太巧了吧”有什么关系? 祝兴妍没遮掩地问个明白:“所以呢?” 停在半空中的长臂被收回来,叶润绩又草草地扫了眼上头的消息,懒洋洋地与她道:“你这意思,不是在约我么?” 约……他? 祝兴妍懵住,好半晌才回神过来,扯上挡箭牌替自己澄清:“我是替我主任问的,他想约你吃饭,而且单从这句话来看,我也压根没有约你的意思。” “那就好。”叶润绩故作庆幸地笑笑,把手机重新揣回去,“我还以为你是故意约我过来,让我亲眼见证你是如何的——” 刻意停在此处,咬字被加重:“里外通吃。” “……” 这话听着不太舒服,祝兴妍再次力证清白:“说了,我是被强迫来的。” “所以呢?”叶润绩黑睫轻颤,不知不觉地朝前迈上一步,把两人间生疏的距离扯近,“真没偷看那男的脱衣服?” “……” 饶是被逼的,可也确实是看到了…… 祝兴妍被噎住,沉默着,没否认。 叶润绩领会了她的意思,垂下眼皮去看底下的女人,一周未见,脸上似乎清瘦了些。 微不可察地拧眉,他深邃眸中散发着幽幽的光:“所以是成年人不做选择题,全都要的意思么?” 含糊不清的说辞,又将祝兴妍的思绪搅成一滩烂泥。 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这才发现她背已经抵着墙,冰冷的寒意跟着往骨子里渗。 借着浆糊似的大脑,斟酌起来。 所以他到底是知不知道她喜欢着他? 如果知道的话,她要不要抽个时间去表个白? 还是说,等到有把握点了,叶润绩也对她有点那个意思了,再去? 毕竟现下的叶润绩总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时而贴近,时而疏离,琢磨不透。 故而若是表白的话,那她无疑是会被拒绝。 那么……心里的天平悄悄有了偏移的方向,没有胆子的她还是选择了后者—— 还是别让叶润绩知道她的心思好了。 深深地缓了口呼吸,祝兴妍这才有勇气掀起眼皮,对上近在咫尺的眸子,泰然自若地反问着:“你不会以为我喜欢上你了吧?” “喜欢?”眼尾稍扬,叶润绩觉得她的话有些好笑:“我可没觉得你刚偷看别人,是因为喜欢。” “那是因为什么?”祝兴妍下意识地接话。 叶润绩直起上半身,口吻轻松:“不是挺明显的么?” 微顿,满不在乎地给了个她意料之外的答案,吐字清晰:“你馋别人身子。” “……” 这话……荒唐得一塌糊涂! 可不知怎的,注视着面前这张被光半映着的英隽的脸,有莫名其妙的奇思妙想出来。 游乐园的回忆被勾起,那个女人所描述的带颜色的画面在脑海中倏然铺展开来。 如果是叶润绩的肉体的话…… 天哪。 祝兴妍打了个机灵,觉察自己的脑子都要爆掉了,为什么都是这种黄色废料? 作为医生,她自认为已经对各种人体构造失去兴趣,可怎么一跟他联系在一块,就又是脸红,又是心跳的呢? 算不上太明显,但她依稀能察觉到脸颊的微烫。 连对视都变得略感无力,祝兴妍偏过头去,语气算不上自然:“所以你是觉得我……” 她换了个听起来不那么怪异的词语:“迷恋你的身体?” “要不然呢?”叶润绩捕捉到她耳朵尖上的红晕,极为浅淡地扯了下嘴角,“你给我送鸡汤,不是为了这个?” “……” 这样一句话,让祝兴妍顿时觉得先前的担忧全是白费力气。 原来叶润绩对“越界”的定义,竟然是认为她是出于对男性肉·体的欣赏,这才会给他送鸡汤,用来补身子? 这……什么奇葩脑洞? 窗户外头有料峭的寒风吹进来,凉意拂过脸庞时,也让脸上的绯红淡了些。 饶是叶润绩的说法与她心中所想几乎毫不相关,但祝兴妍还是选择将错就错,照着他的逻辑思维,关心了句:“那你长肌肉了么?” 彼时,她已经将视线挪回来,与叶润绩对视上时,眸中带着几分认真和正经。 却让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这话,更显得滑稽。 长肌肉……有够蹩脚的问法,但叶润绩到底没把内心的情绪显露出来。 保持着始终如一的平淡表情,言简意赅地反问了两个字,定定地问:“想看?”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魔怔了,祝兴妍的心底出现某些不受控制的呐喊声—— 嗯!想! 这样直白的言辞调调,险些把她自己吓晕过去。 愣怔间隙,便又听见叶润绩跟着补充上一句,生怕被她占便宜:“想想就行了,我他妈——” 刻意在此处顿住,像是在警告她:“不卖身的。” “……” 现下的祝兴妍只想赶紧转移话题,再这么聊下去,她感觉可能自己就真不是自己了。 沉吟半晌,还是纠结着如何开口时,却有救世主恰好降临,打破两人尴尬又略带颜色的氛围。 虽然这人,她最近并没有多想碰见。 低沉沙哑的中年男音从不远处飘过来:“小祝同志,你这几天老躲着我是什么意思,不就是让你把男朋友带过来给我这个老头看看么,至于这么小气?我又不会跟你抢。” 他喋喋不休的言论在注意到墙边站着的修长男人后,顿住了。 视线上上下下打量认真打量着,赵主任跟丢魂似的,忍不住拍上他的肩膀:“小伙子啊,我们祝医生,就算是有男朋友,但当前也还是未婚,如果你要是想追,可以先在我这预约一下,以后我给你做主。” 叶润绩:“……” 祝兴妍:“……” 两人都哑着没说话,赵主任却没察觉出其中尴尬。 他把落在男人肩头的手放下来,又把脸偏向祝兴妍,阴阳怪气地内涵着:“小祝啊,我天天都在医院瞎溜达,也没见到你那个传闻中的男朋友,他是怎么回事啊,都不来关心你一下的么,这种男朋友真的迟早得扔了。” 叶润绩:“……” 祝兴妍:“……” 局面比原先还要僵化,脚趾都在地板上扣出三室一厅。 诡异的沉默,也不经让赵主任感受到略有那么一丝的不自在。 六目相对,来回看着对方。 为了防止赵主任下一秒再说出乌七八糟的话来,祝兴妍苦笑两声,语调生涩地介绍起来:“这位,就是我男朋友。” 赵主任脸色瞬间白了。 回想起方才的一派胡言,这张满是褶皱的老脸都挂不住了。 晃神之际,还是叶润绩先一步朝他伸出手,正色地做起自我介绍:“您好,我是叶润绩,兴妍的男朋友,久闻大名。” 赵主任活到这把岁数了,有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只不过在听到他名字的时候却忽的顿了下,脑海有里有一闪即逝的画面。 沉吟片刻,把注意力重新收回来,他拿出长者该有的做派,稳重地回握,含笑着缓和气氛:“刚的话别当真啊,说反话是我们科室历来的传统,你现在成家属了,也可以一同加入进来的。” 几人闲散地聊上一阵,尽力把刚刚的乌龙压过去,但气氛始终还是不对劲。 幸得一通救命电话把祝兴妍从窘迫中扯出来,同事说寻她有事,便自顾自麻溜地滚了。 徒留下赵主任和叶润绩,面面相觑。 就这么干站着,也不是那么一回事。 赵主任主动提出请他喝下午茶,两人乘着电梯下去,去了他的办公室。 规矩简洁的摆设,其内蔓延着一股特有消毒水的气息,比别的办公室面积稍大一些,办公桌前还置放着供人休息的沙发和茶几。 赵主任给他沏了一壶茶过来。 沸腾的水冲入玻璃杯,茶叶从底部倏然翻涌上来,清淡的香气混着水雾施施然飘荡开,悄然灌入鼻尖,不自觉地引人失神。 叶润绩捏着杯壁,淡淡地抿了一口,却微蹙起了眉头。 浓烈的苦涩在舌尖泛滥开来,整个唇腔的每处角落都被如暴风似的席卷一遍,继而迅速地蔓延至四肢百骸,有醍醐灌顶之效。 叶润绩猝然产生一种预感——这人是故意的。 果不其然。 下一秒,坐在沙发的另一头的赵主任就冲他会心一笑,绵里藏针的既视感。 两人相隔的距离也算不上远,视线杵在叶润绩身上一阵后,赵主任无奈地叹口气,忧心忡忡地开始感慨:“我算是知道了,什么叫自古红颜多祸水,从此君王不早朝。” 叶润绩:“?” 赵主任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手机来,慢悠悠地移送到他面前:“来,小叶,你自己看看吧,你出差这几天,兴妍签错了多少份文件。” 循着发亮的屏幕看去。 平直的黑线上方,明晃晃地印着一个被划掉的熟悉的手写体——叶润绩。 第44章 成酒鬼了。 女人字迹圆润清秀, 饶是有些许的连笔,但横竖撇捺也是流畅简洁。 凝视着上头熟悉又陌生的字眼, 无以名状的情绪漫上心头,似是与某些藏匿在角落的记忆生生重合。 那些年,他漂泊在外的日子,经济条件算不上有多富足。 上了大学之后,他就开始在外头的中餐馆里打工,减轻父母的压力。 中餐馆的老板是个热心的人, 对在异国伶仃的留学生也很照顾。 每逢新年的时候,都会借着节日的喜庆,给在他那打工的留学生发红包,里头意思性地装着五十便士, 外加一张新年祝福的贺卡。 上面清楚写着“祝你新年快乐”六个大字。 中国字。 而每每此时。 心头便会不由自主地笼罩上一层阴霾, 似是与身边浓厚喜悦的节日气氛格格不入。 祝你新年快乐, 谐音过来便是——祝兴妍。 算不上有多么凑巧,可就是每分每秒在提醒他, 唤醒记忆深处最敏感的部分。 想忘却又忘不掉, 想记却也记不起多少, 迷迷糊糊的, 最终只剩下某个残缺的剪影。 孤零零地留到教室都没了人, 才敢断断续续地抽噎出声;披着宽大校服从厕所里狼狈出来,早已把眼角泪水抹得一干二净:惧怕黑暗, 却又是嘴硬得不会让任何人知晓,藏在叫某处角落里瑟缩颤抖…… 想到这些,叶润绩的心就像是冷不丁被针扎了一下。 滞涩难解的情感溢满心头,最终只生生化作几个字眼。 他在那行祝福的下面,一笔一划地写了寥寥几个字, 几乎是力透纸背—— 祝兴妍快乐。 年年如此。 就像是把他的新年愿望分给她了一半。 他希望她能活在阳光底下,笑意灿烂。 后来大学毕业,他以优秀的成绩进入当地一家名气极大的律所进行工作。 从实习生开始,再到赫赫有名的是律师,他的职位越升越高,所拿到的薪金也越来越多,却再没人给他送过这样的红包了。 那个女孩就像是被遗忘在记忆长河中,再也不被任何人提起了。 但习惯成自然。 像是挥之不去的念想,他开始自己去唐人街上买红包,继而在里头塞下满当当的祝福。 尽管只是一张单薄的新年卡片而已。 也不知道是不是执念太深,某次的新年也发生过大同小异的乌龙。 助理拿着文件来让他签字的时候,黑色钢笔在手里竟不知不觉地挪移起来,细小的笔尖在纯白色纸上落下了一个潇洒凌厉的“祝”字。 只不过注意力却是迅速地被拉扯回来,意识到错误,他立刻停下了笔。 但灼热的视线落在上头却久久没有离开,几乎是能熨烫那个字眼。 亦如此刻的他。 注视着手机屏幕上早已烂熟于心的字迹。黑黢黢的眼底有火苗在微闪。 似是更加确信那一遭,祝兴妍是喜欢他的。 — 由于最近病人激增的缘故,祝兴妍的上班时间一直不算是太固定。 白班夜班混为一谈,几乎都算是住在医院,连吃口热乎饭的时间都空不出来。 终于等到周日,这才轮上一天的休息。 凌晨六点,她下了手术台,就赶忙回公寓,睡她的大觉去了。 这一倒,就是长达十二小时的冬眠。 醒来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暗透了,远处的灯火与月色交相辉映,掩映着城市的无尽的喧嚣。 口干舌燥又饥肠辘辘地爬起来,祝兴妍赶忙点了个外卖。 跟个睡傻了的孤魂野鬼似的,游走在卫生间、客厅、厨房之间。 好久没有这样酣畅淋漓地睡过,祝兴妍咀嚼着牛肉饭的时候,都还在贪恋着床上的余温。 百无聊赖地点着手机,她无意间瞥见上方的时间,这才发现这个月已经到月末了。 思绪往下连绵,再推算过去,似乎两个月的“假装情侣”也快要结束了。 猛然间,心的某处像是失了一块,空落落的。 被一种称作怅然若失的情感所充斥着,堵得胸闷气短,连嘴里的饭也都变得没滋没味了。 放下手里的筷子,祝兴妍把界面切到与叶润绩的聊天页面。 回想起来,这一整周,她工作忙碌到几乎没跟他碰过几次面。 祝兴妍纠结着要不要给他发个消息,礼貌性地进行问候,然后再延伸到别的话题上。 踌躇之间,母亲郑椿的电话却先在屏幕上跳出来。 心思被蓦然收敛回来,她知道母亲来电的用意无非又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差脾气地径直挂断了。 只不过那头的郑椿却很执着,似是不等到她接起,她的电话就会被打到天荒地老。 无可奈何,祝兴妍最终还是接起来。 郑椿是显而易见的暴躁,透过电流传过来的话音比平日里高了好几个调,郑重其事地威胁着:“祝兴妍,无论你是在干什么,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回家,你要是今天不回家,我就死给你看。” 密密麻麻的字眼如针刺般扎着她的神经,疼意徐缓着倾覆上来。 与母亲平日里的温和口吻截然不同,祝兴妍似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紧跟着又有尖锐的碰撞声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噼里啪啦的,仔细听,似乎还能从中捕捉到一道含糊不清的中年男声。 是父亲祝振霖。 祝兴妍大概能猜测出来那边的情况。 刚想多问一句,电话却恰好被挂断,耳边被机械的嘟嘟声所盖满,心情是难以言喻的复杂。 实际上,就连祝兴妍压根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这种情况,更不知道她过去又能起得了什么作用。 但当即,还是套上大衣,在车流涌动马路上,着急忙慌地打了辆出租车过去。 司机师傅是个熟路的人,驾驶的速度堪比跑车为了拉风才用上的码速。 风驰电掣地飞奔往目的地,窗外的景象如浮光掠影般倒退着,路灯斑驳的光影跟着落进黯淡的车内,刺得祝兴妍眼睛微微发疼。 不过半小时,刹车猛地一踩,车子就在母亲所住的公寓底下停住了。 如她所料。 祝振霖确实是来与母亲做了断的。 钥匙插进去,屋门被推开来,满地的狼藉与碎片被径直曝光在视野之下,扎眼得很。 此时,祝振霖已经不在了。 独留下母亲一人坐在凌乱的餐桌底下,她面目惊恐,全身上下的四肢蜷缩在一块,环抱着边上的桌腿牢牢不放手,干燥的手背因为用力有紫红色的血管暴露露出来,似是能生生将掌心握着的捏得粉碎。 看到祝兴妍走进来,郑椿这才抬起了许久未动的头。 因为清瘦,脸上没有丝毫多余的赘肉,只剩下那副头骨架着薄而干的皮,她的眼睛是凹陷着的,也许是因为刚才那场败仗,红血丝遍布在眼白之中,瞪大的时候,微微怵人。 眼角红痕是刚哭过的痕迹。她坐在原地,口气中渗着寒意:“他都已经走了,你现在来干什么?” 祝兴妍没坐近,只是站在不远处望着狼狈的母亲。 不知为何,心里冉冉升起些同情,却又被硬生生压下去,仍是拿一张冰块脸对着她:“那好,我走了。” 说完,她作势要转身离开。 只是却像是触动不该碰的机关,在措不及防间,母亲如饿狼扑食般朝她扑过来。 恶狠狠地拽上她的胳膊,迎面上去,就是力道极重的一巴掌,话语劈头盖脸地落下来:“祝兴妍,看着我被你爸像狗皮膏药似的甩掉,你现在是不是很满意啊,我这么多年,供你吃,供你穿,不过就是让你赶紧回来一趟,你都故意迟到那么一两分钟,也真是养了个喂不熟的白眼狼,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生你。” 这一掌算不上轻。 在她被寒风吹得惨白的脸上立竿见影般隐现出红痕来,带着火辣辣的疼。 从郑椿嘴里吐出的每个字眼都像是利刃在剜割着她的心,有无尽的鲜血横淌出来,沿着疼痛的缝隙一点点在往下渗,无所顾忌地灼烧着她。 尤其是最后那句“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生你”。 倏然间,这些年闷在心里头的委屈一涌而上。 难道生下来就被迫承受着“私生女”的污名,是她愿意的么? 鼻尖酸意泛上来,眼眶发红发热,像是要化作湿热的泪水从眼缝流出来。 但终究是忍住了,似是保留着最后那倔强和自尊。 稍微稳了下呼吸,祝兴妍重新抬眸直视起眼前形容枯槁的女人时,目光却在悄无声息间又多了几分怜悯与讽刺。 自始至终都为父亲而活的母亲,也真够可怜的。 耳畔被轰鸣声渐渐覆盖,四肢像是散架似的发软,她强撑着扯起嘴角,故作轻松道:“那行,从今以后,您就当没生过我,我也当没您这个妈。” 语闭,她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开,到底没让郑椿看到她已然夺眶而出的泪水。 从公寓大门出来,外头的夜色凉得刺骨,算不上皎洁的月亮高悬在空中,随着迎面而来的凌冽寒风掠过她略带疼意的脸颊。 饶是钻心的疼,但流出来的泪也只有那么几滴,其余地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她反复告诫自己,这种事并不值得浪费眼泪。 随意在人潮喧闹的大马路上,拦上辆出租车坐回去。 车辆沿着宽阔的大道,没入车水马龙,踩着一路排开的青黄路灯向前行驶着。 寂静得就像这只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一切都未曾发生。 可饶是这样,思绪还是弯弯绕绕,方才母亲难堪的模样,又重现在眼前。 这么多年来,父亲早就已经不爱母亲了。 只可惜,偏执的母亲却压根不愿意承认这样的现实,自欺欺人,直到现在。 两人之间唯一的牵绊或者说是纠缠,就仅仅只是祝兴妍而已。 对郑椿来说,她就像是孤注一掷的筹码,唯一用途就是用来拴住这个男人。 而对祝振霖来说,她就像是恨不得一脚踢开的拖油瓶,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当年由于荒诞才犯下的罪过。 突然之间,祝兴妍觉得自己被强烈的孤独感所包围着,几乎是插翅难逃。 似乎,暖意总是被隔绝在外,一丝一毫都渗不进来。 突兀的手机铃声伴随着震动响了起来,将车内的寂然倏然打破。 屏幕在黑暗中散发着刺眼的光线,祝兴妍顺着去看,上头的备注把她从混乱的思绪中又拉回来——叶润绩。 像是在期待着什么,又像是在惧怕着什么。 祝兴妍踌蹰两三秒,还是选择把电话接来,压低声音清了清嗓子,刚准备说话时,那头的人却先一步开口:“是祝女神么?你家老叶成鬼了,方便来接一下么?” 鬼?祝兴妍没反应过来。 只听这嗓音还挺生疏的,也没辨认出是谁在说话。 沉默空隙,对方瞧出问题来,又赶忙补上一句自我介绍:“我是徐辰逸,之前我们电影院见过的。” 名字倒是耳熟,努力回想,是有点印象。 祝兴妍“哦”了声,又跟着狐疑地问道:“你刚说他成鬼了?” “对啊。”徐辰逸应得干脆,“酒鬼。” “……” 无语过后,眉头紧跟着蹙起,十分在意地确认着方才的事:“你的意思是他喝醉了?” “那倒不是。”徐辰逸否定她的说话,而后纠正道,“生生被灌醉的。” “啊?”祝兴妍诧异,他也不是在做服务型行业,怎么就被人灌醉了呢? 徐辰逸替他澄清:“这人是他自己。” “……” 他自己? 倏然有口闷气堵在心口上,祝兴妍陷入沉默。 电话那头没了话音,徐辰逸感觉不对劲:“听得见么?” 游荡的思绪这才被扯回来,祝兴妍顿了顿,语气平淡地说出两个字:“地址。” 而后,饭店的地址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传递进手机里。 祝兴妍让司机师傅调转方向,往城市的另一头行驶。 有种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既视感。 瞥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时间将近九点钟。 两地距离不算特别远,大道上又空无人迹,出租车以刻不容缓的速度驰骋着,不过半小时就在目的地处停下了。 饭店处在繁华的商业街,周围灯火闪烁,流光溢彩在行人之间穿梭着。 透过明净的玻璃窗户,祝兴妍一眼就看见了饭店门口熟悉身影,同行的人似乎早已散去,只剩他孤零零地矗立在寒风中,挺括的西装外头披着件驼色大衣,可高瘦的身形却仍是衬得他背影单薄,似是能带着几分无以名状的寂寞。 不知怎的,祝兴妍竟会觉得他像只……丧家之犬。 恍惚着,直到司机师傅提醒她该付钱时,这才从迷思中醒神。 因为母亲的那一巴掌,双颊还能清晰察觉到余痛,似是在朝她反复强调现在的自己也体面不到哪去。 下意识地又抹了把眼角早已被风干的泪,将披散在肩头的凌乱长发整理完毕,她才从车里下去。 男人站的位置,上头恰巧有一盏幽黄的灯,将他拖在地上的身影拉得极长。 车停得距离不算远,祝兴妍三两步在他前头站定,扑面而来的淡淡酒味 像是赶着点的,此时叶润绩也恰好转过身来,深邃眼眸上沾着层水光,朦胧又迷离的,是酩酊过后的痕迹,可人却丝毫没有踉跄的意思,在地上站地极稳。 看着还算是蛮清醒的,也没电话里头说的像个酒鬼,只是一开口就露了陷。 混着热气,字眼随之吐出来,在半空中袅袅升起,再灌入耳中,他像是压根不认识她似的,郑重其事地问:“代驾?” 第45章 蛊惑。 单从这简短的两个字, 祝兴妍就能判断,叶润绩肯定是喝得不省人事了。 只不过……他真的能这么喝么? 漆黑瞳仁深处有暗影掠过, 祝兴妍注视着眼前比她高上许多的男人,点着头无可奈何地应上一句:“对,代驾。” 他波澜不经地“哦”了声,视线没有聚焦点,四下胡乱挪移着。 见他不说话,祝兴妍拿出代驾人该有的自觉来, 干脆利落地说:“车停哪?” 因为刚哭过的原因,她的声音里染着微不可察的哭腔,不细心留意,压根发现不了变化。 听见她开口, 叶润绩这才把目光落定在女人身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反应迟钝了, 他沉吟半晌, 这才抬手指了下不远处的位置,借着那双深沉又迷惘的眼示意着。 祝兴妍顺着看去, 果然看到隔着二三十米的位置, 他的车大刺刺停在那。 喝醉酒的人, 最麻烦。 祝兴妍打算一个人把车开过来, 再让这个喝醉酒的家伙坐上来。 把目光收回来, 她伸出手掌,向他讨要:“把车钥匙给我吧。” 只是叶润绩却跟置若罔闻似的。 狭长的眼眯了眯, 仿佛是困意所占据,片刻之后,冷冷淡淡地说了一句,像是在命令:”自己拿。” “……” 看在他意识不清的状况下,祝兴妍也不准备计较:“在哪?” 叶润绩简洁地说:“兜里。” “……” 视线在他身上逡巡一阵, 祝兴妍本能地抬手往他大衣外兜指去:“这边?” “另一边。”叶润绩纠正她。 两人算不上是面对面,祝兴妍站得要更外边些,再加上手臂长度不够的缘故,不太容易触碰到他另外那侧的口袋。 看着他一副撒手不管的无赖模样,祝兴妍叹口气。 也没多说什么,径直倾身过去, 擦袖而过。 掠过鼻尖的是浅淡的酒香味,还混杂着些许男人身上的清冽味道,引人失神。 动作微乎其微地顿住,她伸出的纤细手臂倏然间找不要去的方向。 好像是错觉,与此同时,面前男人滚烫的身体也挨了过来。 蓦然将距离拉得更近,几乎是近在眉睫,继而娇小的肩头能感受到有道重力压上来,不轻不重的。 是他的脑袋么? 祝兴妍的身体僵硬着,四肢不清楚是被压得还是靠得太近而麻痹。 从男人鼻间喷薄出的温热气息吹得耳朵尖染上痒意,轻轻地,熨烫了她微凉的肌肤。 这下也极为清晰的能够确认,叶润绩就在触手可及的位置。 也许只要她把方才因愣怔而骤然垂下去的手抬起,就可以揽上他宽阔的后背。 呼吸频率在悄无声息加快,大脑也徐缓地成了一片空白。 始终不动地杵在原地好几秒,回神过来的时候,她赶忙抬手推了他一下:“叶润绩,你干什么?” 空寂半晌,耳畔只剩下冷凛的风声,呼呼地敲打在人心上。 紧靠着她的叶润绩只字未言,一点反应都没给她。 脑袋当机了,直至充斥在鼻腔内的酒味越来越浓。 祝兴妍这才意识到,靠着人的叶润绩,在现下喝醉了。 还真是喝成了酒鬼,而且醉得彻彻底底! 被压得时间太久,肩头自然而然地泛酸。 祝兴妍下意识地推搡着人,嘴里喃喃着:“你清醒一点,快点起来先,再这样下去,我们得一块倒地上去了。“ 而这会他却跟听懂似的,遵从着她的口令,屈尊降贵似的把脑袋提了起来。 紧跟着,连着这俱宽大的身躯也渐渐与人拉开距离。 须臾间像是落得一身轻松,但也不知为何,心头反而渐渐蒙上一层雾,拨不开似的。 像是意犹未尽的,贪恋着他身体的余温。 而实际上,拥有这种想法,显然不是件好事。 祝兴妍意识到不对劲,就着急忙慌地把这些荒唐的念想从脑袋里剔除出去,让肆虐的朔风一同卷走。 幸好冬季的酷寒,总是能让人快速恢复理智。 她警告似的与叶润绩说了句“你挺住啊”,就顺着大衣上另一侧的口袋方向过去。 只不过往里头一伸,却发现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祝兴妍皱着眉头,狐疑道:“没有车钥匙啊。” 空气凝滞半秒,才见叶润绩满吞吞地“啊”了一剩,一副疏懒涣散的样子:“那可能在另一边。” “……” 算了,不与喝得烂醉如泥的人计较。 果然,祝兴妍从另外那只口袋里掏出了车钥匙,而后便让人等在原地,自顾自去把他那辆车开过来,跟普通的代架还真是没啥区别。 距离很近,不过五分钟,祝兴妍就把车在大门口停住,降下车窗外来喊他:“叶润绩,上车。” 好在,这会他倒是没再闹腾,乖巧驯顺地把她的话听了进去。 透过算不上阔大的车窗,祝兴妍看着男人拖长步调,自然而然地去拉车把手。 只是才碰上一下,五指就跟着蜷缩起来,立马从上头收回来,似是碰上什么烫手的东西。 继而他抬起漆黑的眸子来,情绪是显而易见地不好,跟个小孩耍无赖似的:“喂,把手挺凉的,帮个忙呗。” “……” 挺凉的?所以让她帮忙开个车门? 祝兴妍露出疑惑的表情,还真把她当代驾司机来使唤了? “爱上不上,不上我开走了。”她没了耐性,冷冰冰地给他回。 “行吧。”叶润绩出乎意料地淡定,一脸云淡风轻地回看她,“你开走的话,我以后也正好有理由不去接我女朋友了。” “……” 这他妈的……什么狗屁说法? 他是喝醉了,就开始吐真言了么? 既然他这么想,祝兴妍就偏不让他如意。 被激得莫名烦躁,她放弃了自己当初地坚持,缴械投降般地解开安全带,扭过身体,从里头给他开了车门。 终是把这祖宗弄上车来,酒鬼叶润绩还真是难伺候。 祝兴妍踩上油门,边把车往大道上开,边问副驾驶上的男人:“家在哪?“ “不记得了。”叶润绩偏过头来,目光呆滞,懒洋洋地说,“你打电话问我女朋友吧、” “……” 祝兴妍想知道他今天到底灌了自己几缸的酒。 但凡有一粒花生米,也不会醉成这样。 “你女朋友不知道。”她义正言辞地告诉他这个残酷的现实。 叶润绩“哦”了声,做出评价:“那她不称职。” “……” 祝兴妍也懒得跟他较量下去,趁着前头红灯的时间,用手机给徐辰逸发了条短信,询问这人的家庭住址。 那头的消息回得飞快,跟着甩了好几条过来:【祝女神,你接到老叶啦。】 【因为工作上还有点事,我刚把老叶扔在饭店门口就先走了,幸好没被别人捡走,要不然他这样子的,真的很难保全自己。】 【不对啊,祝女神你不是他女朋友么,怎么都不知道他家在哪?】 手机被接连不断的消息炸成一锅粥。 直到看到最后那条消息,祝兴妍这才意识到她在逻辑上出现纰漏了。 这不就等于拆穿了她和叶润绩是假男女朋友么? 越是这种时刻,越得保持镇定。 搜肠刮肚地思索着,她瞥了眼还剩五十多秒倒数的红灯,飞速地键入:【我们都在酒店开房的。】 徐辰逸:【!】 【这狗家伙,是懒得换床单么?】 祝兴妍:“……” 而终是没有浪费她的良苦用心,紧跟着徐辰逸就把叶润绩的住址发送过来。 浏览两遍,心里还算是有数,路的方向她大概知道怎么走,也没打算去调导航。 把手机顺手放进边上的扶手箱内,她双手搭方向盘,打算等红灯变成绿灯,踩下油门往前开出去。 纤细修长的手指有规律地打着节拍。 百无聊赖间,祝兴妍不自觉地瞥了眼身旁静坐着的叶润绩。 男人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侧脸隐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沿着修长的脖颈上去,是他锋利清晰的喉结,以及弧度近乎完美的下颌线。 看着倒是还挺清醒的,不像是喝大了的模样。 也不知怎的,有股冲动从心尖猝不及防地冒出来。 饶是知道醉话不能当真,可还是忍不住试探:“那你跟你女朋友感情好么?” 半搭着的手指因为紧张感而抓上了方向盘,似乎是在寻个支撑点,来等待他的答案。 闻言,叶润绩眯了眯眼,也没立刻回答,沉默间,像是在斟酌。 视线仍不偏不倚地落在挡风玻璃前头,间隔上好半晌,这才扭过脖子,带着机械化的冰冷,送给她一个令人哑口无言的回答:“比跟你好。” “……” 祝兴妍没脾气了,问了等于没问。 恰好前方的绿灯跟着亮起,祝兴妍把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来,佯装毫不在意地继续往前行驶。 柔和的路灯如流动的水柱,有规律地在漆黑的车内流动着,倾泄下黯淡的光影,也衬得四下更加寂静,稍有点动静都能被清晰地察觉到。 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子在离叶润绩的公寓只差两三个路口的时候。 有手机铃声忽的响起来,在这静谧的环境里显得极为突兀。 祝兴妍借着余光扫了眼扶手箱里发光的屏幕,确定了是自己的手机。 因为手机是背对着她的缘故,祝兴妍没法看到上头来电人的备注,下意识地去喊坐在副驾的男人:“叶润绩,帮我看下谁打的。” 话一出口,才记起他已经喝得酩酊大醉的事实,也没抱多大希望。 而彼时。 原本靠着座椅闭目养神的叶润绩,早就因为被这铃声打扰到,掀起了耷拉下来的眼皮。 顺着黑暗中的光源望去,叶润绩半吊子地伸手,把那台正振动吵闹地手机毫不留情拎起来。 草草地撇上一眼,极为敷衍的答:“你妈。” 祝兴妍后知后觉地“哦”了一声。 等到应完,这才反应过来他到底说了什么,动作极为明显地迟缓了下,早些时候与母亲郑椿的正面博弈,又压抑不住地往脑海里漫上来,历历在目,又触目惊心的。 不知为何,祝兴妍有种被人□□裸盯着看的感觉。 但由于叶润绩此时还处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这种并不好受的滋味稍微减缓了些,却还是如梗同在心头的一根刺,无法忽视。 缓了口呼吸,她压下心头的错综复杂的情绪,目不斜视:“帮我挂掉吧。” 叶润绩没说话,顺从着她的话进行动作。 只不过,电话那头的人是一如既往地执迷不悟,似是不打通就不会断似的。 手机屏幕持续不断地亮起,在漆黑的车内散发着醒目的光,像是在与她反复强调那样不堪的身世,烦躁充斥在胸腔之内,引得人全身血液在体内沸腾燃烧。 踩在脚底下的油门又紧了紧,也不过几百米而已,祝兴妍加速驶入了公寓的地下停车场。 而叶润绩也在一遍遍替她挂断对方拨进来的电话,机械性地重复着手中的动作,到了后面,几乎闭着眼在执行,跟个没灵魂的工具似的。 终是刹车一踩,祝兴妍把手机从他那拿了回来。 那个电话照旧在毫不停歇地往里头打,就像是在朝干净湖水中猛灌垃圾,想到母亲的那些话,她只觉得可怜又好笑,恶心得能把前几天的吃过的饭都吐出来。 可饶是这样,心底的某处角落还是在隐隐刺痛。 似是明知现实确实如此。 可当她真切地听见郑椿说“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生你”的话时,最脆弱敏感的所地带还是被生生碾碎,而后坍塌成无尽的废墟…… 神思恍惚两三秒, 祝兴妍还是打算去接起郑椿的电话,当做最后与她做的了断。 不愿让叶润绩看见这一幕,她自顾自把车门推开,背对着在外头把电话接起来。 她的声音冷淡得能够凝结成冰,在停车场一隅飘荡开来,像是履行诺言,也没加上称呼:“有事?” 因为电话被数次挂断的关系,郑椿的怒气也是飙到最高点:“所以你现在是真的要跟我断绝关系?” “您说呢?”祝兴妍毫不退让。 隔着手机屏幕,听筒里传出两声轻蔑的笑,而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只不过谁也没有将通话掐断,局面就这样持续僵直着。 等上好一会,祝兴妍也已经很不耐烦了,却仍是克制的脾气,冷静而决绝地对那头说:“要是没事,以后别再打电话了。” 顿了顿,又模仿着她讥诮的口吻,自嘲起来:“还有,您当初确实不该生我。” “那你信不信,我死给你看?”郑椿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架势,语气却是异于平常的肃穆。 动作不由自主地顿住,脊背处有层层凉意跟着包裹上来。 这样的口吻,让祝兴妍莫名产生种错觉——她真会这样做。 到底还是没有心软,祝兴妍连只言片语都懒得给她,径直把电话给挂断。 而再一转身,她发现叶润绩就站在副驾的车门边上,浓密黑长的睫毛低垂着,视线始终如地落在脚底下的水泥地,像是个没人要的小孩,留在原地等着她回来。 估计是还醉着呢。 祝兴妍长长地松了口气,侥幸于此时的他醉得恰如其分,迷离着也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让她不必有被人发现狼狈处境的沉重负担。 还没走到男人前头。 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却先吹得她眼角凉意更甚,是异于平常的温度,祝兴妍下意识地用手背抹了两下,这才发现是泪。 是悄无声息的,难过的痕迹。 她在原地吸了吸鼻子,把身上那些曝露在外头的忧伤破绽全都隐藏起来,一副若无其事地模样往他方向走。 还没想好具体要说些什么。 叶润绩就先抬起了那双深黑色的瞳眸,停车场的灯光幽暗,让他眼底所掩埋的情绪藏得更加深不可测。 紧跟着两个简单的字眼从他唇瓣中轻吐出来,升起一片白茫茫的热气:“车钥匙。” 想起方才她顺手就拔了下来,此时还紧捏在手里。 娇小的手掌摊开来,祝兴妍公事公办地递上前去。 那枚黑色的,周边带着细微的金属光亮的车钥匙正安静地平躺着,等待交付到它的真正的主人那。 只不过它的主人却并没有要将它拿走的意思。 贴着大衣边沿垂挂下来的双手并没有抬起,始终不动地杵在那,他似是成了木头人,除了黑长眼睫毛轻颤几下以外,整个人就僵硬地杵在那。 祝兴妍停留在半空中的手酸了,不满地问他:“不要么?” “放回原位。“他一本正经地,眼白处因为醉酒还泛着些许的红。 祝兴妍无奈,却还是没违逆他的话。 为了方便,她的手往近处的大衣口袋方向伸去,可还没到达目的地,就被人叫停了。 头顶含糊的话语飘下来,声音在不经意间被拉得长长的:“另一边的。” “……” 祝兴妍也搞不清“原位”是指哪只口袋。 只当他是在纠正自己的错误,上半身的随着手的方向往稍远的那处靠过去,男人深驼色的大衣将整个视线渐渐填充满,飘入鼻尖的独特气味也越发清晰。 灯光在打落的位置并不在此处,故而笼罩在两人身上的只有浓重的晦暗。 祝兴妍看不清他另一侧的口袋具体在何处,手指徘徊着,细细寻了会。 也许注意力全放在这上头。 她丝毫没有预料到下一秒,男人的耷拉着手骤然抬起,隔着几层算不上太厚的衣料,落在了她的背上,有力道紧跟着附着上来。 与此同时,身前的人也朝她这处靠过来,将人径直揽进坚硬宽厚的胸膛之中。 祝兴妍怔住,脑袋不知怎么的,就搭上了他的肩膀。 被人牢牢地拥在怀里,男人灼热的体温几乎能驱散掉所有的寒意,像个太阳似的源源不断地倾洒着热意,也将她满腹的委屈与苦楚化尽了。 短暂的三五秒。 双手后知后觉地抬了起来,刚试图去回抱他时,叶润绩的手却放下来了,与她忽的拉开距离。 祝兴妍在昏暗里回看他。 男人的头懒洋洋地挂着,深邃眼底含着几分热气,又似有深意的,沉默无言的模样,像是在思量着什么。 半晌后,这才开口,像是被占了莫大的便宜,在向她讨要说法,语气吊儿郎当的:“给个交代,为什么蛊惑我?” 蛊惑?也就是刚才的那个拥抱? 可明明不是他主动的么? 醉鬼上线还真是可怕,祝兴妍也把他这话当真。 然而缄默之间,凝视着眼前这张玩世不恭的俊脸,她却像是被蛊惑了。 某个想法在心头破茧而出,前所未有的。 甚至……还挺过分。 无所忌惮的,就在下一秒。 她几乎是不管不顾地仰起脖颈,脚尖踮地,后脚跟也紧跟着腾空, 配合着男人的身高,在瞬息之间,她倾身向前,圆润的唇,随即印了上去。 而后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逝。 第46章 到此为止。 缕缕光线如金丝般顺着并未严丝密合的窗帘缝隙, 徐缓地爬进来。 悄无声息地挪移着,最终落在男人英隽的脸上, 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线条衬得分明利落。 八点整,叶润绩睁开了惺忪的眼,因为昨晚饮下的酒,太阳穴还微微泛疼。 然而意识却清晰分明。 脑海中全是昨夜灯火飘摇中,女人主动靠近,吻上他的画面。 实际上。他确实是因为那几杯灌进来的酒醉了, 但只不过在寒风中等她的时间过长,醉意差不多都被吹散了,神志倒也算不上迷糊。 叶润绩换好正装,拿上车钥匙往地下停车场里走。 今天是在欧洲游玩一圈的叶父叶母归国的日子, 叶润绩被叫去给两人当司机。 才刚系上安全带, 兜里头的手机就开始振动, 是徐辰逸的电话。 他半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半只手摁上接通按钮。 聒噪高亢的声音从听筒里头传出来, 倏然去散尽困意:“老叶, 昨晚和祝女神肯定不错吧, 幸好我及时阻止你叫代驾, 要不然你们也肯定不能共度良宵了。” “……” 真没他说的这么夸张, 但……好像还是占到便宜了。 叶润绩似笑非笑地勾唇,懒懒地搭腔:“还行吧。” “你回答能男人点么?这搞得还以为你被强迫了。”徐辰逸揶揄。 记起昨晚那个被强制接受的吻, 叶润绩并不觉得他的话有任何不妥:“本来就是被强迫的。” “……” “你要点脸行么?”徐辰逸忍不住骂他,又忽的想起一茬来,“我还听祝女神说,你跟她都是去酒店开房的?怎么舍不得你家席梦思的床垫?” 叶润绩愣了下,狐疑地确认:“她说的?” “要不然还是我说的?我又没在你家装监控。”徐辰逸力证, 又把昨天的情况与他复述上一遍。 叶润绩听他絮絮叨叨地说上一大段。 也估计出来,祝兴妍只是为了拿到他家的地址,才随口胡诌起来。 他低笑几声,把手机连上车载蓝牙,踩上油门开出来:“那我下次得提醒她一句,别把私生活跟心怀叵测的陌生人乱说。” “……” 徐辰逸想揍他,只可惜隔着手机屏幕,连只手也伸不过去。 “哦,对了,有件事情我想问你。”徐辰逸禁不住问出他打电话过来的真实目的,“你昨天干嘛这么灌自己啊?你难道不清楚自己身体?” 握着方向盘的五指不由地紧了紧,有一闪即逝的画面在眼前晃过去。 还不错的心情被破坏得一干二净。 没听见叶润绩的声音,徐辰逸凭借着所闻猜测,小心翼翼地试探:“是因为昨天卫生间里,碰到的那个人?” 电话这头的人早已陷入了沉默,猛地踩下刹车,把车靠边停下了。 莫名的烦躁缱绻在心头,耳边回荡起那些难听的话来,直愣愣地往他心上猛戳。 “没想到你真回国了啊?不会还是为了那个女的吧?” “不过也正常,你以前跟狗似的追了她那么久,怎么能说忘就忘呢?” “还有当初你为了那女的,把我弄成这样,付出的代价,也够你长记性了吧?这些年在国外,滋味挺不好受的吧。” 指腹上的薄茧被摩挲着几乎要被磨平。 积怨已久的闷气一时间堵在胸口上,引得人被喉间倏然冲上来的气呛了下,无止尽地咳嗽起来,冷白的脸上禁不住泛起红意。 “靠,不会你真有事吧?”徐辰逸被剧烈的咳嗽声吓到,“快把你地址发我,我给你叫120。” “……” 叶润绩用手拍了几下胸脯,缓缓把气顺下来。 “别咒我。”他借着略微喑哑的声音作答,让他放宽心,“只要你不多话,我就不会被气死。” “……” — 冬日的阳光倾洒在人身上,总是附带上无限暖意,缓和手脚的僵硬,也熨烫微凉的肌肤。 说实话,昨晚一整夜,祝兴妍睡得并不算好,失眠到两三点左右。 小脑袋瓜子里塞满了那些让人羞得只想往地洞里钻的画面。 怎么就由着肆意生长的冲动,胡乱在他嘴上亲了一口? 不过万幸的是,他醉得不成样子,应该压根不会记得当时的情况。 应该是不会记得的吧,祝兴妍又回忆了遍昨晚,反复用各种细节说服自己。 倏然间,她竟然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恍恍惚惚,眼底的病例资料都成了一片模糊,心思有些飘远出去。 直到手边的手机铃声响起来,才她从迷思中拽回来。 注意力放在发亮的屏幕上,是她们医院急诊的号码。 祝兴妍接起来,里头的人语速很快:“您好,是祝小姐吗?您的母亲在家中大量服用安眠药,已经被邻居送到医院来了,您现在能马上来一趟吗,手术需要家属签字。” 心猛的一紧。 慌乱地从办公椅上站起来,她横冲直撞地往一楼的急诊室狂奔。 脸色是肉眼可见的苍白,像是印证她昨晚极强却又不愿承认的预感,错杂复杂的情绪强压在心头,神经也是异常的紧绷。 大脑空白成一片,几乎是什么也考虑不上了。 七八分钟后,她坐着人烟嘈杂的电梯下来,在急诊室了解完情况,便签字,让医生进行手术。 给赵主任请了个假,她坐在手术室外头独自等会。 看着屏幕出现的“手术进行中”,十根指头全都蜷缩在一块。 饶是知道母亲对她并非有几分的真情实感,但到底相依为命生活了二十多年,说没有任何感情,那也是假的。 祝兴妍独自坐在等待区,没什么心情去翻阅手机里的信息,整颗心被吊在半空中,没着没落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尖锐刺耳的女声忽的灌入耳中,将人的注意力硬生生拉扯过去:“看来不是假的啊,你妈还真的自杀了。” 闻声望去,是那张老面孔,祝京铭。 她走得更近些,语气也是始终如一的尖酸刻薄:“我爸早就不想再和你们这家人再扯上什么关系了,但怎么你妈和你就跟这狗皮膏药似的,撕也撕不掉,现在还搞什么自杀,你以为我们家吃你这一套么?“ 不习惯仰头看着她,祝兴妍从座椅上站起来,并不胆怯地回望她:“你再这样,我报警了。” “报警?”祝京铭轻蔑地笑了声,“你妈是强行插足别人家庭的第三者,你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女,就这种身份,也不知道是谁报谁的警,你说出这种话来,不嫌丢人的么?” 祝兴妍被她的话刺得头皮发麻,不过也算是麻痹了,冷静地与她对峙:“这里是医院,不是你撒泼打滚的地方,要是没事,麻烦你出去、“ “你要是这么说,我就偏不走了。”祝京铭得意洋洋地笑着。 而后便侧过身去,抛开面子似的冲周围也在一同等待的人大喊起来:“大家知道吗,这位在呼吸科就职的祝医生,她妈死不悔改地给别人当小三,她自己也不过是野种,所以找她看病的人也要小心了,谁知道她哪天死皮赖脸地给病患家属当小三了。” 这样声势浩大的叫嚷,像是在批·斗她与生俱来的却从未犯下的错误。 一时间两个人成了全场的焦点,周围的目光被纷纷投掷过来,引得人陷入难堪的境地。 而眼前的祝京铭却并未有收场的意思,一遍又一遍地在重复强调着那些刺耳的字眼,仿若不让她身败名裂就不会善罢甘休。 祝兴妍没理会地背过身去,用手机给维护医院秩序的保安打电话。 只不过才说了两三句,扎成马尾的头发就被人猛地拽住,随即扯着头皮发疼得厉害。 一场混乱的厮打由此展开。 仅剩的体面也被全然摧毁。 两人激烈地扭做成一团,就像是森林里毫不留情争抢猎物的猛兽,祝兴妍也丝毫没让她占得任何便宜。 雷鸣般的动静理所当然博得众人的关注,有不少人过来拉架,而紧跟着医院的保安也到了。 不过七八分钟而已,刚还纠缠着的两人已经得到控制。 理智全然被湮灭,祝兴妍的情绪仍处在克制不住的冲动当中,她也压根没意识到现下的自己有多么狼狈。 打斗途中掉落的皮筋早就不知去了何处,乌黑长发凌乱披散在肩头,稍微遮住了眉眼的视线,还有披在外头的白大褂也似渡劫一般,不太规整地挂在身上。 被层层人群包围着,像是成了众矢之的。 而此时的祝京铭虽是被制服住动作,可嘴里却还是在破口大骂着,“私生女”“野种”…… 这样似曾相识的场景,就像是十年前。 恍惚之间,在人声鼎沸中,似乎看到了一抹熟悉身影,也正朝这处看过来。 一对举案齐眉的夫妇,大概是四五十的年纪,女人打扮得体又精致,男人也不落俗套,看起来应该是大户人家。 也不知怎么的,隔着不算近的距离,四目不偏不倚地对上了。 像是在哪里见过,但又着实想不起来了。 他们的视线在此处逡巡片刻,就又挪移开,没有看热闹的意思,径直往前走去。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这才发现祝京铭已经被保安带出去了,周围的人群也渐渐疏散开来,只剩下零星几个人,还站在此处。 场面算是恢复到如常的局面,可祝兴妍却陷在一种压抑又窒息的情绪当中。 就像是有块沉重的大石头直直往她心上砸下来,让人堕入无边的黑暗。 而再一抬头,看见屏幕上头“手术进行中”的几个字样。 已是无力到了极点,无以名状的委屈在肆无忌惮得地挤压着她,鼻腔涌入浓烈的酸意,泪水顺着从微红的眼眶中悄无声息地滚出。 为什么? 她要背负这些并不是她犯下的罪孽? 为什么? 她明明什么也没做错,却一点也不无辜? — 母亲吞咽安眠药的程度还不足以致死。 从手术台上下来以后,就转入了普通病房进行观察调养。 大概解决完这些琐事,祝兴妍也回到了工作岗位,进行日常的巡房事项。 沿着从窗外落进来的阳光往走廊尽头走,她进到孙美琳的病房内,只不过内里却不如往常安静,有着一句两句的闲聊谈话声. 令人诧异的是,站在病房内来访的人竟是两小时前在手术等候区看到的那对夫妇。 孙美琳瞧着她走过来,热情四溢地给介绍起来:“妍妍,你快过来,我给你说,这两位就是绩绩的爸妈。“ 而后又跟站在病床边的两位念叨:“这就是你们家绩绩,新交的女朋友。” 祝兴妍心里猛地咯噔了下。 怪不得会觉得熟悉,原来她高中时候,是见过这两位的。 继而方才与人撕扯扭打的狼狈画面浮上心头,他们应该是什么都看到了,什么都听到了吧…… 私生女、野种…… 这些难听的字眼再次出现在耳际,似是在向她强调,自己卑劣的、见不得光的身世。 落在叶父叶母身上的视线也因此变得不太自然。 此时的她只找个阴暗的地洞躲进去,独自舔舐溃烂的伤口。 那样狼藉的名声也让她蓦然没了底气,去承认自己是叶润绩的女朋友。 心里只剩下三个字——配不上。 而不容置疑的是,前头的三人并不知道祝兴妍在想什么。 叶母陈琳温和笑了笑,越过叶父行至她面前,半开玩笑地说着:“我们家绩绩能找到像你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也真的是他踩了狗屎运了,我本来还以为,他这辈子都得当只单身狗呢。” 祝兴妍腼腆地抿唇笑,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 而后大家又礼貌性地寒暄上几句,祝兴妍走近去给躺在病床上的孙美琳做检查。 孙美琳从病床上正坐起来,跟聊天似的无意问了她一句:“妍妍呀,过几天绩绩因为工作的关系就要回英国去了,你们接下来是怎么打算的呀,异地恋挺辛苦的,更别说异国恋了。” 他要回英国去了? 祝兴妍记录病例数据的手显而易见地顿了下,她根本就不知道原来叶润绩是还要回去的。 也是与两个月的期限生生重合,原来是这样,他回去之后,也就不用被逼着相亲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竟然还自以为是的认为,他会一直留在这里…… 就像是头顶有盏明灯倏然灭了。 视野被大面积的暗影侵袭过来,就像是深深陷进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当中,黑暗让她再一次感受到那种难以对抗的惧怕与绝望。 那个男人,似乎只是极为短暂地在她生活中重现。 搅乱一池春水后,又不负责任地离开。 祝兴妍的心情晦涩到不行。 可还是扬起淡淡笑脸,语调轻松自如:“我们还在商量呢。” — 尽管浑浑噩噩,但下午的工作却还是让她分不出一丝闲心去考量那些情情爱爱。 等到麻醉剂的效果褪尽,郑椿也醒了过来,祝兴妍也只是门口瞧了眼,确认没事过后,就离去了。 这已经是她做出的最大程度上的让步。 冬季的天色总是暗得极快,还不到六点钟,城市已经被黑夜包围笼罩,喧嚣繁华的灯火亮起,经不住晃了下眼。 祝兴妍从医院门口出来,一眼就瞥见停靠在边上的叶润绩的车。 下午的时候,叶润绩就发过消息,说会来接她下班。 扫了眼他的车牌号,借着幽黄的路灯去看,一如既往还是那串号码,只是上头稍微蒙了些风尘。 祝兴妍从车尾绕到副驾,“砰”地把车门打开,自顾自坐了进去。 也不知道这样上下班的接送,有何意义。 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气氛有着微妙的诡异。 在叶润绩踩下油门,把车开出去之前,祝兴妍把手里的纸袋子递到男人面前:“你的,洗干净了。” 这里面置放着男人深黑色的西装外套。 是那天,叶润绩替她安装楼道的电灯泡时,不小心弄脏了衣服,让她帮忙清理干净的。 其实西装也早就从干洗店拿回来了,但祝兴妍却由着私心,一直没还给他。 原本是想借着还衣服的借口,还能与他纠缠上,但现在看来,大可不必了。 叶润绩把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拿下来,接过她递过来的纸袋子。 只是还没等他目光扫到里头,耳畔就先落下一句话来,语气淡漠如冰:“我们到此为止吧。” 第47章 招惹。 清冷又略带沙哑的嗓音在车内回荡开, 带起阵阵回音。 叶润绩的动作短暂地顿了下,漆眸朝眼尾撇过去, 他朝手中的纸袋子看去。 借着不明不暗的灯光去看,深黑色的西装外套平静地躺在底部,衣料边缘被熨得妥帖平整,似乎找不出丝毫的褶皱,满意得让人无话可说。 他伸手,把纸袋塞到后排去。 半秒后, 眼睫轻颤,抬起黑黢黢的瞳孔去注视副驾的她。 越是波澜不惊的情绪,便越是能让人感觉到恐惧。 像是没听懂她的话,又像是在怀疑他刚才所听到的, 叶润绩冷静地向她确认:“什么意思?” 在暗处的手紧紧蜷缩着。 祝兴妍没有避开他灼灼的目光, 郑重其事地告诉他:“字面意思, 不想再这样装下去了,再说了, 我们这样装也怪累的。” 叶润绩笔直地注视着她, 眸底的阴影似乎越来越浓重。 半搭在车窗边沿的带着薄茧的指腹被来回摩挲着, 似乎要被生生磨平, 磨成没有纹理的光滑平面。 似乎是在思索, 也似是在决断。 沉吟半晌,他终是开口说了一句话, 声音沙哑得像是在砂砾当中滚过那般:“祝兴妍,你是不是在玩我啊?” 也不知为何,他一说出这句话,心就剧烈地颤动了下,视线也紧跟着没辙似的落到别处。 这个决定, 她思考的时间并不算太长,也不过是凭着满腔的冲动三两分钟的事情罢了。 因为现在的她,再也没法当做任何事都没发生过地坐在他的副驾上,也再没办法跟他一起借着情侣的名头做着一些只有男女朋友才能做的事情…… 饶是只剩下几天,但对她来说,也照样是种煎熬,煎熬到心都绞着疼…… 只不过此时此刻,她却跟个哑巴似的杵着,半句矫饰又或者是作答的话都没有。 面面相觑的两人,无声地对峙着。 不见她有任何开口的迹象。 叶润绩嘴角微勾了下,像是在自嘲,眸中淬着寒凉的光,冰冷得如一把利刃。 眼见着他唇瓣动了动,似是有话要说,可还是欲言又止。 隔了大半晌的停顿,到底没忍住,最终还是开口了。 声音在空寂中听着坚忍又干涩,带着些许的颓废,试图在挣扎些什么:“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啊?” 一句话,气氛陡然降至冰点。 凉意蔓延至四肢百骸,窘迫感在无孔不入地侵袭着她,从头到脚,近乎麻痹、 直截了当地把话摊开来,摆上门面来谈论。 就像是有一把利刃,直接明了地挑开了心头遮盖她朦胧的心事的细纱。 外头的天色暗得如深不见底的黑井,男人的脸也隐在半明半暗之中,清晰可见的下颌,以及抿得很紧的唇线、 所以,他现在这是在为年少的自己寻个答案,还是在为现在的自己求个心安理得? 这个忽冷忽热的叶润绩,让祝兴妍猜不透,抓不住。 注视着他,不知不觉地又记起自己那轻贱的身世,以及他要离开的事实。 饶是喜欢。 可到底……可望不可即。 心情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有口闷气堵在胸口,怎么也抒发不出来。 她几不可察地缓了下呼吸,终是在男人近乎逼视的目光下,轻蔑地弯唇,言不由衷地给出冷酷无情的回答:“你是不是想太多了?不记得我们是在假装男女朋友?” 决绝的话语,硬生生将男人心头残留的希冀全副摧毁。 只不过,他却还是不甘心:“因为是假装,所以就可以偷亲我?” 一句话,将她噎得死死的。 祝兴妍猛地愣怔住,昨晚在地下停车场轻吻他的画面涌上心头。 所以昨晚那一切,对于喝醉酒的他来说,全都心知肚明的? 倏然间,刚才的否认变得那可笑又无力,就像是睁眼在说瞎话。 无话可说的祝兴妍终是垂下了眸眼,如被狂风暴雨肆虐过的野草,认命似的折下了腰。 也不知道现在的局面,到底算是什么。 措不及防间,空荡的车内忽的传出安全带解开的声音。 还来不及反应,视野就已经被覆盖下大面积的暗影,再抬眸的时候,就见叶润绩倾身过来,她被人轻而易举地压住,薄唇便印了上来。 与昨夜她蜻蜓点水式的吻法,大相径庭。 带着极强的报复性,男人近乎贪婪地攫取她微乎其微的气息,吻得力道极重,滚烫又灼热的呼吸纠缠着人,几乎能将女人的面部肌肤熨烫。 祝兴妍下意识地去推他,只是无奈于男女力量悬殊,她压根无法动弹,最后也索性放弃挣扎,任由他攻城略地。 男性的浓烈的荷尔蒙混杂着清冽的气息混在鼻腔之间。 此时此刻她的大脑已经成了一片空白,湮灭成满地的废墟, 暧昧旖旎在狭小·逼仄的副驾驶座位上升腾着,她垂挂下来的双手因为紧张,也牢牢地攥在一块,像是在努力寻找支撑点,却仿佛怎么也找不到。 并没有时间概念,也不清晰到底过了多长时间。 叶润绩的唇开始往下挪移,似是在渴求更多,只是才不过方寸的距离,他又像是想起什么,克制住充盈在血液中的情·欲,重新回到原位。 无计可施般的,在她的唇角上发狠似的咬上一口,随之有血腥味在两人的唇腔中蔓延开。 这就像是比赛终止的信号灯。 叶润绩终是从她身上起来,好整以暇地坐回原位。 目不斜视地正视着挡风玻璃前的街景,话音喑哑,像是在解释对方才那个吻做出解释:“这是你欠我的。” “现在还清了。”他借着瘦长手指一摁,给车门解了锁,“可以走了。” — 嘴角残留的那抹疼意,大概两三天后就完全褪尽了。 只是耿耿于怀的心事,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扎根在溃烂的伤疤当中,难以自愈。 弄不清叶润绩强吻她是出于何种目的,或许是报复她擅自违约,又或许是替自己鸣不平,但总是这一切,都已经与她无关了。 而自从那晚过后,祝兴妍就再没见到过叶润绩。 随着身体的恢复,孙美琳也选择在这两天出院,为了避免与叶润绩相遇的尴尬,祝兴妍特意跟同事调换了夜班,好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可以不去送行。 只不过,似乎是她过度担忧了,听孙美琳发牢骚说,那天叶润绩也并未到场。 祝兴妍猜测,人应该是已经回了英国。 就这样,两人之间重新接起来的联系也就此断得一干二净。 生活又恢复到常态,就像是走上了原来行驶的正轨,祝兴妍在手术台上忙得晕头转向,回到公寓又睡得昏天暗地,愁绪和悲凉消解在疲惫当中,也阻止她再试着去想起那个名叫“叶润绩”的人。 服用安眠药自杀的母亲也在两三天后出院了,期间因为两人破裂的母女关系,郑椿在病房走廊上又与她大吵上一架,无理取闹似的,发泄着被父亲抛弃的糜烂情绪。 祝兴妍也只是公事公办性地替她缴费,无情无义,也没有任何要与她较真的意思。 日子过得极快,一眨眼就将近元旦了。 由于病患激增再加上医资力量不够充裕的缘故,祝兴妍的排班表就更加密集起来,白班夜班轮番交替,就连回家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常常是在办公室搬个折叠床对付了事。 这天夜里,她刚从手术室出来,就接到了陈静琪的地打来的电话。 隔着冰凉的手机屏幕,听筒里头传来她火急火燎的声音:“妍妍,我看见你男朋友进急诊了,现在正在做检查,你要不要赶紧过来一趟啊?” 男朋友? 祝兴妍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与叶润绩恋情结束的事,还没告知过陈静琪。 所以……意思是叶润绩进急诊了? 可他不是回英国去了么? 思绪混乱成一片,大脑却早就成了空白。 莫名其妙的,像是被什么搅乱心绪,她的呼吸不由地急促起来:“他怎么了?” 陈静琪知道得不算太清楚:“是我们同科室的陈旻给他做的,听说是因为过敏诱发的哮喘,感觉有点严重的,叶律师之前有这个病的呀?” “哮喘”两个字直直撞入耳中,引得祝兴妍顿住了脚步。 一时间有算不上太好的回忆涌上心头,却压根没时间也没心情去回忆。 眼前晃过些许骇心动目的画面。 祝兴妍顾不上回答她的问题,赶忙加紧脚步往电梯的方向走:“在哪做的检查?” 听出她话里的急切,陈静琪一五一十地报上号来,跟着又安慰上一句:“你别急,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电话挂断,祝兴妍已经行至电梯门口。 看着持续停留在某一层的电梯,心底跟水沸腾似的着急。 怎么就不上来呢? 虽说她也是呼吸科的医生,碰到过许多比这还要棘手的情况,但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就是冷静不下来,整个人凌乱得如被狂风肆虐的野草,找不到任何方向。 电梯仍直愣愣地杵在那一楼层,祝兴妍却等不及了。 也顾不得安全楼道的灯光有多昏暗,她把手一拉,径直朝目的地楼层往下走。 仿若黑暗与他而言,根本就微不足道。 鞋根噼里啪啦地踩着,突兀的声音回荡在整个空寂的楼道里。 短暂的几分钟,祝兴妍从七层下到是一层。 再一推开门,视野又恢复如常的光亮,凌晨二点的急诊等候区域,照旧是人来人往,不少家属坐在外头的椅凳上着急忙慌地等待着。 祝兴妍过去的时候,陈静琪因为后面工作的原因已经先一步离开。 与此同时,也在人群一眼捕捉到了整等在急诊室外头的徐辰逸以及其他几名律所同事,还有正从医院大门口走进来的叶父叶母。 也不知道是怎么的,祝兴妍的脚步仿佛是被极重的铅拖住,方寸之地都难以挪动。 几乎是能清楚感知到自己的胆怯与畏缩。 更准确的说,她并不知是该以何种身份出现在这些人面前。 因为她已经和叶润绩,完全没了关系…… 终是被懦弱打败,祝兴妍艰难地撤回脚步。 像是个缩头乌龟似的,重新躲进了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办公室。 由于明天还有早班要上的缘故,祝兴妍也懒得回公寓去了,倚靠在桌头酝酿起睡意来。 但也许是因为顾念着叶润绩的事,她整个人的神经都几乎是绷着的,没有丝毫的困意。 有关于他的病情,祝兴妍通过后续陈静琪之口,已经大致了解清楚。 手术进行得极为顺利,叶父叶母也给他安排好了病房,休养调整一两个星期,估计没有大问题。 但不知为何,祝兴妍却觉得心底空落落的。 就像沦为宇宙间最为渺小的一粒尘埃,就连与自己对口的病症,他都没有任何需要她帮助的地方…… 睡意浅淡,借着头顶昏暗的灯光阖眼。 脑海中,不知不觉地浮现出某些高中时期的画面。 夜晚寂静,微凉的春风吹动湖边纷飞的柳絮,也将压住天上月色的浓云拨开。 晚自修结束,等到寝室门禁的时间,祝兴妍这才从班级离开,而叶润绩也如往常那般像个影子似的跟在她边上。 从教学楼到宿舍的路算不上远,也算不上近。 只不过为了图方便,她还是会选择走近路,穿过一条枝繁叶茂的幽僻小径。 到了四月,那块土壤里种植的幼苗都纷纷冒出了新芽,各色的花儿含苞欲放,也有的已经绽放出清新淡雅的色彩,开始迎接人间芳菲的春天。 借着点亮的青黄路灯,祝兴妍踏着石板铺成的小路往前走。 只是才走了一两米,祝兴妍就发现紧跟在身后的脚步声消失了,步子微不可察地顿了顿,她觉得有些奇怪,却还是没打算回头,照常那般,不动生色地往前走。 也记不清到底走了多久,视野的底部却倏然滑过一道阴影。 祝兴妍下意识垂眸,幽暗之中有双发亮的眼睛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她。 瞧着这算不上瘦小的身形轮廓。 她几乎是马上辨认出这是那条近期流窜于学校各处角落的流浪狗。 四目相对间,她惊慌失措地高喊了一声,继而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反方向跑,料峭的风迎面扑来。 因为太过惧怕,她根本看不清眼前到底有什么。 狼狈地往回逃跑着,毫无预兆地就撞进了一个温热硬实的胸膛,手腕也随之被他拽住。 祝兴妍抬起眸来,少年如一睹高墙挡住了她的去路,那张英隽的脸隐在半明半暗之中,眸光却在夜色又清又亮。 瞬息之间,安全感包裹过来,她就像是在漂泊的海上,抓住了有人迹的船只。 他清润的话音从头顶落下来,情绪平静:“祝兴妍,以后等我下行么?” 她还没从惊吓的余韵中回过神来,呆愣了半晌。 再想开口说话时,却听见耳畔被愈加急促的呼吸声缓慢覆盖,如疾风厉雨似的打落。 下意识地朝声源看去,借着昏眛的灯光,只见少年捂着胸口那处,艰难又努力地喘息着,握在她腕上的那只手也松了开来。 “你怎么了?”祝兴妍被他的情况吓到。 少年高瘦的身体缓慢蜷缩下来,几乎是半个身体蹲在地上,他一手替自己舒气,一手在书包里头翻找什么,空隙之间含含糊糊地答了一句:“药。” 祝兴妍没听清楚,慌乱地同他一起蹲下来:“什么?你怎么了?要不要去医务室?” 少年已经没有任何气力回答她的问题。 手上不停,折腾了半晌,这才看见他从包的底部拿出来一瓶喷剂,动作凌乱地往鼻间喷了几下,这次将缓和下来。 祝兴妍被吓得心一阵阵地在跳,边上的路灯打过来,依稀能看清上头的几个模糊的字眼—— “哮喘” 祝兴妍晃了下神,依据他方才病发的症状,各种猜测从脑海中冒出来。 等到他呼吸平缓下来,这才忧心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有哮喘?” 彼时两人都还蹲在小径上,几近平视,少年波澜不惊地回望着她,夜色朦胧,他黑黢黢的眼眸却很清晰,如一汪深潭般,将女孩的影子毫不模糊地倒映出来。 叶润绩淡淡地扯唇笑,却没说一句话。 答案不言而喻。 祝兴妍小时候有段时间也得过轻度的哮喘,可幸运的是,后来就不治而愈了。 饶记得医生当时叮嘱过她说,不要靠近花粉以及一些刺激性的气味。 而现在他们所处的地方就充斥着这种可能会引发人过敏的花粉,所以他就算是把自己置身于危险当中,也要跟在她身后是么? 祝兴妍不由气恼,睁着圆而大的眼看他:“叶润绩,你能不能别那么幼稚,身体是你自己的。” “没幼稚。”叶润绩若无其事地纠正她,“刚打算喷点药再进来的,谁知道你走这么快,还喊了一声,真挺吓人的。” 在漆夜里散发着幽光的瞳孔,有着让人失神的魔力,收敛起眸间散漫,他同她认真说:“我只有一个人,不能同时做两件事。。” “但……”缓缓的,他还是没控制住,还是抬手轻摸了下女孩的头,试图去抚慰她不安的心绪,声线仿若贴附上夜的凉意,“我下意识就选择了你啊。” 祝兴妍注视着眼前褪尽方才病态的少年。 错综复杂地情绪缱绻在心头,鼻尖情不自禁地发酸,一时间挂到嘴边的抱怨也尽数消匿。 不知为何,当下那一秒。 她似乎觉得整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会比眼前的少年还要炽热。 … 而再一回神,她却已经下意识地站在了叶润绩的病房门口。 凌晨四点的病房长廊寂静无声,只剩下头顶的白炽灯仍陪伴着黑夜。 理所当然的,这个时间点,家属同事都已经全部离开了。 透过门上的小窗往里头瞧。 他住的是间单人病房,面积算不上大,但一人居住已经足够了。 这个时间点毋庸置疑已经睡着了,窗帘严丝密合着,床头的小灯也未点上,小窗内的景象全是黑暗,看不见丝毫光亮。 想来也是鬼使神差。 祝兴妍也不知怎么的,手指已经悄无声息地握上了冰冷的金属门把。 后知后觉地转动,把门往里推的时候,身旁却有另一只瘦长的手措不及防地伸过来,力道极重地拽住女人的手腕,制止了她的下一步动作。 紧跟着,耳畔落下许久未曾听过的低沉嗓音。 沙哑得像是砂纸摩过桌面,极尽克制却又丧失些许理智:“祝兴妍,你还来招惹我干什么?” 第48章 岁月无忧。 男人嘶哑干涩的声音飘荡在空旷无人的长廊间。 音量算不上高, 但每一个字眼都能清晰地灌入耳中,像是振聋发聩, 引人四肢麻痹,意识混乱,心也被尖锐的刺针扎得千疮百孔。 视野全然被他的模样所占据。 无意端量起这一周多来他的变化,男人穿着条宽大的蓝白病号服,外头披上一件厚实的棉衣外套,面容是与其相一致的憔悴瘦削, 唇色毫无血色,五官也因此而更加深邃,几乎是凹陷着的。 也许是两人之间的距离靠得过近,再加上叶润绩没带眼镜的缘故。 祝兴妍隐约能看清他眸中晦暗不明的深色, 错综复杂的情绪搅在其中, 似是要爆发, 也似是灭亡。 手腕处愈发加重的力道逼迫她从晃神中醒神。 呼吸频率在激增,而面对他掷地有声的质问, 祝兴妍哑口无言。 实际上, 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怎么就迷迷糊糊地来到叶润绩的病房, 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动了门把, 怎么就…… 好像一切都被情绪操纵着,全然丧失理智…… 纤瘦白皙的手腕因为男人极重的力道, 泛出显而易见的红痕。 缄默之中,她的牙缝不由自主地渗出一句:“疼……” 灼热的目光笔直地落在女人身上,叶润绩也只是微松了点力道,并没有放开。 男人本来垂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也在倏然间抬起。 “啪”的一声,他的手肘抵在门上。 两人的位置随之偏了点, 叶润绩已经将身下纤瘦的女人圈入了自己的地盘。 而后微俯身下去,唇瓣几乎是贴在她的耳际边,字眼随着滚烫的气息落下,警告意味极浓:“最后一次,要是再让我发现,我不可能就这样放过你。” 语闭,便干脆利落地收回了手。 全然不在乎地往后退去两三步,与她拉开距离。 而此刻祝兴妍的背还是抵着病房的门,她没从惊恐中回神过来,全身上下战栗着,连双腿都是软的。 当下的她完全处于被动状态,没有任何招架还手之力。 喘了口气,她从紧贴着门缝上微挪开些,垂着眼眸,不敢正视着他。 不知为何,鼻尖涌上来极强的酸意,有豆大的泪珠在眼眶内悄然打着转。 像是做了好久的准备。 祝兴妍这才点着头,僵硬着答应起他刚才的要求——最后一次。 “叶润绩,以后——”她没忍住,还是从干哑的喉间挤出一句话来,染上鼻音,语调晦涩又极为认真地叮嘱道,“你要注意别接触到过敏源,不要喝酒也不要吸烟,冬天更要多穿点,注意身体。这个城市得哮喘的人有这么多,但……” 她不由地哽咽,却异常平静地把话说下去:“让我下意识担心的,只有你。” — 正如再遇见时,叶润绩说的那句话一样。 她的的确确又来招惹他了。 窗帘严丝密合的房间里渗不进来丝毫光亮,也没点灯,内里漆黑得不可触及的深井。 叶润绩独自躺在病房里,仰头望着头顶的天花板,根本看不见任何事物。 就像是此刻他的心境,黯淡得没有丝毫色彩,全是艰涩的愁绪。 实际上,从手术醒来过后,他就压根没再睡着过。 头晕脑胀,四肢麻痹,呼吸更是艰难得让人感到无力。 辗转难眠像是成了他惯常的事务,中途去了趟卫生间,而后回来时便看到高挑瘦长的女人杵在他病房门口,隔着那小块玻璃窗户往里头窥视。 当下的那一秒。 这一周多来被强行压下来的难忍情绪猛地袭上心头,绞得他各处疼痛难忍。 愤怒、不甘、可笑…… 叶润绩突然开始憎恨自己的没用。 为何每当她出现在视野之中,他原打算的井然有序就变得一塌糊涂。 就像是败给那个人了,只要是有关她的事,就根本无法不去在意, 就算是被冷血无情地拒绝千遍万遍,却还是无法控制自己隐隐作祟的内心。 所以当他看见到她停留房门前的那秒,近乎失控地拽上她的手腕。 希望被她招惹,却又畏缩她的招惹。 像是沉溺进一片失去氧气的深海当中,找寻不到方向,也疲惫于挣扎。 而让他并未料想到的是,祝兴妍最后的那句话—— 她说,她下意识担心的就只有他。 可叶润绩却清晰记得,那晚的车内,她义正严辞地坦白,从未喜欢他的事实。 所以。 她这样到底算什么? 极为讽刺地扯唇笑了下。 再一联想起游乐园里她吃醋,还有文件上的签错名。 他猜想,自己会不会只是被她极为短暂地喜欢了一下? 不是发自真心的。 只是是被所谓的激素又或是荷尔蒙的作用影响了,错把那种错觉当做了喜欢。 等到冷静下来,自然而然便全然淡去了。 而之所以会说出最后那句话。 也不过是看到他哮喘复发的病状,止不住地同情起他的现状罢了。 夜不能寐的滋味并不好受,太阳穴处发疼得厉害,人也很清醒。 从被子里把伸出手来,拿过手机去看时间,这才发现已经差不多七点了。 睡意因为这漆黑里的光全然褪尽,这房里的空气又闷得很,于是乎他起身,随意套上件外套,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打算去医院周围走走,以此来疏解情绪。 冬日早晨天亮得很晚,外头的路灯虽说都已经灭了,但光线却还是黯淡。 凛冽的寒风飕飕地吹刮着,他围着厚实的棉质围巾倒也温暖,路上有寥寥行人,上了年岁的老年人居多,围在草坪边上地运动器械锻炼身体。 叶润绩淡淡撇了眼,没太在意地顺着灯柱往前走。 却在陡然间,察觉身后有人拍上他的肩膀,回首发现是张算不上熟悉的面,赵主任。 “小叶,我还以为我看错人了,真的是你啊!”赵主任惊喜地感叹,却在人转身间瞥见那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疑惑地皱眉,“怎么了啊,谁欺负你了,怎么住进医院来了?” 叶润绩晃了下神,一五一十地说:“哮喘,没注意接触过敏源了。” 赵主任错愕地“啊”了声,满脸的担忧:“哮喘最怕的就是这个,你以后一定得自己小心,虽说视具体情况而定,但发病起来还是挺吓人的。” 喉间干涩,叶润绩用颔首以做回应。 隆冬腊月,天才刚微亮,朔风肆无忌惮地卷着,街上的行人却越发多了。 两人面面相觑着,却似乎没了什么具体的话题,都是一些简单的寒暄而已。 可就在毫无防备间,被赵主任像是早有预谋地戳上脊梁骨:“小叶,你是不是和兴妍分手了啊?” 叶润绩微怔,寥寥几个字给予答复:“嗯,分了。” “哎,还真是被我猜中了。”赵主任惋惜地叹口气,“就说怎么最近没看见你开车接送她上下班,她也跟住办公室里似的。” 白气从口中呼出来,在空中冉冉升起,朦胧了叶润绩脸上的神情。 赵主任咽了口唾沫,耐着性子语重心长地感慨:“凭良心讲,我觉得兴妍这孩子还真挺好的。她本科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有次我问她为什么要学医,以后工作得三班倒,还累死累活的,照她这个成绩师范也是种不错的选择。“ “她当时就和我说,是因为一个患哮喘的朋友,因为害怕他发病起来时,自己只能呆愣得跟个木头似的,这才填报了临床医学,然后我又问,那个朋友一定对你挺重要的吧,她沉默好久,没头没脑地说了四个字——” “下意识的。” 末尾刻意停顿的那几个字,叶润绩的目光不受控地凝了一下。 似是与夜晚的那句话倏然重合—— “但我让下意识担心的,却只有你。” 预感极强的,那个朋友应该就是他。 所以不是同情怜悯。 而是曝露心扉,原来她从很久开始就已经喜欢上他了…… 晨光熹微将男人落在地上的高瘦身影拉得极长,隐隐绰绰,带着几分落寞与寂寥。 眼底的深色比来时更沉,似是有一口气堵在胸口,怎么也纾解不了,难受得发疼。 而此时此刻。 赵主任却似是看穿他的心思,笑着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像知晓所有那般:“我说这些,也不过是觉得你们分手真的太过可惜了。我看的出来,兴妍喜欢你,不止是一点点。” 对话就此截断,两人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走去。 叶润绩拢了拢身上的棉外套,沿着湖边大道走着,看微白的光线落在涟漪不断的水面,不自觉地放缓了步子。 纷飞的思绪飘荡着,久到几乎都快要模糊成白茫茫的雾气。 说实话,算不上是太美好的记忆,只不过是与她有关,这才被映入脑海。 那应该是他八岁那年,刚上三年级。 因为父母工作的缘故,他跟着从外地的学校转学过来。 无依无靠的插班生,要想融入一个已经一同生活过两年的集体谈不上是件容易的事。 谁都已经找到了自己熟悉的玩伴,哪里容的他来横叉一脚。 再加上小时候的叶润绩,模样算不上出众。 长得不高,干瘦羸弱得跟个火柴人似的,学习成绩也就普普通通,故而在班级里总是成为落单的那个,没有好朋友,从来都没有什么归属感。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只是直至他有次哮喘病发。 那个年级段的孩子根本不明白这是什么,也许只是因为他发病时的模样太过恐怖与骇人,从那以后,就开始被人取上些难听的绰号,遭受到同班同学的各种排挤。 以前只是没人玩,现在成了人人欺凌。 那时候,还没有出现“校园霸凌”这个词。 可他却因此而深受折磨。 嘲弄他的话被恶趣味地写满黑板的各个角落,有人拿东西故意冲他的后脑勺上砸,还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征收所谓的保护费…… 只是想想,都会是一场触目惊心的噩梦。 那时候的叶润绩,瘦小孤独,脊背仿若拎不直,几乎是低垂着脑袋走路的,像是永远都瞧不见天边灿烂的骄阳,也察觉不出这世界上哪有什么明媚的光线。 但幸运的是,骇心动目的梦魇之中,出现了一道明亮的影子。 那天下午,有个个子与他比肩的女孩,毫不畏惧地扯掉他被人恶作剧式地贴在背后的乌龟王八蛋画作,潇洒地在掌心蹂·躏成一团,丢进边上的垃圾桶里。 只见她冲着围在周围看热闹的同学,义愤填膺地喊道:“欺负人有意思么?画的这么丑,还贴出来,不嫌丢人?” 印象里,那似乎是他第一次有恃无恐地抬头。 有了一种被撑腰的感觉。 午后,和煦的阳光毫无阻碍地映射在女孩的侧脸,仿若是加了一层柔和的滤镜,衬得她的肤色衬得白皙干净,五官姣好标致,尖俏的下巴明目张胆地扬着,高高扎起的马尾辫在微风中摇摆,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 而后再一偏头,不经意地嘴角微微扬起,朝他看了眼。 正正好的弧度,直击他晦涩的心扉。 惹眼得就像是炽热的光,霎时驱散了蒙在心头黯淡浓重的雾霭。 那便是与祝兴妍的初见。 也是他为何会喜欢上她,再以至于这么多年念念不忘的缘由。 可她却应该早就记不得了吧。 那时候的祝兴妍就像是一只闪闪发光的白天鹅,外表美丽,成绩优异,总是有无以计数的男生在想着如何跟她表白,骄傲得总是仰着修长的脖颈,落落大方,令人艳羡。 是那个自卑又滞涩的他,根本就不敢触及的美好存在。 而到了后来,父母得知他被同学欺凌,便立即给他换了别的学校。 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叶润绩如同脱胎换骨般,人一下子地抽条拔高,五官也渐渐长开,深邃立体得完全没了先前的影子,面容英俊出众。 父母在那以后,意识到因为工作忙碌所忽视的,给予他更多的关爱与照顾。 先天性哮喘的病症也在医生的治疗下,得到好转,虽说碰到过敏源还是会发作,但那种情况也算是微乎其微,跟普通人其实没什么大差别。 就这样,叶润绩从昏眛惨淡的世界,一步步走出来,变得自信又阳光。 可仍是忘却不了的那日午后,女孩正气浩然替他打抱不平的友善笑脸。 就像是印刻在大脑之中,占据了一席之地,怎么也挥之不去。 幸运的是。 在十六岁那年,叶润绩以全新的面孔与祝兴妍相遇了。 女孩身材高挑纤瘦,五官轮廓是一如既往的小巧精致,只是比起印象中的,却多了几分清冷,明艳中带着英气,是极有辨识度的漂亮。 名列前茅的成绩,再加上亮眼的外表,性子也照旧是骄傲的。 所以在他主动与她交朋友时,才会被人以“我对你这张脸不感兴趣”为由,残酷拒绝。 不过这倒也无所谓,反正遭到拒绝的也不止他一个。 也许是几年积攒下来的念想。 让他有勇气秉持着厚颜无耻的原则,在冷漠的祝兴妍面前狂刷存在感。 但她压根不吃这一套,对于他的种种作为,全都视若无睹。 再到后来。 不知怎么的,年级段里开始传出她是私生女的流言,轰轰烈烈地,被所有人大肆讨论。 就如同八岁的他,被置于校园霸凌的囹圄之中,根本抽不出身来。 所以,他开始像她保护自己那样,明目张胆又孤注一掷地保护着她。 饶记得那个月朗星稀的夜晚,他不顾自己可能会接触过敏源的危险,因为她的一声尖叫,义无反顾地跑进林荫蹊径之中。 正如他所告诉她的,这是下意识的选择,不由自主的。 而另外埋藏在心底,未说出口的是: “祝兴妍,八岁的叶润绩欠下的债,就让十八岁的叶润绩来还吧,但他所希望能还的,还是越少越好,因为——” “被他所喜欢着的人,应当是岁月无忧的。” 第49章 你是不会以公谋私么? 从叶润绩病房门口离开, 再回到办公室里。 祝兴妍也就失眠式地眯了两三个小时,也因为顺着脸颊留下的热泪, 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眼底又留着浓郁发青的黑眼圈。 她也不知道昨夜的自己为何会不由自主的袒露心扉。 但就好像是把它当做最后一次与他相见的机会,在毫无掩饰地把仅剩的底牌亮出来。 睡梦浅淡,天刚微微亮的时候,她是被一个电话打醒的,来自赵主任。 接起来的时候, 意识朦朦胧胧的,听筒内传进来沙哑又不紧不慢的声音:“小祝同志,因为陈旻手头上还有点事情,所以他八号床的病人现在归你管了, 你去了解一下情况, 尽快转接。” 八号床的病人? 叶润绩? 困意被倏然打跑, 愣怔的间隙,祝兴妍踌躇又纠结。 想到昨晚那幕, 如果把她和叶润绩放在一屋去, 难保不是冷脸相对, 僵持不下。 也命中了他的话——再次招惹。 可却也是夹缝中残留的最后一丝空隙, 有那么一丁点的渴求在悄然萌生。 犹豫的时间, 她并没有没做声。 也许是能猜透她难掩的心思,赵主任故作严肃地咳嗽两声, 郑重其事地提醒道:“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这是在通知你。” “……” 这样强硬的一句话,又给了她必须要与他重见的理由。 既然赵主任这么说,那她也只是被迫服从命令,作为医生的她理所应当要公私分明, 更有义务对病人负责。 不例外于叶润绩。 今天是个通透的大晴天,薄薄的云雾飘散在无边无际的天空中,并未将和煦的暖阳遮住分毫。 祝兴妍手头拿着病人资料,此时此刻正站在叶润绩的病房门口。 外头的门是虚掩着的,透出点缝隙来,能听见里头稀稀落落的几句交谈。 顺着房门上的窗户去看,能看见是叶母陈琳倒了杯温水递给躺在病床上的清瘦男人。 清秀眉眼间带着几分怨怼,嗔怪似的叹气:“绩绩,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大清早跑到外头去,跟个孤魂野鬼似的,不知道还以为你去索命呢。” 叶润绩灌了点温水进到喉咙里,也只是听着,并没有说话。 陈琳拿他的沉默没办法,自顾自丧气:“你知不知道昨天我和你爸听到你哮喘又犯了,有多着急啊,本来想着打电话问问兴妍的,可后来才想起你们已经分手了,也就忍住了。你说你好不容易结束二十十年的单身生涯,怎么就又成单身狗了?明明长得也挺像人的么,不是?” 叶润绩:“……” 微凉的掌心因为透过杯壁传递来的热量在渐渐回暖。 男人靠坐在枕头垫起的床头,瘦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宛如一滩死水。 对于陈琳的话终于表示性地回了一个字:“哦。” 陈琳无语地白他一眼,忧心忡忡地顾虑起来:“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要不然让你姑妈帮你去那种相亲网站上看看,有没有姑娘愿意挑你这款的,或者就是报名参加那个叫什么婚姻保卫战,要是有女嘉宾愿意为你留灯也是最好的。” 叶润绩:“……” 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言论,他没耐性地把脸别到边上,表现出极为敷衍的态度。 可就那么脖子一转,就又被陈琳掐着下巴尖把脸扭回来。 “说点正经的吧。”她松开手,面色微肃,“所以你现在是留在国内,不回英国去了么?你当初也只是说休假才回来的,那你现在不回去,不就成无业游民了,你指望着我和你爸养你下半辈子?” 不轻不重的话语从房门边沿的缝隙渗过来,极为清晰地传进祝兴妍的耳朵里。 像是霎时被一块巨石堪堪砸中,震得愣怔在原地,思绪也因此被拉扯得恍惚。 所以他是……以后都留在国内,不回英国了么? 心头迷雾被渐渐剥开,似是有什么在破茧而出。 而后便见,叶润绩懒懒地搭腔:“就算成无业游民,我也养得起自己。” “没个正经。”陈琳作势生气,“你不就觉得你这张脸差不多能看得过去么?不过你听妈一句劝,现在这市场竞争这么激烈,你这种类型的,估计是赔本生意。” 叶润绩:“……” 也不知道母亲哪来这么多浮想联翩的脑回路。 男人默不作声地叹口气:“正经工作,律所合伙人。” “和你几个不知道比你强多少倍的徐辰逸合伙?”陈琳记起昨晚打过照面的律所同事,好奇地往下问。 “……” “不是。”叶润绩不咸不淡地否认,“是我不知道比他强多少倍。” “……” “你确定考虑清楚了?你原来就职的律所在英国业界名声很好的,如果你现在出来,还弄个什么合伙人当,不是又得回到刚求职那段时间的状态吗?应酬肯定更多了,还得喝酒。“陈琳满脸忧愁,“你这个身体,让我怎么放心?” “酒,那个家伙会解决的。”叶润绩不甚在意,安抚起她的情绪。 微顿,眸光中却忽的掠过深色,脑海中有某些画面浮现出来,几秒后立即被敛去,语气轻松自如:“再说了,现在肯定比当初要容易。” 祝兴妍失神地沉浸在病房内两人的对话当中。 也不知道是走神没太过注意,还是眼睛瞎掉了,竟然根本没有察觉里头人往门处的方向走过来。 前头的门被忽的打开来,引入眼帘的是陈琳知性大方的脸。 直到里头的忽的把门推开来,才将她的注意力抓回来。 面面相觑的场景尴尬到脚趾扣地。 这搞的好像是,她做贼似的跟这偷看,然后被眼前的人抓了个正着。 慌乱之间。 略显语无伦次地解释起她的出现:“阿、阿姨好,因为之前那位医生手头还有别的工作,所以我现在成了叶润绩的主治医生。” 公事公办的口吻。 仿若忘记了她还有另外一层身份,叶润绩的前女友。 不对,是假的前女友。 “是妍妍啊!”陈琳惊喜地感叹起来,“这真的是太巧了吧,我家绩绩又栽你手上了!” “……” 苦笑地弯唇,祝兴妍敛起眸中窘迫,置若罔闻地继续说:“我现在来给他做个常规检查。” “这样啊。”陈琳侧身空出位置,让她进来,热情地说叨起来,“那你所有地方都给他仔细检查个遍啊,脱光了检查也可以,我现在先去给他买个早餐,要不要给你也带一份?” “……” “不用了。”祝兴妍摇着头摆手。 两人又随意寒暄上几句,等到陈琳出去以后,祝兴妍这才走进病房。 男人吊儿郎当地斜靠着,对于她的突然出现似乎提不起兴趣,视线牢牢地扒在指间的手机屏幕上,连头都没抬一下,根本看不出此刻的他,是怎样的情绪。 而祝兴妍却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因为紧张感,抓着纸质资料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不均匀的呼吸也随之在病房中荡漾开来,像是被打乱节奏,走路时差点踉跄过去。 不过保持镇定自若一向是她最擅长干的事。 祝兴妍在他面前站定,而后一本正经地翻看起有关他的病历资料,仔仔细细地,一行又一行,一字又一字,但其实就是假模假式。 因为在来病房之前,这份资料就已经被翻来覆去地看过数次,像是拿着放大镜,要在上头找寻蛛丝马迹。 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短暂的一分钟,却被拉的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距离昨夜两人激烈的争执,过去才不到四个小时。 捏着发汗的指尖,过了好一阵,祝兴妍这才决定开口。 口吻生疏,又略带歉意,再次对她的出现做出解释:“我没有要来招惹的意思,赵主任安排的,我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叶润绩把手随性地搭在被子上,宽大的掌心捧着的手机屏幕还散发着幽幽的光。 也不知到是不是假装没听见她的话,他连头都没抬起,视线仍落在原处,好半晌才闷闷地“嗯”了句,敷衍了事。 见他是这样的态度,祝兴妍的内心有些不是滋味,胸口堵上一口气,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任由着此种感受在身体中蔓延开来。 祝兴妍不自在地垂下眼眸,也没再多说话,如对待普通病人那般认真地替他做起检查。 只不过这个过程异常漫长,无疑是一场煎熬。 侥幸的是,总归也不过是七八分钟。 在陈琳买完早餐回来之前,祝兴妍就拿上记录好的病例资料已经离开。 而全程,叶润绩也只是顶着张面无表情的冷脸在与她面面相觑,虽说模样吊儿郎当的,但在无形中,浑身上下却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进的气场。 像是与她全然不认识,只当是个陌生人。 又联想起昨夜她不加掩饰地表达心意。 更觉得两人的关系重新回到原点,甚至是还要更倒退一些。 关系再次僵化,水火不相容…… 估计是临近元旦的缘故。 今日门诊和手术的病人都算不上多,人自然也落的比平日里轻松些。 但就是因为有点空闲,坐在办公桌前的祝兴妍这才落入了扰人又繁杂的思绪当中。 满脑子似乎都是叶润绩的影子。 身为他的主治医生,固然能以此为缘由,理所当然地表达她的关心。 可却又像是被牵绊住脚步,胆怯又畏缩地不敢去践行。 想到昨夜她一时冲动的话,以及叶润绩那一张没有表情的冰块脸,频频生出的念想也随之被硬生生掐断。 是不是……还是不要再去打扰他比较好? 下午坐完门诊的班,祝兴妍趴在办公桌上睡了会。 估摸着坐姿生硬的缘故,她醒来的时候头晕乎乎的,脖子也酸得难受。 一看时间,竟然将近晚上九点,这才空着肚子凄凄惨惨地点了份外卖,解决晚餐。 外卖配送的速度还算称心如意,只是她才刚吃几口,置放在桌头的手机就突然响起来。 嗡嗡的振动声,再加上突兀的铃声倏然打破办公室内的寂然。 注意力被扯过去,祝兴妍顺着亮起的光源去看。 出乎意料的是,竟然是叶润绩打来的。 握着筷子的手不受控制地僵住,踌躇几秒中,却还是把电话接起来。 也不知道这会打来,所谓何事。 还没等她开口问,听筒那头就先一步传来熟悉的音色,只是可能因为哮喘病发咳得太过厉害的缘故,男人的嗓音沙哑得像是在砂砾中滚过,言简意赅地四个字:“过来我这。” 祝兴妍怔了下,对于他突然提出的要求疑惑:“有事?” “嗯”极短的一声,男人话音低沉,透着几丝不耐烦和搪塞意味。 祝兴妍不太喜欢他冷淡的态度,却没表现出来,心平气和:“什么事?” “身体不适。”叶润绩惜字如金。 祝兴妍下意识地放下手里的筷子:“哦,我知道了。“ 也不知是对于他所说的,感到紧张与不安,还是本着极强的职业操守,祝兴妍连饭都没扒几口,就直接乘上电梯,一路疾走到叶润绩的病房门口。 动作太过迅速,不过五分钟她就到达目的地。 这处的楼层高,透过廊道的窗户望出去,能看到底下铺展在街头的各色霓虹,飘扬在半空中的小彩旗,还有手牵着手漫步的年轻情侣,新年的节日气氛极为浓厚,仿若整个城市都在为此而鲜活跳动。 只是站在叶润绩病房前的祝兴妍却全然没有这种过节的轻松心情。 似是在忌惮什么,祝兴妍直愣愣地在原地杵了几秒,这才深呼口气,下定决心敲门进去。 屋内,男人正坐在床沿边上。 宽阔挺括的轮廓,他后背微勾,双手搭在修长的腿上,松垮垮的蓝白病号服架着瘦长的四肢,外头套着件厚实的棉袄,黑色短发随着垂首而顺着挂下来,将二分之一的侧脸遮住大半。 也不知怎么的,高大的背景显得有些寂寥。 脚步声不轻也不重,祝兴妍绕过床尾,在他前头站定。 彼时,叶润绩才抬起他的脸,头顶倾泄下的灯光衬得人肤色冷白。 寡淡面部表情中似是残留着几分疲态,可到底因为五官立体深邃也是难掩的英隽,尤其是那双幽沉的眸子,仿若搅动着的无边旋涡,多看一眼人就会吸附进去。 一时间,祝兴妍都差点忘记来此处的目的。 赶忙回神过来,她严肃认真地问他:“身体哪里不舒服?” 黑长睫毛轻颤,叶润绩若无其事地把双手撑到床边,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占据主导地位地问:“解释一下,为什么我的主治医生会是你?” 她没反应过来,这个问题她不是早上清楚地说明过? 也许是他之前没认真听,现在想来又对此感到奇怪了? 饶是不解,祝兴妍却还是耐心地把之前的回答重复一遍:“你原先的主治医生手头上活比较多……” 可一句话还没说完整,就被叶润绩拦腰截断。 男人低哑的声线回响在沉静的病房,口气冷硬地否定她:“怎么可能。” “……” 祝兴妍反驳:“不信,你可以问赵主任。” 莹白灯光打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表情寡淡如水,情绪被隐藏得极深。 “不用。”他回绝她的提议,郑重其事地澄清:“是我主动要求换的你。” “???” 瞳孔倏然睁大。 一头雾水的她满脸写着“懵逼”两个字,不知是该相信,还是该怀疑。 “但你让我挺失望的。”叶润绩眉头微蹙,瘦削的下巴稍微扬了下,漫不经心地讥诮她的作为,“整整一天,我都没看到你该有的表现。” 什么意思?祝兴妍越发迷惘了。 恍惚着,祝兴妍想让他说明白:“什么该有的表现?” “昨晚说的不记得了?”叶润绩凝视着她,语气拖拽着,一字一顿地逼迫她去回忆。 那几个字眼连成的话语撞入脑海—— “我让下意识担心的,却只有你。” 被他这样提起,祝兴妍一时间陷入茫然无措,窘迫得连手都不知道该往何处放。 就像是表白心迹的话语,被单拎出来,解剖用词。 脸颊两侧爬上不起眼的红晕,她不受控地回避开男人投掷来的深沉目光,绞尽脑汁地关联他两句话之间的意思。 所以通俗点来说,他换她做主治医生,是为了看她的如何担心人的表现? 才刚悟出来一点点他的“用心”。 自然垂挂在身侧的手就被人已经拽住,温热骤不及防地贴附上来,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而随之,重心也向前偏去,祝兴妍一头撞进男人宽阔硬实的胸膛之中,鼻尖涌入清洌的木质香气,好闻到晃神。 就像是咬耳朵那般。 紧跟着,几个字眼毫无预兆地从头顶落下来,钻进耳朵里泛起痒意:“祝兴妍,你是不会以公谋私么?” 以公谋私? 以、公、谋、私? 什么意思? 她大脑当机,又空白…… 紧张感无孔不入地填充在身体的每一处角落。 整个人被牢牢地禁锢在男人怀抱中时,能模模糊糊察觉到有两只手揽在她的后背,力道分明,不轻不重的。 会……还是不会…… 搜肠刮肚地纠结着…… 而不经意地再一抬眸,与他又恰好四目相对。 像是有压抑不住的冲动在隐隐作祟,某个念头在脑海倏然炸出。 完全来不及慎思多虑,祝兴妍已将其付诸行动,闭眼倾身向前,在男人近在咫尺的唇瓣上落下印记。 算不上太久,却是她竭力能够维持的最长时间。 心跳如擂鼓,有无数头小鹿在胡乱冲撞着。 祝兴妍红着张脸,不知该如何应对他,索性眉眼低垂,从喉间小声地挤出一句:“这样算会么?” 薄唇上女人的吻迹仍未褪尽,淡雅清新的香气徘徊在鼻息之间。 叶润绩垂眸,卷翘睫毛在眼底落下大片阴影,视野被她略施粉黛的精致面容所占据,似是没预料到她突如其来的动作,眸底掠过一闪即逝的诧异,可唇却浅淡地扬起。 只是在下一秒,他却波澜不惊地回答一句:“不算。” 祝兴妍下意识地又抬头,就撞见男人的俊脸在视野中蓦然放大,刚吻过的唇瓣又贴上来。 如狂风暴雨侵袭而来,温热的唇在纠缠咬磨,轰轰烈烈地像是一场炙热的梦,持续的时间漫长到晕头转向的她根本算不清。 似是叶润绩在向她,身体力行地证明什么才叫做“以公谋私”。 第50章 谈恋爱这种事,哪能电话里,…… 头顶白炽灯洒下的光如潺潺流水般流淌在病房中, 将缠坐在一块的男女映得清晰。 算不上宽敞的空间内,暧昧旖旎在不断地升腾加温…… 祝兴妍能感受到男人在她的唇上在轻咬吮吸, 算不上太重的力道,却足够让她意乱情迷,沉沦进叶润绩一早设下的温柔乡,难以自拔又情难自已。 被他细细密密地吻着,酥酥麻麻的像是触电那般。 紧阖着双眼,视野是一片漆黑, 可还是能想象到眼前的男人是怎样的模样,不由自主的,祝兴妍也开始动情地回应着他,只是碍于肺活量, 一小会后, 她便有些喘不上气。 但又不太服输, 最后只能沦为硬撑着配合起叶润绩的动作。 她似乎能感受他愈渐滚烫的身体,还有昭然若揭的灼热的心意。 所以……他是不是也在喜欢着她? 恍恍惚惚地想着, 理智稍纵即逝, 又投身于和男人的交缠当中。 他很懂得把握分寸, 只是在力道轻重上加以控制, 没有撬开她的牙关, 也没有借着手在在她纤细的身体上胡乱游移。 纯情地吻着她,极为克制地表达着这几年压在心底所有的喜欢。 两相动情之际, 也许是太过投入,两人都并未注意到门外忽然出现的细微动静。 程序性的两下敲门声,就直接有人推门进来,伴随着尖锐清丽的女声:“绩绩啊,妈让你姑妈给你在相亲门户网站上, 找……” 话音戛然而止,陈琳的视野之中映入一对男女在床沿边炽热缠绵。 而与此同时。 正是天雷勾地火的两人也因为着道突兀的叫喊,而迅速停止了动作,几乎是下意识地两颗脑袋朝着同一方向望去。 面面相觑,尴尬得脚趾都得抠出三室一厅。 此时此刻。 祝兴妍还坐在叶润绩的身上,两俱身躯严丝密合地黏在一块,找不到丝毫缝隙。 像是当真应了他的说辞——以公谋私。 怎么搞得像是她在勾引病人? 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祝兴妍立刻站了起来,平整身上稍显凌乱的衣角,尽量让人看不出破绽。 只不过显而易见是徒劳无功。 陈琳满脸全是诧异的表情,嘴巴微张,在原地愣怔几秒,这才回神过来,窘迫地笑了笑:“你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赶紧继续吧……” 说完,正准备转身离开。 祝兴妍却先一步开口拦下她:“阿姨,我还有点事情就先走了,你们聊吧。” 似是为了掩饰忸怩不安的心境,也似是为逃离紧张的局面,祝兴妍小脸红扑扑地往外头走,脚步急促得跟后头有人在追似的。 与陈琳擦肩而过时,还强撑着嘴角礼貌性地笑了笑。 带起一阵风,祝兴妍走得不留下丝毫痕迹。 不大不小的病房内,只剩下叶润绩和陈琳,以及头顶那盏莹白的灯,安静地倾泄下光影。 陈琳嘴角偷偷弯了下,跟着往叶润绩所坐的方向走过去,明知故问道:“绩绩,老实交代,你和兴妍刚在搞什么?” 男人仍坐在原来的位置,未挪分毫的位置,气定神闲地跟个没事人似的,完全没有此时应当害羞腼腆的自觉。 双手半搭不搭地挂着,病号服的衣袖也跟着懒散地垂下来。 未抬起的脸上残留着点滴□□,沉吟片刻,他才敷衍搪塞地答了一句:“检查身体。” “……” 根本就是睁眼说瞎话。 陈琳无语得睨他一眼,不以为意地讥诮他:“那这检查身体的方式还真是特别,要是兴妍给每个病人都这样检查,你还乐意不?” 叶润绩抬起了头,眼角眉梢敛去笑意,语气淡淡地纠正:“别胡说,污人清白。” “……” 陈琳啧啧两声,挑明了问:“所以你和兴妍现在是又复合了?” 叶润绩尤为自然地“嗯”了声。 但想到两人只是心照不宣地接了个吻,并没有认真讨论过恋爱的问题,他顿了下,意味深长地补充:“还缺点名分。” “……” 被他这副恬不知耻的样子恶心到。 陈琳皱着眉头,冷冷地瞥他眼:“我真是搞不懂你,一会单身狗,一会又谈恋爱的,搞得我让你姑妈给你放相亲网站上的资料都算是诈骗了。” “是么?”叶润绩浑不在意地反问,“改成恋爱状态不就行了么?” “……” 陈琳被气到,“谁已经有女朋友了,还把自己资料放相亲网站上去的?我还是找你姑妈给你撤下来好了,省的你被网暴成渣男。” “不用。”叶润绩俊眉微挑,口气吊儿郎当的,“秀个恩爱也成。” “……” 陈琳白眼翻上天:“你是不是有病啊?” “没病,我会在这?”叶润绩一本正经的。 “……” “算了,我现在也懒得管你了。”陈琳破拐子破摔的,不想和他计较这么多,“就是提前和你强调一下,我们家不养超过三十岁的单身狗,要是兴妍不要你,你就自个过吧。” 叶润绩敷衍地应:“哦。” 病房内灯明亮如昼,衬得窗外边喧嚣缤纷的霓虹都黯淡些。 也似是临近元旦的缘故,到了夜晚,如织的街道小巷里人潮拥挤,酝酿着浓烈的节日气氛。 在外头吹得寒凉的陈琳,给自己倒了杯水暖手,蹭着床沿的位置在叶润绩边上坐下。 面色微肃,她没了开玩笑的意思:“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没和你说,就是你前段时间回英国去处理工作的时候,我有次来医院恰好碰上兴妍和她妈妈在走廊上吵架,但因为你们是已经分手的关系,我也就没有多管的意思,匆匆走过的时候,无意间听见兴妍跟她妈说了几句话——” “因为她的母亲,她总觉得自己不配去喜欢任何人,也不配被任何人喜欢。” “好像,像她这种人只有选择孤独终老,才能偿还生下来就附带上的罪孽。” 母亲的嗓音温和清丽,语调也偏柔和,就像是汨汨溪流在缓缓流淌而过。 她说这话的时候不带一丝一毫的攻击性,却像是一块巨石恶狠狠地砸在叶润绩的心头也好像是给那天她不容置喙的拒绝,寻出了个突破口。 实际上,在那晚的激烈争执过后,叶润绩并不如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对她不闻不问。 也知道了那天白日里所发生的事情,她被迫与人大打出手,狼狈又难堪地孤身面对那样不利的局面。 但因为那句——“你是不是想太多了?不记得我们是在假装男女朋友?” 他就像是较着一口气,在与她,也是与自己做斗争。 叶润绩并不想再把所有的自尊全副抛出去,卑微到谷底地回身去乞求她的怜爱,又或者是企图她再回心转意。 但却又控制不住的。 终是在权衡之下,他还是选择放弃了国外律所的工作,回到国内默默留在原地,等到她再一次回首。 不再像十年前一样,转身就离开。 没有只言片语,也没有半点预兆。 其实,若是时间再往前调动。 那天晚上,他们并没有发生那样争执和决绝,叶润绩也早已做好留在国内的打算。 如果说那时的他,还因为打不定祝兴妍的主意,才对于这个选择举棋不定。 那现在的他,可以称得上是义无反顾。 因为那个女孩,远比他所想象的,还要在乎他。 好像是十年如一日的,留在原地,在等待着与他的重逢。 不见叶润绩有开口的迹象。 陈琳也只是叹口气,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这孩子还挺缺爱的,你要是真喜欢,得好好对她。” — 彼时,另一头的祝兴妍正坐在办公桌前。 视野被大堆的病历资料所占据,却神志不清地看不进去一个字,满脑子都是方才拥吻的画面。 白皙的脸颊上缀着还未褪尽的红晕,耳朵尖上也染上烫人的温度。 仿若是在桑拿房里蒸过一趟,胸腔内闷闷的,心跳又快到不行。 出人意料的。 祝兴妍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跟叶润绩没头没脑地就吻在一块去了。 最主要的是,还是她主动的! 主动的……以公谋私…… 下意识地摸了摸还沾着水光的唇瓣,似是在贪恋着与他那个缠缠绵绵的吻。 就像是掉进了蜜糖罐子里去,嘴角总是止不住的向上弯起。 迷迷糊糊地把方才的画面又倒放一遍。 祝兴妍的心底也渐渐浮出个暗影来,叶润绩对她,应该还是有那种意思的吧? 要不然也不会给机会让她以公谋私,好好表现一回…… 不过,他现在吻完人,又不主动联系了是怎么回事? 难道又是在等她先主动? 也许是因为心情焦灼又煎熬,此时的时间像是被拽住脚步,每分每秒都慢得出奇。 她的手机就置放在距离自己极近的位置,似是想一收到他的消息或者是电话就能立即回复。 可老天爷却偏偏没如她的意思,新消息栏空空如也。 等不及的她,最终还是解锁屏幕,不由自主地转到和叶润绩的微信聊天界面。 最后一次的消息,是在一周之前,两人争吵的那天晚上。 叶润绩因为要来接她下班,才给她发的微信。 时间往回倒流,追溯到那天所发生的。 她与祝京铭当面的争执冲突,还有窘迫之中,叶父叶母望过来的那淡淡一眼。 就像是击碎她仅剩的最后一点底气,让她赤身裸·体的站在所有人面前,毫无任何隐私可言。 不干不净的身世,引得她就像是浑身沾满污秽,活在几近晦暗的深渊当中。 而叶润绩,却又偏偏是唯一照亮她生命中那束光。 也许是因为得知他急诊入院时心情的慌张无措,又也许是强烈意识到眼前的这份伴随自己后半生的职业,是她为了这个男人所选择的,她似乎蓦然有了赌一把的勇气。 她不想再畏缩下去,试图循着本心往前走。 就算是可能不那么相配,但至少也是给她满心的喜欢,做了个诚实的交代。 晃神着,不知不觉光标已经在输入栏停留许久。 祝兴妍正准备主动给他发消息,电话那头的人拨了个语音电话过来。 嗡嗡的振动声,手一个没稳,差点掉地上去。 祝兴妍没料到他会直接打语音过来,大脑有些空白。 缓了口呼吸,把电话接起来,话音微颤地猜测道:“喂,是……又身体不舒服么?” “没。”叶润绩言简意赅地否定,“我身体看着,有这么虚?” “……” 想到半小时前,他接吻的力道,的确不虚。 祝兴妍顿了下,讷讷地问:“那你有什么事?” “不是说过的么?”叶润绩理所当然地反问,“要是不会用二十六键,和我允许你用语音。” “……” 祝兴妍联想起之前的乌龙。 肯定又是因为她把光标杵在上头太久,却并未发送出去一个字。 所以是叶润绩认为她有话要说,这才打语音电话过来的? 不过……他倒还真是挺闲的,怎么就盯着她的“对方正在输入中”不放? 祝兴妍缓口气,也不打算与他再绕弯,单刀直入,话语却略磕巴:“刚才我们在病房里那样,算是接吻了吧,所以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叶润绩低笑了声:“接吻就接吻,什么叫算是?” “……” “那就是接吻。”祝兴妍被他强行更改成更为精准的用词,重复道,“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叶润绩散漫地“嗯”了声,游刃有余地把问题抛回去:“你觉得我有什么想法?” “……” 被他这样问,祝兴妍又羞又恼,却还是维持着耐心与他商量起来:”那要不……试试谈个恋爱?“ 微顿,为了掩饰面上的慌张,她跟着一本正经地解释起来:“而且是我先吻的你,总是得负责的吧。” “可我不是吻回去了?”叶润绩嘴角弯了一下,表面还是浑不在意的,“两清了。” “……”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需要我负责?”祝兴妍突然有点泄气。 开始迷惘于半小时之前的那个吻,脱口而出一句:“这样的话,那我们刚才接的吻,不是白接了么?” “那也是有点用处的。”叶润绩低笑了声,慢慢悠悠地纠正她的话,“比如你占我便宜,占得很——” 加重咬字:“理所当然。” “……” 祝兴妍被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弄得有点崩溃。 明明她就是在郑重其事地与他商量解决问题的办法,可这人怎么就跟开玩笑似的? 再说了……他应该也是喜欢她的吧…… 闷闷地吐了口长气,祝兴妍苦恼地挣扎在平静与发火的边缘。 纠结过后,还是压下火气,选择了保持冷静。 只是正打算开口的时候,他低沉的声音却先一步从听筒内传过来:“过来开门。” 祝兴妍愣怔了下,耳朵里紧跟着又飘进一句,语气暧昧又缱绻,吊儿郎当的:“谈恋爱这种事,哪能电话里,随随便便解决?” 第51章 在我这,我来习惯你就行。…… 男人浑厚磁性的声音顺着微弱的电流声传过来。 带着几不可察的气音, 语气暧昧又缱绻的,像是贴着耳际在讲悄悄话, 在人心上挠痒。 手上的动作倏然顿住,似是在反复回味咀嚼他的字眼—— “谈恋爱这种事,哪能电话里,随随便便解决?” 嗯……还挺有仪式感的。 嘴角压抑不住地向上弯了下,祝兴妍回神过来,一板一眼地对着电话那头“哦”了声。 却又即刻起身, 吧嗒吧嗒从办公桌后头绕出来,脚步轻盈地窜动门前。 继而又是一番表情管理,眉眼肃穆又正经地把门打开来。 果不其然,叶润绩就这样大刺刺站在她眼前。 走廊上明亮又柔和的光线顺着落下来, 滑过男人有棱有角的脸, 五官清晰分明, 没带金丝边眼镜,眉眼之处更显深邃, 带着几分慵懒, 漫不经心的, 不太正经的样子。 松垮的病号服被棉质外套罩在外头, 他高瘦宽阔的身体几乎能压住头顶的光, 将面前的女人覆盖在自己的阴影下。 明明前半小时才刚见过的人,为什么感觉又不一样了? 好像……更好看了…… 祝兴妍强压下嘴角笑意, 木楞着把电话挂断,又慢吞吞地把手机收进兜里,像是没事找事,在故意拖延时间,又或是等待他先开这个口。 只不过男人就像是能稳稳拿捏她的小心思。 并没有顺应着她的意思, 定定地站在门框边上,眯着眼玩味地打量着她。 这会内心要炸成朵花的祝兴妍怎么经得起他这样看。 不自觉地羞恼,她双手抱胸,大大咧咧地抬眼瞪着他:“认真点,我们谈正事。” “在这谈?”叶润绩俊眉微挑,用眼神示意,“会不会太明目张胆了?” “……” “我们又不是做贼。”祝兴妍忍不住低语一句。 但到底还是随手扯上男人垂下的手臂,把人往办公室里拉,而后门“砰”的一关,形成了仅剩下两人的密闭空间。 头顶的白炽灯将屋子笼罩得亮堂堂的,面面相觑,能极为清楚地看到对方的表情。 “现在行了吧。”祝兴妍缓了口气,随口说道,“不会隔墙有耳。” “哦。”叶润绩懒散地应,“其实也没必要这么鬼鬼祟祟。” “……” 对于眼前男人一副把她吃的死死的样子,她恨不得拿大锤子锤上他的脑袋。 可到底还是把气全部吞进肚子里,咬着舌头,面上带着假笑,义愤填膺的:“那你到底是谈还不谈?我和你说,追我的人可以从这一路排到英国去,我也只是本着想对刚才那个吻负责的态度,才打算考虑跟你谈恋爱的,你不要太过火了。” 似是对她的话置若罔闻。 叶润绩的视线在整个办公室转了圈,注意到边上的折叠床,微蹙眉头,径直岔开话题:“你平时睡这?” “啊?”祝兴妍注意到他目光的偏移,这才反应过来,“哦,夜里加班手术做迟了,就在睡了。” “换张吧。”叶润绩不咸不淡地建议,“这张不够。” “……” “什么不够?”祝兴妍疑惑。 他没直接回答,又问:“开暖气么?” 虽是一头雾水,祝兴妍却还是被他牵着鼻子走:“一般不开,要是冷的话,就去外头的便利店蹭。” “那开吧。”他又开始指手画脚,“我不太方便去。” “……” “关你什么事?”祝兴妍不懂他干嘛要问东问西。 不会是跟那些渣男似的,一遇上正经话题要谈故意转移话题,用各种借口来推脱吧? 想想有些后怕,可这人看着也不是这种类型的…… 叶润绩把视线转回来,目光深沉又难解地纠缠在她身上。 两人之间的距离靠得挺近的,不过二三十厘米。 迁就着眼底女人的身高,叶润绩缓缓地俯身下去,嘴角浅淡地扯了下,极为认真地做出解释:“男朋友找机会来蹭个地住,不行么?” 男朋友? 男、朋、友? 男、、朋、、友? 所以他这是要与她谈恋爱了? 心里头忽的有一万头小鹿从四面八方往胸膛上撞。 砰砰心跳声置若擂鼓,即使是有那种预感的,但现下从他口中真实地说出来,亲耳听见,又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感觉。 就像是嘴里含着一块糖,慢慢的甜意浸满唇腔。 祝兴妍的瞳孔无意识地骤然睁大,表情如一只受惊的小鹿。 没经过思考,话语就鬼使神差地从嘴里跑出来:“你怎么一上来,尺度就那么大?我又没答应要收留你。” “大么?”叶润绩满不在乎地笑笑,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下,骨节分明的手指穿梭在她的柔亮黑发当中,“那你习惯一下,你男朋友单身二十十年了。” “……” 搞得谁不是一样。 因为灌满全身的紧张感,现下的祝兴妍四肢近乎僵硬,只是唯一保持常态的,是她那张波澜不惊的冷脸,好像是完全不受他的影响。 但实则,是她费劲心力控制的结果。 毕竟……谈恋爱是她先提的,总不能再在其他方面输了阵仗吧。 祝兴妍想了下。 觉得对于刚才的话题,还是有必要再解释一下:“其实我一般是不会在医院睡的,大多时候都是在公寓。” 叶润绩淡淡地“嗯”了声,眉眼舒展开,暗示意味极浓地问:“所以我也可以蹭你家住?” “……” 她不是这个意思! 越解释反而越乱,祝兴妍也懒得跟他争执下去。 不过既然让人都开始谈恋爱了,那自然也得对另一半的工作日程有个了解。 她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界面调到与叶润绩的聊天界面,把自己这个月排好的班次表发送过去,跟个国家主席似的发言:“这是我这个月的班次表,我下班的时候,你可以给我打电话,上班的时候,就给我发微信好了,我看到会回的。” “叮”的一声振动,叶润绩的手机收到她发来的图片。 匆匆扫了一眼,排得还挺满。 借着乌沉的眸子看她,叶润绩慢条斯理地质疑:“你这么忙,确定能谈恋爱?” “……” 确实是有点忙,但祝兴妍不以为意:“挤一挤,总有的。” 叶润绩勾了下唇:“那意思是我得配合你的时间?” “……” “这没办法,我工作时间就这样。”祝兴妍正经地与他解释,“再说了你也不可能整天不上班,就光顾着谈恋爱的吧。” 叶润绩嗤笑了声,慢悠悠地拖长语调:“那你是要我跟你一样,挤时间谈恋爱?” 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只是来不及细思,祝兴妍已经“嗯”了声。 叶润绩勾了下唇,讥诮她:“看来你对你男朋友还一无所知。” 微顿,瘦削的下巴抬了抬,义正言辞地澄清:“认清点,你男朋友是让别人打工的那个。” “……” 所以他现在是在她面前炫耀他可以实现工作自由么? 四舍五入一下,就是在她面前炫耀有钱! 祝兴妍皱了下眉头,想到先前被他坑的各种无理收费,郁闷又气恼的。 “既然你有钱,那把之前什么抱一下或者是陪聊费用全都还我。”她气呼呼地讨伐,“哪有你这么敲诈人的。” “那不行。”叶润绩气定神闲地否定她的提议,“就算是女朋友,也得公私分明点。” “……” 祝兴妍说不过他,郁郁地吐了口气。 转眼又瞥见挂在墙上的时钟,想到后面还有点工作要做,打算把这尊大佛请走:“要是没有其他问题的话,我们今天就先这样?谈恋爱不就是要慢慢了解的么,也不能操之过急了。” “等下。”叶润绩想到某一茬来,猛地叫住她,“你刚说追你的人排到英国?” “……” “哦。”祝兴妍回忆起来刚才的胡话,佯装坦然地应下,“有问题?” 叶润绩仍低着半个身子,高度几乎与她持平。 没答,幽幽的目光却一直逡巡在她脸上,似乎是在思索。 过了片刻,身体猝不及地前倾,在女人圆润的唇上,如蜻蜓点水般一触即逝,残留下清新的薄荷淡香。 毫无防备地被偷袭。 祝兴妍被吓了一大跳,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靠了下,脱口而出:“你干什么?” 叶润绩云淡风轻地笑笑,挺直上半身,若无其事地答:“以公谋私。” 微顿,补充:“顺便,吃个醋。” “……” — 做完手头剩余的工作,祝兴妍就回了公寓。 因为叶润绩还仍是个病体。她也就没同意让他送自己回来。 到家的时候接近十二点了,时间不算早,她冲个热水澡爬上床,却被扑通跳动的心脏弄得辗转反侧,兴奋地睡不太着。 原来谈恋爱是这样一种奇妙的感觉。 正卷子被子滚来滚去,手机屏幕忽的亮了一下,有微信进来。 顺着看去,祝兴妍滑动解锁,是叶润绩发来的。 叶润绩:【步行回去的?】 祝兴妍:【嗯。】 男朋友:【迷路了?】 祝兴妍没懂他无厘头的猜测:【?】 叶润绩:【从医院到你家,花了四十分钟还没到,不是迷路了?】 看到他的短信,祝兴妍忽的想起两人分别的时候,叶润绩让她到家说一声的。 只是回来洗澡、洗脸、涂护肤品忙着忙着,就全然忘记了。 祝兴妍叹口气,觉得让他担心了,有点自责:【对不起,我还没习惯。】 叶润绩:【什么没习惯?】 祝兴妍如实说:【没习惯回到家要报平安。】 慢慢补充:【你是第一个。】 望着屏幕上头的字眼,叶润绩的手指顿了下。 三秒后,冷硬地得出结论:【所以还是我得送你回去。】 祝兴妍:【……】 想到他目前正在住院的情形,她言辞拒绝:【不行,你好好住院,要不然会砸了我招牌的。】 叶润绩:【那我换个主治医师,砸别人招牌去。】 祝兴妍:【……】 【你能不能别乱讲话,砸了收烂摊子的还是我。】 那头的叶润绩勾了下唇:【怎么,赖上我这个病患了?】 祝兴妍无语,隔空正想给他翻白眼,却瞥见时间已经不早了。 带着点职业病的,截断此次对话:【对。】 【所以我命令你,赶紧睡。】 叶润绩:【能温柔点么?女朋友。】 末尾的三个字引得祝兴妍碧波荡漾的,思索了下:【那就。】 【晚安。】 叶润绩:【行,晚安。】 就这样两人的聊天结束,但祝兴妍却没什么困意,异常精神地在翻朋友圈。 也不知道隔了多久,把没看完的朋友刷完,再滑动回消息栏的时候,却发现几分钟之前,叶润绩还发了条微信给她,只是界面没弹出来。 叶润绩:【没习惯报平安,也不用道歉。】 【在我这,我来习惯你就行。】 寥寥几行字眼,不知不觉地,让她鼻尖涌上来点酸意,身体却被暖意紧紧包裹着。 纷飞的思绪在脑海中翻涌,将她拉回打了年少时期。 仔细想一想,她几乎没被人接送过上下学。 也从来没有也听到过父母亲与她说过:“到家了,要打个电话给我”,又或者是“到学校了,要发短信报个平安。”此类的话语。 就像是漂泊在茫茫大海中的一叶扁舟,找不到方向,也没有任何人会关心。 饶记得高中时候,每每到了周五下午都会有大堆的家长开着车来接孩子回家。 川流不息的车辆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就连祝兴妍惯常要乘的公交车都因此被拖慢脚步。 望着不远处学生家长,亲密无间的模样,她后知后觉地便会生出几分艳羡和嫉妒来。 会在心底责怪为何母亲生了她,却又毫不关系地把她丢在一旁,不理不管。 也会在心底质问,为什么别的家庭都可以这样幸福美满,而她却只能是孤苦伶仃的。 某次,她站在公交车站旁,仍是视线笔直,直愣愣地望着远处的熟悉的画面。 出神间,毫无防备地听见边上有人凑过来跟她说话:“祝兴妍,我妈让我过来问问,要不要顺路捎你一程?” 祝兴妍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点, 视野所及之处,映入少年清朗英隽的面容,表情略显玩世不恭,黑色短发一丝不乱的垂挂下来,被落下来的缕缕光线,渡上金辉。 听着他这胡话,祝兴妍皱了下眉头,毫不留情地戳穿:“你爸妈知道你每天在外面,滥用他们的名号么?” “怎么就成滥用了?”叶润绩嘴角笑意明媚,“他们嘴上没说,但不代表心里没这么想。” “……” “那你就替我谢谢你妈妈。” 祝兴妍拿冷脸对他。 继而余光瞥见行驶过来的公交车,连句“再见”也没说,就毫不留情地往那处的方向去了。 但极为明显的,叶润绩早就适应了她这样的冷淡脾气。 也正是因为此,在喧哗繁杂的人声中,往前走的祝兴妍听见耳后传来一句:“祝兴妍,我妈说让你回到家,给她发个消息,要不然她不放心。” “算了,你没她手机号。”顿了顿,谙熟磁性的音色又从人堆里冒出来,“那发给我也一样。” 好像,自始至终。 只有叶润绩一个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回到家,是要报平安的。 这种感觉,似乎就是被某一个在乎的人无时无刻地牵挂惦念着。 让她倏然觉得,自己的存在看起来也并没有那么的孤独。 就像是父母本应该所要给予她的爱,全都由这个人来取代了。 心里头有暖流缓缓流淌而过。 目光再次落定在屏幕上头,那几行温馨的字眼: 【没习惯报平安,也不用道歉。】 【在我这,我来习惯你就行。】 却也不知是怎么的,有层淡淡的阴霾紧跟着笼罩而上,忽的有些怅惘和感慨。 好像一切都是天意,兜兜转转,她最终还是遵从内心,与叶润绩谈起了恋爱。 想到从前她无数遍的冰冷拒绝,还有一周前的无故毁约。 祝兴妍这才发现,在这场爱情博弈当中,对叶润绩来说实在太不公平。 似乎是早就应该勇敢一点,勇敢地表白内心。告诉他,她是喜欢他的。 思绪飘荡,在脑海中无休止地编织成细密的网。 就像是试图去一一拾起那些支离破碎的白瓷瓦片。 紧随其后,有个念头蓦然炸出—— 她要弥补曾经因为青涩所犯下的错误。 她要对叶润绩好一点,好到……比他对她还好。 第52章 男朋友……真玩不过你的………… 病房内弥漫着浓烈的消毒水气味, 算不上好闻的气味将被子和病号服全副沾染上,就像是全身浸在缺氧的深海里, 难以喘气,又无法呼吸的。 自从九岁开始,就像是中了魔怔似的,哮喘的病症就开始在叶润绩的身上缓慢耕种。 刚开始还只是咳嗽而已,从偶尔到频繁,再到后来剧烈得喘息不过来。 那时候还在上三年级的他, 因为常常在课堂上发出这样的大动静来,再加上学习成绩又不算是特别拔尖的缘故,并不受大多数老师所喜爱。 还记的某次上课,他喘息咳嗽得厉害。 也许是动静太大, 打扰到老师上课, 讲台上的数学老师径直走下来, 试图将他扯出教室。 那时候的他个子不高,人也如瘦柴一般, 自然抵不过男老师极大的手劲。 他一边拽着叶润绩的手腕, 一边恶狠狠地咒骂着:“你有病就让你的父母带你去看病, 你这样来上学, 耽误的是全班人五十个同学的时间, 要是真是什么传染病的话,你负责的起全校这么多人的生命安全么?” 因为力量的悬殊, 叶润绩怎样挣扎也未果。 整整一节课,他穿着单薄的校服外套,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半个肺都差不多给咳出来,最终晕倒在了地上。 迷迷糊糊之际, 他极为清晰地听见围站在他身边的同学。 以一种完全的旁观者的态度,朝他指指点点起来:“这会不会真是什么传染病啊,我们还是离远一点好了,我可不想变成他这样的。” 一句话过后,看热闹的人群迅速躲闪到老远的位置,没有任何人上前来扶他。 就像是印证了那么一句话——“我可不想变成他这样的。” 孩童的话,不能当真,却也最是真切。 末尾的几个字,就像是被置放上扩音器,在耳畔边徐徐放大。 他这样的。 他、这、样、的。 所以……像他这样的人,就理所当然要被所有人所排斥么? 那一刻的叶润绩。 自卑到了极点,也愤怒到了极点。 也在依稀模糊之间,脑海中滑过那个纤细瘦长的背影。 那个没有随波逐流,排斥他的女孩…… 可到底最后意识还是全然褪尽,视野完全成了黑色。 也正是这么一晕,忙得如日中天的父母亲才抽出时间来,赶紧带他去了医院进行检查。 而后才得知,原来是先天性哮喘。 先天性。 多么可怕的字眼。 就像是一生下来就植根在生命里的,怎么样也无法抹去,到了某个时间点就会被触发。 病情算不上轻,再加上救治算不上太过及时的缘故。 自那以后,他就休学,住进了医院,整日对着刺鼻的消毒水气味以及苍白的天花板。 由此,医院也成为了他最讨厌的地方。 每天都要往喉咙里灌进去五六种苦药,奇怪的喷雾更是随身携带,犯病时要往鼻腔里猛喷,同时为了避免接触到过敏源,吃任何食物都得是小心翼翼的。 过甜,过咸,过冷,过热,生冷,海鲜……全都不能吃。 故而,他的一日三餐全都变成了最为简洁又无味的食物,生活过得无趣又重复。 每一天,就过得像是活在囚牢当中。 仿佛这个世界,除了这样机械性的动作,就没再剩下任何有意思的。 整片视野都被黯淡所笼罩,没有丝毫鲜活的色彩。 他也会去憎恨父母,当着他们的面,发脾气又或者砸东西。 为什么父母要带着他转学到现在的这个学校? 为什么他生下来,就要是承受病痛的折磨,还得接受别人异样的目光和刺耳的议论? 为什么他又瘦又小,体弱多病的,没法与那些人抗衡? 但好在他的父母在日后给予了他足够的关怀与照顾。 也好在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人倏然间拔高,五官变得英挺,人高马大的。 也好在那个在众人面前维护他的女孩,时不时出现在他的梦境之中,给他晦暗的世界投下一束光影来。 借着落进来的黯淡月光,叶润绩仰头望着头顶熟悉的天花板。 就不知不觉地回想起那些算不上太好,却又不忍遗忘的记忆。 他躺在病床上,也许是因为那些不断重复在脑海中的画面,困意消散得厉害。 下意识地摸过床头的手机,瘦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着。 是与祝兴妍的聊天记录。 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这种感觉,还挺微妙神奇的。 那个八岁时,被他一眼所喜欢上的女孩。 竟然真的在二十年后,成了他身边触手可及的人。 真实的,让他不敢置信。 页面在往上滑动的时候,叶润绩的视线再次固定在那两条微信上: 【没习惯回到家要报平安。】 【你是第一个。】 心处被猛扎了一下,疼意迅速地蔓延开来。 又联系到夜晚母亲与他说的那些话: “因为她的母亲,她总觉得自己不配去喜欢任何人,也不配被任何人喜欢。” “好像,像她这种人只有选择孤独终老,才能偿还生下来就附带上的罪孽。” 她活得应该要比表面上看到的还要艰难,骨子里渗满了软弱与无力。 当下,虽是早已说完“晚安”,但叶润绩却还是忍不住想对那个女孩说: 【没习惯报平安,也不用道歉。】 【在我这,我来习惯你就行。】 也忽的,产生了一个极为强烈的念头。 他想把那个曾经给予他希望的女孩,拉到能看得见光的世界。 这次,她杵在原地就行,他来主动。 — 第二天,祝兴妍起了个大早。 晴朗的天空上挂着只露出半边金光的太阳,浮动的云层薄得能看清蔚蓝的底色,似乎预兆着今天的天气还算不错。 也许是被刚谈恋爱的新鲜感所包围着,祝兴妍昨晚亢奋得都没怎么睡着。 朦朦胧胧的,梦里全是叶润绩的影子。 为了践行昨晚睡前许下的承诺。 祝兴妍上班的时候,特地绕了个远路去隔了两条街的面店,给叶润绩买了份早餐。 这家面店已经在这巷口开了七十年了,每天都会排起长龙,堵得狭窄的巷子水泄不通。 不例外的,即使已经来得挺早,可到底还是排了接近二十分钟。 等到拿走用外卖盒装好的面以后,祝兴妍便步行准备去上班。 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偶然间碰上赵主任。 那老头笑脸盈盈的:“小祝啊,你不会是要跟我说,这面是买来孝敬我的吧。” “您想多了。”祝兴妍停下脚步,若无其事道,“我男朋友要是知道您抢他的早餐,可能会哭的。” 赵主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哀怨地叹口气:“那你知不知道你老师没吃早餐,也可能会哭的?” “……” 跟眼前这位聊着天,祝兴妍不知不觉就想起赵主任那一本正经的谎话来。 明明就是叶润绩要求的,却还说是别的同事手上活太多,让她来接手。 也不知道怎么这两人就串通在一块了。 祝兴妍看着他一脸的佯装出来颓丧,无可奈何地说:“您要是昨天没骗我,这面今天估计就是你的。” “那可不会。”似乎是听出了她话里有话,赵主任也酸酸地回怼,“没有男朋友的你就跟只猪差不多,还排队买面呢,我看排队让你上个厕所都懒的。” “……” 进入医院后,两人由于目的地所在的位置不同,也因此分道扬镳。 祝兴妍没先去办公室,而是直奔叶润绩所在楼层,此时大概八点半左右,阴沉的天渐渐亮起来,天空一碧如洗的。 病房内的窗帘拉开,明媚的阳光顺着敞亮的窗户落进来,洒满房间的各处角落。 透过病房上的小窗,能看到叶润绩已经醒了。 彼时,他正随性地靠着病床背,垂头的时候,黑色短发随之落下来,遮住清晰锐利的眉眼,却也照旧知晓他的视线正落在指间的手机屏幕上。 站在门外的祝兴妍似是有点紧张,猛地顿住了脚步。 也没了方才与赵主任交谈的肆意,望着不远处那张俊脸,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频率。 嗯,这是她男朋友。 似是又在心底强调一遍,以证明其真实性。 实际上,在来之前,祝兴妍就已经跟叶润绩提前预告过,她给他带了早餐。 稳定心神,祝兴妍这才推门进去,故作轻松地替他把床上桌支起来,随之把手里的面也置放上去:“你吃吃看,味道如何。” 叶润绩放下手机,慢悠悠地“嗯”了声。 借着骨节分明的手指,他拆开一次性筷子,在空中交叉摩擦剔去木屑,而后掀开外卖盖子,从里头捞了一口上来。 慢条斯理咀嚼的模样,就像是皇帝屈尊降贵地在享用民间吃食。 而站在边上的祝兴妍就宛如伺候人的小太监,眼神里带着殷切。 等到吞咽品味完,叶润绩这才开口评价了句,语气不紧不慢的:“你厨艺不错。” 厨艺? 他这是认为这面是她做的面? 祝兴妍有点愣,下意识地想要否认:“这不是……” 只是话到此处,恰好被某个忽的闯进来的念头所打断。 好像……比起外带来的,是不是亲手做的,更能表现出她作为女朋友的诚意? 想法就这么一闪,在原本波澜不惊的湖面上,荡漾开起眼的涟漪来。 可这不就成撒谎了么? 但也好像能归结为——善意的谎言? 毕竟,都是为了哄他开心嘛。 说到一半的话断在寂然当中,她眼神飘忽,默默纠结着。 而与此同时,大脑已经开始飞速运转,在思索如何把原先的话尽力圆过去。 几秒过后,她磕磕巴巴地,极为不自然地把剩余的话补充完整:“挺简单的么……” “……” 连她自己都差点都无语了。 怎么说出这种不要脸的话来? 祝兴妍朝他苦笑,竭力掩饰面上的尴尬,胡扯起来:“我就随手一做。” 叶润绩隐在金丝边后头的狭长眸子眼尾扬了下,点着头朝她啧啧称赞:“那你要是不随手,不是可以让你们食堂阿姨下岗了?” “……” 嘴角浅浅地扯了下,叶润绩借着余光又扫了眼桌前的面,又提起一茬来:“那有没有想好给你这面,取个名字?什么吉祥八宝之类的。” “……” 谁做面,取个名字的呀。 祝兴妍被他的问题搞得有点无措,硬邦邦地回答:“没有。” 也不打算让他再提出任何质疑,正打算催促人赶紧好好吃面的时候。 却见眼前的男人有条不紊地从外头的塑料袋里抽出一张单据来,视线在上头逡巡一阵,温温和和地笑着:“怎么撒谎呢?” 而后把单据的正面转给她看:“不是明明取好名字了?” “……” 望着缩在视野里头票据上的那几个小字——招牌老三样鲜面。 祝兴妍霎时无地自容!她怎么忘了那小票还在里头? 这样被当面揭穿谎话,她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把脸狠狠埋起来。 但到底只能想想,面面相觑,不远处男人意味深长的目光就落在她身上,深沉难解地纠缠着她。 黑眸里带着郑重的笑意,叶润绩把票据的正面又转回来,视线一扫,咄咄逼人的:“祝兴妍,你数数看,这是你第几次骗我了。” “……” 数不太清,但印象最深的是,是在派出所求他保人的那次。 如今想起来,他好像极为讨厌别人骗他…… 祝兴妍半声不吭地杵着,没答话。 “所以你是把骗人当爱好了?”叶润绩冷不丁又追问上一句。 “……” 祝兴妍对于他的夸张用词表示无语。 但由于目前的她处于弱势方,也只是敢在心里头默默寒碜着,没有明面上说出来。 沉寂之间。 便见眼前的他把修长指间的票据放回到原位,眉眼低垂。 黑长浓密的睫毛在眼下覆盖上大片阴影,视线也随之落下来,表情不咸不淡的,唇线却抿得很紧,看起来情绪算不上太好,像是要发脾气…… 可就为了这么丁点的事发脾气,会不会太小题大做了? 祝兴妍叹口气,琢磨片刻,试图开口缓和气氛时,他却抬起了那双深邃的眸子。 深黑色的瞳眸被窗外的暖阳映照着,像是附上一层水光,也敛去了那几分沉重。 蓦然一瞬间。 祝兴妍联想起他最早开口说的那句话——“你厨艺不错。” 似是有极强的预感,这人绝对是早有预谋,在等待着她下套…… 祝兴妍莫名有点气恼,却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到底事实是她骗了他…… 她自顾自生着闷气,却在毫无戒备间,被男人拽着手腕,拉到近处。 紧跟着。 低沉的嗓音在耳际落下,声音低哑得像是在恳求她:“能别这样么?” 微顿,他硬朗地眉眼耷拉下来,慢慢悠悠地补充上一句话来:“男朋友……真玩不过你的……” 第53章 一夜两千,不许还价。…… 祝兴妍被手腕处的力道压得被迫俯身下来, 与他没有阻隔地对视着。 四目交接。 男人乌沉的眸子被毫无掩饰地曝露在眼前,就像是漆黑的夜空, 附在上面的水光宛若缀着灿烂星辰,狭长眼尾微微扬起,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情绪。 怔然间,祝兴妍便听见那几句话畅通无碍地灌进耳朵里。 刻意在中间这处顿了下,尾音拉得老长:“男朋友……真玩不过你的……” 就像是他反被她给欺负了,憋屈地要命。 可到底是谁在玩谁啊? 明明事实, 就是他占据主导地位,在给她设套往里掉。 祝兴妍笔直地注视着他,略显气急败坏,没顾忌地戳穿:“叶润绩, 你能别装得这么弱小无辜么?这摆明就是你在套路我。” “嗯?”他几不可察地弯唇, 从喉间带着若有似无的闷哼了声, “怎么你骗人还有理了?” “……” “你这样……”他拖腔带调,“看来以后有必要多进行家庭教育。” “……” 叶润绩漫不经心地笑笑, 又游刃有余地补上一刀:“不能放你出去丢人。” “……” 祝兴妍被他暗示意味的话语, 弄得又羞又恼。 也不知是不是靠得太近的缘故, 双颊的位置徐缓地蔓延上来一股热意, 极为清晰的。 晃了下神, 视野照旧被这张不太正经的脸所占据着,她下意识地试图把手从他那处抽回来, 可碍于男女力量悬殊,未果。 不见他有任何松手的迹象。 祝兴妍板着脸,气势汹汹地威胁起来:“你要是再这样,信不信我以后再也不给你带早饭了?我为了排这个,早起半个小时呢。” 半个小时? 叶润绩的目光往那碗面的方向扫过去, 微乎其微地凝了一下。 再转过来时,漆黑的瞳仁深处已经收敛起那几分散漫,语气淡淡的,声量也被压得很低,带着自嘲意味的:“还真是玩不过你。” 祝兴妍没揣摩透他那句话的意思,但抓在她腕处的温热手掌已经松开了。 下意识地挺直上身,也见着眼前的男人重新拾起筷子,一丝不苟地咀嚼起来。 这是她脑海中预设的画面,却又有那么点不和她的意…… 犹豫片刻,祝兴妍还是不太自然地缓和道:“你要是喜欢吃,我每天都能给你带的。” 雾气冉冉从热腾腾的面条中升起,几乎朦胧了他架在高直鼻梁上的镜框。 叶润绩抬手,将金丝边眼镜拿下来,那双深邃的眸子随之显露出来,直勾勾地落在眼前的女人身上。 视线逡巡一阵,似是在思索:“那看来,我现在就得给你进行一下家庭教育。” “什么?”话题转得太快,祝兴妍一头雾水的。 叶润绩把挡在前头的的床上桌往外推了推,拉过她在床沿边坐下来,继而手往女人的后脑勺一伸,径直压在他坚实又灼热的胸膛上,语气冷硬:“补觉。” “……” “我等下要上班的啊。”祝兴妍忍不住辩驳。 叶润绩给出对策:“我替你请假。” “……” “就说……男朋友上的课不能缺席。” “……” — 理所当然,祝兴妍没有顺遂他的意思。 趁着叶润绩一没注意,她就一溜烟从病房跑了出去。 回到办公室,祝兴妍把外头的衣服换成了白大褂,戴好口罩,又开始进行忙绿的工作。 由于各种事务紧急又繁杂,再加上今日急诊有好几个病人送进来,她除了门诊以外,剩余时间都在手术台上。 凌晨两点多,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从窗户里透进来的冷凛寒风吹得她不由战栗。 一同下手术的还有陈静琪,也许是长时间的高强度集中注意力,这会两人全都是精疲力竭的状态。 陈静琪没气力地靠着祝兴妍,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不太在线,随口发起牢骚:“妍妍呀,我觉得再这样下去,我可能得孤独终老了,” “那不会。”祝兴妍还剩点精力足以支撑压在身上的重量,“我昨天还看到有人跟你要微信来着。“ “……” “要微信是一回事,孤独终老又是一回事。”陈静琪叹口气,感慨起这份职业的艰辛,“我这么日理万机的,就算加了微信,也不一定能交流上。” “那你把他微信删了。”祝兴妍偏头撇她一眼,给出建议,“让他直接来找你。” “……” “那不行。”陈静琪严肃地否决她的提议,“我们医院的床位已经不够了,他要是再进来,哪有地方给他住?” “总不可能住我办公室去吧。” “……” 祝兴妍无语:“我不是这意思……” “那你不会是……”陈静琪眯起眼,仰头望着她,萌生出念头来,“想让他跟叶律师住一个吧……” “会不会太叨扰了?“陈静琪极为认真地补充。 “……” 祝兴妍被她的奇思妙想打败了,直截了当地回答:“会。” 而后,在下一个转口,就把靠在身上的人弄起来,自顾自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陈静琪还有点懵:“你搞错了吧,办公室不是得上楼?” “嗯。”祝兴妍回头,语气淡淡地解释,“去陪个病人。” 陈静琪没反应过来,糊里糊涂:“哪个病人,还要我们祝大医生这么晚了亲自去陪?不怕叶律师吃醋吗?” 祝兴妍笑笑,轻松自如:“就叶律师这个病人。” “……” 话虽如此。 但到底时间晚了,想必叶润绩也已经在休息了。 故而祝兴妍也只是准备隔着门上的小窗户看他一眼,便离开。 凌晨的气温总是要比白天低得多,祝兴妍的身上也只是披着件单薄的外套,寒风在廊道里肆意游走着,吹得人手脚发凉。 顺着头顶莹亮的灯光,祝兴妍往叶润绩病房的方向走去,此时大多数屋子都熄了灯。 虽说已经放轻步伐,但踩在地上的脚步声却因为周围环境的寂然还是显得尤为突兀,好长一段的距离,祝兴妍这才到达叶润绩病房门口。 只是让她意外的是,那扇透明的小窗户却并不是暗着的,里头灯光大亮,如瀑般顺着洒落下来,男人借着身前的那张折叠桌,正在操纵着置放在上头的笔记本。 如昼的的灯光滑过他棱角分明的的侧脸,衬得人皮肤冷白。 架在挺拔鼻梁上的金丝边的镜框泛着幽幽的光,叶润绩紧锁着眉头,视线聚精会神地杵在电脑上头,与此同时,骨节分明的手指也在键盘上敲打着。 据观察,应该是在工作。 不过,现在都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他难道都忘记自己是个病人了么? 不由自主地,本着对病人身体负责的态度,有火气一股脑涌入天灵盖。 更不要说……这病人还是她男朋友! 她抬手,力道不轻不重地房门上敲了两下,清脆的响声随之在空旷中扩散开来。 里头的男人循声望过来,恰好与房门外的祝兴妍对上视线。 四目相对,也没得到他的允许,祝兴妍便径直扭开把手,推门而入, 表情严肃,双手抱胸地朝他走过去,质问声随之落下来:“叶润绩,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是个病人么?” 男人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她, 瘦削的脸上略显病态,双眸深凹,散发出幽幽的光,几乎能融进窗外黯淡的夜色中。 对于她的问话,他应得温和,却没有半点意识到错误:“嗯,知道。” 祝兴妍被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态度气到:“那你现在是不打算好了么?” “我不好,不是砸了你招牌?”叶润绩借着余光,扫了眼时间,确实是不早了。 祝兴妍走得离他更近些,俯身下去凑到他面前:“可你现在这就是在砸我招牌,我要是不来,你是不是准备今晚就通宵了?” 望着近在眼前的女人,叶润绩不知怎的,徒生出一种莫名神奇的感觉。 平直许久的嘴角浅淡地扯了下,情不自禁地抬手,捏上她的脸。 也就这么一下,叶润绩这才发现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瘦,似乎没有多余的赘肉可以任由他去捏。 手感不太好。 眉头微蹙,叶润绩径直岔开话题:“你是不是平时都不吃饭的?” “……” “我们现在在说正事呢?”祝兴妍气呼呼地把他的手从脸上打开,一脸的不愉快,“你给我认真点,要不然我可不保证我会不会对你做什么。” “嗯?”叶润绩眼角稍扬,嘴角带出点笑意,“所以是想借机,对我动手动脚?” “……” “怎么一成男女朋友,你就开始……”他的话音似乎刻意顿在此处。 身体在此时稍往前倾,将与她的距离拉到毫厘之内,似乎只要再往前靠一点点,两人就能撞到一块。 混杂着温热的气息,叶润绩慢慢悠悠地后话补充完整:“为所欲为了呢?” 祝兴妍也不知道原本正儿八经的局面,怎么就变得如此暧昧与奇怪。 他防不胜防地凑近,引得人脑袋霎时成了大片空白,所有气势汹汹的责问全都被她硬生生消匿,转眼之间,只剩下被男人操纵着的迷思。 靠。 望着眼前这张斯文败类般的脸,祝兴妍只想把渐渐沦陷进去的自己骂醒。 怎么感觉这男的在用美色蛊惑人心呢? 完全是无意识的,祝兴妍竟然还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 等反应过来时,她整个人都懵了。 或许这就是她潜意识的念头? 此时祝兴妍还没摘下口罩,只剩下那双深邃清冷的眼露在外头,目不转睛的。 “别看了。”察觉到她长久未动的目光,叶润绩终是开口,也漫不经心地弯了下唇,暗示意味极浓地提醒:“不感兴趣还看那么久——” “收费。” “…… 末尾加重咬字的两个字,硬生生将祝兴妍从神游当中拉扯出来。 收费?他怎么又跟她来这一招了 ! 被他这样讥诮,祝兴妍赶忙收敛起眸中异样。 也为了掩饰现下的窘迫和不自然,她立马挺直脊背,借着力道把折叠桌上的笔记本屏幕压下去。 径直忽视方才他的玩笑话,不留半点情面教训起人来:“叶润绩,你要是再在夜里打游戏,我就去跟你妈去告状了,让她好好看看你不省心到什么地步?” “打游戏?”叶润绩往后一靠,眯起眼来质疑着。 “对啊。”祝兴妍义正言辞地把瞎话说下去,笃定得不露丝毫破绽。“你别以为我刚在门外没看见,你又是吃鸡,又是英雄联盟的,还跟别人连麦,你是不是要在医院造反啊?“ “……” “你确定你没看错人?” “我就站在你门外看的,这还能看错啊。”祝兴妍演得极为专注。 “……” 注视着他那张脸。 人又不自觉地想起方才咽下去的那口唾沫,祝兴妍这会还真有点无地自容了。 “好了。”她又把声音调高些,试图粉饰现下的尴尬,“你给我马上睡觉,要不然明天就跟你妈说去了。” 说完,雷厉风行地替他收拾起电脑,以及床上折叠的桌子,动作干净利落。 似是把她看得透透的。 叶润绩无声笑笑,随后也顺着她的意思躺进了被窝里。 暖意贴附上来,视野之中还能看到近处的祝兴妍把他的笔记本塞进抽屉里头,白大褂的下摆在半空中摇曳,穿得不多,身影单薄如纸。 没忍住,叶润绩还是趁着她离开之前,开口说:“祝兴妍,把我的大衣拿去披上。” 她也不是没有外套,只是放在办公室里而已。 思索了下,祝兴妍还是回绝:“不用了,我办公室有。” “你怎么会有?”叶润绩质疑她,不紧不慢地跟着问,“是偷我衣服了?” “……” “我说的是我自己的。”祝兴妍与他澄清。 叶润绩波澜不惊地“哦“了声,却并没有被她说服的意思:“那你现在偷一件走。” “……” “好让我明天有个借口去找你。” “……” 最终祝兴妍还是妥协了。 宽大厚实的毛呢大衣罩着她相较之下娇小的身躯,四肢极快地驱散了寒意,微凉的手指也变得不再那么僵硬。 又四下打量几眼整个病房,祝兴妍这才将墙壁上的开关怕掉,轻手轻脚地离开。 漆黑霎时将狭小的病房笼罩住,就连原本敞开的窗帘都被拉上,严丝密合地渗不进丝毫光亮。 摁上开关时,那清脆的“啪”声,带起回音。 躺在病床上的叶润绩也随之陷入某种无以名状的恐惧之中,被被子包裹着的躯壳冰冷又木讷。 仿佛有沉重的暗影在眼前忽的扫过。 触目惊心的记忆浮上心头,昏暗的、惨淡的、痛苦的……绞得他难以入眠。 时间也像是被掷上千斤的铁,过得极为漫长又沉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叶润绩终是忍受不住,掀开被子下床,循着感觉,慌乱地将墙壁上的开关摁亮,恢复一室的清明。 胸膛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不定,他喘着气,背靠着墙,撑在原地杵了好一阵,这才缓和下来。 徐缓地往床头柜方向走过去,他伸手取过药在鼻腔内喷了几下。 直到完全镇定过后,这才重新上床,也没去灭掉病房内的白炽灯,任由它亮着。 躺在病床上的他,此时困意也褪得一干二净,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也是无事可做。 下意识地从床上坐起来。 叶润绩又把被折叠起来的桌子重新展开,将塞进抽屉里的笔记本取了出来。 只是刚要打开,却听见外头有巨大的动静,而后门把手“咔嚓”一转,有颗熟悉的脑袋猛然跃入视野,祝兴妍。 还没等叶润绩反应过来,就见她板着张脸,推门进来。 神色肃穆,完全不带任何开玩笑的意思,霸道地斥责他说:“叶润绩,看你这意思,是想让我今晚给你□□?” 也没给他回答的机会,女人径直朝里面走去,像是在替他作出决定:“也行,一夜两千,不许还价。” 第54章 过来,男朋友给你陪个睡。…… 如果要是祝兴妍没有回过头来, 再次确认一遍叶润绩的情况。 也就不会发现这个男人不安分得跟个三岁孩子似的,等到她离开后, 又重新拿出电脑来进行工作。 他是真的觉得自己是金刚不坏之躯么? 她明亮澄澈的大眼,被头顶通亮的光线映得熠熠发光, 视线笔直地定在叶润绩身上,怒意呼之欲出。 而被发现了又偷摸起来的叶润绩,却始终不动地坐在病床上。 宽大的病号服外头套着件棉大衣,黑发稍显凌乱地挂着, 面色清淡又苍白,嘴角浅淡地扯着,看起来并不像有深厚的悔意。 除去见到她进来时,深邃眼眸里一闪而逝的诧异以外, 祝兴妍找不到他任何心虚的迹象。 笔记本电脑就明目张胆地置放在折叠桌上, 病房内的灯也一盏不落地地点着, 似是在明晃晃地与她在显摆——我偏不睡觉。 祝兴妍就站房门处的位置,离叶润绩相距不过十米的距离。 随性地斜靠着门, 她这时已经摘掉了口罩, 紧捏在一只手中, 双手抱胸模样利落洒脱, 毫不犹豫地反问:“叶润绩, 看你这意思,是想让我今晚给你陪·睡?” 而后, 便用行动代替回答,往他的方向走过去:“也行,一夜两千,不许还价。” 闻言,杵在病床上的高大男人终于给出点明显的反应。 只是这反应却并不是对面的人所期待的。 望着此时已经行至他面前的高挑女人, 叶润绩眼角眉梢染上点不合时宜的散漫,手肘撑在面前的桌上,含笑着问:“你现在是在强制消费么?” “怎么了,不行?”祝兴妍满不在乎。 叶润绩吊儿郎当的:“不知道这是犯法的么?” “……” 明明本来是她占理的,可怎么现下颠倒过来了? “犯什么法!”祝兴妍也懒得计较他的反问,抓住症结,气呼呼地控诉,“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还有理了?从刚才我出门到现在,也就不过十几分钟吧,你怎么又开始了?” 也许是为了让叶润绩更轻易能听到她的诘责。 祝兴妍特地迁就着他的高度,稍微俯身下来,把脸凑到近处,男人俊朗硬挺的面容也在视野中放大。 他没带眼镜,褪去几分斯文败类的气质,这会倒显得人畜无害,无辜得很。 四目相对,祝兴妍被他这副自带的模样弄得更加气恼。 又不见他有张口接话的意思,不由自主地抬手去捏他的脸,大大咧咧地训斥道:“叶润绩,你怎么比小孩还要难管啊?” 手指与他细腻的肌肤才轻触上一秒,手腕就已经被男人借着更大的力道拽上。 毫无防备的,顺着他所引导的方向,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去,祝兴妍最终跌进了他温热硬实的怀抱里,扑面而来的男性气息,混杂着明显的消毒水味道,还有他身上的淡淡木香。 心忽的被提到高处,还没晃过神来,祝兴妍的脑袋就被压到他的硬实的胸口上。 耳畔灌进来他清晰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阵阵飘入…… 祝兴妍晃了下神。 不经意间,脸颊又徐缓地染上滚烫热意,心跳像是漏了一拍,有小鹿胡乱冲撞着。 莫名其妙,怎么……又被陷进去了? 吊着口气,祝兴妍努力把飘远的思绪抓回来,竭力保持冷静与克制。 只是无意间,耳畔又徘徊起方才她大言不惭说的——”叶润绩,看你这意思,是想让我今晚给你陪·睡?” “也行,一夜两千,不许还价。” 本来还只是嘴上说说。 但现在看来,若是真是陪·睡,好像也不是不行…… 四肢被叶润绩用不轻不重地的力气压着,但因为紧张感,她也没敢随意乱动。 暧昧旖旎的氛围在交织。 恍惚间,听见头顶冷不丁落下他低沉慵懒的声线,漫不经心的口吻:“祝兴妍,你几天没洗头了?” “……” “怎么味道有点……”他像是刻意顿住,尾音拉拽着,把话补充完整,“怪。” “……” 奇怪个鬼啊! 她明明昨天刚洗过头! 祝兴妍下意识地想跳起来跟他辩驳一番,身体却男人用更重的力道压制着。 “你要是觉得……”她一句话还没有说完整,就被叶润绩拦腰截断。 混杂着温热的气息,贴着耳朵尖的位置滑进来:“所以要不然你给我打个折?” “什么?”祝兴妍一时间没懂。 叶润绩:“陪·睡。” “……” “两千你还嫌贵?”祝兴妍仰头,与他对视上。 “嗯。”叶润绩应得干脆,“体谅下,你男朋友最近无业游民一个。” 祝兴妍:“你不是说你是让别人给你打工的那个?” “哦,想起来了。”叶润绩不紧不慢地回答,手指穿梭在她细软乌黑的发丝中,“那也不能乱花。” “……” 祝兴妍已经懒得跟他这么寒碜下去了。 想到现在已经差不多凌晨两点,祝兴妍默默叹口气。 真跟管孩子似的,好言好语地劝他:“叶润绩,已经这个时间点了,要不然咱就先睡觉,游戏可以明天再打的,再说了你得认清你现在的身份。” 叶润绩眯了眯眼:“什么身份?” “你女朋友的活招牌。”祝兴妍一脸认真,“以后要拿出去显摆的。” 叶润绩看着怀里的白嫩小脸,嘴角笑意更浓郁了。 沉吟片刻,他松开了人,黑黢黢的眼眸染着是细碎的光,直截了当地说:“那帮男朋友一个忙。” 祝兴妍:“什么?” “关灯。” “哦。” 从叶润绩的怀抱里出来,祝兴妍往门的方向走。 只是在过去的途中,步子却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视线落在摆在床头柜上的那瓶哮喘喷雾,透明盖子还歪七扭八地倒在一旁。 刚替他收拾电脑的时候,也没看到这些。 难道是刚犯病了? 但刚刚和他说话,也没发现这人有任何异样。 她猜测,估计是呼吸不太顺畅,拿出来喷了一下吧。 想到他被哮喘折磨着,祝兴妍心里也不太舒服,摁掉墙壁上的灯,她打算明天给人做个更全面的检查。 毕竟承诺过的。 他得成为她的活招牌嘛。 房内重新落入一片晦暗,静悄悄的,她也全然忘记了先前说要“陪·睡”的事,大大咧咧地准备开门出去。 而在手掌刚碰上门把的瞬间。 一道男声就猛然制止她的动作:“祝兴妍。” 像是有极强的预感,她在原地愣了下,缓慢回身:“干嘛。” 借着走廊上透进来的点滴光源,祝兴妍依稀能看到病床上男人挺括的轮廓,而后便听见黑暗深处传出来一句,泛着懒意:“过来,男朋友给你陪个睡。” “……” “不要钱。” “……” 估计是被那股子神志不清的气撺掇着。 杵在那的祝兴妍停顿两三秒,在几番压倒性的挣扎过后,还真就鬼使神差地朝他声源处去了。 耳边就像是有种声音在蛊惑心智—— 陪·睡就陪·睡吧,反正都是成年人…… 满腹的纠结和踌躇宛若一池被搅得稀巴烂的春水。 当祝兴妍挪动着迟缓又机械的步伐走过去时,脑子显然是有些空。 外加她外头还披着叶润绩的大衣,整个人被包裹得厚实,顺口问了一句:“要脱么?” 要脱么? 要、脱、么? 怎么这话听起来奇奇怪怪的? 叶润绩靠在床背上,暗处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话音里的不正经却极为清晰:“你随意,我是不脱的。” “……” 祝兴妍佯装平静地“哦”了声,从容不迫地把身上略显碍手碍脚的外套脱下来,与他针锋相对道:“那我脱。” 掩饰尴尬的最好的方式,就是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为此,祝兴妍特意提高声量,从容不迫地把几件衣服甩在边上的椅子上,只留下里头的高领修身毛衣,脱了鞋子,催促着人:“你进去点,要不然我没地方睡。” 叶润绩往里处挪动了下,给她腾出地方躺进来。 病房的床算不上大,但好在两人体形偏瘦,故而躺进去还空出些多余的位置。 与叶润绩同盖一条被子的祝兴妍心情不言而喻是紧张的,呼吸也在寂然中不自觉地加快,身上就像是燃了火,从脚指头到脑袋都发烫得厉害。 可明明,依感觉来看,叶润绩也并不是紧贴着她的。 两人的中间拉着条不近不远的空隙。 所以这个“陪·睡”,顾名思义就是两个人干躺在一张床上? 难道没有电影画面里出现的搂着又或是抱着睡么? 萌生出的丁点期待,似乎在悄然衍变成隐约的失落…… 怎么两个人关系就这么冷淡? 黑灯瞎火中。 祝兴妍平躺着仰望头顶的天花板,身体也僵硬木讷地不太自然,压根不敢动。 而她能明显感觉到身旁的叶润绩要轻松得多。 好像……方才还若无其事地翻了个身。 越想越觉得,不能忍。 他这、这、这……也叫“陪·睡”么? 仿佛被什么催促着,祝兴妍情不自禁地翻身。 尽量保持安静地,朝他的方向挪动了点细微的距离,一只手在半空中倏然抬起,而后明目张胆地落在了男人阔大的身躯上,再一勾,将他圈进自己的怀抱里。 动作一气呵成,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既然…… 他不抱她,那就让她来抱他好了。 总得有一个主动的人吧。 怀里的人还没焐热。 两秒后,就听见低沉的男音飘过来,带着质问的口吻:“祝兴妍,你是女流氓么?” “……” “你要是觉得是,就是吧。”她也并不胆怯,随口回答,抱着人的手也收紧了。 “所以你接下来准备怎么流氓?”叶润绩意味不明地问。 “……” “没准备怎么。”她实话实说,语气硬邦邦的。 视野被黑暗所笼罩着,再加上他的脸也不是正对她的。 祝兴妍完全不知道此时的叶润绩是怎么样的神情,只能靠着耳畔的话音揣摩他的情绪。 可也不知怎么的,在她接完那句话以后,叶润绩就不说话了,搞得气氛又突然冷下来。 搞不清缘由。 祝兴妍自觉没趣地松开了人,刚准备翻身睡觉,身旁却是一阵的难以忽视的动静。 不硬不软的床垫被迫下压,盖在身上的被子也随之在半空中扑腾了下,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双手就已经被桎梏住,人就被叶润绩牢牢地压在身下。 “你干什么啊?”祝兴妍下意识地冲他喊。 叶润绩弯唇,俯身下来,声音贴得离她极尽,缱绻又暧昧:“你觉得呢?” “……” 浓烈的男性荷尔蒙倾洒在她鼻息之间,引得人越发昏昏呼呼,浑身无力。 按照目前姿态来看,某些事情不言而喻…… 祝兴妍把脸别到另一边,借用专业知识,回绝他:“不行,哮喘病人不能剧烈运动。” “嗯?”叶润绩低笑了声,明知故问,“什么剧烈运动?” “……” “你能不能别装傻?”祝兴妍他弄得又羞又恼的,一边挣扎着,一边与他摊开来说:“就……床上运动啊。” “床上运动?”叶润绩装作终于明白了,尾音稍扬,“也不是不行。” “……” 话虽如此,叶润绩还是松开了她。 从女人上头翻身下来,他重新躺回原位,紧跟着又关心似的问她:“真这么急?” “……” 听着他的话,祝兴妍自觉耳根子都快烧得没影了。 不理不睬地翻身,拿乌黑的后脑勺对他,也没有要再说话的意思。 而瞬息之间,有只手忽的就从后腰处揽过来,将人轻而易举地捞进怀里,极大的热意随之笼罩下来。 耳畔也同时落下他的话,轻哄着人的:“那赶快把我治好,行么?“ 不知为何,在祝兴妍听来,轻吐出的寥寥字眼似是渗着些许乞求意味。 不开半点玩笑,诚挚得像是在许下心愿,期盼某一天愿望能够成真。 最近他的病情都还算是稳定。 祝兴妍这两天也并没有看到他发病时的模样,但据这几年的行医经验来看,她也深知严重的哮喘病人在病发时,是尤为难受煎熬的。 再回想起床头柜上那瓶未盖上的喷雾。 不由地,祝兴妍在黑暗中垂下眼睫,似有千斤的铁在拉拽着心脏,摇摇欲坠。 好像,这个正簇拥着她的坚实男人,也有那样卸掉盔甲,软弱到计无所出的那一面。 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抱着,暖意随之蔓延至四肢百骸。 心处却还是僵硬又泛着冷,隐约的疼。 好半晌,祝兴妍这才出声,断断续续的:“那……你好好睡觉,行么?” 女人的声线柔和,仿佛是被这深沉的夜色多浸润过,也几乎能融进他心里头。 叶润绩借着鼻尖蹭了下她柔软的头发,在耳后轻“嗯”了声,答应得干脆。 微顿,给今晚的对话做了收场:“晚安。” 似是,有些无形的情感。 在此刻,像是化作可以触摸到的、充实的具物在徐缓地填满他的心。 睁着眼,望着空洞的漆黑,不知不觉间就回想起,八岁住院的那段记忆。 某些细节点已然被时间长河所冲淡,但那份痛苦和挣扎却还是如梦魇般生生纠缠着他。 哮喘病惯常发作于夜间,所以还只是个小孩的他,最讨厌的事情就是睡觉。 就是个恐怖的预兆,稍有不慎,他就会在睡梦中被人掐住脖子,呼吸不上来,窒息得就像是怕水的人溺进深海里,四肢无力地竭力挣扎,却得不到丝毫的救赎。 饶是有父母医生陪在左右,可他还是惧怕得没有任何勇气去面对。 有好长一段时间,他都痛恨这样怯懦的自己,会在心底歇斯底里地咒骂,为什么他只能充当个胆小鬼,瑟缩在阴暗角落里。 自卑感牢牢占据着他的内心,就连关上灯,躺回病床上的胆量都被消匿得一干二净。 那种被绳索拴住脖颈,捆绑住呼吸的痛感梗塞感。 就像是将他的血管里的血液抽干,然后剜割着皮肉,最后只剩下枯槁的一俱干尸。 这哪里是一个八岁的小男孩所能经受的? 所以,住在医院的那些夜晚,他根本不敢关灯。 就像是把那束光源当做唯一的支撑点,维持着他坚持进行治疗。 他所希望的,只是睁开眼,就能看到头顶的那束光,而已。 久而久之,刻进骨子里。 故而这几日,病情复发的叶润绩,同样也没敢关灯睡觉。 不要说睡觉,他就连半点的困意都没有,所以才会拿工作来打发时间。 因为有时候重蹈覆辙,才是最可怕的。 可现下深处黑暗当中。 将祝兴妍深深地拥在怀抱里,那些隐隐作祟的痛苦回忆就能得到尘封。 自然而然地阖眼,眼前的晦暗已经被硬生生绞碎,只剩下东方欲晓的天光。 与此同时。 被圈在怀里的女人不声不响地翻了个身:“叶润绩,你睡觉打一下呼噜吧,最好是响一点的那种。” 忽然出声,他有点没反应过来:“嗯?” “因为只有这样……” 祝兴妍慢吞吞地解释着,轻盈的字眼,随着清甜的气息,绕进他的耳廓中:“我才能一觉睡到自然醒呀……” 因为知道你已经安然入眠。 我也就能短暂地擦除掉所有关于你的顾虑,心安理得地酣然入梦,一觉陪你睡到天明。 第55章 他的女孩,应该有自己的后路…… 旭日东升。 冬日的暖阳从薄薄云层里露出大半张脸来, 映照得湛蓝的天色被涂抹成的别样的色彩,晴朗又通透, 不染一丝尘埃。 而病房内仍旧被漆然所覆盖着,厚实窗帘将灿阳阻挡在外头。 算不上宽敞的床上挤着两个人,沉稳的呼吸在缓缓升腾,几乎能熨烫微冷的空气。 生物钟在此刻没起作用,也不知道睡到几点,祝兴妍这才马马虎虎地睁开了朦胧双眼, 略显神志不清的,也看不清眼前有什么。 唯一能感知到的是压在身上不轻不重的力道,以及粘在耳后他温热的呼吸声。 还是第一次跟一个男人,同睡一张床。 也许是维持同样的姿势时间太久, 祝兴妍动弹了下僵硬的四肢, 顺势从他的怀里钻出来, 打算去拿手机看看现在到底几点了。 轻手轻脚地行动着,按照目前叶润绩睡得极深的情况来看, 祝兴妍估计她就算偷溜出去, 估计也不会被发现。 拎起他搭在后腰处的手, 祝兴妍尽量不发出丁点声音地试图翻身下床。 可才下到一半, 思绪却在瞬间恍惚了, 木楞着呆滞住。 她……怎么记不起来她把手机放哪去了? 再想想,还是完全没印象。 视野被茫然的漆黑所笼罩着, 她的脑子也是空空如也。 要么开灯,要么拉开窗帘,要么……用床头柜上刚忽的亮了一下的叶润绩的手机…… 动作踌躇了下,本着不吵醒人的原则,外加只是简单的看眼时间而已。 在这三个选择当中, 祝兴妍理所当然地选择了最后一项——拿叶润绩的。 只不过,这个床头柜是靠近叶润绩那头的。 也就是说,要想拿到手机,就得横跨过横亘在中间的庞然大物。 大概是真的没睡醒的缘故,祝兴妍几本上是想到什么,就进行实践了。 没考虑太多,她一手撑在床上,稳定重心,一手往床头柜的方向去够,纤细的手臂伸得极直,与此同时身体也往前倾过去。 只是碍于距离过远的缘故,无奈手指尖在半空中挪移大段的时间,也并未触碰到分毫,反而还差好远的距离,这间隔像是在嘲笑她的手短。 思索几秒。 可能带点起床气的缘故,祝兴妍像是跟它较上劲,气呼呼地誓要摸到那手机。 垂眸,又确认了眼躺在边上还睡得极沉的男人,祝兴妍这回放大胆子,除了手臂使力以外,连脚也一并用上。 借着修长纤细的腿,她肆无忌惮地跨过身下的男人。 身体也偏转了方向,朝下撑在叶润绩的上头,去摸床头柜上又亮了一下屏的手机。 果不其然,这个方法是极其好使的。 不费吹灰之力,她手指往前一捞,就把叶润绩的手机揽进掌心。 志得意满地笑了下,略显嘚瑟。 可往往乐极生悲…… 才得意了不到半秒的时间,腰腹的位置就被突然压下重力,身体失去平衡地坠落。 小脸笔直地压在叶润绩的坚实的胸膛上,咯得半边脸颊疼。 还没缓过来,人就像是坐上过山车,身体又被毫不预兆地转了个方向。 这回后脑勺着床,脸蛋朝上,而晦暗的视野之中,也出现了一张俊脸,男人眉眼挑着,深邃眼眸散发着幽光,漫不经心地杵在她身上。 祝兴妍被吓到,手脚不自觉地动了两下,却发现被男人禁锢得死死的。 他好像……就压在她的身上…… 这一下,祝兴妍也终于褪尽困意,清醒过来了。 脸颊被悄无声息地熨烫,她突然涌上种偷鸡摸狗做贼般的既视感。 可明明也没干什么缺德的事情。 男人滚烫的喷薄在她的脸上,祝兴妍深呼吸了两下,一本正经地与他说:“大早上的……你又想干什么?” “嗯?”叶润绩勾了下唇,因为刚睡醒,嗓音略带沙哑,“这话不是该我问你?” “……” “看来真是挺急的。”他淡淡地又接上一句,意味不明的。 “……” 被他的这句话一勾,祝兴妍又想起昨晚他睡前的问题。 与此同时,也感觉被什么膈应到。 有些事一目了然…… 也因此,她的额头发烫得几乎能冒出热烟来,全身僵硬,脚指头忍不住蜷缩了好几下。 现下的气氛暧昧又缠绵,稍微一下,就可能会惹出火来。 注视着正上方的男人,祝兴妍的呼吸都在不受控制地加快,踌躇老半晌,这才决定主动出击,给这件事寻个突破口:“那个……你要不要自己先去解决一下……” 能意识到她话里隐含的意思,但叶润绩照旧浑不在意的。 压着她的力道反倒重了些,言简意赅地回了两个字:“懒得。” “……”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把祝兴妍气得一口老血都得喷出来。 懒得?他竟然跟她说懒得? 火气哗啦啦地冒上来,也连带着羞意,她口不择言:“那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你知不知道被人顶到,是一件很难受的事么?” “嗯。”他拖腔带调地应,“我也挺难受的。” “……” 这一来一回的对话当中,祝兴妍似乎察觉了某些暗示的意思。 床上的气氛愈加不对劲,理智也随之倾倒湮灭。 沉吟片刻,她好不容易才又开了口,语气干巴巴的,却也带着几分耐心:“那你先下去吧。” “嗯?” “我……”她顿了顿,眼一闭心一横,“用手帮你。” 周围的空气变得愈加灼热。 只是话音刚落,门外却倏然响起匆匆的敲门声,将两人之间的对话生生截断。 突兀高亢的女声从外头传进来。 “绩绩,都要快十一点了,你怎么还在睡啊?”字眼噼里啪啦地灌入耳中,“不会是哪里不舒服吧,那你等一下,我现在就去找兴妍来给你瞧。“ 床上贴得极近的两人,互对了下眼神:“……” 望着身下的人,叶润绩不由地低声骂了一句。 而后松开她,翻身下床。拖拽着漫不经心的步子往门外的方向走去。 五指触在门把手处,稍微拉出一道细小的门缝,便看见此时,母亲陈琳还站在外头。 叶润绩的脸隐在昏暗之中。 陈琳把视线从手机上抬起,皱了下眉头,数落他:“绩绩,你没事吧,怎么今天睡到这个时间点?我正准备找兴妍来,给你看看。” “嗯,没事。”叶润绩不咸不淡地应。 这样十厘米不到的缝隙,连人头都看不太清, 陈琳歪着头左看右看,有些起疑:“你挡着门干什么?不会是里头偷偷藏了什么人了吧。” “没藏。”叶润绩否认得干脆,“光明正大的。” “……” 所以是里面真有人的意思? 陈琳的眉头更深了几分,思索了下,越发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你可真行啊,出轨还光明正大的,你对得起兴妍么?” 说着,便准备拳脚相加地往里头冲,来个奸夫淫·妇捉奸在床。 叶润绩生怕她硬往里头闯,估量着角度把门缝开大些,自顾自从里头走了出来。 而后手按在门把手上,顺着力道往里推过去,“啪”的一声,把病房封闭上了,没给陈琳丝毫窥视的机会。 “你是不是要造反啊?”陈琳叉腰怒骂,“渣男!” “……” 叶润绩叹口气,澄清道:“没出轨,没对不起她。” “……” “鬼信!”看着他这藏掖的模样,怎么可能没问题? 陈琳义愤填膺朝他翻白眼,伸手去摁刚差点要拨出去的祝兴妍的电话,“你就等着吧,我现在就找兴妍过来,看看你干的这都什么破事。现在都已经十一点了,你说说看你昨晚弄到……” 一句话还未说完整,就听病房里头突然传来铃声。 话音戛然而止,与手机上拨打出去的时间点恰好吻合。 陈琳顿住,耳朵仔细分辨了下,不是她儿子的铃声,那也就是别人的? 思索的间隙。 好一阵,电话那头的人才接起来,与此同时房内的铃声也被掐断了。 这应该不是凑巧了吧…… 所以说,在里头的就是兴妍? “喂,阿姨您好,是怎么了呀?”听筒那头传来她温和的声音。 “没什么事。”陈琳笑着说,“就是想问问你现在是不是在绩绩的病房里啊。” 电话那头的人怔愣了下,语气不太自然:“嗯……对啊。” 与心里头所想恰好应对上,陈琳神思晃了下,给两人都找了个台阶下:“你一定是在给绩绩做检查吧,那阿姨就先挂了,不打扰你工作了。” “……” 也没等她再说什么,陈琳径直就掐断电话。 叶润绩挎着宽大的病号服,抱胸斜倚在房门上,神色悠悠的:“现在信了?” “……” 陈琳被他玩世不恭的模样气到,干脆破罐子破摔地质问:“如果是兴妍的话,那你干嘛不让我进去看看?还搞得这么神神秘秘” “那不行。”叶润绩半开玩笑地驳回,“传出去,对她的名声不好。“ “……” “你们是正经男女朋友啊。”陈琳不懂他的逻辑,“又不是见不得光的。” “那也不行。”叶润绩浅淡地扯了下唇,含糊着把话混过去。 只是瞬息之间,脑海中掠过的某些画面,却引得人眸光黯淡。 沙哑的声音不由低下来,像在砂砾中滚过,他自嘲地扯了下唇,话语泛着冷意:“和我这样的,总得给她留条后路。” 视线笔直地杵在男人寡淡的脸上,陈琳似乎能察觉到他的情绪的变化。 默默叹口气,抬手拍上他的肩膀,振奋地安慰道:“你哪样的啊?我儿子除了身体稍微差一点,其他方面都好得不像个人!所以别想这么多,你要对自己自信点!” “……” 在外头又被加油鼓劲上两三句,叶润绩才回到病房里去。 彼时,祝兴妍已经将屋内的窗帘拉开,和煦的阳光洒落一地,照得整个地方明亮又暖和。 她衣着完整,如昨晚来时那样,身上还披着的他的那件大衣,现在正坐在床沿边上,垂头玩弄着捧在掌心的手机。 “怎么起来了?”叶润绩收敛方才低沉的情绪,手插上衣口袋,朝她走过来,“不再多睡会?” “……” “都十一点了。”祝兴妍把目光从手机屏幕中抬起。 “你不是没白班?”叶润绩落座在她边上。 祝兴妍:“没白班也不能乱睡啊,一会还有个会议要开,迟到了会被骂的。” 叶润绩把她垂下来遮住视野的头发撩到耳后:“那你这班上的,还挺憋屈。” “也就那样吧,习惯了。”祝兴妍不太在意,回归正题,“对了,你刚和你妈在外头说什么了,怎么这么长时间,她会不会是觉得我们这样发展太快了?” “快么?”叶润绩掐了下她的脸,“她觉得我快三十才这样,不早了,” “哦。”祝兴妍淡淡地应声。 盯着他又看了会,皱着眉头疑问:“你怎么老拿你的年龄说事?我们俩不是同岁吗?你这样搞得我也有三十岁危机了。” 叶润绩回望她,嘴角勾起极小的弧度,却并没有作答。 注视着女人澄澈的眼,他竟徒生出些许躲闪的冲动,似是心底藏了什么,不能被看见的。 可到底忍住了。 沉寂片刻,叶润绩转了个话题,也收起那些懒散,一本正经的:“祝兴妍,这些年你就没有遇到过其他,让你想谈恋爱的人么?” 没头没尾,突然冒出来的问题让她懵了一下。 只是从他专注的目光中,祝兴妍也知道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偏头认真思索着,刚想开口回答他的问题。 手机铃声却不偏不倚地响起来,打破两人间的谈话,垂眸去看,还是来自急诊室的。 祝兴妍不假思索地接起来,听筒内的人在说明情况,祝兴妍边用眼神和叶润绩打了个招呼,边往外头走。 就这样,病房内重新归于清静。 叶润绩从原来的位置挪到另一头的床沿坐着,尽量让倾洒进来的阳光能够落到自己身上,像是在汲取那些触手可及的温暖,驱赶掉浸入骨血的寒意。 他眉眼低垂,浓密睫毛在眼下覆盖下大片阴影,视线所及之处全是脚下光滑的白瓷地砖。 对于方才问祝兴妍的那个问题。 他想不通自己是出于怎样的目的。 也不知自己是庆幸没听到她的回答,还是在纠结她的答案。 转眼间,那句没忍住的话又涌上心头——“和我这样的,总得给她留条后路。” 是啊。 和他这样的,总得留条后路…… 不由地有苦涩在上泛,就像是洪水泛滥成灾。 实际上,昨晚的他并不如祝兴妍所看到的,睡得那样安稳。 将她拥抱在怀里的前半夜是风平浪静、睡意香甜。 而后半夜,却再次被骇人梦魇席卷,惊醒过的挣扎与无力,全身都好像是失重了,巨大恐惧和不安笼罩着他。 即使并没有犯病,可他却还是能身临其境地体会到那种哮喘发作时的窒息感。 被人硬生生拽住脖颈,气咽声丝,而后陷入虚空的余痛…… 漆黑之中,头顶的那盏灯也灭了。 能寄托的人就只剩下怀抱中的祝兴妍。 女人脸颊隐隐约约的轮廓,看不清楚具体的表情,但有规律又平缓的呼吸声,足以表明她已酣然入梦。 把她将其当做克服胆怯的砝码,叶润绩下意识地加重力道,将她更紧地揽在怀里。 距离被拉得更近了,就这样过了冗长的时间,他始终如一地保持着这个动作。 直到这个嵌进潜意识里的惧怕缓慢消退的时候,这才回归理智,徐徐减轻手上的力。 困意在此时已经不复存在,他也根本不敢再入眠。 他也困惑为何都已经将她抱在怀里,却还是无法抵挡住噩梦的侵袭。 就像是受到诅咒,没有人能够将他救赎。 被童年的阴影所笼罩着,仿佛迷失在错综复杂的迷宫当中,压根寻不到出口。 就算是时隔数年,可一旦重新陷入这样的境地,人还是会不受控制地胆颤心惊。 他不敢甚至于不敢再躺下去,下一秒就想跳起来,近乎疯狂地把所有的灯都开起来。 因为他害怕至极, 害怕黑暗,害怕梦魇,害怕被人掐住脖子的窒息感…… 而这些都是年少留下的阴影所带给他的。 而再一垂眸,看见怀里的她。 不由自主地,心头便浮上些忐忑的念头来。 他软弱、怯懦、胆小…… 这样不堪的他,会被祝兴妍所接受吗? 这样不堪的他,能让这个他满心喜欢的女孩所依赖么? 不知为何。 脑袋给出的答案全是否定的,就像是在直截了当地下定论—— 这样不堪的他,总得给她留条后路。 以至于她在失望沮丧、转身离开之后,还有重新选择的余地。 可这余地到底是什么? 他也根本就没搞清楚,没有具象的事物,混沌得无边无界。 但一回想,好似就是他下意识地紧关上病房的门,将在里头住了一夜的祝兴妍藏匿起来,不允许任何人窥视。 这样,如果在她选择分手以后…… 是不是也就不会遭受那么多的闲言碎语,嘲讽她说,原来她还和那个胆小鬼在一起过啊…… 这一刻的叶润绩。 也显而易见地感受到了一种无以名状的情绪在牢牢占据着他的心,生绞着人的—— 自卑。 正如八岁时,每当那个高傲女孩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晃入他脑海中时。 小男孩都会无地自容得一塌糊涂,仿佛将她从记忆库中搜寻出来,都是件极其罪恶的事。 因为这样不堪的他,根本不配去喜欢。 所以,在二十年后。 本以为已然褪尽满身污秽的叶润绩,还是重蹈覆辙了。 他所希望的,原本是能成为她的唯一的选择。 但仔细想想,到底不能这么自私…… 他可以如往常那般,不遗余力地对她好。 而他也照样允许—— 他的女孩,应该有自己的后路。 第56章 我是不是让你丢人了………… 时间过得飞快, 已经是这年的最后一天。 新年的气氛浓烈,街道上张灯结彩, 人潮熙熙攘攘,天气也似乎是体察到今日的特殊性,特地在几天的阴雨连绵过后,放了个风轻云慢的大晴天。 前两天,祝兴妍出于对病人也是对男朋友考虑的原则。 她又让叶润绩做了几项检查,通过检测的数据来看, 病情算不上恶劣,情况也属于正常范围,没有再突发哮喘。 但他的脸色看起来却算不上太好,颓唐得毫无血色, 唇色也泛着白, 没比刚来医院时要好转。 他似乎也不怎么开心。 唯有跟她呆在一块的时候, 才会露出浅淡的笑容来。 呆在病房的日子无疑是无聊的,有时候他为了打发时间, 会闲里偷忙地做律所的工作, 也会随意取些闲书来看, 似是有意的, 常常将生活填得满当当。 而比较起来。 在这段恋爱里, 祝兴妍反倒成了更粘人的那一个。 除去日常工作以外,她只要一有空闲就会, 寻着借口往叶润绩的病房里钻。 一日三餐,只要不碰上特殊情况,几乎会跟他一起解决。 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越来越习惯这种两个人的感觉。 就好像她过去惯常孤身生活的二十几年,都没有这几天来得快乐。 前几天趁着轮休的空隙,也许是担心母亲的情况, 她少见地回了一次家。 在这单方面的分手中,郑椿除了得到父亲的一笔为数不多的钱款以外,别无所剩。 所有耗费的青春,都伴随着这场荒谬婚外情的结束而烟消云散。 可怜得让人唏嘘,却又觉得只是自食恶果罢了。 也印证了她的猜测,郑椿的精神状态自从父亲与她决裂过后,就变得浑浑噩噩。 都说有多爱一个人,就会有多恨一个人。 而此时的郑椿,就是这样的状态。 从最先开始央求父亲回来,变成了三句不离口的怒骂。 连带着迁怒无辜却又并不无辜的祝兴妍。 饶记得,那天郑椿泼妇骂街似的站在面前,指着她鼻子骂了一句:“祝兴妍,我告诉你,你身上留着我和那男人的血,他脏,我也脏。” “所以,你也干净不到哪去。” 所以……她也干净不到哪去…… 多么刺耳的字眼。 祝兴妍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没多再与她争执什么,转头便离开了。 只是弥留在心底的苦楚,却远不如她表面上所展现的那样干脆利落。 试图不去在意,却又生生被捆绑着,难以抽离。 也会在夜深人静时,徘徊迷惘于这个问题。 但在她的心底,却不知怎么的,有个极为坚定的信念—— 她不能再因为这样卑微的身世,再在这段爱情中软弱一次。 这对他,很不公平。 — 跨年夜这天,受陈琳的盛情邀请,祝兴妍找同事换了班,与叶润绩一同参加家庭聚会。 恰好有空余的时间,她也回了趟公寓。 从全是休闲样式的衣橱终于挑出件稍显正式的连衣裙来。 因为身段姣好,紧身布料将女人的曲线勾勒得玲珑有致,款式算不上时髦,可被她穿着却异常光彩夺目。 稍微描个淡妆,祝兴妍又在外头披上保暖的驼色大衣。 等到与叶润绩约定的时间点,才踩着双算不太高的高跟鞋下楼,只是因为她平时习惯穿平底鞋,故而走起路来,略显笨拙。 乘着电梯下楼,傍晚的天色将暗未暗,叶润绩今天开了车,就停在她寓楼底下等她。 与之前停的位置一致,祝兴妍一眼便捕捉到他的那辆黑车。 包裹着身上的大衣徐缓地走上前去,车门一拉,坐进副驾驶的位置。 车里打着暖气,叶润绩一只手懒散地撑在方向盘上,他今天换了笔挺的西装,简洁的白衬衫,顶扣没系上,西服外套是深黑色的,衬得人文质彬彬。 也许是这些天看惯他随意的病号装束。 今天看到他换上正装,祝兴妍倒是觉得眼前一亮。 只是当他慢慢悠悠地把头转过来时,她却不知觉得红了脸。 高挺鼻梁上架着金丝边眼镜,隐在后头的那双深邃的眼微微挑起,像是含着意味不明的情绪,略显轻佻,有种斯文败类的既视感。 心跳像是空了一拍,他要不要这样啊…… 短暂的一秒对视,祝兴妍下意识地挪开了眼,没有要跟他对话的意思。 看着她这副模样,叶润绩轻了下唇角,含笑着问她:“怎么看见男朋友也不先问个好?” “……” “问什么?”祝兴妍没看他,硬邦邦地反问,“你好不好,我用眼睛能看的见。” 叶润绩低笑:“也行。” 窗外黯淡的光打落进来,将男人的身型轮廓映得稍微分明了些。 修长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有规律地打着节拍,叶润绩往身后一靠,没有开车的意思,神色疏懒的,“那现在帮男朋友个忙行么?” “……” 踌躇片刻,祝兴妍还是抬眼看他:“什么忙?” “过来帮我把扣子系上。”叶润绩一脸的理所当然。 “……” 顺着这个方向看过去,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他的领口敞得很开,露出大片冷白的肌肤,上头还有清晰可见的锁骨,怎么觉着还有点性感… 视线在上头逡巡了下,又迅速挪走。 带着羞意,祝兴妍回绝他的要求:“你自己不是有手?” 叶润绩眉头微抬,定定地吐出两个字,“懒得。” “……” 又懒的? “那你懒着吧。”祝兴妍没给他面子。 “你确定?”叶润绩抿唇,话语玩味又轻薄,“那你男朋友被别人看光了,怎么办?” “……” 祝兴妍真不知道他是怎么一本正经地把这种话说出口的。 他爸妈知道他平时这么讲话的么? 动作停滞两三秒。 祝兴妍平息着急促的呼吸,鬼使神差地就顺着他的方向过去了。 安全带没系上,倒也方便人行动,她倾身向前,徐缓地拉近距离,与此同时自然垂挂的手也抬起来,微冷的指尖碰到领口扣子的时候,几不可察地颤了下 动作略显凌乱慌张,没捏着扣子的指头也在不经意间触上他的肌肤。 灯光昏暗,车内的气氛旖旎又暧昧。 两人靠得极近,鼻腔内完全充斥着他身上好闻的薄荷香,清冽又淡雅。 慌里慌张地替他扣子系上,祝兴妍正准备离开,却被他的手倏然间捏住尖瘦的下巴,逼迫着与人对视,不允许她有丝毫的动弹。 “你……干嘛啊?”祝兴妍紧张地磕巴。 “就……”叶润绩眉眼涣散,把话音拉拽地长长的,“突然觉得自己吃亏了。“ “……” “你哪……”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人猝然吻上,剩余的字眼被逼无奈吞咽回去。 男人吻得不算太深,只是浅浅地咬磨着她柔软的唇瓣。 也许是被他唇腔内的气息所吸引着,祝兴妍已经觉得全身近乎无力,四肢也发软得厉害,不知不觉地想去回吻他时,男人却忽的戛然而止。 唇瓣分开,炙热缠绵却仍旧在升腾着。 捏着下巴的手没收,叶润绩维持着原先的距离,凑得离人极近,温热的气息喷洒着:“祝兴妍,你怎么这么喜欢占人便宜?” “……” 明明占人便宜的一直是他好吧! 祝兴妍被气到,羞恼地把他的手拍掉:“你再这样,下次真不给亲了。” “嗯?”叶润绩笑得毫无道德感,“也行,那下次——” “换我占你便宜好了。” “……” 祝兴妍感觉被这人搞得,脑子都要烧糊涂了。 车辆沿着城市道路行驶着,跨年夜的气氛极为浓厚,好几处的电子屏幕上都显示着新年的祝福,灯火闪烁喧嚣,将欢腾的人海一一点亮。 酒店的地点不算太远,开车过去也就二十分钟左右。 趁着乘车的间隙,祝兴妍补了下方才被叶润绩吻掉的妆。 酒店包厢内灯光莹亮,暖气也打得很足。 祝兴妍把外头披着的大衣递给身旁的侍者,与各个长辈问完好,这才与叶润绩一同落座。 饭桌上除了叶父叶母以外,还有他姑母、苏纯淳一家三口。以及几位刚才认识的他家亲戚。 对于这种场面,祝兴妍实际上极为拘束的。 一来,她不太擅长和长辈打交道,二来,也不习惯和这么多人吃饭。 等到人全都到齐后,饭局便开始了,长辈们欢聚一堂自然是饮酒畅聊的,以表敬意,祝兴妍也在酒杯里倒了半杯葡萄酒。 叶润绩不能喝,他的那份便自然落在祝兴妍的头上。 刚开始听着长辈们聊家常,她也只是闷头吃菜,没去管杯子里的酒。 可到了后头,也不知道突然转到什么话题上,就有位不相熟的大伯朝她敬酒,祝兴妍腼腆地笑了下, 正准备去拿酒杯的时候,却发现怎么不见了踪迹,面前只剩下装在玻璃杯里的温水。 而再一偏转脑袋,才发现真相,原来叶润绩把他的和自己的进行了调换。 祝兴妍朝他使了个眼色,正想让他把那酒递给自己。 只见叶润绩借着骨节分明的手指径直压住酒杯的底盘,丝毫没有让她拿走的意思。 而后也与她一同站起来,朝着对面那位长辈婉拒道:“不好意思,我女朋友晚上得开车。” 那大伯疑惑得很:“开什么车啊,你又没喝酒,你开不就行了?” “那不行。”叶润绩不温不火地笑了下,“我女朋友只坐自己开的车。” 祝兴妍:“……” 那大伯看穿他意图:“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不就是不想让你女朋友喝酒么?搞这么大串的,等你病好了,自己多自罚几杯。” “嗯。”叶润绩颔首答应下来。 他知道这种酒桌文化,劝酒成功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之分,若是祝兴妍喝了他的这杯,那免不了后续会招来更多,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一杯都不喝。 他拉着在边上干站着人一同往下坐。也算是成功推脱掉一次劝酒, 可祝兴妍却跟定海神针似的杵在那。 两秒过后,趁着他注意没集中的间隙,伸手把那酒杯取了过来,而后仰头喝得一干二净。 等到再把酒杯放下来的时候。 毫无疑问,能感受到边上叶润绩投向她的灼热目光,以及饭桌上其余人的眼神。 一次性喝得太快,她人有点眩晕,尴尬地解释上一句:“这酒我自己喝,别算他头上。” 也不过半杯而已,她撑得住。 那大伯也挺有眼力见的没再多说什么,放着两人重新坐回原位。 而祝兴妍却明显感觉到叶润绩的情绪冷淡下来,估计是因为她抢了酒喝的事生气。 深深地叹息上一口气,她在饭桌底下,伸过小手去勾叶润绩的手。 而那男人就只是让她摸到一点手背而已,然后就极其傲娇地避开了,与此同时一句冷冰冰的话传过来:“祝兴妍,你再占我便宜试试。” “……” “我就是不想让你以后替我多喝一杯啊,而且你也不是不知道你的身体……”她侧过身,与他阐明清楚。 叶润绩眯着眼打量她两眼,没情绪地问:“那也不是你占我便宜的理由。” “……” “你能不能正经点啊?”祝兴妍被他气到。 叶润绩不偏不倚地回:“正经点,就不是口头警告了。“ “……” 两人就这样僵坐着,似乎也寻不着任何突破口。 祝兴妍自顾自吃菜,吃到好吃的,还会表示好意地给他夹点。 可这人偏偏不领情,还会给她夹回来! 一直到酒席结束,叶润绩都保持着那尿性。 除了让服务生给她叫了杯温水以外,全程都没怎么理会过她。 她也知道了为何叶润绩挡下那杯酒,因为到了后头,全桌的长辈都开始轮着敬她酒喝了。 但好在,叶润绩全帮她拦下了。 因此祝兴妍也心虚地没再去碰酒,小口小口地啜着桌前的饮料。 话题来来回回也就那几个,无非是催婚催生催谈恋爱的,听着耳朵都起茧了。 每当绕到两人身上时,祝兴妍也都只是笑着含糊过去,没多说话。 一直熬到酒席结束,神经这才松懈下来,披上驼色大衣,她随着席间的人流一同往外走。 可因为喝得过猛的那半杯酒,脑袋晕晕乎乎的,再加上高跟鞋的缘故,连踩在地上的步子都不太稳。 也不管叶润绩朝她摆的脸色,祝兴妍下意识就抓着他的衣袖,以此作为支撑点。 男人没理会,也只是任由她拉拽着,为了迁就她的节奏,叶润绩特地放慢了脚步,两人一前一后往外头走着,几乎落在了大队人群的最后头。 恍恍惚惚地游荡着,也许是因为醉意,祝兴妍还觉得这感觉蛮好的。 只是情绪并没有持续太久,就被倏然打破了。 猝不及防的,身后的一句高声,强行插进这块嘈杂和喧闹当中,令人难以忽视的。 “祝兴妍,怎么在这都能碰见你?真是倒胃口。”响亮熟悉的嗓音如一把利刃刺进耳朵里,几乎能穿破耳膜,引人头昏欲裂。 下意识的回头。 那声音的主人已经从不远处走到她前头,表情张牙舞爪的,笑意也是猖狂。 视线逡巡了阵,刻意了提高声量,并不是只对她一个人说的,而是在场的所有人:“你这个私生女还真是挺阴魂不散的,你妈勾引不成,现在派你出来勾引了?你现在身边这个男人,估计就是靠抢别人的抢来的吧。” 被她一刺激,祝兴妍从醉意中立刻清醒过来。 这些刺耳的字眼如针扎一般,无孔不入地侵袭着她。 可现下的祝兴妍,担心的更多的却是——叶润绩。 背后虽然没有长眼,但她却有极强的预感,他的父母、他的亲戚全都在看着…… 也在这刻,知道了她不干不净的卑劣身世,私生女。 像是恰好应了郑椿与她说的那句话。 “你身上留着我和那男人的血,他脏,我也脏。” “所以,你也干净不到哪去。” 所以,叶润绩会不会被她所连累,成为这些亲戚嘴里的笑柄? 原来他交的那个女朋友是个私生女啊…… 怎么这样的人,他也敢当做女朋友…… 太不光彩了…… 冷意从脊背处倾覆出来,引得人不由战栗了下。 大脑也在混乱中飞速运转着,可对于眼下的局面,她找不到任何完美的解决方式。 反驳?否认?可好像都逃不过“私生女”的名号。 但比起这些,她更不该怯懦。 借着仅剩的理智,她并无惧色地开口:“如果你要是再说这种话,我……” 话还没说完整,就被男人先一步截断,态度凌厉冰冷:“叫祝京铭对吧,回去等着收律师函。” 话音刚落。 祝兴妍还没反应过来,指尖触上的衣袖却已经断开,而后手腕就反被男人接着极重的力道压上,带着人往反方向走。 带着她穿越过拥挤的人潮,和同行的长辈打了个招呼,便将人带出酒店。 祝兴妍却一直没敢抬头,回避着所有人的目光,就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 外头的夜风凉得刺骨,无情地刮着光秃秃的树枝,也将她的脸颊吹得冰凉。 祝兴妍跟着叶润绩坐进车里,两个人都没多说一句话,有种诡异的沉默横亘在中间。 也许是因为时间线的拉长,稍微褪下去的醉意在此刻又涌上来。 隔了一会,便觉得视野迷迷糊糊的,难受到了极点,也委屈到了极点。 也忘记过了多久,车子在她家楼底下踩下刹车。 像是在提醒她,到时间得离开了。 可祝兴妍仍坐在副驾上,没有去解开安全带,也没有任何的动作。 一直注视着前路的叶润绩在此时也终是偏过头,低沉的话语像是被寒意浸透。 他喊她的名字:“祝……” “兴妍”两个字还没出口。 就被这才抬起眸子的女人猛然打断了,她的眼里噙满了泪水,声音哽咽又晦涩:“叶润绩,我是不是让你丢人了……” 第57章 好到能成为你的骄傲。…… 路灯矗立在街道两旁, 昏黄的光晕落进车内,漾开好几圈柔和的光晕, 封上的窗户阻隔了外头窸窣的风声,一室的寂静,几乎是针落可闻。 叶润绩抬着眸子回看着坐在昏眛的光影里女人。 她睁着湿漉漉的瞳孔,一片猩红染着眼白,眼角之处皆是湿意,泪珠顺着脸颊滑下来, 一滴两滴,饱满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 而她带着干哑音色的那句话,也亦如锐利的冰锥在他的心上猛·插上一刀。 我是不是让你丢人了…… 让你丢人了…… 丢人了…… 沉默的间隙,仿若是在思索。 青黄的路灯将男人的身形轮廓勾勒得清晰, 高大的人坐在那, 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颓丧。 也不过片刻, 他伸手就将副驾上的祝兴妍拉入了怀中。 心疼,自责、愤怒…… 各种复杂情绪冗杂, 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 为什么他会让祝兴妍说出这种话来? 结实的双臂牢牢地将其压在她窄小的肩膀上, 像是在占有私有财产那样。 耳畔能听见她微不可察的抽噎, 叶润绩缓了口呼吸, 尽量把涌上来的情绪压住。 只是语气还是不由自主地加重,像是在宣泄什么:“已经第几次了?” “啊?”被拥抱在怀里的女人没明白意思。 刚想抬起搭在宽阔肩膀上的脑袋, 却被他立马摁回去。 叶润绩把话说明白:“那个女的,第几次当众对你这样?” 回想了下,祝兴妍摇头:“数不清了。” “那麻烦你辛苦一下。“叶润绩说。 祝兴妍:“什么?” “把次数数清楚。”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在空寂的车内尤为清楚。 微顿,凑到她的耳畔压着声线说:“男朋友打算干点正经事,得让她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祝兴妍被他的言论晃了下神, 想起方才他对祝京铭所说的,也差不多能明白他的意思。 只是也莫名其妙的,感觉含在眼眶里的泪水更汹涌了。 如同受了委屈之后,被人安慰,却哭得更厉害的小孩。 心里头泛上来些许暖意,可却又有什么是在与其相冲撞着的。 两波互相抵着,谁也压不过谁。 朦胧之中,那三个刺耳又难听的字眼终是浮出水面——私生女。 其实,现在的她根本不太害怕与祝京铭当面对峙。 私生女就私生女吧,一出生就被下的定义,早就习惯了。 但最为耿耿于怀的还是——叶润绩。 她是真的怕,她让他丢人了…… 就像是忽然之间。 有了铠甲,也有了软肋。 也许是酒精太容易感染情绪,再加上满腹的心事作祟、 一时间,她的泪珠在止不住地往下掉,“啪嗒啪嗒”地重重砸在叶润绩的肩头。 清脆又细碎的声音,连绵不绝地在寂然中荡漾开来。 叶润绩无可奈何地把人拉开来。 借着带回薄茧的指腹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轻轻的,极为温柔的:“祝兴妍,男朋友终于要正经一回了,你哭什么?” 脑袋晕晕乎乎的,注视着眼前俊朗又耐心的男人。 她倏然觉得心的某处像是空了,怎么也填不满似的。 那句话没有得到答案的问话。 又在悄然间浮上心头:“我是不是让你丢人了……” 视线笔直地杵着,搜肠刮肚地在思索。 过了好半晌,她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这才抬起手背,默默地把泪水抹干净。 专注又毫无懈怠地凝视着眼前的男人,出口的话语有些急促,昭示着她此刻的心情:“叶润绩,你等等我行么,我工作再努力点,可能后年就能升副主任医师了,到时候能赚挺多钱的,还有奖金和补贴,再过几年,等我又升了主任医师,你就不用辛苦工作了,我养你。” “你现在想这些干什么?”叶润绩含笑着捏她的脸。 祝兴妍吸着鼻子,含糊地把话补充完整:“我想变得更好,好到没有人会在意我的污点,好到——” 顿了顿,声音呜咽却又有力量:“能成为你的骄傲。” 这样。 她才能自欺欺人地淡掉身世上的卑劣。 渐渐拥有了,呆在他身边的底气。 也成为他不被人轻视的骄傲存在。 她的话语贴着耳根子落下。 注视着眼前布满泪痕的人,叶润绩的情绪已经复杂到凌乱的地步。 心疼到极点,也心爱到极点。 极为真实的,他是被她所在乎着的那个人。 可也是极为真切的,她深刻地介怀着自己的身世,也在意着他对此的看法。 可怜到,像个被人丢弃,却还在自责是不是自己做的不够好的小孩。 车内的暖气吹得人脸颊发热,她的肌肤又光滑无瑕,以至于叶润绩都不敢再用微冷的指腹去摩挲掉她掉下眼泪。 似是怕把她弄疼了,只想生生将人私藏起来。 收回落在脸上的手,他嘴角勾着温和的笑意,不由自主地将她揽入怀中,安抚道:“你不用成为我的骄傲。” “嗯?”祝兴妍被他抱得有点喘不过气。 “因为——”叶润绩贴在她的耳际,郑重其事的,“你本来就是。” 不止骄傲。 也是他藏在心底的、永远的珍宝。 — 因为喝了点酒的缘故,祝兴妍的脑袋变得不太拎清。 再加上车内暖气打得太高,被一阵阵的困意席卷着,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也不打算再多坐会,准备上楼去了。 叶润绩将她送到家门口,简单地互道了个别,两人便分开了。 祝兴妍趿拉着拖鞋进屋,先去厨房倒了杯热水,配合着解酒药吃下去。 在沙发上呆坐了一会,她准备去洗漱。 对着化妆镜把脸上的淡妆卸干净,祝兴妍这才发现原来刚才的自己在叶润绩面前是这么的狼狈,妆全都被哭花了。 还真是有点丢人…… 努力保持着清醒的头脑,祝兴妍又钻进卫生间里冲了个热水澡。 身上的寒意被迅速地褪尽,取而代之的是滚烫的热意,僵硬的四肢徐徐舒缓过来。 磨磨蹭蹭在里头洗了好久,恋恋不舍地从淋浴室出来时,她的脸被热得几乎能够冒烟。 涂抹完护肤品,她就赶紧滚进被窝里,将全身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只剩下伸出来玩手机的那两只手。 看了眼时间,由于聚会结束的时间比较早,现在也不过是九点半。 也许是刚才折腾半天,酝酿的困意在此时也飘散些许。 刚想找叶润绩去聊天,陈静琪的消息先一步跳出来:【祝大医生,你得补给我两个班,要不是跟你换的夜班,我也不至于被主任调急诊去,真的累死我了。】 祝兴妍答应得干脆:【行。】 若是她是想要晋升副主任医师,总得在业务方面再多磨练磨练。 陈静琪:【???】 【确定是本人?】 祝兴妍:【?】 陈静琪:【你怎么就秒回了?】 【这时候不应该跟叶律师在一块卿卿我我,然后假装没有看到我的消息么?】 祝兴妍:【……】 【知道我跟他在一快那你还发消息?】 陈静琪:【那当然。】 【得让你有负罪感。】 祝兴妍:【被你这么一说,现在有点了。】 陈静琪;【那就好。】 祝兴妍:【不过不是对你的。】 陈静琪;【?】 手指有点僵,祝兴妍一字一顿地打着:【就。】 【突然感觉。】 【把某人放走了,挺可惜的。】 陈静琪;【?!】 【你别告诉我,某人是叶律师。】 祝兴妍:【是。】 陈静琪;【你还真是……】 【占着茅坑不拉屎。】 祝兴妍:【注意素质。】 陈静琪;【行,那我同情你。】 【明明有男朋友,跨年夜却还是跟单身狗一样,看起来跟我没差。】 祝兴妍:【那还是有点区别的。】 陈静琪:【什么?】 祝兴妍:【如果我想,我现在就可以脱单给你看。】 陈静琪:【滚。】 把人给气到,祝兴妍不由地笑了几声。 而后把聊天界面切到叶润绩的。 脖子又往被子里头缩了缩,借着纤细的手指在键盘上头敲打。 照着这个时间点,祝兴妍估计叶润绩肯定是回到医院了,却不免还是多问一句。 祝兴妍:【到医院了吗?】 那头的人回得很快:【嗯,到了。】 看着屏幕上头的三个字眼,她不知怎么的,就又想起陈静琪的调侃: “明明有男朋友,跨年夜却还是跟单身狗一样。” 女人还真是种奇怪的生物。 明明刚还在车内过了二人世界,怎么这会就又觉得不够似的贪恋起那些温存。 好像一分开,就会开始想念,恨不得无时无刻粘在一块。 也许是因为今晚很特殊,是个跨年夜。 又也许是因为刚在朋友圈刷到的秀恩爱照片。 还也许是醉意漫上脑袋,此时的她突然很想把那个男人紧拥在怀里,一同酣然入睡。 这样,拥有一个人的感觉,才能被真实的证明。 就像是印了她刚才的那句话—— 就。 突然感觉。 把某人放走了,挺可惜的。 但可惜也没用,人都已经回去了。 祝兴妍自顾自憋了阵愁绪,而后仔细地嘱咐起他来:【洗澡了吗?要是洗完澡,晚上早点睡,明天我带你去抽血,再做个检查,还有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叶润绩:【别把你男朋友当小孩,很没面子的。】 祝兴妍:【别抹黑小孩。】 【小孩才不会凌晨被我抓包没睡觉。】 叶润绩:【我故意的。】 祝兴妍:【?】 叶润绩:【等你一起睡。】 祝兴妍:【……】 这话说的,弄得祝兴妍又想起了那天跟他睡在一块的画面。 莫名的一阵羞意卷着她,把头闷进被子里去,好一会才探出来,捧着手机输入。 祝兴妍:【那你现在把灯关了。】 叶润绩:【嗯?】 祝兴妍:【跟我一块睡。】 叶润绩:【也行。】 祝兴妍:【晚安,小朋友。】 叶润绩:【晚安,女朋友。】 — 彼时,叶润绩才刚收回触摸灯控按键的手。 忽的一下,原本头顶点亮的灯熄灭了,圈在周围的光晕也随之消失殆尽。 他在配合女孩的话语——把灯关了。 极为认真的,真跟个懂事的小孩似的。 车内成了一片暗色,唯有天上冷白的月色无所顾忌地倾洒着自身的清辉,透过挡风玻璃落在男人修长挺括的身躯上,却莫名衬得人染上几分寂寥。 实际上,自打把祝兴妍送回家之后,他就始终如一的杵在车内。 仰着修长脖颈,视线落在她住的那一楼层。 试图等到窗户里头的那盏灯灭了,等到她睡着了,再返回医院。 似是,想要陪在她身边,一直一直的。 跟祝兴妍发完最后的那句“晚安”。 叶润绩给手机转了个界面,把电话给徐辰逸拨过去。 嘟声持续到最后几声,那头的人才像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起来,话音里带着几分埋怨:“叶大律师 ,你能等到今晚过后再给我打电话么?” 叶润绩把听筒贴到耳边,言简意赅的:“急事。” “……” “你跨年夜不谈恋爱,给我搞什么急事?”徐辰逸脾气很大,“我不听。” 叶润绩没理会他的话语,义正言辞地阐明:“帮我调查件事,那人的信息一会发你邮箱。” “……” 徐辰逸表示无语:“你管这叫急事?” “嗯。”叶润绩应得毫不理亏,“女朋友的事,就是急事。” “……” “那你觉得跟女朋友接吻算是急事么?”徐辰逸问。 叶润绩:“怎么不算?” “那你还在我接吻的时候,打电话给我?”徐辰逸火大,“没道德。” “那我挂了,你继续。”叶润绩淡淡地说。 “……” “算了。”徐辰逸叹口气。 叶润绩:“怎么?” “就……”徐辰逸神神秘秘的:“吻累了。” “……” “被我秀到了吧。”徐辰逸欠揍得笑起来,“不过你这跨年夜的不对劲啊,怎么不跟祝女神一起过,你们不是已经复合了?” 叶润绩被他无聊的秀恩爱方式雷到。 停顿下,抽空瞥了眼那层楼已经灭了灯的窗户,实话实说:“她睡了。” “这么早?现在才十点不到啊。”徐辰逸诧异,“算了,那你就一个人跨好了,反正以前都这么过,也不差今年。” “不跨了。”叶润绩勾着唇,浑不在意地说,“我女朋友不允许我晚睡。” “……” “我差点忘了,你还是个病人。”被秀到的徐辰逸好半晌,才憋出一句,“对了,你啥时候回来律所,要是太久了,我们可能都会忘了你这个人,还合伙人呢,没点自觉?” “这也不是我说的算。”叶润绩笑了下,眉宇舒展开。 “……” “行了,搞得谁没似的。”徐辰逸听懂了他话里隐含的意思,讥诮一句,“那晚安了,有女朋友的单身狗。” 叶润绩也没被他的玩笑话刺到,满不在乎地刚想挂电话。 临近他这处的窗户却被冷不丁敲响,清脆的两声,“噔噔”。 下意识地把目光投过去,黯淡的视野里出现某人熟悉的面容,嘴角带着算不上友善的笑容,泛着光的瞳孔散发着幽光,就像是黑夜里为捕食猎物伺机而动的猛兽。 没预料到她会突然出现,叶润绩的动作倏然顿了下。 却也没表现出过多的惊讶,半秒后恢复如常神态,漫不经心地对着电话那头的人回了句:“不好意思,现在不是了。” 徐辰逸:“?” 叶润绩:“脱单了。” 第58章 能不能不跨年? 五分前, 祝兴妍因为忍受不了喉咙太干的缘故。 这才忍着寒意从被窝里爬起来,跑到厨房里倒了杯热水喝。 也正是如此的凑巧, 因为楼层不算高的缘故,她站在窗户边上往下看,一眼就捕捉到那辆熟悉的黑车。 夜黑风高的,虽说瞧不清后边的车牌,但她百分之□□十能肯定就是叶润绩的。 毫无犹豫,祝兴妍一副查岗姿态地把电话拨过去。 不过更为过分的是, 那人竟然“正在通话中……”。 这么大晚上的,不回医院去,还呆在楼下跟别人煲电话粥。 最最最重要的是,他竟然骗她! 气势汹汹地, 祝兴妍从衣柜里随手取了件厚实的羽绒服, 裹在睡衣外头便下楼去了。 而到了楼下, 正巧被她当场抓包。 不但人在,电话也还放在耳边接着, 简直是没有把她这个女朋友兼医生放在眼里。 俯身下来, 把脸凑到玻璃窗前。 男人欠收拾的那张脸在视野中放大, 可偏偏连垂眸打电话的姿态都怪吸引人的。 视线在他身上杵了两三秒, 男人嘴角微微向上勾着, 看起来一副不正经的模样,也不知道是在跟谁接电话, 笑得这么开心…… 恼火的情绪占据着大脑。 祝兴妍没考虑太多,抬手就往窗户上敲了两下。 清脆的响声从外头传进去,继而便看见看见叶润绩循声望过来,金丝边的镜框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的光,隐在后头的那双深邃眼里像是藏着星辰大海, 深沉的,猜不透的。 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两秒后,便看到阻隔两人的窗户缓慢降下来,男人冷硬沉敛的脸明朗起来。 也许是因为大家都去周边的餐馆或是有烟花表演的广场上跨年了,小区楼下的人寥寥无几,节日气氛也算不上浓厚,冷风在耳畔簌簌地吹着,这场面略显的清冷。 面面相觑。 祝兴妍理所当然地开了第一句口,手也没闲着直接扯上他的脸:“不是已经回医院了么?骗我好玩?” 此时,叶润绩也把手机扔到边上去了。 回望着车窗外的她,一脸的人畜无害:“就……” 他轻弯唇角,没有半分被抓包的心虚慌张,慢慢悠悠地把话补充完整:“不小心输错了。” “……” 祝兴妍被他根本立不住脚的借口气到。 恨不得马上就把人拉出来直接打了,捏着他脸的力道不由加重:“你能不能脸皮再厚点啊?‘输错’这种破理由也说的出来?” “嗯。”叶润绩轻应一声。 一抬手就将她落在脸上的小手包裹进掌心。 毫无预兆地倾身向前,在她被风吹得干涩的唇上,一触即逝。 祝兴妍:“……” 她就不该问那种问题!真的没有见过,比他还不要脸的人! 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又羞又恼,祝兴妍把手从男人那挣扎出来。 而后,又故意地嘴上抹了一把,眉头蹙着,明目张胆地表达着愤怒:“叶润绩,你能不能管好你的嘴啊,老是乱亲人,都不嫌累的么?” 这话倒是和方才徐辰逸的言论相呼应。 叶润绩微勾唇角,不咸不淡地反问了句:“那要试试么?” 祝兴妍:“?” “亲到累。” “……” 祝兴妍懒得再跟他在这个问题上计较了。 又重新绕回到原先严肃又正经地话题上面,板着张没有表情的脸,也完全没跟他商量,自顾自拉开他没锁上的车门:“既然你不愿意回医院去,那今晚就住我家,我管着你睡觉,顺便……” 她稍微别开脸去,语气生硬,不太自然:“一起跨年。” — 就算病情还未痊愈,但叶润绩到底还是留下来在祝兴妍家过夜了。 因为病情较为稳定,各种药也都带在身边,再加上还有她这个主治医生的缘故,她也就极为放心地把人领回了家。 带着人回了公寓,祝兴妍拿了条没使用过的浴巾给叶润绩,让他先进浴室洗澡,而后趁着空隙,跑到家楼下的大超市给他买了洗漱用品,还有干净的换洗衣物。 因为对叶润绩的尺码还不够了解,在睡衣睡裤的选择上,祝兴妍全靠感觉买了。 只是当购买男士内裤时,她却开始犯难了。 毕竟这个,是真不太懂如何选择。 若是打电话问他,一来不好意思,二来他在洗澡,也不一定会接。 在这块区域的货架前,杵了良久,总感觉自己被人盯着看,全身都不太自然。 也没思虑太多,不管三七二十一,她随意拿了一个,扔进购物车里。 有的穿总比没得穿好吧,还在乎什么尺寸呢。 在柜台处付完账,怕叶润绩久等,她就急匆匆赶回了家。 钥匙插进门孔,她趿拉着拖鞋进了屋,也把刚买的男士拖鞋从袋子里取出来。 此时,浴室里还有哗啦的水声,应该是叶润绩还在冲澡。 隔着外头的门是毛玻璃制成的,虽然不清楚具体的细节,但模糊的能依稀看到里头有个人影在晃动。 祝兴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心情却是不自觉的紧张。 因为暖气太足的缘故,祝兴妍也已经把外头的风雪衣脱下了,只留身上单薄的睡衣。 瞥了眼屏幕上头的时间,已经快要十一点了。 离新年还有一个多小时,还来得及,能和人一起跨。 又过了三五分钟。 终于听到里头停了四水声,祝兴妍才提着刚买的换洗衣物走到卫生间门口。 抬手敲了两下门板,提醒里头的人:“把门开一下,我把干净的衣服给你递进去。” “没锁。”卫生间里传来他略带哑意的声音,言简意赅的,“自己开。” “……” 他洗澡不锁门?! 似乎是有极强的预感,祝兴妍能猜测到下一秒的叶润绩会做什么。 她稳定着呼吸,平静地与他唱反调:“那我把衣服放门口,你自己拿一下吧。” 里头没出声,本以为他是默许了她的行为,却又在瞬息间被制止了动作。 “祝兴妍。”叶润绩喊住她,“是不敢么?” 不敢? 耳朵被这个字眼生生刺痛,他竟然说她不敢? 他在别人家洗澡不锁门,还嘲讽别人不敢进去? 听听,这是人说的话么? 祝兴妍被他激到。 收回了快要接触到地板的手,快速地直起上半身,没有回嘴,直接扒开了卫生间的门。 确确实实,正如他所言的,真的是没有锁门! 打开一个算不上太大的缝隙,无所顾忌把手连带着衣服伸进去:“拿——” “着”字还没有出口,瞬息之间,门的缝隙被拉大到足以容纳一个人,而后她就被拽上手腕的力道拉了进去,始料不及的。 都还没看清楚,人就已经被压在墙壁上。 装在袋子里的衣物没拿稳,“啪”的一声,直直砸在地板上,继而荡开回音。 因为刚洗完澡的缘故,卫生间里弥漫着大片的热气,蒸腾的水汽模糊了镜子上映出的画面,也朦胧了祝兴妍的视野。 只是心的那处却跳得极快,“扑通扑通”的,几乎是要冲撞出来,凌乱得失了节奏。 而再一晃眼,眼前人的身形轮廓却也开始越发清晰。 平视过去的位置是他健硕宽阔的胸膛,估计是平时有健身的习惯,肌肉线条的纹理流畅又分明,往下点的位置还有隐约的腹肌曲线。 不得不承认,身材还真的……挺不错的。 视线下意识地再往下。 像是触发了机关,此时的祝兴妍这才意识到叶润绩竟然在她面前什么也没穿! 什、么、也、没、穿! 脑子像是炸开了花,还没看到叶润绩那张脸的她在此刻已经全身沸腾了,索性眼睛一闭,崩溃似的大喊了一句:“叶润绩,你给我出去!赶紧的!” 对比起迷雾水汽中紧闭上双眼的女人,被人看光的叶润绩倒显得自然坦荡得多。 不过倒也算正常,毕竟他是主动让人看的。 注视着她,叶润绩没放开抓着她抵在墙上的手,反而俯身凑到耳畔。 懒散至极地扯了一句:“确定么?你男朋友现在可……” 刻意在此处顿住,字眼被拉扯着,暗示意味极浓:“什、么、都、没、穿。” “……” 视野是漆黑一片的,但耳根子却还是很不争气地红了,酥酥麻麻的。 他明摆着就是抓住她的弱处,而后随意奚弄调侃! 他当她什么都不敢看,是吧? 她大学学医的时候,就已经把人体摸得透透了,还怕他这点小儿科? 这么想着,就越发胆大起来。 牢闭上的眼睛随之全然不顾地睁开,手还被固定着无法动弹。 男人一张俊脸凑得很近,温热的气息洋洋洒洒地喷薄在她脸上,乌黑浓密的眼睫上沾着星点水汽,被冲洗过的黑发自然垂挂着,豆大的水珠顺着额角缓慢地滑过脸侧,被头顶的白炽灯照得晶莹饱满。 而那双眸子也是极为深邃的,眼窝深凹着,尾部微微向上挑起,瞳孔虽是被雾气所笼罩着,却也是毫无掩饰的别有深意。 近在咫尺的位置。 虽说是已经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但心到底还是颤了一下。 祝兴妍回望他,佯装出镇定自若的模样:“有些男的,什么都不穿还敢上街呢,你就在卫生间里晃荡一下,还搞得自己多厉害一样。” “嗯,确实不厉害。”叶润绩用坚实的胸膛压着她,应和着她的话,“只敢给女朋友看。” “……” “你又不大,有什么好看的?”祝兴妍露出嫌弃的表情,讥诮他。 却在倏然间感受到有什么顶着人,隔着薄薄的一层衣料,触感极为清晰,一下又一下,时重时轻的,像是在刻意暗示些什么。 余光往那处一撇,祝兴妍立马沉住气似的收了回来。 脸颊两侧滚烫得吓人,她却还是保持着始终如一的全是假装出来的淡定:“你再顶一下试试,信不信我顶回去?” “嗯?”他又靠得近些,意味不明地问她,“有些既定事实,承认一下很难么?” “……” 祝兴妍当然知道他暗戳戳地在指什么,但理所当然的,还是嘴硬着:“很难。” “那没什么好说的了。“叶润绩语气略有点冷淡。 继而将那只被他压着的手往下扯,缓慢地带到某处,说话的气息略有点不稳:“那把上次欠的,补上。” 指尖的触碰上去的时候,手几乎是猛的一颤,可却被人抓着没办法拿开。 祝兴妍被迫地杵在那处,恼羞地问:“什么欠你的?” 男人微喘,乌沉的眸中暗藏着涌动的欲望,好半晌才出声,嗓音克制又压抑:“用手帮我。” — 许久以后。 祝兴妍用水冲洗了好几遍手,反复搓洗摩挲这才从卫生间里出来。 而此时,叶润绩已经穿戴整齐地坐在沙发上,面目清朗,金色边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褪去□□,仿若刚才没发生任何事情。 客厅里打着暖气,潮湿干冷的空气被迅速置换出去,现下只剩暖烘烘的热气包裹着人。 祝兴妍踱步坐到他边上,鬼使神差的,脑子里忽的冒出一个念头。 她忍不住朝男人的那处撇了眼,踌蹰了会,还是把话问出口:“那个……内裤会不会有点小……” 对比起方才在眼前闪过的画面,她真觉得不应该买小号的,以后要是再买这种贴身衣物,就该买大不买小,买大了反正都能穿,买小了,就显得特别…… 叶润绩注意到她的视线,狭促地笑了笑:“是有点。不过……能忍。” “……” “下次买大点就行。” “……” 哪有什么下次。 祝兴妍递给他个白眼,看着自己垂挂下的双手,一板一眼地计较起来:“叶润绩,我家水费,以后全你交。” “嗯?”叶润绩揽过她的肩膀,“占男朋友便宜?” “……” 谁占谁的便宜啊。 想到卫生间里干的那些事情,她不免有些恼:“对啊,你的便宜,我不占,白不占。” “也行。”叶润绩嘴角荡漾着笑意,伸手捏了下她的脸,“给你占个干净。” “……” “我没说要占干净。”祝兴妍佯装嫌弃地别过脸去,那大拇指和食指比划,“就占一点点。” “嗯?” “剩下的,留到明天。”她慢慢悠悠地把话补充完整。 “明天么?”叶润绩扬了下眉,捏着她脸的力道稍微加重,轻哄着人,“那你今天占得会不会太少?” “还行吧。”祝兴妍随口应,不经意地余光瞥到亮起屏幕上的时间,发现时间竟然已经来到十一点五十五分,无所谓道,“反正还有五分钟,就是明天了,再占也不迟。” 他眼角眉梢染着的笑,被头顶洒下的光衬得格外柔和。 也许是没意识到时间会流逝得如此之快,叶润绩敛起眸间散漫,极为专注又认真地问她:“所以,五分钟后就是新年了?” “嗯。”祝兴妍接得很快,“你难道忘记你来我家,是要一起跨年的么?” “那……”情绪意外地有些意兴阑珊。 犹豫了下,叶润绩还是把话说完整,声音沉下来,染着颓丧,像个小孩:“能不能不跨啊?” 祝兴妍不明所以地注视着他:“?” “今年挺好的。”叶润绩伸手把人揽得更近些。 嘴角还是弯着弧度,眸光却失了聚焦点,浓密长睫在眼下投下大片的阴影,混杂着温热的气息吐出字眼,像是在解释缘由,“怕明年没有今年好。” 第59章 男朋友,错了…… 暖气将并不阔大的屋子笼罩得热烘烘的。 像是杵在一个密不透风的蒸笼里, 脸颊、耳廓、乃至全身上下的每一个器官,都被染着无穷的滚烫热意。 只是注视着眼前的男人, 她却觉得心的那处被包裹着密密麻麻的凉意。 似乎是陷进了漆黑的深渊,有种无以名状的消沉。 眼前的垂下眼帘的叶润绩,就像一只受伤的小鹿。 也许是因为特殊的时间点,总会让人产生莫名的伤感,祝兴妍在他已经吹干的黑发上揉了揉,软着语调:“你怎么都快要三十岁的人了, 还跟个小朋友一样?别胡思乱想,今年挺好的,明年也会更好的。” 男人抬起黑黢黢的眼眸,泛着水光的眼里隐约流露出点点希冀。 真跟着孩子似的, 抬起另一只空闲的手, 朝她伸出小拇指, 意思是要拉钩:“那你别骗我,行么?” 祝兴妍被他逗笑, 笃定地点着脑袋, 也伸出小拇指勾了上去:“骗你是猪, 可以了吧。” 勾着柔软的指头, 叶润绩眸光淡淡地凝视着。 头顶的光在女人脸上荡开一圈圈柔和的光晕, 她生得漂亮,一张小巧的鹅蛋脸, 五官立体分明,极其有攻击性的长相,明艳得给人一种不太容易接近的距离感。 只是在此时,她眉眼稍稍扬起,勾着樱桃小嘴, 开着玩笑的浅笑模样。 却让他觉得,眼前的人温和得像是一缕光,无声无息照进了他内心无人窥视到的晦暗角落。 一直就这么拉着,也没放手。 对于她给出的承诺,叶润绩反倒是摇了摇头:“那不行,太便宜你了。” “……” 祝兴妍佯装生气地想把小拇指从他那抽出来,却还是因为男人的力道,挣扎未果。 两人不太成熟地纠缠着,还未分出个胜负来,隔着玻璃窗就听见外头传进来热闹的炮竹声,噼里啪啦的。 循声望去,绚烂多彩的烟花在暗沉的无边天际绽放开,一簇簇的夺目的火星变换出无以计数的美丽图案。 这是这座城市,人们在庆祝新年到来的方式。 与此同时,短暂的五分钟,也就这样悄然流逝。 像是极为真实的,证明了新年在此刻来临。 外头的烟花太过璀璨,祝兴妍的注意力就一直被吊着。 因为她背对着窗户而坐,欣赏夜空中的风景时,还得别扭地扭过脖子,坐姿算不上太舒服。 想想那也算了,索性偏转脑袋,和坐在身边的男人道一句新年祝福。 只是头才微偏过来一丁点的角度,视野中就毫无预兆凑上来一张脸。 极近的,几乎是与她贴着。 而后……就察觉到嘴巴,被某人柔软的唇瓣毫无间隙地压着,鼻息涌入男人身上清冽干净的气息。 被他猝不及防的举动吓到。 瞳孔倏然睁大,祝兴妍下意识地往后靠:“你干嘛啊?” “亲一下。”叶润绩眯了眯眼,笑得不像个正人君子,理所当然的口吻,“顺便盖个章,把刚才的口头合同生效了。” “……” 轰轰的炮竹声连绵不绝,漆然夜空被四散的烟花点缀地无与伦比。 瞥了眼窗外流光溢彩的火星,叶润绩的视线又挪回到她身上,无所顾忌地伸手,把人再次扯进怀抱里,似乎一刻也舍不得分离。 他靠着她,再次强调:“不准毁约。 温热的字眼缓缓吐出,就像个耍无赖的小朋友:“这样,我们才算跨年了。” — 再在客厅呆上一阵,两人就准备睡觉了。 因为租住的公寓,总用也只有一张床,外加又不是第一次同床而眠。 祝兴妍也就大方自然地把叶润绩拉上自己的床,幸好这床不算小,空间足够两个人。 卧室内陷入一片黑暗,没点灯,窗帘也严丝密合地拉着。 也许是因为叶润绩在身侧的缘故,她莫名觉得很有安全感,就连平日睡觉会在床头点的那盏小灯,也没打开。 暖气打得过足,将整个屋子炙烤成桑拿房。 人也随之犯困,没一会两祝兴妍就着疲惫,呼呼地进入了梦乡,睡意沉沉。 叶润绩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胸膛随着均匀的呼吸有规律地起伏着。 也似乎是试图忘去那些可怕又让人怯懦的梦魇,努力又认真地去学习着如何入眠。 希望这一夜的他,能够归于偶然的沉寂与安稳。 倒也算是达成了他的半个心愿。 前半夜,被朦胧的困意所笼罩的他,含糊不清地便浅睡下去了。 可到了半夜,童年的噩梦就是个诅咒,在无孔不入地侵蚀着他的大脑。 就像是有人死掐着他的脖颈,在上头勒出一道红痕,窒息感再次席卷上来。 这是住院以来的每个夜晚,他都会做的梦,恐怖得无处可逃,麻痹得却又刻入骨血。 实际上,他清楚,自己的身体在目前的治疗上已经在逐步好转。 可也不知为何,似乎在心理方面,他却愈加严重了。 避无可避的阴影将他头顶所有的暖阳全都遮蔽住,透不进来一丝一毫的光线。 他是真的怕,如果这样的梦,伴随了一生,该怎么办? 那他的后半生是不是都得活在夜晚不能自愈的消沉当中? 答案当然是无从知晓的。 望着被他圈在怀里的祝兴妍,似乎那一夜在医院与她相拥而眠的熟悉情绪又涌上来。 他痛恨这样自己,却又无奈于束手无策,为何面对这些,不能变得强大那么一点点? 辗转反侧,难以再入眠,也无法再忍受头顶无灯的阴暗感。 叶润绩蹑手蹑脚地掀开被子下床,独自开了灯,站在阔大明净的窗户前,俯瞰着这片散掉烟火,趋于沉寂的安静城市。 寥寥路灯点缀着漆然的黑夜,再一看手机上的时间,三点零二分。 这个新年,才过了不过三个小时而已。 不知不觉的,叶润绩想起了对祝兴妍所说的那句话—— “今年挺好的,怕明年没有今年好。” 其实,他怕的是。 要是以后的祝兴妍知道,他胆小得跟个懦夫似的,还会不会喜欢他? 还会不会像今晚这样,带着无懈可击的底气,信誓旦旦地告诉他:“好到能成为你的骄傲。” 像他这样糟糕的人,真的值得她为他而努力么? 如果当有一天,祝兴妍发现了他所有的秘密和弱点。 是不是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失望地叹上一口气,又或者是对这个并不符合她理想标准的人,径直提出分手。 仿若是恢复了年少时期的理智,冷酷又决绝地再次把人拒之门外。 也许是她的拒绝太过无情。 又也许是十年前,两人不欢而散那夜,她的话太过冰冷刺人。 现在的叶润绩,还总是觉得眼前和自己谈恋爱的祝兴妍,极为的不真实。 宛若一场轰轰烈烈的梦,醒来之后,剩下的却只剩下虚空和浮华。 拥有过再失去,总是比从来没拥有过,来得更让人痛苦。 所以,如果时间能停在去年该有多好? 停在不被她发现那个藏起来的自己的时候,该有多好? 他是真的怕,怕明年没有今年好…… 客厅里并没有打暖气,借着从门缝里渗出来的热气,却也并不觉得冷。 他穿着件单薄的睡衣,俯瞰着空旷无人的街道,突然地很想点一只烟,只是闻闻就好。 正如那时候生活在国外。 初入职场,遭遇的迷惘和挫败;为了不被比下去,逼不得已地勾心斗角;升到高位时,也还会有人虎视眈眈地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一个华人,要想在国外的律所圈子站稳脚跟,几乎难如登天。 无数个失眠的寂静夜晚,他总会点燃一根香烟。 不吸一口,只是简单地夹在指尖缝隙,袅袅炊烟冉冉升腾,悄无声息地钻入鼻间,就能将所有压在肩头的重担缓慢地释去、 而朦胧的烟雾里,也依稀能看见那个女孩的身影,对着他轻颦浅笑的。 可放在现在。 到底是不能的,他目前还在病着,点根烟就等于找死。 也许是思索得太过入迷,身上被披上件衣服来都没有立即反应过来。 没等到他回头去看,祝兴妍一张倦怠的面容已经出现在视野之内。 睁着惺忪睡眼,柔亮的长发散乱在肩头,没有打理过的痕迹,应该是半夜忽然醒了。 她打了个哈欠,眉头浅浅地蹙着:“叶润绩,你怎么真跟个小孩一样啊,是不是晚上没打游戏,睡不着了呀?” 没意料到她会突然出来,叶润绩眸间有一闪即逝的诧异。 又立马恢复如常的神色,淡定自若地把她的话接下来:“嗯,没玩游戏,睡不着。” 祝兴妍眉眼正经起来,双手抱胸地质问:“那你现在是想怎么样?我笔记本借给你,打几盘再睡是吗?” “可以么?”叶润绩俯身下来,歪着头,有点在气她的样子。 “……” “当然不可以!”她气势汹汹地瞪他,果决地否定。 顿了下,无可奈何地叹口气,笔直地注视着她,朦胧的双眼也在此时有了聚焦点:“叶润绩,你再过来点。” “嗯?”叶润绩挑眉,厚着脸皮,“想亲我?” “……” 祝兴妍澄清:“我是看你脸上有东西,想帮你拿了,这才让你靠近点的好不好?” “哦。”叶润绩勾着唇,顺着她的话的意思,缓慢地凑上前去。 距离被拉得很近,四目相对,总是会让人产生种紧张感。 祝兴妍憋着口气,拳头一握,便倾身向前朝他过去了。 没错,她就是这样明目张胆地在亲他,稳稳地落在他的唇上。 并不是蜻蜓点水,而是在上头笨拙胡乱地啃咬了好一会,垂挂在身侧的手也没闲着,不自觉地勾上他的脖颈。 措不及防间,就猛的在上他嘴角边缘咬了一口,恶狠狠的。 叶润绩被她弄得这激烈又粗暴的吻法弄得措手不及。 疼意在那处迅速地蔓延开来,她还算收着力的,倒也没让嘴角破了皮,渗出血来。 下意识地把人拉开来,也直起了上半身,没有让她继续再亲下去的意思:“祝……” 才开口一个字而已。 叶润绩就生生刹住了车,眼前的她眼眶红得厉害,晶莹的泪水早已浸满了瞳孔,似是受了莫大的委屈,隐忍着,没发出丁点声音,只是借着那双模糊的眼注视着他。 改了原先的口。 叶润绩配合着女人的身高俯身下来,借着微凉的指腹替她擦拭着已经落下来的泪,语气温和得不敢加一点重音:“怎么了?” 豆大的泪珠从眼角缝隙渗出来,顺着泛白的双颊徐缓地挪移着,而后一颗颗重重砸在地上,“啪嗒啪嗒”的。 饶是视野算不上太清晰,可祝兴妍视线却还是笔直地杵在他身上的。 微顿,哽咽的话语听起来略显含糊,却是显而易见的差脾气,像是在宣泄积攒已久的情绪:“叶润绩,为什么啊?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跟我说啊?” 泪水的咸味落进嘴里,迅速地在唇腔内蔓延开来。 心头苦涩难忍,她顿了下,开始一一细数起他的罪行,染着极重的哭腔:“你上次犯病不跟我说,每天晚上睡不着觉也不跟我说,去看神经科医生也不跟我说,你真的有把我当你女朋友吗?” 叶润绩眸光微变,被她一连串的质问,打了个措手不及, 心似乎也在顷刻间颤动,摇摇欲坠的,像是做了亏心事,被人发现又当场揭露。 他没想到,原来祝兴妍全都知道。 所有的,她全都知道。 他犯病,她知道。 睡不着觉,失眠,她知道。 因此还去挂了神经科的门诊,她也知道。 原本懒散的神色略有点僵硬了。 不是被人戳穿的心虚和不堪,而是注视着眼前哭得声嘶力竭的她,良久的无地自容。 那颗心,被自责愧疚狠狠地填塞着,几乎是要溢出来。 此刻的他,完全没有任何试图去遮掩藏匿的想法。 带着薄茧的指腹不停地替她把脸上的泪揩去,愧疚地注视着,低沉晦涩的话音含在嗓子里,认认真真地:“男朋友,错了……” 第60章 你不是胆小,你只是………… 实际上, 除了本身的病情以外。 有关于叶润绩的其他状况,祝兴妍也不是没有察觉的。 也许就是他一直闷在心里头, 绝口不提的,这才引得她更加在意。 自从那天抓包他晚睡之后,祝兴妍也开始有了警戒。 只要有夜班,她就会过去察看一下叶润绩到底有没有遵守她的嘱托,早点睡觉。 可无一例外的,他每天要么看闲书, 要么就是进行工作。 被发现了,也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没脸没皮地用各种荒谬的借口试图混过去。 祝兴妍也佯装着并未与其计较。 却也背着他,开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 叶润绩的睡觉时间点算不上太固定, 有十点, 有十二点, 也有凌晨两点…… 但有一个共通点,他好像总是睡到一半就会醒来, 也就差不多两三个小时而已。 而那病房的灯也跟永不会灭似的, 持续不断地在头顶点亮, 照得里头明晃晃的。 也像是印证了她的猜测, 叶润绩的确有事情在瞒着她。 也在某天下午, 瞥见他从五楼的神经科室里头出来。 因为医生不能透露病人隐私的缘故,祝兴妍也就没有去问门诊大夫。 可相熟的护士, 还算是好心地跑来告诉她,她的男朋友叶润绩有失眠的情况,病症还算不上轻。 差不多与她的那些猜测不谋而合。 算不上过多的惊讶,但祝兴妍还是在暗地里生着他的气,为何不把这种事情告诉她呢? 可想想, 却又觉得也是值得被理解。 也许他是不想让她担心,又也许有难以言说的苦衷。 故而祝兴妍一直提着口气,没有戳穿他。 也是在心里谋划着,打算找个看起来合适点的时机,与他坐下来认真地谈一回。 可今晚,当她半夜忽的醒来,摸不到睡在身旁的人。 而后静悄悄地开门出去,看见孤身一人站在阔大窗户前的男人时,她却不知怎的,发现根本没必要和他谈了。 莹亮的白炽灯,将男人瘦长的身影压得极为单薄,染着一种无以名状的落寞。 就好像肩上背负着卸不下的担子,情绪隐忍在其中,闷声不坑地抗下了所有不为人知的、试图藏起来的软弱。 对比起来,现在的叶润绩与十年前少年确实是有极大的出入。 好像,他并不再是满眼炽热的光,可以不计后果,不管不顾地肆意妄为。 男人变得沉敛冷硬,有意地收敛着身上的光芒,黑黢黢的眸间也少了几分年少轻狂的笃定,似是在经过岁月的打磨历练后,身上自然而然留下的成熟印记。 也在悄无声息间,记起他说的那句话—— “那……能不能不跨啊?” “今年挺好的,怕明年没有今年好。” 隐隐约约,她能感觉到他是在胆怯和害怕。 可又不知道具体在恐惧的又是什么? 也在这一秒,有压抑许久的复杂情绪在顷刻间排山倒海地翻涌上来。 自责、愤怒、还有嚼碎了往肚子里咽的委屈。 为什么? 作为女朋友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啊? 为什么? 作为男朋友的他也什么都不说啊? 就像是…… 她真的只是他的女朋友。 而不是被赋予更多的,对他别有意义的独特存在。 故而她才会在他的嘴角狠狠地咬上一口,明目张胆地表达怒气。 也才会在咬完他之后,泪水如决堤般倾泄而出,控制不住的心疼和憋屈。 更是再也受不了与他这样玩捉迷藏,索性毫不顾忌地将所有事情摊到明面上来。 只是他的一句“男朋友,错了……” 人就不争气地,将积攒了一肚子的几欲发泄出来的怨气生生憋回去,心甘情愿的。 似乎在这个男人面前,她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暗吃哑巴亏。 泪水被叶润绩用手缓慢地擦干净。 祝兴妍却还是将泛红的眼睁得老大,笔直地注视着他,故意调高音量,装作气势汹汹的:“认错也没用,我需要的是坦白。” “坦白么?”叶润绩嘴角轻扬了一下,语调温和地向她确认,“你真的想知道?” 如昼的灯光洒在男人眉宇之间,满是温柔斯文,看得人心底软成一片。 祝兴妍吸着鼻子,不假思索地点头:“嗯,想知道。” 叶润绩黑睫轻颤,却也没有试图再隐瞒的意思,压着声音跟她做最后的商量:“那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祝兴妍问。 “听完……”或许觉得这要求无理到有些难以启齿,叶润绩欲言又止,“能不能当做没听过啊?” “……” “你这什么胡话?”祝兴妍皱了下眉头,抬手去捏他的脸,虽是寒碜人的话,却也说得宠溺,“你都要三十了,能不能干点成年人的事?” “那要不然……”叶润绩笑着跟她建议,“你把我当个三十岁的小孩吧。” “嗯?”祝兴妍询问缘由。 他浓密的长睫耷拉下来一些,在眼底落下大片扇形阴影。 情绪略显沮丧,微顿,自嘲着说了一句,故作轻松的口吻:“这事有点丢人的,如果你把我当小孩看,我心里或许会好受的。” 心被他的话猛扎了下。 祝兴妍的眸光微变,脸上却仍旧挂着惯常的自若神情,松开捏他脸的手,又抬起去揉了揉他的脑袋,好讲话地答应:“嗯,绩小朋友。” “那意思是我现在可以耍赖了么?”叶润绩顺着她的话问。 “……” 祝兴妍觉得自己被套路了,气愤地皱眉:“你幼稚不幼稚啊!说好要坦白的啊!” “嗯。”叶润绩应和她的话。 顿了下,俊朗眉眼之间漾着慵懒的笑意,轻哄着解释道:“只不过,现在想坦白的再彻底一点。” — 深夜漆然,酝酿了一片的深沉,卧室内静谧得只剩下两人平缓的谈话声。 就这样,叶润绩细水长流地将这段时间压抑在心头那些事情全部告诉了祝兴妍。 害怕儿时梦魇而迟迟入眠,害怕午夜梦回后所要经受的惊恐而开着整夜的灯睡觉,还有他对此畏缩又胆怯,没有半分试图与其正面对抗的勇气。 他的不安,他的怯懦。他的自卑。 一一的,被剥光的,摆到祝兴妍的面前。 有所忌惮,却又明目张胆地将那个藏起来的自己,坦白给祝兴妍看。 他并没有料到,将这些话说出来的时候,自己会是如此的平静与淡然。 但叶润绩很清楚。 比起她委屈愤怒地掉下珍贵的眼泪来说。 他更希望的却是,她知道所有真相,拥有去选择的权利。 不应该那么的自私,也不应该贪恋现下这些看似一触即逝的美好。 他所希望的,应该是长长久久的美好。 有底气地,坦率地,将她留在自己的身边。 床头点着一盏微弱的小灯,幽幽的光线漾开一圈圈柔和的光晕。 女人姣好面容上被照得洁白无瑕,不沾染丝毫尘埃,美丽得给人些许距离感。 大篇幅的话语说完,叶润绩杵在黑暗里回望着她。 像是将剩下的事全然交付给她,沉默着等待对面的人开口。 祝兴妍倚在床头,目光呆滞地杵在没被光照到的黑暗边沿。 其实,刚开始听他讲话的时候,视线是笔直落在男人那张被暗影笼罩的脸上的。 可越到后头,就越不敢正眼看他了。 愧疚和自责紧紧地包裹着她的心,疼得总是有隐约的泪珠在模糊眼眶。 总觉得,她应该再早那么一点点知道的…… 因为这样,他的怯懦和惧怕,就能被分成两半,另一半由她来承担。 她并不知道原来那个满眼全是光的少年,曾经也生活在炼狱的黑暗当中。 哮喘病听起来好像没那么可怕,可一旦发起病来,却是真真切切能要人命的。 就像是被人生生扼住脖颈,窒息感抽丝剥茧地侵蚀着人。 在呼吸内科工作的这些年。 她知道总是有很多小孩子因为这个疾病住进医院来,也看过他们发作时的痛苦与无助,急促地拼命喘息着,像是极度在渴望着生,却又在悄然间被拉到死亡的边缘去。 而在几番治疗过后,终于稳定下病情来,却已经没有了那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取而代之的是被病痛折磨的麻木。 不过是一些连字都还没认全的小孩子。 明明没有犯错,却要被逼着去承担着这些。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那个八岁的小润绩。 是如何垂死挣扎在苦痛的边缘,也是如何在其中变得怯懦和胆小的。 也终是明白他为何不敢入眠,为何总是频繁的夜醒,为何闷在心里头,都不说。 也在不经意间,想起了他说的那句话——“这事有点丢人的……” 她仿若看见了一个与她印象里截然不同的叶润绩。 原来,他在自卑。 悄无声息地揩掉眼角的泪水,祝兴妍把目光转回到叶润绩的身上。 也刻意咳嗽了几声,试图将声音里染上的哭腔甩掉,也许是发现相距的间隔,不算太近,她又往前凑过去点:“绩小朋友,我现在反悔了,没办法听过,当作没听过了。” “嗯?”他的瞳孔在暗影里散发着熠熠的光。 她认真地批评起他来:“就是觉得你这小屁孩挺欠收拾的。” “怎么个欠收拾法?”他随性地半靠着,额头细碎的刘海略微遮住眉眼,模样吊儿郎当的。 “你等到我问了,这才告诉我,不是欠收拾是什么?”祝兴妍愤愤然指明他的罪行。 叶润绩眯了眯眼睛:“那我现在是不是得哄着你点?” “你哄吧。”祝兴妍摆出张臭脸对他,很傲娇地说着,“不过提前跟你说,我这个人不是哄哄就能不生气的。” “也行。”叶润绩笑着去捏她别过去的脸,“就当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 祝兴妍不跟他开玩笑,绕回正题上:“要不然你就给我写个保证书吧,手写的,保证以后不准有事情瞒着我,不准有事情自己扛着,有事情得第一时间,得跟女朋友报告。” “真要写?”叶润绩扬了下眉,讨价还价地与她周旋着,“这样会不会太小学生了?” “……” “像你这种小屁孩,就得这么对付。”祝兴妍笃定地说,拿自己威胁他,“要是不写,那你女朋友可能就没了。” “还玩挺大。”叶润绩漫不经心地,却还是配合着她往下问,“写哪?” “纸上。”祝兴妍简洁地答,“白纸黑字,你想赖都赖不掉。” 说完,她便下床去找纸笔。 没过多久,又重新爬上了床,像监督小孩做功课那样,严肃仔细地盯着叶润绩在纸上一笔一划地把保证书的内容写下来。 男人的字迹苍劲,略带连笔,潇洒顺畅。 上头的字眼,也全都是根据祝兴妍刚才所说的写下来的。 将白纸认真地叠好,压在带锁柜子的最底层,她当个宝贝似的私藏起来。 妥帖无误地整理好。她又坐回叶润绩边上,志得意满地炫耀道:“好了,你现在想赖都赖不掉了,如果你以后要是再敢瞒着我,我就把那个保证书拿给所有的人看。” “嗯?”叶润绩不咸不淡的,“那你这不是等于跟所有人宣布我是你男朋友?” “好像也是。”祝兴妍偏头深思着,“被你占便宜了。” “那……”似是想到什么,叶润绩欲言又止,眸眼也随之黯淡下来,“会不会嫌丢人?” 带着几分自嘲意味地补充道:“你男朋友这么胆小的,头一回见吧。” 气氛在他低沉的话语中再次压抑下来,似是触碰到交谈的敏感点。 注视着眼前情绪略显消沉的男人,祝兴妍的心又像是被猛揪了一下。 只是好像还没想好怎么去安慰他,他自己就先一步把这个话题提上来了。 目光短暂地凝了一下,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往他的方向靠去。 双臂在悄无声息间张开,她试着用所拥有的最为温暖炙热的拥抱,环抱住他清瘦的身体,深吸一口气,缓慢地把话说给他听,含着满满的温情:“ 绩小朋友,你不是胆小,你只是……” “受伤了……” 第61章 她家小孩。 祝兴妍一点也听不得叶润绩这样诋毁他自己。 他不是胆小。 只是, 受伤了而已…… 久远的噩梦还在反复。 被人掐住脖子的窒息感也还未褪去。 可这些全部都只是因为童年烙下的伤口,无法自行愈合到原貌罢了。 而现在, 再次犯病的他,就像是将那道口子再次撕扯开,逼迫着他去面对那些黑暗的、可怕的阴影。 所以害怕,是生理性的反应,是一件极为正常的事情。 因为受过伤,所以这些软弱的情绪都成了理所应当。 祝兴妍将他抱得紧紧的, 几乎是用整个上半身覆盖着,头埋在修长的脖颈之间。 用哄小朋友的口吻与他商量起来:“所以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可以吗?” 微顿,凑得再更近一点点。 把心里头所有翻涌着的复杂情绪, 化为一句话, 像是在给予承诺:“我会陪着你的, 一直。” 她说话时的胸腔振动、吐出的温热字眼,无一不在颤动着他那颗快要归于沉寂的心。 一时间, 仿若有无限的暖意环绕在他身侧。 好像, 他也终于在这段爱情里, 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底气。 也许第一次把伤口暴露出来给最在乎的人看。 把这些话说完的他其实已经不再奢望祝兴妍能对他保留几分的喜欢, 也做好了面对失望的准备。 但其实, 实际结果要比他预计得好得太多。 她并没有要放弃这段感情,也并没有要放弃他…… 叶润绩把头搭在女人的窄肩上, 享受着被她环抱着的每分每秒, 也轻轻地“嗯”了一声,把她的请求答应下来,像是受了伤的乖顺小鹿,在接受着抚慰。 维持这样的动作良久, 两人才分开。 时间应该不算早了,祝兴妍拿手机瞥了眼,已经是凌晨四点半。 而作为主治医生的她,竟然陪着自己的病人,肆无忌惮地熬夜到这个时间点。 虽然是有缘由的,可到底免不了失职的过错。 此时整个屋内只剩下床头柜上那盏小灯亮着。 祝兴妍也没打算伸手去关,任由光线淙淙流淌着,两人毫无缝隙躺在床上,酝酿起睡意。 叶润绩抱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女人沉稳的呼吸声从身前传来,估计她已经进入了梦乡。 却也是不经意的,他突然之间有那么一句话想问她。 没想太多,他不由自主地就贴近她了绵软的耳朵,压着低沉的声音,语调轻柔温和,并没有扰醒她的意思:“祝兴妍,所以……我能不能不给你留后路了?” 他不想留了。 因为现在的他,只想成为她的唯一。 — 第二天,两人果不其然的睡晚了。 不过好在,祝兴妍并不是早班,也就没有多大的影响。 按部就班的起床,刷牙洗漱,迁就叶润绩病人的情况,点了两份清淡的午餐。 等到吃完,才搭乘着叶润绩的车,一同去了医院。 祝兴妍坐在副驾驶上,一边拉过安全带,一边与他说话:“我本身想是今早带你去做个检查的,但是现在睡过了没办法,我下午又有班得上,你自己一个人去的话,能行吗?” 叶润绩单手摆着方向盘,回头看着后面的路况,把车从位子里倒出去。 把头偏回来的时候,正好扫到边上的她,吊儿郎当地答话:“你现在真拿你男朋友当小孩?” “不是么?”祝兴妍浑不在意地说。 而后头往车窗边一偏,似是不好意思,嘴角微微地勾了一下:“我们绩小朋友,干什么都得有人陪着的。” 叶润绩借着眸光撇她眼:“还挺爱管人。” 祝兴妍没否定他的说法,点着手机屏幕告知他:“我把检查科室的楼层门牌号,还有医院地图都发到你微信里了,你去的时候记得把口罩带上,最近流感病人还挺多的,自己小心一点。” “嗯。”叶润绩专注在前方路况上,随口说着,“别对你男朋友这么不放心,以前没你,我不是照样把自己照顾得挺好?” 祝兴妍半信半疑“哦”了一声。 却在这话出口后,留意到从他嘴里的说出的——“以前没你。” 以前,好长的两个字眼,囊括了十年的光阴,杳无音讯的。 那段时间,这个人就像是消失了。 在哪里,回国了,还是在国内,过得到底怎么样,她全都不知道。 只是,偏头望着身侧驾驶座上的男人。 她似乎已经没有再去探寻往事的欲望,也许既往不咎才是最好的。 往事随风,当下的这一刻。 真的,刚刚好。 祝兴妍把飘忽的思绪抓回来。 情绪也随之变得明朗,微微歪着脖子,她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身侧的男人。 元旦的天气晴朗无云,炽热的太阳高高挂在天际的顶端,光线从挡风玻璃前折射进来,落在男人冷硬的侧脸上,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边四散着天然的金属光泽,看着斯斯文文。 他穿的还是昨天那一套正经的黑色西装,由于车内开着暖气,驼色大衣被扔在后座。 半只手撑在窗户上,另外半只操纵着身前的方向盘,模样看起来懒散,注视着前方的视线却又极为专注的。 不过七八分钟,车子就停在了医院边上的停车场。 收回目光,祝兴妍解开系着的安全带,正准备下车时,却忽的想到什么。 她又回身过来,去制止叶润绩正要去开车门的动作:“你等一下。” 男人动作顿住,眉眼淡淡地回望她:“嗯?” “有点事情,跟你交代一下。”祝兴妍倾身过来,靠得离他更近些,深色的瞳眸被光映得极清,“我今晚如果没有别的事的话,是不会加班的,差不多十点左右吧,我来陪你睡觉。” “祝兴妍。”叶润绩舔了下唇,“我现在是不是该喊你爹了?” “你要是想这么喊也没问题。”祝兴妍无所谓道,“反正我现在就得管着你。” “也行。”叶润绩扬了下眉,“那要是这样,我还是睡不着怎么办?” 祝兴妍思索着,洋洋洒洒道:“那就不睡了呗,我陪着你,我们说说话。” “那你呢?”叶润绩注视着她,深邃眼眸略有点黯淡。 祝兴妍没听懂他的意思:“什么?” 叶润绩把话说的更明白一些,语气尽量让人听起来温和:“你不用睡觉么?你第二天不用上班?” “习惯了。”祝兴妍轻松自如地与他说,“我刚做医生那几年,差不多天天通宵的,不是照样过得挺好?而且我不想……” 她咽下一口唾沫:“你害怕的时候,身边没有人。” 叶润绩的目光不自觉地凝住,似是感觉心被苦涩灌满。 就像是心甘情愿做出的牺牲和让步。 让人心疼得一塌糊涂,却又是满腹的无计可施。 借着微微的力道,抬手揉了揉她乌亮的头发。 试图让额间那几簇凌乱的碎发遮住她的视野,这样就不会窥见他眸间的失神与黯淡。 平缓着起伏的心绪。 沉吟片刻,叶润绩这才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在砂砾中滚过,晦涩又颓丧:“那我尽量。” 祝兴妍:“嗯?” 他把话慢慢地补充完整,拖长语调,低沉的嗓音里饱含着温和:“尽量乖一点,尽量……” “让你少操心一点。” — 进了医院,祝兴妍把叶润绩送回病房区,就回了办公室。 她换上白大褂,带上口罩,准时准点地上班。 工作毫无例外是繁忙的,下午开完会议之后,她就接同事的班,进行正常的门诊工作。 也许是三班倒惯了,就算昨晚睡得很迟,她也并不觉得精神有多差。 接近傍晚的时间,她带着实习生马奕去巡房。 因为冬季是呼吸道疾病频发的时段,她手里这几天一下子多了好几个住院病人。 其中就有个脾气不大好的男的,二十五六岁,名叫钟铭,时不时就给人找茬,简直就是增加工作量。 往科室里打电话的次数非常多,但在电话那头又哭爹喊娘,说不清楚状况病因的。 祝兴妍就只得亲自往他的病房跑,一去明明没有什么大问题,他却非得说是她治病的水平太次,查不出病因来。 这几年来,在医院里碰到的奇葩病人不算少。 面对像他这样的,祝兴妍也索性没太计较,只是做好本职工作,替他治好病就是了。 只不过,每每给他检查时,听到从他嘴里说出的嘲讽,情绪确实也是挺难收住。 现下。 祝兴妍正在用听诊器检给他测试心率,可这人却偏偏在跟人打电话,嘴巴一刻也不停。 这让她怎么检查?明显就是故意的。 气恼地直起上半身来,想到这几天他这些天不断地挑刺。 一向脾气不太好的她,火气上头,口无遮拦地说:“这位先生,如果您要是真觉得我水平不行,那您可以找我们主任换一位主治医生,而不是在这里耗费我们对方的时间,又或者您是觉得我们这医院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您也可以直接换家医院,不要把您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 长篇大论说完,钟铭这才把打电话的注意力稍微分点到这上头来。 注视着站在他前头的气势汹汹的女人,他把贴在耳边的电话放下来,也并没有让步的意思:“有你这样和病人说话的吗?我不过就是打了个电话,你等会给我检查不行么?非要在这嚷嚷,我跟你说,要是我病情恶化了,估计都是被你给气的,真的是,医院怎么就把你这种人招进来了?” 这副颠倒是非的样子,看得人就火冒三丈。 这些天在这家伙这受的气,倏然间全都涌上心头,他是不是看人好欺负啊。 “我怎么样?”祝兴妍把手头的病例资料丢给身后的马奕,抡起袖子来,认真地与他掰扯事实:“我这些天前前后后被你催着跑了多少趟,我不是只有你一个病人,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的。” “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钟铭冷笑一声,不屑一顾的态度,“你处理什么?勾引病人么?我看你跑隔壁病房要比我这个病房勤多了,也不知道你是真在给别人看病,还是干什么。” 祝兴妍觉得这话不要太好笑,把事实明目张胆地摆在他面前:“隔壁的,我男朋友。” “这样啊。”钟铭并没有露出太过诧异的表情,理所当然那般下了个荒诞的结论,“那就是勾引成功了?” “……” 祝兴妍被他的话气得中午吃的饭都要吐出来了。 正要说话,马奕先一步跳出替她仔细地解释着,给这焦灼的场面打圆场:“钟先生,您先消消气,祝医生和隔壁房病人挺早就已经在一起了的,根本不存在‘勾引’这种说法,刚才也是我们太急了,才跟你说了比较失礼的话,你就大人有大量,别计较。” “我不计较的话,祝医生也会计较的吧。”钟铭阴阳怪气地发表着言论,“像她这样,从一开始就居心叵测、不安好心的,也不知道来做医生干什么,明明去干其他职业更加合适,可能过几天,我就成为她的目标了也说不定。” 这么多年,祝兴妍还真没见过比他还不可理喻的病人。 要是她不是他的主治医生,对他负有特定的责任的话,她可能直接空手上去和人干架了。 但到底控制住情绪,也不想给在边上圆场的马奕再增加负担,她深吸两口气,保持着冷静,郑重其事地说:“您要是觉得我水平不够,就请找科室主任把我换掉,不必要这样大动干戈地对我进行人身攻击,这是我的私生活,您无权干涉。还有,如果我要勾引,也不会是您。” 顿了下,她还是忍不住把后半句话说出来:“您这样的,送我,我都嫌碍眼。” 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拉上站在边上的马奕走人了。 只留下钟铭一个人杵在原地生发着闷气。 实习生没见过什么大场面,相比较祝兴妍而言,他的反应显然是慌张得多,从两人刚开始争论就已经开始瑟瑟发抖了,生怕打起来,陷入混战。 他跟着步履急促的祝兴妍走着,忍不住好奇心问了一句:“兴妍姐,这人会不会去投诉你啊,你刚才最后那句,也有点太狠了吧。” “有么?”祝兴妍若无其事,“实话实说,他要是接受不了,就是没有认清自己。” 马奕给她竖了个大拇指:“那要是那人让你丢工作了怎么办?这不是亏大了?” 祝兴妍刚想开口,就被马奕抢过话头,语气还幸灾乐祸的:“那你就只能回家,继承叶律师的亿万财产了!” “……” “他没亿万财产。”祝兴妍面无表情地纠正。 “怎么会呢?”马奕与她认真讨论起这个问题,“看着挺像那么回事的。” “也就看着,实际上……”祝兴妍不咸不淡的,“靠我养着。” 也许是因为这是必经之路, 说完这句话的她,就在拐角处撞见了刚做完检查回来的叶润绩。 男人身形颀长,松垮的病号服外头披着黑色羽绒服,也遵照着她的嘱咐,乖乖地把口罩戴上,盖住了大半张英俊的脸,也遮住了立体的五官,只剩下那双深邃的瞳眸,像是会说话。 恰巧看见他,祝兴妍下意识地顿住脚步,连带着身后的马奕。 “叶律师好!”马奕朝他摆手打招呼,“我是祝医生的实习生,还记得么?” “嗯。”叶润绩点头,“记得,马奕。” 没料到自己的名字还真会被记得,实感荣幸。 思索片刻,像是将阵营倒向叶润绩这方,马奕打小报告似的,复述起刚才她说过的话:“叶律师,刚才兴妍姐在背后说你坏话来着,说你全靠她养着。” 闻言,叶润绩把视线投向面前的祝兴妍,俊眉微微一挑,似是在用眼神示意着。 也没等到她的回应,先一步把这事承认下来:“嗯。” 而后又慢慢添上一句,像是在介绍自己的身份:“她家小孩。” 第62章 买颗糖。 嗯, 她家小孩。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理所当然? 祝兴妍下意识抬起垂下的眼帘, 措不及防地撞上叶润绩落下来的视线。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上一眼,她也不由自主地轻弯起了嘴角,似是有蜜在往心里头灌。 不言而喻,杵在边上的局外人马奕显然是一副被虐到的表情。 迟疑半晌,这才从嘴里磕磕巴巴地说出一句:“这样啊……” “对啊,本来就是我养着他。”祝兴妍把目光挪到马奕身上, 理直气壮的口吻,“难不成你是让我养你?” 马奕:“……” 初出茅庐的菜鸟实习生低下了头,不敢再发表言论。 也是很清楚的感受到此刻的他,似乎不太适合再在这里杵着, 于是识趣地找了个借口, 自觉从这块充满恋爱酸臭味的地方离开, 也免得再被怼。 而后原地就只剩下祝兴妍和叶润绩两人,面面相觑。 余光瞥见男人手里拿着的检查单和其余单据, 祝兴妍不由地关心起他刚才的情况:“拍完片子了吧, 成片估计得等一个小时后才能拿, 到时候拿回来, 我再看看你的病情。” “嗯。”叶润绩淡淡颔首, 让她放心,“没多大问题, 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地方难受。” “这样啊。”祝兴妍听明白似的应和。 两秒后,却表情骤变,提高声量,正经又肃穆地否决他的话:“小屁孩,你说的不算。” “嗯?”叶润绩被她这认真发火的模样逗笑, 眉眼挑着,不太正经,“凶男朋友啊?” “……” 叶润绩只要一用这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盯人,祝兴妍就会有些束手无策。 不自然地别过脸去,却还是底气十足地回应着他的话:“我就凶了,怎么的吧。” “不怎么。”叶润绩抬起空着的那只手去挠她尖瘦的下巴,把人脑袋转回来,逼迫与自己对视,温温柔柔的说,“男朋友给你凶。” 微顿,刻意把话语拉扯得长长的,暗示意味极浓:“凶完,记得哄着点。” “……” “不哄。”祝兴妍一口否决他这种肉麻的提议,还极为嫌弃地打掉他捏着下巴的手。 “真不哄?”叶润绩逼问似的,眼神意味不明地勾着人。 祝兴妍冷淡地撇他眼,笃定地点头。 可却在下一秒,牵上男人的手,借着罩在口罩里的、几不可察的话音生硬地回应,勉为其难的:“但……可以买颗糖。” — 碍于还在工作,祝兴妍这时也没法带着人去买,打算等到下班之后,再履行诺言。 把叶润绩送到病房,手机就忽的响起来,早有预料,是赵主任打来的。 肯定是有关于钟铭的事情。 电话里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赵主任也就把人叫到了办公室来。 祝兴妍也没回避的意思,出了病房就乘着电梯,直奔赵主任去了。 两三声扣们,听见里头的人作回应,她开门进去。 赵主任正坐在办公桌后头,鼻梁上架着厚重的老花眼镜,眉头紧锁,满面愁容。 看见祝兴妍进来,他招手示意人坐到前头的位置上,语重心长的:“小祝啊,你现在和这个病人是什么情况呀,他刚打电话过来,跟我说要投诉,说你给人治病的时候态度不好,还搞人生攻击。” 也算是在她的预期之中。 祝兴妍就知道这人耍起无赖来,肯定是没完没了。 努力回想了下,她把这几天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赵主任听,也是态度坚定地确信着,这病人绝对是故意在找茬。 赵主任把老花眼镜拿下来,狠狠地揉了把脸,似是有些头疼:“小祝,跟着我一起工作好多年了,我也相信你不会无缘无故地对病人发火,但你可能不知道的是,这个病人有点特殊的,当时医院没有床位,是靠着上头的关系好不容易安排进来的,而且你在言语方面,确实有几句话太冲了,他现在对你不满,我就怕要投诉到是上级领导那,会影响你现在的工作。” “嗯,我知道。”祝兴妍没有反驳地应下来。 他咽了口唾沫,继续说:“最好的办法就是你们能私下把这事和解掉,我也知道这挺不公平的,但是没办法,医生这个职业就是挺无奈的,有时候医院为了平息病人的无理取闹,就得拿我们这些人来开刀,你回去先好好想一下,我一会去安抚下那个人,代表医院给个解释。” 祝兴妍面无表情地点着头,情绪略显沮丧消沉。 也没再多交谈什么,她就从办公室里出来了。 并不是没有思量到这件事可能产生的后果,但那时候就是脾气上来了,说话无遮无拦的,尚且这人明显就是在故意找茬,如果不是今天挑明,那也会是在不久的以后,倒是也算不上后悔,只是愧疚于赵主任得给她擦屁股。 在医院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被病人投诉,估计是太过倒霉了,才会遇到这样蛮不讲理的病人。 晚饭是在职工食堂吃的。 她随意打了几盘菜,没滋没味地咀嚼着,充其量也只是用来填饱肚子。 刚下完门诊的陈静琪,此时恰好看见了她,端着餐盘坐到她前头的位置来。 看着人情绪略显低沉,联想起刚才科室群里说的八卦,好言好语地安慰起她来:“兴妍,为这种病人生气,真的不值得的,我以前也被病人投诉过,现在不也好好坐在这?” 祝兴妍放下筷子:“没生气,就是有点后悔。” “有什么好后悔的?”陈静琪替她打抱不平,“那种病人就是在没事找事,你骂得没问题。” “后悔没打他。”祝兴妍简洁地回答,提到这人,又想起他那些恶心的言论来,“说我勾引病人,还说我适合做那种工作,我没打他,真的不错了。” 陈静琪皱眉,“咦”了一声:“他说你勾引他?” “不止。”祝兴妍语气平静,“还说我勾引我男朋友。” “……” “那这人还真挺自信的。”陈静琪啧啧感慨,“他不会是真以为,你吃惯了叶律师这种山珍海味,想去外面尝尝屎吧。” “……” “吃饭呢,注意点。”祝兴妍提醒她。 “哦。”陈静琪应,又接着问下去,“那你和叶律师说这事了吗? “还没。”祝兴妍实话实说。 陈静琪:“那我觉得如果你说了的话,那人渣肯定死定了,叶律师估计会比上次揍路辰还狠。” 回想起之前两人大打出手的暴力画面,祝兴妍不由摇头感慨了一句:“脾气是挺大的。” “是吧。”陈静琪替她担忧起来:“所以你到时候得拦着点,别闹出人命了。” “……” “闹出人命倒不至于。”祝兴妍觉得她有些夸张了。 特意补充解释上一句,让人放心:“我们家教挺严的,脾气大归大了点,但都管着呢。” — 晚上七点半左右。 叶润绩吃完陈琳送来的饭菜,正襟危坐在床上,借着身前的折叠桌,正在处理工作上的邮件。 房门被忽的扣响,是与徐辰逸约好的时间点,他只身前来探望。 徐辰逸提着份探病的礼品水果篮进来,上下把整个病房打量一遍,摇头寒碜着:“你是在故意卖惨么,怎么感觉除了我以外,就没人记着来看看你呢?” “多得很。”叶润绩冷淡地撇他眼,“不缺你一个。” “……” “你能不能,用点平时和祝女神说话的语气跟我说话。”徐辰逸把水果篮放到床头柜上,“友好一点,要不然你可能会失去你最后的朋友。” “哦。”叶润绩无所谓道,“有女朋友,就行了。” “……” 徐辰逸懒得跟他掰扯,半开玩笑地谈起正经事:“昨天晚上你让我查的资料都查好给你了,这人是祝女神同父异母的妹妹吧,你现在是在搞婚前家庭调查?” “……” 叶润绩把视线从电脑屏幕上抬起:“你这么说也行,迟早的事。” “还迟早的事呢,没脸没皮。”徐辰逸无语,追问着,“那你让我调查那女的,是准备干什么?” “打算发份律师函,”叶润绩懒散地往后靠去。 其实调查资料的时候,徐辰逸也差不多能猜到事情的大致:“是得警告一下,她这种做法,在有些方面确实触犯了法律,祝女神也真挺遭罪的,总是遇上这种事。” “以后不会了。”叶润绩声量不高,却说得笃定。 “也是,有你这种脾气那么大的人在,谁敢啊。”徐辰逸想起某件很早之前的事来,不由啧啧感慨着,“你还记得不?你高三的时候,隔壁班那男的骂祝女神,你和那人就打起来了,最后也没分出个胜负,全进医院去了,不过对比起伤势轻重来看,你应该算赢了。” 被逼着在回忆,叶润绩的眸光忽的黯淡少许。 沉吟片刻。 他并没有遮掩,实话实说,语调却略显晦涩:“记得。” “本来学校好像说是要给你记过处分的,但是吧……”徐辰逸狡黠地笑了笑,“他们怎么应该怎么也没想到你会突然间出国读书了,我估计教务处主任肯定会被你气到,白白浪费了一张纸,开处分单。” “……” 叶润绩没有与他开玩笑的心情,敷衍地应声:“嗯。“ 看着他乌黑浓密的长睫垂下来,在眼底落下大片的阴影。 徐辰逸也能感受屋内的气氛压抑下来,脑海中的记忆却悄无声息地越发清晰,就像是又回到多年前,他最后来学校的那一天。 少年没穿校服,身上披着宽大的棉绒外套,黑色围巾将修长的脖颈遮得严实,整个人厚实又温暖。 只是暴露在空气中的那张脸,还残留着显而易见的伤痕,淤青裂痕遍布在各处角落。 那是前几日,与人打架所受的伤。 叶润绩的位置就在徐辰逸的正前头。 看着他若无其事地将抽屉里的书一本本塞进书包里面,早闻风声的徐辰逸忍不住朝他再次确认事实:“你真要去国外读书了啊?怎么这么突然啊?” 叶润绩低垂着脑袋,波澜不惊地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 温和地弯起嘴角,借着半开玩笑地语气说:“我妈说高考太苦了,不忍心看我这么累。” “真的假的。”徐辰逸半信半疑的,而后复盘起那场战局,“前几天被你打进医院那个隔壁班的王博文,现在应该没事了吧,主要是你们打的地方太不对了,正好后面书架上的盆栽掉下来,砸中他的头了,但其实他打你,也打得不轻。” “嗯。”叶润绩不咸不淡地应着,“应该没事了。” “不过也挺奇怪的,明明架是你们俩一起打的,教务处怎么就只处分你一个人。”徐辰逸自顾自继续讲,“但是你现在出国了,也就没什么事了。” 叶润绩没再多说一个字,压着心绪收拾着物品。 “可你这么一走,不是以后都见不到祝女神了吗?”徐辰逸话不停,絮絮叨叨地说着,“上星期,你都约祝女神去看电影了,那你现在这是打算搞异国追人?” 闻声,叶润绩暂停了手上整理的动作。 这会才真正抬起头来,认真地在注视眼前的人。 而此时,徐辰逸这才看清他被隐没下去的脸,嘴角的淤青深刻,没有丁点褪去的痕迹。 深黑色的瞳孔被窗外落进来的光照得清晰,黯淡得已经没了光泽,显得颓废又沮丧,而唯独不同的是,脸上还是强撑着温温和和的笑,像是刻意营造出的假象。 而后便见他的喉结动了动,话语几乎是含在嗓子眼里,谁都难以听清。 他说的好像是那几个字: “我……” “付不起这个代价了……” 第63章 再多保护你一点。 一天连轴转, 到了晚上九点左右,祝兴妍这才把手头的工作做完。 换下白大褂, 她披上平日里穿在外头的大衣,往叶润绩病房的方向走。 灯光将走廊被照得通明敞亮,这个时间点,大部分病房都还没有休息,内里时不时传出电视机的声音。 步子在叶润绩的病房门口停住。 与众不同的寂静,就像是没有人呆在里头似的。 借着房门上的那块面积算不上大的玻璃去看, 男人杵在床头,黑色短发算不上凌乱地垂挂下来,头顶的白炽灯将他的肤色衬得冷白,却依稀带着点枯槁的病态。 视线笔直地落在指尖的书页上, 神色淡淡, 看不出丝毫情绪。 而唯独露出破绽的是, 看那一页的书,他整整持续了七八分钟, 都没有翻页。 是在发呆么? 祝兴妍望着不远处的他, 猜不透人在想什么。 可隐隐约约, 真觉他像是一个可怜兮兮的小屁孩。 没忍住再观察下去, 祝兴妍扣门两声, 把门从外头推开来。 动静引得男人抬起头,叶润绩看着她走过来, 嘴角浅淡地扯了一下:“下班了?” “嗯。”祝兴妍点着脑袋,顺着他书的方向看过去,“怎么一页,看了那么久,有不认识的字?” 叶润绩晃了下神, 很快推测出:“在外面站很久了?” “其实也没有很久。”祝兴妍半开玩笑地说,“就是看你看这页还挺久的。” “那就不看了。”叶润绩把手里的书合起来,置放到床头柜上,“刚无聊才拿出来的。” “住院是挺无聊的。“祝兴妍自然而然地坐到床侧,抬手替他整理着头发,“要不然你找隔壁房的小孩子,一起玩玩? ” “嗯?”叶润绩俊眉微挑,狭长眼眸渗着细碎的笑意,“不怕你家小孩被人欺负?” “……” 祝兴妍戳穿他:“你不欺负人就不错了。” “那你不管管你家小孩么?”叶润绩凑过来,贴得人很近,“家庭教育蛮重要的。” 男人一张俊脸几乎占据了整个视野。 被他扑面而来的温热气息蹭着,祝兴妍略微紧张起来,下意识地往靠后,一板一眼地说:“那我帮你打电话给你妈吧,让她过来好好教育一下你。” 叶润绩浑不在意地笑笑,看着眼前女人微愣的表情,又忍不住想逗她,“不懂这时候,该多占点男朋友的便宜么?” “……” 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没脸没皮说出这话的。 祝兴妍与他干瞪眼,不屑道:“不就是亲一亲,抱一抱么,有什么好占的?” 她微微别开脸去,跟着补充:“感觉都有点腻了。” “这样啊。”微蹙的眉宇之间染着疏懒,叶润绩意味深长地问她的意见,“那玩点新鲜的?” “算了吧。”祝兴妍没顾忌地回答。 也许是又想起钟鸣那事,她整个人略显沮丧:“今天没心情干这些事情。” “怎么了?”看出她情绪不高,叶润绩借着瘦长的手指把她的脸掰回来,“跟男朋友说说。” “工作上的事。”祝兴妍实话实说,“遇到一个故意找茬的病人,还把我投诉了,真挺气人的。” 叶润绩安抚地揉着她的头:“那你欺负回去了么?” “我骂了他。”祝兴妍回忆着当时的场景,“主要是他说话也太难听了,说我天天往你病房里跑,是勾引你。” “哪个病房的?”叶润绩顺着问。 “就你旁边,离你这还挺近的。”祝兴妍无意识地坦白。 稍顿,陡然间想起了陈静琪与她的谈话,不由地猜测起来:“你不会是要去打他了吧?” “有点这个意思。”叶润绩没否认。 “……” 祝兴妍沉默着,似是在思索这话的可行性。 几秒后,勾着指头,示意眼前的人凑近更近点,有悄悄话要说给他听。 叶润绩顺从地靠近,把耳朵贴在她的耳边。 温热的气息贴着耳廓落下来,悄无声息地钻进耳朵里,带起一阵痒意,顾虑周全地叮嘱着他:“那你等他睡着了,偷偷的去吧,千万别被人发现了,而且下手别太重。不过最好呢……” 她又凑近些,郑重其事地教导着:“还是别打他了,我们在这过过嘴瘾就行,咱犯不着跟这种人动手。” 听完她的长篇大论。 叶润绩退回原位,眯着眼睛重打量起人,模样懒懒散散的:“怎么感觉你在教育小孩?” “我就是在教育小孩啊。”祝兴妍理所当然地往回望着他,语气轻柔,“你怕跟你说了之后,你收不住脾气,先打个预防针。” “这么不相信男朋友?”叶润绩挑了下眉,不咸不淡地问。 “不是不相信。”祝兴妍纠正他的话,“是我怕你给自己找了不必要的麻烦。” “男朋友做事,有分寸的。”叶润绩揉着她的脸蛋。 祝兴妍半信半疑的,还是不太放心:“算了,要不然你到时候拉我一起去吧,我拦着你点,如果有事,你就说是我指使你好了。” “怎么这么护着男朋友?”叶润绩的眼里勾着温和的笑,向她讨要原因。 也许是一说起“打人”,就让人联想起少年那张染着伤痕的脸。 祝兴妍眸光忽暗,心也像是被针扎着,难以言喻地绞着人,有点说不出来的心疼。 也不知怎么的,她突然不受控制地抬起了手,径直把他圈进了自己的怀抱里。 牢牢地贴合着,好半晌才从快要被黏住的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语调晦涩:“我……不想让你再为我打架了……” 没预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 被女人用纤细的双臂紧紧地钳制着胳膊,叶润绩几乎都没办法抬起手来,抚慰性地拍着她的背。 与此同时。 他的思绪也在被刻意地拉扯着,被她的寥寥的字眼,又提醒着记起少年时代的那些混乱场面。 也不清楚两人所思所想是否是在一个频道。 但对于那些已经过去的,叶润绩到底不愿意再多说, 因为他怕一提,就会牵扯出某些祝兴妍并不知晓的、无可奈何的经历。 而那些,无疑是会让她自责和愧疚的。 所以,如果不是被她寻到蛛丝马迹,又或者是被强硬着要求告知。 他估计,这辈子都会把秘密嚼碎了咽在肚子里。 因为,他承诺过的。 他的女孩,应该是岁月无忧的。 从绵延不断的复杂情绪中抽离出来。 任由人抱着,叶润绩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在她耳畔安抚道:“逗你玩呢,你男朋友又不是三岁小孩,不会动不动就打人的。” 祝兴妍抱着他没放手,干巴巴地回应:“三十岁的,也不行。” “没到三十呢。”叶润绩纠正。 “……” “你能不能别老跟我打岔。”祝兴妍闷闷地把头埋在他肩上,“我说你三十,就三十。” “嗯。”叶润绩很好商量地答应,“三十岁的小孩,也不动手。” “还有就是……”抱着人跟赖上似的,她像是不敢面对他,始终没松开她的手。 欲言又止,她像个孩子一样的别扭,半天没把后面的字眼说出来。 “嗯?”半天也没等到她的后话,叶润绩忍不住催促着。 “就是……”她重复着前头的两个字,磕磕绊绊地把话补充完整,带着浓烈的歉意,“对不起……” — 简单的洗漱过后。 祝兴妍就如前几夜那般被叶润绩拥在怀里,一同睡在病房上。 两人简单地聊了一会天,就着床柜边那盏微弱的小灯,她沉沉入眠…… 因为工作太过忙碌的缘故,祝兴妍整个人被困意侵占着,呼吸声沉重平缓。 却也是后知后觉的,梦到了高中时代的那些过往。 极为真实的,就像是被拉扯回去,亲身经历过一样。 那天的天空灰蒙蒙的,被大片浓重的乌云压得很沉,大风毫不顾忌地压折枝干,似是山雨欲来的兆头, 果不其然,从办公室出来,再在教室整理好书包走出去。 短暂的十几分钟,外头的天色更暗了,斜风细雨飘飘然随风吹刮在玻璃窗上,淅淅沥沥的,将眼前算不上光明的世界模糊成一片朦胧。 没带伞。 步子在屋檐的边沿下意识地停留一下,却还是不假思索地走出去,仿若压根没下雨似的。 细丝般的雨带着凉意贴附在脸上,也在蓝白校服上跟着洇出一条条起眼的水渍,她也没抬手去遮一下,若无其事的。 只是夏天的雨反复无常,转眼间,雨势便倏然大到倾盆的地步。 来不及做准备,也没法做准备,噼里啪啦地直直地砸在地上,也在耳畔荡起无法忽视你的回声,紧接着头发、衣服全身上下被豆大又无以计数的水珠沾上。 而再往前一步,踩进深深的水坑里,鞋子也将被浸湿个彻底。 只是还未等她迈开步子,茫茫的雨声中就听见有人高喊着她的名字,嗓音熟悉响亮—— “祝兴妍。” 似是太久没有人这么喊她了,她禁不住停住脚步,回首去看。 也算是印证她的猜测,视野之中映入那张刚在脑海中被勾勒出的少年的脸。 大雨滂沱。 他却是健步如飞的,没留意地狂奔着,似是毫不顾忌脚底溅起的朵朵水花,会弄脏裤腿。 撑着把大伞,少年面容却是意料之外的狼狈,除了雨水在他脸上留下的印记以外,跑近的时候,还能清晰看到额角和嘴角破裂的伤痕,刺眼的鲜红色,还微微渗出点血来,完全未受到处理的,暴露在空气中,抓人眼球。 而此时,高瘦的少年已经在她面前站定。 挺括修长的身躯似是能将前头随风吹来的雨丝挡住,也看见他借着精瘦的小臂,将雨伞撑在她的头顶,挡住了落下来的水珠。 倏然间,就像是全世界的雨都停了。 叶润绩又抬起垂挂的另外一只手,指尖缝隙夹着张薄薄的、被揉得满是褶皱的试卷。 上头写的是她的名字,只是看起来已经不太清晰了。 他嘴角扯着热烈的笑容,似是能照亮这灰暗的天色,得意洋洋地与她说:“祝兴妍,你的试卷,我给你找回来了。” 视线被他脸上的伤吸引着,祝兴妍没去接那张卷子,直截了当地质问道:“你又打架了?” “嗯。”叶润绩没否认,云淡风轻的口吻,“我把架打赢了,别人就把你的卷子还过来了,我是不是还挺厉害?” 抬眼,注视着他原本清朗干净的脸上,多出的那些突兀伤痕。 祝兴妍的心猛地被揪了一次,她只觉得现在的自己,像是被全然踩碎了。 强烈的自尊心让她没脸去接过面前那张稀巴烂的试卷。 为什么他要用这样令人心疼又愧疚的方式,迫使她一次次地接受他的好意。 也像是迫使着她,认清了自己所有的狼狈和不堪,以及那些可笑到极点的自傲。 或许是在教室和办公室找不到试卷所堆叠起来的焦灼和烦躁。 或许是方才被瓢泼大雨,打湿全身的无力。 或许是这些天来,被同学们冠以“私生女”的名号,加以嘲笑的无奈。 又或许是眼前这个少年,总是变着法的纠缠着人、怎么赶也赶不走的反感。 无处宣泄的怒火似乎在此刻寻到了突破口。 祝兴妍接过他递来的卷子,毫无踌躇地,洋洋洒洒地撕成了两半,就像是刻意做给他看那样,无所谓地扔进了雨里。 她脱口而出,厌烦的情绪一览无余,歇斯底里的:“叶润绩,我的事,你以后能不能别再管了?你知不知道你很烦啊?” 伞似乎包不住越下越大的雨。 狂风冗杂着暴雨,像狠厉的鞭子不停地抽打在脸上。 鼻尖一酸,眼眶红润,已经分不清挂在脸上的到底是泪还是雨了。 她睁着愤怒又怜悯的眼,视线再在少年微愣的脸上杵了几秒。 没再说一句,冷酷又决绝地转身离去, 只是他却跟置若罔闻那样,跟着她挪动的脚步,连同着头顶的那把大伞。 祝兴妍再次回头。 不等她质问,少年已经先一步给出答案,带着伤的嘴角仍是扬起浅淡的弧度,似是完全没受到她情绪的影响。 他温和地笑着,微微俯身下来,让她能听清他夹杂在雨中的声音:“我知道我挺烦的,所以我打算……让自己更烦一点。” 少年将握在手里的伞柄再次递到女孩面前,用眼神示意着人接过。 自说自话地,解释起缘由:“因为这样,我才能……” “再多保护你一点……” … 这些画面就像是历史真实地重演了一遍。 也不知道怎么就醒过来了,恍惚地睁开双眼,视野被床头柜上那盏散发着幽光的灯所占据,但却是全然一片的朦胧,似是流泪了…… 心那处空落落的,可又好像被愧疚和歉意填得满满的。 就如同印了睡前的那句——“对不起。” 那个为她打架的少年。 那个保护着她的少年。 那个满眼都是她的少年。 她应该要对他更好的。 不能让他再受伤了…… 鼻子被塞住了,祝兴妍猛吸两下,却觉得还是没通。 再感受到泪水的冰凉贴着脸侧滑落,又下意识地抬手,不太温柔地抹了把,动作凌乱又急促的。 “怎么醒了?”耳后忽的传来叶润绩的声音。 祝兴妍被吓到,没料到这时候他竟然醒着,又赶忙把脸上的泪擦了一遍,不想让人发现。 等到心神稳定下来,这才在他怀里转了个圈,把脸正对着人:“你还没睡觉呀?是不是还睡不着?” 捕捉到她话音里染着的哭腔。 叶润绩的目光凝了一下,径直岔开话题,“怎么还哭了呢?刚才做噩梦了?” 还是被他给发现了…… 祝兴妍揉着惺忪睡眼,回忆起刚才梦里的内容,却又不太想让他知道,胡编着瞎话:“就是梦到自己没法升副主任了,难过哭了。” “还在想工作那事?”叶润绩替她整理着额间的碎发。 “嗯。”祝兴妍胡乱应着,“副主任工资待遇休假都好点,还有……官大,说出去好听点。” “没事。”叶润绩顺着她说,“要是你这么喜欢的话,我们就自封个当当。” “……” “懒得理你。”祝兴妍把他落在脸上的手打拿掉,又问起他来:“你呢?是不是晚上害怕不敢睡?” “是有点。”叶润绩颔首。 “哦。”祝兴妍淡淡应声,伸手揽住他精瘦的腰,不太害臊地说,“那你再靠我近一点。” 叶润绩:“嗯?” 祝兴妍把头埋进男人宽阔的胸口,蹭着他温热气息,理所当然的口吻:“这样我就能再多保护你一点了。” 第64章 有点热,帮男朋友把衣服脱一…… 就像是年少时期, 他保护她那样。 现在的祝兴妍也在试图倾尽所有、毫无保留地保护着他。 深夜的病房,严丝密合的窗帘, 将皎洁的月色毫不留情地阻拦在外头。 两人紧贴在一块,再加上盖着的被子也厚实,就算是房内没打暖气,也并不觉得寒冷, 也许是半夜忽然醒来,再加上情绪又因为梦境所起伏着, 此时的祝兴妍已经没了多少睡意,整个人清醒得过分。 脑袋靠在叶润绩宽厚的胸膛上。 这样的姿势维持良久,身体不由地有些僵硬。 她不安分地在他怀里动了几下,试图缓解四肢的麻木, 只是咫尺的距离, 这样不经意的动作就变得略显暧昧和……不怀好意。 借着微弱的灯光, 叶润绩能看到她的手臂无意识一点点蹭着人。 没忍住,还是伸手拽住了女人纤细的手腕。 嘴角勾着的笑意被黯淡的光影遮掩着, 他不紧不慢地问着:“对男朋友, 动手动脚?” 他手的温度不算凉, 贴着人肌肤时, 几乎能感受到男人掌心的纹理。 不轻不重的力道压着人, 意味不明的,祝兴妍似是都快习惯他这样厚颜无耻的做派了。 估摸着对付这种人, 肯定是要比他更厚脸皮,才有胜算。 悠悠地憋了一气,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她不咸不淡地附和:“对啊,就动手动脚了, 怎么了?” “喜欢这种?”叶润绩眯眼打量她。 祝兴妍波澜不惊,略显嫌弃的:“也就……一般般吧。” “一般般啊。”他明了地点点头,微顿两三秒,眼不离她地归结出原因,“那可能是……” 尾音刻意拉拽着,暗示意味极浓:“有些地方没摸到吧。” “……” 有些地方…… 是她想的那个地方? 完了,这下祝兴妍真觉得自己完全没法与他厚脸皮的程度抗衡。 不过她还是维持着一如既往的坦然,冷静自持地反驳道:“昨天摸过,体验感不是特别好。” “这样啊。”叶润绩没被她的话气到,照旧一副散漫的表情,“那算了,刚还想说让你摸一下的。” “……” 祝兴妍无语地白他:“那你把我手放了,我现在要睡觉了。” “那不行。”叶润绩一口否决她的要求,“我怕你不安分。” “……” 祝兴妍忍气吞声。 还没来得及想出什么话来噎他,却先一步感受到被拽住的那只手被他引导着在挪动,借着微弱的光去看,恰是最终停置在病房号服的顶扣位置。 而后便听见他微喘了声,声音低哑又压抑的:“有点热,帮男朋友把衣服脱一下。” “……” 全身血脉近乎沸腾。 手腕未被松开,微凉指尖触碰到那层薄薄的布料,不受控制地颤动了下。 早知道……就不应该跟他对着干啊…… 祝兴妍的脸颊不由烫起来,大脑也快要爆炸了。 见她始终不动,叶润绩凑过来,算不上太均匀的呼吸几乎喷薄在脸上:“嗯?害羞什么?” “……” “男朋友……”他轻咬着字,混杂着浓烈的男性荷尔蒙,“什么都没穿的样子,不是都看过?” “……” 被他逼迫着想起那晚在浴室里头的画面,祝兴妍整个人就更不好了。 注视着近在毫厘的男人,她故意板起一张脸来,神色肃穆地威胁着:“你要是再这么不正经,我以后就不来陪你睡了。” “没不正经。”叶润绩黑睫轻颤,“真挺热的。” “……” 祝兴妍不想理睬他,尽管那只手还又被桎梏着,但她的脸已经别到旁边去,径直忽视他。 寂然半晌,男人也没再说话。 突然的沉默引人禁不住好奇,她正准备回头。 却在措不及防间,感受到指尖碰上了宽阔紧实的肉·体,滚烫炙热的触感…… 祝兴妍立刻地把脸偏回去。 视野所及之处,看见男人已经把病号服最上头的两颗扣子解开来,露出小片冷白的肌肤,而她的手正覆在上头,缓慢地游移着,指尖酥酥麻麻的,不可忽视的热意随意蔓延过来…… “你干嘛啊?”祝兴妍下意识地抬高声量,耳朵尖红得透顶。 叶润绩眉眼疏懒,一本正经地解释:“没说谎,男朋友真挺热的。” “……” 热什么热啊! 她才觉得浑身热得要命啊! 胸口不自觉地起伏着,踌躇片刻,她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一句:“那你把手松开先。” “嗯?” 她眉眼低垂,不太好意思正视他:“女朋友给你解,行了么?” — 算起来,与叶润绩同睡一张床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好处。 而其中的一项就是,早班可以再多赖床二十分钟,尤其是对于她这种冬季特别不愿意从被窝里钻出来的。 今天上的是早班,多睡了二十多分钟,她关掉手机闹钟,蹑手蹑脚地翻身下床,生怕吵醒正在熟睡的叶润绩。 只是整理着装时,她无意地瞥见散乱在床上的那几件衣裳。 脸不自觉地红了起来,其实……昨晚她不止给叶润绩解了上衣,就连裤子也帮忙脱了! 她就被这样一个赤·裸裸的人,抱着睡了一宿! 没眼看。 祝兴妍赶忙把自己的衣物收拾好,打开房门,就出去了。 没顾忌上吃早餐,祝兴妍忙了一上午,除了必要的门诊以外,科室还开了小会。 散会的时候,祝兴妍因为钟铭的事情被赵主任单独留下。 意思是说,昨日赵主任已经亲自去找过钟铭,代表医院给他做出解释和道歉,对方倒是出奇地好说话,没多为难人,也没提出更换主治医生的要求,而因为科室目前人手不够的缘故,祝兴妍还是得继续替他诊治。 也不懂这人,打的到底是什么如意算盘。 不过好在,看在赵主任的面子上,她并没有受到任何停职、罚薪的惩处。 但她也不是完全没有损失。 由于留下了被病人投诉的这个案底,她升任副主任医师也随之受到影响。 陈静琪在会议室门口等着她,由于这个点职工食堂已经关门,两人约好去附近的面店,随意解决午饭。 热腾腾的汤面端上来,袅袅烟气升腾到半空,模糊了眼前的视野。 陈静琪一边翻搅着碗里的面,一边与坐在对面的祝兴妍说:“我就说了吧,医院不可能因为一个投诉就辞掉你的,再说了,我们科室人手都不够,把你辞掉了,这么多病人谁治啊。” “辞我,倒不至于。”祝兴妍回她,实话实说,“就是可能升不了副主任了。” “那也是的,病人投诉挺影响评选。”陈静琪附和着,又觉得事态有些不对劲,蹙眉思索,“我怎么感觉你那病人感觉有问题啊,若要是真的觉得你不会治病,就会把你直接换掉,哪有这种投诉了你,然后还让你做他的主治医生啊。” 祝兴妍露出个无奈的表情:“可能进错科室了,该去精神科看看。” “不对。”陈静琪一口否决她的猜测,“我估计……” 她倾身过来,刻意压低声音与她说,神神秘秘的:“……是喜欢上你了。” “……” 祝兴妍冲她露出假笑:“你能别这么恶心我么?” 陈静琪摆出例子,佐证自己的猜想:“你看那些电视剧里的,不是男主为了引起女主的注意力,都是搞故意找茬这一套么?” “那是电视剧。”祝兴妍一板一眼地说。 陈静琪:“放在现实中也同样适用的啊。” “……” 祝兴妍:“那你试给我看看先。” “……” “好了,我开玩笑的,你都有叶律师了,怎么看的上这种人呢?”陈静琪跟她投降,又问起一茬,“那你昨天回去有和叶律师说这件事吗?” “嗯。”祝兴妍承认。 陈静琪好奇:“他什么反应?有没有去隔壁病房揍人了?” “没有,我没让。”祝兴妍简洁地答。 陈静琪疑惑:“为什么?你怕叶律师要把病房屋顶给掀了,你拦不住?” “……” “那倒不是。”祝兴妍笑了下,如实跟她表明,“我们有家规的,三十岁的小孩不准打架。” — 没有办法,唯有服从。 祝兴妍还是迫不得已地得去给钟鸣进行诊疗。 如往常一样,沿着通到尽头的廊道走着,前头已经巡过三个病房,均无大碍。 马奕拿着本实习手册跟在她后头,没忍住询问了一句:“兴妍姐,如果下次是叶律师的病房,我能不能就不进去了啊。” 祝兴妍偏头淡淡撇他眼:“为什么?” “我感觉自己杵在那跟个十万伏的电灯泡一样。”马奕不由哀叹着,“而且我在那,感觉您想亲叶律师,都没办法了。” 祝兴妍:“???” 步子猛地顿了下,她满脑子问号:“我什么让你产生这种错觉了?” “就……”马奕回想着,“您用听诊器给叶律师测心率,测完的时候,您预谋抬头去亲他的,好在叶律师还是注意到这里是有外人在场的,制止性地往后一躲,这才没让您得逞。” “……” 对于他的言论,祝兴妍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刚才的场面哪里是这样啊。 明明是叶润绩在即将结束的时候,趁她没注意揽上腰肢,借着力道,把人往上托了一下,害得她本能地起身,差点亲上他提早低下来的脸。 却又是毫无预兆的,头又往后一靠,造成了她试图以公谋私,借机亲他的假象。 祝兴妍义正言辞地问马奕:“所以你现在是觉得我们在秀恩爱,你一个人成了电灯泡?” 被她强大的气场镇住,可马奕却没有屈服着说假话,生硬地点头:“对啊……” 她补充着又问:“羡慕么?” 马奕踌躇了下,实话实说:“有点。” 她明白似的点了两下头。 而后收起病历记录册,继续往前头病房的方向走着,偏头云淡风轻地告诉他:“那行,下次我们换换。” “啊?”马奕没听明白。 “让你也有机会趁机亲人,秀个恩爱给我看。” “……” 话音刚落,两人恰好走到钟鸣的病房门口。 外头的门虚掩着,祝兴妍在上头敲了两下,得到里头的回应之后,这才进去。 钟铭的个子不算高,顶多也就一七五,站起来的时候,与祝兴妍没差太多,几乎能算平视,五官倒还算清秀,白白净净,不说话的时候,像个白面书生,一开口,就跟个没文化的暴发户似的。 饶是心不甘情不愿,祝兴妍还是佯装出友善的态度,全当昨日那事情没发生。 不过钟铭看起来倒是淡定得多,翘着个二郎腿,悠悠然坐在病床边上,一副谁也瞧不上的样,眸光几乎是睥睨着人的。 就好像是她没再被追究,是得到他尊贵的赦免。 就当个普通病人。 祝兴妍把这句话在心里默念十遍,这才能做到心平气和地与人相处。 好在检查倒还算配合,将数据和病人情况分毫不差地记在病例册上,祝兴妍开始与他讲述起目前他的身体状况,以及后续地注意事项。 看起来,还都算是蛮顺利着的。 祝兴妍速战速决,也没有敷衍的意思,等到全部检查完毕后,她便打算出去。 可还没转身,许久都没说话的钟铭这才开了金口,还是吊儿郎当的老样子,毫不顾忌地朝她喊:“喂,你勾引的那个男朋友有点眼熟的啊。” “怎么感觉像是……”他偏着头,细细思索起来,嗤之以鼻,“国外某个中餐馆的服务生啊?” “好像还是……超市的理货员?” “哦,对了,我记起来了,他还在学校附近的咖啡馆打过工。” 祝兴妍笔直地注视着他,寡淡的神情中带着几不可察的异样。 也能从他玩味挑衅的话语当中,摸索出些蛛丝马迹来。 所以……他现在是来与她讲述叶润绩的过往? 还未等她开口。 钟铭就又把话顺着接下去,趾高气昂地羞辱着人:“以前挺穷酸一男的,也不知道现在是通过哪些旁门左道,把自己搞得这么金光闪闪。” 他大摇大摆地抖了抖腿,讥诮她:“你眼光也真挺好的,这样的,都勾引。” 这些不知真假的刺耳言论,肯定是他早有预谋要对她说的。 杵在原地的祝兴妍晃了下神,却还是眼不离他,眸中被显而易见的坚定所充斥着。 片刻后,她收起手上的记录册,风轻云淡地扯了下唇,也不生气,含笑着问:“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啊?不会是以前……对他勾引未遂吧。” 第65章 怕有天,突然就拿不出手了……… 似是没有预料到祝兴妍会用这样友善的态度对他, 钟铭微不可察地顿了下。 原本都已经做好要大吵一架的准备,可到了关键时候, 计划却赶不上变化了。 因为祝兴妍在他面前放低姿态,钟铭自然而然也形成了一种被人拥戴的自我良好感,照旧是吊儿郎当的姿态:“既然你都这么诚心问了,那我也就好心跟你提一提。” 他半斜着身子,二郎腿抖个不停:“也没搞懂这人没钱来国外读什么大学,住的是西街最烂房价最低的学生公寓, 每周打两三份工,吃着店里要丢弃的临期面包,连喝的咖啡都只敢在便利店买,因为什么?” 他笑着自问自答:“还不是穷啊。” 女人并无惧色的态度, 就像是有一把熊熊烈火点在了钟铭头上。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恼羞成怒得差点要从床沿边跳起来, 不过最后还是压住了火气。 “你才勾引未遂!”他回骂了一句。 男人半斜着身子,二郎腿抖个不停:“你是不知道吧, 他以前在英国住的可是西街最烂的学生公寓, 每周打两三份工, 吃着店里要丢弃的临期面包, 连喝的咖啡都只敢在便利店买, 因为什么?” 他笑着自问自答:“还不是穷啊。” 目光在悄无声息地放空。 头皮也被尖锐的针猛扎似的,深不可测的痛感快速地蔓延至四肢百骸。 像是骤不及防地印证她先前的猜测—— 那些年, 忽然消失踪迹的叶润绩,过得并不好。 或许是,一点也不好。 “所以呢?”祝兴妍保持着理智,“你以为你随便讲的这些话,我就会相信?” “信不信由你。”钟铭把手机扔到床的一边, 这会也几乎恢复了冷静,漫不经心地扯话,“其实我和你的勾引对象没多大关系,只是有人托我传个话而已。” “谁?”祝兴妍忍不住往下问。 “这我不能说。”钟铭不咸不淡地回着,“他只是让我转告你,那个男人的曾经有多么的不堪。” 事情要追溯到几天前,他因为染上呼吸道疾病住进这医院来。 之后他的某个朋友前来探望,无意间发现祝兴妍成了他的主治医生。 也没讲清楚任何原因,随后便让他故意难为起祝兴妍,昨日来时,又让他将现下这番言论转述给她听。 面面相觑,氛围是诡异的沉默。 祝兴妍从迷思中醒神。 也许是记忆太过混沌,又也许是猛然知晓叶润绩惨淡过往的心头没着没落的,她压根想不出是谁,要跟她说这些,又是为何要与她说这些。 复杂情绪被填塞着,如抽丝剥茧那般隐约作痛。 再重新抬起双眸时,上头也已然敛起那些黯淡的情绪,波澜不惊地开口,她与钟鸣说:“那你也帮我转述一句话给他。” “什么?” “穷,不等于不堪。” — 即使情绪明显低沉了一个度,但工作还是要继续完成。 除去吃晚餐的时间以外,祝兴妍片刻不停地在门诊和手术,根本没有时间去找叶润绩,也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 也在不知不觉间,回想起那晚在车上。 她让他描绘过去十年国外的生活,那些听起来如宏伟图卷一样的生动文字,此刻正如一把把尖锐的刀子,在往她心上扎下去,继而有鲜血缓慢地渗出来。 他说,英国的留学生活多姿多彩。 他说,大一大二的课不多,业余空闲的时间,总有好友拉着他去酒吧夜店玩;新年的时候,节假日很长,他会飞去邻国游玩拍照;国外给的薪资待遇很好,每个月赚得都很多。 他还说,就这样一直呆在国外其实挺好的…… 对比起方才钟铭的话来看,简直是大相径庭。 没有事实根据,谁的话听起来都像是在说谎,可这一次,她心里的天平似乎早已偏转,预感极强的,她相信了钟铭的话。 在过去的十年里,她也曾凭空猜测这个从生命里消失的少年到底在过怎样的生活。 也知道他家庭条件优渥,父母关系良好,是从小溺在爱里长大的孩子,过得肆意潇洒,活得热情阳光。 所以,自然而然的。 她认为,叶润绩在英国的留学生活应该是顺利的,可能在学业上,会有所负担与压力,但到底,以他这样热烈的性格是不会被任何事物轻易打败的。 但让人从未想过的是。 他会在经济上遇到困难,艰难到需要住在破旧廉价的学生公寓,一周打两三份工来维持生活。 会不会是他家发生巨大的变故,这才造成了他那样的窘况? 祝兴妍不敢猜,也不愿意去猜。 但她极为清楚的是,这一定是叶润绩不让人窥视到的、藏起来的伤疤。 那些穷困潦倒的过往,他应该并不希望被任何人知道。 不知道那个带话的人是谁,也不知道这人让她知道这些是何居心。 可对于祝兴妍来说,她却并不准备去计较,更不打算在他面前提起。 因为,这样对他来说,才是一种保护。 可也是不受控制的。 心头梗着一根刺,她没办法把这件事当做全然没听过。 就像是打下一块挥之不去的烙印,耿耿于怀着,感同身受着他曾经的那些苦。 晚上从手术台上下来,已经差不多九点多了。 磨磨蹭蹭地在办公室里着把文件资料整理完,祝兴妍这才换下身上的工作服,打算去叶润绩的病房瞧瞧人。 只是没预料到,里头压根没点灯,漆黑一片的。 推进去,视线逡巡好半晌,这才发现病房内空无一人。 去哪了呢? 重新退到门口的位置,祝兴妍疑惑地从兜里掏出手机,把电话拨给叶润绩。 嘟声响了两三下,那头的人接起来。 抢在男人开口之前,祝兴妍先一步说话,询问起他的去向:“你去哪了呀,人怎么不在病房啊?” 低沉的声音顺着微弱的电流声传过来,他没回答,径直反问着:“你在病房门口?” “嗯。”祝兴妍应得很快,“要不然我怎么会知道你不在。” “那你往电梯这边走。”叶润绩自然地指挥着。 祝兴妍下意识地猜测:“你是在电梯里?” “你说是,就是吧。”叶润绩含糊其辞。 “……”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也不知道什么叫“你说是,就是吧”。 不过祝兴妍也没多问,准备按照他所说的朝着电梯方向走过去,只是才刚转过身,视野之中就毫无征兆冒出一张俊脸来,男人眼里勾着散漫的笑意,人凑到极近,差点都要亲上了。 被这倏然冒出来的人,吓了一大跳。 握在掌心的手机都差点拿不住了,祝兴妍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叶润绩,你干什么啊?” 男人懒散地扯着嘴角,配合着她的高度,压低的上半身并没有直起。 视线无所收敛地落在祝兴妍身上,沉吟片刻,这才慢慢悠悠地吐字:“就……还挺巧,又遇上了。” “……” “你都知道我在这,算什么挺巧?”祝兴妍官方吐槽着。 “这样啊。”叶润绩像是明白了,大大方方地给出意见来,“那男朋友假装一下。” 祝兴妍:“?” “假装一下,不知道你在这。” “……” 也许是还没从被他吓到的情绪波动中回神,此刻的祝兴妍不想顺着他说话:“那也不巧。” “不巧就不巧吧。”叶润绩附和着,也没多计较,“男朋友本来还想搞点浪漫的。” “……” 祝兴妍被他的话弄得无语。 四目相对。 此时因为叶润绩是俯身下来的,她与男人也近乎平视。 余光随意地撇着,不经意间就注意到他外头的浅驼色大衣里穿的不是蓝白色病号服,而是套规整的深黑色西装,领带打得整齐,身形也挺拔宽阔,金丝边眼镜架在高挺鼻梁上,衬得人文质彬彬的。 穿的这么正式…… 祝兴妍不加掩饰,狐疑地问:“你刚出去,干什么了呀?怎么还换了西装?” “不是提前跟你报告过的?”叶润绩眯了眯眼,“微信没认真看?” “什么微信?”祝兴妍一脸懵,对于他所说的不太知情, 本想拿手机证实一下的,可视线才刚往屏幕那处挪动,叶润绩抬手就捏上了她尖瘦的下巴,力道不轻不重的,制约着人的动作,逼迫着对视。 男人黑黢黢的那双瞳孔被头顶的光映得清晰,染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情绪。 “没看到,就算了。”稍微留出点沉寂的间隙,他又凑近些,嘴角勾着告诉她:“男朋友在这,就直接问。” “……” “哦。”祝兴妍硬邦邦地应,又把问题重新重复一遍,“那你刚才出去是干什么了?” “约了个当事人,在附近咖啡馆谈案子。”叶润绩如实告知,半开玩笑地与她说,“所以得穿的正经点,不能太随便。” “你都住院了,怎么还谈案子啊?”祝兴妍有点被气到,皱着眉头责怪,“病都还没好,就胡乱到处跑。” “是不太对。”叶润绩先一步向她承认错误,委婉地同她商量着,“不过这案子你男朋友跟了很久,现在到关键阶段了,总不能对客户不负责任,半路不管吧。” 自从决定要留在国内工作以后。 叶润绩就没再像之前那样轻轻松松地只是参与案子的讨论,他开始接案子,也恢复了以往的工作节奏。 望着他被凛冽的冷风吹得微红的脸颊,略显凌乱的短发,以及满身的触手可及的沾染在厚实大衣上的寒气,祝兴妍几乎能想象到方才他回来时的情景,肯定被冷得手脚冰凉,四肢僵硬。 就连生病住院了,还得这样工作么? 也随即,连想起钟铭在病房与她说的那些话,留学期间的叶润绩,过着惨淡又晦暗的生活。 拼了命似的打工挣钱,住在破旧不堪的学生公寓,吃着店里要丢弃的临期面包,以及为了省钱,只喝便利店里的廉价咖啡…… 所以,她才会在重逢叶润绩后,隐隐约约感觉他变了。 似是世事消磨了少年身上的炽热与朝气,背影随着岁月流逝逐渐冷硬沉默下来,深邃乌沉眸底总是像埋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带着种微不可察的消沉。 而此时,再抬着眼,去凝视近在咫尺的男人。 心那处的痛感好像加重得更厉害了,她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将起伏的情绪平息下来。 抬手借着温热的掌心去捂上他的脸,脾气不受控制地软下来,也是用酌量的语气问他:“你……是一定要亲自负责吗?” “嗯。”叶润绩淡淡颔首,“这案子挺棘手的,中途换律师,对客户不太好。” “那这个客户都不知道你现在生病住院么?”祝兴妍又问。 叶润绩揉着她的脑袋,让人别急,耐心地把原因讲清楚:“知道,但律所里面,涉及外贸的案子,你男朋友经验比较丰富,打赢的胜算也相对来说大一些,所以客户就没想换人。” “那这客户,还真是……”祝兴妍叹息着,语气很是无可奈何,“眼光挺好的。” “怎么还丧气起来了?”叶润绩看着她忧愁地皱起眉头来,不由地笑了声,“男朋友这不是能多攒点聘礼钱,好让自己拿得出手点么?” “……” “不用多攒,你现在已经很拿的出手了。”祝兴妍一口否决。 “那不行。”叶润绩没接受她的言论,眸色微变,忽的专注认真起来,“还是得多攒点。” “为什么?”祝兴妍顺口问了一嘴。 “就……”他欲言又止的,视线挪向窗边的位置,没敢去看她,“怕有天,突然就拿不出手了……” 第66章 躲不过……还是我家小孩呀。…… 高三那年, 叶润绩初次来到英国。 父母为他面面俱到地打点好相关的入学事宜,寄宿家庭、护照签证、以及高校…… 所有的事项, 全都不用他操心,只要人到就可以了。 除去学业上的烦忧,叶润绩在其他方面几乎没有可以顾虑的,在经济上,父母每个月的生活费给得也相当充足,无需过多的节省。 在国外的高中上学, 他学习也算是极为刻苦努力的。 兢兢业业,没有辜负做父母的期望,高中顺利毕业之后,便以优异的成绩被法学院所录取。 一切都看似顺风顺水。 直至大一下学年, 打到他卡上的生活费越来越少, 父母的说辞越来越容易拆穿。 他这才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逼问好几回,父母这才与他坦白事实, 家里的生意出现问题, 抵押下房产这才赔上了巨额的违约金, 再加上爷爷患上难治的病症, 家里几乎已经没剩多少现钱, 还有大堆的银行贷款要偿还。 饶记得,打这个电话的时间是在清晨。 那时候身处中国的父母前十分钟前, 才把这个月的生活费打给他。 两千英镑,折合成人民币接近一万八千块。 望着手机屏幕上跳出来的到账短信,那刻的叶润绩只觉得心被拉着往下坠。 似是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接受这样残酷的事实,双肩像是被猛然压下沉重的担子, 整个人难以喘息的。 仔细的感受着,填满心里空洞那处的情感全是愧疚自责。 无以计数的质问,如野草般凌乱地冒出来。 为什么家里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他会不知道? 为什么家里负债累累,他却还如此坦然地在上个月买了一双新球鞋来庆祝生日? 为什么他不在闲暇时光去做兼职? 还有…… 为什么他要出国留学,为什么要生活在物价如此昂贵的伦敦地区? 如果当初没有出国,如果此时他按照原来的轨迹在国内读大学,那是不是能节省不少日常开销和学费的支出? 转瞬间,又想起方才电话那头母亲与他说的话,轻松自如的口吻,直往人心上扎—— “绩绩,欠点钱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你别担心,爸妈扛得住。” 为什么,父母总是把他保护得那么好…… 仿若真印了那句话: “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在替你负重前行。” 父母默默地抗下所有的担子,只为让捧在手心的他能够骄傲热烈地活着。 希望宝贝着的孩子能够拥有灿烂而明媚的人生,而不是被现实、被钱压弯了脊梁。 只是那时候的叶润绩还太过青涩和冲动,一心所想全都是如何帮着减轻家庭负担。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硕大的累赘,让这个已经没有多少积蓄的家庭雪上加霜,每年的学费加上生活费,总计起来,无疑是个庞大的数字。 故而,在房租到期之后,他毅然决然地换到偏远破旧的学生公寓去住,只因为那里的房租要低廉得多,也选择利用课余时间到便利店或者是中餐馆打工,一周两份,无一例外。 时间被肆无忌惮地挤压着,作业、论文全都被他熬大夜做出来的。 也在大学即将毕业的时候,很明智地选择进入到当地顶尖的律所进行实习, 就算是实习期没有一分钱的工资,还要早起两小时,去赶地铁,以及巨大的工作量,但从长远发展来看,他还是清楚如果能成为正式员工,到时候所得的报酬就会是不可限量的。 这样压迫下,生活无疑是煎熬与倦怠的。 但对叶润绩来说,却反倒莫成了一种解脱,就像是减轻了些许压在心头的负罪感。 似乎,只有这样做。 他才渐渐摆脱了“累赘”的标签。 也许是因为经历过这样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 从那以后,他就再也不敢对任何事情打保票了,也总是担忧着那些看似一帆风顺的事情,在发展过程中,会骤不及防地改了方向,给他当头一棒。 所以,他才回生怕目前好转的生活,会再次遭遇不测。 但如果真是这样。 他相信,他也可以如他的父母那般,果断坚决地抗下所有。 只是最看不得的却是,祝兴妍会像以前的他那样,偷摸着在暗处不遗余力地替人分担。 故而,他才要拼命工作赚钱。 就像是给他们的将来上了保险,永永远远成为她拿的出手的那一个。 … 今夜月色皎洁,天上淡淡的云层仿若一层朦胧的细纱,半遮不遮地掩着月亮,却并未阻挡掉分毫洒下的清辉,将繁忙喧哗的城市笼罩在其中。 目光杵在漆然夜空之中,好半晌,叶润绩才从冗长纷杂的思绪抽离出来。 徐缓地褪去黯淡的心情,意图将慌乱隐藏起来似的,他语气温和地把话补充完整:“所以,得多赚点钱,多攒点聘礼。” 祝兴妍笔直地注视着他,头顶的白炽灯将男人的每一个微妙的表情照得极为清晰。 从中,她也隐约猜测出些许不言而喻的情绪。 虽不知晓具体的缘由,但也能直觉此刻的他,可能是忽的想起某些不好的事来。 双手还捂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没放,祝兴妍由着性子又揉了揉。 摩挲着他微凉干燥的肌肤,试图传递过去更多的热意,将他的脸熨得烫烫的。 人也自然而然地凑近些,带着淡淡的清,语气轻柔地安慰着他:“哪有那么多“突然”啊?你别跟个小孩似的,老是胡思乱想的。” “嫌弃了?”叶润绩顺着问。 “嫌弃也没用啊。”手上加大了点力道,祝兴妍佯装无可奈何,“我家养的,没办法。” “也是。”叶润绩淡淡点头,“那女朋友养久一点行么?” “多久?”祝兴妍扯唇笑了下,思量起来,“养到长大?” “那能耍赖么?”男人黑黢黢的眼眸被头顶洁亮的灯光映得很亮。 “嗯?” “耍个无赖。”叶润绩黑睫轻颤,慢慢悠悠地把话补充完整,“永远都不长大。” “嗯……”祝兴妍佯装考虑的样子,勉勉强强地答应下来,“也行吧,允许绩小朋友,永远都不长大。” 叶润绩被逗笑:“不怕把男朋友惯坏了?” “怕啊。”祝兴妍应得干脆,理所当然地口吻,“你刚不就是被我惯坏了,所以才有胆子跑出去跟人喝咖啡说案子?” “那怎么办?”叶润绩眯着狭长的眼,笑得浑不在意,“要不然你管教一下?” “有道理。”祝兴妍附和着,想着该如何惩治一下,“那能打脸么?” “打脸?”叶润绩没预料到她会这么说,眸中闪过微不可察的诧异,“忍心?” “不忍心也得打啊。”祝兴妍郑重其事地回答,“打了,才能长记性。” “不能换其他地方么?”叶润绩认真地同她商量起来。 祝兴妍咬定不松口:“不能,打脸才是最长记性的。” “但这样……”叶润绩规劝着,给出说法,“不是一看,就让别人知道,你家暴男朋友了么?” “是么?”祝兴妍给出方案,“那我轻一点好了。” “……” “真这么想打?”他再次确认着。 祝兴妍笃定地“嗯”了声,不苟言笑地解释起来:“要不然我以后怎么管的住你啊、” “也行。”叶润绩吃下哑巴亏,妥协着,“那就轻点,你男朋友还靠这脸吃饭呢。” “……” “你脸皮还真挺厚的。”祝兴妍忍不住讥诮他。 叶润绩低笑了声,“不是事实么?” “……” 祝兴妍也懒得跟他计较那么多,下命令似的准备履行方才的诺言:“我下手的话,再轻都是会有点疼的,要不然你把眼睛先闭上,看不到可能就不会有那么强烈的痛感了。” “……” “你这什么逻辑?”叶润绩被她的浮想联翩的脑洞逗笑。 “正常人的逻辑啊。”祝兴妍理直气壮。 “行吧。”叶润绩为难地同意下来,而后也乖顺地阖上了眼,等待着她的下一步举动。 祝兴妍无声地弯唇,也把捂着他双颊的手拿下来。 不要说,这样近看,叶润绩这张脸还真挺吸引人的。 借着纤细的食指在半空中悄无声息地勾勒,慢动作地挪移着,从宽阔饱满的额头,到浓密黑长的睫毛,再到挺拔的鼻梁,最后是略显单薄的唇瓣。 嗯……还真是挺好看的…… 嘴角似乎比刚才还要更上扬些,在她白皙姣好的脸上荡漾出好看的弧度。 也许是长久没感觉到女人的动静,叶润绩唇瓣微动,忍不住问了句:“怎么还不打?” 一句话把祝兴妍从晃神中拉扯出来,磕磕巴巴地寻借口:“你急什么,我在找角度呢,看哪被打了,不那么明显。” “这么为男朋友着想?’叶润绩低笑了声,却仍是阖着眼。 祝兴妍默默叹口气:“你能安静点么?打偏了的话,明天真会挺明显的。” “嗯,那找准点。”叶润绩没再反驳,重新闭上了嘴。 祝兴妍收回落在他上头的手,却有点难忍住不笑。 小心翼翼地伸手,尽量不发出任何动静地,从包里掏出只口红来,温柔的豆沙色。 盖子一拿,膏体从底部转上来,她像拿画笔一样,在男人英俊的脸上涂画起来。 她没什么艺术天分,慢慢悠悠地画了只小猫咪,也有点四不像。 而很配合的是,叶润绩在这途中没睁眼,也没说话,只是安静地任由她在脸伤上作为。 “好了。”等到画完最后一笔,祝兴妍这才从开口叫他,“可以睁眼了。” 叶润绩把上半身挺起来,扫了眼明净窗户中倒影出的自己的模样。 眉头微蹙,他指着自己的脸,向她讨要说法:“这就是……你说的不那么明显?” “嗯。”祝兴妍毫不心虚,还外加了一条,“不准洗掉。” “还挺会要求人。”叶润绩揉了下她的头,再次俯下身来,眼神认真又温柔,“看男朋友天天顶着这张脸,不觉得丢脸?” 注视着眼前被画成小猫模样的叶润绩,她实在没法忍住不笑,却还是控制着。 要不然,就显得她太过分了。 “也还好吧。”祝兴妍压下嘴角,若无其事地回答,“小孩子不都这样的么?” “除了你家小孩以外,没哪家的小孩会天天顶着这样的脸。“叶润绩戳穿。 “哦。”祝兴妍无所谓地把口红收进包里,“那你别当我家小孩,离家出走也可以。” “嗯?”叶润绩微挑的眼里闪着细碎的光,半开玩笑地问,“怎么就突然不要了呢?” 也许是因为同样的两个字“突然”,人不由自主地怔了下。 听到他出口的后半句话,祝兴妍不知不觉地就将这句话和那句“怕有天,突然就拿不出手了……”联系在了一起。 像是把思绪又带回到原先的境况当中。 她似乎又感受到男人曾经所经受过的那种伤感和无奈,以及隐约的无助感。 心在不经意间被刺痛,疼意隐约蔓延开来。 笔直地注视着凑到前头的男人,虽是一张大花脸,可此时的祝兴妍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满是无尽的心酸和爱怜。 不受控制地往前迈了一步,祝兴妍抬起双手,就把他抱进了的怀里,温热的气息,卷着轻柔的话语在他耳畔落下:“绩小朋友,你怎么听话只听一半?” “嗯?还有一半是什么?” 祝兴妍把人抱得更紧些,不留半点空隙:“就算你离家出走又怎么样?” 微顿,她轻轻在他的唇上点了一下,很依赖人地说着:“反正都盖过章了,就算是离家出走了……” “也躲不过……还是我家小孩呀。” 第67章 我家姑娘,碰不得的。 在英国留学的那段日子, 就像是做了一场跌宕起伏的梦。 风平浪静地入眠,而后悄无声息地被洗劫掉所有, 醒来后只剩下满眼的空洞和颓然。 不真实到,抓也抓不住。 可残酷的现实却又鞭打得人不得不去相信。 卡上的两千英镑被他折成两个月来用。 除去每月的房租水电费、日常出行饮食的支出以外,几乎所剩无几。 故而得借着课余时间进行打工,在伦敦这样繁华的国际大都市,兼职理所当然也是多到无以计数,只是不可否认的是, 的确是廉价劳动力。 在便利袋和中餐馆打工,一小时也就是八英镑左右。 像是被压榨着,可因为他迫切需要这份工作,又必须向其低头妥协。 除去小时候父母因为工作的关系对其疏于照顾以外, 往后的那十多年父母都在倾尽所有地陪伴着他成长, 不算是娇生惯养, 但至少是不会为物质而发愁烦恼,只要他所想要的, 父母都会尽全力地去满足。 也许是过惯了这样富足的日子, 刚开始打工兼职的叶润绩是不太适应的。 可渐渐的, 打过一次八小时的工, 喝过一次便利店的廉价咖啡, 吃过一次被扔掉的过期面包,人就像是被迫去学习着, 如何习惯这样的生活,而后化为日常。 底线也在被一点点突破,到了后来,这些都成了下意识会去做的事。 仿若是被磨平了所有的棱角,消匿了少年原本该有的桀骜狂放, 在顾客的嘲骂和老板的训斥中,黯淡了原本性格里该有的鲜活颜色,变得圆滑世故,却又多出点看似并不该有的自尊和傲气。 饶记得,那时候的他常常会去喝便利店的咖啡。 因为比起外头的,这里的咖啡便宜到可以用相同的价钱买上好几杯。 只是咖啡杯上的标志很大,一眼就能让人辨认出是在便利店购买的,也就变相默认了它的价值。 故而叶润绩总会在进到教室前直接喝完,又或者是强迫着自己不要买。 就好像是忍受不了。 所有人的咖啡饮料放在一起,他的是最刺眼廉价的那杯。 又或者是怕人瞧不起,卑微的自尊心隐约显露出来。 在那一刻,他迫切地在寻求证明。 证明着,至少,当他喝得够快,嘴里的苦味还来不及蔓延开来时,他其实过得并没有那么苟且。 但现实却还是极为不近人情地打碎掉,他才构建起来丁点的虚假幻想。 后来的他从距离学校步行只用五分钟的地方搬到了西街做地铁要四十分钟的学生公寓,那里的环境远没有之前的舒适。 房顶时不时会漏水,冬日没有供暖设施,洗澡时热水也会偶然间断掉,房东更是不太靠谱…… 还记得很清楚的是,某个更深露重的夜晚。 他刚从中餐馆打工回来,就见房东明目张胆地违约,欺负他是中国留学生,在未先告知的情况下,将他所有的行李打包扔到门外,而后将公寓租给某个出价更高的中年妇女。 叶润绩当即与他理论,因为是法律专业的学生,他自然能拿出许多镇得住脚的辩驳说辞,房东也是欺软怕硬,最后谈拢以退还所有租金外加赔偿金,这才解决这一纠纷。 只是,那一夜的叶润绩,倏然就没了落脚之处。 凌晨三点半,他拖着两个行李箱走在宽阔的马路上,冬日冷凛萧瑟的风吹刮着人,全身就像是浸满寒凉。 酒店太贵,他进去问完价也就自觉退出来, 眼看着时间离破晓越来越近,他索性就决定在公园边的长椅上凑合着解决一晚,等到第二天再寻找新的住处。 一切计划都看似没有任何问题。 可当他真的走到公园长椅便,看见睡在另一张长椅上,用报纸盖着身体正在酣睡的流浪汉时,无以名状地心酸感就从心里头翻涌而出。 就像是,他也成了一个流浪汉。 一周打着好几份工,吃着快过期的面包,喝着最便宜的咖啡,因为租金与房东的争吵不休…… 活得。 似是,真的被压弯了脊梁。 再也挺直不了。 而这一切,他并没有让父母知道,也知道不应该让父母知道。 因为他们会心疼,会担忧,会自责……会活得更有压力。 也许是想到这么多。 黑夜中,鼻尖酸意强烈,泪水开始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进嘴里,苦涩蔓延,也让人随之猛颤了下,顿时清醒过来。 杵在萧瑟的风中,他坐在长椅的最边沿。 一瞬间,他仿若觉得,自己真像是个离家出走的小孩。 身上所剩无几,满腹的委屈又无人诉说,独自地默默消解着,最后却只能憋成了一颗颗饱满硕大的泪珠,来宣泄情绪。 而此时此刻。 听到将他圈进怀抱里的女人说的话,叶润绩只觉得心头有暖意在悄然上涌。 如果那个坐在长椅上痛苦流涕的可怜男人。 在当时,能听到祝兴妍这样对他说,该有多好? 听到她说—— 无论怎样,你都是我家小孩。 永永远远。 就像是能将所有不敢与父母诉说的,全都倾诉给眼前挚爱的人。 这样,他才拥有了归属。 真真正正,成为她家的绩小朋友。 女人抱得更用力了,试图将他融进身体里,将所有难解的情绪消化得一干二净。 脖颈被两条纤细手臂缠绕着,叶润绩也同样抬手回抱着她,话语温和地回应着她话,像是在做出承诺:“不会离家出走,三十岁的小孩不能由着自己性子胡来。” “你也知道啊。”祝兴妍靠在他宽阔的肩上。 “不过……”她语调稍扬,进行转折,气息洋洋洒洒地蹭在他的耳朵上,“要是绩小朋友不高兴的话,也是可以发点脾气的。” “嗯?” “除了离家出走、乱砸东西、打人等等极端方式以外,都可以。”祝兴妍一本正经地解释着。 “这样啊。”叶润绩嘴角扯唇笑了下,把她从怀里拉出来。 面面相觑,男人狭长眼缝中渗出细碎笑意,眉宇微舒,染着懒散。 “那……”叶润绩注视着近在咫尺的澄澈双眸,慢慢悠悠地把后头的话补充完整,同她商量的口吻,尾音却刻意拉拽着,暗示意味很浓,“欺负你,可以么?” “……” 欺负你…… 不用说,她也知道是哪种欺负…… 祝兴妍被眼前这道灼热的目光盯得脸红。 与人对视几秒,就不自然地别开脸,表情也绷得僵硬。 沉寂之间,她嘴里像是鼓着口气,而后硬邦邦地接了一句:“随便你。” 叶润绩借着瘦长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调整角度,把人的脸转回到原位上。 金丝边眼镜架在高直鼻梁上,嘴角拉扯着意味不明的弧度,完全一副斯文败类的样子。 他手指用了点力气,稍微抬起女人尖俏的下巴,俯身缓慢靠近着,似是下一秒就要贴上女人微凉的唇瓣。 被强迫着抬头的祝兴妍,也在这刻屏息凝神,呼吸似是越加凌乱。 饶是并不是第一次接吻,可不止为何,她还是紧张得连脚趾头在蜷缩着。 清冽的气息混杂着淡淡的咖啡香气扑面而来,祝兴妍也下意识地阖眼,等待着他的唇瓣印上来。 只是,就当男人的唇在毫厘之间时。 叶润绩却反常地停下来,退回到原位,冷不丁地又问了一句:“不止接吻,可以吗?” 是在与她商量的意思。 阖上的眼眸倏然睁开了,霎时恢复一片清明。 他刚才说什么来着? 不止接吻? 不、止、接、吻? 那他意思是想干什么? 得寸进尺? 还有。 要干其他的事就直接干吧,还非要这样问她一句,搞得人尴尬得要命。 被气到有些说不出话来,祝兴妍又羞又恼地注视着他。 片刻后,直截了当地回绝,字正腔圆:“不、可、以。” “嗯?”叶润绩照旧浑不在意的,也没因为被她的拒绝变了情绪,哄着人说:“那什么时候行了,跟男朋友说一声,行么?” “……” 真挺尴尬的。 她都不知道“不止接吻”以外,到底具体指的什么。 但隐隐约约的,好像又清楚。 只是若是打破砂锅问到底,那造成的局面一定比现下更窘迫。 索性,祝兴妍含糊其辞地随意“哦”了一声。 “所以……”叶润绩眯了眯眼,顺着问下去,“你是知道我说的‘不止’指什么啊?” “……” 他有完没完啊。 被他随意拿捏着。 祝兴妍堵着口气,干脆破罐子破摔,与他摊牌:“你要是想做·爱,就直接说。“ “嗯?”叶润绩面不改色,眼角眉梢挑起,不太正经地澄清着,“男朋友没打算干这个的。” “……” “但……”叶润绩拖长语调,话音暧昧又缱绻,像在人心上挠痒,“女朋友要是有这个需求,可以考虑考虑。” “……” 祝兴妍觉得自己完全落进了叶润绩早就设好的圈套。 四目相对,正生着闷气的时候,手机的振动,恰巧把她从中拉出来。 是科室里打来的,工作上的事情,急诊有个呼吸道感染的病人进来,让她赶紧过去。 虽是还生着叶润绩的气,但突然之间的离别,却又让祝兴妍不舍。 本身也才刚碰上面,现在就又得工作去了,祝兴妍默默叹口气,也没表露出过多的失落情绪,简单地打招呼,也急匆匆地往急诊去了。 而走之前,叶润绩还抓着人亲了一下,算是补上方才的那个吻。 眼见着祝兴妍的背影在视野中缓慢化成一个黑点。 叶润绩这才准备回里头去,只是转身间却瞥见昨日祝兴妍口中说的那个病房。 步子微不可察地一顿,回忆起今早检查时,两人在廊道上碰面的场景。 略有点眼熟,可想不起来是谁,去服务台查了名字,也还是没印象。 带着猜疑回到病房,叶润绩站在床头柜边上,给徐辰逸拨电话。 嘟声响了几下,电话那头的人接起来,语气不太耐烦地发着牢骚:“什么事?有话快说,正加班呢,手头一堆案子,忙的要死。” “那你分老梁点。”叶润绩建议。 “怎么分啊?”徐辰逸无语,“你是忘记他已经去外地出差一个月了么?” “哦。”叶润绩毫不心虚,“记性是有点差了。” “……” “那你该不会连你手头的那个案子都忘了吧?”徐辰逸替他担忧,“那个客户脾气还挺爆的,你要真给忘了,我劝你最近赶紧讨好我。” “怎么?”叶润绩不咸不淡地问。 “要不然等到哪天,你被人绑票走了。”徐辰逸夸张着,“有人找我赎你的话,我很可能会大义灭亲的。” “……” “谈点正经的。”叶润绩懒得跟他再耍嘴皮子,“有事找你帮忙。” “你怎么一天到晚这么来事?”徐辰逸寒碜他,“说吧,看看我能怎么救你出苦海。” “……” 叶润绩郑重其事:“帮我查一个人,叫钟鸣的。” “……” “又是查人?”徐辰逸疑惑,“难不成你现在是在搞人口普查?” “两个而已,离普查还远着。”叶润绩纠正。 “……” “那这次这个,是又干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徐辰逸打算问个明白。 叶润绩淡淡“嗯”了声,补充道:“有件事,得让他清楚一下。” “什么?” 透过明净的窗户,叶润绩瞥见方才祝兴妍用口红画在脸上的寥寥几笔,微勾了下唇。 而后又被压下,态度恢复往常的严谨,语气加重,像是在警告人:“我家姑娘,碰不得的。” 第68章 我,能不能不走啊………… 电话那头的徐辰逸猛的哆嗦了下, 听得一身的鸡皮疙瘩。 没忍住,还是讥诮起他来:“您能别谈了恋爱, 就这么肉麻么,我真受不了,还‘我家姑娘’呢。” 叶润绩浑不在意地笑笑:“难不成还是你家的?” “……” “算了,懒得和你这种恋爱脑计较。”徐辰逸翘起尾巴,批判他,“难成大事。” 叶润绩也没反驳, 全副收下他的调侃。 也不知道是这人是不是忘了自己谈恋爱的时候,是什么狗样子。 “哦,对了。”徐辰逸想起一件正事来,“就上次我去看你, 回去的时候, 在电梯里好像碰到我们高中隔壁班那男的了, 就是被你打进医院的那个,大概样子我还能认得出来, 但是也不太确定,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 叶润绩整理床头柜上物品的手一顿, 脑海里有一瞬间的空白。 嗓子眼也似是被黏住, 略微的诧异从心尖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半晌没吭声。 只是极为清晰的,他知道的不是恐惧畏缩。 而是一种错综复杂的情绪在绞着人, 难以言喻的。 “喂,你听见了么?”长久没听到电话那头人的声音,徐辰逸以为是没信号了。 “嗯。”叶润绩回神过来,语气变得平静,随口问, “他来医院干什么,看病?” “这我就不知道了,看着也不像是来看病的样子。”徐辰逸努力回想着当时的情景,“不过就你们打架那事来说,都好多年了,而且你们也没交集,应该已经互相不记仇了吧。” 交集?记仇? 叶润绩的心仿佛霎时被扔进冰窖里,还冷不丁被人践踏上了一脚。 他把床头柜上乱放的药瓶摆整齐,说话时,尽量不让人听出情绪的变化,语气淡淡:“都快忘了。” “也是,换我的话,我也早忘了。”徐辰逸丝毫没怀疑,“再说了一般都是被打输的那个比较记仇吧。” 这话倒是说的不假。 确实……是挺记仇的…… 高矮不一的喷剂、药罐被妥帖地收拾成一条直线,叶润绩的视线杵在上头。 目光凝了一下,有些许的空洞,大脑却像是被编入机械化的程序,下意识地附和:“是,打输的,比较记仇。” — 从急诊室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 隔着沾染尘埃的窗户,能看见外头的天幕幽深得如巨大的深渊,只剩下一盏盏路灯点着,幽黄的光晕打在柏油路上,落下深浅不一的影子。 夜更深,气温也更低了,祝兴妍重新把外头的棉服穿起来,用手将领口位置封住,不让冷冽寒凉的风灌进来,带走全身热意。 尽管前一夜工作到这个时间点,可第二天的早班却还是要照常上的。 祝兴妍也懒得回公寓去了,总共也就是三四小时的睡眠,打算在办公室里将就一下。 可在回去之前,手还是下意识地按上了叶润绩病房所在的楼层,她打算看一眼他的情况,这样才能放心些。 数字随着电梯的上升在增加,在徐缓地逼近他所在的楼层。 转瞬之间,祝兴妍也猛然记起,今天下午她已经和陈琳确定好出院的日期,就在三天后。 实际上,他的哮喘病症已经被控制得差不多了,但最让人担心的还是,怕他被困在童年阴影里,依旧整晚噩梦,无法入眠,这才是最折磨人的。 也带他一同去看过神经科的医生,开了几副缓解压力的药过来,可效果却不太明显。 也许,等到他的病情再好转那么一点,失眠的情况就会被日渐改善吧。 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深夜没有人中途截断,电梯到达的速度也飞快。 突兀的“叮”声,把人从飘忽的思绪中倏然拖拽出来。 去他病房的路径已经成熟悉到不能再熟悉,顺着头顶白炽灯照射的方向,一路往前,经过几个转口,这才在他的病房门口站定。 里头是暗着,应该已经睡着了。 走廊上洁亮的灯光透过门上透明的小窗渗进去,隐约地勾勒出床上熟睡男人的模样,也就大概一个身形轮廓而已,看不清其他具体的。 杵在原地站着,她没挪开脚步。 也不知是周围太过岑寂,还是想到三天后他要出院,又或者是听闻他在国外的那些惨淡,此时她的心头就莫名其妙地漫上来些许忧伤和心疼。 就像是,抛去年少时,渡在他身上的那层金光。 她渐渐看到被这个男人隐藏起来的好多面,怯懦的,自卑的、依赖着人的…… 宛若一只受了伤,正等待着被治愈的小鹿。 她多么希望,他能赶紧好起来,又或者是他的苦痛能分她一半,一同承担着。 也似是能猜出他在英国的这几年,应该是骤然发生了某些不太好的事情。 可到底不敢直接问,毕竟那样可能会再次将他缝合的伤口再次撕破。 也记不清到底站了多久,她的视线一直紧锁在里头的男人身上,再加上四下寂然,故而只要有一丁点的微小动静都是极其轻易能被察觉到的。 而就在下一秒。 她就观察到躺在病床上的人就像是做了噩梦,四肢拼命地挣扎晃动着。 呼吸也在猝然间变得不太均匀,嘴里在喃喃地念着什么,但具体的内容隔着一道门,实在听不到。 几乎是下意识的。 祝兴妍立马扣下门把手,蹑手蹑脚地进到病房里头。 估计是又梦到小时候了,祝兴妍把边上的椅子轻轻挪过来坐下,抓住了他时不时颤动的手,似是也没有其他办法可以帮助他。 人在睡梦中说的话都是含糊不清的。 故而她竖着耳朵听了冗长时间,也没把叶润绩的梦话听出个所有然,可却也能感受到他此刻的胆怯。 就这样紧握着,男人始终沉溺在梦魇当中,并未苏醒。 而她也因为身处昏眛之中,越来越没精神,困得眼皮直打架。 可就即将闭眼之际,耳畔倏然响起的一句男声,把她打散的注意力猛的抓回来。 音量算不上高,咬字却比方才要清晰得多,似是将他残留着最后那点力气都用尽,气若游丝:“我,能不能不走啊……” 她记得很清晰。 是十年前,最后见面他说的那一句。 一字不差的。 — 冬季的气温没个定性,忽冷忽热,变化异常,再加上流感的盛行,医院病患不免增多。 那个晚上,叶润绩虽是不安,可也还是一觉睡到清晨,中途都没醒来。 而对于他梦中的那句呓语,祝兴妍也只是压在心底,绝口不提。 三天的时间过得飞快,循着确定的日期,叶润绩准备出院。 趁着叶母给他去办理出院手续的时候,祝兴妍凑巧有时间,正好能过来给他送送行。 反复的检查和精细的诊疗过后,他的病情基本没问题,但仍需要后期用药谨慎控制着。 祝兴妍一边叮嘱着,一边替他收拾起床头柜上的药品和喷剂:“要是你再有不舒服,就得第一时间跟我说,平时工作忙也别忘了吃药,药一天几次,一次几颗我都发你手机上了,喷剂得随身带着,吃东西也得注意,还有天冷了,要多穿点,要不然很容易诱发病症的。” 此时,叶润绩正闲散地斜倚在墙边,上身是休闲的卫衣,外头披着黑色羽绒服,下面也是简单舒适的运动裤,一身统一的黑白色调。 看起来像是无事可干,他双手抱胸地干站着。 视线随意地掠过去,漫不经心地落在女人的纤瘦的背影上,一副懒洋洋的姿态。 也在她话音刚落后,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嗓音里泛着有意无意的怠慢。 “你能别这么敷衍吗?”祝兴妍没忍住,还是回头想教训他,“说正事呢。” “没敷衍。”叶润绩澄清着,随后把身前的手放下来,顺着她的方向走过去,“男朋友都听着呢,要不然复述一遍?” “……” 看他自信满满的样子,祝兴妍又把头转回去,懒得计较:“算了,放你一马。” 而后还记得前头未完的叮咛,继续说下去:“哦,对了,你要切记不能去公园或者是什么可能有花粉的地方,那些地方真的挺危险的。” “嗯。”叶润绩没反驳。 “还有。”仿若有说不完的交代,祝兴妍嘴巴不停,把手里头收拾好的药物递过去给他,“你不要一失眠就去熬夜工作,现在你不住医院了,我也没办法天天管着你,你得自觉点。” 叶润绩扯唇,语气颇淡地取笑她:“怎么搞得跟以后见不到似的,我只是出院而已。” 被窥视到心绪,祝兴妍有些不太好意思。 微挪目光,她硬邦邦地“哦”了声,把手里头收拾好的药物递过去给他:“就是觉得你这小孩,忘性大得很,得多提醒几遍。” “也是,确实挺健忘的。”叶润绩把整理好的药品接过来,眯了眯眼眸,“那男朋友今晚来接你下班的时候,你再多提醒几遍。” “……” “我们今晚科室新年聚餐,不上班。”祝兴妍一板一眼地纠正。 “这样。”叶润绩了然,“那聚餐之后,男朋友再来接你。” “哦。”祝兴妍波澜不惊地应,也没否决他的提议,“到时候快结束了,我给你打电话。” “嗯。”叶润绩借着空出来的那只手揉了下她的头,柔声关心着,“晚上也别喝酒,要是有人劝,你就说你只坐自己开的车,知道么?” “……” 他还是小孩子么? “哪有人用这么幼稚的理由啊?”祝兴妍忍不住吐槽。 叶润绩眉眼漾着笑意,接得理所当然:“我家姑娘啊。” “……” 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叶父叶母就从门外办好出院手续回来了。 祝兴妍帮着忙一同把叶润绩送到门口,与三人告别后,这才回到医院里头。 也许是方才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在视野中浓缩成一个黑点,祝兴妍的心底好像霎时空落落的,像是莫名丢失掉什么,略微的伤感。 尽力将低落的情绪敛去,看着离门诊换班还有时间,祝兴妍便先往办公室的方向去了。 只是在门口,她却发现有个穿着休闲棉服的男人杵在那。 他的视线却无所掩饰地朝着她投过来,看起来像是在等她,可祝兴妍却并不认识这人。 距离被徐缓地拉近。 那男人长得挺高,大概有一米八,身形挺拔如竹,五官却算不上精致,略有点扁平,尤为引人注意的还是宽阔额角上那块显眼的疤,像是许多年前留下来的,一直都未淡去。 目光凝了一下,不太眼熟,祝兴妍疑惑:“有事?” 那男人情绪极为平静,淡定地点头,言简意赅地回答:“找你。” 祝兴妍愣了一下,以为只是个寻常的病人,郑重其事地提醒着:“要是门诊的话,去一楼大厅先挂号,我这边……” 一句话还没说完整,就先被眼前男人拦腰截断。 他模样玩世不恭,话语离带着极浓的嘲讽意味,开门见山道:“要不是亲眼所见,我还真不相信,叶润绩还有胆子跟你在一起啊?” 第69章 我会让他过得比所有人,都好…… 望着眼前几乎压住光的男人, 祝兴妍有片刻的愣怔。 他刺耳的话语就像是把利刃,往心头最脆弱的那一处猛扎, 有鲜血徐缓地渗出来。 有极强的直觉,这个人应该或多或少和钟鸣有关系。 敛去眸中微不可察的错愕,她也收回了马上要碰上门把上的手。 和他一样,没有过多的遮掩,把话摊开放到明面上来讲,直截了当地问:“你是谁?” 男人咧嘴笑的时候, 有点尖酸刻薄的意味,他直视着人,没直接报上大名:“难道忘了么?高中同学啊。” 说实话,高中时期的那些事对于她来说, 算不上是值得回忆的。 有些令人作呕的人和物, 一早就被她丢进了时间长河中, 随着被割裂的伤口一起糜烂。 故而,眼前这位阴阳怪气的男人, 她实在是没印象, 也并不觉得是需要去记住的。 她气定神闲地回望着他。 被灯光染得附上一层水光的瞳孔里带着轻微的蔑视, 简短的两个字回复, 很干脆:“忘了。” “这样啊。”男人也并没有因为她冷淡的态度而生气, 颔首表示了然,“那你总应该还记得, 叶润绩出国之前,打过一场架吧,还是……” 他刻意打了个停顿,字眼被加上重音:“为你打的。” 末尾四个字飘飘然灌进耳朵里,伴随着冬日冷凛的风。 似是处在极为被动位置上, 祝兴妍被他的话带偏思绪。 脑海中不由分说地浮现出分别的那个晚上。 叶润绩带着嘴角的裂痕和眉眼处的淤青来找她,满身都被难以言喻的颓丧和晦涩包裹着。 那双原本闪着亮灯的瞳眸,像是倏然熄灭了。 也从别人的口中得知,叶润绩为她又一次和别人起了争执,闹出的动静还不小。 整颗心浮浮沉沉的,没个定数。 祝兴妍悄然吸了口气,稳定下心神来,神态也举重若轻的,不让人轻易肢解她的构建起来的心理屏障。 微微抿唇,她已将失了些耐性:“你要说什么就直接说,何必拐弯抹角。” “你确定么?”男人向她确认着,“我要是直接说了,你可能没脸和他在一起了。” 祝兴妍最不喜欢这样跟人绕圈子,冷漠地撇了他眼,没做回答,准备直接开门进去。 他也看透了她心思,在女人转动门把之前,先一步开了口:“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王博文,就是和叶润绩打架的那个。” 尽管他语调慢悠悠的,可到底还是轻易制止住祝兴妍的步伐。 她的耳根子几乎是竖起来的,没有放过从他口中说出的任何一个字眼,视线微斜,极尽克制地看向他,尽量收住几欲显露出的好奇心。 “王博文”这个名字,有几分的耳熟。 他换了口气,抬手指着额角那个明显的疤,慢条斯理地说着:“看到了吗?我头上这伤,就是叶润绩的杰作,我不过就是看你不爽,骂了你几句私生女而已,他就把我按在地上,打得头破血流。” “我这人呢,也不是吃素的。”他轻笑了声,有恃无恐,“所以我就让他付出了更惨重的代价,我爸向校方施压,把他直接逼退学了,这地方的其他几所高中也不要他,他父母没办法,这才让他去了国外读书。” 像是在饮了一杯□□,她的五脏六腑都像是在被缓慢地注入铅,越来越沉。 其中的因果联系,被清晰又分明地曝露在她面前。 所以叶润绩是为了维护她狼藉的声誉,才被逼着退学,去了国外? 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她? 后背源源不断地有凉意贴附上来,垂挂下来的手指都在不自觉地发颤。 耳畔王博文的话语还在继续,如个旁观者那样,冷血无情地叙述着。 仿若在炫耀着自己的战利品,毫无掩饰的:“后来我爸妈的朋友跟他家做生意,还故意设套让他们家赔了一大笔钱,穷到快付不起他在国外的学费了,也听说他迫于生计,开始到处打工,不过看到他过得落魄,我倒是挺开心的,至少不白瞎了我头上的疤。” 听得人惊心动魄。 着实难以想象,一个人报复的欲望竟会强烈到如此可怕的地步。 “所以从源头来看——”他继续有条不紊地说着,刻意的话语刺在人心口上,“要不是因为你,叶润绩就不会遭后面的罪。” 要不是因为她? 因为她? 不知怎么的,仿若被戳中要害。 深思恍然一瞬。 祝兴妍终究没让他瞧出半分怯意,满不在乎地问:“所以你特意过来,就是为了让我没脸跟他在一起么?” “是啊。”王博文漫不经心地颔首,“看他过得好,心里不爽,得给你们的生活来点刺激。” 突然之间,她也关联起了钟铭口中的那个带话的朋友。 如果没猜错的话,就是眼前的王博文。 现下的局面无疑就是他精心所设计的, 先是将叶润绩所经受的痛苦摆出来,让她对他出国的原因产生好奇,再就像剥洋葱那样,一层一层地,将所有真相呈现在面前,以达到让她没脸再和叶润绩继续下去的目的。 还真是心理扭曲到极点…… 祝兴妍瞪着他,清澈的瞳眸被光映得很亮,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那你就继续不爽吧。” “反正——”女人的语气笃定又不甘示弱,“我会让他过得比所有人,都好。” 说完,她头也没回地进了办公室,把那人阻隔在外。 也许是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与他的对话上,这时神经松弛下来,祝兴妍才发现自己冰冷的手心早已挤满了细密的汗,黏糊糊的。 全是方才紧张的痕迹,不是惧怕他。 而是有关叶润绩。 悄然间,十年前两人的最后那面。 再次浮上心头。 隆冬腊月。 他身着单薄衣裳,带着满脸淤青来找她。 祝兴妍知道,他又一次为她打架了。 也从别人那听说,这次的架闹得很凶,不似往常,两个人都进了医院。 教务处可能会给他下发处分,会被记入学籍档案,不免对他的前程似锦的未来产生的影响。 而这些,全都是不该的。 像他这样的人。 这样抬头就能看到光的人。 应该成为被全世界都偏爱的那个。 也被自己满身的倔强和自尊驱使着。 当下的她丝毫不愿意看见有那么一个人为了她拼尽全力。 就仿佛是在反复地提醒着她。 自己有多么的不堪和卑贱。 所以,那天。 叶润绩打电话让她下楼,她没半点推辞。 她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 也知道,唯有将两个人之间所有的关系都断得一干二净,才能让人死心。 才能让他走回那条布满灿阳、没有荆棘的那条道路。 故而那晚,她在倾尽全力得赶走他。 永永远远的,不再相见的那种。 直至最后一刻,两相对峙挣扎之际,少年低垂下眉眼,晦涩又不太争气地问;“我,能不能不走啊……” 她也压根没留半点情面。 凛冽寒风中,冷眼淬着寒光,决绝又果断地回绝他:“你走吧,真的不要再来打搅我了。” “最好是……” “永远都别出现了。” 那时候的她,还没有听出他话里隐含的意思。 也并不知道,他说的“走”。 已经。 不是在乞求她的同意了。 — 沉重的事实压到心上,让祝兴妍一整天都陷在消沉情绪当中。 一直工作到傍晚五点,她换下白大褂准备和同事一同前往聚会地点。 算是个传统,每年赵主任都会在元旦过后,请全科室的人吃个新年饭,算是增强团队凝聚力。 今年的聚会就定在附近新开的餐馆。不远,过三条马路就可以到。 除去留在医院值班的人以外,其余同事全都到了,外加那几个实习生也来凑凑热闹。 人数大概七八个,赵主任预定了一个包厢,房间宽敞,暖气打得很足,众人围着圆桌坐,所有的空位被一下子占满。 祝兴妍脱掉外头大衣,挨着陈静琪坐下。 此时菜还没上,她只能干喝着面前的柠檬水来缓解无事可做的尴尬。 面面相觑间,也许是因为又赵主任在,除去几个资历较长的以外,其余的都显得较为拘谨不太自在,有种上课老师提问时,全都低头装听不见的状态。 显然,赵主任也察觉出来了。 他憨厚地笑了一声,调节起气氛:“有话就说话,现在也不是在医院,不用拿我当你们主任,都随意点。” 大家互相看了看,也没好意思吱声。 还是其中一个叫孙哲的医生先接话,调侃着:“您别每年都是这种场面话,难道您说了,大家就不拿你当主任了?” “那你还想我说什么?”赵主任眉头一皱,怼回去,“说你刚来医院的时候,上手术第一天太紧张,结果两只袜子穿了不同颜色的事?” 被揭了老底的孙哲捂脸,赶忙认栽:“您提那些猴年马月的事情干什么?” 只要开了一个头,后头的事就自然而然铺展开来了。 见此场面,紧接着就有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实习生,开始起哄,让赵主任聊聊孙医生的糗事。 场面慢慢热起来,热菜也一道道被服务员端上来。 科室里男女比例还是挺悬殊的。 除去祝兴妍和陈静琪以外,其余的就全是男性。 几个几近中年的男人和几个小年轻聚在一起,也自然就点了好几打的啤酒,互相传着,估计是没控制好数量,所有人的手边也留了好几罐,包括祝兴妍。 因为情绪算不上高的缘故,祝兴妍全程都在边听这群大男人吹牛,边闷头吃菜。 没插话进去的欲望,也不知道该插什么话进去,装个死人。 只是这群大男人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也不知道是聊到什么,话题忽然就转到她身上来了。 只见有点酒精上头的马奕端着啤酒罐子大大咧咧地站起来,冲她意思性地举了一下,神志不清地说着,命令似的口吻:“兴妍姐,你赶紧起来,我觉得我很有必要跟你碰一下,我是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你这么容易脱单啊,你真的是这些年来,我见过最花心的人了,我觉得我必要向你好好学习。” 祝兴妍:“……” 他说的什么狗屁。 在场的人却被他乱用的词语搞得捧腹大笑。 坐在身旁的陈静琪也很应景地朝她递过来一杯开好的啤酒,催促着:“快跟你带的学生碰一个吧,平平无奇恋爱小天才。” 祝兴妍:“……” 她原本是不想接的。 可看着眼前马奕那痴痴的眼神,她突然有极强的预感,如果不喝,就会被这酒鬼死缠烂打赖上。 也懒得没推辞,想到叶润绩的嘱托,她意思性地抿了一口。 只是应付完马奕之后,她却像着了道,对自己面前那罐只喝了一口的啤酒耿耿于怀。 也许是因为太久没喝了,又也许是心里边压的事太过苦涩,而显得刚才那口甘甜又清香。 跟勾着人似的,她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了那罐子。 满满一罐子,怎么能只喝一口? 秉着不浪费的原则,她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完了三大罐。 闷声不吭,喝到最后一口的时候,她双颊泛着显眼的红晕,双眼也迷离恍惚,整个人晕乎乎的,都快不知道这是在哪里了。 满脑子,好像都是叶润绩的模样。 他深邃的眼睛,他浓密的睫毛,他挺拔的鼻子,他…… 满心满眼,全都是他。 后知后觉的,又记起王博文的那些话。 他说:“所以从源头来看,要不是因为你,叶润绩就不会遭后面的罪。” 实际上,在过去的这些年里。 她也曾凭空猜测过这个毫无预兆离开的少年到底在过怎样的生活。 也知道他家庭条件优渥,父母关系良好,是从小溺在爱里长大的孩子,不会为任何事情而烦恼担忧,过得肆意潇洒,活得热情阳光。 所以,当她得知叶润绩出国了。 第一反应便是,他在父母的安排下,去国外接受更好的教育了。 是自然而然的,顺着叶润绩独属于他自己的生命轨迹在走。 无关于那一场架,更无关于她。 只是,在他走后,她却变得不太像原来的自己了。 心莫名被人挖走一块,空落落的,却又好像已经被强塞进去一团烂棉花。 也在每回午夜梦醒,脑海中晃过那些动容的瞬间。 饶记得。 她被泼了凉水,少年隔着门从底下将校服外套递进来时,笃定又坚决地说:“祝兴妍,从今以后,我会像这条衣服一样保护你。” 也记得。 那晚夜风很凉,少年把独自哭了许久的她送回宿舍楼底时,用温热的掌心捂上女孩的耳朵,温柔地告诉她:“从今以后,不要听,我来做你的耳朵。” 她记得。 她全都记得。 所有关于他的,哪怕微小到一个眼神,她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就像是悄无声息地刻入生命里,再也难以忘却。 只是他的“从今往后”,却已经再没有“往后”了。 他去了英国,在她的生活中销声匿迹,两人也自此断掉所有的联系。 陡然间,那天深夜里,他做噩梦般喊出的呓语撞进耳中—— “我,能不能不走啊……” 原来,他身不由已。 因为她,承受了这么多不该承受的。 还有他家的生意也因此受到影响,从而让他的求学之路变得坎坷曲折。 饶是清楚所有事实的罪魁祸首都是王博文,可祝兴妍还是认为自己压根脱不了干系,就像是一条□□,埋下了往后的祸根。 所以,如果要是叶润绩没有为她打架,如果要是叶润绩根本就和她没有关系。 那是不是……他就能一直平安幸福地过下去? 一时间,愧疚感将她的心生生填满,四肢像是被绳索缠绕住,僵硬又难以动弹。 现下,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叶润绩, 似乎当真印证了王博文所说的那个词——“没脸”。 昏昏沉沉的,她似乎是嫌还喝不够,又伸手取了一罐酒过来。 就这样胡乱喝着,浑浑噩噩,也记不清到底过了多久,好像周围的人全都散了,只剩她还是坐在原位上。 都没有人提醒她一下的么? 酒劲上头,脾气也有点大,她急躁地从包里摸出手机。 刚想打电话给叶润绩,让人来接。 却又记起自己喝了这么多,肯定会挨叶润绩的训,想想还是算了。 提起包、穿好外套自顾自往外头走,步子倒是稳当的,没踉跄,走得线路也还算直。 从饭店里出来,冷飕飕的夜风顺着湖畔边吹过来,渗进她未紧拉上的衣领里,带起一阵凉意,吹散醉意,也让人清醒不少。 她站在路边,正打算打辆出租回家去,面前忽的停下辆私家车。 车窗在夜幕中降下,而后缓慢地露出一张熟悉的俊脸来,目光正笔直地落在她身上。 祝兴妍吓一跳,有种干了亏心事被抓的即使感。 他怎么会在这?是不是在做梦啊? 在暗处猛捏了一下自己,她泄气地发现这竟然是现实,迟疑着站在路边,有些不知所措。 “上车。”男人半只手懒散地搭在方向盘上,语气平常地朝她说。 听起来……好像这语气不太凶…… 祝兴妍迟疑了下,最后还是开掉车门坐上副驾,乖巧地系上安全带。 男人也没再说话,踩下油门,摆着方向盘调转方向,往大道上行驶。 也不知是不是她感觉有错,气氛有点诡异的沉默,感觉就像是…… 叶润绩在对她进行冷暴力! 嗯…… 自知有愧。 踌躇半晌,她还是决定先向人低头,打破一室的寂静,话音几乎含在嗓子眼里,支支吾吾的:“那个……那个……” 她心一横,挺直腰板,明目张胆地撒起谎来:“我没喝酒啊……” 第70章 做个爱,成不成? 半小时之前。 叶润绩正在律所和同事讨论案子, 也同时盯着时间,在等祝兴妍的电话。 只是她的电话没来, 就先接到了赵主任的。 中年男音,低沉又浑厚,带着几分沙哑,不紧不慢地与人说:“小叶啊,兴妍把自己喝趴下了,现在怎么叫也叫不动, 要不然你过来接她一下?” 叶润绩愣了一下,确认道:“喝趴下了?” “对啊。”赵主任瞥了眼饭桌上垂首的女人,夸张感叹道。“感觉喝了有一打,连带着别人的份都给抢了。” 仔细回想了下, 评价起她的表现:“很强势, 脾气也大, 你回去管着点。” 叶润绩语气淡淡地“嗯”了一声,心里却免不了波澜起伏:“位置在哪?” “我微信上发定位给你好了。”赵主任回答道, 忧心忡忡的, “她这个样子, 我都不好意思说她是我学生了。” 他自说自话地寒碜着:“酒品这么差, 赶紧过来领回家。” “……” 结束通话, 叶润绩就直接出了律所,驾车前往赵主任给他发来的地址。 抓着方向盘的指关节因为用力隐隐泛着白, 实际上,他也是有点生气的。 毕竟,他在晚上的时候还在微信上交代过她少喝点酒的事项。 没想到,这人完全不理会,还跟他对着干。 电话那头说的什么……一打? 她是不知道自己什么酒量么? 是得管管。 不是高峰时间段, 加紧油门,一路畅通,算不上太长的时间他就差不多达到目的地。 离饭店还有一个路口的距离,又接到赵主任的急匆匆的电话。 说是一个厕所的功夫,人就跑没影了,里三层外三层扒光了也没找着,跟猴子似的,也不知道窜哪去了。 有种无以名状的烦躁从心尖钻出来,叶润绩没耐性地扯了下系在脖颈上的领带。 等到前方红灯过了,这才踩下油门顺着车流往前行驶。 还没等开到餐馆,透过玻璃车窗就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站在冷风当中,只单单扫一眼,就能从人群里拎出这人来。 尽管裹着厚实的大衣,照样身型单薄纤瘦,过肩长发凌乱地披散下来,遮住夜幕中清秀的眉眼,也许是因为醉意,她的脑袋耷拉下来一伸一缩的,像只小乌龟,两只手也不知道藏进口袋里去,傻傻得暴露在空气中的,不停地在摩挲。 看起来……可怜又可爱的,半点火也发不出来了。 叶润绩把车开到祝兴妍面前,平静地让人坐进车内后,又立即给赵主任发信息说明情况,省的老人家替她担心的。 原本把人接到车上,他就没想再和她发脾气了。 可这喝醉的家伙偏偏不然,非要往他的雷区是踩,正气凌然地说起谎来,耍赖狡辩似的:“那个……那个……我没喝酒啊……” 车辆正沿着青黄的路灯往前行驶,夹杂在川流不息的车辆中,叶润绩此刻也没法把车立刻停下来,空出闲心来与她认真计较。 深黑色的瞳孔被霓虹映得很亮,他借着余光撇她一眼。 骨结分明的手指牢牢地压在方向盘上,好半晌,他才不咸不淡地回复道:“嗯,有没有喝,等会检查一下就知道了。” 检查? 什么检查? 被高浓度的酒精拖累着,大脑的反应速度比平日不知慢了几倍速。 祝兴妍翻来复去地摩挲着指间的皮革包带,不自觉往下问,跟孩子一样耍着赖皮:“什么检查?我不去医院啊,我要回家。” 还真是醉得不轻。 叶润绩轻摇着头,绷着的一张脸也轻易破了功,他扯唇漫不经心地笑,真是败给她了。 却又在瞬息之间把五官板正,佯装郑重其事地问她,跟教育小孩似的:“祝兴妍,把我今天下午给你的注意事项复述一遍。” “嗯……” 模模糊糊是有点影子的,但具体的、精确到每个字眼的,她现在真说不出来。 好大段时间,她才磕磕巴巴地囫囵出一句:“少喝点酒……多吃点饭和菜……还有……” “还有什么?”叶润绩语气强硬,逼问着人。 “还有……”祝兴妍垂下浓密卷翘的长睫,可怜巴巴的小表情有点像是被老师检查到抽背,却半个字都记不得的样子。 最后没办法,只能抛出底牌来,用手沮丧地捂住脑袋,破罐子破摔道:“还有……打扮得好看点……” “……” 叶润绩的脸跟吃灰似的暗下来,冷淡地质问着:“我有和你说这个?” “有……吧……”她拖长语调,假意做出一副认真思索的样子,一本正经地扯谎。 这句过后,就没再听到男人的话音。 祝兴妍心里头没了底,正打算偏头去窥视他,却发现车子猛地一刹,在宽阔的大马路边停下来。 惯性使她前倾,系在身前的安全带将她又拉回来,脑袋一晃,迷糊的意识也更清晰些。 始料不及的刹车,祝兴妍也没猜出这人的意图。 借着沾满朦胧雾气的双眼注视着他,叶润绩一身深黑色正装,条纹领带却打得不算很整齐,懒散地靠在驾驶座上,修长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有规律地打着节拍,金丝边后眼镜后的那双眸子在晦暗中散发着灼灼目光。 没错,朝她投来的。 被盯得难受,祝兴妍不耐烦地先发制人:“还没到我家呢,你现在停下来干什么?” “你说呢?”叶润绩俊眉微挑,浑不在意的命令着,“自己把安全带解掉。” “……干嘛?”她有不详的预感。 “还能干嘛?”叶润绩摁下侧边的按钮,身前的安全带被自动松开,“检查一下,你喝没喝酒。” “……” 就算是神志不清,可祝兴妍现下也听出他话里的端倪。 她这满身的酒味,叶润绩闻不出来才怪。 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靠,她不打自招,举白旗投降:“不用了,我承认我喝酒了。” “嗯?”叶润绩倾身靠近,眯了眯眼,不太相信她的话,“男朋友怎么觉得没喝?” “……” “真喝了。”她加重语调,与他强调起来,抬手比划着数字,忍不住自爆,还带着些许的骄傲,“整整五罐,喝得一滴不剩。” 男人的目光凝住,不加掩饰地杵在她身上、 也不知道她哪来的勇气,这么喝? 微顿,敛起眸中深色,叶润绩弯起嘴角,脸上笑意反倒浓郁了些。 “这样啊。”他淡淡点头,视线微挪,却满不在乎地吐出一句:“男朋友,不信哦。” “……” 不信? 就着迷乱的醉意,她跟他杠上了。 怎么就不信她喝酒了呢?她现在可是满身的酒味啊! 祝兴妍深深地叹口气,看着眼前凑过来些的男人,脑海中灵光一闪,也未思量太多,便付诸于行动,借着略大的力道伸手拽过叶润绩的领带,将人拉到眼前。 咫尺之间,他身上清冽的薄荷香气扑面而来,又悄然混沌了她的神思。 无所顾忌地,祝兴妍便压上男人的圆润清晰的薄唇,将含在嘴里的酒味渡过去些,力所能及地证明着她口中所述确实是事实。 可也不知道是他的唇太过柔软,还是他身上的气息太过好闻。 本想吻个一秒就结束的祝兴妍,到底没控制住自己,原本还只是轻轻贴着,到了后头就越发动情地开始吮吸…… 两人毫无缝隙地贴合在一块,叶润绩也很配合地任由她吻着。 灼热的呼吸在缠绵悱恻地交织着,旖旎的气氛在寂静车内悄无声息地荡漾开。 当祝兴妍试图更深入地试探时,他却并未给她这个继续下去的机会。 抬手把人给拉开来,眼角眉梢染着意犹未尽的情愫,话语也是极为暧昧的:“嗯?怎么就把男朋友的领带给弄乱了?” “……” 原本还在介意方才戛然而止中断的那个吻。 可一听到他拖腔带调的话语,祝兴妍就又认栽了,浑身泛软得厉害。 “不行么?”她管理起表情来,显得严肃又认真。 叶润绩没答,抬手揉着她黑亮的头发,狭长眸子微微挑起,直勾勾盯人的样子总是像在蛊惑人。 片刻后,他舔了舔唇,又凑得近些。 说话时尾音刻意被拉拽着,有种极浓的暗示意味,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却又不然:“那要不然……跟男朋友回家去?” — 很没有骨气的,半小时以后,祝兴妍当真坐车来到了叶润绩的公寓。 反正也不是没有同床共枕过,她有什么好怕的。 最多也就是……互相再多占对方几分便宜而已。 还是第一次进他的公寓。 比起她所居住的,这里面积倒是大得多,主体是黑白灰的色调,家具风格也是简单的现代风,东西存放的并不多,看起来应该还没有居住多长时间,仔细端量起来,冷冷清清,也没什么所谓的温暖的家的气息。 因为喝了太多酒的缘故,祝兴妍也没拘束地径直在沙发上坐下,顺手还拎起身旁的靠枕抱着,整个人懒洋洋的。 叶润绩去厨房给她泡了一杯蜂蜜水,走过来的时候,还顺带拿了几片解酒药。 “先把药吃了,要不然明天起来肯定回头疼。”叶润绩就着她边上的位置坐下,伸手把瘫在沙发上的她拉起来。 就着男人的力气,祝兴妍不太高兴地挪动起身体。 只是正坐起来后,垂下的双手却还是软得仿佛没骨头,懒得抬起,她直接就着叶润绩的手开始喝,一小口一小口的,跟个要人喂的三岁小孩似的。 叶润绩倒也挺享受为她服务,耐着性子等她喝完,这才把玻璃杯放到茶几上。 女人的头发凌乱地散落在饱满的额头上,几乎是能遮挡掉大部分的视野,叶润绩抬手替她一点点整理着,力道很轻,就跟怕弄疼她似的。 想起她喝了这么多,还是不免有些疑惑。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轻哄着猜测缘由:“怎么就喝这么多酒了?是不是有什么事,不太开心?” 祝兴妍呆呆地注视着他,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估计喝了那杯温热的蜂蜜水的缘故,胃里逐渐回暖,连同醉意也消散不少。 不太开心的事,的确是有的。 可……她不想让他知道,就根本不敢让他知道。 就像是真真正正印了王博文的那个词—— 没脸。 实际上,要不是因为喝了足足五罐的啤酒。 她今天还真没胆子见叶润绩。 似乎是一见到他,就会想起他为她做的,为她所经受的。 太多了,全是心疼。 她不受控制地垂下眼眸,没脸皮再去看他,干巴巴地否定道:“没有。” “那怎么喝这么多?”他又接着问,半开起玩笑,“专跟男朋友作对?” “……” 祝兴妍不想给他窥视秘密的机会,胡乱狡赖着:“就是渴了,一不小心就喝了这么多。” 看出她消沉下来的情绪。 “那以后小心点成么?“叶润绩也再没去质疑她的说辞,柔和声调商量起来。 微顿,凑得很近,抬起她的下巴,逼迫与他对视:“这么喝,男朋友真挺担心的。” 近在咫尺的眼眸被头顶白炽灯落下的光映得极清,一眼能看到最深处。 仿若能捕捉到其中遍布着的胆怯和有忧心。 以及倒映在深黑色瞳孔上的她的模样。 毋庸置疑。 他满心满眼的人,全都是她。 从年少,到现在,从未变过。 一时间,祝兴妍晃了神。 心头像被无限的温情所包裹着,有暖流淙淙流过。 也似是冲淡了那些无颜面对的想法,满脑袋想的只剩下叶润绩这个人。 仅仅是他。 而已。 没再去应男人的话,祝兴妍直直地注视着他。 沉吟片刻。 她黑睫轻颤,与他另起一茬:“男朋友,提醒你一声,那件事……” 顿了下,“现在可以了。” 叶润绩挑了下眉,没听明白:“嗯?” 有点不太好意思说出口,祝兴妍视线微挪,没敢去看他,语气生硬道:“做个爱,成不成?”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就是突然间。 她好想把所有的自己,全都给他。 给这个。 从始至终,满眼都是她的男人。 第71章 慢慢来,我会配合你。 并未预料到祝兴妍会说出这话来。 男人俊朗微舒的眉眼之间掠过一丝诧异, 却又在转瞬之间敛去,恢复往日的清明模样, 嘴角隐约扯着淡笑,高直鼻梁架着金丝边的眼镜,显得温和又斯文。 注视着此时稍偏过脸去的祝兴妍。 叶润绩借着瘦长手指,又把人的脑袋重新转回来,逼迫着对视。 女人眼眸澄澈而干净,此时因为醉意, 沾染着少许亮晶晶的水光,看起来意识不太清晰。 也不知道是不是酒后胡言乱语。 叶润绩自顾自低笑了声。 四目相对,紧捏着她的下巴,说话的温热气息能掠过她的脸:“这么突然?都不给男朋友点时间准备?” 准备? 他一个大男人, 也需要准备? 祝兴妍听得一头雾水, 脸颊却已经被熨得很红, 带着明显的羞意。 毕竟,这事还是她先提出来的。 会不会有点不太矜持了?又或者是让他觉得太过轻浮? 想别开脸却又被男人的手指制约着, 只能被迫对视。 早知道就应该等他先说的, 现在这样搞得她很想干这事。 有点莫名丢掉面子的感觉。 祝兴妍默默叹口气, 遮掩起内心所想, 大大咧咧地给自己找台阶下:“要是你觉得突然, 那我也无所谓,我刚就随口一提, 其实……” 她笃定地下结论:“也没有很想。” 估计还是活在酒里。 叶润绩掐起她脸侧的软肉,趁着醉意,无所收敛地逗她,“怎么就没有很想了?难道对男朋友的肉体,不感兴趣?” “……” 脑袋里有根神经被人不断地揪着, 时轻时重,惹得人又羞又恼。 他怎么就跟个渣男似的,欲拒还迎的,刚不是还说要准备一下么,怎么现在又勾引人作案了呢? 头顶洁亮的灯光照得清晰。 他硬朗深邃的眉眼间染着有意无意的散漫,狭长眼眸总是轻轻眯着,隐在金丝边眼镜后面,直勾勾地看向人时,像是带着隐晦的暗示,给人一种试图去探寻更多的冲动。 祝兴妍恍惚了下。 回过神来时,强行用全是酒精作用的借口给自己洗脑,阻止着内心的欲望蔓延出来。 不想让他得逞。 祝兴妍露出满不在乎的表情,试图捡回丢失的尊严:“我不是不感兴趣,我就是怕——” 刻意地在此处顿住,接下来几个字她咬得很重:“你、不、行。” 没错,攻击敌人最好的方法就是找到他最在意的致命点。 说完,祝兴妍还扬了扬尖翘的下巴,满脸写着“骄傲”两个字。 像是在肆无忌惮地惹火,也毫不畏惧。 抑扬顿挫的三个字钻进耳朵里,引得男人眸光微变。 只是神态照旧不动声色的疏懒,似是没被她的话激怒,照旧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胸腔微颤,他嘴角勾淡淡笑,也收回落在她下巴上的手,而转眼间,就贴上她撑在沙发上的手。 似是在诱引,徐缓地、目的性极强地带到某处。 男人的掌心几乎是滚烫,贴在手背上就像是火在灼烧。 心也由此一颤一颤的,手更是抖得厉害,完全没了刚才点火时肆意放纵的姿态。 她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手接下来要落到何处去。 祝兴妍反抗性地试图收回,却被叶润绩强硬地桎梏着,没办法逃离。 只好硬着头皮随他引导,心与此同时在狂跳,带着点意图被遮掩起来的羞涩。 男人身上是那套笔挺的深黑色西装,因为领带之前在车内被扯得凌乱的缘故,他也干脆利落地解下,与外头的大衣一同散在边上。 顶扣已经被松开,露出里头白皙的肌肤,两条长腿大刺刺敞着,一只手抓着她,一只手斜靠着沙发,淡定坦然地像个浪荡子。 祝兴妍有些没脸看,刻意地把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来,余光却还在徘徊。 让人没预料不到的是,只剩下毫厘之时,叶润绩戛然而止,抓着她的手停留在半空中,没有再继续下去的意思。 摸不透他的想法,祝兴妍下意识地偏头。 正视起人来,迷离的眼里带着糊涂,斟酌着用词,不知该怎么问,也不知道到底要不要问。 毕竟这……也问不出口啊…… 而就在她苦苦思索如何开口时。 叶润绩却先她一步表明,简洁的两个字:“算了。” 算了? 他竟然说算了? 祝兴妍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今天还挺善待人的。 有种倏然松口气的感觉,却又有莫名其妙的失落感覆盖上来,其实干这种事……也不是不行…… 所以仔细想想……不会是他真的不行吧? 掀起耷拉下来的眼皮,祝兴妍看向他的目光里含着疑惑。 刚想出声讥诮,就察觉到手上的力道渐重,似是要把人直接扯过去。 身体招架不住地跟着前倾,祝兴妍还没反应过来,便先听到男人喑哑低沉的话语贴着耳际落下,带着些许的克制,命令着人:“自己坐上来。” “……” — 鬼使神差的,祝兴妍当真被勾引着坐了上去。 也不知道怎么就又被他摄了心魂。 还是跨坐着的…… 自然地用手圈住他的脖颈,稳当地坐下时,就极为清晰地感受到了异样。 思绪放缓两三秒,脑子也跟着转了个弯。 祝兴妍注视着眼前的男人,莫名其妙有些火气。 就像是故意的,隔着薄薄的几层衣料。 这种感觉,就像是心头被人在不断地挠痒痒,却挠得全都不在点子上。 她有点恼火,生着气控诉起来:“你再这样的话,我就下去了,以后都别想我再上来。” “嗯?”他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怎么了?” “……” “你能别装傻么?”祝兴妍气呼呼地瞪他,“你自己干的事情,心里没点数?” 叶润绩眼尾微挑,眯起的眼缝里渗出点细碎的光,厚着脸皮,拖长话音道:“没点,这也不是能控制的。” “……” 他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啊! 祝兴妍羞红了脸,只觉得全身上下都被熨上热意,血液在灼烧沸腾着。 神志崩溃地试图从他身上直接下来,可又先被按住腰肢,不让人动弹。 说话时更是没个正经,尾音被刻意拉拽着,每个字眼都意味不明的:“不是要说做个爱的么,怎么就……” “……” “你不是说太突然,没准备好的么?”祝兴妍跟他翻旧账。 “嗯。”叶润绩应得自然,没着没调的,“所以刚这算,热个身。” “……” 祝兴妍也不知该说什么,别开脸随口问着:“那现在呢?” “现在……”叶润绩思索着。 微顿,人却已经从沙发上站起来,毫不费力地把她抱起来往房间方向走:“正式做个……爱。” — 叶润绩的房间就在客厅边上,两三步就到了。 不过是回国临时租的地方而已,内里的摆设简单规整,看起来没多少生活气息,冰凉凉的, 外头的灯光略微渗进来,将漆黑的起居室点亮一些,却也并不足以照亮视野。 知道她怕黑,叶润绩进房门前,低哑着声线,先询问了一句:“要开灯么?” “……” 干这种事开灯……听着怎么都有些破坏气氛。 而且自从和叶润绩同床好多次以后,她就能感觉出来,只要有他在,黑暗根本就不足为惧。 用手牢牢地揽着宽阔的肩膀,祝兴妍靠着他,摇着脑袋回绝道:“不要。” “那就不开。”叶润绩借着黯淡的光,继续往里走。 小心地把人放到床上后,揉着女人的脸蛋说,“会有点疼,你做个准备先。” “……” 祝兴妍有点想动手揍他。 他怎么什么都做个准备啊? 再说了,她又不是不知道会疼,至于先口头提醒一遍么? 默默叹口气,祝兴妍也没打算寒碜他,淡淡地“哦”了一声。 心却也因为眼前的黑暗以及接下里将会发生的事情,跳动如擂鼓。 已经脱去外头的大衣,祝兴妍身上只剩下单薄的打底衫,紧身的,很衬身材。 不由分说,男人的唇瓣在后头跟着覆上来了,细细密密的,如打落而下的雨点。 城市灯火喧嚣繁华,鳞次栉比的大厦矗立在浓重的夜色之中,车辆在流光溢彩中驶向远方,谁也不知这屋内的热烈。 房间内时不时荡漾开窸窣声响,窗帘还未严丝密合上,淡白的月光顺着缝隙,偷溜进来,在地上落下细碎剪影,昏昧之中,朦胧不清,如柳条在风中摇曳生姿。 空气里蔓延着从未有过的特殊气息,而现下无人再去顾及。 许久之后,叶润绩抱着她去卫生间,取了件干净的白衬衫给她换上。 祝兴妍没力气到任由他摆弄,在浴室里时,腿软得几乎挂在他身上。 看她这样,某人嘴角扯着笑,意味深长地问了句:“嗯?靠这么近,想男朋友再来一次?” “……” 祝兴妍懒得理会他的话语,只是现下,就连翻个白眼都没力气。 滚烫的热水冲刷而下,水汽升腾到半空,在玻璃上覆盖下一层朦胧的雾气,随之也模糊了里面的所有。 把人重新放回到床上,叶润绩也一同躺了进去。 妥帖地替她盖好被子,整理着额前凌乱的碎发,借着床头柜上那盏柔的小灯去看她,幽暗光影落在女人的脸蛋上,长睫浓密卷翘,眼皮盖下来,下面是一双明净漂亮的眼睛。 想起夜晚没由头的醉酒,叶润绩还是放不下心。 问话时不自然,也不知道是在躲什么。 微弱的光源能更好的助眠,再加上身体的疲惫,她已经很困了。 但隐约之中,祝兴妍似乎还是能察觉到身旁的人在看她,没忍住睁开了眼。 视野中映入的俊脸印证了猜测。 男人斜倚在边上,借着手肘半撑起脑袋,黑黢黢的瞳孔被光覆上一片稀薄水光,神情算不上明朗,但能看出视线正无所顾忌地杵在她身上。 祝兴妍有些疑惑,话音含糊地问:“怎么了?睡不着么?” “嗯。”叶润绩微微颔首,实话实话,“在想女朋友为什么不开心。” 祝兴妍愣了下,人也清醒了些,抬手去摸他的头,安抚着:“我没不开心啊。” “那怎么喝了这么多?”他问。 她醉意已经完全消退,就是人还晕乎。 短暂抛之脑后的事情也在这时候被重新记了起来,她知道他还在耿耿于怀这个问题,对视之间,又不免有点心虚。 不是有意欺骗,她是真的不知道怎么开口…… 怕触及他的伤心往事,又觉得自己负罪累累。 踌躇几秒,祝兴妍抿了抿干涩的唇瓣,柔声与他商量着:“这件事,你能不能等到我想说的时候,再听啊?” 叶润绩注视着她,黑睫轻颤:“现在不想说?” “嗯。”祝兴妍点头, “那就不说了。”叶润绩替她把被子拉上来一些,又补充道,“反正一辈子很长,我又是你的,那就……” 他的声线压得很低,贴在她的耳畔说:“慢慢来,我会配合你。” 配合着你的情绪。 只要你想,不说……也成。 第72章 我好像,没能把你保护的那么…… 五罐啤酒再加上昨晚筋疲力竭的运动, 让祝兴妍第二天直接睡到了大中午。 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全身酸软又无力, 头也晕乎乎的。 房间内升腾着热气,似乎还残留着点滴旖旎暧昧的气氛。 看到身下这凌乱不堪的床单。 脑子里几乎是立刻冒出昨晚两人抵死交缠的画面,以及身下还隐约泛着疼。 灿烂明媚的阳光顺着窗帘缝隙偷溜进来,借着晦暗的光线去看,睡在边上的人也没了影子,被子扁下来, 空落落的。 也不知道人去哪了。 想去拿手机,又想不起昨晚是扔在何处。 意识还朦胧不清的。 她目光随意扫着,就瞥见床头柜上留着的一张字条,上头还压着她的手机。 拿过来一看, 字迹很熟悉, 是叶润绩写的:“早上开庭, 没办法陪你,假帮你请好了, 早餐在桌上, 醒了先吃点, 有事给我打电话, 没接的话, 就是在开庭,开完回给你回的。” 看到这, 祝兴妍这才陡然想起,自己今天也是要上班的。 而幸亏叶润绩已经帮她请假了。 要不然…… 祝兴妍缓了口气,又仔仔细细把纸条看了两遍,认真地给了个评判。 这小朋友,字体虽然没那么端正, 但还蛮会照顾人的。 而后她认真地把纸条折叠起来,妥帖地收进了手机壳里头,像是要当做宝贝珍藏。 手机也被男人提前充满了电,祝兴妍拿过来扫了一眼,看到屏幕上头显示的时间。 这才发现竟然已经接近十二点半了! 怎么就睡到这个时间点了? 此时的祝兴妍还盖着被子坐在被窝里,身体泛着懒,动也不想动。 随手处理起手机里的未读信息,大部分都是同科室的人,来关心她情况的。 也许是午休时间点,陈静琪此时正好撇见她的微信,秒回过来:【听说早上是叶律师给你请的假,所以昨晚你们鬼混在一起啊?】 祝兴妍:【……】 【没有。】 陈静琪:【别骗人,要不然他怎么就帮你请假。】 祝兴妍纠正:【什么鬼混,我们都正经人。】 陈静琪:【……】 【你昨天那样,还正经人?】 祝兴妍疑惑:【?】 陈静琪:【非要抢别人酒喝,拦都拦不住。】 【还玩失踪。】 祝兴妍:【我?】 陈静琪:【要不然是谁,赵主任今天点名批评你了,酒品差的要命。】 【还说让叶律师多管着你点,丢死人了。】 最怕就是喝醉酒有人帮着回忆。 祝兴妍努力回想着昨日聚餐的画面,搜肠刮肚,也只记起零星片段。 好像以她的酒量来说,做出这些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祝兴妍觉得没脸见人:【是该管着点。】 陈静琪:【管你有用吗?这事纯靠自觉的呀。】 祝兴妍想起聚会之前叶润绩的叮嘱,以及喝醉酒之后,他显而易见的担忧。 长叹一声,是她没管住自己。 祝兴妍捂着脑门,下决定:【那从现在起,我打算戒酒了。】 陈静琪:【……】 【别整那些没用的,你是酒量太差导致的酒品不好。】 【所以得多喝,多丢几次人,以后就习惯了。】 祝兴妍:【……】 什么稀奇古怪的逻辑,祝兴妍也懒得跟她计较了。 正巧碰上肚子饿了,她收起手机,准备下床去觅食。 人才刚走到客厅,就听见门边传来开锁的声音。 闻声望去,门后头出现张熟悉的脸来,是叶润绩。 男人西装革履,看起来一本正经的,估计是刚开完庭。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没料到他这时候回来,祝兴妍在原地顿了下。 而后便见叶润绩换上拖鞋走进来,把手里的热菜热饭放到餐桌上,朝她这处过来:“天这么凉,怎么不穿拖鞋?” 祝兴妍扫了眼自己的脚,果然是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中。 估计是因为饿了再加上脑袋晕乎的关系,一时间没注意到脚底冰凉。 垂眸间,叶润绩已经拿了双客拖摆到她面前。 “忘了。”她讷讷地回了一句,赶紧趿拉上拖鞋。 叶润绩直起身子,在她头上揉了把,语气温和道:“那男朋友以后多管着点。” “哦。”祝兴妍没反驳,询问起他来,“你已经开完庭了?” “嗯。”叶润绩如实说,“不过下午律所还有事,还得过去一趟,你一会是想回家还是呆男朋友家?要是想回家的话,男朋友开车送你。” 祝兴妍偏头思索,不想给他徒增负担:“呆你家吧,反正回家也没事做。” “那会不会无聊?”叶润绩顺着问。 “无聊的话,我会找事情干的啊。”祝兴妍轻松自如地答,“再说了,难得一天休息,想在床上躺一天。” “也是。”叶润绩淡淡颔首,赞同着,“男朋友的床是挺好睡的。” “……” “不过男朋友的人比床,更好睡。” “……” 叶润绩给她拿了全新的洗漱用品,等到祝兴妍从卫生间出来,两人这才坐上饭桌开动。 饭菜都还是热腾腾的,三菜一汤,荤素搭配,味道也都挺好的。 祝兴妍慢吞吞地吃着,感觉胃里在回暖,醉酒带来的头晕感也在渐渐消退。 看她吃细嚼慢咽着,叶润绩给她夹了一块鱼肉,关心起她的状况:“头还痛不痛,要不要等会吃完饭在吃点解酒药?” “不用,现在已经好很多了。”祝兴妍摇摇头。 忽的记起方才与陈静琪的所说的话,把视线从饭菜里抬起,认真地看向他,下定决定说:“我打算戒酒了。” 没预料她会这么说,叶润绩晃了下神,而后被眼前她这副严肃的模样逗笑:“你又不是酒鬼,戒什么酒?” “感觉昨天晚上太丢人了。”祝兴妍叹口气,悔恨地强调着,“没想过自己会这么丢人。” 叶润绩联想到昨晚赵主任与他发的牢骚,以及她说的那些糊涂话,嘴角不由地扯了下。 “你知道我在科室聚会上都干了什么吗?”祝兴妍眸光专注地望着他。 “嗯?”叶润绩佯装不知。 祝兴妍握着筷子与他说叨起来,用一种匪夷所思的口吻:“我竟然抢别人酒喝!” “嗯。” “我还玩失踪!” “嗯。” “你反应怎么这么平淡?”祝兴妍奇怪。 叶润绩笑笑,言简意赅:“意料之中的事。” “……” “这些都是自己记起来的?”叶润绩问。 “不是……”祝兴妍有些泄气,想把脑袋埋起来,“别人帮忙回忆的……” 打量着她这沮丧的神情,倒还蛮可爱的。 叶润绩忍不住逗她一句:“那你还记得昨晚我们干的事么?” 从面前男人意味不明的目光中,祝兴妍就能看穿他在想什么。 不打算让他得逞,她垂下眉眼,一本正经地装糊涂:“什么事啊?” “嗯?”叶润绩眼尾微挑,视线在她脸上打转,“真不记得了?” “什么啊?”祝兴妍又抬眼瞧他眼,继续装傻,“酒喝多了,真记不清了。” “也行。”叶润绩看穿她不自然地表演,勾着唇角,浑不在意地放下了筷子:“那男朋友帮你回忆一下。” “啊?”祝兴妍怔了半秒,想到他要堂而皇之地把那事叙述出来,还有点脸红。 不过马上她又恢复了波澜不惊地神色,不想让他看出破绽,淡淡地“哦”了一声,大着胆子说:“那你说吧,我听着。” 没回答,叶润绩倒先站了起来。 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特殊的情绪,借着骨节分明的手指,他抬手把系在脖颈上的领带松了松,顺着她的方向走过去。 “你干嘛啊?”祝兴妍似是预感到什么,略有点慌张。 三步过后在她面前站定,叶润绩玩味地盯着她看,捏着人的下巴逼迫着抬起,对视之间,话音拉拽得长长的,暗示意味极浓:“这事不太好说。” “……” “要不然……再做一遍?” “……” — 吃饭吃到一半,哪有去干这些事的道理。 最后祝兴妍只能迫不得已地承认事实,这才阻断了叶润绩的念头。 两人吃过午饭,叶润绩把公寓的钥匙拿给祝兴妍一把,又叮嘱上好几句,这才去了律所。 午后窗边的大片灿烂的金光洒下来,整个人就像是沐浴在阳光里,暖洋洋的。 突如其来的休假,一时间确实是不知道该干什么。 除了手机以外,也没有其他能够用来娱乐打发时间的,祝兴妍裹着个毯子窝在沙发里,百无聊赖地翻着朋友圈。 忽的,有电话打进来,是一个久违的名字,苏纯淳。 踌躇两三秒,祝兴妍接了起来,那头的清脆的女声先一步传过来,开门见山:“兴妍,我听绩绩说你在他公寓,要是没事的话,你要不要出来逛街呀,我送俊俊去的补习班就在他公寓边上,有两三个小时我也不知道怎么打发,就想来约你了。” 正好也是无事可做。 这个电话算是解了她的无聊,祝兴妍爽快地答应下来。 与人仔细地约好具体时间和地点,挂了电话。 她动身把自己收拾得整齐,到了差不多地时间点,准备去和苏纯淳汇合。 就定在公寓旁边的大商场,离这处仅仅两条斑马线的距离,十分钟都不到。 把叶润绩给她的钥匙妥帖地放进包里保存,她步行到那的时候,恰好准时准点。 苏纯淳是个尤其外向的人,嘴里说的话就像是金鱼吐泡泡,源源不断的。 故而两人在一起时,也压根不会出现那种没话讲的尴尬。 这个商场建筑面积算是大的,洁亮的灯光将里头照得明晃晃的,各种类型的商铺顺着走道排开,透明橱窗里的男装女装,看得人应接不暇。 可逛了一圈下来,祝兴妍却也并未被勾起购物的欲望。 她没什么缺的,反倒是苏纯淳还买了两件入春要穿的针织衫。 两人继续往前走着,视线所及之处正好看到一家男装店,明净橱窗里挂着一套深蓝色的西装,面料质感看起来不错,内里搭配着黑色条纹的领带,穿起来矜贵又体面。 看起来……好像还挺合适叶润绩的。 而且,也没怎么看他穿过这个颜色的西装。 步子显而易见地停顿。 苏纯淳察觉出她的异样,顺着目光一同看过去,猜测着她的心思:“我觉得左边那个男模身上那套深蓝的还挺好看的,要不要进去看看?” 祝兴妍上下打量,审视着说:“你觉得适合叶润绩么?这个颜色给他会不会显老?” “不会吧。”苏纯淳偏头思索起来,“他都这岁数了,如果再穿那种年轻的,反倒显得人不稳重,我有时候看他穿那种休闲卫衣,都觉得他偷我家俊俊衣服穿了,看起来极其的不正经。” “……” “他一直都不太正经吧。”想起他那些厚脸皮的所作所为,祝兴妍不由地附和道。 “所以说啊,像绩绩这样的,还是显老点好。”苏纯淳点着脑袋,不开玩笑地下定论。 就算这逻辑还真挺扯淡的,但祝兴妍当时还真被绕进去了。 两人就这样进入了那家男装店,让服务员帮忙介绍着,近距离地观赏起来,当真发现那套西装的品质和样式都是顶好的,价格虽是贵了点,但钱包也能承受的起。 只是在选择尺码的时候,她却犯了难,在某两个尺码中摇摆不定。 实际上,这两个尺码也都是她大概根据身高估量出来的。 腰围、肩宽、胸围等的具体数值,她全都不清楚。 思索一阵,她最终还是决定回去给叶润绩地量完,再过来买,也算是给他一个惊喜。 走出店面,两人又晃悠冗长的时间,还在咖啡店喝了个下午茶。 也许是太过悠闲,到了后来苏纯淳糊涂到都差点忘记儿子的补习班下课时间,急匆匆地先走一步。 独留祝兴妍把面前这杯咖啡喝完,才从内里走出来。 差不多是下午四五点左右,刚准备离开商场,手机铃声就先响起来,是叶润绩打来的。 祝兴妍接起来,电话那头的声音低沉清晰,询问着:“现在还在商场?” 刚才出来之前,祝兴妍就在微信上跟叶润绩说明过行程。 “嗯。”她应声,“不过马上要回去了。” “那站在原地别动,男朋友来接你。”像哄孩子似的,叶润绩柔和语调。 祝兴妍反驳:“就两条马路而已,我自己回去也可以的。” “已经到了。”叶润绩陈述事实。 “啊?”祝兴妍没预料到,下意识地左顾右盼,找寻着他,“在哪啊?” “身后。”三个字随着微弱的电流声传过来。 祝兴妍转身,果真看到人群中颀长挺括的那抹身影,西装革履,很惹眼。 “那个……”她顿了下,跟着下命令,“你站在原地别动,女朋友突然有点事想干。” “嗯?” 祝兴妍没再说话,顺着男人的位置就过去了。 两人的距离也不过几步之遥,身旁虽是川流不息的人群,可她的方向却很明确。 看着叶润绩顺从地等在原地,她加快脚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前。 毫无预兆地抬手,径直圈住了男人的腰际,试图用手在丈量他精瘦腰身的围度。 倏然间,她也感觉到身上压下来沉重的力道。 是叶润绩俯身下来,将脑袋搁置在女人的窄肩上,借着双臂在回抱着她。 牢牢的,似是用尽全身力气,意图将她整个人都揉进身体里。 祝兴妍微偏了下脑袋,余光却在不经意间扫到他深沉的眼眸上沾染着的淡淡水光,朦胧地覆了一层,被头顶柔亮的灯光照得清晰。 察觉到他不太对劲的情绪,祝兴妍忍不住问:“怎么了?” 男人保持沉默,却将脸贴得离她更近了,温热的气息蹭着她的耳朵。 方才与人针锋相对的画面在脑海一闪而逝,心也跟着被人揪了下,好半晌,叶润绩才喑哑着声线说了一句:“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 他清秀锋利喉结动了动:“你把我保护得太好了。” 以至于。 我好像,没能把你保护的那么好…… 第73章 成为替你分担的,那一个。…… 几天前, 叶润绩在调查完钟铭过后,就知晓了这人与王博文有一定的关系。 可当他试图去联系王博文, 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时,却发现这人的行踪并不好找寻,没有规律,也无定性。 直至今天下午,叶润绩才循着细微的蛛丝马迹寻到他的具体位置。 两人在附近的咖啡馆坐下来体面地进行交谈。 王博文一身闲散的装束,宽大棉服大刺刺散开, 黑色短发凌乱地垂挂着,眼底乌青的黑眼圈浓重,精神状态看起来像是好几天没睡,连轴的熬夜。 其实, 如今的王博文已经没了从前的光鲜亮丽。 算是恶有恶报。 前几年, 他的父母为了利润在工程项目上偷工减料, 造成重大的人员伤亡,被追究刑事责任, 他的父亲锒铛入狱, 只剩下母亲只身撑起这残败的企业。 王博文也因为受尽溺爱, 没法面对现下的局面的缘故, 泡在各处的酒吧夜店, 与他那些狐朋狗友厮混在一块,拿着仅剩的家底, 挥霍度日。 钟铭就是他众多狐朋狗友之一,算是铁哥们。 那日王博文去医院探望人时,便发现祝兴妍好巧不巧成了钟铭的主治医生,也在不经意间知道,叶润绩竟然还真在这么多年后, 与祝兴妍谈起恋爱。 其实自从他回国之后,两人也在偶然间碰到过一次,当时王博文还当面讥诮过人。 所以不曾想到,他竟然会和祝兴妍真在一起。 而他这样颓丧的人最看不得的就是,别人过得比他好, 特别还是在他脸上留下疤的人。 故而。 像是为额角那块明显的伤疤讨回公道,也像是为他消沉无聊的生活平添点趣味。 他便开始让钟铭为难祝兴妍,还将叶润绩的惨淡径直曝露在她面前,最后就连他不为人知的出国缘由,全都告知她。 为的,就是让叶润绩心爱的人愧疚。 这样,叶润绩也就不会好过哪去。 如今,看叶润绩找上门来,也算是意料之中。 王博文双手插在兜里,不屑的表情中带着点玩味,轻佻地扬起下巴,明知故问道:“叶大律师这么闲啊,都有空来找我了?” 叶润绩没空与他绕圈子,开门见山:“有什么事情直接冲我来,不要去碰她。” “冲你来?”王博文吊儿郎当地笑笑,“冲你来有什么意思呢?为了那个私生女值得么?你难道都不记得自己曾经付出的那些代价了?” 叶润绩云淡风轻地抿了一口咖啡,抓住他的弱点:“你又何尝不是?那么多条人命在你父母手里没了,你算不算杀人犯的儿子?” “你!”一下戳到他的痛处,王博文高喊一声,脾气有些控制不住。 叶润绩握着咖啡杯,神色淡淡提醒道:“所以,请你好自为之。” “那也来不及了。”王博文努力平息胸口怒气,恨不得把自己的所作所为一次性告知于他,极度炫耀的口吻,“所有的事情,我都已经和她说了,包括你在国外过着怎样的生活,以及为什么会出国。” 所有的事情?包括为什么出国? 一句话而已,仿若无数尖锐细密的针在往耳朵里扎,疼得人近乎麻木。 所以说……祝兴妍已经知道了全部真相。 知道了,他为了她和别人打架,被迫退学,而后才选择出国读书。 也知道了,他在国外过着怎样贫穷潦倒的生活,活得孤独又无助。 所有的,被他藏起来的事情,她全都知道了。 也在不经意间联想到昨晚她把自己灌成那副样子,还是支吾着,也不说是为何。 还有夜晚睡觉前,她细声柔语的那句——“这件事,你能不能等到我想说的时候,再听啊?” 就像是将所有伤心事全都咬牙碎进肚子里,独自承受,不想让他知晓。 突然间,剧烈的愧疚感随之袭上心头。 他这才发现,他好像真的没有保护好,他的女孩。 这些心酸又无奈的往事,被人听去。 只会徒增烦恼,根本就没有让她知道的必要。 他承诺过的。 他的女孩,应当是岁月无忧的。 不哭,也不悲伤。 他会陪着她,永永远远。 只是当刚才,站在商场汹涌的人潮之间,被她用温热的怀抱拥得紧紧的时候。 原本已经收拾起来的复杂情绪,又在转瞬间被重新勾出来,控制不住的,倾泄而出。 尽管隔着厚实的衣料,她灼热的温度也依然能够传递过来。 一点点,在熨烫他微凉的心。 那一刻,他似乎又觉得自己成了个小孩。 被她保护得很好,很好。 悄无声息的,叶润绩俯身而下,借着更大的力道回抱着她。 试图将全部的她揉进身体里,占为己有。 也在不经意间,有细碎的泪光情不自禁地沾染上幽深瞳孔,在莹亮灯光下,特别显眼。 被她看见后,倒也不觉得丢人。 顿了顿,索性丢掉所有的遮掩,坦白内心所想:“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你把我保护得太好了。” 祝兴妍被挤在他怀里,整个人就像是成了他的。 也在捕捉到眼角那抹湿润后,将环抱着他腰际的手渐渐收紧,她偏头注视着人的漆眸,柔声说着:“可我这么不觉得啊。” “嗯?”男人想听她的解释。 “就……”祝兴妍眉眼带着温和笑意,“应该再好一点的。” 她把自己从男人的怀抱里扯出来,抬手抹着他眼角的淡淡泪光,把后头的话补充完整:“至少不能让我们绩小朋友哭吧。” “没哭。”叶润绩俯下身配合着她的动作,眼眸里全是深情,“就是掉了几滴泪而已。” “那怎么就掉了几滴泪呢?”祝兴妍继续替他仔细擦拭着,温声询问缘由,“工作上遇到什么不开心的?” “没有。”他凑得离人更近些,气息几乎能掠过她的脸,“就是有点自责。” “嗯?” “不应该让你昨晚喝这么多的。”他淡淡地说,“也不应该因为你喝这么多凶你。” 祝兴妍愣了一下:“你昨晚凶我了?” “嗯。”叶润绩轻声应,“偷偷的,在心里。” “……” “那自责什么啊?”祝兴妍摸着他柔软的发丝,“反正我也没听到。” “那也不行。”叶润绩义正言辞地纠正她,“得道个歉。” 祝兴妍被他弄得糊里糊涂的:“这样的话,也是我先得给你道歉啊,是我喝太多了。” “别和男朋友抢成么?”叶润绩与她好声商量着。 微顿,认真地给出缘由来:“这事,男朋友得负全责。” “哦。”祝兴妍也没懂他的奇奇怪怪,嘴角却一直是扬着的,“那你负全责吧,我也不跟你抢了,反正你以后多管着我点就是了。” “嗯。”叶润绩把她摸着头的手拉下来,随之包裹进宽大的掌心,不开玩笑地承诺着,“以后不会再让女朋友,有喝闷酒的机会了。” 继而,牵起她的手,随着如织的人潮缓慢地往前头商场出口的方向走去。 喧嚣之中。 祝兴妍又隐约听见身旁的男人借着低不可察的声音,自言自语了一句:“我家姑娘,得多护着点。” — 晚饭是在家里点外卖解决的。 肚子吃得撑撑的,祝兴妍也懒得动,就窝在沙发上玩手机。 碍于明天一大早还要上班的缘故,祝兴妍打算晚上就不留宿在这了。 叶润绩正在书房里打着电话,忙活工作上的事,客厅里就剩下祝兴妍一人。 也许是周围太过寂静,不知不觉的,她就想起叶润绩来接人时的奇怪举动还有徘徊在漆眸中的点滴泪光。 怎么就伤心难过了呢? 还对于她喝醉酒那件事耿耿于怀,包揽全责的。 是和昨夜她未说明的那件事有关系吗? 就像是因为她不开心了,所以他也就跟着不开心了。 但是,这样的情形却并不是她想看到的。 埋在心里头的那件事就跟一面透明的玻璃板,若有似无地阻隔在两人之间。 愧疚的情绪是真的,有点不大敢面对他也是真的。 仿佛是一颗不定时的炸弹,也不知道何时会突然炸开,让人提心吊胆。 所以说……对比起来…… 是不是说开了,要更好些呢? 要过一辈子的人。 这些事,总不能藏一辈子吧。 就这么想着,一直等到叶润绩结束电话,从书房里出来。 祝兴妍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这才正坐起来,招呼着人坐到身旁的位置来。 “怎么了?”叶润绩坐下来,观察到她微妙的表情变化,“这么严肃?” 祝兴妍点着脑袋,没反驳:“有件事,得谈谈。” “嗯?”看着她的模样,叶润绩也随之正经起来,不开玩笑。 “就……”祝兴妍略显犹豫,飘忽不定的眼神也不太自然。 怎么一开口,这话就好像是堵在喉咙里,怎么也挤不出来? 带着薄茧指腹互相摩挲着,皮几乎都快被蹭掉,好半晌后,她才把后头的补充完整,人有些泄气:“我突然给忘了……” 没错,她最终还是决定打退堂鼓了。 是不能藏一辈子,但她再多藏几天总是可以的吧…… 就几天就好,过几天,她保证一定会说。 只是这样不自然的反应,理所当然会被叶润绩察觉出异样。 他注视着眼前的女人,眼尾稍扬:“真忘了?” “嗯……”祝兴妍硬着头皮应。 “怎么这么别扭?”他轻捏她的脸颊。 微顿,眸底闪着细碎的光,轻哄着人说:“那男朋友先跟你谈件事,成么?” 他也要谈事? 祝兴妍有点疑惑,不过他要说事的话,那就能把刚才她的尴尬掩盖过去了,这样也挺好。 没反驳,她答应得干脆:“你说吧。” 叶润绩把她凌乱的碎发别到耳后,声音温润又平缓。 像是在顾及她的情绪,用词斟酌着,也很谨慎:“你是不是已经知道我过去的那些事了?” 瞳孔倏然放大,祝兴妍没料到他要与她所要谈的是同一件事。 他这是已经知道所有的事了? 思绪恍恍惚惚。 注视着眼前被光线映得明朗的男人,祝兴妍忽然察觉到有种怯懦感袭上心头。 似是不敢去面对,就想躲着,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她的手指轻微颤动着,有些不知所措。 好半晌,这才没底气地“嗯”了一声,话音低到几不可闻。 望着她低垂下来的眼睫,心像是被猛被扎了一下,叶润绩不太好受:“所以也是为了这些事昨晚喝这么多?” 祝兴妍点着脑袋,没否认。 也再次回忆起有关于他的那些事。 记起十年前,见的那最后一面,她用冷淡刺耳的话语赶走了那个满眼全是她的少年。 顷刻间被触动机关。 鼻尖内酸意涌上来,引得泪珠不受控制地在眼眶打转,摇摇欲坠的。 沉寂在阔大的客厅荡开,气氛随之变得压抑。 一时间,这个局面,也让叶润绩有些难以开口。 看她为了他的事情,难过成这样,心就像是被拧着疼。 视线杵在她脸上,叶润绩温柔地替她揩去眼角的泪水:“我们不要因为那个人不开心好不好,你哭成这样,他会很开心的。” “可……我控制不住啊……”祝兴妍忍不住抽噎两下,解释起缘由,“我一想起那些你过去的那些事,就挺觉得挺对不起你的……我以前为什么要用那样的态度对你啊……你那么好……” 说着,泪水越发汹涌,怎么安慰也没用。 与此同时,也让叶润绩更加自责了。 仿若更为强烈地印证了那一点——他没有保护好她。 带着薄茧的指腹不停地替她擦拭着,叶润绩俯身凑更近些:“男朋友一点也不好,要是好的话,不会让那个人接近你,更不会现在让你哭成这样。” 缓了一下,祝兴妍似乎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什么。 用手背用力地抹掉滑到下颌的泪珠,认真地注视起他:“那是不是如果那个人不告诉我,这些事情你要一辈子瞒着我啊?” 一句话戳中他内心最为敏感的角落,叶润绩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晃神之间,祝兴妍已经拉过他的手,把满面狼狈的泪水全部擦到他的袖口上去,说话时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眼神却异常坚定:“你看我没有哭,我很坚强,所以我可以承受这些的,也可以——” 她吸了一下鼻子,郑重其事地告诉他:“成为替你分担的,那一个。” 第74章 在三十岁之前,成个家吧。…… 如果她要是足够坚强。 就会在听完那个人所叙述的, 毅然决然地跑过来告诉叶润绩: 他再也不用把那些不好的事憋在心里头,独自伤心难过了。 因为, 从今往后。 那些黯然神伤的过往,她都会陪着他一起分担。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跌进那个人设下的圈套,喝起闷酒,一个人把愁苦的事情压在心底。 没脸面对叶润绩,感觉对不起他, 怯懦又小心翼翼地自责着。 就连他已经主动开口问了,也不敢说出口。 最后便成了。 她不开心,他跟着也不开心了。 就像是,她掌控着, 他所有的喜怒哀乐。 但她却全然不知, 还试图将这件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事, 藏匿得再久些。 也哭得跟个泪人似的,泪珠源源不断地掉下来。 让叶润绩质疑起自己的好, 愧疚着没把她保护得再好那么一点点, 愧疚着要是这些事能瞒一辈子, 她是不是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悲伤难过了? 所以, 他和她都不能中了那个人的计谋。 她要果决地把所有的眼泪都擦干净, 坚定地、义无反顾地告诉叶润绩—— 她能成为替他分担的,那一个。 从今往后, 她要履行先前信誓旦旦允诺下的。 要让他过得比所有人,都好。 那些丢弃在岁月长河中的所有的遗憾。 一一弥补。 她的手还抓着叶润绩的衣袖没放,与此同时,也在竭力地阻断泪水留下来。 这样一来,泪珠就硬生生被卡在眼眶之中, 明澈的瞳孔就像是一汪潭水,视野随之变得模糊不清,就连眼前男人的模样都只剩下一个大致的轮廓。 而后,就在措不及防间。 沾着水光的长睫颤动两下,镶嵌在眼眶的豆大泪珠跟着啪嗒两声砸下来。 这一下。 显而易见,像是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刚才掷地有声的言论,也随之变得不太可信。 祝兴妍觉得自己不太争气,也丢了面子,随之怄着气与他协商道:“刚才那个,你就当没看到行不行?” 叶润绩被她这副别别扭扭的样子逗笑,借着她的手用袖子替她擦拭:“掉眼泪而已,又不是哭,没必要忍着。” “那你会觉得我很脆弱,一点也不坚强。”祝兴妍计较着。 叶润绩明白她的纠结难过,稍微起身坐得离人更近些,乌沉的眼里只倒映出她一个人的影子,温温和和地告诉她:“但就算你哭,就算你没那么坚强,也照样能成为替我分担的那一个。因为我知道的——” 他倾身向前,把她揽入宽大的怀抱里,贴在耳际深情地说:“你很爱我。” 是爱,让我们都顾虑了太多。 丢不掉被有意藏匿起来的、不让对方知晓的怯懦和自责。 可当我们互相坦诚。 那些在悄无声息间,被积攒起来的巨大力量,就好像在倏然间爆发,在不断的,不断的,熨帖着我们彼此。 所以。 就算是哭得歇斯底里,就算是没那么坚强。 但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你就足以成为站在我身边,替我分担难过的那一个。 在那一刻,仿若先前填满在胸腔中隐约作祟的愧疚与歉意,也渐渐变得浅淡。 环抱着女人的双臂收得更紧,叶润绩凑得离她的耳朵更近些,借着喑哑又低沉的嗓音,把最为真切的告白说给她听:“祝兴妍,我也很爱你。” 爱到。 这一辈子,好像已经没有缺憾了。 — 情绪收拾了老长时间。 等回过神来,时间也已经晚了,寥寥几颗星的点缀在漆黑夜幕中,散发着微弱的光。 祝兴妍也索性在这再住上一夜,打算明早提早出门去医院上班。 他公寓这,日常洗漱换洗用品都还挺齐全的。 内衣裤这些从外头超市买了新的回来,身上的睡衣穿的是他的白衬衫。 淡淡的,清冽的木质香气,与他身上的气息味道如出一辙。 不太好意思的说,晚上两人还是一同洗的澡,就连白衬衫都是叶润绩帮着换上的。 从被热水闷出朦胧雾气的浴室里出来,又由着他替自己把头发吹干,两人这才躺进温热的被窝。 房间内打着充足的暖气,不盖被子好像也不觉得冷,床头柜上灯散发出幽幽的光,点亮人黯淡的视野。 也许是昨晚睡得太久,祝兴妍在床上躺了老半天,也并不觉得困。 而此时根据身旁沉稳的呼吸声,她判定叶润绩应该已经入眠了。 百无聊赖的,祝兴妍在他怀里转了个身,侧卧地注视起他,也借着纤细手指在半空中,勾勒出男人隐在半明半暗中的面容轮廓。 好像…… 还真的挺帅的。 也不知道年少的她,干嘛要随口寒碜地说,对他这张脸不感兴趣。 明明眼睛、鼻子、嘴巴全都长在她的审美点上。 就这样隔空反复描摹着,却毫无预兆地,被叶润绩倏然抬起的手扣住。 他这是假装睡着了? 男人徐缓地把脸转过来,眉眼之间染着细碎的笑意,像是在跟她讨要说法:“不睡觉,偷看男朋友?” “没偷看。”祝兴妍反驳得理所当然,“光明正大的。” “嗯?”叶润绩用手挠她的下巴,拖腔带掉,暗示着问,“只看脸,够么?会不会不过瘾?” “……” 祝兴妍把方才扬起的嘴角又压下来,不顺着他说:“是挺不够的,毕竟这脸也就那么回事了吧。” “这样啊。”叶润绩浑不在意地笑了笑,“那去整个容也行。” “……” 他揉上她的脸颊,声音温和又慵懒:“有件事,得跟你提前说一下。” “什么?” 叶润绩:“男朋友过几天要出差,得去个四五天。” “哦。”祝兴妍明白地点点头,关心着叮嘱道,“到时候路上小心一点,应酬的时候别喝酒,注意点自己的身体。” 叶润绩“嗯”了一声,又问:“会想男朋友吗?” 说实话,要是说想,真挺肉麻的。 但在半秒的停顿过后,她还是淡淡应了一声。 毕竟都已经在一起这么久的了,肉麻就肉麻点吧,也不在乎这么多了…… “男朋友也想。”叶润绩附和着她的话。 “好像也没几天了。”他算了算日子,而后慢慢悠悠地扯出一句,尾音拉拽着,意味不明,“有点不想把今晚浪费掉。” “……” 他问起她的意见:“你觉得呢?” “……” 被他用灼热的目光盯着,祝兴妍似乎能读出他话里隐含的意思。 所以……他是想做那件事? 而且现在,还在极为礼貌地问她的意见? 祝兴妍怔了一下,耳朵有点发烫,却还是装出一脸波澜不惊的模样:“那……要不然你去书房工作一会?” 停了下,她继续补充道:“既然没几天了,肯定还有好多工作没做完吧。” 叶润绩轻捏她的脸,浑不在意地笑笑:“男朋友是有挺多工作的,但……不急。” “……” “哦。”祝兴妍干巴巴地应,“那就睡觉吧,睡觉也不算是浪费时间。” “嗯?”叶润绩不咸不淡地注视着她,却在转瞬间,翻身而上,径直将她压在身下:“在装糊涂么?” “……” 男人靠得极近,似是只要一挪动,就能和他碰上。 空气在悄然间变得稀薄起来,强烈的男性气息笼罩下来,引得整个人呼吸都渐加凌乱。 祝兴妍不太自然地避开他的目光,热意已经从心尖往全身上下的位置蔓延开,每一根神经都绷着,脚指头也不由自主地蜷缩了起来。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滚动起昨夜那些画面。 他身材很好,也会用点技巧勾着她,整个过程还都蛮和谐的。 除了确实是有点疼以外,总的来说,挺享受的。 她的双手被男人钳制着,没法动弹。 祝兴妍索性放弃挣扎,故意与他作对似的,问了一句:“昨晚是你第一次么?” “……” 叶润绩显然是被她的这个问题雷到了。 眉眼明显地压了一下,漫不经心地反问着:“觉得男朋友不是?” 祝兴妍没个定论:“就觉得各方面都挺熟练的,看起来不像是第一次……” “……” 这帽子扣得还真挺莫名其妙的。 不过很快,叶润绩就捕捉到她话里另外的关键词。 目光在女人的脸上幽幽打转,微扯了一下唇瓣,他别有深意地说:“那要不然再试试?” 祝兴妍:“啊?” 男人紧贴她的耳畔:“男朋友的第二次,可能要——” “……” 他话音含糊,带着几分意味:“更熟练一点。” “……” 淡白的月光笼罩着整座城市,漆然天空繁星依旧,卷着呼呼风声,夜色静谧又祥和。 冗长时间过后,叶润绩抱着她去浴室。 等到重新再躺下的时候,祝兴妍已经困得眼皮直打架,视野一片朦胧,昏昏欲睡。 替她把盖在身上的背角掖好,叶润绩把人重新揽进怀里。 床头微弱的灯光照在她姣好的脸上,把人的卷翘黑睫衬得极为浓密,在眼底覆下一大片浓重的阴影,白皙脸颊染着浅淡的光晕,女人睡意昏沉。 注视着怀里的人。 叶润绩又在不经意间,记起她今晚泪流不止的狼狈模样。 也想起她坚定又笨拙地擦掉所有的泪水,用尽全力告诉他:“你看我没有哭,我很坚强,所以……我能成为替你分担的,那一个。” 还记起她为了他的事伤心,内疚得灌了自己五罐啤酒。 还有好多好多…… 一幕幕全都袭上心头。 在脑海中不断地翻滚着。 他这才突然发现。 原来这么多年的难熬和艰涩,全都变得淡如云烟。 因为,他深切地感受到。 这样好的祝兴妍,值得被全世界所爱。 而他,只是有幸。 恰好成为了能够让她爱上的那一个。 借着黯淡的灯光,他轻轻地把祝兴妍的手从被子里取了出来。 悄无声息地,估量起她左手无名指的围度,仔细又专注,不想计算错分毫。 仔细想想,他也老大不小,快要三十了。 那就,趁着还有人要…… 在三十岁之前,成个家吧。 第75章 我喜欢你这件事,做的还挺对…… 因为工作繁忙的缘故, 出差前的几天。 叶润绩和祝兴妍一直没和对方碰上面,顶多半个小时的视频电话而已。 直到他出差的前一天, 两人才意外地见了一面。 原本,祝兴妍是帮赵主任的忙,顺路把他昨天因为应酬醉酒没开回去的车开回医院。 尽管车技算不上熟练,但想着也不过是七八分钟的路程,她也就放心大胆了些。 这个时间点恰好是早高峰,车子穿梭在熙攘车流之中。 她开得很稳, 稳到挤在排成长龙的车辆之中就几乎没动过。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在经过两个路口后,一个晃神,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她竟然扫到了叶润绩的车。 大概是因为两车的距离不算近, 再加上移动得又快, 略有点近视眼的她没法确认。 想到昨晚在电话里, 叶润绩说过自己今早得上法庭。 祝兴妍也就打消了脑海里蹦出的念头,握着方向盘, 踩着油门往前继续行驶。 不谋而合的, 两车保持着相同的默契, 在下一个路口全都进入了左转的道。 随着距离的拉近, 车尾的号码牌也在视野中越加清晰, 一个个字母数字与某人的车牌号毫无二致。 视线再一往上。 透过明净的窗户,能看到一个乌黑的后脑勺, 通过轮廓形状,大致判断穿的是西装。 微微侧身时,侧脸不太明朗的线条像极了某人。 不对,就是某人。 祝兴妍肯定了自己的想法,的确是她的男朋友, 叶润绩。 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往这条路开了? 法院不是和这里完全两个相反的方向么? 祝兴妍疑惑地思索着。 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注意到前头已经变了红灯。 也跟着做了应对措施,最快速地踩下了刹车,不太幸运的,还是追尾了前头的那辆。 “砰”的一声,在耳际荡开。 心也跟着猛地一提,七上八下地跳动起来。 掀起眼皮去看情况,这一下撞得并不轻,挡风玻璃前的车尾……有点没法见人了。 前头还是红灯,这里又没法下车。 直到变了绿灯,男人的车才在边上寻了个位置停下来,紧跟着人也下来了。 西装革履衬得男人挺拔颀长,缕缕光线如金丝般洒落,眼镜边泛起淡淡的金属光泽,比车窗外的暖阳还要惹眼。 确实是叶润绩。 现下他就站在车边上,等着肇事者出来,一同解决事故。 祝兴妍也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该提着一口气。 顺着他的方向开过去,心有余悸地把车停稳,却也没马上从车里头出来。 毕竟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问题,没有任何处理经验。 于是乎,她马上给赵主任打了电话,阐述情况。 不算太长的时间,祝兴妍就下车了。 似是没意料到肇事者会是她,叶润绩眼里闪过诧异,有些意料之外。 视线在她和车子之间逡巡着,唇角轻微地勾起,往她所站的位置走过去。 刚想开口,就见眼前的女人拿着手机,公事公办地在拨电话:“我联系保险公司。” “……” 这怎么整得跟不认识他一样。 叶润绩扫了眼被撞得稀巴烂的后车尾,闷哼一声,微俯下身来,顺着她说:“也好。” “婚前财产,有必要分割清楚。” “……” “这车赵主任的。”祝兴妍递给他一个白眼,毫不留情地说,“你要是想和他结婚,得先征求一下我师母的同意。” “……” 叶润绩笑了笑:“可肇事者不还是你么?” “……” “是我又怎样?”祝兴妍把脸别过去,“我又没说要和你结婚。” “怎么了?”叶润绩把她散落在额前的碎发拨开,看出她的情绪,轻哄着人:“还为昨天那事生气呢?” 祝兴妍不想搭理他。 一想到昨天他在电话里主动报告在应酬上喝了酒的事,她心里就不太舒服。 喝得其实也不多,听他的坦白,也就意思性的一两口而已。 可对于祝兴妍来说,就这么一两口也不行! 哪有人明知道自己身体不怎么好,还去触犯禁忌的? “对啊,是在生气。”祝兴妍承认下来,“喝完酒才想起要跟我承认错误,有没有把我这个女朋友放在眼里?” “一直放着呢。”叶润绩弯起唇瓣。 再俯身下来一些,把与她的距离拉得更近,温温柔柔地说:“看到没。” 男人深黑色的瞳孔被明亮的阳光照着,像是附上一层浅浅的水光,就仿若是澄澈的湖面,清晰地倒映出了一个人的模样。 在其中,祝兴妍看到了自己,真真切切。 就好像是受了蛊惑。 一时措不及防地乱了心智。 祝兴妍憋了一小口气:“真是败给你了。” “嗯?” 她叹口气,小声教育起来,“以后真不准在这个样子了,我知道你工作忙,有很多应酬得参加,但身体是你自己的,还有……我也不想看到你再发病了。” “嗯。”叶润绩轻点头,揉着她的脸说,“男朋友真知道错了,本来就是打算来找女朋友,当面道个歉的。” “……” “你昨天不是还说要去法院?”她奇怪。 叶润绩:“那也得先让女朋友消气才行。” “……” “你哪是来让我消气的?”祝兴妍反问他,脑回路兜了一圈又绕回来,“如果你今天要是不来的话,我也就不会追尾了,本来就气着,现在更气了。” “那怎么办?”他脾气很好地把她数落的话全接下来,“要男朋友怎么弥补?” “弥补就算了。”她依旧皱着眉头,“追尾这事,你负全责就行。” “……” “你这不是让男朋友骗人么?”他抬手指了指边上的监控,“上头都清清楚楚记着呢。” “……” “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付?”她叉着腰,脸色不虞。 “嗯。”叶润绩应和下来,“你负责,然后——” 他勾着唇角牵过她的手,气息浅浅的:“把自己赔给男朋友就成。” “……” — 到了最后,叶润绩也没要她赔付半分。 只是因为车尾损伤严重的缘故,他出差这天,只能借同事的车开去机场。 祝兴妍也正好赶上休假,便打算送他一起过去。 只是车是叶润绩开的,她就是干坐在副驾驶上而已。 不太放心,她絮絮叨叨地叮嘱:“你那些药全都带上了吧,就算工作再忙,饭和药也都得记得按时吃了,你出差的地比我们这冷,得多穿点衣服,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许喝酒!” 态度严肃给他划条条框框,不给人留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如果有别人劝酒,你就说女朋友管得严,不让喝,懂了吗?”祝兴妍认真道。 借着前头刚好碰上红灯的间隙,叶润绩缓慢踩下刹车:“那要不然,你跟我一块去出差得了,省得别人老不相信,我也是谈恋爱的人。” “……” “我忙得很,没法子去。”祝兴妍双手抱胸,不给他面子,“再说了,别人不相信你谈恋爱这一点,你其实得自我反思一下。” “嗯?”他闷哼,“怎么?” “可能是……”话语慢悠悠地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不太确定地猜测着,“你这人平时说话真挺那啥的,别人才觉得你肯定是只单身狗吧。” 叶润绩没生气,含笑着问:“嫌弃男朋友?” “有点。”祝兴妍如实说,回想起重逢时他那些气人的言辞,不带半点私心地吐槽道,“反正我们还没在一起之前,你说的那些话,一度搞得我挺没法和你交流的。” “这样么?”他转动方向盘,驶入下一个路口,“男朋友给点补偿?” 祝兴妍:“什么补偿?” “你想要什么?”他让她做决定。 她没想法,干巴巴地说:“我不知道。” “那先欠着。”前方快到机场了,车流量猛增,叶润绩降了点车速,“等你想好之后,再跟男朋友说可以么?” 祝兴妍没意见地点点头。 从机场大道下来,就真正步入离别倒计时了。 叶润绩打算出差回来,把这车再开回去,故而他绕了个圈子,把车停进机场专用的停车场里。 他车技很好,随意选了个偏近的车位,就能把车正好停进去,车头车尾完全都在该在的位子上,丝毫不含糊。 极有默契的。 “咔哒”脆响在车内回荡开来,两人几乎同时解开安全带。 祝兴妍比他快半拍,解开后,也没想推门下车,反是侧过身正对着他:“男朋友,离你登机还有多长时间?” 薄薄的眼皮微抬,叶润绩扫了眼腕上的手表:“还早,四十分钟左右。” 祝兴妍点头表示了然:“那再坐会,我等下送你进去。” “嗯。”叶润绩从兜里拿出手机来,手指在上头轻挪,“一会去哪,我给你预约叫辆车先,要不然不放心。” 注意力放在发亮的屏幕上, 等了半晌,也没听到她的回答,叶润绩这才掀起眸子,乌黑长睫紧随而上。 毫无预兆的。 叶润绩还没反应过来,副驾上的女人就已经跟大头贴似的,阖上双目凑到视野最近端。 一气呵成,也没打算提醒他,径直贴上了男人微凉干燥的唇瓣。 一点一点,带有技巧地吮吸着。 为了保持身体向前倾的平衡,祝兴妍的手后知后觉地缠绕上他的脖颈。 借力依托,也不太矜持,深情又热烈地吻着。 呼吸变得急促,深浅不一的气息混杂在空调的暖气之中,让车内的温度上升了不少。 好一阵,两人才停下来。 明媚的光线从挡风玻璃前打进来,落在她身上,也许是双颊红晕太过显眼,衬得女人的脸此时格外白皙透亮,粉嫩嫩的,笑起来时,露出洁白的贝齿,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 叶润绩勾唇浅笑,注视着眼前的人问道:“怎么跟男朋友学的,也这么爱偷亲人?” “刺激。”她双手还勾着人,无所顾忌地胡乱回答,“趁男朋友还在,再享受一下。” “这样啊。”叶润绩颔首,带着暗示意味地同她商量起来,“那要不然,我们再享受点其他的?” “……” 注视着男人被光覆上浅色水光的瞳孔,祝兴妍似乎一下子就了然他字里行间的意思。 紧跟着,落在耳际的低沉声音再次印证她心中所想:“车里……是不是还没试过?” “……” 双颊被暖气烘得潮红,也因为他的话不自主地变烫,意识晕晕乎乎的,就像是喝了点小酒,微醺。 其实仔细想一想,她和叶润绩除了在公寓的那次之后,就再也没做过了。 虽然说这种感觉是挺美妙的,但如果是换做现在在车里的话,那很奇怪吧。 第一,来得及么? 第二,要是被人看见怎么办…… 见她一副眉头微蹙,认真思考的样子。 叶润绩被逗笑,轻捏她的脸蛋:“你要是考虑这么久,一会要是真想做,就来不及了。” “……” “谁说我想做啊?”祝兴妍与他争执起来,“你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老是满脑子都是这些做不做的事?” “那该想什么?”叶润绩心安理得地说,“我是觉得车上还蛮不错的。” “……” 祝兴妍冲他翻白眼,与此同时也松开了搭在肩上的手,打算靠回原位。 只不过还没等手安全落回到该呆的位子上,就先被他拽住。 纤细手腕被掌心桎梏得牢固,连身体带人都跟着男人的力道过去了,心猛的一震,他不会是……真要在车上跟她做吧? 说实话,这么大尺度的,她是真的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也知晓叶润绩这家伙在某些事上吃软不吃硬。 尽力平缓着呼吸,她抬起下巴,柔声劝告道:“要不然等你出差回来……” 一句话还没说完整,后头的几个字眼就被强硬地咽回去,整个视野已经被某人那张脸占据。 是叶润绩吻住了她。 大脑顿时成了一锅粥。 所以……他是下定决心要在车上和她做? 嘴上说着不愿意,身体倒是很诚实。 算了,她也承认自己输了,他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只是在她意料之外的是。 男人没有任何进一步的举动,就好像只是单纯地在吻她。 很简单,很纯粹,不掺杂任何其他的。 祝兴妍带着疑惑:“不做吗?我刚都快准备好了。” “真有这么想?”叶润绩捧上她的脸,在唇上又蜻蜓点水地亲了下,“等男朋友出差回来吧,现在的话,怕你生气。” 祝兴妍一脸无所谓:“我没生气啊。” 叶润绩笑笑,解释道:“怕你因为不够尽兴生气。” “……” — 两人又在车内坐了一会,等到差不多的时间点,祝兴妍才把叶润绩送到机场门口。 依依惜别过后,祝兴妍也坐上了叶润绩给她叫的车回去。 今天没有多余的工作,算是空闲到无事可做的一天,她乘车去了上周去的那个商场,打算把那套西装给买下来。 车在城市边缘开,窗外大片的农田和树林如浮光掠影那般从眼前闪过,绿油油的一大片,沉进视野之中,是在市中心着实难以见到的景象。 意识飘空,与叶润绩分别的难舍情绪缱绻在心头,最后还是突然而至的电话声将她的思绪抓回来。 循声,朝着发亮屏幕看过去。 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在上头显现出来。 祝兴妍没多想,就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的嗓音不太熟悉:“您好,请问是祝兴妍小姐吗?我们是中民路派出所的,您的母亲涉嫌无故骚扰他人,正被警方拘留在此处,其他几位当事人也在,想问问您现在方便过来一趟吗?有些事情需要您的配合。” 整个人顿了一下,她应下:“好,我现在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就立马跟司机改了目的地。 手机被紧紧攥在掌心,也不清楚现下到底是怎样的情形,她不假思索地把电话拨给了郑椿,却发现徒劳无功,那头处于关机状态。 心像是被投进茫茫深海之中,一时间找不到任何地方寄托。 即使她与母亲的关系就早就破裂了,可到底因为身上流着相同的血,免不了还是会有些紧张。 一直熬到司机师傅到达。 祝兴妍道谢完,从车上下来往派出所里走,由着民警的指示,也看到了与这事有关的当事人。 母亲郑椿裹着厚实的棉袄,头发凌乱地正坐在桌前接受笔录,对面站着的是王蕊和祝京铭,父亲的原配和她的女儿。 预感极强的,与她猜测的完全一致。 为了不加剧几人之间的纷争,民警把祝兴妍拉到一旁,与她把事情原委解释清楚。 意思概括起来,差不多就是,母亲今天一大早去了父亲所在的家,在外头大吵大闹要见父亲一面,父亲并不在家,出来应对的自然是王蕊和祝京铭,两人懒得多言,借着这个时机,也就以骚扰的名义报了警。 而在方才的调解之中,王蕊和祝京铭也表达了绝不接受和解的意向,一定要将郑椿送进拘留所关上几天。 按照目前现下这个情况,无论是在道德还是在法律上,母亲无疑是处在不利位置的。 祝兴妍头疼胸闷,有种又得给人擦屁股的意思。 可她也真的是不想擦了…… 所有的,所有的。 为什么母亲犯下的错误,都要由她来承担背负? 一时间就像回到了好多年前,去到那个窒息又阴暗的高中时代。 高二上册中旬的时候,从其他学校调来一个老师,正好补上了她们班主任休产假的位置空缺。 而这一调换,便是她所有厄运的开始。 因为,这个班主任便是王蕊,父亲的原配。 那时候的她不知道自己是私生女,也不知道母亲是插足他人婚姻的第三者。 可王蕊就这样一点点撕开了这一切,从无数次故意针对她开始,让她在上课时站在教室后头罚站,恶意栽赃她没交作业,在全班同学面前数落斥责她,再到后来甚至直接取消她评级“优秀学生”称号的资格…… 当时的祝兴妍气急了,直冲进陈蕊的办公室,向她质问着这一切。 得来的结过便是轻描淡写的一句:“为什么?那你回家问问你妈为什么要插足我的婚姻?” 此后,这件丑事便在学校里头渐渐传开来。 全校师生都知道了,她妈是第三者,而她是第三者生下的不干不净、没有任何名分的私生女。 有些人肆无忌惮地拿着这个把柄嘲讽讥诮她,甚至于后来演变成了一场让人避之不及的校园暴力,到了最后,承受不住这一切的她,选择了休学。 就好像是,母亲种下了因,就得由她来担这个果。 因为出生是个错误,所以无论她做什么,全世界都会认为她是错的。 唯一例外,只有叶润绩。 那个在晦暗岁月里。 勇往直前、满腔热血地挡在她身前,说要保护她的惹眼少年。 目光呆滞地眺望着远处的风景。 感受到掌心振动,她这才恢复了些意识。 垂眸看去,正好是他的电话。 按照这个时间点,估计是叶润绩安全落地,打来给她报平安的。 收拾好心情,没耽搁太久时间,祝兴妍就接起来:“下飞机了吗?” “嗯。”电话那头的人应得很轻,语调平缓又悦耳,“有点想女朋友了,早知道应该一起带过来的。” 这时候,听见再熟悉不过的人说话,满腹的、藏在心里头的委屈霎时翻涌上来。 鼻尖酸意明显到她几乎没办法去接他的话,有隐约的泪水模糊掉视野,缓慢地滚成晶莹剔透的一颗。 再从眼眶中啪嗒一声砸下来时。 沉默良久后的她,方才开口,故作轻松的口吻:“男朋友,我突然发现,有一件事情我做的还挺对的。” 无厘头的话题被挑起,他倒也没表露出疑惑,顺着问:“什么事?” “我喜欢你。”她说得自然而然。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人一头雾水:“嗯?” “我说——”她用手背抹掉被风吹得微凉的泪水,笃定而肆意地解释明白,“我喜欢你这件事,做的还挺对的。” 因为喜欢你。 所以,我试着学会和所有的自卑与胆怯和解。 也蓦然有了赌一把的勇气。 告诉自己。 我是能昂首站在你身旁的那一个。 第76章 对不起,这时候,男朋友不该…… 伴随着微弱电流声, 轻柔女音被传送到电话那一头去。 虽然并没有诉说任何具体缘由,但冥冥的, 叶润绩能体察到她不太对劲的情绪。 话音顿在嗓子眼里,片刻之后,他换了只手去接电话:“怎么了,遇上什么事了?突然这么说话。” “没发生什么事。”祝兴妍并没有把现下境况告诉他的打算。 一来,她确信自己有能力解决,二来, 也不想影响他工作。 浓密黑睫垂下来,浅浅的褶子印在眼皮上。 视野被踩在脚底的柏油沥青所占满,模模糊糊的,为了让电话那头的人相信, 她又跟着补充:“就是……突然也想你了。” “想男朋友了, 就打电话。”虽留有怀疑, 叶润绩也并未多问,“别自个偷偷难过知道吗?” “嗯。”她揉了两下眼角, “你赶紧工作吧, 不要被我耽误正事了。” “是在干正事啊。”叶润绩借着轻松的口吻试图逗她开心, “在男朋友这里, 就只有女朋友的事属于正事。” 这话听着甜甜的, 勉强算是破涕为笑。 她嘴角轻轻弯起,可难违本性, 随口噎了他一句:“你以后还是别老是说这种话了,你难道不知道你女朋友喜欢事业心重一点的男人么?” “嗯。”他不在意地笑笑,附和着她说,“是得事业心重点,毕竟以后得养家了。” “自己知道就成。”她接得很不含糊, “要是没事的话,就先挂了吧,我这还有点事得处理一下。” “嗯。”他没有打算再继续说下去,干脆利落地答应下来。 只是才刚把手机屏幕拿离了点,隔着并不远的距离,听筒内又传出男人低沉的话音,他连名带姓地喊她:“祝兴妍。” 三个字,一点也不拖泥带水,咬得也极为清晰。 下意识地把手机挪回原位,有种洗耳恭听的既视感他:“怎么了?” 安静几秒。 他嗓音压得很低,像是贴在人耳朵边上说悄悄话:“我也喜欢你。” 气息浅浅的,微顿,叶润绩拉扯着字眼,把后头的话补充完整:“这也是我做过的,最对的事情。” 男人温润的话音如清风拂面,一点点将她沉下去的心往上拉起。 好像有些缠绕的心绪也变得渐渐明朗。 身后肩部的位置忽的被人轻拍了一下,回首望去,是方才与她解释事情原委的民警,看样子,是有要紧的话要与她说。 祝兴妍没办法只能把电话先挂断了。 她转过身,民警也是一脸的无可奈何:“祝小姐,您赶紧进来吧,您母亲现在和对面当事人起了争执,正拿刀以自杀威胁呢,我好几个同事都在劝说,可现在场面还是很紧张,就怕闹出人命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祝兴妍紧锁起眉头,极为头疼地跟着警察进去了。 眼下的场面一点也不夸张的说,的确是混乱到了极点。 祝京铭和王蕊本就与郑椿不对付,看着她借着利刃用自己作为威胁,就跟没事人似的在看热闹,时不时还会从嘴里蹦出几句风凉话来,煽风点火:“要自杀就干脆点,别磨磨蹭蹭的在这浪费大家时间。” 晨间的派出所被溜进来的阳光照得亮堂宽敞,可也遮掩不住郑椿眸底的黯淡。 她蓬头垢面地站在窗边,举着把水果小刀架在自己脖颈上,穿在身上的棉衣没拉上,任由冷风往里头灌,将她的黑发吹得更加凌乱,神情仓皇无措,就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似乎都分不清眼下到底是何局面。 看见从外头进来的祝兴妍,也全然忘记了先前两人的决断,跟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求救着:“妍妍,你去跟那些警察好好说说,妈妈不想进拘留所啊,妈妈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进拘留所啊,我要是进去了,还不如直接自杀好了,反正你爸也已经不爱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泪水从郑椿的眼角滑出来,在双颊上落下两道显眼的痕迹。 祝兴妍为她大义凛然的言辞感到羞耻,很难理解作为第三者的母亲为何能够如此心安理得地去插足别人的家庭,而这一插足,就径直赔进去半辈子,什么也没剩下。 与此同时,也在郑椿话语的字里行间再次得到印证。 在她眼里,永远都只有父亲一人,而她所生下祝兴妍,也不过是一个替她解决麻烦的工具而已。 着实比这冬日冷凛的风还要令人寒心。 这些本是上一代人的恩怨,为什么偏偏得把她牵扯进来呢? 望着面前狼狈的母亲,饶是同情,祝兴妍也并未流露出半点的温情,态度漠然:“所以您现在是觉得自杀了,祝振霖就会来爱您么?还是说您还在以这种方式,再次引起祝振霖的注意?您难道不记得,第一次他连看都没来看您吗?” 后半句话,直接戳中郑椿的心思。 晦暗眸底的惊慌被放大,人也由此开始不理智:“祝兴妍,你难道不看看自己姓的是什么吗?你姓祝,你爸也姓祝,所以你和我都是祝家的人,但你知不知道因为这两个女人,我们现在连祝家的大门都进不了啊?她们还想把你妈送进拘留所里,你赶紧找律师跟她们打官司,要不然我就死给你看!” 说着,郑椿将刀锋最尖锐的地方往脖颈上又抵了抵,以此证明她的话没有半句是假的。 就像是个轮回。 所有的一切,亦如当年那般朝她再次压过来。 而幸运的是,现在的她已经不是那个面对这些手足无措,只会忍着无声抽噎的小女孩。 所以是时候跟这堆烂事,做个了结了。 她肩颈线还是紧张感始终绷在那。 余光扫过看热闹的两人,视线再转回来时,祝兴妍面不改色地回答:“您不是已经和我断绝关系了么?为什么还要找我来替您解决这些烂事,而且如果我今天能把您从里头弄出来,那明天您是不是又能别人家闹了,接着再被送进派出所,再一循环,我还得来给您擦屁股?” 她往前迈了好几步,眸光坚定又决绝地看向祝京铭两人:“你们爱送就送吧,以后有关于她的事,都不要来找我,我们已经没有母女关系了,还有如果你们要是再来我的工作单位找我麻烦,我也不会再客气,以后直接派出所见吧。” 即使字眼带着微乎其微的颤动,话音还是掷地有声的。 在空荡房间飘散开来,就连方才把她喊过来的民警都有些后悔了,心说这不是在火上浇油么? 为了防止郑椿有更过激的行为举止,几位民警赶忙安抚情绪打圆场。 祝兴妍并未有这样的打算,她径直选择了头也不回地离开。 只是还没等人侧身,意外就先一步发生了。 郑椿红着眼,什么也没说,真真切切地用水果刀往自己的腹部捅了一刀,随之五官挤压拧巴在一块,显而易见的痛感从那处蔓延开来。 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 站在身旁的警察眼疾手快地拨出急救电话,剩余几位也连忙围上前去察看情况,祝兴妍顿住脚步杵在原地,目光呆滞,大脑也成了一片空白。 场面陷入紊乱,哄闹的喧嚣声铺天盖地地向她席卷而来。 神经近乎麻痹,等到再回神的时候,已经是她跟着120急救人员从里头出来。 没注意到,差点与人撞上,慌乱之中随意道了个歉,却被人拦住:“祝女神,发生什么了?” 话语让她的脚步慢下来。 再抬头的时候,视野之中男人的面容也变得清晰,是徐辰逸。 没预料到会在这碰上他,也没多少时间与他解释,祝兴妍语无伦次:“不好意思,没办法和你说这么多,我妈刚拿刀捅了自己,我得马上跟着坐救护车去医院。” “我和你一起吧。”徐辰逸看出她着急的心情,“是老叶让我来的,他在局子里和人有关系,一查就知道你的事情了,所以让我赶紧过来看看哪里需要帮忙的。” 慌乱之下,祝兴妍也没推辞。 她点头同意下来之后,便跟着坐进了救护车,徐辰逸则是在路边打了辆车,跟着往相同的目的地去了。 进到医院里头,郑椿就被推进了手术室。 听完医生的说辞,祝兴妍又手忙脚乱地跑去缴费,等到再在手术室前的座位上坐下来时,整个人已经筋疲力竭。 徐辰逸从外面给她带了午餐,她却被这种焦虑的心情影响着,没有半点胃口,甚至还反胃。 没忍住,她最终还是去了卫生间。 对那些在派出所说过的话耿耿于怀,她难受得把早餐一口气全吐出来了。 错综复杂的情绪在生生绞着人,抽筋剥骨那般。 心底有个声音在反复质问着她,难道她做错了么? 她是不是不该去刺激母亲,而是应该再次忍着性子把她从派出所弄出来? 这样才能保全这个近乎破碎的生命? 可如果是这样……那么她呢? 她就得一辈子被卷在这种让人无法抽离的轮回当中么?还是说一辈子跟在母亲的后头替人擦屁股? 她不想,她只想逃离。 她是真的,真的再也不想与这一大堆烂事扯上关系了。 潮热的湿意从眼角缓慢地渗出,借着从水龙头里流下的冰水,她反复冲刷着脸庞,不想留下半点脆弱的痕迹。 也不清楚现在几点了。 等她收拾完,从卫生间里出来,拿出手机来看时,这才发现叶润绩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只是没开铃声,全都被错过了。 想起徐辰逸与她说的话,祝兴妍思绪停顿几秒,估摸着他现在应该也知道所有事了吧。 还没来得及等她拨回去,叶润绩的名字就又从屏幕上方跳出来。 祝兴妍无意识地接通电话,似是很有默契的,这会谁也没有先开口。 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 祝兴妍拧着衣角纠结着要不要先打破这样的处境。 微动唇瓣,还没出声,就听见那头的声音传送过来,低落又颓丧的:“对不起,这时候,男朋友不该不在身边的……” 正文完结,会有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