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合》作者:刀豆 文案 我想谈恋爱。” 原乔乔说:“孤零零的,没意思。 这世上没有人爱她,这简直成了她的心病。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情有独钟 市井生活 小门小户 搜索关键字:主角:原乔乔,许研敏 ┃ 配角:林楠,覃越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小孤僻和小洁癖 立意:女主一步一步成长,找寻真正的自我。 第1章 新文《朱砂痣》要开啦,借个地方喊个喇叭。…… 原乔乔和覃越的重逢,比癞□□成精都偶然。那是在一趟高速运行的地铁上,原乔乔倚着车厢,看到对面两米远的地方站着一个二十出头的男生。 穿的一身黑。 寸头,戴口罩。个子高,瘦,肌肉结实。帅,酷,站在人群中十分醒目,原乔乔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就这么一眼,原乔乔离奇地发现他的模样,跟记忆中某个人有些相似。 他的眼睛太特别了。 像桃花,还是像狐狸,总之,跟一般人不一样。双眼皮很明显,瞳仁漆黑,水亮,眼睛里发光。眼睫毛很长,甚至有点卷翘,眼尾的地方微微上挑,眼睑末端还带一点天生的小烟熏。 就算看不到脸,原乔乔也能认出那双眼睛。 许多年前,原乔乔曾一本正经趴在课桌上,手撑着下巴,审视这双眼睛的主人,说:“覃越,你知道你这是什么眼睛?” 十三岁的覃越,是个小流氓,满嘴不干不净,说:“你不懂了哇?老子这叫丹凤眼。” 原乔乔说:“一看你就没读过书。丹凤眼是向上的,你的眼睛像桃花,是桃花眼。” 覃越歪着头:“桃花眼是不是就是招桃花?” 原乔乔说:“烂桃花。” 好桃花,烂桃花,都是桃花。覃越得意,冲她挑眉笑。 他眼睛太亮了,感觉滴了十瓶眼药水儿,但其实是天生的。原乔乔对着他这双眼睛,研究甚久。 “我数一数你有多少根睫毛。” 覃越闭着眼睛:“你数清楚了吗?” 原乔乔伸着手指: “一、二、三、四……” “你不要眨眼。” 他的眼睛眨的簌簌簌的。 你要是以为,他跟原乔乔有什么小暧昧,那就大错特错了。 原乔乔跟这个人,关系从来就没真好过。 原乔乔和他曾经算好朋友,但友情比塑料还塑料。 原乔乔本以为她很恨,很厌恶这个人,没想到,居然感觉还好。随着时光的流逝,过去的伤疤,已经太老了。 感觉不到疼了。 她若无其事地将目光从对方身上移开,好像完全不认识似的,将头扭向别处。晚高峰的地铁人很多,很快新的一波人上来,便将他们分隔开了。 但事情就是很巧。 当她下了这趟地铁,换乘另外一趟地铁时,她又碰到了对方。 这次,是原乔乔在前面。她正在黄线外等地铁,有人突然从背后叫了她一声。叫的她的名字。 “原乔乔。” 原乔乔愕然回过头,就撞上对方的面孔。就是覃越,他眼睛媚态,脸颊轮廓却很阳刚,线条锋利,骨骼嶙峋。 他把口罩取下来了,挂在脖子上。 他看起来变了很多。 稳重多了。 目光不再是水一样四处荡漾,表情不再是玩世不恭,吊儿郎当,也没了少年时期那副松松垮垮的轻浮姿态,看着就像个正常家庭长大的正常都市青年。让人意外,并好奇,他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事,会发生这样大的变化。原乔乔印象里,他就是个痞子,瘪三,下流东西。 原乔乔曾经当众骂过他:“是,我就是看不起你,因为你根本就是个废物。” 那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对原乔乔来说,三年前的事,都可以说是上辈子的事。她讨厌往昔,恨不得骑上火箭,把曾经的自己留在地球,崭新的自己独自去往银河系,做一颗流浪的星球。 她浮起笑容。 是跟每一个陌生人打招呼时都有的笑容。 覃越很礼貌,也笑。 “我刚才在地铁上看到你,正要打招呼,你没反应,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 原乔乔惊讶说:“真的吗?我刚才都没认出来。” 覃越莞尔说:“你果然还是老样子。不认人。” 原乔乔无奈:“你知道的,我记性不好。” 覃越笑:“你要是记性不好,这世界上就没有人记性好了。” 原乔乔怎么可能记性不好。她记性最好,全校第一名的优等生,一口气能背十几串电话号码。天天上课开小差,走神,考试却能把所有同学都碾压。 不仅如此,她还记恨,记仇。 谁说了她一句坏话,她十年都不会忘。 第2章 嘉淇 好朋友 张桥镇中学。 十二岁的原乔乔,穿着黑白条纹校服,站在教学楼前的水泥台上,当着全校师生,做新生开学的第一次国旗下演讲。 底下的师生面向国旗伫立着,一片肃静。 每一届新生入校,都有那么一两个学生,会得到全校的关注,并成为老师们的宠儿。 在这个偏远破败的小镇,所有学生家庭,都差不多的贫富。当官、有钱的,或者条件稍微好点的父母,都把孩子往外送,去县里,市里,或者大城市,所以留在这读书的,都是普通,甚至穷人家的孩子。 因此,分数是唯一衡量学生的指标。 这一届最亮眼的学生,就是原乔乔。 以所有科目,单门第一,总分第一的成绩,升入初中。 其实还有个第二名的男生,也很出色,但是长得有点磕碜。 一般学习好的孩子,长得都不太出众。 这是老师们的看法。成年人的美丑,和衣着、化妆,等外在的修饰有关,但小孩子们都很天然,长成啥样就是啥样。老天总是公平的,很少让人把什么好处都占全了。 但原乔乔就挺不错的,是个平头正脸,五官端正的孩子,面貌还有些罕见的清秀。就是单薄得很,纸片人儿,浑身看不到发育的痕迹。一张挺福气的圆脸蛋,颜色却是黄黄的。也不知道是营养不良,还是有什么疾病。 如果仅仅是因为这次演讲,原乔乔也不能成为张桥镇中学最出色的学生。而是在接下来三年,原乔乔在年级的考试中,永远第一名。学校一考试,就要开大会,一开大会,原乔乔就要上台领奖。别的学生名字,只是偶尔有提及,名次也是不停地轮换,只有原乔乔是雷打不动。 对这个事实,原乔乔自己也很腻味。 她其实没怎么努力用功,就是随便学学,随便考考。 嘉淇可不觉得。 嘉淇眼巴巴地望着乔乔说:“你一定是有什么好的学习方法,你教教我呗!” 嘉淇是个非常甜美,非常漂亮的姑娘。 她长得真像个洋娃娃。尖尖的瓜子脸,皮肤白里透红。原乔乔特别喜欢羡慕她的皮肤,她不是那种很纯白的颜色,而是健康,气色红润,脸蛋像红扑扑的小苹果儿。樱桃小嘴,也是红嫩嫩的,就像果冻。她还有一双大眼睛,睫毛老长,又黑又长又卷又翘,一笑起来,就弯成月牙儿。她是天生的卷发,头发漆黑,而且是大波浪。她把头发扎起来,额头,还有耳朵边,常常有几缕扎不牢的短发掉下来,卷卷的,小弹簧一样,真是漂亮极了。 原乔乔最大的梦想,就是长成嘉淇那样。 “我要是能跟你换就好了。我长成你这样,让你考第一名。” 嘉淇说:“我才想跟你换嘞。我要是有你这么聪明就好了。你随随便便就能考第一,我这样,以后大学都考不上。” 嘉淇跟原乔乔一样,都是穷人家庭出身,没有任何依靠,只能靠读书来改变命运。 嘉淇是原乔乔最好的朋友,她们小学就认识了。 和原乔乔做朋友,是嘉淇先主动的。 原乔乔记得,自己那会刚开始上寄宿学校,一切都还不适应。周围的同学,都很不友好。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连连饭都吃不饱。她孤独恐惧,每天都想着逃离。是嘉淇主动和她打招呼,要跟她做朋友。 乔乔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嘉淇的时候,那会六年级,刚刚分班。班上四十多个同学,乔乔第一个注意到的就是嘉淇。她扎着马尾,额头两边垂着几缕卷卷的发须,笑起来,两个眼睛弯弯像月牙。女生们都悄悄地打量她,男生们都借故跟她说话,想跟她做同桌。 那么多人喜欢她,她却只跑到原乔乔的座位边,一脸崇拜地说:“你是原乔乔吧?我叫嘉淇。你知道你。你好厉害的,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我跟你一块坐好不好?” 原乔乔从来不主动跟别人交朋友。 嘉淇便成了她在那所寄宿学校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 就像一只流浪的小猫,终于有伴了。一块上课,放学一起拿饭盒,一起吃饭。一个小组做值日,一起打扫卫生,一起倒垃圾,一起画板报。上体育课的时候,一起打乒乓球。她们回家,都要走同一条泥巴公路。放假也会顺路,夏天冒着烈日,冬天冒着风雪,一起走路。她们家里都没有父母,只有年迈的爷爷奶奶。 没想到运气好,上了初中,她们还在一个班。 嘉淇长得漂亮,但身上没有一点坏毛病。她从来不刻意打扮,就跟普通小女孩一样,穿T恤,牛仔裤,运动鞋。 她也不爱照镜子。 班上漂亮的女生,喜欢把一张小镜子摆在课桌前的书堆里,上课也照,下课也照。原乔乔书桌里都藏了小镜子小梳子,一下了课就爱偷偷照一照,臭美臭美。 嘉淇看到她照镜子,会笑她:“天啦,你又在照镜子啦。一天都照了十八遍啦。” 殊不知……原乔乔每天一边照着镜子看看自己,一边抬头看看嘉淇,心里想着,自己何时才能女大十八变,变成嘉淇那个样子。 乔乔其实照镜子觉得,自己还挺好看的,不丑。嘉淇是大眼睛,她也是大眼睛。嘉淇是瓜子脸,她是鹅蛋脸。鹅蛋脸,也不比瓜子脸丑嘛。她鼻子也挺,也不塌,鼻梁长得也很秀气,不像有些人的鼻子,长得活像一头大蒜。嘉淇是樱桃小嘴,她嘴不够樱桃,但也绝对不难看。 但偏偏,嘉淇就是班花,她就是班花身边的丑小鸭。 班上有一些女生,自认为长得漂亮,喜欢打扮的花枝招展,走起路来搔首弄姿,成天跟男生们一起嬉笑打闹,在教室里推来搡去,说一些不正经的话,故意引得别人尖叫大笑。嘉淇从来不跟男生玩。其他女生,又喜欢背地里讲别的女生坏话,嘉淇也从来不讲任何人坏话,跟谁都是笑眯眯的。 所以嘉淇人缘最好,班上同学都喜欢她。 这样好的嘉淇,也有她烦恼的事情。 “我要好好学习。” 嘉淇一边埋头写作业,一边对原乔乔说:“我爸爸说了,我必须要考上二本。三本学费太贵了,要多花很多钱。要是考上专科,爸爸就不许我读了,让我跟他们一块出去打工。所以我现在就要好好学,先要考上重点高中。” 嘉淇的成绩,上重点高中很悬…… 张桥中学,一个年级一百多名学生,每年只有前十名,能稳稳地上重点高中。而嘉淇成绩在全班排二十多名,在年级排五十开外。 她在努力拼命地想考到年级五十名之内。 嘉淇做作业,原乔乔就趴在一边看。 嘉淇总有做不完的作业。每次作业,试卷发下来,就要一直改错,一直重做。原乔乔的作业和试卷常常是满分,不需要改,所以她常常无事可做。她看到嘉淇在跟一道数学题过不去,便给她讲解,教她分析。 嘉淇听她讲题,恍然大悟:“原来要这样解啊。你不说,我就怎么也解不对,你一说,我又觉得好简单。” 原乔乔说:“这道题本来就不难的。” 嘉淇听她这么说,又很沮丧。 “我是不是很笨?” 她问原乔乔:“为什么你能想到的我就想不到。” 原乔乔安慰她:“你不笨的。你只是方法用的不对。” 嘉淇说:“公式我都记得住,可一做题就是会错。” “你不能死记硬背。” 原乔乔教她怎么学习。 她从桌子里,拿出好几个大大的笔记本。 她每门功课,都有个笔记本,上面是她做的笔记。密密麻麻,每一页都写满了字,一边是知识点,一边是例题、错题集,不同的内容用不同的颜色笔写,工整漂亮极了。 原乔乔有很多笔记本。 一个笔记本,小的三五块,大的十几块,可不便宜。班上学生,大多一周的零花钱才五块,没多少人舍得买。 原乔乔的笔记本都是她考第一名领取的奖品。 “比如数学。” 原乔乔翻开自己笔记本给嘉淇看:“数学的每个公式,它都有一些特殊的条件,或者需要注意的点。考试题它不会考你公式,公式谁都会背的。它要考的,就是这个公式里特殊的条件,和需要注意的点。老师讲公式的时候会强调,你就要记住,考试一看到题,你就知道它在考什么。” 她笔记本上,一道公式附近常有小字备注,还特意加了着重符号五角星。 嘉淇说:“把你的笔记,借给我看一下呗。” 原乔乔说:“你拿去。” 第3章 讨厌 覃越就是个泼皮、流氓。 原乔乔的笔记本,偶然被数学老师看见了,当做模范,要求全班同学传阅。 数学老师站在讲台发飙。 “跟你们说了,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做笔记做笔记,有些人就是不肯好好做。你们看看人家的笔记,人家为什么考第一名。你们再看看你们自己。” 数学老师敲了敲桌子。 “我今天检查笔记。所有人都把笔记本拿出来。” “副班长的笔记也做的不错,大家传过去,一并学习。” 数学老师许颖一边检查,一边做点评。 好的就夸,差的就骂。 “张明杰,你的笔记呢?你桌子里是空的,你书都不见了?你是来念书的,还是来吃书的?你把书扔哪里去了,你是不是想让我通知你爷爷奶奶来把你领回去?” “啊?许家洋?你写的这狗爬字你自己认识吗?你是写字呢,还是画符呢?你咋不多画几张,贴你家门上去,正好辟辟邪?狗都比你画的像样。还有你这课本,长得跟猪油渣子似的,放油锅里炸过了是吧?” “包丽丽你也是。脸蛋长得这么标致,字不能写好一点?天天上课照镜子,年纪不大,心思不少,打扮给谁看呢?学习一点进步都没有。” 原乔乔缩着脖子,把自己藏在衣服领子里。 “覃越!” 老师怒不可遏,提高了声。 “你的笔记本呢?一学期了,你的课本还是新的是吧?书上一个字都没有。” 覃越作为班级吊车尾,最顽劣的学生之一,几乎隔三差五就要被老师点名骂。 覃越厚脸皮,说:“老师,张明杰连书都没有了。你不骂他。” 许老师说:“你跟张明杰比。张明杰是弱智,你也是弱智是吧?我看包丽丽天天照镜子,你就天天跟她眉来眼去,怎么,想早恋吗?” “你给我站起来。” 许老师摆摆手:“站起来,站到后面去。现在,立刻,马上。” 覃越不情不愿,站到了教室后面去。 许颖,也是这个班的班主任。 检查了全班的笔记,她感到痛心疾首,恨其不争,十分生气。 “触目惊心啊。” 许颖站在讲台上,教训这帮小兔崽子们。 “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人,家庭条件,背景怎么样。但我大致也晓得一些。你们很多人,父母都不在家,都外出打工,都是爷爷奶奶在带。这班上有百分之八十的学生,都是跟爷爷奶奶住在一起吧?父母在外面打工挣钱,供养你们不容易,你们就是这样读书的?我说句难听的。你们当中,有一半的人,高中都考不上。还有一部分人,初中读完,可能就再也不会有机会坐在教室。我现在讲大道理,你们不听。过十年,二十年,你们中间很多人会对今天没有好好学习,认真读书而后悔。” 下了课,覃越和后座的几个同学一起骂。 “这娘们儿怎么那么多话。” “他妈的。” 覃越说:“老子看她才是弱智呢。” 覃越就是个泼皮、流氓。不好好学习,没素质,满嘴脏话。原乔乔不能理解,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关键是,班上还有很多女生喜欢他。因为他个子高,长得帅,会打篮球,像个混混。 原乔乔去教室后面扔垃圾,经过覃越的座位附近。覃越冲她吹了吹口哨。 原乔乔离他远远的,心里有些畏惧。 她从小就怕男生。 “你干嘛。” 同桌一看覃越勾搭女生,立刻让位。 覃越翘着二郎腿,拍了拍身边的空桌子,冲原乔乔勾一勾手指。 “你过来。” 原乔乔说:“你有话就说。” 覃越说:“我跟你聊聊。” 原乔乔说:“我不想跟你聊。” 覃越说:“就几句。” 原乔乔一脸戒备:“你说。” 覃越说:“你先坐下。” 原乔乔丢了垃圾,饶过他就走了。 周围同学本想看热闹,结果看了个寂寞。 “覃越喜欢原乔乔。”同学们开玩笑。 “我喜欢她?” 覃越说:“老子是想叫她过来,问问,她把笔记做那么好干嘛?就她会表现,搞得我们大家都挨骂。” 这话被原乔乔听到了。 原乔乔跟嘉淇说:“我不喜欢覃越。” 嘉淇说:“为什么呀?” 原乔乔说:“他没礼貌,还骂老师。成天自以为了不起的样子。” 嘉淇笑着说:“我觉得他人还挺好啊。你没跟他接触过。他其实不太坏,而且,他篮球打的可好了。” 原乔乔说:“你喜欢他啊?” 嘉淇摇头:“不是啊,我是觉得他不坏。” 原乔乔说:“他骂许老师的话很难听。” 嘉淇说:“我觉得许老师虽然为我们好,但她有时候说话,是有点伤自尊心。你不觉得她老爱针对覃越么,老是骂覃越,罚他站。那么多人成绩比覃越还差,她不骂,就专骂覃越。” 原乔乔说:“谁让他整天吊儿郎当,不好好学习。” 嘉淇就是个老好人。对谁她都说好。 原乔乔对覃越的讨厌,从开学第一星期就开始了。 原乔乔在画黑板报,覃越将一坨擦过鼻子的卫生纸,丢在她后脑勺上。 原乔乔茫然地转过头,就看到他在座位上,拍着手哈哈大笑。 周围的同学,莫名其妙,也都在笑,闹嗡嗡的像一团马蜂。 “对不起啊。” 覃越笑个不停:“我扔垃圾,扔歪了。你继续,继续。” 原乔乔看了一眼离自己不远处的垃圾桶。 过一会,又一坨卫生纸扔在她背上。 覃越再次哈哈大笑,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原乔乔生气说:“不要往我身上扔卫生纸了!你腿瘸了,扔垃圾不会走几步吗?” 覃越跟班里的包丽丽,关系特别好。 她跟覃越,还有另一个同学,坐在教室后面打扑克牌,正打的热火朝天。 原乔乔发脾气,包丽丽翻了个白眼,鄙夷地嘲讽了一句: “装。” 覃越笑嘻嘻说:“不管她,咱玩咱们的。老子就是腿瘸了,怎么的了呀。” 原乔乔说:“我提醒你们,教室里禁止玩扑克牌。教室是学习的,不是打牌的。” 包丽丽挑眉弄眼,说:“关你屁事啊。” 覃越则挑衅地说:“你要去告诉老师啊?你去啊。” 原乔乔顿时跑到办公室里。 “覃越和包丽丽他们在教室里打扑克牌。” 覃越和包丽丽他们在背后忙的藏牌:“我.操!” “傻.逼啊!” 老师来到教室,人赃并获。 “你们几个,越来越厉害了啊?学校三申五令,不许打牌,居然敢在教室里打扑克牌。怎么回事,要不要给你们整个机麻来放在教室里打好了。一人给我写一篇检查。” 覃越和包丽丽打不成牌了,就整天翘着二郎腿,坐在座位上,冷冷地瞪着原乔乔。 自习课,全班都在学习,覃越和包丽丽在打闹。你捶我一拳,我掐你一下,伴随着嘻嘻哈哈的笑声。包丽丽的声音特响亮,一笑,全教室都听见。 很快教室里没人学习了,全是闹哄哄的声音。突然,一只课本哗啦啦飞过了教室,砸在原乔乔的头上。 原乔乔回过头,覃越脖子一缩,指着包丽丽,说:“是她扔的!” 包丽丽笑的,整个身子扭成一副水蛇。 “不怪我。我是打他,谁知道他抬手一挡,就打到你了。” 原乔乔一把将书朝他二人丢过去:“这是上课时间。你们不学习,别人还学习呢,有点素质行不行?” 覃越是个自来熟,兼厚脸皮,原乔乔骂了他好几次,他不痛不痒,屡教不改,还仿佛跟原乔乔关系很好似的。原乔乔催他交作业,他骨头一软,往桌子上一趴。 “没做。” “不会做。” “你帮我做呗。” 他先是笑,故作天真,双手像朵荷花似的,捧着下巴,使劲地眨巴眼睛,盯着原乔乔,努力让自己显得很可爱。 原乔乔一脸冷漠:“每个人都要交,你自己做。” 覃越换了一副背靠座椅,翘二郎腿的姿势,同时转动了一下手里的圆珠笔。 “我不会做。” 原乔乔说:“不会做,找别人教你。” 覃越把课本抛起来,又接住。 再抛起来,再接住,然后一根手指顶着书页,转了一圈。假装看不到她。 原乔乔夺过他的书。 “作业。” 覃越抓起笔,往桌子上一拍,斜着眼,冲她打了个得儿,假装闲适自得。 “把你的作业,借我抄一下。” “不行。” “我的学习委员。” 覃越说:“这又不是考试,我又不跟你争第一,抄一下怎么了啊?” 原乔乔说:“你不是抄包丽丽的吗?” 覃越说:“她比我还笨呐!做的全是错。” 他退而求其次:“你不给我抄也行,你随便拿份看谁做的好的给我抄。” 原乔乔说:“我怎么能把别人的作业给你抄,你要抄,你自己找人说去。再说,你平时作业抄了,考试怎么办。考试可没人给你抄。” 覃越说:“我考试考多少分关你啥事啊?我考零分也不赖你,你就借给我抄一下,行不行?” 原乔乔说:“不行。” 覃越说:“那我不会做,你非要逼我做,你这是要逼死我啊?你逼我生孩子也比逼我做作业靠谱一点啊。” 原乔乔就不给。 覃越就不做。 过一阵儿,他就跑到操场上打篮球去了。作业嘛,自然有包丽丽帮他做。 第4章 许研敏 他就是白 少年人都是幼稚的。 那是成年人的看法,而少年人自己,常常不以为然。 原乔乔坐在沙发上,和许研敏聊天。 “我小的时候,一点也不招人喜欢。” 她像只猫一样,舒适地窝在许研敏怀里。刚洗完澡,两个人头发都还有些湿湿的。许研敏拿着遥控器,电视里播放着某个综艺节目。原乔乔把脚塞在他怀里,许研敏像抱小孩似的,宠溺地抱着她。 许研敏撸着她的脚丫子,像撸猫一样:“为啥?” 原乔乔说:“我学习好。我是第一名,我可凶了,男生都怕我。但我不好看,初中的男生,都喜欢长得漂亮的。” 许研敏说:“你肯定是小时候长得太黑了。” 原乔乔一本正经地辟谣:“不是的!我不黑,我只是皮肤黄!不过有段时间是好黑。有一年夏天,去苏州看我爸妈,穿裙子,天天在大太阳底下晒,晒的好黑。你知道我那会黑到啥程度了吗?我手背和手心,是两个颜色,脚板跟脚背交界处分明有一条线,上面结了一层黑壳。” “让你不要晒太阳。” 许研敏笑,手啪地在她屁股上拍了一把:“晒这么黑!你看看我,多白呀!” 许研敏伸出手,挽起袖子,露出胳膊。 他就是白。 从头到脚,都是洁白通透。哪怕太阳晒的厉害,也只是发红,不会变黑。 原乔乔本身皮肤不黑,但跟他一比,就是两个颜色。只有化了妆,抹了粉底,才能表面看上去跟他差不多。 原乔乔说:“你那是天生的。” 许研敏对白很执着。他教导原乔乔:“多喝牛奶,多吃水果。我小时候就是天天喝牛奶,所以才长得这么白。” 许研敏有强迫症。他老觉得,原乔乔不白,是因为洗澡没洗干净!每次洗澡,就要捉着原乔乔,拼命给她搓。许研敏是北方人,拿那种北方用的搓澡巾,粗的跟砂纸一样,回回把原乔乔搓的哭爹喊娘,一个劲不要了不要了,缩在地上不肯起来。 有一次,原乔乔发现,他把自己背上皮肤都搓破了,都结了细小的血痂。 原乔乔气的找他算账,解开睡衣给他看:“跟你说了我疼疼疼,你还使劲,背都给我搓破了!” 许研敏看了,有些懊恼,赶紧说对不起,并发誓保证下次轻点。原乔乔觉得他有时候怪傻,但还是喜欢跟他一块洗澡。许研敏总是特别殷勤,帮她抓头发,冲水,给她涂抹满身的香皂,替她搓澡。 他搓到原乔乔的手,就说:“这小黑手哇!” 搓到原乔乔的脚,就说:“这小黑脚哇!” “真是个小黑妞。” 原乔乔从前,很忌讳别人说她黑。 但是这个字从许研敏的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点宠溺的意味。他搓着搓着,自己都笑了:“我怎么感觉就跟爸爸给女儿洗澡似的。” 原乔乔顺杆爬,笑嘻嘻叫:“爸爸。” 许研敏哼地一笑,说:“瞅你这么黑,怎么搓都搓不白。以后要有个姑娘,我从小就给她搓。一定给她搓的白白的。” 原乔乔不太爱和许研敏聊自己的童年。 说起童年的事,她常常是轻描淡写。她只是偶尔,像聊闲天一样,跟许研敏提几句:“我从小跟我爸妈关系就不好。” 至于怎么个关系不好法,却从来不会详叙。 在原乔乔看来,有些事,即便是朝夕相处的伴侣,也是不能说的。她自尊心很强,不能把自己最丑陋,最不堪的过往展示在爱人面前。 原乔乔幼年,时常会经历一种噩梦。 她常常在熟睡中被一阵又一阵的噪音吵醒。哭声,打骂声,床和茶几被晃动,茶盅、杯子等器皿摔砸在地上的碎裂声。她惊恐惶惑地睁开眼睛,看到父母拉开灯在屋里打架。揪着膀子,不停地撕扯,挥拳头,扯头发。 比她大两岁的姐姐站在床头,哭的声嘶力竭:“你们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 她那地上的父母,仿佛跟听不见一样。 “你往哪里去?” 母亲凶狠地瞪视着父亲:“大半夜的你要往哪去?” 母亲说:“我没见过哪个男的,家务不做家务。娃儿哭了也不管,饿了也不管,大半夜趁妻儿老婆睡着了偷偷往外面跑的。娃儿这么大了,你要不要脸?” 她父亲一声不吭,就翘着二郎腿,开始坐在沙发上抽烟。 红布的旧沙发,上面被烧了好几个烟洞,扶手都磨烂了。 “抽!抽!” 母亲冲上去,一把抓起那烟灰缸扔到地上,砸个稀碎。 “娃儿念书的钱都没有,你还天天抽烟!” 原乔乔大约能听懂她父母的对话。 她还是个奶娃娃,但这样的场景早就已经熟见了。她似懂非懂,有些害怕,也并不关心。 她仰着脖子,望着茶几上的那个白色的小碗。 碗里有只小铁勺。 她目光望着茶几上的的那袋米糊糊。 她饿了。 她想吃米糊糊。 那只小碗,是专门放在屋里,供她晚上饿的时候,给她冲米糊的。家里穷,吃不起奶粉,就吃那个白米糊糊。 父亲只顾抽烟,不说话。母亲坐在另一个沙发上,埋着头,开始呜呜哭。 “你也不想想,两个娃儿,以后怎么办。一个马上就要念书了,另一个也要大了。念书的学费,一分钱都拿不出来。你倒好,天天除了抽烟就是打牌,一天到晚不着家。” “那你要我咋办?” 父亲说:“一天到晚钱钱钱,没钱有啥办法?我去给你生出来?哪个婆娘像你一样,天天从早到晚逮着男人骂。穷,你看看周围邻居哪家不穷?人家一样每天笑嘻嘻,哪个像你?” 母亲斗志昂扬: “人家别的人家里穷,男人要担事。耕田种地做家务,撑起一个家。你担了什么事?天天啥事不干,饭不煮饭,碗不洗碗,桌子不擦,地都不扫一下。家里啥事都是我一个人干,你好意思说吗?你跟人家比,别人家男人,哪个不比你强。就算没本事的,人家也知道干活,知道心疼老婆孩子。” “天天说我是娃儿妈,这娃儿是我一个人生的吗?” 母亲发了狠,破罐子破摔:“这娃儿跟你姓,不跟我姓。说到底,是你家人,跟我有个屁的关系?你要是不想养,趁早抱到门外去,往院子里一摔,摔死算了。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父亲继续不发一言,屋子里烟雾缭绕,把人熏的睁不开眼睛。 母亲接着抓起那只白色的小瓷碗摔在地上,跟烟灰缸一样,摔的稀烂,连勺子一起飞出。然后又冲向衣柜,把孩子的衣服全扯出来。 原乔乔还不会说话,眼睁睁看着她的小碗被摔碎了。 父亲说:“你神经病,你把娃儿的碗摔了干啥?摔了碗,娃儿拿啥吃饭?” “你还知道娃儿要吃饭。你给她喂过一次饭?” 父亲站起来,指着母亲的鼻子骂:“老子败家,老子没有一天天的摔盆砸锅,把杯子碗筷不当东西。” 原乔乔厌倦了他们的争吵,闭上眼继续睡觉。 第5章 没教养 要打架啊。 原乔乔说覃越:“没教养。” “你别这么说他。” 嘉淇说: “覃越的爸妈离婚了,他其实也挺可怜的。” 嘉淇总是莫名,能知道班上很多人的秘密。 “他爸爸在外面,另外找了一个女的。他爸爸是个小白脸儿,吃软饭的,不上班,成天在外面勾搭那些女的,让女人养他。他妈改嫁了,也不管他。他后妈有钱,但不要他,就把他送回老家,让他爷爷奶奶带。他爷爷奶奶都七八十岁了,耳朵聋,说话都听不见,眼睛又瞎,根本就管不住他。” 原乔乔说:“他爸妈离婚,关我什么事?没教养就是没教养。” 嘉淇有些畏惧她:“你好冷漠啊。” 原乔乔站在教室里,拿着扫把和抹布。 她找遍教室,没有找到覃越的影子。 “覃越呢?” “他好像打篮球去了。” “他又打篮球去了?” 原乔乔说:“他跟我们一个组。今天该我们打扫卫生,他凭什么去打篮球?” 覃越在班上横行霸道,同学都不敢说话。 原乔乔很生气。 教室的卫生,是由同学分小组轮流打扫的。要擦黑板,扫地,要擦桌子。 她跟覃越,刚好一个组。每次轮到他们打扫,都看不到覃越人。早自习一结束,他就跑的没了影。 这是第三次了。 原乔乔憋了一肚子火。 上了一个早的自习,肚子饿的咕咕叫,却没有时间去吃饭。教室里全都是灰,扑得人满头满嘴巴都是。桌椅板凳密密麻麻,要把桌椅一张一张挪开,扫干净,再放回原位。一个教室扫完,早饭时间基本就过去了,还要慌忙忙的回宿舍去收拾,把米淘好,把饭盒拿到饭堂,放进蒸笼,这样中午才有午饭吃。本来时间就不充足,人手也不够,覃越却能跑去打篮球。 “那啥……”包丽丽冷眉冷眼地插了一句嘴: “覃越跟我打招呼了,他的地我帮他扫。” “你帮他扫?” 原乔乔说:“你本来就是这个组的,你怎么帮他扫?” “你要帮他扫地也可以。” 原乔乔指着教室:“这儿四排座位,一人一排。你帮他扫,你就扫两排。每次都是我们倒垃圾,今天轮到他倒垃圾了,一会扫完地,你帮他去倒垃圾。” 包丽丽不服气:“凭什么我要扫两排?我就扫一排。” 原乔乔说:“你扫的那一排是你自己的,怎么叫帮他扫?” 包丽丽扭着腰,把扫把一丢,往桌子上一靠,撅起红红的嘴巴:“反正我就扫一排,你们爱扫不扫!一会耽误了时间,大家都回教室上课了,地还没扫完,反正不是我一个人的责任。” 原乔乔说:“我看到你的样子,就能想到你的妈。你要么就老老实实帮他扫,要么就不要替他揽事。” 包丽丽伸手一推桌子:“你什么意思?你骂谁呢?我就帮他,怎么了?” “冤有头、债有主,我不想跟你吵,你省省吧。” 原乔乔提着扫把走出教室,大步走到操场去。 这会是早饭时间,操场上没几个人,但仍有一些男生们,在那儿打篮球。 这些十来岁的男生,爱篮球爱的上瘾,常常饭也不吃,一下课就跑来打球。深秋天,也不怕冷,T恤外面套着球衣,打的热火朝天。 覃越就在其中。 他是那球场上,个子最高的,长胳膊长腿儿,蹦跳的起劲,皮肤发红满头大汗,头发都湿了。 原乔乔叫了一声:“覃越。” 覃越听到了,回头看她一眼,冷漠地扭开头,没搭理。 原乔乔继续叫,扯了嗓子:“覃越!” 覃越投球的姿势停了下来,不耐烦地回她:“干嘛?” 原乔乔说:“出来!” 覃越忍着不爽,手一抬,把球抛给他的伙伴,拾起球衣,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朝操场边缘跑过来。 他眼睛热胀充血,皮肤也是红的火烧一般,看着很不好惹。 “干嘛?” “扫地。” “你神经病啊!” 覃越怒了,甩了她个白眼,转身就要走。 “不许走!” 原乔乔扯住他衣服:“今天轮到你!” “老子不去!” 覃越烦躁的不行,嚣张地冲她骂了一句。 他伸手推搡了一把她的手:“不要乱碰我!” “你今天必须去。” 原乔乔说:“我们早饭都没吃,都在打扫卫生,你凭什么只管自己在这里打篮球?” 覃越一脸厌恶:“管他凭什么,反正老子就是不去,你让包丽丽帮我扫。” “你是个少爷,包丽丽是你的丫鬟吗?什么事都让别人帮你做?” “她愿意,关你屁事!” 原乔乔提了扫把就往他脚上一拍,刚好打在覃越的后脚跟腱上。 覃越痛的跳了起来,趔趄着转身,怒搡了她一把:“你想干什么呀?” 他个子十分高大,目露凶相。旁边有几个男生看到了,连忙过来劝架,共同拉扯覃越,低声说:“人家是女生,你干嘛。别跟她争了。” 原乔乔险些被他推倒,一时陷入众人的围观。她脸色通红,感觉有一股热血,突然沸腾,哗啦一下涌到脸上。 “你他妈的。” 覃越冲她竖了个中指:“我警告你,离我远一点。不要以为你是个女的,老子就不敢揍你。” 原乔乔嘴唇都颤抖起来。她生怕自己当着这么多人,会控制不住哭出来,她咬着牙齿,声音哆嗦着说:“你就是个无赖,老子不怕你。” 几个男生夹在中间,将他们推开了。 教室里空荡荡的。 包丽丽他们,都已经走了,留着原乔乔的那一排地没扫,桌椅板凳也全都歪歪斜斜,没有归正。垃圾筐放在讲台前,无人理会。 原乔乔正要去扶垃圾筐,忽然发现黑板上用彩色粉笔,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大字。 “原乔乔,贱人。” “你妈死了。” 她像遭了雷击一般,太阳穴突突跳动。 她飞快地跳起来,冲向讲台,拿起黑板擦,拼命地将字擦去。 粉笔灰掉了一身,手指红黄蓝绿。 吃过早饭的同学,已经陆陆续续回了教室。 “怎么回事啊!” 大家抱怨连天:“这么久了,地还没扫干净,垃圾也没倒。一会怎么上课啊。” “今天该哪个组值日?” 原乔乔一声不吭,拿着扫把,默默地扫地。同学们一边抱怨,一边自己把桌椅归整,开始读书。 原乔乔一个人,试图去搬动那筐垃圾。 无人帮忙。 嘉淇也回了教室,看到她独自在扫垃圾,才上前来,低声说:“我帮你吧。” 原乔乔倔强道:“今天不该你扫地,你去学习吧。” 嘉淇仍说:“我帮你。” 两人抬着垃圾筐去往垃圾场,原乔乔全程不说话。 “你吃早饭了吗?” 嘉淇小心翼翼地问。 原乔乔说:“没有。” 嘉淇说:“他们都去吃饭,你也该去吃饭的。” 原乔乔摇头:“反正也没时间吃。” 倒完垃圾,嘉淇说:“我帮你把垃圾筐拿回教室去。离上课还有一会儿呢,你去找一下你的饭盒吧,看还能不能吃。” 原乔乔点头,去饭堂里找她的饭盒。 几个蒸笼格子找遍了,却硬是找不着。她再三检查每一个饭盒,确定自己的饭盒确实是丢了。 这下不但早饭没有,中午饭也没有了。 心情沉重地回教室,她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覃越却已经打完篮球,回到教室了,正大汗淋漓地坐在座位上,拿着一瓶饮料喝。 包丽丽坐在座位上,看到原乔乔,习惯性地翻了个白眼。 原乔乔大步走到她座位前:“黑板上的字是你写的?” 包丽丽挑眉斜眼。 “不是我!” 原乔乔说:“你敢做不敢承认吗?” 包丽丽说:“老子说了不是我,谁写的你找谁去。怎么,全班就我一个人讨厌你吗?傻.逼,想骂你的人多了。” 她圆圆的眼睛,单眼皮,眼黑特别小,有点斗鸡眼,睫毛稀疏,看人的目光,天生带着点儿挑衅。肉肉的脸颊,颧骨很扁平,一头秀发却是乌油油的,扎着长长的马尾,额头露着大光明,加上个子高挑,发育早,使她产生一种自己是大美女的错觉,总是神色得意。肉肉的红嘴巴,不是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就是放出恶毒的攻击。 “要打架吗?来啊。” 包丽丽说。 所有同学的目光,顿时都向她投来。 那种浑身发热,血液沸腾的感觉又回来了。她手脚冰冷,肌肉控制不住地哆嗦,苍白的脸色变得绯红起来。 她推开众人,转身飞快地离开了。 “我还以为她多厉害呢。” 包丽丽得意洋洋,像只得了胜的公鸡。 第6章 滚 仇家 原乔乔七岁,站在家门口,看着她父母打架。 撕衣服,扯头发。 从屋里打到屋外。 从房檐下打到院子里。她爸穿的皮夹克,被硬生生撕烂,鞋子飞了出去。 她妈披头散发,像个疯子,橡皮筋都甩掉了,衣服上全是灰,是在墙上蹭的。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滑稽的一幕,让人恐惧之余,又有点莫名,摸不着头脑。 原乔乔觉得他们不像人,像两条狗,在互咬,咬的空气中全是狗吠和狗毛。 “老子要跟你离婚!” “离就离!” 原乔乔厌恶任何与人发生冲突争执的时刻。每当陷入那样的情境时她总会感到心跳加速,浑身发热,血涌上脸,嘴唇和手脚也会不自禁的哆嗦。她其实心里并不畏惧,但身体就是会有本能的反应,使她完全无力张口,以至于回回在与他人的争锋中落败。 争执殴斗的画面,总会让她觉得十分难堪、尴尬、不体面。她厌恶任何看起来羞耻、不体面的事情,就像她的父母在家中,当着女儿的面互相殴打一样。她告诉自己,此生绝对不要陷入这样的荒唐,因为这种事,在他人看来,真就仿佛笑柄。 但就是没有办法,她还是不可避免地会陷入各种不体面。 包丽丽,覃越。 她要去撕烂他们嘴,要狠狠地给他们一耳光。 然而事实是,只要周围人的目光一投上来,她就会止不住地颤抖,心跳加速,失去言语的能力。 人一疯起来,就丑态百出。 这是原乔乔在多年后,刚进入青春期时得出的结论。而这世上,有两样东西,最让人发疯,一个是穷,另一个就是感情。人在受穷,或者感情受了伤害的时候最容易神神叨叨、歇斯底里。而神神叨叨和歇斯底里又是最可笑、最难看的。 就像她母亲。 原乔乔时常觉得她母亲的心理已经不正常。她整天盯着父亲的一言一行,父亲晚回家一刻,或者跟别的女人摸摸打打,开了个玩笑,母亲就会警铃大作。半夜,父亲起夜,要出去撒尿,她母亲就立刻警醒,怀疑他有什么不轨的动机。父亲撒尿几分钟没回来,母亲就露出狐疑的神色,并使唤原乔乔:“去看你爸爸做什么去了,是不是又半夜跑到别人家里去了。”一旦起了疑心,就开始不断地盘问、纠缠,像审问犯人一样。 父亲总是有理由。 “抽烟去了。” “看打牌去了。” 母亲对这样的理由,自然是不满意。 然后,父亲就会发脾气,然后就是无止境的争吵。十几年了,翻来覆去。 原乔乔从识字开始,就厌恶了这样的情景。 她觉得母亲可怜,但也十分可厌。 她告诉自己,永远不要成为像她母亲这样的女人,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变成神经病。如何不成为像母亲这样的女人,她的方法就是,永远不要把任何男人当回事。你不在乎他爱不爱你,你就不会难受,你一旦在乎他,那就只能被他折磨了。 至于父亲,他半夜不回家,到底是去别人家里打牌了呢,还是偷偷跑出去抽烟了呢,或者又是去跟别的女人厮混了呢?原乔乔觉得,去探究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件恶心的事。女人一旦落到这个地步,对男人的任何一个举动无比上心、牵肠挂肚,就不可避免的,看起来很可怜了。 直到许研敏在二十岁那年,遇到十八岁的原乔乔,却始终看不透她的心思。她异常温顺,温顺到让人无所适从。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吃饭的时候,乖乖地坐在那里,背打直,双手放在膝盖上。许研敏问什么,她回答什么,却很少主动提起话题。说话轻声细语,梨涡浅笑:“嗯。”“好。”没有脾气,别人说什么,她都不质疑,也不反对。她像一朵无枝无叶的百合花,晶莹、柔弱、单薄而易碎,毫无自保之力。她几乎没有原则,看起来像是个毫无底线的人,是可以被任意对待、放肆蹂.躏的。许研敏不论提什么要求,她都会答应。许研敏一步步试探着她的底线,他抱她、吻她,她都不拒绝。 她太百依百顺了,很容易激起他的掌控欲,像个无底洞一样把他拉下去,让他变得贪婪、无法停止。然而分开之后,她就像一滴水,在空气中蒸发了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有时候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跟她在一起拥抱过。 人是真的会变吗?还是变化的只是表象,骨子里的性情,无可改变呢? 原乔乔她母亲常说一句话:“狗改不了吃屎。” 这话是骂父亲的。但原乔乔常觉得这话是在骂自己。她背靠着墙角站着,小小的身子,藏在两堵墙交夹的阴影里,用畏惧生冷的目光,看着她的父母。 父亲不管不顾地离家出走,母亲生气地走过来,使劲搡了她一下: “你是个哑巴吗?” 母亲说:“父母吵架,你也不知道劝一下。你爸爸跑了,你不去把他拦住。你姐姐还知道哭,抱着你爸的腿不放,你连哭都不知道哭一下。” “成天也不说话。” 母亲不满地念叨着:“站在那动也不动,像个鬼似的。下次你爸再跑了,你就上去,抱着他腿使劲哭,不许他走,知道吗?别跟个木头一样看着。” 原乔乔低着小脑袋瓜儿,小声说:“哦。” 依然如故。 母亲并不总是这样的。 她经常也会笑,让原乔乔坐在板凳上,给她扎辫子。 早上起床的时候,给她梳头、穿衣裳,给她煮早饭。锅里有什么好吃的,便先夹一块,喂到她嘴里。母亲舍不得吃肉,杀一只鸡,把最好吃的鸡腿留给原乔乔,而她自己一口都不吃。 “我不爱吃这个。” 她总是说:“鸡肉柴死了,有什么好吃的。” 当家里人都不吃的时候,她才吃剩下的。 她就是个拧巴的人。嘴太硬,心又太软。 她在纳鞋底的时候,原乔乔会爬上她的膝盖,抱着她的脖子: “妈妈。” “你不要为爸爸伤心。” 她捧着母亲的脸:“我长大以后会好好孝顺你的。” “我以后长大会赚很多的钱。只给你,不给爸爸。” “得了吧。” 母亲却冷漠地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谁指望的上你。” “还是要生儿子好。” 母亲感叹说:“生两个女儿有什么用,长大就是别人家的了。” 父亲却很少发表这样的遗憾。父亲除了跟母亲打架的时候,平常都是笑嘻嘻的,也不发火,也从来不打孩子。他就只是游手好闲,像个孩子一样的贪玩,偶尔回到家里,看到原乔乔,便抱起她,举个高高,拿自己胡子拉碴的脸使劲在她小脸上蹭。原乔乔不喜欢爸爸,觉得他很自私。但爸爸相处起来比妈妈更舒服,他总是心情很好,快乐无边。这就是自私的好处。 母亲说原乔乔:“性格一点都不像我。” 母亲是风风火火的,原乔乔是冷冰冰的。 她一直都是这样的。 她和她母亲,患了截然相反的两种病。 覃越喜欢嘉淇。 这是全班同学都知道的事。 虽然覃越跟包丽丽一起玩,他们整天一块打牌。包丽丽每天帮他做作业,擦桌子,打扫卫生。 但覃越不喜欢她,覃越喜欢嘉淇。 这不奇怪。 没有男生会不喜欢嘉淇。 原乔乔都喜欢盯着嘉淇看。她就是那么漂亮、活泼又可爱。她像只林间的小鹿,有着乌黑的眼睛,狡黠的性情,还有矫健的身体。 嘉淇跟原乔乔差不多高,但是她已经发育了,胸脯有点鼓起,曲线浑圆。原乔乔和她一块去浴室,两人脱得光光的。嘉淇说:“你看没看过人家电视里洗澡都是怎么演的?”她站在花洒下,踮起脚,一只手抬起,一只手娇媚地去抚摸另一只手。手指头翘起像昙花。 原乔乔觉得她很美。 她想起一课本上看过的一副油画,《泉》。嘉淇就像泉中那个抱着水罐的少女。 嘉淇漂亮,人缘好,她跟谁都能做朋友。 她跟覃越也做朋友。 这让原乔乔感到一些痛苦。 覃越对谁都嚣张,对谁都不三不四,吊儿郎当,唯独对嘉淇不敢。 嘉淇说:“覃越,你欺负原乔乔干嘛?你一个男生,欺负女生,好意思么?” 覃越就不敢跟嘉淇顶嘴,反而有些羞臊,红了面皮了。 “谁欺负她了。” 他居然也会红脸:“我就是说说而已,又没有真的打她。” 嘉淇说:“你不扫地,违反纪律你还有理啦?本来就是你不对,还吓唬人。” “我没吓唬她。” 覃越不好意思了,说:“谁让她当着那么多人给我难堪。” 嘉淇撺着覃越去,给原乔乔道歉。 “我不接受他的道歉。” 原乔乔态度冷漠、且高傲:“我不会跟这种人做朋友。” 嘉淇说:“你何必嘛。他那个人就是嘴巴坏,他不是说真的。” 原乔乔说:“我说了,我不会跟他做朋友。我讨厌他。” 覃越听到了她的话,脸色冷的像冰一样。 他不知道怎么了,吃了枪药一样,晚自习的时候,突然冲到原乔乔的座位前来,满脸的戾气:“老子不明白了,老子哪里招你惹你了?你这么针对我?从开学第一天起,今天之前我没惹你吧?是谁先的?” 原乔乔趴在桌子上,埋着头,听到他敲桌子的声音,抬头。覃越以为她在睡觉,直到看到她鼻子眼睛红红的。 她有些黄黄的脸蛋,不知道因为哭,还是发烧什么的,双颊处透着少有的血色出来,嘴唇也红通通了。覃越愣了一下,紧接着,就对上她冷漠的冰一样的眼神。她目不斜视,眼神刀枪不入,仿佛并不将覃越放在眼里。 她浑身,从头到脚,都有一股冷若冰霜的气质。 覃越有时候很不解。她对谁都不搭理,看谁都看不起,却唯独跟嘉淇好。覃越觉得她很幼稚。她不跟其他人玩,只跟嘉淇玩,而且对嘉淇充满了占有欲,嘉淇跟别人亲近,她就要吃醋,跟嘉淇闹分手,对嘉淇冷言冷语,每次都把嘉淇弄得很伤心。 就很像个心智不全的小孩儿,跟她聪明的外表和优生的气质,一点都不相符。 原乔乔这个人,性子高傲又强势。 嘉淇说覃越欺负她,开玩笑。覃越欺负得了她才怪。 原乔乔拽得很。 她学习成绩好,回回第一名,所有老师都宠着她,说她是重点高中的苗子。当学习委员,当课代表,考完试,上台领奖,去国旗下讲话。天天出入老师办公室,帮老师代课,批改作业,拿着红笔给大家的考试卷子打分。校长也喜欢她。别的学生,校长连名字都不知道,她却经常去校长办公室卖乖。覃越敢动她一个指头,绝对会被班主任一巴掌抽死。 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谁能欺负她。 原乔乔在班里,没什么朋友。因为她瞧不起人,根本就不交朋友,见谁都不搭理。班里一大半的男生,都不敢正眼看她,见了她就躲,不敢跟她说话。她是同学们私下里悄悄议论的对象,各种校园新闻的主角。 嘉淇长得漂亮,但是在原乔乔面前,一点光环都没有。既不被老师重视,也不被同学崇拜,唯一的好处也就是人缘好,跟谁都不结仇。 比如现在。 覃越撑着桌子,俯视着她,火气冲冲质问了一通。原乔乔抬起头,高傲地、冷淡地、简短地回答了他一个字: “滚。” 好像跟覃越多说一句话,就脏了她的嘴一样。 覃越就只能咬牙切齿,忍着怒火,麻溜地滚了。 原乔乔欠收拾。 覃越是这么认为的。 只有包丽丽能收拾她。包丽丽是个标准的泼妇,跟农村妇女一样,能随时撒泼打滚,怎么说话脏就怎么来。原乔乔这方面不行。 覃越承认,他看包丽丽骂她,很解气。 第7章 手表 你喜欢吗? 原乔乔问嘉淇:“你喜欢覃越吗?” 嘉淇红了脸:“我们只是朋友。” 原乔乔觉得嘉淇说的,应该是真话。 因为嘉淇每天都在很认真地念书和写作业。 “我要好好学习。” 嘉淇说:“谈恋爱会耽误学习。我爸爸说了,不许我早恋。我上大学之前,都不会谈恋爱的。” 原乔乔说:“你要跟他做朋友,我们便不是朋友了。” 她说这个话的时候,表情十分冷酷。 嘉淇抬头看了看她,表情有些许委屈。 “你不讲道理。” 原乔乔说:“我只喜欢你,只有你一个朋友。我不会跟别人做朋友。你要是喜欢别人,我们就分手。我不勉强你。” 嘉淇伸手去拉她的手。 “我们一直都是朋友啊。在我心里,你一直最重要。我没说不跟你做朋友。朋友不是大家在一起玩,开心就好了吗?为什么非要两个人。三个人四个人也可以做朋友啊。” 原乔乔十分生气,甩开她手:“我只要两个人。” 嘉淇扭过头,于是也沉默的不说话了。 接下来的日子,原乔乔感觉十分寂寞。 她另换了同桌,不再跟嘉淇说话,也不再和她同行吃饭、玩耍,见了面也不打招呼。 嘉淇跟从前一样,每天认真地上课,写作业。她有不会做的题目,也不再请教原乔乔,而是去请教别的同学。 她依然过的很高兴,至少看起来很高兴,并不将原乔乔怄气的事放在心上。很快,她就有了新的朋友。每天跟新的朋友一块往来。原乔乔看到她和另一个女生说说笑笑,肩并肩地走进教室,她感觉喘不过气,心在滴血了。她假装不在意,表情依然是冷漠。 她和嘉淇从认识,在一起,就经常怄气。都是因为一些小事,比如嘉淇跟别人亲昵,冷落了她。原乔乔受不了嘉淇跟别人好,受不了嘉淇将别人看的比她重要,受不了嘉淇除了她以外还有更好的朋友。她受不了,就要吃醋。每次闹矛盾,都是嘉淇先低头。原乔乔是从来不低头的。嘉淇将一张写了字的小纸条,偷偷夹在她的课本了,说:“对不起。”原乔乔看见了,然后就跟她和好了,继续在一块形影不离。然而这次,嘉淇没有再给她写道歉的小纸条了。 体育课。 原乔乔坐在操场的草坪上,看远处的嘉淇,跟别的同学打乒乓球。 嘉淇穿着一件鹅黄的T恤,牛仔裤。卷卷的头发扎成马尾,依然有几缕小弹簧一样的漆黑卷发,垂在她脸颊边。 她看起来真漂亮,活泼健壮。原乔乔个头,比她还高一点,但身体依然是薄薄的,像张纸片儿,没有一丁点发育的迹象。她已经十三岁了,月经也一直没有来。她常常感到有点惶恐,害怕自己这辈子都是现在这个模样,不会来月经,胸部不会发育,永远也没法变成一个女人。 她一点也不喜欢自己现在这个模样。 同学们在操场上玩闹着,三五个一群,打球的打球,跳绳的跳绳。原乔乔空虚寂寞,一个人坐着。 她看到远处,还有一个人,跟她一样,独自在草坪上坐着。 那人穿着白色的运动服,留着齐耳根的短发。原乔乔认得她,她叫林楠,是新学期刚来的转学生。她真奇怪,原乔乔老觉得她像个男生。她刚到班上的时候,好些人都以为她是男生。其实她是个女孩,只不过个子比一般女孩高,加上留着短发,还有总是穿着运动服,所以看起来像个男孩。 原乔乔只是看了她一眼,便移开目光。 林楠发现原乔乔看她了,过了一会,她居然起了身,朝原乔乔的方向走来。 原乔乔直愣愣地看着她。 很快,她走过来了,有些腼腆地对原乔乔笑:“我可以在你旁边跟你一起坐吗?” 原乔乔意外地点头。 林楠挨着她身边,和她并肩坐下了。 同班这么久,原乔乔第一次注意到她的长相。 她头发很短,齐耳根,剪了个娃娃头,留了薄薄的刘海。 她长得很漂亮。 这是原乔乔近看才发现的。她口鼻精致,眉毛细细的,一双很动人的杏眼,瓜子脸,脸蛋非常小。鼻梁处还有一颗小痣。她的脸特别的引人寻味,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是清秀又凌厉的长相,肤色匀净白皙,除了鼻梁上的那颗小痣,没有任何斑点。 不知为什么,她却不爱打扮,总是留着男孩子一样的头发,衣服也穿的像个男生。运动衣、运动裤、运动鞋,宽宽大大的,一点不显身材。 “你把头发留长了呀?” 原乔乔想起,她刚到班上时,还是完全的男孩子头发,让人分不出性别。现在头发也短,不过总算看得出来是个女孩了。 林楠有些害羞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是不是怪怪的。我不想留这么长,我爸非要让我留。说头发太短难看。” 原乔乔说:“挺漂亮的。” 她的头发很柔亮,太阳底下依然是漆黑。洁净光泽,像是刚刚洗过的一样,让人特别想摸一下。 林楠目光微亮,羞涩笑:“真的吗?” 原乔乔说:“真的。” 两人都伸长了腿坐着,两个都是筷子腿。 林楠说:“我还以为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呢。” 原乔乔侧头和她聊天:“我知道你。” 林楠说:“开学第一天我就记住你了。你坐在第一排。” 原乔乔笑。 林楠看了一眼远处的嘉淇,小声说:“你不跟嘉淇一起玩呀?” 原乔乔摇摇头:“我跟她吵架了。” 林楠说:“为什么?” 原乔乔说:“我也不知道。” 林楠定定看着她。 她有一张圆润的鹅蛋脸,脸型非常完美舒适,五官在脸上排列的不紧不散,恰到好处。鼻梁秀挺,嘴巴不厚不薄,开扇形的双眼皮,眼睛特别有韵味。瞳仁是棕色的,眼睫毛和头发也接近棕色,是温柔到极致的颜色。血色稀薄的皮肤,看起来不甚健康,为她笼上了一层雾蒙蒙的、柔弱的、引人爱怜的气质。 林楠温柔地对她说:“其实我觉得你比嘉淇漂亮。” 原乔乔顿时脸一红。 她害羞的时候,脸上会浮现出一抹淡淡的血色。因为稀少,所以格外珍贵,就像海棠的香气。看着迥异平常。 原乔乔脸上热腾腾的,不敢直视对方眼睛,说:“嘉淇漂亮。我长得不漂亮。” 林楠说:“我刚到班上,第一个记住的就是你。你上课喜欢开小差,偷看课外书。下课喜欢趴在桌子上睡觉。还喜欢在小卖铺买包子吃。” 原乔乔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怎么知道啊。” 林楠说:“我常常看你。” “你看我干什么呀。” “就没事,喜欢看。” 林楠说:“其实我一直注意你,早就想跟你说话。可是你总跟嘉淇在一起。我怕你不想搭理我。你那么高傲。” 她要是个男生,说这种话,原乔乔早就心中小鹿乱跳了,偏偏她是个女生。原乔乔只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原乔乔近处发现,林楠的身材跟她一样,都是瘦瘦的,没有怎么发育的样子,实在是很缺少女性特征。不过林楠个子要高多了,勉强能填补一下。 原乔乔问:“你怎么不跟大家一起玩啊?” 林楠说:“不想跟他们玩。不喜欢他们。” 原乔乔说:“那你喜欢谁呀?” 原乔乔问道:“你喜欢覃越吗?” 她为什么会提覃越呢?她也不知道。 可能因为,女生们都很喜欢他吧。 林楠皱着眉,说:“恶心死了。” 原乔乔问:“你说谁恶心呀?” 林楠不答反问:“你喜欢覃越吗?” 原乔乔摇头:“不喜欢。” 林楠说:“你不用怕他。下次他再骂你,我帮你骂回去。我才不会怕他呢。” 林楠抬手,看了看自己腕上的手表。 “还有十五分钟就下课了。咱们一块去吃饭吧,早点去,晚了人就多了。” 原乔乔点点头。 林楠起身,她也跟着站起来。 林楠指着她的裤子:“你裤子上有草。” 原乔乔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边说着,边弯着腰,低头帮原乔乔拍了拍裤子膝盖处,并帮她把腿上的几根枯草叶子拈掉:“好了。” 原乔乔有些受宠若惊,林楠直接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热乎乎的,让人感到十分温暖。 “你真瘦。” 林楠和她十指交扣,举起她手特意看了看:“你的手指头好细,手腕也这么细。你要多吃点,长胖一点才好。” 原乔乔说:“我吃的多,从小就长不胖。” 林楠说:“你吃的哪叫多啊?学校的伙食,跟猪吃的一样。怎么可能长胖。” 原乔乔突然笑了,生了一个奇怪的疑问:“你说为什么猪吃猪食,就能长那么胖。人吃猪食,就长不胖。不都是猪食吗?好奇怪啊。” 林楠也笑:“因为……猪就是猪嘛!” “我可以摸你的腰吗?”林楠侧头打量着她。 原乔乔大方说:“可以呀。” 林楠果然,伸手摸了摸她腰。 真细,果然是瘦的像根小竹竿儿。 “你身上这么瘦,脸蛋长得却是圆圆的,看着挺有肉。” 原乔乔是有点娃娃脸。 林楠就不同了,她脸上的肉很少,皮肉紧致,肌肉骨骼的走向很清晰。 原乔乔却注意着她的手表。黑色圆形的表盘,棕色的皮带,看起来很精致。林楠的手腕又白又细,很衬这个表。 “你的手表真好看。” 原乔乔羡慕地说。 她一直也老想要一个这样的手表。 林楠说:“这是我爸爸给我买的。” 原乔乔说:“你爸爸真疼你。” “你喜欢吗?” 林楠看她很羡慕这个表,便摘了下来:“你喜欢,就借给你戴。” 原乔乔大是意外,她觉得这是很贵重的东西,连忙拒绝:“我不要。我就是好奇看看,你戴就是了。” “没事的。” 林楠抬起她手,把表带系在她手腕上,耐心地扣好:“反正我也不是很喜欢戴,你拿去戴吧。就是,要当心点,不要弄丢了。这个表还挺贵,是我生日时,爸爸买给我的礼物。你戴吧,放假的时候再给我。因为回家我爸爸要检查,他怕我弄丢了。” 原乔乔说:“我从来都没有过过生日呢。我爸妈也从来没给我买过生日礼物。” 林楠说:“那你爸妈真是够抠门的。我每年过生日,爸爸都会给我买个礼物。我都不稀罕了。” 第8章 沙虫 你见过他的吧? 原乔乔本打算星期五将手表还给林楠。林楠却有点事,上午第二节 课刚下,就急匆匆过来,跟原乔乔招呼说:“我先回家了,我奶奶得了重病,我爸爸在等我呢。我跟老师请过假了。” 原乔乔听说她家里出了事,连忙点头。等到林楠走了,原乔乔才猛然想起。 手表! 林楠忘了,她也忘了。 林楠早走了。 看来,只能下周再还她了。 又是一个假期。 原乔乔现在,很不喜欢假期。 上午最后一节课下,她在教室走廊,追上班主任。 “许老师。” 许颖回过头,看到她有些怯生生地站在那,脸颊被冷风吹的有些发红。 “怎么了?” “许老师,我放假可不可以不回家,就在学校住。” 许颖对这个学生,一向是十分关照的。 “这可不行。” 许颖说:“放假,学校要锁门,饭堂也不蒸饭。一个人都没有,安全也没保障,你留在学校干嘛?” 原乔乔有些扭捏,低头数着自己的脚趾。她突然发现鞋子前面有点脱胶了。 “我不想回去。” “我一个人可以的,我可以在宿舍买方便面泡。” “说胡话。” 许颖数落她:“水都没有,泡什么方便面。” 原乔乔说:“可以的。老师们宿舍那边有开水,好多老师放假也呆在宿舍。” “不行。” 许颖不容商量道:“你在学校,就是学校负责。回了家,就是你家长负责。老师不在校,你在这,出了事情谁给你负责。乖乖回家去。你们走了老师要去检查,所有宿舍门必须上锁。” 许颖想,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许颖知道她的情况。她父母好像不在家,把她寄养在一个亲戚那。这小姑娘挺不容易的,父母不在,一个人在家读书,学习成绩还一直名列前茅。不过,这学校的好多孩子都是这样的,她的情况并不算特殊。 “你是不是住在你一个什么姥姥家?” “不是姥姥,是祖祖。” “住别人家,确实不太方便。你有什么事就跟老师说。或者我帮你给你父母打个电话,叫他们回来。” 原乔乔赶紧说:“不用了,许老师。我自己能打电话。” 许颖又说:“或者,你要不要去老师家住一周?” 许颖只是随口问问,毕竟,她也不想给自己找事。原乔乔是当然懂什么叫客气话的:“不用了许老师,我没事了。” 许颖听她没事,便点点头:“听话。放学乖乖回家,不要在学校里逗留。晚了大门要上锁的。” 原乔乔乖巧点头:“我知道。” 还是回去吧。 原乔乔心想,毕竟回去,还能吃点好吃的饭菜。住了两个星期校,她已经饿的满脸菜色,肠子里一滴油都没了。 她在校门口,碰到嘉淇。 她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主动和嘉淇说话。嘉淇叫住了她。 “原乔乔。” 她顿时无限欢喜,准备和她重修旧好。 嘉淇却说:“以后放假,我不能和你一起走了。” 她一瞬间,心又再次跌进了冰窖。 “哦。” 她低头,踢了踢路边的石子,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嘉淇说:“我爸妈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我奶奶过来照顾我。以后就住学校附近,不回老家。” 原乔乔说:“我知道了。” 嘉淇她爸妈真好。 哪怕考试只能考及格,她爸妈也为她的学习操碎了心,天天想着怎么照顾她,对她学习更有利。偶尔有一次考到前五十,她爸妈就要给她奖励。 不像自己爸妈。 哪怕自己回回考第一,也从来听不到一句夸奖的言语。 原乔乔只好一个人回家了。 她的家,在一个小小山村。她顺着那条七拐八拐的黄泥公路走。她走了两个小时的山路,大冷天,出了一身汗。她总算看到家了——其实是别人家。 这是她的一个亲戚,原乔乔自己都说不上叫什么。反正中年的叫叔叔婶婶,老的叫老祖祖,算是有点沾亲带故。她爸妈,把老家的土地交给这家人种,让她寄住在这里。 她走到门前,看到老祖祖正在地里,给萝卜和菠菜浇水。老祖祖耳朵聋眼睛花,看不到原乔乔回来。原乔乔叫了她几声,她也没听到。原乔乔凑到她耳朵跟前去喊,她才答应。 “乔乔回来啦?” 祖祖颤巍巍地,使劲盯着她的脸看:“啥时候回来的呀?你不是去打工了?” “祖祖,我没去打工,我在上学呢。”原乔乔大声在她耳边喊。 “啊?你不是乔乔啊?那你是谁啊?” 原乔乔知道,两周不见,她又把自己忘了。 “我是乔乔。” “我没打工。” “我在上学。” 原乔乔作大喇叭状对她喊。 “哦,那打工的是谁啊?” “祖祖,你说的是我姐姐。” 祖祖这才听懂了一点,拉着她的手,关切地问:“上几年级了?” 乔乔刚跟老祖祖说话,屋后就传来了呱唧呱唧的脚步声,还有男人咳嗽的声音。 原乔乔听到那声音,心就猛地一抖。 那呼吸声又粗又重,就像有一口浓痰卡在喉咙里下不去似的,随时都在“嗬”“嗬”,简直让人恶心。她听到了牛脖子上的铃铛响。不一会,一个中年男人,牵着一头水牛,走到门前来。 他脚上穿着塑料筒靴,靴子上全是泥。身上也是脏兮兮的,衣服裤子上全是泥巴。头发乱蓬蓬,脸上的肉松垮垮的,眼袋垮到颧骨上,眼睛黄浊浊的,遍布红血丝,脸色黄的像块腊肉。 看到原乔乔,他呱唧呱唧住了脚,一身臭烘烘的:“你啥时候回来的?” 原乔乔说:“刚回来的。” 男人说:“正好,你把牛牵去喂一下水。” 原乔乔不敢不答应。 她是寄住在别人屋檐下,要是安排活不干,会被人说懒。 原乔乔从他手里接过牛绳,前往堰塘去。 牛喝水的地方,还有点远。她一只手拿着棍,驱赶着牛。牛不跟乖乖走路,不停地要捞路边的草吃,走了大半个小时,才走到塘边。 天越来越黑。 她看到男人,跟在她后边来了。 原乔乔一路心都在跳。她加快了脚步,拼命地驱赶那牛,想赶紧走远一点,偏偏牛就是慢腾腾。 男人起初离的还远,后来越跟越近。他手里拿着一把柴刀,筒靴一直在呱唧呱唧。那呱唧呱唧的声音很快来到她背后了,她吓的扔了牛绳,赶紧逃跑。男人一把抓住了她,将她抱起来。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原乔乔已经记不太清了。过了好几年,偶有一次,原乔乔听她父母提起这个人。她父亲当时,只是说有个老乡死了,办酒席,要送礼,跟她母亲商量该送多少。 “得的肺癌。” 母亲说:“才四十多岁吧。” 父亲说:“那是癌症的哇!有啥办法!” 母亲说:“他哪一辈的?” 父亲说:“哪一辈的?跟我是同辈的!” 父母亲说起癌症,只觉得万分可怕。 大概是看到自己同龄人已经入了土,他们感到生老病死的恐怖和无奈了。原乔乔听他们一直在惶惶不安,便问:“你们在说谁?” 他父亲说:“你不记得了?你原来不是在他家住过吗?你应该见过吧?他原来在山西那边打工,说是在煤矿里挖煤。后来得了肺癌,就回家了。家里呆了没几年就死了。” 原乔乔愣了一下,轻飘飘说了句:“哦。” 她记起来了。 “他哪年回去的?” 父亲有点想不起来,便向母亲求证。 母亲说:“就是她读书的那两年嘛!” 父亲惊诧说:“那还是很活了好几年。” 然后他们话题开始延伸,讨论人得了癌症后最多能活多少年。以及得了癌症,要花多少钱,进而讨论到自己得了癌症,要怎么办。中间还不确定地问了原乔乔一句:“你是见过他的吧?” 原乔乔不置可否,只是冷笑了一声。 父亲说:“你笑啥?” “没啥。” 她为什么从来没有将那件事告诉父母呢?大概是出于她强烈的自尊心,还有羞耻心,以及对于父母亲长年累月的心寒和失望。此外,可能还有恐惧。那人手里拿着砍刀,威胁她说:“不许说出去,否则杀了你陪葬。” “反正我也活不长了。”他这么说。 他的确得了癌症,一副苟延残喘的样子。 原乔乔要过六年,七年,等她真正成年,才能真正理解那人对自己做了什么。那是她第一次跟许研敏的时候。 她本以为,男女的事,就像是鼻涕糊了一身。她把许研敏,当做一个可供试验、研究的对象。结果许研敏并不像一块鼻涕,却像一件可以杀伤的武器。她才知道,男人原来是这样的。而那个男人,大概就像一条软体的沙虫在身上蠕蠕爬过。 她跟许研敏一起吃早餐。 她对许研敏说:“我今天突然理解了一个关于你们男人的形容词的意思。” 许研敏夜里像个禽兽,道德良知被狗吃了,公共场合,却是个有些内敛含蓄的人。他穿牛仔裤,纯白的T恤,头发浅浅的,脸白白的,笑起来格外甜蜜,看着单纯得很。 “什么词?” 原乔乔说了那个词。大概就是指像沙虫一样的男人。 她说的很直白。 早餐店人来人往,许研敏脸顿时红了。 “不是吧?” 他笑得假装正经。 原乔乔要说话,许研敏慌忙捂住她的嘴:“公共场合。” 私下里,许研敏也很喜欢说些不正经的:“一晚上做三次……也不叫阳痿吧……真要一夜七次,人不得废了。” 他对自己了解甚少。他是个正常家庭长大,幸福、健康的男孩子。人的经历和境遇,是在脸上可以看出来的。 第9章 可爱 我喜欢对谁好,就对谁好。…… 原乔乔趴在座位上,把头深埋在胳膊里。 覃越抛着篮球,穿过走廊,吊儿郎当地走进教室。经过第一排座位时,他好奇停留了一下,将右手的篮球换到左手,然后拿右手关节敲击了一下桌面。 “喂!” 他敲了两下,叫了两声,原乔乔没应。 他叫第三声的时候,原乔乔抬了头。 她神色萎靡不振,好像是没睡醒似的,覃越感觉她脸上的血色越发稀薄了。眼神依然无精打采。 覃越想不通,她这个状态,是怎么回回考试第一名的。 “你在干嘛?” 覃越表情充满了猎奇。 “什么事。”她病恹恹的,态度依然是冰冷,惜字如金。看起来并不想同他说话。 “哦……”覃越又有些心虚了。 “没什么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敲一下她桌子。 可能是想看看她是不是还在生气。 覃越是那种,跟人吵完架,自己两天就忘的人。没心没肺,记性跟狗一样。 她头一埋,继续趴下去。 覃越愣了一下,抱着篮球飞快地跑了。 覃越在后座,偷偷打量她。整个下课时间,她一直趴在那,一动不动的。 她想林楠了。 林楠一直没来上课,她跟班主任老师打听,班主任说,林楠请了一星期假。 月考的成绩出来了。 她仍然是第一名。 这让她稍微有了点安慰。学习成绩是她唯一的自信和底气,让她感觉未来稍微有那么一点方向。 她特意留意了林楠的成绩。林楠也考得很好,她是年级第十名。老师在课上,特意表扬了她,说她进步最快。 原乔乔帮她把各科的试卷仔细收好,放在桌筐里。 嘉淇这次没考好。 她这个月很努力,但成绩不升反降,数学破天荒地没考及格。 数学老师很严肃,把她叫到办公室谈心。谈完回到教室,她就趴在课桌是上哭了起来。好几个同学围着她安慰。 许颖也找原乔乔谈话,照例是夸她,说,继续努力,戒骄戒躁。同时让她平时也多帮助其他同学。这个其他同学,说的是嘉淇。因为她跟嘉淇关系最好,老师一直晓得。 但老师不晓得,原乔乔已经很久没跟嘉淇说话了。然而,原乔乔还是点头。 她心里舍不得嘉淇。 她和嘉淇,恢复了正常同学的关系,不再刻意地冷漠了,也帮她讲数学题。不过嘉淇跟另一个女孩走的近了,原乔乔总觉得自己多余。 天气越来越冷,她床上的被子也越来越薄了。每天晚上,都要紧抱四肢,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半夜里经常被冻醒。 白米饭和咸菜,也一如既往地令人难以下咽。 她想林楠。 过了一星期,林楠总算是来学校了。 她又换了一身新衣服。 林楠经常在换新衣服,几天不见就是一身新。不过她的衣裳,款式都差不多,几乎都是运动服,宽宽大大的。 这次她穿的黑色运动服,上面有字母,还有金色条纹。看着精神又帅气。脚上穿了新的白球鞋。 原乔乔看到她高兴极了。一下了课,两人就手拉手去操场。 太阳光很好,照的人皮肤明晃晃。 冬天里能晒点太阳是最舒服不过的。 原乔乔打量她这身新装扮,心想她穿裙子,应该很漂亮。 “你奶奶还好吗?” 林楠不以为意说:“还行吧,住了几天院。她就是,隔一段时间就说要死要死,但又总死不了,过几天又好了,把我爸折腾的够呛。” “你奶奶是什么病?” “哮喘。” “你爸爸是做什么的?” “做什么?在家伺候老人呗。要不是为了孝敬她,我爸早出去挣钱了。哪天把我奶奶送走,我爸才算交了差。” “你不喜欢你奶奶啊?” “不喜欢。她就是重男轻女,从小就嫌我,我跟她不亲。” 原乔乔笑了笑,感觉她性格很耿直。 林楠说话的语气,常有点桀骜不驯。 “哦,对了。” “你的手表。” 原乔乔把手表摘下来:“上次放假,我忘了给你了。你爸爸没问你吧?” 林楠看了看她递来的表,才想起来:“我那天走得急,也忘了拿。你不用还我了。我上周回家,我爸就问我表。我说借给同学戴了,他不信,非说我是弄丢了,说我撒谎。我就干脆承认了,然后它又给我买了一只新的。” 原乔乔惊呆了:“啊?” 林楠伸出手腕,上面戴着另一只一模一样的表:“你瞧?” “你真买了新的啊?” “当然。” “那你爸爸怪你了吗?” “怎么没怪,他还打了我呢。” 林楠撩起头发,向她展示自己后脖子上的淤青。 好几块。 她皮肤又白又细,那淤青看着很显眼。 “你爸爸拿什么打的?” “火钳。” “对不起。” 原乔乔很愧疚,没想到会连累林楠挨打。 林楠说:“没事。我都习惯了。我爸就那脾气。我爸是很疼我的,就是着急了要动手。你不用担心。这个表我不要了,送给你戴。就当是个礼物。” 原乔乔说:“你这样,我都不好意思再戴它了。” “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呀!” 林楠抓起她手,将那只表再次套在她手腕上:“你不戴,我白挨我爸打了。” 原乔乔笑:“你干嘛对我这么好啊。” 林楠说:“我喜欢对谁好,就对谁好。” 林楠像摸小孩似的,用手摸了摸她的刘海:“你真可爱。” “我可爱吗?” 她头一次听到有人用可爱这个词形容自己。她一直觉得自己不可爱。 “可爱极了。” 林楠说:“圆圆的脸,还有大大的眼睛,像只小猫。” 原乔乔就红了脸。 原乔乔做值日,林楠便帮她搭好饭,再在小卖铺那买个热包子带到教室。 打开水的时候,提两个壶,自己打一壶,帮原乔乔打一壶。 她从家里带的零食水果,跟原乔乔一块吃。 宿舍里,水果是特别稀奇的。林楠每周都要带一些苹果和香蕉。一个香蕉撕开,她先叫原乔乔:“你咬一口。” 原乔乔轻轻咬一小口。 林楠盯着她的嘴,盯着香蕉:“你咬一大口。” 原乔乔于是咬一大口。 “我第一次吃香蕉。” 原乔乔说:“以前从来没吃过,不过看到街边水果店有卖。” “好吃吗?” “有点甜。” 原乔乔皱眉:“有点像放久了的红薯。不是我想的那个味道。我还以为它的味道跟冰淇淋一样。” 林楠说:“我觉得好吃呀,又甜又绵软。” 原乔乔说:“还行。反正也不难吃。” “你要不要再尝一口?” 两人再一人口,把那根香蕉吃完。 原乔乔问:“香蕉皮能不能吃?” “香蕉皮不能吃,涩的。” 原乔乔说:“好可惜。看起来软软的。” 林楠说:“橘子皮也是软的,也不能吃的嘛。” 原乔乔说:“可是橘子皮晒干可以炖汤。” “香蕉皮可不能炖汤。” 林楠有个水果刀。 一个苹果,削了皮,切两半,给原乔乔一半,她自己一半。 原乔乔说:“我家也有苹果树,只是不结果子。结的都是小苹果,酸酸的,没这么红,这么大。” 林楠说:“自家树上结的。肯定不好吃。” 原乔乔没钱,不怎么买零食。林楠经常买零食,跟她一起吃。林楠其实不怎么爱吃零食,她会买原乔乔爱吃的。她身上零花钱比较多,花钱大手大脚,从来不当回事。 “给你,牛轧糖。” 原乔乔很喜欢吃牛轧糖。里头有花生仁,外面还有一层糯米纸,一抿就化。林楠会时不时,从兜里掏出一颗牛轧糖。 她的手心是热的,牛轧糖在她手里握过,有点融化。吃在嘴里,十分粘牙。林楠把手插在裤兜里,酷酷地下楼梯,原乔乔缩着脖子,挽着她的胳膊,一边吃糖,一边瑟瑟发抖。 天气冷了,她总是特别容易发抖,像只寒风中的野鸡。林楠摸一下她的手,冻得跟冰块一样。 林楠掀起自己的衣兜:“你把手揣我兜里,我兜里暖和。” 原乔乔把手伸进她兜里,林楠握住她的手。林楠手特别细腻。她娇生惯养,没怎么干过活,手指白嫩,骨骼均匀,又细又长,手心也是滑溜溜的。原乔乔的手冷、干,手心有些粗糙,握上去,只能感觉到骨头,有些硌人。 冬天冷,她手和脸都皴裂了。林楠坐在教室,从课桌里,拿出一盒擦脸的油。她用手挖了一点儿,轻轻点在手背上,涂抹均匀。 “你把手伸出来。”她对原乔乔说。 她挖了一点油,点在原乔乔的手上,两手并用,替她揉搓。 她有股大人的架势,原乔乔在她面前,乖乖听话,像个小孩。 手搓完。 “你把头抬起来。” 原乔乔仰起头,林楠用脸油在她额头点一下,下巴点一下,鼻尖和两边脸各点一下。然后两手仔细替她抹匀。 原乔乔说:“你的手好滑。” 林楠对她的手很自恋。她留指甲,经常没事就坐在那,拿个指甲剪儿修剪指甲,每片指甲都剪成圆润饱满的形状。唯一美中不足,她跟原乔乔一样,右手中指第一个关节处,都有一小块儿凸出的死茧。那是常年用笔写作业造成的。林楠思考问题的时候,右手握着笔,食指抵着额头,拇指的指甲盖,轻轻去弹那处死茧。 天越冷的时候,体育课也越来越无趣了。可只要有机会,大家还是愿意去操场,不愿呆在教室。林楠有时候,会站在原乔乔背后,将双手放在她的衣服帽子底下取暖。或是仗着自己个子高,将下巴搁在原乔乔的后脑勺上,从后面抱着她的腰,就像叠猫猫。 她们这样,站在远处,看别人打球。 覃越依然是在打篮球。大冬天也穿着T恤,在场上奔驰,热的满头大汗。 嘉淇则是依然跟别的同学在打乒乓球。 “一起来啊。” 她叫原乔乔,晃了晃手中的球拍。 “你想去打乒乓球吗?”林楠问她。 林楠知道她会打乒乓球。她打的很好,以前经常和嘉淇一起打。 原乔乔摇头说:“我不打,我陪你。” 林楠将她的身体当做支点,百无聊赖地倚靠着,下巴搁在她头上,一点一点,仿佛是什么动物的刻板行为。 原乔乔不太习惯她这个动作。她总怀疑自己头发不太干净,会有头油,或是有奇怪的味道,总是下意识地想躲开。但林楠似乎没有怎么察觉。 兴许天太冷,她闻不到吧。 第10章 洞穿 他配不上你 原乔乔有一头茂盛的头发。又浓又密,发量是正常人的一倍。但她一点也没觉得头发多有哪里好。头发太厚,坠的人难受,经常扎马尾,头皮子紧得疼。去理发店洗头,理发店的老板娘嫌她头发多,浪费水,抱怨个不停。 “洗你一个头,洗别人能洗三个。” 她跟理发师说:“我想把头发打薄一点。” 理发师眉头紧皱,拿着剪刀左右比划,一副难以下手的表情,好像她的脑袋是个带壳的板栗子,要拿锤子和斧凿才能撬得动。最后,理发师豁了出去,咬着牙动了手,拿着剪刀开始剪。原乔乔感觉他的动作,就像农村人割麦子,割水稻一样,好像要揪着头发,将她头皮扯下来。 原乔乔疼的龇牙咧嘴,一会,理发师又拿起了一把锯齿剪,声称这个工具,可以将她头发打理的极有层次。然而没用两下,理发师就说:“你这头不行。我手都抽筋了。” “你头发太多了。” 理发师甩了甩手,又换上了一把剃刀,除草似地一通剃。剃的声音也像除草。理发师还用夹板,说要帮她把头发夹直。发热的直板夹把她耳朵上烫出了个疤。半个小时下来,原乔乔感觉受了酷刑一般。五块钱的理发费,感觉像是在交保护费。出了理发店,她感觉头轻了不少。伸手往发间一摸,突然发现自己的头,表面虽完好,底下却好像是秋天被收割过的水稻田,整整齐齐,一茬一茬的。 林楠喜欢把脸搁她头发上,原乔乔只能加大洗头发的频率。林楠有洁癖,她不想让林楠觉得她头发有味道。 林楠羡慕她的头发,尤其喜欢在她头发半干不干的时候凑上来,抱住她,一头扎到她蓬松的头发里去。她用的最便宜的洗发水,但闻起来依然很香。宿舍里没有吹风机,总是洗完后,毛巾擦一擦,便回教室。然后大半天,都不得不披着头发。 林楠一堂课,要扭头看她好几遍。 覃越也会看她。 但覃越不会说什么。 覃越目光很冷淡,从她身上扫一眼,便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 宿舍的床位,是上下铺。原乔乔在上铺,林楠睡下铺。林楠的床铺是全宿舍里最干净的,被子床单也最新、最漂亮。林楠不许任何人坐她的床,却让原乔乔坐在她床上吃饭,并且轻声细语地叮嘱:“千万不要把米饭和油渍弄在我床上哦。” 原乔乔乖乖点头:“哦。” 同时注意不把她床弄脏。 但是有时候避免不了。 宿舍没地方坐,只能坐床上吃饭,要么就只能站着。偶尔油点子沾在了床单上,林楠也不生气。弄点洗衣粉,打点热水,用个小牙刷子,把那里刷干净。其实集体宿舍本来就脏兮兮,大家都习惯了,林楠这人格外讲究。 宿舍里禁止洗脸洗脚,因为地方太窄,容易把地弄湿,一湿就会受潮长霉。洗脸洗脚都要去外面,有时候大家就会偷懒。尤其冬天,又冷,要打热水又麻烦,经常刷牙洗脸完,是鞋子一脱就上床。林楠可不管那么多,每天不厌其烦地打开水,不论多晚,都一定要泡脚。先半个小时打开开水,再拿着盆去楼下接冷水,再把两种水倒在一起兑成温水。 “我不泡脚……” 原乔乔有些赧然:“我刚才洗过脚了。” 她坐在床上,冰冷的双脚蜷在被子里,生怕林楠以为她不洗脚。 的确洗过了,冷水洗的。 因为懒。 林楠说:“我打了热水,你来一起泡呀。” 原乔乔说:“一会弄的宿舍全是水。” 林楠说:“没事。动作轻一点就好了,泡一下脚,晚上才不冷。” 原乔乔被她劝的动了心,掀开被子下了床。她坐在林楠床上,脚插到床前热水盆里。水很清澈,温度也正好,一下子,浑身都舒服了。 “水冷不冷?还要不要加点热水?” 林楠关切问。 原乔乔摇头:“够了。” 林楠把自己擦脚的毛巾给她。 “一会用这个擦脚。” 原乔乔把毛巾搭在腿上。 她没拖鞋,所以洗完脚,林楠就催她赶紧上床,然后自己端着盆去倒水。 “林楠……” 林楠倒水回来,原乔乔小心翼翼对她说。 林楠问:“怎么了?” 原乔乔说:“我今晚跟你一块睡好不好。” 她心情有些忐忑。她知道林楠有洁癖,生怕她会不同意。 林楠问:“怎么啦?” 原乔乔说:“我被子太薄了,睡着冷。” “行吧。” 林楠想了一下,说:“你睡觉爱乱动吗?我不喜欢睡觉时身边有人乱动。” 原乔乔说:“我保证不动。” 林楠说:“那行吧。” 原乔乔高兴上了床。 林楠说:“你把外面的衣服裤子脱了,不要穿着睡。我被子可是很厚的,睡着肯定不会冷。” 原乔乔说:“我就穿着单裤子。” 林楠说:“那也脱了啊。穿上睡多脏呀。” 原乔乔只得脱了衣裳裤子,就穿了个吊带衫,还有小内裤。她挺羞臊的,害怕林楠看到她尚未发育的身材和平坦的胸部。脱了衣裳,她就赶紧拿胳膊抱在胸前,装作冷的瑟瑟发抖的样子。 林楠赶紧拿被子给她盖上。 林楠还在那收拾。 她每天回宿舍,都收拾半天,进进出出的。 原乔乔钻在被窝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呼唤她:“你快上来呀,我把被窝都给你睡热了。你赶紧进来。” 林楠到脚那头去,摸了摸她的脚,确定是呆在被子里。然后,又把被子边角使劲掖了掖,压紧,免得漏风。最后才脱衣裳上床。 林楠底下也穿着吊带。 原乔乔打量她。她胸部也是平平的,手臂和腿都十分纤细修长,天鹅脖子,锁骨肩膀很漂亮。她本以为女孩子要胸部大才好看,但林楠这样也挺好看。原乔乔把被子敞开个缝让她进来。 原乔乔侧过身子,和她面对面睡着。 床特别小,九十厘米宽的床,两人挨的紧紧的。林楠脚在被子里触碰到了她的脚。 她的脚刚刚热水泡过,没那么冷了。 “咱们脚挨近一点,放到一起。” 林楠说:“这样窝在一块就都不冷了。” 原乔乔笑着,跟她四只脚叠在一起。 原乔乔刚看到林楠脱裤子,心想,她腿好长,穿裙子一定好看。她骨架长得真好,原乔乔没好意思说出来。 “你睡觉,喜欢平躺着睡,还是侧着睡。” “侧着睡。” “我也喜欢侧着睡。” 熄灯铃响起,宿舍的灯应声而灭了,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 林楠手在被子里,握住了她的手。 原乔乔保持这个姿势,睡了一会儿。面对面睡觉,到底不舒服,她想翻个身,朝着墙那面去,又想起林楠说的,不喜欢睡觉动来动去。 原乔乔闭着眼,准备等林楠睡着后,她再翻身。等了半夜,她正开始翻身,林楠却突然问:“你是不是睡不着。” 她声音跟大白天一样清楚。 原乔乔意外说:“你还没睡着呀?” 刚熄灯时,宿舍还闹,这会已经一点人声都没有了。只有明晃晃的月光照进窗子来,洒在地上。 林楠说:“睡不着。” 原乔乔看着月光,感觉已经十二点了。 明天还要上课呢,但她确实没睡着。 林楠凑近了点,轻轻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她这个动作很突然,原乔乔顿时脸红了。因为她没被人亲过,哪怕是父母也没有。那好像是很亲密的人才会亲吻。她第一反应是害羞。然而转念又想,林楠是女孩子,好像也没什么。 “什么意思呀?”原乔乔耳朵在发烫。 林楠说:“我可不可以抱着你睡。” 原乔乔红着脸点头。 她很小,父母便不在身边。一个人在寄宿学校读书,身边几乎没有朋友。有人愿意抱她,亲吻她,她视作是一件幸运美好的事情,是被喜欢的象征。而且林楠是没有威胁的。不像男生。跟男生多说几句话,就会有早恋的嫌疑,会被老师警告,叫进办公室谈心,严重还会被退学。有的女生因为和男生谈恋爱,发生关系,会怀孕。学校知道,两个都开除,还会把家长叫来。家长会大吵大闹,天塌了一样。总之就是很丢脸的事情,只有坏学生才会干。大家眼里,发生那种事,就意味着,整个人都毁了。 但林楠不一样,林楠是没有伤害的。 林楠伸出手,将原乔乔搂在她的怀里。 原乔乔起初有点害羞。直到从林楠怀里抬起头,她又虎头虎脑,笑了出来。她觉得很幸福,突然想起了小时候抱着妈妈睡觉时的感觉。 “你是不是想妈妈了。”原乔乔问林楠。 林楠说:“你想妈妈了?” 原乔乔点头:“嗯。”伏在她的肩膀上,声音囫囵着。 “不想她,” 林楠说:“你想她她又不回来。” 林楠摸着她的头发:“睡觉。我抱着你睡。妈妈不在,我照顾你。以后天天抱着你睡。” “咱们说会话呗。”原乔乔一点困意也没有。 “说什么。”林楠问。 原乔乔说:“咱们把被子掀起来,蒙着头。要不然声音太大了。” 林楠配合她,把被子扯过头顶盖住。 两人缩在被窝里,像两个蚕宝宝。 “我问你个问题,你别笑。” “问什么?” 原乔乔悄悄问她说:“我还没来月经呢。你来月经了么?” 林楠说:“我也还没来。” 原乔乔说:“真的?” 林楠说:“真的。” 原乔乔说:“我有点害怕。别的同学都来了,就我还没来。” 林楠说:“怕什么。有的人就是会晚一点。” 原乔乔说:“我是不是不太正常。” “没有。” 原乔乔说:“我本来有点害怕。听你这么说,我就不怕了。” “你说,万一突然来的话,会不会弄得裤子上全是血。万一是在教室里,被男生看见了多丢人。要是在宿舍的话,万一把床单弄脏了。” 林楠说:“第一次,肯定会的。后面每个月都会有规律的。” 林楠说:“你想来月经吗?” 原乔乔点头:“想。” “为什么?” “书上说,来了月经,就能长大变成女人了。” “那有什么好。” “能变漂亮。” 林楠说:“你现在就漂亮啊。” 原乔乔摇头:“嘉淇老说我没有发育。她们说,女生要发育,胸大了才好看。” 林楠说:“你想要好看做什么?” 原乔乔说:“变好看,才会有很多人喜欢。” 林楠说:“你想让谁喜欢你?” 原乔乔摇头:“不知道。” “你想来月经吗?”她又反过来问林楠。 林楠说:“不想。” 她说:“来那个有什么好,麻烦死了。每个月还要肚子疼,还要花钱买卫生巾。我又不指望胸大,男生喜欢我。” 林楠说:“你想让男生喜欢你。” 原乔乔说:“我没有。” 林楠说:“是覃越吗?” 原乔乔有些脸热:“你为什么老提他。” 林楠说:“我觉得你喜欢他。” “我不喜欢他。” “你撒谎。” 林楠说:“你嫉妒嘉淇。因为覃越喜欢嘉淇,不喜欢你。所以你跟嘉淇吵架了。” 原乔乔脸绯红,心跳剧烈:“不是因为这个。是因为嘉淇非要跟他在一起玩,我讨厌他,不想跟他们一起玩。” 林楠说:“你这就是吃醋。” 原乔乔说:“我才不会喜欢那种差劲的人。他有什么好,花心,学习又差。” 林楠说:“他长得帅呀。女生都喜欢他。他才不花心呢,他就只暗恋嘉淇。” “你怎么知道。” “我听别人说的。他根本看不上包丽丽,就是耍人家,让人家帮他写作业,做值日。包丽丽蠢。” “我早就知道。” 原乔乔说:“他这样,嘉淇是不会喜欢他的。嘉淇只喜欢好学生。他想追嘉淇,就要好好学习。但是他做不到。所以我说他很差劲。” 林楠说:“那你呢?” 原乔乔说:“我不喜欢他。” “不要喜欢他。” 林楠抱着她,小声说:“他配不上你。” 第11章 性情 而直率和坦诚总是最伤人的。…… 是这样的吗? 教室里,覃越的座位,常常是空的。他桌子上,一本书也没有。 有时候,上课也不出现。 老师在讲台上望见了,也不说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按老师的说法,覃越这样的人,是绝不会有未来的了。 “你跟他们不一样。” 许颖斩钉截铁说:“你以后是要考大学的。只要好好学习,兴许将来能上重点大学。” 许颖说:“你是这个学校,最有前途的学生。” 原乔乔认同许颖前一句,那就是,覃越是个混混,他是不会有未来的。 可是许颖的后一句,让她感到迷惑。 她知道自己是一定能考上大学的。 好大学,烂大学,即便再差,发挥再失常,也不至于考不上。 可是考上了之后呢?她对自己的未来,感到很悲观。她想,她是不会爱上任何人的,也不会有任何人爱上她。 她不会唱歌,不会跳舞。 不会画画,也不会弹钢琴。 她没有活泼的性格,没有漂亮的脸蛋,没有美丽的衣衫。她脑子里永远充满了想法。她不会说话,不会交际。不管面对喜欢的人,还是讨厌的人,她永远是木愣愣的。她的思想鬼鬼祟祟,像躲在暗处的蟑螂。 她时常怀疑,自己能不能熬到那一天。 但后来,她确实是在大学遇见的许研敏。 许研敏坐在餐桌对面。 这家烤肉店,生意很火爆,原乔乔和许研敏经常来光顾。此刻,许研敏穿着灰色衬衫,牛仔裤,额前有些稀碎的刘海。店里空调开的高,加上烤肉的炭火,许研敏看起来,嘴唇红通通的,眉眼俱黑,脸色红润,脖颈雪白。他皮肤好,总是气血充盈,肌肤亮泽的感觉。两人一边吃饭,一边说话。一份牛肉,一份猪五花。都不喝酒,只饮柠檬水。许研敏把袖子微微挽起来,免得弄脏。他习惯性地帮她夹菜,操作的时候,伸出一只白皙健康的手臂。他说话的时候,目光看着她,微带笑意。声音不高不低,十分柔和,是刚好能使人听到,又不至于使环境变得嘈杂的程度。她提起一个话题,他总是特别感兴趣,自然而然地展开聊天。言辞温和,但又不会过度发散,使话题偏离了主角。 是的,他的注意力时刻在原乔乔的身上。他习惯跟着她走。她话题转开,他于是也跟着转开,从来不会偏离她。谈及自身时,他的语气也总是温柔的,随和的,带着一种分享的口吻。一边说话,一边随时观察对方的情绪和现场的气氛,尽可能想办法寻找双方都感兴趣的话题。知道别人是乐意听的,他才会笑着继续讲。不会沉闷无聊,也绝不会有很多男人身上常有的那种夸夸其谈,口若悬河的毛病。谈话的双方倍感舒适,而不必担心冷场,或者一方太过亢奋、滔滔不绝,而另一方长久不语。 他谈笑的样子,是可以被拍摄下来,放在镜框里,持久欣赏的——白皙的皮肤,漆黑茂密的头发,看起来柔软干净。肩平背直,五官端正,笑容甜蜜。让人很想像制作永生花一样,将他制作成标本。 原乔乔小的时候,常渴望这样一个男孩。 必须是白净的,瘦的。 她不喜欢看起来脏兮兮,油腻腻的男生。可以不很漂亮,但个子必须要高,身材必须要挺拔。说话是温柔的,言语是带着笑意的。他像捧起一株被践踏的小草一样,捧起她,说: “以后就让我来照顾你吧。” 然后她就像只小鸟,投进他的怀抱里。 这是她看了言情小说之后生出来的想法。 她整天偷偷地看言情小说。 少男少女,青春杂志,里面尽是恋爱故事。故事里的男主角就是这样的。故事里的女主角,和她一样脆弱孤独,但唯独有一点跟她不一样,那就是长得漂亮。雪一样的肌肤,杏仁一样的大眼睛,果冻样的红唇。只要人长得漂亮,连痛苦和悲惨,都会散发着诗意,会引来数不尽的怜悯和爱意。相反,若是长得丑了,那痛苦就只是痛苦,毫无意义了。因为,压根没有人会在意丑人的感受。 她对自己瘦弱平坦的身材感到失望。 还有她的脸,也总是黄黄的,没有一点血色,看着发育不足,营养不良。 这让人又自卑,又扫兴。她也想要健康一点,可是从来没有什么吃的东西,牛奶、水果让她补充。每天都是白米饭加泡菜,她拼命了吃也吃不胖。都说青春期饮食不好,会影响发育。这好像是真的。可她的大脑发育却没受影响,她有时候有点聪明的太过了,脑子里想的比谁都多。可能是她所有的营养都被拿来供给大脑,导致身上一点儿肉都不长。 她有一段时间,同桌是一个男孩子。 那个男孩谦虚沉默,而且很容易害羞,性格细腻温柔。原乔乔喜欢撩拨他,像撩拨一只蛐蛐。林楠说的很对,她的确喜欢勾引异性,让对方喜欢自己。但她不会像包丽丽那样明目张胆,她的意图更隐晦。大概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并非真的不讨人喜。 这世上没有人爱她,这简直成了她的心病。 如果她永远也碰不到白净、笑容温暖甜蜜的男孩子。或者即便是碰到了,以她的木讷无趣,对方也不会想和她说话,不会喜欢她。甚至兴许会嫌她丑,嫌她乏味。而她是绝对不肯放下自尊,热脸去贴人冷屁股的。她可不是她母亲那样的人。她受不得感情上的丁点冷遇。如果这样,大概就只能坐视梦中的男孩和他的女主角在一起,而自己什么都不是。 想到这,她就觉得噩梦来了。 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得想个办法,让人爱她。她觉得自己应该放低要求,只要对方不讨厌她就可以。 她的男同桌,本来暗恋着另一个女孩。她通过不断地撩拨,成功地让对方移情别恋,把心思和目光,全放在她身上。她知道自己的优势。林楠说,她是小猫脸。她知道自己的五官长得还不错,便总是睁大眼睛,一脸认真地看着对方,仿若懵懂无辜。对方笑得有些脸红,她便知道自己成功了。她用自己的聪明碾压对方,让对方对她喜爱之余,又充满敬畏。可是当对方亲口承认喜欢她,并满脸通红时,她却并没有太强的满足感,反有些失落。那男孩个子不高,而且黑黑的,走路微微有些佝偻,不是她想要的。 但她并不嫌弃这个男孩子,还是和对方很要好,把他当成是难得的朋友。因为被人喜欢,是一件很好很好的事情。而且,她也不是谈恋爱的年纪,彼此都不需要承诺什么,只是享受这种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 覃越长得高和瘦,外表帅气,开学第一天,就吸引了所有女生的目光。但原乔乔见他第一面,就觉得讨厌。她对那种流氓瘪三式的男生,没有丁点好感。或许,因为他身上的那种放肆感和攻击性太强了,让人很不适。 而且,覃越也不白。 他经常打球,晒的挺黑的,常常一进教室满头大汗,头发跟水洗了一样。 她有种茫然无依之感,尤其是看到覃越的时候。她讨厌覃越,并不想和他发生任何联系,但她心里渴望得到覃越的关注。覃越在篮球场上飞奔,她幻想着那只篮球能飞出来,滚落在她脚边。然后他就大汗淋漓地跑过来,隔着几米远,让她捡球,借故同她搭讪。然而彼此之间,激起某种涟漪。 她心里这样想,然而脸上是冷漠的,面无表情的。她并不喜欢看打篮球,也不喜欢场上的任何男生。别的女生都在欢呼加油,她却闭着嘴,不发一言。偏偏又站在那不走。覃越看见她,觉得她阴森森的,像一个神经病。那表情像在拍倩女幽魂。 她的模样,确实跟聂小倩有点像,苍白的像个鬼。 覃越最后一个走进教室,经过她课桌时,满头大汗地敲了一下她的桌面。 “你看我干嘛?”他气势汹汹的样子。 原乔乔愕然:“什么?” “操场上。” 覃越高声说:“你刚盯着我看干嘛?” “我没有看你。” “不许看!” 覃越挑衅地说:“打篮球又不是给你看的。” “像个鬼一样,被你盯着真是吓人。”他嘴里咕哝着,抱着篮球回了座位。 周围一群同学看着,好像在瞧她的笑话。 “看,她又被人讨厌了呢。”她仿佛听到大家都在这么说。 包丽丽已经在远处使眼色,示意同桌看她,并尖酸刻薄、冷嘲热讽起来了。好像动物世界,羽毛最鲜丽的雌性,能得到雄性的求欢,并获得其他雌性的羡慕和崇拜。最丑陋的那一只,被雄性所嫌弃,然后被其他雌性讥笑、排挤。大家把这,当做是一种课间的娱乐。谁最能得到雄性的求欢,而谁最受排挤,值得探讨一整个晚自习。 覃越在座位上抛着球玩,一点也不在意这场尴尬。 她起立,大步来到覃越座位。 她心跳的咚咚的,两条腿像在打架,天灵盖都要炸开了。 “那你打给谁看的?”她直瞪着他,两只眼睛圆溜溜的。 覃越愣了一下,挑衅说:“我打给嘉淇看的,怎么了?” 她就等着他说这句话。 她深吸一口气,说出心中酝酿已久的讥讽:“你配吗?拿镜子照照你自己,你有哪点配得上嘉淇?嘉淇长得漂亮,学习好。你喜欢嘉淇,有种去当着她的面说,看看她看不看得上你。” 覃越嗖的一下站起来,像个被点燃了的窜天猴。 少年人的性情,就是心里想什么,便要说出来,不会转弯。少年人不懂成年人的圆滑世故,只是直率坦诚。 而直率坦诚总是伤人的。 她和覃越,都是如此。 “你等着。” 覃越伸手指着她鼻子:“老子这就去。她要是同意,老子再回来打你。” “把你的脸准备好。” 他指着她:“老子一会扇你。” 第12章 手套 我可是贤妻良母 于是,接下来,大家眼见着覃越走到嘉淇的座位前。 他就跟催账要债的似的,黑着脸,敲了敲嘉淇的课桌。 “你跟我出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嘉淇刚进教室坐下,因此并没有注意到刚才覃越和原乔乔的冲突。她笑容很甜,神采洋溢,脸蛋儿红扑扑的。 “做什么?” 她睁着大眼睛,好奇地问覃越。 覃越面带怒色:“叫你出来你就出来!” 他们两个一搭上话,周围同学就开始起哄,大笑。覃越这回是要表白了。 嘉淇脸有些红。 她撩了撩耳边的头发,往座位上坐下:“我不去。” “我就一句话。” 嘉淇还是不去,表情有些难堪。 覃越要再说,她就干脆低头不理他了。 覃越不肯罢休。 当天晚上没课,上自习。覃越便理直气壮地将嘉淇的同桌撵走,要跟嘉淇一起坐。他使尽了浑身解数,讲笑话,讨好,撒娇,脸都笑烂了,身体都要扭成麻花状。哪知道,嘉淇看见他纠缠不放,一生气,索性也换了位置。覃越的计划,以失败告终。最后又无趣地回了自己的座位,仇视地打量原乔乔。 那是在开学不久发生的事,在她认得林楠之前。因为这个,后来才发生了操场上那次冲突。覃越第一次在教室,说:“老子一会扇你。”第二次在操场,说:“不要以为你是个女的,老子就不敢揍你。”他们因为嘉淇而结的仇,但嘉淇后来,并没有跟覃越不和,依然是朋友,时常一起玩,反倒是原乔乔跟覃越剑拔弩张。 原乔乔知道,他很想抽自己一耳光。 “你真的觉得他配不上我吗?” 原乔乔坐在操场废弃的乒乓球台上,两条腿一荡一荡。她手撑着台子的边缘,迷茫地问林楠。 林楠是唯一洞穿她想法,知道她心事的人。 林楠手里拿着一盒雪糕,用小勺子挖着吃。 她吃一口,便挖一块,喂给原乔乔。 这么冷的天。 原乔乔说:“你冬天吃冰淇淋,胃不疼吗?” 林楠说:“这有什么。冬天吃冰淇淋,冻的舒服。” 她手冻的哆哆嗦嗦的。 “你说,我是不是真的不招男生喜欢。” “谁稀罕他们喜欢了。” 林楠说:“不喜欢就不喜欢呗。” 原乔乔有些失望,她和林楠的想法还真不一样。 “我想谈恋爱。”原乔乔说。 林楠大吃一惊:“你想谈恋爱呀?” 原乔乔点头:“我想谈恋爱,不想念书。” 林楠说:“你成绩那么好,还不想念书。念书多好,别的人都羡慕你呢。” “成绩好也没什么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喜欢你,没有人爱你。孤零零的,没意思。不想活了。” “不想活啦?” 林楠说:“干嘛不想活呢?你爸爸妈妈爱你,还有你爷爷奶奶,还有亲戚呢。那么多人爱你。” “我爸爸妈妈不爱我。” 原乔乔说:“他们从来不回家,过年也不回家,嫌车费贵。我让他们给我买衣服,买书,买本子,他们从来不买,什么都不管我,就会逼着我念书,说以后全家都要靠我。我爷爷奶奶早死了,也没什么亲戚。我家亲戚都是又穷又抠门,没人疼我。” 林楠有很多人爱她。她爸妈,她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姑姑舅舅,大姨小姨,每个都争着宠她,给她送礼物,给她拿钱。原乔乔没有,她就想谈恋爱。 谈了恋爱,就有人爱她了。 林楠说:“你去跟杨晓冬谈,他整天盯着你瞧呢。” 原乔乔心想:他太矮了,长得不好看,学习也不好。 林楠说:“或者王坤。他也喜欢你。” 原乔乔心想:也丑。 她忌讳被人挑剔外貌。所以她心里那么想,但不说。 “他哪喜欢我了,他连话都不跟我说。” “你成绩那么好,人家不敢跟你说话嘛。你主动去问他,他肯定高兴死。” 原乔乔说:“我以后要上重点高中的,他们连普通高中都不定能考上。我们不是一路人。” “王坤成绩还可以的。” “对他没感觉。” “那也比覃越那种人渣强。” 林楠说:“你不能只看外表,要看人品。覃越那种人,我跟你讲,成绩又差,又没出息。爱使唤人,脾气还暴躁。他要是谈恋爱,肯定要打女人的。他对嘉淇都爱大呼小叫的。你以后的对象,肯定比他强多了。” 这话听着,就像买彩票能中五百万一样。 原乔乔说:“万一没有呢。” “那还有我呢。” 林楠说:“我陪着你。” 原乔乔说:“你以后也要跟男生谈恋爱的。你有了男朋友,就不理我了。” “不会的。” 林楠说:“我不跟男生谈恋爱。我喜欢你。” “男女生谈恋爱都做什么?肯定要拥抱。” 林楠把雪糕递给她拿着,伸手一把抱住她。 “你冷不冷?” 她摸了摸她的头,将自己戴的粉色耳罩摘下来,给她戴上,还搓了搓她的脸。再一个熊抱。 “我也可以抱你,咱们可以永远在一块。” 原乔乔高兴的脸都红了。 “咱们会永远在一块吗?咱们是永远的朋友吗?” “当然是。” 原乔乔说:“你保证,以后跟男生谈恋爱了,也最在意我吗?” 林楠说:“我不跟男生谈恋爱,你也不许。谁要是食言了,咱们就绝交。” “只要你不变心,我就不会变心。” 原乔乔说。 “我也不会。” 他们挨着肩膀坐着,继续分吃一盒雪糕。 “我不嫉妒嘉淇。” 她想起林楠之前说的话:“我羡慕她。” 林楠说:“我也羡慕她。你那么喜欢她。” “我也喜欢你。”原乔乔扭头补充说。 “你也帮我补习功课吧。”林楠提议。 “你的功课那么好,还需要补习呀?” “还是没你好。继续努力。下次你考第一,我考第二怎么样?” “好。” “回头咱们坐一块。” 林楠高高兴兴拉着她手:“咱们当同桌。” 原乔乔仰着头,笑说:“我想跟你坐。” 她们手握的,跟胶水粘上去一样的牢,一样的紧。简直一秒都舍不得放开。 她两个眼睛兴奋透亮,好像抓住一件珍宝。 原乔乔想给林楠织一副手套。林楠总是照顾她,她从来没有给过林楠什么,所以她想织一双手套。 “你还会织手套呀?” 林楠很意外。 “我小时候跟我妈妈学的。” 她用攒的零花钱,去街上买了三种颜色的毛线,还有毛衣针。她把线和毛衣针藏在桌框里,一下课,就拿出来,躲在桌子下,勾勾绕绕。林楠就坐在旁边,帮她拿着毛线球。 “你确定你会打么?” 林楠看的很迷惑,说:“我怎么觉得你打的不像啊。你这是手套么?” “就是这么打的。” 原乔乔很有自信:“我妈妈以前就是这么打的。” 林楠说:“可手套不是有五个指洞么,你怎么就一个洞。” 原乔乔说:“先打另一头,然后再打手指头。打手指头要换细针,很麻烦的。” “我什么都会。” 她一边织手套,一边很得意地说:“我会打毛线,还会织围巾,织手套。我还会煮饭,洗衣服,捡柴,放牛。我还会钓鱼,挖蚯蚓。” 林楠说:“你好厉害。我一样都不会。” “我做饭很好吃的。” 原乔乔说:“我会烧红烧肉,会烧麻婆豆腐,水煮肉片。我还会做青椒炒肉。” “我不会做饭。” 林楠说:“我家都是我爸做饭。你说以后我爸不在,我是不是要饿死了。” 原乔乔说:“没事。我会煮,我煮给你吃。我可是贤妻良母。” 林楠有点被忽悠住了。 “那你会不会在手套上用红色的线,打一个小兔子的图案。” “啊?” 原乔乔有点支支吾吾:“……那个太难了,那个要机器才织的出来的。” 林楠说:“可是我见过有的人就会织啊。” “我还没学过呢……我先织个简单的。” 林楠只见她用毛线织了个圆柱体,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手套。像个袖套还差不多。 “我还没织完呢。” 她们上课一起学习,遇到不懂的难题,便互相探讨讲解。 原乔乔觉得跟林楠一块学习特别有意思。 因为林楠很聪明。 她们交流问题,双方总是一点就通,迅速领会。而不像跟嘉淇或者别的同学那么费劲。她跟别的同学讲题,总是讲半天,对方表情还是似懂非懂,一脸懵。而且,只有她给别人讲,没法指望对方来点拨她。她有时候碰到一道难题,全班都找不到人请教,只能自己一个人琢磨。 下课,做完作业,她便跟林楠一块打毛线。 包丽丽看到了,跑到班主任办公室告了一状。这天课间,班主任来到教室里,就看见原乔乔跟林楠,鬼鬼祟祟,把头埋在桌子下,只露了两个神神秘秘的黑色后脑勺。 新的班主任,是个男老师,三十来岁。 他走过去,伸长脖子瞅。 “给我看看。” 原乔乔没听出他声音,还以为是哪个同学呢,头也不回说:“还没打好呢。” 班主任伸手:“先拿来,我看一看。” 原乔乔不给。 班主任老师伸出手,往她脑袋上轻轻一叩:“快拿出来,别磨磨蹭蹭的。” 原乔乔跟林楠听到教室寂静,这才抬起头。看到是班主任,顿时傻眼了。立刻站起来,低头认错。 “老师……” 班主任拿了她手里的毛线搭子看。 “你打的这是个啥?跟个猪腰子似的。” 原乔乔红了脸。 “问你呢。” 班主任煞是好奇:“这东西是干啥的?” 原乔乔红着脸不敢说。 “袜子,还是啥?毛裤吗?”他是真的好奇,看了半天,愣没看出是个啥。 半天,原乔乔小声回了句:“是手套。” 第13章 掰手腕 打赌 “无聊。” 班主任说:“学习委员,不好好带领大家学习,居然带头打毛线。像什么样。覃越打牌,你打毛线。你们一个个的。作案工具我没收了,以后好好学习。” 原乔乔低着头。 “下次考试成绩要下降我再罚你。” 班主任转问林楠:“你们两个啥时候坐到一起的?” 林楠说:“老师,我们一直坐一起的。” “你们两个不许坐一起,分开坐。” 林楠不服气:“为什么呀?” 班主任发现,林楠这个孩子的脾气,比原乔乔要厉害的多。 原乔乔是心事重。 别人说什么,她都不爱吭声,跟谁都不亲近。林楠却是一点不满意就要大声嚷出来,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 班主任说:“你们两个,成绩都好,坐在一块不是浪费。一个优生一个差生,挨一块坐,也好带带别的同学。” “我不干。” 林楠皱着眉说。 “你不干也得干,赶紧的,换位子。” 班主任说:“以后没我的同意,谁都不许擅自调换座位。” 教室里安静了一阵。原乔乔讪讪地坐下,双手蜷缩着,搁在身前,不知道该干什么。 她是优等生。 从来没挨过骂,自尊心强,脸皮极薄。被当众批评,已经是很严重的事了。 林楠侧着身,低头关切地打量她脸色。 林楠以为她要哭,从包里拿了一张方形折叠的小纸巾,推了推她的胳膊。 原乔乔低头抬眼,冲她露出了一个极难为情的、羞赧的笑。眼睛里水汪汪的,强撑着嘴巴没瘪下去。 她真是脆弱。 林楠知道她。别人说一句她的不好,她就是要心碎的,何况被老师数落。 林楠轻轻拍着她背:“没事的。” “老师不公平。” 包丽丽在背后,一脸厌恨地瞪着她。 “别人打牌,就要挨打。她上课织毛衣,怎么不挨打。真恶心。老师处处处偏袒她。” 她知道的。 包丽丽是在替覃越说话。 覃越无法无天。 开学没一个月,他就在教室里打牌。跟包丽丽,还有其他同学。不知道是谁,告诉了老师去。新的班主任是个年轻男老师,脾气火爆。他走进教室,让几个打牌的学生站起来,包括女生在内,一人抽了他们一个耳光。 巴掌扇脸的声音,就跟放鞭炮一样,把所有同学都给震住了。 包丽丽脸都抽肿了,顿时就哭起来。 其他同学,都低头不吭声,默默地挨了打。覃越被打的最重。他不知怎么,就是特别招老师讨厌。尤其是新来的男老师,刚来不久,就在课堂上批评他。 “有的人,成天不好好学习,只会和女同学勾勾搭搭,以为自己长得很帅是吧?我看他以后适合去当鸭子。” 大家听到“鸭子”这个词,都挤眉弄眼,发出嘎嘎怪笑。 他不点名,但大家都知道,他说的就是覃越。覃越那段时间,天天在教室里,找女同学掰手腕。女生们互相撺掇,轮番上阵,男生们起哄,吹口哨。覃越翘着二郎腿,等着女生们一个个过来,冲他伸出小手。在一男一女拉上手的时候,全教室的气氛得到了升华,所有人喧腾欢笑。好像是触及了什么隐秘的禁忌,所有人都异常兴奋。被压抑到扭曲变形的青春期心理在这种扭捏造作的活动中得到空前释放。 原乔乔感到恶心。 嘉淇兴高采烈地跑来她座位面前:“乔乔,你要不要去跟覃越掰手腕?” 原乔乔听到那一阵阵的起哄,大笑,感到浑身说不出的不适。像是被蜗牛爬过一样,留了一身黏液。那画面和气氛让她想到她很小的时候,经常看到父亲跟人打情骂俏。她父亲和村里的年轻女人说话,总是嬉皮笑脸的。她父亲经常开玩笑,去摸女人的屁股。女人假装生气,拳头在他胳膊或者胸前捶一下,嘴里说着:“不要脸!”脸上笑得跟朵花一样。她父亲喜滋滋的,下次见面,依然不是摸手就是摸屁股。 她很小的时候,不觉得那有什么。 她问父亲:“那是谁呀?” 她父亲笑嘻嘻说:“就是开个玩笑嘛。” 她理解了,那就是个玩笑。直到有一天,她母亲跟那个女人,在家门前互相破口大骂。 “骚货!” 她母亲红着眼睛大骂:“千人骑万人压的□□。” 她觉得母亲骂的太难听了。 她简直为拥有这样一个粗俗,满口脏话的母亲感到羞耻。 她恨不得像田鼠一样,从地上打个洞钻进去。然而对面的女人却一点也不感到羞耻,反而斗志昂扬,气势比她母亲还要高一头,说的话比她母亲还要肮脏。 “呸!你不是骚货!你没人骑没人压。你的逼让水泥堵住了,难怪你男的不骑你不压你,天天晚上跑去骑别人。” 她母亲疯了一样。 然后,她们就厮打在一起。 她父亲并不收敛。 闹完之后,他依然整天跟那个女人拍拍打打,并开些不干不净的玩笑。 原乔乔那时五六岁,跟她父亲去村里打牌。她父亲在牌桌上,全程跟女人讲荤段子,或动手动脚,不是摸就是掐。他们是当众进行,并把那当做是一种玩笑。他大概以为原乔乔年纪小,不懂。却不知道原乔乔从小就聪明,喜欢观察大人的举动,对一些事,常能无师自通。甚至能听懂很多大人嘴里的黄色笑话。 后来她便不肯再跟着她父亲去村里打牌了。 她父亲是个长得很俊,油嘴滑舌,很讨女人喜欢的人。并且,除了长得俊和油嘴滑舌以外一无是处。她恨自己为什么那么敏感,总是能懂得一些她不需要懂得,也不应该懂得的东西。男女之间的事,让她恶心。像她父亲和那个第三者的女人那样毫无廉耻让人恶心,像她母亲那样,为一个男人失去尊严,死缠烂打一样恶心。 “我不去。” 她冷漠地拒绝了嘉淇的撺掇。 她能感觉到覃越自以为帅气的外表下掩盖的轻浮和做作。他浑身透着想要哗众取宠、博人眼球的虚荣和浅薄。 嘉淇当真过去,跟覃越比赛扳手腕了。 他们这场掰手腕,全班观看的人最多,起哄的声音最大,口哨吹的楼道里都能听见,现场比结婚还要热烈。 嘉淇脸红扑扑地回来,说:“我输啦。” 原乔乔充耳不闻。 “你真的不去吗?” 嘉淇傻笑着说:“覃越的手好烫啊。他力气好大。” 她脑子里浮想联翩,想象着一个男孩子的手会有多烫。以及,骨骼是多有力量。 然而,她会去握一双所有女孩都握过的手吗? 这项活动持续了一星期,覃越把全班女生都赢了个遍。他最后,谄媚地来到原乔乔的座位旁,一屁股坐下,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亲爱的学习委员。” 他嬉皮笑脸:“你跟我掰手腕,我帮你做一周值日,怎么样?” 原乔乔面无表情,头也不抬,嘴里吐出一个字: “滚。” 覃越笑嘻嘻趴在桌子上:“我给你十块钱,怎么样?” “滚。” “十块哦。” 覃越两根手指,夹着十块钱的票子:“说话算话。” 原乔乔抬起头,脸色严肃地直视着他的眼睛。 “没空。” “没空没关系。” 覃越笑嘻嘻地:“只要给我摸一下你的手就行。” 他保证:“就摸一下。” 原乔乔说:“让你滚,你听不懂是吗?” 她声音冷的吓人。 覃越还要笑,然而面对她冷漠的表情,实在是笑不出来了。 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目光很尴尬。 “瞅你那样儿。” 覃越有点恼羞成怒:“谁他妈稀罕摸你的手似的。”掉头就走了。 后桌同学悄悄扯了扯原乔乔的衣服:“覃越和人打赌,赌他能摸到全班所有女生的手。你不答应他,他就输定啦。” 原乔乔皱着眉:“他赌什么?” “赌五十块钱呢。” 原乔乔冷漠地说:“他输了关我什么事。” 覃越不情不愿低从兜里掏出五十块钱,拍到同桌的手中。听到这句话,他噌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拍桌子道: “原乔乔,你是不是开不起玩笑?”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爱开玩笑? 原乔乔也顿时起立:“谁有兴趣跟你开玩笑?” 两人横眉怒目,彼此对视了好几秒。 覃越像只突然泄气的河豚:“操他妈的!” 然后就坐下了。 就是这么一件事,让覃越在全班骚出了名。 班主任言语刻薄,覃越似乎全然不在意,依然是上课睡觉,下课笑嘻嘻,翘着二郎腿打牌,跟女同学在教室里嬉皮笑脸,跳闹追逐。 班主任看他的脸色越难来越看了。 “不知羞耻!” 班主任说:“有的人,就是脸皮厚。这种人念什么书,不如早点退学。” 班主任讽刺弯酸了一通,发现覃越不但没听,反而趴在桌上睡觉。他拿起桌上的粉笔头,往覃越身上扔过去。 “你站起来。” 覃越被他同桌推了一把,站了起来。 班主任说:“你知道我刚才说的不知羞耻,说的是谁吗?” 覃越一脸的漠然:“不知道。” “说的就是你!” “滚出教室去。” 班主任怒气瞬间高涨,指着覃越:“不上课,就滚出教室去。” 覃越站起身,大步出了教室。他直接跑去操场打球了。有班主任的课,他索性干脆不到教室。 “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班主任说。 覃越就是老师嘴里的那颗老鼠屎。 这个学校里,辱骂,体罚是很常见的事,大家都司空见惯。连原乔乔这样的优等生,也心存畏惧。直到那天班主任在教室里,抓着几个打牌的学生,一人抽了一耳光,啪啪啪,像在放鞭炮。抽的一个个脸红肿胀,眼冒金星。覃越好像是积攒已久的怒火压抑不住了。他在挨了一巴掌后,突然奋起,伸手推搡了一把班主任老师,抡起一拳,挥向对方的脸。 第14章 心疼 从来没人心疼过我 他毕竟是个少年。 十三岁,不到十四岁。虽然个子长得挺高,但身体尚单薄,还在发育中,比成年人,还是差了不少。那一拳头挥出去后,他就为自己的反抗付出了代价。他紧接着又挨了两个嘴巴子。 “啪!”“啪!”两下,比刚才抽的更狠。 “你想要干什么?!” 班主任大概没想到他居然敢还手:“你要造反了?你给我跪下!杂种!” 覃越并没有跪下,而是一头冲出了教室。 覃越有好几周没来上课。同学们议论纷纷,大家传言,他被学校开除了。班主任老师受了学生的羞辱,不甘心,执意让校长将他开除。但后来似乎又不了了之。过了几周,覃越又回来学校了,没事人儿一般,依旧是上课睡觉,下课打牌,其他时间打篮球。还是笑嘻嘻的,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倒是班主任,收敛了不少。再也没在课堂上点过覃越的名字,也没再动过手。他兴许是意识到,初中的男孩子,人大,性格也见长了。冒犯一个青春期的男孩子,和冒犯一个成年的男人,后果差不了多少。 包丽丽心里不平衡。 因为覃越不挨打了,但她还在挨打。好几次,她因为违反纪律,被老师训斥,还扇了耳光。她向老师去告状,期盼着班主任能抓到原乔乔打毛线的行为,也扇原乔乔一耳光,才能解她心头之恨。哪想,班主任对原乔乔,连一句重话也没有,只是轻描淡写地批评了两句,还一副宠爱着的口吻。 她恨死了。 她在教室里,大肆宣扬,说原乔乔上课织毛衣,老师偏心。原乔乔被激怒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谁在上课织毛衣了?我织的是手套,不是毛衣。我也没有在上课时织。” “反正我看见了。” 包丽丽不服气地说:“班主任不罚你,我就告诉校长去。凭什么别人违反纪律就受罚,你就不受罚。你很特殊吗?” 原乔乔脸色煞白,表情几乎有点可怜了。 “你怎么那么贱?” 林楠拉着原乔乔坐下。她自己站了起来:“你不犯贱是嘴巴会臭掉吗?” “你骂谁呢!”包丽丽像只斗鸡一样。 “就是你。自己挨了打,就要拉别人下水吗?你要是上课织毛衣也能考第一名,老师也偏袒你。问你爸妈为什么把你生的那么蠢。” 林楠在班上,从来不多话的,甚至有几分文静。头一次见她骂人,居然这么凶,活脱脱一个悍妇。包丽丽不甘示弱,要冲上来打架,被同学给拦住了。上课铃声叮叮地响起。 “你怎么这么凶。” 原乔乔窝在被子里,跟林楠面对面。 “你好会骂人啊。” 她一副羡慕的口吻,眼睛里满是崇拜。 林楠抱着她,摸摸她的头顶:“这有什么。别人骂你,你骂回去就是了。” “我不会骂人。不对,我心里会骂,可我有时候,说不出来。” 原乔乔说:“我一跟人吵架,我就心跳的咚咚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然后嘴皮子就开始哆嗦,脸不是发白就是发红,根本控制不住。然后我就说不出话来,我就忘词儿了。气死人了。” 林楠说:“你胆子小。” “我胆子不小。” 她以为她不相信:“我五六岁的时候,我表哥带我去山上放牛。他把我弄丢了。我一个人在荒山上,不害怕,也不哭。我知道大人一定会来找我。我就坐石头上等他们。” “我不害怕。” 原乔乔说:“我就是说不出话。每次白天和人吵完,我晚上就会躺在床上想,想白天应该怎么怼她。事后我总能想到很多厉害的词儿,可面对面我就说不出。” “那是你脾气好,温柔。” “我也不温柔。” 原乔乔说:“我脾气挺坏的。我就是,嘴笨,和人交流的时候,反应迟钝。我遇见一个人,我不会搭话。不知道说什么,怕别人不喜欢我。我不会聊天,说话很没趣。我只会顺着别人的话说。别人说一句,我说哦,特没意思。其实我心里不那么想。我就羡慕会说话,讨人喜欢,还有跟人吵架脸不红气不喘的人。你别嫌弃我。” “我不嫌弃你。” 林楠说:“我心疼你。” 原乔乔鼻子一酸,就很想哭。她把头埋在林楠的肩膀,眼泪立刻掉下来。 “你哭什么呀。” 林楠感觉她眼泪突如其来,像小孩子似的。 “从来都没人心疼过我。” 她抹着眼泪说:“我爸妈都没心疼过我。” 林楠说:“那是他们不好。” “我爱你。” 她含着眼泪,扁着嘴说:“你不要离开我。” 林楠捧着她的脸,用手给她擦着眼泪,然后将她抱在怀里:“我也爱你。” 原乔乔眼泪汪汪说:“可是老师不让我和你坐同桌。我想和你坐同桌,我还想给你打毛线。” “我才打了一半。” 她哭的抽噎起来:“他把我的毛线针抽了。” 林楠拍着她的背,安慰说:“咱们就不搬,就坐一块,不理他。回头再买点毛线,咱们重新打。” 原乔乔哭说:“可是包丽丽她要告状。” 林楠说:“咱们不拿教室去,就放宿舍里。” 他们愣是不肯换位子,老师倒也没说什么,几天过去,就好像忘了这事。他忘性大,常常前脚说的话,后脚就忘。原乔乔跟林楠,凑在一块偷笑。 原乔乔坐在床上打毛线。宿舍里熄了灯,林楠拿一手电筒照着她,再用被子蒙在两人的头顶上,与外界隔绝。 “你把被子四个角压紧,别把光漏出去了。” “压紧了!” 她一针一针,戳的费劲。 “这被子蒙头上,施展不开。针都不好动。” 林楠趴在跟前,给她举着手电筒。 “你当心点,别挨太近,我怕针戳着你眼睛。” 原乔乔小心翼翼地绕着线,掏着针。 林楠小声说:“这个要打多久?” 原乔乔说:“一两个月吧。主要是没时间,一天就打一点儿。要是有时间,几天就能打好了。” 她盯着针头,两个眼睛都要瞅成斗鸡眼儿了。 “这手电筒太暗了,是不是电池没电了。” 林楠把手电筒关上,使劲摇晃了两下,又打开:“这手电筒不好使,回头我从家里拿个新的。” “你拿远一点。” 原乔乔急说:“你影子落我手上了。” “你这样不会得近视眼吧?”林楠担忧。 “眼睛不花么?” 原乔乔说:“我视力好着呢。天天做题,我都做腻了。打打毛线,换换心情。不然就这学校天天呆着,得把人闷死。” 林楠举了一会手电筒,被子捂着不透气,有点难受。 “我这有好东西,你要不要?” “什么?” “我去拿。” 林楠掀开一个被子角,麻溜地下了床,过一会,她又上来,捧着一把的糖果。 “这是什么?” “水果糖。” “酸的甜的?我不爱吃水果糖。” “这个糖好吃,酸甜酸甜的。有好多种口味。” 林楠仔细数了数铺在床上的小糖果。糖纸鲜艳发亮:“苹果味的,橘子味的,水蜜桃味的。你喜欢什么味?哦,还有薄荷味的。” 原乔乔放下毛线,将其塞到枕头底下。 “我要水蜜桃的。” 林楠在一堆糖纸中翻找,挑了一个粉红色的。 “给你。” 原乔乔剥开糖纸,一尝,果然酸酸甜甜,味道很好。 “这个糖好吃。” “我说了好吃吧。” 林楠自己也剥了一个绿色苹果味的。 她们把电筒放在一边,不停地剥水果糖吃,品尝各种口味。 吃了一会,林楠偷笑:“你有没有看电视,你知不知道电视里男的是怎么喂女的吃糖的。” 原乔乔也偷笑:“怎么喂?” “拿嘴喂。” 原乔乔不解:“拿嘴怎么喂?” “像这样。” 林楠盘腿坐着,剥了一颗橘子味的糖,咬在嘴里。并不含进去,而是拿嘴巴衔着它。她凑到原乔乔的面前,双手抓着她肩膀,侧着脸,躲开她鼻梁,嘴巴贴着她的,用舌头和牙齿,将那颗糖果顶到她嘴里。 原乔乔一时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尝到口中酸甜的味道,她迅速地脸红了。 她傻笑起来。 林楠说:“你懂了吗?” 原乔乔耳根子都通红了,只会笑。 “你是从哪看到的。” 林楠说:“我看一电视剧。那女的生病了,不肯吃药,男的就这么喂它。” 原乔乔通红着脸,口是心非地说:“好恶心。” “男女谈恋爱就是这样的。” 林楠一副很懂得的口吻:“还有更恶心的呢,你不知道。男的都坏的很。” “你知道?”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林楠说:“我有一次,看到我爸妈放在抽屉里的一张光碟,我就打开看了。然后我就什么都知道了。我不跟你说,免得你听了吓死。” 原乔乔被这句话,引出了无穷的好奇心。 “你跟我说说呗。” 她缠着林楠:“我想知道。” “不能跟你说。你太单纯了。” 林楠说:“我要是告诉了你,你就不是好孩子了。” 原乔乔骑上去挠她胳肢窝。林楠翻身打滚地笑起来,边笑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真不行,你别问了,我不好意思说。” “你跟我说呗,我就是好奇。” 林楠说:“你别好奇。” “有那么可怕吗?” “真的,我都要看吐了。看完三天吃不下饭。我看到小卖部卖的那个烤肠啊,我就……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笑的跟被点了穴一样。 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我再也不吃烤肠了。” 原乔乔听不懂,推了她一把。 “你不正经!” “真的很恶心。” 林楠说:“保证你看了以后再也不喜欢男的了。我就是,我现在看到男的就反胃。都怪那张碟。” 原乔乔躺下,盖着被子。 林楠握住她的手,一边搂着她的肩膀,说:“你可不要随便跟男生谈恋爱,随便被他们骗了去。他们真的可坏了。像你这样的,最容易受欺负了。” 原乔乔仰起脸:“为什么?” 林楠抱着她,说:“因为你长得可爱,然后性子又软。谁见了你都想欺负你。” “那你保护我。”原乔乔埋在她怀里。 第15章 分别 项链。 她们搂在一块睡觉。原乔乔把手插到她头发里去,想象着她是个男孩子,头骨坚硬,头发短寸长。 但手摸着,其实是柔软的,中长的短发,干净爽滑,脸摸上去也是细皮嫩肉,身板也是细细的。林楠身上有甜甜的香味,让人很着迷。 她整天吃水果糖。 吃完的糖纸,积攒下,捋平,折成一只只彩色的千纸鹤,装在透明的玻璃罐子里。 她感觉自己身体在发育,胸部好像长了硬硬的肿块,手碰一下,就疼的厉害。她感到有点高兴。 周末了。 一到放假的时候,她就迷茫,不知道该去哪。有一次,她一个人跑去外婆家。外婆家已经没人了,舅舅舅妈都在外打工,表哥表姐他们,也都在上学。只有一个聋子舅舅在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还是不得不回祖祖家去。那个人去城里看病了,听说在住院。她松了一口气。 “你要不要去我家?” 林楠知道她不想回亲戚家,便邀请她去自己家里,一块过周末。 “你爸爸呢?” “我爸爸这周有事不在家,就咱们两个。” 原乔乔说:“你给我讲那个。” 林楠说:“不讲。” “那你给我放电影。” “我给你放倩女幽魂。” “放那个。” “你真的想看啊?” “真的。” “那好吧……”林楠松了口,“你可不许跟人说。” “我不说。” 原乔乔高兴说:“我会做饭。回了家我给你做好吃的。” 林楠说:“我想吃青椒肉丝。” 她和林楠说很多悄悄话。 脱衣服上床,蜷在被子里。她们搂着彼此,脸凑在一块,然后就有说不完的话。 “我感觉我长胸了。” 原乔乔悄声说:“我感觉胸前有硬硬的肿块,然后它老疼,一碰就会疼。” 林楠小声说:“你摸了吗?” “摸了。” 林楠说:“我之前也是这样。不过现在不疼了。你才开始长。” 原乔乔说:“可是我还是没来月经。” 林楠说:“我也还没来。” “我问你。” 原乔乔偷笑,说:“你长毛儿了吗?” 林楠也捂着嘴偷笑:“你呢。” “长了。” “我也长了。” “你说的是哪儿呢。” 原乔乔嗤嗤笑:“我说的是胳肢窝。” 林楠悄悄说:“那你下面呢。” 原乔乔捂着嘴笑:“我不告诉你。” 林楠笑说:“咱们明天洗澡。我家有浴室,可以放热水。” “你给我看的电影儿呢?” 林楠把她爸妈藏在抽屉里的碟片找出来。封面上啥都没有,看着就是普普通通一张碟。林楠跑去打开电视和DVD,把光碟放进去。 原乔乔有些恐惧了。 “咱们要不要把声音关了。”她提议。 林楠说:“我也觉得。” 手指按了按遥控器,把音量调成静音。 电视上先是一片红屏,然后出现欢迎收看几个大字。 原乔乔有点紧张,坐立不安。 林楠倒是一本正经盯着屏幕在调试,不停地按遥控器。 她指着电视屏幕:“一会儿就出来了。” 原乔乔说:“我觉得电视光有点太亮了,要不要拿个什么东西挡着点。” 林楠说:“桌布怎么样?” 林楠拿了餐桌上的桌布。桌布是蕾丝花边的,上面有很多小眼。林楠将桌布搭在电视上,跟新娘子披了盖头似的,一下子就全遮住了。 原乔乔感觉安全不少。 她钻到沙发和茶几中间,往地上坐着,两个眼睛盯着电视屏幕。 林楠坐在她旁边,问:“你看见了吗?” 原乔乔只看见桌布,还有隐约的色块。 “啊哈。” 林楠说:“你听见了吗?” “啊哈。” 林楠说:“要不还是别静音了。要不要开点声?” “还是别开了。” 她们眼睛直愣愣盯着电视机屏幕上的色块。 林楠:“你看见什么了?” 原乔乔:“马赛克。” “马赛克?” 原乔乔指着电视:“你看那个桌布洞洞,像不像很多马赛克?” 林楠拿了一副扑克出来:“咱们来打牌吧。” 他们打了一下午的牌,然后去地里拔了萝卜,洗了一块腊肉。原乔乔下厨,做了腊肉萝卜焖饭。 她的手套刚刚打到只剩最后两圈的时候,林楠在操场上,有些难过地拉着她的手说:“我可能过不久要走了。” 原乔乔问她:“你要去哪儿?” 林楠说:“我要转学了。” “为什么?” “我爸爸说,这里的教学质量不好,给我找了个好学校。” 她感觉心好像瞬间落进了厚厚的灰堆里。她不言语了。 她觉得自己被欺骗了。 她跟林楠说的,要永远在一块儿,不谈恋爱,不喜欢任何男孩,她觉得那是真心话。她是当了真的。 她就像男女谈恋爱中,被抛弃的那方,突然有种被人戏耍和玩弄的羞耻感。 但是她不能怪林楠,因为林楠的爸爸让她转学,她就必须转学。这种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因为她们是小孩儿。小孩是不能决定事情的。她为自己的愚蠢、天真、自作多情感到无地自容。 林楠转向她,拉着她的手说:“我走了,你怎么办呀?” 乔乔被她盯的难为情,说:“没事儿的。” 她是善于体谅别人的。可能是因为从来没有被爱过。别人爱她,她诚惶诚恐。别人不爱她,她觉得理所应当。根本不敢奢求什么。 林楠抱了抱她,说:“我给你买了一个礼物。” 她从兜里,拿出一只银色的项链,是一个镂空的小星球。她将项链戴在原乔乔脖子上:“我会永远记得你的。” 这世界上,根本不会有什么永远的朋友。这是林楠教会她的,说的那些誓言,一阵风过去就忘了。 “你等我。” 她有些讪讪地说:“你等我把手套打好了,送给你。” 她的手套并没有送出去。因为操场上说完话不久,学期就结束了。她在暑假里,打完了那副手套,准备新学期交给林楠。然而她再也没见到林楠。 林楠当真走了。 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感觉很不适应,身边空落落的。林楠走了,只剩下她跟覃越在这所破学校,日复一日的煎熬。 是的,是煎熬。 就像是一锅煮了一遍又一遍,滤的一遍又一遍的中药渣。 第16章 打架 如果覃越的爸妈找来,她就跑。…… 她看得出来,覃越跟她一样痛苦。他总是愤怒的,平常笑嘻嘻,然而一点就着。他几乎无时不刻不在打篮球,原乔乔怀疑他都不吃饭的。她也好像变得易燃易暴躁了,一个火星子,就能激发起她的愤怒。她总是在一片挤眉弄眼的哄笑声中,穿过教室和走廊。她不明白周围那些人都在笑什么。她后来知道,那是因为覃越在班上给她取了个外号,类似特务、间谍、狗腿子,借以形容她跟班主任以及各任课老师之间过于亲密和谐的关系。覃越总是笑的最大的那个。他脸上总带着一种讥诮,昂扬,对一切都不屑的神气,欢呼鼓舞,并且幸灾乐祸。 当她在教室里,被老师当众训斥无地自容时,覃越只是事不关己地嘲笑一声。 “她是老师的狗。” 覃越如此说,带动周围同学都好笑起来。 “因为你不交作业,所以老师训斥我。”她通红着脸,站在覃越的座位前。 “你觉得公平吗?” 覃越翘着二郎腿,转着钢笔,仰头说:“你可以不当学习委员,谁逼你了?” “我为什么不当?” 覃越说:“你愿意当狗,那是你活该。” 她说:“你为什么就不能学会尊重人呢?” “你会?”覃越挑眉。 “我会。” “那你问问班上同学,他们是讨厌你还是讨厌我?” 他充满了恶作剧的神情,眼睛里放出亮光来,兴致勃勃踹了一脚他的同桌的椅子腿儿,笑嘻嘻地: “问你呢。” 他指着原乔乔:“你讨厌我,还是讨厌她?” 同桌把头一缩,就要往桌子底下躲。 “你他妈怎么这么怂?” 覃越笑说:“不是你说她长得丑?你们天天在宿舍被窝里怎么说的?说咱们班的女生,她长最丑,宁愿娶一头母猪都不要追她。是不是你说的?” 同桌男生满脸通红:“我可没说啊。” “瞧你怂样。” 覃越说:“你怕她做什么呀?” 对方面带难堪地辩解:“我真的没说,是别人说的。” “孬种一个。” 覃越有些扫兴,指着同桌对原乔乔说:“那句话可是他们说的啊。要不我帮你在班上投个票,看看有多少人讨厌你,说你的坏话?” “你给我道歉。”她表情凝重起来了。 “话又不是我说的。” “你给我道歉。” 覃越说:“你想啥呢?你没睡醒呢?” “你就是个垃圾。” 原乔乔盯着他的脸,一字一句地说:“你这种人为什么要读书呢?你父母为什么要养你?” 覃越跳了起来。 她一向是畏惧这种情形的。不是害怕对方的武力强大,而是无法克服羞耻。丢脸,出洋相,当众被人谩骂羞辱,所有人都听见了,所有人都看见了。她的狼狈,她的不堪,就像一滩大便一样供人鄙夷取笑。她只是想着,不能输。她绝不能受人欺负。覃越扬言要揍她。她不能挨揍,因为太丢人了,会成为笑柄。她不怕疼,但她怕笑柄。她要先下手为强。她感觉覃越向她冲过来,姿势仿佛要伸手揪住她。她发了狠,也冲上去,用上了杀人的劲,朝他脸扇了一耳光。她感觉手心又痛又热,没想到打人居然这么疼。覃越的脸瞬间通红了,好像被火烤的一样,红的刺眼。覃越怒目圆睁地要再度冲上来,她拿起一把椅子,朝覃越身上砸过去。椅子砸的稀烂,覃越顿时头破血流。他眼睛里泪光闪闪,不知道是受了气,还是疼的,居然没再还手,而是哭起来了。 周围好几个同学拉住了覃越,却没有人拉拽原乔乔。大概因为覃越是男生。男女之间体力悬殊,大家认为他是有可能打伤女孩子的,但原乔乔身体瘦弱,却不大可能伤害到他,因此便都想劝阻住看起来强壮的那一个,以免惹出大事情。谁也没想到原乔乔看着瘦弱胆小,下手这么狠,覃越居然会吃亏。覃越先是眼睛里湿润,接着两行眼泪掉了下来,哭的跟个娘们儿似的。原乔乔浑身汗毛耸立地站着,满背的冷汗。只见覃越的眼泪跟小河淌水一样。他推开周围的同学,回到座位上,开始趴着哭。 原乔乔知道自己赢了。覃越像条落了败的野狗,夹着尾巴溜了。 她没想到覃越居然这么弱,这么就认输了。换了她,她想过的,如果覃越真敢打她,她打不过,宁肯杀了他,去坐牢,也绝不甘心被打。她思想总是很缥缈,上课无聊就幻想。她幻想过坐牢的日子,她感觉也没什么受不了的。监狱里的人每天在干嘛呢?听说也要读书学习,每天也有日程表。然后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见不到任何亲人和朋友。还会被监视,被训斥。 “像猪猡一样。” 这是林楠说的,林楠总是懂的很多。 她心里纳闷:就这?跟现在没有什么区别。她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快乐地接受。她跟林楠讨论监狱里的伙食。 “你说,犯人每天都吃什么?他们是不是都吃猪食?” “那倒不是。” 林楠说:“我听说他们的伙食不错,有鱼香肉丝啥的,还有青菜,黄瓜汤,隔天还加鸡腿呢。” 林楠说,她有个亲戚在坐牢,所以她知道。 原乔乔不信,但林楠说的有模有样的。她感到很不公平,觉得监狱的犯人比自己吃的还好。这真让人费解。她居然有点羡慕了。她无聊的时候,常爱胡思乱想,她父母亲不是总说:“全家都要靠你了吗?”她心里想:“我去坐牢去。” 让他们去靠吧!让他们靠个趔趄! 覃越在哭。 一整个晚自习,她的思想都在空中飘着。 覃越被送到医院去了。教室里空了一半,好多人都跟去了。中途有相熟的同学回来,悄悄告诉她,说覃越流血了,缝了好几针。她心里有些慌乱无措,害怕覃越的家属会找来,要闹事,要让她赔钱。 她没钱,也不敢把这事告诉父母。 她六神无主了。 她不敢呆在教室,独自悄悄地躲到操场去。 她坐在乒乓球台子上,看着天上的星星,心里想着自己的将来。 别人都说,要好好念书。她其实也想好好念书。她喜欢读书,只要是有字的东西,她都爱看。她从小就聪明,大家都说她能考大学。可那些都是别人说的,她不知道。谁知道大学是啥样的,万一考不上呢?而且学校太痛苦了,她一天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呆。如果十八岁上大学,那她还要忍受五年。 感觉像五十年那么长。 如果覃越的爸妈找来,她就跑。 她心想。 她不知道去哪。但她心里有一些模糊的念头。她听过许多城市的名字。北京,上海,她们村里,好多小孩子,初中读完,十三四岁,就去那些地方打工了。也能挣到钱。 她觉得那不难,自己也可以。她可以找个餐馆刷盘子,实在不行,她也可以去捡垃圾,捡废纸壳子,还有矿泉水瓶子卖钱。反正,她是饿不死的。 第17章 友谊 她可以不爱人,但不能没人爱。…… 她渴望生活能发生一点剧变,以改变这种凝滞的、固化的生活。就像鸡蛋一样,一锤子下去,将它砸个粉碎。可是,这很难如愿。大多平凡的痛苦,并不是天崩地裂,能让人瞬间崩溃,或者发狠,而是缠缠绵绵,水滴石穿。就像一个藏在肠子里,九曲十八弯的闷屁,半天放不出来。 班主任提着手电筒,带着几个同学来到操场,将她训斥一通,带回教室。她跟覃越这件事,后续什么都没有,稀了糊涂就过去了。老师没有惩罚她,只说了几句。覃越的父母,也没有来学校闹。她想起了嘉淇之前说的话,哦,对,覃越只有奶奶,他父母是不管他的,兴许根本就不知道这事。 她才渐渐放下了心。 “我们是好朋友吗?” 她趴在桌子上,双手捧着脸,面对覃越,大大地睁着眼睛。 她知道自己眼睛长的好看。线条柔和,形状又大又圆,看起来十分单纯。她面对覃越的时候,便刻意地将圆眼睛睁的很大,微微撅着嘴,用一种仿若无辜和崇拜的表情。 覃越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地抱着胳膊:“你说是,那就是。你说不是,那就不是。” 他的回答,总是左右不定,将皮球踢给对方。他自己,则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整个吊儿郎当。他闲的没事又爱开玩笑,笑嘻嘻地,拇指和食指扣成一个O,“笃”一下,弹她的额头,又像很亲近。 原乔乔认真地说:“我把你当朋友。”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觉得,覃越配不上她。她看不起覃越这样的男生。如果覃越要跟她谈恋爱,她是万万不会答应的。她喜欢的是温柔、细腻、体贴的那种男孩,不是覃越这种蛮横粗暴的人。除了脸和身高,覃越哪哪都让她不满意。但她渴望得到对方的爱慕和追求。这种念头有点儿发疯,但真实地存在她脑中。大概是她想要的英俊、温柔又体贴的男孩在现实里根本就找不到,而她是擅长退而求其次的。她时常感觉憋闷,身心压抑,痛苦不堪。她内心极度地渴望放纵。她需要一点东西,来填充自己干瘪寂寞又孤独的青春。比如,收获爱情。她知道这是一筐烂果子,但无所谓。烂果子她可以不吃,不吃她也要要。 “这是我的。”这个需求,在脑海中很强烈。她可以不爱吃果子,但不能吃不起果子。她可以不谈恋爱,可以不爱人,但是不能没人爱。否则就太惨了。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她逼迫自己跟覃越成为好朋友。为了这个她需要放下自尊,放低姿态。 为什么是覃越呢?或许是因为那天打架时,覃越没有还手,而且还哭了。流泪是脆弱的表现,因为覃越暴露了脆弱,让她察觉到了一点可乘之机。她对女性,更易产生依赖。而对男性,她充满戒备和恐惧。她只愿意亲近比自己脆弱的男性,因为易于掌控,更让她有安全感。她要确保对方的意志不如自己强悍,没有能耐伤害她。否则,她便要敬而远之。这是潜意识里的自我保护,可能她自己都并未察觉。她对覃越不喜欢她这件事耿耿于怀,并且想要扳回一局。 她有意识地亲近对方。她想,或许自己先前太冷漠了。冷漠这个词是小婷说的。林楠走了,她又交了一个小女朋友。小婷长得丑丑的,又瘦又小,肿眼泡,嘴巴还大,像只瘦不拉几的小青蛙。她小孩脾气,幼稚,男生们嫌她丑,女生们嫌她难相处,也逐渐被同学孤立。原乔乔却跟她相处融洽。 “你要多笑笑,多跟人说话。”可能因为都没朋友,小婷特别懂她的心思。 “我不喜欢说话。”原乔乔语调失落。 小婷说:“可是,你想让别人喜欢你,你就得活泼一点,多跟别人说话的呀。你学习好,又不理人,别人就觉得你高冷,觉得你不好相处。你成绩又好,长得又可爱,只要你肯多跟大家说话,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你的。” 原乔乔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不骗你。我要是男的我肯定喜欢你。” 是这样的吗? 她总是羡慕嘉淇。嘉淇长得很漂亮,嘉淇有好人缘儿,嘉淇有很多男生喜欢。她对长相这个事儿,已经认命了。她怎么都长不成嘉淇那样的粉扑扑的脸蛋,还有卷卷的头发。 如果自己也像像嘉淇一样温柔可爱,平易近人,能不能得到异性的喜欢呢?如果像这样冷漠下去,她可能永远也找不到爱人了。哪天遇到真正喜欢的男孩,她也不知道要如何表达,那样就会错失良机。不行,她决定拿覃越练习,如何讨人爱,如何招男生喜欢。如果覃越能喜欢她,那就证明,别的好男孩,也是有可能喜欢她的。就算失败,也没什么。反正她也不喜欢覃越,也不会更伤心。 她打定主意,要缓和跟覃越之间的关系。 她找了一个平日里对自己还算友好,且跟覃越关系不错的男孩,让他帮忙带话,表明自己想要和解的意思。对方很是积极,乐此美差。她内心忐忑不安,悄悄地观察着覃越的反应。覃越接连几天没回话,她心里七上八下。他整天都不在教室,很难碰面。她找到了一个机会,覃越在跟高年级的同学打篮球比赛,她强忍着内心的抗拒,往操场上去围观。她不肯离得太近,只远远地站着,装作只是来操场散步的样子。操场上人头攒动,呐喊声、口哨声,此起彼伏,她腿都要哆嗦了。想靠近,又怕被人注意,觉得丢脸。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傻瓜。 赛事忽然就结束了。上课铃声响起,同学们陆陆续续回教室,操场上忽然冷清起来了。覃越满头大汗,还在那里投篮。他刚打完比赛,热的皮肤发红,球衣球裤都湿透了。 “你还不走吗?”他的伙伴抹着汗冲他说。 覃越说:“我不去。” “你牛。”同学各自都回教室去了。 覃越一个人在那投球。 原乔乔也刻意不走,就站在远处看着。上课铃声催的紧急,她努力地忽视那让人头皮发麻的叮叮叮的声音。 她觉得自己应该趁这个机会,说点什么。但她还是自尊心强,低不下头颅。覃越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脸上冷冷的,不久,他就抱着篮球走了,也没有跟她说话。 大概这么持续了一星期。她几乎快要放弃了,覃越突然让之前的男生传话,约她下课后在教室见面。那最后一节课,覃越没来上,他在操场打篮球。一直到下课后将近半小时,他才悄悄钻进教室。那会教室里已经没人了,只有原乔乔一个人,在那假装擦着黑板。她已经把那面黑板擦了半个小时,擦的一点痕迹都没了。 覃越抱着篮球,推门而入。他下意识地把教室门关上,然后脸有点红了。 “你擦黑板干嘛?” 原乔乔回过头,脸上有些粉笔灰。 “我值日……” 其实不该她值日。 她红着脸,有些讪讪的。 覃越跳过来,从讲桌上的粉笔盒里,拿了一根粉笔,胡乱在黑板上化了一通。 “擦这么干净干嘛,让老张上课再擦去。擦半个小时黑板,免得她一进教室就开始上课。” 原乔乔赧然说:“你是不是还在生气啊。” 覃越红着脸:“别提了行吗?” 他有些桀骜地说:“老子犯不上跟个女的置气。” 她诚恳地道歉,说:“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你,其实你挺好的。你也有很多优点。你体育好,跟同学关系都处得好,而且脑瓜子聪明。你成绩差只是不想学,不是笨。你要是用心学习,肯定也能进年级前十。” 覃越看她态度不错,心情也十分好。 “你可以的。” 覃越说:“以后在学校,我罩着你。谁再说你坏话,你跟我说,我替你揍他。” 他把外套往桌子上一放,拧开饮料瓶,咕咚咕咚一阵灌。然后就又跑了。 “你去哪啊?” “打篮球去。” 他指着她:“你别跟着我啊,人家看见还以为我们在谈恋爱呢。” “哦。”她答应着。目送他离去,然后转向黑板,继续百无聊奈地擦拭着。 第18章 初识 好像是她等了二十年的礼物突然出…… 许研敏跟她认识,是在学校的一次社团活动。 电影协会办影展,许研敏负责组织策划。他是电影协会会长。听着好听,其实是个苦差事。学校有个小电影院,专供学生看电影的,招揽学生打杂,成立了一个社团。许研敏做的事,就是每天用彩色粉笔,在电影院门口的小黑板上更新当日新映的电影,张贴海报,以及,在电影院门口检票。一开始,有很多新生都报名入社,时间久了,都觉得没意思,就是个跑腿的,渐渐都不去了。只有许研敏认真负责,从来没请过假,没让人顶过岗。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他向来是个做事认真的人。电影协会的学生看电影免费。经常参加活动,还能够结识新同学。他很喜欢交际。 许研敏并不是一个性格太主动的人。 他依稀记得,自己小的时候还很顽皮。但年纪稍大一点,便有点害羞了。他高中时期,性子依然内敛。就读的理科班,班上没几个女同学,他几乎很少很少和女孩说话。 这可能和教养,也和家境有关系。他家里是母亲当家,母亲性子温柔,他耳濡目染,受了一些影响。 许研敏家庭并不富裕。 他的母亲是个裁缝,父亲是个普通职工。家里还有一个哥哥。两个儿子,一家开销,全靠母亲操持。尽管如此,母亲很疼爱他。母亲花钱,送他去本市最好的重点高中。许研敏在那所优生云集的学校,只能排中等名次。不论是成绩,还是家境,都毫不出众。 他长得挺好看的。 他大约知道一点。女生们在宿舍里,常议论学校的男生谁最好看。大家觉得许研敏长得好看。有人会开玩笑,说谁谁暗恋他。不过也就是说说而已,高中时期,每个人都拼了命地学习,压力太大,根本没有心思谈恋爱。何况对男生来说,家境富裕、成绩优异,远比外貌更有优势。他羞涩内敛,不擅言辞,也从来没有女孩向他表白过。 他认得原乔乔,就是在电影节的展览上。 那是秋天,离圣诞节,只有不到一月了。是哪一年?二零一二,许研敏记得清楚。那年没什么特别好看的电影。汤唯的晚秋上映,宣传的热火朝天,然而市场反馈平平。许研敏想看,听说故事很无聊,又放弃了。四月份,3D版泰坦尼克号上映,许研敏纠结了一下,还是选了复仇者联盟。八月份上了蝙蝠侠。十一月就只有一部万箭穿心,颜丙燕演的,口碑还不错。学校电影院放的主要还是那些普通国产片。大都已经下映。 活动办的挺好,吸引了不少学生驻足。路边展架上贴满电影海报。他们在展架附近摆放桌子,准备了糖果,还有免费的宣传册子,向往来路过的同学分发。中途,有其他社团认识的女孩过来打招呼,许研敏笑着给她拿糖果,两人热情地聊天。 她跟那个女孩同行,看起来是朋友。 许研敏第一眼就注意到她了。 她长得挺漂亮,不是那种化妆出来的。她没化妆,脸蛋素素的,恍惚有些白净清秀。脸颊略微苍白,看起来缺乏血色,但瞳仁很亮。许研敏和朋友说话,她在旁边乖乖看着。她不说话,许研敏也不好意思说话。竟也没有想过说要介绍一下。 许研敏那会特别瘦,个子一米七八,体重才一百二十多斤。他长得特别白,五官清秀,有一头柔软漆黑的头发。说话的时候,语调温柔,微带腼腆,一笑就两颗小虎牙。浑身透着一种纯良无害的气质,好看,而且亲切善良。她看着许研敏,眼睛里有种充沛的好奇和兴奋。 “最近学校放什么电影呀?你能不能给我介绍一下。”她眼神透着欢快。 许研敏笑着,给她介绍了一下最近在上映的电影。她似乎没什么兴趣,转而问起泰坦尼克号。 许研敏告诉她,那部电影早就下映了。 她却一脸的懵懂:“为什么要下映?” 她不理解电影要下映这种事。她以为一个电影只要上映,就会一直放映。许研敏告诉她后,她有些失望,忽然又说:“学校里能不能看蝙蝠侠?” 她说的应该是八月份那部黑暗骑士崛起。 许研敏摇头:“那个没有版权。” 她很疑惑:“不是都能放吗?还要版权啊?” 许研敏说:“要版权的。” 看得出来,她对电影,几乎一无所知。甚至,有点缺乏常识。不过她模样清秀可爱,声音动听,使她显得有些天真的傻气。 “我看过蝙蝠侠。” 她有些得意地说:“蝙蝠侠很好看,我想再看一遍。” 许研敏笑说:“已经下映了,你可以在网上找找。” 她说:“网上没有电影院看着好看!” 许研敏说:“你看过前传吗?” 她说:“还有前传吗?” 许研敏说:“这个是系列电影。前传也很好看的。” 她说:“哦。”好像又并没有什么热情。 原乔乔后来想,她为什么会主动和许研敏说话。 她那时候,正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 细一回想,其实当时她的精神状态已经不太正常。但她自己并未察觉,也没有去看医生。她只是勉力地维持着,每天仍然去上课,见了陌生人微笑。但是她的精神已经几乎被掏空,灵魂仿佛被关在一个幽深黑暗的地窖。她无法与人沟通,对异性充满了恐惧。连跟人对视、说话,都感到痛苦。她知道自己有点不正常,早已经做好了这辈子都不会和任何人恋爱的准备。可能是因为许研敏的看起来太好了。他的模样,他的笑容,跟她青春期时候幻想的男孩,一模一样。白净温柔,没有恶意,没有攻击性。 那一瞬间,她感觉她整个青春期里心动过的一切异性,都不值得一提。好像是她等了二十年的礼物突然降临。 她感觉许研敏是个好人,至少不坏,因为他跟长得不漂亮的女孩说话,也依然很温柔体贴,没有任何不耐烦。这样的男孩,心地不坏。她心想,他很有礼貌,即便自己表白,他不喜欢自己,也应该不会嘲笑,或者恶意伤人的。那是她平生最胆大的一次,她要来了许研敏的电话。 她不知道要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 她很喜欢他。 她纠结了半天,给他发去了一条短信。 “嗨。” 信息发送成功,她快速地关下手机,心跳的咚咚的了,很害怕他会不回。她觉得好看的男孩子,可能有些冷漠。 许研敏心中仿佛有预感。他不敢确信。 “你是谁啊?” 她心中狂喜起来:“我刚才见过你。” 许研敏笑了,发了个可爱的表情:“你好。” “你记得我呀?” “记得。” 原乔乔说:“你笑起来真可爱,我好喜欢你。” 许研敏再次笑了起来。 “你也很可爱。” “真的吗?” “真的。” 她说:“没你可爱。你可爱的冒泡。” 她自我介绍:“我叫原乔乔。” “我叫许研敏。” “我知道。” 她说:“你有女朋友吗?” 许研敏说:“没有。” 她说:“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许研敏笑说:“咱们才刚认识,我不了解你。” 她说:“我可是好人。” 许研敏说:“那,中午要一块吃饭吗?我请你吃饭吧。” 第19章 挑食 感觉像个不听话的小孩。…… 许研敏仿佛总是怯于表达自己的感情。 他高中时期,喜欢一个女孩。 算是喜欢吧,因为每当那女孩出现,他眼睛总会忍不住多看几眼。女孩很漂亮,性格也很活泼。许研敏对活泼可爱的女孩儿没有抵抗力。 不过也仅限于多看几眼,见面礼貌微笑,并没有特别深的情绪。毕业的时候,班上同学聚餐,完了一道去KTV唱歌。吃着西瓜喝着啤酒,周围同学起哄,撺掇他和女孩一起唱歌。许研敏抗拒不过,笑着很女孩合唱了一首小情歌,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暧昧。唱完歌后,他红着脸坐在沙发上,跟女孩一块喝啤酒。 “许研敏,你说咱们班男生,谁长得最帅?” 许研敏笑,说:“我不知道,我又不是女生。” “你知道咱们宿舍里怎么选的吗?”女孩兴致勃勃地逗他,“她们说你最帅。” 许研敏还是笑,不知道该说什么。 女孩毫不吝啬地夸赞道:“你长这么瘦,个子也高,白白净净,笑起来很可爱。性格也最好,说话柔声细语,从不跟人生气。又善良体贴,乐于助人。谁要是嫁给你,肯定很幸福。” 许研敏笑说:“哪有。” “我敢肯定。” 女孩说:“你已经是咱们班女生公认的最佳男友了,不信你去问她们。” 许研敏很不好意思,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便尬笑着。唱完歌,各自回家,后来便没有怎么联系。过了几个月,有别的同学告诉他,说女孩很喜欢他,几次试探他,问他为什么不表白,说他伤了女孩的心。许研敏很惶恐。他有些后悔,可是,事情过都过了,他也不好意思再去问。 进了大学,好像周围同学,人人都在谈恋爱了。许研敏也渐渐结识不同的女孩。有一个班的同学,也有自习室,或者选修课碰上的。因为各种社交场合,偶然有了交集。见面打招呼,彼此有好感了,询问姓名,交换电话号码,或者加微信。他跟朱倩倩便是社团认识的。朱倩倩就是那天跟原乔乔在一起的同学,她们是一个学院,一个专业。班上也有相处的很好的女孩子。他对身边的女孩子,大多都充满好感。甚至有那么一两个,他能感觉到对方对自己有意。也总有不少同学朋友,从旁撮合,劝说他们在一起。许研敏也觉得女孩很好。有时候女孩约他一块吃饭,或者对方生日时,赠送小礼物。但不知为何,总是走不到恋爱那一步。他曾经跟同班的那个女孩吃了饭,沿着校园的小湖边散步,一直走,走了一个多小时,说了很多话,但始终无法牵手。女孩不主动,他也不知道该如何主动。 但原乔乔不一样,他好像突然恋爱了。 他没太想过一见钟情这个词,不过她的模样,确实让他动心。她是他最喜欢的那种面孔,小圆脸儿,大眼睛,高鼻梁,很幼态无辜的长相。身子骨清瘦单薄,纸片人,略显苍白的皮肤,让人情不自禁、油然而生一种怜悯感和保护欲。但她并不像外貌那般柔弱。她话不多,但温柔礼貌,很有条理。她非常爱笑,几乎随时都是笑着的。但偶尔放空的时候,脸上流露出一种茫然、迷惘的神情,好像心不在焉。这真是太奇怪了。而且她随和的过分,完全没有任何需求和想法。许研敏问她,想不想喝饮料,她摇头,笑说:“我不爱喝。”经过小吃街,许研敏问她:“想吃什么?”她摇头:“我不要。”她什么都不喝,什么都不吃,整个看起来无欲无求。 “你想看电影吗?”许研敏还是坚持试探她的心意。 她似乎觉得不好再拒绝:“你想看什么?” 许研敏一想,笑:“也没什么可看的。最近没有好看的电影。” 她笑:“其实我没有怎么看过电影。我第一部 在电影院看的电影就是蝙蝠侠。” 许研敏说:“蝙蝠侠挺好看。我也看过。” 她兴致勃勃地聊起这部电影。一边说着,许研敏看见一家卖铁板烧的店,看着人挺多的,生意很好,许研敏便带她去吃铁板烧。 她谨慎地选了几样素菜,最后一算,一人十几块钱。许研敏有些过意不去,他本来想着,她是本地人,肯定爱吃辣,他以前来吃过,觉得味道不错,便带她尝尝。他之前和同学一起来吃,三个人吃了一百多。对普通学生来说不贵,但也不便宜吧,适合普通的约饭、请个小客。他本想着去吃火锅,只是两个人,吃火锅也不合适。没想到她只点了那么一点。 不过她很高兴的样子,刚尝了几口,就兴奋起来,盯着他说:“这家很好吃,我怎么从来没来过。” 许研敏笑:“好吃你就多点一点。” 她吐了吐舌头:“算啦。这个好贵的,荤菜都要三块钱一串。” 许研敏说:“要不了多少的,你想吃就拿。” 他怕她拘束,主动去冷柜帮她挑食材。她却赶紧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大叫道:“你别给我挑,我不吃那个。我真的不吃,我很挑食的。我讨厌吃瘦肉,我讨厌吃鱿鱼,我讨厌吃鸡排,我讨厌吃牛肉、羊肉,我讨厌吃香肠。” 这还真是够挑食的…… 许研敏看着一冷柜的菜,下不去手。 “那你喜欢吃什么?” 她说:“我喜欢吃鸡爪子!还有鸡皮!还有脆骨!你给我拿一串脆骨和五花肉就好了。别的不要。” 许研敏还是将她说的那几样,一起拿了。 “我说了不要鸡爪子的。” 许研敏说:“你喜欢吃就吃呀。” 她笑了,懊恼说:“我怎么能第一次跟男的吃饭就啃鸡爪,太不优雅了。” 许研敏笑说:“没事儿。” 她睁大眼睛,好奇说:“你不会觉得恶心啊?” 许研敏说:“正常的呀,这有什么恶心。有的人还喜欢吃肥肠,有的人还喜欢吃猪肝、猪腰子。我也觉得挺好吃。你想吃就吃。” 她笑说:“你有没有看过红楼梦?” 许研敏笑:“没有。” 她说:“我以前看红楼梦,里面有个人,喜欢啃骨头。肥鸡大肉不爱吃,就爱啃油炸焦骨头。曹雪芹把她形容的很恶心,我看了也觉得爱啃骨头的人有点恶心。可是骨头就是很好吃啊,我就喜欢吃。” 许研敏说:“骨头本来就很好吃的。” 她直接用手拿着鸡爪吃,许研敏笑,去给她要了一次性手套。 “戴着手套吃,不然手上全是油。” 她说:“哎,还有这东西?” 许研敏只觉得她有点幼稚,傻乎乎的,像个小孩儿。她拿着那个一次性的透明塑料手套,半天捻不开,许研敏看的着急,恨不得帮她。 “我来吧。”他笑伸出手,把手套拿过来,顺便把纸巾递给她,让她擦手。 许研敏再次要请她喝饮料。她仍然拒绝:“我不爱吃甜的。”她嘴里经常出来这个句式:“我不喜欢,我不要,我不爱……”好像没什么东西是她期待的一样。许研敏没听她的,仍旧给她买了一杯柠檬水。她还是喝上了。把吸管戳进去,咕嘟咕嘟喝了两口,她突然又俏皮地笑了,把杯子和吸管递到他面前:“你要不要喝这个?” 许研敏愣了一下,看着她喝过的吸管,笑凑上去喝了一口。 “好喝吗?” “还行,好喝。” 她心满意足地收回杯子,觉得很高兴。他并不嫌弃吃自己吃过的东西。 许研敏将自己手里的奶茶也递给她:“你要不要尝一下?” 她摇摇头,憋笑,也不说话。 “不喝奶茶?” “太甜了。” “不喜欢吃甜的啊?” “不喜欢。” “那蛋糕吗?喜欢吃吗?” “也不喜欢。” 许研敏说:“蛋糕很好吃啊。” “太甜了。” “海鲜呢?” “都不喜欢。” “那你喜欢吃什么?” 她嗤嗤笑:“鸡爪。” 许研敏笑:“行吧。这么挑食啊。” 许研敏并不知道,她的挑食,并非是因为她不喜欢吃这些。而是因为这些东西,她全都没有吃过,或者吃的很少!因为没吃过,所以她觉得都不好吃。时间久了,也就不想再尝试,只肯吃那几样食物。比如她吃饭的时候,不爱吃菜,却非常热爱米饭。这是一种条件反射。许研敏看她挑食,抱着一碗米饭,不一会就吃光了,她还要添饭。盘子里却还剩了许多菜,许研敏让她把菜吃光,不要浪费。她说:“我不喜欢吃那个菜。”许研敏说:“多吃蔬菜,多吃肉呀。别吃那么多饭,饭有什么好吃的。”她还挺倔:“米饭很好吃的,我最喜欢吃米饭。我可以一天三顿,顿顿都吃米饭。一天不吃米饭我就饿。”许研敏让她多吃蔬菜有好处,她不吃,还倔头巴脑宣告,说牛奶、鸡蛋她通通不吃,蔬菜也不吃。还说牛奶鸡蛋和蔬菜都难吃。许研敏只觉得她有点幼稚,感觉像个不听话的小孩,有点令人操心。 第20章 荒诞 太奇怪了 喝完柠檬水,她将杯子丢进垃圾桶,手揣进衣服兜里,继续和他散着步。 一边走,一边说话,这么过了有几分钟,她歪着头打量他,忽然俏皮地眨了眨眼:“我可不可以拉你的手呀?” 她好像在撒娇一样。 许研敏被她看的心一跳,有种说不出的愉悦。他笑了,说:“当然可以啊。” 她伸出手,主动拉着他手。她的手很小,手指细细的,有种幼小乖巧的味道。他反握住她的手。她的身体也紧接着偎依过来,胳膊紧紧挽着他胳膊,动作小鸟依人,头靠在他肩膀上。 她肢体贴上来的一瞬间,他身体刺激紧绷,某个部位下意识地起了反应。 “你说,咱们算谈恋爱么?”她仰起头,活泼好奇地问。 许研敏紧握着她的手,笑回答说:“算。” “真的?”她很不确定。 “真的。”他笑的很开心,声音很温柔。 “谈恋爱要怎么谈呢?” 她一副天真的神情,兴冲冲的问:“我从来没谈过恋爱呢!” 许研敏笑着说:“周末带你去吃饭,看电影怎么样?然后入动物园或者植物园玩,你喜欢玩什么?” 她摇头:“我不知道。” 许研敏说:“那就先去吃好吃的吧。” 她点了点头,憨态可掬问:“还有什么?谈恋爱就这吗?这也太简单了吧!” 许研敏笑:“嗯……你还想要什么?” 她兴奋地睁着大眼:“你会不会亲我?” 路边人来人往的,她一点也不害臊。许研敏有些难为情了,只笑着不答话。她像小孩子耍赖似的,使劲摇了摇他的胳膊:“会不会嘛?” 许研敏说:“会!” 她得寸进尺:“那你会不会抱我?” 许研敏笑:“会!” 她开心地说:“那你亲我呗!那你抱我呗!我可想你抱我了!” 许研敏真有点脸红了,笑捏了捏她的手:“别动,有人的。” 她歪着头,凑到他面前:“你以前有没有亲过别的女孩子啊?你这样子,肯定谈过很多次恋爱。” 许研敏笑:“没有,你是第一个。” “我不信。” “真没有。” 他莞尔说:“我有洁癖的,不喜欢随随便便谈恋爱。” 原乔乔说:“那你怎么随随便便跟我谈恋爱?” 许研敏说:“因为很喜欢你啊。” “真的?” 她试探他:“你喜欢我啊?” “喜欢。” “你喜欢我什么?” “我也不知道,反正第一眼就很喜欢。” 她笑的快乐极了,语气倔强地说:“我也没谈过恋爱。” 她跟许研敏手拉手,走在一起的时候,脑子里自动浮现出另一个人的影子。 她知道她在说谎话。 她的笑是假的,她的快乐是假的,她嘴里说的话也是假的——或许也不是假,而是,她并不太明确恋爱这个词语的含义。怎么样才算作跟一个男孩在恋爱呢?她脑子里想着某人,并非因为思念,或者是有多深沉的爱,而是因为迷茫和恐惧。 很长一段时间,她也和一个男孩这样肩并肩地散步过。 那个男孩,有跟许研敏类似的身高和身材。没有许研敏白,五官也不如许研敏精致,不过有跟许研敏类似的温柔内敛。笑起来,有种单纯的羞涩。原乔乔常和他走在一起,说着闲话。关于彼此的理想,和未来。他们走的很近,近在咫尺,有时候一不小心,她的肩膀,会擦到他的肩膀。她的手牢牢地揣在衣兜里,绝不越雷池一步,装着毫不在意的样子,心里却盼望着他能忽然握住她的手。 可是他却总不伸手,只是不远不近地走在她身边。 她有点埋怨他,恨他为什么不拉自己的手。 可她又不敢表达。所以她心情总是不好,总是自己跟自己怄气。天上下着毛毛的细雨,她淋着雨,不肯打伞。 他从书包里,拿了一把伞,递给她。 她倔强地说:“我不要。” 他递了几次,她依然不要。他最后默不作声地撑开伞,替她举在头顶。 走到教学楼的屋檐下,他收起了伞。 两人望着雨,久久不说话。她总是一副冷漠生疏、让人琢磨不透的样子,好像不屑于和任何人搭话。沉默了一会,他提醒她说:“你衣服帽子歪了。” 她伸手摸了摸后颈。 “我帮你吧。” 他转到她身后,帮她整理连帽衫的帽子。 他整理的时间有点长。 她感觉他就在自己背后了,高高的个子。她有点恍惚了,脑子里又开始幻想。他很挺拔。手长脚长,肩膀宽。要是被他搂抱在怀里,一定很美好。她总是控制不住自己,想从异性身上获取安慰。这种幻想让她夜不能寐。 他不是覃越。 覃越是个什么东西? 覃越在台球室打着台球,原乔乔蹲坐在墙角处,抱着书包,出神看着他,脑子里就在思考这个问题。 她有点羞耻,自己居然跟覃越这种人混到一起。他是差生,没文化没素质,哪哪都不怎么样。 但她从来没有跟这样的男孩亲近过,她必须要试一试,才知道究竟是什么味道。台球室里烟雾缭绕,一群十几岁的男孩,抽着烟,嘴里嘻嘻哈哈笑着,讲着不三不四的话。他们声音很大,张口闭口“我操”、“妈了个逼的”,话题主要是某老师傻逼,某同学傻逼,以及议论女同学。哪个是美女,哪个是骚货,哪个长得丑。覃越算是其中老实的了,他不抽烟,也不骂脏话,只是偶尔跟着贱兮兮地坏笑。 有人指着原乔乔问:“哎,那女孩谁啊?长得还挺好看的。” 覃越淡定地说:“同学。” 众人嘻嘻笑:“同学?你女朋友吧?” 她听到这个话,心里有种隐秘的愉悦。 她也不知道做覃越的女朋友到底有什么好愉悦的。他根本配不上自己。 覃越也有点生气了:“别瞎说啊。” 她觉得覃越配不上自己。可是覃越辩解,她也不高兴,觉得自己被轻视了。她可以轻视别人,别人不能轻视她。 覃越看了原乔乔一眼。 “哎,”他笑嘻嘻示意说,“你认识她不?她可是咱们全校的第一名。” “你们全校第一是个女的?” “就她啊。” “你怎么不回家啊?”那个男孩问。 她脆声回答说:“我爸爸妈妈不在家。我家里没人。” 对方笑的暧昧:“小妹妹,要不你去我家吧。我家里也没人。” 覃越拿手肘,捅了一下男生的胳膊:“别惹她啊,我跟你说。她可是我们老师的宝贝。少一根头发,都要找你算账。” “祖国的花朵嘛。” 覃越说:“难不成是你?人家可是重点大学的苗子。你少在这残害生灵。” 她有一段时间,常常跟覃越在一起,在小镇上的桌球室。小镇上就一间桌球室,覃越放假不回家,常常跟几个同学在那打桌球。她有一阵,也不回家,让覃越带她打桌球。其实她不喜欢打桌球。大多数时候,是覃越打,而她独自蜷缩在墙角观看。墙角那里放着众人的书包,她就坐在书包上,手里捧着一本小说。她沉迷于各种言情小说,尤其是描写男女性的相关。她那一阵,看了很多书,从挪威的森林,到失乐园,还有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她专挑这种类型看。这些书本颠覆了她对男女之间关系的美好想象,让她突如其来地了解到了很多关于男女器官的名词。她对那些描写感到恶心不适,不可理喻。然而身体本能兴奋、好奇,不可收拾。她看一会手中的书,悄悄藏起来,抬头看一眼远处的覃越。他们打桌球打的聚精会神,嘻嘻哈哈,没人注意她,她于是又继续。她将书店里能找到的□□书,全都看遍了。她觉得,书里和现实,是两个世界。她沉浸小说中的隐秘体验,然而现实里,她觉得那是肮脏荒唐,滑稽可笑的。 太奇怪了。 她永远也不会跟一个男的做那种事。 她觉得自己有点变态。 她喜欢看那种书,喜欢和男生恋爱,但她绝不想跟异性有类似的亲密接触。她对自己的心理感到困惑。她把这种困惑,投射到覃越身上。 她坐在课桌前,和覃越面对面。 她盯着他的眼睛,小声说:“你看过黄色小说吗?” “我操。” 覃越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覃越红了脸:“你看过?” 原乔乔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我看过可多了。我什么都懂。” 覃越面红耳赤:“你看那干什么呀。” “你没看过吗?” “没看过。” 覃越不好意思地说:“我不爱看书。我晕字。” 原乔乔说:“你看那个,一定不会晕。心慌,心跳的特别快。” 覃越狐疑地打量她:“真的假的?” “我骗你做什么。” 覃越说:“谁看那个呀。字有啥好看,我们男的都是直接看片儿。” 她大笑起来。 覃越脸红说:“别笑啊。” 原乔乔说:“你不觉得怪啊?” 覃越说:“这有啥啊,是个男的都看。” 她有些扫兴,说:“我只喜欢干净纯洁的男孩子,像柏拉图一样的恋爱。像小说里那样,太丑了,我不喜欢。” 第21章 朋友 她不能失去嘉淇 原乔乔跟覃越的友谊,因为一件小事破灭。那是他们成为朋友后,覃越替一个男孩,向原乔乔,递了一封情书。 “他喜欢你?你知道吗?” 覃越一本正经的告诉她:“你给他回个信。” 原乔乔感到莫名其妙。 那个写情书的男孩,原乔乔认识,是同一个班的。男生长得白白净净,模样挺清秀,但个子不高,成绩很差。原乔乔不明白,这个男生为什么会给自己写情书。她一直记得,那个男生性子恶劣,爱欺负同学,还曾经在背地里,讲过她的坏话。她对每一个讲过她坏话的人都记忆深刻。她拒绝了这封情书,并未拆开,也未回信。 覃越将信送还了,说:“你伤了他的心了,知不知道?” 原乔乔说:“我并不觉得他喜欢我。” 男孩还让覃越帮忙,约她下自习后,在操场见面,说有话要讲。原乔乔对这个男孩毫无好感,自然是不去的。那之后有一个多月,班上盛传着关于男孩喜欢原乔乔的流言。而男孩见了原乔乔,便迅速地绯红了脸,像个老鼠一样飞快地逃窜。 原乔乔并没有当回事,直到偶尔从她的一个朋友嘴里,听到一些说法。 那个女孩叫王婉,和给原乔乔写情书的男孩,关系很好,经常在一起玩耍。大家也传他们在谈恋爱。王婉好奇地问原乔乔说:“XX是不是给你写过情书,说喜欢你来着?” 原乔乔含糊,只说不知道。女孩说:“他不喜欢你,他就是耍你。他跟我说过,他很讨厌你。” “你别生气哦。” 王婉说:“我是把你当好朋友才告诉你的。” 王婉这句话,让原乔乔感到瞬间愤怒了。 她跟王婉,是从幼儿园就一块玩的朋友,老家是邻居。上了初中后渐渐疏远了,王婉跟嘉淇好。原乔乔介意她抢走了自己的朋友,心里一直很难过,直到王婉对她说这句话,原乔乔突然感到难以忍受,一分钟也不想跟这个人相处了。原乔乔冷漠地问她:“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王婉有些讪讪:“我怕你当真了。” 原乔乔记得,王婉整天在教室里跟那个写情书的男孩玩笑打闹的场景。原乔乔心想:你既然说那个男孩很讨厌我,你又跟他是朋友,那你有什么资格说把我当朋友? “我不会当真。” 原乔乔语气生硬地说:“我根本就看不上他。” 原乔乔很想念林楠。 她很想跟林楠在一块做作业,一起睡觉的时候。她不明白,为什么嘉淇不肯跟她做朋友,王婉也这么对待她。如果换做林楠,林楠是绝对不会这样伤害她的。回到学校后,她没有再跟覃越说过一句话。 覃越察觉出她的变化,纳了闷了,问她:“你干嘛不理我?我哪里惹你了?”原乔乔根本就不想和他做任何解释。在原乔乔看来,覃越这种人本就下流龌龊,是垃圾种子,她本就看不上的。远离垃圾,并不需要什么理由。她并没有兴趣将自己受到的羞辱向别人复述一遍,让别人看热闹看笑话。她只是恢复了冷漠。 她不在意覃越,不在意王婉,只是想挽回嘉淇。她约嘉淇一块到操场上散步,嘉淇不肯去,说:“作业还没做完。” 每月一次月考,嘉淇的情绪,一次比一次低落。 她一次考了五十名。一次考了三十名,一次考了七十名。考五十名的时候她脸色严肃,沉默不语。原乔乔拿着接近满分的试卷,感觉有点愧对她。她安慰嘉淇:“你好好学,肯定能考上重点高中的。我帮你。” 她真心实意地帮嘉淇补课,想让嘉淇跟她一起,考上重点高中。 第二次月考,嘉淇就考了三十多名。 这次嘉淇很高兴,兴奋地对原乔乔说:“我要努力,争取跟你上一个学校。”原乔乔继续鼓励她。然后第三次考试,嘉淇就考了七十多名。数学和英语两门都没有考及格。 嘉淇趴在课桌上,伤心地哭了。 原乔乔也很迷茫,不知道要怎么办。 期中考试后,又紧接着一次全县联考。成绩在全校前十名的学生,可以不通过中考,保送重点高中。原乔乔考了全校的第一名,全县的第二名,重点高中已经毫无疑问。嘉淇考了全校的五十多名,无缘重点。 那次考试过后,这个班里所有同学的去向,差不多都明了了。原乔乔却丝毫没有感到高兴,只觉得万分孤独。 嘉淇趴在课桌上哭了一天,原乔乔安慰她:“你一定可以考上的。” “我考不上的。” 嘉淇眼睫毛上挂着泪珠:“我连年级前二十都进不了。” 嘉淇计划去上普高。 而覃越的成绩,连普高都考不上。要么去念中专,要么辍学。但是他自己是一点不着急,依然是天天打篮球。而原乔乔,则感到迷茫。她考试总考第一名,但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她借来各种小说和杂志,上课看,下课看,没日没夜的看。 嘉淇说:“你为什么学习从来不认真,却总是能考第一名?” 原乔乔也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她觉得这是一种侥幸,就像嘉淇天生长得漂亮一样。原乔乔没有感觉到第一名给她带来任何好处。她总是考第一名,但她没有朋友,也没有人爱。爸爸妈妈觉得她考第一名是天经地义,是她的义务,不会给她任何赞美和奖励。所以,第一名有什么意义呢?她更羡慕嘉淇。她宁愿长得漂亮,有很多朋友,被人喜欢。 初三的这段时间,原乔乔对念书,越来越排斥了。 每天都有做不完的题,写不完的作业,试卷像雪花片一样,满教室地飞。即便她成绩好,这些东西,都难不倒她,但她还是感觉压力山大,烦躁不堪。她已经无力去幻想班里的男孩子,期待得到他们的好感。她只想逃离,找一个没有试卷,没有作业本的地方。课外书、小说,是她释放压力的渠道,她在课本上勾勾画画,对照着自己看过的言情小说,编写故事,幻想成为一名作家,或者画家。 和母亲打电话,也越来越无话可说了。 她越来越反感和母亲的电话。从初中开始,几乎一个月一回。电话里的母亲,扯着大嗓门,总是一副责问的口气,好像她是个聋子似的听不见。而说的话永远都是那几句:“学习怎么样?最近考试考了多少分?” 原乔乔说:“语文考了129。” 母亲立刻说:“为啥是129。总分不是100分吗?” 原乔乔说:“总分150。” 妈妈说:“总分150,你才考了129分。你小学的时候不是语文数学都考满分?” 原乔乔沉默。 原乔乔越来越没有耐心向他们解释为什么是这个分数,以及为什么考不到150分。她发现,爸爸妈妈真的什么都不懂。她有爸爸妈妈,但是除了每月一个电话,对她没有任何用处,只会给她施加压力。 “你要好好念书。以后全家就指望你了。 “你知道没文化有多苦,一辈子都要受穷。你现在吃点苦,以后有出息了,才能少受罪。否则一辈子就要跟我们一样,当牛做马。” 她理解父母的心情,然而越来越厌烦这样的诉苦。 凭什么就是我一个人呢? 她心里渐渐产生了恨意,凭什么我要为你们的苦来负责。你们为我付出了什么?你们给了我什么?这样的电话接的越多,她就越不满。学习好像是自己一个人的事了,父母只需要撒手不管,痛骂孩子几句,然后坐享其成。他们辛苦,难道自己在学校里,孤独一人,饥寒交迫就不辛苦吗?她觉得这简直太可笑。 以前,她接到妈妈的电话,还会小声地回答,主动说起自己取得的成绩,盼望他们给自己一点鼓励和疼爱。然而得到的总是责备、训斥,她渐渐的,不再对他们抱有期待,也不想再和父母说任何话。她对念书这两个字,也越来越厌恶了,恨不得一把火将所有的书本全都烧掉。 她不能失去嘉淇。 她什么都没有。本就没有人对她好,嘉淇是她唯一的朋友。如果连嘉淇也走了,她就彻底是一个人了。 她总是眼巴巴地看着嘉淇,跟在她身后。 “我以后再也不吃醋,再也不跟你怄气了。” 她觉得是自己太小气,太爱吃醋,占有欲太强,才导致嘉淇不想跟她在一起。别人都说她小性儿,跟林黛玉似的。大家都不喜欢林黛玉。 她头一次对嘉淇低头。 “以后咱们还一起上课,一起玩吧。” 嘉淇有些无奈:“可是我现在跟王婉在一块玩,我又不能因为你,就跟她绝交。你不介意吗?” 原乔乔说:“没事的,三个人一起玩也一样的。我不介意。” 嘉淇和王婉成绩差不多,她们约好了,一块去念普高。 原乔乔说:“我跟你们一块去念普高。” 嘉淇说:“你成绩那么好,你应该上重高。你爸妈肯定不会让你上普高的。” 原乔乔说:“他们管不了我。我才不在意他们怎么想。” 嘉淇笑了笑,说:“行吧。” 可是打乒乓球的时候,还有课间操的时候,嘉淇还是和王婉一组。原乔乔依然是一个人。她简直想不通学校为什么要发明课间操这个东西。美其名曰交谊舞,让两个人手拉手组一对。班上四十八个人,每个人都有同伴,只有原乔乔,还有另一个长得丑丑矮矮的男生,没有同伴。大家撺掇原乔乔和那个丑男生跳。 原乔乔低着头,不吭声,矮矮丑丑的小男生试图来牵她的手,和她组队。原乔乔皱着眉拒绝了。 “我不跳。” 她说。 “老师看到要骂的。” “我就不跳。” 随着广播和音乐的响起来,周围的同学开始手拉手,翩翩起舞,转圈圈。原乔乔一个人站在原地,感觉在经历一种酷刑。她努力撇着嘴,装作不在意的严肃表情。她要强迫自己冷漠麻木起来,才能忽略掉这种令人羞耻的难堪。 第22章 周怡 她并不像一座冰山。 原乔乔在屋里收拾东西。 破败的小屋,黑乎乎的水泥地面,掉了漆的白墙。墙上贴满了红色的奖状。 原乔乔同学,在xx年度上半学期被评为:三好学生。 原乔乔同学,在xx年度下半学期被评为:三好学生。 奖状足足贴满一面墙。这在童年的原乔乔眼里,是荣誉。对而今的她来说,不过是一张张废纸。 她站沙发上,将墙上的奖状,一张张撕下来,扔到地上。 她打开放书的旧柜子,将里面的书,也全都搬了出来。除了书,还有厚厚的一沓红色的荣誉证书。内容几乎都是恭喜原乔乔同学在本次月考中获得第一名。她将证书里的纸一张张取出来,撕成碎片。她甚至翻到了一本小小的市级三好学生证书。那是初一的时候获得的。这个证书很有意义,老师告诉她,这个名额很少,全市总共就只有五名。因为她在联考中取得了全县第一名,所以给了她这个荣誉——也并没有什么意义。 她将这些东西,连同小学初中的所有书本一起搬到院子,用打火机点燃,将它们烧成灰烬。几件衣服放进了行李箱。她织过的围巾和毛线,也烧了。还有课堂上折的千纸鹤,装在透明的玻璃瓶里。还有她最喜欢的音乐盒,攒了很久的钱买到的。 全都扔了。 原乔乔依稀记得,她很小的时候,是很恋物的。她喜欢在夏天的时候摘花儿,晒干了夹在书里。她喜欢会下雪的音乐球,里头有小人。她喜欢娃娃,玩具熊,喜欢贴纸画。她喜欢把吃过的糖纸,一个个收集起来用书压平,折成彩色的千纸鹤。 可是她总没有家。 从小学开始,她的生活地点,就只有学校宿舍。她总想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屋子,属于自己的书桌和床,来放置自己喜欢的这些宝贝,可是从来没有。属于她的,只有一个七十公分的行李箱。她要保证自己的所有东西,都能塞进这个行李箱。所以她学会了扔东西。除了要穿的衣服,和必要的生活用品,其他东西,都是不必要的,都是该扔的。这种思维,也渐渐影响着她的感情。她善于将一些人,从她的生活中剔除。 她最终,并没有和嘉淇上同一所高中。比起爱嘉淇,她好像更爱自己多一点。嘉淇有别的朋友,并不需要她。她跟在嘉淇和她的朋友身边,像个电灯泡。她还是忍受不了。她告诉自己:至少我还有重点高中。 这是嘉淇梦寐以求,却得不到的。她羡慕嘉淇,想成为嘉淇,可她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她也拥有嘉淇梦寐以求的东西,不是吗? 原乔乔将嘉淇,还有覃越的电话号码,还有班上认识的一些同学的号码,都加入了黑名单。 原乔乔经常会发现,许研敏和她的不同。 许研敏很恋旧。 他大学毕业了,依然还会穿高中的衣服。他有一件灰色长袖T恤,穿了七八年,依然舍不得丢。而且保护的很好,看起来和新的也没有什么差别。他喜欢保留各种小票。乘了火车的火车票,飞机票,还有景点游玩的门票,甚至一些特殊□□。他都会找个小盒子,认真地装起来。对许研敏来说,过往的一切经历,都是有纪念意义的,原乔乔却毫不在意。 就像她很爱许研敏,但又同时觉得许研敏可有可无一样。原乔乔觉得这并不是谁爱得深,谁爱的浅,而是性格使然。她天生就独、孤僻,自我为中心,但许研敏重感情,总是试图和身边的每个人,都处好关系。他有洁癖、强迫症。他要把每一件衣服都洗的干干净净,叠的整整齐齐。即便要扔掉,也要先洗干净再扔。他的感情也必须有始有终,这才符合他的完美主义,否则他就觉得“不整洁”。 一个人,性格的养成,以及会遇到怎样的恋人,和谁结婚,可以追溯到童年或者少年的蛛丝马迹。就像原乔乔,她很喜欢分析自己。比如她讨厌吃零食,是因为她小时候很喜欢吃零食,但没钱买,所以久而久之,就不吃零食。比如她恐惧电话,一听到电话声,就精神紧张,焦虑不安,是因为小时候父亲出轨,那个第三者的女人,经常给爸爸手机打电话,导致妈妈大发雷霆,所以她一听到电话响就冒冷汗。就是生理性的反感。 高中的原乔乔,依然是有几分苍白的相貌,但是,变漂亮了。 她的成绩依然优秀。入校第一次分班考,就考了第一名。一下子,全年级的同学都认识她了。这所重点高中,能考进来的,都是各地成绩优异的学生,能考第一名绝不容易。原乔乔坐在教室里,周围的同学,都向她投来羡慕崇拜的眼神,纷纷热情地跟她说话,想和她分到一个小组。 原乔乔努力装作开朗大方的样子。她努力记住班上每一个同学,记住跟她说过话的每一个人的名字和面孔,并将之一一对应。这并不是她自己。真正的原乔乔,是冷漠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对周围的一切漠不关心。不关心谁叫什么名字,不关心谁有什么八卦。她只关心自己唯一的朋友。她决心要改变自己,装作喜欢每一个人,爱每一个人的样子。她发现友情来的多么容易,只要她见人微笑,准确叫出对方的名字,装□□别人,立刻有很多人喜爱她了。 大家会纷纷称赞她。 “她性格好好。” “一点也不高傲。” 大家也会不吝啬地说:“她长得很好看。” 这些原本是属于嘉淇的词汇,竟然也能用到自己身上,原乔乔觉得很意外。 原乔乔剪掉了长头发,留了一头齐肩的碎发,扎成小马尾。发梢有点卷卷的。她剪了个薄薄的,细碎的小刘海,配着她的鹅蛋脸,大眼睛,还有细窄高挺的鼻梁,薄嘴唇,看着有种格外的清纯了。她经常能收获同学的赞美,说她漂亮,长得可爱。 高中的生活,比初中更累了。每天六点钟起床上早自习,晚上十一点才下课,一日三餐,吃饭的时间只有十分钟,吃饭仿佛急行军。虽然只是高一,但班级里已经时刻充斥着备战高考的状态。重点班的学生,早求比普通班更加严,休息时间更少。宿舍里住了八个女孩,每天熄灯,大家就筋疲力尽,躺在床上聊天儿。这是枯燥高中生活的唯一乐趣。 “咱们班男生,谁长得最帅?” 女孩子们最喜欢讨论的就是这个问题。 “我觉得周怡最帅。” “我也觉得周怡帅。” “他长得高,身材好。而且脸也好看。” 原乔乔听到这个名字,心跳就会加速。 原乔乔和周怡的相识,特别巧合。有一段时间,她经常跟班里的一个叫思免的女孩同行,一起上课下课,一起吃饭排队。那天刚好原乔乔做值日,去食堂去的晚,思免便一个人先走了。等原乔乔去的时候,食堂里已经没几个人。她看到思免坐在餐桌上吃米线,高兴极了,忙去窗口要了一份西红柿牛肉海带汤的米线,捧到思免的对面,坐下和她一起吃。 她习惯性地夹起碗里的牛肉,放到思免碗里,顺便夹走思免碗里的海带。 原乔乔不爱吃牛肉,思免不爱吃海带,每次吃饭,她们都会互相交换不喜欢的食物。早就熟成生巧。 原乔乔做完这个动作,对面的人一脸愕然的抬起头,傻了似的看着她。 对方是个男孩。 原乔乔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鬼使神差,把他认成是思免。两个人完全没有相似之处,唯一的相同点就是头发都很黑,以及,吃米线的动作有点像。原乔乔顿时也懵了。 对面的男孩低着头,憋不住笑了。 “对不起啊……” 原乔乔赶紧陪笑说:“我认错人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把你看成我朋友了。我认错人了。” 她手足无措地道歉,眼看着从男孩碗里夹到自己碗里的海带,也不知道该吃,还是该还回去。 男孩笑了笑,说:“没事儿。” 原乔乔看他一点都不生气,才松了口气。她发现男孩长得很好看。是那种个子高高,肩宽背直,很阳光的帅气。而且礼貌,温和爱笑。 原乔乔也没好意思离开,而是腼腆地一笑,继续和男孩面对面坐着吃饭。 “我认得你。” 男孩笑说:“你是原乔乔。” 原乔乔好奇说:“你怎么知道?” 男孩说:“全年级的学生,没人不认识你。” 原乔乔有点害羞了。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周怡,在你隔壁班。” “你喜欢吃海带吗?”他好奇问原乔乔。 原乔乔夹着一片海带,难为情地点了点头:“嗯。” 周怡说:“你不吃牛肉啊?” “有怪味。” 周怡说:“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很聪明,很高傲的女孩,没想到傻乎乎的。” 原乔乔有些不服气地说:“我不高傲。” “可能是误会吧。” 周怡说:“你只是看起来不好亲近。” “为什么?” 周怡说:“不知道,就是全身上下自带冷气儿,别人见了不敢说话。” “我又不白。” 原乔乔说:“皮肤白的人才冒冷气儿。” 周怡形容的并不准确。她并不像一座冰山,而像一株长在巨石缝隙里的树,模样是好的,轮廓是好的,但因为晒不到阳光,所以缺乏血色和生机,有种病态的脆弱和萎靡。总好像跟身边的一切格格不入。 第23章 赌气 她感觉周怡不爱她了。 下学期分班的时候,原乔乔便和周怡分到了一个班。 那中间的一学期,她和周怡,时常见面。 周怡有点害羞。 原乔乔那会,也时常跟秦雯一块上下课。她们走在校园里的时候,有人在背后唤原乔乔的名字。原乔乔回过头,发现是周怡。人群中,周怡的脸色有点发红,目光羞涩。 原乔乔有些愕然。 她没想到周怡会跟她打招呼。 周怡面红耳赤,说:“你们去吃饭吗?” 原乔乔说:“嗯。” 周怡就好像不知道说什么了似的。 他腼腆一笑:“一起吧。” 原乔乔害怕被人说闲话,只愣愣地答应,然而动作上下意识地想远离他。 她紧紧拉着秦雯的手,毕竟是人多,到了食堂,就渐渐散开了。周怡仿佛有些不好意思,原乔乔打好了饭,找了个位置坐下。她对面,秦雯已经在吃了。周怡笑说:“我去那边吃。”他指了指远处的一张餐桌。 那边有几个男生坐在一块正用餐。 “我同学在那。” 原乔乔点点头,卸下防备的同时,又有一丁点的失望。 秦雯笑问道:“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原乔乔脸红了一下:“啊?” “我不知道。” 秦雯说:“他肯定喜欢你。” 原乔乔说:“不是的。我们只是认识。” 秦雯说:“可我感觉他很注意你。” 她总是在食堂碰到周怡,见了面就会说几句话。次数多了,秦雯便开会开玩笑。秦雯说多了,原乔乔也有点疑惑:“你真的觉得我跟他合适吗?” 秦雯说:“他挺帅的。你俩郎才女貌,特别般配。” 原乔乔说:“真的啊?” 秦雯肯定地说:“真的般配!” 原乔乔对这个说法将信将疑。 高中毕业后的很多年,原乔乔依然在反思她跟周怡的这段过往。她反思的,无非是两个问题。一,周怡到底是不是喜欢她。二,她喜不喜欢周怡。这两个问题困扰了她长达四五年的时间。周怡过后,她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同异性相处,不知道该怎么去恋爱。她一度以为周怡是喜欢她的。至少周围的同学都这么说。 他们那时候是同桌。周怡主动提出,想跟她同桌。在中学时期的少男少女看来,这就是示好的意思。有一段时间他们感情很好,好像有说不完的话,无限憧憬着未来。周怡学习很认真,下了课也在写作业,原乔乔总是坐在一旁,好奇地打量他。 她对长得好看,又温柔的男孩子,总是充满了向往。 “你别写了呗。” 她可怜巴巴地哀求他:“陪我说会话。” 周怡面带浅笑,写字的手却不停。 “你想说什么。” “说什么都行。” 周怡说:“你说,我听着。” 原乔乔说:“周怡,你的理想是什么?” 周怡说:“我想考个好大学。” 周怡说:“你的理想是什么?” 原乔乔说:“自由。” “你想怎么自由?” “我想到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去。” “去干什么?” “去捡垃圾。” 周怡笑了:“你的想法奇奇怪怪的。” 过了一会,她又说:“我想考复旦大学。” 周怡说:“你肯定考的上。” 原乔乔知道他在胡说八道。复旦大学并不好考,这个贫穷又落后的小县城,师资力量,教育资源都非常落后。即便是所谓的省重点高中,也依然很差劲。原乔乔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人都能考第一名,不是因为优秀,而是因为其他人都太差。 原乔乔说:“咱们一起考复旦大学,好不好?” 她畅想着未来,和周怡考上复旦大学,这样他们就能谈恋爱了。周怡对这个想法,也很高兴。 “咱们说好了。” 原乔乔说:“绝对不许反悔。从今天开始,我要好好学习,你也要好好学习。我帮你补课,你监督我,不许我上课睡觉,不许我看课外书。” 周怡说:“嗯。” 原乔乔要求拉钩,周怡就和她拉钩。 他们还约定,高中毕业,要一块去旅行,去沙漠,去草原。不论她说要做什么,周怡都笑微微的答应。她用这种方式,暗暗的表白。 “只有我们俩哦,不要别人,好不好?” 周怡笑说:“好。” 她总说自己没有家。 周怡听见了,便说:“你可以放假去我家呀。” 她高兴的不得了,立刻凑到他面前:“你真的要我去你家吗?” 周怡笑说:“去嘛。我让爷爷给你做好吃的。” “真的?” 周怡说真的,她心里就快乐极了。 等到放假的时候,周怡问她,要不要去,她又不好意思了。她觉得自己是个女孩,不能随便去男生家里玩,这样显得好像她在早恋一样。她一害怕,又拒绝了周怡。不过他们还是很要好。她说想吃树上的樱桃,周怡便给她摘了樱桃带到学校。 然而很快,他们的关系就破灭了。 周怡说:“你太自私了。” 她听了这句话,只是十分地生气。 走出这段感情后,原乔乔慢慢回想,她其实并不是真的喜欢周怡。周怡给她的感觉是“钝”,他不聪明。他总是墨守成规,过分地遵从师长的教诲,缺乏变通,好像从来没有自己的想法。这在原乔乔看来,有点死板迂腐。就像他拼命努力,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提高的学习成绩一样。而原乔乔表面温顺,内心却极度反叛。她对父母,对师长,缺乏认同。她对现有的一切秩序和环境,都表现出抗拒。她讨厌读书,讨厌学校的教学方式。但周怡对这一切都十分适应。他每天努力地背英语单词,按语文老师的说法抄录名人名言,用排比句写作文,一遍一遍地做数学题。然后考出了一个令他自己都失望的成绩。 但他外在表现出来的温柔、有礼貌,细腻体贴,以及男孩子身上少有的善良和守口如瓶,对原乔乔来说有种纯净的吸引力。周怡非常保守,男生们喜欢说脏话,凑在一起讲荤段子,讨论女生的相貌身材,他从来不这样。一个长得很英俊的男孩,脑子里没有任何污浊的、性的想法,居然只想着做数学题,原乔乔喜欢他的纯洁和认真。但她同时又隐隐对周怡的愚钝感到嫌弃。她兴高采烈地提出要帮周怡补习英语和数学,然而再经历了给周怡讲一道英语题,讲三遍他都听不懂,依然睁着懵懂无辜的大眼的时候,原乔乔顿时就失去了耐心,把试卷一推,让他自己琢磨去。 太笨了,她心想,这人怎么能这么笨。 就这还考复旦大学。 这智商,能考个二本,就得烧高香。 她脸上流露出嫌弃的、不耐烦的表情。 周怡便沉默。 她的心情十分烦躁,感觉一切都好没意思,便继续拿出课外书。周怡提醒她,不要看课外书。她突然发了脾气,说:“你少管我!” 周怡扭头写作业,便当真不管她了。 她压根就没有兴趣考什么复旦大学。她唯一的理想,就是早点离开学校,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念书。 她憎恨念书。 她看了一会课外书,她又有点愧疚了。她便拿出一个作业本,写写画画,乱涂鸦。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过了几天,周怡开始向班上另一个女孩请教英语。那个女孩长得很漂亮,周怡跟她说说笑笑,原乔乔便顿生妒忌,感觉周怡背叛了她。 她感觉周怡不爱她了。 她十分痛苦,又不知该如何表达,便故意去亲近别的男孩,假装自己一点也不在意周怡。她又装出一副可爱的样子,故意去撩拨坐在她后座的男同学,跟对方说说笑笑。 这个叫刘炳文的男孩,很快成了她的好朋友,以及,她跟周怡赌气的工具。 刘炳文聪明,而且,性子也比周怡有趣。原乔乔上课看课外书,打瞌睡,刘炳文帮她盯着老师。她把刘炳文当成猎物,在周怡面前炫耀。周怡永远面带微笑,低头不说什么。 刘炳文喜欢原乔乔。 这个,全班都看得出来。男生们在宿舍聊天,只要一有这种由头,立刻传的遍地都是。刘炳文自己在宿舍说,于是很快大家都知道了。 原乔乔问:“你觉得我们班上哪个女生最好看?” 刘炳文红着脸说:“你。” 她乐的找不着北了,又说:“那你觉得谁最聪明呢?” 刘炳文说:“那还用说呢。肯定是你。” 原乔乔说:“你喜欢我啊?” 刘炳文红着脸:“嗯。” 原乔乔使唤他给自己跑腿,擦黑板,买东西。 刘炳文说:“不去。我又不是你的奴才。我可是有自尊心的。” 刘炳文是个有脾气的。不像周怡软乎乎,总是温顺。刘炳文动不动要凶一下,反抗她一下,和她较着劲。原乔乔骂他长得丑,他也不生气。说什么,我长得丑,你长得好看就行。顶不要脸。 她故意生气:“那我就不跟你玩了。” 刘炳文说:“你等着!”立刻巴巴地跑去。 原乔乔说:“刘炳文,你怎么又肯当奴才了?你不是有自尊心吗?” 刘炳文说:“当就当嘛。给你当奴才我乐意。” 第24章 前提 如果不被爱,干嘛要去爱。…… 刘炳文说:“你是不是喜欢周怡。” 她顿时羞赧起来了,摇头说:“不是。” 刘炳文说:“你不喜欢他啊?” 原乔乔赌气说:“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刘炳文听到这句话,似乎十分高兴。 有一天,刘炳文脸色阴郁,神秘兮兮地对原乔乔说:“你以后不要跟我说话了。” 原乔乔说:“为什么?” 刘炳文说:“我最好的朋友,他喜欢你。我不能对不起他。我们俩约好了,不能喜欢同一个女孩。” 原乔乔被他说的一头雾水:“你说的到底是谁?我都不认识。” 刘炳文说:“你不是经常找他借书吗?” 原乔乔说:“谁啊?” 刘炳文说:“你自己去问吧。” 班上流传着各种文学杂志,有读者,青年文摘。原乔乔没钱,从来不舍得买书,她只是借。书籍在班上互相传来传去的,传久了,都不知道主人是谁。原乔乔一问,才得知她借的书,基本都来自于一个叫王宇的男孩。那些书,全是他买的。 王宇成绩不好,但是个文艺青年。 他买书。各种杂质文摘,一期不落,买来,还是新的,就被原乔乔借过来看。原乔乔只想要看书,从来也不关心主人是谁。听到这个事她只觉得万分诧异、且莫名其妙。 这件事曝光后,每天黄昏的时候,刘炳文跟王宇这对好朋友,便肩并肩,一脸忧愁地坐在操场的看台上,好像有诉不尽的心事。友谊和爱情之间的抉择,好艰难。 而原乔乔唯一的想法是:这两个都太丑了,丑的没眼看。 她不想以貌取人,但真的太丑了。她觉得有点委屈,不知道为什么喜欢自己的人都长得很丑。她根本就不会幻想跟这么丑的人谈恋爱。 她看到正在操场上打篮球的周怡,心里感觉空落落的。 刘炳文说:“你知道王宇怎么评价你吗?” 原乔乔说:“怎么评价?” 刘炳文说:“他说,你像一朵空谷幽兰。” 刘炳文补充说:“就是名字俗气了点。” 有一天,王宇托刘炳文,送给了原乔乔一本书,余秋雨的《霜冷长河》。 原乔乔喜欢书,又很少买书,收到这个礼物,竟有点高兴。王宇见了她,会有点腼腆地打招呼了。原乔乔在书店里看书,遇见他,王宇叫她的名字。原乔乔喜欢他送的书,但对这个人,依然感觉十分陌生。 这天晚上,上自习的时候,王宇突然冲到她面前,问她:“你什么意思?” 原乔乔吓坏了,这估计是王宇跟她说话字最多的一次。 她张着嘴,半天不敢说话。 王宇说:“那天在书店里,我叫你,你干嘛不理我。” 原乔乔说:“我没有不理你。” 原乔乔明明记得,他叫了一声原乔乔,她回了一句:“哎。” 不管怎么样,王宇十分生气。 过了几天,他写了一封信,跟原乔乔绝交,还要求她把那本《霜冷长河》还回。原乔乔对这封信感到十足莫名,不过还是把书还给了他。 原乔乔心想,这就是自己能得到的爱情。王宇,刘炳文。 小丑一样的爱情。 长达三年的高中生涯,原乔乔无心念书,而始终幻想着跟周怡展开一场深刻的、柏拉图的恋爱。 她渴望能跟周怡拥抱,渴望周怡能够拉她的手,亲吻她的脸蛋。 她坐在教室里,每天都头痛欲裂,感觉自己在生病。她不想听课不想写作业,只是像鸵鸟一样,把自己的头埋进臂弯里。周怡看见了,轻轻拿了自己的外套,给她盖在身上。她突然就很想哭了,扭着头唤他:“周怡。” “你睡嘛。”他轻声说,然而低着头,目光并不直视她。 “我不想睡。”她看着周怡,突然很想哭了。她感觉自己永远得不到他。 “那你想干什么呀?” 她不知道,她只是难受。看到他就感觉心上缺了一块。 她想要谈恋爱,想要让周怡抱一抱她。周怡却是块木头,不懂她的心思。这让她感到分外的煎熬。她彻夜彻夜的哭泣。她夜里睡不着觉,几乎每周都要痛哭一次。她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说不上什么具体的事,然而精神极度痛苦,每天都要崩溃。 “他真的喜欢我么?”她反复地问这个问题。 她始终不确定这个问题,心中充满了怀疑。秦雯拍着她的肩膀,安慰说:“他喜欢你。真的。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她害怕的时候,便钻进秦雯的被窝里。她经常和秦雯躺在床上,闭着眼,谈论那些隐秘的心事。秦雯是最懂她的人,知道她爱谁,知道她想什么。她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好像每个人,背地里都有伤心的事情。周怡是个孤儿,他的父母亲在一次煤气中毒的事故中双双去世。所以他总是特别用力,想好好读书,想考上一所好学校。秦雯则是单亲家庭,她父母离婚了,只有爸爸。原乔乔有父母,但她宁愿自己是孤儿。因为彼此都残缺,好像就特别能明白对方的感受。原乔乔和秦雯也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她们每日每夜躺在床上喁喁细语,交流着生命中的苦涩。 她第一次在教室里,和周怡起了争执。 周怡要离开他们所在的学习小组,去另一个小组。因为那个漂亮女孩愿意帮他补习英语。她嫉妒的火充满了内心,但她不承认自己是因为嫉妒。总之,因为一点琐事,他们就争吵了起来,双方都面红耳赤。 她突然发现周怡不是起初那个周怡了。他不会再迁就她,也不会再对她温柔地笑。她难过极了,瞬间收了声,趴在座位上哭起来。 刘炳文说:“你是不是喜欢周怡?” 她说:“你走开。” 刘炳文说:“你就是喜欢他,干嘛不承认呢。” 她觉得无地自容,抬起头,狠狠地擦了擦眼泪:“关你什么事。不用你管。” 刘炳文说:“好,不关我事。” 班里每隔一周,都会调换一次座位。那天下午,正要换座位。周怡搬着他的桌椅和书本走了,刘炳文也搬着他的书本走了。其他人都有固定的同桌,她突然又孤零零一个人,没有人和她同伴了。她坐在乱糟糟的教室里,大哭了起来。周怡一声不吭地坐在他的座位,任凭秦雯,还有其他同学,跟他说了很多次,让他去安慰原乔乔,他也始终不去。原乔乔没有等到周怡的道歉,而是刘炳文红着眼睛回来了,一个劲地说:“对不起。我不走了,我再也不离开你了。” “我真的不走了。” 他像做错了事一样:“你就打我吧,骂我吧,别哭了。看你一哭我就难受。你弄得我也想哭了。” 原乔乔咬着牙说:“你走,我不是为你哭的。你不要自作多情。” “我知道你不是为我哭的。” 刘炳文说:“我长得又不帅,又没钱,我知道你看不上我。” “你喜欢他就喜欢他吧。” 刘炳文说:“反正我就喜欢你。你不喜欢我,看不上我,我也还是只喜欢你。我发誓,绝对不变心。” “我不信。” 她说:“那都是假的。” 刘炳文说:“我是真的。我从来没喜欢过别人。” 原乔乔心想:可是你长得丑。 她问刘炳文:“你喜欢我什么?” 刘炳文说:“漂亮,可爱,还有聪明。周怡他不了解你,我了解你。你太聪明了,所以总是想太多。你特别脆弱,敏感,很容易受伤,但骨子里比谁都冷硬。你就是硬玻璃。其实你谁都不在意,没人能伤得了你。” 原乔乔说:“你想说我是铁石心肠。” 刘炳文说:“你不是铁石心肠。你就是,防备心强,喜欢保护自己,不会轻易相信别人。如果你不相信别人,你就会对他铁石心肠。如果你相信一个人,你就会很温柔,像个小女孩一样,可爱,爱撒娇。” 原乔乔对他实话实说:“我不会喜欢你的。” 刘炳文说:“可我觉得,我会喜欢你很久。很久也忘不了你。” 怎么可能呢。 原乔乔心里想,感觉他在说笑话。她并不觉得感动,只觉得,如果这是真的,那这人挺蠢的。她并不觉得自己有这样的魅力。 爱一个人的前提是被爱,如果不被爱,干嘛要去爱? 她对周怡,伤心的也只是:周怡不爱她。而不是她爱周怡。她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所以觉得刘炳文的话很可笑。她并不欣赏这样的人。 她跟刘炳文,继续做着同桌。跟周怡,也渐渐放下隔阂,时常会在一块了。她迫使自己忘记这件事,忘记她喜欢周怡这件事,假装什么都没有过。毕竟,她从来没有真正开口对周怡说过一句“我喜欢你”,而周怡也从来没说过,所以,这样正好。他们有时候也会走在一起,聊聊天儿。他们走的很近,近在咫尺,有时候一不小心,她的肩膀,会擦到他的肩膀。她的手牢牢地揣在衣兜里,绝不越雷池一步,装着毫不在意的样子。 她心里却仍盼望着他能握住她的手。 可是他却总不伸手,只是不远不近地走在她身边。 天上下着毛毛的细雨,她淋着雨,不肯打伞。 他从书包里,拿了一把伞,递给她。 “伞。” 她倔强地说:“我不要。” 他递了几次,她依然不要。他最后默不作声地撑开伞,替她举在头顶。 走到教学楼的屋檐下,他收起了伞。 两人望着雨,久久不说话。 她很怀念刚认识的时候,周怡笑容羞涩的样子。然而此时的周怡面色严肃,没有任何笑意。 沉默了一会,他提醒她说:“你衣服帽子歪了。” 她不说话。 他转到她身后,帮她整理连帽衫的帽子。 他整理的时间有点长。 她感觉他就在自己背后了,高高的个子,动作温柔。她又恍惚了,觉得他好像依然喜欢着自己。 第25章 是不是 哪怕是有一点点呢? 周怡是什么时候和秦雯在一起的呢? 原乔乔始终想不明白。 真的毫无预兆。 没有人看得出来。然而就在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星期,原乔乔便从别的同学那里,听说了这个消息。 她觉得很不可思议。 她一直吃醋的对象,是那个长得很漂亮,帮周怡补习英语的女孩。秦雯……她的确一直跟周怡都是好朋友,看起来,也仅仅是朋友,没有任何亲密的举止。原乔乔恍惚想起有一段时间,下了晚自习,他们时常留在教室里补课。教学楼十一点准时熄灯,但对备战高考的学生来说,这点学习时间还远远不够。他们经常在课桌里放一只蜡烛,熄了灯后,便点燃蜡烛,争分夺秒地做练习题。 周怡学习勤奋,总是留到最后一个。原乔乔总想跟他说点什么,但她到底是没有多少耐心,最后还是先走了。那时候只有秦雯和周怡留到最后。周怡成绩一直不太好,学习也一直全班最认真。秦雯成绩中等,说不上好,但也不坏。他们都比原乔乔认真。原乔乔有点智力上的优越感,总以为他们是成绩不好,所以才会这样刻苦,并没有想过他们之间有什么暧昧。那是高考的前一个月。 除了这个,她想起更多的,是那无数个夜里,她崩溃痛哭,而秦雯不住地抱着她安慰,一遍一遍地告诉她说:“他喜欢你的,真的。”她毫无保留地向她倾诉着心事,倾诉着她对周怡的感情。她多么生气周怡跟漂亮的女孩说话,跟漂亮的女孩坐同桌。秦雯跟那个女孩是朋友,后来也莫名闹掰了,原乔乔一直不知道什么缘故。秦雯也喜欢周怡,这个理由,一下子就说通了。可她还是无法理解。 她不理解秦雯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欺骗她。 她突然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她最后一次见到周怡,是在高考后的同学聚会。在KTV的包间,周怡跟秦雯坐在一起,肩并肩。秦雯拿着手机,周怡跟她一起,共同看着手机,好像在说什么。那样的姿态,她顿时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感觉自己出现的特滑稽,特突兀。 毕业之前,还互相暧昧着的同学,毕业之后顿时都成双成对了。一向和她友谊深厚,感情最亲密的秦雯,在她走进房间时,头也不抬,仿佛没有看到她一样。周怡抬头看了她一眼。他又很快低了头去。 她一直以为,就算周怡并不喜欢她,他们也是朋友的。 周怡是这么说的:“我们是朋友。” 秦雯也是这么说的:“我们是朋友。” 朋友为什么见了面,都不肯说话呢。 周怡不同她说话。 而秦雯,知道她的爱情,作为最好的朋友,却一句解释也没有。在高考的前一天,她们还说说笑笑,全无芥蒂。这一刻,她就分明地同她划清界限,好像从来不曾认识。 明明几个月前,她还信誓旦旦地说:“周怡喜欢你。”原乔乔一直怀疑这个事实,秦雯一直说: “他喜欢你。” 宿舍里,曾经一起笑一起哭,一起在半夜聊着心事,伤心时抱头痛哭的好朋友。她们每个人,好像都比她早知道这件事情。但她们每个人都不说,她们每个人也都说:“周怡喜欢原乔乔。”没有人告诉她事实。 好像她是个傻子。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和相熟的同学打了招呼,然后离开。她感觉自己浑身森森地树起了铠甲。 刘炳文看她走了,也跟着追了出来。 她走在街上,感觉心灰意冷。 高考的成绩很糟糕,她只考了一个普通的重本分数。对别人来说不坏,对原乔乔来说却很失败。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她本来就心思不在学习上,这个结果是她该得的。 她的父母,是不懂这些的。他们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能上本科就是好。 刘炳文跟在她身后,心事重重地说: “你打算复读吗?” 原乔乔冷漠地瞥着他:“你不如拿刀杀了我呢?” “你没考好。” “你应该上个好大学。” 刘炳文说:“上不了复旦,也应该上个985211。” 原乔乔说:“不稀罕。” 刘炳文说:“你不想读就不想读吧,我本来还想说,我们一起复读的。” 刘炳文知道她不爱念书。 她对读书这个词深恶痛绝。读书最大的理想就是毕业,别的啥都不稀罕。 刘炳文说:“我想复读。” 原乔乔问:“你考了多少分?” 刘炳文说:“离重本线还差了两分。” 原乔乔:“你继续加油吧。我就不陪了。” 刘炳文说:“你去哪上大学,到时候我来找你。我肯定会考上名牌大学的。复读一年不行我就复读两年,两年不行就三年。早晚来找你。” 原乔乔说:“你别来,我不想见你。” 刘炳文说:“咱们不是朋友吗?” 原乔乔冷漠地说:“我跟秦雯是朋友,你觉得朋友有意思吗?我不需要朋友。过去就过去了。我只会往前看,从不留恋过去。我初中毕业那天把所有初中的同学都删除了。从今天起,高中也过去了。一切过去了的东西,对我来说都是死了。” 刘炳文说:“你生气了。” “我不生气。” “你生气了,因为周怡跟秦雯在一起。” 原乔乔说:“他就算不跟秦雯在一起,我也不会跟他在一起。” 刘炳文说:“那你为什么要生气?” 原乔乔愤怒地说:“我就是这种人,不行吗?你现在知道了,我就是自私。我看不起他,我不会跟他在一起,但我就是不想他跟别人好。” “没必要,真的。” 刘炳文说:“他跟秦雯在一起挺好的,挺般配的。” 原乔乔说:“你什么意思呢?你觉得我跟你般配吗?” 刘炳文说:“不行吗?” “不行。” “不要删了我,好吗?” 刘炳文叹口气,失落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咱们以后还是可以做朋友。” “不需要。” 她固执地拒绝了他:“我不会主动删你。但请你不要随便给我打电话发短信,否则我一定秒删。” 刘炳文说:“偶尔联系一下也不行吗?” “我烦。” 他们就这样分别了。 高中毕业,班级聚餐。刘炳文喝醉了,央求班主任,让班主任帮他给原乔乔告白。班主任则语重心长,对原乔乔说:“你还是要多三思。以后路还长,大学里的好男生还多着呢,别只看见高中这几个人。”班主任也嫌刘炳文长得太磕碜。 刘炳文喝的吐了三回,一边哭一边说:“张老师,我下学期复读,还在你的班,你一定要收下我。” 班主任说:“来,要复读的早点报名。” 刘炳文拍着桌子说:“张老师,我一定要考个名牌大学!” 刘炳文拽着原乔乔的手,把她拖到一边,硬要给她唱首歌。原乔乔说不听,要走,刘炳文硬是要唱,拦着说:“不许走,听我唱。”唱什么,唱同桌的你。这家伙扯着破嗓子,边唱边哭,比驴叫的还难听。原乔乔想起高三有一次,五四青年节,那会大家准备高考,无心过节,便只让同学们准备了几个小节目在教室表演。当时刘炳文、王宇、周怡,两个丑人,一个帅哥,合唱了一首单身情歌。这个组合就很奇怪,那时候,全班都知道王宇跟刘炳文暗恋原乔乔,而周怡和原乔乔之间,又有千丝万缕的暧昧。看起来,好像三个男孩都在为她唱歌一样。那是她最快乐的一天。那一天好像有三个男孩都在爱着她。 周怡高考,只上了三本线。 不过他个子高,通过了体能测试,似乎是上了个什么警校。秦雯则考上了二本,听过他们去了同一个城市。不出意外,他们将会在大学里相恋,然后毕业,结婚,永远幸福地在一起。周怡那样保守的人,他认定了一个人,大概是不会再分手的。 原乔乔用了很多年时间,反复地思考,周怡是不是喜欢过她。哪怕是有一点点呢?可是这个问题,她永远也不知道了,也没有勇气再问。她跟秦雯,再没联系过。周怡,后来有一次偶尔给她发消息,问她,说让她推荐几本书。他好像完全不记得高中的事了。她为他流了那么多的眼泪,那多么辗转反侧,痛苦、失眠、撕心裂肺,他好像全然不知道。 原乔乔始终不太愿相信周怡会喜欢秦雯。因为秦雯不漂亮。 秦雯个子矮,外貌相当相当平庸。她觉得周怡长得很好看,至少也要找一个漂亮的女孩恋爱。 这件事让她出离的恐慌了。 如果连周怡都看不上她,不喜欢她,还有谁会喜欢她呢? 秦雯都比她好。 她毫无魅力,连秦雯都不如。 只有刘炳文瞎了眼,喜欢她。可是想到跟刘炳文谈恋爱,她就恨不得坐上火箭,逃到外太空去。 原乔乔发现,她自高中以来,好不容易建立的活泼和自信,在周怡这里,彻底被击了个粉碎。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喜欢谁了,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讨一个男孩子的欢心。她对自己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并且彻底失去了同异性交往的能力。面对喜欢的男孩,她总是下意识恐惧、退缩。她总会想起周怡,潜意识觉得对方不会喜欢自己。她恐惧到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也不敢和对方说话。 这一切,都是周怡带来的。她感到无力。她深深地恨周怡,但无济于事。 第26章 初恋 你喜欢蝙蝠侠吗? 周怡之后,她越来越迷茫。 她想要爱。 但她不知道该怎样爱人,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得到爱。 她进入了大学。 依稀有几个男孩子,有的是在通选课认识,有的是在图书馆认识。他们起初总是表现的很热情,约她一块去吃饭,约她去操场散步,有时候还会赠送小礼物。男孩只要约,她就一定去。然而去了,她却不知道该做什么。 她发现自己跟异性无话可说。 她喜欢看书。 文学,历史有关的东西,男生们几乎都没兴趣。他们大多,连红楼梦里金陵十二钗是谁都不知道,更别说什么毛姆、波德莱尔。这是一所理工科突出的学校,大多数男生都是不爱这些。男生们喜欢的东西,她也全然不懂。不懂应该去了解,然而她毫无兴趣了解对方。不论对方说什么,她都只微笑着说:“哦。” 她不停地和男孩们出去散步、吃饭,一个又一个。过一阵,对方不约她了,她也毫无感觉,也完全不会想起对方。隔三差五就有新的男孩认识,开始新的约会。她对对方,没有丝毫的兴趣,就是单纯好奇,如果她跟一个男孩散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她发现自己还是特别地看重外表。 她只喜欢长得漂亮的男孩。后来她认识了一个外校的男孩,对方长的很好看,个子也很高,是她理想的模样。他们只见了一面,男孩便说,希望她成为他的女朋友。她答应了。她其实对男孩并无深切的感情,只是觉得对方长得不错,她愿意尝试一下恋爱的感觉。男孩约她出去吃饭,看电影。他们看的是蝙蝠侠:黑暗骑士崛起。那是她人生头一次看电影。她以前从来没看过电影。 坐在电影院里,她心跳的咚咚的,感觉前所未有的刺激。 她心想:电影真是个伟大的发明。 男孩故意留她到很晚,直到宿舍回不去。男孩约她去酒店开房间。 她并不完全了解对方的意图,或者说,不完全了解。她才十八岁,连跟男生的手都没有拉过,对异性的了解,仅来自书本。现实里,她熟悉的只有周怡。周怡不喜欢她,连她的手也不肯碰一下。她脑子里的异性便是周怡那样的,即便两人走在漆黑的校园里,他也不会想要亲她。这就是她对异性的全部理解。 但她也知道,和一个陌生的男孩去住酒店是不太好的事,何况他们才认识两天。虽然嘴上说是恋人,在谈恋爱,但实际是陌生人。 男孩一再保证,不会碰她,只是因为时间太晚,学校关门了,才不得不在外歇宿。她便相信了。因为她觉得,根本就不会有男孩愿意碰她,这好像也符合她对自己的认识。 其实她还知道,即便是回不了学校,一男一女,也应该分开来住,不应该住一个房间。这不合常理。但是她知道她没有钱。她太穷了,多年贫穷养成的习惯,她宁愿去睡大街,睡桥洞,她都不会花钱去住酒店。这是奢侈浪费。所以既然是男孩出钱,她就没有理由再挑三拣四,迫使对方出双份的钱。她想这不好,男孩的钱也是钱,她不能够太过分了。她以前又不是没睡过七八个人的大铺。 这就是贫穷的代价,她后来回想。 他们去了酒店。 她和一个全然陌生的男孩躺在床上,她甚至不知道对方家住再哪里,学校在何方。起初,只是安安静静地躺着,后来关了灯,男孩便爬到了她的身上。吻她,抚摸她,脱她的衣服。 她心想,对方违约了。 这和事先说好的,好像不太一样。转念又一想,一个姑娘,答应和一个男孩单独去开房间,本身就是荡.妇行径了,为什么又会天真地相信什么都不会发生呢?这确实是自己的愚蠢,她受过教育,并不是不懂这个大道理的。自己愚蠢,就要认。何况她并没有什么道德和贞操观念。她想如果这辈子永远没有人爱她,那随便跟谁做.爱,也无所谓。 然而做起来并不是这样的。 她发现,她的心跳是平的。 她没有心跳,毫不激动。对方的嘴唇贴上来,她感觉只像是贴着一块猪肉。 这不应该,男孩长得很帅,她很满意,否则她也不会跟对方睡在一起。然而事实是,就是没有心跳。她甚至有点怀念看蝙蝠侠的感觉。她不明白自己明明很喜欢对方,然而对方亲吻她时,她却毫无感觉。身体的感知器官像是死掉了一样。 她感觉有一点恶心,对方的一切举动在她看来十分荒唐。 真的很迷惑,从头到尾的迷惑,毫无快乐可言。 爱情就是这样的吗?谈恋爱就是这样的吗? 第二天约会,男孩说:“你为什么一点都不热情。” “你应该再热情一点。” 她不知道要该怎么样热情。 他说:“你太冷了。” 她心想:他这是嫌弃她了,嫌她乏味,嫌她无趣、冷淡。 第三天,男生要走了,回他的城市。 她心想,他们是恋人的。 她提出要送他,男孩却婉拒:“不用的。” 他看起来有点生疏,也并没有脸色难看,仍然是笑着。但她是那样聪明的人,怎么会不懂呢。她发现她对男孩的离去并没有不甘、不忿,没有丁点怨恨和不满,反而感到解脱。 谢天谢地,总算是了结了。她心想。 “我们分手吧。” 她坦然地对男孩说,面带着笑容。 男孩见她这样,反而有点歉疚的意思了,说:“对不起,其实我觉得你挺好的,就是我们不合适。我们离得太远了,要见一面很不容易。” 她知道这是借口。 她好像对男性,多了一些了解了。他们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说一套做一套。但又特别会找理由。他不说分手,只是冷淡你,等着你跟他说分手,这样显得他体面。 她却不生气,只是笑了笑:“没事。” 她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的并不是男孩骗了她,而是,男孩最终没有碰她。什么都做了,多恶心的都有了,唯独差最后一步。 “你太冷淡了。” “你一点也不热情。” 她总怀疑这是因为自己缺乏魅力,所以对方才不碰她。 这件事,和周怡加在一起。或者可以说,是周怡事件的后续。因为在她的感情里,这两件事,是构成因果的。如果不是因为周怡,她不会自暴自弃,对自己失去信心,和一个根本不爱的陌生男孩去酒店。这件事给她造成深刻的影响。她好像骤然失去很多,又认清很多。 她发现,她不会幻想了。 不管遇到什么样的男孩,不论对方人有多好,长得多英俊,她都无法再幻想与之恋爱。她对异性,失去了好奇,以及探索的兴趣。 她不会心跳了。 不论是怎样的肌肤接触,她的心都始终是一潭死水,无法跳动。她毫无兴奋,整个感觉麻木。 她不会哭了。不论是在一起,分手,或是遭遇伤害。她心里,都无法拥有强烈的情绪和波动。 没感觉。 不会哭,不会痛。 很长一段时间,原乔乔在怀疑自己的性取向。 她发现自己并不喜欢男性。她细细地回忆,好像她从小到大,都没有真正喜欢过哪个男孩。 她喜欢周怡,但那只是她自我的想象,她喜欢的是她想象出来的那个周怡,温柔,善良,可爱,并且深深的爱她。她喜欢的并不是周怡这个人本身,她从来也没对周怡好过。她只是极度地渴望得到爱。因为得不到亲人的爱,便渴望得到爱情里的爱。但她本质上,难以和异性亲近,更多的是怀着恐惧。孤独的童年,备受耻笑欺凌的幼年,父母亲失败的婚姻,父亲的出轨,母亲变态的掌控欲,让她本质上对异性缺乏信任感,也无法对他们付出任何感情、任何期待。她想从他们的身上得到爱,但她绝不打算为他们付出,哪怕是一厘一毫。 她意识到,她根本就不适合和男孩在一起。 她时常想起林楠。 她觉得,她是喜欢女孩的。 女孩温柔善良,没有恶意,更能给她带来安全感。她怀疑自己会不会是同性恋。 她上网查资料,同性恋需要对同性有性.欲。 她又觉得她对女孩,根本没性.欲。 但她对男孩,也同样的没有性.欲。 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但她至少,弄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她此生此世,都不会再想和任何人谈恋爱了。她并不具备爱人的能力,也没有能力得到爱。 想明白这件事之后,她好像豁然开朗。 她喜欢写作。 她开始每天花时间坐在电脑前构思她的小说。她觉得钟情于事,钟情于物,远比钟情于人更有意义。人是善变的,人心复杂。一个人永远不会属于另一个人,也永远不会忠诚于另一个人。但物是死的,就像你手里的钢笔,它属于你,只要你不主动丢弃,它便永远的属于你。 而一个人,你永远不知道他会怎么想,以及他的心会跑哪里去。她对与人的交际,彻底失去兴趣。她发现写作是一件有意义的事。 她在现实交际中永远畏惧的说话、反应慢半拍,在用文字表达的时候却格外清晰流畅。她用起笔来才华横溢,灵感层出不穷。她可以无比诙谐活泼,也可以恣意汪洋。她可以用笔,来编织一个宏大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她是绝对的主宰。她突然理解了很多文人所说的痛苦二字。她发现,她的痛苦可以换一种形式,寄托在故事里,用小说表达出来。这个过程中,她的痛苦减轻了,痛苦不单是痛苦了,变的有意义了。她渐渐爱上这个过程,甚至有点上瘾。 她一边构思小说,写故事,一边看书,学习。寻找适合自己风格,可以刊登的杂志,以及出版社。虽屡屡碰壁,她却绝不打算放弃。 她是在这个阶段,才认识许研敏的。 她本想着,自己当真不适合跟男孩子交往,这是害人害己。 但看见许研敏的第一眼她还是没有忍住。 许研敏太符合她自少女以来一直隐隐缭绕在心的,对男孩子的美好幻想。他跟周怡不一样,跟她第一次的那个男孩也不一样。可能是因为他的笑容。他笑起来太好看了,看着美好、善良、可爱,好像没有一丁点的坏心思和坏脾气。如果说周怡需要经过她脑内的幻想和艺术加工,才能达到她的这种梦想,那许研敏就是梦想本身,他不需要她脑海加工,他站在那就是那样的,他笑起来,就是那样的。他光芒四射,干净甜美,就好像梦想突然照进现实的感觉。以往她见到一个有好感的男孩,总会想,他会不会喜欢我,我喜欢他,到底值不值得。然而见到许研敏,她脑子里完全没有这种想法,只想着:能跟他说一句话,看他笑一笑就够了。 只要看到他笑,她就已经万分满足。 她对许研敏说:这是我第一次恋爱。 她不知道这话说的对不对。但她确实从前没有爱过人,也没有人爱过她。那就姑且当成第一次吧。 “你喜欢蝙蝠侠吗?”她跟许研敏聊着自己唯一看过的一部电影。因为许研敏喜欢看电影。 第27章 约会 与其白白的看它老去,不如给一个…… 他们拉着手,沿着校园散步。 到了湖边,找了个长椅坐下,十指紧扣。 “你要亲我了吗?” 她扭头,一脸认真地看着他。柔软的,略有点婴儿感的鹅蛋脸。 许研敏被她认真的样子给逗笑了。 “等一会儿。”他说。 “干嘛要等一会。”她不解。 许研敏笑说:“光天化日的,你不羞啊?” 他们背后就是一条小路,时不时有行人经过。面前则是静谧清澈的湖水。 原乔乔说:“怕什么,我又不认识他们。” 许研敏笑,握紧她手:“不许乱动。” 她扭头看着他侧脸。 许研敏的侧脸,像漫画一样。脸型很有轮廓,很硬朗,鼻子很挺,嘴唇薄薄的。但正面看就很柔软,很可爱。他真的特别白,不是那种贫血的苍白,而是白皙红润,气色好,非常健康。他头发有点接近深咖色,发质也特别好,浓密细软有光泽。 她伸手去撩起他刘海,瞅他的额头。 许研敏笑:“干嘛?” 原乔乔说:“看看你。” 许研敏说:“看我额头啊。” 他说话的声音也很好听,温柔低沉,嗓音又干净。光听声音就觉得人好。 “你家有钱吗?”她问。 许研敏笑说:“嗯,一般家庭。没什么钱。” 她心说,没钱好。这么可爱的男孩子,要是再有钱,那就肯定轮不着我了。 她又坐了一会,看到远处的湖心亭上,一对恋人,起身离开了。 她又扭头,问许研敏:“你要亲我了吗?” 许研敏笑,有点受不了她了。 他侧过头,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脑勺,脸凑上去,轻轻亲了一下她的嘴巴。 他的嘴唇薄而干净,并没有亲猪肉的感觉。她觉得并不讨厌。但她还是如预料之中的没有心跳。 即便她这样喜欢许研敏,她对许研敏的亲吻,依然感到麻木,毫无反应。 他握着她的手往下压,下意识地将她往怀里带。她感到他的意图,直接起身,跨坐在他的怀中,像骑马那样骑着他,双手捧着他的头。 许研敏目光有些迷离了。 他低声笑说:“你干嘛这么主动。” 她低眼看着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坐在他身上,明显感觉被什么东西硌的慌了。好像他平白多长出了一块骨头。 她有点恐惧。 她发现许研敏和那个陌生男孩都是一样的了。 他们才是第一次约会,他脑子里就想这种东西。 她抱着许研敏,感觉他的腰肢很细,胸膛又很结实宽阔。身上干净的没有任何味道,只是很温暖。 她脸贴在他脖子上。他脖子热乎乎的,皮肉紧致芬芳。手摸上去,好像就能全权掌控住他。掌心下覆着的是他的颈脉,俗称大动脉,那是他身上最重要的地方。决定着一个人的生死。 她感觉他的生死被她掌控在手中了。 她低头,想去咬一下他脖颈的动脉处。嘴巴碰上他柔软的皮肤,她又改成了亲。 许研敏抚摸着她的头发。 她试图伸出手去,抱着他肩膀轻轻抚摸,觉得这样能安慰他,让他平静。 “你是不是难受?” 她看过小说,知道男生大多有这样的生理问题。她摩挲着他背,像哄生病的小孩子一样:“你不想就好了。” 许研敏声音无奈说:“你坐在我怀里,我能不想么。” “那我下去。”她顿时有点讪讪地了。 她不知道男孩是这样的。 “别走。”许研敏抓住了她的手不放。 她被往下一坠,更加紧贴地撞进他怀里。 他仰起头,含住她唇吻。 她退缩着想躲,他更紧地搂住了她。 她紧张地想推开他,推不开。许研敏突然就变了一个人,跟正常的时候温和谦让,随和淡定的模样一点都不一样。 “你是不是难受。” 她一边挣脱,一边关心他。 许研敏仰头望着她,白皙的脸上此刻显现出她看不懂的表情。嘴巴红润润的,脸色也透着红:“你要帮我吗?” 她使劲摇了摇头:“你放我下来。” 许研敏说:“不行。” “我要走。” 许研敏说:“你把我撩起来了。” 她说:“我没撩你,是你自己起来的。” 许研敏就是不放。 原乔乔感觉他那个架势,要不是这会在学校湖边,他一定会把自己脱光。因为许研敏的手,借着夜色的掩护,在黑暗中大胆伸进了她的衣服里。 这让她感觉十分不适。 幸好远处时不时有行人。虽然夜晚,什么都看不清楚,但是能听到脚步声。人声一响起,许研敏的手就轻轻松开,温柔地抱住她,好像只是一对普通的恋人偎依在一起。 这个举动完全打破了她对许研敏外表的认知。 因为许研敏外表看起来就是十分纯洁干净的男孩。 “你放了我吧。” 她有点受不了了,恳求道。 许研敏低道:“你不是不怕人看见吗?” “我不怕。” 她有些委屈地说:“我疼,你弄得我疼。你不要使劲捏我,疼。” 他不捏她了,脸又凑上来,拿下巴蹭她的脸和脖子。他长得这么白净脸嫩,下巴上居然有胡茬子。眼睛看不太明显,然而皮肤一触,就扎的难受。 她还是妥协了。 第二天,许研敏又约她一块吃饭。 她以为见面会尴尬,然而他笑起来,还是跟昨天一样。白白净净的面孔,看起来温柔、甜甜的。 吃过饭,校园里满是夕阳。 这次,他们只是手拉手,沿着学校散步。从夕阳日落,一直到夜幕降临,晚风瑟瑟。他们坐在图书馆下的喷泉边吹着风,她有点刻意地和他保持着距离,不敢再离他太近。 许研敏也保持着礼貌,没有再触碰她。 坐了一会,许研敏扭头看她,低声问道:“你是不是生气了?” 原乔乔摇了摇头:“没有。” 她好奇问道:“我为什么要生气?” 许研敏沉默了一会,笑说道:“我感觉我昨天有点过头了。可能冒犯了你。回了宿舍后一直后怕。” “你觉得这样不好吗?” “不太好。” 她一脸认真:“那你为什么还要那样做呢?” 许研敏摇头:“不知道。” 他笑了笑:“因为你很主动,是个男的都控制不住。” 原乔乔说:“那我现在没主动,你有反应吗?” 许研敏笑:“有。” “为什么?” “因为你拉着我的手。” “我拉你的手你就有反应了?” “嗯。” 她说:“那我亲你,你喜欢吗?” 许研敏笑说:“喜欢。” 原来他要的是这个,她心想。她有点失望——他并不爱她的精神和灵魂。 她靠近他,双手搂着他肩膀。她并不了解许研敏,许研敏也并不了解她。他看起来,只是受了诱惑,或者只是为了享受这种廉价的刺激。不过她并不在意。她心想,只要他喜欢就好,她愿意让他舒服舒服。毕竟他是一个很可爱的男孩子。她并不太想什么爱情,或者未来,也并不在意这具草木一般的身体。身体对她而言,不过是一尊灵魂的容器,谁想要,尽可以给予,只要他好好享受,不要去打破、或者毁损。她主动去亲吻他的嘴唇,很快,许研敏投降了,双手紧紧地拥抱着她,将她勒进怀里。 “你想要我吗?”她感觉许研敏冲动不堪。她却心如止水,内心毫无波澜。 她温和地抚摸着许研敏柔软的头发。她发现,这是她唯一可以做到的和许研敏交流的方式了。她不擅长和男孩打交道。如果不这样,她就不知道该做什么让对方高兴。 许研敏说:“想。” “那我给你吧。”她抚摸着他的头,充满关爱地说。 她心里想过了。她这辈子,是不会爱任何人的了,而且大概也永远不会结婚。如果一定要跟一个异性发生关系,第一次,那就跟许研敏吧。也算是一个美好的记忆。毕竟她有限的人生里,美好的记忆并不多。几乎可以说没有。 许研敏抬头望着她:“你说的是真的吗?” 她点头:“我陪你睡。” 她心想,她唯一仅有的一样东西,也就是年轻青春的身体了。十九岁过完,她就不会再有十九岁的身体了。与其白白的看它老去,不如给一个男孩挥霍。也算物尽其用。 第28章 初次 我也是一样,绝对不会骗你。…… 她十分笃定,许研敏却有些迟疑了。 不论怎么样,他们仍然是继续在一起。隔三差五地见面,约会,内容大多也都是那些。吃饭,牵手,校园散步。她不怎么化妆,只是薄薄地擦一层防晒,然后涂点口红。冬天里她整个脸看起来十分清透,眼睛也越来越黑了。见到许研敏,她总是笑,很依恋地挽着他胳膊,靠在他身上,嘴里也会讲着一些学习上,或者生活中的琐事。许研敏是理工科,读的是资源勘探,她在商学院学会计。许研敏得知她不喜欢自己的专业,一直想转专业。 “我根本就不是做会计的料。” 她笑着说:“我嫌烦。我不喜欢计算那些数字,也不爱管钱。” 许研敏说:“那你想学什么呢?” 她说:“想学文学。古代文学或者历史。” 许研敏说:“那可没办法了。” 这所学校,并没有文学或历史学院。 “那你当初干嘛学会计呢?” “我哪知道。” 她笑说:“我又不懂,又没有人教我。就是随便瞎填的。” 许研敏说:“做会计也挺好。” 她说:“我不喜欢。” 许研敏说:“你打算将来做什么工作呢?” “我想当作家。” 许研敏被她这虚无缥缈的理想逗笑了。 他们在一起玩的非常愉悦。她脾气像只小白兔,温顺至极。不论许研敏说做什么,她都笑着说好。吃东西也不挑,也绝不向他索要任何的礼物。许研敏为讨她喜欢煞费苦心。每次经过一家商店,许研敏问她:“想不想要这个?”她总是摇头。她看起来毫无欲望,什么都不想要。街边的小零食,她也什么都不吃。 圣诞节的时候,许研敏送了一束玫瑰花。 她再一次问他:“你真的不想要我吗?” 许研敏搂着她的腰,和她鼻尖碰着鼻尖,低声说:“你想要吗?” 她摇摇头:“我不想要那个。但我想抱着你睡觉。” “你会像妈妈一样,抱着我睡觉吗?” 她恳求地望着他。 许研敏吻着她的脸,说:“我们去酒店吧。” 她抱着玫瑰花,许研敏拿出手机,在网上订了间酒店,然后搂着她出了学校。没带洗漱用品,许研敏拉着她,先去附近超市,买了毛巾,还有一盒避孕套。坐电梯的时候,她靠在他怀里,头有点发晕。电梯快速地往上升,好像腾云驾雾一般。到了房间,许研敏拿房卡打开房门。 她谨慎地将花放到了床前的茶几上。 “我要洗澡。” 她有些拘谨地说。 许研敏有些赧然,笑:“我去帮你放热水。” 热水一会儿放好了。 她脱了外套,穿着毛衣和牛仔裤去了浴室。 有点冷。 许研敏打开了空调。 她刚脱衣服,看到许研敏推开浴室门进来了。他脱了衣裳,只穿着短裤,身体又瘦又白,细长条的,头发黑黑,脸颊红润,笑容羞涩。 她看了一眼,有些不自在地转过身去。 许研敏看她对着镜子发呆,便也往镜子里瞧了一眼。 “我来帮你吧。”他低声说,上去帮她解开内衣的搭扣。 又是内裤。 他胸膛很温暖,她无遮无拦,被她拥进怀里。紧接着,热水从头顶的花洒上流淌下来。他湿淋淋的,又十分光滑。她好像瞬间不会动了。 许研敏说:“要洗头吗?” 她说:“要。” 许研敏按压了一下洗发水的按压泵,取了一点,给她抹在头上。耐心地给她抓着,动作轻柔。 大量的泡沫从头顶倾泻下来。 “闭着眼。”他说,“一会泡沫进眼睛里了。” 她听话闭上眼。 她用淋浴器,替她冲洗着头上的泡沫。 “你要用沐浴露吗?” “嗯?” “我不太喜欢用沐浴露,感觉冲不干净。我喜欢用香皂。” 他拆封了刚从超市里买来的香皂。 她本来喜欢用沐浴露的,听他说喜欢香皂,便说:“我也要香皂。” 许研敏笑了笑,拿香皂替她涂抹全身。 他的身体一直保持着兴奋的状态。 她感觉自己像个小婴儿似的,被人照顾着。记忆里,好像连父母都没有这么管过她。搓了手臂和身上,许研敏又蹲下,帮她搓脚。 许研敏有点洁癖。 他总害怕不干净。因此和女孩儿睡觉,他得亲自动手,将对方从头到脚搓洗干净。得是自己亲自搓的才放心,否则便觉得下不了手。 原乔乔倒不晓得他还有这种怪癖。 直到两个人都洗净了,吹干头发。 他洗澡的时候很温柔,到了床上,动作却很粗暴。 看得出来,他有些生涩。像只刚学习撕咬猎物的小狮子,用着最本能的方式,去噬咬她,破坏她,吸取她的鲜血,全无忍耐力。 他咬她耳朵,疼得她几乎哆嗦起来了。带着胡须的下巴十分粗砺,砂纸一样,好像要将她刮下一层皮。 她疼的心慌。完全想不到是这样的感觉,好像被一把斧头将身体对半劈开了,恐惧比疼痛更甚。 她闭上眼,任由他了。 她头脑有些混乱,耳朵里有什么东西,翁嗡嗡地,一直作响。好像拉响了气笛。一会又轰隆隆的,好像有一列火车从她头上碾过去。 许研敏拿了毛巾,替她擦拭身体,然后回到被中抱着她。 “我好困。” 她靠在他怀里,低声说:“我想睡觉了。” 她一直睡的不甚安稳。 后半夜,许研敏又支棱起来。 天亮的时候,他又来了。 她实在困得睁不开眼睛,没力气理他。而许研敏像吃满汉全席的自助餐一样,来来回回地将她往肚子里填。 他是个年轻男孩,精力旺盛,体力也是最好的时候。 许研敏有一点好处,就是会格外注重避孕,生怕会发生意外,所以每一个动作都格外谨慎。以及很讲卫生,事后会做清洁,细心地替她擦拭身体。这让她省去很多烦恼,以及后顾之忧,索性全权托付给他。 第二天,都有早课。 天亮之后,他们便各自回系里上课。 那天过后,他们大概有半个月的时间没有见面,也没有发消息、打电话。 这不太正常。 学校的课业,并不太忙。寻常的情侣,不会半个月不联系,何况他们刚刚发生关系。但确实,许研敏像断了音讯一样,失去了消息。 这在原乔乔来看,也是很寻常的事情。是一个男孩可能做的,正常的选择。她并没有主动给许研敏打电话,或约他再见面。实际上,她也不太想起他。这不过是她偶遇过的无数个男孩中的其中一个罢了,也并不太特殊。她有课的时候去上课,无课的时候,便去图书馆看书。夜里,她对着电脑,构思自己的小说。 她给某杂志投稿了一个短篇,获得了一千多元的稿费。这让她万分振奋。 她的生活找到了一点方向。 她以往总不知道做什么,不知道自己爱什么,现在她自己自己爱什么了。陆续写了几个短篇后,她便开始想写一个长篇。她想写一个有古代背景,历史架空类的长篇小说。她每天进图书馆查资料,看相关论文,废寝忘食,半夜也睡不着觉。 她注册了一个账号,取了个笔名,将小说放到网络上发表,很快便有了一点读者。其中有个特别热情的读者,网名叫悟空,对方一直回复留言,极力赞美她的才华。后来,她加了悟空的QQ,经常聊天,聊她的构思,聊她的创作,还有笔下人物。她惊讶的得知,悟空居然是复旦大学的学生,居然还比她大两岁。 她想起自己高中的时候一直想考复旦大学,有点羡慕悟空。 悟空却羡慕她。 “你是个天才。” 悟空说:“你是怎么写出来这个故事的?你的文字特别有灵性,灵气十足,特别特别地好。我一般不轻易夸人的,但你真的特别好。千万不要放弃,一定要坚持写下去,你会成功的。你天生就要吃这碗饭。” 原乔乔对她的夸赞,感到有些惶恐,她觉得自己写的并不太好。她第一次写长篇小说,因为古代背景,用语有点过于文言式的晦涩。但悟空的话,多少给了她自信。虽然是免费发表,也不赚钱,读者也不多,但她决定完成这个有点晦涩的故事。 大概过了半个月,她才又见到许研敏。 许研敏打电话,声音很低,约她一起吃晚饭。见面的时候,却分明有些疏离了。这次,她将手揣在了衣兜里,不去挽他的胳膊。许研敏隔了小半尺,走在她身边,也不拉她手。她并没有问他这半个月去哪了,为什么不联系,好像消失了一样。 “你找我做什么?” 她走在篮球场边,目光淡漠地看着他。 许研敏说:“我不能找你吗?” 她笑了笑:“能。”转开视线,假装看篮球场上打球。 许研敏看出她皮笑肉不笑。 “咱们去吃饭吧。”他仍然笑着说。 她摇头:“不饿。” 许研敏说:“你想看电影吗?” 她说:“不去。” 许研敏说:“你并不像一开始外表展现的那么热情活泼。” “你想说我冷淡吗?”她再次抬头看着他,目光确实是毫无情绪。 许研敏说:“是有一点。” 她点点头:“我理解你。我自己也觉得自己很冷淡,无趣。所以你不找我的时候,我也不愿找你。免得遭人厌烦。离得远可能会好一些。” 许研敏目光也变得迷惘了:“也不是。我没有说你无趣。我只是觉得有点突然,咱们发展的太快。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像乱糟糟的。我想到跟你发生关系,就要对你负责。可我不一定能做的到。兴许有一天我会对不起你。万一,我是说万一哪天我会喜欢了别人,我会变心。就算没有变心,等毕业时,依然会分开。可我对你做了那样的事,我害怕会对不起你。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交代。我害怕有一天你会恨我。我从小没欠过别人人情。要是你恨我的话,我会一辈子难受,一辈子活在阴影里。” 她问:“那你还来找我干什么呢?” 许研敏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很久没见你,想见一见。我想你了。” 她有点怜悯他这副犹豫不定的样子。 “那就分手吧。” 她说:“我不想让你觉得,跟我在一起,是种困扰。” 许研敏说:“我不想分手。” 原乔乔说:“你没必要觉得亏欠我。我并不是跟谁睡了一觉,就一定要跟他结婚。我不需要男人来对我负责。我自己可以对自己负责。” 许研敏说:“那要是以后你嫁给别人,他嫌弃你不是处女呢?” “你想太多了。” 原乔乔认真地看着他: “你怎么不担心一下你将来的老婆会嫌弃你不是处男呢?” 许研敏一脸无语。 她一本正经地说:“说真的,我要是你将来的老婆,我会嫌弃的。我还有处男情结呢,我也很不喜欢脏男人。我就喜欢清纯干净的。” 许研敏顿时笑了,拉她的手:“算了,你说的也是。那我要是以后被嫌弃了,就是你的错,怪你给我下了套。” 许研敏伸手抱住她,将她紧紧搂到怀里,亲她的脸,低笑说:“好久没见你。我好想你了。”她却没笑,许研敏低头看,却发现她在哭。面无表情,眼泪却无声无息的顺着脸颊掉落。 “你怎么了?” 他顿时惊慌了:“怎么哭了?” 她抬手擦了擦眼泪,好像只是被风沙吹迷了眼睛。脸上的神情,依然是冷硬、倔强的,肃穆庄严,不容侵犯。 他要替她擦泪,被她伸手给挡开了。 “到底怎么了。” 他感觉自己做错了什么事。看到她的眼泪,心里有点愧疚了。 “是我错了,怪我。是不是因为我一直没联系你,所以你生气了。你不也没联系我么,我还在等你给我打电话呢,结果你也不打电话。” 她平静地说:“我不会给你打电话的,你爱联系不联系。” 许研敏说:“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我也是第一次,不知道怎么跟女孩相处。老害怕做错事。你又老是引诱我,害我不停犯错。完了我就难受,老是怀疑自己。” “咱们吃饭去吧。”他拉着她的手,“你想吃什么?对了,我周末约了舍友,还有班上几个同学,一起吃饭。想介绍你给他们认识。不信你可以问他们,我真的以前没有谈过恋爱。” “许研敏。” 她站住了不动:“有句话,我说在前头。” 许研敏说:“你说。” 原乔乔说:“你知道我的脾气。我不会管你。不会翻你的手机,查你的朋友圈,盯着你的一举一动,看你是不是跟别人有暧昧。我不喜欢做那种事情。你要是有一天不喜欢我,想分手,我也绝对不会纠缠你。所以如果哪一天你喜欢了别人,你就实话告诉我,不要隐瞒,不要骗我。” 许研敏说:“好……” 原乔乔说:“我也是一样,绝对不会骗你。” 第29章 意义 咱们两的关系值十万块钱? 他们一起,吃了晚饭。 许研敏一直说说笑笑,和先前一样,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这半个月的杳无音讯,对她而言,就像两个人离婚又复婚。虽然是在一起了,但总不似当初。他的犹豫让她很不快。尽管她并不埋怨,但心情终归是冷落下来。她自己也没什么心思取悦对方了,有种随他去的意思。 他们依旧黑暗中散步,坐在学校的小湖边,许研敏搂着她,吻她。 “许研敏。” 他的手再次钻进了她衣服里。 她说:“不要碰我。” 他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小声委屈地说:“我想要。” “许研敏。” 她冷淡地说:“不要说这些无聊的话。不要跟我讲黄色的东西,我不想听。” 许研敏说:“那我怎么办。” 他抱着她:“我想要你。” 原乔乔说:“你应该控制一下你自己。” 许研敏说:“控制不了,一碰你就起反应。” “许研敏。” 她说:“你是不是只有想这事的时候才想起我来了。” 许研敏说:“是见到你才想起来的。” “许研敏。” 她说:“你再碰我我就生气了。” “好嘛。” 许研敏松开手,搂着她腰,下巴依然搁在她肩头,有点恋恋不舍的样子。 周末的时候,许研敏约着朋友一块吃饭。 几个男生,几个女生。人还挺多的。许研敏大概是想把她拉入他的朋友圈子,但原乔乔兴致不大。她不喜欢融入任何圈子,只是面上礼貌地微笑,但不做深谈与深交。 许研敏大概也发现了。 “你可以跟大家一起玩呀?”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你跟他们熟了,以后我要是干什么坏事,你不就立刻知道了?你就可以随时监督我。” 原乔乔说:“我不想随时知道你在干什么。” “那要是我背着你,跟别的女孩玩呢?” “无所谓。” 她摇头:“你要是不喜欢我,想分开了,你自己会说。你不说,我也不想知道。”她不想为任何人、任何事烦恼,包括许研敏。 许研敏说:“那我是不是也不能知道你私下在干什么了?” 她说:“我又没你那么多的朋友。” 许研敏说:“你也可以认识很多朋友啊。” 原乔乔想起她的高中时代:“你觉得朋友就一定靠得住,可信赖吗?” “也不一定……看感情吧。” 许研敏说:“大多数也就是一起玩玩,打发时间,排遣寂寞。不然一个人多无聊。好多高中的朋友,毕业了,也都不在一起玩了。” 原乔乔说:“大学的朋友,将来有一天,也会变成陌生人吗?” 许研敏说:“有的会吧,有的不会。” “也不一定是陌生人。” 他说:“就是可能很多年都不太会见面了。” 原乔乔说:“那这样有什么意义呢?” 许研敏说:“你的社会关系,兴许有一天,能帮上忙呀。” 原乔乔说:“可我不喜欢求人。” 她说:“我也不喜欢让别人帮忙。” “我也从来不找人借钱。” “我从小到大,什么都是靠我自己。连父母都帮不到我。朋友能靠得住吗?朋友只会锦上添花,不能雪中送炭。” “如果自己没有本事,求人,别人也看不起你。” “如果自己有本事,不用求,别人会上赶着来巴结你。” 许研敏被问懵了。 原乔乔说:“你要是现在得了绝症,有朋友会送你十万块钱吗?” 许研敏说:“可能……没有吧……他们可能会提一袋水果,给几百块钱。几千就算多了。大多可能就是一袋水果。” “像你这样说。” 他说:“那咱们之间的关系也是没意义的。早晚也会分开。你觉得永恒的才有意义,可本就没有东西可以永恒。” 原乔乔说:“你要是得绝症,我有十万块钱,我就送你。” 许研敏说:“为什么?” 原乔乔说:“我又不爱钱。钱是身外之物。” 许研敏说:“咱们俩的感情值十万块钱?” “差不多吧。” 她说:“但我不会给你捐肾捐肝的,我的身体比较重要。” 许研敏笑:“你快闭嘴。不许咒我。” 许研敏不说朋友了,便说:“你太内向了,应该多跟人交往。” 他小心翼翼的口吻,是怕她生气。 她心里明白,她跟许研敏并不是一路人。许研敏为人热情,喜欢交际。他喜欢结识新的朋友,喜欢玩,喜欢旅行,看热闹,精力旺盛。不喜欢安安静静地呆着。原乔乔觉得他像神雕侠侣里的杨过,他喜欢花花世界,喜欢一切繁华的、热闹的东西。而她的心,始终呆在冰冷的古墓里,并不对人世感兴趣。与人的交际,常常让她感到难受,她要想方设法地去找话题,迎合对方,面上强颜欢笑,实则身心俱疲。每跟一个人交流十分钟,她都感觉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比考一堂试还要累。和人目光的对视也会让她分外痛苦,好像作为一个残缺的物品,在接受审核和检验。 许研敏不能理解。 他会说:“大家一起玩,很放松啊。怎么会累呢?一个人不是很无聊吗?” 他极力地想让她变得活泼、开朗。 原乔乔心想,有的人需要从与人的交际中得到休息、释放,获取新的能量。而原乔乔恰恰相反。她需要从寂寞和独处中得到养分,与人的交往只会让她筋疲力尽,不堪重负。这种病症,在少女时期便存在。在周怡和秦雯的事件过后,越来越严重了。许研敏认为这是错的,不好的。一个人不应该太孤僻,否则会被这个世界抛弃。他想改变她,纠正她。她不知道该怎么反抗许研敏,他好像是有道理的,孤僻的是她,不讨喜的是她。她只觉得跟许研敏在一块,越来越疲惫了。 她开始抗拒和许研敏见面,和许研敏打电话。许研敏叫她吃饭,她找借口,或者上课,或者有事,总之脱不开身。于是他们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说的话也越来越少。 但隔的时间稍微久一点,比如一星期、两星期,她还是会有一点想念他。 许研敏知道她抗拒人多的场合以及群体性的社交了,而且绝不肯改变。 许研敏说:“咱们去动物园看大熊猫吧。” 她问:“就咱们两个吗?” 许研敏说:“嗯。” 她便愿意了,答应和他一起去看熊猫。 他们好久没见面了,见面的时候他依然热情洋溢,白生生的脸上,带着甜蜜的笑容,无限可爱。她像只小鸟一样,高兴地投到他怀里去。 许久不见,他怀抱依然是温暖的。 身体依然是热乎的,衣服上带着淡淡的柠檬香。他看起来还是很喜欢她。 许研敏假装生气地拍了拍她的屁股,笑说:“不是不高兴,不理我么?干嘛又这么亲热抱我?” 她撅了嘴:“不知道。” 许研敏拿手戳她的额头,说:“坏脾气!” 她问:“你最近在做什么?” 许研敏说:“做兼职。拿了一点钱,请你吃饭,去动物园玩。” “做兼职累吗?” “怎么不累,累死了。不过有钱了,可以带你出去玩,高兴。” 他送给她一瓶香水。 原乔乔笑说:“你不用给我买香水,我不爱用香水。你想让我用香水吗?” 许研敏笑说:“用不用都行。你不用香水也很香啊。” 他抱着她,闻了闻她头发:“也很香的。” “那你还买。” “别人都给女朋友买嘛。” 许研敏说:“你不喜欢,留着当花露水喷得了。” 原乔乔带许研敏,见过一个高中的同学。 高中时期,唯一还在联系的一个女朋友,三个人一起吃饭。不论是人多,还是人少,许研敏总是个温柔体贴的人。吃饭的时候,会主动帮忙倒茶水,涮洗杯盏,帮女孩拿行李,提重物,对身边的人关怀备至。原乔乔和同伴点了一个很辣的菜,许研敏吃不得辣,全程满脸绯红,嘴巴都红通通的。原乔乔只觉得他这幅模样怪好看,跟化了妆似的。 “拿点水涮涮。” 她劝他:“有这么辣吗?” 许研敏说:“挺好吃,就是太辣了。”他不涮,让服务员拿了一瓶牛奶解辣。 她觉得他吃饭的样子有种格外可爱,尤其被辣到的时候,不停地深呼吸,呵气,看着很好玩。 她忍不住,拿许研敏跟周怡对比。 她问女同学:“你觉得他跟周怡比,谁更帅?” 女同学笑说:“这还用说?现在这个比周怡帅多了好吗?而且,主要是,周怡有点太木了。他看起来挺聪明的。脾气好,温柔,而且不笨。一看就很适合你。你原来喜欢周怡我可纳闷了。” 她听到这个回答,好像就对周怡释怀了。 她一直耿耿于怀的是周怡不喜欢她。 她以为她配不上周怡,她觉得自己很糟糕。但是她遇到了许研敏。 许研敏比周怡好,许研敏也喜欢她。 在许研敏眼里,她是很有魅力很迷人的。可以让他兴奋,可以让他爱不释手。 她觉得,好像自己也没那么糟糕了。 第30章 自由 我得不到的东西,我就不喜欢。…… 她总是晕车。 许研敏带她出去玩,两个人乘公交车。车上人多,路途又长。她坐一会,就头晕目眩,不到半路,就恶心的难受。 公交车上没有座位。 许研敏背靠着栏杆,让她站在自己身前,靠在自己怀里。 她脸色苍白的厉害,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出门了吧。” 她趴在他肩头,虚弱地说:“我不能坐公交车,我晕车。” 这么靠了一会,许研敏以为她会好些。哪知渐渐的她发际线湿了,额头上渗出汗来,身体也有点摇摇欲坠。许研敏只得随便挑了个站,赶紧扶她下车。她萎靡地蜷坐在公交车站台前的椅子上,神色憔悴。 许研敏从兜里拿出湿纸巾,给她擦了擦脸。 “喝点水吧。” 许研敏将水杯打开,递给她:“热的。” 她搂着他的腰,靠在他身上,许久许久:“我特别怕出门。” 她低声说:“一出门,一晕车就要头晕。不是不想,是没办法。” 许研敏侧身抱着她,抚摸着她的头发:“好点了么?” “嗯。” “我是不是很麻烦?以前每次同学约着出去玩,高高兴兴,我就不想去。我坐车就会难受。感觉一点也不开心,出一趟门丢半条命。” “没事。” 许研敏说:“出来走走,总比你呆在宿舍要好。我只想带你出来多晒晒太阳。你是出门太少了。” 许研敏不忍心带她再去挤公交车,便打了一辆出租车。他们到了目的地,一片大公园。春天到了,公园门口很多卖风筝的,许研敏买了两个大风筝,拿到公园里放飞。 她玩的疲倦了,一个人坐到草坪上。 不一会,许研敏也过来了。 她往草坪上躺,他也跟着往草坪上躺。她里头穿着白色细肩带的背心,外面穿着薄外套。许研敏侧在她身边,目光看着她,笑着将手从肩胛骨的地方伸进去。 她笑,扭过头不看他。 过了一会,他翻身,匍匐到她身上来。 她抬眼直视他。 她盯着他的脸,他低头,亲了一下她的嘴,又亲了一下。 他的手伸到背后,将她内衣的搭扣解开了。 “别闹。”她笑说。 他看着她,笑:“就要闹。” “有人的。” 许研敏说:“没人看见。” 确实有人,整片草场,到处都是人,不过都离得很远。 “许研敏。” 她说:“你怎么整天脑子里就想这个?” 许研敏说:“不然我想什么。” 他低头吻她。 这个吻,持续了三分多钟。 她起初紧闭着嘴,被动地接受着。渐渐不再抵抗,张嘴,放他的舌头进来,同他湿吻。 许研敏双手抱住她腰,外套脱下来,盖在两个人的头顶。 对原乔乔来说,写作,就是一个自我疗愈的过程。对于自己生命中那些想不通的,困惑的,“为什么”的事情,在写作中都能找到答案。 这也是她排遣寂寞,寻求认同的方式。每次多写一点,她心里就越明白。那些曾经痛苦、煎熬的东西,一点一点,得到了释放。写作让她找到了真正的自信,发现了痛苦的价值所在。然而这个东西,带来的不仅仅是益处,更有巨大的弊端。她变得像吸食.鸦.片一样上瘾。一旦进去幻想的世界,她就无法停止。她对课业越来越失去兴趣。因为夜深人静时,思维更加活跃,灵感更加泉涌,她被迫开始过上了一种昼夜颠倒的生活。 当她第一本书,赚了一点小钱的时候,她决定,搬出宿舍,在校外租一间房子住。她独自一人,去物色适合居住的地方。要离学校近,要房租不贵,还要足够安静。她花了三天时间找了一个小房子,三十来平,一个月八百块钱。她欣喜若狂,立刻就搬了进去。这是她一直以来渴望的自由。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屋。 这个时候,她才终于想起了许研敏。 她发现,当她沉迷写作时,许研敏变得一点也不重要了。她不再需要从爱情中来获得幸福和平静。所以她时常就想不起许研敏。 她打开手机,突然发现了许研敏一周以前发给她的消息。 “一起吃饭吗?” 她恍惚记得上周,她有看到这条消息的。她那会沉迷写小说,看了一眼。她以为自己回复了,其实根本就没有回。这条消息,已经被放了一星期。 她想起前段时间,许研敏几次约她一块吃饭,看电影,她都没去。她往回翻看消息,发现他给自己发了很多消息。每次他说很多句,自己只敷衍地回了一句“嗯”或者“哦。”包括其中一次,她对许研敏说,电脑好像坏了,总是蓝屏。许研敏说帮她重装系统。她重启了一下又好了,当时忙着赶稿子,嫌重装麻烦,又没理他。 她心里有点愧疚。 交了一年的房租,她卡上还剩的有点钱。她不知道拿钱做什么。她想只有许研敏对她好,她便想给许研敏买个礼物。她去店里,挑了一块男生的手表。款式很漂亮很新的。 她打电话,约许研敏见面,说要请他吃饭。 电话那头,许研敏十分诧异,但还是说好。他们坐在学校后街一家云南过桥米线的餐馆里。许研敏再见到她的时候,她的脸色,比先前,更加苍白了,整个人透着一股病态的抑郁感,好像一个吸血鬼。 许研敏吓到了。 许研敏坐在餐桌对面,半天说不出话。 “你怎么了?” 他担忧地凑近了,伸手去碰她的脸,撩起她刘海:“让我看看你。怎么这么憔悴,黑眼圈这么重。出什么事了?” 许研敏乍一看,简直怀疑她家里死了人,回家奔丧去了。 “生病了吗?”他又去试探她的额头。 她有些腼腆地笑着。额头上冰凉凉。 “你找我做什么?”许研敏疑惑地问。 她笑着说:“吃饭呀。上次你叫我吃饭,我忘了回你。” 她笑起来,目光黑莹莹的,还是有些天真的神气。要不是这个笑容太过熟悉,许研敏差点要真以为她成吸血鬼了。 “我还以为你要跟我分手呢。”他笑笑说。 “这么正式。” 他说:“怎么突然想起请我吃饭。” 她怕他生气,有点讨好地,拿出装继续的盒子,递给他。 “送给你的。” 许研敏笑:“这是什么?” “手表。” “送给我的吗?”他明显有点欣喜。 她点头:“嗯。你特别白,戴这个颜色的,肯定好看。” 许研敏面上流露出快乐的笑容来。 “你喜欢吗?”她期待地看着他眼睛。 许研敏笑:“喜欢。” 他笑问:“我现在就戴上了?” 她点头:“你戴。” 他把手表从盒子里取出来,戴在右腕上。 “干嘛突然给我买礼物啊。”他眼睛含笑。 他说:“你又没钱。” “我高兴。” 他笑:“高兴什么?” “我自由了。” 许研敏说:“什么自由了?” “我租了个房子。” 许研敏再度吃了一惊。 她总是一个人做决定,从不跟他商量,然后把人吓一跳。 “在哪租的?” “就在学校附近。” “你哪来的钱?” “我写东西赚的。” 许研敏说:“你有多少钱啊,就这么着急忙慌地租房子。一个人在外面住,房租,生活,开销什么的,都挺贵的。你要不要再考虑下。” “我有一万多块钱。” 她说:“付了一年的房租。” 许研敏觉得她这事有点太欠考虑了。学校有宿舍。一万块在外面租个房子,其实并不方便。上课远,去食堂也不方便。房租又贵。 但她的事,他向来也不好说什么。 她是个很有主见的人。许研敏认识她久了,也知道她。从来她要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而且性子死硬硬的,不听劝。一劝就生气。而且从来不低头的,只能别人哄她。 “我从小,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个自己的房子住。一个人,没有人打扰。你能想象,我从小没有镜子,没有衣柜,没有书桌,没有玩具。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行李箱吗?我过生日,朋友送给我一个玩具熊。我没有屋子,不知道往哪里放,最后只能扔掉。明明我最喜欢玩具熊。” 许研敏问说:“你喜欢玩具熊吗?我给你买一个。” 她有点男孩子气,许研敏一直以为她不喜欢那些东西。 “现在不喜欢了。” 她说:“我得不到的东西,我就不喜欢。我只喜欢我能得到的。” 她跟许研敏讲起自己童年寄住在亲戚家的事情。她最不喜欢寄人篱下的生活,她想要自由。 许研敏低声说:“行嘛。你觉得高兴就行。” 他们开始吃饭。 许研敏打量着她的脸:“你最近每天都在写小说吗?” 她说:“嗯。” 许研敏有些无奈。 许研敏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不喜欢她写小说。她应该多出去散步,多跟朋友去交际,多锻炼身体,这样她的身体才会好。她本来就看起来不健康,这样只会加重她性情的孤僻。 而且她现在,连他的消息也不肯回了。别人谈恋爱,天天打电话,发视频,许研敏跟她谈恋爱,就跟没谈一样。一周都打不到一个电话。 虽然男人不喜欢被管,但这也太散养了。 “你不要熬夜。” 许研敏说:“对身体不好,对心脏也不好。你有觉得最近心跳加快吗?” 她说:“我知道。” 第31章 关心 许研敏浑身洋溢着一种母性的光辉…… 吃了饭,许研敏握着她的手散步。 她的手冰凉凉的了。 这大热天,她却浑身冰凉。许研敏摸她额头。额头也是凉的。 “我送你回宿舍吧。” 许研敏说了这话,才想起她不住宿舍。 许研敏回她去她住的地方。是那种有点老式的小区房,一居室。 这屋子空荡荡的,真是要什么什么没有。连笤帚,垃圾桶都没有,想来也是刚搬进来,还没有来得及购置生活物品。只有一张床,床单被罩铺好了的,是学校统一款式的那种,浅蓝色格子花纹。许研敏一进门,便立刻抱住她,将她推倒在床上。 她面带笑容,然而跟先前的每次一样,有些木木的,并不知该如何回应。许研敏有时候,有些喜欢她这副床上木木的样子,看起来纯洁。 许研敏不知怎么,就很想要上她。 可能是因为很久没见了,有点想念。 见面之前,他刚好在宿舍里洗了澡。她身上也是香的,看起来也是刚洗了澡。 他感觉她这幅样子很可爱。因为她总是呆呆的,对他的举动,没什么反应,许研敏便想逗逗她,弄点新花样。 许研敏抱着她,拿湿巾给她擦拭身体。 她一动不动的。 许研敏将被子拾起来,盖在两人身上,然后紧紧抱住她。 他目光很温柔,蜷在被子里,一边亲吻着她的嘴,一边抚摸她的头发,笑,好像有些羞涩。因为刚刚已经做过了,所以现在的亲吻是不带任何欲念的,反而像是在哄小孩子。他心里有点不安,害怕自己刚才的举动在她看来是一种侮辱。他刚刚做的有点过分了,她本就抗拒这种事。 他有点奇怪的黏人。 她盯着他眼睛,伸手抚摸着他的脸。 “干嘛?”她语气轻轻的,感觉很爱这张脸,还有这个笑容。 他笑笑:“不干嘛。” “就抱着你。” 他说:“想你,想看你。” 她脑子里迟钝了一会,不知怎么的,就好像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确实有点介意。给一个男生,做那种事情。那个地方,多么脏,怎么可以用嘴去咬,她感觉自己有点堕落,自甘下贱,隐隐有点厌恶自己。但许研敏想要,她不忍心拒绝他。 她心里本有点不舒服,然而看着他仿佛幸福黏人的样子,又有点释怀了。她想,他并没有恶意,并不是存心羞辱。 她抚摸着他的眼睑,低声说:“那个……喜欢吗?” 许研敏说:“喜欢。” 他抱着她,头埋进她颈窝里,笑说:“很喜欢。” 她温存地抚摸着他头发。他的气息是柔软干净的。 许研敏说:“你干嘛不让我给你做。我想给你做。” 她摇头:“我不想要。” “为什么?” “不喜欢。” 许研敏问:“那你喜欢什么?” 她说:“喜欢你这样抱着我,一块睡觉。” 抱了一会儿,她说渴了。许研敏问:“屋里有水吗?” 她点头:“有。在厨房里。” 许研敏穿上短裤,去厨房,看到有烧水壶,还有桶装的纯净水。水还没有开封,也是刚买回来的。 许研敏烧了一点热水,找到一个透明的玻璃杯,倒了一杯,给她拿到床边。 “把衣服穿上。” 许研敏笑将她的白T恤递了过去:“有点凉,别着凉。” 她喝着水。 许研敏说:“我看你厨房里,什么都没有。你还是在食堂吃吧。一个人做饭太麻烦了。一个人住害怕吗?” 她摇头:“不害怕。” 许研敏说:“我看那个门锁有点旧了,回头给你换一个吧。” 原乔乔说:“那是房东的锁,不能换。” 许研敏说:“那我给你安个防盗扣。” 乔乔说:“你随便。” “你这还需要什么?” 许研敏四处打量:“洗衣机有吗?” 乔乔说:“有。” 许研敏去洗手间,查看了一眼洗衣机,完了说:“太旧了。估计用了很多年,里头都没清洗过。你先别用它洗内衣内裤。等周末的时候我过来帮你拆开,把里头清洗一下。” 乔乔说:“洗衣机还能拆吗?” 许研敏说:“能拆。我家的洗衣机我都拆过。” “内衣裤尽量手洗吧。你是手洗吗?” “我会洗衣服。” “你那个桶装水,不好倒。那么大一桶你肯定抱不动。想给你弄个饮水机,太贵了。我给你买个那种按压泵。一按一压,水就出来了。方便一点。” 许研敏一副婆婆妈妈,见啥都要操心的样子。 乔乔只听他念叨:“哦。” 其实她从小简单惯了,没有那么多讲究,只要过得去就行。哪有什么不安全、不方便。她经历过比这不安全、不方便的事多了去了。 许研敏笑说:“衣服和袜子,不要一起丢到洗衣机里洗,知不知道?” 她低头捧着水杯,只是笑。 许研敏浑身洋溢着一种母性的光辉。 “一看你就不知道。” 许研敏见她羞笑,便伸手戳她额头:“一看你就是什么都不懂。是不是整天将袜子和内裤一起往洗衣机丢。” 她顿时不笑了,打开他手:“你才什么都不懂,我又不是傻子。” 许研敏说:“我平常都不太爱用洗衣机。我好多衣服都是手洗,尤其是夏天的衣服。洗衣机感觉洗的不干净。洗衣机也就洗下床单被罩,牛仔裤还有冬天的厚衣服。你洗的时候一次别放太多进去,少放几件。” 乔乔问:“你烦不烦?” “什么都不放心,你自己来。要不你来帮我洗衣服?” 许研敏笑:“也行。我有空就帮你。” “我还想给你买个那个。” 许研敏说:“防狼喷雾。这样你放在包包里,万一遇到坏人,你就喷他。” 乔乔说:“不要。” 许研敏说:“干嘛不要。” 乔乔说:“用不着。又不是演电影。” “备着嘛。” 许研敏说:“以防万一。你这么漂亮,万一有坏人盯上你呢。” 乔乔说:“你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许研敏说:“担心你啊。” 乔乔觉得奇奇怪怪的。她从小一个人,没人担心过她。所以有人说担心她,她便觉得对方不大正常。 一会,她突然想起:“我电脑坏了,你可以帮我弄吗?” 许研敏说:“行,我刚好带了u盘。” 乔乔把电脑拿出来给他看:“它老是蓝屏。用着用着,屏幕就变成蓝色的了,然后一长串字母。” “放餐桌上吧。”许研敏从包里拿出u盘来,搬了凳子坐下。 “我给你重装一下系统。” 乔乔说:“你还会装系统?” 许研敏说:“这又不难。” 她笑:“谁教你的?” 许研敏说:“自学的呗。没事就自己捣鼓,不然拿去修理店,装个系统还收你一百块钱。就赚你们这些女生的钱。” “你这电脑也太乱了。” “桌面也太花了。你把它放文件夹里,这样不好看。” 乔乔说:“我就喜欢这样,你管我。” 许研敏把她电脑数落一通,电脑不好,电脑坏,说:“你怎么买这个牌子的电脑?这个牌子不好。” 乔乔着实有点想掐他了:“你闭嘴。” 许研敏笑:“我看了难受。回头给你看我的,我桌面很整洁的,就几个图标。” “你别把什么文件之类的都往c盘放。分一下类,单独放一个盘。算了,你先把你里面的重要文件都拷到E盘里。你这硬盘也太小了,回头我帮你扩一下容。弄个那种外置的移动硬盘,很大的,可以放很多。我那有个移动硬盘,回头给你拿来。” 乔乔听不懂他在说啥。 她搬了个凳子来,在旁边看。他干起活来贼认真,顿时连她的大腿都不摸了。 第32章 洁癖 你是不是有洁癖 第二天,乔乔去买了一些生活用品。 晚上,许研敏提了一大袋东西过来。 一斤苹果,一斤橙子。一只白色的小台灯,除尘器,室内熏香。厕所水箱清洁球,除臭剂,杀虫剂,各种清洁剂。还有一盆白玉虎皮兰。 “你买这么多干什么。” 乔乔说:“我需要的话自己会买的。” 许研敏说:“你那么懒,我还是给你买了吧。这个台灯,你放在床头用。你这屋的开关离床太远,半夜关灯上厕所不方便。有个台灯,起床按一下。” “这个粘纸的滚筒,可以粘床上的头发和灰尘。每天粘一粘,不然容易积皮屑,长螨虫。滚筒里的纸用完了你跟我说,我再给你买。” “这个是熏香。” “这个杀虫剂,万一屋里有蟑螂啊、蜈蚣什么的,一拿杀虫剂喷。这个水箱清洁剂你放厕所水箱里,一次放一个,颜色淡了你就换。这个虎皮兰你放书桌吧,这个不用土,放水里就活。死不了,你随便养。” 乔乔说:“你吃饭了吗?” “吃了。” “这个是防狼喷雾。” 许研敏笑,拿给她一个小瓶:“你放包包里。” 周末的时候,许研敏又过来,给她门后,装了个防盗扣。还带了个按压水泵过来,教她怎么使用,顺便把洗衣机拆开清洗了一下。 乔乔问:“你想吃什么吗?” 许研敏说:“你会做饭吗?” “我会。” 许研敏说:“我不挑食,你随便做。我都能吃。” 乔乔说:“我会做红烧肉,你想吃吗?” 许研敏笑:“可以啊。” “做个红烧肉,做个炒青菜。” 许研敏说:“行。要我陪你去买菜吗?” 她摇头:“不用。” 她独自出门,去附近的菜市场里买了菜。一块带皮的五花肉,挑的肥瘦相间,偏瘦一点的。买了冰糖,干花椒,干辣椒,油盐酱醋。八角桂皮等香料。买了一点小青菜,买了米和面。沉甸甸地拎回住处。 手拎的酸疼,她却感觉心里很满足,很舒服。 “你买了这个多?” 许研敏吃了一惊:“早知道有这么多东西,我跟你一起去呀。” 她仍摇头:“不用。” 许研敏说:“行吧。” 许研敏在那清洗洗衣机,她一个人在厨房做饭。先淘米,将米饭放进电饭锅,蒸上。五花肉的肉皮在热锅烫一下,刮洗干净,加水,葱姜料酒煮开。 切成小块的肉,放锅里,慢慢煸成焦脆的金黄。这个过程,她感到万分舒适。什么都不惦记了,就惦记着铲下这几块漂亮的肉。花椒,干辣椒和姜片,慢慢地放进去。 也没什么固定的流程,全随自己的心意,想怎么来怎么来。 炒好,盛出来。用冰糖,加少许油,慢慢地炒成糖色。然后加煸好的肉进去翻炒,加酱油上色,最后倒入一听啤酒,半碗清水。一层金黄的油脂浮在酱色的汤上,心中的愉悦感达到顶峰。 她喜欢做饭。尤其是只有一个人的时候。 这边饭做好,许研敏把洗衣机也洗好了。 乔乔唤他吃饭。 许研敏看着桌上一份刚出锅的五花肉,颜色鲜红,油亮亮的,还有一份青翠碧绿的小青菜,笑说:“好香啊。” “你尝尝,好不好吃。” “好吃。”许研敏尝了一块肉,“好香。这个是谁教你的?” 乔乔说:“自己瞎学的。” “我小时候特别喜欢看书。” 乔乔说:“但是家里没钱,买不起书。有一次捡到一本菜谱。没有书看,我就看菜谱。看了就记住了。菜谱上的菜,我都会做。松鼠鱼、酸菜鱼、锅包肉、水煮肉。我都可以做出来。” 许研敏笑:“我不会做饭,我就会吃。” “你喜欢吃什么?” “牛肉,怎么做都可以。烧的焖的,煎牛排,都喜欢。然后西红柿炒鸡蛋。” 两个人,做了两个菜,居然都吃光了。 她煮了饭,许研敏便自觉地去洗碗,并且把垃圾桶里的垃圾倒了。 许研敏一整天忙着在那打扫卫生,拖地。 “你床底下太多灰了。” 许研敏说:“还有柜子后面,也全是灰,你没看到吗?” 昨夜失眠,没睡好。乔乔本想趁着周末,想吃完饭洗个澡,好好睡个午觉。许研敏却开始拆家了。 乔乔像只被人掀了窝的猫狗一样,有点无措。 许研敏先是把厨房拖一遍,卧室拖一遍,然后盯上她的床。 “你床单被罩什么时候换的?拆下来洗一下吧。” 乔乔说:“上周刚换的。” 许研敏说:“也该换了。你还有干净的吗?” 乔乔说:“有。” 她去衣柜里,拿干净的床单和被罩。 许研敏说:“这屋里太潮了。” 许研敏看了看她衣柜,说:“衣服什么的放衣柜里,也积灰,而且容易潮。我宿舍里有压缩袋。你过季不穿的衣服,都放进压缩袋里,有个工具,可以把它抽成真空。这样它就不会落灰,也不会受潮了。我回头拿来给你。再给你拿个箱子,你可以封起来。” 乔乔说:“你是不是有洁癖?” 许研敏笑:“是啊。” 乔乔说:“行吧。” 许研敏说:“你有电热毯吗?” 乔乔说:“夏天又不冷,要什么电热毯。” 许研敏说:“冬天里也可以用的嘛。你的床单被罩太潮了,容易长螨虫。你不睡觉的时候,就开一开电热毯,高温也可以除螨。” 许研敏把她的床褥掀开,床垫也掀开,然后大皱其眉:“你这床垫下也太脏了。你都没擦吗?” 原乔乔也想不到连床垫下面都要擦。 许研敏无奈地叹气:“哎。太脏了。你摸摸,全是灰。” 原乔乔有点惊恐:“我擦了床头了……和床垫上面,感觉也不太脏……还有床底我也打扫了。”她感觉自己在许研敏面前,成了一只灰头土脸的耗子。 “光擦床头怎么行。床垫下面也要擦的。” 许研敏把床垫擦了一遍,又把床垫下的床架给擦了一遍,最后把床底下拖了一遍。这才把床铺上。 许研敏嫌窗帘脏,把窗帘也拆了下来,丢进洗衣机。原乔乔感觉很不可思议,窗帘居然可以洗。 “小脏猪!” 许研敏拍她屁股:“我要不帮你收拾,你就这么住了。” 收拾完了,两人才去浴室里洗澡。 许研敏格外喜欢跟她一块儿洗澡。 两个人在浴室里,湿淋淋的,脱的溜溜光。许研敏帮她洗头发,给她搓澡。 他长得太白了,看起来就像是白种人的皮肤,浑身白的发亮。是那种即便太阳晒也晒不黑的肤色。腰和腿像女人一样,比女人白,腿比女人还长,又瘦。乔乔其实不算黑,她是正常的黄皮肤,但跟许研敏在一块,就不是一个色号的。许研敏笑她:“小黑妞。” 她有点不高兴他这么说,又不能反驳。只得任由他抓着胳膊,将自己从头到脚地搓洗一遍。许研敏是北方人,就喜欢搓澡,拿那砂纸一样的搓澡巾,往她胳膊上、肋上使。她感觉疼的要命,皮都要掉了,强忍着不好出声。许研敏看起来性子温柔,但其实掌控欲过强,总想将她攥在自己手里。像捏泥人一样,捏成自己喜欢的形状。不光兴趣爱好,性格,连生活习惯,甚至连洗澡都要听他的。 许研敏从背后抱住她,吻着她的背,将她按在厕所的水箱上。 她立刻拼命挣扎起来。 第33章 状况 她好像又清醒一些了。 许研敏走后,她的心情变得很糟糕。 她夜里,总是睡不着觉。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但脑子里始终有太多想法,让她无法入睡。她只能起床,对着电脑,继续去写一些东西。 天蒙蒙亮的时候,她感觉整个人都异常困倦了,大脑也好像被什么东西封冻住一样,变得极其呆滞。她关上电脑,躺到床上,开始休息。这样的一觉大概睡到下午。她朦朦胧胧起了床,脑子清醒了一些。 她听到窗外传来了人声。小区楼下运动场,有人在打球,欢笑声格外地清脆。她站在窗口往下看,声音和画面,都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时间是下午四点钟,很快又要入夜了。她突然有种恐慌感。 她感觉好像自己跟这个世界隔离了。 她想起,上一次吃饭,还是昨天晚上。 她已经有二十四小时没有进食了。 然而奇怪,一点也不饿。 她知道自己必须要吃点东西,否则身体会受不住。她去厨房里,煮了面条,吃完饭收拾了,继续写作。晚上,她吃了一点褪黑素,然而依然睡不着。 有一天半夜,她莫名突然醒了过来,感觉自己好像漂在船上一般。身下的床,好像在旋转。整个时空也都在旋转,耳朵里嗡嗡嗡滋滋滋的,传来奇怪的声响。她试图爬起来,然而身体一动,整个人都眩晕起来。她恐惧地下床,身体却不听使唤,像是被离心机甩开一般。她跌倒在床下。她听到“咚”的一声巨响,是她的头磕到了地上。她的胳膊、膝盖重重地撞在了旁边的衣柜上,同样发出巨响。 然而她完全无法控制。 她撑着地板爬了起来,然而身体被迫做着离心运动,她很快又重重地摔倒在地。她积攒着意志,努力站起来,去开窗子。她打开窗子了,冷风从外透进来。她再一次跌倒在窗子下放。每次都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身体装在地板和墙面上的巨响,然而却一点痛也察觉不到了。冷风涌入屋,她清醒了一点,又去厨房。她怀疑是不是燃气泄漏,一氧化碳中毒。然而燃气阀,燃气灶检查了一番,却并无任何的意样。而眩晕再次袭来。 她强撑着,倒了一杯热水,让自己喝下去,然而很快眩晕更甚,她感到想要呕吐。她坐在地上,抱着垃圾桶呕吐。然后继续喝水,继续吐。她回到床上,床又开始旋转。 次日清晨醒来,好像又并无什么异样。 她依然隔三差五地,跟许研敏见面。 许研敏见她精神状态不好,关心起她写作的事。 “你为什么一定要写那个东西呢?” 他说:“不好,真的。” 原乔乔说:“我想当作家。” 许研敏说:“你不会真的指望通过那个挣钱吧?别想了。咱们都是普通人,哪可能成作家啊。瞧你气色越来越差了,晚上都不睡觉。” 他站定在她面前:“让我看看你的脸。” 她讨厌和别人对视。许研敏的话,让她很不舒服。 她皱眉,挡开了他手:“不要碰我。” 许研敏去抬她下巴,笑说:“让我看一看,是不是变丑了。” 他说出这句话,她好像突然被点着了。 “我说了不要碰我。” 她重重地甩开他的手:“离我远点。” 许研敏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再碰她。 她觉得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了。 许研敏也许是在开玩笑,但是她不能接受这样的玩笑。这样的对话让她明显察觉到她和许研敏之间的鸿沟。她需要写东西,来释放情绪,缓解痛苦。但许研敏不理解。许研敏认为她做的事无意义。许研敏认为她这是孤僻、不合群。她在他眼里,是不好的。也许在许研敏看来,她的行为和打游戏成瘾一样,是没出息的人才干的事。这让她感到很憋闷。 她意识到许研敏并不懂她。 他并不欣赏她的灵魂,甚至觉得她不好、不正常。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女孩,每天打扮的漂漂亮亮,出现在他面前,陪他玩,陪他睡觉,供他发泄欲望。她突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跟这个人在一起。她讨厌许研敏随时随地地发情,受不了被他蹂.躏来蹂.躏去。她从来就没享受过。她为了让他高兴,所以才取悦他迁就他,他却觉得这是理所应当。她的精神,她的感受,她的痛苦,对他来说多余。 两个人顺着校园走,她望着远处树上盛开的粉色樱花,花很漂亮。 她低声说:“咱们之间,性格差距很大。还是分了的好。” 许研敏不懂,她为什么一言不合就会突然说出分手。 “为什么呢?”他问。 她说:“我跟你,没有共同的语言。” 她有些失望道:“你不觉得我们在一起,都没什么话讲吗?我不想谈恋爱了。我不适合谈恋爱,跟你在一起我很难受。我得迎合你。为了跟你吃一顿饭,我要洗头,化妆,打扮两个小时。我要是素颜出来,你就会心里想,我变丑了,不好看了,并且拿我跟其他的女孩子比较。我受够了迎合别人了。我为什么讨你欢心?你觉得我好不好,关我什么事,我不在意你的看法。我也不想理你。你受得了就受,受不了就滚蛋。” 许研敏沉默。 “我没有说让你跟我见面,就一定要化妆。你不化妆也没事,素颜也挺好看。” 他低声说:“我只是希望你作息规律一点,不要熬夜。” 她有点绝望。说不清是对许研敏绝望,还是对自己绝望。 他们沉默地走在一起,沉默地吃了晚餐。到了黑夜,许研敏依然抱住她亲吻,在树荫底下,手伸到她裙子里去。她感到有说不出的厌烦和痛恨了。她拼命挣扎拒绝,让他放开,许研敏却不放,牢牢地抓住她,一定要在树荫里做。他力气大,她根本就挣脱不开。她突然很恨许研敏。为什么他总是致力于做一些她痛恨的事情呢。他不在意她的感情,只想用她做这种事情,好像她只是个泄欲的。 许研敏得逞了,她却越来越厌恶自己。 他在利用她。 她心想,利用她的软弱。 她向来不擅长拒绝,总是竭尽全力,想取要悦身边的人,满足对方的要求,以获得喜爱和认可。因为从小寄人篱下,父母不在身边,她必须要这样做。某种意义上,这是她的生存方式,满足任何人,哪怕是不合理的要求,哪怕自己心里万分不喜。她讨厌自己这样,却无力改变。因为长年累月养成的性情,几乎成了下意识的。这是她心里最大的苦处,却被他拿来当做诛她的刀。 “你不要给我打电话了。” 她回家之后,给许研敏发消息说:“也不要叫我吃饭、看电影。” 许研敏问为什么。 她说:“我很烦,不想再跟你见面。” 她语气很温和,对许研敏说这些话。因为她想分手,但心里又明白这不是许研敏的错。他并没有做什么坏事。他说的话,她不爱听,但也并没有大错。他想要碰他,他有生理的需求,也不是罪。他们是恋人。她只是觉得不合适,不想在一起。她心里盼望着,许研敏可以劈个腿,另找个女孩,这样他们就能毫无疑问分手。 她对爱情的好奇,对异性的期待已经消失无踪。她童年时,曾幻想着谈恋爱,有个男孩子会宠爱她、保护她,而今觉得,也不过如此。也并没有什么好的。她无法挑剔许研敏,许研敏没有明显的缺点。她不可能找到一个外貌比许研敏更合心意的,也没有男孩,能忍受她的性情。这可能是自己的问题,她不适合恋爱。 她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跟许研敏联络。 她感觉自己身体状况,有点不太好。 有一天中午,洗完澡,躺在床上休息时,她再一次感到了眩晕。这一次,晕的更加厉害。她想像上次一样去厨房喝点水,然而从卧室到厨房几步路,她摔了五六下。每走两步,就眩晕地栽倒在地。身体不断地砸在地砖上,爬起来,又砸下去。跨过厨房门时,她晕倒在门口,有好几分钟失去了意识。她几乎是爬到厨房,然后又摔倒,整个人躺在了地上,连喝水也办不到了。她清醒了一瞬,突然感到恐惧。她怀疑自己要死了。她心里想,她需要出门。她摸爬着出门,在门口昏迷了几分钟,又撑到电梯。她勉强按了电梯,进去,整个人已经站不住,又咚的一声栽倒。她面色苍白地躺在电梯里。电梯门口有个女士要进来,一看到她,吓了一跳,赶紧退开。她死命按下了一楼。 她跌跌撞撞出了楼,总算看到阳光。 她好像又清醒了一些了。 她没有力气了。 她直接坐在小区的花坛边,检查自己身体。腿上、胳膊上,全都是摔的淤青,好多地方破皮流血。 她感觉异常疲倦,心里冰冰凉凉的。 过路的人,都打量她,超她投来好奇的目光。她发现自己是穿着睡衣的,一件吊带,一个稍微比内裤长一点的短裤,也没穿内衣。然后,光着脚。 她的拖鞋在挣扎时掉在了楼道里。 第34章 愁绪 只要他不碰她的时候,她便觉得他…… 她需要做一个身体检查。 她心想。 尽管活着不快乐,但她还是不想死。 她这样静坐了一个多小时,眩晕的感觉渐渐消失了。 她需要去医院。 她打了个车,去附近的人民医院。 她挂了个急诊,见了医生。 医生说:“是不是低血糖?” 她不确定。 “有贫血吗?” 她也不确定。 医生说:“先抽血吧。测一下血糖,量一下血压,查血常规。” 医生拿了血糖测验结果,说:“没问题啊?血糖正常,早上吃过饭了吗?” 她点头:“吃过。” “血糖没问题。” “血压也是正常的,也没有低血压。” 血常规检查下来,红细胞数量也正常,也没有贫血。 她住了一星期的院,详细检查身体。心电图,脑电图,心脏b超,全都查了,没有检查出任何问题。 打了几天点滴后,医生让她出院了。 她一边往学校走,一边接到了许研敏的电话。 自从上次分手后,她要求许研敏不要打电话,许研敏便没有打,也没有发消息。他性情温和,并不是死缠烂打的人,这让她松了口气。这会来电话,她想,可能是有什么事。 她接起电话,对面沉默了一会儿,依然是很温柔的声音:“你在哪儿啊?” 她犹豫了一下,不想说,但一时又不知道怎么撒谎。 “陈玲说,你一星期没有去上课了。” 陈玲是她班上的同学,跟许研敏认识。 原乔乔问:“是陈玲找你的吗?” 许研敏轻声说:“嗯。她问我你在哪,我说我也不知道。她说你没去上课,让我问问你,跟你说一声,老师点了你几次名了。再不去就要挂科了。” “我没事。” 她说:“我在医院。” 许研敏有些紧张起来:“你生病了吗?” “我已经好了。” 她不愿意多谈:“我马上回学校了。” “你在哪?” 许研敏说:“我来接你吧。” 她持着电话,忧郁地站在公交站台。她发现她迷路了。这个站台,没有直达学校的公交车。太阳炙烈,她心情有种说不出的烦躁。马路上,汽车呼啸而过,很久也看不到一辆出租车。她感觉头痛的厉害,四肢也酸软无力,整个大脑是钝钝的,好像没有办法思考。她懒怠动,什么话也不想说,什么事也不想做。她往公交站台前冰凉的长椅上坐下,手机放在耳朵前,半晌,张不开口说话。 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以为许研敏已经挂了电话了,然而一直没有听到断线的声音。她迟钝了一会:“我迷路了。” 许研敏竟然一直在听着,并未离开。 她话音刚落,他立刻接着:“你在哪,我过来吧。” 她脑袋嗡嗡的:“我也不知道在哪。我在公交站,走错了,这里没有回学校的车。我要重新去找别的公交站。” 可是她没有力气动弹,只想这么坐着。 许研敏说:“你在哪个医院?” 她说了医院名。 许研敏说:“公交站名字,知道吗?” 她看了站牌,说了名字。名字很复杂,什么路多少段,她头又痛起来了。许研敏没听清楚她说的地名。 “这样,你会发定位吗?你用手机给我发个定位。”许研敏话还没有说完,她心情越发烦躁,好像有个苍蝇在头上嗡嗡嗡一般。她闭上眼,挂了电话,并不想听他的指挥。她只想休息,等自己脑子清醒过来。 电话刚挂又响起,依然是许研敏。 这次他没有再多话,只说:“我来找你,你就在原地,不要动。” 她确实也不想动。 她靠在坐椅上,静静地发呆。 她不知过了多久,许研敏出现了。他穿着一件白T恤,蓝色牛仔衬衫,还有牛仔裤。许久没见面,他看起来还是白白净净的,还穿着她没见过的新衣服。他头发有点卷卷的,看起来有点可爱,是新做的发型。 她心想,他们确实是生疏了。她连他什么时候有的这身新衣服都不知道。他做了头发,也不告诉她。 一身崭新的许研敏,还是很快来到她面前。 他是走过来的,天热,看起来脸绯红,额头出了不少汗。看到她,他眉头紧蹙。她又觉得有些愧疚了,没想到他真的会来这找她。 “你怎么走路,干嘛不打车。”她过意不去。 许研敏无奈说:“你又不说清楚地方,让你发定位,你又不肯发。我怎么好跟司机说。我刚找错了,打车到了另外一个站,又从那边走过来的。” 他语气有些无可奈何,但到底没有出言埋怨,也没有生气。 她着实有些歉疚了。 她在心里,并没有把许研敏当做值得信赖、依靠的人。所以她自己去医院,并不告诉许研敏。许研敏没有过问,她也不怪他。在她看来,许研敏本来就没有这样的义务。所以他来站台找她,她便心存感激。 “你渴吗?” 许研敏说:“喝不喝水?要不吃点东西吧。” 她只想回去,躺在床上休息,不想喝水,也不想吃东西。 许研敏说:“你生什么病啊?怎么不跟我说,我陪你过来。” 她烦恼,不想说。 说话是件很费力气的事,她没有耐心从头到尾解释。 许研敏抓着她的手腕。 她想到要走路,心情格外的糟糕。 许研敏看她皱着眉,便有些小心翼翼的:“这不好打出租,咱们走一段。” 他拉着她手,沿着路走。她不想看路,不想思考,脑子里处于放空的状态。两人一路没再说话。她是一句话也不愿意说,脸上写满疲惫。他是最适合笑,笑起来最可爱的,此刻也不见了笑容,脸上笼罩着愁绪了。 最后终于,他们打到了一辆出租车。 回到住处,她直接上了床,盖上被子。 许研敏去厨房,烧了点热水,倒在水杯里,拿到床头。 “喝点水。” 她摇头:“不想喝。” 许研敏说:“喝点吧。” 她拗不过,只能接过水杯。 许研敏说:“你想吃什么?早餐也没吃,我去买点牛奶和面包吧。” 她什么也不吃。 她很困,很想睡觉。 她闭上眼,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许研敏去买了牛奶和面包,她也没有吃。许研敏看她睡着了,在床边坐了一会。她睡觉的样子,也有种死硬的倔强。背朝着床里,身体蜷缩成一团。许研敏想起,他还有课。他不习惯逃课,见她一时醒不了,便独自返回学校去上课。然而整堂课他一直心不在焉,什么都没听进去。 中午,他没去食堂,在外面肯德基买了两份午饭,去她的住处。到了地方,敲门,却没人应。他打她的电话。 许研敏说:“你在哪?” 她声音混混沌沌的:“我去食堂吃饭了,你不用管我。我下午要去上课。” 许研敏提着袋子,又独自返回宿舍。 他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段关系了。 他始终摸不清她的心思。她看起来很喜欢他,她也不止一次,冲他甜蜜地表白过。他有时候也觉得她是真喜欢他。但更多的时候,她是忽冷忽热的。他想靠近她,又时常能感觉到她的厌恶,敷衍、不耐烦。他总感觉自己像是一厢情愿。他想离她远一点,又好像舍不得、放不下。他怀疑她是不是喜欢别人,不喜欢自己,可见到她的时候,她总是孤身一人,茕茕孑立。她的手机里,只有少数几个联系人,也从来不发朋友圈。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同她发生关系,这样太草率了,可是见到她,他却总是控制不住。然后事后他又会后悔,感觉她在生气,在厌恶自己。可是除了这,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跟她沟通。她对一切事物,都不感兴趣。也不愿意随他去任何地方,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觉得她难以相处,可是她一个人去医院,什么都不告诉,他又感觉好像是自己做错了事,心里难受极了。 他将两份饭,带回宿舍,给室友吃了。 下午,他给她发消息,叮嘱她给老师请假,将两次点名未到的事情解释一下。她说:“我知道。” 晚上,许研敏约她一块吃饭。 她这次没有拒绝。 也不知道吃什么,一块去了食堂,吃了一碗小面。许研敏送她回住处。 她有一点好,就是不会当面使人难堪。即便是不回消息,发消息的时候不耐烦,或者不爱打电话。但是只要面对面在一起,或者电话里听到彼此的声音,她总是温和的,面带笑意的,绝不当面发脾气。她的冷硬和倔是藏在骨子里的,包裹在温软甜美的皮肉下的,并不直接地刺人。 她答应和他一起吃饭,因为她确实没什么朋友。也确实没有人,像许研敏这样关心过她。她有些感激。即便她并不爱许研敏,但仍把他当做朋友,对他有些特别的好感。 只要他不碰她的时候,她便感觉他很好。 牛奶和面包,依然放在她卧室的桌子上,她一点都没吃。 许研敏问她:“你想不想吃苹果?” 她其实也不是很想吃,但还是点了点头。 她坐在床上,看他削苹果。他低着头,她只看到他白皙的侧脸和脖颈。蓝色牛仔外套,衬的他脸色很好看。 “你买新衣服了。”她笑了笑,柔声说。 许研敏看了看自己袖子,说:“不是新衣服,旧的。” “以前没穿过。” 他笑说:“高中的衣服,好久没穿了。” 他是个爱物的人。高中的衣服看起来还像是新的一样。 “挺好看的。”她随口说。 许研敏低着头。 他头发很黑,很软,而且发质很好,柔亮光滑。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你什么时候做的头发?” 许研敏有些赧然:“上个星期做的。” “为什么想起做头发?”她心里想着,他是认识新的女孩了吗?不然怎么会想着打扮自己呢?她也不知道,也就一瞬间胡思乱想。 许研敏说:“就是无聊,随便想起的。” 他赧然一笑:“好看吗?” 她说:“还行,不过直头发更好看。” 许研敏说:“你不早劝住我。” 她伸手去,抱住了他的腰,脸埋在他肩头,呼吸着他身上干净的味道。 许研敏削苹果的手停了停。 第35章 青春岁月 我不敢跟你谈恋爱。…… 半晌,他低下了头,又继续削苹果。 她抚摸着他的脸和脖颈,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许研敏低声道:“没有。” 她说:“那你为什么不肯抱我了。” 许研敏说:“我给你削苹果呢。” 她说:“你别削苹果了。你抱抱我吧。” 许研敏没有理会她的请求,而是默默的,将那只苹果削完皮。他切了一小块苹果,用水果刀扎了,递到她嘴边。 她扭过头,冷冷的。 许研敏说:“吃一块吧?” 她说:“不想吃。” 许研敏将苹果塞到嘴里,缓缓咀嚼着。没觉着甜,只觉得苦涩。 他再次将一块苹果递给她:“吃一块吧,很甜的。” 她冷漠地轻声说:“你走吧。” 许研敏起身,去了厨房,找了个干净的盘子,将那块苹果,切成许多小块,插上牙签,放在床边。 “那我走了。”他有些犹豫,看了她一眼。她表情依然是冷冷的。他将手,在裤子上擦了擦。其实手上什么都没有,这只是他紧张时,下意识的动作。他转身,准备出门去。 她心灰意冷地说:“你走了,以后就不要来找我了。我是不是旷课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去医院,跟你也没关系。你不用关心我。要断就断的干干净净,我不喜欢拖泥带水。” 许研敏那几步,硬是走不动。下一个回合,他已经回到床边,将她扑倒在枕上,紧紧勒着她。 她骨头被他压疼了,皱着眉头说:“你不要碰我。” 许研敏抱着她,脸埋到她的脖颈间,低声说:“你让我抱你的。” 她失望地问他说:“你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要抱我?” 他很委屈,小声说:“是你不喜欢我,不是我不喜欢你。” 她双手捧着他脸,他脸绯红,眼睛低垂着,不肯看她。 她说:“我不喜欢你,当初为什么要追你呢?” 许研敏说:“你没有追过我,是我追你的。” “是我先说的喜欢你。” 许研敏说:“可我没有感觉到你喜欢我。你对我总是爱理不理,我碰你,你也不高兴,我不知道要怎么办了。你一会要让我抱你,一会又让我走开。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她说:“你以为我让你抱我,就是要跟你做.爱吗?我只是想让你抱抱我,我不想跟你上床。” 许研敏说:“可是我每次叫你一块吃饭、看电影,一块出去玩,你都不肯去。只要叫你去酒店,你才肯出来。我还不是为了满足你。” 她狠狠瞪着他:“你放屁。” 她皱着眉:“我烦死你天天缠着我做那个了。我每次不是跟你说了不要碰我,不要碰我,你为什么就是不听?你以为我在欲拒还迎吗?明明是你自己喜欢,不是我喜欢。” 许研敏红着脸,低声说:“我是挺喜欢的。” 她觉得很不可思议,心情有些烦躁,想不明白许研敏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他为什么会喜欢这种事。他明明看起来是清纯干净,阳光可爱。 早知道他私底下是这样,她根本就不会招惹他。 “你为什么喜欢呢?”她诧异地问他。 许研敏说:“这有什么好为什么的。只要是个男的,都会喜欢。而且你每次都主动勾引我。” “我没有勾引你。”她感觉她跟许研敏的脑回路,不在一个频道。 许研敏说:“你刚才还说让我抱你。” “这就是勾引了?” 许研敏说:“嗯。你那么说,我就起反应了,就会想要。” 她想起,她和许研敏,第一次发生关系,的确是她提出的。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去跟异性相处。男性这种生物,相处起来太难了,她厌烦去了解、关心一个人,猜测对方的心思和喜好,为他患得患失。这些东西,她在高中的时候,就已经体验过。太痛苦了,她不想体验第二遍。 所以她宁愿偷懒,走捷径。 拥抱,亲吻,做.爱,是最直接的手段,也是男人喜欢的手段,可以省去很多无谓的沟通。她潜意识里未尝不觉得,这是最简单的一种,拴住许研敏的方式。她不用为他花费任何心思,也不用多么地爱他,只要见到地付出身体,满足他的欲求,就可以得到他的关心和爱护,就可以得到他的爱——兴许是爱吧。反正只要她满足了他,他什么都会听她的。她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她说的话,他总是第一时间去照办,她的消息,他总是第一时间回复。她不高兴了,忽然反悔,朝三暮四,他也不记恨。她觉得自己不太讨人喜欢。如果她不用身体拴住他,他怎么能忍受她呢。可时间久了,她又对这种模式感到了痛恨与痛苦,她并不喜欢这样。她又感觉这样的关系,很没有意义。 她觉得,这并不是爱。 然而这一切确实是她自己造就的。 许研敏额头碰着她,小声说:“你在床上的时候,很乖。从来不会发脾气。” 她确认了一件事,那就是,她并不爱许研敏。并非是她心里不喜欢这个人,而是她根本就抗拒去爱一个男人。他们认识这么久了,她不知道许研敏是哪一年出生,不知道他今年多少岁,不知道他的生日,不知道他家是哪里。什么都不知道,她压根也不关心,不想知道。她心里想: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只想得到,而不想付出。而她也无法去爱别的异性。许研敏已经是这世上她最喜欢的一个男孩了,但她依然无法去爱他。别的男孩她只会更提不起兴趣。 她意识到,这是自己解不开的一个死结。 这是一种残缺,就像缺一只手缺一只胳膊一样。她是一个精神上的残疾人。 即便他们现在不分开,早晚也是会分开的。 我这辈子,是注定要孤独终老的。 她这样对自己说。 她心里做好了,三年之后,和许研敏分手的打算。现在,要分开,对许研敏,对她,或许都太难了。他们对对方,都还有所求,有所恋,双方又都无过错,确实很难断的干净。那就过一天算一天吧,她心想,等到毕业的时候,终归会分开的。 她心里将这件事看淡了。 她放弃了挣扎,继续和许研敏维持一种似有似无的关系。 她见到了刘炳文。 刘炳文在复读一年后,考上了一所211大学。 他当初说,要跟原乔乔到同一个城市读书,不过填志愿时,还是选择了另一个城市。刘炳文对此感到很歉疚,觉得自己失约了。因为他权衡考虑后,选择了一所适合他的学校,刚好跟原乔乔,不在一个城市。 但是离得不远。 他上大学,第一件事就是来找原乔乔,一定要跟她见面。 原乔乔实在是不想见他,多次拒绝,刘炳文说:“我又不是逼你嫁给我。咱们老同学,见个面,吃个饭都不行的吗?好久没见你了。” 她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刘炳文说要来玩,她只得接待。 这一天真是够折磨人的。她一向畏惧出门的,答应过后就后悔了。一大早起来梳洗化妆,穿衣服,坐公交去火车站接人。坐在公交车上,又晕又吐,她真想杀了刘炳文。 刘炳文变化不小,长高了。他长得挺白,就是瘦,一副尖嘴猴腮的样子。 刘炳文背着包,戴着个宽边沿的遮阳帽,拿了一张旅游地图,已经事先了解了这座城市的所有景点,准备花三天时间,好好游玩一遍,并且要求原乔乔当他的陪客。原乔乔听说他要玩三天,险些没晕过去。 “就一天。” 她发誓说:“我顶多只陪你逛一天,剩下的你自己慢慢逛。” 刘炳文笑说:“你对我这么冷漠啊。” 原乔乔说:“你知足吧。能把我约出门的,都算是有感情的。我这么大老远的我还来车站接你。” 刘炳文笑。 一上午,两人开始绕着景点四处周游。 原乔乔实在不懂这些景点有什么好看的。哪去了都是人,乌泱泱的跟水塘里的蝌蚪一样。看了一上午也没什么新鲜的。刘炳文精力旺盛,走几个小时也不嫌累,她感觉腿都要断了。刘炳文还拿着地图,在那商量下午要去哪哪,立志走遍全城。 原乔乔说:“你厉害。我来这两年了,也没去过这么多景点。” 吃饭的过程中,刘炳文张口闭口就是“周怡”“秦雯”。 原乔乔诧异道:“你还跟他们一起玩吗?” 刘炳文说:“是啊。” 原乔乔说:“别跟我提这些人。” 刘炳文说:“说一说又没什么咯。”然后继续吧啦吧啦。 原乔乔强忍着伸手掐死他的欲望。 “你有男朋友了吗?”刘炳文忽然问。 原乔乔说:“有了。比周怡帅多了。” 刘炳文说:“我不信。” 原乔乔说:“你为什么不信?我不配找到比他好的男朋友吗?” 刘炳文说:“你有男朋友,干嘛还肯见我。他知道我喜欢你,会生气吧。回头不会吵架吗?” “大哥。” 原乔乔说:“是你说,咱们是老同学,叙叙旧。我要宁死不见你,你是不是又要说我太多心了?” 刘炳文说:“我从来没见你朋友圈发过男朋友,你从来没提过。也没有听别的同学说起过。” 原乔乔说:“我谈恋爱,就一定要发朋友圈,一定要告诉人吗?” 刘炳文还是笑,说:“反正,见到你就行。” “算了,不提他了。” 他皱了眉:“提这个我就不高兴。” 下午的时候,他们继续逛各个景点。 原乔乔问:“你定好了住宿了吗?你今天肯定回不去。” “还没呢。” “那你赶紧定。” “我想看看你住哪。” “我回学校。” “你还回学校啊?” 原乔乔说:“我不回学校我住哪?” 刘炳文说:“住酒店啊。” 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瞪得刘炳文满脸通红,不敢说话。 她说:“我有学校住,为什么要去住酒店。房费你出吗?” 刘炳文说:“我出。” 她冷冷道:“算了吧。” 两个人的情绪,都顿时有些低落了。 她陪着刘炳文,去酒店安排住宿。 她站在房门口,不进去。 刘炳文说:“你进来坐一会儿吧。” 她进了门,往小圆桌旁边的凳子上坐下。 刘炳文往她旁边坐下,踟蹰着去拉她的手。 她和刘炳文,相识在最单纯最无知的青春岁月。刘炳文做的最过分的事情,是高中那年,有个晚自习,故意耍她,让她翻看字典某一页。她不知有诈,果然去翻,然后看到那一页上方两个字,赫然是男性某器官的学名。她那时候陡然红了脸,从未受过如此的羞辱,当即把字典砸在刘炳文头上,然后好几天没有理他。 刘炳文对原乔乔的怕,是刻在骨子里的。在刘炳文眼里,她是最漂亮最聪明的女生。她会解全班人都不会解的数学题,她总是轻飘飘地拿第一名,轻飘飘地站在领奖台上。他连跟她开个带颜色的小玩笑都不敢。高中的时候,他唯一做的一件亲密事,就是常常将手伸过桌面,去摸她放在桌子上的手。她见了就会凶巴巴的,立刻挣脱,打他一下,然后她会接着笑出来,露出一口洁白的小牙齿。她笑的很可爱,并不是真的生气。他于是便经常喜欢那么去逗她。 在刘炳文眼里,她是清纯又青涩的。青涩到他都不知道怎么去表达自己的心思,总怕冒犯了她。 他拉着她的手,这回,她没有挣脱,而是转头看向了他。 “我可以抱一下你吗?”刘炳文说。 她说:“不可以。” 刘炳文果然便不敢动她了。 他拉着她的手,低头,在手上细看着。 “我不敢跟你谈恋爱。” 刘炳文说:“我太穷了。家里压力很大,爸妈没本事,家里还有个弟弟。将来都要靠我一个人。我要是娶你,会连累你跟我过苦日子。我不舍得你跟我过苦日子。我就想,好好奋斗吧,兴许哪一天我赚钱了,我发大财了,那时候我铁定来找你。” 第36章 重逢。 我给你说个熟人,你一定很想见…… “你忘了我吧。” 她语气平静地说:“我们是不可能的。” 刘炳文低声说:“你现在的男朋友,他好吗?” “他挺好的。”她说。 “但是我们不会在一起。早晚会分开的。” 刘炳文说:“我会等你和他分手。” “不要等我。” 她说:“就算我和他分了手,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 刘炳文说:“为什么?” “我腻了。” 原乔乔说:“分了这个,我就再也不跟任何人谈恋爱了。” 刘炳文说:“那以后结婚呢?” “我不结婚。” 刘炳文说:“你不结婚,那我也不结婚。” 她抽回手:“我走了。” 刘炳文只能默默送她到酒店楼下。 她感觉刘炳文真的很没劲。 她根本就不相信刘炳文口中什么所谓的爱,喜欢。也完全不相信爱情二字。一个人是得多不正常,才会喜欢一个并不喜欢自己的人,并且说出一些没有尊严的话,做一些没有尊严的事。这在原乔乔眼里,是一种病态。为的不过是感动自己,营造一种深情良好的自我暗示,以此寻找存在感,彰显自己的价值罢了。 这很容易让她联想到她母亲。她母亲就是一个在婚姻中,不断奉献付出的女人。为男人付出一切,为他掏心掏肺。但她的父亲偏偏不珍惜,反而出轨,成天在外面勾三搭四。她母亲偏偏就是不肯甩开男人,而是一面抱怨,发脾气,一面又愈发地付出更多,以此来拴住和挽留丈夫。在原乔乔看来,这是一种病。她自幼见惯了自私贪玩的父亲,还有毫无节制地付出,同时又发疯的母亲。父亲教会了她一件事情,那就是,男人是靠不住的。并非是你爱他,他就会爱你。以及男人都是三心两意,结了婚,也会出轨。他们幼稚,虚荣,贪图一些感观,或者身体上的享受,并没有什么值得人留恋的灵魂或者内涵。他们就像小孩子,只有吃喝玩乐,类似动物天生的本能,永远不要相信他们的感情。母亲则教会了她,永远不要真心地对一个男人付出,永远不要真的去爱他,把他当回事。否则你就会得到痛苦,并且会变成神经病。 她很久没有失望、伤心过了,这样的感觉很好。许研敏偶尔能给她带来一点快乐,但她不会为他伤心。 她后来偶然间,遇见了覃越。 她那时候,一个人出门购物,地铁上碰到了覃越。出站后,覃越邀请她一块吃饭。她好久没有见到这些人了,感觉有些陌生,但到底不好意思拒绝。附近有家酸菜鱼馆子,两人便一起去吃酸菜鱼。她脸上堆起笑,努力装作热情,随和的样子。她自己都感觉自己变了许多。她记得自己曾经很讨厌这个人,见了他,就会冷漠地扭过头去,一句话也不愿说。此时此刻她却绞尽脑汁,寻找着话题,和对方聊天。仿佛很高兴一样。 她知道,这并非因为她对覃越有好感,而是,她长大了。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她已经不再是十三岁,那个自卑又敏感的少女。她现在已经成人,刀枪不入,并且学会了维持虚伪的客套。 饭间,覃越笑着说:“你变了。” 她笑问:“哪变了?” 覃越说:“变漂亮了,看起来活泼了。” 覃越讲起她的青春期。 “你刚到班上的时候,看起来冷冷的,不跟任何人说话。你还记得吗?” 她摇摇头,笑:“忘了。” 其实是记得的,她只是在对他撒谎。 她不想记那些事。 覃越说:“你知道,我对你的第一印象是什么吗?” 她很担心他会说出不好的话。因为整个初中时期,她好像给人的就是不好的印象。同学对她的形容词常常是,冷漠、孤僻,还有高傲。 覃越说:“是开学的时候。你在国旗下演讲。看起来有点乖。那会儿全校同学都认识你了。你还记得你每次去上厕所,都会经过教室的后门吗?男生们经常聚在那,看到你,就起哄,吹口哨。但你总是冷冷的。他们叫你名字,你也不搭理他们。” 覃越面带笑容,讲起当年同班时的趣事。他看起来也变了很多。当年放纵,桀骜不驯的少年,而今也变得礼貌温和,毫无棱角。 那时候,初中男孩子,流行一种游戏。如果一个男生,喜欢一个女生被人察觉,大家就会开他们玩笑。只要两个人出现在了一块,大家就开始起哄。将一个一个,往另一个人身上推。这本是很无聊的游戏,青春期的男孩子们,用这种方式来发泄自己无处搁置的骚动。原乔乔从教室后门经过,覃越猛然被几个调皮的男孩子拱了出来,一把推在她身上。 覃越站立不稳,下意识地抱住了她,周围传来山呼海啸一般的口哨声和大笑声。她厌恶地大叫了一声:“滚开!”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男孩子们故意跑到她座位前去问:“哎,你认识覃越吗?” 她冷硬地说:“不认识。” 确实不认识。那会刚开学,班上一大半同学她都不认识。她小时候特别畏惧、讨厌男生。男生调皮,爱欺负人。她见了就躲得远远的。 成年之后,覃越回想,他那会儿确实挺傻逼的。总是喜欢开一些无聊的玩笑,假装自己很酷,很帅,没有人能管住他,像一匹野马。虚荣、肤浅、做作,就是个二流子。但那时候的心情,就是那么狂野。他明明知道自己很糟糕,却偏偏有着一种古怪的自尊心。他心里念念不忘,记恨着她推自己的那一把,还有她骂自己的那个滚字。“我不认识你。”跟谁稀罕被她认识一样。他下意识地想要报复她,让她难堪,看她吃瘪。他想尽办法奚落她,让她丢脸。直到有一天她被欺负的哭了,她终于认识他了。不但认识,而且畏惧他。他成了她心里的一根刺,扎得她哭,时不时吱哇乱叫。他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他以为时隔十年,他已经变得坦诚了。那些旧日的心情,却依然不好意思说出口。所以他只能面带微笑地,说着一些不痛不痒的话。话题始终在中心点的外面打转。不过这样也很好,平静,安全,不会触及任何人的伤心事,也不会造成波澜。心情和人已经不重要,能谈论的,只有当时的夕阳。毕竟,夕阳是美好的。 原乔乔问他现在做什么,覃越说在读书。 这让她很诧异了。 “你居然还在读书?” 覃越笑说:“我怎么就不能读书了?” 她记得他是最顽劣,最不爱读书的。 “你读的什么?” “体育院校。” 她笑:“挺好的。” 覃越说:“你肯定在上大学。是名牌大学吧。” 她摇头:“一般的重点大学,算不上名牌。” 覃越笑说:“你那么厉害,我老觉得你要考清华北大似的。” 原乔乔笑说:“你现在可以光明正大嘲笑我了。我什么都不是,普普通通,我也上不了清华北大。你知道我那时候最怕一个词是什么吗?那时有篇课文,叫伤仲永。说一个人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周围的人经常会奚落你。我小学的时候,周围人总是会说,你是个女孩子,小学聪明,上了初中就比不过男生了。我上了初中还是第一名,他们又说,等你上了高中就比不过男生了。我上了高中,还是第一名,他们又说,等你上了大学就不一定了。后来我就想开了。小时候总觉得自己和人不一样,长大了发现,和你一样的人,成千上万。但我还是我,没人能取代我。” 覃越说:“什么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你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原乔乔笑。 覃越说:“你这么厉害,当然没人能取代你了。初中那会,全校男生没人配得上你。你现在看起来也挺好的。” 她笑:“谢谢。” “你为什么毕业后就把我拉黑了?” 覃越笑说:“我给你打电话,打不通。发消息你也没回。我以为你讨厌我,但其他同学说,给你发消息你也没回。一毕业你就失踪了。” 她笑了笑:“我不喜欢见到熟人。” 覃越说:“我给你说个熟人,你一定想见。” 她问:“谁?” 覃越说:“林楠,你想见吗?” 她听到这个名字,几乎有些愣了神,感觉是好久远的记忆了。 “你还跟她联系吗?” 她记得,覃越跟林楠原来关系不好的。 覃越说:“都在一个城市嘛。有一次偶然遇见,就留了联系方式。不过我跟她没有怎么联系过。但我有她电话。看到你我就想起来了。你肯定很想见她。” 原乔乔说:“我跟她好多年没见过了,估计都忘了。” 覃越说:“不会啊,她之前还跟我问起你呢,问我有没有你的联系方式。我们跟全班同学都打听了,结果没有一个人有你的电话。都不知道你在哪。” 原乔乔问:“你跟嘉淇,也还联系吗?” 覃越说:“我有她电话。有时候大家会一起吃饭。不过次数很少。就同学聚会,偶尔见一面。” 她好奇道:“你们俩没谈恋爱吗?” 她记得,覃越当初一直是喜欢嘉淇的。 覃越摇头:“没有。我俩现在就普通朋友,谈恋爱怪怪的。” 他问:“你想要林楠的电话号码吗?” 第37章 蛋糕 她知道她为什么喜欢这个工作了。…… 原乔乔发现,她对覃越,或者林楠,都并没有太强烈的感觉。 时隔多年她对覃越,早就没有了恨意,也早就不在意他对自己是否喜欢。时间让她更深地认清自己,其实她并不是一个太依恋人的人,也并不是真的需要很多爱。她只是因为从来没得到过,才想要见识。而今她已经见识过了。许研敏是个十全十美的男朋友,温柔善良,和蔼可亲。随叫随到,体贴耐心。而且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绝不会对她流露出半点的厌倦或不耐烦,更不会发脾气。他除了不太擅长读懂她的心思,遇到事情,总是倾向于保持沉默,但对她关心和保护,并不会减少。哪怕她一个月不联系他,只要她发一个消息,他都会在几秒钟之内回复,然后千方百计满足她的要求。她有时候会突然说,想买个什么东西。其实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是特别想买,但许研敏就会认真地在网上货比三家,帮她精心挑选。他认真询问她各种要求,对照各种功能和参数,让她挑选。她没想到买个东西这么烦,顿时缺乏耐心了。许研敏知道她是个粗疏的人,好像完全不会生活,对什么都无所谓。她懒得花心思在日常琐碎上。许研敏就代她考虑,帮她把东西挑选好,付款,收到货之后,再认真地教她怎么用。原乔乔不喜欢花他的钱,会主动将钱转给他。 原乔乔和他相处久了,感觉他并不是一个坏人。她知道他对自己,是没有恶意和坏心思的。不是每个人都能忍受她这样忽冷忽热的性子,并且一如既往地对她保持热情,嘴里从无怨言,面上从无怨色。她能感觉到许研敏对她的好。对一个人好,是需要成本的。许研敏经济上,并不是太宽裕,他需要经常在外面做兼职。赚的钱两人吃吃饭,或者有时候给她买个什么东西,也没有多少剩的。虽然买的东西都不贵,但她明白他已经尽了力对她好。他的钱花给了她,大概也没有多余的去取悦其他女孩了。她心想,也许许研敏并不深沉的爱她,但他是个善良温柔,人品端正的好男孩。 只是她依然打心眼里,认为他们并不合适。 许研敏很好,她很喜欢他,但她自认为不适合和任何人发展亲密关系。她在许研敏面前,从来都是万分理智。温柔,和蔼,也会笑着和他玩笑,逗他开心。并且绝不任性,绝不发脾气,绝不对他提出任何要求。超过一百块钱的东西,都会将钱打给他,尽量不占他的便宜。此外,保持忠诚。拒绝来自其他异性的邀约,这是她唯一能做的。至于他是否和别的女孩聊天?她不见他的时候,他都跟谁玩?她不敢关心,也不想关心。她随时做好分手的心理准备,抗拒自己对他产生真挚的感情,不允许自己在意他,不允许自己把他当回事。保持一种即便他离开,她也会不痛不痒的状态,这样她才有安全感。一旦她在意他了,关心他了,她就担心失去自己,就会很没有安全感。 她知道这样的自己,不适合开展恋情。 但是林楠这个名字,还是多少激起了她心中的涟漪。 那是她少年时最美好的一段回忆。 她问覃越,要了林楠的电话号码。 她犹豫着,要不要联系对方。因为她跟林楠,毕竟很多年没见了。就算联系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犹豫了很久,晚上,林楠却主动发来了短信。林楠说,她是从覃越那里得知了她的消息,并要的她电话。 她和林楠,便渐渐聊起来。 她得知,林楠没有读书了。这让她心里有些不安。林楠和她年纪一样大,按道理,她应该还在读书的,但是她居然没有读书。原乔乔的初中同学里,确实有很多人没有上大学,但这个人不应该是林楠。因为她记忆里林楠学习很好,很聪明很优秀。而且她当时转学的时候说,她爸爸要带她去城里的好学校。她怎么会不上大学呢?原乔乔不敢问她太多。 她觉得不上大学,是件不太好的事,问了也许会伤对方的自尊心。所以她装作很平常的样子,转而聊其他的。林楠说她在开店,开了一家蛋糕店,邀请她去她的店里玩。 林楠问:“你的朋友圈里为什么没有东西。” 原乔乔说:“我不发朋友圈。” 她听到这句话,便试着点开林楠的朋友圈。她看起来挺好的,各种去玩的照片。有的在骑马,有的在打高尔夫球。她依然很漂亮。 她和林楠约好了,周末见面。 周末的时候,她便按照林楠给她的地址,找了过去。她画了淡妆,穿了一条碎花长裙,披着蓬松的中长发。 地方很好找,就是有点远。她顺着地图,转了两趟的公交车,又步行了十多分钟,才来到林楠所说的那个蛋糕店。店铺开在繁华热闹的商业街,位置很好,但店面不大。装修的挺漂亮的,外面看着就很温馨,一进门,就闻到了甜品的香气。店里有两三个服务员,她没看到林楠。 “你找谁?”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上前问。 原乔乔说:“我找林楠。她在这里吗?” “哦哦,你是她朋友吧?她在里面。我去帮你叫,你先坐一会。” 蛋糕店里,有休息区。她挑了个位置坐下,顺便东张西望。 过了一会,林楠出来了。她穿着工作服,帽子、口罩和围裙,一应俱全。然而口罩上方,一双眼睛仍然是漂亮的,黑漆漆的,灵动极了。皮肤自然是白净,鼻梁秀气挺拔。 原乔乔见到她,一笑,立刻起身和她拥抱。林楠也伸出手,高兴地抱住她。 林楠摘下口罩,拉着她手,笑将她上下打量:“你化妆了?你可真漂亮。” 原乔乔有些不好意思。因为林楠看起来,没有化妆。她眉毛修的细细的,但并没有勾描的痕迹。脸上也没有化妆品,但皮肤依然很白,看起来气色很好。她就不行,她不涂口红的时候,嘴唇会有点显苍白,看起来气色不好。所以她会涂点口红,匀一点防晒和薄薄的粉底。不过她不太会画眼睛和修容。她眉眼很好,鼻梁五官也很立体,脸型也正好,不画的眼妆和修容的时候会更加自然,看起来干净。 “让我看看你。” 林楠捧着她脸瞧了瞧:“你漂亮了,还长高了。” “你想吃什么?我给你拿块蛋糕。” 林楠热情说:“你想要吃巧克力的,还是奶酪、芝士?你喜不喜欢吃提拉米苏?” 乔乔说:“我都行。” 林楠给她拿了一块提拉米苏。两人面对面坐着,乔乔见她看自己:“你不吃吗?” 林楠说:“我天天吃,腻了。现在不吃。” 乔乔才想起:“哦,对了。” 她从手提袋里,拿出一个小鸭子毛绒公仔玩偶:“这是给你的。” 林楠惊喜地接过玩偶,说:“谢谢。我都没准备什么,晚上去我家吃饭吧。” 乔乔问:“你跟家人一起住吗?” 林楠说:“我自己住。” “自己的房子吗?” 林楠说:“嗯,是我爸妈买的。” “你爸妈在做什么?” “做生意。” 林楠家经济条件,好像一直都不错。原乔乔记得,初中那会,她便是班上同学中零花钱最多的,生活过得最好。性格也娇气又挑剔。这些年虽然没读书,想来也不至于吃苦。 “这个店是谁开的?是你们自己家开的吗?” “我爸妈开的。不过是我自己想开,他们出钱。” 乔乔说:“你为什么不读书了。” 林楠笑说:“不想读了。” “你还在上大学吗?”她问。 乔乔点头:“嗯。” 林楠笑说:“挺好的。你看,我就是个高中学历。” 乔乔问:“你高中毕业就做蛋糕了吗?” 林楠说:“我读到高二便没有再读了。” 乔乔说:“你有自己的事业,也挺好的。你怎么会做蛋糕的?” “学的啊。我有上专门的学习课。” “生意好不好?” “还可以。” 林楠坐在桌前,看着她吃完蛋糕。这会没什么客人,店里放着轻音乐。 “你想去后厨看看吗?” “我能去吗?” 林楠说:“没事,我给你拿个围裙。” 林楠起身去,拿了个跟她身上一样的围裙来。原乔乔要接过,林楠却自动将围裙套在她脖子上,直接给她穿上,然后绕到背后去,给她系腰间的带子。 “你把头发扎一下吧。” 原乔乔说:“可我没带头绳。” 林楠说:“你等着,我的包包里有。” 不一会儿,林楠又去拿了头绳来。这次依然是,原乔乔还没来得及伸手接过,林楠就自动绕到她背后帮她将头发拢了起来,头绳扎紧,然后给她个帽子。 原乔乔跟她到了后厨,看她做蛋糕。 厨房里有一个人,看着是打下手的。 亮堂,干净,灯光照着不锈钢工作台泛出洁净的亮光。空气中充斥着奶油、坚果、巧克力,还有浓浓的奶酪和芝士香味,甜品的芬芳。让人感觉到特别的舒适。她有点理解林楠为什么爱这个工作了。她熟练地进行着制作蛋糕的一系列工序,边做,边给她讲解。原乔乔站在一旁,好奇地听着,感觉特别有意思。 “你等我一会。” 林楠说:“我这有几个订单还没有做完。等我做完了,五点钟,我就下班,带你去我家玩。” 乔乔笑着点头:“嗯。” 第38章 经历 你要是喜欢一个人,也会对她留心…… 她在林楠的蛋糕店里,消磨了一下午。 到了四点多钟,林楠做完了手上的活,换了衣服,拉她出门。先是去了附近的超市,买了许多菜。林楠问她想吃什么,她摇头随意:“你想吃什么都行。”林楠挑了一斤排骨,还有一些新鲜的大虾、花蛤,买了些水果。原乔乔跟在身后,并不发表任何意见。结了账,提着东西,回了她的地方。就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区。 林楠住的这个房子在十七楼,有一室两厅,装修的挺好,收拾的也很整洁。林楠带她大致参观了一下,便进厨房开始做饭:“我给你烧排骨好不好?再做一个油焖大虾,一个花蛤蒸蛋。” 乔乔说:“都行的。” 她看到林楠厨房窗台上还养着小葱和蒜苗。 林楠煮饭,乔乔帮她剥蒜。 “你今天不回去了,就在这儿住吧。明天我休息,陪你去玩,等周一上学你再回学校去,好不好?” 乔乔点头:“嗯。” 林楠的厨艺不错,一看就是经常做饭的。菜好了端上桌,正好三菜一汤。两人坐在客厅,一边吃饭,一边看电视。 她其实有些生疏了。 毕竟许多年没见,而今的林楠对她来说,更像个陌生人。她不太知道她现在的性格和喜好,彼此也没什么共同的话题。她一直在学校,除了上课就是上课。而林楠已经进入社会很久,生活跟她天差地别。想聊一聊学习生活,课程和老师之类的,又不合适。她觉得林楠没上大学,自己说这些可能会让她难受。但聊别的,她又不太会。于是整个饭桌上,她和林楠都有些勉强地,小心翼翼地寻找着话题。她说起自己最近读什么书,看什么电影,林楠笑着,说一句,哦,然后接不上。林楠说几句什么,她也笑着,哦,也接不上。 这让她分明感觉到彼此已经是两个世界了。 晚饭后,乔乔说:“我想洗澡。” 林楠说:“你要洗澡吗?我帮你拿衣服。” 林楠去卧室,找了一套自己的睡衣出来,又带她到浴室,告诉她一次性牙刷、毛巾,还有洗发水,沐浴露的位置。 电视机的台,换来换去,没有什么好看的节目。她想找个电影打发时间,问林楠:“你最近看什么?”林楠摇头:“我好久不看电视了。”她随便选了个频道,看了两集电视剧。实在是难看的要死,看的她只想换台。林楠倒没说什么,一直盯着电视机,一直到一集终于结束,她才说了句:“这个太难看了。”两人决定睡觉。 夜里关了灯,她和林楠躺在床上说话。 原乔乔问她:“你为什么不读书了。” 她疑惑地问:“你不是说,我们那个初中不好,你去去好的学校了吗?” 林楠说:“我被开除了。” 原乔乔诧异地扭头看着她。黑暗中,自是什么都看不到。林楠的脸只有模糊的一团,隐约看到鼻子,还有发亮的眼睛。 “为什么开除你?” 林楠噗嗤一声笑,说了句:“早恋。” 她像是在开玩笑,原乔乔也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 “怎么可能。” 原乔乔说:“你从来都不跟男孩子玩的,你怎么会早恋?” 林楠说:“早恋又不一定是跟男孩子。” 原乔乔听到这个回答,耳朵有些发热了。 林楠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奇怪?” 原乔乔摇头:“没有。” 她说:“我有时候也觉得,跟女生在一起,比跟男生舒服。可以一块逛街,买东西,喜欢的东西一样,有更多聊天的话题,不用费尽心思地找话题。不会被人盯着看,说你美还是丑。” 林楠说:“女生也会看女生漂不漂亮呀。漂亮的就想亲近。” 乔乔疑惑地说:“是吗?” 她交女朋友,不怎么关注外貌或者家庭背景。在乔乔的眼里,女孩子大都是好的,只要温柔可爱,她都乐意做朋友。男生则不一样。 她好感的异性非常少。 林楠斩钉截铁回答说:“当然是。” 林楠讲起她高中早恋的事。 她语气平平淡淡的,好像在说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经历。她在某个城市,某个高中,认识了一个女孩。女孩长得非常漂亮,雪白的皮肤,乌黑的头发,几乎没有人不喜欢。班上很多男生都喜欢她。林楠爱她,想方设法,和她坐同桌。她每天给女孩带早餐,带零食,给她讲题、写作业,过生日给她送礼物。她故意打扮成个假小子,剪着短短的头发,穿长裤,弄的酷酷的,吸引女孩的注意。 原乔乔听到这些,隐约感到有点妒忌了。因为这跟她初中时,林楠对她的方式,如出一辙。林楠那会也是每天给她买零食,拿水果,陪她一起写作业,经常给她送礼物。她跟谁都合不来,唯独对自己好。她以为自己对林楠来说很特别,原来不是。 原来林楠也会用这种法子对待别人。 “后来呢?” 她静静地听着,好奇地发问:“你跟她表白了吗?” 林楠点头:“表白了。我给她写了信。” 原乔乔心想,林楠那时候,并没有对自己表白过,而且,她最后还转学了。到底在她心里,自己并不是很重要的,也不是很喜欢。因为林楠说的那个女孩子,有雪白的皮肤,乌黑的头发,漂亮至极。而自己没有。那时候的自己,瘦不拉几,黄黄的,像一株病弱枯黄的小苗。 “然后呢?她答应了吗?” 林楠点头:“答应了。我们在一起了。” 原乔乔觉得不可思议,总觉得有些荒唐,难以接受。 在林楠的口述中,她跟那个女孩子,开始了恋爱。她们很幸福,做一切情侣间会做的事。但女孩并不是真的喜欢林楠。她只是觉得,跟同性别的人谈恋爱,很“酷”,标新立异,很特别,很与众不同。以及,林楠对她很好,愿意给她花钱。女孩中途劈腿了,跟另一个男生谈恋爱。林楠很不甘心,想挽回,却遭到了羞辱。不但遭到女孩的羞辱,还有女孩的男朋友的羞辱。总之这场爱情,最后以失败告终,女孩为了在男朋友面前自证清白,称她跟林楠只是普通朋友,还说林楠偷了她的东西——那是他们恋爱时,女孩赠送林楠的项链,一千多快钱,是定情信物。女孩当众称,是林楠偷了她的项链。林楠在班上本就没有朋友,性格孤僻,行为乖张,没有人相信她的话,大家都更愿意相信女孩。因为女孩外貌甜美,从来都像个天使一样,得全班的喜爱。 事情闹到了教务处去,双方找来了家乡。林楠被女孩的母亲扇了一巴掌,说她男不男女不女,纠缠自己的女儿,还偷东西。林楠的父母得知她把零花钱都花在女孩身上,天天给女孩买东西,还被人当成了小偷,气得和对方大闹一场。她爸爸恨其不争怒不可遏,也是一巴掌将她拎回家,到了家后又是狠狠地打了一顿。 学校给她和女孩,都定了个记过处分。 林楠挨了两巴掌和一顿打,头发也被薅掉一撮,从此大病一场,再也不肯去学校。过了两个月,她便退学了,之后就再也没读书。她不想念书了,也不想去学校。幸好,她家境还不错,家里有点钱。她爸爸后来,来这个城市定居,为了女儿的将来,便让她去学一门技术。她便进了一个两年制的西点学校,学习西点制作。后来家里出钱,帮她开了个店。 原乔乔听了她的这些事,只觉得万分不是滋味。这跟她想象的林楠不太一样。 她印象里的林楠,是聪明上进好学的。她干净,善良,直率,总能敏锐地看破男孩子的诡计,绝不会受人欺负,也不在意他人的眼光。这也是她最喜欢林楠的地方。她无法想象林楠会谈个恋爱,把自己弄到这个境地,伤痕累累,学业都丢了。这在原乔乔看来,是愚蠢的,她不能接受一个人为了爱情把自己弄伤。也不能接受林楠会喜欢一个人品和道德都听起来低劣的人物,原因仅仅是,对方长得漂亮。她会觉得这个人头脑愚蠢,虚荣浅薄,而且缺乏理智,连一个人的人品好坏都看不清楚。 她无法说什么,只能保持沉默。 “那个女孩后来呢?” 林楠说:“她还在继续上学,没有退学。” 原乔乔说:“都过去了。你以后别傻了,跟人相处,多留点心眼。别什么事都相信别人。人往往是靠不住的。” 黑暗中,两人喁喁细语,说着闲话。 林楠低声说:“你要是很喜欢一个人,也会对她留心眼吗?” 原乔乔说:“当然会。这世上除了自己,没人信得过。连亲爹亲妈都信不过,何况是外人。我连我父母都不信。” 林楠说:“为什么?” 原乔乔说:“没有为什么。世上大多数父母都是自私的,对儿女有所求。你没见过那些父母子女之间为了争钱,分房产,撕破脸的事吗?太多了。你要是没钱,没出息,你父母也会嫌你,更别提陌生人了。这是人的本性,也没什么好苛责的。所以我就想早点赚钱,早点自立,不依靠任何人。我受够了伸手问父母要钱。” 林楠说:“你说的对,你比我懂事。” 原乔乔说:“也不是懂事。你要是从小就无依无靠,你也会和我一样,将所有人都看清楚。” 原乔乔笑说:“你知道,我高中的时候,曾经住亲戚家吗?那亲戚是我姑父。其实他家跟我家,关系一点都不好。小时候,我家住村里,他们住镇上。我姑父在银行上班,家境很好。我每次上学都会经过他家,但从来不会进去,也很少打招呼。后来为什么去他家住呢,因为我姑父借了我爸两万块钱,然后我跟他女儿一个学校。我高中成绩特别好。我爸妈拜托他照顾我,他们便答应了。” 林楠问:“你姑父家不是很有钱吗?干嘛借你家的钱?” 乔乔说:“他不缺钱,他拿去放高利贷。” 乔乔说:“其实我没在他家住多久,就一两个月才去一次,一次也就两三天。他家很干净。其实他们人也挺好的,对我很关照。但我就是住的不习惯,他家很干净,我是农村里来的,总怕遭人嫌弃。我记得那时,每次来月经,我都不敢用他家的洗手间。我就会出门,走很远,去附近的公共厕所。反正,很难受。跟我父母在一起也很难受。我跟他们已经没话讲了。寒暑假去他们那,两个月我也跟他们说不了几句话。他们对我一点都不了解,我也不想说什么。” 林楠问:“你怕他们吗?” “怕什么?” 原乔乔说:“不怕。没什么可怕的,他们怕我。因为我冷酷,自私无情,翻脸不认人,他们怕我生气,跟他们断绝关系。我可以一年不给他们打电话,一辈子都不见他们。” 林楠说:“我真羡慕你。我爸到现在,还会动不动打我,我不敢反抗他。上次我回家,就吃个饭,他一生气就抽了我一嘴巴。我实在是受不了了。他动不动就要骂我,说的一句比一句难听。说我废物,连大学都考不上,说我找不到男朋友,没人要,嫁不出去,说我什么都要靠他。可我确实要靠他,没有他,我连住的房子都没有。我都想死了算了。” 原乔山转身,伸手将她搂到怀里,抚摸着她的头发,就像小时候她对自己一样,安慰道:“别瞎想,你现在挺好的。以后有钱了,自己买房子,不靠他们,就不受气了。” 第39章 消失 总有一天是会消失的。 絮絮叨叨聊了半夜,困了,各自睡了。 第二天,她和林楠一块去欢乐谷玩。 她碰到了许研敏。 在一个水上漂流的项目附近。许研敏穿着白T恤,牛仔裤,背着黑色的包,头上戴着帽子,在排队。 他正跟身后一个女孩说话。女孩手里拿着地图,手指着,许研敏低头看地图,在给她解释什么。 他们也不是两个人,大概有四五个人。因为,很快又有别的人跟他聊起来了。都是一行的。 原乔乔本来打算跟林楠去排队玩这个项目。看到这一幕,她下意识就想躲起来。她并不知道许研敏也在这,许研敏没有说。她也没有告诉过许研敏自己来这。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出行,也很久没有告知对方关于彼此的行程了。所以这个突然的遇见让她很尴尬。她明显意识到她和许研敏之间关系的生疏了。名义上是男女朋友,结果两个人都到同一个地方玩,却没有约在一起,反而各自约了不同的伙伴,还鬼使神差的巧遇。简直有点滑稽,有点荒唐。 她拉着林楠就走:“我们去别的地方玩。” 林楠莫名所以:“怎么了?干嘛不玩了?” 原乔乔说:“遇到熟人的。不想打招呼,怪尴尬的。” 林楠摸不着头脑,只能被她拽着走。她们没离开几步,许研敏却抬头看到她了。 他在背后叫了她一声。 许研敏性子很温柔,尤其是在公共场合,说话的声音也很低。那种男低音,还带有一点软和。不像是北方人,反而有种吴侬软语的感觉。每次两个人出去吃饭,去那种夜市,或者嘈杂忙碌的餐馆,他要点餐,或者叫服务员,都会被大嗓门的老板或者老板娘无视。太温柔了,太礼貌了,完全引不起人的重视。原乔乔每次都会被他逗笑,扯着嗓子,用本地方言大喊一声:“老板点菜。”才能奏效。 但原乔乔还是听到他声音。她不想回头,假装听不见。 许研敏跟身边人打了招呼,便径自排开人群,追了过去。他差点怀疑自己认错了,但是背影很像她。他还是跟了上去,从背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原乔乔回头看到他,有些惊讶地问:“你怎么在这?” 她的确惊讶。 惊讶的不是许研敏在这,而是他会追上来打招呼。她本来已经打算装没看见。 她感觉有点不自在了,浑身像扎了无数细小的钢针一样,说不出的别扭。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落到这种境地。跟一个男孩,发展出这样一种不正常的、扭曲的关系。恋人不像是恋人,朋友不像是朋友。她也不知道这到底成了什么。像个怪物。 畸形的。 这让她心情万分消沉。 许研敏看她毫无笑容,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敛去了。他神情也有些怪异和难堪,脸上笼着一层阴霾。 林楠不懂,好奇问道:“这是谁啊?” 原乔乔说:“我男朋友。” 林楠尴尬地笑着。 原乔乔努力调整情绪,做出微笑的表情。 她感觉自己笑的脸都僵了。 许研敏低声解释说:“我在这玩呢,刚看到你。叫你你没答应。” 原乔乔说:“哦。” 许研敏说:“你也在这啊?” 她点点头,实在很想把这个人打发走。 她不是不喜欢许研敏,而是这种见面和相处的场景让她不舒服。 她看向远处,刚才跟许研敏说话的那几人:“你不跟你朋友们一起玩吗?” 那边在招手叫他了。 许研敏神色极不自然,温和低声地说:“我陪你走一段吧。” “你等我一下。” 他说:“我去给他们打个招呼。” 他去了一会,很快就大步奔回来了,跟在她身旁。 “你们想玩什么?” 她感觉心情变得索然无味。三个人一起,去玩了一会,也没有玩到什么有意思的。肚子饿了,找了一家餐馆吃饭。林楠大概也觉得三个人有些不自在了,午饭的时候,接了一个电话,便抱歉地笑说:“我表姐叫我下午去她家,有点事。要不你们继续玩吧,我吃的饭我先走一步。” 乔乔有些不舍。她不想跟许研敏单独在一块,但林楠一定要走,她无可奈何。吃了饭,便黯然分手。许研敏去结了账,回到餐桌时,已经只有两人了。 出了餐馆,他们继续漫无目的的步行。 乔乔很想摆脱他。 不是摆脱许研敏,而是摆脱与人恋爱这种事。 “你不去找你朋友吗?” 她记得他说的,只是“陪你走一会段”,而并不是“陪你”。既然是走一段,说明还是要回去的。 许研敏犹豫了一下:“算了,我还是陪你吧。” 乔乔说:“我不需要人陪。” 许研敏说:“你一个人,我陪你好了。” 他们并肩走着,许研敏伸手拉住她的手。 “跟你一起那个女孩是谁啊?” 乔乔说:“你对她感兴趣吗?” 许研敏红着脸,笑:“哪有。我只是问问,你不是跟她一起玩么。” 乔乔说:“我还以为你看她长得漂亮,对她感兴趣呢。” 许研敏见她玩笑,伸手揉了揉她脑袋:“我对你比较感兴趣。” 乔乔面无表情说:“许研敏,你不要跟我油嘴滑舌。” 许研敏说:“我怎么了啊?你又不高兴了。” 乔乔说:“我没有不高兴。” 他们站在路边,站台附近等公交车。许研敏侧头盯着她看了一会,转过身去,伸手,将她搂在怀里。 她很冷淡,但神态、语气也还是温温柔柔,并没有发脾气。许研敏百无聊赖地将下巴搁在她头顶,一点一点的。手捏着她五根手指,轻轻地玩弄。他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好像说什么都不对,便只好抱着。 他怀抱很温暖,动作很温柔,身上是很干净的味道,有种被人呵护的安全感。 她几乎有点迷恋这个味道了。 但理智还是告诉她,不要当回事情。 这一切,都是假象,只不过是水中的月亮,不可能长久。 总有一天是会消失的。 为了使它消失的时候,自己不至于难过,她要学着忽视,不要去在意这种感觉。也不要认真沉迷。 许研敏抱着她,一会摸摸她的头发,一会摸摸她的手,像个沉迷玩具的小孩。 她犹豫了一下,平静地说:“许研敏,你其实并没有很喜欢我,也并没有很在意我。何必要表现的这样呢。你不觉得有点虚假吗。” 许研敏看着她眼睛,说:“我喜欢你的啊。” 原乔乔说:“我们已经多久没联系了。你跟别人出去玩,去哪,都不告诉我。你觉得我们之间真有感情吗?” 许研敏说:“你生气啦?” 她说:“我没有生气。我跟别人去玩,我也没告诉你。我只是觉得我们之间感情不深。你不用表现的好像我们之间感情很深一样。” 许研敏说:“我上次问你,想不想去欢乐谷玩。你说不想去。我想着你每次出门都说累,晕车,我就没叫你。” 他嗔怪地拿手指戳她额头:“结果你不跟我玩,自己偷偷跟别人跑来玩。还骗我说你不想来。” “你又要怪我吗?” 原乔乔不可思议道:“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不喜欢人多。你约那么多同学,我肯定不会去的。你喜欢人多热闹,我不喜欢。你愿意跟别人去玩你就去,我没有说你什么。我就想跟亲近的人单独玩,你为什么又要说我?” 许研敏有些赧然:“人多,比较热闹嘛。而且,不是我提出来的。是我同学他们提出来要玩的,我就想问你来不来。我总不好他们约我我不去,反过来自己悄悄去。感觉那样不太好。” “我没有让你悄悄去。” 原乔乔说:“你想怎么玩怎么开心就好。不用管我。” “我有点烦你了。” 她皱着眉:“我说过,我们性格不合适。我不想适应你,不想改变我自己。我也没有强迫你改变,也没有强迫你必须只能跟我在一起。咱们以后,各管各的,可以吗?” 她转身要走,许研敏从背后追了上来,一把抱住她:“不可以。不要各管各,你是我女朋友。” 她扭头道:“那你到底要怎么样呢?” 许研敏茫然无助说道:“别生气了。” 她冷声道:“咱们快一个月没见了吧,你有一天想起过我吗?” 许研敏说:“我天天都想你。想给你打电话,又怕你烦我,不肯理我。” 她被堵的,一腔的烦闷,发作不出来。 许研敏忽然说:“你要跟我分手吗?” 她沉默了。 半晌,她说:“我听你的。你要是想跟我分手,那就分吧。你要是不想分手,我能多陪你一天,就多陪你一天。” 许研敏拉起她的手,将她紧紧抱着。 他们散步,逛了公园。晚上的时候,一起吃饭,问起对方最近在做什么。她摇摇头:“老样子,写一写东西。” 许研敏则说起他上两个星期去峨眉山玩的事。他也是老样子,不喜欢闲着,一有空就喜欢出门,到处去玩,去旅行,看风景。 夜里,散散步,许研敏约她去酒店过夜。 他总是冲动的过分,搂着她,好像要将她的肋骨都挤断。让她怀疑他白日里的一切温柔,都是为了换去这一刻的欢愉。她习惯在一切结束之后,一动不动地躺着,而许研敏则起身去拿毛巾,替她擦拭身体。而后两人在被窝里拥抱着,他轻轻亲吻她嘴唇,抚摸着她的头发。 第40章 毕业(修文) 人生之路 二零一零年的时候,她和许研敏的关系,终于走到了尾声。那一年她和许研敏都毕业了。许研敏要离开这座城市。他要去哈尔滨。他是学资源勘探的,工作签在哈尔滨市的一个冶金地质勘查局,过几个月,就要去上班。乔乔则决定要留在本市。她没有工作,刚刚找了一个实习的公司,感觉不适应,过一阵便辞了。她已经搬出了学校,在之前的公司附近,又换了个房子租住。工作虽然辞了,但房子没退。许研敏帮她搬的家。 关于工作的事,两人默契地,并没有做任何商议。她只是通知许研敏,自己要离开学校了,以后可能不太有机会见面。许研敏问她:“你工作找好了没有?”其实一塌糊涂,一个月两千五的薪资,干的是毫无技术含量,和本专业毫不相干的工作,她去了一星期,就有了辞职的打算。但她并不愿意告诉许研敏真相,只是说:“找好了。”许研敏要多问一句她的工作内容,她便拒绝道:“我不想告诉你。我只是有些东西还在学校那边,没搬过来。太重了。你要是有空的话,帮我搬一下,没空就算了。” 许研敏说:“好吧。我这几天有些忙,等周末的时候过来帮你,可以吗?” 她却认为他在拒绝推脱,便果断地说:“我今天就要搬。你没空就算了,我自己想办法吧。” 她挂了电话,半个小时后,许研敏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许研敏为找工作,还有毕业论文的事,正忙昏了头。但怕她生气,还是立刻就赶了过来。许研敏约了一辆车,帮她一起,将所有的东西打包装进箱子,搬上车。忙碌了一上午的时间,总算都盘进了住处。她出于礼貌和关心,问起他签工作的事,许研敏说:“我签了哈尔滨那边的单位。” 哈尔滨有多远,一个在北,一个在南,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可以说得上是天涯海角了。她听了,心里波澜不惊,说:“挺好的。” 许研敏低头整理东西,说:“现在工作不好找,先将就着吧。” 乔乔说:“能找着工作就好。” “你呢?” 许研敏问她:“你之前不是说想读研究生吗?” 她摇了摇头:“不想读了,没意思,还花钱。我现在只想早点自己挣钱养活自己,别的都不想了。我不想再问父母伸手要钱。” 许研敏叹口气,说:“我原来也是,想读研究生。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先工作吧,自己养活自己。” 乔乔说:“你签的那个,是什么公司?” 许研敏说:“不算公司。事业单位吧。” “有编制吗?” 许研敏说:“不好说。这种地质单位,以前新进毕业生,都是有编制的。不过现在地质行业都在改企。这种单位,本来就是自负盈亏,靠做项目挣钱的。有没有编都无所谓。有编就是稳定一点。” “但没钱也不顶用。” 他无奈笑:“一个月两千还稳定呢,谁愿意挣啊。” 她点点头:“哦……” 许研敏说:“你的那个工作怎么样?工资多少?” 她不肯说,他还是要问。 原乔乔说:“你知道的,现在工作不好找。” 许研敏说:“你不是学会计的吗?” 她皱着眉:“我说了,我不想做会计。” “你考的有会计从业证吗?” “有。” 许研敏说:“你可以试试的,还是换一个工作吧,至少跟你专业相关的。” 她心里嫌他多话。 “不是有个会计从业证,就能找到好工作的。有从业证的人多了去了。” 许研敏无奈说:“好吧。” 她看着许研敏说:“你不用对我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我知道我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也知道我自己适合做什么,不适合做什么。你不用给我建议,真的。” 许研敏被她冷漠又倔强的目光看的有些不安。 “我只是不放心你。” 他说:“你一个人在这,可以吗?” “你真奇怪。” 她说许研敏:“我从十岁开始就是一个人了,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你为什么会觉得我需要依靠别人,离不开人呢?况且,你都决定要去哈尔滨了,再说这话,有意思吗?” 她这话,问的许研敏霎时无言以对。 他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只是低头用小刀拆封纸箱,无奈地说:“这里好一点的地质单位,门槛都很高,都要研究生学历。本科学历,咱们这种人,家里没有关系,是进不去的。我也想留下。留下就得换行业,可能就只能勉强自己,去从事其他非本专业的工作。想想大学读了四年,最后却做了别的,学的专业一点用处也没有,又觉得不甘心。我想先出两年野外,挣一点钱,再去读研究生。” 她听出了他言语中的慌乱,眼神好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她有些不忍了,宽慰说:“你不用跟我说这些的。我没有怪你。我知道找个好工作不容易。你找到工作是好事。” 许研敏点点头。 他忽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东西收拾完,他坐在床上,有些魂不守舍。 她走上前,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 他仰起头看她。 他模样还是那样,脸白白的,清俊得很,骨骼轮廓却很分明。她摸了摸他青色的下巴。他们刚认识时,他还像个男孩,很稚嫩,现在却有点成年男人的样子,下巴很扎手。 她说:“胡须长长了。” 他撇着嘴:“这几天没剃,忙着写论文呢。” 他伸手抱着她,搂她横坐在自己腿上。 她像小孩似的,靠在他怀里。这种感觉总是很舒服,就好像小时候靠在父亲的怀里一样。她想试探一下他的反应,却发现他真的很容易受到引诱,她往他脸上一摸,怀里一坐,他顿时就想吻她了。他脸凑上来,嘴唇乱吻了一阵,往她脖颈上拱。 手也开始不规矩。 她嫌他胡子扎得疼,便用力推开他脑袋。 他仰头望着她说:“想你。” 她说:“想我什么?” “想要你,想跟你睡觉,见了面就想你,不见面还是想。要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怎么办。” 她望着他眼睛,提醒他:“是你自己要走的,不是我要赶你走的。” 许研敏说:“我不想走。” 要走也是他,说舍不得的人也是他。她有点嫌他犹犹豫豫,优柔寡断了。 “人的感情是变得很快的。” 她摸着他的脸,说:“你现在说舍不得,等你走了,回了家,去了别的地方,过不了两个月,你就会彻底把我忘了。然后找个女孩,相亲,结婚,过两年生个孩子。就好像咱们从来没有认识过一样。” 许研敏说:“你会回家相亲,结婚,过两年生个孩子,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我一样吗?” 她扭开脸,摇摇头,不看他。 “我不会结婚的。” 她平静的说:“跟你在一起,是我最后一次谈恋爱。我受够了,不想再恋爱了,也不会跟任何人结婚。可能我这辈子都会一个人吧。” 许研敏说:“万一我也不结婚呢?” 她看着他:“你是男的,你不可能不结婚。你要传宗接代的。” 许研敏笑说:“传什么宗接什么代啊,我家又没有皇位要继承。你知道现在养一个男孩,要花多少钱。娶媳妇,买车买房,还要彩礼,怎么都得百来万。我爸妈两个儿子,就得两百万,哪里有那么多的钱。” 原乔乔完全不懂人情世故:“要那么多吗?” 许研敏说:“买个房子都得百来万了。虽说可以贷款,可房贷一个月都得好几千,大城市得上万。咱们的工资一个月都没有一万。” 她不懂那些,只觉得离自己很遥远。 许研敏说:“其实我也很害怕结婚。我害怕没钱,害怕自己没有办法养家糊口。买房子,买车,首付几十万,贷款一个月好几千。小孩要上培训班,要交学费。想想就害怕。可能等我到了三十岁,自己有足够的钱了,能保证自己的生活质量,那时候才会考虑结婚吧。否则,两个人都没钱,结了婚,天天吵架,就像我们父母一样,那样的婚姻太没意思。” 这是她和许研敏头一次谈起婚姻家庭这种事。 她一直以为许研敏家境不错。 “你爸妈也会为了钱吵架吗?” 许研敏说:“当然吵了。我小的时候,他们就老吵,有时候还说离婚什么的。不过没你爸妈吵的那么厉害。” “你既然想读研究生,干嘛不直接读。工作几年,再回学校就不容易了。” 许研敏说:“我也想。可是不想花家里的钱。我妈现在没工作,我爸也挣不了多少钱。大学这几年,生活费都是我自己兼职挣的。我再读研究生,又要给家里添负担。” “你的工作是做什么的?” 她知道他是学地质一类的,签的工作,也是专业相关。 “地质方面的,那不是得去荒郊野外?” 许研敏说:“单位肯定是在城市里。但项目的地方,基本都是荒郊野外。” 他笑:“要不然怎么都说干这个行业离婚率高。” “为什么离婚率高?因为要经常出去应酬吗?” 许研敏说:“做项目的,肯定吃饭应酬少不了。不过做这行大都是男的,没什么女的。而且出项目,一出去就是好几个月,一年半载。去的地方,又都是那种人烟稀少,可能连信号都没有的地方。夫妻大多常年分居。时间长了就容易离婚吧。” “那你不担心啊?” 她说:“要是你结婚了,你经常出野外,你老婆出轨怎么办?” “也害怕吧。” 许研敏说:“可是顾不了那么多了。工作、赚钱要紧。” 她说:“你也很在意赚钱吗?” 许研敏说:“当然在意了。不赚钱怎么养家啊。” “那你为什么要学这个专业呢?” 她问许研敏:“你填志愿的时候知道以后是这样的吗?” 许研敏点点头:“知道的吧。我舅舅,就是做这个的。虽然苦,但是能赚钱。出野外有津补贴,做项目有分成,做的好了,自己带项目。小时候,挺羡慕的。就想以后长大了也像他那样赚很多钱。不过现在行业不太景气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临别的时候,她去车站送他。 她本来不想再见他了。但许研敏那天,特意来找她。他事先没有打招呼,她接到电话后下楼,看到他站在楼下,背着一个黑色书包,拎着银白色行李箱。他瘦了很多,神色有点憔悴。 她有些诧异道:“你不去车站吗?” 他笑的有些尴尬:“明天早上的火车呢。我来跟你说一声,我明天走了,以后就不能来找你了。” “你不用特意来跟我说的。” 她说:“你给我打个电话,说一声就行了。” 许研敏说:“我想亲自来跟你说比较好。” 她觉得没必要,但许研敏来都来了,她又不好说什么。他带着这么多行李,她不得不关切几句:“你几点的车,你晚上住哪呢?” 许研敏说:“明天早上七点。我在车站附近定了个酒店。” 许研敏说:“咱们去吃饭吧。我请你吃饭,你想吃什么?” 他这样盛情,她反而不好说什么了。 “你先上来吧。” 她唤他说:“你先去我那,把你的行李箱放着。” 她领着他上楼,放下行李箱。 许研□□动问:“你晚上想吃什么?” 她其实没什么胃口吃东西,而且那会才是下午三四点钟。两人呆在房里,都没有什么话讲。许研敏拿出手机来,坐在椅子上,开始在网上查看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 她坐在电脑前,继续写自己的小说。 然而心不在焉,可能是因为身边有人,脑子里思路乱乱的。他一边查看,一边问她,要不要吃什么。挑了很久也一直没有挑定。许研敏最后选了一家烤肉店,说去吃烤肉。因为没什么事做,也没有打车。磨蹭到了五点多,两人出门,开始步行往烤肉店去。 她以为这段路很近的,许研敏说不远,就五六公里。她对四五公里有多远,没有概念。结果就是,那天走了很久很久。许研敏喜欢走路,不觉得累,她却感觉走得很苦。她感觉迷茫又疲惫。许研敏看她脸色苍白,犹豫了一下,拉着她的手。 第41章 回家 怎么看怎么难受 她心里有些埋怨他。认识这么久了,他仍然不知道她讨厌走路,还要带着她,走五六公里。她很怕这种在路上奔波的感觉。她只能紧紧抓着他的手,靠着他手的温度,缓解一下心中的烦恼和疲惫。然而那家的烤肉意外很好吃,很合她的胃口。好吃的食物总是能让她高兴,她于是便高兴起来了,好像又忘记了不快。 许研敏说:“你想看电影吗?” 她摇摇头:“不想看。”其实是想替他省钱。她总是怕他花钱太多。 许研敏也没有强求,两人便回了家。 “你要走了吗?” 他们走在路上,她看到夜幕降临了,心说:他该走了。 许研敏说:再等一等。 她不知道他在等什么。她试探着问了他好几次,要不要走了,他都含糊其辞,说再等等。她并不是想赶他走,而是惦记着他说的定了酒店。一间酒店一晚要一两百块。 “去晚了会不会不行啊?” 许研敏说:“没事的。” 她后来有点明白他心思,他是不想走。 他走不走,她觉得都不重要。她只心疼钱,说:“你要是不去住,你就把酒店取消了吧。明天早上再过去。” 许研敏目光亮了亮,说:“可以吗?” 她点头:“这里能住。定酒店太浪费了。” 许研敏想取消,结果发现取消不了,已经过了取消的时间了。 “算了。” 他说:“我不去了。” 她说:“取消不了,那你还是去吧。不然太浪费了。” 许研敏说:“没事,不去算了。” 她知道他的心思,也没有再说什么。到了家,收拾洗澡,上床,许研敏跟往常一样,将她压倒在枕上,头发湿润润,浑身冰凉凉的吻她。 她知道他是想要这个,心里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没有拒绝。 左右不过都是最后一次了。 她每次她去哪里,坐火车,许研敏都会帮她买好票,帮她拿行李,送她去车站。但许研敏走,她从来没送过。这是她头一次送他去车站。行李依然是许研敏自己拿着,她空着双手,想帮他拿点什么,他不让,怕她累着。因为走的早,没坐公交,打了出租。到了车站时,才六点钟,天色早已经亮了。他们坐在候车厅,她劝他:“你早点检票进去吧。”许研敏却说:“还早呢,再等一会吧。”两人便在候车厅的椅子上空坐。 她觉得这个时刻,有必要说点什么。 至少分别了,该说的事,要说清楚。 她等着许研敏说,许研敏却一直不说。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犹豫了很久,决定还是要说。 “咱们分手了吧。” 她平静地说:“以后不要再联系了。我会把你的联系方式删掉,你也把我删了吧。咱们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 许研敏说:“可以不删吗?” 她说:“不行。” 许研敏说:“我以为我们还能做朋友的。” 许研敏说:“如果我还想见你呢?” “你见我做什么?” 她问道:“见我,然后去酒店开房间吗?” 她平静地说:“你以后有你的生活,还会再谈恋爱。咱们再见面,对你对我,都不好。” 许研敏说:“我只是想,偶尔还可以说说话。” “有什么好说的呢。难不成等你结婚的时候,给我发请柬吗?还是你想让我结婚的时候给你发请柬?” 许研敏说:“你是不是心里在恨我。” “我没有恨你。” 许研敏说:“我觉得挺对不起你的。”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说不清楚自己的感觉,只觉得十分迷茫。 “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 她对许研敏说:“跟你分手,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 她说:“我以前有骗过你。” 他说:“骗我什么啊。” 她说:“其实你不是我第一个喜欢的男孩子,也不是我第一个上床的人。” 许研敏听到这句话,依然很平静。 大概她这样的性情,嘴里说出什么话,他都觉得不奇怪。 “为什么要骗我啊?” 她说:“因为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恋爱。” 她讲起那些事。她本来以为这件事,很好讲,但其实并不好讲。她有点磕磕巴巴,讲到很多地方,都会卡顿,然后下意识地略过一些东西。往事一回味,就能发现许多难堪,是不能诉说的,说出来,只显得自己愚蠢和木讷。因为不停地省略,不停地带过,好多东西,不能描述,所以显得语言很支离破碎。这让她想起了挪威的森林里,渡边所描述的直子,讲话也是这样支离破碎。她最后无奈地放弃了。 许研敏没太听懂她要表达的东西。 “你是因为心里还惦记着以前喜欢的人,所以才总是对我爱理不理吗?” 她摇摇头:“不是。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早都忘了。” 早都忘了,为什么这会又要提起呢?可能是这两件事,对她的影响太深。周怡,还有那个陌生男孩,一个从精神上,一个从□□上,摧毁了她对爱情的全部想象和渴望。她是在那个时候被杀死的,所以对自己死时的事情,记忆的格外清楚。 许研敏说:“我记得我们刚谈恋爱那时候,你老是忽冷忽热,不跟我说话。我那时候,总觉得你是不是喜欢上了别人。我还偷偷地查了你的电话记录,可是你从来都不跟任何人打电话,每个月仅有的几通电话还是我给你打的。我想,可能你就是这样的人吧,后来也就懒得猜疑了。每次你有什么事情,都不肯说,我也不敢问你。我自己性格也有点害羞。” 她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糟糕?” 他摇摇头:“你很好。” 她不吵不闹,不娇纵,对他总是千依百顺。别的女孩谈恋爱,问男朋友要礼物,要钱,和别人的男朋友攀比。她什么都不问他要,连他帮她买一张车票,她都要把钱给他。两百多一张票,她转给他三百块钱,回回如此,绝不肯占他一丁点便宜。她是干净的人,诚实善良,不会撒谎,单纯的没有任何心眼,不物质不虚荣,也不会生气,不会跟人吵架。像个需要人保护的小孩儿。他有时候很羡慕别的男孩,可以给女朋友买几千块的香水,几千块的包包,他觉得自己不够好,给不了她那些。他总是想,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可是他没能够做到。 “时候不早了,你进站吧。” 她站起来,催促他:“一会错过车了。” 他点点头:“不用送我了,你回去吧。” 她想送他进站,他不肯,执意要看着她走。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背影。 她便转身离去了。 许研敏独自一人,踏上回家的火车。 这是他最后一次离开这个城市了。大学四年,无数次坐火车,来了回,回了来,这回是真正离开。他的心却好像被这个城市掏空了。 这段关系,自始至终,都让他感到迷茫。他需要离开,需要一点时间慢慢去想,慢慢去思考。 他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一个男人,二十三岁,需要独立了。 他要回家了。 出来读书,时间久了,他很想家。 家这个东西,常常让许研敏感到矛盾、困惑。他在外的时候,总想回家,可是一回到家,又总觉得,处处都是烦恼。爸爸,妈妈,哥哥,见到亲人的感觉固然好,但很快这个家又让他感到头痛不堪。 许研敏在很小的时候,就常处在一种“不洁”的烦躁当中。他总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很脏。家里到处都是乱糟糟的,没人收拾。饭菜剩了很多天也不肯倒掉,仍摆在桌子上。垃圾桶的垃圾,堆的满了出来。厨房的水槽里永远装着洗碗后剩的残渣,墙面上结满了油垢。他爸,他妈,还有他哥哥,在这乱糟糟的屋子里,住的心安理得,没有感觉出一点不适。 但许研敏好像,从小就有点洁癖。他自己的东西,从来都是弄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床上不能有一点灰,屋子每天要拖好几次,洗脸的毛巾要每天用肥皂洗。慢慢的日子久了,他感觉自己在这个家里,成了一座“孤岛”。这个家,除了许研敏房间以外的地方,肉眼可见,到处都是乱糟糟的,脏兮兮的。他感觉自己被一片脏兮兮的蜘蛛网给包围了。他从七八岁开始,就不停地打扫,一放学回家,就是打扫。擦桌子,扫地,收拾厨房、卫生间,然而一个人打扫,另外三个人在乱丢乱扔,很快他的辛劳就被新的一轮脏污给淹没了。他爸妈总是喜欢收拾一些没用的东西,用旧了的牙刷,穿烂了的鞋子,明明都已经不能再用了,就是舍不得丢,非要留着,总觉得哪一天这些破烂还能派上用场。许研觉得烦死了,趁他爸妈不在,拿出去丢了,他爸又赶紧去捡回来。后来搬了新家,两层楼,房子大了,更加方便收拾这些破烂了。许研敏在这个家呆的真是一天都没舒坦过。 许研敏是个普通小城市家的孩子,小的时候,家境还不错。他爸爸在厂里上班,妈妈是个裁缝,会一门好手艺。在九十年代这门手艺,是很吃香的,所以许研敏小时候,日子过得还不错。虽然比不上别的人家里有钱,但也没有怎么吃过苦。他一直以为自己家里不算穷的,但后来他长大了,发现,归根到底,还是穷。因为穷,所以剩饭剩菜舍不得倒,破烂衣服鞋子,破烂家具舍不得扔。因为穷所以老想省钱,老想贪便宜,总是买回来一些鸡肋没用的东西——但其实又没有穷到那个地步,只是性格习惯使然。这是怎么都改不掉的。许研敏每天都在拼命地打扫卫生,他感觉自己像个保姆钟点工一样,关键是家里其他人,一个比一个懒,根本就不当回事。看了就让人生气。 高中的时候,许研敏实在是受不了这个家了。所以他高考愣是不肯在本地,特意选了个外省的学校,想着离家远一点,能呼吸点新鲜空气。离家远了,他是舒坦了,但偶尔又想回家,一回家,看到脏兮兮乱糟糟,他又想走了,回回都是这种循环。 这次回家,照旧是这样。进了门高兴了没两分钟,看到那乱糟糟的客厅和厨房,他又感觉胸口闷闷的,有点透不上气。妈妈告诉他,楼下的浴室里,新装了个热水器。买的亲戚家的,便宜,结果没装好,不好用。许研敏便去浴室捣鼓,钻研了一晚上也没放出来热水。这玩意根本就装的不对,线路走的乱七八糟,现在想改又改不了。许研敏只得叹口气,一千多块的玩意儿,打了水漂了。 家里这样的东西数不胜数。之前厕所安抽水马桶,排水没做好,他爸舍不得花钱,自己施工,搞得是一团糟。最后钱花了,马桶用不了,一上厕所,就往上返臭气,只能放在那当个摆设。 饭桌上,爸妈问起工作的事。听说他签在了哈尔滨,爸妈都诧异:“怎么去那么老远的地方?” 爸妈希望他回老家来,考个公务员,或者事业单位,就在这边城市找个工作,许研敏却不情愿。他实在是觉得这个家太脏太乱了,完全没有办法忍受和家人一起住,而且,公务员的工资太低,他有点不甘心。 爸妈只是劝,但也不能替他拿主意。 许研敏在家呆了两个月。这两个月的假期,呆的他有点崩溃。除了偶尔和初中高中的同学聚一聚,其余的时间就是在家打扫卫生。每天不是在洗,就是在拖,这家里边边角角,没一处顺眼的,怎么看怎么难受。 第42章 方向 他时常会想他。 两个月后,许研敏到哈尔滨的单位就职。 第一次出野外,就是去大兴安岭。 大兴安岭辽阔的原始森林,蓝色的天空,还有山间宁静的湖泊。冬天里,穿着厚厚的棉服,踩着厚厚的积雪,翻山越岭。有时候,一天要翻好几个山头。手机没有信号,随身带着指南针,GPS导航,去荒无人烟的地方做定位,测绘数据。他对这样的生活,感到很新鲜。好像每天都在旅行一般,一点也不觉得危险。那些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连路都没有,他就敢往里钻。 但很快,他就感到难受了。天气太冷了。冬天的大兴安岭,温度零下十几度,野外的条件太艰苦。每天上山,回到临时住所,还要在电脑上绘图,整理内业,常常一忙就到晚上十一二点,但是薪水却相当微薄。国企事业单位所共有的一些风气,单位里一大半是闲人,从来不干活,做事的永远是新进的年轻人。但年轻人的收入是最低的,做最多的事,拿最少的钱。一个项目出去七八个人,三个人在干活,司机厨子,还有剩下的几个人,天天在宿舍里打牌。而且工作也并非是如理想的那样,充满激情,充满意义。很多时候,他做的事,常常是无意义的。几千万的拨款,定下一个项目,经过层层转包,落到具体施工的人手中,可能只有几十万。敷衍应付一通,款项拿到手,事情就宣告结束。这不是他从事行业的初衷,但他必须要做。他只能适应。因为现实就是这样的,工作就是这样的。他感觉自己的职业理想,在一点一点地破灭,所剩下的,不过是维生罢了。 他渐渐感到寂寞了。 工作的时候,他感到迷茫,空虚且寂寞。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人生方向在哪里。放假的时候,回到家中,依然是寂寞。家里还是乱糟糟的,多呆几天,就让他崩溃受不了,只想回单位去。 过年的时候,哥哥结婚了。 家里多住进了一个女人。房子虽然大,哥嫂住楼上,他住楼下,互不打扰,但一个新的女主人到来,毕竟还是让他感到了许多不自在。原本他在这个家,只是一座“孤岛”,新的女主人到来后,家里的卫生状况并没有任何好转,不但是“孤岛”,而且显得有点多余。他感觉家的方向也越来越遥远了。他不知道哪里才算家。好像没有一个让他感到安生的地方。 他常常处在这样的迷茫中。 他时常会想她。 许研敏知道,她是一个非常有主见的人。她好像从来不迷茫,不论别人怎么说,怎么看,不论周围环境多糟糕,她总是十分安定。这一点,许研敏不如她。许研敏总是犹豫,优柔寡断,因为事事苛求完美。但是世上并没有完美的事物,所以他常常陷入困惑中,不知该如何抉择。她却是冷而硬的,认定了一件事,认定了要做什么,不会有丝毫犹豫。就像两个人的恋爱,她可以说放手就放手,不带任何一丝的游移。许研敏却是拖泥带水,有时候觉得两人不合适,各种现实所限,注定没有办法走下去,可他又无法割舍,又总是情不自禁,左右矛盾。 许研敏常常会想她。 许研敏有时候觉得她像猫,高冷的,不肯亲近人,总是一个人在那里舔毛,任凭谁去挑逗,她都懒得抬起头看一眼。她不搭理你,不爱你,但你可以去抚摸她。她温顺,绝不会反抗,不会跟你提起任何糟心事,绝不会招你烦恼。你只需要想抚摸她的时候便来抚摸,想离开时便离开。而她永远在那里舔毛,永远不会给你压力,也不会让你觉得失去。偶尔她高兴的时候,会突然亲近你,看起来活泼可爱。你待要去捕捉她,她又对你爱理不理,自己在那玩起了毛线。这样的感觉让人很舒适,尤其是习惯了之后,他不知道自己竟然会有点迷恋。 他为什么会这样觉得,大概是因为她身上却少世俗气。 世人在意的东西,她好像通通不在意。许研敏有时候觉得她幼稚,人情世故,一窍不通,但有时候又会觉得,她成熟理智的可怕。越是迷茫的时候,许研敏越会想要靠近她,他不知道人生方向在哪里,而她就是海面上的那一点光,是让他舒适,安心的所在。在她身边,他可以忘记一切烦恼。 但是,他却已经失去了。 他厚着脸皮,给她发消息。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见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便拍下来,想跟她分享,并且找机会,想和她说说话儿。 他很久没有和她说过话了,心里渐渐的感到空洞。 她从来没有回复过。 对原乔乔来说,生活没有什么变化。 许研敏离开后,她感觉自己的心宁静了很多。她需要自由,需要一点空间,来独自面对和处理自己的生活。 许研敏并不能挽救她。 她无比清楚这个事实。 这是属于她的生活。 这是她反复思索后,确定的答案。 是的,她的生活。从她出生那一天起,就不得不面对的生活。一无所有,一贫如洗。令她厌恶的父亲,又怜又憎的母亲;她痛恨的,但是又不得不承担的家庭责任,包括自己的衣食和生存,这些都是她必须要面对的,严肃又严肃的事。身体处在贫穷的炼狱之中,肩上堆着层层负担和枷锁,她的精神却在泥淖之中挣扎,灵魂在黑暗的深渊之中徘徊,无法逃脱。 她无力掌握自己的人生,无法给自己带来幸福。 一个无法让自己幸福的人,是不可能给他人带来幸福的。更不能指望从他人那里得到幸福。 她心里认为,爱情,婚姻,是一件只能锦上添花的事,而绝不能雪中送炭。如果她本身幸福、富有,有很多钱,有体面的工作,家庭和谐,没有负累,那么,她大可以放心大胆地去谈恋爱,去结婚。但是这些,她都没有。 她那时候太糟糕了。 她不能指望许研敏,不能指望一个外人,一个男人,来替她承担属于她的责任,或解决她的麻烦。她不会指望一个男人双手捧着财富,来带她脱离苦海。如果爱情和婚姻会给其中一方带来困扰和压力,那这样的爱情是不会幸福,这样的婚姻也不能长久。她需要自己有能力,给一个男孩带来美好生活,这样她才能有安全感。 她和林楠,常常会聊起这些。 关于彼此的家庭,人生的打算和想法。夏天的夜晚,坐在路边烧烤摊上,吹着风,吃着烧烤。她们各有各的烦恼,林楠诉说着她父亲过分的行为。二十几岁了,父亲却仍把她当成三岁小孩,说骂就骂说打就打,根本就不顾忌成年人的自尊心。 原乔乔说:“你爸爸至少不指望你养老。” 她对林楠说:“你不想让他总骂你,打你,管着你。那你就不要花他的钱,不要住他的房子,不要靠他工作。你自己去过自己的生活,他就管不了你,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舍不得他给你的钱,还有他给你提供的生活,那你就只能忍受他。大多数父母子女之间的感情,也都是讲条件的。我要是能像你这么简单,只要自己离开,自己独立就能解决问题那倒好了。我的情况是,我爸妈从来没管过我,没尽过父母的责任,但我得尽我的责任,我得管他们后半辈子,我得给他们养老。我不能找个外地人结婚,不能走的太远,丢下他们无依无靠。” 她拿着一瓶啤酒:“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会和许研敏分手吗?其实所有原因,都是次要的。真正的原因是,他是外省人,离得太远了。我要是跟他结婚,我爸妈会难受。他们会觉得,我嫁出去了,他们以后老了病了,没人照管。我必须要留在他们身边。” 她拧着眉,很困惑地说:“其实我不在乎他们同意不同意,你知道吧?他们的想法很片面,很可笑。他们一向就很自私,什么都不懂。他们不会想着,我要小孩有出息,我就得关心她,照顾她,我就得从小好好培养。让她有一个好的环境,让她去好的学校,让她有更好的前途。他们不这样想,他们就想着一定要挣钱。挣了钱,就要存银行里,留着自己以后养老。至于小孩,有口气在喘,饿不死就行了。至于学习,那是她自己的事,她长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他们不需要负责,不需要操心,反正女儿靠不住,将来长大了,也是别人家的,他们只管自己。我父母一直就是这样想的,我早就将他们看的透透的了。他们不配为人父母,我对他们也没有感情。如果我自己想离开,他们留不住我。他们也左右不了我任何心思,任何想法。但我还是不太忍心让他们难过,不想让他们晚景凄凉。尤其是我妈,我妈一辈子很苦。我爸又懒又馋,又不负责任,还出轨,她要强,小时候明明聪明,成绩好,但是家里穷,没读成书。结婚,又碰到我爸那样的人,辛辛苦苦挣钱养家,吃尽苦头,活的像个怨妇。但她心肠很软,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她对我不够好,但她对她自己更吝啬。小时候家里穷,煮一锅饭,她给我爸,还有我盛白米,她自己就喝汤。每次有好吃的东西都是给我们吃,我们不吃,她才肯吃。她就是这样的人,只是活的太辛苦了,所以总爱发脾气。她虽然嘴上没说过,但我知道她舍不得我走。要是我再丢下她,她这辈子就太惨了。而且,我自己也不想嫁人,去男方家里,和别人一起生活。婆媳关系太复杂了,我不想处。我这个人就是冷情凉薄,跟我自己亲爹妈都处不到一块去,更别说别人的爹妈。” 林楠问:“那你考虑在本地找一个吗?” “没兴趣。我知道,我再碰到的男人,不会有人比许研敏更好了,也不会有人比许研敏更让我喜欢的。我刚遇见他的时候,我那么喜欢他。他对我也很好,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对不起我,也没有惹我生气。不管我们怎么闹矛盾,他没有冲我甩过脸色,没有对我大声,没有对我流露过一丝一毫的不耐烦。光这一点,就没人能够做到了,但我依然和他处下不去,别人就更不可能。我这个人很敏感,别人看我一个眼神不好,稍微对我表现出不耐烦,或者说我一句,我都会立刻受不了,马上离他十万八千里米那么远。可是,正常人哪会没有情绪啊?也就许研敏脾气好。” 第43章 寂寞 他眼泪顿时出来了。 许研敏隔三差五的消息,让她觉得很厌烦。 她是个干脆果决的人,决定了分手,就不会再有犹豫。哪怕她对许研敏仍有好感,但也绝不打算和他有任何瓜葛。而许研敏表现出来的优柔寡断,犹豫反复,就让她格外的不可忍受。 她不回他的消息,或者冷淡地回一个哦字,许研敏却仿佛不识趣,总想和她聊天,说自己的生活。他说的也不多,就偶尔一两句。比如下班回家时,在路边看到一只小猫,或者天上有朵彩色的云,形状像个展翅高飞的天鹅,又或者下雪了,树叶上结了冰溜子。生活里觉得有意思的事,他就会随手拍下来,发给她看。她敷衍了几次之后,感觉他故态复萌,跟他说话的口吻又变成了之前谈恋爱时的样子,她忽然很厌恶了。 她冷淡地告诉他:“不要再给我发消息了。” 许研敏总是温吞的。 他不会发脾气,但也不会表达自己的想法。她直白地告诉他:“不用跟我分享你的生活。我对你的生活不感兴趣。” “我想你了。”他说。 她听到这句话,突然就怒火万丈了。 她发现自己的脾气,也并不是那么好。可能是因为已经分手,不打算走下去,也不在意对方的想法了。 “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她不可思议地问:“我们已经分手了,你跟分了手的前女友,可以这样说话吗?动不动我想你,时不时撩撩骚,搞搞暧昧?你要是谈了女朋友,你让你的现任对象知道了怎么想呢?” “我没有谈女朋友。” 许研敏一副撒娇的口吻:“我女朋友就是你。” 许研敏说完这句话,挨了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你是不是有病?” 她突然忍无可忍了:“谁是你女朋友?分手的时候,我跟你说的很清楚吧?你也默认了的吧?你自己要走,你自己决定去的哈尔滨,你也知道走了以后,咱们就不可能了。你不是十六七岁的小孩子,你都大学毕业了,你清楚得很。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 她冷冷地说:“许研敏,你要是敢说你不懂、不知道,你就是个纯傻逼。” 她冷酷,条理清晰,堵住就他有可能做的任何辩解,不留任何一点漏洞。 “其实你心里跟明镜一样。” “你不想跟我在一起,所以你决定要离开。这是你的选择,我并不怪你。我不管你是什么原因,是为了工作也好,还是你并不爱我,这些都不重要。你衡量过了、取舍过了,你衡量取舍的结果就是,跟我分手,去过你自己的人生。你既然已经做了选择,那你就去好好走你的路,回过头来跟我屁话什么?你说这话假不假?说想我,说我是你女朋友,你什么时候把我当过女朋友?你回忆回忆,大学四年,你除了有□□的时候来找我,让我陪你上床,你和我还有什么别的关系?我不是你女朋友,我他妈就是给你玩,给你泄欲的。别搁这抬举我了。我告诉你,我早就受够你了。你真以为我跟你□□很有意思啊?有个屁的意思。我跟你上床,我还不如去夜总会卖身,我卖身还有钱赚。反正都没感情,我去卖身不好吗?为什么要陪你睡?” “我警告你,你他妈的,不要再来骚扰我。” 她恶狠狠地说:“你再是敢给我发消息,我就要问你要钱了。你睡了我多少次,一次五百块,我要跟你算账。没有五万块你是跑不掉的。你要是干干净净,有多远滚多远,我还念你的好。你要是再这样不清不楚,跟我开玩笑,暧暧昧昧,你在我心里就是个大写的傻逼。你当心我把你曾经跟我说的那些话,聊天记录,都截图下来,等你以后结婚的时候,全发到你老婆的手机上去。” 她从来都是温温柔柔的人,无比顺从,无比听话,从来不会表达自己的喜怒。许研敏跟她在一起时,从来没有见过她骂过人,也从来没见她发过火。好像谁也触摸不到她真实的心情。所以这一通劈头盖脸,骂的许研敏都愣了。他头一次发现她这么剽悍,而且,居然还会说脏话。 他觉得很茫然。 他一直以为,自己在这段感情里很弱势,像个备胎。他总是千方百计想讨好她,而她却不屑一顾,爱理不理。可是她却表现的比自己还要愤怒。他想要辩解,却又找不到辩解的话,她条理清晰,句句属实。他确实常常觉得她过于孤僻,难以相处,以至于同她疏远,觉得彼此不合适,决定分开,又确实一次又一次地贪恋肉.体之欢,从她身上寻求慰藉。 “你把我当鸡肋是吗,许研敏?” “食之无肉,弃之有味。” 她说:“我不需要。” “我需要的是一个打心眼里认可我的人,你看不起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你对我再好,我也不需要。” 许研敏的解释很苍白。他只是说,他喜欢她,是真心的。他语气也很委屈,觉得自己不被在意。他说的好像也没错,她确实对他很冷漠。 原乔乔发现,她跟许研敏这四年恋爱,彼此都是在对牛弹琴。 这样反复了半年,她不知道说了多少难听话,但最终,还是在拉拉扯扯。许研敏发现自己是贱皮子了,他可能是属牛的,需要被人用鞭子抽着走。她越是骂他,他越是上赶着。大概是因为她只有骂人的时候,他才能感觉到一点她对自己的在意。 这归根到底,许研敏想,可能因为,他是一个很迷茫的人。很多时候他缺乏主见,不太擅长做选择。软弱优柔并不只是女性的特质,同样也属于男人。而乔乔是极具冷硬性格,强势又果断的人。她好像从来不会犹豫,认定的事,极其坚决,绝无任何人能撼动,哪怕全世界都认为她是错的,她也绝不低头。许研敏就做不到这样。他总觉得自己是个平庸普通的人,搞不定很多事,大多数时候都在随波逐流,得过且过。他很容易向生活低头,很容易迁就和屈服。而她意志如铁,外表柔弱,内心强大。这样的力量感会吸引他。他会情不自禁向对方靠拢,想从对方这里寻找人生的方向。 而原乔乔很快,发现了许研敏的本质。 他软弱。 他总会说,我喜欢你,但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做。抓不能抓,舍又不肯舍。他对那些衣食住行的琐碎,总是能料理妥当,一丝不苟。对真正重要的大事,比如前程和未来,婚姻、爱情、事业,这些严肃的东西,他却总无法拿定主意,左右徘徊。 原乔乔问他:“许研敏,你能像个男人一样干脆利落点吗?别什么都舍不得,又什么都想得到。我没兴趣陪你缠缠绵绵,藕断丝连。” 她说的很直白,他几乎没有办法回复了。 他生了一场重病。 很奇怪,他明明身体很好,很爱运动,但就是抵抗力不太强,很容易生病。中学的时候,就做过阑尾炎手术,然后每年都会得一场重感冒。他跟着项目进山,在大兴安岭呆了半个月,很快就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感冒给击倒了。他病的昏昏沉沉的,被送回驻地。躺在宿舍小床上,输着液,打着吊瓶,他变得很脆弱了。 他格外想她,想和她说说话,想听一听她的声音。 他又害怕会丢脸,遭到她的冷言冷语。 他在驻地养了两只小猫。一只灰色,一只虎斑,都是流浪猫。东北的大冷天,两只小猫在外面讨食,他买了一些猫粮和罐头,每天喂这两只小猫。他知道她很喜欢猫,她也爱喂流浪猫,便将两只小猫的照片拍给她看。 他不想承认自己只是生病了,寂寞,想寻求安慰,反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和她谈论小猫。 她如意料的,没有回他消息。 他整日发烧,咳嗽,也吃不下东西。 打了两天点滴,身体稍稍好了一些,但烧依然没有全退。项目上又有事情,有个报告,急着要交。他只能勉强撑着,下床开始工作。 带病加班到凌晨,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他感觉胸口闷闷的,头脑昏昏沉沉。他使劲搓了搓脸,看到桌上有一盒香烟。他拿了一根烟,用打火机点燃,低头抽了一口。 他眼泪顿时出来了。 他不知道怎么了。可能是那烟味道太呛,也可能是因为感冒,身体难受。眼泪止不住往外涌。 幸好是半夜,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他独自坐在那,低着眼,静静地由着眼泪往下淌。泪水扑簌扑簌地从睫毛掉落,他一言不发,默不作声抽完那根香烟。 直到烟头烧到了手,他才反应过来,将烟在烟灰缸里捻熄了。 他拿手,轻轻抹了一下脸上的眼泪。 他打开门,外面在下雪。 他站到雪地里,接连抽了好几支烟,感觉肺里充斥的全是烟味,脑子却清醒了不少。 他丢了烟头,关上门,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继续加班。 过了几天,妈妈打来电话。 “研敏,最近怎么样呢?你们什么时候放假呢?” 妈妈说:“马上就要过年了,你下个月能回来不能。” 许研敏说:“妈,我还在大兴安岭呢。还要一段时间。” 妈妈听出他声音低哑:“你嗓子不舒服啊?” 他说:“没事的,就是有点儿感冒。” 妈妈担心的很,说:“去医院看了没有啊?你那边有医院吗?实在不行就回家来呗。你在那边,也没人照顾你。回家来,妈妈照顾你。你舅舅说让你今年早点回来,他给你介绍了个对象,你看能处处不能。” 许研敏低声说:“妈,我在东北这么远,一年都回来不了几天,哪有时间搁老家处对象啊。等以后赚了钱,工作稳定了再说吧。” 妈妈说:“钱慢慢挣,女孩可以先处着嘛,也不耽误事。” 许研敏说:“我现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将来在哪,人家女方也不愿意的。” 妈妈说:“要是看中了,我想你明年就不出去了,就在咱们家市里找个工作,离家还近一点。” 许研敏说:“算了吧。工资太低了。” 妈妈唠叨了许久,只说想他,想让他回家,在市里找个工作,考公务员。 他只是不太想回家。 他很快染上了一点坏习惯,就是抽烟。 他大学时是不抽烟的,感觉那东西对身体不好。上班后,周围的同事几乎人人都抽烟,桌子上随时摆着香烟。他起初是拒绝的,但是自从尝试过一次之后,他发现,香烟是个好东西,可以短暂地缓解压力。他便渐渐也开始抽烟,尤其是夜里一个人加班的时候,默坐着点上一根。 天冷了,两只猫都冻的不敢出门。他加班的时候,两个小东西就蹲在旁边,守着他。他有时候伸手摸摸它们的小脑袋,感觉心情会稍稍温暖一些。 第44章 成本 两个人分的太清楚,就不像恋爱了…… 腊月二十的时候,许研敏总算回了家。 新年,也依然和平常一样。乱糟糟的家里,回去了,又是连着几天的收拾。他这新嫂子进门,很快跟家人相处融洽,坐在饭桌上,叽叽呱呱地跟全家说话,谈论家事。反倒是许研敏,有点生疏了。男孩大了,跟父母之间,总没什么话说。每天除了打扫卫生,就是出门参加同学聚会,和朋友吃饭,和兄弟姊妹吃饭。 许研敏上了这半年班,是烟也抽会了,酒也喝会了。一到聚会,周围的人,亲戚同学,都开始关心他的工作,还有他的婚事。见了个亲戚,不是问工作,就是要给他张罗对象。 饭桌上,他堂哥许二滔,一杯又一杯地劝酒,要给他介绍单位里某某姑娘。许研敏摇头,说算了吧。二滔哥喝高了,就开始胡言乱语,嚷嚷说你啥意思,是不是不给你哥面子?你是不是看不起人家?你是不是看不起你哥我? 许研敏也有点醉了。 他喝醉了酒,也还是温温柔柔的,面带笑容,只是话也跟着多了起来。 许研敏笑说啥啊,我能看不起谁啊。我有什么,我什么都没有。要钱没钱,要车没车要房没房。不是我看不起人家,是人家看不起我。 许二滔说,你放屁呢,你家不是有两套房,你咋成没房了? 许研敏说,那我爸妈的,又也不是我的。这小城市老房子,能值几个钱。何况我哥嫂子还得住呢。我还是自觉点,自己靠自己吧。啃老也啃不了啊。 许二滔说,你这小子,你咋这么没自信呢!你看咱们这一大家子,这么多弟兄亲戚,论长相,就你长得最帅,论学历,你学历最高,咱们家最有出息。又勤快又能干,性格脾气又好,你有啥配不上别人的。 许研敏笑说,我就一个大学本科生,遍地都是,什么学历啊。人家现在大企业起码都是研究生。现在大学生出来找不着工作的多的是,还不都是月薪三千,有什么啊。 许二滔醉醺醺说,你,你甭老老跟上头比,你跟你脚、脚底下的比一比。你当你爸妈培养个大学生容易呢。 许研敏说,我知道不容易啊。我现在这不是想好好赚钱么。就这小城市一个月工资两千,公务员三千,赚什么钱啊。我要是回来,我不就得一个月三千块钱,怎么结婚养家。我自己也不甘心啊。大城市,那北京上海倒是工资高,房价五六万一平,首付都得几百万,就是把我卖了也买不起房。咱家又不是大富大贵,又不能指望父母帮忙,不都得自己扛。 许二滔大着舌头,指着他说,你还是在找借口。特么,这年头谁、谁家不是这样。谁家就有几百万,几千万了?你别、别看中国有钱人多,那到底还是少数。咱大多都是普通老百姓,有几个不靠爹妈能买得起房?你去问一问,那些大城市里买房的小年轻,有几个不靠爹妈?我告诉你,少得很,都得靠爹妈。那爹妈没钱的怎么办?那不买房,就不结婚了?那不 还是要结婚,先找个媳妇儿,慢慢儿地过。大家不都是这样子过来的,你有啥好特殊的。你不特殊。 许研敏说,人家都这么过,我就不想这么过。我如果给不了自己,给不了别人好的生活,我就是不想结婚。 许二滔说,那你想要啥生活? 许研敏说,首先有房子吧,有车吧,没有贷款吧?可以经常出去旅旅游,吃吃饭,看看电影。不说非要天天给媳妇买几万块的包,几万块的化妆品那么奢侈,但人家如果要,我不能说我自己买不起吧?她买不买是一回事,但我肯定得买得起啊。 许二滔说,你说的这,那不得到四十岁才能达到。现在谁家没个房贷车贷啊,都是一贷三十年,你还想全款咋的?你做梦去吧。 许研敏说,反正,我不想因为结婚,就降低自己生活质量。 许二滔说,我看你现在生活质量也不咋样。天天往那大兴安岭钻,瞅你晒的,居然也没晒黑。还是这皮肤白的好,你怎么咋晒都不黑?这小白脸,还这么白。跟个学生似的。 都是醉话。 许二滔说,你跟我说说,你是不是自己处的有对象了? 许研敏不会撒谎,索性梗着脖子说是。 “我是在大学谈了女朋友,那又怎么样,我们早就分了。”他若无其事地说,然而脸色已经变了。 许二滔说:“咋的了,还没忘呢?” “说实话,我忘不掉。” 许研敏说:“我就谈过这么一次恋爱,一次谈了四年。什么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做过了。我心里真的忘不掉。” “我有强迫症的,你知道吧?” 他真的喝多了,昏头涨脑说:“一个东西,它只要是我的,我就认为它一直是我的。我就是想好好的保护它打磨它,哪怕它慢慢脏了,旧了,摔坏了,它还是我的。我就是不舍得扔掉,我就想把它修好,就想让它一直属于我。我看它破在那里,我就感觉乱糟糟的,我就难受。我必须把它洗干净,收起来,我才舒坦。” 喝到后来,醉的厉害,实在有些撑不住了,跑到洗手间里,抠着嗓子眼,吐了一通,洗了把脸。回到饭桌上,整个人便有点萎靡。喝完酒,出了饭店,外面冷嗖嗖的,空中有雪花瓣瓣飘落。 他又莫名想起她了。 他知道她不肯同她说话,但还是忍不住给她发消息。 他说:“下雪了。” 那会他们已经有半年未见,也有三个多月没有联络了。 自从她说了很厌烦他,并且不再回消息以后,许研敏就再没敢同她说话。 原乔乔看到这条消息,感觉有点意外。 她本以为说的那么绝情,他不会联系她了。 他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她这时候,已经释怀了,便淡淡地回了他一句:“你回家过年了吗?” 许研敏站在路边,看着雪,等出租车。手机突然一响,他看到了她的消息。 他顿时喜出望外,立刻打开消息回复。 “我回家了。” 他问道:“你回家了吗?” 她说:“我在上海。” 许研敏说:“在你爸妈那啊?” 她说:“嗯。” 许研敏说:“吃饭了吗?” “吃了。” “我也吃了。” 他说:“我刚跟我堂哥他们一块在外面吃饭,现在准备回家呢。头有点昏,酒喝多了。” 她搭理他一下,他就忍不住一直说话。 她还是冷冷淡淡的。 他说三句,她才回复一句,像普通朋友一样,客套寒暄,带着一点敷衍的关切。他却有点受宠若惊了。回到家后,他昏昏沉沉躺在床上,和她聊天,发消息。三五分钟一句,断断续续聊了一晚上,说些各自工作和家庭的事。许研敏喝醉了,也不知道哪根筋上头,非要给她买礼物。 她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要。 许研敏在网上挑选了半天:“你想要iphone吗,我给你买个。苹果刚出的12。” “我不要。” 她说:“我要我自己会买。” 许研敏将商品截图发给她:“我给你买吧,就这款,你想要什么颜色的?” 原乔乔纳闷说:“许研敏,你是不是钱多的没处花了?” “是没处花啊,所以给你花。” 许研敏说:“没事,就几千块钱嘛。” “这个手机六千八。” 原乔乔说:“你一个月工资多少钱?” 许研敏发了一个委屈巴巴的表情。 “四千五。” 她说:“别买了。” 许研敏说:“没事。我那个是底薪。我出野外有津贴,做项目有奖金和提成的。前几天刚发了一个项目的绩效,刚好一万多块钱。” 原乔乔本想拒绝。 她一直以来奉行的观点就是,不能拿别人的东西。任何东西,她都要通过自己去获取。尤其不能依靠男人,因为一旦依靠别人,从别人身上获得好处,就要受人约束,就不可能自由。所以她跟许研敏,从来都是明白算账,也从不肯占对方一丁点便宜。 她要独立,问心无愧。 但是其实在恋爱里,有时候过分的独立并不是好事。 两个人之间分的太清楚,就不像恋爱了。 上经济学课的时候,她学过一个词,叫做沉没成本。人们在一个事物上所付出的,已经发生的,不可挽回的时间、金钱、精力,被称为沉没成本。这个概念,可以作用到婚姻或者爱情上。一个人对一段感情投入的时间、金钱、精力越多,他要放弃就会越艰难。就好像两个人相爱分手,如果有一方感到很痛苦,往往并不是因为爱的深,而是因为投入的沉没成本过高,不能接受过往的一切付出都打了水漂,所以要拼死挣扎。而付出少的那一方,往往则无所谓。因为不曾付出,也不会亏本。她之所以能轻易跟许研敏分手,就是因为她从不曾在许研敏身上投入任何感情成本或经济成本。 她转念一想,决定接受这个礼物。 许研敏想要送礼物,那就应该让他送。他在她身上花的钱越多,投入的感情越多,他就会越难放弃,越离不开她。这是一种套牢人的法子。她并不想套牢他,但是他自己硬是要削尖了脑袋钻,她突然觉得自己没必要拒绝。 第45章 家事 姐妹 原乔乔本想着过年不回家的,但到了腊月的时候,还是回了。 其实都说不上家,她父母在上海工作,租的房子。老家没人,所以即便过年,也不回家的,都是在那个几十平的出租屋里将就着过。从中学开始,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一到寒暑假,就去父母那。 她本想自己过,但耐不住母亲一个劲打电话催。加之,她确实有点孤单了。 原乔乔倚着门发消息,原玲玲在门口看着。 “跟谁聊天呢?” 原乔乔说:“同学。” 原玲玲说:“你是不是大学交了男朋友啊。” 原乔乔总觉得很奇怪,她跟原玲玲,明明从小就没怎么在一起。但原玲玲就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一样,好像什么都知道。这可能就是姐妹连心吧。 两姑娘站在一起,都二十来岁年纪,模样足有七八分相像。都是鹅蛋脸儿,大眼睛,原玲玲的脸还要尖一些,原乔乔则长得圆润,眉眼五官都更加柔和。穿着打扮上,原乔乔是个大学生,喜欢紧跟潮流,穿的都是街上小姑娘流行的衣裙,原玲玲则是一年四季,普普通通基础款。 原玲玲和原乔乔的人生,截然不同。 出生在同样的家庭,拥有着同样孤独的童年,但天赋不同,各自的成长,也都不同。原乔乔聪明,从小就会读书,举一反三,过目不忘,十里八乡出了名的那种聪明小孩,回回考试,捧回奖状。原玲玲却笨。 小小儿的时候,让她背加法口诀,她怎么都背不会。 教她背唐诗,也不会。就算当天背会了,隔天也就忘光。 嘴里念着“一加一等于二,一加二等于三”,她屁股在板凳上一扭一扭,眼睛四处东张西望,脑子里总想着玩。 其实她也玩不了啥。 小孩子么,无非就是跟着村里的大孩子们一通疯跑,去这个家里转转,那个门口瞅瞅。她嘴馋,就喜欢跟村里的孩子凑近乎,看谁家煮了好吃的,或买了什么零食。 十几年前,那农村里,也家家都穷,谁家有个好东西,也都藏着掖着的,连个鸡蛋都要躲在门缝里吃。她每天早饭一吃,就跑出家门,依次去她那几个小伙伴家巡逻,瞅着谁家有好东西吃,便在那赖着不走。 她有策略,一个人不好意思上班,要约上一堆伙伴,三五成群。小孩子跟着大孩子,像一群乞讨的饿死鬼儿。 人家主人家看了他们就烦,听到那孩子叽叽哇哇地上门,就赶紧把瓜子啊、零食啊藏到柜子里去,把锅盖子盖的紧紧的。这群丐帮子弟,手里拿着水枪,拿着木棍,假装找小伙伴玩,心里惦记着对方家里的糖果、甘蔗和月饼。就算吃不着,看也要看一眼。十次里总有那么幸运的一次,能尝着那么一小口。一块半寸长的花生糖,掐成五小段,分几粒渣。一袋方便面调料,一人掌心里倒一小撮,能舔一口,就算是一天的收获。 这种事,都是大孩子带头,但原玲玲脸皮最厚。她有一副眼巴巴的表情,看人家吃东西,就口水长流。到了饭点,别人家吃饭了,她也舍不得回家,非要等人家菜上了桌,看一眼别人吃的啥,闻下味儿才舍得走。 她妈说:“这是个丐帮八袋弟子。”只要一出门,那必定是去混丐帮了。 你要让她坐在那,念会书,动动脑筋,她就像屁股上扎了针一样,坐不住。 她爷爷教了她三天,就给她下了结论: “这以后长大了,又是个没出息的。” 三岁看到老,这话是真的。原乔乔从小的娱乐,就是钻在屋子里看书,所以长成个大学生,原玲玲从小就知道吃,所以高中就辍了学,跟着父母外出打工。那会才十五岁。 十五岁的小姑娘,连身份证都没有,家里穷,什么也不懂,就出来工作。无非就是进电子厂,成为流水线上的一个廉价劳工。 原玲玲一直记得,自己当初离开家的情景。 那一年,自己十五岁,妹妹才十二岁,一直抚养她们的爷爷,因病去世了。两个孩子,无依无靠。原玲玲那会读高中。她成绩不好,决定跟爸妈出去打工。她心想,自己笨,反正呆在学校里也是浪费钱,爸妈也供不起两个大学生,不如自己去打工,给爸妈减轻点负担,让妹妹以后可以读大学。 这是一个原因。 另一个原因,她实在是太想妈妈了。 爸爸妈妈在外打工,将她和妹妹丢在家。她每天都在想妈妈,想跟爸爸妈妈在一起。她想,只要以后能跟爸爸妈妈在一起,她干什么都行。她知道打工会很辛苦,但她不在意。她觉得,只要跟妈妈在一起,她什么苦都能吃。走的那天,妹妹送他们到镇上的汽车站。原玲玲跟爸爸妈妈站在一起,背着一个红色的书包。她心里好高兴啊,觉得自己的梦想终于实现了。她再也不会跟妈妈分开了。妹妹一个人站在对面,一声不吭。 妈妈对妹妹说:“你以后在家好好念书,知不知道?” 妹妹不说话。 “没钱了,就打电话。知不知道?” 妹妹还是不说话。 反正,妈妈叮嘱了很多,妹妹就是一句话不说。她从小就爱读书,但小时候,性格还是很活泼的,话又多又骄傲,总是得意洋洋,觉得自己很聪明,懂的很多,到处炫耀。原玲玲小时候可讨厌她了,觉得她特别欠揍,特招人烦。稍微长大一点,两姐妹在一起,常常哭,她哭,妹妹也要哭。 “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啊。” “妈妈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妹妹年纪小,哭起来更烦。她们几乎每天都在想妈妈。妹妹那时候还很爱表达,总爱说想妈妈。但后来她们就不再说了,因为知道说了也没有用。原玲玲开始盼着早日辍学,出去跟爸妈一起打工。但妹妹就没有这么好福气了,谁让她成绩好,读书就是她的命,她注定了要承担考大学的重任。 原玲玲十五岁走了,妹妹一个人在留了下来。 原玲玲永远记得,那天妹妹的表情。以前爸妈离开,她回回都是要掉眼泪的,但是那次她没掉眼泪,只是 冷漠生疏。她知道,妹妹是很想跟他们一块儿走的。 从那一天起,妹妹就不再肯跟家里人说话了。爸妈不论问她什么,她都永远是没有表情,冷冷淡淡地回答一句,嗯,哦。妹妹小时候,非常勤快,在家里照顾爷爷,煮饭洗碗,洗衣服扫地,捡柴打猪草,什么活她都做。现在二十岁了,大学毕业,回到家里,却什么也不做。好像是家里请来的客人,绝对不会煮一顿饭,不会主动洗一次碗。成天不是对着手机就是对着电脑,谁的话也不听。 原玲玲却习惯纵着她。她觉得妹妹可怜,一个人,这么多年。她始终记得,当初爷爷死的时候,只有妹妹一个人在身边。十二岁的妹妹,一个人给爷爷养的老、送的终。 生活的苦,原玲玲是成年了才慢慢体会到。 她从十六岁,就一直在电子厂里上班。每天十二个小时,一刻不停地站在那里,做着一个极其简单的工作。把一个小零件,摆在台子上。就是这么弱智,傻子都会干。但是不能停歇,你必须像个机器人一样,一刻不停地持续这个动作。干活的时候手机关机,不可以接打电话。 然而即便是这样,一个月也只有三千多块钱。 钱太少了。 为了多赚点钱,只能不停地加班,上夜班。每天半夜站在流水线上干活,回了家,煮饭洗衣做家务,忙忙碌碌。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人生杳无希望了。 十九岁那年,她在一个电子厂的流水线工作。 那个工位旁边,有个电脑。 那个电脑是跟她没关系的,只是放在旁边,给机器的运营状态做显示用的。她那时候,特别羡慕那些办公室里的白领,每天对着电脑,啪啪打字,都不用看键盘。她不懂。她不懂电脑上的字是怎么打出来的。 她常常在空闲的时候,就坐在那个电脑前,学人家把双手放在键盘上打字。 但她还是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些字母,显示在屏幕上。她便只能盯着那个键盘,努力想把键盘上的按键,还有字母顺序背下来。 她每天记,每天记,后来真的把键盘背了下来。 但她还是不会打字。 她拿张纸,把那个键盘在纸上画出来,然后无聊时,就用手在那个纸上敲敲打打,假装自己在打字。 十九岁,她遇到了一个男人,谈了恋爱。 男人叫季昌明,是个大胖子,小学文凭。 她十六岁的时候,谈过一个男孩子。发廊里剪头发的,她觉得那个男孩白白净净,长得很好看。但是谈了两年后,分手了。男孩性子太闷,扭扭捏捏,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她不喜欢。 季昌明是个大胖子,但是性格爽朗直率,人老实厚道,没坏心眼,肯听话,她觉得这个人靠得住。 十九岁,未婚先孕。 这事在家里掀起轩然大波,父母不同意这桩婚事。因为她找的这个男人,穷,胖,粗俗,没文化,而且还是外地人。 父母指望靠女儿养老的梦想破灭了。 她爸指着鼻子骂:“你就是头猪。” 她不敢反抗,只是哭。 她爸妈表示,不会给他们办婚礼,也不会给她一分钱嫁妆。 季昌明扯着大嗓门说:“他们爱办不办,那反正我家要办,该请客就得请了。” 最后,只在男方家办了婚礼,女方家,一个宾客未请。 她妈不忍心,还是拿了三万块的嫁妆。 结婚后,她跟季昌明,还是在外面打工,跟爸妈住在一起。 季昌明长得胖了点,能吃,但人勤快,洗衣做饭,样样都肯干。平日里节俭,不讲究吃穿,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挣一分钱,自己舍不得花,都要交给媳妇,而且心眼宽,也不记仇。他没念过书,但人不笨,还挺聪明,能扛事。时间久了跟原玲玲父母,倒也处得来。她爸妈不说女婿哪里不好,只说人家,每天吃的太多了,让人减减肥。原玲玲对丈夫没啥不满,唯一就是嫌他胖,整天就是吃吃吃,跟猪似的。还有个毛病就是嗓门大,他也没坏心,就是一着急,动不动扯着个嗓子,跟吵架一样,气死人。 二十岁,生了个儿子。 儿子漂亮可爱,长得像她。她是大眼睛,季昌明长得双老鼠眼。儿子就学她,也长个大眼睛。她是个翘鼻子,季昌明是矮鼻子,儿子也长个翘鼻子。她皮肤有点黑,季昌明皮肤长得白,儿子到这就像他爸了,长个白皮肤。总之就是,完美地避开父母的缺点,净照着爹妈的优点长。 她可高兴了。 二十岁,她换了个新的厂,还是电子厂。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的长白班,一个月有四千多块钱,她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的工作了。她妈辞了工在家,每天帮她带孩子。 到现在,孩子已经五岁。 原乔乔一直纳闷,她姐当初结婚,为什么没请客。她小时候,还老梦想着姐姐要是结婚,她可以当伴娘,结果她连她姐什么时候结婚的都不知道。只记得有一年暑假,她来上海,她姐来火车站接她,夏天穿着一件薄薄的罩衣,挺着个大肚子。她惊呆了,总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她心里一直有点埋怨,姐姐结婚,为什么不告诉她。 原玲玲不好意思地说:“我们没办婚礼嘛,又没请客。” 原乔乔说:“为啥不办婚礼?” 原玲玲说:“爸妈不同意嘛,你姐夫是外地的。就没办。” 原乔乔冷笑一声:“你爱搭理他们。” 原乔乔对她姐夫季昌明的印象不错。 比对她自己爸妈印象好得多。季昌明这人,给人的感觉就是热情实诚,说话直杠杠的,心眼厚道。成天一回家就是:“吃了没?”“吃啥?”“没吃我去煮。”然后摇起锅铲,咔咔整一大锅炖猪蹄,炖鸡炖粉条。剩饭打扫机。家里啥剩饭剩菜吃不完,没人吃,就往他碗里倒。吃面条,端个洗脸盆似的大碗,吃一大盆,把她姐气得不行,天天不准他吃饭。两口子隔三差五为吃饭的事怄气。但该吃的人还是要吃,吃完刷碗,话不多,不招人烦。 原乔乔问起她姐夫的工作。 “他换厂了吗?” “还是那个厂。” “我听爸妈说,他现在一个月有七八千了,还以为换了厂。” 原玲玲说:“没换。就是现在经常出差,有补贴,所以挣的多了。以前双休不加班,一个月就三千。现在一个月七八千,年终效益好,还有几万块奖金。去年年终发了三万呢。” 原乔乔说:“那挺好。” 原乔乔记得,去年夏天,一家人吃饭时,还在为他姐夫工作的事情吵架。她爸在饭桌子上赤急白脸,大意就是嫌弃女婿没本事,不赚钱。原玲玲那会在厂里,一个月四千块,比丈夫工资高。她爸说话很难听,说季昌明“屁用没有,一天只知道吃,一个月挣那点工资,不思进取。”说得季昌明当场摔了碗走人,原玲玲也只掉眼泪。 这会季昌明工资涨了,原乔乔她爸,顿时换了副嘴脸。成天见了人就夸,说我那女婿能挣钱,一个月工资七八千,勤快,人又老实。原乔乔看了她爸那副嘴脸就想翻白眼。 “我爸就是势力眼,属狗的。亏得季昌明心眼大,不跟他计较。换了常人,早就不挨他们过了。” 原玲玲笑说:“他是那样,心眼儿大,不记仇。哎,爸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其实他原来工资低,我自己其实没什么的。我觉得他在家里勤快,又不乱花钱,厂里工资低,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但爸妈就一直老是说,说,弄得我也难受。我跟他其实没啥的,怎么样都行。” 原乔乔觉得,其实她姐挺有福气的。 第46章 照片 那是她很喜欢的一张照片。…… 原玲玲现在也换了新工作。 她现在不在电子厂,进了一个公司,有双休了。放假的时候,她便骑着电动车,带妹妹去逛街。原乔乔听说她现在不用在流水线上,便很替她高兴。 二十五岁,原玲玲终于感觉人生比较自由,可以稍稍喘口气。 “以前在厂里,从来都没有双休的。” 原玲玲说:“一个月就只休息四天,每天都是加班。不加班,就只有两千多块钱。我真的受不了了一辈子都这样,我那会就想,我一定要找一个一天八小时,有双休的工作。我不要在流水线上呆了,一点儿意义都没有。” 二十二岁,儿子季雨轩一岁,母亲帮着带孩子,原玲玲重新上班。她找了一个电子厂的工作。 从十六岁,就在电子厂,她的人生,好像没有别的选择。她做过超市收银员,做过别的,工资都太低,只有电子厂里,工资稍微高一些。 然而半年之后,她就感觉受不了了。 每天半夜,十二点钟下班,回到家里,孩子已经睡了。她觉得自己不是人,只是一个机器,一个零件。凌晨站在镜子前,望着镜子里憔悴的面容,还有浓重的黑眼圈,心里有个声音在大声呼叫:不可以!不可以!她不可以这么继续下去。这样的生活她可以坚持一天,两天,半年,但她不能这样永远毫无希望地活着。 她决定辞职。 她那时候就想好了,她要找一个喜欢的工作,自由的,不用像个机器的工作。 她后来找到一家公司,被录取了,做仓库管理员。 那家小公司,生产音响。附近许多厂房,公司主体是一栋小楼。两层楼房,上面一层,就是办公区。是老板,还有那些大学生白领们呆的,底下一层是仓库,存放零件,还有货物的。 原玲玲就在下面这层,她是这个小办公楼里,唯一一个高中生。 底层除了仓库,就是一个小办公室。 办公室只有三个人,一个负责生产的主管,一个负责总装的主管,另一个座位就是她。那个座位上有个电脑,她头一次有工作配备电脑。 两个主管常常在小办公室,没事的时候,看手机,看电视。原玲玲却很少在那个位置坐着。她知道,她跟别人不一样。别人可以休息,她不可以休息,因为她没有能力。她不能和那些高学历、有技术的人比。她只能勤勤恳恳地做事。她觉得工作,不管什么活,想不想干,只要在一天,领着薪水,就得勤勤恳恳,踏踏实实,要不就走人。大多时候,她都呆在仓库。等着工厂的人过来领物料,分配,登记。没人的时候,她就一遍一遍地盘点货物,将每一个货品和物料的存量,位置,都清清楚楚记在脑子里,一丝不苟。老板有时候下来,问她要东西,接触几次,老板对这个小姑娘印象很好,说她做事认真。 她的确认真。 她太珍惜这份工作了。 这是她人生里,唯一一个,不用在流水线上,不用上夜班,有周末双休,一个月工资有三千的工作。 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做好,一定不能辜负这份工作。 她不肯呆在小办公室,而是每天都呆在仓库。 工作很闲,每天就是给生产线配料,给工人发放劳保用品,其实也就是一工人。后来太闲了,便又兼顾发货,将做出来的产品快递给客户,开始要登记,记录。 主管问她,会不会电脑。 其实她不会,她连电脑开关机在哪都不知道,鼠标都不会用。她跟电脑唯一的关系,就是她十几岁的时候,曾画在纸上的那个键盘。 她撒谎,说自己会,只是打字比较慢。 她想,仓库就自己一个人,她可以慢慢摸索,慢慢学。 主管教了她一套登记表格的流程,她拿本子记下来,装作会了的样子,然后一个人的时候,就对着那个本子,慢慢的摸索。 她连哪个是关闭窗口,哪个是确认,哪个是删除都不知道。闲的没事她就对着键盘,将那个按键一个个去按,看它是什么作用,然后拿小本子记下来。 她不知道世界上有个东西叫做百度,其实只要一查就能知道。 但就是不懂,完全不知道。 她的世界里没有人教过她,要怎么学习,怎么了解新事物。 办公室里有两个主管,她害怕被人看到自己连电脑都不会。每次等到下班,办公室其他人都走了,她才一个人去打开电脑,慢慢摸索着,试图将那些数字,一个个录进去。 她很羡慕妹妹。原乔乔上大学的时候,爸妈便给她买了笔记本。那是大学生的标配,不是她一个高中辍学的流水线工人的。 同事们都准点下班,她却每天加班,但一点不觉得累,反而感觉心里特别充实。可能是因为习惯了流水线上长时间的加班,六点钟下班,她反而不喜欢。 她把两只手按在键盘中,终于开始学习打字。 她想起了自己十九岁时,流水线工位旁的电脑。她不敢相信,自己有一天,能真的亲手触摸。 她爱这份工作,干劲十足,但好景不长。老板嫌上海人工费太贵,决定把工厂搬去宁波,上海只保留总部。 意思就是,除了办公室的这些公司部门,上海的工厂,都要撤了,工人也要被遣散。她所在的仓库,自然也不再被需要。从决定搬迁,但工厂遣散,不过只有一个月时间,她万分焦虑,以为自己又要失去这份工作了。有一天,同办公室的生产主管却把她叫去,问她:“工厂要搬了,你有什么打算?”她说不知道。主管便问说:“那楼上办公室缺人,你愿不愿意去试试?”后来工厂搬走,她就去了楼上的办公室。先是做产品测试。新做好的样品,按照打印出来的测试流程,一步步测试,遇到问题就记录下来,给工程师修改。测试修改完毕的产品才能批量投入生产。这个工作需要细致和认真,因为一旦投产的产品,有质量问题,测试中没有发现,就会造成巨大的损失。她做的很好,从来不偷懒,从来没出过错。小公司,员工是勤快还是懒,能不能干活,老板都看在眼里。后来老板见她做的好,又给她分配其他的活,给她涨了薪水。她渐渐在这个公司呆了下来。 在一群大学生中间,唯一的一个高一生。 妹妹是个正儿八经大学生,原玲玲总觉得她懂的很多,每次遇到问题便问她。原乔乔经常会对她问出来的一些问题感到十分震惊。比如百分之三十究竟是零点三还是零点零三,又比如五万货款,首付三成,首付是多少。原乔乔有时候很不可思议,她这个数学水平,居然能在这个公司的办公室待下去,还干销售助理。 不过原乔乔知道,原玲玲这个人,有她的优点。很多时候,甚至是自己没有的。原玲玲是不论吃了多少苦,但从来不往心里去。她做事认真踏实,负责任,还很较真。 原乔乔知道她没怎么读过书,每次便很耐心地给她解答这些小学问题。 原玲玲现在,为季雨轩的事情烦心。儿子五岁了,她父母,一直劝说把孩子送回老家。这边住的房子没有产证,办不了暂住证,小孩子上一年级了,没法入学。原玲玲却态度很坚决,不肯把孩子送回老家去。 “我觉得小孩子必须要跟父母在一起。” 原玲玲说:“爷爷奶奶带和父母带,怎么都不一样的。小孩子就是很依赖父母,像季雨轩,他就是很依赖我。我要是把他送走,那他童年肯定会过得很不开心。我知道他爷爷奶奶疼他,会给他吃好的,穿好的,不会亏待他。但他还是需要妈妈。咱们爸妈就是,什么都不管。他们就觉得我们两小时候没人管也长大了,所以我就该把小孩也丢回老家不管,反正他饿不死。他们根本就不想,你和我小时候,受了多少苦。” 原乔乔知道原玲玲的心情。 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跟自己一样,做留守儿童。 原乔乔觉得,季雨轩有这么个妈妈很幸福。 多少高中辍学的孩子,因为智力上、家庭上的问题,没有受过正常的教育,长大后生活成了一团糟。随便嫁个男人,随便生个孩子,后代不断重复自己悲剧的人生。原玲玲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她懂得道理。能找到一个靠谱的丈夫,好好经营生活。尽管穷,但是,没有抱怨,吃过的苦不往心里去,能对自己的孩子负责。她身上有种朴实无华的善良和平凡的通透。 原玲玲想找一个便宜,又带产证的房子租下来,这样就可以办暂住证,明年季雨轩才能上小学。原乔乔便陪她到处去找。城里的房子租不起,农民的房子便宜,但大多数又都没有产证。已经找了两个月。 原玲玲问起许研敏的事情。原乔乔很纳闷,她从没对家里任何人说活,但原玲玲知道许研敏。 “我们已经分手了。”原乔乔说。 原玲玲说:“为什么分手啊?我觉得他很好啊。” 原乔乔说:“你又不认识他。” 原玲玲说:“就感觉呗。我觉得你找的对象,一定是很好的。你眼光那么高,一般的你瞧不上。而且,你那么懒,脾气那么坏,能受得了你的人肯定都是很好的人。脾气要是稍微坏一点的人都跟你处不来。” “我记得有几次你拿快递。买的那些东西,一看就不像你买的。是他买的吧?” 原乔乔说:“是他。” 原玲玲说:“我觉得,你以后要是结婚,嫁的那个人,肯定会特别特别好。” 原乔乔说:“为什么?” 原玲玲说:“因为,你要人宠着呀。什么都要由着你,顺着你。你这么犟,从来不听别人的话,只能别人听你的话。不能说你一句不好。心眼儿又小,连爸妈说你一句,你都要记好几年。没人受得了的你。所以我觉得你,要么不谈恋爱不结婚,要么谈恋爱结婚,对象一定是很温柔,对你很好的人。其实你也不凶,你也是那种很温柔的,你只是独。别人要对你不好,你就不理他,也不说,就拒人于千里之外。别人都不知道哪里得罪你了。要很懂你的人知道。” 原玲玲说:“你有他照片吗?给我看看。” 原乔乔摇头。 恋爱四年,她手机里,没有保存一张许研敏的照片。 她对许研敏全无了解。 别说他的生日,哪一天出生,许研敏是哪年生人,她都不太清楚。 家在哪里也不知道。 这或许是刻意,她刻意不让自己去记住这些东西,她害怕在意一个人的感觉。 原玲玲震惊说:“你这是谈恋爱吗?一张照片都没有?” 她翻手机,试图去寻找一张许研敏的照片,然而没寻找到。 她去许研敏的朋友圈,和QQ空间,想找一张照片,给原玲玲看。 她从来不看许研敏朋友圈,或者社交空间,从来不会点赞留言。她下意识拒绝去了解他。这是她第一次点进许研敏的社交圈,然而进去一看也没什么内容。许研敏不太爱发朋友圈,没有自拍,空间里也仅有几张风景和动物照,朋友倒是多,留言点赞不少,但也都是一些寻常聊天。她没找到许研敏照片,倒在许研敏的相册里,发现了一张自己的照片。 那是她大学拍的,冬天,穿着一件粉红色的毛绒绒外套,披着长头发,没有化妆,就很素的脸。那张照片拍的很好,看着跟干净清纯的样子。 还有一张,是她上课睡觉。趴在课桌上,只有个侧脸。她那一阵很爱留长发,每天长发披肩,蓬松松像个小姑娘。那是她有一次,陪许研敏上选修课。 许研敏这个人,挺无聊的。微信头像QQ头像,还有签名,从原乔乔认识他,就没有变过。 原乔乔给许研敏发消息:“你干嘛存我照片。” 许研敏说:“你在哪看到的我有你照片?” 原乔乔说:“空间啊。” 许研敏说:“哦。” 他立马兴高采烈:“我这还有好多呢。” 原乔乔说:“你存我照片干嘛。” 许研敏说:“看啊。” 原乔乔说:“有什么好看的。” 许研敏一本正经地说:“打飞机。” 原乔乔露出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你至于不至于。” 许研敏就是这样,理他一下,他就立马顺杆子就上来了。关键是平日在外人面前,又一副正经的要死的样子,没人的时候就骚断腿。原乔乔起初很讨厌他这样,现在已经没脾气了。 许研敏说:“谁让你老是不肯理我,那我不得自己解决。” 原乔乔说:“好了,不要跟我说这些。” “控制一下你自己。” 许研敏发了一个委屈巴巴的表情:“好,我控制。” 原乔乔说:“你把你有次在游乐场拍的那个照片发给我呗,就穿着短袖,手里拿个气球的那个。” 许研敏说:“你要那个干嘛呀?” “我看看。” 许研敏说:“我找找。” 他找了一会,将照片发给了她。 那是她很喜欢的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许研敏,看起来白白净净,瘦瘦高高的,非常可爱,手里拿着个气球,笑的露出小虎牙。很像她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 她点了一下图片,将这张照片存了下来。 许研敏说:“我给你买的手机今天应该到了。你收了货给我说,我教你怎么弄。你以前的手机是安卓系统的,苹果的要注册账号。” 回到家,正好收到快递。 她拿着快递,找了个屋外安静的地方,许研敏告诉她怎么弄。她是个生活中很懒,很怕麻烦的事情,每次买个什么东西,都是许研敏帮她安装操作。其实她以前不这样的。她从小就很独立,生活能力很强,什么事情都是自己来,但许研敏格外喜欢把她当小孩,什么都要亲自给她弄,怕她不会。时间久了,她就变懒了。懒到两人出去旅行住酒店,洗漱用品吃的穿的用的包括地图攻略都是许研敏准备。她连数据线都不带,因为许研敏会随身带两个数据线,还有手机充电宝,雨伞牙刷毛巾纸巾水杯,跟个哆啦A梦一样,反正原乔乔需要的东西,他包里应有尽有。她只负责当个弱智,同时,动嘴,发号施令,要什么,不要什么。许研敏就是个贴身保姆,加生活助理。 就很奇怪。 许研敏不喜欢在乱糟糟的家里当保姆,却很喜欢照顾她。因为她是可以抱,可以亲,可以带给他满足和快乐的。 第47章 离家 尽管他们已经分开了。 原乔乔说许研敏:“他什么都会。” 除了生孩子不会,屋里水电,家具,生活用品,啥都会弄。不管哪里出了故障,反正找他都行。还会修手机,修电脑,反正,没东西是他不会的。 原玲玲说:“是不是就像表哥一样。” 原乔乔和原玲玲有个表哥,是他舅家的儿子,从小就勤快懂事,特别能干。也是除了生孩子不会,啥都会的,而且待弟弟妹妹们特别温柔。原乔乔一直特别喜欢她表哥,小时候老幻想,能嫁给像表哥那样的人。 原乔乔说:“我觉得,他比表哥厉害。” “表哥没他聪明。” 原乔乔说:“我感觉从来没什么事能难住他。每次我遇到麻烦或者什么不懂,只要找他,他都会。而且他特别有耐心。你知道吧?其实有时候如果别人麻烦我做什么事情,我就很容易嫌烦。但是他就从来不会不耐烦,总是很认真,很仔细,生怕给你弄的不好。他做事就是那种一定要做好,只要我提出来的问题,他千方百计就要解决。其实我自己都没那么在意,就随口说说。有时候认真的我都嫌他烦。他脾气是真的很好。” 原玲玲说:“哎,我家那个电脑总连不上网,你能不能让他给我弄一下。” 原乔乔说:“你插网线了吗?” “插了啊,就是连不上。” 原乔乔说:“我问问他吧。” 原乔乔帮她检查了下电脑,检查不出什么问题,便求助许研敏。许研敏让她先用电脑连手机热点,然后登上QQ,远程协助。她记不住自己的QQ密码,便让原玲玲加了一下许研敏的QQ,登录上去。许研敏通过远程,将电脑问题给解决了。 那个大年夜里,她和家人爆发了争吵。 大概是为她工作,还有学业的事情。她连续辞了两份工作,而今尚未找到新工作,父亲对此不满,加上她延迟毕业的事情。父亲在饭桌上责问。 她并不愿意提起此事。 这件事,连许研敏都不知道。 她状态很糟糕,很长一段时间她将自己锁在出租屋里,闭门不出,不跟任何人交流,也抗拒读书。每日对着电脑,沉迷写作。许研敏劝她,让她多出去走一走,遭到了她激烈的反抗。她尖锐地驱逐他,让他滚,不要再出现。许研敏打不通她电话,去她住的地方找她。她看起来十分憔悴和消瘦,整个人病恹恹的。目光也不再直视人,也不再肯同他说话。 许研敏总感觉她不像个活人。但是她又并不会真的死掉,因为她足够冷,足够硬,足够刚强。许研敏并不知道她是生了病,只以为她是想要分手。她确实是想要分手。她对他已经完全失去耐心,懒得敷衍。许研敏灰心失落,既想要离开,又总觉得她这个样子看着不好,心里担心。 许研敏害怕她照顾不好自己,便还是隔三差五,关心她生活。他关心她,又不能控制自己不去触碰她。他有时候感觉自己像个护工,在照顾一个残疾的病患。对方像是一个智障儿,或者精神病。这并非贬义,而是因为,她和这类人一样,都不具备爱的意识,只是需要被他照顾。而他爱上了对方。性,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牵系,是唯一能感到爱意的时刻。 但许研敏也并不能知道她的一切。有将近两年的时间里,她几乎没有去上过课,期末考试直接弃考,最后挂科,延迟毕业。许研敏也都不知道。她的事,向来也不告诉他。她情绪一直消沉,精神萎靡,但脑子并非不清楚。许研敏偶尔关心一下她的日常,这就够了,她不希望他卷进自己的生活,不想给他增添麻烦。 她同样,不愿意告诉父母这些事,因为父母什么都不懂。 这些都是她和原玲玲说起,没想到原玲玲转头就说给父母。原玲玲也是出于好意,她没上过大学,不懂延迟毕业是什么意思,只觉得担心,便想着告诉父母,能不能想点办法。原乔乔只觉得十分生气:“这是我自己的事,我知道要怎么做。不过就是还差一门课,需要重修。修完就可以毕业,你告诉爸妈干什么?” 但原玲玲已经说了。这个年夜饭便吃的充满了火药味。 父亲严肃着脸,兴师问罪。 原乔乔则冷淡地说:“这是我自己的事,我知道要怎么做。不用你管。” 父亲大发雷霆。他大概是觉得自己花在女儿头上读大学的钱,都打了水漂。他张口就提起了钱,痛骂她花了自己的钱,而今却成为了一个废物。你是什么东西,养你何用?她听到这些话,摔了筷子,直接就站了起来。 她心里有无数的话,但是一句也说不出口。 没有意义。 她早就认清楚,同父母沟通是一件无意义的事情。没有用,有些话不能说,说出来伤感情。 她不明白,为什么为人父母,可以这么理直气壮。 明明除了生下她,他们什么也没有做做。没有教育,没有抚养,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从不出现。自己一旦不好了,但他们就是能摆出一副父母的样子教训人。她回想起了自己的童年,那一直困扰着自己,让自己倍感痛苦和绝望的童年。好像自己从小一无所有,没有得到过任何关心和爱护,却有义务要优秀,有义务要出人头地。 从小到大,他们负过一点责任吗?有给孩子买过一本书,一个本子,一支笔吗?她在学校里吃不饱饭、饿肚子、受冷受冻,他们几时关心过?她被人欺负,他们几时有保护过?从来没有。就像一片麦田,他们只管撒下种子,从来不曾浇水,从来不曾施肥、除草、打药,到了秋天的时候,他们却持着镰刀,想来收割麦子,并且责问她为什么长不出好的麦子。 这世上没人有资格骂我。 她心里告诉自己。没有人,他们不配。哪怕我变很成一个乞丐,一个社会渣滓,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这叫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养孩子不需要负责任,不需要尽义务,张口闭口就是钱。永远在计算孩子花了他多少钱。可以,要这样也好,干干脆脆。既然如此,那就算算她出生到现在一共花了多少钱。是不是只要把钱还清,这一家子的关系就可以彻底两清了,以后谁也不认识谁,谁也别提谁是谁的爹妈。 她快步走到电视桌前,拿起自己的包,穿了衣服就冲出门去。 外面黑漆漆的,路上一个人都没有。这是大年夜啊,所有人都在家里团聚着过年。她突然感觉压在身上这么多年的愤懑,终于消失了。她飞快地奔跑着。她没戴围巾,冷风嗖嗖地灌进衣服里,脸和手,很快冻的失去知觉,嘴巴不停哆嗦。她想要立刻搭上一般火车,离开这个地方。手往包里去翻,却半天没找到身份证。 为什么就成这样了呢? 她父母亲,大概在想。为什么从小就考第一名,上重点高中,从小就优秀的女儿,而今成这样了呢?她自己也想知道,曾经那样的自己,为什么而今会成这样了呢?她自己也不明白。她曾经也梦想过名牌大学,梦想过研究生、博士生,梦想着出人头地,成为一名学者。 她感觉万分孤独。 此时此刻,她不知道世上还有谁,是自己的朋友。不知道世上还有谁是自己的亲人。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 她只是孤独一人。 她脑子里,只能浮现出一个人的脸。 若是这世界上,曾经有一个人让她感觉到过一点爱,感觉到过一点温暖、那就是许研敏。尽管他们已经分开了,但她还是很想他了。她感觉四周黑漆漆的,冷冰冰的,她很想找个人,说说话。她太孤单了。 许研敏很快接了电话。 她听到他的声音了。她已经很久,快一年,没听过他声音。隔着电话,他声音还是温温柔柔的,语调非常低,小心翼翼,带着不安。 “喂?” 许研敏确实不安。 因为她几乎,从来不会给她打电话。 这是她一年多来,唯一的一次主动打电话。他有些不敢相信。 她听到熟悉的声音,感觉心里安定了很多。但转念又想,今天是大过年,他会不会跟家人在一起。她这样电话打过去,会不会冒昧,会不会打扰他。 她沉默了半晌。 许研敏有些不确定了。 “喂?” 他轻轻说:“是你吗?” 她声音带着哭腔:“是我。你可以接电话吗。” 许研敏低声说:“可以的。” “你在哪啊?” 他听出她声音不对:“你在家里吗?” 她觉得很丢脸,明明这样的事情是不想跟任何人说的。 “我跟爸妈吵架了。我不想在家里呆了。” 许研敏顿时担心道:“你现在在哪?” “不知道。” 她说:“我也不知道在哪。我自己出来了。” 许研敏穿了衣,走出屋,来到大门外:“这样,你先把微信打开。你点下面那个+号,有看到吗?有个共享实时位置。你把你的位置共享给我。” 她按照他的指示,将位置发给了他。 许研敏看着地图上那个行动的小箭头:“你就顺着这个路走,可以到镇上。我先在网上给你定一个酒店,到了镇上你就去酒店。” 她说:“我没带身份证。” “你身份证呢?” “找不到了。” 许研敏说:“那你先走,我帮你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肯德基,网吧之类。周围有路灯吗?” 她摇摇头。 许研敏说:“走大路吧,别走小路。往有路灯的地方走。” 她含着泪,说:“没事,我不害怕的。” 许研敏盯着地图上,她的行动轨迹,同时一直打着电话。 “干嘛跟父母吵架啊。”他小声问说。 她忍着泪:“不想说。” 许研敏说:“好嘛。不想说就不说。”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她说:“不知道。” 许研敏低声说:“你想来我这里吗?” 她说:“你在哪?东北,还是你老家?” 许研敏说:“都行啊。” “我不想。” 她说:“我来干嘛。我在那里又没有家,又没有亲人。” 许研敏说:“有我呢。” 她说:“不去。” 她厌恶把人生的幸福和希望寄托在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身上。哪怕是许研敏,也不能。 她可以喜欢他,但不能指望他给自己幸福。 第48章 朋友 随他们去吧。 冬夜寒冷彻骨。 细碎的雪花,片片降落。许研敏感觉手和膝盖,冻的有点发麻。 此时此刻,她在外面。他站在院门口,也不敢回去。 许研敏说:“其实我也不想你来。” “我们单位可以给职工的家属安排工作。我有个同事,他女朋友跟着过来,在实验室干点活。一个月两千块。” “太少了。” 她说:“而且还那么远,疯了才去。” 许研敏说:“是太少了。我也觉得没意思。我自己老家吧,工资也很低,我自己都不想回去。” “你到镇上了吗?”他看到了地图的上的位置,她应该已经到镇上了。 她不知道去哪,找了一个公交车站台坐下。地方很僻静,深夜,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她独自坐着,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她告诉许研敏,说她到了,想呆一会,让他不要担心,然后挂了电话。许研敏没有阻止。 她坐在黑暗中,思索着自己成长到现在,反复回味自己曾经历的每一件事。痛苦和不甘,其实都不算太强烈,时间久了,其实只剩麻木。她对感情,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直看的淡。包括父母。这么多年,她什么都没得到,也什么也没留下。她被迫杜绝了跟这世界的一切关联,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她觉得这样很好,没什么不好。现在,只是更彻底地让她放下家人的束缚。 她自由了。 她想到很多种方式,过自己今后的人生。这是她从小就幻想的。她无需对任何人负责了。她可以去好好读书,不在意是否能赚到钱,是否毕业后能找到好工作,只要自己高兴了就行;她可以去到处旅行,一个人随便走到哪里,就在哪里生活,像颗蒲公英一样,把全世界,都变成自己的故乡,无所谓是不是不务正业,是不是会浪费钱。这么多年,她一直在极力地想满足父母亲,让他们高兴,而她自己从未有一刻感到幸福。她几乎不敢有自己的人生和梦想。而今这都不需要了,她终于可以解脱。 她感觉自己肩上长出了翅膀,从未有过的自由和舒畅。她几乎开始畅想自由的人生。说不定她还可以学别人,出国去读书呢。以前父母在的时候,她想都不敢想这些。别说是出国了,哪怕是出省,她父母都会焦虑恐惧,坚决不允许。一天不上班,一天不挣钱,他们就难以接受。 这样的人生,真的是毫无意义的。 她需要自由,真正为了自己而活。 然而这幻想只存在片刻,很快原玲玲的电话就打来。 她没有接。 原玲玲一直在打电话,只不过她始终在通话中,无法接通。 许研敏站在门前,看着雪,心中茫茫然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QQ收到了一条新消息。 他看着那个陌生的头像和昵称,一时想不起是谁。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加过这个好友。半天他想起来,这个QQ,是上次原乔乔让他远程协助弄一个电脑故障时候加上的。 许研敏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但她应该是原乔乔的家人。 许研敏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给自己发消息,但还是回了。对方叫原玲玲,自称是原乔乔的姐姐。 兄弟姊妹,许研敏也有。他知道这个时候她的家人,应该很着急了。 原玲玲先是自我介绍,然后就是道歉,询问是否有接到自己妹妹的电话。她将家里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说。她打不通妹妹的电话,发消息也不回,现在全家很担心。 许研敏完全不知道她延迟毕业的事。她很多事情,他都不知道。她向来就是那样的,独得很,任何事,都不肯告诉人。但自己也确实关心的太少。许研敏有点愧疚。那是他们分手之前的事。他应该知道的。他意识到了她曾经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他们确实,连普通朋友都不如。她从未相信过他。 两个人在一起四年,有过最亲密的关系,她却对他没有丝毫信任。许研敏感到不知该如何去面对这段过往。 许研敏知道她的位置,但是没经她同意,并不敢告诉原玲玲。他并不知道原乔乔跟她家人有何矛盾,谁对谁错。但他知道这种关于别人的家事,自己作为外人,最好还是不要横加干涉,多嘴多舌。但他又不擅长撒谎,所以一时有些尴尬。 “她没跟我说。” 许研敏含糊回答说:“我待会问一下她吧。” 原玲玲恳求说:“你要是能打通她电话,能不能帮我问一下她,告诉我她在哪。” 许研敏说:“好。” 原玲玲说:“你问问就行,别告诉她是我找你的,不然她会生你的气的。” 许研敏说:“好。” 许研敏给她发了短信,她回了。许研敏还是不敢告诉原玲玲她的位置。他等了一会,回复过去,说:“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她可能想一个人呆着吧。没事的,我跟她保持联系,一会等她心情好点,再劝劝她。你们别担心了。” 原玲玲说:“谢谢你了。” 原玲玲说:“她只回你消息,我们消息她都不回的。我跟妈妈打了一晚上电话,她一个也没接。” 许研敏宽慰说:“其实我发消息,她也经常不回的。” 原玲玲说:“她对你算好了。她在家里跟我们,话都不说的,跟你至少还有话说。她从小就是那样,跟谁都不亲,对谁都不理。谁也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她孤僻得很,从小也没有什么朋友。你是她在大学里唯一的朋友。” 唯一的朋友。 这个评价,让许研敏感觉有点心酸。因为唯一这两个字,还有朋友。这个形容,听起来很孤单。没有朋友,所以把恋人当朋友,但其实不是朋友,也不是恋人。 原玲玲说:“其实我妹妹很懂事的,她不是那种不懂事的人。从小,爸妈就没有管过她。她一个人在家读书,照顾爷爷。我爷爷年纪大了还患有心脏病,那些年一直都是她在身边,煮饭洗衣服。生了病也都是她在照顾。别的小孩,天天逃学挨打,父母好吃好喝伺候,给花钱,要什么给什么,结果成绩还是差的要死。她从小就没有人管她,但每次都考第一名,又孝顺。是我爸妈对不起她,所以她心里一直恨,慢慢就不跟家里人说话。可是爸妈也有他们的难处。我有时候觉得爸妈是挺对不起她,有时候又觉得,爸妈也挺不容易的。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要是不想回家来就算了,我会慢慢劝爸妈的。只是,她要是给你打电话,你一定告诉我一下,我好知道她在哪。” 许研敏大概知道了她的童年和成长。那样孤独的环境下,长出来的女孩。他不知道该对此说什么。他是在幸福家庭里成长的,虽好自家有自家的烦恼,但他家庭健全,自幼也并未缺少父母的关爱。他没有体会过,也无法设身处地地理解。他害怕听到这些,听起来总有种无奈无力的感觉,让他很难受。她的乖僻与顺从,懂事与叛逆,冷漠和体贴,他都体会过。 人与人之间的悲欢,并不相通。这是原乔乔十二岁那年,就深刻理解到的。那一年,爷爷去世。她孤独地坐在家里,看着宾客们说笑,嗑瓜子,聊天,语气充满了欢快和兴奋。她的父母也很高兴,说:“终于把老人送走了,总算没有拖累了。”其实他们什么都没做。东边在笑西边在哭,都是很常见的事。就像小时候,村里有人死了,她就会高兴的不得了,因为可以吃酒了。她有一段时间,一直不太能理解村里死了人之后摆大席吹唢喇吃酒的习俗,因为有人去世明明是悲伤的事,但所有人居然看起来都好兴奋,好高兴。这让她有点无法接受。成年后才明白,这不过是人之常情。亲人和爱人之间也一样,人的关系本质就是,无法相互理解。 所以她早就放弃了与人沟通,放弃了表达的欲望,绝口不跟任何人提起。 她在寒风中的公交车站坐了许久,许研敏也在冰冷的大门外站了许久,一直到凌晨。像这样的夜晚,许研敏不是第一次经历了。太多心情起伏的时刻,与她有关。她总是能轻易激发起他的情绪,让他欢喜快乐、失落失望,或者心痛酸涩,五味杂陈。 许研敏感觉自己快冻僵了。 她应该更冷,许研敏看时候不早,温柔劝慰她说:“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原乔乔问:“你觉得我应该回去吗?” 许研敏说:“我也不知道。只是你现在也没带身份证,哪也去不了,还是回家吧。要走也得带上身份证,收拾好东西。你不回去,家里人也会担心的。” 原乔乔问:“你跟你父母,也会吵架吗?” 许研敏说:“也会吧。有时候,感觉他们也挺烦的,受不了。可是有什么办法,毕竟是自己的父母,父母谁都没有办法选择。咱们只能忍着了,除非你能狠心彻底断绝关系。你也做不到吧。” 父母子女,最糟糕的,就是这样。好又不够好,总让人觉得生活在一起是种痛苦和折磨,无法与之交流,恨不得远走高飞。你觉得他怀,恨他,可他又不肯坏的彻底,不肯像小说电视剧里那样做个纯粹的混账王八蛋。说起来,总是各有各的难处,“我们也不容易”,谁都不容易,那么痛苦谁来承担呢?爱不起来,恨不下去,只能这么一辈子忍受着,将就着,吃尽亲情的苦头,还要背负亲情的枷锁。她有时候真宁愿自己是个孤儿。 许研敏说:“回去吧。你要是真的受不了他们,以后不一起生活就是了。大半夜的,一个人在外面也不安全,还是先回家,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先睡一觉,都十二点了。” “你爸他打你了吗?”他补充问。 “他不敢打我。” 她冷漠地说:“他要是敢碰我一下,我早就跟他老死不相往来了。” “那还行嘛。” 许研敏说:“我小时候,犯了错,还天天挨打呢。不打你就行,那你就回去吧。只要他不打你,他爱说什么随他说,管他的呢。你就脸皮厚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当没听见,也别往心里去。他们年纪大了,老一辈人,很多事情,想法跟咱们的不一样。咱们能理解就理解,理解不了,走远点,自己生活,不在一起住就是了。但还是别闹得太僵吧。” 许研敏觉得,人终归还是需要有亲人才好的。 “怎么说也是父母。不论怎样,他们还是养了你,供了你上学。他们生活环境不同,思想跟不上时代了,也不知道要怎样抚养照顾小孩,有时候也笨得很,但总归是没坏心的。” 原乔乔说:“你觉得你爸妈他们也笨得很吗?” 许研敏说:“就是笨的很啊,经常办个事情都不过脑子,弄的乱七八糟,哎。” “我也觉得他们笨。” 原乔乔说:“你知道吗?他们挣一分钱,都要存银行,舍不得花。每次去逛街,都不肯在外面吃饭,从来没有下过一顿馆子。连一碗面条都舍不得在外面吃,嫌浪费钱。一碗面条才七块钱他们都舍不得,就知道存钱,存定期。他们都不知道通货膨胀有多厉害。钱存在银行里,越存越贬值。” 许研敏说:“我爸妈不也是。他们那个年代的人思维就是那样,随他们去吧。” 第49章 再见 他的神情,几乎有点紧张了。…… 大多数矛盾和恩怨,都无法像电视剧一样起承转合,有开头有高潮有收尾。谁和谁终于握手言和,谁和谁一刀两断,该团圆的团圆,该报应的报应,丁是丁卯是卯。大多不过就是和稀泥一样,不明不白的过下去罢了,时间久了,疮疤老了,假装没有那回事。 左右不过一句算了。 她跟父亲,始终没有就那些童年的往事,有过一星半点的交流。 母亲倒是说过几句,那天,母亲接她回家的时候,母亲说了一些话。母亲的大意,就是知道对不起她,但是很多事,没有办法。她对自己的丈夫,是早就看清了的。没有离婚,只是因为舍不得孩子。原乔乔一直很明白她母亲的心思。在她母亲看来,即便丈夫再糟糕,懒惰,无赖,出轨,只要他还是这个家的经济支柱,她就得为了孩子忍受下去。否则一旦离了婚,孩子没有了母亲,跟着这个一个爸爸,必定要受苦。 原乔乔并不认可这个逻辑,她认为父母亲婚姻的存在,对她来说,伤害更大。但是她也无法要求母亲做一个强者,抛开丈夫,独自抚养两个女儿。而且,她有时候会思考,自己究竟是不是恨父亲,是否真的能接受他落得一个妻离子散,晚景凄凉的结局。其实说不上。对原乔乔来说,她父亲这个人,其实不坏。他是一个整天得意洋洋,喜滋滋的人,好逸恶劳好吃懒做,一辈子自私地快活着,花钱大手大脚,几乎很少为什么东西生气,很少发脾气。对家庭,也不是全无付出,至少他还在工作,还在挣钱。而她母亲则斤斤计较,絮絮叨叨,简直到了一种神经质的程度,而且吝啬。这种吝啬不仅是自虐,对身边人也是一种精神和□□的凌虐。兼之她常常为了一些不甚要紧的琐事大发雷霆,弄的家里气氛紧张,□□味十足。母亲这种性格让她感到很痛苦,甚至是痛苦的主要来源。相反,父亲相处起来,则让人心情好的多。原乔乔总结就是,她母亲是个好人,值得可怜,值得尊敬,值得爱,但很难取悦,很少能让人感到快乐。她父亲不是个好人,不值得可怜不值得尊敬不值得爱,但容易取悦,只需给他钱,满足他的虚荣心,让他可以到处炫耀,就能让这段关系其乐融融。她得出的结论就是,人要适当自私一点。自私的人更容易快乐,因为不受委屈,不吃亏,都是他欠别人没有别人欠他,他就整天高兴。而像她母亲这样的人,诚然是个善良,忍辱负重的人,值得可怜和敬仰,但因为付出太多,吃了太多苦,总觉得被辜负,被人对不起,时间久了,心理便扭曲不平衡,觉得自己的付出没有回报,便要发疯。没有必要。 她知道父母亲介意什么。从小神童一样的女儿,人人都说聪明,有出息,没有父母照管也没人悉心培养,考试回回得第一。这么聪明出众的女儿,长大后,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他父母亲无法接受。她母亲是这么说的,“到底有些不甘心”。虽然明白,只是普通家庭,也没有好好培养过,比不上有钱人家在孩子身上的投入,知道没法相提并论,但到底“不甘心”。 原乔乔没什么不甘心。 又或者有,比如她长年累月,都会做的一个噩梦。梦见自己坐在高中教室里,马上就要高考了,她想学习,想好好读书,想考名牌大学。脑子里这么想,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她的身体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高考日期一点点逼近,却什么也做不了。这种无力的感觉让她梦里非常恐惧,非常痛苦。她还梦见复读,大学的时候经常梦见退学了去复读。二十岁的她,跟一群十七八岁的孩子在一起读高中。不能玩了啊,好好学习啊,人生没有机会了,再考不上好大学你就完了。脑子里这么想,但身体还是浑浑噩噩,动弹不得。毕业后,又梦见自己辞去工作去复读,疯了一样,反反复复做这样的梦。她总是吓出一声冷汗,醒来之后,万分庆幸,还好只是梦。 她和许研敏的关系,却近了一些。 她以往,总觉得许研敏并不理解自己。他什么也不懂,跟自己是两个世界的人。而今渐渐发现,许研敏也有他的烦恼。他烦恼的东西,关于家庭,工作,以及一个成年人,男人,如何成家立业。他偶尔跟她抱怨家里,说家里人太懒惰不爱收拾,做事犯糊涂,弄的家里乱糟糟。有时候也抱怨工作,抱怨单位的不公平待遇。干最多的活,做最辛苦的事,却拿最少的钱,却很难下定决心离职,因为没有更好的选择。 她跟许研敏也谈了很多。她说的很清楚明白,她不想在一段注定没有未来的感情上,浪费时间。 她对许研敏说:“你的人生规划里从来没有我,我的人生规划里也没有你,所以你再说一百遍喜欢有什么用呢?你从来没有半点打算,将来要跟我在一起。你的喜欢毫无意义。” 许研敏说:“我不知道要怎么对你说。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不敢给你承诺,我怕自己说了的话却做不到。我总想着,等自己以后定下了,再想那些。可是我连自己的人生方向在哪里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 她则有些生气了,说:“我并没有要求你给我什么承诺。我知道,你可以能一时半会儿做不到。但是你得有个方向,要往哪里去走。有了方向有了目的,就算走的慢,也会走到。而不是你连想也不去想,毫无打算,原地踏步。” 她觉得有些事情,需要早些说清楚。许研敏总是不提这些,她只能主动提。他是个犹犹豫豫的人,她只能开门见山,快刀斩乱麻。 “我不会去你那儿。我不想跟你父母一起生活,也不想去外省。如果你愿意来四川,我们就还有可能,否则就趁早分手。我确定,我也不会跟我父母一起生活,我跟他们感情不好,不想跟他们住在一起。咱们可以买房子,单独两个人生活。父母离得远一点,能看望照顾就行,但不能住在一起。否则会有很多麻烦。” 其实这才是他们最担心的问题,关于两个家庭。 读书的时候不关心,而今就必须搬到台面上来商量。 许研敏说:“我也不想跟父母一起住。” 原乔乔问:“你爸妈允许你以后不在身边吗?” 许研敏说:“我还有哥哥在他们身边,他们应该不会反对。” “你问过他们吗?你爸妈知道我吗?” 许研敏说:“他们知道一些,但是知道的不多。我想的是,等过几年,我回成都,读个研究生。现在不行,我想攒点钱。不然读书好几年都没有收入,我会焦虑。我看了,你们市里有个地质单位,还挺好的,我想去那。以后我们就能在一起。” 她问:“你想清楚了吗?” 许研敏说:“想清楚了,我想跟你在一起。” 原乔乔说:“你放心。我知道,你也不愿意跟我家人在一起。我们以后会有自己的家,不会跟他们一起住。只是近一点,有什么事,能看望一下就好了。你爸妈也是一样的。” 许研敏说:“好。” 这样决定过后,许研敏说:“五一了,我来看你吧。” 再见到许研敏的时候,他的神情,几乎有些紧张了。他依旧是定了酒店,原乔乔没有去车站接他,而是直接去酒店附近找。两人的交往中她总是要懒一些,比如她来她去,他接他送,她却很少接他送他,因为不喜欢坐车,害怕晕车。许研敏也总是体贴的,不要她接送,从来不会有怨言,或觉得不公平。从前他每次见她,总会有各种小动作,拉她的手,捏捏她的腰,这次,却难得的正经起来,好像有点畏惧她似的,笑容是讪讪的,连她的手也不敢碰。他和她保持着半尺的距离,客套地同她寒暄着。模样没变,依然是白白净净的样子,笑起来有点可爱。 她有点不习惯他这样,感觉没有过去那么亲热了,显得他好像不是很喜欢自己似的。 她又开始烦恼,简直想打退堂鼓。 进了酒店的房间。 她坐在床上,难过刚才见面时,他没有拉她的手。 许研敏站在她面前,笑着说:“你感觉热不热,要不要开空调?” 她摇头。 “你把鞋子脱了吧。”许研敏讪笑着,大概真的很久没见了,他的笑容,有点不自然,但充满关切:“你可以换一次性拖鞋。” 他指了指鞋柜:“要我帮你拿吗?” 她说:“我不换。” 许研敏笑了:“害怕脚臭啊?” 她皱眉,觉得有点被冒犯:“你脚才臭呢。” 许研敏拿着一次性拖鞋过来,轻轻放在她的脚边。 “换了吧,运动鞋穿着多闷。” 她这才闷闷不乐地换了鞋,许研敏默不作声地将她换下的鞋提走,放在鞋架。 “不高兴啊?” 许研敏有些不安地来到她身边,问:“怎么了?” 他坐在离她半尺远的地方。 许研敏穿着一件灰色的薄衬衫,灰蓝色牛仔裤,显得整个人很干净。他刚剪了头,头发也很利落。她总是很喜欢他的头发,因为他的头发很浓密,但发质又很柔软,颜色偏棕,灯下亮亮的。他肤色淡,体毛颜色也淡,给人的感觉就是很可爱,很干净,没有污秽感。因为天气热,此时他把衬衫的袖子挽了起来,露出白皙惊人的胳膊。白里透红,粉红,是雪里胭脂似的那种皮肤。原乔乔坐在旁边,她穿着短袖短裤,也露着胳膊。两个胳膊放在一起,她胳膊细细的,其实也不黑,偏黄一点的色调,但是跟许研敏的一对比,就是两个颜色,黑了两个度。 许研敏手臂上也不长汗毛的,她手臂上却长小绒毛。 她有点羞耻,忍不住便笑了出来。 她咬咬牙,转身跨坐在他腿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低声说:“你干嘛不抱我。” 她忘了自己说过很难听的话,说讨厌跟他亲近,和他上床觉得恶心,讨厌他碰她。 许研敏有些委屈了。 他伸手回抱着她,闷声说:“我以为你不想让我碰你的。” 她抱着他,不说话。 她的确说过这样的话。她就是这么古怪拧巴,他碰她了,她嫌他烦、讨厌,要生气。他不碰她了,她也生气,觉得他是不是变了心,不爱自己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幸而许研敏是个心胸大度的人,并不记她的仇。她一主动抱他,他立刻就把她抱的紧紧的了。他将她扑倒在床上,搂着她,狠狠地将她挤压了一通,几乎要把她肋骨给挤断。 她咯咯笑了起来。 她觉得许研敏还不错,居然不记仇,换了她的话,许研敏要是敢对她说这些话,她要记一辈子的仇,一辈子也别想让她原谅。 她感觉这人傻兮兮的。 “你知道我怎么来的么?” 许研敏说:“先坐大巴,到哈尔滨市,然后在哈尔滨住了一晚,第二天才搭飞机。都舍不得住宾馆,就想省点钱么,定了个七十块钱的小旅店,里面脏死了,哎哟,马路上车又多,一晚上没睡。天亮就起来赶飞机。早上到现在就吃了几片面包。” “为了见你。”他说。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温柔地说:“累不累?” 许研敏笑,头在她脖颈蹭了蹭:“能见到你就不累。” “要是我我就不去。” 她笑着说:“我最讨厌坐车、奔波,感觉累死了。谁也别想让我出门。” 许研敏说:“知道你不想跑,所以我来找你嘛。你看,我都不让你接我,我知道你一出门就说腿疼。” “你干嘛定个七十块的旅店啊,你不是挺大方的吗?以前我回家坐火车,你还硬让我坐飞机呢,还说你帮我出机票钱。” “我对你大方啊。” 许研敏笑说:“给你买好的。” 他叹了口气:“哎,我也不喜欢吃苦,啥都想要好的。不过就赶飞机,临时住一晚,能将就点就将就吧。偶尔也要省一省。” “走的前几天还加班,也没休息好。” 许研敏叹气说:“好想要你。可是感觉身体好累,没力气,等我睡一觉。” 她说:“那你睡。” 许研敏说:“不要。看着你,睡不着,我去洗个澡吧。” 第50章 存款 这得是十分的信任了。 许研敏去浴室,打开了水,转而问她:“你要洗吗?” 原乔乔说:“我洗过了。” 许研敏说:“再洗一下吧。” 她不肯去,拘谨地坐在床上。许研敏有些不甚自然地脱了衬衫,松了皮带,脱下牛仔裤。他穿着短裤,露出白皙的一截身子。 “来吧。” 他笑着,伸手拉她。 她不好拒绝,只能默默地站起来。 许研敏帮她脱了衣裳,拉着她一块去浴室。 和许研敏在浴室,是一个常能让她感觉到温暖的时刻——除了有时候,他总是会奔着性的目的,让她感到很烦恼。但是今天他很乖,没有乱动乱来,而是专心地帮她洗澡。许研敏习惯照顾人。她什么都不用做,只站在花洒下,由许研敏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进行。先是用水把头发打湿,抹上洗发水,手轻轻抓揉。然后冲洗干净,又往身上打香皂,从头到脚搓洗。 接连好几天,他们到处逛街,玩耍,吃好吃的东西,多余的话,也不说。她并不问他这一年经历了什么,许研敏也不问。 假期过后,许研敏再次返回哈尔滨。 她的电脑不太好用了,总是发热,而且一运行,就发出噪音。以前电脑出问题,都是许研敏帮她解决。现在许研敏也不在身边,她经常用电脑写东西,许研敏便说给她买个笔记本电脑。原乔乔拒绝了,不想花他的钱。她觉得许研敏需要攒钱。 “反正要用的嘛。你那个电脑,都用了四五年了,也该换了。本来就不怎么好。”许研敏对她说。 “我不要。” 她坚持说:“我现在用手机上下载WPS做文档用。” 许研敏说:“字太小了,看不清吧,还是电脑好点。” 她说:“手机方便呀。电脑只能够放在家里用,手机可以随身带着,随时拿出来。” 许研敏说:“苹果的笔记本,也挺轻的。还有联想也有一款,都很好携带。” 原乔乔说:“不要。” 许研敏说:“好嘛。” 原玲玲跟她聊天,谈起父母的事。 “他们打算再过几年,存够了钱,就不打工了,回乡下去修个房子。” 原乔乔问:“他们有多少钱?” 原玲玲说:“不知道,我也没问过他们。” 原乔乔直截了当反对道:“不行。他们非要回老家修个房子干嘛?能住几年?农村修房子也要几十万,将来人死了,那房子谁要?你也不能住,我也不能住,不是浪费?” 原玲玲说:“我也觉得不划算。可他们硬要修的嘛。” 原乔乔说:“你得拦着他啊,他们就想一出是一出。” 原玲玲说:“哎,我也不会说。你有空跟他们说嘛。” 她爸在饭桌上,照例是一副笑嘻嘻的人精模样:“那我不管,我就要去修。反正,我跟你妈以后老了回家,得有地方住。不修房子,我们去住哪?难不成去住桥洞。至于死了以后,我死都死了还管那些?没人要,丢就丢了。反正你们两姐妹,都是嫁出去的人,我们的钱,你们也别想拿一分。不修房子我留着钱干啥?我可没那么傻。” 她爸妈,一辈子都是这幅样子,死死地攥着钱,生怕女儿多花了他一分钱。 原乔乔说:“别人要你的钱。我姐不会要你们的钱,我也不会要。只是你要修房子,你也得考虑修得划不划算吧。你告诉我,你们有多少钱?” 他爸笑嘻嘻的,眼神一看就不老实:“这我不晓得,要问你妈,你妈在管钱。” “这哪晓得嘛。” 她妈只红着脸笑,也不说,含糊说:“我们也没算。就几张存单,还借出去了一些。” 她爸妈是标准的鬼精农村人样子,连防自己儿女也都跟防贼一样。这乃是千年流传的一种传统,姑且可以称作生存技能,那就是,绝对不能说真话。 原乔乔说:“你们打工这么多年,不知道自己有多少钱?” 她妈不好意思了,红着脸笑说:“十几万总有。” “才十几万?” 原乔乔不信,说:“不可能。人家都说你们有三十四万。” 她妈笑的嘴巴包不住牙齿,唾沫星子都要出来了:“谁说的哟?” “认识的人啊,老乡。我姑,我二爸,还有我舅舅。人家都这么说。” 她妈立刻说:“那没有!哪有三四十万,没那么多。也就这两年工资高点,以前一个月工资就几百块,哪能存那么多。你上大学,一年就要两万。你爸去年还买了个车花十万,再说,你姨夫,你姑家,还借走咱好几万呢。” “借走的钱他总要还吧?那也还是你们的钱。” 她妈说:“反正没有三四十万。那存款单都放着呢,数一数就知道了。” 原乔乔才不信他爸妈这种眼睛钻钱眼里的人会记不得自己有多少存钱,这是在装傻充愣呢。 她也懒得拆穿。 她爸喝着小酒,笑嘻嘻说:“反正,说不上穷。” 原乔乔说:“那就算你们二十万吧。现在农村修个房子要多少钱?” 她妈说:“不一定哦?两层的,估计也得二十来万。” 原乔乔说:“所以,你修了房子,手上还能剩多少钱?” 她爸笑嘻嘻说:“那无所谓啊。我又不养儿子,以后又不给谁买房子,不给谁拿钱。我不指望你们养老,你们也别想要我的钱。” 原乔乔说:“我们不要你的钱,你自己总得穿衣吃饭吧?生病总得看病吧?你把钱全拿去修了房子,手上一点钱都不剩,以的后生活怎么办?现在随便得个什么病,动不动就要花几千几万的,到那时,你从哪去弄钱?我们是可以给你们拿点,但你们自己肯定也不想将来买个米买个菜,都还要伸手问儿女要钱吧?感情再亲,也总是自己的钱用着心里才安稳。我的意思就很简单,你们的钱是你们的钱,我跟我姐,谁也不会指望你的钱,但这个钱,你们不能够拿去修房子。这是你们养老,吃饭看病的钱,修了房子以后吃什么喝什么?我们老家那么偏,修了房子以后也没人要,也卖不出去,过几年,就是一堆破砖头。实在要修,修一层,两间,只要够人住就行。” 她爸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那不行,那多难看,人家都修三层,你修一层。还不被人家笑话。” 原乔乔:“你不要老想着跟人家攀比。农村里修那么高的楼有什么用,几个人住?你没看那些人家修的房子,外面看着好大一栋,看着老好了,进去里面还是烂糟糟的。钱全都拿去修了房子,实际屋里,连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还是烂木桌子烂木椅子,弄的脏兮兮,房间住不完全都空着,跟泥巴房子有什么两样?非要跟人家去比,有用吗?日子好坏只有自己知道。” 她爸说不过了,但还在嘀咕:“反正,房子是要修的。” 过了几个月,原玲玲又说起,她手头有十多万块钱,想存银行,又觉得不划算,想买个什么投资或者理财。她不太懂,便问原乔乔。 原乔乔说:“你干嘛不买房子呢?” 原玲玲说:“上海的房子我哪买得起啊,想都不敢想。季昌明他老家吧,修的有房子,也是楼房,才修了不久,离县城也不远。我就觉得买的没必要。我就想找个什么利息高点的理财之类的。” 原乔乔始终在为父母将来养老的事情所困扰,听到原玲玲这个话,她突然灵机一动,对原玲玲说:“你可以在我们老家买啊。” 她姐吞吞吐吐说:“啊?这个,我完全没有想过哎。我都嫁到河南去了,我在四川买什么房子啊。我又不回去,又住不了。” 原乔乔开始给她阐述这件事的好处:“我知道你不回四川,房子你不住,给爸妈住啊。爸妈他们不是老想回老家修房子,说以后没地方住吗?你买了房子,他们就不用再修了,以后就有地方住了,他们的钱也可以留着。农村的房子不值钱,但你要是在城里买了房子,那房子可是能保值的。现在房价年年都在上涨。等过几年,爸妈不在了,你把房子一卖也不会亏,说不定还能赚呢。” 原玲玲还是觉得有点震惊,说:“那我那点钱也不够啊。” 原乔乔说:“你要是买房子,爸妈他们怎么多少都得给你贴一点。你十万,让爸妈给你拿几万,我这里攒的有几万块钱,要是不够,我这几万也给你,先付个首付,慢慢还贷。我的钱不要你还,也不需要房产证写我的名字,以后要是爸妈不在了,房子归你,你想住就住想卖就卖。卖房子的钱我一分也不要,全都是你的。你肯定不会吃亏。主要是为爸妈以后有个地方住。不然他们把几十万拿去农村修了房子,以后老了手上没钱,还不是你和我出。他说不让你管,你能真不管吗?完了一堆破砖头,你还落不着。你买个房子,让他们出点钱,他们有地方住,钱不会全花光。以后他们不在了,这房子还能变现。” 原玲玲说:“我感觉你说的也挺有道理。其实我挺喜欢咱们老家的,老想着,要是以后我能回四川,跟你们在一起就好了。我不喜欢季昌明他们家。他们家那的东西太难吃了,什么好吃的都没有,冬天又冷。不像我们老家,好吃的特别多。” 原乔乔说:“买了房子,你以后也可以经常回来啊。” 原玲玲说:“可是我也做不了主。毕竟这么大的事,我得跟季昌明商量才行。” 原乔乔怀了一点小心思。她想过跟许研敏的小日子,就得想办法,把孝养父母的责任,往她姐身上推一推——不是钱的事。她愿意出钱赡养父母,只愿意出钱。至于精神上的关怀和日常的陪伴,她感觉无能为力。她很难跟父母在一个屋檐下相处下去,也没有话可讲。但这也并非推卸责任,因为原玲玲,她很依赖父母,很渴望永远和父母在一起生活。对原玲玲来说,能和父母在一起,是件幸福的事情。所以让父母住在她姐姐买的房子里,再好不过了。这对所有人,都是一件好事。 “季昌明应该会同意的。” 原玲玲说:“一般我做什么决定,他都不会反对。” 原玲玲想了一下,说:“要是你以后要回老家,我就在老家买房子。” 原乔乔纳闷:“干嘛一定要我回去。” 原玲玲说:“你要是不回去,就爸妈两个人在那,住那么大个房子,也没意思。而且要是你在家的话,我以后也会很想回去,这样,咱们一家人在一起,感觉特别好。你要是不在,我就觉得没意思,就也不想回去。” 原乔乔说:“我会在家,不会走远,但我以后肯定不会跟爸妈住的。” 原玲玲说:“那没事,我知道你以后结了婚肯定要自己买房子,自己安家的。只要都在一个城市,离得不远就好了。我就想一家人能够挨得近,团团圆圆,高高兴兴的。不知道怎么,我老觉得,季昌明他家,他爸妈,虽然我也管他爸妈叫爸妈,他爸妈也对我挺好。但我心里总觉得他们不是我的亲人,只是亲戚。只有我爸妈,还有你,还有儿子,他爸爸,我们才是一家人。” 季昌明同意了这件事。原玲玲十分高兴,心中又感激。她知道,其实很少有丈夫能够愿意让妻子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娘家,还在娘家买一个自己根本没机会住的房子,只为了给岳父岳母住。虽说不至于吃亏,但一般人,买房子这么大的事,总还是想买了能自己住。 她父母高兴得很。一向铁公鸡似的她爸,表示愿意出十万块钱,给他们做装修。原乔乔只是提了个主意,她爸妈比谁都快,立马就打算回家买房子了。原乔乔按照自己之前说好的,拿出自己三万块钱的积蓄,全都转给原玲玲,并说:“这是给你们的,赞助,不需要你们还。” 她爸信誓旦旦地保证,这个钱,将来一定替老大还,还说:“将来你买房子,我们也给你出钱,绝不会让你吃亏的,你放心吧。”原乔乔只是听听而已,从来就没有指望过那些。 钱这个东西,不能太当回事,尽管她自己也很穷。 她事后,告诉许研敏这件事。 “我现在一分钱存款也没有了,你会不会觉得生气啊。” 许研敏说:“这是你自己的钱嘛,你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原乔乔说:“我想的是,我出了这三万块钱帮我姐买房子,让我爸妈老了有地方住,我自己就能解脱了。以后我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们住我姐的房子,我就不用和他们住一起。他们手头有点钱,我也不用时时担心他们。他们过得好了,我以后也可以少一些负担。不然,他们以后要是过得不好,一样得靠我。我又不可能闭着眼装没看见,到头来还是得我来出钱。与其这样子还不如想办法,将他们安顿好,以后才能省点心。我不能只看见这三万块钱,我得考虑长远了。” 她还怕许研敏会说她傻,拿自己的钱补贴家里呢,哪知道许研敏大大的支持。 “我也是看人的。我了解我姐姐这个人,我姐姐姐夫,都是很老实厚道的人,不会占别人便宜,所以我觉得无所谓。我自己手头有,能拿就拿了。要是那种不讲道理,爱占便宜的人,我才一分都不会给呢。你说是不是?” 许研敏说:“是。亲爱的你太英明啦。” 原乔乔被他吹捧的话给逗笑了。 她问许研敏:“你有多少存款了?” 许研敏委屈巴巴说:“我没钱,我只有四万块钱了。” 原乔乔被这个数字震惊了。 她知道许研敏工资还可以,怎么都不至于才有四万块钱存款。 “我买东西了嘛。” “你买什么了?” 许研敏说:“我也不知道,我刚买了个新手机,花了七千块。” 原乔乔说:“你手机不是新的,去年刚换过的吗?” 许研敏说:“我本来想给你买电脑嘛。发了奖金,我问你要不要,你说不要。我没忍住就给自己买了个手机。”他发了个委屈揉鼻子的小表情。 原乔乔说:“那也不可能就只存了四万块钱吧?” 许研敏说:“我去年买了电脑,上个月我表妹过生日,我还给她买了个电脑。一下子就花掉好多。” 原乔乔有点生气了。 她不让许研敏给自己买电脑,是觉得他需要存钱。因为他说,以后要读研究生。她觉得不能太花他的钱。你替他着想,他倒好,根本不当回事。她感觉自己真蠢的透顶,居然还想替他省钱,这种二百五,就该花他的钱,使劲花。 反正他不当回事。 原乔乔问:“你的研究生呢?不打算读了是吗?” 许研敏委屈巴巴:“要读。” 原乔乔想说他,你以后不打算结婚,不打算买房子了是吗?但想着自己现在手头一分钱都没有,何况许研敏花的自己的钱,她似乎没资格说这些,只能忍着气,心烦的很。 “我要买电脑。” 她不高兴:“你说了的给我买电脑,结果你没给我买,转头给别人买。” 许研敏说:“也不是别人。我表妹嘛,我姑家的女儿。” 原乔乔不能承认,她对这个事,感到极其恼火。她有点嫉妒,甚至有点讨厌。那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她不知道是自己小气了,还是许研敏太过大度。她不能接受许研敏对别人好。 “我给你买。” 许研敏说:“本来发了工资就打算给你换个电脑的。” 原乔乔说:“你给你表妹买的多少钱的?” 许研敏说:“四千多嘛。” 她更生气了:“我要比她贵的。” 许研敏说:“好,给你买贵的。给你买个Mac要不要?苹果的很贵哟。” 原乔乔说:“我不管。你自己看着买。也别太贵,不要超过一万。” 她本来想让许研敏出一笔血,好惩罚一下他乱花钱的行为,结果许研敏一点也没感觉到惩罚,反而高兴得很,立刻上网挑选。原乔乔得到了一个新的、漂亮的苹果笔记本电脑,喜欢归喜欢,但心情还是惆怅了。她心疼钱。 许研敏说:“花我的钱嘛。” “你的钱我也心疼。” “我以后不会再让你给我买任何东西了。” 她对许研敏说:“我想要什么东西,我自己会买。我要节省一点,要存钱。你以后也能不能节省一点,不要再大手大脚了。” 许研敏可怜兮兮说:“我存不住钱。要不你帮我存,我发了工资,就转给你。需要花钱的时候,我再问你要。不然我自己一有钱就会想买东西。” 原乔乔说:“我可以帮你存,你愿意么?” 许研敏说:“愿意呀。” 说话间,她支付宝,就收到了三万块钱的转账。 许研敏说:“本来有四万的,给你买了个电脑,只剩三万了。先转给你。以后每个月发工资我定时给你,交给你保管。” 原乔乔被他这炙热的诚意惊到了。三万块钱不多,但毕竟是许研敏所有的积蓄。他这么轻而易举地就交给她,这得是十分的信任了。原乔乔顿时感觉肩膀上责任重大。 “我把我的钱放银行卡,你的钱,我就放支付宝里,分开,这样才不会弄乱。我会帮你好好存着,不会花你的。你放心吧。” 许研敏说:“你随便花呀,钱放你这里就是让你随便花的,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不用跟我说。” 她心里有点暖洋洋的高兴起来。 她不喜欢花钱,但是许研敏这么说,她很快乐。 她不知道许研敏为什么会这样信任她,但是这的确让她感到了强烈的安全感。他们不是普通的朋友,情侣了,而是能够将自己的人生前途和全部积蓄托付的人,而不会担心被欺骗和辜负。 第51章 礼物 那是她一直渴望,而从未体验过的…… 拖了一年,原乔乔总算拿到了毕业证。 彼时,她在老家的一个表兄打电话,询问她的工作情况。表兄在政府上班,他问原乔乔想不想回家,考公务员。原乔乔其实不太懂。她觉得自己并不太适合做公务员,但考虑了一番后,还是决定了,要去。她想的很明白,她自己于事业上,并没有太高的追求,也不太喜欢快节奏的大都市生活,还有工作竞争很激烈、工作压力很大的环境。她喜欢写作,但目前对她而言,写作这件事情,尚难以维持生计。她需要一份相对稳定和安逸的工作,工资不需要太高。她需要压力小一点,条件稳定一点,有足够的业余时间供自己支配,这样她可以全心写作。公务员无疑是个最好的选择。 刚好那一年的招考公考出来了,她立刻就报了名。她一向做事有主张,决定了之后,才告诉许研敏。许研敏认为公务员的收入太低,也没什么事业前途,但也并不反对她,还是支持,问她,要不要帮忙买复习资料。 很难想象这种考试。报名之前,只觉得收入低没前途,一眼望到头,报名之后才发现,竞争激烈的吓人。在我国除了北上广深以外的大多数中小城市,尤其是三四线小城市,本地经济发展受限,缺乏优秀的大型企业和工作岗位,普遍工资水平在两千到三千左右,几乎留不住任何人才,但是有一点好,房价相对便宜。北上广的房价已经涨到了几万一平,对于普通的大学本科毕业生,没有特别的专业才能获得高薪,又没有父母的资助,几乎不可能买得起房。三四线城市,房价相对便宜一些,但人才外流,企业环境不好,就业机会很少。在这样的地方,国企事业单位,医生教师和公务员,就成了最好的职业选择,几乎也可说是相对体面的工作。 她曾经发誓,自己永远不要再回到那个地方的,但居然还是选择了回去。 老家所在的G市,不好不坏,经济发展在本省居中,地理环境也还过得去。县城是个很出名的旅游景点,气候甚好,风景宜人。交通也还便利,县城有即将开通的高铁站。据说高铁通车之后,能一小时到成都。一小时,在上海那样的大城市,连每天通勤的时间都不止一小时。 她不知道回到熟悉的环境,面对的将会是什么,但无论如何,她不想再漂泊了。 她从小到大,也没什么才能,唯一擅长的就是写作。但这个擅长,没有任何好处,还常常使她陷入求职的尴尬。每当面试官问她,你擅长什么时,都会使她窘迫的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若说擅长写作,必然会招来种种异样的目光,好像她是个什么怪胎。偶尔有一些公司,声称需要擅长文字的人才,面试一看,都是做一些挂羊头卖狗肉的事。这个特长,简直让她感到耻辱。除了找工作被羞辱以外,再没有任何意义。除了这个特长,她就是没有特长,连与人说话都恐惧。这总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废物,是无法融入社会无法被需要的。“我喜欢写作”,这种事,本来就是极其可笑的。正常人听了,都会揣测,这人是不是孤僻,或者有什么心理疾病。别人听到这话,多半都会再问你一句,“那你写了多少字,赚了多少钱呢?”你若是赚钱,他们便会惊叹不已,称你是一名作家。你回答一句,我写了几十万,几百万字,我没有赚钱,我养不活自己。那么毫无疑问的,你将会彻底成为他人眼中的异类。连父母和恋人都毫不意外的会这么想。他们会认为你是个可怜至极的小丑,是个神经病,脑子有问题,不正常。熟人朋友会把你当个笑话,在背地里讲着取乐。父母亲人则会认为你患上了某种疾病,或者有致命的缺点,需要纠正。这简直太令人恐惧了。或许有一天她真的能成为作家,但是在靠写作赚得大钱之前,这个特长,除了给她带来歧视和羞辱,不会有任何的意义。她需要一份体面的工作,让她免受羞辱,让她可以在人前抬得起头,同时实现自己的社会属性。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体会,她早已经看的明白。好在她还剩一点可怜的长处,那就是考试。 许研敏正好放假,陪她去参加的笔试。她本想坐火车的。许研敏认为火车的时间太长,太辛苦,硬是给她买了机票。这是她人生里头一次坐飞机。 她是靠窗的位子。整个飞行过程,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窗外。她以为窗外会有好景色,其实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到飞机的尾翼,一块银色的板,一成不变。太阳照在上头,看着闪闪发亮。她盯着这块板,这就是飞机。 她习惯性地将自己的包紧紧抱在胸口,一手拿着手机。 许研敏比她先到。他的路途更加辛苦,因为哈尔滨没有直飞该市的飞机,他要先乘坐大巴车到哈尔滨,住一晚,再从哈尔滨乘飞机,到临近的市,然后再从临近的市坐火车,才能到达本市。他是在火车站下,火车站距离机场远,原乔乔让他不用接自己,先到宾馆,自己直接到宾馆找他。 飞机时间很晚,她到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半了。 出了机场大厅,外面天麻麻黑,有细的像牛毛一样的小雨降落。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带着湿润雨意的清新空气和乡音一起扑面而来。 她在外面,说惯了普通话,突然听到本地方言,总感觉很不习惯。 她跟许研敏说,自己到了。 许研敏再次问:“要不要我来接你啊?” 她说:“不要,我自己过来。” 她不知道怎么走。 有操着本地方言的大叔大哥们,热情地上前来:“妹儿,坐不坐车?” 她礼貌地问道:“大哥,这里去市区要怎么走?有公交车吗?” 大哥说:“你等公交车,这么晚了不晓得啥时候才能等到。你坐我的车嘛,二十五块钱给你送到。” 她明白这就是开黑车的,“野的”,本地人俗称为“野猪儿”,这是很多人的谋生方式。她在很小的时候,她爸也经常开“野的”,起初是骑野摩托,载人,一趟赚个十七八块。后来买车了,他也经常跑去开野的,赚点零花钱。她很熟悉这种底层人的生存方式,自然地答应了,坐上了“野猪儿”。 她跟许研敏说自己在哪,并逗他:“你知道什么叫野猪儿不?” 许研敏笑:“黑车啊?” 她说:“对啊。” 许研敏笑:“好嘛,也不打个出租。安不安全啊?不会把你带去山沟里卖掉吧。” 原乔乔说:“我才不怕呢,我就是山沟里长大的呀。” 雨一直不大不小地飘着,她偶尔回许研敏一句消息,大多数时候,都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的景色。 市区挺繁华的,夜晚,到处都是霓虹灯。她依稀认得,又好像没见过。以后,这就是她要生活定居的地方了,她得好好看一看。 她有很多永不能忘的时刻。她和许研敏之间,有许多过去,但她很少记的清晰。除了他们第一次见面,他的那个笑容。大多数时候,她的感觉都是模模糊糊的,很少往心里去。然而这天她记得清楚,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她跟许研敏聊着天,到了酒店,进了电梯。敲门。 她其实有点局促,她在陌生人面前总是紧张,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不论她跟许研敏有过多亲密的关系,她还是无法改变那种与人面对面的恐惧。走到门前的那一刻,她四肢百骸加全身所有的器官都紧绷起来,仿佛即将要上考场答题。她开始思考怎么遣词造句,怎么说对方感兴趣的话,怎么让自己表现的可爱,不让人乏味或者厌倦。因为每次与人见面都要这样,让她感觉万分辛苦。 她敲门,许研敏开了门。她站在门口,腼腆地笑着,用微笑来掩饰自己的紧张和害羞。许研敏则低着头,一言不发地上前来,他拿着一双拖鞋来,在她身前蹲下,帮她脱了高跟鞋。 她有点不安。 她一只脚抬起来,站不稳,不得不伸出手去摁着他的头,使自己保持平衡。 许研敏笑了笑,说:“臭脚丫子。” 不知道怎么,好像就是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紧张、恐惧,完全没有必要。她脑子里紧绷的那根神经顿时就松弛下来了。她突然觉得没必要忐忑,没必要字斟句酌,思考在他面前怎么说话,也没必要担心他会不会厌烦,甚至厌倦自己。她的所有不安和恐惧,都没有必要。她知道他很喜欢她,知道这一刻他很高兴。 她顿时就自由了。 她嘴突然快了起来,立刻反驳:“我才不臭呢。” 许研敏笑说:“真的吗?我闻闻?” 他抓着她的脚,作势要抬起来闻。她惊叫一声,咯咯地笑起来,薅住他的头发,就将他脑袋往后推。许研敏差点被推她了个后仰,跟着也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左右晃动躲闪,半晌才稳定身形。 她换了一只脚。 许研敏帮她把拖鞋换上,将她的鞋子拎起来,放到鞋架。 而后她将她一把抱了起来,丢到床上,接着整个人扑过来。 他身上有种干净又温暖的味道。 许研敏帮她洗澡。 每次两人在一起时,许研敏总是要帮她洗澡。 “你干嘛老是用香皂。” 她赤条条站着,看着许研敏往她身上抹香皂。 许研敏不喜欢用酒店里的洗浴用品,总是自己随身带毛巾,香皂之类的,说宾馆里的不干净。 原乔乔以前从来不觉得酒店不干净,她从小住的条件,比这恶劣多了。集体宿舍,到处都是发霉的味道,床单被褥,一学期才会拿回家拆洗一次。有一两年,她住在亲戚家。亲戚家里养了一条狗,于是她每次回去,都约等于和跳蚤同眠,全身都咬的红点。她从来没住过酒店,她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好的住所了,一点也没觉得不干净。但许研敏说不干净,她于是知道了,原来酒店不干净。 她以前不好意思说这些,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是个脏兮兮的地方长大的,根本不懂讲究,看啥都觉得是好的。她总觉得这些事说出来,别人就会嘲笑,看不起她。但是今天她突然有点儿高兴,便给许研讲起了跳蚤的事,还有自己对宾馆酒店的印象。 “你有没有去过火车站?以前,每次去火车站搭车,都能看到很多人,大包小包的,身上脏兮兮,就直接睡在火车站外的广场上。我爸妈他们以前就是那样的。反正,绝对不可能去住酒店宾馆。对他们来说,一晚上七十块钱的宾馆都是很奢侈的。我小时候去搭车,也那样。但我不好意思学人躺着,觉得像个乞丐一样,我就在角落里坐着,把包垫在屁股底下。” 许研敏好像不以为怪,只笑说:“那都是以前嘛,现在不会那样了。” 她说:“现在是不会那样了。” 她又跟许研敏讲起以前住过一个地方到处是跳蚤的事。 “你见过跳蚤吗?” 许研敏笑了,说:“见过呀,猫狗身上不都有。” 她得意的说:“你知不知道,猫和狗身上的跳蚤是不一样的。” 许研敏说:“为什么啊?” “猫身上的跳蚤,特别胖,有个大肚子,不会飞,也不会跳,就会簌簌簌地爬。用手就可以捉住。我以前老爱给我家的小猫洗澡,然后捉跳蚤了。狗身上的跳蚤会飞,能跳特别高,不小心就能跳你身上,那种就捉不住。” 她为自己的观察能力,还有跳蚤的见识感到得意。 许研敏笑说:“你知道,野外那种草丛里也会长那种,叫蜱虫。你要是去草地上躺,有时候也会沾上的。出野外很容易碰到。” 许研敏说:“酒店只是看着干净,但是你都不知道有什么人住过,万一有的人,有什么不干净的病,又没有消毒,尤其是一些小宾馆,挺不安全的。还有那种很奇葩的人,你有没有看过一个新闻,说有人拿宾馆的茶壶煮内裤的?还有宾馆的洗脸盆,说不定人家往里面撒尿呢。” 她嗤嗤地笑了起来。 “也是哦。” “所以嘛。” 许研敏说:“毛巾香皂什么的,还是自己带着好。” 原乔乔说:“我觉得香皂是我爷爷那辈人用的。” 许研敏说:“我觉得很好用啊,沐浴露我老感觉滑滑的,冲不干净。我喜欢香皂。” 许研敏拿搓澡巾,帮她搓着胳膊:“你看你脏不脏啊,一搓,这么多泥。脏的,我都不敢亲你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但许研敏并没有嫌弃的意思,而是高兴地笑着,帮她搓洗。 “看你这小黑手。这么黑,是不是小时候老不洗澡,所以才这么黑呀。” 原乔乔说:“才不是呢,这个是天生的。我比小时候白好多了,我小时候才黑呢,那会整天在太阳底下跑,不知道防晒。我现在都很少晒太阳。” 许研敏伸出胳膊:“你看我多白。” 他根本就是个白人的皮肤,谁跟他比都显得黑。 “你是天生的。” “哪有。” 许研敏说:“我们从小就搓澡,喝牛奶,所以皮肤就白。我以后天天给你搓,看能不能把你搓白。” 许研敏搓完了胳膊和身上,又蹲下,帮她搓腿。 “脚丫子抬起来。”他笑说。 她抬起脚,手撑着他肩膀。许研敏说:“这小黑脚啊,这么黑!” 她嗤嗤地笑了起来。 许研敏说:“我怎么感觉像爸爸给女儿洗澡似的。” 她顺口就叫:“爸爸。” 许研敏说:“乖。” 许研敏说:“我以后要是养个闺女,肯定从小就帮她搓澡,给她搓的白白的。” “那我呢?” 许研敏假装哼了一声,说:“有闺女,就不给你搓了。” “我不准。” 许研敏说:“那我忙不过来怎么办。” “你给我洗,让她自己洗。” 许研敏笑说:“瞧你这样就不是当妈的。啥也不会。” “你才啥也不会呢。” 她说:“我会做饭,我做的饭可好吃了。你会做饭吗?” 许研敏说:“我不会。” “你不会做饭呀?”她惊奇地说。 “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会呢。” “做,估计也能做的熟。” 许研敏笑说:“但你肯定吃不下。我只会做那个,西红柿炒鸡蛋。别的都做的很难吃。” 她感觉很快乐。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就像童年,被父母亲捧在手上呵护一样。但其实她童年从来得到父母这样的呵护,那是她一直渴望,而从未体验过的。没想过,自己心中一直幻想的疼爱和照顾,有一天,却会从一个陌生人身上体验到。 她说不清。她感觉,许研敏帮她洗头发、洗澡的时候,温柔细腻,很像母亲。有时候,他照顾她日常生活,给她拿钱,给她买东西,解决一些她无法解决的麻烦事,又很像是父亲。他们在一块聊天,玩耍,说说笑笑,他有时候会开她玩笑,逗她,又很像哥哥。但他们最终是恋人,会温暖地拥抱在一起,亲吻抚慰彼此。她觉得很奇怪,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遇到这么一个人。就好像是冥冥之中,有股不知名的力量,在默默注视着她,知道她生命里需要什么,所以派这么一个人来补偿她。上帝觉得亏欠她,所以在她二十岁以后,给了她一个许研敏,做她的恋人,同时也做她的父亲和母亲。她不信任上帝,觉得上帝是个骗子,生气地说:“我不要,赶紧拿走,这都是假的,不要再想骗我了。”并且使劲地把这个礼物丢掉。但上帝硬要把这个礼物给她,最终还是让他来到她的身边。上帝说:“这就是你的,好好收下吧。”她才知道,上帝真的有为她准备礼物。这回不是在哄她,也不是戏弄她。 她感到很幸福,好像童年缺失的一切都找回来了,她不再觉得恐惧和孤单。 第52章 工作 新的环境 她趴在许研敏胸口,叫:“爸爸。” 许研敏说:“乖。” 她不停的叫:“爸爸爸爸。” 她伸手去挠许研敏肋下,许研敏顿时笑了起来,两手伸出手拦她。 他怕痒。 她发现,她以前竟然不知道许研敏怕痒。她一挠他就笑。许研敏身上,有一大半的可爱之处就来自于他的笑。他一笑,她就心花怒放了,使劲咯吱他。直到他跃起来,牢牢抓着她的手,将她按在枕头上,以牙还牙。 她头一次在他身边,睡了个香甜的好觉。 第二天,许研敏陪她去参加考试。 考试的感觉很顺利,她突然很有把握。考完之后,许研敏过来找她,两人一起在附近逛了逛,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 她姐姐这时候已经买好了房子,她高兴地在地图上跟许研敏指,自己新家的位置。 许研敏笑说:“你姐家的房子,又不是你的。而且这小城市的房子,又不怎么值钱。” 她认真地对他说:“我也出了钱的,我以后也可以住呀。你不懂,有了房子,就等于有了家了。” 她知道,许研敏并不懂得这个房子对她的意义。 不仅是对她的意义,更是对她父母,对她姐姐的意义。 “我从小,我爸妈就出去打工了。这十多年,他们从来没有住过自己的家。一直都是在租房子住。租的那种,两三百块钱一个月,破破烂烂的房子。一家人挤在一起。他们从来没有回家过年,因为家里没房子,就算回去了也没地方住,所以只能在外面漂着。我呢,从小就只能住亲戚家,住学校宿舍里。我从小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房间。我长这么大,连个自己的书桌都没有。走到哪里都只有一个行李箱。我姐姐买了房子,以后我就能在这边住,然后在这边工作。什么都不缺了。” 她说着话,眼睛有点朦胧了。她努力笑着,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许研敏拉着她的手,说:“以后结婚了,总会有自己的房子嘛。你姐姐家里又不能住一辈子。” 原乔乔说:“我姐姐她很好的。我想住多久就能住多久。” 许研敏笑说:“就当多了个娘家吧。” “我是我家最有出息的。” 她对许研敏说:“我姐,我两个堂姐,我表姐,表哥,他们要么只读了个初中,就去打工了,要么只读了个大专。我家特穷,我家亲戚吧,也一个比一个穷。真是奇了怪了。没一个有本事的。不是呆子,就是傻子。要么就是看着精明,其实还是傻的那种。小事精明,大事糊涂。” 许研敏笑说:“我也是我家最有出息的呀。亲戚一提就是咱们老x家什么什么的。你家亲戚少,像我们那,都是大家族。吃个年夜饭,家里都坐不下,得找个酒店,包一层楼。” 原乔乔惊道:“真的?” 许研敏笑:“真的。” 原乔乔说:“你们那是不是还要生儿子,就家家户户,都必须生孩子那种。我姐嫁的商丘就是。” 许研敏说:“商丘农村还是城里的?” “农村。” 许研敏笑说:“农村里可能是吧,不过城里还好。现在年轻人,生一堆,谁养的起啊。咱们可能都读了大学,思想跟现在的普遍九零后更接近,一般都不在意那些。” 原乔乔说:“你们河南有什么特产,好吃的?” 许研敏笑着说:“我也不知道,感觉没什么好吃的。” 他说:“胡辣汤算不算?” 原乔乔说:“一听你们那就没什么好吃的。我们四川好吃的可多了。” 她眼睛一转,说:“我知道你们河南有什么特产了。” 许研敏认真问道:“什么啊?” 原乔乔说:“井盖!” 她哈哈大笑,许研敏跟着一块笑个不停。 她逗他:“哎,许研敏,我问你,你们河南人怎么这么爱偷井盖?咋全国人民都知道这事呢?” 许研敏笑说:“可能是因为穷吧!” 原乔乔说:“为啥要偷井盖呢?为啥不偷别的。” 许研敏说:“井盖铁的,值钱啊。” 原乔乔说:“我爸妈以前在外面打工,经常去偷人家蔬菜来着。还有西瓜。他们以前住在太湖那边,人家种好多西瓜。我爸半夜拿口袋去偷,偷一袋子藏在床底下。我爸就爱吃西瓜。我妈天天从干活的食堂偷菜。” 许研敏只是笑。两人东拉西扯聊着天,跑去附近一家烤肉店吃了烤肉。 上午考了行测,下午还有一堂申论,考完结束。 半个月后,成绩出来,原乔乔考了一百四十五分,排名第一。她高兴坏了,跟许研敏分享自己的喜悦。 许研敏说:“不错嘛,这么厉害。” 她快乐地说:“你别看我大学天天重修,挂科,差点连毕业证都拿不到,那是我不想学。其实我高中成绩老好了。以前我们班上有个女孩,每次考试成绩都和我不相上下,我还比她好一点。她上了川大,我肯定不比她差。” 许研敏说:“行,知道你聪明。” 她有些懊恼地说:“我有些后悔了。我报的这个岗位,不限专业,不限户籍。我刚在网上查了一下才发现,这种岗位竞争最激烈,报考的人最多。我之前还以为这种好考呢。还有个招我本专业的岗位,其实更好,离家更近,我都没报。我还以为那个是市直的,不好考。结果我刚看了分数,第一名分没我高,差老远了。可能是因为限专业的报名人数少。哎,怪我不懂,后悔也晚了。” 许研敏说:“没事嘛。你都不一定上。” “我一定要上。” 她说:“我才不想考第二次了,折腾死了。我现在,就想找个工作。我再也不想去面试,看人脸色,冲人陪笑,只差磕头下跪,求他给我一个工作了。我现在觉得公务员面试挺好的。人家就让你答题,不会问你什么学校毕业。普通本科,还是985211都一样,反正就看你答题。也不会问你是不是本地人,是不是有男朋友,是不是结了婚,生了孩子,还问你爸妈是干什么工作的,还有你有多少工作经验这些鬼问题。连孕妇大着肚子都能去考,考官也不会歧视你。换在公司,早把你踢出去了。反正我觉得挺适合我。” 许研敏说:“那就好好准备嘛。” 面试出分的时候,她的心总算是落下了。 最高兴的,还是她爸妈。 她爸妈就是标准的小地方农村人,就觉得公务员是最好的工作。安逸,体面,在亲戚面前说出去好听。虽然工资低,一眼望到头,但对爸妈来说,已经知足。 原乔乔打算趁着这段时间好好玩一玩,没想到,面试成绩出来不久,就接到单位电话,让她提前去干活。她听说有些单位是这样的,事情多,反正政审过了,基本就定了,虽然出公告还要两个月,不过也有提前被叫去的。她不好意思拒绝,没可奈何去了。然后收拾东西,匆匆忙忙赶回家。先到单位报到,大致了解了一下这个单位的情况。 单位不管住,她本想租个房子,刚好,她二叔,在附近有房子。二叔一家人都不在,房子是空着的,拿了钥匙让她住。至于伙食,单位有食堂。食堂倒是便宜,一餐一块钱,单位还补贴一半,算下来,一个月一百六。周一到周五,一日三餐全包,而且伙食很不错。食堂厨子是出了名的手艺好,做的一手好菜。有独立的办公室,两个人一间,十分清净。办公室还有窗子,空调饮水机一应俱全,标准的机关单位的样子。而且,单位里的年轻人还不少,看着十分热闹。 她很喜欢这个环境。 她上班第一天,认识了跟她一块考进来的一个姑娘。招的两个人,就是她和这女孩。这女孩一看就十分大方,很爱说话。原乔乔从聊天中得知,她毕业于一所985211的名牌大学。除此之外他们还是高中校友,曾经在同一所高中读书,只不过原乔乔高一届。女孩和她一样,读书时的成绩很好。不过她高考失利,复读了一年,然后考上了一所很不错的名牌大学。原乔乔忽然感觉冥冥中自有定数,好像不论怎么样,她最终都要走这条路。 体制内,有一种好处。 在原乔乔看来,这些人,极其的团结。不论你是哪所学校毕业,不论你家境如何,只要进了这个地方,就仿佛平等了。他们会认为你是“自己人”。老姐姐老阿姨会热情地给你张罗对象。婚姻关系,也存在这个小小的系统里,各种沾亲带故。他们很少和体制外的人结婚。单位里每个人都是礼貌、客气的,仿佛极尊敬的样子,绝不会给你为难,使脸色。不仅如此,还要万分关心你的家庭状态和感情状况。在这里很少品尝到城市里因为贫富悬殊、家境出身来带来的偏见、异样眼光。同事之间,彼此十分友好,绝没有竞争的关系。领导看向职工们,都是充满关爱的眼神,商量布置工作都是客客气气,绝没有命令的口吻。 不过,这些都只是表象。具体如何,可管不得了。至少这种表面上的一团和气,让人如沐春风。对她这种神经纤细的人,可说是很友好了。某种程度上,有利于提升她的自信。 因为公告还没出,原乔乔便和一起来的那个女孩,在档案室里整理档案。秉着少说话多做事的原则,老老实实上起班来。 第53章 任性 她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许研敏在网上买了一堆生活用品,连洗衣粉抹布之类的都包含在内。 他一样就是这种人,最爱操心家务事。 “这些东西你干嘛在网上买呀,我在超市买就行了。” “怕你买不好嘛。” 许研敏说:“再说,这么多东西你在超市买,还得大老远提回家。在网上买,直接给你快递到家门口,省事多了。” 就很奇怪。 原乔乔一向自认为是个很独立的人。她从小就习惯一个人生活,什么事都是自己做。洗衣服做饭,样样都会,但许研敏莫名其妙的,总觉得她好像个小孩子,什么都不会。 她跟许研敏抱怨,说鼻子过敏,总是打喷嚏。许研敏买了除尘用的滚轮粘纸,让她每天粘一粘床单。 “其实我想买个吸尘器的。” 许研敏说:“那种好的吸尘器,可以吸床上的灰尘,螨虫什么的,我看网上有那种演示的视频,那个戴森的,看起来好厉害的样子。我老想买一个了。” 作为一个男孩子,许研敏对各种清洁用品,特别的痴迷。 原乔乔说:“那得多少钱呀。” 许研敏说:“好几千呢。” “是有点贵。” 许研敏说:“我舍不得买。你要是想要的话,就给你买一个。” 原乔乔说:“我没有什么感觉,用不用都行。” 许研敏对那款吸尘器各种上头,还给她发网上的视频。原乔乔看他实在喜欢,说:“那你就买呗。” 许研敏喜欢一个东西,但自己觉得贵,舍不得买,就会花式安利给原乔乔,问她:“你喜不喜欢?”原乔乔要是不喜欢,他就不买。原乔乔要是喜欢,他就立马欢天喜地买回家。原乔乔知道他这样。其实她确实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不过为了让他体验一把,就说:“那买吧!”其实花的都是许研敏的钱,许研敏却像是得了恩赐似的一样高兴。 许研敏一经许可,立马把吸尘器买回家。他不在,还是原乔乔收的货。许研敏美滋滋的在微信上教她这玩意怎么操作。 生活进入了新的开始。 离国庆节还有几天,原乔乔请了假。学校里还有某项手续未转接,她要回成都一趟。许研敏也正好要放国庆假了,过来陪她,飞机要经过成都,两人便约好了在成都见面。许研敏事先定好了酒店。 这是一次很轻松的出行。 她记得小时候,出门总是很痛苦。不管去哪,总要带上重重的行李,背着巨大的包。火车常常买不到坐票,只能站着,一站就是四十多个小时。车又挤,路途又远,她总是晕车,吃不下东西,又累又饿。这次却什么都不需要了。 她坐的高铁,身上什么也没带,只带了手机和小挎包。许研敏替她买的车票,她什么也没操心。一路观看着窗外的风景,都还没怎么感到疲倦,路程就结束。 为了让自己舒服,她没有乘公交车,而是打了个出租,直接到了学校,一上午,把自己的事情办妥。中午,在学校附近吃了饭。她本来很想尝尝学校后街那家以前常去的小吃摊。但不知为何,以前觉得那家特别好吃。现在吃着,却感觉一般了。而且她总怀疑这食物不太干净。她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以前读书时,从来不管什么路边摊干不干净的。那会主要是穷。 现在,也还是穷,但毕竟比做学生要好许多。自己挣钱自己花,比什么都让人高兴。她独自一人,兴致缺缺地回了酒店休息。 她跟许研敏说起这事,许研敏说:“正常的嘛。以前穷,吃什么都好吃。好吃的吃多了就觉得不好吃了。” 她说:“我也没什么好吃的呀。” 许研敏说:“你想不想吃牛排?回头带你去吃牛排。” 原乔乔说:“你还记得我们以前吃的那家芋儿鸡吗?” 许研敏说:“哪啊?我们吃过吗?” 原乔乔说:“吃过啊!就在音乐公园那!很好吃的!” 许研敏笑:“有吗?” “有啊!” 她记忆里,那是很特别的一顿饭。 那是她第一次去外面吃好吃的,许研敏带她去的。 许研敏说:“我不记得了。” 她发现,许研敏真的完全不记得了。 他记性差的,当真是令人发指。 原乔乔是记性很好的人。她对自己三五岁时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完全没想到许研敏记性这么差。 因为她印象里,许研敏一直记忆很好的。每次,她让他做什么事,或买什么东西,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不管是多么细小的要求,他都记的清楚。哪怕只是她随口一提的小事情,许研敏都会认真对待。她对生活常常敷衍了事,不甚上心。她记不住自己的苹果id,记不住自己大多数社交账号或者邮箱的密码,许研敏都会帮她把谢谢存在自己的手机备忘录里。她每次忘了,只要问他一声,许研敏就会立刻给她找出来。所以她总觉得许研敏像个哆啦A梦一样,他身上什么都有,他脑子里什么都记得,无所不能。 没想到,他却不记得几年前的一顿饭。 许研敏说:“我记性真的很不好的。” 她问他:“可是为什么我每次嘱咐你的事,你从来没忘啊?” 许研敏说:“你说的事,我肯定不会忘呀。” 她发现,她对许研敏,其实也并没有那么了解。 许研敏的飞机大概要下午三四点钟才能到。 她充满兴奋地等着许研敏到来。 一个人无聊,她拿着手机写写小说。她已经习惯了,手机上下个wps文档,随时一有空闲便拿出来写,方便实用。 许研敏先是飞机晚点。 好不容易下了飞机,他却又发消息说,大学的室友约他吃饭,他想晚上陪同学吃饭。 原乔乔期待已久的心,跟被兜头泼了一瓢凉水一样。 她不好说什么,只能答应了一句:“哦。” 许研敏说:“你先自己去吃饭嘛,明天我再陪你玩。” 她心里不知怎么的,就很不高兴。 她感觉,她很想立刻见到许研敏,许研敏却好像并不着急立刻想见她。所以她不高兴。 她嘴上勉强答应着,希望许研敏能快点吃完饭。 然而这一顿饭,等的时间老长。 从五点,到六点。再到七点八点,九点十点。 手机快要没电了。 她没有带充电器。 她知道许研敏包里什么都有,所以她什么都没带。但许研敏这顿饭,一直没吃完。 她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地在依赖许研敏,好像什么事都可以指着他。这让她心情十分懊丧,突然有点厌烦自己。 快十点钟,许研敏依旧没回来。 她生气地独自出了门,索性到店里,买了一副充电器。她将房卡留给了前台,独自打车去了附近的商业广场。街边找了个烧烤店,她将手机充上电,点了几样烤串,要了一瓶啤酒。 不多时,许研敏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她不接,将手机调成了飞行模式。 她知道自己很反常。 这不是她。 她以前,从来不会在意许研敏找不找她,也从来不在意许研敏是不是把她放在第一位。她总是使自己保持一种疏离、无所谓的态度。他愿意见她就见,他不愿意见她,她就当没这个人,心情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波动。许研敏的存在,对她来说,是可有可无。她不会为他动气,也不会为他掉半滴眼泪。她只是冷漠,喜怒不形于色,绝不肯表露自己真实的想法。等到恰当的时机,就和他告辞,一个多余的字也不说。她觉得和一个男人生气,是最无聊,最没有意义的事。她绝不会像那种庸俗的女人那样为了一个男人爱不爱她而怒气冲冲,大呼小叫。那太丢人了,会显得自己很在意对方。就像她母亲一样,这样的情绪发作,不仅不会让男人多爱你一分,反而会让他厌烦你。因为男人都是那样的,他们喜欢女人听话省事。所以她永远会提醒自己,不要有情绪。不要爱他,不要恨他,不要在意他。什么都不要有。 她独自一人,慢慢地吃完了晚餐。 烤串的味道,也并不怎么好。可能是因为心事重重,让她没有情绪来品尝食物。味蕾也仿佛失了效。一口串一口啤酒,她其实不喝酒的,只是想尝试一下喝醉的感觉,然而那啤酒实在像马尿一样难以下咽。她喝了一口就皱起了眉,嫌弃这饮料。 其实她心里没怎么难过,一边吃,一边看电视,但是无必要装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她闲的无聊,打开手机,刷起了微博,看到一个很好笑的小视频,看的乐不可支。 过了一会,许研敏发来了消息。 “你在哪,我到酒店了。” 她顿时想起,自己还在生气呢,立刻严肃起来。 “不要给我发消息了,也不要给我打电话。”她说。 完了,她又开心地刷起了小视频。 许研敏:“你在哪嘛。” 许研敏一个接一个的电话打过来,她实在是不胜其烦,只得接了电话:“别打了。我在外面吃饭。你不跟我吃饭,我自己一个人吃还不行吗?” 许研敏说:“你在哪啊?我来找你。” 她又生了气:“不用。” 许研敏还要说,她直接挂了电话。 她慢条斯理地吃完饭,结了账,这才到路边,打了一个出租车,返回酒店。这时候已经夜里十一点多了。 她回到酒店,进了电梯,来到所住的楼层。她猜想,许研敏这会在干什么。他会不会出去找她了?会不会觉得不耐烦?她这么无理取闹,他会不会生她的气,冲她发火,嫌她太作,太不懂事,然后再也不理她?她不懂。她从来没有这样过。她一直奉行的恋爱原则就是,绝对不能跟对方闹,绝对不能惹对方烦心。 她的心几乎有点忐忑了。 踩着走廊的地毯,她慢慢走到房间。 她发现房间的门,留了一个小缝。 门是虚掩着的。 这是一个信号,证明他一直在等她。 他没有锁着门。 为什么呢?兴许是害怕她不肯敲门。因为关着门,是一个拒绝的表示。门外的人,是被动的,需要经过门内的人允许,才可以进门。而她是个从来不主动的人,绝不会请求对方:“你开门吧,让我进去。”那会让她觉得丢脸。又或者,没有这么多原因,他只是想快点看到她。因为开一个门,可要好几秒钟呢。 她推门进去了。 她紧绷着脸,一言不发,面色冷漠。 许研敏看到她这个表情,动作几乎有点不自然了。 他有点羞涩地,快速上来抱住了她。 她还是不动。 她一句话也不说。 许研敏帮她取下了身上的挎包。 然后是她的外套。她穿着一件挡风的外套。许研敏把外套脱下,顺手把房门关上。 “去哪了啊?”他悄声地问她。 她不回答。 许研敏紧紧抱着她,亲吻着她的脸,然后将她打横抱起,丢到床上去。 她躺在床上,看他动作飞快地脱衣服。 T恤,牛仔裤。 他上了床,俯身搂着她,身体紧紧贴着她的,嘴唇吻向她的嘴唇。他全身都热乎乎的,嘴巴也是热乎乎的,有股漱口水的味道。 他启开她牙齿,舌尖伸到她嘴里。 她忽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许研敏愣了,顿时也摸不着头脑似的。他也笑了。 “怎么了?” 她一笑,就收不住。由噗嗤笑,变成了哈哈大笑。 “怎么了啊?” 许研敏紧张的表情顿时消失了,换做了一脸如释重负的神情。 “你吓死我了。” 他抱着她腰,使劲勒了勒她的骨头,狠狠咬了一口她的脸蛋子,欣喜若狂说:“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我到处找你。我还以为你不要我,自己一个人走了呢。” 她嫌他勒的疼,一边大声笑着,使劲推了他一把,许研敏就是不放,兴高采烈地抱着她。 “你吓我的!” 他拿自己下巴扎她:“让你再吓我!把我吓死了!” 许研敏像个泥鳅似的,飞快脱了内裤,把自己变得光溜溜的,扑到她身上。她搂着他的肩膀。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直在笑,笑的停不下来。 她笑着笑着,眼泪都笑出来了。 眼泪迸出来了,那感觉特别像哭。于是她的笑莫名其妙变成了哭。她想再笑的,但嘴角无论如何也牵不起来,只能无力地垂下去。眼泪一直在流,她于是变成了哭,她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许研敏当真吓坏了,一个劲儿问:“你怎么了?啊?你怎么了啊?” 她回答不上来,只是不停地哭。 “别哭了,别哭了。” 许研敏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啊?你别吓我了。都是我的错。” 无论她怎么劝,她的哭都不能停止。 许研敏抱着她的头,不停的抚摸着:“别哭了,你一会笑一会哭,把我吓得都阳痿了。” “我真的痿了。”许研敏抚摸着她脸上的泪,“别哭了,好不好?你跟我说说怎么了?” 她又哭又笑的抱住他,努力解释说:“我喝酒了。我喝酒了。”她觉得可能是自己体内的水分太多,所以才会这样。 “啊?” 许研敏说:“喝什么酒啊?啤的白的啊?” 她哭着说:“啤酒。” 许研敏说:“喝了多少啊?” 她伸出一根手指。 “一瓶?” “一杯。” 她说:“我没喝完,太苦了。好难喝,跟尿一样。” 许研敏说:“行嘛,一杯还好。” 她问:“我醉了吗?” 许研敏说:“一杯酒哪喝的醉啊,远着呢。起码三瓶。” 许研敏抱抱她:“好啦。不哭了。都是我的错。”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止住了情绪。 她停下来,抬手,擦了擦眼泪,生气地推他。 “本来就是你的错。” 许研敏说:“我本来想着今晚和同学吃完饭,明天没什么事情,咱们就可以一起玩了嘛。哪知道你这么生气。” 她擦着眼泪说:“你跟同学吃饭,为什么不叫我?我见不得你同学吗?什么了不起的同学啊。” 许研敏说:“那我以前叫你跟朋友一起吃饭,你老是不肯去啊。总说你烦,不喜欢见人,说交朋友无聊。所以我才没有叫你啊。” 他说的也有点道理。 但她还是生气:“那以前跟现在又不一样。我以前不喜欢去,我现在喜欢去不行么?” 许研敏说:“行嘛,下次带你一起去。” 他笑捏她的脸,说:“你担心什么呀!有女生,人家都是男女朋友,成双成对的,就我是一个人。我能跟谁看对眼啊。要看对眼,大学就看对眼了,还能等到现在,还跟你在一块。我把钱都给你管,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啊?你看我身上,就只几百块钱了。我的身家性命都在你这,你想给我就给我,不想给我就不给我。” 她发现自己的心思被猜中了,顿时懊恼地一翻身,把自己头埋进枕头里,又开始哭。 许研敏拍了拍她屁股:“好好的,把我都整阳痿了。” 她回手打他。 许研敏说:“大学同学,好久没见嘛,大家都挺高兴的。” “就你朋友多。” 许研敏说:“他们是朋友,你是女朋友。你最重要嘛。” 第54章 居家 小药丸 原乔乔和许研敏聊起自己第一次过夜的那个男生。 许研敏说:“你傻。” 她跟许研敏聊自己当时的感受。本来是想跟他分享自己的心情。因为那段时间,她非常困惑,迷茫。那件事,一直是她的心理阴影,影响了她在跟许研敏恋爱时的态度。而今她觉得走出来了,便想跟人聊一聊。因为她平常没有机会和许研敏谈及心事。 那知许研敏沉默地听了一会儿,忽然问道:“是他大还是我大?” 原乔乔愣了一下。 她反应过来:“许研敏,你是不是有病?” 她又生气又想笑,突然觉得许研敏就是个没心没肺。跟他谈心,简直是浪费情绪。人家也不吃醋,也不生气,关注点在这儿呢。 原乔乔说:“许研敏,我看你真的有病。” 许研敏笑抱着她:“你一说这个,我就顿时想起了嘛。” 原乔乔说:“你是不是还想问你俩谁技术好?” 许研敏说:“你不想说就算了。” 原乔乔是不指望许研敏能做什么心灵伴侣了,这家伙的脑子,跟自己压根就不是一个频道的。 原乔乔说:“我跟他没有做。” 许研敏说:“那你不是说一起睡了。” “没有进去。” 她低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我是第一次,看起来有点傻傻的,他害怕承担责任吧。” 许研敏笑扑到她身上:“那我还是第一个,对不对?” 原乔乔说:“其实那时候我也没有很喜欢你。只不过,我不在意,我觉得,这辈子跟谁睡觉都无所谓。你那时候也并没有很喜欢我吧?” 许研敏亲了亲她的嘴:“喜欢的,不然干嘛要跟你睡啊。我又不是跟谁都可以睡的。” 原乔乔抱着他:“你以前谈过恋爱吗?” 许研敏说:“高中的时候有喜欢的吧,没谈过。” “大学呢?” 许研敏笑说:“大学的时候就是你。” “其实认识你之前,班上有个女生,暧昧过一阵。经常一起去吃饭,散步啊,之类的。但是她没有表白过,我也不好意思说,就那么耗着。后来突然遇见你,就跟你在一起了。那女孩再没理过我,我也不好意思再跟人家做朋友。其实有段时间我还挺过意不去的,总感觉自己有点渣。” 原乔乔说:“你干嘛不跟她表白啊?” 许研敏说:“我害羞,不好意思。” 原乔乔说:“那你怎么好意思跟我表白的?” “我也不知道。” 许研敏笑搂着她,脸埋在她怀里:“就感觉你是我的。” 原乔乔抱着他,说:“你是我最喜欢的。我之前喜欢的那几个,我觉得他们都比不上你。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这么觉得,所以我可开心了。” “我也喜欢你。”他亲了亲她。 原乔乔说:“我们毕业分手之后,你有没有喜欢过别人啊?” “没有。” 许研敏笑说:“我喜欢谁去啊。天天在野外,一群男的,连个女的都没有。女的全都是大姐大妈。” “只要你想找,到处都有异性啊。网上啊什么的。你又不是天天都在野外。” “我不敢。” 原乔乔还以为他是怕自己生气呢,没想到许研敏说:“你知道我有洁癖的。我害怕不干净。” “你觉得我干净吗?”她迷惑的问。 许研敏说:“你干净。” 许研敏心里的干净,并非是□□上的。而是她始终给他一种诚实、单纯的感觉。他知道她永远不会撒谎,不会欺骗、背叛自己。她不会表里不一,不会愚弄戏耍,不会朝三暮四,更不会使用任何技巧,或者手段,不会贪慕虚荣,不会损人利己。她是个心性异常坚定的人,有着万人不及的勇敢,和对信念的笃定。这样性子的人,绝不会做任何污浊的事。 整个国庆,哪里也没去,就躲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许研敏一到她住的地方,就开始洗洗刷刷,一会拖地一会晒被子。许研敏嫌她老不爱晒被子,天天让她晒,她懒得动,许研敏于是过来第一件事,就是趁着天气好把被子抱到楼顶晒起来。完了又拿吸尘器吸沙发,然后洗衣服。 许研敏看她运动鞋脏了,放在门口,一直没刷,又帮她把运动鞋刷了。 原乔乔说:“你放那,我自己可以洗的。” 许研敏笑说:“你洗的干净吗?” “我洗的干净啊。” 许研敏说:“哎,还是我帮你洗吧。老觉得你洗不干净。” 许研敏说:“这个鞋子不能只刷外面,里面也得刷,知不知道?白鞋子晒的时候,你在外面敷一层卫生纸,这样晒干就不会发黄。不然容易发黄。” 原乔乔说:“我知道。” 许研敏说:“女生上完厕所擦屁股的时候,要从前面往后面擦,不能从后面往前面擦。知不知道?不然□□容易感染。” 原乔乔说:“许研敏,你是不是有病?你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呢。” 许研敏说:“我怕你不懂嘛。” “我又不傻。” 许研敏说:“我觉得你怪傻的。” 原乔乔看他勤劳的过分,遂不管他,跑去煮饭了。 许研敏什么都会,就是不会做饭。 炒菜,他不知道该放什么调料。做个白菜豆腐汤,他要往里加酱油。原乔乔打他手:“你起开,你见过做白菜豆腐汤加酱油了。” 许研敏又拿来胡椒粉,想往里加。 原乔乔直接要暴走了:“哎呀,你不会做饭,别在这瞎弄好不好。炒个西葫芦,放什么胡椒粉。我炒的是清淡的。” 许研敏委屈说:“我们那炒菜都加胡椒粉。还有八角大料什么的。” 原乔乔命令说:“我这不许加!你不会煮个白菜汤还要往里加八角大料吧?” 许研敏说:“我们那都要加啊。加了才香,才有味。” 原乔乔说:“你在放屁。” 原乔乔只想把他撵出厨房去,这家伙就是不肯走,非要在旁边盯着。炒个茄子,一会嫌油少,往里面加水,一会又嫌水多往里面倒油,弄的黏黏糊糊的一锅。 原乔乔感觉拳头硬了。 “许研敏。” 原乔乔说:“你再乱来,我就要家暴你了。” 许研敏赶紧溜开,躲到她背后。 饭菜上桌,原乔乔指着那盘茄子,笑说:“你吃,你自己炒的。” 许研敏尝了一口。 他叹了口气:“哎,是有点难吃。” 相反,她做的菜,每样都很好吃,吃的盘子里连个菜星都不剩。 “你做的好好吃。” 许研敏说:“就是好辣,太辣了。下次少放点辣椒。这么吃几顿,我痔疮都要犯了。” 原乔乔说:“我炒的也有不辣的菜,你吃不辣的呀。” 许研敏说:“不要,辣的好吃。特别香。” 吃了饭,许研敏自觉擦桌子洗碗。 下午,继续洗衣服。 原乔乔看他把几件白T恤扔进洗衣机,忙说:“我也有两件白T恤,可以放进去一起洗吗?” 许研敏犹豫了一下,红着脸,笑说:“不要。我衣服很干净的。” 原乔乔说:“我的也是白的呀,纯白,不会串色的。我衣服也不脏。” 许研敏还是笑着:“不要。” 她轻轻哦了一声,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了。 她没再说什么,独自回客厅去了。 许研敏的举动,让她有点受伤。 她感觉他在嫌自己的衣服脏,不能和他的一起洗。 许研敏脸色也有些不自然了。 许研敏在那一直洗衣服,拖地。他总是这样。每次她稍稍有点不高兴,他便讪讪的,神态举止都不自然,浑身都透着小心翼翼。原乔乔看他将他的衣服洗完了,又过来问她:“你的脏衣服呢,你给我,我帮你洗吧。” 她有些无奈,又觉得怄这种气没意思。他们一个杯子喝水一双筷子吃饭,天天在一块,搂搂抱抱,亲来亲去,许研敏也没有嫌过她。就洗个衣服而已,他爱怎么洗怎么洗,随他去吧。 于是两个人又笑嘻嘻和好了。 晚上,原乔乔躺在床上。 许研敏刷完牙过来,手里拿了一颗蓝色的小药丸,坏笑着问她:“你猜这个是什么?” “什么?” “你猜。” 原乔乔说:“春.药?” 许研敏说:“俗称伟哥。” 原乔乔露出一副眉头紧蹙的表情。 “你到这年纪了吗?”她关切地问。 许研敏笑说:“我想让你爽。” 原乔乔说:“我不要。” 许研敏说:“不要你吃,我吃。” “你知道这是哪的吗?” “哪的?” “这个是印度产的,你知道印度药品仿冒做的很出名的。就是假货,但是据说效果和真的差不多,只是没生产专利。” “你干嘛不买正牌的。” 许研敏说:“贵啊!你知不知道,一盒要好几百,里面就几颗。几十块钱一颗呢。” 原乔乔说:“完了你,许研敏,都开始吃假药了。你怎么这么牛逼。” 许研敏拿着药丸,跑去喝水去了。原乔乔在床上躺着,半天没见这家伙过来。 气氛有点不正常。她起身前往卫生间,只见许研敏正蹲厕所蹲坑那吐。 他脸都白了。 原乔乔吓坏了,赶紧上前去拍着他肩膀:“你怎么了?” 许研敏吐了半天,憔悴地说:“肚子有点不舒服。” “没事吧?” “没事。” 许研敏说:“我吐一吐就好了。” 原乔乔去客厅,倒了一杯温水,等他吐完,让他漱漱口。 许研敏蹲在厕所,反复吐了有半个时辰。完了回到卧室。原乔乔赶紧拉着他躺下,伸手抱着他。 许研敏头埋在她怀里,一副脆弱的样子。 “我头好晕,好难受。我动不了了。” 原乔乔说:“为什么啊?” 许研敏说:“我怀疑是那个药吃的。刚才吃完,我就感觉晕的厉害,赶紧去吐了。” 原乔乔其实猜到了,心里哭笑不得。 原乔乔搂抱着他,抚摸着他脸:“要不要去医院啊?” 许研敏说:“不要。” “以后不要再吃了。你非要吃那干什么呀,傻不傻?” 许研敏叹口气:“哎,不吃了。” 他可怜兮兮地恳求她:“你去帮我倒杯水好不好?我起不来了。” 原乔乔下床去,帮他倒了杯热水,让他喝下。 许研敏搂着她,靠在她怀里,昏昏沉沉睡着了。 第55章 现实 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刚好,原乔乔一个同事,是她同一个大学毕业的,高许多届的校友。一问起,他跟许研敏是同一个专业。这位学长很是热情,原乔乔提起许研敏想要去本市的那个地质单位,学长立马说起,他在那个单位有个同学,是个小领导,兴许能帮上忙。 原乔乔高兴极了。 对方立刻打电话,问了一下他们单位的条件。中途经历了不少波折,又说是要研究生,又说是要应届生,云云,一度让她以为不成了。不过年底时,同事又再一次主动问起她,说那单位今年放宽了条件,可以要本科,让她把许研敏的简历给过去,他可以帮忙介绍一下。原乔乔喜出望外,赶紧问许研敏要简历。 因为这个单位名气还挺大的,原乔乔的表兄也说过,里头的待遇好,挣得钱多。同事似乎也这么说。原乔乔心里还有点纳闷,既然这单位这么好,她那学长有同学在里面,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自己不去,反而要来考公务员。不过她那时,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压根也没有更好的选择。许研敏打算考研究生,原本也是为了能来这单位。所以而今既然条件允许,便赶紧过来谈一谈。 许研敏的工作比较自由。有项目的时候,便出去。没项目的时候就清闲,每天不去上班也行,不用签到打卡。对方看了简历说面试,许研敏便抽了个空从哈尔滨过来。学长事先告诉过她应该没有什么意外。她只盼着能顺利,却不想,这件事,为他们今后的人生,埋下了巨大的隐患。然而当时并不知道。 面试完了。很快,对方便要许研敏过来上班。 许研敏本想过了年再来,但这边要求赶快过来工作。快过年了,原先单位也没什么活,许研敏本想拖到新年再辞职,但这件事还是被原先单位领导知道。这件事,使许研敏损失了一年的奖金和绩效。 许研敏过来的时候,他们特别高兴。这么多年,两人终于走到一起,在这个小城市安定。许研敏为了她,背井离乡,来到这里工作,以后也将属于这里。 许研敏从东北过来,带了好多东西。两盒林蛙油,说是那的特产,几千块一盒,带给她补身体。 他一向花钱都是大手大脚的。 原乔乔纳闷道:“你工资不是都给我了吗,你哪来的钱买这些?” 许研敏说:“我有花呗,还有京东白条之类的,有时候从那出。” 果然,到了晚上,许研敏就开始可怜巴巴地对她说:“亲爱的,给我点钱呗。” 原乔乔说:“你要钱做什么?” 许研敏说:“我还花呗。” 原乔乔感觉不妙。 这家伙,名义上,是把每个月工资给了自己。实际上,他自己还是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买东西从花呗或者白条出,完了到每个月还款日,就问原乔乔要。每次要多少,原乔乔给多少。结果钱还不是跟在他自己手里的一样! 原乔乔感觉哭笑不得的,问他:“你欠多少钱?” 不问不知道,一问,原乔乔吓一跳。许研敏每个月有两万的花呗额度,京东白条也有一万额度。 等于身上随时几万块钱,想怎买就怎么买。而且,这家伙目前已经负债一万多了。 原乔乔把钱转给他,并且严肃命令道:“你,把欠的钱,一次性还清。以后不许再借钱花了。” 许研敏说:“没事嘛。我每个月按时还,又没利息。” 原乔乔说:“你的额度太高了,借那么一大堆,每个月还几千块钱。这样怎么存钱?你以后不过日子,不买车不买房了?你要再这样子,我把钱还你,你自己保管。买个什么林蛙油,几千块钱一盒,你真舍得啊。” 许研敏说:“我是给你买的嘛。” 原乔乔说:“我不要。我觉得那玩意就是智商税。什么雪蛤啊人参啊燕窝啊,我吃了是能成仙吗?” 许研敏说:“可以丰胸,还可以调节雌激素。” 原乔乔说:“我还听说木瓜能丰胸,猪蹄能丰胸呢。我吃木瓜猪蹄不行?真那么容易,那些明星还跑去垫硅胶,塞盐水袋干什么?呵,你们直男的钱真是好赚。一说美容丰胸啥的,咔咔买是吧?” 许研敏笑,骑在她身上:“我看你的小飞机场,能不能变成大波。” “那是不可能的!” 原乔乔说:“你是喜欢稍微丰满一点,胸大一点的,还是喜欢瘦一点,胸小一点的?” 许研敏说:“那还是瘦一点吧。” “我喜欢你这样的。” 他抱紧了她,嗤嗤笑道:“要是胸再大一点点就好了。” 许研敏骑着她,扯开她衣服,像个顽童似的,沿着她肚脐往胸膛的那条线滑翔。 他笑嘻嘻地说:“开飞机了。” 她任他玩闹,等他凑近,便作势要咬他一口。 他笑的赶紧躲开。 “真的。” 她数落他一阵:“下次别再买这些了,浪费钱。” 许研敏说:“那我下次给你买化妆品。” “不要。” 原乔乔说:“你连水乳精华是什么都分不清楚,快别在那浪费了,老实把钱存着。我要买什么,我会跟你说的。我没有跟你说你就不许瞎买。” 许研敏说:“好嘛。” 原乔乔数落他,让他把什么白条,花呗都关了。 “你要买东西,要多少钱我都给你,我又不会说东说西,不会不给你。你不许再这么超前消费。我也用花呗,可我每个月顶多几百块钱,不超过一千。你额度那么高,每个月工资一发,全拿去还款了,还怎么存钱。我不许你这样了,听到没有?” 好在,许研敏听话,被她数落一通后,决定把白条什么的都关了,花呗额度也调小。 许研敏到了新单位之后,过了一个月。原乔乔就开始听到他隐隐的抱怨之词。他说的不是太直接,只是偶尔提起,说的时候面上笑笑,又一脸无奈之色,忽而叹口气。原乔乔意识到,他对这个新的工作单位很不满意。 这个单位,并不像旁人口中描述的那么好,先是给了许研敏整整一年的试用期。 许研敏都无语了,说:“我又不是应届生,我都上班好几年了,熟手,来了就能干活。结果居然给我一年的试用期。试用期一个月才两千多块钱。特么的两千多块钱。我一个男的,干那么多活,一个月给我两千。” 原乔乔听到这些话,心情也沉重起来了。 许研敏说:“试用期也没有五险一金。就算是早点把公积金交了也行啊,太差劲了。” 原乔乔说:“那其他人呢?” 据许研敏说,和他同时进的还有几个研究生,工资都是一样的。大家都没想到这样,另外几个同事,来了几天,已经打算辞职了。有一个已经辞职走了。人家去了中建,一个月一万多。 这不仅是钱少的问题,而是,这点钱,简直让人感到了屈辱。 原乔乔感到不可思议。 “这点钱,是打发叫花子的吗?” 许研敏说:“我也想说啊。” 许研敏说:“而且听说,转正后,工资也不高。一个月就三千多。” 她有点懵了。 “人家不是说,这个单位的工资,一般都得一两万一个月吗?” 许研敏说:“那是以前,现在地址行业不景气了,赚不到什么钱。而且,它属于半拨款的事业单位,其实就是自负盈亏。以前福利多好,动不动就发钱,各种名目,啥都能报销。现在不行了。现在所有的单位都管的很严。你们单位现在也不会给你们发什么礼品啊奖金吧?” 她摇头:“别说奖金了,中秋节连个月饼都没有。” 原乔乔说:“你们单位工资那么低,怎么留住人的?” 许研敏叹气:“哎,所以没有年轻人。全都是一些年纪大的在里头。人家很多,都在这里有家庭。以前可能赚到钱了,现在年纪大了,也不可能再去换工作,就混着呗。每天到不到单位都行,也不干活,就玩,还可以搞搞副业。可是年轻人谁呆的下去啊,年轻人去了,就是要干活的,人家不会让你休息。你就要拿最少的钱做最多的事。” 原乔乔问:“那你怎么办呢?” 许研敏叹气:“先看吧。我们是做项目的,没有项目,就只能拿底薪,底薪就这么多。等出野外了,兴许会好点。” 许研敏原来的单位性质和现在一样。只不过原来那单位底薪有四千五,就算不出去,也能凑合。一年出去几个月,拿点野外补贴,做几个项目,也能赚不少的提成。现在这个单位的底薪太低了,要想挣钱,就只能出野外。 她感觉心情万分沉重了。 她知道许研敏在忍受。 许研敏性格好,即便工作再不顺,也不会对她流露出任何不满的情绪,但原乔乔知道他很不甘心。他是个很聪明的人,做事认真负责,工作很努力。不管走到哪里,都能跟身边的人相处友好,成为朋友。几乎所有认识许研敏的人,都绝不可能对他有任何的□□。可是现在,一切都让人感到很不愉快。 原乔乔的工资也不高。一个月几千块钱,比许研敏要高一点,另外年底会有几万块钱的绩效。对她来说,勉强够活。 许研敏会无奈地趴在她怀里,说:“我现在的工资都没你高了,还得靠媳妇养活。” 原乔乔只能安慰他:“没事的嘛。慢慢会好的。” 工作的问题,让许研敏十分焦虑。 有一次饭桌上,他隐约说起了,自己有同学在成都,一个什么冶金地质勘查局。那个单位待遇很好,薪水要高多了。如果他想去的话,同学可以帮忙。 他好像是随口说起这件事情,她却渐渐的沉默了。 她低头,吃着碗里的饭。她知道许研敏的心事。这几乎是没办法的事,人都想往高处走。她知道他现在的难处。换做是自己,也不想在这样的一个地方屈就。 她长时间没说话,吃着吃着饭,眼泪就掉了下来。 许研敏看到她突然哭,笑问道:“怎么了啊?” 她不说话。 眼泪不停的掉。 她感觉愧对许研敏,又很心疼他。 许研敏停下吃饭,拿纸巾替她擦拭眼泪,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啊?哭什么啊?” 他抱着她,安慰道:“别哭了,是不是我刚才说那个,你不高兴了。我只是随便说说,我没说要走,真的。我不会走。你在这呢,我往哪走啊。” 她趴在他怀里,哭着说:“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许研敏柔声说:“我不会走的。不离开你。” “我很爱你的。” 她哭着说:“你是我在世界上最爱的人,是最重要的人。比爸爸妈妈还重要。我连我爸爸妈妈都不爱,我只爱你,你知不知道?” 许研敏抱着她,说:“我知道。” 原乔乔说:“我在我爸爸妈妈跟前,什么活也不干。从来不做饭,我不想给他们做饭。因为我不爱他们。但是只要跟你在一块,我就想给你做饭。” 许研敏轻轻替她擦拭着眼泪水:“别哭了。” “我只是害怕,觉得很对不起你。” 许研敏抱着她,安慰说:“没事的。咱们只是现在不好。等我转正了,到时候经常出野外,就能赚到钱了。出野外,怎么着一个月也得一万多吧。等赚了钱就能养你。其实就算去了成都,这个工作,也还是得出野外。呆在单位里底薪都不高。哎,主要是这小城市,又没有企业,什么都没有,除了公务员就是事业单位,连改行都改不了。你说要在成都,我还能去找个公司。这里哪有公司啊。别的行业,工资比这还低。可是想想吧,大城市压力也大,房价那么贵。” “我要是有钱就好了。” 她哭着说:“我要是有钱就能养着你,你就再也不用受这些苦。我好想发财啊。” 许研敏柔声说:“咱们都没钱,都得靠自己。慢慢来吧,以后总会好的。我也想能够多赚点钱,让咱们能过得好一点。” 她觉得有点丢脸,擦了擦眼泪,继续对着碗吃饭。 许研敏笑说:“你看啊,我们家男的,都很老实的。我爸爸我哥哥,还有什么叔叔伯伯,没有一个离婚的。我爸是个妻管严,我哥也是个妻管严。我这么听你的话,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她哽咽着说:“那是因为我说的话有道理。而且我不会强迫你做让你不高兴的事。我都是为你考虑,做对你好的事。” 许研敏笑说:“所以你这么好,我更不会离开你的嘛。” 原乔乔认真地对他说:“许研敏,不管你挣多少钱,我都不会嫌你的。我现在也有工作,勉强也能养活咱们两个。你要是觉得你的工作不好,想换,你想尝试别的,你尽管去就是了,不要想太多,也别觉得有压力。反正我是铁饭碗,虽然穷,但也饿不死的。” 许研敏说:“哎,你那工作养活你自己还行,也养活不了一大家子。放心吧,以后我会赚钱的。兴许以后,我能自己带项目了,做项目负责,或者升高级工程师了呢?也能赚钱对吧?” 第56章 新年 家庭 过年的时候,她去了许研敏家。 她父母,今年过年也要回家来。但原乔乔没有和他们一起过年,而是跟着许研敏,去见了他的父母。 许研敏的家,在一个叫做济源的城市,离洛阳很近。 许研敏的父母,对她的倒来,倒是挺热情的。因为济源冬天比较冷,听说她要来,特意家里新装了暖气。他们乘坐高铁到达洛阳,许研敏的哥哥开了车来接。 原乔乔说:“你哥哥都买车啦?” 许研敏说:“他早买了。” 许研敏也想买车。 原乔乔说:“你有驾照的吗?” 许研敏说:“有啊。我经常开单位的车。” 原乔乔说:“可你老是出野外,你也没空开啊。” 许研敏说:“给你开嘛。” 原乔乔说:“我不会开,没驾照。” 许研敏说:“考嘛。” 许研敏怂恿她考驾照,说等她考过了,就给她买车。 她嘻嘻笑,说:“我不喜欢开车。” 许研敏的哥哥,是个看起来老实的人,见人笑笑,对人很关照,但几乎不怎么讲话。到了家里,倒是其乐融融,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容。许研敏这个家,他妈主事。他爸,他哥,还有许研敏全都是软趴趴的性子。全家人都是那种,说话声音很轻,温温柔柔的,没有一个大嗓门。 他嫂子倒是看着麻利,能说能笑的,很是热情。听说她是四川的,喜欢吃辣,她妈特意买了一大袋牛肉,还有火锅料,在家里涮火锅。许研敏一家人都不能吃辣,做菜味道清淡,火锅也是清清的汤,只在外面浮一点儿红油,不过牛肉还是很香。 许研敏的家人,看起来都还挺好。这个挺好是因为,原乔乔看的出来,许研敏他爸妈,还有他哥哥,说话的语气,还有做事态度,都比较尊重许研敏的意思,不会对儿子有过多的意见或者干涉。他妈说什么建议,许研敏说可或不可,讨论几句,他妈一般都是听儿子的:“哦,那也行吧。”没有特别强势的家庭成员。这种感觉比较轻松,意味着许研敏的家庭,不太会对他的事情有过多干涉。他可以独立自主。 唯一让原乔乔吃惊的,是这一家的卫生状况。 在原乔乔看来,许研敏是个非常洁癖的人。他非常的爱干净,非常勤快。原乔乔总想,什么家庭才能培养出这样的孩子来。她总担心许研敏的母亲也是那种变态的洁癖,这种母亲同时兼具控制欲。但她隐隐听过许研敏抱怨,说家里脏兮兮。然而亲眼见到,她还是大受震惊。 看得出来,许研敏他爸妈因为来客,有特意打扫家里。客厅老远看着还算整洁,装修家具跟普通城镇家庭没什么两样。但是经不得细看。她首先就注意到白色椅子上的椅垫是脏的,饭桌上一个小碗里,放着几瓣儿腊八蒜,是放了几天的颜色。就这么摆在待客的桌子上,让她隐微觉得有点影响食欲。然后,电视柜上面,有许多灰尘,还有无人收拾的散落的花生和瓜子。家里有个小孩,玩具堆满墙角。 原乔乔只觉得不太干净,但也不是特别脏,直到去厨房里参观了一眼。许研敏家的厨房,简直可以说是人间地狱。垃圾桶放在门口,里头的饭菜渣,厨房垃圾,都堆的快要溢出来了,也没有去倒掉。亏得是冬天,要是大夏天,不知道是什么味儿。 那厨房水池里,四壁皆见油垢,饭菜瞎子丢在水槽底,也没有清理,就挂在那。厨房的案板台面上也是油腻腻的很多,蔬菜渣子,都已经干巴了,看得出来是很多天以前的。筷子桶也是脏的,厨具也是脏的,每个锅子里看起来都装满了食物,但猜不出是多久以前的。她简直想不通这厨房里为什么有这么多食物,不吃也摆在外边,不收拾一下。厨房台子上放在好大一盆剁碎的姜黄,吓人一跳,那表面的一层都已经微微发黑变色。据许研敏说,这是要包饺子的。 然后这屋里厨具也多的过分,新的旧的,全都放着。厨柜里各种食物堆的满满当当,一个煮肉的大高压锅,放在一个很有年代感的旧桌子上。锅子边缘黑乎乎的,里头装着半锅同样黑乎乎的汤,还冒棱着几块炖的掉了肉的骨头,可怕极了。 原乔乔感觉自己瞬间就饱了。 她心里简直要笑。 许研敏啊,这个家伙,天天嫌别人脏,嫌这个那个,原来他自己家这样。她简直要笑出声来。 她顿时明白,许研敏为什么不肯待在家,要跟她去外地。别说许研敏那洁癖了,就算不洁癖的人都受不了。原乔乔简直有点同情他了,不知道他从小是怎么过来的。这完全就是地狱。 原乔乔很怀疑,他这家人是怎么做到这么多年没有食物中毒的。 果然,许研敏一回家,就开始了洗洗刷刷。第二天,整整一上午都在厨房里刮洗刮洗。原乔乔看这油腻腻的,是碰也不想碰。 “你家留着这么多烂桌子烂柜子在厨房干嘛?看着多难看啊。” 许研敏叹气:“说了,让她扔了,买新的,他们不扔啊。新的买回来,旧的还放在那。每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拿去扔了,他们又赶紧去捡回来。” “你看这油烟机吧。” 许研敏说:“我不擦,这家里就没人擦。” “还有这砧板。切了菜也不洗洗,下次继续用。我每次做了饭都要洗砧板,拿刀刮刮,过几天用八四消毒液消消毒。我不弄家里就没人弄,反正他们都能将就。” 原乔乔说:“你家厨房在二楼,冰箱干嘛放在一楼?” 许研敏说:“买太大了,尺码没选好,搬不动啊。你说气不气人,买东西之前,也不说看看尺码,就买。买了就成废品。” “我看冰箱里东西还挺多的,一股味。你家买那么多吃的干嘛,吃多少买多少呗。” 许研敏说:“他们就是买吃的舍得,每次都买一大堆。牛肉一买几十斤。” 真是要命了。 原乔乔看他已经洗了两个小时。 “你洗干净也没用,等你不在了,还是会变脏。” 许研敏叹气:“我能收拾一点就收拾一点吧,否则我看不下去。” 许研敏的房间里,倒是干净的很。许研敏回来后,又开始拖地擦桌子,收拾洗脸间。许研敏没有一刻不在叹气的。 原乔乔算是发现了,他就是个劳碌命。 许研敏他妈,也不太会做菜。 主要是他家那个厨房,让原乔乔有点心理阴影,一想到吃饭就害怕,食欲全无。但是她又不好意思说什么,表面上还要一个劲地:“嗯,好吃,好吃。” 平常原乔乔做饭,许研敏能吃的盘子里连个渣都不剩。但是回了家,原乔乔看他饭量也减了不少。 原乔乔吃许研敏家的饭吃的想逃跑。许研敏笑她挑食,于是天天骑个小电驴,带她到外面去找吃的,或者约朋友同学,在饭店聚餐。好在他妈妈从来也不说啥,回来就问,吃饭了没有没吃妈妈去做,许研敏说吃过了他妈就说行,吃好了没有呀,没吃好再煮点牛肉丸吧。 许研敏带她到处去转。有时候跟他哥嫂一起,开他哥哥的车,有时候就在家附近,骑个小电动车。公园啦,庙会啦。许研敏走到哪里,都会指着她看。 “那就是我以前读高中的学校,看到没?”他笑着说,“我高中离开近吧?我以前都没有住过校。” 他会指着公园,告诉她:“我小时候,在这里学武术。我妈妈给我报了个班,天天就在这里练武、跑步。练了好几年呢。” 公园里很多摆摊,卖零食小吃的,许研敏带她去逛,见到好奇的便尝一尝。他每到一处熟悉的地方,都会给她讲自己童年的事。他妈妈是个裁缝,妈妈手艺很好,以前很能挣钱,现在市场变化很大,工业发达,这门手艺不太行了,只能偶尔接点小活儿,帮人改改衣服。许研敏也会踩缝纫机,是跟妈妈学的。 她沿着这个城市,踩着许研敏的成长轨迹,随着每一个景点,每一座建筑,来了解身边这个人,跟他一起回忆童年的点点滴滴。 她对这个城市,也莫名感到熟悉了。 虽然她从未在这里生活过一天。那种亲切感难以言喻。因为这个路,是他来过的。这个学校,是他读过的。这个公园,是他玩过的。公园门口的大狮子是他小时候骑过的。她感觉很快乐,又有种隐约的遗憾。她感觉认识他太晚了。她心里会想,要是她能和许研敏一起读小学读初中,从小就一起玩,那该有多好。她很遗憾错过了彼此的童年和少年,相爱的时间太短。唯一幸福的是,他们还有一生,相互陪伴。 “许研敏,你小时候,皮不皮?” 她感觉他脾气很温柔,便想他小时候会不会顽皮。 许研敏笑说:“小时候也顽皮呀。我记得有一次,放火把人家的草垛点燃了。然后我妈打了我一顿。反正小时候也顽皮。” 原乔乔说:“我小时候可乖了。我从来不犯错,从来没挨过打。我学习成绩又好,又勤快又懂事,还老替大人着想。但是小时候没人喜欢我,我爸妈也不管我。” 许研敏说:“以后有我喜欢你嘛,你看我对你多好。什么都给你,什么都听你的。” 原乔乔说:“许研敏,你要是见了小时候的我,兴许也不会喜欢我。因为我脾气不好,特别孤僻,而且小时候长得丑。” “那不一定哟。” 许研敏笑着说:“你现在脾气也很不好啊,但我还是喜欢你。” 她笑捶他。 许研敏说:“你看我脾气多好,从来不发火,又勤快。我跟谁都能相处,跟谁结婚都能过得下去。” 这是实话。原乔乔心里很明白,她知道自己脾气古怪,除了许研敏,这世上,她没有人可以过得下去。除了许研敏,她也不想和任何人一起生活。但是许研敏不一样,他大度包容,性格温柔、勤快、善于付出,像他这样的男孩,在任何女孩眼里,都会是个好对象,好丈夫。他跟任何女孩,都会有幸福的婚姻。能遇上他是自己最大的幸运。 她问他:“你跟谁都能过得下去,那你干嘛还找我?” 许研敏笑着说:“因为我更喜欢你啊。” “而且我喜欢干干净净,不喜欢乱糟糟的。我不喜欢半途而废。要是我跟你在一起了,完了又分开,完了又去跟别的人谈恋爱,我就会感觉乱糟糟的,感觉自己有什么事没有做好。” 许研敏很念旧,很珍惜东西。只要是他喜欢的,认定了属于他的每一件物品,他都会小心地呵护保养,不论时间多么久远,也会将它保持的像新的一样。这是一种强迫症。这种强迫症影响着他的恋爱心理。 电动车即将过马路,她笑着抱紧了他。 第57章 在一起 胆子变小了。 大年三十,家里面包了饺子。 饺子也是大分量,调了整整一大盆的馅,令人吃惊。 原乔乔挑食,完全不吃饺子,只能偷偷、一下一下地给许研敏使眼色,趁着他妈不在,把饺子都放到许研敏碗里。 这饺子从正月初一,一直吃到正月初六。到原乔乔离开的时候,还没吃完。原乔乔实在是忍不住了,问许研敏:“你家包那么多的饺子干嘛啊?够吃就行了啊。放这么久,该酸了。” 但是这在许研敏家里已经成了习惯,许研敏无奈,只得叹气。 原乔乔初七上班,所以提前回家。许研敏家里有点事,所以晚了几天再走。正月十四的晚上,许研敏突然发消息说: “我爸生病了。” 原乔乔问:“怎么了?” 许研敏说:“不知道,只说肚子疼,送去医院了。” 许研敏说:“幸好我家附近就是人民医院。” 许研敏一直守在医院,医生也没查出什么病症,输了点液后差不多没了大碍。 原乔乔说:“你爸是不是食物中毒了?” 许研敏叹气:“我怀疑也是。” 原乔乔说:“你家那大年三十包的饺子,不会还没吃完吧?” 许研敏说:“还剩一点。我都说别吃了,倒了,我爸他非要吃。我前几天吃都感觉那肉馅有点酸味了。” 原乔乔说:“你家人也真是的。剩饭剩菜,当天吃不完就赶紧倒了吧。吃多了对身体也不好,有的剩菜还致癌呢。” 许研敏说:“我回去就倒掉。” 许研敏也改不了他父母的生活习惯,只能无奈地给原乔乔抱怨。 过年里,原乔乔见到许研敏不少亲戚。她察觉的出来,许研敏的家人,对她还是挺满意。许研敏的堂哥,聚餐的时候,一个劲地说:“你俩般配。”确实很般配,不论外貌,学历,还是两人的工作、性情。许研敏是公众的脾气好,为人善良体贴。二涛哥喝醉了酒,对原乔乔说:“咱们家最好的一个孩子,被你给拐走啦。我这弟弟,人才品貌,没得挑。你俩在一起合适。” 她也看得出来,许研敏的家人亲戚,很舍不得他去四川,很希望他能留在河南。二涛哥一直安慰许研敏,说:“没事。只要你觉得这个人好,那咱们家里人就支持你。现代社会,交通也方便,只要你将来过得好,你想在哪安家,想在哪定居都行。咱没那么封建,不是结婚就非要在老家。” 许研敏只是笑着,被他二涛哥拉着,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许研敏的母亲,还有他哥哥,也隐约说起,问原乔乔能不能到河南去工作。他们希望儿子能留在身边。不过也只是说说罢了。编制内的工作,自然不可能说辞就辞。他爸妈对原乔乔的工作还是很满意的,只盼他们将来过得好,别的,也随缘了。 许研敏心里,自然是有矛盾的。 原乔乔知道,他心里其实有点舍不得父母。虽然家里各种乱糟糟,但那是生他养他的家。父母家人,都很疼爱他。为了喜欢的女孩他要离开亲人,去对方的家乡定居,对他来说心里有种愧疚。他觉得很对不起父母,辜负了爸妈的养育。像个姑娘一样白养了一场,以后就等于是别人家的儿子了,在别人父母身边,给别人的父母尽孝。而自己的父母却因为离得太远鞭长莫及。 而且,就像女孩嫁去男方家生活,必定面对复杂婆媳关系一般。以后他结了婚,离原乔乔的父母太近,也必然面对复杂的岳婿关系。原乔乔的父母亲,仅凭他有限的了解,都不是太好的家人。尤其是她爸爸,又是个极势利眼的人。许研敏对未来的婚姻有点恐慌。原乔乔偶尔能从他口中听出一些情绪,他会无奈地笑说,他爸妈是给别人养了一场儿子。原乔乔说:“可是现在的人很少会留在父母身边啊。大多不也都是去大城市定居,买房子什么的,也只能过年回趟家。”许研敏叹口气,说:“也是。” 原乔乔其实也知道,那不一样。 两个人是两个人,但没有人愿意和爱人的父母亲近距离生活。哪怕是女孩都不愿意。她自己都不想去许研家,和许研敏父母一起生活,何况许研敏还是个男的。这样几乎等于是入赘,许研敏当然心里会有负担。 她知道许研敏这个选择不容易。 原乔乔知道,在今后的生活里,她的态度,至关重要。她在父母和许研敏之间,如何说话如何表态,会直接影响到许研敏和她父母,以及许研敏和她之间的关系。 她发现,她对许研敏的维护,几乎是下意识的。 她认为自己从小受父母的气,所以她绝不允许许研敏在自己父母跟前受委屈。 这个年过完回家,原乔乔就察觉出她爸有点不对劲。 她爸过年,从上海开车回家,路上出了车祸。人没事,就是车子撞坏了,维修花了好几千块钱。 原乔乔到达市里时,她妈已经返回□□她姐带孩子,只剩她爸在,处理车子的事。她爸到火车站接她。上了车,她就感觉这老头子又在阴阳怪气。 她爸一直黑着脸。 原乔乔老搞不懂,这又是谁得罪他了。因为车子的事?也不至于啊?她心里怀疑,是因为自己去了许研敏家,没有和他们一起过年,所以她爸不高兴。 她心里冷笑,心想,你有什么可不高兴的。我小的时候,也没见你们回来陪我过年。 她觉得自己父母完全没资格为这种事生气。 但她后来发现,她爸是对许研敏不满了。 这又是哪来的? 老头子先是阴阳怪气,说许研敏家里,过年吃的什么。 她敷衍说着,还可以吧。她爸说:“我看也不会吃什么好东西。” 老头子说话笑笑的,一副看不起人的语气。原乔乔完全猜得出她爸的心理来源。自从她考了公务员,她爸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逢人就吹嘘。天天在工地上扛活,就跟他那群工友吹嘘。原乔乔实在不知道这有什么好骄傲的,但她爸就是很骄傲。所以她爸现在看不起许研敏了,因为许研敏不是体制内的。 她听到老头子那副怪里怪气的口吻,就有点来火,感觉他很不尊重人。许研敏家庭条件说不上富裕,但也还行。何况说到穷,自己小时候更穷。她简直不懂她爸是哪里来的优越感。 她没答话。 他爸又阴阳怪气,问:“他家是农村的,还是城里的?” 原乔乔说:“算城里吧,城边上。” 他爸冷着脸说:“那还不是农村的,肯定穷得很。” 老头子的认知里,一个男的,如果不是家里太穷,娶不到媳妇,是不会跟着女孩走,去女孩家生活的。所以他要奚落人家。 原乔乔真的跟这人一聊天就上火。 原乔乔说:“人家家里再穷也比你强。你老家都还是泥巴房子呢,还说人家。人家也是城里的,家里两套房子,这年头又不是吃不上饭,谁穷了?再说穷又怎么了,我又不去他家住。” 她爸不吭声了,过了一会又问:“你走的时候,他妈给了你多少钱?” 原乔乔说:“两千。” 他爸说:“才这点钱,好意思拿出手。” 原乔乔感觉这老头子真的疯了,忍不住怼道:“本来就是个意思,人家给你钱,有个心就行了,你还想要多少啊?就是见个面而已又不是拿彩礼,难不成要给你几十万才大方?” 随后,她爸又说:“许研敏现在在哪上班,一个月挣多少钱?” 原乔乔说:“他地勘院。” 他爸说:“地勘院一个月多少钱?有你工资高吗?” 许研敏彼时还在试用期,又没有出去做项目,一个月就两三千。 的确试用期还没原乔乔的工资高。 原乔乔估计这个数字要说出来,她爸不知得说话多么难听呢,直接就怼了回去:“人家收入比我高。我就是个拿死工资的。他可以做项目拿绩效拿提成,出差可以拿野外补贴。” 她爸说:“那一个月得有多少钱?” 原乔乔嫌弃死这个老头子了,懒得理他:“你回头自己问吧。” 这老头子阴阳怪气了得有半个月。原乔乔为了哄他,给他买了个新手机,他才终于高兴起来,再也不提这事了。吃饭的时候原乔乔表哥,倒是在老头子面前一个劲夸赞许研敏,说他单位好,收入高,说他是个人才,老头子才面露喜色。原乔乔松了口气。 过了几天,她爸爸就又去上海了,临走把车留下。因为车刚出了事故,老头子心理阴影,不敢开车,于是就放在家。 过完年,许研敏也回来上班了。 两人见面,高兴拥抱。回家路上,原乔乔叮嘱他:“我跟你说,下次我爸要是问你一个月工资多少,你可别说试用期两三千。你说高一点,说个一万多什么的,反正你转正了做项目也能有那么多。我爸就属狗的。你一说有钱,工资高,他就把你吹到天上去,你一说没钱,立马给你翻白眼。你要是不知道怎么说你就别说,我帮你回答。” 许研敏笑:“行吧。你爸没在家吧?” “走了。” 许研敏说:“幸好。你一说你爸我就害怕。” 原乔乔说:“没事儿,怕什么呀。” “我也很讨厌他。” 原乔乔说:“你放心吧。我爸我妈,他们都怕我,不敢惹我的。” 原乔乔说:“你猜,我们家谁最有话语权?” 许研敏说:“谁?” “我!” 原乔乔笑说:“我妈最听我姐的。但我姐呢,听我的。我爸听我的。你别看我爸那样,但我说什么,他会听。所以我们家我说了算。” 许研敏笑说:“我也听你的。” 许研敏难得不出野外,有闲暇,父母又都不在。她姐家新房子刚装修好,两个小年轻便搬进去住。许研敏是纠纠结结,不想去她家住。许研敏总觉得这样不好,宁愿住自己宿舍,但他要不去,原乔乔就要生气,所以只能勉为其难。好在,家里并没有其他成员,很是轻松自在。 她爸妈还有她姐,倒是很高兴,巴不得他们在家住。原乔乔见她爸车放在家,便借过来,让许研敏开,送她上班,还有周末玩耍。许研敏只开过自动挡,没开过手动挡,第一次开这车,开完五十公里,汗都出来了。下车的时候,原乔乔看见他衬衣腋下都湿了。 她笑个不停。 “许研敏,开个车哎,你至于这么紧张。” “我害怕啊。” 许研敏也笑了,说:“我自己一个人开肯定不紧张,你坐旁边我就害怕。我就害怕把你弄出事。” 她拉着他的手:“你是害怕我出了事,你不好对我爸妈交代,还是害怕我受伤啊?” 许研敏说:“我当然是害怕你受伤啊。” 原乔乔笑:“那我要是大着个肚子坐你旁边,你不得吓的尿裤子?” 许研敏笑:“有可能。那我肯定不敢开了,还是让老司机开吧。我还是开我的自动挡。” 许研敏讲起他工作,出野外的事。 “你知道吧?” 他笑说:“其实我刚毕业那会,胆子特别大。我们出野外经常去那种原始森林,就可能方圆几百里都没有人的那种。拿着GPS都找不到方向,也看不到路,就只能乱钻。其实还挺危险的。有的林子里有野兽,要是方向感不好,很容易迷路。以前就没感觉,直接就往里钻,一点也不害怕。现在如果让我去,我就有点害怕了。就会想,万一我出了什么事,你怎么办,就害怕丢下你一个人。感觉自己胆子变小了。” 原乔乔有些动容,握紧他的手:“那你以后,不管去哪,都要保护好自己的安全,不许出事,知不知道?要是你没了,我就要变寡妇了,你心不心疼?” 许研敏说:“心疼。” 许研敏真的很热爱他的工作。 他会跟她分享工作中有趣的见识:“以前我们出野外,去那种无人区,会看到很多森林里,丢的有那种矿泉水瓶,包装纸之类的,白色垃圾。你知道为什么?” 原乔乔说:“乱丢垃圾,不是很没有素质?” 许研敏说:“我刚开始去的时候,也那样想。所以每次去了哪里,都要把垃圾带走。结果老同事告诉我,不要带走,垃圾要丢地上。因为那种没有人的地方,如果有人进去迷路,别人就可以根据这些水瓶啊之类的痕迹找到路,然后就能出去。其实它也相当于一个记号。” “大兴安岭下雪的时候,特别漂亮。” “我们有时候去那种没人的山间,能看到一些特别清澈漂亮的湖泊。水特别干净,就像那种画里的一样。” 她也会跟她聊自己喜欢的东西。周末的时候,一起去超市买菜,煮饭,找电影看。许研敏不会做饭,但她做饭,许研敏也不会自己玩自己的,而是总要跟在她屁股后头,帮她切菜,或者剥蒜,帮帮忙,打下手。至于扫地拖地,家里各种琐碎事,则都是许研敏去操心。小到墙上的一个挂钩,他都要细心地挑选安装。 和这样的人一起生活,真的能省不少心。她渴了懒得动,许研敏就把水端到床边。吃饭的时候,许研敏也会帮她倒水,一看她没饭了,就替她盛饭。她有鼻炎,螨虫过敏,动不动就要打喷嚏,许研敏便每天把床铺打理的干干净净,用吸尘器一遍一遍地吸。她不爱喝水,许研敏每天逼着她喝水。她喜欢躺床上写东西,许研敏就跑过来,往她身边一歪,在旁边打游戏。 他们认识六七年了,只要在一起,许研敏依然每天帮她洗澡。他会给她搓澡,洗头发,吹头发。她总是一洗完,就赶紧溜进卧室,许研敏则会在后面一丝不苟地收拾浴室墙上的水渍,还有地上的头发,把所有物品放回原位。 睡觉的时候,许研敏总是紧紧挨着她。偌大一个床,许研敏总是情不自禁把她挤到了最边边角落,然后边上一大块都空着。她有时候会假装发怒,使劲蹬他,许研敏惨叫,笑,然后继续挤她。 许研敏不忙的时候,就喜欢打游戏。她就趁他打游戏的时候,故意捣乱,报复回来。 许研敏一个劲撺掇原乔乔考驾照,说考过了,就给她买个车。 第58章 日常 摩擦 许研敏周末有空,就陪她练习。 她练车上瘾。 晚上,两人钻在被窝里,她故意抓住许研敏的家伙:“你看这个硬起来,像不像挂档的那个?” 许研敏笑,懒洋洋躺着,由她玩。 “往上扳,这是几档?是不是一档?” “往下是二档。” 再往上一扳,说:“这是三档。” “哎。”她叹气说,“我开车老是忍不住要低头看档。但教练说不许看,就要凭感觉。” 许研敏说:“本来就不能低头看呀,很危险的。” “可我感觉不出来呀,我就要盯着看才知道档在哪。” 许研敏说:“没事,回头给你买个自动挡的车。自动挡好开,就一个油门一个刹车,跟电瓶车似的。” 她高兴说:“那个好!我不喜欢手动的。” 许研敏取笑她说:“我之前在网上看到个笑话,就有人学车,找不到档,手到处摸,摸到教练的大腿上去了。你不会摸到教练大腿上去吧?” 她笑捶他:“我才没那么笨呢!” 许研敏笑说:“没事,我坐你旁边,摸我大腿。” 原乔乔学了一个月,就把驾照考下来了。许研敏夸她:“挺聪明的嘛,我还以为你要考一年呢!” 许研敏笑问她:“你想不想买台车啊?” 原乔乔说:“你是不是挺想买的啊?” 许研敏说:“想是想,可我又担心。明年我可能就要经常出野外去了,买了车,我也没时间开。” 原乔乔说:“你们出野外去哪?” 许研敏说:“应该是西藏吧。” 原乔乔说:“你可以开去野外啊。” 许研敏说:“算了吧。自己的新车,我可舍不得。再说出野外的话,单位有车,一般开单位的车。” 许研敏笑说:“所以我让你学驾照嘛。你要是想开,就买一个,给你开着上下班。” 她有点心动:“那咱们买吧!” 许研敏想好买车,便开始凑钱。原乔乔和许研敏,手头加起来有□□万块钱。许研敏本想贷款。原乔乔跟她爸妈一说要买车的事,她爸高兴不已。她姐姐也很高兴,问她是不是要贷款。原乔乔说:“许研敏想贷款。”原玲玲说:“别贷了,贷款还得付利息,你缺多少,我这给你。” 原乔乔说:“你那有五万吗?” 原玲玲二话不说,立刻给她打了五万块钱。 “你先用着。我现在不需要钱,不用急着还我。要是还不够的话,我再帮你凑一点。” 原乔乔十分高兴,告诉许研敏这个好消息,许研敏面上笑着,语气却有些不确定:“我想贷款买呢。借你姐的钱会不会不太好。” “没事呀。” 原乔乔说:“我姐又不是外人。” 许研敏说:“我们又没有结婚,就借你家的钱,我总觉得不太好。” 原玲玲说:“没事的!我爸妈很高兴的,我姐她自己要借我的。以前她买房子,我也给她拿钱了呀。咱们全款买,少付点利息。回头钱攒够了还给她就是了。” 许研敏说:“好嘛。” 原乔乔对车完全不了解,只晓得问价格,以及什么颜色外观好看,许研敏则比较关注车子的性能,油耗、加速之类的。选车的过程,倒没什么麻烦,许研敏虽然有自己的想法,但主要还是迁就她。只要她喜欢,然后自己大体觉得满意就行。两人在汽车城看了半个月,挑中了一款车型。 许研敏又开始在网上对比价格。汽车在不同的城市,价格是有区别的,有些差距还非常大,许研敏看中了成都的一家汽车4S店,想去成都买。他想省点钱,原乔乔也赞成,准备等周末放假,就去一趟成都。 原乔乔在网上领养了一只小猫。猫主人是同城的,因为工作关系,想将小猫送养。原乔乔从小便喜欢猫,一直很想养一只,只不过常年居无定所,一直没能实现。而今生活稳定,有了住处,她便决定养一只猫。 她跟主人说好了,对方星期五晚上把小猫送到她家。 她给许研敏发消息:“我领养了一只猫。” 许研敏说:“真的?” 原乔乔有点担心:“你喜欢猫吗?” 她知道许研敏有洁癖,养猫不卫生,还容易掉毛。她一向是个主意很正的人,自己想做什么就要做,完了只是通知对方一声。不过她知道,许研敏很喜欢小动物,他也经常喂流浪猫,所以应该不至于太讨厌。 果然,许研敏还挺高兴:“猫很可爱啊。以前我在东北的时候,就养了两只流浪猫,经常给它们喂食。天冷就把它们弄到屋里。” 许研敏说:“你领养的小猫大猫啊?” “大猫。” 许研敏笑说:“也行嘛。其实我觉得小猫更可爱。从小养的话会比较亲。” 原乔乔说:“这只猫很亲人的。” 原乔乔本来是打算让许研敏来车,一起去原主人家里接猫的,对方不肯,一定要亲自送过来才放心。于是星期五晚,小猫终于到了家。这小家伙长得可爱极了,她一眼就爱上了。 可惜胆子太小。小猫一到陌生环境,就躲到了沙发下。她和许研敏趴在地上,用零食和逗猫棒逗了一晚,这小家伙也不肯出来。 两人一块抬起沙发,才把这小家伙捉了出来。 小猫胆小又温顺,原乔乔抱着它,问许研敏:“它可爱吗?” 许研敏笑:“可爱。” 许研敏跑去厨房,给它切了生牛肉条。 它居然吃了。 晚上睡觉时,小猫便钻进了卧室,蹲在床下看着他们。大大的眼睛,可爱的人心都要融化了。 许研敏第二天去成都。原乔乔说:“我跟你一起去吗?” 许研敏说:“要不你还是在家吧。我去了,买好,就快点回来。” 她有点不高兴:“你不让我去啊?” 许研敏说:“这么远,我怕太折腾了。你就在家陪着小猫嘛。” 原乔乔说:“好嘛,” 结果买车这件事,弄的很不愉快。许研敏去了成都,住了一晚上,让他朋友一块,陪着去了4S店。过程中,倒是一直和原乔乔沟通着。原乔乔心里是想和他一块去的,所以不太高兴,但也没有说什么。她把事先准备好的钱,都转给了许研敏,让他拿去付款。结果买车的过程中,许研敏跟4S店一沟通,又不想全款,想要走分期。他算了下,分期也挺划算的,便问原乔乔的意思。 原乔乔也不懂。 全款的话确实有点紧,刚好把手头榨的一分不剩,许研敏想分期,那就分期吧。便让他自己决定。 隔日,许研敏终于办完事回来了。新车直接挂了个临时牌照开回来。原乔乔还挺兴奋,结果这兴奋劲儿到了当晚就没了。许研敏把剩下没花的六万块钱转给她,并说下周要去上户。 原乔乔顺口问了一句,那车主写谁的名字。 许研敏说:“因为是我办的贷款,所以只能写我的。” 原乔乔一听这话,顿时就懵了。 她问许研敏:“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呢?” 许研敏见她脸色不好,立即也不安了,解释道:“我跟你说了啊。” “我不知道。” 她有些焦躁的说:“你跟我说办贷款,分期,不用付太多利息,我才说随你的。我不知道办了贷款,这车就只能写你的名字。你没有跟我说。如果我知道这样,我肯定不会答应。” 许研敏说:“我真的没想这么多。” 她生气地说:“本来,我要跟你一起去的,你不让我去。说好了咱们全款的,我把钱都给了你,结果你去了就改主意,非要分期付,然后告诉我,你是贷款人,所以车只能写你名字。” 许研敏说:“我错了,我没考虑周到。” 原乔乔说:“你为什么不让我跟你一起去?” 许研敏说:“我不是想着让你在家带小猫么。” 原乔乔都要被气笑了:“带什么小猫啊?说的跟带孩子似的。它是个猫又不是人,我还得天天在家给它喂奶?本来买车是很高兴的事,我是很想跟你一起去的。但你语气就是不想让我去,所以我没好说什么。” 许研敏说:“我只是想你去了也辛苦,也做不了什么。我买好了,开回来就是了。而且咱们两个去就得住酒店。我想着现在手头紧,能省一点是一点,我昨天晚上在同学家打地铺借住了一晚。我真的没想那么多。这个车本来就是给你买的。” “都不能写我的名字,这叫给我买吗?” 她生气地说:“你知道我不喜欢开车。我知道你喜欢,所以才说买。是给你买的,我觉得你在骗我。以后我不会开你的车了,我会自己存钱再买一辆。你现在本来就在试用期,那么点工资,办了贷款拿什么生活?” 许研敏神色郁郁,叹了口气。 “我真的没有那样想,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 原乔乔说:“我不要跟你解释。你办了贷款。你现在工资就两千多,车贷一个月两千多。吃饭的钱都没有,我不会给你一分钱的。你自己解决吧。” 许研敏没有说话,只是叹气。 原乔乔很生气。 她总觉得许研敏在骗她似的。许研敏的沉默,又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总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小气和多心。她心里,许研敏绝对不是那种贪财,会占便宜、耍心眼的人。许研敏一直对他好,她想要什么,许研敏都会给她买什么,从来不会说贵。他还会把工资交到她手上。他们从来没有计较过金钱,从来没有为钱吵过架。越是这样,就越想不通。可能她骨子里一直是个戒备心很强的人,哪怕是对再喜欢的人,也很难完全信任。 她跟同事说了说这件事,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太小心眼,同事也说许研敏心机。她听了又有些懊恼,觉得许研敏不是那样的人。 惆怅了数日,许研敏神情惆怅,脸上也没了笑容。 她心里实在是难受极了。 许研敏心里则更迷茫。他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觉得自己付出了很多。为了她,辞掉工作,来到这个陌生的小城市,忍受着让他烦躁的工作还有那点可怜的薪水。 他确实很想买车,希望他们的生活质量可以提高一点。他本来想的就是两个人,手头有点存款。剩下的办贷款,他可以慢慢还。他以为自己的钱全交给了她,就已经彼此信任。所以买车的首付,是他们共同的钱。但是许研敏不想用她跟家里借来的钱。他宁愿省吃俭用一点,自己出点手续费,贷点款。他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 可是他确实有错,他有私心。他想花自己的钱买车,哪怕是贷款,哪怕是送给她都行。但他不想她和她的家庭,出这笔钱。车子和房子都是婚姻里重要的东西,如果是女孩家出钱,就好像跟他没什么关系。既不能让他感觉到这是恋人夫妻的共同财产,而且会让他觉得很没自尊。他总担心自己作为一个男人没有足够的钱、经济地位,会使自己没有存在感、被鄙视。但这种惶恐,是不能说出口的。 他不知道该怪谁,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原乔乔无可奈何。 她生完气,过了几日,心里有有点不忍心。她趴在许研敏的怀里,抱着他,说:“我不是在意钱,真的。你知道我不在意那些。我也不是一定要把车写我的名字。” 她难过地说:“你知道我本来就不喜欢开车,我对车没兴趣。我是觉得你喜欢,所以才想要买的。车子买回来,肯定也是你经常开。每年要审车,要交保险,还有维护保养,你知道我懒,不爱弄那些。所以写你的名字最方便,我只要坐就是了。可是你得事先跟我说啊?咱们两个人商量好,你方便就写你的,那样我不会有任何意见的,我会很高兴。可是你这样,先是买车不让我去,然后说好的全款,又变成贷款。完了你告诉我因为你是贷款人所以车只能写你名。我也是出了一半钱的呀,那我肯定不高兴。换了你你不会多心吗?” 许研敏说:“我不会。反正我的钱都给了你,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我不会想那么多。” “那是你傻。” 她说:“正常人都会不高兴的。” “对不起。” 许研敏说:“我真的没有想到这个。这个车买来就是给你上下班的,我明年就要出野外,没多少时间在家。我也没时间开呀。真的是给你买的,我怕你上下班太辛苦。开车多好呀。你要是不高兴,等贷款还完,我就把它过户给你。” “我不要。” 她哼了一声:“那以后的审车、保养,都得我去,我不想弄这些。” 许研敏叹了口气,紧紧抱着她:“老婆,别生我气了好不好?” 她也回搂着他:“你身上还有钱吗?我给你转一点吧。” 许研敏说:“还有。” 原乔乔说:“我给你转一万块钱,你先把支付宝借的钱还上。再转给你五千,你自己留着用。” 许研敏说:“不用。我不花什么钱的。我住有宿舍,吃饭有食堂,不用花钱。再说,我还有花呗。” 原乔乔说:“花呗到期也要还的呀。” 许研敏说:“我需要的时候再问你要吧。” 原乔乔说:“那我先给你一万,你把支付宝借的钱还了。真是的,我姐给了五万块钱,你不用,还用支付宝借钱。那个有利息的知不知道?下次不许再借了。” 许研敏说:“好。” 两人重归于好。 许研敏抱着她:“老婆,你怎么这么好?” 第59章 陪伴 不是结束的结束 许研敏是个习惯在感情中付出的人。他会倾其所有,去爱一个人,毫不吝啬。只有付出才能让他找到安全感。他觉得只有付出越多、越好的东西,对方才不会离开他。而一旦自己陷入困窘,没有金钱和能力,再给予对方好处时,他便会陷入焦虑,担心自己一旦不被需要,就会受到羞辱,遭到抛弃。可是感情是要相互扶持的,爱情不是弱肉强食。爱情也不仅仅是付出。 许妍敏生了一场重感冒,病了有半个月。原乔乔每天给他去医院输液,替他做饭。五一节还没到,许妍敏的单位安排他出野外。 他要去西藏工作。 单位设在西藏的办事处,需要人手。同时安排许妍敏去西藏国土厅挂职。许妍敏早就想去了,他迫切地需要钱,来养家糊口,给自己和爱人一个好的生活。西藏条件很恶劣,高原气压很低,普通的锅,连面条都煮不熟。昼夜温差大,植被缺乏,紫外线极其强烈。稍微重点的感冒,在那里都能演化成一场要人命的大病。好多地方,甚至是无人区,工作辛苦且危险。 不过好在,有钱。他们出野外,每天都两百多块的补贴,加上基本工资,零零碎碎,一个月有一万多。然后做一个项目,就可以拿一个项目的绩效。碰到好的项目,收入就很可观。 他们又得分开了。 这么多年,原乔乔已经习惯了跟他分开。他们总是聚少离多,或是因为不想见,或是因为不能见。她从未觉得不舍。可是而今,她感到不舍了。她不想让许妍敏去那么艰苦的地方。但是为了赚钱,也没有办法。 她回到了一个人的生活。每天工作,上班。下班之后,回到家里,对着电脑,构思自己的小说。从七点,到十二点。这么多年她一直坚持着这个习惯,早已经很吃饭喝水一样,养成了自然。这是她人生的梦想。不管能不能实现,她都得做下去。 原乔乔考虑她和许妍敏的婚事。 她本想拿个结婚证了事,但许妍敏想办婚礼。她父母也要求办婚礼,并且谈起了彩礼。 原乔乔明确地告诉父母,她不要彩礼。 她父母十分不肯,一定要彩礼。 原乔乔总觉得,许妍敏为了她,离开了家。她以后在自己的父母亲身边,也无法向许妍敏的父母尽孝,所以她不想要任何东西。但她母亲不肯松口,严词提出要十万块钱。原乔乔想这个问题想了许久,对母亲说:“许妍敏家出十万彩礼,你给我多少嫁妆呢?我以后不会去他家,我没道理问人家要钱。你一定要彩礼也可以。他家出十万彩礼,你给我十万块嫁妆。这个钱,我和许妍敏,我们两人再添十万,我拿去买房子,付个首付。” 她父母亲竟然意外的答应了这个要求。 过年的时候,许妍敏结束了项目,回家来。原乔乔和他商量起这个事。许妍敏有点犹豫。他并没有反对,只是点了点头,答应去和父母商议。原乔乔不知道他和父母亲是如何说的,他家里答应了这件事,但是手头没有现钱,需要卖一套旧房子。 答应归答应了,但原乔乔看得出来,许妍敏有心理负担。他是个温和的人,总不会生气,不会抱怨什么。但原乔乔看得出他偶尔会有点惆怅。他对原乔乔说,觉得对不起父母。 许研敏不想啃老。 他离开家,离开父母,跟原乔乔远居四川,以后无法常在父母身边尽孝,心里已经万分的亏欠。而今为了自己的婚事,又要向父母要钱。一张嘴,就是要十万块。普通人家的十万块,也并不是什么小数目。 原乔乔必须要千方百计,哄着许妍敏,让他从家里拿出十万块钱。 “如果你和我有钱,我也不想伸手向父母要钱。可咱们现在没钱。这十万块钱,我父母一分都不会要,是给我们自己的。我跟我爸妈说了,只要你父母肯拿十万块,我爸妈也会给我十万块。我们自己再拿十万,三十万块钱,我们就能去买房子,付个首付。我这是为了你考虑。我可以在我姐家里住一辈子,你不能。我们不买房子,难受的是你。” 许妍敏说:“要买的。我只是想,能不能晚一点。” 他叹口气:“我总觉得很对不起爸妈。我想的是,等我在野外工作几年,赚的多了,咱们自己买房。我不想靠父母。” 原乔乔看他不开窍,便有些恼怒了,说道:“许妍敏,你到底傻不傻?我们结婚,你父母为什么不能出钱?我们虽然没在你父母身边,但他们总还是你父母吧?逢年过节,我们要不要回去看望他们?就算我们不在身边没法照料,以后他们生病,或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们要不要拿钱?该照顾的不还得照顾?只不过照顾的多少而已。你家两套房子,是你父母的财产。如果以后你父母不在,就应该是你们兄弟继承。说到底,这两套房子你也有份。两套房子怎么也得百来万块钱。现在你和我既然不在你父母身边,你家的财产随便多少,我也不会要。我就只求你家拿十万块出来。以后再多的,我一分不要行不行?以后你父母有困难,我们再拿钱帮他们都行。但是,咱们现在要结婚,要安家。你父母要是连这个都不体谅,不帮忙,那也行。我就当只跟你结婚,以后跟家里没半点关系。过年我也不回去,我也不管他们叫爸妈。你看行不行?我看你就是脑子不清楚。你家明明有一套房子没住,你父母不舍得卖,以后不都留给你哥么?难道你不是他们的儿子了?你家旧房子值三十万,我就要十万,一分多的都不要。以后你家的啥好东西,我都不惦记了。” 许妍敏说:“我爸妈他们比较困难。他们去年,刚在老家盖了房,花了二十多万。我就想着这十万块钱等我出野外赚了就给你。” 原乔乔说:“不行。这个钱就得你家里出。我父母给我拿十万,凭什么你父母的十万块要让你出?你的钱就是我的钱,我拿自己的钱给你家当彩礼?你父母不知道怎么想的,明知道儿子要结婚了,还花那么多钱盖什么房,摆明了不想给你拿钱。那我不管,我就要。你也是他们的儿子,他们凭什么不管。我爸那铁公鸡我都掏出钱来了。” 她知道许妍敏心太软,性子太善良。这件事她必须要强硬一点。 这十万块钱,许妍敏的父母最终还是拿了出来。她本以为许妍敏的妈妈会怨她的,结果妈妈并没有说什么。结婚之前,他妈妈拉着原乔乔的手,说:“只要你们能好好生活,爸妈心里就高兴。先把房子买了。以后装修要是钱不够,妈再给你们凑。” 许妍敏的妈妈是个很好的妈妈。每次他们回家,妈妈总是会特别高兴,无微不至的关心他们。她也会经常发消息,问原乔乔生活怎么样,关心她状况。有一次她给原乔乔发微信,说:“小乖,妍敏是不是出差去了?他总是在外面,你一个人在家,也没人照顾你。你有什么事就跟妈妈说。你要是觉得孤单,就告诉妈妈,妈妈也可以照顾你。” 她知道,许妍敏的妈妈很担心许妍敏。担心儿子在外地,也担心他们两个人经常不在一起感情会有矛盾。原乔乔看了这些话,心里多少有些感动。她并不求什么,她觉得眼下这样,其实已经很好很好了。她已经很满足。 许妍敏的嫂子不高兴。 为这十万块钱,他嫂子怄了气。过年回家那几天,他嫂子干脆回了娘家,对许妍敏夫妻俩避而不见。许妍敏也没奈何。许妍敏的哥哥倒没说什么,依然忙前忙后,帮他们准备婚事。 结婚证一拿到,原乔乔便带许妍敏去看房子。 房价这两年涨的飞快。 这小城市,中心区域,房价也过万了。两三年间,直接翻了个倍。工资水平倒是死死的卡在那,怎么都不见涨。 原乔乔望着那骇人的房价叹气,说:“咱们生太晚了。没生在好时候。早生两年,我们买这房子,就得省不少钱。” 许妍敏无奈,笑说:“没办法嘛,咱们就是生的太晚。” 原乔乔看上了新区的一个小区。环境很不错,距离城中心还有高铁站都不远。三室两厅两卫,一百多个平方。户型也通透敞亮,总价在八十万左右,连车位一起售。全款车位,加上三成首付,正好要三十万。 三十万块钱,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出了售楼部,天气很好。太阳晒的暖洋洋的。 这个城市,工资又低,物价又贵,房价还高,唯独一点,环境很好。天空湛蓝。看起来也是许多高楼大厦,很现代化的样子。她钱包被掏的空空了,三十万块钱,被pos机几分钟内就刷干净,变成一纸合同和回单。她有些疲倦地上了车。许妍敏坐在驾驶位,说:“想回家吗,还是去附近哪里兜兜?” 她振作起精神,说:“转转吧!” 许妍敏便一脚油门,驶向附近一个郁郁葱葱,繁花似锦的公园。 幸运的是,房价总算还能承担的起。贷了一笔款,两个人的公积金加起来,刚好够还每个月的房贷,不用再另外出钱。这多多少少给了两人一点安慰。 所以原乔乔和许妍敏都挺高兴。 山上风景非常好。沿着山路,一路盘旋而上,只见山峦起伏,满目苍翠,松涛成阵。山路两边种满了樱花树。这个季节粉红的樱花正在盛开。一路上去全是樱花,真是漂亮极了。许妍敏摇下车窗,让凉风吹进来。 回家这几年里,包括许妍敏 试用期,工资奇低的这一年,反倒是最快乐的时光。每天都腻在一起。到了这个年纪,好像周围的人都开始结婚了。她和许妍敏到处去参加婚礼,喝喜酒,看新娘穿着婚纱,站在舞台上,和新郎讲着结婚誓词。每一对新人看起来,都幸福万分。除了这件事儿,一到周末放假,许妍敏就开着车,两人在城市周边,到处探险。爬山,游湖,划船,去景区漂流。有时去山上摘野花,有时去捡蘑菇,挖野菜。有时候跑到乡下去摘樱桃,摘枇杷,还有摘核桃,去附近摘草莓。每天就琢磨吃什么,去哪里玩。 “这个你认识吗?” 原乔乔指着那林子里的绿色小苗:“这个是艾。这个可以和糯米一起做粑粑。我感觉很好吃的。” 两人便掐了许多鲜嫩的艾叶。没有塑料袋,她便像个小孩似的,拿衣服兜着。 回到家中,她找出一袋糯米粉,开始做耙耙。把艾叶在开水锅里烫过,冷水浸泡,然后煮熟捏碎,掺进糯米粉,调味料,然后两人就在那对着一盆面拍拍捏捏,一边商量着办婚礼的事情。 对原乔乔来说,这并不是人生的结束。 这是开始。她的梦想、理想还未实现。她还没有钱。她还没有尝试过付出,还没有尝试过好好爱一个人。她还有很多未见的人,很多想不明白的事。她还没有认真地去看过这个世界,始终只处在“生活的一隅”。 不过好了的一点是,她现在能够坦然地与一个人相处,不再拒绝,也不再恐惧直视他人的眼睛。很快,她将有一个小小的家庭。这个家庭不甚富裕,但足以遮风挡雨。它还有一点小小的温馨,能带给她小小的满足。 许妍敏并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他没有很多钱,没有通天彻地的力量,也不能决定和改变很多事。他甚至,有他的弱点。他有些寻常男人的软弱、现实,对命运生活,常常束手无策。他是平常世界里一个平平常常的普通人,但足以弥补她的缺陷,刚好能填住她心上那个小小的孔洞。 她知道自己也并不完美。有时候,也很糟糕。她现在,不会觉得孤独了,也不会再患得患失,更不再渴求爱情。因为她已经有了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家人。哪怕一个人走在大街上,她也知道,自己在这人世间,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二十六岁,生命才刚刚开始。 许妍敏总是工作忙。一回家便大扫除。一个做饭,一个打扫卫生。原乔乔烧菜的工夫,他把床底下,包括沙发底下,都拖了一遍。整个客厅的地面干净的发亮,屋里,沙发柜子,每个角落都焕然一新,让人心情十分舒适。 她将饭菜端上桌,喊他:“别弄了,吃饭了。” 晚上,原乔乔躺在床上写东西,许妍敏外面给猫铲屎。突然笑眯眯地来到房门口,兴奋地对原乔乔说:“你猜小元宝儿在干嘛?” 小元宝儿是他们的猫。原乔乔说:“它在干嘛?” 许妍敏笑说:“它把你衣服拱在地上,做了个窝。你要去看吗?” 原乔乔高兴地笑了,说:“我不想起来,你抱我去!” 她伸出胳膊。许妍敏笑眯眯上来,将她打横抱起,一路来到客厅。果然看见她放在沙发上的毛衣被小元宝拱到了地上,做的像个窝似的。小元宝就揣着小手手,蹲在毛衣上,睁着圆圆的大眼睛四处望,可爱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 许妍敏笑说:“可爱吧?” 她说:“可爱!咱们不去打扰它!回去吧!”她大张旗鼓地命令许妍敏将她送回卧室。 屋里没人的时候,她就喜欢骑到许妍敏背上。许妍敏便逗她,笑嘻嘻背着她在屋里走来走去。那种时候她就感觉,自己好像什么都不缺了。噩梦阴霾,都渐渐离她远去。 爱情这个东西,真的能永恒吗? 她其实一直都不信。直到现在,她和许妍敏在一起,她也仍然不信。她并不相信爱情。她认为他们只是因为某种缘分,而相聚在一起,正正好,成为一对伴侣。但她相信生活里琐碎的快乐,还有彼此陪伴的意义。 她夜里一翻身,就能感觉到身边的人也动不动。许妍敏在梦中,不自觉地也跟着翻身,伸出手搂抱着她。她蜷缩在他的怀里,不消半分钟,就再次进去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