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之妻 作者:苏二两 文案 街溜子被骗身骗心骗钱 二货攻$精明受 关于大帅哥(二货攻)被骗身骗心骗钱那件事 后期有追夫火葬场,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街溜子宋吉祥得了一笔意外之财,继承了几个铺面,穷人乍富,却...愁的夜不能寐! 诡计多端的会计,面慈心黑的伙计,不怀好意的竞争对手,打秋风占便宜的所谓“朋友”,加之那个天天来闹,还要和自己睡觉的小保姆.....宋吉祥身无长物,只有一张俊脸。 怎么办?找媳妇!找个有文化有本事的,看谁还敢欺我! 要娶就娶最好的!他盯上了小城唯一一所大专的年级第一名——闻方方。 直到他拿着大喇叭在操场上表白的时候,那个带着眼镜的白面书生骂了一句“傻X”。 半个月后,闻方方自己找上门来。 “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就给你当媳妇,帮你摆脱困境。” “.....可你是男的啊?”宋吉祥下巴掉档。 白面书生将身体向前一探,蓦地在宋吉祥唇上亲了一口。 “现在还是问题吗?” 多年后,闻方方侵占了宋吉祥所有资产并把他一脚踢了出局,在富丽堂皇的宴会厅他摇动着红酒杯抬起眸子。 “宋吉祥?是谁?不认识。” 追夫 甜宠 HE 第1章 楔子 《楔子》 天全黑了。暴雨。 雨线垂直,砸进地面,翻起来的土腥味像腐烂尸体上挥之不去的恶臭。 一只长筒雨靴踏进白亮的水坑,接着另一脚落在泥里。没有月亮,也没有光。隐约间黑色的雨衣像暗夜中游荡的残缺不全的灵魂。 “他”走得极稳,脚步沉重且扎实,每走一步身后拖拽着的某种铁器,便在地上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这声音穿过雨声,裹进黑夜,触及着每一处肮脏的暗域,令人毛骨悚然。 邦!邦!邦! 巨大的水泥石桩后,传来掘地三尺的声音。那暗影一躬一屈,发力的将铁器砸向地面。蓦地,一道白亮的闪电炸于穹顶,瞬间照亮了那双握着锄头高高举起又重重落下的筋脉纵横的大手。 “什么人在那里!” 烂尾楼里传出一声高叱,随之而到的是一束手电光。 遮在雨衣中的一张脸缓缓抬头,面无表情的迎上了那道狭窄的光束。 “鬼啊!有鬼!” 光束由高处滚落,跳跃着落尽脏污的雨水中,灭了。 第2章 缘分 入了秋,气温不降反升。连老狗都知道找处阴凉躺着装死,宋吉祥却偏得晒在炽烈的阳光下。 边陲小城唯一一所大专院校,粉墙环护,却无绿柳周垂。下午两点,这处地界儿,半丝儿阴影也无,干巴巴热辣辣的像处刑场。 宋吉祥蹲在学校外人行道旁的长椅上,顶着二八分的油头,内穿白色衬衣,外套灰色紧身小马甲,配了同色系的西裤。这是他前些日子刚刚置办的行头,一身下来超过了200圆子。此时,马甲咧着,衬衣散着,西裤被卷到膝盖上,露出膝上一层一层的陈年疤痕。 他单手提着一瓶可乐,已经空了。二分钟前,他用舌头勾出了最后一滴褐色的液体,不过现在他还想再试试运气。 脖子仰成九十度,瓶口当当的敲着牙齿,甜水没喝到,汗却下来了。宋吉祥低低骂了声“草”,将空瓶子空投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午后的人行道上终于有了人影,一个老妇扯着一个稚童路过。 “奶奶,哥哥为什么踩在椅子上啊,踩脏了别人怎么坐啊?”稚嫩的童声让宋吉祥老脸一红,他抓了抓用摩丝固定成钢丝的头发,觉得有点臊得慌。 “快走快走。”老妇拉着稚童加快了脚步,“和你说过多少次,别和那种人说话,这些街溜子无所事事,就会欺负你这样的小孩。” 宋吉祥“啧”了一声,跳下椅子,一屁股坐在刚才踩过的地方,朝那孩子笑出一排整齐的白牙。 “小朋友,我这种街溜子在西街有四个大商店,一个卖糖果、一个卖冰淇淋、一个卖玩具,一个卖各种鞭炮。”他翘起二郎腿,指指身后的大学,“我刚刚忙完,现在来接女朋友,我女朋友倍儿漂亮,年级第一。” 随着宋吉祥的话,稚子眼中的光彩越来越盛,满目欣羡不由言表。最后那段小小的脖颈扬起,看着老妇斩钉截铁:“奶奶,我长大了也想当街溜子。” “你听他胡扯,他那是做梦中彩票呢!走走!别理他!”老妇拉着稚子没好气的疾步而去。 宋吉祥歪着唇角嗤笑了一声,大咧咧的往椅背上一倒。他不算糊弄小孩,在西街他真有四个铺面。卖的自然不是糖果玩具,一家综合型超市,一家电玩城,一家洗澡堂子,还有一家五金商店。 四家铺面属超市最大,电玩城次之,澡堂子和五金商店只是小打小闹。 边陲小城能有这样的身家,已经令人咂舌。可宋吉祥如今却带死不活,比路边残喘的老狗好不到哪去,与刚刚继承铺面之时所向披靡的意气风发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是的,铺面是继承所得。 宋吉祥那个一辈子孤寡、满肚子坏水、吝啬到骨子里的叔叔一个月前嗝屁了。临死前因为没对遗产做特别处置,便依法由他的亲侄子宋吉祥继承了所有家业。 街溜子宋吉祥,穷人乍富,叔叔的葬礼上都没忍得住笑。那副既悲痛又欣喜的表情,够电影学院的学生苦练三年。 不过,人生事,向来悲喜相随,圆缺无定。这一个月来,前半个月宋吉祥日日睡觉笑醒,后半个月天天梦中愁醒。 “怎么也飞不出,花花的世界,原来我是一只酒醉的蝴蝶...” 飘散的思绪被手机铃音打断,宋吉祥收起愁绪,划开滚烫的手机。 “吉祥,勾搭上了吗?那个年级第一?”电话里的声音有些欠扁。 提到这事宋吉祥气就不打一处来,拿着电话嚷嚷:“谁和你说学生是今天下午两点离校的啊?我他妈快等一个小时了,连个鬼影子都没从校门里出来!” “没说两点放学啊,我弟听他辅导老师说两点召开全校师生大会,开完会就十一放假了。” “这么说的?”宋吉祥这几天傻的透顶。 “啊。”对面给了肯定的答复。 宋吉祥咽了口唾沫,抬头望望依旧垂悬头上的日头,壮士断腕一般:“行吧,我等。” “你真要勾搭那个什么芳芳啊?她可是汽修专业的啊。” “汽修专业怎么了?除去专业科目成绩,数语外三科她可是全年级第一,数学99.5!99.5啊!我铺子里缺什么啊,自然是管账的!所以她做我媳妇最合适。” 言罢,宋吉祥微微勾唇,在晃人眼的明媚日光中勾勒出了美好的未来。女主外来女主内,他只负责躺着数钱。 对面似乎也被说服:“那一会放学,学校那么多人,你怎么能认出她来啊。” 宋吉祥揪了一根野草放在嘴里嚼,二虎吧唧的说道:“你相信缘分吗?我他妈相信!” 目光真切,情绪饱满,他想为自己鼓鼓掌。一转头却看见一条貌似泰迪又貌似京巴的野狗抬着一条腿在刚刚自己揪草的地方熟门熟路的撒尿! “草!”宋吉祥干呕。不过这还不是最令人抓狂的,暴击一万点的是此时他的一只脚正踩在那块草坪上,如今新买的皮鞋中又热又湿,水淋淋的泛着尿骚味儿! “你撒尿不长眼睛吗!”宋吉祥蹦了起来,“我他妈今天必须剥了你的皮!” 许是面色过于狰狞,野狗狂吠了两声夹着尾巴跑了。宋吉祥向来欺软怕硬,此番肯定要追。 几个箭步便把野狗堵在了一个死角,野狗前爪绷、后爪屈,低低呜嚎。 宋吉祥痞里痞气的用舌头顶顶腮,趾高气扬:“我的小可爱,该怎么惩罚你呢?以其狗之道还其狗之身好不好?” 他嘿嘿地狞笑,双手去碰自己的腰带,挂在腰间的钥匙哗啦哗啦作响。 “你应该抬起一条腿。”一个清冷的声音冲过烫人的空气划入宋吉祥的耳中。 双手还抓着腰带的男人下意识的转头,顺着声音望了出去。白花花的日光下,站着一个高挑消瘦的男生,因为背着光所以看不清样子,好像带着一个金丝眼镜,被热辣的阳光照着却反射着冷冽的光。 宋吉祥眯起眼睛,对这人的第一印象便是:白。肤色是那种近乎病态的刺目的白,白得像是要化在阳光中一样。 “你说啥?”被打断了恶趣味的宋吉祥有些不满。 “我说你若想一报还一报,得抬起一条腿,那样就更像了。”路旁的人提着一个黑色背包,神情淡漠,没有表情。 宋吉祥左脚微微离地试了一下,继而气急败坏:“你他妈骂我?” 路旁的人似乎笑了一下,嗤笑还是耻笑分不清楚。 “恭喜你啊,答对了。” 小野狗趁这个空档身子蓄力溜之大吉,路旁人见状将背包扔在肩上,迈开步子离开,边走还不忘边说:“兄台,一次失败不要紧,多加练习,总会有成功的那日的。” 宋吉祥气得牙痒痒,想追上去又发现学校里已经热闹了起来,似乎是离校的时间到了。 他磨碎了后槽牙,向那个消瘦挺拔的背影喊道:“小白脸,你以后别犯我手里,犯我手里抽了你的筋、剥了你的皮!” 收了嗓子,他又向小野狗逃窜的方向吼道:“跑什么跑?我他妈逗你玩呢,我铺子缺个看门狗呢,你来不来?” 第3章 小白脸 小城地处北方边陲,既无区域优势又无资源优势,青山无一片、绿水无一池,灰突突的像徒口嚼馍,没滋没味。 城市分东西,东城为居民区,西城为商贸区,东城广袤,西城精巧,被一条穿城而过的火车道分得泾渭。西城一直是小城的商贸聚集地,而其中最热闹的要属西街。 西街口的仿古牌楼竖了一百多年,可能是小城能搜罗出来的最老物件了。这里曾经布幌招展、红灯罗列,如今霓虹闪烁、牌匾璀璨,时代的变迁中,吹过卖红薯女孩羊角辫子的风,也浮动了卖烧饼老妪的丝丝白发,时光如昨,从无变化。 宋吉祥蹲在牌楼下面往下水道的篦子里磕烟灰。他有点郁闷,脸上便透着不耐。原因无他,刚刚在学校外一无所获。 一个小时前,离校大军乌泱泱从校园涌出,像极了倾巢而出抢食的鸦雀,铺天盖地,老声呱呱,令人头皮发麻。 宋吉祥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初衷,慌忙整理行头,逆着人流挤到校门口往旁边的石柱上一靠,双脚交叠,脊背微弯,单手插兜,眼神忧郁而沧桑。 “请问...”他的声音又低又沉,带着拖拉机发动机的震颤,“你认识闻芳芳同学吗?” 然,离校大军呼啦啦而过,无人应答。 “咳咳~”宋吉祥清了清嗓子,放大声音,“请问...欸,你踩我脚了!” “往哪撞呢,没看见这儿一个大活人呢吗?” “箱子!箱子!你箱子过人这么丝滑吗?” 推推搡搡,受尽白眼,一刻钟后宋吉祥终于再次摆好了撩人的姿势,找准了恰当的感觉,抬头一看,没!人!了! 雅雀离枝,巢穴空荡,喊一声,有回音。 好不容易等来几个磨蹭的,得到的回答都是“不知道”、“不认识”、“新生吧?那不熟”。 蹲在牌楼下面的宋吉祥看着自己瘪进去的鞋头,心中暗火燎原,却不知到哪里去泻一泻。 “宋总!您怎么跟而这儿蹲着呢?电话怎么也不接?超市都要忙疯了,明天就十一了,好多事等您定夺呢!” 一溜小跑儿而来的是家家喜超市品控部经理李增辉。这人长得尖嘴猴腮,猴头八相,插上条尾巴保准能上树。一个月前这人见宋吉祥时还斜着眼睛,一口不屑的唾沫能吐得老远。如今,他在宋吉祥面前,腰就从来没直起来过,嘴岔子咧到耳朵根,一副谄媚的小人嘴脸。 宋吉祥烦他。 他将廉价的香烟在地上按灭,撑着膝头起身:“王会计找我了?” “啊?那倒没有。”李增辉摇头。 宋吉祥眉头锁深了一层,转身随意一指:“把那狗牵上。” “狗?”李增辉回头一瞧,牌坊旁边的铁栅栏上一条破绳子拴着一条破狗,可能是京巴与泰迪的串串,长得那叫一个“清新脱俗”。 “宋总的狗?怪好看的。”李增辉脸上笑出了褶子,在狗子的低呜声中壮着胆子将它牵了过来,“我说宋总身上怎么一股小动物的味道,原来是这个小可爱的。” 走在前面的宋吉祥忽然瘸了一下,他低头看看自己未干的右脚,没好气的斥道:“把它送到五金店去,让老习饿它两顿!” 李增辉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反转,嘴脸瞬间变得凶狠又嫌弃,他用力拉了一下绳子:“我说我看你这野狗怎么不顺眼?原来是你惹到我们宋总了。” 宋吉祥连人带狗一起嫌弃,快走了几步与一人一狗拉开了距离。 家家喜超市是这条街上唯二的两家大型超市中的一家,另一家好巧不巧就开在斜对面。 宋吉祥站在超市门口有点打怵,双手抓了抓裤子,深吸了一口气才拾级而上。 门前发传单的极有眼力见,几步小跑过来将塑料帘子一挑,点头哈腰。 这人曾骂过自己狗杂种。宋吉祥嗤了一声,烦他。 门口做保洁的大婶正在偷懒,见到宋吉祥赶紧将笤帚挥舞的飞快。 这女的曾经故意往他身上扫灰。宋吉祥哼了一声,烦她。 再往前走,是服务台。盘靓条顺的郭燕正翘着兰花指打流水,见到宋吉祥竟破天荒的扯出一个笑来。 这女人向来眼高于顶,原来都是用白眼仁瞧宋吉祥的。宋吉祥翻出的白眼仁堪比二哈,烦她。 见一个烦一个。 宋大老板接手超市之初,新官上任想从人事点火,开掉自己看不顺眼的员工。可看了一圈,发现个个与自己有过节,人人身上一笔烂账。 遂,法不责众,只好作罢。 超市人流明显比往日增多,宋吉祥像模像样的巡视了一层二层,在众人的簇拥下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曾是老宋总的,办公桌上堆着他的体检单子,旁边快用了一辈子的简易衣架上还挂着他快穿了一辈子的老式夹克。宋吉祥忒烦这件衣服,一看到它就想到那个干瘪老男人的横眉冷对。 往椅子上一坐,他恨不得弹跳而起,黑色皮革包着海绵的老式椅子,如今海绵已塌,里面的弹簧硬生生的硌着屁股。 脸色更黑,双手抱在胸前,宋吉祥下意识做出抵御的姿态:“不是说好多事等我定夺吗?都什么事?” 李增辉率先站了出来:“我先说吧,昨天入场的一批苹果不合格,次果率太高,我通知采购部了,让他们退货或折价,但人家不同意。” 品控部经理与采购部经理向来不和,天天掐架,司空见惯。 宋吉祥揉揉太阳穴,没理:“还有什么事?” 生鲜部经理是个胖子,他用身上脏兮兮的围裙擦了一把汗津津的脑门:“宋总,供货商这几天一直在问,什么时候回款?” “对对。”食品部经理接上话茬,“我们这边的供货商也在催呢,已经拖了三天了。” 宋吉祥脑仁一蹦一蹦的疼:“还有什么事?都说来听听。” 五大三粗的防损部经理拨开众人走到前面,他虽然穿着工作服,却不好好系扣子,露着一巴掌宽的护心毛:“宋总,有个小瘪三来咱们店里闹事,说吃了咱们超市卖的烧鸡连窜了三天稀,满超市大嚷大闹的,现在人还压在咱们仓库呢,你说怎么处理?” 宋吉祥长长叹了一口气:“又是对面派来闹事的?” “是,我查了一下,这人是对面超市老板娘的四叔的小舅子的二姨家的三儿子。” 一团乱麻。 “那咱们也找人上他们家闹啊!”宋吉祥气急败坏。 众人面面相觑,找谁?非亲非故的,谁给你揽这样的糟心事? 打破沉默的是一个圆脸年轻女人,她颤颤巍巍于人后的举起了手。宋吉祥挑眉打量,评估她去闹事能有多少成功的概率。 “宋总,”女孩声音绷得紧紧的,“我是人事部新来的专员,十一期间卖场延时闭店人手不够,我们打算雇一批临时工,现在应聘的人已经到了,您过一下目吗?” 宋吉祥脸色铁青,他挥了挥手:“都出去吧,你们的问题...容我一个个解决,曾店长留下。” 留下来是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叫曾帆。高大、寸头、面貌普通。这人原来是生鲜部的经理,工作尽责,性格温吞,是这个超市中唯一一个没对宋吉祥展露过恶意的人。 因而,宋吉祥走马上任,革新变旧的第一件事就是提拔曾帆做了店长。本以为他会收获一个左膀右臂,没想到却得到了一个废物点心。 宋吉祥实在受不了那个硌屁股的椅子了,长臂一挥,将桌面上的报表推开,露出一个桌角,屁股放了上去。 “你说,这些问题咋办?” 曾帆支支吾吾:“供货商的账得结了,十一走货量大,如果他们断供,咱们肯定吃不消。” “这些我知道,但怎么结啊?” 曾帆快速瞧了一眼宋吉祥,声音小而谨慎:“让王会计...” “他说账上没钱!”宋吉祥斥道,“欺负我看不懂账!” 他嗤了一声:“他这是逼着我交出财政大权,让他独揽呢!这个王启辰,心思也太大了!” 宋吉祥看着半天没放出半个屁的曾帆,心中更加郁郁,他将刚才那堆破事寻思了一遍,捡了个自己能解决的。 “刚刚那个人事专员不是要我面试临时工吗?让她带人进来吧。” 按照以往惯例,临时工当一天和尚拿一天钱,连人事档案都不用建,哪里需要总经理面试? 可架不住人事专员与总经理均为新兵蛋子,一个糊里糊涂,另一个蒙头转向。 宋吉祥总经理的架子拿得很足,特意从老得掉渣的抽屉中翻出一瓶八二年的花露水,在脖子和手腕撒了一点,琢磨了一下又在右脚的皮鞋上撒了不少,低头闻闻,差点没一命呜呼。 卸货工、理货员、清洁工次第而入......宋吉祥的脊背越来越弯,眼皮越来越长。 好无聊,想睡觉。 “下一个吧。”他一挥手截断了大妈反复强调的“我啥都能干”。 还有几个啊?宋吉祥第一次对“周扒皮”起了同情之心,剥削人也不是件易事,都他妈不容易啊。 门再次被推开时,天色已经暗了,办公室内没开灯,明亮与阴暗的交界处,带了一点点疲累的柔软。 宋吉祥百无聊赖的从椅子上抬起眼,看着那个从容而入的高挑身影,慢慢地...慢慢地...眯起了眼睛。 这人...好生面善。优越的身高、消瘦的身影、暮黛都遮不住的一身白皮,泛着冷芒的金丝眼镜......怎么看怎么熟悉。 “再抬起一条腿就更像了。”冷然的声音好似再次入耳,让宋吉祥蓦地睁大双眼! 小!白!脸! 第4章 又被他装到了 小!白!脸! 困意顿消!宋吉祥眼中邪光大盛!一日不顺,处处碰壁,终于此刻可以出口恶气!看来老天待他也不算凉薄。 他直起脊背,双腿交叠,双手撑在桌面上,目光故作冷峻,可唇角却怎么也压不住弧度,看起来有点二B。 对面的人步子微滞,不过瞬息如常,在距离办公桌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脚步,客气的开口:“宋总,你好。” 宋吉祥很忙,偏着头在一堆报表中认真翻找着什么,期间他从口袋里摸出根烟叼在嘴里,香烟以奇怪的角度垂直而立,像电视剧中打算欺男霸女的流氓恶棍。 足足晾了来者两三分钟。宋吉祥才从杂乱的报表中抬起头,淡漠的“唔”了一下,算是打过招呼。 “叫什么名儿?”他没让人坐。 “方元。” “方圆?”宋吉祥嘿嘿的笑,“什么名儿啊,又方又圆的,矛盾死了。” “几岁?”宋吉祥眯眼觑着对面人,面嫩但高。 “18。”言简意赅,话挺少。 宋吉祥见不得这人装B,将口中未燃的香烟吐到一边,手指点了点桌面:“做一下自我介绍吧。” 少年慢慢垂下眼睑,掩住了所有情绪,须臾之后动了唇角:“我叫方元,山亭水榭秋方半的方;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的元。方元寓意为人处世,当方得方、当圆则圆,方外有圆,是立人之本,也是处世之道,并无矛盾。” 话音款款而落,在空档的屋子里好似带着回响。好半晌,宋吉祥仍处于张口结舌之态,他初二辍学,至今已经七个年头,用胸无点墨来形容过于文雅,西街上公认的一句话挺合适:宋吉祥除了一张脸能看,身无长物。 坐在椅子上宋吉祥选择战术性咳嗽,一通呼儿嘿呦过后,他嗤之以鼻:“应聘什么岗位啊?” “理货员。” 呵,宋吉祥终于可以耻笑出声,云里雾里弄得高深莫测,还不是要给佬子打工? “你不合适。”他故意刁难。 哪料对面人竟然毫无疑义,点头认下:“好吧,那我去对面试试。” 话音未落,脚步已经拉开。 “等等!”出刀被反杀的宋吉祥奇怪极了,这是苦逼打工人的格调?这是讨生活的人该使的态度?他是进错游戏副本了吗? 宋吉祥站了起来,走到方元身边,较之高了半个脑袋的身高让他略略舒心。他站在窗下用阴影威压,希望看到小白脸的忐忑与悔意。 可惜,全无。 “再给你一次机会吧。”宋吉祥怎会轻易放弃打压他的机会,貌似施舍道,“今天有一个人来店里闹事,你若能妥善处理,我就让你在这工作。” 方元抬手摘了眼镜,从衬衣胸口的口袋中取出一块眼镜布,修长白皙的手指捻着布一点点的擦拭眼镜。 “什么事?”他翻起狭窄的眼皮问道。 草,宋吉祥暗骂,真他妈能装。 仓库凌乱,脚下一深一浅。宋吉祥双手插兜走在前面,一个啤酒瓶子生事,滚至脚下,宋总脚下一滑,险些用脸刹车。 骂骂咧咧,进了仓库中隔断出来的独立房间,那里是防损部的办公室。宋吉祥倚着门,在方元面前享受着自家员工的山呼海啸般的马屁功夫。 他一抬手,状似无奈的阻止,然后向方元努努嘴:“情况都给你介绍了,能不能把握机会就看你了。” “处理问题总要许以小利,宋总给多少赔偿额度?”方元的话没带什么情绪,但入了宋吉祥的耳,就是声声刺耳。 他伸出一个指头:“一百块,最多了。要是有万八千的额度,也用不着你来解决。” 方元点点头,越过他进了屋子。 屋里坐着一个瘦长男人,细胳膊细腿细脖子,与超市外遇风而动迎来送往的充气人别无二致。 他的面前放着半只烧鸡,即便用塑料袋系着,也挡不住刺鼻的腐败气味。 男人手中握着超市的购物小票,显然准备充分,他瞟了一眼面相冷峻却也稚嫩的方元,从唇缝里挤出一声轻蔑之音:“你们倒是给我解决啊,再拖下去我可报警说你们控制人身自由了啊。” “不至于。”方元拉了一张凳子坐在男人对面,“先生贵姓?” 男人有些胡搅蛮缠:“你别管我姓什么....就说这事怎么处理吧!欸,你干什么!你抢我小票干什么?我草!你们家家喜变土匪窝了,耍无赖是不是?” 不仅男人瞠目结舌,整个屋子的人都惊呆了! 众目睽睽之下,这个带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白面书生竟然趁人不备将购物小票从男人的手里轻巧的抽走,于指间转了一圈,便撕得粉碎! 宋吉祥差点没惊落了下巴,心中暗道不好,这样强硬的处置,这个滚刀肉不得闹翻天啊? 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宋吉祥有点后悔。如今仅当了一个月总经理的他,已经忘了自己也才不过20岁,嘴上也无几根像样的毛。 就在他绞尽脑汁想办法补救的时候,方元看了过来,他问:“对面老板娘姓什么?” “胡,姓胡。”有人抢先答了。 方元点点头,看着面前气急败坏的男人平静的说道:“你是来做什么的大家心知肚明,收收莫须有的委屈与气愤,我们谈谈正事。” 男人一怔,神情戒备。 “胡老板为什么让你在今天闹事?她图的是什么?我们大家都清楚。不过麻烦您给胡老板带个信儿,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不正当竞争不只她一个人会做,今天你来我家闹,明天我就可以去你家闹,公安、工商、质监、315,我们可以轮番请一遍,到最后结果会如何?必然是两家的名声全都闹臭了。真若如此,谁又是赢者?谁又是输家呢?” 他慢慢而言,每个字都吐得清清楚楚:“虽然我不认识胡老板,但也可以想象她必定聪明过人,能想通其中症结。十一长假这几天人流量大、利润高,不若我们暂且休战,一同赚个钵满盆满如何?过了这几日,我们两家谁更棋高一着,再从长计议如何?” “哦,对了,为了彰显我们家家喜的诚意,十一期间,“喜迎双节、让利促销“的彩虹门我们就不立了,不与胡总争这个擂台了怎么样?” 男人听得一愣一愣的,想要发飙又恐自己坏了正事,犹豫间又听对面的人说道:“自然是不能让您白传话,宋总给您包了三只烧鸡,过节回家好下酒。” “这...不好吧。” 男人脸上露出破绽,方元一鼓作气:“您将这话带过去,若是胡老板怪罪,您大可以拿着三只烧鸡再来闹,里外不亏,您说是不是?” 男人觉得此话在理,斟酌了再三应了下来:“三只烧鸡的小票你得给我!” “那是自然。”三只烧鸡九十九元,比宋吉祥的批款还少用一元。 男人拎着烧鸡喜滋滋的走了,剩下一屋子的人大眼瞪小眼。有人猴精,反应迅速,捋着须子便开始拍马屁。 “宋总在哪请的高人啊,那个词儿叫什么来着,危机公关,对危机公关的一把好手,还是宋总懂得识人用人啊。” “宋总有看走眼的时候吗?一打眼就知道谁是能人谁是草包。” 恭维的话一水的倒进耳朵,宋吉祥听得难受,心里一口郁气上不来下不去,他假模假式的用小拇指掏掏耳朵,沉着脸问方元:“我只答应100元的赔偿额度,你凭什么越那个什么代我....” “越俎代庖。”方元淡淡启口提醒。 “我没想说这个词!”宋吉祥发飙,“你凭什么替我、替整个超市做决定?不用彩虹门?十一大促不用彩虹门?你当我这儿是清政府,割地赔款丧权辱国呢!” 众人息声,刚刚拍马屁拍到蹄子上的两个人悄咪咪的躲于人后。 剑拔弩张中,圆脸的人事部新职员又一次颤巍巍的举手,她咽了一口吐沫,却生生的说道:“宋总,我和小方刚才在您办公室外等待面试时,听见后勤部的人说,十一期间卖场楼上居民楼的楼体要加保温板,可能会架设云梯,所以城建部门不允许我们在门前设置彩虹门和促销展板。他们...他们可能一会儿就会向您汇报了。” 宋吉祥脸绿了。他生生将自己困于危楼高台,下不来了。啧,真他妈丢脸。 还好,方元拉了他一把,他起身问道:“宋总,我去哪个部门报到?” “去生鲜,海鲜组!”宋吉祥几乎歇斯底里。 方元笑容淡淡,金丝眼镜泛着冷光,他向室内众人点头示意:“我去上岗了,回见。” 草,又被他装到了。 第5章 给佬子笑一个 超市二楼,有一处小平台,能俯瞰整个一楼卖场。 宋吉祥喜欢这里,像猫在后门窥探众人的班主任一样,以上帝视角满足着内心扭曲的恶趣味。 他在这里蹲了三天了,却没抓住半点小白脸的错处。手脚勤快,做事妥帖,除了面色冷然,挑不出什么错处。 宋吉祥磕了一堆瓜子皮子,斜了一眼海鲜组组长:“新员工表现怎么样啊?” 老板已经连续问了三天,再捋不出须子就是棒槌了,有别与前两日的肯定,海鲜组组长觑着宋吉祥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道:“表现得一般,对顾客不怎么热情。” 宋吉祥来了兴致:“对顾客摆过脸子?” “那倒没有。” “背后抱怨过顾客?” “呃...也没有。” 宋吉祥将一颗瓜子扔进嘴里咬的嘎嘣响:“绷着一张脸,不怎么笑是不是?” 组长赶紧点头。 “行,”宋吉祥将瓜子装进口袋,拍拍手上的碎渣子,“到你们那看看吧。” 下午三点是超市最清闲的时候。仓库的冷冻区站了三人,其中一人很高,颇为鹤立鸡群。 宋吉祥寻了个地方坐下,姿势潇洒、态度嚣张。他在方元脸上睃了一眼,心中贬损:死了三年的带鱼都没有你白。 “我们是服务行业,最重要的是什么?”指间翻弄着一根香烟,宋吉祥挑起眼皮痛心疾首,“自然是服务质量。” “可是我们有些员工,服务意识太差,天天寒着一张脸,像顾客欠他钱似的!说话也冷冰冰的,能说一个字绝不说两个字,这是一个合格的服务人员吗?不是!这样能做好服务吗?当然不能!” 气势如虹,宋吉祥颇为满意,他继续发挥,极尽上纲上线之能事,唾沫星子满天飞。可毕竟肚子里没几两香油,说来说去,大同小异。想用点文词,又恐用错,小白脸好为人师,再召他耻笑。 冷库气温偏低,宋吉祥吸了一下鼻子,觉得寒气顺着脚底往上钻。对面站着的两人磕脚取暖,但方元未动。敌不动我不动,宋吉祥不想落了下乘,也为保持上位者的潇洒,便也硬挺着一动不动。 “行了,说多了你们也听不懂,这样,现在进行微笑训练,谁的微笑合格达标就去休息。” 海鲜组只有三个人。一个组长,一个组员,一个临时工。 组长率先上前,嘴巴鼓动,似乎在用舌头检查牙间藏没藏饭食残渣。龇牙咧嘴一笑,一口大黄牙金光闪闪,宋吉祥看一眼觉得少了半条命。 挥挥手,赶紧走。 第二个人是个年轻少妇,笑不露齿,宋吉祥觉得刚刚走失的半条命迷途知返了。只是少妇笑后伸出舌头在唇上轻轻一舔,眼皮抽搐,抛了一个媚眼过来。 宋吉祥缺媳妇,但是不缺别人家媳妇,他嫌弃的挥手,快走不送。 终于到了小白脸,宋吉祥拽得二五八万,双指并拢微勾:“前面来,看得清楚。” 方元右手拇指刮了刮中指指节处因写字留下的硬茧,眼神在镜片后明暗了几许才走了上来。 宋吉祥也不催,他喜欢看小白脸心里极度不爽又不得不臣服的样子。 走近,站定,小白脸的眼神出乎意料的淡定。宋吉祥扁嘴,你就他妈装吧,一会儿佬子让你在资本的蹂躏下痛哭流涕。 “假如我是顾客,问你在哪里买酱油,你怎么办?”宋吉祥装模作势。 “直走左拐,扶梯上二楼,问那里的导购员。” “啧。”宋吉祥气得笑了,“你就这么和上帝说话?好狗见人都不这么叫。” 方元好似没听出讽刺,眼神无波无澜,静默不语。 “行吧,不会说话总会笑吧?你现在给....我笑一个。”他把“佬子”咽了回去,脱口之时将将改成了“我”。 拇指又开始刮指节上的硬茧,方元垂着眸子用力挑了挑唇角。 “呦,这可不行,皮笑肉不笑的,看得人难受。”宋吉祥将手中的香烟抛到嘴里,挑眉说道,“再来。” 腮角微动,这是在磨牙?宋吉祥心下爽的翻花,他看到小白脸再一次勾唇,这次提起颧肌。 宋吉祥探身,贴近方元,状似不满:“有没有人说过你长的还行,但笑起来好丑,龇牙咧嘴的看着别扭,要不,我帮你练练?” 言罢,他竖起两跟指头,蓦地戳到方元两侧唇角,带动皮肉向上挑:“还得老板亲自指导。” 指间刚动,腕子就被一把扣住。宋吉祥大为不满,齿间咬着烟叫嚣:“小白脸你他妈干什么?快给我松开!” 方元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抬起眼睑直视宋吉祥,脱口的话比冷库的气温还低:“宋总,笑要由心而发,对着你,我真心笑不出来。” 宋吉祥也不挣,就让方元这么扣着腕子,未燃的香烟从一侧唇角顶到另一侧,阴恻恻的笑着:“对着我笑不出来?那好办,想象不会吗?把我想成你对着能笑出来的人不就得了,反正今天你笑也得笑,不笑也得笑。” 平滑的镜面在冰寒的仓库闪着幽蓝的光,宋吉祥好似听到小白脸低低问了声“想成谁”? “谁?”他笑得恶劣,“你爸爸,你爷爷,你祖宗...或是你对象。” 男生之间玩笑,最愿意占辈分的便宜,而宋吉祥加上最后一项,无非就是进一步恶心方元。 本以为小白脸会气急败坏,谁料腕子被扣得更紧,那人微微倾身靠了过来,口齿间的热气在这冷库中显得极为灼人。 “爸爸、爷爷、祖宗?对着他们我可笑不出来。”方元将手中的腕子缓缓高举,“至于对象吗...” 他猛然用力按着宋吉祥的双臂将他压倒,以屈辱的姿态将他双手扣于头顶,启齿的话已不带任何冰坚,温柔又诱惑,像情人间的呢喃耳语:“把宋总想象成我对象,我倒是可以笑出来了。” 他在身下人愣怔的表情中,用手轻勾镜片中间的横梁,金丝眼镜轻巧而落,露出寒星一般的眸子。褪去冷凝,眸光如淡淡春山,眼底的情谊不浓不淡,丝丝入骨的刚刚好。 宋吉祥在那眸中看到了自己,那样傻愣愣的一张脸,却被眸光深情的网着,好似极其珍视一般,由不得一点错待。 然后,那双眼慢慢的弯出弧度,笑意缓缓而出,真挚又美好,像是这世上最纯真的一双眼,从未见过污浊,从没看过腌臜,过尽千帆依然眸清似水。如今,鸦羽仅轻颤,便如振翅的蝴蝶,过山越海,引发了一场心悸的海啸。 宋吉祥清晰的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鼓膜震颤,响动如雷。他在这一瞬丢失了心智,任凭自己沉沦在一个浅淡的笑容中,喉结深吞,似饮甘泉。 “合格了吗?宋总。”收了笑意,平直眼睑,那双眼瞬间恢复寒凉如水。 方元松了腕子,缓缓起身,眼镜重新复位,寒芒依旧。他俯视着仰躺的宋吉祥,面上似有不屑:“既然合格了我就去工作了。” 转身即走,行至库房门前,才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愤然的高声叱骂:“草你妈的姓方的,你玩佬子呢!以后有你跪地叫爸爸的那天,你他妈给我等着!” 方元嗤的一声,心中暗叹,真他妈二B。 第6章 你是什么品种的狗 宋吉祥蹲在超市立牌辟出的一块狭窄阴影里鼓弄香烟。黑眼仁紧贴左侧眼睑,目光倾斜而出,正在偷瞄斜对面的超市。 嘉德利超市的老板娘又在骂人。声音如钟,震慑四方。 老板娘姓胡,大名一个娇字。可除了名字,通身做派却与娇娇二字没有半分缘分,三十多岁的年纪生得稀发黄脸瘦脚伶仃,泼辣跋扈,是远近有名的悍妇。 宋吉祥曾经最不喜的就是这个婆娘,可如今却生出满腔“爱慕”。若是自己也有这么个“贤内助”,何苦如今像尾脱水的鱼,不死不活的胡乱扑通。 眼睛久斜干涩,眼珠转了回来,刚刚归位便看到小白脸帮顾客提着水产品送了出来。周到有余,热情不足,这让宋吉祥又想到了那个笑容。 草,他吐了烟,起身想找他麻烦。 未至人前却被店长曾帆叫住,男人温吞的面上有些焦急,拉着宋吉祥到僻静处说话:“宋总,很多供货商来催货款了,再不付款真的是要断货了。” 舌头磨牙,宋吉祥面上一半戾气一半怂。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咬着牙出声:“我去趟财务部。” 财务部的负责人叫王启辰,如今正喝着茶水,对着镜子梳他那头只有五七八根的头发。见到宋吉祥推门而入,也没起身,只是嘴上招呼:“呦宋总来了。” 宋吉祥双手插兜,大马金刀的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翻起眼皮黑着脸:“王会计,该赴回款了。” “啐”,按根数的头发抹上了一把唾沫,梳子翻飞,着实猥琐:“宋总,账上真没钱啊,老宋总病后从账上提走了不少钱,这钱他没留给你?” 宋吉祥心中暗骂,这几间铺子落我手里都是他急病发作,写遗嘱的笔没拿稳就嗝屁了才成全了我。 长腿一伸,他的脚搭在桌子上,十足的痞态:“账上既然拿不出钱来,财务部就集体离职吧,反正过一阵子这超市都得黄摊子。” 王启辰终于从镜子中抬起眼睛,放下梳子滋溜了一口茶水:“宋总也别这么悲观,账上的钱吗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会有的。” 宋吉祥面上不敢有喜色,依旧敛着眉目问道:“怎么挤?” “西边着急拆东边,东边着急拆西边,借借补补常规运作。只是...”王启辰抬眸,目光精而锐:“只是这拆借的手续繁杂,要走的流程也多,总不好事事麻烦宋总,不如宋总将我的权限调高一些,我做起事来也得心应手一些是不是?” 赤裸裸的胁迫,且他已经算准宋吉祥别无他法。 沉默了好一会儿,宋吉祥启口:“你要多少权限?” 王启辰说了一个数后,又拿起了桌子上的木梳。 宋吉祥咬碎了后槽牙,暗含恨意问道:“什么时候能付回款?” “很快,耽误不了宋总的事。” 一阵风动,珍惜的毛发随风晃动,宋吉祥错齿磨牙,认真的考虑夜里潜入王启辰家将他剃成秃瓢的可能性。 虽然签了丧权辱国的不平等条约,超市的危机也算度过去了。此劫一过,宋吉祥身心俱疲,关在办公室中做起了缩壳乌龟,不见外人,打游戏续命。 一条命续至月上三竿,超市已经打烊,只余几个归置物品的员工。 晃荡下楼,脚刚刚从楼梯步下,便匆忙而收,宋吉祥转身想跑,却已晚了。 “吉祥!”莺鸟一般的声音,听得人浑身鸡皮,“你跑什么啊,我知道你在,一直在这里等你的。” 躲无可躲,宋吉祥僵硬的转身:“黄姐,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女人娇羞跺脚:“叫什么黄姐,我也不比你大几岁,叫人家暮雨就行。” 宋吉祥眼皮抽搐,女人给自己那个吝啬鬼叔叔做保姆时,身份证影印件上的名字还是黄春花,何来“暮雨”一说? 宋吉祥侧身而行,想越过女人快速跑路,奈何小保姆手脚利落,一把抱住了宋吉祥的腰不肯撒手。 “黄姐,这不合适。” “我喜欢你,在爱情面前哪有合适不合适的?”女人有几分姿色,身材更是妖娆,上围突出,紧压胸膛,让宋吉祥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我听说你要找媳妇?你看我怎么样?咱俩要是结了婚,我一准对你好。” “这话我听你对我叔叔也说过。”宋吉祥以往混蛋事没少做,却从不与女人纠缠,他自认骨子里还有些狭义气度、绅士风度,从来不齿做为难女人之事。因而此时的他蹑手蹑脚,对于软体生物一般的女人着实不知该从哪里入手推开。 “我怎么能对你叔叔说过?你一定是听错了。”女人面皮如山,岿然不窘,化身八爪鱼,手臂搅紧,不住的往男人怀中钻。 北方十月初的天气,任凭白日如何炙烤,傍晚之后也会夜凉如水。而此时,宋吉祥却被生生折腾出一身汗水,身娇肉软的女人,推哪里似乎都不合适。 目光一暗,卖场已经熄灯,只有自己这里还余一把温灯。一个高挑的身影迎着光而来,边走边脱下了橡胶手套。 宋吉祥眯起眼睛,分辨来人,待他识得此人心中蓦地一惊:“快松手,松手!有人过来了!” “来就来,你未婚我未嫁,正常恋爱,怕人干嘛?”女人娇嗔,手脚裹缠,更加卖力。 来人身高腿长,几步便走到这隅,这里靠墙是一排置物柜,放着一些员工的私人物品。 来人姓方,绰号小白脸。他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走到近前却认真的向被逼至角落的宋吉祥投去了目光,看了大概四五秒,鼻子中轻轻哼出一个气音。 “欸,你什么意思?”宋吉祥被女人抱着也不忘隔空叫嚣。 方元不理,从柜子中拿出背包,却未急走,反身靠在柜子上借着灯光刷起了手机。 宋吉祥也不挣了,任凭女人抱着,此时他对小白脸的敌意比对女人的戒备大得多:“你故意看我笑话是不是?” 方元扬扬手机:“我在看费马定理,确实挺有意思的。” 宋吉祥又没听懂,脸上顿觉无光,因而话就难听,也不管假意维持的绅士风度了,沉声说道:“黄春娇你松手,再不松手我可不客气了?” 然,他低估了女人的坚持与脸皮。黄春娇脚尖点起、吐气如兰,娇嗔道:“吉祥,你对我哪里不满意啊?” 挺起上围:“我这里不够大吗?” 宋吉祥面皮子发红,他瞄了一眼假装没看热闹实则心系全局的小白脸怒道:“你没有文化。” 腰肢乱颤:“我腰不够细吗?” “你没有学历。” 黑丝缓缓而上:“我腿不漂亮屁股不大吗?” “你不会看账本打算盘!” 呵,方元终于笑出声来,他瞄了一眼宋吉祥,露出了熟悉的看二B的目光。 昨天的郁气,至此全消。方元也不恋战,转身就走。 “小白脸,你他妈给我站那!”怒了的宋吉祥一把推开身上的女人,跟着方元的脚步快步而出,踩着他的影子亦步亦趋的叫嚣,“我知道了你这是报复我昨天让你笑的事呢!你属什么品种的狗的啊,够记仇的啊!” 方元单间背着书包,抻出耳机塞入耳中,打开音频前低低骂了声“傻B”。 第7章 留宿?不行! 宋吉祥踩着一路月光回到自己的“寒舍”。寒舍不是自谦,在文艺创作上属于写实派。 建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筒子楼在夜色中像个沉默噬人的怪兽,鸽子笼中透出的灯影暗淡而鬼魅,延长的光线像随时可以扼住灵魂的触角,等待着孤独旅人落入自己设下的网中。 拾级而上,楼梯和走廊上堆着各种物件。从酸菜缸到自行车,从废旧玩具到痰盂轮胎,开一个老旧物件展览绰绰有余。 走廊没灯,灰黑色的灯头糊了厚厚一层蛛网。在宋吉祥的记忆里,灯曾经也是亮过的,奈何灯泡装一个丢一个,最后夜里脉脉的一盏温灯已经成为遥远的记忆。 撞了这个又踢了那个,突兀的声音在暗夜里形容狰狞。叫骂声从各个屋子传了出来,男声又或女声,总能将人的祖宗问候一遍。 终于到了自家门前,宋吉祥听到里面传来呜呜的挠门声。他从腰间卸了钥匙开了门。 门开一缝,一条长长的嘴巴就挤了出来,哼哼唧唧的控诉,透着无限委屈。 “大头,回去!再跑,打断你的腿。” 大头是条狗,京巴和泰迪的串串,因尿了宋吉祥一脚,从此一人一狗结了孽缘。宋吉祥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将它交给澡堂子的老习,用以看门抵债。可老习嫌它又丑又吵,将生意不好的因由推至狗身。宋吉祥听了咂舌,无奈只好将它领回家,取名大头,将这处破屋陋室交予它看管。 如今,屋中坐着一人一狗,大眼对小眼。 两厢沉默良久,宋吉祥对着大头第一次用上了诚恳的语气:“我再找找,家里不会一点吃的东西都没有的。” 再次翻箱倒柜了一圈,除了半包烟和两块口香糖,再无可以入嘴的东西。 宋吉祥举着口香糖,问狗:“要不,我教你吹泡泡?” 大头凶狠的龇牙。 宋吉祥琢磨了一下,摸摸自己憋憋的肚子,回手拾起一条破绳子:“你带上狗绳,我就带你出去找饭吃。” 曾经是野狗的大头低呜,佬子被迫家养,但还得出去找食! 在又一次一路相送的叫骂声中,一人一狗逃离的筒子楼。宋吉祥松了一口气,按亮手机,看了看时间。 凌晨12:15,没有几家铺面开着。昏黄的路灯将一人一狗的影子拉得很长,比例失调到有些奇怪。 终于,走了两条巷子,才看到一只亮着的破灯箱,宋吉祥眯起眼睛,辨认了半天,才将灯箱上的“一”、“回”,联想为“面”字。 面馆窗下的风机还在鼓风,宋吉祥心中一喜,拉着大头急走几步,推门进了面馆。 面馆小而旧,长条桌子仅有四张,椅子也是长条凳,做得偏了保不齐要张嘎的那种。 厅里没人,厨房倒是有动静。宋吉祥坐在长条凳上,曲起指节敲敲桌面:“还营业不,两碗牛肉面。” 厨房门上挂着半截已经看不出原色的门帘,被一只修长的手从里面挑开,走出一人。 高,白,四眼。 宋吉祥猛地蹦起,小白脸竟然阴魂不散! 方元也是一怔,修眉淡淡隆起:“你跟踪我?” “啊?”宋吉祥气极反笑,一条腿支在长条凳上痞态尽显,“你他妈黄花大姑娘啊,我跟踪你?要不要点逼脸?” 听了骂,方元反倒平了眉,他看看地上蹲着的样子颇为熟悉小狗,平静的问道:“宋总这是要吃面?” 放在平时,仇人相见,宋吉祥肯定掀桌就走,可如今一人一狗都饿着,那点骨气便缩水了。 “啊,吃面,两碗牛肉面,我和它各一碗。”他故意刁难人,“我的要香菜不要葱花,它的要葱花不要香菜,我的要辣要麻,他的多加青菜胡萝卜补充维生素。” 言罢,颇为得意,开始八卦:“这是你的店?” 方元将麻烦的要求照单全收,不走心的回道:“不是,打工。” “不是,小白脸,你这是得多缺钱啊,一天打两份工?”宋吉祥看了看表,“你这份工到几点?我记得你们水产部是早上六点半就上工吧?怪不得你白天在超市连个笑都不舍得,这样连轴转消耗精力对工作哪里还有热情?” “你这是...渎职...对渎职!”没说错吧,宋吉祥暗忖。 “20块一碗面,先付钱。”平静的话截断咋咋呼呼的指责。 “20?”宋吉祥瞪眼拍桌,“你这是黑店吗,街面上开的漂亮国牛肉面才12一碗!” 唰,方元从记账本上撕下一张纸,靠着醋瓶立在桌面上。宋吉祥借着灯光去看,字迹端秀流美,内容邪恶下流:面10元,深夜服务费5元,精神损失费5元。 “吃就付款,不吃走人。”方元撂下话,转身进了厨房。 宋吉祥咬牙切齿,趴在厨房往里探了一个脑袋:“我好歹是你领导,你就不怕明天丢了工作?” 方元正在煮面,分神看过来一眼。沿着门橼探着两个脑袋,上人下狗,有些滑稽。 蓦地,他没忍住笑,淡淡的勾起唇角,不禁莞尔。 狭小斗室,雾气氤氲,白净素淡的男生展颜一笑,像深幕天际的启明星,又像荆棘路上偶遇的蒲草,柔软灿然,看呆了一人一狗。 “还吃吗?”方元的笑来去匆匆,转瞬已不见踪影。 宋吉祥也收起瞬间的木楞,低声应了一句:“吃。” 脑袋缩回去,他掏出手机扫了40元钱。 一会儿,面上来了。满满登登三大碗,大头的用一次性塑料盒装着,放在了地上。 刚才的笑容余威仍在,令宋吉祥的战斗力略显孱弱。 “你也没吃?”他问。 “嗯。”方元坐了厅中离宋吉祥最远的那张桌子,掰开一双一次性筷子开始吃面,期间他点开了手机,密密麻麻的文字映在了镜片上。 宋吉祥和大头都饿坏了,比着干饭。须臾,半碗面下肚,肚子有了底,宋吉祥摸出一根咬在嘴里。 “有火吗?”他问。 “没有。”半刻停顿都无,方元接得顺口。 “这不这儿呢吗。”宋吉祥抬起屁股窜到方元对面,从空着的烟灰缸里拿起一个塑料打火机。 他屁股沉,坐下就不走了,也没点烟,欠兮兮的数落人:“小白脸,你说你怎么干什么服务态度都这么不好,谁雇你当伙计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也就是我心善,见不得你可怜兮兮的样子。”他趴桌探身,略略欠起屁股,“欸,你家是不是条件不好啊?母亲有病?下有幼妹?还是父亲好赌,欠下巨债?” 啪!劣质的木头筷子放在碗沿上,方元掀起眼皮:“我,母亲没病,父不好赌,弟妹确实多,但不需要我养,我只是烦透了那个家,不想回去,在这里做晚工,有钱赚有地方睡觉,而且第二天也不会耽误上早工,我今年18,精力旺盛,不笑不是因为服务意识差,只是不想笑,日子够操蛋了,还笑什么笑!” 常居冷凝的眸中如今装满愤恨,不仅宋吉祥怔愣,方元都没想到自己会如此失言。他从未向任何人抱怨过生活与际遇,抱怨无用,不能报复的恨意更是苍白无力,而且没有任何人让他产生过倾诉的欲望,这个小城中的人庸俗、麻木、无知,挣扎在底层的欲望中,灵魂都是灰头土脸的。 可今天...可能是对面的人太烦了,烦到他失了分寸,碎了坚硬的外壳,露出了柔软脆弱的皮肉。 拇指又去刮指节上的硬茧,方元回复平静,冷声:“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宋总?” 以常理推断,对面人应该略显尴尬的回复“没有了”,守礼之人甚至会加上“抱歉”二字。然,宋吉祥在愣怔之后却露出些欣喜之态:“所以,你晚上在这住是吗?” 方元:“......” “我和大头可不可在这将就一晚啊?”宋吉祥目含企盼,“我们那个筒子楼过道杂物太多,又没灯,我现在回去磕磕碰碰一路非得被人骂死。” 他有些讨好,拾起方元的筷子略有恭敬的递了过去:“要不,就这么定了?” 方元接过筷子,低头吃了口面,又抬眼:“会被骂?” “嗯。” 唇角勾出弧度,方元轻轻吐出两个字:“不行。” ...... 第8章 叫爸爸 一晚上被问候了三回祖宗,宋吉祥今日的眼袋二尺长。他早上便去找过小白脸晦气,抱着膀子颐指气使,地面扫过两次,货架理了三次,才堪堪压住心中的邪火。 街溜子做得久了,早饭一过便犯困,想偷得浮生半日闲,却又事与愿为,刚刚在破椅子上找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办公室的门便被大力拉开。 来者曾帆,一脸焦急:“宋总,李增辉与王超打起来了,你快去看看。” 李增辉,品控部主管;王超,采买部主管。 常年狗咬狗,争斗不休。 宋吉祥心里暗骂了声“娘的”,不情不愿起身,唬着脸跟着曾帆下楼。 一楼卖场两条疯狗在撕咬,面目狰狞,全无体面,宋吉祥忽然觉得应该让澡堂子的老习看看,这种狗才会令人厌烦至极,大头与之相较,可爱能够冒泡泡。 刚刚开闸营业,顾客不算多,但也有不少人在围观。宋吉祥一扫,竟然看到财务部王启辰的影子,托着大茶缸子,梳着精分头,一脸幸灾乐祸的模样。 草,真他妈是个屎壳郎。 宋吉祥从曾帆背后晃荡而出,两条疯狗见之,犬吠的更加厉害。超市的一些腌臜事被这二人不断输出,围观顾客已有议论之声。 “够了!”宋吉祥一声大喝,“再这么吵下去,都给我滚蛋!” 两人齐齐喑声,可表情一个赛一个的不忿。 “去仓库。”宋吉祥下了命令。旁边即为仓库暗门,一行人熙攘而进,宋吉祥盯着托着茶缸随行而入的王启辰,凉凉开口:“无关紧要之人还是以自己的工作为重吧。” 散了三分之二,剩下的均为两个部门职员。 留下来的曾帆踌躇,犹豫而言:“宋总,我用不用走?” 宋吉祥拉着长声咬牙切齿:“你说呢,曾店长?” 深吸一口气,转视两条疯狗:“说,怎么回事?” 两人你争我抢,言语互抨,倒也让宋吉祥听了大概。品控部与采购部不合已久,王超选品,李增辉控品,李增辉日日找王超麻烦。而王超手握要职,财大气粗,向来不将李增辉放在眼里,人前轻视怠慢、讽刺讥笑,人后下绊子使坏水,没少坑李增辉。 如今李增辉绝地反击,策反了一个王超的供货商,想将王超打压供货商,低买高卖吃差价的猫腻抖落出来。谁知,王超技高一筹,没等两人成事,便嗅到了危险气息,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安抚那个供货商,还寻了一个李增辉的错处率先发难。 谩骂还在升级,宋吉祥在一旁鼓弄着一颗香烟。他微眯着眼,搓着牙齿,小声同曾帆交换意见:“我把他们俩都开了怎么样?” 曾帆吃惊,随即摇头,趴着宋吉祥的耳边说道:“这恐怕不行宋总,王超吃差价没有真凭实据,再说他手里掌握着大把供货商,如果和他撕破脸,对咱们超市无益,而且李增辉的错处不足以开除。” 一口浓重的烟雾吐出,宋吉祥的脸引入其中,明明暗暗,隐有戾气。 忽的,屁股下坐的货堆一塌,闪了宋吉祥的老腰,他不满的“啧”了一声,回首去看怎么回事。 脖子饶了几个弯,终于看清货堆后面的人影,于暗处镜面一闪,危险又凌厉。 是方元。 宋吉祥本就烦躁,又见旧敌,嘴上自然没有好听的:“小白脸你这是偷东西呢?还是偷听商业机密呢?” 说来说去,反正沾个“偷”字。 方元将从宋吉祥屁股底下抽出来的砧板放在一旁,平静的回话:“我们生鲜部来库房出几件消耗品,没大事,宋总继续犯愁,我就不打扰了。” 草,说话专捅心窝子是不是? 宋吉祥咬着烟,斜眼看曾帆:“我能开除他吗?” 曾帆老实巴交,不知两人旧怨,脸上露出犯难的表情,刚吐话音儿便被宋吉祥拦了:“我就想无缘无故开除他,行不行?” 话音加得极重,傻子都听出了怒意。 曾帆咽了一口唾沫,低声而语:“...行...也行。” 宋吉祥又恢复轻忽的表情,向小白脸挑眉,一脸我无理取闹,你又能拿我怎样的无赖表情。 方元情绪波动不大,非但不怒反而轻挑唇角。他向前压了一步,拉近与宋吉祥的距离,不知是不是沾了砧板的松木香,方元身上的味道清新隽永,让宋吉祥没来由的有点紧张。 “宋总,我这种小角色随你处置,但那两个人你打算怎么处理?”方元向仍旧斗鸡的李增辉与王超抬抬下巴。 未等宋吉祥言语,他接口道:“这两个人若是处理不好,家家喜必会元气大伤。” 因为离得近,所以看得清。过白的肤色称得嘴唇有些靡艳,宋吉祥在这种时刻竟然有点开小差。 方元故作惋惜的“啧啧”了两声:“小宋总接手超市仅一月,经营就一落千丈,还真是应了众人的那句话...” 话里含刺,宋吉祥翻起眼皮瞧他。 方元忽的冷了眸子,语气也是裹了层冰雪霜:“宋吉祥天生与吉祥无缘。” “你!”宋吉祥蓦地抓住方元的衣领,仗着高他半头,向上一拉,咬着牙在他耳边低言,“小白脸,我是拿他们没办法,但我弄你有的是办法,今个儿爸爸就教教你什么叫祸从口出!” 方元脸上半点惧意都无,反倒向前顶了一步,镜片后的眸子狐眼一般的吊着,四平八稳的说道:“可是我知道怎么妥妥当当的处理他们。” “...什么?”宋吉祥的气势顿然少了两成,他想到了几日前方元轻松打发了来闹事的细瘦男人,并与对面超市缔结了7日友好条约,“你知道怎么处理?” 方元皮笑肉不笑,贴近宋吉祥的耳朵:“自然。这事不难,处理好了,他二人还能为你所用。” 宋吉祥用肩膀蹭蹭发热的耳朵,气势又跌了五成:“...那...那你说说。” 方元起身,目光轻慢:“叫声爸爸来听听。” “你他妈...” 言未必,少年就破开宋吉祥抓着衣领的手:“既然宋总不愿意,那我就先走了,我还得去趟财务部,将今天的工钱领了,毕竟我已经被您开除了。” 脚步声起,由近至远,毫不留恋。 “欸,那个...方...”宋吉祥一句话摔成八瓣儿,最后无奈跳下货堆,疾步追上方元,将他推至无人角落,“真的能成?” “能成。” “必须叫爸爸?” 方元无情:“必须。” “成,我晚上去你店里叫给你听,现在劳烦您帮我处理一下。”宋吉祥开始嬉皮笑脸。 方元也没想真听,怕脏了耳朵。他放松姿态,靠在墙上,儿戏一般的问道:“开除我?” “必不可能。”宋吉祥迅速作答。 “以后...?” “从此不提此事。” “你的态度?” 宋吉祥暗暗磨牙:“恭恭敬敬。” 方元展眉:“希望宋总言出必行,说到做到。” ...... 第9章 烤土豆 北方气温升降陡然,没什么温柔过度,十分嚣张豪横。 宋吉祥牵着大头,在深夜的街头哆哆嗖嗖的冻成了一条狗。 大头:......请问我应该冻成什么? 推开面馆的门,宋吉祥本以为会热气扑面,却暖意寥寥无多。 “怎么这么冷?”宋吉祥四下寻找暖气,入眼皆不见,他撅着屁股往桌子下看。 方元靠着厨房门橼,撩了一眼那屁股,挺翘结实,长在宋吉祥身上,可惜了。 方元收回目光,淡淡而言:“别找了,这房子是私搭乱建的,不通暖气,需要自己烧炉子取暖。” 宋吉祥直起腰,看向窗下,在一堆杂物之下寻到了炉子,再往上是破窗而出的炉筒,玻璃上开得孔洞不圆,丝丝缕缕透着风。 “你怎么不烧炉子?降温了没感觉?” 方元无所谓:“懒得弄,也不太会。” 宋吉祥白了他一眼,觉着这人矫情,本是丫鬟命非要弄个小姐身子。 他把炉子上的杂物清理干净,到室外墙根搓了煤球、拾了绊子,以报纸引火,没多大功夫便将炉火生了起来。直起身,又寻来两个土豆扔进了炉火里。 火光跳动,烧得这一隅暖意融融。大头趴了过来,参差焦干的毛发被暖黄色的火光一映也变得好看起来。宋吉祥扯过一个小凳子,坐在炉子前伸出手烤火,脑袋歪向方元,口气诚恳的与他商量:“哥帮你生了火,那声爸爸就免了吧。” 方元挑眉,没说行或不行,转身进了厨房,起锅烧油,做了三碗热汤面。 冷夜、旧屋、热面,宋吉祥忽然鼻子泛酸,他常年在社会底层摸爬,却对人间烟火无比欣慕,筒子楼内锅铲相碰的声音,油烟满室的呜糟,都是他求而不得向往。多少年没人正经给他做过一顿饭,下过一碗面了,虽然身在餐馆,可小白脸的这碗面似乎同买来果腹的快餐不同,不是卖给任何顾客皆可的商品,而是专属于宋吉祥的人间烟火。 宋吉祥正在感动,捧着面碗经历一番心里震荡,可就在这个档口,方元的话却冷冰冰的传来,打破了一厢情愿的温情。 “宋总不先扫个码吗?” 宋吉祥硬生生将眼里软糯的情谊压了回去,黑着脸起身去扫码付钱。 “大头的算我请了。”方元又说。 一句话扎了心窝子,宋吉祥怒意明显:“你就不能请我,让大头付钱?” 方元瞧瞧大头,大头:“......” 一碗面唏哩呼噜见底,宋吉祥放下面碗摸烟,香烟用炉火点燃,顺手翻了翻土豆。 “李增辉和王超真会为我所用?”他终于问了句正经的。 今天上午,宋吉祥按照方元传授的方法,将两人各打了五十大板,板子不重,浮皮潦草。 斥了李增辉没有证据胡乱指摘同事,训了王超小事大闹损了超市形象。并责令两人回去梳理工作流程,隔日报至总经理处。 然,这只是表面文章。私下里,宋吉祥约了王超,一脸替他打抱不平的模样,为了不再让他受小人搅扰,责令他报备所有供货商信息,并且择时召开供货商见面会,了解实际情况,堵住悠悠众口,为王超伸冤昭雪。 王超黑面,但宋吉祥为他忧心忡忡,因而不得不应下,回去安排一应事宜。 另一边,李增辉同样被约见。宋吉祥高度肯定了他的一心为公,并委婉的指出他的品控报告出具得并不专业,因为不专业,所以不权威,自然没人畏惧。宋吉祥打算送李增辉去专业部门进修,并告知如果品控部的标准制定得科学规范,以后自己便是品控部的靠山。 李增辉离开的时候千恩万谢、踌躇满志,劈开空气脚下带风,一副势为大事之态。 方元挑了一口面条,入口无声,颇为优雅。吃相豪迈的宋吉祥对此嗤之以鼻,却忍不住多瞟了两眼。 咽下口中的面,方元才回:“现在李增辉已经为你所用,超市选品控品是大事,他今后行事若不过分,能保证百分之八十的公正,你可以给他三分颜面。” “至于王超,你将他独揽的大权收回了一些,打破了他对供应商择选与管控的一言堂,以后吃拿卡要也好,买低卖高也罢,他都会三思而后行的,起码不会做的太过分了。” “我想换掉王超可行吗?”宋吉祥问道。 “暂时不行。”方元摇头,“他盘踞采买数年,四方关系根深蒂固,你刚刚接手超市,正是势微之时,不能与他硬碰硬。对于王超,你要与他慢慢博弈,不能急于求成,在拉扯中一点点收权,直到他已经不能完全掌控局面,便只能任君处置了。” 方元算计人的时候吊着狐眼,镜片泛着荧光,唇角微微勾着,似乎有些享受。宋吉祥看着,忽然觉得这样的小白脸有些可爱,有别与平日的淡漠轻忽,像剥了画皮的妖精,漏了真正的性情喜好。 觉得有趣,他便引着方元多说几句:“需要这样的算计,还真是麻烦。” 方元乜了一眼宋吉祥,不咸不淡的说道:“麻烦?这种情况是最好处理的,也是对你最有利的。若是这两个人不吵不闹你更头疼。” “为何?” “你说李增辉和王超为什么势同水火?”见宋吉祥一脸懵B,方元暗自叹气,“自然是没有形成利益共同体。王超买低卖高,进得自然多是次品,他又独贪惯了,不肯与李增辉分赃,李增辉自然要处处与他为敌。不过也好在这两个人不和,咱们才有机会分而治之,若是两个人穿一条裤子,这局面咱们还真不好扭转。” 咱们...! 方元此番论断让宋吉祥颇为震撼,但仍不及一个他口中的一个“咱们”动人心魄。 宋吉祥14岁那年父母相继离世,至此独活于世,日日形单影只。家中空寂,为了热闹,他做了街溜子,混迹在三教九流之中,别人笑他跟着笑出眼泪,别人怒他跟着怒不可遏,别人骂娘他跟着遛缝,别人生事他跟着助威。即便如此,他心里还是空落落的,而他最不喜的时光便是夜幕初垂,熙熙路人,方向皆是归家,连街溜子都被家人催着回家吃饭,只有宋吉祥无人催促,任凭他鬼混到何时,从无人惦念。此后六年,皆是混沌而过,没人将他当做自己人,他也从不觉得自己与谁亲近。 如今方元一个轻飘飘的“咱们”竟让宋吉祥心绪难平,这不科学。一来小白脸此言为常俗语态,并无深意;二来,宋吉祥混迹市井多年,早已分得清好言赖语。可他还是瞬间心动,温暖的炉火前,一个人鞭辟入里的为你筹谋未来,他说“咱们”,便好像他与自己阵营一致,共同御敌一般。 宋吉祥低垂着眼眸,安静少言,这种时刻不多,令方元多看了几眼。 炉火旺盛,木柴噼啪作响;大头已经打起了盹,鼓鼓的肚皮一吸一张;夜凉似水,流窜的寒风却被挡在了窗外;烤土豆的香味已经弥漫,牟着劲儿的往鼻子里钻。 这样的良夜中,方元放松了脊背,对宋吉祥的厌恶与戒备似乎都轻了很多,他用炉钩挑开炉箅,轻轻的说:“土豆好像熟了。” 方元从未与人分食过一个热烫的土豆,他看着宋吉祥用炉钩拔出黑乎乎的圆球,用几层报纸垫着,嘴里呼着气,左手倒右手,将黑色的焦皮拨去,露出起沙的黄色瓤来。 最先弄好的一半送到了方元手中,怕他嫌弃报纸,宋吉祥还专门抽了几张餐巾纸包着。 他扬眉,好似自鸣得意,转头去揪大头的耳朵问它“吃吗?” 大头凑过来闻了闻,嫌弃地将头偏至另一侧。宋吉祥嘿嘿的笑,与大头掰扯:“让到是礼,你不吃我可不客气了。” 他咬了一口土豆,用肩膀随意的撞了一下方元,嬉皮笑脸的问道:“爸爸,好吃吗?” 方元一怔,随即别开脸,他看着墙面,终究没忍住笑容,笑容绽开伴着一声低低的“二逼”。 ...... 第10章 告白 “两根冰棍儿!五块钱一根儿的。”十元钱拍在老板手中,山呼海啸。 十月七日,长假的最后一天。宋吉祥在方元的筹谋下自觉万事安排妥当,便想着偷闲犯懒,踩着长假的尾巴松范松范。 西街上新开了一家综合型商场,上下三层,气球飘带漫撒,着实气派。宋吉祥手里的四个铺子,除了超市,其余三个多多少少都受到了冲击。昨个儿电玩城的管事的还来抱怨,本应人气最旺的长假,却比不上原来周末时候人多。 宋吉祥此番也算打探敌情,他双手插兜晃荡进商场,入眼一片人头,接踵摩肩,空气窒闷,热。 宋吉祥裤裆里兜了汗,走路微微叉着腿,瞧着有些不良于行。他排了五分钟队,才蹭到卖冷饮的柜台前,穷人乍富,要了两根。 颇觉豪横,他拿着两根冰棍儿左舔一口、右嗦喽一下,在商场里横行无忌。 前面十余步,人潮攒动。宋吉祥喜凑热闹,削尖了脑袋往里钻,奈何人叠人,不得空。 他愤恨地咬了一口冰棍儿,身子一沉,蹲了下来,在林立的大腿间穿空瞅了一眼。 切,宋吉祥轻嗤,原来是一群滑冰的。 北方人爱冰暮雪,冰上运动开展的轰轰烈烈,新开的商场投其所好,隔出老大一块地方浇筑了室内冰场,引得一群人“蛾子”似的瞎扑棱。 怪不得这里有丝丝凉意,宋吉祥伸出舌头将融化的冰棍汤儿勾到嘴里,甚觉无趣,他打算起身离去。倏忽间,一个蹁跹身影撞入眼中,身姿极具舒展,动作协调有力,在冰面上飞驰,直线丝滑,曲线潇洒,身后两行寒光耀眼。 宋吉祥蹲于人后,因角度的问题,看不到那人全貌,可即便仅窥得一角,便令他由心赞叹。他在心中琢磨了好久,电视剧中那个词儿是怎么说的来着,翩什么鸿?若什么龙来着? 其实,宋吉祥欣赏艺术并不那么纯粹,他觉得好,有一大半原因是觉得那腿真好。修长纤韧,均称动人,在冰面上辗转腾挪,轻快飞驰,冷清中带着色yu,撩人心魄。 宋吉祥觉得自己的旺盛的荷尔蒙鼓动了一下,他立时打消了起身走人的想法,蹲着往前又凑了凑。 他看得有点痴,口水长流。全然不知身前已经换了批看客,这些女孩儿裙子穿得一个比一个短。宋吉祥的脑袋不知被什么布料盖了一半,他嫌弃的扒拉了一下,动作略大,冰棍似乎蹭上谁的指尖。 “哎呦,什么这么凉!” 姑娘们回头,目光下压,齐齐惊叫出声。 “啊!变态啊!有偷窥的变态!” 宋吉祥也被惊到,有心解释,可自己刚从人家裙中缩回脑袋,一时有口难言。 场面失控,鸡飞狗跳! 后面的事情有点难看,千人指摘、万人唾弃,愤怒的群众还请来了警察。来者还是熟人,经常请这片街溜子去吃泡面的李警官,这人虽为人民警察,说话却忒损,他嘿嘿一笑:“呦,这不宋大老板吗,怎么,有了那么大的身家,还干这种腌臜事啊?” 宋吉祥气得嘴歪,融化的冰棍糊了一手,他报复心重,两手一探紧紧握住人民警察的手,十分委屈的说道:“李警官,这回确实冤枉啊。” 场外的动静惊扰了场内。一个华丽的动作收尾,方元定在原地微微喘息,他没带眼镜,更显得眸子凉薄,他往闹哄哄场外扫了一眼,几不可查的皱了下眉。 场内响起了零星的掌声,方元略略颔首回礼,起步滑至墙边,沿着外域向休息室的方向而去。 刚才那个人是宋吉祥吗?怎么到哪里他都招惹麻烦?方元垂下眸子,淡淡吐了一句:“真是个二货。” 宋吉祥在派出所呆了一宿,他高估了人民警察的心胸,挺好断的一个官司,愣是让李警官压了一个晚上。 早上的空气凛冽,宋吉祥撸了一把脸走出了派出所。低头看看手机,早上六点,他估摸着大头昨晚在家应该骂了自己一宿。 回家换了衣服喂了狗,宋吉祥往超市赶,说不出什么心思,他绕了一圈去了面馆。 面馆已经开张,开灶的热气从鼓风机排出,进门便要穿过缭绕的白雾。 宋吉祥踏着雾气推门而入,窄窄的厅堂已经坐了两位吃面的,一个老妪守着一张无人坐的桌子正在扒蒜,圆白鲜嫩的蒜瓣称得那手更加干瘪老迈。 见有客入,老妪扬起深壑纵横的脸,笑问:“小伙子,吃什么面?” 宋吉祥伸着脖子往厨房瞅,半截帘子下面露出的是松垮老头裤和一双帆布鞋。 不是小白脸。 也对,水产部上工早,这个时候方元应该已经到超市了。 牛肉面上来的时候,宋吉祥还在琢磨给小白脸换一个什么工种,清闲不累,最好还能时不时与自己说说闲话的。 筹谋已定,便有些兴致勃勃,一碗面几口下肚,宋吉祥便急着往超市赶。入店,没急着去见小白脸,先到人事转了一圈。他做的打算不赖,待调转令下了之后,他坐等小白脸来谢。 然,宋吉祥美好愿望终究落成了意yin,圆脸的人事专员在听到方元的名字时便说:“他昨天就离职了,本来我们招的也是短工。” 宋吉祥半晌无言,双手插兜故作潇洒的姿态久久停滞,好半晌,他才在圆脸女人的目光下扁了扁嘴,恶狠狠的说了声:“行,真行!” 真他妈傻逼,他骂自己。你当人家是哥们,人家弃你如敝履。宋吉祥燥郁了一天,天将将擦黑的时候,这份燥郁升级为戾气,手机暴躁的翻了一圈,按得屏幕频闪,最后却仍是扔回桌面。 他没有小白脸的联系方式,即便有,也不能自降身价主动联系。现在能招呼的只有狐朋狗友,可如今他们个顶个的牟着劲儿想从宋吉祥身上捞上一笔。 在椅子上装死了片刻,宋吉祥蓦然起身,从衣架上拽来黑色风衣,长衣回旋穿在身上,摸出墨镜戴上,缓捋发丝踩着夜色出了门。 谁料,门前台阶太不识趣,瞎子一般的宋吉祥脚下一崴,险些弄个狗啃食。 草,暴怒之下,他回头踢了一脚,几十圆子买来的皮鞋不禁折腾,顿时龇牙咧嘴。 真他妈无语了... 一路脚下生风,宋吉祥沉着脸又来到面馆,远远的他便慢下了步子,那处漏屋漆黑一片,没灯。 他终于嗤笑出声,摸出跟烟扔到嘴里咬着,火光跳动,白雾在夜里绽开。缓步由远及近,宋吉祥抬起一脚蓦的踹在那破旧的灯箱上!灯箱风蚀日晒,早就不堪一击,“一”与“回”之间一个大洞呼呼灌风,与宋吉祥心上堵不住的口子长得类似。 噗,吐了烟。宋吉祥翻口袋,他将口袋里的几张红色大票与毛票一起塞进洞里,又从地上随手捡起块石头压在钱上。 风,迎面而来,掀起衣角和发丝,在冰冷的脸上留下一吻,又浪荡而去。沉和的背阴坚韧又脆弱,慢慢隐入夜色,连个轮廓都不剩。 ...... 然,仅三五分钟,凌乱的脚步声就在巷子里响起,被寂静的夜晚放大,带着狼狈的姿态。 破开暮色的还是宋吉祥,他双手插兜拢着前襟,一路小跑至灯箱之前,没品又没风度的弯下腰伸手将刚才放入的纸币又拿了出来,借着月色翻翻捡捡,抽走了一张十元纸币。 “草,差点忘了留钱给大头买饭,不然那祖宗今晚能趴我耳边骂一宿。” 剩下的钱再次压进灯箱,宋吉祥吧唧了一下嘴,不他妈装B了,快点回家,太他妈冷了。 ...... 耳边熙熙攘攘,宋吉祥却困顿异常。他昨晚睡得不佳,整夜梦里飘忽着一张白脸,恨得磨牙,早上起来落了个牙根生疼。 如今,他有正事要做,暂且将小白脸抛诸脑后。校园之外,他依旧蹲在那张椅上,与前几日模样一般,只是脚下垫了一张报纸。 宋吉祥撸了一把脸,掏出手机用屏幕照了照形容,一缕发丝垂在额前,与大部队分崩离析。他沾了点口水捻起那缕头发,将它塞了回去,最后竖起两手从鬓角擦过,力求发型潇洒俊逸。 脚下的大头呜呜了两声,故地重游,狗子的一颗浪子之心蠢蠢欲动。 宋吉祥不齿,与大头分辨:“你看你现在的形象,再回去做流浪狗都会被同行排挤。” 大头今天早上被打扮一新,在宠物中心洗了澡剪了毛,胸前还带了一个红色小领结,虽说仍旧遮不住丑,倒也算丑较为得精致。 “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在你身上下这么大的血本吗?”宋吉祥撸了一把狗头,“养狗千日,用狗一时,女孩子都喜欢小动物,你得给我助攻。” 他歪头瞧了瞧大头的样子,不禁有些犹豫:“虽然你长得...不漂亮,但万一人家姑娘不嫌弃呢?” 大头:我谢谢你了。 说话间,校园之中渐渐喧沸,学生们从教学楼一涌而出,脚下方向一致,都是学校后身的操场而去。宋吉祥见状带着大头沿着校园外墙与他们步调一致,穿过一片荒地,越过一个土坡,扒着栅栏,他看到操场上正在列队。 翻墙而过轻松,引人注目颇难。宋吉祥翻过青春文学,男主出场皆要帅且刁。前者有之,后者当如何行事? 犯难间,学校的全体大会已经筹备妥当,一个阳光下脑壳熠熠生辉的中年男人正在激越而言。宋吉祥犯愁的看看大头,大头无情,正在看着附近的一堆垃圾。 垃圾站旁站着一个推着板车腰里别着扩音喇叭的老者,寻宝心切如他也不得不注意到了一道灼热的目光。 教导主任啰嗦,听得人昏沉欲睡。终于言罢,后面还有擎着长稿的校长。学校外置话筒不多,学生会的新成员,从教导主任手中接过话筒打算递至校长手中。 就在这个空档,窸窸窣窣的电流声响起,有人大声吹了吹喇叭,呼呼之声却是从后方传来的。 起初的动静并不引人注目,只有后排的少数人回头查看。但架不住观者无不“我草”,引来了更多的人投来目光。年轻人本就好事,加之刚刚气氛郁闷,如今有个乐子更是欢腾,不出一分钟,几乎全校学生集体后转,对着校外的方向高声起哄。 “哥们,干什么呢?” “兄弟,需要什么支持,我们配合!” “哥们小心啊,摔下去就不帅了!” 一时间操场上沸沸扬扬,笑语欢声。 顺着众人的目光,一颗矮树十分抢镜。不算粗壮的树干上坐着一人一狗。因为离得远,男人面目不清,只见轮廓清晰,应该是个帅哥;而那夹在男人臂弯中的狗子,即便离得再远,也丑。 宋吉祥对现状较为满意,将从收破烂老头那里租来的扩音器高高扬起,清了清嗓子,高声而道:“闻芳芳,汽修专业的闻芳芳同学,我!喜!欢!你!从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我就深深爱上了你!丘比特之箭射中了你,也射中了我!爱神已经将我们紧紧捆在一起了!” 他停下来喘了口气,将手机上的文档翻了一页继续高喊:“虽然我们现在还比较陌生,但我相信我们一定是彼此的唯一!是天作之合!今生一定会携手走进婚姻的殿堂!闻芳芳,我想对你说,山无棱、天地合,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 一个气口的间隙,下面已经嘶嚎一片!起哄声口哨声此起彼伏,整个操场顿时陷入荷尔蒙爆发的欢腾之中!闻芳芳的名字在人群中不断被提及,很多人在问“是谁?”,只有一小部分人将目光投向了主席台。 宋吉祥受到了鼓舞,他收起手机开始自由发挥:“芳芳,只要你跟我好,除了我的人、我的狗,我的铺面和财产也都交给你,你说东我绝不往西,你说吃饭我绝不喝粥!哦对了,彩礼钱你也不用担心,丈母娘的要求我全都满足,即便孩子跟你姓闻,都无所谓!” 在一片“牛逼”的起哄声中,宋吉祥得意洋洋:“芳芳,今天晚上我在你们学校附近的西餐厅等你,咱们不见不散!” “闻芳芳!闻芳芳!闻芳芳!闻芳芳!” 不知是谁带的头,操场上出现节律声。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学生们,拍手打着节拍,一遍一遍的呼喊闻芳芳的名字,声音由小至大,最后大到压制不住。 一场闹剧,从头到尾,只有一个人沉默不语。修长白皙的手指握着话筒,指节用力已经压出青白色,主席台上的学生会新成员腮肌微动,似在磨牙,他终于抬起一直低垂的眉目,看向场外挂在树上的宋吉祥,嘴唇微动,骂了声:“傻逼。” 第11章 我上你一回算扯平 宋吉祥等了半晚,也没等来传说中的闻芳芳。 主角不至,倒是等来不少看热闹的。有人在店外远观,有人入店近看,私语窃笑,让人着实不爽。 西餐店里禁烟,宋吉祥靠在椅背上喝甜水。装B点了杯名字最长、价格最贵的饮品,入嘴的感觉与白砂糖兑水无异,就是颜色鲜亮点,喝完伸出的舌头都是蓝的。 被观瞻的窝火,宋吉祥将最后一块牛排填入口中,他本想着等闻芳芳到时再点餐,可半晚已过,腹中饥肠辘辘,便顾不得什么风度了。 将两张红票拍在桌上,他到店门口牵起了大头,狠瞪围观之人,满身煞气的转身离开。 夜晚风寒,大头瑟瑟。宋吉祥“啧”了一声,俯身将它抱在怀中。他不想再惹人议论,便走了一站地,离了学校的范围才到站点等公交。 靠在红白相间的站牌上,宋吉祥郁郁寡欢,他怎么也想不通今天的问题出在哪里?是闻芳芳没在现场?还是人家眼高,没看上自己? 宋吉祥单手立起风衣领子,觉得绝无可能是后者,若是没看上,也只可能是没看上自己怀里这只丑狗。 大头刚刚吃了与宋吉祥一样的牛排,如今怀中温暖,正在昏昏欲睡。宋吉祥见不得它比自己舒坦,挠着它的肚皮把他闹醒。 大头无奈,掀开眼皮,四下一扫,忽觉不远处的站着的身影熟悉,抽动鼻子确认,随即兴奋犬吠。宋吉祥懒散侧目,视线由下而上,仅入眼一段指尖便心下一紧,目光一点一点的看上去,最终落在一张过于白皙的面庞上。 是方元。 宋吉祥心中怒气顿起,昨日的燥郁与失落,夜梦的纠缠与不舍,都化成了愤恨,亟待寻一个出口爆发。 一句恶狠狠的“小白脸”已经含在口中,将言未言之时,却蓦地撞上了一个笑容。 深幕之中,方元回首,轻轻挑起唇角,语言轻且淡,像一段雾一缕风,却含着百转的风情。 “宋总,好巧。”他说。 宋吉祥的话囫囵咽回,连带着烧了一天一夜的火气。愤恨也好,燥郁也罢,便随着这样一个轻飘飘的笑消散了,好像它们的存在,都是挺没意义的一件事一样。 “...啊,啊,好巧。”宋吉祥舌头有些打结。 方元换了衣服,一件深灰色的普通粗针毛衣,配上平版的牛仔裤,简单大众,可穿在他的身上,便能品出几分随意的风雅。 他向宋吉祥走近了两步,伸出手在大头身上揉揉,眼睛却是看着宋吉祥的:“宋总怎么在这里?这里离超市还挺远的。” “啊...”宋吉祥不想提自己的糗事,指指大头,“它想这里了,就带它故地重游一下。” 大头:“......” 方元弯了一下唇角,将手从大头头上收回:“昨天家里有事,便提前与超市解了约,都没来的及和你说一声,抱歉。” 一句话,烟花一般炸开了宋吉祥头上笼罩的阴霾,连带着今天追媳妇失利的郁郁都变得不值得一提。宋吉祥顿觉自己气量狭窄,人家家有急事,还不准许先行一步?自己叽叽歪歪,着实有些小肚鸡肠。 他将大头往地上一放,伸手拍拍方元的肩膀,豪迈的说道:“抱歉什么,哪有那么严重,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不告而别,一定是有急事催的。” “要不,咱俩加个微信留个电话?以后有什么事也好联系。” 方元淡淡一笑,岔开话题:“既然遇到了,方便我请宋总吃个便饭吗?” 宋吉祥一怔,略有惊讶。方元性子冷淡,常拒人千里,这几日对自己也无多好脸色,如今主动请客,不像他所行之事。 但,宋吉祥答应的极为痛快:“我正好没吃,那我就不客气了。” 吃了一肚子牛排的大头:“......” 路边的烧烤屋,店小却热闹,最接地气。宋吉祥喜欢这种地方,比西餐厅待着舒服自在。 方元点了些肉串,菜单翻面:“要酒吗?” 宋吉祥又是一怔,小白脸气质高寡,不像个好酒的。 于是他犹豫:“喝...不喝都行。” “那就来点。”方元做了决定。 ...... 烧烤店的生意后半夜才消停,划拳声与酒后乱语渐息,不少人结束战斗,歪歪扭扭的相扶而去。 如今店里只剩方元和一个醉汉。 方元看着已经醉趴在桌子上的宋吉祥,脸上露出一个冷笑。灌醉这二货还真不容易,自己酒精耐受,此时都有些微醺。 他用手轻拍男人的面颊,话中沾着怒意:“宋吉祥,我还以为你今天弄这出儿是有意报复我,却不知你是真的二货,倒是真心想追‘闻方方’。”他眼神凌厉似锋利刀刃,“你今天让我出尽了洋相,这账咱们怎么算算?” 方元扳着宋吉祥的脸,唇覆在他的耳边轻言:“看你长得不错,身材也不错的份上,我上你一次怎么样?让我C一次,咱们就算扯平。” 他用力捏着宋吉祥的下巴,手指深深陷入颊中:“看在你屁股漂亮的份上,我今晚对你会温柔些的。” 将大头的破绳子绕在腕子上,方元用力扶起男人。宋吉祥身高体健,又醉得深重,一滩烂泥一般,弄得方元脚下踉跄,面色更加阴鸷。 就在这个左拥右牵的当口,方元的手机蓦地响了,他无心理会,但铃音一遍遍的响起,像催命的符咒。 无奈,他将宋吉祥又放下,拿出手机看也没看的划开。手机中传出来的男声急迫又愤怒:“闻方方,你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我在你学校外面,有活,你快点出来!” “今天不行!”方元回得冷酷。 “不行也得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得算了!你不出来,我就去你们寝室,也不是没去请过你!” 良久,方元收起脸上的怒意,认命的垂下眸子,淡淡的说道:“等我15分钟。” 言罢,他挂断电话,一脸冷漠的去看宋吉祥。 “算你走运。”他说。 然后修长的手指从桌上拿起一杯冷酒,面无表情的全部倒在了宋吉祥的头上。 “傻逼,以后从我的生活中消失吧。” 第12章 芳芳是男的? 残月冷光,半瓦断石,摇曳的树影浓厚。夜幕黑得扎实,刀也割不开,针也刺不破。 不知何时燃起了暗淡的萤火,暗夜中慢慢显现一袭冷衫,衬着无血色的面庞,在这片断壁残垣之中,显得突兀且诡异。 这人垂头而立,细看他脚下似乎有朱砂画成的符阵。风好像大了些,撕扯着他的衣襟,那萤火也暗了下去,夜幕再次浓重起来。 不知过了几何,他慢慢的抬起头,动动僵硬的脖子,薄唇轻启:“可以了吗?” “交代过多少次了,不要妄言。” 不远之地,一处只余四壁的房场中,设了一个祭坛。祭坛上几株刚刚点燃的白烛晃动着火光,四周断壁挂着黄色幡布,上面用鲜红朱砂画着形状奇异的符咒,屋子四周还用红线穿了铃铛,风过铃响,阴森诡异。 祭坛前站着一个老道,慢吞吞净手,看了眼沙漏,掐着时辰捏了一把香烛点燃,郑重其事插在屋子东南角。 他的身旁,站着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一脸无措与惧怕。 “超度了那个老头的亡魂,我就不会再做噩梦了是吗?”他问。 道士没说话,只是点点头。 听了这话,男人的神色中透出了几分轻松,他看了眼黑蒙蒙的夜色,却发现刚刚站在符阵中的男孩已经不见了身影。 他蓦地急了:“道长,那小子走了!他走了,这法事还能灵吗?” 道士乜了男人一眼,从案台上拾起一把桃木剑:“他是八字全阴之人,在法事中用以招鬼聚魂,现在魂魄已现,他走自然让他走。” 话音一落,道士手执一把桃木剑,捏了一把米往空中一洒,手指在剑尖划过,冒出点血珠,顺着剑柄抹向剑尖,往某个方向一指:“速速现身!” 中年男人本就心虚,听得此言受到惊吓,蓦地脚下一软,瘫坐在地上! ...... 方元换下了白色对襟长袍,往副驾驶的位置上一扔,拉开后座车门坐了上去。 正在驾驶位上抽烟的一个男人转过头,问道:“完事了?” “嗯。”方元冷淡。 男人约莫四十五六岁,面貌与方元有三分相像,只是气质粗鄙,面相冷厉。 他将烟咬在齿间,发动车子:“那个王老板是不是都快吓尿了?他强拆这片区域的时候,遇到个七十多岁的老头与他较劲,双方撕扯了一个多月,那老头还是不松口不搬走,这个姓王的也不是个东西,晚上带着拆迁队给老头屋子推了,那老头一气之下撞死在了铲车上。那个王老板有点本事,仗着老头孤寡,没人给出头,走了些关系就把这事压下来了,可谁知自那事之后,他就天天晚上做噩梦,一宿一宿的不得安生,这不找刘道长给做场法事,找找心安吗。” 男人嘿嘿一笑:“没想到你这么个八字还能派上用场。” “以后这事别找我了。”方元将车窗摇下,让寒凉的夜风吹散车内浓重的烟味,“姓刘的就是在招摇撞骗,非得拉着我干嘛?” 男人扬起脖子,从倒车镜中看着方元,细长的镜子切割了他看起来有些狠厉的面目:“拉着你干嘛?多了你,他就又多了一项收入,你以为用八字全阴的人招魂是白送的项目?哪回他不向那些老板敲个万八千的?” 男人摘了烟,淬了一口烟沫子:“每次就分给咱们千八百块,这姓刘的表面上仙风道骨,实际一肚子黑心烂肺。” 方元不愿听男人抱怨,看着窗外阴沉的夜色冷言:“下回换个人吧,反正都是骗局,并不是非我不可。” 男人声音中已经明显的带着不悦:“姓刘的精明,行骗总要真真假假,才不能被人掀了老底。”他抻直了腰从裤兜翻出200元钱往后座一扔,“闻方方,和谁过不去也不能和钱过不去,这道理还用我教你吗?” 方元久久无语,并没有去拾那200元钱。 男人“啧”了一声,放缓了语气:“十一怎么没回家?你妈都想你了。” “学校有事。”方元言简意赅。 “这个周末回家吧,让你妈给你包饺子。”男人声音中带着威压。 方元会看了他一眼,淡漠的说道:“再说吧。” ...... 宋吉祥是被大头舔醒的,眼皮掀开一条缝,被大盛的阳光灼得刺痛。他四下望望,依旧是在烧烤店,可是店内无人,只有大头蹲在脚下,目光灼灼。 “草...”久滞未动,身上哪里都疼,最疼要属脑子,宿醉的滋味着实难捱。 晃了好一会儿神,他才想起昨夜是与小白脸一起喝的酒。 “你面条哥哥呢?”他问大头。 大头呜嗷了一声,宋吉祥没听懂。 “他不会喝大了,出什么事了吧?”宋吉祥蓦地有些急,将手机翻了个底儿掉,也没找到小白脸的联系方式。 “昨天没留吗?”他这方面的记忆有些缺失,木讷的脑子转了半天才想到超市人事部应该存有小白脸的电话。电话联系之后,他手边的废报纸上多了一组号码,一个一个录入手机,接通,却传来机械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嗯?再次拨通,依旧如此;再次确认,号码无误。 宋吉祥坐在逼仄阴暗的烧烤店中,傻了。 ...... 头更疼了。宋吉祥揉着额角,看着桌上的老式电话,心中的情绪有些难鸣名。昨夜就像一场碎梦,轻轻入怀,但也轻易破碎,现在想想好像从未发生一般,了无痕迹。 宋吉祥也终于知道,小白脸这个人终究是自己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当不成哥们,也成不了朋友。说实话,他之所以对小白脸另眼相待,是觉得这人奇怪。同样身处底层,却总能窥其孤高;生活同样鸡毛一地,却总能置身事外,活得自我。 可,他的孤高也将宋吉祥拒之门外,他的自我不愿结交一个市井之徒。 宋吉祥自嘲一笑,罢了,求不来便不求,两口子还能离呢,何况这个朋友都算不上的小白脸。 刚想起身离开,他的电话响了。不自觉的,一点雀跃与期待攀上心头,低头一看号码,宋吉祥有些失望,不过他将这种情绪很快抛开,划开电话接通。 “吉祥,你去表白了没有?”电话里问。 提及此事,宋吉祥越发不耐。 “没成功,我现在头疼,没事我挂了。” “欸欸欸,别挂别挂,我草,你真去表白了?没挨揍吗?” 宋吉祥皱眉:“佬子是追求人,又不是骚扰人,挨什么揍?” “可闻方方是男的啊!”电话内惊嚎。 宋吉祥此时正将大头抱起夹在臂弯,闻言手上一松,大头蓦地坠地。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谁是...男的?”宋吉祥的声音阴鸷又危险。 “我弟弟知道你要追人,便欠登的向他补习老师再次打听,细问之下才知道...闻方方是男的!” 宋吉祥目瞪口呆!自己昨天干了什么?爬树!扩音器!我喜欢你!山无棱天地合!全听丈母娘的!以后孩子姓闻!!! 我草他妈的!怪不得那么多的人来围观,原来这是围观傻B呢! 啪!手机重摔出去,落得一地残渣! 第13章 方方的方 小城落后,从无日新月异一说。只有房地产市场博爱,不会落下任何一片边陲之地。这几年小城的周边也划了几片新区,高楼初现林立之态,只是人气一直没有跟得上楼层拔节的速度。新区萧条,可以目测。 方元下了公交车,往不远处一栋崭新的楼房乜了一眼。红簇簇的促销条幅从楼顶直垂而下,开着让利酬宾的无耻玩笑。 通往楼房的只有甬路,上面附着一层泥沙。周围的土地裸露,建筑垃圾遍布,似敞着衣襟露着护心毛的壮汉,邋遢又蛮横。行的久了,偶尔会遇到一颗新植的小树,光秃秃一根棍子似的被三根木料撑着,立于嶙峋的乱石之中,瘦且挣扎。 只是这些似乎都入不了方元的眼,他的面色比平时还冷,透着些许不耐。 进了电梯,他按亮了12层,显示屏上的数字逐层跳跃,数字越大,方元指节上的茧子就被刮得越痛。 叮的一声,电梯停下,双门分开,方元缓步而出,停在一扇门前。 敲门声已经响过两次,门才被从里面大力拉开。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女人,因为洗过头发,头上还包着暗色方巾。 “不是有钥匙吗?怎么不自己开门,大少爷当惯了?”女人鼻眼皱到了一起,脸上的纹路越发明显,简单骂过,便又坐回了牌桌。 方元并不介意这声骂,新房的钥匙他从未拿过,没人给过他,他也不想要。他甚至喜欢这种刻意的忽视与置之不理,给他省去了不少麻烦。 新房是装修过的,墙角的壁灯与环绕的罗马柱正是时下流行的元素。只是此时,这间屋舍与任何一处市井陋室并无二致,杂乱、肮脏,烟雾刺鼻,充斥着粗鄙之言。 牌桌上坐着三女一男,除去开门的女人,另外几个人都向方元分来了一些目光。 其中一女面相狐媚,一双眼睛将方元打量个透彻:“这就是你家大儿子?够精神的啊!以后啊情债少不了,够你这个当妈的操心的了。” “光精神有什么用,脾气臭性格冷,谁能相中他?”包着方巾的女人翻起眼皮看了方元一眼,“也不知哪辈子欠他的,成天摆一张臭脸。” 她的下手坐着一个年纪略大的女人,满头烫着卷,纹着夸张的两条平眉:“这个年纪都叛逆,长大了就知道心疼你了。听说你家老大学习成绩不错?怎么就落了个咱们市里那个野鸡大学呢?” 包着方巾的女人眼皮子一跳,正欲打牌的手在空中停顿了半刻,继而生硬扯开话题:“你话怎么那么多,还打不打了?”她丢下一张牌,挥手赶方元,“你弟弟正等你呢,你以后每周周末回来给他辅导辅导功课,他快中考了。” 方元沉下眸子,转身向里屋走去,堪堪行了两步,便听见背后传来尖锐直接、毫无避讳的声音:“狼崽子,那颗心怎么捂也捂不热。人家心高着呢,一心惦念做少爷,看不上我们这样的父母。” 方元自进了屋子便一言未发,此时他唇角泄出一声“嗤”,似是表示认同。 推门而入,是一间向阳的卧室。 左桌右床,中间只余一条窄窄的通道。床上传来翻书的声音,方元冷眼看过去,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慌忙将手中的杂志藏于枕下。 “是你啊。”男孩儿舒了一口气,“进来怎么不敲门?” 枕下漏了一个书角,一条长长的美腿铺陈其上。 “不想被人知道你看这些就闭嘴。”方元拉开学习椅将自己的背包放了上去。 男孩儿有些气结:“我不需要你给我补课。” 方元轻轻一笑:“你放心,你享受不到那种待遇。” “那你还回来干什么?”男孩语中不掩嫌弃。 “两害相权取其轻,比起看你两眼,我实在厌烦他们一遍一遍打电话给我。”方元再无多一个眼神施舍给男孩儿,从背包中翻出一本书,穿过通道推开了阳台的玻璃门。 十月末的北方,已入萧瑟深秋。资源匮乏的小城,并无秋色美景,远近一片土色,夹在两楼之间延伸而出,像穷途之后的末路,看不到一点希冀。 新居三室两厅,在这个小城很少有人住这么大的房子。闻家三个孩子,两子一女,算得上人丁兴旺。而这刚刚乔迁一个月的新居,独独没有方元的房间。 闻家搬家日子选的好,方元前脚在大学申请了宿舍,后脚爹妈领着弟妹乔迁新居,公婆一间,弟妹各一间,住了个满满当当。 方元其实无所谓,这个家对他来说本就没有意义,这样说可能不准确,其实这片瓦舍也是有负向的存在感的,于他来说不论曾经的斗室还是现在的豪居,每多待一秒都是对他身心的煎熬。 他靠在阳台上,翻开手中的书,书本装帧得极简,封面上只有“概率统计”几个字。这是金融方面的专业书籍,方元如今在自修这方面的知识。 清净了没几分钟,旁边阳台的拉门被打开,那个阳台与客厅相通,甫一嵌缝便涌出了浓重的烟味。 “换换空气,烟味辣眼睛。” 客厅中的声音从阳台传出,入了方元的耳。他皱皱眉头,打算去翻耳机,却听那屋忽然有人提了他的名字。 “你大儿子是叫闻方方吧?”女人咯咯的笑,“怎么起了个女孩子的名字啊?” 一阵麻将的碰撞声后,闻母不咸不淡的声音才传来:“上户口的时候打错了,本来打算叫闻方了,没想到他爸手瓢,多写了一个方,便落成了方方。” 或高或低的笑声伴着香烟的味道散开,方元嗤了一声,眸子越发深暗。 名字确实是上户口的时候落错了,但不是方元出生之时。 方元的命运,不算多舛,但颇为周折。刚刚出生,便过继给了闻母的姐姐,随了姐夫姓方,单名一个元字。 闻母的姐姐也曾是个传奇人物,年轻时似热烈的玫瑰,觉得小城闭塞,执意外出闯荡。因缘际会,竟嫁得一位艺术大家,日子过得火上烹油,堆金积玉。 然,人生事,常难圆满。结婚多年,姐姐因身体原因竟未替方家诞下一男半女。艺术家是个少言寡语的性子,并无指责之语,但态度逐渐冷落。姐姐无法,只好从妹妹处抱养了方元,以此笼络夫妻感情。 方元在富贵之家养到11岁,莫说诗书礼仪,俗常的消遣都是听歌剧弹钢琴。方家的别墅内有一个四面环镜的舞房,艺术家经常站在两面镜子的夹角,面无表情的看着方元立着脚尖滑翔转动。而直到现在,让方元最恐惧的噩梦还是四面镜子中皆是那张沉默阴郁的脸,转到哪个方向都能看到那双冷漠的眼。 11岁,是方元人生的一个分水岭。之前簇锦堆花,之后一地狼藉。 11岁,闻母的姐姐死了。暴病,短短几月便枯萎了生命。女人还有一口气的时候,方元夜里难过,曾去找过艺术家。 他还记得自己的脑袋穿过二楼的木质栏杆看着楼下瘦削却不文弱的男人背影时的情景。 客厅的电话线被抻得很直,男人的声音也是直的,没有一点婉转曲折:“你们来把方元接回去吧,你姐姐要不行了,之后家里没人带他。” 电话那边不知说了些什么,男人冷笑了一声:“方元好像和我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吧,这些年你们在你姐姐那里拿的钱还少吗?怎么,还想继续卖儿子?我可没有那份闲钱给你们。” “感情?”男人似乎笑了一下,他不常笑,因而年届中年,依旧面相年轻,“连个芭蕾中的脚尖旋转都做不好,我的感情凭什么给他?” “你姐姐也就这几天的事儿了,你们准备一下来参加葬礼,然后把方元接回去吧。”男人挂断了电话,慢慢的转身,看到了二楼走廊转角刚刚消失的一片印着小黄鸭的衣摆。 方元离开那天,男人是有递过来一张卡的。方元的表情和男人很像,他面无表情的伸手接过,在亲生父母欣喜的表情中,缓步走到客厅的一角,那里放着一架老式唱片机,檀香木的唱片架将这一隅的空气沁得隽永深长。 方元拿着薄薄的卡片,看着男人,忽然便笑得像个没心没肺的孩子:“爸爸,你知道我一直想做的事是什么吗?” 他拿起艺术家那张异常珍贵的《皇家芭蕾》,蓦地用手上的卡片狠狠的划向黑胶唱片,滋啦的声音刺耳,完美的杰作瞬间破碎。 方元甩了唱片,同样甩了那卡,收了笑,在男人的赤目中走出了生活11年的家。 自那之后,方元回了小城,改了名字,重新姓回“闻”,单名一个“方”字。方是他继父的姓,谁也不知道他为何偏要留着这姓,是挂念以前的膏粱锦绣,还是仍念那一番父子之情。 只是,事坏在了闻父手上,为方元上户口时,因为不甚在意,边接电话边填单子,写过一遍名字,言语几句回来,纸上又落了一个“方”字。 至此,方元叫了闻方方。 第14章 要看身份证吗? 北方的秋季,罡风尤爱流窜。此时不知从哪里吹来了几片云,遮盖了日头,投下一大片阴影。 方元被阴影罩着,低垂着眉目不知在想什么。 “你家大儿子学的是什么专业?听说是汽修对不?”客厅里的话还在陆续传来。 “嗯。”闻母应了一声。 “学个修车还要念大学?去修理厂边当小工边学多好,何苦还要白搭三年学费?”说这话的是卷发女人,言罢她又扔了一张“幺鸡”。 闻母轻哼一声:“不上大学人家不同意,说这是底线,也不知道他的底线怎么这么高。我家老大啊,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年轻人吗,也可以理解,谁也不想窝在咱们这个小城,都想出去闯一闯,就像你姐姐当年那样。” 提到姐姐,闻母越发阴阳怪气:“都说外面的世界好,可我那万事都能压我一头的姐姐不还是死在了外面?自以为嫁得好,可她那男人还没等她咽气就开始物色下一任方家的女主人了。我家老大虽说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但那性子足足像极了我姐姐,咱们这小城啊装不下人家。” “不过他还不知道呢,不是我不愿放他离开,是有人不愿意再看到他,在他身上上着绊马索呢。” 卷发女人啧啧了两声:“你家这事我怎么越听越糊涂呢?谁给你们家老大上了绊马索,不让他离开咱们这儿啊?” “自然是我那个曾经的姐夫,闻方方曾经的爸爸,方大艺术家啊。人家爱惜羽毛,怕被人发现早年抛弃养子一事,因而伤了名誉。” 一句轻飘飘的话,讨来了方元一个讽刺的笑。他早就猜到了自己的高考志愿被偷偷篡改一定是受于方父的压力,原计划报考的大学坐落在方父身处的城市,在身边留一颗随时会爆燃的炸弹?那个自私冷酷到骨子里的男人绝无可能会给自己制造这样的麻烦。 虽然看清了因果,却无反击的能力。方元现下势单力薄,财势皆无,无奈只能选择韬光养晦,以待时机。因而面对被篡改的志愿,他只想换取最大的利益。 最终,几番较量,利益到手,方元咽下恶气,选择就读小城唯一一所大专院选。他向来沉得住气,也从不做一朝得偿所愿之梦。路要一步一步走,馒头要一口一口吃,有些事情急不得,比如清账! 猛然一声落牌之音,拉回了方元飘散的思绪,他听到出了牌的卷发女人连连咂舌:“哎呦呦,这些吃了一肚子墨水,台上一站光鲜亮丽的人肚子里也这么多弯弯绕绕。” 狐媚女人听闻咯咯的笑:“那些道貌岸然的人心都黑。”她说一句话要拐上三个弯,黏黏糊糊的,“其实你们家老大想要出人头地最是容易不过。” 她所言轻挑:“凭咱家方方的长相、气质,以后找个有钱人家的女孩不成问题。再不济,也能傍个款姐,可以少奋斗20年。” 厅里唯一的男人笑了一声,调笑道:“就你一肚子男盗女娼。” “你清高,倒是别总往足浴店里钻啊。”狐媚女人好似忽然想到了什么,声音中带着些许兴奋,“原来你那个相好,叫什么黄暮雨的,听说现在在盘家家喜超市的老板,看那架势马上要变老板娘了。” “家家喜?”还是男人的声音,他沉吟了片刻,“那个快入土的老头?” “起先是打算盘那老头的,谁知刚搭上没多久老头就一命呜呼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死于马上风。”低俗之语勾起了一轮笑声,待笑声渐弱,那女人接着说,“后来,你那相好又开始算计家家喜的新当家,据说是个刚满20的二货,西街上的人都在堵他多久能败光家业。” 搓麻的声音忽然而止,似是有人按住了桌上的牌,片刻之后男人的声音传来:“黄春花得手了吗?” “黄春花?哪个?” 男人啧了一声:“就是黄暮雨,她拿下家家喜的新当家没有?” 女人的声音慵懒:“那不知道。” 忽而,闻母紧跟其后,语中似有调侃:“张强,怎么你的心思又活动了?你身上可是还背着官司呢,还敢弄你那些歪门邪道?” 搓麻的声音再次响起,方元耳朵微动,听到男人的低笑声:“说什么呢,我可是守法公民,和骗子可沾不上一点关系。” 骗子?方元挑眉,他想到了宋吉祥那个二货,若是被骗子盯上怕是会被骗的裤子都穿不上吧? 提到裤子,方元又想起宋吉祥漂亮紧实的屁股。十月天干物燥,他也有些微微燥热。 口袋里的手机传来提示音,方元放下手中的书,拿出手机划开。 是同寝同学发来的信息,开篇就发了一堆笑抽了的表情包过来。方元不耐,向下划动,三五下之后才看到文字:“闻方,你说我刚刚看到谁了?” 方元不喜这种闲聊,更没有时间与他猜谜,刚想收了手机,对方又发过来一条语音,方元皱眉考虑了须臾才选择将语音转成了文字。他向来不听语音,觉得呱噪。 文字一个一个跳出来,方元起先扬眉,随之眼周肌群紧蹙,好半晌他刮着指节上的茧子轻哼一声,阴恻恻的声音像在地府滚了一圈:“宋吉祥,什么时候由得你这么挑挑拣拣了?你个大傻逼!” ...... 天狗食月,晚上没有一丝光。 老许今晚守店,他翘着二郎腿坐在超市门前的小凳子上听着收音机,合着咿咿呀呀的戏腔,捻了一粒花生米入口。 “许叔,还没关闸门?”方元双手插在运动裤的兜里拾级而上,看着老许熟稔的问道。 老许眼花,仔细端详,才一拍大腿叫了声“小方”。 “你不是离职了吗?今个儿怎么这么晚过来?”老许对方元印象不错,这娃少言寡欲,却手脚勤快,对人不算热络但也挑不出失礼的地方。 “宋总在吗?”方元问道。 “在啊,就是因为等他,我这闸门才没放吗?”老许左右看看,开始论起总经理的是非,“宋总爹妈死的早,回家也是他一个人,在哪不是待着呢。” “那我上去找他。”言罢,方元便向超市里面走,行了两三步被老许叫住,“小方,你和宋总说完事,能不能劝他早点回家,我这老胳膊老腿不睡得早些,明天一天都没精神。不过,你可别说是我催他啊,宋总这几天撒邪乎气,逮谁次答谁。” 方元略略点头,抬腿往楼上办公区走去。 走廊只有遥遥一盏灯,方元走的极慢。他其实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非要来见宋吉祥,那个蠢货蠢得花样翻新又怎样?他蠢自由他蠢,与自己又有何干? 可自从接到那条信息,他却实实在在生了怒意。这怒意来的奇怪又低级,弄得方元莫名异常。自嘲之后他也曾试图控制情绪,方法试了良多,但是收效甚微。后来他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即便是自己踢远了那条癞皮狗,他也不能这么快的向别人摇尾示好。 宋吉祥办公室的门从来不锁,门虚掩着,透出一点暗淡的光。方元象征性的敲敲,推门而入。 入眼的便是凌乱的办公桌,厚厚的报表交互摞着占了几乎所有桌上的面积。案牍之后,一个男人姿势别扭的坐着,他正在反手挠后背,但似乎抓的位置不对,以至于整个人看起来有些焦躁。 方元的目光在男人因极力舒展而露出的劲腰上停留了片刻,才开口叫他:“宋总。” “恩?”宋吉祥别扭的转头,脖子转动的样子像老龟回望。 “小白脸!”他十分惊讶,“你不是...你电话...你怎么来了?草,别的先放一放,你先来给我抓抓背,痒死了。” 宋吉祥的样子看起来确实傻逼,方元忽然觉得自己来寻他就是个天大的笑话。这样的蠢狗爱他妈向谁摇尾巴就应该让他摇去。 他垂下眸子,冷言:“一般猪都是用蹭树来止痒。” 宋吉祥一怔,他依旧保持着别扭的姿势,只是眼睛四周环视了一番似是在寻找什么,然后骤然高声:“小白脸,你他妈又骂我!” 方元压了一下唇角,没反驳。 左右晃晃身子,四肢归位,宋吉祥压下痒意越过办公桌走到方元对面,拉开他身边的椅子坐了下去,摸出根烟咬在齿间,含糊又嚣张的问道:“你这么瞧不上我,还来找我干嘛?” 方元垂眸看着宋吉祥,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认真看这个男人。年轻,张扬,五官端正且锋利,咬着烟的时候看起来有点冷厉,说话的时候喉结滚动,脖子的筋脉沿着未扣好的衬衫徐徐而入,隐于一片暧昧的肉色之中,偶尔隐现的一段锁骨凌厉色气,泛着莹润的光透着无尽的性感。 若是忽略脑子不计,宋吉祥很是极品。 “听说你今天去了职专?”方元的声音带着室外的寒凉,散在周边的空气中让人听了一抖。 “...啊...”宋吉祥抖过便开始害臊,“你...你怎么知道的?” “打算向年级第二表白?”方元身高优越,此时却微微弯着腰威压着宋吉祥。 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不知为何心里一颤,他小幅度地向后挪动屁股,深吞喉结:“也...不算表白吧,就...了解了解。” “了解什么?是男的?还是女的?”方元的压得更低,“了解到了吗?” “...啊,...女的。”宋吉祥慌忙将一只手搭在方元肩上,“小白脸,年级第二是不是你对象啊?如果是,哥们给你赔个礼,我这不是不了解情况吗,你放心,朋友妻不可欺,哥们也是在道上混的,讲得就是一个道义。” 宋吉祥看着方元依旧阴沉的面目,小心翼翼的说道:“难道是你妹子?大舅哥,你就放心把你妹妹交给我,我宋吉祥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你妹子要是跟了我,我保证她一辈子横行霸道,谁也不敢说个不字。” “闻方方呢?”方元忽然轻轻启口,“你可是向他告过白的,阵仗弄得那么大,转头就寻了下家?” 提及这事,宋吉祥老脸红透,他急于解释,又觉得自己傻逼透顶,实在是无借口可寻:“...那是误会,是误会。” “误会?”方元将手搭在椅背上,半个身子虚虚压在宋吉祥之上,“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都说了,想赖账吗,宋总?” 宋吉祥一直被人威压也有些恼了:“不是,小白脸,你今天这是唱哪出啊?我是向闻方方表白过,但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有什么关系?”方元的睫毛缓缓掀开,一双狐眼在镜片后直视宋吉祥,他的声音轻轻的,贴着男人的耳边而入,“宋总,我就是闻方方,闻方方就是我,要看身份证吗?” 宋吉祥:我草!!!! 第15章 吻 “你等等,你等等!”宋吉祥双脚用力,椅背后倾,伸长手臂拧亮了桌上的台灯。 灯光由暗至明,显得窗外的夜色更加浓重。 宋吉祥长指夹着两张证件,一张身份证,一张学生证。证件在手,还带着方元的体温。年轻男人明显有些紧张,目光在证件与方元之间来回切换。他核对了名字又去核对照片,目光送出去又收回来,血愈凉、心愈沉,指间微颤。除却发型稍有不同,眼神淡漠,嘴唇微抿,照片中的少年与眼前的方元无不如出一辙。 紧握证件,宋吉祥喉结滑动久久未语。方元见不得他窝囊,不耐的问道:“宋总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啊?”空咳两声,宋吉祥终于启齿:“那什么,与照片相比属你现在的发型最帅。” “......” 方元被气笑了,抬手用力拉直椅子,宋吉祥顺势弹跳而回,下巴险些撞了方元的鼻子。灼热的鼻息扑在面上,像夏日高悬的毒日,烫了宋吉祥的体肤与神经,心肌明显收紧,血涌得厉害,耳膜鼓胀,像乘机时的瞬间拔升,不知是心惧还是心悸。 然,不论是什么,宋吉祥此时都无力承担。他身子一滑,堆萎在椅子中,委委屈屈的问道:“既然你是闻方方,干嘛在超市报备方元的姓名?” “方元是我原来的名字。”修长的手指一勾,方元收回两张证件。 宋吉祥挺大个个子如今在椅子中只萎成了一团,方元狐眼一乜,伸手将那根早已掉入男人领口的未燃香烟取了过来,食指和中指夹着香烟,离开时,指尖轻撩,在胸口一划而过,肉贴着肉,体温烫着体温,烧出一路红霞。 肌肉蓬勃却不琼扎,皮肤不算细滑但也不糙,方元较为满意。 他将宋吉祥刚刚咬过的香烟送到嘴里含着,然后缓缓蹲在椅子前,翻起眼皮看着面前的男人。 “给个火?”他说。 宋吉祥从没见过方元抽烟,他的形象气质确实与烟酒无干,但如今衔着烟的方元却让宋吉祥看得有点痴醉,褪去惯常的淡漠,带上一点散漫的痞态,最剔透的人做着最庸俗的事,往往这种反差更让人着迷。 他从口袋中翻出火机,拨动滚轴引出火苗送了过去。方元低头深吸了一口,吞得极深的烟在身体里游走了一圈才被吐出。 他的一只手扶上椅子扶手,由下而上的仰视宋吉祥:“宋总多高?” “...187。”宋吉祥一时适应不了如此跳脱的沟通。 方元点点头:“多重?” “78公斤。” 方元吸了一口烟,低低的“唔”了一声:“那天说的话还作数吗?” “什么话?”未经脑子,宋吉祥随言而语,他现在被一反常态的方元弄得有些痴愣,脑子内容物混乱,刚刚甚至过了一遍“狐妖与书生”的故事。 方元继续吞吐,嗓音也松弛沙哑了下来:“就是你在学校当众对闻方方表白的那些话。” “用我给你复述一遍吗?”他的语中似乎有些温柔的纵容。 “不用!”宋吉祥这句倒是听懂了,红着一张老脸拒绝。他觉得自己与方元的距离有些近,近得呼吸都有些不畅。因而他在椅子中小幅度的左右扭动,脊背靠后微微拉开距离,“方元,这事确实是我办得欠妥,给你造成了麻烦,你来找我兴师问罪我也理解,你看你想怎么解决,你说,我配合!绝不打半点折扣!” “宋总这是想赖账?”方元偏头吐了烟,姿态极为潇洒。 宋吉祥在方元脸上流连的目光算得上贪婪,只是他自己不知。半晌之后他才道:“......不是,你什么意思我没懂。” “不懂吗?”蓦然用力,方元拉着宋吉祥的领口下压,打破了社交距离的极限,“宋总不是缺媳妇吗?你看我怎么样?” 惊!掉!下!巴! 宋吉祥两目惊瞠,齿间紧咬,他似不认识面前的方元,又似听不懂他浅显的言辞,久滞之后他从唇间挤出一句:“我是缺媳妇,可你是男的啊!” 方元神色并无二致,他摘了烟,又用擎着烟的手缓缓摘了眼镜,眼波毫无障碍的挑起,问面前男人:“宋吉祥,亲过嘴吗?” 未等人答,他按着宋吉祥的后颈将人下压,自己也微直脊背,双唇贴上了宋吉祥的嘴唇! 宋吉祥搭在扶手上的双手蓦地握紧,指节压出青白之色。突如其来的吻让人措手不及,宋吉祥最初似乎也想过推开还是躲避的问题,奈何震撼与悸动应接不暇,须臾便占据了宋吉祥所有的心智与感官,哪里还记得最初的那点浅薄苦恼? 方元的吻似乎充满了柔情,细细的在男人唇上研磨辗转,只是他的眼睛如猎手一般,透过鸦羽观察着宋吉祥的神情。此时的宋吉祥也在垂目看他,眼中有惊愕、有疑惑、也有些许沉沦。四目相接,方元笑了,他的唇暂时离开了宋吉祥的唇角,轻轻上移,吻上了他的眼。 “闭上眼。”温柔的命令,让人心尖一跳,宋吉祥盯着方元,送出深沉一眼,继而竟真的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唇上又复湿润,淡淡的烟味再次袭来,这次方元扔了温柔做派,将那唇缝探开,重捻重压,放肆又霸道,将一个吻弄成了一场施暴。 周围一切安静得可怕,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宋吉祥的脉络和骨血在持续颤栗,大脑皮层涌过无数电流。口中的肆虐唤醒了他的欲望,嗜血一般的叫嚣着释放,狼性再无压制,宽大的手掌松开扶手,缓缓的插入方云柔软的发间,重重揉了几下,蓦地用力拽着头发迫使身前的少年抬起下巴。 化守为攻,且攻势凌厉,放在方元下颌上的手指似乎要捏碎那脆弱的骨头。两厢的较量已经化成单方面的压制,深吞与搅扰,如同暴雨骤风。方元膝下一软,竟单膝跪在地上,而他身子也随之嵌于宋吉祥两腿之间,被向上不断的拉扯,极致情涩又极致暴力!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一个大推,方元逃离了宋吉祥的桎梏。他跪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着气,神色却不见落了下成的沮丧。他拇指慢慢擦过唇角,抹去白亮的水光,唇边含着一点笑,眼神如同弦月,锋利却勾人,话却是玩笑一样的脱口。 “宋总,现在还是问题吗?” 第16章 验货 宋吉祥回到筒子楼的时候,将楼道中的东西挨个碰了一遍。拉杂刺耳的声音侵入深夜,惊醒了早睡的邻舍。灯光次第而亮,挨个门里问候祖宗,若宋家的祖先泉下有知,不免也会感动涕零,走了这许多年,竟仍被人如此惦念。 大头这晚也睡得不佳,甚至起了重新浪迹天涯的心思。晚归的主人双眼空寂,久坐沙发,泥塑一般,连它的骂声都置若罔闻。 被天狗吃了一遍的月亮露出二皮脸,如今明晃晃的挂于天际,没事人一般的散漫,度了清辉过来,罩着三魂丢了七魄的人。 现在还是问题吗?这句话塞满了宋吉祥的脑子。 回想当时,方元甫一脱口,宋吉祥便要摇头。可摇过了又反悔,舌头打了十八个结,愣是没支吾出一语,最后长腿一迈宋吉祥竟然抱头逃了,身形如疾风,速度快的看门的老许只看到了一个掠影,只有稀疏走形的头发记录了那阵骤然刮过的劲风。 到底是不是问题呢?宋吉祥终于换了姿势,他仰倒在沙发上,试图捋清事情脉络,做出一个明确的决断。可他现在脑子里装满了黄色废料,做不了这么高深的分析。柔软的头发,低垂的鸦羽,霞色的耳尖,水润的双唇...... 想到这里,宋吉祥曲起一臂压在目上,低低的“草”了一声。这是宋吉祥的初吻。他在街头混了五六年,喜欢过的姑娘没有50也有30,可他向来只是嘴贱,人前媳妇老婆的叫着,人后却从不撩拨纠缠。如此做派与自尊自爱刮不上半点关系,往好了说是宋吉祥对待感情不随便不迁就,往坏了说便是自私作祟,不想承担那份天长地久的责任。 也曾遇到过喜欢他的,毕竟宋吉祥还有一张脸能看。可是每每姑娘漏了心思,他便犯怵,一准儿从逛街约会想到结婚生娃,又从育儿难题想到亲子关系,继而为儿买房买车、含饴弄孙,最后老迈病体终化一座孤坟。打一个哆嗦,宋吉祥次次做了缩头乌龟。 期间一个姐们儿豪放,对宋吉祥的身体甚为垂涎,追不到便灌醉了扔在床上,扯了衣服直接全lei打。豪放姐马都骑上了,哪里料到宋吉祥关键时刻竟掀开了眼皮子......四目相接,尴了个大尬。但豪放姐从不吃素,霸王拉弓,箭在弦上,却未能发射成功。宋吉祥跳过所有婚恋过程,直接看到了自己的孤坟,因而即便深醉,也牟足了劲儿掀翻了身上人,捂着裆跳下床去。 自那之后,宋吉祥便对豪放派有了忌惮,见之便想捂裆。 在某种意义上,方元与豪放姐并无本质不同,皆是枉顾了宋吉祥的意愿,单方面起了歹意。可对于后者宋吉祥除了当时慌,事后还厌;但之于方元,有慌却无厌,还多少掺杂了情不自禁与心驰摇曳。 哎!宋城南一声长叹,摇晃着大头哀嚎:“怎么办,这到底是不是问题?大头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 大头:我到底应不应该去流浪?这是个问题。 事后三天,方元在校外看到蹲在长椅上的宋吉祥。 “考虑好了?”方元单手插兜,阳光下反着光的金丝镜框将其称有些得不近人情。 “唔。”宋吉祥瞄了一眼方元,红着耳根调转视线。 方元挑眉:“同意了?” 红霞泛滥,连带颈项。宋吉祥垂着头闷声闷气:“嗯。...你怎么猜到的?” 方元缓移步子坐在宋吉祥身边,看着身边人想躲又犹豫的样子笑了一下:“自然猜得到。以你的性格,若是极其反感当时便会出手揍我;若是回家反过劲儿来,第二天就会找我摊牌,让我死心;可你,整整拖了三天,一定是内心纠结、两势拉扯,且偏向我的这一方居多。” “不愧是当过我爸爸的人,还真是了解我。”宋吉祥叹服,不过脑子的脱口而出。 方元:“......” 他假咳了一声,看向宋吉祥:“所以,你现在是我对象了?” 宋吉祥身子一晃,险些没蹲住。他心里有些异样,像被羽毛轻轻滑过,酥酥痒痒生出些甜甜蜜蜜。他吭哧了半天刚要点头认下,便见一个女孩聘聘婷婷的从学校中走来,轻轻的唤了一声“宋吉祥”。 见到来人宋吉祥瞬间傻了,他重心不稳,墩坐椅上。未等端正坐姿便一脸心虚惶恐的去看方元。 方元嗤的一笑,一臂搭在长椅上,脊背放松靠进椅背,一副等着看戏的玩味表情。 女孩如今已到近前,双手搅着,红着脸蛋,呼吸有些急促。她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年轻男孩,觉得有些面熟,似是在哪见过。不过她从不深究陌生人陌生事,平日宁愿与墨香为伴,也不愿与人打交道,是个十足十的社恐。 她声音轻轻滞滞,像刚刚抽条的柳枝:“宋...宋吉祥,你是来等我的吗?” “我没有!”宋吉祥急急否认,“我是来...” 女孩的话虽轻柔,却决断。她向背书一样机械地打断了男人的话:“我上次说要考虑一下,是伤了你的心了吗?可我是女孩子呀,总不能太随便吧。” “我今天真不是....” 女孩想到父母的逼迫与怂恿,想到了亲友口中的西街铺子与室友口中嫌弃又欣羡的那句“踩了狗屎运”。她的语速由此更快:“我这几天已经考虑清楚了,我同意你的追求,做你的女朋友。我会洗衣做饭,擦地烫衣,以后我会好好对待你,照顾好你的身体,帮你管好铺子,给你生个大儿子。” 所有话说完,她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又变成那个谨小慎微、怯懦无助的女孩。 宋吉祥被一串连珠炮砸得有点晕,他回视方元,见其唇边挂笑,眼中却是凛冽的。宋吉祥打了一个哆嗦,赶紧回绝女孩:“我...我那天晕头转向,都不知说了什么。你就当我说的话都是放屁,行吗?我已经有对象了,咱俩不可能的。” “真的吗?”女孩脸上蓦然带上惊喜,“那现在没我什么事了是吗?也就是说我可以走了?” 宋吉祥被这波操作弄得有点怔,僵硬的点了两下头。 女孩神色称得上眉飞色舞,临走还不忘给宋吉祥九十度鞠了一躬。 宋吉祥犹在惊吓中,就听到耳边有人凉凉而言:“年级第二不错,为什么不同意?” “啊?我不是已经答应你了吗?” “宋总还挺抢手。”方元悠然耳语,然后落下鸦羽,“丑话说在前面,我可不会洗衣做饭。” 宋吉祥摇头:“不用你,我来。” “也不会烫衣擦地收拾屋子。” “我来我来。” 方元用犬齿咬了一下上唇:“我也不会给你生大儿子。” “!”轰的一声宋吉祥脸上热辣如火,窘迫如斯,嘴都瓢了,“不用...不用,我来...” “你来?”方元瞄了一眼男人的屁股,眼中的冷然终于褪去,带了一点笑意,“也不是不行。” “!!!不是不是,我是说,不用生孩子...反正我也不喜欢。”宋吉祥差点把自己的头插进裤裆里。 蓦地一条手臂搭上了他的肩膀,白面眼镜男贴着他的耳侧低声说道:“你选我也不是没有好处,我的总成绩高她了近200分。” 宋吉祥瞬间眼亮,他终于记起了自己的初衷。原来不就是想找个成绩好的媳妇帮自己打理铺面吗?如今年级第一在侧,自己又心动于他,且方元确实狐狸心思,在经营上有两把刷子,这...岂不三全其美? 他瞬间满血,觉得自己行了一步好棋,兴致冲冲的问方元:“咱俩处上对象,你能帮我管理店铺吧?” 方元怔了一下,蓦地想起麻将桌上的男人的话来,他沉吟了片刻,缓缓而言:“你真的放心让我帮你管店?” “你是我对象,从此以后就是这个世界上与我最亲近的人,我不放心你放心谁?”宋吉祥笑得二B兮兮。 方元沉了眸子,良久,轻言:“行啊,以后我就做你的军师,帮你赚钱。” “啧,”宋吉祥不虞,“什么帮我赚钱,我的钱就是你的钱,你是帮咱们赚钱。” 压在头上一月的阴云,压在心中三天的烦恼,瞬间消弭,宋吉祥觉得秋日里的阳光都暖得入骨。他轻快的问道:“对象,我们一会儿去哪?” 此时的方元却颇显沉郁,他将宋吉祥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说道:“去宾馆吧。” “干啥?”宋吉祥大咧咧的问道。 狐狸眨眼睛:“验个货。” 第17章 三月之期 宋吉祥蹲在旅店门口,用草棍儿将地上背着重物辛苦爬行的蚂蚁掀翻,又用树叶阻了另一只的道路,还在它的周围画了一个痕迹很深的圈圈。 方元双手插兜立在一旁,脸上有明显的燥郁之色。他没好气的踢了一脚宋吉祥,嗤道:“真不进去?” 宋吉祥摇头,闷哼:“不进。” 方元耐心尽消,屈尊蹲下,有些暴力的从宋吉祥上衣口袋里翻出一支烟咬在齿间,烦躁的问道:“处对象不上床还处什么处?” 宋吉祥将草棍儿架在地上画出的深沟上,给蚂蚁搭出了一座桥。做完这些才抬起眸子看了一眼方元,势微的抱怨:“处对象是有过程的,怎么能...刚一确定关系就...”他瞥了一眼旅馆暧昧的招牌,“就那啥。” 方元咬着烟气得笑了:“依你看要怎么处?” “像别人那样...走正常流程...吃饭看电影...牵手拥抱...” “然后再打奔儿上床?” 方元细长的眼睛暗压烦闷。他上个月刚满18,身体和思想都处于最勃发的状态。他从14岁便知道自己的取向异于常人,经历了觉醒萌发,方元坦然的接受了自己的性向,且启蒙教育秉承的理念一直是多、散、广、精。如今他理论知识磅礴,又骗了个好看的傻子,却不能实践出真知,着实内火横生。 看着宋吉祥烧起来的耳根,他越发不耐烦:“多久?这个流程?” 方元压着唇角,心中暗忖这二货要是敢漫天叫价,他今晚就去酒吧约一个可口的,原本他也是这么想的。 宋吉祥觑着方元的面色斟酌,从一年至半年最后在迫人之势下改成了三个月。 “三个月?”方元挑眉,他直白的目光从宋吉祥的衬衫领口看了进去,勾子一样的刮着那皮肉,眼见着面前人一点一点红成了虾子。 “行啊。”他散漫说,掐着烟的手缓缓抬起,拇指按在宋吉祥有些干涩的嘴唇上,狠狠揉了一把,“我们就从第一步开始,男朋友,想吃什么?” 轰,宋吉祥觉得自己的脑子和身体都爆炸了。 第一次约会总要去个好的地方,新开的商场楼上有家西餐厅,贵且人少。宋吉祥昨天才检查过自己手机中的余额,觉得应该请得起。 阳光穿过商场的玻璃穹顶照射进来,打在绿色植被的一面,在另一面投下光影。宋吉祥与方元所坐的一隅被绿植环绕,跳动的光影中,方元的肤色几近透明,他气质矜贵,看起来淡漠疏离,像此时桌上摆放的盛着美食的精美瓷器,很贵但脆弱。 方元不怎么说话,刀叉用的习惯且讲究,牛排入口的时候不自觉的皱起眉头,继而舒展,简单嚼了两下便吞了下去。 “不好吃?”宋吉祥问道。 “还成。”回答得没滋没味。 “还需要点别的吗?”宋吉祥看看摆了一桌子盆盆碗碗问道。 “够了。”言简意赅。 宋吉祥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处对象的,他这对象处得怎么一点热乎劲儿都没有? 琢磨了半晌,他问道:“你是在和我使性子?” “哦?”方元放下刀叉,脊背放松,靠进椅背,“怎么说?” “我没同意与你...那啥,所以你在生气?” 方元微怔,继而镜片一闪,吐出幽幽一句:“生气倒不至于,就是觉得自己魅力不足,无法吸引你。” “怎么会?”宋吉祥一急,起身绕过桌子坐到方元一侧,他忙拉住那截腕子表明心迹,“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怎么会没魅力,你...吻我那下我整整回味了三天。” “回味了三天?”方元欺身而上,仗着这隅私密,将热气扑在男人面上,“那可真够仔细的。” 稍稍偏头,他又似有似无的去碰宋吉祥的耳朵,看着男人耳上的汗毛一根一根的竖起,垂下眸子压下眼中的不屑:“宋吉祥,我们打个赌啊?” “赌...赌什么?”绵密的酥痒感刺激着宋吉祥的神经,致使他没过脑子下意识的便接了话。 方元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拿起桌上的一杯奶昔,目光盯着宋吉祥,轻启双唇将吸管含了进口中,喉结慢慢滚动喝了一口,随即他松开唇齿,用沾着白色奶昔的舌尖推出吸管,转而送至宋吉祥口边,声音低沉又黏腻:“赌你能不能撑得过三个月。” 绿植的叶片在方元身后晃动,无端像给他配了两只狐狸耳朵。 “赌吗,阿祥?”方元用湿糯的吸管轻轻碰触着宋吉祥的唇,划开唇缝轻松的送入他的口中。 宋吉祥就着那手那吸管猛吸了两口,偏头甩开吸管,不计生死的问道:“赌什么?” “就赌...”方元又想起了牌桌上男人的话,他沉默了片刻,抬眸直视宋吉祥,“赌一个约定,以后若是我...做错了什么,你要原谅我。” 宋吉祥舒了一口气,他觉得方元所求并不难办:“那有什么难,你是我对象,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应该担待你。” “...如果我赌赢了呢?”他的脑子终于上线提了个对等要求。 宋吉祥刚刚的话让方元心中升起了异样情愫,这种情愫很陌生,轻飘飘的,想抓却转瞬了无踪迹。他有些不经心的问道:“你想怎样?” 男人的指尖轻跳,肌肉转紧,沉吟良久终于鼓足勇气,他将方元蓦地压制进角落,倾身覆上,郑重地说道:“若我赌赢了,我要当1。” “什么?”方元心思回转,蓦地提高声音,“你再说一遍?” “这几天我在家查了,网上那些人说你总看我屁股是想压我,但是我找的是媳妇,我若赌赢了你得听我的。” 听了这话,方元蓦地笑了,在心中默默骂了一声“傻B”。不过宋吉祥的表情太过认真,因而他收了笑咬着牙说道:“行,你要是能挺过三个月,我随你处置!” ...... 两个人在暗流涌动中吃完了这餐,宋吉祥招来服务员结账,接过账单一瞧顿时傻眼!他私下叠加过每道菜的价格,自己的余额足购付账。可服务费、茶水费又是什么?超出的部分拿什么来付? 宋吉祥的耳朵比遭方元撩拨时还要红艳,他忽然非常想大头,想窝进它的怀中听它大骂几声。 “我来付吧。”方元接手,用手机扫码付了款,他手机中的数字也不多,是这个假期在超市打工赚来的工资。 “我一会儿就还给你。”宋吉祥窘迫而言。 “没事。”方元收起手机,不走心的安慰,“咱俩都什么关系了,不用分得太清。” 宋吉祥顿时觉出媳妇的好来,一直打算“夫仗妻势”的窝囊样便压也压不住了,他往方元身上一扑,委屈道:“媳妇,他们欺负我,不给我发工资。” 方元一怔,没有扒开身上的八爪鱼,问道:“谁欺负你,不给你开工资?” “超市财务部的王启辰,他说以前超市从未列支过总经理的工资,如果我有这方面的要求,需要走很多流程,很麻烦,让我等。可是已经好几个月了,我空挂着总经理的头衔,却一分钱都没拿到过。” 方元双眼微眯:“你们之前有过节?” 宋吉祥摇头:“他只是想压我一头,让我在财务资金方面对他言听计从。” 方元挑眉,镜片晃过一片白亮,轻声说道:“知道了,交给我吧。” 第18章 媳妇出马 今年入冬晚,十一月的中旬树上还挂着零落的叶子。昨夜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雪量不大,薄薄一层盖在还未清扫的落叶上,倒是能看出几分浪漫的诗意来。 然,诗意也好,浪漫也罢,都与宋吉祥绝缘,他带着大头从筒子楼下来,将覆雪的落叶用脚捣乱,露出一块灰褐色的土地,散了大头的绳子,努努嘴:“尿吧,你的老地方。” 大头撒尿划地盘,留宋吉祥一个蹲在树根下抽烟。雪后的清晨有些寒凉,已经能够呼出白雾,他抿上衣襟打算给方元发一条微信,嘬着后槽牙想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一词半句。 啧,有点懊恼。他与方元上次见面还是一周前,两个人刚刚确定关系那日。饭后分别,方元向西,宋吉祥向东。走走停停、犹犹豫豫,宋吉祥回望方元,发现恋恋不舍的只有自己。一周七日,168个小时,方元从未主动联系过宋吉祥一次,被动回复的信息亦简明扼要,半句旖旎暧昧、小意温柔都无。 宋吉祥第一次谈恋爱,新手进了新手村,又遇到了这么难搞的对手,即便不介意用热脸去贴冷屁股,也有些意冷心灰。 “大头,要不我和方元就算了吧。他除了长得还行、学习好点,真挑不出什么优点。性子冷脾气臭,不温柔不热情,报复心还强,最主要他还想上我,片儿我都看过了,下面那个叫得太惨,太他妈吓人了。” 刷!一条语音信息发送出去!宋吉祥蓦然起身,叼着烟的口中含糊的“草”了一声!他本意是想给方元发信息,左思右想的档口,思及自己凄凄惨惨的境遇,随口与大头抱怨了几句,没想到,竟然发了出去! 手指抖着撤回,心中拜了满天神佛,希冀千万别被方元听到。 然,方元的信息随后而至,他问:你撤回了什么?文字还没转完。 呼,宋吉祥拍拍胸口舒了一口气。转而一想方元态度实在冷淡,为何自己还要这般畏惧?刚想措辞一伸丈夫威风,却见那边发来一句:一会儿咱们见个面,有事说。 唇角压不住的翘起,宋吉祥将先前想法一抛,以极快的手速回道:好啊,在哪见?还是我去学校接你吧,你等我,我马上到。 发完信息,收起手机,宋吉祥满面含春:“大头,拉完没有?没拉完先憋回去,我有急事要出门。” 周末的超市人潮攒动,手上工作不多的后勤员工都入场帮忙,只有财务室里响着滋溜滋溜喝茶水的声音。宋吉祥召集了所有财务人员开会,此时屋子中低声窃语、八卦撩闲,好不热闹。 宋吉祥偷瞄了一眼方元,见他气定神闲坐在自己身后的折叠椅上,便也将肚子里的那点愤懑压了下来。 “宋总,我们科室工作太忙,您要是有事就快点说吧,人已经到齐了。” 王启辰这话说得很不客气,并不符合一个下属员工的身份。不过宋吉祥没恼,只是微微点头:“也好,那咱们就长话短说,今天会议的主要目的就是通知大家,我要对家家喜的财务情况进行审核,你们着手准备一下吧。” 此言一落,屋子瞬间安静,刚刚还在私语的众人蓦地变了神色,眼神交互,都在分析事态,而最终这些目光都齐刷刷的落在了王启辰的身上。 王启辰的眉头仅是皱了一下便松开了,他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水之后才笑着问:“宋总,是您审核吗?” 这话明显带着奚落与轻视,是一个干了二十年财务的老油条对一个初出茅庐街溜子的轻视。 宋吉祥并未被激怒,一反常态的镇定自若,他翘起二郎腿语调颇为轻松:“嗯,我审,请了专业人士协助我。“ 王启辰将目光送到宋吉祥身后的方元身上,他看着那张比宋吉祥还要年轻的脸,唇边的笑容更加轻慢:“就是这位专业人士?请问怎么称呼?” “哦对了,忘了介绍。”宋吉祥放下二郎腿,直起腰板,态度颇为郑重,“这位是咱们超市新聘请的总经理助理,方元,他以后负责协助我工作。” “方元。”王启辰将名字重复了一遍,他的表情像是在看着两个孩子过家家。并未起身,他只是微微颔首,“方助理,以后请多多关照。” 方元微笑疏淡但有礼:“客气了,王经理,我这边根据宋总的指示,对这次财务审查还有几点补充。” 他的眸子隐在镜片之后让人分辨不出情绪,只能从过于平静的语音中窥视出一点有别于少年人的稳妥与专业。 “王经理,宋总所说的财务审查,是包括但不限于三张财务报表,也就是利润表、资产负债表、现金流量表,还有管理财务报表、预算管理、绩效考核、财务内控制度等。” 方元的身子微微前探,手中的笔挽了一个漂亮的旋:“通过这些审核,宋总要掌握家家喜的财务基本情况,从而严控财务风险,这样我们家家喜才能常立于不败之地。” 他推了推眼镜,勾了一侧唇角算是笑了:“哦对了,我回答一下刚刚王经理的问话,我不是什么财务专业人士,但是宋总已经请了第三方的财务顾问来协助审核,王经理,审核材料下周三前必须要整理齐备。” “宋总这是不放心我?觉得我在账目上做了什么手脚?”王启辰瞬间变脸,威胁道,“如果宋总信不过我,我大不了辞职不干。” “没那个意思,王经理想偏了。”宋吉祥翻起眼皮,露出桀骜的表情,“我走马上任不久,总要对企业的基本情况有所掌握。不止家家喜,其余三家铺面也要一起查,绝无针对谁的意思。” 他站起身,拍拍裤子上莫须有的灰尘:“既然你们这么忙,我就不打扰了,忙吧,我走了。” 他带着方元向门口走去,方元先一步给宋吉祥开了门,以示尊敬。等男人出了屋子,他才好似刚刚想起来似的问向王启辰:“对了王经理,列支宋总每月的工资很难吗?您要是觉得有困难,要不让财务顾问帮帮忙?” 王启辰握着茶杯的手指因过于用力而青筋蹦起,他双齿相交,差点将牙花子磨出火星,才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不用麻烦别人了,我们加加班,尽量提前办好。” “哦,那就太感谢了。”方元从手中的文件夹中抽出一份材料,走到王启辰面前,轻飘飘的摔在他的案头,“这是总经理收入体系,其中包括基本薪资,岗位薪资,阶段奖金与年终分红。另外,上面还明确了总经理对资金以及利润的处置权,麻烦王经理帮忙看看妥当吗,如果妥当就按照这个办吧。” 王启辰的脸色越发难看,他用手指捏起那份材料,说道:“以前老宋总都是年底财务清账后,将总利润的30%存入私人账户,其他资金再次入账,继续支持超市运营。怎么,小宋总才当了几个月家就想推翻老宋总定了多年的规矩吗?” 方元看着眼前垂死亦要挣扎之人,嗤笑一声:“物是人非,改弦更张。张经理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他的目光从王启辰身上移开,慢慢环视财务室中的每一个人,声音轻却利,像锋锐的刺刀直入人心,“不但制度要随新而变,若是人跟不上宋总的脚步了,那恐怕也要考虑一下去留的问题了。” 在看到在场的人都缩着脖子避开目光时,方元满意的笑了,转身随同宋吉祥离开了此地。 ...... 第19章 一人一狗 “哦草,媳妇你太牛逼了。”总经理办公室的门一关,宋吉祥便一副狗腿模样,“你看到王启辰的脸色没有,黑得像锅底一样。你没看到他以前骑在我脖子上拉屎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呢,嘚瑟的能上天!草,看着他吃瘪好他妈爽,小爷我现在有媳妇护着,看他们谁还敢欺负我!” 他将方元让到自己的椅子上,端茶倒水伺候的殷勤:“媳妇,中午想吃什么,老公请你。” 方元虽冷眼乜着他,心中倒是如被温水沁着,暖意十足。多少年没人在意过他了?他的存在似乎一直都是可有可无的,无人关心关注,更别提言语上的鼓励与肯定。 心情一好,便不在乎宋吉祥占得那几分嘴上的便宜,任由他媳妇长媳妇短的叫着,方元也没翻脸。 他伸出中指与食指,两指一夹,便有人会意,送上一根香烟。宋吉祥殷勤地为他点了火,并以近一米九的身高委坐在椅子的扶手上,乐此不疲的与他挨挨碰碰,玩着一些少男小把戏。 方元随他去,此时他放松的靠在椅背上,吞了一口香烟,享受着难得的好心情。 “锁门了吗?”他问。 “锁了。”难得有两人独处的时间,宋吉祥自然隔绝了外人。 “你来坐。”方元起身将宋吉祥拉到椅子上坐下,自己则掐着烟坐到了宋吉祥的腿上。他并不是娇小的身材,好在宋吉祥更为魁梧,才让两人相叠而坐看起来不那么滑稽。 “你的椅子太硬了。”方元懒懒的将身子靠在宋吉祥的怀中,抬起下巴吐了一口长烟才道。 宋吉祥一个脑子傻了半个,不过脑子的机械回复:“这椅子我叔叔坐了快二十年,他也舍不得换,如今还来折磨我。” “怎么不换一个?”方元可有可无的问道,他瞧了一眼宋吉祥的窝囊样,“没底气?” 长指摘掉口中的烟,极其随意的塞入宋吉祥的齿间,方元从他的口袋中翻出手机按着男人的拇指解了锁,点开绿色图标,翻出店长曾帆的名字。 “到二楼生活区给我挑一把椅子,送到办公室,要舒服的。”他发送。 不到3秒,曾帆回复:“好的,宋总。” “好了。”方元甩了手机,又将烟接了过来,含着那截湿软向宋吉祥挑眉。 “别抽了。” “嗯?” 宋吉祥一把摘了那烟,偏头亲了上去。 太他妈勾人了!宋吉祥挑开齿贝的时候,脑子中只有这一句话。 吻绵长又激烈,起初温柔,继而厮杀,最后一方碾压,方元只得仰着颈子被迫承受。推开宋吉祥的时候,他覆雪一般的面庞染上了流霞,但眼中却无羞涩赧意,勾子一般的摄人心魄:“你早上撤回了什么,嗯?” “撤回了...”宋吉祥忽然晃神儿,急急回转,“只是发了我想你了,特别想见你。” 方元摸上宋吉祥的喉结,感受着凸起的软骨在指下滑动:“那为什么要撤回?” 宋吉祥深吞喉结,三魂被收去了七魄,即便如此,求生欲依然坚挺:“只是有点难为情。” 方元挑眉:“宋总还要守着你的三月之约吗?”他在宋吉祥怀中扭了扭身子,感受着身下的灼热,笑言,“火力有些旺啊。” 宋吉祥闻言一僵,本来就旺盛的心火,如今更似浇油。他臂膀坚实,将方元一拢便使其起身立于自己身侧,红着耳根却神情严肃:“走,我带你去吃饭。” 方元微怔,却也生出猫逗弄老鼠的心思。有趣,他暗忖,倒也不急于一时。 倚在桌沿上,方元问道:“你工资还没开,拿什么请我?” 宋吉祥拉下衣服下摆挡住了精神奕奕的重要位置,右脚一抬,从袜桩中翻出折叠整齐的200元钱,双指夹着,大为显派:“大头的饭钱,我先用用。” 方元扶额,笑着低低骂了声“傻逼”。正在家中守屋的大头忽然莫名烦躁。 因钱不多,还要给大头留下基本口粮,所以宋吉祥拉着方元去了趟菜场。 “我做给你吃。”宋吉祥有些兴奋,“你太瘦了,应该多吃点。” “摸起来好摸就行。”方元被男人拉着走,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步子微顿,继而恢复如常,宋吉祥保持沉默,只是迎面而来的人都向他投来了异样的目光,直到一个小女孩一脸担忧的惊呼:“妈妈,那个哥哥留鼻血了。” 筒子楼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产物,住户左右相邻,穿糖葫芦似的,家家门前皆是公用的走廊。这条长长的走廊中会辟出多个区域,做公共厨房之用,三五家共用,错时做饭。 宋吉祥还记得小时的热闹。夕阳偏垂之时,筒子楼四周便涌动着浓郁的饭香。六点十分是他家轮到灶台的时间,二十分钟后,宋吉祥的妈妈便会趴在半封闭的走廊上扯开嗓子叫他回家吃饭,而他每次都要被催了三五次之后,才踩着悠长深刻的饭香而归。 那时,长长的走廊还没有堆满杂物,家家户户敞着门,桌子就支在门里。一路上宋吉祥的名字总会多次提及,“吉祥,进来吃点。”、“吉祥,今天刘叔儿炖了红烧肉。”、“宋吉祥还不滚回来,饭都要凉了。” 岁月倏忽而过,物是人非,声声“吉祥”只能到记忆深处去寻。宋吉祥眼眶有些红,原本张罗着做饭的他,如今正趴在走廊的栏杆上,回眸看着一手夹烟一手翻炒的方元。 几年前,政府修缮旧楼,将自来水管线入户,楼下的公共用水区便停止了使用。天然气虽然还没入户,但很多人家已经将厨房改在家中,用起了瓦斯或者电炒锅,如今用公共大厨房的人家不多,人们已经学会了紧闭房门过自己的日子。 自从宋吉祥的父母离世,他便没在家中起过火,也没交过大厨房的费用,如今还是借了隔壁姚奶奶家的炊事用具才得以起灶燃火。 宋吉祥想大展身手,却身无一技,度娘而来的技艺全然败给了现实。方元“啧”了一声,无奈接手,煎炒烹炸,技艺娴熟。期间,他翻出宋吉祥的烟,用灶火点燃,白面红唇,斜咬着烟,潇洒又情涩。 “我发现你还挺爱抽烟的。”宋吉祥转过身靠在围栏上问道。 大厨房没有抽油烟机,方元隔在旺盛的白雾之后,他摘了烟随手磕磕,道:“我烟瘾不重,平日几乎不抽烟,不知为何见了你,便总是嘴馋。” 其实他是知道原因的,只是不愿意将其翻出来坦于宋吉祥面前。锅中汤汁翻滚,像他此时微乱的心情。他向来严谨,甚至对自己有些苛责。他的生长环境、生活际遇由不得他放松片刻,什么可以做,什么应杜绝,什么有用,什么多余,他向来分的明晰清楚。 他是活在别人的目光中的。亲生父母虽然在生活上对他极为忽视,却一直旁观着他的言行举止,揣测着他的想法用意。在他们看来,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揣着心眼,都在算计他们;而那个已经消失在他生活中的养父,也在一直暗中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并且用一双无形的手操控着他的生活,促使他按照他的想法,跌入尘埃,活得卑微。 可在宋吉祥这里,他却寻到了久违的轻松。这个二货智商欠奉,心眼全无,看一眼便能懂个透彻。最重要的,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他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自己身上,不忽视不轻视,满心满眼都是自己。 方元看了宋吉祥一眼,发现对面人正傻逼兮兮盯着自己。他翘了一下唇角,关火起锅,饭做好了。 宋吉祥吃了三大碗饭,大头吃了两大碗饭。方元转动着手中的啤酒杯,心情愉悦的看着一人一狗干饭。 碗再一次空了,宋吉祥终于吃饱,放下筷子一把将方元坐着的椅子拉至身旁,撅着油叽叽的嘴便亲了上去:“媳妇,你的手艺也太好了吧,我他妈这是捡到什么宝!” 方元用手指敲了两下桌子,这是他心情愉悦时的小动作:“你的评判标准也太低了吧?” “低?会经营打理铺子,会帮我整治坏人,还会做饭,关键还长得又白又好看,你管这叫标准低?” 宋吉祥将方元纳入怀中,吃饱喝足的大头也来凑热闹,攀着椅子将头搭在方元腿上。 被一人一狗缠着,方元忽然心里满满的。 第20章 锁头 宋家房本上的面积不大,实际空间却不小,上个世纪的家属房没有公摊面积,多多少少还要赠送几个平方。 房子是个小两室,方正的客厅连着左右两个卧室。宋吉祥洗碗的空档,方元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眼神随意游走看到了左侧卧室门上挂着的并不显眼的黄铜锁。 他起身踱了过去,用手指勾了一下那锁,锁头左右摇晃轻撞门板,发出不算悦耳的声音。 啪,瓷器坠落的声音,音波似乎还在振动,正在洗碗的宋吉祥便两手沾着白色泡沫出现在了方元身前。 从未有过的凌厉之色出现在他的面上,眼睫下压,目色冷凝,眼周肌群抽动,像是一匹被侵犯了地盘的头狼,死死的盯着与之为敌的对手。 方元心中一震,面前的宋吉祥让他忽生惧意。这还是那个空有长相的二逼吗?如此凛冽的神情,不应该出现在一个没有脑子的人脸上。 拨弄锁头本是他的无心之举,如今他却郑重的看了一眼那块还在晃动的黄铜,不知这扇门后被它锁住的又会是什么? “你做饭辛苦了,去沙发上坐着休息一会儿,或者去我屋里躺一会儿吧。” 宋吉祥的话虽然依旧温柔,但眼中极力压抑着的戒备与凌厉被方元窥得一清二楚。他随意的靠在门旁的墙壁上,状似玩笑的问道:“你这么紧张,难道里面藏着什么美人?” 宋吉祥略略垂脸,在扬起来时面上已换了寻常神色,他笑了一下,道:“里面锁了一些父母生前用的杂物,哪有什么美人。” 方元从未将宋吉祥列入自己人生的重要名单中,因而即便觉得事有蹊跷,也不愿深究,他顺势点头,看向洗碗台旁边碎了一地的白瓷,生硬转变话题:“划伤了吗?” “没。”宋吉祥凌空立起双手,丰沛的泡沫从的手掌流至手肘,形成一个欲滴的水珠。他倾身上前,在方元唇上留了一个轻吻,低声哄道,“媳妇,你要乖。” 短短的五个字蓦地让方元心中一紧,不管宋吉祥的语调多么温柔缱绻,他也从中听出了绝对的强势与压制。面前的这个男人与自己认识宋吉祥差距甚著!是自己无端多心?还是从来都没了解过他? 方元摘下眼镜,抽出口袋中鹿皮布擦拭,他垂着眸子,语中漫不经心:“好啊,我会乖。” ...... 进入十二月,天气真的冷了下来。城市已经覆上了雪,那雪车轧人踩,又经废气喷染,脏污丑陋,当真算不上银装素裹。 无课的时候,方元都会陪着宋吉祥待在超市,两个人逐一梳理各项事务,已将超市的漏洞与陈珂了然于心。 这日,两个人正在埋头钻研销售策略。宽大的椅子舒适柔软,方元的身子被真皮的气息包裹,他一手拿着材料,一手转着笔花,时不时就着宋吉祥送上来的水喝上一口。清水入口温热,刚刚适口,是宋吉祥亲自试过温度的。 方元盘算事情的时候向来不受外物所扰,水杯撤开,一颗剔透的糖球送到唇边他想都未想便轻启双唇接了。正此时,办公室的门被突然推开,曾帆一脸焦急的闯了进来。 总经理在侍候自己的助理吃东西?!曾帆立在门口,脑子有点不够用。 “你没锁门?”方元将糖球推至左腮,鼓着脸低声问道。 “忘了。”宋吉祥面上不见懊恼,只觉得此时的方元甚是可爱。 方元埋怨地刮了他一眼,抽出一张纸巾将糖吐在上面,起身问道:“曾店长有什么事?” “哦!”想起了愁事的曾帆瞬间将刚才两人之间暗涌的暧昧抛于脑后,“对面超市已经连着五六天派人过来生事了,宋总这可怎么是好啊?” “别急。”方元示意曾帆坐,“到底怎么回事,慢慢说。” 再过一周便是元旦,超市生鲜区已然热闹起来。按照以往经验,对面超市每逢这样的节点,便会小动作频出。 “这回他们又做了什么?”宋吉祥压着眉峰问道。 “从五六天前起,他们每日都会派人打探咱们的生鲜价格,然后将他们同品类果蔬的价格调至比咱们家低上一点,有时甚至只是低了几分钱。”曾帆愤然,“这还不算什么,最无耻的是,他们还雇了很多老年人到咱们超市散播对面超市价格更便宜的消息,引得很多客人转头去了对面嘉德利。” 宋吉祥嗤了一声:“对面的老板娘最会玩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把戏,他们想玩,好,家家喜奉陪!把咱们的价格也往下压一点,总之要比他们家低,看谁能斗得过谁!” “不妥。”方元的声音慢慢在室内铺陈,他看向曾帆,问道,“曾店长,我们家家喜生鲜区的客人以哪个年龄层居多?” 这个问题不难,曾帆张口即答:“以25岁至45岁的客人居多,咱们小城很多人还延续着到集贸市场买菜的习惯,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年人,他们逛不惯超市,所以无论是咱们家家喜还是对面的嘉德利,生鲜部的购买主体人群都是以中青年居多。” 方元思量了片刻又问:“在购物时间或是品类上有没有什么规律可循?” “有。一般上了些年纪的客人都是早上来买菜,他们认为那个时候的菜最便宜也最新鲜;而上班族则是下班后买菜,因为时间紧张,很多人买菜的时候来去匆匆,并不过多选择。”曾帆答道。 方元点点头:“行,你先回卖场吧,至于这件事怎么处理容我和宋总商量一下。” 曾帆转身出门,宋吉祥倾身贴了过来,黏黏糊糊的讨吻,撬开唇齿后,将一颗糖球用舌头推至方元口中,圆溜溜的糖球搅扰了好久,直到小了一圈,宋吉祥才从方元的唇间离开,与他额头相抵,问道:“甜吗?” 方元被吻的有点气短,顺了一会儿气才两齿相错将糖球咬碎,合着满口糖渣滓回道:“你怎么不问咱们怎么对付嘉德利?竟问这种下流又没用的问题。” 宋吉祥拽的二五八:“我有最聪明最牛逼的媳妇,我怕谁?” 这话说的实在二逼,引来一个方元一个白眼,不过唇角却是挂着笑的,那笑容好似也在糖里滚了一圈,怪甜的。 第二天,家家喜超市的生鲜部便推出了组合促销活动。晨市推出三款平价果蔬,真正做到了售卖价格与进价持平,毫无差价,让利于民;晚市推出果蔬搭配套组,根据小城饮食习惯,每日推出三个大众菜品,将菜品所需蔬菜、辅料进行搭配打包,包装盒上还配以简单的菜肴烹饪方法,并注明了营养成分。每份蔬菜都在 300-500g左右,正好供三口之家炒一盘菜的分量,不用消费者费心挑选,也不用囤货。此外,超市还推出了每日鲜果套组,量少价廉,足以保证一日营养摄取。 三五日过去,促销活动初现成效。早上买菜的老年人逐渐发现,虽然家家喜有些菜品一斤可能会比嘉德利贵上三五分钱,可这家超市每日的平价蔬菜却从不缺席,价格往往比农贸市场还要便宜,因而口口相传,以致近几天家家喜晨市尤为热闹,平价果蔬也带动了其他商品的销售。 而晚市推出的果蔬套组销量也不错,因方元将促销柜台摆在了超市外面,一些没有购物想法的过客,也因方便快捷掏了腰包。 嘉德利的老板娘吊着眼睛站在路的对面斜眼瞧着,瓜子皮子磕了一地,不知是肝火旺盛,还是嗑瓜子上火,转头就把自己老公骂了一顿。 宋吉祥双臂抱胸,幸灾乐祸,他看着忙着促销的方元,暗自低语:“还是我媳妇好看又贤惠。” 第21章 天字一号大帅B? 宋吉祥又三天未见方元,电话信息过去,对方也多有敷衍。即便粗神经如宋吉祥,也会暗自不解,见面与不见,方元对自己的态度太过迥然。 两人见面时,即便方元不甚热络,但对宋吉祥奉上的热情却是照单全收,时不时还狐狸似的挑逗,意欲将他往床上带。可两人分开后,方元对待宋吉祥的态度实在算不上好,电话三五通才接一通,信息也多是一两个字打发,更多的时候是杳无音信。 忽冷忽热,若即若离,宋吉祥此时受着爱情的苦。他心烦的时候就撸大头,最近大头发量堪忧,筒子楼中两只小母狗见到它都要躲着走。 大头低呜几声,以示警告,可宋吉祥心中装着一只狐狸,对狗子置之不理:“走大头,我带你故地重游,回你老家看看。” 他打算打破三日冰坚,顺带质问一下方元,岂有此理? 宋吉祥很奢侈的打了车,前几天他刚刚发了工资,王启辰屁颠屁颠给他送到办公室中的时候,他看着那沓子大票心口砰砰直蹦,蹲了五六年街边子的宋吉祥,啥时候想过自己也能按月领到工资,而且还他妈的这么多! 他压着手没去接,好不容易调整出不屑目光,缓着声音说了句“放那吧”,成功的装了一把B。事后他迫不及待的给方元发信息,颇为豪气的打算安排他街溜子请客一条龙服务,吃饭喝酒、泡澡唱K。 大约隔了一个世纪,方元的回复姗姗来迟:“这些做完做什么?做A吗?” 宋吉祥当时正在试吃超市新品,黄瓜味的爆米花喷了曾帆一脸。 “真他妈难吃,不许进场。”宋吉祥抹了一把嘴说道。 靠在方元寝室楼下的歪脖子树上,宋吉祥猜测:“难道又是在生气我不同意那啥?” 急色的方元让他颇为苦恼,自己不是不想配合,血气方刚的年纪,每日早晚都是最难熬的时候。可别人恋爱有暧昧心动,有情*暗涌,有电影院碰碰小手的心潮澎湃,有互道分别时的忸怩拉扯,为何到了他这里,就要跳过一切直接上床?我不! 另外,三月之期未到,事关自身安危,他可不想今后都躺在那里痛得嗷嗷直叫,因而宋吉祥下了决心,就算天天鼻血不止也不会妥协。 刚刚给方元发了信息,如今快半个小时过去,也未见人影,宋吉祥倒是不急,就是已经成为家犬的大头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做街头大哥时那么抗冻了。 宋吉祥踢踢脚边的大头:“用我抱你吗?我抱你也行,但今晚我如果上厕所不小心踩到你的时候,你不许骂我。” 刚想弯腰抱起大头,眼角余光便见深暗的楼门走出一人,那人从暗处而来,看不清面目,只觉得身量挺拔,秀木修竹一般,自带风骨。他穿过明暗的交界,甫一在阳光下露面,就诠释了何为明媚,肤色白得扎眼,却无半分病态,神色疏离中带着几分傲然,推动眼镜的姿态与身后的旧楼实不协调,像是刚从高台而下的贵人却错入了时空,似是每一个抬手投足都是对这个落魄之地的嘲讽。 大头还在等抱,宋吉祥却被一个“方”字噎住,惊心动魄的距离感让他连一个名字都不能脱口。 他未言语,却有人说话了:“呦,这不是我们校草方方大小姐吗?” 宋吉祥眉头一蹙,寻声而望,刚刚一直靠在门口抽烟的四个流里流气的年轻男人拦住了方元的去路。 说话的男人蓄着短发,耳侧有两道分明的切割线,称得他更加痞态十足。他挑着眉含着狞笑,一步三摇的上前,将一口浓重的烟雾吐在了方元面上。 大头的愿望还是落空了,没人抱他,刚才还和他讨价还价的男人缓缓起身,将他手中的牵狗绳随意套在歪脖子树的枝杈上:“大头,一会儿爸爸揍人的时候记得帮爸爸助个阵,怎么脏怎么骂,骂得好晚上给你加鸡腿。” 此时的方元扶了一下镜腿,情绪如常的问道:“你们找我什么事?” 男人用手中的香烟隔空点着方元:“什么事?段琼是我看上的人,以后你他妈给我能躲她多远躲多远!” 方元落下眼睑,将不屑与嘲讽压在眸中,淡淡的应了声:“行。” 行!!宋吉祥猛然一脚已经将将踹到跟着男人的马仔身上了,方元却在这时认了怂,他说了什么?行? 宋吉祥急急收回脚,险些闪了自己的腰。无独有偶,拿腔作势的男人也是一怔,闻方方这人平时看着牛逼闪闪谁也不吊的样子,实则是个孬种怂货吗? 他假咳了两声,又言:“你听清楚了吗?我是说让你离段琼远点,你要是...” “行,都听你的。”方元略有不耐,他已经看到宋吉祥了,自然也看到了他那哑火的临门一脚。 他绕开男人拾级而下,从宋吉祥面前经过时扔下一句毫无温度的“走了”。 “我他妈让你走了吗?”流里流气的男人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未伤他人反倒自伤一百,反应了一会儿才觉出是被人无视了,他怒火中烧长臂一伸便要去抓方元的后颈的衣服。可指间还未触及衣料,便被一只大手扣了腕子,180度反向一拧,腕子与肩肘瞬时被拧成怪异的姿态。 男人“嗷”的一叫,脱口骂了一句脏话。宋吉祥觉得他还没有大头骂得脏,无所谓的挑了挑眉头。既然已经让这男人吃了苦头,宋吉祥也不恋战,扩掌松了力度,谁料那人刚脱了桎梏,便带人冲了上来,口中的脏话直指方元。 骂自己媳妇?宋吉祥啧了一声。当他再次转身对上那伙人时方元在他眸中看到了熟悉的眼神,自己拨弄铜锁那次,这个男人压在眼底戾色与现在别无二致。方元在他身后略有不安的叫了一声“吉祥”,宋吉祥偏头看他,见到他眼中的忧色,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容。 又快又狠的一记掏心脚,将冲过来的男人踹出了两米有余!此时围观的学生已经不少,一群压抑着荷尔蒙刚刚成年的男人,自然不会错过这个热闹。有人起哄,有人奚落,摔倒在地上的男人面皮子红白相交,神色很不好看。他顾不得疼得厉害的胸口,猛然从地上一跃而起,再次向宋吉祥冲了过去,这次他冲得又快又急,劈掌而下,打算给宋吉祥一记重击。 掌未到,掌风已到。宋吉祥偏头一躲,继而侧开身子,然后一记鞭腿重重踢向来人膝盖。力度狠准稳,攻势强猛的男人瞬间跪地,膝盖骨触地的声音让人听了心中一凛。 此时,男人已再无还手之力。 剩下的三个人一直狐假虎威,如今老虎被人拔了须子,他们均拉着架势畏惧不前。 “上啊,你们这群废物!”躺在地上的男人瞠目怒斥,三个人犹豫的又上前了几步,宋吉祥嫌浪费时间,双臂一展,抓住两个人的衣领,将两个人重重往一起一撞,将本就没什么战力的他们撞得晕头转向,转身再找第三个人的时候,发现那人早已落荒而逃,只剩下一个远远的影子。 “一群废物。”宋吉祥沉着脸拍拍身上的尘土转视方元,他眼中的狠厉还未退,话音儿也压得沉,“媳妇,去把大头牵过来。” 这声“媳妇”叫得轻,除了方元几乎没什么人听见。 方元应了一声,走到树根下去拉大头的绳子。转头看见宋吉祥蹲在趴在地上的男人面前,正将一口浓重的烟雾喷在男人脸上,听了那人咳嗽了几声,宋吉祥才满意的说道:“我警告你,以后离闻方方远点,不准再有任何骚扰他的行为,不然我一定会让你后悔你的所作所为的。还有让那个叫什么段琼的也离他远点,告诉她闻方方有对象了,他对象又帅又吊又有钱,让她赶紧死心吧。” “又帅又吊?”趴在地上的人虽然浑身疼得要命,却抓住了重点。 宋吉祥撑着膝盖起身,嘴上一歪:“天字一号大帅B,贼他妈厉害。” 方元实在听不下去了,避开眼神,拉着大头先行一步。 “天字一号大傻B。”他低语。 吉祥:“汪!” 第22章 找你的小乖乖去吧 大头窝在KTV的沙发上睡得并不踏实,耳旁充斥着宋吉祥嘶声裂肺的嚎叫。 一曲终于作罢,宋吉祥仰首干了一杯啤酒,算是润了润喉咙。他贴着方元坐下,有些嬉皮笑脸的提要求:“媳妇,你也唱一个呗。” 方元淡淡的笑着,却不走心,他摇了摇头摘了口中的烟:“我听你唱就行。” “......” 一晚上都是这样,任凭宋吉祥如何小意温柔,方元都回应寡淡,但若细想又挑不出什么错来,带着笑,又听话,没有一句话失了分寸。 宋吉祥有力气没处使,像在用力揉一块海绵,即便被你团成一团,只要略略放手,它便又会舒展成原来不近人情的样子。 无计可施,宋吉祥只得压着方元狠吻,将那点郁郁放在唇齿之间。包房中的音乐靡烂,一首情歌从头唱到尾,宋吉祥还在进犯。 他将白净年轻的男人推到在沙发上,眼镜随意推至发际,一手掐着他的下颌深吻,一手夹着刚刚还咬在方元口中的香烟。 压着下一首歌曲的前奏,宋吉祥离开了绯红柔软的唇,他偏头吸了口烟,火星由暗至明,拯救了香烟几近熄灭的生命。吐了烟,他再次吻上来,方元却侧首躲开,用手掌推了一下紧紧压着他的温热胸膛。是拒绝的意思。 宋吉祥“啧”的一声,就着那个角度去吻方元的耳,心中刚刚消散的郁气再次聚拢,两齿一合,将那软肉咬出了不算浅淡的红痕及齿印。耳边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不同于方元常日一贯保持的冷淡,也有别于亲吻时自始至终的沉默,带着情浓十分的激荡回转,听起了百媚千娇。 宋吉祥有些激动,也是有意试探,他故技重施,一路由耳朵咬到了肩膀。粗chuan之气更重,略略用力便能听到性感至极的闷哼,一声一声激起了宋吉祥心中压抑已久的暴虐。 “宋吉祥,惹了火你能灭火吗?”方元极力调整为冷淡的声音传了过来,他随之而到的目光既热又冷,交织在一起,像是风暴之前的前奏与预警。 他抬了抬身子,语中带着幽情诱惑:“这你都能忍得了?”热浪吹到男人耳中,“阿祥,我会让你很舒服的。” 幽暗狭窄的房间内只有卡拉OK一处光源,宋吉祥似乎在对面的墙壁上看到了一条狐狸尾巴的影子在缓慢的来回晃动。 打了一个哆嗦,他从方元至极的蛊惑中猛然清醒过来,忍着难熬的浴火离开炽热的体温。蓦地,他又被一把拉了回去,方元已经翻脸,因为没有镜片的遮挡,眸子中怒意与情余直白的砸在宋吉祥的身上。 “别他妈给脸不要脸,给你几分颜面,你还真以为你自己说的算呢!” 这话不像情人间的玩笑,宋吉祥略略敛神,问道:“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方元用手拍了拍宋吉祥的脸,“就是你今天愿意不愿意都得乖乖给我躺好!” 宋吉祥深深的望着方元,再一次确定了他不是在开玩笑。心中忽然有一点疼,欲望也如潮水一般瞬间褪去,他嗤笑一声,很容易的便将方元的双手压在头顶,凝着身下人,低低哑哑的说道:“闻方方,你似乎没有恣意妄为的资本。” 方元挣了一下,没成功。宋吉祥情浓时总带着些霸道,以往也扣过他的腕子,但从没用过这么大的力气。 他挣不开便不挣了,拇指刮着指节上的茧子,眼中沁着寒意,满不在乎的说道:“你若是不给C,我就找别人,出了这扇门,花上几百块就有听话乖觉的。” 话音隐于情歌之中,两人相望久久无言。方元在宋吉祥眼中看到初起的愤怒,继而的委屈,以及最后的失望。眼睫低垂,他不再看向元方,压着他的手也松了力度,但方元忽然就不想离开这方桎梏了。 似乎淡淡的叹了一口气,宋吉祥低声问道:“方元,在你心中我们是什么关系?” 再抬眸时,眼中情绪皆无,眸光淡的像一池清潭,无风,没有一丝涟漪。 “方元,我宋吉祥虽然不咋地,但从没玩弄过别人的感情,也他妈不允许别人玩弄我的感情,你要是只想约P,就不应该招惹我。” “我再问你一次,在你心中我们算什么关系?” 宋吉祥的声音低沉沙哑,是方元从未听过的语气。不知为何,他忽然有点慌,错开目光,看向墙面被卡拉ok晃出的斑驳光影,刚刚还被吻着的双唇如今被犬齿咬着,一个字也没有吐出。 一个诘问,一个沉默,空气中似乎有什么在互相拉扯。方元指节上厚厚的茧子已经被刮得很疼,这是他近年来第一次找不到退路。其实简单的一句话就可以摆脱现状,撒一个小慌,或是如实相告,可他就是哪种也不想选,前者或是后者都让他心慌意乱。 胶着间,方元的电话忽然响了,异于音乐的单调响铃吵醒了大头,它望了一眼依旧交叠的两个人,发出了一声单身狗的不屑哼唧,转头又去睡了。 “你起来,我要接个电话。” 宋吉祥深深的看着方元,直到电话铃声响到第三遍,他才蓦然起身,端坐在沙发上将一杯酒全部倒入喉咙。 “闻方方!你又不接电话!”方元的电话中传出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每次都需要三请四催的!你那么贱的命格,还能有用是你的福气!他妈的,天天绷着一张脸和钱过不去,再他妈...” 电话漏音,男人又异常愤怒,屋中两人皆听得清晰。宋吉祥拿着空杯,微微皱眉,却坐如钟鼎,没露半分关切。 “哪里?”方元打断了对方的话,“我这就过去。” 许是这次答应的过于痛快,对面收了怒吼,匆匆报了个地址,催他快点过来。 方元放下电话,看了一眼依旧敛着神色的宋吉祥,嘴唇抿了几下,却什么也没说。他起身向包房的门口走,在衣架上拿了羽绒服搭在手臂上。 “等等。”他听到宋吉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转身目光送了过去,看到男人托着酒杯,将双腿架在茶几上交叠。送酒入喉后,男人才懒散的看过来,脱口的话带着无边的杀伐之气:“闻方方,出了这个门,你可以花几百块钱找你的小乖乖了。” ...... 第23章 阿祥 仪表盘上的时钟跳动了一下,阿拉伯数字变为22点15。即便是深夜也能窥见穹庐压得极低,乌糟糟暗沉沉的一团像过得麻木的日子。果然不出半刻钟就飘起了雪花,片不成片、粒不成粒,在车前灯射出的两束光线中翻飞,毫无美感。风、雪总是相伴,旷野之地已经拉起了风哨子,车内的气温有些低,方元慢慢的觉得冷了。 “什么鬼天气!”开车的人抱怨了一声。这人叫闻军,是方元的亲生父亲,他此时正伸长胳臂拉开副驾驶这边储物箱,翻出一副脏得已经看不出本色的手套。左右手交替,戴上了。他将副驾驶座位上的一个塑料袋子往后座一扔:“换上这件衣服,刘道长特意交代的。” 一身素袍,丝质的面料。方元用一根指头挑着,睨着闻军:“这是什么材质的衣服?现在什么温度?” 闻军一哽,继而有些恼怒:“里面套着毛衣吧,不会很久的。” 方元知道多说无益,转头看向窗外,冷淡的问道:“今天又是什么事?” 今晚的闻军显然有些浮躁,心思飘忽、愁眉苦脸。再一次压了一个砖头,车子的零件都颠簸了一遍过后,他才回道:“今晚的事不大,城郊去年盖了几栋别墅你知道吧,有一个户主搬进去之后找人看了一下风水,那风水先生说距离别墅15公里的地方有一处坟茔地因所葬之人与户主姓名生辰相同,所以有些犯冲。那户主便请刘道长做一场法事避灾,找你去招阴,又狠狠敲了那户主一笔。” “我们现在往坟地去?”方元问道。 “嗯。”闻军闷声回道,略作停顿之后他清了一下嗓子,话音中带着心虚与懊恼,“红星之光那块地听说有人接手了。” 镜片翻闪犹如剑光,方元挑起半条眉毛。车内鸦雀无声,只有汽车行驶在碎石路上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雪下得更大了,翻飞的雪花用力清洗着脏污的穹顶。 “不会翻建的,最大的可能是续建。”方元望着窗外说道。 闻军似乎对迟来的安慰很是不满,他几近叫嚣:“我托在城建局的人打听了,说是要将那块地上的烂尾楼盘炸掉,重新建设。爆破这笔费用由政府承担,过了年便要炸楼!” 放在方向盘上的手抬起抓了两下耳朵,那是闻军紧张时下意识的小动作,方元冷眼瞧着,唇角泄了一个低低的“嗤”声。 “如果....我是说如果尸体...尸体被发现了,我就完了!”车子晃动了一下,闻军苦着脸把好方向盘。 “尸体没那么容易被发现。”方元拉着长声,宽慰的话似是火上浇油,“再说,即便被发现了谁会知道那具白骨与你有关?” 闻军重重的拍了一下方向盘:“当时在场的人一共有四五个,谁若是漏了一句半句的,我...我下半辈子就完了!” 方元很想嗤笑一声,手指在腿上点了几下才压平唇角。看着窗外无边的雪色,他想起了那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男人,被人用钩机的挖斗无情的推入了深深的土坑,都没来得及呼喊一声就被如瀑的黄土封压,如今恐怕只剩一堆白骨了。 “到了!”思绪被拉回,目的地到了。男人拉起手刹后蓦地回身,身子探到座椅之间,面目狰狞、眼神狠厉,并不像一位父亲的样子:“闻方方,你最好把嘴闭紧一点,什么话当说,什么话应该永远烂到肚子里,我想你应该知道!” 方元翻起眼皮,竟然从善如流的点头:“放心,你毕竟是我爸,你要是进去了,我怕你那另外两个崽子赖上我。” 修长的手指拉开车门把守,他一步便踏入风雪之中。 一个塑料袋被扔了出来,闻军的声音几近咆哮:“脱了羽绒服,套上这件衣服。” 方元握起拳头,再一次怨恨自己不够强大。 晚来风雪疾。荒郊野岭,连个挡风的建筑都没有。方元踩在一处凸起的土包上,并不知脚下是不是某位先人的宅邸。 他依旧长衣当风站在刘道长划的圈中,长指夹着一张黄符,低垂着眉眼看不清表情。 只是那指尖好似在微微颤抖,疾风过时便抖得更厉害些。 不知过了多久,在方元几近冻僵之时,身后不远处的刘道长在桃木剑上喷了一口酒,口中喃喃念上了《度人经》。 方元舒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他迈开僵直的腿,一步一步向停在百米开外的汽车走去。 “你们干什么的!”忽然风雪夹着一声高喝而来,方元回转冻僵的脖子,在不远处的土坡上看到多道闪烁的光源和黑压压的人影。 “看来消息没错,果真有人来动咱们祖坟!动了祖坟,就是动了咱们的运势!这些王八羔子,今天晚上咱们一个都别放过!” “尤其是那个狗屁道士,还有那个穿白大褂的,抓住了给我狠狠揍!” 无星无月,混沌未开的夜色中,一群人狂奔而来。仙风道骨的刘道长大惊失色,手持桃木剑连连倒退,慌忙中被脚下乱石绊得踉跄,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此时的他已然顾不得形象,一个轱辘翻转身子在地上连滚带爬的向路旁停着的座驾逃去。 方元也顾不得其他,因为这些人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冲着穿“白大褂”的他而来的。他四肢僵硬,跑得并不特别快,但毕竟年轻腿长,几步便越过了老迈的道长。 “小闻!拉我一把!”刘道长边跑边喘,见到方元时眼睛一亮。 方元一边跑着一边抬手虚虚的搭上那把伸到面前的桃木剑,狭长的眸子闪过一丝厌烦,手蓦地握紧却反向用力,瞬间将刘道长向后推了个跟头。 “以后别他妈的再找我做这种事了。”口中呼出的白雾瞬间被冷风吹散,再回头时刘道长已经被人团团围住,哀嚎声穿了过来,方元觉得这是迄今为止这个操蛋的夜晚唯一的一点慰藉。 仍有多人在追他,而且越来越近!方元抬头看看车停的位置,在心中快速做着分析。 只要自己动作够快,应该可以在他们追上来之前上车落锁! “闻方方!你他妈快点!”他听到闻军在催,继而震惊恐惧的声音传来,“草!你们干什么?别砸我车!跟我没关系!” 不知从哪里又窜出一小股人,他们已经绕到闻军的车前,正举着石头意欲砸车! 嗡~~汽车启动的声音!方元分明已经听到踩油门的声音!还有几步自己便能拉到车门把守,可那车却骤然行驶,逼退车前拦截的几个人,轰的一声加大油门疾驰而去!! “......” 方元傻了!闻军丢下了他自己开车跑了!! 可是形势由不得他震惊,那几个被逼退的人,愤恨的将石头丢向汽车驶离的方向,转头就对上了刚刚奔袭而来的方元! 前后夹击,方元暗忖今天这一劫怕是躲不过去了。可他并不妥协,从地上捡起一段枯枝,胡乱甩打,晃过了面前几人,便顺着石渣路一直奔袭而去。 只是穿的太少了,天气又极寒,跑了一段路,体内燥热难当,体表却寒意侵袭,露在外面的皮肤似乎都已经冻成了厚厚的冰壳。脚下的步子已经散了,速度越来越慢,眼见着后面的人马上就要追了上来! “草你妈的,你小子还挺能跑!跑啊!我让你跑!累死老子了!”方元的后衣领被人拉住,因为脚下虚浮,他瞬间向后倾倒。 肚子上挨了一脚!五脏六腑似乎都错了位。肩上和后背又被踹了两脚,方元忍着疼一声不吭,神色异常冷漠,在拳打脚踢下摘下眼镜,护在了手里。 忽然,两道刺目的光线由远及近,破开了结实深重的夜色。是车前灯!施暴的一群人咬牙磨齿,刚刚开走的车还敢回来?怕是不要命了! 闻军回来救自己了?近视的方元眯起眼睛。 车速飞快,转眼而至,刹车声异常刺耳,带起了一阵尘嚣。车门被推开,一只脚率先落地,穿在脚上的运动鞋看起来有些眼熟。这人飞快的从车上下来,手中握着一根瓶口粗的木棍,犀利的眼神在风雪中看起来更加迫人。 他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方元,吐出来的话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妈的,我的人也敢动,你们今天都别活了!” 棍棒接触肉体的声音中,方元轻轻叹了一声“阿祥”。 第24章 一程风雪 砰!车门猛地关上!方元迅速落锁,向司机大喊了一声“开车”! “哦哦!”出租车司机显然正慌,在车身被砸了四五下后才一脚油门冲了出去! “吉祥,松手,宋吉祥松开手!”方元抱紧后座上肌肉喷薄的男人,将他用力握着车门把手的指头一根根撬了起来。 下一秒钟,宋吉祥蓦然看了过来,眼中依然鸷狠狼戾,惊得方元心中一跳。刚刚的宋吉祥大杀四方,棍棒之下一点余地不留。他的进攻似乎没什么章法,然而干净、利落、狠戾就是最好的章法。碗口粗的棍子划开风雪,带着怒火与冰寒落在皮肉上,每次动作都换回一声痛彻心扉的哀嚎。 伤了一些人,又赶来一些人,对方人多势众。乱战了一番,不知哪里寻来的木棍开裂折断,宋吉祥索性丢了,赤手空拳的回击。他打架的时候面无表情,甚至连眉峰都一动不动,似乎惯常的嬉皮笑脸都是幻觉。 他擅长的是拧膀子,跨步近前,躲过攻击,于不备时来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臂,用力一拧,发出咔嚓一声,肩关节已经脱臼,继而惨叫声应时响起。 简单、利落、省劲,还能让对手再无战力!只是毕竟势单力薄,双拳难敌四手,与人正面较量之时,已有人在背后偷袭! “宋吉祥,小心!”方元撑着身上最后的力气从地上爬了起来,拖着沉重僵硬的腿冲过去护在宋吉祥身后。 宋吉祥显然比他更快,在听到那声“小心”的时候,就转了半个身子过来,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方元及板砖! 他的脸色终于变了,冷肃中透出紧张和怒意,反手一压,他将方元护在臂肘之下,却因为这个动作延误躲避的时机,只能尽可能的偏头,将冲击降到最低。 板砖擦着额角而下,划开了一块皮肉!宋吉祥用手碰了碰伤口,蹙眉,刚想冲上去反攻,就被方元用力拉住。 “宋吉祥,他们人太多了,我们快走!” 宋吉祥见方元脸色极其难看,也不再恋战,拉着他破开重围向出租车的方向奔去,只是拉开车门的时候,又有人趁乱敲了方元肩膀一棍子,宋吉祥大怒,意欲回击,却被方元喝止,一把将他推上了车。 宋吉祥额角的伤口不深,血流得也不快,慢慢的蜿蜒而下。方元伸出冻得红肿的手,用素衣的袖口将血轻轻的擦去。 “疼不疼?”他问,语中的颤抖明显,不知是冷的还是其他什么。 宋吉祥依旧没什么表情,他没有回答方元的问话,只是眼中的冷然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不悦:“你怎么穿得这么少?” 见方元面色发紫、唇色苍白,才似乎反应过来:“你刚刚在外面一直穿的这么少?你大衣呢?那些人为什么追你?他们有没有伤到你哪里?” 方元垂下眸子,他的四肢冻得肿胀麻木,又被多人袭击,如今身上又冷又疼,已经再无力支撑。宋吉祥的问话在耳边回响,他却说不出一个字作答,眼前一黑,软在了男人的怀中! “方元!你怎么了!?”宋吉祥环着方元,却像环着一块冰砖,他大惊失色,赶紧脱了自己的羽绒服,包裹着将他紧紧抱在怀中。 “开大暖风!开到最大!”他向司机吼道。 司机将暖风调大,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上的两个人,怯懦的开口:“哥们,我这车被砸了怎么办?” 宋吉祥用唇碰碰方元的脸颊,发现不但冰寒而且僵硬,他扒开自己的衬衫领子,让冰冷的脸颊依偎进自己的颈窝,又撩起衣服下摆,将怀中人的双手放在了自己的腹部。好冰!方元你这是在外冻了多久?宋吉祥的脸色更差了,带着狠意压低声音说道:“车坏了我来修,少不了你的钱。” 他将怀里的人又抱紧了一些,目光中惆怅与冷漠交织。 出租车司机打了个哆嗦,错开目光不再看后面的那只厉鬼,将嘴上了拉链。 吱~行驶了几分钟后,出租车猛然停下,司机拉开嘴上的拉链,话中透着恐慌:“哥...哥们,又有人劫车。” 宋吉祥从挡风玻璃看出去,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正在路旁摇着手臂,半个身子已然探到路中间。见车停了,他凑了上来,一张大脸趴在玻璃上往车内窥视。 胸口一滞,手上一紧,宋吉祥身体蓦然僵直,手上的力气重到箍醒了怀中的方元。 从极度不适中醒来的方元轻咳了几声,带动了背上、肩上的隐痛,敛眉抬首,他看到了一个从没见过的宋吉祥。 惊惧、愤怒、压抑、寒意阴森,还带着隐隐的诡异兴奋。方元震惊于眼前人的神情,却来不及细想就被耳边的砸玻璃声惊到。寻声而望,方元冷冰冰的叫了声:“爸?” 车窗被放了下来,闻军的声音显得十分关切:“方方你没事吧?” 方元低低哼了一声,压着痛楚没事人一般的回道:“托您的福,没事。” 闻军一哽,显然丢下儿子独自跑了确实不算光彩。方元此时与身旁的青年举止亲密,闻军瞟了一眼宋吉祥,压下不悦打着哈哈:“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那你下车吧,我送你回学校。” “不用了。”方元扣动按键,车玻璃缓缓上升,将闻军的脸隔离在外,“不劳您费心了,我自己回去。” 车子再次启动,车内因暖风全开,空气显得有些滞闷。方元又看了看宋吉祥额角的伤,那里已经不流血了,留下一片已经干涸的血渍。 “去医院包扎一下吧。”他打破了车内的沉默。 好半晌,宋吉祥才好似回神,问道:“刚刚那个是你...爸?” 方元的睫毛在眼镜后缓缓跳动了一下,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是。” 宋吉祥挑眉,将身子向后一撤靠在椅背上,层层叠叠的目光审视着方元,他伸手在他脸上贴了一下,感知已经变得温热的皮肤:“不冷了?” 其实还是冷的,由骨子里透出的冷,离开怀抱的冷。不过方元沉吟不语,此时的宋吉祥让他觉得陌生,即便这个男人刚刚才为自己拼过命。 最终,他点点头,吐出了一句“好多了”,继而又问,“你怎么会出现在刚刚的城郊?” “恰巧。” “从KTV到城郊30公里,恰巧?” 宋吉祥“啧”了一声,转头看向窗外,轻挑的说道:“我在KTV听到你电话中报的地址,因为担心你,所以不顾你已经把我甩了的事实,亦然寻了过来,然后救了你。”他顿了顿,笑道,“这是你想听到的吗?闻方方同学?” “......” “回学校?”宋吉祥依旧问得散漫。 方元刮着指茧,落下鸦羽,久久:“行。”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直至车子停在了学校门口,宋吉祥才盯着仪表盘上归零的指针面无表情的说道:“羽绒服就穿着吧,回去好好睡个觉。” 午夜时分,关车门的声音显得尤为响亮,车子毫无留恋的启动驶离,拖着一团尾气消失在苍茫的雪色中。 方元在路边站了一会,裹了裹带着某人气息的羽绒服转身进了学校。 第25章 白豆腐 宋吉祥晚归,大头饿了半宿,即便如此,它也没骂,多年混迹街头培养了它敏锐的洞察力。而今夜,它的洞察力告诉它,此时的宋吉祥不惹为妙。 今夜的宋吉祥没有撞到走廊上堆的任何东西,他推开门的时候,夜是静悄悄的。沉默的喂过大头,宋吉祥将别在腰间的钥匙取下,一根手指勾着圆环,一步一步向那把黄铜锁走了过去。 钥匙晃动,轻轻敲打在一起,发出的声音振动着夜色。行至门前,宋吉祥从一堆钥匙中拎出了一把最不起眼的插进锁中,顺时针一拧,锁开了。 合页斑驳,生了锈迹,开合间做着尖声厉气的呻吟,像是垂垂老者正在挑剔一个健康漂亮的年轻人。 啪,宋吉祥摸着墙上的壁火开了灯。光亮突然,眼睛应激的微眯,再抬眼时看到的是满墙的照片! 人像,一张张皆是人像!远景、近景,正面、侧面,高兴地、阴沉的...若是细看,照片中有四男一女,都是中年样貌。其中除一人西装革履,神情倨傲外,剩下的人均是衣着普通、面目灰败。 宋吉祥回手关了门,拉过一张椅子坐在了墙的对面,他一张一张审视着墙面上的照片,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一个男人身上。那人五官生的不错,细细分辨与方元有几分相像,可有别于方元的斯文,这人天生带着些凶相,是刚刚路上截住出租车的男人,方元的父亲。 “闻军,闻方方。”宋吉祥嗤笑了一声,“原来你是他的儿子,我怎么没想到?”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照片上的一张张脸庞,唇角一勾,绽出一个阴森笑容:“你们逍遥了六七年了,是时候还债了。” 嗡翁,宋吉祥口袋中的电话振动了两下。他掏出来解锁,看着那个还命名为“媳妇儿”的对话框中显示着一行字:明天下午,我们聊聊。 手机的光源灭了又亮,亮了又灭,反复多次后,宋吉祥回了一个字:好。 ...... 小城唯一一所大专,体量不大,教学楼只有两栋。按照方元给的位置,宋吉祥顺着楼梯一路爬到六层。过了四层之后,教室的划分便有些不同了,宋吉祥在门牌上看到了琴房和排练房的字样。 606,艺体教室。宋吉祥看着门牌号有些犹豫。 门忽然从里面被拉开,方元长身玉立,像是两人从没发生过龃龉,用惯常淡漠的口吻问他:“怎么这么久,迷路了?” 宋吉祥咧着嘴笑,抬起脚走进四面皆是镜子的房间中,没见过世面似的探着身子四处窥视:“你们不是学汽修的吗?怎么也整这些洋事?” “这些都是大学必须配备的教室。”方元关了门,长睫在镜片后缓慢滑动,手下便落了锁,他走过来拉住宋吉祥,将他带到屋中的一角,“坐。” 角落里摆了一个毛垫,干干净净。 “就坐这儿?咱俩坐这里谈?”宋吉祥指指毛垫,可还未收回指头,便被方元按着坐下了。 方元随他放低身子:“谈之前,我想先谢谢你。” 宋吉祥挑眉:“谢什么?” “谢你昨晚的...”方元蓦地靠近,温热的鼻息打在宋吉祥的脸上,他的目光从男人的带伤的额角一路看到微抿的唇,见那唇瞬间全抿进嘴里,低低的笑了一声才道,“谢你昨晚的...救命之恩。” 姿态暧昧,语中轻柔,宋吉祥呼吸有些急促,他错开目光,故作冷言:“不用谢,好歹叫过你几天媳妇,总不能冷眼旁观。不过,过了这次,咱俩便桥归桥、路归路,再无半分情意了。” 方元轻轻叹气:“总归要谢一谢的。” 他翻出宋吉祥的手机,拉过他的手指解锁。原来两人在一起时,宋吉祥曾二逼似的拉着他看过大头的丑照,所以现下方元熟门熟路,翻出相册,一一滑动。 “喜欢这样的?”他举起手机将一张照片送到宋吉祥眼前。 宋吉祥观之色变,像被捉了奸一般的慌乱,可转念想到两人已经掰了,便梗着脖子认下:“喜欢,怎么着。” 照片上是一段纤腰和两条长腿,穿着冰鞋,在冰面上优美的滑行。照片拍摄于几个月前,宋吉祥那日还被当成流氓在局子中关了一晚。 方元得到答案,站起身子,他摘到眼睛扔到宋吉祥怀里,然后缓缓地拉开羽绒服的拉链,露出里面穿着的单薄衣服。 外衣落地,紧箍在身上的白色舞蹈服将方元的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健美紧束的腰和修长均称的腿,与照片上别无二致。 宋吉祥看傻了,毫无遮掩的眼神在薄如蝉翼的塑身衣上游走,好半晌才道:“那天是你在冰场滑冰?” “是我,在你相册内看到这些照片我也很诧异。”方元低头鼓弄了几下手机,随意说道,“其实我跳芭蕾比滑冰更擅长,我今天给你跳支舞吧,全当对你的感谢。” 放下手机,舒缓的乐曲响起,慢慢占据了整个房间。 “我已经七年没跳了,你知道吗,我曾经发过誓,这辈子再也不跳芭蕾,可为了你,我愿意再跳一次。” 随着流淌的音乐,方元从容而舞,雍容不迫。舒展双臂,踮起脚尖,舞鞋转动,形舒意广。不似女性舞者闲婉柔靡,方元的动作轻快迅敏,带着男人的力量感,如鹊鸟夜惊时的疾飞高翔,又如高山的峨峨之势。 他卧于地面,好似蛰伏的雏鹰,慢慢苏醒。起身,柔韧的肢体均匀伸展;渐进,高潮浮现,轻跃当空,如蝶般迎风展翅。落地,一记干净利落支撑动作,衔接连贯,诠释了极致的美。 双脚支立,方元的身段更加高挑修美,紧箍在身的练功服,更加凸显了他身体线条的优美感。一连串的挥动双臂,优美旋转,空中弹跳,方元将形体美发挥至淋漓。 四面皆是镜子,折射出多个臻于完美的方元,阳光从窗子铺洒进来,打在他白得几近透明的皮肤上,打在他茶棕色的眸子上,让一身白衣的他淡得似乎只是一个光影,一段美好却不真切的画面,好像随时都会跟着阳光,随着音乐消失无踪一般。 那种距离感再一次出现,宋吉祥望着近在咫尺的方元,却觉得两人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深渊。他好似不属于人间,不属于这里,起码不属于自己。这种认知让他心里烧起了一把火,他忽然有一点恨,恨方元太过缥缈,很自己平庸无奇,恨他分手之后为什么又来招惹自己! 曲子收了尾音,空余杳远幽冥。宋吉祥望着对面那个人甚至不敢说话,怕自己泄了一个音儿,他便化作了一个清梦了无痕迹。 “好看吗?”微微喘着气的方元问道。 “好看。”宋吉祥别开目光。 方元蹙眉,他慢慢的走到男人身旁,俯身拉着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腿上:“跳得好看,还是腿好看?” 虽然隔着一层布料,掌中依然能感受到肌理柔软紧致。蓦地,宋吉祥心里那股燎原的火便控制不住了,什么他妈的距离感,什么深壑宏渊,什么不属于自己,只要折断了他的翅膀,即便是鹰也要乖乖当自己的一只笼中雀! 宋吉祥将站在自己面前的方元一把拉到怀中,狠狠的在他的大腿上摸了一把:“跳支舞就想报恩了?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那要怎么办?”方元猫一般的贴了上去,“我倒是想以身相许,可你又不和我上C?” 他攀着宋吉祥的肩轻轻的蹭,紧身衣将他身体的变化泄漏无疑。 他去吻男人的唇:“虽然还没到三个月,但就算我输了吧,我让你C好不好,阿祥?” 宋吉祥箍着那截劲腰的手蓦地收紧,他眼中大放光彩:“你说的是真的?” “啰嗦。”方元撬开宋吉祥的牙关,深吻。 ...... 宋吉祥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知道两个男人是怎么回事。亲吻中,他很快便掌握了主动权,压着方元索取,在唇齿间不断的攻城略地。他在情事中有些霸道,不许方元闪躲,即便身下的年轻人被亲得缺氧,也只准他换一口气,便会被掐着脸颊扳回,开始新一轮的挞伐。 “方元,”他声音暗哑,“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时想的是什么吗?” “什么?” 宋吉祥的目光在青年身上流连:“我在想这男人怎么白的像块豆腐。” 方元轻轻的笑,胸口振动:“怎么你现在要吃豆腐吗?啊~” 话音还未落,一声短促的惊呼便脱口,宋吉祥真的在咬他,而且力度并不算轻。 细细密密的电流从方元脚下窜起,直通头皮,他呼吸一滞,感觉此刻的疼痛竟是愉悦的,昨晚在KTV宋吉祥咬他耳尖时亦是如此,方元睁开迷蒙的双眼,用手抱紧身上人,低沉而性感的说道:“阿祥,用点力。” 第26章 发烧 那日宋吉祥禽兽了三回,事后方元便烧了三天。其实也不能全怪宋吉祥,方元前日在三九天里冻了半晚,寒气由表及内,病气又由内及外,第二天才烧了起来,又遇贪欢,两相叠加便严重了。 方元虽发烧却不失神智,将慌了神儿非要去医院的宋吉祥拦了下来,指着自己脖子上、腕子上交错的吻痕和咬痕沙哑的骂道:“你不要脸,我还要!不去医院,去卫生所开点消炎药,再找个上门静点。” 挂了三天水,方元的烧终于退了。宋吉祥这几天衣不解带,如同病床前尽孝的儿子。 又量了一次体温,宋吉祥看看水银汞柱终于舒了一口气:“祖宗,你终于不烧了,再烧下去我都要去公安局自首了。” 方元靠在宋吉祥的床上,背后倚着一只枕头,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唇色暗淡,没带眼镜,更显得薄情寡意。 “为什么去自首,我又没被你C死,说得你好像有那么能耐似的。” 宋吉祥张了两回嘴,最后只吐出一声“啧”:“也是,你当时那么享受,我去自首说自己QJ,估计也没人信。” 他凑近方元,将那截又细了一圈的腰拢进怀里,问道:“媳妇,我看视频里下面那个叫得挺痛苦的,可到了你这怎么那么享受?都快把我的骨头叫酥了。” 方元用一根指头将他推远,审视:“你看得什么视频?” “就这个,我还收藏了。”宋吉祥拿过手机将一段视频送到方元眼前。 按下播放键,手机中两个赤果的身体正在交缠,其中一个确实在哭,叫的也颇为凄惨。 “所以,你就是因为看了这个才不想做下面的?”方元觉得头又开始疼了,“你没看出来这是剧情play吗?” “啥意思?”宋吉祥懵B。 方元揉了揉太阳穴,暗忖自己这是捡了个什么纯情玩意。他将身子滑到被子中,无奈道:“没什么意思,我有些饿了,去弄点吃的。” “行,这几天竟喝粥了,我去弄点有营养的给你。”起身行了两步宋吉祥又堪堪站住,继而嬉皮笑脸的回来将方元从被子里挖出来抱在怀里,有些急切的问道,“媳妇,你看你现在也好了,咱们...咱们什么时候再亲热亲热啊?” 方元弯起唇角,修长的手指顺着宋吉祥的脸颊轮廓轻轻滑动,最后定在了他的嘴唇上,那里还有三天前方元在最意乱情迷的时候留下的咬痕,如今伤口已经结痂,是暗红色的。白皙的手指在那片暗红上重重一按,如愿的听到了低低的一声“嘶”。 “滚。”方元翻了一个白眼,“我被你压得现在骨头还是散的。” 懒洋洋的娇嗔顿时激起宋吉祥如火的欲望,只是现在的方元确实像只快散架的娃娃,实是不能再勉强了。扁扁嘴,刚要不情不愿的去准备吃食,他的电话便响了。 未看来电,宋吉祥随意接起,里面传来一个颇具年龄感的声音:“吉祥,有人昨晚去红星之光了。” 刚刚还如一条憨狗的男人顿时现了锋芒,像一把久藏鞘中的利刃,终于破茧而出,他翻起眼皮看了方元一眼,然后问向电话中的人:“谁?” “董建新和闻军。” “好,知道了。” 挂了电话,宋吉祥见疲累的方元已经合了眼,呼吸渐沉。他坐在床边看了方元很久,最后才倾身在他额上留了一吻,才悄然起身去了大厨房。 门被轻声关上,屋子里暗了下来,刚刚还在沉睡的人慢慢睁开了眼睛,口中吐出在电话中听来的两个字:“闻军?” 方元向学校请了三天假,本想着今天回学校复课,却被早上曾帆的一通电话搅扰,无奈只得又请了一天假。 “超市的事情我自己能处理,你回学校,上完课好好休息,你现在的气色还是不太好,就别跟我这儿操心了。” 方元睨了宋吉祥一眼:“你若是能处理好,曾店长也不至于将电话打到我这来。” 他推了宋吉祥一把:“走吧,路上合计一下怎么办?” 家家喜超市原来在老宋总的管理下,虽然战略保守了一点,但各项事务的摆布还算清晰有度,因而底子并不算差。新老领导交接时,因叵测人心而产生的诸多矛盾也在这几个月被方元一一弹压破冰,如今超市沉珂新债均已厘清,剩下一些小小不言的冲突矛盾,方元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店长和主管去处理了。 今早,店长曾帆打来电话,犹犹豫豫、磨磨唧唧,吭哧了半天不知所云。在方元一声冷然的质问后,他才和盘托出,原来是宋吉祥的朋友来超市打秋风了。 宋吉祥挠了挠鼻梁,颇为心虚:“确实有这种情况,都是一起玩了好几年的朋友了,不好意思打发。” 方元挑眉:“朋友,什么朋友?” 宋吉祥觉得有点丢脸,又不得不如实相告:“酒肉朋友,狐朋狗友。” 方元点点头:“懂了,一会儿你就按我说的办。” “得咧。”宋吉祥摇起尾巴,“全听媳妇的。” 周四上午,超市人不算多。最靠边的收款台杵着四五个吊儿郎当的年轻人,他们围在一起高谈阔论,时不时发出令人侧目的爆笑声。 宋吉祥和方元走过来的时候,曾帆正一脸苦大仇深,他看着收款台上价值不菲的东西,又长长叹了一口气。 “欸,吉祥!” “呦,这不是宋老板吗?” 有眼尖的已经看到款款而来宋吉祥,这些人一拥而上,脸上挂着笑一一与宋吉祥勾肩搭背。 “今儿怎么这么有空,哥几个过来看我?”宋吉祥在其中一人的肩上拍了拍。 “祥子,自从你做了大老板,咱们见面的时候就少了,这不这几天咱们哥几个是真想你,所以就一起过来看看你,刚才等你的时候,我们闲着也是闲着,就在你的场子里转转,顺手选了几样东西,祥子,你不会介意吧?” 方元向身后的收银台看了一眼,上面东西堆得似小山一般。 “祥子怎么会那么小气,原来咱们一起玩的时候,他都是最大方的那个,现在做了大老板,还能计较这点东西?” “是,祥子可不是那种自己发达了就不顾兄弟的人,对了祥子听说你们在招保安,用不用兄弟们来帮你一把啊?” 方元挑眉,原来今个儿还有这么一出。他笑了笑,赶在宋吉祥之前开了口:“招聘保安的事不归宋总管,恐怕招聘这事他都不知道。” 他向宋吉祥投去目光,后者立时了然:“最近在招聘保安吗?我怎么不知道?” “不是,”一个将头发染成黄毛的小混子对着方元戾气横生,“宋吉祥不是总经理吗,招人这事他不管?” “宋总只过问主管以上的人员聘用事宜,像保安这种岗位是不会报请他批准的,全权由人事经理负责。” “那吉祥不是管着人事经理吗,他打一声招呼那人还能不听话?” 方元再次微笑,和善的解释:“我们超市是现代化运营管理,责权分得极为清晰,该谁负责的事,其他人无权置喙,宋总也不例外。” 话音儿刚落,宋吉祥就一脸歉然的上前,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胳臂,神情中透着无奈:“兄弟,你别看我现在挂着总经理的名头,但被条条框框束缚难受极了,有时...”他瞟了一眼方元,压低声音,“有时都不如一个助理权限大。” 那人蹙眉:“他是你助理?比你权限大?” 宋吉祥背着方元痛苦的点头:“总开会弹劾我,我他妈憋屈啊!” “宋总,您一会儿还有一个会要开,客人已经到了,您千万别迟到了。”方元适时出声。 “啊,那我这些哥们怎么办,人家特意来看我的?” 方元继续微笑:“没关系,宋总放心,我会照顾好他们的。” 宋吉祥打了几个哈哈,转身便走。那些“朋友”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指着收银台上的东西大呼小叫。 方元隔着众人目光热切的说道:“既然大家是宋总的朋友,家家喜自然不能怠慢,我用我最大的权限,给大家打一个七折,这个折扣已经低于我们的进价了,一般人可享受不到的。” “七折?”一个人立起眼睛,“我们以前拿东西都不给钱的!” “你少拿鸡毛当令箭!去把宋吉祥叫来,我要问问他是不是看起不我们这些哥们了?” 方元慢慢收起了笑,冷淡的说道:“宋总?我们是公司化管理,宋总也不能坏了规矩。而且财务是要合账的,你们以前拿的东西,所有账加在一起,都挂在了我们的账面上,你知道这些钱挂的是什么名头吗?坏账。坏账是要年底一起清账的,公司会交由律师起诉,你们将来可能都会收到起诉书。” 方元薄薄的嘴唇最善于轻蔑的嗤笑,他压低声音:“你们的好哥们宋吉祥不懂管理也不懂法律,还觉得不要你们钱送你们东西光耀了他的脸面,呵,却不知他已经把你们这些人架在火上烤了。” “这么严重...” “靠,收到传票又怎么样,我没钱给!” “我可见过法院强制执行....” 几个人神色各异,窥向收银台的眼神都有些飘忽。 “其实这些东西也没什么用。” “是,我家电饭锅还能用。” “以前我就拿过一个不粘锅,能不能把钱补上啊?” 方元重新微笑:“这些事情由方店长处理。” ...... 半个小时后,宋吉祥从角落悄咪咪的滚到方元身边,小心翼翼的问道:“你刚才说的是真的?真那么严重?挂坏账,年底还要起诉他们?是不是他们欠钱不还法院还要强制执行啊?” 方元乜了问题宝宝一眼,翘了一下嘴角:“骗他们的了。” 宋吉祥闻言挑眉,四周环顾,做贼似的在方元手上抓了两把:“媳妇儿,你知道吗,你祸害别人的时候真他妈带劲儿,弄得我好想祸害你。” 方元一滞,有些恼意,可身边此时围了人,只能回了一个无声的“滚”。 ...... 第27章 劫个色 腊月二十九,距离新年只剩一天。 西郊终年荒僻地,今日聚齐了锣鼓彩旗。一片废墟之上,矗立着十几处只剩残垣断壁的烂尾楼。褴褛肮脏的行头,不堪入目的旧颜,像是一个永远无法挣脱诅咒的倒霉鬼,将狼狈不堪写进了永恒的生命。 无人问津多年,今日的热闹便显得尤为隆重,但铿锵的锣鼓和招展的彩旗,终究不是他的新生,而是将他枯败的生命终结在了一个热烈的圆点上。 方元隐在人群之中,看着小城这处著名的烂尾楼被培起新土,插上绑着红绸子的铁锨,各色穿着西装的大人物拉着红绸带剪彩,咔嚓一声,拍照留念。 好事的群众最是多言,方元耳边听到最多的便是四个字“红星之光”。 红星之光,是这处烂尾楼曾经的楼盘名,在小城也着实气派了好一阵子。 只是这处楼盘动工了一年有余却只建起几个房茬子,目测只有五层高,与宣传中的“手可摘星辰”相去甚远。之后更是屡屡停工,三年前最后一支施工队伍撤出工地,红星之光至此彻底烂尾。 噼里啪啦放了半晌鞭炮,新楼盘的开工仪式便宣告结束了,看热闹的人们相继离开,方元落在了人后。 蓦地,肩上被人从后面一拍,方元转身寻人,却被身后人从另一方向迅速将眼镜滑落,用手掌蒙了眼睛,继而用力一拉,将他拽入了一片残垣之中。 身体被挤在石墙与人墙之间,方元胸中的空气被挤压的所剩无几。他欲反击,一只手去掐施暴者的脖子,与此同时一条腿曲起重重的向前顶去! 然,施暴者轻巧的就避开了所有攻击,似乎还轻笑了一下,他再次压向方元,用了比之前更大的力度。 “别动,我不求财,就想劫个色。”他将热浪吹在年轻人耳边,下流的像只发q狗子。 方元一怔,睫毛在那人指间跳了几跳,随即松了脊背,紧张的情绪瞬间消除后,他闻到了熟悉的硫磺香皂的味道。 “劫色?怎么劫?”他放在施暴者颈项上的手刮了刮凸起的喉结,“要劫就好好劫,劫不好我可是要报警的。” 那人轻笑了一下,温热的嘴唇覆了上来:“包您满意。” 方元的身体瞬间被束缚进一个有力的怀抱,唇舌被纠缠,气息被攫取,炽热缠绵也贪婪无厌,他觉得自己被沁入辛辣且沸滚的水中,热且燥,想要躲闪又在不自觉的回吻,耳边的声音逐渐远去,只有逐渐怦然加速的心跳声是清晰的,一声一声震耳欲聋,是悸动的样子。 吻是在疼痛中结束的,方元齿贝相交,咬了牙间软肉。 “唔~”一声轻哼之后,蒙在方元眼上的手撤开,让他看清了眼前施暴者的样子。 大背头,痞帅脸,人模狗样,二逼兮兮。 全是宋吉祥的标配。 方元落下眼皮,用指尖捋了捋睫毛,冷淡的说道:“眼镜给我。” 宋吉祥扬着贱兮兮的笑脸将镜子腿折开,亲手为他戴上:“媳妇,吓到没?刚才你那一腿我若是没躲开,你的幸福可就葬送了,幸好你老公我身手矫健。” 他万般稀罕的去揉方元耳垂:“我刚才的劫色您还满意吗?不满意我可以重新劫一下。” 方元不愿和他打屁,破开宋吉祥的手拉着他从废墟中走向正路,边走边问:“你怎么在这里?” 宋吉祥沉默了片刻,忽然反问:“那你为什么又在这里?” 方元于璀璨的阳光中转视宋吉祥,浅淡的瞳色看起来有些妖冶:“我?我来约我男朋友过年,不行吗?” ....... 第28章 毛长齐了吗? 宋吉祥眼中划过剧烈的喜色,他反手攥了几下白腻的指尖,语中兴奋的几近颤音:“过年?你要和我一起过年吗?” 未等人答,他不管不顾的将方元往自己怀里一拉:“可不带反悔的。” 对于宋吉祥的反应,方元还算满意,他寡淡的眸子里映了些笑意,低低回了声“嗯”。 宋吉祥激动得有些手足无措,将方元的手抓得紧紧仍觉不够,手指强硬的插入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年,举家合欢,团圆和美。可在宋吉祥这里,年却还原了最初的样子,只是赤口凶兽,任凭炮竹如何驱逐,也貌似忠贞的不离不弃。即便宋吉祥初中肄业已久,早已忘记了“衬托”的表现手法,也知道每个年末的午夜,烟花炸裂之时,别家越热闹,便显得自己更孤寂。 因而每个举国欢庆的日子,宋吉祥都伪装成洋鬼子,每当有不长眼的问他“过节什么安排”的时候,他都极为不屑的嗤道:“谁过那玩意儿,俗不俗啊,哥们只过情人节。” 如今宋吉祥却兴奋起来,拉着方元向一辆破五菱宏光疾步而驰:“明天就过年了,咱们得快去准备过年的年货。” 方元被拖着表情悻悻:“你超市什么都有,回去拿点算了,还准备什么啊?” “不要超市的,我们去集贸市场备年货,多备一些,幸好今天开了车。” 车是超市的机动车,平时跑跑急事,拉货拉人两不误,就是岁数大点,不仅老么咔嚓眼(注:面相老了的意思,东北话),腿脚还不利索。 拉开副驾的门,宋吉祥将自己的大衣脱下来往座椅上一罩,遮了陈年污渍,像怕方元变卦似的,将他迅速推上了车。 车门将关之时,宋吉祥忽然看向方元,语中的炽热还未退,眼中却含着机锋:“媳妇,你是怎么来的?这地方可不通车。” 此地为小城西郊,最近的公交站点都要步行半个小时左右,若在平日这里连个人影都难寻。今日因有开工典礼,其他不论,热闹是第一位的,因而城建公司组织了大批市民观礼,刚刚的围观人们有统一组织的大巴车代步,且座椅上都放了一份观礼纪念品。 宋吉祥望了望延伸而出的工程道路,大巴车早无踪影,连扬起的沙尘都各自归位,只留一片萧瑟。 “你是怎么来的,嗯?”宋吉祥扶着车门,形容潇洒,眼神锋锐。 方元微微蹙眉,双唇开合刚想回话,就被不远处一个不悦的声音打断:“闻方方,磨蹭什么呢,我在车里等你半天了!你知不知道现在我要...” 闻军看着回头望过来的年轻男人,将“低调”二字咽回了肚子。 “这人谁啊?”闻军见过这个年轻男人,是上次打车救闻方方那位。语调上扬,带着厌恶,他用刀子似的目光在年轻男人身上刮了一遍,“闻方方你一个大学生,别和乱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 方元又在宋吉祥脸上看到了那种表情,愤怒与兴奋交融,透着隐忍的疯狂。 “他是我朋友,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方元直视男人,“一会儿我们一起回去,就不坐你车了。” “闻方方!”闻军将将关的车门一把扳开,粗粝的大手上青筋凸起,他咬着牙齿,恶狠狠的声音从唇缝中泄出,“今天的事情这么重要...别不知轻重!” 方元无所谓的挑眉:“我当时年纪太小,真忘了。” “你看清楚了吗?!” “我看没看清楚就要看爸你怎么办了?”方元乜了一眼衣着单薄的宋吉祥,“你不冷啊,上车,咱们走。” “闻方方!”闻军依旧扳着车门,指关节已经压得一片青白,“任性也要有个限度!” 方元神情淡然,未有言语。 父子之间暗潮汹涌,宋吉祥忽然而上,他拍拍车门,脸上挂着痞笑:“闻先生,我这车太破,不禁您这力道,像我这种乱七八糟的人最会讹人,一块车漆便能讹出万八千的。” “小兔崽子!毛都没长齐...”话刚骂出一半,闻军忽觉肘部被人轻轻一弹,酸麻感顿时涌现,顺着经络直通指尖,只瞬间半条手臂便无力可用。 板着车门的手被人轻松拨开,砰的一声,掉了无数块车漆的车门被推关至紧。宋吉祥绕着车头来到驾驶室,拉开门跨步而上,一腿车内一腿车外,他笑容未变,挑眉挑衅:“闻先生,我的毛长没长齐,你得问我媳妇。” 启动、加油,小破车绝尘而去,车尾扬起的沙土遮住了闻军阴郁的目光...... 第29章 饺子 方元坐在车子中,看着宋吉祥身上挂着几尾鲜活的大鱼从集贸市场中疾步而出。大鱼肥硕,几欲挣扎,翻腾间将身上的仅存的水珠甩在了宋吉祥的脸上,男人可能心情实在是好,对于不太听话的小动物也和颜悦色,举起胖鱼送出一个隔空飞吻,二逼得让人不忍直视。 方元的目光一直追随,没嫌二逼丢人。见他打开后备箱将鱼安放妥当,又拉开驾驶室的车门坐了进来。 寒冷的空气瞬间而入,与车内的暖风交互,让宋吉祥打了个哆嗦。方元看他的手又湿又红,定然是买鱼时插到水槽中翻翻捡捡。垂下眸子,轻轻地“啧”了一声,将手中捧着的热奶茶递了过去,那是宋吉祥刚刚特意排队给他买来的。 然,宋吉祥冰凉的手绕过奶茶探进方元衣服,在那截细滑紧致的腰上摸了一把。 摸完就跑,他窥着方元的脸色漾出笑容:“媳妇,接下来我们去买烟花鞭炮。” 用手将衣服拢紧,方元语中有些不满:“还不用我陪你?依然要把我锁在车里,然后反复确认车锁是否好用?” 宋吉祥发动车子,坦然应答:“鱼市太脏,怕脏了你的鞋。锁车是怕你跑了,我家媳妇翻脸不认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刚才集市上有卖铁链子的,你猜怎么的?我真想买一条将你锁在我的身边,这样就不怕你变卦了。” 方元不可置信的看向宋吉祥,须臾后,低低的“草”了一声。 吱!轮胎重重摩擦地面,破旧的面包车骤然停下。 “宋吉祥,你疯了!”系着安全带的方元手扶中控台恼怒地看向宋吉祥,而下一刻他瞳孔中的男人蓦地变大,那人已经摘了安全带,探过身子将他一把搂进怀里。 “媳妇,我第一次听你爆粗口,真他妈好听,怎么骂人的话在你嘴里转一圈就变得这么性感了呢?”他用手掐着方元的下颌,“你再骂一遍,骂一遍给我听。” “宋吉祥!求求你要点脸吧!”方元迅速扫了一眼车外,这里是紧邻集贸市场,办年货的人络绎不绝,已经有人向车内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宋吉祥犯二的时候特别难缠,方元恶狠狠的回语:“想听我骂你还不好办?宋吉祥,你就一傻B,就是tm的变态!” 宋吉祥眼中放光,似乎被骂得爽了,他从后座摸起一张刚刚采购的大红“福”字,啪的一声拍在了风挡玻璃上,将一些好奇窥探的目光挡得七七八八,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勾住方元的后颈按向自己,在他的唇上印上了一个重重的吻! 方元瞪大眼睛,捂着又麻又疼的唇:“宋吉祥,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反悔变卦?” 宋吉祥挑眉,收了福字,挂挡起步,心情颇好的悠悠而语:“我宋吉祥别的本事没有,但好在长得帅、下面大,我媳妇是不舍得离开我的。” 方元暗自磨牙,却又不敢再骂,他怕宋吉祥发疯,那人脸皮忒厚,多丢几层无碍,自己望尘莫及,只能甘拜下风。 满满一车的东西分了几次才搬上楼,拎着轻便物件的方元看着前面负重而行的宋吉祥忍不住抱怨:“就我们两个人买这么多东西怎么吃得完?” “还有大头呢,那货贼拉能吃,弄得我都想给它改个名了,改成佩奇!” 这笑话太冷,只有宋吉祥一个人在笑,方元本想轻哼一声,却不知怎么也跟着勾起了唇角。冬日的夕阳常是清冷,年末的这抹余晖却是缱绻,斜撒霞光,流金万里,将身前的二货都沁染的看起来温柔多情。方元跟在他身后,躲避着廊上的杂物,他跳他便跳,他躲他便躲,亦步亦趋,像大头摇晃的尾巴。 多年后,在方元的记忆中,这座小城的颜色已经褪去,面目也变得遥远模糊,可他却一直记得这抹年末的余晖,以及光晕中的那个背影。 紧走了几步,托起宋吉祥背在身后的重物,方元与他一同裹进了旧时光...... 年夜饭是方元做的,两人一狗做了八道菜,原因无他,宋吉祥东西买的实在太多了。 分了一些给隔壁的老邻居,宋吉祥将一句“我朋友做的,他和我一起过年”喊得满楼皆知。 做饭的时候方元曾问宋吉祥爱吃什么?隔了半晌,才得到了一句“饺子”。 煮饺子的时候,方元被温热的身体从后面拥着,最爱吃饺子的男人贴在耳边犹豫缓慢的告诉他,他已经六年没吃过一颗饺子了。 “我妈临走前撑着病体给我包了顿饺子,猪肉大葱馅的,很香,满口流油。我当时还小,她病着又是常态,那时我并不觉得她会有离开我的那一天。可她包了那顿饺子,像是耗尽了余生所有气力,第二天就...” 放在方元腰上的手臂收紧,宋吉祥将脸埋入身前人的颈窝:“我原来一直觉得我妈妈的离开是我的错,我要是不嘴馋贪吃,她可能就不会...死了。” 方元从没见过如此脆弱的宋吉祥,这个男人嬉笑怒骂,不善经营也不见妥协认输,屡受轻视也未曾软弱可欺,他就像人们口中的滚刀肉,切不开蒸不烂嚼不动,让人恨得牙痒又全无办法。可此时,这个男人却将温热的泪水蹭在自己的肩头,小心翼翼的在爱人面前展露他的脆弱与伤痛。 方元心里沉甸甸的,这让他有些奇怪。他的共情能力一直很差,从不因他人的喜而喜,也不为别人的悲而悲。可今天方元忽然想做些什么,他反手揉了揉肩窝中粗硬的头发,沉沉的说道:“这不怪你。” “我知道。”宋吉祥将怀中人揽得更紧,似乎要揉进骨血中一样,“可是这几年我真的不敢吃饺子了,有时看到都觉得难过。” 蒸腾的热气中,方元淡然的口吻听起来极度可信:“宋吉祥,从今天开始,我们一起吃饺子。”他用汤勺将锅中翻滚的饺子舀起一个,送到宋吉祥唇旁,“吃饺子,是怀念,也是爱的延续。” 锅沸水滚,水蒸汽模糊了双眼,宋吉祥隔着一只水饺看着方元,只见那人神色依旧淡淡却目含鼓励。 翕动的唇角透着紧张,微微探身,张开了嘴,像下了极大的决心,宋吉祥一口将饺子吞入口中! “草!”他惊呼,“好烫!” ...... 第30章 恶趣味 “你就是这么吃饺子的?”方元伏在餐桌上恶狠狠说道。 宋吉祥六年没吃饺子,一朝心结开解,吃相颇为凶狠。他覆在方元白洁的背上,用筷子夹起一个胖墩墩的饺子,在酱油中滚了一圈,送到方元口边。 方元白皙的面上一片潮红,他刚刚被人吃了一遍,如今又被压在餐桌上,过于频密的负距离接触,让他的身体极为敏感,一阵绵密的颤栗过后,才将注意力集中在那颗饺子上。 他偏开头,有些恼。过了第一次的急色,宋吉祥似乎寻到趣意,喜欢在漫长的过程中欣赏方元一次次濒临失控的样子。这让方元觉得被动与狼狈,他希望自己从容优雅,即便是在此时。 可宋吉祥不令他如愿,他放慢了速度,却不减力道,盯着方元霞色的耳尖俯下身来,猛然间向前狠狠一撞! “吉祥!”方元惊呼,因为燥热白的见粉的指尖蓦然紧握,身子又是猛烈一颤,快意像窗外的烟花,炸得斑斓璀璨。 宋吉祥的恶趣味还在继续。他的嘴唇贴上身下人的耳朵,呢喃低语:“乖,张嘴,吃了它,补充体力。” 方元回眸去看宋吉祥,男人精壮,俊美逼人,微微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半眼,平添斜佞。他的肌肉线条锋利,性感得催生爱欲,而那双含着爱意的眼,又像深湖静水绕着柔情万千,让人不由得沉溺,甘愿臣服。 他张开嘴,咬下半个饺子,没嚼几下便胡乱咽了下去。 “怎么这么乖?”宋吉祥将另一半饺子塞入自己口中,然后揉了揉方元的头发,“这么乖要好好奖励的。” 餐桌上,杯盘跳动。有时高扬深跌,有时细密晃动,叮叮当当好听至极。 身下人呼吸声明显加重,似是到了临界之处,他用力偏头面颊贴上宋吉祥的唇,带了几分诱惑与谄媚,想要讨得一个深吻。 “宋吉祥...”他有些急切,“吻我。” 耳尖被咬,沙哑低沉着嗓音和平日的嬉笑截然不同。宋吉祥的手按着身下人的腰窝,齿上多了几分力道。 “宝贝,这个时候叫宋吉祥不合适吧?” 方元又被牢牢禁锢,那双手由腰窝摸上了脊背,不断的摩挲,在细白的皮肤上留下一路红痕。唇也由耳尖咬到了腮肉,却,避开了那唇。 “宋...宋总...嗯!”腮肉被无情的咬了一口,连同软肉都被吸到了口中。 “老公!”方元含恨改口,人在屋檐下,哪由得你不低头。 可下一刻他就无暇思考头颅位置这种问题了,身子一麻,随即被挑起下巴,宋吉祥深深的吻了进来。 这吻放肆极了,带着浓重的欲望,唇瓣被挤压,霸道的往更深处侵略,连着口中裹着饺子的酱汁都被掠夺。这个吻几乎将方元胸腔中的空气消耗殆尽,意识极度模糊时,他的脑子中只有一个念头: 以后再也不给宋吉祥包饺子了。 ...... 大年初一,方元是躺在床上过的,被宋吉祥侍候的像个祖宗。 方元盯着正在往白粥中拌红糖的宋吉祥,质疑自己为什么昨晚会觉得他像临凡的神祗,甘愿匍匐身下,任由妄为? 他踹了一脚宋吉祥:“我又不是坐月子,你拌什么红糖?” “啊?”宋吉祥的神情有些茫然,“你昨晚那么辛苦,生孩子也不过如此了。” “你他妈傻逼吧?”方元厉目。 宋吉祥骨头忒轻,听到方元爆粗口竟然又起了歹念,他一手端着瓷碗,一手伸进被子中不轻不重的揉着方元的腰。 “媳妇,既然没生孩子那么辛苦,那可不可以再来一回?说不定,我再努努力,你就怀上了。” 方元将眼镜摘下,颇为无奈的揉揉太阳穴,口中凉凉:“你不是都有儿子了吗,还不知足?” 他的目光投向客厅,叫了一声“大头”。 狗子应声而到,跑进卧室的时候还向宋吉祥龇了下牙。昨晚他被宋吉祥关在卫生间整整一宿,并没有过一个祥和团圆的春节。 “这不是吗?你们父子长得还挺像。” “大头太丑,咱们重新再生一个漂亮的小狗,长得像你的。”宋吉祥脸皮堪比城墙,顺坡便去掀方元被子,方元被他闹得笑着躲,大头跟着叫,一时热闹,倒真的有些了春节的气氛。 只是...铃声响了。 方元的电话上闪动着两个大字——闻军。 顿时,一切欢声都散了。 ...... 第31章 照片 方元掀起被子,光洁的脚趾踩上陈旧的拖鞋,睡裤之下露出一截小腿,暧昧的红痕招摇刺目。 他走出卧室,离开宋吉祥的身边,边走边滑动电话,一如既往的只听不说,等着对方言语。 电话中传来燥郁的一声“喂”,见无回应,接着又大嚷:“闻方方,过年你都不回家,上哪野去了?” 宋吉祥听到方元嗤了一声,语气阴阳:“我也一直没关机啊。” 看似答非所问,实是讽刺对方对他漠不关心,犹如弃子。 “我和你妈这不...” “找我什么事?”方元打断对方的绞尽脑汁尚未圆满的谎言,他靠在五斗橱上,远远的看着正与大头撩闲的宋吉祥,“我现在还挺忙的。” “你!你是不是在外面鬼混呢?和那个小子?!”闻军恶声,透着厌恶。 闻氏夫妻对方元疏离冷漠,究其原因颇多,但其中一个不可忽视的便是他们知道方元喜欢男人。 方元对自己的性向从无隐瞒,但也没有大肆宣扬。被爱窥探的闻母发现后,他们的表情从惊恐到嫌弃最后变至厌恶。方元觉得好笑,也欣慰于对方没有从心底将他视做亲子,因而并无悲痛欲绝、横加阻挠,只是冷眼将厌弃及鄙视表现得淋漓尽致。 “你是不是在外面鬼混呢?和那个小子?!” 镜片深寒,方元却是笑着的,他随手从五斗橱上拿起一个摆放的相框,将一个热吻送给了五岁端着枪笑得傻兮兮的男孩,“是啊,正鬼混着呢,没事挂了。” “等等!”方元听出闻军将深怒掩藏,换上了无奈,“那个事,我同意了。” 方元一顿,继而又笑,与他预估的一模一样,闻军最后一定会妥协的。他将手中的相框放回原来的位置,打算与闻军周旋几句。可眼神轻轻一歪,意外的看到了一个靠着墙壁扣着的相框。棕色的木质纹理,十几年前流行过的样式,与刚刚放回去相框的一模一样。还有更傻的照片不好意思摆出来?方元下意识的拿起相框翻转。 照片中是一家三口,拍摄于小城曾经唯一的动物园门口,如今那座拱形石门还矗立在那里,方石的棱角已风蚀的圆润,其上挂着的牌匾更迭多次,如今那处已是彻底荒废了。 照片上的宋吉祥依旧淘气,穿着军装带着大盖帽,歪着脚,做鬼脸,一副欠揍小孩的模样;旁边的女人面貌秀丽,笑容温柔,典型中国式的温婉女人,并无特别之处;目光稍偏,方元看向照片中的男人,不算高大,深眉高鼻,面目周正,只是眼角带着一片浓重的红,遮了半条眉毛与眼睑,是块胎记! !!!方元一抖,险些没拿住相框! “喂,喂!闻方方,说话啊?!你说的我都同意了,你他妈别给我拿乔啊!” 方元无视电话中的叫嚣,他急急抬目去看宋吉祥,目光刚投过去,便发现对方也在看他,眼神相交,方元心下又是一震。 鹰隼一样的目光,阴鸷迫人,不应该出现在刚刚温存过的爱人眼中!他倚着五斗橱,却因慌乱重心不稳,踉跄了一步,堪堪稳住身子,再抬眼时,宋吉祥又在被大头欺负,一人一狗正在笑闹,似乎刚刚皆是方元的臆想。 方元稳住心神,将相框扣在原位,开启了手机的录音功能,他尽量保持从容,低声问道:“闻军先生,详细说说你同意了我什么请求?” “你叫我什么?!”电话那边的人在极力压抑着怒意,却收效甚微,“请求?你那是要挟!好好好,我也不和你计较了,只要你告诉我那具尸体具体的位置,我就同意你明年重新参加高考,并且不告诉方启明这件事,帮你隐瞒。” 方元满意的点点头:“成交。”他再一次看向宋吉祥,望着那个刚刚还与自己玩笑的男人说了句,“明天我回家细谈。” ...... 第32章 打生桩 虽说禁止燃放烟花爆竹,但小城的这隅旧地,还沿袭旧时习俗,刚一入夜鞭炮声便噼噼啪啪不绝于耳,拉着长哨的二踢脚被熊孩子故意炸在窗沿外,震得玻璃嗡嗡作响。 宋吉祥关于“年”的记忆断了六年,如今依然用彩色的闪灯装饰窗口,屋里没开灯,只有频闪的光源明明灭灭。高挺的男人在用新购置的电磁炉热昨日的剩菜,逐渐浓郁的菜香缓缓占据了小小的屋子,会同明灭变幻的光线让此时的静隅显得脉脉含情。 方元坐在沙发上看着男人的背影,宽衣旧衫、落胯松肩却不掩体魄雄健,一手夹烟一手翻炒,散漫无状,却也性感无边。 温馨的年夜与人间烟火,让方元生出了几分贪眷。 大头跑了过来,跳上沙发趴在他的身边,它似乎一直对方元透着几分亲昵,不知是不是记着当初第一次见面时他的“救命之恩”。 方元轻轻撸着大头,在变幻的彩色灯光中忽然想到很多年前也有一只狗子曾经与他这样亲昵无间过。 那年方元十一岁,刚刚被亲生父母从繁华的大都市带回闭塞的小城。身世多舛、养父冷漠,连同陌生的环境,重重加压之下,本应烂漫的男孩将沉默寡言作为发泄反抗与自我保护的壁壳,越发不讨喜起来。 那时闻军在工地开挖掘机,据说他已经跟着那个叫董建新的老板干了十年,亲眼见证一个工程队的包工头发迹成一个牛B闪闪的开发商。 年初,董建新的新项目动工,项目名几经推敲最后定了“红星之光”,印着“38层巍峨如云,打造H城首高,让您手可摘星辰!”的宣传单当时发遍了大街小巷,街上路上,一脚下去,最少能踩到好几个“星辰”。 只是自打开工,施工现场便事故不断,今日翻了工程车辆,明日伤了建筑工人,用餐后出现集体食物中毒,连刚刚建好的旱厕都会坍塌,将几个工人砸入粪坑,臭气熏染了二里地。 凡此种种,让此地“不安生”的说法迅速流传,胆小工人的甚至辞工保命,一时工地人心惶惶。 已经成为地产大亨的董建新对那点天星风水、地脉凶吉的封建糟粕深信不疑,遂急匆匆的请了一位道士做法驱邪。可道士做法后的第二日,董建新便收到坏消息,楼盘新址发现古代暗河河道,深层土壤沙化严重,若想建基盖楼必须追加不菲的投资。 董建新将“新仇旧怨”都归于鬼神作怪,不日又花重金请了一位得道高人,研究破解之道。 那人仙风道骨,出语惊人,竟要以“打生桩”破解灾祸! “你们听说过打生桩吗!” 工棚里有人聊天,彼时十一岁的方元蹲在门口角落摸着养在工地上的一只小狗。他在这里已经待了几天,闻母带着弟弟妹妹去了农村参加亲属的婚礼,敢上假期便要多住一阵。本意也曾想带他同行,偏搭得便车少了一个位置,闻母就将方元送到了闻军的工地上,让他照看几日沉默寡言、冰冷阴鸷的大儿子。 方元乐得不去凑热闹,在工地闻军也不管他,交代了何时何地吃饭,便上工忙去了,一日也与他说不上一句话。 此时,工棚里换班的工人又在议论工地上发生的“怪事”,也越发往妖神鬼怪方向靠拢。 “知道,打生桩就是活人祭,把人活活埋入地下或者筑进水泥里面。那个,干建筑这行有一句行话:小区楼盘打不下桩,打下1根活人桩马上能成功,以前是坟场的地盖楼打不下桩,只要打下1根活人桩立马就能成!” “以前修路架桥没少干这事,太缺德!” “听说咱们老板又请了道士来,也不知这个老道行不行,别又是个江湖骗子。你们说他会不会给咱老板出主意也打打生桩?” “去去去,可不好乱说,让老板听到第一个炒了你。” “不不不,让老板听到第一个把他填坑了。” 哈哈哈哈~工棚里回荡着粗狂的笑声。 简易的木门在笑声中被拉开,一个工地上的小头头探进半个身子,他踢了踢蹲在脚旁的男孩和土狗,一脸嫌弃:“去去去,边上玩去。” 然后转身,向身后招手:“把东西放屋里的空床上吧,然后跟我走,你帮我看看账目。” “好好。”一个谦卑讨好的声音传入方元的耳中,他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见走进工棚这人穿着干净得体,头发梳得也整齐,与室内的脏兮兮的工人截然不同。那时的他对大人的相貌不甚注意,只是看到那人眼角颇为明显的红色胎记时定睛瞧了两眼。 那人走了进来,在一个空木板床上放下一个破旧的手提包,转身与闲坐的工友笑笑,就跟着小头头出了工棚。木门缓缓而关,方元的视线越来越窄,那个背影逐渐掩于门后,直至消失。 门关了,隔绝了明亮的阳光。 ...... 第33章 失踪的男人 昨夜的饺子在油里滚过,皮被煎得金黄,卖相诱人。方元夹了一个,想到昨夜令人血脉喷张的种种,不免有些无法入口。 他放下饺子,换了道菜,问宋吉祥:“你爸爸妈妈是...因为什么...去世的?” 一双筷子停在半空,久滞未动,继而夹了颗饺子。宋吉祥将饺子送入口中咬了半个,另外半个塞入方元口中,他嬉皮笑脸的凑到方元耳边,故意往里面吹气:“媳妇,以后你每次吃饺子是不是都会想到我是怎么压着你C的?” 方元冷肃了神情,囫囵吞了半颗饺子,目露不屑:“抱歉,我记性不太好,尤其对印象不深刻的事情。” 宋吉祥从善如流的点头,手摸上方元的腰:“印象不深刻便要加深,没事,无非是我再辛苦辛苦。” 方元去拍那手,却已经让宋吉祥揽入怀中。男人箍着他的腰,将头委进肩窝。 “别动,让我抱会儿。” 嬉笑顿敛,宋吉祥安静下来,这处肩颈的弧度似他的港湾,令他心驰,也让他依恋。方元觉得他喷在脖颈上的呼吸都好似含着悲伤,不由得心下一软,伸出手在男人的背上轻轻的拍了几下。 “我妈...得了癌症,放疗化疗挺了三年,在我十四岁那年没挺过去,走了。”宋吉祥的声音有些嘶哑,似乎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将这些话说出口。 “她当时已经控制得不错了,医生说最少还有5年的存活时间,只是...”宋吉祥离开了颈窝,离开了他的港湾,直视方元的眼睛,“只是我爸那个时候失踪了!亲戚、朋友、警察多方寻找,也没能找到他,最后他成了警察口中的失踪人口,成了压倒我妈的最后一根稻草!” 方元:“!!!” 目光浓烈似火,这双含着愤怒的眼睛方元似乎在哪里见过。雨夜?沉默中的黑暗?暴怒的白亮闪电?他放在男人后背的手越来越冷,越来越抖...一个二踢脚忽然炸裂在窗外,方元手上青筋顿时凸起,好似噩梦中的那个惊雷再次响起一般...... 十一岁的方元好似那只土狗,外来的,不讨喜,遭人漠视。 在工地上,起初还有工人逗他,但大人们对小孩儿的要求出奇的一致,虎头虎脑、嘴甜可爱。因而沉默冷淡的方元,不过三日便无人搭理。 他还是有朋友的,一只带死不活的小土狗。因病病殃殃无法看门护院,已经被工地淘汰,剩饭都不肯施舍一口。 方元便从自己的口粮中省出一些分土狗,因而一人一狗常常在半夜饱受饥肠辘辘之苦。 这夜转醒,方元在鼾声震天中摸摸自己瘪瘪的肚子,继而手向身侧去探,并没有摸到毛茸茸的一团。工棚没有窗子,漆黑一片,方元斜耳细听,此时除了此起彼伏的鼾声,还有雨点砸在铁皮房顶留下的噼啪声。 八月中旬,已经进入雨季,下雨已是常态。但方元不喜欢雨天,下雨就意味着停工,一停工闻军便会空闲下来,即便与工友打牌他也会时不时用审视和不耐的眼神看几眼方元。 方元讨厌那眼神,却又无处可逃。 细听过后,工棚中并没有小动物睡觉时发出的呼呼声,好像也没有闻军勾子似的打呼声,用脚一探,相邻的床上确实无人。方元从闻军的枕头下面摸出一个打火机,缓缓起身下了床。 可能闻军起夜撒尿,小土狗跟了出去,这样的雨夜,如果它跟不回来,在外面淋雨一晚,是会要了命的。 工棚的雨伞都立在门口角落,虽然没几把伞骨健全的,但好过没有。方元摸了一把,撑开搭了一角的伞迈出了工棚。工地多土,遇雨成泥。路不好走,方元有些踉跄。他边走边小声呼唤小土狗,他给它起了名字,叫小黄。 工地建设初期,除了几栋工棚和刚刚打好的几根基桩,再无其他建筑。方元将工棚附近寻了个遍,没看到小黄的身影。他又向基桩的方向走去,那里晚上停着一些建筑用车,没准小黄躲到了车底避雨。 方元还记得他前些日子看到过一些伸着常常机臂的车辆在那处作业,但这些日子那些车辆又开走了,工程也停了下来,只剩一些零散工作。做的少赚便得少,工人自然抱怨。方元在那些怨声中听到了“古河道”、“土壤沙化”等字眼。 可是这些与他无关,他只想找到小黄,擦干它的毛发,一起好好睡一觉。 雨下得不大,淅淅沥沥。只是脚下泥泞难行,方元深一脚浅一脚向那个方向而去。 深暗的夜色中矗立着几个水泥石桩,像巨大的怪兽,在方元眼中参天且惊人。 前方好似传来低调的挖掘声,仿佛不想被人听到。深暗的雨夜,停工之地,何人还在作业? 天空中的积雨云更厚了,雨量也有加大的趋势,让周围看起来鬼气森森。虽是仲夏,凄风冷雨也让单薄的方元有些颤栗。双手抱胸,正打算积聚一些热量的他忽然听到了几声狗叫声从远处传来,是那种被扯着后脖子无助的惨叫声。 “小黄!”方元心中一惊,顺着那声音摸了过去。 挖掘机挖土的声音越来越大!挖掘机?方元止住脚步,他的爸爸闻军就是开挖掘机的,而且刚刚他并没睡在工棚。 他不想被闻军发现,那样会必然会招来一顿责骂。小小的身影隐于停摆的机械与车辆间,遥遥的寻找着小黄的踪迹。 此时,挖掘机收回了铲斗,好似完成了作业,下一刻方元看到从旁边的暗影中走出几个人,影影绰绰,大概四五个之多。 “放开我,你们到底要带我去哪?”一个男人的呼喊声骤然传来,撕开了只有雨声的阴森的夜。 第34章 惊雷 “放开我,你们到底要带我去哪?”一个男人的呼喊声骤然传来,撕开了只有雨声的阴森的夜。 啪!不远的那处忽然亮起一片光亮,是挖掘机打开了照明灯!方元将细瘦的身子贴在了冰冷的机械上,他不知自己为何要躲,可身体的机能下意识的为他做了主。 伞被收得极窄,只能罩住一个脑袋,他向着光源看过去,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铲车驾驶室中闻军。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方元眯起了眼睛。 那个呼喊的男人被人推推搡搡,还有人在质问为什么封口的胶带不贴得紧一点。因为有光,方元可以看到那个人,可又因为他头发凌乱,遮挡眉眼,看不清面目,只觉得身材瘦削,并不是一个孔武之人。他被两个人架着走到闻军刚刚挖好的坑边,即便一直挣扎也难脱桎梏。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你们非法绑架,这是犯法的!” 那人还在呼喊,却无人理会。方元见旁边一个穿着西装,打着大伞,大腹便便的男人与一旁道士打扮的人低语几句,便做了一个推下去的手势。 寒风乍起,雨势忽然加大,一个白亮的闪电炸裂在阴浊的苍穹,正此时,被压着的男人忽然仰首,他的发丝被劲风掀起,露出一张惨白的脸! 胎记!业火一样红色的胎记!方元身体一震,瞪大眼睛,他认识这男人,是今早那个新来工地的男人! 轰隆!虚空之中一声炸雷随后而至,震荡环宇一般的嘶声怒吼,像是对正在发生的恶行的咆哮与警告! 所有人皆被一惊,面上露出几分惊恐。 被压的男人两眼血红,充满了恨意,脸色惨白,雨水顺着脸颊而下。 绑架?方元咬紧下唇,他听到了男人喊的话,此时正在心中思量回工棚偷手机报警的可能性。 “快点动手!”那个老道似乎厌倦了夜雨,出声催促。 惊雷过后,几个人谁也不敢动手,连架着男人的两个人都松了几分力气。 “动手啊你们!到现在怂了吗?”西装男暴躁的骂着,最后看向坐在铲车上的闻军,大喊到,“老闻,你想不想要新房了?” 转身要走的方元忽然回视,他看到了闻军的犹豫与慌张,看到了他用手扫了扫鼻子,面色几经变换,最终定格为狠厉。 铲斗吱吱而动,慢慢的举起,一点点向前...方元忽然害怕起来,他想跑,去报警,可脚下却怎么也动不了! 所有人都已撤开,只有男人站在坑边。他无路可逃,后有深渊,前有铁怪,左右被人把守。他恨意十足,撕破了嗓子陡然拔高了声调,仿佛悲鸟的夜啼,凄厉无比:“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蓦地,他被巨大的铲斗推入了坑中!沙土被迅速回填,掩住了男人的谩骂和叫喊! 打!生!桩!方元脑子中忽然出现了这个词!本是工人间的一句玩笑话,本是他无心听到,却在此时被他清晰的记起! 嬉笑怒骂之间的玩笑,现在真真实实的发生在眼前!方元害怕极了,转身就跑,却踩到一根枯木,身体失去平衡,砰地一声摔倒在地。 虽然声音不大,但是在深夜之中,却能传出很远。 “谁!” 一声厉喝,紧接着有人迅速的奔跑过来。 方元赶忙爬起来,想要继续跑,却不料脚脖一紧被人抓住,又一个前趴倒在地上,嘴巴里面灌满了泥土,一吸气,差点呛死。 胡乱把嘴里面的泥土吐出,想要大叫,一柄明晃晃冷森森的匕首压到了他的脖子上。 “别动!” 方元被翻过来,脸冲上。 “哪里来的孩子?”他听到西装男在大喊。 他身边老道的眼神很冷,阴鸷的盯着方元,慢悠悠的说道:“正好,再埋个童子,效用翻倍!” “大师大师,他是我儿子!”闻军从挖掘机爬下来跑了过来,脚下合着泥狠狠地踢了方元两脚,“你不好好睡觉,跑到这里做什么?” “这是怎么回事?”西装男脸色不悦,“谁让你把孩子带到工地的?!” “家里没人看孩子,就...” “小朋友,你刚刚看到什么了?”老道蹲在方元面前柔声问道,好似刚刚的狠厉只是错觉。 “我...”方元躺在地上环顾这些人的一张张面孔,赤目阴私,冰冷骇人,好似一只只青面獠牙的恶鬼,下一刻便会将人的肉身和灵魂撕碎。 “我来找小黄,就是我的小狗,它常常躲在这些车底下,刚刚我一辆车一辆车的找,没找到它。” “还看到什么了?”老道接着问。 方元摇头。 “那边这么亮,你就没看看?”老道指着挖掘机的方向。 方元落下眸子,显出一点不耐:“工地天天在挖地,有什么好看的。” “也没听到什么?” 方元再次摇头。 老道目光耐人寻味,站起身来,幽幽的说了句:“这个孩子,董总做主吧。” 西装男看看方元,又看看刚刚为自己立了头功的闻军,琢磨了半天说道:“老闻,看好你家孩子,若是坏了事,你一个人全权承担!你知道后果的!” 闻军点头哈腰,回头又给了方元一脚。 方元疼得蜷缩了身体,却一声未哼,他偷偷的看了一眼那个已经填平的土坑,这是他第二次见那个眼尾带着红色胎记的男人,也是最后一次。 第35章 值得吗? 初三夜里下了一整晚的雪,积雪掩盖了爆竹的残红,却在红灯上挂了一层清雪,一增一减,年味儿刚刚好。雪后降温,方元在衬衫外面又套了一件羊绒衫,酒红的颜色将他称得面若新雪,似年画上的覆雪的冬梅,有些凌然桀骜的滋态。羊绒衫是宋吉祥给他置办的,林林总总还有一堆。宋吉祥似乎有些BT的嗜好,喜欢看方元换衣服,崭新的衣装刚刚盖上一身吟靡之色,转瞬便被他胡乱拉扯,方元只得咬着牙低低的骂着一些脏话,然后再穿一次。 车上一直无话,方元从宋吉祥的家门出来,塌着雪走了几条街口后上了闻军的车。 闻军夹着烟,在车子的颠簸中吞吐云雾。方元放下窗子,任细雪和冷风进来,吹散了浓重的烟味。车里的温度降了下来,闻军露在外面的皮肤已经起了一层鸡皮,他咂了两次舌,用力吞了一口烟后,开窗将半支香烟扔出车外,继而愤愤而言:“关窗吧,真难伺候!” 车行至西郊,放眼便可看到红星之光那几栋烂尾楼周边插得彩旗。虽然已经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但在一片雪域之中依旧鲜艳的扎眼。 此时这处烂尾楼旁已经停了一台高档轿车,闻军将车停了下来,与之比邻并排。 高档轿车的车窗玻璃落下的顺滑,不似闻军这边带着滋滋的滞阻噪音。相邻的两扇车窗打开,形成了一个方形的通道。高档轿车副驾上的男人胖得瓷实,他向前探探身子越过闻军去看方元,有些夸张的叹到:“呦闻军,你家大小子都长这么大了?” 闻军即便坐在车上也做得出点头哈腰的动作:“是是,都上大学了。”继而变脸,怒视方元,“还不叫董总!” 那人笑了笑,转而眼中闪过凌厉:“大学生?大学生记忆力一定好,小闻啊,你真的记得当年埋东西的位置吗?” 方元侧目看了一眼被称之为“董总”的男人。董建新,当年雨夜中的西装男。他比七年前又胖了几圈,肉与骨似分离一般,耷拉在外面。除了胖,最显眼的就是下垂的眼袋与稀疏的头发,一副被酒色掏空虚浮的样子。 方元推了推眼镜故作天真:“位置我记着呢,不过那夜你们埋的是什么啊?好像很神秘的样子。” 话音一落,便引发一段诡异的沉默。闻军握着方向盘的手蓦地爆起青筋,董建新脸上过剩的脂肪跳动了两下。 终是董建新打破了沉默,他脸上堆起肥肉,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埋得...就是一些孝敬土地神仙的东西,当时工地总出事故,道士说我们在土地神佬上动土,自然要孝敬一二。不过这块地现在已经易主,自然不需要我去孝敬,按照道士的说法,我要将埋在地下的物件取出来,这样对我对新场主都好。” 方元受教一般的点头,翻起眼皮看了一眼身边肌肉僵硬的闻军。看来闻军并没有将自己知晓地下埋的是尸体这件事告知董建新。 他好似不解的又问:“那晚你们那么多人都不记得将物件埋在哪里了?” 除了道士,那夜参与此事的一共有四人,不知是不是印证了做贼心虚的说法,做了恶事得了好处的几个人,皆因当时胆怯慌乱,记不清具体的埋尸地点,一共六根基柱,到底埋于哪根之下,四个人有三种说法。 “毕竟岁数大了,记得都不真切了。”董建新答道。 “问问问,哪有那么多问题!”闻军忽然暴怒,“具体在哪根基桩下面,你说就是了。” 闻言,董建新从衣服内兜抽出一个沉甸甸的红包,从车窗递了过来:“小闻,叔叔也不能白劳动你,来,这个红包你拿着,告诉叔叔是第几个基桩。” 方元刮了一眼刺目的红包,缓缓抬头直视董建新,镜片闪出锐盛的光芒:“我得去现场确认一下,要不,你们和我一起去?” 话音未落,他便在二人眼中看到了惊恐之色! ...... 半个小时后,两辆汽车呼啸而去,去时的速度比来时快了不知凡几。待车尾拉着的烟尘和风雪消散,烂尾楼中一瘸一拐走出一个面色晦暗、衣着邋遢的中年人,他掏出型号老旧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内的风音刚响一声便被接通,中年人目视车子离开的方向说道:“他们来了,确定了是第三根基桩。”停顿了片刻,他又说,“你的那个朋友...目光太冷了,值得吗?” 不知电话那边说了什么,男人收线时,眼中盛满无尽的悲凉...... 第36章 宋牡丹 转眼元宵佳节,处处张灯结彩。 西街更是热闹,说一句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实不为过。人流即商机,西街商户林立,皆为吸引客源使出了浑身解数。 嘉德利超市在室外加装了两个大音箱,用堪比噪音的音量循环播放宋姐姐的代表作《今天是个好日子》,更是在九点五十八分的时候,点燃了两挂十万响的鞭炮,残红翻飞,硝烟四起,将环卫工人的满面愁容隐于其间。 反观,家家喜超市这边就消停多了,没放音乐、没燃炮竹、没打擂台。只有穿得人模狗样的宋吉祥站在超市门前,见人便发红包。 这是方元出的主意,声势再大不如实惠在手。红包中放了小额纸钞,附带了一张满减优惠券,虽然面额不大,却是看得见、摸得着、用得上的实惠。中国人讲究礼尚往来,收了红包自然不会空手而归,临走还会喜滋滋的送上一句祝福。因而,家家喜赚得钵满盆满又讨了好彩头,在与嘉德利超市的较量中,赢得干净利落、体面漂亮。 宋吉祥笑得腮帮子发酸,但见对面超市的老板娘隔着街路虎视眈眈,便又提了提颧肌。他给穿得像包袱一样的大胖小子发了两个红包,顺手掐了一把人家的腮边的软肉。 站在他身后的方元翻了一个白眼,低声警告:“好好工作,别撩闲。” “我他妈现在最想撩你。”宋吉祥微微向后倾倒身子,斜着眼睛乜了一眼方元,白色高领羊绒衫配浅咖色休闲裤,外穿最新款的修身羽绒服,唇角抿着,脸上的笑容极淡,架在挺拔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添了三分冷意,让细挑的眉眼看起来更加疏离漠然。 却,高冷禁欲,每一个轻乜冷笑都让人抓心挠肝,正是时下女孩子最爱的类型。 方元再一次客气的打发了一个要微信的女孩,转头便对上了宋吉祥的目光。 “你说这些找你搭讪的女孩知不知你今天为什么要穿高领毛衣?”宋吉祥的目光在方元的脖颈处流连,似乎穿透了衣物,看着那些吟靡的痕迹。 方元耳尖泛红,面上的冷漠瞬间破碎,他咬紧牙关,翻起眼皮,探身低语:“那你知不知道那些女孩儿为什么不来搭讪你?” 宋吉祥一怔,忽然虚心好学:“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二逼!” 宋吉祥:“......” 宋吉祥心胸宽广,不是个记仇的,晚上身体力行的演示了一把爱的奉献,只是总结出来经验让他着实郁闷,不是所有东西都适合像饺子一样分食,今夜的元宵在热吻中分而食之,差点没把方元憋死。 好不容易止了咳,方元将宋吉祥一脚踹下床:“分手吧,再这样下去,我得死你床上。” 宋吉祥提着裤子赤裸上身,小心翼翼的凑了过来,讨好道:“媳妇,我打算改个名。” 方元眉心微皱,不知宋吉祥何意。 “牡丹怎么样?宋牡丹。常言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能有幸做个风流鬼是不是得感谢我?” “?”方元忽然想和大头学习骂街。 宋吉祥将方元从被子里挖出,一把箍在怀里,“你就算死我床上,我也不会同意分手的,死心吧闻方方同学!” 方元拿不着调的宋吉祥没有办法,只能在他腰间掐一把泄愤,然,肉紧皮厚,未能消恨,无奈作罢,他放松了身子,靠在了男人的肩头,将毫无营养傻逼兮兮的话题转至正事。 “今天你注意到对面超市老板娘了吗?”他问。 宋吉祥把玩着方元修长的手指,闻言“嗯”了一声:“一直在看你,难道她也看上你了?” 方元抽出手在宋吉祥嘴上轻轻拍了一下:“那个女人最近总被咱们压着一头,以她的性格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怕是最近又要起什么事端。”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在千年道行的闻方方同学面前,她那只狐狸还不够看。”宋吉祥将怀中人一把推至床上,强健的身体随即覆在其上,“如此良夜,媳妇,我们就别浪费在他人身上了,乖,让我抱一会儿。” 随着动作,方元赛雪的面上慢慢染上绮丽的绯色,一声惊呼过后,他终于放下了极力保持的从容姿态,主动去吻宋吉祥。 温柔的吻中,他低声问道:“吉祥,你会永远爱我吗?” 他甚至不知自己为什么要问,但还是问了,在身体的颤栗和心里的缱绻中低声出言。 男人的动作似乎停了一瞬,随即注满力道近似挞伐,在方元一声高过一声的喘息中,宋吉祥抵在他的耳边回道:“你若不弃,我永远在。” ...... 第37章 横生事端 方元确实被嘉德利的老板娘看上了。 学校门前的快餐厅,胡娇只点了一杯水。 “小闻,你看你喝点什么,我去买。” “不用了。”方元坐在了她的对面开门见山,“胡老板找我有什么事?” 三十多岁的女人,生得一副精明相,她未语先笑,声音尖细:“小闻你是聪明人,那我就不兜圈子了。我知道最近家家喜都是你在打理,你的能力有目共睹,别说那个狗屁不是的宋吉祥,就算当初的老宋总,在你面前也是要甘拜下风的。” 她顿了顿,故作惋惜:“可你在家家喜只是一个小小的助理,天天要听宋吉祥那个街溜子的摆布,你这样的人才,屈居人下的滋味不好受吧?” 方元牵起嘴角,笑容清浅,没认同也没否认。 “要不,你来跟着我干,我让你做营销经理,全店除了我,你的权利最大,怎么样?” 方元搓了搓手指,皮笑肉不笑:“这样不好吧,宋总将我从一个临时工提拔为总经理助理,毕竟对我有知遇之恩。” “知遇之恩?”女人拔高音调,“小闻,你还是太善良了,他那是拿你当枪使呢!再说,他拿你当总经理用,却给你发着助理的工资,你冤不冤啊?” “那胡老板能给我多少?”方元轻声截住女人厉声指责。 “自然是比宋吉祥多。”女人眼珠儿在眼眶中转了一圈,“你看你现在还没毕业,放在超市的精力也有限,我先给你这个数怎么样?以后等你毕业了肯定是要比这多得多的。” 方元长睫滑动,目光在女人举起的几根手指上仅停留了片刻。他现在口袋里就装着宋吉祥的工资卡,里面是宋总去年近百万的超市盈利分红,大年初一那天宋吉祥极尽撒泼耍赖之能事非要塞进他的口袋,美其名曰“压岁钱”。 见方元表情淡淡,女人进一步加重砝码,“小闻,如果你来嘉德利,地位上肯定会比在家家喜跃升很多,我让我当家的都听你的。” “齐总?”方元挑眉。 “什么总不总的,他就是个挂名的。”女人面上露出几分不屑,她悄然探手,用指尖轻刮方元的手背,语气低缓暧昧起来,“小闻,你年轻,有魄力有眼界有韬略,可就是缺少一个大展拳脚的平台。你看宋吉祥那样一个草包,就因为踩了狗屎运便得了一份那么大的家业,你看在眼里难道不会怨恨吗?” 她细窄的眼皮抽动了几下,似乎在做脉脉含情的表情:“你没有平台大展身手,可姐有啊!你认我做干姐怎么样?以后姐的就是你的。” 方元一直平静的眼波终于晃动了一下,胡娇的话太过出人意料,即便方元做了多种推测,也没想到会拐向这个方向。 女人吝啬粗鄙,但方元不想结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缓缓的收回了放在桌面上的双手,做以无声的拒绝。 女人见惯了风浪,也不尴尬,摇头嗤笑:“小弟弟,聪明是聪明,但还是幼稚了一些。” 她神情变得倨傲,也不再做礼贤下士的姿态:“不过小闻,胡姐还是提醒你一句,家家喜还能开多久可不好说,你确定要一棵树上吊死?” 这是落座后方元听到的唯一一句有价值的话,他终于认真的看了一眼女人,问道:“胡老板的话是什么意思?” 女人拨弄了一把稀疏的头发,回道:“西街新开的大商场将负一层的商户集体调整了营业区域,你知道为什么?因为要进驻一个大型超市,据说是什么全国连锁,拥有自己的直采基地和专属物流,管理上更加科学精细。” “一条商业街上三家大型超市,今后的竞争一定相当惨烈,小闻,你也知道西街的客源就那些,最多能撑起两家超市,以后啊...”女人向前探身压低声音,“我听说宋吉祥是个光爪司令,没有充足的后备资金?如果传言是真的,那能不能顶的住对家的冲击可不好说啊。” 方元眸中目光明明灭灭,思量了片刻薄唇轻启:“胡老板,即便传言是真的,你是不是忘了宋总除了超市,还有其他三个店面呢?最不济卖了这些店面,也够超市支撑一阵子的了,到时候谁先经不住冲击还真不好说。” 在女人怨毒的目光中,方元从容起身,以后辈的姿态客气的告辞而去。刚出了快餐店他就收到了宋吉祥的电话,男人电话中的用词颇为官方,一口一个闻助理的叫着。 电话中聊聊几言便听得方元眉心紧皱,他下意识的看了一下表,说道:“我十五分钟后到超市,在我来之前,你别做任何决定。” 方元走到宋吉祥办公室的门前时,听到一个男声破门而出。 “宋总,随着互联网发展对影视产业发展产生的积极影响,未来影视产业在电影制作、发行、播映及衍生品市场具备广阔的发展空间,且据权威统计,投资影视产业的回报率在30%左右,这不比你开超市来钱快?” 方元推门的动作一顿,这声音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有些耳熟。 修长的手指用力,门被推开,正好看到宋吉祥连天的哈欠。 “哎呦,媳...闻助理你可来了。”宋吉祥几步迎到门前,“王总监讲了半个多小时了,我听得云里雾里的,你来听听,他说的这个事可行不可行?” 宋吉祥侧开身子,方元和正欲起身相迎的人打了照面,目光交汇,皆是一怔。 “原来是熟人,我说刚才在外面听声音怎么这么耳熟。”方元露出热情的笑容,“王叔,今天没打麻将?” 王夫之,闻母常年的牌搭子,与方元曾在闻家有过一面之缘。也是那日,方元隔墙听到闻母几人的只言片语,知道这个男人身上到现在还背着一起诈骗的案子。 “你是...闻家的大儿子,闻...” “闻方。” “对对对,”男人眼神有一瞬的闪躲,却于下一刻便镇定从容,寒暄似的问道,“小闻,你现在是宋总的助理?” “是。”方元给他续了一杯茶,“学业之余在宋总这里做个兼职。” 王夫之眼中闪过一抹精光,急道:“小闻,王叔这有一个项目特别好,能帮宋总钱生钱,你帮着参详参详?” 方元看了一眼置身事外的宋吉祥,淡笑着应道:“好啊。” ...... 第38章 星海 宋吉祥身着浅灰色的西服,坐在一群肉多发少的中年男人之中,醒目得像矮冬青中的窜天杨。 他在一份合约上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宋吉祥”几个字歪歪扭扭丑出了天际。对面为首的一人放下签字笔起身与他握手,客气的恭维:“宋总年纪轻轻就心系家乡建设,有这等胸怀和实力今后必成大事啊。” 宋吉祥将姿态放得极低,一米八几的个子几乎弯成了一只虾米:“张区长过奖了。” “欸,没过奖没过奖,红星之光那片烂尾楼的爆破工程的底价我们心里都有数,你们星海公司给政府报的价远远低于底价,别说盈利了,你们不赔钱就算好的了。” 言及此,张区长面上显出一丝玩味:“宋总,你说你这是图什么呢?” 宋吉祥一副谄媚相,探身上前半步低声笑言:“领导,有一就有二,这次不赚钱,下次您还舍得让我赔钱?” 张区长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宋吉祥的侧肩:“后生可畏啊!” 众人笑,宋吉祥也陪着笑,直至出了会议室,曲终人散,他才揉了揉自己酸涩的腮肉,缓慢的直起了腰板。 打发了几个星海公司的跟班,他站在政府门前的高阶之上迎风而立,谄媚的表情切至冷肃,目光沉而利,像一把破鞘而出的锋刃。 电话铃响了,身家千万的宋总如今用的还是老旧的破手机,他看到屏幕上的跳动的名字,阴冷的眼神蓦地便柔软下来,生出些许笑意。 往角落行了几步,接起电话,一声“媳妇”刚刚脱口,便被对方急声打断:“宋吉祥,你将电玩城和其他两个铺子卖了?” 宋吉祥一凛,沉默了片刻低低“嗯”了一声。 电话中问道:“为什么要卖那几个商铺?” 宋吉祥往廊下的石柱上一靠,吊儿郎当的回道:“不为什么,我这样的身家,口袋里没钱说得过去吗?” “你从来没有大的开销,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见宋吉祥没答,方元在电话中又问:“卖之前为什么没告诉我?每天你吃什么做什么,甚至上几趟厕所都恨不得和我打报告,卖铺子的事却没和我商量?” 宋吉祥抽出一根烟衔在口中:“告诉你?告诉你我还卖得了吗?” “宋吉祥,别和我装傻充愣,那三个铺面都在西街最繁华的地方,除去浴池和五金店不提,只一个电玩城每年的盈利有多少你心知肚明,便是个傻子也不会将这样日进斗金的店铺卖掉!” “你不常常骂我傻逼吗,就当我连傻子都不如吧。”宋吉祥刚想点烟,便被政府门前的守卫制止,他点头哈腰的将烟放回烟盒,转了话题,“媳妇,中午你想吃什么?我一会帮你带到超市。” 半晌没等到回复,宋吉祥从耳边拿开电话一看,果然已经黑屏。 烟盒被用力捏成一团,细碎的烟屑从指间掉落,像沉默的黄沙淹没了一个无声的悲剧。 。。。。。。 第39章 反工 方元有宋吉祥家的钥匙,他踢开门的时候月色掩在了浮云之中。 大头被惊起,用鼻子嗅嗅发现是熟人便又趴回了狗窝。宋吉祥卧室的床头灯刚被按亮便又被熄灭,方元压着床上男人,呼吸急促、酒意深重。 电光一闪中,睡眼惺忪的宋吉祥看到了方元脸上的冰坚一样的狠意,他担忧的问道:“媳妇儿,怎么了,你怎么这么晚过来?喝酒了?” “媳妇儿?”方元的声音异常冷漠,“惯着你逞了几天口舌之快,还真给自己定性了?我他妈今天偏要C你!” 他紧握宋吉祥的双腕,学着他平日霸道的样子,将之扣于男人的头顶,随即压下身子便去肯宋吉祥的面皮。 得,宋吉祥低声咋舌,方元这是还记恨着自己背着他卖了铺子的仇呢,肚子里的邪火不发出去不痛快。 “欸,媳妇儿,我错了,真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一次。” “原谅?”方元双齿一合,咬住了男人的下颌,柔软的舌尖似有似无的tian着刚刚新生的胡茬,“宋吉祥,我看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他松开坚硬的颌骨,俯身看向躺在床上眼中带笑的男人:“你还记得你在学校旁的那棵大树上是怎么和我表的白吗?” “你说,闻方方只要你和我在一起,我今后什么都听你的,生孩子都要随你的姓。” 方元晚上与室友聚餐,从不参加集体活动的他,今天却破天荒的同行。席间话少,酒喝得却多,宋吉祥卖了三个铺子的事扰得他心神不宁,比常人敏锐的直觉让他感到此事并不简单,一直存于心底的惴惴不安在酒精中被无限放大,虚妄之中他好像看到一个狰狞的深渊横亘在宋吉祥的面前,而那个二货已经抬起了向前的脚步。 因为心事重重,酒量颇佳的方元也至微醺。然而酒精不但放大了隐忧,同时也将他被宋吉祥无视忽略的郁结悉数放大。酒意蒸腾起压抑不住的怒火,让方元未曾告辞便离席而去,截了辆车直奔宋吉祥的住处。 此时的方元是宋吉祥从未见过的,不再淡漠疏离、从容淡定,他在闹脾气,用任性撒野掩盖自己的莫大的委屈。 宋吉祥爱极了这样的方元,探身在他唇上重重亲了一下:“记得,我说的话我全都记得,可是闻方方同学,我压了你这么久,你肚子怎么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你...”方元心中本就有气,又被宋吉祥这般调戏,怒意更加盎然,他眯起眼睛,下面隔着衣服猛一用力,“宋吉祥,我生不了就换你试试。” 宋吉祥的轻笑振动着夜色,低沉的音频像醇厚的酒香一般醉人。 “也好,那你便来试试。” 宋吉祥竟然同意了!方元有些愣怔,再次确认:“真的?你给我C?” “嗯,你每次都shuang的起飞,这回我也换我试试。”宋吉祥拉下方元,在他唇上轻啄,“不过我每次前戏做得可一点不敷衍,宝贝儿,你也别让我失望啊。” 热血充盈沸腾,方元眯起狭长的眼睛,他松开宋吉祥的腕子,埋首在男人耳畔啄吮软肉:“宋总,我博学广闻,请相信我的钻研能力。” 脱了控制宋吉祥伸手在年轻人的腰间揉了一把:“那就别光说不练假把式了。” ...... 半个小时后,大头被一声高喝震醒,它望了一眼宋吉祥的卧室,将头埋进了肚子,狗男男,半夜虐狗。 “宋吉祥!你他妈的耍我!” 方元不常爆粗口,每一次都会让宋吉祥热血沸腾。如今方元在上,宋吉祥在下,无耻的男人做了一个鲤鱼打挺的动作,引得方元一阵颤栗,酥麻感顺着脉络贯通全身,顿时软了腰背。 趁此时机,宋吉祥蓦地翻身将方元压在身下,潮湿温热的口气喷洒在他的耳侧,一把嗓子像巨网一样将人笼罩其中。 “宝贝,前戏做的不错,接下来的真刀真枪就不由你代劳了。” “你妈的...” 大掌封口,只余低呜之声。 “媳妇儿,省些力气,一会儿有的叫呢。” 夜很长,树影摇晃,碎了谁的甜梦。 大头:“我的!” ...... 第40章 他知道! 电话铃音响了很久,被子中才伸出一只手臂。指节修长,小臂匀称,玉色一般的横陈在侧。只是腕上一圈红痕过于明显,隐隐还有指压的痕迹。红白相交的乱靡之色,令人血脉喷张。 摸了很久,才摸到手机,长指划开,沉默的等待对方言语。 “闻方方!”闻军的大嗓门让骨软身疲的方元蹙起眉头,“和你鬼混的那个小子是不是叫宋吉祥!” 方元蓦地掀开头上的被子,放纵之后的萎顿一扫而空。 “问这个做什么?”他的嗓音沙哑。 “家家喜超市的老板,星海爆破工程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宋吉祥是不是上次半夜去坟地救你的那个人?” “星海爆破有限公司?”方元放在床上的手慢慢抓紧被子。 “红星之光烂尾楼的爆破是政府招标工程,董建新找了他相熟的爆破公司竞标,这样才能趁爆破的时候将尸体找到运出来。咱们的标价已经定得不能再低了,可那个横插进来星海公司报的价竟然破了底价!董建新找人打听了,星海现在的掌权人是宋吉祥,这小子为了拉关系赔钱也干,这是想养肥再宰呢!” 方元此时的面上已无血色,他闻到从走廊大厨房飘来的米香味,也听到宋吉祥与人含笑的寒暄声,在一个缠绵的夜晚之后,一切都显得缱绻入骨。 可方元却觉惊慌恐惧!锁着的房间,扣着的全家福,电话中提到‘闻军’与宋吉祥偶然乍现的凌厉目光,现在全都有了解释! 他全都知道!他知道红星之光封尘着一具尸体!知道自己的父亲深埋于乱石之中!知道当年那些恶魔乱鬼是谁! 他买下爆破公司到底要做什么?为什么一个看起来单纯近傻的人,却藏着这样的深沉的心思? 方元觉得很冷,深入骨髓的冷!他将自己的身体用力环住,脑子中的另一个问题让他感到窒息般的恐惧。 宋吉祥知不知道自己在那件事情中的存在?他接触自己到底为了什么? 虚无中的深渊更加狰狞,喷吐着缭绕的黑雾,柔韧的利爪一般缠绕拉着宋吉祥与自己,好似要将两人全部拉入黑暗的渊底,拆骨分肉! “方元。” 轻轻的一声呼唤唤醒了陷入绝望的人,他猛地抬头看到端着粥碗站在门边的宋吉祥。清澈的阳光从他背后而来,为他镀上了一层光晕,模糊了他与现实的边界,柔软了他英俊得近乎锋利的五官。那一声轻唤,裹着万般柔情,好似足够证明他是一个纯粹且深情的爱人。 “你怎么了?谁给你打电话?”宋吉祥将粥碗放在床头桌上,浓粥裹着翠绿的叶子,是方元爱喝的蔬菜粥。 修长的手指紧紧握着手机,方元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自己深入骨髓的颤抖,问道:“你卖了铺子钱呢?我打算帮你投资影视产业。” “你上次不是说那个王夫之是个骗子不能信吗?” 方元从凌乱的大床上翻出帽衫套在身上,又从地上拾起牛仔裤,边穿边说:“他是骗子自然不能信,但他口中的影视产业确实有利可图,现在搞影视投资的公司很多,我们可以找一家靠谱的。” 方元翻身下床,脚落地时皱了一下眉头,隐秘之处感觉明显,是贪欢后的后果。 宋吉祥帮他理好衣物,慢悠悠的说道:“那钱我已经花了。” 方元摸起眼镜戴上,目光变得犀利:“花哪了?” 宋吉祥仰倒在床上,枕在曲起的手臂上,话说得懒懒散散:“投资了一家爆破公司,你知道这种特殊行业的证照不好办的,投资这种公司一本万利。”他的话貌似坦荡,有理有据,“不知你听说没有,新开的商场要进驻一家大型超市,到时候供大于求,必定会有人退出市场,现在是应该给自己谋条后路了。” 话音落了很久,方元才收回盯着宋吉祥的目光,轻嗤一声:“你这不是说得头头是道吗,宋总有这样的魄力和手腕,还需要什么助理?” 宋吉祥双脚一夹,将方元夹至床前,他支着床板起身在方元唇上印上一吻,低声下气的哄道:“别生气了,以后这种事绝不瞒你,我只是想证明一下自己能力,不然在你面前哪有男子气概?也不能只在床上腰杆子硬啊,是不是?” 他开着玩笑,端起碗来:“来,喝粥吧,刚好不烫了。” 方元望着送到口旁的温粥,心中越发惴惴,他的眼皮跳动几下,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 第41章 旧友 进入四月,北方的冻土层开化,土壤变得柔软,遥看已有草色。 红星之光的爆破工程包括两个部分,前期烂尾爆破与后期场地平整。 方元用藏尸的位置换来了重新参加高考的机会,如今已经翘了一切能翘的课,专心备考。 这个专科学校图书馆的前身是一个弃用的员工宿舍,仅有一层,面积不大,去年翻修过后挂了牌子,藏书不多,鲜有人至。方元已经挂断了三个电话,而第四个正在锲而不舍。 他略显无奈抓起电话出了图书馆,滑动接听,等着对方狂躁的叫嚣。 果不其然,闻军的声音听起来震耳欲聋,在斥责了方元为何不接电话后,他转入了正题:“你的那个...对象,就是宋吉祥...” 方元挑眉,闻军竟然将“和你在一起滚混的那个人”改成了“对象”,虽然他的语气别扭又难受,但毕竟没有恶语相向。 事出反常必有妖,方元等着他的下文。 “他爆破了烂尾楼之后的场地平整需要工程队,你能不能和他说一声,我手里有一支队伍可以承接这项工程。” 原来如此。方元轻刮指茧,沉默了片刻才回:“我俩就是胡闹的关系,这种事情说不上话的。” “怎么会!”闻军显然不信,“王夫之说宋吉祥很倚仗你,什么事都由你全权做主。对了,王夫之想从那个傻帽手里骗点钱出来,你看有戏吗?他可说了,只要事成,给咱们三成。” 方元落下眸子,嘴角下压,是不悦的信号。可他脱口的话却波澜不惊,未带一点情绪:“宋吉祥将手里的钱背着我全投资了爆破公司,你还觉得我们关系很好,他的事都由我全权做主吗?” 闻军一哽,惋惜的咂了一下舌,继而开始奚落:“闻方方,不管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总要有点笼络人的手段吧,还以为你钓了个凯子,没想到还真就是在一起鬼混。” 闻军见无利可图,嗤笑了一声,随即挂断了电话。 方元将电话缓缓从耳边放下,无力的靠在走廊的角落,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脑子中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信息一闪而过,来不及细想,手中的电话再次振动起来。 手机上跳动的是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名字,方元看了好久才接起电话。 ...... “这里是你们这儿最好的宾馆?”一个染着栗棕发色的年轻男人嫌弃的问道。 说其是男人,有些抬举。十八九岁的大男孩,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一身名牌,性格跳脱。 “不喜欢你可以不住,晚上就有回省城的火车。”方元坐在宾馆的休闲椅上淡淡的说道。 对面人啧了一声,将背包扔在床上:“三四年没见,嘴巴还是这么毒。” 他拧开柜子上摆放的矿泉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一抹嘴举高瓶子看瓶身上的商标,边看边说:“欸方元,你说是不是就我最够哥们,你离开省城后只有我一直和你有联系,现在还跋山涉水来这鸟不生蛋的地方看你。” 方元脊背靠进椅背,翘起二郎腿:“张琪,你这回是惹了什么事,竟然需要躲到我这来。” 被唤做张琪的人唇角一撇,臊眉耷眼:“方元,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不讨人喜欢。” 他往大床上一倒,长声叹气:“我惹事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你!”他忽的从床上跃起,眼睛放出贼光,“你知道我把谁设计了吗?你弟弟方天枢。” 方元眼周肌肉骤紧,方天枢这个名字像是掀开了他心底的一块隐秘角落,泄露了压抑的、敏感的,甚至扭曲的一切情绪。 方天枢,天之骄子。是全国舞蹈协会副理事长,A省芭蕾舞团团长,知名芭蕾舞舞蹈艺术家方启明的儿子。 而方启明曾经还有一个儿子,名叫方元。 方元压下满腹情绪,揉揉太阳穴问道:“他不是我弟弟,你对方天枢做了什么?” 张琪以舌顶腮,牛逼轰轰:“你知道吗方团长现在走哪都带着他这个宝贝儿子,还有他那个号称芭蕾王子的徒弟。你那倒霉弟弟6岁才能做几个回旋的动作,哎哟,那个捧的啊,都上天了,我看还不如你当年一半厉害,话说回来了,你现在还跳芭蕾吗?” “......”一句话让方元想到了专科学校那个陈旧的舞蹈室,想到了宋吉祥的那句‘白豆腐’,他错开目光,耳尖有些泛红,“早就不跳了。” “呦,那真是可惜了,以前你在学校舞蹈室跳芭蕾的时候,窗外围着一群小女孩流口水,还有专盯你下面看的,成熟的真他妈早。” 方元蹙眉:“能不能说正事?” “能能能,”张琪举手做投降状,“我是你朋友,自然看不惯方天枢。前天我和我爸参加一个聚会,巧遇了方启明。他带着方天枢,大家看爹夸儿子,场面好不热闹。我看着生气,私下里就和你那个傻弟弟说,主人家书房里的花瓶中藏了一个宝贝,晚上能发光,那小傻子真信了,趁人不备就寻去了书房,正如我意,打碎了主人家前清的花瓶,哎呦,把他爸的脸都丢尽了!” 张琪拍掌大笑:“你是没看到方启明当时的脸色有多难看,以知礼重教著称的方大艺术家培养出来的孩子竟然干这种小偷小摸的事情,哈哈哈。” 方元冷声截住那笑:“所以你被供了出来,然后躲到我这里来了?” 张琪一哽,随即不以为然:“小孩子确实攀扯我了,但我可以不承认啊。不过回家就被我爸踢了几脚,我一生气就跑你这来了,我做这些可都是为了你,所以你可不能不管我。” 话音一转,张琪问道:“晚上吃什么啊,你们这儿有什么特色?” 方元看着手机中的信息,宋吉祥同样在问他“晚上吃什么?”,他揉了揉太阳穴,对张琪说道:“晚上带你见个人。” ...... 第42章 不是初恋 张琪在小城逗留三日,好不容易被方元送走。从火车站出来,方元上了宋吉祥的五菱宏光,这车比自己年纪都大,行车时浑身零件的响动能开一场交响音乐会。 想起张琪的憋屈样,方元破颜而笑:“也难为张琪这几天被你用这车拉来送去的。” 宋吉祥理解能力不足,以为得了褒奖:“他是你的朋友,我自然要招待得尽心尽力。” 方元“嗯”了一声,好心的没将张琪对宋吉祥的评价如实告知。 10分钟前,张琪在人来人往的候车大厅夸张的问道:“你看上那个姓宋的什么了?除了一张脸能看,还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方元将他反身向检票口一推,淡淡的开口:“我就看上那张脸了,不行吗。” “炮友啊,那行。”这是张琪上车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拉回思绪,方元见宋吉祥已经启动车子缓步滑行。 “送我回学校吧。”他说。 “别,”宋吉祥打了左转灯,向学校相反方向驶去,“咱俩都多少天没亲热了,你这朋友再不走,我就要剃度出家了。” 方元耳尖一红,用手指轻轻碰着车窗老化的胶条:“马上要考试,我得回去复习。” 车子方向未改,方元的话被宋吉祥有意忽略,他伸手撩了一把身边人的下颌,稀罕的不行:“欸媳妇儿,有一句话我不知当不当问。” 方元打开那只手,言简意赅:“问。” “你说你学习这么好,当初为什么上了咱们市的末流大专啊?”他斜了一眼方元,见其面上并无郁色,才放开胆子说话,“你别告诉我,让我猜猜啊。” 他装作苦思冥想的样子:“考试之前生病了?考试当天忘带眼镜了?还是那天跑肚拉稀了蹲厕所没带纸,耽误时间了?” 方元掀起唇角,笑着骂了一声“傻逼”。 “这些都不是那就一定是为情所困了,难道你当时喜欢的人是个学渣,你想和他考一个学校?”宋吉祥再次伸手去撩线条流畅的下颌,贱兮兮的问道,“说真的,方方,我是不是你的初恋啊?” 方元回视宋吉祥,姿态倨傲:“自然不是。” 言罢,他将目光放在车窗外,目光所及景致单调、沉暗乏味,心中不免暗道:谁会把初恋放在这座灰蒙蒙看不到出路的小城。 ...... 宋吉祥结结实实的撒了一回欢儿。方元趴在床上,宋吉祥交叠其上,释放了身体的所有重量。 两人同时享受着贤者时光,方元白皙的指尖夹着一根香烟,烟雾袅袅旋状升腾,每至一个同样的高度,便散了淡了,混入泛着麝香味儿的空气中杳无踪迹。 小麦色的大掌顺着白腻的肩头一寸一寸的滑下,最后止于指端,双指一分夹走了香烟。 宋吉祥在湿糯的烟蒂上吸了一口,让烟雾在身体中游走了一圈,最后吐了出来。他将香烟又送到方元唇边,拇指重重的捻过那唇之后才让他咬到了烟蒂。 “你高考之后,去了新城市,上了新学校,男朋友是不是也要换新的?” 宋吉祥问话的语气颇为随意,像是一个不经意的玩笑,可有可无。方元却下意识的刮了一下指茧,他了解宋吉祥,有时这个男人说的越是轻描淡写越是刻骨之言。 方元忽然不知应该如何回答,上一次面临这样的窘境还是在那个花里胡哨的KTV里,宋吉祥压着他问是不是待他从无真心? 同样的问题,只是换了一种说法。那时和现在,方元都以无声作答。 他确实从没将宋吉祥当做恋人看待,也从没想过在这个小城一直生活。这座城市在他的眼中自始至终都是没有颜色的,卓别林的黑白默片一样,是自己滑稽又无奈的一段旅程。 也仅仅是一段旅程,而已。 宋吉祥的出现是必然也是偶然。必然的是方元的生理需求需要这样一位身体上的伴侣;偶然的是他不曾想过会与一个“P友”产生这样深的牵扯。 在这段关系中,方元高估了自己的冷漠,同时也低估了宋吉祥对自己的影响。 但,回归理智,不用细想便能得出结论。两个人终究不同路,像是偶然交集的两条线段,相汇时缠绕得再紧再密,最后也要分清彼此,各自西东,终究要冠上“过客”的名头,封尘进陈旧的时光。 至于那些悸动与不舍,甚至伤感,方元愿意将之归纳为荷尔蒙的一时作怪,散了便淡了,离开了便会忘记了。 垂下眸子,方元咬上烟蒂,吞吐之后并未回答宋吉祥的问题,他不耐的动了一下身子,说道:“你下去,好沉。” 宋吉祥久滞未动,目光在方元的侧脸上徘徊,从翕动的睫毛看到紧抿的嘴唇。忽地,他便笑了,流氓一般贴在了方元的耳侧:“宝贝,东西大自然沉,你不是喜欢吗?” 他按住方元的肩胛骨,看着那只蝴蝶在自己手中振翅挣扎,不等人骂他便挺身而入,听着身下人的骂声变为娇chuan。 没有哪一次宋吉祥是这般强硬的,方元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化身片叶之舟,在惊涛骇浪中沉沉浮浮,几欲沉入深海,又被风浪推上潮头。每过一个劲风,他便期待浪缓之时,但下一个巨浪永远滔天,让他再一次陷入无尽的沉浮轮回之中。 “宋吉祥,你让我缓缓!” 这次太不寻常,身上的人似乎夹着怒火。方元知他因何这般发狠,起初咬牙忍着,可现在实在忍不了了。 呵,被叫到名字的人笑了一声,沙哑低沉的声音让方元耳周的皮肤似有电流扫过:“宝贝儿,你为的不就是这个,我若是不好好表现,怕是会提前下岗啊。” 他将方元翻了个身,大掌掐住他的下颌,强迫他看向自己:“当初还和你定什么三月之约,真够傻逼的我,要知道这事这么舒服,第一天就和你去开房了。” “搬来和我一起住吧,我保准将你伺候好。”宋吉祥眼中并无深情,带着毫不掩饰的奚落。 方元心中寒意顿起,他不熟悉这样的宋吉祥,也不喜欢这样宋吉祥。 “把嘴给我闭上!”他拉下男人吻了上去,用口舌堵住了刺耳的话,却没看到宋吉祥缓缓睁开的眼中藏着的无尽悲伤。 ...... 第43章 信物? 此后,方元忙于复习功课,宋吉祥身陷烂尾楼爆破的琐事之中,两个人鲜少见面,连电话都通的少了。 春草萌芽,燕子翩跹,春天真的来了。以前的方元从不被外物所扰,季节更替,于他只是温度的高低,衣物的增减,可现在他却在满眼的生机中寻出了几分春愁。 似猫儿叫春,校园里忽增了很多情侣,在未成林荫的路上,春水未漾的湖边,一双一对,卿卿我我。 方元不知怎的,心里就空落落的,刮了半晌指茧,他才拿出手机给宋吉祥拨去了电话。 因为环境嘈杂,宋吉祥在电话里伸着脖子喊,他没叫“媳妇儿”,没喊“方方”,直呼了他的名字。 “方元?真是稀客,怎么书读得累了想我了?” 路旁灌木的老枝上含着刚刚生发的新芽,枯木逢春,满是希冀。却遇上了心绪烦闷的方元,白得似缺血色的指尖折断了老枝,断了新芽的生路。 “晚上我们一起吃个饭吧。”方元说道。 对面沉默了片刻,沉声应了下来。 凛冬已过,西街的夜晚又热闹起来,爱美的姑娘们已脱去了臃肿的冬衣,换上了鲜艳的春装。 方元身穿一件黑色长款羊绒大衣,肩上搭着同色系的围巾,在刚刚亮起的路灯下面默然而立,出挑得像一幅旧色油画,每一条笔触都寻不出一点错处。 那张油画,宋吉祥蹲在不远处的街角看了很久,一根烟从燃到灭,烫了男人两次。 “草!”他揉揉烫红的手指,将烟蒂按在地上熄灭,然后掏出手机将那处光源和那个身影定格留存。 “才来?”方元斜乜缓缓而来的男人。 宋吉祥嬉皮笑脸的在他垂着的指尖上捏了捏:“等久了?故意的,就是想让你多等我一会儿。” 方元与他讲不通道理,冷着脸问:“吃什么?” “随便,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宋吉祥跟在方元身后进了商场,“反正什么都没你煮的面好吃。” 方元回头看向宋吉祥,眼中带了一丝笑意:“要香菜不要葱花,加麻加辣,不要青菜维生素?” 一句话,将两人拉回了那个初秋的夜晚,一间背巷面馆,两个见面眼红的对家,和一条饿着肚子的土狗,吵吵闹闹合着面香味的夜晚,现在想来竟有些温馨缠绵。 宋吉祥急走几步,眼中有些热切:“你还记得?” “自然。”方元轻扬下巴。 宋吉祥喜欢他这种恣意骄矜的模样,暗中又刮了刮他的手心。 两人吃过饭,商场即将闭店。珠宝首饰的店员正在将不菲的商品锁入保险箱,却在此时迎来今晚最后两位客人。 “你给我买点什么吧。”几分钟前,宋吉祥倚在商场的琉璃柱子上无赖一般的开口要礼物。 方元有些意外:“买什么?” 宋吉祥向璀璨的珠宝展柜抬抬下巴:“买点贵的。” 方元顺着男人的目光看过去,柜台的宣传展示板上的对戒刺痛了他的眼睛。 宋吉祥盯着方元,蓦地一笑:“不让你买戒指,瞧给你吓的。” 营业员将收入保险柜的首饰又一盘盘摆了回来,偷偷看了一眼手表之后,职业化的笑着问道:“两位想选什么?” 随着方元的目光,她介绍道:“这是忠贞系列,代表一生一世忠贞不渝的爱情;这是缘语系列,我们的设计师用珠宝诠释了‘缘’妙不可言;这是初恋系列......” “要这个!”宋吉祥截住了售货员的话,用手点着玻璃展柜最边上的角落。 “是这条男士手链吗?”售货员表情为难,“这是赠品,在我们店里消费3888就能免费赠送一条。” “就要它,报个价吧。”宋吉祥再次重申。 方元将目光从璀璨的珠玉上移至展柜的角落,一条宽版素链,没有任何花哨的雕琢与配饰,仅有螺纹旋转缠绕,简单像一条表链。 售货员向方元投去目光,任谁看,两人之中也是这个年轻男孩做主。 “就这个吧。”方元缓缓说道,“3888赠一条是吗,我们要两条。您帮我将这两条手链各配一个碎钻的生肖挂饰吧,是不是就够两件赠品的价格了?” “够了够了。”售货员喜笑颜开,“小伙子你怎么付款?” “微信和现金可以吗?”方元拿出手机又翻出钱包。 “怎么不用我给你的卡?”宋吉祥插话。 方元落下眸子,小声回道:“不是说让我买给你吗,自然要用我的钱。” 宋吉祥垂在身侧的手抓了几下裤子,唇角勾了又勾,终究是压不住开心的笑容。 两条手链送至面前,宋吉祥将挂着Q版小马的手链捻起,一言不发却态度强硬的戴在方元腕子上,左右翻转瞅了半晌,满意的留下了一句“好看”。另一条挂着小猴子的手链随后也送至方元手中,宋吉祥无赖的一伸手臂,提要求:“帮我戴上。” 方元看了一眼刚刚捋清两人关系,震惊的瞪大眼睛的售货员,无声的叹了一口气,宋吉祥不嫌丢人他嫌,草草为男人戴上,便拉着人出了商场。 春季的夜风依然寒凉,街上行人骤减,即便未归的人也抿上衣襟,步履匆匆。 方元毫无预兆的被宋吉祥一把拉入街边的一条背巷,高大的男人紧紧的拥着他,弓着脊背将头埋入他的颈窝。 “媳妇儿,”他的声音竟有些颤抖,方元分不出是激动还是委屈,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可不可以...” 话未尽,言已止。可不可以什么?方元不知。 夜未央,主街上还有行人匆匆而过,偶尔传来的几句闲谈,称得这处阴暗的背巷更加深静。 方元觉得自己快被宋吉祥勒断了气,好在男人终于打破了沉默,低沉的音色散入化不开的夜色之中:“谢谢你送我的礼物,我很喜欢。” 站直身子,他揉了揉方元蓬松细软的头发,笑着说:“我走了,爆破的方案已经定下来了,这几天正在引线埋炸药,工地上事多,我就先回去了。” 未等方元回语,他便转身离去,唇角微抿,压平了微笑的弧度。恰巧电话响了,宋吉祥接起。 “吉祥,闻军混进施工队了,鱼已入网,一切都在按着咱们的计划进行着......” ...... 第44章 曾帆哥哥 爆破的时间已经定了下来,宋吉祥这些日子忙得抽不开身,几乎吃住在工地。超市的运营交给了曾店长,让他有大事急事找方元定夺。 方元正在看超市近期的账目,曾店长敲门进来,在办公桌上放下两屉热腾腾的包子:“宋总打电话让我去买的,说你爱吃街角袁记那家的包子。” 方元看了一眼办公桌上的老式时钟,已经过了午时,他笑着道谢,并拉过了一把椅子留曾帆一同吃饭:“曾店长,这些太多了,你要是没吃就和我一块吃吧。” 曾帆不是热络的性子,有些犹豫但也坐了下来。他足比方元大了近十岁,也是一小便在市井上摸爬滚打,可如今的性子依旧拘谨,像个初入社会的青涩学生。 方元也不是话多的人,两个人吃的安静,直至方元看到了曾帆脖子上的斑斑痕迹。 高领羊绒衫在这个季节显得有些厚重,因为吃饭热了,曾帆下意识的拉了拉衣领,让方元看到了他颈上的叠加的红痕。 这些红痕意味着什么方元在清楚不过,拜宋吉祥所赐,整个冬天他穿得最多的就是高领衣服。 迅速收回目光,方元全当没看到。 “宋总都告诉你了吧?我的那些...糟心事。”曾帆垂着眸子咬了一口包子,翕动的睫毛出卖了他此时窘迫的心迹。 “什么?他没和我说过什么。” 曾帆抬眸看了一眼方元,他有些意外。宋吉祥与方元的关系他心知肚明,甚至最初两人不对盘时,他便看出了他们之间频闪的火花,他以为凭宋吉祥对方元的言听计从和全然信任,自己那点丑事一定也会被合盘托到方元面前,谁知方元却至今不知。 “我...”曾帆自嘲的笑道,“可能宋总是想给我留着面子吧。不过现在我已经无所谓面子不面子了,方助理,我打算辞职了。” 他知道这家超市现在谁在做主,因而辞职的事他说了第二次。 方元放下筷子,宋吉祥办公室连纸抽都没有,他只好用餐包自带的劣质纸巾擦了擦嘴。然后慢条斯理的问道:“曾店长,干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辞职呢?有更好的去处了?” 曾帆苦涩的摇摇头:“没,我现在的工作,是我历来做过的工作中最好的了,我很知足。” “那为什么要走?” 沉吟了好久,曾帆抬起头无奈而言:“...因为家里有条恶狼。” 曾帆家里的恶狼盘踞已久,若要追溯因始,还要从六年前说起。 曾帆六年前21岁,在一家副食商店做理货员,每至周末人流激增时,商店总要雇佣一些短期工,李立便是其中一员。 小地方的经营者法律意识淡薄,李立当时只有16岁,刚刚上了高中。 曾帆没什么亲人,从小独居,虽不善言辞,但性子温和,李立叫他一声哥,他便对他照顾有佳,有时连一些李立偷奸耍滑犯的错误也一并承担下来。 直至一日,一个染着黄毛的男孩在下班路上拦住了曾帆。 初夏时节,柳絮正飘。那男孩蹲在一颗歪脖子老柳树下,寸头上扎了一层白色柳絮。 指间的长烟刚燃,脚边几散落了几个烟头,显然已经等了一会儿。 “你叫曾帆?”那男孩问得嚣张懒散,甚至都没有起身,“李立的哥哥?” 曾帆一怔,随即点头认了下来:“找我有事?” “有。”那男孩慢慢站了起来,个子出乎意料的高,“你弟欠钱,没能力偿还,让我来找你要。” 鼓弄了一口烟,欠条在烟雾中送了过来。 一张500元的欠条,上面签着李立的名字,按着红泥手印。 曾帆蹙眉,他认得李立的字迹,毫无疑问这张欠条出于他手。 “我和李立只是同事关系,他叫我一声哥,只是职场上的尊称罢了,这钱,我不会替他还的。” 言罢,曾帆转身想走,却被男孩叫住,他话音里带着笑意,说出的话却十恶不赦:“李立这钱拖了可有一阵子了,今天再不清帐我就去学校找他们校长要,曾帆哥哥,你说李立会不会因此被退学?他好像是农村考到三中的吧,据说为了供他上学,他妈的手术都不做了。” “啧啧,真是可惜。”男孩摇着手中的欠条,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 “等等。”曾帆叫住男孩,犹豫了片刻他掏出老旧的手机拨给李立。李立是寒门学子,这正是曾帆照顾他的原因,而在一些方面,曾帆又不能认同他的做法,比如工作中偶尔的偷奸耍滑,再比如上学没几天就买了一部手机,虽然是二手机,但对于一个贫瘠的家庭来说也是一笔不菲的开销。 电话接通了,李立哭哭啼啼,将借钱的理由说得极其高尚,并保证日后会将钱还给曾帆。 放下电话,曾帆去银行取了钱。钱递过去的时候他看着面前吊儿郎当的男孩问到:“李立为什么借钱?” 男孩噗的一声笑了,将钱抽到手中,咬着烟回道:“就是他电话里说的原因啊。” 此后,曾帆又帮李立还过两次债,金额不大,但对于月入微薄的曾帆来说,也是不小的支出。 来收账的黄毛每次都像看傻子一样看他,叼着烟擒着笑,一脸坏相。 “你也给我做哥哥吧,我比李立听话,还比他高比他帅,好不好曾帆哥哥?” 第45章 善心 “你也给我做哥哥吧,我比李立听话,还比他高比他帅,好不好曾帆哥哥?”黄毛扬着笑脸问道。 曾帆听出话中的奚落揶揄,垂眸不说话,男孩儿便蹲下来望着他的眼睛:“我可比李立强多了,他就一个怂包。” “回去告诉李立,我今后一分钱都不会替他还了。”曾帆将欠条撕碎,想要洒在黄毛面前,又觉得有些过分,便团在手心中揉搓。 黄毛笑得更厉害了,烟灰被斗得噗噗掉落,露出嫣红的一个圆点。 “他来求你,哭哭唧唧,甚至给你跪下,说那些钱都是给他妈买药欠下的你也坚持不替他还钱了?” 曾帆微微敛眉犹豫了一下。 “我就知道你又会心软。”黄毛上下打量了一遍曾帆,擎着烟笑道,“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善良的人。” “善良”两个字音调奇怪,拐着弯的咬着重音。曾帆听得出好赖话,留下一个不具威力的白眼,转身便走。 “你家里那个是黄毛?”方元问道。 曾帆边收拾食盒边低低地“嗯”了一声:“他叫仲清斌,小我三岁。” 手上的动作停顿了半刻,曾帆才接着说道:“几个月后我又见到他了,倒在我住的小巷子里,肚子被人扎了一个窟窿,血留了一身。” “你救他了?” 正午的阳光从窗子鲁莽的射了进来,曾帆觉得热,又拉了拉高领毛衣。他还记得倒在血泊中的大男孩的样子,面色苍白却依旧带笑,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捂着肚子虚弱的欠嘴:“呦,这不是曾帆哥哥吗?最近你的好弟弟找没找你?” 如果事可重来,曾帆一定会目不斜视的越过他,打开房门然后重重地合上,将这个孽障彻彻底底的隔绝于自己的人生之外。可世上最缺的就是后悔药,人生也不会重新来过。27岁的曾帆眼睁睁看着记忆中21岁的自己慌忙的为那个血泊中的人止血,沾着鲜血的双手掏出电话急匆匆的叫了救护车,在那头虚弱的恶狼意味深长的目光中,迈出了走入深渊的第一步。 “然后他就缠上你了?”方元犹豫了片刻,“曾店长,你是gay?” “我...”曾帆红了脸,“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我年轻的时候对同龄的女孩也萌生过好感,但那段时期感情总是不顺,后来我才知道都是仲清斌搞的鬼。” “他编了一个凄惨的身世,又说自己没有地方住,我怜他孤苦,就...让他住到我家里来了。” 引狼入室,方元低低的啧了一声:“是他逼你和他在一起?” “...也不是,”曾帆的脸更红了,蓦然而至的红霞让他普通的面容看起来多了几分引人流连的魅力,“他就是摸准了我不会拒绝的性子,一步一步、一点一点让我落入了他的陷阱之中。” 曾帆知道自己落入了恶狼的圈套这件事,是在他和仲清斌滚了半年床单之后。 那天仲清斌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搞了不少钱回来,一高兴便喝了点酒。酒后冲动,拉着曾帆好一通折腾。事毕,也不准曾帆去清理,就着姿势依旧压着他,小幅度的动作,像撒娇一样缠人。 “曾帆哥哥,你知道你有多好骗吗?”每至动情时,他总爱叫曾帆哥哥,这四个字好似C情剂一样,总能收获不一样的效果。 这种时刻,曾帆一般不会与仲清斌搭话,以既往的经验,他即便轻嗯一声,都会让这个大男孩欺辱得更甚。 仲清斌喝了酒,比以往的话要多:“你这种不会拒绝别人的性格,要是被有心人利用,能将你吃干榨净,骨头渣都不剩。” 曾帆能想到的将自己吃干榨净只有身上半大不小的男人,他放弃缄默,轻声抱怨:“只有你在欺负我。” “呦,还知道我在欺负你啊?看来还没傻透。”仲清斌露出招牌笑容,“说说,我都怎么欺负曾帆哥哥了?” 曾帆只是在床上被欺负的狠了,顺着话茬抱怨一句,但听仲清斌话中的意思,好像不止于此。 在看到曾帆一脸迷茫的表情后,仲清斌的笑容更甚,动作也逐渐大了起来,他狠亲了身下人一口:“也一把年纪了,怎么还这么可爱呢?” 喘息中,浓重的酒气扑在曾帆脸上:“记得吗你第一次撞到我打手qiang,那不是意外,是我故意让你看到的。记得我说我没有技巧自己弄得很难受吗?那是骗你的,不然你怎么会帮我用手弄?” “我知道你会心软,然后无底线的应从我。”曾帆逐渐瞪大的眼睛取悦了仲清斌,发狠了弄了很久之后,趴在柔软的耳侧缓慢的诉说:“逐渐的我不满足于你只帮我lu,我只需滴了两滴眼药水弄红了眼睛,可怜兮兮的说想尝尝口的滋味,可是又没钱没房交不到对象,你便又心软了。曾凡哥哥,你当时眼泪口水糊了一脸的时候,你知道我忍的多难受才没有就地办了你?” 酒后的仲清斌将坦明心迹视做一种调情,他笑着捂了曾帆的嘴:“别骂,还没说到该骂的时候呢。” “你这个人啊,得慢慢哄骗,不能急于一时,李立就太心急了一些,你们关系还没亲近到一定程度,他便开始宰羊放血了。” 男人亲了亲曾帆愤怒的眼睛:“后来我让你看到我被情事所扰,看到我浏览那种网站,还撞见我与MB约会,在你忧心忡忡之际,我又让你无意间读到了因交友不慎而染病的新闻,以你的性格自然会怕我被骗也担心我染病,最后竟然在我的软磨硬泡下献身了。曾帆哥哥,你真是我遇到的最有善心的人了。” 第46章 交易 曾帆自嘲的笑道:“那日酒醒之后,他矢口否认自己说过的话,也曾伏低做小的哄过我一阵,但见我对他的态度不似从前,便也懒得装相,漏了他的真面目。” “他开始干涉我的生活和工作,将我身边的人全部列入他的黑名单,但凡我与谁接触频繁一点,或者稍有亲近,他便像被人侵占了地盘的恶犬,亮着獠牙去找人家麻烦。” “你没想过分手?”方元问道。 曾帆苦笑:“分手?我们从来都没以恋人的身份在一起过,何来分手一说?我倒是想让他放过我,可...他对我的话向来置之不理。房子换了门锁,他也能溜门撬锁的进来;不让他动我,他只会弄得更狠,对我的控制越发变态,他在我身边的时候,我一直都觉得身体和灵魂像是被一条绳子捆着,甚至呼吸都不顺畅了。” 曾帆的眸子暗淡无光,他面向阳光,眼中却无任何光彩:“我是一个懦弱的人,没有能力抗争,便忍了下来,想着只要他不变本加厉,日子就这么过吧,终究有一天他会腻的,然后离我而去还我自由。” “那为什么现在又要辞职?”方元一语问在关键之处。 曾帆无光的眸中划过一丝苦楚:“因为他即便厌了我,也不许我离开他。” “这些年他几乎每年都要走大半年,然后带着很多钱回来,再无所事事半年,周而复始。他的每次离开,便是我得以喘息的时候,说句不怕你笑话的,我有时想如果一年之中我只能活半年该有多好。” “他一个月前回来了,见我升了店长颇为惊讶,又将我身边的人逐一排查了一遍,莫名其妙的宋总就上了他的黑名单。” “宋吉祥?”方元挑眉,不过略一细想,宋吉祥这黑名单上得也不冤枉,初任总经理就提拔了曾帆做店长,而当时的曾帆除了对待工作认真负责,并不具备管理大型超市店长的能力素质。 “然后呢?”方元开始感兴趣起来。 “然后仲清斌就堵了宋总,不过他倒是让宋总给收拾了。”曾帆眼中终于有了一点点笑意,“除了被人刺伤那次,我从没见过仲清斌那么狼狈过,他是街头巷尾混着长大的,向来只有他揍别人的份,可那次他被宋总揍得像猪头一样,回来坐在我的床边抽了半盒烟,我感觉他郁闷的要死。” 方元搜刮了一下记忆,确实半个多月前宋吉祥打过一次架,面上带着淤青而归,用来搪塞的理由是遇到了打劫。当时方元便是不信的,宋吉祥将近一米九的个子,身高体健,长相锋锐,哪个不长眼的选择打劫他? “后来宋总知道了其中的原委,帮我找人盯了仲清斌几天,告诉我...其实他在外面还有情人。” 方元从曾帆眼中看到了痛苦,他眉峰微动等着下文。 “我暗中去看过那个男孩儿,比我年轻比我好看,仲清斌对他很温柔,陪他吃饭、看电影,那个男孩也知情识趣,不像我总是木木愣愣的。”曾帆叹了一口气,“我觉得他既然有了更好的人,就不会再纠缠我了,可当我提出让他离开我的家,他竟然...” 曾帆咬了咬嘴唇,难于启齿,他还记得仲清斌当时阴森森的笑容,露出的齿贝在阳光下闪着凌厉的光芒。 “曾帆哥哥,”他说,“你对你自己的价值为什么总是没有一个清晰的认知呢?你又老又难看,唯一好的地方就是头脑简单、性子软乎。可你现在这样,真是一点都不可爱了。” “既然我样样都不好,那你就离开我吧。”曾帆记得自己当时浑身气得颤抖,咬着牙与仲清斌对峙。 此时的仲清斌已经24岁,褪去了大男孩的青涩,宽肩厚脊、面貌英俊,一张脸将英气与邪魅完美的融为一体,确实与平凡的曾帆不似一对璧人。 他轻轻一笑,长臂一伸将曾帆拉到两膝之间箍着:“好哥哥,虽然你样样不尽人意,但也要乖乖守在我身边,因为我若撒手放你离开,你这样的性子,要是让别的男人得了趣,我心里会不舒服的。” 他将脸埋在曾帆柔软的肚子上:“我会吃醋的,曾帆哥哥。” 曾帆气得浑身僵直,刚要挣扎,男人就狠狠地咬了一口他腹间的软肉,再抬起的眸子中一点笑意都无,冷冷目光的像要射穿曾帆一般:“小作小闹,我全当是情趣,不予计较。若再这样闹下去,我就考虑是不是应该把你锁起来了!还有,别让那个姓宋的查我了,你告诉他,他私下里干的那点事如果不想被曝光,就离你、离我远一点!” 回忆到此为止,曾帆打了一个哆嗦。 方元见他说了半截话,也没打算追问,他看着面前神色恹恹的男人说道:“你现在辞职打算做什么?” 曾帆握紧拳头,语中有着鲜少的坚定:“以前我想过无数次离开,可我没什么本事,又不想卖了父母留给我的房子,就一直忍到了今日。可我总不能一直这样任他摆布,现在,我要卖了房子离开这里,去一个仲清斌再也找不到我的地方!” 方元觉得这个仲清斌有点傻逼,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他就那么确定曾帆会一直懦弱下去? “我支持你,需要我帮你做点什么吗?”方元问道。 曾帆脸上充满感激,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张银行卡轻轻放在桌子上:“这是他这些年给我的钱,他说这是他的全部积蓄,我想还给他,但放在哪里都觉得不妥当,所以可不可请方助理帮我保管,我离开之后,他一定会找来超市,到时候你帮我还给他。” 方元看了看那卡,挑眉:“他将全部的积蓄都给你了?” 曾帆无奈:“可能是觉得我老实吧,不会中饱私囊。” 方元略略思考后大方的应下:“哦对了,要不你再留一个他的电话给我,他若是不来,我总得能找到他,将这卡还给他。” 留了电话,曾帆带着方元签了字的离职申请出了房间,办公室空了下来,老旧时钟的指针一刻不停转动,发出哒哒的声音。 曾帆的字还算好看,写着电话号码和仲清斌名字的纸条静静的躺在桌子上。 不知过了多久,椅子上的人终于动了,拿起电话,白皙的手指输入了一组数字。 好半晌,电话那头接通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了过来:“我是仲清斌,你哪位?” 方元搓了搓指尖,寡淡的声音毫无温度:“我是方元。” “方元?”那边思索了片刻后提高声音,“闻方方?宋吉祥的那个?” “看来你果真查过宋吉祥。” 对方呵呵两声:“巷子里他抱着你亲得可真粘人,要不是看他有对象,我能轻易放过他?” “你找我什么事?”那边压低了声音,无端让方元感到了一丝压迫。 但方元何惧,轻嗤了一声:“想和你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你帮我去盯一个人,有什么动向及时通知我。” 电话那头似乎笑了一声:“那我能得到什么?” “只要你答应帮忙,我就告诉你一件有关曾帆的至关重要的事情。” “......”对面沉默了很久,然后恢复吊儿郎当的语气,“想让我帮你盯谁?宋吉祥?他出轨了?” 方元蹙了一下眉:“你混进红星之光的工地,时刻帮我盯着开挖掘机的司机——闻军!” 第47章 爆破 红星之光成功爆破那日,弄得动静挺大。推送的新闻翻飞,不看也硬往眼睛中扎。 新闻配图中,宋吉祥站在一众领导中意气风发,八颗牙齿闪闪发光,通身透着暴发户的二逼兮兮。 方元端着手机,目光在图片中的宋吉祥身上掠过,看向纵深中的几辆挖掘机。沦为背景的车身很小,司机更是看不分明,正扬着挖沟平整支离破碎的砖瓦。 手机亮度一变,电话切了进来。 屏幕上只有六个句号,是宋吉祥的代称。 互留电话号码时,宋吉祥捧着方元的电话苦思冥想,最后给自己留了一个“我的超级无敌大老公”的名字。 方元冷眼瞧着,心里呵呵两声,没做制止,只是转身便换了“。。。。。。”。 一次宋吉祥见了自己的新名字,求知欲爆棚的来问方元什么意思,后者推推眼镜,唇角泄了一抹笑容:“无限爱意。” 宋吉祥思索了半晌,拉着长音“哦”了一声:“省略号,所以省略的是你对我的无限爱意?”他死乞白赖的求了一个吻,呼着热气低语,“闻方方,感觉你越来越喜欢我了。” 方元微微偏头,扶正眼睛,从容的说道:“是的,感觉真准。” 电话响了几声,方元接通。宋吉祥的声音有些含混,是酒后的状态。 “喝了庆功酒,你老公千杯不醉。” 好久没听过宋吉祥这般傻B兮兮的话了,方元脸上带了一点笑意。 “媳妇,我想你了,晚上我去找你。”电话那头的声音听着缠绵入骨,方元的脊背泛起一阵酥麻。 还有一周就要再次参加高考了,其实是该推掉的,但话到嘴边却变了言辞:“嗯,我去你家等你。” 挂断了宋吉祥的电话,方元摩挲着手机垂手而立,片刻后给仲清斌发去了一个信息:看好闻军,尤其是晚上。 ...... 方元不算柔弱,四肢修长,骨骼健朗,此时却被宋吉祥摆弄成刁钻的姿势,肆意妄为。 满面羞容,像花瓣层叠渐染的瑰丽之色覆满整个白皙的身子,摘了眼镜的方元显得异常弱好欺,娇艳的红唇低低的骂着,脱口之言皆被宋吉祥当成情话在听。若是骂得紧了,男人便会寻来,用口舌堵住那唇,一番攻城略地,搅扰得方元溃不成军。 带着酒的宋吉祥不懂得怜香惜玉,方元的手臂支撑不住,他便压着青年的头伏在床板上作为支撑。 “宋吉祥你找死!”如同野兽一般的姿势太过羞辱人,方元奋力一怔,却让身后人入的更深。 床上的宋吉祥从无绅士之举,他充耳不闻方元的威胁,腾出一手去揉他的前X。除了肤色,方元最不像男生的便是这处,粉嫩得如同掐尖的花苞,是最嫩的一抹春色。 揉得疼了,方元便一口咬上行凶的那手,齿尖陷入皮肉的疼痛反而让宋吉祥更加兴奋,凿锤的力度更大,手上也更加肆意。可他尤觉不够,大力将方元的身子一转,在方元低声惊呼中,低头一口咬上那处娇嫩的春苞。 一声长长的嘶吼过后,宋吉祥终于停了下来。方元身上一片脏污,麝香的味道在屋子中逐渐弥漫。宋吉祥喝了一口水,俯身度给方元。怀中的人无意识的接了,下意识的吞咽,也因入口之水的清凉,回归了一些神识。 方元撑着力气骂道:“宋吉祥你个王八蛋。” 啪,打火机点燃了香烟,宋吉祥吸了一口偏头吐了烟雾。一手还在细嫩的身子上游走,他趴在方元耳侧笑道:“身体爽着,口上骂着,我们方方还真是很难读懂。” 他又吸一口烟入口,烟雾在口腔中含了半晌,吐出来一溜大小不一的烟圈。 “你听过一个说法吗?当过一次荡妇就别想再装淑女了。” 方元蹙眉,宋吉祥在他的眉间落下一吻:“我将你开发至此,以后你的身体便会念着我、恋着我。”他趴在赤红的耳旁,挑逗似的缓慢低语,“没有我,你就会夜不能寐,饥渴难当。” 虽是玩笑,但这话过于粗俗,方元羞恼,掐着宋吉祥的脖子将他从身上掀了下去:“没人听你胡说八道!” 他急着去洗澡,脚下却又无力,被宋吉祥轻轻一勾便又躺回了他的怀中。仰视男人的面容,那人忽就收了嬉笑,温热的手指轻抚方元的眉眼,眸中情绪复杂,含着悲伤,也似纳着无尽的荒凉。 “想听我讲讲我爸爸吗?”宋吉祥问道。 方元通身的筋骨一僵,他又想起了那个多年前站在深坑之前的男人,眉尾的一抹红色在闪电碎裂的光线下惊人的刺目。 “好。”方元垂眸淡淡的应声。 宋吉祥仰躺在床上,头枕一臂,他的声音低沉隽永,像是在述说一段平淡无奇的故事:“我爸爸叫宋秋野,是个会计。”他轻笑一声,“别看我是个不通文墨的混不吝,我妈爸都还算是小知识分子。我爸在工厂做会计,挺受人尊敬的,他性子稳重为人谦和,虽然不是什么热心肠,但若是有事求到他也必不会推辞。他有一点小清高,又因曾在上海求学,生活的细节上总体现着精致。我妈没生病之前,他的衣服虽少,但要穿百货大楼中指定的那一家品牌;虽然很少喝酒,但上好的花雕家里总要存上两瓶;他有时会撇下我,带着我妈去逛公园,在公园的偏僻处拉着我妈跳一曲交际舞,口中自己配着乐,蹦擦擦蹦擦擦~~。” 夜幕四合,柔软的柳条轻轻拍打着窗子,宋吉祥目光幽怨深长,似是穿过无边的夜色,看见了那个脸上漾着笑、脚下转着圈、口中打着节拍的年轻且蓬勃的男人。 “后来,我妈病了。昂贵的医药费,磨平了他的小清高,也不在允许他在细节处体会那份精致的生活。他的笑容越来越少,愁绪越来越多,脊背不再那么挺拔,气质中也添了暮气。有一次我妈入院需要做手术,筹措不到医药费,他竟然偷偷去卖三级碟片。那时卖这个来钱最快,他带着一个大口罩,躬着身子,神情怯懦,在背巷中面对过往的人难以启齿。” 宋吉祥苦笑一声:“那么清高的一个人,以自己的大学文凭为荣的一个人,却为了赚钱治病做着自己最不耻的事情。我当时十三岁,与他十米之隔,躲在一个暗无光线的角落,第一次知道男人的骨气和脊梁是可以折断的。” 方元埋在宋吉祥怀中面色沉和,情绪好似并无起伏,可若细观,他的指茧已经被指甲刮破,透出丝丝络络的血红之色。 “后来...” 宋吉祥停顿了很久,方元感觉到了他在微微颤抖。 “后来,我爸爸就失踪了。他失踪之后,我们才知道他已经被迫下岗两个月了,可这两个月中他一直按时上班,按时下班,吃饭的档口还会给我和我妈将厂里的笑话,装得和没事人一样。” “他失踪的时候便是六月,到如今已经整整六年了。”宋吉祥收紧手臂,淡漠的眼神看向怀中人,“你怎么了,冷吗?” 见方元摇头,宋吉祥轻笑了一下,缓慢且清晰的问道:“方元,你爸爸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爱他吗?如果他像我爸爸那样失踪了,你会...伤心难过吗?” 方元蓦地抬头,对上宋吉祥深不见底的眼睛。 第48章 泄密(内容已换) (重新捋了时间线,将原来本章的内容向后移位,这章是新内容。) 考前的日子飞逝,转眼已至考期。方元一切准备妥当,只差宋吉祥的一个电话。这家伙三天前就断了音讯,像给自己封了骨灰盒一样沉寂无声。 方元知他心中有怨,高考后的必然分离是扎在宋吉祥心上的一根利刺。可他也从无挽留,眸中的不舍已经泛滥,却依旧浑话满嘴。宋吉祥看起来骨轻人贱,但方元知道他二逼兮兮的外表下压着的却是傲骨与自尊。 这样也好,省去了不少麻烦。方元从不将紧随这种想法而来的酸楚当做失意,他擅长压下难鸣的心绪,摆出冷漠的表情。 可,直到几日前的最后温存,方元才知道,原来自己也会心有不甘。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激烈的情事中度过的。宋吉祥像是要将身体永远嵌入自己体内一般的深凿、挺弄,痛感夹杂着窒息般的快感让方元失了神志,由着宋吉祥万般欺辱,口舌间类似于情话的骂声最后也变成喘息与呢喃,他似乎还叫了“老公”,在宋吉祥花样百出的逼迫下,将自己像虎口前的白羊一样,彻头彻尾的献祭了出去。 但无论是情事之中,还是情事之后,方元都不敢看那双眼睛。对于一个冷漠的施暴者来说,他不允许自己动摇。方元深信,自己前路的烂漫,足以平复如今的这点遗憾。 可当宋吉祥问他如果闻军也像曾经的那个男人一样失踪了不见了,他会不会感到难过时,方元还是看向了那双眼睛。 莫测、疯狂、挑衅,种种激烈的情绪都掩饰不住浓浓的悲伤与淡淡的忧虑。方元心中如被扎紧了口的气球,异常憋闷,嘴上却依旧如蚌,并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宋吉祥蓦地就笑了,他用手指描摹方元的眉目,淡淡的说了句:“你参加高考,然后离开这个地方、离开...我,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悲伤之中为何还有解脱?方元忽觉心有不甘,但未及细想,也来不及细想,便又被男人带入了另一场热烈又绝望的情事之中。 ...... 明日便是考期,方元理应睡个好觉,可他迟迟未眠,修长的手指翻转着手机,最后还是点入了与宋吉祥的对话框,屏幕亮了又暗,却始终没有落下一个字。 再次按亮手机,拇指下意识的上滑,往日的对话跃入眼帘。多是宋吉祥在自言自语,今天吃了什么、看了什么,谁又是傻逼,自己又受了什么委屈需要老婆报复回去...而最多的便是“想你”二字,不厌其烦的发过来,自己不回便会收到抱怨,方元记得自己往往会不耐烦的快速回上一句:知道了,我也一样。 若没有后一句,对面还会纠缠,但他又不算贪心,只一句“我也一样”就能傻笑半天。 还想上翻,却被一个电话截断,方元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可屏幕上却不是长长的六个句号。 他划开电话贴在耳上,听到一句激昂的“方元”。 方元将电话远离耳边,应了一声“嗯”。 “你明天就要考试了,哥们来给你打个气!” 是张琪,那个闯了祸只会四处躲灾的主儿。 方元淡淡的回道:“考完试我可能会去一趟省城,到时候你空出时间,咱们一起吃个饭。” “必须的,倒时我再约几个原来的朋友。”张琪大咧咧的说道。 “张琪,除了你,我没有原来的朋友。”方元的声音有点冷,“我这次回去不想惊动其他人,我只想去祭拜一下我妈。” 他在“其他人”上加了重音,张琪自然知道他所指何人。而方元口中的“妈妈”,在血缘关系上也只是他亲生母亲的姐姐。 支吾片刻,张琪的声音中明显带着心虚:“那个,方元,前几天我好像说错了一句话,不知...会不会给你带来什么不好影响?” 方元微微蹙眉:“什么话?” “不就是前几天我又见了你那个烦人弟弟,小孩年纪不大倒挺记仇,说什么长大后要我好看,让我没有好日子过!你说我还能让个小孩占了上风?一生气就脱口而出‘你那个无比优秀的哥哥马上就要杀回来了,等他考上重点大学,牛逼闪闪的时候,谁还能正眼儿瞧一眼你这个小逼崽子?’” 方元眉心一跳,用指甲刮着指节上的茧子,不过脱口的问话依旧冷静:“然后呢?” “然后...”相较于刚刚义愤填膺,如今张琪的话音几近不闻,“然后小崽子是成功气哭了,但这句话让方启明听到了。” 方元身上一凛,全身上下像被无形的巨网箍住了一般。 “我也不知道方启明就在附近啊,他那人脚步太轻,神出鬼没的。”诉完委屈,张琪轻声轻气的问道,“没什么事吧,让他听到?你明天就要参加高考了,他又没什么可以威胁你的事,就算他再有本事,也不能通天,拿你没什么办法的。” 方元在电话这边摘了眼镜,揉了揉眉心。剥开方启明光鲜的外表,若论其心肝是红是黑?可能只有方元最为清楚了。 方启明自诩雅人,从不屑与人一争长短,方元却听过他歇斯底里的咆哮,看过他阴暗疯狂好似厉鬼一般的目光。 还记得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方母与友人相约外出,方元正在舞蹈室刻苦练功,忽然门铃响起,有客来访。 方元并未出门见客,方家规矩森严,若无方启明召唤,他是不能无故露面的。 芭蕾舞曲舒缓的音乐包裹着专心致志的方元,而突如其来责难之声却忽然打破了阳光中假意的安宁。 竟是方启明的声音!那个目光总是淡淡,从无高声言语之人! 当时的方元年纪尚小,自然好奇。壮着胆子趴在酒柜后窥探,富丽的客厅中除了方启明还有一个男人,男人的一侧耳边挂着一个口罩,想来是进门后才摘下,却又未全摘,看起来有些失礼。 此时的方启明绷直了身体站在那人面前,他本就体态纤长,如今站得直了就如同一条刚刚画好的线段。 单从一侧的耳朵,方元就可以推断出他现在定是满面怒容,涨红的脸颊如同窗外不知收敛的阳光。 “你威胁我?!”他听到方启明向那个男人低吼。 “就算是吧,”那人依旧松弛的坐在沙发上,手中缓慢的摇着一只红酒杯子,“方会长,你现在名利双收,而安江却已经成了水鬼多年了,难道你不应该付出点代价吗?” “安江自杀与我什么关系,你这是血口喷人!” 那人轻巧的笑:“我若没有点拿得出手的证据,也不会贸然来找你。”他身子微微前倾,凑近方启明,“你以为拿20万给当年帮你往安江杯子里投药的人,就能永远堵住他的嘴吗?” 那人啧啧了两声,一脸兴味的问道:“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当年为拿下全国芭蕾组舞蹈冠军,给安江的杯子里到底投了什么药?以至他在台上那般丑态百出,竟然在跳舞的过程中勃qi了!” “chun药吗?”那人哧哧的笑,意有所指的长叹:“原是双星竞耀,那次之后便是你方启明独步舞林了。” 那人潇洒的摆了一下手,抬眸看着微微颤抖方启明:“欸,旧事不提,我们还是聊聊今天的话题吧,方会长愿意出多少封我的口啊?” “你要多少?”长久的沉默后,方元听到咬着牙根的声音响起。 那人又笑了一下,举起两根指头:“我可不像那个卫生员那么好打发啊,我要后面加七个零!” 门缓缓的关上,将阳光挡在了门外。在方元的视线中,方启明一直背身而立,一动未动。就在幼年的方元生出惧意打算回房的时候,楼下发出剧烈的嘶嚎,方几上的茶具与酒杯应声而落,在方启明的那声“都去死!”的咆哮中沦为碎片! 方元吓得倒退了几步,惊呼之前双手蒙住了自己的嘴。他慢慢的后退、后退...一点一点离开了那个站在阳光中的恶魔人。 收回思绪,方元顶着难看的面色安慰着张琪:“嗯,没事。” 幸而对面看不见,又聊了几句之后欢欢喜喜的挂断了电话。 放下电话的方元抬起手,指茧已红,露出了脆弱的颜色...... 第49章 禁考! 【重要提示:因调整了时间线,上一章(48章)内容已经替换,请重新看上一章!!!】 【重要提示:因调整了时间线,上一章(48章)内容已经替换,请重新看上一章!!!】 即便高考日疏通了交通,但离考点一公里的地方依旧堵车,幸好方元出门早,时间尚且充足。 他从出租车上下来,穿行在晨间的人流中。同行者不乏一些考生,父母大包小裹、呵护备至,做着最后的耳提面命。方元瞧着,也不羡慕,他的心冷得久了,已经生不出悲己悯人的心思。 时间充裕,方元脚步从容,脑子不自觉的又想到一直没有消息过来的宋吉祥。考试过后还是要见一面的;见面的时候话要少,免得伤人;宋吉祥说自己是他初恋,一个人会记得初恋多久? 思绪间,有人与他擦肩而过,似有急事,脚下生风。相交时撞了方元一下,方元脚下一个趔趄,站稳再抬头时,那人只剩了一个背影,连句道歉也没留下。 一件小事,方元未放心上,直到考前安检,在刺耳的蜂鸣声中,他才惊觉原来方启明真的不会放过自己。 方元被羁押在公安局一日,彻底失去了考试机会。安检时,考官从他右侧的口袋中翻出了作弊用的橡皮和尺子,伪装的真乎其真,但暗藏存储设备,即使没有无线电信号,内部也可存储海量信息。 方元并没为自己争辩,只是简单的叙述了事实。警员调取了那段路上的监控,确定了有人在行路时撞过方元的说法,但作弊的东西是不是那人那时放入方元口袋中的,在监控上未能查到实证。 “你得罪了什么人吗?或是有什么人不想让你参加高考吗?”警员问道。 方元沉默,良久之后才回了一句:“我不知道。” 被放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因为真相未明,方元身上的嫌疑并未洗脱,具体的处罚结果还要等到调查之后,1至3年的禁考,亦或记入档案还未做定夺。 六月初的深夜依旧寒凉,方元双手插在口袋中走在无人街路上。他肩上只有一个轻巧的书包,却如背着一座高山,身子也被随山而生的蔓藤紧紧的捆绑,勒入骨肉里一般,即便脊梁再硬也要压弯捆紧。 方元忽然就想给宋吉祥打一个电话,在这深凉的夜中听听他热切的声音。 北方小城,夜里开店的不多,路过一家,屋中泄出的暗淡光线将聚在门口的黑暗推得远了些。 方元本没注意,他还在权衡自己突发而至的软弱想法,电话握在手中,已经拢了一片热气。 “方元。”忽然有人叫他。 声音陌生又熟悉,年轻人骤然停了脚步。 顺着小店的光线看进去,一个消瘦的男人坐在靠门的一张桌子后,气度非凡,通身矜贵,看起来与小城里的这个小店格格不入。 方启明。 方元站在那处晕开的光线中看他,六年未见,他似乎一点未变,面貌依旧年轻,神情淡漠倨傲,只不过眼神中多一点可笑的怜悯,像是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兔子。 方元迈进油腻腻的小店,挑高眉头,脸上带着讽刺。 方启明面前放着一碗面,筷子搭在面碗上,看起来动都没有动过。 “附近连个像样点的地方都没有,只好在这里等你。”方启明屁股下面坐着白花花的卫生纸,毫不掩饰的透漏着对这处的嫌弃。 “找我什么事?”方元冷淡的问道。 “你竟然不愤怒?”方启明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竟然生出一点惋惜,“其实,你更像我的儿子。” “不敢苟同。”方元将书包卸下,随意扔在木条椅上,坐在方启明的对面,一把拉过桌上的面碗,执筷吃了起来。 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腹中空空,饥肠辘辘。 油乎乎的面碗,和反复使用的筷子让方启明蹙起眉头,似是不想在此地久留,他语速快了起来:“你翻不了身的,人各有命,有时候人要学会认命。” 他身边的长条椅上放了一个黑色的塑料口袋,装垃圾用的那种。塑料袋哗哗作响,几张黑胶唱片被方启明拿了出来。 名贵的唱片被很随意的丢在覆着油垢的桌子上,方启明眼中倾泻鄙视:“还记得你走的时候掰碎的那张《皇家芭蕾》吗?你以为那是我珍爱之物,弄坏了便出了你的气?”他向手边的黑胶唱片抬了抬矜贵的下巴,“这里有这么多张《皇家芭蕾》任你随意处置。” 方启明看向依旧埋首吃面的人:“其实没有什么珍贵不珍贵,再珍贵的东西,也有会替补,何况还不那么珍贵呢。” 这话藏得话音方元听得明明白白,他放下筷子,用劣质的纸巾擦了嘴,平静的回语:“你说的对,既然我不珍贵也不是不可替代,为什么你还要费这么多的心思在我身上呢?” 未等方启明回答,他便恍如大悟的“啊”了一声,一脸求真探明的问道:“难道,那天你看到我了?” 方启明从容优雅的神情一顿,放在裤管上的手慢慢握紧。 “其实,我那时还小,九岁还是十岁?”方元看着方启明的脸色慢慢变白,“你是不是也不确定身后到底藏没藏着我这双眼睛?但宁肯错杀也不放过?” 方元收割着对面人的惊恐,他缓缓露出一个笑容:“其实你真的是多虑了,我怎么会说出去呢?不过就是作为国家一级舞蹈演员的你,却在十年前就已经做不出任何一个完整的芭蕾动作了,连脚尖都竖不稳了而已。” “我不过就是偷看了你在练功室崩溃大哭的样子,至于你对我这样赶尽杀绝?”方元看着方启明面上死后余生又将信将疑,继而恼羞成怒的表情轻笑出声,他背起背包站起身,迎着暗淡的光线,说道:“人各有命,但我是什么命还真由不得你做主。” ...... 出了面店,方元转入暗巷,迎着晚风疾步而行。他心中有一把火,熊熊烧起了怨恨、戾气与疯狂! 方启明已经毁了他的高考,却还要在小城现身,无非就是想羞辱他,出一出当年的那口恶气。对付心胸狭窄、猜忌善妒之辈就应该让他一拳打在棉花上,撒了气却无甚效果。而且以自己现今的处境,并无能力与之抗衡,理应蛰伏,再寻机会。可如今自己却没压住心中的暗火,用似清非明的言语回击了方启明,让本就心有猜忌的他,又增了一份疑心。且又在他最引以为傲的专业领域狠狠的羞辱了他一番,不知会引来他今后如何的记恨与报复! 方元从没这样恨过,他人和自己都恨了进去,甚至还包括宋吉祥,若是自己走路的时候没有想那个男人,是不是也不至于被人设计? 脚下无方向,混混沌沌的走到了一条河畔。河边地势开阔,晚风更急更凉。方元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听来的闲话,那个素有天才之称的舞者安江就是投河自尽的。自那次在全国舞蹈大赛的舞台上败北之后,他就再也没出现在聚光灯下,而最后现身的地方,就是一处浅浅的河湾,曾经风光霁月般的人物被泡的面目全非,再无往日的一点风采。 方元一脚踏在河水中,微漾的水波湿了他的鞋。 很凉,凉得刺骨。不知安江那时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 方启明,我不是安江。静的诡异的氛围中,一声低语插进了紧实的夜色之中。 方元收回脚,看着深黑的水面,紧紧握起了拳头。 ...... 第50章 授权 青花素碗盛着腾腾热面,雾气氤氲,模糊了男人的表情。 “这是断头饭?”宋吉祥翻起眼皮。 放在桌上的长指一跳,方元避开对面的目光:“吃是不吃,哪有那么多废话?” “吃。”对面的人笑,筷子在桌上用力墩齐,挑起面条狼吞虎咽,却在已现碗底之时又慢了下来,用筷子一根一根挑着面条吃。 “吃饱了?”方元问道。 “没,这不是怕吃了这顿没下顿了吗。”宋吉祥虽然笑着,看向方元的眼中却压着深沉。最后一根面条被扫进了肚子,他抻着脖子去看大头的碗:“比我吃的还快,你也看出没有下顿了?” “吉祥。” “试考得怎么样?” 两个人同时出口,却又都没了下文。对视几秒,方元起身收碗,站在水池前洗碗。 宋吉祥追了过来,从后面揽着方元的腰,头埋进他的颈窝,闷闷的问:“什么时候走?” 一个碗好洗,擦干手,方元回手拍拍宋吉祥的头再一次避开了他的问题:“有一个事要和你商量一下。” 男人姿势未变,低声问道“什么事?” 方元破开宋吉祥的手,转身看他:“原来要入驻新开商场的大型超市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与商场谈崩了,因此他们想在本地选一家位置好、够规模的超市进行收购,发展成为自己连锁店。” 宋吉祥将手搭在方元的肩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玩着他的耳垂,并不上心的回了声:“嗯,然后呢?” “我们市位置好、规模大的超市只有两家,家家喜和嘉德利。” 宋吉祥挑眉,一个躬身贴近方元,仔细看过他的眉眼之后才流里流气的说道:“闻方方同学马上就要去读重点大学了,还有心思理我这小破超市呢?” 方元将他推远一点,偏头:“在和你说正事。” 被人嫌弃了的宋吉祥转身坐回沙发,将脑满肠肥的大头抱在怀中用力撸:“收购这事是好事还是坏事?” “好事。”方元拉了张椅子坐在了他的对面,“店面提档升级,更专业的运营能力和配给能力,一定会给超市的收入带来质的飞跃。” “人家也得赚钱的吧?” 宋吉祥已经将大头撸得吊起了白眼,方元打了一下那手成功解救了重新燃起浪迹天涯心思的大头。 “是,利润分配有很多种,但一定会比你现在拿得多。” 放过了大头的宋吉祥双手交叉枕于颈后,他看着方元的眼神深邃,口上却是稀松之语:“那就让他们收购呗,正好省心了,你怕你走后原来那些人再重新欺负我是不是?所以给我找了个靠山?”他笑着飞眼,“要不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呢。” “宋吉祥,我和你说正经事呢。”方元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不是你想让人家收购人家就会收购的,对面的嘉德利也盯着这块肥肉呢。” “那怎么办?”宋吉祥好似闲不下来,又去指染一盆含羞草,那是过年的时候方元从花市上买来的。 问话很久没有得到回复,宋吉祥从已经闭合的叶片上收回手,回望方元。 阳光的直射下,年轻人的面色白得可怕,原本水润的唇也似久已干涸的河床。他的神情有一点木然,向来挺直的脊背弯着,手肘支着膝盖,指甲正一下一下的刮着殷红的指茧。向来强势从容的方元此时却显得焦躁又脆弱,像刚刚指下的含羞草,无可奈何的被迫接受着现实的凌虐。 “怎么了?”宋吉祥握上了冰凉的手,将泛着血色的手指包在掌心。 没想到一声轻语竟然换来方元一惊,身体抖动幅度过于大了,引得宋吉祥的嘲笑:“怎么,做什么亏心事了,吓得这样?” 方元收回手,错开目光,他推了推眼镜,刚刚还无焦的眼神重新恢复坚定,舌头在干裂的唇上润了一下说道:“超市的事情我来处理吧,你工地上的事情也多。” 他从背包中翻出一沓文件,递到宋吉祥面前:“我需要你的授权,才能与对方去谈超市的收购事项,这些是授权文件,需要你签一下字。” 接过笔,宋吉祥的脊背陷入沙发,他曲腿当桌,将文件按在上面便要签名。 将将落笔,执笔之手忽然被握。 “你都不看看上面写的是什么吗?”方元看着宋吉祥的眼睛问道。 男人笑了,挣开那手,在甲方的位置一笔一划的写下自己的名字,他字写得慢,语速也慢:“但凡你给我的我便接着,感情也好,其他也好。假如你要取走...” 他将签好的文件送到方元面前:“假如你要取走,也一切随你。” 方元缓缓的接过文件,慢慢的放进背包,然后起身,修长的手指搭上自己的衣服扣子。 他摘了眼镜,用一双迷蒙多情的眼睛看着宋吉祥:“我现在想给你我的身体,你要吗?” “过来吻我,阿祥。” ...... 六月中旬的春意已经盎然,土石瓦楞间也钻出野草,随风招展着细弱的翠意。 巨响之后,红星之光的几幢烂尾楼已经夷为平地,场址上推土机、挖掘机正在平整场地,年轻的爆破公司老板正在陪着新接手的地产老总视察工地,前后簇拥着十几个喽啰,牛逼闪闪。 啐,闻军一口唾沫直砸在地上,他看着人五人六的宋吉祥撇了撇嘴:“这人原来就是一个街溜子,走了狗屎运得了一大笔遗产,才混成现在这样。”他踢了一脚蹲在他脚边的一个青年人,戏谑的笑道,“听说你以前也是街溜子,怎么同人不同命呢?” 脚边的青年正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上磕烟,他穿着藏蓝色的工作服,脚下蹬着一双军布鞋,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电炮发型,发间混着工地上最不缺的沙土灰尘。 他站起身,身量颇高,脊背也坚实,看起来有点唬人。只是脸上的神态流里流气,明眼人一瞧便能看出他正在用不屑撑着自卑。 将烟敬给闻军,年轻人从鼻子中轻哼:“有命得了意外之财也得有能耐守住才行,我倒要看看宋吉祥的身家几年被别人骗光。” 闻军最喜欢他身上对宋吉祥这种不齿的劲儿,指间夹了烟去拍年轻人的肩膀:“就那傻缺,我看啊用不了多久,咱们拭目以待。” 年轻人挑眉,压下面上的酸意,问道:“咱这工程啥时候能干完?” 闻军吞吐着香烟开黄腔:“咋的,家里的媳妇不想独守空房,催了?” 年轻人嗤了一声:“他巴不得我死外面,好找下家。” 闻军猥琐的笑:“咋的,你年纪轻轻,长得也不赖,为啥媳妇不待见你啊?是不是那方面不行啊?” 年轻人一点不臊,漫不经心的笑着:“惯的,不用点手段不会消停。” 闻军哈哈大笑:“媳妇就不能惯着,惯得紧了就上天了。”他灭了烟,用鞋底子狠狠的捻着烟蒂,“不消几天你就能回家守着媳妇了,这工程重点在爆破,平整场地也就七八天的活,快了。” 他弯腰拾起丢在一旁的安全帽随手带在头上:“走了,上工。” 爆炸头被安全帽压平,年轻人扣好下颌处的安全扣,跟在闻军后面的他眼神变得莫测,边走边掏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出去:“还他妈得七八天,你到底让我看着闻军什么?” 短信回得很快:“你们的任务是平整场地,不是挖坑。” 聪明人对话,无需多言,自然听得分明。年轻人挑眉,收起手机之前又滑进相册看了几眼,一个面相普通男人的睡颜,疲累且乖,年轻人拇指轻轻刮了刮屏幕,露出一点温柔的笑。 又过了三五日,场地已经平整得七七八八,稍作扫尾便可交工。爆破公司的老板毕竟年轻,在这工地上吃住月余已是不耐,昨天带着爆破公司的工人急不可耐的撤出了场地,只留几个工程车辆的司机做着最后的收尾工作。 “你怎么不走?”闻军问年轻人,“前几天不还着急回去守着媳妇吗?” “我倒是想走,不过我来这工地为啥?不就是想多赚几个钱回去养媳妇吗?一天一百多块呢,我舍不得早走。” “你这小子看着混,倒是个靠谱的。”闻军用毛巾扫扫身上的灰尘,似不经意的说道,“工地上现在也没什么活了,我晚上买几箱啤酒,大家乐呵乐呵。” 年轻人眼睛瞬间一亮,闻军以为他贪酒,将黑乎乎的毛巾搭在年轻人的肩头:“晚上你多喝点。” “那敢情好!”年轻人不疾不徐地亮出笑容,“闻大哥豪气!” 工地上的工人大多贪酒,干了一天力气活后有酒解乏最是舒坦,何况有人请客。热热闹闹的喝了半晚,连打更人都醉得深重,躺在硬板床上鼾声震天。 白日便是阴天,入了夜云层压得更低,北方六月初的雨一般被称之为喜雨,浇灌庄稼滋润土地,润物细无声。可如今看这蓄势待发的天色,这头场雨怕是不会细而无声。 年轻人酒量差,最先醉倒的便是他,趴在铺上垂着手臂,嘴里迷蒙的一声一声的叫着“媳妇”。 满屋子的人,只有三个人还站着,闻军和另外两名工地上力工,这二人样貌平凡,皆是不惑之年。 吱呀,门被推开了,一个姿色平庸的中年女性探进一个头来,她扫视了一圈工棚,见无人清醒,便催促到:“快点动手吧,要下雨了。” 妇人是工地上做饭的帮工,与站在闻军身边的高个男人同属一个户口本的关系。女人口中“雨”字一出,几人身上均是一凛,六年前的那个夜晚,落雨前也如今日一样穹顶低沉、四野深暗,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鼾声震天中,几个人悄悄退出了工棚,门被轻轻的关上,脚步声越来越远。此时,那个醉得最深、睡得最早的年轻人却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唇角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轻轻吐出一句:“要收工了。” 第51章 起人桩 已近午夜,雨依旧未至,翻滚的黑云低沉,像是举手便可触及一般。 风里已经有了湿意,仲清斌从工棚的墙角摸了一把破伞,他用手掌敲了敲太阳穴,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破酒,还挺上头。” 推门而出,稠密的夜色压了过来。他在原地环顾四周,东南西北在漆黑的夜中并无哪处显得特别一些。 蓦地,挖掘机发动的声音远远的传来,男人猛地转身对上那处暗影浮动的鬼蜮。 “好戏开场了。”修长的手指轻松的编辑了信息,轻轻一点发了出去。 广袤的废墟上,竖叉叉站着几个人。一只手机的照明灯开着,光线在针脚密实的夜幕中只撕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在那,我们做得标记在那。”高个子男人指着几块红砖说道。 帮厨的女人脾气差、性子急,她用胳臂在空中挥舞,向坐在挖掘机上的闻军喊道:“就那里,快挖吧。” “你小点声!”高个子男人腿一软,吓得几近半蹲,身高一下子与矮小的女人无异。连带着手机乱晃,光线从女人略显狰狞的面上划过,犹如森森厉鬼。 “真他妈废物!那些人现在睡得像死狗一样,怕什么怕?” “不是怕那些人...”男人哆哆嗦嗦的回道。 “怕他?”女人指着红砖压着的区域,“他都死多少年了?恨不得骨头渣子都烂了!” “去去去,把塑料布铺好,一会挖开了找到骨头,好包起来。”女人厉声指挥。 啪,挖掘机开了前车灯,光源扩散,远远看着像在纯黑的画布上抹了一笔橙黄色的颜料。 一个身影被扩张的光线包裹进来,男人站在红砖的旁边低头看着脚下的土地。 高个子男人拿着塑料布靠近女人,觑着那个男人低语:“董四看什么呢?他真的不怕?当年可是他物色的那个会计。” 女人轻嗤了一声:“这里就你是个废物。”她顺着男人的目光看了过去,低声喃喃,“他可是个狠角色,比他哥董建新的心还要黑。” 挖掘机已经动了起来,钢筋铁骨插入乱石瓦砾,又撬动地下的土层,钩斗中一次又一次装满土石,如同满载着令人作呕的罪恶。 雨滴终于落了下来,今年的第一场雨由缓而急,漫天遍野如同唱着一曲悲歌。 雨水带起了土石的腥气,像是尸体腐烂的恶臭盈漫开来。高个子将塑料布披在自己和女人身上,不知因冷雨还是诡异的气氛,他打了一个哆嗦,颤抖的自语:“打人桩的时候也下雨,起人桩的时候也下雨,这是不是有什么说道啊?” “闭嘴!”女人呵斥,“去给董四送一块塑料布。” 挖了一斗又一斗,钩机的旁边已经堆了一座土山。红砖所围的区域形成了一个深坑,雨水不断的落进去,冲刷着一切的罪恶。 董四的手电筒与高个子男人的手机都将光源对准了坑底,雨水大力的砸向坑底,所到之处黄土成泥,随着雨水流向更深的角落。 “骨头!白...白骨!”高个子男人惊呼出声,连身边的女人都吓得倒退了两步。 挖掘机的钩斗晃动了两下,坐在车内的闻军同样面色苍白,只有董四一动没动,依旧垂着头看着坑底露出的一小段森森白骨。 “郑健,你下去,把坑里的东西装出来!”董四隔着夜雨向高个子男人喊道。 “我不去!”男人用塑料布紧紧的裹着自己,“我害怕!” “你怕个屁!他都死了!别耽误时间赶紧下去,我哥给你的房子不想住了?”董四咆哮。 “你哥只给我两室一厅,却给闻军三室一厅,凭什么现在让我下去?!”高个子男人抻着脖子喊道。 “六年前,在这里,是闻军用铲斗将那个男人推下去的,当时你在干嘛?你在尿裤子!” “别吵了!”带着戾气的尖锐女声插了进来,她一把拉过身边的男人,向董四说道:“我家这个胆子小,单独下去也不顶用,要不你和他一起下去?” 董四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了看天色,只能沉郁的应下。 他们坐在挖掘机的铲斗中,一点一点下到坑底,董四率先出了铲斗,随后郑健在他的拉扯下叽叽哇哇的落了脚。 手电的光线近距离的照在坑底,将泥水映得一片白亮,郑健躲在董四身后,掀开一点眼皮向泥水里看去,刚刚的那截白骨似乎被雨水又冲刷露得多了一些,白桦树的枯枝似的,白得扎眼。 董四向前迈了一大步,跨过白骨站在了坑底的另一侧,他开始指挥:“你在那边挖,我在这边挖,找的细一些,尤其是头骨一定要找到!” 肉眼可见,郑健打了个哆嗦,哭唧唧的抱怨:“早知道还要起人桩就不干这缺德事了。” “少他妈废话,觉得自己缺德,可以去公安局自首!” 一听这话郑健一下蹲在坑底,将手一点一点伸向泥土... 忽的,一道闪电划破长空,将这漆黑的夜亮成白昼! 瞬间的惨白与漆黑循环交替,树在风中剧烈摇晃,雨声长鸣呜咽!已经被埋到黑暗中的林间,传来乌鸦沙哑而蚀骨的嘶鸣,将这片空寂的废场衬得阴森恐怖! 泥水中的白骨在白亮的闪电中泛着诡异的光彩,不知是身体哪处的骨骸在跳跃的雨珠中似乎动了一下! “鬼啊!鬼!”郑健闭着眼睛鬼嚎,而随之而来的滚雷掩盖了他的声音,炸开苍穹的声音也击震着恶人扭曲的灵魂,女人也高声尖叫起来,抱着脑袋蹲在了坑边! 闻军将脑袋插入裤裆之前,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到了一个人影!那个在闪电下影影绰绰的人影让他的后脊梁瞬间浸透汗水,在巨雷声中他将自己蜷缩了起来,一遍一遍告诉自己“眼花了眼花了...” 蓦地,他听到女人尖利的嗓音再次响起,这回似乎与上次受到惊吓时的声音有所不同,除了恐惧还有毛骨悚然的惊惧! 驾驶室中的闻军慢慢直起腰抬起头,借着挖掘机的车灯看了出去。 不!寒!而!栗! 闻军猛然睁大眼睛,人!呢!? 女人不见了!那个刚刚还站在坑边的女人不见了! 瞳孔变大,喉结上下跳动,闻军浑身被汗水浸透,那个四四方方的深坑此时像地狱之门一样缓缓的向闻军打开,好似在引诱着他走过去、跳进去。 砰!砰!砰! 除了风声便是雨声的深夜,忽然响起巨大的敲击声,而且近在闻军耳边! 正在目视深坑的闻军猛地一回头,一张男人的脸正紧紧地贴在驾驶室的右侧玻璃上!! 口鼻被玻璃压扁,扭曲且恐怖!双目冷冷的盯着自己,露出了怨恨至极的目光!而这些都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男人的眉上覆着一片猩红,似血非血,是胎记!!! “啊!!!”闻军双手狠狠的抓着自己的头发,张大嘴巴犹如鬼嚎。 他向后一倒,吓晕了过去! ....... 第52章 原来是你! 闻军是被疼醒的,短暂失重的感觉后,身体传来剧痛,尤其是背部,像被人用铁锤砸了一般。 刚刚睁开双眼,耳边就传来惊恐且杂乱的声音。 “你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赶紧把我们拉上去,不然可别怪我不客气!” “别找我复仇,和我没关系!” 双手发力支撑,随即陷入泥泞的土里,闻军缓缓起身,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竟然身在坑底!而他的身边就是一截森森白骨! “!!!” 四肢着地,他连滚带爬的躲至坑角,背靠在坑壁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直到寒凉的夜雨浇透了全身,他的脑子才稍稍清醒了一些。 他刚才看见了死了的那个男人!那个眉尾带着胎记的男人! 这怎么可能!一直对鬼神一说嗤之以鼻的闻军慢慢眯起了眼睛,他左右观察,发现除他之外的另外三个人现在都在坑底,女人显然也是被人扔下来或者踹下来的,此时正叉着腰叫骂。 如注的夜雨浇得她有些狼狈,但她跋扈惯了,即便守着屈死的骸骨,也能扯着嗓子叫嚣。 “上面的,是人是鬼你露个面,别装神弄鬼的吓唬人!姑奶奶不陪你玩藏猫猫,你是没脸见人,还是只会背后捣鬼?!” 不知何时,雨势小了,可风却大了。阵阵阴风不知何所起,股股而来,贴上皮肤钻进骨缝,引得人不住的颤栗。 女人的话也被风卷散,像用力射出的匕首后发无力,疲软的落在地上,那话似乎都未走出三步便被疾风吹散了。 呵,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嗤笑,男人的,低沉的,轻蔑的。 坑中四人皆是一凛,恐惧随着血液迅速散便全身。想躲,却无处可躲,肮脏的泥土里似伸出一只只枯槁之手,紧紧的抓扯着他们的双脚,将之牢牢的定在原地,寸步难行! 女人不住的打着哆嗦,她向自家男人寻求保护,却发现那个七尺男儿已经蜷缩成一团,将头插进了两腿之间。 黑暗而遥远的角落,忽的亮起了一束光。光线遥遥而来,惨淡、飘忽,像指路的路引一般,只是这条长长的微光通往的却是罪恶之门。 男声淡去,雨落在伞面上的半流质的响动蜿蜒而来。 嗒嗒...嗒嗒...越来越近... 夜雨不断的落在身体上,女人双手环抱住了自己,掌下的凉意像死人的皮肤。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时间都好似静止了... “是人是鬼你都不怕是吗?”好似怜悯几人似的,那人终于开口,声音从深坑的上方传来,竟然带着清浅的笑意。 只是这笑意让气氛变得更加诡异,没有谁会因为这声笑真正的放松下来。 “不...不怕。”女人声音颤抖却依旧倔强。 嗤,又是一声笑。四个人听见了鞋子踏进泥水里的声音,那应该是一双上等的皮鞋,牛筋鞋底踩入积水,压出一圈水花,发出脆且稳的声音。 首先是一个怪异的影子被身后的光源投射下来,宽大的、锋利的,带着支起的棱角。 随着那人的慢慢走近,影子一点一点压了下来,深坑的边缘、一半,继而深陷泥水中的脚,颤抖的双腿,最后慢慢的慢慢的盖上了四张写满恐惧的脸。 然后看到的是伞的一角,竟是一把巨大的红伞,在阴暗苍穹的映衬下诡异妖娆,伞骨尽头滴落的雨水被红色的伞面一映,像颗颗而落浑浊的血泪。 接下来是擎伞的手,大且宽,青筋凸起,结实有力。 坑底的四个人紧张的咽了一口唾液,目不转睛的盯着同一个方向。 最后,一张男人的脸终于在深坑的边缘慢慢的露出,锋眉利眼,高挺的鼻,紧抿的唇。 宋吉祥! “宋吉祥,怎么是你?” “宋总,你怎么在这里?” “宋总,我们...就是抢工程进度,没干别的。” 只有闻军没说话,他眼周肌肉一紧,插入泥水中的手蓦地紧握,心中不详的感觉愈发强烈。 宋吉祥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游走了一圈,笑着开口:“几位倒是敬业,雨夜也要开工,只不过我的任务是平整场地,不是挖深坑吧?” “有什么宝贝藏这了?”他的口吻又轻又浪,好似真的在开玩笑一般。 众人一时语塞,面面相觑、支支吾吾。 因为出现的是人,而且是个熟人,诡异阴森的气氛到是消除了不少,高个子男人甚至站了起来,向宋吉祥索要梯子。 “宋总,工棚那边有梯子,麻烦您帮着搬过来呗,我们好爬出去。” 宋吉祥背着光,面上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他好说话极了,甚至蹲下与男人交流:“好啊,不过你们先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坑底之人脸上皆有戒备与紧张,只有高个子点头接话:“什么要求,我郑健能做到的肯定义无反顾。” 宋吉祥垂下眼眸,缓缓起身,握着伞的手青筋暴起,背后的光源将他的身影显得更加深暗,眉眼均掩在鲜红的伞面下,只剩锋利的下颌和薄薄的嘴唇。 薄唇轻动,他说:“把董立新找来,我就放了你。” “董...立新,董总...你知道当年...”大个子终于感到了不对劲,他慌乱的向自己的妻子看去,可在女人脸上同样看到了震惊与恐惧。 站在坑边上的高大男人好似现世的撒旦,他唇角一勾淡淡的问道:“当年?当年怎么了?哦对,当年你们就在董立新的指使下将一个男人推到坑中活埋了。”他指了指那截白骨,“就是他吧?时隔六年你们再次相见,没先打个招呼吗?” 状似玩笑的话一出,刚刚才消散的阴森气氛转瞬回归,闻军攀着坑壁踉踉跄跄的起身,看着高高在上的男人打着牙颤问道:“宋吉祥,你是什么人?” “什么人?”宋吉祥啧了一声,“你的雇主老板啊,哦对了...” 他抬高雨伞,露出阴鸷的眼睛,眸光似利刃划过坑中的几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那截白骨上,擎着伞的手似乎在微微颤抖:“被你们活埋的人姓宋你们知道吧?巧了不是,我、也、姓、宋!” 一个震雷在头顶正悬的夜幕中炸裂,像是高举的惊堂木拍在桌子上,震慑了四方的妖孽。 “你...你...你是...”此时的闻军只有半条舌头能动。 “我?我是他的儿子,他的债今天应该讨一讨了!” 宋吉祥稍稍侧头:“带过来吧,让他也看看老朋友们。” 随即传来拖沓的声音,没一会儿一个穿着雨衣的人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他身后好像拖着一个麻袋,还在不断的蠕动挣扎。 “推下去!”宋吉祥的话冷得像夜雨一般。 那瘸子不良于行,动作却十分麻利,弯腰双手一推便将那个麻袋推入了深坑。 “嗯嗯嗯~~”麻袋中传出杀猪般的痛吼,但可能是堵着嘴,外泄的声音也只能是几声哼哼。 坑内的四个人面如纸色,看着那个蠕动的人形麻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不知是袋子扎得不严,还是人困得不紧,那人挣扎了一会竟自己破袋而出。他绑在一起的双手探出麻袋,用力一窜露出了脑袋。 这人极瘦,腮颊深陷,眼睛细窄吊着眼梢,下颌蓄着山羊胡,脖子很长像钻洞偷鸡的黄鼠狼。 这副面相,想忘都难,是当初开坛做法,提出用打生桩驱灾辟邪的道士! 连他都给弄来了!四个人的心像是沉进了无底之洞! “黄口小儿,好生大胆!你将贫道绑来作甚?” 宋吉祥掏了掏耳朵,偏头笑言:“作肾?我不要你的腰子。”他瞬间收笑敛目,低沉且疯狂的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要你的命!” 第53章 危! 宋吉祥掏了掏耳朵,偏头笑言:“作肾?我不要你的腰子。”他瞬间收笑敛目,低沉且疯狂的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要你的命!” 此言一出,四下皆静。随即而来的是扑腾腾的倒地之声,大个子和女人跌坐在泥水里,闻军也靠着坑壁滑坐在地,只有董四还是站着的,直勾勾的看着宋吉祥,握着手电筒的双手不停地颤抖着,落在地上的光圈在不住的跳动。 “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加害于我?”老道此时还尽量的保持着仙风道骨,只是不断翕动的山羊胡子出卖了他的恐惧。 “往日无怨?”宋吉祥指指坑底的白骨,“那是我爹!” “什...什么?!”老道原地转了一圈,在看到掩藏在泥土中的白骨之时,眼角连同脸上干瘪的肌肉都在不住的跳动。 “还有他!”宋吉祥撤开了身子,露出身后穿着雨衣的佝偻男人。 那男人瘸着一条腿往前跨了一步,他身量不高,看起来有些病弱,长长的军绿色的雨衣几乎拖地,雨衣的帽子松松的扣在头上,一眼望过去就是一个深黑的空洞,没有脸似的。 “还记得我吗?”沙哑的声音响起,那人伸出手缓缓的拉下雨衣的帽子,露出一张惨白渗人的脸! 那人眉尾囚着一块红色,雨水落在上面,赤色雨痕蜿蜒而下,鲜血似的铺满半个脸颊,配着噬人的目光,地狱鬼魅也不过如此。 瘫坐在地的闻军忽的瞪大眼睛,这人是刚刚趴在挖掘机上敲窗的那只“恶鬼”,原来眉尾的胎记竟然染上去的! 那人抬手抹了一把脸,拭去红痕,露出本来面目,他微微躬身,直勾勾的盯着坑中老道:“不记得我了?” 老道吓得退后了一步,口中喃喃着一个“你”字。 那人用奇怪的角度转动着脖子,方便老道看个清楚似的:“8年前,沙洲大桥在建,我和我媳妇赶路,路过建筑工地,被你们以老乡的名义热情挽留,一同喝酒称兄道弟还记不记得?” “当天晚上你就令工地上的人将我夫妻二人沉入河中打了人桩!”那人指节咔咔作响,“没想到吧?我还活着!” “可是我媳妇死了!”他忽然趴到坑边疯狂的嘶嚎,“你知不知道她那时已经怀孕了!怀孕了!还不到三个月!” 他似已经入魔疯癫,用力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我想要救她的,可是她身上的绳子绑得太牢了!我拉不动她,她脚下栓着巨石!她沉下去了,那么绝望的看着我沉下去了!!” 雨滴浇在了脸上,淹没了他的泪水,五指插入黢黑的泥中,:“你们为什么不把我的绳子也绑牢一点!为什么不把石头绑在我的脚上!为什么不让我也一同死去!为什么!!!” “好,既然我活了下来,那么你就得死!!我要为我的妻儿复仇,我要你也尝尝这人桩之苦!”男人忽的站了起来,凛视着坑底的道士:“起先的两年我四处寻你,我知道你这种黑心烂肺的恶魔一定不会只干一次这种遭天谴的事情,所以我辗转在附近的工地打工,只为再次遇到你这个恶人!皇天不负有心人,两年后我在红星之光上工的第一天就看到了你,但是只打了个照面,此后就再也没见你出现过。” 男人抬起一臂指向高个子:“我百般打听,窥探,才在这个傻子一次酒醉后听到了一点有用信息,原来我来晚了,你已经打了人桩,又害了一条人命!” “我没有,不是我泄露的!”高个子慌忙摆手,他看到同伴投射过来的怨恨目光,再一次否认,“我都不认识他,打人桩的事儿绝对不是我泄露的!” “啊!”一块碎石迎面狠狠的砸在了高个子的头上,血液瞬间便从额角涌了出来。 “你给我闭嘴!”披着雨衣的男人咆哮,他眼睛凸出、脖筋凸起,疯狂狠厉的表情成功震慑住了高个子。 男人将目光再次送至老道身上,拧着脖子像一只诡异的提线木偶般的继续说道:“后来在我一点一点的探查下,才知道那个屈死的男人姓宋,是个会计,我又花了两年的时间才找到他的儿子。你知道我们谋划了多久了吗?为的就是今天!” “打人桩很好玩的,今天你们也试试吧!” 扑通,老道士一屁股坐进泥水里,他身上还穿着道袍,代表着光明的橙黄色被一点一点浸为污浊的黑色。 “欸,你别说得那么吓人。”宋吉祥笑了一下,“至少还是有一个人能活的。” 坑底五人蓦地抬头,都直愣愣的看着宋吉祥。 “如果你们谁还想活命,就给董立新打电话。他人命换自己命,划算。” “还需要考虑吗?如果都这么仗义,那...” “我打!”高个子骤然举手,他身高臂长,一扬手像动物园中伸手乞食的猩猩。 “郑健!”董四低声警告。 高个子捂着被打破的脑袋站起身来:“你们不怕死,我怕!这个电话我打!” 他迈步向前,衣角却被女人一把拉住! “那我怎么办?你让我死在这里吗?!”女人厉声责难。 “我...” 大个子稍有犹豫之间,老道忽地起身,双手向上放在坑壁上:“我打,我给董老板打,我有办法把他骗来,我会相信我的,当年是他让我做的这事,丧尽天良的人是他,不是我!” 大个子一听有人争抢,一下子急了,他顾不得女人,两步跑了过去,学着老道的样子将手臂放在坑壁上:“让我打,让我打,董立新就在附近,我们约好了,这边完事他就开车过来将骨头取走,我一打电话,他准保来!” “郑健!”女人嚎叫,“你真的不管我了?我是你老婆,你不应该把活下去的机会让给我吗?” “让给你?”男人嗤道,“你骂我废物的时候怎么不想着是我老婆!与别人眉来眼去、打情骂俏的时候怎么不想着是我老婆!不给我妈看病,让她活活遭罪的时候怎么不想着是我老婆!” “你!”女人气得浑身发抖,她也几步跃至坑壁,向上举手,“电话让我来打!” “我来打!” “我来!” “让我打!我打!” 宋吉祥笑了一下,冷眼看着这些曾经的恶魔此时为了一个活命的机会互相撕咬。 “宋吉祥,让我来打。”此时,闻军插了进来,他迈着碎步上前,扬着笑脸讨好,“我是闻方方的爸爸!咱们见过面的,你记不记得了?” 闻方方几个字一出,宋吉祥向被人按了暂停键,他的表情停滞了好久,才回问:“所以呢?” “看在方方的面子上,这个电话你让我打,我把董建新叫来,然后你放了我。”他怕宋吉祥不同意,甚至加了砝码,“你和闻方方的事我同意,以后他就是你的人,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宋吉祥握紧拳头,口中却是缓缓而言:“你做得了他的主?” 闻军忙不迭的点头:“做得了做得了,方方长得漂亮,还会跳舞,我让他给你跳,好不好,你放了我。” 宋吉祥牵起嘴角,露出一个令人生惧的笑容:“你他妈还真是一个人渣,好,你来打。” 他从衣服内兜拿出一个套着防水袋的手机,在手上晃了两下,似是要抛给闻军。 就在这时,一个愤怒的声音骤然传来,董四将手电筒扔在地上,一跃而起,发力向坑边冲了过来! 他像一只迅捷的豹子,全身蓄力,爆发力强劲,两步冲到坑边,绷紧腿部肌肉,单脚在泥泞的坑壁一蹬,奋力向上探身!在松软湿滑的泥水里能够跳得这么高实属不易,一看便知这人有着常人难及体力和技巧! 可因地势原因,他即便用尽全力,也仅可掌落坑缘,但他终是没有错失这唯一的机会,一把抓住了站在坑边上的宋吉祥的左脚! “谁死还不一定呢!你下来吧!”董四一声怒吼。 “!!!” 第54章 【一更】 住手! “谁死还不一定呢!你下来吧!”董四一声怒吼。 青筋暴起,指节扣死,十成的力量落于腕间,猛然向下一拉! 形势突变,只在一瞬之间! 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或喜或惊的目光都投在那只手上,等着接下来的反败为胜亦或功亏一篑! 可下一秒,高档皮鞋的方向转了四十五度,踉跄了一下的擎伞人利落的收伞,红色的雨伞在他手间丝滑的翻转,伞尖向下,敛眉发力! “啊!”伴随着惨厉的叫声,金属伞尖穿透了董四的手,并不尖利的伞尖破开手背的皮肉,断骨切筋,从手掌直穿而出! 鲜血伴着尖叫同时迸发,伞尖在骨肉中扭转,董四痛彻心扉的惨叫声在阴暗的夜中令人毛骨悚然。 扑通!董四沉重的身体砸入坑底,伤手颤抖,鲜血喷涌,这个一直以狠厉著称的男人,现在却姿态狼狈的佝偻着,他尽量压抑着呼痛的欲望,但紧咬的牙根依然泄露了痛苦的闷哼。 董四的鲜血让坑底几人再一次正视了披靡而立的宋吉祥。背着光,高大结实的身影山一般的压了下来,像菩萨身边的罗刹,让人从灵魂深处畏惧。 而男人却无事一般的挑眉,他重新撑开红伞,挡住了绵密的夜雨。 “这么不听话,”他玩笑似的开口,向着董四的方向说道,“取消你自救的资格。” 闻军浑身发抖,却不得不谄媚的接话,他伸着手讨要电话:“电话给我来打,我听话。” “啊,想起来了。”宋吉祥好像茅塞顿开,“其实是不需要打电话的,只需用你的电话发个信息。” 闻军瞪大眼睛,此时他才看清,宋吉祥手中套着防水袋的手机竟是他的!这部没有密码锁屏功能的老年机,是上个星期他在工地捡到的,当时他刚刚丢了手机,正好拿来顶用。 闻军脑子不笨,瞬间就穿上了线:丢手机、捡手机、趁他刚刚昏迷翻走手机,用自己的名义将董建新骗来...杀之! 原来,宋吉祥从来都没想过放过自己!! 不到十分钟,一辆汽车远远而来,停在了不远处。车门未开,只放了半截玻璃,坐在驾驶室中微胖男人不顾夜雨伸出脑袋,向一个健硕的背影喊道:“老四,不是弄好了吗,拿过来吧!” 撑着红伞背着身的男人缓缓转身,遥遥的看了过来。董建新眯起眼睛,借着车灯辨认站在不远处的男人,可尚未分清是不是他身高体健的弟弟,驾驶室的车门就被人蓦地从外面拉开,他猛然回头,看见了一个人影,也仅仅看到了一个人影,下一刻便被不知名的硬物砸晕了!! 挖掘机再次动了起来,扶着方向盘的手上夹着一支烟。 烟雾袅袅直升,碰了驾驶室的棚顶又折返下来,将一张夹在挡风玻璃上的照片团绕的影影绰绰。 宋吉祥扯下那张照片,上面是闻军夫妇和一双儿女,并没有方元。 他吸了一口烟,将露出明火的香烟按在照片之上,在闻军的脸上烫出了一个焦黑的洞。 “方元,”宋吉祥低声自语,“你别怪我,你爸杀了人,总要偿命的。” 他笑了一下:“我杀了人也要偿命,幸亏你看不上我,不然还得当当寡妇。” 他将照片轻飘飘的扔出窗外,又重重的吸了一口烟,弹开烟蒂,按动按钮,移动钩斗。 在小山一般的土堆上挖满一斗,转动方向,高高扬起钩斗,停在了深坑的上方。 祈求声浪潮一般的从坑底传来,宋吉祥“啧啧”两声后,表情沉肃了下来,他按动按钮,低声说道:“爸,我给你报仇了。” 挖斗倾倒,浸了雨水的泥土沉重且庞大,像结成一块的巨石砸向坑底。尖叫声传来,守在坑边的雨衣男放声大笑,与画在经书上的地狱图景一般无二。 反复五六次,坑底的呼救声已经小了很多。挖斗再次载满砂石,悬于坑顶,宋吉祥落下狭窄的眼皮,伸手去按按钮。 手已经搭上斑驳的绿色按键,忽然! “宋吉祥!住手!” ...... 第55章 【二更】天亮了 “宋吉祥!住手!” 手指剧烈颤抖,宋吉祥猛地向窗外看去。 夜幕的边界闯进来一个人影,跌跌撞撞的向这边跑来。那身影宋吉祥太熟悉了,清瘦高挑,修竹一般,是方元! “方元...”宋吉祥下意识的喃喃,继而眉峰一蹙,手指再次压上按钮! “宋吉祥!”方元脚下的砂石地并不平整,许是心急,他被竖着棱角的坚石一拌,身子顿时失去平衡,半跪在地上。 宋吉祥一惊,手搭在车门的把手上,身体已经做出了下意识的反应,微微起身,要去接应。可,下一刻他又坐了回去,松开把手目视前方,脸上出现前所未有的决绝。 拇指用力按向绿色按钮,一斗沙土倾泻而下,鬼哭狼嚎的声音再次刺入耳中,半晌之后又恢复成了低声的呼救与呜咽,比刚才更加细弱。 “你疯了!宋吉祥!”方元从地上起身,便看到黄土如瀑落入深坑!他目瞪口呆,不相信仲清斌传给自己的信息竟是真的! 他还记得自己看着“宋吉祥要将他们活埋!”的信息时的惊惧!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平日的从容半点皆无,连鞋子都穿错了两次! 他让仲清斌伪装成建筑工人接近闻军,为的是掌握他们起人桩的时间。 方元生性凉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本应该早就忘记的事情,他却记了六年。偶尔那个眼尾带着红色胎记的男人还会入梦,淋着夜雨,无声站在深渊之边,似是控诉冤屈! 每每从这样的梦中醒来,方元便更加疏远闻军一些,也更加鄙视自己,连带着对这个世界都又失望一分。 他甚至用打人桩的位置换来了再次参加高考的机会,他摸过自己的良心,发觉它竟然还是会痛,只是抵不过利益,那么痛就痛点吧。 直到,他在宋吉祥的家中看到了那张照片,那个带着胎记的男人不再似冤魂一般沉郁,他带着笑,拉着一个顽皮的幼童,站在阳光之下。 忽然,他便信了这世上有因果报应,他的报应来得这样早,这样恰如其分! “宋吉祥,别做傻事!”寒凉的夜雨打湿全身,让方元恍如回到六年前的那个夜晚。 他急于阻止宋吉祥,却忽略了身边暗藏的危机。猛地,他被一道巨大的力量掀翻在地,一个穿着雨衣的男人骑在他的身上,手中握着块红砖! 那人的面目隐在雨帽之中,只有带着恨意的慑人目光投射了出来,他高高扬起手,下一刻便可要了方元的命! “老唐,你他妈住手!”挖掘机发出嘶长的鸣笛,宋吉祥来不及跑过来,他推开车门,拉着把守探出身子怒吼,“唐文洲,你敢动方元一下,我把你也填了!” 爆喝声中,雨衣男犹豫了一下,也仅仅在这瞬间的犹豫中,他就被方元从身上掀了下去!年轻人利落的起身,抬脚狠狠地踢落了雨衣男手中的红砖,弯腰提起他的领子,用力一推将他向后推出五六步之远,看着他一屁股坐在了土石瓦砾之中! 方元推了推眼镜,单手插入湿润的发间向后一拢,露出光洁的额头。他气势凛冽,目光锋利,转身一步一步向宋吉祥走去。 路过深坑的时候,他听到了闻军的呼救声,可能是刚刚宋吉祥口中那声“方元”让闻军看到了“生”的希望,他的呼救声尖利刺耳、撕心裂肺。 “方方,你是吗?方方,救我!宋吉祥疯了,他要杀了我们,方方你一定要阻止他!方方你要救爸爸!一定要救爸爸,爸爸今后再也不听方启明的摆布了,你愿干什么就干什么,愿意去哪里上学就去哪里上学!方方你一定要救爸爸!” 语无伦次的呼救声并未引起方元的注意,连向深坑中看上一眼都无,他目不斜视径直的向宋吉祥走去,边走边骂:“宋吉祥你他妈疯了!要杀人?!” 宋吉祥避开方元的目光,重新坐回车内,啪的一声带上车门,落锁! 方元晚了一步,只能踩着踏板,攀着车身与宋吉祥隔着玻璃对视:“宋吉祥,你知道你在做什么?” 驾驶室内宋吉祥弹了弹烟盒底部,低头将弹出的香烟咬在牙间,他点了烟,翻起眼皮,冷言道:“你是来救闻军的?” “我是来救你的!”方元咬牙切齿! 嗤,宋吉祥漏了一声笑:“咱俩啥关系啊,你要救我?”他吐出一个烟圈,“哦,前炮友的关系,没想到你闻方方还挺重情义。” “宋吉祥,我没心思与你开玩笑,你下来和我回家!” 烟蒂忽然被男人咬扁,宋吉祥从牙缝中吐出一言:“方元,你知道你爸干了什么吗?知道为什么我要置他于死地吗?知道为什么我要选择这种方式吗?”宋吉祥眉目蹙起,狠厉的说道,“知道我为什么要一点一点将他们活埋吗!?” “我...”方元错开目光,垂在身侧的那只缓缓攥起了拳头。 宋吉祥摘了烟,他将手放在玻璃上滑动,似是在勾勒方元的脸上的线条。 “你是知道的是不是?”他的声音轻极了,“你知道闻军害了我爸,就埋在这里是不是?!” 方元猛地抬头,他嘴唇蠕动却说不出一句话。 宋吉祥笑了,下弯的眼角中含着一颗泪水,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烟才再次问道:“你去年来过这里,同闻军、董立新一起,在研究什么?是怎么起人桩吗?!” “不是!我没有!”方元靠近玻璃急于澄清,“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我只是...只是...” 宋吉祥苦笑着摇头,他用拇指揩去了眼角的泪水,抬起头看着方元:“我一直都不愿意相信你是有参与,每一次对你的怀疑我都找了各种理由为你开脱。六年前你年纪那么小,能干什么呢?”他抖着手将香烟塞入口中,“可是...可是你表现得那么他妈的值得人怀疑!你带闻军和董立新来工地,那日你指着的地方,就是今日闻军开掘的地方!你在我家看到我爸照片时的表情我永远不会忘记,震惊吗?害怕吗?!我向你提及我爸,你永远眼神躲避,甚至在我怀里颤抖,怎么?是心虚吗!” “方元!你到底干了什么?现在又想干什么?你接近我到底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宋吉祥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怀疑、愤怒、委屈、痛楚杂糅在一起,像架在火上的沸水,一刻不停的翻滚着! 他的目光片刻不离方元,他希望看到他茫然,他愤怒,他被爱人栽赃之后的委屈。 但,都没有。 方元面色苍白,只有在听到最后一句质问的时候才起了一点震惊之色。 他抿着嘴,牙齿在唇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良久之后才开口:“宋吉祥,不管你信不信,我和闻军他们不是一伙的,我知道打人桩的事情,也知道是谁害了你爸,我确实没有揭发他们,你也说了我当时年纪太小,很多事我力所不及。” “所以,”宋吉祥缓缓的确认,“你什么都知道,就是没有告诉我!” 方元沉默,他搜刮腹中,却无言以对。 “你回去吧。”宋吉祥出言打破了两人之间的静默,他将手放在操作杆上,目光投向了前方。 方元拉了一下车门,依旧没拉开,他急急的说道:“吉祥,你报仇可以,但不能把自己搭进去,我已经报了警,一切让警察来处理吧!” “你报了警?”宋吉祥直起脊背,“来抓我?” “不是抓你,抓闻军他们,他们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方元急得敲窗,“吉祥,你下来,和我走,不能一错再错下去了!” 宋吉祥将脊背靠进椅子,嗤得一笑:“你还是要救闻军,救他们,救那些十恶不赦的人!” 他重新启动钩机,转动操作杆,钢铁钩斗慢慢移动方向,再一次移至土山的上方,打算取土。 “他们不需要别人来制裁,我要亲手埋了他们,让他们也尝尝被活埋的滋味!” “宋吉祥,你停下!”方元大力拍着玻璃,“停下!杀了他们你也会死的!” 谁知听了这话驾驶室中的男人竟笑了一下,他偏头看了一眼方元,流里流气的说道:“抱歉啊,这辈子没死你身上,那就下辈子吧。” “宋吉祥!” 钩斗已经开始下压,深坑中的呼救声越来越弱,方元见劝不住一意孤行的宋吉祥,他从挖掘机上一跃而下,三步两步爬上了旁边的土山。 他站在土山之上,钢铁钩斗之下,直面驾驶室中的宋吉祥,大声喊道:“你要是不停手,就连同我一起铲了扔进坑里埋了!” “草!”宋吉祥慌忙向相反方向掰动操作杆,让那块钢铁巨物远离方元。他打开驾驶室的门探出身子,狠厉喊道,“你给我下来!别以为我不会动你!” “宋吉祥,和我回家!”方元言辞不变,挺直脊背与宋吉祥对峙。 此时的宋吉祥眼中已经冒火,他跳下钩机,长腿几跨便来到方元身边,将他向山下拉。 方元不从,两人推搡撕扯,正在这时,钩斗却又动了! 宋吉祥和方元猛然向驾驶室看去,只见雨衣男正坐在驾驶位上,手握操作杆阴鸷的看着这边。 “唐文洲!你要干什么?!”宋吉祥一把将方元拉到怀中。 坐在挖掘机上的男人颈上青筋凸起,疯魔的喊道:“我要让他们死!让他们死!谁挡着都不行!” 随即他按下挖掘按钮! “草!”钢铁巨物嘎吱嘎吱的下压,即刻便笼罩下一片阴森的影子,宋吉祥将方元按在怀里迅速下蹲,顺着土坡的斜度一滚,意欲逃离钩斗挖掘的范围。 谁料,危机之时,方元的鞋子却刮在了一块凸起的石块上,鞋带搅紧,拉扯着方元的右腿! 钩斗的锯齿已经插入土堆,只要上翻方元的腿轻则骨折,重则难保! “脱鞋!”宋吉祥大喊。 “不行...脱不下来!”鞋带越拉越紧,鞋子已难脱下! “吉祥!别...”方元的话还未脱口,宋吉祥便反身而上,双手用力撕扯鞋带! 啪鞋带终于断开,宋吉祥握着那脚用力一推,将方元推至安全区域。而此时,犹如利刃的钩斗破土而出,钢铁锯齿破开宋吉祥的皮肤,血腥味儿顿时散入夜雨之中... “阿祥!”方元大声呼喊! 天,快亮了,远远的传来了警笛的声音...... ...... 第56章 【一更】 渣男 晃动了一下手腕,传来了叮叮当当金属碰撞的声音,宋吉祥“啧”了一声,扬声喊了“报告”! 病房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警服的民警探头进来:“干啥?” “报告政府,我要上厕所。” 那人面上漏出一点笑:“你倒懂规矩,没进局子呢就喊上‘政府’了。” 宋吉祥嬉皮笑脸:“电影里看的,标准不?” 民警点点头,从口袋取出手铐钥匙:“下次声音再洪亮点,带点气势。” “得咧。”宋吉祥催促,“劳烦政府快点,憋尿对男人不好。” 民警扑哧一笑,打开了一侧扣在病床护栏上的手铐:“你这故意杀人罪要是定了,没有个十年八年出不来,出来之后媳妇早跑了,男人那点功能也没用了。” 宋吉祥捂着屁股一点一点往床下挪动,皮肉疼,嘴上还要犯贱:“说不定我媳妇忠贞呢,苦守寒窑十八载。” “你还真有媳妇啊?”民警架了一把宋吉祥,将他送进了卫生间。 民警靠在墙上盯着宋吉祥的背影,心里寻思着这人犯的事。杀人未遂,罪过不小,但杀父之仇落在谁身上都是道不好越的坎,偏偏他又走了条最极端的那条路。不过这小子的性格倒是不令人讨厌,据说还颇有身家,私下里几个同事聊天,话里话外都是一句——可惜了。 宋吉祥小心翼翼的提上裤子,他的屁股半个月前被挖掘机钩斗上的锯齿豁了一个口子,血流了一裤裆,当时还以为必死无疑了,没想到送到医院只定了一个皮外伤,虽说也上了手术台,但不到半个小时就被推了出来,至此便被扣在病床上天天被小护士摆弄一遍P股。 宋吉祥黑着脸,扭着脖子往自己的屁股看了一眼,忽然就想到了方元曾经说过自己屁股长得好看,现在“破了相”,也不知道以后还担不担得起“好看”这个词儿。 “你还真有媳妇啊?看你年纪轻轻的不像有媳妇的样子啊?” 慢慢挪着步子的宋吉祥震惊于人民警察的八卦程度,臊眉耷眼的说道:“以前有,现在怕是没了。” 民警“唔”了一声,重新将宋吉祥扣在护栏上,临了在他肩上拍了几下,留下了一句“正常,想开点。” 宋吉祥还没摆好舒服的姿势,病房门再次被推开,依次进来了三个人,刚刚的民警去而复返,后面跟着衣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最后进来的才是曾帆。 “律师约谈,谈话时间不得超过三十分钟。”民警看了一眼表,随后找了一个位置靠墙坐着。 曾帆手中提着刚刚经过检查的苹果,探身问道:“宋总,你好些了吗?” 病床上的人简单的点了一下头,伸手点了点床边的凳子示意两人落座。 宋吉祥的案件性质并不复杂,故意杀人未遂,连带翻出了陈年的失踪旧案,两桩案件犯罪事实清楚,嫌疑人皆已归案,若说还有什么“难点”,便是在宋吉祥的量刑上。因案件性质特殊,虽说法不容情,但近些年司法判案也曾有酌“情”考虑之时,律师觉得宋吉祥的案子有争取“酌情”的可能性。 “幸亏你没把他们真埋了,我们还有争取的机会。”律师合上记录本,“那几个人身体已无大碍了,就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现在已经从医院转到公安局收监了。” 宋吉祥眼中冷光一现,转瞬就被压了下去,只神色淡淡还了一句“有劳”。 谈完正事,会见的时间还有富余,曾帆挪着凳子向床边蹭了蹭,他倾身向前,意欲低声,话还没脱口,便听到民警的警告。 “有话大声说,不然取消会见。” 宋吉祥陪了个笑脸,曾帆也坐直了身体,用正常音量说道:“方助理想见你,你还是不见吗?” “啧”,宋吉祥落了眼皮,盯着曾帆手里提着一袋苹果问道:“给我带的?”他伸出没被扣着的那只手从袋子中掏出了一个苹果,在衣服上擦了几下便一口咬了下去,“有点酸,超市怎么选的品?” 本是一句玩笑,只为岔开那个让他烦躁的话题,没想到话音未落却在曾帆的脸上看到了愁容。 “怎么了?”宋吉祥问。 曾帆下意识的搓着一截塑料袋,几经犹豫青年抬起头看向宋吉祥:“苹果是我在路边买的...方助理把家家喜卖了。” 家家喜在本地还算有些名头,律师和民警都瞟了一眼过来。 宋吉祥一怔:“卖了?” “想来你也不知道,”曾帆将水果袋子放在床头柜上,“你现在官司缠身,我本来不想拿这事烦你,但方助理做得确实有些过分,他为了与嘉德利竞争,同意了收购方开除所有管理层及40岁以上员工的条件,其他人倒也算了,换一份工作而已,可是李伯他们哪里会有人用了。” 家家喜在宋吉祥接手之后盈利方面并没有显著的增长,可员工数量却增加了不少。 非贤非能,一帮老弱病残。一些无儿无女生活困苦的老人被宋吉祥聘用,会算数的便帮着盘点库存,什么都不会的便看仓库、值夜班,钱开的不多,倒也保证了温饱。 方元曾经评论过此事,他半笑不笑的看着宋吉祥:“不知道还以为宋总会造势,奔着慈善企业家的名头去的。” 宋吉祥当时扬着眉,问道:“那知道的呢?” “知道的?”方元走过去帮宋吉祥平整衣领,“知道的觉得你爱心泛滥的像个二B。” 思及此,宋吉祥急急踩下刹车,回避着记忆中接下来的笑闹。那些自己曾经视为幸福的瞬间,其实只不过是一场一厢情愿的骗局。 “这段时间我才真正的见识到了方助理的雷霆手段,原来做助理时他一直是收着性子的。”曾帆轻轻的叹气,“宋总,你什么时候将超市的店面过户给方助理的?超市的法人变更成他的?” 过户?变更? 宋吉祥的手指蓦地一动,面上却毫无异常,口气平淡的问道:“方元连店面都卖了?” 听到问话,曾帆露出一点惊讶:“这个你也不知道?” 沉默了片刻,宋吉祥笑了一下:“卖了就卖了吧,一切由他做主。” 曾帆老实胆小,但也忍不住出言提醒:“宋总,我知道你信任方助理,但...也要为自己考虑一下啊,我怕你...被骗。” 宋吉祥忽的一笑,又将苹果放在口中咬了一口,含着满口汁水豪气云天:“老子若不心甘情愿,谁他妈敢骗我?你就别跟着操心了。” 他岔开话题,用正常偏低的声音问道:“你不是说要离开H城吗?怎么还没走?被我的事耽误了?你别,该走走,别让那个人渣缠上你。” 曾帆垂下头,细白的脖子上还留着浅淡的吻痕:“我走不了了。” “为什么?” “......” “为什么?”宋吉祥再次追问。 “...方助理不知和仲清斌私下达成了什么交易,他将我要离开的消息透露给了仲清斌,所以,我房子也没卖成,人也没走了,还被他关了一个星期,要不是我...做了保证,现在还出不来呢。” “方元把你卖了?” “嗯。” “草!” 曾帆本就不愿拿自己的事给宋吉祥添堵,看着面前愤然的男人,他扶着床沿小心翼翼的安慰。 “宋总,别伤心了,谁年轻时还不遇上几个渣男。” 宋吉祥趴在病床上放挺:“谁?咱俩!” ...... 法官确有“酌情”,宋吉祥判了四年。 宣判那天,方元没有去旁听。曾帆走下高阶,考虑了很久才拨出了一个号码。电话瞬间被接通,对方沉默,是方元的作风。 “判了四年。”没有任何客道,曾帆平白直叙。 “知道了。”电话中的声音有些沙哑,“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 “欸...”曾帆咬了咬牙齿,“谢谢你帮宋总聘请了省城的律师。” “这事不需要你谢。” 对方的冷漠激起了曾帆怒意,即便如此他的声音听起来也不算尖利:“那你不应该向我道歉吗?” “向你道歉?”对面的言辞毫无起伏,“你需要我的道歉吗?你需要的是仲清斌的。” 电话被挂断,曾帆踢了一脚台阶,愤然骂道:“渣男!”。 ...... 第57章 【二更】 扔了 四壁紧合的暗室中,只有超大的电影幕布散射着光源。 一行字幕在荧幕上滚动,最后落幅在某某电影制片厂几个字上。 啪!开了灯,璀璨的光线填满了华丽的房间,众人起身鼓掌,为一部在商业上即将取得不俗成就的电影。 “恭喜啊小闻,电影很棒,我坐等看着票房大卖了。” 白发苍苍的老者伸出手,方元姿态恭敬的握了上去:“白主席过奖了,电影还没上映,真不好说票房怎么样。” “今天的预售数据我看了,情况喜人,况且有堇辰担纲,票房自然不会差的。” 众人的目光合拢,投向了一个青年男人。他站在方元身边,清雅出尘,一段墨香、一阵清风似的,在庸脂俗粉的电影明星中让人移不开视线。 闻言,年轻人谦逊的躬身,不卑不亢:“白主席您过奖了。” 对于一份颇有分量的褒奖,这种回语显得过于轻飘飘了,方元及时出声,填补了空缺:“堇辰一直将您对青年演员的规训作为自己信条,时刻记在心上。” 矍铄的老者在方元臂上拍了拍,留了句“后生可畏”便被簇拥着离了场。 观影会后连着酒会,杯盏觥筹、绣衣朱履,名利场上竞技,无人能够逃脱。 作为电影的出品人之一,方元备受关注,这个年轻的投资者,四年前带着资金杀入电影圈,成立了万吉电影公司。他没有将钱投入时下热门电影与大制作,而是目光精准地锁定小成本的悬疑电影。 前期的市场调查,寻找投资制片人,选导演、剧本、演员、赞助商,方元跻身电影界投资的第一部电影便成为当年的一匹黑马,在宣发基本为零的前提下,用口碑实现了票房逆转。 万吉电影公司虽小有战绩,但在电影投资界想占有一席之地,并不是易事。方元乘胜追击,当年便用复刻的模式再次推出一部小成本悬疑电影,依然取得了良好的成绩。 至此,万吉电影公司以每年投资两部电影的速度稳步发展,不但形成了自己的商业模式,万吉出品也被定上了精品悬疑电影的标签,这家刚刚成立四年的电影公司迅速吸纳资金,不断壮大,在诡谲翻涌的娱乐圈拥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而方元,作为万吉电影公司的创始人,同样成为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但他的光环之后却藏着引人窥探的秘密,如此的年轻的投资人,他的资金来源到底是什么?当年六千万投资说多不多,说少也不算少,却追逆不到源头,这在没有秘密而言的娱乐圈实属罕见,因而方元的背后藏着什么样的根基,有着什么样的靠山,就变成众人想窥探的秘密。 而,每每有人试探,那个年轻斯文的男人总会将话说得云里雾里,让一切变得好似有迹可循,却又更加扑朔迷离。 “又在闻方那里碰了避?”轻歌慢吟的宴会厅中一个美人唇角轻掀,“他爱男人,你不会不知道吧?” 倚着壁角稚气鲜嫩的小花眼波流转,最后还是将目光落在了大厅中央被簇拥的男人身上:“不过是打了个招呼,姐姐说什么有的没的。” 美人摇晃着酒杯,杯中的液体似翩跹的裙角一样华丽:“这宴会厅中有多少双眼睛盯着闻方你我心里都清楚,他在这圈子中虽不算什么重量级的大佬人物,但若想捧红一个新人倒也不费吹灰之力,你看他身边的苏堇辰,不是轻轻松松就火了,听说最近闻方打算弄一个经济公司,为的就是给苏堇辰接戏。” 女人瞥了小花一眼:“他们的事算是公开的秘密了,据说苏堇辰为了闻方连芭蕾舞首席都不做了,两个人现在正打得火热,别说做姐姐的没提点你,你这会儿撞上去是讨不到什么好的。” 小花厚重的睫毛缓缓抬起,眼中带着冰冷的笑意:“谢谢姐姐提点,但你好像提点错了对象,我没有爬床的癖好,也不像姐姐那样有雄心壮志。所以姐姐别怕,我是不会抢了你在公司中的位置的。” 流光溢彩的裙摆款款远去,美人挑眉,轻嗤一声:“谁信?” ...... 酒已半酣,方元作为宴会的东道主之一自然喝得不少,他酒量极佳,却开始厌烦室内陈杂喧闹的气氛,借着送别一位新闻界大佬,留在室外透了口气。 夜已至,天上垂着暗淡的星,若不细看便会忽略。这个城市的灯光太璀璨了,人们习惯了看近处的霓虹,没人仰头去看暗淡的远星。 量体裁剪的礼服贴身,为保持流畅的线条,并不能藏烟。方元有些犯了烟瘾,这些年他越发嗜好这口,在片场时他几乎烟不离手,即便不燃,也会翻转在手间。长指白皙,松松夹着香烟,矜贵的气质中无端多了一份漫不经心的懒散。有女孩因此爱上了他,寻着机会表白,他听后只是笑,指尖刮着香烟,话说得可有可无:“吸烟有害健康,以后我在你面前尽量少吸。” 拒绝的得体却也伤人,这样的事情多了,圈子里便有了闻先生吃素的传言。后来方元带了苏堇辰入行,流言才不攻自破,原来年轻的闻先生不是喜欢吃素,只是没遇到合胃口的。 方元叫来侍者,要了颗烟,就着他的手点燃,又从托盘中取了杯酒。他现在有些烦躁,女人或男人的香水熏得他头疼。他不喜香,这点矫情的毛病只有苏堇辰知道,所以那人身上向来是干净清爽的皂角味儿,有时见方元烦了,还会悄悄用身体隔绝一些香源,给他制造出相对舒适的空间。 方元有些出神,远星在他眼中已经模糊。他其实应该想想新电影的发行,或是如何约到那个犀利的影评人喝一杯下午茶的,可他脑子现在却是空的,除了一颗曾经望过的远星,其他什么也装不进去。 “闻先生。”侍者轻轻的唤他。 “嗯?”方元回神,拨动香烟,弹去长长的烟灰。 “有一个人托我...” 又有客人离席,与门前的方元过了招呼,打断了侍者的话。 待人离去,方元面上的笑容散了七分,三分留给了侍者,转头问道:“谁要见我?” 他代入了惯常思维,这样的酒会上免不得有人想与他单独见上一面。 想见方元的人很多,十八线的小明星,不入流的剧作者,没名气的导演,加之无孔不入的记者,攀不上业内大佬的人,都视他为一个不错的跳板,期待搭上他目前还算顺风的车。 “叫什么?”方元在等侍者递上名片,这是规矩,也是一种社交礼貌。名片递上了,想见便让侍者引来,不想见就寻一个借口推掉,求见者不至于冒犯,拒见者也不至于尴尬。 可是,没有名片。 “他说他叫宋吉祥。” 手一晃,杯中红色的液体尽失优雅。侍者担忧的看着俊逸男人压白的指节,算计着薄薄的琉璃杯子能不能承受得住如此的力道。 “你说他叫什么?” 侍者一怔,宋吉祥这个名字并不难记,但因面前人的神色,他又仔细回想了一下,郑重且坚定的说道:“宋吉祥,他说他叫宋吉祥。” 急急的吸了一口烟,习惯了辛辣味道的老烟枪却被呛得咳了起来。脊背微弯,咳得有些重,引得侍者慌张。抬手安抚了侍者的无措,好半晌咳嗽声才慢慢缓了下来,方元单手摘了眼镜,拇指轻压了一下眼角咳出的生理盐水,直起脊背淡然的说道:“不认识。” 不认识? 年轻的上位者刚刚的反应显然与“不认识”严重相悖,侍者愣怔,便又听到了一句肯定的回复:“宋吉祥吗?不认识。” 两人认识与否不在侍者的纠结范围之内,他避开犀利的眼神,向后退了两步,脸上露出犯难的神色:“那这东西...” 他从口袋中翻出一件东西,握在白色的手套中:“那人好像已经走了。” “等等!”方元蓦地握上侍者的手腕,目光落在垂在掌外晃动的物体上,“这是什么?” 手掌缓缓展开,一条素色手链跃然眼中。宽版素链,没有任何花哨的雕琢,螺纹旋转缠绕,简单得有些普通。但,上面却挂了一只镶着碎钻的生肖配饰,Q版的小猴子,盘着长长的尾巴,可爱灵动。 “你给我买点什么吧。” “买什么?” “买点贵的。” 当年没脸没皮的讨要礼物,霸道的将自己的属相据为己有的人,如今又将它送了回来! 烟已燃烬,余温烫了方元的手指,疼痛将他从回忆中拉扯了出来。 “他还说了什么?”灭了烟,方元的指尖轻轻的滑过手链。 “他...他其实没想见您,只是托我将这个交给您。”侍者犹豫了片刻,觑着方元的面色继续说道,“他还说,若是您不收,就扔了。” “扔了?”方元抬起头目视侍者。 喉结滑动,侍者点头:“是的,扔了。” 一阵风过,花木摇动,原来盛夏的夜风也是凉的。 “那就扔了吧。” 方元落下眸子,杯子中血色的液体再次晃动出糜丽的波浪。 ...... 第58章 只是如此? “各位旅客请注意,您乘坐的飞往D市的FL8100次航班现在开始登机,请您从17号登机口上飞机。” 候机厅中,甜美的女声播报着即将起飞的飞机航班,苏堇辰在助理的示意下摘了耳机,他看了一眼表才缓缓起身,压着暗纹的锦缎西装随着动作次第舒展,波光暗闪、飘逸丝滑,极简极奢,与苏堇辰相配得刚刚好。 放好行李箱,苏堇辰将视线落在窗外,他如今也算流量明星,粉丝不多可也不少,虽说带着口罩,但凭一双美目也经常被粉丝认出,因而他能避就避,转头看向并无景致的窗外。 “闻总!您怎么...您不是不参加这次的路演了吗?” 苏堇辰猛地回头,看到正将手提包放进头顶置物仓中的方元。下一刻他身旁的位子有人落座,方元声线偏冷:“与张老师的会面临时取消了,时间空了出来,就可以参加在这次的路演了。” 话是说给助理的,苏堇辰知道方元也是在向自己解释。昨晚的方元有些反常,毫无原因的烦躁,甚至表现得无礼,再被告知临时增加了H市一家新开业影院的点映与宣传活动时,他在沉默过后,仅留下了一句“去不了”便拂袖而去。 事后更是电话关机,家中也无人应门,根本寻不到踪迹。 方元与苏堇辰是众人眼中心照不宣的一对儿,空了时间便急吼吼的来陪恋人出差,符合所有“恋爱脑”的臆想,因此年轻的女助理眼中含着“我懂”的笑意欢快离去。 苏堇辰微微叹气,H市不通飞机,此行必经省城,省城是方元养父的地盘,盘踞已久、根深蒂固。苏堇辰将方元的反常归结于此,他帮男人向空姐要了一杯苏打水,轻声开解:“省城只是中转,下了飞机我们就乘车去H市。” 水杯中水面微晃,方元刮着指茧,语气保持着无波的平淡:“去那么偏远的H市做宣传,根本就是劳民伤财,多此一举。” “H市新开了一家连锁影院,影院总部这边也是想借我们造势,公司这边不好回绝,毕竟以后还得长期合作呢,一共就两天的行程,当去小城度个假了。” 宣发的事情,方元自然比苏堇辰清楚,在利益面前他一直都是那个最会权衡的人,因而今日他的鄙夷与轻慢显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苏堇辰选择将疑问装在心里,并没有追问。 “大头呢?你将它寄养在了哪里?它好像不喜欢宠物店。” 方元常常沉默,在两个人相处时。而那只样子又丑脾气又差的狗子永远是打破沉默的最好话题。 果然,方元脸上有了淡淡笑意:“大头野惯了,不喜欢被关着,我托了公司的晴姐每天去我家照顾一下它。” 苏堇辰点点头,他知道那只叫“大头”的狗在方元心里的分量,甚至一度还嫉妒过它,因为只有它能够接近深醉的方元,也只有它会被方元抱在怀中一遍一遍的问着“大头,你的主人呢”? 苏堇辰曾经当笑话将这段讲给第二天清醒的方元听,方元性子偏冷,倒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可那日方元虽笑着,苏堇辰却在他的话中将警告听得明明白白:“让你见笑了,但醉了之后的胡话没有任何意义,以后也不用说给我听了。” 飞机开始滑动,苏堇辰见方元闭目假寐,他也坐直了身子再次将视线放到了窗外。 H市的影院开在了最繁华的地段——西街。 观影厅中不能吸烟,方元进出了多次,最后直接留在了卫生间一根蓄着一根。 他很慌,夹烟的手甚至是抖的,烟吸得又急又重,却依然抑制不住心中杂乱的情绪。胡乱解开了颈下的几颗扣子,也未能缓解窒息一般的感觉。不耐的撩起眼皮,不期然的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 一点水痕都没有的镜子中映着一张苍白的脸,眼下挂着乌青,唇色暗淡。方元凝眸审视,记忆不知从哪里翻出了一句带着情yu的恭维:“我他妈都嫉妒我自己,找的媳妇又白又好看。” 狠狠的掐了烟,方元错开目光不再看那个糟糕的自己。 不是没设想过重逢,尤其是这段时间。刚刚在车上补眠,他还恍惚的见到了那张脸,全无当初的爱意与痴迷,愤怒和恨意铺面而来,将他从浅淡的梦中惊醒。 怒的、恨的、委屈的、埋怨的,方元都设想过,只是没想到真的到了重逢之时,现实与想象总是天差地别。 H市虽小,但常住人口也近百万。方元来时百般纠结,理智上线后也嗤笑过自己,两日的行程,百万人口的城市,哪里那么容易相见? 可,不知是造化使然,还是方元罪孽深重,踏入西街不过十分钟,他便在人群中看到了宋吉祥! 影城开业酬宾,票价低廉,还送观影套餐,自然不缺人气。嘈杂的环境中,方元一行被影院的工作人员夹道相迎,经过检票口进入预设的影厅。 可不知是谁认出了苏堇辰,大声唤着他的名字。偏僻的小城难得见到明星,更多的人蜂拥而上,冲破了夹道的人墙,局面一时混乱了起来。 面对挤踏,方元将身边苏堇辰揽了过来,护在身侧,推开前面的人群将他往影厅中带。 忽然,一个声音劈开满室嘈杂钻入了方元的耳中,入耳的声音毫无特点,只因他叫了一声“吉祥”。 “吉祥哥,你看那个人好像是演‘人道’的那个明星!” 方元猛地立在原地,下意识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不存在“众里寻他千百度”,宋吉祥接近一米九的身高让他在拥挤的人群中依然醒目! 那人双手高举,托着两杯饮品,在推来拥去的人群中尽量保持着平衡,远远看着亦如曾经的二货。只是风骚的发型换上了青皮短寸,少了点俊美多了些刚毅。 显然,宋吉祥也看到了自己。目光相接,天雷未能勾到地火,没有预想的愤怒与怨恨,甚至那个人连眉头都不曾轻皱。他只是略显惊讶的抬了一下眉,像不曾言语过的泛泛之交,或是见过几面略有眼熟的陌生人,浅浅的讶异划过眸子,仅此而已。 然后,那个男人便不知被谁踩了脚,骂骂咧咧的在人群中寻找祸首。 啪,火光跳动,方元再次点了烟,齿间咬着烟蒂不由得再次回想刚刚。 是的,他只得到了一个略显惊讶的眼神。 “草!”从不爆粗口的方元踢了一脚锃明瓦亮还带着出厂日期的垃圾桶。 口袋中电话响了半天,他接了起来,是苏堇辰催他回去,电影快结束了,接下来便是主创人员与观众的见面会。淡淡应了一声挂断,方元抬手整理有些凌乱的衣服。 就在这时,卫生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 方元守着角落,却也存在感十足。四目相接,双双愣了一下。 没有默默无语,不见红了脸湿了眼,宋吉祥依旧只是讶异。 “真的是你啊,刚刚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他含着笑抱歉的抬手,“一会儿再说,我先放水,憋尿对男人不利。” 小便池离方元不远,宋吉祥心无芥蒂的掏货放水,那货沉甸甸的,看起来比曾经还要可观一点。 提好裤子,宋吉祥到洗手台洗手,目光看着镜中的方元,语气轻飘飘的:“来宣传电影?刚刚你身旁的是姓苏的那个电影明星?我朋友挺喜欢他,能不能帮忙要张签名?” 久别重逢,第一句是放水,第二句是要签名。 方元一直垂着眸子,此时才缓缓的看向宋吉祥,他吐了口中的烟也看镜中的他,对上了那双毫无波澜的眼:“行啊,你朋友叫什么名字?” “赵谦,谦虚的谦。” “签完怎么给你?我的活动还需要一会。”方元单手去系领口的扣子,背部离开一直倚靠的墙,站直,劲韧高挑的身材仿若冷杉。 “这倒是有点麻烦。”宋吉祥关了水龙头,抽出两张纸擦干手,随意一投,扔进方元身边的垃圾桶。 “那就算了,反正我朋友也是见一个粉一个,不过还是谢谢你。”他的手搭上门把手,向与最普通的朋友道别,“走了啊,电影太他妈难看,但钱都花了,再难看我也得挺着。” “宋吉祥!”方元的语气有些重,他叫住身已半出的男人,却半晌未言。直到宋吉祥看了第二次表,他才灭了烟蒂,说道,“给我留个电话,活动结束我给你送去。” 第59章 闻先生 方元推了晚上的饭局,向助理要来一张苏堇辰的照片,影院的灯甚至还没全部亮起,就按在公文包上让他签名。 “有什么特殊要写的吗?”苏堇辰手里被塞入一支签字笔,没忍住追问了一句,“送给谁的,在这也遇到朋友了吗?” 烟抽的多了,方元嘴里发苦,他自动忽略后一句问话,看不出情绪的回道:“没什么特殊要写的,签个名就行。” 盛夏季节,天黑得晚,方元来到宋吉祥原来住的筒子楼时闻到了飘散的饭香味。 他在台阶下止步,仰首望去,仅有四层的楼房比记忆中的更加破败,像风烛的老人,虽然带着对世事的洞悉,却已发挥不了任何作用。 狭长的走廊上站着人,半露的身子看得出正在翻炒,筒子楼中的公共厨房竟然还有人在使用。 方元忽然想起宋吉祥曾趴在走廊的栏杆上看自己做饭,他向来不是个能静下来的主儿,但几年前的那个时刻,他安静的回眸,越过蒸腾的水汽,满眼都是自己。方元还记得那日无风却有难得一见的火烧云,霞光漫散,融了男人锋利的轮廓,在蒸气扭曲的时空中,方元第一次体会到时光缱绻,也是从那天他才知道二货一样的宋吉祥拥有让人招架不住的温柔。 收回目光,方元翻出手机,拨通了那个今天下午刚刚存入的号码。 电话传来规律的风音,长久的等待后自动挂断了。 看着慢慢暗下去的屏幕,方元的指甲划过殷红指茧,轻轻碰触便传来了痛意,但他还是用力压下了下去。 “你是吉祥的朋友吧?那个小方?”一个老迈的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 方元回头,看到了一个微胖的老妇,脑子快速在旧识中寻了一遍,他笑着应声:“姚奶奶,好久不见。” 老妇略显忐忑的面上荡开了笑:“真的是你啊,我还怕我这老眼昏花看错了呢。” 方元性子疏淡,但若想讨好谁也从未有过失手,他急走了两步,弯腰接过老妇手中的菜篮,亲切地扶着她:“您眼神好着呢,这么多年还能一眼认出我。” 老妇和善,拍了拍方元的手:“亏得你长的精神,人群里打眼。”她抬头看了看刚刚方元望着的地方,“你这是来找吉祥?” 方元“嗯”了一声,音量不大不小。 “他现在不常回家住。”老妇有些惊讶,“他开了一个修车店你不知道?” 方元微怔,但他惯会避重就轻:“他现在住在店里?” 老太点头:“十天半个月回家换洗换洗衣服,你要是找他就去店里吧。” 方元问出了地址,又将姚老太送上了楼,才招了一辆出租,向宋吉祥的店去。 修理铺开在主城区的次干道上,道路两旁商铺林立,却没有什么像样的店面,多为平房一间、伙计两名的家庭作坊。 “吉祥名车专修”几个字在这条街上算得上醒目,蓝底白字的牌匾一看就没挂上多久。 方元下了出租车,天色已经稍有暗淡。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年轻人推门而出,翘着脚按下檐下的开关。 牌匾蓦地亮起,明亮的光线扎入方元的眼中。他多看了“吉祥”几眼,收回目光时心里有些发紧。 年轻的活计反身而回,却没听到门撞在门框上的声音。回头,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扶着门橼,顺着那手看过去是一张清冷俊逸的脸。 “修车?”小伙计问道,他抻着脖子往外看,“什么车?” “找人。”方元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抖,他甚至没将目光送出去环顾,只落在了近身之处,“宋吉祥在吗?” “啊,找我们老板,没在,出去吃饭了。” 紧绷的神经倏地松弛了下来,方元跟着小伙计进入店内:“你们老板什么时候回来?” 小伙计耸肩,不太爱搭理人的样子:“不知道,他没说。” 修理铺店面不大,200平左右的样子,除了右侧靠里的一个角屋关着门,其余一眼便能看透。 左侧修车,右侧用玻璃做出了一处隔断,摆放着坐垫、脚踏等车上用品和各类机油、玻璃水、防冻液,是处销售商品的区域。 修理汽车的店面多杂乱肮脏,可这里却规规整整,休息等待区的椅子上套着浅色的座套,茶几上除了茶叶罐竟然还摆着花儿。 方元的指尖在花瓣上撩过,细软水嫩,竟是真花。 宋吉祥是什么德行方元最清楚不过,他不相信四年的牢狱生活能让一个不重视生活品质的人变得如此规整细腻。 他想到了宋吉祥口中的“赵谦”,应该是一个男人的名字吧,能和宋吉祥一起看电影的男人? “赵谦常来?”方元忽然问道。 小伙计正趴在一台雪铁龙的发动机舱中,闻言头都没抬:“谦哥?谦哥当然常来,他跟吉祥哥啥关系!” 方元手下一顿,没有追问两人到底什么关系。他取出手机又给宋吉祥去了一个电话,这回电话接的倒快,可率先传来的却是杂乱纷扰的声音,等了半晌,宋吉祥似乎才靠近听筒,问了一句“谁?” “方元。” 那边顿了一下,倒也没找一个安静环境,只是提了提嗓门:“呦,这么早?我还在外面吃饭,要不,你说个地方,我吃完饭去取。” “我在你店里,吉祥名车专修。” 对面显然有些诧异,静默了片刻才道:“找那儿去了?我这一时半刻结束不了,要不你把东西给小敏,就是我那个伙计,改天我再谢你。” 方元坐在椅子上,指尖一动拉下一片花瓣,捻成花泥的同时挑起声音:“怎么,宋老板这是怕见我?” 电话里传出了一声笑,随即男人说道:“你想等就等吧,我大概一个小时后回去。” 方元挂了电话,看向残缺的鲜花。花儿不名贵,却娇艳的扎眼,如今缺了一角显出我见犹怜的姿态。 高级皮鞋一蹬,茶几晃动,高脚花瓶不稳,摇晃了几下跌落在地,残片与水迹四散,衬着香消玉殒的鲜花。 小伙计听到声音,蹙眉看了过来,方元只是笑笑,坐在椅子中解开西装扣子,不咸不淡说了句“抱歉”。 宋吉祥回来的时候,看到那辆下午刚刚送修的雪铁龙的发动机舱中撅着一个圆润漂亮的屁股。 西裤面料细薄且垂坠,贴在身体上勾勒出饱满的线条。可能是过于合体,腰肢下弯,导致面料滑进臀*缝隙,一个引人遐思的桃子直入了宋吉祥的眼。 男人错开眼,犹如绅士,晃荡了几步来到车前,脱口的话却是揶揄:“闻先生,这是唱得哪出啊?” 方元猛地抬头,差点磕到顶起的机盖,他只着黑色衬衣,袖子高挽,露出一截小臂,均称有力,白得耀目。 他将手中的修车工具递给叫小敏的伙计:“问题应该出在火花塞,接下来你来弄吧。” 小敏此时一改刚刚带理不理的态度,面上带着崇拜,热络的回道:“好的方元哥,我按照你说的试试手,谢谢你教我的那些东西。” 方元笑得温和,用手背推了下眼镜才看向宋吉祥:“大专我学得是汽修专业,你忘了?” 宋吉祥笑着挑眉:“原来只记得你学习好,倒是一直忽略了你的专业,主要是闻先生仙气飘飘,与汽修画不上等号。” “还是叫我方元吧。”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宋吉祥的大嗓门压了过去,男人向门口的方向嚷嚷:“谦儿,磨叽什么呢,还不进来。” 方元的指茧随着推门声一痛,他听见有人抱怨:“小电驴缺电了,我给充上电,你当初设计电源的时候用不用放那么高啊,除了你这种大个子,谁还能够得着?” 对于娇嗔的抱怨,宋吉祥只是笑,他长臂一勾将矮他大半个头的年轻男人拉到身前安抚:“明个儿重新布一下线,省得你插个电还要踩板凳。” “叫人,闻先生。”宋吉祥轻推瘦削的男人,“人家特意给你送苏堇辰的签名来的。” “真的?”年轻男人眼中闪现光彩,乖乖的说道,“谢谢闻先生。” 他搓着手,意欲明显。方元在他脸上扫了一眼,心中给出了评价,黑皮,圆眼,尖下颌,活泼俏皮,中等。 在娱乐圈混得久了,只需一眼方元就能对一个人的外貌和性格做出基本评价,而他的结论往往简单到“高中低”等。 他笑了一下,藏起眼中的锋锐:“你就是赵谦?” 赵谦连连点头,圆眼弯起:“今天我让吉祥哥陪我去看电影,谁料撞上了苏堇辰,我特别喜欢他,吉祥哥说能帮我搞到他的签名照,当时我还不信,没想到竟是真的!”他的星星眼看向身边站着的男人,“吉祥哥你太厉害了!” 宋吉祥开始犯二,叼着一颗烟吹牛逼:“没有哥搞不定的事情,只要你想要哥给你摘星星。” 赵谦刚要捧臭脚,就被方元冷淡的打断:“赵谦,在哪里洗手?” 洗过手,方元坐在椅子上整理衣服,高挽的袖口被慢慢放下,长指挑着袖扣一颗一颗的系上。 以前,宋吉祥爱看他脱衣服,更爱看他穿衣服。他曾说方元一件件穿上衣服,系上扣子的时候,像顶级的斯文败类,也正是这种傲慢邪肆的样子更加让人想将他撕碎、征服,压下身下欺负得彻底。 而如今,宋吉祥倚在一旁的壁角吞吐白雾,眼中看的却是地上支离破碎的花瓶和即将枯萎的鲜花。 方元套上西服,才从公文包中掏出苏堇辰的签名照,他笑着递给赵谦,贴心的问了一句:“明天我们在H市还有一天行程,如果你想和苏堇辰合照也可以来找我。” 这话是说给宋吉祥听的,方元想看他的反应。果然,宋吉祥搭了话,他摘了烟面上带着笑:“你们忙,我们就不再添麻烦了,让闻先生专程跑一趟已经过意不去了。” 方元无所谓的摆手,忽然勾起唇角问道:“宋老板在电话里说要谢我?怎么谢?” 这话太像朋友间的玩笑,只有言语双方才知道其中暗藏的机锋。 “谢,当然要谢。”宋吉祥不急不缓,“我和谦儿请你吃饭,可就怕贵人事忙...” “不忙。”方元提起公文包,他随意碰了碰头发,“随时给我电话。” ...... 第60章 我心里有人了 H市的夏夜比京城凉爽,可苏堇辰还是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空调,将显示屏上的数字调到了22,是方元喜欢的温度。 加了一件薄薄的空调衫,苏堇辰开始收拾地上散落的衣物。衣服一路拾到了浴室,他听到了磨砂玻璃后传出的水声。 方元向来整洁,他对自己的克制与约束几乎体现在了生活和工作中的方方面面。所以,像这样乱扔衣服的情况只会发生在醉酒之后。 苏堇辰略略回想了一下,觉得刚刚酒局上的“薄酒”并不能醉了方元,虽因晚到,他入席便打了一圈,后又单独厮杀了几轮,但也不至于醉至如此。 方元可担一句“海量”,可也并非千杯不醉。这几年拉关系、跑路子、装孙子的时候没少喝醉,为了利益,红的白的啤的眼睛都不眨的便倒进肚子。 酒后的方元人前总能端得沉稳,不论如何推杯换盏也能撑到最后,待众人离去才会冲进卫生间吐得昏天黑地,个中滋味也只有他自己可以体会。 可今天,确实不应该醉。 苏堇辰收了衣服,搅着手指在酒店的沙发上坐了片刻,似是下了什么决心,起身从酒柜中拿了一支红酒出来。 浴室的门被推开,湿润的水汽浸漫开来,遇到屋中横扫的冷气,相较了一番,最终只能灰溜溜散去。 黑色的浴袍将白润的皮肤称得几近晶莹,方元从浴室出来,习惯性的叫了一声“大头”。 “出差呢闻总。”苏堇辰失笑,后又换为苦笑,沾了酒的方元第一时间想到只有那只“大头”。 方元只是下意识的叫了一声,如今也想起来身在何处。他缓步走到琉璃台前,桌上两只高脚杯中酒香馥郁。 “刚才没喝够?”方元挑眉,苏堇辰不好烟酒,若非一些场合为自己挡酒,他平日基本滴酒不沾。 苏堇辰站在巨大的琉璃台后面显得更加纤丽,俗常的白色空调衫也穿得风流蕴藉。 步子稳健、言谈清晰,毫无醉态的方元,让他心中的问号更加清晰,轻推酒杯,他状似无意:“碰到什么烦心事了吗?与我说说?” 指节上的茧子蓦地一疼,方元落了眸子,他拖过靠近自己的酒杯轻轻晃动,加速了红酒中单宁的氧化。 “累了一天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只需见一下本地的宣传部门,走个过场,没有那么多事。” 托起杯子他一口饮了酒,红酒醒得时间不够,还有些酸涩。本欲转身离开,却被苏堇辰隔着案台拉住:“就知道你不会说,不说便不说,再陪我喝一杯吧,奔波了这么久,我今晚想放松一下。” 苏堇辰的确尽心尽力,无论在角色塑造还是后期推介,任谁都看得出他为的不是本己。 方元扫落了一滴湿发上的水珠,语气柔软了几分:“改天吧,要不明天我陪你,今晚...我真的累了。” 他勉强露出安抚的微笑,想走,可还是没能如愿。 苏堇辰一把握住了他的手,他向来是沉静的性子,从不做什么逾矩的举动,今天却有些反常。 “我帮你吹一下头发,湿发睡觉会生病的。” 没人能够拒绝这样的温柔与善意,即便耐心几近耗尽的方元也迟疑了片刻,计较着如何措辞拒绝才不伤人。 然而,苏堇辰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坐到沙发上等着。” 吹风机嗡嗡作响,手指温柔的拨弄着发丝。苏堇辰立在方元的身侧,微微垂目,眼中皆是他沉郁的神情。 独处的时候,方元常常会有这样的表情。空寂的、忧郁的,甚至带了些淡淡的悲凉,也正是这样的方元,让苏堇辰产生了爱意,即便知道他满腹心思,接近自己,撩拨自己,带走自己,只是为了报复他曾经的养父,让那个男人失去引以为傲的高徒,以及赞誉满身的荣耀。 但他还是爱上了他。 爱他坐在无边落木中的萧瑟神情,与回视自己时乍然而生的笑容,那声轻轻吐出的“小辰”,让他毅然决然的丢下了芭蕾舞首席的交椅,进入一个全新的陌生的环境。 手指下滑,从发尾落到了颈上,方元的皮肤极好,摸在手中软腻细滑。还欲下探,苏堇辰的腕子蓦地被人抓住,方元的声音响起:“已经干了。” “干了吗?我试试。”苏堇辰俯身在方元发尾落下一个轻吻,不待人反应又亲上了耳尖。 他从没做过这样的事,全身窘红,在听到那声带着警告意味的“堇辰”时,甚至抖了一下。 方元今晚心里极乱,又喝了闷酒,如今实在摆出什么好脸色,他将苏堇辰拉到身前,压了好一会儿情绪,才缓声说道:“别闹了,回去休息。” “我没闹,”面前人反倒平静下来,有些义无反顾,“你知道我喜欢你的。” 方元撑在额间的手被人拉下,殷红透着血丝的指茧被轻轻抚摸:“方元,我知道你不是合适恋爱的人选,但又有什么办法,我陷进去了。我见不得你忧愁,见不得你狼狈,也见不得你孤独。”苏堇辰缓且有力的握住方元的手,“让我来爱你好吗?让你不再做那个孤单的人。” 方元看着面前的苏堇辰,心间翻腾了一晚,却始终被压抑的那句话瞬间打破禁锢越了出来。 “你喜欢星星哥都能给你摘下来。” 当年,宋吉祥万般痴迷自己之时,也无如此猖狂宠溺的言语。 反手用力一握,他将苏堇辰拉近:“很爱我?我若是要天上的星星呢?” 苏堇辰一怔,随即觉得有些好笑,他温声回复:“你若是喜欢,我便架梯子。” 腕子上的力度更大了一些,似乎是肯定的信号。苏堇辰一点一点靠了过去,温热的鼻息开始交融,他缓缓闭上眼睛。 “堇辰,”方元忽然后撤,用手托住身子不稳的他,“咱们两个不合适,你值得更好的。” 即便苏堇辰温柔无双,也忍不住恼怒:“我这是被发好人卡了?”他的声音有点冷,“方元,当初你暗戳戳撩我的时候,怎么不说我们不合适?拿我与方启明叫板的时候,怎么不说我们不合适?圈子里用我当挡箭牌的时候,怎么不说我们不合适?” 方元摘了眼镜,压了压鼻根,依旧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堇辰,我现在不想和你吵,咱们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好吗?” 苏堇辰酒量一般,现在有些醉意翻涌,他反手握住了方元的手,急声说道:“我见你从酒吧带过人,你喜欢健硕的男人?” 方元蓦地抬头去看苏堇辰,目露不虞。 他知道苏堇辰口中说的是哪次,去年的一个冬日,他与一家报社的记者约在一间清吧做一种形势新颖的采访。采访除了地点新颖一些,话题依旧老生常谈,好不容挨到结束,方元躲在酒吧旁边的巷子里吸烟。 酒吧街上极少有人步行,尤其是在冬日,那日他却偏巧见到一个。 背影高大、宽肩劲胯,穿着长款黑色羽绒服,没不带帽子,露着不长不短的头发。 他从一家有名的同性酒吧出来,双手插在口袋中向街口走去。 烟蒂直接按灭在墙上,等方元反应过来他已经追上去两步。 那日,他一直跟在男人身后,一边暗骂自己傻逼一边加紧步子。后来不知哪里来的一股邪火,他竟然叫停了前面的男人。 “欸,约吗?” 男人转过头,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孔,周正,不丑,略显憨厚。 方元却退了一步,慌乱的垂下头。 许是方元气质长相上乘,那人只是犹豫了片刻便应了下来,抬手招来出租车,将有些木楞的方元带上了车。 然而,中途方元还是在男人诧异不解的目光中下了车,不知为何,面冷心黑的方元竟然略感惭愧,将大衣口袋中的一张芭蕾舞门票作为补偿留在了车上。 方元事后想过,如果那日自己多喝几杯会不会真的和那个男人去开房?理性分析后得出的结论还是不会,酒量太好了,连酒后乱性的资格都没有。 苏堇辰缓缓坐在方元身边的沙发上,身子前倾与他坐得极近:“我也可以去健身、增肌,作为男人其实我也不喜欢自己太瘦。” 方元骤起眉头,他知道对于一个从三岁开始就保持体态的人这话意味着什么。 “为我,不至于。”他站起身,“我心里有人了。” 这是他今晚说的第一句由衷之言。 ......。 第61章 你不重要 隔天,宋吉祥请方元吃饭,地点定在了修理铺,他在电话里客气,说店里晚上离不开人,方元淡淡应了,心中也算满意,毕竟空间私密。 推门而入的时候,才发现临时支起的圆桌旁,已有不少人落座,除了昨天见过的赵谦和小敏,还有一个熟人。 “方...闻...”曾帆有些迥然,“我还是叫你方助理吧。” “叫什么都行。”满室宾朋让方元不虞,面上却不漏半分,依旧挂着熟人相见的笑容。 “曾店长如今在哪里高就?”方元松了西服扣子熟稔落座,留给他的位子是主位,却离宋吉祥极远。 “高就谈不上,我现在在一家商场做楼层经理。”曾帆本想寡着脸,但他过于老实,做不到手打笑面人。 方元似是与曾帆从无龃龉,妥帖的恭维了几句,将老实人窘得面红耳赤。 吃的是火锅,宋吉祥此时提了几瓶啤酒过来,他在下首位坐下,左右挨着赵谦和小敏。 “店里离不开人,所以只能委屈闻先生了。”宋吉祥开了酒,起身给方元满上,与众人笑言,“闻先生酒量大,你们今天都别作怪,合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小敏显得兴奋,眸中的崇拜又多了一层,双手握着杯子高声问道:“老板,你和方元哥是怎么认识的啊,感觉...” “感觉我们不是一路人?”宋吉祥笑着空投花生米,“你老板就那么上不了台面?” 小敏挠了挠脑袋:“不是,就感觉...感觉方元哥像电视剧里走出来的精英。” “不至于,人靠衣装而已。”方元谦逊,“我也是咱们这里的人,以前...与你们老板...认识。” 桌上五人,除了方元,两人兴味,两人沉默。沉默的宋吉祥给同样沉默的曾帆倒酒,一不小心被翻滚的热气灼了手臂。 赶在赵谦送关怀之前,方元笑着开口:“不是要谢我吗?自打进屋我却连口酒还没喝到呢,是赵谦弟弟先提,还是宋老板?” 宋吉祥在赵谦的肩上拍了一下,意思不言自明。 赵谦活泼,话说得也俏皮,引得人不禁莞尔。方元乜了一眼笑意深浓的宋吉祥,转头温和的闲话家常:“赵谦,你和宋老板是怎么认识的?” 活泼的年轻人一哽,向宋吉祥投去了目光。方元看得清楚,分明是在求助。 “谦儿在附近打工,接触多了,自然就认识了。”稀松平常的回复,宋吉祥专心剥虾,甚至连眸子都没抬一下。 “我在旁边的奶茶店打工,与这里隔着四五个店面。”赵谦补充道。 方元举杯在赵谦的酒杯上轻磕,笑言:“以后有机会请我喝一杯奶茶。” “那是自然。”赵谦圆眼微弯,颇为豪爽一饮而尽。 席间还算热闹,方元窄薄的眼皮上挑,面上挂着淡笑,听多言少,酒却喝得很急,每每一饮而尽后,都会用拇指缓缓的抹去唇角的湿意,一派成熟男人的风流做派。 他几乎没吃任何东西,面前的餐碟泛着细腻的光泽。从烟盒中抽出支烟咬在嘴里,摸起桌上的打火机,方元起身:“我去抽根烟。” 月朗星稀,微风不燥。北方无蝉,却有蟋蟀的叫声远远的传来。檐下的灯光引来了飞虫环绕,逐光振翅,撞在灯上发出啪啪的声音。方元靠在卷帘门上点燃了香烟,他吞吐着烟雾,抬眸看着那些义无反顾的流萤。 他从来都不是一只流萤,不允许自己盲目莽撞。生活中的选择与决定,向来都是推敲利弊、反复思虑而来。十九岁之前他被人搓扁揉圆、任人宰割,那种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窒息感如今还会偶尔入梦。因此他庆幸过,在方启明阴郁的目光中为自己鼓掌。 可繁华散尽,独处一隅,他最多的一句自语便是:我是对的。 谎话说了一万遍就变成了真的,自我暗示的效力堪堪持续了四年。直到昨日在拥挤的人群中见到了宋吉祥,他才知道原来伪装的信念可以崩塌得如此彻底,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悔意、思念与软弱可以瞬间溃散无界,再也无法封印。 宋吉祥是一束光。方元从不知道,自己也会像流萤一样趋光。 可他畏惧失败,讨厌孤注一掷,也从没想过要为什么人什么事义无反顾,更不喜欢掌控不了的前路。 其实,也是可以放弃的,只需艰难的度过今夜,明日便可潇洒离去。将这个让自己倍感束缚、压抑,黑白默片一般的小城永久封尘在心底。 连同城里的人。 “草,”方元笑了,“还真是不甘心。” 他摸摸自己心脏的位置,好疼。 “...方助理。” 方元偏了一点头,看到了曾帆。他懒洋洋的转了个身,将肩膀倚在卷帘门上,吞吐了一口香烟,才问:“有事?” 曾帆从没见过这样方元,虽然知他不是什么好人,但原来的方助理细致妥帖,刚刚闻先生成熟周到,皆不似眼前这个疏离轻慢,不好相与的样子。 败絮其内,曾帆在心中暗下结论。 “...有几句话想和你说。”曾帆不善于与这样的人相处,下意识便带着怯意。 “你说。”又是满不在意的一句。 犹豫了片刻,曾帆反倒直起脊背向前了一步:“你不该回来的,不该再次出现在宋吉祥的生活中!他出了狱,好不容易才安顿下来,刚刚过上点像样的日子,你不应该打扰他,再一次扰乱他的生活!” 话音落下,夜似乎更静了,称得蟋蟀的鸣叫铺天盖地。方元摘了烟,垂下手臂磕掉烟灰,继而翻起细窄的眼皮:“曾店长现在和仲清斌还在一起吗?” 答非所问,却一下子慌了面前的男人,好不容撑起的一口气瞬间干瘪,支吾了一会曾帆才回:“这事和你没关系。” 他恼怒的攥紧了拳头:“反正...反正宋吉祥已经做得仁至义尽了,他没告你欺诈,也没向你讨要损失,还拿你当朋友,你要是还有点良心,还念一点点旧情,就离他远点,让他好好的生活吧!” “这话是宋吉祥让你说的?”单手抱胸的方元缓缓问道。 曾帆一哽。 方元蓦地便笑了,他再一次顾左右而言他:“当初我把你要离开的消息透露给仲清斌,你现在还需要我的道歉吗?” 曾帆没想到方元竟这样轻飘飘的旧事重提,用这种可有可无的口吻提及自己的过错!他双拳紧握,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语气,平淡的说道:“闻先生,别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人一辈子总要遇到很多好人和一些坏人,不论好人坏人归纳起来就是过客。你只不过是一个过客,对于我、对于宋吉祥都一样,你的道歉与忏悔,包括你这个人已经不重要了,没有任何意义了。” “你好自为之吧!”言罢,曾帆转身拉开门,回了溢满笑声的屋子。 香烟被急急塞入口中,方元却未得到短暂的安抚,烟已燃尽,最后的长雾藤蔓一般缠绕着手指。灭了烟,方元摘下眼镜擦了擦,再戴上时,脸上又挂上的疏淡的笑。 回到席间,并未落座,他举起将溢的酒杯告辞:“明天还要返程,回到宾馆有些未尽的事情需要处理,只能先行告辞了。” 漂亮的喉结滑动,饮尽了杯中酒。婉拒了小敏叫车的好意,他转过半张桌子,走到宋吉祥身边。 “酒店离得近,只隔着两路口,步行就可以,正好散散酒气。”他的手搭到宋吉祥的肩头,微微弯腰,看着男人的眼睛,“吉祥,你送送我?” 这是他自重逢后第一次叫“吉祥”,也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直视宋吉祥的眼睛。 不知为何,此时的室内安静极了,只有火锅中热汤翻滚发出的“噗噗”声音。 宋吉祥看着方元,未说送与不送,直到按在肩头的手微微颤抖,他才放下手中的筷子,平淡的应了句“走吧”。。 第62章 【二更】情不深 虽说是城市的次干道,但过了晚上十点,来往的车辆也不剩几台。路灯的光线昏黄,因间隔的较远,两盏之间总有一段暗淡的交叠。 宋吉祥落了半步走在方元身后,流畅的夜风从两人之间的空隙吹过。 “怎么干起了修车?”吐出的烟雾在地上留下了短暂的影子,没一会儿便消散不见了。 “在里面人人都得学点什么,接受改造吗,从里到外,从心灵到肉体。”宋吉祥一如从前的臭贫,“我和狱警关系处得不错,他们告诉我要学就学点出来能用的上手艺,帮我选了汽车修理。现在的监狱堪比大学,有老师授课,还弄了一辆汽车让我们实践研究,哥们也是聪明,是同期中的佼佼者。” 男人将双手交叉置于脑后,懒洋洋的说道:“其实监狱里面真不错,不用交学费,还管三个饱一个倒。” 四年未见,宋吉祥看起来依旧是那个二货,方元从前纵着他犯二,笑着看他闹腾,末了总要低声骂一句“傻逼”。当时,他从不认为自己有多喜欢宋吉祥,可当他看到无意间录下的一次影像时,看到自己含笑的眼,听到那句透着宠溺的“傻逼”,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宋吉祥蚕食,慢慢的放任他走进了心里。 如今,再听到这样不着调的话,他却笑不出来,指间的烟被用力夹扁,方元心里像压着一块巨石一样憋闷。 穿过光影的交叠,两个人离下一盏路灯越来越近,身后跟着的影子也越来越长。 “赵谦是里面认识的吧?” 方元回视宋吉祥,借着路灯看到了他略显诧异的表情。 “你怎么知道的?” “刚刚偶然看到了他手机中的歌单,像他这种年纪,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经历,应该去不会听‘铁窗泪’。” 宋吉祥失笑:“以前觉得你聪明是好事,现在看来也不尽然。” 吐了一口烟,辛辣的雾气熏了眼睛,方元落下眸子掩去了娇气的痕迹:“以前你我在一个阵营,可现在...我是那个外人。” 宋吉祥一怔,落在方元身上的目光沉了沉,但转瞬他就笑着认同:“也对,是这个道理。” “赵谦年纪小冲动犯了错,被判了一年半,进去总受欺负,我照应了一把。” 方元默然,没再继续话题。他的步子渐缓,最终停在了路灯下,靠着灯杆续烟,随手送了一支出去:“要吗?” 宋吉祥没接:“不了,里面管得严,现在几乎不抽了。” 方元可有可无的点头,将烟插回几乎空了的烟盒。 “不走吗?” “我们聊聊吧。” 两个人同时出声,四目相对又同时静默下来。 片刻之后,宋吉祥打破沉默:“没什么好聊的,之前的事我不想再提了。”他言辞轻松,并不像违心之语,“你早些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 方元抬起眸子,看了一眼头上环绕在路灯光线中的一群飞蛾,缓声说道:“吉祥,有些事情我是可以解释的。” 宋吉祥“啧”了一声,有些无奈:“方元,时过境迁了。”他停顿了一下,问道,“这词我用的对吧?” “自从踏出监狱的那一刻开始,以前的宋吉祥就已经不存在了。现在是新的人,新的生活,如果不是你忽然出现,我真的...”他看着方元眼睛,“我真的已经记不起你来了。” 烟从指间滑落,落在脚下一汪狭窄的积水中,深红的一点迅速暗淡,直至湮灭露出难看的遗容。方元抖着手急急从烟盒中取烟,修长的手指在半空的烟盒中搅动,却未能如愿的取出一支。 忽然,温热的大掌握住了他的手腕,平静的声音从头上传来:“方元,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不怪你,你也不用给自己压力,以后好好生活,你不属于这里,所以就忘了这里吧。” 方元一点点抬起头,眼尾囚着一抹殷红,他咬着牙,话说得缓慢嘶哑:“凭什么?凭什么以前的宋吉祥不存在了?凭什么让我忘记这里?凭什么你说不怪我就不怪了?!” 宋吉祥被吼得错愕,他收回手,琢磨了半天回了一句:“无理取闹呢这是。” 往路灯旁边的马路牙子上一坐,男人颇为无奈:“行,你说吧,你想解释什么?” 方元又点上了烟,急急的吸了两口。他对自己刚刚的言行有些懊悔,名利场中的闻先生向来是沉得住气的,即便落了下成,情绪也不会外泄,端得从容沉稳、深不可测。 可如今,他果真像了趋光的飞蛾,开始无头无脑起来。 靠在灯杆上吸烟,待心绪平稳他才开口:“宋吉祥,你听我解释。第一,我不是因为闻军才接近你的,为了他不至于;第二,我让仲清斌跟着闻军,就是想在他们动手的时候报警,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我真的不知道你那天晚上会在工地,如果知道,我绝不会让你沦落到去坐牢的那一步。” 说这些时,方元甚至没看一眼身旁的宋吉祥,辛辣的滋味在体内再次游走了一圈,被刮动的指茧钻心的疼:“第三...我在授权书上动了手脚,侵占了你的资产,这个...没什么好解释的,是我起了贪念,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方元,”宋吉祥勾手,“给我颗烟。” 手肘搭在腿上,男人点上烟,低沉的嗓音拨动了沉郁的暮色:“其实,只要你需要,我当时的一切都可以给你。” 宋吉祥抬起头看着方元,眼神深邃:“当时,你比这些都重要。” 方元的心蓦地收紧,久违的情动让背脊酥麻一片,可即刻他的血液又骤然凉了下去,随着脉动冰寒的感觉蔓延全身。 当时。宋吉祥给两人的情意限定了时限。 “所以,这件事你不用再纠结,所有资产就算我的赠予,你没有对不起我什么。” 宋吉祥起身,微微屈身与方元平视,真诚的说道:“即便没有闻军的事,没有超市的事,我知道你也是要离开的。你现在的生活就是你原来期盼的样子,一切遂了心意,不是很好吗,我也挺为你高兴的。” “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离开这里,眼不见心也就不烦了,慢慢的淡了,也就忘了。” 话音将落未落,方元蓦地直起脊背,向宋吉祥压了过来,紧紧地贴着他的身体抬眸说道:“既然你已经原谅了我,我们之间就不存在任何矛盾误会了,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像从前一样在一起了,不是吗?” 他抬起手抚摸宋吉祥的面庞,拇指划过柔软的唇,轻声说道:“吉祥,我想你了。” 没想到,下一刻他就被推离出去,那只流连过他全身,爱不释手的大掌毫不犹豫的将他推开。 宋吉祥皱起眉头:“方元,你误会了,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稳住身体,方元几近戾色。 宋吉祥吞了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扔在脚下踩灭,整晚第一次露出不耐的神色:“方元,你那么聪明,不需要我把话说得过于明白吧?” 他唇角轻挑,脸上划过讥讽之色。这种表情四年前方元常见,脱了“二货”的表皮,是最真实的宋吉祥。而这样的宋吉祥,如今却站在了自己的对面,对他说:“方元,我们从在一起到分开,满打满算不过十个月,而如今,已经过去四年了,咱俩之间...真的没有那么深的感情。” 。。。。。。 第63章 故人 苏堇辰在客房门口看见方元的时候,心下一惊。 托着行李箱走出客房的男人面色沉郁,因为皮肤过于白皙,眼下的乌青异常明显,他似乎一夜就瘦了不少,眸中拉着蛛网一样的血丝,眼睑似有红痕,一路氤至眼尾,像脆弱的胭脂色的流霞。 “你...怎么了?”苏堇辰问得有些犹豫,一来他向来懂得拿捏分寸,二来他与方元还置着气,即便是单方面的。 “没睡好。”方元用手指压了下太阳穴,眸子一扫从苏堇辰讶异的神色中推断出了自己的状态,“很明显吗?” 苏堇辰点点头:“气色很不好。” 正在这时苏堇辰的电话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他的助理。 滑动接通,电话里传来女孩子的声音:“辰哥,你和闻总在一起吗?我正在结算酒店的费用,他们说闻总昨晚叫了近万元的酒,你帮我问问闻总,有这事吗?” 苏堇辰惊讶的看过来的时候,方元已经换上了一副带着度数的墨镜,黑曜石的镜面折射着凌厉的光芒,将男人的疲惫与憔悴统统遮掩了起来,薄唇微抿又变成了那个娱乐圈中无往不利的男人。 金丝眼镜被收起装入皮箱,显然方元听到了电话中传出来的声音,他直起身子淡漠的说道:“是我点的,正常结账就行。” 没人知道昨晚方元喝了多少酒,同乘电梯时苏堇辰闻到了淡淡的酒气,几经犹豫还是压下自己心中的郁气,关心的问道:“喝了酒胃会不舒服,要不要去餐厅吃一点东西再走?” 叮,电梯行至一楼,双门开启,衣角飘动,方元跨出去的同时,留下了一句“不用”。 此行七八人,酒店门前已经停了三台车。门童刚刚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旋转门中就踉踉跄跄滚进来一个女人。 “闻方方!”一个女人的叫声响彻H市最豪华酒店的大堂。 方元停下脚步,微微皱眉,向他冲来的女人被酒店保安拦了下来,正在张牙舞爪的撒泼。 她张着双臂探向方元,用尖利的嗓音嚎叫:“你们为什么要拦我,我是他妈!我是闻方方的妈妈!他是从我肚皮中爬出来的,我见他怎么了?为什么要拦我!”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安保人员面面相觑,手上不由泄了几分力气。 女人中气十足,半长的头发蓬乱潦草,顶着一张晦暗的脸看着方元恶狠狠的说道:“你今天要是还不见我,我就把你那点子恶心事公之于众,让大伙都知道你有多恶心,看你还怎么做你的人上人!” 幽谭一般的墨镜掩盖了方元的神情,他唇角只讥诮的挑起半分,微微侧头向站在身后的助理说道:“给我找个房间,我要和我的妈妈聊聊天。” 苏堇辰完全愣住!他曾猜测方元童年及青少年时期可能过得不尽人意,这从他与养父方启明的对峙中便可窥出一二,但他只知道方启明当年弃养了方元,却不知他的原生家庭也这样令人窒息。 他立时将心中那点闷气遣散,担心的轻轻地唤了一声“方元”。 方元并未受女人多少影响,此时还能分神顾及苏堇辰的感受,在他的手臂上轻拍了一下以示安抚。手提箱推给苏堇辰,男人闲庭信步一般的走入了大堂旁边的会客室。 厚重的棕红色大门一关,隔绝了所有窥探的目光。方元坐在宽大的沙发中,双腿交叠,高级皮鞋在会客室无数盏交叉的光线中闪着熠熠光芒。 高梁锦脊,堂皇富丽,踩在脚下厚软的地毯,似乎让闻母腿上使不上力气,刚刚跋扈的神情一下子委顿了下来,她看着坐在上位中燃了一根烟的方元顿时有些支吾。 “...方方,你也知道你爸进去了,咱们家的日子一下子塌了天!我没什么本事,赚不了几个钱,你弟弟妹妹又都张手等着要钱花,你作为他们的哥哥不能不管啊!” “这些年你赚到大钱了,那个...那个什么电影上都有你的名字了,电视上也见过你几回,妈和你弟妹都为你感到高兴,你弟,你弟还说要去帮帮你,用自家人总比用别人强是不是?” 方元往雪莲形状的烟灰缸中磕了磕烟灰,对闻母的话不以为然,极其无情的说道:“打消这个念头吧,说下一个诉求。” 方元表现出来的轻视与讥讽让闻母再次炸了庙,她瞬间收起了小心翼翼的讨好,叉腰蹦到了方元面前:“好好好,既然你让我说,那我就直说了!你得给钱,给我们钱!你姓闻!是我生的!跑到哪里你都要养我、养你弟妹,养这个家!” 方元轻笑了一下,缓缓而言:“我记得闻天翼今年应该20岁了,闻天晴也有18了吧?他们已经成年了,凭什么让我养?再说他们同样是你生的,同样姓闻,你怎么不找他们养你?” “他们?他们有什么能耐?他们就算成年了,你作为哥哥也应该帮衬他们!”闻母赤目,“你出人头地了,混得人五人六,就不管我们娘仨了?!这四年我到处找你,好不容易在省城找到你,你竟然狠心的把我拒之门外!后来我听说你去了京城,那么大的地方我上哪里找你去!” 女人狠狠的磨着牙:“好在今天有人告诉我在电影院看见你了,凌晨我就在这里堵你了,今天你要是不让我满意,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方元吐了一口长烟,满不在乎:“如何不客气?” “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最清楚,当年你和那个害你爸的姓宋的,对,宋吉祥,你和宋吉祥是什么关系?!” 闻母口中的名字让方元指尖一抖,也仅仅是一个名字便将他好不容易隐藏起来的脆弱与伤怀从心底剜刨了出来,曝露在明晃晃的日光之下。 重重的吸了一口烟,压下瞬时而起的慌乱与苦痛,方元俯身上前,手肘压在腿上缓声问闻母:“你是说将我是同xing恋的事公之于众?” 闻母眼球突出,爆发着全部恶意:“对!你要是不给我钱,我就将你喜欢男人,和男人睡觉的恶心事告诉你身边的那些人,看你以后还怎么有脸做人!” 方元懒洋洋的“哦”了一声,半笑不笑的摸起电话,拨了一组数字出去:“对,你进来一下,让宣发经理也来一下。” 不一会儿,棕红色的大门被推开,女助理和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方元笑着招手:“来,你们告诉我妈,我是什么性向?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两人一怔,年轻的女助理有些慌张,连忙去看身旁的张经理。 方元的性向虽然大家心知肚明,但却从来没过过明路,他自己不说,旁人也就只能私下揣测。再者娱乐圈里性向不同的人大有人在,并不是什么值得特殊关注的事情,至于介意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可如今方元叫他们二人来证明,女助理猜不透方元的心思,喜男还是喜女,真话还是假话,她不知选哪头,所以只能去看老谋深算的“狐狸张”。 “闻总不是一直都喜欢同性吗?这有什么好说的?”张经理故作疑惑,后又懊恼,扬起声音,“闻妈妈不知道吗?哎呦,我是不是多嘴了?” 他快步走到闻母身旁,好似急于解释:“闻妈妈,闻总喜欢男人算不得什么大事,大城市思想开放,真不拿这儿当回事,我身边喜欢男人不止闻总一个,那些顶尖里的大老板就有好些,所以你不用担心,这事对闻总的工作和生活没影响。” “没影响?”闻母不可置信的瞪圆眼睛。 这下,年轻的女助理也总算看明白了形势,走过去一把挽住闻母的胳臂,亲热的说道:“没影响的阿姨,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好看的小哥哥就是要和好看的小哥哥在一起啊。” “混话!”闻母从女助理的臂弯中挣脱,向几个人咆哮,“怎么会没影响,他和男人睡觉,恶心下贱,你们同意和这样的人做同事?你们领导不管吗?” 女助理震惊于闻母的言辞,任她怎么想也想不到一个母亲会用这样的词汇去贬低侮辱自己的孩子! “我们不介意,我们全公司上下的人都不介意!至于领导管不管?抱歉,闻总就是我们最大的领导!你这种愚昧落后的思想该改改了!” 女助理还要发飙,却被方元淡淡的拦了下来,他打发了两人出去,门再次被缓缓合上。 方元看着将信将疑,却已经斩了一半气焰的闻母说道:“还有什么杀手锏?都使出来吧。哦对,我还有一个杀人犯的父亲,你也可是试着去嚷嚷,看看能对我造成多大影响。” 脚下踩着的地毯实在厚软,闻母又踉跄了一下。木然站立了一会儿,她忽然一下子趴到了方元腿上,咧着大嘴嚎啕痛哭,细数着自己这几年的不易,意图用最后一张感情牌讨得一点真金白银的好处。 方元任她哭嚎,显得无动于衷,在女人即将绝望的时候,他忽然启齿:“其实,你也不是一点好处都得不到。”他终于第一次垂头正视闻母,虽然是隔着冰冷的镜片:“只是你威胁错了人。” 方元将烟蒂按死在烟灰缸中,扫开女人放在他腿上的手:“方启明你找得到、摸得着,家住在哪里,在哪里工作你都知道,为什么不去找他要钱?” 女人愣怔,脑子转了一圈又一圈还是没搞明白:“我找他干什么?我手里没有他的把柄,他不会给我钱的。” “把柄?”方元轻笑,“我有啊,就看你敢不敢去闹了。” 女人的眼珠围着眼眶转了几圈,愤然起身:“敢,如何不敢!他对不起我姐姐,也对不起你,我手里要是有他的把柄我定然闹他个天翻地覆!” 方元点头,露出今日第一个由衷的笑容。 ...... 第64章 死也要死在一起 方元离开了H市,临走之前车子绕了个路。 三辆黑色商务车依次停在路旁的时候,与自家老板并排靠在墙上晒阳阳的小敏脑子里只想出一个形容词儿:气派。 咬着苹果他问宋吉祥:“老板,这是来修车的?” 宋吉祥没言语,将脚下的一块石子踢入了门前的暗渠。 其中一辆车的车门被推开,锃亮的皮鞋踏出,裤脚滑动间,露出白得刺目的一段脚踝。 “方元哥!”小敏嘴里漏了一块苹果渣,他吸溜了一下没有挽救成功,不过他也顾不得了,咧着嘴岔子挥舞着手臂与下车的人打招呼。 方元从容而来,手里提着一个印着酒店标识的手提袋。他首先同小敏打招呼,语气温和亲切,与刚刚在会客厅中判若两人:“酒店的糕点,我吃着不错,觉得你会喜欢,就顺路给你送来一点。” 小敏受宠若惊,除了自己爸妈和宋吉祥,还没人将他这么放在心上过! 这个农村孩子没什么眼色,嘴巴也不讨巧,到城里打工换了很多地方都没能稳定下来,直到遇到了宋吉祥。 有一次孩子喝多了问宋吉祥为啥愿意用他,他平日里二货一般的老板撸狗一般的撸了一把他的头,笑着说到:“你像我原来养的一只狗,虽然脸子臭脾气差,可但凡认准了谁就会掏心掏肺。” 那天小敏觉得自己应该生气,但莫名又有一点感动。 此时的他在浓郁的甜腻味道中,忽然想到了老板口中的那只狗子,他觉得他今后应该对这个方元哥掏心掏肺。 “天气热,糕点放进冰箱里吧。”方元提示小敏。 男孩儿笑嘻嘻的点头,风一般的推门进了店里。 “吉祥...”方元刚刚开口,放完糕点的小敏又旋风一般的刮了回来,站在两人身边呵呵的傻笑。 他挠挠头:“方元哥,你要走了?” 方元润了一下唇,露出最温和的笑容:“是,一会儿就走了,今后我还会回来看你。” 在男孩儿怒放的笑容中,方元缓声说道:“小敏,我想和你们老板单独说几句话,可以吗?” 男孩儿一怔,忽然反应过来,尴尬的“哦”了几声,退到十米开外,蹲在歪脖子树下捅蚂蚁窝,时不时偷偷看过来一眼。 方元也不计较,他知道路边停着的车内也有七八双眼睛正在好奇的探看,宋吉祥既然不愿私下见面,他也没什么难于启齿的。 “吉祥,昨晚你说和我没有那么深的感情是真心话?” 早上八九点钟的阳光还未炽烈,散漫温柔的光线将宋吉祥的眸子晃成了琥珀的颜色。他看了过来,视线在方元深色的墨镜上短暂停留,淡淡的说道:“真心的。” “如果我不出现几乎已经忘了我?” “嗯。” 方元寥落的笑了一下,轻轻的点头:“既然你不怨我,也不再爱我,也就是说一切已经归零。”摘下墨镜他深深的望着宋吉祥,“那么,我们就重新开始吧。” 宋吉祥蹙眉:“你在和我开玩笑?” 方元再次戴上眼镜,平淡的说道:“你知道的,我不怎么开玩笑的。而且,我做事向来深思熟虑,且,不达目的不会罢休。” 宋吉祥直起脊背,认真的看向面前的男人,严肃的说道:“方元,你这是在置气!” “你没输过,一直觉得可以拿捏任何人任何事。你昨晚碰了钉子,所以心里失衡了。其实,你并没有你想的那样那么在乎这段感情,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爱我。” 宋吉祥一把握住方元的手腕,逼着他看向自己:“说得难听点,当年你只是在找一个身体发泄的途径,而我,只是你心不甘情不愿选中的炮友!” 时间似乎静止了,过耳的风声,暗渠中叮咚的水声,街路上车子风驰的声音都已远去,散漫的阳光不再温柔和煦,带着仇怨一般炙烤着方元的身体,让他感到一阵阵的眩晕。 小敏担忧的看了过来,停靠在路旁的车子放下了寸余的窗子,甚至对面的铺子都有人驻足观望...在众人的目光中,方元终于相信宋吉祥原来说的不是一时气话,他口中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由心而言! 方元想要吸烟,却忍了下来。他垂头深呼吸几次,继而破开宋吉祥握在他腕子上的手。 蓦地,方元笑了。 浪荡子一般调侃的说道:“随你怎么想,管你现在爱不爱,但是我知道我们一定会重新开始的,而你,也一定会重新爱上我。” 在宋吉祥的复杂的目光中,他从口袋中翻出一条手链,素色宽版,上面挂着镶满碎钻的Q版小猴。 强硬的拉过宋吉祥的手,将手链戴在了他的腕上。 “别再弄丢了,我回去处理一点事情就会回来。”方元留下这句话转身向停在路旁的车子走去。 “方元!”宋吉祥在他身后叫住他,眸子中压着寒意,“这回你做不得主了。” 在方元的注视中,他随意的扬手。 啪!水面砸出声音,亮晶晶的一件东西落入面前的暗渠! 方元蓦地握拳,指茧上传来猛烈的剧痛!暗渠中水波微漾,不过片刻,手链入水砸出的圆形波纹已经散去。 方元的牙齿不知咬了哪处的软肉,口中泛起一阵腥甜。他静默了良久,然后缓步走到暗渠旁,右手的长指搭上左手的手腕,轻轻一动,一条挂着小蛇的手链被取了下来。 他提着手链,悬于暗渠之上,看向宋吉祥,面色沉和的说道:“它们两个,死也要死在一起。” 啪!手链落水,在同一位置泛起涟漪。 ...... 第65章 我得挂修车工名下 高档餐厅,豪华包房。 自动转盘上拥挤着各色珍肴,空气中酒香交杂,雪茄和脂粉同样令人亢奋,呼之欲出的胸脯与高开叉的裙摆上流连着男人们的目光。 也有与众不同的。 方元坐在主次位,背脊深陷椅中,夹烟的左手松松的垂着,右手掐着一只小巧的酒杯。他今晚喝得白酒,一圈打下来面色未变,神情倒是慵懒了几分。 他喝酒不挂象,最多唇色比常日艳丽几分,金丝眼镜后的目光轻忽淡漠,唇边的笑也谈不上真诚。即便如此,这般矜贵懒散的做派,也引来了女人甚至男人的暗暗打量,因而在绝大多数的时刻,皮相往往比灵魂重要。 电影已经上映,成绩不俗。在暑期档上映的十几部电影中,票房目前位列第三。前两部是名导巨制,明星扎堆,强势宣发,不火天理不容。方元参与制作的悬疑电影《猫知道》,以“万吉出品”四年来累积下来的良好口碑,院线给出了不错的排片量。电影上映后,市场反响甚至高于预期,方元随即做出营销策略,以多位知名电影解说博主为端始,引发了一波寻找电影情节中隐性暗线的探讨。因而二刷观众不再少数,不少影院还增加了排期,轰轰烈烈的声势再一次将“万吉”与方元推上了又一个高峰。 影迷见面会、庆功会,顶着各种名头的酒局应接不暇,名利场上从来都是趋时附势、捧高踩低,现实、残酷的令人齿寒。 即便方元倦了,这次的宴请也不得不来。 东道主本意不是请他,请的是苏堇辰。传消息的是行业内龙头经纪公司的副总,只要在圈子中混的没人敢驳他的面子。 能劳动业内大佬传话,想见苏堇辰的人必然身份超然,得到消息的苏堇辰慌了,谁都知道这意味什么。 方元沉默了两天,面上不辨喜怒,一度让苏堇辰觉得他是真的要将自己卖了。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众人眼中的方元向来只认利益。 到了赴宴那天,方元却收拾的衣冠楚楚,临走时表情淡淡的对苏堇辰说:“做好回家的准备吧,我可能保不住你。” 赴宴的人是方元。经济公司的副总紧蹙眉头,脑子里寻思了一百种负荆请罪的方式。 谁料,主宾席位上的男人非但没恼,似乎更感兴趣了一点,一轮酒喝过,手臂已经搭上方元的椅背。 方元没躲,也无过分热络,不咸不淡的聊着天,举杯的次数倒是不少。 忽然电话响了,有人拨了视频过来,方元一看竟是小敏。 他只简单的向身边人说了句“抱歉”,就划开了电话,一张年轻的巨大的脸顶在屏幕上,小敏咧着嘴笑问:“方元哥,你干啥呢?” “吃饭。”方元微笑,“你吃了吗?” 竟然开始闲话家常,旁边的男人挑了下眉。 “吃过了,方元哥有个车我找不到毛病,你帮我看下呗。”小敏心思简单、性子莽撞,甚至没问方元此时方不方便。 “行,你打开手电我帮你看看。对了,你怎么不问你老板?” 小敏在屏幕里抓了抓头发:“你是大学里学的,他是里面学的,我信不着他。” 方元笑得开怀:“你老板呢?” “那呢,和车主签单子呢。”屏幕一转,宋吉祥的身影框了进来,男人穿着黑色短袖,身材高挺,面上挂着淡笑,正与人闲谈,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方元慢慢收了笑,目光不舍得错失一点,甚至用拇指隔着屏幕在男人的脸上刮了一下。 片刻之后,屏幕再次回转,小敏的大脸又塞了进来,叽叽喳喳说着修车事宜。方元起身,笑着向男人致歉,提着一个塑料公文袋出了房间,边走边教起学来。 一刻钟后,男人也出了包房,在走廊的角落找到了方元。电话已经挂断,嘴唇殷红的年轻男人正在抽烟。 “躲我还是等我呢?”男人沉声问道。 “等您。”方元从口中摘了烟,略略站直身子,“王先生是大人物,时间宝贵,我就开门见山了。您求什么,我心里明白,得您抬爱那些话我就不说了,假也矫情。” “我准备了一份文件,王先生看看感不感兴趣?”他从脚边拿起刚刚提着的公文袋,抽出几页纸,递到了男人面前。 男人接过,略略翻了一下:“万吉电影的10%的股权,闻总这是什么意思?” 方元笑道:“王先生心知肚明,不用说得太明白。” “你和苏堇辰不想上我的床?” “是。”皮肉生意让方元说出了商务洽谈的感觉。 “所以用钱来砸我?” “不敢。” “你也知道不敢?!”男人轻笑,“你觉得我缺这些小钱?” “王先生位高权重,岂能在乎这些铜臭。不过这些在您眼中不值一提,但以万吉如今的体量与今后的发展预期,10%的股份并不是小数目。” 方元递了一根烟过去:“您就算看不上,留着舍给小情儿,他们不感恩戴德?” 男人望着那颗烟没接,他嗤笑了一声:“众人都说闻总精明,原来还不觉得,此番倒是领教了。原本被动的一局死棋,让你这一手竟给盘活了。明面上你伏低做小割肉出血,拿股份与我做交易,看似我舍了一个床伴儿,就能空手套白狼占了极大的便宜,实际上我若收了你的股份,就意味着我王明之今后就是你、是万吉的靠山了,今后打着我的名号,你做起事来必定比现在容易,谁要是想动你,也一定会先掂量掂量,毕竟万吉身后还站着一个我呢。” 一番犀利的言语摆在面前,方元非但没慌,反倒从容认了下来:“知道哄骗不了王先生,您说的正是我想的。” 香烟再一次送出:“那王先生怎么选呢?毕竟可心的床伴儿有的是。” 男人审视着香烟:“如果我选今晚你跟我走呢?” 方元笑了一下:“那我只能灰溜溜的滚出京城了。” “哦?闻总舍得这么好的基业?”男人挑眉,“是为了视频里的那个修车工?” 方元苦笑了一下,认得痛快:“人家现在不要我了,我得去追。”。 男人觉得意外:“万吉的闻总看起来不像痴情的人。” “王先生看起来也不像不善权衡利弊的人。” 男人嗤笑,终于接过了烟,他用拇指刮了下烟蒂,慢条斯理的说道:“交易可以,但我要15%。” 方元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不过他迅速垂下眸子掩盖了眼中不虞的神色,思量了片刻,他抬手点燃打火机,恭敬的送出:“那苏堇辰今后就挂在王先生名下了。” 男人看了方元一眼,低头就着他的手点了烟,吐出一口烟雾才道:“闻总还真是一点不吃亏,苏堇辰挂在我名下,就没人再敢打他的主意了,我这是肉没吃到,还惹了一身腥。” “你呢?不挂我名下?”男人恶劣的问道。 “我就不用了。”方元笑,“我得想办法挂在修车工名下。” 当天晚上,苏堇辰收到方元的一条信息:休假了,通知公司没事别找我。 ...... 第66章 同居? 八月流火,正午的阳光好似带着被人抛弃的愤怒与怨毒。 吉祥汽修敞着两扇宽大的门,也请不进来多少夏风。滞闷的空气像半流质的胶状体,裹在皮肤上,堵塞着每一个毛孔。 天气炎热,宋吉祥赤着上身,一条水洗布的裤子松松的挂在胯上,露着宽厚紧实的肩背与形状分明的腹肌,他的腰线向内收紧,窄而强悍。身材比几年前还要魁梧了一些,完全脱去了少年之气,如同出窍的利刃一般,漂亮且锋锐。 他从一台上了岁数的汽车机动机舱中拔出脑袋,直起腰抹了一把额间的汗水,又拿起旁边架子上放的搪瓷杯子,牛饮了一通绿豆汤。 绿豆汤从冰箱中取出不过一刻钟,便已失了凉意,变得温吞难咽。 放下杯子刚想继续干活,就听到了门口有些许响动,宋吉祥未加理会,以为是出门闲逛的小敏回来了。 过了半晌,又觉得奇怪,小敏那孩子平时话虽不多,却也鲜少有一言不发的时候。转头向门口望去,宋吉祥眉峰一跳,看到方元正懒散的倚门而立,而他身后放着一个黑色的大号行李箱。 方元穿着黑色的棉质衬衫,搭配了同色系的牛仔裤,锃亮的鳄鱼皮鞋换成了普通的运动鞋,发丝轻盈散落在额前,蓬勃得像株傲人的青苗。 他手里提着一瓶矿泉水,瓶身挂着水滴,冒着丝丝凉意。自宋吉祥看过来,他便改立为行,慢慢的踱着步子走向男人。 车前的男人慢慢直起身子,一滴汗水沿着他脊背向下滑落。英俊的近乎锋利的眉眼蹙起了来,脱口的话透着万般不耐:“你怎么又来了?” 方元没理,只是与他站得极近,不待男人退步,伸手在他背上轻轻一刮,勾走了那颗几近沉入腰迹的的汗水。 手指放入口中,方元故意嘬了一下唇,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意,他忽略了宋吉祥的问题,答非所问:“很热?我刚买了冰水。” 瓶子还未递上,就被男人推开。放下扳手,宋吉祥摘了白线手套,将搭载机盖上的衣服扯了过来,三下两下套上,一身性感的肌肉被遮了起来。 他又灌了几口绿豆汤,放下杯子用手背豪迈的蹭了一下唇角:“闻先生,都是成年人了,这种游戏真不怎么好玩,希望你守点分寸,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方元个子高挑,但也比宋吉祥矮了小半个头,他翻起眼皮,道:“守贞操我在行,守分寸我真不怎么在行。宋老板,不如你告诉我,我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宋吉祥手指微动,眸中的深邃一晃而过。他迅速转身,背对着方元冷漠的说道:“该说的话我之前都说过了,不管你如何理解,请你不要打扰我的生活了好吗?” “该说的话我也说过。”方元倚坐在车头点燃一支烟,袅袅腾空的长烟挤入恹恹的空气中,让这个午后看起来更加漫长惆怅,“我们重新开始。” 宋吉祥忽然笑了,转身瞟了一眼方元:“你似乎一直认为只要你愿意,便能掌控别人的人生,特别是我的。” 夹烟的手一颤,方元对上宋吉祥的眼睛,那里写满了嘲弄。 他急急吸了一口烟,压下了心中忽至的慌乱,也想起了自己的帮手。 “大头!”他将烟咬在齿间拉着长声叫到,“见到小母狗就走不动路,快点进来!” 一个圆滚滚的肉球不情不愿的出现在门口,短粗的脖子向后弯曲,还在留恋某只一见倾心的小母狗。 “大头?!”宋吉祥惊讶。 听到声音,狗子猛然回头,瞪圆一双不算漂亮的狗眼微微一愣。但下一刻它的尾巴就用力的摇了起来,兴奋的叫了一声便像子弹一样向宋吉祥冲来! 男人蹲下身子,接住迎面扑来的一团狗子,笑着胡乱的在大头身上亲了几下。 方元“啧”了一声,弹落一段烟灰,自打重逢他还没和宋吉祥亲过嘴呢,倒让大头拔了头筹。 宋吉祥与大头闹作了一团,夏日午后的空气中漂浮着笑声与狗毛,连暑气都消散了几分。 方元靠在车漆斑驳的汽车上,看着眼前的一人一狗,忽然便想到了他们的初识。午夜面馆鼓动着排风机,自己正在煮一锅面,而厨房的门橼边一上一下探进两个脑袋,正是这一人一狗。 时光倏忽回溯,方元仿佛又身至那段摇曳的旧时光。布艺沙发的海绵已经微陷,坐起来却意外的舒服,冒着泡的冰镇汽水沁着心脾,宋吉祥正与大头抢着电风扇前最好的位置...他燃着一根烟,看着他们笑闹,却从不评理,端得公正公平,而那个英俊又好似二货一般的男人,总会时不时的看过来一眼,眉眼含着笑,情意深得像古老的爱情故事。而往往最终,都是大头被方元抱在怀中,享受着风扇的直吹,而他的旁边永远黏着另外一只,动不动便将人往床上拉的恶犬。 “方元哥!” 满嗓门灌的声音将方元的思绪瞬间拉回,他吐了一口烟温和的笑言:“小敏,跑哪疯去了?” 小敏确实与大头投缘,没一会儿便玩到了一起。过了午时,阳光已没那么炽烈,宋吉祥再次走到旧车旁,边带手套边问了一句方元:“你到底要干什么?” “实话是追你。”方元看着宋吉祥岿然不动的面色,“你若是不喜欢这种说法,那我换一种。我和大头是回来度假的,可是现在我们没有地方住。” 宋吉祥依然表情欠奉,与刚刚和大头疯闹时全然不同,他轻嗤了一声:“小敏连你送来的糕点的包装袋还留着呢。” 言下之意分明,方元可以去住提供糕点的酒店。 “酒店不让带宠物,快捷宾馆也不允许。” 宋吉祥拿起扳手,弯腰钻进发动机舱,浑厚的声音打了个回转传了出来:“那你换个地方度假。” 没等来回答,却等来了腰上的一阵轻痒,宋吉祥动作敏捷的回手,一把按住了自己腰上那只意图不轨的手。 “你做什么?”男人不悦。 白线手套粗糙,紧紧的握着作乱的手。方元手不能动便动嘴,蓦地向前将胸口压在了宋吉祥的一侧肩上,他口鼻间的热浪已经打在了男人的脸上,只要微微探身便可以偷一个香吻。 他也的确那样做了,眼中压着恶意送上了嫣红的唇。即将得逞之时,男人偏头躲了,热吻印在了耳后,不轻不重却足可让人愣怔一瞬。就在这一瞬,方元破开了宋吉祥有所松动的手,忽地向下划入男人裤子的左侧口袋,抓住了一串钥匙。 “还是习惯放在这里。”方元快速的抽回手,临走还不忘碰了碰蛰伏在口袋旁边的小吉祥。 他感到男人的身体瞬间僵硬,听到了一声咬着牙根的“你!” “你们...刚刚在干什么?” 一句疑问打断了宋吉祥的发难,小敏抱着大头楞在不远的地方。 强吻?骚扰? 在宋吉祥愤怒又难堪的目光中,方元半分慌乱都无,回的一本正经:“我和你老板说句悄悄话。” 他扬了扬手中的钥匙,转视宋吉祥:“我和大头去你房子住。大头,走了,我们回你的老地方。” 未等转身,腕子便被攥住,方元看到了宋吉祥眼中压着的不明之色:“再劝你一句,别闹了,离开这里,好好过你自己的生活。” 方元吹了声口哨:“大头,走。” 无需方元自己挣开桎梏,宋吉祥率先松开了手,淡然的说道:“既然不听劝,那你就去吧。” 方元一怔,不知为何心里划过一丝不安。可他惯会装相,除了眼睫微抖,面上倒是没露半分。 半个小时后,他将手提箱放在了熟悉的房门前。筒子楼没有电梯,行李箱搬上来并不容易。喘了几口粗气,方元颠着手里的钥匙神色轻松的踢了踢脚下的狗子。 “大头,住进来了就算我们胜利了一小步,放心你主人我帮你追回来。” 钥匙插进锁孔,拧了一圈,门被推开了。 行礼箱还没推进屋子,大头就向里面叫了起来。一阵脚步的声音骤然响起,一个年轻面白的男人从原来宋吉祥住的卧室疾步而出,脸上带着惊恐,小声问道:“你是谁?怎么会有这房子的钥匙?” ......。。 第67章 你杀谁? 第二天,方元来还钥匙,顺道将大头留在了店里。 第三天,他来给大头送狗粮。 第四天,又送来玩具和狗窝。 小敏热情,跟在方元屁股后面:“还有啥没拿,我和你去一并取过来。” 方元没接话,只是笑着抛给傻孩子一块巧克力。 对于方元接二连三的到访,宋吉祥并未表现出异样,像对待极普通的朋友,客客气气也冷冷落落。只有听到方元那句“将大头寄养几日”的话时,才嗤笑一声,加重语气提醒道:“大头似乎原本就是我的狗。” 方元没争,语气平和:“但它离不开我。” “倒也未必。”男人抱着狗子挑眉回道。 下午二点,是全天中最热的时刻。方元与小敏并排靠在待修的汽车上,一人抽烟,一人小口抿着融化了的巧克力。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角落里的休息区,那里坐着宋吉祥与赵谦。 赵谦几乎贴在了宋吉祥的身上,举着他的手机滑动里面的照片。他有些小兴奋,眉眼便飞扬起来,青春昂扬,无与伦比。 方元单手抱胸吐了一口烟,问旁边人:“赵谦多大?” 小敏又舔了一遍包装纸:“20,马上要过21岁的生日了。” “也不小了,没找个女朋友?” “女朋友?!”小敏的表情可以定义为震惊,“他差点连自己都养不活,还找女朋友?奶茶店的工作还是老板帮忙介绍的。” “怎么不让他来店里帮忙?”闲聊家常一般,方元有一句无一句的搭着话。 “店里的活哪一样他能干?”小敏忽然面有同情,“听说他原来好像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后来家败了才出来自己讨生活的,要是没有老板罩着,早就不知沦落成什么样了。” 方元轻笑:“知道你们老板心善。” 门口传来响动,一台小轿车贴着暗渠停了下来,车不是什么好车,仅能代步而已,却收拾的干净整洁,在路面上的一众车中显得扎眼。 昨日暴雨,小城路多崎岖,黄泥汤子乱甩,没有几台车能够幸免,因而这台没能蒙尘的小车确属稀罕。 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太阳毒辣得像甩着鞭子,若无要事谁会出门? 驾驶室的门被推开,下来一个男人。面白、年轻,好生面熟。 他左右手均未空着,顶着大太阳走进修车铺。因方元和小敏顶门而立,男人自是先过了招呼。他看到方元有点惊讶,但也无多,客气开口:“闻先生也在啊,正好喝点我做得绿豆汤消消暑。” 方元笑着点头,算是回了招呼。他与男人认识,几天前有过一面之缘。 那日他与大头开了宋吉祥的房门,门内一脸慌张的便是这人。要说来,方元也算见久经世面、胸有沟壑,但那日也不爽的“草”了一声。 男人面色更白,手中攥着手机,不知是不是要报警。方元气沉了丹田几次才堪堪稳住情绪,扯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咬着牙做了自我介绍:“我是宋吉祥的...朋友,钥匙是从修车店拿来的,我以为这里是空房,所以...打算搬过来。” 幽深的目光投递出去,方元问道:“请问,你是吉祥的...?” “我?”男人有一瞬无措,“我也是他朋友,前些日子单位的宿舍翻修,我没找到合适的地方,吉...宋老板就先让我住在他家里。” 方元站在门前环视了一圈室内,房中的家具基本与四年前无异,只是换了窗帘和沙发座套。目光最后落在了卧室,因角度问题看不到房间全貌,只能看到床脚搭着柔软的黄色毯子,颜色嫩得像新生发的树芽。 是自己未见过的。 “我能讨口水喝吗?”方元笑得温和,“刚刚上楼提箱子弄得口干舌燥,不过要是不方便就算了。” “不会,请进吧。”男人看了一眼蹲在门口吐着舌头的大头,走回房间关上了卧室的门,才问,“喝茶可以吗?” 方元逗留了近一个小时,从身边见闻,聊到文学电影,他与男人烹茶对饮,似乎觅得知己一般。临走还不忘致歉:“我今天的莽撞给你造成了麻烦,这件事我去和吉祥解释。” 然,他造访多日,却从来没与宋吉祥提过半句那日之事,向来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香油的宋吉祥也未问及,除了修车,便是招猫逗狗,万事如常。 与方元打过招呼,男人又熟稔的问候小敏,让他将绿豆汤冰镇一下,再分给大家。 落落自然的一个人,转视宋吉祥时却语迟了片刻,方元见他耳尖有点红,手指搓了几下裤子。 “唐老师怎么顶着这么大的太阳过来?”倒是宋吉祥先开了口,他将电风扇的脑袋拨向男人,“坐下凉快凉快。” 男人叫唐丰,二十七八岁,是附近小学的语文老师。半年前拿了驾照买了新车,却因生疏,屡有刮碰,因而成了吉祥汽修的常客。 “一次暴雪,唐老师开车上路,因为他的操作失误,弄了个连环车祸,连刮带碰一共七台车。他都吓傻了,给老板打电话的声音都是哆嗦的。后来都是老板帮忙处理的,我家老板也是能耐,事情处理得妥妥当当,还带回来不少生意。” 这边小敏提着装着绿豆汤的保温桶趴在方元耳朵上小声“科普”,那边唐丰回了宋吉祥的话:“下午没课,就煮了点绿豆汤送过来。” 他没有坐,走到茶几旁,抽出花瓶里蔫头耷脑的花枝,将手中另一束插了进去。 花瓶是新换的,不同于方元打碎的那只,蓝白相间的琉璃瓶,清新淡雅,就像此时插在瓶中的栀子花。 一根烟燃尽,方元灭了余火,他依旧靠在车身上,远远的站着像个凉薄的看客。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的笑了,抬手招来正在分汤的小敏:“绿豆汤一碗一碗的送过去。” “为什么?”小敏不解,两手各一只碗,双腕再夹一只,他一次拿得了三碗。 “别弄洒了,毕竟是唐老师的心意,听话。” 小敏执行的彻底,为了不洒不溢,端着一碗汤水使出了走平衡木的技艺。 清凉的绿豆水放在宋吉祥面前,方元双手抱胸,眯着眼看过去。 一碗绿豆水三个人,总要分个先后出来。 “唐老师,热了一路,喝几口散散暑气。”宋吉祥将碗推到唐丰面前。 果然,赵谦眨了两下眼睛,收了手机息了屏。方元勾起唇角,却未觉得快意,心中泛起淡淡的酸。 第二碗又至,这回被送到赵谦面前,与方元估计得一致,赵谦将脊背沉进沙发,没接:“我不爱喝这个,以前我们家夏天...” 他只说了半截话,短短的几个字却勾红了眼睛。 “喝了。”碗放在桌上,宋吉祥语气有些强硬。 “哦。”刚刚还在置气的小可怜,如今觑着身边人的脸色乖乖的捧起汤碗,高扬脖颈饮了个干净。 草!方元偏头低骂,这次连苦笑都难于奉上。 小敏端来第三碗,宋吉祥没接:“你喝吧,我自己来。” 他起身来到置物台,从保温桶中舀出汤水,绿豆汤像出征酒一般干得豪气云天。 小敏的绿豆汤被送至方元手中,他笑着接了,感谢的话说得也漂亮。端着碗,慢慢的踱到休息区,他坐在了宋吉祥的位置上,沙发上还留着男人的体温,烫得方元眼神一暗。 方元若想与人结交,最是厉害的好手。简单抛了几个话题,引着唐丰与赵谦天南地北,氛围融洽自如。 “是的,下一步电影已经在筹备了,也是悬疑剧。” 方元抿了一口绿豆汤:“什么故事?”他用余光瞄了一眼依旧站在置物台前的宋吉祥,“一个男人被卷进了杀人游戏,他不得不杀掉一个人来保证更多人的安全。他收到了三张照片,从其中选择一个对象杀掉是主办方留给他的最大仁慈。” “是谁?”方元垂眸微微一笑,“三张照片上都是美丽动人的女性,分别是男人的白月光、前女友和现女友。” “啊?”赵谦错愕,“那该怎么选啊?” 唐丰也投来关注的目光。 “是啊,那该怎么选呢?”方元看向宋吉祥,“宋老板,如果是你,你怎么选?” ......。。。 第68章 回不去了 夏日天长,一日三餐顶不到头,肚子饿至第四次的时候也不过日薄西山。 小敏坐在车顶,从口袋里翻出一块口香糖,直到那点甜味都嚼没了,肚子还是空得慌。 “老板,今儿不吃夜宵了?” 宋吉祥蹲在门口拨弄石子,成功的堵住了一队蚂蚁的去路。他跪倒爬起修了一天车,晚餐又吃得不尽人意,如今早已腹中空空拉着哨子唱着歌。 “吃哪家?” 一句话堵住了小敏的嘴。汽修店内没有厨房,不能开火做饭,若有估计也是摆设。一师一徒半年来几乎吃遍了周边的小吃、外卖,如今对哪家也提不起兴致。 “不要,还中午那家?” 宋吉祥将大头虏到身边,二货一般的问它:“中午那家好吃吗?好吃叫一声,不好吃叫两声。” 大头:“汪汪汪汪汪!” “几个意思?你选弃权?” 迎着大头的犬吠,一个影子挡住了夕阳,盖在了宋吉祥的身上。蹲着的男人挑起眼皮向上看去,沁着油渍的白大褂缓缓入眼。 “老李,你这是...学雷锋送温暖?” “送面条。”一脸憨厚相的西北汉子说道。 “白送?你老婆同意?”师徒俩异口同声。 老李一窘:“说啥哩,邻里邻居的,吃面吧。” 言罢,将托盘一放,摆出三碗面来。 “真不要钱?”宋吉祥大马金刀的跨坐在椅子上,“怎么三碗?” 老李背转身子一挥手:“给你就吃。” 小敏十七八岁,正是饿狼附体的年纪,筷子挑了一坨,热气都不吹一下就往嘴里塞。 “嗯?!老板!”他鼓着腮帮子吐字不清,“这面好吃!不像西北面馆的味儿。” 胡乱吞了口中的面,小敏急不可耐的又挑一箸,分神的看了自家老板一眼,却发现他在氤氲的热气中正在发呆。 “怎么不吃啊?”小敏嗦喽着面条,伸长手臂意欲将第三碗面拖到自己面前。 宋吉祥终于动了,轻拍了一下小敏的手:“这份有主。” “谁的?” 男人端起面碗,将一份面倒进了大头的餐盒。 “他有狗粮!”小敏扼腕。 “比起狗粮,它更爱吃我做的面。”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传来,方元从对面西北面馆款款而来,他拍拍身上沾着的白面,目光与宋吉祥对了个正。 “方元哥?”小敏看看自己所剩无几的碗底,“这面是你做的?” 方元拧开暗渠前的自来水龙头,伸手洗了一把手,然后才回:“是我,借用西北面馆的厨房,怎么样,好吃吗?” “好吃好吃!方元哥你怎么什么都会?!” 方元以笑作答,看过大头才坐到桌子旁边,看着满满当当一碗面,问:“不吃?” 宋吉祥“啧”了一声,拾起筷子用力墩齐:“吃,有人学雷锋,自然要捧场,劳您还记得我的口味。” “要香菜不要葱花,加麻加辣,不要青菜维生素。”方元倚着靠背,眼中似有深情,“一直记得。” 宋吉祥动作略顿,却没有抬眸迎上方元的目光,只是微微摇头自嘲一笑,开始吃面。 他吃饭风格依旧,大开大合,风卷残云。方元看他喉结上下吞滑,忽觉有些口干舌燥。 此时的小敏已经吃完,最后一滴汤汁也用舌尖勾走,放下碗,颇为怨念:“慢点吃好了。” “明儿再给你做。”方元笑着按了几下手机,“去帮我买包烟,红包发你了,多的你买杯奶茶。” “好咧!”小敏从椅子上跳起风一般跑了出去。 宋吉祥瞥了一眼方元放在桌子上的烟盒,新撕开的烟纸还竖着毛茬。他挑起面条吹了一口热气,问:“你这烟可不好买,你把孩子支出去是要干嘛?” 未燃的香烟在指间翻动,夕阳的余晖铺陈在方元身后,让他的面容藏进了暗淡的阴影中。啪,打火机跳跃出淡蓝色的火苗,照亮了翕动的纤长睫毛。 方元点了烟,探身压在桌沿上,宋吉祥慢慢的看清了他的表情,不似重逢时志在必得的笃定,也不同于前几日胜券在握的轻慢,如今他眼底压着忐忑,目露恳切之色。 “吉祥,你真的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了吗?” 宋吉祥看到方元指甲落在了右手的指茧上,轻声叹了口气:“方元,请你相信,我没有拿乔,也没有想以此泄愤,我们已经结束四年了,转过年就已经五年了,一年365天,五年...多少天?啧,好多天!真够我们忘记很多很多人了。” “再者,”他压下方元的话头,变得凌厉强势,“再者,即便我同意和你重新开始,今后我们何去何从?” 宋吉祥正视方元,这是重逢以来男人第一次主动与他对视:“别说让我和你去京城的话,去大都市做人上人是你的梦想,不是我的。我这人一直没什么大志向,四年的牢狱生活也让我看开了很多事情,生活不过就是求一个踏实。我身上现在没背血债、也无外债,如果你不闹,我连情债都没有,过得踏实,挺好。因而我哪里也不去,就守着我这份‘踏实’,你说你爱我,那么为了我,你能留下来吗?” 看着方元瞬间慌乱的眼睛,宋吉祥轻笑:“你不能。方元,人可以自私,但拉着别人成全你的私欲,就是不对了。好了,咱不闹了,还是那句话,阳关道、独木桥,今后我们各走一边,你回去吧。” 男人垂眸:“今天的面...谢谢了。” 话音落下,无人接语。方元将香烟放进口中,双齿交错,在烟蒂上咬出清晰的齿痕,又恶狠狠的一把摘了去。 “谢我?怎么谢我!”已经熄灭的香烟被揉得面目全非,方元赤目,“轻飘飘的嘴唇一碰吗?!” 宋吉祥蹙眉,缓缓抬头审视方元。青年重拾从容傲慢,好似刚刚眼底的忐忑与真诚皆是梦幻泡影,他反身走到门前,伸手搭在打开的卷帘门底部,用力向下一拉,刷的一声合上了门! 只剩惨淡的余晖被挡在了门外,室内暗了几分。方元转身,摘了眼镜随手扔在桌上,露出一双冷艳的眼。 他一步步向宋吉祥走来,每走一步纤长白皙的手指便解开一颗衬衫纽扣,短短几步路程,前襟半敞,他知道宋吉祥吃哪套,半遮半露,风情无两。 因为压着嗔怒,他颊边泛红,嘴唇艳丽,衬着白玉似的身子,更加细瓷柔腻。到了近前,他猛然扼着宋吉祥的喉咙,跨坐在男人的腿上,额头抵着额头,口鼻间的热气缭绕着男人。 “吉祥,”方元长指一勾,拿起了桌上随面赠送的纸巾。劣质的餐巾纸,在宋吉祥嘴周游走了一圈儿,擦去了吃面时留下的油渍。 蓦地,方元委身吻了下去! 宋吉祥:“!!!” “草!”方元出奇的用力,他只推开一个缝隙,“亲嘴儿之前还他妈擦擦嘴,嫌弃你还亲个屁!” 话未尽,唇便又被擒住,方元再次亲了上来! 他强势又温柔,在宋吉祥挣扎时狠狠的咬了下去,又在之后轻柔的、眷恋的勾走了伤口渗出的血珠。 不是从前宋吉祥常常反客为主的吻,这个吻一直是方元在施为。除了最初时的惊愕,宋志祥在之后没有给出任何反应,即便他万般引诱。 吻持续了很久,绝大程度取决于方元的不甘心。直到结束,湿糯的银丝还拉在两人唇间,但他却看到了宋启祥冰冷的眼神。 “方元,”宋吉祥的声音有些暗哑,“我在里面四年,这点儿定力还是有的,即便从前没有,这些年也练出来了。” “有吗?”方元眼角压着薄怒,他身子前倾,探碰到了男人的下shen。 轻轻摩擦,方元面上露出嘲讽之色:“这就是你口中的定力?” 宋吉祥唇角轻掀,啧了一声,放的狠话没响,他面上略有尴尬。这次,他没有推开方元,眼神淡淡扫过白皙的皮肉,从修长的颈项到胸口半遮的殷红,再到覆着一层薄薄肌肉的腹部,眼神越暗话越冷:“我承认你的身体还对我有吸引力,不过这也可能是因为我素得太久了。” “我确实有生理需求,当年你不也一样?”他似笑非笑,大掌探入衣服,慢慢地摸上了劲韧的腰,“如果你想让我C你,我乐意奉陪,不过...” 男人手下骤然用力,将那段细腰上揽向自己,低声说道:“不过我们只是炮友,不谈感情。” 被压在男人怀中方元蓦地抬头:“不谈感情?你拿我当什么?泄Y的工具?” 宋吉祥耸肩:“不然呢?你曾经不也急于纾解欲W,才找了我吗。” “哦,对了,那天你不是问我三个人中选择杀谁吗?”男人蓦地将方元拦腰抱起抗在肩上,迈步向里间走去,“我现在告诉你,我只珍惜眼前人,从不向后看!” “宋吉祥!你他妈王八蛋!”方元被摔在床上,他顾不上疼一跃而起,抡起手臂重重的给了宋吉祥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振动着空气,室内骤然安静!没有肢体的纠缠,没有恶语相向,只有街路上的喧嚣隔着尘世一般远远的传来。 方元的眼中涌出泪水,他从没这么哭过,被养父弃养、被篡改大学志愿,被亲生父母出卖换取利益,他向来只是恨从不会哭。 恨是践踏、是毁灭,他想用自己的胜利将他们碾在脚下,用他们的失败的人生祭奠自己多年的隐忍与屈辱。 但宋吉祥不一样,他是那段难捱的日子中自己唯一的慰藉,多少午夜深梦之中,破败灰色的小城中只有蹲在超市门前的宋吉祥是生动的、鲜活的,他英俊得那么夺目,笑着伸出手,说:“方元,你怎么才回来。” 可,现在他回来了,宋吉祥却不要他了! 方元不习惯流泪的自己,显得太过软弱无能,胡乱的擦了一把,他拉紧宋吉祥的衣领,故作凶狠的语气中透着万般委屈:“宋吉祥,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很贱?!” 即便面色不白,宋吉祥的脸上也透出红痕,他轻松的破开桎梏,眼中深沉的神色是方元看不懂的。男人声音淡淡,如同一段捉不住的风:“方元,你与我好过一程,我一直想与你好聚好散,别作践自己了,也放过我吧。” 至此,方元才意识到,他与宋吉祥,真的回不去了。 ..... 第69章 刻上姓名 夏夜无风,脚边的烟灰都没吹散,在地上堆了一小簇,孤零零的,生生看出了几分落寞。 “怎么又开始抽烟了?”曾帆从屋子里出来,拧开水龙头洗手。他今天休息,被宋吉祥叫来吃饭,一起吃饭的还有小敏、赵毅和唐丰。 依旧是火锅,辛辣的热气蒸腾,被电风扇鼓弄出来的夏风一吹,招来了附近三四条野狗。 宋吉祥磕了磕烟灰,回道:“又没戒烟,只是抽得少了。”他转头看了一眼正跟野狗们撒欢的大头,假怒,“大头,你和它们玩可以,但要和它们去吃屎,我就给你关屋里,一天刷三遍牙!” 大头呲了呲白牙,一如从前的并无畏惧。 曾帆拉过大头,从它的毛上摘下了几个苍耳子,笑着说道:“方助理送过来的时候,大头可是光鲜亮丽的,这才几天又混野狗堆里去了。” 持烟的手一顿,在空中划了一个不算完美的半弧才咬在牙间,宋吉祥声音含混:“从人民群众中来,最终也要回到人民群众中去,不然大头不就脱离组织了?” 曾帆拍拍大头,放它回到群众中去。他偏头打量宋吉祥:“这几日不见方助理过来,你们真的分了?” 宋吉祥口里含着烟“唔”了一声,吐烟淬了烟沫:“他本来也是求个自己心安而已。” “你把这份‘心安’给他了,告诉他你不恨他也不爱他,没有这份牵扯,看来方助理以后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 宋吉祥沉默了一会儿,被烟雾过了一遍的嗓子有些沙哑:“是该翻篇了。” “你呢?什么时候翻篇?你身边也该有个人了。”曾帆向热气缭绕的地方看了一眼,“我觉得唐老师就挺合适,人家的心思你不会真的看不出来吧?” 宋吉祥看着暗渠中无风而动的水纹:“我配不上人家。” “配不配得上不是你说得算,要问人家唐老师。”曾帆往宋吉祥身边挪了两步,压低声音,“要不我给你穿个线?” 宋吉祥笑:“曾哥,你要是再丢了工作,可以到婚介中心试试,瞧你这一脸蠢蠢欲动。” “别说我了,你最近怎么样?都三十岁了,不给自己找个伴儿?” 笑容收敛,曾帆往外移了半个身子,有点吞吐:“这不没遇到合适的吗?” 宋吉祥沉吟了片刻才问:“话说你是被仲清斌哄着骗着才入了这道,不算真正意义的同X恋,你想没想过往后找个女人过日子?” 曾帆一怔,随即笑言:“你不也是因为误会才与方元在一起的吗。” “我不一样。”宋吉祥臂肘支在膝上,口中叼着烟,眼神和语气都透着暮气,“遇到方元之前,我从没对女人动过心,可能就是他们口中的深柜吧。你呢?有对女人动过心吗?” “我...”曾帆对女人动过心,但久远得他自己几乎已经忘记了。他想到了自己曾经在床上被仲清斌花样百出的折腾,不由苦笑,“我没那个资格了,找人家就是对不起人家。至于男人,我也不想找,真的是怕了。其实现在一个人生活挺好的,自在。” 宋吉祥看到了曾帆眼中的沉郁,不由得追问:“仲清斌真的不纠缠你了?” 曾帆笑:“自打你出来都问了半年了,仲...他真的不来找我了,分了之后就没再骚扰过我,你放心吧。” 宋吉祥略略安心:“他要是再骚扰你,你告诉我,我帮你收拾他,你不能让他欺负一辈子知道吗?” 曾帆偏头去看大头,淡淡的应了一声“嗯”。 一身的火锅味儿,曾帆轻轻拉扯着衣服的下摆,意图散散味道。他现在住在一片老区,街路、楼舍都带着岁月的痕迹。小小的街心公园里,凉亭还是八角的,花坛中盛开的还是凤仙花,窗外的绿地依旧被翻耕成小菜园,挂着讨喜的水黄瓜或小辣椒...只有路两侧的杨树魁梧了不少,沙沙轻响,证明着夜风的流窜。 曾帆租住在六楼,因为只有底楼和顶楼租金便宜。相对于一楼的嘈杂,他选择了冬季室内温度并不太高的六楼。 拾级而上,从包中取出的钥匙摇晃在指间,伴着逐层亮起的感应灯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过了五楼半,阶梯回转,刚刚抬起的脚却蓦地急刹,啪!手间的钥匙掉在了地上! 曾帆定了在原地,应声亮起的感应灯将他的脸色映得苍白,面貌普通的男人仰着头,手指紧紧的握着漆成棕红色的楼梯扶手。 “...你怎么来了?” 蹲着的男人站了起来,仰视的角度让他显得更加高大。他居高临下的投下目光,像吸血的恶魔审视着自己的祭品。好半晌,他露出一个笑,二十七岁的男人撒着娇:“曾帆哥哥,我回家啊。” 指尖一痛!木质楼梯扶手上的碎木刺入了鲜嫩的肉里。 曾帆在被扔到床上之前,是有过挣扎的。 却失败了。他在体力上不是仲清斌的对手,再者他还要脸。对门养的博美已经在犬吠,楼下那对多事嗔怪的老人好似也拧开了锁头,曾帆心若死灰的泄了力气,让仲清斌压进怀里带进了屋子。 “仲清斌,我们已经分开了!”曾帆闻到了酒味儿,他翻身而起,迅速躲进床角。 “我知道。”仲清斌将衬衫解开,下摆扯出裤子,“洗澡吗还?” 曾帆觉得自己在颤抖,他想到了仲清斌的恶行,想到了自己所受的耻辱,也想到了宋吉祥刚刚说的那句话,总不能让这个卑鄙无耻的人欺负自己一辈子吧! 他深吸了一口气,快速从另一侧下床,攥紧拳头,缓慢的说道:“我真的没想到,在做出那样的事情之后,你还有脸来找我!在你心里,我是不是任你磋磨的附属品?你可以随意的、毫无底线的践踏我!我他妈就是你充qi娃娃?!” 高大的男人目色深暗,他想去拉曾帆,却醉得踉跄了一步:“那件事我可以解释,但不是现在,曾帆你要相信我。” “我们之间不是信与不信的关系,我们不是情侣,你没必要对我忠诚,你可以找任何人去鬼混,但请你先放过我!我真的不想作为你lan交对象的其中之一!” “曾帆,那天的事...我没有办法!没有退路!如果不选择和他做,那就是你。” 曾帆嘲讽的轻“呵”了一声,他的眼中终于含满了泪水:“是不是我还要感谢你保护了我?没有让我在那么多人面前脱光衣服,像动物一样委身在你的身下?是不是还要感谢你让我看了一场你和你情人的活春宫?原来逼着我看黄涩录像,怎么效果不好?现在都亲自下场教学了?” 曾帆从没说过这么尖酸恶毒的话,态度也无这般咄咄逼人,他扶开男人伸过来的手,冰冷的说道:“别碰我,我嫌你脏。” “嫌我脏?”男人微怔,随即低笑了一声,似乎不那么急于解释了。缓缓的坐在床沿上,他好像是自然自语,“我他妈也嫌弃自己脏。” “可是,曾帆哥哥,”他抬起头看着脊背挺得笔直的男人,“不管你怎么嫌弃我,你这个人都是我的,就算真的是充qi娃娃,身上都要印上我的名字!” 曾帆投来不可置信的目光,他的身体再次颤抖。男人的手缠了上来,不容反抗的用力一拉,曾帆瞬间倒在了床上,男人蓦地翻身而上,压在了他单薄的脊背上,单手探入裤子,笑中带着狠意:“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穿休闲裤吗?” 手上蓦地用力向下一拉:“因为好脱!” “仲清斌!”曾帆绝望的做着最后的抗争,“你要是碰我,我就去死!” 作乱的男人停下了动作,直勾勾的盯着曾帆的侧颜,好半晌,他微微低头在那颊边落下了一个轻吻,温柔的说道:“我好不容易可以做人了,是不会让你死去的,曾帆哥哥,心疼心疼我吧。” 他身下骤然用力,曾帆扬起脆弱的颈项,长长的痛哼了一声! ...... 第70章 脱控 早上六点,骤然响起的电话铃声惊飞了站在窗口的麻雀,从酣梦中勉强挣扎出来的宋吉祥在枕下摸出了手机,适应了一会儿强光,才掀开了一条眼缝。 电话屏幕上显示着“曾帆”两个字,他懒洋洋的接起“喂”了一声。 “宋老板是吗?我是仲清斌。” 陌生的男音让宋吉祥睁开双眼,迟钝的大脑反应了几秒才对上了仲清斌的名号,他蓦地从床上弹起,质问:“你怎么拿着曾帆的手机?” 宋吉祥只知道曾帆大概住在哪里,却从未登过门,走了两次岔路才按手机上发来的地址寻上了门。深灰色的防盗门上看得出曾经贴过很多小广告,被人用心的戗了去,但还是留下了不容忽视的印记。 门没锁,虚掩着。宋吉祥推门进去,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男人。 他认得仲清斌,几年前这厮还染着黄毛,找过自己麻烦,却没讨到什么便宜。 “曾帆呢?”宋吉祥问。 房子不大,一眼便能望到底,厅中不见人,宋吉祥自然看向卧室。 卧室私密,理应避嫌,但宋吉祥沉吟片刻还是压下了门把手。仲清斌放在腿上的手慢慢握紧,终是没有阻止。 卧室拉着窗帘,只透进暗淡的光,床上的被子隆起窄窄的一条,曾帆躺在那里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只是他呼吸沉重、面色苍白,唇上带着青紫的淤痕,还结着一小片血痂。 床边立着输液设备,长长的软管垂下,终端的针头刺破了苍白的手背。 宋吉祥眼周肌肉一紧,心中暗火瞬间翻腾。他走近了几步,轻轻的掀开了被子的一角。 仅露出一片肩颈,男人便握起了拳头!宋吉祥不是不通情事的人,这种折腾法,不是在床上有特殊嗜好,就是真的毫无怜惜!他双唇紧抿,极力控制着自己情绪将被子重新掖好,轻手轻脚的退出了房间。 卧室的门被轻轻的带上,宋吉祥转视仲清斌,眼中压着烹油的烈火,几步上前,他一把提起沙发上的男人,猛地一拳轰了出去! 十足十的力道,砸在颧骨上的反噬力震得宋吉祥指节发麻,仲清斌的脸顿时肿起了半边! 男人闷哼一声,却没躲。 非但不躲,也不叫不嚷,全身未蓄一点力道,像一团松软的棉花,任由宋吉祥打成沙包。 宋吉祥气得急了,手上没留分寸,拳脚又快又急,沉默且凌厉。仲清斌也未出声,那么大的块头倒在地上,承受着猛烈的攻击,除了第一下漏了一声闷哼,再也无他,房间内只剩皮肉被痛击的声响。 两个人在暴虐的氛围中,却诡异的保持了一致。 直到见了血,宋吉祥才收了手。他喘着粗气靠在身后的墙壁上,从兜里翻出根烟来衔在嘴里。 仲清斌抹了一把鼻血慢慢的挪动着身子,双臂撑起半身,改卧为坐,直起脊背费力的靠在壁角。 他呼了一口气,探手摸了摸自己的肋骨,咽下喉间的血腥味,说:“出手重,摸得准命门,却不伤人根本,动作有招有势,不是野路子。上次咱俩过手时就想问你了,你跟哪学的拳脚,同警察一个路子。” 宋吉祥会打架,这事没几个人知道。他性格跳脱,常常犯二,但人缘不差,又是个洒脱大度的,所以并无什么施展拳脚的机会。前些年寥寥的几次,都是方元惹出来的祸事,再者就是用在面前的仲清斌身上了。 他的拳脚功夫确属“正规军”,并非“野路子”。自14岁得知父亲被害,宋吉祥心中便揣了一团复仇的火,当时年纪小想的简单,只想拳打“镇关西”,因而他帮一个因伤退役武警的老娘扛了一年的煤气罐,又打了“强身健体”的幌子,才换来那人指点了他几套专业动作。也是宋吉祥悟性了得,知一得二,一点就通,虽不及科班出身,却也学出了一点名堂,远胜常人。 而这些,犯不着和仲清斌这个人渣说。 点了烟,宋吉祥翻起眼皮看了一眼猪头一样的男人:“从这里滚出去,如果你以后再敢纠缠曾帆,我真的对你不客气。” “我知道你是个狠茬子,我见过你埋人。”仲清斌勾了一下唇角,“草,那天晚上你真他妈吓人,现在想想我还脊背发凉。” 鼻血流得急,他从茶几上抽了几张纸巾胡乱的擦:“但即便你把我活埋了,我也不会离开曾帆。昨晚...昨晚我他妈的魔怔了,非得让他服软...” 他将带血的纸用力攥在手中,抬起的眼中含了泪水:“我知道他倔,得哄着来骗着来,可昨晚我就像得了失心疯,一直...一直逼他!半夜我的酒就醒了,曾帆已经晕过去了,我从来没那么怕过,从来没有...” “草你妈的,你还要哄要骗!”宋吉祥再次冲上来踹了仲清斌一脚,“仗着曾帆老实心软可劲欺负是不是?!” 仲清斌捂着肩膀面部扭曲成一团,缓了好久才再次虚弱的说道:“我真的怕了,怕曾帆醒来看到我情绪激动,只好找了你来,起码他信任你,你也能帮他出气。” 宋吉祥眯起眼睛,摘了口中的烟,恶狠狠的说道:“你这是上杆子让我打一顿,好让曾帆消气?” 仲清斌费力的调整了一下姿势,仰头靠在墙上:“前几年常听人说宋吉祥肚子里只长了半个心眼,我看那些人就是眼瞎,你的心眼都藏着呢,谁也骗不了你。” 他眼中透出一点温柔:“不像我家曾帆,好骗,谁的话都信,所以我不可能让他离开我,我得护着他。” 宋吉祥听不得他颠倒黑白,指节攥得咔咔作响。 “别打了。”仲清斌虚弱的举了一下手投降,“再打真没命了。” 他扶着旁边的沙发起身:“请你来,也是想让你帮忙照顾一下曾帆,我还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出去一趟。” 宋吉祥越前一步将烟蒂按死在茶几上摆放的绿植盆中,他拦住仲清斌的去路:“真的喜欢就别再缠着他了,其实成全也是一种爱。” 仲清斌蓦地一怔,呆愣愣看着宋吉祥,转瞬却嗤笑一声:“成全?你做得到吗?” “哦对,你做得到!听说那个姓方的骗了你的全部身家你都不计较,就是要成全他的梦想是不是?”仲清斌忍着痛慢慢站直身体,“我做不到你那么高的境界,我他妈就要把自己喜欢的人锁在身边!” “锁在身边干什么?继续伤害他吗?仲清斌你口中的喜欢到底有几分重量?”宋吉祥一把抓住面前人的衣领,“你在外面干了什么你自己清楚!你做的那些事情会给曾帆带来什么样危险难道还需要我告诉你吗?好,这些先不提,就说你在外面公然养着MB,这么作践曾帆,还在这里说喜欢他,你配吗?!” “我...”仲清斌一时语迟,他垂头思量了很久,再抬起时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你不问我为什么能看出你用的招数是警察学院教的专业擒拿术吗?” “你什么意思?”宋吉祥思量,“你不会说你是警察卧底吧?给大佬做马仔是为了破案?” 仲清斌破开桎梏,自嘲一声:“没那么牛逼,我就是一个线人。” 他捂着肚子坐在沙发上:“我从小就混,一直混到大,从小混子混成大混子,真没机会成为崇高的人民警察。原来我觉得自己活不过18岁,真按这话来了,18岁那天我刚吃完长寿面,就被对家捅了三刀倒在巷子里,当时我觉得一定会是地狱恶鬼来接我赴黄泉,没想到却等来了天使。” 仲清斌一直记得曾帆当年从巷子尽头走过来的样子。踏着一把清辉,身影由虚到实,讲着电话含着笑,唇角的弧度温柔的一塌糊涂。 曾帆哥哥,他当时轻轻的叹,原来天使是个老实人啊。 “后来又混了几年,赚了一些钱,想要离开那个组织与曾帆过点正常人的生活,却发现自己已经深陷其中难以脱身了。再后来警察联系上了我,说我罪责不重,问我愿不愿意做线人,我毅然决然的同意了。” 仲清斌偏头看向窗外:“我不能一直陷在泥里,还有人在光里等着我呢。” 言罢,他伸手:“能给颗烟抽吗?” 宋吉祥看了他一会儿,才从口袋里摸出盒烟,却大掌一攥,毁了!啪的一声,扔进了垃圾桶。 仲清斌叹了一口气,佝偻着身子从垃圾桶里捡起烟盒,抽出一根扭曲的香烟,点燃,深吸了一口:“真没想到,警察将线人的命还挺当回事的,私下里还让我接受了一段时间擒拿术的培训,用以关键时刻保命,所以我才能看出来你的招式不是野路子。” “大约的七八月前吧,我老大的正头老婆从香港回来了,我被派去伺候这个大嫂,鞍前马后。自打那时我就觉得不对劲,那女人看我的眼神不对,和我说话的语气也不对,我知道她想睡我。我向老大暗示了几次,没想到他为了保住外面的彩旗不倒,竟然拿我与他老婆做了交易。” “草!”仲清斌吐出一口烟雾骂道,“我和她说我是同X恋,对女人不行,她还不信让人查我,好在这么多年我一直养了个MB,怕的就是有什么事牵连曾帆。” 他忽然想到什么,急急的摘了烟惊道:“我和那个MB可一点事都没有,我花钱养他,他假装我情人,不用出去卖,就是这种关系。” 言罢,又狠厉起来:“可谁也没想到,那个女人翻得那么深,竟把曾帆也翻了出来!” “那天...那天我一进房间,看到曾帆和那个MB都在房内,心一下子就凉了。”仲清斌的手有些抖,“那个女人就是个老疯子!是老变态!她说我当她的面上了他们俩才能证明我真的是同X恋。” 他抬起赤红的眸子看向宋吉祥:“你知道吗?我不能拒绝,也无路可逃,当时打手站了一走廊,他们又是组织强迫女人做皮肉生意的,有的是祸害人的方法,要不同意我和曾帆就都完了!” 宋吉祥大惊:“你!你不会...” 仲清斌低头苦笑:“我上了那个MB,当着曾帆的面。”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心中几近绝望,表情却依旧浪荡顽劣,一把搂过MB与坐在沙发上年近50的女人说道:“金姐,从哪得来的消息啊,这个商场理货员都翻出来了,我和他...” 他望向紧张的曾帆,满不在意的说道:“欸,我什么时候草过你来着?有几年了吧?还真想不起来了。” 言罢又转头笑着同女人说话:“有一阵大鱼大肉吃腻了,就换了一下口味,可真不行,长得难看,身材也一般,性子沉闷,床上就更别提了。您不就是想开开眼吗?那用不上他。” 他那天格外的卖力,虽说刚一开始,五十多岁的女人就嗤笑着离开了,但他知道那个房间里布满了摄像头,他不能走错一步。 仲清斌抬手抹去了泪,掌心的血染红的眼角:“后来,我就没有找过曾帆,怕给他再次带来危险。现在,警察终于收网了,那些人相继被抓,但案情仍是保密阶段,我不能和曾帆说。” 宋吉祥:“为什么和我说?” “因为我相信的你,自见了你活埋那些恶人,我就知道你这人有血性,不赖。” “即便你有隐衷,也不是伤害曾帆的理由。” 啪!两个人的对话被蓦地打断,卧室门大力的撞在挡门器上。 两个男人同时一惊,投去目光,看见了面色苍白的曾帆站在门前。 他的脊梁好像从没挺得这样直,声音从未如此沉稳,他说:“仲清斌,你说的一切都不值得我去原谅你,我被你控制十年,压抑了十年,也痛苦了十年,从今天开始,我就是我,不是你的附属品,身上也绝不刻上你的名字!” ...... 第71章 不完美 厚重的磨砂门被推开,啪,一只手按下了墙壁开关。顶灯倾泻的光线逼退了四合的夜幕,坐在会议室首位上的男人微微垂眸避开了刺目的灯光。 “你真的在这里!办公室找不到人,打你电话又不接,要不是看到这里门没锁,我以为你也下班了呢。”苏堇辰下意识的看了一下表,“听说六点半就散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 方元将半截香烟按在拥挤的烟灰缸中,拿过放在桌上的手机按亮,静音的界面中显示着五六通未接来电。 因久未出声,他的嗓音有些暗哑:“想点事情,一下忘了时间。” 苏堇辰绕过长长的会议桌,手指在桌面上拖动,有些试探的问道:“在想什么?想这么久?” 方元向面前一摞剧本抬抬下巴:“选本子。” “有合适的吗?” “暂时没有,现在观众对万吉出品的期望值越来越高,普通好剧已经难以满足他们了。”方元摘下镜子揉了揉鼻梁,“可现在公司收到的作品中并没有让我满意的本子。” 苏堇辰小步上前,贴近方元的身体:“你也别太着急,现在我们的电影还在院线上映,是有足够的时间准备下一部的。” 方元重新戴上眼镜,表示认同:“你说的对,不急。”他微微侧身,巧妙的避开了苏堇辰打算放在他肩上的手,“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已经进组了吗?” 苏堇辰有些讪讪,后退一步:“组里的男三临时调整档期,组里要集中将他的戏份拍出来,我们自然得让路。” 方元抱起一摞剧本向门口走去,随口问道:“谁啊,一个男三就有这么大的能耐。” “王明之的情人。” 前面的男人脚步一顿,转头问道:“谁?” “王明之,我名义上的金主。” 不难听出苏堇辰的话里带着气,方元又将剧本放在桌子上,问:“也就是说,你们组里有两个王明之的情人,你男二,他男三?” “是。” 方元回想着男三的名字:“超越公司新捧的那个唱跳出身的练习生?没听说他和王明之有关系啊?” “好像是新...认识的。”苏堇辰面皮薄,连“勾搭”二字都说不出口。 呵,方元嗤笑:“这个王明之,拿了我那么多好处,还要恶心我一把,肚量真是狭窄。”他看向苏堇辰的眼神划过忧色,“现在你在组里...” “你不用担心我,”苏堇辰无所谓的耸耸肩,眼中带着一看即明的难堪,“金主得宠的玩物或者失宠的玩物,于我其实都一样,反正都不是什么好名声。” “堇辰。” “我知道你是想保护我,”苏堇辰截断方元的话,抱起剧本率先走在前面,“我没那么脆弱的。” 他转身微笑:“晚上吃什么?你做给我吃可以吗?剧组的饭太难吃了。” 话中试探的意思太过明显,方元不得不停下脚步,冷声道:“堇辰,我真的有喜欢的人。” 白炽灯晃了几下,苏堇辰眼中伤怀被切割了多次:“我知道,H市的那个汽修工是不是?” 看到方元眼中的震颤,他颠了一下手中的剧本:“离开H市那天,我看你把那条手链扔进水渠了。” 在万吉,流传着很多版关于那条手链的故事。有人说手链是苏堇辰送的,有人猜是方元母亲的遗物,甚至有人揣测是护体转运的圣物,不然自家老板也不会在宴会上遗失后,几乎将酒店翻了底儿掉。 “那条手链自找到后,便不见你再戴,你一定是怕再丢了吧?”苏堇辰拉近一步,他与方元之间只隔着剧本的距离,“手链是那个男人送你的?所以珍惜?那为什么还要扔进水渠?” 苏堇辰扫了一眼对面人逐渐握紧的拳头:“所以,你们分手了?”他思量了一瞬,推翻了自己的推测,“也不对,这几年你们应该没有见过面,算不上恋人。难道他是你曾经的爱人,早已分手,但你对他念念不忘,留着他送你的东西,这回你去H市之前的反常行为也是因为他是不是?” “而你...”苏堇辰直视方元,“而你想要复合,可他拒绝了,你那么骄傲,肯定不会服软吧,所以当着他的面将手链扔进了水渠。” 哗啦!苏堇辰手中的剧本被方元蓦地掀翻,凌乱的散在地上!头顶的白炽灯又跳了几下,窗外的暮色更浓了。 方元翻出一颗烟咬在齿间,他靠在桌沿低头点烟,火机按动了几下也不见火苗跃出,摘了烟揉碎,狠狠的砸向地面。 “对不起。”苏堇辰面色有些发白的轻声道歉。 方元摘了眼镜,手掌拢着眉目,拇指揉着太阳穴,口中是盛怒之后的颓败:“是我的错,不应该吓你。” 他顿了一顿:“你说的没错,人家不要我了,也是我咎由自取,做了很多对不起他的事情。” 苏堇辰蹙眉:“方元,我戳破这件事情,是想为自己争取一下,你没必要这样妄自菲薄。” 方元重新取了烟,这回顺利的点燃,他吐了一口长雾才道:“没有妄自菲薄,我真的是一个很烂的人,他不要我也是情理之中,若换成有人这样对我,我非连本带利的讨回还要将他踩在脚下才罢...他对我确实算得上仁至义尽了。” “我现在什么都有了。钱、地位、尊严,方启明再也不是横亘在我面前无法逾越的大山,他现在怕我,怕得要死,可我不想让他死得那么早,那么容易,我要让他一直处于惶恐之中,让他终日不得安宁,最好他的每一个噩梦里都有我的身影!我要一点一点将他拉下神坛,然后让那个高尚的严谨的知礼的艺术家像一滩烂泥一样向众人展示他的真实面目!” “方元...” 苏堇辰目有震惊,他知道方元与方启明不睦,但从不知他的恨这样深,要做的这样决! 方元轻笑:“你看,你还是不了解我,其实我和王明之是一路人,睚眦必报。但这世上也有善良的人,比如你...比如他。”他眼中闪过一瞬温柔,“他善良得都有些傻了,二货一样。” “其实,我也不了解自己。”方元望着深洞洞的窗外,“我没想到我会这么舍不得他,你知道吗,我竟然在考虑放下我现在拥有的一切回到那个我曾经最厌弃的地方!” 他咬着烟笑着摇头:“你说我是不是疯了!” 苏堇辰沉默的蹲下身子,将散落的剧本重新摞好,再次抱在怀中才说:“方元,每个人内心都有恶劣的一面,并非只是你自己。我也曾经想过去H市...认识...勾搭那个修车工,气死你。” 方元摘烟:“什么?你敢!” 苏堇辰脸上晕开温良的笑意:“我就是想想,我还想过去勾搭王明之,把那个男三鼻子气歪呢。” “其实,我是想说,我们每个人都有不好的一面,你要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就真诚的去道歉,方元你太骄傲了,很难让别人感受到你的真诚。” 方元眼神明明灭灭,好半晌说了句“谢谢。” 好似多了些真诚。 “你先下班吧,一会我还要赶回片场。”苏堇辰掂掂手中的剧本,“我帮你放回资料室,你不用管了。” 见方元站着没动,他垂眸苦笑:“我这回真的失恋了,总也需要安慰一下自己是不是?” 方元叹了一口气:“我让助理在车里等你,你别太晚...堇辰,我真的不值得,对不起。” “没有。”清雅的男人快速的回答,“我也没有你想得那样好。” 门,开了又关,偌大的会议室又剩下一个人。 苏堇辰将手中的剧本放在桌子上,沉默的望着窗外。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拿出手机,用度娘搜索了一个企业电话,几经转接传出一个年轻的男声:“您好,寰宇地产总裁办,请问您有什么事?” “我找王明之。” “请问您和王董事长有预约吗?” “没有。” “那抱歉...” “我叫苏堇辰,让你们王董事长十分钟之内给我回电话。” ...... 第72章 再定三月之约 暗渠前的一株蔓藤在整个夏天中长出了纤长柔软的枝腕,缠绕蜿蜒一路向前,如今已经攀上了水龙头直立的管线,在顶端开出了一朵深紫色的牵牛花。 大头在花上嗅嗅,碰落了蕊上的晨露,沾湿了鼻头,它用舌头舔舔又觉得无趣转头不知跑到哪里疯野去了。 牙膏清爽的味道在晨间小范围的铺开,呼噜呼噜漱口,蹲在暗渠前的宋吉祥吐了满口白沫。 “油条、豆浆”的吆喝声一如既往准时传来,他下意识的抬头去寻,却看到了马路对面高挑疏淡的男人。 男人发色乌黑,面色却白得扎眼,一黑一白极致的两种颜色,将一张并不阴柔的脸显出了几分昳丽。他穿着黑色T恤,衣摆扎进做旧的牛仔裤中,针脚粗矿的牛皮皮带系着一把细腰,复古又风情,引得过往的路人不由得多看一眼。 早晨路上的车不多,男人的身影于川流的车辆中时隐时现,宋吉祥在不断被切断的视线中与他对视了很久,才抹了把嘴站起身来。 他转身,拉开了卷帘门,与常日一样开门做生意。 油条豆浆是方元带来的,放在茶几上的时候小敏才醒,他揉着一双睡眼发蒙:“方元哥,我刚刚想给你打电话来着,但老板不让,没想到现在我竟梦到你了。” 方元坐在他的对面,双腿交叠,带着笑意问道:“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 “新送来的车我找不到毛病在哪。” “那你老板为什么不让你给我打电话?” “他应该还在生你的气,你上次是不是打了他一个嘴巴?” 方元挑眉,扫了一眼里间关着的门:“你怎么知道的?” 小敏平时就睡在工作室的沙发上,此时他掀开薄被坐起,拽了一条油条塞入口中,含糊的说道:“他脸红了两天,谁都看出来是巴掌印,就他死鸭子嘴硬说是撞的。” 方元推了一杯豆浆过去:“为什么猜是我打的?” 小敏看看窗外越发刺目的阳光,有点晃神,下意识的说道:“他身边除了你,还有谁敢揍他啊?不是...我这是在做梦还是醒了?” 方元轻笑,起身揉了一把孩子的乱糟糟的头发。 轻敲里间的门,方元隔着门板:“买了早点,出来吃点。” 无人应答,门缝里泄出淡淡的烟味。 他也不急,靠在墙壁上等,约莫一颗烟的功夫,门被拉开,高大的男人倚上门橼。 “以前没觉得你这么缠人,如今这是怎么了?我觉得我们之间该说的都说过了,接下来就只有伤人的话了。” 男人敛着神色:“我是不想说的,但方元你在逼我。” 方元垂着眸子,苦笑了一下:“我知道,你对坑过你的前男友与已经表现出最大的善意了。所以...”他抬起头直视宋吉祥,“所以今后你给我的我都接着,绝无怨言。” 宋吉祥皱眉:“你对当年的事情心有愧疚,想要一份心安,你要的我已经给你了,我不知道你现在这样做还有什么意义?” “宋吉祥,我要的不是心安。”方元在迎着晨光向男人靠近一步,“我要的,是你。” 散漫的光线中浮尘跳跃,任由沉重的呼吸操控着自己轻于鸿毛的生命;麻雀又站在了窗口,那里有小敏投喂的米粒,藏在水泥的缝隙中不好叼啄;偶尔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听着像大头又像任何一只野狗。 嘈杂如常,时间并没有停止。方元在这极短又极长的时间中备受煎熬,等待着被曾经的爱人审判。 可是,剖陈心迹的话并没有换来半分感动,男人的眉间更紧,他退后一步,眼中一片沉郁:“方元,此前你的这些话我都是当成玩笑听的,你是一个目的性很强的人,你口中的爱是包裹在你想求得原谅和心安之外的漂亮借口,我以为你就拿它骗骗我,没想到你竟然也用它欺骗你自己。” “自欺欺人,这句成语用对了吧?” 方元刚想反驳,高大的男人便压了上来,他一把钳住青年的下颌,将之扳成仰视的角度:“方元,我问你,如果你的爱人这样对你,你还会和他重新在一起吗?” “我...” “你不会,你会极尽所能的让他悔不当初!也希望我那样对你吗?如果不想就滚回你的地方!” 白皙的皮肉被掐出红痕,胸膛几乎贴着胸膛。两人离得极近,近到方元伸手就能环住那截劲腰,一个月前他还将撩拨当成一种手段,可如今他极力放轻呼吸,怕温热的气息也会招人厌弃。 “不是漂亮的借口,也没有自欺欺人。”指甲用力压着指茧,“我真的很想回到你身边。” 宋吉祥蓦地笑了,他放开方元,双手抱胸:“怎么?一直没遇上我这样缺心眼的人让你操控?感觉生活少了很多乐趣是吗?”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想你重新给我一个机会。” 宋吉祥望着方元,墨发白肤,眼角压着浅淡的绯红,忽然就起了凌虐的狠意,他的声音幽幽的,不怀好意:“我刚才说了别逼我,再这样我可下你面子了。” 他扬起眉:“这样,还要机会吗?” 方元觉得自己的身体在颤抖。 “可你也说了,今后不管我给你什么你都接着。”宋吉祥淡淡一笑,问,“当真吗?” “当真。”方元点头。 “既然如此,我就再给你一个机会。”宋吉祥望着眼中蓦然一亮的方元,“还记得咱俩的三月之期吗?” 简单一句话,拨开了层层叠叠的时间碎片,彼时的青葱少年似乎又在眼前。那时的方元冷淡、挑剔,高高在上掌控着游戏规则,享受着宋吉祥的偏爱,又时刻计划着远走高飞。 “我们现在再定一个三月之约,如果你能留下三个月,我们就复合。”宋吉祥的声音比四年前更加浑厚,压着淡淡的调侃之意。 不像一个郑重的承诺,方元心中有些难过,但依旧得之不易,他露出一个笑容,应道:“我一定能做到的。” 笑容有些晃眼,宋吉祥错开目光。 “吉祥,去吃饭吧。”方元叫他。 单指竖于唇前:“千万别,吉祥不是你叫的,从现在开始叫宋老板吧。” ...... 第73章 面糊了 修车行没生意,宋老板坐在小板凳上嗑瓜子。 曾帆从塑料袋里抓了一把,看着对面窗明几净的面馆问道:“中午吃什么?” 宋吉祥乜了一眼身边人:“少看我热闹,你自己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曾帆用手指拨弄掌心的瓜子,轻叹:“虽说都是渣男,可人家方元好歹还要面子,人前装得成熟体面,可仲清斌...” 宋吉祥吐了嘴里的瓜子皮,严肃起来:“他怎么了?还去家里骚扰你?” “倒是没去过家里,我工作的时候他在商场跟着,下班后在楼下守着,”曾帆垂下眸子,“感觉生活还是被他掌控着。” 宋吉祥扔了一颗瓜子入口咬碎:“改天我去和他说道说道。” “别,他是个混不吝,讲不清道理的。” “那就不讲。” “吉祥,他那人我了解,打不跑的,只能让他自己死心。” 宋吉祥回视曾帆:“你打算怎么让他死心?” 曾帆有些茫然,不得已向对面面馆抬了一下下巴,生硬的转了话题:“那你怎么让方元死心?如果他坚持了三个月,你真的与他复合?” 宋吉祥舒展身体,脊背靠在水泥墙面上,眼中是面馆挑起来的塑料门帘与进出的客流:“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弱者,也不会将自己放在乞怜者的身份中,那么骄傲自负的人,放心,是坚持不到三个月的。” 正午的日头垂直,只在墙根留下一片窄窄的阴影,大头躺在阴凉处翻着鼓鼓的肚皮,偶尔会向出门送客的小敏摇摇尾巴。 曾帆隔着路轻笑:“方元的面馆第一天开业,就把小敏和大头拐走了,他向来是有手段的,我看啊,三个月后还不一定谁胜谁负呢。” 宋吉祥“啧”了一声,将目光收回投向面前的暗渠,并未言语。 没一会儿,小敏举着托盘穿路而过,走的近了开始吆喝:“老板,方元哥给你和曾哥下了面,快来吃!” 两碗面条铺着厚厚的牛肉片,汤浓味香,还配了两个爽口小菜。小敏热情,百般催促。曾帆看了一眼宋吉祥,表情尴尬:“这面我是吃还是不吃啊?” 他向对面看去,大头身边此时多了一个瘦高人影,穿着围裙,单手插兜,另一手掐着香烟,虽离着远但也看得出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曾帆又犯了老实人的通病,伸手难打笑面人:“我去吃了啊,毕竟人家辛苦做的。” 面条终是糊了一碗,碗沿偶尔落上一只苍蝇。 小敏从对面帮厨回来,看到茶几上的一团面糊,连着“啧啧”了几声。 傍晚新接了辆车,宋吉祥穿着工作服在车底修车,听到动静探出了一个脑袋:“舍得回来了?” 小敏扯了一个凉垫一屁股坐在车旁:“老板你也别吃醋,方元哥不也是你朋友?我去帮他,不也等同与帮你?” 宋吉祥再次露头:“你这是什么歪理邪说。” “我就搞不明白了,你俩之间到底有啥过节?就算有,方元哥又帮咱修车,又给你做饭的,还不成吗?”小敏语重心长,“就算他抢了你对象,人家现在知错了,咱是不是也应该给人家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他抢了我对象?”宋吉祥的头从车底的另一个方向探出,“你听谁说的?” 小敏被屁股旁边露出的脑袋吓了一跳,有点磕巴:“没...没听谁说啊,书上说的啊,男人之间的仇恨往往同女人有关。” “滚蛋!”宋吉祥骂道。 小敏是个死心眼,觉得自家老板有点小肚鸡肠,他改坐为趴,从车底的缝隙看着宋吉祥:“老板,你今天中午吃的啥?” 宋吉祥手握扳手拧了一圈螺丝,没理。 “唐老师带来的饭是不是?方元哥在店里都看到了,伤心的脸都白了。” 宋吉祥叹了一口气,放下扳手,在狭窄的空间里侧脸:“他的脸什么时候不是白的?周敏,要不你直接去你方元哥的面馆跑堂吧,就不用一颗心扯八瓣了。” “我要是走了,谁看你的臭脸啊。”小敏灵巧的蹦起,满嗓子嚷嚷,“面碗我可不送回去啊,要送你自己送。” 十七八岁的男孩疯也似的出了门,像大头一样不知去哪里野了。室内又安静下来,打着斜的夕阳一点点钻入车底,卡在宋吉祥的眉眼下方,形成了一道明暗交界的分割线,男人的眼睛隐在暗处,看不清神色,可能只是出了一会神儿,便又举起工具开始修车。 霞光由明亮转至暗淡,宋吉祥用手边的毛巾又擦了一把汗。中午唐丰带来的是炸猪排配饭,猪排香酥,米饭软糯,他却没吃多少,如今已经饿了。他承认方元闹得他有些心神不宁,那个人承接下对面的西北面馆做了老板是他没有想到的,不过细想也行得通,方元向来争强好胜,这次也不例外。 一阵啪嗒啪嗒的声音响起,四个蹄子的大头跑了进来,它在空地上绕了一圈,然后一颗将脑袋塞进了车底对着宋吉祥叫了一声。 宋吉祥笑着刚想骂它“吃外扒外”,便听到缓步而来的脚步声。他抬起眼皮从车底与地面的缝隙看去,一双白色的板鞋踏进屋子,略略一站,又迈步去了茶几的方向。 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儿,板鞋又展步来到车子旁边,宋吉祥以为他会找人,又或弯腰招呼,可那鞋子没动,来人似是倚靠在了车上,一只脚撑着,一只脚微勾,是闲散的姿态。 啪,拨动打火机的声音,随后安静之中传来长长的吐纳声。大头不再对车底的人感兴趣,委身趴在了鞋子旁边。 不知是不是霞光映的,那截从裤腿中露出的脚裸白得泛着荧光,宋吉祥还记得它握在手中的感觉,沁滑、骨感,带着牙印与吻痕,性感的要命。 约莫半颗烟的时间,那人似乎站直了,裤腿滑落,盖上了瓷腻的皮肤。机盖上传来三声轻响,好似告别。 板鞋也确实向门口走去,后面依旧跟着大头。当宋吉祥觉得他会一直保持沉默的时候,略有暗哑的声音却不疾不徐的传来:“明天中午吃地三鲜,我给你做。” 目光中直到只剩大头摇晃的尾巴,宋吉祥才从车底滑出,刚一站起就看到了汽车机盖上放着的一份炒饭与一份红烧排骨,再看向茶几,除了一束今日新换上的鲜花,已不见那碗糊了的面条。 ...... 第74章 我的身边 西北面馆出兑的那张打印纸在窗子上贴了快三个月,被方元撕下来的时候裹了厚厚的一层灰。 此前面馆装修简陋、生意不好,方元接手后用了三天时间换了一应家什,一水的实木简欧风格,干净清爽;陈旧的小窗也换成通透的大窗,牌匾醒目,风格突出,老远便能见到“万吉有面”的字样。 除了给对面修车铺的老板做吃食,方元并不亲自下厨,高薪请了面食师傅,又雇了一个伶俐的女孩管账。 中午的食盒摆在茶几上,小敏擎着筷子等的着急。 “老板没在,给唐老师修车去了。” 一句话,开食盒的手慢了三分:“中午不回来了?” 小敏咽了口水,放下筷子:“我打电话问问。” 电话很快的被接通,小敏为了让方元听得清楚打开了免提。 “中午不回去了,修的不是唐丰的车,是他们学校的小型客车,今天他们老师一起郊游,车坏在了半路。” 小敏还没修过客车,一听来了兴致:“老板,需要我吗?” 宋吉祥犹豫了一下,他确实需要一个趁手的小工:“你打车过来吧,把柜子里的那套工具带上,地址我发你微信。” “好咧!”放下电话,小敏有些为难,“方元哥,我得马上过去,这饭怕是吃不上了。” 方元笑着倚进沙发靠背:“吃吧,吃完我开车送你过去。” 盘下面馆那日,方元租了一台车,市价十几万的代步车,胜在几乎全新。 小敏一路上都在吹捧方元的手艺,见了宋吉祥都不忘嘴欠:“老板,中午方元哥做的菜太好吃了,你没吃到真是没有口福。” 宋吉祥看着从驾驶室下来的方元,下意识的皱了下眉,面色沉了几分:“你不该耽误闻老板做生意。” 小敏有些后知后觉,面上带了忐忑。方元拍了拍他的肩,笑着安抚:“我在店里就闲人一个,乐得凑这个热闹。”他看向宋吉祥,像熟稔的朋友一样招呼,“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你回吧,这热闹没什么好凑的。”宋吉祥转身面向客车发动机,“小敏帮我递工具。” 任谁都听出了话里的冷淡,车子附近包括唐丰在内的七八个老师,都向方元投来了目光。 气氛有点尴尬,连神经大条的小敏都无措的挠着脑袋。 唐丰是一直站在宋吉祥身边的,此时他转身到车上取了一瓶水,客气的送到方元手中:“麻烦闻先生跑了一趟,喝一点水吧。” 这是在给方元解围,也是在替宋吉祥找补,方元接过水,又一次认真的打量唐丰,发觉阳光下的他真的挺白,一身皮肉算得上娇嫩。 “谢谢唐老师,你们这是打算去哪里玩?” “去青峰山,现在是丰水期,听说现在山里的龙泉瀑布挺好看的。” H市地处北方,没什么好山好水,城郊叫得上名号的就一座青峰山。山中除了苍翠树木,还有一个小小瀑布,高约20米,只有丰水期的时候才看得出一点气势。 几年前,宋吉祥与方元好的时候,曾经约过多次去青峰山游玩。不过他们初识于深秋,分离于春末,并未经历草长莺飞、雨量丰沛的夏季。也曾想过登山赏雪,可两人还未出城就被寒风冻了回来;再约便是初春,又因种种事情耽误,谁知一句“下次吧”,竟是没有下次。 矿泉水阴湿了方元的唇,显得有些鲜嫩,他淡淡一笑,神情多了向往:“在H市生活这么久,我还一直没去过青峰山,原来也与人约过爬山,但总是因为各种事情耽误了。” 他扫了一眼车前男人的高大背影,一切如常,手上的动作都没停顿半刻。 转开眼,捕捉到几个年轻女老师偷瞄自己的目光,方元返回车内取了几张面馆的优惠券,温文尔雅的表示:“自家开的面馆,唐老师帮我做个宣传吧。” 优惠券发到几个老师手中,自然有人围到了方元身边。长相优越、谦和有礼的男人一时成了话题的中心,东一句西一句一直聊到了宋吉祥修好了小客车。 唐丰显得很高兴,忙送上擦汗的纸巾,又开了瓶水亲自侍候宋吉祥洗手,待他收拾妥当,才说:“这次多亏你了,这么快就帮我们修好了车,不然今天这山肯定是爬不成了。你看前面不远就是景区了,你也和我们一起去散散心怎么样?” 宋吉祥甩干了手上的水,笑着摇头:“店里还有活,我就不去了。” “生意哪里做得完,今天就当休息还不成吗?晚上我们在农家乐定了篝火,住一晚明早就下山,耽误不了你明天的生意。” 方元还在被女人包围着,他面上带着笑意,垂眸扫了一眼自己的指茧,那里已经殷红一片。 他听到宋吉祥在犹豫:“都是你的单位同事,我去不会打扰你们吗?” “不会,他们都希望认识你这个朋友,以后修车可以打折啊。” “要是不麻烦,那好吧。”宋吉祥应了下来。 唐丰的笑容温婉又明媚,瞎子都能看出他的眼中写满爱恋。 方元手中的水瓶被捏出声响,沉默了片刻带着一点赧意,他问向身旁的姑娘们:“我和小敏,就是那个修车的孩子,能不能今天与你们凑个热闹,一起爬爬山?开店忙了很久,也想放松放松了。不过,要是不方便就算了,毕竟你们是团体出游。” 没什么不方便的。年轻的女老师们甚至有些惊喜,同行的男老师也多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并不介意多一个喝酒打牌的伙伴。 “那我开车跟在你们的车后。” 应下后的方元抬起眸子,隔着众人去看宋吉祥,他以为会得到一个不满的眼神,至少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但那个高大的男人只是看着唐丰,笑着问:“那我坐哪里?” “我的身边。” ...... 第75章 真心话 车子一路进山,温度确实凉爽了不少。时令已至初秋,北方的秋老虎脾气还算温和,虽然太阳的直射下能晒脱一层皮,但扯一把阴凉披在身上,又会感到秋风里的飕飕凉意。 山里林多荫厚,加之小溪山泉一路飞溅,体感温度偏低。方元在车子里翻出两件衣服,一件是自己的常穿的外套,一件是前些日子面馆施工时的工作服。 鉴于闻老板一直是监工那个,工作服簇新簇新的,并不脏。 “穿这个可以吗?”他拿着军绿色的工作服问小敏。 小敏与他同车,此时正抱着膀子搓身上的鸡皮疙瘩。 “哎呦,我的亲哥!”小敏迅速扯过衣服穿上,鼻子抽搭了一下,“衣服上还带着香味儿。” “这件给你们老板送去。”方元乜了一眼从小客车上下来的宋吉祥,他穿着一条黑色无袖宽肩背心,露着手臂上优越的肌肉线条,此时,臂上挎着一个米色旅行包,是唐丰的。 小敏拿着外套,有点犹豫:“方元哥,你自己不穿?” 方元从烟盒里弹烟,弹出来才想到山里禁烟,又悻悻的压回去:“去吧,啰嗦。” 他穿着一条黑色半袖,穿过密林的光影打在小臂上,看得清竖叉叉站立的柔软汗毛。 车子只能开到山脚,稍作休整,一行人向山上攀爬。青峰山不高,台阶少、坡度缓,一路上除了杨、槐这样的普通树种,并无什么特别的景致。 方元压在队尾,身边围着几个姑娘。偶尔会应几句姑娘的话题,也会帮人提提重物,可他的心思却不在于此,飘忽的目光一直落在队伍中间的两个人身上。 宋吉祥的身材不输队伍中的几个体育老师,甚至还要优越几分。宽肩厚脊,腰板扎实,爬台阶时绷紧的屁股浑圆挺翘,线条丝滑。 方元喝了一口冰水,随着众人笑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 目光稍稍一偏就看到了唐丰,一身浅色衣衫,清新的像路旁烫了头的蒲公英。只是他现在披了一件外套,深咖色的巴布瑞当季新款,是方元的。 方元收回目光,随脚踢碎了路旁蒲公英的大白脑袋。 “哎呦!” 身旁的长发姑娘崴了脚,方元下意识去扶,软玉温香撞了个满怀。前前后后的人都停下脚步投来关切的目光,长发姑娘不知怎么就羞红了脸,跛着脚凑到了女人堆里。 方元与回视的宋吉祥撞上了目光,男人居高,站得那处枝繁林密,连一处光斑都没透下,暗影压在眉目上,眼神凉而淡,无波无澜。 “我们走吧。”方元远远的分辨他的唇语,看着他轻扶了一下唐丰的腰,两人同时转身,继续向山上爬去。 垂下眸子,方元也继续爬山,只是再不参与旁边人的玩笑。 到了半山腰,隆隆的水声越来越大,转了一个山脚便看到了瀑布,丰水期果然不同,20余米高的瀑布也颇具声势。 姑娘们忙着照相,男人们忙着围着姑娘们帮忙照相,方元找了一处偏隅,抽出一根烟放在手里慢慢捏。 他的斜对面就坐着宋吉祥和唐丰,米色的背包敞开拉链放在唐丰膝头,他一件一件献宝似的往出翻东西,每翻出一样就塞进宋吉祥手中。宋吉祥像掰苞米的熊瞎子,接过一样便放在身边的椅子上,便宜了去凑热闹的小敏,吃得直打饱嗝。 方元收回目光,看到脚边蹦来两只不怕人松鼠,可能是乞食惯了,捧着两只爪子,用黑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勉强的勾起唇角,方元轻声对它们说:“真叫人失望,我现在什么都没有。” 咋咋乎乎的小敏跑了过来,吓跑了松鼠。他将手里的一小盒寿司捧到方元面前:“唐老师让我拿给你的。” 方元抬眸,看到唐丰送来善意的微笑,他得体的点头致谢,手却是向外一推,对小敏说:“我不爱吃这个,你吃吧。” 小敏也不客气,张着大嘴吞下一颗寿司,含糊的问道:“还和我老板别扭呢?” 方元挑眉:“看得出来?” “瞎子看不出来!我老板对谁都挺热情,什么事在他那都是屁事,独独冷着你,扫你面子。” “你俩到底因为啥啊?”小敏凑过来,口里咔嚓咔嚓的嚼着东西。 方元微微偏头躲过,将未点燃的烟放进口中咬着,笑着打岔:“我给你照几张相吧,别就想着吃。” “行啊!”小敏抻着脖子将口中的饭团咽下,“给我和我老板拍两张。” 他飞快跑到宋吉祥身边,放下寿司盒子连拉带拽,将他推到刻着“龙泉瀑布”立石前,踮着脚攀着高大男人的肩膀,喊道:“方元哥,快照吧。” 手机屏幕中的宋吉祥面上有几分不情愿,不过倒也没说什么将手臂大咧咧的搭在了小敏肩上,另一只手举起了一个剪刀手,咧嘴露出了五颗大白牙。 方元的手一抖,手中的手机险些掉落。宋吉祥以前经常这样二逼兮兮的笑,黏在自己身旁,说一些没有营养的话。以前方元不爱听,爱理不理的,那二货也不是善茬,常常因为方元的冷淡恶狠狠的吻上来,手还要探进衣服,将自己的胸口掐得生疼。 “方元哥,照好了吗?”小敏探着脖子问。 “哦,刚才照得虚了,再来一张。”方元调好镜头,按下了快门。 “我给你和老板也照一张。”小敏放下剪刀手就跑了过来,接过手机时向方元眨眨眼睛。 “要出发去宾馆了。”方元还在犹豫,宋吉祥已经开口拒绝了,“咱们几个人的房间还没订,别到时没房可住。” “吉祥,拍张照片用不了多长时间。”唐丰收拾好背包走了过来,他站在宋吉祥身边,仰着头微笑,“咱俩拍一张?” 宋吉祥低头看他,又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方元。 “好啊。”他说。 小敏“啧”了一声,小声嘟囔:“双标狗。” “我来吧。”方元接过小敏的手机,框住了立石和瀑布,按下快门。 担心的事情并没发生,唐丰路上就预订了酒店,房卡分到最后,还剩两间房的四张门卡。 “两个标间,正好睡咱们四个人。”唐丰拿着房卡说道。 宋吉祥是唐丰的朋友,自然没有与学校其他人同住的道理,因而其他人自动分了伙,将唐丰剩了下来。 宋吉祥还背着唐丰的包,小敏一路与方元同行,在外人看来这房并不难分,可四个人却一时谁也没言语,坐在酒店大堂齐齐冷场。 “要不,我和...” 唐丰话音刚漏,便被方元打断了:“要不唐老师咱俩一个房间?上次和您聊天很投缘,今儿得了促膝长谈的机会,我可不能浪费。” 唐丰一怔,下意识的看了宋吉祥一眼。宋吉祥一直曲肘放在膝上坐得随意,如今从四张房卡中抽了两张出来,踢了一脚旁边的小敏:“走了。” 唐丰从男人的背影上收回目光时还带着几分失望,转视依旧坐在身边的方元才想起刚刚的话题,略有尴尬的回复:“好啊,我觉得和闻先生也很投缘。” “叫我方元吧。”青年的脸上全无促膝长谈的企盼,从口袋翻出烟盒,客气着,“你先上楼吧,我去吸烟区吸支烟。” 晚饭是在宾馆吃的,后又转到了附近的农家乐升起了篝火,小敏是农村孩子没见过这么玩的,撒欢的像条狗子。 篝火初燃时大家唱唱跳跳,高兴了一会便也乏了,后来只围着余火坐在一起喝酒侃大山。 小敏平日见到生人话不多,还沾点带搭不理,可今天喝了两棒子啤酒,不但舌头捋不直,话也特多。 “咱们玩真心话大冒险啊?就是问谁处没处过对象那个。” 一群人基本都是小学老师,都有一颗爱看孩子犯傻的慈爱之心,几个坏相挂脸的互相对了一下眼神,纷纷应声:“好啊,不过输了可不许耍赖啊。” 方元抽完烟回来,围坐在一起的人位置都给他留好了。小敏拉着他坐在身旁,另一侧挨着宋吉祥。 坐下的时候不稳,手肘碰了手肘,夜这么凉,男人身上还是暖的。方元心思有些散,想到了自己身子畏寒,宋吉祥原来常常敞开羽绒服,将他整个包裹进怀里。每每这时便能闻道他身上淡淡的硫磺香皂味道,那些超市卖不出去的硫磺皂化成泡沫,将提神醒脑的味道都留在了他的身上。 后来,方元去了京城,有一段时间失眠烦躁,寻了很多办法皆收效甚微,最后这毛病竟是几块硫磺皂治好的。温水将肥皂化开,浸湿床单、被枕,淡淡刺鼻的味道,是一种安心的感觉。 耳边传了一阵起哄声,方元被动回神。光滑的石板上,躺着一个啤酒瓶子,此时还在微微振动的瓶口正对着方元的方向。 一个针对傻孩子的小游戏,却让坐在小敏身边的方元中了招。不过从哄笑声和姑娘们脸上的笑意推测,游戏似乎更好玩了。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众人笑问。 方元余光向左,发现宋吉祥自手肘与自己无意接触之后,坐的离自己更远了,几乎贴在了另一侧唐丰的身上。 “真心话。”他弯起唇角选择。 姑娘们抿嘴乐。 一个竹编小桶送到了方元面前,小敏兴奋极了,趴在他的肩膀上聒噪:“农家乐老板准备的问题,我刚刚看了一下...”他嘿嘿一笑,红着脸咽下了后面的话。 方元心里压着烦躁,面上却笑着,不甚在意的随手抽了签子,递给了小敏。 小敏看过“嗷呜”了一声,没好意思读,转手给了身侧一个男老师。 男老师看了签子上的字也挑起眉毛歪嘴一乐,慢悠悠的问道:“方老板,签子上问你第一次做那个是在什么地方?” 又是一阵起哄,夹杂着口哨的声音,姑娘们把脸埋进臂弯,却露着弯弯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火光那边的方元。 “你可别说你是处儿啊,咱得实事求是。”男老师们开着玩笑,气氛轰到了顶点。 全场只有宋吉祥没笑,似是隔离在热烈的气氛之外,握着一瓶啤酒敛着神色给唐丰的一次性塑料杯子里倒酒。 余光收回,方元轻笑了一下。 “不是处。”木柴的噼啪声中,略略暗哑的声音响起,“第一次是在舞蹈室。” 伴着指茧的疼痛,方元重复:“四面都是镜子那种舞蹈室。” 接连不断的起哄叫喊声似是要掀了沉郁的夜幕,只有倒酒的手稳稳地,抖都没抖一下。 ...... 第76章 别提从前 “我去,牛逼啊方老板!” “真劲爆!四面镜子!不行了流鼻血流鼻血!” “真假啊方老板?你别是为了游戏效果开玩笑吧?” 方元将一颗烟含在口里,笑着起身:“至于是真是假,就不好说了,你们继续,我去吸根烟。” 农家乐的旁边是一片池塘,养了游鱼供客人垂钓。夜里这处无人问津,大片的月光洒在水里。 方元找了一处垂钓跳板,板上搭了一个简易遮阳棚子,棚里有木椅,他坐了下来。 点了烟,掐在手间。有鱼在跳板下翻腾,闹了一个水花,打碎了一整个清辉。 远处又传来一阵哄笑声,可能又是谁答了什么隐秘的真心话,会不会是宋吉祥?方元自嘲一笑。 宋吉祥说他坚持不了三个月,起先他是不屑的,方元什么都缺,最不缺的就是隐忍与坚持。他在H城生活了七年,被忽视冷待,被掌控拿捏,他都忍了下来,伪装成弱小无助、无计可施,只待一个脱困的机会。 七年都忍了下来,何况转瞬即逝的三个月? 起先方元只当宋吉祥在闹脾气,自己有错在先,自然要放低姿态,他愿意配合宋吉祥给他搭个台阶下来。 后来方元觉得事情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简单,宋吉祥非但不恼不怒,甚至站在朋友的角度真诚地祝福自己的未来。 只是他祝福的未来中只有方元一个人。 此后,事情逐渐脱控,他忽然意识到宋吉祥好像真的不爱他了。非但不爱,还不怨不恨,前尘往事如梦一场,人家现在梦醒了! 直到此刻方元终于有些信了。莫说三个月,他好像一天都忍耐不下去了!他见识过宋吉祥的温柔与热烈,体会过他给予自己极致的好,他的爱在嬉皮笑脸的口齿间,也在生活中随处可触的琐事中,他甚至可以将命给你,四年前的那个雨夜,若不是挖掘机的勾铲锈钝,宋吉祥的命可能就葬送在那个土岗上了。 可他现在不爱了,或者说即将换一个人爱。 方元从不将唐丰或者赵谦放在眼里,像知道自己性子有多差一样,他也知道自己的长处在哪里。 长得好,皮肉好,有手段会勾搭,更何况宋吉祥知道他在床上的样子,他曾恨不得死在自己身上。 可是,这份自信今天被敲碎得如同眼前荡漾的清辉。宋吉祥允许唐丰靠近,放任他的示好。不是为了气自己,也不是为了让自己喝一口老醋,方元了解宋吉祥,那个人看着二货一般的不靠谱,却有着近乎顽固的底线,他不会轻慢别人的感情,更不会利用。 急急的将烟塞入口中深吸,方元不敢再想下去。 旁边的小路传来草木扶动的动静,好像有人走了过来。 “吉祥。”有人轻轻的叫。 烟灰扑簌簌的落下,烫了方元一下。 “刚刚他们闹得凶,你别往心里去。” 方元听出来了,是唐丰的声音。 “没事,我闹的时候比他们凶多了。”宋吉祥含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刚刚那姑娘不会对我有什么意见吧?我真不能让她坐我腿上喝酒,浑身难受。” 两个人的脚步声伴着苇草的沙沙声越来越近,方元听到唐丰轻轻的问:“吉祥,你是gay吧?” 指茧蓦地一疼,方元屏住了呼吸。 “嗯。”宋吉祥答得毫无迟疑,“看出来了?” “最近才确定,其实你生活中表现得挺直男的。”隔了片刻,唐丰说了方元料到的那句话,“其实…我也是。” “唔,我知道。”宋吉祥回得随意。 “吉祥…我…你觉得咱俩…” “宋老板!” 几步之遥的水岸探出一个身子,浮光潋滟的水面倒映着深暗的影子。 白色的烟雾在夜色中铺开,方元笑着说:“你们找错地方了,旱厕在院子后面。” 他跳下跳板,一步一步向两人走来,月色成了他的背景:“我带你们去?” “…不用了。” “也行。” 唐丰和宋吉祥同时脱口,前者慌了一下,面有尴尬。 “那我带宋老板去吧。”方元似乎不觉得两人并不一致的回答有问题,笑着靠近宋吉祥,“走吧。” 男人乜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迈开长腿走在前面,方元笑着与唐丰告别,姿态得体极了。 旱厕简陋,方元站在外面听宋吉祥放水。水声好久才断,看来啤酒灌得多了。 宋吉祥出来,扫了一眼夹着烟的方元,随口问道:“以前你烟不重,现在怎么抽得这么多。” 方元心里一暖,语气鲜有的温柔:“你要是不喜欢,我就戒了。” 宋吉祥回头看他,目光有些诧异,他轻笑了一声:“还真不习惯你这样说话。” “我有话和你说。”男人又说。 “知道。”方元应着,“不然你也不会跟我过来。” 男人转头走在前面,吊儿郎当:“也是真想撒尿,不过到处是林子荒地,谁还找这地方。” 嘈杂的人声渐远,宋吉祥驻了脚步。方元垂头跟着,差点撞到他的背上。 男人退后一步靠着棵粗树,开门见山,极不客气:“以后咱俩之前的事就不要拿出来说了,你要说也行,但别让我听见。” 方元翻起眸子,眼中带着不可置信。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听。” 方元夹着烟的手在抖,他逼近了一步,悲哀的质问:“那你想听什么?唐丰的表白吗?!“ 宋吉祥叹了一口气:“说实话,目前我也不想听他的表白,但如果非要比较的话,我宁可听他的。” “宁可听他的表白,也不想听我们的从前?”方元紧紧地盯着宋吉祥的眼,希冀从中看到谎言之后的破绽。 可只有失望留给他,男人的眼中没有破绽,只是无可奈何。 “嗯。”宋吉祥给出肯定的答复。 方元扔了烟,一把抱住了宋吉祥的腰,微微仰头,眼中盛着刚刚晃动在水面上的碎漪,他急于求证,话说的失了逻辑:“你说得是假的,是吧?吉祥一定是,假话。” 碎漪深荡,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方元收紧手臂,好似放开便要失去这个人一样。 宋吉祥垂眸看着他,任他抱着。他伸手拭去了方元睫下的泪水,胸膛起伏,又叹了一口气。 “方元,”他的话变得轻柔,“咱俩好过,我真的不想这样对你,撕破了脸我心里也不舒服,回去吧,别闹了,只要你放下执念,就会发现你的身边有很多比我好,比我合适的人。” 方元将脸埋进男人的颈窝,似乎已经魔怔:“你是我的,谁都不可以抢走,唐丰不行,赵谦也不行,谁都不行!” “方元,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吗?”宋吉祥用力的将方元从怀中拉开,“你这个样子我们无法交流。” “那就不交流,你只能是我的!” 眉头蹙紧,宋吉祥再一次露出不耐的表情:“方元,你这是变态的占有欲,再有,我不是任何人的,不是他们的,更不是你方元的私有物!” “既然你想这样下去,那随你吧。”宋吉祥拂开方元拉着他的手,向喧闹的方向走去。 “吉祥…”方元拉他,却扑了空,脚下一崴,单膝跪在了地上。 宋吉祥回首,身影高大沉默,好半晌他缓缓走回,蹲到方元面前扶起他,却拒绝了他的拥抱。 “方元,骄傲的做回你自己吧,没必要为了谁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 第77章 生病 第二天清晨,众人收拾行囊准备返程。直到都坐到了车上,才发现一直没见到方元。 小敏睁着一双惺忪睡眼,趴在小客车的车门上问他的老板:“方元哥不是和你一个屋吗?他人呢?” 直到现在小敏还为昨晚自己的壮举沾沾自喜。几个小时前,众人熄了篝火,返回宾馆入住,最后分的两间客房相邻,走廊上除了小敏叽叽喳喳,其余三人都保持着沉默。 快至门前,方元拿出门卡,他的头疼得厉害,身子也冷,心绪更是乱得如猫儿抓过的线团,他不敢看身侧的男人,也受够了自己狼狈的姿态,如今只想快点将身体摔进床里睡上一觉,结束这糟糕透了的一天。 谁想到,小敏却一步窜了上来,劈手夺走了他手中的房卡,还将他自己的房卡塞到方元手中,眨着一双抽筋的眼睛,推着唐丰进了房间,边推边说:“唐老师,我想上夜大,今天咱俩一个房间吧,你帮我参谋参谋。” 门被迅速的关上了,隔住了唐丰急切的话音。 方元看着手里的房卡,有些发懵。 宋吉祥蹙眉:“你和那孩子说什么了?” 头很疼,反应了好久方元才品出宋吉祥话中的意思,他苦笑着遥遥头:“什么都没说,他可能是觉得我们关系不好,想让我们缓和一下。” 宋吉祥立在走廊中央沉默了片刻,说:“我再去开一间房。” 刚迈开步子就被方元拉住了,男人脸色苍白,声音比先前还要暗哑:“只是住一个晚上,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这次无需大力,轻轻一拉宋吉祥便挣开了方元的手:“不合适。”顿了顿又说,“你去休息吧。” “宋老板,”方元摘下眼镜揉着额角,将房卡塞到他的手中,“还是我去吧。” 方元走路向来不疾不徐,矜贵优雅,转了壁角,瘦高的男人消失在了走廊之上。 “老板,老板!”小敏着急,“我问你呢,方元哥呢?” 宋吉祥回神,脸上看不出什么焦急的神色,他从唐丰身边起身,对小敏说:“昨晚我们没有住在一起,他新开了房间,可能错过了时间,我和你去找找。” 听了这话,唐丰一怔,随即弯了一下唇角,也起身:“我也和你们一起去吧。” 问过了前台,并没有叫“闻方方”的人昨晚开过房间。 “方元,有这个人吗?”宋吉祥补充。 前台的女孩搜索电脑记录,然后摇头:“也没有。” 唐丰望了一眼停在窗下的轿车:“车没开走,他能去哪里呢?打过电话了吗?” “打过了,关机。”小敏四下望着,眼中已经全无睡意,“昨晚方元哥的手机就显示低电量了,现在肯定是没电关机了。” “你们找的是那个很白很高,带着金丝眼镜的男士吗?”另一个前台女孩给一伙儿住客结完房钱,凑过来问道。 听到小敏应是,她说:“昨晚十一点多他来开过房间,但那时候已经满房了。” “他没开房间?那你知道他去哪了吗?”小敏追问。 女孩摇头:“他在大厅中坐了一会儿,当时我也困得打盹,再看过去时他已经离开了。” 话音刚落,楼梯间的防火门被人推开了,金属刮蹭的声音令人舌根泛酸,小敏一个寒颤还没打完便听到有人唤他,猛地回头,方元正站在那里笑着看他。 “方元哥,你上哪去了,我们都找不到你!” “这不是找到了吗。”方元与小敏身后的宋吉祥和唐丰招呼,“不好意思,起晚了。” 他依旧从容得体,唇边笑意寥落,却也不让人生厌。穿过玻璃穹顶的阳光将他映得耀目,挺拔端秀的身姿如同落地窗外玉立的白桦,好似昨晚的狼狈与疯狂皆是梦幻泡影,臆想出来的罢了。 “你住在哪里了?刚刚前台那个女的说…” “别耽误时间了,上车说。”小敏的话被打断了,方元揽着他越过宋吉祥和唐丰,向宾馆外面走去,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随着远去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人齐了,我们也上车吧。”唐丰说到。 宋吉祥低低的“嗯”了一声,转身向外走时,又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扇防火门。 轿车仅能代步,各项功能一般,关个车门都要拍得山响。方元关了两次车门才成功,吊着的最后一口气如今已经消失殆尽。 “方元哥,你怎么了?”小敏有些紧张,刚刚还从从容容的一个人,上了车却软成了一滩,像被拔了气门芯的车胎一样,瞬间没了精气神。 “没事,”方元喝了一口车内的水,才点火发动车子。 回程的路走了三分之一,轿车慢慢的停到了路旁。 方元拉下手刹,脖子后仰靠在颈枕上闭上了眼睛。他的眉头微微蹙着,唇纹很深,挂着细碎的皮屑,看起来疲惫又虚弱。 “小敏,你会开车吗?”他问。 “…会,但是没证。” 方元叹了一口气:“给你们老板打电话吧,让前面客车停一下,你去坐那辆车。” 小敏忧心忡忡,一面问着“你呢?”一面探手摸了一下方元的额头。 “哎呦,方元哥,你发烧呢吧?” “别一惊一乍的,我好着呢,只是忽然想到我还有些事情要办,不能带你回去了,你坐前面的车吧。”方元撑开眼皮安抚小敏,“我没事,就是昨晚睡得少了,你快给你老板打电话吧,一会儿车子开远了。” 小敏只好拿出手机拨通了宋吉祥的电话,按着方元的意思叫停了前车。 拖着尾气的客车停了下来,可没待小敏上车,那车又拉着一溜烟开走了。 高大的男人将远行的客车做了背景板,迈着稳健的步子向轿车的方向走来。 方元眯起眼睛,他现在有些视线模糊,但也认得出来那人是宋吉祥。 心口突突急跳了两下,他忽然有些慌。 不知宋吉祥与木愣愣的小敏说了什么,那孩子咧着嘴笑得挺开心,蹦蹦哒哒的重新拉开车门坐在了副驾的位子上。 当当当,宋吉祥敲响驾驶室的窗,他在车外俯下身子隔窗看着方元。男人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无波的眸光中皆是审视。 方元下意识拔起腰板,轻声清了一下嗓子,才缓缓放下窗子。不等他说话,宋吉祥便偏了一下头:“后面去。” 方元放在方向盘上的手紧了紧,然后解开安全带沉默了下了车,他腿上像灌了铅,却依旧走得稳健,坐在后排也规矩,双腿并拢偏头看向窗外。 车里的气氛有些压抑,连小敏都收了声,起先目光还在车内的另外两人身上流连,后来却因无聊睡死了过去。 宋吉祥车开得很稳,他没有开窗,好像还开了一点暖风。窗外的树木快速的倒退,看在方元眼中让他的脑子越来越沉,终于,还是忍不住了,浑身泄了力气,身子一点点倒在后排座椅上。 “不舒服吗?”他听到了宋吉祥低沉的声音。 想硬撑着回一句没事,却不知自己喃喃了什么。后来他感觉一只干爽温暖的手轻轻附上了他的额头,又在他刚想贪恋这份温情的时候撤开了。 快得叫人失落。 车子打了急转,方元脑子被晃得很晕,后来便没什么记忆了。 再醒来时,天花板上的灯光亮的刺目。他想用手去遮,却听到了一声“别乱动”。 从模糊到清晰,宋吉祥出现在视线中。 “这是哪里?我怎么在这?”方元听到从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声音怔了一下,原来的暗哑是性感,现在的嘶哑是真他妈难听。 “你发烧了,这是医院,手别动,正在输液。” 方元抬起自己的右手看看,竟长出了一口气,露出一个笑容:“你看,我真的生病了,不是装的。” 坐在病床边上的宋吉祥盯着方元看了好一会儿,方元太聪明,心思也深,这样傻傻愣愣的时候不多,他向前探了一点身,问:“你装过病吗?” 脸色依旧苍白的男人点头:“装过,喉咙痛,胃痛。” 宋吉祥忽然想到几年前两个人还在一起时,方元高冷淡漠,从不撒娇卖乖,却会在自己偶尔忙得不可开交时,在电话中咳嗽几声,或抱怨一句胃疼,吃不下东西。而当时的自己必然会放下手头的事情,第一时间出现在他面前嘘寒问暖。 方元向来是有手段的。 思及,宋吉祥直起脊背,与他拉开了距离。 “可是真的生病了,却…不敢说了。” “为什么不敢说?”宋吉祥问得冷硬。 “怕你觉得又是我的手段,怕你厌恶。” 两厢静默,只有白织灯偶尔会撕拉一下。 宋吉祥起身给方元倒了一杯水,送到手边时问:“昨晚睡哪里了?” 他看到病床上的人压了一下指茧,知道他的脑子已经清明了。 继而补了一句:“说实话。” 方元接过水抿了一口,垂下眸子才道:“楼梯间二楼转角有一张旧沙发。” 现在已是初秋,虽然秋老虎正在肆虐,早晚温差却大,又是山里,夜寒露重温度更低,方元衣衫单薄冻了一晚,不病才怪。 “你好好休息吧,已经叫了你面馆收银的那个姑娘过来照顾你。”宋吉祥站起身,检查了一下输液瓶,“我就先回去了,店里还有事情。” “吉祥!”方元脱口叫他。 已经行至门前的男人回头看过来:“还有事?” 以往一声咳嗽便能唤回来的人,如今都不愿看顾他打完点滴,方元摇摇头:“没事,路上小心。” …… 第78章 【一更】遇渣 年轻人身板硬实,打过点滴喝了一碗热粥,方元觉着身上没那么难受了。 面馆的收银员伶俐,来时还带着老板的手机充电器。 充上电开了机,微信里蹦出好多信息,如今方元远程办公,只挑重要的事情处理。 逐一筛选,最后停在了万吉财务总监的微信页面,页面上显示着几条文字信息,还有三通未接通的微信电话。 方元嗓音嘶哑,自个儿听着都烦,不过想了想还是回拨了过去。 电话结束得很快,他思量了片刻,又拨了几通,从不同的人那里扫听了一圈消息。 最后他把电话打给了苏瑾辰,启口便问:“你和王明之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的?他把15%的股份退回来了!我还以为是不是万吉遇到了什么麻烦,他不想掺合,才退了股份,原来你们…” 方元顿了顿,将病房内的姑娘打发了出去,才问:“你们睡了?” “草!”听了回答的方元低且狠的爆了粗口,“你想和他睡,当初咱们还低头服软折腾这么一遭干什么?!” “你要是想用身体换资源,我他妈能给你卖个比王明之还厉害的主儿!” 这话说得难听,电话那头没了动静,方元也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他的语气平缓下来,似是无奈:“你怎么这么糊涂,王明之那种人拿情儿不当人看的。” 不知对面说了什么,方元被气得笑了:“你也不拿他当人?按摩棒?苏瑾辰你谪仙的人设呢?” “行了,你也成年人了,做事讲点分寸,尤其对那种当惯了爷的,万事留个心眼。” 挂了电话,方元心口不痛快,苏瑾辰对他的心思他一直知道,他做不来宋吉祥那么善良,曾经利用过这份感情,给过苏瑾辰期待,在达到目的后又在两人之间竖起一道坚墙,看着他爱而不得。 他知道苏瑾辰与王明之搅在一起,肯定与自己脱不开关系。活了二十多年,他很少有愧疚的时候,却在这段时间集中爆发,心里像糊了几层窗户纸的窗子,闷闷的不透一丝光亮。 输完液,方元开车给小姑娘送到商业街,放了她半天假。H市的商业街就是西街,与四年前一样,这里依旧人潮攒动。 从西街的牌坊往里走,没多远就到了当年的家家喜,方元回来这么久却从未过来看看,可能是心虚,也可能是不敢。 招牌已经换成巨幕的电子屏,橱窗的玻璃也换了巨幅尺寸,守门和管理车场的人从话多的大爷们变成了一水的精神小伙儿,这家超市摒弃了家家喜与城市浑然一体“接地气”的发展理念,成了人们更好更高更精的追求。 方元没有进去,燃了一颗烟靠在对面的橱窗上。橱窗边缘摆着一溜儿酒瓶,方元斜眼看过,是一家酒吧。 酒吧规模不小,开在原来家得利超市的原址,方元想起那个瘦脚伶仃的老板娘,一时竟忘了她叫什么。 物是人非,无非如此。 下午三点多,酒吧还没有营业,偶尔有工作人员进出。方元叫了一个出门倒垃圾的清瘦小伙儿,从钱包中翻出一沓子钱买了酒。小伙儿在酒吧工作眼神也毒,看得出方元是个不差钱的,即便没到营业时间,也愿意破一回例,请他进入酒吧。 方元倒是无所谓在哪里喝酒,让小伙儿将半打酒放在脚下,看着曾经的家家喜慢慢的自饮自酌。 过了晚上六点,西街上的人更多,有人不小心踢了方元脚下的瓶子,空酒瓶叮叮当当的滚远,那人不满地“草”了一声。 方元翻起眼皮,慵懒的仿佛置身事外,待看清了人,他偏头轻嗤,啧了一声。 那人不乐意了:“呦,人行道乱放东西,你还有理了?我平时就怪不讲理的了,没想到遇到比我还能的。” 他抻着脖子看方元的脸,看清了愣了会神儿:“欸,你是那谁…方…什么来着,哦对,你是宋吉祥原来那个助理吧?” “呦,听说你把宋吉祥的裤衩都骗没了,还敢回来呢?够胆肥的了,不怕他剥了你的皮?”那人来了兴致,竟蹲在了方元面前,够巴巴的看他脸上的神色。 方元这些日子一直在装相,在宋吉祥面前装乖巧,在小敏面前装温和,在众人面前装良善有礼,如今见了这厮终于可以不装了。 他冷凝男人一眼,笑得轻巧讽刺:“仲清斌,你还有闲心闲逛呢,听说曾帆都有心仪的女人了。” 果然,面前的男人收了笑,面色沉了下来,他起身与方元一同靠在橱窗上,从脚下挑了一瓶啤酒用牙起开盖子灌了两口,话随着刚起的夜风说出,凉飕飕的:“曾帆老实,他怎么逃也逃不出我的掌心,你的宋吉祥可不一样,那人看着好骗,可心里最明白的就是他。” 见方元不说话,他觉得自己扳回了一局:“怎么,需不需要哥们儿给你出出主意?” 方元嫌弃的眼神拉满,仰头喝了一口啤酒,才道:“老实人你都搞不定,还帮我?” “曾帆在我手里十年了,我得让他出去浪两天,受点社会上的苦,才会知道我的好。你都扔了宋吉祥好几年了,再往回拢,可就不容易了。”男人咂摸了一下嘴,“要不要再做个交易?”他的手指在两人之间滑动,“我们。” 方元偏头懒得理。 “我这里有你需要的消息。”仲清斌又喝了一口酒,“关于宋吉祥的。” 时间似乎回到了四年前,方元在电话这头,仲清斌在电话那头,谈得也是一个交易。 思量了片刻,方元摇头:“我要凭这里将他追回来。” 他手指的地方是跳动的心脏。 仲清斌沉眸凝视了那处好久,啧了一声,又变回顽劣的样子。 “那我免费将消息送给你,你总得请我喝顿酒吧。” 一个小时后,信誓旦旦要将方元喝趴下的男人已经垂头靠坐在橱窗前不省人事了。方元烦的慌,没打算管,只是找来刚刚酒吧的清瘦小伙儿,塞了两百块钱,告诉他,若是两个小时后这人没醒,就打电话叫120。 “不至于吧,哥,他就是醉了,带回家睡一觉就行。”小伙儿抓抓脑袋,觉得叫救护车有些大题小做。 方元拍拍小伙儿的肩,语重心长:“有些人没家,也不适合有家。” 转身,没入了熙攘的人群。 第79章 【二更】 多一点糟糕 因为喝了酒,方元找了代驾。离开西街的时候正好赶上晚高峰,路面有些拥堵。 因为是商业区,打车的人多,路旁不少伸着手臂叫车的人。 视线一扫,两个熟悉的身影跃入眼帘,方元盯着那两个人,车子行驶过去,才叫了停。 倒了几米车,副驾驶的窗子落了下来,方元将手臂搭在窗口,笑着问:“回店里?正好顺路。” 路旁站着的是宋吉祥和赵谦。高大的男人看向方元的眼中闪过错愕,但没说话,倒是赵谦显得很惊喜,放下叫车的胳臂道谢:“好巧啊方元哥,我和吉祥哥都站这打半天车了,一直叫不到,好在遇上你了。” 他拉着宋吉祥上车,一拉没拉动。 “吉祥哥?”赵谦满脸疑问。 方元摇了摇头,笑着咬了一颗烟在齿间,看似轻松的开着玩笑:“宋老板,顺路而已,不向你要人情。” 宋吉祥看了一眼长街上等着打车的人群,压下唇角,推了一把赵谦:“上车吧。” 赵谦挺开心,指使代驾开了冷风,又点评了一番代步车的不足,转而问道:“方元哥,你那么有钱,怎么不买一台车?” 他原来是叫闻先生的,这几天看到方元送给小敏一台掌游,就随着小敏叫起了“方元哥”。 方元没回,问了别的:“和你吉祥哥来西街做什么?” “看电影。”年轻人变脸快,现下看着有些不高兴,“昨天你们和小敏都去山里玩了,就扔下我一个,太不够意思了。” “所以吉祥哥为了补偿我,带我来看电影。” 原来急着离开病房,是想带人来看电影,方元刮着指茧,一下一下的感受着疼痛。 “那么喜欢看电影?”他语气淡淡的。 “喜欢啊,对了,方元哥,你为什么回来开面馆啊?电影公司不干了?” 方元虽然常常挂着笑,但仍给人不可忽视的距离感,镜片后的眼睛冷冷清清的,好似一下子就能看到人的骨子里。所以,他的事情,大家只在背地里八卦,一般没人问到正主儿面前。 许是赵谦觉得今天车内的气氛好,方元看起来又比常日和善可亲,才忍不住问了出来。 方元从后视镜看他,眸光沉沉,深奥难测。赵谦全脸长得最好的就是一双眼睛,懵懂无辜,睫毛忽闪忽闪的,纯洁的像张白纸。 方元夹烟的手一直放在窗外,偏头吐纳,继而笑了:“赵谦弟弟想不想演电影?我给你安排个角色?” 镜子里的大眼睛忽而亮了,磕磕巴巴的回道:“可…可以吗?方元哥你可别逗我,我会当真的。” 一句“真啊”含在嘴里,却生生让宋吉祥怼了回去。 “烟掐了。”他说。 短短的几个字却颇有分量,车内瞬间一静。 赵谦以为那个骄矜自傲且目空一切的男人会优雅的回嘴或抬杠,之前他也是这样做的,可这次他却马上灭了烟,烟蒂装进随车的垃圾袋中,乖得要命。 赵谦性子活泼,受不了此时车内有些僵滞的气氛,也不愿错过方元刚刚抛出的机会,即便那更像是一句玩笑。 他小心翼翼的开口:“方元哥,你说我长得也不好看,能做演员吗?” 方元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以他的性子,有一百种折辱赵谦的方式,但他却温和一笑,没有言语。刚刚宋吉祥的插语明显是为了阻断这个话题,他不能逆了他的脾气,讨这个没趣。 后来赵谦又在这个话题上绕了一会儿,见方元确实没有回复的意思,才垂下嘴角堪堪作罢。 车子停下,方元付了帐。今天他给面馆的师傅也放了假,屋子黑着灯,在一排灯火通明的商铺中像老太太缺的那颗牙。 方元心里琢磨着事,低头晃动着钥匙,开了门,又去开灯,白织灯只亮了一瞬,甚至光线还没跑遍全屋,便马上又熄灭了。 一只大掌压着方元还没从开关上撤开的手,按向了相反的方向。关门的声音与黑暗同时来临,方元心里一惊,刚要自救,便被人掐了下颌抵在墙上。 突袭的人背着橱窗,窗外黯淡的光线将他的影子投射在身前,铺天盖地的压在方元身上。 距离拉近了,方元反而不挣了,他闻到了熟悉的清爽味道,因为贪恋,甚至往袭击者身上靠了靠。 那人却不吃挨挨蹭蹭这套,收紧手指抬高方元的下颌,冷声问道:“闻方方,你又想干什么?” 方元嗓子嘶哑,轻轻咳了一声,他不想自己的声音太过难听:“你指的是什么?我不太明白。” “少给我装糊涂,方元,你从不是说废话的人,为什么和赵谦提让他去当演员的事?” “一句玩笑而已。” “方元。”两个字说得又缓又重,话音中透着警告。 叹了一口气,方元认下:“不想让他留在你身边。” 下颌上的力道更重了,男人压了上来:“闻总操控别人的人生上瘾了?怎么,我身边的人你都能安排了?” “他…不好。” “他不好,你好?”袭击者话中冷意森森,“你对我做了什么,用我给你提个醒吗?” 方元不说话了,他近距离注视着面前人,深沉的夜色都无法掩盖男人眼中的冰冷。怎么办,又想哭,方元恨死自己的矫情,他不想看起来狼狈软弱,但眼中的酸胀时刻提醒他,泪水已经遥遥欲坠。 他眼窝不浅,养母去世后,除了在床上被宋吉祥逼出过生理盐水,再未流过一滴泪水。他不想做弱者,爱情中亦然,可又觉得当今种种都是自己应受的惩罚,包括无尽的眼泪。 “吉祥,我知道我不好,糟透了,所以多一点糟糕或是少一点糟糕,在你心里并没差别是不是?” “什么?” 未等宋吉祥仔细探究这句意味不明的话,方元就吻了上来!他慌乱又急切,甚至有些不得章法,柔软的唇瓣胡乱的摩擦,因为没摘眼镜,撞的宋吉祥鼻梁酸痛。 这个吻来的突然,愣怔的宋吉祥被方元推着后退了几步,脊背抵在门上的时候,他听到了门锁开启的声音,方元贪恋的在他唇角用舌勾了一下,嗓音低低哑哑,色气中带着示弱的讨好:“我只亲了一小会儿,你给我少加一点糟糕可以吗?” 随即,门开了,宋吉祥被一把推了出去。 ......。。 第80章 【一更】 决定 吉祥汽修开门营业,老板却破天荒的起晚了。 小敏趴在里间的门缝看了三遍,宋吉祥才笈着拖鞋,踢踢踏踏的出来,到门口简单洗漱了一番,坐到沙发上拉过早餐囫囵往嘴里塞。 吃到第二口,动作微滞,宋吉祥挑起眼皮问小敏:“哪家订的?” 小敏一哽,胡乱往外一指:“那边那家,新开的店。” 宋吉祥放下筷子,将嘴边的炒饭粒子抹去,不辨喜怒的指使小敏:“去把我烟拿来。” 含着烟,宋吉祥开始干活,昨天送来的一台车,几万元钱的代步车,半个发动机舱都撞瘪了,修得价值不大,但车主非让他试试。 刚把变形的机盖别开,电话就响了,宋吉祥用耳朵和肩膀夹着电话,口气挺冲:“喂,说话。” “哪来的这么大火气?和谁不高兴了?” 是曾帆。 宋吉祥口气缓和了几分,却依旧埋怨:“怎么还不过来,你看都几点了?” “我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怎么也得洗洗涮涮,马上到了,用不用给你和小敏带份午餐?” 宋吉祥瞟了一眼桌上的扬州炒饭,说了句不用。 刚放下电话,一偏头就见一个鬼鬼祟祟的男人摸了进来,拖了一个小板凳坐在了他旁边。 是这辆残废汽车的车主。 “咋样,能修吗还?”他问。 宋吉祥向车子抬了一下下巴:“撞成这样,你觉得呢?”他用工具敲了敲支离破碎的发动机,问,“车子撞成这样,你没事?” “我睡着了,然后撞墩子上了,应该是撞晕了,再醒来车就这样了,我没事。” 宋吉祥摘了烟弹弹烟灰,不轻不重的赞了声“牛逼”。 “得换发动机,你这车型最少得2万5,再加上更换其他零件及修理费,怎么也得3万5,这车买的时候多少钱?六七万?” 宋吉祥摘了手套:“说句实话,不值当一修。” 男人有点犯难,一张脸团在了一起:“有钱还说什么了,小兄弟,你看能不能帮帮忙,将修理费控制在一万块钱。” 宋吉祥递了一根烟过去,在他肩上拍了几下。 曾帆来的时候没空手,给小敏带了一块蛋糕,傻孩子拎着蛋糕带着大头不知跑哪分食去了,店里只剩宋吉祥与曾帆,以及坐着小马扎在店门前大口大口吃着炒饭的憋屈车主。 一分钟前,曾帆看着茶几上满满登登一盘炒饭闲话了一句,在听到宋吉祥“不吃了”的回复后,满面愁容的车主幽灵一般的凑了过来,扯了个难看的笑容说道:“不吃了?那多浪费,我还没吃早饭,替你达搜了吧。” “没事,我不嫌弃,咱俩谁跟谁。”一句话倒让宋吉祥不知说什么好了。 “火急火燎的找我什么事?”曾帆收回投在车主身上的目光,看向吞云吐雾的宋吉祥。 茶几上花瓶中的鲜花鲜亮,将这隅冷硬的地方中和了一抹柔和。 男人沉默了好久,香烟的暗火燃近手指才说:“你上次的提议,我考虑了。” “我…什么提议?”曾帆在脑子里搜寻了一圈。 “唐丰,你说我们合适。” 曾帆一惊,下意识从窗子去看对面的面馆:“你上次不还说我乱点鸳鸯吗?” 宋吉祥“啧”一声,没言语。 “你真想好了?”曾帆压低声音,“不会是想气对面那位吧?” 宋吉祥轻笑:“我还不至于这么渣。”转而收了笑,男人语气低沉,“我觉得我是该找一个人好好过日子了,唐丰挺好的,我不烦,就不知配上配不上人家。” 曾帆年届三十,又有过那么糟心的一段往事,千波过尽,如今盼得也是一份安宁。所以爱不爱的,对于他来说并不是绝对选项,因而他理解宋吉祥,也支持他,相较于变数太多的方元,唐丰之于宋吉祥的确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唐老师的心思都摆在脸上了,你要是真决定了,我帮你约他。” 宋吉祥抽完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按死在烟灰缸中,扇了扇弥漫在眼前的白雾说:“帮我选个好点的餐厅吧,我自己约他。” “那赵谦呢?”曾帆又问。 “赵谦?”宋吉祥蹙眉,“关他什么事?” “他对你…” “你怎么也跟着起哄,他就是个孩子。” 曾帆咂摸了一下嘴:“行吧,你自己处理吧。”他笑,“吉祥,你还真是招人,桃花一朵一朵的。” 宋吉祥心里不透亮,没闲心同他说笑,抬眼看见守在门口的车主正伸着脖子往对面看,好事儿的屁股都离了凳子。 他晃悠过去,倚在门上:“看什么呢?” 一盘子炒饭下肚,车主脸上的愁容都散了不少,他擎着盘子给宋吉祥打眼色:“你看对面停的那车,得100多万吧?啧啧真是有钱。” “你知道车上下来个什么人吗?一个男的,那气质那身段,绝了!” “不过面馆那个小老板对他没什么好脸色,两个人在窗户底下说了会儿话,差点没打起来!给那小老板气得,龇牙咧嘴的。” 宋吉祥在脑海中幻想了一下方元龇牙咧嘴的样子,没幻想出来,倒是心情又差了几分。 “他俩之间肯定有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你说那个面馆小老板长那么帅,看人冷冰冰的,又通身的气派,一点也不像做这种小本买卖的,你猜他会不会是什么大家族的私生子,开豪车这人是来请他回家继承家业的?” 宋吉祥无语:“隔条路,这么远,你倒看得清楚,分析得明白。” “啧,咱是干啥的,这些都是小菜一碟。” 话音刚落,对面面馆的门帘高挑,走出来一个男人。 男人看起来四十左右岁,纤瘦、挺拔,两条长腿逆天,气质高贵,面色疏离,与方元常日的神色像了三成。 出了门,男人却没急于上车,站在路的那边向路的这边投来目光。 “他…是不是在看你啊,宋老板?”捧着盘子的车主抬头仰视宋吉祥,“你们…认识?” 宋吉祥没言语,他看见方元紧随男人其后从面馆出来,脸上带着极为罕见的狠戾与…慌张。 年长的男人似乎笑了一下,然后打开车门上了车,片刻后扬长而去。 如今,只剩宋吉祥与方元对视,目光的交叠中,修车店的老板率先错开目光。 他垂头,问坐在小马扎上的男人:“你说你是干什么的了?” “私家侦探,咋了?” “没事。”男人摸出根烟放进嘴里,“你的车,可以修。” ……。 第81章 【二更】哥,我想追求他 将至午时,方元提了食盒过来,汽修店的卷帘门敞着,并不用敲门。 进了屋子,原本热络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宋吉祥沉默不语,曾帆甚至抖了一下,只有小敏和大头各叫了一声“方元哥”和“汪汪”。 方元脸上已不见刚刚的戾色,噙着笑点了一下头,算是回了招呼。 见他提着食盒,小敏抓了抓头发,挺不好意思:“哥,我们刚吃完饭,老板定的餐。” 方元顺着小敏的目光看过去,茶几的旁边还放着打包袋子,上面印着饭店的名字,他曾听宋吉祥抱怨过这家难吃。 “没事。”方元悠闲的走到小敏身边,将食盒放在脚下,与他并排靠在了工具柜上,貌若无心的问道,“刚刚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我和曾帆哥讲我们去爬山的好玩事呢。”小敏笑嘻嘻趴在方元耳边小声戏虐,“我可没把你那晚说的真心话讲出来啊。” “多谢。”方元笑着,并不走心。 “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曾帆起身告辞,面上忐忑,眼神飘忽,并不敢看方元。 宋吉祥没说话,只是收回翘着的二郎腿给他让路。曾帆侧身而过,小声说到:“地方定下来后,我给你发位置。” 宋吉祥垂了眸子,不置可否。 曾帆离开的时候有点像逃跑,甚至都没与方元知会一声,在门口被方元叫住时,脚下一跛,踉跄了一下,好在扶着门柱,稳住了身子。 “闻…那个方元,有事?” 方元慢慢的走过去,友善的像经久的朋友,他将食盒递到曾帆面前,面上含着笑:“既然他们都吃过了,曾哥就拿着当晚餐吧,不用和我客气,不拿就是嫌我的手艺不好了。” 一句话将退路堵得死死,曾帆张口结舌,最后只得接过食盒,简单的谢过,飞也似的逃了,并没有看到身后方元望着他的深邃的目光。 才过四点,尚未到晚饭时间,曾帆就接到了方元的电话。电话的铃音拉得很长,曾帆咽了口水,踩着尾音接了起来。 电话里的方元客气极了,说自己路过附近,打算将中午的食盒顺便带回去,车子如今已经停在了曾帆住的楼下了。 曾帆略略安心,将食盒中的吃食倒在碗中,提着清洗干净的食盒便下了楼。 “曾哥。” 还了东西,曾帆急着回家,却再一次被方元叫住。他将食盒顺着车窗放进车中,继而点了一颗烟。 吐出一口白雾,他的语气由客气转为冷淡,是曾帆曾经熟悉的样子。 “你和宋吉祥商量什么了?” “没有!没什么!” 方元眸中的神色更冷,语气却轻飘飘的:“曾哥,否定的太快了,此地无银。” 曾帆老实,被唬得更慌,抿着嘴不说话,怕说多错多。 方元微微向前探身,靠近曾帆,看着他的眼睛,试探着:“和赵谦有关?” 老实人眼波未乱。 方元下意识蹙了一下眉头:“那就是和唐丰有关了?” 乱得波涛汹涌! 方元直起身子,面色愈发沉郁:“宋吉祥、唐丰?”他的心中有一个不好的预感,却被跳出来的声音急急否定了,“不可能的,宋吉祥从不利用别人的感情。” 曾帆的拳松了又握,最后堪堪稳住了心绪:“像你这种人只能想到利用,吉祥没你这么卑劣,难道他就不能获得一份真感情?” “你说什么?”方元蓦地厉色,“他不会随随便便开始一段感情的。” “是,他不是随便的人。”曾帆终于大声质问了回去,“若是他认认真真考虑清楚的呢!” 蓦地,方元想起了昨晚被他推出门的男人,想起那声貌似夹着情yu的懊恼低骂,想起久立于门前的暗影,想起转身之后透着决绝的背影。 手中的烟被掐得变了形,方元极力稳住自己的声音:“所以,宋吉祥打算接受唐丰的表白?” “不,是吉祥要向唐老师表白,我已经给他们订好了餐厅,方元,事已至此,你放手吧。”。 小区的旁边是一所学校,此时远远的传来悠扬的音乐声,孩子们的笑声似乎凭空一下子冒了出来,听着便觉着生活可期。 “曾哥,”方元偏头看着笑声传来的方向,缓缓的说,“你知道吗,我只有和吉祥在一起时才感觉到过快乐。可是那时候我并不珍惜,我以为离开这里会快乐,成功会快乐,打垮方启明会快乐,让我爸妈后悔会快乐,但…这几年这些事我都做到了,我却一直不快乐。” “说实话,四年来我每一天都在计算宋吉祥什么时候出狱,但真的盼到了那一天,我却不敢去接他,也不敢见他,我自欺欺人的捂住了心里的那颗毒疮,不敢面对,不敢揭开,我他妈怕的要死!” “曾哥,我以为我这辈子就这么糟糕的孤独的一直生活下去了,却…又让我遇到了他。”方元自嘲轻笑,“我真是自私啊,见到他又想据为己有,可是曾哥,我现在是真心的,没有一点卑鄙龌龊的心思,人做错了事就不给改过自新的机会了吗?做错了事就不配再享有幸福吗?” 方元红着眼,手中的香烟因长时间没吸已经自动熄灭,孩子们的嬉笑声源源不断的传来,曾帆的手在裤子上抓了几下,脸上有了动容。 “你…你想改过自新是好,但吉祥不想接受你了啊。” “曾哥,我只问你一句,吉祥很爱唐丰吗?如果他爱,我马上离开这里,成全他。” “……”曾帆垂头踢了一下地上的小石子。 “哥,”方元蹲在曾帆面前,仰头看着他,“如果他不是很爱,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追求他的机会?” “追求?” “对,追求爱人的机会。” “可是…他们马上就要确定关系了。” 方元指茧一痛,小心翼翼的问道:“今天吗?” 曾帆点头,他有些为难:“也不一定非得吉祥吧,要不,你再和别人试试,说不定也会很好。” 方元起身,摇头笑了一下,语中坚定:“一定是他,我不要别人。” 他落寞的与曾帆道别,转身上车,坐入驾驶室前被老实人叫住。 “那你要怎么办?破坏他们吗?” “哥,如果是真感情,是谁也破坏不了的。” 关了车门,打火启动,车子滑了出去。直到后视镜中曾帆的身影小得几乎看不到,方元脸上的悲伤才换成冷漠,他调出手机导航,输入了“实验小学”的字样。 车子快速地穿梭在街路中,不知过了多久,开车的人低低嘟囔了一句:“仲清斌真是废物,这样的人都哄不住。” ……。。。 第82章 饺子 高档餐厅有独立的吸烟室,宋吉祥在里面坐了很久。几年前他还有戴表的习惯,入狱后得知时间的方式基本靠铃声。吃饭铃、出操铃、睡觉铃,这些短促的铃声切割着一天的时间,周而复始。一晃四年竟形成了习惯,因而他现在时间观念很差,下意识总等待那段刺耳的铃声。 掐着烟出了会神儿,若不是有人进来,他又要错过时间。按亮手机看了一眼跳动的数字,基本到了约定的时间。 灭了烟,出了吸烟室,隔壁就是盥洗间。宋吉祥进去洗了把脸,特意没用温水。 冰冷的凉水拍在脸上,他缓过来一点神儿,也驱散了身上浓重的烟味。双手撑着琉璃台面,宋吉祥看向镜子中的自己,挂在脸上的水珠贴着皮肤滑落,像沉重又无用的泪水。 宋吉祥好像很久没有认真打量过自己了,在狱中除了行政楼有一个正冠镜,他们每半个月上一次电教课会从镜前路过,再无其他机会看到自己的尊荣。其实他也不太在意,小敏在店里墙壁上贴了一块镜子的时候,他还觉得小年轻儿就是他妈矫情。 面色并不好看,眼下的颜色重,皮肤也糙。他有时会想,自己还有什么好,值得方元委曲求全的惦念,想到最后便想通了,那人无非是置一口气罢了,一如既往的不认输。 用擦手巾简单拭去脸上的水迹,宋吉祥拿出手机,打开私密相册,将几年前穿着风衣立于路灯之下的方元送进了回收站,然后举步迈进流淌着舒缓音乐的餐厅。 H市没什么夜景,虽然站在唯一一家五星级酒店的顶层,贫瘠的夜色也让人失望。 方元手边空了一瓶酒,杯子里晃动的是未醒好的新酒,他有些粗鲁的闷头喝了一大口,被酸涩的口感逼的皱了眉。 他不断的在看表,上一瓶酒还嫌时间走得慢,这一瓶却又嫌快了。宋吉祥的约会早该结束,他竟未像自己预料那样找来兴师问罪。 几个小时前,他驱车来到实验小学,还没找到个正经车位就看到早退的唐丰开着车从学校里出来。 他去发廊吹了头发,又在精品店买了一件果绿色的衬衫,穿上之后称得面皮子更白,加分不少。 方元跟了一路,到了餐厅的停车场,才叫住了唐丰。 回眸的唐丰有些诧异,片刻后便了然,他看了一眼手表,有些歉意:“方元,我只能和你聊5分钟,我约了人一起吃晚饭。” 方元端得从容得体,并不像与情敌见面:“知道,宋老板在等你,那边坐的不就是他吗。” 唐丰顺着方元的目光,果然看到了宋吉祥的背影,他坐在餐厅内一张靠窗的桌子旁,侧脸的下颌线轮廓锋利,肩上的肌肉紧实有力,仅一个背影便让人念念不忘。如今,他只需回一下头便能将停车场内的两人纳入眼中。 显然,唐丰分心了,加快了语速:“你想和我说什么?”。 “唐老师喜欢宋老板。”不是疑问句,方元用了陈述句。 唐丰沉默了几息,随即坦荡的认了下来:“我是喜欢宋吉祥,也知道你和他的关系不一般,不过应该是曾经,宋吉祥现在不喜欢你。抱歉,我说的太直白了,但是我没有恶意。” 方元笑了一下,表示并不介意:“那唐老师知道我是来干嘛的吗?” “阻止我和宋吉祥约会?” “也对,但是不完全。”方元也看了一下表,“我知道唐老师不喜欢迟到,那我长话短说。” “唐老师的老家在H市下辖的古庄村,距离市区80多公里,村里住着你的父亲母亲还有你的妻子吧?” “!”唐丰蓦地踉跄了一步...... 十点十分,宋吉祥才带着一点酒气回来。刚进了大头地界,就被一群野狗簇拥着,大头显然已混到了老大的位置,带着一众小弟尾随护送。 走得近了,坐在暗渠旁边的方元,听到宋吉祥夸大头“牛逼,有乃父之风”,恍惚间那个二逼兮兮的青年好像又至眼前。 宋吉祥也看到了方元,他停到暗渠这边,两人中间隔着不算清澈的流水。 蹲下身子,他撸了把大头,身前身后或坐或站着七八条野狗,颇具威势。 “大半夜的,怎么跑这来了?”宋吉祥不知在问方元还是大头。 “在酒店等不到你兴师问罪,只得到这儿来负荆请罪了。”方元幽幽的回道。 宋吉祥一笑,摸烟咬在齿间:“兴师问罪?不至于。要说我还得谢你,不然又稀里糊涂被骗了,我他妈的,怎么次次被骗,命里是不是犯烂桃花啊?” 方元刮了一下指茧,指尖和心里都痛了一下:“唐老师算不得罪不可赦,虽然家里有父母给定的娃娃亲,他又不敢出柜,但对你还算真心。” 宋吉祥点头:“中肯,那谁算罪无可赦?” 方元迎着他的目光,淡淡的说道:“我。” 宋吉祥笑了,肩膀一抖一抖的,好不容易止了笑,他蓦地抬起眸子,隔着暗渠投来冰冷的目光:“方元,你确实罪无可赦,你以为你是谁?谁他妈允许你调查我身边的人的?你还要对我掌控到什么时候?!” “我没有调查你身边的人,去爬山那天,我睡在了楼梯转角的沙发上,唐丰晚上出来接老家打来电话,就在我的楼上。” 方元转过暗渠,走到了宋吉祥身边,蹲下,与他视线交缠,轻声道:“吉祥,说好的三月之约呢?你不讲信用,算犯规一次。” 宋吉祥蹙眉:“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我也犯规一次,咱们扯平好不好?” “不行!”宋吉祥想也不想的拒绝。 方元微微探身,从男人的指间夹过香烟,就着湿软的烟蒂吸了一口,待吐出的白雾散尽,他才说:“吉祥,我包了饺子。” 宋吉祥猛地抬头,一些关于饺子不可描述的记忆瞬间翻腾而出,分食、纠缠、热吻、重重的力道,晃动的餐桌... 酒气瞬间蒸腾上来,他的话变得狠厉:“闻方方,你就剩这点手段了吗?只有靠身体这一条路了?我记得上次我要上你,你还给我一个嘴巴呢吧?怎么那时候要尊严现在不要了?” 方元又吸了一口烟,淡淡的应了一声:“嗯,反正在你面前丢脸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现在我就他妈想和你一起吃饺子。” “草!”宋吉祥拽着方元的领子猛然站起,几乎是一路将他拖进店里,灯都没开,男人就把方元抵到墙上,“小敏早就被打发走了是不是,方元,从来没见过这么上杆子求C的!” 这话太锋利,扎入方元的心中搅着疼,他微微发抖,几乎落泪,只能借着黑暗掩埋了所有脆弱。 心里太苦了,他急需一点甜。他去寻男人的唇,却只亲到嘴角。 “打炮不接吻的,这是规矩你不懂吗?”男人凉凉的话响在耳边,方元觉得自己的芯子都冻了起来。 宋吉祥的手比原来粗粝,布满大小茧子,毫不怜惜的柔着一身的皮肉,方元咬牙忍着才不至于痛哼出声。 男人原来也是恶劣的,却是提升感觉的手段,可如今只剩下磋磨与泄愤。 “闻方方,你最拿得出手的也就是这一身皮肉了,可现在却大不如从前。”男人扳过青年的下颌,借着月色打量,“整日勾心斗角确实催人老。” 方元按住他作乱的手,喘着气:“既然不喜欢就别柔了。” “这可由不得你。”宋吉祥挑开他的裤带,“我在报纸上学了成语,聊胜于无。” 恨不得全身的皮肉都碾了一遍,坚实的臂膀才将人拦腰抱着,往里间带,方元再次被摔倒那张单人床上,却没有了挥动巴掌的勇气。 啪,白炽灯被打开,方元的脆弱与狼狈无所遁形。 “可以关灯吗?”青年的声音微微发颤。 宋吉祥嗤笑了一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刚刚澎湃的情玉只剩一个支起的高度。 “是你想吃饺子,又不是我。”他瞥了一眼衣衫凌乱的方元,“我今夜想不想吃,好不好那口,得看方方同学怎么表现了。” 方元怔了好一会儿,他深深的望着宋吉祥,想在他的脸上寻到一丝爱意,哪怕万一。可他失败了,轻视与顽劣目光刺得他体无完肤。 他忽然想到自己一个月前在这间斗室门口说的话。 “但凡你给我的我便接着,感情也好,其他也好...” 他垂下眸子,理了理凌乱的发丝,单指勾下金丝眼镜,从单人床上下来,纤长的手指一颗一颗解着衬衣扣子,然后慢慢的慢慢的跪了下去。 ......。。。。。。。。。。。 京城的夏夜不似H城凉爽,远风由北而来,跨山越海,行至此地也累得热汗淋淋。 第83章 【一更】欠收拾 阳光大盛,宋吉祥跻着拖鞋懒懒散散的走出里间。 小敏正在吃早餐,一碗粥喝得吸溜吸溜的。他听见动静回头瞧了一眼,瞧一眼还不够,梗着脖子奇怪的问道:“老板,你咋了?” 宋吉祥伸了个懒腰,乜了一眼小孩儿:“什么咋了?” 小敏仔细的端详了一会儿自家老板,有些犯难:“也没咋的,就感觉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如今夜里深凉,门前水龙头里的水已经扎手。宋吉祥拧开龙头用冷水胡撸一把脸,心道,有姓生活和没姓生活的男人能一样吗? 宋吉祥素了四年多,加之昨夜又沾了酒气和怒气,几轮下来将人弄的狠了。 细腰和屯肉上都是柔捏拍打的红痕,男人一手搅着身下人的双臂,一手插入细软的发丝中用力的按着。方元疼得打颤,箍得越发紧了,越这样宋吉祥越兴奋,鞭挞得又重又急,直到听到了求饶的声音。 方元冷傲,以前还觊觎过宋吉祥的屁股,后来即便被宋吉祥压了,在床上也毫不示弱。正巧宋吉祥也喜欢他这个劲儿,越是难驯的猎物,驯服之后臣服的越彻底也越听话。 原来只要方元紧咬的牙根松了,开始求饶,宋吉祥便知道真的到了他的临界点,会纵着他缓一缓,可昨晚的男人像一个恶徒,在方元意识涣散,下意识开口求饶时,得到却是更重的挞伐。 “吉祥...你亲我一下,就一下。”青年的睫羽抖得像风中的蝶翅,他看起来可怜极了,在暴风中只想得到一个吻作为安慰。 宋吉祥一如从前那般俯下身,却没有回以热吻,温热的气息铺洒在耳畔,冷嗤一声:“闻方方,忘了吗,打炮不接吻的。” 在方元忽然清明的眼神中,他将自己的内 塞入青年的口中,冷言:“别他妈再让我听见你求我吻你!” 夜幕很沉,除了男人粗重的呼吸,那个青年连呜咽都再未再发出一声...... 方元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发白。 宋吉祥没留他,合目假寐。两人心知肚明,这种情况没有理由相拥而眠。 几件衣服,穿了近十分钟,方元时不时要停下来深呼吸几次。 好不容易穿好,他似乎在床前站了一会儿,然后门轻轻的开合,青年身上的冷香逐渐淡去... 宋吉祥洗漱完坐在沙发上,看着清汤寡水的早餐没有胃口。 “哦,老板,方元哥让我给你带张纸条。” 小敏放下碗站起身,挨个口袋翻了一遍,才想起放在了衣服内兜。 宋吉祥接过纸条,不走心的问道:“你昨晚去哪了?” “方元哥让我去他宾馆帮他收拾收拾东西,我说我还没住过宾馆呢,他就让我住了一晚。老板,住宾馆可真好啊,那床老宣乎了,24小时热水,昨天我在那大浴缸里泡了半宿,还喝了方元哥一杯红酒,红酒不好喝,酸。” 宋吉祥掀起眼皮瞄了一眼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儿,随手打开了被叠成豆腐块的A4纸。 方元的字清俊流美,像那个人的外表一样华丽。 纸上仅聊聊几言:吉祥,我回京城几日,有事安排。赵谦我带走了,他不适合留在你身边。帮我照应下面馆,我让收银员有事找你。我会回来的,勿念。 “草!”纸张被瞬间揉烂,宋吉祥低声骂道,“昨晚还是草得轻了!” ...... 第84章 【二更】回京 方元赶回京城,将赵谦随便扔进了一个演艺进修班,后又花了几天的时间处理了一些万吉积压的事务。现在他坐在一个私密性很好的咖啡厅,对着手机屏幕拉高衣领,将已经浅淡的吻痕掩到了衣服之下。 五分钟后,方元低垂的视线中闯入一双运动鞋,他挑高眼皮看到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闻先生,这些是我查到的当年在文工团做过清洁工的人的身份信息,经过逐一分析,有两个人符合协助方启明给安江投药的条件。” 几份文件被推到方元面前,上面贴着照片,罗列着密密麻麻的信息。 “现在这两个人年纪大了,都已经离开了文工团,一个在家带孙子,一个旅居在南方,已经被我们的团队监控起来了。” 方元修长的手指放在桌面上轻点:“你去探探虚实,看看她们两个谁有嫌疑,另外,将她们子女的情况也摸一摸,找找有没有软肋可以拿捏。” 对面的男人点头,低声应了句“好的”。 他微微探身,又道:“安江那边我也查了,家里已经没什么人了。他本就是单亲家庭,他死后,他妈妈没过几年也过世了,现在能找到只有一个舅舅,过得穷困潦倒。” “穷困潦倒?”方元挑眉,唇边浮现一抹冷笑,“那更好了,到时撕咬起方启明更会不遗余力。” “方启明最近都做了什么?”方元问道。 “辗转接触了几个H市的流氓混子,不知道谈了什么?” “什么!”方元瞳孔紧缩,眼神蓦然狠厉。 面相普通的男人一凛,在凌厉的目光中,下意识的搜寻了一圈自己的错处,并不敢贸然出声得罪了这位出手阔绰的年轻主顾。 “他接触的人跟了吗?” “没有,与当年那件事情有干系的人都不在H市,我们便没把精力放在那几个人身上。” 方元撕了一包砂糖全都倒进已经冷掉的咖啡中,看着代表纯洁的白色逐渐被碳色包裹溶解,他紧促的语气转为平缓,慢慢的说道:“我会追加费用,方启明在H市的动向你要重点关注,给你一天时间我要知道他在H市的一切活动,以及和他接触过的所有人的信息。” ...... 离开咖啡厅,方元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里的时候微微皱了一下眉,几日过去,隐秘之处的痛感依旧存在,动作幅度过大就会拉扯痛感神经。 他一直不愿承认没有上药是有些眷恋,眷恋宋吉祥给他的一切,包括暴力。 靠进椅背自嘲一笑,方元点开手机,下单快递了一支药膏,未来几天接连约了饭局,他怕自己撑不下来。 退出了买药页面,长指一划,拨出了一个电话。等了许久对方才接了起来。他并不客气,冷言道:“苏堇辰,你还要躲我多久?” 对方不知说了什么,方元眸子微微下压,不耐烦:“把今晚的时间串出来,导演看着我的面子也不会说什么。”他讥笑一声,“何况,你苏堇辰的头上还挂着王明之的名号呢。” 苏堇辰来的时候带来了西城老字号的糕点,林林总总摆了一桌子。方元爱吃这口,每次宴请,桌上如果有京字号糕点,他都会动一点,但动的不多,因而这个嗜好也只有时刻关注方元的苏堇辰知道。 苏堇辰蓄了发,用皮筋在脑后松松的系着,额前半长不长的头发遮着眉眼,只露着秀挺的鼻梁和流畅的下颌。他一手撑着头,一手捏着一只银色小叉,一点一点剜着糕点吃。 方元坐在他的对面,低头看着一份影视合约,纸页不断翻响,他却一言未发。 “这糕点挺难排的,”苏堇辰语中带着忐忑,“你吃一点?” 方元看完最后几行字,拿起桌上的签字笔,在甲方的位置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啪,笔被摔在大理石的桌面上,方元终于正视苏堇辰:“回家吧,把你手里的合约都完成,按万吉现在的市值我给你百分之五的资金,带着钱离开这里,离开娱乐圈。” 苏堇辰一怔,连忙放下了手中叉子,正色道:“方元,我知道你生气了,我也知道我这事做的...欠妥当,但是不至于因为这事你就把我赶走吧?我现在不当演员还能做什么?我回不了舞台了,就算回去也没有舞团会要我,我已经三年没练功了。” 方元从高脚椅下来,在身后的酒柜中拿出一瓶白葡萄酒,开了瓶塞,浓郁的果香迅速散开,并不需要醒酒。 他倒了一杯,推给苏堇辰,倒自己那杯时,随着淡黄色的液体缓缓入杯,他的声线也像酒香一样在室内铺陈。 “你是我带出来的,我承认我当初是用了些手段,可也没将刀子架在你的脖子上,最后的决定是你自己下的,没受任何人胁迫。” 他看着对面气质清凌的男人眼中满是震惊,笑了一下:“我以为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向来没有什么责任心。” “看在你还算听话,也能为公司赚钱的份上,我为你挡下了王明之,我他妈孙子也做了,钱也花了,你转头却上了他的床!” 喉结滑动,方元一口饮了杯中酒,拇指在唇角压了一下,带走一点湿意:“你知道王明之是什么人吗?他在商场上是出了名的狠角色,诨号活阎王!你要是一个不好得罪了他,别说是你,就连我和万吉都会折在他手里!” “万吉不能倒,我还欠着别人呢,万吉要是倒了,我拿什么还人家!” “不就是王明之吗!”苏堇辰心中像被掏空了一块,“我知道你一直视我为外人,放心,我不会连累你和万吉,王明之不是威胁,我自己心中有数!” “有数?”方元嗤了一声,“你知道他有多少情人吗?他的房子盖到哪里,哪里就有他的情人,光他妈京城,叫得上号的就不下十个!你知道米国的私人监狱现在还关着他的两个小情儿吗?是他亲手送进去的!不仅如此,他还有老婆,但凡王明之上点心的小情儿没一个逃得出他老婆的手掌心!最惨的一个你知道是什么下场吗?被他妈的毁容了!” 啪!苏堇辰的酒杯落地,刚刚还优雅沉静的水晶,如今像一把把锋刃,陈尸于地面,凌厉的切割着铺满室内的灯光与厚重的酒香。 方元从四分五裂的水晶碎片上收回目光,又取了一个杯子倒入酒,再次推至苏堇辰面前,他收了脾气,细细分析:“如今,你给王明之的新鲜感还没过去,你若与他强硬分开,那种当惯了爷的,一直被众人捧着的人,必然心里会不痛快,他不痛快,你、我,还有万吉都不会好过。现在只能让他的新鲜感加速消失,在他老婆没找到你之前,让他厌弃你。” 苏堇辰微微蹙眉,沉默不语。他轻愁的样子也是好看的,像蒙了烟雨的江南水乡,淡缈迷蒙。 方元摘了眼睛揉了揉鼻梁,无奈的说道:“和他要钱、要车、要房子、要资源,平常缠着他,开会也给他打电话,时刻要掌握他的行程,空闲的时间都要陪你,争风吃醋,疑神疑鬼,怎么作怎么来。” “懂吗?” “...啊?”苏堇辰指节握紧酒杯,脸上竟现了一抹红,他清雅惯了,目下无尘,不齿也做不来方元口中的做派,“必须这样?” 见方元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凌厉,他轻轻叹气,垂头,小声说道:“我试一试。” ......。。。 第85章 也不算难 皓白的脚腕被大掌扣住,猛地一拉,白皙颤抖的身子被拖至床沿。啪啪两声,双脚分别扣于半空中垂荡的两只软环中,强硬又柔软的将人桎梏起来。 王明之将两只软环的距离拉开至最大,他颇为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手指进入不该进入的地方作乱。 “王明之,你放开我!你这个...” 羞愤的男人面色霞红,厉声的呵斥并未收到任何效果。不知可恶的男人做了什么,他身子一阵痉峦,骂人的话吞了半截。 待痛麻的感觉过去,堪堪缓过神儿,男人咬紧牙关,腰腹收紧,用力一撑,在仅有软环的支力下,迅速跃起上半身,扬起手,重重的给了作恶者一巴掌! “王明之,你这个变T!” 身子跌回柔软的床铺,因为借力,白皙的脚腕勒出了一圈红痕。 王明之挨了一巴掌,反倒笑了。他俯下身子,掐着男人的下颌:“不愧是芭蕾舞头牌,捆成这样了,柔韧性还这么好。” 他将两只软环的分得更开,男人的身子几近悬空,两条腿被拉成了一字马。 蓦地,他的下颌高高扬起,长长的痛哼一声,眼中迅速聚集了雾气。 王明之最爱的就是他将哭不哭的样子,眸子中的水气像江南三月的流淌的雾霭,眼角的红痕如同将将破云的霞光,如果现在埋头吻一吻,就能吻到整个流丽的三月天。 只有一点令人扫兴,这个骨头柔软似水的男人却是个啰嗦的,重一点快一点都要骂,又不会骂别的,“变态下流不要脸”,如此这般翻来覆去。 王明之听得烦了就去吻他,原来他在床上是不接吻的,为了男人却坏了规矩,因为各种堵嘴的办法都试了,只有接吻,不会招来他强烈的反抗,也不会在情事结束后收获几天冷脸。 想到这里,王明之自己都会笑,他竟然能接受自己的小情儿摆脸子,要是两个月前,有人用此和他玩笑,他都会觉得这人是个傻逼,转手断了他的财路。 玩得花,也玩的久,王明之榨干了男人最后一点力气。他站在床头缓缓的扣着袖口,衣襟敞着,露出精健的身体。 他看到男人在疲累间挣扎的醒来,扯着被子有些犯难。 “怎么了?” 新收的小情儿挺合心意,气质清凌凌,高山流水般的不可亵渎,因而在床上亵渎起来才更加带劲儿。所以,王明之也愿意惯一惯他。 被子中的苏堇辰斥条条的,在已经穿好衣服,光鲜雅致的成熟男人面前,自然成了弱势的一方。 他忍着身体上的不适,迅速穿好了衣服。丹青水墨随着丝绸徐徐展开,皮筋将半长的头发一拢,刚刚被情誉几近折磨的人,又似超脱在了俗世之外。 “请坐。”苏堇辰抬手让座。 王明之挑眉,他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然后坐在了茶台对面。 苏堇辰气质淡缈脱尘,却不好茶。如今在拍摄的电视剧中饰演一懂茶爱茶之人,才照猫画虎的钻研了几分。王明之的助理伶俐周全,在两人约会的地方新置了茶台,全当为老板增添情趣。 苏堇辰煮茶,姿态是好看的,茶艺却一般,王明之瞧着,为“老同兴”叫了声委屈。 一杯茶被推到面前,王明之浅饮了一口,他有点不耐烦,出口催促:“有事直说。” 执着茶盏的手一抖,白嫩的指尖被烫红。王明之看得出苏堇辰故作的冷静,他在心中琢磨着对方的下文。 “我...需要一点钱。” 果然,只是看起来脱尘罢了。 “多少?”王明之端茶又饮。 “刚刚你...做了两次,所以...两万。” “咳咳咳!”褐色的茶汤染湿了高档西服,王明之抬头问道,“多少?” 苏堇辰的唇色有些发白,却力求沉稳,他错开目光用茶巾擦拭洒在桌面的茶汤,淡淡的说道“两万”。 “以后你都要付钱,没道理白睡。” 王明之向来有洞察人心的能力,最初便猜到了苏堇辰此番表现出来的为难可能为钱或是资源,可眼光精准的王董如今却只猜对了一半。 一次一万,两次翻番。王明之看着苏堇辰手边108万拍来的“老同兴”,觉得受到了侮辱。 自己辛苦一番就值一万?苏堇辰你他妈知道老子多有钱吗?! 苏堇辰当初一个电话打到公司找来的时候,王明之等着他提条件,可床也上了,人也睡了,苏堇辰却悄咪咪的只字未提。他对王明之不热络,看他的时候也冷着眼,上完床提起裤子就走,平日连个问安的信息都没有。王明之觉得有趣,还没遇上过这样的小情儿,便也没提钱财、资源,想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 如今终于捋到了须子,觉得他欲擒故纵,想要个大的,却被一个“两万”砸得晕头转向。 茶叶没煮到时候,清汤寡水的,王明之推远了茶盏。 “确实不能白睡,不过这个价儿得谈谈。” 苏堇辰抬眼,面露疑惑。 “你上个月5号让我来陪你,那日大雨倾盆,我冒雨过来,湿了一套新定做的天丝西服,我记得那套衣服好像42万;还有上次你嫌我粗鲁,趁我睡觉时故意弄坏了我的皮带扣子,那条皮带是我在意大利买的,花了19万人民币;还有大上次,我带了衣服给你,你不爱穿,偷偷丢垃圾桶了,那衣服是我专门为你定做的,花了两万。” 苏堇辰气愤:“一个肚兜两万,你讹谁呢?” “皮带和衣服的发票,我都可以让助理拿给你过目。我睡你一次一万可以,但是我的账怎么清?如要加加减减,你好像还需给我点钱。” 苏堇辰没见过脸皮这样厚的,顿时厉目:“王明之,你无赖!” 他一怒拨了茶盏,任由褐色的茶汤撒在茶台上,起身要走:“今后咱俩一拍两散!” 强健的手臂一挽,苏堇辰坐在了男人腿上,他伸手在细白的脖子上摩挲,让苏堇辰下意识有种即将被扼颈的恐惧。 “怎么定的一万?”王明之笑着问。 不算细腻的拇指按上了苏堇辰的喉结,年轻人一哽,说了实话:“在网上查的,会所最高的要价好像是一万。” 不断摩挲的手指忽然停了,苏堇辰感觉到王明之身上的肌肉紧绷了起来。 “你把自己放在了会馆MB的身份上?”男人的话缓缓的,却带着威压,“而我,就是个找便宜屁股的嫖客是不是?!” “还真没人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折辱我王明之,你算头一个!” 苏堇辰被王明之从腿上一把推了下去,不待踉跄的人站稳,他便利落起身,冰冷的说道:“按你的价,草你多少次,我给你多少钱,明天我的助理会给你送发票。” “苏大明星,”他握着门把手嗤道,“一万一次,我祝你今后财源广进。” 啪,门被关上了,室内静了下来,独留苏堇辰一脸懵逼...... 过了好半晌,他拿出手机给方元发消息:好像也不算难,我和王明之分手了。 ...... 第86章 【一更】叫姐姐 方元现居一处私密性极好的高档公寓,影视圈中不少小明星也扎堆住在这里,虽说这处平层公寓整体的装修风格差不多,都是黑白灰的冷硬配色,但苏堇辰就是觉得方元的住处要比别人的更加冷意森森,缺少人气。 他坐在开放式厨房的中岛台旁,从书房的门缝看里面来回走动着接电话的人。 方元讲电话时并不多言,因为烟抽得多了,嗓音有些暗哑,听得并不真切。低沉的音波破开层层空气,传到苏堇辰的耳中,不断地拨动着他忐忑的心情。 不知打了几通电话,方元终于结束通话,拉开门走了出来。苏堇辰快速的瞄了他一眼,面色并不好看。 醒好的酒被推了过去,谪仙一般的苏堇辰狗腿子的时候也是清清雅雅的。 方元将几分文件往中岛台上一摔,坐在了苏堇辰的对面。 拉开领带,解开颌下的第一颗扣子,他语中带着烦躁:“三天,毁了万吉四个合约,不说还没谈成的,就算已经签了合同的,对方宁可赔上一大笔违约金,都不愿意与万吉合作了。” 方元长指夹着酒杯底部,慢慢晃着杯中红色的液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今后将没人再敢和我们万吉合作。” 苏堇辰一惊,问道:“是王明之干的?” “是他授意的。”方元喝了一口酒,“人家大大方方将手脚做在了明面上,并不怕我们知道是谁。” 他嗤的一笑:“也是,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十个万吉也不是王明之的对手。” 苏堇辰轻拢烟眉:“我和王明之...不是和平分手吗?他没道理报复我们。” “和平?”方元气得笑了,“王明之那种自打出生就被捧着的人,即便包了无数小情儿,也不会将自己放在piao客的身份上的,而你不但一语道破了真相,还将他折辱成低级piao客,别说王明之,换成是我也要敲打敲打你的。” 秋季,是最适合开窗的季节。清风吹进灰暗的钢筋水泥中,在压抑的室内拂过苏堇辰的额前的碎发,露出他眸中星星点点连成一片的忧虑,让人再一次确认这个人真的不适合被俗世所扰。 “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方元抿了一口酒,缓缓的说:“王明之现在针对的都是万吉,而你的两个影视剧合约,五个广告代言,他却动都未动,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他还对你有念想。” “!”苏堇辰露出震惊的目光,“你是说要想他放过万吉,我就得回到他身边?” 方元从鼻腔中哼出一声气音:“他是想让你回去,但那样锱铢必较一个人,回去之前他也得脱了你的三层皮,让你低声下气、身无一根硬骨的回去。” 方元从烟盒里抽出颗烟咬在牙间,嗤道:“王明之瞧不起万吉,却忘了老鼠吃大象的道理。他那么跋扈的一个人,可却一直纵容着他老婆,再受宠的小情儿,只要他老婆出手了,他必不会言语,由着他老婆处置,我在想能不能从他老婆的身上找找出路,看看能不能保下万吉。” 翻起眼皮,方元看向苏堇辰:“你这段日子给我好好呆在剧组,别在生事,也别和王明之有联系,听到了吗?” “你不打算把我还回去?你不是说万吉不能倒,你还欠着人家吗?” 方元掐着烟指苏堇辰:“这回万吉要是因为你倒了,我就把你挂在会所,一万一次,直到还清我的债!” 苏堇辰怔了怔,往前凑了一步,语中带着感激:“方元,你就是表面上看着残暴不仁,其实内心最善良了。” 方元被一口烟呛了,猛咳了几声,骂道:“滚一边去,这次要是真的败了,我就回H市卖面条去,我欠人家的只能拿我自己去还。” 此一言,苏堇辰又想起了自己无疾而终的感情,期期艾艾的问道:“你和那个修车工怎么样了?” “睡了。”方元不想再给他留念想,“就是还没追回来。” 隔日凌晨,苏堇辰发了一条朋友圈,存在不过半分钟,秒删。 恰巧被刚刚结束工作,从不刷朋友圈,却以万分之一的概率刷了朋友圈的王明之看到。 “失恋好痛苦啊!!!” 王明之,挑眉,低语:“还他妈挺想我。” ...... 高雅昂贵的咖啡厅,流淌的音乐中都不存在温情。 苏堇辰与一个中年女人分坐桌子两侧。 女人看起来四十多岁,虽然保养的很好,满身珠光,但也看得出暮色。 她手中拿着助手递上的苏堇辰资料,在正主面前毫无避讳的翻看。 “跳了20年芭蕾?”女人抬眸问道。 苏堇辰觉得自己像被拔了毛放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的白斩鸡,他无可奈何又无力反抗,低低的“嗯”了一声。 女人轻蔑的目光在苏堇辰身上刮了一遍:“看得出来,是小明喜欢的类型。” 小明?谁?王明之吗?那个商场上手起刀落、杀伐一片的大佬,在自己老婆嘴里叫“小明”?小明自己知道吗? 苏堇辰内心澎湃,表面却疏淡,清清雅雅,似未入耳。 “舞跳得好好的,怎么就不跳来演电影了?” 女人的长相和声音都让苏堇辰想起了自己的高中教导主任,下意识他挺直脊背,乖乖回答:“舞台上的竞争也多,我争不过。” 这是实话,当年虽说方元为了打击方启明,对他的爱徒用了些手段,但苏堇辰决定跟谁方元进入娱乐圈,一方面是对方元动了心思,另一方面也是真的争不过那些有背景有靠山的竞争者。方启明虽然也是他的助力,但在资本面前,一切都是浮云。何况,他离开之前,隐约察觉方启明也动了卖他的心思,话里的意思虽隐晦,但也令人心寒! 方元嘴毒,每每撕了脸子就说要卖他,可终归只是嘴上唬人,王明之找来的时候,他宁可舍了巨大的利益,也保下了自己。如今更是顶着一着不慎倾家荡产的巨大风险,也在不予余力的为自己寻一条出路。 没的让方元为了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出头的道理,因而,苏堇辰几天前辗转得了王明之老婆靳雪萍的电话,在电话中陈情了一番,想得到她的庇护。 没想到,昨天竟接到了靳雪萍助理的电话,约他今天见面。 此一局,生死难测,苏堇辰咬牙赴约,打算用真心换得真诚。 女人轻笑了一下:“你这副皮囊,确实算得上祸水。”见苏堇辰有些羞愤,她不屑的垂眸拨动咖啡杯中的汤匙:“你是怎么惹了小明的?” 苏堇辰更加无地自容,轻声道:“要钱。” 女人一撇嘴,似是早就料到:“你要了多少啊?能把我们小明要炸毛?” “...两万。” 女人翻眸:“多少?” “两万,我说做一次给一万,王明之不同意。”苏堇辰破罐子破摔,“他说我弄坏了他的衣服和东西,让我赔偿,加加减减,我还要倒找他几万。” 说完,苏堇辰就后悔了,因为对面的女人深深的蹙起了眉头,她本身长相就凶,如此更是令人生惧。 “你向他要两万块钱?” “他不给,还和你拉扯衣服、东西?” “你们分开后,他去打压你的公司,所以你求到我这里寻求庇护?” “是。”苏堇辰点头。 女人身子靠进椅背,嗤笑一声:“你在我这秀恩爱,还要寻求我的庇护?” “不是...”苏堇辰急急解释。 “听说过我的手段吗?”女人截了他的话。 “......” “你想救你的公司,你的朋友,你自己?”女人问道。 苏堇辰谨慎的点头。 “这个月18号,是小明40岁生日,王家老宅那日会举办一场宴会。按照惯例,宴会之前是家宴,你要是想救公司、救朋友,救你这张清雅的小脸蛋,就在家宴上给我磕头敬茶,叫我声姐姐,今后我做大你做小,一个屋檐下一同服侍小明。” “!!!”苏堇辰大惊,“王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女人施施然的站起身,用施舍一般的眼神看着苏堇辰:“小明一年也回不了王家老宅几次,他喜欢你,我留你在身边,这下他总该回家了吧?” “你好好想想,三天后我等你回复。” 言罢,女人款款而去,独留苏堇辰一个人在座位上...懵逼。 ...... 第87章 【二更】宋老板 苏堇辰在电话里磨叽,从片场的坏了的灯说到场务上错了车,方元一边蹙着眉听,一边处理手上的事务。 “要是没事,我就挂了。”他不耐烦。 “欸欸,还是有一个事的。” 方元没言语,等着下文。 “昨天...”那边刚起了个头,方元另一部私用手机有人发来视频请求,小敏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得欢腾。 方元下意识勾了一下嘴角,问苏堇辰:“昨天的事重要吗?” “...还行。” “那我一会儿打给你。” 利落的挂了电话,方元接通另一部,小敏青春无敌的大脸跃进屏幕,唉声叹气。 “方元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方元挑眉:“想我了?” “想你,也想你做的饭,外卖好难吃,都是地沟油。” “胡说。”方元笑着骂,“你老板呢?” “这呢。”小跑几步,小敏一把搂住正在修车的宋吉祥,将男人的半张脸也框进了屏幕里。 半张俊颜,也让方元贪恋,他紧紧盯着,不舍得眨一下眼睛。 屏幕里的小敏还在扳着自家老板的脸:“老板,你看一眼,是方元哥。” 宋吉祥好似叹了一口,才瞟了一眼屏幕,速度太快,以至于方元没有看清他眼中是不是带着冷意。 男人弯下腰出了屏幕,方元只听得见他的声音:“你这么闲,去把仓库收拾了。” 小敏做了鬼脸,反身靠在车上,与方元东拉西扯。屏幕的左上角只露了宋吉祥的半片肩膀,手臂上的肌肉因用力一鼓一鼓的,看着看着方元便觉得有些口干。 他这些年身边没有人,欲望却也不重,有时事忙一个月都自du不上一次。方元有三部手机,一公一私一部旧电话。旧电话中存着四年前他与宋吉祥的往来信息,电话不常开机,放在卧室床头柜的抽屉里,有时方元看着那个抽屉,一看就是半晚。 却,也有打开的时候。 醉得失了理智,或是浴火焚了心智。 安静的屋子中,只有低沉的一声声“媳妇儿”,粗重的呼吸听得出律动,宋吉祥年轻且性感的声音如同喷洒在方元耳边一样,让他全身亢奋,不断痉峦。 待一切结束,旧电话被抱在怀中,方元蜷着赤倮的身子,用力的压抑着即将淹没自己的悔意。他在心中一遍一遍骂着自己,真他妈烂啊方元,骗了人家,还惦念人家,现在还要亵渎人家。 “滚蛋。”视频里的宋吉祥在赶小敏,角度一变,方元看到了男人颈子上的汗。深棕色的皮肤被汗水沁得晶亮,喉结缓缓滑动,一截锋利的锁骨在衬衫领口下若隐若现,随着男人手上的力度支起或下沉。 方元手上茧子一痛,他驳起了。 拇指刚刚放在屏幕上摩挲,小敏却在那边传来惊天一嗓:“孙子,这几天是不是你们,别跑!给我站那!” 怒喝之后,屏幕混乱的摇晃起来,方元一惊,那点旖旎的心思顿时去了。他听见小敏合着风的跑步声,听到大头和众多野狗的叫声,听到路上汽车飞驰的声音,最后听到年轻人停下来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怎么了小敏?”方元在电话这头问。 小敏翻转电话,呼哧带喘的说道:“方元哥,你还没挂啊?有几个小子,从前天开始就在咱们铺子外面转悠,鬼鬼祟祟、指指点点,老板懒得理他们,他们还猖狂起来了,这不今天又来了。我忍不了,想追上他们过过话,没想到这几个小子跑巷子里去了,追丢了。” 方元猛地从书桌前站起,动作大到带翻了手边的文件,他急切的说道:“小敏,听我说!别追他们,你和宋吉祥也动他们,等我回去,我现在就回H市!” 放下电话,方元匆忙定了一张飞机票,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就出了门,去机场的路上他给苏堇辰发了简短的一条信息。 演好戏,别惹事。 ...... 宋吉祥坐在沙发上看着风尘仆仆的方元,偏头“啧”了一声。 “为了那几个毛头小子,闻总连夜跑回来的?” 方元将手提包放在茶几上,在饮水机中接了满杯水一饮而下,没敢用宋吉祥的杯子,他选了一次性纸杯。 拇指压了唇角的湿意,他才道:“怕你们起纠纷,...小敏年轻气盛的。” 宋吉祥冷笑:“闻总,虽然我在里面关了四年,与社会有些脱节,但这种事情还是会处理的,就不劳您这么大的总裁费心了。” 方元一哽,慢慢的坐在对面的椅子上,翻出根烟:“我也是挂念我的面馆,着急回来看看。” 宋吉祥起身:“面馆在对面,好走不送。” 烟还没燃,就被下了逐客令,方元心里酸楚,倒也将烟放回了烟盒,缓身而起:“吉祥那些人你不用理,他们现在没做什么,就算做了什么也要先报警,千万别和他们起正面冲突。” 宋吉祥已经戴上了手套站在待修汽车的发动机前,他头都没抬,只扔了三个字过来:“宋老板。” 指上一疼,方元迅速垂下眸子,提起手提包点点头:“宋老板,那我先过去了。” 行至门前,又听身后人头也不回的凉凉说道:“以后少来,饭也不用送,心疼小敏就招他去你店里吃,我这里不欢迎。” 方元立在门前,看路边的杨树落了几片叶子,飘飘荡荡入了暗渠,暗渠水缓,托着落叶一路向前,看似友好,却在一个暗涌之后,沾湿了叶片,慢慢的将它吞入暗浑的水中。 “知道了,宋老板。”方元回道。 ...... 第88章 这么缠人 当当当,吉祥汽修半垂的卷帘门被敲响。 躬身修车的宋吉祥微微侧头,看到了门口卡着脖子的两个人。两人穿着工作服,手臂夹包,弯腰进来,露出了脑袋。 “宋老板,这是没营业?” 宋吉祥起身,眼中的冷意一闪即逝,换上了笑脸。 “营业,我这小本买卖哪敢歇业,现在阳光毒,放下卷门挡挡。” 他从兜里翻出烟,挨个人敬:“领导,这是路过?” 许是工作服兜不住肥硕的肚子,累了,一个人夹着烟乜了一眼旁边的椅子,宋吉祥了然,赶紧搬过来两把。 施施然落座,椅子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吐了一口烟,其中一人吊着嗓音开口:“小宋啊,你这工业用水排污的问题还是不合格,所里要查封你的店,我们是顶着压力来给你报信儿的。” 宋吉祥垂下眸子,舌头在牙齿上扫了半圈,再抬眼时笑容更甚。 “要不说,您二位是我的贵人呢。”他蹲在椅子旁,面上带着谄媚,“我这排污的问题都整改好几次了,找了二位推荐的专业公司,一切都是按照国家标准整改的,怎么还是不合格呢?” 话音刚落,另一人“啧”了一声,神情倨傲:“验收标准高呗,这个指标那个数据的,每一项都得合格,你懂什么!” 他的短腿在空中划了半圈,本意是打算翘个二郎腿的,奈何肚子大腿短,趔趄了一下,惨遭失败。 装逼未遂,尴了个大尬。那人面子挂不住,便唬着脸训人:“告诉你怎么办就怎么办,问问问,怎么?想要贴封条啊?!” 牙齿相错,腮角微动,宋吉祥强挤出一个笑容:“排污这事我也没少花钱了,两位领导给指条明路,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看宋吉祥还算上道,另一人接了话茬:“这次验收,你的店各项指标差的不多,再花个几千块钱,请我们推荐的那家公司来调调数据,应该就没问题了。” “哦?是吗。”宋吉祥缓缓起身靠在汽车机盖上,望着两人收了唇边的笑容,他再次带上白色手套,随手拾了一个扳手,握在手中轻轻的掂量,“具体需要多少啊,我店小钱少,手头还真不宽裕。” 两个胖子看着突然变得冷厉的男人有点发毛,他们直起脊背,互看了一眼,还没说话就听到门外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响动,紧接着便是一串凌乱的脚步声。 两人同时向室外看去,看到了少了脑袋的大半截人影。 半垂的卷帘门遮住了那人的脸,只露了一片衣角和一只急急收到墙后的皮鞋。 “谁在那!?”两人心里有鬼,琢磨了一下便起身猫腰出去。 墙角无路,一抓一个准。两个肥头大耳的胖子将一个清瘦的青年堵在了壁角。 “你是谁?什么玩意塞口袋里了?拿出来看看,你那玩意是...录音笔不?” 青年一身黑衣,带着同色口罩,柔软的发丝盖在额前,只看得清镜片后的眼睫低垂,随着呵斥跳动了几下。 “把录音笔交出来!为啥录我们音?”胖子见青年生涩好唬,刻意又提高了音量。 “录...录音笔不能给你们。”年轻人深吸了一口气,挺直腰板,“我是省报的见习记者,录音笔是我战斗的武器,说什么也不能给你们!” “记...记者?你是记者?”两个胖子心虚,气势霎时委顿,“你是记者...也不能偷着录...我们的音啊。” “我们报社接到线索,说贵局有人与骗子公司合伙敲诈商户,所以报社领导就让我来查一查,看看能不能挖掘一个独家新闻。” “敲诈商户?”翘不起二郎腿的胖子因腿软显得更矮,“没有的事!这位记者同志,你可别听别人胡说,我们可是真情实意为商户考虑,千方百计为他们解忧,你看,今天我们就是来给宋老板送污水处理验收合格证的。” “合格证吗?刚才我听到的...” “你听的不准!你看合格证我都带来了!而且宋老板也可以作证,我们刚刚就闲话几句而已。”一头汗珠子的胖子转身将倚墙而立的宋吉祥推到青年面前,“宋老板,你和记者小兄弟说说,刚刚我们是不是说来给你送验收合格证的。” 胖子眼皮抽搐,放在宋吉祥肩上的手也紧了紧,意欲明显。宋吉祥抬起眼皮撩了一眼年轻记者,又看向两个胖子:“合格证先给我。” “给你给你!” 细看了公章,宋吉祥懒散问道:“怎么说?” “记者同志,你打开录音笔,录一下。”胖子谄媚。 年轻记者从口袋中掏出录音笔,放在宋吉祥唇边。 高大的男人盯着那双貌似天真又执着的眼睛,沉默了片刻,在两个胖子甩了半斤汗后,才一字一句的说道:“他们是来给我送合格证的。” 话音一落,三个人似乎都挺满意。肥肉纵横的面上堆着笑,两个胖子点头哈腰的倒退,直到路旁才飞速钻进车里,狼狈的逃窜而去。 跑过三个路口,两人长出了一口气,并快速达成共识:“幸亏遇到个青不愣的见习记者,换个人都不好糊弄过去。” ...... 摘了口罩,方元扯了一张小马扎坐在正在抽烟的宋吉祥身旁。他从自己兜里摸出烟衔在口中,微微低头抵了过去,口齿含混:“借个火。” 宋吉祥没躲,只是翻起眼皮看了一眼放大的俊颜,任由男人拢手挡风,借了火去。 “演得像吗?”方元吐了一口烟笑着问。 宋吉祥“唔”了一声,不咸不淡地回了句:“像。” “我还以为你不会配合我,合格证到手了就会揭穿他们。” “你又不是真记者,和你揭穿他们有个屁用。”宋吉祥二逼兮兮的用牙齿竖着烟,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浅笑,“我他妈又不是真傻。” “你那录音笔真的假的?”他问。 “真的,”方元看着暗渠中落了一层的树叶,“干我们这行,时刻都得提防着别人,比记者都累。” “录音了?” 方元转头看着宋吉祥:“录了,你想报复?” “报复个屁!你脑子里是不是天天上演宫斗大戏啊?我想告发他们,他们勒索的绝不是我这一份。” 方元做事向来只顾自己利益,此番早就为宋吉祥想好了最佳办法。若他将此事秘而不宣,不但顺利拿到了合格证,还卖了两个胖子一个人情,顺带将两人的把柄拿捏在手中,今后行事必定会方便很多。 可,以宋吉祥的处世之道,他绝不会同意方元的提议。 因而方元不去讨这个没趣,将录音笔乖乖交给了宋吉祥。 “谢了。”男人话音沉沉。 方元摘了烟,探身看着宋吉祥:“怎么谢我?” 宋吉祥挑眉,脊背靠墙,两条长腿一伸,显得痞气:“怎么,你还要强吻我啊?你可别忘了...” “炮友不接吻。”方元垂目拦了他的话,“我记得。” 宋吉祥看着青年头顶圆溜溜的发旋没说话。 “请我吃饭吧。”方元揉了揉僵硬的脖子,“我飞机倒汽车,十几个小时没吃饭了。”他看向宋吉祥,眼中有疲惫又柔和的光,“真的饿了。” 男人看了他半天,才抬抬下巴:“你是面馆老板,还不管一顿饱饭?” “我帮你省了大几千,请吃一顿饭不过分。”方元眸子里含笑,“宋老板,今天只吃饭,不提我想和你处对象的事。” “草,”宋吉祥错开眼,有些无奈,“方元你现在怎么他妈的这么缠人?” 方元笑看落木,心道:我欠你的都想还给你。 ......。 第89章 卖点力 在宋吉祥这吃饭,好像永远只能吃火锅。 方元开车带小敏去超市置办东西,自己顺道回宾馆换了件衣服,他身上这件舟车劳顿已经皱得不像样子。 冲了个澡,方元换了件米色衬衣,丝绦一般的垂坠,暗闪着光泽。喉下解开两颗纽扣,露出瓷白修长的脖子,风情却不风骚,刚刚好。 驱车接了小敏,孩子大包小包,站在路边笑得傻乎乎的。 “怎么买了这么多?”仲秋天气趋凉,方元还是打开了空调,给孩子消消浮汗。 “老板钱给得多,肯定是让我多买点。” 方元性子冷,对人好或热络总存着功利心,起初对小敏也是如此,因他日日与宋吉祥待在一处,便有了拉拢的心思。可接触下来,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性子直不扭捏,真心待人的孩子挺招人喜欢。 “后座有巧克力。” “巧克力?”小敏转头看到一个漂亮盒子,他夸张的扑了过去,嘴里嚷着,“方元哥,你可真是好死了!” 方元拧开音乐,是一首乡村民谣,傻孩子在扒金箔纸,哗啦哗啦的响,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嘴角露出明媚的笑。 H市不大,繁华的地界见方。过了几个街口,远远的便能见到吉祥汽修的牌匾。车子向前滑行,路旁一个傻大个子一晃而过,方元从后视镜看过去,是仲清斌。 车子在汽修铺停了下来,果然看到了曾帆,他身旁还站着一个拘谨的女人,离得远看不清面目。 方元问小敏:“那个就是曾哥的女朋友?” 小敏双眼冒光来了八卦的兴致:“还不算是女朋友,那女的追求曾哥,曾哥起先不愿意,不过最近心思好像有点活动,这不,我老板给他们制造机会呢。” “那女的是你老板约过来的?” “是,老板说,谈不成对象也可以做朋友,大家一起聚聚。” 方元轻笑了一声,拍拍小敏的肩:“哥也告诉你一句,谈不成对象就别当朋友,看得着吃不着,憋屈。” 方元推门下车,小敏从另一面笑嘻嘻的下来,嬉皮笑脸的问道:“哥,你憋屈过吗?” 方元叹了一口:“别往哥心窝子上插刀,把东西拿屋子里去,我去那边买包烟。” 垂髫老树,春季生发最慢,秋季却衰败最快,如今已成了光杆司令,在一众秋意盎然的树木中显出几分萧瑟。 仲清斌偏选了这样一颗树靠着,与脸上的落寞相得益彰。 他摆弄着手机,见了来人也不诧异,吊儿郎当的问道:“拿下宋吉祥了?” 方元不愿与他相提并论,自然不接话茬,转而说道:“曾哥那样的软性子,能向前走一步不容易。” 一直怠懒的人听了这话忽然满面戾色,脊背微微挺直,戏谑的口吻中压着寒意:“怎么,你也想劝我放手?” 方元自嘲一笑:“我是无论无何都不会放手的,所以没资格劝别人放手。” 仲清斌深凝了方元一眼,脸上慢慢收了敌意,垂下脑袋又去鼓弄手机,有点不耐烦:“你到底要说什么?” “对曾哥好点吧,感觉他心里挺苦的。” 放在屏幕上的手指一顿,男人半晌没应声。 方元觉得自己今天脑子抽筋,竟然一时脑热来管这种闲事,一边暗骂自己有病,一边翻出烟衔在口中闲庭信步的往回走。 “可我不看着他,不控制他,他就和别人跑了!”后面的人忽然嚷道。 方元蹙眉回首,摘了烟,看傻子似的看着树下的男人,总结到:“要不说,你是傻逼呢。” ...... 吃饭的时候,方元依旧话少,但能看得出他今日松范了不少。女人挨着曾帆落座,可这桌子上没一个会招待女人的,只有他时不时的照顾一二。 女人很普通,广泛意义上的普通,长相、身材、气质、谈吐都无特别之处,但性格温柔,做事妥帖,没的就让人觉得亲近。 她与曾帆在同一家商场工作,她做清洁工,曾帆做楼层经理,工作中得过男人几次照拂,偶然的情况下也见过他的脆弱与落寞。 女人命苦,丈夫和孩子一个横死一个病死,至此心如死灰,生如行尸走肉。可自见了那个温和的楼层经理在孤夜中坐在长椅流泪的时候,她干瘪的内心竟生出一点心疼的感觉。 不知是怎样一种心境,她把对丈夫的爱恋和对孩子的怜惜,都放在了曾帆身上。做了排骨多带一份,盛夏也会随手递上一瓶冰水,会给男人挑选物美价廉的衣物,也会给他亲手织一件秋天将穿的毛衣。她以为会和这个腼腆老实的单身男人水到渠成,却没想到男人第一次约她竟是为了拒绝她。 红着一张脸的男人说了自己很多的不好,女人却越发觉得他踏实可靠,可以依附。直到曾帆不得不说出自己不堪的曾经,说出自己曾与男人同居,女人才露出惊讶的表情。但仅仅一瞬,却再一次切换成心疼,心疼曾帆十年的苦楚,以及遭受到的一切不公的待遇。 虽然没想到女人会不介意,甚至提出如果曾帆过不去心结,两个人可以不发生身体上的关系,但曾帆还是拒绝了,善良的人本就不多,他不想自私霸占一个。再者,仲清斌对他的控制还在继续,他不能连累无辜的人。 可宋吉祥却为两人屡屡创造机会,媒婆当得不亦乐乎。 酒喝了三五瓶,时间已经不早。女人提出先走,宋吉祥撺掇着曾帆去送,曾帆体贴,自然应了下来。 小敏吃一会儿火锅就要扒一块巧克力,搭配得十分清奇。 酒桌上宋吉祥对方元虽不热络,但也与他磕过两次杯子,没有下他的面子,如今还主动与他闲话,只不过问得是赵谦。 “你把赵谦弄哪去了?”他鼓弄一只海螺话音儿懒洋洋的,“那孩子没经过事,闻总别给卖了。” 方元又解了一颗衬衫扣子,修长的手指端杯饮了一口,才道:“他没和你联系?” “联系得少。”宋吉祥说得坦荡,“你和我闹,别闹到人家孩子身上,咱俩的事别牵扯他。” “咱俩啥事?”方元在蒸腾的水汽那头笑得像只狐狸。 宋吉祥将海螺壳子丢进碟子,强调:“说好了的,你今晚不生事。” “不生事。”方元有些乖巧的端杯坐在了刚刚曾帆的位子上,与宋吉祥拉近距离,“今晚我尽量不闹你,咱俩喝杯酒?” “尽量?” “尽量。我尽量管着我的心。” 话尾的余音太过温柔,与蒸腾的热气搅在一起,刺激人的感官。宋吉祥深深的看着面前人,与他的目光交缠在一起。 “你总是不讲信用。”宋吉祥端起桌子上的酒杯,在方元的杯子上一撞,“喝完这杯酒就给我滚蛋。” 蓦地,一只手放在男人桌下的腿上,方元轻轻探身,压低有些急切的声音:“今晚真不提与你处对象的事。” 宋吉祥蹙眉,却没打开腿上的那只手。 方元瞄了一眼还在舔糖纸的小敏,俯身再次贴近宋吉祥:“做点炮友该做的事行吗?” “你...”冰冷的话到了嘴边,将说未说却一时哽住。因为在宋吉祥的眼中,酒量极佳的男人此时却红了耳尖和双颊,除了企盼,眼中压着更多的是忐忑。 满饮了一杯酒,宋吉祥将杯子落在桌子上。 方元最是人精,三秒没听到拒绝,眼睫愉悦的跳动了几下。 “小敏,”他从口袋翻出房卡递了过去,“去哥宾馆住,可劲折腾。” 小敏面露喜色,一把接了过来:“好咧哥,我再吃两口就走。” 方元站起身环桌而绕,热烈的目光却是一直放在宋吉祥身上的。在桌子的另一侧,他拉起小敏的衣领:“去酒店吃,想吃什么点什么,挂房间账上。” 小敏被拉到门前,忽然有点担忧:“你俩...不会打架吧?” 方元无奈在孩子肩上拍拍:“放心,我和你老板只喝喝酒叙叙旧。” 小敏被推了出去,方元一把拉下卷帘门,将沉郁的夜色隔绝在外。 方元属狐,情事上也端得从容优雅,可今天却有些等不及了,几步过去,拉着宋吉祥用力将他压在沙发上。 他有些喘,很奇怪的,一直稳坐的宋吉祥也有一点。 胸膛挨着胸膛,灼热呼吸烫着彼此,视线极近的纠缠,方元终于没忍住开口:“真的不能亲吗?” 宋吉祥盯着他,目光深暗如钩,方元仿佛又感受到几年前情事中被宋吉祥这只凶兽视为猎物的感觉。 “不能。”男人终于嗓音暗哑的拒绝。 方元有点失望,但抱着宋吉祥身体的悸动,迅速淹没那点失望。 “好吧。”他表现的很乖却急切,俯身亲吻男人的喉结,并一路向下将吻迅速蔓延开来。 不知做了什么,宋吉祥“嘶”了一声,一句“方元”说出又没了下文,直到男人眸子中那点清明急速消失,他的大手一把扣住身上人的肩膀,蓦地翻腾,与他调转了身位。 他压着他,一手箍着他的下颌,一手剥了他的衣服:“方元,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S?千里迢迢赶回来就是找C的是吗?” 方元在心里暗叹,脸皮着东西失了一次,再失第二次的时候就不那么绝望了,尤其在宋吉祥面前。 他挺起上身用脸蹭着宋吉祥的胡茬:“看见你就想你,想了一整天了。” “草!”男人的手向下一滑,扼着白皙的颈子蓦地收紧,“以前可不见你情话张口就来,都他妈和谁学的?!” 方元感觉微微窒息,但他还是用力抱紧男人:“除了你,我没和任何人上过床,只有你。” 宋吉祥忽然愣住了。 壁灯暗淡,方元不确定在他眼中看没看到喜色。过了好久,男人慢慢松开了箍在颈子上的手,缓缓的说道:“你怎么做是你的事,这不会改变我们的现状和未来。” “知道。”方元用嘴唇碰碰宋吉祥高挺的鼻子,“我只是想求你轻一点,好久没做了,上次...太疼了。” 不知是不是方元眼花,他居然在宋吉祥眼中看到了些许自责与柔软,男人将他拥入怀中,在他的耳边恶狠狠的说道:“想舒服就他妈卖点力。” 锅中的水在沸腾,辛辣的滋味弥漫,热烈的充满了整个房间。 ......................... 第90章 反击 第二天方元从里间出来,小敏问了同样的问题。 “早啊方元哥,你...看起来怎么...” “我怎么了?”衬衫的扣子从上系到下,方元心情颇好的翻出一根烟咬在嘴里。 “感觉你好...帅。”第一个冲进脑子中的词儿其实是“漂亮”,但小敏觉得用“漂亮”形容一个男人实在奇怪,因而换了一个自己能接受的。 方元笑着在小敏脑袋上揉了一把,转而问道:“你老板呢?” “有老主顾的车抛锚了,让他去看一眼。” 方元可有可无点头,什么理由不重要,他知道醒来后是必然见不到宋吉祥的。 不是情侣,哪能同沐晨昏。 昨晚他结结实实的领教了素了四年的男人的德性。相较于上一次的近乎施暴,昨晚两人在床笫之间都得了趣儿,除了始终沉默和没有亲吻,似乎一切都与过往一样,他们之间并不存在横亘了四年的时间裂缝,也没有过往的龃龉欺骗,是最普通的情侣,也是彼此最初的那个爱人。 可,越完美的梦越容易醒,当他低低唤“阿祥”的时候,男人的大掌捂了他的嘴,用更加野蛮的律动将他毫不留情的扯出了刚刚构建而起的假象。 终于,在又一次的释放后,宋吉祥翻身而下,待粗喘的气息慢慢平复,他起身去烧了热水。 淋浴室的热水器时灵时不灵,修了几次都是老样子,因为是夏季,师徒俩冲淋都不怎么用热水,便一直拖着没换,如今入了秋,换热水器便提上了日程,可店里接连收了几台车,这事就又给耽误了,好在宋吉祥与小敏都不是娇气的主儿,咬着牙吼一首歌,万事大吉。 修车店没T,昨晚做到最后,方元一身的情誉之色,像被人虐待过的破布娃娃,可怜又靡艳。 宋吉祥烧了热水,兑了一盆放在床边。 “热水器坏了,简单洗洗吧。” 方元撑着起身,他在床上向来不是柔弱一挂的,可如今都不得不放缓动作。 “我去浴室洗吧。” “就在这吧,外面冷。” 仲秋夜寒,但还未到烘暖的时候,一点热气都拢在了狭小的里间。 方元不是个脸皮薄的,原来也不是没做过这种事情,有时累得狠了就全凭宋吉祥摆弄,由着他名为体贴实为恶劣的清理。 哗哗的水声中,宋吉祥坐在床边燃了一颗烟,方元知道他在烦躁。 重重的吸了三五口,烟便被灭了,宋吉祥翻身上床,面墙而睡。方元心里透亮,这是同意自己留宿了,他简单擦洗过后,同样坐在床沿,将男人剩下的半支烟吸尽,小心的沿着床边躺下,半点都没有碰到宋吉祥。 ...... 晨间清冷,小敏已经穿上了夹克,方元站在水渠旁抽烟,他打算一会儿开车回宾馆洗个澡,再好好睡一觉。 方元看了会儿落叶,下意识懒散的抬眸,无意间看到了对面几人,霎时眸光深邃幽冷,面色氤氲了凉薄的寒意。 退后一步,他在门上敲敲:“小敏,上次你追的是这几个人吗?” 小敏听闻言速放下手中的活计,跑来门边一看,咬着牙说道:“还敢来,看今天小爷怎么收拾你们!” 方元拦下了他,从手机中调出私家侦探发来的信息,隔着公路与几个或坐或站的小流氓逐一对视,确定了他们就是资料中的几个街痞。 方元微微蹙眉,觉得事有蹊跷,雇几个街溜子骚扰宋吉祥并不像方启明那样的斯文败类的行事风格。 难道想用这种不轻不重的施压方式看看自己的反应? 方元心中叹气,看来谈情说爱的事要往后放放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将方启明这个麻烦彻底解决。 交代好小敏不要生事,他驱车回到宾馆洗漱,换了件衣服再次出门。 长街上落叶飘飘散散,落在地上铺金一片。方元随手拍了张照片,想用彩信发给宋吉祥,是的,直到现在他还没加上宋吉祥的微信。 想了一会儿,怕惹人厌烦,最终还是作罢。男人轻笑自嘲,什么时候自己变得这样瞻前顾后、小心翼翼了? 开车向曾经熟悉的地方驶去,离目的地越近方元面色越冷。 曾经的簇新的小区,新栽植的小树都是用木条夹着的,如今仅过四年,这里便显得有些荒败,那些小树好像都未成活,本应是绿地的区域中除了生命力旺盛的野草,就是四年未清的建筑垃圾。 没有停车场,方元将车停在了路边。他抬头望向高耸的楼房,曾经令人气滞的压抑感已经消失,但他仍觉得不舒服,就像长大后的你已经不再惧怕蛆虫,但仍会觉得恶心。 乘坐电梯上楼,电梯间和楼道中贴满了小广告,印着高耸胸脯和红色高跟鞋的小卡片洒在轿厢的角落,重金求子的纸条似乎刚刚贴在开合的门上,还散发着刺鼻的胶水味道。 方元一身西服正装,挺括垂坠的银灰色张扬矜贵,金丝眼镜与镶钻的袖扣闪着凛冽的光芒,藏在镜片后的黑眸深沉,俊美的五官自带肃杀的气场。 这个男人从里到外,与这颓败的一处格格不入。 他敲响了门,等了半天才有一个拖拖沓沓的声音在门里响起。 “谁啊,他妈的一早上敲敲敲,敲你个鬼啊!” 门被没好气的推开,一头乱发一脸戾气的青年出现在方元面前。 他眼角糊着眼屎,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迷蒙间只胡乱的看了来人的价值不菲的衣服,就把后面的骂骂咧咧咽回了肚子。 “你找谁?”眼神慢慢的上移,目光逐渐清晰,待看清了门外人,青年十分震惊:“闻方方!?” ...... 房子没什么变化,四角的罗马柱、西式的壁灯、艳俗的沙发与窗帘,同四年前并无差异。 但,又是有变化的。 屋子已不光鲜,墙面污浊、地板无光。门口的鞋子快堆到客厅中央,运动鞋与高跟鞋混杂在一起,散发着淡淡的汗味;沙发上堆着各色衣服,男人的又或女人的,袖子和裤腿搅在一起,像菜市场卖的打成结的鱼肠;茶几上放着几份外卖,都是吃过的,散发着化学品的味道,汤汁和残渣洒在桌上,凝上了一层浮油。 刚刚睡醒的青年现在彻底精神了,睁大浮肿的眼泡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哥,你怎么回来了?快坐快坐,别站着。” 青年叫闻松,是闻方方货真价实的弟弟,四年前他离开时正在上初中。 方元在一张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问:“吴媛莉呢?” “咱妈啊?谁知道上哪打麻将去了,一晚上都没回来。” 闻松舔着脸蹲在方元面前:“哥,听说你在京城干电影公司,挣钱挣大发了!咱妹,就闻婷,还等你捧她做电影明星呢。”他忽然用力拍拍脸,将乱糟糟的头发一拢,“哥,你说我能不能当电影明星?你弟长的也不差吧?” 方元镜片后的目光浅淡,撩了一眼面前的闻松,两片薄唇一碰,声音冷淡且戏谑:“你以前可从来没叫过我哥。” 青年一哽,随即讪笑:“那不是年纪小,不懂事吗。” 方元直视闻松:“你和闻婷都没考大学?” 青年避开冰冷的目光,搓着手回道:“...没考上,你知道我俩学习都不咋地,不过哥,不上大学也没什么,你看你不是也没上,现在不也混得这么牛逼,哥,我能不能跟你去京城啊,你帮我找个事做,咱俩兄弟齐心...” 方元靠进椅背,双腿交叠,缓慢却强硬的打断了闻松的滔滔不绝:“给吴媛莉打个电话,让她回来。” 闻松一怔,随即连忙应下,可电话还没拨通,入户门就被从外面打开,一个中年女人打着哈欠从外面走进来,猛然见到屋内西装革履坐着的方元,哈欠打一半吞一半,难受的眼泪都下来了。 “闻...” 一句话未说圆全,她便被闻松推至方元面前,青年眉目喜成一团,高声说道:“妈,你看谁回来了,我哥!他要带我去京城发展呢!” “真的?”显然这句话出乎闻母意料,她还记得几个月前方元的冷漠与手段,因而越发小心翼翼,“方方,你真打算帮你弟弟?” 方元一笑,瘦窄的眼皮向上,压出细细的双眼皮:“本来是这么想的,可你...并没有按照我们的约定做事,不但不帮我反过来还出卖了我,所以小松现在这事不好办啊。” “啊?”闻松的心情像是在做过山车,方元和闻母在打什么哑谜他听不懂,但也知道与自己的前途息息相关,因而他嗔怒,“妈,你做什么了?为什么要出卖我哥!” “...我没有。” “没有?”方元双肘支在膝上,两手交叉,轻轻巧巧的说道,“那方启明从何得知的宋吉祥?他怎么知道可以用宋吉祥威胁我?” “...我不知道,真不是我说的。”闻母矢口否认。 “是吗?”方元起身,他比女人高出整整一头,此时微微躬身看着她的眼睛,势为威压,“你的账户一个月前汇进了一百万,是怎么回事?!” “一百万!”闻松猛然提高声音,“妈你有一百万?我前天想和二辉他们出去喝点酒,找你要两百块,你都不给?!” “我...我...我真没有出卖你,那个方启明没等我闹就客客气气的把我请进了门,好吃好喝的招待我,家长里短的聊着天,这不...一聊,就...让他知道了。” 方元握紧拳头,狭长的眼眸吊着,眼神凌厉如刀锋,满满都阴鸷肃杀,薄唇轻启,冷酷到了极致:“然后,你就用我给你的信息,敲诈了他一百万,高高兴兴的回来了?” 女人眼珠一转,扯出一个笑来:“这不都是缓兵之计吗?先要上一笔,以后我再去闹。” 方元看了她很久,然后收起怒容扫了扫袖口,放下一言:“那就等你什么时候去闹,再让小松找我吧。” 他抬腿作势要走,却被闻松一把拉住,焦急道:“哥,你别和妈一般计较,她老糊涂了,帮外人也不帮自己儿子,你放心我明天就带着她去闹,肯定闹出声势。” 方元挑眉,垂首看看那只抓着自己胳臂的手。见状,闻松那手迅速的撤开了,背在身后不住的搅动。 方元回首看着慌张的女人,最后说道:“吴媛莉,我给你的信息只是只言片语,方启明就给了你一百万,你认为这是好事?如果你拿不出当年他害人的真凭实据,转头他就会告你敲诈,你有一个牌搭子是诈骗犯吧?你可以问问他所涉金额巨大的敲诈罪会判多少年,估计你今后能与闻军在监狱里做个伴了。” “什么!”女人踉跄了一步,厉声道,“是你让我去闹的!这事和我没关系!” “我让你去闹,但没让你敲诈啊。”男人的手已经搭上的门把手,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无足轻重的事,颇不在意的说道,“哦,对了,那个宋吉祥,我只不过想吃一口回头草,现在吃到了也就那么回事,并非非他不可。倒是你,借着我的因由,故意让方启明认为宋吉祥是我重视的人,让他出手对付宋吉祥,以此来威胁我,你这么做不就是想为闻军报仇?因为是宋吉祥把他送去坐牢的。” 方元笑得灿烂:“真没想到,你和闻军还真是感情深厚。” 女人这回彻底慌了,他将闻松拉开,扑向方元,哭哭咧咧:“方方,妈以后再也不耍心思了,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不能坐牢啊,我坐牢你弟弟妹妹怎么办啊?!” 女人哭了半晌,方元才似有无奈的开口:“你先别哭,事情也不是不能处理,只要我们坐实了方启明当年下毒害人的事情,他怕你还来不及,又怎能告你?我这里有两个人的信息,一个是当年帮助方启明向安江杯子投东西的人,她如今已是老妇,比你还要大几岁,她是事情的参与者必然不会出面指证方启明,你只需与她攀谈,诱她说出当年的事情,并暗中用设备录下来即可。另外一人,是安江的舅舅,你去怂恿他找方启明讨公道,就说...方启明如今口袋装得满满当当,而这些钱都应该是安江以及他这个舅舅的。” “能做到吗?”方元面存轻视,“做不到就别勉强。” “可以!”闻松率先保证,“咱妈能做到,她的能耐我最清楚,好事做不来,这种事绝对没问题!” 方元看着女人,见她无可奈何的点了头,才拉开门走了出去,身已半出,又补充一句:“哦,据我所知你的一百万已经在牌桌上输了二十多万,若方启明告你,你又不能归还财物,怕是会判得更重。” 言罢,他带上门,走出那间令人窒息的房间。 ...... 第91章 一更 剥橘子 宋吉祥年少时做过街溜子,二十郎当岁蹲过笆篱子,这样的人在社会中的普遍印象应该是吃喝嫖赌样样均沾。可宋吉祥却恰恰相反,纯洁的如同没上过轿的羞涩大姑娘。他曾一度想标榜自己,可挖空心思也没想到合适的词,但凡他多读点书,知道《爱莲说》,估计每天都会叨念周老爷子好多回。 入夜,酒吧。 宋吉祥没怎么来过这种地方,坐在深暗的一角浑身不自在。进来他就后悔了,酒太他妈贵,这里喝一棒子,够家里喝一提的。 宋吉祥接近一米九的个子,好歹也爱面子,为了一张脸,他没扭头就走,叫了最便宜的啤酒,喝一口心疼一下。 男人衬衣袖口挽起几分,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慵懒不羁的靠在沙发里,修长的指尖落在沙发扶手上轻敲,整个人瞧着不正经中又透着几分聊赖的性感。 在拒绝了第四个前来搭讪的女人后,宋吉祥决定喝完就走。仰头干了酒,懒洋洋的起身,没行两步就被几个人拦了下来。 宋吉祥向来有一种能力,即便对人友善,从无恶念,可就是能从他的举止神态中看出不经意间流露的嚣张和爱理不理的披靡。 宋吉祥挑眉,用眼风一一扫过来势不善的几个人,又在居于C位的貌似带头大哥的怀里看到刚刚搭讪过自己的一个女人。 大哥披着风衣,双手插兜,托着长声问道:“是他吗?” “是他!就是他刚刚非要摸我,还说想上我!”女人指着宋吉祥厉声控诉。 众小弟义愤填膺,梗着脖子往前压了一步。 啧,宋吉祥替几个人愁得慌:“你们拍戏呢?港片现在都不这么演了!” 他颇为无奈:“有事说事,不用弄这么俗套的噱头,不想说就直接开干,演他妈什么演!” 几个人被唬得一怔,来回对视了一番才想明白宋吉祥这是臊他们呢,顿时都冒了火气。 “开干是不是?行,那就直接干!”带头大哥将怀中的女人一推,“今天不让你他妈的磕头下跪叫爷爷我就跟你姓!” 面对几双硬拳头宋吉祥却出乎意料的认了怂,他退后一步郑重的说:“在这干?碰坏了东西咋算?我可没钱赔。” “爷爷我陪!你等着挨揍就行。” “可说好了啊,耍赖可就真孙子了。”话音未落,宋吉祥当胸一脚,狠狠地踢向迎面扑来的花臂男人,力道横贯,将那人踢得猛然后退了几步! 一击而败,带头大哥怒了,他一耸肩,风衣落地,厉声道:“都他妈给我上,放倒他!” 四五个面相狠厉狰狞的男人同时动作,饿狼一般扑向场中男人。宋吉祥未慌,甚至勾了一下唇角,原本来酒吧是想消解心中郁郁,现在活动一下筋骨倒比买醉消愁来的痛快。 偏头躲过一拳,他一只手紧紧攥住袭击人的胳膊,大掌犹如铁钳一般难以撼动。单手使力,五指关节紧抓,用力向前一拉,那男人顿时以狗啃食的姿势狼狈倒地。 还未正姿,忽感脑后有风,有人在背后偷袭! 宋吉祥一个凌厉侧身,露出身前的卡座的围挡。那手直直劈下,见了围挡已躲闪不及,骨肉带风击在不锈钢锋利的包边上,撕心裂肺的一声嚎叫霎时响起~ 宋吉祥咧嘴一嘶,看着都能感觉到彻骨的疼痛从那人的手掌蔓延而出。 似乎真的惹恼了这群人,有人抄起酒瓶往宋吉祥头上砸来!宋吉祥伸出长臂去挡,一把抓住持着酒瓶的手臂,用力一拧,一个翻转,将手臂别于那人身后,略一施压,酒瓶脱手,伴随的是嗯嗯呀呀的呼痛声。 以一敌六,宋吉祥不能给对方留有继续攻击的能力,因而他举手向这人肋下三寸处用力一敲,那人惨叫一声,委身倒在地上。 可,战况拉得越长,宋吉祥心中越纳闷,这些人好似都是花架子,看起来凶猛无比,实际战到面前又绵软无力,还有主动将脑袋往他拳下凑的,若不是他懂得掌握分寸,此时已经开瓢了几个也不好说。 还没寻思出个结果,场内开始有叫好的了,夹杂着口哨的声音,酒吧的音乐都换成了动感十足的嗨曲。宋吉祥抽了个空档,向围观的闲散人等抱以一拳,淋漓尽致的演绎了什么叫二逼青年乐趣多。 一分神,便给对方留了反击的机会。带头大哥是几个人中拳脚功夫最差的,却是最狠厉的一个。他不知从哪里搞来一根铁棒,青筋暴起的攥着,从宋吉祥的身后飞速砸来! “小心!”眼看着铁棒就要砸在还在回礼的二逼青年身上,一个身影迅速从人群中闪出,抬脚就向带头大哥踹去! 此时,宋吉祥也反应过来,在那人踹倒带头大哥后,一把抓住他持棒的手臂拧于身后,惊讶道:“咱俩什么仇什么怨啊?至于玩这么大吗?” 他控制着带头大哥,扬声向围观的人道:“边看热闹边帮报个警,行不?” 话音刚落,带头大哥竟然在他手下一挣,脑袋迅速向酒吧固定舞台的钢柱子撞去。 众人看得倒抽一口气,昏暗的光线中只觉得是宋吉祥恼怒,拉着那人用力撞柱!仅有宋吉祥自己知道,刚刚已经认怂的带头大哥趁他松懈,牟足力气,看准机会,猛然冲出,自己向柱子撞了过去! 如今拉已是拉不住了! 电光火石之间,宋吉祥奋力一搏,越步向前率先靠在了柱子上!咚的一声闷响!宋吉祥长痛出声,他摸着胸前圆溜溜的脑袋抖着声音低语:“哥们,轻生不拉上别人,是做人的最后道德。” ...... 医院,输液室。 宋吉祥举着自己的胸片数肋骨。 “真没骨折吗?我他妈胸口怎么这么疼?” 曾帆下了夜班急急赶了过来,将一兜橘子放在床头。 “没事,医生说轻微骨裂,你那么疼是因为软组织挫伤,需要打几天消炎针。” 宋吉祥看看高悬的点滴瓶子,又瞧瞧床头柜上的一兜橘子,话音里冒着酸:“真是急忙赶过来的,还有心买橘子?” 老实人认真解释:“是很急的,但半路小敏打电话说你没什么事,就是叫唤的声音大,我就不着急了,路旁有卖橘子的,给你买几颗。” 宋吉祥嘴角下压,啧了一声。 “曾哥,你知道今天在酒吧,谁帮我了吗?” 见曾帆摇头,宋吉祥落下一个人名:“仲清斌。” “那人要用铁棒袭击我,他一脚把人踹飞了。你说我揍过他两回,他为什么要帮我?” 曾帆一怔,随即多此一举的去调引流瓶,眼神漫散,嘟囔一句:“我怎么知道。” 宋吉祥拍开他的手,将点滴流速再次调匀,猜测道:“难道是想让我替他在你面前美言几句?这不做梦呢吗。” 仅仅“仲清斌”的名字便让曾帆坐立难安,他技术拙劣的岔开话题,问道:“你今天怎么独自去酒吧了?那些找你麻烦的人是谁?” 宋吉祥向输液室门口看了一眼,一条人影横亘在门外白色的地砖上,从影子分辨,靠在门外的人垂手而立,指间似乎夹着香烟。 “去酒吧...能干什么,消遣呗。那些人我不认识,但显然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冲着你来为什么要自己撞自己?” 宋吉祥一哽,轻笑:“我他妈也没弄明白。” 啪,门外传来一声响动,地上的影子变了姿势,指间的长烟似乎被揉碎,扁平暗黑的投影都看得出带了戾气,它在地面上快速移动,而门外一组脚步声越来越远。 “方元!”宋吉祥沉声而喝,“你给我滚进来!” 只剩了一个头的影子蓦地定住了,似是踌躇了片刻,刚刚远离的脚步声愈近,身子一转,方元走进了输液室。 曾帆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方元,一身深色西装,却非从前的精英做派。西服散着扣子,衬衣领口微敞,身上沾了烟酒味儿,眉眼间压着烦躁,眼底藏着戾气。他修长的手指还沾着香烟碎屑,纤薄的唇紧紧抿着,整个人显得暴躁又阴鸷。 已是深夜,输液室的人不多,最里面的墙壁上挂着一个电视,仅有的病患都选择了离电视较近的位置,只有宋吉祥的床位临着门。 “你要干嘛去?”男人正色问道。 方元向来沉着冷静,也惯会逢迎,实话也好瞎话也罢,张口就来,可今夜却出奇的拧巴。 他垂首站着,不说话。 “别胡闹。”男人有些无奈。 方元终于翻起眼皮,狭长的眸子看着宋吉祥:“你知道的,我从不胡闹。” “我他妈更怕你一步一步算计的去报复。”宋吉祥发令,“你哪也不许去,过来给我剥桔子!” 方元重重的刮着手上的茧子,虽然看着心有不甘,面上也依旧阴鸷,却迈开步子向床边走来。 曾帆见状,连忙让了位置,他压下惊讶的神色,心中暗叹,那个清冷傲气、高高在上的人何时变得这样听话了? 曾帆找了个借口告辞,临走带上了扬着脖子坐在电视下傻笑的小敏。 。。。。。。。。 第92章 二更 爱不动了 “今天的事情我会解决。”在八点档电视剧的欢乐中,方元边剥橘子边扔下冷冷一语。 宋吉祥觉得肋骨疼,方元今夜表现出的紧张与执拗,让这两天环绕在他心中的情绪更加纷乱。 他甚至有些后悔与方元滚了床单,虽然打着炮友的名义,但人有六欲七情,这其中的情感又哪能分得那么明白。 是他给了方元不该有的希望,宋吉祥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刽子手,能一刀解决的事情,非得让方元受了二遍罪。 此时,他无比痛恨自己。 “方元,我的事你就不要插手了,咱俩...连朋友都算不上吧?” 方元猛地抬头,手中的橘子被大力捏出了汁水。 明明昨天还在抵死缠绵,明明已经窥得一丝温柔,为何如今又是全然冷漠的样子? 他小心翼翼的猜测:“我去查,你担心我受到伤害,所以故意这么说的?” 宋吉祥从他手中拿过那只被捏扁的橘子,分了几瓣塞入口中,含混的说道:“也有这方面的考虑,咱俩不是什么至亲好友,你若受我牵连,我多过意不去。再者,你也没资格管我的事不是吗?” 凳子猛然向后,凳腿在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方元站起身面色瞬间而变,他俯视着病床上的男人,久而不语。 青年气息似有不稳,眼梢之下,一抹浅浅的红,暗藏着万般的心伤与委屈,嘴唇翕动,几欲启齿,最后却只说了一句:“我去洗一下手。” 费力的挤出几个字,方元展步出了屋子,背影孤独萧瑟,连身后的影子都显得有些落寞。 宋吉祥垂眸,快速的收回了自己放在那个背影上的目光。 不过三五分钟,青年再次回来。衣衫规整,神情从容,好似刚刚澎湃的情绪皆是臆想。 他略湿的头发向脑后拢去,露着清冷桀骜的眉眼,给人过于精明强干的感觉。 “宋老板,我们谈谈?”他坐在刚刚的凳子上,拿起一只橘子慢慢剥皮,“我知道这不是一个好时机,也不是合适的地点,反正用你的话来说,我们不是什么至亲好友,所以也就凑合吧。” 宋吉祥应的痛快:“谈谈,正好我也有话对你说。” “宋老板,我抱着什么目的你心知肚明,这几个月我所表现出来的诚心我不相信你看不到。” 橘子剥好了,方元递了过去:“我也知道你最近心烦意乱,因为你动摇了。” 青年微微探身,柔声问道:“你还爱我,对吗?” 时间被拉长变慢,八点档电视剧里的笑声扭曲的滑稽,四周的景物倏忽而远,像放大了图片中的某个角落,这一偏隅只剩两个相望的男人,与那些缠绕不清的视线。 在宋吉祥深邃的目光中,方元的声音有点抖,他再次问道:“吉祥,你还爱我,对吗?” “我不恨你,也不讨厌你,相反,现在也会因为某个时刻为你心动。”宋吉祥接过橘子,坦言道,“但这不能证明我依然爱你,你是我曾经的恋人,我在和你相处的时候,偶尔会代入曾经。” 男人撕下橘瓣上的丝络,这还是几年前给方元剥橘子时养成的习惯。方元的习性伸缩度极大,脏活累活能干,粗茶淡饭能咽,赶上特殊因由,街边看起来卫生堪忧的小食也能将就。可一旦条件允许,他便优雅矫情起来,衣物吃食,都开始计较,内衣的面料要精梳纯棉,橘瓣上丝络也要剥干干净净... 宋吉祥的声音低低沉沉,看着橙黄色的橘瓣似乎见了遥远的爱意。 “我不否认我喜欢你这样的人,出色、耀目,闪闪发光。”男人将剥好丝络的橘瓣送回方元手中,“但我们不可能了。” 闻言,橘瓣在方元手中再次捏出汁水:“你不是喜欢吗?为什么我们不可能了?” 宋吉祥无奈,从口袋中翻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巾递到方元手中:“擦擦。” 他看着一脸郁结的青年,缓缓说道:“我是喜欢你这种性格的人,但不一定非得是你。” “!” 方元感到了羞辱,压着心中翻滚的怒意将漂亮的橘子扔进床边的垃圾篓,他认认真真的擦着手,冷言道:“宋吉祥,你是不是一直恨我向你隐瞒了闻军的事?恨我骗了你的钱?一直都没有原谅我?既然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说已经原谅了我,那为什么还要这么对我?到现在你还看不出我的真心吗?” “方元,我们的矛盾点一直不同。”宋吉祥真挚的盯着极力保持着平静的青年,“你一直揪着过去,而我看的是未来。” 因反复用力擦拭,修长白皙的手指已经被劣质的纸巾磨红,宋吉祥握住那截腕子,无奈的将纸巾从方元手中抽离。 “方元,我爸和你爸的事情在我的世界里已经翻篇了,我为这件事承受了太多,也付出了太多,现在我不会再因这件事情给自己找任何烦恼。你不是行凶的人,别再给自己身上捆绑枷锁了。再者,若不是当年最后关头你拦下我,我早就吃了枪子儿,坟头的草可能都三尺高了,所以要是真论起来,我还要谢你。” “至于我恨不恨你骗我的钱?这都是老生常谈了。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能信,从始至终我都没心疼过那些钱,那笔财富对我来说是意外之财,有了它,我的复仇之路走了捷径,我用这笔财富狠狠的报了仇,而这财富又以意外的方式消失,我从一无所有到一无所有,有什么好可惜的?” 看着方元殷红的眼尾,宋吉祥心中不忍,可他并没像每次那样错开目光,依旧深切盯着青年闪着碎光的眼:“而你,方元,就像那笔意外之财一样,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曾经,你是我宋吉祥的全部,现在...我们没有未来。” 指茧已经刮得生疼,方元低哑的声音像在秋夜里沁过:“为什么没有未来?宋吉祥,有没有未来凭什么你来评判?” 点滴已经打完,宋吉祥关了输液器,自己单手拔了针,因为动作粗鲁,针口沁了一点血迹。他用拇指压着,在床上转身坐好,与方元面对面。 “方元,今天我们一次性说开,我希望你能想通,别再无畏的浪费时间。” 男人勾了勾手指,要烟。 方元垂眸恼道:“医院不能抽烟。” “你还知道这里不能抽烟啊,刚刚剥的橘子一股烟味。” “没抽,心里乱,就是拿在手里。” 宋吉祥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给我一根,我也拿着。” 香烟放在鼻底嗅了一下,宋吉祥低下头,声音沉和:“方元,我们的未来不同。相信我,即便没有我那笔钱,凭你的本事也能在大城市立足,做出一番事业。而我,活了二十多年,没过过几天安稳日子。我八九岁的时候,我妈就病了,家里整日阴云密布,唉声叹气,日子过得十分压抑。后来我爸失踪,我妈去世,一连串的打击让我没心思学习,十四岁就辍学做了街溜子。家,对我来说就是一间空屋子,安稳的生活也是可望不可即的。” 香烟在男人指间夹着,没有长烟缭绕,就品得出几分落寞。 “所以现在我对我的生活挺知足,安稳、踏实,若是以后能遇上个知冷知热的人,这辈子就完美了。” “完美?!”方元猛然抬头,眼底泪光闪闪,“难道我给不了一个家吗?和我在一起就不踏实安稳?!” 宋吉祥笑过又叹气,他用袖子轻轻拭去青年睫上的泪水,无奈的说道:“方元,你没懂我的意思,我现在只想随遇而安,轻轻松松的生活。可和你在一起,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一直很累。猜你的心思、猜你的想法,猜你忽冷忽热的情绪,猜我是不是你的初恋,猜你什么时候离开...猜你爱不爱我。你就像抓不住的风...”男人笑了一下,“我不会比喻,你明白就行,而我,不想再猜了,也不想追着风跑了。” “方元,你我的相逢是一场意外促成的,而我们的分别却是意料内的事情。” “我爱不动你了,方元。” ...... 第93章 宋总好! 城中秋景正盛时,郊外已一片荒芜。 老旧的中型客车停靠在柏油马路上,宋吉祥从车上下来。 入眼便是高墙电网,森严冷肃,带着令人生惧的压迫感。 宋吉祥沿路向前走去,身后立在路旁的简易公交站牌上“佳城监狱”几个字分外明显。 填写资料,递交申请,半个小时后,宋吉祥隔着防护玻璃看到了一张刀疤脸。 “祥子!你又来看我,真他妈够哥们意思!”拿着电话的刀疤脸挺乐呵,因为笑容,脸上凸起的疤痕团在一起,显得更加恐怖森寒。 “你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没给政府找麻烦吧?”宋吉祥笑着问道。 “没有,咱哥们现在一心想着好好改造,争取早点出去见闺女。” 言及,刀疤脸慢慢收起笑容,一张骇人的面孔上溢出柔软的神色:“我闺女和我说了,你给她汇了不少钱,足够她这两年的学杂费和生活费,她说这样就不用总出去打工了,可以抽出时间认真学习,我闺女还说以后想考个好大学,赚钱养我呢。” 四十多岁的糙汉,曾经的悍匪,一抹眼睛,粗鲁的拭去了泪水:“草,还他妈流马尿了。”他抽搭了一下鼻子,“祥子,多了我也不说什么,你这份恩情,哥哥这辈子都记在心里!” 宋吉祥笑着点头:“行,我等你出来请我喝酒。” “刀哥,今天我来还有一个事,你认不认识H市一个叫胡三的人?” 刀疤脸陡然坐直身子,一脸郑重:“怎么?那个兔崽子找你麻烦了?” 宋吉祥默认:“前几天被他带人堵了,但我根本不认识他,更没有过节,我觉得他背后有人,是针对我的,胡三只是受雇于人。” 刀疤脸紧蹙眉头:“胡三原来是和我混的,我还帮他摆平过他妹妹的事情,虽然我进来几年了,但在他那我还说得上话,你想让我做什么?” 宋吉祥目光深邃,淡淡而言:“刀哥,我想和他聊聊。” ...... 背街的小馆子,已经过了饭时,拢共一桌客人。 胡三穿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大褂围裙从后厨出来,端着一盘花生米歪歪扭扭的坐到了宋吉祥对面。 宋吉祥笑:“你穿成这样我还以为找错人了。” 胸腔振频,男人捂着肋骨,即便胸口疼也要笑得欠揍。 胡三搓了一粒花生米扔在嘴里,不悦道:“你想知道啥?看在刀哥的面子上,能说的我就告诉你,不能说的你也别问,坏了道上的规矩,我今后还混不混了。” “行。”宋吉祥一口应下,“雇你的人,应该不是让你们教训我吧?你的那些兄弟主动把脑袋往我拳头下送,你被我摁着还要去撞柱子,非得要造成我伤了你们的假象,是为什么?” “为什么?”胡三拿起白酒瓶子给自己满了一盅酒,滋溜了一口,辣得龇牙咧嘴,待口中辛辣退去,才道,“当然是想让你二进宫呗。” 宋吉祥眉峰一凛,思忖了片刻:“打架斗殴,不至伤残,顶多拘留罚款。胡爷还有妹妹一家需要照顾,不至于为了钱,把自己弄成伤残吧?” 胡三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确实。这次人家只想让你蹲蹲拘留所,可下次就不好说了。” 他斜着眼睛看着宋吉祥:“其他我就不能说了,不过谁和你有仇你心里应该有数吧?” “现在还真没数。”宋吉祥从口袋中拿出手机,打开相册,找到几张照片,“胡爷您给掌掌眼,这几个人认识吗?” 胡三瞟了一眼,勉为其难的伸出指头滑动了几下照片:“这几个崽子就是街溜子,这个姓孙,这个姓刘,这个外号麻子,怎么,碍找你的事了?” “这几个人在我店铺周边转悠一个多星期了。” “只是转悠?” 宋吉祥琢磨了一下用词:“看起来像挑衅。如果我脾气急点,起了冲突,说不定也着了人家的道,这会儿正蹲局子呢。” 胡三蹙眉:“你这是招惹上什么人了,感觉阴得狠。” 再无其他可问,宋吉祥捂着肋骨起身,临走时在胡三肩上拍了拍:“谢了,哥们。” 胡三歪嘴:“别谢了,我这次是丢人丢大发了,带了五六个人去堵一个人,没堵成不说,还反被揍一顿。钱没赚到手,脸也丢了,被弟兄们连笑他妈三天了。” 宋吉祥靠在门框上牛逼闪闪:“这话听着怎么像夸我呢。以后胡爷要是修车就到吉祥汽修来吧,给你免费。” 胡三扭头嗔道:“我他妈得修多少次车能抵得上这回的损失?” 宋吉祥耸肩:“那就得看胡爷的车技了。” 他笑着扬手,向巷子口走去,没走几步又被身后的胡三叫住,那人靠在他刚刚倚着的位置,阴沉着脸:“雇我的不是本市人,好像省城那边的,也不像道上混的,西装革履看起来还他妈挺斯文。” 宋吉祥思忖了片刻,再次道谢,转身走出了深暗狭窄的巷子。 ...... 下了公交车,宋吉祥捂着肋骨慢慢走,挺大个个子佝偻得像只虾米。他皮糙肉厚,却最是自娇,当年被钩斗豁了屁股,愣是躺在床上哼哼了半个月。 刚进街区,就看到自家门前停了三辆高档商务车,这种高档车一般不会找小铺子保养修理,是宋吉祥拿不到的客源。下意识的,男人瞄了一眼对面的万吉面馆,面馆窗子透亮,窄室一眼可观,生意不错,不是饭时也有客源,却不见那个面皮子贼白的老板。 心怀疑虑,终于晃荡到家,还未张口要水喝,就被黑压压、竖叉叉站了一地的男男女女震到,宋吉祥退后一步仰头看看牌匾,没错正是自家。 自他一脚跨入门内,室内站着的五男两女整齐划一地投来目光,或审视打量,或好奇窥探,皆从头到尾将宋吉祥看了个透彻。 小敏正是瘦里高挑的年纪,从人缝中划出来,像一幅二维纸片人。 “老板!”他似见了救星,“你咋才回来?手机静音了?我咋打不通?” 问题连翻,宋吉祥却一个没回,抬抬下巴问道:“这些人是谁?” 小敏低语:“应该不是卖保险的。” 在小敏的印象中,只有卖保险的会穿得像这几人一样溜光水滑,但肯定又有哪里是不同的,衣服看起来更昂贵合体?气度看起来更从容沉稳? 到底是什么人啊?十七岁的小敏琢磨得脑仁生疼。 屋子不大,在场的人自然都听到了小敏回答,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笑着主动上前,询问道:“请问您是宋吉祥先生?” 男人客气,宋吉祥态度也还算好,点头应了一声:“我是。” 余光一扫,他看到其他几人暗自交换目光,几乎囊括了诧异、惊奇、果然、的确,以及十分八卦的光芒。 “宋先生,我是万吉影视的法务处处长。”中年男人伸出手,“很高兴见到您。” “万吉...影视?”宋吉祥从窗子去看对面的万吉面馆,“你们是方元...闻方公司的人?” 一直擎着手,却未等来交握的法务处长从容的收回手,得体的回复:“对,我们都是万吉的员工,宋先生,我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运营副总经理,这位是影视副总经理,这位是企划制作部负责人,这位是演艺部负责人...” “等等等等,”宋吉祥不耐地截住男人的话,冷言道,“您别觉得我说话难听,您及这几位和我有什么关系?” 法务处长还是那般温和得体,他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份文件,恭敬的向宋吉祥展示:“宋先生,闻总已经将他名下万吉影视的所有股权及资产全部转让到您名下了,这是股权及资产变更材料,现在需要您配合我完成一些简单程序。” “老板,他在说啥,我怎么一个字都没听懂?” “真他妈能作。”一声低语,是宋吉祥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从口袋中摸出一根烟,夹着怒意扔在嘴里,扬声道,“你们说的什么意思,我和这孩子一样,没听懂!” 法务处长极具敬业精神,不急不恼,吐字清晰的缓缓解释:“简单的说,闻总将万吉影视无偿赠予了您,您现在是万吉影视公司的董事会主席,而我们都是下属,听您领导。” “妈呀!”小敏一时腿软,“方元哥是不是得绝症了?!” “闭嘴。”宋吉祥蹙眉制止小敏的胡言乱语,他掏出手机,忽略了屏幕上的六七个未接电话,拨通了通讯录最上面的那个名字。 电话接通,全屋子的人都听到宋吉祥在吼:“方元,你他妈现在马上立刻出现在我面前!” ........ 第94章 要什么安稳! 方元来了,屋子中的几人显得更加恭敬。镜片后的目光一扫,甚至有人不敢与其对视。 他穿着一套白色运动服,像是刚从哪里度假回来,面色并不好看,显得有些阴沉。 倚门而立,他夹着烟,声音冷冷清清:“找我?” “过来!”宋吉祥大马金刀的坐在沙发上,望着来人咬牙切齿,“把烟掐了!” 屋中垂手而立的众人一怔,他们那个心思莫测、行事狠辣的老板竟然被人这样呼来喝去? 这个修车工哪里借来的胆子? 谁料,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那个只需一个眼神就能轻松控场的闻总,那个行业大咖也不敢轻视的年轻电影人,那个被风评为心思最深极不好相与的影视新贵,竟然在一个深凝之后乖乖熄了烟,走到了一直捂着胸口的男人面前。 他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不走心的说道:“很困,你快点骂,我还要回去睡觉。” 还要骂吗? 急求:职场社畜目睹大老板的狼狈时刻,今后在公司还能混吗? 站在方元身后的几个人眼观鼻鼻观心,放轻呼吸,将存在感放到了最低。 宋吉祥忽觉深深的无力感,他手肘拄着膝盖揉了几下太阳穴,无奈的叹到:“方元,我问你,这些人怎么回事?” 被问到的人仰视身旁的法务处长:“你们没说明白吗?” 西装革履的男人微微躬身,恭敬道:“闻总,我和宋总已经说明了一切。” “嗯,”方元冷淡的应着,随口回复宋吉祥,“就是他们说的那样,万吉影视是你的了,只要你签个字,立即生效。” 宋吉祥咬牙切齿,伸手扣住椅子的一角,猛然一拉,将对面人蓦地拉至身前,压低声音:“方元,算我求你了,别闹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不行吗?” 距离的拉近并没让方元的态度有所改变,他声音不算小,至少房间里的所有人都能听见他讲话:“本来就是你的东西,我只不过霸占了几年之后物归原主罢了。法律文件早就准备好了,本来是想等我解决了手头的一个麻烦事,再将万吉变更给你,可你前天的话点醒了我,我们并非至亲好友,也没什么特殊关系,便得快些分得明白一点。” 他勾勾手,从法务处长手中要来文件和笔,递到宋吉祥面前:“在上面签上名字,这事就成了。” 宋吉祥将脊背靠入沙发,深深凝视面前的青年:“方元,我的话是这个意思吗?我是发现了,你在我身边,我的日子就永远没法消停。” 方元好似破罐子破摔了,垂着眉目一脸困倦委顿:“那你就快点签,签完我就走,离你远远的,你的日子就消停了。” 宋吉祥用手搓了一把脸,忽然轻笑,出口的声音缓而利:“闻方方,你给我的东西我还敢签吗?上次签了一份文件,你拿走了超市,这次你又看上了什么?我这家修理铺吗?你要是稀罕可以直接拿走,不用这样煞费苦心。” 本是一句伤人的话,此刻却没发挥任何作用,方元还是那般惫懒的样子:“你若信不过,可以找律师看看转让书,也可以请人清查我的资产,目前,万吉没有负债,还在不断盈利。” 忽而,他想到了苏堇辰的那件糟心事,斟酌的说道,“不过现在公司遇到了一点麻烦,可你放心,我会帮你处理完再离开万吉。你没有经验,不会管理公司也没有关系,我可以推荐合适的执行副总给你,你也可以自己找,京城这样的人才很多。” 青年挑起一双瑞凤眼:“宋老板,你会拥有一个家的,也会过上踏实安稳的生活。” 打火机中的液态丁烷所剩无几,宋吉祥按了几次,都没有火苗跳出来,他烦躁的将打火机扔在旁边的茶几上,对上方元的视线,说:“让这些人出去。” “他们现在是你的人,你吩咐就行。” “方元!” 青年压了一下唇角,随后斜眸了一眼身后人,顿时众人领会,鱼贯而出,且脚步都放到了最轻。 “小敏你也出去。”宋吉祥道。 小孩儿正听得云里雾里,并不想走,大大咧咧的开口:“我是自己人,有啥背着我的。” 宋吉祥“啧”了一声,一个眼神甩过去,小敏立马起身走人,顺带给自己找了台阶下:“我去找找大头,不然它该跟着那些野狗胡闹了。” 北方秋季的阳光透彻,将方元眉间的一颗小痣照得分明。宋吉祥细细的打量他,发现他比与自己重逢时瘦了很多,此时穿着白色的运动套装,越发凸显了少年感,与四年前那个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几乎重合在了一起。 只是,以前对这份感情有多看重,得知方元带着巨款离开时的苦楚与自嘲的情绪回溯的就有多强烈。多少个监狱中清苦的夜里,他一遍遍骂着自己傻逼,那个捧在掌心里的人,那个自己可以奉上一切的人,连问都不愿意问一句,便自行导演了这场在宋吉祥眼中多此一举的闹剧。 以前,他一直觉得方元心里有自己,即便不多。某个时刻少年偶尔泄出的一点情意,可以让他嚼出江河湖海般的甜。可在监狱无数个漫漫长日中,他才一点点相信,自己不过是方元人生中的开胃点心,又或一颗符合傻逼人设的人肉跳板,那个人可能从来都没施舍过一点情意给自己。 从恨到怨再到麻木,一千多个日夜,宋吉祥成功将方元束之高阁,关进了心房中小黑屋子。可这样痛、这样辛苦的一个过程,却被方元的再次出现倏忽打破! 初见时,方元依旧强势,势在必得的样子看得人牙根直痒。宋吉祥也曾尝试过逼着自己恨他,可每至关键之处,又会心软,那样高傲的一个人,不应该如此卑微狼狈。 所以试着和解,试着让他回归正轨,但没想到方元一再坚持,如今竟闹了这么一出。 宋吉祥心中无奈,言辞却冷硬:“方元,你这回作得有点大。你知道我不行的,当初一个超市都管不好,哪能管理这么大一个公司?诚心糟践我是不是?” “等着我接了公司,出尽洋相?你就开心了?你的报复心就可以得到满足了?” 闻言,方元的面上终于有了明确的情绪:“你是这么想我的?” “难道不是吗?当年哪个人羞辱了你,你不都是如此还回去的吗?” 听了这话,方元瞬间怒了:“宋吉祥,你他妈脑子有病吧?我拿一个市值几亿的企业去报复你?” 男人轻哼:“然后让我重新认识到你的重要性,再请你回来掌舵。你心中所想不过如此。” “草!”不常爆粗口的方元猛地起身,他疾步在室内转了一圈,似是无法发泄心中郁气,指着男人骂道,“宋吉祥,为了气走我,你真是什么都敢说啊?这种无脑的话都能说出口,你把你自己弄成傻逼,也要将我拖下水!” “我方元想要报复你有千千万万种方式,你那个脑容量能想个屁!” “你想要踏实安稳的生活?做梦!你修车总是盲目拆掉发动机节温器,那样会造成发动机功率下降,磨损加快,油耗增加!你账本上错字连篇,算账你和小敏各算一遍都他妈能错!修个车不是给哥们免单,就是赔本赚吆喝,能赚到钱都是阎王不想收饿死鬼!天天吃外卖,重油重辣,早晚跑肚拉稀!看对眼个人,还他妈是骗婚渣男!大头跟着你,都快又出去流浪了!宋吉祥,你这么过日子,上哪找什么踏实安稳!!” “草!”宋吉祥低骂一声,可他的眼底却是染着笑意的,唇角忍不住的勾起,“方元,你这嘴太他妈损了。” 淡淡的笑意催发了奇怪的氛围,刚刚还怒不可遏、口不择言的青年蓦地安静下来。光线中的浮尘清晰起来,隔壁五金店中敲敲打打的声音也入了耳,甚至隔着水渠站在路边那些人的低语,方元都隐隐可闻。 这一室,安静了下来。 男人的笑容早就收了回去,靠在沙发上看着刚刚发飙的青年。 方元回视,隔着浮尘,敲打的声音,隐隐的低语,以及万物。他不知自己和宋吉祥离得是近是远,在原有自行的判断全都被判错的情况下,他的自以为是就显得越发可笑。 胶着的拉扯中,手机铃音蓦地响起,打破了一室沉静。铃音响了很久,久到宋吉祥出声提示:“接电话。” 方元默默的划开手机,放在耳边习惯性的不语,不过只听了半刻,他就厉声高喝:“苏堇辰,你他妈可真出息!小老婆?你真是什么疯事都干得出来!等着,我马上回去!” 放下电话,他眼中还有明显的戾气。 男人沉声:“回去吧,去做你的事情。” 方元立在原地,久而不语,最后无奈:“我处理完事情就马上回来。” 他拖拖沓沓的向门口走了两步,不知为何又调转身体快步而回。他走到宋吉祥面前,趁他不备,沉身快速在他唇上贴了一下,用又牙齿轻轻拉扯了男人唇上的软肉,低语,“你要等我回来。” ...... 第95章 就他了 鳄鱼皮鞋,窄脚西裤,健硕有力的长腿,一开一合间,步履稳健,带着久居上位者的沉稳雍容。 王家老宅复古,四进的院套,红砖青瓦。绕过影壁,眼前豁然开朗,院中景致精巧,新芽与老干盘曲交错,树叶葱郁,草木葳蕤。围墙而生的蔓藤犹如绿色的波涛倾泻而下,随风轻荡,簌簌作响。 正对面是一间待客上房,门前早已有人恭候,面容朴实的健壮男人微微倾身致意,请人进了上房。 室内收拾的干净素雅,家具物什却都是名贵的楠木,奢侈的令人咂舌,桌上燃了一炉檀香,烟丝缥缈,惹得人心境越发的冷清。 王明之率先去了旁边的耳室上香,供台上放着一张合照,一个神情冷肃,面相具有东南亚特征的男人抱着一个看起来刚刚满岁的孩童。男人宽厚的大掌护着怀中小娃,他面色虽冷,垂目看向小娃时,眼神中却能品出一点柔软和骄傲。 上过香,王明之出来才看到靠着南墙的美人榻上躺着一人,那人闭着眼睛,呼吸平稳,好似沉睡一般。 是苏堇辰。 王明之蹙了一下眉头,在空旷的屋子中叫了一声“萍姐”。 “叫什么,在外面不辨喜怒的大总裁,回到家里性子却还是这么不稳妥。”靳雪萍从室外款款而入,手中端着一个搪瓷小碗。 她穿着翠兰竹布袍子,挽着简单的发髻,发间斜插着一只碧玉簪子,与那日在咖啡店里通身气派的装束天差地别。 她将搪瓷碗放在桌子上,颇为豪爽的坐在沙发上,摸过旁边的一张报纸扇风。 “知道你过来,我去园子里给你摘了黑呦呦,你不是喜欢这口吗。为了那几棵呦呦秧,整个园子都不敢施药,可惜了我从非洲引进的名贵苗木,被虫子咬得只剩光杆了。” 王明之对穿着旗袍跷二郎腿的女人已经见怪不怪,坐在她的身边拉过搪瓷碗往嘴里捡黑豆子,沉声抱怨:“我四岁的时候是喜欢吃这个,可我现在四十了。” 靳雪萍看了一眼即刻便所剩无几的黑豆子,翻了个白眼。 略略消了汗,她问:“生日宴会的事情准备得怎么样了?” 王明之斜倚在沙发扶手上,没什么兴致的回道:“下面的人弄的,就那样吧,与以往一样,没什么特别的。重点是宴会之前举办的全国五省十地安居工程的项目发布会,这个项目一立项,我不知又要被多少人盯上,所以正好可以借着生日宴会的机会,看看大家的反应。” 女人点点头,问道:“为了这个项目这些日子忙坏了吧?” 王明之露出一个笑容,有些惫懒的回道:“是忙。” 女人端起青花茶碗,用碗盖轻拨浮茶,似无意而言:“那还有心思打压别人公司?” 闻言,王明之往沉睡的苏堇辰身上瞄了一眼,微微叹气:“萍姐,和你说了多少次了,这是华国,你那套掳人的手段不能用,犯法的。” 女人从氤氲的茶香中抬眸,看起有些无辜。她身旁一直垂手站着一个男人,自打迎了王明之进门就守在了靳雪萍身边。 他微微欠身,面有歉意:“王总,是我鲁莽了,萍姐只让请人来,是我会错了意。” “劈了手刀?” “是。” 王明之“啧”了一声,感觉有些头疼。 “只是个最近新鲜一时的小玩意儿,你掳他来做什么?” 阳光甚好的屋子中看得清英挺男人眼角的浅纹,女人缓声道:“四十岁了,你也该定下来了。” 王明之一怔,略显无奈:“萍姐,这事稍后再议,我心里有数。” “稍后不了,生日宴前一天的家宴上,这事就得定下来。”女人睨了一眼美人榻上的年轻男人,“我看他就不错,年轻漂亮,干净单纯,是个不错的人选。” “单纯?”王明之无语,“姐,他那是二百五。” 女人挑起眼皮,嗤笑一声:“既是二百五,你怎么还千方百计往回拉拢?” 王明之倚进沙发低叹:“刚尝了鲜儿,没尝够可以吗?” “那就证明还不错。”女人亲自斟了一杯茶推到男人面前,“苏堇辰是不太精明,但你身边放个心眼一箩筐的我也不放心不是?这些年,若没我压着,你恐怕要翻了天。” 王明之笑言:“这不有萍姐坐镇吗?那些小妖精哪个敢翻天。” “我要回柬埔寨了。” 听了这话,王明之神情一凛:“为什么回去?” “那里是索兴的家乡,我想他一定是想回去的,我想让他和宝宝落叶归根。” “可是,他的家人不会放过你的。” 缥缈的檀香中,女人眼中闪过一抹厉色,轻笑:“你也知道,这些年我并未断了对柬埔寨的经营,想动我,他们也得有那个本事。” “要走多久?”王明之问道。 “小明,”女人轻言,“谢谢你当初助我锄了杀害我丈夫孩子的凶手,这次我将他们送回去,如果顺利的话...便不回来了,我们是一家人,我要留在柬埔寨陪着他们。” “萍姐!” “我给你打了这么多年掩护,现在你早已成为家族中说一不二的人物,也不再需要借我家族的势力得到外界的支持了。小明,这些年你做的很好,你有多累、多辛苦,我都看在眼里,所以我希望你身边有一个人,你信任他就像信任我一样,在你累了倦了的时候,能够有一个觉得安心的地方歇歇脚。” 靳雪萍看向苏堇辰,他的面上有了些许表情,是即将清醒的征兆。 “我觉得这个孩子不错,至少可以将你气得跳脚。”女人转视王明之,“小明,这些年你身边的人虽然不断,倒也没看你对谁漏过特殊的情绪,也有人主动提出要离开你的,甚至有那么一两个不要命的背着你偷人,也没见你这么打压对方,据我所知,那家小公司快被你玩残了。” 王明之单掌揉着鼻根,有些失笑:“萍姐,你现在的做派和当初逼我娶妻的人有什么不同?” 女人撩了撩耳边碎发:“至少我给你找了个男人。” 忽而,躺在榻上的人传出一声呻Y,睫毛翕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睛。 姐弟两人的目光都投向那把美人榻,见人费力的从榻上坐起,伸手揉了揉酸痛不已的脖子。 他坐在那里,随便一个姿势便飘逸潇洒,只是眼中还是空的,与对面沙发上坐着的两人对望了一番,竟然又一头躺了回去,嘴里嘟囔道:“我不想做这个梦,换一个。” 沙发上的男人轻笑了一声,问向女人:“真要这个?” 女人扶额,咬了咬牙:“就他了。” ...... 第96章 需要我 方元回来的时候,苏堇辰已经吃过了王家的家宴。 “你真给靳雪萍敬茶了?”方元咬着牙问。 苏堇辰目光飘忽,低低“嗯”了一声,见方元满面戾色赶紧又说,“就给她斟了杯茶,正常的社交礼仪。” “王明之男女通吃,你脑子进水了,你去给他做小?”方元蓦地上前,一把拽住苏堇辰的衣领,将他拉至面前,恶狠狠的问道:“他们是不是威胁你了?用万吉来威胁你?!” 苏堇辰急忙摇头,他破不开方元的手,便轻轻拍了两下,以作安抚:“他们没有威胁我,你先别急,听我一样一样给你解释。” 方元终于松开手,但眉间的纹路依旧很深。他从酒柜中翻出一瓶烈酒,自己倒了半杯,给苏堇辰倒了满满一杯。 “解释,要是解释不通,我就把这杯酒给你灌进去,然后把你扔会所里挂牌,就算去当MB,也不让你给王明之那个烂人糟蹋。” 苏堇辰厌了一口唾沫,为了壮胆,俯身就着杯沿滋溜了一口酒。 “王明之不是男女通吃,王夫人名义上是他的妻子,实际上是他的姐姐。” “草!”方元被酒呛得直咳嗽,“还他妈乱L?” “不是不是。”苏堇辰赶紧摆手,“没有血缘关系,王夫人的家族势力在江南,她的爷爷与王明之的爷爷是至交好友,他们两个顶多算青梅竹马。” “王夫人其实是有丈夫和儿子的,但在十几年前已经去世了。她没有再嫁的打算,看王明之被家人不断催婚,为了帮他,两人就做了名义上的夫妻。” 方元的面色未缓,反而更加阴沉。 “继续。”他沉声命令。 苏堇辰又滋溜了一口酒:“还有,王明之没有将情人送去米国的私人监狱,而是送进了米国的国家公立监狱。” “这他妈有区别吗?” “有啊。”苏堇辰口鼻间已经蕴萦了酒气,“那两个被送入监狱的人,一个窃取了他们公司的商业秘密,一个在暗中给他下慢性毒药。” 见方元不解,苏堇辰八卦的解释:“当时王明之在米国有一个项目,便在那里常住了一年,那个给他下毒的人是一个留学生,做他情人期间不断向王明之的食物中投毒,被抓包后才知道,原来这人是王家另一股势力安排在王明之身边的,王夫人说,王明之因为中毒,那时的反应都慢了半拍,是最好欺负的时候。” 望着苏堇辰淡淡的笑容,方元杯子一落:“好笑吗?” “不好笑。”男人理了理刘海,抿了一口酒又说,“至于说王夫人把王明之的小情儿毁容这事,也是以讹传讹,王夫人说当时她让那个男孩离开王明之,但男孩儿死活不肯,矢志撞了酒吧的桌子,被桌角划了脸,最后不知怎么竟传成是王夫人将人毁了容。” “八卦讲完了?”方元冷声问道。 苏堇辰避开硬邦邦的眼神,低声说道:“还没。王夫人最近要离开这里,回到她亡夫的国家,走之前她想给王明之找个伴儿。” “伴儿?”方元嗤道,“他的伴儿还少吗?” 苏堇辰小声嘟囔:“靠谱的。” 方元再次蹙眉:“你就是他们选中的那个靠谱的?所以你答应了?” 苏堇辰端酒执杯的姿态很仙儿,辛辣的酒香与他的话同时而出:“答应了,也算没答应。王明之与我私下定了协议,我帮他将这事糊弄过去,等王夫人离开了,此事便作罢,他不会再纠缠我,而且今后也不会再打压万吉,之前万吉丢了的项目他会一一补偿回来。” “这是权宜之计,怎么样,还行吧?”苏堇辰睫羽忽闪,等着方元表扬。 “苏堇辰,我问你,你今年几岁?下个月就他妈23了,这种口头协议还能作数?” 方元没给苏堇辰反驳的机会,带着怒意说道:“第一,你与他协议期间上不上床?第二,协议期间,他外面的那些情人断不断?第三,协议期是多久?如果靳雪萍短时间内不离开怎么办?第四,也是最重要的,王明之明里暗里的对手那么多,那种大家族阴私龌龊的事情你听都没听过!现在他在家族内部公开了你的身份,就会引来众多势力对你的关注,甚至他们会从你身上入手去讨好或对付王明之,你知不知道你的人身安全都有可能没有保障!” 握着酒杯的指节压得发白,苏堇辰杯中的液体微晃,他避开方元锋利的目光,好半晌才吐出怯懦一语:“我当时真没想这么多。” 方元叹气:“今晚王明之的生日宴给你发了请帖没有?” 苏堇辰轻轻点头。 “我和你一起去,帮你把这个约定解除。” “不要。” “不要?”方元提高声音。 “现在解除他又会打压万吉。” 方元按了按额角,这几年他事业做得太顺了,从没遇到过这样棘手的问题。昨天刚刚把万吉还给了宋吉祥,今天公司就面临着破产的问题。 “打压就打压吧,我真的回H市开面馆去。” “方元,我惹出来的麻烦我自己解决好吗?万吉要是因我垮了,我会一辈子活在内疚之中的。” “苏堇辰,”方元沉肃的说道,“其实还有一点我刚刚没有说,你不爱他,你不爱王明之。” 苏堇辰一怔,沉默的又喝了一大口酒:“爱情不爱情的,现在对我来说真的不重要。” “苏...” “方元,这真跟你没关系,咱俩已经翻篇了,我现在谁也不想爱。再者,王明之也没有那么差,起码和他在一起时我没感受过忧愁。” 他慢慢的趴在桌子上,用一双迷醉的眼神看着方元,慢慢的说道:“其实,王明之提出这件事的时候,我下意识是有一点小欢喜的,因为这个世界上总算有人需要我了。” 他慢慢的合上眼睛,醉了。 ......。 第97章 恋爱吧 晚上九点,正适合歌舞升平。 繁华热闹的宴会大厅里,灯火辉煌,觥筹交错。 酒香从碰撞的玻璃杯里溢出,飘散在喧哗的人群之间。舒缓悠扬的音乐在人们的耳畔响起,在宽阔深邃的宴会厅里轻轻地飘荡,但见花香影耀目,名流贵胃云集。 方元与苏堇辰出现在宴会上,瞩目异常。 方元一身低调奢华的西装,深浅灰色和谐且富有层次感,即使是繁杂的格纹,也不会给人喧宾夺主的感觉,经典复古,配合清冷寡淡的目光,有种中世纪王子的感觉。 纵观全场男士,最吸睛的便是走在方元身边的苏堇辰。他衣着并不繁复,颜色也清浅,偏中式的一套月白色套装,面料细腻丝滑,泛着银丝细闪,有流光浮动其上;衣领色浅、衣摆色深,渐变的颜色像流水一般随着他的动作而摇曳摆荡。他又是那么一副出尘的样貌,一把星辉一般,清冽遥远,不可触及。 这种场合两个人皆是多见。方元话少,苏堇辰更少,却也躲不过逢迎客套,与人寒暄委蛇。不似娱乐圈中的晚宴,这里受邀的人基本都是实业家,穿梭往来的男女明星皆是随行而来,充当富人锦上添的那朵花罢了。 熟人不多,却并不轻松。方元与苏堇辰容貌气质不俗,又都没有协同女伴,搭讪得人自然不少。顶级的名利场,皆是非富则贵的人物,因而打发起来并不容易。 苏堇辰躲在方元身后,看他长袖善舞,在一拨又一拨的男女登徒子中周旋往来,全身而退。 忽而一阵哗然,宾客皆向内场的入口看去,只见一对男女在簇拥中入场,端的众星瞩目,光芒万丈。似乎圆形华顶吊着的硕大水晶灯在这一瞬都骤然明亮了不少。 是王明之和靳雪萍。 男人身姿伟岸,女人也算动人,他们以主人之姿款待宾朋,妥帖有礼,又恰到好处保持住了隐隐的那份披靡与高不可攀。 不过片刻,就有侍者来请。方元沉着眉目和苏堇辰跟着侍者分开人群,来到被众星捧月的两人身旁。 靳雪萍见了苏堇辰,面上漏出了一点异于刚刚的笑容,将手中的酒杯放回侍者托盘,转身挽上苏堇辰的胳臂。她打量苏堇辰的衣着,毫不避讳的夸赞:“确实比我的造型师给你准备的那套好看。堇辰,下午打你电话怎么不接?我还以为你不待见我们明之,连带也不理我呢。” 女人身旁高大成熟的男人,淡淡撇来一眼,那目光在苏堇辰脸上一刮,有些意味不明,分不清是重是轻。他被说成不受人待见,神情却也没有异常,犀利的眸光转而落在了沉默的方元身上。 “怎么会。”在众人惊讶好奇的窥探中,苏堇辰略感尴尬,他低声说道,“下午睡了一小会儿,没听到电话铃声。” 女人热络的拍拍他的手,也向方元看去:“这位是万吉影视的闻总?” 方元微笑着应是,主动伸手与女人相握,姿态放得很低。 “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真是年轻有为。” 不知内情的人均是一惊,一个电影公司的小老板和一个七八线的小明星,这是有多高的道行,多大的能耐,竟入了那个王家老爷子都要礼让三分的女人的眼。 一时间,方元和苏堇辰的身上多了很多窥探猜测的目光。 “王总,借一步说话?” 赶了一个空挡,方元向王明之提出邀请。王明之对他并不怎么客气,盯了他一会儿才勉为其难的同意。 纸醉金迷中,晚风都有些讨好,窗外的树木随风婆娑,柔风吹动垂坠的落地窗帘,掀起飘逸的一角,猎猎作响,送来草木的清香。 王明之坐在露台酒吧的丝绒红椅中,用雪茄剪在剪一根高希霸。名贵的雪茄点燃后,他交叠双腿冷言问到:“你带苏堇辰出去应酬了?” 以往见到这样财神爷,方元即便性子冷,也会圆融相处,可今天他撂下的脸子比王明之还冷。 “我不明白王总什么意思?” “苏堇辰醉了。” 方元听到这话倒有些奇怪,苏堇辰确实醉了,喝了半杯烈酒之后睡得昏昏沉沉,若不是方元叫他起来,宴会都会错过。可他现在神志清明,醉意已消,也并无醉态。 方元沉吟了一下,回道:“他中午喝了点酒。” 对面眉眼冷峭的男人微蹙眼周肌肉,他的声音又低又沉,压着怒意与警告:“闻总,不知苏堇辰与你说了没有,他现在是我王明之的人,不是你出去拉关系找路子的资源。” 方元这回听懂了,他低低笑了一声,道:“你的人?他的合同还挂在万吉名下呢。还是王总觉得你是包了苏堇辰?王总应该很懂包人的程序,苏堇辰一未得你的钱,二未借你的势,何来就是你的人了?” 王明之嘲讽一笑:“我知道闻总惦念的是什么,不就是财势吗?只要你老老实实不要生事,离苏堇辰远一点,我不介意让你借借我的势。” 方元挑起唇,角反光的镜片掩住了清冷寒眸:“那感情好,既然王总这么大方,那咱们三人一会儿坐下来谈谈价格,看看苏堇辰在王总那里到底值个什么价?” “三人?” “自然,我现在就让苏堇辰过来,早定下来早好,我也早点借您的势不是。” “闻方!”向来沉稳的男人泄了怒火,“我真不知道你这胆子是哪里来的?!” 方元也不再遮掩,如刃利语直面而出:“王明之,你一边想不负任何责任的包养苏堇辰,一边又想享受他的懵懂纯真,人年级大了就找不到脸皮了吗?哦对了,要不怎么有种说法,叫老不要脸呢!” “闻方!”王明之蓦地从椅中站起。 “怎么怕苏堇辰知道你的想法?怕他不理你?怕毁了他的纯真你就没乐趣了?”方元不甘示弱的讥讽,“那你要点脸啊!” “闻方,明天我就会帮苏堇辰与万吉解约,识相的就躲远一点,若是再横叉一道,我王明之非但没脸,也他妈没有底线!” 面对顶级大佬的威胁,方元仅轻笑一声:“彼此彼此,咱们都是没底线的人,苏堇辰虽然是个小傻子,但那张脸还成,你信不信我今晚就能把他卖了,看看他听你的还是我的!” 都是人精,说到这里王明之多少也看出方元护犊子的心思了,但他很久没被人叫过板了,因此面色阴沉的可怕,雪茄的烟丝红了又灭,他沉声问到:“闻方,我没时间陪你兜圈子,你到底什么意思?” “放过苏堇辰,你和你老婆找别人做小去。” “我要是不同意呢?” 方元皮笑肉不笑,翻起眸子看向通身气派的男人:“那你就造个笼子把苏堇辰锁起来。” 王明之也笑,只是笑不及眼底:“这提议听着挺不错。” 两人剑拔弩张,谁也不肯相让,正此时,露台酒吧的门被人推开,苏堇辰从外面走了进来。 这里私密,有人守着,因王明之的助理知道苏堇辰此时的身份,所以轻松放行。 “你们…在做什么?”苏堇辰刚刚进入房间就觉得气氛不对,两个立在房间中央的男人隐有对峙之势。他知道方元一直介怀他同意帮王明之遮掩的事,怕他惹怒王明之,再受了欺负。 他向他们走去,目光在王明之指间一扫,蹙起眉头:“怎么又抽这个,一股胭脂气。” 王明之的反应倒叫方元有些差异,他将指间的雪茄按死在烟灰缸中,淡淡应了一声:“已经换了牌子了。” 苏堇辰没理,看着方元问道:“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王明之错一步站在青年身后,似是宣布主权,他率先说道:“我与闻总聊了聊今后的合作,毕竟前一阵子是我失礼了。” 若此时,哪个与寰宇地产王总共事过的人看到这一幕定然惊掉下巴,那个不到三十就做了王氏家族第一把交椅的掌舵人,那个商场上呼风唤雨,一个眼神都要让人琢磨很久的商业大佬,竟这样客气对待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老板。 如同苏堇辰进门,争执的两人同时收起锋利的目光那般,方元在听了那句“他需要我”之后,也不忍打破苏堇辰心中那点不切实际的念想。 “王总说笑了,万吉可不敢担这句‘失礼’”。他顿了顿又说,“其实,也谈了谈你和王总之间的协议,王总现在已经有了更好的解决办法,你们之前的口头协议可以作废了,是不是王总?” 王明之猛然看向方元,腮角磨动,沉吟了一会儿后竟沉沉应了声“是”。 “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那还挺好的。” 苏堇辰比王明之矮了半头,他此时正仰视男人,方元不愿承认在他眼中看到了失望。 他暗骂了一声“不争气”,走过去拍了拍男人的肩膀:“王总时间宝贵,我们就别打扰了。” 苏堇辰收回目光,清凌凌的点点头,随着方元向门口走去。 王明之目送两人,壁灯从他的侧面投射过来,在他脸上形成一道明暗交叠的分界线,让他看起来莫测冷凝。 其实不是非苏堇辰不可,靳雪萍没闹这出之前,王明之对他的感觉也仅仅是好看、有趣、耐草。 知道他挺特别,却也没有多特别,不过最近他倒是没找过别人。与苏堇辰待在一起挺自在,他不像别人那般讨巧,也不逢迎,挺仙儿的一个人,床上却骂人,不高兴时自己嘴巴也扇过,随随便便就敢说自己的雪茄不好闻,洗漱溅到地上水也会挨他骂,总之,王明之与苏堇辰待在一起时没感觉过腻歪。 前几日在王家祖宅得知靳雪萍要给自己“包办”婚姻时,不知怎的,竟觉得好在她选的人选是苏堇辰。 如今也不是舍不得,苏堇辰身边有一只狐狸护着,自己根本不好下口,王明之奉行实用主义,惯会权衡得失,当下“换人”是最好的办法,所以刚刚才应了那声“是”。 他看着苏堇辰沉默的走到门前,略微凌乱的头发去了他几份仙气,显出几分无状的可爱,忽然就想到了糊弄他与自己定协议的时候,那人眼中装着高山流水般的清澈,认真的确定:“王明之,你不许骗我,骗我我就再也不信你了。” “辰辰!”他忽然出声叫住那人,这是两人私下相处时才有的称呼。见苏堇辰震惊的回头,王明之缓缓而言,“我确实找到了更好的办法。” “不演了,我们恋爱吧。”他说。 第98章 掉价儿 空旷而深长的走廊里,几盏明灯挂在富丽而浮夸的天花板上,发出冰冰冷冷的幽光,映照着光洁可鉴的理石地面,将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方元踩在自己的影子的尽头,在这个角落消解着负面情绪。 刚刚王明之说了那句突兀又可笑的话之后,苏堇辰竟真的站在自己与那个男人之间泛起了犹豫,方元心里恼火,愤而转身离开,本以为自己摆明了态度他就会跟上来,没想到门关上了,人没出来。 他气不过,又不想真跟王明之撕破脸,毕竟万吉还要还给宋吉祥。在周围转了几圈压下火气后,他反身回去找人,可再次推开门,入目的却是苏堇辰在与王明之拥吻! 方元握紧拳头,心想着但凡苏堇辰流露出一点抗拒,他便是把万吉搭上也要揍爆王明之的头。 谁知在王明之恨不得将人生吃入腹的攻势下,苏堇辰竟然慢慢的揽上了他的腰! “草!”方元在角落中,又骂了一声。 他怕苏堇辰认不清内心,将王明之作为消解孤独的寄托,也怕王明之以恋爱之名行包养之举,伤了苏堇辰的心。可事到如今,方元已经无计可施,毕竟那不是自己的人生,自己无法也没有权利左右。 这场宴会对于他而言已经毫无意义,他打算先走。因为喝了酒,所以叫了代价。停车场中豪车遍地,代价开得谨慎,以等同于步行的速度慢慢龟爬。 方元心情不佳,手中掐着一根未燃的烟慢慢揉,目光一闪,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单指推镜,再次确认,没错,就是赵谦。 刚满十八岁大男孩清瘦纤薄,此时正亲密的挽着一个面相成熟的女性,有说有笑的在停车场中穿行。 直到近了,方元叫了停车,他将车窗放下,臂肘搭在上面。 “赵谦。”他叫。 一下子被点了名字的男孩蓦地一怔,下意识的向方元的方向看来。 “赵谦?”他身边的女人问到,“子啼,他叫你吗?” 赵子啼是赵谦的艺名,他自己改的,挺满意。 “啊,是,是我小名。”见女人在看到方元的一瞬眼中划过异样的光彩,他赶忙拦在方元面前,说,“李总,这是我哥,也是我现在的老板,我去打个招呼就回来。” “哥哥?亲哥?”女人伸长脖子往方元身上看,话说的挺扫赵谦脸面“你可比你哥长得差多了。” “上车。”方元的语气中带着命令。 赵谦有点犯难,支支吾吾得想让方元通融。 但方元升起了车窗,之前只留了一句:“上不上车随你,但明天你在不在公司了随我。” 赵谦一凛,急忙与女人耳语几句,又拉着她的手摇摇,最后才在女人的冷笑与不屑中脱身,拉开车门,坐在了后座上。 方元晾了他一会,见他忐忑得搓手才问:“来参加王明之的宴会?我刚刚怎么没见到你?” “王明之?”显然赵谦并不知道这个赫赫有名的地产大亨是谁,也间接证明了他连宴会的主题都不知道。 他向前凑了凑身子,面上带着讨好:“方元哥,以后再有这种宴会你带带我呗,让我也涨涨世面,多交些朋友。” 方元懒散的坐在位置上,语带讽刺:“不是已经有人带你进去了吗?” “没有。”男孩懊恼,“李姐半个小时前给我打电话让我到这里接她,我根本连门都没进去,没有请帖人家保安拦着不让进。” “哦。”方元应了一声,“跟那个李总,怎么认识的啊?” 赵谦眼神飘散,卡顿了一下才说:“宿舍有朋友带我参加了几个酒局,就…认识了。” 方元带回赵谦时将他扔在了一个熟人创办的练习生集中训练营,从形体姿态到表情管理,从台词功底到演技提升,课程包罗了一个艺人应该掌握的所有技能。 地方还算不错,练习生也多,除去训练营自己招收的学员,不少电影公司和经济公司也往进扔人。 训练营集中授课,学员住在集体公寓。一些学员混迹的时间久了,自然有些自己的圈子、人脉,加之一些无良经纪做着拉皮条的生意,将这些刚入行的年轻人作为资源,盘一些酒局饭局将人往那些大佬的床上送,换取利益。 但,这都基于愿打愿挨的基础上,在利益和想红的诱惑下,其实是并不需要逼良为娼的。 方元瞧不上那种下作的手段,不过若有人想借助这种手段往上爬,他也不会拦着,毕竟谁也不缺儿子教育。 不过,赵谦是他从送吉祥手里带出来的,多少要提点一句。 方元从副驾驶的位置回头看了看赵谦,目光在他有些朦胧透明的衣服上扫了一圈,说道:“赵谦,你还没成名呢,别把身价掉没了。” 他看到男孩眼底有一瞬的羞愤和恨意,但来得快收得也快,转而成了受教的表情。 他趴着前排的座椅后背,亲昵的说道:“方元哥,我在练习班好几个月了,什么时候给我介绍个角色演演啊?” 方元手中翻弄着香烟,目光放在车窗外,看着沉沉夜色回道:“还早,好好进修吧。” “还早?”赵谦有些气不过,“我们班了有的比我进得还晚,现在已经入组了,方元哥,我想锻炼锻炼自己,我也知道以我的水平演不了男一,男二男三也行。” 方元嗤的一笑,没言语。 “再不济演个有争议能出彩的男四也行,戏份也不用多,就是能让观众记住的角色就可以。”他舔着脸皮又趴在座椅后身,拉近了与方元的距离,谄媚道,“哥,我在班里都吹了牛了,说万吉的闻总是我哥,将来肯定罩着我。” 方元不吃这套,语调像深秋冰冷的流风,捉不住却让人齿冷:“罩不罩的,得看你的实力。前两天我收到练习班的季度综合排名,你的名次让我脸红。” 赵谦也脸红了,不知是羞是怒,他提高了一点声音质问:“苏堇辰不也没有经验?据我所知他连练习班都没上过,你就让他演男一号了!” “是,苏堇辰确实没有任何表演经验。”后视镜中方元的目光看向赵谦那张在普通人中称得上帅气,但在娱乐圈根本不够看的脸,“可他即便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观众就愿意买单。” 这话说的极具嘲讽能事,赵谦面上红一时白一时的,放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成拳。 很快到了赵谦宿舍,他沉默的下了车,方元今夜心情不好,只分得出精力哄他一句。 “赵谦。”他放下玻璃,叫住他,“只要一步一步走稳,万吉不会少了你的机会。” …… 第99章 我就贴贴 王明之的确为前一段时间的“无礼”做了补偿,能还回来的合约都还了回来,实在还不回来的,对方也打来电话表示期待下一次的合作。 另外,寰宇地产还投资了万吉的下一部电影,以一家之力解决了电影创作百分之八十的资金缺口。 遇到这种人傻钱多的财神爷,方元理应拜拜庙门,但他拿到合约的时候非但没摆宴款待,还随即给苏堇辰拨去了电话:“告诉王明之,做电影出品人可以,但这部电影我不会用你做男主。” 苏堇辰本就有点怕方元,如今忤逆了他的意思与王明之在一起,便更是打怵,谨慎的问到:“为什么啊?” “为什么?忘了那个男三了?他包养小明星的时候就给人家资源,难道你也希望他这么对你?” “…不希望。” “想要资源,凭自己本事去试戏,明天我就给你安排几场。” 挂了电话,他叫一早就候在办公室外的法务处长进来。 “宋吉祥还没签字?”他问。 “是,您离开后,我在H市又留了两天,宋总…一直不怎么搭理我。” “知道了,你把文件给我,我去找他签。” 法务处长将文件送了过去,却没离开的意思。 “还有事?”方元从文件中抬起眸子。 法务处长略略沉吟,有些犹豫的问道:“闻总,你真的要把万吉交给宋总?他接手后您会离开万吉吗?” 法务处长作为自万吉成立就一直风雨同舟的老资历,方元一直愿意给他几分颜面。但如今这位年轻的总裁面无表情,淋漓尽致的展示着他的不虞:“张处长想说什么?” “万吉现在处正于快速发展阶段,因为发展快,所以虎狼环伺,这么至关重要的阶段,如果宋总没有电影公司的管理经验,怕是…” “怕是不能胜任?”方元挑起窄薄的眼皮,“那要你们有什么用?” 他靠进沙发,双手支起,十指交叉,淡淡的说道:“万吉散不了也倒不了,去和有此担忧的所有人说,不要杞人忧天,做好自己的事情,若是再让我听到谁对未来万吉的宋总有半句质疑,就收拾收拾东西走人。” 法务处长的脸色瞬间变色,他赶紧应了下来,谨慎的退出了总裁办公室。 方元心情更差,向秘书要了一杯咖啡,拿出手机翻开小敏的朋友圈,期冀看到宋吉祥的身影。 这是他这段时间唯一的慰藉。 小敏的朋友圈乱七八糟,近期出镜最多要数大头,宋吉祥也偶有出现,那个大帅逼不是被拍得面部走形,就是傻不拉几,只有一张在夕阳中抽烟的剪影还能入目,看出一点寥落的孤独。 方元将宋吉祥的所有照片都保存了下来,心情好了一点。 退出相册,他看到一个微信头像后标注了红点,眉峰隐动,点了进去。 第二天方元出现在省城,他定了一个餐厅包房,进门的时候向服务员要了壶茶。 不多时,包房的门被推开,闻松探了一个脑袋进来,见方元坐在位置上喝茶,甜甜的叫了声“哥!” 握着杯盏的指尖一紧,方元通身恶寒。 闻松身后跟着闻母,女人穿着一件闹眼睛的花外套,顶着蓬松卷发,乍一看与老母鸡连像。 母子两人坐在方元身侧,方元将菜单递过去让闻松点菜。闻松也没客气,可着第一页点了六七道,才假惺惺的问道:“哥,是不是点多了?” 方元端茶而饮,眼皮都没撩一下:“没事。” 他将记好菜单的服务员打发了出去,问道,“事情办妥了?” “妥了妥了!”母子点头如捣蒜。 “我让我妈参加了那个老太太的广场舞团队,几次小恩小惠那老太太就和我妈无话不谈了。” 女人赶紧抢功:“我和她处得不错,一直和她聊当年的文工团的事情,不过她戒心挺重,这么多天都没和我说那件事。昨天遇到个好机会,话赶话她就把当年的事当成乐子说了。” “录下来了?” “录了录了,还挺清晰呢。” “放给我听听。” 闻松拿出手机找出音频文件,按了播放。 起初是一段嘈杂的音乐声,后又是几个老妇扯舌头。 见方元面有不耐,闻松赶紧拉动进度条,直接跳过无用信息。 录音中出现一个陌生老妇的声音,洪亮得意:“哎呦,那些人一个个端得高高在上,不是跳舞就是唱歌,被叫一声艺术家,脖子都能扬上天。可背后的阴私事干得比谁都花花,那些出丑丢脸的事情更是想都不敢想。” “记得二十多年前,芭蕾舞团有两个小伙子,个顶个的漂亮,个顶个的跳得好,两个人争什么首席,争进修资格,争出国名额,反正争了好久,也没争出个上下之分。后来他们同时参加了一个国家级的舞蹈比赛,其中一个人上台之后,你们猜怎么了?他的那个翘起来了!哎呀,就那个呗,男人的老二!跳芭蕾的舞蹈服你们知道不?紧贴身,看得清清楚楚,臊死个人啊!” “为啥?你们猜为啥?是另一个和他竞争的小伙子给他下的那种药!哪种药?哎呦,你笨不笨啊,你家老头子不行吃的那种药呗。” “后来?后来自然是给他下药的那个小伙子在舞台上大放光彩,另一个没几天就离开文工团了,再也没见到过。” “老嫂子,人家下药还能让你知道?”这是闻母的声音。 对面语迟片刻:“我自然知道,大家都这样传。” “老嫂子,省城的文工团我也了解一点,你说的这件事发生在20多年前,莫不是方启明和安江?” “不…不是!我…乱说的,对,我就是瞎说,你可别当真!跳累了,回家,回家了。” 录音戛然而止,斗室之中只剩袅袅茶香。二十年前骄子一般的人物现在只成了加害者口中的一个笑话。 方元心中感慨,面上却不显,他将录音拷贝了一份,又问:“安江的舅舅已经住下了?” “住下了,劝他倒是容易,一听有钱拿,还催着咱们快点启程呢。”闻松给方元斟茶,试探的问道,“哥,你交代的我们都已经做完了,是不是…” 方元在氤氲的水汽中看向青年,眼神施压,话也深沉:“当初说的是将方启明拉下台,踩在脚下才行,如果你做不了可以现在退出。” “能做,可以做,哥,下一步我们做什么?” 方元从手提包中拿出几封信交给闻松:“让安江的舅舅以他的身份将这些信分别寄给省纪委、省艺术家协会、舞蹈家协会及省里主管文教卫生的主要负责人,哦,别忘了最后再给公安局寄一份。” 闻言,闻松和闻母皆有些目瞪口呆。 “哥,有必要弄这么大吗?咱们…不就是想搞臭他吗?” 方元在闻松的肩上拍了拍,站起身留下一句话:“既然做,就做绝,直到他毫无反击之力。” “你们慢用,我还有事先走了。” “哥,你不给我们坐镇啊?” 方元与敲门进来的服务员擦肩,他笑言:“该出现的时候我自然会出现。” 离开饭店,方元看了一眼手表,下意识的计算了一下到H城的时间。 他其实应该留在省城,此番是对方启明的最后一击,出不得一点偏差,但距离这里三个小时之外的H市却像噩梦之后天边依稀的那抹白,意味着朝阳与希望已经不远了。 翻出手机中存着的照片,夕阳中的那个影子有种让人心碎的柔情,方元看着照片低语:“回去一晚再回来,应该耽误不了什么事。” 时令已至十一月,北方早有冬季之相。 白日变短,黑夜早临,刚刚过了晚上六点,暮色便压了上来。 虽然急着见宋吉祥,方元还是先回了自己的面馆,亲自下厨做了一碗面,端着往对面修理铺子走。 最先发现他的是大头,围着他打转,尾巴都要摇上天了。 方元笑道:“今儿这面没你的份,你也别挑理,我连小敏的份都没带。” 天冷风寒,修理铺已经关了大门,方元从小门进去,第一眼便看见一只结实性感的屁股。 宋吉祥猫着腰正在查看送修车辆驾驶室门上的一块划痕,这车是刚刚送来的,要处理几块车面上的划痕,重新补漆。 他听到门口的动静,偏头用余光一扫,见是方元,一改这几个月带理不理的样子,郑重的将他匡在目光中。 方元拖着面碗在茶几上放下,才回视男人,漏出这些日子第一个由心而发的笑容:“怎么这么看我,难看?” 他知道自己风尘仆仆。 宋吉祥浅浅的摇了下头,看向那碗面:“给我做的?” “不是。大头说它吃饱了,才轮得到你。” 宋吉祥轻笑,扯了手套往洗手盆的方向走:“那我还得感谢大头不饿之恩。” “不谢我吗?”自重逢后,方元还没见过这么和颜悦色的宋吉祥,他心里一热,打蛇随棍上,游弋到男人身后抱住了他的腰。 啧,男人黑脸。 “松开,咱俩现在什么关系你心里能有点数吗?”挺无奈的一句话,没有怒意。 “我开了三个小时的车,头疼。”方元答非所问,非但箍在腰上的手没松,反而将脸也贴在了人家背上。 他放松身体,泄了力气,闭着眼睛用气音说道:“宋老板,好累,你借我靠靠。” 宋吉祥洗过手,开始磨牙,他反手提着方元的后领子,湿淋淋的水渍抹了他一脖子:“方元我发现你现在也学会耍赖了,原来耍酷装吊那劲头呢?” 方元闭着眼睛笑,被男人拎着也不挣巴,从后面被拎到前面,又往人家怀里扎,软塌塌的像没骨头的猫。 方元抬手摘了眼镜,顺手别在宋吉祥胸前的领口里。 男人感觉不妙:“你要做什么,信不信我揍你?” 宋吉祥的威胁的话还没说完,唇就被两片软肉堵上了。 他脑子一炸,好半晌才顺着唇缝挤出一句:“你他妈…” “嘘!”方元从唇间哑声低语,“我就贴贴,不算接吻。” “你他妈什么歪理邪说。”宋吉祥气的骂人,唇缝的开合让那个无赖寻了机会,他伸出舌头顺着缝隙碰了碰里面的软肉,舌尖一刮,并未恋战,迅速收了回来。 宋吉祥终于把他推开,看着那张生花的面目磨牙:“这也不算接吻,就是舔tian?” 方元不言语,只是笑。他没带眼镜,整个面目少了一份锋利,看起来清爽干净,不会耍心机的样子。 他拉了男人的腕子,往茶几的方向带:“快来吃面,要糊了。” “你也知道要糊了?” 青年回头看他,竟带着娇俏的表情:“你若同意接吻,糊了就糊了,我给你重新做。” 宋吉祥被噎得无话,他发现自从方元放开后,情话一拨一拨的无下限,连他这种厚颜无耻的,都不是对手。 男人吃面,方元给他夹剁椒,一口面上放一筷子剁椒,是宋吉祥喜欢的吃法。 原来方元也这么伺候宋吉祥吃过面,也正是这些为数不多的温柔,让宋吉祥误以为那时的方元对自己多少是上了心的。 男人面色慢慢平静下来,仅仅一筷子剁椒,便让他再次叫不准方元的心思,是不是一如从前的只是自己想当然的表象。他曾经被负得太深,背得伤痛太久,只需一个模糊的光影,那种心寒的感觉便又付骨而生,挥之不去。 在沉默中方元问:“小敏呢?” 宋吉祥压下心中波动,随口回道:“你才想起来问?也不怕人家孩子回来撞见你刚刚那副浪荡样?” “小敏多少知道了一些吧?我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 “小敏那孩子没比大头聪明多少,你在他面前注意点。” “所以,他不在,就可以为所欲为?” 宋吉祥无奈,不再与青年搭茬,将脑袋迅速插到面碗里,风卷残云一番。 理应将方元赶出去的,自他这次离开后宋吉祥也下了无数次的决心。心理建设已经完善,却率先等来了那辆快要撞报废汽车的车主。 仅仅两周不见,车主的形容更加不堪,一身粗布的衣服像刚刚劳改出来,眼珠子提溜乱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整个一神神叨叨。 他先围着自已经修好了的车转了一圈,满意的直搓手,后来将宋吉祥塞进屋子的角落,神经兮兮的说道:“你让我查的那个人我查了,你猜猜他是谁?” 宋吉祥也是跳脱的性子,若放在平时,也会陪着这人疯上一疯,可如今他心中有些烦躁,便“啧”了一声,表示不满。 “别卖关子,快说。” 见宋吉祥不配合,男人只能将故弄的玄虚去掉,捞干得说。 “那个男人是方元的养父。” 第100章 唯一机会 “那个男人叫方启明,是方元的养父。” “养父?!”宋吉祥惊讶,闻军不是他爸吗,又何来养父? “哎,此事说来话长,我先喝口水。” 宋吉祥一把扳住向饮水机走去的男人,强硬的将他翻转回来:“先说,说完请你喝酒。” 男人脸上带出了喜色,便将查探到的方元的身世一一交代了清楚。待他口干舌燥讨酒喝,却发现宋吉祥在出神,目光中的东西说不好代表什么,反正深深暗暗的,挺特别。 中年男人打开随身背着的帆布包,从里面拿出一张纸,有些邀功的说道:“小宋兄弟,你这人挺敞亮,老哥也不能白占你这么大的便宜,我免费给你一条信息,就不知对你有没有用?” “查闻方方的时候,我发现他五年前的高考成绩十分优异,可以选择很多更好的院校,可他竟然只读了咱们市的那所破大专的汽修专业。第二年他再次参加高考,又因为查出舞弊,被取消了高考资格。” 宋吉祥眉峰一顿,略显惊讶:“谁舞弊?闻方方?他没有参加四年前的高考?” 接过的那张纸,上面的信息显然是从网络下载的。一则是五年前市一中优秀高考学生展示信息,方元位列其中;一则是四年前本地教育信息中披露的一条有关于闻某某等人因舞弊取消高考资格的消息。 手中的纸轻飘飘的,记录着方元连续两年的“失利”。宋吉祥还记得方元当年对待高考的执着,也正是这份近乎执念的执着,让年轻的宋吉祥觉得他与方元没有未来。 后来,他因故意杀人的罪名入狱服刑,在他的想法中,方元带着他的钱考去好的大学,开始了新的人生。 却未知,他还有这样的曾经。 中年男人提供的这些信息现在看来并无多么重要,方元的过往中的一部分罢了,当年他未向自己道明,再次印证了宋吉祥在他心中份量微乎。如今,那个养父寻来,两人有那么不虞的纠葛,在方元脸上见到狠厉与惊慌也不足为奇。 宋吉祥自嘲一笑,暗骂,人家的事情自己跟着起什么哄。 他将那张纸折叠一下又还给了中年男人,淡淡的回了一声“谢了”。 再见方元,又是这般风尘仆仆。 本应将人赶出去的,至少冷言冷语,却因中年男人那日的一句话,宋吉祥将在齿间嚼了一遍的冷语又咽回肚子。 “11岁被弃养,送了回来,据说当年他爸他妈天天压着他去省城向养父要钱,那孩子到那里咬着牙一个字都不说,被他爸妈打得直掉眼泪,也不说话。” 啪,宋吉祥点了一颗烟,看着方元收拾碗筷。年轻的男人垂着脸庞,漏出瘦削的下颌。 “当年你被取消了高考资格?”他忽然问道。 年轻的男人愕然,诧异的投来目光,随即又快速的收回,边用纸巾擦着桌面边低低的“嗯”了一声。 宋吉祥看着他乖顺的发旋,将口中的烟雾长长的吐出:“我不相信你作弊。” 方元的手微微颤抖,握着餐巾纸的指节泛白,他的眉目愈发低垂,极力隐藏着自己外泄的情绪。 那年的高考,像是一个开关,一旦按下去,便将方元卑劣无耻的一面明晃晃的展现出来…… 当年,方元势微,能摆脱方启明控制的唯一途径就是参加高考,离开这片让他感到窒息的土地。可,在迈进考场的前一步,他被方启明设计,失去了参考机会。所有的筹谋努力功亏一篑,所有的希望寄托瞬间崩塌,他愤怒、怨恨,甚至恐惧,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永远也摆脱不了这处牢笼! 那日,方启明当着他的面掰断了重新寻来的珍贵唱片,断裂的黑胶唱片似乎意味着方元的命运,扭曲、残破,永远得不到圆满。 也正是那日连续受到的一系列打击,让方元带着对整个世界的控诉,孤注一掷。 他选了一条他觉得唯一可以摆脱困局的路,伪造了授权书,欺骗了宋吉祥,卖了超市,带着巨款,在这个男人最失意无助的时刻从他身边离开了…… 高考!是方元最怕的一个词,它就像一扇厚重的大门,关着自己都不愿相见的另一个自己。 这些年他酒喝得很凶,烟抽得也密。佳城监狱的路他很熟,高悬的日头下,或是冷风凄雨中,方元守着那处高耸的院墙,脚下踩着一地长短烟蒂。 他从来没有请求探视过宋吉祥,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 方元常常觉得他自己天生就是一个卑劣且贪婪的人,与方启明并没有什么本质分别。四年间他用力的压抑着自己的负罪感,过着自欺欺人的“美满”生活,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看似跳出了那个牢笼,却又困入了一个更深更黑更狭窄的牢笼之中。 再次见到宋吉祥,更加印证了方元对自己是个烂人的认知,因为他既得了“圆满”又生了贪念,想要留住这个人,这个曾经待他很好很好的人。 他又一次介入了宋吉祥的生活。从最初的强势傲慢到如今的小心翼翼,但他心中知道,自己没被法办、没被追究,现在还能赖在他身边,无非是仗着宋吉祥的那份心软。 “吉祥,”方元低语,“你应该由别人来爱,更好的,最好的那种人,反正不是我这样的。”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男人轻笑了一下:“有时,非常偶尔的时候,我也会劝自己,放手吧,我有什么资格再霸占着你?” 单指勾脱了眼镜,拇指在眼角压了一下,带走了温热的液体,他继续说道:“可我真的舍不得把你让给别人,特别特别舍不得,一想到你会爱上别人,就疯狂的恨不得…” 话音落了很久,宋吉祥掐着烟问:“恨不得什么?” “恨不得毁了你,也不让你爱上别人。”方元重新带回眼镜,微微偏头看着宋吉祥,“我就是这么卑劣的人,以前这样,现在依然如此。” “吉祥,趁着这会儿我有微薄的良心,你把万吉的转让书签了,然后狠狠的骂我一顿,或是打一顿也行,把我赶出去吧,让我断了这份念想。” 转让书被递到面前,宋吉祥瞄了一眼,又去看方元。应是旅途劳顿,他的面色看起来更加苍白,单薄的脊背微弯,衬衫下的锁骨若隐若现。此刻他微微偏头,错开了目光,额前几缕碎发垂下,并不是常日精致的模样。从宋吉祥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眼尾,明明氤氲着水雾,却又像深沉的雾霭遮挡其中,如同淤泥满塘的死水。 啪,转让书被甩在茶几上,宋吉祥伸出手掌钳住方元的下颌,将他的脸扳向自己。 “真把自己想成黄世仁了?欺男霸女?还毁了我,给你能耐的。” 手上一甩,他将方元向反方向你一推:“你毁一个试试?我倒想看看我能有什么下场。” 他无视方元眼中的惊讶,站起身,大大咧咧的说道:“要是毁不了,就过来帮我看看这车漆怎么补?老子赚钱最重要。” 男人横晃到车前,再次猫腰查看那几块簇新的痕迹。 方元坐在沙发上,白皙的下颌带着微红的指痕,他愣怔了很久,忽然眼中闪出光芒,一下子跃身而起,向宋吉祥扑了过去。 他扒着男人的胳臂,语中带着急迫和惊喜:“真不赶我出去?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宋吉祥嫌弃,扒拉开方元:“我现在不想谈什么情情爱爱,你别缠人。” “不谈!”方元嘴上服帖,身子却挨了过去,凑到男人的面皮子旁呢喃,“宋老板,你人怎么这么好呢。” 宋吉祥头一歪,大掌附在方元脸上将他推远,恶狠狠的说道:“我他妈人善被人欺。” …… 第101章 被狐狸吃了 北方小城如今已经开始供暖,入了夜门上锁,一室暖和。 晚饭已经吃过了,方元做的,三菜一汤,被师徒二人划拉个干净。 宋吉祥不做人,吃饱了开始赶人:“这么晚了,还不走?” 方元正窝在沙发上与小敏玩游戏,衬衫袖子挽着,漏出皓白的腕子。他没从手机上抬头,只应了一声“等会”。 小敏倒是白了一眼过来,愤愤不平:“老板你做人厚道点,卸磨杀驴这事咱别干。” 没等宋吉祥发怒,方元先一步笑出声:“不准说你老板,他说什么都是对的。” 小敏无语,长叹一声:“方元哥,你到底让我们老板抓住什么尾巴了,净拿热脸贴他冷屁股。” 方元手指灵活,但因是第一次玩,还是败下阵来,他放下手机,揉揉僵硬的脖子,回道:“我乐意。” 宋吉祥不吃他这套甜言蜜语,继续赶人:“玩好了?那快走吧。” 方元磨磨蹭蹭的起身,将衬衫袖口捋平,纤长的手指挑着扣子系好,最后拿起了搭在沙发扶手上的西装。 宋吉祥站在门口等他,见他动作实在是慢,便走过来一把搭上他的后脖子,不耐烦的往外拎。 “磨磨蹭蹭的,我要锁门了。” 推到门口又在方元身上睃了一眼,嗤道:“京城人当惯了?忘了这里是怎么个冷法了?” 他顺手将挂在墙壁衣钩上的棉夹克取了下来,往方元怀里一塞,扬手:“走走走。” 方元反身,握住宋吉祥的手腕,声音虚虚的,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试探:“宋老板,送送我?” 角门已经被拉开,冷风涌了进来,宋吉祥缩着脖子拒绝:“你自己开车了,送什么送?” “我累了,真开不动。”方元拉着宋吉祥,鸦羽轻轻跳动,望着他的目光有点可怜,“宋老板行个好,把我送到酒店就行。” “就三个路口。” “行吗?” “行!”宋吉祥磨牙,“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生事。” 他转头取了衣服,对蜷在沙发上的小敏说:“我要是15分钟不回来就给我打电话。” 小敏有点奇怪:“为什么?” “我他妈怕自己被狐狸吃了!” 言罢,越过方元率先出了屋子。 路程确实不远,车子划过三个红绿灯,七八分钟就到了方元入住的酒店。宋吉祥将车停在停车场,解了安全带,拉开车门打算下车。 “吉祥,”方元出声叫他,“我明天就走,再陪我抽根烟吧。” 说这话时,他的颈子枕在颈枕上,微微仰着头,纤长匀称的颈项在顶灯映射下镀上了一层幽幽光泽,显得越发瓷白细腻。发色墨黑,面色皙白,都是极致的色调,人却是恍惚缥缈的,似乎稍一用力就毫无悬念的破碎了。 宋吉祥松开握着车门的手,将车窗放下了一点空隙,翻出了自己的烟。 刚刚点了烟,咬在齿间还没吸上一口,便被方元指节分明的手指夹了去,行云流水的放在了他的口中。 “草。”宋吉祥低低骂了一声,无奈的又翻出了一根烟。 入了夜,停车场很安静,只有对面街边广场舞的乐曲隐隐的传来,显得这处更加深谙幽静。 再次点燃的香烟被宋吉祥从一侧唇角推到另一侧,他说:“以后别这么折腾了,咱俩没可能,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回来了。” 方元轻轻一笑,投来一个带着暖意的目光:“这话听着,怎么像宋老板埋怨我留下的时间短呢。” 没等宋吉祥发飙,他便快速说道:“想你了。”言罢又放慢了语速,“即便明天就要回去,也想来见你一面。” 宋吉祥浅浅的叼着烟蒂,在缥缈的烟雾中睨过眉眼,与方元隔着空气对望。青年男人眼中的情意很难被忽视,热烈澎湃却也小心翼翼… 广场舞的音乐不知怎么爆了一个高音,顺着气流划来,扰碎了车中静谧拉扯的气氛。 宋吉祥收回目光,偏头看向了窗外。 “真没必要这样。方元,我知道你的性子,说这样的话很辛苦吧。” 方元不置可否,只是摘了香烟,伸出窗缝磕了磕烟灰。 “吉祥,”他淡淡而言,“说了你可能不信,以前被你宠着我很享受,而现在,追你哄你的感觉,也不赖。我甚至希望你对我再凶一点狠一点,只要你不是真心想赶我走,我什么都可以接受。” “你…” 方元扔了烟,轻轻探身压向宋吉祥,他的嗓音略低,放缓的声调有些魅惑人心:“宋老板凶人的样子…好性感。” 方元听到了宋吉祥磨牙的声音,也听到了他出口成脏:“性感是不是?那需不需要我他妈再性感一点?” 还没等方元回话,他就被男人拉着用力按在了跨上,口鼻被压在金属拉链上,感受着男人蓬勃的力量。 “含着,今天不咬到我满意,咱俩不算完。” 银丝眼镜甩在了操控台上,柔软的黑发被粗暴的揉乱,车中不再静谧,吞土呜噎的声音和沉重的舛息声交汇在一起,合着远远得动感十足的音乐声,在这冰冷的夜里辟出了一方灼热的天地。 蓦地,一串电话铃声响起,打乱了富有节奏的律动。 宋吉祥没理,但电话锲而不舍。 “喂?”男人的声音有些暗哑,还带着几分火气,“小敏?什么事?” 老式电话漏音,小敏的话听的清清楚楚:“是你让我给你打电话的,说怕被狐狸吃了。” 宋吉祥勾唇一笑,搅着发丝的手掌更加用力的下压:“吃着呢,被狐狸吃的感觉不错。” …… 方元用车内的水漱了口,脱力的靠在椅背上。他的眼尾还透着红痕,嘴唇更加糜艳,凌乱的碎发垂在前额,喉结轻轻滑动,清浅的呼吸中带着一点点鼻音。 像被欺负透了的好看娃娃。 “好凶。”他忽然一笑,声音沙哑的厉害,“你从前都不这么舍得对我。” 宋吉祥别开脸,不承认自己心中有一点后悔了。 方元又摸出一根烟衔在口中,慵懒的笑:“可是,宋老板真的好性感,我好喜欢。” 宋吉祥将他的烟一把摘了,从窗户丢了出去:“抽这么多烟,也不怕抽死了。” 他再次扣上车门把手,打算起身离开。 “吉祥,”方元在身后叫他,“公司最近事多,我明天回去可能一时半会儿不会过来了,能加个微信吗?” “不能。” “吉祥。” 男人不耐的回身:“又什么事?” “…这段时间提高些警惕,一定要注意安全。”方元怕自己对方启明施压之后,那个男人狗急跳墙来寻宋吉祥的麻烦。 “你什么意思?”宋吉祥将身子又探进车内,一脸凝重的问道,“你惹上麻烦了?” 方元知道,宋吉祥一直在这方面有锐利的直觉,他摇了摇头:“没什么,快过年了,总会多一些生事的人,你开门做生意的,总归要注意些。” 宋吉祥深深的凝视着年轻男人,最后留了一句:“你就是那个最会生事的人。” 啪,车门关上了,圈了一阵冷风进来。 …… 第102章 小丑 隔日,方元回了省城。 闻松母子办事还算利落,举报信已经寄到相关部门。方元知道举报信中的内容还需调查核实,因而此事发酵还需一个过程。 但他不想等。 “安排安江的舅舅去做事吧,告诉他能拿到什么就要看他的本事了。” 闻松点点头,可目光却不由自主的在方元的衣服上转了一圈。 方元今日穿的是一件黑色长风衣,衬得人玉立挺拔,让瘦削骨感的身材越发显得锋利如刃,连神情都显得更加的冷厉淡漠。 可,他却在风衣外面加了一件极为普通的棉夹克,尺码有些大,落胯削肩,松松垮垮的。 “哥,前面就是商场了,要不咱们去买点厚衣服?”闻松以为方元没带御寒的衣物,所以临时随便找了一件来穿。他有点怕马屁的意思,因为几次见方元,他的衣着都是讲究华丽的。 谁料,方元却淡淡瞟来一眼,大有怪他多管闲事的不虞,继而抿上棉夹克的衣襟,说了句“不用”。 安江的舅舅果然是位战将,仅凭一己之力便把省芭蕾舞团、艺术团、艺术家协会闹得不可开交。 因为场面实难收场,相关部门已经暂停了方启明的一切管理职务,等待进一步的调查结果。 虽然是中午,但因有暗云压着日头,天色也乌突突,显得萧瑟冷寂。 方元坐在车子里,看着方启明从高耸的阶梯上缓步而下。他的脸色比天色还要阴沉,唇角下压,眉头紧紧蹙着,偶尔遇到相熟的人便错开目光,垂在身侧的手掌紧紧握成拳头。 他走下了最后一阶台阶,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看起来有点无措。方元隔着一条马路看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手一下下刮着指茧,他知道方启明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必然会绝地反击。 果然,他看到方启明收起了那点无措的表情,冷着脸拿出手机按了几下屏幕。 方元放在操控台上的手机无声的亮了起来,一组号码不断地跳跃。 拿起手机,方元穿过车窗玻璃将视线落在马路对面的男人身上,滑动屏幕接了起来。 他不说话等着对方言语,而对方也在沉默,只有微弱的呼吸声顺着电波划了过来。 直到这时,方元才知道,原来自己这个接电话的习惯,竟是习承方启明的,他自嘲一笑,磨着牙齿继续保持沉默。 终究是方启明沉不住气,在电话里问道:“是你做的吧,方元?” 方元坐在车里看着那个站在路边的男人,他显得很年轻儒雅,身材保持的也好,快五十岁的人了,看起来还有青年的挺拔与利落,只是如今他面色阴鸷、目漏狂躁,毁了那份从容儒雅,看起来与普通的凡夫俗子没有任何区别。 “方会长,您说什么?我不是特别明白。”方元顽劣的回复。 “你妈是被谁鼓动来敲诈我的?安江的舅舅是怎么被找到的?检举信是谁写的?方元,你别和我装糊涂!” 车内的青年轻轻一笑,掀开唇缝将话讲得如同玩笑:“方会长,您这几天的遭遇我也听说了一些,好歹咱们父子一场,我还想着要宽慰您几句,正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安江如果不是您害死的,他还能找您来索命?” 方元看到对面的男人面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然后电话里传来沉沉的声音:“安江不是我害死的。就算是我,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过了诉讼时限,连公安局都不会立案了,方元你又能拿出什么证据来?拿不出证据,调查组查不出东西,我一定还会官复原职,凭借这点手段就想拉我下台,方元你做梦去吧!” 青年男人笑了一下:“要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呢,那我就等着方会长官复原职的日子了。” 说完,方元挂断电话,欣赏了一会儿方启明恼羞成怒的样子,才垂下眸子再次拨通手机。 “给安江下药的那个老女人的儿子有多少亏空?800多万?他拿着居民的集资款买了理财产品?写一封举报信吧,拿着举报信去找他,让他妈出面指证方启明,不然就送他去坐牢。” 放下电话,方元又看了一眼一直站在路边的方启明,收回目光后才打火发动,将车开了出去。 不过三日,当年那个协助方启明给安江投药的老妇便到文工团“投案自首”,将当年发生的一切抖落了干净。 文工团的领导大为震惊,却也挺犯愁,一场二十年前的不良竞争,最后还导致一方当事方自杀,这算不算刑事案件,又要怎么追究,大家一时没了主意。 方启明这些日子一直在被约谈,直至老妇的出现,他才真正感到了事态的严重。但他面上依旧沉稳,矢口否认自己与这老妇达成过任何交易。 无奈,文工团的人报了警。 警察手里也有一份举报信,虽然事情发生在二十多年前,已经过了诉讼时限,但也依法做了案件询问。 “可能当年我得罪过她吧,这么多年她还记恨,便来诬告我。”方启明漏出一点无奈的笑容,既委屈又保持了艺术家的风度。 两个警察互相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说道:“其实检举你的不止她一个人,我们不但收到了安江舅舅吴恩的举报信,还收到了一份证据。” 方启明猛然抬头:“证据?” “是的,想看一下吗?”警察瞥来冷酷的一眼。 所谓证据是一份影音视频,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出现在画面里。方启明一看到这个人,面色忽然变色,他发起抖来,全身的筋骨都在搐动,牙齿和牙齿忍不住发出互相撞击的声音。 “认识这个人吗?”警察问道,“他说他是安江的朋友,曾经找过当时在文工团打扫卫生的黄蕙兰,用金钱获得了当年你给安江下药的真相,并以此对你进行来的敲诈勒索。” “...他,他是造谣!他想诬陷我,他们都想诬陷我!”一辈子风度翩翩的方启明不顾身份歇斯底里的大叫起来,“警察同志,你不要相信他们,他们都是骗子,是骗子!” “你冷静一点。我们办案是讲证据的,不会偏听偏信,冤枉任何一个无辜的人。”警察点开了视频,“你听听他是怎么说的吧。” 视频中的人动了起来。他坐在一张椅子上,眼神里没有任何光彩。在简单的自我介绍后,他叙述了整件事情的经过,最后说道:“当时,我保留了证据,我与黄蕙兰,以及与方启明的交涉过程,都用针口摄像机录了下来,这些视频我会单独发给公安机关。”他垂下头,顿了顿又说,“我敲诈了方启明,我会尽快从加国回国配合公安机关办案,也会认罪伏法,这些年我过得太煎熬了,安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非但没帮他报仇,还做了这么对不起他的事情。” 视频戛然而止,方启明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他慌了神儿,呼吸开始急促,低垂的睫毛不断地翕动,像是在寻找退路。 蓦地他抬起头急切的说道:“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过了20多年了!” 警察看向他:“刑事案件最长的追诉时效是20年,可是过了20年后,并不是绝对不追究刑事责任,要看案件的性质。” 方启明脊背一软,绝望的靠近了椅子中。 …….. 第103章 释放 方启明被释放了。 他的罪责不重,安江之死虽因他而起,却不是他亲手所害,且案件又过了二十多年,并具备重新立案的特殊条件。 公安局给相关部门发了调查通报,详述了询问过程及结论。消息不胫而走,在整个省城的文化艺术界掀起了轩然大波。 ZF相关部门及艺术家协会的主要领导认为,方启明不再适合担任领导职务,撤销了他在省芭蕾舞团、艺术家协会及舞蹈家协会的所有职务,收回了二十余年来他在专业领域的一切荣誉,否定了他在芭蕾舞领域的建树,并着手对他担任芭蕾舞团团长期间的资金使用情况,以及在重大的项目上的决策和执行情况进行财务审查和离职审计。 而这些仅仅是事态发展的开端。 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夜之间《某省芭蕾舞团团长方某明赛前给竞争者投‘毒’》、《为获奖,他给竞争对手投喂‘X药’!》、《陈年大瓜!天鹅王子竟是阴险小人!》…这些极具吸睛的新闻爆火网络,一直占据着热搜榜高居不下。 新闻被刷爆,也孕育出众多热搜词条:“谢同事不药之恩”、“工作十年,感恩我还活着”、“迟来二十年的正义”、“请不要侮辱黑天鹅”……挂着这些词条的言论被不断地转载,一时形成了铺天盖地之态。 网友们不但人肉了方启明身份信息、个人照片和舞台剧照,连带着安江的生平,与当年在舞台上的一段芭蕾舞视频也被翻了出来。 “原来好看的皮囊下不一定是有趣的灵魂,还可能有病!” “那个安江好可惜,他这段舞蹈现在我看着还很感动,可见他当年的实力多强。” “本人在舞蹈学院主攻芭蕾舞专业,客观来说,方启明和安江跳得都很好,但安江与整幕剧更贴合更融入,方启明只能看出技术不错。” “本应是天之骄子,被那个人渣陷害后,就那么无声无息的落幕了,可悲可叹!” “迟来20年的正义算正义吗?听说目前并没有立案,人渣还在逍遥法外。” “地址给我,我给他寄个花圈,让他早日下去给安叔叔道歉!” …… 方元的电话响至第三次,他才接了起来。 “是你做的吧?!”电话刚刚接通就听见方启明阴沉的低语。 方元的话轻飘飘的,甚至带了些笑意:“我说不是我做的,你也会都安在我的头上,认与不认的还有什么分别。” “哦,对了。”他拖着尾音提示,“安江的那个朋友是他自己投案自首的,据说他听到你事发后,便义无反顾的联系了警方,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方元!”电话中的声音气急败坏,“我失去了一切对你有什么好处?!说到底我还养了你11年!” 方元轻轻一笑:“那我真是狼心狗肺了,我应该知恩图报是不是,以报答你那11年对我的养育之恩?” 电话中的男人沉默着,好半晌才传来平静且阴鸷的话:“方元,你会后悔的,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 方元心中一凛,握着电话的手蓦地一紧。不过他口中的语气还是轻忽的,甚至带着嘲讽:“据说方会长家门前摆了好多花圈挽联?守着的记者也不少吧?您慢慢招待,我就不打扰了。” 言罢,他挂断电话,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盯着方启明呢吗?一定要盯好他,他有任何动向都要通知我。是的,包括他的家人,多安排几个人手盯着。费用不是问题,我会追加。” 挂了电话,方元摘了眼镜,揉揉鼻梁。整个通宵,他都在运作热搜的事情,这对于他来说不是难事,毕竟手里掌握着娱乐圈的资源。但这件事仅用一个晚上就抄到如此热度,说一点心血不费也是不可能的。 洗了一把脸,冰凉的水拍打在面上的时候,他又想起来方启明刚刚那句冰冷的话。虽然万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但仍然觉得有些心慌。 方启明原来为了警告自己曾经打过宋吉祥的主意,也正是那次在酒吧不大不小的冲突,让方元决定下狠手整治方启明,直到他再无还手反击之力。 再次拿起手机,方元拨通了小敏的电话。 那孩子接通电话时气喘虚虚的:“方元哥?有老主顾的车坏路上了,我出来修车,修完了正往店里赶呢。” “你们老板最近怎么样?” “老板?我们老板好着呢,除了修车就是四处打屁撩闲,大头都烦死他了。” 方元听后松了一口气:“那些在店外守着的地痞还出现过吗?” “前几天来了个牛逼大哥,将那几个混混挨个教育了一顿,那几个人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现在他们根本不敢出现在二道街上。” 方元蹙眉:“什么大哥?” “老板朋友吧,老板说他来修车都免费,那人还不咋乐意呢。” 既然是宋吉祥能说得上话的朋友,就应该与方启明没有什么关系,方元略略放了心,刚想再问几句,就在电话中听到了宋吉祥的声音。 “大冷的天讲电话也不怕灌一肚子风。” “是方元哥的电话,你说几句不?”他听小敏问道。 对方显然愣了一下,然后才撇了一句“不说”。 方元在电话里笑了一下,吩咐小敏:“把电话放在他耳边。” 小敏笑嘻嘻的照做,大声嚷道:“好了,方元哥你可以说了。” “吉祥,我好想你。” 他听见男人“啧”了一声,愤愤的说了句“滚蛋”,也不知冲着小敏还是他。 可他还是笑了,拿着电话仰躺在宾馆的大床,感受着这几日唯一松弛的时光:“吉祥,我有点累了,真希望你能在我身边。” 对面没说话,连小敏都静了下来。好半晌才传来宋吉祥低沉的男声:“我在你身边只能给你熟皮子,挂了吧”。 电话被挂断了,方元没觉得沮丧,能在剑拔弩张中听几句宋吉祥的骂声已经是最大的慰藉。 “吉祥…”方元握着电话轻轻低语,紧张的心情也逐渐放松下来,慢慢的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 第104章 事端 方元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 接电话前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窗外,深谙的暮色还在游弋横行,密密实实侵占着夜晚每一寸空间。 这个时间的电话向来没什么好事,方元看着手机屏幕上宣传策划部部长的名字,不由蹙起了眉头。 难道事关方启明的舆论风向?方元划开了电话。 “闻总,您睡了吧,不好意思有点急事向您汇报。” “说吧。”方元将脊背靠进床头,摸索着眼镜带上。 “什么!”擎着眼镜的手停在半空,方元直起脊背,语中带了凝重,“事态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照片已经在网上曝光了,但因为涉及的都是十八线以外的小明星,现在还没有发酵。” “照片中赵谦的脸露的明显吗?可以看出是他吗?”方元打开随身携带的手提电脑,“把照片发过来我看看。” “闻总,已经发您邮箱了。目前一共曝光了八张照片,其中涉及赵谦的有三张,脸很清楚,动作…很放肆。” 此时,方元的信箱中的照片也被打开。一点一点加载出来的照片中一片肉色,大腹便便的中老年piao客与鲜嫩清瘦的青年滚作一团,张张不堪入目,令人作呕。 这些照片明显不是偷拍,为的就是取乐游戏。赵谦的脸被拍得很清楚,年轻男人表情迷离,被两个男人一前一后的压着,可能是因为疼,面上有些扭曲,却极力做着讨好的表情。 其他照片上的年轻人,方元认得几个,其中一个刚刚拍了一部古装片,演了个男三,积累了一点人气,如今正在上升期。还有一个是赵谦训练营里的同学,签了一家不算正规的经济公司,经常被经纪人带着出入饭局。 方元点了一颗烟,心里有些恼火。如今他所有时间和精力都用在对付方启明身上,没想到赵谦却赶在这个档口给自己找了这么大一个麻烦。 “闻总,您还在吗?”宣传企划部的王部长在电话中小心翼翼的问道。 方元吐了一口烟“嗯”了一声。 “赵谦还不是我们的签约艺人,按说他的个人行为是与我们无关的,可他毕竟是您送进训练营的,在训练营时打的也是咱们万吉的旗号,现在出了这种事,我们应该怎么处理呢?” “那几个艺人的公司有什么动静?” “他们的经济公司公关的能力并不强,现在都指着万吉出面呢。” 方元嗤笑了一声:“不想出钱还想解决问题?打的主意倒是好。”他的声音沉肃下来,“告诉他们,可以一起解决问题,但费用平摊。另外,赵谦不是万吉的签约艺人,即便这组照片曝光了,也对万吉没有什么影响。” “知道了。对了,闻总,赵谦一直在向我要您的电话,他在办公室哭哭啼啼,说您是他哥,不会不管他。” 方元不耐烦的回道:“我要真是他哥他还能没有我的电话?告诉他公司会按程序帮他解决问题,让他回宿舍待着,没有特殊情况就不要出门了,也不要上网!” 啪,挂了电话,方元将烟蒂按进烟灰缸,咬着牙骂了一句“蠢死了”! 令人没想到的是,经过半晚的运作,这件事情却在第二天早上发酵了,一举冲上了热搜榜首! “闻总,昨晚咱们将能删的帖子都删了,舆论也控制住了,可没想到管阳演了那部古装剧之后,有了一个不足百人的后援团,后援团里有人看到爆料并保存了那几张照片,然后煽动所有后援团成员脱粉回踩,所以才形成现在的局面。” “目前为止,所有的矛头还都是指向管阳和另一个在电视剧中漏过几面的小明星,赵谦一直没在大众面前出现过,所以现在并不是攻击的主要目标。” 方元用鼠标翻看着某薄的页面,照片虽然已经打了马赛克,依旧遮不住满屏的肉色。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几个咖位不大的小明星,却也掀起了网民的又一次的“狂欢”。 “要想翻是不会翻不出赵谦的身份的,马上草拟声明,赵谦非万吉旗下经济公司的签约艺人,所有行为与万吉影视全无关联。声明拟好以后,看看事态如何发展,实在控制不住舆论,就发出去吧。” 忽然话筒中传来一阵骚动,对面的电话似乎被人抢了去,传出赵谦的气喘虚虚的声音:“方元哥,你帮帮我,我还没出道,不能就这么废了啊!你帮我把热搜撤了,我以后帮你赚好多好多钱好不好?我一定会帮你赚钱的,像苏堇辰那样,方元哥,求你帮帮我!” 方元将已经拿开的电话又放回耳边,冷言说道:“赵谦,你还没与万吉签约,我昨晚为这件事运作看的也不是你的面子,现在事发了,闹成这样,你觉得我有什么通天的本领能保得住你?赵谦,我不是没提醒过你要爱惜羽毛,可你听进耳朵里了吗?” “我不是想红吗!你又不给我机会,我只能自己找机会啊!” “入了这个圈子的没人不想红,但有几个没有底线到去玩群P!”方元对着电话吼完,用手指压了压太阳穴,他连着几晚没睡了,现在脑子疼得像要炸了。 赵谦不能不安抚,如今他就像颗定时炸弹,如果在这个档口在媒体面前胡言乱语,受到影响只有万吉。方元放低声音,平和下来:“赵谦,好在你在公众面前还没露过面,这件事情我压不下去,但会尽量控制对你的舆论,等过几年后,互联网已经遗忘了这件事情,你再出道。” “过几年?过几年我就老了!”赵谦在电话那边声嘶力竭。 方元深吸一口气,压下了自己的脾气,沉声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了,赵谦。” “...那,那我要和万吉签约,做万吉的正式艺人,最好…一切待遇都和苏堇辰一样。” “赵谦,”方元咬着牙说,“这件事以后再说好不好,我们先处理眼下的事情。” 谁料,对面人却一声轻嗤:“闻总,我知道你是在敷衍我,你就是想把我一脚踢开!好啊,我走,我回H市,回到宋吉祥的身边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把我带到京城来,不就是怕我挡了你的路吗?!” “草!”方元拿开电话,狠狠的低骂一声,赵谦这样不入流的愚蠢角色他从未放在眼中,如今却被这人掐着自己致命弱点威胁,方元岂能不怒? 他眼底一片寒光,声音却依旧冷静平淡:“把电话交给王部长,他会拟好签约合同,这件事情平息后万吉就和你签约。” “平息后?具体多久?”赵谦问道。 “一个月,一个月后签约。” “如果到时候你耍赖呢?” “现在万吉就和你签一份前置合同,如果一个月后万吉不签你,你可拿这份合同和我打官司,也可以依据这份合同获得不菲的赔偿。” 听到这里,对面沉默了片刻,勉为其难的说了句“好吧”。 电话再次交到王部长手中,将事情一一安排之后,方元最后叮嘱:“方启明的新闻热度不能降下来,接着炒热。” …… 第105章 想你 此后几天,谁也没想到,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明星,竟引发了一场大规模的话题讨论,“娱乐圈潜规则”、“娱乐圈资源咔”以及“娱乐圈关系图谱”的热搜词条层出不穷,真真假假的信息漫天,很多明星和资源金主都被明里暗里的指戳,一时圈内人心惶惶,每个营销团队都在紧锣密鼓的备战,就怕自己家的艺人被裹挟其中,成了下一个被针对的目标。 苏堇辰作为正在上升期,前途看好的一名小流量影星,好死不死的也被卷进了风暴舆论的漩涡之中。有人暗戳戳的指明他先搭上了万吉影视的总裁,受到力捧有了些名气后,又挂上了地产业的大亨,如今资源、代言不断正是他舍得奉献自己的原因。 不过这些不良舆论到没用方元去操心处理,眨眼的功夫就被清理的干干净净,是谁在运作不说也能猜到。 方元嗤了一声,有钱好办事,真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苏堇辰打来电话,方元正忙没心思接,静了音直接放在了一边。直到第三个电话响起,他才在吃饭的时候接通,算作紧张鏖战中的一时消遣。 “方元,你出手对付方老师了?”苏堇辰电话中的声音有些紧张。 方元手边是从酒店叫来的简餐,他咽了口中的三明治,用纸巾擦了擦嘴。 “怎么他求到你那里了?” 苏堇辰微微一滞。 凉了的咖啡更加苦涩,方元这几天都是靠着它顶下来的。喝了一口,他笑:“想给他求情?” 苏堇辰语速很慢,但也坚决:“你们之间的恩怨我插不上嘴,也不想插嘴。” “乖。”方元不走心的逗着。 “...老师他…心思挺深的,你要小心一些。” “嗯,放心。”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方元转而问道:“你和王明之的恋爱谈得怎么样?” 他在“恋爱”两个字上加了别扭的重音,半分未掩藏不友好的语气。 苏堇辰知道他对王明之的敌意与戒备一直未销,忙答道:“挺好的。” “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什么挺好的?” “好。”苏堇辰笑,“就是有点烦。” 方元挑眉:“烦?” “太缠人了,几乎天天跑来剧组接我,如果是大夜戏就直接在剧组陪我,天天弄些幼稚的小把戏,我还要配合他表现出惊讶开心的样子…我觉得他有一点恋爱脑,就挺烦的。” “啧!”方元带入了一下年已四十、高大挺拔、气场强大的王明之恋爱脑的样子,不由身上一阵恶寒,“少秀恩爱,记住要好好拍戏,别让他打扰到你,以后你们要是结束了,他拍拍屁股走人了,你还要靠演戏生存知道吗?” 苏堇辰不敢反驳,连忙应了下来,后又犹犹豫豫、别别扭扭的问道:“你和那个修车工…怎么样了?” 方元将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凉意顺着食道而下,好似也装了一肚子苦涩:“难追。” “还有你追不到的人?” 方元苦笑:“追不到也要追,这辈子就和他耗着了。” 苏堇辰又开始吞吞吐吐,将一句话揉碎了三五次。方元留给自己消遣的时间不多,他看了一眼腕表,说:“没事,我就挂了。” “有一个小问题。”苏堇辰终于启齿,“…你和那个修车工…你是…下面的?” 眼镜反射凌厉的光芒,方元眯起微挑的双眼,沉默了一会儿他薄唇轻启,用让人心颤的气音问道:“你猜呢?” “我当然站你。” “王明之站谁?”方元快速问道。 “修车工…不是…他…” “你们两口子拿我消遣?!” 方元的口吻不重,却让苏堇辰打了个寒颤,想都没想,就卖了自己家爷们:“没有,是王明之让我问的。” “他让你问你就问,苏堇辰你自己不长脑子!” “对不起哈!” 留下一句道歉,电话被对方迅速挂断,没过三秒方元的电话再次响起提示音,一条微信横陈在屏幕上:虽然修车工看起来很…那个,但我还是站你!你太凶了! 方元看着手机,无奈一笑,吐出一句“白痴”。 提到宋吉祥,方元便控制住的想他。 酒店的阳台包裹着宽大的落地窗,冬季不常见的火烧云在天边翻滚着。方元点了一颗烟,夹在指间向前伸出手臂,抵在落地窗上。 他用另一只手拿着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将右手、香烟和火烧云一起框进了镜头。 流丽的火烧云将手上的皮肤显得更加冷白,瘦长的手指松松的夹着香烟看起来慵懒备至,烟头的暗火与瑰丽的云霞相融,孤独又性感,带着引诱的气息。 方元将照片发给小敏,随后跟了一句:转发给你老板。 过了一会儿,小敏才回,依旧大头一样二哈哈的语气:方元哥,你夹烟的动作怎么可以那么潇洒!我练半天,怎么看怎么别扭。 方元回他语音:你老板怎么说? 他说再转发无聊的东西给他就掀了我的皮! 方元笑出声,发了一个“饺子”的图片过去。 啥意思?也转给我老板? 嗯。 两分钟后,方元收到小敏气喘吁吁并声嘶力竭的语音消息,他正在逃命。 方元哥,那图片什么意思啊?转给老宋后,他现在正满屋子追我要剥了我的皮呢!救命啊,方元哥! 方元单手捂脸大笑出声,几天来的困顿烦闷霎时一扫而空。 吉祥,好想你…… 第106章 保护我? 车子急停,轮胎在地面上摩擦出令人齿寒的声音。副驾驶的门被拉开,面目普通的男人坐了进来。 “闻总,方启明…跟丢了。” “丢了?”方元镜片后的目光凉寒如水,“怎么回事?” “这些日子他那栋别墅里只住着他和他爱人,孩子被送到了他爱人的父母家。方启明一直闭门不出,只有他爱人每天开车出门买菜。” 方元送了个眼神过去,让他继续。 “发现不对劲是在今天中午,按理方启明的爱人出门买菜早应该回来,但她却一直没回别墅,这两天也有过一次这样的情况,是她去父母家看了孩子,因而我们也没太放在心上,可就在刚刚别墅二楼的窗边有个人影一闪而过,留着长发,应该是女人!我们找人试探过了,没错,别墅中的就是方启明的爱人!” “开车出去买菜的人是方启明?”方元猜测,“他乔装了?” “是,我亲眼看到是一个穿着皮草带着帽子的女人开车出了小区。” 方元想到方启明年届五十仍然纤瘦的身材,以及遮住眉眼露着的那截尖细下巴。 方启明知道暗中有人在监视他?以目前的情况,他已再无翻身之机,出去又会做什么?伺机报复吗?可自己整整一天都没有接到他的电话。 方元快速的在脑子中汇总着各种信息,试图找到方启明乔装外出的动机。 蓦地,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整个人一凛,神情骇然得让身旁的男人大为震惊。 掏出电话,方元迅速拨给小敏,电话铃音一声响过一声,却一直无人接听。 挂断、重播。 在方元的指茧被用力剋出血丝的时候,电话终于被接通了。 “方元哥?”小敏的声音中带着笑意,“电话怎么打得这么急?我刚从车底盘下面爬出来。找我?找老板?还是大头?” “宋吉祥呢?”方元急急问道。 “修车呢,”即便小敏神经大条也听出了方元语中的焦躁,“怎么了哥?” 听到宋吉祥没事,方元一下子泄了力气,倚靠进座椅揉了揉太阳穴,说:“没什么,告诉你们老板,年关近了,晚上铺子早点打烊,白天也多留心一点,看看周边有没有陌生面孔。” “哦好的…哎,老板,别抢啊!” “闻方方。”方元耳边换了声音,低沉严肃的嗓音让他再次绷紧了脊背。 那边说:“你在搞什么鬼?” 方元开了车门,顶着寒风走了出去,站在一片新雪中装糊涂:“吉祥,你想多了,我就是做一下必要的提醒。” “怕我被抢?还是怕我惹上麻烦?”电话中宋吉祥的话缓缓的,听起来是在边思量边说,“上次听说我铺子门外有几个面生的混混,你就急吼吼的从京城跑了回来;我在酒吧被人堵了,你要去报复,看起来也像知道是何人所为似的。” 电话那边传出了点烟声,紧随其后的是吐纳的声音:“有人冲我来的?而你知道这个人是谁?”宋吉祥停顿了一下,“还是这个人本来就是冲你去的,而我,作为你的前男友成为了要挟报复你的对象?” 方元呼吸一滞,但没有反驳。 “猜对了?”又是一声长长的吐纳,宋吉祥不急不缓的说道,“难道是你那个养父?” 方元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脆弱,他想靠在宋吉祥肩膀上睡一觉,将所有烂摊子通通抛给这个看起二逼兮兮,实则通透犀利的男人。 裹了裹身上的棉夹克,方元低低的“嗯”了一声。 “是我养父,方启明。这段时间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都是他在要挟我。” “他要挟你什么?” “他有把柄掌握在我手中,我打算曝光他,他用你的安危要挟我,让我放过他。” “你没同意?” 方元沉默了片刻后,才坚定的回答:“没同意,我千方百计变得强大就是要打垮他的。” “即便为了我的安全也没同意?”宋吉祥的话轻飘飘的,与出了口便溃散的烟雾一样没有分量。 却,压得方元心上如同千钧之重。 指甲压着茧子,他鲜少的有些无措:“我…会保护你的,我已经将方启明打败了。” 方元的言谈中很少用“打败了”这种幼稚的词语,但他现在急于表达,只能选择这种最直接明晰的。 “方元,你要是全盘掌握着事态,就不会打来这个电话了。”宋吉祥的话中没有什么情绪的起伏,他似乎掐了烟,找了一个更安静的地方。“需要我帮忙吗?” “不…” “方元,想好了再说。” 忽然觉得无力,再也佯装不下去坚强,方元慢慢的蹲下身子,背对着寒风轻轻说道:“吉祥,方启明消失了,在我的监控中消失了,他是一个报复心很强的人,我怕…” 宋吉祥接言:“你怕他来找我?” “是。” “可他的目标终究是你。”宋吉祥沉默的片刻,“把你的地址给我,我去你那里。” 方元猛地抬起垂着的脑袋,口中喃喃:“吉祥…你来保护我?” “别磨叽,地址发过来,晚上八点之前我会到。” 电话迅速收了线,不到半分钟,宋吉祥的微信被小敏推了过来,连同他的电话。 面貌普通的男人在那个年轻的上位者脸上,见过凌厉、冷肃,以及厌烦与不耐,就是没见过如今的恍惚中喜色。这个因为性格过于强势而一直会被忽视年龄的男人,现在却因这点淡淡的喜色,让人终于想起他还是个二十郎当岁的年轻人。 面貌普通的男人犹豫着问道:“闻总,方启明那边怎么办?” 方元终于从恍惚中抽离,淡淡应声:“查,一定要把的行踪查出来,另外调两个人守在我住的宾馆外,看看他会不会露面,因为他的目标是我。” …… 方元洗了一个澡,洗消了连日来的一身疲惫。单掌将浴室镜面上的水雾划开,方元认真地端详着镜中的自己。 全身赤果着,皮肤在热水的冲刷下显得有些娇软,白皙的肤色透出热气腾腾的粉,看起来有点娘们唧唧。方元蹙眉,他将敷在前额湿漉漉的头发撩起,与镜中的自己对视。 他知道自己皮相好,即便在美人如云的娱乐圈也不落下成,他的长相不是没给他添过麻烦,因而有时也怨过这副没什么大用的好皮囊。 可是,宋吉祥喜欢。那便是价值。 纤长的手指抚上自己的面庞,眼下的黑眼圈太深了;因为最近没有好好吃饭,下颌过于瘦窄;方元往自己身上瞄了一眼,本就不多的肌肉又消了一层,他忽然心情有些烦闷,为即将见到宋吉祥却不完美的自己。 为了做补救,他重新刮了胡子,吹了头发,穿上白色的丝质衬衫,意欲掩饰自己消瘦的身材。 晚上七点半,他开了一瓶红酒,缓缓的倒入醒酒器中,宋吉祥到的时候刚好是酒香最浓郁的时候。 他甚至在音乐软件中找了几首宋吉祥喜欢的歌,虽然都是无厘头又滑稽的歌曲,但方元依旧觉得,两个人相处时放来听听,是个不错的选择。 7点50分,方元计算着车程,他在考虑是微掩着门让男人推门而进,还是等待那几声动人心魄的敲门声。 8点钟整,方元站在落地窗前试图看清楼下停车场中的景象,可等了几分钟也不见有车辆进入。 8点零5分,手机的提示音蓦地响起,屏幕上横陈着宋吉祥的名字,方元急急点开那条信息,偌大的界面只有一个“我”字,这是他们重逢后的第一条信息往来。 不知为何,看着这个单调的“我”,方元心中骤然升腾起不好的预感,他马上回拨给宋吉祥,却收到关机的提示。 再拨,关机;再拨,对面依旧盲音。 方元的手开始颤抖,电话目录翻得并不利索,好不容易才把电话打给了小敏。 “老板?早就走了,算算时间,应该已经到省城了。” 啪,电话落地,方元靠在落地窗上,而窗外就是深沉无底的夜幕。 铃铃铃~电话铃音蓦地响起,打破了这方静隅。 方元装了弹簧一般立即向手机奔去,却在看到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时,脚步骤然而止,生生退后了半步。 空寂的屋子中,铃音不断响着,“方启明”的名字像漆黑的暗夜一样,一点一点将方元紧紧的紧紧的包围了起来。 …… 第107章 劫持(已大修) “喂?”方元接通了电话。 电话里传出的声音带着一点老神在在的笑意,问道:“方元,等到人了吗?” 手一抖,电话差点滑落。 摸索着就近坐到了床边,方元不确定自己几近脱力的身体是否能拿出与对方对峙的气势。 深吸了一口气,他开口:“方启明?” 竟是飘忽轻慢的语气。 “你不在家里收你的花圈挽联,倒是有兴致给我打电话?” 对面显然一怔,不过随即嗤笑一声:“还装?想让我认为那个姓宋的小子对你不重要是吗?不重要你三番五次的往H市跑?好好的总裁不做,去他铺子的对面开了家面馆?” 方元紧紧地握着拳头,指节咯吱作响,牙关紧咬,艰难的从牙缝中挤出满不在乎的口吻:“你说宋吉祥?哦对了,他说今晚过来的,现在几点了?”停顿的时间刚好够他看一下表,“八点多了?” 他停顿了片刻,忽的笑开了:“方启明,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对面的语气同样阴恻恻:“你怎么想的?” “你不会是觉得宋吉祥对我特别重要,为了报复我,就动了他吧?”方元口吻欢快,指茧却已脱皮,“方启明,告诉我你是怎么动他的?安江的事情我没按死你,你是在给我送机会,让我这件事上达偿所愿?” 对面沉默了下来,只有微弱的呼吸声从话筒中传了过来。方元为了不让对方听到自己紊乱的呼吸,稍稍拿远了电话。 他双手在轻轻颤抖,翕动的眼睫和紧拧的眉毛,透露着他正忍受着巨大的惶恐,而紧抿的双唇与紧咬的牙关又在昭示着他正在克制着无处积压的愤怒。 他在赌。赌方启明还有些理智,赌他不敢真的犯罪,赌他权衡利弊之后,放过宋吉祥。 可,等来的却是一声轻笑:“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如同过街老鼠一样,你知道他们取消了我的所有荣誉吗?我三岁开始跳芭蕾,路还没走稳就要练双脚直立,到今年我整整跳了45年,谁也没有我付出的多,谁也没有我对芭蕾这么的执着!” “凭什么?凭什么他们取消我的一切荣誉!他们有什么资格?!那是我用汗水一点点换回来的,谁也没有资格取消!!” “方元,你已经最大程度的毁了我,没有掌声、没有鲜花、没有赞誉,我的生活甚至生命都不再有意义!所以,你让我痛苦,我就会将一模一样的痛苦还给你!让你这辈子都活在痛苦和愧疚之中,即便活着,也如同睡在棺材中一样!” 方元的血液瞬间凉了! 他的胸膛迅速的起伏着,室内湿软的空气被吸入身体,再呼出时,却带着彻骨的冰寒! “方启明,你不用揣测我的痛苦是什么?你愿意做什么就去做,你自寻死路,我不拦你,不过说真的,我得报个警,如果你真做出点什么,我若是没报警,这其中说不清楚,你知道的,我从来不给自己找麻烦。” “好,你可以报警,那么就只能见到你恋人冰冷的尸体了。” “恋人?”方元漫不经心的笑,“恋人之一,这样形容准确一点,你忘了苏堇辰了?” 方启明也笑,阴鸷而高深:“方元,你在我身边长到11岁,都说三岁看老,我还是了解一点你的。你越在乎什么,越会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垂在身侧的手蓦地握紧,方元好似被人一把扼住了脖子! “还记得城西的那个游乐园吗?我曾带你去过,现在已经废弃,我在那里等你,记得,晚上九点之前过来。自己来,若是报警,你知道后果的。” 电话被挂断了,方元滑坐到地上。不过片刻,他便抬起头,直视前方,漏出冷厉又疯狂的目光。 ...... 似乎每个城市都有一所废弃的游乐园。 建在城郊,昔日繁华,镌刻了一代或者两代人的童年欢笑,然后逐渐衰败,直至废弃。 晚上九点,风都息了。 夜色浓厚的化不开,只有一束车灯在做着最后的挣扎。车轮碾压在废弃的石子路上,因为夜静,所以行车的声音显得很大,时不时的有树木的断枝被轧,发出脆响,顺着夜色传出了很远很远。 路的尽头,是一扇大门。 方元借着灯光看过去,锈迹斑斑的铁门上焊着的“祖国的花朵”几个字已经残破不全。 推开车门,便是冷。 方元黑色的风衣与黑暗连成了一片,宛如那无尽的黑暗只是他衣服的一角。 青年的男人蹲下身子,看着地面。因为下了新雪,地面上留有来往的痕迹。 有车来过,一辆。脚印相对凌乱,看似来往频繁。 很多人?方元蹙眉,将匕首塞进右侧口袋。他抽出根烟,点了火,狠狠吸了两口后,扔在地上,用鞋底用力捻灭,然后掏出手机,拨通了号码。 “我到了,一个人,去哪里找你?” 听到对方的回复,方元拢了拢身上的棉夹克,在耳边轻敲了两下,向大门走去。 虽然游乐场已经废弃,但这里应该还有人进出,因此留了一个角门。角门用铁丝弯的钩子挂着,轻轻一挑就开了。 在手机光源的照射下,入目的是一片萧瑟。昔日繁华的景象早已消失殆尽,一些破败的器械掩藏在荒草之中,沿路矗立的石像玩偶,像是空着灵魂的皮囊,用空洞洞的目光诡异的注视着来人。 方元似乎听到了这里曾经的笑声,盘旋着,跳跃着,远远近近的响起,隐藏在夜幕之中,像是只无形之手,随时趁人不备便会将你拉扯入无底的深渊...... 凭借着记忆,方元顺着园区右侧的甬路向前行进,他记得那里是“旋转秋千”的位置。 果不其然,方元顺着光线看到了荡着长长锁链的一个个秋千。 “来了?”暗夜中响起一个男声,本是清雅的声音如今在这夜里却听得有些恐怖。 方元用手挡着眼睛,避开了对面射来的手电筒的强光。略微适应了一下光线,他迎上方启明的目光,问道:“宋吉祥人呢?” 方启明笑了一下,退后几步坐在了一个生了锈的秋千上,直到这时方元才看到,他旁边垂荡的秋千上还坐着两个人。男人,皆是人高马大,面目不善。 “我说的没错吧?你在意那个姓宋的小子。”年近五十的方启明在强光之下显出了不常见的老态,他一直刻意的保持着身材,脸上便显得有些干瘪,白天看得不算明显,如今光线的明暗色调将他脸上纵横的沟壑照得分明,上了年级的老态便真切起来。 入夜,气温已经低至零下十几度,方元将双手拢在口边,呼了口白雾,笑着说:“你说在意就在意吧,毕竟相交一场,我总不能看着他不救。” “他人呢?不在我可走了?” “你觉得你既然来了,还走得了吗?”方启明淡淡的说。 方元信步走到一个空秋千前,用手拉拉锁链,确保了安全才坐了上去,他用脚轻轻蹬地,将秋千小幅度的荡了起来,看似百无聊赖的问道:“你想做什么?杀了我?能解恨吗?” “倒也不是不行。” 方元眸子一动,他发现那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在听了方启明的话后明显一怔,还下意识的对了一下眼神。 心中略略有了数,方元又问:“宋吉祥呢?别故弄玄虚了,挺冷的天。” 方启明笑着起身:“还真让你说对了,我若就这么杀了你,还真是不解心头之恨,我也想让你落败,可以我现在的能力不足以毁了你的公司和事业,那该怎么办呢?毁了你的爱情?方元你这个人有心,但不多,我就算杀了那个小子,你顶多悲伤几天,所以...我想了一个办法。” 方元蓦地心惊,指茧上传来的疼痛并不能让他定下心神。冰块一般的铁链扎手,他却绞紧了手指,口不对心的轻松问道:“哦?什么办法?” 手电的光源随着方启明唇角慢慢绽开的诡异笑容投射到了方元身后。方元立刻转身去看,见那一束光打在离自己直线距离最远的一个秋千上,而那个秋千上竟然还坐着一个人! “...吉祥?”幽暗的光线下,方元眯起眼睛辨认,“吉祥!” 那是一个健壮男人的背影,他坐在那里,似乎整个身子都被捆绑在秋千上,额头抵着锁链,一动也不动。他身上穿的还是那件已经洗旧了的冬衣,方元还记得衣服散发的淡淡皂角味,是让人安心的味道。 !!! 方元骤然起身,向那个身影疾步而去,却在半途被一个彪形大汉迅速控制,绞着他的双臂压向方启明。 若在平日,想要控制住方元其实并不是件特别容易的事。可如今方元乱了阵脚,一心向那个人形雨布冲去,身子发抖,脚步踉跄,被人一绊,反手一绞,便受制于人。 “方启明你想做什么?”方元厉声质问,“你对宋吉祥做了什么?” “看到你心心念念的恋人了?”方启明脸上的笑容阴森恐怖,“我也没做什么,就是用了一点乙醚而已,不过你要是不乖乖听话,那我就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了?” “方启明,你放开我!”方元用力向前挣去,两条反剪的胳臂被拉出奇怪的形状,保不齐哪下就会脱臼骨折。 被捆绑的宋吉祥仅仅亮相了一瞬,手电的光源就收了回来,那里重新被一片深谙的夜色挤满。 方启明看着挣扎的方元幽幽的笑了,瘦削的脸颊在电筒强烈的白炽光下,像无肉的骷髅:“呦?没想到你还用情挺深,真是让我意外。那好,成全你。你不是想救他吗?那就等量交换啊。” “好,我换,我留在这里,你现在放他走!”方元坚定的说道。 “不是这么个换法,我教你怎么换!” 在方启明的示意下,方元也被绑了起来,坐在了与宋吉祥对角线另一边的秋千上。两个人之间只有不到十米的距离,却像隔山阻海一般遥远。 过了见到宋吉祥的最初冲击,方元略略稳住了心神,他问方启明:“你要怎么交换,说说看。” “于你来说十分简单。”方启明以胜者的姿态站到了方元面前,“我知道网上那些攻击我的言论都是你煽动的,你就是做这个的,不用不认。” 方元挑眉,没言语。 “听好了,交换的第一个条件,把网上的那些侮辱我的帖子、言论都删除,一个字都不能留下!” “做不到。”方元干脆的拒绝,“网络世界你知道有多庞大吗?可能这世界上有三分之二的人每天都在网络上发表信息、阐述观点,海量的碎片化的信息如果有实体的话,估计整个地球都装不下,我并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与能力,可以消除每一条有关你的言论。” “做不到?”方启明眸中似乎氤了疯狂的血色,他向身边的高大的男人抬抬下巴,目光落在了宋吉祥身处那片夜色之上。 男人会意,从兜里掏出了一把匕首,在指间游刃的翻弄着,一步步向那处走了过去。距离不远,几乎只有几步的路程,方元深吸了一口气,在那个男人就位之前,大声说道:“我可以试一试!” 他看向方启明,眼中一片冰冷:“除了网警,谁都做不到百分之百的删除所有相关信息,但我能做到主流媒体和主流平台看不到攻击你的内容。只能这样了,你不能强人所难。” 方启明思量了一下,撇了一下嘴表示勉强接受:“好吧,那我们来说说第二条。” 他从口袋里翻出一张纸,在空中甩了一下,薄薄的纸张在寒冷的空气发出易碎的哗响。 “这是给我正名的声明,你要将它发到网上,让那些非议我、贬低我的庸俗之辈,那些声讨我、诅咒我的卑贱之人知道他们错了,大错特错!” 借着幽暗的灯光,方元扫了一眼面前的声明,随即蓦地一笑:“方启明,人老了要服老,你要知道网络不是法外之地,并不是什么都能发的。” 方启明咬牙切齿:“那你前几天...” “你陷害安江的事有公安局的调查通报,并不是我随意杜撰的不是吗?不过...”方元看着几近疯狂的方启明,换了说法,“不过这件事情我能做,真真假假的消息放在一起炒热,受众就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而且也不能以声明的方式发出去,要变成爆料的角度,然后用一些边角料去佐证它的真实性,做这种事我很专业。” 方启明嚼了一会儿方元的话,虽然不是全都能听懂,但也明白了五六分,他扯了半边嘴角笑道:“好久没见过你这么听话的时候了,看来那个姓宋的小子功不可没啊。” 方元也笑,微微后仰身子:“他值这个价,再多怕是我就要考虑考虑了,方启明你也别太过分。” “我过分?”身前的男人忽然像被踩了尾巴,“我被你搞成这样,我过分?!我现在什么都没了,我的地位,我的名誉,我的作为一个舞者的至高无上的荣誉!都没了!”...... 向来优雅自持的方启明挥舞着手臂失控的撕嚎:“荣誉和名誉就是我的一切!它们是我高高在上的资本,是我被众星捧月的筹码!" 第108章 较量 (铁子们,鉴于很多读者留言说上一章跷跷板那段情节与整个作品风格比较脱节,我细致的考虑了一下,觉得有理,而且我也是听人劝吃饱饭那一挂的,所以对上一章跷跷板环节进行了修订,去掉那个设定,重新行文,新的东西夹在原来的语言之中,看的可能有些费劲,实在抱歉。虽然原来跷跷板的情节我也安排了后续方元智商碾压方启明的环节,但改完之后,还是觉得修订的比原来的好,就得麻烦大家重新看一遍前一章的后半部分了,致谢!) “我一直、一直都是最优秀的!我从三岁开始跳舞,别的孩子玩闹的时候我在练舞,别人谈恋爱的时候我在练舞,别人享受人生的时候我都在练舞!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吗?知道吗!我一直都是最出色的,直到遇到了那个安江!” 方启明的眸光邪肆,像想起了什么不堪的陈年往事:“凭什么?凭什么那个安江,轻轻松松达到了我苦练多年的成绩?人人都夸他有天份,在台上像一只真正优雅骄傲的天鹅,而赞美我的,永远只是一句技术好!” 男人忽然向前一步,发疯似的拉扯着方元的衣服:“你知道技术好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教条、呆板,与剧目格格不入!” “所以你毁了安江?”方元冷言总结。 “是,我毁了他,看着他在台上出尽洋相。一只bo起的天鹅,何谈优雅!哈哈哈,你知道吗,那些一直赞美他的人坐在台下脸都绿了,最后只能提前叫停了曲目,让安江滚下台去!” “最后还是我成功了,我要让那些曾经赞美安江的人看看,我方启明才是成功的舞蹈家、艺术家,才是配被记入中国芭蕾舞史的伟大舞者!” “可你,方元,你毁了一切!” “方启明你可真卑鄙,不属于你的东西再怎么争也不会属于你!” “我承认我卑鄙,难道你就不卑鄙吗?你的公司是怎么建起来的?你的启动资金从何而来?!姓宋的那个小子脑子是不是被门夹过?你骗了他那么大一笔钱,竟然不告你,也不报复,还他妈继续给你暖被窝!方元,你不觉得你欠他的太多了吗,你现在就慢慢偿还吧!” 方启明凑近方元的脸,慢慢说道:“马上给京城打电话,按我说的把那些对我不利的言论删除掉,把这份声明用你说的什么爆料的方式发出去。快!不然你的小情人不知会遭什么罪了!” 方元瞄了一眼身边魁梧的男人,点了点头:“把我松开,我要打电话安排一下。” 思量了片刻,方启明使了个眼色,一直守在方元身边的男人上前松开他身上的绳子。 方元拿出电话,修长的手指滑动着通讯录中,垂着眸子随意笑道:“我真搞不明白,你弄这么大阵仗为了什么?公安局的案底消不了,证人证言不能撤销,难道只是消除了网络层面的社会影响,就能找回你的荣誉了?” 方启明笑了一下,这是整个晚上他唯一一个得意的笑容:“我也不怕告诉你,我被伦敦的三一拉邦音乐舞蹈学院聘请为芭蕾舞舞台剧艺术总监了,他们不在乎我在国内有没有案底,只要求我消除社会面的影响就可以,那些老外也怕华国的网友,说这些人力量超乎想象。” 闻言,方元抬起眸子深深的看了一眼方启明,脱口的话却淡淡的。 “恭喜”他说。 电话接通了,方元按照方启明的要求一一做了部署,却在结束之前添了一句:“让公共事务部的王明之协助你处理吧,务必明天早上我要见到效果。” “王明之?”那话那头有些疑惑。 “嗯,有什么问题?” “没有,闻总。” 挂了电话,方元直视面前的男人,面色冷凝:“都安排好了,可以放人了。” 方启明却笑了:“不急,还早得很。” 第109章 鲜血 进入城区,光线亮了起来。宋吉祥单手扶着方向盘,瞟了一眼车子仪表盘上的时间,7点45分。 晚上路面车少,尤其北方冬季。车内只有平稳行驶的沙沙声,投射在车窗上的暗影,是男人硬朗锋利的侧脸。 忽的,一阵电话铃声打破了车内的安静,宋吉祥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眼中划过些许惊讶。 连上耳机,他接通电话:“赵谦?” 自赵谦跟着方元去了京城,便与宋吉祥很少联系,打过几个电话话里话外问的都是方元的信息。 小敏有时会翻翻赵谦的朋友圈,纸醉金迷的令那孩子直咂舌。 “羡慕吗?”宋吉祥问。 小敏摇摇头:“觉得这种日子轻飘飘的,不踏实。” 今天的赵谦很不寻常,脱口便问:“吉祥哥,你在哪呢?!” 极度慌张,甚至破了音。宋吉祥微微蹙眉,说道:“开车呢,在路上。” “你来省城了是不是?”那边急急喊道,“吉祥哥,救我!” 本想问一句赵谦是怎么知道自己来省城了?却被一句“救我”岔了过去。 宋吉祥放慢了车速,问道:“怎么回事?” “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楚,哥我去找你!” 宋吉祥下意识看了一眼时间,还有八分钟到八点,他抬头前视,已经看到了方元下榻的宾馆。 “你来凯帝吧,我一会儿把房间号告诉你。” “我就在凯帝前面的路边,吉祥哥,我看到你的车了!” 果然,宋吉祥在路旁看到不断摆手的一个人影,他眉间的纹路未松,反而更深了一些。 把车停在路边,赵谦猫腰迅速钻了进来,回手迅速锁了车门。 他穿得很少,这样的冷夜仅穿了一件绒衣,冻的佝偻着身子,将一双通红的手堵在空调的出风口上。 “怎么回事?”宋吉祥脱下自己的外衣送了过去。 赵谦赶忙穿上,抿上衣襟打着牙颤说道:“吉祥哥,有人要弄死我,我现在走投无路了,你得帮帮我!” “说清楚一些,不然怎么帮你?” 赵谦冻的发白的脸上忽然有几分难堪,他将脖子扭到一边,毫无底气的回道:“我得罪了一个富婆。” 夜色幽暗,车窗玻璃上也能看清宋吉祥深沉的眼色,不知赵谦盯着夜色还是暗影,又说:“我和她老公搞到了一起,所以她要教训我。她...说要毁了我的脸,吉祥哥,那些人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转过头,赵谦看到了宋吉祥拧紧的眉头,他“哈”了一声,夸张的说道:“吉祥哥,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觉得我下贱?但这些事情都是万吉的闻总让我做的!你觉得他为什么把我从H市带走?就是觉得我好拿捏,他可以随便的卖我,一次又一次!” “他用我铺路子,换资源,却一次演出的机会都没给我!我被人家老婆盯上,他连管都不管我,任我自生自灭!” 握着方向盘的手逐渐收紧,宋吉祥想到了方元曾经说过的那句话:“赵谦不适合留在你身边。” “方元他......” 一句话还没说完,车子后面忽然亮起来两束刺目的大灯! 赵谦慌忙的趴在椅背上向后面看去,尖声大叫:“来了!来了!他们追来了!快开车,开车啊!” 宋吉祥从后视镜看着由远及近快速驶来的两辆车,低低骂了声“草”,然后迅速启动车子,一把舵开上了主路,轮胎在地面摩擦出了令人牙酸的声音! 路面的车不多,宋吉祥的车开得飞快,后面的车追得急,跟得也紧,有时几乎贴上了宋吉祥的车尾。 “赵谦,报警!”宋吉祥从后视镜盯着后面的车辆, 方向盘猛的向右一打,做了一个漂亮的超车。 “不,不能报警!”赵谦哆哆嗦嗦的说道,“我是明星,一报警我的前途就完了!” “草,你的脸要是被毁了,还当个屁明星!” 赵谦双手扒上宋继祥的肩膀,红着眼探身过来:“哥你帮我甩掉他们,甩掉就行,你帮帮我。” 宋吉祥用余光瞄了一眼赵谦,沉着脸并未说话。 不过须臾,车子便飞速驶过了“凯帝”酒店,高耸却单薄的楼房上,一扇扇窗子透出橙黄色的暖色,宋吉祥知道有一盏灯光里,方元正在等待着自己。 他一手握着方向盘保持着车速,一手拿出手机打算给方元打一个电话。 他虽然与方元交换了电话,却没拨通过,并无通话记录,车子高速的行驶下,他只能打开微信。 方元的微信在最上方,几个小时前刚刚发来房间号。宋吉祥按下语音键,刚说了一个“我”字,就被副驾驶上的赵谦一把将电话抢了去。车子打了一下滑,在路面画了一个S形。 “吉祥哥,你要干什么?”赵谦厉声质问。 宋吉祥有些愠怒:“我要做什么?我还想问你要做什么呢?抢什么抢?不怕撞车啊?给我手机!” 赵谦紧紧握着手机,不知怎么就将刚刚宋吉祥的那声“我”字转化成文字发了出去! 听到一声一发送成功的提示音,赵谦怔了一下,随即慌乱的将手机关机了。 “赵谦你他妈到底在做什么?我现在正往公安局开,我就不信他们敢追到公安局。你现在就给方元打电话,我要听你们当面对质,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他妈新愁旧账和他一起算!” “公安局?宋吉祥,你这是往公安局开呢?”赵谦似乎更慌了,他口中喃喃着“不行不行”,在一个岔路口猛然伸手去扳方向盘!高速行驶的车子瞬间打滑,在地面迸出一道火星。 “赵谦,你他妈找死啊!”宋吉祥控制住了方向盘,以点刹的方式减缓车速,并未让车子侧翻。 车子停下来的时候,车头正对着那条荒僻的岔路。后面跟着的两台车,似乎也被这个意外情况所惊,极速刹车,轮胎在地面拖出长长的黑印。 “快开车,开车,吉祥哥,他们追上来了!”赵谦扒着椅背大声喊道。 “赵谦,事情不是这样处理的,必须报警!” “好,报警报警,我马上就报警,哥你先开车,他们下车了来抓我来了!” 宋吉祥看着从两台车上下来的几个壮汉,估计了一下若是肉搏自己的胜算。他又看了一眼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弱鸡一般的赵谦,狠狠的说了声“报警,现在就打电话,告诉警察我们的位置!”,然后用力踩下油门,车子箭一般的向荒僻的岔路窜了出去。 开了几分钟,宋吉祥诧异的发现那两辆车竟然没跟上来。他越想越不对劲儿,在一个较为开阔的地方缓缓的停下了车。 转头再看赵谦的时候,年轻人握着手机垂着头一言不发,与刚才慌乱癫狂的样子大相径庭。 “怎么还不报警?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宋继祥伸手打算拿过自己的手机,赵谦却在这时抬起了头,他淡淡的说:“吉祥哥,你看车窗外。” 宋吉祥顺着他的目光偏脸向车窗外看去,却只看到了沉沉的夜色和荒败的庄稼地。 “什么也没有啊,你到底让我看什么?” 宋吉祥蹙眉回视赵谦,却发现他正举着一块白色方巾向自己扑来。 “赵谦!”宋吉祥反应迅速,一边用力挡开那双手,一边偏头去躲。 但距离实在太近了,方巾的一角压在了他的口鼻上。宋吉祥大掌用力的握住那截细瘦的腕子,90度一拧,便听到了赵谦高八度的嘶嚎。 宋吉祥一手攥着那双手腕,一手扣在赵乾的脖子上,眼中喷着怒火:“赵谦,别让我问第二次,你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被人扼住命门的赵谦竟然哈哈大笑,“宋吉祥,你知道我是谁吗?董立新是我舅舅!” “董立新?!”宋吉祥震惊,“他...” “他被你送进监狱了。”赵谦阴鸷的笑,“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我是在我舅舅身边长大的。你知道我15岁之前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吗?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 “可是你把我舅舅送进监狱了,他手里的项目全都停工了,还被查出来贿赂和做假账,欠了一大笔钱。董家败了,没有钱、没有别墅、没有车,也没有我的锦衣玉食了!” “负债累累的日子我过不下去,董家败了之后我也不再上学了,加入了一个诈骗团伙,和他们搞电信诈骗,为什么?就是来钱快!” “可也倒霉,才加入了两个月,团伙就被端了,我进了监狱,遇到了你。” “宋吉祥,我其实感激过你,在监狱的时候所有人都欺负我,只有你帮了我。”赵谦嗤的一笑,“可在我知道你就是害得我舅舅进监狱,害得我过苦日子的人之后,我恨你宋吉祥!” “可我又离不开你。”他的眼神变成了自嘲,“因为只有你还会管我,还会给我找工作,让我不至于饿肚子。” “宋吉祥,你知道我有多纠结吗?我一边恨着你,一边又要讨好你。有时我也妥协过,想着就放下仇恨吧,可我每次看到别人过得比我好,手里有大把的钱可以任意消费的时候,那股恨意又熊熊的燃烧起来,烧得我恨不得把你撕裂!!” “所以你现在是在报复吗?”宋吉祥冷声问道。他箍着赵谦的手腕和脖子,却发现自己的力量好像在一点一点的流失,要花更大的气力才能保持手上的力道。 “算是吧。”赵谦笑,“宋吉祥,我把你卖了个好价钱。” 强壮的男人眼睛微眯,露出不屑的表情:“似乎现在你还不是说的算的那个。” 松开紧箍着赵谦脖子的那只手,宋吉祥拉开储物箱翻找绳子。 赵谦似乎急了,用力的开始拉拽。控制赵谦对于宋吉祥来说本来是一件轻松简单的事情,但现在他的神识有些涣散,力气也越来越微弱。 应该是刚刚赵谦捂在他口鼻上的那块方巾有猫腻,即便如此,他并没有表现出异样,依旧强硬的样子。 翻出了一根粉色绳子,那是方元送给小敏的蛋糕包装上的彩色拉绳,小敏舍不得丢,就随手放在了储物箱里。 赵谦见到绳子也急了,用力的挣扎。忽的,他破开了宋继祥的桎梏,又去捡掉落在座位上的方巾。 宋吉祥哪能让他如意,咬着牙,拼着力气控制他。即便有些脱力,赵谦仍不是宋吉祥的对手,很快就被高大的男人压进座椅深处。 他眼睛赤红,眼球向外突出,牙齿紧紧的咬着下唇,从牙缝间发出一声嘶吼:“宋吉祥你毁了我,我就杀了你!” 蓦地,他不知从身上哪里摸出一把弹簧刀,向前一送,扎入了宋吉祥的腹中。 “你...”宋吉祥慢慢垂下头,将目光从赵谦身上缓缓的落到自己的腹上,那里插着一把刀,一双清瘦的手握着刀柄,正在剧烈的颤抖。 他忽然觉得头特别晕,身上的力气似乎随着流出的鲜血迅速溃散。掐着赵坚肩膀的手慢慢的垂下,他撑着最后一点力气问道:“你对我用了什么,蒙汗药?” 赵谦依旧颤抖,此时他的脑子混乱不堪,下意识的回道:“他们说是乙醚。” “他们?”宋吉祥捂着腹部跌回在椅子,“他们是谁?你能把我卖给谁?”他的眼周肌肉蓦然蹙紧,“方元的养父吗?!” “你!你怎么知道?!” 宋吉祥在听到这句话后,陷入了深暗的昏迷。 第110章 一切未知 “现在我可以带宋吉祥走了吗?”方元冷声问到。 “急什么?还早。”方启明拢了拢身上的军大衣,一团白雾团在口鼻之处,“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我要看到网络上出现为我正名的消息还算数。” “炒热一条消息是需要一个过程的,你看到成果前势必会先冻死在这里。”方元向身后的那片黑暗看了一眼,“你知道吗,乙醚是会抑制呼吸系统,导致呼吸困难和缺氧的,在低温的环境中作用更加明显,再这样下去,弄不好你会背上人命的,那你的纽约之行就要泡汤了。” 方启明笑了笑,并无所谓:“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今晚我看不到网络信息,是不会放你们走的。” 方元的视线在方启明的面色上细细研读,然后挑眉,微微点头:“好吧,那我们就再等一等。” 夜色更深,好在无风,干冷的寒气像冰刃一样一点一点凿进皮肤,凝固了体内流淌的血液。 两个壮汉冻得直磕脚,在深静的夜里发出咔咔的声音。方元耳廓动了动,眼尾余光瞟了一眼身后那抹扎实的黑暗...... 方启明向来都是优雅的,冷得紧了,也只会找面残垣,靠在上面将双手插入兜里。 叮咚,方元和方启明的手机同时响起了提示音。方元用僵硬的手指划开屏幕,眼中漏出气馁与失意的神色。 “最先的消息已经发出来了,你这么关注自己的新闻,应该收到网站的新闻推送了吧?” 方启明怔了一下,才快速翻出手机,果然屏幕上有几条推送信息,标题或悚然或搞怪,不过都是给方启明正名的意思。 抖着手点进去,方启明将手机抬高放在眼下,每一个字他都读得认真,连网友的评论也一条不落,直到读完最后一个字,才深深的舒了一口气。 “现在发出来的只是初始消息,关注度不高,明天这些消息会在各大平台热炒,但你别指望一下子就能‘以正视听’,毕竟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连你给安江下药,还有极少数的人表示支持呢,所以你要接受并非百分百的认可。” 方启明“啧”了一下舌,语气阴阳:“也只能这样了。” “那我们能走了?”方元再次确认。 方启明轻轻的“嗯”了一声,接着又说:“走之前,你还得配合爸爸做件事情。” 方元没有遮掩自己的厌恶,轻嗤了一声才咬着牙根笑道:“还有什么事?” “谁知道你离开后会不会变卦,或是进一步对我穷追猛打,方元,你这个人太不讲信用了,我信不过你。” “哦,那你要怎么办?” “拍几张照片吧,免得你日后反悔。”言罢,方启明给两个壮汉使了一个眼色,“把他按住!” 方元迅速后退一步,手搭上了衣服中的隔层,他神情冷肃,嘴角却是勾着的,语气慢慢吞吞近乎调笑:“拍什么照片啊?需要动这么大的干戈。” 两个壮汉越逼越近,方启明在两人身后笑得如同鬼魅:“脱光衣服拍点裸照,闻总要是反悔了,我就让全国人民欣赏一下万吉总裁的风采。” 镜片寒光一闪,方元顿生戾气,但他依旧保持着风度,边后退边语速流畅的说道:“方启明,你不是用chun药,就是拍裸照,这点下三滥的路数你还真是用的如火纯生,真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少废话!”方启明忽然凌厉起来,催促两个壮汉,“赶紧扒了他的衣服,拍照!” 两人近在眼前,只一展臂就能抓到方元。谁料那个纤韧的青年却蓄力一个手刀,向其中一个男人的肋下生生劈去,在那人“哎呦”一声,几近踉跄的时候,一个反身跃出了绝境。待两个壮汉反应过来,脸上漏出了恼火的神色,飞身扑了过去。 方元深知自己不是两人的对手,而他也并未打算与他们真刀实枪的肉搏,刚刚那招还是几年前宋吉祥教他的,说若遇到了弱鸡可以一招制敌,却不伤人。 出了两个男人的包围圈,他向身后的黑暗而去,那里的秋千上锁着宋吉祥。 可他的速度并不快,用的也是倒退。 他的目光牢牢的锁在方启明的脸上,带着笑意说道:“方启明你还是不够阴狠,我若是你,就将我与宋吉祥一起扒光拍照,你知道创立万吉的启动资金是宋吉祥的,我对他还算有几分感情,保不齐这个公司以后就会是他的。到那个时候,我方元就是一届白丁,我又天生生得脸皮厚,几张裸照对我真构不成什么威胁。宋吉祥就不一样了,到那时有身份有地位,脸皮子又薄,你拍了他的裸照,他千方百计也不会让你发给别人欣赏的。” “所以,我建议你,要拍就拍我们两个一起的!” 话音刚落,他便在方启明的脸上看到了惊慌与不安,男人脸上微微下垂的松肉在不断抽动,嘴角抿了一下,快速开合,大声嚷道:“快抓住他,脱了他的衣服,拍照!快!” 方元不断地后退,几乎已经退到了宋吉祥的身边。他看到方启明的神色更加凌乱,往前冲了几步恨不得自己来抓人。 方元微微一笑,这是今晚他最走心的一个笑容。心中有了数,蓦地,他掏出一直藏在怀中的利刃,指向迎面而来的两个壮汉! 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两个壮汉互相对视了一眼,目光中皆有犹豫。 方元“哎”了一声,对两人说:“接活的时候没说会牵扯人命吧?为几个钱碰人命官司可不值得。” 两个壮汉蹙眉,却没有退开身体,依旧横在方元面前。 方启明从旋转秋千的另一侧转到宋吉祥的身边,恶狠狠的说道:“方元,你就不怕我杀了他吗?” “不怕。”方元笑,他向那个坐在秋千上的背影说道,“哥们,起来吧,冻傻了吧。” 方启明和两个壮汉同时一愣,连同那个背影都看得出脊背一僵! 方启明的舌头与牙齿碰撞着,口齿不利索的说道:“你...你说什么?这,这就宋吉祥,你认识他的衣服吗?” 男人站的地方只有微弱的光线,是他走近“宋吉祥”时特意调暗的电筒。此时昏黄的光线抵近那件棉衣,似乎想竭力证明着什么。 方元持着刀,冷光幽寒,却不及他的眸光凛冽。 “方启明,这哥们的背影确实有些像宋吉祥,一开始因为惊惧我也认错了,但冷静下来想想,若是你手里有这样一张底牌,怕是会用得淋漓尽致。我试探了几次,你都回避了,起初我也只是猜测,直到听到这哥们轻轻的磕脚声。”方元笑,“一动不动坐这一晚上不容易,哥们起来活动活动吧。” 从背影上便能看出坐着的男人慌了一下,他抬起头去看自己老板的脸色。方启明面如黑锅,阴鸷的神色犹如地域恶鬼。 “不是宋吉祥又能如何?你今天还能逃得了?!”方启明歇斯底里的干嚎,白色的雾气一团一团的打在深凉的空气中,从浓郁到消散无踪,“你们给我抓住他!扒光的他的衣服,快,抓住他!” 那个坐着的男人一点点站了起来,将身上的绳子抖落在了地上。他的腿似乎已经麻了,站也站不稳,走也走不了,只能把着摇晃的铁链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 他微微转过脸,看了方元一眼,眼中有化不开怨念。 不是宋吉祥,方元持刀的手抖了一下,他赌对了! 虽然在方启明的面色上能看出些许破绽,又似有似无的听到了第三人磕脚的声音,但方元依旧怕猜错,怕万一那个被锁的人真是宋吉祥,那么,自己的莽撞就会给他带来更大的危险! 好在,上天眷顾。 刀,再次握紧。方元抬起另一只手在耳朵附近轻敲了两下,然后看着犹豫着缓慢向前逼近的两个人,出声冷言提醒:“你们想拍我的照片?要么有本事打残我,要么弄死我。但在法律上,我是可以正当防卫的,必要情况下,可以还击,死伤不论。” 脚步一顿,两个壮汉再次踌躇。 就在这时,方启明撕嚎的声音插了进来:“我加钱!我给你们加钱,按原来的价格翻一番!只要你们拍下照片!” 方元不再给壮汉选择的机会,直言说道:“我报警了,你们现在离开还来得及。”他微微转头,用手拨开耳边的碎发,漏出里面的类似于耳机一样的耳塞,“我的人已经帮我报警了,恐怕现在警察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这回壮汉明显的退缩了,他们后退了几步,向那个站在座椅旁的同伙说了声“走!”便拉开步子快速向园区的深处走去。 终于松了一口气,方元冻得僵硬的手放松了几分力气,但他知道今晚的硬仗还没有结束,宋吉祥现在在哪里?他的这件外衣方启明又是如何得到的? 一切都还是未知。 第111章 杀戒 过早降临的冬季,似乎总是以不祥的风雪开始。 不知何时,深谙的空中飘下细碎的雪粒子,起初稀疏,并不觉得,到后来开始稠密,落在衣服上头发间,看起来也并不纯洁晶莹,灰突突似乎带着空气中污浊。 落在皮肤上的雪瞬间便融化了,方元抹了一把,准备逼方启明说出宋吉祥的下落。 方启明还站在秋千旁边,垂着手拿着手电,手电的光源向下,照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圆圆的光晕。他的脸隐在黑暗之中,勉强能看出一个模糊的轮廓,方元猜测他的神情是阴鸷且疯狂的,因为那个男人从不肯面对失败,也不善于认清形势。 没有了掣肘,方元终于可以放肆起来。他将手中匕首收了起来,翻出一根烟咬在齿间,僵硬的手指按了三下打火机才得了一团火光,点燃烟,那点萤火似乎也成了暖源,方元双手拢了一会儿才悻悻作罢。 “方启明,”他说,“你自导自演这场戏真是愚蠢,如果我并不在乎宋吉祥呢?今天晚上你不是要唱独角戏?” 暗淡的光线中,方启明的声音缓缓传来,他的声线不似常日的清雅沉和,似乎一瞬间就沙哑老迈了下来:“方元你其实和我挺像的,我家里那个小的反而懦弱愚蠢不像我,我有时在想你要是我亲生的就好了。” 听了这话,方元“嗤”了一声,在暗夜里吐出了一口浊烟。 方启明接着说:“像你我这种人,在乎的东西不多,我在乎名誉地位,所以你直戳了我的要害;你在乎财势,但我却没有能力动你的心头好。宋吉祥算是我病急乱投医吧,没想到还真把你钓上来了,你能为他做到这个份上是我没想到的。” “我和你不一样。”方元看着那处暗影,“别人欠我的我要讨回来,我欠别人也想还回去。” 鬼魅一般的暗影笑了一下,嗤道:“捅人一刀,等人家愈合了再挑开伤口给他上药,你还真是崇高伟大呢。” “方元,你赎不了罪的,宋吉祥不会原谅你的,你知道他和我说了什么吗?他说...”方启明向下压着下巴,眼中的笑意阴森恐怖,“他说,你原来骗了他的钱,现在又不顾他的安危执意与我争斗,他对你失望透了!他不想裹进我们的恩怨中,我找到他的时候确实想绑他,但是没成功,不过他倒是大方的给我了一件他的衣服,方元,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方元一笑,将烟蒂仍在新雪之中:“如果我不认识宋吉祥,你的话我都不会全信,别说我认识他又了解他,你要是真遇上他,他不把你的头打爆都算我输。” “你!” “你什么你?宋吉祥到底在哪里?!”方元忽然呵斥。 “在哪里?就在你的身后!”忽然方启明的手电筒调到最大光源猛地照射过来,柱形的白炽光线直直的晃向方元的眼睛。 方元一惊,迅速的用一手去遮挡光线,一手向衣服隔层摸去。谁料刚刚搭上衣襟,身后就传来急速迫近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呼吸声。 是谁!这个场地中难道还藏着别人?! 方元猛然回头,被强光晃花的眼睛看到了一个高大男人的身影,待那人从暗处几步越至面前,他才恍然看清来人,原来竟是一直坐在秋千上伪装宋吉祥的那个男人! 他不是和那两个同伙一起逃走了吗?! 来不及深想,方元退后一步试图与男人拉开距离,但男人的动作似乎带着怒火,不但迅速而且狠厉。 没能退开,只能寄希望于匕首。方元的指尖已经搭上了冰冷的质感,却被男人一把握住腕子用力一拉!手被拉了出来,匕首还在夹层的兜里。男人一只手紧紧攥住他的胳膊,犹如铁钳一般难以撼动。他单手使力,五指关节紧抓,尖利的指甲几乎扎透方元的皮肤。 若放在以往,这个动作做完,男人便已经听到鬼哭狼嚎的叫声,可这个叫方元的青年非但没叫,注视着他的眸中闪着比兵刃还锋利的寒光。 男人刚刚被方元揭穿磕脚,专业性在金主和同伙面前大打折扣,心里窝着火,又听到方启明在他耳边低语“加钱”,所以才冒着被警察抓的风险,鬼迷心窍般的要制服方元。 他微微皱眉,见不得方元这般有骨气,因而用力顺势一拧,想将擒着的手臂反剪在背后,如若成功,以他用的力气和角度,方元必定关节脱臼。 可,那个年轻的男人在他反剪手臂的那一刻却顺势转了半圈,成功的化解了受困的局面。 看着魁梧男人的不敢置信,方元轻嗤:“老子原来跳芭蕾的,筋骨软不可思议!” 话音未落,他故技重施,以另一手做刀,劈向了男人的肋下!他似乎也急了,这一劈用了十足的爆发力,掌侧传来剧痛的同时也听到了男人的闷哼。 男人疼得踉跄,手上松了力道,方元趁机抽回手臂,快速的掏出匕首。他不知道男人有没有利器在身,因而不能给他留有再次攻击自己的机会,手腕一番,手中的小刀脱手而出,化出一道流线,扎进了男人的大腿! 一声惨叫,在这荒僻的静夜中犹如鬼哭。男人捂着大腿连连退后几步,看着方元的目光带上了几分恐惧。他们这种人违法的生意接的多,肉票多数是吓一吓就尿了裤子,即便有反抗的也是暴打一顿就老实了,从没就遇上过这么狠厉难缠的角色! “我说过的,正当防卫就算杀了你也不犯法!” 方元提着刀向男人一步一步走去,男人明明知道他是故作强硬,却也不敢贸然再次和他硬拼。身子已经冻冷,腿上不断涌出的鲜血却是热的,男人终于认怂,骂了一句脏话,撂下一句狠话,便拖着伤腿一步一步往同伙离去的方向逃走了。 “唉,你回来,我加钱,再翻一番怎么样?!”方启明真的慌了,他没想到方元真的会动刀子,刚刚锋利的刀刃划开那个男人皮肉的时候,他感觉好似那柄刀是凿进自己身体里一样,神经上的疼痛夹杂着即将落败的惶恐,一时间全都涌进了他的身体里。 没人回复他的话,男人伤着腿也还算矫健,几步就隐于黑暗,见不到人影了。 方元又点了颗烟,他的手有些抖,垂着的睫毛在不断地翕动。刀刃上还有血,在寒风中转瞬就冻在了光洁的刃面上,方元深吸了几口烟,然后弹开,反手握着刀一步一步的向方启明逼近。 “宋吉祥在哪里?”他的面色甚至比刚刚的方启明还要阴鸷疯狂,“告诉我,宋吉祥现在哪里?” 面对方元的威压,方启明不断的退后,他怕急了,慌急了,后退的时候被一块支起的残砖绊倒,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雪更大了,从雪粒子变成细小的雪花,寒风也急劲起来,带着雪花直直的砸在万物之上。 他的声音颤抖,“方元,你听我说...” “我现在只想知道宋吉祥在哪里?” “他很安全,只要...只要你把承诺我的事情一一落实,我就会放了他。” “他既然在你手里,你今天为什么会找一个冒牌货?!”发间覆的雪片将方元的眼睛衬得血红,他一个字一个字问道,“方启明,你把宋吉祥怎、么、了?” 方元的神情过于渗人,方启明坐在地上恐惧的后退,但他对自己的诉求依然执着,梗着脖子说:“我说过了你帮我在网络上正名,我成功出国之后,才能告诉你他的下落。” “警察就要来了?难道你想和警察说?” 听到这话方启明忽然就怒了:“方元,你要是把我交给警察,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你这辈子都见不到那个姓宋的了!” 方元没言语,只是取出了自己的手机,举到方启明面前,手指轻点打开了刚刚推送消息。 “方启明,你看看,给你正名的消息已经不存在了。” 手机界面上是一个灰色的大大的“X”,下面排列着一行小字:此条信息已被发布者删除。 “这本来就是一条临时链接,定向发到你和我的手机上,并没有正式的存在于网络上哪怕一秒钟,没人看得到这条信息,除了你。” “那...那些评论...” “假的,做出来给你看的,还满意吗?” “你从一开始就不想给我‘正名’!”方启明双手用力一撑,猛然从地上跃起,伸着干枯嶙峋的双手去抓方元。此时,所有恐慌和惊惧都被他抛于脑后,他的每一条神识都被愤怒控制着,不顾方元手中的利刃,恶鬼一样的向他扑来! “我怎么能信你!怎么能愚蠢的信你这个满嘴谎言,满肚子坏水的坯子!”他扑了上来,却被方元率先拉住领口一拖,按在了秋千的座椅上,长长的锁链顿时摇晃起来,从下向上仰视,像从天幕上直垂而下一样。 方元一手持刀,一手扼着方启明的脖子,在铁链摇晃发出的沉闷哗响和漫天灰黑色的雪花中,嘶声竭力:“我他妈问你宋吉祥现在在哪里?!” “哈哈哈哈哈~”方启明发出扭曲的笑声,“方元,原来你也会害怕,也会害怕失去,我现在才知道,比起搞垮你的公司,让你失去宋吉祥才是对你最大的折磨!” 他一把拉下方元,逼近与他的距离。两个人近距离的对视,像是能看清彼此的灵魂:“方元,要痛苦咱们就一起痛苦,你把爸爸推下地狱,但爸爸寂寞啊,咱们就一起下去吧好不好?” “但是,我老了,你还年轻,你的痛苦会很长很长。”方启明抬起头,忽地笑了,“比这锁链都长。” 方元也抬头看那根锁链,环环相扣的铁环儿像是从罪恶之源伸出的触手。他忽然觉得心中有什么在鼓动,按耐不住,一发不可收拾。 噗!利刃插进血肉! 方启明不可置信的缓缓垂下头,看着自己腿上没了半截的匕首。首先感觉到的不是疼痛,而是凉。在寒夜沁了一晚的刀锋在肉里散出的冰冷,让人从里到外打着寒战。 “这也是正当防卫?”方启明面无表情的问道。 “我可以说成是正当防卫。”方元蓦地抽出刀,血涌了出来,“我再问你一次,宋吉祥在哪里?你对他做了什么?” 方启明看都没看那处伤口,他的脸上竟然出现了诡异的笑容:“方元,杀了我,杀了我宋吉祥才能得救。” 他像梦魔一样引诱:“你若是不杀我,不管我落魄到何种境地,即便坐了牢,出狱之后还是会去找他,想尽办法接近他、伤害他,直到我玩够了,看腻了你的痛苦,便给他一个痛快的了断!方元,现在你只有杀了我,才能保证宋吉祥的平安!” “杀了你?”方元用气音重复了一遍。 “对,杀了我。” 方元又抬头看了看锁链:“方启明,你是一个惜命的人,这么说无非是想逼我同意你的条件。” “你是聪明,不过你也听说过吧,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我这个人民群众眼中十恶不赦的人。方元,现在放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答应我的条件给我在网络上正名,替我在警察面前掩盖,然后我平平安安出国,我们这辈子两不相扰;二...”他直视方元,过于扁薄的嘴唇夸张的开合,“二、杀、了、我,你的小男朋友才会平安!” 拳头蓦然握紧,细长上挑的眼睛微眯,方元咬着牙说:“我要是不选呢?” “你可以试试看!这样的游戏我不介意多来几遍。” “你会受到法律的严惩,你会进监狱的!” “只要我不死在里面,迟早会出来缠着他的,而且我也可以找别人做,不是吗?” “方启明!” “一或二,选一个。” 雪片落在了方元的镜片上,化成水珠冻成冰,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绪,只听见他轻轻的说:“杀了你,宋吉祥就得救了?他就不会因我而受到伤害了?可以平平安安的守着他的铺子了?每天算错账,为一顿午饭吃什么而犯愁,二逼一样的搂着大头望天,与小敏称兄道弟,又论父子情意?还可以没有我的骚扰,谈一段简单的恋爱,柴米油盐快乐的生活。” “是不是?”他凑近方启明问道。 “你...你要做什么?”方启明重新害怕起来,他从不认为方元会做出对自身不利的选择,所以才将他逼入死胡同,逼着方元帮他。 可,现在的方元魔怔了一般,方启明心里打颤,忽然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你不要乱来啊。” 方元缓缓的举起匕首,按着方启明喉咙的手骤然迸发巨大的力量,他面无表情,但似乎又在笑,漫天的雪花将他衬得如同扭曲的勇士。 “方启明,杀了你,宋吉祥就安全了。” 手起刀落,尖锋刺入颈间的皮肉,方启明尖声撕嚎! “方元!住手!” 远远的风雪中传来一声厉喝,高大的身影隐约可见。 是宋吉祥。 ...... 第112章 带我去找他 时钟倒转两个小时,一辆黑色商务车踩停了刹车。在砂石路面翻涌的尘土中,车门被推开,黑亮的皮鞋落脚前似乎想择选一处干净之所,但鞋子左右扭转移动,终是无奈的踩到了尘土之中。 城市的灯光已甩在身后,四野暗色无边,只有两束车前灯生生插入黑暗之中。然而光亮的介入并没有带来半点安心,倒让这处荒僻之地更加骇人起来。 男人下车后,几个壮汉也鱼贯而出。几个人穿过车灯的光线,向停在几米之外的另一辆普通家用车走去。 离得近了,男人脚下一顿,打开随身带着的手电筒照向车子旁边的枯草堆。 “赵谦?”他语气中带着关切,却又能听出压抑的嫌弃,“怎么蹲在这里?” 赵谦蜷缩着身体,双臂紧紧的抱着大腿,头几乎插入腿间,整个身体都埋入了大号的棉衣之中。 听到声音,他茫然的抬起头,目光遇到手电的强光下意识的躲避,可即便别开了脸,站着的几个人也清晰的看到了他的哭相。 “怎么了?”为首的男人有点不耐烦,他看向不远处的那台家用车,“姓宋的晕了?” “方会长!”赵谦带着哭腔一下子扑了过来,可能是蹲得久了脚麻,刚一起身便双膝跪在了地上,此时的他也不顾及未来之星的脸面身份了,连滚带爬抱住男人的腿,“方会长,我杀人了!” “杀人?杀谁?”男人面上的肌肉一紧,“宋吉祥吗?” “...是,他太强悍了,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所以我用刀...” 男人猛然后退一步,让赵谦抱了个空。他的神情有些慌张,鞋底不断地碾压着地上的碎石子:“不是让你迷晕他吗?你动什么刀子?!” 男人再一次看向家用车的目光已不似刚刚的轻慢,带着些小心翼翼的忐忑。 “死了吗?”他问赵谦。 一个“死”字像在赵谦的头顶敲入了一颗巨钉!他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口中不断地喃喃着:“我杀人了杀人了”。 男人低低骂了一声“废物”,转头去看身后的高壮的男人们:“去个人看看那个姓宋的死没死。” 得了吩咐,几个男人却没动,其中一个头皮上带着刀疤的人粗声大嗓:“老板,说好了的这次买卖不沾人命,现在弄出这事,兄弟几个可不奉陪了。还有,定金我们可是不退的。” 言罢,便有要走的架势。 “等等。”男人急忙挽留,“又不是咱们动的刀子,这事和我没关系,跟你们更没关系,不存在沾了人命。” 他垂下头,浸着毒液似的目光狠狠地剜了一眼赵谦,又言:“我去看看。” 一步步走到车前,男人用一块方巾垫在副驾车门的把手上拉开门,他身量颇高,需要微微弯腰才能看到车内的情况。 手电筒的光线慢慢送到了车内,待看清车内的情形,男人的心脏蓦地抽紧,握着车门把手的手指紧紧一收,手背上本就嶙峋的血管高高凸起,盘错的像树木裸露的根系一样渗人。 曾经隔着公路远远看过一眼的年轻男人此时单手捂着腹部趴在方向盘上,鲜血从他的指缝流出,已经染湿了半片衣襟。那张年轻飞扬的脸曾经让他印象深刻,如今即便在这么虚弱的情况下,漏出的苍白侧脸也难以掩盖他的坚毅。 男人伸出手想去摸摸他的脉搏或探探他的鼻息,但仅仅伸出半掌便停了下来,绷直的指尖跳动了两下,随即勾了回来。 关上车门,男人挺起脊背大踏步的回来,越过赵谦,对几个壮汉说了声“走!”。 “你们要去哪里?”赵谦慌了,他踉跄的爬起来,一把抓住男人的胳臂,“你们要丢下我不管?!” “这是你惹出来的麻烦,和我们无关。” “是你让我把他引过来,迷晕的啊?!” 男人勾唇轻轻一笑:“小赵,说什么胡话呢,我只是想和宋吉祥谈谈,让你做个中间人把他约出来,可是你现在却把他杀了。” 赵谦似不认识面前人一样瞪大眼睛:“你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我把他迷晕,就给我一大笔钱,还会帮我联系影视圈的资源,给我角色让我演戏!” 男人无情的拂开那双手,看着赵谦的目光像在看一个笑话:“你有什么证据我说过?录音了吗?还是我给你发了正式的信函?”他在男孩单薄的肩上拍了拍,躬身贴近他的耳朵,“我要是你,就马上离开这里,谁也不知道你今晚见过宋吉祥,说不定这就是一起抢劫杀人案。” 赵谦猛地抬头,看向眸中带着阴狠笑意的男人。他看到他眸光忽的一闪,歪头盯上自己身上穿的宽大棉衣。 “宋吉祥的衣服?”男人问道。 赵谦看到他眼中似乎有光彩划过,脑子顿时清明一瞬,双臂一环,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身体和衣服。 他向后退了一步,叫嚣:“想要宋吉祥的这件衣服?那就拿钱来换!” 男人琢磨了一下,嘴唇微动:“开个价。” “还按原来谈好的价格。” 男人笑了一下,却不及眼底,他转头对身后的几个壮汉说道:“把那件衣服拿过来,这不沾人命吧?” 叫喊的声音在苍茫的夜里骤然而起,卷进荒败的枯草中慢慢息了音...... 方向盘上的手指似乎微微抽动了一下,因为动作过于细小,让人生出了错觉的疑惑。不知又过了多久,隐于暗处的眉峰也跳动了一下,低垂的睫毛轻轻颤抖,好似在奋力的挣扎,又像空梦之中无意识的抖动。 无边无界的虚无之感慢慢褪去,一片黑暗之后,迷离的眼神,离开了那些未知的幻影,缓缓地张开,重新看到真实的世界。 痛,十分的痛,源源不断的痛感从腹部向身体各处漫散。昏迷前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宋吉祥想起了赵谦,想起了忽然而至的白色方巾,以及猛然刺入身体的利刃...... 方元!一切感官在想到这个名字之后瞬间清晰起来。宋吉祥用力抬起自己的头,苍白的面上眉头紧锁,眼眶泛青,嘴唇紧紧地抿着。乙醚的作用还在,身体很软,依旧蓄不起力气。大量失血更是加重了身体的虚弱,即便抬头这样的动作,对于此时的宋吉祥来说都是一场磨难。 方元有危险!握着方向盘的手骤然用力,宋吉祥嘶吼一声直起身子,他靠着座椅靠背重重的喘息,腹部的伤口因为这个简单的动作再次传来剧痛。 深吸了两口气,宋吉祥费力的翻开自己的针织衫,漏出左侧腹部的伤口。 因为赵谦的慌乱与紧张,匕首并未扎的很深,而且宋吉祥在刀尖抵上皮肉的那一刻迅速侧移,避开了自己的要害位置,所以,寸余的伤口在左腹的边缘,靠近肋骨的位置。 宋吉祥在侧门的置物处翻出纸巾,破开包装袋将整整一包纸巾都压在伤口上,又翻出随车携带的胶带锢着纸巾缠了几圈。做好这一切,男人的头上已经出了一层汗,不顾满掌的鲜血,拧动了插在车子上的钥匙。 随着一声汽车的嗡鸣,车前灯亮起,光线中宋吉祥看到车外不远处的一团黑影惊得一蹦。但他无心理会,只想快点找到方元,操作杆一拉,倒车驶上了石子路。 “吉祥哥!”蓦地车头趴上了一个人,那人瞪着一双含泪的眼睛,惊喜的喊道,“你没死!” 宋吉祥换了档,缓缓踩下油门,前车灯下面色惨白的赵谦由喜转惊,快速后退,恐惧的说道:“吉祥哥,你别撞我,我不是有意要刺你的,我是被逼的,都是那个方启明逼我这么做的!” 宋吉祥没有撞人的心思,却也不想轻饶赵谦。本想迅速摆脱他,然后报警,却在听到这句话后,反常的停下了车。 落下车窗,虚弱的宋吉祥强撑着沉和的嗓音:“你知道方元在哪里?也知道方元的养父要做什么?” 赵谦用力的点头。 “上车!带我去找方元!” “吉祥哥,你会不怪我吧?也不会把我交给警察吧?”赵谦的言下之意很明显,如果不答应他以上两个要求,一切免谈。 宋吉祥翻起眼皮,锋利的眼神切割着碎光:“从现在起,赵谦你口中若再有一句谎话,我让你这辈子出不了监狱!你知道的,我能做到。” 赵谦打了一个冷战,他想起了宋吉祥在监狱中低调的威风,与掩藏在笑意中的不可一世。。 “知道了,我不再会骗你。” “带我去找方元,快!” .......。 第113章 终章 给入吗? 车子一路开到废弃的游乐园。 宋吉祥踩下刹车,将车子停在了游乐园门口。他靠在椅背上虚弱的勾了勾手指,赵谦会意,立马将刚刚经过药店时买的急救用品送了过去。 翻开针织衫,宋吉祥扯落被染红的纸巾。皮肉上的血洞漏了出来,吓得赵谦缩起了脖子。宋吉祥单手拧开碘酒,将黄色的药汤倒了上去,刺痛的感觉顺着脉络瞬间传遍全身,他抬起下巴长长的闷哼一声,额上沁出一层冷汗。 呼哧呼哧抽了两口冷气,他将消毒纱布盖在了伤口上,再用牙齿扯断医用胶带,将其固定。 棉衣刚刚给了赵谦,如今男人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针织衫。如今夜深,室外温度已将至零下十几度。失血的情况下,宋吉祥知道自己不能失温。 “后备箱应该有一件羽绒服。”那是宋吉祥室外救援车辆时为了保暖备下的,他吩咐赵谦,“你去取来。” “还有那根最粗的撬棍。”他补充。 手握铁棍宋吉祥戾气横生,常常挂着笑的唇角平压,眸色骤冷,带着阴冷无情的肃杀之气。他冷漠的觑了一眼赵谦,再次向他伸出手,淡淡的说道:“拿来。” “什么?” “你的刀。” 赵谦打了一个冷战,他不是没见过宋吉祥发飙,在监狱时他虽低调隐忍,但面对令人忍无可忍的挑衅时,他的回击也从不手软。可现在,宋吉祥脸上的冷峭是他从没见过的,一身威压,气场阴沉骇人。 他缓缓的从兜里掏出那把还带着面前男人鲜血的弹簧刀递了过去,小声的说道:“我就不进去了。” 宋吉祥心里着了一团火,并未理会赵谦说了什么,一把拿过刀子,推门下了车。 大幅度的动作扯动伤口,他紧紧皱着眉,单手捂着左腹,快步向园区里走去。行至角门,不远不近的地方传来一声树枝断裂的声音,寒眸一闪,宋吉祥厉喝:“谁在那里?” “宋先生,自己人。”一个面目普通的男人从围墙后闪现,“我是闻总请的私家侦探。” “这个通讯设备可以听到里面的情况。”男人按亮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二十分钟前,闻总给我发暗号让我报警,但这里是城郊,最近的派出所距离这里也有三十多分钟的车程。” “方元自己在里面?” “是,刚刚还听到了打斗的声音。” 宋吉祥眼周肌肉蓦地一紧,目光凌厉迫人:“把你的通讯设备给我!” 男人略一思考便摘下自己的耳机,递了过去。 角门被大力推开,宋吉祥快步入园,背影中看得出几分慌乱。 “宋先生!”男人在铁门外高声唤他,见宋吉祥带着戾气不耐的回头,快速说道,“闻总做得这么绝,其实是想保护你。” 宋吉祥一怔,眼瞳深眯,意味不明。他转身继续急行,只在冷风中扔下了一句“啰嗦”! 这条甬路颇长,长到宋吉祥将方启明抛出的选项及方元魔怔了一般的话听了个完整。 直到那句“没有我的骚扰,宋吉祥今后可以谈一段简简单单的恋爱,柴米油盐快乐的生活。”通过耳机传来时,他的心蓦地一沉,口中下意识的吐出一句“糟了!” 再然后便是方启明惊惧的求饶声,以及方元最后说出的那句:“杀了你,宋吉祥就安全了!” “方元!”因为奔袭,鲜血从宋吉祥的伤口涌了出来,但他丝毫未觉,大喊了一声,“住手!” 白亮的冷光随着方元的动作,没入坐在秋千上的男人的颈项,却因熟悉的声音惊得失了准头,腕子一抖,刀尖斜斜的划着宋启明的锁骨向下,在他的皮肉上开了一个口子。 “宋吉祥?!”方元保持着落刀的动作猛然一怔,夜幕中的模糊轮廓像极了宋吉祥,他的心尖不断地颤栗,却又怕再一次认错人,“吉祥,是你吗?” “是我。”远处的人影走出深暗流动的雾霭,慢慢清晰起来。他看了一眼捂着颈子哼哼唧唧的方启明,判断出他应不是重伤。 “方元,别做傻事。” 方元脸上漏出喜色:“你没事?” “没事。” “他们...方启明没把你怎么样?” “没有。”宋吉祥用力将脊背挺得笔直,再一次重申,“方元,我好好的,没事。” 直到此时,方元才觉得浑身的细胞都活了过来,吊了一晚的心终于落回原处。他仰起头去看插入天幕的铁链,希望将眼中的热意逼退回去,可泪水却越聚越多,汹涌决堤,扑簌簌的落下。 太软弱了,他骂自己。可是转念一想,宋吉祥没事,真好,软弱就软弱吧。 他用肩膀蹭去下颌的泪水,看着已经走近旋转秋千的宋吉祥说到:“我还有一点事没做完,等我一下。” 言罢,便再一次举起手中的匕首! 宋吉祥大惊失色:“方元!你疯了!” “救我...宋...救我!”已经被捅了一刀的方启明害怕极了,一边挣扎一边虚弱的呼救。 “我不杀他,他会一直找你的麻烦!”方元紧抿着唇,清明了一瞬的双目再次赤红,阴鸷的目色渗着寒意,原本清冷的气质骤然变得阴狠乖戾起来。 宋吉祥已经近身,却不敢贸然去夺方元的刀,他怕方元铁了心要杀方启明,以距离来算,自己怎么快也快不过刀锋距离动脉的半臂之距。 他只能暂时稳住方元,故作了轻松的语气:“闻方方同学,你高估了他,也低估了我,他没那么容易伤害到我的,你忘了我打架很厉害的。” 这番话收效甚微。方元轻轻摇头,眸色依旧冷如冰霜,黑曜石般的眸子泛着摄人心魄的幽冷寒光。 “你不知道的,方启明很...阴险。”他择选了一个令自己满意的词,“为了报复,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我不怕,相信我,我能保护好自己...和你。”宋吉祥缓缓的伸出手,“来,方元我们回家。” 我们回家。一句话,时光似乎倏忽倒转,四年前的那个雨夜,方元隔着挖掘机的车窗高喊:“宋吉祥,和我回家!” 如今,角色对调,方元只觉得造化弄人,匪夷可笑。 眸子垂下,雪花落在睫上。可转瞬它们就被抖落,方元坚定的否决:“等我解决了这个麻烦。” 面对固执的方元,宋吉祥瞬间怒了:“你他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杀了他你自己也完了!” 听了这话,对面的人竟然勾起唇角,却不像在笑,神色依旧阴戾:“那样最好,你身边就一个麻烦都没有了。” “草!”宋吉祥重重的骂了一句,“现在还他妈跟这矫情!” 方启明知道宋吉祥与方元之间的恩怨,也知道方元一直没能求得原谅,他以己度人,想到若自己是宋吉祥,怕是恨不得见方元去死。因而见宋吉祥怒了,他便怕他坐视不管,任凭方元处置自己。 方启明破天荒的为方元说起了话,只求勾起宋吉祥对方元的恻隐之心,阻止他行凶,也算救了自己。 “是我不好!”他忍着痛说,“不应该在你母亲刚刚去世之后就将你弃养;不应该将你养了多年的那只兔子扔给厨房;不应该将你从你母亲的墓碑前赶走,勒令你再也不能去祭拜;不应该出钱让闻军一直看着你,让你连走出那个小城的机会都没有;也不应该让他们偷改你的高考志愿,为了羞辱你把你送进大专去学汽修。” 男人顿了顿,方元的神色太过渗人,他的眼尾压着一抹红,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咬紧的牙关似乎可以听到咯吱咯吱的磨牙的声音,像是被掀了陈旧的伤疤,方元重新又疼了一次,怒了一次。 方启明别开眼,不去看方元冷得像一把凌迟之刀的目光,他咽了一口唾液继续说:“千不该万不该,我不应该在你重新参加高考时,找人偷偷在你口袋里放了作弊的工具,害得你三年之内不能参加高考。” 方元蓦地高扬刀柄,扼着方启明脖子的手用力收紧,他眼底寒光乍现,杀气四起,目光冰冷如薄刀,声线低沉得宛如人间厉鬼:“你知道你最不应该是什么吗?就是你动了宋吉祥!本来我也不想对你赶尽杀绝的,让吴媛莉那种女人敲诈你一大笔钱也就算了,可你偏偏作死,找人动了宋吉祥。” “你说得对,像我们这种人只能为自己心尖上最重要的东西拼命,你如果搞垮了万吉,我可能只会感叹技不如人,但你动他,就要自己承担后果了!” 方元抬起头看向宋吉祥,见他目光如炬的注视自己,眼中隐隐压着万般情绪。他微微一笑,说道:“吉祥,回去吧,别让方启明脏了你的眼。以后再找对象睁大点眼睛,别再遇上我这样的。” “方元,你他妈天生就是来折磨我的!”宋吉祥忽然将手中的铁棍一扔,长臂一沉,一把小刀从袖口划入掌间,他手握刀柄,趁方元愣怔的档口,快速靠近相持的两人。 “既然你要一定要杀他,那我来杀!” 刀子扬得比方元高,落得比方元重,瞬间就要刺入方启明的皮肉! “不要!”方启明和方元同时出声,只是方元的声音更加惊恐高利。 “你不能杀人!”方元用力将方启明向旁边一拉,抛了手中的利刃,抬手去挡宋吉祥的刀,自上而下重重来袭的刀子瞬间与手掌在半空相遇,吓得蜷着脊背缩着脖子的方启明尖声大叫! 疼痛却没有如期而至。 方元气喘虚虚的看着宋吉祥目漏疑惑,却见那张沉郁的脸上慢慢绽开一个笑:“还他妈治不了你了,闻方方。” 男人收回刀,却见只是一个刀柄,并无刀锋:“弹簧刀,早将刀子收了回去。” 言罢,宋吉祥大掌一抓,就把方元抓到身边,恶劣的用两指钳住他的下颌扳起脸庞:“知道你能作,不知道你这么能作!不听话是不是?你他妈前几天在我被窝里说的以后全听我的是放屁?” 方元乖乖的被他钳着,一直没有说话,他看着男人,很快就发现了他的异常:“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惨白?!” 宋吉祥放开方元,沉重的手臂搭上了他的肩膀,刚刚撑着的力气似乎瞬间散了:“没事,咱们...回家吧。” “小心!” 一片白亮划开方元身后的空气,在宋吉祥的余光中一闪而过!男人蓦地一惊,刚刚泄掉的力气在瞬间再次并发,他翻转了方元的身子,用力将他往怀中一带,抬脚向一头扎过来的方启明猛然一踹! 方启明本就受伤,加之年纪大了,行动并不迅捷。他从地上捡起方元掉落的刀子,寒光闪闪的刀子让他心魔大盛,不顾后果的蓄足了力气向方元冲来,却被宋吉祥掏心窝踹了一脚,四仰八叉的向后倒去。只是离得太近,宋吉祥又只顾护着方元,起脚踹向方启明之前,手臂被刀尖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吉祥!”方元大惊失色,“你受伤了!” “没事。”宋吉祥虚弱的安抚方元,他上前一步踢开了方元的刀子,瞄了一眼在地上扭曲滚动的方启明,不爽的问道,“警察怎么还不来?” 像是回应他的话似的,几名警察从夜幕深处走来,目光在三个人身上过了一遍眼,问道:“你们哪方是劫匪啊?” 宋吉祥靠在方元身上勉强漏出笑容,贫嘴道:“政府,您一定看着我像,但真是他。”他指向还在地上装死的方启明。 警察将方启明上了手铐,又见伤了两人,因而叫了救护车。 “草,今天回不了家了,落脚的地儿应该不是医院就是警局。”宋吉祥觉得自己的意识在逐渐涣散,却依旧嬉皮笑脸。 方元深深的看着宋吉祥,几乎像要将他的样子印刻在眼中一样。 “我没有家,”他说,“从11岁之后就没有了。”又摇摇头,“不对,曾经有过一个,但让我弄丢了。” 漫天飘雪中,宋吉祥回视方元。他的眸中某些情绪在翻滚,汹涌蓬勃。两束相撞的目光纠缠在一起,久到似乎时间都失去了意义。垂眸盖上眼波,男人重新拾起了笑容,嬉皮笑脸的说道:“方元,我的家不免费,给C吗?” 《正文完结》 ....... 小剧场: 被扣在锁链上的方启明听到有人在叫他。 缓缓的抬起头,看到了面前长身玉立的方元。 年轻人微微躬身看着他的眼睛,犀利的目光掩藏在镜片之后。 “谢谢你。”方元忽然说道。 “你什么意思?”方启明蹙眉,“讽刺我?” “不是,真心的。”方元轻轻的笑,他偏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高大虚弱的男人,“没有你弄这一出,还真不好追回他。” 在方启明惊诧恼怒的目光中,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那段忏悔的话说得不错,他心软了。” 直起身子退后几步,年轻人神情倨傲:“我发挥的也不错,打动他了,不祝贺我吗?” 老迈的男人咬牙切齿,似被困住的厉鬼。 “哦对了,伦敦那边我会帮你陈情,怎么说好呢?”方元故作思考,“说你杀人未遂还是20多岁就做不了芭蕾动作了?” 最后看了歇斯底里的方启明一眼,方元转身走到了一身风雪也依旧温暖的男人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