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好好的》
    作者：日月黄
    文案：
    一个叫齐遇的女孩，自出生起便被重男轻女的奶奶憎恶，同时又被不喜欢孩子的父亲嫌弃，自幼的生活完全不受重视，而与父亲团聚后，她的生活更是从此陷入痛苦与烦恼。原本，她的人生会因为长年来自家庭与学校的各种冷热暴力，而逐渐走向灰暗，过得一塌糊涂糟糕透顶。不料，却因为一些奇怪的看似陌生又仿佛自己真实经历的梦，慢慢得到了改变，最终，她与最爱她的母亲过上了简单又温馨的生活，并且，遇到了可相伴一生的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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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搜索关键字：主角：齐遇 ┃ 配角：徐云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受人嫌弃的女孩被梦指引走出困境
    立意：人的个性、命运，受家庭环境影响往往高于学校社会，家长应该是孩子命中的贵人。
    第1章 老师请假了
    今天简直是齐遇觉得有生之年最开心的一天了，尽管到目前为止她只活了不到八年，当班主任在上午最后一节课上到最后一刻，作为结束语宣告的那条消息一出口，齐遇那一年多来几乎每节课都保持呆呆木木的表情一下子就活了，两眼噌的一亮，比平时大了一圈，射出了愉快得不能自己的精光。
    和蔼的老师（当然，在齐遇眼里就不是这样子了）宣布，她因为家里有事，以后的五天里都不能再来给他们上课了，因师资紧张，由门房上的大爷代课。话一出口，齐遇登时来了精神，立马从神游状态脱离出来，回归残酷的现实，不，现在这个现实于她来说是美好得不能再美好了，她感觉自己一下子振作起来，浑身都有了力量。天哪，这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几年不遇的大好事，砸得她很是亢奋，内心雀跃不已。耳边则传来一片惊天动地的哀嚎，舍不得老师离开的声音响彻这间盛了不到四十个学生的明亮教室。
    哀嚎声刺激了齐遇一下，但仍挡不住她内心不停泛起的激动之情，她提醒自己，好像不该表现得如此快活，可她确实做不到啊，于是脸上呈现出想压却压不住的愉悦，挂了情不自禁的灿烂笑容，她看了班主任一眼，班主任的目光恰好也扫了过来，老师的目光撞上了那一枝独秀般发自肺腑的真心笑容，表情顿时僵了一僵，好像正高兴着突然被人扇了一巴掌，好不惊讶尴尬，目光遂不快地转到别处。真是的，这学生怎么回事，其他学生都那么舍不得自己，可她却好，似乎巴不得自己赶紧离开，而且再也不要回来了才好，其实，齐遇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从听到这个天大的好消息的那一刻起，齐遇的心就高兴得飞起了，心情变得空前大好，一扫之前的愁苦郁闷，脸上开始阳光明媚，嘴角一直弯着，觉得未来的日子非常值得期待，不再是班主任教课的时光，该是多么美好的时光啊！一想到这，她便对日后的生活充满了希望，对所有事都有了兴趣与好感，人一下子积极了起来。第一天的早晨，她兴冲冲地吃过饭，拔腿便冲出家门，两条小短腿变成了飞毛腿，蹭蹭地快速交替着往前迈，满怀憧憬地踏上了去学校的路，有史以来，她还从来没这么积极地对待过上学这件事，而现下，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新老师，新生活，自己的新表现，鼓励自己一定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旧貌换新颜，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门房大爷是个精瘦的老头，个子不高，颜值不高，穿得也灰扑扑的，浑身上下没啥亮点，是个不走进人堆里也让人过目就忘的透明人，这样一个谁也不会多看一眼的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老头，在齐遇眼里，他却比家门前盛开的美人蕉还漂亮，比小花园里的月季花还香甜，是颗耀眼的大宝石。齐遇美滋滋地盯着大爷老师看，好像一只蜜蜂，盯上了一朵盛开的喷香的娇花，眼光都不舍得移开半点。新老师简单介绍了下自己，便开始尽自己被临时安排的传道授业的教师职责，齐遇在下面听得津津有味专心致致，好像大爷讲的不是课，是动听的故事，大爷略有苍老的声音在她听来也是银铃般的悦耳。
    下课铃响了，齐遇有点意犹未尽，感觉不对劲啊，平常都是觉得一节课太过漫长，总也熬不到头似的，可现在怎么觉得好短呢？好在下节课五分钟之后就会继续，好在一天六节课，还几乎全都是这位大爷老师来讲，想到此，齐遇放心地笑了。
    齐遇像变了一个人，她开始盼着上学上课，从来没觉得上学竟是件如此让人兴奋喜欢的事，每天上学路上，她都兴冲冲的，恨不得走得再快些，能早点到校。课堂上，她不再放空自己尽情发呆，认真听讲成了唯一，还都听懂了！所以效率挺高，作业本上不再是不及格的分数，取而代之的总是满分，无论语文还是数学。她也不再畏惧老师提问，以前每节课总是提心吊胆地害怕点到自己起来回答，现在她对举手发言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浓厚兴趣，大爷老师刚问出问题，她便马上得出结果，小胳膊便举了起来，唯恐大爷看不到她，不叫她，她急得把胳膊伸得直直的高高的，并非九十度的标准姿势。好在大爷似乎也对这个小女孩蛮有好感，于是常常喊她起来回答，齐遇便腾地站起，清晰响亮地答出，完全正确，然后在大爷温柔地示意下，功德圆满地落座，脸上全是心满意足的笑。
    这样的生活真是太美好太幸福了，上学真是天下第一美事，怎么她以前并没有这样的感觉呢？人还小，她只图眼前的快乐，并没多去细想。这天早上，她又兴冲冲地来到学校，坐正了身体等待上课铃响，然而，铃响了，大爷老师却没像往常那样第一时间进来，随着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齐遇也像周围同学一样着急起来。正急着，就见大爷老师急匆匆地跨进教室，几步站到了讲台旁，对自己的迟到表达了歉意。哦，原来老师上厕所耽搁了，齐遇对此很是谅解，谁没遇到过那种时候呢？理解理解，正常正常。她微笑着看着老师，突然注意到了一个细节，老师的腰带忘了扎，那两个垂下的布条子正因为他刚才大幅度的活动在裤子前来回晃悠着。
    这画面让齐遇有些想笑，于是她很尊重内心地笑了，她是个乐于分享的人，于是又转头告诉了同桌，同桌便也注意到了，笑得比她还开心，出声了！很快，所有同学都注意到了，教室里一片哄堂大笑。大笑声提醒了大爷老师，看看那些目光的方向，他赶紧低头检查哪儿出了问题，顿时明白了学生笑的原因，尴尬地把腰带系好，整理好衣冠后，表情严肃地环视了一下，这些学生们还在前仰后合咧嘴大笑，只有一个学生鹤立鸡群般表情同样严肃地端坐在课桌前，身板挺得笔直，和周围一片花枝乱颤相比，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大爷老师顿感欣慰，还是有懂事的好孩子啊，没把自己这尴尬事当笑话看。他清清嗓子，批评了大笑不止的学生，话峰一转，又表扬了齐遇同学的乖巧懂事，齐遇的表情更懂事了，当然，真相只有她自己清楚，她是第一个发现裤腰带问题的，也是第一个笑的，只不过她早已经习惯了克制自己，不会大声讲话，也不会笑出声，默声笑对她来说很容易，而当所有同学都笑起来时，她又有所觉一样提醒自己不要笑了，反正也笑够了，便换上了一副稳重的神色，并一直保持到大爷发现她。
    她成功了，大爷老师对她的好感更上了一层楼，身为一个老师，哪怕是专业并不对口的临时老师，谁又不喜欢学习好认真听课又知道体贴尊重的学生呢？多懂事的孩子啊！要都像她这样，尴尬早无存身之地了。
    第2章 糟糕，老师她又回来了
    幸福总是来去匆匆，好像一眨眼的工夫，临时老师的工作就到头了，原班主任忙完了自己的事，要回来了。周末放假前最后一节课上，大爷老师通知了这个消息的瞬间，齐遇的心就咣一下掉进了万丈深渊，情绪登时低落，小脸上方才还一直挂着的好像永远不会消失的笑容顷刻没了影，好像刚才来了阵大风给吹得不知去向。
    回家的路上，齐遇的心情也始终低沉，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怎么办呢，要是能换个班级就好了。为什么大爷老师不能一直教下去？要是原来的班主任能调走再也不回来多好！要是她突然得了重病多好！一想到班主任要回来，从下个星期起就又要天天都见到她，一想到那张看别人满眼慈祥，看自己横眉冷对的脸，齐遇的心情就糟到极点，简直一点上学的兴趣也没有了，要是自己能转学就好了，不是有个同学两个月前就转学了吗？他可真是太幸运了，半道还能换个学校，能认识新的老师同学，这多有趣啊，自己怎么不能这么幸运呢？
    一整天，齐遇满脑子都是这个问题，饭也吃得没滋没味，作业也没兴致去写，连晚上大院里的免费电影看着都没了味道。这真是摆在八岁的齐遇心上的一个巨大的坎，她真的太不想再见到那个老师了，她看向自己时变脸变得实在太快了，上一刻还充满阳光，下一刻就阴云密布，着实让她接受不了。
    齐遇是从外省迁到这座美丽的江南城市的，刚来时，新环境让她很开心，倒不是因为新环境很美好的缘故，主要还是她离开故乡实在是解决了当时特别困扰她的一大难题，那时，她刚上一年级没两天，那个下午，老师让学生抄写拼音字母，可只有她的作业在上交后总被老师打回来，说是写错了要重写，同学都走光了，只有她留在教室发愁，因为她实在看不出自己写的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而老师每次也只是说她有错，却并不提示，搞得她焦头烂额。仔细对比后，觉得自己没错，只得重新认真写一遍，第四次写拼音时，她简直有点生无可恋了，正在这时，一个比她高几个年级的姐姐冲了进来，一进来就告诉她，你妈妈喊你赶快回家，你们要走了。
    齐遇的脑子因为拼音的问题锈住了，表情就是很纳闷的，大姐姐只得提醒，你们要去南方和你爸爸一起住了，你要离开这里了，现在你妈叫你赶快回去呢。齐遇哦了一声，她记得是有这么一回事，正想起身，又有顿住了，望着课桌上的作业本，很犯愁地说了一句，可我作业还没写完呢。大姐姐乐了，你还写什么作业呀，赶快走吧，你妈都等急了，这就要走呢。齐遇又呆呆地问了一句，那老师知道了怎么办？“你都不是这里的学生了，她也管不着你了，你愁这干啥，还不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你妈和你哥哥姐姐都走了闪下你自己可怎么办？”齐遇一听，这怎么行？于是也不管作业了，腾地起身，把不多的东西收进书包，就跟着大姐姐冲出了教室，一边向家跑，一边想着，这可真是太好了，不用再写那倒霉的拼音了。
    刚到江南这座城市时，齐遇的心情还是挺好的，这里有很多她以前在老家没见过没听过的东西，好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还是个花花世界，一切都是那么新奇与不同。大院里有两个电影院，一个露天一个室内，离家都不远，走几步就能到，露天电影院里还经常放电影，免费的，家旁边有个幼儿园，里面有跷跷板，滑梯，转椅，虽然一开始在里面和哥哥玩跷跷板时被诓得使劲墩了一下，屁股有点疼，坐滑梯时，还居然头朝下冲了下去，当场吓得她哇哇大叫，可好在没有整个人飞到地上，只有前半身探了出去，所以她两只手撑着地自己爬了起来。因为正好下过雨，滑梯上积了些雨水，贴着滑梯的前半边身子就都湿透了，衣服又凉又湿地沾在身上，不太舒服，可缓过来后，这小小的意外也并没有怎么吓到她，从此不敢坐滑梯，毕竟没有严重的后果，所以她情绪一直高涨，脱离了写拼音的苦恼，暂时还不用上学，因为这里的开学日期比老家的晚，她现在的生活内容就是吃喝玩乐，真是爽得不能再爽了。
    快开学了，爸爸带她去报到，一个中年女人坐在桌前，爸爸跟她说，这位就是她的老师。齐遇赶紧堆起笑脸问了个好，老师笑着点点头，看来情绪也不错。然后问她的姓名年龄，登记在一张表格上，当问到籍贯时，齐遇没听懂啥意思，一边的爸爸忙开口说出了自己家乡的名字。这时，感觉敏锐的齐遇注意到，中年女人眼里闪现出与方才不一般的眼神，那眼神充满了不友好，漾着满满的鄙夷嫌弃，瞧不起，看着让人不舒服。齐遇心中咯噔一下，开始不安起来，想起爸爸说的，这是她的班主任，以后都是由她来教齐遇上课，唉，不会是刚脱离了一个火坑，就又跳进另一个火坑吧。齐遇有点发愁，这好日子可才过了没几天呢。
    齐遇觉得自己可能命中注定与一年级的老师犯冲，在老家上幼儿园时，当然老家不叫幼儿园，那是城里的叫法，老家管那叫育红班。那时村里的学校，因为村子小，学生少，一个教室就装下了全村所有的学生，闹不好还有余富，小到育红班大到小学毕业班，都在一个房间里混着，最西边坐育红班的小孩子，最东边坐五年级毕业生，中间夹着一二三四年级。老师是个有点年纪的男人，既是老师也是校长，教完了学龄前再教学龄后，从一年级一直教到五年级，因为学生少，又可能存在断档，所以倒也不是多么的不容易。齐遇记得那个老师还挺喜欢她的，从来不会冷眼看她，有什么事还喜欢叫她去办，比如喊她给自己买包烟，齐遇对这种事也很乐意去做，毕竟，学龄前再轻松，也需宅在教室里，不如暂时获得自由能放风的好，于是，乐呵呵地跑到讲台前接过老师递过的毛票，冲出教室，到村里唯一的小卖部走上一趟，这似乎是齐遇人生中得遇的头一个小小特权。当然，那时她也不知道特权是什么，只是觉得，所有的大人都下地劳作或是干别的什么，所有的学生都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教室里哪也不能去，只有她，可以在这个时间自由地行走在村里的大道上，感受着这虽短暂却自在的时光。
    这老师多好啊，哪怕自己隔段日子旷个课，他也不过是笑眯眯地说上几句，一点不会让齐遇感到难堪、不安、羞耻、害怕什么的，所以过后愉快地照旧。可不知为什么，一正式上学，居然就换了老师，齐遇觉得这个老师不喜欢自己，很凶，关键是那次作业，第二遍打回来要求重写时，自己就让其他同学帮忙看过，结果人家也没看出哪里有毛病，只得更认真地抄写一遍，可上交后再次被要求重写。几次三番，让齐遇不胜其烦，愁得五官都皱在一起，可也无法商量出什么好结果，这老师不是故意的吧？也因此，即使很多年后，齐遇还是对那个老师没有好感，总觉得她有点刻意针对自己似的。
    就像现在的这个班主任，对她的态度就是没来由地讨厌嫌弃，当然，细说起来也不是没有原因，可原因却是让人不太好接受，仅仅因为知道她的家乡在遥远的北方，听起来是个贫穷落后的地方，就马上变了脸，变得面目全非容貌可憎起来，这是多么悲哀又可笑的事。也是从那一刻起，齐遇对上学没了热情，反正有前车之鉴，本来就缺乏动力，何况还是要继续和讨厌的拼音打交道！更糟糕的是，那时除了音乐美术体育外，其他课程都是这个老师一人承包，可真是让人头大，而音乐美术体育这样的课又不是每天都有的，赶上不巧，一天里也没有个放松的时候，要一节课接着一节课，上午接着下午地都要面对那个嫌弃自己的老师，这是何等的不幸，太不让人开心了。学校生活怎么会如此令人厌倦！
    爱屋及乌厌屋及乌，于是，几乎每天一上课，齐遇就开始发呆，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甚至连眼珠也不带转的，老师讲的什么，她几乎一点也没听进去，当然，她也会分出一点精神来，预备着万一老师提问问到自己。虽然站起来是个木桩，啥也不会，一问三不知，可立即站起来总是比叫了几次才站起来的还是要强一点。不论怎么说，当木桩还是让人羞耻的，可她又控制不住不让自己发呆，因此，特别恐惧老师会叫她起来回答，每次提问时都尽量把自己往小里缩。
    不过，这样装只呆鸟也不是什么好处也没有，因为她总是保持稳如泰山地枯坐在那里一节课也不带动一下，有一次竟歪打正着地被老师表扬了，当自己的名字突然响起时，她着实受到了惊吓，思绪一下子飞回现实，不知道老师要她起来回答什么问题。幸亏她镇定，没有第一时间站起来，因为发呆时仅留的一缕神思并没发现老师叫她之前提了个问。当然，在老师眼里她的反应应该是被巨大的喜悦震惊住了，和镇定毫无关系，是啊，面对那样的诱惑，有哪个小学生还能保持这样类似呆板的镇定，这是被震得灵魂出窍了嘛。
    她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动不敢动，专注地盯着老师，留意她将要说什么，然后就听老师说她很安静，听得很认真，那么一堂课下来，一点小动作也没有，所以要奖励一朵小红花。她那高高悬起的小心脏这才落归原处，松了口气，旋即高兴起来，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好歹刚才没被吓死，不然小红花就得不到了。当然，在老师眼里，这个平常反应迟钝呆板的木头人，终于在巨大的惊喜过后恢复了神智。
    小红花这东西是班里每一个同学都渴望得到的，却也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得到的，因为每天只有一个名额，只奖励给当天表现最突出的学生。小红花不只象征着荣誉，它还很漂亮，是用一种很薄又柔软的红纸做成的，一层一层，像真花那样饱满可爱，就差了香气，可没有香气，保质期却长啊，不主动破坏，它可以存在很久，那么就可以拥有很长时间了，也意味着自己的荣誉可以保持很久，只要家里有人来看到了问起了，那可是长面子的事，提醒自己，自己是一个多么值得表扬的人，所以只是看着就让人心生向往。  如此好看又好用的小红花不易得，每天，得不到的同学会大失所望，得到的则眉开眼笑，成为众人或羡慕或眼红的对象，齐遇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拥有一朵小红花，虽然她也很喜欢那花，可她更有自知之明，觉得自己与它无缘，因为自己与优秀无缘。
    没想到，今天，阴差阳错地居然得到了，齐遇开心得脸上表情也灿烂起来，回家的路上，除了偶尔看个道，眼睛一直没离开过手里的小红花，不过，她的小红花并没能维持多久，当晚就被姐姐摧残了，并没能迎来客人的到来，一次长脸的机会都没给齐遇留。不过，她也没难过生气多久，很快便坦然了，甚至还有那么点庆幸。虽然别人不知道，可她自己知道，这朵小红花究竟是怎么来的，名不正言不顺的，这不是在提醒自己它不是通过自己努力奋斗得来的吗？既如此，也就不是件多么让人高兴的事，坏了，没了，不见了，也好，既不是应得的，那自己也就不用再心虚了，省得被外人看到了，问起了，自己不好回答，骗人吧，脸皮还没那么厚，不骗吧，也不好说啊，万一让老师知道了，这不是在骂她眼瘸吗？让同学知道了也不好，太不公平了，如此珍贵，导致竞争激烈的小红花竟然被一个专门在课上发呆的人拿到了，这让他们情何以堪？万一打击了他们的进取心，从此不再认真听课可怎么办？那她齐遇不也成了间接害人的人嘛。所以，如此甚好！
    当然，意外收获小学生们梦寐以求的小红花，也得说是件好事，毕竟这让齐遇开心了好几个小时，她的开心更多是因为觉得获得了一个玩具，而因为得到太出人意料，内心并不认为自己配得上它，所以失去也不觉得多可惜，毕竟，还为她解除了可能会有的尴尬。不过，这种好事怎会天天有，偶尔有也不过是人家看走眼的结果而已。因此，大部分时候，发呆只是给她带来了不幸，她啥也没听进去，也就啥也不懂，又不是天才，只是智力平平的普通孩子，所以，老师一旦真提问到她，她只会尴尬地像根木棍站上一阵，然后在老师白眼的蔑视下坐回座位。上午最后一节课，也成了她每天最头疼的一课，那节课本来应该是最让人喜欢的，因为很短，只有十五分钟，老师会布置一些作业，通常是口述题目，做听写问答，学生把作业写完后就可以下课走人，回家吃饭了，不用非等到下课铃响。
    能早走怎么会不兴奋，所以学生写得都很快，往往老师念出一道题目，学生的答案也随之写了出来，最后一道题刚一出口，答案就已经有了，写上后，同学们怀揣着愉快的心情抬屁股交作业走人，很快，教室就空了，只有唯一的一个学生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那就是齐遇。
    她一个题也不会，5+3等于几，她解不出，7-2等于多少，她也算不出来，至于0+4和0-4的区别，她更是两眼一抹黑，怎么也倒腾不明白，这些题对她来说都太难了，于是只简单地把题目写出来，等于号后面则是一片空白，她越来越焦急，空白都连成一大片了！同学有多么愉快，她就有多么心急如焚。同学都走光了，只剩她一个学生，老师就在不远处批改作业，改完后就开始吃饭，吃完后就开始干别的，反正就算什么也不干，她也不会走到齐遇那里，齐遇也根本不敢奢望老师会过来帮她指导她，像指导别的同学那样，这也是她着急的原因，因为这意味着她可能回不了家吃不上饭，要一直坐到下午上课。
    好在，正在她急不可耐时，她的救星降临了，她姐姐，姐姐也是这所学校的学生，上毕业班，在第一次中午听写作业齐遇很晚也没回家时，她被派往学校查看情况，那以后，就开始了她的救世主的角色，一放学，不先回家，而是到齐遇的教室，去指导她作业，好容易熬到作业上交后，姐妹俩这才结伴回家，每次走在因为无人，虽小却也显空旷的校园时，齐遇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但她说不上来。校园里除了她们姐妹俩，再没旁人，出了校门，有时能迎面碰上已经吃完午饭往学校赶的学生，每到这时，齐遇心里就要叹口气，一种说不上来的难受滋味涌上来，而路上，姐妹俩也从不讲话，一路沉默着回家，就像那个城市每个中午都会出现的那种交通低峰时候，一改高峰时的热闹，寂静落寞起来，倒很般配齐遇当时空落落的沮丧情绪。
    多年后，齐遇回想起来，难免会对姐姐产生抱歉的心情，难为她了，也是不大的年纪，就要提前感受辅导学渣作业的巨大痛苦。天知道，辅导她可不是件容易事，面对5+3为什么就等于8的问题，居然会怎么也掰扯不清，0+2和0-2为什么会是不同的答案，这更是让她陷入糊涂深渊，对于辅导者来说，这是多么大的心理煎熬！那段日子，真是受够了折磨，好在，第二年她就毕业了！不用再管她了。
    第3章 梦境
    周一到了，齐遇迈着沉重的步伐赶往学校，她不再有前几日迫切上学的大好心情，对上学重新充满了恐惧忧虑与厌倦，还有深深的失落。
    坐在教室里，上课铃响，以前的班主任进来了，欢呼声顿时如开了的水一般沸腾，“老师我可想你了”的声音此起彼伏，不断涌进齐遇的耳朵，搞得齐遇心情更糟了，可能，她是班里仅有的对此事完全失望的学生吧。老师回归了，齐遇的状态也随之回归，上课继续发呆，还是心情倍加郁闷地发呆，胡思乱想的什么也听不进去，老师提问也不再抢着举手渴望发言了，作业成绩也一起回归，变成了不及格。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真是糟透了，好希望老师家中再有点事啊，换个老师吧，只要不是她，换谁都行，我就又能重新快乐起来了。可是让她感到憋闷的是，老师家里再也没有啥急需她回去的事，老师本人身体也健壮得很，每天生龙活虎地来上课，一天病都不生，康健得真是气死人！虽然一天要上六七节课，偶尔还要开班会，可她一点也看不出疲累，真是的，怎么书上讲的积劳成疾这种令人敬重的事就不发生在她身上呢？还是小学课程太轻松了吧，教小学生拼音、4+5等于几之类的知识，小学高年级就能做，一个中年人，那简直根本不用过脑子！
    晚上，齐遇怀着并不愉快的心情上了床，一想到第二天又要去上学，就焦躁得睡不着，上学真是酷刑，听说要上足六年呢，还听说这个老师要教他们整整两年之久，太漫长了，简直让人不想活了。
    很早，齐遇就醒了，视线之内还是一片黑，不只因为早，还因为她家是背阴的，而她的卧室又在房子的最深处，属背阴中的背阴，大白天进来也是两眼一抹黑，阳光和这间屋子是无缘的，永远暗无天日，若在没装门的门口装上铁栏杆，那就是个标准的牢房，又阴又暗。醒来后，齐遇脑子里就开始回想一些事，那里梦里的事，挺奇怪的，以前她也不是没做过梦，可往往回忆起来并不连贯，只是些片断，更多时候更是一醒没，只知道自己做了个有趣的梦挺好玩的梦或很古怪的梦，可就是再怎么努力去想也想不起一点啥来，不过这次很怪，不用刻意去想，梦里的事就自动浮现在眼前，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好像有什么在让她加深印象似的。
    梦里，一个跟往日一样的中午，她又在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时留在了教室，对着满满一页题毫无头绪地发愁，急得什么似的却又只得干坐着。姐姐没再出现，她上初中了，救星换上了一个留在学校吃午饭的同学，当她在这位好心同学的帮助下终于磕磕绊绊地把题目都完成后，就拿起作业本去找老师，老师不在教室，也不在办公室，其实她一出教室就看到了老师，她在校园的广场上，正和另一班的老师闲聊。看到她走近，班主任笑着转脸很自然地对外班老师说，“看，这就是那个傻瓜。”那个老师于是像看傻瓜一样地看了齐遇两眼。
    被这双重的冷漠笼罩，齐遇心中有一阵茫然无措，默默地把作业本递上，然后在老师的示意下离开，齐遇默默地踏上回家的路，孤零零地走着，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她沉默地走着，脑子里不断闪现的是老师跟别人介绍她时的那句特别自然又充满快活语气的“傻瓜”。很快，转到了另一个画面，一天中午，爸爸的一个战友来访，她和哥哥吃过饭，便一起去外面玩耍，走到最北头的河边时，他们不再是两个人，队伍壮大了，成了五六人，河对面也有数目差不多的孩子，不知怎么的，两拨人马发生了冲突，隔着河互相对骂起来，越骂越难听，越骂心头火越旺盛。因为隔着条臭河，无法近身搏斗，便开始各自弯腰寻找趁手的武器，石头，大块的硬土疙瘩等物，捡起来后用力抛掷过去，希望命中对面那帮讨厌的家伙。
    齐遇当时也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双手叉腰，对河对岸那帮臭小子充满了厌恶，吐了几句脏话后觉得不过瘾，她也弯下腰，捡了几块小石头狠狠抛向对岸，然后直起身愤恨地瞪着对方，眼里要喷火。很快，地上已经没有趁手的小石头，都被捡光了，其实，武器也可以由对面的送过来，不过可惜的是，大多数武器都未完成使命，还没成功击中敌人，便遗憾地都落进了河里，以至“没有枪没有炮，敌人给我们造”的梦想只是成了梦想，可见，这帮孩子在扔铅球方面是没多少水平，体育课上还要加强一下训练。捡不到武器的齐遇只得又重新叉了腰怒冲冲地盯着对面，她真想用眼里的火把那些人烧一下。正幻想着，突然觉得脸上有什么东西流下来，她不在意地抬手一抹，一会儿又有东西流下来，又抹了一下，然后就听哥哥惊讶地叫了一声，你留血了！她吃惊地啊了一声，抬手抹了一把后放在眼前，嘿，是红的！顿时觉得头上疼起来，吓得她开始放声大哭，哥哥急忙带着她撤出战场，对面孩子一见闯了祸，也作鸟兽散。
    哥哥一手捂着她的头，一手扳着她的肩，以一种很别扭的姿势匆匆走回家，把事情报告给爸爸，然后齐遇就被带到了卫生室，大夫开始给她做清创处理，最后，头上呼了块纱布，在此期间，齐遇一直没忘了嚎哭，注意力一集中到这上面，就觉得还真是疼啊，怎么刚头破血流时没啥感觉呢？伤口包扎好后，她又开始忐忑起来，第二天就是周一，纱布肯定是取不下来了，自己这副鬼样子可怎么去上学？一个小女孩，应该是和文静，乖巧，懂事，听话这样的形容词联系在一起的，跟人打架，还被打破头，这说出去太难听了，自己的形象本来就不好。
    齐遇的头发又黑又密，数量很多，经常被很多人夸，现在乌黑的头发上骤然顶起一方雪白的纱布，黑白分明得太显眼，突兀得很，走在路上，非常扎眼，这让她自己就先生出尴尬羞愧之情，人家会怎么想她呢？这头怎么破了？八成是和人打架打的吧，没想到小小年纪和男孩一样好勇斗狠。哼，一点不文静，太皮了，头发也这么短，跟个假小子似的。真是，也不知她爸妈是啥人，怎么养出这么个闺女，一点没有女孩样。
    越想心情越糟，头也不敢抬，好像周围人都在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可到了教室不久，她的心态又慢慢变了，忽然发现这是一个获得老师关注的好机会，之前曾有一个同学的头也破了，同样盖上了纱布，结果他得到了老师好一阵温柔的嘘寒问暖，那么，自己现在也受了伤，老师应该也会来安慰自己吧。一想到老师对自己体贴和蔼的菩萨样子，齐遇觉得头上的伤，伤得太值了。
    她心中生出强烈的期待，内心不断呼唤老师赶快看她一眼，发现自己头上的伤，从没有这样渴望过得到老师的注意，因为太想让老师看到她，安慰她，齐遇的表现判若两人，她竟然像之前上门房大爷的课那样积极起来，挺胸抬头，腰板直直的，让自己海拔更高一点。她的目光始终追随着老师，表达着这样沸腾的心情，“老师，快回头看看我！看看我呀，就一眼。”几分钟后，梦想成真，老师真的把头转向她这边，要看到她了，齐遇激动极了，目光相撞了！可转瞬，齐遇热望的心便跌到冰窖，老师看了她一眼，四目相对时，那眼里射出极其嫌恶的光，然后就把目光投向他处，似乎多看她一眼都是浪费。
    齐遇的嘴角刚要绽放出笑容，还没盛开，便被这冰冷的目光震住，像个小花骨朵被突如其来的冰雪冻住，尴尬的表情僵了一下，只好默默收回，她垂下头，心里难受极了，不再满怀期待，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都是老师的学生，都受了伤，还都是头上被打破，可一个学生得到宽慰，另一个就要忍受白眼憎恶？那个同学成绩也并不优秀，顶多中等而已，长得也并不可爱帅气，论个人条件，他哪点比自己强？这是怎么回事呢？想起报名时老师鄙夷的眼神，这是齐遇能认定的唯一原因，可是，难道仅仅因为自己来自相比于这座城市来讲贫穷落后的北方，就值得老师从此对她另眼相看？不怪她这么想，那个老师在不知道她的籍贯时态度还是正常的，可在知道的一刹那，目光便从友好迅速切换成瞧不起，一点不低调，即使在家长面前也是那么毫不避讳地展露出来，对了，也不知道爸爸当时注意到没？
    就着沉寂的无边黑暗，齐遇沉默地回想着梦里的场景，她是哭醒的，虽然现实中并没发生，可她在梦中的体会却相当真实，怎么想怎么觉得像真的，以她对老师的了解，她太觉得那样的话，那样的眼色是那个老师能自然做到的，这让她不寒而栗，又很是不满与委屈。走在去学校的路上，她还沉浸于此，“这就是那个傻瓜。”那么轻描淡写顺其自然的语气，让她很是愤怒，自己头顶白纱布渴望她的关心时却收获了极度厌恶的眼神，又让她很是不甘，凭什么？难道她教我两年，两年我都要如此度过吗？天天看她的白眼？受她鄙视？太难熬了，我可不想继续过这样的生活，不想再被她介绍为傻瓜，那样的经历，即使只是在梦中感受，也已经足够了，她不想体验第二次。
    踏进教室的时候，她早已做好了决定，决心像梦中一个声音告诉她的那样去做，那个声音问她，你想回到门房大爷当老师的时候吗？想。你喜欢那时上学的快乐感受吗？喜欢。你喜欢每次上课都认真听讲，回答问题都对，每次作业都满分吗？喜欢。你甘心这一切因为这个老师回来而全部失去吗？不甘心。好，那就把班主任想象成门房大爷，或者是任何一个你喜欢的模样，然后认真听课，不再发呆瞎想，这样，你就又能体会到上学的快乐了。而且，你还能用事实证明，来自贫穷落后地区的人照样比生在富庶城市的人成绩优异，她之所以瞧不起你，不就是因为你的家乡不如她的家乡富庶先进吗？你甘心不只自己被她看不起，连你的家乡也要被她看不起吗？我知道你不甘心，你要知道，一个人只要到了外面，他就不只代表他自己，他还代表他的家庭，他的表现都会影响到别人对他父母家人的判断，而这个人若到了外地，那他就会代表得更多，不只自己的家庭，还有家乡，家乡人，所以，言行举止为人处事，就更加需要注意，即便不能给他们添彩，可也不能抹黑。你要为自己争气，为父母家人争气，也要为家乡争气，不要让他们因为你的不出色受到牵连，被人鄙夷。
    齐遇觉得太对了，因为学生来自落后省份就轻视蔑视，这样劣质的势利眼老师的人品，想来也就那么回事，不值得尊重，因为这样一个人耽误自己的学业，实在是太不划算，她的修养其实远不如门房大爷，门房大爷来了后，她还是那个模样，还是穿戴土气寒酸，她的籍贯也还是那个听起来就让人觉得又穷又落后的地方，可大爷就从没因为这样乌七八糟的原因瞧不起她，用眼刀子刮她，也不知道她这老师是怎么当上的？要求学生德智体美劳都要好，那老师的德智体美劳首先更要好才对，可齐遇觉得自己一点没从老师身上看到什么美好的德行。
    是啊，她不行，我不能不行，她对我不好，我不能也对自己不好，虚度光阴，浪费生命！她瞧不起我，我就要自甘堕落吗？将来老大徒伤悲？让这样一个人影响自己的心情，自己的学业，甚至自己的命运，既不值得也很可笑，到时候让她理直气壮地跟别人讲，看！穷地方来的小孩就是不行，没见过世面，笨得很，成绩一塌糊涂，学啥啥不行！这不是让她得逞了吗？显得自己很有眼光，判断力很准似的。不行，自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做了，那就让自己优秀的成绩去打她脸吧，也让那在别人眼里不值一提的家乡因自己而不被人小瞧，不再让他们说什么，穷地方的孩子，就是傻，我们这里才是人杰地灵，还是山青水秀的地方养人。我呸，我要让自己站在第一的位置，让你们这里的孩子都变成不如我的人！到时候气死你，叫你觉得不甘心又毫无办法。想到这里，齐遇有种大功告成的快感。
    虽然不喜欢老师，可把她脑补成门房大爷，脑补下自己总考第一把本地学生甩在身后，把老师气得不行的样子，还是挺管事的，后来，都不用再脑补了，因为时间一长，齐遇自然领略到了成绩棒的种种好处。
    好处实在不少，再也没有因为学习急得焦头烂额不知所措的熊样了，不管语文还是数学，她都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再也不会绞尽脑汁也得不到正确答案了，再也不是不及格的成绩了，作业本上清一色的满分，而且，再也没有中午眼见其他同学做鸟兽散，唯有自己一人孤零零剩在教室里对着作业本一筹莫展的痛苦了，她也成了鸟兽散大军的其中一员。这些都让慢慢她体会到了上学的乐趣，轻松自在而非紧张害怕，对上学充满了激情欢喜而非排斥拒绝。老师投向她的目光中虽然也还是嫌弃，毕竟偏见一旦形成就很难改变，可更多的是不太喜悦的惊讶，不明白这个傻瓜怎么突然就变了样，听课好认真呀，作业本上也是写得工整结果全对，虽然从不积极发言，可中午几乎成了第一个走的人，也不知道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要急着回去干饭，几次小测验，居然还都是满分，唉，不该是这样呀，怎么就这样了呢。老师百思不得其解，只得听之任之。
    齐遇也很快真正爱上了学习，学习好的成就感是让人沉醉其中的，这会是上瘾的，哪门课她都有兴趣，特别是语文课本里的故事让她很是着迷，那些文章总是搭配着好看的插图，让她沉浸其中欲罢不能，总想着要是也能生活在这样美丽的画中多好，也能成为画中的那个幸福娃娃多好。
    她也变得自信了，勇敢了，本学期末最让她感到高兴的事，就是她对那个总是威胁恐吓她的女生不再觉得恐惧了，说起来，这也是很久以来她不敢上学的另一大原因，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个女生开始出现在她的生活里，而她也开始害怕见到她，那种害怕的心情尤其在每次上厕所时就会达到巅峰，她们一年级学生的厕所与众不同，不在教学楼里，是单独的一处平房，蹲坑，一溜十几个位子，还是旱厕，不像其他年级的厕所是可冲水便池，因为供大于求，所以也并不像其他年级的厕所，一到点就人满为患需要排长队，很多时候门可罗雀。有一次上厕所，齐遇走到了最后，起身后一抬头，就见一个女生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盯得自己心里直发毛，然后那女生就慢吞吞地说，齐遇，我要挖了你的心，扒了你的皮，吃了你的肉，喝了你的血。
    打那以后，这女生就跟吸毒上瘾似的，每次在厕所见到齐遇，总会在只剩她俩时如此恐吓一番，还经常一边提着裤子一边这样说，齐遇很害怕，往往穿戴好后就赶紧夺路而逃，不想再碰到她，可天不遂人愿，越这样想，就越是难以办到，因为那个女生显然也对此颇有成就感，自己轻飘飘几句话就能把一个人吓得抱头鼠窜，脸上满是畏惧惊恐的神色，哎呀，自己真是太强大太厉害了，果然爸爸说得不假，不战而屈人之心，这才是打败一个人的上策，都不用动手，只动动嘴，就能达到目的了，哎，看着她被吓得战战兢兢的样子，可真好玩。什么时候能揍她一顿呢，或者把她推到粪坑里，让她回家被爸妈揍也挺好的，都省了自己动手了。
    后来，齐遇吓得不敢上厕所了，憋得难受，也只好忍着，一放学就赶紧往家跑，有几次跑不及，只得藏身到小树林里解决，可尽管这样，有时也难免把裤子弄湿了。
    回到家，母亲一看这样子，不禁皱起眉头，“怎么又……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尿裤子？”她真觉得不可思议，这孩子跟她一张床上睡了那么多年，她可是很清楚的，她都不尿床好几年了，怎么现在开始频繁地尿起裤子？而且很奇怪的一点就是，居然不是半夜尿的，而是大白天，这闺女，到底是咋回事呢？问她她也说不出什么来，总是支支吾吾，或者干脆就是一声不吭，看她那愧疚自责的样，当妈的也不好再追问，只好自己瞎琢磨，可能这就是人家常说的水土不服？那么，再大点，习惯了就好了。
    齐遇不敢说出真相，因为觉得这是很没面子的事，而且还会惹来麻烦，妈妈一定会告诉爸爸，而爸爸如果知道的话，才不会替她出头，只会骂她不只是个笨蛋，还是个窝囊废，不耐烦地训她，为什么人家不吓唬旁人，偏吓唬你？一定是你自己有毛病！一想起爸爸骂她时的那张因特别厌烦，而扭曲得狰狞的脸，她不由地皱了下眉，当即决定还是让妈妈埋怨一下就好了，也该埋怨的，因为妈妈得给她洗裤子，妈妈上班本来就很累，回来还要洗这样不同寻常的脏裤子，平白无故地给这个家里唯一疼爱她的人添了这样一个脏活累活，这让齐遇对此充满了愧疚，被埋怨几句也就更好接受了。
    不过，她的裤子也没几条，天气又渐冷，换过几次后，居然没得换了，在还是秋天的时节，妈妈就在她又一次尿湿裤子后给她换上了冬天才穿的大棉裤，没办法，那几条裤子都还没干呢。那棉裤还是在老家时穿的，特别厚，穿上很妨碍活动，显得人很臃肿，在江南，别说秋天，冬天也没人穿棉裤，这样的棉裤一上身，立刻就引来了关注，自然是不好的关注，下午主课之后是课外活动时间，全体学生都要集中到操场做活动，齐遇站在队伍里，很快就收获了不少看稀奇的目光，一个六年级的姐姐不只自己好奇地看了个过瘾，还揪着自己的好友一起观赏，她们笑嘻嘻地盯着那裤子，又目光上移盯了下齐遇，还伸手搓了搓她的棉裤，然后笑得更开心了。她们连秋裤都没穿呢，这孩子就先穿上了棉裤，还是这么厚的棉裤，不热吗？她是不是傻呀？嗯，显然是又傻又穷，你看她那表情，那么呆板，透着股傻气。
    齐遇笑不出来，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只知道自己不能再尿裤子了，不然棉裤也要脏了，要是前面的裤子还没干透的话，自己可要怎么办呢，难道不上学？那可不行，她既怕老师，也怕爸爸，于是只能忍辱负重。那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那个女生也成了除了老师外齐遇最不想见到的人。可现在一切都渐渐发生了改变，齐遇不再把那势利眼的老师看在眼里，自然更不会把那个小女生放在心上，当那个女生再一次边提裤子边说出我要吃了你的肉喝了你的血时，齐遇突然觉得好笑，于是就笑起来。女生顿时一愣，不科学啊，以前不是还没开口她就吓得脸色苍白拔腿就要逃吗？怎么，才几天就变了个人？不再怕她了？前几天还只是不吭声，今天居然笑了！
    女生很不满意，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她继续凶狠地发问，“你为什么笑？”齐遇大方道，“看你好笑呗。”女生一时竟无言以对，更不科学了，她以前面对恐吓时不都是吓得一言不发，从来没有开口说过话的嘛！突然开口，这状态太不对劲了，程序完全错误，搞得那女生倒不知怎么说话了，打乱了逻辑，一时不知做何反应，只得顺着本能的反应走，遂支支吾吾道，“你——你——”词穷了，毕竟年级既小，还又不好好学习，掌握的词汇量太过贫乏。不过，想来她也是身经百战的，很快又恢复了战斗力，想起齐遇方才讲的话，顿时火起，质问道，“有什么好笑的？”继而又重复以前经常讲的，“我要挖了你的心，吃了你的肉，喝了你的血……”妄图再次吓倒齐遇，嗯，还是这话说得顺溜，都不用想，张口就来。
    齐遇很不耐烦，一步步上前，满眼的鄙视，把胳膊横在女生的脸前，“给你，你啃呀，不过你门牙掉了还没长好，白给你也啃不动。”女生不由自主往后倒退两步，“你，你别过来。你再过来的话，我明天叫我爸爸来学校打你，我爸爸可厉害了。”齐遇乐得一笑，“你爸爸很厉害吗？告诉你，我爸更厉害，我爸是当兵的，我家有子弹有□□，你爸有什么，棍子刀子吗？有□□厉害吗？我爸一抬手，你爸就没了，子弹飞得可快了。怎么，怕了？想让你爸爸保护你？可你爸爸能天天守着你吗？天天守着你，不上班，不让人家开除了呀，那你就没饭吃了，而且你家离学校这么远，我家可近多了，你爸能天天跑这么远吗？再说这点小事用得着爸爸吗？你要自立，勇敢点咱们就单挑，不过你说你能打得过我吗？你家里是没有穿衣镜吗？你不知道自己干瘦干瘦的吗？”
    说着，再次逼近，微微低下头，目露寒光，那是她内心的愤恨化出的一道锐利的光，简直是饱含藐视的杀意，女生吓坏了，不禁心中一哆嗦，“你，你别想打我。”齐遇笑了，一抬手，女生就狠狠一个趔趄，后背撞上了墙，“嘶，你打我？！”
    “我没打你，我只是推了你一下，你自己力气小没站稳，怪得了谁呀？”
    “我要告诉老师你欺负我！”
    “你告诉她呀，你说她会信吗？我欺负你？她一定会说你在撒谎，不都是别人欺负我嘛，我敢保证，你这话说出去，谁都不会信。还有，前天老师还在班上说你要是再敢胡来，就等着被开除，你学习还那么差，老师一向不喜欢学习差的学生。”小女生眨了眨眼，咽了口唾沫，很是无可奈何，的确，自从上学以来，老师说要开除她的话都讲了不只一次两次了，自己成绩的确也很不好，老师并不喜欢自己，而之所以敢那么欺负齐遇，也是因为齐遇是同学里看起来最好欺负的一个，成绩不好又浑身直冒土气，老实巴交畏畏缩缩的，老师也不喜欢她，欺负了她，她既不敢告诉老师，就算老师知道了也不会替她出头，所以之前她才能那么放心大胆地吓唬人。可今时不同往日，让人郁闷的是，齐遇的成绩突然变好了，看起来人也不再畏畏缩缩的了，老师都喜欢成绩好的学生，爸妈也跟自己说过要欺负人可以，但不能欺负成绩好的家里有钱的，虽然齐遇穿得不好，家里肯定没钱，可她家有枪啊。想到这里，矮了几乎一整个头的她很好汉不吃眼前亏地转身就跑，边跑还边没忘了说，“你等着。”这也是她的口头禅，能唬到人最好，唬不成也能给自己个台阶下，反正对方也不会真等吧。
    齐遇听着那发抖的声音，撇出了一个冷笑，应道，“我等着，你快去快回哟！”语气里满满的不屑与冷淡，然后就见那个奔跑的瘦小背影明显地趔趄了一下，然后跑得更快了。
    那之后，女生再也没敢在厕所间恐吓齐遇，事实上，她都不怎么敢进厕所了，或者说是改趁齐遇不去的时候才去，齐遇有时特意趁人少时进去，故意磨蹭着想着能碰上她再招呼她一下，没想到，却再也未见其身影，她有点生气地出来，白让自己独守偌大一个厕所闻了这半天臭气！齐遇心中下了个结论，其实那就是个遇强则弱遇弱则强的怂货，只是虚张声势欺软怕硬的纸老虎，看着让人害怕，可却是纸糊的，真实的力量不堪一击。其实，这从她从来只敢在厕所里只剩她和齐遇两人时，才装模作样地放出威胁就能看出来，齐遇有点气自己，就那样一个干干瘦瘦的小矮人，怎么就能让自己吓成那样？吓湿了那么多次裤子！让妈妈多洗了那么多次裤子，浪费了多少肥皂和水！想当初在老家时，自己胆子可没那么小啊，哪有小孩敢吓自己，自己又何曾被同龄人吓到过？自己那时可是一点不怕的，在老家上学时，有天下午放学后，因为有事，齐遇便晚走了一会儿，还没出校门，就见前面五六个男生围成一圈，里面传来哭声。走近一看，圈里一个女生正在哭泣，那几个男生则围成一圈一边冷漠地看着她，一边口出脏言，还有男生抬手打落了女生刚来得及抹了一把眼泪的手。
    当时齐遇就来气了，恶向胆边生，冲几个男生一通怒吼，几个男生哑言了，一个男生不服气，嫌她多管闲事，齐遇冷眼一瞪，继续开骂，舌战正酣，另一男生却阻止了不服气的男生，还转头跟齐遇说了几句好话，于是，这几个男生一哄而散。齐遇鄙视地目送了一会儿，这才转身宽慰那个女生，女生带着泪笑了。
    想到这里，齐遇有点感慨，自己以前好像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怎么来到这里后竟变了个人，畏首畏尾胆小怕事，谁都不敢惹，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阻止校园暴力者成了暴力的受害人？唉，也不知道那个女生现在怎么样了，还有人欺负她吗？被人欺负时谁给她出头呢？那个用拼音折磨过自己的老师会吗？不会的吧，唉，她又没有要好的朋友。
    说起来，那个女生也是她的同班同学，可存在感却低得很，反正齐遇自从去村里小学上育红班起，就不记得和她有过什么交集，那次赶跑几个欺负她的男生才算是和她有了第一次认识，过后，女生热情地邀请她去家里，她也欣然同意，两人手拉手就去了，到她家后，女生把遭遇告诉她妈，她妈跟齐遇道谢，搞得齐遇都有点不自在，她妈还拿了甜瓜给她，留她吃饭，她百般推辞，瓜也没拿饭也没吃，有点害羞地跑了。唉，好想知道那个女生的消息，希望她不再被人欺负，将来能好好的。
    半夜，齐遇被一个奇怪的梦惊醒，难道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才想起那个女生，夜里就梦到她，不过，那不是真的吧。梦里，她看到了那个曾经帮过的女生，她过得并不好，因为家里穷，人老实木讷，常被人欺负，虽然学习很好，却没有机会上大学，因为她家实在是穷，父母只能供一个孩子念书，尽管她成绩好，却因为是女孩，机会便没有给她，而是给了成绩远不如她的哥哥。上不成学，她似乎受了刺激，精神状态越来越不好，也是，她想念书，家人却逼她进厂挣钱，赶快嫁人，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而自小养成的胆小懦弱的性格，让她无力抗争，于是情况越来越糟，最后彻底疯了，在一个雨夜，她跑出家门，跑到了暴涨的小河边。第二天早上，有人发现了她，不过，已经没什么用了。
    齐遇回顾了一下那个梦境，越想越难受，心里充满了悲哀，觉得心痛，忽然又觉得自己不能这么想她，可又莫名觉得那是真的，可如果是真的，岂不太可怕？谁能去救她呢？让她从此能过得开心些？齐遇头疼死了。
    第4章 新学期还不错
    期末考试的成绩出来了，齐遇得了双百，震惊了一堆人，收获了众多诧异的脸色，尤其班主任脸上的表情，是不可思议难以相信，还有失落生气与无可奈何。齐遇知道，虽说自己成绩变好，可班主任仍旧不喜欢她，不喜欢的学生考了第一，哪有喜欢的学生考第一让她开心呢？因此，看她那神色，不免让齐遇感到特别舒服，讨厌自己的人因为自己成绩好，就满腔的不高兴，这太叫人高兴了。以前自己怎么那么傻，看她不喜欢自己，就不用心听讲，天天坐着发呆，搞得成绩一塌糊涂，这不是遂了她的愿吗？有谁会乐意看到自己讨厌的人过得开心呢？想到此，不由得对着那张充满了郁郁不闷的脸多看了几眼，真是越看心里越美滋滋，以后还得这么办呀。
    她自己也生出了成绩好感觉竟是如此美妙的想法，周围同学惊讶过后那羡慕赞赏眼红的目光，班主任觉得难以置信不痛快的眼神，父母惊喜的神色，都让她觉得开心爽快。是啊，就在一个多月前，在他们眼里，齐遇还是个彻头彻尾的笨蛋，呆子，傻子，她的外号都是傻瓜笨蛋慢腾婆，是无可救药地随时准备留级的人士，可短短一个来月过去，她居然考了双百，年级第一，确实让人惊掉下巴，差点就要怀疑她作弊了。当然，也就那么想想，毕竟除了她也没人再考双百了，能作谁的弊呢？而且，也不可能是提前知道题目，照她以前那蠢笨样，知道了又如何？或有人告诉了她答案，那也不可能，因为就算真有人告诉她，就依她之前那怎么辅导都毫无结果的呆样，也是绝不会知道这题目为什么一定会是这个答案而非那个，就算她能把答案背得滚瓜烂熟，那也是很可能把这个答案写在另一道题的后面。
    所以，只能是，这笨蛋忽然之间开窍了？也只能这么解释了，毕竟，这段时间里，她的变化也是有目共睹的，一上课就专心志致，下午也不再打瞌睡，作业总是满分，如果说放学后的作业有人替她做，但课上的听写作业她可是当场全都做对了的，上课虽不主动发言，可只要叫起她，总能沉着冷静地说出正确答案，那态度，淡定得很。如此看来，现下的这个好成绩，当真是她自己取得的？！即使如此，有些人的心里，还是充满了不甘与怨愤，输在这样一个人手里，实在是叫人有些难以接受，一个乡下来的，土得冒泡的，之前的成绩还一直在留级的边缘徘徊，可以说，班里是个人，就哪里都比她强，连老师都那么讨厌她！可现在她居然成了优秀生，一下子让他们的优越感无处找寻，输给谁都比输给她舒服啊，这心里就不是滋味。
    不过，齐遇并不在乎这些，这一次的小露锋芒不只让她大大地松了口气，更让她觉得开心的是，原来得双百分并不是太大的难事，之前还以为需要怎么样呢，觉得自己万万做不到，可现在回想一下，似乎也没什么，好像只要用心、仔细，就很有可能得到。
    荣誉让她开心，奖励让她兴奋，有了另一种满足，她毫无疑问被评为三好生，在大礼堂召开的大会上，上台从校领导手中领取了奖状和奖品。当校长向台下的学生们宣布齐遇拿到了双百，并着重夸赞了她几句时，台下响起一阵嘘声，有学生从鼻子里发出不屑的哼声，小声地嘟囔，“考双百有什么了不起！”
    “就是，那题多简单啊，要我我也都能考到。”
    虽然是小声，但架不住好多个小声聚在一起，就成了让人不能忽略的存在，齐遇也听到了，突然想起一个声音，“嫉妒让人大言不惭”。
    真是太不和谐了，说这话的基本都是二年级的，他们刚经历过一年级，上了二年级后顿时觉得一年级的题目怎么这么容易，故而觉得得双百实在不值一提的轻松，语气里充满了不服气瞧不起。校长也听到了这不服气瞧不起的心声，扫了台下一眼，认为很有必要敲打一下这帮狂妄的家伙，“既然觉得没什么了不起，那为什么你们上一年级时没考双百？我记得你们这个年级在上一年级时从没有人在期末时拿过双百。学学你们三四年级的大哥哥大姐姐吧，他们看你们二年级的课本也挺容易的，要他们做你们的卷子我估计得有不少人得双百，可他们不会这么去做，胜之不武啊，得了也没什么好得意的。”
    台下顿时鸦雀无声，齐遇在心里谢了校长千万遍，这还真是明显的嫉妒恨啊，哼，有本事你们也考个双百再来说我，可惜，你们二年级的第一名也不过只拿到一个百分。
    三好生的奖品还是挺丰盛的，五个漂亮的作业本，一支自动铅笔，配两盒笔芯，还有一个削铅笔的刨刀，造型是个电视机，还是彩的，拿在手里稍微来回转动一下，屏幕上的图案就会呈现不同的色彩。齐遇非常满意，上了一年多学，这还是她第一次拥有自动铅笔，也是第一次拥有刨刀，她是那么开心，这开心不像其他同学那样主要来自荣誉感，可以说更多的是物质收获的快感，毕竟，她周围的同学都是用的自动铅笔，画画则用专用铅笔，可他们也都配有各种漂亮的刨刀，只有齐遇用的是老式的折叠小刀，要一手握笔，一手掌握好力度一刀一刀去削，削得差不多了再在磨砂纸或水泥地上来回摩擦，把笔芯磨细。平白就比别的学生多费了工夫，现在拥有了这样漂亮的刨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以后再也不用费力地削笔了。齐遇暗下决心，以后定要再接再厉，争取用好成绩为自己换取更多好东西。
    唉，以前她还眼热过那些被当众表扬上台领取各式奖品的学生，也做过自己上台领奖的白日梦，可从没落实到行动上，自己还真是傻，脑补出来的好东西，再好再高级，也不如实实在在的拥有强啊，就像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一个纯粹靠虚构幻想来获得精神上的愉悦，一个则是脚踏实地切切实实的身心体验与感受，那美好的感觉，是截然不同天差地别的。二者的影响力，也是绝然不同的。
    又想起妈妈，当齐遇拿着试卷回到家的时候，妈妈看到她，登时就停下了手里的活，一脸紧张地看着她，等听到她说自己考了双百时，妈妈还有点不敢相信，待看到试卷，这才喜笑颜开，放下卷子双手合十，连着说了好几遍谢天谢地，这下不会留级了！齐遇生出愧疚，这以前让妈妈提心吊胆了多久啊，她之前是真没想过，自己成绩不好居然会让妈妈感到焦虑发愁，真是太不应该了，当即就打定主意，以后再也不会让妈妈为自己担忧了，自己永远都不会留级，非但不会留级，还会……让妈妈感到骄傲。
    度过了一个假期，新学期要开学了，报到第一天的早上，齐遇正打算出门的时候，突然爸爸走过来对她说，“咱们家可穷了，这个月只剩下十五块钱了。”然后笑嘻嘻地盯着齐遇。齐遇脸色一沉头一低，转身就走开了。
    上学的路上，齐遇心想，幸亏自己前几天梦到过相同的场景，有了思想准备，不然，恐怕要和梦里的那个自己一样，听到这话会如当头一棒般感到脑子里一片空白，继而愁肠是结。梦里，爸爸就是刚才那个表情，面对自己笑得那么不怀好意，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讲，对着一个二年级的孩子说这种话，是什么企图呢？齐遇没想明白，因为她还是不愿相信那是当爹的故意想骗女儿钱，她又想起那个梦，为梦里的自己感到悲伤，那个小小的她耳闻这样的噩耗，简直如雷轰顶，一下子呆住了，之后沉默地上学，一路上内心都在饱受煎熬，一脑门子寻思着该怎么办？家里都穷成这样了，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呢？
    老师办公室里，终于轮到她交费了，交上必要的费用后，老师问，“定点心吗？”齐遇干脆地回答了一个定字，交上了十块钱。把钱交上后，她像卸下了一个包袱，轻松地呼了口气，我才不会像梦里那个自己一样，傻不啦唧地把十块钱省下还给他呢，能得到什么好处？就一句“你真是个好孩子？”然后就高兴得不行，觉得很值得？不，一点也不值得，以后我再把点心拿回家，就只给妈妈尝，再也不给他吃了，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反正已经很久了，自己一直都舍不得当时就吃掉点心，要等到中午放学，紧赶慢赶飞奔回家，催着妈妈和爸爸都尝一口后，自己才会心满意足地把点心吃掉，可感动了这个爸爸吗？并没有。他只是在欺骗自己，只是觉得照着自己身上多花一块钱都舍不得，是啊，要不怎么解释得通呢？你非要省下那十块钱做什么？还是克扣小学生的点心费！一个当爸爸的，怎么好意思从小女儿的嘴里抠钱呢！
    齐遇认为自己并没有想错，梦里，爸爸不只骗她说家里穷搞得她从那时起就再也没定过点心，每天第二节 课后只能在满教室飘香，偶尔眼巴巴看着别的同学都在大块朵颐中过日子，他还拒绝给齐遇定校服，说她学习不好，等学习好了再订，可她当了三好生后，爸爸却决口不提这茬了，每次学校组织需要穿校服的集体活动，齐遇都如芒刺在背，所有同学都身着校服，乍一看一个样，就她一个便衣，如鸡立鹤群，尴尬极了，非常渴望脚下的大地突然裂个口子，自己掉下去就能一了百了了。
    不过，现在她成绩好了，老师要求订校服时，他应该没理由拒绝了吧，那样，自己就能一身轻松地参加集体活动，不用再坐立难安，觉得谁都在用异样的目光看她了，就如那次在秋天里却穿着大棉裤一样，那样的惹人瞩目，可不是什么叫人高兴的好事。不过，他会不会还再用家里没钱的鬼话骗她呢？如果真要那样的话，自己绝不会答应。
    梦里，在学校组织和其他学校的武术操比赛时，他还不肯给自己买白衬衣，老师的要求下来后，有的同学早就有白衬衣了，不用买，没有的立马就买了，快得当天下午就穿来上学，只有她，回去告诉爸爸后，爸爸却无动于衷，弄得她每天心急如焚，成天为这事忧虑心焦，很快，别的同学都有了，就剩她的还没有着落，真要比赛了，她还没有，可如何是好？她又急又气，焦躁无比，拖到最后一天中午，她回到家赌气不进门，一抬腿蹲到了外面的窗台上。这时，屋里的妈妈笑着喊她，快进来吧，你爸给你买白衬衣了。她这才眉开眼笑地跳下窗台跑进去。
    当天下午，她就穿着新买的衬衣去了学校，一落座，就引来几个同学围上来，都说她的衬衣漂亮，她沉默地笑着，这时，有个同学走过来，一脸轻蔑地盯着齐遇的白衬衣，还上手搓了搓，然后起身离开，丢下一句“真臭啊”，走了。齐遇本来乐开花的心因这突如其来的一句，登时坠入谷底，而之前还围在她周围的几个同学，也都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好像她身上真的很臭，她们是被她熏走的。那一刻，她真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很臭？整个下午，她都很抗拒有人靠近自己，虽然人家都是无意的靠近，可她心里却实在是怕，怕人家离得太近会真的觉得她臭。这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那么，将来有一天，学校真让买白衬衣时，爸爸真会像梦里那样一直拖着不买吗？就算拖着，她也不着急了，反正到最后一天他总会买给自己的，那几天，自己就不用再那么急得火烧火燎的了，当然，齐遇还是又下了个决定，以后要注意勤洗澡，不能再一个星期只洗一次了，要洗两次，在那天之前，最好再洗一次，到时候，看那个同学还能说什么？如果她还要那么说，那就彻底不是自己的问题了，一定要坚定地回她一句，“你嘴真臭！”然后配上捂住鼻子，身子往后靠的动作。想象一下那同学的表情，齐遇顿时生出了武术操比赛赶紧来临的期待。
    不过，这个爸爸好像真跟她有仇似的，一点不待见她，这不只是梦里给她的启示，也是她真实的经历告诉她的。做了那个梦后，齐遇忍不住回想了一下搬过来同爸爸团聚后的生活，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失落，越想越想哭。有一阵她很羡慕那些家远需要爸妈骑车来接的同学，那些自行车的前梁上都绑了个小巧可爱的椅子，同学就坐在上面，看着很舒服的样子。对此齐遇眼馋了很久，脑补也不能解决问题，终于忍不住央求爸爸也用自行车驼她转转，可爸爸死活不肯，最后是一旁织毛衣的妈妈数落了爸爸几句，他才不情不愿地推出自行车，招呼齐遇上去。齐遇开心极了，虽然上面没有舒适的小座位，只能斜着身子坐在大梁上，大院里也没几盏路灯，黑灯瞎火的，关键是爸爸也没骑多远，骑了也就一百多米就折回家，可齐遇还是激动难耐，成了终身记忆，因为这是唯一的一次爸爸用自行车带她骑行，那晚风拂面的感觉，那路边树木快速向后滑去的感觉，都是那么奇妙与美好，和平常走路时的感受完全不同。美中不足的是，侧着身子坐在硬硬的大梁上，还是有点硌得慌，不舒服，要是也能有个小椅子，可以端端正正地坐，那就完美了，不过，这也就是想想。
    还有那次过年，齐遇在小伙伴的怂恿下问爸爸要压岁钱，那时正好有个爸爸的战友来家玩，两人分坐方桌两边闲聊，齐遇跑来要钱，要一块钱，可爸爸当着客人的面就是死活不肯给她，让她一边玩去。齐遇人小脸皮厚，死缠烂打地还在央求，最后还是一旁的妈妈说了爸爸几句，他这才又不情不愿地从口袋里掏了一块钱出来，那是她第一次拥有零花钱。
    自从那次给过她一块钱后，爸爸再也没给过她一次零用钱，也从来不给她买新衣服，不往家买零食，从不会主动给孩子买玩具，不和孩子玩，他每天饭后总是坐在椅子上一边喷云吐雾，一边一只手时不常地敲击一下桌面，一脸陶醉地不知在脑补啥，就是这样宁肯发呆瞎想也不愿陪孩子下个棋，打个球，散个步什么的。齐遇人小，情绪来去匆匆不知好歹，很多时候还老往嫌弃她的爸爸身边凑，结果每次都被爸爸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自己的小拇指，咬牙切齿地下死力使劲捏，捏得她受不了，可她痛得叫出声来爸爸也不肯放手，很多次直到妈妈听见动静了，赶过来制止，齐遇才得以解脱。
    刚搬来时，有一阵，爸爸还叫她去开水房打水，刚上一年级的齐遇拎着暖水瓶来到开水房，内心满是紧张，她好怕那滚烫的开水会溅出来，溅到她手上，可是，周围来打开水的都是叔叔，却没有一个看出她的害怕，或者是看到了也没想过帮她。每次，她都要忍着恐惧小心翼翼地把水打好，内心却也充满这样的疑问与委屈，为什么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爸爸却非要让她打开水？
    新学期的第一天，齐遇又看到了一个让她小受打击的事，除了她，所有同学又都更换了书包，他们这是背了第几个书包了？从最初的各色皮革书包变成了更漂亮大气的帆布包，现在只用了一学期的帆布包换成了崭新的帆布包，其实那些旧的在齐遇看来还是挺好的，如果是她，让她用到毕业都没问题，只要能拥有就好。相比于老式的皮革书包，齐遇更喜欢同学们现下背的帆布包，样子更新颖，看起来更时髦，而且那双肩包还有两种方法来完成双肩背，一种是像以前那样，两根带子从两边的孔中穿过呈平行状，一种是从中间的一个孔中穿过，形成一个倒三角。
    看着同学们更加漂亮的新书包，还有各式新文具，真的是从里到外全换了个遍，再想想已经陪了自己一年多还不知要再陪几年的小书包，齐遇的心又沉了一下，说起来，这个书包并不是正经书包，是爸爸不知从哪儿捡来的，或者估摸着是他自己不知用了多少年的，已经旧得早褪去本来颜色，黄不黄白不白的一个军用小挎包，没款没型的，这样的书包一上身，让她整个人的寒酸劲更上一层楼。铅笔盒也是不知从哪儿淘换来的旧铁皮的，有的地方还凹进去了，连橡皮都是俗称的臭橡皮，铅笔则是他从办公室拿来的，外带一把旧小刀，自己削去吧。这样养孩子，真他妈太省了，怪不得那些老人劝儿媳妇多生孩子时总会加这么一句，“不就是多双筷子的事嘛。”至于筷子夹的是什么，是咸菜还是猪头肉，是窝头还是大馒头，他们才不会多管，反正在他们眼里，吃糠咽菜也一样长大，甚至觉得比那些顿顿鱼肉的还要壮实些呢。
    齐遇想起很早时自己有次上学，路上被一个叔叔叫住，那叔叔问她，你怎么不背双肩包啊，齐遇只是羞涩地笑笑，低下头快步走了，是啊，这可怎么解释呢？因为齐遇也不知道为什么爸爸就是不肯给她买个像其他同学那样的正儿八经的书包。
    摸了摸手里那个漂亮的电视机型刨刀，齐遇心中回想起一个场景，那是她得了奖品回到教室后发生的，一个同学说，齐遇，你总算有自动铅笔和刨刀了。她正要回以微笑，就听另一个同学嗤之以鼻的声音，“有啥了不起的，我自动铅笔十几支呢，用都用不完，这种刨刀也没啥，我刨刀也好几个呢，回家我让我妈妈再给我买一个，比这个还要漂亮。”齐遇的笑容就僵住了，这样的同学怎么如此讨厌，你有十几支自动铅笔很了不起吗？有好几个刨刀很骄傲吗？又不是你自己努力得来的，不过是你运气好，生出你的爹妈疼爱你，对你大方罢了。不过，看来还是得努力，毕竟，这些东西不能指望爸爸给买，你提要求，他不骂你就是好事，为什么不指望妈妈？因为妈妈挣钱少，还不当家。
    不过，新学期还是有个好消息，那个恐吓过齐遇的小女生没再来上学，听说真被开除了，因为品行太不端了。齐遇内心一阵欢呼，眼不见心不烦，以后上厕所再也不用犯愁看到那张讨厌的脸了，倒不是怕她再恐吓自己，在自己眼里，她早已不在话下了，只是，不美好的事物摆在那里，看了总难免让人不太愉悦，就像那个老式厕所，旱厕，内部阴暗，地面肮脏，味道太冲，夏天就老是能迎来苍蝇无数，别说去上，就是想想都觉得怵头，去一趟都觉得自己脏了。不过，齐遇已经很久没再去过那个厕所，因为二年级在二楼，厕所换了地方，不只换了地方，环境也好了很多，干净明亮，水冲式的，没有那么多苍蝇到处飞，不用担心它刚落到什么地方就又落到你刚洗过的头发上，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环境改变心情，每次上厕所，齐遇的心情也都跟着明亮起来，就是有点供不应求，需要排队。
    新学期，还是有不错的地方的。
    第5章 这个爸爸不咋地
    这天下午，学校组织看电影，上午知道消息后，齐遇就听同桌跟前面的好哥们商量下午带什么吃的，好哥们想了想，带鱼干吧。齐遇听了心中默默哼了一声，鱼干有什么好吃的。
    下午，他们排着队来到影院，坐下不久，周围的灯光暗下来，说话声没了，耳边却开始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都是学生从口袋里掏零食吃的动静，一旁的同桌也口袋里摸出了东西，应该就是鱼干吧。齐遇不以为意，可很快，一股从没闻过的好闻的味道飘进她的鼻子，她吃了一惊，歪头打量同桌，就见他正从一个小袋子里挤出一片东西往嘴里塞，然后满意地咀嚼。是了，这好闻的味道就是从他这里发出的，难道这就是鱼干？齐遇心想，怎么这和爸爸给他们吃的鱼干不一样？齐遇仔细回想了一下，爸爸是从单位里拿来的，是瓶装的，包装就不一样，说是补什么营养，里面是一颗一颗圆溜溜的透明的小球，齐遇吃了一颗，刚一入嘴，就忍不住直皱眉，太腥气了，难吃极了，齐遇就没再吃，为这爸爸还骂了她，说她不知好歹。对了，那瓶子上好像写的是鱼肝油，看来，是自己误会了。
    齐遇没心情看电影了，各种好闻的味道都往她鼻子里钻，有嗑瓜子的，嚼肉干的，吃棒棒糖大米粘的，大家的眼睛都盯着屏幕，嘴巴也不停歇地动着，只有齐遇，她什么零食也没有，无法加入零食大军，只被种种好闻的味道折磨得倍感沮丧。
    连着好几天放学，齐遇总是最晚一个离开教室，虽然走在空无一人的校园，齐遇还是有点心虚，她早早地把一枚五分钱的硬币攥在手里，准备横过马路去对面饭店门口买根赤豆棒冰，已经买了好几天了，那个奶奶也认得了她，见她过来，便掀开木盖和棉被，接过齐遇递过来的五分钱，再递给她一支棒冰。终于又到手了，齐遇内心满是欢欣喜悦，同时又满是紧张忐忑，她小心地撕开印着红色图案的白色包装纸，露出暗红色的棒冰，放在嘴里深深吸了一口，又冰又甜，顶上面的一撮赤豆糯糯的，让人忍不住吃一口还想再吃一口，怪不得同学们都爱吃，每天中午放学后都围在棒冰摊前举着票子争先恐后呢。
    齐遇很想慢慢吃，尽量多享受一点，可无奈家离学校太近，虽然已经竭尽全力放慢了步子，可考虑到进了大院门危险就太大，齐遇还是忍痛加快了吃的速度，在进大门前消灭证据，务必不让熟人发现，不然万一爸爸知道了，那可就露馅了。是的，齐遇买棒冰的钱是她从爸爸那里骗来的，说是学校要交什么费用，骗到了一块钱。一块钱，五分钱一支的赤豆棒冰能买二十根，可以吃二十天，齐遇还是很满足的。她也不打算买别的，因为当下棒冰对她的吸引力是最强的，她眼里也只有棒冰了。
    这天中午，齐遇和朋友一走出教室，因为在激烈地讨论一件事，所以一时忘了忌讳，在朋友提议买根奶油雪糕的时候，她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两人一起来到小摊前，以往学校周围都是卖棒冰的，这次来了个新人，专卖奶油雪糕，奶油雪糕比赤豆棒冰更好吃，也更贵，贵了一倍，足足一毛钱。可尽管如此，摊前还是挤满了人，水泄不通的，最里面的同学成功上交了一毛，换到一支雪糕，眉飞色舞地举着雪糕挤出人群，外围同学就急得不行，生怕轮到自己时没了，所有人都早早捏好钱伸长胳膊递过去，希望摊主阿姨能赶快收下自己的票子。
    齐遇和朋友见缝插针地挤进去，很从容地交钱取物，之后边吃雪糕边继续和朋友讨论，吃完了也讨论完了，两人在进大院后分道扬镳，齐遇兴冲冲地往家走，完全沉浸在之前的兴奋之中。一进家门，却发现气氛不对，爸爸坐在椅上，哥哥则像电视里的小宦官一样在爸爸身旁一侧站着，时而弯腰低头跟爸爸低声说着什么，还不时抬头看齐遇一眼，那眼神里有讥讽，有嘲笑，有不屑，更有种你就要大祸临头了，还不知道吧的幸灾乐祸。齐遇登时起了种不好的预感，自己刚才高兴过头，在放学高峰期干出了最忌讳干的事，莫不是被哥哥看到了，现在正在告状吧？！哎，自己太大意了，怎么能得意忘形，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呢？
    还真是的，爸爸开口了，质问她是不是骗钱买雪糕吃，齐遇一下慌了，茫然无措中只得承认错误，老老实实地把剩下的几毛钱上交，然后战战兢兢地立在那儿，等候发落。这滋味真不好受，还好，爸爸没再说什么，只冷冷地挥了下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齐遇转身走开，内心满满的羞愧自责，小小年纪就骗钱花，还是花在吃上，自己真是太馋了，脸皮太厚了，亏了自己成绩这么好，怎么还能办出这种耻辱的事？齐遇使劲一闭眼，真想马上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好像这样就谁也不知道自己居然做过这么下流无耻的事，自己也不会因为一想起这事，就要被随之而来的羞耻感折磨得难受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齐遇一直沉浸在自己是个无耻之徒的念头里，无休止的羞耻感自责折磨得她苦不堪言，再见到同学吃棒冰吃雪糕都半点也不向往了，她只怪自己为什么就没抵住诱惑？这有什么好吃的？不吃会死吗？齐遇很生自己的气，这件事已然成了她人生中的一大污点，想起来就羞愧难当，可木已成舟，已经无法挽回，自己从此在爸爸他们眼里就是一个非常馋的人，为了口吃的居然撒谎骗钱，这要是传出去多丢人呀。妈妈曾说过，过去有个女的在结婚时不小心放了个屁，惹得众人哄堂大笑，新娘子羞愧万分，结果第二天就被人发现上吊了。还有个小女孩，赶集时趁摊主不注意拿了个东西，结果被人当场抓了现形，村里人都知道了，好多人都说她手脚不干净，让自己的孩子不要跟她玩，每次见到她都会有人指指点点。妈妈教育她一定要洁身自好不要做出让人笑话的事，不然落人把柄，被人三道四的，就不好了，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哪。又想到爸爸质问她时那冷漠鄙视的目光，齐遇眼一闭，真想死了算了。
    半夜，齐遇起来上厕所，回来就再也睡不着，想着梦里的那个声音，梦里有个模糊的人影，那人走近她，“你是不是傻呀，为这种事愁得死去活来的？面子是什么，它就是个虚无缥缈的东西，是有人造出来约束人的，为一个屁送命值得吗？我问你，如果有人放屁你笑了，你是为什么笑的，是真的瞧不起她吗？她为此死了你会觉得应该吗？”梦中的齐遇听到这里就赶紧摇头。
    然后那人又说，“你骗钱买棒冰为什么觉得羞愧？觉得自己很馋？那你那些天天买零食吃的同学岂不是馋鬼投胎？可他们怎么就不这么认为？还天天高高兴兴的，一点自己馋的自知自责都没有？你也从来没觉得他们是馋的，是吧。所以，其实这才是应有的反应啊。喜欢吃好吃的，这是人的天性也是正常需求，被压抑了得不到满足才会做出所谓不要脸的事，可真是不要脸吗？不是，真正不要脸的是逼你压抑这天性的人，不满足你正常需求的人，对，就是你爸爸，量力而行地给孩子一点零用钱，除了主食之外再多少给孩子买点零食，难道不是当父母应该做的吗？从不给孩子买好吃的，看到孩子眼热别的孩子吃零食，就只知道骂孩子嘴馋光知道吃好的不知道学，那样的父母不是好父母，多半也不是真疼爱孩子。真疼爱孩子的父母，即使孩子真的做错了一件事，也不会让他从此背上沉重的心理包袱，对自己下一个□□，从此总是一想起内心便满是煎熬。所以，你不要再为此责备自己，连课都听不进去了，不然，成绩掉下来你爸爸又要骂你了。”
    齐遇就着这段话想起一件事，她挺眼热一个同学，那同学长得矮矮胖胖，她爸爸也矮矮却是瘦瘦的，这个爸爸每天放学都来接女儿，先把她抱到自行车大梁上的小椅子上，再推着走一段路，停在棒冰摊前，买来棒冰后，小心地揭开包装纸，再心满意足地递给那个同学，要看到女儿大口吮吸后才心满意足地骑上车，横过马路回家。那个女生，在夏天的时候，每天她爸爸来接她都会走一遍这样的程序，有时中午上学，她也会碰到胖女生，胖女生又换了一个新的水壶，橙色的，上面是兔子的图案，看起来非常可爱，隔着半透明的塑料外壳，齐遇猜测那里面灌的是满满的桔子水，她曾在邻居姐姐家里喝过，酸甜可口，喝过一次后便再也忘不了。
    好羡慕啊，同学们都有花花绿绿的各式水壶，里面盛的也都是酸酸甜甜的饮料，好喝又好看，只有她，始终背着一个早掉了一块块漆的军用水壶，里面，是万年不变的白开水。是啊，那么多同学都有零用钱，可以买想买的小零食，瓜子，棒棒粮，巧克力豆什么的，都是她从没吃过的，可他们天天这么吃，却从没人说他们很馋，买的时候吃的时候都是那么理所应当般，他们的爸妈也不会咬牙切齿地骂他们馋，骂他们只知道吃，他们也谁都不会把吃好的和学习好联系起来，不认为只有学习好才配吃好的，看起来还都觉得这样非常正常，为什么只有自己会有这样的感受？
    再想到她很多同学每学期都换新文具，从书包到橡皮，物无大小，简直不放过丝毫，可班里只有自己一直背着一个不像样的小挎包当书包，下雨天因为没有雨伞被同学嘲笑家里穷，自己回去哭诉后，爸爸还很不耐烦，说她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攀比，有本事和人家比学习啊！她又委屈又羞愧，可心里还是渴望拥有一把自己的雨伞，而不是只能和姐姐挤在同一把伞下。后来，还是在妈妈的坚持下爸爸才给自己买了把伞，交给她的时候脸色阴沉得能挤出水来。可嘲笑她的同学还是有旁的理由笑话她，笑话她的雨鞋丑陋。她这才注意到区别，原来她的所有同学，不论男生女生，没一个穿黑雨鞋的，全部都是五颜六色的，女生就是红的粉的黄的，男生多是蓝的绿的，上面还都有可爱的图案，或者花，或者小动物，唯有她，一下雨只能穿一双黑色的小胶鞋，还不是高筒的，只到脚脖子，一走就能踩得地上的污水直往鞋里进，袜子都湿了，黏黏地粘在脚上，感觉不太舒服，简直比不穿还糟糕。可齐遇也不敢再哭诉提要求了，买那把雨伞就让爸爸很不满意了，再让买雨鞋，那爸爸会怎么说她呢，她可是记得清楚爸爸买了雨伞给她的场景，一边把伞递给她一边不忘嫌恶地抱怨，“这么小就攀比长大了还了得？小小年纪一点苦都不肯吃，以后能干什么？过去红军长征别说下雨没伞，下雹子也得硬扛着，更别说别的了，那是多大苦？！一点也不知道向老前辈学习，光知道享受！”
    还有自己考了双百分后爸爸的反应，自己本来觉得他会很高兴，甚至隐隐盼着爸爸能奖励自己点什么，有回哥哥得了双百，爸不是给过他两块钱嘛，尽管也是在妈妈的催促下才不情不愿给的，可毕竟也是给了的。当时妈妈说，你当爹的得说话算话，跟人家孩子说好的，要是考双百分就奖他两块钱，孩子听了兴冲冲的，学习马上比从前用功多了，就是想着希望能兑现。现在人家考到了你又不想给，你让孩子怎么想？你这不是骗人耍人玩嘛！以后他还会信你吗？小孩子和大人一样，自己的本职工作干好了，得不到奖励，会没了继续好好干的动力，得到奖励，才会更努力上进。亏你还学政治学哲学的，还说自己学得好！好啥呀？这点道理不懂？你一个大人，工作做好了，要是既有荣誉又有奖品，你才干得带劲，小孩也一样，别以为人家小就什么也不懂，你也不要说学校里已经奖励过了，就不需要你奖励了，学校是学校的，家里是家里的，两码事，再说学校为啥奖励？好了奖坏了罚，让好的保持下去，让坏的改正，这才是目的，不只学校，哪个单位不是这样？到年底你单位不给你发福利，我看你高兴吧？哼！人家老师，学校，就是专门搞教育的，不比咱们强？咱应该跟人家学，孩子表现好了就该有表扬也有物质奖励，何况你已经和他说好了的，没说过也就罢了，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大丈夫就该一言九鼎。又是男人又是爹的，顶天立地的当家人，你可别让孩子从心里瞧不起你！
    后来，爸爸再也没跟哥哥许下过类似的誓言，齐遇认为他是单纯怕掉钱，因为哥哥的成绩，不努力就能进前三，一努力还不得次次第一，一回两块钱，期中期末都给的话，一年就要出八块，虽然不多，可爸爸也舍不得呀。而哥哥从此以后也没再考过双百，学习也和从前一样吊儿郎当，再没那么努力用功过了。自己考了双百后，妈妈知道了心花怒放，直双手合十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的，也是，从以前的总是不及格，几次被警告会留级，一下子成了班里第一，这是天大的进步啊。不过，她不指望妈妈会奖励她什么，妈妈挣得少，还把工资都交给爸爸，她手里没钱，可她对爸爸还是有些幻想的。
    然而，爸爸知道后，只是面无表情的点头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就再也没有任何反应。她满怀期待地等了好久，终于死了心，可内心的委屈却越来越重，有个同学考试前进了三名，第二天上学后就跟同学炫耀说，爸妈已经答应周末带他去买礼物，一双什么鞋子，听说要好几十块呢。对齐遇来说，那可真是个天文数字啊，如果是自己，只要给她个零头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艳羡过后，齐遇的委屈更浓了，要是自己也有这样的爸爸，那之前那些烦恼就不存在了！自己会像别的同学那样，日子过得快活自在！可惜，自己运气不好，摊上了这么一个不喜欢自己，舍不得在自己身上花钱的爸爸。你说，以前考得差他就只知道骂也就罢了，现在考好了，虽然不骂了，却也没看出他有多高兴，不会是又想到以前被迫给哥哥的那两块钱吧。如果是别的爸爸，就算没和孩子做过这样的约定，这时也会高兴地主动给了，或者是问孩子想要什么奖励，可自己爸爸却不会，永远不会。不过想想也是，十块钱的点心费爸爸都不想给她掏，都要把这钱骗回去，何况是什么奖励？在他看来，那是多余的，是天大的浪费！
    齐遇越想越觉得这个爸爸很不像话，爸爸不该是心疼孩子，怕孩子吃苦受累的吗？爱孩子的爸爸不该像书上讲的那样对孩子有求必应百依百顺吗？就算不这样，也绝不应该是爸爸这样的，如果对孩子有求必应百依百顺是溺爱，是不对的，那不给孩子一分零用钱，不给孩子订校服，克扣孩子点心费，从不愿陪孩子玩，对孩子的任何要求都是厌烦地拒绝，那也是不对的。她不指望有一个对自己百依百顺的爸爸，虽然很想体验一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感受，可眼下这个爸爸真的让她很失望。
    一转念 ，齐遇又羡慕起隔壁姐姐来，隔壁的叔叔阿姨很心疼隔壁姐姐，感觉真的是有点百依百顺了，她们家吃饭，都是她妈妈问她吃什么然后就给做什么，看她没胃口，隔壁爸爸就问她想吃啥，她说要吃小笼包，下着雨呢，隔壁爸爸还是义无反顾骑上车就跑出去了。隔壁妈妈，也经常往家带各种好吃的，秋天的螃蟹，夏天的杨梅，荔枝干，桂圆干，简直什么都有，而这些，几乎从没在齐遇家里出现过。隔壁妈妈，也总是劝隔壁姐姐多吃点，看到她多吃了两块鱼，隔壁妈妈都要乐得合不扰嘴了，哪像自己爸爸，看到自己多夹了块肉，就要不满地瞪她一眼，吓得她都不敢再伸筷子了。
    当然，爸爸做饭前也是绝对不会问他们想吃什么，如果见她没胃口，更不会上来嘘寒问暖问她要吃点啥，大概率是随她去，爱咋地咋地，甚至想也不想就直接骂她挑食。除非三顿不吃，他才会脸上不悦地问她是不是病了，还抱怨说老生病真是让人烦，搞得她有点感冒咳嗽这样的病，总会忍着硬抗过去，不敢让他发觉，省得他知道了怪她毛病多，净给家里找事。
    想了很多很多，最后齐遇得出一个结论，听梦里那个人的，不能再因为骗钱买棒冰的事难为自己责备自己，因为这根本不是自己的错，拿别人的错惩罚自己，是傻人才能干出的蠢事，上了卑鄙者的当了。这天下午放学，她还从家里翻出了一本红楼梦，找到刘姥姥一进二进大观园的那几章，通读了两遍后，陷入沉思，觉得林黛玉她们要是像刘姥姥那样的处境，也一定是馋的，可正因为她们从小到大都是顿顿鸡鸭鱼肉山珍海味，才会吃腻了，才会不觉得新鲜，才会吃饭时只略动几样，饭后小点心也只拣自己爱吃的一两种，老太太还嫌螃蟹馅的饺子油腻不好吃，只咬一口就丢下，不像刘姥姥祖孙俩，因为那样精致的吃食从没见过没吃过，才会每样都吃些，一下就干掉了半盘子！吃相还是狼吞虎咽大咬大嚼，绝不是公府里的公子姑娘们，温文尔雅小猫一样，以致被大观园的姑娘们取笑是个母蝗虫！
    是啊，自己为什么馋，其实不是自己馋，是自己除了主食外几乎从来没吃过什么零食，更没吃过什么好的，也更是因为有一个总看自己不顺眼的爸爸，动辄就数落自己，怨怪自己，责骂自己，馋，也是他经常随意给自己扣下的一顶大帽子，可他说自己什么，自己就真的是什么吗？怎么就那么不服气呢？不过，齐遇还是想着自己不能跟刘姥姥一样被人笑话，想那班主任瞧不上自己，大概就像贾府里有些人瞧不上刘姥姥，那个门房上的，不就不肯好好告诉她周瑞家的住哪里吗？城里人瞧不起乡巴佬，这可能是主流，唉，谁让自己是个货真价实的乡巴佬呢？齐遇觉得自己在学校总遭人嘲笑也是无可厚非，因为自己穿的用的都透出浓浓的寒酸土气，于是自然而然就会被一些势利眼的同学看不起，而另外一些同学，无法从学习上取得优越感，便自然地从这里获得了平衡与安慰。
    优越感是什么，自信又从哪里来，不过是美好的让人向往的东西你有而别人没有，这样一想，齐遇陡然生出危机，如果自己学习下降了，那岂不是唯一的优越感也荡然无存？从此浑身上下一无是处，回到最初，那岂不净是被人取笑的点了？家境不好，老家落后，穿戴寒酸，打扮土气，随便哪一个，都足以让人揪住不放，借此嘲笑鄙夷，不！那可是绝对不行的。
    第6章 小女孩的心思
    齐遇时不常地对自己说，该感到羞愧自责饱受内心煎熬的，不是自己，是爸爸，如果他能像其他同学的爸爸那样对自己，只要有人家的一半好，她也不至于会是这样。带着对爸爸的怨气，她很自然地把点心继续留到中午放学，带回家分一半给妈妈，不再是只满足于让妈妈尝一口，妈妈开始不肯，但架不住齐遇纠缠，最后只得同意，于是，娘俩一人一半点心，喜滋滋地吃完后再吃午饭，看着妈妈吃得开心，齐遇心里美滋滋的。
    可是，爸爸心里并不美滋滋，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都跟这闺女说了家里穷得只剩十五块了，可这闺女居然啥反应也没有！记得他们刚从老家来时，自己就跟她讲过，家里要养三个孩子，比别的家庭负担重，没闲钱，让她不要跟别的孩子攀比，要懂事，知道给家里省钱。效果很好，这闺女听后一脸忧愁，很长时间里真是没给自己添过任何麻烦，从来不跟自己要这要那，不过，后来她还是跟自己提了要求，唉，这孩子受不了别人挑唆，居然要什么压岁钱！这不是笑话嘛，不缺吃不缺喝的，还要什么钱？要说，这也是人性恶的一面，就是老不知足，这山看着那山高，这里的生活条件比老家好多了，在老家成天吃什么？馒头咸菜，在这里吃什么？每天都少不了鸡蛋，天天都有炒菜吃，逢年过节还发不少鸡鸭鱼肉，平常也没少吃这些啊，可是呢，就是不知足，要是我的话，这辈子天天这样吃我就很满足了，再也不想别的了。
    可这人呀，就是贪心不足，有了好的就想要更好的，你说给了她一块钱就已经很不错了，可是，她后来竟然还骗钱买冰棍，也不知道怎么这么馋！自己一点不馋，为什么就生出这样的闺女！看见别人吃好的，那眼睛都要长上面了，瞧着就让人生气，想踹她一脚！
    齐遇爸觉得养孩子，只要供吃供喝，冻不着饿不着就足够了，其他的都是多余，那些零食小吃什么的，在他眼里完全没必要，吃了喝了能当什么？不过是白白浪费钱财。知道统筹法后，他便对此深感兴趣，并触类旁通地给自己定下了目标，一样的成本投入，要实现利益最大化。对于养孩子而言，就是用最少的钱，养更多孩子，虽然这么多孩子，并不是他想要的，但是已经出来了，也没办法再把他们塞回去，也就只能勉强养着。而结果是让他颇为得意的，他养三个孩子花的钱，还不如别人养一个花的多。
    有了成就，就想有更多成就，在无法从别处获益后，很自然地就到处搜刮起来，眼睛就盯上了点心，为什么要订点心？自己小时也没怎么吃点心不照样活得好好的？身体壮如牛嘛，不吃点心会死吗？可能旁的家长对此不解，但对他而言再自然不过，校服这样的必需品在他眼里都成了额外品，何况是点心？更是可有可无，那就最好无。如果有人问，怎么舍得不给孩子点心吃？别的孩子都订，就她没有，到时候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人家吃吗？他的表情好似看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为什么舍不得？孩子就不能娇惯着。然后说上一堆大道理。说得对方会觉得好像让孩子多吃点好的就会影响他进步。
    然而真相却并非如此，它是见不得光的，丑陋的，这个做爸爸的只是单纯觉得齐遇讨厌，对她一点也爱不起来，一点也没有想对她好的欲望，如此才会觉得她哪怕多花一毛钱都是非常不值得。校服的钱他是很想省下来，可鉴于点心费没能成功省下，他心里着实有些烦恼，因为他为此准备的两大拒绝理由，家穷，那闺女现在看来是根本不在意的。成绩不好？目前看来也没用了，她现在成绩挺好的。唉，该怎么办呢？一时又埋怨起学校来，真是吃饱了撑的，学生有自己家的衣服穿就行了，干嘛还要什么校服！？多此一举，怕是学校想从中捞钱吧，当然，要是校服能像他的军装一样是不用自掏腰包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到时候他绝对会让孩子天天穿校服的！可惜，可惜。
    其实，如果不是九年制义务教育是法律规定，每个孩子都要上学是必须的，他可能都会让齐遇辍学了，当然，这只是以前的想法，谁让那时齐遇的成绩一塌糊涂呢，再当然，就算辍学也没什么用，在老家辍学的话，还能让她下地劳动在家做饭什么的，可在这里，无地让她下，至于做家务，这里没人让孩子留在家里干家务，无所事事地玩也没有，都是要送去上学的，所以，也不能干，可能会让人对他另眼相看，那可不行，自己的形象绝不能毁在这上面。不过现在就没有这方面的烦恼了，她的成绩既然提高了，那就继续上着呗。
    齐遇爸左思右想，也没发现什么可以从她身上克扣的渠道，不过，转念一想，又感到些许欣慰，毕竟，他已经做到了最大的节省，已然是省无可省了。想想自己花在她身上的钱，还是让人满意的，你看，虽然没什么学费，可课本铅笔橡皮作业本什么的都是要花钱买的！所以在这方面他是能代替的就决不另外掏钱，必须掏钱买的，那就只拣最便宜的。书包，铅笔盒，笔，本子，都是在这样的原则下提供给齐遇的，对此，他一点不觉得愧疚，反觉得得意。看，书包省下了，铅笔盒，省下了，纸和笔，也省下了，那都是从单位里拿的，不花钱。
    至于衣服裤子，买过一身后，他就没打算再给她置办，成衣还是太费钱，不如叫老婆自己做，反正晚上下了班也没事，家里又有缝纫机，不做不是浪费吗？缝纫机也是花不少钱买的呢！而且自己做的多省，好不好看的，就不用多管了，那么小孩子要什么好看！我小时候连这样的衣服也穿不着啊。鞋子呢，四双足够了，夏天一双凉鞋，冬天一双棉鞋，一穿就穿到这个季节过完，刷洗了等明年再穿，春秋两双鞋，一双球鞋一双布鞋，这双脏了换另一双，完全就够用了，不必买第三双。鞋子买的尺码当然要大些，这样可以多穿两年，要嫌大，那么多事干嘛，将就着穿呗，大不了往里塞块布不就行了，有困难了就得想办法解决嘛，买新的那可不是好办法。
    一开始，他并不知道学校还有课间点心的事，意识到后已经很晚了，于是很后悔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把钱花出去了，懊恼得不行，因为他觉得那点心也没啥好吃的嘛！可笑的是，这闺女还每天中午都要把点心带回来，追在他们屁股后面，举着那点心非要他们吃上一口，哼，他可不稀罕！反倒是越来越觉得每天都要花掉八分一毛的实在是心痛，为了不让自己心痛，便下定决心不再给她订了。
    好容易等到新学期开始，他准备演一出戏，向齐遇哭穷，其实也并不是哭穷，是笑穷，因为那话他是笑着说的，他总觉得，孩子不超过六岁是没有记忆的，何况是齐遇，从她一生出来，他就讨厌她，还觉得她很笨，别的孩子六岁后才能记事，那她肯定是只能往后延几年了，所以他压根不在乎表情管理，只想当然地以为，对着她是没必要哭着说穷，笑着说就成，反正这蠢孩子也一定看不出来。当然了，她那次考试成绩是很不错，可之前学习差的印象还是更深，难免会认为考得好不过是意外，能不能坚持下去可还说不定呢，所以，真的不用担心她会看出来。不料，这闺女居然没按他设想的来，一脸忧心忡忡地把点心费省下交给他，让他更意外的是，非但没还，订了点心后，中午再拿回家时，都不再给自己尝了，只和她妈一人一半分着吃了！看她们娘俩吃得高兴的样子，他就老大不乐意，一个破点心有什么好吃的？自己就从来不觉得有多好吃，再说吃了就能多长二两肉吗？一块点心差不多都能买斤米呢，太浪费了。还是得想想怎么才能让她下学期不订点心了。
    “齐遇，咱家负担重，你看别人家，都是一个孩子，两孩子的都很少，三个孩子，咱这院里就咱家这一户，你以后就别再订点心了吧，能省十块钱呢，你看你哥，他就没订，他就懂事，知道家里穷，我一说他也没反对，你得学学你哥呀。你哥就是聪明，一点就透。”
    “姐是老大，也聪明，我想学她，我们都是女孩，你看姐就一直订点心，对了，姐这么聪明，也是一点就透，可她还能每天都有点心吃，难道是你没跟她说家里穷的事？不然她这么懂事，应该也会不再订的。”
    齐遇爸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有点张口结舌，反应过来后，气道，“你这孩子，你能跟你姐比吗？你姐从小就体弱多病，吃点点心能增加营养，你哥是男孩子，用得着吃这个吗？你身体比你姐好多了，我看也用不着，把钱省下来多好，又不是给我省的，是省给整个家的，省下来了不就可以多买点米啊菜呀的，不还是你们吃了。咋就想不通呢？”
    “我不想多吃米菜，我还是想把省下的米菜钱用来订点心，拆东墙补西墙，拆西墙补东墙，反正都是一样的。爸，你要想省的话，我觉得还是你省下烟钱酒钱最划算，你一天抽将就两包烟，再加上酒，一个月就是二十多，省两个月，我和哥订一年点心还有剩呢。而且老师也说，抽烟是慢性吸毒，有害无利，一人抽烟，全家遭殃，你看你手指甲都抽黄了，还老咳嗽，喝酒也是，喝酒误事也伤身体，你都好几回了，喝完酒难受得要死，还吐得满地都是，我妈大晚上的起来给你收拾，可费了不少力。有一回你还在回家的路上摔了，把脸都磕破了，自行车也摔坏了，修车又花了好几块。如果不抽烟不喝酒，这些毛病都没了，也不会让我妈操心费力，还省钱，省的还是大钱。”
    哼，就知道打我点心费的主意，真省下了，你就真能多买点好菜了吗？骗谁呀，我才不信呢。刚来时，我们看到别人家好多都有电视机，也想买一台，省得总去别人家蹭电视，好些叔叔阿姨也劝你买，你就是不肯，还跟我们说，你看上的一台彩电就要好几千，花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反正大院里的娱乐室就有台大彩电，想看去那里看就是了，非要在家里看？还说省下这好几千，天天吃好喝好穿好玩好不比什么都强！当时听了我就不再对不买电视有想法了，觉得如果能换成天天吃好喝好玩好更好，可是，过后也没见你照着家里多花一块钱，日子还跟从前一样，朴实得让人觉得没劲。
    齐遇爸口才不好，肚里墨水也少，讲不出多少道理来，何况是歪理，父女俩一来一往，他居然感觉被小闺女说得有点哑口无言，一时不知该反驳些什么，本来想让她省的，没想到她倒打一耙，居然提出让自己省！想想自己一个月的烟酒钱确实要超过二十，都快三十了，似乎是更好节省的，还真是稍微一努力就能省下一半，可凭什么呢？虽然老话说宁肯亏了自己也不能亏了孩子，可他却觉得这话完全是胡说八道，认为完全没必要为孩子去克扣自己！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自己从不到二十就开始抽烟，早抽惯了，那好处岂是几块点心能比的？烟酒不离手，快活天天有。喝着小酒吃着菜，那得多带劲！不抽烟不喝酒，这日子还有啥好过的，再说，是个男人不都抽烟喝酒嘛，不抽烟喝酒的男人还是男人嘛！哼，为了她们不让自己再抽烟喝酒，想得美！我抽烟喝酒花再多钱，也是我自己挣来的，她居然想让我省烟酒钱，主意打到我头上，想从我身上省！小小年纪怎么就这么自私自利，眼里只有自己！
    吃我的喝我的穿我的住我的，也不想想，没我她能活下来？有我才有她不是有她才有我，真是气死人。可问题是，这事要是拿到明面上去说，譬如找人评个理什么的，还真是不太好讲，恐怕会让人一边倒地指责自己，谁让抽烟有害健康是老生常谈呢？真是，也不知是哪个缺德的讲出这样的话，搞得自己现在挺被动。于是气鼓鼓地作罢，心里还很纳闷，这丫头，以前骂她时只会不吭声，现在怎么了，这么能讲？还说得头头是道的，让自己都不知道咋反驳，怪不得老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让女人上学认字，我看也很有道理，这家里一个人说了算才是最好的，省得一件事争论个没完没了，少多少麻烦！你看念了点书就这么能说会道，挤兑父母，让父母下不来台，想干的事干不成，还真不是什么好事。唉，看样子，想从她那里一年省出二十块是不行了，想想这孩子以后每半年都要额外花掉自己一张大团结，齐遇爸就肉疼得很，算了，就这样吧，反正从儿子那边已经扣下十块了，多少还有点安慰，不过，她是别想再从自己这里多花一毛了，齐遇爸恨恨地想。
    齐遇看着他的背影，有点解气，该！怎么自己老婆孩子吃口好的，你就这么不自在？果然梦里那人讲得对，妈和你结婚就是倒了大霉，你只适合给人当儿子，当爹当丈夫，都太不及格了。还说省下来能多买些别的，你倒是买呀！省了那么多次，也没见你买过别的！真要省，一个好爹，如果家里困难，也只会先想方设法从自己身上省吧，省出来让老婆孩子过得更好点，而不是只想着从孩子上学的费用里克扣！人家都是怕亲人担心，报喜不报忧，哪像你，对着七八九岁的亲生骨肉成天报忧，不是说家里没钱了，就是要我得懂事为家里分担，你怎么不先以身作则点先把烟酒戒了呢？那才是大头，别说全省，就是省一半，拿出来用在孩子身上，那我们也就什么都有了，书包，文具什么的，就都能和别的同学一样了，再也不会被人笑话，还被老师看不起了。妈也能穿得更好一点，像别的阿姨那样看着体面时髦，而不是像我们一样土不拉唧的。
    是啊，穿得差，浑身透着一股土穷气，这样子出现在别人面前，第一印象很难说是好的，有人会觉得可怜，有人会因此看低你，很少有人会平等相待。其实不只土穷会让你得到鄙视，如果身有残疾，智力低下，家中长辈有人是罪犯，甚至家中只有孤儿寡母，也会被有些人盯上，经常拿你当成他们恃强凌弱的最好工具。他们拿别人的痛苦，弱势，当成了自己可以为所欲为高高在上的有利条件，说起来真是恬不知耻毫无人品。有的孩子还会因火灾毁了面容，而遭人嫌弃，不少家长联合起来抵制他继续上学，因为怕把他们孩子吓着。可是，既然觉得心理脆弱，不应该多多磨练让其变强，而不是选择从此避而不见才对？再者，那孩子的经历如此悲惨，不应该鼓励孩子们给予他更多同情帮助关怀，而不是刻意的孤立排斥？人为制造恐惧反感甚至敌视，在别人的伤口上大把撒盐，让他们感到更多痛苦？
    齐遇突然记起梦中人讲过的一件事，有个小孩，和伙伴玩时不慎伤了眼，虽然眼瞎了，安了假眼球，可这孩子还是天天乐呵呵的，甚至还为自己的那个眼睛能随便拿下来，别人的却不能，而感到开心得意。可别看他小时还不觉得什么，整天无忧无虑的，可当长大了后，他就不会再为此觉得得意了。想想，如果一直有人跟他说，眼睛失明了你就是个残废，咋还能笑得出来，要我早愁死了，不知道自己将来学校不好读，工作不好找，娶媳妇都娶不着好的？当他日复一日地感受着来自他人的怜悯瞧不起的眼光，被人笑话是瞎子，他会怎么样？一定会慢慢变得失了自信，没了精神，不再成天喜滋滋，是成天忧虑苦闷了。
    其实，孩子幼小时并没有美丑是非之类的概念，很典型的，他们不知道脏净，食物掉在地上，捡起来就往嘴里送，从外面疯玩了回家，如果没人阻止，可以不脱鞋就往沙发、床上爬。正是有了大人的引导，他们才有了那些美丑脏净对错之类的认知，可是，那些认知，真的是对的，是好的吗？
    因为别人残疾，家境不好什么的就嘲笑人家，看不起人家，最初只是成年人的看法，有的甚至纵容孩子欺负对方，在人家那里感受一下作威作福的爽劲，这种人还实在不算太少。不过想想也不奇怪，比一般人受过更多教育的老师都能因此瞧不起你，又何况是其他人？齐遇至今记得，有次跟朋友去朋友的一个邻居姐姐家玩，门开了，那个姐姐看到朋友时，还一脸欢快，可看到朋友身后的齐遇时，笑容就消失了。齐遇看出自己好像不太受欢迎，虽有点犹豫，可还是在朋友的招呼下有点忐忑地进了屋。那个姐姐说要跟她们玩游戏，出题目让她俩做，对了就给糖豆，在两人都吃了几颗糖豆后，她又将游戏升级，赢了的话可以吃她家餐桌上的任意一样食物，朋友很兴奋地答应了。齐遇跟朋友一起坐在餐桌前，等着那个姐姐说出问题，结果可想而知，她们哪是大她们好几岁的人的对手，输了。
    结果一出来，那个姐姐就掀开桌上的罩子，里面放着好几盘菜，其中最吸引齐遇的是那个整只的酱鸭，在自家餐桌上，她还从没见过这样色泽诱人的鸭子。就见那姐姐两手捧起盘里的酱鸭，送到脸前，张口就啃，边啃边说，太好吃了，真香啊。本来没什么的，可齐遇却觉得她的眼神很不对劲，因为她对酱鸭的赞美显得有点浮夸，更重要的是，还频频向齐遇投来目光，看她的反应，好像还挺满意的，脸上一副没吃过鸭子吧，就是要馋馋你的得意表情。齐遇在读懂了这心里话后，很快就告辞了，之后对朋友一起去那人家玩的邀请也全部婉拒，有什么意思啊，明显那人就是想从她这里获得某种快感，她才不会再让她得逞。
    后来，她也在上下学时见过那姐姐几次，有一回，放学途中，前面正走着一个小乞丐，头发蓬乱，衣着破烂。小乞丐立时吸引了一帮学生的关注，纷纷表示可怜，那个姐姐也深表同情，并立即采取行动，在小摊上买了块大米粘，跑过去塞到小乞丐手里。不料，小乞丐看了看，没兴趣，一抬手，扔了！一帮学生表示不解，“她怎么这个也不吃啊？”“这个不是挺好吃的嘛？”“现在不吃，等会儿饿了可怎么办啊？”
    那个姐姐也是同样的困惑表情，并不因为小乞丐的行为觉得受了侮辱，感到气愤，然后，一转脸，就发现齐遇正看着她，脸色马上就变了，同情怜悯担忧统统消失。当时齐遇就很纳闷，为什么自己穿得挺穷的，一看就是没钱的，那个姐姐为什么就不能对自己像对那个小乞丐一样？可能是自己还没穷到家吧？所以不值得人同情，只能收获嫌弃，还总想着趁机耍一下。
    自己是这样的遭遇，那妈妈呢？想到这，齐遇不禁一哆嗦，妈在单位里，不会也像自己一样，因为穿得寒酸被人笑话吧？
    梦里人讲的真是对，人是很不好相处的，因为智商太高，导致情绪太过复杂，需求很丰富，想法太多，这不是好事，人不会简单地因为你对他好，就一定也会对你好，给乞丐钱的，也不一定都是好心人。你在谷底时，他们往往轻视你，对你视而不见，或者高高在上地看你，不对你落井下石就是不错，想有人主动帮你走出困境，那概率像中大奖。当你站上高峰时，他们又都仰望你，崇拜你，对你陪着笑脸，你满耳朵都是动听的话，可是，却往往分不清谁是真情谁是假意，当然，如果对方演技太糟的话，还是能轻易看出来的。
    父亲的问题暂时解决了，可让齐遇时常感到头疼的还有一个，班里有个女生总是看她不顺眼，其实刚开始她们关系还是可以的，一年级开学第一天，她俩还被分在一组，记得那个胖女生还问过她老家是哪里的，因为她那时还是一口标准的北方方言，听起来与众不同的又土又渣，在女生问过她一个问题，听到她的回答后，女生还纠正她说，应该说不知道，不是知不道。而女生知道她的家乡后，还感到很吃惊地说了一句，那个地方挺穷的。齐遇当时就有点愣，真不知道自己的老家居然是以穷闻名！当然，越往后她越觉得刺激。
    老师带领新生参观学校时，她俩还是手牵手的。可不知从哪天起，女生就越来越讨厌齐遇了，也是，一个学习不好浑身冒着浓浓穷酸气，看起来还很呆板的学生，又有谁会喜欢呢？可偏偏遇到要参加集体活动或是每天放学时排队，十有八九她俩又总能被分到一起，这就意味着，她俩必须手拉手一起走，真不知道为什么要规定手拉手，自己又不是不能走。而且，真是越不喜欢什么就越来什么，这不喜欢对两人来说是一样的，可又不一样，因为生活环境大改变，齐遇的个性、境地也与从前有了根本不同，在老家她是制止校园暴力的，敢想也敢做，深受老师喜爱，走哪儿人家都高看一眼，可如今却惨遭老师嫌恶，强势同学的厌烦，最终沦为校园暴力的受害者。加之又得不到父亲的喜欢支持，她又怕妈妈知道了生气难过，真是告诉谁都没用，前两者只会听之任之，因为他们自己就是冷暴力的实施者，而妈妈，一来她不太相信妈妈的能力，也不愿让妈妈操心，因此这受害者的位置就坐得特别牢靠。
    第7章 胖女生
    女生极讨厌和齐遇手牵手，她想和别人牵手，可几乎每次都不能遂愿，于是把一团怨气发到齐遇身上，恶狠狠地瞪她，说难听的话羞辱她，使劲攥齐遇的手，让她感到很不舒服。每次排队，齐遇都很紧张，期望着能和别人组成二人小队，可偏偏不能如愿，希望九成九落空，结果一出来，看到女生凶狠的眼神，齐遇就吓得不敢再看第二眼，而无论是眼刀还是嘴刀，她都难以忍受。很长时间以来这成了她害怕上学的一大原因，而这种情况即使在她的成绩有了提高后也没有多少改变，只不过让女生骂她的话从笨蛋傻子更多地变成了“穷鬼”“乡巴佬”“你身上怎么这么臭”“这么好吃的东西你从没吃过吧，哼，给要饭的也不给你，馋死你！”
    不只动不动就骂她，用眼刀刮她，女生还喜欢从她这儿巧取豪夺，虽然齐遇穷，可穷人也有三根钉，偶尔身上也是有点意料不到的好东西的。有次学校组织活动，冬天，这女生忘了带围脖，一直喊冷，走着走着，目光落到了齐遇的围脖上，盯了片刻，一伸手便扯了下来，戴在自己脖子上，然后陶醉般地说，“哎呀，好暖和。”齐遇回头，班主任把脸转向一边，好像自己没长眼，啥也没看到。齐遇忍着没说话，走了一会儿，还是旁边一个女生看不下去，说了那女生几句，“你干嘛要欺负人家？自己没戴抢人家的，不要脸！快还给人家！”被当众这么一说，女生有点挂不住，毕竟是次次都被评为三好生，平时常被老师表扬的人物，还是要讲点形象的，于是不情不愿地把围脖摘下来，用力甩给齐遇，明摆着就是不让齐遇接住的，齐遇果然没接住，那个漂亮的粉色围脖登时掉在地上，又被后面的同学一个脚步没收住，狠狠踩了上去，脏了一大块。后面的同学很不好意思地连连道歉，齐遇却是一点都不觉得生气，反而因为同学的主动道歉生出感动，忙不迭地说没关系，并为此心悦了好一阵，连脖子上嗖嗖灌冷风都觉得值得了。
    胖女生很讨厌齐遇，同时也有很喜欢的同学，就是她最想和人牵手却总是不能如愿的那位，在齐遇的成绩稳定地达到了优秀级别后，因为胖女生还是瞧她不顺眼，经常嘲笑挖苦她，齐遇便认真琢磨了一番，以便加以改正，内心还是希望胖女生不再讨厌她，两人关系能正常化。经过她的观察，发现那个被胖女生喜欢的同学，不只学习好，长得也不错，典型的江南女孩，皮肤柔柔嫩嫩，头发软软卷卷，每天都打扮得很可爱，像个洋娃娃。这样的学生，不管老师还是同学，都会喜欢的。而自己在这方面完全处于劣势，头发因为妈妈忙工作没工夫给她梳，家里又舍不得带她去理发店，进城后不久，就很干脆地一剪没了，之所以不带她去理发店，除了舍不得外，说到底，从小生活在农村的人，也大抵没有进理发店剪发的习惯，认为那是有钱有闲的人才会光顾的地方，头发长了，自己剪就可以，何必把这钱让别人赚了，可问题是自己的水平又不行，一年剪不了三两回，于是齐遇的发型总是很不堪入目，每次都给剪得狗啃一样，像个漆黑的锅盖顶在头上。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三分长相七分打扮，这一下拉低了她的颜值，加之穿着寒酸不合体，任谁见了都难以喜欢起来。也是，喜欢麻雀的可比喜欢鹦鹉的少多了，齐遇在乡下时见过很多孩子抓了麻雀烤了吃，或者大人抓了麻雀绑上绳让孩子拖在地上玩，可至今没见过有人这样对待过那些漂亮的小鸟。不过，齐遇对此也没啥办法，头发她还可以留长后努力自己梳，可衣服呢？自己身无分文，拿什么去买？好在自己成绩不错，这件衣服可得穿好了。
    最近，齐遇碰到了一个麻烦事，期中考试她得了第一，结果第二天胖女生就凶巴巴地找她麻烦，指责她不该得第一，威胁她以后都不许得第一。为啥？因为洋娃娃的爸妈知道得第一的不是自己女儿，尤其在知道得第一的是个北方穷地方来的农村女孩后，气得把得了第二的洋娃娃数落了一通，说她成绩比不过别人也就罢了，居然被个穷山沟出来的乡巴佬超过，太没出息了。洋娃娃被父母这么一说，就委屈地哭了，胖女生知道后很恼火，齐遇超过她们就算了，居然还因此让洋娃娃招父母骂，就太不是东西了，于是便替洋娃娃出头。
    齐遇对此要胁不置可否，并没有答应，难不成她要为全班同学考虑，就要从此保持全班倒数第一吧，这可不成，怎么想怎么不是在做好事，做好事是要双方都感到高兴才对，但那样的话自己是绝对不会高兴的，而且妈妈又会着急上火成天为她的成绩提心吊胆了，这可万万使不得。女生见她如此，气得鼻子都要歪了，那以后开始变本加厉，成天不是嘲讽就是辱骂，尤其那句“一个乡下来的也配得第一”让齐遇非常不受用，手拉手时更是频繁地下死力又掐又扭的，成天弄得齐遇焦头烂额，真是很不省心呢，不过上个小学嘛，就这样倒霉。怎么办呢？报告老师？对此齐遇完全没指望，那个始终讨厌她又喜欢胖女生的老师是不会理会的，估计只会给自己多戴一顶爱打小报告的帽子，对于那个班主任，齐遇真是早就死了心，班里的班干部，班长中队长，包括小组长之类，都是成绩不错的，成绩最好的当班长中队长，差一点的当组长，可已经连续两次大考都是第一平常测验也经常得第一的齐遇却连小组长也不是，优秀队员也不是，要不是学校有规定只有成绩位列前五的才有资格评选三好生，而且是由同学评选，估计齐遇连三好生也不是。
    总之呢，齐遇尽管成绩好，可在那班主任眼里依然什么也不是，能不给她的荣誉就尽量不给。指望她帮自己？齐遇一有这个念头，便忍不住摇头，那还不如指望公鸡下蛋靠谱呢，听说有的母鸡会突然转性成公鸡，从此会打鸣，那反过来也是一样的吧。老师指望不上，父母呢，也指望不上，从小，妈妈就总是教育她凡事不能太过忍让，别人要是欺负你，你就要还回去，他骂你一句你就骂他两句，他打你一巴掌你就回他两巴掌。话说得挺硬气，可是……反正在齐遇短暂的记忆里，妈妈好像就没和别人吵过打过，当然，她和旁人也没啥矛盾，也没外人欺负她，她在村里的形象很不错，为人又温和，因丈夫常年不在家，她一人带着孩子们过，家里地里一手抓，过得很是辛苦，得到的更多是同情和帮助。欺负她的只是婆家人，可这就难办了，从小耳濡目染的娘家教育让她拉不下脸来和婆家人闹，所以展现在齐遇面前的，总是一副忍辱负重委屈求全的悲惨样，只在背地里哭，从不敢和婆婆正面刚。
    因为既得不到丈夫的支持，即使支持，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更得不到婆家人的支持，齐遇妈觉得自己在村里挺难过的，因此，她并不敢得罪人。即便是孩子间的打闹，放别人身上，完全可以不管不顾，直接找上门去，指责对方家孩子欺负自家孩子，可齐遇妈不敢，她只会把孩子和自己锁在家里，不让孩子上门去找人算账，可是，跟那么小的孩子说什么人家父母是村里的大夫，得罪了人家，以后生个病都不好办，毕竟要求着人家的，到时候她故意使劲给你扎针，或是拖着不肯过来给你看病，咱不是白受罪吗？亦或是人家一大家子都不好惹，动不动就拿刀子棍子喊打喊杀的，真要把你打坏了可怎么办？多不值得呀！孩子又如何能理解？齐遇记得，那次一家四口都站在小屋里，哥哥打不开门，出不去，已经在外无端受了欺负的他，彼时气恼至极，无处发泄，最后哭着一拳挥向了门上的玻璃，手都破了。可是，又流泪又流血的，妈妈还是没有把门打开，她实在是担心，若是儿子真过去把对方儿子打了，对方若真怀恨在心，没事就找茬给小鞋穿的话，自己一家子的日子可就更不好过了，她已经过得很辛苦痛苦了，实在不想再招惹麻烦，希望孩子也能跟自己一样，时下能忍就忍。齐遇想了想，觉得告诉妈妈是没用的，只会给她平白添堵，她说的那些硬气话也只能当耳旁风听听。
    至于爸爸，齐遇对他更没有奢望，记得有次委屈地哭着回家，因为同学连续偷了她好几次橡皮都不还，有次被抓了现形居然更显硬气，面对齐遇小声的质问，还反过来理直气壮地指责她为什么不看好自己的东西。爸爸知道后，很生气，狠狠骂了她一通，“有本事你打回去啊？回来哭给谁看？就你这窝囊样，人家不欺负你欺负谁？真是的，我从小到大就没人敢欺负我，连对我高声讲话的都没有一个，领导见了我都客客气气的，怎么就生了你这样的怂货！摆这副样子干什么？还不够给我丢脸的！真是的，这都被偷几次了，不知道浪费了我多少钱吗？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一分不能挣还挺能糟塌的！”骂得齐遇心里慌慌，又紧张又害怕。而且从那以后，爸爸就一气给她买了五块丑丑的臭橡皮，不再是漂亮的香橡皮，虽然真的像爸爸预料的那样再也不用担心人偷了，可齐遇心里还是怪不舒服，她还是个七岁孩子，更喜欢五颜六色的香橡皮。唉，妈妈好歹是疼她的，可这个爸爸对自己的态度，真是连陌生人都不如，好多陌生人见了她还笑呵呵的，说话也轻声细语的，可爸爸，几乎从没给过她一个温和的笑脸，总是横眉立目，白眼翻得，嫌恶之情传的，并不比班主任少。指望他帮自己，那还不如指望公鸡下蛋呢。
    老师靠不住，父母也没指望，齐遇有点气，很无奈地想，只能靠自己了，可是该怎么办呢？这个胖女生可不比那个老是在厕所吓唬她的，胖女生个头和自己差不多，却比自己壮实不少，硬打，怕是打不过。而且，胖女生成绩好，班主任很喜欢她，她还有个哥哥，是学校的大队长，校领导都喜欢他，总而言之，胖女生的靠山很硬啊，齐遇还是有点不敢招惹，这事，还是急不来，得好好想想。
    下午课间操的时候到了，毫不意外的，胖女生又和齐遇分到了一组，知道这样的结果时，她恶狠狠地瞪了齐遇一眼，一把抓过齐遇的手，使劲攥着，齐遇心里很别扭，一方面觉得手疼，一方面忍不住想，你以为我很想和你牵手呢？我也是没办法，可我虽然不喜欢和你手拉手，也不会以你对待我的这种方式对待你，忍一忍不就是了？互相体谅一下不就行了？何必如此？老师也是奇怪，没长眼吗？班里一共三十几个同学，天天发生这样的事，我就不信你一次也没注意到过，是不是她故意的，自己一个当老师的不好肆无忌惮地对待齐遇，就放任那个讨厌齐遇的女生去随心所欲地欺负她？想到这，齐遇对班主任的怨愤又升了一级。
    走出教室，开始下楼梯，突然，齐遇余光瞥到那女生看向自己的目光，有点不同寻常，有点诡异，夹杂着某种不怀好意，像肚子里正冒着什么坏水，难道那件事是真的？是要在今天发生吗？不由得警惕起来。就在此时，胖女生突然一发力，抓着齐遇的手猛地往前一拽的同时立刻撒手，她稳稳地站在那儿没动，齐遇可被那大力带着忍不住往下直冲了出去，险些没栽倒。耳边也立时响起一片惊呼，两队学生震惊之下本能地迅速分开，目瞪口呆地给齐遇留出了一条单行通道，齐遇往下冲刹不住脚的时候，猛然间灵光一闪，在终于冲到楼梯拐弯处的平地时，腿一软，摔坐在地上。
    楼梯上的人马还都被此情此景定住，没回过神来，齐遇望了她们一眼，又将视线转向胖女生，此刻她正理直气壮地如两脚分立的圆规站在上面，如一尊瘟神，满眼傲然冷漠，全是对齐遇的敌视。显然，她就是故意的，将齐遇拽倒后自己并没有挪动一下，就这样明目张胆地看着齐遇如脱缰野马猛冲下去，而且，好像现在的这结果还不是她最想看到的，她最想看到的是齐遇从楼梯上直接滚落下去吧，像电视剧里经常出现的那样，躺着就下去了。她怎么是跑下去的？看来力气还是不够大呀，可自己已经使出浑身的劲了，唉！
    看到那女生仍旧一副横眉立目的凶悍样，齐遇开嗓了，悲愤的声音立马响起，“你为什么要推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哪里得罪你了？！”然后大放悲声，痛哭声在楼道内回响，有学生开始用愤怒的目光看着胖女生，有学生则向齐遇投过同情的眼神。沉寂了片刻，有同学上前拍着她的背安慰她，有同学试图要扶起她，可齐遇除了哭就是不肯动窝，还有同学立马去找老师汇报情况，班主任来了，问齐遇怎么回事，让她没事赶紧起来，不要耽误课间操，挡了上面高年级学生的路。
    齐遇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她们果然还是不改初衷，讨厌自己，就总想看自己过得不痛快，这样她们才会痛快。齐遇一下决定，立马放开嗓子痛哭，她谁的话也不听，任谁扶她她也不动，硬扶，她便吃痛般地叫一声，吓得人也不敢扶她了。她不动，她这个班的同学也停在楼梯上不动，楼上三四五六年级的同学也被迫停下，场面一度混乱，很多人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终于，有校领导被惊动，赶了过来，这时，齐遇的大哭转为了抽泣，这位校领导还认识齐遇，毕竟齐遇第一次得三好生就是他这个校长给颁的奖，对她得双百分也是很有记忆。校长指挥若定，先是吩咐其他同学尽快往操场赶，别误了做操，得了命令，场面变得秩序井然，喧嚣、议论没有了，除了齐遇的抽泣声，就只有学生们快速下楼梯的脚步声了。校长又温柔地问齐遇发生了什么，齐遇抽泣着简单说了经过，校长沉默了片刻，小心地把齐遇抱起，带着她直奔医务室。
    自然，除了蹭破了几块皮磕青了几处，手也稍微扭了一下外，齐遇没啥大毛病。清理了一下伤处，校长把齐遇带到了办公室，给她递过一瓶汽水，齐遇是第二次喝到汽水，第一次还是同别校学生比赛时老师买来给他们的，已经很久没喝过了，不禁被汽水转移了片刻心情。不过，很快的，她就恢复了略有点悲伤的情绪，沉默了一下，她哽咽着开口，“老师，我觉得我过得很糟糕，班主任不喜欢我，那个女生也讨厌我，她总说我是穷鬼，还老说我身上臭，老师我身上臭吗？”
    校长赶紧摇摇头，齐遇继续说下去，痛痛快快地跟老师哭诉了一番自己在校在家的不幸经历，她说得很是投入饱含深情，说得自己都止不住哭泣，最后，好歹克制一番作了总结发言，  “老师，有时我真想回老家，虽然我们老家穷，没有这里富，可在老家时没人欺负我，我们老师都挺喜欢我的，我在老家时每天过得可高兴了。”停顿片刻，齐遇又说，语气充满了困惑，“老师，你说她们为什么都那么讨厌我瞧不起我，我现在成绩也不错，不再天天不及格了，也不再天天不听课尽发呆了，可难道就因为我老家穷，我家穷，穿得不好，用的不好？可那也不是我愿意的呀，我也想老家富，家里富，我也想穿得跟别的同学一样好看，背好看的书包，每年都能用上新文具，可我就是没有我有什么办法呀？不是说学生只看学习不比吃穿吗？”
    齐遇尽情的倾诉着，耳边传来校长偶尔沉重的叹息，之后他轻拍齐遇的肩膀，告诉她自己一定会给她一个交待，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了。
    这件事闹得动静不小，毕竟，全校师生都看到校长抱着齐遇往卫生室跑了，至于为什么，更是传得有鼻子有眼，有说胖女生欺压成性，已经这样欺负人快两年了，班里没有不怕她的。有说胖女生嫌贫爱富，见了富学生就点头哈腰，见了穷学生就鼻孔朝天冷嘲热讽，也有说胖女生以前成绩经常排第一，可现在竟然被齐遇赶上了，她恼羞成怒，嫉妒心重，就干出这种事，想把人摔坏了，以后再也没人能超过她。还有人说为什么她欺负人这么久了老师也不管？因为老师就是这种势利眼，胖女生之所以这样肆无忌惮，完全是有老师在背后指使撑腰，何况，她还有个当大队长的哥哥，听说，那可是全校唯一能考上全市最好中学的希望……
    事后第二天早上，学校召开了一场特别的早会，会上，校长发表了一通义正严辞的演说，批评了攀比欺负弱小等一系列校园不正之风，指责正是有些老师是这股不正之风的领头人放纵者，才导致上行下效，歪风邪气总是屡禁不止，实在不配为人师表，需要提出严肃批评。
    “这个世界充满了不公平，人生来就有很多不平等的地方，有人家里穷，有人家中富有，有人家庭美满，有人父母双亡，有人生得漂亮有人长相一般，有人天生聪明，有人智力平平等等等等。这些都是不平等的存在，我们没法改变，但正因为此，我们才会追求公平，追求平等，这其实是我们每个人的使命。我想说的是，因为一些不平等的差距就心生优越感，觉得自己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瞧不起家里穷的，家乡落后的，穿得不好的同学，这都是不对的，也是最没出息的，因为这些所谓优越，都不是你自己努力得来的，是你父母长辈给你打下的基础，而靠天靠地靠父母，都不算是好汉！有本事靠自己去奋斗！去争取！这才值得人敬佩尊重。而真正的优秀者，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只看学习好是不行的，德，永远排在第一！”
    “我们当老师的一直要求学生不能偏科，可我们选择优秀学生时却往往是偏科的，只重智，把德劳体美排在末尾，甚至忽略不计，这是错误的！可以说是本末倒置！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希望今后三好生的评选要真正地符合规定的标准，把德排在第一，要看综合素质而不是只看成绩，那些品性不良欺凌弱小的学生，成绩再好也不配当三好生！成绩好，是欺负别人的本钱吗？不是！身体壮，就能随意打骂别人吗？不是！家庭条件好，就能侮辱条件差的同学吗？不能！如果仗着这几样好，就随便欺负人，那永远没有资格成为三好生！当然，不只三好生，小队长中队长大队长优秀少先队员这些评选，也是一样的标准！因为教育的最终目的，不是只培养成绩好的学生，而是教育学生如何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如何成为一个德才兼备者！”
    不出齐遇所料，那个女生以后再也没欺负过她，好几天里，她都垂头丧气一脸落落寡欢，有时，齐遇不经意间与她四目相对，那女生就慌忙把头转到一边，而齐遇有几次观察到她似乎有话想对她讲，又有些不好意思。
    终于在一天下午放学后，齐遇注意到胖女生时不时就朝她这边看，她便有意将动作放慢，当教室里只剩她两人时，女生向她走过来，一脸愧疚地向她道歉，问她腿还疼吗，还说以后有什么难处只管跟她说，她会帮忙的，末了还送给她几张小贴画作礼物。
    齐遇推脱不过，只得收下，正打算收到书包里，一个男生突然从外面冲进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从齐遇手里将贴画夺走，转身就跑。女生很生气，大声指责男生，要他立刻把东西还回来。男生才不肯呢，一边扮鬼脸一边朝前跑。女生抬腿要追，被齐遇一把拉住，“算了算了，不要追了，没关系的。”
    女生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不知说啥好，齐遇主动上前轻轻握住她的手，脸带微笑地晃了晃，不久，两个人便手拉手慢慢地在校园里走着，不时说着什么……
    回到家，齐遇心满意足，她已经预感到今后这个女生会成为自己的朋友，好不好不说，至少不再是仇人般的存在了，而今后自己的校园生活将会美好很多。她其实对胖女生并不反感，也没什么敌意，只要人家释放好意，她就会心花怒放完全接受，之前的不悦都会马上烟消云散，完全不计前嫌，没办法，她就是这样的人，也可以说人小没那么多想法，既然之前对那人的情绪都是恐惧害怕紧张，那她改变了，变得慈眉善目了和颜悦色了态度温柔了，那之前恐惧之类的情绪自然也就消除了，取而代之的只有感动暖心喜悦，下定决心投之以桃就报之以李今后要好好相处。
    不过，对班主任，齐遇就没有这样的情绪，想着怎样做回报人家的改变，虽然以前很多人管她叫笨蛋傻瓜，可她毕竟不是真的傻，是不是真心悔过，真诚以待，她是看得出来的，班主任当然也是改变了，可她的改变是被迫的，屈服于校长压力的，一个成年许久的人，她的认知观念早已定型，岂是一席话一顿苦口婆心的劝说一番晓之以理的责备就能轻松改变的？那是天方夜谭童话故事里才会有的。
    所以，很多时候，尽管齐遇很少再看到班主任投向她的鄙视眼神，可她却觉察到了班主任对自己的视而不见，好像她是个透明人，嫌弃厌恶的眼刀少见了，却也好不了多少，冷冷淡淡不理不睬。对此，齐遇倒也没啥意见，反正她也不稀罕老师对她关心，不是发自内心的，又有什么意思呢？何况，都已经这样快两年了，乍一变脸变得慈祥了，齐遇还会觉得不适应呢。其实这样就已经不错了，她并不希望得到更多。甚至，她还觉得老师的表现令她满意，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绝对做不出喜欢的样子，若是演技不错，明明心里厌恶，言谈举止却是喜欢的，那才可怕呢，好心当了驴肝肺不好，驴肝肺当了好心也挺恶心人的，被人蒙在鼓里当猴耍，齐遇才不想这样！
    她只感谢一个人，那是梦中经常出现的人，模糊的面貌，但总莫名觉得亲切，不自觉地就想赋予信任。这件事也多亏了她提醒，事发前一天，齐遇就梦到了这楼梯场景，醒来后有点六神无主，心惴惴的，却记得梦中人的警醒，如果不想再以这样的模式相处到毕业，就想办法将其变为一个改善学校生活的机会。齐遇当然想改变了，毕竟离毕业还有好几年，比和班主任呆的时间还要长上好几倍，如果总是这样，那谁能受得了？
    第8章 变了？没变
    齐遇发现最近爸爸变了，不再动不动对她投以嫌恶的目光，虽然还是不会在她身上花费时间，却破天荒地给她零用钱了，还是固定不是一次性的，一天五分钱，刚够买根冰棍的。虽然不多，可齐遇还是兴奋得不行，顿时觉得爸爸还挺好的，想想自己之前竟把他想那么坏实在太不应该，搞得自己为此愧疚了好一阵。愧疚过后，齐遇觉得自己最近运气真是好极了，没人再欺负她，爸爸也看自己顺眼了，学校生活大大改进，家庭生活也变得好了许多。至于爸爸为什么突然转了性子，齐遇没深想，也不愿花工夫多琢磨，只是简单地认为，是自己成绩的优异让爸爸对自己另眼相看了，毕竟，以前他骂自己时的一个很重要的理由，不就是笨嘛，成绩不好嘛，现在自己连着两次大考都得了第一，爸爸要是再像以前那样看待自己，那才是有毛病呢。
    这天晚上，她看电影途中忽然尿急，跑回家上厕所，因为是夏天，门是大开的，进去后方便完准备离开，却听到卧室里父亲的讲话声，提到了她，因为好奇，便走近听了一耳朵，“来，这是你明天的零用钱，两毛，本来想给你两毛五的，可前一阵齐遇的校长来家，说了一大通，什么从上一年级起就给孩子零用钱对她成长的好处，啥好处啊，不就浪费钱吗？你说不缺吃不缺喝的，她一个二年级的小孩需要用啥钱？又不是不给她交学杂费！不就是馋得厉害吗？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从她上次骗钱买雪糕我就知道这闺女太馋了，也不知她咋跟她校长讲的，说得我好像不是人一样，都不知道关心孩子，我不关心她，她能长这么大？她是喝西北风的吗？真是白眼狼，忘恩负义！我听了这话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可人家校长既然都这样说了，你当时听了也觉得不好意思，我也不好不做点啥，只好每天给她五分钱，唉，当时你弟弟也在场，光给她不给你弟也不好，他都已经知道了，再觉得我偏心就不好了，没办法，只好也给你弟五分，真是的，这校长一来咱家，一下子每天要多花掉一毛，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越不挣钱的越能糟塌钱，光知道花钱买好吃的，跟人家攀比吃喝玩乐，一点不懂事，不知道自己家啥条件吗？又不是跟人家似的独生女！还成天光想吃好喝好？要不是看她现在学习好，这五分钱我才不会给她！”
    “爸，你也是的，要早点给不就没这事了吗？让人家校长知道找到家里来，多丢人啊，家丑不可外扬，她也太不像话了，一点不为家里人着想，也不想想，她这么说会让人家校长对你产生多么不好的看法呀。想想她以前，真是让人讨厌，净做丢人的事，我一想起以前中午放学还要上她班里辅导她作业就头疼，真是笨死了，说三五遍都听不懂，就没见过这么笨的人，别人的妹妹是让哥姐脸上有光的，她呢，一想到有她这样傻的妹妹，我就觉得丢脸，幸亏那时她班里的同学都走光了，不然这脸可丢大了。刚上学时我还看到她在操场上学人家跳绳，没有绳还学着人干跳，那样子，装模作样的，真是让我烦透了。没绳子你就别学人家，还跳那么起劲，不知道人家看了会笑话吗？不只笑话她，还得笑话咱家，不是说咱没钱，就是说父母不爱孩子，哪一点都是给家里抹黑。”
    “唉，还是你懂事啊，知道为家里着想，嗯，别生气了，你那次回来说了后我不是就马上给她买了根跳绳嘛，也省得她在学校给你丢脸。说到跳绳，我又想起雨伞，你说她那时才上一年级，不知道和人比学习，就知道和人比吃的喝的用的，你说我又不是不打算给她买，你那时上一年就毕业了，这一年里姐俩用一把伞怎么了？又能省又能结伴走让父母放心，晚一年买咋了，就不能和姐姐打一把伞？你懂事，没意见，她倒受不了了，回到家就哭天抹泪的，我最烦这个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别人说句闲话吗？这就受不了？哼，长大了还能干什么？心理那么脆弱！她这点一点不像我，我就根本不在乎别人说什么，爱说什么说什么！你说我这么一个心胸宽广的人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心胸狭隘的孩子？”
    听到这里，齐遇忍不住在心里反驳，我怎么就心胸狭隘？我不是把理由都跟你说了吗？那把伞不大，两个人有点盛不下，何况姐姐打伞，她总是不会把伞稍微偏向自己一点，每次下雨和她走一起，自己总要湿上半边身子，自己往中间凑，她就往一边躲，搞得自己也只能这么走了。有好几回都让同学笑话，说自己的衣服看着颜色半边深半边浅，是阴阳人，两面人……
    “唉，其实这也得怪你妈，想当年我临走时都和她说好了，这一胎要是怀上了就赶紧打掉，有两个孩子足够了，可你妈偏不听，非要生下来。你说要是只有你和你弟两个，咱家多轻松啊，说出去也好听，一儿一女一枝花，儿女双全，可多一个就真的变味了，你说周围哪有三个孩子的家庭？孩子多又不是什么好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无视计划生育国策呢。她这一出生，让我都觉得丢脸，人家都只有一个孩子，最多两个，就我，仨！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超生呢。”
    “就是，我就怕别人问我家里有几口人，是挺丢脸的，我同学好多都是独生子女，家里有三个孩子的我们班就我一个。我说我兄弟姐妹三个的时候，人家都觉得奇怪，不可思议，你说平常觉得丢脸也就算了，现在连她校长也惊动了，还跑家里来，你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呀？不就是被人推下楼了吗？又没有摔坏，犯得着闹这么大动静？要我当时就爬起来了，谁也别知道最好，可她倒好，赖在那里不起来，还嚎啕大哭，搞得全校都知道了，也不知道她什么意思！唉，想想当时的情景，我只能说幸亏我已经不在那个学校上学了，不然真没脸进校门了。被人欺负成那样，只能让人觉得活该，也就她现在学习还不错，不然真是一无是处。唉，也不知道她学习怎么就突然变好的，明明没那么聪明，也不过是笨鸟先飞吧，我看她现在每天很早就起床看书了，有时还偷看我和她哥的课本，所以，她学习好不是因为聪明，只是知道用功了，别人不知道还夸她聪明，其实不过是假聪明。”
    “我的宝贝闺女，别生气别生气，来，爸再多给你一毛……”
    齐遇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的家门，走进的电影院，电影的后半段她也不知道都讲了些啥，回去的路上依旧浑浑噩噩情绪低落得很，脑子里闪现出来的想法让她觉得特别悲伤失落。原来，自己是这样来到这个世界的，怪不得爸爸这么嫌弃她，因为他本来就不想让她出生。怪不得印象里姐姐从来不和自己玩，待自己也是很冷淡，一点没有其他家庭里姐妹间的热情亲密，原来，她心里也是这么嫌弃自己，觉得自己丢人。怪不得爸爸开始给自己五分钱，原来只是因为校长来家访的缘故，如果校长不来，那什么都不会改变。唉，想到这里齐遇又觉得真是可笑，因为其实说白了，真的是什么都没有改变，骨子里还是先前的样子，因为爸爸仍旧是嫌弃她的，要硬说有改变，那就是每天多了五分钱可以自由支配，本来她还挺高兴的，可惜现在才知道，五分钱，并不是爸爸发自真心给的，他始终还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每天花五分，怎么，自己就这么贱吗？
    五分钱，可笑，她开始还为此感动万分，觉得爸爸是个好人，觉得自己不好，以前把他想得很糟，事实上呢？自己并没有不好，不好的也从来不是自己。更没想到的是，原来，姐姐每天都可以得到零用钱，还是两毛！哥哥和自己只有五分，还是最近才开始给的。校长说得对，人一出生其实就是活在各种不公平不平等里的，出生在不同的家庭是这样，出生在相同的家庭里仍是这样，你看，一样是爸妈的孩子，凭什么他就对姐姐这么好，对自己这么差？她长得比姐姐难看？成绩比姐姐差？人品不如姐姐？
    都不是！无论哪一点，齐遇都不承认，相反，她还觉得哪一点来讲自己都不比姐姐差，还比她强，要说以前，自己还会承认姐姐比自己学习好，可现在，姐的这一点优势也不存在了，何况她学习比自己好的时候也从没得过三好生。所以，为什么呢？只是因为自己在他眼里是个不该出生的人？是多余的人？那就该受到冷落？这不和班主任是一样的吗？他们嫌弃自己的理由怎么就总是那么叫人难以接受！齐遇觉得很郁闷，若自己真的一无是处，浑身都是缺点，成绩差人品差长得丑，那不受待见也无可厚非甚至理所当然，她不会有什么意见，可偏偏不是这样。
    一种不甘与委屈慢慢涌上心头，愈来愈浓，浓到心底怒火骤生。坐在床上，一抬眼看到前面不远处搁着的跳绳，齐遇更来气了，想起那日，自己放学一回家爸爸就递给自己一根跳绳，说是给她买的，自己当时开心得不得了，光顾着高兴了，也没想过为什么那么抠门的爸爸突然就给自己买跳绳了，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因为他怕姐姐不高兴，原来他给自己买跳绳不是想让自己开心，只是想让姐姐开心。也是，自己以前也跟他提过一些要求，他不都是不肯答应吗？跳绳呢，自己压根就没跟他提起过，他就未卜先知般地买来了，这不是太反常了吗？而他以后，还是对自己的各种要求要么拒绝，要么就能拖就拖，满足也不会满足的痛快，哎，自己为什么不会多想想呢？如果能想到的话，现在也不会那么难受了。对了，他之所以那么嫌弃自己，是不是也有姐姐的原因？姐姐嫌自己丢人，不喜欢自己，所以爸爸也就更不会给自己好脸色？
    齐遇一下子觉得自己之前的感动愧疚实在是个笑话，好像错付了自己的感情，她打定主意，以后她都不会再为他们突然对她的好感动愧疚了，那根跳绳，她很想有扔到垃圾堆或者拿剪子剪碎的冲动，可她最终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上体育课还要用到它，扔了剪坏了还得花钱买新的，她有钱吗？更不能问他要啊，她可不想让爸再找到理由指责她，说她不懂事，明知道家里啥条件还任性胡为什么的。想了想，她决定这样，除了考试练习上课需要外，她都不会再碰那跳绳一下了，那简直就是个耻辱，会让她在一用到时难免就会产生有关它的不愉快的联想，运动项目那么多，非要跳绳吗？何况在真正跳绳后，她是越来越不喜欢跳绳了，还不如跑步呢。
    那么五分钱还要不要呢？琢磨了片刻，齐遇觉得还是收下，不收那才是傻瓜，每天省五分钱干什么？让他给姐姐吗？还是多给自己买两包好烟？然后一边当面夸她懂事，一边背地里笑话她是个傻蛋？而自己一被吹捧，还真的傻乎乎地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做了什么好事，为这个家做出了什么贡献？把自己感动得不行，实际上却让人家笑话得不行。不，自己不会再干那种把钱省下来退给爸爸的蠢事了，自己再也不会相信他了，因为在自己做了这样的蠢事后，也许他只会在心里说，这闺女就是笨，太好骗了，一说就信，夸她一句就高兴得什么似的，自己这个当爹的就是聪明，不费吹灰之力轻飘飘一句话就能让她心甘情愿把钱省下。真是的，自己想的是怎么做才能给家里解忧，这个爸爸想的却是怎么从自己身上抠、骗，自己花五分钱他都觉得是浪费，姐姐每天花两毛他却舍得，人生，怎么就这么不公平呢？
    躺在床上，两眼看着黑洞洞的天花板，不知想了多久，齐遇才慢慢进入梦乡，梦里，爸爸去北京出差，带回一个紫色的帆布双肩包，妈妈一见她回来就高兴地对她说，你爸买了个双肩包，是给你的，谁让你是咱家最小的孩子呢。快看，这书包多漂亮，咱齐遇也有双肩包背喽。
    数日后的一天下午，放学一回到家，妈妈一见到齐遇，就欢快地喊她，“快看，这是什么？”妈妈手里正举着一个崭新的书包，紫色的，齐遇顿时愣在当场，脑子里闪过前些天梦中的画面，怎么又要梦想成真了？可是没有惊喜，倒是很有些失望啊，还有些紧张害怕。妈妈见她呆愣愣的，以为她看傻了，“你看，好看不？你爸出差给你买的，他临走前我跟他说了，你看人家出差回来，哪个不是大包小包，给老婆孩子的东西吃的穿的用的玩的啥都有？我不图你给我买啥，也不想你给老大买，你给她买的已经不少了，这次你一定要给老二老三买个书包，三个孩子，就只有老大有正儿八经的书包，老二老三到现在也没有，这算什么！有次下雨我给他俩送伞，那么多学生，就没一个跟他俩似的，都是背的漂漂亮亮的双肩包，就算没背双肩包的，人家那书包一看也是好的，就他们，用的都是你从单位库房里翻出来的旧挎包，看着就跟要饭的似的。我看了心里很不好受，你说这包你们这伙当兵的都淘汰不用了的，怎么好意思拿来给孩子用！一个书包能花多少钱？多买一个能让咱们明天就穷得喝西北风了？光给老大买不给老二老三买，凭什么呀？都是自己生的养的，我真是想不通！”
    “老大是头生孩子金贵，你对她好也说得过去，可是，别的理由也挺正当啊，人家都是更疼儿子，可到你这儿咋就不行了，偏说老二是男孩，用不着对他好，这是什么歪理！不过，依你的意思，那你可得对齐遇更好啊，她又是老小又是女孩，可你呢，对她偏偏是最差的，都不知道你到底是咋想的？你是不是以为他俩都是多余的？对老大是亲爹，对那两个就跟后爹一样，我要是有你这种爹，我这辈子都不搭理他！跟你说，齐遇挺眼馋人家的双肩包，我看她那眼巴巴的样子就受不了，一个书包也值不了多少钱，听她说她班上同学每学期都换书包呢，就她，整天背着个都掉没颜色的旧挎包，说实话，我看着都不像话，还不如我在老家给她做的呢，好歹是截的新布做的，和旁的学生一样，谁也不会瞧不起谁，可你让她背这么一个旧包，不是招人家笑话吗？我不图人家孩子没有的好东西咱家孩子一定得有，可至少她得跟别人一样，多数孩子有的她也得有。我也不图他们能跟别的孩子一样每学期都换个新包，一个书包用到毕业我就很满意了，跟你说，这回出差你一定要给他俩买新书包回来，你当爹的不能这么偏心眼，啥好的光给老大买不给他们买，听到没有？！”
    “齐遇，你爸这回可算听劝，还真买来了，你哥的是个蓝书包，你的是紫的，都挺漂亮，还不小呢，能盛不少东西。我开始还觉得有点大，可你爸说等你升到高年级就不大了，我想也是，咳，他能买就已经很好了，大点就大点吧，你再长长个子，背着就正好了，现在就先将就一下。”
    看着妈妈比自己还高兴的样，齐遇回过神来，表情很到位，一脸兴奋喜悦，让人一见就有这样的想法，有新书包就已经很好了，别的，齐遇还真没工夫去在乎。连着两天，齐遇都是满心欢喜，开心得不得了，跟妈妈说了好多遍自己背着新书包上学的场景，搞得妈妈都觉得这个周末比以往的周末要愉快不少，内心暗自庆幸在丈夫出差前跟他提了要求，你看，一个书包而已，就把孩子高兴成这样，还会高兴好些日子，什么有钱难买高兴啊，明明是很容易买来高兴的嘛。
    明天就是周一了，晚上，齐遇出去玩了一阵，回到家，一进门就见隔壁姐姐和自己姐姐正坐在小桌前，一见她，隔壁姐姐就喊她坐下，说是有话跟她讲，她一脸好奇地看着隔壁姐姐，一副完全不知道她有啥事要说的神情。酝酿了一下，隔壁姐姐这才慢慢开口，“唉，你爸爸刚给你买了个双肩包，挺漂亮的，咱们齐遇终于也有双肩包背了，你爸爸真好，出差没给你姐买新书包，只给你和你哥买了。”
    齐遇一听就止不住笑了，有点害羞地低下头，隔壁姐姐顿了一下，叹口气继续说，“可是你姐姐的双肩包是老式皮革的，都用了快两年了，你姐又上了初中，课本比小学的多，有时书包都装不下，还得放在学校里，挺不方便的，你看你的这个包挺大的，把你的课本作业本都装上还有很多空，你还小，背这么大包也不大好看，盛不满还咣里咣当的，我觉得你姐姐背更合适，而且你姐姐的书包也旧了，她很多同学都是背帆布包，又漂亮又大气，就你姐一人还用皮革的，怪不好意思的。齐遇，你是三好生，是好孩子，你不会想让你姐姐被人笑话吧？要不，你就跟你姐姐把书包换了？你用你姐的，虽然有点旧，可它大小正合适啊，而且也没破，那个新书包对你来说真是有点大呀。”
    齐遇一听到姐要被人笑话时就一副急眼的样子，怎么能让姐姐被人笑话呢？被人笑话的滋味她可尝够了，因此，当隔壁姐姐的建议一提出，她想也没想立马脱口而出，“没事，把我的双肩包给我姐吧，反正我看着也挺大的，我背着是有点不像样，还是姐姐用着正好。”隔壁姐姐眼睛一亮，连声夸赞，“哎呀，齐遇真懂事，太为人着想了，换个人可舍不得以新换旧，唉，要是我也有你这么个妹妹多好哇。”齐遇很配合得一脸美滋滋，好像心里乐开了花。
    夜深了，旁边的姐姐早已睡熟，可齐遇还清醒着，她真是很不喜欢做梦了，尤其是那些醒来后记得特别牢的梦，多半都不是什么好事，而梦中不好的事，也必定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让人烦恼的现实，就像这个关于书包的梦，她永远也不会忘记梦中妈妈拿着书包向她展示时那神采飞扬的样子，妈妈多开心啊，自己一开始也是特别开心的，包括后来主动让给姐姐，梦里那个自己的心情也是相当真诚，感觉是真的不想让姐姐在外受人嘲笑，可后来……就很郁闷了。梦里，爸爸进了屋，看到齐遇妈说新书包是他给齐遇买的后，面露不悦，可他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而是在饭后去了隔壁姐姐家，之后，他又跟齐遇姐躲到卧室里嘀咕了好一阵。
    齐遇很想忘记爸爸跟姐姐说的话，可那话偏偏不遂人愿地自动出现在脑子里，“什么？妈说那个书包是你给齐遇买的？”姐很急眼，“妈怎么这么偏心！我不管，反正你说了，要给我买个新书包当礼物的。”
    齐遇爸急吼吼地安慰大女儿，“没关系，你放心，我已经有办法了，我去了隔壁，让王丽帮忙把书包要回来，唉，这种事就得做得滴水不漏，不能让人抓着把柄，这样，到时候你妈知道了也没办法了，反正是齐遇自己提出来换的，又不是咱逼她的，你妈要怨我都怨不着，更怪不到你头上，因为也不是你要求齐遇这么做的。”
    姐两眼一亮，又暗了一下，“那她能肯吗？用新的换旧的？反正要是我，我是绝不会答应的！”
    “这个你放心，我对她还是很了解的，傻乎乎的，我说啥她信啥，你们刚来时我跟她说咱家穷，孩子多负担重，你不要和人家比吃的穿的，别跟父母要钱花，她就真的很长时间里都不跟我提任何要求，有时我带她去菜场，说要给她买根棒棒糖，她都不肯，说不如用那钱买菜，这样大家都可以吃，可省心了。”
    “她是够笨的，可是，你上次跟她说咱家穷的只剩十五了，想让她自己省下点心费，可她不还是订了吗？唉，害我空欢喜一场，你说了把她省下的点心费给我做考进前五的奖励的。”
    “所以啊，这回我不出面说，找个外人跟她讲，她肯定会同意，这闺女说好听点叫心软，经不得夸，别人一夸她，她就恨不能掏心掏肺地对人家，只要让王丽把话得委婉一点，多说点好听的，她一定会跟你换。再说，前段时间她骗钱买吃的，我训过她以后，她好多天都没点精神，应该是觉得丢脸了，我估计，她巴不得有机会挽回面子，这不，机会来了，嗯，这回又省了。”
    “上次点心费的事，一开始我还挺高兴，可她竟然不答应。你说，她怎么就这么自私呢，你都这么讲了她还是只顾自己享受，就是不知道给家里省钱，还都说她懂事，懂什么呀！”
    “咳，这有什么好气的，我过后不还是给了你十块吗？不过你说的也是，要是她能同意的话，咱家那个月不是就能省下十块了吗？十块钱，干点什么不好呢？面都能买三十多斤了，都快够一家人一个月的口粮了。”
    齐遇难受得闭了闭眼，为什么要有这么一段呢？还不按时间顺序来？又想起隔壁姐姐跟她义正言辞时的场景，从始至终，坐在她右手边的亲姐姐就如梦中的那个她一样，坐在那里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那平淡冷静的表情却流露出一切尽在掌握的得意洋洋，也像在说，傻子，骗你的，这都看不出来，真是没有自知之明，不知道自己在爸爸心中什么地位吗？其实那个新书包本来就是爸爸买给我的，妈也笨，还以为爸真听了她的话，就迫不及待先跟你说了。哼，怎么可能！那么漂亮的书包怎么会是给你买的？真给你买也绝不会买这么贵的。你们不知道吧，其实爸早就打算给我买个新书包了，旧的给弟弟，只是妈一说，他又有了新主意，就依妈的意思，买两个书包，不过是我和弟弟一人一个，我那旧的给齐遇，只要到时候想法把说好的新书包从齐遇那里哄过来就行了，妈知道了也说不出什么，反正都是齐遇自己决定的，怪也怪不着别人。
    不过她虽用旧的，也没吃什么亏，大家都夸她懂事，为人着想，是好孩子嘛，白赚了好名声，还用上了书包，说起来，好像还是我吃了亏呢，占妹妹的便宜，真是的！说起来是自己倒霉了，不过，看在新书包的份上，一切都值了，至于名声，那有什么？还是爸爸说得对，反正它又不能当饭吃。要是有人说我占妹妹便宜，自私，我才不会在乎呢，自私是人的本性，她就不自私吗？她以为把包让给我很高尚吗？虚伪！其实不也是自私？让给我她才会高兴，还收获了好评，这样说起来她才更自私！那句话说得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占便宜就占便宜呗，反正每个人都是一样的，都是自私的，谁也别说谁高尚啊自私啊，骗谁玩呢，只有傻子才会信，怕人说自私，就拿实实在在的好处去换顶高尚的帽子来戴，心里还乐呵呵的，还真以为比别人高尚了？好些大人都不懂的道理，还好我看透了，才不会在乎别人说什么，不过还是爸爸老奸巨猾，想得更周到，既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又不落人把柄，叫人说不出什么来，高明！
    使劲擦了几把脸上的泪水，齐遇悲哀地想，是啊，自己真是自作多情没有自知之明，从此以后要彻底死了对爸爸的幻想才对，不要总认为他还是会对自己好的，爸爸那么讨厌她，从知道她来到这世上就对她充满了厌烦，又怎么会对她好？即使好，又怎么会是真心实意？自己开始不知道，还感动得掉泪，让他们知道，还是得笑话自己又蠢又笨。
    第二天早上，齐遇背着姐姐的旧书包去上学，虽然她曾做过不知多少次白日梦，自己也像其他同学那样每学期都换个新书包，每天都能背着漂亮的书包上学，那感觉一定美极了。可真正背上身，却觉得内心很是沉甸甸，一点想象中应有的喜悦也没有，这不是自己渴望已久的感受，不是渴望已久的画面。齐遇难受死了，其实即使是过时的，不是最新款，可只要是爸爸给她买的新的，而不是姐姐淘汰的旧包，或者说，即使是姐姐淘汰的旧包，可若真是家里很穷才没办法如此，她也不会这样计较难过，可惜，她不小心听到了那场让人心寒的对话，明白了原来并不是家里真的穷，而是在爸爸的心里自己只是个不该来到这个世界的多余的人，而对于多余的人，即使是亲人，又怎么会有好脸色？怎么会去疼爱关心呢？在那些人眼里，多余的就是没用的，就是废物，就是垃圾。一想到自己在爸爸眼里居然那么多年里一直充当着没用的废物垃圾角色，齐遇的鼻子就一阵阵发酸。
    原来，自己在他们眼里是那么讨人嫌，是让他们觉得丢人现眼的东西，但他们，不应该是无条件对自己最好的亲人吗？好羡慕班里那个小胖女生，成绩也不好，长得也不好，可并不妨碍她受尽她爸爸的宠爱，每天接她放学都要小心翼翼地抱她坐上自行车大梁上安的小椅子，还要给她买好吃的零食供她路上享用，米花糖、棉花糖、雪糕、鱼片、有时还是很贵的巧克力，把这些零食递到小胖女生的手里时，那个爸爸的眼神，真是，让齐遇立马就能生出这样的热望，要是自己也有个这样的爸爸该有多好，哪怕他长得矮小，瘦弱，看着也黑黑的，一点不高大英俊，好像也没多少文化，只是个普通工人，收入也不算高，可是，他对自己的孩子多疼爱啊，即使他的孩子在别人眼里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优点，可在他心里却是最重要的宝贝，值得他付出很多精力时间金钱，这才是一个爸爸该有的样子！这个样子是那么美好，以至这爸爸身上的那些缺点在此面前，也就变得不足挂齿何足道哉了。
    走进校园才几步，耳边就传来一声亲切的招呼，“齐遇，换书包了！？”齐遇一抬头，正是校长大人，齐遇赶紧挤出一个笑容，轻声说道，校长好。就见校长仔细打量了一下自己的书包，“嗯，这个书包好看，和你今天的衣服挺配，大小也正合适，比以前的漂亮多了。”
    齐遇这会儿就高兴起来，笑容也显得发自肺腑，跟校长道了别，她的步子变得轻快起来，不由得想，爸爸还真是了解她，自己还真是经不住人夸，人家一对她说句好话，自己就开心得不行。这样也好，说明自己的心情很容易好起来。唉，校长说得也挺有道理，虽然书包是旧的，可和现在的自己很配，这样不更好？那个新书包虽新，也贵，可对自己来说太大，背起来不舒服，看着也不好看，人小包大不般配，那它再新再贵也没什么好了。旧就旧吧，总比以前那个没形没款的小挎包强太多了，自己从此走在校园里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引人注目了吧，像没到冬天就穿上厚棉裤一样，注目是注目，可却不是羡慕欣赏，是嘲笑瞧不起，哪怕怜悯呢，也让人不舒服，又不是多光荣的事引人注目，现在这样，挺好的，该知足，妈妈就常说，知足常乐。
    她不知道，身后的校长目送她小小的背影，脸上的表情却有些沉重。是啊，像她这个年纪的学生，谁不是一上学就背双肩包，然后就跟商量好似的，一到新学期就都换上了更高档次的书包，所有文具也都换了个遍，哪有像她这样的，上了快两年学，至今却连个像样的书包也没有，整天背着个色褪得不能再褪的小挎包，反正他这几年来还是头一次见有学生拿这样一个旧得不像话的挎包当书包用，因为这个独特的书包，其实齐遇不知道自己也算在学校有了点名气，有好多外号，小挎包，小黄包，小绿包，小破包……可是，在别人眼里云淡风轻觉得好笑的感觉，在这孩子心里又是怎样的压抑呢？家长也是的，又不是真缺钱，收入也是中上等，就不能给孩子买个书包吗？现在好不容易用上了还是个旧的，应该是家里姐姐用剩的吧，刚才看到她哥哥背了个新的，唉，这个爸爸是怎么当的？给小女儿也买个新的很难吗？
    不过，想来这也是自己家访后才有的效果吧，如果自己没家访，齐遇怕是现在连个旧书包也背不上。这样一想，也就算不错了。说来也是奇怪，别人家都是最疼老小，可看样子，齐遇却是家里最不受待见的那个，真是不明白，一个这么懂事乖巧成绩又好的孩子，放别人家父母早不知道该多高兴，要百依百顺呢，这家长怎么想的？知道这样的与众不同会给孩子心理带来怎样的伤害？鹤立鸡群会带去自信阳光，鸡立鹤群可是会产生相反的自卑消极呀，而这种心态，对他们的人生又会产生多大的坏影响？看来，下次开家长会可以以此为重点好好说说了，让家长多关注一下孩子的心理成长。
    第9章 出游
    齐遇现在最大的快乐就是上学，每节课都认真听讲，尽管老师并非她喜欢的，可她需要好成绩给自己的美好感觉，而认真听课一旦成了习惯，也不太容易改变，学习上变得容易轻松，又经常能得高分，荣誉有了，很多人看她的眼光也不再是无视轻视，成就感满满，自然就感到愉悦，上学就成了一件快乐事。以前经常没事找事欺负她的人也不再欺负她了，她俩还像以前那样经常被组成一队，需要手牵手往前走，而这时她对此也不再满心的紧张害怕，心情很是放松，这种感觉就很美妙。另一些偶尔欺负她的人也没再招惹过她，谁让她成绩经常第一还被校长喜欢呢，你说全校那么多学生，有谁被校长大人亲自护送到医务室的？有谁在校园里行走时经常被校长拦下态度那么和蔼地问话的？校长看她好像看自己孙女，隔代亲，亲得让人眼馋得要死。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自己怎么就不招校长待见？好像除了学习外，自己很多地方都比她强啊？
    这几天，所有学生都很兴奋，因为要秋游了！得知消息后，齐遇很为自己的先见之明感到开心，因为她早就已经开始有计划地积攒零用钱了，每个学期学校都要组织一次出游，而齐遇的出游物品总是少得可怜，所以，她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下定决心，要给下一次游玩准备一份充盈的物资，这样，就再也不用眼馋其他同学鼓鼓囊囊的背包了，她打算为自己添一些之前爸妈给她准备时从来不会装进包里的好东西，要为自己准备一份尽量显得丰厚的出游用品，虽说自己的书包不会像其他同学那样塞得满满当当，都要流出来了，记得以前一次游玩时，走在路上，齐遇就看到前面那个同学的背包里有样东西垂在外面，随着走动来回晃荡，齐遇盯着那个东西发了好一会儿呆，一颗颗滴哩当啷的，绿色的，有点半透明，也不知是啥玩艺，直到后来一个阿姨给她家送来一小袋自家种的水果后，齐遇才明白原来同学包里挤出来晃她眼的玩艺叫葡萄！
    每次一到秋游春游时节，学生们都很兴奋，早早就开始做准备，不少同学还会背上专用的包、水壶，至于包里面的物品，那更是丰富多彩的，除了面包这样的标配，还会塞各种好吃好喝，点心、饼干、果脯、鱼片，各种水果，不一而足，而齐遇，当然是没有专用的背包水壶的，总是那个破旧的小挎包，和那只不知经历了多少人世沧桑、漆掉得一块一块的军用水壶，包里也是非常寡淡，除了一个黄油面包和一个苹果两三个桔子外，就啥也没有了，水壶里装的也是跟平常一样的白开水，不像别的同学那样是桔子汁汽水等各色又好看又好喝的饮料，真是，光看那红的粉的黄的漂亮颜色就足以让她眼热半天脑补好久了。
    所以，她看周围同学们包里丰厚的吃食总觉得惊讶羡慕，经常被同学背的旅行包吸引目光，被好看的专用水壶勾引思绪，她纳闷，同学的包里怎么就能放那么多好吃的？很多都是她第一次见，第一次听说，而她人生中第一次见到吃到蛋卷话梅香蕉冰糖这些东西，也都是出游时同学顺手给她的，无一例外都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总忘不了一个同学，在到达目的地后，盘腿坐在碧绿的草坪上，用勺子挖出装在饭盒里的奶油蛋糕送进嘴，吃得一脸陶醉的幸福模样，可把她眼热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能这样子大块朵颐，奶油蛋糕，总是很能吸引小孩子的目光。
    虽然再怎样也不可能像别的同学那样让好吃的装满整个书包，但齐遇还是想努力一下，尽量将它装得比较丰满。之所以有这样比较强烈的想法，是因为过去的出游经历，还缘于一个梦境，某次出游时，因为途中休息的次数过多，而每次休息时，老师都会让他们找个地方坐下，渴了的喝点，饿了就吃点，她每次都照办，一坐下就打开包吃吃喝喝。结果因为食物太少，等到目的地后，发现自己包里几乎空空如也，就剩了小半块面包。而这时，居然有同学招呼她一起聚餐，她很不好意思，登时就要拒绝，说自己没什么吃的了，可那同学很热情，说没关系，反正就是图个热闹，又不是真为了口吃的。然后就不由分说把她拽走了。
    当时，好几个人围坐在草坪上，像电视里野餐那样，把块布放在中间，再将自己包里的东西掏出来凑在一起，那气氛就上来了，都高兴得很。不过，别人的包里还都有不少存货，一凑，也算是丰盛，就齐遇，食物少得可怜，小半块面包实在拿不出手，幸亏自己当时是掰了一半来吃，并没有下嘴咬，最后，齐遇就只贡献出了一个桔子和小半块面包，虽然同学们没有介意，可她自己却尴尬地要死，直责备自己为什么那么贪吃，丢人了吧，光吃人家的怎么好意思呢？她做梦也想别人能分享到自己带的东西呀。
    另一次的经历就更难堪，难堪得不堪回首，想起来都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到过这世界上，也是要秋游，可爸爸给她准备的东西实在太少，简直有史以来最少，因为只有一包威化饼干，苹果桔子都没有，黄油面包也没有！一看到这样的配备，齐遇当时就急眼了，想让爸爸再买点，哪怕只加一个面包呢。可爸爸非但没答应，还对她劈头盖脸一通训，勃然大怒地冲说她不挣钱还挺能花钱！一个小毛孩子，都吃过早饭了，下午就回来吃晚饭，出去春游不过是在外面吃一顿，一包饼干足够了，还要什么别的？这样子包还轻快背着不沉，回来就更轻松了。又数落她成天就知道吃好的，就知道跟别人比吃比喝，骂她是馋死鬼投胎，自己摊上她这么一个孩子真是倒透了霉。
    齐遇气哭了，可是也毫无办法，爸爸不给买，她也没钱买呀，妈妈下晚班回来知道后，跟齐遇爸吵了一架，要出一块钱来，跑商店给齐遇买东西，可惜，齐遇想要的黄油面包好多商店都卖断货，别的吃食也大都告罄，最后，齐遇妈只带回来两块米花糖和几根棒棒糖。剩下的钱都给了齐遇，让她明天上午春游时自己看到喜欢的再买吧，估计那个时候货源就充足了。第二天早上，齐遇背上那破旧的小挎包，又背上水壶，看了看垂在腰间的小挎包，觉得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因为即使再放进去妈妈后买的那两样东西，还是撑不起来，看着依旧瘪瘪的。想了想，她灵机一动把水壶摘下来，塞进挎包，这下好了，刚才还显得空荡荡的小挎包一下鼓起来，齐遇这回有点心满意足，眉飞色舞地出发了，很为自己的机灵得意。
    在操场集合时，齐遇左顾右盼，看到同学们都背着花花绿绿的漂亮背包，每个包都被塞得鼓鼓的，不用看就知道里面装满了各种好吃的。除了鼓囊囊的背包，他们还背着各式水壶，颜色各异大小有别形状也各不相同，但都是好看的可爱的，齐遇还注意到，有同学的背包和水壶也和之前出游时背的不一样，显然连这样也换了新的。看看别人的旅游装备，再看看自己的旧挎包，一样旧的军用水壶，再想想旧挎包里那少得可怜的货，齐遇心里就很有些不是滋味。
    正不是滋味着，后面一个同学碰了碰她，她回头，原来那同学忘了带水壶，要借她的水喝。她头一下大了，真是，怎么会有这么一出？！可又不好拒绝，无奈之下只得慢吞吞地打开小挎包，把藏身其中的水壶拿出来递过去，小挎包因为水壶的突然离去，登时萎缩迅速干瘪了下去，像被抽去了生命力的人，死了！而离她最近的前后左右的同学的眼光也都被这变化吸引了，都盯住了瞬间变干瘪的小挎包，那一刻，齐遇又有了芒刺在背，想地上裂道大缝让自己掉下去不见踪影的羞愧难安的感觉，当同学把水壶还回来的时候，她也实在不好意思再把它装回挎包了，觉得那是在骗人一样，太虚伪了，那些同学不会知道她是为什么要把水壶搁书包里了吧？明明没什么吃的，还偏偏要装得东西很多的样子，也太虚荣了吧。
    正尴尬着，耳边又传来一声惊呼，“哎呀，你怎么什么也不带？”另一个声音慢悠悠地响起，“我爸爸妈妈忙，没时间给我准备东西。不过他们给了我十块钱，让我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哦，这样啊，那就没关系了。”齐遇朝声音发源地看过去，那是班上最漂亮的女生，穿戴很时髦，因为漂亮时髦，小小年纪就有男生喜欢，成绩不好老师依旧对她很温柔和气。
    齐遇落寞地垂下头，心想，幸亏刚才没好要面子地解释，说妈妈下班晚没给她买够东西，但是给了她八毛钱让她在外面想买啥就买点啥，真要说了，现在可就更难看了。突然又想到以前爸爸骗她时说过的话，咱们家可穷了，这个月就只剩下十五块钱了。自己家就剩十五块钱，可这个同学旅个游爸妈就能给她十块！随便花，爱买啥就买啥！五分钱一根赤豆棒冰，七分钱一块泡泡糖，一毛钱一根奶油雪糕，三毛六一袋鱼干，不知道巧克力多少钱一包，应该和鱼片差不多吧，反正，十块钱能买多少好东西啊？真是太让人眼红了。又忍不住脑补了下自己手里也有十块钱的样子，那不是要买什么就买什么，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这样的日子真的不要太美好呀。不过这一想，更难受了。毕竟，自己只能靠脑补来享受，可她的同学却是实实在在地享受着，眼耳口鼻嘴，全身心地体会着那些美好，人和人的差距也太大了，自己如果也是独生女，也是这样的处境，那自己也会如此幸福地生活着吧，可惜，可惜。
    而那个让她有点不舒服的梦，就发生在几天前，梦里，他们出游时来到了一处宽阔的大草坪，那个草坪美丽极了，到达地方休息了一会儿后，老师说，可以去那边的商店买东西，得到这样的允许后，齐遇的同学们立刻欢呼着冲向远处的商店，就齐遇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不动，她身无分文，跟着跑并没什么用。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回来了，一个个脸上泛着浓浓的笑意，齐遇注意到，他们人手一包牛肉干，性急的同学早早就撕开了包装，嘴里正嚼得带劲，另外一些同学回到集合地后，这才开始动手拆袋子，然后从里面摸出块牛肉干放进嘴里，一边吃一边和身旁的同学说说笑笑。
    只有齐遇，一声不吭地站在一边，脸上挂着浅浅的笑看着她的同学们，嘻嘻哈哈地边吃边说笑着，她像被孤立了，完全融不进去这热闹的场合。
    齐遇梦醒后，就暗暗发誓，下次出游时，自己绝不当沉默的看客！
    其实齐遇自从有了零用钱后，就没怎么乱花，尤其是无意中听到了那番令她伤心的对话之后，有好些天，她都不肯动那五分钱，总觉得花了就是耻辱，就是在给爸爸他们增加自己是个馋鬼，只知道花钱买好吃的的讨厌鬼印象，或是证据。当然，不怎么乱花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很少，太不经花，也因为来之不易，就更不愿意随便花掉，只有在出现了测验考试得了好成绩这样的小喜事后，才偶尔会买点喜欢的犒劳一下自己，平常，她更愿意花钱租书看，学校附近有家小店，不大，可经营范围却也并不单一，早上供应油条麻球之类的早点，平时则经营租书业务，因为临近小学，所以很多是小人书，那些小人书什么内容都有，有神话题材的，现实领域的，破案的，探险的，古代传奇，农村的，城市的，国外的，总之五花八门，光看封面就很吸引小孩子的目光。里面的文字只占最底下的两三行，大半面积都被插图占据，齐遇觉得这些图与文字呼应得很好，画得也好，像课本里的那些插图一样，总是能让人心生向往，想入非非，幻想着也能生活在这画里的世界。齐遇每天下午放学后经常在那里留恋，她爸给她的寥寥无几的零用钱基本都用在了租书上，日子一长，店里的小人书就被她翻完了，她现在已经在看大部头的书了，每天乐在其中。
    经过多天的节省，在出游来临前，齐遇还是攒下了一块多，她偷偷给自己添置了点零食，一袋奶油瓜子，那是她梦寐以求的，每次去看免费电影时，耳边都是嗑瓜子的声音，有点影响她观影。来看电影的多是附近的本地居民，他们吃瓜子的样子让齐遇神往了很久，把一粒瓜子扔进嘴，灵活的舌头将其送到口腔后方上下槽牙处，像铡刀一样刀起刀落，瓜子壳便裂开了，发出一声脆响，灵活的舌头再一伸一卷，把仁留下，壳送到前面，噗一声，就自由降落到地面了。每次看电影，就着耳边不停传来的咔—-噗——咔——噗的声音，鼻子也没闲着，不时吸入一口带着奶油香味的空气，这时常令她走神，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也能成为嗑瓜子的熟练工呢？
    奶油瓜子是从电影院旁的商店买的，那些本地人每次来看电影也都是从这里现买，瓜子就是看电影的标配零食，可齐遇几乎每天都会来看电影，却从没买过，对她来说，不是太贵就是压根没钱。之前齐遇来这里，买的东西不会超过三样，不是买上厕所用的草纸就是买一分钱一块的水果糖，都是爸吩咐她买的，这一次，她终于自己作了次主，心里一阵兴奋，又因为是偷偷的并不敢让爸妈知道，尤其是爸爸，那他一定又会骂她馋了，一想到这，心里又生出些许紧张刺激，可一想到向往已久的瓜子就要到手，又觉得开心期待，这矛盾的感觉一会儿让她欢喜，一会儿又叫她担忧，也说不上好还是坏。除了瓜子，齐遇还买了一个黄油面包，这面包，她每次吃都觉得吃不够，是她吃过的点心里最喜欢的，又大又香，和其他小点心比，特别的好吃又管饱。此外，她还买了一份果丹皮，一包话梅，一小袋鱼皮花生，一小包蛋卷和一袋怪味蚕豆，这都是以前同学请她吃过的，她觉得味道很好，便想着哪天也能自己买上一包，现在机会来了，好，就这些了，再加上爸爸给她准备的面包和两样水果，对她来说，已经是史无前例的丰盛了。
    晚上，齐遇悄悄把东西拎回家，趁人不注意，装进自己的书包，现在的书包，被塞得满满，真的是鼓鼓囊囊，齐遇愉快地认为，明天的出游，如果有同学再约她聚餐时，她一定不会像从前那个她一样尴尬了，当然，路上休息时，她也一定会克制自己，除了水，尽量不要去碰吃的。别看她只是个不到九岁的小孩，可小孩也是人，也是讲面子讲尊严的。
    这次游玩给齐遇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梦里的场景真的发生了！齐遇也跟着大部队向商店前进，不过，她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欢快地奔跑着前行，而是默默走在后面，那样欢呼着飞奔，她发现自己居然做不到，好像喊不出口，也高兴不起来，反正一起跑到了也没什么用，且依她的速度，即使跑也不会跑个第一，八成是要排在后面，那就不如慢慢地走了。她还没走到店门口，就看到有几个同学已经往回跑了，来去的路上，她看到不少同学手里都抓着黄色包装的牛肉干，也不经意地看到有同学拆包装，她暗暗地记了下来，待自己买到后，便比着葫芦画瓢慢慢撕开了袋子，成功了！没有撒出来，也没有撕坏，她很满意，唉，这也是走在最后的好处，没人会注意到她原来是第一次吃牛肉干，撕这样的包装袋也还是头一次。她尝了尝牛肉干，顿时觉得味道还真是很不错，怪不得这些同学都是这样的兴高采烈的表现呢，而这牛肉干，也还真是比较贵，比鱼片还贵，花了她好几毛！她吃了两块后，便舍不得再吃了，小心地把袋口折好，塞进书包，她要留给妈妈尝尝，这么好吃的东西，妈妈还没吃过呢。当她慢慢地走回去时，看到她的不少同学已经把牛肉干都吃没了，袋子也扔进了垃圾筒。
    让她感到高兴的是，聚餐也发生了，这次聚餐的同学又多了两个，这回她信心满满，心情放松，预备一雪前耻。果然，有同学因为主食早就吃光，瓜分了齐遇带去的黄油面包，有同学看到她居然带了两个大面包时，很开心地说自己最喜欢这面包了，可惜妈妈下班晚没给买到。齐遇一听高兴坏了，心想就怕你们不喜欢呢。最后，几个人吃完主食水果后坐在草坪上，一边嗑瓜子一边闲聊天，明媚又灿烂的阳光铺洒下来，晒得齐遇身上暖洋洋的，心情也暖洋洋的，熨帖极了。回去的路上，齐遇的书包几乎完全空了，倾家荡产般，可她心里却是从来没有过的满满当当的欢快。这种欢快一直保持了很久，一想起来就想笑。学起来也更带劲了，因为她听到一个消息，班主任在教完二年级后就不再教她们了，于齐遇来讲，这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毕竟，把讲台上的那张脸脑补成另一副样子并不能解决实际问题，何况操作起来也存在实际困难，真的不是说想象成另一张脸就真能让新脸代替了旧脸，她还没那个修为。
    期末考试的成绩出来了，因为动力十足，齐遇居然又得了个双百，再次轰动学校，三好生老师不想给她也不能不给。这个成绩也让校长在学校大礼堂的集会上好好地赞扬了一番，因为能连着两次大考都能得双百的人，齐遇还是头一个。并且给了齐遇一份三好生里独一无二的奖品，一只非常漂亮的帆布双肩包，齐遇放眼一望，比姐姐的那只包小一圈，自己背大小正好，可高兴坏了。
    上台领奖时，校长还长篇大论了一通，“都说知识就是力量，就是金钱，能改变命运，创造财富。你们看，齐遇同学就为自己创造了财富，这个包可不便宜哦，是到现在为止最贵的一件三好生奖品，所以值得骄傲哦。同学们，我们对财富要有个更广的认知，财富有物质上的，也有精神上的，真正有影响力的财富是一样都不落，双管齐下才能让人收获更大，两全其美才让人觉得更幸福，付出更值得。你们跟你们的爸妈一样，也是有职业，有单位的，你们的社会角色就是学生，学生的工作或者说本职，事业，就是学习，也讲究多劳多得不劳不得，学习事业搞好了，基础打牢了，把翅膀练硬了，眼光练远了，将来踏入社会就更有了底气，就能飞得更高，更远。就有能力干出更大的事业，不只造福自己，更会造福他人和社会，希望你们大家都能做个有利于社会进步的人……”
    齐遇抱着新书包并另外一堆奖品，按校长大人的要求，在台上呆了一会儿以供台下的学生们敬仰敬仰，增加点动力。听着台下的掌声，齐遇干劲十足地想，自己也能创造财富了，不用花家里的钱不用问爸爸要，更不用偷就也能拥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了，这感觉太好了！自己一定要把学习这项事业搞好，它一定会带给自己更多意想不到的美妙！
    第10章 小鸡
    这个春天，有个小伙伴送给齐遇两只小鸡，齐遇一见到这毛绒绒的小家伙开心坏了，怎么也看不够，爱不释手的，她把它们捧在手心里，那嫩嫩的小爪子踩在她的手掌上，触感怎么就那么舒服呢，好像有股电流迅速蔓延全身，酥酥痒痒的，她把脸贴到小鸡身上蹭蹭，让软软的绒毛在自己脸上轻轻扫荡，嘿，感觉亦是舒服极了，再碰碰小鸡的小尖嘴，还有那娇嫩的带着热度的肉乎乎的小冠子，又是另一种奇妙的感觉，让她碰了还想再碰碰。而小鸡那叽叽叽细嫩的叫声，在她听来就是最动听的音乐。
    从此，每天一放学，齐遇总是尽快往家赶，这样可以更快见到两个小家伙，可以和它们呆得更长一点。一到家，齐遇先把两只小鸡捧在手里亲上一阵，写完作业后再好好和它们玩玩，直到夜幕降临，小鸡要睡觉了，还是有点舍不得放下，她总要把它们放在自己的腿上睡一会儿，直到黑暗彻底掩盖了大地，小鸡已经睡熟，这才依依不舍地把小鸡轻轻放进窝里。
    最初的几天，小鸡在傍晚时分总爱叽叽叫着往齐遇肩膀上爬，再爬到头上蹲下，这可咋行，拉两泡屎还得洗头，怪麻烦的。齐遇赶紧伸手把它们捉下来，为了安抚它们，她便坐在小凳上，让小鸡在自己的腿上睡觉，还用两只手拢住，好在，小鸡很快适应了，不再往她头上爬。可小鸡为什么要爬到自己头顶上呢？那里有什么不同吗？齐遇想了一阵，明白了，大概是这样的，自己身上就只有头上毛发最茂密，小鸡还小，本能地是想要缩到妈妈怀里睡觉的，因为感觉只有那里才是最暖和最安全的地方，所以，恐怕小鸡是把自己的脑袋当成鸡妈妈的怀抱，小鸡是把自己当妈妈了！这样一想，齐遇顿时觉得很得意，好像被小鸡当成妈妈是件多么让人骄傲的事。
    也是，自己只要一出门，小鸡就跟着自己走，走哪儿跟哪儿，有一次齐遇走得快，小鸡一个没看到，就把她跟丢了，于是齐遇身后很快传来透露着浓浓焦虑的叽叽声，声音还很大，一回头，那两家伙正东张西望急得原地团团转呢。齐遇赶紧往回走了几步，一边轻轻呼唤着它们，小鸡听到熟悉的叫声，小脑袋对准了声源，望见了她，登时不焦虑了，马上挥动着小翅膀，撒开小腿就朝齐遇这边狂奔而来，边跑边叫，叽叽声里也充满了欢快。那一刻，齐遇的心都要融化了，感动极了。家里，除了妈妈，只有它俩见了自己最亲，最喜欢和自己腻在一起，它们这样喜欢自己，需要自己，依恋自己，这感觉多美好啊！这样想着，又忍不住要对它们更好点，仿佛如此才不会辜负了这份情谊。
    小鸡慢慢长大，齐遇也放心它们在大院里自由活动了，每天一早她去上学，小鸡就跟着邻居家的鸭子一起出门，到广阔天地撒欢寻食去了。大院里环境不错，多数人家都住平房，住楼的那楼也往往不超过三层，而只要住平房，各家各户门前都有一小块地，有的任其荒着长满草，多数人家则会充分利用，种上点自己喜欢的小菜，有的人家还会养上几只鸭。一出小院的门，就是大片的草坪花坛树木，有几座小山坡，长满了林子，大院里还有数个池塘，所以养鸭子几乎不费什么成本，因为都不用专门给它们弄吃的。一大早，鸭子们就迫不及待地等着出门了，待主人一打开笼门，鸭子就排着队开心地跑了，到外面进行一个白天的自由活动，在池塘里游水嬉戏，潜下去抓点小鱼小虾，捞点水葫芦浮萍什么的来吃，光吃这些就差不多饱了，吃饱了就玩，玩够了就找地方休息，再吃再玩，看太阳要下山了，鸭子们就又排成一个纵队踱回家睡觉去了。齐遇的小鸡长大点后，就跟着隔壁鸭子们一起出去，人家不怕水，下池塘潜水玩得不亦乐乎，小鸡就在草地上欢快地刨土，找虫子吃，也玩得不亦乐乎。它们还喜欢在刨出的小小土坑里歇息打盹，睡够了就再来一轮刨土嬉戏挖虫子，日子过得也倒惬意，直到傍晚，才和邻居家的鸭兄鸭姐们一起回家，寻常又快乐的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夏天来了，大院里的草长得更茂盛了，这意味着蚂蚱更多也更肥了，这时，齐遇非常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在夕阳西下的时候，来到附近的小公园，那里有一片肥沃的荒草地，草都高到齐遇的腰，这样的草地里盛产蚂蚱，蚂蚱的保护色很好，静的时候还真不容易发现它们，可只要轻轻一抬腿，扫一下面前的草，眼前就会一片跳跃飞舞的身影，被惊动的蚂蚱们纷纷从自己的栖身地腾空而起，然后落到下一棵草上。齐遇眼睛雪亮，瞄准了落下的目标，胳膊抬起往看中的地方迅速划过去，落下时手一抓，虚握成拳，心里便暗自一乐，因为感到有东西在掌心里了，又抓到一个！
    夏天的草丛，绝对是蚂蚱丰收的宝藏之地，每棵草上都会停着几只蚂蚱，因为有同草色相近的保护色，不仔细看还不太容易发现它们，可采取这种扫荡惊扰方法，齐遇总能在不长的时间里就收获丰厚，很快，她就用几根狗尾巴草串了好几串蚂蚱，心满意足地带回家，而后把小鸡从鸡窝里放出来加餐，看小鸡吃蚂蚱吃得欢，齐遇逮蚂蚱的动力就更足了。
    有时逮蚂蚱，就想起以前在乡下逮知了，只不过，蚂蚱是用来给鸡吃的，知了是人自己吃。知了和蚂蚱不一样，它可不生长在草丛里，当它能在大树上知了知了地不知疲惫地叫时，其实也已经不容易逮到了，逮到也不好吃了，反正在村里逮知了都是在它们还没有羽化时。夏季的雨后，空气变得潮湿闷热，这时走出屋门，来到院里，细细搜寻，就能发现湿润的土地上间或有针眼大的小孔，一见到这样的小孔，齐遇就有点激动兴奋，赶紧蹲下，拿小拇指轻轻在那小孔上一抠，孔洞马上变大了些，等到足够大时，齐遇就将食指探进去，感到里面更加闷热的同时，很快，又会感到有东西慢慢抓住了自己的指头，那感觉跟蚂蚱的腿脚触到自己手掌心差不多，它们腿上都有些细小的倒刺。
    而这时，还需要点耐心，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等到它抱紧自己的食指不撒开时，再慢慢往上提，终于拎出了小洞，日光下，就见一只黄褐色的知了正趴在自己的指头上。喜滋滋地把它从手指上撸下来放到一边，再兴冲冲地寻找下一个孔洞。这样的乐趣是很大的，很容易让人上瘾，直找到再也找不到为止，毕竟自家的院子，再大也有限，这时，就要转移阵地了，走出家门，到外边更大的地方去寻找，直找到不能再找时为止，或者要上学了，或者要吃饭了，或者天黑得看不清了，这才恋恋不舍地罢手。每次这样的寻找总会收获不错，拿回家交给妈妈，看妈妈把它们丢进大碗，用盐水浸着，齐遇就有种满满的期待，因为腌够数了就能做顿煎知了，齐遇不记得自己在村里住时平日的伙食里有鸡鸭鱼肉，炒菜都很少见，好像顿顿吃的都是馒头稀饭配咸菜，煎知了绝对有资格成为那个时节里让孩子们盼望喜爱的美食。
    关于逮知了，还有两件事让齐遇有点难忘，村里有个孩子，他把手指伸进小洞后，一有感觉就兴冲冲地马上回手，结果当即大惊失色，嚎叫着拼命甩手，因为手指上居然不是知了，而是一条小蛇！那之后，他再也不敢抓知了了。做煎知了时，妈妈总会很公平地给三个孩子一人盛上一碗，每只碗里的知了都是一样的数目，谁也不比谁多，谁也不比谁少。有次傍晚妈妈又做了煎知了，齐遇和哥姐坐在桌前，正打算吃时，哥哥突然跟她说地上有样东西，让她赶紧看看，她就低头看了，看了一圈也没发现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只好郁闷地直起身来开吃，却猛然发觉不对，自己碗里的知了明明是七个，现在居然只有五个！她用筷子拨拉了一阵，仔细数了好几遍，结果都是五只，就问对面的哥姐，可他们都说自己没拿她的，也没看到刚才发生了什么。齐遇总觉得他们没说真话，可又没有证据，只得纳闷地作罢，好几年里，这事一直是齐遇心中一个小小谜团，她就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么自己一低头的工夫，碗里的知了就少了两只，到底上哪儿去了？真的是凭空消失了？真叫人好奇啊。大点后，她想明白了，肯定是哥哥骗她，趁她弯腰低头时夹走了她碗里的两只煎知了，或者，也有姐姐的份吧。不过，虽是这样想，她并没有再问过他们，因为说不定他们早忘了这事，这是多小的事啊，要是自己问了，怕是又会让他们说自己心眼太小，不肯吃一点亏，自己哥姐的，就算把她碗里的都吃了，也没什么，怎么能如此斤斤计较耿耿于怀？好几年过去了都不忘？太不像话了！其实她倒不是非要耿耿于怀，只是想确认一下，自己并不是记忆出了问题而已。
    看到小鸡吃蚂蚱一口一个的狼吞虎咽样，齐遇就总觉得是种享受，经常会想，它吃蚂蚱大概就像自己以前吃煎知了一样吧，一定觉得非常可口美味。
    与齐遇不同，家里其他人，除了妈妈，几乎都不太喜欢小鸡，别说喂食陪伴，平时连看也不想多看一眼，只有齐遇，每天放学后第一件事就是和小鸡玩，玩一会儿再干别的，中间也还耽误不了和小鸡再来点互动。她还喜欢跟小鸡说话，说话时有时像朋友，有时又像大人对小孩，她还喜欢把自己碗里的饭菜拨给小鸡吃，自己吃什么都老想着也分享给小鸡一些，而小鸡，也挺给面子，给啥吃就吃啥，吃啥都高兴，吃完了还眼巴巴地盯着齐遇，一副你再给我点我还没吃够的表情。
    虽然人和鸡之间是一个愿给予一个愿接受，可却引起了齐遇爸的不满，责怪她把饭菜给鸡，不让齐遇把自己吃的饭菜水果喂给小鸡，说小鸡在外面吃草吃虫子已经饱了，再喂就是浪费粮食。齐遇不乐意，忙表态说她只是从自己的伙食里分给小鸡，并不会因此额外多盛饭菜多吃水果，自己还和以前吃的一样多，这样还不行吗？齐遇爸见她居然不听自己的，气急败坏地骂她，哪有你这么喂鸡的？鸡就是个玩艺儿，生来就是供人吃供人玩的，人吃的它怎么能吃呢？不是糟塌粮食吗？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买米买菜可不是为了给它们吃的！一点不懂事，咋不知道向你姐姐哥哥学呢？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让她学姐姐哥哥，齐遇气哭了，她可学不来，像哥姐那样？成天对小鸡视而不见？看小鸡在前面挡着道了就不耐烦地飞起一脚？或者故意手里捏着块吃的玩的，让它因贪吃好奇靠近自己，然后再“理直气壮”地狠狠一巴掌扇过去？不，她做不到，再说，凭什么要这样呢？为什么不让哥姐跟她学呢？而且，凭什么像他们那样对鸡才是正确的？父女俩各自坚持己见，互不理解，彼此都生闷气，一个嫌另一个不懂事，一个怨另一个不理解，万物有灵众生平等，齐遇认为这众生就是所有生命，她当小鸡是朋友，对待朋友不就应该乐于分享？自己喜欢小鸡，就希望它能过得好好的，生活得美滋滋的，有什么不对的？何况，自己从始至终，都是从自己的口粮里省了给它们的，并没有因此多盛半勺饭，甚至吃的菜也比平常更少了，就是怕父亲看到不高兴说闲话，以为自己因为小鸡多消耗了粮食和菜，可谁知道，即使自己做到这样，已经如此小心翼翼，爸爸还是不乐意还要指责她！为什么呀？齐遇真想指天问上一声了，你给我这样一个爸爸，你好意思吗？我上辈子是戳你了吗？
    可是，齐遇也拗不过她爸，只要看到齐遇喂鸡甚至是和小鸡一起玩，齐遇爸就会忍不住投来厌恶的目光，有时更会生气地过来阻止，说你看看天底下，哪有你这样待鸡的？它就是个鸡，又不是人！你成天和小鸡玩，花那么多时间，不耽误学习吗？齐遇就纳闷了，以前爸可从不管她学习上的事，不管是学习不好的时候还是学习好的时候，他都不过问，属于放养型，学习爱好不好爱坏不坏，她想学就学想玩就玩，爸从没为此说过她什么，怎么有了小鸡以后，就整天唠叨起这个来了，关心起她的学习了？
    只有妈妈还支持她，站她一边，因为这事，还和齐遇爸吵过几次，“孩子喜欢这个，关你什么事了？你咋管那么宽呢？”“她也没多吃你一口饭多喝你一口水，你跟孩子较这个真干嘛？”“我也挣工资，虽然比你少，可养几只鸡足够了，这鸡就当是我养了，你最好别再说三道四的了，跟你讲，它就算吃了些米和菜，也没吃你的！”“以前她学习不好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成天唠叨过，现在整天耽误学习耽误学习的，找这种借口干什么？”
    齐遇爸就反驳，“现在她不是成绩挺好嘛，我是怕她玩物丧志。”“别说那么好听了，还玩物丧志！我就问你，她以前成绩那么差，是因为养鸡了还是养狗了？不啥也没养？没什么物可以丧志的，不照样成绩差得差点留级！你自己不喜欢，就不要说这种话，搞得自己挺关心人家学习一样，我看她要是喜欢抽烟，你保准不反对，哦，你还是会反对的，抽烟得花钱，一包好几毛，你可舍不得给她买！”“哼，以前孩子整天求着你，想让你陪他们下个棋什么的，你有一次答应的吗？老嫌孩子烦，觉得孩子是累赘是吧？你看看人家当爸的再看看你自己，有个当爹的样吗？咋不跟别的爸爸学学呢？孩子好不容易有个活的玩具，不再缠着你了，你不得高兴啊？你得感谢人家鸡才对，还烦人家？”“我看她养了鸡以后也没耽误学习，还更自觉了，怕你这个当爸的说她闲话，她饭菜都不敢多吃了，就这样，你还不知足？你不觉得心里有愧吗？她是怕你嫌弃她你看不出来吗？当爸爸的嫌弃自己孩子，让孩子吓得什么都不敢放开胆子干，老是看你脸色，你好意思啊？！”
    齐遇爸被说得哑口无言，也自觉理亏，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可为了避免麻烦，齐遇还是开始偷偷摸摸起来，不再像以前那样明目张胆了，饭桌上但凡有点好吃的，她就趁爸爸不注意悄悄埋进碗底，尽量延长吃饭时间，总拖到最后，待其他人都吃饱离开餐桌，自己再趁人不备迅速将藏在碗底的好吃的抓进手，把空碗拿到水池交给正在收拾碗筷的妈，自己则跑出门，来到小鸡跟前，把好吃的肉条鸡蛋等物一样样递过去，看它吃得高兴，心里很美，同时又生出渴望，要是能正大光明地顿顿喂小鸡好吃的该有多棒！并告诉自己，以后要挣很多钱，有个大院子，就自己和妈妈住，这样就可以随心所欲地给小鸡很多好吃的，不用担心有人会说闲话，会骂自己，也不用像现在这样跟做贼似的。又想起当初骗钱买雪糕的事，忍不住沮丧起来，唉，在自己家里还要像当贼一样偷偷摸摸的，真让人不舒服，如果爸能像隔壁叔叔那样，孩子想要什么就给买什么，喜欢什么也跟着喜欢就好了，那得多幸福！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对了，爱屋及乌，要是爸也能主动对小鸡好就好了，唉，也用不着主动对它们好，只要他看到自己喂小鸡的时候不站出来强烈反对我就很满足了。
    可现实总是残酷的，不遂人愿的，齐遇幻想的很美好，可实际情况却是越来越不尽如人意，朝着糟糕的轨道发展。小鸡长大了，还是公鸡，开始打鸣了！齐遇第一次听到小鸡打鸣时，兴奋得很，后来也觉得好笑得很，因为鸡打鸣也不是一次就成功的，一次就能成型，从此都会叫出一样的动静，最初一段日子，小鸡打鸣的声音可谓五花八门，每一次都不一样，像五音不全的人唱歌，总能把人叫得想笑，不过后来就熟能生巧了，越叫越好听，变得纯正稳定起来，每天早上都要迎着朝阳伸长脖子亮几嗓子“喔喔喔——”最后一声拖长音。
    就在齐遇为此感到欣慰时，麻烦却也来了，有邻居找上门，说齐家的鸡以前六点多打鸣，自己没嫌，忍着，可现在这鸡打鸣有越来越提前的趋势，这两天不到六点就开始叫，叫还不只一声，叫得那么响，把人都吵醒了。邻居希望齐家能想想办法，别再让鸡打鸣了，至少别再让它这么早叫了。
    齐遇爸忙表示同意，当晚就把鸡关进了厕所，齐遇家的厕所背阴还没窗，白天就没啥光线很阴暗，晚上更是黑咕隆咚，味道还很冲，小鸡给关在狭小的木箱子里又丢在这样的地方，怎么受得了？可能对此恶劣环境深表厌恶，于是用更猛烈的打鸣抗议，这回不仅是清早，连深夜它有时都会叫了。这完全不像有的书上说的，改变它的生物钟就能制止减缓打鸣。
    于是邻居再次登门，齐遇见那个叔叔和爸爸讲话的样子，就觉得郁闷，她也为此发愁，要是小鸡不打鸣就好了，要是它只在大家不在家时叫就好了，那个叔叔就不会总跑上门吧。
    这天中午，齐遇回家吃饭，坐在桌边，她就看到面前有个大碗，里面满满当当的一大堆炖鸡块，联想到回来时没像往常那样看到小鸡，便问咱家的鸡呢。妈妈用下巴指了指大碗，“在那儿呢。”
    齐遇愣了一下，转瞬明白了怎么回事，登时大哭起来，妈妈劝解，“我们也不想杀它的，可谁让它老叫呢，搞得人家老上门，多不好啊。”
    妈妈的劝说并没能阻止齐遇的哭泣，不过，她一边哭一边也没忘了吃饭，还无知无觉般把妈妈夹到她碗里的一块鸡也夹来吃，正一边嚎哭一边吃，就听哥哥带着鄙夷的语气说道，“哼，你还说自己喜欢鸡，那你干嘛还吃它啊？真是不要脸！”
    这句话如晴空霹雳，劈得齐遇顿时止了哭声也停了咀嚼，是啊，自己这么喜欢小鸡，可为什么还会吃它呢？这是多么的表里不如一，自己还真是挺不要脸的。她被自己的无耻虚伪震惊了，默默地放下筷子，浓烈的羞耻感让她连这顿饭也不想吃了。妈妈抱怨地看了哥哥一眼，温言劝齐遇吃饭，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下午还要上课呢。别听你哥他们胡说八道，我听有人说有的国家，人死了，亲人会把他们吃掉，这样就能把他们永远装在心里。这是什么乱七八糟！齐遇还是闷不出声，哥哥又说话了，语气仍是充满鄙夷，“你不吃装给谁看啊，这饭你都吃开了，剩下了让谁吃？那么脏！”
    齐遇气坏了，腾地起身，“你嫌脏你别吃啊，又没让你吃！也不是留给你吃的！你在这儿操什么心？！”然后就怒冲冲地离去，身后传来妈妈抱怨哥哥的声音，“你就不能少说两句？你看咱满大院的人，哪有你这么当哥的？”哥哥不屑一顾的鄙夷腔调也立刻传来，“你就知道偏心她！我奶奶说得就是对，没有她，咱这个家才会更好过。哼，她浪费粮食还有理了？她养的鸡吵到人还有理了？口口声声说自己多么喜欢鸡，可到头来不还吃上鸡肉了？她就是不要脸！不要脸！”
    齐遇跑开，隔绝了哥哥那令人恼怒的声音，找了个僻静处，她蹲着生起闷气，觉得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太不好过了。又想到自己曾经的愿望，即使将来真的成了真，那又能怎么样呢？她的小鸡已经等不到那一天了，即使她以后再养鸡，对那鸡再好，它们过得再舒服，自由，自己不再担心小鸡会因为打鸣被杀，可以想怎么叫就怎么叫，想什么时候叫就什么时候叫，又能怎么样呢？那也不是这死了的小鸡能享受到的美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妈妈找过来，齐遇赶紧把头偏到一边，不让她看到自己泪流满面的脸。妈妈好言相劝，指责哥哥不像话，还说他不是故意的，都是你们奶奶把他给引导坏了，就知道挑拨离间，说哥哥其实骨子里是个好人，让齐遇赶紧回家吃饭，再不吃上学都要迟到了，饿着肚子上课怎么行呢。
    齐遇最终还是回去吃了饭，不过，碗里剩的鸡她没动过一筷，悄悄的扔掉了，至于大碗里剩的那些，谁爱吃谁吃，反正她是绝不会吃的，并且暗下决心，以后她都不会再吃鸡了，唉，这顿饭，在齐遇目前短短的人生里是吃得最沉闷最不愉快的一顿。
    第11章 哥哥
    这些天，齐遇觉得自己回家都没了兴致，以前尽快往家赶是因为有小鸡的缘故，可现在呢？它们已经不在了，自己还忙不迭地朝家跑好像也就失去了意义。
    对那个上门提意见的叔叔，她也很不满，这个院里住了十几户人家，离得最近的几家都没人来说这事，别的人家也都没意见，怎么就你这么多事？我自己都很难被吵到，怎么你耳朵就这么灵光？如果不是你，我的小鸡会死吗？它临死前会过得那么不好吗？整日整夜的关在黑屋子里！还有，你家养了只猫，小鸡小时你家的猫有次还抓伤了一只，没法治，小鸡死了，就活了那一个，你当时也看到了，可你啥也没说，一点歉意都没有，还一脸的满不在乎，那猫以前还咬死过隔壁家的小鸭子，也没见你道歉更没赔人家，就因为你孩子喜欢，那猫一直自由自在，它都偷过不知多少人家的鱼了，后来有别的院的人找上门跟你说你家猫祸害了他家的鱼，你还不乐意，说猫不就是喜欢鱼吗？我家的鱼都让它吃一半了，我也没不高兴，你要真不高兴，那你可以打死它呀。这人家怎么好意思真的弄死猫，也就只能自认倒霉，搞得以后过节大家发了鱼都特别小心。
    齐遇很厌恶那个叔叔，可也厌恶哥哥，齐遇对早先在农村时的生活并没有太多记忆，就只记得自从和爸爸团聚后，不久哥哥便开始对她不好起来，记得起因是有次三人一起玩捉迷藏，哥哥躲起来姐姐找，他事先跟自己说不要把他藏身的地方告诉姐姐，结果齐遇说了，姐姐找到哥哥后，齐遇就被哥哥投向自己的那冰冷仇视的目光惊住了，心下有点纳闷，这种小事，何至于要用那样的眼神看她！可自那以后，哥哥就有事没事找她的茬，说各种难听的话，激得她回骂甚至忍不住动手，于是，他也就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骂她更难听，然后动手和她打，当然不出意料志得意满地打赢了。
    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齐遇觉得生活糟糕得很，上学时想到那个整天都和自己不对眼的女生就有点害怕，放学时想到哥哥也会紧张发愁，偏偏爸爸只把钥匙给了哥哥，一个时间放学，他人高腿长，又刻意走快，所以常常比齐遇更早到家。到家后便把门锁上，齐遇回来后怎么叫他开门他就是不开，气得齐遇隔着窗户骂他，可他很多时候居然不回骂反而很得意地笑，仿佛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也是，看到讨厌的人气得无可奈何，只能用破口大骂来反击，自然会高兴。见骂没有用，越骂对方反而更得意，齐遇无奈极了，只能气呼呼地忍着。而在爸妈快下班回家时，他这才开门放齐遇进门，在爸妈看来，就好像啥也没发生，齐遇也不好告什么状，一是觉得没啥意思，因为这往往并不能很好地解决问题，还显得自己是个爱打小报告的人，二来耽误了这么长时间，作业还是要抓紧写的。之所以不能很好地解决，是因为爸妈并没有这方面的能力，顶多训斥一下，让他下回不要这样，可这哥哥又如何肯听，不过当面答应得好好的，过后照旧，而爸妈也不可能为了这种小事提前回家，甚至他们还会觉得齐遇有问题，要不为什么齐遇姐就不会遭遇这种状况？其实，要解决这事有个很简单的方法，再配把钥匙就是了，可不知为什么，齐遇爸从来没做过这样的打算。
    而经过了几次告状后，齐遇就又丧失了告状的欲望，因为父母官难断家务事，在又经历过无数次破口大骂之后，齐遇也彻底泄气，骂并没有用，只是自己生气，对方可是身心俱爽，这也太不划算了。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干点别的，反正做完作业是要玩的，那就先把玩的工作做好吧，于是，齐遇不再谩骂，只是先各处去玩个痛快，待爸妈下班的时间要到时，再往家赶。次数一多，哥也觉得没劲，他之所以锁上门拒不开门，就是故意想看齐遇着急上火，气得跳脚又毫无办法的模样，可她这样，自己的目的就达不到了。有次，他就把她叫住，说以后不会再把门锁上了，让她尽管放了学就回家。齐遇点头同意，心中却是将信将疑的，果然，在顺利进了两次门后，这个哥又开始锁门了，并嘲笑她是个笨蛋，自己说什么她就信什么，真是愚蠢极了。
    齐遇也不回骂，当即转头就走，从此又开始继续先玩，又过了一段时间，齐遇哥故技重施，齐遇则以面无表情一句话不说作为回答，听完就走，心想，门你爱锁不锁，我想什么时候回家就什么时候回家！日子一长，齐遇哥彻底泄气，再也没锁过门。
    可是，这不代表兄妹的关系就向好的方向发展，反而是情况愈演愈烈，即使父母在家，可只要他们不呆在旁边，哥哥也会找她麻烦，骂她，用各种难听的语言不断刺激齐遇的神经，把她逼极了回骂，继而动起手，这样一来，他也就可以借机狠狠出手“还击”。有时齐遇被惹急了，也打疼了，便大叫起来，爸爸闻声过来问怎么回事，齐遇就说哥哥骂她打她，爸爸便训哥哥，“当哥哥的怎么能欺负妹妹呢？有你这么当哥的吗？以后不许欺负她！”然后就走开了。
    哥哥挨训时还老老实实的一声不吭，可只要爸爸一走，他就会变本加厉，每次都这样，而妈妈知道了也差不多如此，有时还不如爸爸，有天在学校齐遇从朋友那里学到了一句骂人的话，老不死的。登时就想着活学活用，回家路上都兴奋起来，以前回骂哥哥时因为年龄小语文能力不及他，总是词汇量匮乏，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王八蛋，混蛋之类，而哥哥骂她却能骂出花来，能把人气哭气得人抓狂，这回总算有新词了！
    飞速赶到家，齐遇就迫切地想用到这个词，果然不出所料，用武之地很快来了，没一会儿，哥哥就又走近她，开始找茬，她立刻骂了句你这个老不死的！哥明显愣住了，不过很快反应过来，立刻勃然大怒扬手就朝她脸上呼了过来，齐遇吃痛，又非常愤怒，便大骂着开始拳打脚踢，可她怎么是人高马大的哥的对手，他只要弯腰双手一摁住齐遇的肩膀，自己一虾腰尽量往后靠，齐遇的拳打脚踢就总是成空，反而还因为打空拳踢空腿显得滑稽，被“打”的人就得意地笑，带着嘲弄和不屑，齐遇闻笑肺都要气炸了，为什么每次总是这样！她嗷一嗓子嚎了出来。
    声音惊天动地，妈妈第一时间赶过来，喝止了兄妹二人的打斗，开始问情况，问两人为什么打，齐遇很是理直气壮地抢先发言，“他没事找事骂我。”妈妈又侧头问哥哥为何打妹妹，哥哥避重就轻，“她骂我老不死的。”妈妈登时忘了原因，旋即转脸质问齐遇怎么骂哥哥老不死的。齐遇赶紧说，是他先骂我的。可妈妈不为所动，开始教育齐遇，“不管是不是他先骂你，他也是你哥，你再怎样也不能骂他老不死的，怎么能骂自己哥哥是老不死的呢……”只不过被骂了，就想让哥哥去死，嫌他现在还没死，这闺女，有这必要吗？
    然后妈妈就掉头走了。看到这样的结果，再看哥哥非常明显的得意样，齐遇气极了，感到胸中那团火把自己烧得越来越难受，那火越着越旺，却一时没法子扑灭，只好任其烧着，烧得自己五脏六腑都难受。
    告过不知多少回状，也不知喊过爸妈帮忙多少次后，齐遇渐渐死了心，认为有爸妈插手解决后，问题不但没解决好，反而变得更麻烦，结果也更糟了。他们处理的结果往往只是雪上加霜，毫无用处，添的只是副作用，让哥哥对她的态度越来越不好，或者让她觉得不公平感到更窝火，这样的效果，让齐遇很难再生出打架时叫爸妈的冲动。她也就很少再叫他们了，而自己无论在体力还是智力上，在语言还是肢体上，都不是哥哥的对手，对他的打击别说还手之力，连招架之功也很欠缺，天天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结不结束，何时结束，完全掌握在对方手中，随他的心愿，对此，齐遇虽然很恼火却也毫无办法，渐渐地只好选择了默默承受，很少再和他刀对刀枪对枪了，以至后来在爸妈偶尔听到动静过来，看到她流泪，问她时，她也只会默默摇头说没事，哥哥也不吭声说并没怎样她，谁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爱哭。对此回答齐遇并不解释，因为她看不到希望，而父母见状，也只会摇着头走开，时间一长他们还会得出齐遇多愁善感心眼小的评价，家访或是有朋友来问起孩子的情况时，他们还会抱怨她有啥事也不肯跟父母说。
    齐遇觉得委屈，可也懒得辩解，说什么呢？说他没事欺负我？你们信吗？信了有用吗？你们能真正地帮助我吗？以前我不是经常跟你们说吗？可说了有用吗？没用我为什么还要再说呢？我又不是真傻！多少个夜里，齐遇躺在床上不知为何就会有泪流下来，想想在家里过的日子，想想第二天要上的学，心里就满是哀伤。
    妈妈有句话能总结齐遇当时过的什么生活，那是一个夏日的傍晚，班主任来家访，跟她妈讲她成绩很差的事，齐遇妈为女儿着想，怕她在学校被老师骂，忙不迭地给她找理由，便冒出一句让齐遇终生难忘的话，“哎呀老师，齐遇也有她的难处，你不知道她过的什么日子，在学校里有同学欺负她，回到家她哥也欺负她……”那一刻齐遇尴尬得很想赶快转身走开。
    齐遇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哥哥看自己这么不顺眼，记得某次开战后，齐遇忍不住声嘶力竭地质问，“我怎么得罪你了？你要这么对我？为什么！”面对她的声泪俱下，对面的哥哥却一脸冷漠，“奶奶说了，你属龙我属虎，天生龙虎斗。”
    齐遇被这理由定在当场，忘记了哭泣，简单的脑子一时无法消化这句天生龙虎斗。她怎么也没想到哥哥每天找茬打骂她，不把她打哭骂哭这一天就不算过完，仿佛就见不得自己过得好，原因竟然是这样的奇葩不可思议，着实令人匪夷所思。齐遇沉默了，对此理由难以接受，不知如何是好，也就更不知如何反驳，心想怪不得没法解决呢，这种奇怪的理由要怎样奇怪的解决办法才能解决呀，反正她目前是绝对想不出来的！
    她为自己的孤陋寡闻感到懊恼，也为自己一直是对方的手下败将感到沮丧，很想赢，哪怕只有一回。不过，她内心里还是希望两人能和好，能像别的兄妹那样关系处得亲热有加，为此，她也做出过尝试，办法来了，她订了作文选，在看到一篇描写兄妹关系的小文章后，她得到了灵感，那上面说哥哥总欺负妹妹，后来在一次又发生矛盾，之后很快哥哥遇到困难时，妹妹没有像往常那样幸灾乐祸落井下石嘲笑他，反而安慰他，并买了哥哥喜欢的东西送给他做礼物，大意就是如此，然后哥哥受到感动，和妹妹握手言和，从此兄妹俩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多美好的结果啊，这也是齐遇想要的，看完后她内心抑制不住地激动，当即便决定等哥哥回来后就把文章给他看，希望他能理解她的用意，热烈地盼啊盼啊，哥哥他老人家终于回来了！齐遇赶紧找了个机会奉上作文选，请他读那篇文章，哥哥看文章时，齐遇就眼巴巴地盯着他，心潮澎湃地期盼着哥哥能明白她这个当妹妹的一片良苦用心，然后像文章里的哥哥那样与她和好，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哥哥一直是家里最聪明的孩子，在班里也总是三好学生，还是班长，他这么聪明，一定能立刻想通，明白自己的用意的！齐遇这样暗暗鼓励自己。
    可是哥哥看完后，只是冷冷地把小杂志还给她，一点齐遇期待的表示也没有，就走开了，齐遇热烈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期望有转机，他会突然转身回来说点什么让自己欣慰的话，可直到背影彻底消失，那转机也没有出现。而之后的日子里，哥哥依旧像从前那样待她，齐遇的心都凉透了，想到哥哥从心底并不想与她和好，她失落极了。
    齐遇年纪小，情绪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和哥哥对着干时，总会暗暗发誓，他以后再这样对我，我就再也不叫他哥哥了。可时不常因为作业的问题还是要问他，又会喊哥。而之所以要问哥不问其他人，因为妈妈连小学都没念两年，根本不能指望，姐姐呢，几乎不会和她主动说话，对她也不太耐烦，而爸爸，齐遇问过一次，可只一次就从此打消了问第二次的念头，因为讲了好几遍齐遇都没听明白，爸爸就勃然大怒，开始对着她破口大骂，骂她是笨蛋，为什么这么蠢，这么简单的题目都不会将来还能干什么，指责她为什么不像哥哥姐姐那样聪明让人省心，不只动口，还很自然地抬手使劲甩了两巴掌到她头上。
    妈妈看到他这样打骂齐遇，连忙拦下了第三个将要扇下去的巴掌，劝道，“你怎么就光知道打呀？要打你也不要打她头，她已经很笨了，你再打她头，不是会更笨？你要打就打她腚！”
    妈妈劝解的话让齐遇哭得更伤心了，这个家不能呆了，她一把夺过作业本，抬脚冲出家门，跑向学校，边哭边想，以后我再也不会问你问题了。
    很讽刺的，哥哥可能因为天天和她打的原因，反倒是家里人中和她接触最密切的，也就显得好说话，而在小鸡事件后，她也真的再没喊过哥，日子一长，突然意识到时，她还暗暗为自己感到骄傲，以前发过那么多次誓，可总是违背，现在终于说话算数了！
    齐遇也不再和哥哥下棋，以前二人虽然天天打，可也经常一起下棋，对于哥哥来讲，与齐遇下棋只是退而求其次没办法的事，想和爸爸下，可缠了他很久，爸爸都不同意，宁肯眯着眼抽着烟胡思乱想也不愿和孩子下棋，姐姐呢，是宁愿没事躺在床上歇着啥也不干也不肯有什么娱乐活动，妈妈是没工夫也不会下，哥也不愿和她下，这一来，家里人中反倒只有齐遇是可以和他玩的，而哥一喊她下棋，她也挺开心的，毕竟在外也没几个朋友，只要有人喊她玩，她总是很高兴地答应，一点不计前嫌。虽然两人下军棋不管是明的还是暗的，齐遇总会输，可她并不因此气急败坏，下回哥哥叫她下棋，她依然乐滋滋地马上过去。
    而现在，她再也不想和他下棋了。
    其实，齐遇想过，他怎样待自己，她都不会太计较，可她无法容忍的，是哥哥对小鸡的伤害。一开始是辱骂小鸡是下贱的东西，肮脏卑微，时常说养肥了杀了吃肉，看小鸡的眼神透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冷酷厌恶。后来就不满足于仅仅是语言眼神上的冷待，时不常就要动粗。而且也会为自己的行为找正当理由，故意用手中的吃食把小鸡勾引过来，然后在小鸡小心翼翼地想要啄食他手中的食物时，再一脚踢过去，一巴掌挥过去，把小鸡打出老远，惨叫着从地上爬起来逃离，这时，它总需要齐遇安慰上好一阵，齐遇看到受了惊吓的小鸡眼里恐惧的眼神，又气又伤心，可对此仍是毫无办法，她没法制止他，说句不好听的，她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也不能指望爸妈帮忙，他们对此现象好像不以为然，尤其是爸爸，甚至还会责怪齐遇不能为了一只鸡影响和哥哥的感情，鸡嘛，本来不就是个玩艺儿，生来就是让人玩让人吃的，为了只鸡和哥哥闹别扭，真是小题大作无是生非太不像话！
    让齐遇不能忘记的，还有小鸡因为打鸣被邻居找上门后的表现，他马上怂恿爸爸赶快把鸡杀掉，在鸡被爸爸关进厕所时，只要一听到鸡叫，他就会冲过去狠狠地踢关鸡的木箱子，或者打开木箱伸手使劲拧鸡的冠子，那架势像极了爸爸下死力地掐齐遇的小指头，看到鸡被拧疼，疼得直往后缩却又躲不过只能忍受的痛苦样子，齐遇心痛极了，却只能默默掉泪，那种无力的感觉让人绝望，骂不过他也打不过他，而且那样做只会让他变本加厉，而爸爸对此丝毫不以为意，只会怪齐遇多事，到头来还会把责任推到她身上，是她的朋友给她的小鸡，她要是不接受不就没现在这麻烦了？妈妈呢，对齐遇和小鸡的遭遇虽然表示同情，却又对哥哥的做法表示无可奈何，这个儿子，从小她就管不了，小时候这儿子还在他奶奶的挑唆下骂她，气得她直哭，可不管是打骂还是讲道理，他都不听，根本不管用，只会让他更加对奶奶的说法深信不疑，这个妈妈，就是不喜欢自己！让人挺心酸的，自己这个当妈的，怎么可能不喜欢他？
    有哥如此，齐遇对别人的哥哥便会生出向往，大院里也有一些小朋友有哥哥，可那些哥哥没一个跟她哥哥一样，对妹妹这么不好，他们多让着妹妹护着妹妹，那些妹妹一点也不怕她们的哥哥，兄妹之间平等友好，有嬉戏打闹却从不会动真格的，哥哥更加不会天天把自己的妹妹故意骂哭打哭。
    有次跟着妈妈上街，在商店里齐遇看中一个塑料小马，一下就相中了，想买，那时她除了一个妈妈用碎花布和乒乓球做的布娃娃，并没有其他玩具，妈妈想了一下便答应了，可怜的孩子还没有一件属于自己的像样的玩具。心仪的小马到了手，齐遇的心整个都扑在上面了，把玩得不亦乐乎。然后就被一个小姑娘的声音吸引，齐遇抬头看去，一个小姑娘正红着眼眶巴巴地盯着她手里的小马，跟她身边的男孩说哥哥，我也想要。
    那哥哥轻声安慰妹妹，咱没有多余的钱。小姑娘不乐意，“妈妈不是给了你买书的钱吗？”见哥哥没动静，小姑娘开始啜泣，一脸委屈。那个哥哥则一脸心疼，最后犹豫了一会儿，哄妹妹，“别不高兴了，我以后再买书，现在咱就去买你想要的玩具。”然后拉着妹妹走向柜台，接过小马的小姑娘立即破涕为笑，一边爱不释手地玩着小马，一边问哥哥，“要是回到家，妈妈骂你怎么办？”哥哥笑了，柔声道，“没关系，哥哥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就行了。”
    看着那兄妹俩手牵手远去的背影，齐遇顿时觉得手里的小马也不是那么好玩了，相比可爱的小马，她更想有一个那样的哥哥，这个哥哥对自己的妹妹多好，多温柔有耐心啊，自己哥哥要是也变成这样该有多好！想想并不现实，又许愿，其实自己也并不奢望能有这样温柔体贴关爱自己的哥哥，她不需要他对自己这么好，只要他不再欺负自己，无故打骂自己，自己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唉，可惜，就算这样的低要求，也得不到满足。
    不过，在小鸡死了后，其实这样的愿望也算成了真，齐遇不再喊他哥，下午放学后尽量晚回去，反正小书摊还有不少大部头等着她看，她尽可以拖到爸妈下班后再往回赶，到家就吃饭，有免费电影就看电影，偶尔没有就去娱乐室看电视，完事后回家就洗洗睡，尽量不给自己和他接触的机会，他就算再来挑衅骂她，自己也面无表情转身就走，对他的辱骂无动于衷。时间一长，哥哥也觉得无趣，渐渐也就少了招惹她的次数。接触得越来越少，慢慢的，仿佛也成了习惯，兄妹二人竟成了同一屋檐下的冰冷的陌生人状态。
    齐遇对此倒挺满意，她也并不想与他亲热，这样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就已经很好了。而爸妈们，对此也挺满意，两个孩子不再打架，自己不再被喊去解决争端，多省事啊，他们关系变好了，这是件多么让做家长的开心的事啊。他们并不多想，只觉得比以前省心了，是啊，孩子之间关系变和睦，不再给自己添麻烦，当父母的日子过得就更轻松啊。
    而齐遇对自己目前的生活也还是很知足的，学校里的日子早已经走上了正轨，那里没人再欺负她了，好成绩也让她拥有了从前没有过的轻松自在，她不再畏惧上学，而是对上学有了很大的动力，觉出了上学的美好所在。至于家里，既然自己无法改变，那就想法适应，尽已所能将其对自己的伤害降到最低，姐姐讨厌自己，那就别去讨她嫌，爸爸嫌弃自己，那也别惹他，妈妈没能力帮自己，自己也不给她添乱了，有什么麻烦，自己能解决就解决，解决不了就憋在心里。哥哥故意招惹自己，那就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多忍几次，次数一多，他自然觉得无聊，也就会减少找自己麻烦的机会，慢慢的，也就不再搭理自己了，这不是挺好的事嘛。爸爸不是说过嘛，一个巴掌拍不响，他打你骂你你不理他我就不信他还会死缠烂打！而事实也是如此，唉，还是以前自己太笨，早知如此，不知能省多少事，想想自己骂也骂不过打也打不过，还硬要打硬要骂，真是自不量力毫无自知之明，结果就是，对方得逞了，自己成天被人挑衅成功，被牵着鼻子走，不知吃了多少亏，齐遇想想就觉得后悔，怎么就没早按爸爸说的行事？
    作为一个小学生，生活无非两大重心，一个家里，一个校里，人生总不可能是完美的，两头都占了好，有一头好就已经很好了，应该知足。想想自己的学校生活，齐遇也不觉得自己人生很灰暗了，嘿，她还挺想得开的。
    第12章 姐姐
    三年级的齐遇迎来了人生中一大惊喜，那就是班主任终于换了！以前那个班主任再也不会教她了！
    好开心啊！
    其实不管新班主任是哪个，是男是女，是年长还是年青，是好看还是不好看，只是想想以后上学的日子里每天都不用再看到那张面对她时总是充满了冷漠，自以为藏起鄙夷却因为演技不行依然让人察觉出内心真相的脸，就已经够让齐遇开心得做梦都要笑醒了。天天都要饱受那张瞧不起自己的势利脸，整整两年，这噩梦也太久了，现在终于能化作泡影消失了，从此真能眼不见心不烦，真是大快人心，幸甚至哉。
    更让人惊喜的是，接班的新老师和从前的噩梦老师的区别简直是天差地别的，让人兴奋的眼前一亮。新老师是个年轻女性，长相漂亮，一脸阳光，皮肤白嫩身材高挑衣着时髦，是个仅从外表就让人喜欢的人，而且，她还很表里如一，不只外表叫人喜欢，内里更让人叫好，说话时的语气是柔和的，态度是亲切的，还透着点幽默，对学生是很细致耐心的，微笑是常挂在脸上的，整个人就是观之可亲，叫人赏心悦目。于是，别说是齐遇，其他同学一见这位新老师并相处了短短的一节课后，马上将与相处两年的老师分别的落寞伤感迅速抛弃，并迅速适应了新的学习环境，甚至开始幻想如果这位老师能一直教他们直到毕业多好。
    新老师对待学生们一视同仁，不管学习好还是学习差，不管穿得好还是不好，不管长得好看难看，男生女生，不管学生家长工作体面还是一般，她都一样对待，齐遇就没见她朝谁翻过白眼，瞧不起谁过，向哪个同学流露过鄙夷的神色，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偏心，成绩差得提高了，她会赞赏表扬，成绩好的退步了，她会安慰鼓励，成绩平平的她也会轻易找到人家身上的优点，适时地赞上一句，让每个同学都雨露均沾，如沐春风。齐遇总记得老师第一次夸自己的话，“哎呦，今天你怎么这么可爱啊？”年轻美丽的老师屈腿半蹲着，伸出双手轻轻地捧着齐遇的小脸并温柔地晃动几下，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笑容。齐遇突然被捧着脸这样赞了一句，登时很不好意思，但同时心中暖融融的，就像那双捧着自己脸的温软的手一样。
    因为有了这样一位漂亮大方总能找到机会赞扬学生的老师，所有同学都被调动起上学的积极性，都渴望被她关注，期待她的表扬。不过，因为老师挺好看，有时，同学们关注她的点就放在了那样的地方而忽略了真正该关注的点，比如一次挨个检查作业，当老师走到齐遇身边，对她干净整洁没有一个错处的作业本进行点评时，齐遇完全对点评无动于衷充耳不闻，两只眼睛只顾看欣赏老师那颀长的手了，那手指，白皙，柔嫩，指甲光滑色泽也是漂亮的粉粉的，在齐遇的作业本上只是随意点了几下，齐遇的目光就控制不住地随着那手指移动，太好看了这手，将来自己的手也要长成这样才好！
    齐遇对老师充满了好感，也充满了羡慕，并头一次对自己的衣着产生了很大的不满，尽管老师从没因为她过于朴素的衣着表示过瞧不起，可齐遇还是有了一种从没有过的情绪，从她读过的书里她知道有个词可以形容这种情绪，自惭形秽。她内心极度渴望自己也能像老师一样，可以穿着体面大方，时髦漂亮，可是她没有，并且对没有的这种状态也很是无力，所以也就更用力地学习，以弥补自己穿着上的不足。
    没事做白日梦的时候，齐遇也会幻想自己穿着好看的衣裳，像周围那些每天打扮得漂亮的女同学那样，她特别眼热一个女生，那是学校里的女明星，长得漂亮不说，穿得还挺好看，而且几乎两天就换一身行头，成天打扮得花枝招展跟个花蝴蝶似的。其实她也并不想像那个女生一样三天两头换新衣，只要像一般女生那样就很好，那已经很让她羡慕了，她们夏天可以穿带花边的连衣裙，冬天有又暖和合体的棉衣，都是从商店买的，或找裁缝店做的，不像自己，穿的衣服几乎都是女工不好的妈妈踩着缝纫机缝制的。
    一天下午放学，齐遇正走在通往大院的那条寂静的马路上，也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就往身后望了一眼，可这一眼，立时就让她的心生起小小的动荡。马路对面，姐姐骑着自行车慢慢地驶来，在夕阳碎金子般洒下的光芒下，她看到的是，姐姐穿着合体的浅蓝色连衣裙，带着奶白色的遮阳帽，手腕上一块小巧的手表，背上是漂亮的帆布双肩包，脚上蹬着同样漂亮的凉鞋，踩着浅黄色小巧的女式自行车。
    打扮齐整，跟这个城里的同龄女生没啥差别的姐姐，就这样，低着头，垂着眼，目无斜视地骑着车缓缓滑了过来，滑了过去，她没有看到齐遇，因为她走路骑车从来都是旁若无人，放空一切地两眼不顾其他。望着姐姐渐渐滑远的背影，齐遇默默收回了目光，心中有些落寞，有些酸楚，姐姐身上的一切，她都没有，没有买的连衣裙，没有那么好看的凉鞋，没有太阳帽，哦，她也有漂亮的双肩包，可那是她凭着自己的努力从学校挣来的，不是像姐姐那样由爸爸买来的，她一天只有姐姐四分之一的零用钱，花起来感到很拮据，而且就这样的零用，也是经过校长家访才得来的，不像姐姐，一天两毛的零用，还是很早以前爸爸就心甘情愿主动给的，都不知道已经给了多久，唉。
    再想想爸爸对姐姐的偏爱，只要姐姐提出要求，不论是什么，爸爸都会以最快速度满足，即使过后那物件迅速压了箱底造成浪费也不会说什么。记得有一次姐姐放学回家有点闷闷不乐，爸爸忙问她为什么，姐姐说有朋友过生日，请自己吃了生日蛋糕，姐姐第一次见也是第一次吃生日蛋糕，就问这是什么，朋友很惊讶，回答了她这个幼稚的问题后，还说每个人过生日都要吃生日蛋糕的呀。姐姐就郁闷了，因为她的生日已经过了一个多月，而自己也从没过过什么生日，更没吃过生日蛋糕。
    一见姐姐这样烦闷，爸爸忙安慰，不就是个生日蛋糕嘛，咱也过。姐姐闷闷不乐，“可是已经过完了！”爸爸愣了一下，想了一会儿笑了，“哎，你同学说的生日肯定是阳历的，阳历的过了咱可以过阴历的嘛，阴历的一般都比较晚。”然后又匆忙去问齐遇妈妈，大女儿的生日阴历是哪天，一会儿高兴地跑回来告诉她，“别不开心了，你阴历生日我刚查过了，就在后天，到时候爸也给你买个生日蛋糕，也插蜡烛，好吧？”姐姐听了这才阴转晴。到了那天，爸爸果然买了个生日蛋糕回家，还是双层的！还买了酱鸭熏鱼，都是齐遇头次见到，非常开心。可当她正吃得高兴，再一次伸勺子舀蛋糕时，不经意地望了爸爸一眼，便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因为瞧见爸爸瞥向自己勺子的目光满满的嫌恶。
    那眼神让她立马回想起了从前那个讨厌自己的班主任在自己头破时看自己的眼神，一模一样的，冷漠，厌恶。齐遇心里一哆嗦，就不太敢再去挖蛋糕了，纠结了一会儿，只小心翼翼地挖了一小勺，就搁下勺子再也没碰蛋糕，连酱鸭熏鱼也不敢夹来吃了，只闷头多吃青菜豆腐。
    爸爸对姐姐蛮好，可对自己，就没这么大方大度了，不是喊穷就是批评她小小年纪就养成攀比的坏毛病，就连生日，也不会整几个平常根本见不到的好菜，有次齐遇听到爸妈的对话，妈妈问爸爸，明天就是齐遇的生日了，也买个蛋糕吧。结果爸爸压根无视齐遇也在场的事实，以很不耐烦的语气脱口而出买什么蛋糕，浪费钱！妈妈劝他不要偏心，要一碗水端平，不能大女儿二儿子生日都给买蛋糕，小女儿就啥也没有，这样不公平。
    爸爸嗤了一声，公什么平！过生日就非要买蛋糕啊？以前我们过生日从不吃蛋糕，我们还没过过生日呢，再说蛋糕有啥吃头？不就是甜嘛，还是西方传过来的东西，哼！到时候多炒俩菜就行了。齐遇听到后，虽然还是觉得失落，可已经没有太大的感想了，爸爸就是这样，总是不经意间就给她带来伤痛，她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了。不过，第二天回家时，她却意外看到饭桌上摆了个蛋糕，也还真多了两个好菜，尽管蛋糕并不是像姐姐的生日蛋糕那样是双层的，只有一层，却比姐姐的蛋糕大了一圈，齐遇见了，心还是一下暖起来，生出感动，鼻子也微微有点发酸，心想，爸爸还是挺好的，嘴上说不给自己买，可最后还是买了，自己之前那么想他是不是有些小心眼儿，像爸爸说自己的那样。
    饭桌上，爸爸毫不顾忌地大声对大女儿说，“闺女，多吃点，本来我还没想过要买蛋糕的，不过想到你的生日已经过去了半年，你弟的生日也过去了大半年，算起来你已经有半年没吃过蛋糕了，所以还是决定买一个，怎么样，好吃吧？多吃点，对，把中间那个生日快乐挖下来吃了。”寿星齐遇心中生起的对爸爸的感动之情顿时荡然无存，像被龙卷风吹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当下就赌气般地决定以后再也不碰生日蛋糕了，反正也不是真心为我买的。再想想姐姐对自己的待答不理，从不和自己玩，对自己偶尔的亲近也总是表现出明显的反感排斥，齐遇心中便难受起来。
    过生日买蛋糕算是额外需求，不买也还勉强说得过去，可就算正当需求，爸爸也不会满足，有次老师要求每个同学都要带盆花或拿缸金鱼来，好美化班级环境，齐遇回家一说，爸爸就让她去外面花坛里挖棵美人蕉，那是公共的，每天都有工人来打理，这怎么能行？她正急得不知怎么拒绝时，爸爸忽然想到家里没有花盆，就先自己改了主意，说弄条鱼带去学校。齐遇以为爸爸要去买金鱼，没想到，他却让齐遇去池塘捞小鱼！齐遇说老师要求的是金鱼，话还没说完，爸爸就不耐烦地打断了她，“要什么金鱼，不得花钱买吗？我可没那闲钱！再说，什么鱼不是鱼？就非得要金鱼啊？我就不信了，老师还能为这个批评你。”说着就赶齐遇走。
    齐遇无奈只得奔池塘而去，捞了两条青灰色的小鱼，回来后，爸爸拿出了一个空罐头瓶子，让她接了水把鱼放到里面第二天带去。上学时，齐遇很忐忑，快到学校时，她看到不少同学都笑呵呵地，有的捧着花盆，里面的花开得挺艳，她都不知是什么花，有的则捧着一口小巧的鱼缸，里面是色彩斑斓的金鱼，就像语文课本里画的插图一样好看！齐遇心中更不安了，把手尽量张得大些，好把罐头瓶子捂得更严实一点，生怕别人看到她带的小鱼。
    到了教室，她就见窗台上已经摆了不少花盆鱼缸，花是五颜六色的，鱼也是五颜六色的，那些金鱼，有红的黄的黑的白的，还有身上好几种颜色的，或者头上顶着一撮红，或者身上有其他颜色的斑点，它们的鳍也很大，还很薄，半透明的，就像云像纱一样，在水里随着游动来回飘动着，好仙气的小金鱼！齐遇尴尬地把自己的罐头瓶子找了个没大有人注意的角落摆上，结果，很快，就有各种声音传来，“这个不是金鱼呀。”“就是，而且这也不是鱼缸，这不是罐头瓶子嘛。”“这个小鱼是吃的鱼，不是用来观赏的，拿错了吧。”“这小鱼好丑啊，还那么小。”
    与众不同的东西不论搁哪儿都很容易引人注目，因为太显眼了。齐遇越听越觉得脸上发烧，头垂得越来越低，班主任来了，不少同学都嚷嚷着让她看自己带的花或鱼，还问老师好不好看。班主任笑嘻嘻地视察了一圈后，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说她并没有要求每个学生都必须要带，而且带的是金鱼，不是别的鱼，目的是美化班级教室的，不是丑化的，希望带错的同学中午放学时把东西带回去。
    齐遇知道这一定是讲的她，内心更羞愧了，同学们也一定知道是在说的她，唉，真是太丢脸了，都怪自己，为什么就没听明白呢，老师也没说非要让每个人都带的。可是已经木已成舟，再后悔也晚了。好不容易熬过了上午，齐遇磨蹭着最后才走出教室，这样，就能避免再被人看到池塘小鱼的尴尬了，到了大院，齐遇没先回家，而是来到池塘，把小鱼倒了回去，又把罐头瓶子赌气般扔进了垃圾池子。
    和自己一比，爸爸对姐姐那就是挺不错了，姐姐提的要求，总会以最快速度满足，完全不会像对待齐遇那样，即使同意也要尽量拖到最后一刻，好像提前一点，就会吃了一分钱利息的亏。而那些在齐遇看来完全是额外的需求，爸爸也会一样以最快速度满足姐姐。姐姐说想打羽毛球，爸爸二话不说，马上买来，然后热情地拉着她去打球，姐姐说朋友约她一起游泳，爸爸很快带她买了游泳装备，姐姐说打算和要好的几个同学一起出游，爸爸也立刻买了丰富的吃食饮料装了满满一书包，末了还给姐姐五块钱，让她在外面想买啥就买点啥……
    齐遇冷眼旁观，姐姐在姐弟三人里，是很不一样的存在，有时齐遇都忍不住想，莫非只有姐姐才是爸爸亲生的？当然，若有一天发现自己还真不是爸爸亲生的，她也绝对没意见！在这样区别的对待中，齐遇有点眼红的同时，更多的是淡淡的哀伤。她还觉得，姐姐其实和爸爸挺像，对她都一样，是嫌弃的，只不过，一个总忍不住对她骂骂咧咧，常常急赤白脸地吼，一个则是冷冷淡淡，眉眼间满满的疏离，总想拒她与千里之外。
    齐遇很眼热经常看到的一对姐妹，真可以说是姐妹花了，就是前面说到的那个成天跟花蝴蝶一样的女生，她也有个大她几岁的姐姐，姐姐和她长得很像，像双胞胎，就是大了几号。虽然年龄上也是差了那么几岁，但那个姐姐对妹妹却并不冷漠，反而非常关心，女生写过篇作文，说自己很小时，因为父母工作忙，幼儿园时都是由姐姐去接，姐姐总是拉着她的小手，问她在幼儿园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还会在路上给她买零食，只要她向某个零食摊投去想要的目光，观察细致的姐姐就会过去买来递给她，都不用她主动开口。刚流行泡泡糖时，姐姐一下买了十块，姐妹俩比赛吹泡泡糖，看谁吹得更大，姐姐输了，她可高兴了。后来偶尔见到姐姐和她的同学一起吹泡泡糖玩，姐姐的泡泡糖每次都吹得很大，简直可以盖住整张脸！她这才突然明白过来，原来之前姐姐是为了让妹妹开心才故意输的。
    如果自己也能有个这样的姐姐该多好？如果她们姐妹间也能像这对姐妹一样关系亲密该多好？可惜，自己的姐姐从没这样对待过自己，她一点也不想搭理齐遇，从不会和她有什么亲密无间的举动，在她一分零用钱都没有的时候，有着比较充裕零用钱的姐姐也从不曾给自己买过一样东西，她不会拉着齐遇的手，不会和她游戏玩耍，她有困难时姐姐也绝不会主动来帮忙，比陌生人还陌生人，她只会在饭桌上吃到不喜欢的东西时，马上就把咬了一口的东西丢到齐遇碗里，很自然地说，“这个不好吃，你吃！”
    让齐遇更难过的是，小鸡没了后的几天，她都一直很生气也很难过，因为心情不好，脸色就不好看，不想搭理任何人，简直是谁叫她她都不理睬，问句什么都是能拖着不开口就不开口，时常以沉默应对。每次这样，哥哥都会不屑地骂上一句神经病。一天晚饭过后，姐姐让她把上学期的课本找出来，她有同学的弟弟需要。因为齐遇没有反应，依旧半天一声不吭，姐姐当时就火了，大声道，“你这是干什么？谁得罪你了？成天拉着个脸给谁看啊？都几天了还这样子？那么小器！不就是只鸡嘛，有什么大不了的？被杀了只能说是活该，谁让它老叫的，现在有闹钟早用不着它了。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这就是自然规律。再说，这也怪不了谁，要怪就怪你自己，你要是不喜欢不对它好，不就没这事了吗？哼，我早就看透了，所以才不会养猫养花的，省的到时候死了难过，所以，从源头就杜绝了这种事发生，你就是太笨了，尽给自己找麻烦，末了还难受，还整天拉着个脸，弄得大家都不舒服！我们又没有得罪你，鸡又不是我们杀的。真是的，自找苦吃，有那闲工夫干什么不好？躺床上睡觉都比种花养鸟强。我告诉你，以后别再整天一副苦相了，让人看了都高兴不起来，谁也不欠你的，凭什么让别人看你这张脸？做人不要太自私！”
    齐遇万万没想到，自己在姐姐眼里，不只是个自私的人，还是个太自私的人！不被理解也就罢了，现在还被认为是这样一个让齐遇难以接受的形象，她登时怒火冲天，赌气般很快翻出了上学期的课本，使劲甩到了姐姐面前，“给你，你比我多读几年书，不知道有默认默许呀，问人家话就非要人家开口回答啊？还有，告诉你，我要是太自私，就不会把这课本给你，你不自私啊，你怎么不问问我就先答应你同学了呢？这到底是我的课本还是你的课本？我还想留着它们做个纪念呢！哼！”说完转身冲出家门，唉，不管看电影还是瞎转悠，只要离开了这个环境，就能多少轻松点，不过，虽然算是出了一点胸中恶气，可她依然觉得有气，还有，把课本给了别人还真是有点可惜，自己读过的课本都没舍得卖废品，一直攒着，没事时就翻出来瞧瞧，读读那些文章，看看那些插图，甚至连下面小字的注释也一字不落地看完，这才意犹未尽地放好，这下可好，以后再攒了也不全了。
    所以，齐遇特别眼热那个被漂亮姐姐疼爱有加的妹妹，齐遇从没想过自己要是也能拥有这样一位姐姐，会是什么样的美好感受，她不好想象，毕竟现实中她从没有过这样的真切感受，只能脑补一下大概像那个妹妹一样挺幸福吧，整天脸上都挂着满足快乐的笑，不像她，就算笑，一半时候也是装出来的皮笑肉不笑，是礼貌的笑，是强颜欢笑。唉，为什么自己的哥哥是那样子，姐姐也不咋地呢？怎么自己运气就这么不好，两头都不占呢？哥哥姐姐有一个对自己好也挺好啊。可为什么就不能呢？难道有两全其美，就一定也要有两不全其不美？有运气很好的，就一定也要有运气很不好的？为什么？让运气很不好的去衬托那些运气很好的，让他们在有了比较后感悟了，知道珍惜？运气很不好的看了对方以后产生向上的动力？还是仅仅是悲哀的羡慕、感伤？然后一辈子过得都愁苦不堪？还有，让那些中间派在羡慕运气很好者后，再看看运气很不好的，转变一下不甘嫉妒气愤的心态，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嘿，还有比我差得多的呢，然后就心理平衡了，舒服了？老天，其实用不着这样吧，非要靠与他人比较才能得出我是过得很不错，我应该珍惜现在，我应该知足之类的结论，老天你是把你造的人看得这样肤浅吗？如果他们不懂得思考，懒得思考，不知道自省，那即使明晃晃的差距成天摆在眼前，也是没用的。
    不过，她已经决定把班主任当成自己的姐姐，虽然她年纪上比自己的姐姐大上好些，但叫阿姨还是很不妥当，显她老，搞得她和自己妈成了一个辈分的，妈妈可比她只大了十几岁，所以，可以当成大姐姐，一想到这个大姐姐对自己很温柔，看自己的目光总是很和善，透着对自己的喜爱，齐遇又变得愉快起来，每天，能看到大姐姐老师那可亲的笑容，和善的眼神，现在就是自己上学的最大动力了！
    齐遇也觉得自己的压力变大了，因为新老师也成了很多同学上进的动力，大家都想博得新老师的关注喜爱，纷纷施展十八般武艺，不少同学的潜力都被激发了，成绩有了提高。这让齐遇无师自通地觉出了紧迫与危机，只好暗暗给自己施压，拿出更多的用心努力，这才算保住了顶流的位置。
    好老师就是这样的，能让学生们感到公平平等，感到自己不被歧视漠视，能调动起学生的进取心，对上学产生热情，喜欢上学习，从学习中体会到深深的快乐。所以，到期末的时候，齐遇所在的班毫无疑问地拿下了年级第一的成绩，而且还与第二的成绩拉开了不算小的差距。
    好老师不只让学生爱上学习，也会在其他方面有所改进，就是希望自己变得更好，齐遇在新老师到来后，还就改了声音小的毛病。其实她声音最初非但不小，还挺大，只不过受了前班主任的影响，就突然变小了。那还是刚上一年级不久发生的事，有天上语文，老师让大家一起朗读课文，刚读没几句，老师忽然叫停，然后就问，“你们说谁读的声音最大？”沉默了一会儿，不少同学陆续说出了齐遇的名字，老师也没说什么，看了她一眼，让学生继续读，很快又叫停，又问谁的声音最大，同学们又都说是齐遇，老师这次仍旧什么也没说，又望了她一眼后，还只是让继续读，然后再次叫停，又问了相同的问题，得出相同的答案，如此三番后，齐遇再反应迟钝，也慢慢悟出了一件事，那就是声音大是不好的，会讨人嫌，尤其是让老师讨厌自己。之后再朗读，她就刻意压低声音，果然，这次很顺利地读完课文，老师也没再叫停过。打那以后，齐遇再上课有共同朗读的时候，她都会降低音量，生怕老师再叫停问那个问题，发展到后来，再一起朗读时她就光张嘴不出声了，同学轮流上讲台复述课文的活动也不敢参与，都要吓死了，站在台上讲，那得需要多大声啊？小了让人听不清甚至听不见，大了又怕人家嫌烦，那个度齐遇觉得自己还不好掌握，真是想想都左右为难。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很长时间，长到都成了习惯，在齐遇被那个总欺负她的女生故意拽下楼后才慢慢有了点改观，但效果并不太明显。新老师很细心，很快就注意到这一点，于是找了个机会选了她当课代表，负责收发作业，每次上作文课，还都让齐遇当众读范文，而这范文里，有的还是她自己写的。一开始，齐遇还是有点紧张不好意思，但新老师会鼓励人哪，善于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亏了齐遇年纪还小，不自信的种子还没有机会发展壮大到根深蒂固，以致难以撼动，因此，在老师多次热烈地激励下，她的自信也慢慢复苏了，没几次，她就适应了，不只声音大了，读起来还颇富情感抑扬顿挫的，有次老师还夸她，说齐遇将来都可以去做电视台的播音员了。可把齐遇高兴坏了，从此对播音员产生了好感与向往，不自觉地还会去模仿他们，注意自己的语气腔调轻重音的转换，语速发音等等。
    秋天的时候，齐遇听说了一件事，爸爸准备转业回老家，反正升职无望，早晚都得回去。齐遇一听就急了，她已经习惯了这里，对现在的学校生活也很满意，并且，非常舍不得离开大姐姐老师，到目前为止，她一共遇到三个班主任，只有这个大姐姐老师让她打心眼里喜欢，想天天看到她，她是那么温柔和气，大方体贴，善解人意，一视同仁，对每个学生都充满了细心耐心，长得还中看，上哪儿找那么好的老师呀？提着灯笼也难找啊，这种老师是可遇不可求的，是学生生命中的贵人。再一想到老家那个总说自己拼写有错却从不肯指出错在哪儿，只是一个劲让自己重写的老师，还有在这边遇到的第一个班主任，整天拿白眼看她，骨子里瞧不起她，她就很是心焦心烦，觉得老家那老师给她的感觉就跟这里一二年级的那个老师一样，她可不想回去让那个老师再教自己，她还想完成自己立下的誓言，将来考上市里最好的中学，让大姐姐老师为自己骄傲，那个中学也是大姐姐老师跟她讲的，在她的作文参加市里的比赛取得名次并有机会选入优秀少年作文选时，老师曾蹲下来搂着齐遇的肩膀，狠狠夸了她一通，还说你要是保持这样的成绩，以后一定能考上那所最好的中学。齐遇，有信心没？齐遇想也不想就答，有！心中燃起一片壮志豪情。从此，齐遇心里就有了新的目标。
    齐遇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去找爸爸，问能不能不回去，爸爸没好气地说，这是你不想回就不回去的事吗？再说回去有啥不好？就能和你奶奶叔叔他们团聚了，一家人离得近还能互相照应，反正在这儿也再也升不了了，早回也是回晚回也是回，那就不如早点回去了。
    连着几天，齐遇都在想着这事，这事儿太大了，关系到她的命运，她不想回去，可又不知怎么办。突然想起一件事，妈妈曾抱怨过爸爸，说他是家里的顶梁柱却拉不下脸放不下架子舍不得面子，自从她来了后，一直不肯去求领导给自己安排份工作，一催他他还急眼骂人，你说谁家的家属工作安排不是人家当丈夫的给求来的找来的？可是，任凭妈妈怎么催，爸爸都是宁肯憋着气抽烟就是不动窝，最后，还是妈妈亲自上门找了爸爸的上司，才算把工作的问题落实了，后来因为工作不如意，也是妈妈继续找了领导才又得到重新安排，并在最后稳定下来，自始至终，爸爸都没有在妈妈的工作安排上出一份力。
    想到这儿，齐遇眼前一亮，她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第13章 升级了
    齐遇要上六年级了，这几年，变化还是不小的，爸爸还是转业了，但没有回老家，而是落到了那个城市，进了一家医院的后勤处，母亲也离了原单位，做起了小生意，经营起小作坊，每天加工面包蛋糕，卖起了点心。做这个生意，还有齐遇的原因，因为她的工作不好安排，家里经济顿时紧张，齐遇妈就催齐遇爸赶快给她想办法，在他的新单位给弄个工作，可齐遇爸却是个天生不好求人的主儿，催急了，便抱怨齐遇妈没上过学没文化的一个人，想找工作难比登天，就是临时工也是很难找的。这话气到了齐遇妈，本来男人就是家里的顶梁柱，周围谁家亲属的工作不是当丈夫给弄来的？再一想自己先前干过的几份工作，说白了还都是自己去求来的，想到此，齐遇妈直骂自己好了疮疤忘了疼，便思量起自己干的念头。
    齐遇得知妈妈的想法时，很高兴，帮妈妈出主意，怂恿妈妈烤面包去卖，还说这样的话就算卖不出去家里人也可以当饭吃，不浪费。妈妈听了笑了，刚想打趣她，可转念一想，这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想起某年春游前半夜不小心看到女儿拉开装黄油面包的抽屉，轻轻捏掉一点皮吃掉的情景，那小心翼翼，盯着面包看强忍冲动的神情，齐遇妈鼻子就有点发酸，那时她就幻想将来有钱了一定让女儿天天吃上个大面包。又想到女儿从上一年级不久就总是把订的点心留到中午放学，回来后非要给自己和她爸都尝过后才肯吃，后来又把点心分成两半母女俩一人一半，这孩子除了学校里统一订的点心外，平常根本吃不到点心，也就只有春游秋游两次才能吃到一个黄油面包，哪像别的孩子，平常也有很多好吃的，而自己也从没见过听过别人家孩子会把学校里订的点心带回家给爸妈尝上一口的，当然，自家两个大孩子也是如此，只有这个小女儿……想到这些，齐遇妈忍不住长长地叹口气，觉得很对不住齐遇，在那一刻，齐遇妈突然觉得女儿说的也不错，这何尝不是一个赚钱的生意？便下定决心，先学习烤面包，然后租个房子，不，在自己家里就可以办了，烤了面包去卖，以前孩子春游时很多家长都跑去商店买面包什么的，晚了还买不到呢，一点不愁卖。脑补一开了个头，便又顺势想到，等赚了钱，也就可以让齐遇像别的孩子一样，口袋里总有零花，到时候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了。
    打定主意，齐遇妈便跟她说了，齐遇高兴坏了，这下，妈妈有新工作了，自己也能天天吃到免费面包了，真是太好了！
    这几年，他们仍旧住在大院里，所以对于齐遇来说，生活似乎并没有太大变化，她仍旧重复以前两点一线的生活，只不过，生活变得更美好了，爸爸不再给她零用钱，因为妈妈不让他给了，不稀罕他那非要分出个高低带着明显偏心的五分钱，她自己可以给齐遇，齐遇妈还是很心疼齐遇的，她因为自己从小的经历，于是特别重视公平，什么东西都要平分，谁也不能多谁也不能少，在老家时偶尔吃个炸带鱼，她都会给三个孩子平分，一人几块，那是有数的。所以进城团圆后，日子越久她越看不惯丈夫对三个孩子的不公平对待，但因长久以来，她已习惯了什么都听丈夫的，这个丈夫从一开始给他的印象就是，人家出门在外的，见多识广，比自己强太多，何况娘家的教育也是把她往三从四德上带的，因此即使有不满，也习惯性地克制着不去反对，除非实在看不惯。何况那时她工作收入也低，也不能像孩子爸那样，可以更自由地支配，还没到点呢就能回家做饭，她是临时工，可不敢像正式工这么放肆，所以中午并不能及时赶回甚至不能回来，晚上下班天往往都黑了，之前也从没有管过家庭财政，因此也就很自然地听了丈夫的话，把工资都交给他，由他来负责安排家庭支出。不过现在不同了，这个小事业让她慢慢改变了不少，很明显的一点就是她的收入多了，不只能让一家人过好，还有不少节余，财大气自粗，她也渐渐能自己做主了，便让齐遇爸只管大女儿的零用，她自己则负责另外两个孩子的，于是，齐遇的零用钱也一下变得丰厚起来。
    虽然齐遇妈崇尚追求公平，但齐遇爸仍是偏心依旧，在家庭教育上，夫妻二人时常唱反调，比如饭桌上，哥姐总喜欢争抢，嘻嘻哈哈的看着好像挺热闹，乍看还有点其乐融融的感觉，但齐遇则表现得过于安静，从不参与，甚至有时还会带着如长辈一般的眼神去看自己的哥姐嬉闹。见好吃的都快被两个大孩子抢光了，而最小的都没碰几筷子，齐遇妈心里很急，就催齐遇快吃多吃，可齐遇做不到，她并不想像哥姐那样，他们之间的关系让她无法做到，况且潜意识里还有对爸爸的恐惧，不敢向好吃的多伸筷子，怕被他嫌弃责骂，抱怨她馋光知道吃好的，所以，相比于哥姐，她反倒不自觉地养成了更多只向公认的不好的菜，比如难吃的，便宜的菜多伸筷子，也时常抢着吃剩菜。很多时候，即使饭菜很不好吃，哥姐在尝过后再也懒得动筷子了，即使她自己越吃越觉得生理上的难受，可还会逼迫自己继续，争取多吃点，这样一来，也就不会让自己给爸爸留下什么数落自己的把柄，当然，她也从不指望爸爸会把那些难吃的菜倒掉，因为他很抠门，也曾多次特意对自己说过，他这辈子最恨的一件事，就是吃了不疼瞎了疼，因为不好吃就倒掉？那可是他万万无法接受的事！当然，齐遇这样做也不只是为了讨好他，因为无论她做什么，在他眼里都是理所应当，同样的事，姐姐做了会受到夸赞，她做了，爸爸只会觉得那是应该的，所以，她这样做的目的，更是想让妈妈可以少吃几口难吃的，少吃一点剩菜。
    虽然她养成了爸爸喜欢的那些习惯，却并没有获得过爸爸的赞许，尽管这事实让人不甘，可她会安慰自己，我这样他都不夸，如果不这样的话，那岂不是马上就要丢白眼，骂出口？年龄越长，心思越多，她还有了这种烦恼，听到母亲催她也去抢着吃那些好菜贵菜，她就像被触到了逆鳞，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就觉得这话像在提醒自己，我好像不是这个家里的人，在自己家吃个饭还要当妈妈的来劝，仿佛是客人是亲戚不是主人。不过也是，说到底这不是自己家，是爸妈家，准确地说是爸爸家，是爸爸当家做主的家，在这个家里，一切都以爸爸的喜好为标准，自己并没有多少轻松愉快幸福的体验与感觉，而这种让人觉得悲伤的感觉也多是爸爸带给她的。每当妈妈因为饭桌上的不公平而催齐遇，指责当爸的不公平时，爸爸总是很不耐烦，“菜摆在桌子上，谁不让她吃了？我说过这话吗？她哥哥姐姐这样，她也可以这样啊，她不这样是她自己的事，自己放不开心眼小还怪得了别人！”每次听到这种话，都让她觉得扎心，内心也就更不想像哥姐那样，有点赌气自虐般地要更加坚持下去。
    你讨厌我，见我像他们一样抢着吃好的会生气，觉得我不配，不值得，那我不吃好了，省得到时候你抱怨，我不欠你的情！将来我独立了，想怎样就怎样，我要忍不了这一时，也就不要再过了！
    再比如做家务的问题，齐遇妈一直认为三个孩子都该做家务，但齐遇爸则觉得家务活是个人就会干，一看就会，根本不用学，干了也没用，纯粹浪费时间。所以，当孩子端着空碗准备去厨房洗，拿起扫帚打算扫个地时，齐遇爸就会急吼吼地冲过来，一把从孩子手中夺过碗和扫帚，脸带不悦地训道，“做这干什么？”“家务活有什么好干的？”或让孩子看电视，或让他们去看书，或者出去玩，然后自己把这些活都做了。齐遇妈见了就反对，什么家务也不会干将来自己成了家怎么办？家务活谁做？
    齐遇爸不屑地冷哼一声，“不做家务会死吗？做这有啥用？孩子就是要享福的，将来咱就找个会干家务爱干家务的人，一辈子都不用做家务了，或者将来挣了钱雇个保姆来干，那日子过得得有多舒服！”
    “那人家的孩子也是享福的，都这么教，谁都不会干不肯干，将来找不着你说的那种人，可怎么过日子？”
    “这不也有你这种非想让孩子干家务的人吗？所以肯定找得着。反正，我是不会让他们干的，将来不成伺候别人的了？”
    “都像你这样想，那结婚还有什么意思？光想着让别人做自己不做呀？那这日子还能过得下去吗？”
    “过得下去就过，过不下去就不过，有啥了不起？反正我是不觉得做家务有什么用，你说那些大人物，有谁会做家务勤做家务了，人家有那闲工夫，发个呆都比扫个地强。你看红楼梦里，会干家务的都是些什么人？都是仆人！”
    齐遇妈被丈夫这套歪理气得不行，可又无可奈何，她拗不过丈夫，暂时也说不过，只得作罢，下次见了再反对就是了。可惜，人的天性是由俭入奢易，是有惰性的，什么都不用干的生活也实在很爽，没多久两个大孩子就习惯了啥也不干的在家生活，成了甩手掌柜，变得四体不勤起来，齐遇妈再说，非但让丈夫嫌，连那两个孩子也嫌了。
    不过，齐遇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她总觉得自己不干点什么很过意不去，把家务活全推给爸妈，她总是于心不忍，还有，哥姐可以这样，尤其是姐，可自己呢，要是真的什么都不做，估计爸会更看不上自己了。所以，三个人里，唯有她对爸爸的劝说无动于衷，当然，这个爸也没怎么劝过她，所以，她还是该扫地扫地，该洗碗洗碗，到后来，爸爸再也不用去劝说任何一个孩子了，齐遇是他本就没想劝过的，两个大孩子很快的就已经彻底眼里看不见任何家务了，成了酱油瓶子倒了也不知道去扶起来的懒人，他的目的达到了，也就眼不见心为烦了，至于齐遇，她想干那就干呗，老话说得对，真是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吃不了的苦，她爱吃苦就吃呗，这可是她自找的，我一视同仁，可没逼她干这干那，是她自己不愿意听劝，可怪不着我。
    看着齐遇小小年纪就抢着刷锅洗碗扫地拖地灌水，甚至学起了烧饭，齐遇妈经常会忍不住指责丈夫，嫌他把两个大的养懒了，他们身为哥姐，啥也不干，最小的却干最多，怎么看怎么不像样，让他公平点，也让两个大的多少干点。齐遇爸就会切一声，不屑道，“谁也没逼她干哪！那可都是她自己愿意干的，能怪得了谁？再说，都是一家人，这活谁干都一样，就是谁占了便宜，那也不是让外人占了。我的原则是，谁看不下去谁就干，谁看得下去谁就不干，她看不下去她就干，这有什么办法？她也可以看得下去嘛。”
    这话简直要把齐遇妈鼻子气歪，齐遇听了也觉得有点心酸，怎么自己做家务反而成了活该！自己明明是因为更心疼父母才抢着做力所能及的家务呀。唉，不理解就不理解吧，想来自己就算解释也不会让爸爸相信，那就算了，只要问心无愧就够了。
    齐遇妈看到齐遇的反应，更加心疼，追求公平的心让她采用了另一种办法，既然你不管那就我管！逮机会，齐遇妈就指挥两个大孩子去干活，“齐麟，吃完饭把碗刷了，齐天，你等会儿帮我给车子打点气。”
    姐姐齐麟立马很不耐烦地把脸转向齐遇，“齐遇，你去刷碗！”话音没落，哥哥齐天也扭头对齐遇道，“一会儿刷完碗你把气打了！”齐遇妈很生气，“我是叫你们两个去干，你们怎么都支使起妹妹来了？”两个孩子都一副很不耐烦的表情，异口同声道，“凭什么叫我们干不叫她干？”“我凭什么叫她干？你们没看到她已经干得够多了吗？刷锅洗碗扫地拖地的，还会蒸馒头烧菜，你们呢？干一点了吗？现在让你们干点吧你们不但不干还支使她去干，有你们这么当姐姐哥哥的吗？”“那是她乐意干，谁也没逼她！再说了，凭什么姐姐哥哥就得多干呀？她小她就有理了，就能倚小卖小，就啥都能不干了？”
    妈妈被噎得张口结舌，而爸爸就像看热闹一样，齐遇看不下去，于是背地里赶紧劝总幻想再以理服人的妈妈，“妈，你以后还是不要再让他们做什么活了，反正最后都是我干，干嘛非要经过他们这个只有副作用的步骤？光管着生气搞得大家都不高兴，影响关系吗？你看你说了那么多次有用吗？他们已经养成习惯了，又有爸爸撑腰，没用的。既然没用，那还说什么呀？其实我做这些家务真的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也不觉着有多累，想想你能少干些，我心里就挺满足了，我觉得值得。还有，我觉得你支使我干什么那都是应该的，毕竟是妈是长辈，可他们呢，只不过是平辈，还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支使我，我心里就很不舒服，所以，既然最后都是我来干，你就不要再先喊他们了，也省得我听他们那样跟我讲话心里不舒服。”
    劝说了几次后，齐遇妈还是忍不住，齐遇只好改变自己，眼里满是活，总是趁妈妈还没发话就先把一些活给做完了，尽量减少妈妈开口的机会，而老是不见效果，再加上自己的小生意也越来越忙，齐遇妈最终还是心怀不甘地放弃了。
    不过，事情的发展有时还是让齐遇很生气，虽然爸妈并不支使她干活，可姐姐哥哥却老像家长那样逮机会就要指派齐遇做事，好像她是仆人，就该给他们干一样，“齐遇，帮我洗个苹果。”“齐遇，你把桌上的水给我拿来。”那口气都是命令式的，透着她就该去做的冷硬。齐遇很气，可又不想跟他们为此争吵，然后再爆发家庭大战吗？最后让爸爸怪自己，怪自己心眼小，让他们几个人埋怨嘲笑自己为人太虚伪，不想干就不干，干了就别抱怨，免得干了也白干！你看人家真正大公无私无怨无悔的人，哪会这样？人家都是乐呵呵地做的。再一想，反正水果盘里也空空的，自己不洗也是妈妈他们去洗，端个水也不费劲，因此，齐遇常常只好忍气吞声。一天晚上，齐遇突然灵机一动，去了爸妈的卧室，门一关，心想，我不在客厅呆着了，这回有事你们不会再叫我了吧。
    她想得美滋滋的，为自己想出这主意开心，过了一阵，就听客厅里炉子上的水烧开了，发出哨声。然后，就听到姐姐的喊声传过门板，“齐遇，水开了来灌水！”齐遇没动，很快，哥哥的声音也响起，“齐遇，出来灌水！”齐遇还是没动，但她心中的一团怒气越涌越盛，再然后，姐姐哥哥的叫喊声此起彼伏地响起，“齐遇，没听见壶开了吗？”“快点出来！水都沸出来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再忍要忍到何时？齐遇黑着一张脸怒气冲冲地出来，看到兄姐二人正悠闲地看电视，压根不管炉子上不时往外溢出沸水的壶。齐遇心中的怒火呼呼地烧着，烧得自己热血沸腾，感觉要不是自己的头发用发绳绑着，可能都要扎煞起来了。她对着那二人怒目而视，因为身子挡住了电视机，姐姐哥哥很不满意，“走开一点儿，赶紧去灌壶！别挡我们看电视！”
    齐遇身子挪了一下，把电视机挡得更严实了，话一出口声调就比平常高了几度，“看什么看？你们有脸看啊？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不知道吗？告诉你们，以后别再用这样居高临下的口气支使我做这做那！我又不是你们的仆人！”姐姐愣了，因为没想到齐遇会这样跟她讲话，哥哥也愣了，一时没开口回应，毕竟已经好久没跟这个妹妹干架了，多少有点不习惯。
    齐遇趁着他们发愣的工夫，抓紧发泄着自己长期以来压抑的愤怒，“如果是爸妈支使我，我没意见，可你们又算是什么？只不过是个哥哥姐姐，平辈而已，还那样高高在上的语气，就算爸妈支使我干活也从没用过这样不待见不尊重的口气，在学校里老师校长同学都没跟我这么讲过话，你们又凭什么？你们觉得当哥哥姐姐让着弟弟妹妹不公平，那弟弟妹妹就该被你们支使得团团转才算公平吗？爸妈都没像支使仆人一样支使过我，你们倒成天喊我做这做那的！你们是要越俎代庖吗？不过说实话，我真觉得你们挺不要脸的，懒成这样还能这么趾高气扬！”
    哥哥这时反应过来了，两手搓着站了起来，慢慢走向她，“怎么着，很久没挨揍，又想挨打了是吗？”
    齐遇冷笑一声，脸一扬，“怎么？很长时间没打我你手又痒痒了，终于等到机会了？心里是不是很庆幸啊？你来呀，以为我怕你啊？”齐遇哥挥起手臂，狠狠给她一拳，齐遇一躲，但还是挨了一下子，她火腾就蹿了上来，嗷一嗓子冲上去，照着哥的手臂就是使劲一划，登时哥叫了起来，一把推开齐遇，举起自己的手臂一看，五道指印赫然臂上。顿时破口大骂起来，“你他妈的敢抓我？你是鸡呀还是狗？我看你就跟你养的那死鸡一样，就他妈会用爪子抓人！”
    齐遇笑了，回骂，“不服气啊？那你也用指甲抓呗，告诉你，我这也叫本事，有什么用什么，什么得劲用什么，你不也一样吗？有脸说我？你年纪力气都比我大，打人的花招比我多，骂起来词汇量也丰富得多，还能不吐脏字的骂人，让别人说不出什么，以前和你打架你从来没吃过亏，不过，也没什么可骄傲的，不过是以大欺小，以强赢弱，胜之也不武啊，那时你怎么不批评一下自己，找个强的来干一架呢，那样胜了才值得炫耀。怎么，恼羞成怒了？你打人的本事是本事，我的就不正经了？”
    两人还要打，齐遇爸从里间赶了过来，“闹什么闹？不就是灌个水吗？还值得打起来了？真是的，别吵了也别打了，我来灌水，唉，谁灌不是灌呀，至于这么斤斤计较吗？你俩怎么都这么小心眼，不学着你们姐姐点。”说完还有点不满意地看了齐遇一眼，好像齐遇是罪魁祸首。
    齐遇的火没熄，愣是又被这话燃得旺了，转头对着这个爸爸怒目相向，“你就是个烂好人，不，你连烂好人都不算！一点原则都没有，黑白不分是非不辩，是我斤斤计较吗？是他们懒得腚里爬蛆，是他们太不像话，是他们没有哥姐样不是我没有妹妹样，是他们倚老卖老不是我倚小卖小。而且，这一切，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以前他们要干点家务的时候你总是把活抢过去，结果他们就懒得啥也不想干了，我干也不是因为我看不下去，哦，我其实也是看不下去，我看不下去你和我妈把全部家务都做了我才想多干些的，没想到在你眼里却成了活该。你不觉得自己太偏心吗？你不觉得把我想成这样太没有当爸的样吗？你想想你对我和对他们是一样的态度吗？都是你的孩子，你凭什么对他们好对我就那么冷漠？就因为你觉得我不该出生？在你眼里我是多余的？你以为我喜欢来这个世界来这个家觉得有你这样的爸爸很开心很幸福呀？不！我觉得很不幸！非常不幸！你还说什么孩子六岁以前不用对他好，因为不记事，所以对他好就是浪费。你是觉得我很笨所以六岁以后也不用对我好是吗？告诉你，我根本不笨，我成绩不比他们差，还比他们好，在学校不只老师夸我，连校长都喜欢我。我就纳闷了，在老师校长眼里，我是一个德智体美劳都优秀的好学生，怎么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一文不值！我都怀疑我不是你生的，是你捡来的，不，像你这样的也不可能捡个孩子来养，你没那么高品质，不过，我其实还是挺希望自己的亲爸爸另有其人，这就是这几年来跟你相处你留给我的感受，你觉得很好吗？如果你觉得我是白眼狼，忘恩负义，那你先去问问他们对你是不是这样的感受，然后再去做判断。如果你觉得让我吃饱饭供我上学就是对我最大的恩惠，就是已经尽了当爸爸最大的义务，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说，将来你老了动不了了，我用不着对你嘘寒问暖照顾得无微不至，对你百依百顺有求必应，只要让你饿不死冻不死就是对你最大的恩惠，就是尽了子女最大的赡养义务？”
    说完后，齐遇长吁了口气，感觉自己的气消了一大半，然后她看也不看那三张目瞪口呆的脸，转身走回卧室，她要休息了，要好好回味一下方才，感觉有点爽呢。
    事后，哥姐得出了齐遇人变了，不好招惹的结论，唉，谁让人家成绩变好了呢，财大气自粗，学习好了气也自然粗，人真是势利，想她成绩差笨得跟狗熊时那怂样，敢跟他们这么说话吗？还一套一套的！语文好了不起吗？敢情语文学好了是用来吵架的吗？这词汇量，不是一般的丰富了？
    而齐遇爸，在感到震惊后猛然想起来，当年自己的上级突然找到自己，专门说了自己转业的问题，说他可以留下，还说偏远小县的教育经济等各个领域哪有大城市先进，机会也少得多，为了自己将来的发展，为了孩子的前途，还是留下为好，你自己也是个能干认真办事的人，三个孩子也都聪明成绩优秀，尤其是你的小女儿，不只成绩好，还挺能说会道的，小小年纪就蛮有眼光，你这个女儿将来有出息啊，你可得好好培养……
    我说怎么自己当时觉得根本留不下来，后来怎么就留下来了呢？难道是她？想到此，齐遇爸不禁打了个哆嗦，看来自己的六岁以前不用对孩子好，他们没记忆的理论是错误的，唉，这孩子不会记仇吧？看来以后还是对她好点为妙，为了自己着想，你看今天她不就对自己这个当爸爸的也说得那么难听刻薄吗？现在小小年纪就能说出这样冷漠无情的话，长大了还了得！看来自己老了以后不能和她一块儿过。唉，自己的亲生孩子都得罪不起了，这是什么世道！
    第14章 这两年
    这两年，对齐遇来说，有两件大喜事，一是家里买了电视机，从此结束了看电视只能去大院娱乐室的生活，二是哥哥升了初中，离家比较远，中午不回来，晚上回得晚，碰面的机会减了不少，眼见得少心里也就更清静，电视机在下午放学直到哥哥回来这段时间，就成了由她掌控，实现了短暂的看电视自由，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齐遇看了不少好看的动画片，黑猫警长啊，九色鹿，骄傲的将军什么的，还看了不少科普之类的节目，这种节目她看得津津有味，长了不少知识，也很快用到了自己身上，比如她看了一期关于保护牙齿的节目，马上照镜子看看自己的牙，有个黑洞。想起以前有次牙疼得受不了，回家一说，结果妈妈表示同情但无可奈何，没文化没见识就是不行，爸爸也强不到哪里去，居然乐呵呵地说，牙疼不是病，疼起来真要命，实在疼得厉害，就用盐水漱漱口。没有一个人认为应该带她去趟医院。
    可现在，齐遇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当即决定去医院补牙。拣了一个周末，齐遇来到医院，挂了口腔科，她一路边走边瞧，心中生出了对爸爸的埋怨，他也是住过医院的人，而且现在就在医院上班，怎么就没发现医院里有牙科？一点也不观察的吗？如果牙疼不是病，为什么医院里会有牙科？牙齿本来就是人身上的一个器官，别的器官出问题叫有病，牙出问题怎么就说不是病呢？
    医生见一个小姑娘独自来瞧病，很感意外，特意往门外瞅了两次，才确定她是一人前来的，问她怎么没爸妈陪同，齐遇答爸妈都忙。医生有点感慨，很认真地给齐遇做了检查，先进行了一番清理，过几天再来处理一番，不像齐遇想象的那样，一来就能补好了，还不知道要来几次呢。清理完后，医生看齐遇牙上有几道横纹，便准备跟她科普一下，刚讲了个开头，齐遇就很自然地接下去了，“阿姨，我知道怎么刷牙了，用牙刷顺着牙缝竖着刷，这样刷得更干净而且不会产生横纹，还有，牙刷也要半年一换。”
    牙医阿姨惊讶地问她怎么知道这些的，她有点得意，“前几天我刚看了电视，上面说的，我这几天刷牙就都是竖着刷，还给家里人都换了牙刷，不过，我教妈妈怎么竖着刷，可她试了几下，说不会。”“哦，那你可得再让你妈妈坚持一下，牙保护不好，不只会得龋齿，还会得不少毛病，像牙周炎什么的，到时候，就会影响整个身体的健康，还会引发别的疾病，那就不好了。唉，你这孩子可真棒。”
    牙周炎三个字一入耳，齐遇就莫名一激灵，觉得好像以前在哪里听到过这个词，好像是会引发一种可怕的疾病，那种病当时不会致命，却会让人在漫长的日子中忍受痛苦的煎熬，简直有点生不如死，当时就暗下决心，还是不要放弃，回去坚持对妈妈的科普吧，一定要教她学会竖刷。去了几次医院，牙终于彻底补好，回想补牙的过程，还有这几年因为牙齿感到的不适，齐遇就又很有些羡慕那个给她补牙的医生的孩子了，要是自己也有这样一个专业的家长，这几年就不会饱受龋齿之苦了，唉，自己给家里人都换了新牙刷，还告诉他们牙刷至少半年一换，可他们都不以为然，尤其是爸爸，还怪自己费钱，说以前的牙刷还能继续用，哼，那牙刷都用了好几年了，自从用上就没换过，毛都要掉光成光杆了，居然还让再用，唉，这叫什么事啊。不过，虽然爸爸这样嫌弃地说，可齐遇并不打算再听他的，她早就想好了，以后自己只听对的不听错的，不管那错的是谁来说。
    齐遇看的一些电视节目，就像家庭教师，齐遇一回家，就能带给她快乐和见识，让她沉浸其中。虽然没从爸妈那里获取多少精神上的营养，但电视好歹弥补了这一点。不只从电视上，她也尽量从别处得到收获，继而改善自己的生活。
    一次，隔壁阿姨过来，请她在晚上陪隔壁姐姐过一宿，因为他们夫妻有事不能在家，齐遇同意了，还挺开心的，从一年级起她就很喜欢观察别人家的生活，房屋格局，家具摆设等等，她都乐意去观察欣赏，自己比较满意的，还会脑补一下住在这样的房子里的生活。比如她很喜欢有个邻居家的地板，上面涂了一层红色的油漆，看着就比自家灰色的水泥地面干净漂亮，那人家里还有可以折叠的沙发，白天是沙发，晚上一打开就成了一张床。这多有意思啊，一物两用，不知睡在这样的床上会是什么感受？然后就感叹为什么自己家没有呢，自己家只有两个单人沙发，她和姐姐一张床，要是一人睡一张那得有多自在。还有一个姐姐家，她家四口人，四间卧室，爸妈一间，姐弟俩一人一间，还有间当书房！姐弟俩的房间和书房就像语文课本上画的插图那样，是向阳的，透过窗子能看到外面的大树绿草蓝天和天上挂的太阳，窗下是长桌，上面摆着书本，笔筒，砚台什么的。第一次见，就把她吸引到了，想她住的卧室暗无天日，只有门没有窗，就这样的条件，也不是一人一间，是三人挤一间！这差别，真是越想越羡慕。所以现实中有了这样可以实际体验一把的机会，她真是求之不得，能多看就多看几眼，好增加幻想的素材。
    晚上，刚吃完饭没多久，隔壁姐姐就过来把她拉走，她挺开心地跟过去了。以前她也不是没去过隔壁姐姐家，可以说，是经常去的，可几乎从没晚上去过，更别说过夜，这可是头一遭，因此格外兴奋好奇。事实上，她也特别喜欢隔壁家，虽然是一个户型，但隔壁家是边户，区别还是不小的，比齐遇家多了几扇窗，别看是几扇窗，这可就是最明显的区别了，一下子就与齐遇家有了显著不同。几年后，齐遇把它和那句有名的话联系在一起，“上帝关了一扇门，就会给你开一扇窗”，她觉得还真的挺有理，充分说明窗子的重要性，不亚于门，有时甚至比门还重要，特别是对于那时齐遇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来讲，窗子简直太重要了，门一关，在阻住了危险的同时，却也挡住了光明，但窗子一关，却依旧有光，调皮好动的孩子，有时还喜欢走窗不走门，更多了些乐趣。
    隔壁姐姐家多出来的几扇窗子，一个开在客厅的墙上，一个在后面卧室的墙上，还有一个是在厕所的后墙上，如此一来，她家所有房间都是明的！采光就比齐遇家好上很多，这可太难得了。而且不只有阳光进来，风光也会入眼，客厅的窗子正冲着外面一片小花园，碧绿的草坪上间或长着几棵大树，她知道的有柳树，枫树，枫树很好看，一到深秋整个树冠就是一片火红，在蓝天的映衬下漂亮极了，草坪中央是一处花朵形状的花坛，里面种着很多花，月季，美人蕉，一串红，蝴蝶花，还有些她不知道名字的小花，红的粉的白的黄的，五颜六色的，很好看。以前她也常坐在隔壁姐姐家客厅里的方桌前写作业，那桌子就紧靠着窗子，窗子开着，时不时地就会有细风吹进来，拂过面颊，柔软体贴，舒服得很。写一会儿，一歪头，就能看到窗外那一片姹紫嫣红郁郁葱葱，视线越过草坪，穿过三米来宽的水泥路面和一两米宽的草地，就是一排像竹林一样的高大冬青围成的篱笆，她很喜欢那些篱笆，经常掐些小枝条小心翼翼地将它做成一串藕断丝连的首饰，捏在手里，轻轻一摇，就来回晃悠，像她看过的古装剧里那些被称为娘娘的贵妇人头上戴的珠宝。那时她就幻想，要是自己家也这个样子可就太好了，不用出门，只坐在窗前就能天天看到那么美丽的风景，看了后心情都会跟着好起来，每天都这样，每天都能因此多出一些小小的幸福，日积月累，一年下来，几年下来，那生命里得多出多少幸福啊。而且，都傍晚了不用点灯屋里也是看得清的，哪像她家，正午时刻大白天的进去以后，有的屋里还要点灯，除了阴暗的四壁，什么花草树木，蓝天白云的，不出门是不会看到的，顶多只能看到自家和邻近几家的那巴掌大的小菜地。
    到隔壁姐姐家过夜，她内心充满了喜悦，虽然她曾经来过这里无数次，可晚上去的次数还是很少，更何况还是在这里过夜？那绝对是不同的体验。这里别说家具摆设比自己家强不少，就是天花板上安的灯都比自己家的更亮，在日光灯强烈的照耀下，她再次欣赏了她将要睡觉的卧室的风光，曾经看过很多遍的样子此刻给了她略微不同的感受，仿佛在雪白的灯光下，在外面夜幕的笼罩下，再加上今晚要留宿于此的满是期待的美好心境，让她看这卧室又有了与以往不同的体会，也是的，同样的东西，白天看一个样，晚上看会是另一个样，自然的阳光下一个样，人工照明下便是另一个样，晴天一个样，雨天又是一个样，就像那首诗里写的，淡妆浓抹总相宜。现在看它，还真是跟先前无数个白天时的光景有番别样的风味呢，也与以往晚间偶尔来玩时的感受大不一样，毕竟，那时只是玩会儿就要离开，再眼热也没用，而今晚，这间卧室，就要暂时属于她了！
    唉，隔壁姐姐好幸福，独生女就是好，什么都没人和她争和她抢，你瞧，这漂亮的书橱里那么多玩具全是她一个人的，地球仪，魔方，长颈鹿，小汽车，洋娃娃，能搭成漂亮别墅的积木，太多了，都是她家没有的，真是只是看看就让人无限向往。
    她们睡的房间是隔壁姐姐爸妈的卧室，看着这卧室，齐遇再次感叹独生女的优势，一人一间屋，爸妈不在，两间卧室她可以任意挑！隔壁姐姐的卧室，窗子下面就是一张写字台，还有书橱，里面全是好看的故事书！将来她要是结婚，就只生一个，她也要她的孩子有完全属于自己的房间，就算暂时不行，那家里房子再小，也好安排，她可不跟那些小女生一样，过家家时总嘟囔着以后要生两三个孩子，生那么多干嘛？她们还说一个人孤单，有哥哥弟弟姐姐妹妹的才热闹，还能互相帮助照应。齐遇可不这么认为，她觉得兄弟姐妹是很不好的生物，最好没有。
    两个人躺在床上开始闲聊，这种感觉也让齐遇生出暖暖的感受，她虽有个姐姐，从小到大就都在一张床上睡，但睡了那么多年，印象里却从没有这样悠闲自在全身轻松地闲聊过，好像姐姐并不喜欢同她聊天，齐遇记得有次躺在床上午休，想跟姐姐讲些学校发生的趣事，姐姐却不耐烦听，嫌她碍事，她正讲得高兴，突然，姐姐一胳膊没轻没重地甩下来，正砸在她鼻子上，伴随着姐姐那句“别吵了！烦死了！”齐遇的眼泪都掉下来了，不是难过的，是疼得，而且，鼻子里很快有温热的液体流出，抹了两下还会再淌下来，齐遇把手举在眼前，在阴暗中仔细观察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是流血了，想和姐姐聊个天，却要承受流泪又流血的代价，齐遇心里一阵心酸。
    有回过节，学校举行联欢会，齐遇看台上学生跳舞的动作挺好看，回家后就照着镜子模仿，模仿动作也模仿人家的表情，正模仿得欢，蓦然发现镜子里映出姐姐的脸，她立马停住动作，带着不安，看到镜中的姐姐倚着门，满脸的嫌恶，一副很看不上的表情，冷冷地说，“你装模作样地干什么？！以为这样很好看吗？其实丑死了，又不是人家，还非要东施效颦！”
    那个成语她当时还没学过，不知什么意思，但听姐说话的这口气态度，便觉得这话恐怕不是什么好话。这话也让齐遇想起刚上学那会儿，自己排队等老师批改作业的情景，看到前面同学因作业错误咬嘴唇的样子被老师笑着说可爱，她内心便一动，轮到自己时便做了同样的动作，但老师立马翻脸，狠狠地白了她一眼，厌恶地说，“别嬉皮笑脸的！”一样的动作，表情，甚至一样的伤，为什么别人会得到正面的评价获得安慰鼓励，自己却要收获满满的鄙夷嫌恶？学校里的老师是这样，家里的姐姐也是这样？为什么？以齐遇当时的年龄实在是绞尽脑汁也想不通，便很自然地把原因往自己身上引，人也就慢慢变得卑微畏缩起来。被指责装模作样的齐遇听了姐姐指责自己的言语，登时再也没了模仿的热情，心一下凉起来，悲愤交加恼羞成怒，还有些出了丑的窘迫，懊悔不迭，直怪自己怎么那么不小心，当即便下定决心，以后若是再干这种事，可千万看好了，只有自己独处时才能做，要时刻防备着，谁也别让看见，省得他们再嘲笑自己，唉，要说这样的嘲笑也发生过多次了，怎么还是会有下一次呢？自己真是好了疮疤忘了疼，时间一久，又难免粗心大意。
    眼下，躺在温软的床上，盖着暖和的被子，睡在这样一歪头就能看到窗外月光的明亮卧室里，身边还有一个喜欢和自己玩的大姐姐，感觉多美妙啊。是的，这个姐姐和自己玩的次数比家里的姐姐可多了不知多少倍，有时走在外面，还会被人误会是亲姐俩，齐遇倒真希望能是亲姐俩呢，可惜不是。她大自己几岁，和自己姐姐年纪一般大，却从不嫌弃自己，能和自己玩到一起，也能说到一起，重要的是，她也乐意这样去做，她对自己的态度是温柔友善的，自己揪她的长辫子她也一点不生气，还配合得和她一齐乐呵呵的，跟她一起玩时，自己丝毫不觉得她是个大自己好几岁的人，好像小时候和自己要好的发小一样。唉，要她是自己的姐姐就好了，能天天和这样的姐姐一起睡觉，也是一件高兴的事，哪像自己的亲姐姐，虽然打记事起就在一起生活，可关系却像陌生人，又冷淡又疏离，一天讲不上两句话，甚至一句话也说不上。
    半夜，齐遇起来上厕所，打开灯，走进去第一眼就有点小小的震惊，这是她第一次在别人家里上厕所，感受真是太不一样了。隔壁姐姐家的厕所咋这样干净呢？便池雪白雪白的，一点不好闻的味道都没有，灯光也是雪亮的，照得整个厕所都干净明亮，再想想自己家的，灯光是昏黄暗淡的，便池是脏脏的带着积年的污垢，一进去就是刺鼻的骚臭味，让人一点不想多呆，总要憋着气用最快速度解决完，解决完就赶快逃离。区别的过于明显，让齐遇一时都忘了自己来这里是干嘛来的，站在那里细细打量，寻思着，隔壁姐姐家的厕所怎么就这么让人舒服呢？忍不住又仔细看了一下周围，厕所并不大，她很快发现了这里有和她家厕所不一样的东西，事实上，她家厕所里可以说啥也没有，除了一个拖把，但这个厕所的角落里，放了一个水桶、刷子和一瓶东西，她拿起那瓶东西看了看，认出上面的字是洁厕灵，打开盖子闻了下，对，厕所里就是这个味道！一时间，齐遇心里又有了想买的东西，她也想让自己家的也像这里一样，再也没有刺鼻让人只想赶快逃离的味道。而有了这东西，自己家的厕所也一定会变得卫生又干净，如果能再换盏灯，像这里一样明亮，就更好了，那上厕所也会变成一件不再让人难以忍受的糟糕事。
    齐遇不断从书本上，电视上，生活里，汲取着各式营养，吸饱了，又为己所用，对此，她特别喜欢很有兴趣，她就像棵小树，慢慢把根向周围四下扩散，伸长伸远伸深，有好东西就吸收了来，慢慢的让自己变得更大，更壮，更高，更强。
    六年级的那个寒假，齐遇一家准备回老家过年，已经离开差不多六年了，现在一切都很稳定，关键是经济上较之前宽裕了很多，当然，这主要是齐遇妈的功劳，几年下来，面包坊早扩大了规模，不再是居家作坊，而是专门租了场地，雇了人手，当地也流行起拿面包牛奶当早餐，还莫名觉得西式早餐就是比传统中式的油条豆浆更健康更显档次也更洋气，所以吃得人格外多，市场需求量很大，而齐遇妈的面包点心都是良心制作，从不搞偷工减料以次充好之类的龌龊事，与人打交道很讲诚信，面包坊生意也就因此发展得蓬蓬勃勃很是不错。齐遇也因此小日子过得幸福了不少，实现了糕点自由。
    多年未归，七大姑八大姨又是叔又是舅的又不知多少亲友，怎好空手回去？齐遇爸又是个挺要面子的人，况且还是回家过年，于是大手笔采购了丰厚的礼品，当地土特产，稀罕的干果糕点，给小孩子的玩具压岁钱之类，送给各亲友的礼物，衣服，鞋子，被面，茶叶，手表等等等等，满满当当小山一般，没法随人一同上车，只好先送上货运列车，然后一家人坐着绿皮火车一路往北。
    这一路就走了一天一夜，早上坐火车出发，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到达老家的省城，然后再换乘另一列火车到达县城，和早早等候的齐遇爸的一位当地战友一起把走货运列车的礼品等来，这位战友正好是在单位开车的，几个大人一起努力，把一堆小山般的礼品搬上小卡车，战友和齐遇爸在前排，齐遇妈带着三个孩子挤后面，一路欢声笑语踏上了回老家的路，这路走得有点颠簸，出了县城的道路很窄，虽是柏油路，可走着走着却没了，成了坑坑洼洼的土路，正好前几天刚下了雪，变得更加泥泞难行，左摇右晃得厉害，让齐遇两次都撞上了头顶的天花板。
    进了村子，正是快傍晚的时候，车子在大门前停下，已不再是多年前的模样，看得出是新盖不久的房子，门前早有守候的亲人，一见这卡车过来，便围了上来，有人则赶紧回屋通报消息。
    齐遇一下见到了不少已经变得很陌生的亲人，表哥表姐表弟表妹堂弟堂妹，叔叔姑姑婶子姑父的，基本都早没了印象，于是只机械地爸妈让叫啥就叫啥了。看着一屋子其乐融融，听着满耳的热闹喧嚣，齐遇多少有点无措，因为她已经对乡音有了陌生，有点听不懂。这不，热情的表妹就问她你家里养锅锅吗？齐遇就有点发愣，这锅锅是个啥东西，还有，名字怎么如此特别？随即脑海里蹦出了一只绿色的被装在小笼里会蝈蝈叫的小虫，哦，难道是蝈蝈？可是，表妹养这干啥？正纳闷，表妹见她发愣，却以为是自己声音不够大，便又大声重复了一遍，可齐遇还是有点不太确定，两人正尴尬着，一旁的大姑姑笑着解了围，“就是鸽子”呀。
    齐遇恍然大悟，心想大姑远嫁外地，已经是城里人，果然见多识广。昆虫一下变飞禽，齐遇一边感觉有点好笑，一边立马答，我家没养鸽子，但我邻居家养了，挺可爱的。
    吃过晚饭，一大家人又畅聊了半晌，这才离去，随他们离去的还有一堆礼物，齐遇走出房门，来到院里，一抬头，就被头顶的天空惊呆了，这天好低啊，上面还密布了无数颗星星，又大又亮，因为数量太多，让这天空都没了多少空隙，真是密密麻麻的，怎么会有这么多星星呢？空气也干冷干冷的，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齐遇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差异真大呀，昨天早上自己还在温暖如春的江南，之前几天还和妈妈一起上街买了些水果，到处还都是绿色，有不少花还开着，自己也一点没觉出冷来，可只一天工夫，今早上在列车上醒来一睁眼，就看到窗外不停呼啸而过的那一大片无休无止的白茫茫，天地相连，无树无花，有时也能看到几棵树，但树上都没了叶子，只剩了光杆，简直一点绿色都没有，温度也变得很低，不过，城里的夜晚就没有过这么多星星！
    齐遇回了屋，到目前为止，她唯一不习惯不喜欢的就是厕所问题，虽然爷爷家是新盖半年的房子，屋里还是明亮宽敞的，可厕所却仍旧是旱厕，盖在院子里，上厕所就要走出还算温暖的屋子，整个人一下暴露在冰天雪地的严寒之中，这些其实都还不是太大的问题，问题在于齐遇早就习惯了城市里干净的卫生间，用完就冲水，平常再多做清洁，里面几乎没什么异味，可旱厕就完全不一样，它就是挖了个四方大坑，排泄物积得差不多了才找人清掉，平常就这么一直存着，有时还真是存着过年，那气味，真是难以描述。其实冬天还好，毕竟没有苍蝇蚊子，可即使如此，还是让她不太好接受，只进去这么一看，那一目了然的样子还是让齐遇心生不适，而且还多少有点担心，担心会掉下去，她还住在村里时就真有一次掉进去过，幸亏也是冬季，下面都冻成了一大坨，不至于深陷进去汤汤水水不堪入目难以收拾地上来。不过，也正是如此，多少还是有点担心会有什么很方便地溅出来溅到自己身上，唉，还是不想了。
    晚上，齐遇和姐姐睡在东厢房，爸妈睡在西屋，爷爷奶奶和哥睡在客厅，其实老家的客厅兼具多种功能，堂屋饭厅厨房卧室，爷爷奶奶睡的大床就摆在这里，不过，这东屋西屋和中间的堂屋是连在一起的，倒不用出屋子，还是方便了不少。因为天冷，奶奶给每人的被窝里准备了一个汤婆子，提前就预备下了，饭后不久便早早灌了滚热的开水拧好盖子后塞进被窝，等睡时整个被窝就变得暖和和的，还是挺舒服的，那温热的暖意一下让齐遇笑了起来。
    第15章 过年
    农村的大集是很热闹的，而且越到过年越热闹，卖什么的都有，虽然每个村子都有小卖部，平常家里需要的油盐酱醋烟酒糖之类也能随时买到，但品种毕竟不如集上的那么丰富，选择性没那么多，所以逢集总能吸引不少人，附近十里八乡的村人们这时都会早早出发去集上，其实哪怕并不买什么东西，单是逛逛就已经很有趣，毕竟村人们的娱乐活动也没多少，去集上走走就当是玩了，还有很大可能碰上熟人亲友，到时候联络一下感情，比专门上对方家探访方便多了，对小孩子来说，吸引力也是特别大。
    奶奶带着齐遇他们一帮小辈这天就出发去赶集了，路上需要走几里地，齐遇觉得越走越熟悉，是啊，几年前，她也是经常跟着妈妈去集上走走的，只不过那时妈妈手里没什么钱，家里养几只鸡下了蛋都舍不得自己吃，是要留着等赶集的时候拿去卖钱，再买油盐酱醋之类的生活必需品的。
    走在集上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两侧是琳琅满目的各式摊位，吃的用的穿的玩的，简直什么都有。齐遇跟着大部队一路逛来，腿脚几乎没住下，嘴里也没停，已经吃了一串糖葫芦，啃了一个牛肉包子，一块粘糕。这时，她又瞥到不远处有一个摊位，摊主正在炸油条，往事就这么突然浮现在眼前，幼年时的那些岁月里，她跟着妈妈赶集时，就对油条一往情深，可惜那时她只能眼巴巴地远远地看着，那诱人的油香味直扑进她的鼻子，她可是没好意思跟妈妈提要求买根来吃，她知道妈妈没钱，提了也白提，还会惹妈妈难过。后来，快上学时她突然病倒了，脑炎，都休克了，那时爸爸正好探亲在家，齐遇妈一见状况不对，忙喊丈夫连夜把她送进医院，在医院住了大概半个月吧，也是在那，她吃到了人生中第一次油条。那天早上她从昏迷中睁开眼，就看到妈坐在旁边，妈妈看她醒了，开心地直笑，赶紧招呼她爸过来瞧，爸走过来，一脸严肃地问她想吃什么，她想了想，说想吃油条。爸爸脸上有明显的愣征的表情，也是，他在部队天天吃食堂，早饭的供应里总有油条，他经常吃，自然不明白这孩子为什么要吃油条，明明有比油条更好吃的东西啊，可是，在齐遇当时的脑瓜里，已经没有比油条更好吃的食物了，因为除了油条，她真的什么再好吃的也没见过没听过。
    很快，齐遇就吃到了梦寐以求的油条，躺在床上，她边吃边品，油条还真是很香呢，一脸心满意足。不过回想这往事，齐遇更多是纳闷，自己当时怎么就能做到躺着吃东西的？有点高难度啊，反正现在她是很难做到平躺着吃喝。而且，人生病也不是啥好处也没有，爸老说的一句话就是凡事都有利弊，这生病的利对那时的自己来说，就是居然可以随心所欲地点餐了，就是内容实在有些匮乏，要是没得那病，吃油条的时间可得拖后小半年呢。再一想，这好像也是唯一一次爸爸主动问她想吃什么，并且还真就答应她了，唯一一次有求必应啊，可喜可贺，不过，以后她再病，爸就没再这样问过她。
    从集上回来，齐遇有点闷闷不乐，晚上，走亲串友回来的妈妈找了个空悄悄问齐遇怎么回事，齐遇被问了好几次，终于还是有点难过地告诉妈妈，在集上，奶奶带着他们逛了服装店，那里的衣服比大街两旁摊位上的要更好看也更贵，奶奶给哥哥姐姐一人买了一件棉衣还有裤子，齐遇正等着奶奶问自己相中了哪件呢，却不料奶奶买完哥姐的衣服后，便直接带他们离开，从头到尾也没说给齐遇买。
    齐遇觉得很委屈，问妈妈，为什么奶奶只给他们买新衣不给我买？不是说最小的孩子最受宠吗？为什么爸爸偏心奶奶也偏心？是忘了吗？可我也一直跟在旁边，她不可能看不到我，她就是偏心，不想给我买。
    齐遇妈面对如此犀利的问题，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安慰她，“没什么，咱不稀罕，你奶奶不给你买，妈给你买，买更好的。”可齐遇仍旧不开心，因为这并不能改变她在奶奶心中不受待见的事实，她为此感到不公也不甘，是啊，都是奶奶的孙子孙女，为什么就对她这么不待见？几年前临走时，奶奶就只给哥姐买了新鞋子，就单落下了她，几年过去，她本以为奶奶会改变，没想到还是这么个结果，不是说远香近臭距离产生美吗？可自己和奶奶分开了好几年，距离上又是那么远，怎么还是跟从前一样？为什么好像自己的处境总是不合常规？
    不过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既然自己的出生让亲爸厌烦，不合常规又有什么不可理解？只不过，难道自己的出世也让奶奶讨厌？印象里奶奶就是这么嫌弃自己的。齐遇记得自己的小堂弟出生后，有一天自己正在院里玩，奶奶突然喊住她，吩咐她把堂弟的尿布洗了。齐遇闻言，看了看被扔在水池里的那方尿布，那上面哪是尿，是一坨屎，齐遇就皱了皱眉，那时她才五岁，自己的衣服还是妈妈给洗的，奶奶上来就叫她洗这玩艺儿，这也太看得起她了，对她来讲，难度太大，又嫌脏，也不知道怎么洗，就没动。奶奶见她居然不动，立刻对她开骂，“你这个懒货，光知道玩，一点不知道干活！”
    巴拉巴拉骂了一通，齐遇听了很气愤，于是理直气壮地更不肯动窝了。还有一次，齐遇妈一早跟她说，中午自己回不了家，要她放学后去奶奶家吃饭，哥姐也都在那儿吃呢。结果，到了中午，她去了奶奶家，一进门，就见哥姐坐在桌前已经吃上了，她扫了一圈，不见妈妈的人影，人小记性差，一时忘了原因，便问奶奶妈妈去哪儿了。奶奶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一张嘴就是破口大骂，骂齐遇妈妈，对齐遇妈妈一通言语暴力的狂轰滥炸。
    齐遇听得怒火中烧，不说我妈去哪儿也就罢了，还一开口就骂人，还骂得这么难听。骂自己妈，是可忍孰不可忍？齐遇瞬间被这通骂点燃了斗志，当场便气咻咻回了嘴，有来有往地把奶奶骂了。奶奶见这讨她嫌的臭丫头狗胆包天，竟敢辱骂自己这个长辈，于是骂得更凶了，不只骂齐遇妈，也把齐遇骂了个狗血淋头。
    按说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你骂，我回嘴便是，可齐遇一个五六岁小孩，幼儿园都没毕业，大字不认得几个，关键是阅历太浅经验全无，面对正值壮年有丰富骂人经历的奶奶的舌吐莲花滔滔不绝，真的一点战斗力都没有，很快便败下阵来，毫无招架之功一溃千里，最后被骂得无言以对只气得泪流满面。
    而此时，奶奶仿佛愈战愈勇，完全不在乎对手是谁，也不管什么胜之不武，骂得越发起劲，既然骂不赢，那就见坏就收，赶紧撤，齐遇把心一横，心下暗暗发誓，呸，我才不在你这儿吃饭，我以后都不再上你家来。发完暗誓然后掉头就走，踏上了独自找妈妈的道路。
    其实她大概知道妈妈应该在哪儿，只要中午不回来，那必不在庄头的地里劳作，而在另一个地方，不过那里离家远，好在齐遇也去过多次，不过都是妈妈带着她，还从没一个人走过，现在，齐遇就顶着骄阳走在空无一人的路上。
    齐遇边走边哭，慢慢的，哭声低了，没了，心中的气愤悲伤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缓缓升起的恐惧紧张，三米来宽的土路两旁，是一望无际的庄稼地，长满了玉米，将要成熟的玉米都有两米多高，碧绿的叶子茂密浓稠，形成一片一望无际的青纱账，遮挡了视线。现在的齐遇，看到茂盛的绿油油的玉米地，心头闪过的是那些大人曾经多次吓过她的话，只要妈妈不想带她去那么远的地里而她又死赖着非要跟着时，妈妈就会和街坊阿姨她们这么吓她，“棒子地里有大老虎，会把你这样的小孩啊呜一口吃了的。”伴随着她们那装得很狰狞的表情，还真是多次恐吓成功。
    齐遇就很害怕两边密得不透风的棒子地里会突然冲出来只大老虎，虽然她从没见过老虎，连图片也没见过，但这并不妨碍她把老虎这种东西想象得很可怕。齐遇心惊肉跳地走着，防备着老虎突然出现，半道碰上了一个收工晚的叔叔，那叔叔问了齐遇为啥往这儿跑，然后又告诉了她妈妈的所在，齐遇又继续向前走，果然妈妈是在那里干活。
    正走着，齐遇的心一下跳到嗓子眼儿，前方有个陌生男人出现，他骑着辆乡村里的人只要骑便都会骑的那种带大梁的自行车，其实这本没什么，问题是他的后车座上隐约有个木头箱子。齐遇的脑子登时嗡了一下，想起大人经常吓唬她的另外一句话，“有些人养大雕，把大雕放在自行车后座的箱子里，他们专门抓小孩子喂老雕。”
    天哪，这不就是她们平常说的那种人嘛，他那个箱子里，装的肯定就是老雕，那么，我会被这人抓去喂雕吗？想到这里，齐遇的心一下揪起来，本来见过那叔叔后才稍稍放下的心，现在又悬了起来，头发也都要扎煞起来了，同时，她投向那男人的目光也充满了警惕与敌意，男人有点莫名其妙地看着齐遇，当然，这莫名其妙的眼神在齐遇眼里自然理解成了另一种意思，他就是想来抓自己的！要不怎么一直盯着她？于是敌意更浓了，两手紧握成拳，随时准备战斗，虽然完全不是对手，但不妨碍齐遇要拼命的想法，哪怕咬他一口也是好的，总归不能束手就擒白便宜了他！
    短短的时间里，齐遇脑子里过了些乱七八糟，然而，骑车的男人终究与她只是擦肩而过，等了一会儿也没见那人返回，来个回马枪，齐遇看他远去，消失在视线中，这才吁了口气，庆幸自己幸免于难，又困惑那人为啥没抓自己，难道雕吃饱了？还是箱子里并没有装雕？他是去装雕的？
    哎呀，不管了，只要自己没事就好。怀着自己大难不死脱离困境的喜悦，齐遇走起来带劲多了，而往后的路上，她也没再碰到人，很快，她就来到妈妈劳作的地方，那块地方说起来还算有点与众不同，它与主路之间的连接处是一块像抛物线似的凹地，一看到这凹坑，齐遇的心顿时欢腾起来，终于到地方了，她下了凹坑，才一踏上那条笔直的土路，就远远看到了妈妈的身影。
    齐遇立马加快脚步，走到近前，面向妈妈，这才喊了声，妈妈正盘腿坐在地上，闻声抬起头，看到她，眼里流露出惊喜。齐遇则注意到这惊喜的目光出现之前那茫然掺和着淡淡哀伤的眼神，望着远方，充满了让人心痛的无助悲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以至孩子都来到身边也不曾注意。不过，年幼的齐遇并没多想，只不过这眼神还是深深烙进了她的记忆。妈妈正在啃大饼，问她怎么来了，吃饭了没，而后分了点饼给齐遇，娘俩一起吃了起来。那个下午，齐遇没再去上学，痛快地玩了一场，之后和妈妈一起步行回家。走在路上，时不常地就会有同样在附近地里劳动完的村人骑着车经过，他们高声说笑着，丝毫也不理睬这独自拎着农具往家赶的母女，在这些人里，齐遇看到了自己的姑姑和婶子，她们都骑着自行车，可以把铁锨锄头之类的农具绑在车上，轻松地带回家，为什么妈妈没有呢？爸爸怎么不给妈妈买辆自行车呢？不是说爸爸是村里数一数二挣钱多的人吗？
    齐遇也问过妈妈，妈妈说，爸爸每月给的钱都是寄给奶奶的，那笔钱齐遇妈并不经手，也没有说话做主的份儿，她也绝不好意思问奶奶要钱花，当然，要了奶奶也只会骂她，说她掉到钱眼里了，光想着花他儿子的血汗钱！所以，她手里可以支配的钱就只有自己养鸡卖蛋的那几个小钱，完全不经花，买自行车，做梦去吧。
    多年后，齐遇都对这事深有印象，以致她还做过这样的梦，梦中，她又回到了村里，和妈妈在这块地里，她玩，妈妈劳动，完事后她们回家，妈妈居然骑上了自行车，把她放在大梁上坐着，她们一路直冲下去，两旁的青纱账呼啸而过，好痛快啊！
    除夕夜到了，爷爷家包了很多饺子，姑姑婶子们都来帮忙，吃完后哥哥去外面放烟花，爷爷给他买了很多，烟花的种类很多，很少有家长给孩子买那么多烟花，因此，哥哥去放的时候很快招来不少半大孩子围观。
    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齐遇就被叫醒，村人拜年都很早，要抓紧准备，齐遇穿戴好，穿上新棉鞋，这棉鞋是二姑给她做的，红色的绒布面，用麻线一针一针缝起的底子，是几年前小时候穿的样式，齐遇试了一下，感觉还挺合适。到了堂屋等了一会儿，就见哥姐也穿戴好出来了，都穿着几天前奶奶在集上给买的新棉袄新裤子。
    正吃着饭，姑姑婶子叔叔他们来了，大家寒暄了一阵，饭毕，长辈们给孩子们发压岁钱，虽然只有五块，但孩子们还是很高兴，发钱的时候，他们就都不客气地围着，见钱眼开地盯着那长辈，专注着她的一举一动，看她们从兜里掏出一个叠起的手绢，慢慢打开，露出里面的票子，噗，手指伸到嘴边接过喷出的口水，点出票子，挨个分发，接到票子的孩子便都喜滋滋的，商量着用这钱买啥吃的玩的，一旁的大人便都笑起来。
    家里爷爷奶奶留守，伺候着有人来，齐遇他们就跟着爸妈各处拜年，齐遇很喜欢拜年的气氛，村里的主道上，一片红的白的碎纸屑，厚厚的一层，空气里也尽是硝烟的味道，不知怎么的，齐遇竟觉得还怪好闻的，那都是昨晚今早各家各户放鞭炮的成果，间或一些烟花筒子火药灰。齐遇每到一家，那家的主人都非常热情地欢迎他们，尤其是女主人，每一个都是笑容灿烂，唤着她的小名，忙不迭地给她递各种吃的喝的，茶水，瓜子，长生果，糖果。齐遇谢过后，一边嗑着一边听大人们闲聊，然后起身准备去下一家拜年，而这时，往往有新来的拜年者到访，他们便也是借机离开，而离开时，女主人又会再次热情地从桌上的吃食盘里抓起一捧捧瓜子长生果，在齐遇妈一再阻拦下，强烈坚持往齐遇的口袋里塞，直塞到口袋简直要被撑爆，再也塞不进一颗还会掉出来几颗为止。
    齐遇对此很满足，也很快乐，不是因为人家给她满满当当的零食，这些零食她其实并不稀罕，她贪图那份热情，并且，在那份热情里，体会到了一份与以往不同的美妙感觉，以往在自己家，自己总是被忽视甚至漠视的那个，除了妈妈，好像谁也不想搭理她，更不会关照她，可在这些婶子这里，她不再被忽视，反倒成了三个孩子里最受重视喜欢的那个，她们还夸她长得俊俏，成绩好，性格也好，将来肯定有出息。这话，哪个孩子听了不开心哪，何况，齐遇很有自知之明地认为，这些夸奖的话，人家都没说错啊。
    第16章 大年初二
    大年初二的习俗是闺女回娘家，齐遇便跟着爸妈全家一起出动去了姥爷家。
    姥爷家离得不算太远，不到一小时就到了，一路上，齐遇边走边回忆，慢慢觉得这路也是越发熟悉，当年，妈妈带着她去姥爷家时就走得这路，有时带她去赶集也会走这条路，路的两边是庄稼，现在当然已是一派萧条，能看到裸露的大地。
    几年不见，姥爷家也换了新居，窗明几净，墙壁刮了瓷，摸着滑溜溜的，天花板都是雕花的很美观，地上还铺了浅黄色的大理石砖，家具也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齐遇觉得姥爷家比爷爷家豪多了。人也多，有两个舅舅两个姨，再加上两个舅妈两个姨父，还有数个表兄弟表姐妹们，再加上姥爷姥姥和齐遇一家子，居然坐两桌子还有点挤。
    齐遇很快发现，姥爷家里的人还普遍比爷爷家的穿戴得更时髦体面，也难怪，亲戚们混得都挺不错，大舅舅在县里的地税局上班，舅妈是中学老师，小舅舅自办预制板厂，年入丰厚，大姨在县医院当妇科大夫，姨父则是同医院的外科大夫，听说还是院里有名的一把刀，红包能收得手软，小姨中专毕业后留在了省城一家当红大国企，家也安在了那里，找的也是当地人，和她一样，工作体面收入很不错。
    发红包的环节到了，亲戚们果然出手大方，上来就给每个孩子一人十张大团结的压岁钱，当老板的小舅舅更是豪气，一人愣是给了三百，客厅里顿时响起孩子们的欢呼声。妈妈觉得太多，要阻止，大舅舅发话了，孩子们这么多年头一次回来，给多些是应该的，以往我们可不给这么多，这几个孩子，也是沾了他们的光，你要拒绝，孩子们头一个就不答应，当面不说什么，背地里就要抱怨你这个当姑当姨的了。
    本来齐遇还觉得坐在这里有点尴尬，大红包一来，立马兴奋了，这可比从爷爷家得到的多多了，感觉自己一下成了小富婆，发了笔横财，心里盘算起怎么花这笔钱来。
    酒席上来了，是从镇上最好的餐馆叫的，席间，大家时不时举杯畅饮，说得热火朝天。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小舅舅提议要敬齐遇妈一杯，“我们家之所以能有今天，也多亏了二姐，要不是她下了学在家里操持家务，忙了地里的忙家里的，我们哪能安心上学？不上学，哪有今天？二姐当初也是念过书的，上学的时候成绩挺好，尤其是数学，十回有八回能考一百，老师都看好她，说她将来能考上大学，可是家里人口多，穷得很，长辈又身体不好，爷爷还瘫痪在床，爹妈想让至少两个孩子下学帮着照顾家里，可谁想啊？后来还是二姐主动提出自己下学，保证自己能干两个人的活，不需要另外一个兄弟姐妹下学回家，有她一个人就够了，这样，我们才能照旧念书，才能考中专的考中专，上大学的上大学。现在，我们都有出息了，都混得不错，这里可有二姐很大的功劳。我是真心觉得愧对二姐，那么多兄弟姐妹，只有她文化程度最低，不像我们，有文化有知识，要么自己开厂挣钱要么有体面工作收入稳定旱涝保收，将来退休了也有退休金，根本不用愁养老的问题，想想这也都是拿二姐的前程换来的，我心里就不是滋味，我们对不起二姐啊，敬你一杯，二姐!”
    大家纷纷举杯，齐遇妈眼眶都红了，“应该的应该的，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对不住的，有你们这句话，我那时再辛苦也值。你们也不用愧疚，谁让我那时最合适呢，反正学也只念了不到三年，你们呢，要么已经升了学，要么就年纪太小，下学不再念都太可惜了，比我可惜得多，大姐那时再过几年就能毕业分配工作了，年纪最小的就算回家连半个劳力也顶不了，那不是两头耽误？我一看，还真是我最合适，书读得少，下来了也不可惜，年纪也不小，都快顶上一个整劳力了，再说打小干活也已经干习惯了，这样挺好，挺好的。”
    小姨听齐遇妈这样说，也感慨道，“我有时觉得二姐挺倒霉的，记得小时候爹和爷爷奶奶对二姐都不太待见，因为娘生二姐时难产，大姐是爹娘结婚后三年才出生的，虽然是闺女，可却是盼了三年的头生孩子，爷爷奶奶还是高兴的，就挺宠的。结果一年后生了二姐还是闺女，他们就不太乐意，后来过了快三年才又生的，爷爷奶奶还怀疑是因为生二姐难产弄得娘不好再怀孕了，一直担心咱家会断香火，而且，二姐出生那年爷爷又偏瘫。所以，那时长辈们对二姐都不太好，看她不顺眼，还老骂她是灾星扫把星，才几岁就开始干活，干不好干慢了还挨骂挨打的，都快十岁了才上小学，就算上学也不轻松，不能耽误干家务，早上都要摊了足够的煎饼才能去学校，摊不完爷爷都不让走，所以经常迟到，放学一回家也是先干活，几乎没工夫看书，作业也是见缝插针地做，爹看见了还常骂她偷懒，二姐觉得委屈一哭，爹骂得更凶，就是这样二姐也没上几年就被迫辍学了。记得二姐老师还上咱家来找爹娘说，让二姐继续学业，哪怕不上大学过几年考中专呢，一出来就能吃公家粮了，不上学实在太可惜，非要让一个孩子下学的话，也不能让二姐下。可爷爷和爹都不乐意，爹说不让她下让谁下？老大已经在读中专了，大儿子再过两年也要考中专，下学那才可惜，小儿子就算回来也没用，再说哪有让男孩子留在家干家务的？小女儿更小，而且也不会干家务，还有，下学也是她自愿的，谁也没逼她。老师走了后，我看到灶房里二姐在默默烧饭，眼睛肿得跟什么似的。唉，我们呢，要么是头生的金贵，要么是最小的，要么就是让老一辈重视的男孩，所以长辈瞧着我们都喜欢，也不让我们干活，成天除了上学就是玩，不论家里的还是地里的，都没出过什么力，现在我们有学上的都有了好工作，你文化浅，也没工作，结婚后只能下地劳动，后来进了城也不过是干临时工，现在自己开面包坊收入不错，可比起我们还是太辛苦了，别人是结了婚才成了家庭主妇，二姐是三四岁起就当起了家庭主妇，二姐，其实这个家里，上上下下，我们谁都对不起你呀……”
    这话显然勾起齐遇妈痛苦的回忆，她鼻子一酸，泪下来了，齐遇一见，赶忙掏出手绢递过去，喜庆日子不好哭得太厉害，再说还有爸妈在跟前呢，齐遇妈使劲擦了擦眼，内心不知怎么劝的自己，这才算把泪憋了回去。
    齐遇第一次知道这些往事，她心疼地看着妈妈，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妈妈如此追求公平，他们三个，不论男女，不论大小，有好吃的时候，都是被妈妈分成均等的三份，谁也不能多一点，谁也不能少一点，一碗水要端平之类的话也常被妈妈挂在嘴边。原来，妈妈小时候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在自己娘家遭受过这样的不公平对待，怪不得她老是责怪爸爸偏心眼，对自己不好呢。想想妈妈还总爱在饭桌上叫自己多吃好的，而自己却只顾着自己的感受，并不理解她的行为，有时妈还会使劲夹好菜到自己碗里，但那更是在赌气，吃进肚里，心里也是不舒服不痛快的。现在看看，妈在这丰盛的酒席上自己也是不怎么去夹那些好菜贵菜，别人劝一劝，她才夹一筷子，然后就把筷子放下了，一点不像舅舅姨妈他们，偶尔放下筷子也只是为了腾出手来干别的，倒个茶添个酒什么的。想必是因为妈妈成长阶段常年呆在家里，总受长辈嫌弃的缘故，少和同龄人打交道，大部分时间都是和那些大人在一起，耳濡目染的那些糟粕思想太多太根深蒂固了。以前妈妈就经常跟他们说在饭桌上要有礼数，不能一筷子接一筷子地夹菜，让人笑话，不能眼里只有好菜只吃好的，不能不管旁人，争着不足让着有余什么的。那时，听了妈妈说的这些话，自己还觉得好笑，在自己家吃饭，没必要像去生人家做客一样拘谨，有时也会暗自抱怨正是妈妈这样经常的耳提面命，润物细无声地影响了自己，才让自己放不开手脚，现在再一想，妈妈小时候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家里说了算的长辈都那么厌恶嫌弃她，她怎么敢像其他受宠的兄弟姐妹那样放得开呢？她怎么敢夹那些好菜好饭呢？以至结婚成家做了女主人，还是没怎么改变这样经年养成的习惯，潜意识里是怕被说闲话呀。
    而自己，其实不也和妈妈是一样的？从小就被奶奶爸爸嫌弃甚至憎恶，爷爷对自己虽然应该是喜欢的，可他又经常不在家，即使在，也是妻管严，或者说，他终究还是不会为了自己这个孙女去和他的老伴发生争执。不论是爷爷家还是自己家，奶奶和爸爸都是各自家里说了算的人，他们不喜欢自己，那自己就真的只能忍着了，齐遇突然发现自己很能理解妈妈了，在饭桌上自己就是这样，因为怕爸爸嫌弃自己，拿白眼瞪她，搞得自己对好吃的都是绕道走，轻易不夹一筷子，不好吃的倒是会使劲夹，可爸爸也不会因此夸自己，也不会因为哥姐只争抢好吃的，不喜欢的碰也不碰就责备怨怪他们只知道吃好的，反倒很欣赏似的。
    齐遇心里一酸，怪不得最近这些天，那些亲戚街坊见了自己，一阵热烈的夸赞后，总是会再来上一句，说自己不像哥姐那样放得开，到谁家都跟到自己家一样，给她什么她都不太好意思拿，到最后就说她很像她妈。而且说过这话后她们往往就都沉默不语了，表情还不再欢快反有点严肃沉重起来。之前自己还傻呵呵地以为她们是在说自己的模样长得跟妈妈很像，现在想来怕不是这样简单，她们更是在说自己和妈妈的命相似吧（那天一个和妈妈很要好的大婶见了妈妈后还很感慨地说，妈妈是个苦命人，不过现在总算是熬出头了什么的），一出生就是不受长辈待见的，妈妈的长辈因为她是难产出生，出生后爷爷就瘫痪了，就骂她是灾星，而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因为是女孩，一出生就被奶奶骂是口猪，还差点被送人，因为妈妈坚决反对才留了下来，后来又因为妈妈不同意再生做了绝育手术，奶奶想再要个孙子的愿望成了空，妈妈也就被奶奶彻底记恨上了，便总是看她娘俩不顺眼。自己和妈妈都是被嫌弃着长大的，被嫌弃着长大的人大概都像妈妈和自己这样吧，总是怕人说自己不好，总是小心翼翼顾虑重重，总是习惯看别人脸色行事，付出再多也不觉得怎样，不怕人得罪就怕得罪人。
    又想起订点心的风波来，在刚给了点心费后，爸爸又很快跟自己哭穷，想把掏出的点心钱再抠出来，自己没遂他的愿，还从此不再给他尝了，只和妈妈平分。那时，她很有赌气的意思，可是当自己吃得正开心的时候，冷不丁看到爸爸瞧她们娘俩时那厌恶不耐烦的目光，她心里还是会一下变得苦闷不堪，发狠般大口吞下点心，却再也品不出让人愉快的味道，有时就会赌气地走出家门，一扬手，剩下的点心就驾着她心中的那团怒火飞了出去，那时，是觉得自己卑微低贱的，也骂过自己怎么那么馋？好像把点心扔掉就能证明自己并不馋，并不在乎一样。那样胡思乱想着，眼泪就会不自觉地流下来。这个爸爸怎么这样，让女儿吃块点心都能吃得这样不痛快！后来，情况虽改变了不少，但一遇到不好的事，人还是很容易产生低落的情绪，伤心难过烦躁，也很容易想起从前那些不愉快的往事，以至情绪变得更糟，总要花一段时间才能说服自己走出来。
    这不是夹着尾巴生存吗？齐遇突然有点气，气那些嫌弃自己的人，更气自己，凭什么他们就能影响决定自己的思想行为？凭什么自己就一定要受这样的坏影响？自己干嘛要这样畏首畏尾缩头缩脚的？错的是他们又不是自己！该被嫌弃厌恶的人是他们才对！
    晚上，在爷爷家，大家围在一起边嗑瓜子边闲聊，没几句话，奶奶又忍不住夸起自己的大孙子来，“我孙子打小就聪明，全村和他一样大的孩子里，没一个比得过他的！这不，考上了大城市的重点中学，多了不起啊！将来一定能上重点大学，到时候奶奶脸上就更有光了，以后你大学毕业要是回咱这儿还不得至少弄个县长当当？哦不，留在那边当市长更好，哎呦，咱老齐家以后光宗耀祖可就全靠你了。”说着，她喜滋滋地看着齐遇的哥哥，她的宝贝大孙子，满目的慈祥喜爱，一副含在嘴里怕化了的表情，齐遇哥也是一脸得意。
    齐遇妈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这三个孩子里，其实现在还属齐遇学习最好，齐遇哥在小学时只是班里第一，齐遇是经常拿全校第一，她校长还说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她一定能考上最好的中学，比齐遇哥上的那所中学还要好呢。
    奶奶脸色明显暗了一暗，短暂的不悦过后，带着股酸溜溜的腔调开口了，“一个闺女家，成绩要那么好干嘛？有什么用啊，读得再好将来还不是要嫁人，好处都让外人得了，你还以为是什么好事啊？再说我也听说了，这孩子啊，尤其是女孩，小学时成绩再好也不中用，一到了初中，就不行了，数理化什么的可难了，她们学不来，这些还都是男孩子的强项，要不我孙子上初二了不还是班里第一嘛。你看着吧，齐遇上了初中肯定就不如现在成绩好了。”
    齐遇哥一见奶奶帮腔，也不满地反驳，“全校第一也没什么了不起，奶奶你知道吗，我上小学时那个学校一个年级才三个班，不到一百二十个人，拿全校第一那还不容易啊。我听说咱这儿的重点小学一个班将近八十个人，一个年级六个班，她要在这儿上学，还想拿全校第一？我看能拿全班第一都悬。”
    奶奶一听赶快附和，“就是就是，还是我大孙子聪明，你看咱上课也不用认真听讲，回家也不用复习，到时候临阵磨枪就能拿第一，这要是稍微用点功，全校第一那还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到手了？不是咱没能力考全校第一，是咱不稀罕，只要咱想，什么时候想拿第一就什么时候拿，是吧，乖孙子？”
    齐遇妈眉头一皱，正想再反驳些什么，齐遇爸开始和稀泥，“这有什么好争的，要我说，成绩好坏都一样，反正将来毕业都包分配，也不过是好单位坏单位的区别，可这区别也不大啊，反正到点就发工资，旱涝保收，同级别的也不过差个十块二十块的，有什么呀？依我的意思，将来能混碗饭吃，有工作干就挺好。咱小老百姓又不图什么大富大贵，咱也没那个命，大部分人一辈子不都是混个起来倒下？咱就随大流挺好的，还县长市长的，能给县长当个小跟班就已经是烧高香祖坟冒青烟了。”
    齐遇妈当即被转移了注意力，对丈夫的胸无大志毫无进取心的表现嗤之以鼻，自己不上进也就罢了，还老给孩子灌输这种没出息的论调，真是自己不争气也不想让孩子争气，阻挠孩子上进，这什么玩艺儿！于是不满地给了他个白眼，懒得再说话了，这娘俩，说话一个比一个气人，现在自己茶也不想喝了，已经气撑了。
    第17章 抽烟喝酒
    齐遇发现了一件让她尴尬的事儿，就是见了以前的发小、小伙伴，她居然有种别样的感受，想和人家亲近，却又做不到，也不知是什么心理，反正就是感觉再也玩不到一起了。想想以前和发小那么亲密，每天上学都结伴走，你上我家等我上你家等的，放学也是一起走，互相串门也是常有的事，在一起就总是说不完的话。可现在倒好，不过几年过去，她对曾经亲密无间的发小居然有了种生分的感觉，一有这种感觉，就觉得很愧对人家，想和人家走得亲近些，可事实上又感到浑身不自在，因为硬戳在一起，除了例行公事的客套话外，又觉得无话可说，往往对方说上一句，她答一句，然后就要陷入沉默，如此反复，这就很折腾人了。
    不过让她感到奇怪的是，虽然对发小的感觉变了，不再能玩到一起，却和以前不怎么在一起玩的玩到了一起，很有共同语言，真是让她不可思议，这人的感情，怎么会如此变化？她和发小之间又没有交恶，没理由变成现在这样，如果自己当初不进城，还继续留在老家，和发小会是怎样的关系？是还和从前一样亲密，还是会慢慢变得像现在觉得没话可说？齐遇认为这可真不好讲。
    这天上午，她出门后回了趟家，刚进家门，妈妈一见她就跟她说，小娟来找过你几趟了，叫你去她家坐坐，你快去吧。
    齐遇一听眉头就皱起来，很想拒绝，可妈妈一直在催她，还抱怨她几年不见就不和人家亲了，人家总想和她玩，她却总不搭理人家。齐遇被妈妈说得心生惭愧，觉得自己这样疏远人家实在很不像话，便硬了头皮转身去了发小家，想着说不定强扭扭还能回到从前呢。
    一进门，齐遇就受到发小全家热情的招待，齐遇有点腼腆地坐在沙发上，接受着发小一家人热烈的目光洗礼，很快，她就觉得如坐针毡，除了回答他们提出的问题，她实在觉得无话可说，不过，同样的，对方好像也是如此，双方的谈话只是在进行一问一答，答完后，再问什么却并不是马上就能想出来的，所以，齐遇一边沉默着等待下一个问题，一边想，这样交流还是发小她们更费脑子啊。不久，发小一家也一时想不出什么话题，双方都陷入沉默，空气中登时充满了尴尬的气氛，彼此都没了话语，齐遇心中生出暗喜，还好这尴尬并不是她一个人的，你看，我是一个人，想不出也就罢了，他们是好几个人，不也没话讲了嘛。不过这感觉也并不好，越觉枯燥越觉漫长，很快，在漫长的沉默中，她心里又生出莫名的伤感，为什么呀，以前她们不是挺好的朋友吗？那时简直是如胶似漆的相处模式，除了发小，齐遇简直是不想也没空搭理任何同龄人的，每天就只想和发小腻在一起，而且有说不完的话，玩不完的游戏，可现在呢，为什么会变得这样疏远？眼看着是强扭也扭不到一起了，她们的关系，真的已经是过去式了吗？
    齐遇觉得有些对不起发小，毕竟发小还是想和她重续前缘，并屡屡发出了热情的邀请，问题更多出在自己这里，她已经没了想和发小在一起玩的欲望，而且在第一次重逢后发现了这变化后，几乎连试图改变的心意也没有，只想听之任之，所以之后才常常对发小的邀约无动于衷，甚至内心还觉得小小的烦恼，然而，她却又顺其自然地和别人玩到一起，每天和对方形影不离的，这到底怎么回事，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齐遇百思不得其解。
    正愁眉苦脸地胡思乱想，发小妈妈又发出邀请，让她留下吃饭，她慌了，好想赶紧离开，发小妈妈却说已经和齐遇妈说过了，齐遇妈也同意了，这下齐遇都不好意思拒绝了，心下有点怨妈妈，怎么不经自己同意就擅自同意了呢？怎么自己就没有拒绝的勇气呢？明明那同意留下吃饭的决定并不是自己下的啊。
    齐遇更愁了，愁不知如何摆脱，正愁着，院里来了一个人，小云妈妈，一进门，见了齐遇开口就让齐遇去她家玩，说小云这些天来一直想找她玩，她却一直没空，现在亲戚都走完了，应该有空了吧，而且家里正包着饺子，现在差不多快包完了，等她们回去，过会儿就能吃上饺子了。然后又对小娟妈说，你看我们都快准备好了，就让齐遇先上我们家去吃，改天再来你这儿吧。
    小娟一家刚要张嘴反对，齐遇内心却松了口气，真是救星来了，忙开口接受了邀请，又对发小一家表达了歉意，说改日再来。说完就迅速起身跟着小云妈出了门。
    齐遇其实也挺想和小云见面好好聊聊的，小云，就是那个几年前被一伙熊孩子围着欺负，哭也不让她擦眼泪的女孩，回来后，同龄人中齐遇最想见的就是她，却一直没什么合适的机会，现在机会来了。
    村东头的一个小胡同里，齐遇看到了那扇熟悉的门，它和周围那些高门大户比起来，显得那么寒酸破旧，几年过去，村里几乎所有人家都翻盖了新房，只有寥寥几户人家还是住的老旧房屋，小云家就是其中之一，齐遇看看它的左邻右舍，心中暗叹，真是鸡立鹤群啊。
    走进低矮的堂屋，昏暗的屋子里，小云正站在桌前的案板边擀饺子皮，抬头见了她，有点羞涩地笑笑，“你快坐吧，就剩几个饺子了。”说完又低头忙活起来，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齐遇点点头，依言往旁边靠窗的凳上坐下，她看着小云，心里生出奇怪的滋味，有点难以言表，很快，饺子包好了，小云妈走过去接了下饺子的活，让女儿和齐遇说说话，一会儿饺子熟了喊她们来吃。小云解下围裙，洗了手，请齐遇到她的闺房聊天。
    来到低矮的东厢房，阳光照进来，竟然比堂屋还要明亮，东厢房不只是闺房，也是储藏室，墙边竖了不少铁锨锄头等农具，还有盛粮食的大缸，紧贴着北墙，是一张小床，床上的被褥叠放整齐，墙上贴满了各种奖状，三好学生的，优秀少先队员的，齐遇顺着看过去，发觉她每个学期都会获得奖状，。
    齐遇问，为什么不把奖状贴到堂屋里，很多人家只要孩子得了奖状，都会贴到堂屋正中央的墙上，客人一进来就能看到的，那样，总会收获好多夸赞，不只孩子，家长也会很有面子。那简直是最好的装饰品。
    小云羞涩地笑笑，“贴奖状不是为了让别人夸赞，不是长面子的工具，是给自己信心，督促自己不断努力的，所以，奖状我更想只给自己一人看，每次看到它们，我都会觉得受到了鼓舞，对将来也有了更多美好的期待。而且，奖状贴到这里，也省了墙围子了。”齐遇再一看，才明白过来，怪不得这奖状贴得这么低，自己刚才还有点纳闷，原来是当了墙围子使了。再一想，现在很多人都是拿布当墙围子，差点的就用大白纸，或者用淘换来的旧报纸糊在墙上，小云却用奖状，真是一物两用。
    想到这里，齐遇笑道，“哟，一举两得呀，还怪奢侈的呢，也就是你，奖状得的多，换别人，可能小学上下来都贴不了两张。拿它来糊墙，也就你这种得奖大户才舍得，也不用担心不够用，不过，你的想法还真是别具一格，挺好的，奖状确实不是用来炫耀的，那样才真是骄傲让人退步了呢。”小云好像得到了认可一样，很开心地低头又笑了。
    吃了一顿饱到撑的韭菜饺子，齐遇离开了小云的家，她不打算回爷爷家，想先去村头的堤堰上玩会儿消消食，她心里已经有了想法，将来一定要帮帮小云，她这么好的人，不该有那样凄凉的下场，齐遇想到那个关于小云的梦，就不禁打个寒战，尽管那只是个梦，但那梦总显得无比真实，而且还总有个声音告诉自己，那不是假的，是真真切切的现实存在。她又为自己居然能留下来吃了顿饭，还是吃到很饱的程度感到有点小意外，除了亲戚家，她几乎不会在别人家里吃饭，小时候自己帮小云赶跑了那几个无故欺负她的男孩后，小云带她去家中玩，当小云妈热情地递给她甜瓜时，她不假思索地就拒绝了，小云妈又要她留吃饭，面对母女俩人热情诚恳地邀请，她却再三拒绝，坚持回了家。当时走在回去的路上，自己还很得意呢，没有吃人家的东西，妈妈知道了一定表扬自己，回到家后，果然妈妈夸了她，说村里人都不富裕，日子过得都紧巴，到饭点就该赶紧回家，人家留你也不能真留，何况小云家还是村里有名的穷户，就更不能留了，你帮人家是应该的，不能仗着帮了别人就能理直气壮地接受人家的东西。
    想到这儿，不禁又想起差不多的一件事，一天中午，自己午休过后到叔叔家看小堂弟，一进门，就见婶子正抱着孩子哄，看到她，便脸向桌子一点，叫她吃西瓜，她向桌子看过去，上面摆着数叶切好的西瓜，绿皮红瓤乌黑的籽，看着就勾人食欲，她咽了下口水，最后还是忍住没过去吃。记得那时的感受跟拒绝小云妈让她吃甜瓜的感受完全不同，拒绝小云时自己心里是很放松高兴的，可拒绝婶子时却没有这样的情绪。从记事起，自己和叔叔一家就是住在一个家里，一家占三间房，共用一个院子，院里的一切也都是共用的，不过，说起来是一家人，还一个家住了好久，为什么会有吃了那西瓜就不太好的想法？真正亲的一家人，不用让，自己直接过去拿来吃好像才更合情理。
    唉，不想了，想这些没意思，齐遇开始看蚂蚁，正蹲着专注地看着地上忙忙碌碌的蚂蚁，突然，有个男孩跑了过来，见到自己，长吁口气，一副终于找到你了的表情，让齐遇赶紧回家，她奶奶找她有事。
    齐遇只得放弃观察蚂蚁，起身向家的方向走去，边走边纳闷，实在想不通，这奶奶找她会有什么事呢？
    进得家门，就见堂屋前的廊下，奶奶和爸爸正在那儿坐着闲聊，一见她来，两人脸上的笑容更盛，齐遇用困惑的表情询问自己突然被叫来的原因，爸爸高兴地说，你奶奶要给你压岁钱。他这话刚说完，旁边奶奶就立马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票子，目测是大团结，伸手递过来。
    这真是出乎齐遇的意料，她一时有点不知所措，都忘了去接。爸爸见她发愣，就提醒她赶快拿着。齐遇这才上前感激地接过那票子，向奶奶道了谢，然后小鸟一样地离开。来到僻静处，她张手好好看了一下，两张大团结，嘿，又发了笔小财，成年呆在一起也不好，给压岁钱就不会给得这么大方，看，这一向对自己抠门的奶奶这次也豪起来了，再想想前几天在姥姥家收到的款子，真是几年不回家，回家吃几年。
    晚上，临睡前，妈妈过来帮她整理床铺，齐遇一见妈妈的表情，总觉得她好像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果然，妈妈开口问她，“你奶奶今天给你压岁钱了吗？”齐遇有点纳闷，不知妈妈怎么知道的，便答，给了，妈妈又问给了多少，齐遇把钱数一说，妈妈脸上的笑容却凝固消失了，表情变得严肃，还带了些愤怒，齐遇忙问怎么回事，妈妈却说没什么，让她好好睡觉。
    隔天，齐遇和表妹一起玩，躲在表妹家的小北屋里，那屋子是表妹的卧室，桌上摆着供奉鬼神祖宗的供品，都是整鸡整鸭整鱼之类，柜子上还放了烟酒。两人玩了会儿牌，都是很简单的玩法，火车头，小毛驴之类，玩着玩着，齐遇的眼光落到了烟酒上，好奇心起，非常想来根烟抽抽，那些大人整天喷云吐雾的，看起来一副享受的模样，还经常说什么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想来抽烟定是项有趣的事，而且想起每次靠近爸爸时都会闻到一股浓重的烟味，那烟味，对齐遇来说倒是好闻的，至少，她并不觉得难闻，和烟味一样，她觉得汽油味也怪好闻的，于是按捺不住，便跟表妹提议抽烟玩。
    表妹立马表示赞同，两人便兴奋地爬起从柜子上摸了两根烟来，又从火柴盒里取了火柴，学着大人的样子，把烟叼在嘴里，左手抓着火柴盒，右手捏着火柴棍，照着那盒的侧边轻轻划下去，因为怕火烫着，没出意外，第一下竟然没着，只冒了点烟，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又换了一根，手一使劲，猛地划过去，嗤一声，火光燃起，赶紧把火朝烟头递去，奇怪，火都灭了，烟也没点着。这下，齐遇不解了，那些大人不都是这样点烟的吗？怎么他们一点就着，自己却不行呢？琢磨了一下，齐遇决定一试，在点的同时吸气，看情况如何，嘿，猜得挺准，这么点，成功了，烟着了。齐遇吸了一口，没来得及吐，咽了一点，马上咳嗽起来，感觉喉咙有点干，又吸了几口，觉得也没什么好玩，兴趣大减，便捻灭了烟。
    目光又转到酒瓶上，那些大老爷们几乎天天喝酒，喝下一口，就龇牙咧嘴地倒吸一口气，然后开始夹菜吃，好像不喝酒就吃不了多少菜，或者说觉得菜没有那么好吃一样。这酒到底是什么味呢？这样想着，便又蠢蠢欲动起来，又提议来点白酒，表妹又立马表示同意，二人还去柴房用碗盛了些炸丸子炸酥肉炸鱼之类的吃食，大人们喝酒都是要就着菜，不然干喝没意思，这些菜，可是现成的。大过年的，这类吃食是家家户户必备的年货，每家的灶房里都会摆着一脸盆一脸盆的，正月里讲究生米不下锅，走亲访友是正事，年前忙得要死，一过年三十就要闲下来，这些年货就让人们做饭时省了工夫，只需切几刀白菜豆腐，再摸点炸肉炸丸子往锅里一丢，出锅时撒点香菜蒜末即是一道美味，当然也可凉着吃，别有一番风味，不过，炸带鱼齐遇并不怎么喜欢吃凉的，觉得腥味更重，她喜欢热着吃，重回油锅再炸一遍，虽然感觉不如鲜炸的好，但总比凉的要口感好些，或者拿糖醋酱油加水焖一会儿，就有了别样一种味道。
    不过，喝白酒的感觉还不如抽烟，那口酒刚进嘴，齐遇就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刺激到了，幸亏喝的不多，可那一点咽进去，就感觉喉咙火烧火燎的，味道也没有期待中的美好，还很差劲，齐遇忍不住苦了脸，难怪那些身经百战的大人每次喝酒时都要挂一脸痛苦表情，龇牙咧嘴直皱眉头呢。一抬头，表妹好一副痛苦不堪的表情，她忙招呼表妹吃块酥肉压压，边吃边想，怪不得那帮大人每次喝下一口酒时都要夹筷菜吃，干喝还真是受不了。可是，这么难喝的酒，为什么这伙人还要坚持喝呢？齐遇有点想不通，可她却知道，自己是不会再对烟酒抱什么哪怕一丁点美好的幻想了。
    想起以前曾和邻居姐姐玩过的喝醋游戏，邻居姐姐说喝醋后会让人控制不住流口水，于是几人一起好奇地试验，各自从家里拿出醋瓶，仰头就是一大口，然后迅速低下头，张开嘴巴，很快，口水真的流了出来，一滴一滴地直往下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们还一起洗头玩，在两家中间的石板上放上脸盆，倒入温水，然后齐齐弯腰拿香皂洗头，洗完后又一起梳头，边梳边说笑，想来，这都是小孩子才乐意干的事，大人看来却是无聊得很，会觉得孩子幼稚，可是，也只有幼稚的孩子才更有能力体会到简单的快乐，那些大人太复杂了，简单的快乐已经满足不了他们复杂的需求，所以大人脸上的快乐总比孩子的少。
    第18章 踩狗屎运的奶奶
    玩够了，姐妹俩一起回奶奶家，可刚到家不久，表妹忽然发起烧来，浑身不舒服。奶奶见状，顿时急得不行，赶快打发表妹上床安歇，给她盖好被子，一会儿送来滚热的汤壶塞进被窝，一会儿端来碗红糖姜水，扶表妹坐起，一脸焦虑担忧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全部喝完，又扶她躺好，把被子掖得一丝不苟，一会儿又拿来一块浸湿的热毛巾小心地敷在表妹的额头上，全程伴着温柔体贴的絮语。
    齐遇静静地站在一边，呆呆地围观了奶奶照顾表妹的过程，不料，做完一切照顾工作的奶奶一转身，把脸对准了齐遇，齐遇与她四目相对，登时就惊呆了，原本对着表妹时还一脸无比慈爱心疼的奶奶，面对她时却秒变了脸色，变得横眉立目凶神恶煞起来。齐遇正被这充满怨毒的脸惊得一时脑子空白，耳边就响起冷言冷语，语气充满了责备愤怒，“她怎么会变成这样？”“你们出去时她不是还好好的吗？”“你都带她干什么了？”
    在这样的指责下，齐遇有点被暗示了，好像表妹突然变成这样病恹恹的，纯粹是她一手造成的，还是故意的。在这样的暗示下，她听到自己说出了这样的话，我跟表妹在她家小北屋里玩，我们抽了烟还喝了点酒……齐遇好像被审问的犯人一样，断断续续地就把自己和表妹玩的全过程都利落地抖了出来，没漏掉一个细节。然后，她就默默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好像等待审判的嫌疑人。现在，在她眼里，这个奶奶完全是另一个人，不再对她表现得温柔，却像个老巫婆，就像记忆深处的那个人一模一样，几年了，原来并未改变一丝一毫。
    脚步声响起，有人进来了，是爸爸。爸爸见此情形，问怎么回事，奶奶哼了一声，“你的好闺女，你看她干的好事！拉着她妹妹又是喝酒又是抽烟的，把她妹妹都整病了。真是，我还以为她有多懂事呢，念了这么多年书都白念了，还都说她聪明，聪明什么？！”爸爸一听，立即对她黑起了一张脸，“你怎么回事？一个女孩子，小小年纪怎么能干出这种事？还拉上你妹妹，把她害成这样！她要是有个好歹，我看你怎么办？怎么跟你二姑交待！”
    齐遇有点委屈，为自己辩解，“我就喝了一口，妹妹其实没喝，刚进嘴就吐出来了。”话音刚落，就听奶奶一声冷哼，“吐出来了？能吐干净吗？肯定咽下去一些了。”爸爸好像也并不愿相信，批评她狡辩不肯认错，“这吐出来了都这样子，要全喝进去还了得？这么大了一点事也不懂！这么多年三好生白当了！也不知你们老师怎么选上你的。”
    老巫婆站在一旁继续帮腔数落她，诉说她的不是。齐遇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终于忍不住拔腿就走，冲出院门，跑到村口的大堤上对着一望无边的褐色土地生闷气，越想越觉得难受，心里对奶奶和爸爸也有了新看法。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耳边有人叫自己，一回头，是妈妈。妈妈找她回家吃饭，问她怎么这么晚了跑这儿挨冻，再不回去，晚饭都没了。又问她到底为什么奶奶爸爸说她。齐遇便把委屈说了出来，“我也不知道妹妹为什么突然就害病不舒服，她的酒刚进口就全吐出来了，她还漱了口，烟也就是吸了两口，我烟抽得比她多，酒也进了肚，可到现在我一点事都没有，我不觉得是我造成的，可他们就认为是我故意把她害成这样，你不知道奶奶指责我时的样子，就像看仇人一样，我都吓得打哆嗦了。爸爸光听一面之词，也一口咬定是我弄得妹妹发烧的，还说我三好生白当了。”
    妈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你奶奶还是那么讨厌你，你爸这个混账也是，她娘俩都不是东西，你是他们的亲闺女亲孙女，他们却从不拿正眼看你。不就是嫌你是女孩，嫌你多余吗？”齐遇隐隐觉得这是个得知更多真相的机会，忙追问，妈妈正在气头上，脱口而出曾经的不堪经历，原来，当年迷信的奶奶觉得头生女儿二胎是男孩，那第三胎一定是闺女，第四胎才是男孩，于是，要求妈妈把怀的第三胎打掉，直接生四胎，结果却生出了她，奶奶一见就火了，大骂她是个丧门星，说，说不定第三胎不打掉的话，那出生的一定会是男孩。
    奶奶不只对她不满意，对齐遇妈也相当有怨言，怎么别人能按这规律生下男娃，你就不行？为表示自己的愤怒不满，她对正坐月子的齐遇妈不闻不问，大冬天，连口热水都不给她端，明明自己院里就有压水机，可她偏不让齐遇妈从那儿取水，齐遇妈得去别人家挑水烧饭，还要照顾刚出生的齐遇，而那个允许她取水的人家也遭到了齐遇奶奶的谩骂。
    后来，又赶上计划生育，齐遇妈响应政府号召，与志同道合者相约一道做了绝育手术，奶奶知道后，火冒三丈，骂她这么大的事竟然敢自作主张，不与她这当婆婆的请求，眼里没有长辈毫无孝心，说她这分明是想给老齐家绝后，心肠歹毒，因为一个男孩怎么够呢？万一出意外了不就真绝后了？打那以后，看她娘俩更是不顺眼，厌恶到了极点。
    齐遇听了觉得纳闷，也不怨她纳闷，奶奶对自己很不好对哥哥却好得不行，可你据此说这奶奶是重男轻女吧，也不对，她对叔叔家的两个堂弟就很不待见，对自己的姐姐却又很不错，同时，对几个姑姑家的表妹更是视为掌上明珠，实在有点不可思议。而且，重男轻女是传统，奶奶看孙子女也是传统，可自己这个奶奶却只看了哥姐，对自己和堂弟却连一眼都不想多看，自己是她不受重视的女孩也就罢了，可堂弟呢？那可是她一直想要的传宗接代的宝贝，怎么一进她的大门她就要大发雷霆破口大骂，硬是把堂弟们都赶出去，简直一口水的光都不想让堂弟占了。对孙子这样，对外孙却是另一番模样，宠得不行，四个表妹表弟都是她带大的，没上学那几年吃住都在奶奶家，早上送来晚上接走，奶奶好吃好喝招待着，陪吃□□陪玩，这里就好像幼儿园，当然是倒贴的，几个弟弟妹妹都恨不得长在这里了，而他们自己家，倒更像是个睡觉的旅店。
    回去的路上，妈妈想起件事，脸色阴沉得不行，齐遇问怎么回事，妈妈冷哼一声，问了两遍，妈妈这才道出缘由，齐遇便又知道了让她不舒服的事，原来，压岁钱奶奶早就给了其他人，当然是背着齐遇的，她只给了表妹表弟和哥姐，哥姐因为多年离家，给得多些，一人五十，妈妈偶尔知道后，很生气，对爸爸数落了一通，不巧被爷爷知道了，爸爸本不觉得怎样，但爷爷很不高兴，因为当初他是连齐遇的那一份也给了奶奶的，本想让当奶奶的给孩子们，让她受了这个情，不想却被克扣，没给齐遇，却是分给了几个外孙。爷爷发了火，指责奶奶不该这么做，太过分了。于是，爷爷又掏钱给奶奶，让她弥补回来。本来以为她能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可没想到，这奶奶又克扣了三十，也不知那被扣下的三十又给了哪个她疼爱的孙子外孙。
    听妈妈这么一说，齐遇真不知说啥好了，只觉得失望极了，又想到自己曾经扪心自问过的问题，自己长得俊俏，学习不错，品质也没啥大毛病，哪个阿姨叔叔见了都夸她懂事勤快不让人操心，都说要有她这么个女儿就好了，有几个还常说要收她当干女儿，外人都这么喜欢她，可为什么亲奶奶亲爸爸就这么嫌恶自己？现在她算是确定了原因，某个人喜不喜欢你，真和你自身什么样没啥关系，无关你的性别长相智商人品成绩什么的，更在于他们自身，他们要是讨厌你，你就是块美玉也没用，他们要是喜欢你，你就是块烂布头也没关系，他们照样拿你当宝贝！所以自己不讨他们喜欢，那根本不是自己的问题，是他们的问题，而他们的问题还是很大的。
    齐遇觉得奶奶这个人真是伪装得很好，先前还认为好几年过去了，她也许应该已经改变了对自己的态度，而这些天相处下来，她觉得奶奶对自己也不再像过去那样冷冷的凶凶的，变得眉目和善，她还打算对她不给自己买衣服的事不再计较，给她找理由，兴许是没看到合适的吧，也怪自己小心眼，不就是件衣服吗，干嘛那么在乎。不料，表妹的这场病却一把利刃，划开了她佩戴多日的面具，暴露了真面目，原来，她还是以前那个奶奶，对自己厌之入骨，也许是恨之入骨吧，这种感觉，居然隔了好几年都没有改变，齐遇顿时觉得奶奶也怪让人佩服的，这也太能坚持了，真是初心不改。又觉得自己实在做不来奶奶这样的人，如果自己将来有个孙女孙子什么的，自己应该不会讨厌他们，就算万一真的讨厌，也不会做到对他凶神恶煞故意对他不好，不喜欢，远离就是了，不见就是了，就算偶尔见一回，面子工夫做一做也是可以接受的。可这奶奶，还真不是一般人，表面工夫都不愿做，完全不顾及别人怎么想，做人太自由，随心所欲的，亲孙子孙女的，只要自己喜欢，就溺爱，不喜欢，就虐待，她不只是个恶婆婆，也是恶奶奶。齐遇有点气愤地想，奶奶她应该会长寿的，因为祸害一千年。
    这样想着，就听妈妈气呼呼地说，“她只给你二十，太不像话了，都被你爷爷发现了还这样，她既然这样不待见咱，咱也不稀罕她给的钱，你从小她就讨厌你，从来不看你，我下地干活，没法子只好把你托付给她，可到晚上回来，才发现你在懒老婆里坐着睡着了都没人管，我把你抱起来才看到你身上沾满了屎尿，也不知道啥时候拉的尿的，可她这个奶奶一整个白天都不肯给你清理一下，就让你在屎尿堆里坐那么久。她看她外孙女外孙子的时候怎么不这样？一个个的都可干净着呢！那以后我下地就再也不把你往她那儿送了，就算一样的结果，也比呆在她那里舒心，最起码没人会故意吓唬你，不那么气人，真是的，你那么点小娃娃，她这个当奶奶的怎么就好意思动不动就吼你骂你，她以为她不说你也不会说我就不知道了？可惜外人也有知道的，就有告诉我的，说亲眼见你无缘无故被她吼得哭闹不止，她还使劲推你坐的那个懒老婆，撞到门上墙上的，把你吓得哭得更厉害，她就骂你更厉害。这个老不死的玩艺！咋还不死呢？死了也是为民除害，哼，对咱来说她就是块害，对有的人就是个宝，他们是巴不得她能长命百岁地活着吧。什么只想要男孩，都是放屁！对你叔的两个儿子她怎么就不跟宠那几个外孙一样的去宠呢，见了就骂不让进门，天底下有这么当奶奶的吗？太不公平了！”
    停了一会儿，又说，回去我就把她给你的钱甩到她脸上，咱不稀罕她给的，到时候妈再另外给你，比她给的多好几倍。齐遇忙道，“别这样啊，还给她不便宜她了，再说那其实是我爷爷给我的，只不过是借了她的手而已。而且让外人知道了也不好，显得咱们也不懂事计较了，可能还会被人说成是傻子，白给的钱都不要，就为了面子吗？妈，你也别说什么人为一口气佛为一柱香了，这事我不生气，我还高兴呢，可算是看到了她的真面目，也就不会再对她抱有不该有的期待，不会再想长大了要孝敬她对她好，那样一直蒙在鼓里才倒霉，到时候你孝敬她越多不就越吃亏吗？在她眼里你就是个容易耍的猴，嗯，所以就装不知道，也不是，只要让爷爷知道就行，让爷爷也再认清一下，长长见识，我觉得这样的奶奶还是挺少见的，这样就挺好了。对了，妈，她对咱这么不好你为什么一直不公开反抗她呢？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革命嘛。”
    妈妈笑了，接着又长叹一声，“还不是怕人笑话，婆婆对你不好你就顶撞，知道的明白怎么回事，不知道的得说你是个恶媳妇，其实就算知道又怎样，看到你受委屈又怎样，有人还是会觉得你不对，他们会说毕竟那是婆婆是长辈，天下没有不是的长辈嘛，婆婆怎么说你就得怎么听，哪管什么对错。你姥姥那时候也常讲，吃不得屈做不得媳妇。做媳妇就是这样，不受婆婆气的几乎没有。我要真和你奶奶打起来，传出去你姥爷他们也没面子的，闺女和婆婆打，好听啊，得让人说你姥爷姥姥不会教孩子。再说了，咱庄里你奶奶的亲戚也太多了，闺女儿子弟弟妹妹的，一大帮人挤在一个庄里，我要真和她打，那些人不得帮着她打我骂我呀？我一个人打得过他们吗？”
    齐遇赞道，“好汉就要吃得眼前亏，能忍一时之气才能做成大事，小不忍则乱大谋，妈还是你看得明白。还有啊，我觉得其实用不着那伙人来帮她，就是我奶奶一个人，你也不是她的对手，她长得人高马大的，比你高大半个头呢。你这么小巧玲珑瘦弱不堪，怎么能干得过她？”
    妈妈气笑了，“你还真会替她说话，我怎么就小巧玲珑了？你妈我也有劲着呢，真要豁出去了，我也未必打不过她。我也想跟有的媳妇似的，婆婆故意找茬闹事，媳妇也就撒泼打滚地骂，可我做不到啊。”“没关系，就算打不过，不还有我吗，上阵母女兵，到时候咱俩一齐上，我不信加上我还干不过她，咱也不是要撒泼打滚，咱不能跟她似的当不讲理的泼妇，她不要脸咱还要脸呢。咱得讲出道理来，让理站在咱这一边，要是有来看热闹的帮忙的更好，你也不用说什么，我来说，我把她的真面目当众揭穿，最好让全村人都知道，看她是怎么一个恶婆婆恶奶奶的，是怎么偏心眼的，叫她丢人现眼去。”
    妈妈忍不住脸上笑开了花，娘俩这么一番说道，脑补了一下那让人酣畅淋漓的场面，都觉得心情顺畅了好多。
    齐遇看着妈妈笑容灿烂的脸，还是决定把那件事藏在心底不让妈妈知道，其实，之所以和表妹玩，也是因为奶奶一再地劝说，奶奶总是让齐遇带着表妹玩，说表妹喜欢跟她一起，肥水不流外人田，把自己表妹晾在一边，偏要和外人整天腻在一起，不像话呀。真是的，不想和表妹玩，要挨数落，和她们一起玩罢，更有机会被骂了。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因为不肯和表妹玩，还被奶奶打了呢，齐遇摸摸自己眉头上的疤，听说就是奶奶把自己推倒磕在门槛上留下的。
    第二天，趁着奶奶走亲戚的工夫，爷爷把齐遇叫到身边，问她昨晚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一家人都怪怪的，齐遇还好像哭过，问了齐遇妈，她说自己也问过齐遇，但齐遇一直不肯讲。齐遇低头不语，在爷爷的再三催促下，她终于开口了，把经过讲了一遍，“我以前还觉得奶奶对我的态度变好了，不像从前总是找茬凶我骂我对我没一点好脸色，可表妹突然发烧这事让我觉得她还跟从前一样，尽管表面上不再凶我，可骨子里还是讨厌我嫌弃我，一点没变。爸爸也觉得我不对，他也嫌弃我，爷爷，我不觉得表妹发烧是我造成的，可他们却都觉得那是我的错，都在责怪我，数落我，说我的不是。我就觉得挺委屈的。”
    “爷爷，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这样讨厌我，我走的时候奶奶只给哥姐买东西不给我买，前些天回来后也只给他们买衣服还是不给我买，我心里就挺不舒服的，我不是贪图那些东西，我就是觉得心里难受，我也不比哥姐他们差，我还觉得我比他们强，可奶奶怎么就这么不待见我？都是奶奶的孙子孙女，为什么要这样区别对待？我还记得在老家时有次你回来探家，我看到你回来可高兴了，扑到你身上，你也挺高兴，把我抱到腿上坐着，可刚说了几句，奶奶她就黑着脸从里屋出来了，骂我不懂事不知道让你休息，让我自己玩去，我那时可害怕了，虽然你拦着说没事，可我还是跑出去自己玩了。我现在回忆起来，那次和你在一起真是很美好的天伦之乐，都可以说是唯一的，因为爸爸妈妈都没给过我这样的记忆，可惜这唯一的美好都被奶奶打断了。我觉得如果是表妹的话，奶奶巴不得你抱着她玩呢。”
    “我不到六岁，奶奶就叫我给堂弟洗带了屎的尿布，我不洗，我也不会洗啊，她就骂我。我不和表妹她们玩，和村里其他小朋友玩，她也骂我，骂我胳膊肘往外拐，不和一家人玩倒和外人玩去。奶奶这样也就算了，爸爸也嫌弃我，去了以后看我也没好脸色，学校要订校服，订校服的钱都要拖到最后一天才给，哥姐的是一听说当天就给了的。他给姐姐零用钱却一分不给我，姐姐提什么要求他都答应，我提的要求再正当再必须，在他眼里也都是多余的。”
    齐遇越说越带劲，越说越投入，都把自己说哭了，一边抹泪一边继续讲，好容易倾诉完，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元递过去，“这是奶奶给的压岁钱，爷爷，我不想要，她既然不是真心想给，我留下它也没意思，花着也觉得别扭。爷爷，你替我还给她吧。”
    爷爷盯着那两张大团结，有点愣神，脸色也更不好看了，各种难过失望震惊郁闷气愤的表情在脸上交替闪过，末了，他接过那两张票子，转身走向床头，在铺盖底下摸索了一阵，再次走到齐遇面前，把一叠更厚的票子递了过去，见齐遇没动，爷爷说，“拿着，这是爷爷给你的压岁钱。”齐遇还是没动窝，一脸惶恐，“爷爷，这钱太多了，要是奶奶哥姐表弟他们知道了不好，会说你偏心的。”爷爷哼了一声，“这个家我是顶梁柱，我挣的钱，我想咋花就咋花，想给哪个孩子就给哪个孩子，想给谁多少就给谁多少，谁也管不着！再说，我这也不是偏心，是你奶奶太偏心了。孩子，这么多年我长期在外，家里的事都归你奶奶管，我也从不过问什么，也就不太知道你在她这里原来吃了这么多苦，爷爷给你这笔压岁钱也算是一点弥补，你放心，以后我不会让这种事继续下去的，你能原谅她不记恨她吗？”
    齐遇一愣，迅速回神，停了片刻答道，“爷爷，因为你，我也会原谅她的，我不想看到你因为这事为难生气。” 爷爷听了非常欣慰，果然是年年得三好生的孩子，觉悟就是高。唉，话说都是三好生，怎么还是有那么多差距呢。
    他在那里感慨万千，这边齐遇垂下头，心中暗想，我才不会原谅她呢，她不值得原谅，她也不稀罕我的原谅，我的原谅在她那里只会被视如无物，这么宝贵的东西，不能浪费在不值当的人身上。如果她将来真心悔过，那另当别论，可眼下看来基本是没戏的。又感叹爷爷对奶奶还是很有感情的，奶奶这人还真不是一般的幸运，还没结婚呢未来婆婆就驾鹤西去了，没有恶婆婆的刁难欺凌，这可是几千年来多少女性面对婚姻时梦寐以求的美好憧憬，可有几人能实现？她竟然就是那寥寥无几的幸运儿之一。而且，家中爷爷还是老小，两个哥哥都另立门户，三个姐姐也都外嫁，家中就剩一个公公，可公公也是吃公粮的，还在县里上班，一个月才回来一次，对她这个儿媳也是客气有加，爷爷也在外工作，也是一个月才回来呆几天，而且爷爷和老爷爷也不像村里别的老爷们，对家里的女人颐指气使动辄打骂，一家之主当得有模有样，也不是一到家就只知道坐在椅上喝茶抽烟，饭都要女人端到眼前一点家务也不肯干的甩手掌柜，都勤快着呢。哎，奶奶这人什么命呀，是老天瞎了眼？还是前几辈子总是在踩狗屎？
    第19章 暑假
    六年级的暑假到了，对于齐遇来说，这个暑假是非常快乐的，如愿以偿地，她考上了本市最好的中学，为自己争了口气，一下子，自信心再次得到了提升，自己本来就是优秀的嘛，哥姐从小就被人夸赞聪明，他们也没有考上最好的中学，这不直接证明了自己比他们还要聪明？想必老家的奶奶知道后会很不开心捶胸顿足地哀嚎吧，宠爱的大孙子没考上最好的学校，最厌恶的孙女却考上了，她得多气啊！要我我也气。一想到她老人家气得五官变形扭曲然而又无可奈何的模样，齐遇就更开心了，感觉自己做了件让仇者痛的事，真是大快人心。
    想起在老家时，奶奶和来家里玩的客人炫耀哥哥如何如何，总会这么说，“我孙子才是真聪明，他上课从不认真听，就喜欢看闲书，可写作业时只要翻下课本，很快就能把作业写完，又快又没一点错，写完了就是玩，总是临到考试了才把书拿出来看一遍，结果一考就是班里第一第二的，从没掉下第三名。不像有的人，成绩挺好，看着好像聪明，其实不过都是没日没夜努力的结果，要是不认真听课自己看课本那根本看不懂，这样的人能学习好全凭上课用心听下课认真复习，一点都不能懈怠，不好好复习就根本考不出好成绩，一不努力成绩就呼呼往下降。这种假聪明哪能和真聪明比呀，一个地上一个天上。”
    说到这里，奶奶还会意有所指地朝她看一眼，意思是我说的假聪明全凭努力挣来好成绩的人就是你。随后话峰一转， “我孙子没考上最好的中学不是他不聪明，是他不稀罕努力，就他那脑袋瓜子，只要稍微用点功，那重点中学还不是想上就能上的。”听的人脸上都挂着恭维的笑，连声说那是那是，这孩子打小我就看着不是一般的聪明，都不用老师讲，自己看看就会，哪像有的孩子，笨得跟啥似的，老师讲上好几遍都听不明白。奶奶很乐于听到这种话，听这些话时，她一脸的自豪得意，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绝顶聪明的大孙子是她自己生出来的。
    其实奶奶这话齐遇早听过不知多少遍了，和爸爸说的差不了多少，爸爸就很满意这个儿子，当老师家访告诉他你儿子上课不听讲总偷偷看闲书，要他这个做家长的多多管教一下时，爸爸嘴上是答应得好好的，表态一定要严加管教，可内心却是喜出望外，因为他从中看到了一个让他骄傲无比的点，儿子竟然如此聪明，这上课不听讲成天吊儿郎当地一考试就能轻松拿第一第二，那要是再稍稍用点功，不得轻松得全校第一呀。想到这里，做父亲的就控制不住地兴奋，儿子这样聪明，那自己脸上多有光啊，还能说明自己这个当爹的也是聪明的，于是沉浸在自己也很聪明的想象中上下浮沉，感到妙不可言。所以，他一点不在乎老师的善意提醒，只想着自己也不要求儿子非要考什么顶尖大学，照他这聪明样，上个重点那也是轻而易举，再不济，只要能上大学就行，何必追求什么最好？反正上了大学就会分配工作，有工作干就行，总不会混得很差，自己完全用不着担心他的出路啊。
    齐遇爸一向对儿女们没啥期待，就像他对自己也没啥期待一样，得过且过走一步算一步，是他奉行的人生哲理。他觉得混个起来倒下就是大多数人的常态，难道自己及自己这一窝孩子不在大多数人之列？只要以后有工作干有饭吃就行，而以孩子们当下的成绩，这个目标要实现还不是太轻松了？所以他一点压力都没有，也几乎从不督促他们要努力学习，更不会刻意去培养他们的什么好的学习习惯，爱怎样怎样，反正他自己都没有什么好的工作生活习惯，又怎么会指导孩子？是既没这方面的意识，也没这方面的能力。况且，他对儿女们的低期待没期待还有更深一层的原因，他是个不喜欢孩子的人，这个不喜欢他觉得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所以，当初三个孩子相继出生都没能得到他的喜爱，他其实看哪一个都觉得不顺眼，虽然那时一年只回家一次，可见了也亲不起来，还不如跟自己外甥们亲。他们要是乖乖的也还罢了，若是哭闹，不管什么原因，他都感到厌烦得很，他可没闲工夫去哄他们，便投以嫌恶的目光伴以严厉的训斥，搞得孩子们都怕他，见了他就躲，并不往跟前凑，对此他倒是挺高兴，不来麻烦他，这是多让人开心的事呀。
    后来发现大女儿越来越像他，模样像，性格像，对很多事的看法也出奇的像，甚至连属相都是一样，便渐渐喜欢起来，可对另两个孩子，尤其是老三齐遇，很多年了，就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他和自己母亲一样，从小就习惯了自做主张，工作后更是随心所欲，做事完全凭个人喜好，习惯成自然，从小到大都没怎么去考虑他人感受，对待儿女的态度也是如此，顺眼的就对他好，不顺眼的就想骂就骂各种冷暴力不在话下。对此，他并不会感到一丝愧疚与不安，毕竟这种为人处事的态度是从小就有的，他压根不会觉得过分啥的。而他和老婆的结合也并非自由恋爱，没有一见钟情，也没有日久生情，相看两不厌，走到一起完全是随波逐流的结果，到点了就结婚，而结婚了又怎么能不生孩子？千百年来不就是这样的吗？连古代的皇帝都要结婚生子。所以，他对于婚姻，完全不讲究，反正他从小目睹的一切都告诉他，结婚就是两个人凑在一起搭伙过日子，别说什么琴瑟和谐你恩我爱的，只要不成天吵嘴打架就已经挺好了。
    所以他对自己的婚姻谈不上满意不满意，他没见过很好的婚姻，见得多是凑合将就的，甚至是成天打架争吵，有这样的比较，在他眼里，他的婚姻就比老家那些同龄人老辈人的，要好得多，简直没几个人能赶得上他。他自认是多么开明民主，一点不大男子主义，到家就积极做家务，哪像他老家的那些大老爷们，下地回到家，就大爷似地往椅上一瘫，开始悠闲地抽烟喝茶，做家务？那哪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大老爷们应该干的？那不是叫人笑掉大牙？所以，他们在家都是甩手掌柜，就是要吃饭了，也不会自己去盛，扒完第一碗饭，豪迈地把空碗往桌上砰地一放，老婆自会赶紧起身给盛第二碗递过去，真是饭来张口，就差衣来伸手了。若是老婆抱怨，那就鞋底子伺候，甚至有人会主动挑衅找茬，然后见啥拿啥，操起擀面杖、铁锅之类当凶器，去殴打那“不听话”的老婆，有的人家，更会公婆丈夫齐上阵，合伙一起痛打那落水狗般的媳妇。
    和这些人一对比，齐遇爸自我感觉良好极了，觉得自己堪比模范丈夫的典型，难道不是吗？他一不打骂老婆，二还能主动做家务，也从不找茬挑起争端，然后借机释放多余的体力，体会称王称霸的爽快，这是多么难得呀，自己又是多少家乡女性向往的好对象？是的，他若做对比总是习惯和家乡人去对比，这样，才能得出自己是个优秀丈夫的美好结论，因此他从不愿参照他当下生活环境里的同龄人，周围人的一切在他眼里被视为无物、无用，丈夫和老婆牵手一起逛街，丈夫外出回来给妻子带了漂亮裙子当礼物，妻子过生日买个蛋糕做顿丰盛晚餐之类的现象，皆被他不屑一顾认为是多此一举。当老婆带着羡慕的语气讲述单位里大院里哪个丈夫对妻子有多体贴，雨天给老婆送伞，给老婆送好吃的，他都相当不满，把眉头使劲一皱，五官因气愤挪到变形，一下子面目难看起来。他恼怒地驳斥老婆，指责她不知足，嫌那些老婆口里的好丈夫都是吃饱了撑的，他才不会干这种没用的事！他还觉得老婆太贪心了，有吃有喝已经足够，我这个当丈夫的又这么勤快，根本不是甩手掌柜，你还有脸要求那么多？真是太不像话了。这要是在老家，准被男人一巴掌扇过去了。他还觉得老婆不知道感恩，要不是自己，她现在还在土里刨食，还是农业人口，哪有现在的轻松生活？上个厕所也没现在这么干净卫生啊。人哪，真是这山看着那山高，贪心不足蛇吞象。人家丈夫给送伞，接送上下班，出差带礼物？你也想？你也不想想自己配吗？你是年轻，还是漂亮？还是念过很多书？还是有份体面工作？哼，要啥没啥，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光想好事。来之前一直就是个老农民，小学都没读完，穿得土气，以为烫了头发就跟人家一样时髦了？也不照照镜子，就你这样的黄脸婆，还想当丈夫的宠着爱着？不自量力！
    对老婆如此，对孩子亦强不到哪里，老婆不是因为爱情而结合的，婚前就不太喜欢，孩子们自然也不是爱情的结晶，只是婚姻的必然产物，出生前也就不抱有强烈的渴望，出生后亦不会有强烈的喜悦满足，好像只是又增添了几样必备的家具。因此，他对孩子打心底里并没有多少爱意，甚至还觉得厌烦，以前自己一年回趟家厌烦的情绪还少些，现在团聚了，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一个屋檐下生活，便更烦了，以前自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好，多了好多事，又是做饭又是洗衣，劳动量猛增，哪有他一人时逍遥自在？那时虽然自己要付出比现在更多的体力，可他消耗的是活动量而非劳动量，是乐在其中主动的而非被迫无奈的，打篮球踢足球打乒乓球游泳什么的，那可都是自己喜欢的运动，那简直就是玩嘛，是纯粹消耗时间，玩得酣畅淋漓然后冲个澡再去食堂吃个饭，回来后好好地抽上几根烟，再美美得睡个觉，日子过得跟神仙似的。可现在呢，简直哪件事都不是自己喜欢做的，结婚，还真是没啥好处，要是没有他们，自己该有多轻松！
    当孩子日渐长大，呆在一起的时间变长，他多少也有些改变，能依着自己的想法对某个孩子好起来，开始看哪个孩子顺眼就对哪个孩子好，按自己根深蒂固的一些观念对孩子有了区别对待，还觉得非常自然。他偏心大女儿，头生孩子，也算是最必需的一个孩子，有了这个，他人生的目标，或者说做为一个人的目标，就可以说都完成了，结婚生子成家立业，都齐活了，没了人生遗憾，也没了生不出孩子的懊恼，那么再生，于他来说就真是多余了。三个孩子里，他最喜欢也只喜欢大女儿，因为在他内心深处，只有这个孩子不是多余的，而且这孩子和他各方面也最像，还是他亲娘喜欢的，大女儿也聪明，学习不用他操心，这是多皆大欢喜的事！他于是瞧大女儿哪儿都好，也乐意对她好。至于儿子，当时他对第二胎的出生期待就已经大大减弱，虽然是儿子，可他并不那么喜悦，孩子这种生物，不论男女，越少越好，而且他还觉得自己对儿子不重视，好像还特别能显出他的一个优良品性，那就是不重男轻女，重男轻女，这属于典型的糟粕观念，说出来总是不好听，显得自己老封建，这怎么行？那么对儿子的态度不优于对女儿的，不正能显出自己的高尚开明先进现代？
    后来到了小女儿这里，他彻底恼怒了，两个的数量对他来说已是勉勉强强的可以接受，再来一个实在是多余的可恶，所以他对小女儿的出生没有半点儿期待，知道后还特意写信让把这胎打掉，可老娘老婆都不听他的，隔着几千里地，他也没法管，于是，这个小女儿就在她父亲的百般厌恶嫌弃下降生了，一降生就毫无意外地迎来了奶奶和爸爸双重的讨厌，奶奶嫌她不是男孩，并因为她“霸占”了其他孙子的宝贵名额，由衷地憎恶她，爸爸则怪她多余，觉得她不该出生，所以总是看她哪都不顺眼，这娘俩看她，都戴了一副厚厚的有色眼镜，把她看得一无是处，尤其是奶奶，更恨不得她从这世上消失，好为她不能出生的男孙报仇，就算不消失，那也不能让她日子好过，她在老家生活时，奶奶就总会没事找事地骂她吓唬她，等她远离后，那也没关系，她早就对宝贝孙子潜移默化地传授了一套厌孙女心经，让孙子对这个妹妹也没什么好感，搞得哥哥看妹妹也跟看仇人一样，这样一来，即使是儿媳妇一家远在千里之外，也能保证自己痛恨的孙女绝没有什么好日子过。
    而且，为了让这种厌恶憎恨心理不会因远离，没了时常的耳提面命渐渐消失以致加强这种心理，在儿子一家时隔多年回来探亲时，借着这个不可多得的宝贵机会，她又对孙子巩固了一番，当然是在背地里的，通过与孙子的交谈打探，她很满意自己从前多年的说教，虽然她没有跟去，可孙子对他妈和妹妹的感情很淡，尤其是对妹妹，特别冷漠，内心很烦她们，日常的生活中，顶撞欺压是常态，知道这些后奶奶甚感欣慰，她想要的成果终究还是保住了，而且，非但没有因为远走他乡而逐渐弱化甚至消失，甚至比没去之前还让她开心。孙子就是聪明啊，人也大了，懂事了。老女人感慨着，起了再接再厉之心，又找些机会加深了一下这种不好的印象，好让孙子在欺压孙女顶撞儿媳妇方面继续努力。这效果还是挺明显的，从老家回去后不久的一天，齐遇妈在给齐遇洗头时，从外面回到家的哥哥一见，马上找出一把扇子，对着齐遇的头使劲扇了起来，那时天还是冷的，毕竟寒假刚过没几天，湿淋淋的头被那冷风一吹，让齐遇感觉不太舒服，她叫了起来，妈妈也开始责备儿子，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干。哥哥冷冷地回答，“奶奶说了，没有她的时候你对我可好了，有了她你眼里就只有她，没有我和姐姐，小时候你做了炸面果子只给她吃不给我吃，我讨厌她，我恨她！”
    那一刻，齐遇妈对婆婆的痛恨之情又上升到一个新高度，真是阴魂不散呀，气得开始对婆婆隔空大骂，又怪儿子不该信他奶奶的鬼话，然而这些并没什么用，婆婆远在千里之外，再难听的话，也伤不到她半点，怕是她知道了只会高兴得直哆嗦。而儿子呢，这样的话语显然只会对正处于逆反旺盛期的他起到反作用，他压根不愿相信，不肯相信。他只会在奶奶的教唆下，把自己在这个家里自以为感受到的种种委屈不甘都怪到齐遇头上，如果齐遇不出生，那家里只有他和姐姐得有多好？爸爸对自己也会比现在好很多，爸爸是因为讨厌齐遇，才没了心情对自己好的，奶奶都说了，爸爸之所以没当上更高的官全是因为齐遇，单位上就他仨孩子，这违背了计划生育，直接影响了爸爸的仕途，那如果爸爸能升职当的官大点，自己的日子也会更好过呀。更别说妈了，当妈的都是最疼爱那个最小的孩子，如果没有齐遇，自己就是最小的，又是男孩，那爸妈不得对自己最好啊。可是，所以，反正一切都是齐遇的错，看她高兴心里就不舒服。
    然而，面对这样暗涛汹涌的一团乱，齐遇爸却浑然不觉，其实只要他稍微仔细一点观察，就能感觉到，可惜他在这方面一向粗心得吓人，或者说，因为打心眼里不喜欢，自然没工夫没闲情去留意，做细致耐心的观察，也就导致这样的局面只能顺其自然地发展，越发展越恶劣，而他自己却能沉浸在自己设想的美好当中，全然不察还沾沾自喜。他压根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根本不拿孩子间争吵打架当回事，只觉得学习好就万事大吉了，其他根本不是事。因此，他只为儿子的绝顶聪明得意得不行飘飘然起来，对儿子偶尔还欺负妹妹的事不以为然，孩子嘛，打个架拌个嘴不是很正常吗？长大了还会打吗？自然不会了，所以现在管也没用，等他们大了自然就好了。非要操心的话，只操心学习就是，所以那天老师走后，见儿子进了家门，这个父亲只是轻描淡写地跟儿子说了老师家访的事，并脱口而出让他以后上课少看闲书，多用用功。他说得那么心不在焉毫不在意，甚至一脸的开怀，把得意都挂在脸上，儿子听了看了也就一目了然，把爸爸的话当了耳旁风，只是应付公事般答应了一声，爷俩的态度都相当敷衍。
    对于齐遇考上重点中的重点这件事，当爸的自然也是高兴的，眼见仨孩子在学业方面完全不用自己操心，还尽给自己长脸，怎么能不乐呢？想想吧，自己除了做三顿饭，当然，做的饭菜那也只能用敷衍了事来形容，只管饱不管好，因为他为人极将就，认为把时间精力用在饮食上实在是浪费之举，因此烧的饭菜，用儿子的话来形容就是，做的只是猪食，管够管饱而已，至于色香味，那是绝没有的，他的厨艺水平，很久以来仍停留在最低级阶段，把饭菜做熟上而已。因此，身为一个父亲，既不用操心孩子的学习，也不用花半点心思在饮食上，还用不着陪孩子带孩子出去玩，说起来实在是省心省力得很，这也让他慢慢觉得有仨孩子好像也没什么负担，放眼一看，竟比周围那些养一个两个孩子的同事邻居朋友们要轻松省劲许多，关键还省钱。你看那些做家长的，做个鱼还要那么多花样，来个花刀，先炸再炖，或者又煎又蒸的，最后出锅居然还要撒上什么葱花香菜，倒上香油，还要摆个造型啥的，甚至连盘子都是买的专门盛鱼用的，实在太啰嗦，哪像他这样直接丢进锅加水放盐煮煮省力省事省火？至于味道，讲究那么多干嘛？再说了，反正是肉，只要是肉，白水煮了加点盐味道就不会差！
    他们还给孩子买这买那，衣服鞋子每年都要买几回，零食也要天天买，每学期还要买新文具，你说这犯得着吗？还有玩具，能放满几箱子，那么多，玩什么的是呀，多浪费钱哪？还占地方！哪像他，仨孩子小时的玩具统共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一套积木，当然是最简易的那种，一个真正用边角料碎布自制的娃娃，真正意义上的“布”娃娃，一个皮球，自己扎的毽子，两个乒乓球拍和几个乒乓球（照墙上打就是了），这就是仨孩子全部的玩具家当了，这里面自己掏钱买的只有积木，想想这得省多少！而这些玩具，几乎天天都被孩子们把玩，一玩就是好几年，利用价值实在太高，这才是物有所值物超所值，那些有太多玩具的孩子，他们的玩具哪有这么高的使用率，基本不都当了摆设甚至压了箱底？那些邻居同事还陪孩子玩，切，有那闲工夫，不如躺床上睡觉，抽抽烟发会呆也比陪孩子玩强，你看，自己就用不着陪他们玩，那多耽误工夫，孩子嘛，野生野长才对，才锻炼人。
    这样一盘算，齐遇爸觉得自己挺明智，别看自己养着大院里最多的孩子，可自己花在孩子身上的钱，却还不及那些独生子女的一半，不，怕是连三分之一都赶不上，因为有些同事每个周末还要送孩子去少年宫学什么乐器舞蹈画画书法什么的，那毛笔宣纸舞蹈鞋小提琴什么的，还有车费，就又是一笔开支，想想都觉得不值，可他们还美其名曰培养孩子的兴趣爱好，兴趣爱好有啥好培养的？纯粹是有钱烧的。再说了，你孩子该有出息不用培养自然也会有，他天生是个窝囊废你花再多钱培养也白搭。还有，就算他画得好写得好弹得好跳得好，那又有什么用？对工作一点帮助也没有嘛，充其量就是个业余爱好，那不就是白糟塌钱嘛。咳，那些人家养孩子，哪有自己养得这样省心省力省钱？而且效果还不错，你看，我自己没有付出多少，两个大孩子就都考上了重点中学，那些花费父母很多财力精力的小孩，不是多数都没有考上重点只进了普通学校吗？看，现在最小的女儿居然还考上了本市最有名的中学，听说进了这所学校，只要不出意外，几年后基本都能上本科，上重点大学的不少，全国知名大学的也有好些，这样看来，自己更不用操心了。这样想想就高兴，养孩子真是太省劲了，也更加证明了自己观点的正确，那就是，孩子出息与否，关键在他个人，不在父母，教得曲子唱不得，他如果天生聪明学习不费力也自觉知道学习，那父母不用管他也能有好成绩将来有好工作，他要是个笨蛋不爱学，那你再操心劳神，再怎么管，也是白费力气。有的人，自己窝囊废还怪父母没教好自己？这怎么能怪父母呢？环境是改变人，可外因再怎样，关键也在内因，外因要靠内因才能起作用，哲学书上就是这么讲的，哼，那些人那么说只不过是推卸责任，也怪不得窝囊。
    高兴之余，他还是觉得这个女儿虽然能考上这么好的学校，可其实脑瓜还是不如儿子聪明，毕竟她上课总是认真听，回家后复习预习也都认真去做，有时还翻他哥姐用过的旧课本，还看不少闲书，就他偶尔的观察，那闲书的范围比儿子读的还要广些，五花八门讲什么的都有。
    齐遇在这方面其实是有自己的规划的，既然父母在这方面都不太重视，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不懂，当然，就算重视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去引导，那就得自己为自己负责。齐遇在学习方面有一个好规划，就是课文下总会有些注释，比如这篇文章选自哪里，这个名词的出处之类，那都是一本一本的书啊，齐遇的规划就是把这些书尽量集齐，买不到就去租书的地方找，她喜欢这样为自己找活儿，让自己的脑子不闲着，长此以往，就比很多同龄人读了更多书，内容繁杂广博。因为家人都不怎么跟她交流沟通，当然他们大多时候也说不到一起，也就养成了她另一个习惯，喜欢独处，自己思考分析，有了心得，又让自己写到本上，因为她发现，这样做有个好处，只是简单地思考，得出来的东西总是少而浅，可一旦落到笔端，那情况就变了，往往越写越多，越写越深，常常会得出更深刻的东西。她觉得，那笔就如钓竿，笔尖就像鱼钩，实打实地写了，就像将钓竿抛到水中，总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空想当然也能想出点东西来，可是太过浅薄，拿起笔来，不只能把自己的思想落到纸上，还能勾出更多出奇不意的想法，心手相边，通过笔端，手可以从心中抓出更多有意思的内容，有时写着写着就会生出新的灵感新的观点，可以说是意外之喜。而那些新想法如果不及时写下来，当真会立刻烟消云散，任自己怎么绞尽脑汁也抓不回来，彻底记不起来了，那时再懊悔自责也无用，齐遇尝够了奇妙灵感转瞬即逝再也追不回来的苦恼，也就痛定思痛养成一有想法便记录在案的习惯。
    小学最后的这个暑假，齐遇过得可以说很是惬意、丰富又充实，读闲书，提前看一下初中的课程，晚上看场电影，当然，现在她再也不用担心电影收费的情况了，需要买票入内时，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想进不能进，只能在影院门前心焦气躁地徘徊，等到半场时才能进入看个半拉，甚至电影完结了也不会有机会入内。除了这些活动，有时她也会和朋友相约外出去玩，她的玩有一部分也是有规划的，并不是随心所欲，光去某个有名的景点看风景或去游乐场单纯地吃喝玩乐，她还颇有目的地去图书馆、博物馆、某个古人的陵园旧居之类的去逛逛，而这后者，多数情况下是她独自前往，因为少有同龄人愿意主动去博物馆陵园旧居之类的地方。而去了这样的地方，她往往因为看到的物件陷入遐想，又或因为某样东西的触碰，再对某样新事物产生兴趣，于是，去图书馆的次数也更频繁，呆的时间也更长，看的书也更多，了解的知识也更广。
    此外，她也热爱运动，除了和小伙伴玩些跳方格、丢沙包、踢毽子之类的小游戏，隔段时间她还和朋友去游泳，常常在水里一呆就是几小时，游得有些乐不思蜀。游泳是个比较费钱的运动，再加上买书逛博物馆之类，加起来也是笔不小的开支，可现在的齐遇完全不担心这方面的问题，她已然是个小富婆，寒假回了趟老家，收获了不少压岁钱，临走前爷爷还又悄悄把她叫到身边，单独又给了她丰厚的一笔，单就这一项，就有了近千元的收入，再加上妈妈因为心疼她打小遭嫌弃，以前就立下誓言，将来若有钱，一定要让这倒霉的小女儿想买啥就能买啥，因此平常给的零用钱就不少，而回了趟老家，齐遇妈又受了恶婆婆的刺激，回来后便立马把给齐遇的零用提高了，这样就直接导致齐遇的口袋里很宽裕，简直吃喝不愁玩乐无忧，过上了优哉游哉的逍遥日子。而对于妈妈提高自己零用钱的额度，齐遇只想到一个词，因祸得福，唉，这个奶奶对自己不好看来也不是全然都是坏处，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福中藏祸，祸中包福，福祸可以转换，难以预料，谁又能说得准，到手的福就一定也一直会是福？
    第20章 新生活，新老师
    重点中学果然是卧虎藏龙之地，毕竟是优中选优的生源，来到这儿，大多数同学都经受了一番小小的心理打击，从前，他们都是班里的尖子生，可突然之间，名次一下子落后了，至少，大多数人不再是第一第二了，不过，好在他们的心理承受能力还是不错的，何况还有懂心理的老师及时引导，很多人也就在短时间内接受了这个现实。道理大家都明白，第一在哪所学校都只有一个，尖子在哪也就寥寥的那么几个，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事实，所以，无论走到哪，都想当第一，都能当第一，这不现实，也没必要，非要坚持，那就是强迫症了。想继续当还当得容易，也有捷径，去普通，非重点，很轻松就能当鸡头，可这，除了证明自己的虚荣无力争强好胜还能证明什么呢？大家都想做勤奋上进的好学生，努力学习也不仅仅是为了拿第一，从学习中获得快乐、成就、幸福，找到继续向上的动力，发现自己的潜力所在，给未来找到努力的方向，以便在日后所从事的工作中继续收获快乐成就与幸福，拥有持续不断的前进的动力，这才是主要的。
    至于第一，那只是锦上添花，若为了保第一就患得患失焦虑忧愁担惊受怕，那实在是本末倒置，压根从头上起就没明白学习到底是为了什么？好比种花，你用心努力，更多是为了获得别人的夸赞，赞你的花好看，赞你有能力，还是仅仅因为自己喜欢种花赏花？何况，过去的第一往往都不再是第一，既然大家都如此，那还计较个啥呢，心理平衡了，也就更不在乎了。
    齐遇的名次也有了下滑，可她并不在意，强中自有强中手，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没什么好说的，凭什么你从前是第一，就要永远是第一？走哪儿都得是第一？这不公平，也违反了自然规律。胜败乃兵家常事，有上有下浮浮沉沉才是正常，因此，对于名次的下降，她没有多少不适应，甚至还有点庆幸，要总是第一，那不也是给自己制造压力嘛，时间长了怕是有高处不胜寒的不良感觉，而前方出现了强大的竞争者，反倒让她产生了努力拼搏一较高下的念头，顺便看看自己到底还有多大潜力。
    对于新老师是否喜欢自己，重视自己，她也并不那么在意，她早想通了，被不被人喜欢重视，很多时候并不取决于自身是有多么优秀，因为喜欢，往往是个人感受，带有强烈的主观意念，过于看重是不是被人喜欢，反倒有损于自身发展。因为奶奶，因为小学时的第一个班主任，她早就想明白，也不指望仅仅通过好成绩就能获得所有人的喜欢，那不现实，玫瑰花还有人讨厌，嫌刺儿多呢。就算是人民币，也有人并不希望拥有的越多越好，而是够用就好，太多了，有时幸福的感觉还不会那么明显。就像她很小的时候，总会眼热周围同学的好生活，她们每天中午的饭菜，都是香喷喷的白米饭，配的菜也是让人垂涎欲滴的，红烧肉，香煎鱼，都是齐遇在家里从没吃过见过的。夏天，他们又天天都有钱买棒冰，有同学还一手一根左右开弓地吃。那时她多羡慕这些同学呀，总暗暗幻想哪天自己也能这样，那得多快活。可后来日子好过了，当她切切实实过上了顿顿有鱼有肉，有宽裕的零花钱可以随便买那些过去她想拥有却不得的东西时，却意外地发现，很快自己对它们就再也产生不了稀罕眼馋的念头了，那种幻想中的快乐感也并不存在，或者说没有她想象中的浓厚而持久，总之，当她拥有那样的生活时，她并不像想象里的那样天天快乐得发狂，做梦都要笑醒。也是，人站到了高台上，目光自然更加高远，需求也提高了，高台上的那些，注定了只会渐渐不再能满足她，更能满足她的，是目光能追随到的东西，而那些东西，在低层时是看不到也想不到的。
    她想起一个曾经“见过”的同学，那个同学小学时成绩不错，老师也比较喜欢她，她还是学习委员兼语文课代表，别人成绩下降时，会被老师拿教杆敲头，一边敲一边咬牙切齿地骂，甚至拽着头发往墙上磕，可这同学就从不会有这方面的忧虑，别说打，老师都没跟她说过一句重话，即使她的成绩下滑，顶多挨几句不痛不痒的批评，甚至是老师关心的询问，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导致学习没了劲头？总之，那个同学小学时的生活很不错，完全不用担心来自老师的斥骂责打，可上了初中就不同了，她还是那个她，入学成绩还是很好看，可新老师对她却没兴趣，别说课代表这样重要的班干部，就连小组长也没给她安排，她一下子从高高在上的班干部沦为寂寂无名的普通学生，老师丝毫不看重她，完全忽略了她。
    这待遇，与过去相比可谓天壤之别，以前她多么受重视，现在就有多么受忽视，她受不了这不被人关注的刺激，很快就泯然众人矣，成绩彻底滑到了普通学生堆里，成了实实在在的一名普通学生，并稳定地保持了很长时间。那段日子里，她的神情是忧郁的，对学习没了兴趣。在那几年里，她在班里的存在感极弱，多数时候好像透明人一样。齐遇不赞成这样的态度，这是把自己的喜怒哀乐和前途都寄托在别人身上，以他人的好恶为标准了，别人喜欢重视你，你就对学习生活充满热情，别人不喜欢轻视你，你就丧失了向前的动力，开始自暴自弃，过于看重别人对自己的态度，这得有多傻呀，这不是自己的命运别人说了算嘛。想到这里，齐遇又忍不住记起梦中有个老师尖厉的声音，“你到底是为了谁学的？你是给老师学的吗？”是啊，老师喜欢你，你就学习好，老师讨厌你，你就没兴趣学，就得过且过，这是荒废学业的正当理由吗？自己以前就犯过这毛病，结果只是陷入恶性循环，老师更讨厌自己，学业上也更吃力，成天觉得痛苦不堪，回答不出问题来不痛苦吗？绞尽脑汁做不出作业不痛苦吗？成绩差被批评不痛苦吗？学校生活变得一团糟，简直是一想到要去上学，要面对那一切就变得苦不堪言提心吊胆的，是可怕的不想回忆的经历，不过以后是不会再犯了，因为那太傻了。
    相比于这个同学，齐遇很欣赏另一位，那个同学长得不错，成绩也好，按说这样的学生总是会受老师青睐的，可也不知为什么，她偏偏不受班主任的喜欢，甚至，班主任只是对第一个同学选择忽略，连看也没闲工夫看一下的，对这个同学可是没来由的嫌弃，一点不待见她，齐遇就好几次无意中发现班主任对这位同学投去白眼，厌恶之情溢于言表。不过，尽管饱受嫌恶，明知老师不喜欢自己，这同学却依然我行我素，没看出受到多少坏影响，该干嘛干嘛，平常脸上也不带什么郁郁之色，成绩每次出来还都是前十名，稳定得很。齐遇觉得这才是健康正确地应对他人对待自己的态度，不因为别人高看你就沾沾自喜上进心十足，也不因别人低看你就自甘堕落敷衍懈怠。
    不过，想做到此，齐遇觉得，至少要清醒地认识到两点，自己被不被人喜欢重视，很多时候并不在于你有多优秀多漂亮成绩有多好，或者家境有多棒之类，因为自己好不好与被不被人喜欢之间并不存在正比关系，不是说你各方面都好就一定会得到他人的欣赏喜爱，所以，在不被人喜欢时不可妄下结论，认为是自己不好导致，继而伤心难过自卑堕落。
    还有一点就是，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知道自己学习到底是为了什么，理想又是什么，明白了这个，就很难因为他人的轻视嫌恶而轻易放弃，选择敷衍了事听天由命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因为坚定的理想信念是最强有力的种子，面对风雨挫折可以令你拥有最强的抵抗力。
    虽然齐遇自己并不多么在意得到新老师的喜欢，我就是我，只要做到问心无愧，让自己满意就好，至于别人喜欢？那倒不用考虑太多，不喜欢并没什么，因为并不代表你不好，喜欢呢，也不代表你就有多好，当然，如果被喜欢的话，那还是很不错的，但说到底也是锦上添花，强求是没必要的。尽管这样想，她还是被不少老师喜欢，毕竟，这样的孩子，很明显拥有很不错的自信，而齐遇的自信，又是表现得很低调不卑不亢的，不像有的学生，自信过了头，便显得自负自大起来，傲气骄气得很，总感觉自己高高在上不可一世，常常表现得目中无人唯我独尊，还往往出言不逊完全不考虑别人感受，当把人刺激到时，又并不觉得是自己的过错，不认为自己伤害了人反而怪罪对方心眼小，和这样的学生一比，齐遇自然会更让人喜欢，不只老师，同学也是。
    尤其是她的新班主任，对她是喜爱有加，好像一见钟情，对这个学生莫名的好感，由此，齐遇很是体会了一把受宠的滋味，别说，还真不错，她也很珍惜这份优厚待遇，美好的一切，当然值得珍惜。这天下午放学，齐遇正打算起身离开，不料，一只手落在她的肩膀上，将她按了一下，齐遇刚欠起的身子只得重新回归座位，抬头一看，是班主任苏老师。
    齐遇用目光询问老师有何事，老师也用目光反馈她，好像心有灵犀一般，这师生俩的默契还挺高的，齐遇不知怎么就读懂了老师的意思，她安静地等着，不吭一声。
    很快，同学都走光了，教室里只剩了师生俩。齐遇再次投去询问的目光，苏老师微笑地拍拍她的肩，并很自然地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披在齐遇的身上，“天冷了，你穿得太少。走，跟我去一趟宿舍。”
    齐遇有点纳闷地跟着到了老师宿舍，她以前来过这里不只一回，对苏老师的宿舍很有好感。这是一间三室一厅，客厅是公共的，每个卧室安排一位老师。
    苏老师的卧室齐遇很喜欢，里面收拾得干净整洁，这当然是最基本的，屋子不大，面北，但东墙上也开有一窗，这间屋子就有了两扇窗，采光也就不比另两间朝南的屋子差，还因难得的双面采光有了与众不同的风采。一张大书桌靠着北墙放着，这书桌第一次见也让齐遇眼前一亮，它居然是L形的，两边都冲着窗子，朝东的桌上放着一盆花，苏老师告诉齐遇，那是月季，齐遇很喜欢这盆月季，她第一次瞧见它的时候就被它深深吸引了目光，这月季花是淡黄色的，齐遇在大院的花圃里见过月季，但都是红的紫的粉的，黄的月季花，还是头回见。
    当夕阳的日光洒落下来时，淡黄的月季花就被蒙上了一层金红色的光，沐浴在这样的光芒下，月季花显得更加出尘，在齐遇眼里，竟带了股格外清新的仙气。苏老师的单人床则和放花的书桌平行放置在另一侧墙边，这样，躺在床上，只要一歪头，就能看到漂亮的月季花，早晨一睁眼，又能见到初升的太阳，真是太美了。
    来到宿舍，苏老师将她带进了卫生间，齐遇觉得有点奇怪，但还是上了个厕所，不上不知道，一上吓一跳，只见内裤上好多血迹！齐遇眼睛瞪得溜圆，一时慌了神。正在出神之际，只听敲门声响了一下，门开了，苏老师进来了，齐遇像见到了救星，将不知所措的眼神投向苏老师。
    苏老师示意她穿好裤子，回到卧室，然后从柜子里拿出一包东西，从里面抽出一张长长的玩艺，那玩艺儿齐遇有点不认识，只见苏老师又拿出一个小内裤，将那张长长的东西背面撕掉贴纸，粘在内裤上，然后递过去，“这是我前些天才买的，没穿过，挺干净的，我洗过，你穿应该也不会太大，毕竟我也不过比你大不了十岁。还有，这个东西叫卫生巾，是咱们女孩子来月经时用的。对了，你还没学过生理学，不用怕，这是正常现象，说明你长大了成熟了，不再是小女孩了，你现在是少女了，有本杂志就叫少男少女，挺好看的，你就是少女。嗯，就像这盆月季花，小时候光长叶子，等到长大了成熟了，就会开花，又香又漂亮。”
    齐遇有点害羞又满怀兴奋地换上了新内裤，老师又给她找出条裤子换上，她那条早被血洇了，她都不知道，还以为是天热出的汗，想想真是满头汗哪。苏老师很自然地将她的脏裤子拿去卫生间洗了，这让齐遇感到很不好意思，苏老师一边洗，一边教齐遇以后自己洗时应该怎么处理这些特殊的污渍，并告诉她经期应该注意的一些事项，比如尽量不要碰冷水，吃冷食，要勤换卫生巾，注意卫生之类。又跟她说大可不必因为裤子脏了的事感到羞愧不好意思啥的，这是每个女孩成长过程中必然经历的，要是始终不来那才糟呢，是要去医院看病的，不过现在知道了，那以后多加注意就是了，毕竟，一旦弄脏了要洗裤子甚至洗床单什么的太麻烦了。齐遇在一旁用心地听着，频频点头，心想，怪不得苏老师要叫住她呢，怪不得自己下午的时候觉得下面黏黏的有点不对劲呢。心想，要是苏老师是自己的姐姐该有多好，这样自己是不是就可以经常，不，天天过来玩了？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有这么温柔体贴的姐姐，那得多有福气啊。
    回到宿舍，几个室友见齐遇的裤子莫名其妙换了一条，觉得奇怪，这也不像新的，而且还比较大，就问她怎么回事。齐遇微微一笑，“我来了。”众人更纳闷了，什么来了呀？过了一阵，一个女生恍然大悟，“哦，你是不是，来，来那个了？”齐遇的笑容更深了，“嗯，我来例假了，从今以后我就不再是小女孩了。为了庆祝一下，今天的晚饭我请了，你们想吃什么随便点，咱到小食堂吃去。”众人听了一阵欢呼，又问她究竟怎么回事，齐遇耐心地一一回答。几个室友认真的听着，居然满脸羡慕，眼热齐遇成了大人不再是小孩，期待自己也能得到苏老师这样温柔体贴的关心，室友里只有一人已经有了例假，还有两人没来，已经来过的感叹自己怎么没有这样的待遇，没来的则开始盼着自己的也能快点来。也是，小孩子总是渴望自己能赶快长大，但是大人们，却又往往希望自己能重返青春永葆年轻，希望时光不要太匆匆。这世界就是这样，小孩羡慕大人，认为大人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而大人又常常眼热小孩，觉得他们无忧无虑不用操心柴米油盐，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吃喝玩乐，日子过得多痛快啊。
    齐遇的日子看起来是挺舒服的，在不少大人眼里，可不就是除了学习就是吃喝玩乐嘛。齐遇自打上了初中，就开始住校，毕竟学校离家远，不在一个区，本来，父母是打算让她中午在学校吃个饭，晚上骑车回家，可齐遇却不想这样，她想住校，这样可以有更多时间用在学习上，在那样的环境下，对自律方面的提升是有好处的，此外，她还想提高一下生活自理能力人际交往能力。因此，不顾母亲的反对，坚持住校，对母亲的不舍，她这样安慰，“你看，学校离家这么远，骑车要半个多小时，花费的时间太多了，不如把省下的时间用在学习和休息上，我要是中午在教室休息，肯定休息不好，赶回来的话又太紧张。况且我要是每天骑车来回，大街上车水马龙的，夏天还好，冬天黑得早，骑着骑着天就到晚上了，你放心呀？天天都提心吊胆的多不好，你看我姐以前上初中，学校离家远，每天回来晚上三分钟你就担心得不行，常常跑出去等她，现在她上了高中，好歹离家近了，我可不想你刚轻松点就又要为我担心了。你放心吧，住校的又不是我一个人，你也不用担心有人会欺负我，考上那学校的都是像我一样的好学生，你看我欺负过人吗？还有，周末我们会休息两天，我不就回来了嘛，远香近臭，到时候你看我还会更稀罕了，我看你也更亲了，还能尽快学会自立自理，不是两全齐美嘛。”
    齐遇妈心中不舍，但又觉得女儿说得也在理，自己这个当妈的，总不能拖女儿后腿，再者，自己平常也挺忙，就算是想接她放学，怕是也做不到，这样一来，也省得自己担心瞎想了。而且，家里一天三顿，不是买着吃就是做得简单，反正自己是没啥工夫，丈夫现在的单位也离家远，其实，现在除了晚饭早饭还能一家人凑一起，中午基本是办不到了，两个大孩子现在都是在学校用饭，丈夫则在单位食堂，中午饭很长时间以来更多是她和小女儿一起，因为时间紧，吃得比较方便省事，营养花色上就很难做到。这多少让她心中有愧，听女儿说，这所学校的食堂做的饭菜花样挺多，品种丰富，绝对比家里吃得营养全面，而且看着就色香味俱全，很有食欲的。这样一想，齐遇妈也就不再反对了，只叮嘱齐遇出门在外的不要怕花钱，想吃啥就吃啥，别亏了肚子，于是，又把齐遇的零用钱提高了一下。齐遇搂着妈妈，也叮嘱她以后中午就她一个人在家，可即使这样，更不能将就，让她一定要吃饱吃好休息好。
    齐遇妈边听边感叹，怪不得老话都说闺女是当娘的小棉袄呢，看看齐遇，还真是贴心。唉，不过，大女儿怎么就不是小棉袄？
    第21章 爸妈离婚了
    几年后，齐遇仍以优异成绩顺利升入了本校的高中部，这意味着她仍需住校，不过对她来说，早已习惯了，而且住校生活她还挺喜欢，因为并不像别的学校，晚自习就是圈在教室里复习预习做永远也做不完的作业啥的，可以说夜生活丰富得很。
    住校的同学可以参加多项活动，不少人会选择去学校的图书馆，那里有海量的书报杂志，当然，选择在那里复习什么也是允许的，也可以去做运动，学校里有体育馆，也有露天操场，有不少运动娱乐设施，既可以跳绳仰卧起坐跳高打篮球乒乓球，也可以荡个秋千玩个滑梯，当然，后者低年级的学生玩得更多。让她惊喜的是，学校里还有游泳馆，天热时里面常常有不少人。
    很多同学都参加了不只一个兴趣组，这些兴趣组都会定期开展学习活动，还会举办比赛，齐遇入学后，就曾报名了好几个兴趣组，所以每天都过得特别充实，每天下午放学后，不是去学校的苗圃里学着种菜养花，就是去写作班练习写作，或者去食堂给大师傅打下手学着烧菜做点心，要么就各体育场馆轮流转悠，日子过得着实快活。而她很高兴做的一件事就是，周末时回家，给家人做饭，早点她会炸油条，炸麻球，水煎包，各种馅饼，甚至专门买来小石磨，磨豆浆喝。她还会烧不少菜，这都是跟着大师傅学会的本事，这导致她小小年纪就成了家里最会做饭烧菜的人。她喜欢干这个，也乐于看到家人尤其是妈妈在吃到她做的饭菜时的幸福面容，这让她更有了继续学新菜式的动力。是啊，看到家人因自己而绽放出满足的笑容，这是件多么让人振奋开心的事啊。
    除了积极地烧饭烧菜，齐遇还经营起自己的小菜田，本市地处江南，气候温润雨水充沛阳光充足，加之土壤肥沃，不少蔬菜只是种进地里，不怎么管理就能常获丰收，像以前齐遇爸随便在门前窗后的地里撒上点丝瓜种子，平常甚至连水都不用特意浇，只偶尔把洗鱼洗鸡的血水倒到地里，那丝瓜很快就能满墙爬，然后长出嫩绿的丝瓜，多得吃都吃不迭。
    因为门前的地实在太小，只有巴掌大，这完全满足不了齐遇要当田园主的理想，她迫不及待要把自己学到的知识变现，于是，又在大院里专供住户们种菜的地方开了一块地，种上了喜欢的菜蔬，扁豆、黄瓜、西红柿、佛手，甚至还种了地瓜。每次回家，她都喜欢去地里转转，可能那对于有些人来说很无聊，可在她却是种享受，看到轻风吹动下绿叶随之拂动，看阳光下蜜蜂蝴蝶们在花朵间忙碌来去，在她，是看也看不够，可以看上几小时的诱人风景，就更别说菜蔬渐渐成长的过程了，那更诱人，小黄瓜顶花带刺，花儿越来越大，刺儿也越来越扎手，西红柿由小变大由青变红，扁豆翠绿艳紫，绿的像碧玉，半透明似的，好像穿了隐身衣好好地藏身于稠密的绿叶间，艳紫的扁豆成熟后不会像绿扁豆那样宽大扁平，而是变得饱满肥胖，共同点是外层都像涂了层油，让阳光一照，流光溢彩的，看着这样的画面，真是让人由衷地高兴。
    欣赏完风景，齐遇兴奋地撸起袖子干活，该锄草的锄草，该施肥的施肥，即使没啥草可除，拿小勾子松松土也是好的。因为管理得好，她不在家的时候，家人也可以经常吃到新鲜水灵的菜蔬，大部分时间连菜都不用外出买了。及至她到了家，更是会用自己种的菜烧制美食，变着花样地做，她主要是这么想的，母亲很辛苦，在经济方面已经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了，她有责任让母亲吃得更好过得更舒心，做好母亲的后勤服务工作。想想母亲一日三餐马虎将就，她心里就不是滋味，再想到母亲从小就吃苦受累，在娘家时吃得最多的菜就是咸菜，那年头咸菜也并不能敞开了吃，结婚后在婆家日子过得也并不理想，心里就更难受了，她总想着要母亲也能享受到口腹之欲，能吃到更多花样，生活本该丰富多彩，哪一方面都是如此，一日三餐若总是一成不变的老几样，那是多么无趣和不值得！何况母亲在厨艺方面并不擅长，也没多少时间用在做饭烧菜上，过去的经历也让她没有多少闲暇把心思用在这上面，一是确实没什么时间，出门上坡下地劳作，进门纺线织布，衣裤鞋帽手套书包之类，都需自己制作，破了自然也要自己缝补，还要喂鸡喂猪，还要养仨孩子，给他们烧饭洗衣，哪样不需要时间？再有，就是确实“无米”，又怎么变出好看好吃的饮食？
    江南的一年四季，齐遇都是喜欢的，而当种了地瓜并有收获后，她对冬天更有了一种特别的喜爱，在她的鼓动下，妈妈很快下了决心买了一个新炉子，虽然被齐遇爸斥责浪费，但娘俩还是我行我素，齐遇妈更是霸气地拿一句“又不是花你的钱，你要愿意，我也不拦着你继续用你那小破炉子，哼，半天做不好一顿饭，尽耽误孩子上学！”把齐遇爸爸噎得无言以对。
    新炉子是娘俩一起相看的，很满意，这是两个炉筒连在一起的大炉子，急用时可以双管齐下，一个做饭一个烧菜，用的蜂窝煤都比之前的大了两圈，又买个鼓风机，这样一来，做饭烧水更省时了，呼一下，火就蹿起老高。重要的是，这炉子的设计也和以前用的小炉子不太一样，有地方可以烤地瓜！而这也正是齐遇要换炉子的原因。冬天的周末，拣几个地瓜洗净后搁进去，烧水做饭的工夫，让炉火慢慢烘烤着，一点不耽误事，渐渐的，空气里就会弥漫出烤地瓜特有的香甜气息，烤好的地瓜软糯甜蜜，甜汁渗出表皮，沾在手上，吃起来叫人爱不释口，实在是冬天里最美的小零食。尤其在寒假，一家人守着热哄哄的炉火，一边取暖，一边吃着烤地瓜看热播的电视剧，那真是最温馨的画面。
    因为炉子大，火力旺，热水很是充足，齐遇便想着如何消耗多余的热水，于是，寒冬的晚上，齐遇爸妈总是会在饭后某个时间，先后泡起脚来，这是齐遇每晚都会给他们准备的洗脚水，她用一口锅煮水，烧开后放入几片姜，这是她偶尔得知的偏方，用含有姜汁的水泡脚，可以驱除体内寒气，预防感冒，延缓衰老，改善睡眠手脚冰凉等等，本来齐遇妈觉得麻烦，可禁不住齐遇劝，加上在湿冷的冬季，用热水泡下脚，的确很舒服，觉得整个身体都舒展开了，渐渐也就心安理得的接受了，也越发觉得这个小女儿真是没白疼，比两个大孩子强多了。
    但齐遇妈总不会真的心安理得，她老觉得这样对小女儿不公平，有时便会控制不住地喊大女儿给她按摩，叫儿子给爸爸揉肩，可他们一个冷哼一声甩头置之不理，一个则不耐烦地顶嘴说，还没人给我按摩呢！把齐遇妈气得，偏齐遇爸并不介意，好像还看不得两个大孩子受委屈，连声制止齐遇妈，说他不需要按摩，又不是七老八十的。齐遇妈更气了，这俩孩子这么懒，还这么不尊重我这个当妈的，纯粹都是你惯的，不，还有你那个老娘，好好的孩子，都让她给教坏了，为了让她讨厌的儿媳和孙女不好过，大搞挑拨离间的勾当，让两个大孩子对小女儿和她这个当妈的厌烦冷漠，真是可恶至极的阴险女人。而这样一来，又会产生家庭大战，齐遇爸自然是不高兴，而往往都不用他开口，两个大孩子就已经向妈妈发起了猛烈的炮火攻击，情绪激动语气不好地大夸奶奶曾对他们做过的好人好事，“奶奶夏天时买了冰糕特意送到学校给我，也不管上不上课就把我叫出来，她待我可好了，你就没给我买过。”“奶奶对别人可大方了，哪有你那么小气！”“奶奶人缘好，也不会受人欺负，她敢还击别人，你呢，自己没胆量，还总是叫我们当缩头乌龟，别人欺负到我们头上你都要让我们忍着，你比起奶奶来差远了。”“我奶奶欺负你？活该！她欺负你你不会回击吗？打不过人家光知道背地里说人家的坏话，有本事你骂回去啊！我才佩服你。”
    他们简直疯狂地指责妈妈各方面都比不上奶奶。这中间，齐遇爸也会插下嘴，表示老婆怎么能这样，他娘有这么坏吗？正常地对待孩子的方式，怎么能说得上是挑拨离间？真是的，一家人，搞得好像跟三国似的你争我斗的，犯得着吗？
    眼见妈妈受到三人围攻，怒火更盛，齐遇很着急也很生气，便怒而还击，“你颠来倒去的不也就只这一个例子吗？合着那么些年，你奶奶就给过你一支冰棍的好处？几年难得一遇，所以才能一记记那么多年？你看，几个表妹就从不说她们姥姥对她们有多好，人家都不稀罕说，要说的话，那好也是张口就来，例子比你的多不知十倍百倍。你还以为她对你有多好？哼，比起对表妹的好来，才是天上地下。”“你咋不说她两个月不管你让你招了一头虱子的事呢？她要真对你好，会让你生了虱子还不当回事吗？最后还不是旁人看不下去了才给你剃的头吗？”“你还觉得她好？真是蠢，她不过是懒得管你不愿对你好罢了，小孩子嘛，当然是觉得没人管才舒服，那就能想干嘛干嘛了。亲娘才会怕你摔了伤了，才会老管着你，可即使让你觉得不自在也会坚持管，你看外人会这样管你吗？人家又不是你亲妈，犯得着这么上心？”“你也别说你奶奶有多好？一样是孙子，她对堂弟就不好，你不过运气不错，她看你顺眼罢了，才对你好的。可你不觉得那好其实不是好吗？溺爱怎么能是真好呢？何况真好是会去挑拨你和我的关系吗？我记得以前问过你为什么老看我不顺眼，老找我茬，你当时说她讲的，你属虎我属龙，天生龙虎斗。哼，你敢说你那几年老跟我打就没有她一点影响？她要真对你好，就不会这么干，怎么，就那么愿意看你和我之间闹不痛快，整天打架她才舒服？她怎么就那么看不上我们关系好呢？我们关系好，天天过得高兴，她就不高兴了呗。就这样你还觉得她好，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哼，明明一个成天玩阴险的大恶人，那么喜欢挑拨人家一家人的关系，有本事挑拨外人的仇人的，偏偏挑拨自己儿子一家，这儿子还是她所有孩子里对她贡献最大的，她就这么回报？就看她儿子一家因为她的挑拨过得鸡飞狗跳，她才得意，这是个什么玩艺？我呸，就这么一个祸害，在你们眼里却是天仙一样的宝贝，还不能让人实话实说几句了，真是让人匪夷所思，你们被她洗脑了不知道吗？”
    狠狠地反击之后，齐遇又背后劝妈，他们已经这样了，很难改变了，你继续这样说除了让他们更烦你也烦我外没任何好处，你看有好几次他俩都怨我呢，说我那不是孝顺，是自私，说我给你们端洗脚水是图自己开心，没人逼我端，都是我自愿的，那就是自私，就不值得表扬。还因为这个让你对他们不满，指责他们，那就不是自私了，是太自私，把他们衬得挺懒，他们觉得委屈，我做是我愿意，他们不做是他们愿意，都是愿意的事，凭什么你要夸我却骂他们呢？妈，咱们也劝不了他们，就像他们也劝不了咱们一样，所以，那就不如不说，起码表面上看着还是和睦的。再说这事儿确实是我乐意干的，有钱难买高兴，你就让我享受纯粹的高兴呗。眼不见心不烦，你就装看不见嘛，这样才能活得开心些。齐遇妈长吁短叹了一阵，感觉没有办法，只得听之任之。
    也是，一个人对于生活的看法观念一旦成形就难以再改变了，别说齐遇妈这样没啥文化的人想劝人成功不容易，就是齐遇爸的同事朋友，因为看不惯而进行的劝说，也都以失败告终。在齐遇爸的认知里，家务活真的没必要做，非得让三个孩子做一样多的活，这纯属没事找事吃饱了撑的，谁愿意干谁就干，不愿意干就不干呗，有什么大不了的？会做家务活做家务活多的将来就比不会干干得少的有出息吗？这纯属狗屁！那么多大人物，也没听说他们有多么爱干家务，很多更是什么家务都不会，可也不耽误他们成为名垂青史的人物，家务活做得溜，以后给人家当保姆去吗？哼！
    齐遇上初二时，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爸妈离婚了，那天，齐遇回家之后就发现了异常，妈妈脸色很不好，在她的再三追问下，齐遇妈诉说了这几天的遭遇。前些日子，一个女人突然找上门，开口就让齐遇妈离开齐遇爸。齐遇妈懵了，一时竟不知是什么意思。这女人便说自己已经和齐遇爸好了两年了，现在都已经怀上了，让齐遇妈最好赶紧和齐遇爸离婚。
    齐遇妈反应过来，不肯相信，女人好像也早知道这一点，她很自信地从包里掏出一打信丢给齐遇妈，让她自己看看清楚，到底在齐遇爸心里是个什么位置，然后再做决定。齐遇妈磕磕绊绊地看完信，越看心里越窝火越难受，那是齐遇爸给这女人写的情书，上面满是思念爱慕之情，表达了想和她共度余生的强烈愿望，当然也就诉说了家里黄脸婆的种种不是，说和齐遇妈是相亲结婚，自己对结婚当时也没概念，意识里只要是个女的就成，觉得日子跟周围人一样，都是凑合的。所以，那么多年来，他和齐遇妈虽然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结成了夫妻，但并没有体会过一点温馨幸福的感觉，并且，和齐遇妈也没有一点共同语言，两个人根本就说不到一块儿，百分之九十多的看法都是相反的，所以在家里他们除了偶尔说说孩子的学习，交流一下这个月花了多少钱，买了什么东西外，并没其他话讲。至于孩子，虽然生了三个，但他压根没有生出过当爸爸的由衷喜悦 ，生养孩子，不过是出于本能与责任，仅此而已……
    齐遇一边看妈妈递过来的爸爸写给别人的火热情书，一边听妈妈继续诉说，在他眼里，婚姻生活就像白开水一样平淡无味无趣无聊，可自打认识了她，他才猛然认识到，原来生活还可以这样美好而有趣，拥有爱情是如此让人幸福兴奋。自打与她相识，他有了从前没有过的感受，浑身充满了力量，对未来有了很多美好的期待与设想，他越来越想与她在一起，并且希望能够和她有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孩子，那样自己的人生才是没有遗憾的，才是值得的。他渴望与她结合，共度余生，人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把光阴消耗在不喜欢的人与事上，再短也长，把岁月贡献给喜欢的人，再长也短……齐遇看到这里简直目瞪口呆，完全没料到爸爸这人居然嘴上功夫也是如此了得，怎么以前没发现？还以为他说话一直就是粗俗不堪一点文化修养也没有呢。
    母亲声泪俱下地哭诉，诉说自己的委屈与丈夫的无耻。齐遇问妈妈打算怎么办，妈妈说自己并不想跟他离婚，不能让他们得逞，便宜了这对狗男女。齐遇一时也不好劝什么，因为看妈妈情绪还是激动的，这时什么劝说都是效果不大的，何况这是件大事，她也需要冷静地想想。冷静了一段时间，周末再回去时，发现齐遇妈脸色还是很不好，但情绪却没那么激动了，问起那事，齐遇妈只沉默了片刻，便平静地说了起来，齐遇爸也不知怎么和人讲的，他的一些同事战友都过来劝她好聚好散，有个战友的老婆跟她说，她才明白，齐遇爸原来是跟这些人大倒了一番苦水，把与她在一起的日子说得不堪入目，自己是为了孩子的健康成长才勉强和她生活在一起。说他们自打住到一起，才更发觉和她说不到一处，而且这么多年里，作为妻子，她从没给他洗过一件衣服，连孩子的衣服也都是他洗的，饭也多是他做的。本来一家人他并不在意这些，也体谅她是因为单位离家远，可她呢，别人妻子身上的温柔贤惠体贴之类的优点一个都没有，既不理解他也不尊重他，他喜欢的事因为她不喜欢就总是反对，很多事情上的看法也总跟他唱反调，两人看个电视剧也经常杠起来，她还一定要他承认自己是错的。对待儿女，她也没啥耐心，一看不惯就骂孩子，很难听的那种，而且她还偏心，对小女儿很好，对两个大孩子就不咋样……
    总之，他是没办法再忍受了，也不想再忍受了，何况，两个大孩子知道后，看到他们为此成天爆发激烈冲突，也选择站到他这一边，甚至开始劝母亲离婚（由此可见，她在这个家里是多么不得人心）。以前他离婚的想法并不强烈，可看到孩子们这样，倒是坚定了离婚的打算，不能让孩子成天生活在乌烟瘴气鸡飞狗跳之中，环境改变人，恶劣环境会把人变得不好，自己家的环境，就属于恶劣的，只是现在更恶劣了，他不想孩子在里面呆得越久，受的伤害越大。齐遇妈知道后，气坏了。她气丈夫，也气儿女，明明她是受害者，他们偏偏选择支持负心汉，这算什么事？
    齐遇妈越想越觉得不甘，不值，不过，两个孩子的态度还是给了她很大的打击，也让她渐渐生出了绝望，对这婚姻与生活的绝望与深深的失落，本来她还想着破罐子破摔，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骗我那么多年，就这样轻易离了，成全了你们，岂不太不甘心！可眼见两个孩子那样的表现，她心里的自尊又占了上风，人争一口气，离了我又不是不能活，我还能活得更好，也省得孩子老看我不顺眼，和我闹别扭。憋着这口气，她已经决定同意离婚。她问齐遇，如果爸妈真的离婚，她会不会不高兴。齐遇妈问出这句话后，就一直望着齐遇，眼里的情绪复杂多变，有忧郁，有期待，有不安，有担忧，有渴望，有焦虑，也有对未来的希冀。
    齐遇盯着母亲的眼睛，突然想到一句话，哀莫大于心死！妈妈是死心了？心伤到极点了？茫然了一阵，终于郑重地说出了这样的话，“妈，只要你愿意就行。离不离婚的，咱都一样生活。他们跟不跟你我不知道，反正我是跟定你了。”齐遇妈的脸上暗淡了一刻，很快又笑了起来，但那笑，看着仍然让齐遇觉得心酸，齐遇想再安慰下母亲，遂慢慢说道，“恩格斯说过，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你和我爸走到一起并不是因为爱情，不是自然而然走到一起，更不是感情深才结婚，是别人介绍的，是相亲，这和旧社会的包办婚姻没太大差别，因为他是姥爷他们相中的，也是他们选择决定的，你从小习惯了服从家中长辈对你的各种安排，从不知道拒绝，也不敢拒绝，所以这和封建时代的包办婚姻我觉得没啥区别。所以我觉得你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即使不离婚，它也是失败的，因为好的婚姻是会让家庭中的每个人都感到舒服开心的，但咱们家不是，反正住到一起以后，我是既不觉得有爸爸有多好，也不觉得有哥哥姐姐有多好，我倒是特别希望自己是独生女呢，所以你要离婚我肯定乐意，跟着你就能成独生女了，哎呀，哥姐可千万别跟着你，不然你这婚可就白离了，对咱俩来说都没啥好处，你要一个人带仨孩子，我还是成不了独生女。”
    妈妈忍不住笑了一下，“怎么到你这里离婚倒成了好事了。”继而又重重地叹了口气，“离不离婚的也没啥，我也不在乎了，我就怕你觉得丢脸，让你同学知道了笑话你可怎么办。”齐遇仿佛看到有同学在嘲笑她爸妈离婚一样，眉头一扬，满脸的不屑，“怕这个呢！婚姻法都规定婚姻自由，那些人的看法还得大过法去？啥叫婚姻自由？就是结婚自由，离婚也自由，结婚是高兴的事，是因为两个人都想结婚，都希望在一起的日子会幸福，想离婚的话，那离婚也该是让人高兴的事，要是日子过得好，感情深，谁愿意离呀？过不下去了，过得不好才离，当然是件好事。哼，要是有人因为这个笑话我，我还要笑话他呢，法盲！一个对婚姻自由完全不懂的人，对别人行为不尊重的人，我凭什么要拿他的看法当个看法来看？”
    齐遇妈又忍不住说，“既然他这么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也不稀罕还要强扭着过，我只是觉得不值得不甘心，觉得憋屈得慌，没想到，我在他眼里居然是这样的，他不喜欢早说呀，好像我赖着他一样，其实我也看不上他，身上那么多臭毛病，还自以为挺好的。他倒是成天做饭洗衣服的，可做的饭难吃死了，衣服也总洗不干净，有时我看不下去还得再洗一遍。他们不要以为我是懒得干，我是没工夫干，谁让我那时只是个临时工，单位又离家远呢，我要像他似的不怕被开除，也是个正式工，离家近，我也可以天天早请假回家做饭忙家务了。我不是没他这么好运吗？再说了，我虽然不怎么做饭洗衣，可咱们娘几个的衣服不都是我做的嘛，他又不拿钱给咱们买，衣服裤子裙子的，不都是我踩缝纫机踩出来的？全家人穿的毛衣毛裤戴的手套打的围脖，也都是我一针一针织出来的，这不是活吗？说得我好像懒得腚里爬蛆啥也不知道干，这么跟外人说，他亏不亏心啊？”
    “唉，和他分开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你哥你姐居然站在他那一边，真是让我心里特别不好受，哼！都怪你奶奶和你爸，这娘俩可算是把我好好的孩子给教坏了，他们一个拦着不让做家务，一个专门拨弄是非，搞得你哥你姐和咱们都不亲，还总觉得我偏心，觉得他们奶奶才是真心对他们好的，呸！这死老婆子！真要对他们好，能在我不在家的时候，一个多月不给他们洗头，让他们头上招满了虱子嘛？哼，你那些姑啊叔的谁也不管这闲事，还是街坊李婶子看不下去，给他们剃光了头发，好好洗了洗，为这，你奶奶他们还连着骂了人家两个多月，嫌人家事多，管闲事。他们做亲奶奶亲姑亲叔的不管，还不让别人管，就由着孩子痒得难受，真不是东西！你奶奶要真对你哥你姐好，又怎么会有了好东西把他俩支出去，光给她那些外孙子外孙女呢，这不是我瞎编的，这是你姐亲口告诉我的，她有次碰巧看到了，你奶奶买了麻花只分给她那些外孙，她忘了自己为这都哭了？她忘了我可没忘，那些好，也不过是装的，我不怪你哥姐，我就怪他娘俩，把我好好的孩子给祸害了。”
    齐遇妈说着说着就又掉起泪来，齐遇掏出自己的手绢递过去，一边心疼地看着母亲抹泪，一边轻声宽慰，“你别气了，我奶奶要是千里眼，看到你这样，一定会高兴得不得了，她肯定会想，自己就是诸葛亮，运筹帷幄呀，远在千里之外，还能施加这样的影响，让儿媳妇继续受气受委屈，多能干。妈，咱可不能让这坏老太婆得逞，她不是不想看咱们过得舒服吗？那咱就过得好好的，让她知道了气死她。妈，咱明天就去卧龙山好好玩玩，拍几张照片寄回去，以后我还要定期写信给爷爷，主要把咱俩的好生活写下来，爷爷知道了，她就一定会知道，看咱俩过得这么开心，你个体户的工作做得这么好，能赚不少钱，我的成绩也不错，别看在重点班只是前二十，但搁普通学校绝对是第一，我的学校生活过得那么有趣，她得多郁闷？想想她生气懊恼又无可奈何的样子，我拼搏就有了新动力。”
    齐遇妈被女儿这一番话说得总算笑了起来，“对，人为一口气佛为一柱香，他这些人越是不想让咱好过，咱就越得争口气，为自己出气。你说得对，不能让坏人得逞，你老姥娘，就是给她弟媳妇气死的，她那个弟媳妇，气死了好几个人，你老姥娘的娘，你老姥娘嫂子，都是被她气死的，啥事不干，懒得腚里爬蛆，光知道找茬骂人，占便宜不吃亏，全村的人没几个没挨过她骂的，哼，这世道，不能让坏人骑在好人头上拉屎撒尿，正不压邪了还！不过，说到底，你老姥娘她弟媳妇到末了也没啥好报，她生了五个孩子，只活了一个儿，让她惯得，也是懒得腚里爬蛆的人，后来她给她儿找了个媳妇，又成了恶婆婆，整天撺掇儿子打媳妇，她儿子后来喝醉酒掉河里淹死了，老伴很快也死了，就剩了她和她儿媳妇孙女三口人，她得了病瘫在床上，她儿媳妇哪有闲工夫管她，有，人家也犯不上花大工夫伺候她，人家还要养家糊口呢，不报复她就是仁至义尽了。一开始人家照顾她，给她端屎端尿喂饭喂水的，她还要对人家破口大骂朝人身上摔东西，人家还搭理她呀？到后来想起来给她口吃的就不错了。她瘫在床上有一顿没一顿的，还整天骂骂咧咧，听说死的时候身上都招了蛆，活该！真是人不报天来报。坏人终究没好下场！”
    齐遇想，什么人不报天来报，这只是自欺欺人而已，这样把希望寄托于虚无的上天，压根不存在的东西上，多可悲啊。看到那人倒霉了完蛋了就高兴，感叹什么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又是多么可笑可怜。再说，如果是出门碰上意外掉河里淹死了，那可以勉强说是天来报，可若是那人欺负到性格并不软弱，不愿忍气吞声的人，结果被人收拾了，收拾惨了，那也叫天来报吗？那不是承认收拾他的人是上天吗？或者是上天派来的使者？那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做那个上天或上天派来的使者呢？
    为什么推崇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却不提倡你欺我一尺我还你一丈呢？以牙还牙以血还血都要被批肚量小报复心重？凭什么呀？可能也因为这样，才有那么多和稀泥的，一有争端，第三者就要跑去和稀泥，劝受害者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让害人的赶紧跟人道个歉，以为这样就是完美结局？还显得自己特别能干，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化干戈为玉帛？在这些人眼里，别说欺我一尺还你一丈不行，就是欺我一尺还他一尺也会被说是心胸狭隘，斤斤计较，不宽容。真是气人，欺负人的人就该让他出点血，有点代价，后果不痛不痒甚至还有好处，他自然会再接再厉地厚颜无耻，有下次只会更肆无忌惮。让受欺的人忍辱负重委屈求全，不然就也认为自己是小心眼了，却让加害者毫发无伤啥事没有全身而退，想起来还沾沾自喜于说和旁人的本事，这和稀泥的人是怎么养成的？和稀泥的人真是帮凶走狗，简直就是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不过，好笑的是，他们还以为自己挺伟大的呢，呸，只不过一帮站着说话不腰疼，没有金刚钻偏揽瓷器活，黑白不分是非不明，把事情拖入恶性循环的烂好人！
    第22章 生日
    齐遇爸妈离婚后，齐遇爸搬了出去，哥姐没怎么犹豫便跟着爸爸一起搬走，虽然这行为让齐遇妈很心酸又心寒，可她仍然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他们只是纯粹因学校离那边住的地方更近才这样做的，不是对她这个当妈的很不满意。
    齐遇对这个结果谈不上不高兴，反倒有点隐隐的喜悦，因为随着三人的离去，这个家就剩下了她们娘俩，本来有点逼仄的居住环境一下子变好了，以前姐弟仨挤一间房，现在居然人均一间卧室了！人少就是好。当然，齐遇是不会一人睡一间屋的，她和母亲睡在了一起，她以前的卧室就做了储藏室。家里的家具和从前一样，没啥变化，因为爸爸什么也没带，他和他的新伴侣要全新的气象，并不稀罕旧家居，他在单位申请的房子也下来了，竟然是个三室一厅，居住环境比齐遇这边强了不少，毕竟是南北通透，据说卫生间里还安了浴缸，便池也不是蹲坑是抽水马桶，三个卧室也都安了席梦思的床，家里既有彩电也有冰箱洗衣机，家电全套，一切崭新时尚。这样一看，齐遇总觉得她爸是早就筹划好的。
    自打家里有了这大变故，齐遇就很少住校了，在下一个学期时，她更是退出了宿舍，彻底成了走读生，她想把尽可能多的时间拿来陪母亲，让母亲独自一人熬一个又一个长夜，她于心不忍，想想就有些受不了，那画面总让她想起那年她被奶奶大骂以后，独自哭着去数里外的田里找母亲时的情景，母亲孤零零地盘腿坐在两边种满又高又直的白杨的土道上，寂寞地啃着大饼时脸上那茫然哀伤的表情，齐遇只见了一次便终生难忘。她实在不想看到母亲脸上再次出现那样抑郁愁苦的神色，她要回家，要天天守着她，想因为自己的陪伴，让母亲的脸上不再有那种悲戚的神情。
    母女俩的家，随着日子渐渐流逝，慢慢有了新变化，齐遇陆续从花圃里淘换来几种花，栽进窗前的地里，不久，齐遇家的门前窗外，便开始被鲜花包裹环绕。说起来都是些很家常的花，很好养活，几乎是种上不用管只靠天生地养就能活得恣意潇洒的，指甲花，地雷花，月季花，绣球花，都长得蓬蓬勃勃，也成了这个有着十几户人家的杂院里最花团锦簇的一家，别的人家不是地里栽了点小菜就是任其荒着，于是，齐遇家也成了小院里的一处景点，邻居们只要从这里路过，都要忍不住驻足观赏一下。
    而随着时间的流淌，生活也步入了新的正轨，比从前好多了，充实也有趣，还少了很多烦恼与争吵，
    因为再也不用跟人汇报今天我买了什么东西花了多少钱，汇报时还难免忐忑不安，总担心下一秒就要看到那张瞬间就会五官扭曲的脸（就因为不乐意自己买了条新裙子，哼，又不是花你的钱！），更不用把收入的大头上交给谁，嘿，自力更生当家做主随心所欲的日子就是好，慢慢的，齐遇妈也习惯并喜欢上了这新生活。
    这天是冬至，又正好赶上周六，齐遇一早出门逛了一上午，终于买到了一件满意的淡紫色滑雪衫，一条深色牛仔裤，还有双黑棉皮鞋，并两双厚袜子。这一下子花掉了她几乎全部积蓄，虽然一下子成了几乎一文不名的穷光蛋，可齐遇脸上却掩饰不住的快乐，因为今天也是母亲的生日，又是离婚后第一个生日，她当然要郑重对待，按自己的意愿给母亲过一个称心的生日。
    很早以前，家里是不过生日的，后来，尽管也过起了生日，但也仅限于只比平常多做两个菜，而多数时候，也只有姐姐的生日爸爸才会买蛋糕，礼物这种东西，在齐家几乎是不存在的，所以齐遇特别羡慕其他同学的生日，她永远记得第一次被朋友开心的诉说生日时的待遇所惊呆，那天，朋友兴冲冲地告诉她，“今天是我生日，爸爸给了我两元钱，让我想买什么就买什么。”那时的齐遇还在为没有五分钱买支棒冰而苦恼着。她也永远忘不了小学时有个同学写的日记，记得就是生日的事，那同学过生日，爸妈爷奶是带着她去一家颇负盛名的老字号饭店过的，漂亮的奶油蛋糕上五颜六色的蜡烛烛光闪耀，周围各种佳肴簇拥。席间，爸妈他们还给唱了生日快乐歌，每个人还都给她准备了礼物，喜欢的故事书，成套的木偶玩具，一个大红包……她还记得，有天下午放学，在经过每次看到都会引她无限遐想的蛋糕店时，那个让她感慨过的漂亮姐姐就骑着自行车擦肩而过，车把上，分明挂着一盒生日蛋糕！不知她家谁要过生日？是那个幸运的妹妹吗？想想那个妹妹头戴皇冠，爸妈姐姐围坐桌边，对着她唱祝福歌，她美美地许愿后吹灭蜡烛的画面，齐遇内心充满了神往。自己什么时候也能这样过生日？也能天天享受到来自父母哥姐的疼爱？然后悲催地下了结论，这辈子是没指望了，下辈子看能不能投个好胎，不过，这辈子还有很漫长的路要走，要一天一天地熬这种缺疼少爱的日子，真是想想就让人失望，什么时候才能有下辈子呢。
    很久以来，齐遇就特别憧憬自己家有朝一日也能如别人家一样，可以让生日过得美美的，可是，家里说了算的爸爸并不是看重这种事情的人，在他眼里，过生日纯粹多此一举，即使过，多烧俩菜也就足够了，若再买个蛋糕，便已是极限，再多于他来讲便是痴心妄想。你要有异议，便会挨他一通刻薄尖锐的数落，什么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越不能挣钱的人越能糟塌钱，花钱越能花出花样来，怎么不在别的地方努力？不学好净学坏，小小年纪光知道虚荣攀比，净搞比吃比穿这些没用的！过去的人也不过生日，不照样过来了？过生日，不会多长一斤肉，不过生日，照样长寿。诸如此类的话，总说得你自尊心倍受打击，并且觉得羞愧万分简直要无地自容了，而过后想起来又说不出的委屈与不甘，悲哀与气愤。
    而今，终于可以按自己的意思好好地过次生日了，还不用担心有人会说难听的话，摆难看的脸色，这样想想就觉得兴奋无比，充满激情。尽管不是她自己的生日，可她却觉得比自己过生日意义重大得多，事实上，她也宁愿自己的生日从简不过，也特别希望母亲的这个生日能隆重热烈地过上一过。
    下午，齐遇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回到家，歇了一会儿便开始忙活，老家的习俗是冬至要吃饺子，齐遇和了一块面，又洗了几个胡萝卜，淖水后切成丁，剁了肉馅，和胡萝卜煨在一起，接着又马不停蹄地收拾出几个半成品，两个小土豆切丝放在冷水里，几片白菜切小片，又切了盘肉块腌好，还有葱姜蒜等配料，全部整理出来后，时间已经不早了，她开始炸肉条，糖醋里脊的半成品也就完成了。接着，她又开始包制饺子，她在小学三年级时就学会了包饺子，所以操作起来轻车熟路，再加上只是做两个人的量，因此，也没花多少时间，饺子便也全部包好。
    才包好没几分钟，齐遇妈就回来了，一进门，见这情景，很是愣了一下，齐遇招呼，“今天冬至，咱们吃饺子。”齐遇妈很感慨，“我正想着回来包饺子呢，你看，还带了菜，没想到你先包完了。”说着扬了扬右手，原来齐遇妈也买了胡萝卜。把萝卜放下，齐遇妈又说，“你干了这么多一定累了，我来下饺子吧。”
    齐遇道，“我不累，还是我来下吧，反正一锅就能出来，很快的。妈你忙了一天，去沙发上歇歇吧，看看电视，一会儿就能吃饭。”齐遇妈很感慨，可终究是打小干惯活的人，只看别人忙活，自己享清闲，她是不会心安理得的，只坐了片刻，便忍不住了，走过去要分摊点什么。
    齐遇忙阻止，想了一下，便让妈去弄个香油醋碟，一会儿吃饺子用。齐遇妈听了，嘿了一声，“哎呦，我咋忘了这个，吃饺子哪能不沾醋呢。”说着便去橱子里拿了小碗调起香油醋汁来。一会儿，饺子煮好了，齐遇盛了满满两盘子，妈妈接过去摆到桌上。煮饺子的工夫，齐遇就炒好了白菜和土豆丝，都端到桌上后，又从冰箱里摸出了一袋汤圆拿出七八个煮到锅里，煮的工夫，开始炒糖醋汁，先后脚的，糖醋里脊和汤圆都出锅了。
    齐遇给自己和妈一人盛了一碗汤圆，还在里面撒上了糖桂花，色一下子上来了，清雅诱人，又拿出上午买来的熏鱼倒进盘里，齐遇妈早拿出筷子摆上，母亲俩落座，齐遇还买了瓶香槟，这时也给自己和妈倒了一杯，杯子也是新买的，小巧精致，齐遇妈看了眼里闪过一丝惊喜。问道，“冬至还喝酒啊？”“冬至怎么不能喝酒？想什么时候喝就什么时候喝呗。”说着举杯要和妈妈碰杯。
    齐遇妈看着方桌上琳琅满目的，有点感叹，“咱娘俩有那么大肚子吗？弄这么多菜，又是饺子又是汤圆的，吃不了就得剩下啊。”齐遇一脸不在意，“剩下就剩下，年年有余嘛，咱冬至也有余。咱是北方人，北方人习俗是吃饺子，南方人习惯吃汤圆，咱这样就是南北结合，再说你不是喜欢吃甜的嘛。今晚咱主要吃汤圆，饺子吃几个就行了，剩下的明天煎了当早饭吃，或者馏一馏也行，说实话，我更喜欢吃馏过或者煎过的，新鲜的煮饺子我倒觉得味道不够，可能是过了一夜味道都渗到皮里了吧。”
    齐遇妈听女儿这样说，满足地笑了，“我跟你不一样，只要是饺子，不管现下的还是留到第二天馏的煎的，我都喜欢。”娘俩边吃边聊，齐遇妈隔会儿就夸女儿烧的饭菜好，“怎么你煮的饺子都没一个破的，以前咱煮饺子，总要破十几个。”“我这是按大师傅说的做的，和面时搁点盐，煮的时候水里也加点盐，馅料当然也不能太水，这样就不容易破，还有，咱这馅子也好，生肉又吸水，更不容易破了。”“嗯，你调的馅子也好，不咸不淡的，挺香的。”“我加了香料油和香料水调的。”齐遇便把香料油香料水的制作方法说了一下，妈妈听了有点惊讶地连连点头，“没想到你懂这么多，怪不得味道这么好，哎，我活了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香料油香料水的。”“妈，不会有啥关系，以后咱吃的饺子我包了，只要我会就行，保证至少都跟这回一样好吃。唉，妈，这饺子好吃也不能多吃啊，少吃几个，先吃别的吧，饺子不怕剩，明天馏了再吃。”
    觉得是时候了，齐遇起身进了储藏室，一会儿，她拎着一盒蛋糕出来了，开始拆盒子，妈妈看到蛋糕，怔了一下，就听齐遇道，“妈，今天是你生日，这是我给你买的生日蛋糕，看，好看吧？”半晌没听到动静，齐遇一抬头，妈妈脸上那说不出什么的复杂表情让她也愣了一愣，有些神伤，想落泪，妈妈的眼里闪着泪花，百感交集。齐遇叫停了自己的内心活动，操起水果刀，对准了放在桌子正中央的蛋糕，“妈，这就喜极而泣了？放心，以后再也不会让你有喜极而泣的机会了。好了，欣赏完了吧，看够了我可切了。”齐遇妈又想哭又想笑地点点头，“你切吧。”齐遇切出中间那块最大的，上面带着生日快乐四个字的蛋糕，盛进碟子递给妈妈，“妈，快吃，这下你明白我刚才为啥不让你多吃饺子，汤圆也下得少了吧。”“嗯，你不早说，我还琢磨着你这闺女是舍不得呢？”
    齐遇妈边吃边夸蛋糕好吃，齐遇深深地看着妈妈，“妈，以后你的生日咱就这么过，你看你的生日真是挺吉利喜庆的，和冬至一天，多好的日子啊，双喜临门啊。”
    饭后，齐遇并不让妈插手，自己麻利地把残局收拾了，又给妈端了盆洗脚水，让她好好泡泡脚，齐遇妈一边泡一边欣慰地望着齐遇，“妈今天真是太享福了。”齐遇听了转头去了卫生间，她的眼酸酸的，只是过了个还像点样的生日而已，妈就这样感慨，不过，比起她在梦里见到的场景，还是好了很多，那个妈妈，只不过是在病中得到了女儿递过去的一个苹果，就大发同样的感慨，现在想想，真是太心酸了，那个妈妈，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她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让妈妈不只生日，平常的每一天都要过得舒心觉得享福。
    齐遇妈泡好脚，齐遇把擦脚毛巾递上，端走了洗脚水，趁妈不注意的工夫，把买的衣服裤子递到面前，“妈，这是送你的礼物。”齐遇妈把目光从电视机上移过来，落到崭新的衣服裤子鞋上，半天没说出话来，“怎么还有这些？”“过生日嘛，怎么能没礼物？妈，快穿上看看。”齐遇妈摸索着滑雪衫和裤子，开始穿戴起来，一会儿连新鞋子也穿好了，站起来走到大衣镜前，有点羞涩地转动身子打量着，“还真好看，穿着也舒服，暖和得很，鞋子大小也合适，挺得劲。哎呀，你看你把你妈打扮得可真时髦。不过，我穿成这样人家不会笑话我吧？”
    “说什么呢，谁会笑话？羡慕你才是真的，人靠衣装，这么一来你都年轻漂亮了不少，人家哪会笑话，只会问你这衣服是从哪儿买的吧，然后自己也照着买件来穿，妈，你这也算是引领潮流了，能让别人以你为准了。嗯，这样一来，不会再有人说你穿得太朴素了。”
    齐遇妈听得心下一动，也是，这些年来，那些同事朋友的，对她的穿衣打扮都是一致的评价，说得好听叫质朴，其实就是太土气了，近几年，她们开始劝自己，现在手上宽裕多了，人也还年轻，干嘛不好好打扮自己，你看周围的同龄人，哪个不是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就你特殊，成天搞得跟清心寡欲的尼姑似的，再说，人努力挣钱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生活能更好吗？能吃好穿好玩好吗？穿得漂亮些理所应当呀！不然到七老八十了，想通了不后悔啊？可惜那时已经没有年轻健壮的身体了。
    齐遇看着镜中的妈妈，“妈，以后你的衣服我包了，只要看到合适漂亮的，我就给你买下来，放心，我眼光好，会挑，你只要把钱给我就行。”齐遇妈冲着镜中自己背后的齐遇说，“咳，原来你是想要钱啊。好，妈给你。”妈转过身来，齐遇发现妈妈脸上挂着泪珠，“妈，怎么还哭上了，是后悔要给我钱吧，虽然这钱数不少，可有钱难买高兴啊。”
    齐遇妈一边擦泪，一边笑，“你以为你妈我抠门啊，以前是钱少没办法，现在我可大方了。”过了一会儿，又冒出一句，“早知道这样，我早离婚了，你看离婚后我过得多好，有你整天陪着我，除了中午饭，哪顿饭不是你做你买？我光等着吃就是了，还做得好吃，比你爸做得好吃多了。你还啥事都顺着我来，一起看电视看电影的，我累了你还给我捶背，生日还有蛋糕和礼物，这些，你爸从来没给过我，他也从没陪我一起看过电影，没一起出去逛过街的，连话都说不到一起，那么多年了，嫁给他真是屈过了。”
    齐遇一拍手，“所以啊，妈你得庆幸啊，幸亏咱及时离了，不然还要继续屈过，哪有现在的好日子？就算也能穿上漂亮的新衣，人也不会有现在这样好看精神，面由心生嘛，心情好才是最棒的化装品。”“你啊，真会说，离婚都让你说成好事喜事了。”齐遇一昂头，“那当然，离婚要是没好处，谁离啊？婚姻要是个火坑，离了就是天大的喜事好事！不吃白不吃，不离白不离，离了不吃亏，该离就要离嘛。你要是不离，今天的生日顶多添两菜，还没礼物。”
    齐遇妈苦笑了一下，“也是，和他结婚那么多年了，说起来也不是没收到过礼物，可太少了，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还都是必需品，就算那样的礼物，好多也不过是经了经手，都没捂热就……唉，不说了，你说得对，过得不顺心，老是觉得委屈难受就得离，早离早舒心，以后，咱们就这么过，过得开开心心的，越活越年轻。”
    第23章 奔丧
    这天，还在上课时，齐遇突然被老师告知赶快回家一趟，齐遇看着老师欲言又止的肃穆表情，没多问，便收拾了书包打道回府。
    一进家门，她小小地吃了一惊，爸爸竟然在，哥姐也都在，好久不见，但他们都没有太大的变化，现在，他们都坐在那里，表情严肃，尤其爸爸的脸色，更为沉重。
    齐遇不明所以，妈妈喊她坐下，她便搬了个小板凳坐到妈妈一边，眼睛扫视了旁边几个人，暗暗纳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能把曾经的一家人聚到一起。
    正胡琢磨，许久没见过面的爸爸开口了，语气也是沉重的，“你们的奶奶没了，得的肺癌，本来想着马上就放假了，等那时再让你们都回去见最后一面，可没想到这么快就……这才几个月呀，今天上午刚得的消息，咱们明天一早就赶火车回去。”说完，他沉默了一阵，又道，“还是那句话，回老家后，可别说我和你们妈离婚的事，省得你们爷爷担心。”
    齐遇抬头朝母亲望去，母亲什么表情也没有，也是，那样的一个人死了，难道还要人表现得悲伤难过？没放鞭炮庆祝就很给面子了，何况早没什么关系了。
    次日一早，这曾经的一家人就踏上火车，朝着北方驶去。
    一路，大家都没什么话，齐遇想了一下，只感到奶奶的死对她来说是毫不在意的，她既不觉得伤心也不感到高兴，没啥好伤心的，要是爷爷死了，她觉得自己还能由衷地哭一哭，可这个奶奶没了，她真是怎么都调动不出眼泪，至于高兴，那也不必，想想她过去对自己和妈妈做过的那些事，对这个家的破坏，只能说，她就算饱尝了病痛折磨，那也不是对她做过的恶事的报应。这个世界上，不出意外，人都是要得病死的，谁死前还没点□□精神上的煎熬呢？对于齐遇来讲，这奶奶对她们家犯下的恶行，其实一点没有付出过什么代价，她也从没有为自己的过错做出过任何弥补，因为在她心里，始终不认为自己做的那一切是错的。说起来，查出肺癌不到三个月就没了，据说也没感到多少痛苦，这真是，让人气到无语，生在小康之家，成长于战争动乱年代，却衣食无忧，还没出嫁婆婆就死了，结婚后就自立门户当家做主，事无巨细做什么决定公公丈夫都不反对，一切随她，真正做到了女主内，这家庭大权在握的感觉，其实也挺爽的，而这样的权力，别说她那个时代的同龄人，就是齐遇妈这个岁数的人，又有多少能真正拥有？
    而且，自然灾害时期她也是有吃有喝一点没饿着，有了儿媳妇和孙辈，那也是想偏心就偏心，想怎么对待就怎么对待，她想把这个孙辈捧在手里就捧在手里，想把那个孙辈踩在脚下就踩在脚下，一切随心所欲，或者可以说是为所欲为，就这样活到得病，要死了还搞得跟安乐死那么接近，这是什么命啊，这运气也太好了吧，这是前几辈子一路踩着狗屎过来的吗？
    这几年来，其实每年齐遇假期都跟着一起回趟老家，上次回去时，她见奶奶有点憔悴，看了几眼后还觉得心下不忍，一听她说有点背痛腰痛的，便赶紧主动为其按摩，这还是她在养老院当志愿者时跟一个曾经的盲人按摩师学的。结果呢，辛辛苦苦又觉得无怨无悔的每天付出，连一句夸赞也没有，所有的诸如“奶奶你觉得怎么样”“轻还是重，要不要加点力”之类的询问，都只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嗯”“还行”“就这样吧”语气是淡淡的甚至有点儿冷，不含任何感情。问了几次后，齐遇也就不再问了，跟没问一样，或者说还不如不问，而对于她找的话题，不论是哪方面的，齐遇问一句，她要么干巴巴地答一句，要么啥也不说，以沉默应对，好像齐遇刚才问的是一个无聊至极，不值得一答的事情，弄得齐遇也无话可说，没了说下去的兴致。
    如此几番，接下来就是这样的相处模式，一个沉默地付出，一个沉默地接受。不过，按到手累胳膊酸觉得快要撑不下去时，往往会听到她的一声，“嗯，你歇歇吧。”就这句话，她便又马上生出感动，感动之下，又打起精神，再按几分钟才罢休，一说让歇歇就马上停，这有点说不过去啊。结果呢，有天她刚按摩完，一旁的小表妹就自告奋勇地也要给按，奶奶立马笑着说不用了，可小表妹很坚持，不听劝阻，直接脱鞋上床，先是跪坐下来，两只小手有样学样地又按又揉，很快使没了力，居然无师自通般踩了上去，一下一下用脚踩了起来。把这奶奶乐得，那兴奋开心的笑容齐遇简直头次见，她还由衷地感叹，“哎呦，还是我宝贝外孙女给我按的舒服，别看你没劲，可比你姐姐揉得强多了！”
    齐遇站在一旁，听了这话，呆了半晌，都是她的后辈，怎么差距这么大？自己当初只是问了一声妈妈的去向，就遭到奶奶的破口大骂，而表妹因为奶奶想让她多睡会儿没告诉她哥姐们已经去玩了，就叫骂着对着奶奶脸上左右开弓，奶奶虽然被扇耳光，却一脸愉悦的笑容！自己五岁就被奶奶命令去洗表弟的屎尿布，不洗就被骂得狗血淋头，可表妹都十几岁了，奶奶还会给她洗衣服，这都什么事儿呀？心中的郁闷越积越浓，日后，她还是每天都要给这奶奶按摩两次，每次都超过二十分钟，但觉得自己的真诚减了不少，不再觉得是无怨无悔心甘情愿乐在其中，只觉得这是为人子孙的义务，不管她负不负我，现下自己做的对得起良心，日后想起问心无愧就是，何况，这也是为了爷爷做的，爷爷对她还不错，她总觉得和爷爷有点相像，内心里很愿和爷爷亲近，因此并不想让爷爷感到不舒服什么的。现在想来，这奶奶当真是到死也没有改变对自己的看法，她厌恶嫌弃甚至是憎恨自己的态度，竟然是至死不变的，唉，自己何德何能，一出生就有这样的本事，可以让人从自己出生一直怨恨到死，想到这儿，齐遇无奈地苦笑，随即有点好奇，一个不吸烟的女人，怎么会得肺癌呢？难道是因为吸的二手烟？真是，吸一手烟的人没得，吸二手烟的倒得了，这算什么事？不管怎么说，这吸一手烟的人还得是罪魁祸首啊。
    正是冬季，为了抄近路，几个人踩着一块庄稼地向村口斜插了过去，村子的主道上并不见什么人，几人直奔爷爷家，还没进门，就见院门大敞，两边垂下白布。一进院子，齐遇就被里面的场景震惊了，左边一堆身罩白色粗布的人，主要是年轻人，都跪在地上，似乎是一见他们进来才开始放声哀嚎，着实把齐遇吓了一跳，他们一边哀嚎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大致是说，好日子才刚过了几年，你怎么就走了呢？你怎么舍得撇下这么多孩子啊？他们有的哭喊着奶奶有的喊大奶奶，称呼各不相同，但表情是一样的，不过这表情怎么看都觉得不太真实，尽管齐遇没好意思仔细盯着看，可也觉出了他们并没有多少真情实感，也是，又不是真正一个屋檐下生活朝夕相处多年的家人，不过是有点血缘关系连着，而平常日子里，也没见彼此之间有多么相亲相爱，哪来那么多一听说人没了当即心痛到不能自己的真情实感！？
    齐遇随家人飞快地奔向了堂屋，眼角的余光看到院子一侧放着张桌子，有人坐在桌后，桌上摊着一个本子，那人拿着笔记着什么。
    齐遇来到屋里，有点不认识这堂屋了，以前亮堂明快的屋子，现在感觉阴森森的，中央放着个香案，燃着香，烟气缭绕的，还有白烛，闪着昏暗的幽光。那张大床上，一个头部盖着黄纸的人平躺在那里，有人叫他们上前看奶奶最后一眼。齐遇跟着走上前，有人把黄纸揭开，露出一张又熟悉又有点陌生的脸，那张脸除了略微瘦了点外，和印象中没啥区别，好像睡着了似的，看样子去得还挺安详的，真是岂有此理？这也让齐遇恍惚觉得，只要她上前摇上几摇，床上躺着的人就会睁眼起身。可显然并不是这样，毕竟头回经历丧事，她有点不知所措，爸爸哽咽着哭了几声，妈妈在这样的氛围下，可能也受了感染，齐遇认为妈妈可能是为过去的经历而哭，是的，想想那些年，妈妈过得多辛苦可怜，怎么能不悲从中来呢。姐姐也哭了，不停地抹着眼泪，哥哥没哭，可能觉得男儿有泪不轻弹吧，但表情更严肃了，屋里其他人也跟着放声大哭起来，齐遇受此气氛感染，不知怎的，也觉得眼睛酸涩起来，很快，便有泪下来。唉，能传染人的气氛还真是个好东西，不然，大家都在哭，就自己一人硬挺着，多少还是有点尴尬的。
    瞻仰完遗容，有人过来劝节哀，把黄纸重又盖上，一家人离开大床，爸爸和哥哥到了院里，屋里剩下的都是女性。有人过来给了她们一条长长的白布，指导她们系在腰间，又给了上面有孝字的黑袖章，让用别针别在上臂处。很快，屋里恢复了平静，大家或沉默，或低声窃语。过了一会儿，有人进来，说时间到了，开始指挥一帮男人把遗体抬进供桌后面早已准备好的棺材，要准备出殡送火葬场了！于是，屋里又响起一片悲声，继而又有人指挥亲属们走起不知何时流传下的送殡习俗，大家又排着队，一人领了块馒头，吃一口，又掰一块放进一个瓶子，有人在旁指挥他们该怎么说怎么做，“奶奶，你吃好啊。”“到了那边饿不着啊。”齐遇觉得真是有点说不出口，还有点想笑，可也知道，再怎样，笑也是不妥当的，只能逼着自己去说，说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上下没一个地方不觉得尴尬，每个毛细孔都不自在。这时真的很佩服演员，演技好不好先不说，敢做这工作就了不起，你想，若也是这样一个场景，大家都在哭泣，自己却忍不住笑场，那真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遗体被从头到脚全部覆盖，棺材被盖上了，几个壮汉合力，在一声吆喝下，棺材被抬起，他们抬着棺材走向门外，齐遇他们紧跟着走在后面，院里跪着的年轻人呼啦一下都起来了，也跟着走去，瞬间，嚎啕声骤然响起，爸爸走在前面手里捧着一个瓦罐，然后停下，高举起瓦罐，将之重重地摔在地上，随着一声爆响，瓦罐登时四分五裂。齐遇耳边充斥着哭喊声，可她这时却一点没有哭意，抬头朝一边看了一眼，有村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朝他们这送葬的队伍瞧着，间或还头碰头交流一番。不用听，齐遇也知道他们说些什么，评头论足呗。小时候在庄里住着时，齐遇就知道村人的娱乐挺少，而婚丧嫁娶这种事就成了村人喜闻乐见的重大娱乐项目，别看是一喜一悲两个极端，却都有足够的吸引力引诱着人们奔走呼号前往观赏，而且在之后的日子里还会继续滋润着他们干涸的心田。
    每当村里有人故去时，很多大人孩子都会赶着去看，齐遇至今还记得庄里有个老奶奶没了时，她走进停灵间的情景，那天的天公也不作美，没有太阳，阴着，屋里就显得更暗，窄长的木板上，一个瘦瘦小小的人笔挺地躺在上面，她穿着一身黑，她的脚是尖尖的，是裹过的三寸金莲。齐遇呆呆地望着那躺着一动不动的人看得出神，内心莫名地生出一股说不上的感觉，这个人就这么没了，再也不会醒来，去操持家务，忙这忙那了。她再也不会哄小孙子，也不会再去赶集，不会早上醒来烧水做饭，盛给一家人吃，也不会再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缝缝补补，圈里的猪她也不会去喂了，院里的鸡也不会再见到她了。她去了哪里？她去的那个地方是什么样子？她在闭上眼的瞬间会不会觉得自己只是要睡着了，过会儿就要再起来呢？
    还记得，夏天的某一日，齐遇正在村里和小伙伴玩，突然，有人喊他们去看热闹，说是谁谁没了，这会儿就要哭丧。于是，一群小孩子兴奋地朝那家跑去，下着雨，他们就都找了地方躲避，就站在那家的胡同里等着，等了一会儿，果然，有哭丧的队伍慢慢走过来，都头上披着白布，身上也是白布，腰间也系着白布。她呆呆地看着队伍里一个哭得正凶的小女孩，耳边就传来这样的评价，“你看小娟哭成这样，她姑奶奶真没白疼她。”她回头看了说话的人一眼，那是两个成年人，她们的语气平静从容，透着淡淡的冷漠，看热闹一样欣赏着眼前淋着大雨哭孝的人们。
    耳边不时传来对哭丧者的点评，谁是白眼狼，真是白疼他了，谁没有忘恩负义，是个不错的之类，大概意思就是哭得越厉害就代表越孝顺，反之就是不孝不好。齐遇默默地看着听着，突然就对看别人哭丧没了兴致，那个小娟是她一个班里的朋友，疼爱她的亲人没了，她得多伤心啊，她哭得那么真诚，却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究竟是个什么？都是一个庄里的，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庄子还不大，就几百人的小村子，如此冷酷地看待一个亡故的人和为他（她）真心痛苦的人，这让齐遇觉得很不舒服，她再也不想呆下去，沉默地离开了，身后，那些笑嘻嘻看热闹的人仍旧沉湎其中，仿佛这是件多么让人着迷的事。
    想到这里，齐遇心里就不由得恼怒起来，我家办丧事，你们不说帮忙问候，就算平常关系不咋地，这时也该回避才好，为什么非要忙不迭地跑来看热闹？看人家痛哭流涕的很好玩吗？齐遇忍不住在心中把这些人好好骂了一通，这样一来，更是半点哭意都没了。而她也听到了来自婶子的哭声，哭声很是响亮，而那哭声止住，又说起话来时，听着又特别正常，一点没有哭过后的独特鼻音。齐遇忍不住又想，没想到婶子的演技这么高，奶奶生前一点不待见她，村里人也都知道她们婆媳关系不好，可这时候却说嚎啕就嚎啕，真让人佩服。不过说实话，齐遇觉得自己是学不来做不到这样的，不由得又佩服起演员来，忽又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将来若是结婚，自己的公婆过世了，自己能这样违心地大放悲声吗？好像做不到啊，因为现实很可能是，要么不怎么见面，那上哪儿找感情去？要么住在一起，矛盾丛生，相看两厌，那别说哭，能止住笑就挺好了。可若做不到，那自己的对象是不是会因为这个和自己闹别扭有矛盾？就算他本来没这个意思，可也会架不住旁人说闲话吧？毕竟，很少有人的耳朵能这么硬挺，能受得了那些只会引发挑拨离间的闲言碎语，唉你老婆怎么没哭啊，太不像话了。就算生前当婆婆的对她不好，可人死为大，还跟死了的人计较，就太冷漠无情心胸狭隘了。然后当儿子的一想，是啊，我妈以前是对你不好，我承认，可她现在已经死了，病也病了痛也痛了，怎么，还换不来你一声哭吗？然后就有了隔阂，然后就看老婆不顺眼，然后就忍不住挑刺……真是，这人死了也不叫人安生，还在间接地制造矛盾！真是死有余辜！
    晚上，齐遇爸带着齐遇哥姐去叔叔家陪爷爷，齐遇和妈妈则在爷爷家早早睡了，作陪的还有两个婶子。不然怎么样，和那些各怀鬼胎的大人大眼瞪小眼，交流心得吗？夜里齐遇想起身上个厕所时，却被堂屋里的说话声吸引，“齐遇和她哥都没哭，只有齐麟哭了，你说这俩人怎么都这样呢，齐天从小被他奶奶娇惯，他奶奶对他这么好，现在死了却赚不到他一滴泪，真是白疼他了。这个齐遇也是，表面文章也不做，你那两孩子长这么大也没捞着他们奶奶一点好，可在人前还是哭得挺厉害的，让人说不出什么，还得夸他们是真孝顺，你看你这俩侄儿，可真够行的！不管是疼过没疼过的，都一样冷血。”“哎，照你这么说，俺那俩孩子还就是比他们强，他们一点都不会来事，将来肯定没啥出息。学习好有什么用？不会做人照样混不好。”“你说，这娘没了，就剩你公爹一人，要咋过呢？不会让他跟着你们过吧？”“哼，想也别想！我早跟那口子说了，别想这家里再多一口人，他其实也不想，说让我放心，再轮也轮不到我们家，不是还有他大哥吗？老人他不养谁养？还有撇着老大让弟弟去养的道理……”
    第二天一早，齐遇姐仨便被安排回了南方，他们都上大学的上学，上中学的上中学，学业不好多耽搁，父母两人则留下继续处理后事。
    姐弟三人一路也没多少话，火车到站后，齐遇正打算跟哥姐告别，姐姐却开口邀她去父亲家坐坐，并让她晚上就住在那里，省得一个人住害怕。齐遇有点想笑，“这不好吧，你那边不是还有他们吗？”姐姐当然知道她说的是谁，有点云淡风轻地讲，“没事的，那个姨，那个女的搬出去了，这几天不会回来。。"齐遇看了姐一眼，不再多问，便跟着过去了，其实她也挺好奇的，不知父亲的新家是个什么样子，这倒是个参观的好机会。
    父亲的新家就在医院里，齐遇边走边想，这以后要是发急症倒是挺方便看病的，抬脚就能进病房，都不用叫救护车了，家里备个担架，到时候自己抬着走就是。
    父亲家在一楼，有个小院，不过，院里光秃秃的啥也没有，不像自己家虽然很小，却种满了花草，坐在家里都能闻到窗外的芬芳。不过这也难怪，爸爸这人向来不喜欢这些有的没的，齐遇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姐，为什么不种点什么，这院子还不小呢，不种花，种点菜也好。姐笑道，“以前那个姨也种过一些花草，还都是名贵的品种，精心养护的，开始她出差就让爸替她照顾，可爸这人吧，你也知道，不喜欢这些，所以能想着浇点水就很好了，反正他非但没好好照顾，还经常把喝剩的茶水剩菜汤什么的都倒进花里，烟头也扔到花盆里，烟头又总是不掐灭，结果时间一长，把花都弄死了。那个姨说了他好多次都不管用，为这还和他吵过好多回，爸也烦了，说种这些又不当菜吃，看它好看还能长肉吗？嫌她净整些没用的，还让她想看花就去外面公园里看，又多还免费。那姨气坏了，索性也不再种了，把花盆都扔了。”
    齐遇点点头，这倒很符合爸这人的习惯作派。父亲的家还真是三室一厅，一个主卧两个次卧，齐遇把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你们怎么睡呀，她不是还带着个孩子吗？而且她不是和咱爸还有了嘛。”姐答，“她瞎说的，哪有啊，就为能让咱爸下决心早离。所以这个家也是有三个孩子，她和咱爸一间，她孩子一间，我和你哥挤一间。”
    “这怎么睡啊？”虽然是亲姐弟，可这也男女有别，毕竟不是三两岁小孩，齐遇又问，“这是咱爸的安排吗？”
    “是啊，不过我也无所谓，反正我们从小到大不都是挤一间屋嘛，以前住农村咱还挤一张床好多年呢，后来离开老家，咱就仨人住一间，现在我们俩人住一间，环境其实是越来越好了。”
    “我是没觉得怎么样，可你哥倒好，行动力挺强的，在房间里扯了个帘子，就跟医院病房里弄的一样，睡觉时把帘子一拉，挺方便的。”
    “我和你哥这样住了大半年，后来我上了大学，就住校了，现在你哥自己住一间。”
    晚饭姐姐去食堂买了饭菜，三人围桌吃饭。夜里，齐遇和姐姐睡在一起，那是最小的一间卧室，床倒是不小，没办法，是两张单人床拼在一起了，看来，是哥哥的杰作。姐妹两人躺在床上，一时，齐遇有点小感触，已经两年多没和姐姐睡一张床了，不过，对此她倒不是很想念，因为以前和姐姐一张床睡了那么多年，实在是没留下什么美好的记忆，两个人平常就没话说，躺床上也是各睡各的，半点交流也没有。
    姐沉默了一阵，忽然跟她说，我觉得咱爸和咱妈怕是要复婚。齐遇从沉思中惊醒，心底就有点排斥。问她为什么这么想，姐长吁口气，“咱爸和那个姨一开始还不错，可后来越来越糟，那个姨喜欢讲浪漫，咱爸偏不是那种人，偶尔讲一次两次勉强还行，天天这样他就受不了，就开始抱怨不耐烦，说的话也不好听。那个姨又爱干净，咱爸正好相反，脚半个月都想不起要洗，经常懒得刷牙洗澡，那个姨越来越看不惯他，咱爸也受不了她，嫌她净化妆，买衣服什么的，反正就是嫌她花钱多浪费。他俩人互相看不顺眼已经很久了，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住一起日久生厌那是必然的。”
    “还有啊，不只他俩有矛盾，你哥和她孩子也有矛盾，断不了地打架。咱爸对她儿子我看比对我们好，给他的零用钱比我们可多，过年还给他压岁钱，我们要么没有，要么有但比他的少。你哥不高兴，咱爸就说他小心眼，说咱们是亲父子一家人，不能计较这些，因为那个孩子不是他生的，为了关系处得好才对他好的，嫌你哥不懂事。你哥就不乐意，就净找那孩子的茬，和他打。那个姨知道了当然也不愿意，咱爸就骂你哥，让他道歉，你哥能乐意吗？找茬找得更厉害了，恶性循环啊，咱爸也烦了她老是一知道就找他说理，嫌她和孩子计较，小心眼，他这么一说，不吵得更凶了？我们的日子啊，就过得还不如以前，以前至少生活还算平静。还有这次咱爷没了，那个姨想回去奔丧，爸不同意，说他再婚的事一直没敢跟爷爷讲，在老家，离婚是丢人的事，赶上这节骨眼，爸更不敢说了，哪能让她一起回去呢，那不明摆着告诉爷爷，他离婚了嘛。奶奶刚走，爸怕爷爷本来就情绪低落，再知道他离婚的事，更受不了。那个姨知道他的意思后，一气之下就带着孩子搬出去住了，我看她对咱爸挺失望的。”
    “奶奶一没了，咱爷爷怎么办？咱爸肯定不会让他一个人过的，他是老大，自然也不肯让爷爷和咱叔他们住，还有，他觉得这里比老家强得多，他有义务让爷爷来安度晚年，我觉得，再过段时间，咱爸就得把爷爷接来。”
    齐遇问，“爸要是真的把爷爷接来，不就露馅了吗？”
    齐遇姐轻轻一笑，“没什么好担心的，其实她早就打算和爸离婚了，只是爸一开始不同意，只要她一提离婚，爸就哄一哄，送点礼物，就这么拖着，可这次不一样，她现在才知道自己和爸结婚的事，咱爸居然一直没跟爷爷奶奶他们提过，我们回老家前，他们刚大吵了一架，她说怪不得爸从没说过带她们娘俩回老家看看，以前还觉得他是为她们着想，可现在想想却不是那么回事。还有，怪不得爸爸一直不肯同意生个孩子，以前还以为爸爸是单纯觉得负担太重，现在呢，原来是爸不喜欢孩子，也不是真心喜欢她。她还觉得咱爸对她的孩子好，也是装的，那当然了，对亲生孩子都不怎么样，那么抠的人，会真心对别人孩子好？其实不只她这么想，要我我也这么认为。所以她扬言这次一定要和爸离婚，然后就带着孩子走了，我想，这次应该是真的了。”
    “这样也好，本来还以为离了婚分开住，日子会比以前更好，没想到，不好只是各有不同罢了，其实，她选择离婚是明智，爸这个人还真不是个适合结婚的人，说的天花乱坠的，什么要彼此尊重，替人着想，讲的时候是头头是道滔滔不绝义正言辞的，可说的没一样能做到。这也就罢了，你说他居然对别人的孩子比对自己孩子还要好，这不是傻吗，现在人家要跟他离婚，这一离，那些付出不都白费了！要是自己亲生的，白费也就白费了，可这外人的孩子，白费了多不值得！”
    “我觉得爸这次也应该会同意，我看他也是过烦了，以前和咱妈的时候，虽然咱妈对咱爸也很有意见，可却很少和他吵，都是实在憋不住了才说几句，凡事也都是咱爸说了算。可谁还都跟咱妈一样啊？人家是一不高兴就发作，有啥说啥，想骂就骂，有时把咱爸说得真是一无是处，想做的事咱爸再反对也白搭。唉，咱爸这几年的日子可不如以前，以前那是一家独大唯我独尊，谁都得听他的安排，有事他也绝不会和咱妈商量，自己做主做惯了，现在总有个人和他对着干，那日子能好受得了？所以，她真要离的话，咱爸估计也就是觉得面子上难看，不过还是觉得挺实惠的，关键是这样一来，就不用再考虑怎么跟爷爷解释的问题了，根本就不需要解释了，日子又轻松了，又省下解释的麻烦，也不用担心爷爷知道要怎么样了，就算知道的话，又如何！都已经彻底过去了。”
    听了一堆八卦，齐遇决定，明天一早就走，还是和妈妈两个人的家最好，生活简单自在轻松得多，姐要挽留她的话，她定要拒绝，结婚，看来确是件需要特别慎重的事，考虑不周，那真是要一失足成千古恨，她以后如果结婚，可千万要擦亮眼睛，绝不能马马虎虎冲动草率，而且，有两种人是绝对不能要的，爸爸这样的，哥哥这样的，这两种男人……相处起来，真是，苦不堪言一言难尽。
    第24章 不是爸爸的小棉袄
    齐遇过了几天独居生活后，妈妈终于回来了，当晚，齐遇趁着母亲泡脚的工夫问了个问题，奶奶的后事都办好了？母亲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语气中透着一丝淡漠，齐遇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又问，“那爷爷呢？以后是自己一个人过还是跟叔叔他们过？”齐遇妈答，“暂时一个人过，你叔不愿意你爷爷和他们一起过，你姑姑倒是提出要接你爷爷去她家，可你爷爷这人觉得有儿子却住闺女家太丢人也怕你姑婆家说闲话，住长了也怕出矛盾啥的，就不同意，坚持还是一个人过，说这样自在。你爸呢，怕离婚的事刺激你爷爷，也不敢太积极地要求你爷爷到这边来，只是说先这样，到时候想过来一起住就回老家接他。”
    很快，母女俩的生活又回到从前，平静又幸福，周末回来得早，齐遇还总是直接到面包坊等妈妈收工，顺便提溜几个刚出炉的新鲜面包回家当第二天的早饭。平常的日子，娘俩下午都回来得晚，但晚饭也不会将就，齐遇和妈妈一起去菜地摘些菜，之后，娘俩一个负责摘菜洗菜，一个则做饭烧菜。自从爸妈离婚齐遇掌勺后，她便经常做起干饭，之前的几年，尽管身在南方，可爸爸的胃仍旧坚持北方的习惯不肯变，多年来他做饭从来都是大米稀饭馏馒头，炒菜则从来不加糖，齐遇那几年里还从来没吃过干饭，以至看到离家远的同学带着米和做好的菜到学校，自己淘了米交给食堂给蒸上的情景，就有点憧憬。很长时间里，她经常在中午被迫留下写作业，就总会看到那几个同学从食堂飞奔回来，打开饭盒，热腾腾的洁白米粒冒出浓浓的米香，他们用勺子挖着米大口吃饭大口吃菜，边吃边聊，这画面对她来说也很有诱惑力。
    有时她也觉得纳闷，为什么大院里不只一个北方人，可却只有自己家那么顽固地保持着老家的饮食习惯，还让她觉得纳闷的一点，大米一斤只要一毛多，面粉却要近三毛，几乎是大米的一倍，而烧稀饭用的大米量很少，一天下来只需要三五两，面粉却要吃掉一斤多，以爸爸这么抠门总是以省钱为最大原则的处事做派，这不科学。想到这，她不禁又为爸爸以前总以家里没钱为由对自己各种吝啬感到心寒，他不是没钱，只是不愿把钱花在她身上，这是多么残酷的现实。
    齐遇觉得爸爸这人一点不入乡随俗，前几年，逢年过节她也跟着去爸爸的战友家吃过饭，他们都是老乡，都是北方人，可那些人家的饭桌上，最后端上桌的主食，从来不是馒头，都是干饭，连用的碗也都跟南方本地人一样，小巧玲珑的，齐遇家的饭碗和那一比就显得很与众不同，一个得顶它们仨大。对此，齐遇爸不以为然，觉得用小碗华而不实，明明一次就能做好的事，非得做上三回，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嘛。可齐遇却不这样认为，相反，她还很喜欢那样，用小碗吃饭，多好玩啊，所以，在父亲搬出去后不久，她便买来几个精致漂亮的小碗，还有几个新盘子，连桌布都买了两块。当然，主食也基本告别了馒头，她怂恿妈妈吃米饭，说入乡随俗也是一种与时俱进，孔子说过，食也时也，要吃就吃当下时令的蔬菜，那么，其实换了一个地方，最好也要以当地饮食习惯为主，这样才更有利于健康，毕竟，这上千年传承下来的饮食习俗也是适应了当地的气候水土等一系列自然因素，不是单纯的喜好决定的，是哪个地方的人最好就吃哪个地方的产物。何况，妈妈你工作已经很辛苦了，再抽空蒸馒头岂不更累？而且，就我们两个人，一天能吃几个馒头？一下蒸一大锅，得吃多少天啊？都不新鲜了，还占冰箱空，搞得别的东西放不下。做米饭呢，天天都能吃新鲜的，多好？而且我们也不是完全拒绝馒头，到时候想吃了就做点呗。
    齐遇妈没多想就答应了，她也想改变一下，也憧憬着新的变化，要不然，走哪儿都一样也挺没意思的。
    烧上米饭，齐遇开始处理菜，该切的切，切块的切块，切丝的切丝，切条的切条，切片的切片，该淖水的淖下水，收拾得差不多了，饭也熟得差不多了，再来一番热火朝天的煎炒烹炸，很快，两三个家常又不失色香味的小菜便搞定。这边母亲把饭盛好端上桌，齐遇则把菜盛出来，顺便把锅铲洗了，娘俩就围坐在方桌边开始就餐。变化还真是不小，就说这饭桌，以往吃饭时，一家五口都是坐在小板凳上，挤在一张小圆桌前，个个弯腰低头的，齐遇最小，如果不端碗喝稀饭，就必须得大弯腰才能把嘴凑到碗边，何况其他人？而现在，齐遇把那张不像样的小圆桌搬进了自己以前的卧室，改用大方桌吃饭，对此她也有点纳闷，她去逛了不少人家，别人家里吃饭基本都是用的这种大方桌，即使不是，也是专门的餐桌，好像还没见过有人跟她家一样，用一张很矮的小圆桌。怎么自己家明明有一样的大方桌，却偏偏不用，非要一家人别别扭扭地挤在一张小圆桌前呢？
    大方桌上铺着漂亮的桌布，还摆着一瓶花，虽然是假花，却是做工精致，乍一看足能以假乱真，这是齐遇精心挑选的绢花，今天插几枝玫瑰，明天换一簇太阳花，隔些天就换种样式，每天瞧着心里就喜悦，而在这样的桌前就餐，心情也舒畅，连饭吃着都觉得更香了。
    齐遇妈打小过惯了苦日子，养成了节省的习惯，觉得一口锅只做两个人的饭太浪费，做多了倒是不担心费火，可吃不了得剩下，剩饭怎么办？这在齐遇眼里也特别好解决，“做多了也有做多的好处，剩下了咱就当明天的早饭，本地不少人早饭都是吃泡饭的，《官场现行记》里就提到过，说魏竹冈说话间就已经吃了三碗泡饭。到时候咱也吃泡饭，这几年我只见过邻居姐姐吃泡饭，自己还没尝过呢，也不知什么味，或者做炒饭也好，做起来也挺方便的，几分钟就出锅，也省得出去买饭了。”
    于是，娘俩便经常在早上拿泡饭当早点吃，当然，齐遇的泡饭并不像有的邻居家那样简单，只是拿开水泡一下就着榨菜吃，她可不肯这么将就，为什么要如此粗糙地对待自己的身体呢？吃得营养舒服才会开心，开心了才是做好事情的情绪基础。齐遇早上早起后，先提开炉子换煤烧水，趁这工夫准备食材，切个西红柿切块猪肉，烧个西红柿肉蛋汤，浇在干饭上，一拌，很快，温度便下来了，吃起来也不烫嘴。有时，也会做炒饭吃，配菜里也少不了肉蛋菜，再调两碗棒子面粥，娘俩吃得很熨帖。饭后，齐遇妈就总是赶着齐遇赶快上学，碗筷由她来洗。齐遇也不便再阻止，她觉得娘俩这样分工挺好的，她也知道，如果自己什么都一个人搞定，母亲心里会不安的，她不是心安理得只管自己享受的人，两个人我烧饭你洗菜，我扫地你刷碗，都对对方表露着关爱，这才是最好的搭配，也是和睦关系稳定长久的基础。
    当然，相比于齐遇，齐遇妈天天吃米饭也会想念面食，齐遇早考虑到这点，坚持每个周末做点面食，毕竟，吃了几十年的面粉，突然改成每天都吃米，还是干的，肠胃怕也受不了，时间久了自会想念家乡味道。齐遇会做的面食不少，还做得不错，炸酱面，放两种酱，黄豆酱甜面酱，放上葱姜五花肉一起煸炒，再加上自己擀的面条，光看着就让人喜出望外，或者做点蒸包水煎包，有时也蒸一小锅馒头，包顿水饺，齐遇妈很喜欢吃饺子，齐遇记得第一次独自做了饺子，妈妈吃过后很开心地感叹了一句，这饺子真好吃，要是能天天吃就好了。
    看到母亲眼里脸上满溢的快乐憧憬，齐遇当时就暗下决心，虽然不可能天天包饺子，因为真要那样，怕也是要吃腻，可就冲母亲这句话，也一定要经常包给母亲吃，所以，每到周末就成了娘俩一个重要又愉快的日子，包饺子日，齐遇妈主管对菜摘洗切，齐遇则负责和面调馅，之后娘俩围坐桌边开始一个擀皮一个包，边干边说着闲话，很快，饺子就包完了，其实包的数量也不算太少，因为要留出至少下一顿的量，馏馏或者煎一下，这种做法娘俩都喜欢。有时看母亲很爱吃，齐遇就会忍不住在周末最后一天再包次饺子，留出足够的好让母亲第二天中午也有饺子可吃。不知怎么的，齐遇就特别想对母亲更好些，自己别的干不了，在家能把饭菜做得可口些，让辛苦一天的母亲吃好喝好就已经是她能为母亲做的了，如果这个再干不好，那还能干什么呢？
    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将近半年，这天下午，齐遇回到家，就见母亲已经在家了，母亲的脸色有些不对劲，齐遇没急着问，怕待会儿母亲不高兴了吃不下饭。晚上，齐遇把一切收拾停当后，看了看母亲略微阴转晴的脸，终于把话问了出来。
    她这一问，好像一下让妈妈找到了情绪的发泄口，一张嘴，话匣子就开了，好像就等着这一刻，“你爸要和我复婚。”“啊，为什么呀？”齐遇很纳闷，突然想到一件事，“怎么，他和那个女的离了？为什么呀？不是过的好好的嘛。”
    “哼！你爸那个人，谁看得上他呀？也就是我，当时没办法，才和他勉强过着，他身上一堆臭毛病，也就我能将就他，人家谁能受得了？他还以为自己挺能挺好呢！”
    “那为什么要和你复婚？觉得还是你好？可就不怕以后又因为什么别的女人再离吗？”齐遇低声说道，齐遇妈更来气了，“他哪是觉得我好？还不是因为你爷爷，他之前想接你爷爷来这儿，又怕你爷爷知道他离婚的事生气，就一直拖着，现在正好人家不喜欢他了，和他离了，他也就不用再担心了。”
    “那你打算和他复婚吗？”齐遇妈顿了一会儿，“我可不想和他复婚，他又不是真觉得我好，他从没喜欢过我，和我过日子就是将就，复婚也是因为怕他爹知道后着急生气长病，他才不是真想和我过日子，也不是真的后悔当初离婚。他当我是什么呀？想离的时候就离，想复的时候就复，他以为他是谁呀？我凭什么遂他的愿？我现在过得好好的，可不想再和他一张桌吃饭一张床睡觉了，想想都生气，成天不刷牙，还净抽烟，一张嘴臭死了。”
    “那爷爷还能过来这边吗？”“我哪知道？”齐遇妈又深深地叹口气，“你爷爷，唉，你爷爷倒是对我不错，不像你奶奶那个老巫婆，你说你爷爷挺不错的人，怎么就摊上那么个老婆和儿女呢，简直没个好东西。”
    齐遇没再说下去，她已经看出了母亲的为难纠结。可过了一会儿，母亲却又问起她的意见来，齐遇说，“妈，这种事，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考虑谁的意见。”“哎，我是没打算考虑谁的意见，可我就是觉得你爷爷一个人呆在乡下挺可怜的，你叔他们又不孝顺，不愿接他一起住，就算住到一起你爷爷也过不好，你二姑倒是愿意接你爷爷去和他们过，可你爷爷不愿意呀。”
    齐遇问为什么叔叔不愿接爷爷一起过，妈妈的眼神顿时冷了下来，“你叔这个人又自私又不孝顺，还懒得出奇，和他们过了好几年，我就没见你叔刷过一次碗扫过一次地挑过一担水拾过一捆柴火，他对你爷爷还挺有意见。”齐遇惊问为何，齐遇妈平淡地诉说缘由，“他嫌你爷爷把工作让你二姑顶替了，没给他。”“可他不也有工作，工作也不错，不比我二姑差呀。”“是不比你姑差，可他就是不乐意呀，你知道吗，他那工作也是你爷爷托关系才得来的，也是咱当地有名的好企业，效益挺好，工资待遇啥的不比你姑差，可他就是不甘心，老觉得自己吃亏了。现在他混得确实不怎么样，那么多年了，还是个普通员工，可能怪谁？还不得怪他自己？自己没能耐没上进心好吃懒做得过且过的，进厂好些年了还原地踏步，和他一起进厂子的，比他晚进的，都比他混得好。他老觉得要是当初顶替你爷爷进税务局，肯定比现在强，还轻松。你叔这个人呀，总想占便宜一点都不想付出。我觉得你爷爷让你二姑顶替了做得对，不然一份好好的工作都叫他糟塌了。”
    齐遇顺口接道，“那好好的企业的工作不也让他糟塌了。”齐遇妈笑出声，“你说得对，那位子让给谁都比给他强。唉，不光你叔，你婶子也是，他们都觉得你爷爷那份工作就该给儿子，不该给闺女，可他们也不想想，你二姑比你叔大七八岁，你爷爷那时又到退休年龄了，家里只有你二姑年龄最合适，不让你二姑去，那时他也去不了啊，难道还要让人家厂子把那位置专门留着，留上个七八年再给他？不可能，你二姑去不成，那就只能让给别人，他还是得不到。再说了，你二姑各方面也比你叔强，最起码不跟他似的那么懒啥都不想干一点。”
    齐遇有了点想法，得亏爸爸一早就出来当兵走了，要是呆在老家顶替了爷爷的位置，那现在可能他们一家都要被叔叔怨上了，或者觉得她爹这个当大哥的再怎么帮他们都是天经地义。
    两天后的下午，刚一出校门，齐遇就见到一个熟悉的人站在门口，看样子是在等她，一见到他，她便很快猜到那人为什么来等她，那是爸爸，爸爸看到她，抬腿向她走来，说是有话和她讲，齐遇只好跟着他走到一处偏僻的地方，站在树下，爸爸向她说出了自己的诉求。果不出所料，爸爸是叫她劝母亲同意复婚的。爸爸语气很是居高临下，很有道德高尚者的风范，他侃侃而谈，大讲了一番空虚的废话道理，什么还是原配最好，什么我们还是血浓于水的一家人，一家人怎么能因为对方不小心做错了事就一辈子都斤斤计较不原谅？什么虽然奶奶对妈妈不怎么样，但爷爷还是好的嘛，孝顺的人就应该有大无畏的牺牲精神，不能小心眼要宽容，要看得开放得下，这样才能过好日子。什么大人应该为孩子考虑，完整的家庭才是幸福的，将来孩子大了要结婚了，人家要是知道你父母是离婚的，很有可能就会影响儿女的婚事，当父母的不能这么自私任性，都年纪很不小了，不能再只为自己想，要多想下儿女的未来……
    中间有好几次，齐遇很想插个话，可齐遇爸滔滔不绝，根本不给人插话的机会，齐遇也死了心，只不过，齐遇爸可能太过激动，有些口水四溅，听得齐遇时不时低了头，又马上把头歪向一侧，头发被喷湿了也不好呀，毕竟洗头可比洗脸麻烦多了，唉，不会真溅上口水了吧。好歹爸爸把话说完，末了，他问齐遇，想一家人重新团圆吗？齐遇故作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抬起头用一副同样认真的表情面对爸爸那张充满急迫期待的脸，“爸，如果爷爷在老家有很好的安置，不用你接他过来，你会想到和我妈复婚吗？”
    齐遇爸啊了一声，愣在呆场，半天没吭声，说实话，他还真没这个打算，要不是怕老爹知道了万一真生个气啥的，他才不会想出复婚这个破念头，结了两次婚，他可是觉得够够的了，怎么婚前有感情没感情都一样呢，都那么让人烦，当老婆的就不能凡事都听丈夫的，非要有自己的主意吗，真烦！想到这里，他看了眼齐遇，觉得自己的心思好像被她看穿了，哎，更烦了，孩子也是讨厌，要是总也长不大就好了，那这当父母的可就太省心了，什么不都得听父母的安排？还能有啥意见？就像过去农村人家养的鸡鸭猫狗猪，怎么对待还不是完全凭主人的心意！就是生死去留也全在主人一念之间，唉，养它们可比养孩子轻松省劲多了！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也绝不会有人说什么，自己当初就不该生那么多！可惜又不能把他们再塞回去！
    看他这样，齐遇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不过，这面子还是要给的，“爸，你的意思我会尊重，我妈的意思我也要尊重，我回去后会跟她说的，至于她怎么打算，那就是她的事了，我不能逼她，我也不想逼你。不过我觉得这事还有第三种选择。”
    看了看爸爸一脸懵的表情，齐遇郑重其事地继续，“你们对外可以说复婚了，反正就是一个小本子，红本换成绿本，绿本又换成红本的，不是真心实意的话那就太麻烦，也没必要，一个本子也保证不了什么，所以用不着走这过场，咱们家的人不都不太注重形式嘛。而且这事不说，谁知道怎么回事啊，爷爷就算知道你们离婚复婚，也不可能去查你们的复婚证吧。以我的了解，爷爷不是那种刨根问底纠缠不休的人，你说什么他也就这么听了。而且，这样的话，也不影响咱们现在的生活，咱们有两个家，爷爷想住哪边都行，这儿住一阵那边住一阵，也挺好的，总比窝在一个地方强，毕竟真要挤一起住六个人就算在你那边也住不开呀，你说是不是？还有，你也得想想，当初离婚是你提出来的，杀了妈一个措手不及，她本以为这个家，她和我们这些孩子在你心里跟在她心里一样重要，可突然晴天霹雳的，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她得多受打击啊，心里得有多难受呀。哦，现在又是你提复婚，说实话，要是我的话我也觉得生气委屈，凭什么凡事都是要我被动呢？况且这次还不是真心的，难道我是挥之及来召之及去的吗？妈心里肯定不得劲，换你你也肯定觉得不舒服憋屈得慌。”
    “有句话说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你要真想复婚的话，这么大的事，也得给妈一个缓冲的时间吧，这需要一个过程，也许还很漫长，我觉得，要是咱们真的能和睦相处，互相关爱照顾体贴的，那到时候说不定妈还会主动提出复婚呢。爸，恕我直言，你得对妈更好些……”
    爸爸的脸色有点难看，立马反驳道，“我对你妈对你们不好吗？一天三顿地做给你们吃，还不到点就赶快往家赶，家里的活大多也都是我做的。还要我怎么样啊？”
    “爸，你先听我把话说完，这个好不能是你自己认为的好，是要做到她心里去，是她觉得舒服高兴才行。爸，可能你觉得你们之间没爱情，做不到这些，那是热恋的人才能自然做到的。可我觉得不是这样的，你看有的人养个小动物都会掏心掏肺的对它们好，不管养啥都一样好，可那是爱情吗？不是呀，可是，这并不影响他们对它们好。婚姻也是，不一定非要有爱情的基础，不然没法解释古代也有不少感情深厚的夫妻。现在很多人结婚也不是自由恋爱，是相亲，有人会觉得若处不好，那就是因为没感情的缘故，可其实也不全是这个原因，更在于你自己在这方面是什么态度。你看，有的人不管和谁结婚都是一样的真心对待，因为他们觉得对待伴侣就该义不容辞的好，而不去想他有什么缺点，眼睛还老盯着缺点，缺点谁没有嘛，人也不能老盯着别人缺点，是吧。他们的态度就像那句话，干一行爱一行，其实婚姻不管是相亲的还是自由恋爱的，都该是这样，和谁结婚就选择爱对方，真心诚意地对对方好。爸，你要是真能对妈挺好，做她喜欢的事，做到她心里去，真的关心体贴理解为她着想，比如你要是能做到经常和妈一起看场电影，陪她一起散个步，出差的时候看到有漂亮合适的衣服给她买一件当礼物，也用不着经常做，偶尔做一下，她就会很开心，其实妈挺看重也挺喜欢这样，可你就一直不耐烦这些，以前妈一提这你就烦，说她虚荣吃饱了撑的，可是，人家幸福的夫妻其实不都是这样的吗？当然了，妈也不是就只图这些好处，享受什么的，只不过，你要是做了的话，才能让妈觉得你心里是有她的。毕竟，这些事她自己也能做，可是，她自己买票看电影，自己去散步，给自己买件漂亮衣服，那都只能说她善待自己，可是，既然两个人生活，那还是要另一方善待对方才好，也是必须的，不然，婚姻根本没存在的必要。”
    “爸，你说你也读过不少哲学政治的书，那你一定知道人的需求理论吧，我说了你别生气，你说的那些一天做三顿饭什么的固然是好，可说白了也不过是人最基本的需求，说句不好听的，那些年，你其实不过是给我们提供了最基本的生存需求，别生气，你想想你做得有多好？你是个太能将就的人，好几年了，咱家几乎每天早饭都是白水煮面条，烧的菜也是千篇一律的几种口味，从来不变，我们都不敢说什么，因为一说你就不高兴，说我们不做的光知道挑刺不知道感恩不知道你有多辛苦，还说你自己一人过的时候吃食堂爱吃啥就吃啥，又说做五口人的饭很麻烦，讲究不了。爸，你这么说，在我听来是什么感受你知道吗？我觉得你言下之意就是我们不知足呗，就是那些讲究的好菜我们不配吃呗。可是，我也见过别的也是三个孩子的家庭，或者没有三个孩子却也是五口之家的，人家饭桌上的菜可是讲究的，数量比咱的多，质量也比咱的好，人家又是怎么做到的？还不是心里愿意做，觉得让家里人吃好了是件值得的事吗？所以也就不会怕麻烦。”
    “你是家里的顶梁柱，妈也一直挺高看你的，那时你这样一说，我们也不好再说什么了。爸，可是现在不是过去了，再说，革命者们闹革命不就是为了让穷苦老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吗？好日子是什么，不就是吃好穿好住好玩好每天都过得开心吗？所以我觉得我们的期望不是痴心妄想贪心不足，是正常需求，而且人除了物质需求，不还有精神需求吗？所以你也不能觉得妈希望你能和她一起散步之类的想法就是多余的没事找事，也不能觉得家里多准备几张床单，弄个漂亮碗盘什么的没必要，因为这些所谓情调的事就是精神需求。谁让人是□□精神的组合体呢，那既有物质又有精神需求就是很正常的。”
    赶在她爸张嘴之前，齐遇又再接再厉，“爸，你要是能做得好，做到妈心坎里去，让她感受到你的真诚，不用你催，妈可能都会主动提出和你复婚，而不是像现在说的这样，你让妈只会觉得自己在你心里仍然没一点地位，没有尊重，从前你提离婚是因为早就看不上她，又有了机会，现在又提复婚是因你要尽孝，说实话，你要站在妈的立场上，应该就会和她差不多的想法了，甚至比她还要觉得你做得不对。所以我觉得这事还是缓缓，当然，对外可以说是复婚了，也不怕爷爷知道，然后呢，爷爷想在哪边过就在哪边过，至于复不复婚，就看你们是不是真心想复婚了，民以食为天，婚姻就像做饭吃饭一样，不能凑合，凑合其实骨子里就是不讲究不认真不看重，讲究自然就会重视用心，重视用心了，那不论什么事，都会尽量做到最好的。”
    看到这个女儿好像完全没有帮他的意思，齐遇爸带着很是错综复杂一言难尽的表情黯然离开，心想，早知这样，就不来找她了，自取其辱啊，这闺女怎么越来越能说了，简直句句扎心，都说闺女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她这算什么？也许是棉袄，可却是夏天的！
    第25章 约定
    回到家，齐遇妈已经烧上了米饭，摘洗好菜，正打算炒呢，齐遇见状，赶紧拦下，“还是我来吧，妈你做菜，有点暴殄天物啊。”齐遇妈哭笑不得，“行，那就你来，谁让你水平那么高呢。”
    见她开始忙活，妈问她怎么今天回来得这么晚，齐遇若无其事地答，爸爸到学校找我了。齐遇妈脸一沉，“找你？干什么？是让你劝我和他复婚的吧？”齐遇夸张地惊叹一声，冲妈竖了个大拇指，“妈，你真有先见之明，一猜就准。”
    “哼，无事不登三宝殿，离婚以后他就没看过你，就他那脾性，突然来找你，那肯定是有事想让你办，这是拿你当什么了？你怎么说的？”齐遇翻炒着锅里的豆腐，嘴里不闲着，“那还能怎么说，当然是向着你说啦。我跟他讲，你要是想跟我妈复婚，就得拿出诚意来，两个人结为夫妻，不管婚前怎么看，以后都要抛弃前嫌，多看长处，就该我心里你最重，你心里我最重，就该真心实意对对方好，想让对方高兴，就做对方喜欢的事，就要投其所好爱屋及乌。你先前压根没把我妈放在心上，我妈喜欢你对她做的事情你一件都不肯不愿去做，有机会出差什么的也来想不到给她买件衣服啥的，周末了也不会想着带她出去玩，平常连一起走走都没有过，我妈偶尔看场电影都是自己去的，你从来不陪着，她想让你陪，你还总抱怨，话也说得难听。你说这样的话，那还不如单身好了，反正都是一个人做这些事，可真要一个人的话，那做是没办法的事，做了也不会有什么想法，可明明是两个人，却连偶尔的陪伴都不给，那难免会让人有怨言。你提离婚已经让我妈意识到自己在你心中是什么样卑微可有可无的存在了，现在又提复婚，真好意思说出来？而且关键是复婚也不是因为你意识到妈的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后悔了，只是愚孝而已。这还是没把我妈看在眼里，凭什么呀？我妈又不是你冒充孝子贤孙的工具人！你也别怪我妈不愿意，别说她不乐意，我就先不同意你们复婚，当我们是什么呀？”
    齐遇妈笑了，“你不会真这样跟你爸讲吧？”齐遇嘿嘿一乐，“当然不是，不过我真想跟他这样说，唉，虽然他做错在先，可最起码的礼貌尊重我还是有的，不过，原话虽然不是如此，可大概意思就是这样。”
    “那你爸什么态度？”
    “那能有什么态度，被我一通说，哑口无言有口难辩脸一阵红一阵白的，自知理亏了呗。”
    烧好饭菜，娘俩上桌吃饭，闷头吃了一阵，齐遇妈又忍不住问，关于这件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希望我和他复婚吗？“妈，你要这么问，那我必须郑重其事地跟你说，我对这事还真就是无所谓，你们结也好离也好，那是你们自己的事，它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影响，我不是小孩子，幼稚地以为完整才最重要，爸妈一个都不能少，任性地完全不管父母到底心里怎么想，勉强过一起是什么痛苦的感受，要死要活地非要父母强扭在一起。所以，对我来说它真的无所谓。还有，我都这么想，哥姐肯定就更这么想了，他们比我更无所谓。”
    “可是，像你们这么想的太少了，大多数人还是觉得离婚不是件光彩的事，不是觉得离婚的人不正经，就是觉得单亲家庭的孩子有毛病。”齐遇妈不无担忧。
    “他们才有毛病呢！不说家是最小的单位吗，别的单位都能破产重组的，家就不行，就非要死活赖在一起？凭什么啊？如果这个家已经状况百出病入膏肓，合伙人也有想彻底分道扬镳的心，那它就不适合再继续存在下去了，分开各谋出路才是正道。真不明白了，一个乌烟瘴气的家有什么好留恋的？还死抱着不放手，这是犯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吗？是习惯了那样的生活没勇气改变吧。可是，已经糟糕透顶只能给家里每个人带来伤害的家，它就是个该打破的旧牢笼，踢了它，迎接新世界不好吗？再说，好儿女应该也为长辈考虑，宁愿对父母的痛苦煎熬视而不见无动于衷，非要维护自己想要的完整，这不是一般的自私了。妈，这是我的观念，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不复婚会对我们将来造成什么坏影响，坏影响是坏家庭导致的，现在咱们这个家只有好影响，你看离婚后咱俩过得多快活，天天都没气生，要是复婚了那岂不是要回到过去？本性难移啊，反正我看我爸是不会有什么变化，他还是老样子老思想，难道你想再和他过一下？”
    齐遇妈非常果断地表示了拒绝。
    齐遇又道，“真要有人觉得离婚家庭出来的人有毛病有缺陷，带有色眼镜看我们，因为这个不愿和我们交朋友什么的，那只能说明这个人是个糊涂蛋，其实对我来说它反倒是个试金石，可以试出一个人是不是真的成熟理性善良宽容。所以，你不用考虑我们三个的感受，爷爷的你也不用考虑，爷爷是对你不错，可奶奶对你很不好，严格说起来，爷爷对你的好并不足以弥补奶奶对你的不好，再者说了，就算是有恩，也犯不着拿自己的婚姻去回报。爷爷对你好，以后他过来和咱住，咱对他好不就行了。妈，复不复婚，你只需要考虑你自己的想法就行了，其他人的不要想，别委屈了自己，别做违心的决定，不然可就太有害身心健康了，而且，要是强扭在一起，就会总觉得不甘心憋闷，忍辱负重的，那有苦又不好说，情绪就总不好，也就会找发泄口，说不定那时就看我爸更不顺眼了，一点小事就能让你生气发火，到时候他又再说你脾气差，爷爷看了也不理解，你又不肯说出真相，那怕是爷爷要对你生出误会，要是爷爷觉得你是嫌他过来什么的，那多不好，说实话，真就会搞得整个家乌烟瘴气谁都不开心，所以，这个选择还是要尊重你自己的真实想法，你怎么开心就怎么做决定，不要多管其他人。”
    “哎，真是的，离婚不是光彩的事儿，难道结婚就很光荣了？妈你仔细想想，其实有不少人结婚，就是明知是火坑，也要跳下去，这才是真傻呀。有些人离婚，那是过了一阵明白了，原来不是进了蜜罐，是进了地狱，那赶紧爬上来，才是明智啊。别人说闲话怕什么，要因为怕说闲话就在地狱里忍着，那才是最蠢的。”
    齐遇妈又默默地扒了几筷米，停下来说道，“你说的有理，你奶奶办后事那会儿，我在老家碰上一个从前的邻居，她生的双胞胎，可都是闺女，婆家人就不乐意，婆婆不但不照顾她月子，还说她没本事生不出儿子，跟别人说自己没福气摊不上孙子只摊上赔钱货，还是俩！她月子里吃了多少个鸡蛋几斤肉她婆婆都给记在本子上，一吵架就骂她吃了她家多少东西，说她是灾星。她对象也不高兴，老催她再生一个，还想把女儿至少送走一个，她不肯，她对象对她就更不好了，最后对她就是成天不是打就是骂，对俩闺女也不好，成天说自己养了两个外人，对侄子比对自己闺女还好。她婆婆和她丈夫，没事就骂她是要故意让他家断子绝孙。”
    “后来，她就离了，两闺女可高兴了，都愿意跟着她。她对象和她婆婆还老大不乐意，觉得是她主动提出的让他们家丢面子，她为了离婚也是忍了太多，净身出户，只把两个女儿带在身边，反正人家也不喜欢这两闺女。好笑的是，她婆家人还一直对外宣称是自己家先提出的离婚，说她老是生不出儿子来，觉得愧疚，挺痛快就答应了。离婚后她带着两闺女自己过，日子越过越好，两个闺女都很懂事，根本不用她操心，她是老师，没了以前家里那乱七八糟的烦心事，她工作起来更带劲了，人生就是两大目标，把工作做好，培养更多好学生，把女儿养好，让她们将来都能有出息，活得自在。现在，她房子也有了，和女儿搬进了新房，一家三口过得可幸福，她还评上了高级职称，两个闺女学习也很好，都上了重点大学，还都修了双学位，可优秀了，她的日子是越来越有奔头。”
    “她前夫呢，离了后很快又结了，倒也生了个儿子，一家人高兴坏了，终于有了传宗接代的宝贝，一家子上上下下把那孩子宠得呀，实在不像话，一家子大人都成了奴才，那孩子成了作威作福的皇帝，小时候一不如意就倒在地上打滚哭闹，大点后一不高兴就摔摔打打，现在好，连他爸妈爷爷奶奶都敢动手打了，平常骂起来更是家常便饭，他爷爷奶奶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小心伺候孙子。不过知道的人也不同情他们，有人笑话他们把那么好的孙女媳妇给赶跑了，弄出个纨绔子弟在家里称王称霸，拿他们不当回事。他们听了还挺得意，完全不在乎，说有的人想让孙子骂还没那个命呢，因为他没孙子！我有孙子，就算被骂，心里也高兴，这滋味不是想有就有的。”
    齐遇安静地听着，听到这里，忍不住评价道，“这不是犯贱嘛，这样的话，岂不还是遂了他们的意？不过也是没到时候，现在孩子不大，负能量还小，等那孩子再大些，越来越无法无天变本加厉了，我不信他们不后悔，现在他们还能忍，还不觉得怎样，到时候可能哭都来不及了。做为一个旁观者，我还真有点期待那一天尽早到来。”
    齐遇妈沉默了片刻，接着说，“我现在越来越觉得我离婚离对了，刚开始我还有点后悔，觉得不安生，对不住你们，毕竟离婚说出去在很多人眼里不是什么好事，可后来发现周围人也没怎么样，也不会因为你离婚了就看不起你啥的，我也就慢慢放下了。不过，你奶奶没了的时候，我还是有点担心这事万一让老家人知道了可咋办，老家毕竟不比大城市，可知道我那街坊的事后，我突然就不再担心了，就好像同病相怜？不，不是……”
    齐遇赶紧帮忙，“是好像找到了同一战线的人，从她身上得到了力量，而且，老家的环境比这里闭塞多了，人家都不怕，你就更没啥怕的了。”
    齐遇妈乐了，“对，对，就是这么个意思。反正啊，我现在更不在乎离婚不离婚的了，没那个包袱了。重要的是，离婚后，你看，我们的生活比以前更好了不是，我那街坊的日子越过越红火，咱娘俩的日子也是挺好的，有钱挣，还不少挣，有房子住，这院里，现在就数咱的住房最宽敞了，我工作的地方还香喷喷暖哄哄的，谁也没我工作环境好。工作忙完了，回到家都不用干什么，你就把家务都给包了，饭菜也做得好，有你做饭，我可享了口福了，我现在都成甩手掌柜了，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轻松过。咱吃了晚饭，有好电影，你就拉着我一起去看，嗑着瓜子啃着雪糕看着电影，多恣呀。或者呆在家里看电视，一边泡脚一边说闲话，真舒服。抽空，你还会拉着我一起去外面逛逛，最近这两年，咱把这城里很多名胜古迹都逛遍了，以前你爸可从来不会带咱出去玩，哪儿也不去，就跟不在这天底下过一样，你说放着这么个漂亮城市不去好好逛逛，这一辈子过得多不值啊。还有，咱还在外面吃了那么多好东西，以前就算咱家里宽松了，你爸他也不会带咱下馆子，他只会跟咱吹，说什么哪里的猪蹄子做得好吃，哪里的包子可香了，可他不论是去外面办事还是去外地出差，都没给咱捎过点啥来，你说你觉得那猪蹄子包子什么的有多好吃，自己吃得可香了，为什么就不能给老婆孩子带点回来尝尝呢？我不图那点东西，那点东西再贵我不会自己花钱买呀，我图的是他那份心意。我说呀，你爸这么多年来，心里压根就没咱娘几个，所以才会看到好的也想不到咱，你看他和那个女的好的时候，不什么好东西都给她买？衣服，鞋子，化妆品，金项链的，啥好看啥贵给她买啥，还和她出去玩。”
    说到这里，齐遇妈重重地哼了一声，“他不只对那女的好，对那女的孩子也好，我看着比对你们这几个亲生的孩子可好多了。你爸这混蛋丸子，以前就经常说什么孩子六岁前不用对他好，好了也白好，因为六岁以前不记事，可咱到这儿的时候你都七岁了，一起生活了好几年了，我也没见他对你们有多好过，尤其是对你。他对你姐姐还算不错，可比起对他那个后儿子来，还是差。人家好的父母不该是这样的吗？知道自己要当爹妈了，上街路过婴幼儿商店都会忍不住走进去给未来孩子买点啥，等孩子出生时，所有东西都准备齐全了，你爸可倒好，你小时候问他买点什么他都不高兴，还骂你馋你说你小小年纪就知道虚荣攀比，光知道吃好的不知道学。他也不看看人家是怎么当爹的！”
    “人家好丈夫是为老婆考虑，是想让老婆能过得舒服，总想着对老婆好，出门在外看到什么好的，都想着给老婆带回去，想到老婆穿上这件新衣服，戴上这个戒指，吃上什么好吃的，心里就美滋滋的，心里有老婆，才会这样做。你爸呀，教的曲子唱不得，你使劲教他应该怎么对老婆孩子好，他也不会照做，因为他心里根本就没有老婆孩子，在他眼里，老婆孩子都是累赘！不，咱们才是他的累赘，换个外人，外人给他当老婆孩子，他就不嫌人家是累赘了，就当成宝了，咱们都是草！我呸！想到这些就来气。我才不会和他复婚呢，反正他也不是真心要复婚的！我可不想再过从前的日子了，现在自己当家做主多好，想买啥就买啥，想干啥就干啥，再也不用看他脸色了。”
    七月份的一天，齐遇爸准备去接他爹过来，齐遇早知道了消息，要求同去，说是这样路上更热闹些，齐遇爸没多想就同意了，反正也多花不了几个钱，不就是搭上来回火车票嘛。
    父女俩经过一路长途颠簸，回到了老家，住了几天这才返程，毕竟，故土难离，爷爷还要和一些亲戚街坊朋友告别，齐遇爸也要借这机会拜访一下亲朋故旧。爷爷还怕齐遇一个少女整天净和一群七大姑八大姨老爷们混在一起闷得慌，可齐遇才不这样想，她有自己的安排，或者说，她选择跟着回来是另有目的，上次回老家是奔丧，没时间，现在，她是特意来见一个人的，就是小云，大名徐云，她现在也上了高中，齐遇这几天没事就常跑到她家找她说话，她家还是老样子，破败的土房子显得更寒酸了，徐云见到齐遇很开心，见她每天雷打不动地来找她玩更是开心，两个少女凑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谈理想，谈将来，每次都说得意犹未尽的满足。
    这天，两人约好了一起赶集，齐遇天一亮就起来了，赶到她家等她，看她在有点不好意思的状态下以最快速度扒完了一碗棒子面糊，啃完了半个馒头并几筷子咸菜，然后，有点羞涩地抹了下嘴，两人便上路了。
    到集市有几里路要走，周围都是庄稼地，两人走在土路上，吹着晨风，倒也不觉得热，“我真羡慕你。”徐云道。
    “羡慕我什么？”
    “你搬去了大城市，从此以后就不是咱这儿的人了，是城市人了，可以上很好的学校，有比在这儿更好的出路更多的机会，以后你结了婚，你的孩子一出生也是城里人，从小就会过着挺好的生活，大城市的生活环境不是咱这儿能比得了的，下去多少年都比不上。咱这儿的人就算是再有钱，又能怎么样呢？你看北京人，要去逛故宫长城国家大剧院看□□升旗什么的不是随便哪天都能去？北京的孩子，从小多见世面啊，去的图书馆不知比咱县城的大多少倍，还动不动就能上□□广场欢迎外国元首，咱这儿呢，省城的还好些，可农村呢，就是县城，也是多少年都见不到一个外国人。”
    齐遇一时语塞，不过她很快安慰起来，“我能过上这样的生活都是沾父母的光，纯属运气好，说起来没啥好羡慕的，你将来考上大学，留在城市工作，那样白手起家得来的好生活才是真正让人佩服的，毕竟是通过自己努力付出才拥有的，像我这样属于不劳而获，实在不值得羡慕。”
    “所以我才不愿意考中专，我就想考大学。我父母他们还不同意，他们哪知道我的理想？”
    “中专确实也不错，我听说能考中专的都是班里的尖子生，尖子生考中专，考不上的才上高中，将来考大学。”
    “我知道我爹为啥非要让我考中专，一考上中专就能农转非，不再是农业户口，上了中专三年就能分配工作，就能吃上公家饭，端上铁饭碗了，就能给家里挣钱了，一家子都跟着轻松沾光，可要是上高中的话，三年后的情况什么样谁能说得准呢？到时候说不定还考不上大学呢，那三年不就白费了？很多人都说女孩再聪明上了高中都不行了，他觉得有风险，可是我不想。”
    “为什么不想？”齐遇试探地问，也略有点好奇。
    “中专都是本省的，可供选择的专业也少，我不太喜欢，我想到外省上学，北京上海西安这样的大城市，它们要么是最繁华的要么就是各方面底蕴最深厚的，在那样的地方上学才能学到最多，见识最广，也能感受不一样的风土人情不一样的生活，还能见到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不用出校门就能知道各地风俗习惯，多好！反正就是能见到最多的世面。咱们这里是农村，是最底层的，镇上就一条大街，楼房最高也就三五层，大城市里到处都是摩天大楼，干净漂亮，人的素质也高，挺文明的，不像咱这儿，随地吐痰的太常见了，人说话一张嘴就带脏字儿，还自认为是直率豪迈朴实，欺负人的人也不少，老师训起学生来也是经常动手，每次看到有成绩差的学生被老师扇巴掌抬脚踹，我就会想，幸亏我学习好，要不我也得经常挨骂挨打了。我想到最高处看一看。其实，我也挺想考到你在的那个城市，那里也有很好的大学，气候风景都很好，还有你在那里。其实我努力学习，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成绩好的学生不只会受老师喜欢，别的同学也不敢轻视，所以就不容易受人欺负，我小时候没正式上学前常被人欺负，他们就是看我们家穷瞧不起我们呗，所以我就努力学，成绩一好，老师重视，同学也不敢欺负了，他们要欺负我，老师见到了真会骂他们还会叫家长。我觉得学习好真是很有用，能让你免受欺负，还可以让你跳出农门，改变命运，拥有更好的人生，让你得到他人的欣赏重视。”
    “唉，其实我这么用功也是没有办法，我要是不努力的话，就要像村里别的女孩一样一下初中就去打工，干的都是体力活，挣的是很少的辛苦钱，之后就开始相亲找对象，只要还顺眼挑不出毛病就算定下了，等到年龄就结婚生子，我觉得这样的人生太没意思也太可怕了，一点没有奔头，也没啥意义，而且，难道让我的孩子一出生也过这样不幸的生活？重复我这样的命运？这辈子都很难有出头之日，一辈子受穷受累过不好，而且像我这样的性格脾气，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一定还会像小时候那样经常被人欺负，我不想做那种人人可欺的人，我觉得不甘心。凭什么呀？就因为我出身不好家里没钱没有文凭？可这是我的错吗？谁不想生在好地方，有开明关爱自己的父母，有好的教育资源供我们享用？我们是这样的出身，可我们就该认命服输吗？我真不甘心，我不能指望父母，我只能靠自己，我想能靠自己的努力改变很多人眼里我命中注定的人生。齐遇，你觉得我将来能拥有我想要的人生吗？”
    说完她看着齐遇，眼睛里漫过期待与坚忍，不甘与热望，齐遇被她触动，脱口而出，“肯定会的，我看好你，你成绩从小就很优异，你看都高中了你的成绩还是班里前三，考个重点大学对你来说不难，如果更努力的话，我觉得上名牌也是很有希望的。还有，你从小就有这样的志向，坚持了这么多年，很少有人能做到，这才是成功必备的基础。嗯，你刚才说你也想考到我在的那个城市，你是认真的吧？我可是很希望这样呀，那里虽然大学的数量不如北京上海的多，可好大学也不算少，能和北京上海的名牌大学相提并论的大学也是有的，而且，它的自然环境风光可是非常好啊，温暖湿润，从来不刮咱们这儿的大风狂风，水质也好，咱们这儿的水锈太多了，搞得人得尿道炎的就很多。唉，咱们要不说定了吧，你将来就考到我那儿去，到时候一到周末你就去我家玩，好吧？”
    “好啊，那咱就争取考到同一所学校，做校友，周末就去你家。”
    两人越说越兴奋，越说越开心，感觉未来充满了美好，热烈地盼望着那一天赶快到来。心情的极度愉悦让她们觉得脚下的路一点也不长了，走起来也一点不费劲了，似乎还越走越带劲，脚下生风似的，一路就到了集市。
    乡村的集市很热闹，两人怀着愉快的心情在人群里穿梭，欣赏着各个摊位，齐遇很自然地请吃了牛肉包子，西瓜，也不动声色地任徐云出钱买了瓜子，两人嗑着瓜子看了场电影，最后，一人一支冰棍踏上了返家的路。路上，徐云边吮着冰棍边满怀期待地感叹，“这个集是我记事以来最开心的，你说以后我们要真的能考到一所大学，是不是就能天天都能这么开心地过了？”齐遇使劲点头，“那是一定的，我姐就已经上了大学，我听她说，大学里就有电影院，想看电影每天都能看到，学校里还有很多商店，想买什么都能买到。还有很多别的娱乐设施，篮球场，游泳池的，哎呀，什么都有，图书馆也很大，报纸杂志书，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看不到的，不怕你不来，就怕你没工夫看。到时候咱一起去电影院一起泡图书馆。”
    你一句我一句的，两个人脸上都洋溢起幸福温暖的笑容，好像那样美好的日子就在前方不远处向她们招手，她们内心里都渴盼着那一天早日到来，当然，这到来是要付出代价的，那就是要加倍的努力，像台永动机，这是她们为此唯一能做到的。
    第26章 就这么过吧
    有了约定之后，齐遇觉得自己的日子比以前更有动力也更充实了，她和徐云经常通信，彼此把各自生活中的点滴告诉对方，悲的喜的愤怒的愉快的，毫无保留都倾诉给千里之外的那个人，她们分享彼此生活中的趣事心事，给予对方安慰鼓励肯定认可，也提出建议。齐遇还喜欢把自己参加辩论活动的过程写给她看，因为，她觉得人有点思想碰撞是很好的，可以开拓思路，引来灵感。果然，徐云也对这个表现出了深厚的兴趣，两人也就免不了为此交换一下看法，很多时候，两人的观点是一致的，只是有不同的细节区别，发展到后来，齐遇会提前把辩论题目告诉她，约定了正方反方的选择方法，轮流坐庄，这回我正方，下回你正方，进行一番纸上辩论，这就更有趣了，激起了她们的辩论欲，她们会就某个话题展开充分的讨论，往往一次通信不够，那就来两三次，直到话无可说辩无可辩为止，这让她们都觉得很是兴奋，而这样，还有个好处，那就是，她们几乎完全不会因为立场问题产生什么矛盾，更多的只是充分领略到了其中的快乐。这也成了两人都很喜欢的一个通信内容。
    爷爷毫无意外地住进了长子家，一家人心照不宣，绝口不提离婚的事，面对疑问，只是这样解释，齐遇爸的单位离以前的家很远，工作又忙，时常加班，不太方便，两个大孩子的学校恰好又在单位附近，所以便申请了住房，这样，一家人有两处房子，住得更宽敞，也更方便了，至于团聚，只要有闲空，想什么时候聚就什么时候聚，不必非得等到逢年过节，毕竟齐遇妈的工作越是逢年过节越是忙。
    对这样的解释，爷爷并没多想，他本就是个粗线条的人，又不善言辞，也不喜欢刨根问底，何况，儿子一家多年前与自己就是千里之隔的两地分居，一年才聚一次，要单说起儿子的话，更是从不到二十就远离家乡，没提干前当兵四年才有了一次探家的机会，而他这个当爹的也是从年少起就为了生活四处奔波，东南西北都闯过，后来有了稳定的工作，也是和老婆孩子两地分居，一个月才回家一次，他本人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模式，故而对儿子一家现在的生活状况并不以为意，只当是非常自然的。
    有时，他好奇了，也想念小孙女了，便会自己坐车去齐遇那儿看看，住个几天，再回儿子家，两边住了几次后，他也很快习惯了，当然也免不了有时这样想，要是儿子一家人能住到一起就好了，毕竟是一家子，这样劈开分成两半过，多少还是有点遗憾的。可惜，这不是他能决定的，两处房子，没有一处能够轻松容纳这一家五口，当然，挤挤也行，可要再加上他呢？那就得有人睡客厅睡沙发，这怎么可以，他可不愿让他们中任何一个人这样将就，毕竟这不知要将就多久。再说，即便住在一起，那势必齐遇妈和齐遇上班上学的就要比从前费力，这样一来，也就没有必要了。
    他又想起从前看过的一部电视剧，叫四世同堂的，和那老爷子一比，他该是有多幸运啊，老爷子活到快解放时都要七老八十了，大半人生都在战乱中度过，那被日本人占领的八年，应该是最难熬的时候了，物质上的苦是不必说了，精神上也是如此，子孙中非但有不孝顺的，居然还有当汉奸的，最后，疼爱的小孙女居然也活活饿死了，这是多让人悲痛的事啊。自己呢，虽成长于战乱年代，可到青年时期，全国就解放了，天下太平了，虽然也有这个那个的运动，自然灾害啥的，可对于自己来说，并没觉得受到多大影响，还是挺顺利地就到了退休，现在，自己是三世同堂，如果再认真活上几年，也能迎来自己的四世同堂了。现在的生活，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真是已经挺好了，不在一起住也没什么，过去的人不也一样不会一起住嘛，到时候就要分家，只不过，现在儿子一家是分成两个地方住，可这样其实也不错，有多少人家有两处住房？自己家就有，多让人羡慕，这样一来，想上哪边住就上哪边住，这里住腻了就换到那里，比别家多了一个选择，这不是好是什么？如果天天都要住在一起，怕是时间长了还会不习惯，甚至闹矛盾啥的，毕竟一个屋檐下过，整天一个锅抡勺子了，难免会勺子碰到锅沿。哎，人哪，就是容易起贪心，这山看着那山好，没有的时候想着怎么才能有，有了的时候又想要别的，这样看来，还是知足得好，现在自己这样其实也已经挺好了，几个子女大多都不错，儿媳女婿们为人也都让他满意，不像小儿子两口子，自私懒惰不孝顺，就像剧里那个不争气的儿子一样，净惹人生气，不过还好，自己并没有和他们住在一起，不然，非折寿不可。
    再一想，也许是自己年纪大了，才对一家人要住在一起有执念吧。你看这里的人，很多虽然也是三世，却并不同堂，老人儿女各住各的，假期周末才碰到一起聚聚，有的老人还独居呢，看他们好像对此也满不在乎，过得都挺高兴的样，可能真是自己的想法太老旧闭塞了吧，孙女那次都说自己有些观念有点落后，要自己与时俱进。她说人的行为都是受观念思想支配，而观念思想要是遇到愿意改变的人，那环境一有大变化，思想就会随着变化，行为也就跟着变了，那结果肯定就会有不同。只有与时俱进的人才能过得舒心，墨守成规的人走哪儿都过不好，因为他不适应环境，当然，这个环境是正常的，还不错的环境，绝不是动乱的，糟糕的，让人朝不保夕的环境。这不错的环境和人之间，谁大？环境大，环境改变人，人却很难改变环境，所以，一个思想保守陈旧骨子里又执拗的人若去了开放先进的地域，是不太容易过好的，因为他个人和大环境犯冲，而他凭一己之力自然冲不过环境，所以也只好败下阵来自己难过了，不过难过多半也是活该，谁叫他不肯变的？
    乱七八糟地想了好多，老人盘算了一下，觉得对当下自己的生活还是满意的，因为儿子儿媳都很孝顺，就连孙子孙女也很好，一家子凡事都以他的决定为准，如果他不做决定，自然是按照他们能想到的对他最好的安排去做，他也不需要做任何事，当然，老人年轻时也并不干什么家务，所以对不干家务这事没什么心理负担。再说了，很多家务活比起早些时候要方便轻松得多，吃水不用挑，也不用压水机压，衣服鞋子不用自己做，做饭有燃气，更方便更干净更省劲，烧米饭也有电饭锅，淘好米添上水就不用管它了，根本不用担心糊不糊锅的问题，洗锅刷碗也不像从前那样麻烦，衣服有洗衣机洗，也不用再坐在大盆前搁上搓板一下下用力揉搓了。说实话，他们平常干的家务活也不过是做几顿饭，扫地擦桌子而已，而这些活和他年轻时候比，实在是太轻松了。老人在老家时也见惯了女人女孩干活，当家男人甩手掌柜的人文风景，也就多少对这两代后辈操持家务的现象感到理所当然，何况现在做家务所需要的付出也实在不能与过去相比，这样一想，也就更加心安理得。不过，两下一对比，他还是觉得儿媳和小孙女那里更合他意，儿子这边也不错，儿子的厨艺还好，时不常地会烧点新鲜菜式，还常买些自己喜欢的荤食回来，大孙女孙子烧菜也不错，可是勤快程度远不及他们爹，刚来时他们还抢着端盘子刷碗，可后来呢，都要等到他们爹把饭菜端上桌，喊他们吃饭，他们才肯过来，饭后起身就走，空碗脏盘子碰也不碰。当然，这也得怪他们爹，两孩子偶尔一要做这些事，他就忙不迭地阻止，还说自己已经脏了手了，就顺带着干了。自己看在眼里，觉得不太妥当，可又不好明说，怕儿子他们嫌自己多事，算了，既然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那自己何必要当这个恶人多此一举？除了惹他们都不痛快，能有什么用？也就只能睁一眼闭一眼了。话说回来，两孩子虽然手艺不错，做得次数却不多，大孙女还坚持少而精的做饭原则，她掌勺的话，虽然味道也还可口，但不管饱啊，每次她烧饭，桌上盘子倒是不少，可量都不多，搞得他老人家都不太好意思多夹菜，老觉得自己多夹了他们就不够吃的，所以每次孙女做饭，自己都只能吃个七分饱，睡得晚的话都会觉出饿来，你说这叫什么事，自己又不好意思提意见，更不好再找吃的，省得再引来麻烦。问题还有，自己即使提了，孙女也不会在意，还会笑眯眯地告诉自己她的做法才对，说什么意犹未尽才是最好的，又是晚上不能吃太多，不好消化。可问题是我也没吃多啊，连八分饱都没到！这一点，细细想来，倒是同她爹如出一辙，都是随心所欲只考虑自己的主儿，就没想过别人不好意思的事嘛。
    儿媳那边呢，儿媳虽然做菜水平不太好，但她几乎不做，也就没啥机会显出差来，再说，儿媳尽管做菜不好，可面包点心做得不错，只要自己去那边，她每天下班回来都要带几个刚出炉的面包糕点回家，香喷喷的好吃着呢。最让他惊喜欣慰的就是小孙女，小孙女很勤快，一回家就干这干那，一点不想闲着，总想抢着多干点活，很有他老子当年的风范。而且，小孙女厨艺挺好，会做很多菜，成天变着花样去做，做出的菜又好看又好吃，还挺符合自己这北方老人的胃，主食也是南北结合，吃着挺熨帖，一点不适都没有，还有一点很重要，管够，好吃又管饱，多好！这样一来，自己压根不用顾忌什么，敞开了吃就是，不用担心自己吃多了别人就不够吃。晚上，她还会陪自己看电视看电影，还端水给自己泡脚，自己这边泡着，她就在后边给自己捶背揉肩，自己觉得不好意思让她停下，她偏不停，总要再按会儿才肯罢手。自己心里又欣慰又觉得委屈了她。每到周末，她还要拉着自己找好玩的地方逛，有名的景点，大商场什么的，自己跟着孙女都逛了不少，难得的是，若是自己周末时正住在儿子那边，有时她还会特意起大早赶过去，专门买了好吃的早点带给一家人，然后再陪自己去玩。有时，天不好，阴天下雨的，只能呆在家里，可祖孙俩坐在窗前，边喝着茉莉花茶，边闲聊天，看着窗外的雨景，也是惬意得很，还有，孙女这边居然还有地，虽然是公共的，但其实种菜的人很少，那个菜园子好像也就成了他们一家的地，反正好像啥时候去啥时候都没碰上过人，赶上儿媳孙女都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自己一个人呆在家，也过得挺愉快，去各处走走，散个步，看看花草，看看工人打捞浮萍，想聊的话聊会儿天，都挺有趣的。再去菜地里忙活一下，剪剪枝除个草揪个黄叶子施点肥啥的，一晃，时间就过去不少，一点不觉得无聊，看到合适的菜再摘点下来，三口人就够吃的了，带回去洗洗涮涮整理好，孙女放学一回来就能拿锅开炒了，想想，这小日子过得也真是很不错呢。
    至于人际交往，这里的人说话自己都不太能听得懂，不过这完全没关系，因为自己从年轻起就并不太喜欢热闹，更喜欢独处，别人可能觉得孤单可怜，自己可并不这样想，还觉得挺享受的，要是有人不知好歹地非要凑过来和自己说话，说得又不中听，自己还会不高兴呢。反正自己一个人呆着时并不感到丝毫无聊。
    老人自以为的一家人两处居住的日子过得风平浪静岁月静好，时间一长，慢慢的，大家也都习惯了，也都不再提复婚的事，齐遇妈是本来就没那个意思，齐遇爸是渐渐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反正在不知真相的外人眼里，他们还是完整的一家子，而他自己也着实改变不了身上的任何习性，他没有好的卫生习惯，还对旁人良好的卫生习惯嗤之以鼻，他也不是个注重仪式感的人，不是不注重，是压根心里就没有这个概念，如果是他一个人过，怕是连年也不会过的，自从和老婆孩子团圆后，过年时老婆会张罗着炸年货买鞭炮啥的，对此，他就感到不耐烦，“有什么用啊？光管着浪费钱！”  “听别人放鞭炮不一样吗？还省。”“炸什么炸，放着轻闲不要，非给自己找麻烦！” 老婆那时对他有着种莫名的尊重，因为怕惹来他的不耐烦，即使强忍着张罗过年的各项准备活动，也比在老家时收敛多了。他也完全不讲情调浪漫，在他眼里，这根本不值一提，他是个超级实用主义者，想当年回老家结婚时，他就完全不按当地风俗来办，什么花轿？什么吹吹打打？那都什么玩艺儿！都是该破的四旧！该丢到历史垃圾筒的垃圾！所以，他力排众议，只骑着辆自行车一个人就去老婆娘家把她驼来了，村里有年青人鼓动着闹洞房，他得知后大发雷霆，板着脸大声斥责，这搞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谁要是敢闹洞房我跟谁急！好像这堆乡亲街坊都是他手下的兵，所以，他的新婚之夜非常平静。有时，老婆回想起来也会抱怨一下，觉得自己结个婚好像没脸见人似的，悄没声地就给驼来了，连个轿子都没坐成，连个天地也没拜过，一进新房，简直家徒四壁，墙上光秃秃的，那年代结婚流行的在屋里从上到下垂挂下的各色布匹一块都没有，整得冷冷清清一点热闹的烟火气也没有，人生大事就这么马马虎虎应付过去了，想想实在有点亏。他听到后就一脸不悦，嫌老婆思想陈旧落后，太封建了，过去的结婚就是在耍猴，你还想让人当猴耍啊？
    那时老婆看他是军官，很早就出门在外，还是在大城市呆了那么多年，心里便对他怀揣着一份敬畏，对他小心翼翼的，很拿他的话当话，听他这么一说，也就不敢再言语了，有委屈也只压在心底。
    他难得的也会思考一下，觉得自己真是与众不同，对老婆孩子总是有份隔阂一样，见了也没多少亲切感，对父母他是真心实意地好，打小就不忍心看父母受苦受累，对弟弟妹妹们也是掏心窝子的好，可是很奇怪，怎么就对老婆孩子没有这样的感觉呢？很多年里，自己心里总会莫名地对他们产生厌烦的情绪，可对自己的侄子外甥就觉得亲切，每次回家探亲，他总是想着给父母弟弟妹妹侄子外甥甚至七大姑八大姨的买什么东西当礼物，却总想不到给老婆孩子买点什么，不，即使偶尔想到了也会果断抛开这种念头，好像潜意识里觉得他们不配拥有似的。
    老婆很长时间里嘴上不说，但心里是有埋怨的，有时实在忍不住就会提起，可却总会招来他一通烦躁地数落， “都是一家人，你计较这个干啥？我给他们买东西，也不过就一年一次，你们呢，天天吃我的喝我的，算起总账来还是你们花我的更多，你想想到底是谁更占我的光？何况我对他们再好，下去多少年我没了，这所有的家当不还都是你们的？真是笨，眼光短浅，光看到小头看不到大头！”说得老婆灰头土脸的不再敢吭声，深感自己怎么如此心胸狭隘，就像丈夫数落的一样，简直就要觉得自己卑鄙透了。
    他是这样的人，很难改变，就像现在，老爹来到这里和他一起过了，他又像回到从前那样，见不得老人吃一点苦受一点累，并且一下子又激发起他对老爹好的热情，主动积极地去考虑怎么做才能让老爹过得更舒服，有点像太监，急皇帝之所未急想皇帝之所未想。虽然之前对做饭的标准仅限于做熟，但老爹来了后，他陡然生出热爱厨艺之心，心甘情愿地积极找菜谱找人问哪道佳肴的具体做法，然后比着葫芦画瓢，比如糖醋排骨，他以前也不是没做过，可即使知道正宗做法的步骤，实践过程中还是按自己的想法去完成，他会嫌正宗的做法太啰嗦，而依自己的意愿大大简化，糖醋排骨嘛，不就是有糖有醋？所以，他就把一堆排骨倒进锅里，加上水，然后按自己的口味放入糖和醋，炖了起来，炖熟为止。不过，那时做是给老婆孩子吃的，简化一下无妨，可现在是做给老爹，老爹都上了年纪，以后还能活多少年？那自然不能这样马虎对待，一定要严格按程序来。于是，他精心烹制，不怕费火费气费钱费油，花了不短的时间做出正宗的美味，乐滋滋地端给老爹品尝，并深为自己如此的孝顺骄傲感动。他也觉得自己很细心，善于察言观色，看老爹喜欢什么就给老爹买什么，做这一切时，他只想着老爹接收到时的笑脸，一想到那笑脸，他就更有动力了。
    有时候他也奇怪，为什么自己对老爹能这样细心体贴照顾周到，愿意想也愿意干，可为什么对老婆孩子就没那样的心情呢？老话不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嘛，怎么搁自己身上就不这样呢。他想了想，觉得还是自己人品更为高尚，娶了媳妇忘了娘的那都是俗人，自己才到死都不会忘记父母的生养之恩，再说了，老婆可以选，可以离，可以再选再离，孩子呢，要是没有计划生育的话，那是想生几个就生几个，没了还可以再生，何况若是离婚再娶，那孩子就更不用说了，选择面比老婆的还大。可是父母呢，就只有一个，没了可就没了，还能让老天再给自己生个父母？也不像老婆一样可以断绝关系，你乐意干法律还不承认呢，法律承认的那是旧社会，现在是新社会，才不会承认这种乌七八糟违背人性的东西。兄弟姐妹呢，虽然有好几个，可每一个都是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从小一起长大，是真正的一家人，血浓于水，打着骨头连着筋，天下什么都好买，就是难买一奶同胞。所以，这天底下，还是父母和兄弟姐妹才是真正的亲人，只有他们和自己有血缘关系，哦，孩子和自己也有，可这样的血缘关系又怎么样呢？哪有和父母兄弟姐妹的重要宝贵，它的选择太多了，不像兄弟姐妹，是唯一的不可选的。再说了，反正自己也从没想过将来老了指望他们给自己养老，又怕啥呢？
    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给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认为老话说得对，老婆孩子其实都是衣服，是可以换的，而天下唯父母兄弟姐妹不可换。所以，他也对自己当下的生活感到满意，也不再纠结复婚的事了，反正他当初结婚也好想复婚也好，都不过是或者随大流或者想让老爹不担心而已，并不是自己真的想和孩子他娘结婚复婚。婚姻对他来说，是可有可无的，如果能再给他一次选择人生的机会，他想他是绝对不会在二十出头的时候就结婚的，结婚过日子着实一点意思都没有，他一点也没有从中体会到什么乐趣。所以他对现在没有老婆在身边的生活也是觉得没啥大不了的，还感觉更轻松，也是，又不是赏心悦目温柔美丽善解人意，有没有的也就没啥区别了，何况，就算身边有个温柔美丽善解人意的又如何？时间长了不还会审美疲劳嘛，这样一想，自己还真是明智。至于将来老爹若是不小心知道了他离婚的事，那也没啥，到时候他再好好劝劝，想来也没什么关系，而且，老爹在大城市里呆久了，自然也会受到影响，大城市离婚的多，对这种事看得也很淡，不在乎，人家都不在乎，没人说闲话，见惯不怪的，想必老人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有什么不好的结果。对此，他越来越放心，日子也就过得越来越安心。
    日子就这样缓缓又快速地流逝，每个人好像都享受其间，乐在其中，都对当下的生活感到满意，各过各的，各忙各的，都过得充实热烈，不过，这也充分说明，他们都对自己从前的生活并不太满意，而现在，他们都过上了自己曾经向往过的生活，没有争吵，没有看不顺眼，曾经不喜欢的人在身边碍眼，耳边也没有让自己烦躁的唠叨数落，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何况不只精神上，物质上也改善了许多，再不用几个人挤一间卧室了，住房条件大大提高，尤其是齐遇爸那边，平常都是一人一间，大女儿回家时，老爷子便和儿子一间屋，他们对此也并不在乎，正好可以开个卧谈会，也省得无聊，而和亲人交流，也正是上岁数的人喜欢做的。
    愉快舒心的日子，就这样一直过下去吧。每个人心里都这样想着。
    第27章 梦想成真了
    这年的金秋九月，齐遇和徐云终于在两人梦寐以求的校园相见了，她们成功地履行了之前的约定，考上了同一所大学，还是齐遇所在省最好的大学，这是多么巨大又有意义的成功啊。走在校园那幽静漂亮的林荫道上，两人都沉浸在莫大的喜悦中，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真是像做梦一样，如今我们终于圆梦了。”齐遇说道，徐云配合地点点头，“是啊，总算是美梦成真了，今天真是值得纪念的一天。”
    齐遇马上接口，“那咱们去拍几张照片吧，把咱们今天的好心情永远记录下来。”说着，便拉着她的手直奔学校照相馆，两人在校园选了几个有名的景点，留下了美好的瞬间。
    坐在湖边的木椅上，两人一边看着远处秀丽的景色，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过了一会儿，徐云突然说道，“你知道吧，这个学差点我就上不了了。”
    齐遇沉吟了一下，“也是咱们运气不太好，以前都不怎么收费的，偏偏这几年开始收了，还没了补助，唉，我姐刚考上大学那会儿我爸可高兴了，因为学费不用交多少，每月还有补助，要是假期不回家留在学校，补贴更多，我哥有次寒假就没回家，呆在学校里，过得可舒服了，自由自在的，学校还给了好几百，现在就没那好事了。”
    徐云静静地听着，这时开口道，“其实最近这两年，我最担心的就是学费的事，虽然不算太多，可那是对于一般家庭条件不错的人来讲，我们家那个情况你是知道的，除了种地几乎没什么进项，我爸就一直反对我念高中，怕有风险考不上的话还不如当初考中专。我是真怕我就算考上大学他也不让我念，我妈还好说，我爸我是真不敢保证，他要是一听上个大学一年要花两三千，不得马上急眼，不叫我念了？果然。录取通知书到的时候，他一看收费标准，当场就拉下脸了，就不想叫我来上学，说几年下来，这笔钱都够给我哥娶媳妇了。他死活不愿让我念，人家都劝他，说那可是名牌大学，不上太可惜。可他却说名牌又怎么样，将来结婚了还不是给别人家挣钱去！我最后是哭着求他，还写了保证书，保证将来毕业工作了，每月都要给他一笔生活费，将来他老了我也得负责给他养老，这样他才勉强同意，可他这人又死要面子，不肯为我借钱，最后，还是学校老师给我凑够了学费。”
    “你说你也是的，我早就跟你说了你学费要是不够的话，我来出一部分，你偏偏不干。你说我也不是白借给你，将来你还我不就是了？真是的，不拿我当姐妹嘛。”
    “不是这样的，你别误会，我一来不想给你添麻烦，毕竟你又不工作，你零花钱多那也不是你挣的，是你妈妈给的，再说，你零花钱再多还能够学费嘛。我不想让你为难。二来，我想跟你更平等地站在一起，不想因为哪怕一点影响到咱们的关系，它出现任何瑕疵隔膜都是我不想见到的，我觉得钱会对我们有不好的影响，虽然我知道你一定会真心帮我，可你不在意我会在意。我不想欠人情，特别是你的，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的，只要能上学，就已经是成功了。”
    齐遇有点不乐意了，“什么不想欠人情，你这样说很伤我心的你知道吗？跟你说，人情这东西就是让人欠的，有人给就有人欠嘛。你不能有这种负担，这样想是不妥的，人情这东西也不是无缘无故要给要欠的，你要是真不乐意又有勇气，谁也不能逼你把人情给人，你要喜欢，有人拼命拦着你也会心甘情愿付出，不会在乎对方会不会回报，也不会想着让对方将来回报你。当然，这是站在给予者的立场上，接受的那一方也要这么想才对，他不在乎回报那是他的事，可我不能因为对方不在乎就理所当然地接受，一点回报心也没有。两边都能诚心实意地去想去做，一个愿意付出一个不辜负付出，这人情给也好回报也好就是值得的，而且，我觉得两个人关系很好的话，也不该有什么我给你你欠我这样的想法，他给的时候不会有施舍的念头，只是一门心思地想着为对方好，另一方呢，也不该有什么，哎呀，我欠人情了我欠人钱了这样的让自己感到不怎么舒服的想法，他只会单纯地感激，并且会让自己以后的行为对得上那人对他的好。”
    “啊，就像什么呢，就像我很长时间以来都一直有这样的想法，将来有出息了一定要对我妈很好，让她不要再劳累了，整天呆在家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带她出去玩，天南海北，哪儿好玩就去哪里。我现在其实就对我妈不错，我每天给我妈端洗脚水都端了好几年了，现在我家的饭多数都是我做的。可我对我妈好不是觉得我欠了我妈什么，我从来不会有这种感觉，其实你说父母养育孩子是有恩情吗？那更是本能不是吗？父母有了孩子后天生就会有要对孩子好的念头，反过来也一样，孩子小的时候也会很单纯地想着要对父母好，都愿意把好的让给对方，这都是本能，只不过在社会这个大染缸里呆得久了，受了一些糟粕思想不好的观念影响，搞得彼此有了点隔阂，不再那么全心投入，不计较付出，会盘算什么值不值得之类的。唉，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了，说也说不明白，太复杂了。其实我就是单纯想让我妈过得更好些，而不是觉得她生养了我，一把屎一把尿把我养大，我欠了她天大的人情所以才必须要回报她。”
    说到这里，齐遇不由笑了，“看来，咱们的关系还没有达到情深似海的地步，你居然有不想欠我的感觉。哎，可叹我还一直认为和你是跟亲姐妹似的，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徐云愣了愣，忙喜笑颜开地劝，“你没自作多情，我是拿你当亲妹妹的，也当最好的朋友，可不是有句老话嘛，亲兄弟明算账，咱亲姐妹自然也要明算账的，所以我才不想欠你情。其实——我也是怕你收利息啊。”
    两人都笑起来，齐遇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了，上次跟你写信提到那个辩题，咱都没时间讨论，现在有时间了，就辩一下吧，大学里谈恋爱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上大学期间，你想不想拥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徐云笑起来，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咱也不要像辩论那样去争辩了，就说一下自己的结论所思所想吧，我觉得，大学里谈恋爱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这还是要看个人，如果你是个很自律有坚持有目标的人，那即使谈恋爱了，也不会让学业受到负面影响，忘了谁说的，美好的爱情是会让人不断进步的，不好的爱情不只让人退步，还会让爱情最终破灭。其实这主要都是那个人对爱情没有正确的认知导致的，他沉迷爱情的风花雪月无法自拔，只任性地享受所谓爱情的美好，以为爱情就只是花前月下谈情说爱，眼里只有爱情没有其他，这样的爱情不是好爱情，它更像毒品，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其实爱情也一样，利也好弊也好，都不是爱情自身产生的，它取决于人自己，把握得好，爱情就是让人进步的好东西，否则，它就变成了有害物。”
    齐遇问，“那你打算在学校里谈场恋爱吗？”
    “我？我可不想在上学的时候谈，我好不容易才走到现在这一步，对我来说，上大学是为了改变命运的，不是为了来谈恋爱的。学好专业是我应该干的本职，谈恋爱是很次要的，可以说可有可无，毕竟，恋爱是需要付出时间精力去维护保养的，我觉得我没有什么多余的精力时间用在这上面，也不想用在这上面，对我来说，学习是必需品，爱情是奢侈品，我现在一门心思只想多学点，好为将来打下更好的基础，我压力摆在这儿，我要还债，将来每个月都要从收入里拿出一部分给父母，学不好的话，就找不到好工作，怎么才能做到这些？而且，那样的话，到头来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爱情消失了，工作也找不到，找也怕找不到好的。”
    “打铁还需自身硬，只有自己能自立独立了，才有能力谈其他，才能把其他的谈好。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我的经济基础已经决定了我不可能把谈恋爱做为大学生活里一个目标，什么阶段就做什么事，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我现在既没有谈恋爱的能力，也没有那个闲情，所以自然也对爱情没太多向往，不然，没能力却硬要拥有，不就辜负了它吗？所以，还是等条件成熟了再说吧。有句话不是说什么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之类的，反正大概意思就是这样，若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那再对的人，时机不对，也会造成很大遗憾，只有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才是天赐良缘天作之合，那才是最好的。所以，你也不用为我感到遗憾什么的，你要是现在叫我恋爱，说什么不恋爱是一大损失，恋爱是大学精彩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我才觉得烦呢。这不是为谈恋爱找借口嘛。谁规定大学里就必须要谈恋爱了，没有恋爱这学校生活就暗淡无光失去色彩了？就不精彩了？那是说这话的人自己非常想谈，觉得爱情很重要，才要找这么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吧。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认为，更不是所有人都必须这么认为，对我来讲爱情就并不重要，有它呢，是锦上添花，没它也不影响正常生活，就像我们小时候，那时也没爱情，可我们不照样天天过得充实快乐？”
    齐遇道，“你最后一句话我不太同意啊，我们小时候是没有爱情，日子好像过得也不错，可爱情这东西是生理性的产物，进入青春期，身体各方面都有了很大变化，也产生了心理方面的变化和需求，很明显的需求就是对爱情的渴望期待，这是自然规律，不是你想不要就不要的，它总会或多或少地对你产生影响。你看，很多人一旦进入这个阶段，就会因此伤脑筋给折磨得身心俱疲，暗恋不敢告白，告白了却被拒绝，或者运气好，人家肯和你谈，可谈的时候也会发生好多误会啊摩擦啊争执啊什么的，就会为此生气郁闷的，再或者谈崩了，一方非要和你分手你却不愿分，这都会造成不小的痛苦烦恼。”
    “所以，小时候天天过得都充实快乐这话说得不对，只能说每个阶段都有自己独特的需求，或者说是每个阶段有它自己更为重要的需求。刚出生的婴儿最需要吃奶和大人抚摸哄着抱着，因为他动不了啊，所以就光想有人陪在身边，一睁眼见没人就会哭闹。不过，再大点他就想自己走自己跑了，你要是再老是抱着他，他就会嫌你碍事了，因为他需要发展自己，你老抱他就成了绊脚石。所以，你说的小孩子，也不是天天都能过得充实快乐，那只是作为大人看过去好像是这样子，可其实并不是。小孩子被批评了受委屈了会难过生气，被夸奖了会高兴，他也有很多需求，满足了才会开心，不满足就会郁闷，只不过孩子小，情绪来去匆匆，也好哄，一点小小需求就能满足，所以看着才好像整天都很高兴似的。”
    “嗯，你说的有道理，可你不觉得想谈就谈的不是更遵从于身体本能的需求吗？在我看来，这就是自律性不强自我约束不够的体现，就像有人习惯渴了才喝水饿了才吃饭，憋得受不了才去上厕所，其实那更有害于身体健康不是吗？有益的做法是不觉得渴时也要喝些水，是吧？如果总是以满足自己的欲望为标准，一有欲望就去满足，那是只有害处没多少好处的，医生都告诫我们吃饭吃八分饱，而不是只顾着享受非要吃到撑得难受才作罢，好吃也不能多吃，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那是任性，任性可不是好词，不会带来好结果。而且我觉得爱情这种东西，可能就是一开始的时候会让人产生强烈的欲望，它不会保持很久，就像人谈恋爱，也是刚开始会有非常强烈的与对方在一起的念头，恨不能天天腻在一起，一刻见不到就浑身难受，可热恋总有期限，期限一过，这种欲望就会淡下来，所以我觉得在人生漫长的过程中，对爱情的渴望更多时候是平淡的，所以，想找个人谈恋爱的意愿也不会总是很强烈，当然，如果你遇到一个人，产生了非常想和他恋爱的想法，觉得不谈一下将来必会后悔，那还是最好谈一谈，毕竟，这个世界上能遇到非常想与他恋爱一场的人也是很不容易的，错过了也许要等下辈呢。”
    齐遇认真地听着，“你说得对。就像买东西，其实很少能碰到一眼就相中特别想买到手的，大多数都是可以买也可以不买，买了并不是特别想拥有，不买也不会有多后悔。”
    “对了，”齐遇又说道，“其实我觉得这个题目本身就有问题，什么大学里谈恋爱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不同的人面对同一件事自然结果不同，有人谈了利大有人谈了弊大，这纯粹更是那人自己的问题，没啥好说的。可这样郑重其事地辩论，搞得就好像大学里谈恋爱是个什么非黑即白的事，是要么就要坚决制止要么就可以放任不管一样。只看到结果看不到人自身的原因，其实人本身才是关键，我们要通过这个事明白，人要想进步想收获更好，从来不在于那事本身，而在于人自己。态度端正了，正确了，什么事都不在话下了。争论这个问题也实在没必要，其实这问题早就有结果了，因为有个问题跟它其实一个样，高中生谈恋爱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这问题就没啥好辩论的，因为社会几乎一边倒地反对高中生恋爱，就是很多高中生自己也并不认可。嫌人家是早恋，早恋不应该，高考是人生重要关头，学习为重，一切都要给它让步。可高考重要，大学学习就不重要吗？大学里若因恋爱影响了学业，以后工作难找找到了也做不好，这不一样对人的坏影响很大吗？我觉得还更大呢，因为这关系到的可是将来安身立命成家立业的大事。可难道就因为他上了大学，就可以对这个曾经强烈反对的事视而不见觉得没什么大不了？高中生恋爱就要坚决反对制止，因为它是不应该的，是弊大于利，大学生不谈个恋爱就是虚度了青春，对不起大学生涯。这是什么逻辑？凭什么呢？要说人十一二十二三的就进入青春期，就有了对异性对爱情的向往憧憬，到了上高中时，十六七十七八，其实相比十二三时更成熟了，那时为什么就不允许人家谈？一发现了还要指责谩骂人家早恋啊不要脸啊什么的，话可难听了。既然理直气壮地以为高考比爱情重要得多，那大学里不也如此吗？难道将来的工作事业到大学时就被认为不如高考重要？大学学业就不如爱情重要？就要为爱情让步了？没那个道理。我就不相信同样的一伙人，在高中时恋爱怕会影响学业，哦，到了大学里就不影响了？高考是人生命运的转折点，可是，转上去不好好走的话，那不也成了又一个人生命运的转折点了？”
    徐云沉思片刻，“这也是大环境的影响吧，我上高中时，老师总让我们再坚持努力一下，不让我们玩，也见不得我们闲下来，一看到操场上有同学打篮球就赶紧给轰回教室，说别看现在拼命学没时间玩，挺辛苦的，可以后考上大学就轻松了，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吃得一时苦，换来一世安。这就给我们一种错觉，好像上了大学后就彻底自由轻松了，学业就没这么紧张了，就不需要再努力刻苦了，反正想升学才升，不想的话也没关系，毕业后包分配，就觉得学好学坏一个样了。所以我也听说有人上了大学后就一下懈怠了，成天不好好用功，真好像只要跨进了大学的门槛就万事大吉，就高枕无忧了，真是白上大学了。过去还好些，不努力也不愁没好工作，但现在又不包分配了，可很多人还是那样的思想，还是觉得只要进了大学的门，就不用再操心费神了，就可以无忧无虑地享受大学生活了，结果到头来，一事无成，毕业即失业，找不到工作，或者说，也能找到，但自己又吃不了苦受不了累，还觉得自己一个堂堂大学生怎么能干这种活？又不甘心又不肯奋斗，整天怨天尤人的，到头来就会庸庸碌碌无所作为。可好工作又不是给不努力没能力的人准备的，也不是给好高骛远妄自尊大的人准备的。唉，错误的观念真是害人不偿命，可惜那些不好的观念一时半会又改变不了，很多家长老师还觉得学习的终极目的就是考上好大学，然后就没事了，就可以悠哉游哉了，反正大学老师也不会像高中老师那样在你腚后头催着你学。很多学生可能也觉得高中时代太辛苦，上了大学基本也没有什么升学任务了，又没有老师催促，自身也缺乏克制，一到了大学没人管了，就真的放松了，物极必反，就开始想干嘛干嘛，要享受所谓精彩人生了。可是，这样的人生要是建立在对未来不负责任的基础上，那还真是假精彩，是让人后悔的精彩。它就是个美丽的肥皂泡，华而不实，甚至可以说是人生中最后一段享受，享受过后，就要为它买单了，真是痛快一时痛苦一世。”
    齐遇出神地看着远处的湖水，“那我们还是尽量不要在大学里谈恋爱了，咱们现在还都是学生，学好专业才是主业，然后就尽情享受一下学校里丰富多彩的业余生活，做好劳逸结合，老天保佑，可别出现一个让我一见钟情觉得不谈就后悔的人。”
    徐云看着她，认真地说，“出现了也没关系，学校里那么多学生，要是真能有这样一个特别对眼的人，还是谈吧，只不过谈的时候不要沉浸其中忘了自己学生的本份就好，努力为将来两个人能在一起奋斗就好，这样，就算以后没能在一起，也不会后悔，因为为了理想的伴侣努力过了才最重要。而且，学校里的恋爱和踏入社会后的还是不一样的，相比来说更纯粹简单，也就更美好。能体会到这样的爱情也是一种幸运。”
    齐遇嗯了一声，“说的也是，张爱玲不说过嘛，出名要趁早。谈恋爱这种事，初高中时有点早，踏入社会后才谈就有点晚，多了些复杂，不再像学生时代那样纯真，大学时谈呢，年龄上合适，时间上也宽裕，也有那份纯粹在里面，的确是最好的时机啊，只要能做到把握好尺度就行。何况咱们学校，人才济济，天南地北的哪里人都有，都是各自家乡的优秀人物，尖子生，智商是没的说了，和咱是不相上下，从中选一个应该不难，而且想必自律性也是挺不错的，所以应该不用太担心影响学业的问题。要不，碰到合适的，咱就谈谈吧，你也别拒绝了，遇到好的对眼的，就和人家处处，说不定会激发起自己更多的上进心呢，你看咱俩，当时不就是有了要考到同一所大学的约定才有了今天嘛，有了那个约定，咱的斗志更强了，动力更足了。跟你说吧，以前我也是早就有考这个大学的打算，但并不是有多强烈，是考上挺好，考不上也无所谓，可是和你约定后，我就有种非它不可的念头了，感觉学习的劲更足了，就怕考不进来到时候后悔终生。这念头一直激励着我，让我有很长久的动力。你看，你要是碰上喜欢的人，那也可以和他做个约定，为了将来两人能在一起，创建个美满的小家庭，从现在起就加倍奋斗不懈怠，那不挺好嘛，将来就算没在一起，也不会后悔，因为自己努力过了尝试过了，过程对得起自己，要是能在一起，那岂不是最完美的结局？人哪，其实还是需要外力去促使自己进步的，毕竟一个人很难坚持天天跑步，如果有人在身边陪着，那就轻松多了，不再觉得那么枯燥，也就更容易做到，不是吗？”
    “那就祝愿咱们学业有成的同时也能收获爱情，到工作的时候就能全力以赴了。”
    “而且也不用担心有人催婚了。”
    “哎呦，真是的，那就希望美梦成真喽。”
    第28章 毕业了，分手了
    齐遇对自己当下的生活很满意，她有最好的朋友姐妹，有喜欢的专业，除了法学，她还修了中文，依旧是学校辩论组的成员，数次代表本校与外校打擂，日子过得着实充实，还交了个男朋友，是在老乡聚会时认识的。徐云也有了男友，和她一样都是医学院的，还是本地人。毫无意外的，两对年轻人经常在闲暇时欢聚一堂，把酒言欢谈天说地，过得很是潇洒恣意。
    只不过毕业后，两对年轻人有了不一样的走向，徐云和男友同时考进了北京一所著名大学的医学院，攻读硕士学位，可谓比翼双飞。齐遇则进了一家律师事务所，老板是教过她的老师，从此忙碌起来，四处奔波，全国各地到处跑。
    齐遇的男友则选择了回家乡就业，他的父母早给他安排好了一份体面工作，当地电视台，也算专业对口，男友是家中独子，还是三代单传的那种，在上大学前其实家里长辈就早已给他规划好了人生，他并没有什么犹豫就回了老家，而齐遇，考虑再三，发觉自己并没有想去西北定居的打算，她早就习惯并深深依恋上了当下的生活，并不想离开，何况，离开的话，那妈妈不就独居了吗？想妈妈也不过才五十出头，难道从此就要开启一个人的生活？年纪越大反倒越孤独了？为什么女人结婚不能给娘家添丁进口，反倒要让父母变得孤零零？对方家人多了热闹了，自己娘家这边却形单影只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一想到妈妈孤单一人独自生活，衣食住行从此回归将就朴实，身边再没了人陪伴，没人在旁真切地嘘寒问暖，也没人再给端水泡脚按摩聊天，齐遇仿佛看到了母亲悲哀的独居生活，不敢再想下去了。不行，绝对不行，按平均寿命算的话，妈妈还有二十几年，如果二十几年里都要这样孤零零一人度过，齐遇是怎么也放心不下的。她要陪在妈妈身边，妈妈是这个世上唯一对她无条件最好的人，她不能让她那样度过余生，她也要做无条件对妈妈最好的那个人，所以，若真找结婚对象的话，那还是要在本市找，即使不是本市人，也要是在本地定居的新移民，结婚的话，即使不能让妈妈和自己一起住，那最起码自己也能时常探望妈妈，这样才能放心得下呀。
    两人好聚好散，和平分手，彼此都没有太多遗憾与不舍，其实，这样的结局挺不错，总比一方坚持要分一方死活不肯的强，也比两人都很想在一起，却无奈苦于自身能力欠佳，只能败给现实的强。说起来，他们两个好像都不太看重爱情，也都很理性，知道其实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也知道在二选一的选择最终到来时，自己的决定会是什么。男生更乐意听从家里长辈的安排，并且早就对那安排很是满意，他不会为了齐遇选择抛弃家乡、父母，与那前程似锦的好工作好前程。男人嘛，工作事业才是最重要的，有了好工作，就意味着有了好的一切，它们都会随之而来，至于老婆，天涯何处无芳草！这里优秀女人很多，可自己老家的优秀女性也是有的，再说老婆嘛，那最好还是要贤惠顺从的，这样，男主外女主内，家庭才稳定长久，齐遇呢，接触久了，越发让人看不清，有时觉得她是个事业心很重的人，有时又觉得她像林黛玉，比较重视情调，讲浪漫，关键她还不想离开这座城市，想陪在妈妈身边，还说过将来结婚的话希望能与妈妈住在一起。这怎么行！所以，怎么看怎么觉得她更适合谈恋爱，但却不是个好的结婚对象，她太有自己的主见了，而且认定的事谁劝也没用，特别坚持。老婆嘛，这样固执可不好，所以想明白了后，他倒是早早放下了，对于分手也就很能看得开，甚至还有点小小的庆幸。
    而齐遇，大致也是类似的看法，她并不想远离母亲，去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这是很久以前就已经有的想法。对自己，她也有比较清楚的认识。相比于爱情，她觉得自己喜欢事业更多些，再一想到结了婚也就是那么回事，就像她从小到大看到的那些周围的人家，过一日三餐的日子，过接送孩子上下学辅导学业的日子，大多数夫妻看起来就像她的父母那样，是凑合将就着过的，只不过中途没离婚，真正幸福美满你恩我爱的实在不多，她对婚姻的向往也就很淡，其实一向很淡，况且她还发现了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她发觉自己不喜欢小孩，回想起来，早在还没上小学时就已经有这种倾向似的，记得一次去姥爷家，站在胡同口玩时，突然看到远处一个老人背着个小孩走来，停在一处门前，老人把孩子从背上捞下放在地上，起身准备开门，结果瞬间响起很大的哭声，原来是小孩仰面朝天倒在地上了。登时老人门也不开了，慌忙把孙子从地上抱起，连哄带劝，可那孩子依旧嚎哭不止。不知怎的，当时齐遇在旁边看了，就觉得那孩子有点烦人。
    当然，齐遇也觉得自己这样想有些不对，因为那孩子的反应说不上错，还是正常普遍的，可她仍然觉得有点烦，那这就是天性问题了。不过齐遇认为自己有这方面的想法也没什么，有天生喜欢孩子的，就有天生不喜欢的，这没什么不对，反正自己虽然不太喜欢孩子，可并没有因为不喜欢就去随便欺负小孩，心里怀揣满满的恶意，不喜欢，那不去看就是了，看到了走远点就是了，上赶着找机会欺负人，那是变态，因为喜欢就强行占有，占有不了就毁灭，因为不喜欢就主动积极去搞破坏，那都是极度自私的变态行为，她可不是变态 ，所以，她的不喜欢是很正常的，不值得批判。
    而对于那种父母不同意给买什么就倒地上打滚撒泼甚至打骂父母的熊孩子，恃强凌弱任意欺负别人的熊孩子，齐遇更是觉得厌烦，当然，齐遇也明白，这多数并不是孩子的问题，是不良教育导致的后果，齐遇就耳闻目睹过这样的事，有些父母特地给他们的孩子取小名叫皮皮什么的，引导孩子调皮捣蛋甚至欺负人，他们说这样孩子将来不会吃亏，只有他们孩子欺负别人的份，不用担心别人欺负他们孩子。齐遇对此觉得很荒唐也有些无耻，你的孩子不能吃亏，别人的孩子就活该被你孩子欺负吗？她甚至看到有过这样的报道，有父母特地买了小鸡小鸭小兔子什么的让孩子故意去□□它们，美其名曰锻炼孩子的胆量，让孩子变勇敢。齐遇对此觉得愤怒，这样的父母真是无知愚蠢得可笑，对勇敢胆大的理解也太肤浅表面，真正勇敢有胆量的人根本不是这样的好嘛，真正勇敢的人即使心中有畏惧，也会对正确的事坚持到底，会直面人生的艰险知难而上，而这样的父母这样去做只会培养出恃强凌弱的纸老虎、恶霸，他们不会遇强则强，只是遇强则弱，遇弱就强，首先培养出的就是一枚窝里横。这些父母也许是想让他们性格有些软弱的孩子变得强硬厉害凶悍没人敢欺负，想把孩子培养成一个强者，可真正的强者又是怎样的？他们却是有认知上的错误，那绝对不是仗势欺人欺软怕硬，那不是强者，是恶人。而人修炼成强者又是为的什么？也绝不是要居高临下欺善怕恶为所欲为，他不是要仗着自己力量大就去任意欺压弱者，而是为了更好的过一生，然后，有余力，则尽可能帮扶弱者。
    性本善还是性本恶，千年来一直争论不休，齐遇觉得这当然不能一概而论，人是很复杂的动物，只能说有人性本善也有人性本恶，而这两种人其实都不算多，因为都属于极端，中间的大多数是善恶均等的，善恶双方始终在争斗，都想当家做主，而谁能当家做主，似乎更容易受外界影响，所以好像墙头草，歪风吹来，就恶性散发得多，良风吹来，就善意散发得多。齐遇老家有句话叫教的曲子唱不得。性本善或性本恶的人，如果从小顺着天性抚养，那么在年龄稍大后才给他们与本性相反的教育，那是很难教育成功的，天性发展成熟，就不容易受到外界环境的影响，所以恶人会顶风作案，善人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人是那么复杂多变的动物，而种种影响又是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生孩子像买彩票，谁也不知道自己会生出个什么样的人来，齐遇一想到这个就觉得头大，她觉得自己好像并没把握能教好一个孩子，人性多复杂，也许一件小事就会让孩子感到受了很大的伤害，会永远记得，可问题是做家长的却毫无察觉，反而认为孩子是多愁善感小题大做什么的，慢慢的，也就容易生出隔阂，心离得越来越远。能教育好孩子是很重要的事，是需要天赋与能力的，不是只要生下孩子就自动有了这能力。那些当老师的需要考专业学校学上几年才能出来教书育人，就这样，也不能保证他们都能把学生教好，都是好老师，能教好的，受学生爱戴喜欢的还是少数，很多老师教学生就像很多父母养孩子，一个只传授课业知识，一个只管孩子的吃喝拉撒，其他的，就都不管了。而显然，一个人的成长，健康成长，他需要的绝不仅仅是课本知识，是吃饱穿暖，这都是物质方面的，人的品质性格脾气为人处事观念的形成，相比来说更重要，而这些，不论家庭还是学校教育，都并没有看重，或者重视了却并不知道如何去做才是最好的。
    不过，养孩子细想起来似乎也是说难也不难，别有太高期待，不逼他做不喜欢的事，别自以为是地规划孩子的人生，一有偏离就恼怒、纠正，别老觉得孩子一辈子也离不了你，离了你就过不下去过不好，人家成年了还恋恋不舍地要插手干预他的一切，有违背便怒火冲天的，也别总想着自己养孩子是给了他天大的恩惠，嘴上说着不图回报，行动上却满不是那么回事，总让人产生负疚罪恶感，如此，也就很难把孩子养成冤家，养成有问题的人。
    不过，能管不如不摊，养孩子怎么说也是个不好做的工作，既然如此，自己对孩子又不太热衷，那最好还是不养好了。齐遇感觉不喜欢孩子这一点真是爸爸的遗传，不过，爸爸不喜欢孩子却生了三个，生出好些年了依旧不喜欢，又不会教养孩子，不只让孩子感受不到幸福，还导致三个孩子间的关系也并不融洽，想到自己和哥哥姐姐多年来始终淡漠的关系，齐遇就很是伤感，一想到这里，齐遇不想有孩子的心就又重了。况且，结婚后的程序是什么，不就是要孩子吗？不要孩子的婚姻，在大多数人眼里那还能叫婚姻吗？可能是耍流氓吧，要是一个女的结了婚却不肯生孩子，多半会被指责太自私，让人断子绝孙，是占着茅坑不拉屎的极端自私自利行为。那么，如果自己坚持不要孩子，那不就是制造矛盾吗？不想生孩子，在很多人眼里那你就不该结婚！而齐遇的男友，是三代单传的独苗，如此宝贵，就算他本人暂时肯不生，他家人如何肯？长久地面对周围舆论催逼的压力，又有几个能坚持当初的誓言？誓言这东西，本来就是特定环境下的产物，特定环境变了，它自然也会变，到头来被抛弃也就在所难免。
    还有，即使万里挑一的，遇到了一个对孩子没有强烈渴望的人，那也未必会一直幸福下去，不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嘛，婚姻是围城，里面的人想出来，外面的人想进去。很多人一结婚，就开始暴露本性，各种丑态毕现，在外人前可能人模狗样彬彬有礼文雅端庄热情有加，可一回到家就换了副面孔，让身边人接受不了，男的抱怨女的结婚就成了黄脸婆，就不再温柔体贴，女的也抱怨男的，结了婚就成了甩手掌柜不再贴心，婚前自己不小心摔一跤他会忙不迭地扶自己起来，又吹又揉哄小孩似的，婚后自己同样的行为却只会招来他嫌恶的嘴脸，厌弃地骂自己这么大个人了走路不长眼！结婚纪念日自己想庆祝一下，他非但没一点庆祝的心，还会因为你搞浪漫就指责你不会过日子学什么小资乱花钱，可是呢，他也就是对你这个当老婆的这样无情，对外面的小三情人，却一改可憎面目，一下子又化身成浪漫主义者。既然多数情况下都是这样的走向，那还有必要亲身实践吗？把自己实践得心力交瘁万念俱灰？
    其实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也都清楚自己更想要的是什么，并不想为对方破掉自己的底线，当初两个人只是单纯地觉得对方挺对自己的眼，只看当下，并不考虑几年后的事，其实，几年后的事谁又能看得透看得清呢？不要说几年，几个月甚至几天后的事可能都瞧不明白，判断不准。或许，他们偶尔冷静的时候也思考过未来，设想一下两人最终是不是能在一起，答案往往是模糊的，并不清晰，或者，自己是不是真的特别愿意和对方结合，组成一个小家庭，这样的话，打算在哪儿立业安家？自己是否能接受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这些特别现实的问题往往比较磨人，让人不太能想得明白，答案有时是肯定的有时又是否定的，并没有一个非常坚定的目标。他们也想到一点，但理智并不太想承认，他们对对方的爱意其实并没有自己当初设想的那么深，深到可以完全不用考虑一切现实，就只管着和对方呆在一起。
    这让他们多少感到自责愧疚，不过这时他们往往也会这样想，不求天长地久，但求曾经拥有。纵横四海里，阿海就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大体意思是，我喜欢一朵云，就一定要把它弄下来吗？我喜欢一朵花，就一定要把它摘下来吗？这样看来，婚姻更为自私，因为要通过法律的形式把对方牢牢拴在身边，让这占有有了更为强大的保障或说是借口，但可惜它并不能保证婚姻长久，否则离婚就不存在了。爱情与婚姻都是选择双方在一起，只不过一个有法律保护一个没法律保护，而本质上并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恋爱时选择分手需要承担的恶性后果，远比婚姻状态时的少而轻，而那多半因为牵涉到孩子与财产。而不考虑太多也是学生时代恋爱的常态，喜欢上了，就只想和对方一起好好谈场爱情，而婚姻，却常常不在他们想的范围，因为爱情的出现是本能的，而婚姻却是人为制造出来的，只是为了保障自己最大的利益。齐遇对有些人为制造出来的东西总莫名会产生些反感，比如两个孩子发生争执，人们多半会不分青红皂白，甚至知道前因后果时仍然固执地要求大的让着小的，男孩让着女孩什么的，其实不过是他们没有能力或懒得寻找更为妥帖的方式解决争端，而他们这样做，自己是轻松了，看似一句话解决了问题，却因为践踏了公正而引发更多的麻烦，非但没解决矛盾，反使矛盾进一步发展。但是，后续的不良现象出现时，他们往往又不会反思改正，只会老调重谈，更严厉地去凶那个被伤害的孩子，认为是他太自私小器计较不懂得宽容。他们把伤害弄得越来越大，越来越难以治愈，可是到头来只会把责任继续推给那个受到伤害的人。想想，不少家庭中，兄弟姐妹的关系不太好，有多少是由这样的父母一手造成的？可笑的是他们常常到老了还不自知，或者知道了也坚持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
    还有个观点也很可笑，不管父母是否养过孩子，即使他没有，只是生了就离，一毛抚养费都没给过，可孩子长大后还是要承担赡养父母的义务，不想养，被告上法庭的话，一告一个赢。齐遇觉得这不科学，继承人伤害被继承人，可以剥夺继承人的继承权利，为啥就不能剥夺这种不负责任的厚脸皮父母被赡养的权利？做坏事真的不用付出代价吗？非但不用付出，还理所当然地收获，这真是让人只能呵呵了。
    越年轻的人谈爱情，越是想得少，所以显得更为纯真，但婚姻牵涉太多，往往会有各种层面的考虑，家庭条件，经济状况，长相怎样，身高多少，身体是否健康，收入如何，家里是否有兄弟姐妹，有几个诸如此类。身为象牙塔内的学生，怎么会去想这些，或者说过多去想这方面的东西。一旦过多考虑了这些，这爱情也就没那么单纯了，变得功利了许多，好像商场买东西，要看牌子是不是大品牌，是哪个厂家出产的，一件多少份量，保质期多久，价格怎样，性价比如何，是不是在搞促销等等，什么都考虑一下，却往往忽略了这东西自己是不是真的非常喜欢，真的特别需要。
    而这样的在一起，也难免让年轻人觉得不屑，这样的在一起，即使白头到老天长地久，又如何？不过凑合将就，年轻人因为单纯，看重追求的也更是纯粹的感情。齐遇听过见过太多至死都不离婚，却从年轻打骂到老的夫妻，相互之间一点也不恩爱彼此不顺眼到白头，他们的婚姻里，别说爱情，连亲情都没多少。而可悲的是，他们身处其间，却不觉得如何，因为觉得自己才是正常的，而周围的夫妻，有不少也是如此，于是他们就觉得这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就像他们普遍认为离婚不光彩没必要一样，齐遇就曾听爸爸亲口说过，他之所以结婚，更是因为随大流，因为身边的人都结婚，所以他觉得结婚是应该的，生子也是应该的，而他很多年里，居然不知道还有离婚这回事！爸爸都如此，何况老一代？
    爱情是什么都还没搞清楚，就稀里糊涂地步入婚姻，并理直气壮地认为婚姻不就是两个人凑合着过吗？这本身就是对婚姻最大的不尊重。齐遇不想不尊重婚姻，不尊重对方，也不尊重自己。
    明白了彼此的真实心意，两人也就并不去勉强对方，因为知道没什么用，还会变得很难看，他们多少都为自己并没有爱对方到想象中的美好程度感到不好意思，也都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如果选择在一起，内心却怀有不甘遗憾委屈，那本身就是一种遗憾，更是一颗不定时炸弹，一旦有风吹草动合适土壤，它便会砰一声爆炸。而看到对方为自己牺牲，难免会觉得内疚，也是一种负担与压力，只有一如既往甚至加倍地好才能维持关系，可谁又能保证自己会天长地久地做到呢？恋爱与婚姻毕竟不是一回事，谈恋爱时两个人有时间凑一起就是享受二人世界，可自己建立一个家庭，那是要用心经营，要脚踏实地地付出很多，有太多的生活琐碎在等着自己去完成，什么都要亲力亲为，哪有单纯恋爱那样轻松惬意只管享受，不用问其他！而由恋爱步入婚姻，体会到的是由奢入俭，由轻松入沉重，由易入难，由简入繁，这个转变不能说不大，并不是太多人都能做到快速适应习惯，转变良好，能把复杂的婚姻也经营得有声有色热烈祥和，变成一个让一家人都感到温馨的幸福小天堂。有多少人在进入婚姻后只把生活搞得鸡飞狗跳乌烟瘴气？乱七八糟一塌糊涂？原本漂亮的围城变得不堪入目满目疮痍，自感过的实在是地狱的日子，最后只得弃城而去。
    两人谁也没有难为谁，谁也不去逼迫谁，谁也不去勉强谁，心照不宣地平静分手，友好解散了这段维持了三年的关系。关系这种东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两个人，无论哪种关系，哪种情感，都不可能保持天长地久，而无论这关系与情感是怎样的深厚，都不可能圆满结束，总有遗憾悲伤留给另一个人，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只是一种美好的希冀，希冀只是希冀，现实多半永远不会满足这希冀。
    再者，两个人其实还都有这样的想法，这世界上，一个人和另一个人走到一起，更多是机缘巧合，而不能就此说俩人就是彼此的唯一与最爱什么的，世界那么大，走哪儿没有几个看对眼的人呢？可就算再一见钟情，如果仅是路过，连相识的机会都没有，又能怎么样呢？仅仅是能谈场恋爱，也是要各方面条件具备的情况下才能达成，这导致很多好感，只能仅仅停留在好感这一步，所以，他们其实都相信，如果不是碰巧考到同一座城市的同一所大学，而恰恰两人的年龄也合适，并没有一个刚入校一个要毕业的年龄差距，又都碰巧都不拒绝参加老乡聚会，于是认识了，彼此又产生好感，有大把的时间混在一个学校里，接触交往的机会就不少，日久生情，好感越来越多，也就很自然地谈了恋爱。可若是他们并没有考到一所学校，那么即使他们还都是在同一座城市，也难有认识的机会。而他们在各自的校园里，也难说会机缘巧合地遇到另一个他（她），并与那个他（她）来场和他们差不多的相遇相识相爱的过程。所以，放眼天下，其实合适的人太多，只是条件有限，认识不到，接触不到，难有机会让好感进一步发展罢了。
    他们算是也有共同语言的人，不少想法也差不多，分开了虽然也有难过伤感，但伤害并不算大，还不至于呼天抢地成天以泪洗面伤春悲秋。为了表示纪念，他们还在即将离校前特地来了场分手一日游，看电影，逛街，在本城最美的景点来场野餐，蓝天白云下，在碧绿的草坪上席地而坐，吃着奶油蛋糕，看着远处近处的绿林黄花，还真没感觉出太多悲愁，相反，倒还有点彻底放下不用再装的放松与对新生活的好奇期待。在这样的心境下，二人吃饱喝足，好聚好散，祝愿彼此有一个美好的未来，有更好的人呵护陪伴，让这分手画上了一个挺圆的句号。
    一段关系的结束，也意味着另一段关系将要开启，旧的人生过去，新的人生就在眼前，如果沉湎过去，那无论这过去是好还是坏，它其实都是未来的一个阻碍，让每段人生都美好，那不是更好吗？
    第29章 那年春天
    那年春天，爷爷没了，突发的心梗，齐遇爸赶紧电话弟妹们召来参加葬礼，几个人商量后决定把老人的骨灰带回家乡安葬，其实依齐遇爸的意思，完全没必要这么麻烦，在这里买块墓地就是了，人没了埋哪儿不一样呢？人没了也没了意识，都化成灰了还会在乎自己被葬在哪里？至于早已故去的老娘，那也没什么不好解决的，把骨灰迁过来重新下葬就是，江南是个好地方，一起埋这儿挺好的！可弟弟却坚持埋在老家，和过世的齐遇奶奶安葬在一起，落叶归根，埋在外乡算怎么回事？老娘要是泉下有知也不会同意吧？将来我们清明祭拜去哪儿？搞得我们挺不孝顺似的。
    其他人虽没明说站在齐遇叔叔一边，但言辞间却也表明了同样的态度，那就是老娘的骨灰当然还是不要迁到南方，而老爹的则要迁回老家，这才最妥当，都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尤其是老娘，生前都没去过南方，没了以后居然要葬去南方，这不合理，就算老爹在南边生活过几年又如何，怕是也估计不愿意下葬在这里。弟妹们都这样，齐遇爸也就不好坚持了，他并不是一个很能坚持的人，尽管他并不认可他们的看法，他才不认为人没了就一定要又是埋在老家又是埋在祖坟的，要是他，才不会在乎这个呢，到时候让儿女把自己的骨灰随便一埋就是了，拣个公园挖个坑，或者丢进河里，他们要是觉得不舒服过意不去，现在倡导树葬海葬的，到时候给他弄棵树安到地下也挺好。这样一想，他就觉得自己真是无比开明，思想比一般人先进多了！
    齐遇爸回来的那个周末，齐遇赶回家，曾经的一家人坐在一起，这几年来，主要为了老人情绪着想，一家人经常赶在周末假期时聚在一起，已经成了习惯，潜意识里，大家还会有这样的错觉，他们还是一家人，只不过那两个人没有结婚证而已。那两口子想起这事偶尔也会这么觉得，毕竟常常团聚，又有共同的儿女，还有都管他喊爹的老人，叫着叫着，又有了一家人的感觉。
    齐遇妈当着一家人的面开始询问老人家后事办得怎样，齐遇爸说人已经入土为安了，埋在祖坟里，和他们奶奶一起。齐遇妈问那将来怎么上坟，清明忌日的都回去吗？齐遇爸哼了一声，说千里迢迢的就不回去了，怎么可能每年那时候都回去上坟呢？到时候在家里祭拜一下就行了。齐遇妈表示同意，“就是，他们当时就是说埋在这里不方便他们祭拜，才硬是让带回老家的，他们不方便，我们就方便了？到时候你不回去也不用考虑他们会说你不孝顺什么的。”
    一时大家都不知说点啥好，度过了一阵尴尬期，齐遇妈又问了一个她很想问的问题，“那遗产怎么分的？”齐遇爸说，“咱爹那套房子给了他叔，存款我们几个兄弟姐妹平分，一开始他叔还不愿意，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哪有回来分家产的理，自古以来都没有的事，何况大姐远嫁外省，一年来不了一次的，早和这个家没啥关系了，这存款顶多是两兄弟平分。我说那是旧社会，现在是新社会，早不一样了，讲男女平等，闺女嫁出去了就不是闺女了？何况他大姑在老人家在世时也一直是很孝顺的，虽然离得远不能常回来敬孝，可平常是断不了地往家寄钱寄东西，电话也少不了地打，他们爷爷去得突然也就不说了，可他们奶奶病了时，大姑姑也是请了假专门回来照顾了快一个月，端屎端尿擦身子洗洗涮涮的，脏活累活几乎都一个人承包了，忙前忙后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长在床边，那是真出了大力的，怎么就不能分家产？哪有光让闺女付出不让闺女分财产的道理。”
    齐遇妈点点头，心中带着点疑惑地问，“那以前咱住的老宅子呢？归谁？”
    “当然归咱了，不过，也不是很顺利，毕竟他们叔一家在那儿住了那么多年，两侄子都以为那是他们的房子，一听我说把他们爷爷的房子给他们，他们住的那套归我们，两侄子还不乐意呢。”
    齐遇妈听了不禁冷哼一声，“还不是有人故意给他们说，他们才会这样认为的。也不想想那房子怎么就成他们的了，哎，怎么不顺利了？”
    “他叔是想两套房子都归自己来着，为这还找了人来帮忙说道，说反正给我们，我们也住不着，隔着几千里地，还能常回来住？那既然住不着，不如给他们，而且，反正这房子都这么破旧了，也不值什么钱，说咱家也不缺钱，和他又是亲兄弟，卖的话是好说不好听……”
    齐遇妈打断他的话，“怎么？是想白要啊？你答应了？”
    “你先别生气，我话还没说完呢，他说了，真要白给也不行，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爱占人便宜呢，可如果钱收的多的话，对我这个当哥哥的影响也不好，所以他愿意出三千。”
    齐遇妈高调地冷哼了一声，“我以为出三万呢，才三千，这和白给又有什么分别？不过是你三个月的收入！还有脸说不爱占人便宜，这便宜占得，还不够明显吗？还要怎么占呀？还真要白给倒贴才算呐？老话说的是亲兄弟明算账，到他儿倒好，成了亲兄弟要白给了，也不是，你是他亲兄弟，他只想让你白给他，却不肯白给你。”
    “别生气别生气，你那么着急干啥？我不是没白给他嘛，一听他这么说，我心里就不舒服了，不过我还没开口呢，就有人替我说话了，村里德高望重的二叔公说，话不是这么讲的，亲兄弟要明算账，何况是这种事关住房的大事。再说，你怎么就能说这房子不值钱呢，不值钱你为啥还想要它？你要它干啥？照你说得都那么破旧了？你还说你哥一家离这儿几千里地住不着，这不是人家不要的理由，而且，你哥住不着，难道你就住着了？你不是一家子都在镇上有房住吗？给你的话，你真能常回来住着？说给谁谁也不信哪。现在，当着大家伙的面，我也明白说一遍，不只说给你听，也是说给你孩子们听，你们住的那套老宅子，别看是你们从记事起就住的，住了那么多年的，可它还真不是你们的，那是你们大爷名下的房子，当年，这宅基地是他申请下来的，也是他出钱出力请人一起盖起来的，我没记错的话，你们爸可没为盖这房子出过哪怕端一碗水的力！后来你们爸要结婚了，宅基地一时半会儿批不下来，就跟你们大爷说了一声，你们大爷想着都是一家人亲兄弟俩，自己当哥的不能这么眼看着弟弟因为没房子结不了婚，那就自己一家子挤一挤，你爸爸就搬进去住了，这一住就是那么多年。亲兄弟明算账的话，按说就该给你们大爷交租金，可这么多年你们一直是白住这房子的。要不是你们爸爸提这种要求，你们大爷一家那几年得住得多宽敞！”
    “现在你们爷爷没了，你们大爷主持分家，说实话，他完全可以把你们爷爷的新房子划给自己，把自己那套旧宅子给你们，这样你们连搬都不用搬，多省劲，这样分，也没人能说出一个不字。毕竟，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他是怎么对父母的，对这个家的，对你们这些兄弟姐妹的，大家伙可都看在眼里了，说实话，就冲他对父母对这个家做的一切，就算两套房子都要了，也不是不行，我想也没人说啥闲话。可他不是那种爱占便宜的人，做不出那种事，这才把新盖了才几年的临街新房子让给你们，结果你们还不满意不知足，又不是过不下去，老惦记那么多干什么！我看，这么分家就挺好，说实话，我还觉得他亏了，明明是自己出钱出力盖的房子，结果自己老婆孩子那些年里却只能住一半，到头来，老爹的好房子分给弟弟，当弟弟的还不知足，还想连属于他的旧宅子也白要了，这理走到哪儿也说不过去呀。”
    “还有你说的出嫁的闺女不能分家产，这话我听着就别扭，这又不是解放前，亏你也是红旗下长大受过教育的，脑子里怎么还那么封建？按法来讲，男女都有权分遗产，按情理来讲，你姐姐妹妹平常就是经常和老人家走动，尤其你们娘生病那段时间，可都是她们做闺女的整天守在跟前照料，你们也别说什么当娘的偏心对你们孩子不好的话，那不是理由，你们想想，刚结婚时她对你们怎么样？你们自己又是怎么做的？你媳妇想摆谱，要做公婆的主，对公婆不孝敬也就罢了，还老挑刺，成天挑唆着你和爹妈吵架，生了孩子后也不让婆婆看，交给娘家妈带，还把孩子教得敢骂爷爷奶奶！你呢，就是典型的娶了媳妇忘了娘，这种不孝顺的事也能依着你媳妇！那些事大家伙也都是亲眼见过的，我也不细说了，太多了，现在我就问你们一句，她病倒后你们是怎么做的？不是一天孝都没敬过吗？于法于情于理来说，你们姐姐妹妹该分遗产，倒是你们不该分!”
    “你不知道，二叔公这么一说，大家都赞同，都说活了那么大把年纪，还没见过这么分家的，连出嫁的闺女都能分到财产，这才是男女平等，两套房子，兄弟俩一人一套，当哥的把新的好的让给弟弟，只要当年自己盖的旧房子，这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还要人家怎么样？人家现在是住不着，可将来呢，退休了不就有时间回来常住了吗？落叶归根，人老了还是想回家乡看看住住的，好些在国外的人老了还回老家住呢，死了也埋在老家祖坟里，何况只是隔着两千里地……”
    “大家都这么说，他们叔叔就没话可说了，还臊了个大红脸。两侄子也不觉得我这个当大爷的是想占他们便宜，霸占他们房子了，因为想霸占的是他们自己呀。”
    齐遇妈有点高兴，也还有点生气，“真想不通，他们怎么就有脸这样说呢，还好你没给他，要不我可跟你没完。那房子虽说是你出钱出力请人盖的，可我也是出了力的，结婚的时候那房子可还没盖完呢，院墙还没垒起来，几间东屋也没盖，厕所也还不知道在哪儿，这些可都是咱俩一起盖的，厕所那大坑也是我和你一锨一锨挖出来的，这些活咱都没再请旁人，那可又是推土又是买石头的，一砖一瓦慢慢垒起来的，费了多大力？受了多少累呀？哼，他们倒好，一分钱也没出一点力气也没下，就白住了房子，到最后还想白占，真是想得美！也真是有脸想！真是希望他们帮忙的时候，躲得比兔子还快，到占便宜的时候，还是跑得比兔子还快，蹭，就蹿上来了，可也不想想自己配不配！？”
    齐遇爸忙劝，“咳，这不是没答应他吗，房子还在咱手里，犯不着生气。”
    “你以为我愿意生气？你弟弟两口子但凡那时对我们娘几个有点人滋味，我也不会这样，就算真白给他们，也不是不可以，可就他们那为人，我白给个外人也不会给他们！再说了，咱还有孩子呢，就算你不想要，咱孩子还不一定不想要呢，说实话，那房子的处置也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虽然我和你离婚了，没关系了，可我还有仨孩子，那老宅子他们也有说话的权利，不是你一个人想怎样就怎样的。”
    “你说得对，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好在最后我也没同意把那房子白给他们，你可以放心了。”
    “幸亏你没白给他们，你要真给了他们，你可就太不是东西了。也许你觉得那是你亲弟弟，白给就白给了，可他不是我亲弟弟，也许，你不在意你亲弟弟对我们的态度，反正那时你对我们的态度也不怎么样，可我会在意。那时我们两家子住在一起好几年，他们对我们一家四口是什么样的？我对他们又是什么样的？他媳妇身体不好，孩子哭闹，我听见了就赶紧放下自己孩子过去帮着哄他们孩子，咱齐遇才比他家老大大一岁，都小，说实话也没多少区别。哼，给孩子喂饭喂水把屎把尿，我下地干活，咱孩子在家从床上掉下来头上磕个大包哭得嗓子都哑了，人家两口子在隔壁连管都不管，看一下都不肯。我做了什么好吃的都会给他家孩子送点过去，当然，那时咱穷也没多少好东西，那些好东西现在看来也不值什么，可问题是那时不是现在，那些东西在当时看来也是精贵得很，也是稀罕货，比现在的巧克力稀罕多了难见得多了。我是有那个心意，可他们呢，当叔叔婶婶的一个家里当了好几年，咱孩子摊着他点什么好处了？不就是夏天一叶西瓜的好处都没有吗？人家买了好吃的只会自己吃，从来不会想着给咱孩子，有时他们几个看到了馋得不行，他这当叔叔的也从来不说给咱孩子尝一点。”
    “这些都不说了，他对我们怎样也没什么，我们又不是他家人，可他对自己爹娘又怎么样呢？你娘生病的时候，咱可是出了钱出了力的，你还接她来这边也看病也住院，治不好了送回去，也是隔段日子就坐火车回家看看她，每次你不留下一笔钱？咱三个孩子在他们奶奶住院时也都去床前尽了孝的，每天都去陪说话，喂饭递水捶背揉腿的。他们呢，一分钱不出一点力不出，连去看看都不怎么看。咱爹让他帮忙买点药他也能给自己赚点钱……”
    听到这儿，齐遇姐问是怎么回事，怎么还赚钱了？齐遇妈冷哼一声，“他拿着你爷的工资折子，把当月工资都提出来，用你爷爷的钱给你奶奶买药，剩下的钱就自己都留下了，真是赚了，买药花了不到二百多，赚了三百多，怪不得你爷爷不敢让他买药呢，他一买药，你爷爷就得月光。”齐遇在心中竖起了大拇指，真是佩服啊，之前还以为是相声电视里才会瞎编的，没想到现实中还真有这么操作的，这真是主要靠脸皮厚来干了，果然艺术来源于生活。
    “反正吧，但凡是你们爷爷让他买点什么，不管是药也好还是吃的喝的也好，他都是不花自己一分钱，都是你爷爷付钱给他，还是先付的那种，多了不退少了得补。你们叔叔啊，他娘从病到没，还不知道从里面赚了多少呢？其实就算不多，可这种钱，再少它也让人说不出口啊，正常人干不出来啊，这不是黑心钱嘛，这是孝顺吗？你爷爷有次生他的气，骂了他，你们猜你叔叔说什么？他说，你骂我有什么用？你现在一个人生活还不是得靠我？你是能靠我姐还是靠我哥？大姐再孝顺我也没用，都嫁到外地去了，二姐在县城上班，离你也远，我哥更远，就我离你们最近。你婶子也冷嘲热讽的，说什么别看你在村里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是有退休金的人，可有再多退休金又怎样？老了走不动了想喝杯水的话，要是没人给端，你再有钱，也喝不到嘴啊，钱能给你跑腿帮你买东西啊？你们说说，这是人说的话吗？你爷爷搬来和咱们住了以后，吃喝穿用都是咱支钱，他给咱钱咱可是没要过一分，不光没要，我还每个月都给你爷爷零花钱，照顾得体贴周到。可你叔呢，自打你爷爷住过来以后，他也就过年才给这边打个电话问候一声，他也从来没给你爷爷寄过钱捎过东西，你说你爷爷住在这边，是咱们管吃管住管照顾的，他自己有收入，咱还给零花钱，是用不着他的，可用不着归用不着，你这事不该这么办啊，这毕竟也是你的个爹啊，哪有这样的，哦，这爹是你哥自己的吗？你作为儿子，不该也出点赡养费表示表示吗？咱也不想你出多少，你有那个意思就行，可他是一点意思都没有。你几个姑姑这几年还经常来个电话问问，和她们爹说说话，也寄钱寄东西的，你爸不让寄，她们还是坚持给，说他花不着归花不着，可这是我们做闺女的心意，也是义务。这才是正儿八经当儿女的样子，哪像你叔叔？”
    “对了，说到过年，我就来气，你爷爷搬来这儿第一年过年，咱们是一起回家过的春节，可一回老家倒好，你爷爷家就彻底变样了……”刚说到这里，齐遇爸就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你说这干嘛？有啥好说的！”齐遇妈狠狠瞪了他一眼，“我偏要说，齐遇还不知道这事呢，她当时正在冬令营。你爷爷临走前是让他们抽空给他种的花草浇点水，别给干死了，可没说让他们去住，他们呢，不请自来，一家子也没跟你爷爷说一声就自己搬进去了，搬进去就搬进去吧，你爷爷也没说啥，按说这搬过来住浇起花来更方便了，可是呢，你叔他们非但没给浇花，还把花都扔了，嫌碍事麻烦。他们还把一些家具也给处理了，说是你奶奶用过的，挺忌讳的。我呸，你奶奶还用过电冰箱洗衣机呢，那咋不扔？还不因为都是新的好的吗。不只这个，他还把你爷爷院里种的那棵柿子树给卖了，有老板盖别墅需要树，看中了那棵柿子树，你叔就给卖掉了，他还觉得这样挺好，自己得了钱，院子里也一下更敞亮了，人家老板也得了想要的东西，两全其美啊。可这却把你爷爷气坏了，那树是你老爷爷还在时种下的，好几十年了，比你们岁数还大，你爷爷挺喜欢那树，挺有感情的，可他这当儿子的就能一声不吭给卖了。你也别惊讶，更气人的还有，你爷爷还发现以前墙上挂的老照片都没了，换上了你叔叔一家几口的照片，就问以前的照片上哪儿了，开始你叔说是收起来了，你爷爷让他拿出来，说是回去时带走。他拿不出，你爷爷催他，他支支吾吾的，你爷爷急了，逼他，他才说出真相，原来都让他给烧了。可把你爷爷气坏了，那可是家里放了那么多年的老照片，都是你爷爷和你奶奶的，也有你老老爷他们的，他凭啥给烧了，为啥烧了？你猜他咋说的，他说那些留着也没什么用，光管着看了难受，你奶奶没了后，他两口子经常做梦梦见你奶奶，说你奶奶在梦里骂他们不孝顺，还说你奶奶半夜来家里上厕所，把两口子吓得。他们就找神婆问怎么办，人家说要以毒攻毒，把那些老物件都烧了，最好是照片，老话说照片是把人的灵魂给抓住了，所以照片绝对不能留，而且最好把爷爷的也烧了，这样，她看到自己的东西都不在了，又有老伴陪他，也就不来找你们了。所以他们就把老照片什么的都烧了，你叔说还真管用，那以后，你奶奶就再也没出来吓过他们。把你爷爷气得，你叔还说这不怪他们，是你奶奶吓唬他们在先，他们也是没办法，毕竟活人还得过日子，死人得给活人让路。再说，那些东西，早烧也是烧晚烧也是烧，那就不如早烧了呢。哼，还成了他们的理了。”
    “本来你爷爷是打算多住些日子的，这样一来，他是不愿再住了，自己还没死呢，照片就让儿子给烧了，人家当儿女的都是要留着老照片当纪念，他们倒好，走了的没走的，都给处理了，自己这是没死，自己要真死了，还不知道他们能干出什么更恶心人的事来。勉强撑到初二，我走完了娘家我们就回来了。你叔这人，对他娘家是最没贡献的一个，不是最没贡献，是根本就没贡献，不但没贡献，还是他家里从小到大最享受的一个，偏偏这样的人还能厚颜无耻地要这要那，缺德事干了一件又一件，这老人的照片，是能说烧就烧了的嘛，这是人干的事吗？”
    齐遇的哥哥也气得插话，“他干别的都可以勉强接受，他把我爷爷奶奶的照片烧了算怎么回事？那是他自己就能说了算的吗？他要是独生子那没什么，可惜又不是。他不想要我们还想要呢。还嫌我奶奶故意吓唬他？谁愿意吓他呀？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看他是心里有鬼。那个算卦的也不是个东西，都他妈不是好玩艺儿！我觉得我爷爷为什么那么早就走了？和他有关系，我看就是被他们气得！我当时就想骂他，可爸倒不觉得什么，爷爷都气成那样了，他还在那儿和稀泥，说什么人没了最后什么东西都得跟着没，早没了也没啥不好的，看开了就啥事没有，还说叔叔说得有理，早烧晚烧反正最后都是烧了，我一看他这样说，我就没了骂的动力了。”
    姐姐也气道，“爸，你也真是的，一点原则底线都没有，就是个烂好人，你不在乎照片，我们可都在乎，关键是爷爷也在乎。爷爷本来就有高血压冠心病动脉硬化什么的，他干出那样的事来爷爷得多气啊，本来还想回去再带些奶奶的东西来的，还打算每年过年都回老家，这倒好，想带的没带回来，爷爷也不再回去了，可是爷爷其实也挺想回去的，可一想到老家居然没有他的立足之地，所有的念想都被毁了，他得多难受？我觉得他的身体也就是从那时起越来越不好了，很少再有开心的时候了。”
    齐遇爸匆忙为自己辩解，“我不是烂好人，我确实是觉得照片烧了真没啥，人没了，照片最多还能留多少年？你们还见过你爷爷他们，到你们后代，根本没见过的人，他们不早晚都得给处理了？不扔了光占地方呀？再说，你要真怀念，在心里想想不也一样嘛，非要看照片啊？□□！”
    齐遇越听越来气，怪不得那年自己回家后总觉得爷爷挺不开心的，天天都很郁闷。也怪不得那以后爷爷再也没回过老家，他的家都被占了毁了，还回去干嘛！而这一切原来是叔叔所为，怎么叔叔居然这副德行？以前就对他没啥好印象，现在更没了，不只没有好印象，简直开始有了恨意，如果没有经历那事，也许爷爷能活得更久，现在还能在自己身边，齐遇想到这里更讨厌叔叔了。她以前曾经设想过等自己工作后空闲时就带着爷爷妈妈出去旅游，这下好了，永远没法实现了，人生的一大遗憾就此产生。齐遇问妈这些话是从哪知道的，齐遇妈说，有些是你爸说的，有些是以前给你奶奶奔丧时从街坊邻居那里听来的，也有些是这些年和你爷爷聊天时一点点抠出来的，你也知道你爷爷这人，不爱讲话，尤其不喜欢说人闲话，能说出你叔叔做过的这些事来，可见你爷爷心里对他们是得有多气了。
    一阵略微长久的沉默，沉默过后，姐弟仨开始纷纷表态，意见很一致，都认为没把房子白给了叔叔这事做得很对，齐遇哥更表示，现在那房子彻底归自己家有了，那将来等自己有钱有闲空了，就回老家把那老房子重建一下，造个小别墅，到时回老家就有自己的地方住了，没事度个假挺好的。
    齐遇姐俩又开始了一番回忆，雨天的夜里，一家四口趴在床上看夜空中的电闪雷鸣，躺在床上听妈妈讲鬼故事，还有院里曾经来过一只色彩绚丽的受伤鸟儿，他们给它搭了个窝，结果第二天一早却发现，鸟儿没了，最后在院墙的砖缝里寻到了几根长长的鸟毛，还有几根骨头，真是后悔死了，早知道就把它放到屋里或者干脆不管它，这样就不会有这样的下场，哎，说起来也不知被什么吃掉了。还有院子里的好几棵大树，榆树每年春天都会结很多榆钱，槐树会开很多清香美丽的小槐花，不管是榆钱还是槐花，都好吃着呢，树上还吊着秋千，每天，他们都会荡会儿秋千……
    房子虽然旧了，老了，可能也真的卖不出什么好价钱，可在他们眼里，却是无价的，因为，那些经历，回忆，是不可替代的，是无价的。
    齐遇爸在一旁听着，渐渐对自己弟弟产生了更多的反感，回顾一下这个弟弟从小到大的表现，真是，一言难尽，很难让人喜欢得起来。然后开始纳闷，怎么父母都是勤快人，为人处事也都不错，自己和妹妹们也都勤快孝敬，不是爱贪便宜的人，怎么就能生出这么个玩艺儿，是捡来的？还是基因突变？唉，生孩子还真是跟买彩票似的，生出什么来，也得看运气，父母那回的运气就不怎么样啊，岂止不怎么样，简直差极了。
    看着娘几个回味往事，他又莫名其妙生出这样的感受，要还是一家子也挺好的，也不知怎么搞的，他现在居然有种希望他们还能在一起的期待，可能是年纪渐老的缘故吧，一岁年纪一岁心，自己现在看着这几个孩子，怎么越看越觉得亲切，希望他们能在自己身边呢。还有老婆，其实她人也不错，就是学历太低，也不会撒娇玩浪漫，自己以前觉得她挺笨，啥事也干不了，没想到，她生意做得不错，收入是自己的好几倍。唉，幸亏自己当时没开口答应了弟弟要房子的事，其实，自己当时正在犹豫怎么把同意的话用合适的语言说出来，二叔公就先发话了，他这么一说，自己也觉得挺有理，这弟弟，委实不像话。幸亏啊幸亏，不然，现在他们娘几个得多埋怨我！不过，我怎么觉得他们娘好像看出我的心思了，不会吧，应该不会，那毕竟是房子，希望她这么想，虽然我是做过不少对弟弟妹妹大手大脚的事，可房子还不至于也要白给！
    第30章 几年后
    几年后，一场蔓延全球的疫情爆发了，很多人的工作生活突然之间都受到了影响，齐遇也不例外，不过，只是考虑了一下，她便果断做出辞职的决定，这几年她工作上总体说起来倒是颇顺利，就是有时候忙起来几天回不了家，吃住都在事务所，还要经常出差，这几年下来，全国三十一个省一多半都跑遍了。她倒也不觉得有多累，毕竟，年轻正当时，是体力精力最充沛的时候，又是事业心极强的时候，身心都处于最棒的阶段，加上接手的案子胜诉率很高，成就感满满，也就更不觉累了，累也觉得值得。
    只不过，有时静下来也会这么想，一个职业就这么做到老，好像也没太大意思，整天东奔西跑的，忙起来更是连轴转，年轻时候不觉得如何，年纪大些后就不同了。
    还有，母亲的年纪也越来越大，自从知道爷爷的遗产分配情况之后，母亲本来头几年里好容易才生出的对前夫的那点好感又破灭了，本来淡忘的那些不好，因为这个又重新鲜活起来，让她觉得，人哪，当真是本性难移，品性不好的人，到老了，依旧会品性不好。本来，齐遇妈还透露过这样的意思，打算和齐遇爸复婚，毕竟这几年处下来还是有一家人的感觉，甚至时间一长有时还会忘记离婚的事，又因为两处居住，不天天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看人好像也容易顺眼，瞧着毛病好像没以前那么多了，当然，如果复婚的话，尽量还是像现在这样分开住，毕竟，复婚的目的更多还是为了几个子女考虑。而自从那天之后，她复婚的念头淡了许多，别看之前看他好像顺眼不少，可细想之下，不过是不常见面的缘故，远香近臭罢了，其实这人的为人处事是一点没变。这也正常，唉，自己怎么没想到呢，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是个什么人，不出意外的话，到死也是什么人，想明白这些，齐遇妈就觉得自己当初婚离得对，又庆幸自己还好没有早点和他复婚，不然现在怕是要再走个离婚的程序。
    齐遇一想到妈妈这几年来很多时候处于独居状态，白天还好说，自己不出差不算太忙时也还好说，可自己很忙晚上不能回家吃饭，或者直接出差在外，那母亲的生活是怎么过的，一想到没人再给母亲端洗脚水，你说没上年纪时有人端，上了年纪反倒没人端了，这算怎么回事？也没人再陪她看电视看电影，和她散步逛街，更没人给她做可口的饭菜，齐遇就心里很有些不是滋味。感叹母亲壮年时日子过得充实快活，并不无聊，始终有人陪伴左右，可而今上年纪了却逐渐丧失了那原本美好快乐的一切，生活质量下降了一截，虽然都是很小的看似不起眼的幸福，可人的幸福不正是由这些点点滴滴，寻常普通的小小快乐组成的吗？
    齐遇做出选择后以最快速度完成了这个决定，当她告知母亲时，妈妈当时就愣住了，问她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了麻烦。齐遇说没什么，就是单纯地不想再干了，反正干也是重复，一个案子接一个案子的，大同小异，已经感到没了初时的兴致，而且这工作也挺忙的，一忙起来就不着家，自己不太喜欢这种状态了。况且现在是疫情期间，工作少了，感觉也挺不错，不如以后就先呆在家里一段时间歇歇，好好陪陪你，至于以后的工作，齐遇说她也已经有了初步的设想，让妈妈不用担心。
    齐遇妈听后也没多想，“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你碰到什么麻烦了。不过说实话，这样也挺好的，这些年你又是念书又是工作的，常常不在家，我身边也就经常没人陪着说说话什么的，是觉得有些寂寞的，头两年倒还差些，现在上了点岁数，感觉比以前更怀念咱以前的生活了，那时候你天天在家，咱娘俩一个烧饭一个摘菜，一个洗碗一个擦地，相互之间多体贴？你还成天给我端水泡脚，给我按摩，咱没事还一起看场电影散个步逛个街的，那时候日子多舒服啊，过到我心里去了，上班的时候觉得干活带劲，多累也不觉得累，下班一想到回家，咱娘俩能在一起就觉得很高兴，就觉得这日子有奔头，生活有希望。唉，这两个人的日子是比一个人更好。”
    齐遇纠正道，“是咱娘俩两个人的日子比你一个人的更好。”齐遇妈心有灵犀，“对，是咱娘俩，要是和个不行的人过，比如你爸那个混蛋丸子，那两个人的日子绝对比我一个人的要差得多，你爸这老东西啊，净让我生气，好心换不来他的好报，他也从没真心实意地对过我。咱娘俩才是心贴心呢。”“就是，这世上哪有人比我们关系更好？我们既有血缘，天然本能地亲近，又能互相看顺眼，彼此照顾，先天后天双管齐下，咱们的关系更硬更铁更难以摧毁。”
    这段时间，齐遇彻底放松下来，妈妈的工作也少了，娘俩仿佛回到了从前，只不过呆一起的时间更多了，娘俩都想尽情享受一下这难得的二人世界，她们已经好久没有过这样的感受了，好像回到了齐遇的中学时代。齐遇买了一张古筝，每天花在上面一个来小时，她觉得古筝这东西不错，在家里摆着也不占多大地方，搬起来也方便，毕竟不太重，重要的是，它的声音好，又轻柔，即使不会的人乱弹一气，随便拨拉，听起来也并不闹心，动静也不大，可以说也是好听的，真有种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感觉，在她偶然一次路过一家乐器店听到里面传来的悦耳的古筝声时，就被吸引到了，看到里面的女孩身穿古装专心致志弹奏的样子，齐遇当时就在心里对自己说，将来有机会一定要买个筝，没事在家弹弹，多动听啊，像淙淙的水声，灵动，柔和，清脆，听起来十分优美。
    现在，齐遇终于得了机会，于是马不停蹄地上街买了回来，连同教材一并买了几本，开始了自学。弹倦了便读会书看看报瞧瞧花，或者和妈妈一起看看电视，出去转转。中午两人随便吃些糕饼水果，说会儿闲话就午休，然后分工合作准备晚餐，晚餐比较清淡，荤菜也多是更健康的白肉，饭后洗涮完毕，两人就开始一人一个泡脚盆泡脚，如果有好剧，就看电视，如果没有，齐遇就读书念报给妈妈听，齐遇妈则一边听一边织毛衣，多是给齐遇织的。时间就这样缓缓又快速地流淌。不到十点，娘俩就上了床，睡前或者来段闲聊，有时则找有趣的广播来听。
    早晨，娘俩都起得早，齐遇拉着妈妈到广场上打羽毛球或者轧轧公园的石子路，找些合适的健身器材锻炼一下。清晨的时光真是一天里最美的，初升的太阳美艳绝伦，金色的阳光普照万物，给它们都披上了一层明媚柔美的外衣，阳光挥洒下来，被浓密的树木枝叶一挡，碎金子似地散落在地面，朵朵光斑让深色的柏油路面都好看了不少。
    因为时间还早，路上行人车辆也少，实在是一天中最为静谧又兼美好的时光，一日之计在于晨，这话还真不假，晨光才是最美的，而且比深夜时的静谧更能给人足够的安全。
    这娘俩不太注重午饭，早饭晚饭看得更重要些，本来，齐遇妈习惯了一日三餐的生活习惯，对齐遇提出的一天两顿饭的说法并不太赞成，但也并没强烈反对，这些年来，她已习惯了对女儿的提议温柔以待，一开始只觉得吃惊，但经过女儿一番说，又总觉得女儿说得挺有道理。比如三顿改两顿这事，齐遇是这样劝她的，一天三顿饭那也不是上下五千年一开始就有的，你要拿老祖宗说事，那宋朝以前的人还没有吃三顿饭的习惯呢，宋朝以后的人是祖宗，以前的人就不是了？更是啊。再说，为什么会三顿呢，还不是社会发展了，有了那么多饭庄酒店，一天两顿的话，早饭没人吃酒席，那光卖一顿哪行？所以店家一琢磨要多创造个机会，午饭就诞生了，反正那时人也逐渐富裕，市民手里有闲钱，也就不在乎多花点了，再说，有几人会愿和享受做对呢。你别不信，买的不如卖的精，人家只会比消费者更能创造新需求，创造新商机，剃毛膏还是剃须刀啊就是这样，本来是给男人造的，可造出来后发现，光指望男人市场不行，所以就大力开发女性市场，本来女的没这方面的需求，让他们宣传的也有了，觉得好像不把身上毛弄光了就没女人味一样。”
    “而且，饭嘛，当然不只饿了就要吃，想吃的时候需要补充营养的时候也要吃，如果上夜班加班到凌晨，那还要吃个宵夜呢。健康的饮食还是要少食多餐呢。红楼梦里那些人，吃完正餐过会儿还要再吃点东西，刘姥姥逛大观园，刚吃完早饭走一会儿，不就又上了什么螃蟹馅的饺子这样的糕点，所以啊，不能被制约了，记事起就是一天三顿饭就以为一天必须只能吃三顿？多一顿少一顿都不行？这可是没有规定的，所以啊，饭就是想吃就吃饿了就吃想吃几顿就吃几顿，合理，合适，舒服，健康就行。对咱来说呢，两顿挺好的，特别是现在这段时间，你的工作比以前少了，我又不用上班，咱体力脑力付出都减少了，不需要做三顿饭，不需要那么多能量，两顿就足够，况且，也不是真的只吃两顿，中间不是还多少垫补点嘛，不过就是简单了点，没动火动灶的罢了，严格说起来，也算三顿呢。这样做，好处可太多了，省火省电省力省钱省水省洗洁精省工夫的，这一切放眼大处就是省资源，保护生态环境，咱国家人均资源才多少啊！这不是做贡献嘛，还有，省出的时间用来做更想做的事，多好！
    齐遇妈像往常那样，在女儿讲话的时候微笑地安静地听着，好像在听一首动听的曲子。这几年来，她是越发觉得女儿的话是很可以相信的，女儿提出的建议也是大可以遵循的，甚至可以说，她对女儿每次的提议基本都是同意的，甚至可以说是言听计从了。这当然不是一个妈妈因为无底线爱孩子的缘故，齐遇妈从来就不是一个溺爱孩子的人，她对孩子向来不会惯着，纵容着，她在养孩子方面有自己的主意，但是，她也有个毛病，就是虽然有自己的主意，可却也不是很能坚持，因为从小没读过多少书，记事起就做家庭小主妇，上面有好几个长辈管着约束着，成天只和那些比她大很多的大妈大叔们混在一起，这让她养成了很有点盲目顺从他人的习惯，周围都是比她大的人，一个小孩子，自然而然是要选择做听众，这几乎成了本能。
    另一方面，又因为没念过多少书，也让她对念过书的产生了自卑心理，没有文化，也让那些比她读过更多书的同龄人对她产生了瞧不起的心态，他们面对她时那有意无意表露出的高高在上的态度，让齐遇妈的自卑心理加重了，她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是个只会烧火做饭织布做衣的农妇，这样的心态，让她很难把自己的愿望实现，哪怕是对的。她对抗不了那些“权威”，那些“顶梁柱”，那些肚子里墨水比她多的人。在娘家时，她无奈地听从父母爷奶对她命运的安排，在婆家时，她又无奈地听从公婆的安排，和丈夫团聚，自己成了小家的女主人时，她又很自然地选择听从丈夫的安排。可同时，她内心深处又觉得不甘心，不服气，自己并不比别人缺胳膊少腿，为什么非要听他们的，何况有时他们的并不对。她暗暗地想过，觉得很多人之所以显得比自己强，不过是因为运气比自己好，如果自己有他们那样的成长待遇，那自己肯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环境改变人，以前，环境的几乎一成不变让她只能按部就班地生活，有委屈不甘也只能压在心里，可后来因为环境变化大，又没有公婆大姑小姑等人对她小家庭的掺和，她的心情好了很多，另外，耳濡目染的，她的内心也渐渐有了变化，慢慢接受了一些新思想新观念，特别是在丈夫转业，自己开了面包坊以后，她的变化更大了，事业上的小小成功，让她的自信大大提升，或者说是从无到有更为确切，她越来越相信，自己其实是很能干的，以前，不过是没有机会而已，自己，并不比别人差，不比别人低人一等。
    这转变让她天性里的一些东西觉醒了，并试着去坚持去实现，她不喜欢一辈子都被人管束没有达成愿望的一点自由，她也不喜欢将就的人生，见识了夫妻间你恩我爱，晚上一起手拉手散步看电影的画面，她越来越向往这样的生活，渴望自己也能拥有这样的生活，她觉得，那才是人应该过的日子，才是正常的生活，而自己的丈夫呢，对自己类似的要求总是表现出极度的不耐烦，因为过于不耐烦，那张脸看起来总是狰狞又丑陋的，这让她又觉得生气，不愿意就不愿意，干嘛非要摆出这么一张臭脸！亏了人家还都夸他长相英俊，呸！你们是没看到他这张只在家里，只在我和孩子们面前时不时就会露出的这副嘴脸，要是见到了肯定不会觉得英俊了，那简直可以称为不堪入目，叫人一见之下就心生愤慨烦躁。
    齐遇爸和她正好是两种人，她其实是个讲究人，喜欢浪漫有情调的生活，可丈夫却是个无比将就的人，虽然干家务勤快，可完全不注重效果，做饭只管饱不管好，只要他做早饭，永远都是白水煮面条，让他放点青菜进去，他都很不高兴，两条眉毛使劲一皱，“你以为青菜很好洗吗？要一片一片洗，多麻烦！不做！”只要是他来蒸馒头，那馒头都不再有资格称为馒头了，那就是把发好的面团随便揉那么几下，然后切成几大块，搓成长条，拿刀咔咔一路切下来就算完事，可那造型不叫馒头，叫卷子，是个长方形，和馒头比，少了更费工夫的揉捻等动作，也不再具有馒头应有的形状，吃起来的口感也少些劲道。
    有时，他甚至连卷子也觉得麻烦，把整块面团随便揉搓一阵，连一分钟都不到，就把它切成两大团，用手揪揪捋捋，捋成个大圆饼就放锅里蒸上了，吃的时候拿刀切一切算是好的，直接用手掰才是常事。而因为怕费火，他又一定要让这火的价值发挥到最大，于是，把家里能找到的可以煮的东西都尽量丢锅里顺便一起煮出来，地瓜，土豆，南瓜，淡鸡蛋咸鸡蛋的，每次蒸馒头，到最后出锅都不只馒头一家，是一大堆乱七八糟，之所以说乱七八糟，是因为它们看了让人生不出丰收的喜悦，反而内心是烦闷的，因为这主要是图省火的产物，往往主人并不注重它们的口感外形，且因时间有点久，地瓜土豆常常被煮得很烂，外皮绽开，好像一个人被弄得皮开肉绽的，而且，也不好弄出来，筷子轻轻一夹就怕要四分五裂，真是多而滥的典型。
    因为一下子出锅那么多食物，所以地瓜土豆往往并不是一顿两顿就能解决掉的，再加上颜值堪忧，色香味基本都不占，本该甜美的地瓜就因为泡在水里时间长的缘故，甜味变淡，口感也不那么坚实，也就让人少了食欲。刚出锅的都不受人待见，时间再长点更让人提不起一点想吃的欲望，而剩的时间越长，口感只会越低，齐遇就经常一脸郁闷地吃着这聊胜于无的地瓜土豆，一边暗想，爸爸这人做饭，当真是暴殄天物。齐遇妈也提过建议，可都被齐遇爸不耐烦地否决了，反正他不在乎，为了表现自己的正确，他还常常这样打击妻儿，“困难年代，有这个吃就非常好了，你们还挑毛病！”“一个个都不能挣，倒是一个比一个会享受!”搞得齐遇妈他们都不好意思了，只能忍着，不然显得自己好像只会吃不愿干一样，可是，忍着吃难以下咽的食物，是多么糟糕的一件事，它会让人身心俱损。
    不只做主食做不好，做菜也一样，齐遇爸是煎个鸡蛋也煎不好的人，盐搁进去搅不匀就倒进滚热的直冒青烟的油锅，蛋刚一入锅时发出的动静是有点让人怕的，好像下一刻就要出啥事故，而蛋出锅后是糊且老，吃起来是前一口淡而无味，下一口就能咸得齁死人，口感是过山车式的大起大落，没个好的心理准备是不成的，不过吃时的表情倒是没啥太大的差别，因为无论是淡而无味还是咸得齁死人，都是不好吃的，而不好吃还能让人有啥不同的表现？
    齐遇妈是个慢性子，齐遇爸是个急性子，不管小事大事，简单事还是复杂事，只要做了，便要一鼓作气完成，哪怕让自己累得直不起腰第二天累趴起不来床也硬要如此。他做事图快，齐遇妈恰恰干事慢，两人的性子，在很多方面简直是相克而生，彼此犯冲，这样的结合，非宽容与爱不能过得舒适，偏偏齐遇爸这人从小自作主张为所欲为惯了，懒得也不耐烦和人商量，遇事就自己先拿了主意，完全不会考虑老婆的感受，因为压根没有这个意识，平常就会对老婆希望商量的要求嗤之以鼻，若对方有意见，他更多只会烦躁地打击指责，让人心生怨愤委屈。有夫如此，真的很难快活。
    齐遇妈自从和丈夫团聚，一家子过起了小日子，本来是心怀憧憬的，可一个屋檐下生活得久了，就觉得越来越不是味，觉得这日子离自己的期待实在差得太远。这也不能怨她，毕竟远香近臭，距离产生美，以前两人分居两地，还是千里之遥的分居，一年到头顶多也就见一次面，处上半个来月，可偏偏又是在过年这最重要的人情往来时段，齐遇爸就要天天往外跑，不是走亲戚就是串朋友街坊，各处喝酒聚会，本来夫妻俩能凑到一起的时间就很少，齐遇爸每天还要看望父母，在他的潜意识里，探家探家，他探的更是那个他从小长大的家，有他父母兄弟姐妹的家，自己的小家，倒没有那样的重要。齐遇奶奶好像也故意要和齐遇妈作对，见儿子来了就不肯轻易放他走，吃过饭后还要闲聊天，一聊就聊到夜深人静半夜三更的，齐遇爸是孝子，虽然困了很想回自己的小家休息，但见老母聊性正浓，也就忍着陪着，直到他妈自己害困了支撑不住这才作罢。而一回到自己家，齐遇爸也就彻底放松了自己，倒头就睡，老婆想跟他亲近一下，说说话也不行。算起来也就早上从起床到吃完早饭的工夫，一家人是团聚的，而齐遇爸从内心深处又多少是瞧不上老婆的，他没参军以前处过几个对象，条件都不错，其中一个还是校长的女儿，在县城中学当老师，是他同学，那女孩长得好，脾气也好，一家人都挺不错的，是知书达礼的一家。他结交了这样的女友，让不少人羡慕，也让不少人嫉妒恨，有人把嫉妒恨埋在心底，有人却要逮机会使坏，后来机会还真来了，校长被打倒了，一家子都受牵连，那使坏的人就隔三岔五地去劝齐遇爸和人分手，那时不少亲友也都劝他分手，以免受政治牵连，听的次数一多，齐遇爸就受不了了，赌气真和人家分了手。
    分手后的齐遇爸不久又受到了刺激，因为后来亲友给他介绍的对象无一例外都不如反对派的女儿，齐遇爸便都没同意，在他又一次拒绝时，那个给他介绍对象的大叔很不高兴地挖苦了他，眼带不屑地数落他，就你这样的还想找什么样的？有人跟就不错了，告诉你，你根本就没有娶漂亮媳妇的命，看吧，自己谈了一个好的，到头来还不是分了？你就没那个福气！齐遇爸当时正值血气正冲的年纪，理智缺失，不然也不会因为别人都说就同那么好的前任分手，因而一听这话深受刺激，也大感不满，齐遇妈其实就是他赌气之下的结果，你不是说我这样的没人跟吗？你瞧，有的是人主动给我介绍对象，我这媳妇，虽说比不上那个，家庭个人哪方面条件都好，可也不差呀，不就是没文化吗？可一个女人要读这么多书干啥？村里到处都是没文化的。她娘家条件是不怎么样，可村里又有几家过得好的？那日子不都是过得半斤八两？谁也别瞧不起谁！她虽然家庭条件不算多好，可她长得不错，皮肤白，脸蛋俊，身段也好，还很勤快能干，家里家外的活那都是一把好手，还有，人也安静，从不自做主张，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来没反驳过我，顺从得很。再说结婚为了什么？不就是传宗接代生孩子吗，有大婶悄悄跟我说了，她腰细腚大，是能生孩子的一块好料。娶媳妇过日子嘛，就是要这样实惠的。
    齐遇爸妈就这样走到了一起，两人压根没有爱情，当然，他们也不知道爱情为何物，不过，两人还是有区别的，齐遇妈是满意的，怀揣憧憬的，齐遇爸就不同，他只想将就着过，也认为婚姻就是将就着过。且那时处对象也就是这样的程序，见过一次面后，说不上对方有什么不好的地方，这婚事就算成了，可问题是，说不上不好的地方，也说不上有多好的地方，但是，那时结婚也就是那么稀里糊涂的事，只要看着还行没啥大毛病这婚姻大事就算成了，反正大家都是这样，他们也就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不对。而婚后一年才见一次，真正处的时间更是少而又少，加在一起怕都没有二十四小时，想亲近还没机会，哪有工夫挑刺找毛病？何况处的时间太少，都没机会展现出毛病，而真正完全住到一起后，情况就不一样了，这才算有时间去了解，也多的是时间了解，这一了解就发现了问题，他俩的相处真应了那句话，远香近臭，日久生厌，当然，这主要是齐遇妈的感受，没在一起时，觉得他这人还挺好，周围的女人们也都羡慕她成了军官太太，对此羡慕，她也是受用的，难得从小到大，居然有人会羡慕她。
    她是自卑的，家里长辈没一个吃公粮的，家里人口又多，穷得很，自己也没文化，没怎么上过学，而他读过高中，还入伍提了干，自己何德何能啊摊上这么一个人。而且他家里条件不错，家里好几人都是吃公粮的，还是光荣的贫民之家，不像自己家，虽然不是地主，可成分也还是偏高点，多少是被人看不起的，各种优待也没有自家的份。那时，她对自己这个对象非常满意，也对自己将来的生活充满向往，没事就幻想婚后的生活，那应该是多美好啊。可不成想，结了婚才知道，婆婆不是个善茬，对自己很不好，小叔子啥的也不怎么样，那时她吃了多少委屈？受了多少气？可也不敢把抱怨倾诉给他，怕他烦，嫌弃自己，而且，一年到头才见一次，自己怎么好意思一见面就跟他大倒苦水，倾诉婆婆他们对自己的种种不良行为？那可是人家的亲娘亲弟弟妹妹，人家怎么肯信？信又如何？效果只会打折扣，自己也看明白了，自己和孩子们在他心中的地位，是远不及他的父母弟弟妹妹的。况且人家是来过年的，大喜的日子，抱怨可不好，那不是一个好媳妇应该做的事，没出嫁前，不只自己娘，那些一起下地干活的婶子们就都多次跟自己说过，吃不得屈做不得媳妇，多年媳妇熬成婆，当媳妇，注定就是要受气的。耳闻目睹的，她也知道村里不少媳妇，过得还不如自己，那些人的丈夫，回到家是啥也懒得干，只会支使老婆，这还算好的，动辄打骂老婆的也是大有人在，甚至有的公婆能和儿子一起，联手上阵殴打儿媳妇，次数还很不少，有的能把儿媳妇的腿踢骨折，有的还把媳妇逼得跳井自杀，看来，当媳妇的过不好那是普遍命运，那自己还抱怨个啥呢？
    再说，这丈夫看着也不错，人长得好看，又是军官，挺让自己长面子的，而且，脾气也还不错，说话从不高声大嗓，也不像村里别的爷们一样出口就是脏话连篇，也不像别的男人一样，懒得一点家务都不干，全推给老婆，他挺勤快，什么活都抢着干，也洗衣服也烧饭，既喂猪喂鸡也打扫院子，挑水和渣子，赶上圈里的粪满了，他也会挑粪出去。而且，他完全不在乎别人对此的看法，那些人说他一个老爷们净做女人的话，像个娘们，可他并没因此改变，他在家时，自己可是轻松多了，他和村里很多男人完全相反，就冲这一点，自己也该知足不是？
    齐遇妈不知道的是，丈夫之所以能这样不在乎别人的评价，只是因为，他从小的成长比较自由，做人做事更随天性，喜欢做家务只是他的一个天性，天性是很难压制的，这样一想，他当初同人家分手，更多是出于赌气，一方面也多少有点自卑，毕竟对方是城里姑娘，有好工作，也比自己有文化，家庭条件也更好，自己家虽然有几个吃公粮的，可说起来还是农村人家，自己的外表也是有缺陷的，虽然那缺陷在别人眼里可能并不是个事，在情人眼里就更不是事，可他自己身在其中，就看得格外重，也很敏感，没法像外人一样站着说话不腰疼。
    另一方面，他又是有自信的，觉得也许自己将来还能找到一个更好的，这个女朋友是挺不错，会看中他，那将来也可能有同样的意外之喜吧，还有，他多少也听信了那些人的谗言，认为这女孩这么优秀，要相貌有相貌，要工作有工作，要文化有文化，有身材有身材，要家境有家境的，为什么放着别的比自己强的男人不选，偏偏会看上自己？不会只是玩玩吧？他可不想被人玩，那样的话，宁肯自己先提分手！说实话，和这样优秀的女子谈对象，他心里是有担忧的，虽然他喜欢做家务，也不介意别人就这方面说他闲话，可他骨子里还是深受传统影响，不希望女人比自己强，并不乐意自己生活中要听从一个女人的安排，建议也不太行，多少年了，他早习惯了随心所欲，自己说了算的感觉实在太棒。
    所以，他对于同一个优秀女孩分手，其实并不是太在意，骨子里是他不肯承认的配不上对方，那与其到时候让对方嫌弃了自己将自己抛弃，倒不如自己趁早下手，也是维护了身为男人的尊严。反正他也不愁自己没市场，他也不明白怎么回事，从刚上初中起，就断不了有女生主动追求他，而且条件还都不错，天涯何处无芳草，说得太对了，也许下一个还会更好呢！他对自己的处境也是有些得意，从来没有主动追求过女孩，因为根本不愁没人积极地追求自己！被人追也是充满了幸福与成就感，他骨子里其实是个懒人，这从他做家务上就能看出来，虽然很多人都说他勤快，可那勤快仅是止于把事做到及格，质优是达不到的，也是不愿花精力达到的。因此，与其花时间精力去追别人，不如坐享其成，等鱼自己上钩，谈着不成的话，再守株待兔就是了，也许下一个就是大肥兔呢。
    更重要的一点，他是个实用主义者，凡事不讲究，以将就为主要原则，吃的不讲究，喝的不讲究，穿的不讲究，用的也不讲究，在找对象方面，同样不讲究，找了个好的，那是锦上添花，找个不太好的，那也正常，没关系，反正都是凑一起过日子，过日子，不都一样嘛。他并不知道，这好与不好，过的日子还真不一样，差距太大了，可谓天上地下，天堂地狱。那些不好，看似寻常琐事，不足挂齿，却像凌迟，每天都给你精神上来一小刀，一天一刀的，日积月累，到最后，你可就剩一副血淋淋的骨架了。
    第31章 远香近臭，日久生厌
    因为错觉，齐遇妈婚后多年，对这个丈夫还是满意的，毕竟，能摊上一个不整天没事找事打骂自己，又懒得腚里爬蛆的人，已经挺好了。可当真是远香近臭，日久生厌，很多人真是架不住常年累月住在一起，成天低头不见抬头见，一张床上睡，一个屋檐下过日子，日久天长的，她慢慢发觉，这个丈夫身上居然有这么多毛病。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那些毛病自己还是越来越忍受不了，那些丑，也渐渐成功掩盖了那些俊的地方，以至让她对那些俊也不再怀有当初的心态了。当然，之所以能成功掩盖，不至于一俊遮百丑，更是因为那些俊并没有达到极致，勤快，在家务还是工作上来说，都不过是只做到了最基本的，刚及格而已，做好是不太可能的，相反，你想让他做得好些，他还会很不耐烦地发火。
    齐遇妈却是个骨子里追求更好的人，时间久了，她也就生出越来越多的反感，她也受不了那些她认为的错误永远存在着，而且似乎看不到一点改观的意思。偏偏，丈夫的很多为人处事的观念和她大相径庭甚至完全相反，尤其在对待孩子上，真是让自己无法接受与忍耐。什么孩子六岁以前没记性，用不着对他们好，对他们好纯属浪费。这是什么歪理？而且这也就是他对自己孩子不好的借口，可怎么就没见他对自己侄子外甥不好呢？难道他的侄子外甥比他自己孩子聪明，两岁就能记事？哼！所以一切都是借口，六岁以前没记性就不用对他们好，这是人话吗？这是一个当爹的该干的事吗？可他却居然干了，对孩子们看不出一点喜欢来，大女儿一岁时候生病成天哭，他不说心疼孩子，在孩子夜里哭时还恶狠狠地照着孩子身上就甩巴掌，嫌孩子哭闹，怕哭闹声把隔壁家吵得不高兴。当时可把自己气坏了。
    儿子呢，他这个当爹的也没瞧出喜欢来，按说男孩是传香火的，理应受到重视，可自家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这个爸却从没重视过儿子，儿子很小的时候，他带着孩子去外面玩，自己在前面走得飞快，根本不管孩子在后面追得着急，一回头看孩子还在后面，就急眼了，嫌孩子走得慢，黑着脸叫孩子快点，孩子怕他，一加速不小心跌倒了，磕破了头，又惊又吓得大哭起来，他居然更烦了，上前抬腿就是一脚，嫌孩子没个男人样，摔一跤就哭，流点血有什么？那么娇气！还嫌孩子笨，路都走不好。一直到回家，他都没给孩子擦下头上的血，就任凭那血流着，虽然量少，可也细细地在脸上画了长长一条，自己当时看了就火了，又心疼又生气，有他这么带孩子的吗？可在这后不久，她就见到丈夫冲过去一把捞起倒在地上的外甥，边哄边抱着去村小卖部买糖吃，她真的要气坏了，不是说不该心疼别的孩子，可自己的孩子先该心疼起来吧？至少，应该一视同仁吧！
    到了小女儿这里，情况就更糟了，两个大孩子他还不是特别烦，小女儿一出生，他知道后就烦得不行，跟他那个娘一个德行，孩子出生后好几年里，他每年回家，都不拿正眼瞧小女儿的，偶尔瞥过去一眼，那眼里的嫌恶都要满得漾出来，厌恶的情绪溢满整个空间，空气里到处都是嫌弃的味道，让小女儿瞅见了吓得一哆嗦，不敢往他跟前凑。小女儿想跟着赶集，他不肯，孩子就在一边哼唧，他冷不丁一巴掌甩过去，打得孩子不敢再跟着了。事后他还很得意，沾沾自喜自己雷厉风行的处理手段，表示孩子不听话没什么大不了的，那就是一个巴掌就能解决的事！如果一巴掌不行，那就两巴掌！他整天看孩子不顺眼，搞得孩子见了他也害怕。住到一起了，他还是讨厌小女儿，眼神里总是充满不屑与嫌恶，整天丢白眼，倒是对两个大孩子比以前好多了，她不明白为什么他始终不肯对小女儿好些，成天不给什么好脸色。难道他是觉得女儿笨，所以即使过了六岁也不值得得到好？
    再往后，齐遇妈就觉得齐遇爸这人狡猾且坏，他善于用小恩小惠收买人心，又总是不论对错，都顺着孩子的心意来，还得意地认为那是开明民主，认为自己给了孩子最多的自由与包容，孩子看电视，视力越来越不好，他温言说上不痛不痒的几句，“别老是盯着电视看，眼坏了就不好治了”，说过几次，孩子不听，他也就再也不劝，放任不管了，到头来，孩子终于戴上了眼镜，并且再也摘不下来，他这时就会说，我劝过他，是他自己不听的，能怨我吗？都怪他们自己！可是，好的教育难道就只是温柔地动动嘴皮子吗？在她看来，这只不过是这个当爹的逃避责任的借口罢了。
    大女儿身体不好，她鼓励女儿坚持锻炼，把身体练好，可女儿懒，喜欢躺着不动，他就支持女儿，说身体已经不舒服了，为什么还要锻炼？那么辛苦干什么？就躺着好好养着呗，身体不好有什么，孩子高兴就行。有他的无条件大力支持，女儿越发懒了，除了吃饭写作业，剩下的时间不是躺着就是躺着，也坐，但却没个坐样，多年后，她知道了那个姿势有个很有名的形容词，葛优瘫。
    反正，他老是顺着孩子来，好习惯也就罢了，坏的也如此不是扬短吗？可笑的是，他还美其名曰顺其自然，这简直是对顺其自然最大的污蔑。两口子在对待孩子方面有很多地方意见不一致，齐遇妈觉得自己很多时候都是对的，当家长的应该多少让孩子做些家务，可齐遇爸偏要反对，孩子还想着干点呢，他看见了先急了眼，就跟那是对孩子多有害的事一样，急冲冲就跑过去劈手夺了孩子手里的扫帚拖把什么的，说做家务没用，赶孩子上一边去玩去睡觉，反正干什么都不要干家务。慢慢的，搞得孩子都听他的，都和他亲近，都觉得他这个当爸爸的比当娘的好多了。真让人生气，好歹，小女儿并没有被他改造了，还跟以前一样体贴懂事勤快，不然，三个孩子都成了懒得腚里爬蛆的货，可怎么好呢？
    他做得本来已经挺不怎么样了，没想到，更不怎么样的还在后头，居然搞外遇，和外头的女人勾搭上了。那几封情书看得她磕磕绊绊，看得她怒火中烧，也把她看崩溃了，看得心如死灰，对他本有的好感希望一下子破灭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在他心中竟然是这样不堪的地位，不只自己，就连孩子们，他的亲生骨肉，在他心里也实在谈不上有多重要。那么多年来，自己和孩子原来不过只是他眼里无法扔掉的累赘，是没办法才只能在一起的讨厌的东西。齐遇妈的自尊被这真相践踏得分崩离析，令她大受刺激，原来，这么些年里的勤快能干，不过是他自己的本性罢了，是他从小就乐于做的事情，小时候给家里干，是发自内心地见不得父母弟弟妹妹受累，而在自己的小家里干，就没有那样心甘情愿乐在其中无怨无悔的想法，更多只是出于责任，是没办法的事。这该死的责任啊。原来，这几年里，他对孩子的那些好，也不过是表面上的好罢了，只不过是见孩子大了，有了记性，怕孩子记住他的不好，对自己将来不利！他对孩子的那些好，也只是他喜欢做的事，是遵从他的本心，他哪管什么对错，是不是对孩子真的有益，是啊，很多做法，根本就是害了孩子，他却依旧坚持去做，还反对自己的反对，搞得孩子们对她这个当妈的越来越不满。对此，她不怨孩子，只怨他，他把好好的孩子惯坏了，还炫耀自己是顺其自然开明民主，真是天大的笑话，顺其自然，顺着孩子不能说是坏事，可也得顺着对的来呀，你顺着错的来，是顺其自然吗？还开明民主，哦，只要孩子不乐意做的事，就随他们的意，那是开明民主吗？不乐意认真听讲，不乐意锻炼身体，不乐意不挑食，甚至不乐意去考试，只要说两遍都不听，就都随他们去了，这哪是开明民主，这是溺爱孩子，是坑了孩子好吗？对了，他们乐意你陪他们玩，跟他们说说话给他们讲讲故事，给他们买玩具，生日时给他们送礼物，希望你做菜时讲究一点，最起码把盐搅匀了再炒蛋，你咋就不肯呢，还不耐烦地赶走他们，那时你怎么不开明民主，不顺其自然了？你做的那些对他们的好，不过是讨自己的好罢了！
    想想，自己真是自作多情，可笑可怜。以为自己在人家心里得是块宝，不是块宝那也是该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最起码应该以礼相待相互尊重。不想，在人家眼里，自己和孩子却是并不想多看一眼的破布头。自己和孩子的形象在人家心里原来和自己想的是天差地别的两码事，这自以为是的重要形象骤然倒塌，让齐遇妈一时伤感无措，也悲愤至极。觉得自己多年来一腔热情白白付出，好心当了驴肝肺，自己当人家一家人，即使不喜欢也不过多去埋怨指责，总想着是一家人，能将就的就要将就，不管多不满意，还是要好好过，可人家却当自己是什么？是个笑话吧，是从头到尾都没瞧得上自己，这完全不对等啊。是啊，自己在他眼里其实是最差的选择，是所有处过的对象里最不行的那个，难怪人家这样看不起自己，就连自己生的孩子也看不上眼！过去那句话说得真对，什么母以子贵子以母贵的，一想到这里，齐遇妈又觉得自己很对不起孩子，是自己连累了孩子不受他们亲爹的待见！
    齐遇妈在要不要离婚的问题上纠结的时间并不长，她是个很要强自尊心也很强的人，那种人格尊严的沉重打击，被蒙在鼓里被骗多年的窝囊、自我怨恨的感觉让她对离婚有了强烈的念头，齐遇又站在她这边，支持她的一切决定，看起来对她离不离婚完全不在乎，甚至还有鼓励的意味，这坚定了她的想法。唯一让她伤感的，是两个大孩子的反应，居然对父母离婚与否表现冷淡，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好像离婚的不是他们的父母，是旁的不相关的人。还有，他们竟然站在了齐遇爸那一边，表示如果离婚的话，他们想和爸爸住在一起。真是让她一想起来就怄得想吐血。这是什么孩子啊，是非不分黑白颠倒不辨对错！再一想，他们怎么可能分不清对错？都是一上学成绩就总是排前十前三的人，能分不出是非吗？背叛婚姻家庭的明明是他们爸爸啊，她可没有搞外遇，内心里也从来没有厌弃嫌恶过任何一个子女，从不会觉得哪一个是多余的不该来到这世上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她想对哪一个孩子都好，她只恨自己没能耐没本事，不能满足孩子们的要求，想吃想玩想看想用的都得不到，只要想起他们看着别家孩子玩玩具，看小人书，吃好吃的时那眼巴巴的目光，她心里都要疼得滴出血来，恨自己，也更恨那个当爸爸的！明明自己挣得不少，就是不肯给孩子买点玩艺儿，自己一个月能花在烟上将近二十块，却不愿给孩子买支冰糕，买件衣服，买个书包，只要看到孩子眼巴巴看着别人吃零食，就骂他们馋鬼，虚荣攀比，你还让孩子和人家比什么？比学习，大院里没几个孩子比他们强，比吃的喝的穿的玩的用的，谁都比他们强！你怎么好意思说他们好攀比！你怎么不去和别家孩子的爸爸比一比呢？人家怎么当爸的，你又是怎么当的！我真纳闷你怎么有脸对他们说出那些话来！
    自己呢，每天只是为了这个家起早贪黑，心里想的是这个家，眼里也只有这个家，可到头来却……两个孩子居然不领情，这是为什么？一定是他们爸爸平常给他们好处，总是顺着他们的心意来，把他们早收买了，都觉得他们爸是个好人，而她这个当娘的却是个总让他们烦恼，成天唠叨，老是和他们对着干的讨厌鬼。齐遇妈想到原因后气坏了，这个不要脸的混蛋，孩子小时候他嫌弃得很，从来都是白眼看他们，孩子长这么大可以说没有他什么付出，全是她一人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他这个当爸的，生了三个孩子，没给一个孩子把过尿，换洗过一块尿布，没抱过一个孩子，从没温柔地哄过孩子，没陪孩子好好玩过，也从不肯带孩子出去，还对孩子左右横竖看不顺眼，动不动就斥骂，对自己亲骨肉这样冷漠，对外人的孩子反倒很好，真不知道这人是咋想的！就纳闷了，你对人家孩子那么好，怎么就不担心他们未满六岁，记不住你的那些好？那好岂不是白费了？哦，想来是这样的，那孩子虽然未满六岁，可人家爸妈却不是，孩子记不住，人家爸妈记得住，你觉得这样做人家爸妈会领你的情？所以不算白付出？哼，那你为什么就不怕我记住你对孩子们的不好？你为什么就不愿意让我和孩子领你的情？你还曾自以为是地说过，去别人家做客，如果对方家有小孩的话，那带点给孩子的零食玩具，效果比只给大人带烟酒礼物要强，因为孩子是父母心头宝，父母是宁愿自己没有孩子也要有的，看到孩子高兴，那是比自己吃了喝了用了还要心满意足，你给人家孩子送礼物，说明你很看重他们，人家做家长的也都希望自己孩子被人重视，所以这样做更能博得对方的好感。
    还记得他曾得意洋洋地讲过这样的话，那是自己嫌他一下子给了别人家孩子一大笔压岁钱的时候说的，他的意思是，平常你不给，乍一给就是一大笔，那就会让对方记一辈子，印象特别深刻，简直想忘都忘不了，这比着年年都给，每次却只给一点效果强了不知多少倍，这才是明智之举！都出一样的钱，当然要力争收到最大效果了。哎呀，怎么这么会说呢，看样子很懂人情世故，比不少人都懂，可为什么放到自己孩子身上就不这样了？别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这只说明你很轻视他们，你也觉得用不着讨好我这个当老婆的，觉得我们都是你的私人财产，所以就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想怎么对待就怎么对待？毕竟有钱难买高兴。可你也不会坚持，孩子大了，你就又变了个人，开始对他们好起来，不管对错总顺着他们的意思办，说实话这办法挺有效，不费什么劲就把孩子的心都收买了去。可也太功利了，这不是半道截胡吗？又不是真对孩子好，真是可恶透顶！
    离婚后的齐遇妈本以为自己的生活会枯燥寂寞，冷冷清清，会被悲伤充斥。不想，完全相反，她和小女儿的两人世界，却是越过越带劲，不论物质还是精神，家庭还是事业，和从前比，都有了很大的变化，这变化是美好的，而美好的生活会滋润身心。她也渐渐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乐意听女儿的建议了，早些时她愿意听从女儿的提议，更多是出于一种爱孩子的本能，或者是出于对孩子的补偿，毕竟，这孩子从一出生起，就倍受她奶奶爸爸的厌恶，有时她还觉得自己和这个女儿有同病相怜的感觉，因为都是从出生起就不被长辈喜欢，小女儿打小就受到了来自婆婆丈夫的敌视恨意，吃了不少委屈，她便报复般地想要弥补。不过后来就不同了，她觉得女儿的提议都挺好，合情合理，落实以后的结果基本也都是美好的，再加上女儿在学习上的表现也让她感到越来越喜悦与惊讶，从一开始的差点留级，整天让她这个当妈的提心吊胆总想着烧香拜佛，到后来，竟然后来者居上，成绩好得超越了哥哥姐姐，成绩好，在学校容易受老师重视，在家里，同样也容易受父母重视，所以慢慢的，她也就习惯了对女儿的建议不假思索地同意，这也让齐遇深感一点，人微言轻，想自己以前，不论在哪里，说什么都没人在意，同样的事情，自己说了没用，别人说了立马解决，还解决得好,比如有一次，自己好容易才从爸爸那里要出一点钱买了一个小老鼠玩具，可还没看够呢，就被一个同学玩坏了，旁边有同学替自己拿主意，让那同学赔，有同学还跑去找班主任，结果班主任来了后很不情不愿，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时不时拿冷眼看她，她最后既不敢也不好意思让同学赔，只是充大度地表态不再计较这事，拎着坏了的玩具回了家。路上她还是很苦闷伤心的，因为之前不久也发生了一样的事，有同学的雨伞也是被另一同学不小心玩坏了，结果，班主任急匆匆赶到后，问了事件的发生过程，最后就要求那个同学道歉并让他赔了新的雨伞。可自己呢，连个道歉也没有得到。
    后来，自己成绩好了，慢慢的就变了样，那些以前有事没事就喜欢欺负自己的同学渐渐不再找她茬了，老师也不怎么拿白眼瞟自己了，再后来，有次自己是真的睡过头迟到了，结果守门的老师非但没让自己在门外罚站，还面带担忧地问自己是不是昨晚熬夜学习了，她还没组织好语言回复，老师接着又安慰她，让她以后悠着点，尽量不要熬夜，对身体不好，然后还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让她赶紧进教室。话说她前脚还没进教室呢，就听耳边响起炸雷声，前一刻对她温言细语的老师，下一刻就对另一个迟到的学生厉声训斥起来，不问青红皂白地指责他偷懒不学习，肯定是熬夜玩才导致迟到，劈头盖脸一顿斥责，听得齐遇都挺不好意思。心想，明明是自己昨晚因为看剧看得太晚，影响休息才迟到的，没被骂反而得到了安慰，深感这学习好还真是一俊遮百丑，学生只要学习好就什么不是都不是不是了，而成年人呢，只要工作好能挣钱也是让人看成一朵花，什么不做家务，不陪孩子，不尊重老婆之类的缺点，就都不在话下了，甚至搞外遇，也有很多人站在男人一边说话，男人嘛，怎么可能不花心呢，古代男人都是三妻四妾，现在才过去多少年？不过几十年，几千年的传统早就根深蒂固，指望几十年就能彻底翻天覆地？！想得美，你得让男人适应，你们女人也得适应，不能一看男方出轨就要死要活，就非要闹得鸡飞狗跳。甚至二话不说直接指责肯定是当老婆的做得不好，你要是温柔贤惠善解人意美丽大方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相夫教子孝顺公婆，样样做到位，做到对方心里去，人家会出轨吗？好家伙，说得还挺有理似的。
    可是，倒过来呢，如果女人也这样做，他们可就不再扯男女平等了。
    第32章 眼光不错
    齐遇妈觉得女儿还挺有眼光的，大学的时候，她居然就开始买房卖房，之前几年，娘俩住的地方搞住房改革，她便和女儿商量要不要把住的房子买下来，女儿非但二话不说同意了，还建议把同院一套空置的房子也买了，她开始觉得没必要，有的住就行了，再买一套不多余嘛。可女儿坚持要买，最后，她还是同意了女儿的提议，后来，她不知从哪里打探来的消息，知道了还要在露天电影院等几处公共场所新建住宅项目，并且还要面向市场投放，当然，大院里的老住户们若想买的话会有优惠，于是，她又建议再多买几套，她开始不同意，之前多买那一套还是考虑到将来给女儿当婚房的，可现在为什么要同意呢？两个人而已，要那么多套房子干什么用？
    结果，这个女儿又是对她好一番思想上的狂轰滥炸，为什么说国土一寸也不能让？那是因为土地是最重要的不可再生资源，过去的那些八国联军帝国主义国家，不都是到处侵略掠夺别国土地吗？能掠夺多少就掠夺多少，想尽办法地去占有，为什么？人家有眼光呗，有了土地，那就不只有这土地，连带这片土地上的一切资源也都拥有了，水，动植物，山，矿产，地上的地下的天上的，你能想到的想不到的都是你的了。而且就算是矿产这样的不可再生资源，一定程度上讲也可以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因为它能挖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但你自然活不了那么长久，所以说你死了它也不会死，它会长久存在下去，也就能造福子孙万代。国家是这样，咱小老百姓呢，当然也是这样，过去的人，一发达了就要置办田产建宅子，现在咱就是买房子。有了房子，住不着有什么可担心的，可以卖可以出租嘛，现在好多农民都盖上好几层的楼房，自己住一层，其余的都租出去，从此以后什么都不用干了，就能衣食无忧，日子又轻闲又快活。城市里的地更稀缺，它上面盖的房子是有限的，人那么多，对房子的需求就会很大，你们这一代满足了，那还有我们这一代呢，比我大几岁的现在就有住房需求了，难道还和老人住一块啊，谁愿意啊？和我一般大比我小几岁的，再过几年也都有这需求了，所以很长时间里应该是供不应求，这方面就不用担心了。
    齐遇妈觉得女儿说得很有道理，过去的富人谁家里不得有个百亩千亩甚至万顷良田？多少贫民也梦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拥有很多土地呢？地主有那么多地是没工夫自己耕种，可他们依旧想占有更多，他们傻吗？当然不傻，人家自己种不了，可以雇长工短工替自己干，小地主天天啥也不用干活就靠收租子就能过得不错，大地主就更不用说了。像女儿说的红楼梦里的贾家虽然住在城里，可他们在乡下也有不少田庄，雇人耕种，到年底就能给贾府提供不少物资，吃的玩的用的，素的荤的，死的活的，应有尽有，多好。万历皇帝一下子就赐给他儿子四百万亩地，那他这儿子日子得过得有多舒服！一年得出产多少？那比贾家的年货可不知多了多少倍！想想就眼热。这地的确是好东西，要不然怎么连皇帝都要有皇庄呢。闺女还说，凡事只要大多数人都想不到的，那最好就要想法去干，若跟风去干，一窝风地随波逐流，那基本就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现在周围很多人都想不到买更多房子，大多认为只要够住就行，没必要多买，所以，就冲这点就该多买，住不着可以租出去，用租金抵按揭，到时候看合适了再卖掉，反正只赚不赔。这世上，没人嫌钱多，没人嫌自己的地多，其实，也没人嫌房子多，那就买吧。
    不过，让齐遇妈坚定多买几套房子的最重要原因，还不是这些，是齐遇提到，她买房子也不全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哥姐他们，爸爸不是一个考虑长远想得周到的人，他以前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儿女的将来要靠自己，靠他是没用的表现。这倒不是说他有刻意培养孩子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信念，只是他不愿在儿女身上花费心思而已，生了他们一天三顿养着他们就已经足够了，还要为他们将来操心，那生孩子真是太没意思了，纯粹是在给自己找麻烦。所以，他很反对替儿女操心劳神计较长远，儿孙自有儿孙福，这是他经常说的一句话，让他们自己替自己操心去呗，他才没那闲心管呢。他在孩子小时都懒得管他们，一点也不愿在他们身上花费什么精力心血钱财，孩子大了，他依然不想多操心，他要将这一为父原则进行到底，什么工作结婚房子的，让他们自己搞定，搞得好就好过，搞得不好就孬过，和他没关系，反正孬好都是他们的命，你要指责他这个当爸的，他会很硬气地顶回，“那归根到底还得怪他们自己，谁让他们没投好胎的！”
    他还信奉这样的观念，如果将来得了病，若是难以治愈的重病，那就不用管了，因为再治也只是在苟延残喘，到头来是丢命又丢钱，不值得，若是还能治好的病，倒还可以砸锅卖铁。可问题是，你也得有足够的锅呀。齐遇觉得指望当爹的给攒下足够的锅是很不现实的，因为这个爹从来不愿为了老婆儿女去奋斗，去努力创造更好的生活，那么，为了将来至少能有足够的锅去砸去卖，不给自己制造人生遗憾，那就只能指望自己了，将来可能要砸的锅，现在就要早早准备好！
    所以，她囤点房子也是在替哥姐着想，这些房子里，有至少哥姐的一人一套，将来他们结婚用也好，卖了租出去也好，都随他们的便，咱们现在给他们提前置办了，将来房价涨了咱也不愁，手里有粮心中不慌，有了这个，就有了更加从容生活的底气，不用再像我们小时候那样。齐遇妈一想到那两个儿女，心一下就软了，态度也一下子坚定了，几乎不再多想便同意了再买几套房的建议，是啊，过去讲究的人，甚至在闺女很小时就开始为她们一点一点准备嫁妆，有的不只准备几铺几盖四季衣服首饰尿壶梳妆镜箱子柜子什么的，连棺材寿衣都准备了。那些年里，自己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的，不也是为了孩子将来着想吗？不也是考虑到孩子将来大了花钱的地方更多嘛。那现在房子既然改革了，以后不会再有公房了，想住房就得自己买，那提早预备下不是更万无一失吗？反正房子又不会像鱼呀肉的水果一样，时间一长就变质腐烂要扔掉，它没这个顾虑，维护好了能存在好多年，故宫不就已经五六百年了嘛，当然，咱的房子不能和人家故宫比，可存在几十年还是没有问题的，顶多过些年维修一下，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点？齐遇妈很为自己的后知后觉感到懊恼，想自己年轻时，若孩子爸早就盖好了新房，那自己也不至于婚后还要推着小车去几里外的地方装土回去垒院墙了，唉，自己可不能让孩子也吃那种苦，临到结婚了还要为婚房的置办操心劳神，要让他们一结婚就能高高兴兴一身轻松地住新房过好日子。想到这个，禁不住对齐遇爸又增添了份不满，这老东西，当初要是早把房子给盖好了，自己也不至于非得和他那个混账娘住一起好几年，受好几年闲气，要是公婆家早把小儿子的新房也准备好，那自己就不用跟自私的小叔子一家住一起好几年，那房子也就是完全属于自己家的，不至于到老人没了还会有人想白要了去。
    气完之后，娘俩又商量了一下，刨去生活费，把所有存款都用于购房，当然，生活费并不是仅够温饱，那并不符合齐遇的理念，她虽然很想多买房子，但也不是完全不管不顾，她并不想被房子套牢，成了房子的奴隶，如果拥有几十套房，却只能过着日日粗茶淡饭几年舍不得买件衣服，看场电影，出去旅游的粗糙生活，这是她不愿意的，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生活只在满足基本生存需求的边缘徘徊，这个她早受够了，她要保证当下还让自己满意的生活质量不受影响，否则，那就没意义了，毕竟，挣多钱为了什么，不还是为了提高生活质量？是要让妈妈和自己能过得更舒心嘛，所以，本末倒置的事，她可不干。
    做出这些决定的结果，是很让人满意的，至今，她们已经卖出了两套房子，齐遇妈名下也有了数额不小的存款，这让她很是激动了一阵。而现下，除了给哥姐选购的最好的两套，齐遇手里还有好几套等待最好时机出售，另外，还有几间商铺出租，每月加起来的租金丰厚，其实，娘俩就此罢手啥也不干，也不用愁下半辈子，可娘俩并不是只愿享受的人，成天只是吃喝玩乐游山玩水的生活，她们也并不太喜欢，人，总是要有份事业干着才好，整天闲得只知道玩，只琢磨着穿什么上哪儿吃去哪儿买名牌，也许短时间内还行，若长久这样那是受不了的，娘俩都觉得没意思。
    这天，吃过一顿愉快的晚饭后，娘俩一起下楼散步，路上，齐遇妈问她，考虑好以后干什么了吗？齐遇沉默不语，齐遇妈见状便道，“要不，你跟我一起开面包坊吧，这生意一直挺不错，不愁没市场，环境也好，香香甜甜的。你小时候不是最喜欢吃面包嘛。”
    齐遇一乐，“妈，其实我正有此意，我想开个烘焙店，专卖我自己喜欢的糕点。”齐遇妈有点恍然大悟，“怨不得你这些天总是天天都要做面包蛋糕什么的呢，原来你早就打算好了。你看你也不早说，害我替你担心了不少日子。”齐遇妈故作嗔怪地看着她，“对不起，让您老人家担心了，不过，您也没白担心呀，我做了那么多又漂亮又好吃的甜点，你吃得不是挺开心的嘛，甜食让人愉悦，那点担心在蛋糕面前，不值一提啊，马上被赶走了。”
    齐遇妈照她背上呼了一巴掌，“你真是的，早点说我也早点高兴早点放心啊，这活不错，那以后咱娘俩就成同行同事了。”“就是啊，以后我们可以每天都在一起了，一起上班一起回家。”齐遇妈感慨地看着她，“我开始还寻思着你一个读过大学的人，我让你干这个是不是会让你不高兴，都不太敢说，没想到你不在意。”齐遇一副有什么大不了的表情，“这有啥好在意的，上大学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读书是为了明事理做个人，不是只为了得到一份所谓体面稳定的工作，再说，做面包蛋糕也没啥不体面不稳定，妈，要不是你开面包坊，咱家也不会日子越过越好，以前咱的生活多没劲啊，我只有春游秋游的时候才能吃上一个面包，如果学校里的点心没有面包的话，算起来一年到头才吃两次，那时候可把我馋坏了，可又没有办法。直到你自己会做面包了我才能天天都能吃上热乎面包，想什么时候吃就能什么时候吃，再也不用眼红人家的了。”
    这话勾起齐遇妈的记忆，“也是，这都是你爸的错，咱那时经济上确实不算多强，可比其他人家也差不到哪里去，毕竟我有收入，你爸的收入更高，比这里大多数人都高，可他明明挣钱不少就是不愿照你们身上花，你们三个里你哥订了一年的点心就不再订了，他说是个男孩子，整天吃什么点心！你呢，他居然故意跟你说家里没钱了，想让你自己主动不再订，幸好你没听他的。他老想着从你们身上克扣钱，也不知省下来都干什么！抽好烟，好喝酒吗？还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真没见过他这样当爹的！我一说他不给你们买零食买新文具的，他就一脸不高兴，说什么不知道咱家三个孩子嘛，全大院就数咱家孩子最多，养三个能和养一个比吗？呸！屁话！全大院是数咱家孩子最多，可和咱一样多的也有几个，人家也是三孩子，可人家的孩子过的和那些独生子女也差不到哪里去，甚至有的人家更好，都是好吃好穿的，他们的家庭收入也不比咱的多，人家当爸的就舍得，他就舍不得。你们除了你姐，你和你哥，除了校服和从老家带来的旧衣服，那几年里，他就只给你们一人买过一件外套一条裤子，那几年你穿的不是以前的旧衣服就是在这里我给你做的衣服织的毛衣，夏天的裙子也是我亲手缝的，怎么，给你们多买件衣服他就穷得吃不上饭了？给你和你哥一人买个像样的书包他就一分不剩了？哼！什么孩子多？全是借口，就他，花在你们三个身上的钱加一起还赶不上人家花在一个孩子身上的钱多，再说了，就算我们的收入比别人家少，可那几年你爷爷也是每月都给咱寄钱哪，一个月六七十，跟我的收入一样多，这样一算，咱的日子应该挺好过才对，可你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和别的孩子简直就没法比！你们三个天天吃点零食能吃多少？一天一根冰棍也不过一毛五，就算两毛，也不过一月六块，加上其他的，我看二十足够足够了，可他，宁肯自己抽烟抽掉二十也不肯照你们身上多花一块钱。哼！别人家孩子都好吃好喝当爸爸的宠得跟什么似的，说要啥就给啥，孩子没说想要也给主动买，人家也会陪孩子学习带孩子去玩，他呢，你往他跟前凑他都一脸不耐烦，赶着你们走，成天就知道坐在那儿抽大烟，喷云吐雾的一脸陶醉样，手指头还一下一下敲着桌子，也不知脑子里想的啥！你爸这个熊人，宁愿自己发呆发傻也不肯陪你们，他就不是块当爹的料，那些全是借口！他就是不想把钱花在你们身上罢了，亏你哥姐还拿他当好人！对了，还说什么人要适应环境，他在当爸上怎么就不适应这里的环境，不向人家看齐呢？怎么不让你们适应环境，过得和别家孩子一样好呢？”
    齐遇等她发泄完，才开始安慰，“妈，我真佩服你。”“佩服我什么？”“及时止损啊，你当初要不是果断离婚，现在不得更有的是气生了。还好，以后咱不用再为这个生气了。”“哎，我那时候也犹豫过，不都说为了孩子也不能离婚嘛，要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可没想到你们仨都不在乎这个，也只有你站在我这边，要和我过，我这才下了决心的。其实，要照我的意思，我是愿意离婚的，他又不是真疼你们，再说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爹，到时候对你们就更不怎么样了，那时我就想哪怕我带着你们几个一起要饭呢，也好过把你们交给他带，可你哥姐竟然选了他，他也当着孩子的面说我太自私，居然宁肯让孩子去要饭……唉，这世上其实离了谁日子也会过下去，只不过，过得是更好还是更坏罢了。”
    齐遇妈说到了伤心处，脸色暗了下来，齐遇忙劝，“怎么说呢，这也有你的责任啊，你要像我爸那样事事顺着他们来，不唠叨他们不数落他们不让他们干这干那，他们也不会烦你的，可惜，有了那个比较，他们也就容易喜欢他了。”齐遇妈一横眉，“怎么能事事顺着他们来呢，我才不像你爸那样呢，光知道充好人，我唠叨他们也是为他们好，再说，他们要是表现得好，我还用得着唠叨他们吗？我唠叨过你，让你干这干那吗？他们太懒了，啥都不干，饭桌上也不愿让着人，跟你爸似的，我看不惯才数落他们的。”
    “你说得对，是他们不好在先，有错嘛，当然要批评，不过，良药苦口，他们自然不会喜欢，有那个结果也算正常，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的，远香近臭，不常见面了，见面才更亲，而且，时间一长，他们也成长了，再和后妈，还有变成后爸的亲爸天天打交道，了解得越透彻，也就自然能慢慢体会到你的良苦用心，知道你才是真正为他们好的。所以，你看后来哥姐不是每次来咱们这儿不是都处得挺愉快的嘛，你也不唠叨他们了，他们也不嫌你烦了，还能和你有说有笑的，别说你这个当妈的，我看他们都顺眼多了。”
    齐遇妈这才有了笑容，“那是看透了你爸的本质，唉，好容易才见一面，哪有心情唠叨呢，想亲近还来不及呀。”
    “是啊，没有比较哪有这深刻的认识？所以，分开还是很有好处的。你看，咱们的居住条件都提高了，精神生活也好多了，关键是他们也更成熟明事理了，节假日周末的互相串个门，跟走亲戚似的，见了面还亲切，这不比以前成天腻在一起强多了。我觉得现在挺好，如果当初没分开，情况只能是愈演愈烈，我们的关系也会越来越不好，等根深蒂固就更难改变了。再说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儿女迟早得离开父母，再亲密的一家人，早晚也要分开，那早分开也就没啥，只要以后的结果是好的不就行了，在一起时处得开心不就行了？咱当初倒是成天在一起，可日子过成什么样？别看我爸是当家做主的那个，从来不和人商量，可他过得也烦，毕竟身边都是他不喜欢的人，没办法才在一起的人，又不能说丢就丢的，我估计在他眼里咱就跟鸡肋似的，就更别说咱们这些鸡肋，过得更糟。既然分开更好，那就早分开，其实我后来还希望他能早点暴露，这样就能早点分开，我就能早点过上喜欢的生活了。唉，可惜呀。”
    齐遇妈笑了，“还有你这样讲的，不过，你说的也是，要是我能早些看透他和他离了，带着你们自己过，那你们也就不用过得那么不舒服了，你哥你姐也不会养成那些不好的习惯。不过也不算太晚，现在这样是挺好的，关键是咱们都不计较什么完整不完整的，过得舒心才是王道！”
    齐遇冲妈竖起了大拇指，“妈，你说得太对了，霸气！就是啊，什么完整？完整又不是完美，也不代表完美，更不代表幸福，人嘛，追求的是完美，不是完整。完整啊，就是个坑，专门坑人。”
    齐遇妈开心地笑着，看着妈妈的笑脸，齐遇有点神伤，其实她还想说的是，可惜妈妈没有读过多少书，如果妈妈也能像她的兄弟姐妹那样受长辈喜爱重视，没有受到那些糟粕思想的控制，有自己的主见，可以为自己的人生做安排的话，她一定不会选爸爸作为结婚对象，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妈妈也绝不会看上爸爸这样的为人。那么，她会有更好的自己喜欢的人生，即便也要吃苦受累，可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心境，一个是委屈求全忍辱负重，把苦闷憋在心里，一个却是心甘情愿甘之如饴，就像妈妈讲的那个阿姨，婆婆看她不顺眼，整天找茬，甚至跑去她单位哭闹，诉说儿媳的各种不是，可那阿姨却丝毫不惧，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反击婆婆，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所以，即使多年后提及往事，也是乐呵呵的。因为一旦有气，她当场就发泄了，气出了，恶婆婆并没能占到便宜，自然回想起来就不再为此郁闷。而齐遇妈则不同，那些年只能在受到委屈后选择忍气吞声，以至回想起来也是有气的。
    第33章 四月烘焙屋
    齐遇的蛋糕店叫四月烘焙屋，之所以起名四月，是因为四月是一个美好的季节，这个月份，气温不高也不低，温度刚刚好，不冷不热的，介于二三月的稚嫩和七八月的成熟之间，它的走向是，越来越温暖，越来越绚烂，每年的春游，也是选在这个月份。还有一点，齐遇和妈妈的生日都是在冬季，齐遇记得妈妈以前曾悲伤地感叹过，为什么自己的命不太好，因为生在冬天，冬天是寒冷的，缺少食物的，自然界的很多动物，一到了这个季节，死亡率就会大大上升，做为人，流浪汉在冬天的日子也不好过，有的还会冻死。她本来还不太相信，可后来想到齐遇也是冬天出生的，而丈夫和婆婆都是秋天的生日，她便多少有点信了，所以希望自己和齐遇下辈子都能生在一个好的季节，有上天垂怜，有长辈疼爱。当然，不能和那两个人一个月份，齐遇妈想了想，便说，若生在四五月就挺好，虽不是丰收的季节，可春暖花开的，气候暖和了，春雨贵如油，鸟语花香，空气都比其他季节的鲜甜，而且又不像夏天那么炎热，所以是最好的时候。
    齐遇也觉得对，而且认为四月比五月更好些，这时的一切，都是粉粉嫩嫩的，娇娇滴滴的，树叶青草的绿，都是浅的淡的，花的种类也最多，色彩是最绚丽丰富的，温暖，温柔，温和，温润，这些让人感到舒服的词，都特别适合形容它。齐遇一度想过用母亲出生的月份做店名，可一来名字叫起来有点拗口，听着还有些软绵绵，没力气似的，不如四月叫起来显得有点铿锵有力，而且冬天是万物凋零的季节，象征意义不太好，草也枯了，叶子也掉光了，所有动物不是冬眠就是进入饥寒交迫期，简直过了今天不知还有没有明天，哪有四月棒啊，感觉就是充满了生机，欣欣向荣，拿来当店名，也预示着生意会红红火火，也象征着她们将来的生活，会像这四月一样，温暖又美好，舒服又安适，平稳又宁静。
    四月烘焙屋的生意也正如它的名字一样，挺美好的，它的地理位置很不错，周边光大学就有好几所，各种配套设施齐全，大型医院，大型公园，大超市什么的都不缺，刚需不刚需的，凡是能想到的，都有，店铺林立，人流量很大，很是繁华热闹，这商铺也是齐遇早就买下的，因此也免了租房的困扰。
    四月烘焙屋自打开张之日起就一直不愁生意，它卖的东西不算太多，但都很经典，口味也相当不错，没办法，那些都是经过她和妈妈多次试验过后的产品，也只有她们吃着感觉很好才会放心拿出来卖，因此很受欢迎。它的生意好得很，大学生是它很重要的一个消费群体，这个群体喜欢浪漫，注重品质，并舍得为此掏钱，因为他们基本上不挣钱，却又有了比做高中生时更多的金钱支配权，还没有当家后柴米油盐的烦恼，消费更多凭心情，随意，更热衷满足自己，爱惜自己。这附近还有几个高档住宅小区，又有不错的旅游景点，所以，即使到了寒暑假时期，店里也并不就此生意清淡，收入像它做的糕点口感一样，还是很不错的。
    齐遇总会在寒暑假里抽出一段时间，和妈妈一起出去玩，齐遇不大的时候就有个理想，那就是吃遍天下，走遍天下，而且，是带着妈妈一起。现在，这个理想终于实现得差不多了，娘俩的旅游自然也不是走马观花，去了一个地方，总要停留上少则一个星期多则半个月甚至更久，游得尽兴，看得仔细，不只喜欢领略名胜景点，也喜欢深入大街小巷，深切体会当地的风土人情，早中晚餐，也多是在走走停停中完成，走累了，就买点街边小吃，坐在路边的横椅上，边吃边看着来往的人流，内心一片惬意顺畅。
    平常的季节里，母女俩有时也会一时兴起，关上店门来一趟说走就走的旅程，“连着干了几个月没有休息，这个季节不冷不热，还不是旅游高峰，正是出行的最佳时节。”“有顾客说我做的巧克力蛋糕她姥姥非常爱吃，吃过以后就只认咱这一家了，所以很开心要为此庆祝一下。”诸如此类的说法，都成了关门旅游的好理由。对此，齐遇妈并不反对，她本人也很喜欢出去走走逛逛，因此，也乐得跟女儿一起出去玩，反正她们现在也不缺钱，要依着多挣钱，什么才是多呢，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钱外也有钱，你觉得一个亿已经很多了，在一百亿眼里，你就像你眼里的一千万那样，是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的。
    那么，何不趁着现在身体还不错，能走能跑的时候，多出去转转呢，现在这时候才是出去转的好时候，钱够花，人也正当年，这时不干，等到何时？老了，身体差了，走不动的时候？那是何必呢？齐遇一直很反感一件事，就是人好好的时候不爱惜自己，或不被人爱惜，等病了躺到医院里了，才想到要对自己好点，才被人好点的对待，若是死了，那更是追悔莫及，因为连改善的机会也彻底失去了。齐遇认为，平常日子里不舍得给买的东西，他想要却总得不到的东西，那时你再热情地摆放在他眼前，他也没心情去享用了，身体条件也不允许他美美地享用了，即使用了，那满足的程度也是打了折扣的。齐遇对此有点感受，生病时，觉得哪儿都不舒服，怎么躺都难受，也没食欲，这时，妈妈端过来平时觉得再美味的吃食，她瞧着都是没胃口的，吃了也没有多少愉快的感觉。有过几次那样的感受后，她便暗暗下了决心，平常日子里，一定要善待自己，等病了再善待，就没意思了，若是在快要玩完的时候才善待，那更加没意思，那只是在弥补，让自己不至在日后后悔，可这样，根本不是对人真正的好呀。
    齐遇小时候生过一场病，在医院里从昏迷中醒过来后，一旁守候的妈妈焦虑不再，很高兴地问她想吃啥，她脱口而出油条，于是，爸爸出去给她买了来，她吃着感觉真是很好，那时她已经恢复食欲，身体也觉得舒服多了，所以吃着很香。这给她的印象非常深，因为平常根本没有机会吃到，只有远远看看的份儿，这让她以后偶尔想起时也会觉得不是滋味，为什么只有在生病时才会得到平常得不到的温暖关爱，难道好好的时候就不配吗？不是说生病时不该得到这些，是在平常日子里就该好好对待，好好珍惜。
    齐遇打算和妈妈去一趟首都，看看老朋友徐云，好久没见了，她最近生了个娃。娘俩说走就走，买了车票直奔徐云所在的城市。徐云的家布置得温馨明媚，齐遇妈和齐遇一见之后大大地夸赞了一通，齐遇还比着一句广告语造了个句，“徐云的家，叫人想建个家。”看过孩子，老友便约着她去了楼下咖啡馆，齐遇调侃道，“小日子过得不错呀，有房有车有老公，现在孩子也有了，该有的都有了，还都质量挺好，真是令人羡慕呀。”
    “羡慕那你也结婚呗，趁着年轻赶快生一个，不也什么都有了。”齐遇咽下一口咖啡，摇摇头，“我也就那么一说，礼节性的，你还挺自作多情呢。”
    “不跟你开玩笑，我说真的，其实结婚挺好的，有个伴在身边，知冷知热的，有了好事一起分享，遇到挫折一起承担，多好啊，不比一个人强？再生个孩子的话，人生就圆满了。”
    “你说的圆满我并不觉得圆满，那也不是我想追求的，我觉得我现在过得就挺好，也不想改变，至少现在不想改变。”
    “你现在是觉得过得挺好，可想过以后吗？你妈毕竟不能陪你一辈子，以后你一个人了，老了，那时怎么办？事业没精力干了，身边又没人陪，那得多孤独啊。”
    “什么孤独不孤独的，大部分人是独自来到这世上的，走的时候也是一个人离开的，出生时的痛苦，离开时的痛苦，都是无法跟人诉说的，这是注定了的命运，谁也无法逃避，即使你走时像出生时一样周围有亲友，那又有什么意思？反正，我也不想让人在旁边等着我死，看着我死，所以，我不在乎这个，你也不用担心。不过，我觉得你怎么越说越有那些催婚大妈的风范呢，跟你说，这几年我生活一直挺顺利的，我自我感觉的呀，唯一不足的就是，那些催婚大妈，隔三岔五地就要给我介绍对象，跟我说什么结婚的好处不结婚的坏处，她咋不说结婚的坏处不结婚的好处呢？每个事都有它的好坏面嘛，只跟人拼命讲一头多好多好，却对另一面避而不谈，一笔带过，这不是坑人嘛。而且我要提一句不好的话，她们就说我太消极悲观，咋不说自己太盲目乐观了呢？这些催婚的不也是骗婚嘛。你知道她们跟我都说些什么，都是怎么催我的吗？她们说什么别看你现在好好的，到老了躺在床上不能动的时候，你想喝口水都喝不上，可要是身边有人有孩子那就不一样了，想喝就有人给你端，你就饿不着渴不着。哎，说的好像结婚就是图这么个好处，可我犯得着为了这个就去结婚吗？为了将来那临终前不能自理的日子能有人给我端水喝，我就要忍受可能几十年的烦恼，太不划算了。而且这结婚的目的也太功利了，我要真怀着这样的想法结婚，对方知道了心里得怎么想啊，合着我的利用价值就是在你重病无法自理时给你端饭送水？再说，这样不是咒自己嘛，因为要想实现这样的理想，那就要保证自己身体不如对方好，垮得比对方早，死在对方前头，不然，非但实现不了这样的理想，还要反过来这样去照顾对方，照她们的想法，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嘛，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来是想有人照顾自己的，没想到……还有，把对方照顾走了，到我不行的时候谁来照顾我？那时候再找，大家可都是老油条，谁肯哪？！”
    “她们还说你有钱雇人也顶上不自己有老伴孩子，那才是世上最亲的人，外人怎么能跟他们比，照顾也照顾不周到啊，多不放心。说得好像结婚生子就能让自己晚年保证万无一失，可他们就真的百分百可靠吗？这世上，对你最好的人可能是老伴和孩子，对你最坏的可能也还是他们，久病床前无孝子，要真得了很不好的病，要死死不了，要活活不好，时间一长，不只把你折磨得没了人样，也会把老伴孩子搞得对你没了耐心，到时候，你想让他端杯水，他就能马上端来吗？整天没好气、没好脸色地照顾你，你看了心里得多受伤啊，彼此都过不好，有什么意思？那样活着，真不如不活，如果病又急又重，去得痛快，那就不需要人照顾了，大不了挺上几天，不过估计那时也没什么精力去体会什么痛苦了，也就不需要什么老伴孩子了。我跟你讲，这还真是有可能，我以前昏倒过，没昏过前会觉得突然倒在地上会很疼，可真昏的时候，还真没什么感觉，一下子后脑着地我都没觉出一点痛来，你是医生，应该比我更懂这些。”
    徐云几次想插嘴，这时终于插上了，齐遇正端起杯子往嘴边送，见状她忙说道，“你不要总往坏处想，我觉得你要是结婚，应该不会找个不靠谱的，要是当妈，就算孩子天性不太好，你也能把他教育好，晚年孩子照顾你，就属于可靠的那种。”
    齐遇一乐，“那可不一定，清官难断家务事，别看我人不错，可未必能找到个真会对我不离不弃的人，不过，我要是给人当妈，那这个孩子一定会过得幸福，但我不会因为自己会教育孩子就去结婚的，我也不会看到别人孩子有多可爱懂事聪明乖巧有出息就迫不及待也想来个孩子，养个猫狗都要考虑再三呢，何况是人!所以别拿这个劝我结婚。结婚不是人生必需，不是刚需，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不管什么原因，这都是应该理解尊重的。有些人认为我不想结婚是因为受父母离婚的影响，是看到了婚姻不好的地方才这样，他们太小看我了，我才不是因为这个不想结婚的，婚姻有好的也有坏的，这很正常，她们问我你看人家谁谁两口子多亲密，一块儿出门上班，下班一起吃饭，又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尽享天伦之乐，又是一家人假日一起出去玩什么的，你看了不羡慕吗？我想了想那画面，还真不觉得有啥好羡慕的，她们说的那种所谓夫妻双全家庭完整的幸福生活对我来说真是没多少吸引力。我就挺纳闷了，为什么这些人那么热衷催人结婚，催人生孩子呢。”
    “那是因为她们认为人生不能没有结婚生子这一项，婚姻生子是不可或缺的。不结婚不生孩子在他们看来就是不正常的，应该被纠正的。”
    “他们认为那是他们的事，他们没道理觉得自己的就是正常的，别人和他们不一样就是不正常，也不该以自己的标准去强迫别人，这样做，不是霸道吗？我可没有到处跟人讲不要结婚生子，人家爱结不结爱生不生，关我什么事呢？我能做到他们就做不到，你看他们手伸得多长？这别人的生活干涉得！游刃有余理直气壮！他们说的那些好处，你相信吗，当一个人老了病了真躺在床上不能自理了，就算她有好几个孩子，也不缺老伴，她就一定能得到无微不至的关照吗？你是医生，这方面见到的残酷真相应该比我多得多，那个比例，可不算小的呀。”
    这倒是真的，老朋友有点无话可说的闭了嘴，沉默下来。齐遇想了想，继续说下去，“哎，你说她们催婚就催婚吧，讲的理由还挺奇怪，什么结婚也不是我们给定下来的，是几千年前老祖宗立下的规矩。听他们这么讲，我就想起电影里清末变法时的画面，革新派要求变法，保守派就说祖宗之法不可变。到头来怎么样？不还是变了，要是主动的话，说不定就成君主立宪了，故宫还是他们住着呢。当然这样也不好，最起码故宫咱现在就不是想逛就能进去逛了。你说，我们其实一直倡导的不就是要破除那些旧的吗？他们催婚的说法不就是保守的老观念吗？再说，现在也不是旧社会古代了，变化是翻天覆地太多也太大了，这方面当然也要有变化才对。”
    “而且，话也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啊，有个邻居大姨，真是个奇葩，她语气很不好地说我自私，不孝顺，脸皮厚，说我赖在娘家不走，我娘都没说我赖在娘家，她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好笑的是，她还说我，你不结婚，那你现在还干什么工作？挣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将来留给谁？”
    “哎，不结婚那工作就没意义了？我不工作她养活我啊？再说，我的钱，将来爱留给谁留给谁，还非要留给孩子啊？他们这样的人生，你不觉得太狭隘了吗？不过也难怪，这些人就是这样的思想，什么当父母的就是为了孩子活，没有孩子生命就失去了意义。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的，可我觉得这种想法实在太恐怖。对了，在这些人眼里，你要是结婚了没孩子，那是绝对不行的，试管婴儿什么的都生不出来的话，他们就得催你抱养一个，你就是七十多了没了老伴，也得赶紧再找一个，说人不能没有个伴。真是怪了，这时候就不说人家是老不正经了。你不知道，这个人最可气的不是说了这些没头没脑的蠢话，她竟然指责我妈，说要不是你离婚，不把婚姻搞好，你闺女就不会有现在这样的不婚思想，你这个当妈的太自私了，就不肯为了孩子将就，你看谁家不是凑合着过？我很生气，说她多管闲事，劝人结婚没这么劝的，你凭什么说我妈自私，我妈自私也不碍你什么事啊，说得好像自己不自私一样，不自私干嘛跑来我这儿，你当我以为你是真好心吗，你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罢了，因为不催人结婚不看人家走进爱情的坟墓你就浑身上下不舒服啊。”
    “我把她气走了，边走她还边抱怨，说我不识好人心。后来，有一天晚上我回家，路过小广场时，就听她跟一帮大妈说我们的坏话，说离婚女人最自私，一点不为儿女着想，难怪教不出正常人来，单亲家庭出身的人都思想变态，说怪不得我老不结婚，因为我心理不正常，说我和我妈心理都不正常，都很自私，只贪图享受，我妈是生了孩子以后离的婚，到我这儿干脆连婚也不结了，娘俩一个比一个自私。还说什么，这娘俩开店挣不少钱，可挣再多钱有什么用，没人继承，到头来还不是瞎忙活？也不知瞎忙活个什么劲，成天早出晚归的，有那时间锻炼逛公园干嘛不抓紧找个对象，有那遛狗的时间为什么不生个孩子带？她还说我们的人生是残缺不全的，女人要结婚要生孩子要有丈夫那才是人生圆满人生赢家。”
    “我越听越气，也不知她哪来的底气能说出这种屁话。就上去亲切问候了一顿，我说大姨啊，你家里的事是不是都解决好了？听说你亲家不让你看孙子，都好几年了，现在让看了吗？大哥也真是的，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哎，也不知道是大哥天生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呢还是你当初没把他教好？还有啊，我那个妹妹离婚都快两年了，到现在还没有再婚，老住娘家可不是个事儿啊，哎，我想起来了，说不定大嫂家不愿和你亲近就是因为你对闺女太好了，你说哪有人喜欢和一个整天掺和娘家事的小姑子呆一起呢，您有闲空还是赶紧给她再介绍个对象吧，趁着现在还年轻，抓紧点还能在最好年龄段再生一个，再晚可就高危产妇了。可千万别顺着她，真要为她好就要狠得下心来，为了她也为了大哥一家，你得赶快把离了婚的闺女赶出娘家，不能再让她赖在这里了。不然，您外孙子就真要成了单亲家庭长大的人了，小心心理变态到时候没人愿意跟他。”
    “把她气得呀，脸一阵红一阵白的。”
    “你这嘴呀，可真不饶人。”徐云忍不住笑道。
    “我干嘛要饶她？谁让她先诬蔑我们在先的？我们一没偷二没抢，做正经营生，好好做人，凭什么要被她这样说三道四！说我心理变态身体不知哪里有毛病，又是怀疑我不孕不育又是怀疑我同性恋的，诬蔑我不算，还敢诬蔑我妈，这种人，不教训教训她，她只会蹬鼻子上脸，以前跟她客气是看她年纪摆在那儿，我要数落她，显得我欺负老人家，哼，没和她一般见识她倒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人了，给脸不要脸！我这么说了她以后啊，听说她好几天没下楼。”
    “不是气病了吧，她不会讹你吧？”
    “她哪那么娇气啊？她就是被我说中了要害，一时不好意思见人了呗。这种人，才不会气病呢，她们只会把别人气病。”
    “你以后还是注意点，这种大妈可不好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真气病了，她们可真不会放过你的，还不得死缠烂打纠缠到底？”
    “哼，我才不怕呢，到时候她爱咋样咋样，她有本事就去告我，我还要告她诽谤我，把我妈气病了呢，谁家还没个老人哪，到关键时候谁还不会碰瓷啊，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真是的，有些人怎么就那么贱兮兮的喜欢多管闲事？吃饱了撑的闲得难受吗？自己家一团乱还有脸说别人？人嘛，互相尊重就是了，我不干涉你的生活，你也不要干涉我的，这就太平了。他们以为我没催他们离婚，没劝他们千万不要结婚生孩子，千万别干预儿女婚事，别给孩子看孩子，是因为我欣赏他们干的那些？我只不过是想看热闹罢了，一天到晚吵架斗嘴，你出轨我搞外遇，辅导孩子功课动不动都要气哭，孩子不报他们选的专业就大发脾气千方百计阻止，给成年儿女当经常受委屈的倒贴保姆，成天这么水深火热地活着，也挺让人心理平衡的。不过，他们也想心理平衡，那就拼命给别人催婚，我过不好，你凭什么过得那么自在，我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我也要拖你下婚姻这趟浑水。天下乌鸦一般黑，很多人就认为天底下的人都该结婚生子，不按这程序来，他们就死活看你不顺眼，就催你，有些人的催呢，也算出于好意，但有些人呢，就完全是恶意了，他们一看你到年龄没结婚生子，就各种猜疑造谣，败坏人家名声，他们从不会替人家着想，不会给人家想一个厚道的理由，实在不知道讨人嫌多少钱一斤。”
    老朋友出了会儿神，“说实在的，你是不是因为现在这样的生活过习惯了，没怎么感觉到婚姻的美满家庭的幸福，才对结婚不感兴趣的？才跟你男友分手的？”
    齐遇沉默片刻，“也许吧，咱也得承认，我爸妈的婚姻生活，那时我们的家庭生活，我确实没觉出多好来，可能这也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我，让我对婚姻产生一定的排斥。这些年里我和我妈两个人过，我也觉得比以前过得要愉快很多，哪方面都是。不过，你也不要以为我是因为这样才有了不想结婚的念头，我不过觉得，我比一般人体会到了更多一样的生活方式，那就是家庭生活，不一定就非得是男女两个人结成夫妻，生个孩子，组成三口之家这种唯一的形式，别的就一定不行不好。这是不对的，家嘛，只要是让人一想到就觉得温暖幸福，到点了就立马想往那儿赶，就想长久拥有守护的，那无论组成家庭的成员是否是男女两人加个他们生的孩子，都是无所谓的，只要机缘巧合，什么样的两个人甚至几个人组建的家庭都是可以的，只要他们在一起生活得舒服就行，彼此真诚以待相亲相爱就行。或者，你要是暂时从人堆里找不到满意的，那和猫狗小鸟儿什么的一起住，也算家庭，只要彼此都觉得快乐就可以了。”
    “几个人？还猫猫狗狗？你这想法挺特别啊，一般人接受不了。”
    齐遇嘿嘿一笑，“我不是一般人。唉，你也不用担心，我这么想也不代表我一定会这么做，我只是对家庭的组建方式更包容而已，而且，我其实对婚姻生活还是有向往的，虽然我父母的婚姻不怎么样，周围也有很多不愉快的婚姻，可也有好的，那些好的，也让我非常眼热，特别希望自己也能拥有那样美好的家庭，一家人，无论父母子女还是兄弟姐妹之间，都是彼此相亲相爱互谅互让亲密无间的。所以你真不用担心我是什么坚定的不婚主义者，会独身到老，毕竟爱情是自然规律的一部分，我既是个人，也就无法逃脱这个规律，只是，咱向往爱情，也就更得尊重爱情，所以我绝对不会妥协，随便将就，给自己弄一份凑合的婚姻。人只有宝贵的一辈子，人生大事本就没多少，可出生没得选，死亡基本也没得选，很多人的专业、就业也多是妥协，能按自己心意做的真没几个，我的原则就是，小事可以将就妥协，可大事还要更多顾及自己的感受，要让自己满意才行。其实，大事随心愿了，之后的那些小事将就妥协一下也就更容易，情绪也不太受影响，那人生就能过得比较愉快。可要是桩桩大事都逆着自己的心意来，那过程里的任何小事的勉强都会增加痛苦，那这人生就会变得漫长又不幸，幼年童年时你生活里的一切只能听家长安排，老到一定程度了那老年又变成另一个幼年，基本也只能听别人规划自己的生活了。掐头去尾，这人有条件有意识能自己做主的时间其实也有限，怎么能让一段随便选择的婚姻糟塌了？那来到这世上岂不太不值得！我们受的现代教育也就白受了。所以，我现在不结婚，不是真的不想结婚，只是因为还没有遇到那个最能让我产生婚姻念头的人。”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唉，那么，你当初和你男朋友分手，是因为他并不是你心中最想要结婚的人吗？”
    “是啊，他没有让我产生非他不嫁的那种很强烈的结婚欲望，不过对他来说也一样，我也没有让他有那种非她不娶的欲望，所以，我提出分手的时候，他没啥犹豫就挺痛快地答应了。”
    “哎，既然你们都不是彼此最爱的人，那干嘛还要在一起好几年？你俩都在耍流氓嘛！”齐遇拿起勺子佯装恼怒地冲她敲了一下，“什么耍流氓，说得那么难听干嘛？现在早没流氓罪了，我们只不过是互相取暖，玩了场时间不短的过家家，随了大学时要谈个恋爱的潮流，给自己的人生增添了一份特别的经历，顺便长了点这方面的经验，重要的是，当时在一起我们也没想那么多，谁能一见面一有好感就想着要和人结婚？怎么不得处一处？了解了解？处得时间长了，了解得多了，也就感觉好像并不是那么想和他结婚，设想了一下，就觉得和他结婚后的生活也并不是那么吸引我。嗯，跟你说啊，我中学时曾暗恋过一个人，我们学校的一个老师，其实现在回想一下吧，也不觉得他有多么好得不得了，可当时见过没多久，就特别喜欢他，看他哪儿都顺眼，有一阵经常幻想和他在一起，和他一起生俩孩子，他在外工作，我在家相夫教子，觉得那样的生活挺满足的。后来知道他竟然结婚了也有孩子了，孩子还都快一岁了，我那时知道了心里可郁闷了。花了半个月才彻底走出来。大学时的男友，我都没有那么热烈地幻想过，只是觉得，也不过如此，没多少吸引力。”
    “哟，你还不承认自己是耍流氓？都没有那么热烈地幻想过还和人家谈，那时看你谈得那么认真，对他那么关心，一起时也挺甜蜜的，有时甜得让我看了都发酸，起身疙瘩，我还以为你真打算以后跟他回老家呢。”
    “这说明我不做事则罢，做就一定要投入，干一行爱一行，我也是想日久生情嘛，没想到，给足了时间也并没有生出最强烈的想结婚的情感。”
    “那他怎么样了？”
    “他呀，好得很，回老家不到两年就结了，老婆是当地区工商局局长的女儿，家里条件挺不错的，现在有房有车有孩子，小日子过得挺舒服，节假日就能带着孩子到处旅游，他孩子才几岁啊，听说现在都给孩子买了房了。”
    “知道的挺详细的，你还惦念他？”
    “拉倒吧，有次偶遇老同学，听老同学说的。唉，你日子过得也挺好啊，工作又体面收入又高，生了孩子，月嫂都雇了两个，一个专管带孩子，一个专管做月子餐，挺有钱啊。”
    “这也得多亏了你。当初要不是听了你的，我也想不到倒腾房子，真没想到这学区房的房价涨得跟坐电梯似的，呼一下就从一楼蹿到十八楼了，占你的光，我也成小富婆了。”
    齐遇认真地看着她，“这也是你自己有眼光有主见，以前我也劝过别人多买两套房子，可人家不听，说要买这么多房子干嘛，空着不浪费吗？住不着租给别人？新房子给陌生人住，多可惜！给孩子提早买下？那到孩子结婚时这房子都过时了，成旧房子了，新房新房，就得是打算结婚时买的一手刚建的房才是新房，孩子才十几岁，早着呢，到时候再说呗。现在啊，都后悔了，可是想多买了，房价高得又让他们不敢出手了，只能看着别人二十万入手一百万出手眼热了。”
    “还是你有眼光。”
    齐遇若有所思，“我有眼光？是我真有眼光吗？”
    第34章 徐云的烦心事
    娘俩的京城之旅很愉快，她们几乎逛遍了京城，参观了升旗，在□□广场拍了纪念照，看了故宫，逛了颐和园，去了明十三陵，游了天坛，爬了长城，串了好多个胡同。在长城上，看着远处分外妖娆的壮阔景致，齐遇妈很是感叹，“都说不到长城非好汉，咱现在也来了，也是好汉了。”
    “妈，这话不对，咱不来也不耽误咱是好汉，只不过，这景也确实让人心胸开阔心潮澎湃，和一般景就是不一样，气吞山河啊，太辽阔太壮观了，真是震撼人心。”
    “人就是应该多走走看看，好的景叫人看了心情也好起来。”
    “是啊，不同的美景让人心情也有不同的美，多瞧瞧让人开心，怪不得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脚踏实地带来的感受才最深刻。”
    “你还记得小时候，吃过饭以后在床上来回走吗？你一边走一边念叨，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那时候咱也没地方去逛，屋子也小，就刚能盛下一张床一张桌两把椅子两口大缸两个木箱子，再加上一张吃饭的小桌，让这些东西一占，都没多少地方走路了，炭都是堆在床底下。那时也就仗着你人小，要不然，光在这床上来回走，走够一百步，还不把人转晕了。”
    “怪不得你不在床上走呢。”想起这记忆里的画面，齐遇又忍不住道，“妈，以后你一定会长寿的，肯定能活到九十九，还不止呢。”
    妈问为什么这么肯定，齐遇答，“因为咱饭后都要去散步呀，轻松走一走，就是好多个百步，这得走了多少年了？咱每年抽空旅游，到一个地方都是要长住一段时间，每天都要走街串巷的，走累了就吃，歇够了再走，逛得仔细，也锻炼了身体，当然能活到九十九了。”
    齐遇妈受到鼓舞，很开心地表示，“那以后咱娘俩就继续走下去，走遍四面八方，走遍天涯海角，争取都活到九十九。”
    齐遇望着远近起伏的山峦，斑斓壮阔，气势恢宏的长城景致，默默在心中对母亲说，妈，你放心，有我在，一定让你活到九十九，还是开开心心地活到九十九，让你到了九十，还能爬长城，游天下。
    这天，齐遇约徐云喝茶，一碰面，她就发现老友脸色有点不同寻常，透着股子强压的不愉快，喝了几口茶，吃了块点心后，齐遇才小心翼翼地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看着有点不高兴，是工作上遇到不顺心的事了还是两口子吵架了。老朋友冷哼一声，“你说的那些都不存在，是家里打电话来了，我哥说想在县城买套房子，让我支持一下，说是也不多，只要我把首付付了就行。”
    齐遇道，“你哥不是有房子吗？干嘛还要在县城再买，他两口子都在镇上上班，买了也住不着啊。”
    老友瞟了她一眼，“现在住不着，以后还住不着吗？他说他虽然不如我，连省城也进不了，可也不能一辈子总窝在镇上，他自己一辈子呆在镇上也就算了，可不能让爹娘跟着他一起受累，最起码得在县城有套房，将来好和爹娘都搬过去，让他们的晚年也享享福，就是现在的话，周末假期也可以一家人去县城住两天。你看，他说的这话，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不支持了，那显得我多不孝啊，光顾着自己在大城市享受了，非但不接爹娘过去享福，连县城都不让爹娘住嘛。”
    “哟，那你哥还挺孝顺的，能想着让爹娘搬到县城里也挺好的，毕竟县城虽然比不上省城，可总比镇上要好。”
    “拉倒吧，我还不知道他，他是真为父母着想吗？还不是为了他自己，人没什么本事吧，还挺爱跟人攀比，家离单位就三里地，骑个电动车不就行了？偏不，非要买辆车，水平又不行，出库入库的，慢死了，再加上花在路上的时间，比他骑电动车花得时间还要长。这次买房也是这样，无非是看到别人在县城买房了，就眼红了，也想搬县城里住去，说是有车，到时候下班开着车不到半小时就到了，还说大城市很多人都住得远，上下班花在路上的时间都有好几小时，和那些人一比，他开车回家花的那点时间就算非常短了。唉，你说你想搬哪儿其实都不关我事，爱搬哪儿搬哪儿，我管不着。可你不能让我给你出钱哪，凭什么让我给你付首付？”
    齐遇点头，“是啊，自己不出钱让你出，太不像话了，你说他是不是习惯了，他镇上住的房子是你付的首付，车子也是你帮衬的，恨不能付全款，就连他结婚的彩礼钱还是你出了大半，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样惯下去，他真是会有恃无恐，以后还不是想干什么都找你出资金？你这哥哥也真是，怎么当的哥哥呀？”
    “怎么当的？还不是我爸让他这么当的！其实他说的还比较委婉，我爸说的才干脆，可理直气壮了，命令式的，说现在村里条件稍好的人家都去县城买房，不图自己住的舒服，主要是为了孩子上学考虑，你侄子将来也得去县城上学，那这房子当然是要买的，早买比晚买强，现在买还能少花点，咱老徐家就这么一个后人，你就这么一个侄子，将来他出息了你脸上也有光，他爸没啥本事，不指望了，咱徐家以后也就靠你侄子光宗耀祖了。你是徐家的闺女，虽说嫁出去了，可毕竟还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一个有难处，另一个就得帮，这房子你哥是买不起，就靠你了，你抓紧点，我们已经看了几个楼盘了，还都是学区房，好卖得很，不抓紧点可就买不到了，以后再买就得花更多，这房价涨得可快着呢。”
    齐遇一时都不知说啥好，遂问，”对了，他要买新房，首付是多少？”
    耳边传来清脆的声音，“他们变化挺快的，前两天才告诉我只要出二十二万多就行，昨晚又变卦了，说希望能出到三十三万，这样的话他月供会少些，毕竟有老婆孩子养，我爸妈也没有工作，跟他们生活在一起，负担会很重的。”
    “这算盘打得挺精啊，他咋不为你想想呢？你不是跟他说过你买了新房子月供不少吗？现在又有了孩子，他不知道啊？他当舅舅的不但不给外甥女红包，还又问你要钱，这些年你帮他付的那些钱，我算着也能在老家买套房了，可是有去无回的呀。还有，你爸妈是没有工作，可你不是从一参加工作就每月给他们寄养老钱吗？钱跟当地平均收入一个水平，每年还都涨点，那数目，让村里别的人家都羡慕得不得了，而且农村老人一月花不了多少，那边物价又低，自己还有地，粮食菜都不用自己掏钱买，你爸妈还养鸡，蛋钱不用出，肉钱也能省不少，我想着他们每月都是有不少节余的，怎么你爸妈跟他一起生活他负担还重了？是轻了好不好？你给你爸妈的养老钱不只能养他们，还能让他们拿出来补贴你弟呢，还白给他们干家务带孩子，哎呦，这倒贴保姆倒贴得可真够意思，怪不得一生娃都愿让父母来带呢，省心省力还能赚钱，还比雇人放心多了。”
    “可不是嘛，不过，事实是这样，但架不住人家不认。”
    齐遇心里好一阵气，“那你打算给他们出吗？也不是小数字啊，而且老是这样不是办法，他们是拿你当提款机了吗？想买房子买车的都不怕了，反正有你，这无底洞填起来可是没完没了，零账怕总算，这些年下来你花出多少了？将来还不知有啥事等着你呢。对了，你丈夫啥意见，他同意吗？”
    “他怎么会同意？搁谁谁也不愿被人当提款机啊，还是不知感恩回报的那种，非但不知感恩回报，还挺理直气壮的，尤其是还是你的亲人，你跟他们讲亲情，他们却不跟你讲，他们有难处你掏心掏肺帮他们，你有难处他们视而不见，还照样拿你当提款机，给的不及时都遭抱怨，不给的话还不知要说什么呢，这伤害可比外人给的厉害。”
    “那你们，不会因为这种事影响感情吧，都好些回了。”齐遇有些担心地问。
    老友倒是一脸欣慰，“没有，一开始他还是挺主动的，一听说我哥要结婚，我还没说家里跟我要彩礼钱呢，他就先提出来给我哥包个大红包，还真是个大红包，三万！比我爸妈跟我要的还多了一万，我想，真是个败家子啊，我居然嫁了个败家子。”
    “拉倒吧，看你笑得那熊样，你就高兴吧，这样爱屋及乌的败家子，我也想嫁。唉，那他给你的大红包你都全数给你爸妈了？”
    老友狡黠地一笑，“那哪能啊，我扣下了一万，不能让他们觉得我们挣钱轻松容易，不只轻易答应，还会多给。那他们以后不得放心大胆地要啊，那我可受不了。”
    “那后来呢，听你说的意思，他后来就不太乐意了。”
    “是啊，肯定不乐意啊，谁架得住隔段时间就被人搜刮呀，又是我爸住院又是我妈住院，又是生孩子，又是追尾把人撞伤要赔钱的，不是这事就是那事，还老和医院打交道，也不知道怎么老是住院，你说给爸妈花医疗费也是应该的，可他那意思是让我全出，生了孩子也赶快告诉我，也不过是想让我送个红包，这也算合情合理，当姑的给外甥个红包也正常，可父母的住院费凭什么让我全出？我刚一问出口，他就说他挣得不多，老婆挣得更少，看病花钱太多，他出不起，我混得比他强，就算全出对我来说也没啥影响，可对他影响就大了，而且，爸妈住院，也都是他和他老婆陪床，挺辛苦的什么什么的说了一大堆，我一想算了，不过是出个钱吗，又不用出力出时间，何况那笔钱确实对我来说也不算太多，还是能承受得起。”
    “那时，我丈夫还挺支持我的，说你哥在事业方面是远不如你，挣的也是比你少得多，你爸妈是跟你哥住在一起，这不就省了你的事了？等于是替你养父母老了，不要说钱的事，你爸妈又没退休收入，虽然你每月都给他们寄生活费，可说到底也是应该的，你不能因为给他们的钱在当地生活很有富余，就觉得自己不该再掏额外的钱了，这和他们认为我们收入很高，买套房子是很轻松的事是一个道理，都太以己度人了。老人生了病，做儿女的就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不要计较别的，那样既影响感情也破坏情绪。”
    “你看，他那时多为他们着想啊，不只答应出全款，还寄去了不少高档补品，可是后来呢，哎，就变了，他越来越觉得我哥他们自私自利，贪得无厌，光知道从我这儿要钱，一点不体谅我们。哎，从来都是张口要，都没说过借、还，就是说我想买房，你给出个首付吧，我要买辆车，大概要花多少万，我自己只能拿多少，剩下的你给我出吧，我们打算给你外甥买个钢琴，县城里好多孩子都学钢琴，你外甥也说喜欢，我们看了看，最便宜的还要一万多，我们手头一时拿不出这么多，还差八千，这钢琴怎么说也得买，难得孩子喜欢，要学的话当然是家里有一台最好了，方便练习。今年爸生日，老人家想去上海逛逛，我们打算一起陪他老人家出去走走……次数一多，我丈夫也明白了，他们就是吃定我了。这次他们让我出三十多万，我就急眼了，我说我月供还在还，一月将近两万，我还刚生了孩子，养孩子费用很高的，奶粉钱一个月就要好几千，我们工作忙，没空照顾她，就得雇个月嫂，这笔费用就不少，我们还打算给她上个早教班，将来还有上学辅导班的费用，一个个大窟窿都在等着呢。你猜他们说什么？”
    “说什么？”齐遇一脸好奇。
    “他们说，一个奶孩子上什么早教班，那不浪费钱吗？这话说的，我五岁的外甥学钢琴就不浪费了？合着花我的钱在我外甥身上不是浪费，在我孩子身上就是浪费了！岂有此理！又说雇什么保姆，就不能让她奶奶看孩子吗？谁家不是奶奶看孙子？当奶奶的看孙子孙女是天经地义，是本份！这样还又省钱又放心。我说我婆婆没退休，我爸居然让我劝我婆婆提前退休，说一个当婆婆的，都快退休的年纪了，早两年退有什么大不了，为了孩子做点牺牲不是应该的嘛，再说一个女人家，还是要以家庭为重，要是年轻人，不工作还说不过去，一个五十多的女人，还干什么，又不可能升官发财了。你说凭什么呀，这说的是人话吗？别说我婆婆还在上班，就算她已经退休了，我也没权利要求她非要给我带孩子，人家没这个义务。他们还说我们两口子一个月能挣好几万，当医生的还收红包，收入就更多，给家里出个三十来万还不是小菜一碟。我说你从哪儿听来的胡说八道的，再说，我们就算收入高，可我们这儿的消费水平也高，一个月也攒不下几个钱的。”
    “我爸一听我说这个不高兴了，张口就指责我，说我知道你们大城市里的人怎么生活的，我都看报纸上讲过了，你们每月又是交通费又是人情往来，又是买衣服化妆品的，又是外出就餐，还到处去玩，花费的地方太多，好多其实都不是必需品，什么衣服化妆品的，用得着每月都买吗？纯属浪费！还成天点外卖，下饭店吃，买点菜自己做多省。买水果还喜欢买进口的，那多贵啊，上早市菜市场买便宜不知多少，有便宜的不买非要买贵的，这不是有钱烧的嘛，还能怨钱不够花吗？我看你们车子也用不着，你们那儿交通那么发达，公交地铁出租的，不是想怎么坐就怎么坐？还省了堵车停车的麻烦，你们那儿不是停车难嘛，把车子卖了，又省时间又省钱。我替你们盘算过了，可省的地方多了，稍微一省不就好几千嘛，你哥的房贷都不用还好几千。”
    “切，凭什么呀？凭什么我要降低自己的生活质量，去给他们提高生活质量？他们的生活质量应该得到提高，我的就不该吗？让我们不要成天外出吃饭，不要动不动和朋友聚会，不要买什么衣服鞋，衣服鞋子这种东西，买一件可以穿好几年不用买，这话真好意思说出口？他这么说，我就跟他顶，我说我不是给你们一月好几千吗，按老家农村的平均消费水平，你们能省好几千呢，攒一年就是台还不错的钢琴。他火了，骂我没良心，忘恩负义，没有他们哪有我的今天！竟然打他们养老钱的主意，还说那钱既然我已经给他了，就是他的，他爱咋花咋花，又说我给的也不算多，村里有人给自己爸妈的零用钱一月就一万呢。我呸！人家是大老板我能跟人家比呀，给你们一人一万我喝西北风啊。嫌我给的太少了，说小孩一件衣服裤子就要好几百，在幼儿园上个辅导班就要交几千呢，我给的那点钱他们都不够花。合着我给他们的养老钱其实多半是花在他们孙子身上了。还一件衣服裤子要几百，我的衣服裤子顶多也就这么贵，我孩子也没给她买过这么贵的衣服。”
    “那你打算怎么解决？”
    “他一骂我没良心忘恩负义的我的火气腾就上来了，以前的事儿历历在目，我跟他说，你摸着自己良心问一下，说这话你对得起我吗？你重男轻女，动不动就说闺女读书没用，老劝我辍学打工供养我哥，是啊，我是得感谢你，没你这么轻视我，隔三岔五说不让我上学的话，我还真不会有今天，因为我怕呀，我怕一辈子都要近距离地和你相处！后来和你远隔千里，不用再成天见面，寒暑假也不回去光忙着不是学就是打工挣钱，虽然辛苦又忙又累，可我真是开心，原来用不着天天看见你听你说话，是那么幸福的事！跟你说，你没资格说我忘恩负义没良心，你问问自己，你有个当爹的样吗？你是怎么给我当爹的？小时候嫌我是赔钱货，说我读书再好也没用，将来还不是泼出去的水！好了，我工作了能挣钱了，你又不嫌我是赔钱货了，不嫌我是泼出去的水了？哦不，你心里还是拿我当赔钱货泼出去的水的，觉得我挣钱多不要白不要是吧，不能便宜了你女婿和你外孙这两外人是吧，唉对了，要不咋叫外孙呢，外人的孙子嘛，所以你才觉得她上早教是浪费钱！所以在我工作后才有事儿没事儿找我要钱，不要白不要啊。不是买房就是买车不是娶媳妇就是生孙子的，总之，我的钱要花在你们身上才值。告诉你，从今往后没这好事儿了！如果我没生孩子，那可能会考虑一下多少给你们出点，但我现在有了孩子，你们不为外孙外甥考虑，我得为我孩子考虑，我不能再如数给你们了。”
    “别光想着骂我，想想你们是怎么当爹当哥哥的，我考上大学你们可是百般阻拦的，我上大学的学费是我老师借的，也是我还的，我生活费是靠我自己的奖学金打零工维持的，从上大学起就没再花家里一分钱，当然，我从小到大也没花你几个钱，花你的那点钱，撑破天给你半年养老钱就已经够本够利息了。所以，这么多年算下来，是你欠我不是我欠你，我对你讲亲情你对我不讲，我结婚你没出钱，嫁妆是我自己垫的，对外说是娘家给的，不过也是给你们赚个名声而已。我买房也没问你们要一块钱，当然，你知道也没啥表示，就从没问过我需不需要家里赞助，这些年，我上学也好，工作也好，结婚也好，你从没问过我生活过得怎样，缺不缺钱？我哥结婚也好，买房买车也好，你就每次都积极主动通知我，让我有钱出钱，他生孩子我封个大红包，我生孩子他这个舅舅咋不给个红包？你这个当姥爷的咋不给个红包？我的孩子早教不行，你没上小学的孙子就要我给买个钢琴去当玩具似的弹？做人不能这么不讲人性，我这个当女儿当妹妹的，已经对你们做到仁至义尽，别逼我，没好处的，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惹急了我，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帮你们一件事。跟你们说，咱当初说好的，我只负责给你们每月一笔养老费，可没说我还要负责我哥的生活，以前总尽量帮你们，满足你们那些合理不合理的要求，那不是因为我钱多的没地方花了，是念在一家人的情份上，但现在看来我是自作多情了，是被封建思想控制得太狠了。从此以后咱没有情份了，咱有的只是义务，以后我就只给你们点生活费，数目比现在少两千，我也不怕你们告我，明白跟你们说，就算你们告我，也没用，法律不会承认那种约定，而且我有法律专业的朋友，你们就算真告我，也打不赢的。你们不顾我，我也没必要顾你们，要是你们同意，我还能考虑帮着出二十万，多一万都没有，要是你们不肯，二十万没有，以后的生活费也没有，我是外科医生，做起手术来手起刀落干脆利索，干别的事其实也是痛快麻利从不拖泥带水，之前老是由着你们，那是看在咱是亲人的份上，别人对亲人是关爱体贴，你们当我是冤大头提款机，从小我就没感受到你多少好，现在就更是了。既然你们没拿我当亲人，那我也没必要再帮你们了。”
    齐遇听了觉得大快人心，“好！我觉得我要是也有这么个老是拿我吸血的老爹，这么来一通挺痛快的。”
    “痛快一时，我之前难过的时候长着呢。不过，以后我总算能痛快了。唉，再告诉你件事，过段时间我打算回老家把我妈接过来。”
    齐遇问，“接过来是帮你看孩子吗？还是……”
    徐云出神地望着窗外来往的车流足有好一阵，这才开口，“这个家里，说起来，虽然我妈也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但是不重，相比于其他人，她还是这世上最无条件关爱我的人，是那个家里唯一给过我温暖的人，只是她很长时间以来总是拗不过我爸，做不了自己的主。我哥结婚这几年她更累了，不只要像从前那样给那爷俩做饭洗衣服，还要再搭上儿媳妇的，有了孙子，更是累死累活无休无止。上次我打电话给她，听出她生病了，催问了半天，她这才哭着跟我说，她那几天重感冒病倒在床上，难受得很，我爸还是啥也不干，一早就出去玩，回来了自己买点吃的，都不给她带点，她想让他给倒碗水喝他都不耐烦，我哥和我嫂子，哼，也就那么回事。自己儿子病了急得跟太监似的，自己老娘病了跟没事人一样，还让她好了后把脏衣服给洗了，你说这种儿子有什么用？我嫂子呢，要说她不是我妈的亲闺女，我妈没养过她小，她没义务对我妈上心，好像听着有道理一样，可是真禁不住推敲，你确实不是我妈生的，我妈也没养过你小，可我妈养你儿子小了，不等于是给你减轻负担了？也把你当妈的责任给扛过去了，还一天三顿好饭好菜地供着，让你回家来就是甩手掌柜，啥都不用干，没养过小又怎样，养你儿子了，在你三十正壮年的时候也照顾你好几年了，最基本的感恩不知道吗？难道你不该回报一下吗？别说什么婆婆养的是她家孙子，是跟着他们家姓的，婆婆带孙子是天经地义，呸！那你当妈的带自己儿子不更是天经地义？这时候把传统挂嘴边了，那按传统来说的话，媳妇孝敬婆婆不是天经地义？养儿防老不是天经地义？怎么就没见你们这样天经地义地干呢？在你们眼里，合着天经地义就代表被付出的不该回报感恩？那她对她爸妈怎么那么上心呢？还常跟她儿子说长大了要孝敬她姥姥姥爷，她姥姥姥爷养这外孙了吗就白得这孝敬？一窝子衣冠禽兽！”
    齐遇道，“接过来好，阿姨早该享享清福了，吃苦受累了大半辈子，难道还真要蜡炬成灰泪始干吗？她们这代人真是倒透霉了，好多人在娘家就不受重视，从小就当不要钱的保姆，结婚了换成给婆家当年做马，还是不要钱的劳力，上了年纪又熬不成她们婆婆那样可以作威作福的婆婆，要改做新时代的婆婆，得不到儿媳妇的孝敬，反倒又成了儿子一家白干拿不到工钱的保姆，不过说起来这样的还算好点，那些有收入的婆婆不只白干，还得倒贴钱，亏得更大，而且到老了干不动时又会遭人嫌弃。”
    “是啊，你这么一说，是那么回事，她们很多得不到儿子儿媳的尊重照顾，也得不到老伴的尊重体谅，不过她们这个年纪的，大多都有两个孩子，有女儿的多半就好一些，毕竟老话说得好，女儿是贴心棉袄，女婿顶半个儿，就像我嫂子，对我妈是只知道支使她干这干那，对她自己妈是隔三岔五就带东西回去孝敬。其实我也是，我爸他们从小到大都对我那样了，我这些年却对他们……真是以德报怨，可气啊。不该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吗？我那些年居然没想到，看来是从小被洗脑洗得太彻底了，也习惯了，都不知道反思一下。女儿是这样，可儿子呢，是娶了媳妇忘了娘，虽然不是全部，但之所以这么讲，还是说明这是比较普遍的现象。所以啊，咱们的娘还算是幸运的，她们有闺女，自己的娘自己疼，他们当儿子当老伴的没心去爱，咱就更得爱她们。”
    “那你把阿姨接过来后通知我一声，我和我妈来看她。”
    “看什么呀，到时候我把我妈送你那儿去度度假，你那边气候好，风光也好，你家也大，人口又少，我妈住过去，有你们娘俩陪着，我放心。你们还都会做糕点，厨艺也不错，到时候我妈吃得好，住得好，玩得开心，我就更放心了。”
    “好啊，她们是同龄人，又在一个村里生活过多年，肯定有得聊，对了，你接阿姨来，你爸和你哥他们能答应吗？”
    “他们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理由嘛，现成的，我和我丈夫工作都那么忙，孩子那么小需要人照顾，他们要是不同意，说让我婆婆辞职看孩子，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有的是法子治他们，先让他们每月给我补一笔我婆婆的工资再说。”
    “他们知道你雇月嫂的事吧，还有，你爸和你哥嫂以前不也来过你这儿吗，他们知道你买卖房子的事吗？”
    徐云有点不满齐遇居然把自己想得有点弱智，“我傻呀，告诉他们我买了好几套房子又卖了好几套，存款都好几百万？那不是把自己打扮成一棵摇钱树了吗？他们要起钱来不更无所顾忌？他们一过来，都说我住的房子好，那么大，又是客房又是书房的，孩子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先准备好儿童房了。问我花了多少钱，我说二百多万，我爹当时就很惊讶，问我哪有这么多钱？我说当然没有啊，跟银行贷的款，我婆家出了五十万，剩下的我们要自己慢慢还，要还二十年，一个月就要还好几万呢，我现在日子可紧巴呢。我爹眉头就皱起来了，说贷那么多干嘛，你两个人住，非要住那么大吗？先买个小点的凑合住就行，过几年等钱攒得差不多了再换个大的呗。我说那可不行，你不也知道房价不是年年涨是月月涨吗，干什么都要趁早，买房这种花大钱的事更要趁早，越早越好。再说了，房子吗，当然是要住得舒服才行，我们又都很忙，更愿意一步到位，以后就不用再为换房卖房操心了。”
    “我哥嫂又问我房产证上写的谁的名，我有意刺激他们一下，我说当然是我和他的名了。别看我一分钱没掏，婆家那边出的大头，可公婆都是很明事理的人，说结了婚就是一家人，这房子就是我们小夫妻的共同财产，是我们夫妻两人的家，写我们两人的名字是天经地义，夫妻两人过日子就是要互谅互让互相尊重，共同付出，心里都要有这个家有对方，要抢着多为这个家付出而不是总计较自己干得多了对方干得少了，一个家里，若总盘算着自己吃没吃亏，对方占了便宜没有，那是过不好的，那就是个不幸的家庭。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都愿意为了家付出，拼搏，都想着对方因自己过得更好，那你们就一定能白头偕老。唉，我公婆真挺不错，要搁别人，我想要写上自己名，不知要闹成什么样，闹分手的也有的是啊。可人家不在乎这个，而且，虽然他们为这房子出了不少，把辛苦大半辈子的积蓄都给了我们，可也没因为这个就觉得了不起，从来没有动不动就往我们这儿跑，偶尔过来看看都要提前打个电话，我想给她钥匙她也不要，我说这房子你们出了大钱，也是房主，可我婆婆说他们出钱不是为了当什么房主，只是希望我们能过得更舒心。”
    “告诉你，我这话一说，我嫂子听了脸上都不太好看了，也是，当初她和我哥结婚，彩礼给不够不结，房子没有一百二不结，房产证上没她的名不结，为这事，也是闹了别扭的。我听我妈的意思，她家里人当初是这么说的，你是没有多少钱，可你闺女不是在北京大医院吗，收入挺高的，问她借点不就行了，都是一家人，她这个当妹妹的关键时刻还能不帮着她哥吗？像她们这种人，借也就是说着好听，哪有过想还的意思，看来那时就把我当冤大头了。”
    “你是冤大头，不过你运气还是挺不错的，公婆多好啊，那边不行，还有这边可以得到安慰啊。”
    “这倒也是，其实也不光是我运气好，也是我眼光好，我丈夫人品好，我就想着他爸妈为人多半也是不错的，后来一接触，还真不错，那么些年了，我过生日都不忘给我买礼物，还提前打电话问我想要什么，怕买了后不合我的意白占地方用不着，唉，我活到这么大，都没收到过我爸我哥送的东西。他们过生日我都记得表示一下，可我生日呢，咳，一言难尽哪。以后，我只想给我妈过生日，至于他们，爱咋咋地！”
    齐遇满意地冲老友竖起了大拇指。
    第35章 帅哥从天而降
    齐遇正在店里专心地做着一块蛋糕，突然感觉有人在看自己，她以为是好奇的顾客，便没在意，可好一会儿，那人也没走开，他也太挡着光了，这阴影，求他有多高？齐遇想着，便抬起头来瞧了一眼，这一眼，就有点惊喜，心中暗道，这人长得，怪俊的，鼻梁上架了副眼镜，平添了份儒雅斯文，浑身上下，都在发散着两个字，帅气，而且看起来非常干净，整个人就像一汪清澈的泉水，让人觉得舒服。
    齐遇微张着嘴看了半晌，那人也笑了，齐遇回过神来，瞬间压住心中的不好意思，报以灿烂一笑，点头表示友好，“先生，你是来买蛋糕的吗？”唉，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自己刚才目瞪口呆的样子真是太正常了。
    “我是来看你做蛋糕的。”
    这话说得齐遇一愣，啥意思啊，听这话说得，好像认识我，可我并不记得认识这么一位啊？难道是我做的蛋糕太出色，他看得入迷了？对，应该是这样的，因为自己也经常沉浸在做蛋糕的享受里。想到这儿，齐遇脸上的困惑之色立马消失。
    而这时那年轻男子轻轻一笑，“姐，你不记得我了？”
    他这一说，齐遇脸上刚消失的困惑之色立刻卷土重来，且更浓了些。
    年轻男子好像受到了伤害，脸色也随之郁闷了，不过，他很快调整好了心理状态，再次扬起脸，带上笑容，“没关系，多看几眼一定能想起来的，姐，十二年前，你不是给一户人家的孩子当过家庭教师吗？滨河小区？有印象吗？周云中。”
    齐遇哦了一声，“想起来了，你是周云中啊？这么大了？！”虽然她从高中时代就开始给人补习当家教，前后教了几十个学生，多年过去，都不太能记得起谁是谁，可一提到十二年前，滨河小区，她还是很快就有了记忆，那是个高档小区，环境是教过的家庭里很好的一个，关键是一家人长得都挺好看，且脾气也一样很好看，外表看着就叫人喜欢，相处起来更是舒心。那个孩子她也很有些印象，是少见的俊气清秀的男生，斯斯文文的，别说，和眼前这个还真是很像，就是大了几号，也成熟多了。
    齐遇这下放心了，觉得自己应该没记错，面前这位就是当年那个，“有印象有印象，你们一家都挺好看的，你妈漂亮，你爸英俊，你当时也是个小帅哥，就是成绩不太好看。”
    帅哥的脸色有那么一暗，齐遇乐了，觉得好玩，“也幸亏你成绩单不太好看，要好看的话，我就当不成你老师了不是吗？”
    帅哥很是认同，“是啊，现在回想起来，我都觉得庆幸，不然就真遇不到你了。”
    “我对你印象还挺深的。”
    帅哥两眼一亮，“是吗？”
    “是啊，你们一家给我的印象都挺深，你爸妈感情挺好，待人很和气，家里气氛让人喜欢，给我开的工资我也挺喜欢的。”想起几乎是自己家庭教师职业里得到的最优厚待遇，齐遇好像记起了更多。
    这最后一句让帅哥脸上有点哭笑不得，齐遇想起一件事，“我记得你不是出国留学还打算定居国外了吗，怎么，这次是来度假的？”
    “嗯，也算是吧。”
    “那真是巧，进了个蛋糕店就见到了以前认识的人。”
    “也不算是巧 。”
    这时，有顾客走过来，齐遇忙打招呼，也没留意帅哥说的话，帅哥看她有生意，便问她要了电话，说是改日约她一起吃个饭。
    齐遇早上最有空闲，便约了帅哥吃早饭，两人选了永和豆浆，这是齐遇的建议，帅哥表示很满意，两人到了豆浆店，点了几样吃食，便边吃边聊起来。
    帅哥说自己这次回来是找工作的，并且工作也已经有了眉目，在本地一所大学当老师，齐遇一听立即表示羡慕，“当老师好啊，还是大学老师，尤其还是那所大学的老师，听着多有面子啊。周末能休息，节假日不少，尤其是寒暑假，一休就是一两个月，太舒服了，还是带薪休假，一点不耽误挣钱。”
    “你喜欢啊？”
    齐遇不假思索，“当然了，谁不喜欢啊？我是没那本事，要不我也想当大学老师，又用不着赶着学生学习，讲完课就走人，还有那么多假期，工作环境也棒棒的，什么单位有大学占地广，绿化好呢？轻轻松松就超过几个故宫。我有个叔叔，也是在大学里工作，只不过不是当老师的，他就说在大学里上班可好了，又轻松收入还很不错，他现在退休了，没事就天南海北地到处玩，想去哪玩去哪儿玩，想吃啥吃啥，小日子过得，太让人眼红了。”
    “他不当老师，是比较轻松，可做老师还是比较辛苦的。”
    齐遇道，“也是，毕竟是一线，不过那也比高中老师强，特别是高三老师，多累啊，早自习要陪着，晚自习要守着，就连早锻炼也要跟着，一天天起早贪黑的，还是你们大学老师好啊。”
    帅哥点头承认，“那倒也是。”
    齐遇继续表示羡慕，“我那个叔工作清闲，那个婶子嫁给他算是嫁着了，几十年了，在家里几乎啥也不用干，家就在大学里，那家务还不是那个叔给承包了，谁让他离单位近，又不忙呢。周末节假日的也不怕孩子自己一人在家不放心了，那是太放心了，有他在家盯着，这比交给谁带都放心啊。那婶子可是享福了。”
    帅哥忍不住问，“你也想这样吗？”
    “当然想了，这好事谁不想啊。有这么个工作轻松钱又不少挣的丈夫，哪个当老婆的都高兴啊。”
    帅哥又两眼放光，亮晶晶的，不过齐遇自顾自说得带劲，并没有注意到。
    然后两人又回忆了一番往事，齐遇说，“你挺奇怪的，要不咋给我留的印象比较深呢，你说别人打算出国的话，都是请教外语的来补习，好尽快融入，你倒好，偏偏要补语文，我当时就纳闷了，觉得你好怪呀，你说你把语文学得再好去了那边好像也没啥用啊，难道给外国小孩当中文老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内心还是觉得并不太想出去吧，可爸妈已经决定了移民，我也就只好跟着。我英语成绩本来就挺好，偏语文不太行，好像有种逆反心理，就老是觉得自己为什么当初没把语文学好，觉得去了国外就没机会学了，所以想好好补一补。”
    齐遇应景地感叹道，“真是什么都是这样的，要失去了才想到珍惜。”
    “是啊，要失去了才想到珍惜，这是遗憾，还有个遗憾，是马上要走了才碰到喜欢的人。”
    齐遇使劲点头，“是啊，这就是在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结果也只能是遗憾了。不过，在对的时间遇到错的人，可就是造孽了，和它一比，还是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更好些，毕竟不用活受罪。
    帅哥道，“这都是对现实妥协的结果，可人生在世，对小事妥协也就罢了，对这样的大事若也妥协，就不妙了，因为它造成的伤害是妥协小事无法比的，坏影响太大了。”
    “是啊，不过若能抱着既来之则安之，干一行爱一行的心态去面对，也能把伤害降低到最小程度，说不定过着过着就喜欢上了，日久生情呗。”
    “你说得对，但得有个前提，彼此都要有这样的态度，若一方想处好另一方却心存不甘，整天闹别扭，那就不行了。”
    齐遇表示万分同意，她咬了一口油条，问道，“这香酥小油条味道挺好，你在国外不常吃这种传统早点吧。”
    帅哥端起碗喝了一口豆浆，“是啊，很少吃中式早餐，所以常想起你那时给我带的吃食，我记得你还给我带过油条，你炸的油条味道也挺不错，我觉得不输咱们现在吃的这种，甚至比这个还好吃，很有特色，又大又长，跟法棍似的，咬一口，又酥又脆，有股独特的香味，还很浓郁，颜色也好看，枣红色的。”
    齐遇以前当家教时，很喜欢给自己的学生带点吃的，而且基本都是自己做的，油条，麻球，水煎包，锅贴，枣糕，麻花，饺子，发糕，甚至还带过窝头馒头煎饼，不过窝头是改良过的，加了豆面小米面，放了酵母，口感就好多了，要是像以前在老家吃的那种纯玉米面还是死面的，那还真是有点不好下咽呢。
    “跟你说，我后来挺盼着你来给我上课，一个盼望的点就是想着你今天会给我带什么好吃的来。哎，怎么你带的好像都是面食，我印象里几乎没带过南方糕点。
    “这还用问吗，我是北方人啊，你们南方人很少吃面食，送你们面食你们会觉得新鲜，有吃的欲望。而且，我一个北方人，做南方糕点那不是班门弄斧吗？”
    帅哥捕捉到了让自己不太愉快的两个关键字，“你们？你是说你不是只送我一个人那些好吃的吗？”
    “是啊，我送了好多人呢，毕竟我教的学生也不少。”
    哦，帅哥的神色有点暗淡，“我还以为我是被特殊对待的呢？”
    “你想多了，弟弟，我虽然不是正规老师，可也有老师该有的责任心，对学生在生活等各方面关心体贴，也是我要做的，还有，做老师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一视同仁嘛，我是不会因为学生的家境智商长相成绩之类的搞区别对待。”
    帅哥的脸色又暗了一下，也不知是对弟弟的称呼不满还是对一视同仁的说法觉得有点不舒服。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道，“不管怎么说，你的手艺是真不错，你做的那些包子饺子我都喜欢，你做的馒头干吃也好，我记得按你说的，馒头放凉了后干嚼，真的是越嚼越香甜，有一次你还带了一瓶麻汁过来，把还温热的馒头掰开，把麻汁抹上去厚厚的一层，吃起来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哎，你厨艺这么好，你丈夫一定很幸福，能天天吃到你做的美味饭菜。”
    “这话你算说对了，身为我丈夫那是一定很幸福。”
    帅哥的脸色一下暗了，
    “不过，这个幸福的人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帅哥的脸色又亮了，“你的意思是说，你还没结婚？”突然两眼放亮的帅哥竟是一脸紧张的期待。
    齐遇丝毫低头喝豆浆，根本没注意对方的表情，“我没结婚啊，买个菜还要精挑细选，何况是伴侣这种属于人生中非常贵重的珍宝，那是宁缺勿滥的，毕竟要陪伴一生，只此一件，就更不能勉强马虎，将就凑合可不行。”
    帅哥很高兴，“你说得对，凑合的人生是不尊重生活，不尊重对方，也是虐待自己，那你想找什么样的，想做你丈夫看来也不容易，你那么优秀。”
    “是啊，想做我丈夫是不太容易，因为能对我眼的就很少，不是只要优秀就可以的，否则，优秀的人也是不少呢。”
    “要不，我以后看到有合适的同事，给你介绍一下吧。只不过，我现在还没上班，得到暑假过后。”
    齐遇笑道，“好啊，大学老师好啊，周末可以跟我一起看店做蛋糕，寒暑假也能说去玩就去玩。这个职业的对象，我喜欢。”
    “那就一言为定。到时候给你介绍了你可别拒绝呀。”
    “行，我不拒绝和那人见个面，对眼了，成了，到时候我一定会好好感谢一下你这个媒人。”
    第36章 相处
    齐遇妈越来越喜欢帅哥周云中了，这半个多月来，周云中每天早上都赶过来和母女俩一起晨练，他话不多，但说的每句话都很入耳，对齐遇妈既尊重也热情，表现得恰到好处，就像相处多年从小看大的邻居好男孩。
    晨练完后，他便跟着一起回家，看齐遇做饭，给她打下手，两人分工合作，居然很快便渐入佳境，有了很强的默契。一开始，齐遇只是出于礼貌，邀请他去家里吃个便饭，反正他一个人，自己买着吃还不如跟她们一起吃顿热乎的。没想到，这家伙竟然没犹豫就同意了，那干脆劲，仿佛就等着齐遇这句话，生怕没及时答应就错过了似的。
    齐遇没料到居然碰上了这么一个实诚的，本来就是想意思一下，没想过他会同意，毕竟大家都知道这通常只不过是句客套话，不成想这人竟同意了，莫非是在国外呆久的缘故，变得跟个外国人似的，没听出这话里仅是客气一下的意思？不管怎样，既然他这样说了，自己也不好反悔，便只得“高兴地”将人领回家，刚走几步又从有点无奈变成了真高兴，多个人吃饭也不错哎，何况这位陪吃的本身品质很好，光看长相就秀色可餐，这样一来，饭桌上除了热闹养胃外，还能养眼，好处着实不少。对此，齐遇妈妈也很高兴，家里常年只有母女二人，多少冷清了些，多来个人热闹，何况还是这么一个英俊小伙，能给这个家里增加点阳刚之气，雄性风采，省得家里长年累月总是阴气鼎盛。
    从此以后，这居然就成了常态，周云中每早陪着一起锻炼完后，就再一起回家，帮着做早饭，一起吃早饭，三个人围坐一桌，热火朝天地吃着刚出锅的各式早餐，烧饼，蒸饺，油条，豆沙包，马拉糕……吃得不亦乐乎欢天喜地。日子一长，竟俨然有种一家三口的奇妙感觉，齐遇有时恍惚间会觉得自己好像多了个弟弟，不禁想，有个弟弟也挺好的，特别是这个弟弟养心养眼的，待自己和母亲都很温柔有礼，是那个亲哥哥不曾给予她的美好感觉。
    可显然，齐遇妈多数时候并不这么想，那天的饭桌上，齐遇妈一边咬着一个锅贴，一边笑意融融地看着周云中，越看越觉得发自肺腑的喜欢，“哎，你说你还要帮她介绍对象，介绍什么呀，别介绍了，我看你就挺合适的。”话刚一出口，齐遇就赶快制止，“妈，你说啥呢，你这么说不怕人家以后不敢再登门了？我俩？怎么可能？我比他大六岁呢，他以前还是我学生。在我眼里，他就是个孩子。”
    齐遇妈立马看向周云中，有点着急的口气，“怎么，你觉得她太大吗？”周云中迅速回答，“没有没有，我没觉得她大，我还觉得她小呢。”然后把目光转向齐遇，“怎么就不可能，而且，我怎么在你眼里还是个孩子？我都快三十了，你也不过三十出头，咱俩其实不相上下。”然后，宽慰似地又冲齐遇妈柔声表态，“阿姨，你放心，我以后会照旧登门的，我才不在乎呢。”
    齐遇妈听后表示很欣慰，于是也帮腔，“就是啊，大六岁怎么了，你长得嫩，站一起也看不出来啊，而且学生又怎么了？不是还有师生恋吗？何况你又不是什么正经老师。”
    帅哥赶紧又加一句，“大六岁好啊，女大三抱金砖，大六岁那就是抱两块金砖，左手一块右手一块，还能保持平衡。而且你不觉得师生恋很美好吗？何况我们岁数相差得也不算离谱，朋友间有忘年交，都不在乎岁数和辈分的，和真正的忘年交比，我们这年龄差真的不算什么。对了，阿姨，你刚才说我俩站一起看不出来，你是说我长得老气吗？”
    齐遇妈慌忙解释，“我不是说你长得老，我是说她长得嫩，她比同龄人长得少相，你属于正常长相，不显老也不显小，正正好。”
    齐遇看着帅哥哭笑不得的样子，顿觉可乐，“听见了吧，就是说你和我站一起，还是显得老了。”
    “阿姨，她欺负我。”
    齐遇妈连声道，“我说她，我说她，不让她欺负你。哎，你这孩子啊，挺好的，我第一眼瞧着就喜欢，以后可要常来，看着你，我好像又有了个儿子呢。”
    帅哥眼睛一亮，脱口道，“好啊，要不以后我不喊您阿姨了，叫您干妈吧。”
    “好啊，好啊，以前我们村里就有个大姨，为人可好了，她就有好几个干儿子呢，每年过生日，那几个干儿子都去给她祝寿，平常走动得也可亲了，哎呦，那时我可羡慕她了，没想到，我现在也收了一个干儿了。”
    齐遇听着这两人旁若无人的一唱一和，忍不住起了几身鸡皮疙瘩，心想，这是不是两人有共通之处啊，一个是亲妈远在异国，一个是亲儿远在他乡，缺啥就想找啥吧，“妈，他现在就是天天都来咱家，还蹭早饭，再常来还要怎么个来法啊，难道还要蹭午饭啊？对了，他现在不只蹭早饭，他还跟着咱到店里看咱做蛋糕，午饭也经常一块吃，一天吃咱两顿呢，难道还要再蹭晚饭？这可不成，时间长了咱可亏大了啊。”
    “你真小气，我交伙食费还不行吗？”
    齐遇刚想说什么，齐遇妈先开了口，“交什么伙食费，你来我就挺高兴的，别说吃两顿，吃三顿也没事啊，都成干儿子了，还计较这个？！以后，你就连晚饭也和我们一块儿吃好了，哈哈哈哈。”
    帅哥欢呼，“好啊好啊，那我可就不客气了，以后我要是过来吃晚饭，您可别怪我脸皮厚。”
    齐遇佯装不悦，“妈，你咋回事啊，越上年纪越成败家老娘们了。”
    “不准你这么说我干妈！”
    “好了，这下可有向着我的人了。”
    本想着听妈妈的反驳，却不料听到这样的抢答，齐遇有一刹那脑子转不过弯来，回过神来顿觉好笑，暗自感叹，这位，挺投入的啊，前脚刚说了认干妈，后脚就喊上了，还喊得这么自然，不知道的还以为已经叫了好久呢，那位也是，也挺投入，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啊。有了个喊干妈的干儿子，你看把她高兴得，要是我哥在呢，会怎样？想想否定了，哥这人，从自己记事起就没记得他跟妈之间这样亲近自然过。想到这里，心中又有点不是滋味。
    但是，这可不能让妈瞧出来，于是赶紧接话， “说啥呢，就跟我从来不向着你一样，这么多年，我不是一直把你照顾得好好的吗？天天给你端水泡脚，冬天的时候还是煮了姜水来泡，没事还给你捶背捶腿的，还天天做好饭好菜，拉着你锻炼健身，把你养得，白白壮壮，白里透红的。妈，做人不能这样忘恩负义啊，胳膊肘往外拐可不好。人家是女大不中留，你这是什么呀？”
    “你还知道女大不中留，那你还不赶快给我嫁出去！省得我胳膊肘往外拐。”
    帅哥朝齐遇妈竖起大拇指，“干妈，说得好！”一边得意地看着齐遇，齐遇哼了一声，齐遇妈则开心得笑出声来。
    一起到店里的路上，齐遇抽空悄悄对帅哥说，“我妈说的觉得你像儿子的话你可别往心里去啊，那是因为我爸妈离婚后，我哥就跟我爸过了，那以后一年也团聚不了多少次，就跟走亲戚一样，后来他上了大学又在外地定居工作，见面就更少了，我妈嘴上虽不怎么说，可心里是很难过的，也很想他，这个家里，她觉得她的儿子早已经不属于她了，现在更是远走高飞难得一见。虽然我和她一起生活看着挺开心的，可我知道，她有时会突然想起我哥来，就会难过得哭。”
    “你不用解释，我怎么会往心里去呢，阿姨不容易，我会常来看她的。”然后，帅哥意识到了什么，“哎，你是不是不高兴我做你妈妈的干儿子啊？”
    “没有，你做我妈的干儿子我挺高兴，毕竟这是我妈乐意的事，而且，这样我也就有了个弟弟，我只有哥哥，不知道有弟弟是什么感觉，现在看来还真不错。”
    “哦，”帅哥语气中带着丝丝失望，之后，像又重燃起了战火，“对了，阿姨说越看我越喜欢，有句老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她又说儿子的话，哎，女婿能顶半个儿。你说，阿姨是不是想让我做女婿啊？”
    齐遇一本正经地说，“傻孩子，你想多了，我妈这样说只是单纯地想表示这个意思，你是个讨人喜欢的人，很多人看你都会越看越喜欢的，你就像一朵花，吸引了很多蜜蜂蝴蝶，我妈只是在夸你。”
    帅哥有点不乐意，但他很快重振旗鼓，觉得自己还是很有戏的，不知为何，他总是感觉齐遇妈看自己的眼神就像在看女婿，或者说鼓励他往女婿的方向发展，便又问齐遇，“那你喜欢我吗？”
    齐遇回答得相当自然，“当然喜欢了，不是说过吗，你就像一朵花，好看的花人都会喜欢，好看的人人也都喜欢，我又不例外，我审美很正常的。”
    帅哥一下得到了鼓舞似的，自我感觉更有戏了。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做你男朋友可以吗？。"
    “胡说啥呢？我妈在那儿瞎想一气，你也跟着瞎凑热闹啊？”
    “没有，我是认真的。”
    齐遇看了看他那好像还真是一脸认真的表情，也认真地答 ，“不可以，你比我小六岁呢，咱岁数差距太大。”
    “大什么呀？不就六岁吗，再说你长得小，咱俩在一起都让人看不出谁大谁小，这点差距没什么的，在我看来还挺好呢。”
    “好啥？”
    “就可以抱两块金砖了，发财致富，大点的女人就是招财猫。”
    齐遇气乐了，一时又收敛了笑容，“差六岁你还不嫌，你咋不说差十六差六十呢，你那么喜欢姐弟恋吗？”
    “我可没说差六十，差六十太极端了，而且差六十也不是姐弟了，我觉得凡是极端的都不太好，我说的是正常的很可以接受的范围，所以我觉得差十六也不是不行，有什么呀，明宪宗还比万贵妃小十九岁呢，那可是他最爱的女人。”
    “大十九岁还能成为他最爱的女人，那可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她长得可能不是很漂亮，但至少应该是顺眼，特别是很顺宪宗的眼。而且虽然两人差了那么多，但时机好啊，宪宗小时她就照顾他，宪宗记事以后看到的万贞儿不过是二十多岁，正是大好年华的时候，宪宗进入青春期要结婚的时候十六七，大十九的万贵妃也不过才三十五六，保养得好看起来还是年轻貌美的，大十九也就没那么要命了。可要是宪宗初次见她时，她就已经奔五奔六了，那肯定没戏。人嘛，第一印象还是重要的，印象里是个孩子就很容易一直将他当孩子看，印象里看她是个美少女，那这感觉也是不太容易变的。还有我觉得重要的一点，宪宗小时他爹就被蒙古人俘虏了，他的处境也变得很艰难，一下从天上落到地上，人家躲他还来不及，不会上赶着去讨好一个失势的太子，他可能老早就体会到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才更对一直守在身边的万贵妃有了依赖，患难见真情，那绝对不是一般的感情，谁知道那种情谊在他俩的感情中占了多少？而且，也许，宪宗无论是天性还是后天，可能都有点恋母？”
    “你说的也没错，我觉得咱俩也差不多，虽然你比我大六岁，可按你的论调，咱刚认识的时候你也不过才二十，正是青春靓丽的好时候，现在想想，我那时是小，可你也不大呀，你又那么优秀，性格也好，活泼开朗，有时还有点叫人怜爱的忧郁，被我喜欢上也是正常，我那时可是情窦初开啊。现在咱重逢，我快三十了，你也不过三十多点，真的跟我印象里的模样差不了多少，非要说有区别的话，那可能就是少了份稚嫩，多了份成熟，和那时比多了份别样的美。”
    齐遇忍不住又一身鸡皮疙瘩，“别说了，你怎么这么肉麻，还甜言蜜语的。”
    “这是因为我遇到的是你，跟别人我可不这样。而且，你真的那么在乎年龄吗？六岁的差距真的不大啊，在国外，别说差六岁，差十六也不稀罕，就是生过几个私生子，或是离婚带了几个孩子，也照样能谈场很好的爱情，只要喜欢。”
    “这儿不是外国，咱们也不是外国人，那套不管用。”
    帅哥较上真了，也是，为了自己的幸福，必须再接再厉，“那就说咱中国的。秦始皇的妈妈他爹的王后，是歌妓，赵悼襄王的王后做过倡妓也当过寡妇，汉武帝的妈妈嫁给他爸之前结过婚生过孩子，是离婚后才嫁的，武帝本人的卫皇后先前也是公主府的歌女，汉灵帝的何皇后是屠户的女儿，武则天先嫁了当爹的后嫁了当儿的，宋真宗的皇后离过婚，唉，比比皆是啊，那时的女人出身不好、离婚也不怕没人娶，更不怕出身不好或离婚了就掉价了。孔雀东南飞里刘兰芝被婆婆强行离婚后，一回到娘家才几天啊就有媒人登门，又是县令为自己儿子，又是太守为自己儿子求婚的，离了婚根本不愁嫁，而且对方家世比焦仲卿的还好，还都是未婚，这要搁到现在哪敢想啊，离过婚，再优秀也很难嫁个年轻未婚男，还都是家世不错的。你要说这是虚构的，那就再说个实例，唐婉也是被婆婆逼着离婚的，离婚后嫁的也不错。对了，蔡文姬也是嫁过三次，李清照也结过两次婚，旧社会童养媳那也是很常见，不都普遍比丈夫大十岁八岁嘛。还有，你妈妈就比你爸大三岁，你姨妈比你姨父大两岁，你们家就有这个传统啊，怪不得阿姨不介意呢。”
    齐遇听到最后一句，心想，我怎么把这事忘了，哎，妈怎么什么事都跟这人讲啊，这才认识了不到一个月。
    想到他说的前面那一堆话，便又开口反驳，“你说的那些，你知道在后世人眼里是什么形象吗？脏唐臭汉！娶自己哥哥弟弟的老婆，娶自己的儿媳妇，这不是乱了人伦？”
    “人伦是人制定的，不一样的人当权会制定不一样的人伦，那样的人伦也只有喜欢的人才喜欢，不喜欢的可是大有人在，所以它不是钻石，一颗海枯石烂的永流传，它为什么被人制定？是因为之前的被人破坏了，人伦就是一群人想用自己认可的规矩去制约别人，也强迫别人去遵守，而被压迫的人就会不断想抗争，把这不符合他们本心破坏他们生活的规矩推翻，人伦说白了就是精神控制，是洗脑，有头脑的人怎么能轻易被束缚住呢？姐，你不像以前那么优秀了，难道是浸润在社会这个大染缸太久的缘故？我觉得我有责任让你脱离苦海。”
    “你说得也对，我们离唐宋太远，离秦汉更远，但受影响还是受离自己最近的时代的影响最深，秦汉唐宋隔得太久，想影响咱们有点鞭长莫及。说汉唐脏臭，元明清不臭吗？我觉得更臭，汉唐至少女性的地位更高，女人可以更随意外出也不用裹小脚，汉朝太后掌权那是稀松平常很正常的事，女人离过婚也不觉得自己就掉价了就低人一等了，就不配拥有好的婚姻优秀的男人了，外人也不会这样看她们，也没被外族统治，被划分成最低等民族。汉唐宋在各方面也都很发达，都说宋朝弱，可四大发明有三大都在宋，宋朝国民生产总值占当时全球经济的一半以上，就是现在的美国也比不上。好多人还瞧不上古代中国，可其实不过是固步自封夜郎自大，古代中国在大半时间里一直可以说都是世界一流甚至顶尖国家，我记得好像是一个德国专家说过的，古代世界的发明里面，中国就占了五分之三还是之四？反正最少是五分之三，说明中国人是最聪明的。你刚才说的那些歌妓寡妇离过婚再嫁皇帝的皇后，离婚不愁再嫁还再嫁得更好的例子，那不正说明那时的人们思想更开放，心胸更宽广，没那么多计较活得更潇洒吗？我觉得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那些朝代才那么辉煌。”
    “是啊，后世的人也不知犯了啥毛病，越来越保守，越来越落后，非要整出那么多条条框框，让所有人都束手束脚，别的可能离咱们小百姓远些，不太能体验得到，可婚姻家庭这方面吧，你说，多少恶心人的事啊，女的要裹脚，还得裹成三寸大才能嫁得好，女的要三从四德，什么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不能计较丈夫纳妾，要善待妾室和她们的孩子，对男的就不灭人欲，对女的就丧失人性。到了最后更是刻薄得让人发指，女的自己也被彻底洗脑，接受了这种精神控制，自我要求也严苛起来，刚结婚就死丈夫甚至没过门丈夫就死了，女的从十几岁就立志守寡，别的男人不小心碰到自己胳膊了，就好像没了贞洁，赶快拿刀把自己被玷污的胳膊砍了，这叫什么事？多拿皂角洗几遍不行吗？非要这样变态？还不是因为那个时代太变态了？变态的时代要大张旗鼓给她树牌坊，鼓励天下所有女人都要以她为榜样，为一个根本不爱惜没爱惜过妻子的男人守节？凭什么啊？嘉庆为了表示孝敬，选个十几岁的秀女给他爹，结果他爹没两年挂了，那女孩未成年就成了寡妇，日子多难熬？没成寡妇时，一个十几的女孩，你让她怎么去面对一个八十多，可能比自己曾祖还大的耄耋老者？这人性吗？男权社会发展到清就是顶峰了，为什么现在对女性的态度还是不太友好，女的比男的大，不行，非要老夫少妻，女的离过婚，不行，身份就跟车一样，只要买过，不管开没开，开了多久，都卖不上价了。女的离过婚带小孩，更不行，就连没结过婚的，只要岁数到了二十五以上，就被人嘲笑，称为剩女啊灭绝师太齐天大剩的，多尖酸刻薄啊。女的在公交车上被非礼了，明明是受害者，偏偏有一堆人在骂她，谁让她穿裙子光胳膊露腿的？她穿成这样不就是想勾引人吗？还能怪人家非礼她？人家咋不猥亵别人呢？一个女的做到高层，就有人质疑人家是走权色交易的路子，女人忙于事业就指责人家没有女人样，非要人家以家庭为主相夫教子，可人家真听了他的屁话，要全心全意回归家庭了吧，他们又要嫌弃人家，嫌人家不挣钱，白吃白喝，怪人家光看孩子做家务这么点小事也干不好，人家几年才好容易说服自己买了件漂亮衣服，就要遭到婆家人的责骂，说她整天吃闲饭还有脸买这买那！好像人家真是卖给他家做奴隶了？为什么有这么些破事？还不是因为我们距离糟粕思想最多的朝代太近了，距离男权的顶峰时代太近，那些轻视蔑视女性的不平等思想远没有被阉割掉！？”
    “就是啊，你说得太对了，说什么男女平等，女士优先，优什么先啊，先进饭店门？先上公交车？给你拎个包？那都是皮毛不痛不痒的小恩小惠，做起来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他们也就乐得做，还能赚个好名声，可真要他们付出多一点呢，就不肯了，就跟要了他们老命似的，工作，是男士优先，升职，是男士优先，大学一些专业录取都是男的优先，就是多子女家庭里，也是给儿子准备婚房不给女儿准备，父母死了遗产也是给儿子，女儿顶多得一点，这可是事关安身立命真正男女平等的大事，怎么在这些大事上，就不女士优先？就不让着女的了？要是这男的比女的优秀很多，那无可厚非，可很多时候并不是这样。别说这个，就是彩礼也是，可能看出那些糟糕思想了，我朋友有个认识的姐姐，当年结婚时，按当地的风俗，男方要给女方彩礼两万，可他们说自己家里没钱，跑到女方家倾诉衷肠说自己有多困难，要求人家理解万岁，人家心软，觉得也没必要欠债结婚，婚后还不是自己女儿吃亏？就同意彩礼降价，结果一降就降到六千，且这彩礼人家根本没自己要，还是全给女儿带上了，还又添了一笔，凑了个整数，嫁妆也不少，彩电冰箱洗衣机全套家电家具摩托车的，都是名牌高档货，值不少呢。可他们这样善解人意替人着想，结果又如何？换不来对方的真心，她婆婆丈夫和一堆人聊天互相炫耀，这个说自己娶媳妇只花了一万，那个说自己娶儿媳妇没花钱，另一个说自己家儿子结婚非但没出一分钱，对方还倒贴了不少。说这些话的人，对老婆儿媳妇都不好，好像在彩礼上不计较的媳妇不值得尊重，倒贴的媳妇不值钱。这世道，你越宽容，其实很多时候对方越肆无忌惮，越不把你放在眼里，你让着他他不觉得你心善，认为你好欺负。宽容，心善，也得看对人，人啊，很多真是受不起你对他好，他不配！”
    “就是，有时真是不能一视同仁，就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善良宽容体贴谅解这样的好品质，不能那么奢侈地浪费，得用在值得的人身上。”
    沉默了一阵，突然，后面的齐遇妈赶上来好奇地问道，“你俩说什么呢，叽叽喳喳地说得这么热闹？说说也让我高兴高兴。”
    帅哥回头冲着齐遇妈开心地笑道，“干妈，我们在说明朝的宪宗皇帝比他最爱的万贵妃小了十九岁。”这话顿时成功引起齐遇妈的兴趣，“是吗？我就说嘛，女的比男的大个几岁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看人家过去的贵妃比皇帝大十九岁也没啥，也不耽误皇帝爱她。你们年轻人不是常说嘛，说啥来着，嗯，对了，身高不是距离，年龄不是问题。怎么，你一个受过大学教育的现代人还不如古代人了？那不是越活越倒回去，一代不如一代了？”
    帅哥乐得拍了下手，扶着齐遇妈的胳膊，“干妈，没想到您口才还蛮了得。”齐遇妈顿时骄傲地看着齐遇，好像在说，怎么样，妈厉害吧？让海龟都夸了。
    齐遇回应，“妈，你说的这话的确好。”齐遇妈更高兴了。
    到了店里，帅哥悄悄对齐遇耳语，“我觉得我有戏。”
    “什么？”
    “干妈喜欢我，现在又知道万贵妃比皇帝大十九岁还那么受宠，就更不在乎我比你小六岁了，我觉得，就是现在给你介绍个小十岁的，干妈也会毫不犹豫地同意。”
    “你算了吧，跟你说实话吧，国内的情况是这样的，女的到了我这个年纪，别说比男的小十岁，大十岁的，只要是个男的，当妈的就肯定二话不说答应自己闺女和人家结婚！”
    帅哥很惊讶，“有这么变态吗？都不管男的工作人品什么的？”
    “就这么变态，很多父母会认为只要把闺女给嫁出去了，自己的人生重要任务就算是完成了，就可以长吁一口气了，也能挺直腰板见人了，都这样认为了，哪还有闲空管那男的性格人品什么的？你呀，脱离中国社会很久了，告诉你，其实比这变态的还有呢，怕吓到你脆弱的心灵不跟你说。”
    帅哥不服气，“我都知道剩女的等级，还不知道这个吗？你以为打击得了我吗？哼哼，我从前是你学生，现在是你弟弟，以后嘛，再摇身一变，成为你男朋友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是猴啊？没完没了还？”齐遇扬起手中的工具作势要打，帅哥动作灵敏，嗖一下，眨眼就蹿到齐遇妈身边打下手去了。
    齐遇望着那二位忙碌又透着欢快的身影，慢慢生出种幸福的滋味，好温馨的画面啊，看，母亲笑得多开心，那是和平常的开心完全不一样的，母亲如果能天天都这样开心，也挺好……齐遇不再看那边，低头认真工作，脑海里却不知怎么冒出这么一个念头，人啊，要想过得幸福自在，活得洒脱从容，就不该畏惧那些充斥着不公平不讲理不人道的条条框框，往自己身上带的条条框框越多，带着枷锁前行，能行得多远？能爬得多高？过程中又有多累？不断克制自己正常的欲望，活得又会有多难受，多不甘，以后也会有多悔，人生一世，为什么要让不知什么人制定的破规定去束缚自己呢？他们配吗？又不是圣人！被他们推崇的糟粕思想假恶丑的观念制约，不觉得窝囊吗？糟粕的，不公道的，让人觉得委屈气愤的，就该丢弃！人生，还是按自己的规矩来吧，只要不违背良心，正义，公平，那就怎么幸福怎么过，怎么痛快怎么活，那才能潇洒走一回呢。
    第37章 中秋节
    齐遇没想到，周云中上了班，竟然还能每天早上赶到她家与母女俩一起锻炼，开始她担心耽误他上班，让他不用来，可那位丝毫不听劝，还把理由讲得冠冕堂皇的，搞得齐遇觉得要是自己拒绝他加入的话，就是在做缺德事一样，最后也就只得听之任之了，反正也不碍事。时间一长，母女俩也习惯了他的存在，有时阴天下雨不来，或者因其他原因不过来，齐遇妈都会觉得不适应，有点不开心，便会忍不住念叨几句，其实，就连齐遇多少也会感觉有点不习惯，不过这也没什么，她一向很能开解自己，凡事都能找到好的一面，那人不来也挺好，正好可以再享受一下只有母女两人的二人世界，这都多久没有过娘俩一起运动的清晨了？这都多久没睡过懒觉了？天天运动也不是个事儿，偶尔也要歇一歇才好。齐遇有时也佩服自己这点本事，人呢，对待生活的态度，就该像卖家，推销者，无论你是推销水果蔬菜大米白面，还是洗洁精牙刷冰箱手机电动车，是推销摩托汽车还是房子，都是一个劲跟对方诉说这些产品的优点亮点，总能对那些不足视而不见避而不谈，客户如果说出不足，他也往往能圆回来，同样的点，客户说成缺点，他能给改成优点，客户说一楼采光不好，所有业主都要从他这里过，他门前的公共地界都是最脏的。推销的就会说出一堆住一楼的好处，虽然采光不太好，可十层以下的都不太好啊，差距不大，而且住一楼不用坐电梯，省了坐电梯可能遇到的麻烦，断电了，电梯坏了，这些烦恼都没啦。没了麻烦，省了进出的时间，没了高峰时等电梯的心烦气躁，出入更方便。末了问你一句，这楼采光最好的就是顶层，可你愿意住吗？你一想，也是，三十二层，有点太高，出入时间都比别人多，而且顶楼容易漏水。看来，这住顶层是有住顶层的坏处，它可能也就采光太好一个优点，至于视野也太好，实不相瞒，我们这里的城市风光也不咋地，又不是一线城市，也不是江景房海景房的，放眼望去，看到的多是一片不太好看大同小异的低矮楼群，视野是怪辽阔的，可入眼的风景嘛，也就那么回事。至于住其他楼层，那也比不上一楼，不上不下的有什么好？你不是喜欢运动吗？不是孩子才刚上幼儿园吗？不是家里有小狗吗？不是家里有老人吗？那住一楼就太好了，在家里想怎么跑啊跳啊闹腾啊都没事，永远不用担心楼下邻居上门投诉，老人将来有个病什么的，需要急送医院，也方便多了，听说有的老人发急病，救护人员都不太好把人抬进电梯，多耽误事，选一楼，是有战略眼光。
    推销商品是这样，推销人也是如此，媒婆们给人介绍对象，都是可着劲儿讲述介绍对象身上的种种长处，把那人夸得跟朵牡丹花似的，你说那个人长得不太好看，她会认为你很幼稚，说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不安全，也不当饭吃，一个男的要那么好看干什么？一个女的太好看了你放心吗？过日子就是要讲实惠，不能图那些虚的，你要不听，到时候就知道厉害了。你说那人收入不算高，他会觉得你不知足，虽然不算高，但重在稳定，旱涝保收，以后退休了更是啥也不用干就能到日子就拿钱，拿钱拿到至死方休，人没了国家还给丧葬费呢。小老百姓嘛，不图大富大贵，图的就是一个稳字，国家都说要求稳呢。你看那些大老板有钱吧，可他不稳定啊，今天还荣华富贵，说不定明天就破产了，负债累累，国家还要限制他高消费，到时候连普通人都不如。你说他离过婚，介绍人会不以为然，离过婚才知道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失败是成功之母，经历过婚姻失败，才能变得成熟理智，才更懂得怎么经营家庭婚姻，因为谁想再失败第二次呀，所以你就安心吧，这样的人更知道疼人体贴照顾人。你说他还带着孩子，他会一副你撞大运的表情告诉你，你碰到责任感强的好人了，你就庆幸吧！多少男人一离婚连孩子也不要，就怕影响自己再婚，太自私了，连自己孩子都不要的人，你敢嫁？他还带着孩子对孩子好，说明他有爱心责任心，将来肯定对你也很好，可不能错过。你说他还珍藏着前任留下的一切，她感叹一声，你傻呀，这说明他这个人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好多人对前任的态度是不屑一顾，甚至故意去造谣说人家的坏话，非要把对方搞臭，有的还把人杀了呢。你难道放心和这样跟你在一起对你好得要命，一分手就诋毁你的人，把分手都说成是你的错，甚至要你命的人？
    齐遇觉得，人呢，面对自己的生活，特别是遇到不如意的时候，更要像一个称职的推销员，对自己不顺心的境况，也要从中找出朵花来，这样，就不会太在意，不太受负面情绪的困扰，日子才会过得舒心些，能苦中作乐，那苦，也会变成甜。福之祸所伏，祸之福所倚，谁知道后来会怎么样呢？只有态度正确，以后的路才会最大可能的阳光顺畅。而既然有人能乐中作苦甜中找酸，好事中非要寻出不足，鸡蛋里非要挑出骨头，硬是把好好的日子过得一团糟，一把好牌打得稀烂，让人看了直替他遗憾，那变不利为有利，糟糕中找出美好，困境中找到翻身的机遇，把烂牌慢慢打好打赢，才是该有的人生态度。有这样的人生态度，就算你不能成为世俗眼里成功的大富大贵，也是人生赢家，因为生活中十□□的不如意事，根本击不垮你，你不会常常被那些烦恼困扰，不会因不健康的人生态度引发的各种负面情绪折腾，反而时时能看到美，发现有利的一面，那你的生活其实就已经是成功的了，因为这样才更易感到幸福。
    只要是周末节假日，帅哥一般就会全天泡在齐遇家，这不，国庆期间，帅哥不只天天来参加三个人的晨练，还成了烘焙屋的服务生，虽然齐遇并不放心让他做蛋糕，但当个端咖啡奶茶糕点的小哥，他还是很能胜任的。据齐遇的冷眼旁观，这服务生的活干得还挺不错，那几天，客流量比往年同期好像还更多了些，不过，齐遇分析，这主要倒不是因为服务生服务质量很好，当然，好也是一面，也不是因为糕点的味道突飞猛进，好得不能再好了，这点她也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而是因为服务生的相貌很是吸引人，长身玉立，英俊潇洒，优雅得体，鼻梁上还架了副眼镜，无形中添了份文质彬彬，不说话没表情时透着股让人不太敢轻易靠近的高冷严肃，可一旦面对客人，那脸就马上生动起来，嘴角微微翘起，勾起一抹淡淡笑容，望着对方的眼神透着为人着想的真诚，让人看了会莫名生出感动。而那些来店里的女孩们，大多架不住这样的尊容，往往一对视就会不自觉地快速低下头去，脸含羞涩，有的女生腮上还会适时地泛起红晕。这时，帅哥往往会笑意更浓，态度更显真诚，而待他转身离去，女孩又会盯着那俊郎的背影行个长久的注目礼，直到他转过身来时又赶紧回首低头，怕被人发现似的，或端起杯子喝口奶茶，或叉块蛋糕送进嘴，好像刚才她并没偷窥似的，毕竟，偷窥一个帅哥，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若被人发觉，还是很难做到不尴尬的，多数人的脸皮，还是不太厚的，想要完全不介意别人的目光，还需修炼。
    齐遇旁观了一阵，心下想道，人长得好看了确实有好处，这里好多女孩都是冲着他才来得这么频繁的，虽然在这里喝奶茶吃点心的费用不算低，可若能在享用美食的同时，还能免费欣赏难得一见的帅哥一枚，那还是划算的，秀色可餐，等于又免费吃了一顿美味的精神食粮，同样的消费，能换来额外的享受，那干嘛不多来一趟呢？
    看这些女孩瞧他的那副神情，行注目礼时眼里那依依不舍的花痴模样，齐遇再瞟一眼正不停忙碌的帅气背影，觉得这个服务生真是一个狐狸精，也就是自己定力好，只在头次见面时表现得有点目瞪口呆，可那完全是被当时觉得少见的美貌一时迷惑了，属正常反应，可后来就不那样了，自己已经完全免疫了，至今还从没有过这些女孩表现出的花痴神情！齐遇很为自己得意，她能抵御得了美色的诱惑!再想想，自己好像也能抵御得了金钱诱惑，就更得意了，金钱与美色，世间两大诱惑，自己竟然都能抵御，视金钱为粪土，视美色如无物，这是多大的定力，多坚硬的内心啊。
    准备打烊时，齐遇对帅哥说，“哎，长得挺吸引人的嘛，你看那么多小姑娘都对你抛媚眼行注目礼呢，看你背影时那眼神，我都忍不住想把你介绍给她们了。”
    帅哥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回道，“没办法，天生丽质难自弃。”
    齐遇呕了一下，“哎呦，说你胖你还喘上了，虽然是事实吧，可也不能这么事实求是……是吧，谦虚点行不行，谦虚可是美德。”
    “谦虚是美德，事实求是也是，既然你都承认了，那我实话实说也无妨，反正实话实说也是美德，而且比谦虚更需要胆量，这年头都不讲究谦虚了，讲究的是实话实说有啥说啥，你落伍了。”
    齐遇哼了一声，不再吭声。
    帅哥见她不作声，又说道，“你说我吸引人，那吸引你不？你还想把我介绍给她们，我看不如介绍给你自己，唉，如果你肯的话，我不介意跟你谈，而且保证成功率很高。”
    齐遇把眼一瞪，“拉倒吧，你能吸引她们，吸引不了我，天天在我跟前转，就算你是天仙下凡，奈何我也已经看腻了，审美疲劳了，唉，当然这也不是你的错，居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嘛。”
    帅哥表示生气，“明明是居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我看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这么好看的人，你不说珍惜着用，见缝插针地使劲欣赏，还居然说看腻了的话，真是太伤人了。看来，我是得考虑一下以后要不要再来找你了，我是棵兰花，你却当我野草，我要远离一下试试，看你后悔不。”
    齐遇忙道，“别试试了，你直接走好了，这样我还能轻松点，天天来这么多小姑娘看你，多糟心呀，你不来的话，还能给她们省点钱。功德无量呀，谢谢！至于我，你就不用担心了，你虽然给我增加了人流量，可我更累了，反正我又不差钱，你走你的吧，对了，我更喜欢野草，没人管，它们才能长得更好呢。”
    帅哥傻眼了，捂着胸口作忧伤状，道，“真是气死我了，你你你，你扪良心自问，说这种话合适吗？好好一个女人家，明明长得眉清目秀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的，还以为会表里如一口吐芬芳，没想到啊没想到，居然是口吐利剑，伤人不浅啊。”
    “我就喜欢剑，剑是兵器之首，武器中的君子，可惜我还没练过剑，唉，虽不能手中使剑，能口吐剑花，也挺好的，聊胜于无。”
    帅哥忍无可忍，“我还没见过你这么不要——”齐遇杏眼一盯，帅哥立即歇菜，陪笑道，“你说啥是啥，我还没见过你这样不要容貌不拘小节的美女。”
    齐遇一边嗯一边点头，帅哥又道，“既然我给店里增加了人流量，老板你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给我开点工资啊。”
    齐遇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他，“想什么好事呢，一天天的好吃好喝地管你两顿饭陪你早锻炼，还想要工资？唉你还打下手趁机偷学了不少厨艺，还都是我们毫无保留地教，我还没问你要学费呢。”
    帅哥又歇菜了，“哎呀，这样一算，是我占便宜了，好了好了，算我没说。唉不对呀，怎么说是陪我早锻炼呢，我可是天天去你家陪你们早锻炼的。”
    “废话，当然是我们陪你早锻炼了，我问你，是我们求着你陪我们的吗？不是吧，明明是你自己主动积极也没问过我们同不同意愿不愿意，就自己送上门的，你是遂了愿的，可我们是被动的，你来了后，我和我妈都好久没有过那种两个人的安宁世界了。”
    “你是说，你不希望我陪你们？”
    齐遇正要打趣，但见帅哥脸上挂起的一丝黯然，话到嘴边，又改口道，“那倒也不是，生活也需要改变，加进点新鲜的，老是一成不变也不好，我和我妈来回说的也就是那么些话，你看你来了后就不同了，我妈可开心了，天天都笑成那样，我们也有了新话题，我觉得，你就是那条鲶鱼，给我们带来了活力。”
    帅哥一开始听着很高兴，听到最后不乐意了，“你能换个形容词吗，把鲶鱼换成鲤鱼也行啊，毕竟鲤鱼跃龙门，是吉祥的鱼呢。”
    齐遇从善如流，“好，鲤鱼哥。”
    帅哥无奈地摇头加叹气。
    又听到齐遇说，“我更喜欢吃鲶鱼，一个大□□子，鲤鱼——刺儿太多了。”
    帅哥只好又无奈地摇头加叹气。
    三人在门口告别，注视着母女俩远去的背影，帅哥神色有点落寞，用一种只有他自己听到的声音默默说道，我不想错过你，你也不要错过我，唉，也不知道近水楼台，我看你是不是这些年当工作狂当惯了，都不知道生活中还是需要爱情的？我都这样明显了，你却还……
    很快中秋节到了，这天，齐遇娘俩提前下班回家，和帅哥说好了，他要来家里吃饭，娘俩得赶紧回去烧饭。
    正做着饭，门铃响了，齐遇过去开门，帅哥提着一大袋东西进了屋。齐遇妈也从厨房出来，看着帅哥就忍不住扬起一脸笑，“你看你，来了就好，怎么还带这么些东西。”
    齐遇很不客气地说，“大过节的，干儿子给干妈带点礼品那不是应该的吗？”
    “妈，你跟他客气啥！来，我替你收下，给我，顺便看看是些什么好东西，哎，不好我可不要啊。”
    齐遇妈有点想掐她，“你咋那么不生分呢？”
    帅哥一边把东西递过去，一边说，“干妈，她说得对，你还跟我客气什么，显得生分了多不好，我会觉得你其实还是把我当外人的。”
    “就是，要是我姐他们来，你肯定不会这么说的，搞不好还会说出礼品的毛病，当然了，要是我姐夫单独来的话，你就不会这么讲了，唉，毕竟只是个干的，带点东西来就马上客气起来了。”
    齐遇妈着急了，忙道，“你这闺女，说啥呢？别听她的，以后你再带东西来我可不这么讲了，我就高高兴兴地接着就是。还有，齐遇你刚才说得不对，就是你姐来，我也是不会让她带太多东西的，我什么都不缺，那还要她破费干嘛，给她省下点不好嘛。哎，云中啊，别介意，干妈我不是怕你多花钱嘛，你毕竟才工作不久，将来要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周云中笑道，“没关系的，这都不是应该的嘛，过节不送，什么时候送啊。”
    齐遇听后直点头，“我干弟说得对，逢年过节的不送，等着以后上供啊，嗯，让我看看你都带了些啥，这头一次送礼，看你送得周不周到。”说着就开始大拆四方。
    “哇，这月饼礼盒，看着就好高档喜庆。”
    帅哥在旁边解释，这是冰皮月饼，有水果馅奶油馅，这是椒盐月饼，还有咸肉的五仁的豆沙的。品种还挺齐全的，都是齐遇喜欢的。
    齐遇掏出另一个漂亮盒子，被木色的花纹吸引了目光，“挺雅致的，这是什么？”帅哥看了一眼，“这是红茶，你和干妈不是都喜欢喝红茶吗？干妈，我现在才知道，红茶性温，养胃护胃，很适合冬天喝，以后天冷了，泡杯红茶，热乎乎地喝下，身体很舒服的。它还可以提神，消除疲劳，促进食欲，帮助消化，还能利尿消除水肿，强壮骨骼心脏，它里面的茶多碱能吸附重金属和生物碱，沉淀分解，就是可以解毒，还能消炎杀菌，如果食物中毒或得了细菌性痢疾，喝点红茶挺好，过去人也常拿它擦伤口，还能治香港脚和褥疮呢。”
    齐遇妈很高兴，“那么多好处啊，那我以后可得经常喝。”
    齐遇关注的则是其他的，“这东西还能治香港脚？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它能用来擦伤口，我小时候不小心弄破手，都是从门后墙角旮旯那儿用手扫点儿灰土洒到伤口上的，一会儿就好了，不再出血。哎，一分钱都没花，可省了。”
    帅哥听了直皱眉，用抱怨的语气道，“你可真不讲究，怎么敢用那么脏的东西处理伤口呢，就不怕感染吗？”
    齐遇像看外星人似地看着他，“不懂了吧，这就像你说的红茶一样，其实都是民间偏方，是我在老家的时候就用的，我们那里的孩子玩的时候有了伤口，都是这么办的，抓点土往上一洒，接着玩去。我们是村里生村里长的，哪像你们大城市里的孩子，这么娇贵讲究？也讲究不起啊，哪知道用红茶抹？连红茶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话，成功引来了帅哥怜惜的目光。突然，他又有点紧张地问，“那你现在要是有了伤口，不会还用土吧？”
    齐遇深感诧异，再次用看外星人的目光看着他，“怎么可能呢？此一时彼一时，现在的土可不好找，寸土寸金嘛，可比创可贴贵，所以我现在都用创可贴，哎，这辈子就是什么便宜用什么了。”
    帅哥觉得这话有点好气又好笑。
    这时齐遇妈开口了，“你看，还是你们有单位的好，逢年过节的单位还能发点福利奖金什么的，中秋节发月饼，端午节发粽子，夏天有高温补贴，发绿豆雪糕西瓜什么的，有一年我住院，正赶上过年，医院里还给了份汤圆，还挺好吃的。唉，不像我们这些没单位的，一年到头光干了，过年过节的也没人给发点东西。”
    齐遇安慰她，“这算什么，没人给咱们自己给自己啊，自己当老板，想给自己什么就给自己什么，给的还都是自己喜欢的，这多好，而且也不必非要等到那一天，想什么时候给就什么时候给，多自在啊。”
    齐遇妈还是有点遗憾，“单位给的能和自己给的一样吗？你以前说过，上小学时有次集合，同学没事给你梳头发玩，你觉得可舒服了，比自己梳感觉好多了。就是这么个道理，你身上痒了，自己也可以伸手去撅一下，可自己挠痒痒哪有旁人给挠得舒坦？我不是在乎那点东西，是觉得这世上还有旁人关照你，我是稀罕那种感觉。再说了，啥时候想买就啥时候买，是挺好，可过节嘛，就是要在节日当天才最有感觉，过后了提前了，都不是那个味儿，那味儿就淡了。你想想，你生日那一天，有好多人给你过生日，你什么感觉？那一天冷冷清清的，没一个人来看你，给你礼物祝福你，你又是什么感觉？”
    帅哥插言道，“干妈说得对，这还是我第一次得到单位发的中秋福利，发到手的那一刻，感觉还真是挺好的，又高兴又觉得温暖，虽说这些东西我可以自己买，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买的都是自己喜欢的，单位发的未必全是自己想要的，可是，意犹未尽的感觉不挺好？有人关照的感觉不更好？而且，有的东西，你并没有拥有过，只是怀着一种先入为主的偏见眼光去看，就觉得它不好，或者就是单纯地不敢去尝试，结果单位发了，你开始觉得不好，可一试，还挺不错，这不是给了自己更多体验新事物的机会吗？以后又多了样东西可以享受。
    齐遇感慨，“你们两人说得都好有道理哦，讲得我也想赶紧再有个单位了，逢年过节的好有人发点东西，东西不在多不在贵，重在单位心里有你。不过，单位是别想了，唉，干弟弟，以后我生日了或是过节了，你也记着送我点礼物，也让我高兴高兴，感受一下来自他人的关爱与温暖。”
    帅哥从随身挎的小包里取出一个小礼盒，递过去，“给你，早准备下了。”
    齐遇惊讶得啊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地接过去，打开盒子一看，“你怎么送我这个？”只见盒子里躺着几方叠得整整齐齐，色彩淡雅，图案颇为清新的手帕！帅哥道，“有次你说，现在都流行纸巾，手帕很难买到了，你还是更喜欢用手帕。”
    齐遇心中有点感动，“有个便宜弟弟就是好啊，我哥我姐都没这么待过我。你有心了，姐姐在此多谢你。”齐遇说着还一抱拳。
    帅哥又取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来将里面之物递给齐遇妈，“干妈，这是我给您的礼物。”齐遇妈很是惊喜，把礼物接在手中翻来倒去地看了好几个遍，“真好看，齐遇，你看这丝巾，多漂亮啊。”
    “妈，你赶快戴上我看看效果。”
    齐遇妈把丝巾围在脖子上轻轻一系，齐遇赞叹道，“好看，颜色挺明亮的，衬得你年轻多了，肤色也更白了，唉，弟弟你眼光不错哦。”
    受到夸奖的帅哥得意地笑了。
    齐遇妈一边解下丝巾，一边说，“你都拿了那么多东西，还给我们送了这个，破费了。”
    帅哥道，“不破费，月饼和茶叶是单位发的，说起来只有手帕和丝巾是我自己买的，没花多少钱。”
    “就是，妈，你可别再跟他客气了，干儿子孝敬干妈，这不是天经地义吗？再说，咱也管了他那么多天的饭了。”
    帅哥道，“干妈，这点你得向她看齐，可千万别再跟我客气了，让我都不好意思过来吃饭了，我这都欠了多少伙食费了。”
    齐遇妈连声道，“好好好，不跟你客气了，以后你再给我买什么好东西，我都只管收下就是，不再说破费不破费的了。”
    “妈，我劝你再找机会多收几个干儿子吧，到时候逢年过节的，咱娘俩就能收礼物收到手软了，还怕没单位管咱！”
    齐遇妈哈哈大笑，帅哥瞪了齐遇一眼，“干妈，你可别听她的，干儿子多了也不好，有我一个就够了。’
    齐遇妈笑道，“你放心吧，我这辈子啊，就只收你一个干儿子，唉，我倒是想多收几个，可像你这样的打着灯笼也难找啊。”说着转身又进了厨房忙活。
    帅哥听了这话，脸上要笑不笑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不过，他也没空想，和他一起跟在后面的齐遇问他，“你让我妈向我看齐，看齐什么？”帅哥悄悄对她说，“看齐你脸皮厚呀，脸皮厚了才会过得随心所欲，一点负担都没有。”齐遇高声嚷道，“妈，你知道他让你干什么？他让你……”帅哥眼疾手快，抓起桌上一串葡萄揪下一颗硕大的无籽黑提塞进齐遇嘴里，又冲回过头来的齐遇妈道，“干妈，我是说你刚才戴丝巾的样子很漂亮，看着年轻了十岁，以后要经常戴啊，我再给你多买几条。”
    齐遇妈乐了，“好，我明天就戴着上班，让大家都夸夸我。”
    齐遇一边咬着香甜的葡萄，一边暗暗用力捶了帅哥的后背一下，帅哥很配合地龇了下牙。
    三个人一通忙碌，把酒菜备齐，烧了五个菜，佛手卷，清蒸鱼，干煸虾，辣炒面筋，爆炒松菜花，菜心烧木耳，齐遇又给每人倒了杯米酒，这顿饭，吃得甚是可口。
    饭后，三人赏月，齐遇将月饼切开盛进碟里，还摆了几个造型，这才拿到露台上的小桌，又将洗好的葡萄、桔子、石榴、猕猴桃之类的水果端上来，还有瓜子、山核桃、糖炒栗子、橄榄等几种干果，小桌一下子被占得满满当当，齐遇又给每人泡了杯红茶。月亮升起来了，又圆又大银白似雪，高高地悬在暗漆漆的空中，月光洒落下来，落满一地似霜如雪，简直是一盏最大最亮的夜灯，三人就着月光，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闲话，一片薄云飘来，渐渐遮住那枚银盘，月亮慢慢走，云朵也慢慢走，一时不知到底谁在走，终于，那片飘带一样的云缓缓离去，银盘重现，顿时光芒一盛。
    齐遇妈不禁唱了起来，“月亮走，我也走，我给月亮提花兜……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说那过去的事情，那时候，妈妈没有土地……”
    齐遇安静地听着，尽管妈妈有点五音不全，唱出来并不算好听，可齐遇却希望妈妈能永远这样唱下去，唱下去，看着妈妈两手轻轻打着拍子，一副投入陶醉的神情，齐遇都觉得这时光若能静止在当下，也是十分完美的了。
    止住歌声的妈妈有点感慨，“今年这中秋节过得真好，要是以后每个中秋节都能这样过就好了。”说着，眼望着那盘月亮出神地看着，眼里有喜悦，也有期待，还有一丝忧伤，这几种情绪交替闪过，最后，化成了让齐遇一见就不忍心多看一眼的茫然与淡淡的失落，那是小时她被奶奶咒骂后哭泣着独自走到远离村子的地里时，从盘腿坐在地上，慢慢咀嚼着饼子的母亲眼里看到的，那孤寂的背影，和那茫然带满愁绪的眼神，只一眼，就深深印在齐遇的脑海，怎么也挥之不去，想忘都忘不掉。齐遇看着，想着，眼里泛起潮湿。有生之年，她不想再从母亲眼里看到那叫她难受的眼神，正想着，一只素白的手伸了过来，手上一方帕子，齐遇接过，悄悄按了按眼角。
    第38章 试试也没什么
    日子像一条舒缓的清澈河流，平静地不停向前流淌，时而泛起的涟漪，是生活中遇到的小惊喜，齐遇的生活平淡从容，安宁幸福，充满了醉人的温馨。
    简单又幸福的日子往往过得很快，好像一转眼，就到了新年，元旦这天，齐遇捯饬了一下自己，就往帅哥任教的大学赶了过去，今天学校有新年晚会，帅哥特地邀她过去观赏，她本来不太想去，可拗不过帅哥一再的央求，妈妈知道后也不断地催她去，说是自己在家看电视就行，不需要她陪着。看着妈妈那一脸开心样，齐遇心想要是不去的话，还真是要把两个人都得罪了，索性去吧，齐遇怀着一种对自己无私奉献精神的感动，出发了。
    那所大学，齐遇之前就已去过好几次，有时是受帅哥之邀参观校园，为了不抹刚入职不久的帅哥的面子，当然，也是为了顺便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齐遇不假思索就同意了；有时是娘俩合作了一个新品蛋糕特别成功后，奉母命给帅哥送去一些品尝，为了让母亲开心，也为了顺便跟人炫耀一下自己的作品，齐遇很快活地提了蛋糕去了；有时是帅哥请娘俩一起看电影，见母亲已经特别痛快地替自己答应了，齐遇也只好欣然同意，一起看电影也不错，特别是那电影还挺适合一家老小一起观看，光看简介就知道应该很对母亲的胃口。果然，看完电影后，母亲显得很兴奋，路上一直不停地跟他们探讨电影里的情节。
    晚会整体呈现的效果还是蛮不错的，内容丰富，形式多样，质量也上乘，齐遇多数时候看得还是很投入。这时，青春俊俏的报幕员上台来宣布下一个节目的名称，一个魔术，听到表演者的名字后，齐遇顿时惊讶，忙一歪头看向身侧，只见不知何时，身旁一直坐着的帅哥不见了，齐遇把目光重又放回舞台，就看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立在那里，而他刚一出场，就先赢得了台下一片热烈的掌声，齐遇耳边，也顿时传来女生们惊喜的呼喊。类似于好帅的老师这样的声音不时飘进齐遇耳中。
    魔术很精彩，透着流畅风趣灵动自如，表演者的一举一动抬手投足间，给人的感觉那么舒坦愉悦，让人总觉得看不够，眼睛像探照灯，长在了他身上，目光始终追随着他左右来去，好想生个复眼，可以将他每一个动作全身上下360度无死角地全部盯到。演出的过程中不断收到喝彩与掌声，齐遇边看边想，这家伙什么时候会的这一手？以前从没见他露过呀。心中不禁佩服起来，又想起以前给他送东西时，正赶上他上课，自己悄悄透过窗子看他讲课的样子，那种专注专业的神情，令自己很受触动，瞬间对他生出了种别样的情绪，感觉和常见的那个活泼阳光的他判若两人，整个人仿佛被一种很吸引她的夺目光芒所笼罩，那一刻内心里也不再把他当小弟弟看了。
    而现在他的样子，又给了她那种奇异的感受，她无奈地承认，自己好像真的被这个大男孩吸引了。晚会结束，帅哥送她回家，“我演得怎么样？”齐遇答，“挺好的，挺精彩的，台下那么多人为你鼓掌呢。”
    “我是问你觉得怎么样？”
    “我跟他们的感觉是一样的呀，你演得真的挺好，第一眼看到时我就觉得挺吃惊的，没想到，你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实在是没想到啊，哎，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一手啊？”
    “一个多月前。”
    “这么厉害？这么短时间就学得这么内行，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专业魔术师呢。”
    “我本来就聪明，再加上很有动力……你觉得我这一面是怎样的一面？”
    “嗯，就是很吸引人，很有魅力。”
    “你是说我以前没魅力，不吸引人吧？”帅哥故意追问。
    “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和平常你的样子不一样。”
    “那，是哪种更吸引你呢？你更喜欢我哪一面？我有那么多面。”帅哥的目光灼灼，如果齐遇看到的话，可能会觉得自己要被烫着了，可惜，她正一丝不苟地目视前方。
    “哪面我都喜欢，你平常呢，就是比较欢脱，真有点像孩子，像比我小的弟弟，在台上演节目时呢就很洒脱，自信心十足，一副一切尽在我掌控的王者风范，你给学生讲课呢，那种专业素养就显得比较严肃端正，是个称职的老师该有的样子，这时感觉不像弟弟像哥哥呢。严厉的时候让人不敢靠近，温和的时候又让人想亲密接触一下。哎，简直就是浓妆淡抹总相宜啊。人都有好多个侧面，看了你不同的侧面后，我觉得你就是个百变王子，我妈收了你这么个干儿子，可算是捞着了，有你这么个便宜弟弟，领出去挺给面子呀。我妈说过，你这样的打着灯笼也难找，有你一个当干儿子已经足够了。”
    “你还拿我当弟弟啊？我可没拿你当便宜姐姐。”这透着浓浓不满不甘与委屈的话一时让齐遇不知作何回答，只好暂时保持沉默，沉默了一会儿，帅哥又道，“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去学魔术？”
    齐遇当即问道，“你为什么要学魔术？”帅哥见状，有点无奈又有点想笑， “我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我想，我跟干妈差不多，有点五音不全，不能在台上唱歌给你听，肢体动作也不怎么协调，也不敢跳舞耍帅给你看，免得败坏形象。诗朗诵嘛，我不太感兴趣，学生们也不感兴趣，你更有可能听睡着了。我想了想，不如学个魔术，能耍个帅又能扮个酷，好像比唱歌跳舞更能给人些惊喜，毕竟很少有人会魔术的。”停顿片刻，接着又道，“你，到现在还没明白我的心意吗？我想，我已经表现得很明白了。”
    齐遇就算再反应迟钝，现在也已经明了他的意思，一时更不知所措，二人再次陷入沉默，气氛略显尴尬。头一次，齐遇觉得时间过得尤其漫长，好容易到了她家楼下，她轻轻吐出一口郁结之气，浑身一松，正待打开车门，突然，自己一只手被人握住了，耳边传来这样的话语，“天太晚了，我就不送你上去了，好好睡吧，替我问干妈好。”
    那只手在使劲攥了她一下后，松开了，齐遇刚放松的身体却又绷了起来，大脑也瞬间一片空白，都不知怎么开的车门，她有点恍惚地下了车，头也不回地朝楼道口走去。这一晚注定是有点难以安眠的一晚。
    已经连着好些天帅哥没有过来，一开始，齐遇还觉得挺好，一下子放松了不少，好像逃跑途中突然没了追兵，毕竟，他才刚说了那样的话，马上就再见面，让齐遇觉得多少还是有点尴尬，因为到现在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心里并没有想清。可超过十天了他还是丝毫没有过来的意思，齐遇忽然又开始觉得有点着急，有点焦虑，有点疑惑，有点生气，又有点担忧，还有点难过。齐遇妈则早不习惯了，三五日过后就打了电话询问，得到的答复是，快放寒假了，学校里忙，这一阵可能都不会过这边来了。不过他也保证，一有空就会过来看她。齐遇妈这才放了心，不过有时也会催齐遇，叫她做点好吃的送过去，毕竟一个男人家，忙起来难免照顾不好自己，若整天吃食堂，那也不是个事儿。咱既然做了人家的干妈干姐姐的，就该负起点责任来，毕竟干妈也不是白叫的，说起来那至少也是半个亲人，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感情深不深好不好，也不是血缘决定的。
    半个亲人？这说法齐遇还是头次听到，一时有点感慨。不过，她还是劝妈不用操这么多心，他都多大人了，成年好多年了，从小自理能力就不错，在国外他爸妈都没什么空管他，锤炼得他自理能力更强了，怎么不会照顾自己？非但会照顾，还照顾得挺好呢。而且人家食堂挺干净卫生的，餐品的质量也挺好，比一般人家自己做的还要色香味俱全，不缺营养的，放心，就是长年吃食堂，也不会吃出健康方面的问题。
    见齐遇总是置之不理，老是打马虎眼敷衍她，齐遇妈不乐意了，忽然又想到最近一段时间来，齐遇好像精神有点不在状态，不像以前那样没心没肺嘻嘻哈哈了。灵光一闪，齐遇妈有点担心地问她，“你是不是……你们俩是不是最近闹别扭了？”
    “没有。”齐遇回答得很干脆。
    妈妈问得也很利落，“没闹别扭，那他怎么这么多天了都不过来？再忙也不可能半个月了还抽不出一点空吧？别说他一个单身，就是成家的人也不会半个月不回趟家吧？而且不只他不来，你这段时间也很奇怪啊。”
    “有啥好奇怪的？不和以前一样吗？”
    “有啥好奇怪？魂不守舍呗，不像从前了。”
    齐遇就觉得心一哆嗦，“我哪里就魂不守舍了？”
    “你没这样干嘛发火啊？看你急得！”
    齐遇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赶快镇定下来，“咳，就是他一下子不来这么长时间，有点不习惯，怎么说呢，你养只小狗时间长了会有感情，它要是一下子丢了死了，这人都要很难过，算起来他和咱们相处也有半年了，还几乎是天天都要见面，他人又不错，和他在一起你不也觉得挺开心的嘛。所以乍一断流，我还真有点不适应。”
    “你是不是有点想他呀？”齐遇妈的这一问再次让齐遇觉得有点难以回答。
    见女儿默不作声，思虑了好久，齐遇妈这才慢慢开口，“其实我觉得这孩子挺好的，长得俊，心眼好，工作也好，人有学问，知书达礼的，待人也温和体贴，关键是对你很好，我很喜欢他。你，你就没有考虑一下吗？”
    “考虑什么？”
    妈妈有点不高兴，“明知故问！当然是和他谈对象的事了。今天我就把话跟你说明白了，你就没考虑过和他处一处吗，将来和他成个家？你们俩可都立业了。”
    见齐遇不作声，妈叹了口气，“你是觉得你俩岁数相差大了？”
    “没有。”
    “不喜欢他这种类型的，还是不喜欢他的工作什么的？”
    “他各方面都挺好的，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那为什么不愿和他谈朋友？没眼缘吗？”
    “哎呀，半天不说句话，你要急死我呀？你要是不打算跟人谈朋友，那咱还是趁早和他断了联系。”
    齐遇吃惊地问为什么。
    妈有点埋怨的口气，“为什么？你当我看不出来吗？他就是因为你，才认我当干妈的。他第一次来，我就发现问题了，这孩子喜欢你，那么长时间了，看得出来，他是打心眼里喜欢你。可你呢，唉。你们老这样不是个事儿，你老这样不理人家这茬，时间长了，人家可就真走了，走了就再也不来了。那时，你后悔不？反正我是觉得挺可惜的，这样一个好孩子，其实当女婿最好了。你看你哥，被你奶奶教唆的，打小不跟我亲，我和你爸离婚后，他就跟着你爸过去了，我们娘俩平常连见面的时候也不多了，现在更好，他在广东安家立业，广东差不多就是最南边的了，再差一点就出国了，离得更远了，老婆也是那边的，工作和家都在那边，就更是心里没有我这个娘了，恨不能一年到头都见不到一回。人家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你哥是没娶媳妇就忘了娘，现在就是忘得更彻底了。”
    “儿子是娶了媳妇忘了娘，闺女可就不一样了，闺女是娘的贴心小棉袄，女婿呢，又顶半个儿。这老话说得还真是不假，十个里就能套中一多半，你从小就懂事，知道体贴大人，家里的活，你做得最多，都不用我吩咐，你就抢着干了，把眼里看到的活都干了，你和我单独过以后，更是体贴周到，别人家孩子像你那么大还都躲在当妈的怀里撒娇，像个千金小姐似的啥也不干，可你呢，有时我都觉得咱俩倒过来了。想想都觉得对不住你，打小你就不招你奶奶爸爸喜欢，除了我，没人疼你关照你，他们都嫌弃你。那些年，你没享过什么福，倒是吃了不少委屈，可你又偏偏这么懂事，没人疼吧，倒是从小就知道疼人关心人。有时想想，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你们这种精神上受穷的孩子也是早当家啊，老早就知道体贴人照顾人了，凡事还老先替人着想。唉，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是好还是不好？”
    齐遇妈呆了一阵，又试探性地问道，“你是不是因为小时候的事，因为我和你爸离婚，才不想找对象结婚的？”
    听出那语气里隐隐含着的自责之意，齐遇表现得很不以为然，“妈，你真是想多了，也把我想得太脆弱了，我是不会因为你们婚姻不好就不想结婚的，咱周围也有婚姻很幸福的人哪，所以这不是原因。人是要吃一堑长一智才能活得顺利顺心，才能尽量避免失败，要是自己没有这方面的经历，也可以从别人身上找经验教训，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嘛，这才是对的，我不会因为成长在不太幸福的家庭就“看透了”婚姻本质，就拒绝婚姻，也不会看到有人谈恋爱出了严重后果就吓得不敢恋爱了，这不因噎废食嘛。所以你不用担心这个，我从没有想过不找对象，也没想过这辈子不结婚。你忘了，我大学里谈过男朋友的？”
    她这一说，齐遇妈才想起还有这么档子事儿，“那是为什么啊？你先前那个男朋友也挺不错的，不过，现在这个更好。你为啥还不满意呢？既然没打算不结婚，那还是得抓紧点儿，女人不比男人，过了三十，孩子都不好生了，算起来你就是现在马上结婚，要生孩子也是个高龄孕妇了。何况你还比他大六岁，他不用着急，你可是得着急的，他想找个比他小的容易得很，你想找个比你小的可就太困难了，碰上他其实也是你运气好。你没看那些和你差不多年纪的人嘛，别说找个像他这样年轻优秀的人，就是找个一样岁数的也不容易，那些年纪比你们大的嘛，多半是离过婚带小孩的，找这样的，你想给人当后妈我还不想给人当后姥姥呢，你以为后妈好当啊？打不得骂不得，话说得重点都能让他恨上你，你以前做得好都白做了。后妈的名声多差啊，你还没当呢，就有好多人讨厌上你了，把你想得很坏，你干得好干得不好都落埋怨。我可不想你再跟小时候那样凭白受气。再说，你没结过婚，人家结过，你以为你是因为爱他才结婚的，可对方说不定就只是为了给自己和孩子找个保姆，维持一个好的完整形象呢。你不嫌弃这样的，他们可能还嫌弃你呢，嫌你老姑娘，嫌你这嫌你那的。能管不如不摊，你就算有能力把后妈老婆的当好，没人敢欺负你不尊重你，甚至愿意亲近你，可那得多费工夫？你得付出多少心血？想想我都心疼，替你不值，找这样的不如找个未婚的。就像你画画，有那工夫，拿一张崭新的白纸去画，爱咋画咋画，爱画啥画啥，拿张别人用过的纸去画，那多费事？得先擦干净，擦干净了那印痕还在呢，这些可是除不了的，你要怎么画？能画好吗？还有，你想擦掉人家还不乐意呢，凭什么你就把以前的都给擦了？你算老几啊？搞得你只能在那缝缝里画，有人不就因为那人还把和前妻的结婚照什么的正大光明的挂在屋里，和他闹矛盾嘛，人家就算同意把照片取下来，人家孩子可会怨上你，有了怨言隔阂那日子能好过吗？别说这不是绝对的，不是绝对，但绝对是大多数，通情达理愿意替人想的人毕竟太少了，你能保证自己有运气碰上那种人吗？所以啊，咱既然没结过婚，即使年龄不小了，可最好还是找个跟咱一样没结过婚的，省事，两个都是一张白纸，多好！这孩子，我看着可是挺好的，错过了可太可惜。你要想清楚了，你就是过个几年才想和他处对象，那时要生孩子可就更不容易了，有人因为难产真没命了呢。”
    “妈，你不是以前不在乎我比他大六岁吗，怎么现在又在乎了？”
    “你搞错了，我是不在乎你比他大六岁，我在乎的是你现在的年纪，还比人家大六岁，你要是现在二十五，我就没这想法，哪怕比现在年轻个三岁，我都不那么着急，你要是二十，要和人家谈，那我也还不赞成呢，人家都未成年呢，可你现在三十多了，这年纪可是比较危险的，虽说看着小，可毕竟岁数摆在那儿，还是要在意一些的好。”
    “妈，你说这个我不认可，说得就好像我里外不一致一样，我觉得吧，我的内部器件跟我外在的差不多，甚至是更年轻力壮的，就真跟那些二十多岁的人似的，所以才看着年轻，相由心生嘛。人，就像电冰箱洗衣机这些产品，质量很好的话，能几十年的用也坏不了，甚至过了所谓保质期还能正常工作，要是质量不行，那可能没用个三五年就坏掉了，再新，再比人家晚出厂二十年又有什么用？我觉得吧，我这个人出厂时的质量就挺好的，后期保养得又好，所以你不用担心，再说你不也见过有些□□十的老人嘛，那看着身体多好啊，眼不花耳不聋背不驼，腿脚也利索，成天脸上挂着笑，比好多六七十的人身体还健壮，看着还年轻呢，有的人，三四十看着像五六十的，五六十就坐上轮椅了，一脸愁容的，光岁数年轻说明不了问题的，心态好保养好才是身体健壮的灵丹妙药，青春永驻的法宝。”
    齐遇妈被她这一番言论气笑了，不过她决定继续好言相劝，“你说的不错，可再对，那也得注意，一年年的，过得可快着呢，严格说起来，你就是奔四的人了，真要等到那时才结婚，可就有点晚了，而且那时，人家还能等你吗？说不定早和别人结婚了。那时，你再想碰到个和他一样的人，难哪，和他一样优秀，还也是比你小好几岁的，我看悬得很，基本没啥指望，只能等下辈子了。可现在就好多了，你还算年轻，站一起还般配，可拖到快四十，四十多，就真是很有年纪的人了，要找，基本也是给人当后妈了，要是找个比你大的，说不定就直接能当奶奶了。可他呢，还是年轻的，到时候人家找个年龄相当或者比他年轻的，也挺容易的，到时候，事业也好，家庭也好，有自己的孩子，那过得多好！不像你，后妈后奶奶的一堆破事。”
    “妈，我没那么傻，当后妈不行，还要当后奶奶？倒贴可能都不落好，那还不如给人当家政呢，起码付出了还有金钱回报，还名正言顺光明正大的，放心，我没当后妈后奶奶的命，”
    “那当亲妈可是要自己生的，要生孩子的话，那更是得越早越好，生孩子，那是女人要付出的辛苦多，怀的时候不容易，生的时候也难，没听人说过吗，生孩子就像闯鬼门关，年纪越大，怀的时候就越辛苦，生的时候也越危险，不只对当妈的不好，对孩子也不好，你打算要孩子的话，就得为自己和孩子负责。”
    “妈，我记得你生我们的时候挺顺的，我还是你上厕所的时候生的呢，多快啊，差点把我生到尿盆里，你一着急，一抄手就把我给捞起来了，好歹没掉下去，可见你生我时多痛快啊，你那时可也是三十出头了。我想，我就算以后生孩子，也会遗传你的基因，顺利顺产，痛痛快快一下子就出来的。”
    “你算了吧，知道个什么呀，我是三十多有的你，可之前我不是已经有了你姐和你哥吗？我生他们的时候可不到三十，第一次生是多少有点困难，可后来是越生越顺利。我要是三十多才刚生你姐，那肯定没那么轻松。”
    “哦，这么说女人生孩子还真跟母鸡下蛋一样，下有生以来第一个蛋时，母鸡都是比较吃力的，还常常带着血，可以后就容易多了，没那么费劲了，也不再带血了。”
    齐遇妈批评道，“我跟你说正经的，你跟我说母鸡下蛋。告诉你，你就是现在下蛋，也有点晚了，不知道要流多少血呢，又不是年轻的母鸡！而且我那时候从小就干活，上坡下地劳动，回来就挑水做饭洗衣的，成天忙得脚不沾地，劳动量大，练得身体也壮实，不像你们，活动量再大也赶不上我们哪，身子骨就不如我们，所以还是赶紧点好。唉对了，有个有名的作家不是说过干啥都要趁早嘛。”
    “人家说的是出名要趁早。”
    “哼，我就不信了，出名要趁早，别的就可以不趁早？我们过去上工都是要赶早，特别是夏天，晚了干一会儿就大太阳晒得慌，后来上班了，也是要赶早，晚点就要迟到，迟到就得罚款。你们学生也一样，迟到了不罚款罢可是得罚站，老师也一直让你们要早睡早起，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一日之计在于晨，不早点哪行？”
    齐遇觉得妈说得还挺有理，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又想起一事，“妈，你还挺能说的，不过你说我不是年轻的母鸡，这不太好吧。”
    “有啥不好的，再说还是你先提起鸡来的。唉，别跟我打岔，你既然没说不想结婚，那碰到合适的好的还不抓紧结也不太好吧。我可跟你说，过了这村可没那店了。这孩子哪里都挺好，很难得的，最难得的是对你好，很在意你，我看他当丈夫比你爸可强不知多少倍，又体贴又温柔，又能顺着你的意来，愿意花工夫陪你做你喜欢的事。这种人真是不容易碰到，错过了可真是太可惜。以前村里有个婶子，嫁了那个叔以后过得可称心了，啥活也不用干，天天就是出门闲逛，到处去玩，不是找人喝茶聊天就是找人打牌，到点了才回家。她身体不好，大夫说要经常吃乌鸡，那叔为这个专门养了一批乌鸡，那时村里人哪有养乌鸡的，都是花鸡，乌鸡很难淘换的。养了以后，那叔就真的每隔几天就给她弄只乌鸡来吃，那个年月，平常能吃上馒头就是好人家了，大家养鸡别说鸡肉，就是鸡蛋也不舍得吃，都是攒下来拿到集上卖了换钱买油盐酱醋的。可她呢，居然能天天吃到鸡蛋，还能隔几天就吃上只鸡，多了不得呀。她是真有福气，碰上了一个愿意疼媳妇的人，要是摊上个成天只知道打老婆的，别说成天打老婆，就是摊上你爸那样的，也不成，要是有大夫说我也需要每周吃只乌鸡，你爸准会一龇牙一咧嘴一皱眉一瞪眼，恨恨地来一句，‘我就不信黑鸡就比花鸡治病了？它是灵丹妙药啊？’别说几天给我吃只鸡，就是鸡毛也不会让我见上一根，我要是催他买，他还会不耐烦地来一句，‘不吃鸡会死啊！？我就不信吃了就真能好了病’。能把人气死，他不是没钱买鸡，他是心里根本没我，不愿意疼我，觉得在我身上花钱不值。女人啊，结婚也得看运气，像买彩票，运气好了你才能摊上个好丈夫，一辈子过得舒心自在，不然的话，这辈子都活得窝囊憋屈。你别不信，说我们过去的人是相亲，婚前不了解，可你们年轻人自由恋爱就真能保证互相了解？我看还是不太了解的更多些。”
    “相处了半年了，我看着他是个好孩子，懂得尊重人体贴人，是个知冷知热的，这样的人，谁摊上是谁的福气。我想你是那个有福气的人。再说人结婚，过的就是以后的日子，只有日子过好了，那才是真的好。我也不知道你们年轻人讲的什么爱情，我也没体会过啥叫爱情，可有句话不是说嘛，日久生情，日子久了，也许两个人之间就会产生爱情呢，也不一定非要是一见钟情的才配叫爱情，才有资格结婚，兴许那样的相处久了还会日久生厌呢，到时候爱情没了，连一点感情都没有。我觉得，和一个人结婚，要想过得好，就要看他像当妈的看孩子，看知己朋友。孩子来到这世上，不管他是男孩女孩，不管他是黑是白，是丑是俊，是聪明还是笨，是学习好还是不好，将来是有出息没出息，当妈的都是一样地心疼他关爱他，不会计较那些。别人家的孩子再好，在当妈的心里，也比上自己孩子。当知己朋友看呢，也是一样，也会真心实意地希望对方过得好，乐意替他（她）着想。你说人要是看待对象跟父母看待孩子，看自己知己朋友似的，那还能有矛盾吗？有矛盾那还不好解决得很？就算被气到，也不会从此怨恨他（她），就算还生气，可一旦他（她）有事，也是马上就会无条件地帮他（她）。”
    “都怀着这样的念头对对方，那不都是得掏心掏肺地对他（她）好，也不会老计较盘算自己是付出多了还是少了，是吃亏了还是沾光了，两个人都这样对对方，都想着对对方好，都想着这个家能过得更好，劲往一处使，那这结婚才有意义呢，也才值得，这日子也就更有奔头。你说是不是？我看你和他相处得也挺愉快的，这不是就算有好感吗？怎么不考虑考虑呢？错过了，再要找个像他这样的可就真难了。你是不是老觉得他是个弟弟啊，唉，这第一印象也有不好的时候，你们第一次见你都成年了，他还是个毛头小子，可是毕竟那么多年都过去了，他现在看着可不像弟弟了，你也试着别拿他当弟弟看了，越过这个坎，兴许就行了呢。”
    齐遇妈越说越投入， “哎，我是觉得这孩子真挺好的，你从前教过他，也相处过一段时间，说不上知根知底吧，可也是有一定了解，这就难得了，这处起来就比之前根本不认识的要好得多，处起来也更自然，如果真成的话，那我可就真安心了。你看你哥你姐都成家了，就剩你了，他们到老了后有孩子有老伴照顾，我老了后有你照顾，可你要是不结婚，你老了后谁来照顾你？”
    “妈，结婚也不是图有人照顾的，要是那个人身体不行，我还得照顾他呢，把他送走了，谁来照顾我啊？到时候我老了还不是一样没人照顾！说到底不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且，感情要是很好的话，那把他先送走了，我不只后来没人照顾我，我还得伤心难受，那何苦来呢。”
    “话不是这么讲的，咱不图照顾不照顾的，可是，和一个喜欢的，能互相关爱的人一起生活，那日子不是过得才更有滋味嘛。你以后的人生还有好几十年，长着呢，你要是不想结婚，一个人倒也可以过得不错，就像咱娘俩，两个人的日子也是过得挺好，可要是你爸他好好的，也知道疼老婆疼孩子，你们姐弟之间关系也处得好的话，那日子不是要比咱两个人的日子要更好？你刚才还说把对方先送走的话自己会伤心难过，我突然觉得你这是不是在找借口啊，你说这些年你养过多少小动物？又是小鸡又是小狗又是小麻雀的，可不管是捡的养了没半月就死的，还是养了好几年才没了的，刚没了时你那难过劲，你奶奶是没法比了，可再伤心，也没耽误你后来继续养，你还不赞同有些人讲的，养了只猫啊狗的，死了，可难受了，就不敢再养了。你说不该这样，这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嘛，照这逻辑，人就该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蹦出来后，谁也不交往，也不结婚生孩子，就这么自己过一辈子，免得跟人有感情了，人又没了伤心。可要真那样过一辈子，谁受得了？做一个对谁都没感情，不肯付出感情的人，就真的好吗？他是不用伤心，可他也体会不到那些好了，他失去的其实更多，那活一辈子又有什么意思呢？人，是有七情六欲的，酸甜苦辣咸，就是人间该有的滋味，少了哪一样，都不成啊，也不可能，如果一个人只尝到甜味，不尝别的，那他永远也不会成熟。你刚才也说了，你不是那样的人哪。你是说过，要想着再养一个是在造福才对，毕竟，让一个没爱心耐心的人养，那是在造孽，让那些可能会过不好的生命在你这里过得安稳幸福，才是应该做的。你既然都这么讲了，为什么不按自己说的去做？是觉得人比动物复杂得多，不敢了吗？”
    “哪有啊？好吧，那我就试着不把他当弟弟看吧。”
    齐遇妈这才高兴起来，有点期待地说，“只要你不把他当弟弟了，我看这事准成”。
    第39章 成了
    齐遇其实在和周云中重遇后，多数时候也没拿他当弟弟看过，毕竟初见时他也并不是一个小娃娃，已经是个十四五的少年了，何况两人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就算长又如何，想万贵妃刚带宪宗时，宪宗还是个奶孩子，两人从此天天在一起，亲密相处了十几年，可如此长的朝夕相处，到后来也没耽误两人成了两口子，一个没把另一个当阿姨，阿姨也没拿另一个一直当第一印象中的奶娃娃。说到自己，应该更没心理障碍，相处只有几个月，对方也不是奶娃娃，一别数年，再相见时，那青春少年早已变为一个成熟的散发着无穷魅力的男人，即便之前再怎样将他看作一个小男生，这时也很难再生出同样的情感。齐遇问了下自己，平心而论，这样的男人还是很有吸引力的，很难不被一个异性喜欢，齐遇不是性冷淡也不是同性恋，她欣赏一切美好，包括美好的男人，见到一个美好的男人时，她也常常放纵自己自由地想入非非一下，幻想自己和这个男人在一起时会是怎样的情形，打情骂俏啊，花前月下啊，一起过日子生小孩子啊，乱七八糟不一而足。但也就仅此而已，对于那些美好的东西，她在欣赏的同时，顶多会允许自己幻想一下，拥有这美好后的情形，但不会真的控制不住地想去拥有，如果看到一朵鲜花，一只可爱的动物，一个漂亮的瓷瓶，都要占为己有，带回家，那这家再大也盛不下啊，人一辈子，又会看到多少美好？
    何况，这样的话，你还要为维持它们的美好付出代价，所以，对于美好的事物，幻想一下拥有它们时的情景就已经不错了，还再奢望什么？做做白日梦就已经很让自己开心了，何必非要实际占有？而对于那些不同的美好的人，齐遇白日梦的内容也会有所不同，碰到一个看起来很是风度翩翩举止儒雅的大叔，齐遇会忍不住心中赞叹一声，再默默地设想一下，若是这位大叔是自己的爸爸会怎样？自己会在他无微不至的关怀下幸福地成长，成为一个从内至外散发着欢快气质的人。看到一位打扮得体，气质优雅的上点年纪的女性，她也会禁不住多看两眼，心中想着，若自己的妈妈是这样的，那自己多半也会长成这样吧，一样举止优雅，淑女风范十足。而偶遇一位帅哥，有时，她会将他想象成自己的哥哥，有这么一位俊男当哥哥，而且还是一位看起来脾气挺不错的哥哥，那作为妹妹的她，肯定会很幸福。有时，她也会将他想象成自己的男朋友，和这么一位着实养眼的人谈恋爱，想想也挺不错的。
    精神上喂饱了自己，她的结论是，不同美好的男人会给另一半带来不同的美好感受，而她觉得，自己对于哪种美好，都是可以接受的。这样一想，还真有点佩服自己，自己还真是个干一行爱一行的人，就像以前有个朋友对自己养小动物的评价，那时，有个不知道她的人，见她对鸽子很好，对仓鼠也很好，就以为她只喜欢鸽子和仓鼠，那朋友便说，她不是喜欢鸽子，也不是喜欢仓鼠，她不是喜欢什么才养什么，是养什么喜欢什么。
    说起来还真是如此，这么多年来，她养过不知多少动物，当然也包括植物，其中有很多并不是因为喜欢而专门去养的，有时是路上见到一只没了妈的小奶猫，有时是别人搬家把小狗给了她，有时是下雨天听到有鸟儿的悲鸣，循声找去发现鸟儿受了伤，便想法逮到，先带到医务室去看个伤，在它能重新飞起来之前先养着。说起来很多都是巧合，而养了以后，她也是真心实意地对它们好，她很难说清自己到底最喜欢什么动物，对哪一个更好，好像都是一样的好，并没有偏心。当然，如果同时养了好几个的话，可能会有偏心的状况存在，可那偏心不是因为它先来的，或它长得最漂亮，最可爱，最懂事什么的，而是更多地取决于这位这段时间病了，不舒服了，那位的年纪更大了之类，所以，才要给予它们更多一些的关照。
    不只是对小动物，齐遇对人也是如此，当然，不是对所有人都一样，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是值得的，所以绝对的一视同仁她是做不到的，也觉得没必要，只是在自己认为应该做的时候才去做，比如碰到一个在烈日下正弯腰弓背努力拉着装满煤球的板车的人，他正费劲地做着艰难的上坡运动，这时齐遇会跑过去帮着推一把。比如路上看到一个孤零零摆小菜摊，生意冷清的老婆婆，老婆婆看起来又是那么让人心生怜悯，面相也和善，她也会上前买菜，不管那菜是不是自己喜欢吃的。比如公交车上，见到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白发苍苍看着就觉得不是很健壮的老人，或者即便是年轻人，可瞧上去很是疲惫憔悴，那么，即使一边还有上了年纪的老人，她也会把位子让给年轻人，谁让那几个老人看起来是那么红光满面老当益壮，而且一看就是生活经验丰富，一手扶着把手一手拎着满满一袋东西还那么能保持平稳，整个人是健康又健谈，一点也不吃力的轻松样呢？
    对于见到的帅哥，齐遇觉得，幻想一下已经足够，尽管是幻想，可也确实带给自己快乐，虚构的快乐不也是快乐吗？常常做做白日梦，让精神放松愉悦一下，也是一剂慰藉心灵的良药。
    现在的问题是，一个帅哥真的走进了自己的生活，时常陪伴在自己身边，他不是以前那种纯粹风景式的人物，路边撞进眼帘的鲜花，命中注定只是自己生命中的匆匆过客，而是实打实地闯进了自己的生活，已然成了自己生活中的一部分？那，这情况就不一样了，以往见到的那些，再美好，也只是适合做白日梦的角色，做一会儿就可以忘记了，然后迎接下一个成为主角，而他，显然不是这样，难道会让白日梦成为现实？
    母亲说得也有道理，一个人虽然也能把生活过得精彩，可若是互有好感互有爱意的两个人一起生活，那日子想来应该更有趣，最起码，有一个人生活所体会不到的精彩。身上痒了，自己挠挠也能解决一下，可真的不如有人给你挠来得更舒服，要不澡堂里的搓澡工怎么那么受欢迎呢？人也是乐于分享的生命，自己中意的也往往希望旁人也喜欢，所以一个人看电视就不如两个都喜欢这节目的人一起看更叫人感到快活，所以，电影院是不会消失的。那么，没机会也就罢了，若有机会拥有这样的生活，那试试想来也不错，就算不成功，那好聚好散就是，这样做的好处就是，不会给自己制造遗憾懊悔，省得将来对方真的同别人在一起了，自己想起来会有些难受，毕竟，那么难得的人，白白地丢给别人，确实不是明智之举，让人觉得有点可惜。
    齐遇开始回想和帅哥弟弟重遇后的点滴，还有多年前相处的那段时光，虽然久远了点，况且自己当家庭老师也不知当了多少回，可对于帅哥少年时代的记忆还是有的，毕竟，帅哥少年时也是很特别的，特别的总会让人不由自主记住，并且往往还能记很长时间。
    越想越觉得帅哥人真的不错，少年时，可能他会让很多中年女性萌生出自己要是也有个这样的儿子该多好的念头，而现在青年时候的他，也会让很多处于一定年龄范围的女性生出念想，情窦初开的少女会有他若是自己的男友该有多好的想法，青年女性希望能做他妻子，中年女性可能愿意自己有个这样的弟弟，上年纪的女性会想要个他这样的儿子，或是女婿。当然，这些多数也只是想想而已，几乎没人有勇气大街上一见就迫不及待冲过去认儿子，介绍女儿给他，希望对方做自己男友啥的，那怕会让人当是有毛病，被拒绝的概率实在是相当的大。毕竟相识相知是需要机缘的，讲天时地利人合，有时也需要技巧手段，可很多人哪会耍什么手段，给自己制造一个不会让人误解的情缘。而很多有经常见面机会的人，其实也没多少人去往他跟前凑，提出这样那样的要求，可能没自信，可能没胆量，因为一个各方面过于出色的人，本身就会吓退很多人，觉得自己配不上，被拒的话那以后再见面都不好处了，就不如像现在这样，还都轻松些。自己呢，情况就不一样了，没有配不配得上的想法，也没这方面的顾虑，想来他是在少年时就喜欢上自己的，经过了这么多年，再见了，又经常见面，相处了不算短的时间，按说他更了解现在的自己，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那现在还不改初衷，就已经说明问题了吧，既然他中意自己，自己还怕什么？若放着这么好的理想对象不要，让给别人，那不是犯傻吗？何况，也保不准将来甚至是当下，就有人会主动追求他，大学里工作的女性，那也是挺优秀的，或者单位里的热心人会不断给他介绍对象，这种人走哪儿都有，真是防不胜防，总要给人介绍到人家走进围城为止，如果离婚，那放心吧，单身生活还没过适应呢，那些人就又扑上来了，再次把你介绍进围城才肯罢休。还有女学生，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积极地来个师生恋也不是没可能，一百里挑一个出众的，那也有好些了，哎呀，真是，越想还真越有点危机感了。
    一想到帅哥就像一枚成熟得恰到好处的，浑身散发着香甜气息的颜□□人的果子，而树下，想伸手把他抓进怀里的人却很多，齐遇就觉得自己的好胜心起来了，这么好的果子，又好看又好吃，又是主动靠拢自己，那不摘不是犯傻？不摘白不摘，让别人摘了多不上算！齐遇想着，就算将来没有走到一起，或是走到一起了以后又分开了，那也没什么，拥有过领略过，已经足够，非要奢求白头到老，死到临头一起死，是不是有点太贪心呢？
    而且，这个人，母亲也很喜欢，当干儿子处了好几个月，这感情，不是一般未来岳母初看女婿生出的感情可比，想来真要是成为一家人，那相处起来，一定是很美妙的，很自然的，也是很融洽的。那么，不妨就试试吧，反正自己对他也是有好感的，也不是没幻想过，那就让幻想照进现实？反正就算不成，自己的好心态，或说是厚脸皮，也还是能够将关系成功恢复到从前，变成姐弟的，再不济，失败了，以后彻底断了联系，那也没关系，有头就有尾，有开始就有结束，这并不会困扰到自己。
    齐遇有点兴奋，决定等下次他再来时就答应他的求爱，可兴奋了没几天，就有点泄气，心想，都半个多月了，他都没再过来一趟，连个电话也不打，是不是上次自己没有回应他，他失望了？不想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了？顿时有点担心，毕竟大学里年轻漂亮女孩并不缺，未婚的女老师也有不少，就更别说外面的了，有回还听他说，单位里有好几个热心大姐都在张罗着给他介绍对象呢，对方都是哪方面条件都上乘的女子。难道他打算相亲了？自己之前的疑虑成真了？想到这儿，一时的担忧过后，忽又坦然了下来，真若是如此，那就这样算了吧，因为自己在他心里还不是很重要，人生，谁又是谁的唯一呢？谁又是谁的必须呢？自己不是他的唯一，他也不是自己的必须，有，固然不错，但也只是锦上添花，没有，虽然有点遗憾，可也不影响自己的生活。何况，就算是真在一起，相处起来也不会是二十四小时无矛盾无摩擦，生活中充满了磕磕绊绊，谁知道那时又会是怎样呢？说不定，就相看两厌了？毕竟，关系变为情侣，肯定和现在的相处模式不一样了，要求和态度都会不同，有多少人，亲密无间得把自己的假恶丑都充分暴露，让人大失所望，如果是那样，倒不如没有在一起过，还能保持一个美好的幻想。齐遇觉得自己想通了，也就把这事放了下来，不再去多想。
    这天是小年，上午的时候，齐遇妈就在问齐遇要不要给帅哥打个电话，叫他晚上过来一起吃个饭。齐遇不同意，说他这段时间很忙，要这样的话，怕给他出难题。齐遇妈道，“怎么就有那么忙了？说不定今天就有空了呢，还出难题呢，出什么出，你问问呗。”齐遇随口答应了。到了下午，娘俩一起在厨房忙活时，齐遇妈问他来吗？什么时候过来？齐遇这才答，我还没跟他说。齐遇妈有点吃惊也有点生气，‘“答应得好好的你怎么不问呢？你别不说话，你要不问我问。”说着就要打电话。
    齐遇忙道，“有什么好问的？他要是想来，再忙也能抽出空来，他要不想来，你催他他也有各种理由不来。”
    齐遇妈有点发愣，“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了？是不是他真的不想……”见齐遇没吭声，脸上的表情是毫不在意满不在乎，带着点不屑和冷淡，齐遇妈明白了女儿的默认，顿感失落，不无遗憾地想，看来，是人家真不打算和闺女处了，想到此，齐遇妈长长地唉了一声，脸上难掩郁闷惆怅，张口似乎想说点抱怨的话，可一看女儿的脸色，又改口，“下次碰到合适的可得抓紧答应，唉，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就是挺可惜的，跟你说，你以后要结婚的话，他就是一个标准，不求那人有体面工作，长得有多俊，家庭条件多好，最重要的是人品，是对你有没有那个真心，对婚姻的态度。”
    “知道了”，齐遇心想，这标准其实就挺高的，人品，真心，态度，好的这些，多少人里才有这么一个啊，很多人，前面的硬件能达标的还不算少，可后面的那些软件，真是很难做到质优，就这，可以涮下一大批人。这个人也算是吧，哎我也没明说拒绝啊，他就退了下去，轻言放弃，不太坚定啊，你再使使劲呢，我不就同意了嘛。这样想着，倒更不觉得可惜了。
    快忙活完时，敲门声响起，齐遇妈去开门，片刻工夫，齐遇就听到妈妈惊喜的声音，“哎呦，是你呀，你可来了，我让她打电话叫你过来，她还说你工作忙没空，快进来快进来，没吃饭吧，那太好了，先坐下歇着，饭马上就好。你说你，一下子快一个月都不过来，我都挺想你的，还以为你再也不来了呢。”
    “干妈，我怎么会不来呢，这不今天是小年嘛，我就赶紧来了，干妈，那么多天都没来看你，我也挺想你的，你不会怪我吧？”
    “你来了我就不怪你了，再说，谁还没个忙的时候啊，毕竟在单位，都得听领导安排。哎呦，你看，这么多天你是又忙又累的，还没吃好吧，都瘦了，忙完了以后还是要天天过来呀，我给你做好吃的，咱好好补补。”
    “好，谢谢干妈了。干妈，我去厨房看看，你就歇着吧，一会儿我们把饭菜端上来就是。”
    “好好，快去吧。”齐遇妈乐呵呵地打开电视，嗑起了瓜子，并不时喜滋滋地把目光投向厨房，那里有她的闺女，和她心中的最佳女婿，她想，要是里面这一对真成了，那我的一个人生理想就实现了，这世上再没有牵挂了，就算现在死了也不怕。
    齐遇一副正常的表情，内心却是有点小激动的，“你来了。”
    “嗯。”
    “这么多天没来，还以为你以后都不再来了呢。”
    “为什么这么以为？”
    齐遇正煮着饺子，没抬头，也就没注意到帅哥眼里的希冀与忐忑。
    她若无其事地答，“可能我的反应刺激到或是伤到你了，你不想来了呗。”
    “你是这么想的？我不是这么想的，我以为你在这方面反应比一般人慢，吓到你了，又怕你想明白后开始讨厌我，不愿再见我，就一直没敢过来。”
    “那你怎么今天又过来了？不怕我讨厌你了？”
    “这还用说，我还是放不下你，不想错过你，再一想，这么长时间，你就算反应再迟钝，也该想明白了，我也豁出去了，就算你真的讨厌我不想再见我了，我也要来问个清楚，哪怕问明白了，以后真的再也不见面呢，我也死心了，不然，我真的不甘心，我不想把你让给别的男人。”
    停了片刻，他像鼓足了勇气，“我喜欢你，不是平常的那种喜欢，是想和你这辈子都要在一起的那种喜欢，你明白吗，我想和你在一起，后半辈子都要在一起。”
    “你想和我在一起吗？”
    齐遇把饺子用笊篱舀出来，慢慢控干水，小心地盛进盘里，这才抬头望向男人，男人的眼里满是期待与渴望，那份热情不知怎的让她感动，生出了激情，“谢谢你喜欢我。”男人眼里有种等待审判的担忧害怕，又有期待与希望。
    齐遇咽了口口水，接着认真又略带点不好意思地说道，“嗯，那个，我也喜欢你。”
    帅哥迫不及待地问，‘是我说的那种喜欢吗？想永远在一起的喜欢？”
    齐遇暗暗吐口气，“是啊，想永远和你在一起的喜欢，而且，你太好了，我考虑了一下，实在不想把你让给别的女人。”
    帅哥激动起来，两只胳膊上扬，似乎想来个拥抱，又仿佛想到什么，手臂落下来，只凑上前，垂首在齐遇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便蜻蜓点水地迅速离开。
    这一幕被齐遇妈看了个正着，她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有戏了，这是太有戏了，她觉得自己这回可以放心了，也觉得今后的日子更好了。
    这顿小年夜的晚餐，注定是欢乐喜悦的，人人都怀着憧憬。夜里，帅哥要回去，齐遇送他出门，刚走没几步，齐遇的手就被握住了，齐遇本能地往回缩了一下，那手便握得更紧了点，齐遇放松下来，开始好好感受那手，那只手柔和，温软，触感舒服，齐遇向下瞟了一眼，心想，我的这只小手啊，你还真让人羡慕，被这么一只大手呵护着，你得多幸福？哎，我是你的主人，想来我也是幸福的。
    帅哥侧头看了看齐遇脸上出现的不明含义的傻笑，好奇地问道，“怎么笑成这样？”
    齐遇眼含笑意地看着那两只手的方向，“我觉得自己的手还挺幸福的，你的手触感很不错，我喜欢。”
    然后，正要往前迈步的齐遇就感到被一只手有力地拽住了，她本能地倒退了一步，旋即，两只大手轻轻握住了她的两只胳膊，男人微低着头，轻柔地声音响起，“我觉得我整个人都挺幸福的，因为你终于接纳我了。”之后好像确认似的，又问道，“你真的喜欢我？不会反悔吗？”
    齐遇笑了，“自信点嘛，用陈述句不要用疑问句。至于我会不会反悔，那主要也看你了，要是觉得男友的角色做得不合适……当然了，这也要看我，如果我女友的角色不胜任，你也可以反悔的。”
    帅哥当即表态，“我不会反悔，你也不会的，因为我一定会胜任男友这个角色的，让你沉湎其中舍不得放弃，你放心。”
    齐遇道，“那可不见得，毕竟角色不同了，态度也会变，你看咱们做好朋友时，处得挺好，可一旦成了男女关系，我不知道会不会也处得挺好，可一定是和以前的相处是不一样的。不过你放心，我觉得即使关系改变了，也一定能处好，享受这新关系。”
    “你这么说，我很高兴，我们一定会把这新关系处好的，我不会让你后悔你今天的决定。”
    齐遇觉得胳膊上放着的手加大了点力度，正寻思着，男人的头再次低下来，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齐遇就觉得自己的额头上被印上了温热的一吻，很深，很长。
    刚进家门，妈妈就凑了过来，急急地问她什么情况，是不是真的确定关系了。虽然觉得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但还是要确认一下得好。齐遇点头，“妈，你斗战剩佛的闺女今天正式脱单了，从今以后，我也是有男友的人了，你从今天开始就是准丈母娘了。”
    “这下好了，我可算放心了，这么好的女婿，总算没有便宜了外人。”说着，又埋怨道，“你说你要是早点同意，说不定现在就能结婚了，明年我就能抱外孙了，再过六年，他就能上小学了，现在可好，至少得晚上半年，你看你这个当妈的，把孩子给耽误得，晚出生了半年。”
    齐遇摇摇头，“妈，别不知足了，早熟催熟的瓜不甜，还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好，所以说，现在就挺好的，也是最好的。对了，妈，你说你以前的婚姻失败了，过得不幸福，而且，周围很多人的婚姻也是凑合将就的，虽然没离，过得也不舒服，那为什么还老想着让我结婚成家呢，你就不怕我也婚姻不幸吗？”
    “哪来那么多不幸？而且，我不幸不代表你也会不幸。我们那时候结婚是旧式的，婚前我都没跟你爸说过几句话，都是家里长辈同意的，根本不是自由恋爱，那时也不兴离婚，所以，婚后了解了之后，就算再不喜欢，也只能将就了，毕竟孩子都有了，要真闹离婚的话，会惹人笑话，背地里叫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家里长辈也会反对，对孩子影响也不好，会让别的孩子嘲笑欺负。可你们不一样，时代不同了，不再是父母之命，兴自由恋爱，也不再愿委屈自己将就过日子。这多好啊，所以，看到自己喜欢的就大胆去追，了解了对方的人品，觉得好的话就结婚，这样才能把日子过好，过的是好日子，又有谁愿意离呢？你们这一代多幸福啊，赶上了好时候，只要自己擦亮眼睛，就没有过不好的日子。”
    第40章 在一起的第一个年
    确定关系后的第二天早上，帅哥就如先前那样，一早便赶到了齐遇家。齐遇开门将他迎了进来，拉着他的手来到妈妈身边，一本正经地介绍，“妈，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然后，又面向帅哥，同样一本正经地说，“这是我妈，也就是你未来的丈母娘。重新认识一下吧。”
    两人都笑了，齐遇妈一巴掌拍到了齐遇的背上，数落道，“你这闺女啊，真是的，都多大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明明比人家大那么多，却不如人家成熟稳重。”
    “妈，我要是太成熟稳重了，他可能就不喜欢了，他喜欢的就是这样的我。不对，我不过是外表不成熟而已，我内在还是很成熟稳重的。还有啊，什么叫大那么多？有那么多吗？”
    帅哥赶紧连连帮腔，“没大那么多，跟个孩子似的好，如果太板正了，那气氛也太严肃了，太严肃了不好，还是活泼些更好。”
    齐遇得意地炫耀，“妈，你看我男朋友怎么样，多向着我说话呀。”
    “你这话说得，就好像他以前不向着你说话一样。”
    “以前那是弟弟向姐姐，现在是男友向女友，感觉还是不一样的。对了，以后你也不能叫我妈干妈了，你打算叫啥呢？妈还是丈母娘，还是阿姨啊？”
    娘俩的眼睛齐刷刷看向帅哥，帅哥脸一红，“那，当然还是叫妈好了。”
    “好啊好啊，反正早晚的事儿，晚叫不如早叫。”齐遇妈先乐得答应了。
    齐遇一撇嘴，“我觉得叫妈不好，如果到头来咱没成，分了，那回想一下这妈叫得多尴尬啊，不如还叫干妈呢。”
    结果齐遇遭到了来自两人严厉的目光洗礼，只好尴尬地闭嘴。妈妈不依不饶，“才刚开始谈，就先想着分手，有你这样的嘛？”
    齐遇开始为自己狡辩，“不是那个意思，这只是我做事的一个原则，凡事做最坏的打算，做最多的努力。这是一种取得成功的策略，只有考虑到最坏的结果，分析出原因，才能对症下药，最大程度地避免失败啊。妈，不懂就不要乱批评我嘛。”
    “哦，就你懂！那这样的话你可就要说话算数，要做最多的努力，不许不成功。”
    “好啊。”说着齐遇转向帅哥，“咱俩一齐努力啊，毕竟一个巴掌拍不响，光一个努力也是白搭啊。”
    “对了，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
    周云中有点不解地看着齐遇，心想怎么也问这么俗得烂大街的问题，不过心里还是美滋滋的，这才刚正式确立关系，对方就先想着生孩子的事了，这么说，其实她早就有意了？之前只是欲擒故纵？按住心中的激动，周云中笑眯眯地开口，“为什么这么问，男孩女孩不都一样吗？”
    是啊，男孩女孩都一样，不过在她看来，显然是更在意自己的想法，唉，就想着将来能生个我更喜欢的孩子，如此看来，自己的这个也烂大街的回答，虽然也烂，却也是明智的，这样一来，显得自己完全不在意性别，又省得对方以后生了个与某一性别完全相反性别的孩子，会产生对不住自己的念头，不，我当然不会让她有这种不好的想法，要让她知道，只要是和她生的，不论男女，我都喜欢。
    正美滋滋地想着，耳边响起齐遇的声音，“不一样！如果将来生了个女孩，我好跟她说，你爸爸以前可是很盼着生个男孩，如果生的是男孩，我就跟他说你爸当初是特别想要女孩的，这样，他们就会更和我亲近了。”周云中登时哭笑不得，深为自己方才的自作多情感到尴尬，“没想到，你竟如此狡猾，这么早就先想着收买人心。”
    “我妈说的，干什么都要趁早，自然这个也是要趁早了。”
    齐遇妈冷不丁被拎出来背锅，慌忙自辩，“你别信她胡说八道的，我可没这么跟她讲过。”说完，又转向齐遇，不满地道，“你怎么能这么讲呢，真是的，也不害臊，这才刚开始，就说这个事。”
    齐遇说，“妈，明明是你刚才批评我才开始谈就想着分手，那我现在顺着你说，你怎么又怨上我了？哎，真是好人难做。”
    “你这闺女，我也没让你这么说呀，才刚开始谈，就先说生孩子的事，这个，这个，你就不嫌不好意思嘛。”
    齐遇和周云中同时出口，“有啥不好意思的！”“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说一说完，三个人都笑了。
    吃过饭后，三人一起买年货，路上，周云中抽空偷偷问齐遇，“你刚才说我以前向着你是弟弟向姐姐，你以前真的只拿我当弟弟看吗？”说完又酸溜溜地嘟囔，“我可没拿你当姐姐看，我是一开始就拿你当女朋友看的。”
    “哎呦，这是觉得吃亏了吗？其实也不全是拿你当弟弟看，不过，你毕竟比我小几岁，说起来还做过我学生，虽然重遇后你已一改青春少年的样貌，浑身散发着魅力男人的气息，我是对你有些心动的，可毕竟以前的关系摆在那里，我也不知道你到底什么想法，也就不好那么看了，真要见面没多久就那么看的话，如果你不喜欢我，那我多尴尬，多自作多情啊。”
    “这么说，你其实早应该明白我的心意了是吗？那为什么这么晚才答应我？”
    齐遇开始狡辩，“以前有个老师曾经对我们说，谈恋爱的话，女孩子最好还是不要主动的好，虽然女追男隔层纱，一戳就容易破，男的也往往会高兴地答应，可是，轻易得到的往往不受珍视，主流观念里对这样的女孩还是存有偏见，就更容易不被重视。男追女隔座山，不好追，好容易追到了自然会珍惜，而且，这过程也很享受。所以老师劝我们女生，如果有男生追，自己也喜欢的话，尽量让他费点劲，不要轻易就答应，要好好享受被追的过程。”
    帅哥有点黑脸，“所以你就这么吊着我，看我干着急？”
    “不是啊，这只能说明我是个听话的好学生，从小到大，我可都是好学生。要是你怨的话，就怨我老师好了。”
    “你错了，你是有主见的好学生，不是不动脑子，只要是老师说的就都听的，所以，你是觉得老师讲得有理，认可这说法，才这么做的。还让我怪你老师！拿你老师当挡箭牌，你老师知道了肯定后悔教了你这么个忘恩负义的学生，关键时刻就拖他出来背锅。”
    “哎，还真生气了？”
    “是啊，我很生气。”
    齐遇假装着急地解释，“也不光是老师这样讲我才这么做的，你想，老师为什么这么说，那是建立在大环境的基础之上的，是有现实依据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什么环境就有什么观念什么做法，我也是没办法，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我必定多少都要受到些影响，为了保护自己不受到太多伤害，也不得不会有所顾虑。哎呀，我也是失算了，没想过你小小少年时就已经出国了，在国外生活多年，肯定耳濡目染地受那边的影响，在这方面就不会有这么多计较，只考虑是不是真心喜欢就行了，如果我主动追你，你不会觉得我这个人轻浮，如果你一追，我就立马同意，你也不会认为我不自重，或者觉得女的就该拿着捏着。哎，我要是早想到这点，就不至于拖那么长时间，也不会让你干着急了。真是的，我哪有先见之明，会预料到将来你会成为我男朋友？要是能预料到的话，何至于此？你又不会有那些古怪奇葩的思想，那我大可以放心大胆地接受了，现在咱都已经谈好几个月了，说不定已经谈婚论嫁了。”
    帅哥的神色忍不住地好看了不少，但很快又戴上了生气的面具，严肃地声明，“别放马后炮，别打马虎眼，别以为我幼稚好骗，我不会那么轻易相信你的鬼话，说吧，让我不开心提心吊胆了那么久，你打算怎么补偿？”
    齐遇故作沉思，“给你钱吧，那得多少？你开心可是无价的，我没那么多钱。且说钱既太俗也伤感情。要不一会儿给你买点你喜欢的年货？可我想你也不稀罕，算了。哎，怎么补偿呢？可真是难为死我了。”
    忽然，她像发现了新大陆，叫周云中把头低下来，然后把手伸向了他的头发，好像他头顶上落了块异物，周云中赶紧配合地将头低下，等着她把东西取下，结果，嘴上被轻轻啄了一口，啄完的齐遇得意地笑着，欢快地向前走去，留下周云中一人呆呆地停在原地，很快，回过神来的他喜笑颜开地追了上去，一把抓住齐遇的手。
    “刚才的补偿还满意吗？公子？”齐遇问道，公子满足地微笑点头，表示很满意，末了又说，“以后，好好地做我的女朋友，我就更满意了。”
    齐遇表示不满，“哎，太贪心了。”
    “不贪心，我早放弃了，今天又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朋友？”
    齐遇觉得这话怎么听着不太好听的样子，什么叫你这样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呢。
    过年，在齐遇妈看来，是件值得大张旗鼓隆重对待的大事，所以，年货总是备得充足，而今年的年货，更是异常充足，因为帅哥把自己发的年货都拿过来了，有大带鱼段，黄花鱼，腊味礼盒，花生油，走地鸡下的蛋等等。帅哥拿过来时，齐遇妈又高兴又有点不好意思，“你说你每次单位发了东西，都往我们这儿送，多不好呀。”
    “有什么不好的？他还得感谢咱们呢，发这么多东西，他一个单身汉哪能消耗得了？也不会做呀，到时候就得浪费掉。搬咱们这儿呢，正好解决这个难题，还买了个好儿。何况，他天天来蹭饭，也不能白蹭了，这就当他交的伙食费了。哎，想得挺周到啊，你的心意我们领了。”
    “你这个小气鬼，还没忘了伙食费呢。”齐遇妈一边打趣女儿，一边又对帅哥说，“说真的，你老往这儿拿东西，我还真有点心里不安，下次可别这样了，再发了东西给你爸妈寄去吧，让他们也高兴高兴。”
    “妈，寄过去的话，怕运费比这些东西还要贵呢，再说，阿姨他们在那边什么买不到呀，这些东西，那里也都不缺的。”
    “话是这么说，可感觉不一样啊，那毕竟是当儿子的心意，哪个爸妈收到了不开心啊，而且，这是单位发的年货，父母看到这年货东西又全又好，知道孩子的单位对孩子不错，不就更放心了，隔着上万里的，让父母少牵挂，放心些，不就是孝顺吗？”
    帅哥忙道，“还是妈考虑得周全，不过您放心，我已经给他们寄了年货了。”
    “哦，这样就好，这样就好。”齐遇妈白了齐遇一眼，“你看，人家比你小，可比你懂事多了！”
    帅哥得意地望着齐遇，齐遇一瞪他，“别那么开心，我妈也就是客气一下，你还当真了。”
    齐遇妈笑呵呵道，“你别听她胡说八道，我说得可都是心里话。”
    “放心，我没把她胡说八道的话当真，我只信您的。”
    “哎，好，好，好。不当真好，省得被她气着了。”
    看到这两人又合起伙来，齐遇有点愤愤然，“妈，你这样不好啊，这才刚开始没几天，你就胳膊肘往外拐，有你这样当妈的吗？”
    “胳膊肘往外拐那才是真当妈的呢，你以后要是有了闺女，她要是找了对象，我保证你胳膊肘也往外拐，还拐得更厉害。”
    帅哥看着娘俩说笑的模样，怎么感觉有点受到伤害的想法。
    在这些年货里，齐遇妈最喜欢的就是一份制作精美的挂历，还有一盒同样制作精美的窗花，有顽童点鞭炮的，有福娃抱鲤鱼的，有少年骑虎的，有花开富贵的，有龙凤成祥的，有围坐吃年夜饭的，还有财神爷的，有鸳鸯戏水荷花图案的，有由各种小福字组成的大福字图案的，还有各种鱼组成的福字图案，真是叫人看得眼花缭乱。齐遇妈让齐遇把它们赶快贴上，帅哥和齐遇一齐动手，忙活了好一阵，终于把窗花贴了满屋，该贴的地方都贴了，再也找不到一处合适的空处。家里，喜庆的年的气息一下子就扑面而来。齐遇站在客厅，环视了一圈，又看到妈妈脸上洋溢的笑容，那发自内心的浓浓的快乐，登时觉得方才的忙累也值得了。
    齐遇妈乐呵呵地看着一屋子的喜庆红色，说道，“过年就该有过年的样，这多好啊，看着就让人高兴，你不知道，以前过年时我买了窗花让齐遇贴，她都不太乐意，贴几张就不愿再贴了，瞧着就有点冷清。你来了就是好，这年的气氛都比往年要浓多了。”
    帅哥道，“那以后年年我都过来贴窗花。”
    齐遇朝母亲一摊手，抱怨道，‘这也不能怪我，年前我多累啊，回到家还要做家务，搞大扫除。搞完就精疲力竭了，哪还有心思贴窗花？爬上爬下比划来比划去的。”
    说完又转向帅哥，“我以前可讨厌过年了，越到过年越忙，平常想什么时候大扫除就什么时候大扫除，一切随心所欲。可过年偏偏还那么多讲究，非要赶在那几天清扫卫生，规定你今天要干什么明天要干什么的，不干吧，又不好看着我妈一个人干，只好再累也要做了。有好些年，年前的大扫除基本都是我一人干，厨房，卫生间，不算大，可要擦的地方却不少，尤其是厨房，墙壁啊，油烟机啊，管道啊什么的，都得擦，爬上爬下的多麻烦啊。窗帘也要摘下来洗，虽然不用自己手洗，可摘下来再装上去，这活就挺麻烦。我最烦的就是擦窗子，上学起就很烦这活，里里外外的好啰嗦呀，还那么多扇，我还有点强迫症，只要擦，就不会马马虎虎，有时擦完了，都准备收工了，可下来一看，上面有个地方还有一点灰，我就有点生气，非要再爬上去重新再擦。擦这些就够受了，还再贴东西？又要爬高爬低的，烦不烦人？好在这几年不怎么干了，到时候提前请个家政来做这些，轻松了不少，可我妈还是会让我贴窗花，贴对联的，还让把福字倒着贴，你说好好的福字干嘛非要倒着贴啊？有时我就故意给贴正了，她见到了就非让重新贴一遍，还跟我说倒贴的来历。你说我能不知道这个嘛。什么福到了，哄小孩呢，明明是有人贴错了，就将错就错，为了躲避指责编出这一通瞎话，还洋洋自得于自己的聪明，后来人居然还信了，跟风倒贴了。你说这多好笑，还福到了福到了，明明是福倒了，怪不得每年家家户户都倒贴福字，也没见几户人家发达。”
    “那也是人们一个美好的愿望，跟正贴一样。”
    “是啊，既然跟正贴一样，效果也是一样的，正贴没多少人发财暴富，倒贴也没有，那我干嘛还非要倒贴呢？我就愿意正贴，为什么要遵从一个粗心的人的意愿呢？他能给自己找理由正大光明地倒贴，还胡编乱造让大家也跟着他将错就错，我为什么就不能正着贴呢，反正更早时候不就是正贴吗？我这样才算是纠正错误。哎，我跟我妈说了以后啊，从那以后我们家就正着贴福了，我们家的福气也是越来越好了，是吧，妈？”
    一转头，又对帅哥继续兴奋地说，“后来有邻居朋友的过来拜年，看到后就说我们怎么把福字都贴反了，我就把这理由一讲，说这倒贴光听着就不爽，你看现在有多少老人倒贴给儿女带孩子？有多少人恋爱结婚的倒贴？这些倒贴的人过得可都不咋样啊。他们觉得还挺有道理的，慢慢的，这些年来我们不少邻居朋友家过年贴福字都是正着贴了，这才是福到了，不是福倒了。福到了我接着就是，福倒了我还得费劲把它拉起来重新站好，你说这多麻烦！而且万一拉不起来可咋办？”
    “哎，其实我一直就不太喜欢这个，过年了，还要按日子做这做那，什么二十四杀只鸡，二十五扫房子的，大年三十还要守夜不能睡觉，一天天的，累不累啊。过个年要一劳永逸似的，年前忙死，年后就轻闲死，旱涝不均嘛，我不喜欢这样，把自己整那么累干嘛？年后抽时间打扫卫生也是一样的，年后炸点东西也挺好，吃着还新鲜，一气炸上好多，能放十天半月的，口感都越来越差，何必呢？再说现在就你算想一下做这么多，怕也没地方放它们，过去的年货可都是一脸盆一脸盆的，一台冰箱根本就盛不下。所以，干嘛要一气把自己累得够呛，结果还不太好啊。还有，你要非按着老传统来，那你就真要在某天去买只鸡回来杀，又在某天拿着扫帚上房去扫，可现实允许你这样做吗？别说杀鸡，很多人连超市里处理好的生鸡都不愿意碰，扫房子能像过去那样拿个竹竿绑个扫帚去扫？还是拿个鸡毛掸子划拉划拉？不都用吸尘器嘛，而且现在鸡毛掸子也不好买了。既然做不到，那彻底做不到也就没什么关系了。”
    “所以，时代变了，习俗就会跟着改变，所以，过年也就不必非要拘泥于那些规矩，不是说就啥也不干，那也没年味，只是说不要太刻板，要考虑下自己当时的心情身体状况什么的，不然，你强迫自己干了，肯定心情不好，那年过得也肯定会不太好嘛。所以，那些个就当个好听的儿歌听听就是了，不用太理会。你看现在人不都是平常就把家里收拾得挺干净的嘛，那过年还收拾个什么劲？讲究这些，就要把自己累着，自己怕累，雇人来做，那就要把别人累着，那不也不好嘛。不过，要说贴窗花贴年画的，我倒还算喜欢，人家剪得确实不错，看着挺精美的，到处贴一贴，气氛是蛮好，看着也赏心悦目。唉，我觉得我还算比较讲情调的，没想到我妈比我还讲究，她就很喜欢把家里弄得漂漂亮亮的，喜欢制造个热烈的气氛。”
    “你说得有理，有些不好的不再适应当代的可以不去管它，也要考虑自己那会儿能不能愿不愿做这些，不能太勉强，过年本是让人高兴的事，若叫人觉得难受，就没意思了。过年也确实该有过年的样子，把家点缀得又漂亮又喜庆还是挺好的，看着耳目一新，能让人开心好几天，要是过年还跟平常一样，什么反应都没有，那这日子也没什么劲了，难道你生日时不想有人陪你热烈地庆祝一下？随随便便就像平常一样过去了？”
    “你这么说，那我可就等着了，到时候过生日或其他节的时候，你都要来隆重地和我们庆祝一下。”
    “嗯。”
    “唉，你刚才叫妈叫得好顺口啊，你看我妈听了多开心。嘴巴挺甜的。”
    “你以前说过，你哥哥从小就和你妈不太亲，跟她说话都不常喊声妈，后来和你爸过，见得就少了，见了面还是不太亲，现在就更是难得一见。”
    齐遇蓦然心下一动，有点不是滋味，看看眼前这挺拔俊秀的男人，想，虽然他不能代替哥哥，可是，能多有一个人体贴关照妈妈，也是挺好的，何况这个人虽然不是妈生的，但因为和自己的关系，在妈妈眼里那也就是不一般的存在，看他必然生出一份天然的亲近与喜爱，想必，会让妈妈那因为哥哥而产生的伤感降低不少吧。
    接下来的日子，是三个人一起忙年的日子，不过，主要是齐遇和帅哥忙活，齐遇妈基本只管坐在沙发上指挥一下，要炸带鱼啊，炸酥肉啊，炸肉丸子啊，还要炸豆腐，藕盒，别忘了再炸点绿豆丸子，最后，齐遇还做了酥锅，又酱了一锅牛肉。虽然多少有点累，可她却很快就忘了累，也不觉得累了，毕竟，三个人的量，且也就是意思一下，并不需要太多，不过，这里面还有个惊喜，帅哥居然也操刀当起了厨师，不再像以往那样只给齐遇她们打下手。
    当齐遇惊讶地看着他做蛋饺，那手法一看还挺熟练时，内心一阵喜悦，“看不出来呀，你什么时候会做这个了？这可是个细心活，没耐心是做不好的。”
    帅哥微微一笑，“元旦过后我不是有段时间没过来吗？”
    齐遇寻思了一下，恍然大悟，“原来你说的工作忙是骗人的，不是工作忙，是学做饭了？哎，好意思啊，害得我还真以为是伤着你了呢。不像话！太不像话！”
    “别说我，你不也一样？咱俩呀，谁也别说谁了。”
    “说吧，你还学会什么菜了？”
    “不好讲，还在进行中，非要让我说，那我就表个态吧，年夜饭，我包半桌。”
    “好吧，那我包另半桌。”
    “嗯，咱俩包一桌，让妈只管轻松地等吃。”
    “哎呦，真是个孝顺女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干儿子呢。以后我得争取生个我这样的女儿出来，将来好钓个你这样的女婿。”齐遇看了他半天，冒出这么一句。
    帅哥纳闷地问，为什么是干儿子，不该是亲儿子吗？
    齐遇意味深长地一笑，“亲儿子哪有干儿子体贴周到耐心细致不怕苦不怕累地在丈母娘家白干活？我要是生个你这样的亲儿子，我亏大了，养得老大不小了，让别人给摘走了，不费吹灰之力就开始享受我的劳动成果，啧啧啧，坚决不能生儿子，年纪大了认个干儿子就好。”
    帅哥愣了半晌，“真是个狐狸精，太狡猾了。”然后又说道，“那你可得努力啊，别到时候真生出个儿子来，那我岂不是要和你一起吃亏。”
    齐遇顿了顿，挤出一句，“你也要努力。”
    过大年了，下午，帅哥早早赶到，三人开始过除夕的各种准备，各种水果，各式干果，还有之前炸好的各色年货，都一一备齐，有的盛在水果盘里，有的放在碟子里，有的放在盘里，那是预备供奉的，这些活主要是齐遇妈来做。她把事先买好的香也取出来，小香炉拿出擦净，又把水果碟子干果碟子炸货盘子一一摆好，筷子也安排上，有的摆在客厅的茶几上，有的摆在书房的长桌上，一个是供奉祖先的，一个是供奉鬼神的。她小心翼翼地拈起几柱香，点燃后轻握在手中，做完这一切，她便在茶几前方桌前跪倒，两手合十，嘴里嘟嘟囔囔念念有词，随后又趴下磕头，然后起身将香插进香炉，屋里渐渐生出一股特有的香味。
    在她忙活这些的时候，齐遇和帅哥则在厨房制作一年里饮食的重头戏，年夜饭。齐遇做的油焖虾，糖醋排骨，清汆丸子，酸辣白菜，还拍了支黄瓜，帅哥则做了水晶虾仁，笋干烧肉，上海熏鱼，焖蛋饺。最后，齐遇又煮了饺子，胡萝卜羊肉馅和菠菜豆腐粉条馅的，饺子是提前包了冷冻的，拿出来直接下就是，倒是省了不少事。
    六点来钟，佳肴被陆续端上桌，三人围坐桌边，享用起来。外面不时有鞭炮声传来，间或有烟花绽放，在餐厅里，隔着窗子一抬头就能看到，三人便边吃边欣赏时不常点缀在夜空中的美丽花朵。
    席间，齐遇妈夸了帅哥好几次，夸他不做则已，一做惊人，真没想到，他还能做出味道这么好的菜。又说，会做菜，也是本事，都说做家务没用，可其实有用得很，家务活并不是不用看就会的，说这种话的人，是不知道家务活的重要，也不知道家务活也是分做得好做得不好的，有水平高低之分，跟其他活一样。好像收拾厨房，先擦哪儿再擦哪儿，是有讲究的，不能先擦地板，再去擦油烟机擦墙擦橱柜，那样，脏落到地上，还得再重擦。
    还有做饭，有的人做干饭，不是做得太干就是做得太稠，要么做夹生了，好在现在人都是用电饭锅，夹生现象算是没了，可过去却是有的。做饺子吧，皮不是破了就是太厚，馅子也调得不好，炒个菜吧，土豆丝不知道要泡在水里去去淀粉，而且切得还三代同堂，红烧肉也不知道要先放在锅里烧下皮，把毛去干净也去去腥，也不知道先绰个水，炒炒糖色什么的，做出来的就有点腥不好吃。总之，做出来的饭菜是让人难以下咽。而勉强吃，会吃着肚子不舒服，心里也不舒服，实在是影响身心健康。你说一天三顿饭，为什么就不能让自己吃得开心点？吃一顿糟心一顿，那日子过得多惨。可要是会做，做得好呢，情况就大不一样了，吃得肚子痛快，心里也痛快，哪儿都熨帖。吃得舒服，也放心，毕竟自己做，卫生方面不用担心，而且还省钱。会做饭做得好，亏待不了自己，想吃什么就做什么，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做，这多好啊。你看，这桌年夜饭，不就是你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的嘛，都是按自己心意来，吃着自己的劳动成果，那心里的舒服，是吃饭店时感觉不到的。都说重在参与，不要说结果了，这个过程就让人喜欢，你看你们刚才做饭的时候，那样子多和美呀，有说有笑的。
    齐遇和帅哥边吃边听边不时点头表示同意，齐遇妈更开心了，热火朝天地又来了一句，“齐遇有你这么个男朋友算是烧高香了，本来我还以为以后要是成了会是她天天烧饭，不是我心疼闺女，要是几十年顿顿都是她烧，还是累的。不过没想到，你现在也会了，还烧得挺好。你这个孩子啊，真是谁摊上谁有福。”
    帅哥被说得不好意思说话了，末了才开口，“这是应该的，哪有活总是一个人做的道理，两人相处，就应该不计什么，都要尽力付出，再说，给她做，让她吃好，我也愿意。”齐遇轻轻一碰他的胳膊，“哎，以后我可要经常吃你的杰作了，好好努力吧。”
    第41章 美救英雄
    三月的一天，齐遇去学校找帅哥，两人约好了晚上一起吃饭看电影。正走着，突然听到前面一阵激烈的吵闹声，夹杂着一个男人恨恨的叫骂，‘你别走，敢勾引我女朋友，不要命了，看我不打死你！又有一个女生的叫喊，“别打了，他是我老师，不是你想的那样！”本来，齐遇以为是什么三角恋导致的乱七八糟的殴打行为，听到老师两字时，又不由得想过去看看，因为那里离学校已经不远了。
    待凑近一看，齐遇心中的一团火顿时烧了起来，那个被突然袭击打倒在地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周云中！他看来是完全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出，猝不及防被打了一拳，这时跌在地上还没爬起来，旁边那男人又一用力，挣脱了女生的拉扯，上前抬脚就想踹，嘴里还不干不净地继续骂着，“骗谁哪，有这么年轻的老师吗？我看你们就是一对狗男女，别拽着我，背着我和别的男人乱搞，你对得起我吗？还好让我发现了，在大街上亲亲密密的，你还要脸吗？还有你这个小白脸，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就乱勾搭别人女友，敢给我带绿帽子，我看你是活腻了，你找死！”刚才被女友死活拉扯着，没踹着，这会儿他边骂边还要再次出手，而周云中的脸上已经挂了彩。
    是可忍孰不可忍！周云中做自己男友还没做热乎，自己的男人，自己这么多天了还没和他吵过一次，更没打过，平常稍微重的动作就是使上三分力的拍了，可这个陌生男的居然敢殴打他，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还嘴里不干不净的，真是岂有此理！齐遇胸中的那团火已是熊熊燃起，烧得不能再旺了，她飞身，一个箭步上前，伸手猛地攥住那男的手腕，使劲往后一带，那男的吃了个意外，不出所料地向后蹬蹬蹬退了几步，差点没摔倒。而趁他还没站稳，齐遇又上前一步，抬手就是清脆的一巴掌！好疼！于是很利索的反手就是一手背甩在另半张脸上，她本来还想再扇几掌的，因为第一掌就很用力，导致手疼，便只好忍气不再扇，唉，忘了反作用力这回事了，还是欠缺经验啊，怪不得有人会拿鞋底扇呢，当时还觉得好笑，现在想来，那才真是明智之举，又不会脏了自己的手，也不会疼了自己的手，还能让对方的脸既疼又脏，可惜，自己今天穿的鞋有点紧，提鞋都费劲，想脱也不是那么容易，而且脱了，也不方便战斗，也罢，便宜他了！
    被扇的男子吃惊地一回头，捂着脸要看看是什么人胆敢打他嘴巴，却看到一个眉目清丽的女子正气势汹汹地站在自己对面，一脸的怒气冲冲，还带着满满的不屑。趁着他有点发愣，齐遇开始竹筒倒豆子，“你什么人哪？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欺负我男朋友！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想找死吧你！”
    男人显然还没回过神来，“我打他，是因为他勾引我女朋友，我亲眼看到的。”
    齐遇觉得太可笑了，“我打你，是因为你打我男朋友，我亲眼看到的。我亲眼看到的没错，你确实在动手，但你亲眼看到的就不是了，完全是你的臆想你不知道吗？居然还会脑补这种东西！整天不是怀疑自己女朋友和人乱搞就是怀疑别人勾搭她，你是有多么没自信啊，还是……”本来想说还是高估了你女友的魅力，可话到嘴边，还是忍下了，毕竟，周云中以后还是要经常面对自己学生的。于是，话就变成了，“也是，成天照镜子，难怪，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男的很生气，“你……你……”他现在已经有点冷静，觉得对方说得根本没错，然而，他又不想承认，这太伤自尊了，虽然他的自尊并不值一提，越提越好笑。
    然后终于想起一句，“谁知道你到底是不是他女朋友？假扮的吧。拿出证据来！”
    齐遇气笑了，“拿出证据？你要我拿我就拿？凭什么啊？你是警察啊？你要我拿也可以，你先动的手，说你和她是男女朋友，那你先拿出个证据给我看看！拿不出来了吧？哎呦，别动嘴呀，你诓谁呢？以为在大街上亲个嘴巴就能证明你们是男女朋友了？笑话！我还可以告你猥亵呢？哎，你是不是把脑子落在娘胎里没带出来啊？拜托你凡事动脑子好好想一想，结婚呢有结婚证，离婚有离婚证，恋爱可没恋爱证，这样幼稚的问题也能问出来，你可真是弱智得吓人，能做出这种弱智行为也就不是不可以理解了，冲这一点，我决定原谅你了，你可以走了。”说着，还潇洒地挥了下手。
    “你骂我！”男的有点急赤白脸。
    “废话！你当众骂我男朋友，我怎么就不能骂骂你了，不过你能听出来是在骂你，可见也不是太笨，还是有救的。”
    男人正欲再说什么，周云中已从地上站起，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了过去，“这是我的工作证，你可以看一下，我到底是不是老师。”
    男人一脸狐疑地低头凑近仔细看了几个遍，这才呐呐地说，“你还真是老师啊，我还以为你这么年轻是个学生呢。”
    看他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齐遇就气不打一处来，心中生起不屑，脸带冷笑，“这么年轻，看起来不比你大，就能当上大学老师，觉得难以理解是吗？别这么孤陋寡闻，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这么年轻就必定没能力当老师啊，还是重点大学的。唉，没办法，谁让我男朋友从小就是学霸呢，学霸的境界哪是学渣能理解得了的。”
    周围一阵哄堂大笑，有人在窃窃私语，边说边拿眼看向那男人，似在嘲讽。
    男人脸色难看起来，齐遇还要趁热打铁，再骂上两句，周云中却拉住她的手，示意不要再说了，然后又上前跟他解释，自己为何与他女友在一起，解释完毕，女生也一再表示，老师讲的话句句是实，可能是想起什么来，男人的眼神有点恍然大悟的意思，脸色也开始一阵红一阵白起来，低头不再吭声，只有女生不停地道歉。
    齐遇看了看他俩，慢条斯理地说，“两个人在一起嘛，最主要就是信任，遇事不能盲目冲动，想也不想就自以为是地把结论下了，这样可不好，时间长了伤感情的，伤多了，可就伤不起了。”
    女生说要送老师去医院检查一下，周云中没同意，表示一点皮外伤，没事，让他们赶快回去，并让女生不要太介意这事。女生千恩万谢地拖着男友走了。
    一看他们走了，齐遇赶紧拉着周云中去医务室检查，医务室的大夫一看，吃了一惊，一边给他清理伤处，一边问是怎么回事，周云中解释得云淡风轻，“有个女学生想考某个资深老教授的研究生，想托他牵个线，于是，他便陪她去了一趟老教授的家，完事后把人领回学校，没想到半路上被女生的男友看见了，误以为他勾搭他女友，结果就这样了，一场误会。”
    哦，大夫在谴责打人者的同时，也表示理解，“唉，周老师啊，你长这么帅气，搁谁男朋友都不放心啊。”齐遇插言补充了一下，“那人不相信他这么年轻就已经是大学老师，还以为他也是个学生。”
    大夫好奇地望着齐遇，齐遇见大夫脸上的疑惑之色，便朗声说道，“你好，我是他女朋友。”
    大夫停下手中的动作，好好看了看齐遇，惊呼道，“怪不得周老师自打来了我们学校后，就一直拒绝大家给他介绍对象，原来是已经有了心上人了。哎，你俩还真是般配得很，郎才女貌的。唉，你俩得多出去一块走走，这样的话，保证以后周老师耳边就清静了，也少了误会，那些女孩们一看，也能彻底死了心。”
    齐遇听了心里美滋滋的。
    脸上挂了伤，虽然没破，但是青了一块，两人便不好再去外面吃饭，也不便去齐遇家，让齐遇妈看见了，也不妥当，齐遇便和他一道去了宿舍。
    周云中的宿舍一个人住还是宽敞的，里面五脏俱全，齐遇让帅哥去洗手间先换洗一下，这衣服裤子都蹭了不少脏，她则一头扎进厨房，准备晚餐。
    电饭锅里淘好米，添上水，先把米煮上。
    打开冰箱，齐遇暗叹，这家伙还真是会过日子，即使不结婚一人过，也绝对叫人放心，里面东西挺齐全的，肉，奶，蛋，菜，饮料，该有的都有，地上还有个小水果架，分门别类地盛了些水果。
    齐遇挑了几样菜，都是些适合爆炒，或是生吃熟吃都可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料理的，然后开始清洗整理，切丝的切丝，切块的切块，切片的切片，完事后，一顿开炒，炒得热火朝天，斗志昂扬。
    周云中洗完澡，洗了衣服，齐遇这里也已经搞定，预备拿碗盛饭了。
    周云中来到桌边坐下，欣喜地看着桌上的既简单又丰盛的饭菜，一盘酱爆肉丝，一盘红烧茄子，一盘海米油菜，一碟五香鱼块，还有一碗西红柿鸡蛋汤，配上两碗热腾腾泛着香气的白米饭，看了还真叫人有点食指大动。
    “你妈还说谁遇到我谁有福气，其实，谁遇到你谁才有福气。”帅哥捧起碗拿着筷子伸向碧绿的小油菜。
    “怎么讲？”
    “做事干脆利落，还又快又好，这么快就搞定一桌好饭。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没想到的是，还能保护我，真让我大跌眼镜。”
    “哦，原来你的眼镜不是给那人打掉的，是被我惊掉的。”
    “听你骂他，真是痛快，当时心里就畅快了不少。”
    ”那你为什么还要拉住我不让我再继续骂他？”
    “虽然你骂他也没多少脏话，可是，一个女人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骂人，怎么说都不太好看，知道的也就罢了，不知道的还会产生误解，以为你是一个不好惹不讲理很蛮横的，总之，那个……容易让人把你往坏处想，就不好了。”
    齐遇想，这是为自己考虑呀，心里美美的。
    周云中又说，“其实，我也想骂他揍他一顿的，可是，毕竟是老师，要为人师表，而且那毕竟是我学生的男朋友，当着学生的面打学生的男朋友，怎么说好像也说不过去，虽然有理，可对方也算事出有因。不过，即使有理，仗着这个就和人打起来，那只会让事态恶化，不利于解决问题。再说，一个有素质的老师，怎么能如此冲动，他一讲，我就上钩？不符合我的气质，何况在大庭广众之下骂人打人，形象不好，也会给学校带来一定坏影响。”
    齐遇无奈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大哥，你要是不讲后面这一堆车轱辘话，我还是挺感动的，唉！合着你是为了保护自己和你学校的名声，才让我在那里大呼小叫一通的？你唱红脸让我唱白脸啊？我的形象你咋不考虑一下呢？”
    “我考虑了，”帅哥用很严肃的神情说道，“可一看之下觉得自己多虑了，根本不用担心你的安全，反倒有点替那人着急，碰上你，他可倒霉了。不过，瞧着你滔滔不绝骂他的潇洒样，我都被迷住了，骂得真好，打得也不错，所以就看呆了，让你多发挥了一下。跟你说，你斥责他的时候，模样真的怪好看的，和那些只知道往地上一滚撒泼耍赖胡搅蛮缠，得理不饶人，骂起人来脏话连篇，不堪入耳，表情狰狞五官扭曲，简直不堪入目的人，是完全不一样的，一个天上一个地上的区别。他们是泼妇泼夫，你呢，就好像战场上的巾帼英雄，飒爽英姿威风凛凛，神态傲慢气质高冷，骂起人来都有种别样的美，令人心动。”
    “这么说，你是心动的暂时动不了了？”
    “是啊，所以就耽误了那么一小会儿。”
    “算了，解释得还算让我满意，不跟你计较了。吃吧。”
    周云中开始狼吞虎咽，表情是吃得很香甜，齐遇看了好一阵，慢慢开口道，“其实，我和我以前的男朋友分手，就是跟这种事有关系。”
    帅哥呆了一下，抬头望过来。
    齐遇好像沉浸在回忆中，“有次我们去吃饭，运气差，碰上了一桌不好的客人，那些人喝了些酒，就仗着酒劲撒泼胡来，向我吹口哨，说一些难听的话。”
    “我们看他们是喝了酒的，喝了酒的人说的话那还能当人话来听吗？他们醉了我们可没醉，不跟他们一般见识，也不想惹麻烦，我们就饭也没怎么吃就赶紧走了。可没想到，那伙人居然不肯罢休，很快追了上来，围住我们继续挑衅，话越说越恶心人。我很生气，喝了酒醉了就了不起啊，就能当自己是精神病人犯了法也没关系以为能逃避责任？就能肆无忌惮欺负人？我就开始怼他们，哎，真好笑，怼他们了，他们也不醉了，不装听不懂了，开始上来打我们，我都怀疑喝过酒的人胡闹都是借酒装的，其实心里清楚着呢，明白着呢。要不怎么说酒壮怂人胆呢。”
    “他们还好男不跟女斗似的，就只追着我男朋友打，他哪会打架啊，我看他要吃亏，就过去帮忙，我练过一点，是跟当警察的朋友学的，和专业的人是没法比，可打那些没章法的，还是可以的。结果我把他们打跑了，我没怎么受伤，我男朋友却给打得鼻青脸肿，身上有的地方还流了血。这事让一些同学看到了，就传开了，说我是女中豪杰，说我外表林黛玉内在王熙凤，其实不好惹。说人家都是英雄救美，我们是美救英雄。哎呀，反正都是一些打趣调侃的话，大家听了都是笑笑就过去了不当真的，可是，可能是听多了吧，他受了影响，我们之间的相处也慢慢地不再像从前那样了，我劝过他，不要介意，他说我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也想过一些办法，比如示个弱什么的，不是说男人都喜欢柔弱的女人吗，女人最好要在男人面前表现得弱势一点，小鸟一点，这样才能给他们觉得自己很有些能保护女人的能力，觉得自己是个男人。唉，可惜，想来那时我示弱已经太晚了，他已经知道了我的真面目，怎么会相信呢？还得说我在笑话他。”
    “慢慢的，我们之间的隔阂就越来越重，后来，我又不小心听到了他爸妈和他的对话，他爸觉得我是个会给他惹麻烦的人，要不那么多客人，怎么他们不去调戏人家，偏偏调戏我？她妈说长得好看的女人就是让人不放心，谈恋爱还可以，结婚就不行。还说我居然能把好几个男人都打跑，太可怕了，以后要真和我结婚了，那还不得被我压一辈子？他们说了好多，最后说得我都不愿再听下去了，已经听够了。唉，那时他爸妈过来看他，我就是想过去见见他们，却不料听到了那样的话。不过，听到了也是好的，总比真结婚了有孩子了再听到要强太多。从那以后，我算是知道了我在他爸妈眼里是个什么形象，后来，我们还是象征性地见了一面，我觉得他爸妈是不愿见我的，只不过他们儿子已经提前跟他们说了我们的安排，他们可能不想给人不好的印象才勉强答应的。那顿饭吃得，我是热情有加，因为毕竟是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嘛，可他们呢，就是冷冷的，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后来，还又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他们家找儿媳妇，他爷爷早给定好标准了，家世清白，家庭完整，祖宗健在，工作稳定，贤惠温顺孝顺公婆什么的，一条一条的，太多，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这不就明摆着不同意我做他家儿媳妇吗？什么家庭完整，不就是在说我单亲家庭出身的不行嘛，还祖宗健在，是说健康方面的基因要好，免得年纪轻轻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遗传病什么的，给他们家增添各种负担，影响他们传宗接代，毕竟是三代单传的稀罕人，其实，要论这一点的话，应该是我嫌弃他家才对，我家可是不想要都能生出好几个的。还要求什么贤惠温顺！不就是不喜欢我的做派吗？可我那也算是救了他们儿子呀？不然可能真给打坏了。”
    想了想，齐遇又有点自嘲地笑道，“也不是，在他们看来，我不是救了他们儿子，我是差点害了他们儿子，因为在他们看来，如果不是我的话，就不可能招来那伙人的挑衅，他们儿子也不会无故被揍，所以，他们也不会感激我，只会怨我。”
    “那以后，我就真的不愿再和他继续了，可他还不肯答应，我就只好将就着，反正就快毕业了，到时候再自然分吧，也不差那一年半载的了，反正毕业即分手也是普遍现象，那时分了大家都觉得正常，连问都不问就表示理解，残酷的现实谁能抵得过呀。可要是当时分手了，人家就会猜测，难免会和那件事联系在一起，可能就会对我们产生些想法。我是不会在乎人家说我什么，可他就未必了。反正，就随他的便了，拖着吧，对外装着没事人一样，反正马上分难道还能马上找到另一个？再说我那时也没心情了，分手又不是为了赶快给自己找下家。”
    听到这里，周云中问了一句，“你是因为他爸妈的态度才决定和他分手的？”
    “那倒也不全是。他爸妈说的时候我还是不屑一顾的，可问题是，后来我才突然发觉，在他爸妈说的过程里，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为我争辩过什么，他不为我解释，甚至连面子上的工夫都懒得去做，就任凭他爸妈那么说我，说得再难听他都没意见不反对，你说他爸妈没怎么和我接触过，不了解我，带着偏见那么说我也就罢了，我还可以勉强接受，可他呢，之前已经处了不短的时间，我是什么样的人他不知道不了解吗？就由着他爸妈那么糟践我！那么说我，也等于把我妈给羞辱了。我那时才明白，我在他心里，并不重要。以前我也觉得不只爱情甚至连婚姻都只该是两个人的事，可还是老话说得有道理，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很多当父母的都想参与进来，继续为他们的子女争取最多利益。而一个人的父母是那样的观念行为，那这个人必然不会不受到影响，后来我想通了，他之所以在那件事后会有那样的反应，其实也是他们家的家教在起作用，什么水土养什么人，什么家庭出什么人，大概率都是这样的。我觉得，那样的公婆我受不了，那样的丈夫，我怕也是受不了的，那不分手还等什么？等着把日子过得再也无法忍受下去时才离婚吗？”
    “其实后来我也想过，他那时为什么不同意分手，开始我只以为他还是舍不得的，可再一联系他爸妈的态度，我突然有了种不好的想法，他并不是舍不得才不答应分手的，是怕面子上过不去，不好说，也是，因为那件事就和女朋友分手，这显得他到底有多么不好啊，狭隘，死要面子，还有……就不说了。这样分手，哪有等毕业了自然而然的分开好呢，形象一点都不受影响，你看，我们不是因为互相不爱了，是因为残酷的现实，我没办法离开家乡离开父母，我父母就我一个儿子，我不能太自私，我也不想看到她背井离乡，为了我牺牲自己，那么就放手吧。嗯，这也算是种好聚好散吧。”
    周云中想了一下，抬头认真地看着齐遇，“那我还真得谢谢他，没让你受更大委屈。”
    齐遇内心有点感动，“这事儿我都没跟我妈说过，怕她生气，也自责，觉得还真是因为自己离婚，让我成了单亲家庭出身的人，才让人家看不上，有偏见的。我可不能让我妈心生这种愧疚，因为这个难受，他们不配！”
    周云中忽然一笑，“还是我运气好啊。”
    齐遇好奇地看他，周云中得意地说，“其实我也多少会点拳脚工夫的，以前刚去国外的时候，碰到过有白人学生种族歧视我，吃过点亏，所以就去学了些功夫，没事的话强身健体，有事的话可以保护自己。”
    “那你为什么不出手揍他？”齐遇怒问。
    周云中忙解释，“我还没来得及出手呢，你就先冲上去了，一拖一拽，再啪啪两巴掌，行云流水的，我看呆了，就忘了，光顾着欣赏你的英姿飒爽了。”
    “拉倒吧，你明明是怕自己老师的名声受影响才不出手的，当我好哄啊。”
    “唉，当时觉得真舒坦，有一个漂亮女朋友保护，没想到感觉那么美妙。唉，以后要是再有人欺负我，你就先保护我，不行了我再上，我还想再感受感受美救英雄。”
    “算了吧，我还想感受一下英雄救美呢。”
    “那好，以后要是再碰上这种事，咱就故意把他往偏僻的地方带，到时候我再出手，让你也享受一下被男朋友保护的幸福滋味。”
    两人嘻嘻哈哈了一阵，齐遇又想到一件事，“你那个女学生，我觉得还真是有点悬，如果她以后真要和那人结婚的话。”
    周云中问为什么，齐遇答，“那个人太盲目冲动了，自以为是，很暴力，问也不问上来就打人，他对女友不信任，我觉得更多是出于这个人的自身性格，太多疑了，还特别以自我为中心。和这种好猜忌又冲动喜欢以力服人的人结婚，家庭暴力发生的机会可是很大的。这种男人，最好是不要碰，有多远躲多远。”
    周云中道，“那我改天跟她说一下吧，让她考虑考虑，毕竟婚姻大事，还是谨慎些好。”
    齐遇忙制止，“你可千万别跟她说。”
    周云中问为什么，齐遇道，“说到底这是人家的私事，你虽然是她老师，可老师毕竟是外人，和人家的男友这个内人比，你说她更愿意信谁的？就算她觉得你说得有理，可是在爱情中的人，往往都是不被理智控制的，他们都是跟着感觉走的。而且我看她好像还有点小得意，可能觉得男友这么做是因为自己在他心里特别重要的原因，以为男友不在乎她的话就不会这样了。这种男的也惯会这么哄骗人。唉，有些女孩子碰上类似的情况，被男友打了都会这么以为，甚至真的会认为这是男友太爱她，怕失去她才这么做，还沾沾自喜呢，真是脑子进水了，会信这种鬼话。你看，这种人连这种鬼话都信，她们在所谓爱情面前已然是黑白不分是非不明了，你再这么说有用吗？你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也叫不醒一个沉浸在爱情已经丧失理性的人。而且这样做对你也不好，你前脚刚提醒，她后脚就能把你跟她说的随口就讲给她男友听，你说她男友会恨你不？可能她也觉得你是好意，但问题是，在她心里，她男友更是和她一体的人，是什么该说不该说的都会说给对方听的，根本无所顾忌，所以她把你卖了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到时候她男朋友再花言巧语一通说，闹不好连她也会觉得你多管闲事没事找事，是不是因为自己挨打了才故意挑拨她和男友的关系？恩将仇报拿好心当驴肝肺这种事可太多了。”
    看着周云中低头沉默，齐遇又道，“小时候我看过一个连环画，一个男的经过一个村庄，看到一个女人被她丈夫殴打，他不忍心，就上前劝解，那人说他自己的老婆，自己想打就打想骂就骂，那女人也说自己没事，让他不要多管。这男人就准备离开，那个丈夫就又马上打起老婆来，还打得更狠了，女人惨叫得厉害，男人听了受不了，返回来把那丈夫拉开，那丈夫怎么肯答应，两人开始打，男人渐渐占了上风，他还很高兴，以为自己是见义勇为，为那无端挨打的女人出气。可没想到，那女人见丈夫落了下风挨了揍，提着棍子叫着就冲上来，狠狠一棍子就敲上去了，和丈夫一起打那个帮她的男人。”
    “我还看过一个案子，女的结婚后，经常受到家庭暴力，她也想过分手，可男的只要一苦苦哀求她就原谅，然后再被暴力，再哀求再原谅，恶性循环无休无止。不只她，她生了两个女儿，连女儿都遭到猥亵，她明知丈夫猥亵女儿，可居然还是选择原谅。那男人还多次威胁要杀她，经常往家买刀具，她见了就扔掉，她丈夫就再买。有时她怕得不行，就报警，申请离婚什么的，可过几天她丈夫找到她一说，她就撤诉跟着回家了，有时就是她自己主动回去了，说是怕丈夫没人给做饭吃饿着。后来她又忍不住想离婚了，可竟然还要再返回家中，说是要跟丈夫吃最后一顿饭，毕竟两人夫妻一场要给这段感情一个交待，还挺重仪式的。结果，这一回去，就把自己的命交待进去了，不只自己，也把两个女儿的命交待进去了，母女三人都被她丈夫拿刀砍死。”
    “有的人，就是老天也救不了他，因为他们真的是太无底线无原则了，不明事理不辨对错好坏不分到了极致，他们就是自己的掘墓人，早早挖坑把自己埋了，还埋得很惨。明明是火坑，他们却心甘情愿往里跳，拉都拉不住，谁也不能把他们从泥潭中拖出来，他们就是自己悲惨命运最大的帮凶，或者说就是杀死自己的真正凶手。你拿这种人没办法的，他们是说服不了改变不了的例外，这就是他们的命，谁让他们思想奇葩观念变态不可理喻呢，说不好听，就是不识好歹，自作孽不可活。其实这种人说到底和他们最终选择在一起的人还是挺般配的，英雄配美女，乌龟配王八，人渣配人渣，人以群分，肯定是哪方面非常契合非常有共同语言共同目标才会老也分不开的，香花引得了蜜蜂，粪坑就绝对没这个能力，它只能招来苍蝇，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现在又不是旧社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顶多人家给你介绍一下，剩下的还不是靠自己拿主意？说白了都是自己的选择，能怪谁呢？这种人，做亲人是没办法了，可要是外人的话，最好还是能离多远就离多远，沾上这种人，很倒霉的，他们的亲人，子女，都要跟着受牵连，那个案子里的两个女儿，就是摊上她这么一个当妈的，才不只平常要被禽兽爹猥亵，最后还要被活活砍死，连平安长大的机会都没有。”
    看周云中叹了口气，一副于心不忍的为难样，齐遇又道，“你这个学生啊，也许将来过了这该死的能把缺点也看成优点的热恋期，再多吃几次亏，就能自己想通了，毕竟也是成年人了，又是受过现代教育的大学生，放心吧。”
    见周云中表情沉重的点头，齐遇这才稍稍放了心。
    第42章 糟心的叔叔
    这段时间，周云中和齐遇还有齐遇妈一起去郊游好几次，这个季节很好，正是春暖花开的大好时节，几个人就着周云中的日子，逮机会就一起外出踏青，好好享受了一把大好春光，嗅足了花草的芬芳，闻够了蓝天下空气的鲜美，有时齐遇妈还会摘些艾草，说要带回去做青团，也是，是到了做青团的时候了。
    清明前的艾草颜色最是翠绿，瞧着就喜人，洗净后加水榨汁，再加盐煮一下祛除涩味，将青绿色的汁水倒进糯米粉和成面团，再加进喜欢的馅料包起来上锅蒸熟就是了。三个人那段时间经常做点青团，口味多样，豆沙的，奶黄的，酱肉的，芋泥的，芥菜肉的。配上牛奶水果碎，非常可口，或者来杯红茶，也很解腻。齐遇妈很喜欢吃青团，她喜欢一切香甜的食物，不过，齐遇也总会提醒她要注意控制，毕竟，糯米这东西并不好消化，吃多了会腻，而吃甜的多了也并不妥，好在齐遇调馅，加的糖并不多，大概只是能吃出甜来罢了。
    五一时，虽然周云中有假，但三人并未外出，长假期间，正是旅游高峰，三个人并不打算去观赏人山人海的盛况，感受摩肩接踵的酸爽，旅游嘛，当然还是拣低峰时最好，而现下，黄金周则正好是做生意的最佳时期，客流量比往常多了不少，娘俩便加班在店里忙活，往常是到快中午时才开门，现在早上不到八点就开张了，周云中也赶过来帮忙，又当起了临时服务生，整天忙着端盘子送饮料，脚不沾地地来回奔波，顺带招徕顾客。
    五一过后，天气越来越热，并不太适合外出玩耍，娘俩便安心在店里，每天踏实工作，专心赚钱，日子倒是也过得充实快活，一转眼，就到了端午，娘俩决定给自己休假，在家过节。
    在这些节令食品里，齐遇最喜欢的就是粽子和汤圆，尤其是粽子，她有一个印象，但记不清到底是梦里的还是现实中真实存在过的，火车上，一家人上了车就开始吃吃喝喝，嗑瓜子，啃苹果，吃桔子，这都是在从前的生活里没有过的画面，好像父亲还炖了一茶缸的大块肉。午饭时，他们就吃馒头就大块炖肉，父亲怕不够，便又去餐车买，过了会儿，他带了粽子回来，分给每人一个。那是齐遇第一次见粽子，它长得怪模怪样，和她以前吃过的东西都太不一样，上面还有细绳缠了个七七八八。
    齐遇瞧了它一阵，又去看爸爸，显然，爸爸是他们这伙人里唯一那个知道这东西是怎么吃的人，齐遇盯着爸爸的动作，有样学样，开始拆线，将那暗色的长长叶片伸展开来，露出了里面浅酱色的四角形状的米团。那米团冒着热气，散发着诱人的浓香，齐遇的手所碰之处，无论是叶片还是米团，都感觉粘粘的。这感觉并不美妙，可那冲进鼻子的味道却很美妙，勾人食欲。齐遇小心翼翼地低头轻轻咬了一口，入口的一瞬间，她便被这味道征服了，一口接一口地吃了起来，那么大的粽子，很快没了影，但吃完后的齐遇虽然觉得饱，可心里仍想再来一个，意犹未尽哪，尤其是那其中镶嵌着的几块肉，肥瘦相间，咸香的滋味更是让人回味无穷。
    因为这味道实在让她觉得难忘，于是粽子理所当然成了她心中排名第一的节令食品，自然，这些年来每到端午，她不只会从外面买些粽子，还会跟妈妈一起包制，而今年，包制的人又多了一个帅哥。
    三人从上午就开始忙活，他们提前准备了不少馅料，其实种类倒是不多，因为要分送些朋友，齐
    遇的姐姐也说晚上要过来，也预备给她拿上些带走，所以一堆堆的看着还是不少。馅料只选了最爱的几种，咸蛋黄的，用的高邮的红心咸鸭蛋，颜值更高，要一个个把它们挖出来备用，豆沙的，齐遇自己动手制作，将泡了一晚的红豆煮烂，放入破壁机打成糊，再搁锅里加黄油冰糖碎小火炒制，红枣的，这就比较简单，泡好即可，碱水的，就更简单了，拿些糯米提前用碱水泡一晚，到时再稍微拌些生抽，或直接包，什么馅料都不用加，自然的淡黄色看着也很可爱，吃时再蘸点糖，还有大肉的，这也是齐遇最爱的，肉用盐糖味精酒等数种调料拌匀，不断揉搓，直到肉上起白泡为止，包肉粽的糯米则用酱油拌好。
    两口大锅同时煮起粽子，煮了整整一个下午，关火焖了一会儿，拣出来分送了几个要好的邻居朋友，剩下的还有不少。
    又炒了几个菜，齐遇姐和她对象就过来了，带来了五芳斋的粽子礼盒，还带来了小朋友，齐遇的两个外甥。齐遇姐运气不错，一生就是俩，是双胞胎，还是龙凤胎，看起来还是异卵双胞胎。齐遇对此感到很满意，她觉得这真是太划算了，本来自然受孕的双胞胎就不多，龙凤胎更少，异卵的就更是稀罕，能集三者于一身，一性次就搞定无论长相还是性格都截然不同的儿女双全，实是天大的幸事，再也不用背负什么心理包袱，只能生一个啊，想生女儿却生了个儿啊，诸如此类的烦恼都不存在。而如果生的是双胞胎，却要么都是女孩要么都是男孩，还都长得一个样，连穿戴都一样，搞得有时连亲妈都分不清谁是谁，你说这多没意思啊。而且，关于什么心灵感应之类的麻烦也没有了，这个受伤了，另一个居然千里之外会感到身体同样的位置有痛感，这样奇怪的事避免了，多好。
    齐遇妈看到大女儿一家来了，非常开心，先给了俩外孙一人一个大红包，又让他们赶快洗洗过来吃饭，对齐遇姐笑道，“来得挺巧啊，掐着点来的吧，来了就吃，啥也不用干，看着还跟以前一样懒。”齐遇姐无奈地叹气，“这还不是为了你们着想？我要不掐着点来，来得这么刚刚好，怎么显出你们的勤快？我要是来早了也干的话，一来干得不如你们好，到时候漏米了漏馅了，不糟塌了你们精心调制的馅料糯米？二来我掺了手，还得洗手，粘乎乎的洗得费劲，就更费水了。我这是给你们省水了，还牺牲了自己的形象，我多不容易啊。你看，你们的手就是巧啊，这粽子包的跟外头卖的也没什么区别嘛，哎呀，这是肉的吧，闻着就一股浓浓的肉香，等我们走时可要多带些。”
    “就你能说，得了便宜卖乖。”
    “你可真是冤枉人，我这明明是牺牲了自己的形象，多不容易啊，再说了，从小你就说我懒，我可不得一直保持下去？免得打击了你的自信，觉得自己看人的眼光有误，妈，我可是为你着想才背这么口黑锅背了这么多年。”
    “哟，这么说你懒还怪我了？”
    “就是啊，谁让你老是说我懒的，你要是天天夸我勤快，我肯定就勤快了，你看，齐遇之所以那么勤快还不是那时你成天夸的结果。”
    “拉倒吧，明明是她先勤快我才夸的，不过你既然这样说，那从今以后我就天天夸你勤快，看能不能把你也练勤快了。”
    “可惜，已经晚了，我不是小孩子了。不过妈，我觉得我还是比你聪明，你看我就不会说他们懒，我会找一切机会夸他们勤快懂事能干，我不会像你一样看到孩子不做活就指责他们懒，让他们生出反感叛逆，也不会像我爸那样看到孩子主动干家务就抢过来自己干，把他们惯懒。他们能积极做家务，我求之不得，还得赶快添把火，好让他们以后能更主动地抢着干活，巩固巩固成果。我才不会跟你们一样犯傻呢，你瞧我的孩子，给我养得可勤快了，为了争宠，一个比一个勤快，我下班到家，什么都不用做，妈，这才叫聪明呐。”
    “呸！我看你这不叫聪明，叫精明，鬼精鬼精的。”
    几个人都笑了。齐遇姐又看了帅哥一眼，“妈，这就是齐遇的男朋友吧？”齐遇妈点点头，帅哥马上上前问好。齐遇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好好打量了一番，瞧得帅哥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唉，齐遇还真是有眼光，妈，你这相女婿的眼光也挺好嘛，说实在的，这还是我一见之下就眼前一亮的人呢，我活到现在这岁数，能让我见第一眼就觉得眼前一亮的还真没几个，统共也不超过五个人，你是第六个。”
    “行了，别说了，也别那样看人家了，都让你看得不好意思了。”
    齐遇姐疑惑道，“不对啊，不应该啊，像这样的人，走哪儿不都是焦点？平常被关注多了，应该习惯了才是。”
    “算了吧，一般人看他哪有你这效果？也不想想有你这么看人的吗，这眼都长人家身上了，这可得需要不一般的脸皮，何况你还是准大姨子。”
    “哎呦，这是要成了呀，真是太好了，有这么个妹夫，我这当大姨子的也是很有面子啊。对了，将来我的外甥也得是个小帅哥小美女哟，哎，可惜只能生一个，像我这样生双胞胎的实在不多，总不至于姐姐妹妹都能生双胞胎吧？对了，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这番话说下来，搞得帅哥更有点不好意思了，齐遇妈插话道， “行了，就你话痨，赶快坐下吃饭
    吧，趁着粽子还热乎。”说着，又招呼大女婿。
    吃完饭，齐遇姐夫和帅哥一起闲聊，齐遇妈拉着大闺女说话，毕竟多日未见，总是有些话要说的，齐遇则跟两个外甥玩。齐遇有时也纳闷，明明自己是不喜欢孩子的，可每次和孩子在一起时，却总能受到最多的欢迎，觉得她讲话有趣，很生动，常常能把孩子们逗得哈哈笑，她还喜欢带孩子到处玩，孩子跟着她，吃喝玩乐都能尽兴，所以小孩子们都很喜欢她。而齐遇也觉得，每次她做这些事时，还都是发自内心的情愿，好像不把他们招呼好了，就很对不起他们似的，无论这孩子是不是跟她有血缘关系，血缘关系是远还是近。
    待人都走了后，齐遇才蓦然发现，母亲有些不开心，待洗漱完两人都躺到床上后，齐遇这才问起原因，齐遇妈好像就等着有人问，她好借机痛快地发泄一下，“你爸前一阵回了趟老家，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
    “哼！你叔打电话找他的，说是那片祖坟要拆了，必须要更换墓地，所以要你爸出钱。”
    “哦，这很正常啊，以后哪还有什么祖坟啊，将来大家都是要住到陵园里的，那些埋到祖坟里的，早晚都得搬进去。”
    “搬进去是早晚的事，可你爸回去以后才发现，原来不只祖坟拆了，老庄子也拆了，还都拆了好
    几年，现在你叔他们都搬进新房住了快一年了。”
    齐遇心下一顿，明白了母亲为什么会生气了，就听母亲继续恨恨地说道，“我说你叔为什么拆迁好几年了也不说一声呢，就连你姑每次和你爸通电话，你爸特地问你叔过得怎么样，甚至有时还提到现在农村改造，咱村有没有拆迁时，他们都不吱一声，半点口风都没露，敢情是故意瞒着呢，怕我们回去跟他算账吧。怪不得那么多年里只在过年才问候一声。哼，真是精明，几年前突然半长不夜地给你爸打电话，说咱们老房子快塌了，再不卖就更没人买了，别人不要他就要了，说得好像你爸得为这承他多大的情，他为这损失了多少一样。还真把你爸感动得不行，又说什么他两儿子都混得不好，将来他们住的房子打算留给孩子，这老房子将来就修缮一下，他们老两口住，当养老房。说得那么惨，还把自己说得那么无私，你爸一听就受不了了，毕竟是亲兄弟，脑子一热就真卖他了，让他看着多少给点就行。他还真是多少给了点，两万。”
    “你爸这次回去后，才发觉有些不对劲，因为一算时间，卖房子的时候正是老家风传要拆迁的时候。真是卖了不到半年就拆了。你爸知道后心里就多少有点不是滋味，后来又走了些同学老朋友老街坊啥的，结果知道了更多事，原来，在前些年里，咱的老房子一直是有人想买的，位置不错，地方又不小，重新翻修一下就能住得挺好。可你叔他们一直拦着不让人家买，还说就算要买，也是他优先，他想买，你爸肯定是要卖给他的，那房子他已经要定了。”
    “你爸知道后，更不是滋味了。你知道拆迁你叔叔得了多少吗？”齐遇也很好奇，
    “他分了七套房，还有赔偿款一百多万。你叔一下子成暴发户了。从厂里退了休啥也不用干，你婶子没工作没收入也不打紧了，七套房，自己住一套，剩下的都租出去，光租金就够养活一家人了。你爸为啥生气啊，这不是明摆着坑他这个当哥的嘛。七套房，你爷那宅子能分三套，咱以前住的能分四有套，当然，赔偿款咱那老房子也是占大头，结果都便宜你叔了。他不厚道啊。还有，你爸也挺后悔，当初你叔一跟他说这事的时候，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同意得挺痛快，可后来才想起这事没跟你们姐仨说，更别说商量了。你哥以前还常说，以后挣了钱，抽出空来就把老家的房子推倒重建，建个小别墅，到时候没事就回来看一看玩一玩。结果你爸没跟你哥商量就答应你叔了，你爸都犯愁怎么跟你哥说这事。”
    “你叔呢，要说做事不地道喜欢坑人的人，还真是脸皮厚，你爸知道后脸上难看，他一家子可是挺得意，每次见了面还都挺热情的，一点不像做过亏心事的，让外人看了倒像是你爸干了对不起人家的事。哼，拆迁他们没跟你爸说，还都刻意隐瞒，就怕你爸知道了跑回去讨要房子，真是以己度人，自己是小人就也习惯把别人也想成小人。可是吧，这坟地要拆了他倒是报告得挺快，第一时间就通知你爸了，要你爸出钱买墓地，真是一点亏都不想吃，便宜倒是占得麻溜的。”
    “你叔说得还很冠冕堂皇，爸妈不是他一个人的，是他们五个人的，买墓地当然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也不该是他一个人就能做得了主的，你爸虽远隔千里，可毕竟是家里的长子，这事必须你爸说了算。呸！村里拆迁你咋不这么说呢？当初分家的时候你咋不这么讲呢？这时候说开漂亮话了，真是嘴上越漂亮心里越丑。还说虽然你几个姑是闺女，可现在男女平等，闺女不再是泼出去的水，老人老了当闺女的也有义务赡养，没了那也有义务一起凑钱办后事，所以这事当闺女的也不能排除在外，不能说自己嫁出去了就可以撒手不管了，所以这墓地的钱得他们几个人一起分摊。你说你叔这人真是不要脸到家了，那年分家时你爸做主让你几个姑也分财产，你叔就一肚子的不乐意，说嫁出去的人哪有回娘家分财产的？自古以来都没有的事，要不是你爸坚持，你姑们是一分钱都捞不着的。现在倒这么说了，合着是咋对自己有利就咋说呀。”
    齐遇默默地问，“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你爸就吃亏了呗，他说买墓地的事他不插手，一切都你爸做主，不过他也说了，现在墓地挺贵的，那么一小块就几万十几万的，算下来比房价可贵多了，又说自己虽然因为拆迁得了好几套房，还有赔偿款，听着是不少，可他家负担也重，两个儿子两个孙子一个孙女，将来给儿子一人一套，两套就没了，两个孙子一人给准备一套婚房，两套又没了，就只剩下两套。看着好像还挺宽裕的，还有存款，可是老伴没工作没收入，吃穿用度哪儿不花钱？将来有病花得更多。咱当老祖的也不能到时候把存款都花干净吧，总得给子孙后代留点遗产，这才是有责任的老祖。再说，他家孩子也大都不成器，工作不算好，收入不高，吃死工资，本来自己还很愁呢，儿子们都混成这样将来可怎么好？终于老天开眼了，赶上拆迁了，这才算解决了后顾之忧，自己就算现在马上蹬腿完蛋，也能放心地闭眼了。不过，这些房子赔偿款啥的看着不少，其实细说起来还真不富裕，剩下的两套房子是管你婶子生活看病的，存款是留给子孙的，给儿子的两套房，是给他们将来养老的，这样也能多少给孙子们减轻点负担，给孙子的两套房是他们将来的婚房，那是刚需，也不能动。哎呀，说来说去，房子票子都是安家立命之本，都是绝不能动的，所以，你叔说墓地他紧一紧，只能出一万。”
    “你爸听了也没办法，性格软，又好面子，又习惯了对自己兄弟大手大脚，这逼自己兄弟硬多掏钱的事，他可干不出来，又想着不能让死去的父母住得太差，那样自己不忍心，也让外人笑话自己，在大城市混了那么多年，收入也挺好的，到头来却买个便宜墓地给自己爸妈，让人怎么看他？买不了最好的就买个中等的，那个陵园也是当地最好的，地理位置不错，离你叔家也不算远，要上坟也方便，一共花了九万九，你姑们想多出点，你爸还偏不让，最后只让她们一人出了一万，你爸自己掏了五万九。唉，你爸回了趟老家，扔了快六万，还装了一肚子窝囊事回来，心里可怄得慌了。你说老房子居然只卖了两万，自己却掉了不知多少个两万，还是被自己亲弟弟给坑的，能不气吗？你说这个弟弟贪了自己几套房子几十万存款的便宜也就罢了，到头来还连个墓地的钱都舍不得自己出，还得把他这个大哥千里迢迢地喊回来，自己只肯出小头，这是故意气自己呢，还是炫耀自己过得好，还是就是单纯的自私贪婪，不肯吃一点亏？反正不管哪样都怪让人烦的。”
    齐遇迟疑了一下，“妈，那你生气吗？”
    齐遇妈的脸色有点阴沉，“本来不想生气的，毕竟和他没关系了，人家前两年又找了老伴，就更没关系了，他被人占便宜就占呗。可是再一想，他吃了大亏，那不等于你们三个跟着吃大亏嘛，我和他没关系了，你们和他还有关系呢。一想起那几套房子还有几十万的钱，你们都得不到，本来是你们应得的，却因为他轻易就给弄丢了，你说我气不气？你爸这人，简直就跟过去的清政府一样，没啥本事，净知道干些丧权辱国的事，挣得不多，倒是挺能丢的，自己辛辛苦苦盖的房子，就这么白给人家了，败家呀，人家的子孙能占当爸的光，他的子孙一点都占不上他的光，还老跟着他吃亏，他这次的做法，算是败家败到顶了。”
    “妈，你说得对，我爸这次败家是败到顶了，那以后也没啥可败的了，那我和我姐我哥的损失也算是到头了，再也丢不了什么了。以后你也就不用再生气了。再说，钱这东西，多少才算多呢，在几亿面前，几千万也是少的可怜，那在几十亿几百亿面前，几亿也不值一提，所以，够用感觉宽裕，几百几千的东西想买也能毫不犹豫地去买，季节好的时候有空了想上哪儿玩就上哪儿玩，生病也不用担心医疗费的事，就好得不能再好了。说实在的，我觉得我们现在的生活已经相当不错了，你虽然没有退休金，但咱们不也有好几套房吗？还有商铺呢，光租金一月就不少，咱们不用再干活光靠租金就已经能把咱娘俩养得舒舒服服了，将来有大病也不用为看病钱发愁，顶多卖套房呗，也就够用了。咱还有存款，比他们的更多，何况还有事业，这烘焙店生意一直不错，所以租金都动不了，只靠店里的收入就已经很好了，咱的日子比他们的好过多了，说实话，就算我爸没干那事，有房子分给我我也不稀罕，离那么远再大也住不着，卖了又能得多少？小城市的价，拿到这儿那数字根本就不值一看。”
    “唉，我也不是因为房子和钱，我是瞧不上你叔他们的为人，可偏偏这么差的人，竟然能天降馅饼，太不公平了，这老天真是瞎眼了。”
    “其实也没算瞎眼，这也算一种公平吧，谁让他们都没啥出息呢，能者多劳，他们只能靠天才能吃到馅饼，咱就用不着靠运气了，靠自己就能过好，而且比他们还好得多。还有啊，他们过得不错了对咱也有好处啊，如果过得挺差，到时候说不定就会找我爸帮忙，要钱要什么的，我爸解决不了，还不就得找我们？这样呢，也就省下这个麻烦了，挺好的。”
    “你说这个，也有道理，哎，听说你叔你婶分了房后就一直过得不消停，他大儿子生了一儿一女，二儿子生了一个儿子，你那俩堂弟一人能分一套房，可孙辈怎么分呢？你大堂弟为了多得房子，坚持要求他女儿将来也要分套房，不男女平等嘛，不闺女也有继承财产的权利嘛，儿子要准备婚房，女儿怎么就不能准备？你二堂弟两口听了就不乐意，说那不行，要这样的话，那也得多分给他们一套，你大堂弟就反对，说你只有一个孩子也分两套的话，那不等于你一个孩子比我们两个的精贵？凭什么啊？按人头分才公平，而且这样才真是男女平等。他弟就生气了，说他头胎是闺女才有机会生二胎，他头胎是个儿子，所以没法再要孩子，想要个闺女也不行，那你这个当哥的就是纯粹占了政策的光，才有两个孩子的，这本身就不公平。再说谁知道他将来会不会把房子真给闺女，说不定就只是借口，以后都会留给儿子呢，要不然当初生了闺女后为什么还要再生？真不重男轻女的话就不会生二胎了，怀的时候还想办法去弄清孩子性别，知道怀的是儿子后高兴的那个样儿，可比生女儿时开心。”
    “你叔他们家呀，因为这事成天闹别扭，两兄弟的关系也不如从前好了，他们经常跟你叔他们提要求，让他趁早分财产，把房子过户给他们，把你叔他们搞得焦头烂额成天生气。哎，想想就觉得解气，看来老天也没真瞎眼呀。叫他们坑人，坑人的人没好报！你看，刚坑了人占了大光，就得了报应，一家子成天闹得鸡飞狗跳的，好日子都过不好。”
    “就是，哪比得上咱们，咱们过得好是靠自己努力辛苦得来的，脚踏实地挣来的，有多大能力就挣多少钱，就吃什么饭，过什么样的日子。可全凭运气发的财，就不一样了，那财富和能力不匹配，说到底，是自己能力和拥有的财富不般配，也就自然处理不好怎么分配的事，整天闹不愉快也就太正常了。”
    “是啊，这就叫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要不怎么有人一下中了几百万几千万的大奖，没几年就败光了呢？报纸上也说过，有好些人因为拆迁一夜暴富，可暴富以后呢，买好车好房，成天吃喝玩乐花天酒地，有人还染上了赌博，结果时间不长那钱全没了，有的还欠了债，日子过得还不如拆迁前呢。这些人，就是没有管理金钱的能力，乍一有钱就不知道姓什么了，就烧昏头了，你说你有了这么多钱，不该好好珍惜吗？不知道做什么买卖好的话，全放到银行吃利息也好啊，手里有粮心中不慌，到时候想上班就上不想上班就换工作或啥也不干在家闲着也行，只要不大手大脚不赌博不吸毒的，日子就能过得挺舒服，可他们偏不，非要糟塌，结果一下子全败光了，还不如从前呢，从前还有地呢。这些人呐，就是护不住财，没能力管财，财当然就跑了。”
    “我还听说有人一夜暴富发了财，结果很多平常没来往的人都跑来借钱，不给就说三道四的，他脸皮薄，借出好多，自己没剩多少，日后想起买房买车做生意的，找他们还钱，结果人家非但不还，还骂他，发了财也没过好，还惹一肚子气，这人说到底，也是不会处理人际关系，不知人心隔肚皮，好不容易得来的好运就给这样漏光了。还有人中了大奖，兄弟姐妹都想分他的，他不给，结果居然被父母兄弟姐妹合起伙来弄到精神病院，非说他有精神病。你看这多吓人，这些人的财，敢情都是替别人赚的。这样的横财，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把握得了的，要不咋说创业难守业更难呢。”
    想了一会儿，又感叹道，“唉，老话说得就是好，钱及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挣钱的目的是为了一家人过得更好，要让一家人生出矛盾，到头来不是一家人倒成了仇人，那钱再多也没了意思，要是一家人能和和睦睦你尊我让的，那就是过最普通的日子也挺好的，粗茶淡饭吃着也比虽然山珍海，却整天勾心斗角成天互相使坏的香。”
    “妈，你说的让我想起一句话，宁坐在宝马里哭也不坐在自行车上笑。”
    “这什么话？”
    “意思就是找对象就要找有钱的，到时候就算过得不好，那就是哭也是坐在宝马里哭，就比你坐在自行车上笑强，你笑怎么了，高兴怎么了，还不是没钱，成天得坐自行车，哪有坐宝马强，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太阳晒不着的！”
    齐遇妈并不认同这种观点，她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你有钱又怎么样？能天天坐宝马里又能咋地，
    成天坐宝马里哭这日子还有啥好过的，你坐宝马里哭就能比坐自行车上哭好看吗？笑比哭好，林黛玉成天哭，身体不好，我看她的日子过得不一定就比刘姥姥强。”
    齐遇心想也是，就冲黛玉动不动就哭，这日子似乎就好不到哪儿去，倒是也有喜极而泣的哭，可齐遇不记得黛玉是因为高兴极了哭的，那么，哭就不是因为生气就是因为难过，反正是负面情绪引起来的，成天经常被负面情绪困扰，再锦衣玉食的生活也都不太美了。
    穷得都快过不下去的刘姥姥羡慕贾府人养尊处优的生活，可却不知道自己粗茶淡饭，一家子却能
    天天团圆的生活竟然是元春向往的，元春拥有顶极的物质生活，可身边唯独少了亲情，没有亲人的陪
    伴。
    不过说来这也是缺什么就向往什么，很大程度上，是当你拥有了你曾经向往的生活后，只会渐渐生出别的不满与其他向往。你站在桥下看风景，桥下的人正在看你。谁都是谁眼里的风景，又往往都犯一个毛病，居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俗话也叫身在福中不知福。在齐遇看来，这既是想不通的缘故，也是自身能力欠缺的原因，非常想要宝马，自己却无力拥有，那捷径好像只有一条，找个满足这条件的有钱对象，然而自身能力欠缺的人，并不能称为一个优秀的人，品质方面往往更会存在让人不太好接受的瑕疵，比如懒惰，不求上进，不思进取，得过且过，贪便宜。那就算侥幸对方看中了你，也不过是暂时性的，到时候哭也就无可厚非，有哪一个有钱人愿意见到你选择他（她）的真实原因，我想和你结婚其实就是图的你有钱，你家庭条件太棒了，说实话，你长什么样，学历是什么，多大岁数甚至结过婚出过轨这些事，我当时都没注意，注意了也不介意，其实你有什么毛病我都不太在乎，我只关心你有没有钱，一俊遮百丑，只要有钱，在我眼里就是一切，我就要想办法接近，成为你的另一半。当对方知道了这样的真相，他又怎么会愿意付出真心，谁都喜欢被人真正在乎，而不是被当了工具，感觉被利用，这样的结合，到了关键时刻，对方只会被无情抛弃，怕是临走前不踩上几脚就已经算有情有义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也更多适合这样的夫妻。
    而能战胜一切的有钱，即便真能拥有了，又如何呢？潇洒地展望未来是一回事，到时候身临其境又是另一回事，很多时候，想象的并不能代表现实中遇到后也会是一样的情景与结果，很多事都是想着容易做着难，看别人做什么好像都轻而易举，为此还瞧不上，轮到自己做了才发现原来并不是不费吹灰之力，还是很难的。如果心态好又不是特别重情感的话，那也能潇洒地过起没有足够的爱但有足够的钱的富有生活，可以专心享受大把钱带来的快乐，毕竟钱虽然买不来爱情真情，但也只有它可以买到世间最多的东西，可心态好又不太重感情的往往很少，可见还是觉得后悔的更多些，然后就身在福中不知福，这样只会让人笑话你得了便宜还要卖可怜，纯属活该。
    怪不得会有那种类似交换人生的节目，带小孩去搞采摘活动也比较流行，也鼓励家长带孩子去自己单位体验一下工作的艰辛，或让孩子暂时管下家，尝尝当家庭主妇的难处，钱来的不易之类的，那就是在教人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是需要经常跳出自己的圈子，过一过别人的生活，体验一下不同的人生感受，这有助于认清现实，知福惜福，如果没条件搞这些，那至少也要做到常常思考，或者说通过他人的经验教训来反思。
    齐遇忽然有点佩服刑夫人，邢夫人冷面冷心，是个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这世上，她只对自己有感情，父母，兄弟姐妹，丈夫，在她眼里，都不算什么，在她眼中什么重要？金钱和权势。为了占有最多金钱，她可以把自己娘家的财产都霸占了，让弟弟妹妹的日子变得不好，为了保住自己正房夫人的地位，她可以纵容丈夫纳妾，一点没意见，并不吃醋，甚至可以积极地替丈夫跑去丈夫相中的人面前，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游说人家当姨娘，那个积极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给自己儿子说媳妇呢。
    邢夫人对任何人都没有感情，对婆婆不是真孝顺，对丈夫不是真关怀，对子女也非真疼爱，所以
    她能在抄捡大观园时对迎春说出那样的话，一群后辈给她问安，她只拉着宝玉的手嘘寒问暖有说有笑
    ，为此还招来贾环对宝玉的妒恨，可她看上去那么喜欢宝玉也不过只是看上去而已，只是因为宝玉是贾母的心头肉，对宝玉好就能讨贾母欢心。想来在她眼里，即便是亲生的儿女也不过如此，当然，亲生的她必定会喜欢，可疼爱更多出于生物本能，这也有回报，她可以理所当然地享受为人母带来的被孝顺等诸多好处，亲生子女，还会给她一个很大的好处，让她可以坐稳正房的位置，不必非要通过纵容甚至主动替夫纳妾稳固自己的地位了。
    邢夫人这样的人，如果有机会嫁给有钱人，会快活地享受金钱带来的各种说不尽的好处，丈夫对
    她无爱，没关系，丈夫出轨到处找情人，没关系，甚至丈夫在外有了私生子，也没关系，只要能不离婚，能继续保住现有的荣华富贵就行。她不会坐在宝马里哭，因为她最想要的已经得到了并且正在投入享用，还有啥好哭的？没感情，就不会有牵挂，不会为太多感情伤心，也不会分心，少了很多烦恼，日子就会愉快许多，她只会坐在宝马里笑，坐自行车上她会哭的，即使自行车主再真心喜欢她，可她只爱金钱没有感情，是不需要感情的人，金钱已能滋润她的一生。
    所以，人应该认清自己，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才不会跑错方向，过上并不喜欢的人生。
    如果非常渴望有钱人的生活，并且决定通过选择婚姻这一条捷径，那就要像邢夫人看齐，那样才会过得比较开心，如果既想有很多钱，又想有很多感情，缺了哪一个都不高兴，那未免贪心，鱼与熊掌很难兼得，到时候恐怕就只能在豪宅豪车里哭了。
    宝马里有哭的，自行车上也有哭的，可若过后人家不后悔，哭一哭就舒服多了，那就没啥好说的。在宝马里笑，在自行车上笑，若人家乐在其中，那就更没啥好说的，即使他们的生活在你看来是多么不值，千金难买愿意，人家高兴就行。当然，有个前提，不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第43章 求婚
    虽然天气越来越热，并不是一个出行的好季节，但也得分去哪，齐遇这段时间就说服母亲，娘俩来了趟远行，她们从东北逛起，然后一直向西，去内蒙，入宁夏，进甘肃，再到新疆。这几个地方，夏天时也并不热，还挺凉爽的，而且风土人情自然风光和江南完全不同，齐遇早就想去好好玩一玩了，这不就赶上了好机会，她觉得母亲因为父亲的事多少受了些刺激，没事的时候还好，一旦想起来还是会觉得有点不愉快，便决定带母亲一起外出，散散心。她坚信，壮丽的山河，辽阔的大自然，是一剂天然良药，可以抚慰心灵，让心也跟着开阔高远起来，一览众山小，看什么都觉得渺小不再话下不值得计较了。
    这趟旅程是母女俩旅游经历中最长的一次，但也是玩得最畅快的一次，她们在东北吃铁锅炖大鱼，吃烤串，吃各种美味雪糕，来了趟边境游，去了漠河村，爬了长白山，看了镜泊湖，逛了森林公园，去了五大连池，在大连吃够了海鲜，又入了宁夏，然后马不停蹄去了甘肃，在甘肃玩的时候，周云中也空降到此，开始陪着一起玩。见帅哥来了，齐遇妈本来就已经愉快了不少的心情更愉快了，玩得也更带劲。三个人一起，把莫高窟，麦积山石窟，张掖七彩丹霞景区，崆峒山，鸣沙山，嘉峪关，酒泉好好玩了个遍，三个人在旅游方面态度是一致的，都喜欢仔细地游玩，深入去逛，帅哥又充当耐心的讲解员，一路游来，各种典故传说来龙去脉信手拈来，还讲得绘声绘色，让齐遇妈不只觉得眼前的景色好像更加生动了，也觉得内心更加熨帖，对他大加赞扬，说他怪不得是老师呢，还真是块天生当老师的好材料，谁做他学生是谁的福气。
    进入新疆的那天晚上，吃过饭，娘俩坐在房间里说着闲话，一会儿，周云中端来了三杯热茶，齐遇妈喝了一口，突然听周云中说道，“阿姨”，齐遇妈有点发愣，齐遇也有点好奇，“怎么叫我阿姨了？”
    只见周云中一脸前所未有的严肃郑重神情，“阿姨，之所以这么叫您，是想认真地跟您说件事。”娘俩都有点困惑地看着他，“阿姨，我想和齐遇结婚，我想跟她永远在一起。其实，我从第一次见她时就喜欢上她了，那么多年了，心里一直想着她，可又觉得已经相隔万里，岁数上又差了六年，我怕自己学成以后她却早已经和别人结婚，所以犹豫过到底要不要回来找她，还是只把她当做人生中的一个过客，只留在记忆里。可我最终还是觉得，要回来找她，因为总觉得不回来看个究竟，这个遗憾我吃不消，我会后悔一辈子的。我当时就决定，如果她已经结婚并且过得还好，那我就在这里工作两年再回去，若她结了婚却过得不好，我就等机会，可没想到……当我知道她还未婚的时候，我太开心了，我觉得这真是天赐良机，所以一定要把握好机会。”
    “我从见第一次见您时，心里就把您当我另一个妈妈看了，不过，以前叫您干妈也好，妈也好，我总觉得还是不放心，也有点投机取巧的意思，我向她求婚，想让她成为我未来人生路上的伴侣，也想让我喊您的一声妈叫得更让我自己觉得有底气，这样，我们才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
    齐遇妈擦了下眼角，“其实，我见你第一面时，心里就想，自己要是有个你这样的儿子该多好啊，你善良，体贴，待人温和，照顾人很周到细致，我是真喜欢，我就想着，就算你俩不成，你当不了我女婿，咱们还是当亲戚走动，我还做你干妈，你们当姐弟也不错。后来你们关系定下了，我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背地里念了不知多少回佛。她老大不小了，也终于有男朋友了，男朋友还那么优秀，我总算能放心了。今天你说了这些，我就更开心了，她以后有了你这么好的对象，我也就彻底安心了。唉，有你这样的女婿，是我的福气，她有你，也是她的福气，你们既然打算结婚，以后就好好的过日子，毕竟这过日子和恋爱还是不一样的。不过，她和你过日子，我还是很放心的。”
    看着这俩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越说越有激情，齐遇忍不住打断了他们看起来好像无休无止的交流，“哎，你们怎么回事啊？一个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一个是女婿哄丈母娘越哄越带劲吗？说起来没完没了，上瘾了？我这个当事人还没表态呢？哎，你是跟我妈求婚呢还是跟我求婚？求错对象了吧？妈，他这只是求婚，你那就先你们要好好过日子了，哎，我还没答应呢。”
    齐遇妈和周云中商量好似的，齐齐把头转向齐遇，“我们不答应。”齐遇妈笑着对周云中说，“你看，咱娘俩都心有灵犀了，说的话都一样。”然后又看向齐遇，“你还不答应？这么好的对象上哪儿找？你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啊，现在错过了他，你就等下辈子吧。”
    “就是，你不答应的话，我们两人都不答应。你看着办吧。”周云中也笑眯眯的。
    齐遇顿时觉得生无可恋，简直是众叛亲离，欲哭无泪，一个个的都胳膊肘往外拐，这个是亲娘吗？还等下辈子，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个是亲对象吗？这还没答应呢就如此肆无忌惮的。末了只得说道，“既然你俩都已经同意了，那我也勉为其难，做回大善人，也就同意了这事吧，反正他这样的人，不嫁白不嫁，嫁了不吃亏，何必便宜了外人呢？”
    “你真是得了便宜卖乖，嫁他，你就等着过好日子吧。”
    “妈，你这话说得，好像我以前过的不是好日子一样。”
    “那就锦上添花，好上加好，总行了吧。”
    周云中起身出去，回来时手上就多了一个笔挺的本子，齐遇买房有了经验，一眼看出那是房本，心中一动，就见周云中在齐遇妈身前蹲下，将那本子双手递了过去，“妈，这是我为您和齐遇准备的新房，以后我俩结了婚，我们就一起搬过去住。”
    齐遇妈内心颇有些感动，一时不知说啥好，只重复着这样一句，“你这孩子，真是的。叫我怎么说好。”
    齐遇把本子接过来，看到那上面明晃晃写着自己的名字，那房子不小，离齐遇的店很近，离周云中工作的学校也不远，地理位置优越，当然，价位也很优越。齐遇看过后，把亮瞎人眼的漂亮房本交还给他，问他房子什么时候买的，周云中说元旦以后，齐遇内心起了波澜。
    齐遇妈又问打算什么办婚礼，她也好赶快做些准备。周云中还没开口，齐遇忙道，“咱刚坐车到这里，怪累的，还是先洗洗睡吧，这么大的事，哪是一时半会儿能商量完的，以后有的是机会。”
    齐遇妈这才很有些意犹未尽地去了洗手间。
    齐遇送周云中去他的房间，问道，你是那时候就有心思了吗，又是买房又是学厨艺的。
    周云中回答嗯，齐遇鼻子里哼了一声，“那你不早说，我还以为你知难而退了，不想在我这棵树上吊着了呢。”
    “你想错了，我那时就是想给你个时间把咱俩的事想想清楚，借这个机会再去看看哪里有合适的房子，到时候给你个惊喜，看房子也不是件轻快事。”
    齐遇心下一动，的确，想买到称心的房子确实不易， “你这房子买的不错，还挺大的。”
    “不大，怎么够住呢，咱俩，妈，还有孩子，咱还需要个书房吧，其实我觉得还是有点小，我们还没有客房，这样以后有亲友来的话，就只能让他们住酒店了，不过也没办法，这已经是能找到的可以满足各方面条件的最合适的房子了，我想以后有机会的话，再换更好的吧。”
    “其实已经挺好了，不过你要是想再换更好的我也没意见，常换常新嘛。不过，你真想要和我妈一起住？现在的年轻人都不乐意和老人住一起，远香近臭，两代人思想观念也会有代沟，不常见面时挺亲的，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久了难免就会有矛盾，所以人家都是有条件就尽量分开住。”
    周云中说，“我问你，你将来会和你的孩子有代沟吗？你会因为注定和孩子有代沟就和他从小分开住吗？其实，最亲的一家人，他们的思想观念也多有不同，可他们还是能融洽地生活在一起，是因为他们彼此认定是最亲的人，乐意为彼此做出点牺牲，愿意互相付出。你小时候会愿意和妈生活在一起，成年以后也愿意和妈生活在一起，还想永远在一起，不就是这样吗？为什么我不能？你放心，这么长时间处下来，我有信心可以和妈继续相处愉快，之前怎样，将来还是会怎样，而且只有会越来越亲密的份儿，因为我早就把她当亲人看了。”
    其实这个问题齐遇并不是认真去问的，她有感觉，这两个人就算真的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也不会有什么矛盾纷争，不会因为整天住在一起就生出隔阂，日久生厌。该有的隔阂厌恶，住得再远也会存在，该有的亲密，天天在一起也不会变得疏远，事实早就告诉了她。所以，他们这两个可以说是自己最亲密的人，只有日久生情，没有日久生厌，无需靠距离来维持亲密关系，靠距离维持亲密与和睦，那不是这关系太脆弱，就是没能力信心经营好关系，所以干脆一开始就选择了逃避。
    躺在床上，齐遇妈兴奋地睡不着，“你想办什么样的婚礼？”“准备啥时候结婚？”“到时候咱需要通知多少人哪？”
    齐遇忙打住她的话头，“这些问题太多也太杂了，我也是刚知道他要结婚的打算，所以关于你提的这些问题我是一点头绪都没有，所以现在就是说了也是白说，以后慢慢计划吧，毕竟结婚是人生大事，不能马虎随意对待。”
    这句话很管用，齐遇妈不再问了，过了会儿，又带着很是感慨的腔调说道，“你说我还真的和你们住一起吗？都说老人最好不要和年轻人住一起，说最好是一碗汤的距离，看到那么多报道因为住在一起闹矛盾离婚的，我还真有点担心。”
    “妈，你完全不用担心这个，他既然这样讲了，就是已经做好了充足的思想准备，他这个人很自信的，当然，咱娘俩也该自信。你看你和他平常相处得不是挺好嘛，都是有啥说啥不藏着掖着的人，你不知说了多少次要是有他这样的儿子该有多好的话，这下真有了，不挺好吗？你就还和从前那样和他处就是了，他也说过心里是拿你当另一个妈来看的，你俩都这样想这样做，那就没问题了嘛。还有，婆媳之间可能会有所谓天然的敌对关系，谁让大家从小就听多了恶婆婆恶媳妇的讲法呢？所以婆媳互看更容易生出对对方的不满，可岳母女婿就不一样了，虽然都一样是先入为主的偏见，但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喜欢，谁让女婿顶半个儿呢，有这样的心理暗示，女婿和岳母的关系也没有婆婆儿媳妇那样恶劣，互相更容易看着顺眼，这人一彼此看着顺眼了，就什么事都容易解决了，也不容易出矛盾，就算有，也比婆媳的好解决多了。”
    “你说的也是，这丈母娘看女婿还真的是越看越喜欢，婆婆儿媳妇就很少有看对方顺眼的。过去都讲多年的媳妇熬成婆，说的都是婆婆对儿媳妇不好的事，或者是儿媳妇不孝顺婆婆的，还真没怎么听过丈母娘对女婿不好，女婿不孝顺丈母娘的，唉，那些老话也真是害人，你说要是大家从小听的都是婆婆善待儿媳妇，娶了媳妇不忘娘，儿媳妇也孝顺婆婆的话，看到的也和听到的差不多，那是不是也会像丈母娘看女婿一样，婆婆看儿媳妇也越看越喜欢？”
    “嗯，我觉得会。”
    “以后啊，我待他就像亲儿子那样就行了，打心里看他像看你那样就啥事都不用担心了。”
    “我也问过他，为什么非要和你住一起，就不怕真住一起了不再像从前了吗？他说不会的，只要彼此真诚相待，真拿对方当亲妈亲儿子看，就一点问题也没有，亲妈骂你，你可能当时会很生气，甚至和她顶嘴说难听的话，可过后呢，你会因为你妈骂过你就记恨她就不再想搭理她了吗？会因为冲她说了难听的话就担心她会报复你吗？不会的，几天一过，又会回到从前。亲子关系要想闹崩，那得需要多少次刻骨铭心的伤害啊。为什么无数次的伤害过后还会选择原谅，还要掏心掏肺的对对方好，不就是因为有所谓血浓于水的亲缘关系吗？”
    “当然，这也是心理暗示，所以也是一种偏见，有好也有坏，好就是可以让人不计较那些争吵矛盾，也不用担心一次几次争吵就会变成敌人，坏呢，就是会造成很大的不公平不值得，一个仗着和对方有血缘关系就无限度地压榨对方，而另一方因为血缘关系就不断地退让委屈求全，一个仗着是亲人就把自己当吸血鬼，毫无廉耻地剥削另一方，事实上拿亲人不当人看，只知道索取，认为对方为自己付出再多也是理所当然，自己索要是天经地义，所以不觉得自己是忘恩负义白眼狼，被反驳了还理直气壮得吓人，会说，他们是我爸妈，是我兄弟姐妹，就该这样对我，难道还要把好处给外人？真是恶心死人了。另一方呢，因为和对方有亲人关系，就总是不停地付出，哪怕自己损失惨重，哪怕内心真有不甘心。其实，他们都是被那种老破思想坑了，真正的亲人相处哪有这样的，这不是制造矛盾祸害人吗？凭什么外人对自己再好，关键时刻也要是自己亲缘关系的牺牲品，内人再对自己坏，到头来还要帮他让他甚至为此坑害了对自己好的外人？还觉得自己做得对，这样想的也是恶心人，糊涂蛋。”
    过了一会儿，齐遇又说道，“他还说，我们结婚了，搬进新居，留你一个人住不妥，这样你就太孤单了，哦，结婚前三个人还是天天见面在一起乐乐呵呵的，结婚后倒分开了，他说他做不到，想想你一个人孤零零地独居，再小的房子也会变得宽敞，再富有的生活也会变得穷困，他就受不了，他想真正地和我们住到一起，光明正大的过上一家人的有滋味的生活。”
    齐遇妈颇受感动，眼角很快湿了，她使劲擦了擦，默默清了清嗓子，“我其实以前就当他是儿子来看的，将来那就更是了，哎，你说老天是不是开眼了？见你哥打小不跟我亲近，小时候还经常被他奶奶撺掇着骂我，现在更是一年见不了一面，所以，老天就把他给了你，给了我半个儿，不，我觉得他比你哥哥强，和你哥在一起生活时，我从没有像和他一起这样舒心过。”
    齐遇顺着母亲的说法想了一下，觉得有点难过，对那个因自己看不上儿媳妇和孙女，就拼命地无休止地在孙子孙女儿媳妇之间制造矛盾，逮机会就挑拨离间的女人更为厌恶，虽然那女人已经上天入地（谁知道那老娘们是上天堂了还是下地狱了，万一老天走眼，说不定这该下地狱的就进了天堂）有些年头了，可齐遇对她的厌恶并没有消减，因为她的做法看似小恶，不过是动了动嘴皮子，可是居心却是险恶的，影响很恶劣，直接导致了他们家家庭关系的不和睦不亲密，本来该相亲相爱，本来应该是最好的关系的人，却分崩离析，貌和神离，彼此只是更多保持着陌生人般的客气，齐遇曾产生过这样一个结论，爸和哥，本该是这世上无条件对她最好的两个男人，没想到却成为伤害自己最深的人。
    自己都这样想，想起来难免也会生气，那身为更严重的受害者，岂不更糟心，齐遇这样想着，便道，“上天自有安排，有的人就是没有亲子缘，虽然是父母子女，可感情冷得很，你和哥就是这样吧，你说你和我爸要是早一天晚一天那啥的话，都不会生出我哥来，那么我就会有另一个哥或者姐，那很可能我的人生也会有所改变。可你有了他，就没机会再有别的孩子，所以这种事真是很奇妙，有时不信上天都不行。说到底，我们不过是借你的肚子来到这世界的，不是我们，那就会是其他人，也许这其他的孩子会更好，别人再怎么挑拨离间也不相信，那你岂不是这一生过得要比现在顺遂很多？所以，你也不用因为我们之间是这样的就对我们永远也放不下，有一些其实无所谓的牵挂，放下就好了，你想，你牵挂他一百次，他未必牵挂你一次，这多么不值得，哎呀，这么一讲，我都不想要孩子了，特别是男孩，就像有人说的，你为儿子奉献了一生，给他提供一二百平米的大房子，到头来他只回报你一平米的住宅，太亏了。”
    “你还是得和他要孩子的，你们的孩子一定挺好，再说了，我也想抱外孙了，你哥的人家姥姥姥爷带，你姐的人家爷爷奶奶看，你给我生个外孙，我也好看看下一代。”
    一会儿又说，“也许真是老天的安排，我自己生了个儿子，跟外人儿子似的，还没大院里其他孩子见了我亲热，人家还笑着喊我声阿姨，他却连声妈也很少叫，叫了也没那么亲，不过，老天现在又把云中安排在咱身边，他对我真的太好了，有时我都想，是不是老天真的又给了我一个儿子。”
    “是啊，女婿能顶半个儿嘛，何况我和他也算有些渊源，我们没确定关系前你俩就已经处得挺好了，他不是一般的女婿，所以不只能顶半个儿，看他待你，亲儿子也不过如此，不少亲儿子还远比不上呢。所以啊，你以后就安心享用这个便宜儿子吧，少惦记我哥了，也免得心里难受，我哥呀，虽然是你生的，可他成长最关键的时期却是跟着我爸他娘长大的，相当于是你生了他，我爸他娘养的他，我爸他娘讨厌你，他自然也不会对你多亲近，你就当他是我奶奶的另一个儿子好了，再说，生恩没有养恩大，他小时候在我奶奶身边比在你身边还长一点，我奶奶又那么溺爱他，当然会和她更亲近，这样想，就会舒服一些。”
    好一阵母亲没有作声，正当齐遇以为母亲睡了时，就听母亲说，“唉，可天下哪有不惦记自己儿子的妈呢？我不能因为他跟我不亲就也对他不亲，不惦念他，说到底，他之所以对我冷淡，那都是你奶奶的错。”
    “是我奶奶的错，可他也不是一点错没有啊，小时候这样年少时这样，都可以理解，可是，我们已经离开老家多少年了？从他九岁以后就再也没我奶奶在他身边天天教唆，灌输那些乌七八糟的观念了。他上学上了那么多年，接受的是现代文明教育，难道就没有反思过吗？环境改变人影响人，他早已经脱离了有我奶奶在的那个环境，为什么还这样？我看他自身问题也很大。”
    “唉，你奶奶太溺爱他了，有好吃的谁都不给，只给他，凡事都依着他，也不管他干的是好事还是调皮捣蛋的坏事，把他惯坏了。我呢，看不惯他干不好的事，就说他，不会啥事都顺着他，他能不烦吗？可是，他怎么就不明白，谁才是那个真正为他好替他着想的人。”
    “哼，小时候不去琢磨这事想不明白也就罢了，可他人都多大了？还想不明白？不知道谁才是真的对他好？这就让人难以理解了。当然了，现在人那么忙，哪有心思想这些？只能说你们确实没有什么母子缘分。哼，我奶奶这人运气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比得了的，还没结婚呢就死了婆婆，上没有婆婆镇压，下没有大姑子小姑子作祟，丈夫和公公的工资都交给她保管支配，一结婚就掌握家庭财权，家里的事她说了算，放眼天下，古往今来的，有多少女人有她这样的好命？她这是上辈子投胎插队了，把本该是别人的好命抢到自己手里了？妈，你要是也有她一半的运气，结婚前就死婆婆，就啥破烂事都没了。哎不说这些了，你看你刚才说的，什么天底下哪有不惦念自己孩子的妈，我看我奶奶就没有，真惦念的话，就不会干出那种丑事，故意把自己儿子家搞得矛盾重重。你呢也是，有这种想法，怪不得干不成大事呢。你看人家武则天，为了帝位可以不把儿子的命放在眼里，贬的贬杀的杀，照样活到八十好几，长寿极了，要不是后来大臣把她赶下台，她会活得更久。还有人吕后，武则天再怎么说还有好几个儿子，死了一个还有好几个，并没断子绝孙，可吕后只有一个儿子，怎么样？为了自己的欲望，把儿子逼得早早死了，还有慈禧，抓着大权不放，把儿子外甥也都搞得过不好，早早都挂了，她自己倒长寿，活到七十多，她那么多儿媳，没几个有她能活。”
    “齐桓公的宠臣为了讨好他，他一说还没尝过人肉什么味，这大臣回家就把自己小儿子炖了送给齐桓公品尝，还有一到灾荒战乱什么的就易子而食的人，我不好吃我自己生的娃，有点下不了口，那咱就交换一下，你吃我孩子我吃你孩子，这样都能吃得下。你看看，人家这是什么思想境界？这才能干大事业，掌大权，居高位，最次的也能暂时保住命，就能比那些狠不下心的人更能熬到太平时代降临。那些心软的，就不行了，唐玄宗的武惠妃为了自己儿子能当太子，陷害了皇帝的另三个儿子，结果把人家整死了吧，她自己倒受不了了，整天叽叽歪歪郁郁寡欢的过不去那个坎，很快把自己熬死了，他儿子自然也当不成太子。人哪，就得心硬，心硬了，做了坏事也不会有心理负担，不会自责没事折磨摧残自己，心硬的人坏心肠的人不会被人气到，只会气别人。这是他们的本事。”
    “啥破本事啊，你说的这些人还叫人嘛，连自己孩子都不放过，害死了还都能高兴地过下去，那都不在人之数。对了，那个什么妃子，她一下子害死了三个儿子，皇帝不知道吗？怎么没把她杀了给儿子们报仇？”
    “皇帝怎么不知道？我都知道了他能不知道？不过知道了也没用，谁让他更爱美人呢，这美人呢可以天天陪他睡觉，那不受宠的儿子呢，可能也只有在规定的日子里才能去见这爸爸一面，见了还不知道能不能说上两句。人呢，要常走动见面才能有感情，这一天天的不见面，又不是喜欢的人生的，那怎么能受喜欢呢。再说，皇帝儿子多了，死几个不受宠的怎么了，当爹的心硬着呢。”
    “你爸爸不喜欢你们，也是因为这个吧，他不喜欢我，自然也不会喜欢你们，谁让你们是我生的呢？那句话叫什么，母以子贵子以母贵，还真是这个道理。”
    “妈，咱不说这个了，本来想劝你的，可串来串去的，竟然又串回来了，不聊这个了，想想我即将大婚的事吧，我一结了婚，你就更没后顾之忧了吧，况且，我给你找的这个女婿可是人中人啊，要相貌有相貌，要人品有人品，家里还有钱，前脚刚一开口求婚，后脚立马就掏出房本，还是二百多平米的大房子，咱虽然也算有点钱，可这么大的房子咱还是没住过。这是多么有诚意啊，上面还有我的名，我一块钱没出，就也是房主了，将来离婚的话也能分一半房产。我的卡里就又能多出上百万了。”
    齐遇妈被逗笑了，“你这闺女，还没领证呢就先想着离婚分房子，明天我就跟他说让他把你名字去掉。对了，还有啊，我这么好的女婿可不是你找的，是人家自己找过来的。”
    “是啊，他自己找过来的嘛，这说明什么，说明你闺女我的魅力是多么的大呀，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能住在别人心里那么多年，所以，你从前那些担心我结不了婚的心都是白操了，我这么有魅力的女性，根本不愁没好婚结呀，不用自己费劲找，就有人送货上门，所以你放心好了，我们不会离婚的，就算我想离，他也会想办法阻止的。”
    半晌，齐遇妈才颇觉好笑地说道，“你说我也算一个要面子的人，怎么就生出你这么厚脸皮的闺女。”
    “这样才互补，你脸皮薄我脸皮厚，这样一搭配，日子才能好过，就像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一样。”
    “叫你这么一说，我都觉得开心多了。”
    “开心就好，我这脸皮厚一下也值得了。”
    娘俩又说笑了一阵，这才慢慢睡着，真是不容易入睡的夜晚。
    齐遇记得以前跟周云中逛街时，路过一个新建小区，曾赞叹这小区盖得漂亮，一看就是低调又大气，简洁又高雅，一看也是大房子，目测楼间距也让人舒服，周边环境也好，购物逛街看病上学什么是一概不耽误，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太适合居住了，只不过房子都比较大，要是自己和妈妈住的话，只能买套最小的。这小区的房子还在建设的时候她就去看过，很喜欢里面的环境，户型也都不错，如果是一家三代同堂人多的话，那就最好买最大的那套，她很喜欢其中一间卧室，虽然不是南向的，可是因为是边户，被做成了双面采光，洗漱间安排在朝东的一面，长长的窗户，朝南还向外探出一块，也算是朝点南了，一个按摩浴缸就摆在那里，阳光洒落进来，不要太舒服哦。而最让她欣赏的一点，是它的主卧和其他卧室差别并不大，不像其他房子的设计，主卧和别的卧室区别很大，不只面积，很多方面都是如此，有的看了让人觉得不开心，因为其他卧室都小小的，连卫生间也是小小的暗卫，只有淋浴，但主卧却唯我独尊巧取豪夺般占去大片地盘，甚至连卫生间都要比其他卧室的面积还要大，宽敞的衣帽间，两个台盆，大大的浴缸，而别的卧室里只有衣橱，就算有衣帽间也是小小的。齐遇觉得这样安排不好，都是最亲近的一家人，非要分得这么明显，男女主就住得最优越，其他家人就委屈，尤其是老人，不应该让老人住得更舒服些吗？可这样分出个高低贵贱的，就没意思了。但这里的房子，就没有这个问题，有的户型是把所有次卧都做成套间，那也尽量做到明卫，主卧和其他卧室比，并没有太大的优越性，那么，如果有老人同住的话，不住主卧住别的也就好让人接受了。齐遇还很喜欢其中一套，它不是每个卧室都做成套间，是有两间房共用一个卫生间，卫生间看起来也是宽敞明亮，而两间卧室的空间也都看着舒服。
    齐遇觉得这样的设计挺好，一家子其实也没有多少人，如果面积不算太大的话，没必要都做成套间，一人一间小小的暗卫，有什么意思？不如两间合一间，暗卫变明卫，变不成明卫至少也能变大些，这样就养眼多了，用起来也舒服。这在齐遇看来没什么不方便的，都是一家人，共用一个卫生间有何不可？齐遇其实也不怎么喜欢衣帽间的设计，特别是有的衣帽间还很小，而且大半都是暗室，那还不如整个顶天立地的衣橱呢，何况那样板间里衣帽间的设计，总给她带来不是家的感觉，觉得自己走进了商场卖衣服的地方。
    齐遇想到这儿，还是很有些触动的，因为帅哥买的房子，正是两人逛街时她评头论足了一番的那个小区里的一套，最大的那套，东边户，是她很喜欢的一套，记得那套的公卫也是明卫，且也有淋浴设施，客餐厅也是她喜欢的，尤其是厨房很让她满意，齐遇喜欢自己做饭，所以对厨房很看重，有的房子面积明明很大，可厨房居然很小，和那傲视群雄的总面积不成比例，小气得很，一下拉低了档次，或者虽然通透，可却是又窄又长，看着也不是很舒服。而那套房子的厨房，长宽比例很符合黄金分割，宽敞明亮，有个中岛，中岛旁边连着相同材质的长桌，长宽大小看着都不错，再往后是带转盘的大圆桌，这样就非常合适了，平常人少的话做了饭就在长桌上吃，请人来或是过年什么的就坐圆桌，非常便利。这样的厨房，做糕点，包饺子，擀面条，不是太方便了吗？唯一的不足之处是一间卧室的卫生间有点小，且只有沐浴，不像其他两间都配备浴缸，不过，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这个已经很好了，所有卫生间都是明卫，多难得呀！这样一想，也就好受多了，不禁开始脑补起三人一起住进去后的生活，心想，看来，那间只有沐浴的卧室，将来只能给孩子用了，不给他（她）给谁？谁让他（她）是这个家最小，且是为这个家的建立最没有贡献的一个？
    第44章 解气
    之后的旅程非常愉快，三个人每天不是吃喝玩乐就是沟通一下结婚该做的准备，结果，齐遇妈刚一提出打算在哪家酒店办酒席，要印多少请帖的事，就遭到了齐遇的反对，“我才不想那么办呢，又忙又累，又是放炮又是放花的，然后一堆人聚在一起吃吃喝喝，新人穿戴整齐，又是回忆往事，又是宣读誓词的，再各桌敬酒，有啥意思啊？还要费尽心思准备送给客人的小礼物，光想想就累得慌。”
    齐遇妈道，“结婚不都是这样吗？哪个新娘不穿婚纱穿喜服的？不这么办，你想怎么办？想悄悄地把婚结了？不办酒席不穿婚纱？不后悔吗？而且，你不请人，人家谁知道你结婚了？”
    “我结不结婚，干嘛非要人知道，让我想知道的人知道就行了，七大姑八大姨的就不必了，你难道想请我叔他们来呀？”
    齐遇妈条件反射般地脱口而出，“才不请他们呢？让他们来干什么？看见他们就来气！”
    “就是啊，别说他们未必会来，就算来的话，依他们那吝啬劲，怕给我的份子钱连普通朋友的一半都赶不上，一个亲叔给那么点，当打发要饭的嘛，那不让人看笑话嘛。你还不能说什么，他们也有理呀，我们小地方哪能和你们大城市比？我出的这钱已经是老家长辈该拿的数了，哼，我敢保证肯定是最低数。你想，他到咱这儿参加婚礼，按老家小地方的标准出礼金，哦，然后去参加大城市标准的酒宴，凭什么？我们还得给他们安排住宿，一晚上的住宿费就比那份子钱还要多了，他来这的路费他自己出，他回去了，要是尽到地主之谊的话，还得给他掏回去的车票钱，咱不亏大了，钱还是小事，关键是心情，我结婚这么大的喜事，不想因为他破坏了情绪。”
    这成功勾起了齐遇妈的愤怒往事，“也是，你姐当初结婚时，你姨你舅舅他们都来了，来了还特地问我咱们这儿的随礼标准，当姨当舅的出多少合适，我让他们按老家的标准给就行，他们不听，后来又跟别人打听了，给你姐的礼金比咱这儿一般亲戚长辈都要多出好几倍，我都不好意思，可他们说咱们平常轻易见不着，有好些年的压岁钱都没给你们，好容易盼到孩子结婚了，那当然得多给，这是应该的。我想给他们付住店的钱他们也不答应，回去的车票钱也不让我出。可你叔呢，你姐结婚他没来，你几个姑来的，倒是把他的礼金给捎来了，两百块！多大方啊。你姑还考虑到咱这儿消费水平高，给了六百，他一个亲叔，就给两百，是所有礼金里最少的，还真拿得出手，我当时看了真想把那钱扔地上踩几脚，对了，那钱还是半新不旧的，礼金嘛，人家都是准备崭新的票子，好看干净又喜庆的，他给的，看了都别扭。后来你哥结婚，虽然是在你嫂子老家办的，云南，太远，可亲戚们也都去了，别人给的礼金跟给你姐的一样多，就你叔，给了五百！还是最低数，我觉得他可能是想给四百的，可又觉得四百不好听，可给三百吧，又怕拿不出手。你爸当时还有点不太乐意呢，说他毕竟是亲叔，真正的一家人，以前是觉得你姐是闺女，所以不重视，可你哥却是老齐家的长孙，他这个叔居然还是给了个最低数，真是也不知是打谁的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兄弟关系很差呢，当然，事实上也好不到哪儿去。”
    “就是，要是请他来的话，我又不是男孩，肯定更没被他看在眼里，顶多也就是跟我姐似的，让我姑捎礼金来，估计他拿这笔礼金时还会抱怨，怪不得说闺女是赔钱货呢。可你要是请别的亲戚不请他吧，别人问起来也不好说，他知道了肯定也不会高兴，谁知道他会在背地里怎么跟人说咱呢，索性就谁也不请，你也别因为这个觉得过意不去，咱认识的人里面，人家儿女结婚有多少通知老家亲友的？都隔着好几千里，多年来大事小情的都不联系的，结婚了也就习惯了不通知了，现实很残酷的。亲戚都在老家，人数不少，都请吧，就算回去的车票钱帮付，那也要付不少，住宿的就更多了。少请几个人吧，可请谁不请谁呢，又要纠结，而且被请的人未必真开心，不被请的人会觉得你看不起他，反正会得罪人的。”
    齐遇妈想了想，觉得不请也好，又觉得不甘心，“你说人家都是大操大办，隆重豪华，风风光光的结婚，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孩子结婚了，婚礼办得让人羡慕，你却这样不声不响的，真叫我心里不是滋味。我和你爸结婚就是不声不响的，也没坐轿子也没吹吹打打的，他骑辆自行车到你姥娘庄里就直接把我驼回去了，人家要热闹一下，他还发火，不同意，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谁要搞那一套老封建的玩艺儿，谁就趁早走人。结果也没人闹洞房，我们也没拜天地也没干啥的，就把婚结了，有时我一想起这事还是会觉得难受，人这一辈子就结一次婚，他就能这么马马虎虎给对付过去了，他不喜欢可别人喜欢哪，还成天说男女平等，怎么结婚咋办这种大事就不和我说说呢？你爷的遗产要怎么分咋也不和我商量商量呢？虽然我们那时已经离了，可是他讲的不能和老家人说这事，对外装的还是一家子，那你起码得表面上得说得过去吧，再说了，那遗产没我的份，可有你们的份啊，我这个当娘的，自然也有点发言的权利，可他倒好，从头到尾，既没问过我，甚至也没和你们说过，就自作主张地把遗产分了。什么男女平等啊，狗屁！还不是只随他自己的心意来！他哪里真的讲过男女平等？哼，大事小事，想怎么办就怎么办，他这辈子和谁商量过？什么事不都是他自己说了算，从结婚前就是这样，跟他过还真是没意思透了，你说你姥爷也是的，光听媒人说他家条件好了，除了你奶奶和正在上学的你叔，其他人都吃公粮，这种人家上哪儿找？可是，咋就不看看人呢？都吃公粮又怎么样，人家吃人家的，又不舍得给你吃，成天在那个家当牛做马，吃顿饭还跟让人施舍一样，想想就有气。”
    “妈，要不你也赶快找个人结婚吧，我一定给你办场最隆重热闹的婚礼，弥补一下你的人生缺憾。”
    “说什么呢，我都六十多了，还结什么婚？自己的孙子看不着，给别人看吗？看了也白看，费力费钱还不讨好，我就安心跟你们过日子，给你们看孩子吧。”
    说着目光又转向帅哥，“对了，你打算怎么办？毕竟这事是你们两个人的事”帅哥嘴一咧，刚待笑，齐遇答道，“他呀，他都听我的。”
    “是啊，妈，结婚就是和爱的人在一起，婚礼自然也是要两个人都喜欢的方式，不过，她喜欢的就是我喜欢的，她想怎么办我都没意见。”
    “妈，听见了吧，婚礼怎么办，我说了算。我不会委屈自己的，不会让自己后悔，不会有遗憾的。”
    “那你是真不打算办婚礼了？唉，也是，婚礼办不办的，隆重不隆重热闹不热闹的，又怎么样呢？要是办得挺豪华挺热闹，可自己却不喜欢，那不也是遗憾嘛。结婚，图的就是找个对眼的人好好过日子，日子过好了比什么都强。不然，要是跟你爸那样，倒是全家都吃公粮，听着条件可好，但婆婆对儿媳妇不好，对孙女也不好，当丈夫的对老婆不好对孩子也不好，那这日子过得有什么意思？也就不知道内情的外人觉得有点羡慕罢。就像当年那些外人都说我嫁了个好人家，摊上个好丈夫，又勤快挣钱不少还不打骂老婆的，可他们有谁知道我当年心里的苦？要我重选的话，我才不会跟你爸结婚呢，只要人好，知道疼老婆孩子，他就是没工作，只是种地也没关系。唉，我也不管了，你想咋样就咋样吧，只要你自己高兴就好，有钱难买高兴嘛。”
    “是啊，谁也没规定结婚必须要这么办那么办的，爱怎么结就怎么结，只要两人商量好了，都乐意，那就是最好的。”
    帅哥做了总结。
    八月下旬的北京已经初见凉爽，三人来到京城，被齐遇带着见了自己的老友，齐遇问徐云最近过得怎么样，有什么开心事或值得一说的糟心事。
    “开心事嘛，当然是工作顺利，夫妻感情和睦，孩子也很健康，快上幼儿园了，那时就更轻松了。糟心事嘛，自然也是有的。”
    “是老家的吗？”
    “你怎么知道？”
    “随便猜的，你刚才不是说工作顺利，感情和睦，也没什么婆媳矛盾，孩子也挺好的嘛，那当然不是在这儿发生的事，八成就是老家的事了。”
    “你猜的真对。跟你说啊，你知道咱老家拆迁的事吗？”
    “啊，现在不都在搞农村改造，拆迁是普遍现象啊，怎么了？”齐遇明知故问。
    “怎么了？说出来气死人。”
    齐遇一副洗耳恭听的认真表情，老友很满意，开始滔滔不绝，“我爸因为拆迁得了三套房，还分到了几十万赔偿款，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吗？”齐遇也表示纳闷，“我哥和我嫂子催他把房子都写到他们名下，说反正将来都是他们的，晚给不如早给，不然到时候过户什么的还要再多交钱。有些人也这么劝我爹，说老人这样做才是明理的，能省一笔开销，还能让孩子觉得你信任他们，不像有的老人，到死都不跟孩子说自己存折藏哪儿，上面有多少钱，结果孩子想拿到钱就费了老劲。还有，你不提前给他们，又不立遗嘱，到时候恐怕还不是光你孩子继承你的财产了，你父母兄弟侄子什么的都有权继承，当然，你父母没了，不存在这个问题，可你不也有兄弟侄子的吗？他们没这个心倒好，万一有呢，到时跟你孩子争你的财产，你说这事麻烦不，窝囊不？再说，迟早这房子以后都得留给他们，那还先挂在自己名下这么啰嗦干嘛？多此一举啊。不如一步到位直接给他们，他们感你的恩，才会对你更孝敬，更愿意养你老。我那个爹一听是这么个理，就同意了。”
    “我嫂子又想在城里学区房买套大的，方便将来孩子上学。可城里的房价哪是镇上比得了的？一个将近一万一平一个三四千一平，买一套恨不得等于在镇上买三套，把那几套都卖了才够，可他们哪舍得卖啊，老想着以后房价会更高，现在不卖也不耽误赚房租，况且之前不还在县城买了套嘛，还在还房贷呢，哪有多少闲钱。所以，她就让我爹把赔偿款先拿出来，两口子一起说，三说两说的，又把我爹给说通了，款子都给了他们，我嫂子还真是大方，一出手就是一套一百八的，还是现房，两口子现在天天下班就去城里住，根本不在镇上了，我爹就一人留在那里，他想跟着一起住我嫂子也不愿意啊，一个什么家务也不会干，干也干不好的老头，就知道天天找人闲聊天打牌，哪有儿媳妇喜欢啊。我爸开始也没不太高兴，自己一个人也挺自在的，不再有人嫌他整天呆家里连个饭也做不好了。”
    “可他这个人还真是不让人省心，那么大年纪了不长眼不长记性的，一年能出好几次意外，不是和人追尾了就是不看道摔沟里了，要么就是闯红灯让车撞了，好在不是汽车也不是摩托车，可让电动车撞一下也不好啊，最轻的也是擦伤，或者是扭到了，歇养几天也就好了，可不是每回都这么幸运啊，有一次他在集上看人打架，结果被打架的一个飞砖，人家一躲，没砸着，砸他头上了，这可就不是在家养几天就能好的了的，得住院，身边得有人照顾，我嫂子只能把他接过去，几次过后就把她烦透了，又出钱又出力的，谁不烦啊。可我爹真是，不知道让人说他啥好，别人是吃一堑长一智，他是吃了就吃了，啥也不长，该干嘛还干嘛，该出意外还出意外，一年到头的，能上医院好几回，少则几天，多则十天半月，谁受得了？这次就更不行了，骑个电动车上街，不看道，又闯红灯又逆行，被汽车撞了！我哥他们把人家告了，可这能怪得了人家吗？法院判他自己负全责，人家一分钱都不用付，我嫂子跟人死缠烂打的，到底还是人家出了一万块，说是出于人道主义给的。他们还真是不要脸，我要是车主的话，让他们告去吧，一分钱也不给！还要告他们讹诈。”
    “不过一万顶什么用啊，人救回来再也不跟从前一样能跑能跳的了，虽然不至于生活不能自理，可干什么都不利索了，腿还瘸了，走路不行了。眼看着他非但不能帮一点忙，还只是增加负担，我哥他们就不想再管他了，住一起绝对不行，可让他进养老院吧，他还不愿意，我哥他们也怕人说闲话，这不就想到我了，他们还真是精明，直接走我妈的路子，虽然我妈对我爸不满意，可毕竟觉得夫妻一场，还是应该管他的，老伴嘛，就是到老了后要互相照应的伴儿。我问她你不觉得亏吗，以前他待你可不怎么样。我妈却说，过去的都过去了，我已经不恨他了，再说他已经变成这样了，也很可怜了，也算是老天罚他了。”
    “我说你要是照顾他的话，这哪是老天罚他？这是在罚你，他是罪有应得，你不是。而且这样的话，他怕是更有借口让你干这干那了。我妈说，如果是老天罚我的话也说得过去，夫妻本来就是一体，都要为这个家负责，可她当年一直对他唯唯诺诺的，虽然对他的很多行为不满，却也没有怎么反对，反对了也不强硬，导致我过去在家里过的那么差，说她要是能强硬起来，我小时候也不至于那么不开心。所以，要说报应的话，他俩都该得到报应，他现在变成这样是该，我妈照顾他也是老天对我妈的惩罚。而且，要是不照顾他的话，外人也会说闲话，儿子不照顾，闺女不照顾，老伴也不照顾，我妈怕对我有坏影响。”
    “我妈还说，要是我不喜欢他过来的话，她可以回老家，不拖我后腿，不让我不高兴。我一想，这是什么话，就没答应，我说那就把他接来吧，反正他现在一分钟挪不了三米的，说话也不利索了，他想骂你都困难，就别说还想找你茬了，出不去了也就出不了意外，不用咱三天两头往医院跑，成天提心吊胆的，不过就是照顾一下吃喝穿，倒是也算省心，反正他年轻时也没怎么做过家务，那时候照顾他让人生气，现在照顾他也能说得过去了，也就不太生气了。”
    “你就这么便宜你哥嫂了？”
    “我只能便宜他们，不然怎么办？让我妈回去照顾他？我还真怕那两口子让我妈跟他们住一起，说的好听是一家人住一起，让她享受天伦之乐，说的不好就是想让我妈当他们的免费保姆，到时候，我妈不只要伺候我爹，还要伺候那一家几口，那我妈不就太惨了？而且，这样的话，他们还能把我爸住的房子租出去或是卖掉，钱还不是揣他们口袋里？到时候我给我妈打钱，都很有可能那卡被他们拿去，我给我妈的钱他们霸占着，我妈想花钱还得张嘴跟他们要，看他们脸色哪！我早看透那两口子了，太精明了，算盘打得啪啪响，能多占点便宜就多占点。哼，要不是这个爹出了事故，他们自己不想再管了，把他推给我，我还不知道拆迁的事呢，你不知道吧，那次送他去做康复，我侄子打电话找他，想让他爷爷给他买东西寄回去，我就跟他说了几句，我说你爷爷没钱，他让我买，说给我钱，我说你哪来的钱，这孩子就说他们家现在可有钱了，有好几百万呢。我说他骗人，他急眼了，跟我全说了，说他们又搬家了，现在住的房子有多大，家里有几套房子，还有好多存款什么的。我以为孩子瞎编的，结果他说村里拆迁了，爷爷分了好几套房还有钱，把它们都给他爸妈了，他现在也是富二代了，让我不要发愁他没钱给我。”
    “我一听就火了，放下电话问我爸，刚开始他还否认，我说要打电话给村支书，他看瞒不下去了，只好说了实话，给我气得。都在我这儿住了好几个月了，硬是半点口风也没透，末了居然还让我不要打那些房子和钱的主意，说自古以来，都是儿子的江山闺女的饭店，那些本来都应该留给我哥的，晚给不如早给。这话说得，给我恶心得。这个你按传统来，你怎么不说养儿防老了？老话哪有说养女防老的，你有儿子，跑我这儿算什么？这时候你不怕丢人了？我爹居然说现在男女平等，闺女也有赡养义务，而且，老人的财产自己说了算，他想给谁就给谁，这是法律规定的。”
    “真好笑，一会儿讲传统一会儿又讲现代法律的，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么一爹？拿我当什么？我觉得他根本没把我当人看，他们这种人，把闺女都看成什么了？那些糟粕思想真是太坑人也太能洗脑了，能让人轻松战胜自己的父爱母爱本能，竭尽全力压榨女儿，把女儿看成是累赘包袱，女儿一出生就很嫌弃，他们不愿给女儿投入什么，却总想从女儿身上多索取什么。哼，我咽不下这口气。给我哥他们打电话，我不稀罕跟他们争财产，也没那个工夫，可我也不能让他们太好过，我把他们痛痛快快地骂了一通，我说这爹不是我一个人的，这妈也不是我一人的，拆迁房我也不跟你平分，不是三套吗，我只要一套，你要不给，我们就法庭上见，重新分配财产，你看这么不公平的分配法律会不会向着你们，而且你们还真以为那是他一个人的？他自己说了算？太天真了，别忘了那可是夫妻共同财产，有妈的一半，他就算全都给你们，也只是属于他的一半，他没权利把妈的那一份也当成自己的都给了你们。告诉你，这官司一打一个赢，到时候你看妈会把她的一半都给你们吗？”
    “他们也觉得不可能，让我别生气，这事好商量，我能不生气吗？我就跟他们说，这爹我不能白养，又是生活费又是治疗费的，这儿的消费水平又高，长期如此我承担不了，现在我就不愿承受了，我让他们一次性给我二十万，另外再每月寄两千来，算做爸妈的生活费。妈我也不能白养，还有，将来他们生病住院的，小病也就罢了，我不管你们要，可要是大病重病，医疗费一人一半，你们到时候别说什么给过我二十万了，看病钱就得我出的鬼话，不然，咱们还是法庭上见。别怪我不客气，你们已经做得很不地道了，要是还不地道，咱大不了打官司，还有，以后咱就断了联系，我也没你这个哥，将来有大病可千万别来找我，找我我也不帮忙。我哥他们一听急了，我嫂子说第二天就把那二十万打过来，就当养爹和妈的，那两千就不用出了吧，毕竟二十万已经很多了，他们还贷着款，至于拆迁的事，之所以以前没跟我说，是想到时候房子盖好了再给我个惊喜。我说呸！你们一百八的新房子都住进去了怎么不说给我个惊喜呢？别跟我哭穷，什么要还房贷要养孩子的，我这儿就不要还房贷不养孩子？我还得额外再养两个老人呢？按传统来讲这不该是你们当儿子儿媳的义务吗？你们按传统要了房子要了钱，又说法律规定闺女也有赡养义务把老人推给我养，自己一分钱都不出，真是啥都不缺就缺德了。再说，真穷还会买那么大房子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已经把结婚时买的房子卖了，再加上赔偿款，还有这些年老头贡献给你们的钱，我算着你们新买的大房子都不用贷款，拆迁的房子更用不着付房贷，你们还有套闲房子出租收租金，现在生活得比我轻松，钱上没问题，我要你两千已经很为你考虑了，已经是最低标准了，你要再跟我瞎叨叨，咱就去法院！”
    “别以为要你们二十万是我狮子大开口，自己想想，这些年来，我给了你们多少？你们结婚买车买房买钢琴的，哪样不是我贴补大半甚至出全款？爸妈没工作，这些年的生活费看病钱不也都是我出？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的生活费也拿出来补贴你们了，还有，你们当初说的是借，可从来没还过，我现在要你们还，也是天经地义，只让你们还二十万也已经是很为你们考虑了，再说什么，我可就不客气了，我这儿可有当初借款的凭证，白纸黑字按了手印，你们赖不掉的。”
    “哼，多亏我留了个心眼，让他们打了借条，这么些年从没提让他们还钱的事，他们也以为打了借条也没什么，觉得我不会真好意思跟他们要，顶多到时候一哭穷就没事了。我现在一想到我嫂子和我哥吵架的场面，就特别想笑，虽然算账的话我还是吃了亏，可我不在乎，还是觉得已经解气了。”
    第45章 畅想
    齐遇看了看老友有点郁闷的脸，突然笑道，“哎呀，听君一席话，我的心顿时畅快多了。”
    老友皱眉盯住她，“你还是人吗？我都这样了，你居然还觉得畅快？”齐遇道，“你听我细说，保证你也畅快了。”
    “那你赶快说。”老友顿时来了兴趣，一脸激动地望着齐遇。
    于是齐遇也打开了话匣子，有声有色地讲述一番，听完以后，老友眉头舒展了，嘴角向上咧，“果然是畅快多了，不愧是我的老朋友！唉，你说咱俩这是什么命，我有个那么讨厌的爹和贪得无厌得的哥嫂，你这边也是不甘示弱呀，你叔也是贪婪得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当然，你爹也不咋地，你小时候对你又不好，我哥现在是很讨厌，可小时候我们的关系还算可以，不好也不坏，你哥却总是欺负你，好在他现在工作挺好，家庭也不错，生个孩子也由他岳父家带，麻烦不到阿姨，离得还那么远，天南地北的，也不会再欺负你了，挺好的。唉，咱俩真是半斤八两，有时我都觉得我之所以和你那么好，一定程度上和这个也有关系，同病相怜啊，就挺有共同语言的。”
    徐云想到了什么，问她，“怎么我觉得阿姨挺开心的，脸上的那个笑容怎么也止不住似的，出了这样的事她还能这么高兴，阿姨的心态还真是好，不过也是，反正都过得挺好，也犯不上跟这种人生气，真气出什么不好的病来，到时候就算拿一千万也买不了命啊，被气得折了寿可太不上算了。”
    “我妈可不是因为心态好才这么高兴的。”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家有喜事啊。”
    “什么喜事？难道你要结婚了？跟那个帅哥？周什么中的？”
    “猜对了。”
    “怪不得阿姨笑得这么开心，原来是你的终身大事解决了，还解决得这么好，唉，挺有本事的，居然能勾搭上这么一个妙人？”
    “不要说那么难听，什么勾搭？我稀罕勾搭吗？我用得着勾搭吗？”
    “你用不着勾搭，你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钓上来这么一个金龟婿。真叫人羡慕嫉妒啊，特别是以你这样的高龄。唉，什么时候结婚？我好请个假参加婚礼。”
    “还没想好，而且我们不打算办婚礼。”
    “哦，是想旅游结婚吗？这样也挺好，考虑好去哪儿了吗？”
    “还没有，结婚这事也是他刚提出没几天的。不过，他已经买好了房子，到时候我们一回去就先领证，等有合适的时间再去痛快地玩一下。”
    徐云看了她好一会儿，略有点遗憾地说，“看来我没机会给你当伴娘了，想再放肆地美一次也不行了，不过，到时我会给你封个大大的红包。”
    “好的，一言为定。”
    “哎，不像话啊你，这么晚了才告诉我，一通知就是结婚，我都不知道你恋爱了，把我惊得，干嘛不早说？”
    “我和他确定关系也不过才半年，早告诉你了万一分手了呢，那多不好看呀。”
    “也是，你这个人呀，挺稳妥也挺谨慎的，凡事要有十足的把握了，才会跟人讲。不像有的人，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先广而告之了，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他有什么好事儿。”
    “其实我以前也不是这样的，读初中时，有次期中考试过后，有个同学跑来告诉我，说她去老师办公室时听老师讲了，我的总成绩是全校第一。我挺高兴，可又不放心，还问了她两遍，她信誓旦旦地说千真万确，听到好几个老师在那儿议论的。后来她还把这事告诉了好多同学，我也跟我妈说了，想让我妈提前开心一下。结果呢，宣布成绩时才发现，原来是空欢喜一场。别说全校第一，我连全班第一都不是。好些同学看我的眼神都变得有点怪异了，有同情的，有幸灾乐祸的，其实这都无所谓，可怎么跟我妈说呢，我问我妈有没有把这事跟人讲，我妈说讲了，闺女考出这么好的成绩为什么要藏着掖着的，别人不问也就罢了，问的话当然要说，所以那天有人问了你女儿考试怎么样啊，她就趁机说了。我一想完了，也就放弃了说出真相的打算，我不想我妈失落，后来那段时间我比往常可努力多了，就想期末的时候能考第一，最后真的梦想成真了，还真考了个全校第一，拿到成绩单的时候，我才放心地告诉我妈，心想，你爱怎么跟外人说就怎么说吧，反正我也不用怕了，就算有人知道了，说你闺女骗人，明明没考第一偏说考第一，太虚荣什么的，我也会让我妈有机会驳斥他们，那又怎么样？期末考可比其中考的含金量要大，期末能考第一，那期中考第一还不是小菜一碟？想考就能考？我闺女就算骗人，那也不是虚荣，是要给自己增加点动力，没办法，平常学习也谈不上多用功，想看看自己的潜力有多少，就想了这么个主意。唉，所以说，道听途说的最好不要轻信，还是要以官方宣布的为准。”
    徐云跟着感叹了一下，又要她把两人相识相爱的过程讲述一遍，以解她好奇之苦。齐遇从善如流，听完以后，老友感慨道，“看来真是命中注定，有缘千里来相会，有缘分开了多少年后，隔着万水千山的还会再重聚，他竟然惦记你这么久，你还没正式答应呢，他就先学了厨艺买了房子，还是你喜欢的，看来，他真的很在乎你，也很自信，挺洒脱，性情中人，宝贝，有福气啊，以后一定会幸福的。”
    长城上，三个人看着远方的层然叠嶂，都一脸喜气洋洋，齐遇妈说，“齐遇以前跟我说过，以后到我一百岁也要陪我再爬长城，云中啊，你今天做个证，可别让她到时候说话不算话。”
    “好，我做证，她要说话不算数，那也没什么，我陪您。”
    “好，”然后冲着齐遇得意道，“以后我也不稀罕你陪了，我有个好女婿，说得比讲解员还好，跟听故事似的。”
    “妈，你看你这人，有了女婿就不要闺女了？唉，不过你也得谢谢我呀，毕竟，他要是喜欢别人，和别人结婚的话，那他再好也是别人的好女婿，你也捞不着啊。”
    齐遇妈笑道，“我才不谢你呢，没我的话，哪有你？你再好，也是我生的，要是别人，还生不出你这样的来呢，所以，是你得谢谢我才对，要不是我生的你，你能长成这个样？他能看上你？”
    “妈，我发现，自从你有了这个女婿，脸皮是越来越厚了，越来越大言不惭了。”
    “算了吧，其实这也是跟你学的，那么多年了，你大言不惭自己不知道啊？”
    齐遇转向周云中，委屈地说，“妈居然这样说我？”
    “妈说得对。”
    齐遇看了看这俩人，更委屈了，“唉，亲妈不向着我，未婚夫也不向着我，你们怎么结盟了？这被丈母娘和女婿夹击的感觉，好痛苦哟，像没人疼的孩子。”
    齐遇妈补了一句，“拉倒吧，你就光明正大地乐吧，身在福中不知福。唉，一个小棉袄，一个半个儿，看来，我后半辈子是有福享了。”
    齐遇悄悄问周云中为什么突然就提出了结婚，虽然自己也算有这个思想准备，可毕竟还是吃了一惊，不是说好了至少恋爱个一年嘛，现在还没到期呢，说话不算数啊。
    周云中答， “反正都有这个打算了，那时我也已经在看房，那早结一点有什么不好？”
    齐遇还是觉得他没说全，“就这么简单？还有别的理由吗？难道你是怕我年龄大了不好生孩子？你骨子里还是嫌我年纪大的对吧？”
    “那倒不是，”周云中急忙否认，“其实，我就是想让妈高兴一下。”齐遇纳闷地看着他，怎么不应该是让我高兴一下吗？周云中看出了她眼里的疑惑，解释道，“你不是跟我说了你老家的事嘛，说你妈因为拆迁的事不太高兴，你说，一个人如果不高兴，那就做件让他开心的事，如果一个人不高兴的事是件大事，那就做件让他高兴的大事。所以你打算带她好好玩玩散散心，所以我就想了，你们每年都是要外出游玩的，那就不算多开心，我就想着做件可以开心好久的事，什么事能让她开心好久，一下子把那件烦恼的事赶出去？赶得彻底？要不就冲个喜吧，把结婚的事提前一下，一定能让妈尽快从那些不愉快的事里走出来，毕竟这可是件大喜事。”
    冲喜？齐遇有点想笑，又有些笑不出来，倒感觉鼻头略微有点发酸，末了，她故作生气地对他说，“你语文没学好啊，冲喜是给病重之人办的，我妈又没有病重。而且，你只是为了讨好我妈吧，求婚不该是为了让我高兴吗？”
    一开始周云中还有点着急，这时却又笑了，“怎么，你竟然还吃妈的醋？再说，难道你不高兴吗？”
    “废话！婆婆都能吃儿媳的醋吃得那么光明正大理直气壮，我为什么不能吃我妈的醋？况且我吃我妈的醋又不会有什么不好的结果，哪像婆婆吃儿媳妇的醋，真能把儿媳妇吃了。”
    “不对呀，按这说法，不应该是丈母娘吃女婿的醋吗？”
    “笨了吧，丈母娘怎么会吃女婿的醋呢？丈母娘是看女婿对自己闺女越好越开心，看女婿和自己闺女关系越好越要偷着乐。这样，就不用担心自己闺女过不好了。”
    “我有个疑问，为什么婆婆就会吃儿媳妇的醋，都是当妈的，为什么婆婆就好像见不得自己儿子和儿媳妇关系好，见不得儿子对儿媳妇好呢？难道她们就不希望自己儿子过得好吗？”
    齐遇想到了自己的奶奶，这世上，还真是有很多婆婆见不得儿子家庭美满。
    “有种说法是，婆婆辛辛苦苦把儿子养大，结果被另一个女人给轻松夺走了，看到儿子对那个女人那么好，那些好自己这个当妈的却一点没享受到，就气不打一处来，就对儿媳妇嫉妒恨各种看不顺眼各种找茬，其实这就是吃醋吃过头了，也认不清现实。这明明是自然规律，父母如果没有天生爱自己孩子的本能，孩子怎么能好好长大？人若没有对爱人好的本能，又怎么能建立经营好自己的家庭？让人类得以繁衍？而且这样的妈也有点过于算计，觉得自己为儿子的成长付出了太多，凭什么得不到那么好的回报，都没给我洗过衣服做过饭，却给另一个女人干这干那，非要儿媳妇给儿子干这干那才行。可这个账其实不是这么算的，你给你儿子付出是心甘情愿乐在其中不让你干你还不高兴，你儿子给你儿媳付出也是这样，不让他干他也不高兴，你儿子得到了满足，你这个当妈的该高兴感谢人家儿媳妇才对，让你儿子好容易有了这么一个大展身手又能从中得到满足的机会。你要是看不惯儿子关爱儿媳，硬是让儿媳伺候你儿子，搞得人家两口子关系不和，甚至分道扬镳了，你高兴了，你儿子呢？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这样做的婆婆属实是个蠢人，非要儿子对自己好胜过他对自己爱人的好，非要儿子不能吃一点多干家务的亏，有这样的妈不是幸福是不幸。它违背了人的天性和自然规律，也压根没看到她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他儿子才是占了光呢，多做点家务，多疼爱陪伴老婆，他儿子得到的是一辈子的幸福，再说，就算他儿子干了大部分家务，那人家儿媳妇也是为她丈夫付出了的，毕竟一个家庭能幸福地维持下去，可不只做好家务这一桩事就能达到，还有别的呢。可惜那些人却看不到，看到了也不觉得重要，唉，真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私心太重。看来以后我要是生了儿子的话，还是得从小让他多做家务多动手，到时候看到他在自己家里干家务干得勤快也就不觉得不平衡了，反正我也已经享受过了，儿媳能享受到又怎样？还不是排在我后头。
    周云中很认真地看着她，“说了半天，你就是想表达这个意思吧，不想给儿子干这干那？想和未来儿媳妇平分秋色？”
    “拉倒吧，看你把我说得这么狭隘！我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我是想得通透，未雨绸缪，居安思危，提前养成儿子勤快的习惯，见惯不怪了，将来即使看到他在自己小家里承包了家务，也不至于太心疼太生气，这样有助于婆媳关系和睦，不会因为这个就去嫉妒儿媳妇，说到底，为啥嫉妒，还不是自己一手制造出来的？你什么活也不让儿子做，到时候你儿子心甘情愿给他老婆做，你又不高兴，这不是自找嘛，能怪谁？要是你从儿子小时就舍得让他学做家务，那他成家后做家务，那当妈的才不至于气得看不下去，不会对儿媳妇有什么怨言，你说凭什么你舍不得让你儿子做家务，就也要求儿媳妇也要舍不得让他做呢？你儿子是你生的，又不是人家生的，你养的是儿子，爱怎么养是你的事，人家嫁的可是丈夫，顶天立地的人才是丈夫！丈夫可不是妻子用来养的！这气生得就很没道理，很霸道不讲理啊。”
    “就是生个女儿也是这样，都是家里的一分子，家务自然都有义务去做，无论男女老少，也是要讲平等的，凭什么自己全包了不让孩子干一点？那不是傻吗？把孩子养懒了对自己有什么好处？老了病了都别想指望孩子能多做点家务好好照顾你，到时候你出院了会发现，你儿子丈夫光知道吃饭不知道洗碗，水池里攒了几天没洗的盘子碗，地上堆了不知多少臭袜子脏衣服，都等着你病好了回来干呢。那时候你伤心不？后悔不？可后悔也晚了。只有自己切身体会到了才可能感同身受，才不会站着说话不腰疼，当老婆的累死累活有点抱怨，丈夫还很不屑地来一句，你一天到晚闲在家里啥也没干，不就是做顿饭刷个锅吗，多轻松啊。老婆能不生气吗？这样的两口子能过好吗？所以，我的孩子，那是要从小学做家务，凡事都要趁早，越早适应得越好，到二十多了才开始干，人都养懒了，很难干的。两个人都懒都不会不愿做家务，这个家怎么能运营得好？你攀我我攀你，谁都不肯吃亏多干一点，那不得整天为这小事闹别扭啊，为谁干家务多些少些闹离婚吗？”
    “你们在说些什么呀，说得这么带劲？”齐遇妈凑过来问。
    “我们说，将来有了孩子，一定要让他从小就学着做家务，除了自己的事自己做，公共的家务事也要做，这样我这个当妈的就轻松了。我家里家外一把好手的人，决不能养一个四体不勤的孩子。妈，到时候，你可千万别溺爱他（她），不让他（她）干这干那的，养出个看着爸妈干家务自己心安理得在旁边玩的人，我可不乐意。”
    “我是那种人嘛？”
    “你不是那种人，可我也忍不住担心哪，有句话不是隔代亲嘛，我怕你当姥姥和当妈完全不是一个作派，到时候再让我替他（她）干开了，我叫他（她）干，你就在旁边非拦着，再数落我，那我可受不了。”
    “你放心，我才不管这些闲事呢，家务活，你们爱谁干谁干，反正，孩子你们自己带，我放心，到时候我就只管做自己喜欢的事就行了。”
    “妈，你这话说得，真好!走，咱再拍几张照去。”
    第46章 妈妈缝的被子
    寒假前的日子过得充实又快乐，三人都怀揣着兴奋期待，不过他们当下的生活似乎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几乎和以往一样，两人遵照齐遇妈的意思，虽然领了证，已经是合法夫妻，可无论呆得多晚，周云中也不会留宿，要等到那个仪式之后，搬进新家，住到一起，才算真真正正的一家人。
    齐遇妈什么心也不用操，本来她还想买点棉花亲自动手缝几床铺盖，可毫无意外地遭到了齐遇的反对，都什么年代了，还搞那一套？被子想用新的直接去商场买就是了，那里被子多的是，羽绒被、蚕丝被、亚麻被、羊毛被、棉被，想要什么的没有啊？想什么时候要不行啊？干嘛非得找麻烦自己做？一下子弄出那么多被子褥子的，好些年里用不着，不白占地方？时间长了就算它没变质，不也会不时兴了吗？哪有想什么时候买就时候买得强？又时兴又是新的，多好？你那年代是什么样子，现在又是什么样子？以前结婚流行三大件，缝纫机自行车手表，后来又流行电冰箱洗衣机电视机，再后来就是房子车子票子，才几十年，变化就这么大，就是什么时代流行什么，这个时代用另一个时代的东西，能行吗？要是我结婚对方只给我缝纫机自行车手表，你高兴吗？肯定不高兴啊，现在这些东西都淘汰了，谁还戴手表啊，自行车也没人骑了，缝纫机更是你挨家挨户找都很难见到了。拿淘汰的东西打发人，多么不尊重人哪？所以，要与时俱进。而且还要考虑现实，别说现在很难找到弹棉花的，就算你能找到，费尽力气给我做了什么六铺六盖八铺八盖的，一床被子一叠，也占空不小了，六铺六盖就是十二个，八铺八盖就是十六个，得占多大空？那我还怎么买衣服，它们把盛衣服的地方都占去好多了。再说，咱这儿又不是北方老家，冬天并不算多冷，就算冷不也有空调什么的嘛，根本不像过去，被子的需求量大消耗量也大。所以根本没必要嘛，别自讨苦吃了，缝床被子多累呀。
    齐遇可不喜欢缝被子了。
    齐遇妈想想也觉得有理，“你说得对，咱还住在农村老家时，冬天连个汤壶也没有，通腿睡也是没办法的事，下面是盖被子上面是压被子，两床被子盖在身上都不觉得有多暖和。后来条件慢慢好了，不用汤壶了，也不用热水袋了，用上了电热毯，再后来连电热毯也不用了，有电暖气，暖风机，油汀，还有空调，想用啥用啥，北方老家是集体供暖，我听说有的地方供暖可足了，一进屋跟夏天似的，都穿短袖短裤，要开着窗子睡觉，这冬天哪里还用得着盖被子？盖床毛巾被夜里都要热得蹬掉呢。”
    说完，又感叹自己结婚时正赶上家里穷得要死，只陪嫁了两铺两盖和两个盛东西的木头箱子，真是寒酸啊，可也没办法。
    齐遇妈浸润大城市经年，受这里大环境的影响，思想早已不像过去在老家时那样陈旧落后，潜移默化地改变了许多，再加上齐遇多年来有意无意地灌输新理念，所以对于齐遇的提议往往也比较容易接受。不过，沉默了一会儿，她仍感慨地说，过去自己结婚时娘家穷，嫁妆少得可怜，现在条件好了，闺女老大不小终于打算结婚了，本想着好好给操办一下，也来个六铺六盖，可齐遇又不乐意。虽然说新被子想买就能买到，可自己这个当娘的什么也不做，怎么说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过去结婚多热闹啊，提前好几个月就开始各种准备，结婚前那段日子，天天都是好心情，有点不好的事，也很容易就让这大喜事给冲淡了，娘家也会请来一些要好的街坊邻居过来帮忙，大家一起做被子，那才快活呢，一边干活一边说说笑笑，聊些家长里短有趣的事，真是一点不觉得累，心里欢喜得很。
    齐遇看了看妈妈，突然觉得自己的提议有点自私，光考虑自己，没想到母亲的感受，不就是床被子嘛，她想做就做呗，何至于为了这个就惹她不开心，她结婚的时候已经有了遗憾，为什么我结婚了也要给她制造点遗憾？
    “妈，要不你还是给我做几床被子吧，买被子虽说方便，可确实也是少了结婚的感觉，卖的被子再好看，也没有过去人自己动手缝制出来的那个味儿，况且还是你亲手做的，那盖在身上，就和买的不一样，怎么说呢，好像晒过太阳的被子和没晒过的，一个有阳光的味道，一个就没有。你缝的就有妈妈的味道，买的是机器的味道，怎么能比呢。”
    齐遇妈一听，眼睛都亮了，满是喜悦，“我就说嘛，还是自己缝的被子盖起来舒服，外头卖的你知道它里面絮的棉花是好还是不好？是用新棉花还是旧棉花？买的被子那看起来就和自己做的不一样嘛，盖在身上感觉也不一样。我明天就找你李姨，叫她过几天来帮忙做被子，你姐结婚时就是找她帮忙做的，上次见面她还问我你什么时候结婚呢。我明天就去买被面和新棉花，找人弹出来，给你好好絮几床新被子。新被子可好了，又轻快又暖和。”然后又说结婚的被子就该是喜庆的色彩和图案，喜字的，龙凤成祥的，牡丹花的，而且一定要绸缎的被面，那样看起来才是又喜庆又富贵，商场里卖的被子哪有这样的？
    见妈妈如此兴奋，满怀期待的表情，眼睛里洋溢的欢喜，齐遇佩服自己的决定，跟自己道了好几声谢，本来她只打算让妈妈做上两床被子的，不过现在想想，还是多做几床吧，满足一下母亲内心的渴望，让这开心变得更久一些，而且，既然要叫李姨来帮忙，那就更不能浪费了这么好的人工？再多做几床，也好让妈妈和李姨好好唠一唠聊一聊。当然，齐遇还有另一个心思，多做几床被子，到时候，留给母亲两床，这样自己动手缝的老式被子，以后会是越来越少见，也就越来越珍贵，多做几床看来也就很有必要，而且，像母亲所说，这么好的又轻快又暖和的被子，既然盖起来那么舒服，那自然是一定也要让母亲拥有享受了才好，如果母亲不同意，那就说想让她占占闺女的喜气。
    “妈，既然打算让李姨过来帮忙，那不妨就再多做几床吧，你不是打算做个六铺六盖嘛？哎，其实做八铺八盖也行，到时候你们悠着点干，慢慢来，你和李姨也正好借这个机会好好聊一聊。”
    “好啊，我本来就想做六铺六盖的，既然你这样说，那再多做几床也没问题，反正以前给你哥准备的新棉花还有好些呢，多做几床也够使。你放心，我和你李姨都是打小就会缝缝补补的人，从小到大，纺线织布缝衣做鞋的活可以说是断不了的干，我们针线活的手艺你尽管放心好了，虽然这些年来做的机会少了，可架不住年轻时常做，保证不比那机器缝的差，不过，我们再慢，一星期也是足够足够的了，我们一人上午一床下午一床，一天就是四床，可轻松了。”
    “我当然放心了，我又不是没见过你们给我姐做的被子，摸着油光水滑，手感细腻，针脚也整齐细密，不仔细看都看不到线在那儿，挺好的。我记得那时好像是做了四铺四盖，姐没让你做六铺六盖，唉，既然我结婚了，那不做也不好啊，凭什么我姐有，我就没有？那多不划算！”
    “原来你是攀你姐啊，怪不得还要多做几床，这是把我少给你姐做的那几床被子也给补回来了吧。”
    “我是攀她，凭什么她能盖着妈亲手缝制的又软和又轻巧的新被子，我就不能？放着这么个大好机会不用我不是傻嘛，我也要天天感受妈妈的味道，况且，你们这一代人从小练就的好手艺，再下去二十年恐怕就要失传了，谁还会做被子呀，我和我姐这代人，多少算会点缝补的活，可那水平和你们没法比，我们也懒得干，到我们下一代，就更没戏了。所以啊，我考虑了一下，觉得还是多做几床的好，我觉得以后都能攒着卖高价给人当收藏品了。”
    “你还真会算计，还收藏品呢，不过也是，我们那代人，农村的，哪家女人不是从小就会缝缝补补的呢，谁不会纺线织布啊？谁不是在娘家给爹娘兄弟做衣服做鞋子，出嫁了又给丈夫孩子做这些？好多人还要给公婆大姑子小叔子的做呢。那时候，哎你还记得吗？那些婶子姨的，没事聚在一起，围成一圈，坐在门口边说闲话边做鞋，多热闹啊，嘴里说着话，手上也不停，做完了都不觉得累。”
    齐遇记得，她还对一个画面很有印象，婶子们做活的时候，会时不常地往手上吐点唾沫，并把纳鞋底的大针往头上梳一下，再去穿鞋底。那个时代的女人简直个个都是缝纫好手，即使没什么创新没什么新花样，可架不住熟能生巧，做出来的东西看着就规整标准。她还记得自己小时候还跟着妈妈一起编过草绳，两只小手来回地搓着，一条草绳就做好了，不过，时间久远，让她现在编个草绳，她是一点也不记得该怎么做了。她还记得那时村里的小孩都没什么玩具，家长能在集上给买个玻璃球绒花什么的就已经挺好了，大多数的玩具都是孩子就地取材自己做，也是一代代人传下来的，一张纸，就能叠出各种想要的玩具，纸牛车，纸蓝子，纸轿子，纸塔，好像万物都能折出来。学校里一下课，男孩们都喜欢拿纸飞机玩，看谁的飞机飞得远。还会把纸叠成一个有厚度的方块，然后用一个去使劲摔在另一个上面，看谁能把下面的纸块砸得更高。女孩们更多喜欢拿小石头玩，手里握着一个小石子，向上抛起，然后去抓地上的石子，抓起后再张手接住刚被抛出的石子，谁最后手里的石子最多谁就算赢。她们还喜欢玩跳方格的游戏，拿粉笔在地上画出个长方形，再分隔出数个小框，扔个小木块到一个方框里，踮着一只脚跳进去，将木块小心地踢进下一格，尽头是写着各种奖惩的框，这时候踢就更要小心翼翼了。还有丢沙包，翻花绳，不过齐遇对翻花绳有点遗憾，她跟朋友玩时，好像总玩不过对方，后来齐遇突然悟了，为什么自己不爱织毛衣，一拿起毛线和针就头痛，原来是先天就没有女工天分，小时候无论叠纸，翻花绳，自己都只会基本的几样，不像有的女孩，天生在这方面心灵手巧，天赋极高，能轻易叠出齐遇总也叠不成的精巧牛车，还能给纸篮子做出个把手，可以用一个手指勾起来走，里面还要放上采摘来的各种小野花，非常有情趣。看得齐遇总是羡慕不已，可也无可奈何，现在想想，原来不是自己笨，只是老天总不会让人十全十美。
    他们那时候还有人喜欢收集烟盒，糖纸，闲时拿出来津津有味地欣赏，总能吸引一批人围着一起痴痴地看，当然，除了喜好外，这也能从中看出一个人家庭的实力，要是他爹不抽烟，或者一年到头只抽一种烟，也很少给孩子买块糖吃，那这收藏路仅靠自己家就很艰难了，完全可以放弃。不过，好在有这方面爱好的还是少数，多数人抽完烟也只会把烟盒随手丢掉，糖纸自然也是一样的待遇，只会被当成垃圾丢弃。那么，收集的人就可以事先打个招呼，请对方把东西留下来，这样日积月累，就是一笔不小的财富。男孩女孩们还都爱玩一个勾铁环的游戏，用个小铁钩子钩住一个铁圈往前跑，很能激发孩子的胜负欲，是又好玩又能锻炼身体的好游戏。真是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玩法与兴趣，现在的孩子，哪还有人会叠纸，即使会叠，又能叠出多少花样？现在都没什么人收集邮票了呢，谁还写信啊。齐遇想，为什么很多人会怀念小时候，都觉得自己小时候的东西是最好，为什么，可能因为那才是最最属于他们的时代，也是大都觉得最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时光，人看着属于自己的时代与好时光慢慢逝去，再也回不来，甚至还会被后来人不屑一顾，总会心怀感伤。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既然没办法揪住不放，让它们永远存在，那尽可能地留下一些纪念，总归是好的。
    想完这些，再看看母亲依旧亢奋的脸，齐遇心情好极了，自己没这方面的天赋，也没这方面的兴趣，总觉得缝被子麻烦，是个让人讨厌的活，可对于母亲来讲就不是这样了，她在这方面其实是比自己强太多了，也可谓心灵手巧，在老家时可能都没见过毛线，可来了后也自学成材，凭着自己摸索，很快就会了多种技法，给一家人织了多少件合体又好看的毛衣？后来又编了多少挂漂亮的门帘？编门帘的活齐遇一看就头大，把收集来的合适的彩纸剪成需要的形状，用钳子把铁丝剪断两端弯出勾来，再用纸条一层层缠绕上去，粘好。这些在齐遇看来一点也不想干的活，却是母亲喜欢做的，做的时候总是笑眯眯的，沉浸其中的欢喜。母亲是热爱这方面的，也有这个擅长，做这些非但不会觉得苦累烦，还会乐在其中。那么，要不要让妈做个十铺十盖？再多做四床？
    晚上，躺在床上，齐遇妈仍是兴奋得睡不着，虽然之前和两个年轻人一起外出玩过多次，可一想到明天就要和他们一起旅游，心里还是充满了期待，毕竟总觉得那是个重要的仪式，而从那以后，他们的身份角色不只从法律上讲，从理从情上讲也都不一样了，三个人已经结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一家子，她成了真正的丈母娘，周云中也成了名正言顺的女婿，几个人的身份都光明正大，这次旅游意义真是不凡，自带光环，一想起就让她想笑。
    “你说，哪有小两口结婚，还有当丈母娘的跟着一起蜜月旅游的，我跟着去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挺合适的，谁规定了蜜月旅行不能带着丈母娘了？不能带着亲妈了？以前还没有蜜月旅行呢，现在不也有了吗？再说，这就是个仪式，多个人见证是好事。而且你没觉得吗，咱们之间都已经熟得不能再熟了，早就是一家人的感觉了，这结婚呢，一家人一起去玩，再合适不过了，还有，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快乐。”
    “你说要不要再去看看他爸妈啊？咱们倒是到处去玩了，他父母那边冷冷清清的，不好吧。”
    “这个我们已经商量过了，他说还是等到暑假的时候再去看他父母，那时假期也长，到时候我们再一起来个欧美游，顺便一起把他父母也看了，寒假嘛，总不如暑假长，掐头去尾的，再跑到那里时间上有点紧张，还是安安心心地把新马泰好好逛一逛吧。”
    “这样也好，不过一想到他这个当儿子的在国内结婚，和丈母娘住一起，自己父母却远在国外，好像咱们占了便宜一样，都觉得不太好意思，毕竟，这么好的儿子可是人家生养大的。”
    “有啥不好意思的？妈，你还是受老思想影响太深了，凭什么结婚和公婆住才是正理，和丈母娘住就是女方家占光呢？这都是各人的选择嘛，只要当事人不觉得不妥就行了。你放心吧，他父母没什么意见，当初移民国外就是为了让他有更好的发展，虽然他选择回国和父母还是有了些争执，可最后他们还是尊重了他的意见，毕竟国内现在比从前更好了，发展机遇也更大了，当然，最重要的，他们儿子很愿意回来，也和他们说好了，如果在这边过得不如意，就再回去，所以，你就放宽心吧，人家父母不是那么守旧的人，也不会这么算计，而且，人家都是事业型的人，成天忙得很，你请人家来和他儿子住，他们可未必乐意呢。所以啊，你就放心跟我们住，跟我们玩吧。”
    “唉，你说我这是哪世修来的福气？摊上这么个好女婿，以前我还以为你要是结婚的话，我就得自己一个人住了，你会有婆婆和你们住，生个孩子也会有婆婆看，根本用不着我。就想着，自己从小到大再到老，忙活了大半辈子，到头来就是孤身一人过日子，每次一想到这，我心里就有点不舒服，挺难受的。我还是喜欢热闹点的，一家人住一起。没想到，现在还真梦想成真了，这个女婿，和他一见面，就特别喜欢，一开始还认了干儿子，相处下来，越来越亲密，越来越觉得像是一家人，这感觉真好。想想以后就能正式成为一家人，搬到新家里住，我这心里啊，真是甜死了。我要住的那间卧室，我是真喜欢，那么大的一排顶天立地的衣柜，得多少衣服才能盛得下啊！还有个小起居室，坐在那里喝个茶看个报多好，还是三面都有窗，光线比你们的还要多呢，卫生间也是明卫，那么亮堂，还有个按摩浴缸可以泡澡，真是太舒服了，比现在咱娘俩住的卧室好多了，想想就高兴。人啊，都说没有受不了的罪，却有享不了的福，我是没有享不了的福，跟你们一起，我后半辈子有靠头也有奔头了，以后我还会有外孙子，那就是三代同堂喽！”
    “嗯，到时候你就和你外孙子一起上学，他上幼儿园，你就上老年大学，学几个感兴趣的课程，你们一起上学，看谁学得更好。”
    “你可别瞧不起我，别看我年纪大了，也没上过几年学，可我社会大学学得不错啊。而且我小时候上学时，那也是经常受老师表扬的，只不过家里不允许，后来才不再念了，我那时要是能继续读书的话，考个大学也是没问题的，我觉得我比你姨你舅他们学习都好。”
    “妈，这个我相信，要不然没法解释我们三个成绩都那么优异的事实，我爸虽然比你念的书多些，可也不过就读到初中而已，而且他还不爱学习，还逃学，也没考上高中。有研究都说了，孩子的长相更随父亲，智商更随母亲，所以，观其女知其母，你肯定是聪明的，我就想啊，结婚以后，你也不要再这么干了，去老年大学报几个班吧，这样，以后你外孙的教育问题，辅导功课问题，都可以放心地交给你了。”
    “哎呦，原来你是想推卸责任啊，怪不得让我读老年大学呢，亏了我听了还挺感动的。”
    “妈，你就感动吧，想读老年大学的人可多了，都排不上号，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给你弄了个名额，不上可就浪费了。你这些天里就好好想想，喜欢学什么，到时候咱就学起来。”
    说着便报出了一串课程名称，齐遇妈满是憧憬地望着夜色中的天花板，认真地思索起来。这未来的新生活，着实让她感到满意，她已经不只一次地设想过三个人一起的美好新生活，也想过自己未来的外孙，他（她）会长什么样，她拉着自己的手，奶声奶气地叫她姥姥，而她，则牵着她嫩嫩的小手，笑眯眯地带着她，去公园看花，去商店买玩具，去游乐场坐碰碰车，去电影院看电影，教她做面包，包饺子，一起看图书……每次一想到这些，她都会忍不住笑起来，而即将到来的蜜月旅行，更是近在眼前，还没去就已让她体会到了满满的幸福。
    “在老家时，我成天早早就下床种地去，都没空管你们，特别是冬天，都在地里干了一段时间了，天还是黑的，那时候，哪想过会有今天这样的生活？真是想也没敢想，也没处去想啊，那时候哪见过电视机洗衣机？听都没听过，只知道城市里都是骑自行车上班，他们不用种地，成天上班，到时候就发工资，都是吃公粮的，退了休还有退休金，成天光闲着就不愁没钱花。那时候真羡慕人家呀，人家生的地方好，不像我们，生来就是种地的命，书也念不上，到老了干不动了一点收入都没有，只能指望儿女，孝顺的还好，碰上不孝顺的，那老人的日子可过得就很惨了。真是没想到，这么些年下来，这生活是越过越好，在老家烧饭烧水，都得现点柴火，来这儿以后，就用上了煤球炉子，就比烧柴火方便，后来又用上了煤气灶，电锅，通了燃气，烧饭一拧开关就行，火想大就大想小就小，又干净又方便。我也不用再天不亮就起床下地了，闪下你们不管，你滚到床下也只能自己爬起来了。”
    “我也有班上了，也像城里人那样天天骑着自行车去单位上班，到时候就给开工资，真是比种地好多了。虽然没有退休金，可这些年我干下的不比有退休金的差，还比他们大多数人都强。你们也都有出息，都能把自己养活得好好的，我就是现在就走了，也能放得下心。自从来这儿以后，我觉得真是过得越来越舒心，再也不用见到你奶奶那个老东西，成天就知道给我脸色看，找我茬，我娘家人来看我，她都摆一副冷脸不搭理他们，我一带你们走姥姥家，她就马上在家里做好吃的给你叔他们吃，咱一回来，就只有凉窝头啃，对你哥你姐还算好，对你呢，就是成天又凶又骂的，吓得你直哭，唉，真是气死人了。离开了她，这心情就好多了。可没想到没了她又换成你爸，你爸对你也那么嫌弃，我就弄不明白，自己亲生的，又不调皮捣蛋，长得也俊，怎么就那么讨厌呢？本来想一家子团圆了能好好过日子，没想到他还来那一出，哼，不过得亏离了，离了还真比不离好，他身上太多毛病让我看不惯，离了，就眼不见心不烦了，你哥你姐他们……只有他们让我牵挂难受，可后来一想，儿孙自有儿孙福，早晚不得离开当妈的，成家立业，那早点离开也好，只要他们过得好，我也安心了。一代一代不都是这样的嘛。你说后来就剩咱娘俩了，还以为会冷清，可居然过得也不无聊，你上学我工作，都有事干，回家了也没什么烦心事，咱娘俩也吵不起来，有活都是抢着干，这滋味就让人舒服，都想多干点让对方少干些，都体贴对方，这才是一家人，和你爸他们过的时候哪有这种感觉？成天都有气生。想想这样过就挺好，不完整也没什么，天天惹气生的完整哪有天天开心的不完整强？”
    “现在，你又有了这么好的归宿，想想做梦我都要笑醒了。唉，感谢老天爷，让我也过上了好日子，以后，我的日子会过得更带劲……”
    第47章 愿你好好的
    齐遇妈渐渐不再言语，她睡着了。齐遇却在想，该感谢老天吗？她觉得该谢的不是老天，而是一个人，一个过去时常出现在梦里的人，那个人，总会在一些关键时刻给她一些警醒，也给她带来很多她
    也许亲身经历，也许没见过的记忆，那些没见过的记忆，总会给她这样的感受，那其实也是她本应的，另一个自己的。而另一个自己，显然，并没有过上幸福安稳的生活，另一个自己，是不幸的，另一个妈妈，更是不幸的，那个她告诉自己，之所以找到她，只是为了完成自己的一个心愿，让另一个妈妈能避免那些不幸，不再拥有让人遗憾伤感的结局。而那个她，已经好多年不再出现了，也许，她觉得已经完成了心愿，看到齐遇已经完全能自立，和妈妈过得不错，便回去了吧？
    齐遇的眼前，出现了一副副画面，有些是她亲身拥有的，有些是另一个她的，小小年纪的她，突然滚落到冷硬的地上，她用手撑地，眼前是一片黑，她喊了几声妈，都不见有人回应，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妈下地干活去了，要不然，睡在里面的她又怎么会掉下床，妈睡在外面会挡住她的，原来，自己以前之所以从没掉下来，只是因为有妈护着。
    齐遇看到了妈妈，妈妈每天忙忙碌碌，却挣不来几个钱，被丈夫嘲笑，被儿女看不起，她每年至少还要见婆婆一次，而那个婆婆，虽然见面少了，坏影响却依然强大，她仍然会在儿媳和孙子女间挑拨离间，制造矛盾，让孙子孙女间孙子孙女和儿媳之间隔阂渐深，误会渐重，那个婆婆，到死都在厌恶怨恨着儿媳和孙女齐遇。
    那些年里，齐遇妈妈过得很苦，除了过年那段日子，其他时间，都是一人带着三个孩子生活，非但没有婆婆帮忙，还时常受到婆婆的欺负。婚后丈夫寄钱，从来不是寄给她，全寄到婆婆手里，想要点钱买油盐酱醋，总会招来婆婆辱骂，她便自食其力，再也不肯向她开口。婚后丈夫偶尔捎来的好东西，上到缝纫机，下到一双鞋一件衣服，统共那么几样，都被婆婆和她的女儿们偷偷拿走，而丈夫知道后便不耐烦，一副手套而已，一双鞋子而已，这么小心眼，都是一家人，计较那么多干嘛，再说，她们都还小，你是嫂子，更得让着她们才对，要我，我才不在乎，我还会主动给她们呢。听了这话，她很长时间不再说什么。
    老了后，那个妈妈不知怎么却经常抱怨这些，而这只是坚定了齐遇爸和子女这样的认知，她就是太小气了，心胸太狭隘，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计较？一点不宽容！不就是台缝纫机嘛，值几个钱？一月退休金就能买几台了，真是想不开！可是，他们怎么就不想想，现在的缝纫机的价格能与那时的比吗？现在一月收入可以买几台，那时呢，要不吃不喝攒一两年才能买到！毕竟是当时的三大件之一。如果现在有小叔子大姑子在你结婚时把你丈夫给你买的二十万的车径自开走，据为己有，当你要他们归还时，反被他们指责心眼小，当你抱怨时就要被数落小肚鸡肠，你还会这样心平气和吗？以己度人，还是脱离了时代的以己度人，是多么伤人！
    齐遇常想，为什么那个妈妈总是抱怨，那是因为那么多年里，她从来没有被家人真正地理解过，支持过，那么多年受到的委屈，从来没有获得过真正的解决，非但没有解决，还要背上心胸狭隘斤斤计较的帽子，这委屈不甘也就越积越深，怨气也就只会越来越重。他们只知道让她宽容，放下，看开，却从没有从源头上帮助过她。不被亲人理解的痛苦是难熬的，心碎的，为了发泄，那个妈妈只能不停地念叨，恶性循环之下，一家人都坠入深渊，可这一切，当真都是她一个人的错吗？自然不是！他们所有人都有过错，且属于他们的还更多更大，谁让他们无论从知识见识学历诸多方面，都要强过她！可笑，他们自诩哪方面都比她强，事实上也不过是自以为是而已。
    那个妈妈过得很糟，那个齐遇过得也不好，同龄人中，她几乎没有朋友，常和她玩到一起的，不是比她学习更差的就是比她小的，她一个处了几年的朋友，更是老师派来监督她午休的！大院里有新邻居搬来，那家的女儿小她一岁，她主动交往，女孩开始还很感动开心，可不久，就不再那么积极同她玩了，因为看透了她学渣兼乡下人的本质，瞧她的目光成了鄙夷，也开始以与她交友为耻。她永远记得一个下午，女孩居然主动约她一起见同学，她乐呵呵地前往，三人到了大草坪上，她蹲在地上，不知为什么内心充满了烦躁，开始不停地拔草，发泄般用力一下一下地拔起丢掉，突然觉得一阵疼痛，张开手，小拇指上几乎整块皮都掉下来！抬头看了看远处蹲在一起说话的两个女孩，她心里难受极了，她的烦躁正来源于此，她们隔着几十米，很快就能靠近，可彼此心间的距离，却是天涯海角般的遥远，她永远不能和她们交心，而感到融不进去的原因，更多的不是她不愿，而是她们不肯接纳她。再次看了看受伤的手指和两个说笑的女孩，她果断地起身离开，都没打声招呼，即使是孤独，她也不想要这种被人嫌弃的孤独，她要主动离开，仿佛这才能将她可怜的尊严维持住。
    齐遇想起爸爸转业前她曾做过的那些梦，看了后她才知道自己回去后的种种不堪经历，无数个晚上，那个哥哥趁着周围没有旁人的时候，一步步来到她面前，冷眼看着她，用手里的红领巾一下下抽在她写作业的手上，她沉默着，忍耐着，一声不吭，直到其他家人进屋，哥哥才若无其事地离开，而齐遇也长吁一口气，终于结束了，这个晚上以后的时间，终于可以太平了。是的，她已经习惯了这种麻木不仁的生活，可依旧每天提心吊胆战战兢兢，提前知道将来要发生什么事并不是什么好事，当然如果是喜事自然让人欢天喜地，可像她这样，就绝然是坏事了，会让人身心俱损，因为她知道即将要发生的事是什么，那就是他又要过来尽情侮骂自己，用恶毒的语言，可问题是不知道这事是在五分钟之后 ，还是十分钟之后，亦或是二十分钟之后发生，而在发生前的这段时间，无论长短，她都要忍受内心煎熬，只待发生了才能放松下来。那个梦中的自己，曾在兄妹二人独自在家的晚上，又被他肆无忌惮地辱骂，沉默的她再也受不了，起身离去，跑到外面，在夜空下，对着一片荒野地哭了一阵，这才擦去眼泪回到家。她记得寒冬时节，小小年纪的她蹲在地上的饭锅旁，一边洗碗，一边伤心地淌着泪，她还记得，她忍无可忍质问他，“你有本事就去欺负外人，成天欺负自家人算什么？！”让她感到绝望的是，透过泪眼，她却只看到对面哥哥那张冷笑无情的脸！
    她看到，更糟糕的是，父亲主动养了好些鸡，然而，因为这些鸡，她对哥哥的怨恨更加浓厚，她是个愿意善待它们的人，可哥哥不知是天性还是故意跟她做对，表现出来的只是与她截然相反的一面，这给她带来的痛苦更深更重，有多少次她在怨恨自责，深感自己是个窝囊废，连一只鸡也保护不了！她看到，那个齐遇刚回到老家时经常半夜呕吐，可每次，当奶奶被人喊过来时，她的奶奶，都是面带笑容慢悠悠地走过来，好像发生了很值得高兴的事。她还看到，夏天的一晚，在她又被哥哥辱骂过后，伤心地跑回去蹲在门旁哭泣，有街坊对出来的奶奶劝道，你可得好好说说她哥了，哪有这么欺负妹妹的，还不如个外人呢。一旁好似看热闹的奶奶一声不吭，脸上却尽是愉快的笑意。
    在家如此，在学校亦好不到哪里，老师可不如江南的温柔，讨厌你顶多送你白眼，但家乡的老师，却真是一言难尽，可以揪着女生的头发往墙上撞，动不动就拿棍子敲学生头，平常难听话说起来更是溜得很，冷热暴力齐下。虽然在南方有同学曾对她暴力了很长时间，但她在看到回到老家后的那个自己后，还是深深觉得和那一比，南方的遭遇简直不值一提，竟然还是美好的。而在老家，只要她情绪一低落，或者因为不停地擦着因进了异物而不停流泪的眼睛，就会有同学问自己，是不是某某人又欺负你了。那个人，是她的噩梦。醒来后，她始终记得一句话，梦里一个同学对他的同桌说的，如果你以后不对我好着点，以后我就要像某某对齐遇那样对你。回到老家的那个自己，生活过得糟透了，上学像上刑，仿佛谁都可以欺负她，只要他们愿意，不欺负人，全凭自觉。所以，就连附近的弱智少年，也能看出她毫无靠山，敢于上前气势汹汹地给她肚子上狠狠一拳。那个自己在面对欺凌时，已经压根没了反抗的意思，和哥哥打了几年，已经让她学会了忍气吞声，父亲的厌恶，母亲的软弱，让她变得越来越懦弱胆怯，成年后的她，非常痛恨自己的一点就是如此，毫无血性胆量，软弱没勇气，因为胆怯，丧失了为数不多的机会，而她的人生，也不出意料地走向了令人不堪的境地。
    她看到那个小小的自己，在桌边正吃着饭，却突然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继而，笑又变成了哭，伤心绝望的哭，扫了一眼另外几个人看向自己的那种感到莫名其妙的眼神，她快速起身跑到大门洞安静地哭了一会儿，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去继续吃饭。她不愿再跟他们讲什么话，有什么自己忍着就行，反正他们没一个人能帮她，愿帮她，更没人理解她，在他们眼里，她可能就是个神经病，多愁善感吃饱了闲得慌的人，是个像妈妈那样心胸狭隘爱计较的人。
    她看到那个青春期的自己，每天都要狠狠哭上几场，内心也充满了怨恨，她对一旁劝说自己的好友说，她恨上天，为什么生了哥哥却又让她出世，她恨他恨得要死，要不他死，要不自己死，或者两人都死了更好，这样父母就只有姐姐一个孩子了，姐姐会成为独生女，父母的日子也会好过多了。
    她看到成年后落魄的自己，无数次怨恨自己，从小到大，连只小鸡都保护不了的窝囊废，又能做成什么事呢？十二岁时哥哥骂她的话还真说对了，因为自己怵头见人，对找上门的客人喊父亲回来的要求不敢去做，一旁也不愿去的哥哥就不断地讲着伤人的话，蹲在地上的她泪流满面，只记住一句，“你就是个吃白食的！”那时的她不知道，以后她还真是吃白食吃了好多年，尽管这白食的质量并不高。
    她看到那个成年很久的自己，因为到了三十几还在啃老，一事无成，依旧被那个爸爸嫌弃，虽然他嘴上并不承认，可骨子里却是没有丝毫改变，同样的建议，自己提出，话还没说完，爸爸就不假思索地摇头拒绝，可改天姐姐提了，话也是没说完，爸爸就同样不假思索地连连点头同意。她都四十了，就因为不想推着坐轮椅的妈妈硬挤进人多的电梯，便被爸爸当众大骂，“死崽！死崽!你就是个死崽！”她不明白，自己只不过是想等下一班电梯，又不是做了多大的错事！平常，这个爸爸不是经常说不能图快？怎么到自己这里就不行了呢？当然，他也会在同亲友闲聊天时夸她，很多年了从来没有出过事故，可是，又总会在末了带着点嘲笑的口吻点评她胆子太小。
    她看到那个已经三十的自己，骨子里依旧是惧怕父亲，总担心受到责备。当那个爸爸对自己抱怨姐姐大冬天的居然还要天天洗澡时，她沉默地做出了决定，以后不要一星期洗次澡了，从小最受他喜欢的姐姐都因此在背地里落埋怨，自己若常常洗澡，还不被他当面数落！她一听到父亲或哥哥喊她做什么事，心里就会莫名焦躁，其实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他们会因为她的速度慢了，工具没及时递过去，就变脸骂她，都几十岁的人了？这点小事干不好？你是猪脑子？那么多年的饭都白吃了！
    那个她的生活真是越过越糟糕，齐遇眼前又出现了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她重病在身，病魔几十年来对她纠缠不休，她的身体被渐渐摧残磨蚀，已经彻底垮了，可比病魔更折磨她的，是一家人看起来毫无希望的未来，那个现状和未来都让人瞧一眼就沮丧崩溃，那个妈妈无力排解多年来胸中的烦闷，家人也无能力引导安慰她，感到无能为力的妈妈心情也变得越来越坏，无法改变现状，又对这现状痛心疾首的她只得时常沉浸在回忆里，对那些曾经伤害过她和孩子们的人念念不忘，因为家人的不理解甚至不耐烦地反驳，使得她对那些人越来越充满了厌恶，而对往事的不依不饶，让她终于成了全家都嫌弃的人。她满面皱纹，一脸愁苦，本该得到理解同情，却常常引来丈夫子女的不屑，认为她不知好歹，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整天一副苦大愁深！而她走到最后，画面里的齐遇也对那个妈妈表现出了厌倦与不耐烦，她甚至也像其他家人那样，开始认为妈妈的确是个灾星。
    直到那个灾星突然离世，齐遇才猛然觉得自己以前想的都错了，是什么蒙蔽了自己的双眼，得出了那么荒谬的结论？她开始不断反思，沉浸在对痛苦过往的回忆中，反思的结果，原来那个女人并不是灾星，如果一个家里真有灾星，让这个家逐渐走向毁灭衰败，那灾星也绝对不是她。很多以前她坚定的结论都被她推翻了，她开始怨恨自己为何之前没有这么思考过，如果想过，那，那个妈妈便不会在离开世间前过着那么一段很不愉快的生活，以前对她再多的好，这时也都显得毫无用处，不能再宽慰她半分，也减轻不了她生出的愧疚懊悔。
    每每看到那个妈妈的一生，齐遇都觉得心如刀绞，痛得要滴下血来，她的一生充满了委屈无助，茫然苦闷，又无可奈何，那些家人劝她不要瞎想，要多看现在的好，可她过后还是要唠叨，慢慢的，他们丧失了耐性，随着她脾气的越发暴躁，他们对她也越来越没了耐心，开始觉得都是她的错，为什么不能改变？可是，他们所有人都比她读书多受教育多，见的世面也多，他们都改变不了自己，要求她改变，不太强人所难？觉得她被旧观念洗了脑，难道他们自己就没有被洗脑控制？她开始很厌恶那些心灵鸡汤，贤妻旺三代，蠢妻毁三代。女人是家庭的风水，是家庭幸福的关键。好女人是好学校，好母亲旺三代，母亲的态度决定儿女的命运……是了，那个她后来居然也信了那些充满了不公平的胡说八道，认为家里之所以过得越来越差，的确是因为这个妈妈的缘故。
    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那个可怜不幸的女人突然走了，让她不停地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与思考，原来母亲的不幸，更是女人的不幸，是女人在背锅。如果母亲从小也能受到重视，得到足够的爱与温暖，获得和其他兄弟姐妹一样的教育，读了足够的书，成长为一个真正独立的人，在家庭里占有至关重要的地位，那她才能被称为学校，风水，才有为一个家庭的幸或不幸负责的能力与资格。而那个家里，自始至终，说话算数当家做主，充当掌舵地位的人，从来都不是她，决定家庭幸福的权力，从来都不在她手中，她其实也只是被压迫者，一个反抗者，一个像她的孩子们一样，在那个家里只能听天由命的人，他们的幸或不幸，很多年里，并不由自己掌握与决定，然而成人以后，又不可避免地受到之前多年的影响，以至难以走出困境。就像他们的母亲，基本上所有为人处事的态度，坚定的信念，都来源于从小成长的地方，而因为被糟粕观念牢牢控制，自然也就与幸福自由无缘。
    齐遇想到一部电影，□□，被各种糟粕恶毒观念控制的人就像□□里被成功附身的牺牲品，他们的灵魂从此被禁锢在腐朽僵化的躯体里，难以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年轻灵活的身体被恶灵霸占享用，而自己，只能在与恶灵相处的恐惧与无助中被迫等待死亡的来临。多么可怕！这二者的区别，一个是清醒地认知，却又对现状无能为力，一个是毫无知觉，不以为错，所以即使对糟糕的处境无能为力，却也只会在无意识中积极地把糟粕继续传扬下去，拉更多人下水，一起在泥沼里浮沉，在让这糟粕传承百世千世的过程里做了接力手却不自知。
    齐遇想到有次周云中问起她的名字，她用很云淡风轻的态度跟他做了解释，姐姐是头生孩子，父亲虽然不喜欢孩子，可还是有些喜悦兴奋的，毕竟初为人父。为了起个好名，他翻了好几天字典，最后，有同事提到，麒麟是古代神话里的一种瑞兽，是吉祥的象征。于是，父亲便灵机一动，给姐姐起名为麟，后来有了哥哥，虽然这时爸爸已经不稀罕了，也不再激动，可因为是男孩，还是比较重视，这回没翻字典就很快起好名字，齐天，希望他能如齐天大圣般拥有天大的本事。
    到了她出生，爸爸是非但没有半点喜悦，还生出了浓浓的烦躁与懊恼，对她是天然嫌弃的，不希望她来到这个世界，自然没心情起什么名，到了非上户口的时候，才临时想了一个名字应付，他记得在战友家看到对方孩子在看一本书，叫木偶奇遇记，那就叫齐遇吧，至于以后有没有奇遇，过得好不好，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姐弟三人中，她的名字最敷衍，起得最潦草。不过现在想想，这名字也不错，活到现在，她的确遇到了不少奇特的事，还遇到几个贵人，他们，让她的人生慢慢向美好的方向转变，有的甚至可以说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没有那些，她怎能成长为现在的自己而非梦里的那个人？而他，应该是她这辈子最美的遇见与收获！
    周云中听了后，很是沉默了一阵，然后对她说，以后，她的人生，由他来守护，一定让她天天月月年年，都能与快乐相遇，与幸福结缘。
    那一刻，她很想落泪，也突然意识到，自己讲起名字来源时的云淡风轻，其实只是表象，她的内心，一点也不云淡风轻，甚至，可以说还是脆弱的。
    她很想哭，觉得心里憋闷得很，好像被什么狠命撕扯，扯得血淋淋的。如果这个无穷尽的空间真的有无数个自己，那她们过得怎样？其实，她对自己的命运倒不是特别关心，她更揪心于那些妈妈，因为她已经看到了那个妈妈的下场，是何等悲凉。那种越到死越是凄苦的境遇，让她一想起就痛如刀绞，她不敢想象，会有无数个妈妈那样地走完一生，她的心中早已与那个梦中的自己感同身受，体会到了无限的自责，懊悔，愧疚。她这一生已经不用担心什么，可那些人，又怎能同她一样好运？如果没有遇到贵人，她们又该如何拯救自己的命运？
    这个问题实在太过深奥，如同追问这世上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简直无解，想了一坐儿，便觉得脑子疼。
    她侧头看了一眼睡梦中的妈妈，默默地在心里说，“妈，我不会让你白白遇到我，以后有我守着你，护着你，一定会让你永远地幸福下去，小时候你保护我，希望我能拥有快乐的生活，以后就由我来保护你，守护你后半生，你常说，气是杀人刀，放心，我不会让你再受一点委屈！不会让你像梦中的那样，一辈子内心孤苦无依，我要你这辈子都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