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无岁月可回头(第二部)》作者:时间城堡 文案 关晓于海外旅行途中钱夹遭窃,幸而及时得到好心人的出手相助才避免了损失。当发现对方是同胞后,关晓一方面惊奇于巧合的机缘,另一方面也倍感亲切。在冰冷的异国他乡结伴出游,两人的感情日渐升温逐步变得微妙。归国后关晓原以为如梦一场醒转便消散,此生也不复得见,却没料到竟在不久的将来,会同这个人产生千丝万缕的维系……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因缘邂逅 搜索关键字:主角:关晓,白子健 ┃ 配角:昌荷,田歌,冯冯 ┃ 其它: ☆、更新预告 愿第二部将于2018年7月2日正式开启。 ☆、第一章 腊月的Fairbanks,冰天雪地。行人裹着臃肿的羽绒外套来往匆匆,马路上显得有些寂寥,偶尔三五车辆疾驰而过,扬起细密的雪粒,打在脸上,隐隐作痛。 夜幕降临得太早,墨蓝色高远的天空下,街道联排的霓虹绚丽缤纷,十分热闹。 临近圣诞节,明亮的橱窗中到处是修剪精巧的冷杉,缠绕着闪烁的彩灯,在室内暖色调的光线映衬下格外温馨。 在经过又一尊技艺精湛的冰雕作品之后,关晓本能地将厚实的围巾绕得更紧了些。 临行前多参考些攻略就好了。有了些微的懊恼。此前偷过的懒,如今都一个不落地打在了脸上。 有所耳闻这个季节阿拉斯加的寒冷,但没料到会这么冷。 关晓冻得鼻头生疼,明明特意置办了加鹅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但似乎作用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显著。 一阵疾风袭来,他转过身倒退着行走躲避,看向身后的街景。入住的宾馆就在十字路口对面,才走出来没多远,可是已经快要同满街的冰雕全无二致了。 早知如此,当初就算拂了昌荷的好意,也万万不应当答应呢。 关晓悔得肠子都青了。 回忆那日昌荷将机票拍在桌上硬逼着他远行的场景,关晓又是一头黑线。 “我不去。”当时的关晓看也不看,便兴致缺缺地回绝。 昌荷气急败坏叉着腰:“给我去!看看极光散散心!”转而又叹口气,苦口婆心劝道,“一直这样不是办法,过了这么久,你也该走出来,好好地生活了。” 关晓抬起眼,目光淡漠地扫过机票上的信息。 “西雅图?”关晓扬着眉,冲昌荷确认道,“看极光?” “不是,”昌荷将几张机票摊开,按时间顺序依次排好,“在西雅图转机,到费尔班克斯。交通和住宿都帮你预定好了,多穿点。” “就不能请我去个暖和点儿的地方么……”关晓懒洋洋地抱怨道。寒风掠过深冬的Q城已经足够凛冽,难以想象再往北走会是什么样的景象。 “没那么多钱,”昌荷摊摊手,表示爱莫能助,“而且赶巧那边的往返机票折扣低,负担得起。”说罢挺挺胸,颇有自豪感。 “就你这月光的开销,还能省下这么多给我,真是难为你了。”关晓哭笑不得地妥协道,拍拍她的肩聊表感激。早先昌荷提议他出去转转时,关晓无心一句“你请我我就去”的调侃却被当了真,如今关晓骑虎难下,也只能硬着头皮兑现了诺言。 “阿——嚏!”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喷嚏,关晓用手搓搓通红的鼻尖,已然麻木得没了知觉。 昌荷固然是好心,但细究起来此举根本无济于事。积郁在关晓内心深处的哀绪与苦闷,如若能如此轻而易举排解殆尽,也不至于延续上整整一年无法释怀。眼下,反而因为独自一人游荡在外,全然陌生的环境愈发清晰地勾起了纷纭往事,喧嚣在脑海里,隐隐作痛。 有当地人路过身边,寥寥言谈艰难地穿过呼啸寒风传入关晓耳中。世界各地的大街小巷难免会有所雷同,唯有四散分布的上千种语言,才切实提醒着客居他乡的人所在何方。 费尔班克斯,作为美国阿拉斯加州的第二大城市、阿拉斯加内陆地区最大的城市,是北美洲最接近北极圈的地方,而关晓就站在这样的气温当中,呼着白气,流着鼻涕。 一边暗自计划着取消昌荷预先制定的全部行程,而代之以全天24小时旅馆宅居生活,一边准备结束街头漫步,掉转折回。却见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甜品站的窗口,海报上是热气腾腾的招牌饮料,排队的人稀稀拉拉,也并不多。于是关晓快跑几步,打算先买些什么取取暖。 排在关晓前面的男子同样裹着厚重的羽绒服,而因了体型的关系并不笨拙,依旧显得高高瘦瘦。他用口罩挡住了半张脸,毛线帽拉到眼睛上方遮盖了另外半张。关晓心里感慨毛线帽男装备的齐全,自叹不如。 正想着,听见毛线帽男用英文流利说着“一杯经典热巧克力加布丁双份”,付了款便让出窗口,安静地站到一旁等待。关晓于是赶忙走上前,已经冻得脑袋有些发晕的他懒得浏览水单,张口便道:“请给我与上一个顾客一样的热饮,谢谢。” “一杯热巧加双布丁?”店员重复了一遍,予以确认。毛线帽男闻言转过头,看了关晓一眼。 “是的。”关晓说罢取出钱夹掏美金,双手颤抖着不听使唤,险些将内里的护照掉到地上。 “请稍等。”店员说道,关晓横移了两步,站到毛线帽男身边。 很快毛线帽男的热饮被递出,他端起来,离开了甜品站。关晓干站着有些无聊,便取出香烟,叼在嘴里。 他继而再次探向衣袋,想去摸打火机,却意外捉到了一只手。 关晓吓了一跳,慌忙缩回手,扭头对上了一双暗灰色的眼睛。这个当地惯偷见行事败露,尴尬地冲关晓一笑,迅速抽出钱夹落荒而逃。 “Hey!”关晓反应过来,立即追了上去,无奈地面光滑打了个趔趄。眼见惯偷越跑越远,关晓干着急却无可奈何。 所幸方才的毛线帽男尚未走远,他听见喊声停下来时正巧撞见惯偷经过身边,于是眼疾手快地伸脚去绊。 惯偷没有防备一时失去平衡,毛线帽男看准机会果断出手。没料想惯偷并非省油的灯,仍然牢牢抓着钱夹,双方僵持不下谁也不肯放手。瞥见关晓追了过来,惯偷最终只得恨恨地放弃,松开钱夹大跨步转过巷口不见了踪影。而惯性使然让毛线帽男连连后退重摔仰倒,刚买的热饮脱手洒了一地。 “要不要紧?哪里受伤了吗?”关晓顾不得喘口气,连忙将毛线帽男扶起来。 毛线帽男摇摇头,将钱夹递还给他。 “谢谢!”由衷的感激。护照身份证都在里面,如若不是毛线帽男帮忙追回,随之而来的将会是一连串巨大的麻烦。 “别客气,收好吧。”毛线帽男嘱咐道,便要离开,却突然握住右手手腕,痛苦地闷哼了一声。 关晓见状,执意带着毛线帽男去了医院,忙忙碌碌一番检查之后,二人站在走廊尽头的玻璃窗前边聊天边等结果。 “就说没什么事了,还辛苦你这么一趟。”毛线帽男自觉无大碍,有些谦逊地说道。在室内觉得闷热,他取下帽子和口罩,露出了清秀的五官。虽然身高一米八冒尖,脸庞却生得小巧,线条流畅,下巴有些尖,轮廓清晰。刘海被汗水濡湿,凌乱地散落在上庭,眉眼澄澈干净,眼角眯起时会微微下垂,带出些莫名的哀怨忧郁,毫无侵略感。巴掌小脸在男性中原本便不多见,偏偏身材又修长瘦削,比例协调得令人嫉妒。 关晓忍不住打量了一番这位行走的衣架,尔后自觉有些失礼,适时收回了视线,暗叹上帝造人还真心有那么点儿不公平。 “你受的伤因我而起,高低我也要负责的。”关晓这样回答道,免得毛线帽男过意不去。 毛线帽男对关晓报以微笑,笑容干净耐看,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 “你是叫K……Ko……”刚刚挂号的时候没有听清,关晓艰难地回忆着。 “Koken,I\'m Koken.”毛线帽男自我介绍道,“K-O-K-E-N。很高兴今天能够帮到你。” ☆、第二章 诊断结果并没有让二人等太久。 腕骨轻微骨裂。由于症状不明显,无需打石膏,但是短时间内手部的活动将会受到很大的限制。 遵医嘱做了简易的夹板固定,就可以离开了。 “Koken,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关晓说道,伸手便要拦计程车。 “不用的,很近。”Koken连忙阻止,“我住的旅馆就在刚才那条街上,走着就到了。” “我想的没错,你果然不是本地人。”关晓说。Koken的乌发黑眼以及辨识度较高的面部轮廓,亚洲人特征颇为突出。 “嗯,对,我是来玩的。”Koken笑道。 得知关晓也住得不远,Koken欣然同意关晓与他结伴而返。 夜深以后,费尔班克斯的空气变得更加冰冷,哈气在关晓嘴边形成白霜,鼻尖再次变得通红。 关晓却没在意这些,他联系名字的发音,试探地问:“So……Maybe you are Japanese?” “No.”Koken否认地摇摇头。 “Korean?”论身材相貌倒是有些韩星的气质。 “NoNoNo.”Koken把头摇得像拨浪鼓,“I\'m Chinese.”纠正道。 “啊呀,同胞啊。”关晓诧异地惊叹,用回了母语。 Koken也大感意外,在异乡的街头如此机缘巧合的邂逅,令二人觉得格外亲切。 有什么东西拍在关晓脸上,关晓本能地伸手去蹭,冰凉的潮湿感。 “下雪了?” 不知何时开始飘落的雪花静悄悄遮掩了天色,寒风起,模糊了空气。关晓和Koken同时抬头去看,在朦胧路灯照射下,是大片大片的洁白。 同样的冬夜大雪也降临在中国Q城。昌荷在人行道新铺的白毯上面深一脚浅一脚留下了一串长长的足迹。 长风猎猎,她用手挡在面前隔开撞击过来的冰粒雪片,勉强睁开眼辨别路线。 等到她艰难抵达僻静角落的一处酒吧时,马路上早已人迹寥寥。 她推门走进去,不同于外面的狂风暴雪,室内幽静而温暖,如一处慵懒的世外桃源。 光线被调成昏暗的橙黄,将整个氛围烘托得柔软而昏昏欲睡。歌台旁的椅子上,驻唱正孤零零怀抱吉他,低头缓缓拧着旋钮调音,全神贯注。 觉察到昌荷走近,驻唱抬起头,认出来人,赶忙放下吉他笑盈盈地迎上去。 “事到如今还联系我做什么,”昌荷冷冷地看着眼前人,神情间全无温度,“巩耀辰,我们早已没有理由再见面了。” “可是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驻唱目光炯炯,毫不介意昌荷充满戒备的疏离感,将她一把揉在了怀里,“小姐姐,我好想你。”言语间满溢出来的是毫无保留的热烈思念。 昌荷不想买账,没有予以回应。 驻唱继续说道:“我们还能回到从前那样,对吧?”兀自任性地自信着。 而昌荷蹙了眉,低垂的眼中呼之欲出的是错综复杂的心情。她迟迟没有开口,却被驻唱当作另一种意义上的默认。 “多谢送我回来。”Koken用左手撑着门,对关晓说道。 “这个请收下。”关晓快速取出钱夹,掏空了所有的美金递给Koken,动作一气呵成。 “这是干嘛?”Koken看着厚厚的钞票,有些愣神,没有接。 “谢礼。”关晓解释道。 Koken笑了笑,回绝道:“举手之劳而已,这也未免太隆重了。而且我一个人走走停停的,没有照应,带着这些不方便。” “那不然,”关晓想了想,折中道,“在此期间,我陪着你吧,出行在外,多个伴总归要好一些,更何况你手有伤不能受累,需要照应。而且我也自由行,没什么固定行程的,不用担心会影响我。” Koken转着眼珠认真思忖片刻,总算点头道:“好吧,之后的这几天,就承蒙关照了。” 翌日太阳出来得迟,在这白昼极短的严冬季节里,一切都显得散漫而随性。 关晓上午十点循着昨晚的路线去找Koken一道吃饭。二人钻进附近的饭馆,打算将早饭和午饭合并为一餐解决掉。 Koken揉着眼睛打呵欠,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随便指了几道菜点完单,开始托腮盯着墙上的装饰品发呆。 等餐时关晓离席出了门,回来后一手一杯热饮。 “你的,”推给Koken一杯,“热巧加双布丁,赔你昨天的,那杯都没喝上几口吧。” Koken双手捧着,惊奇地说:“谢了,亏你记得这么清楚。”满足地呷了一口,上唇染上一圈咖色的水渍。 关晓也举杯浅啜,猝不及防被浓烈的甜度齁到了嗓子。 “咳咳咳!”关晓伏在桌上缓了好久,才抬头道,“太甜了。” “有吗?”Koken又灌了一大口,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我觉得刚刚好呢。” 关晓忍住吐槽的冲动,只是微微抽了抽嘴角,不敢苟同。 热饮入腹,浑身暖融融十分舒适。巨大的困意袭来,Koken又捂住嘴打了个呵欠。 关晓见状,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地导下午两点来接,一会儿吃过饭,还来得及回去补个觉。” “不了,”侍应生将餐盘端过来,Koken左手执叉,有些笨拙地戳在面前的一枚土豆块上,“一想到去看极光,蛮激动,睡不着的。”眼里满是掩饰不住的期待,闪出光亮。 昨晚临别前关晓得知Koken此行专程想要去拍摄极光,立即预约了线路,而当地旅行接洽效率极高,24小时内便得以顺利成行。 Koken的兴高采烈感染了关晓,他咽下一口温热的浓汤,透过玻璃窗积聚的寒薄雾气向外望去,觉得这座城市似乎也不再似想象中那样板着一副毫无生气的冰冷面容,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第三章 “晓哥是哪里人?”听见Koken的询问,关晓收回了远眺的视线。 “我啊,老家昆明。”考虑到Koken右手不便,关晓将牛排仔细切好后,才推过去给他,“你呢?” Koken感激地插起一块色泽诱人的牛肉塞在嘴里,含糊不清地回答道:“我是北方人,不过已经在LA呆了三年。”随即又笑说,“昆明四季如春,可比这里强多了吧?有机会我也要去看一看。” “嗯,”关晓承认着,打趣道,“不过那里没有你喜欢的极光。” “哈,可不。费尔班克斯郊区极光很多见,不然我也不会特意跑来这里。毕竟这辈子,怕是看不到第二回了。” 突如其来的感慨让关晓一头雾水:“为什么?你不是在LA吗?到这里旅行应该很方便吧?” Koken摇摇头:“刚来时打拼事业没有时间,如今好容易站稳脚跟,却要回国了。” “是公司搬迁吗?”关晓猜测着,“有些集团产业分部由于贸易往来重新选址,确实会身不由己。” “我自由职业的,哪里来的公司啊。”Koken对关晓过于专业的解析觉得好笑,“况且LA一向奢华富丽纸醉金迷,开放程度高,在很多事上都无限包容,是我喜欢的生活。若当真如晓哥所言,我宁可辞去工作另谋出路,也绝不会离开这里。这次是有别的原因,实属无奈。” 关晓见Koken不愿多说,便也没有细问。之后的时间里,二人开始专注于用餐,闲聊放在了其次。 导游Stein来得很准时。关晓拉开雪地车的侧门,见车上已经坐了不少人,都是同行程的游客。最末一排余下两个空座,二人敏捷地钻过去,窝在了角落里。车上暖风很足,关晓将厚重外套的拉链敞开,松垮地垫在背后。他一边听Stein热情地对此行即将欣赏到的瑰丽景观表达来自当地人的自豪之情,一边扭头看身侧的Koken单手在鼓囊囊的登山包中掏来掏去。 “找什么?我帮你。”关晓问。 却见Koken已经将手收回来,献宝一样将一块精巧的金属短棒递到关晓面前。 “为了这次旅行专门备的,”Koken说着,又将微单挂在了脖子上,“指星笔,用来……” 瞥见关晓低头研究金属棒,正准备摁下凸起的按钮,Koken眼疾手快抬手挡住关晓的眼睛,一束红光随即打在了Koken掌心。 “这不能直视,会瞎的!”Koken后怕出一身冷汗,关晓倒是满脸无辜地看着他。 “激光笔吧这是?啊,是有点危险。”关晓后知后觉地拿远了一些。Koken一把取过来塞在口袋里,没敢再给他。 车子行进时的起伏颠簸很容易令人产生困意,关晓坐矮一些,开始闭目养神。 片刻后,Koken突然拍了拍关晓的肩,示意他看向窗外。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成片的火烧云,安静地堆积在西方的地平线上。落日是一团巨大而又饱满的橙黄,在异国的天空中缓缓下沉。而灰暗的夜色正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伺机吞噬所有的天光。 难得一见的自然景观,在关晓眼中却莫名成为一种濒临凋败的凄美,猝不及防击中心内薄弱的防御。终于寻到宣泄出口的悲切如旋开瓶盖的碳酸饮料中细密的气泡般,源源不断逃窜出来。那些二氧化碳迫不及待攻城略地,充斥于四肢百骸,令人窒息。 那日亦是个明朗的晴空,日光将熄未熄,透进窗照在那人眼中的是同样柔和的橙黄。微凉的手掌吃力地贴在关晓的脸颊,却拭不尽他汹涌淌下的泪水,干裂的唇艰难地一开一合,轻声诉说着什么,几不可闻。关晓饱受回忆捶打的心口像是抽空一般地钝痛起来,模糊的视线突然一瞬清晰,有什么自眼中飞快地坠落了。 Koken被关晓的反应吓了一跳。他原本开启微单全神贯注对着窗外寻找角度,可惜玻璃结了霜,拍不清楚只得放弃。转身便看见关晓阴郁着一张脸,有两滴泪无声地溅碎在他腿上,濡湿成深色的斑点。 “晓哥,你怎么哭了?”Koken小心翼翼地问,自觉这落日虽美艳绝伦,也不至于激动到这般地步。 “啊,没什么。”关晓回过神来,匆忙蹭干净脸上残留的水痕。 Koken还想张口说话,雪地车却突然停下来,Stein招呼大家下车补充水源。待关晓拿着保温杯重新坐回来时,神情又回到平静淡然,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他的身上沾染了些许烟草的气味,被车内暖风吹散,于空气中逐渐淡去了。 Koken安静地看着关晓,细腻地从中窥探到了谨慎掩藏起来的悲痛,深沉,而又盛大。在幽邃眼底寂静地翻涌着,如北极圈内森冷带着冰粒的海水。但他无从知晓这悲痛从何而来,只道它的侵袭如洪水猛兽,令关晓难以招架,而显得颓然挫败。 Koken纵然生出好奇,也还是尊重关晓的隐私。他不说,他便也不去问。困惑在舌尖打了个转,便也就此消失于无形。 再次停靠是在一片积雪并不厚重的空地上,Stein指着四周覆盖白雪的树木,介绍说是北极圈独有的景观。游客们纷纷下车拍照留念,Koken也抓着微单兴奋地左顾右盼。不知何时高悬的新月洒下一片皎白的光,Koken就站在耀眼的明亮里,回转身冲着关晓微笑。 关晓下意识地掏出手机,将这如画的意境连同Koken一并定格在其中。 回程行驶得很缓慢,Stein开始尽职尽责地帮助大家找寻极光的踪迹。所幸夜空澄澈毫无遮掩,在如浩瀚海洋般壮阔的银河之下,很快便发现了如薄纱一样缓慢拂动的极光。 “晓哥!快来!”Koken撒欢似的奔跑到了远处,在满意的位置停下来,挥手招呼着关晓。 关晓赶过去,见一束红光从Koken手中直直地射向头顶的星辰,那些光亮排列出熟悉的形状。 “你看,北斗七星。这里空气足够好,视野很清晰。”Koken赞叹着,笨拙地想用带伤的右手将微单举向极光。 “慢着,我来吧。”关晓拿过微单高高朝向天际,摁下了快门。 从Koken憋笑到内伤的表情里,关晓几乎笃定自己是在帮倒忙了。既没有兴趣也没有天赋,较于专业摄影爱好者,关晓简直连入门级的水准都达不到,什么光圈,什么焦距,完全天方夜谭,微单这么麻烦的东西究竟有什么好,还不如直接用手机来得方便智能。 Koken对关晓糊成一片的处女作忍俊不禁,他按下按钮,系统提示是否要删除。Koken犹豫了一下,看向开始格外热衷于用手机仰拍繁星的关晓,那一脸的认真劲儿,就像在同微单赌气。Koken放下了微单,扭过头选择对关晓滑稽的举止视而不见,避免自己忍不住捧腹大笑而显得失礼。 同行的两个女大学生怯怯地询问Koken能否帮忙拍张照,Koken一口答应,接过女孩手中的卡片机,找了个合适的角度将唯美的极光与女孩们快乐的笑容一并囊括在照片里。看得出女孩们十分满意于Koken的成果,为表示感谢,张罗着也要帮Koken拍一张。 “好啊,”Koken笑着将微单递过去,仰头确认了极光的位置,一手拉住正翻阅手机相册的关晓,拖进了镜头中,“可不可以请你退两步,然后半蹲以45度角朝上,把极光上面的星空也收进来呢?”对女孩这样建议道。见识过Koken实力的女孩对他说的话奉若神明,点头如捣蒜,毫不迟疑便照办了。 “你怎么这么会选角度?”合影之后,关晓探头看效果,脱口问了出来。 Koken调皮地歪着头:“之前学过构图,而且我爱好这个,经验多少还是有的。” “嗯?”关晓拧着眉毛,从言语间似乎捕捉到了蛛丝马迹,“摄影师吗?” “哈,算是吧。”Koken咧嘴笑着,冲关晓举起了微单,“我平日偶尔会在好莱坞附近接接活,赚些外快,就这样。好了,晓哥不要动,我给你拍一套写真做纪念吧,免费的哦。”未等关晓反应过来,十余张原片已经躺在了微单里,Koken说着回去再转给关晓,便又跑到十米开外,继续去拍星空了。 简直一刻也不得闲。关晓见状,哭笑不得。在关晓眼里,此时的Koken就像一个对世间万物皆报以好奇的,孩童。 ☆、第四章 Koken推开房门时,挂钟已指向凌晨四点。关晓跟着走进去,将Koken的登山包放在了玄关。 通宵的游玩太过耗费体力,关晓的两腿都是发虚的,自觉再也走不动一步,只好颤巍巍地扶着沙发坐下稍事休息,苦笑着自嘲终归是老了,已然告别如Koken一般拥有旺盛精力的年纪。 “什么话,”Koken对关晓的羡慕不以为然,反驳道,“晓哥只比我大两岁而已吧。短练就是短练,别拿年龄说事儿为自己开脱啊,有这工夫不如去健身。”见开水烧好了,Koken拉开橱柜取出两个瓷杯。 “喂喂喂,人艰不拆好吧,我都这样了,还吐槽,同情心是个好东西我希望你有。”两人结伴亲历极光之后距离拉近了些,聊天也少了几分公式化的礼节,显得更加亲切随意。 Koken扬着眉扮了个鬼脸,趿拉着拖鞋勉强端过两杯水。 关晓欲起身帮忙,奈何力不从心,暗自想着看来健身这件事确实需要提上日程了。 Koken将水杯放在茶几上,迫不及待也窝进沙发,伸手拎过微单开了机。 关晓抿了口热水,稍微缓过来些,见Koken已经甩掉拖鞋横躺下,倚着柔软的抱枕,躺出个全无优雅可言的姿势。三人座的沙发被他霸占了三分之二,颀长的双腿无处可放,膝窝以下都翘在了扶手之外。 二人虽然疲惫,却也由于兴奋而精神得很。Koken伸直了双臂高举着微单,与关晓一同欣赏战利品,一边有一搭没一搭闲聊这一路的见闻。 回想起初识那会儿略显清冷的拘束感,面前的Koken简直判若两人。想必是玩得爽了,刻意拿捏着的偶像包袱也全然抛弃了吧? 关晓从微单上收回视线,俯看向Koken,见他满脸的欣喜与满足,眼中闪着星星点点的光,像得到心仪玩具的孩子,天真烂漫不掺世故,单纯得可爱。 头无防备地猛向后一仰,扑了个空,关晓惊醒过来,才发现不知何时竟睡着了,歪倒在沙发上,腰部因为不当的睡姿有些酸痛。 时至早上八点,窗外仍是一片混沌黯淡无光。Koken安静地睡在旁边,微单搭在胸前,随平稳的呼吸而上下起伏。 关晓蹑手蹑脚俯下身,将Koken打横抱起来。 分明身高与自己不相上下,体重却轻得过分了。关晓用力过猛险些后仰栽倒,勉强稳住步子,环视一圈找寻着卧室。 Koken暂居的是一处家庭旅馆,平米不大却构造齐全。开放式厨房,锅碗瓢盆锃亮崭新;盥洗室大敞着门,内里干净清洁;客厅配置了电视沙发;两个房间一书房一卧室,卧室延伸出去是露天的阳台。相较于制式的连锁酒店,这里多了分温馨舒适,更像一个家。 关晓将Koken安顿在卧室的床上,犹豫着要不要离开。 睡眠严重不足,关晓困意浓厚,睁不开眼睛,他踉跄地回到沙发,索性躺倒下来,迅速进入了梦乡。 什么在窸窸窣窣的响动,有模糊的轮廓挡在面前。关晓睁开眼,是来自白昼的日光,柔和而不强烈。他侧过身,朦胧中对上了Koken晶亮的双眸,正凑在极近的距离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关晓困惑地问:“你看着我做什么?”未醒的声音沙哑富有磁性,带着慵懒的鼻音。 “哎,晓哥,”Koken撑着下巴认真地说,“没人告诉过你,你的睡颜蛮勾人的么?怪好看的。” 关晓翻个白眼,权当是无关痛痒的玩笑话。他面向天花板闭上眼睛,嘟囔着:“那我继续睡给你看……” 下一秒却被Koken没轻没重地晃到头晕:“别啊,起来吧,难得来一回,玩过瘾才够本啊。” Koken不由分说地将关晓直接拽起来,坚持要回请,一口气预定了冰钓、雪地摩托、滑雪多个项目,无视关晓的起床气,硬是推着他出了门。温差过大,关晓冻得一个哆嗦,立即精神抖擞了。 说什么答谢,还不如借我沙发睡上一整天来得实在。关晓心想,一步三摇地勉强跟在Koken身后,恨不能直接躺下来。 而Koken才不管那么多,任性地安排好全部的日程,屏蔽掉来自关晓的怨念,搬了马扎坐在冰上,将鱼饵沉入冰洞里。带伤的右手收在腹部护着,碍事的夹板已经被他嫌弃地擅自拆掉了。 关晓接连打着瞌睡,Koken又好动坐不住,二人打酱油一般走了个过场,冰钓便全无收获草草收工。 幸而关晓终于困过了劲儿,物极必反地如同打了鸡血,卡着传送带去到雪场高地时,倦态已经荡然无存。 “你会滑吗到底?”见Koken笨拙地抬脚调转方向,关晓狐疑地问。 “第一次呢。”Koken如实说道。才在坡顶站稳,就迫不及待弯下身,滑雪杖猛一发力,Koken便倏地一下从关晓身侧俯冲下去。 “!”关晓阻止不及,只得紧跟其后。 饶是Koken努力维持了平衡,但毕竟手生,歪歪扭扭控制不住方向。前方一个女孩突然摔倒,Koken为了闪避而失去控制,径直撞向了冰墙。 “危险!”关晓连忙加速,一把将Koken揽在胸前做了肉垫,Koken一头扑在关晓怀中,双唇抵在了柔软而又温热的东西上面。 当发现阴差阳错亲在一起时,关晓眼中闪过一丝尴尬。他慌忙稳住Koken连声道歉,一边弯腰帮忙去捡脱落的双板和滑雪杖。 “若是不得要领,会很容易受伤的。”关晓提醒道,“滑雪可不是什么安全的运动项目,何况你的手还没完全康复呢,千万别掉以轻心。”说罢叹口气,认命道,“跟我来吧,到缓坡教你。” Koken老老实实跟随着他,抿着嘴注视他的背影发呆,脸上微微地泛起了红晕。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方才的小事故绝口不提。而Koken在关晓的指导下进步飞速,很快便能够游刃有余地一滑到底了。 雪地摩托让关晓觉得不虚此行,在白皑皑的宽阔大道上肆意驰骋,脑海中的一切烦恼仿佛都被扑面而来的疾风吹散到九霄云外。在压抑与痛苦了这样久的年月后,关晓终于真正意义上露出了纯粹的笑容。 “啊——”迎着风,关晓畅快淋漓地大吼了一声,像是在宣泄着什么,隐忍的心绪破碎在风中,很快被空旷的大地所吞没。 “抱紧!”关晓对坐在身后的Koken大声说道,Koken听话地将双手环上去,搂住了关晓的腰。 全速通过急弯时摩托倾斜得厉害,Koken本能地将脸埋在关晓肩膀上。冰粒击打着挡风镜,发出噼啪的细微声音。 关晓的后背很宽阔,Koken整个胸膛压上去,觉得温暖而产生些微的依赖。他情不自禁地收紧双臂,感知着厚重冬衣内里毫无赘肉的精瘦线条,想到刚才唇间留下的触感,不由得浮现出微笑。 而关晓已然玩得嗨出天际,并没有察觉什么。 就这样放飞自我地度过了剩下的一个礼拜,关晓的旅程行将结束,Koken也需要返回洛杉矶办妥手续准备回国了。最后一晚的相聚时间,Koken带关晓去到费尔班克斯最热闹的迪吧,要为这段难忘的出行画上个圆满的句号。 “晓哥,我们难得有缘,今晚不醉不归!”Koken执意请客,抢先付了账,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关晓对Koken率直的豪迈性情哭笑不得,一边犯愁地合计该如何搞定满桌的酒,一边也学着Koken仰头灌下。 地处严寒区域,多种酒品都烈得过分,高浓度酒液顺着关晓的食道一路燃烧下去,身上很快燥热起来。几杯下肚,耳廓因发烫而明显泛红,他感到一丝因眩晕而导致的快感。 他穿过舞池中忘我扭动的人潮,在盥洗室用冷水洗了把脸。震耳欲聋的DJ嗨曲被拉门隔绝在外,水滴三三两两沿着关晓的脸颊滴在洗手池中,降下了难耐的热度。 时隔多久没有这样酣畅淋漓地娱乐了?什么也不去想,专注于面前目不暇接的纷纭变幻,将回忆牢牢锁进深邃的眼底,不去揭开那些狰狞的疤痕,便不会痛。 还要多亏结识了Koken,才拯救起这单调而寂寞的休憩时间。与Koken结伴而行的日子里疲于应对其任性又固执的各种邀约,竟似乎渐渐脱离开自己所缚的茧,伤痛褪色,浅浅淡淡地落定尘埃,也不似以往那般沉重了。 他在比肩接踵的人海里挤出一条路,向座位折返回去,远远却看到个一脸痞相的男子靠在Koken身边。二人离得很近,男子的手随意揽着Koken的肩头,正凑在他耳边说着什么。Koken听罢先是皱着眉摇了摇头,之后抱歉地笑起来,像是在拒绝男子的要求。而男子不肯死心,伸手抚上Koken的腿,颇有些不怀好意的企图。 关晓见状,登时火起,快步走上前。Koken见他过来,对男子说了句话,指了指关晓。男子一回头正对上关晓满脸的警惕神色,看上去似乎很不好惹。于是他耸耸肩,识相地起身离开了。 “那是谁?流里流气的。”不悦的表情尚未淡去,关晓坐下来,毫不客气地问。 “不认识,过来搭讪的。”Koken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慢条斯理回答道。 “搭讪你?那个男的?” Koken冲他摊摊手:“不然呢?” “嚯,这地儿也是够乱的。”关晓并没有表现出Koken曾预料过的厌恶反感,只是淡然表态着,“一会儿我们就走吧,你在这里不安全。” Koken懒洋洋地应和着,迷离的目光追随在关晓身上,生出些意味不明的情愫。 ☆、第五章 关晓纵然酒饮微醺脚步不稳,也还是坚持着将Koken送回了住所。一面反复叮嘱他锁好房门,一面在茶几上面放下一沓钞票,便道别向门口走去。 “你这是干嘛?”Koken跳起来追上关晓,将刚刚被他打开的门又重新撞上了。 “谢礼么。”关晓回过头来答道。 “你不是都陪我看极光了吗?” “可后来你又回请我,相互抵消了啊。”关晓认真地分析道。 Koken皱起眉,略显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没必要算这么清楚吧?”拽着关晓到茶几旁,硬要将钞票塞回给他,“拿回去,别给我。” 关晓自是不肯接,推来搡去间脚下一崴跌向沙发,Koken下意识去扶,力道不够,也跟着摔倒了,正好将关晓压了个严实。 Koken的双手撑在关晓脑袋两旁,勉强隔开些距离。关晓抬起眼,正对上Koken一双晶亮的眸子。 “非给不可?” “非给不可。” “我又不缺钱,不想要。” “那你想要什么,告诉我,只要我找得到,现在就带回来给你。” “嗯……”Koken思忖片刻,迟疑不决,“什么都可以吗?” 关晓已经做好了重回冰窖般户外的觉悟,保证道:“绝非戏言,但说无妨。” 却见Koken抿了抿唇,将头埋在关晓脸旁,声音微小却清晰地说道:“不如,我们睡吧,晓哥。” 关晓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震惊地看向Koken。 Koken却毫不慌乱,从容地同关晓对视着:“你不排斥的,对吧?我现在只想要这个,如果你坚持要谢我,就同我睡吧。” 见关晓没有回应,仍是震惊的神情愣在那里,Koken疑惑道:“难不成,晓哥已经有了老婆所以心生顾虑?” 关晓摇摇头:“没有。” “那是因为女朋友?” “也没有。” “那还有什么可介怀的?”Koken松了口气,邪魅一笑,整个人伏在关晓身上,两只手顺势钻进衣摆。 关晓抬手托住Koken双肩,想要阻止他,却因了冰凉温度蛇行而上覆于前胸而打了个颤栗。酒精作用下,光线变得朦胧,在眼前晃动得令人头脑发晕。 毕竟是禁欲过久,关晓完全经不起任何挑逗,自觉热流汹涌汇聚于下身,本能地起了反应。关晓再也按捺不下,双手由托举瞬间变为拉扯,一翻身将Koken反压在沙发上,霸道而强势的吻令Koken险些招架不住背过气去。 Koken终于寻到空隙将脸偏向一侧大口呼吸,气窒让双颊染上了绯红。关晓轻车熟路地摸索到Koken的皮带,将手覆在了其下,Koken有些惊愕地挣动了一下,又随即了然轻笑出声:“什么嘛,晓哥你原来,不是第一次和男人做了啊。”语气里带出些微失落,而更多的,仍是迫切的期待。 关晓没有作声,他眼中熊熊燃烧着炽热的火,流连在Koken每一处肌肤上面,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 打火机窜起的火苗在暗夜里发出暖融融的黄光,烟丝被点燃,蓝色薄雾轻轻腾起,稀薄在空气中。 关晓叼着事后烟,倚在床头看向窗外黑影幢幢的虬枝。 云雨激烈持续了很久,二人从客厅到卧室,从沙发到Koken干净整洁的床。望着狼藉不堪的现场,关晓甚至怀疑自己释放出了整整一年的份量。 他是专情的,所以这一年安安静静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任何出格的行为都毫无兴趣。而他又或许较自己所以为的更加冲动些,这毫无征兆可寻的一场欢事,打破了太多清律,也解脱了太多放不下的沉重包袱。 没有所谓的焦虑困扰,也说不上对不起谁,毕竟先离开的是那个人,从未食言的自己如今做了什么,都没有任何理由愧疚。 说到底,今天的我,只是我一人,也只属于我一个人。 纷繁的思绪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所打断。安静睡在关晓身旁的Koken突然捂住鼻子,被烟草的气味呛出了眼泪。 Koken似乎一直不太喜欢烟味,忽略了这一点的关晓忙对他道歉,摸黑找到床头的烟灰缸,摁熄了烟尾。 Koken伸手拧亮床头的落地灯,卷着被子侧过身,支着头看向关晓,裸露的肩膀轮廓分明,骨感却又带着万种风情。他专注地盯着什么,嘴角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关晓不解其意,投以疑惑的目光。 “你不是感情空窗期吧,虽然我倒是无所谓,但晓哥瞒着那位做这种事,回去好交代么?”Koken捏住关晓坠在胸前的戒指问道,戒指造型简约而别致,似乎是定制款。 关晓低头看着戒指,并没有表态,只是淡然地笑了笑,随即反问道:“你不是也一样?” Koken手上始终带有一枚戒指,像是被谁宣告着主权。而纵使如此,仍改不掉像只猫溜出来偷腥的恶习,在这一点上,Koken的胆子也确实够大的了。 关晓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却又实在不敢恭维。 “你说这个啊,”Koken毫不在乎地张开手说道,“代表不了什么的,我是形婚。” “嗯?” “形式主义婚礼,双方达成共识结为名义上的夫妻,实际互不干涉各过各的。”Koken轻松地笑,“原本初到LA时是打算摘掉的,但是后来发现有这个东西在,很轻易就能挡下献殷勤的女孩,非常方便,就一直这么戴着了。”Koken将双手交叉枕在脑后,感慨道,“本来我也不擅长应付女人,实在是帮了大忙。” 关晓扬了扬眉:“这么巧就遇见同样有形婚想法的Les,还真是幸运。”曾有所耳闻关于形婚的传言,取向迥异的一对男女团结协作掩人耳目瞒天过海,也算是现今世道逼迫下的无奈之举。 “她不是Les。”Koken纠正道。 这令关晓十分意外。“说不通吧?既然她不是,那么她同你结婚又是冲什么来的?” Koken耸耸肩,满不在乎:“不知道。反正我们签过协议的,如果觉得无利可图不愿意形婚,那当初不签不就行了?” 见Koken有些不耐烦,关晓便就此缄口,不再细问,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自己本没有资格多加干涉的。 “回国后打算做什么?还想再出来吗?”片刻后,关晓随口问道。 “这不是想不想的问题,”Koken顿了一下,无奈地喃喃道,“我还出得来么?”继而似乎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停留太久,Koken看向关晓,揶揄着,“晓哥活真好,我现在腰还是痛的。凭这技术,怕是能称霸群雄了吧?” 关晓忍俊不禁,反唇戏谑道:“还真没看出来你懂这么多,经验挺丰富呀小子。” “没有啊,”Koken脸红了红,“偶尔逢场作戏而已,不带感情的。”之后又补了一句,“若是能早些碰见晓哥就好了,我就喜欢晓哥这样的。” 关晓看着Koken,他的面庞逆光隐在黑暗中,唯有目光灼灼。这样似是而非的一句话颇有些玩世不恭的意味,轻轻浅浅淡在了空气中,关晓并没有放在心上。 天光大亮时Koken醒过来,发现身侧空空如也,关晓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他回味着发生过的一切,意犹未尽地泛起微笑。幸好听从内心的悸动当机立断出了手,否则时机一过不告而别,或许今后便再无处可寻。全世界这样多的人,重逢的几率实在太小。 Koken并没有觉得过分惋惜,他已经在一定程度上心满意足了。往昔经历过的一切教会了他凡事绝无一成不变,习惯了的所有总会在忽然之间土崩瓦解,所以想要的东西,当下就该去争取,哪怕只是摸一下尝一口也胜过远远观望,至于未来怎样都好,再会是三生有幸,不见是宿命使然。 反正现在与关晓的全部维系已一次结清,理当没有留下任何遗憾了。 但是,等等。 Koken察觉到异样,扭头看向枕边,床头柜上突兀地摞成厚厚一沓的,是关晓留下的钞票。 ☆、第六章 落地窗外万家灯火,香港的夜晚永远繁荣喧嚣。 高脚杯在关晓手中轻轻晃动着,酒液旋转形成漩涡。白色的睡袍裹在身上,关晓觉得有些乏,打了个呵欠。 返程落地香港,关晓闲来无事,并没有急着继续赶路,干脆在此稍事停留。五星级酒店装璜奢华,柔软的床铺极有助于入眠。 关晓却睡不安稳,常常惦念起远在费尔班克斯家庭旅馆中的那张床。 又或许并非贪恋了床铺的质感,而是睡在床上的人所留下的气息吧? 他翻出手机相册,点开那日在皎白月光下,为Koken拍摄的笑颜。 关晓并不轻易相信命运,却有些感激上天派了这样一个富有活力又个性鲜明的人来同自己产生短暂的交集。拜其所赐,笼罩在心口的阴霾被稀释了大半,尽管结着痂的疤痕还在,却不似从前那般痛彻心扉了。 你或许是生命中为数不多的变数,而我心甘情愿邂逅名为变数的与众不同的你。 想到那一夜良宵,虽然始料未及却显得分外美好,大抵是捱过漫长黑夜后被曙光馈赠的一份厚礼。而萍水相逢一场,关晓权当是做了真实又饱满的梦。醒来后回归现实,便将之加工成为记忆小心收藏,留待日后细细品阅。 接下来到哪里去走走呢?关晓似乎开始适应了旅行而不舍得停下来。手头的相关业务有副手协助打理,按部就班进展如常,也不需要过多费心。他漫无目的地刷着手机查阅机票,完全拿不定主意。终于决定几日后到机场去,搭乘最近一趟国际航班,随便去到什么地方兜一圈。 于是在一个日光灿烂的午后,关晓拖着行李,走进了空旷的航站楼。 人并不多,他正倚在服务台前研究着航班信息,余光里走近一个身影,在旁边站定,探身向接待员询问着什么。 熟悉的声音。 “唐峰?”关晓唤道,那人转过头来,果不其然。 “关晓?”唐峰对在这里的碰面感到惊讶,“来出差?” “没,路过。”关晓摇着头笑道,见唐峰一左一右拖着两个硕大的行李箱,“你这是要飞哪儿?” “巴黎。”唐峰答道,“中法交流画展下月举办,时间紧迫,今天就得过去和当地设计师商量方案布置场馆了。” “远赴国外这么多天,昌荷见不到你,该寂寞了吧?”关晓打趣道,唐峰却安静得反常。 他神情淡漠,不置可否地缓缓道:“我不知道,我们已经分手了。” 奔跑着在首都航站楼里穿行,关晓越过人群疾速向出站口赶去。 唐峰与昌荷之间究竟因为什么造成了这样的局面关晓尚一无所知,唐峰又言语寥寥不肯详谈。于是关晓选了最早的航班想要返回Q城找昌荷问个明白,却因为Q城的天气原因导致时间延误。关晓等不及,先就近飞了北京,打算落地后再转乘其他的交通工具。 出站口的阵势让关晓一脸懵,里三层外三层黑压压人头攒动。关晓尽管疑惑,也并没有想太多,他吃力地分开人群向外挤,发现尽数是年轻的女孩子。 好不容易突出重围,关晓终于能够喘一口气,感知到不远处射来的视线,他看过去,是一张被鸭舌帽和口罩遮挡了严实的脸。 “田……歌?”仔细辨认着,关晓犹疑地问道。 田歌点点头,凑近些。 “在这儿干嘛呢?不嫌挤?”关晓走开些,远离了拥挤的人潮。 “还能干嘛,接人呗。”田歌隔着口罩闷声问,“你呢?到北京谈业务啊?” “不,中转一下,还要倒火车回Q城。”关晓看了眼时间,自知不能再拖延,匆匆告别田歌赶路去了。 田歌目送关晓消失在视线之外,听见出站口突然人声鼎沸起来。先前暗淡无光的灯牌纷纷亮起举过头顶,朝向缓缓走近眼前的身影。那身影掩在一袭黑风衣之下,仅露出一截长而直的小腿,黑色口罩戴在脸前,兜帽的上沿隐住了双眼。 纵使如此也仍是轻而易举被认了出来,同行的三五人担心场面失控,聚拢到那人身边加以保护。 有人惊声尖叫着,声音里带有喜悦与激动。 保镖们用手臂挡在那人身前,在躁动的人潮里艰难地开辟出一条路。女孩子们唤着洛少,随之转过来的灯牌上有巨大的“洛炀”二字。 田歌静静站在一边看着,仿佛对此习以为常。 名为洛炀的男子经过田歌身边时,同她对视了一眼。田歌情不自禁上前两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而洛炀又迅速扭过头去走远了。如素不相识般的漠然反应伤害到了田歌,她无精打采地垂下头,眼里盛满了委屈。 紧赶慢赶终于踏上Q城,却也已是夜半时分,现在联络昌荷未免太过唐突,关晓先回了家,打算明天再说。 家中的一切还保留着关晓临行前的样子,他脱去外衣,疲乏地躺到了双人床上。 空气安静得仿佛凝固一般,将关晓层层包裹在其中。 自觉压抑得近乎窒息,关晓翻身起来,摸出打火机点燃了香烟。 吸入两口后又皱了眉头,掐熄在烟灰缸中。 与Koken结伴同行时为照顾他的感受而忍下太多次烟瘾,竟至于如今吞云吐雾都会浮现出他蹙眉的表情,倒有些抽不惯了。同样觉得别扭的,是整个屋子当中弥漫的寂寞气息。 不觉失笑,浑浑噩噩在此独居了一整年,早已与这里的气氛融为一体。不过区区一场旅行而已,就无端打破了先前那相安无事的太平吗? 他坐立难安,烦躁地在房间中走来走去。 过分的静谧令他开始感到无所适从。 他旋开窗子,冷风迫不及待鱼贯而入,猛烈地拍在他的脸上。 冷静下来后,心内的空虚反而变得更加清晰,他不由自主捂住了胸口,与心脏搏动同步的,是一次强过一次的抽痛。 真可笑。关晓自我嘲讽着。原本便如心照不宣般聚散随缘,如今竟遗憾于没有互换联络方式了。 他有没有顺利归国?回来后又去了什么地方? 无解之谜盘旋在关晓脑海久久不肯散去,把这整夜的困意,都摧毁殆尽了。 ☆、第七章 阔别三载回到旧居,Koken全无重逢的喜悦,沉重的石头再次悬垂于心口,坠得喉咙发紧。 他从未想过回来,却也明白终归会有这么一天,只是这一天的到来,比想象中提前了太多。 客厅里有人在交谈,听见门口的响动,两张脸同时转向了Koken。 “子健,你回来了。”年轻女子掩饰不住欣喜,率先招呼道。 Koken却并没有看向她,而是对她身边的年长女子蹙了眉头:“妈?您怎么来了?” “我叫你回国,怎么耽搁这么久?”年长的女子兴师问罪,唇齿间带着愠怒。 “有事。”Koken草草带过,脱下外套搭在沙发上,听见稚气的咿呀学语,循声瞥向年轻女子怀中的孩童,眼底不着痕迹掠过一丝嫌恶。 “哼,能有个什么事!”年长女子不以为然。 “我在洛杉矶毕竟也有工作,这么快办完交接手续,已经够可以的了,还要我怎样?”Koken带了不悦,呛道。 年长女子心情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她紧抿着嘴,法令纹愈发深重。“我过两天就走,家里你来照看,淑妤的伤还没有完全好,记得随时搭把手。”片刻后,年长女子对Koken说道,命令的口吻。 “嗯。”Koken懒得辩驳,漫不经心地应承着。 半月前接到母亲的电话,说是在广州有对接项目,母亲所在的整个小组需要集体出差,归期未定。偏偏赶上其儿媳不慎崴了脚踝,筋骨负伤行动不便,于是以此为理由冠冕堂皇地召回远在地球另一端的Koken。Koken临危受命,推却不得,也只好放下辛苦打拼来的事业,悻悻回国。好在出境的手续办理需要一定时长,Koken便当即决定了极光之行,作为送给自己的临别礼物。 “你也快三十岁了,该收收心改掉到处疯跑的毛病了。”年长女子语重心长教育道,“淑妤每天都很辛苦,你呢,只顾着自己,从来不知道回国分担一下。” Koken忍下嗤之以鼻的冲动,以沉默回应母亲的喋喋不休。 “我年纪大了,没有以前那么好的精力了。这个家,没个男人在果然还是不行的。你不要再出国了,就留在这里,安稳过日子吧。” 不出所料。 Koken早已预见到这样的要求,面不改色地说:“安心吧,我并非申请的长假,而是干脆辞职了。我不会走,你们也不必煞费苦心地寻找籍口了。而相对的,我希望仍然同以前一样,你们不要干涉我的私生活,成交吗?” 年长女子似乎并不情愿达成共识,继续说道:“这怎么能行呢?国内不比国外,凡事最好收敛些,你的那些癖好,还是就此戒了吧。淑妤跟你这些年不容易,难道你还要招惹出风言风语让她跟着你蒙羞抬不起头吗?” Koken无所谓地耸耸肩:“看来没有商量的必要,我的何去何从,也不需参考你们的意见了。” “妈,您答应子健吧,”年轻女子唯恐Koken再次离开,便慌忙开口道,“没事的。” “可……”年长女子还想进一步争取,看到年轻女子连连摇头,终于妥协让步,“好,我答应你。但有一点,绝不能因此影响到家庭,影响到新新以后的生活。” Koken挑着眉,备感不快地看向那个孩子。而那个孩子听见自己的乳名,也抬起头来,怯怯地盯着Koken看。 “新新都三岁了,从来没见过爸爸。儿子才生下来你就头也不回一走了之,还有没有良心?!”年长女子越说越激动,“我可不想看到他因为你的不检点而受到任何伤害,他可是你的孩子!” “这是你们擅自决定的!”Koken的愤怒瞬间被点燃,他面红耳赤,手臂的青筋可怖地凸起着,“跟我有什么关系!况且这个孩子,我从来没有认可过!” 年长女子被Koken口不择言气得发晕,声音尖锐起来:“你什么意思?!现在连白家的血脉,也敢弃之不顾了吗?!” 年轻女子脸色白了白,慌忙起身跛着脚劝架:“妈,子健回来就好,您别动怒了,消消气吧。” Koken梗着脖子踹开了客房的门,又反手上了锁,紧攥的拳头流窜着怒气,微微发抖。 听见房门外孩子受到惊吓嚎啕大哭,年轻女子出声轻哄着。有脚步声重重地走近前,停在门口。 “你给我听着!”年长女子砸着门嚷道,“工作给你定好了,趁早给我老老实实上班去!” Koken不肯搭腔,蒙上了被子,将一切令人烦躁的声音隔绝在外。 清冽的酒液顺着昌荷的喉咙长驱而入,她放下喝空的酒杯,漫无目的地将目光投向玻璃窗外。 外面是一片空旷的平地,偶尔有两三人匆匆走过,搅动了空气,又很快回归悄无声息。 酒吧选址偏僻,客源却没有因此而显得稀少。反而由于别致的装潢与轻缓的氛围,格外受到年轻人的青睐。闲暇之余点上一杯鸡尾酒,在缓慢悠长的音乐声中放松心情,已然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消遣方式。 歌台传来驻唱嗓音低沉的浅吟,应是一首原创的伤感歌曲,回荡在空气中,久久不绝。 手机响起短信提示音,她急忙拿起来查看,见不过是一条广告,又神情黯然地放在了桌上。 一曲结束,驻唱放下吉他离开歌台,坐到了昌荷对面。 昌荷抬起眼,对上的仍是灼灼目光,刻意抓高的短发精神地立在头顶,巩耀辰弯起一抹笑,笑容中有着音乐人的桀骜不驯。 “小姐姐。”巩耀辰轻轻唤着,声音乖巧又带着几分可爱。 昌荷没有应,从包中抽出一张卡递给他。 “这些先拿去救急,有富余就用来贴补生活费吧,”昌荷顿了顿,又叮嘱道,“省着点儿花,我前阵子开销有些大,没留下多少钱,现在手头已经所剩无几了。” 巩耀辰也不客气,一把接过磁卡在手里摩挲着,注意力都放在磁卡上,并没在意昌荷说的话。 “还是你对我最好了,”巩耀辰开心道,“我选择回来见你,果然是对的。” 昌荷专注地盯着酒杯出神,什么也没说。 “我回到你身边了,高兴吗?”巩耀辰追问道,探身看着昌荷的眼睛。 昌荷闻言却静默地垂下头,掩藏的神情中闪过苦楚。她不置可否,双手在桌下绞在一起,指节因为用力微微发白。而巩耀辰并不在乎她究竟作何想法,收起磁卡心情大好地欠身向前,在昌荷前额印上一吻,温热而柔软。 昌荷心事重重地皱了眉,但并没有躲闪。 ☆、第八章 关晓突兀地推开行政办公室的门闯进去,把几个科员吓了一跳,都惊愕地盯着他。 “昌荷,我有事问你。”关晓径直走向正在整理材料的昌荷,说道。 “咋脸色这么难看,没玩爽?”昌荷停下手中的活计,小声问。 一夜未眠使关晓的黑眼圈格外明显,但他无暇顾及,皱眉敷衍道:“玩爽了玩爽了,”刚要言归正传,又觉得在这种场合提起唐峰不太合适,“现在没空聊这个,你跟我出来一趟。”说罢揪着昌荷的袖口便要带她走。 “哎哎慢着我走不了,”昌荷忙制止道,“今天要新来个设计顾问,马上就报到了,我等着给他办手续呢。” 关晓觉得无所谓,不耐烦地说:“让他等一等不就得了?” “拉倒吧,”昌荷从关晓手中解救出自己的袖口,“你知道这是多难得一遇的人才吗?年纪轻轻就成为美国设计领域的精英,还曾经拿过国外摄影奖项,会跳街舞,人长得又帅,肯屈尊来就职已经让我们诚惶诚恐了,怎么可能还敢怠慢。”昌荷眨着星星眼双手合十抵住下巴,一副花痴模样,“总之老板对此非常重视,不能有一丝闪失,否则老板出差回来就要拿我是问了。你还是先走吧,不管什么事,下了班再说。” “你这调查的小道消息还挺全乎,”关晓抱着双肩,好整以暇地揶揄道,“该把人家底都翻个底朝天了吧。” “官方的好不?上面都写着呢。”昌荷反驳道,晃了晃手中的材料,似乎是份简历。 上面贴着照片,关晓的视线不经意扫过,觉得莫名有些眼熟。 他抬手便要去拿,想仔细看一眼,忽然听见背后响起敲门声,什么人走了进来。 “你好,请问昌荷在吗?”来人问道。 关晓闻声错愕了一下,猛地回过头。二人四目相对,都愣在了原地。 昌荷歪着身子越过关晓说道:“你好你好,是白子健吧?我就是昌荷,欢迎你加入我们。”嫌关晓挡道,昌荷一把将他推到一边,向白子健热情地伸出了手。 白子健友好地握了握,又转向关晓,冲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 “哎我说,你俩认识啊?”昌荷安排完上岗手续后,跑下楼去找等候自己多时的关晓,张口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关晓靠坐在长椅上,含糊不清地问:“谁?” “白子健啊,看样子你俩见过吧?” “哦,一面之缘。”关晓对定义这份关系感到头痛,便简单一语带过了。 昌荷不疑有他,很快转了话题,兴致勃勃地张罗着:“既然你回来了,咱喊上冯冯和田歌,一块聚聚吧,也好久没一桌吃饭了,今晚咋样,有空吧应该?” 关晓静静地看着昌荷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敲击,给其他人发了微信。 “阿呦废了,”收到回复,昌荷又遗憾地叹道,“田歌不行,还在北京呢,只能改天了。”说罢又狡黠一笑,“我猜她肯定私会明星小男友呢,哎我去多少年了都,居然还神神秘秘的不肯带出来,洛炀那小子也是,成天藏着掖着的,偷偷摸摸也不愿意公开,什么时候是个头,累不累啊?话说就算打个照面我们又不会爆料出去什么……” 关晓站起身,打断昌荷的抱怨,正色道:“我在香港碰见唐峰了。” 昌荷身子一僵,不冷不热应道:“哦。” 关晓继续说:“他说你们分手了。” “嗯。”昌荷眼神飘忽不定,躲闪着关晓的逼视。 “到底怎么回事?”关晓不依不饶,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昌荷沉默了许久,悠悠地说:“怪缘分太浅吧,或许原本,我们之间就不该有故事的。” “不对,一定是发生过什么。”关晓不肯罢休,刨根问底。 昌荷却下意识后退两步,脚尖朝向了楼门。 “什么也没有的,你想多了。”昌荷的话显得底气不足,“没别的事了的话,我就上去了,还有很多工作没完成呢。” 就像是为了掩饰什么,而急于结束这个话题。 关晓将信将疑,困惑却终于梗在喉间,浓缩成一个字:“好。” “那回见吧。”昌荷得到赦免般松了口气,快步走回了楼内。 关晓目送她拐过弯消失了身影,才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们这伙人,都在盼着昌荷与唐峰能够最终安定下来,却没料到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两人刚开始交往那会儿颇有些似是而非暧昧不清的意味,昌荷也在友情与爱情二者之间纠结矛盾了很久。按照她的原则,并不愿意从朋友当中发展出恋情,而唐峰之所以成为了例外,虽也有昌荷自身的倾向性,但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由于关晓他们锲而不舍的撮合。 如今眼见昌荷唐峰感情岌岌可危几欲分道扬镳,曾经助推过的关晓觉得有些不甘心。 他捏着下巴,细细思索,希望能理清哪怕一星半点的前因后果。 性格不合? 昌荷属于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急性子,脾气确实多少会差一些;而唐峰性情温文尔雅不疾不徐,倒是能很好地缓和气氛中偶尔形成的剑拔弩张。可以说是难能可贵的互补搭档,发生争吵导致冷战继而关系闹僵这种事,几乎不可能。 事业关系? 这就更不可能了。唐峰从事这种天南海北四处游荡的工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而昌荷守着写字楼,遇到紧急事务连续加班的情况虽说不是常态,也算时有发生。若二人对彼此事业稍有微词,便也不会走到一起。 关晓脸色突然沉下来,他想到了另一种情况,但却委实不希望这种猜想成为现实。 莫非唐峰在外,有了别人? 不,应该不会的,以唐峰的人品,根本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才对。 那难道是昌荷? 更加无稽之谈,她的圈子很简单,并不大,也谈不上杂乱,如果当真混入了不速之客,很轻易便能被人察觉到。 而直至关晓飞往费尔班克斯之前,都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的端倪。 仅凭这半个月时间发展出一段新恋情,那昌荷才真的叫开了挂。 关晓觉得自己的脑洞滑稽可笑,他无奈地挠挠头,打算回去了,一转身冷不防胸口撞上了什么东西。 低头去看,是厚厚的一沓钞票,被一只手递在身前,执拗地挡住了关晓的去路。 ☆、第九章 白子健拦在关晓面前,伸出一只手,手里捏着关晓先前留下的钞票。 “这笔钱我不要,”白子健说道,“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你这样做,搞得我好像是出来卖的一样。” 关晓当即一头黑线,忙不迭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行了行了,你收好吧。”白子健不由分说将钞票如数硬塞给关晓,关晓只好一把接住,满脸的尴尬。 “那我先上去了。”白子健说完,冲关晓扬手道别,便要走。 关晓下意识叫住他:“对了,那个,能给个联系方式吗?” 白子健诧异地回头看他,继而又露出了然的笑容,关晓意识到白子健会错意,脸腾地红了。 “我没别的想法,只、只是交个朋友。”磕磕巴巴蹩脚的解释。 “炮友吗?”白子健毫不避讳地说,“我无所谓,但若是有附加项目的话,那就是另外的价钱咯。” 关晓没过脑子,直接把钞票递了过去,白子健扑哧一声笑了。 “什么鬼啊晓哥,你在开玩笑吗?”白子健后退一步,交叉双臂好笑地看着他,没有接。 关晓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冲动之举惊出一身冷汗,打着哈哈掩饰过去了。 白子健向他伸出手:“把手机给我。” 关晓听话地解锁交过去,白子健输入了一串号码拨通,直到有铃声从自己的衣袋中传出来。 “OK了,随时联系吧。”白子健笑道,还沉浸在关晓方才状似鲁莽玩笑的行为里无法自拔,关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以后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可以打给我,我来帮你。”像是专门为了澄清一下似的,关晓指了指手里的钞票,说,“我不想欠人情。” “哈,算了吧晓哥,”白子健不以为意地摆摆手,“能有什么困难。” “洛炀?”线路终于被接通,田歌急切地两手抱着手机问道,“没出什么事吧,你一直不接我电话。” “我忙着呢。”洛炀把烟灰掸落在洗手池里,端详镜中自己俊朗的面容,小心整理着有些微翘的发梢,“这两天通告排的很满,所以才没注意到电话,对不起哦宝宝。” “是在片场吗?”田歌皱着眉问,“我就在这儿呢,看他们已经收工了,可是没有找到你。” “你去了片场?”洛炀警觉起来,收起原先松垮垮的站姿,“怎么跑到那儿了?他们让你进了?你怎么跟他们说的?” “没进,就远远的看到的,我没跟剧组的人说上话。”田歌照实说道,又宽慰说,“你放心吧,我身份没暴露,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嗯,那就好,谢谢宝宝。”洛炀松口气,隔空么出亲吻的声音,柔声说着。 “那你现在在哪里呢?我可以去见你吗?”田歌问道。 “不能,”洛炀当即一口回绝,“我在私人摄影棚拍封面呢,会工作到很晚,而且距离片场特别远,之后在这附近还连着一个大夜。” “哦,”田歌应着,话语里是掩饰不住的失落,“好吧,你保重身体,别累坏了。” “嗯,我知道,不能陪你了,宝宝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 洛炀两三句话轻易便哄好了田歌,挂断电话时,田歌脑海中萦绕的还满是洛炀温言细语的情话。 她转身朝公交站赶过去。夜色昏暗,远郊的穷乡僻壤没有路灯,她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走在冰冷的疾风当中,难过地裹紧了大衣。 专程请了假,想来找洛炀的,却终于还是失望而归。 果然人气红火以后,随之而来的便会是身不由己的漫长分别。田歌有觉悟,所以她并没有因此争论得不可开交,她全力支持着洛炀,小心翼翼不使他因为自己的缘故而陷入是非当中。 田歌想得出神,脚下一绊,摔在了坚硬的土地上,她趔趄着坐下来揉着膝盖,尖锐的疼痛,似乎隔着裤子剜破了皮。 她咬咬牙,挣扎起身一瘸一拐继续向前走。公交站牌孤零零地立在马路旁边,等待着孤零零的她缓缓靠近。 只是…… 只是每当独自一人的时候,总会萌发出深入骨髓的刺痛,如仓皇吞下的一颗苍耳,深深扎在柔软而脆弱的脏器内壁,留下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 她揉了揉眼睛,眼角泛了红,有些想哭,却硬撑着憋回了呼之欲出的泪水。洛炀这样努力又辛苦,她原本便不该以任何形式苛责什么,她需要做的,或许便是默默地站在他身后,不吵不闹,不声不响,当他在外面闯荡得累了,想到这里还有一处宁静的港湾,能够觉得心安,就足矣。 田歌小心翼翼守护着洛炀的安全感,而自己的安全感,早已被抛弃在不知名的角落里自生自灭。 她就这样患得患失深深溺在无止尽的惶惶不安当中,粘稠的泥淖牢牢禁锢住她,沉不下底,也喘不上气。 陈旧的公交姗姗来迟,田歌上了车,有些恋恋不舍地回望了一眼洛炀曾呆过的这个地方,空旷,又寂寥,毫无人气。 她在后排安静地坐下来,疲惫地将头靠在车窗上,等待公交将她拉到终点,拉到来时的火车站去。 洛炀从洗手间走出,来自各个包厢喧嚣的音乐声一瞬间便将他埋没。 他循着房号推开了一个包厢的门,内里坐着几个造型前卫的男子,见他回来,指着点歌台邀请他点首歌。其中一个正抱着麦克风忘情地尖声嘶嚎,如痴如醉,洛炀皱了皱眉,捂着耳朵冲他压手,要他小声些。 “我说!”洛炀靠到一个打着鼻钉的男子身边,翘起二郎腿大声问着,“你喊的那几个小妞还来不来了?!等这么久!” “别急啊炀哥!”鼻钉男哈着腰,一副狗腿儿的模样坏笑着说,“好饭不怕晚,等那帮妞儿到了,让炀哥先挑!” “是啊炀哥!”另一边的男子凑近前套着近乎,“咱有一晚上时间呢,着什么急,我们先陪炀哥唱会儿解解闷儿,难得今儿剧组里没活,咱可劲儿造啊!” “说得好!可劲儿造!”一个油头粉面的男子拿过麦克风递给洛炀,“今儿炀哥赏脸来了,哥们高兴,单我全买了!”说罢将一沓钱砸在桌子上,牛气冲天,似乎是个富二代。 “这还差不多。”洛炀很是受用,悠闲地眯起眼睛,心安理得享受起万人之上的待遇来。 至于田歌,她有没有好好地照顾自己,有没有安全地回到家中,洛炀才懒得分神去担心。他已经过了倍感新鲜的热恋期,如今的田歌在他眼里,早已不再是第一顺位了。外面的世界精彩纷呈,那样多的诱惑接踵而至,洛炀自是应接不暇。田歌的存在逐渐变得普通毫不起眼,完全不值一提。 ☆、第十章 呼啸的海风几乎要席卷一切。关晓的发梢凌乱地拍打在脸上,他勉强辨识着前路,下到沙滩,向教堂走过去。 这个白色的尖顶建筑,究竟承载了多少的记忆在里面,早已算不清楚。 那时大家常常欢聚一堂,聊着无关痛痒的天,吐槽着这样那样的事。那时没有人尝试去猜测了未来,也并没有人料想到,未来竟会是这个样子。 原先曾坐在这里的人们,已经散落得如天边的星辰,很难聚拢在一处了。 有些人淡出了视线,有些人远走去往遥远的国度,更有甚者,长途跋涉向未知的世界,留给大家的,成了永恒的背影,与无尽的悲恸。 说的就是你啊,是你啊。关晓隐忍地弯下身,紧紧攥住坠于胸前的那枚戒指。教堂外的寒风那样凛冽,叫人睁不开眼睛。 我该记恨你一辈子的,我理应记恨你一辈子,王熙然。 王熙然今生的最后一天,是个日光明媚的日子。有微风在窗台边歇脚,荡起的白色纱帘拍打着空气,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五年前的那场车祸没有立即要了他的性命,却给他留下了难以治愈的后遗症。他全然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也丧失了行走的能力。幸而重逢了关晓,才得以安稳度过平和静好的一段时光。只是那被上帝尽数收走的记忆,再也没能大发慈悲地还给他。 关晓并不介怀,如今他终于成为了他的,再无人有能力,从他身边夺走他。这就足够了,还要苛求些什么呢? 他几乎将全部的爱都掏空给了他,他予他温暖,予他抵死缠绵的忘我深情,予他最奢华的生活与最富丽堂皇的世界。如若王熙然渴望,他甚至肯上九天揽月,肯掏心挖肝,将命也置于他掌中。 关晓真的已经爱至盲目,他再也无法容忍失去他,无法容忍他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了。 只叹造化弄人,短短一年后,关晓曾细细描画过的未来如肥皂泡沫般,轻而易举破碎于无形。 王熙然受过重创的骨骼与内脏,以快于常人的速度日渐衰减着,身体素质每况愈下,病程却潜移默化几不可辨。当骤然恶化入院诊疗时,发现早已回天乏术。 于是关晓的世界就此崩塌了,他不知该怎样做,不知该何去何从。黑暗充斥在前路,什么也看不清。 王熙然倒是坦然接受了这一结果,车祸以后的每个日子,他都姑且当作上帝所赠与的礼物,心怀感恩地度过着。而这温馨的时光总有一天会终结,他有心理准备,所以泰然自若。 只是独留了关晓在这人世当中,令他终归放心不下。 被关晓反复提及的那段过往,王熙然仍是一丝一毫也记不起。但与之相伴的这一年,自己觉到了最厚重的幸福。虽然关晓总是抱憾地说对王熙然有所亏欠,可是王熙然觉得,此前的一切都已无所谓了,你此时陪在我身边,这就是最大的报偿,没必要再去计较什么。 “这段时间,我过得非常快乐,谢谢你,关晓。”他是这样说的。傍晚的余晖透过窗照射进来,打在他略显苍白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柔软的橙黄。 “你不要说话,好好休息,明天,我带你去看日出。”关晓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他急切地这样承诺着,对病榻上的王熙然说,也像是给自己多一分希望。 王熙然却艰难地摇摇头。他很清楚地感知到大限将至,这最后的弥留之际,有些话倘使不好好地交代,怕是再也没有机会。 “我还是记不得过去的事,”王熙然抱歉地说,“但过去究竟如何,对我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了。你这样体贴待我,我真的是莫大的感激……” “不要说了……”关晓劝阻道,王熙然愈发的气若游丝令他感到惶恐。 “所以,我真诚地希望,你能够寻找到属于你的幸福,寻找到一个深爱着你的人,然后,好好地生活下去……” “我深爱的人是你,你又要赶我去哪里呢?”关晓说着,泪水顺着脸颊滑了下来,“你不能离开我,没有了你,我该怎么办?” 王熙然颤抖着抬起一只手,想要将他的泪水拭去。贴近脸颊的时候,关晓觉到些微的凉意,温度正一点点从王熙然的身体里消失。 “谢谢你深爱着我,”王熙然眼角的泪水滴落在枕上,形成浅淡的水渍,“可不可以不要沉浸在悲伤里?不然,我会心有不安的。好好活下去,这世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等着你,还有很多人需要你……好好活下去吧关晓,这是我希望你为我达成的最后一个愿望了。能帮我实现吗?”王熙然恳求着,等待关晓的回答,“呐,请帮我实现吧。” 关晓不肯依,缓缓摇着头,却终于在王熙然受伤的神情里败下阵来。 “好。”他应承下来,“你可不可以也……” 你可不可以也帮我实现个愿望作为回礼?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永远陪在我身边? 关晓这样殷切地希望着,却见王熙然的手已脱力垂下,重重地砸在床铺上。他的头轻轻歪向一侧,神情恬静而满足。 他没有许给关晓任何承诺,甚而至于连关晓的心愿也不肯听完。 却从关晓口中骗得了一份厚重的礼物,心满意足匆匆上路,赶去另一个世界偷着乐了。 让我好好活下去,而我好好活下去的动力,是有你在啊。 把前因硬生生地收回,却又要我给出一个结果,这又是多么伤人的任性妄为? 关晓跌坐在病榻旁,呆呆地看着夕阳隐没在群山之后。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守着王熙然,直到翌日傍晚被前来探视的昌荷发现。 王熙然的葬礼上关晓一言未发,静默地坐在角落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后入土为安,昌荷担心关晓想不开,机警地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别费心了,我不会寻死的,”关晓察觉到后,好笑地对昌荷保证,“他要我承诺过,好好地活下去。” “我该恨他的,恨他离开我。”片刻后,关晓继续道,“可是我恨不起来,我的这里,非常痛。”他捂着心口,语气凉薄,听者却觉得窒息。 回忆素来是伤人不见血的利器,在心口左挖一刀右剜一刀,直叫人痛彻心扉生不如死。 关晓坐在教堂边的沙滩上,听潮水涌起又落下,回忆如斯,拍打着旧日的疤痕,他面容淡漠,一根接着一根吞云吐雾,烟蒂丢弃在身侧,狼藉一片。 海风咸凉,掠过身边时带了潮湿的寒气。天色暗下来,海平线上的渔船掌起灯,摇摇晃晃闪烁着微弱的光。 他燃尽最后一根烟,拍落裤脚的沙土站起身,犹豫着不想回到独居的家中忍受寂寞的煎熬,却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 白子健的电话就在这个时候打了进来。 关晓接通,听那边说着什么,脸色一变,急匆匆离开了浅滩。 ☆、第十一章 听见敲门声,屋内有人喊了一句“请进”。 白子健探进头,看向昌荷的座位。 “进来嘛。”昌荷忙站起来招呼道,“都是同事,不用这么拘束的。” 白子健这才大大方方走进来:“电话里说需要我填些信息?” “就这个,”昌荷说,递过一张空白的表格,“给你办理之后的手续用的,你坐在我这里写吧。”说着让开座位站到一旁。 白子健道了谢,拿起笔认真地写起来。 “哎白子健,”前座的年轻女孩回过头,眯眯眼满是好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问道,“你有对象了吗?” 白子健抬头咧嘴一笑:“我都结婚了,三年前也有了儿子。” “啊~~~”年轻女孩备感失望,“原本还想给你介绍女朋友来的呢,看来没戏啦~~~” “哈哈,是的。”白子健应着。 昌荷扬着眉吹了个轻而短促的口哨:“你这人生赢家啊白子健,冯姨也算是心愿完满了呗?” “或许吧。”白子健浅淡地说,眼中显出些黯淡的神色。 见前座的同事一脸疑惑,昌荷解释道:“他是咱们项目企划组冯雅兰冯姨的儿子。” “哎呦!”同事惊讶地捂住嘴,“我都不知道冯姨有个这么帅气的儿子呢。” “我是海归,刚回国。”白子健说道,“母亲大抵很少谈及我的事情,你们不知道也是正常。” “确实,”昌荷捏着下巴说,“莫不是你的个人简历上捎带了一句家庭关系,我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有这么优秀的儿子却不炫耀,冯姨也是低调。” 白子健干巴巴笑了两声。母亲对我的事绝口不提,可绝非低调这么简单。 “这个你拿走,先到联管找田歌盖章,然后交到财资科,应该就没什么事了。”白子健填完信息想要交给昌荷,听见昌荷这样说道。 “呃,什么?”白子健没听懂,“联……管?” “联合管理部,找田歌,盖章,然后去,财资科,随便交给谁都行。”昌荷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又不放心地补充道,“这样吧,你记个我们部门座机,万一找不到就打给我。” 白子健掏出手机打开通讯录存了进去,转眼瞥见关晓的号码,还静静地躺在通讯录里没有被使用过。 “对了你可以抄近路过去,跟我来。”昌荷说罢带着白子健出了办公室,一直到走廊尽头才停下,旋开手边的铁门,内里是紧急出口的楼道。 昌荷抬手一指,白子健发现了隐蔽角落的直梯。 “这是个货梯,平常用的人少,但是很方便,你上去吧。”昌荷交代完,挥挥手就要原路返回。 “关晓他,是哪个部门的啊?”听见白子健在身后发问,昌荷停下了脚步。 上次一别时至今日,都再也没有见过他的任何踪迹。白子健自以为回国后默契减了很多,偶遇的几率竟然变得如此之小。 “他不是这儿的员工。”昌荷道。 “啊?不能吧?”白子健始料未及,吃了一惊,“我看他对这里挺熟的啊。” “他之前在这呆过一段时间,后来不干了。我们是朋友,那天他是专门过来找我的。”昌荷简短地解释道,心想果真是所谓的“一面之缘”,白子健对于关晓的了解确实少得可怜。 “怪不得。”白子健喃喃道,看来在公司再相见是没可能的了。 “那你知道,”白子健又神秘地问,指着自己的前胸,“他那个戒指的事吗?” 昌荷扬起了眉毛,看了他许久,转而终于点点头:“是婚戒。” “那他和妻子……感情好么?”白子健试探地问,却见昌荷叹了口气。 “他的爱人已经去世了。”昌荷淡淡地说,眸间升起一团阴霾,“没什么痛苦,走得很安详。但他始终放不下,念念不忘已一年有余。我们一直苦恼于如何让他走出来,好好地生活下去。如果他肯将情感倾注在另外的人身上,或许就不会这么伤心欲绝了。” “原来是这样……”难怪他的伤恸总是来得很突兀,原是心口梗了浓得化不开的哀思愁绪,才轻而易举触景伤情。 昌荷看向他,有了一丝懊悔:“我不该跟你说这么多的。” “不,反倒要谢谢你告诉我这些。”白子健对昌荷欠了欠身,谦逊地说。 昌荷拧着眉头,觉得很混乱,一时摸不着头脑。如果说这二人彼此熟识,白子健对关晓的过去却一无所知;可假若定义为点头之交,他又是从何听闻了戒指的事? 她想不通,只好摇摇头放弃了。 关晓一把推开酒吧满是涂鸦的玻璃门,见白子健窝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守着桌上两杯啤酒,正好整以暇地等着他。 “出什么事了?”关晓坐过去,心急火燎地问。 白子健在电话里说有个忙需要关晓帮一下,却含糊其辞不肯说清楚,关晓误以为白子健遇了危险才争分夺秒冲进来,却竟然是这般气定神闲的模样。 “哎,寂寞了,你陪陪我,就当帮忙了。”白子健托着腮没有看关晓,假装全神贯注盯着驻唱调试吉他。 关晓哑然失笑扶着额头:“我可是从海边开过来的啊,一路狂飙,结果就是为了让我陪你喝酒?” “干嘛啊,”白子健毫不在乎地将其中一杯推给关晓,心安理得地说道,“不是你说有困难找晓哥的么,这会儿又想食言了?” 关晓没法反驳,喉咙又干得不行,索性咕咚咕咚猛灌了半杯解渴,试图缓解尴尬。见白子健撑着下巴,模样可爱地看着他,关晓顿时怨气全消。 也罢,跟任性的孩子本来便没什么道理可讲,今晚就权当领着小朋友玩耍了。 驻唱开始唱歌,嗓音低沉却又温婉,很好听。环抱吉他的动作莫名带了分忧郁。而周身的装扮却与气场完全不符,显得有些张狂。刻意抓高的短发,造型诡异的耳环,以及满身的稍有动作就彼此碰撞在一起叮当作响的金属饰品。 关晓皱皱眉,收回了视线。这些搞音乐的文艺青年所独有的审美,一般人欣赏不来。 而这家酒吧所营造的气氛却分外引人流连,只是偏僻了些,也不晓得白子健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怎么去海边了?”白子健放下酒杯问道。 关晓张开嘴像是要说什么,却顿了顿,似乎临时换了言语:“没什么,吹吹风。” “这大冷天的,什么怪癖好。”白子健吐槽道。 关晓只是淡漠地笑,没有加以辩驳。 “晓哥,你那个戒指,是婚戒来的吧。”白子健认真地问,“当初说没有老婆,果然在骗我。” 关晓抗拒这个话题,脉搏由于激动而有些加速,杯子悬空端在手里,金黄的酒液微微颤抖着:“我并没有骗你。” 白子健转了转眼珠,试探道:“所以我猜,另一枚戒指的主人,其实是男的吧?” 关晓短暂的缄口证实了白子健的猜测,而后见他重重地将杯底撞在桌上,强行回避了追问。 白子健被关晓激烈的情绪吓了一跳,没再做声,呆坐在位子上不敢动弹。 “我先走了。”关晓尽可能维持了镇静,想要起身。 一扭头却瞥见了昌荷,正推门走进来。 她直接坐到了驻唱旁边预留的席位,侍应生似乎认得她,轻车熟路送上一杯鸡尾酒。而驻唱一曲终了走下歌台,坐到了昌荷的对面,亲昵地将手掌覆在了昌荷冻得泛红的脸颊上。 ☆、第十二章 白子健察觉到关晓直勾勾盯着歌台那边,脸色阴沉,于是也循着目光看过去。 “那个……好像是昌荷吧?”白子健辨识清楚,咧嘴一笑,随即站了起来。 “你等等……”意识到白子健要做什么,关晓仓惶地伸手阻拦,慢了半拍,眼睁睁看白子健大跨步地走到了预留席旁边。 “嘿,昌荷!”笑嘻嘻地大声打招呼。 昌荷没想到会遇见熟人,错愕了一瞬,见是白子健,微微松了口气,挂了礼节性的笑容扬手回应:“真是巧啊白子健。” “是呢,”白子健点点头,看向驻唱,“这是你男朋友吗?” 昌荷报以微笑,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晚上过来玩啊?” “对,不过我们马上该撤了。” “你们?” “嗯,我,跟晓哥。”向身后指了指,关晓正抱着双肩站在窗边。 昌荷闻言扭头去看,对上关晓的视线,脸色刷地变白了。 关晓尽管尴尬,也只得硬着头皮走过来,跟昌荷故作淡定地寒暄了一通,匆匆道了别。 有很多问题呼之欲出,但关晓自知目前绝非适宜的时机,便暂且忍下,什么也没有提。 “说吧,”街边的咖啡厅里,等侍应生端过饮料走远,关晓便迫不及待问道,“怎么回事。” 几日过后,关晓约了昌荷见面。昌荷倒也没有推脱,二人寻了个安静的环境,面对面坐下来。 昌荷有些窘迫地咬着吸管,没有作声。 “那小子谁啊。”关晓盯着昌荷咄咄逼问,一脸的兴师问罪。 昌荷依然支支吾吾不肯说,目光来回躲闪着。 “你和唐峰吹了,就因为他呗?”关晓猜测,“短短半个月就上手,也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关晓为唐峰打抱不平,对这个半路杀出的陌生人充满敌意。 “不是,”昌荷终于开口反驳道,“什么半个月,我哪有那个本事?那是我前男友巩耀辰,回来找我了。” “前男友?”关晓眯起眼在记忆里苦苦搜寻着,终于翻找到一些碎片,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啊,想起来了,当初就因为跟他分手,你才借酒浇愁吐了唐峰一身?” 昌荷黑着脸没吭气,算是默认。 “他找你做什么,又来要钱?!” “是最近经济上有些困难,所以央我帮帮忙。”昌荷委婉地表达道。 “说白了不就是要钱吗?”关晓气不打一处来,“你就这么惯着他?不管怎么看他也不像是那种安稳过日子的人,你何必做到这份上,值得吗?” 昌荷抿抿嘴,表情隐忍:“我知道我们注定不会在一起了,可他有求于我,举目四顾又茫然无亲,我狠不下心,到底还是会帮他。不管需要多少钱,只要我拿得出,就一定会协助他摆脱困境。”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关晓觉得昌荷不可理喻,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 昌荷挤出苦笑,蹙着眉,声音有些哽咽:“这么多年,我以为自己早已放下了,可是当他重新出现在我身边,我还是无法做到形同陌路视若无睹。我这样是不是,特别犯贱?”伏在桌上,昌荷自嘲地喃喃道。 “嗯,亏你还知道。” “那我还有救吗?”昌荷颓废地垮着肩膀,活像一只虾米,似乎已经放弃治疗。 关晓探身,对昌荷说:“我跟唐峰有联络过,巴黎画展结束后他会回国,到时候你们见一面吧。这样莫名其妙就分手未免太唐突了,有些话,还是当面说清楚比较好。” “没什么可说的。”昌荷仰靠在椅背上,盯着天花板的装饰品发呆,“他上次回来,碰巧撞见了巩耀辰到我家,想要借个地方过夜。” “那小子怎么会知道地址?”关晓诧异万分,“你给他的?” “我们没分手之前,他曾有一段时间暂住过,”昌荷说道,“可我没想到过去了这么久,他竟然还记得路。” “然后你答应他的请求了?” “我答应了。” “所以呢,”关晓有些头大,“你当时怎么跟唐峰解释的?” 昌荷耸耸肩:“他只是愣了大概几秒钟,然后不声不响地收好了所有属于他的东西,就这么提着行李出去了。走得很潇洒,完全没有想交谈的意思呢。” 关晓单手握拳支着额头,心想看来盛怒之下,纵使优雅绅士如唐峰,也难以保持了沉着冷静。 昌荷的一厢情愿固然可气,而倘若唐峰心结缠得太死,拒绝再相见,恐怕这段感情,便当真要就此夭折了吧? 关晓不愿看到这样的结局,因此哪怕只剩下一线渺茫的希望,他也将之视若救命稻草,而愿意努力为他们争取。 ☆、第十三章 “你能喝酒吗?”见冯冯豪迈地往自己杯里斟着酒,昌荷忙问道,“悠着点儿啊。” 天气回暖了些,又适逢闲来无事。几个伙伴合计一番,择了适宜的时间一同吃饭喝酒小聚。 “为啥不能?”冯冯睁着无辜的大眼睛,觉得莫名其妙。橙黄的酒液盖了一层白色的泡沫,在杯中哔哔啵啵地响作一团。 “呃……要小孩儿之前,不是都有忌口来的么?” “我暂时没那想法。”冯冯摇头,“还没玩够呢,现在就生孩子有点早。” “应该没差的吧?”昌荷说,“我有姐们儿就带着孩子呢,照样抱着到处疯玩,也没耽误啥呀。” “不行不行,”冯冯连连摆手,“这结婚以后个人时间就明显少了很多,出来跟你们见一面吃个饭都已经够奢侈的了,有孩子以后指不定啥样呢。” “你老公是真不肯撒手啊,啧啧,”昌荷夹了一筷子肉,还不忘埋怨道,“好像我们能拐跑你似的。” 与桌对面热火朝天的气氛不同,田歌全程闷闷不乐。 “烦恼什么呢?”关晓好心地在她盘子里添了些菜,关切问道。 “没有啊。”田歌矢口否认,举起酒杯便要灌进一口。 “哎哎哎,别自己偷摸喝啊,一起的。”昌荷看到忙出声阻拦,将酒杯伸出去,跟每个人都碰了碰,仰脖干了杯。 “该悠着点儿的是你吧?”冯冯见状吐槽道,昌荷嘿嘿傻乐着,也没有反驳。 关晓心知昌荷因了唐峰的事有些郁闷,想必是借着聚会来买醉麻痹神经,便也没有试图劝说什么,大不了待会儿送她回去就好。 昌荷见关晓一直盯着自己,有些不自在,缩了缩脖子问道:“你之后都什么打算,游手好闲这么长时间了。” “怎么就成游手好闲了?”关晓纠正道,“关氏机械的一把手可不是白叫的啊。” “这也没点儿技术含量,”昌荷又满上一杯酒,把空酒瓶顺手放到地上,“不痛不痒在关氏旗下的小公司混日子,放着庞大家业不管,你妈瞅你就不上火?” 关晓摊摊手,表示无所谓。 “到底还是得回去继承的吧?这迟早的事,你也真沉得住气。” “谁知道呢,”关晓专注地盯着杯底旋转上升的气泡,直到浮出酒液表面啪的一声炸裂开来,“我暂时还不太想回去。” “唉~~”昌荷仰天长叹,“在这种年纪还能够自由自在想干嘛干嘛的,也就只有你了。像我们为了养活自己,天天拼死拼活的工作,好要命呢。” “那你辞职来投奔我吧,”关晓半开玩笑地说,“我引荐你去昆明捞金啊。” “拉倒吧,”昌荷摇头如铃鼓,“我原本就是一门心思要回到家乡工作的,不然早就留在北京漂着了。” 关晓冲昌荷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招致意料之中的一顿暴打。 “对了,我从美国回来,给你们带了礼物。”笑闹安生下来后,关晓突然想起来,从包里取出了礼品袋。 冯冯接在手里拆开看,是当地的特产以及费尔班克斯做工精美的小摆件。摆件造型可爱,漂亮的花体英文微微反射出亮光,令几个女孩爱不释手。 “谢谢老板!”田歌开心道。 “哦呦,竟然想起来带礼物给我们,受宠若惊了。”昌荷朝关晓晃了晃摆件,笑着说。 “那必须的,还得多谢荷姐大手笔资助我,这辈子才第一回看到极光。”关晓夸张地双手合十,冲昌荷俯首致谢。 “极光好看吗?”冯冯好奇地问关晓。 “嗯,挺不错的,”关晓回忆道,“就在天上飘着,跟丝绸差不多。当时我是到郊外看的,没有城区那些光照影响,星星跟月亮都非常明朗。总之咱这儿的天空跟人家那边的完全没法比。” “你拍了嘛?”田歌问。 “拍了。”关晓拿起手机点开了相册,白子健笼在月光下浅笑的脸突兀地跃然眼前。 “啊,但是照出来效果不是很好。”关晓有了小小的慌张,忙不迭解释着,反手放下了手机,“还是别看照片了。等有机会你们亲自到现场去看,会很壮观。” 冯冯托着腮,满眼的羡慕:“听你说的我特想去。当时休婚假选择费尔班克斯就好了。那儿还有啥别的好玩的吗?说来听听呗。” 关晓刚想多讲些当地的见闻,却被冯冯的手机铃声打断了。 “得,我得回去了。”冯冯接通电话简短地应了几声,便满是遗憾地站起身来。 “催啦?”昌荷问,见冯冯点点头。 “都没聊尽兴。”冯冯感到抱歉。 “没事,下回有机会的,接着聚。”关晓安慰道。 时间并不算晚,但大家还是干脆就散了。告别了田歌和冯冯以后,关晓打量着昌荷。 “干什么?”昌荷被盯得发毛,质问道。 “你多了没?我打车送你吧。”关晓说着,伸手去扶昌荷。 昌荷虽然醉眼朦胧,却也灵活地闪躲开了。 “不用,”满不在乎地说,“这点儿量算个什么。你回吧我沿街走走吹吹风。” 关晓自然不敢独留昌荷一人在外闲逛,好说歹说徒步把她送回了家,昌荷也走得乏累,没再过分闹腾。 离家不远,关晓慢悠悠顺着路边往回溜达。微风拂在被酒精染得温热的脸上,渗透进丝丝的沁凉。 途径舅舅公司,关晓站在十字路口等红灯,仰头去看仍然掌着明晃晃灯光的零星窗口,猜测是谁人还在加班。 几个人影从大门有说有笑地走了出来,关晓望过去,轻而易举便从女孩堆里认出了白子健。那些女孩们脸很生,似乎都是近几年新来的人,白子健被围在了正中间,众星捧月般格外显眼。他耐心倾听着七嘴八舌的交谈,嘴角带笑眉间却不易察觉地微微蹙起,似乎有着疲于应付的无奈。 “白子健!”关晓下意识喊了一声,想要帮他摆脱困境,下一秒又懊悔于自己的莽撞了。 白子健循声看过来,见是关晓,有了惊讶与欣喜。他指了指关晓的方向,同女孩子们道了别,快步穿过斑马线跑近前。 “得救了!哈哈!谢谢晓哥!”白子健撑着双膝大松一口气,咧嘴笑起来。 “加班啊?这么晚。”状似轻描淡写地问。 “嗯,晓哥呢,在干嘛?” “……吹风。” “噗!”白子健没忍住,笑喷出来,“怎么这么爱吹风呢。”指着附近热闹的小饭馆说,“太饿了我得吃口饭,晓哥一起呗?” 关晓只犹豫了一秒,便说道:“好,那一起吧。”绝口未提方才已经吃过饭的事实,看着白子健兴高采烈在前面引路,关晓不自觉上扬了嘴角。 ☆、第十四章 关晓捏着一串鸡翅,面带难色,迟迟没有下口。 小聚会上吃得畅快,如今酒肉正拥挤地堆在肠胃当中发酵,关晓拼命忍住了才没有打出饱嗝。 反观白子健正饥饿难耐,一改方才同女孩们相处时的内敛腼腆,完全不顾形象地抓起烤串送到嘴里,酣畅淋漓大快朵颐。 夜宵时分,摊位上多半是西装革履的上班族,忙碌了一天后带着满面的疲惫,就近匆匆对付一口便赶路回家。 关晓张望着络绎不绝的往来人群出神,对坐的白子健终于停下来,发出满足的叹息。 “你不回家不要紧吗?”见白子健依然慵懒地窝着,没有起身的意思,关晓发问道,“虽说是形婚,家里人未免也会担心的吧?” “管它呢,跟我没关系,”想到家中的糟心事,白子健面色不善,语气冷下来,“今天心情不好,不回去了。”索性表态道。 关晓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时间:“那你上哪儿住去啊?都这么晚了。” 白子健转转眼珠,狡黠一笑,探身凑在关晓耳边轻声道:“去你那儿吧,方便吗?” 关晓靠坐在床头,安静地凝视着白子健恬淡的睡颜,他呼吸平稳,如家养猫咪一般微微蜷缩着,睡眠程度好得令关晓心生嫉妒。 这小子,倒是不认床。 打火机压在烟盒上面,就近放在床头。关晓将手臂搭上曲起的膝盖,朝那边瞥了一眼,并没有去拿。 再一次的肌肤相亲仍然带有新鲜的甘甜滋味,关晓暗自告诫着不应该深陷其中,却依然沉浸得不能自己无法自拔。 白子健并没有过分地引诱他,却像是凭借着微小而若有似无的暗示,轻而易举俘获了足以令关晓理智尽失的冲动。 鬼使神差形成了如今的局面,关晓啼笑皆非。他笃定白子健身上带着迷迭般的隐隐香气,不遗余力为自己的欲罢不能找寻着借口。 许久之前也曾混迹过声色场所流连万花丛中寻觅合适的对象解决生理需求,但像这样搞到自家床上来的情况属实是头一次。 眼下,又该如何去定义他?关晓犹疑不决。这原本该了断于异国他乡的邂逅莫名其妙如生出了翅膀尾随而来,比预想里深得多的缘分错综复杂盘绕在一起纠缠不休,竟不知该荣幸还是该烦恼了。 关晓卧室中的纱帘很薄,月光透进来打在墙上,映衬出影影绰绰的枯木虬枝。白子健随意伏在枕边的手离关晓很近,修长而瘦削的形状格外好看,戒指反射出来的寒光却又刺痛了关晓的眼睛。 虽对形婚之事略知一二,也并不算完全了解。关晓歪着头猜测,白子健的现状大抵较自己当初被迫的婚约要自由些罢?毕竟是走过场,双方都不会当真,也谈不上彼此干扰,倒是难得清静。 只不过,总觉得白子健的处境并非平乏无奇寡淡如水,似乎较他所述更繁冗,更纷乱。自归国之后,开始有些不能确定的因素躁动在他的情绪里,令他举手投足间减了些怡然自得而多了几分惆怅。 这绝非寻常的水土不服,怕是在Q城呆得愈久,白子健的心绪烦杂将变本加厉得愈严重。 白子健是被弥漫到卧室中的食物香气弄醒的。他顶着乱蓬蓬的发型,揉了揉惺忪睡眼坐起身,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人在何处。 关晓将早饭摆到餐桌上时,发现白子健正倚着门框在看他。 “没什么天赋做得不好,将就吃。”鸡蛋煎得有些焦,关晓对此感到抱歉。 白子健一面惊讶于关晓的手艺,一面风卷残云,狼吞虎咽大口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称赞道:“很好吃啊,666。” 关晓哈哈笑道:“真难得你能喜欢,当初可是被王熙然吐槽过很多次了。” 气氛骤然尴尬地陷入安静,关晓的笑容僵在脸上,白子健小心翼翼看向他,握着筷子的手轻轻垂在桌面。 时间仿佛定格了许久,关晓终于挣脱开盛大的痛楚,淡淡道:“你慢慢吃。”随即起身,似乎要回到卧室去拿烟。 白子健一把拽住关晓,迫使他停下来:“都过世这么久了,你还是忘不掉吗?” 关晓周身一震,猛地回过头质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晓哥现在这样,他不会喜欢的。”白子健心里似乎有所准备,淡定地耸耸肩,不着痕迹带开了话头,“又忧郁,又颓废,他怎么安得下心来。” “那又如何,”关晓垂着肩膀望向窗外,露出沮丧的神情,“若当真放心不下,本不该独留我一人的。” “我们打个赌吧,”白子健站起来,“如果我能够帮助晓哥摆脱痛苦,到时候能不能满足我一个愿望啊?” 关晓诧异地看着他,目光逐渐变得陌生,冷笑道:“怎么,是我对你太好让你产生了误会,还是野心膨胀以为可以掌控一切啊?还妄图撼动王熙然在我心中的地位取而代之吗?我明白告诉你白子健,王熙然占据的重要位置,是不可泯灭的存在。纵使你机关算尽,也绝不会从我脑海中抹杀他一分一毫。我不可能会忘记他。” 关晓骤冷眼神中满是防备与疏离,白子健却视若无睹,面不改色地说道:“嗐,谁说要你忘了他,你需要忘记的只不过是痛苦罢了。你和他朝夕相处的时候更多的一定是幸福吧?那为何不回味幸福的事,非要揪着痛苦不放呢?难道每天沉浸在痛苦中,他就回得来吗?晓哥你醒醒吧,这样根本无济于事的。人死不能复生,可是晓哥你的日子还是要继续的啊,还是听我一句劝,尽早地放过他,也放过自己吧。” “况且,”见关晓陷入沉思,缓和了面色,白子健继续解释道,“我并没打算抢走什么,过去的种种经历,都是你们两个人所创造的回忆,没人挤得进去。只是看到晓哥这幅鬼样子,有些担心罢了。” “对不起,”片刻后,关晓重重叹一口气,诚心致歉道,“刚才我过于激动了。” “哈,别放在心上,我没在意。”白子健咧嘴笑道。 “你还真是与众不同,”关晓不禁感慨,“以前的那些人一夜之后总是急切的要从我这里索取到什么,唯独你还肯费口舌郑重其事地讲这么多。” “不是吧晓哥,合着你还拿我当炮友呐?”白子健回过味来,佯装不满晃着身子抗议道,“都这么熟了,敢不敢做朋友啊?” “嗯?”关晓夸张地扬起眉,揶揄道,“你见过跟朋友打炮的吗?况且这炮友身份,当初可是你说的。” 白子健自知理亏,撅着嘴有些不开心,满脸的可怜相。 关晓忍俊不禁,抬手揉乱了白子健的头发,用哄小孩的口气劝道:“别赌气了,再不吃,饭要凉了。” 白子健乖乖坐下,重新拿起了筷子。 关晓坐在对面托腮盯着他:“你真有趣,不过才见了几次面,却愿意为我的事花心思。” “因为我喜欢你呗,”白子健洋洋得意地挺了挺身,“所以才要站在你的立场想事情啊。晓哥现在是不是稍稍有些爱上我了?” 他看向关晓,眼中是晶亮的光芒,语气却似乎刻意带了些漫不经心的玩笑口吻。 关晓哈哈大笑,探身在他脸侧印上一吻,说:“谢谢你的喜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巧妙地避重就轻了。 早饭风波花去了太多的时间,关晓便驱车送白子健上班,在公司门口停住了。 “喂。”叫住了正要推开车门的白子健,关晓问道,“今晚还能见面吗?”首次发出了邀请。 白子健回眸一笑,带着挑逗意味歪头问:“你家,还是如家?” ☆、第十五章 目送白子健进了写字楼,关晓也不急着走,他心情大好地叼上一支烟,打火机伸到面前,又临时改变主意收回原处。 因了白子健不喜烟味,这段日子关晓基本上告别了吞云吐雾的习惯,烟瘾似乎竟这么生生地给戒了。 关晓心下想道,苦笑着摇了摇头。 突然被人敲了窗,关晓抬头去看,见是昌荷,正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关晓忙摇下了窗玻璃,才要打招呼,昌荷却抢先一步发问道:“你送白子健来的?” “对。”关晓点点头。 “你俩昨晚在一起?” “嗯。”事已至此,似乎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关晓坦然笑着大方地承认,想不通为何昌荷面色凝重如临大敌。 “关晓,我们得谈谈。” 关晓站在卧室的窗边,眼前一树的枝枝杈杈正迎风摇摆不定。燃烧生出的薄雾悄无声息扩散到整个房间,浓烈的烟草气味。 他紧蹙眉头将烟尾狠狠捏扁在烟灰缸中泄愤,似乎胸中憋闷,因为盛大的怒气显得异常烦躁。 想到昌荷所言,关晓赌气一般又点燃了香烟。 多日未碰,稍微有些抽不惯,纵使如此,他仍缓慢地吸入着略显呛鼻的烟气,试图将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 还曾体贴入微地顾及你的感受,可你呢,白子健?你但凡有一丝一毫考虑过我,也便不会使我沦落到如此境地。 夜色深沉,繁星在遥远的天际微微闪烁。几个小时前的如血残阳,如今早已寻不到踪迹。 “你们两个……?”傍晚的街角咖啡厅,关晓如约同昌荷在安谧的环境中会面。不待关晓落座,昌荷就急不可耐地开口发问道。 “是朋友。”关晓拉开木椅坐在昌荷对面,十指交叉放在桌上。火烧云低矮地堆在窗外,晃得关晓眯起了眼睛。 “是朋友?”昌荷狐疑地重复着。关晓直起身,尽量显得底气足一些。炮友身份拿到台面上太过尴尬,没法说。 “嗯。”言简意赅试图一语带过不表,关晓心虚地专心研究起自己的手指,不敢看昌荷的眼睛。 好在昌荷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面停留太久便选择了信服:“万幸。”这样喃喃着。关晓露出不解的神情。 “怎么了吗?”他问道,“突然这么在意我们的关系?” “他是冯姨的儿子。”昌荷说道。 “冯姨?什么冯姨?”关晓一头雾水。 “项目企划组冯雅兰啊。”昌荷说罢,突然顿了一下,“哦,我想起来了,你来公司的那段期间,正赶上她休了长假,确实没有见过,不认得也情有可原。冯姨自公司创立以来就在了,属于元老级别,这几年也临近退休了。若不是她的引荐,白子健必定不肯放弃国外优渥的生活归于你舅舅麾下的。毕竟比起安稳却乏善可陈的朝九晚五,相信以他的才华与脾性,更情愿选择在外闯荡随心所欲的吧。” “你不希望我们走太近,是担心给他造成困扰吗?”这个情况关晓确实始料未及,他猜测道。 “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你。”昌荷说。 “为我?” “虽然很欣慰你结交了新的朋友,但是,果然不太希望你在他身上投入过多的感情。” 关晓尽管困惑,也仍是礼貌地没有言语,等待昌荷的下文。 “他结婚了,关晓。”昌荷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白子健已经结婚了。” “哈,就这事。”关晓忍俊不禁脱口而出,心想昌荷了解的内情到底没有自己多,无形之中产生出微小的优越感,“我知道的。” “嗯?你知道?”昌荷觉得惊讶,却也没有多问,“抱歉,那算我多管闲事了。” 关晓连连摆手:“哪里的话,荷姐这么关心我,感谢还来不及呢。” 昌荷卸下负担,终于缓和脸色露出了笑容:“熬油~能明白我的苦心就好。虽然我们都盼着你早些拥有新生活,但若是插足了他人的家庭,也是很头疼的呢。” 关晓笑了笑,没有作声。 “我就觉得嘛,小三的身份一点都不适合你哈哈哈。”昌荷吐槽着,大笑,“带孩子更不适合你。” “我闲得没事带什么孩子?”关晓对昌荷没来由的脑洞十分无语。 “诶?白子健没提过吗?”昌荷揉着笑出泪的眼睛说道,“他有个儿子,已经三岁了啊。” 关晓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脑袋里轰地炸开了,硝烟散尽,只余下狼藉遍地,满目苍夷。 指缝冷不丁传来灼痛,关晓瞬间回神,本能地张开手,即将燃尽的烟尾撞在地面,迸出了零落的火星。 小三,哼,做梦也没想到这样的身份,有一天也会落在我头上。 干得漂亮,白子健。关晓愤愤然地咬着牙想道。欺骗我很好玩是吗?看我被耍得团团转,很滑稽,是吗? 说什么形婚,孩子又是哪里来的?平淡日子过得腻味了想要寻求刺激,也绝不应该混账到将妻儿弃置不顾。 自己同取向不明的已婚男子草率地同床共枕不止一次,对方还隐瞒了拖家带口的事实。对于关晓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一想到曾经无间的亲密关系,他就怒火中烧。 早上险些被白子健温暖人心的安抚哄骗了完全,现在看来,倒愈发像是一种别有用心的嘲讽了。 电话响起来,关晓瞥了一眼,见是白子健的名字,旋即皱了眉头, 对了,晚上约好要碰面的,关晓放了鸽子,白子健竟然耐心等候到这么久。 只是关晓盛怒未消,并不打算接听,一甩手抛到了床上不再理会。 而铃声固执地响着,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关晓觉得烦,径自走进卫生间洗澡去了。 温热的水从莲蓬头中徐徐浇在头顶、后背,他将脸埋在细密的水流当中,想要将一切紊乱的思绪冲刷干净。 裹着浴袍打开门,带出了氤氲的水汽。关晓走回卧室,手机安稳地躺在床上,屏幕漆黑,耳根清净。 他扯过肩头搭着的毛巾去擦头发上滴落的水珠,手机却再次喧嚣起来。 倒是蛮锲而不舍。关晓冷笑,快步走过去,想要关机。 “嗯?”发现号码来自昆明,关晓顿了一下,划开屏幕接通了电话。 “郭叔?” “少爷。”郭秘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您这么晚打来,有什么事吗?”这样问着,坐在了床尾。 郭秘书在电话那端说了什么,似乎在关心少爷的生活情况。关晓一边应着,一边继续擦拭潮湿的发梢。 突然毛巾脱手掉在了地上,关晓猛然站起身,眼中是巨大的不可置信。 他神情愕然,以为自己听错了,再次确认道:“再……婚?” ☆、第十六章 连夜乘机赶回昆明令关晓有些睡眠不足。他顶着疲惫的面容从航站楼走出来,发现郭秘书已经恭候多时。 “所以我这是扑了个空?”关晓听闻情况生变,颇有些不悦地问道,“这人什么来头,随意出尔反尔,根本没把关氏放在眼里吧?”他坐进后座,重重地带上了车门, “瀚海集团的创始人兼总经理乔瀚先生。”郭秘书一边驱车返程,一边不厌其烦地向关晓说明着,“这次也确实事出有因,怪不得他。” “哼。”关晓嗤之以鼻,讽刺道,“名不见经传,倒忙碌得很。他以为骗得我妈的信任,就能高枕无忧了?以什么贸易往来的蹩脚理由避开同我会面,是妄想能躲得了一辈子吗?!”路旁的树木极快地掠过车窗,盎然绿意赏心悦目,却不能消除关晓心内哪怕半分的焦躁。 “是海外贸易链断裂,少爷。”郭秘书纠正道,“乔先生曾表态很希望能与少爷见上一面的,所以这次筹办婚礼,夫人也专程嘱托我邀请少爷回到本部。但不巧的是,瀚海集团突陷危机,乔先生不得已在今晨临时决定动身赶往美国斡旋,原定的日程也因此延迟了。夫人表示理解,所以还望少爷不予责难。” 关晓显然不肯苟同:“他有提起推迟到什么时候吗?” “大概下周吧。”郭秘书揣测着。 “好,我暂且不走,就在这等着他。”关晓示威一般地宣布道,“我倒要看看,他能以何种言辞来说服我,承认他想要夺取的身份。” 关晓在宅邸门前下了车。这幢老宅子还保持着从前的模样没有任何变化。逐渐饱满起来的日光打在纤尘不染的窗玻璃上面,镀上了一层浅淡的金色。 家仆旋开古旧的大门,恭迎少爷归来。关晓一脚踏入室内,熟悉的气息立即扑面而至。 韩理正坐在会客椅中休憩,见关晓进门,立即起身迎了上来。 她目不转睛盯着关晓的脸,似乎正将眼前的面容与记忆里的重叠于一处。她的眼中缓缓流淌着无声的暗涌,谓之为思念。 “怎的这么憔悴了?机械厂的工作很辛苦吗?”韩理抚摸着关晓鬓角的碎发,有些心疼地问。 “还好,我没事。”关晓应着,试图让母亲心安。 “独自一人终归还是照料不好自己,”韩理叹口气,“若是累了就回家吧,这里有叔伯们帮忙出谋划策,多少轻松些。” “妈,我过得很好,”关晓隐晦地回绝了,“您不必担心。” 独子远赴千里终归成为了韩理的一块心病,她自知劝不动执拗的关晓,只能怜惜却又无可奈何地沉默下来。 关晓看向母亲,一袭素雅的长裙,精心盘起的发髻,无一不透着贤淑端庄的气质。岁月显然在她的生命当中手下留情,并没有形成沧桑的伤痕。秀丽五官与姣好面容一如从前般楚楚动人。精致妆容增添些美艳,却也可以窥见其纵使素颜仍能令人侧目的天生丽质。单单凭借外表是辨别不清她的实际年龄的,与关晓比肩而立,全无母子之感,倒像极了姐弟。 在关晓的印象里,自父亲猝然离世后,母亲常郁郁寡欢忧伤落寞,有时会一声不响发呆几个小时,无心经营生活,更没有如此隆重地修饰过自己的容颜。 而现下的用心描画,显然为着日程里的会面,与那位乔先生脱不开干系。 想必清晨的匆匆作别,是谁都没有预想得到的吧。 “妈,”关晓没心情用寒暄做缓冲,直接切入了正题,“乔先生的事,郭叔在来的路上大致同我说过了。” “这样啊……”韩理淡然的面容闪过一丝光亮,她毫不吝惜地褒扬道:“乔瀚是个很有胆识与能力的人,经得起考验,也扛得住磨难。瀚海这一路走来并不容易,他的努力真的很让我刮目相看。我欣赏他,而他的身上也有很多值得你学习的地方。” 听罢母亲对乔瀚的高度评价,关晓不屑一顾:“可是妈,您知道瀚海集团总资产是多少吗?”不等韩理回答,关晓继续说道,“远不及关氏十分之一。不仅他与您的地位相差悬殊,瀚海发展速度更是惨不忍睹。现在海外贸易链又生出事端,想必元气大伤在所难免了。这个人注定是靠不住的,倒不如就此放任他自生自灭算了。” 关晓露骨的鄙夷刺痛了韩理,她用力抿了抿嘴,直言道:“瀚海遇到难处,关氏绝不会坐视不管。” 关晓诧异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她言语平和,却暗藏着毫不动摇的决心。这样的韩理令关晓感到有些陌生。 “您或许受到哄骗而冲昏了头脑。”关晓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开导道,“这样居心叵测的试探我见得多了,接近您、为您马首是瞻,无非便是觊觎着关家资产,妄图有朝一日通过卑劣的手段收入囊中。您还是擦亮眼看得清楚些,不要操之过急,轻易下论断,也免得日后看穿真相而伤心落魄。” “儿子,你要知道,”韩理正色说,“一个人是否靠得住,并不是依据身价来衡量的。接近关氏的人,也并非无一例外尝试来分得一杯羹。有些人以真心相待,是感知得到的。” 关晓张张嘴,还想说什么,韩理却没有留时间给他。 “我们邀你来参与商议婚礼的具体事宜,是想要得到你的祝福,不是听你来说教的。何况你对关氏从来也没有上过心,我已经不年轻了,没那么多精力打理这全部的产业,总要有一个人帮持才行。而他,显而易见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母亲略带控诉的口吻,令关晓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勉强压下心内对乔瀚的反感,不再作声。若想给出个中肯的评价来予韩理参考使用,到底要亲自见上一面才好定夺。 而现在需要做的,只有等,等到乔瀚回国。 在此之前,关晓不论做些什么,都无济于事。 联络了远在Q城的副手,授权打理关氏机械的全部事务。安排妥当后,关晓仰面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看着天花板。脑海中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想。他只是生出些微的感慨,叹息着时光匆匆,很多从前以为永远不会流逝的种种,都淡化在时间之河的浅滩上,逐渐消失于无形了。就像在宅邸中度过的漫长年少时光,其时大把大把挥霍着光阴,以为书念不完,游戏也永远玩不到尽头。可是如今,仅仅是安静地在这里歇脚,竟也成为了弥足珍贵的体验,偶尔有幸得以实现,便如同填补了心内遗失的缺口,有了一种充实的满足感。 已经多久没有真正意义上在这里住下了?关晓侧过身看向窗外,天气很晴好,有鸟雀啁啾忽近忽远,微风拂过,听见树叶互相拍打出飒飒的声音。 庞大的困意突然侵袭了关晓的头脑,他闭起眼睛,任由意识渐次消散。 与妈的新男友对峙也好,守护关家的产业也好,暂且统统放下不提。此时的关晓只想好好地睡一觉,至于越理越乱的闹心事,都等到醒来后再说吧。 “小姐姐,你怎么闷闷不乐的?”巩耀辰唱够了时间从酒吧里出来,随昌荷一同走回家。他兀自说笑片刻,却察觉到昌荷过于安静了。 昌荷勉强冲他笑了笑,又垂下头。深夜的凉风吹乱了她的刘海,露出带着巨大落寞神情的双眸。 唐峰已经许久没有消息。尽管昌荷常常提醒自己分手的事实,无端的思念却轻易泛滥成灾。记忆化作链条沉重地缠绕在心口,成为一种难以消除的折磨,夜夜辗转,无所适从。 原本没有设想过唐峰的离开。 原本亦没有设想过巩耀辰的回来。 昌荷不觉苦笑,缘分有时来得仓促也去得匆忙,充满了匪夷所思的不确定性。说到底,或许尽数是前世今生欠下的债,总要一笔一笔,偿还了清楚。 “你不舒服吗?”眼前是巩耀辰突然凑近的脸,带着极大的担忧。 “没什么。”昌荷淡淡地说,不愿多言。 昌荷的冷漠回应令巩耀辰的嘘寒问暖显得有些多余,但他并没有计较,而是微微笑着指向路边的甜品店,嚷着要给昌荷买杯喝的便兴冲冲地跑进去了。 昌荷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心想果然还是与巩耀辰相处的模式更加简单些,只要给钱,就绝对乖巧得如同小猫一样,完全不用担心脱离了控制。 接过巩耀辰递来的热饮,端在手中冒着薄薄的水汽,很是温暖。昌荷道了谢,心说倒不如干脆一直这样下去得了。唐峰算什么呢,他终究不会再出现了吧。 临近楼宇的时候,昌荷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自家的窗户,发现内里灯火通明,一时间愣了神。 “怎么啦?”发现昌荷停下脚步,巩耀辰转身问道。 “抱歉,但是可不可以请你今晚先到宿舍过夜?”昌荷声音有些颤抖,惶惑而又带了一丝激动,“我突然想起来些紧急的事,今晚不能留你了。” 巩耀辰尽管沮丧,也还是耸耸肩答应着,顺从地沿来时的路折返回去了。昌荷尽可能平复着怦怦跳动的心脏,许久才积攒起足够的勇气跑上楼,旋开了房门。 “唐峰。”昌荷念着,语气里带了期许,多日的阴郁即刻一扫而空。 而唐峰正安静地支着下巴坐在沙发上,循声抬起头,面色如同离开时一样的清冷淡漠。 ☆、第十七章 “关晓找过我,央我同你再谈谈。”唐峰这样解释着不请自来的缘由,言语缺失了感情,变得冷冰冰寒气逼人。 “哦。”昌荷简单应着,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住在这里的那个人呢?”唐峰越过昌荷看向她的身后,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他去了酒吧安排的员工宿舍。”昌荷照实说道。 “看来酒吧效益很好,还能匀得出钱来提供住宿。” “不,反而入不敷出呢。”昌荷苦笑,“原本也是老板的副业,消遣的意味大于赚钱。” 二人聊得有些远了,唐峰没再接过话头,空气里开始弥漫出一种极其尴尬的安静。 “我去倒些水给你。”昌荷小心翼翼打破了沉默,抬脚向厨房走过去。 “不用。”唐峰回绝道,蹙眉看着茶几上摆放的卡通瓷杯,在整个房间内敛的格调里,杯面张扬的红心图案显得突兀而且违和。 自巩耀辰重返昌荷的生活,昌荷与唐峰之间固有的相处模式被摧毁了一直以来的平衡。唐峰虽为人和善热心,私下生活也整洁富有质感,却并不甚认同对于真情实感过分露骨的张扬,在他眼中,这种表现俗不可耐,他是不屑于通过种种细节来叫嚣着喜爱的。而所谓幸福和睦的二人世界,也没什么必要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他对昌荷是有着深沉情感的,而这种情感一直很安静,甚而至于飘渺无常难以觉察。 巩耀辰则截然不同,他的欢喜是藏不住的。在昌荷家借宿的这段时间,反客为主地将室内原本唐峰精心设计的主基调搅得混乱不堪,但又意外地生出温馨的暖意。沙发靠背上面随意搭放着薄厚不一的新潮外套,显然闲置得有些久,因为堆叠而形成了太多的褶皱。简洁的冷色棉拖被替换成造型夸张炫目的创意产品,看上去鼓鼓囊囊非常厚实。一把廉价吉他斜斜地靠在墙边,飘窗上安静地立着雪白的瓷瓶,瓶口伸出几束火红的玫瑰,正绽放出浓郁的芬芳。曾与茶几款式十分贴合的单色水杯似乎被昌荷收进了厨房束之高阁,取而代之的卡通瓷杯色泽缺乏美感,扎眼得很。似乎巩耀辰依照自己的喜好送了昌荷不少礼物,顶掉了本不属于昌荷自身风格的、稍显老道的日常用品。 或许是因为巩耀辰囊中羞涩,昌荷又毫不在意地源源不断资助着他的生活,巩耀辰才更致力于讨昌荷的欢心,为满足她的小欣喜而不辞辛苦地跑来跑去,甘愿俯首称臣。这样的举动未免有些犯规,杀伤力巨大,很难抗拒到底。而对于艺术气息浓郁的唐峰来说,抛开孤傲清高不谈,他也断不会与巩耀辰如出一辙。这简直能要了他的命。 可是他又分外羡慕于巩耀辰的洒脱桀骜,不免心内生出极大的妒忌与自卑。 昌荷取了早先朴素的杯子出来,盛着温水轻轻放在唐峰面前。他没有喝。 目力所及到处都零散地堆放着属于巩耀辰的东西,破坏着和谐的结构,也搅扰了唐峰的审美,令他感到很不舒服。 “他既然有地方可去,何必过来叨扰你。”带了隐隐的不满,唐峰说道。 “宿舍环境差一些,影响创作灵感。”昌荷下意识替巩耀辰开脱着,“他总盼望能一夜成名,虽然有些不切实际,但梦想还在,固然是好事情。”说罢不自觉浮现了微笑,“他年纪小,真难得还保留着我们早已经丧失的闯劲与不顾一切的勇气,很羡慕啊。”这样感慨着,指向紧闭的客房房门,“所以我空出那里给他,希望能够多少对他有帮助。” 见巩耀辰实际并没有与昌荷共处一室,唐峰对他的敌意稍微减轻了一些。 “那天对不起,没能同你说清楚。”昌荷缓缓道,“他只是借宿,我并没有想同他复合的意思。” 唐峰看向昌荷紧蹙的眉头,略显无奈地叹了口气。 “既已无缘于未来,何必又纠缠不清徒增烦恼。”唐峰淡淡道着,似乎不再对巩耀辰引发的混乱而生出微词,“这些天我来帮你,收拾好他的东西,让他带回宿舍去吧。” 昌荷不假思索地摇摇头:“他有困难,我总要帮的,何况现在他欠下的债没有完全偿清,住宿舍极易被堵门追讨,怎么能赶他走呢?” 唐峰表情怪异地看着昌荷,似乎对她的坚持感到茫然。 “何必要帮到这个份上,他的存在对你来说如此重要吗?” “我深爱过他,唐峰。这种情感既然存在,就应当大方地承认而非遮掩。” 唐峰摒着气息,蹙起眉头,昌荷突如其来的告白令他有些窒息。 “这样的遇见很不容易,人海茫茫,寻到能够寄托感情的那个人,是一大幸事,我很珍惜同他在一起的时光。”昌荷认真地说,并不像在开玩笑,“可惜,事实证明,我们并不是彼此生命当中那个注定的人,我们走不了一辈子的,只能互相祝福,各自安好。” “你们最该做的,应当是相忘于江湖,从此对方的喜怒哀乐,都与你无关。”唐峰直言道。 “不,”昌荷却并不愿这样,“如果深爱一个人,纵使被对方伤得深重,却也不愿意失去他的消息,一旦他遭遇危险,或许,还会为他挡下中伤的子弹吧。” 她将渺远的目光转到唐峰身上:“但愿你能够理解我这种感受。不是为了在一起,也不是为了昭告什么样的心意,只是单纯地,想要让他过得好些,才去尽力帮忙。” “对不起。”唐峰嚯地站起身来,也不看向昌荷,言语间多了寒凉,“与你相处很是愉快,但我们就到此为止吧。”径直走向房门,准备离开了。 “唐峰!”昌荷叫住他,“请你给我些时间,我不是有意伤到你,我现在,很混乱。” “不必了。”唐峰没有回头,只留给昌荷一个背影,“还要考虑些什么呢?这便是你的选择,而我尊重你的选择。再见吧,不,请允许我后会无期。这次,我不会再回来了。” 房门在昌荷面前闭合,留下的只有极端的静寂。 有那么一阵工夫,昌荷垂着头一言不发,两手紧紧绞着衣摆。随后,她渐渐卸了力,靠坐在沙发里,抬起了眼睛。 那双眼睛在黯淡的灯光下显得空洞无神,她没有流泪,只是隐忍着某种复杂的情绪,而显得颓然又凄凉。 她目不转睛盯着房门,似乎唐峰就停留在那扇门后,并没有走远。可事实上,唐峰早已离开多时,陪着她的,只剩下凉薄的空气。而她许久未动,如同一尊雕像,时光从她身上缓缓流淌过去,没有惊动一丝声响。 促狭的单人宿舍被巩耀辰乱七八糟扔满了杂物,造得活像灾难现场。他蜷曲着窝进床铺上仅有的一块净土,摸出枕头下面昌荷给予的生活费,仔细清点着。 有人敲门,巩耀辰困惑地起身去应,来人正是当初在昌荷家中见过一面的唐峰。 互相没甚好感,唐峰脸冷得像冰山,而巩耀辰面无表情地勉强点了下头,算是招呼。 “昌荷给你的?”瞥见巩耀辰手中点到一半的钞票,唐峰皱起眉头。 “关你屁事?!”巩耀辰将捏着钞票的手背到身后,从唐峰眼中窥出了鄙夷的神情,不免恼火而口不择言,“你寻到这里做什么?是要干架吗?”一脸的戒备。 唐峰却平淡地摇了摇头,身上丝毫嗅不出杀气:“可以进来吗?” 巩耀辰狐疑地打量他半天,不解其意。但还是妥协地后退一步让开距离,用下巴指了下房内,示意唐峰进入。 唐峰抬脚走进去,反手带上了门。 ☆、第十八章 雅间的门吱呀响了一声,田歌抬起头,见到推门走进来的正是洛炀,黑口罩遮在脸上,也挡不住明显的戾气。 “什么事?”洛炀一把拽出椅子坐下,颇有些不耐烦地拉下口罩问道,“我一会儿还要忙,吃过饭就得走,我们长话短说行不行?” 田歌将身旁的宽大纸袋隔着桌子推过去:“我买了些新的衣服和配饰,专程带过来给你。” 洛炀拉开包装袋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就放在了旁边的座位上。 “这些快递多好,何必费力跑一趟。” 田歌探身看着洛炀的眼睛:“我特别想你,所以才来的。”有些委屈地撅起嘴,“可是你看你,见到我一点都不高兴。” 洛炀微叹口气,收起了有失礼节的烦闷情绪,挂上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轻轻拍了拍田歌的头。 “我也很想你啊宝宝,可是身不由己,实在空不出足够的闲暇嘛。”这样解释着,带了撒娇的口吻,田歌有些心软。 “好吧好吧我理解你。”田歌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总觉得现在你离我好远。” “不会啊,你想见我,这不是就见到了吗?世界上那么多人都迷恋我呢,可未必每个人都见得到我啊。这样想想,是不是平衡一些了?”洛炀开导道。 “可是这是应该的吧?”田歌不以为然,“好歹我是你的女朋友,该有的特权总要有的啊。” 服务生推开门送进饭菜。参考两个人的食量,田歌并没有点多少,简单的餐品,一次性全部上齐了。 洛炀条件反射将口罩揪上去挡住脸,直到服务生带上门离开。 “宝宝,你是我女朋友这件事,千万别宣扬出去,”洛炀郑重其事嘱咐道,“不然我会担心自己没有保护好你。” “我没在怕的,”田歌急冲冲表态道,“就算出了骚动,我也扛得住的,你放心吧。” 不想洛炀反而面色凝重起来:“你希望曝光?” 田歌莫名其妙看着他,对他的反应产生了一丝不解:“那么紧张干嘛?这种事很严重吗?我答应过你不会宣扬,但被媒体拍到的可能也是有的吧?” “说得也是,”洛炀皱眉思忖着,“看来我们果然不应当见面的。” “咦?”田歌并没预料到这样的结论,惊讶地问,“为什么呢?” “不想被人抓把柄,首先不能有把柄存在。”洛炀支着下巴,严肃地看着田歌。 “你想说……”田歌不可置信地看向洛炀,“我成为了你的……把柄?你不希望我存在?” 洛炀扑哧一声笑出来:“什么啊,宝宝,你想多了。我这么喜欢你,怎么可能会不希望你存在呢?” “我不懂你什么意思。”田歌低下头,露出受伤的神情。 “我们转到线上吧,宝宝。”洛炀劝着,“现在通讯这么发达,就算相隔千里,想念了随时都可以语音视频,多方便,没必要非得面对面,也免去你长途跋涉之苦了。” 田歌不愿意,张口想要反驳,却见洛炀脸色沉下来,面容冷峻。 “听话宝宝,我这是在保护你,你理解我的吧,”洛炀说道,“而且,作为我的女朋友,宝宝同样有义务不给我添麻烦,对吗?” 洛炀一反常态的冷淡令田歌有些愣神,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洛炀得到田歌的认同,瞬间换回了和煦的微笑,先前的疏离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愉快地夹起满满一筷子青菜递到田歌的餐盘里,而田歌心内憋闷,一口都没有吃。 “昌荷!”白子健快走两步,拦下了正要过马路的昌荷。 “有事吗?”昌荷回过头问。白子健喘着粗气,似乎有些焦急。 “回昆明?”白子健诧异地重复道。方才试探地询问了关晓的近况,没想到他竟然已经离开这个城市多时了。 “嗯,似乎家里有什么事,着急忙慌就赶过去了。”昌荷慢悠悠同白子健并肩走在路边。这些天巩耀辰说有事要办,驻唱的工作也告假了,不知跑去了哪里。昌荷下班后不用去酒吧接他,突然空余出大把的时间,便是难得有了闲情逸致,陪白子健压马路。 “怪不得好几天都联系不上他……”白子健喃喃着,若有似无的失落感,“你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吗?” 昌荷摇摇头,却也不担心:“事情处理完以后自然就回了。” “哦,这样。”白子健应着,安静下来。 昌荷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问道:“原以为你们并不熟,现在看来恐怕私交匪浅吧?” 白子健闻言翘起了嘴角,似乎回忆到什么愉悦的事而双颊绯红。 “对,”直言不讳道,“晓哥人很好,我是蛮希望有能力减轻他的痛苦的。” “什么痛苦?”昌荷停下来问,“由于王熙然的离世而产生的痛苦吗?” 白子健果断地点点头。 昌荷笑道:“别费力气了,没用的。” “才开始就泄气可不是我的处世之道。”白子健反问,“再说,你又没试过,怎么知道没用?” 昌荷直视着白子健,目光灼灼像是窥探到了一丝端倪而心照不宣地说:“关晓不会再接纳其他人了,所以你也不必对他太好,献殷勤是无济于事的。” 白子健咬着唇,有些反感于昌荷的敏锐。 “但是不得不说,他最近心情变得好了一些,应该也有你的功劳在里面。我们作为他的朋友,真得谢谢你呢。”昌荷中肯地表态道,又话锋一转,“不过还是劝你适可而止,你的生活已经很美满了,没必要徒增困扰。”昌荷蜻蜓点水般捎带了一句,转弯抹角地对白子健进行提醒与告诫。 而白子健半句也没有听进去,原本家庭对于他来说,便也如不存在般,又或者干脆便是负累,他自然也不肯站在家人的立场去想问题。 “哈哈,谁知道呢。”吊儿郎当地笑,不置可否。 天色很快暗下来,白子健告别了昌荷,独自一人走在夜幕之下。 王熙然。他想道。虽然此生不曾同你谋面,但还是好羡慕你。 羡慕你被关晓如此专情地陪伴过,如若他肯分离出哪怕一半的份量放在我身上,又该是多么值得庆贺的事。 呐,关晓,我很想你。 白子健仰面看着缀满繁星的天空,突然顽皮一笑,心内生出了个疯狂的念头。 ☆、第十九章 白子健的造访打得关晓措手不及。 关晓慌慌张张奔到宅邸门口,迎面便是白子健巨大的笑脸。 “Surprise!”白子健大声道。他戴着墨镜,一身宽松的休闲服,站在昆明四季如春的葱茏景色里,显得阳光且充满了活力。 “想没想我?”白子健眨着眼睛问关晓,抬脚便要进门。 关晓唯恐惊动了韩理,二话不说把他和随身携带的行李箱直接带离门口,一同塞进车里,开去不远处一家高档酒店办理了入住。 “不邀请我去你家坐坐啊?这样对待客人有点失礼哎!”白子健在豪华的房间内四下张望一番,转过头来冲关晓吐槽道。 关晓显然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直接发问道:“你怎么来了?” “你不是说过想见面的吗?不过确实没想到你家产业做得这么大,很出名所以并不难找~”白子健得意地说,“虽然晚了很多天,但我这也算是守约咯~有没有觉得开心?” 关晓突然回想起那天晚上昌荷的话,对白子健的隐瞒耿耿于怀着,不太想搭理他。 白子健没觉察出异样,自顾自继续说着:“亏我还问了去你家还是如家,结果呢,你选择了昆明老家,哎!”感慨够了,又关切地问道,“怎么突然就跑回这里了,家中出什么事了吗?” 关晓带着愠气别开头:“我现在心情很不好,你别来招惹我。” 白子健却不以为意,探身揽住了关晓的肩膀,轻舔着嘴唇在他耳边呢喃道:“呐,要不要做?” 理智的崩坏不过一瞬间的事。 关晓将白子健压在雪白柔软的床铺上面,俯身看着他因为疼痛而稍显扭曲的脸。细密的汗珠自耳旁滑落,空气里充斥着令人脸红心跳的灼热温度。 关晓实在搞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每一次都无法抗拒来自白子健的邀约。 他有着俊美的容颜关晓承认,他有着比例匀称的身材关晓也承认,一路向下抚摸过他的宽肩细腰窄胯,全无一丝多余的赘肉。 然而与之相似的触感关晓遇得多了,也着实无法成为欲罢不能的理由。 却又难以轻易从他身上移开视线。 关晓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生气,大力将心内的愤懑发泄在白子健身上,下手不知轻重,白子健承受不了,倒抽了一口凉气。 “轻一点,晓哥……我不要了……不要了……”含混不清的求饶着,关晓置若罔闻,并没有听进去。 白子健醒来时,已是后半夜了。什么时候睡着的完全没有印象,或许在过程当中晕过去了也说不定。 原本期待的是一场情难自禁的重逢,没料想竟成了这么痛苦的经历。 白子健扶着腰艰难地坐起身,意外发现关晓还没有走,正安静地侧身躺在身旁,留给他一个后背。 把我折腾得死去活来的,自己倒是睡得很香。 白子健心下嗔怪,却也因为关晓的留宿而生出一丝喜悦。 他尽可能轻缓地挪下床,小心翼翼生怕弄醒了关晓。 家里的麻烦事一定令他焦头烂额了吧,在这睡一觉,放松一下紧张的神经也好。这样想着,白子健暗自原谅了关晓的鲁莽粗暴,自行蹒跚地走进卫生间清洗。隐约的水声透过紧闭的门传出来,持续了很久。 然而关晓并没有睡着。 他在黑暗里清醒地睁着眼,听白子健蹑手蹑脚制造出的细微声响。 今天确实有些失控了。 关晓感到愧疚,他翻身坐起,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帮忙。 他有个儿子。 昌荷的话突然又浮现在脑海。 心情随之变得极差,关晓又赌气躺回去,不再理会卫生间哗哗的水流声。 “你到底遇到什么事了?感觉情绪很不稳定。”连续几天关晓都没有再回宅邸,几乎一直都同白子健同床共枕着,却好像并没有享受其中,反而愈发的焦躁沉闷。白子健终于忍不住,问起来。 “跟你没关系。”关晓敷衍着。 分明就在身边,一伸手完全可以触碰到,白子健却嗅出了明显的疏离感。 “跟我有关系好吧,”抗议着,“超痛的。”呲牙咧嘴地侧过身,白子健用手吃力揉着瘦削的腰肢。 “对不起。”关晓简短致歉道,没有了下文。 白子健也不便多问,带着满腹疑虑看了看关晓,又移开了视线。 接到郭秘书的来电,关晓片刻不敢迟疑,火速返回了关氏,在宅邸门前刚好与风尘仆仆的乔瀚打了个照面。 “早有耳闻关氏少爷的卓越才能,今日乔某终于得见,不胜荣幸。”乔瀚笑容儒雅,向关晓伸出手。 “乔先生过奖了,那都是过去的事。”关晓礼节性地握了握,乔瀚的手掌温暖干燥,给人一种亲和的安全感。关晓看着乔瀚,总觉得有些眼熟,“恕我冒昧,此前是否同乔先生在哪里见过?” 乔瀚思忖片刻:“抱歉,确实没什么印象,但如若曾同关先生有过一面之交,说明我们还是很有缘分的。日后也请关先生多多关照了。” 明显的示好并没有打动关晓,他显出嗤之以鼻的神情,对于乔瀚此行的目的仍然非常抵触。 韩理前往本部主持商会还未回来,乔瀚和关晓于会客厅落座,稍事等待。 二人偶尔寒暄两句,由于没什么交集,频频冷场。话题兜转一圈,最后自然而然停在了婚期上。 韩理匆匆进门时,正听见关晓明确表态着。 “对于关氏来说,家母的任何事都不可潦草,还需要多加商榷,所以乔先生也请不要过于心急,毕竟,关氏没那么好糊弄……” “关晓!不能失礼!”韩理忙加阻拦,唯恐儿子出言不逊。 而对于关晓挑衅意味浓重的剑拔弩张,乔瀚只是微微一笑,并未介意:“关先生如此上心,想必非常在乎你,”看向韩理,眼神柔和,“这是件值得欣慰的事。放心,瀚海没有二心,关氏不需要这么的防备我。” “哼,口说无凭,”关晓抱着双臂,不肯让步,“有本事,就证明给我们看。” ☆、第二十章 “这么早吗?”韩理站在宅邸门前,依依不舍地看着乔瀚。 乔瀚西装革履,手中揽着公文包,虽已过了风华正茂的年纪,但在日光照射下,依然显得精神抖擞格外英俊。 “嗯,合作商要来谈业务,我会尽量早些回的。”对韩理说着,宠溺的眼神。 韩理点点头,目送乔瀚驱车消失在视野之外。 关晓对乔瀚住进关氏宅邸表示非常的不满。 “客房这么多,乔瀚他借住一间有什么关系呢。”韩理这样说道,觉得关晓小题大做。 “我不是在说这个。”关晓扶额,感到头痛,“毕竟不是关家的人,他有什么资格堂而皇之留在这里。” 韩理走过去,轻轻抚着关晓的发梢:“乔瀚有哪里惹到你了吗?为什么你对他的敌意这么大?” “没有,”关晓看着母亲,微微叹口气,“我只是不喜欢他如此自由地登堂入室,就好像这里是他自己的地盘。” 韩理掩嘴轻笑:“我当是什么,我的儿子这是觉得失宠在争风吃醋吗?” “妈,争风吃醋是形容女人的!”关晓抗议道。 “好啦,你放心,就算乔瀚搬进来,妈妈也不会顾此失彼的。”听到韩理这样说,关晓非但没有安下心来,反而窜起了怒火。 “借住就罢了,他还要搬进来?!凭什么?” “那当然的啊,”韩理对关晓的反应感到莫名其妙,“以你继父的身份。” “别恶心人了,就凭他还妄想掌控关氏?”关晓咬着牙关,“我不会允许他胡作非为。” “儿子,你都这么大了,闹什么小孩子脾气。”关晓恶劣的言辞令韩理逐渐失掉耐心,嘴角的笑容淡去了,“任性也要有个度。凡事稳重些,多跟乔瀚学一学。” “学他的什么?!”关晓语气不善地反唇相讥,“学他的老奸巨猾?还是学他的诡计多端啊?” “关晓!”韩理抿起薄唇,愠怒的征兆,“这些年来你好的不学,不分青红皂白就诋毁污蔑别人的本事倒是学了不少!你给我走!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求之不得。”关晓急火攻心,脱口顶撞一句,三两步奔到自己的卧房收拾了行李,头也不回出了宅邸。 白子健正无所事事地靠坐在床侧看风景,落地窗占据了整面墙,将近处的街景与远处的延绵群山尽数收入眼底,一览无余。开阔的视野令人心旷神怡,白子健惬意地深呼吸,尽情享受这舒适而又闲暇的好时光。 突然传来的砸门声吓了他一跳,他蹦下床,跑过去开了门。 一张气到变形的脸出现在门口,关晓怒气冲冲侧身挤进来,身后拉着行李箱。 “怎么了?”白子健小声询问着。此时的关晓周身都散发出浓重的□□味,如若言语不慎,恐怕一点就着。 关晓将自己的行李甩到地上,指向白子健摊开在墙边的行李箱:“收拾东西,回去了。” “诶?现在吗?”事出突然,白子健有点意外。 “嗯。”关晓鼻音作答。 “是……一起吗?”白子健看向关晓带来的行李,试探地问。 “对,动作快点。”关晓不耐烦地催促着,蹙起眉头。 “好嘞~”虽然不明白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到底要随同关晓一道返回Q城了,这个结果令白子健十分满意,立即欢天喜地打包行李去了。 昌荷同巩耀辰出了酒吧,慢慢朝家的方向走去。 巩耀辰安静地跟在她后面,一言不发,似乎心情有些复杂。 “喂,怎么今天这么沉默寡言啊?”昌荷笑道,“外出办了那么久的事,好不容易才回来,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顺利啊?” 巩耀辰摇了摇头:“没,都办完了。” “累的吧?”昌荷猜测着,“回去了好好洗个澡,我给你简单做些吃的。” “小姐姐,”巩耀辰唤着,“我不去你那里住了。” “咦?”昌荷扬起眉毛看向他,“为什么啊?” 巩耀辰耸耸肩:“突然觉得宿舍也不错,想搬回去。” “算了吧啊,”昌荷不肯苟同,“就那小破地方,条件太差,没法住的。” 巩耀辰却很坚持:“我打定主意了,小姐姐,今天跟你过去,是为了拿行李。” “来真的?” “是的。”巩耀辰点头道。 “那随便你吧,”昌荷见巩耀辰去意已决,便也由着他,“住不习惯了,就回来。” “不,我不回。”巩耀辰斩钉截铁地表态道。 “这一点都不像你,”昌荷被巩耀辰认真的模样逗笑了,“之前吵着要来蹭地方,现在主动邀请你,居然还拒绝我。” 巩耀辰歪着头想了想,说道:“嗯,果然不想浪费老板一片心意呢。” “你们那络腮胡老板八百年不来吧里一回,什么时候还培养出感情了?”昌荷觉得肉麻,佯装抖落一地鸡皮疙瘩。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笑着,待巩耀辰打理好行李,昌荷又送他到了楼下。 巩耀辰背着吉他,拖着行李箱,默默回身望向昌荷,眼里有着昌荷看不懂的神情,在路灯下熠熠发亮。 “小姐姐,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都过得好吗?” 昌荷闻言愣了一下,对巩耀辰的反常有些不适应。 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唐峰的身影,昌荷晃晃头,强行压下心内的难过。面前仍是巩耀辰过分安静的脸,在耐心等待她的回答。 “哈,怎么了你,突然这么关心我?”昌荷打着哈哈,试图缓和气氛,“你放心,姐姐我好着呢。” ☆、第二十一章 一天的录制工作结束,洛炀换回私服,向场务人员道了辛苦,有些疲惫地离开了规模浩大的演播厅。 “炀哥!呆会儿去K歌,一起来呗?”另一个明星还没换下运动衫,就已经迫不及待奔到了停车场,惬意地倚在敞开的车门旁招呼着。 “不了,你们玩吧!”冲他摆摆手,洛炀走向另一边。余光里看到两三个明星陆续坐进了那个明星的车,有说有笑很是热闹,反观洛炀,倒显得有些冷清了。 年轻真好啊。洛炀心内感慨着,拉开自己的车门坐进去,长长舒了一口气。 较之于影视作品的拍摄,综艺真人秀真他妈的累人。暗自抱怨着,洛炀捶了捶酸痛的肩膀,皱起眉头。看来以后接活儿,要更谨慎些挑选才是。 驱车返回暂居的别墅,穿过大片草野,沁人心脾的清香味道从车窗外飘进来,多少缓解了洛炀身上的倦意。 他将车停进车库,走回到别墅门前,发现那里站了一个人。 “田……歌?”洛炀不可思议地拧着眉毛,质问道,“你怎么在这?” 来人转过身,果然是田歌。 “买到了好吃的网红甜品,刚巧离你不远,特意带过来了呢。”晃了晃手中的袋子,田歌显得很开心。 洛炀却反而沉下了脸色,他警惕地张望四周,确认没有异常,才略带责备地低声训斥道:“不是说好别见面的吗?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我真后悔跟你分享了我的位置!” 田歌无端被吼了一通,心情骤然降到了谷底:“吃的又不能通过视频传给你……而且我来看看你怎么了?至于这么对待我吗?” “你不懂,我们这个圈子很乱,不够小心谨慎的话很容易惹上麻烦……” 田歌眼眶微微泛红,她不客气地打断洛炀:“我辛苦赶过来,又等了你三个小时,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洛炀犹豫了一下,似乎原本想要拒绝,但是担心田歌因此而吵闹,只得勉为其难地打开了门。 田歌立即走进去,环视着整间屋子,确认空无一人后,将手中的纸袋放在了茶几上面。 “谢谢你的甜品,”洛炀跟过来说道,“任务完成了,你也该回去了吧?” 田歌对洛炀下的逐客令充耳不闻,她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像在寻找着什么。 “喂!看什么看啊?!”洛炀见田歌没有走的意思,开始变得很不耐烦。 田歌转过头来看着他,幽幽道:“新闻上说,你最近一段时间,和姜浅浅走得很近呢。” “那又怎么了?”洛炀窝进沙发,懒洋洋翘着二郎腿,“娱乐圈炒话题的报道你不是从来都不关注的么?怎么现在这么敏感了?那种东西能信吗?夸大其词无中生有什么干不出来。” “洛炀,”田歌走到沙发旁边,直视着洛炀的眼睛,“你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对吧?我想听你亲口说。” 洛炀梗着脖子,不敢置信地看着田歌:“这是什么意思?你不相信我?” “我没有,”田歌蹙眉说道,“只是觉得突然没有安全感了。自从你出名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我特别想你,可是你不仅不陪着我,还要跟我保持距离。我很难过,洛炀,我,很,难,过。” 洛炀没有应声,眼神飘忽不定地移到了别处。 “你告诉我,你还爱我吗?”田歌像是有了歇斯底里的前兆,声音里微微带了颤抖。 洛炀猛然站起身,将田歌一把拥在了怀里。 “宝宝,让你难过了,是我的错,对不起。”洛炀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慰一般在她耳畔用深沉的嗓音轻轻哄着,“以后不会这样了,不要伤心好不好?” 田歌吸着鼻子,好半天才缓和下来,慢慢点了点头。 “乖,先回去吧。”洛炀搂着田歌,状似无意地挪到了门前,“等这季录制杀青,我马上回去陪你。” “说定了?”田歌红着眼睛确认道。 “嗯,一言为定。”洛炀温柔笑着同她拉钩,不着痕迹地将她轻轻推到门外,“好了,我待会儿还有事,就不送你了,路上小心些。”目送田歌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视线之外。 劝走了田歌,洛炀看看时间,也不打算回到客厅,就在玄关处抱着双臂靠在墙上,似乎正等待什么。 不多时房门被敲响,洛炀忙不迭打开门,将一位妖娆妩媚的女子迎进来。 “浅浅。”洛炀唤道,笑意盈盈。 姜浅浅睥睨着洛炀,狐疑地问:“刚我开车过来,见有个女孩从你这方向刚走,来找你的吧?是谁啊她?” “嗐,粉丝而已。”洛炀面不改色地撒着谎,“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我最近的暂居地,寻过来堵我,非要送我礼物。”指了指茶几上的纸袋。 “哦?”姜浅浅扬着眉,并没打算结束这个话题,“是么?我猜你们聊得挺好呗?” “必然的吧,对待衣食父母当然得柔声细语笑脸相陪,总不能冷言相对轰她走啊。要坏形象的,万一不慎多培养个Anti出来我岂不是自作自受了?” 洛炀的解释还算合情合理,姜浅浅勉强相信了,不再纠结于此,轻车熟路取出杯子,给自己倒了水。 “浅浅,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疑神疑鬼了?”洛炀凑过去,双手不着痕迹地搭在了姜浅浅的蜂腰上。 姜浅浅似乎习以为常,顺势靠进洛炀怀中,嗔怪道:“是谁害的,还不是你呀。自从跟你在一起,我越来越不像自己了,每天都患得患失,生怕你被别人抢走了。” “我就是你的,怕什么。”洛炀将脸贴在姜浅浅脑后,尽情嗅着头发上的芳香,“对了,刚才你看见的那女孩,没有注意到你吧?” “嗯,我当时在车里嘛,她看不到我,”姜浅浅答道,又扭过头来,“问这个做什么?” “怕她认出你,伤害到你。”洛炀深情望着她,“粉丝丧失理智的话,什么干不出来,还是小心些为好。” “呵,”姜浅浅拽住洛炀的领带,“担心我,就早些公开我们的关系啊,然后光明正大地守在我身边。” “乖,再等等,还不是时候。”洛炀顺从地任由姜浅浅拉散了领带,他俯身给了她一个激烈的亲吻,然后手法熟稔地将气息不稳的她打横抱起来,送进了卧房。 ☆、第二十二章 清晨,格局整齐划一的居民区沐浴在淡金色的曦光里,将醒未醒。 有鸟雀啁啾飞过,安宁的氛围间,起早的三两老人在小区正中的花园内一边锻炼一边闲聊。 一辆车缓缓驶进来,拐过花园又向前开过几排楼宇,停在了稍显僻静的一处角落。 关晓随即下车,开启了后备箱,将白子健的行李拎出来。 “谢谢晓哥专程送我!”白子健咧嘴笑道,接过自己的行李箱。 关晓的车就寄放在航站楼外不远处的停车场,犹豫不决了很久,他还是决定顺路载白子健一程,权当助人为乐,而非私心地想要同他再多呆一阵。 却分明就是不想告别。 精神鸦片么。关晓看着白子健不掺任何杂质的笑靥,有了一瞬间的晃神。 “嘿,那我上去了。”白子健这样说着,指向三楼东室的窗。 “嗯。”关晓回过神,点点头。 “下次见面什么时候?”白子健却不急着走,凑到关晓面前,距离近得暧昧,二人的鼻尖几乎碰在一起。 关晓盯着白子健眼中映出的自己,脑海里闪现出太多杂乱的思绪,眼睛明亮了一瞬转而又迅速归于暗淡。 或许正如昌荷所担心的,自己同白子健之间靠得太近,竟无意中生出些微的依赖。以至于时至今日,仍不肯将其瞒下的秘密一语戳破,唯恐就此一拍两散分道扬镳。 “再说吧。”含糊不清地搪塞道,企图在做出最后决定前,尚且留下些时间来缓冲。 白子健撇撇嘴,显然不满意于关晓给出的答复,却也并没有强求。 “好吧,那么随时联系咯。”这样说着,白子健拖起行李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了单元门。 关晓皱着眉头目送他隐去阴影里,对未来的相处模式毫无头绪。毋庸置疑,白子健作为某种意义上的特殊存在,已经成功地在关晓身边争得了一席之地。但其所隐瞒的实情过于重大难以忽略不计,这令关晓望而却步。他确实有了再相见的渴求,却又觉得良心不安。天秤正摇摆不定地等待着一枚定夺全局的砝码,落在其中一个托盘之上。 而这枚砝码,似乎比预想的,来得更快些。 关晓惊魂未定地隔着挡风玻璃看向方才险些撞到的人,若不是刹车及时,后果不堪设想。 是位中年妇女,短发及肩,尾端烫了小卷。她的面容隐约显出远途出行的疲惫,身后拉着不小的行李箱。 关晓暗自责怪自己分神心不在焉,冲那人双手合十致歉,发现对方并没有让路的意思。 她就像是为了故意拦下关晓的去路,才悄无声息堵在了正前方。 碰瓷的吗? 关晓不免心生警惕,戒备地看对方将行李箱留在了原地,绕到侧面拉开门坐进关晓的副驾驶,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关晓感到莫名其妙,也有些气恼,正想发问,对方却先开了口。 “我是白子健的母亲冯雅兰,怎么称呼你?”中年妇女斜瞟了关晓一眼,面色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 关晓愣住了,好半天缓过神来,忙礼貌地问候道:“冯、冯阿姨好,我叫关晓。” “我出差在外的这段时间,子健承蒙你照顾了。”冯雅兰像是对两人的往来了如指掌一般说道,微微欠身向关晓道着感谢。事实上,方才远远看见白子健与关晓的惺惺惜别,她便什么都已了然于心。 面对关晓的一脸骇然,冯雅兰淡淡道:“知子莫如母。你不用这么惊讶。” 沉默了片刻,冯雅兰继续说道:“子健这孩子啊,父亲去世得早,我辛苦把他拉扯大,现在好不容易成了家我也抱上了孙子,生活算是和睦美满了。所以你能不能就此罢手,不要再和他见面了?” 这份请求来得突兀,令关晓措手不及。 “我知道我孩子有怪病,不能像正常人那样恋爱结婚,为了矫正他,我尝试了很多种方法,也因此闹得非常不愉快。”冯雅兰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而浮现出凄怆的神情,“好在总算是按部就班地在我一手操办下让白家后继有人。只是这孩子心高气傲,一意孤行远走他乡,好几年不肯回来。我心疼他,便也对他的个人生活睁只眼闭只眼不再追究,随他喜欢了。可是现在已经归国,就不能像在国外时那样肆意妄为。你们玩一玩是可以的,阿姨在这点上绝对宽容,对你们之间的关系既往不咎。但是,因为有破坏家庭的风险,就到此为止吧。身边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当真有了风言风语,不仅害了他,连阿姨这张老脸,也该丢尽了。” 砝码从镊子上滑脱,重重地落在了托盘里,天秤受到冲撞剧烈晃动起来。 “阿姨,”关晓咬了咬嘴唇,说道,“如果您真的爱他,应该尊重他的选择才是,不要让他时时处在压抑与痛苦当中孤立无援,那样的生活,实在太过残忍。”从前经历过强制治疗的往事令回忆崩裂翻江倒海,关晓对白子健有了感同身受的共鸣。 冯雅兰却不以为然,冷冷道:“这是我们的家事,还请不要多加干涉了。子健他到底有了孩子,理应为这个家尽到责任,做出些牺牲是无可厚非的。” 是了,就是这个,孩子。无法否认的存在,梗在关晓胸口的一个巨大的心结。 天秤逐渐回归平静,一个托盘沉了下去。 “阿姨,我明白了,就如您所愿。” “搞什么鬼啊,又不接我电话!”关晓刚要出门,就被白子健堵在自家门口兴师问罪。 关晓闪避着白子健质问的眼神,不知该如何作答。 “金屋藏娇呢吧你?”见关晓举止反常,白子健满腹狐疑,趁其不备灵活地从关晓身旁挤进了房间,快步转了一圈,毫无异样。白子健停在客厅,转过头困惑不解地看向关晓。 关晓叹口气跟进来,反手带上门,对他说:“我们以后别见了。” “什么?”白子健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当不认识吧。” 白子健抿着嘴想了想,问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跟我说说,兴许我还能帮忙出谋划策呢。” “你有孩子了。”关晓悲凉道,“你有孩子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早该收了心照料妻儿的。” “谁告诉你的?!”白子健脸色微变,因为激动而呼吸急促,他忙不迭辩驳道,“那是迫不得已!而且有了孩子又能怎么样呢?我和她之间是没有感情的!” 关晓却惨淡地摇摇头:“就算如此,也请你不要会错意,我同你之间,也没有感情。” 白子健愕然地睁大了眼睛,想不明白关晓为何会如此冷淡决绝。可是关晓说罢,即刻转过身不再看他,表意明确得令人心寒。 “那成吧,我走了。”白子健觉得关晓的态度分外伤人,生了脾气,愠怒地故意撞开他的肩膀,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第二十三章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啊。”关晓痛心疾首地感慨着,将烟尾摁灭在桌上的烟灰缸里。酒吧中光线昏暗环境安谧,歌台空荡荡的,驻唱还没有来。 “噗……”昌荷险些被酒呛到,啼笑皆非地探身问,“真的假的?非要嫁啊?那么坚决吗?” 关晓重重地点了下头,一筹莫展。 “不过这也算是情理之中吧,”昌荷支着下巴若有所思,“你老赖在这儿不回去,总得有人陪着阿姨呢。” “我并不是抵触再婚这件事,只是我怀疑,那个人的目的其实并不单纯。” “此话怎讲?”昌荷轻轻晃着杯盏,看里面澄明的酒液泛起涟漪。 “差距太大了。”关晓摇着头,感叹道,“就凭瀚海目前的实力,想要与关氏并驾齐驱,运气好的话,也还要辛苦打拼个五六十年吧。” “原来如此。”昌荷摊摊手,觉得为难而蹙起眉,“我是个外人,本就没什么资格发表见解的。不过还是想说,虽然自古以来结婚都爱讲究个门当户对,但爱情这种东西嘛,来去自如不受控制,如果阿姨和那位大叔确实两情相悦,那干嘛不撮合他们在一起呢?” “你不懂,”关晓有些烦躁地说,“毕竟牵涉到商业利益,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 “好吧好吧,”昌荷妥协道,“谨慎些也无伤大雅。” 二人不约而同陷入沉默,只剩下昌荷指尖轻轻叩击玻璃杯的声音。 “哦对了,你舅舅率队出差刚回来,近几天要去拜访一下吗?”昌荷抬起头问关晓,“据说这趟广州跑得挺值,又拿下条新线路,有他们项目企划组忙的了。” 关晓扯着嘴角笑了笑,没有给出明确的答案。 好不容易才狠下心肠斩断维系,唯恐因为偶然的再遇产生动摇,而搅乱几近平复的思绪了。 缘分或许已经在这里划下了句点,那么,便尊重宿命的安排,予以接受吧。 昌荷饶有兴致地盯着关晓千变万化的脸色看,直到他从悠远的记忆里回过神来。 “这家伙,想舅舅想得都快要哭了似的,至于么。”昌荷完全误会了关晓,憋着笑吐槽道。 关晓无语,又不想说清实情,卡在喉咙里实在是不痛快。 有吉他的拨弦声从歌台传过来,不知何时已经就位的驻唱正垂着头轻哼着旋律,嗓音低哑而又深沉,独特的磁性。 关晓看过去,确认是昌荷的前男友没错,如假包换。 看来这里便是这家伙的长驻场地了吧。关晓想起上一次的见面,同样是在这家地处偏僻的酒吧。 “这么久了,唐峰还没回来过吗?”关晓突然发问。昌荷还同巩耀辰见面,关晓实在替唐峰着急。 昌荷闻言脸色不由自主地垮下来,显得无精打采,同方才判若两人。 关晓生出不好的预感,而这预感下一秒就成了现实。 “回了,又走了。”昌荷说完,猛然举杯将余下的酒液一饮而尽。 “走了?!就这么走了?!”关晓诧异地大声问,音调不由自主提升了一个八度。巩耀辰听见动静,边浅淡地吟唱着,边把视线投了过去。 昌荷重重地点点头。 “为什么啊?”关晓刨根究底,笃定事情远没有三言两语这么简单。 “没为什么,”昌荷苦涩道,“我们完了,就这样。” “因为他,是不是?”关晓同巩耀辰四目相对,毫不客气地抬手指过去,怒火中烧,“这小子从中作梗挑拨离间破坏了你们的感情,我说得对吗?” 不待昌荷回答,关晓一跃而起,冲动地跑上歌台停在满脸困惑的巩耀辰面前,一把揪住他微敞的衣领,拽得他险些绊倒在地。 巩耀辰脚步不稳,吉他从怀中滑脱,撞在了谱架上面,震荡出刺耳的和声。 谱架失去平衡,砸向地面,被固定住的琴谱哗啦啦甩了一地。 “你做什么?放手!”巩耀辰吃痛皱起眉,向后躲闪着。无奈关晓力道很大,没有挣脱开。 “问我做什么?”关晓怒气冲天质问道,“你又都做了什么?!骗吃骗喝很好玩是吧?”话音未落抬手便是一拳。 巩耀辰眼疾手快挡住脸,勉强躲过一击。而关晓的第二拳已经蓄势待发。 酒客们瞠目结舌地瞪着混乱不堪的局面,一时间鸦雀无声。 “别这样。”昌荷反应过来,慌忙追过去阻拦,低声劝道。她紧紧勒住了关晓的手臂,防止他把事情闹大。 “这种货色不挨收拾,是不会长记性的。”关晓阴沉着脸。 “不,停下吧关晓,”昌荷淡淡道,“是我们两个之间出了问题,跟他没关系。” 关晓诧异地看着昌荷,一时气结:“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护着他。” 昌荷别开视线,眼神飘忽不定,含着凄怆。 吧里的几个伙计已经闻声围过来,不由分说将关晓控制住,便要架出门外。 “没事,我没事,”却听见巩耀辰说道,“放开这位先生吧。”言语间曾经的狂傲自负荡然无存,他安静地看向关晓身旁的昌荷,眼神中带了隐忍的诚恳,又似乎存在些不甚明朗的心绪。 伙计们犹疑不决,但最终还是四散开去,在不远处警惕着关晓的一举一动。 昌荷战战兢兢地看了眼关晓,又小心看向巩耀辰,关切的眼神。 巩耀辰摇摇头表示没有大碍,重新坐回歌台,抱起了吉他,就像冲突从未发生过一般云淡风轻,没有追究关晓任何。 这样的沉默在关晓眼中却成了一种明目张胆的挑衅,他窝着火表情极其扭曲。昌荷见势不妙,在关晓重新发难前拉着他离开了酒吧。 “不是他的错,真的。”在转角停下脚步,昌荷回过头,再次向关晓声明道。 关晓懒得去听:“我管不了你,随便吧,只是为唐峰感到不值而已。” 昌荷苦涩地垂下头:“唐峰不懂我,我不怪他。但愿他能过得比我好。” “别一副可怜样,可怜的是唐峰才对。”关晓冷冷道,转而又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我也实在是,没法说你了,好自为之吧” ☆、第二十四章 再见到白子健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 为庆祝新工程顺利落实,关晓做东宴请了合作商,推杯换盏间窗外隐隐滚了雷声,而酒席正酣众人浑然不觉。 酒足饭饱后已是瓢泼大雨,街边淌了积水,汩汩地流进了排水口。 夜色深沉打不到车,关晓命副手先行送几位身形趔趄的贸易伙伴回去了。他独自一人站在檐下避雨,听墙边的下水管敲打出清脆的响声。 见雨势逐渐转小,淅淅沥沥几不可闻,关晓等不及副手驱车折返,便直接踏进了并不寒冷的潮湿空气中。 一整晚的喧嚣应酬让关晓觉得疲惫,心想着快些回去休息,拐进小巷子里准备抄个近道。 远离宽敞平坦、霓虹环绕的马路,巷子深处显得僻静冷清,为数不多的几盏低矮路灯朦胧又昏黄,在黑暗浓重的泥泞小道上圈出几个模糊的光晕。 关晓深一脚浅一脚艰难行进着。左手边经过一个岔口,他下意识转头瞥了一眼,是死胡同,并不深。意外的是里面有人。 几个痞里痞气的社会青年背朝着他围住墙根,正对内里的什么人说着话。 这种状似勒索胁迫的场景关晓此时一点都不想插手,他贴近路灯打算绕过去,同时好奇地张望了一眼。 困在其中的那个人环抱着双臂倚在墙上,滴落的水花溅湿了他的肩膀,以及他似笑非笑的面容。 这面容太过熟悉,关晓一时错以为是自己思念太深而产生的幻觉。 而那人越过阻在身前的幢幢人影看见了关晓,原本若无其事的眼中闪过惊愕,又带出些微的欣喜,一时愣在了原地。 “干什么呢?”厉声质问着,关晓快步走过去。丢下他独自在这危险的处境里,关晓做不到。 “艹你妈,关你屁事!”无缘无故被打扰,一个手臂上遍布纹身的人扭头唾道。几道视线齐齐地射过来,鄙夷地上下打量着关晓,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关晓醉意未消,对方的出言不逊又令其登时火起。他理智尽失地猛然挥出一拳,不偏不倚擂在花臂青年的鼻梁上。 花臂防备不及,当即疼得捂住鼻子蹲下身,新鲜的血液滴滴答答混在了地上的积水中。 白子健绕过花臂,向人群逼近。 其他人面面相觑,同时冲关晓发动了反击。 饶是关晓拳脚狠辣不留情面,也毕竟寡不敌众,很快败下阵来。精心穿搭的高档气派的西装揉进肮脏的泥浆里一片狼藉,有人踩住了关晓的脸,使得他呈趴伏状态撑在地上,动弹不得。 将关晓从狼狈不堪的局面里解救出来的,是白子健。 “算了哥哥们,”他拦下先前圈住自己的这群人,不动声色地护在关晓身旁,“这人我认得,就当给我个面子,到这吧。” “真他妈晦气!”花臂抬手蹭着鼻血,不忘在关晓后背补上两脚,又狠瞪了他一眼,似乎并不肯就此善罢甘休。 白子健好脾气地冲花臂一脸无害浅淡笑着,探身将他脸上的血污擦拭干净:“黎哥,我们换个地方,何必因此浪费时间。” 花臂深吸口气控制住怒意,勉强答应放过关晓,但同时也明确告诉白子健今天就到此为止,然后将白子健晾在原地,率先抬脚离开了巷子,其他人见状,也尾随着走远了。 白子健毫不掩饰郁闷的神情,他蹲在关晓旁边,托着下巴看他,有些不快地怪罪道:“干嘛啊,影响我找乐子。”说罢抿抿嘴,狡黠地转着眼珠,用力压下抑制不住上扬的唇角。 关晓有气无力地翻过身,仰面看向天空。身上很痛,动一下就疼得呲牙咧嘴,所幸都是皮肉之苦,并没有伤到骨头。 “回国以后本该收敛的吧?你这又是要做什么?” “明摆着,约炮呢。”白子健轻巧答道,翻了个白眼。 “能不能检点些,私生活居然这么乱。”不知是因为方才吃的败仗,还是因为白子健给出的回答,关晓瞬间来气,“炮友,那种人也配?就不怕染上不干不净的病吗?” “呵,”白子健有些赌气,讥笑道,“你担心我?拜托啦,是你说的,我们之间没有感情,现在是怎样,善心泛滥了吗?我,就是想搞,因为有欲望,所以才找上他们。千万不要会错意了,我并不是非你不可。” 关晓被白子健的话刺痛,噎得面红耳赤,他动动嘴唇就要辩驳,中途却想起些什么,又硬生生转了话头:“总该为家人考虑一下的,这是你的义务。” 白子健突兀地站起身,面带嫌恶。有关家人的话题一直是他的逆鳞,每每触碰,每每勃然大怒。 他俯视着关晓,气极反笑:“你管我?你当你谁啊你管我?!”像是有所期待般,眼中隐隐闪着微光。 关晓也不言语,扶着墙站起来,缓慢稳住身形。他静默地看了眼白子健,跛着脚向岔道走过去。 白子健咬了咬嘴唇,似乎心有不甘。眼见关晓越走越远,白子健尖声嚷道:“关晓,你当你谁啊?!” 没有得到任何答复,白子健目光黯淡下来,有些颓然地垂下肩膀,踹着水坑里的石块泄愤。关晓的背影拐过转角消失无踪,一块石子被白子健踢飞滚出很远,积水溅到裤脚,留下了星星点点的污渍。 冰箱门突然被打开,关晓取出一听啤酒拉掉拉环,仰脖一口气灌下大半。 潜伏在酒液当中的气泡受到震荡,纷纷争先恐后涌出来。关晓连续打了三四个又长又深的酒嗝,仍然觉得不解气。 他究竟从哪里来的优越感,居然敢如此张扬跋扈不可一世? 就好像,笃定我不会丢下他似的。 关晓心内又一阵揪痛,他有些烦闷地闭上眼,不愿再去想任何事。将剩下的半罐啤酒一饮而尽后,摇摇晃晃地走去了卧室。 巩耀辰一曲唱罢,抬头向靠近门边的位子望过去。 方才就很在意了。他眯起眼,努力借着稍显昏暗的灯光去辨识那个独自痛饮的身影,看清面孔后蹙了眉头。莫非是来买醉的? 白子健放下了空酒杯,抹去唇角残留的酒液。他看向窗外的目光有些呆滞,又蒙着一层说不清的愁绪。 巩耀辰起身,小心立好吉他,再转过头时发现那个位子已经空无一人了。 他仍是走上前,见小而精致的双人圆桌上面横七竖八堆满了空瓶,看起来喝了不少,应该已是酩酊大醉。 正发愣,猝不及防被人拍了肩膀。 “抱歉呢,今天加班,来得有些晚了。”昌荷的笑容间隐隐透着疲惫,却仍是强打精神将外卖袋子递到巩耀辰面前,“该回宿舍了吧?这个拿去当夜宵。” “哦。”巩耀辰本能地接在手里,一时没反应过来显得有些懵。 “喂,怎么了?感觉呆呆的。”昌荷觉察出来,好笑地问,扭头看了看圆桌,困惑道,“今儿服务生人手不够吗?怎么你过来收拾卫生了啊?” “不是的。之前你那个朋友,叫白什么的,”巩耀辰指着拥挤的桌面说道,“刚走。” “白子健?”昌荷歪着头看向窗外,“是么?没注意到。跟谁啊?” “自己。” “嗯?”昌荷大吃一惊,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的一片狼藉,“他一个人喝了这么多?疯了吗?” ☆、第二十五章 白子健醉醺醺地砸着一幢别墅的门,半晌,门开了道缝,一张俊秀的面孔出现在眼前。男子眉目柔和清澈,纤细而又娇小的身子半掩在门框后,隐隐透着阴柔。 “Koken?”看清来人,男子很是意外,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困惑地问,“你怎么来这了?” “好久不见,来看看你呗。”白子健倚在门旁含混地说道,微红的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 嗅到白子健身上浓郁的酒精气味,男子不由自主皱了眉头:“你喝了多少?味道这么冲。” “让我进去。”白子健根本没在听,这样要求道,作势便要往里挤,男子慌忙抬手拦住了。 “这里不行,”男子为难道,“你等我换个衣服,我们出去。” “不行,就要在这。”白子健不肯依,蛮横地威胁道,“你不让我进,我就在门口直接把你办了。” 男子无可奈何摇摇头,只得扶他进了门,小心地安顿在客厅内的布艺沙发上。 “在这等一下,”男子俯身对白子健嘱咐着, “我给你拿些喝的醒醒酒。”说罢便要起身,却被白子健勾住脖子带倒了。 “别废话了。”白子健不耐烦地截住男子的话头,熟稔地解着他的腰带。 “不可以不可以,”男子慌张地挣扎着,却被白子健压制在沙发上面动弹不得,“她今晚要回来的……” 白子健却置若罔闻,不管不顾地探身吻住男子的唇,啃咬舔舐,毫不掩饰炽热的渴求。直到酥麻不受控制地传遍男子的全身,惶恐的眼神逐渐融化得涟漪流转,全无招架之力。男子终于妥协,颤抖着伸出手抱住了白子健的头,放任白子健腾身而上,急不可耐地如一头猛兽般横冲直撞起来。 关晓仰面躺在空荡又黑暗的卧室中,懒得开灯,盯着墙上的树影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突然响起铃声,他没精打采地接通,昌荷的问题便劈头盖脸砸下来。 “你在哪儿呢?大工程忙咋样了?最近都在干什么啊?” 关晓撑着床坐起来,呼吸里还带着酒气,脑袋由于微醺而感到眩晕。 “我在家,你什么事吧?”关晓单刀直入询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抛开无关痛痒的寒暄,昌荷真正想问的必定藏在后面。 “啊,就是好久没联系了,看看你空闲了没有……”昌荷支支吾吾试探着,不肯明说。 关晓伸手拍向墙上的开关,吸顶灯的明亮光线瞬间驱散了令人压抑的黑暗。 他瞅了一眼挂钟,语气无奈地说:“大姐,都该后半夜了,你专门打个电话就为唠嗑啊?没别的事我可挂了啊。” “别!慢着!”果不其然,昌荷终于开门见山问道,“你跟白子健吵架了?” “吵架?为什么?没有啊。”关晓矢口否认,“我跟他有什么好吵的?”想到稍早些时间的碰面,言语有些发冷。 “这样啊,”昌荷尽管略显困惑,也还是就此罢休了,“那没啥了,你接着睡吧。” “出什么事了吗?”关晓觉得反常,急忙追问。 “巩耀辰在酒吧撞见他,独自一人叫了数量惊人的酒,全给喝没了,然后又一声不响地走人,所以稍微有点担心。”昌荷说道,“既然跟你没关系,那就是我想多了,当我没问过吧,本来你也就不应该跟他纠缠不清的,这样也好。” 关晓放下电话,烦躁地挠了挠头。 这小子,真他妈不让人省心。气呼呼地抱怨着,关晓披上外套,推门跑了出去。 夜半时分,正是暮色最深的时候,关晓开着车,沿附近的主干道一圈圈巡视着。大马路上空旷得有些寂寥,不见任何人影。关晓不死心,一直待到东方的天际现出一线曦光,才终于肯承认这夜根本一无所获。 这个周末,白子健难得宅居在家没有外出游荡,令秦淑妤颇感意外。见他脸色阴沉郁郁寡欢,秦淑妤尽管疑窦丛生,也还是忍住没有发问。不管怎样,他终归是回来了,这就足够了。对于秦淑妤来说,孤苦伶仃的日子太过单调辛苦,她实在不敢苛求更多。 “新新乖,不要进厨房哦,很危险。”秦淑妤在烧饭,哄走了儿子以后,又开始切菜,忙忙碌碌一刻也不得闲。 白子健却丝毫没有前去帮忙的意思。日上三竿,他仍旧窝在床上不肯起,抱着被子侧身躺着,专注地刷手机打游戏。 新新拿着塑料玩具枪从厨房退出后,又闯进了卧室,蹦来跳去尖声乱叫着,十分闹心。白子健嫌吵,调大了音量,热门网游的背景音乐铿锵有力地响起来。 时值三岁,正是好奇心旺盛的年龄。新新趴在床边目不转睛盯着白子健掌中的手机,屏幕上的画面绚丽夺目格外吸引视线。 白子健正战到关键处,冷不丁一只小手伸过来,牢牢地抓住了手机。 他警告意味浓重地瞪了新新一眼。新新却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向他,企图通过卖萌换取玩的机会。 白子健对此不感冒,一下躲开去。新新的手轻易被甩开,他瘪着嘴表示生气,白子健没再理睬他。 新新举起玩具枪向白子健掷了过去,不偏不倚打到了白子健的太阳穴。 “哎呦!”白子健吃痛地抬手捂住,登时火起,他嚯地坐起身,冲新新吼道,“你他妈想挨打吗?” 新新吓了一跳,站在床边嚎啕大哭起来。 秦淑妤听见动静赶忙跑过来哄,耐心听新新断断续续告着状。她将新新揽到怀里轻拍着后背安抚,略带责备地对白子健说道:“跟个孩子计较什么呀。” 白子健明显脸色不悦,一翻身下了床走出卧室。 “去哪里?”秦淑妤抱着还在抽泣的新新跟过去,见他披了外套,“马上就吃饭了。” “管得着吗?”白子健换了鞋,冷淡地说道。自从有了孩子以后,白子健的态度开始变得恶劣,一向没好气。 “你……”秦淑妤小心翼翼试探道,“是又想去关晓那里吗?” “不是。”想到关晓,白子健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他脸色阴郁,带着微微的愠怒。 转而又觉出什么,狐疑地看向秦淑妤。 这样的眼神令秦淑妤感到不舒服,她不由自主向后退去,白子健亦步亦趋将她逼到了墙角。 白子健双手撑着墙,将抱着新新的秦淑妤禁锢在面前。 他盯着她,目光冷冽又警惕。 “怎……怎么了?”秦淑妤有些害怕,眼神飘忽不定地偏到别处不敢同他对视,嘴唇微微发着抖,颤栗地问。 “你告诉我,”白子健一字一顿说道,“你是怎么知道关晓的?” ☆、第二十六章 “你……你提过的吧……我记不清了……火还开着呢,我得回厨房里了。”秦淑妤自知说漏了嘴,且被白子健敏锐地察觉到。她试图转移话题,却又明显底气不足。 白子健自然不肯放过她,凌厉眼神如同蓄势待发的箭矢,锐利的镞头无一例外瞄准着秦淑妤。 “你找过他是不是?谁让你这么干的?”白子健逼问道。 “不是我……”秦淑妤终于还是瞒不住,支支吾吾地坦白道,“妈同他谈过一回……” 秦淑妤缄口不再多说,白子健也没有继续追问。冯雅兰会对关晓表达些什么,不言自明。 怪不得……白子健颓然地放开了束缚,血液如同冻住了一般感到全身冰冷。 关晓没来由的疏离与冷淡原来事出有因。 分明是我的缘由,才令他无端被施加了莫大的压力,口是心非身不由己。我却没能及时究明真相,而全部怪罪到了他的头上。 呵,原来最混的,一直都是我。 “你们凭什么……一直都在妨碍我……”白子健踉跄着靠在墙边,痛苦地捂着心口。 “子健,我……”秦淑妤想要加以安慰,却被白子健毫不留情地挥开了伸出的手。 “我已经做出了这么大的让步,结婚,生子,为什么仍是不肯满足?!你们的索求是无底洞吗?!”白子健愤怒地控诉着,嘶声力竭,“我牺牲得够多了!还要我怎么做你们才能放过我!” 巨大的摔门声让新新受到惊吓,搂着秦淑妤的脖子再次哇哇大哭起来。秦淑妤茫然失措地站在原地,表情有些悲怆。 “不要走……”秦淑妤用手背紧紧顶在嘴上,不敢哭出声。她隐忍地呜咽着,泪水积蓄在眼眶里,又凝合为巨大的水珠滚下来。 “妈妈……妈妈……”新新唤着她,带着哭腔,笨手笨脚地帮她擦拭眼泪,随后又将手伸向门口,徒劳地抓取着空气,生涩地念着秦淑妤曾经教过的称呼,“爸爸……爸爸……” 秦淑妤再也抑制不住,顺着墙角滑坐在地,浑身颤抖着泪流满面,喃喃饮泣:“求你,不要走……” 极好的天气。明空湛蓝如玉石般澄澈,几团白云慵懒地躺在头顶,时不时遮掩住太阳,投射下一片荫庇的清凉。 小巷子安谧曲折,清幽深邃,微风不急不徐兜了一圈,墙角缝隙中探出的一排草叶规律地拂动着。整片区域如同一件方形的器皿,盛满了暖融融的日光。 一个空酒瓶突然从天而降,在无人的角落炸裂成万千玻璃碎片,声音刺耳,但很快又归于沉寂。 低矮的屋顶耷拉下来两条腿,笔直而又修长,依着惯性轻轻晃荡。 废弃的老房子了,里面拆得破败不堪。白子健凭借身高优势轻松攀上去,仰面躺倒,正望着高远的天际发呆。 晴朗如斯,也很难舒缓烦躁的心情。 他想不通,为何这世上,总要有或大或小的障碍千方百计阻挠自己去寻求心之所向的种种。想要的生活就如同这天空般遥不可及,仿佛穷尽一生,也终于难遂心意。 他张开手掌伸向耀眼的阳光,看它在指缝间来回穿梭着,明晃晃就像佩戴了一枚光彩夺目的戒指。 白子健触景生情,不禁心内感慨。他念念不忘着关晓奉若至宝的婚戒,幻想着另一枚就套在自己的手指上。 如若你先遇到的是我,又会变成什么样的故事呢? 那些丧偶的悲痛是不是就不会侵入到你的人生中,我也不至于,沦落成这般狼狈的境地? 谁晓得呢。 过去是不可更改的定论,真遗憾。 手机来了短信,白子健举起来看了一眼,皱起眉头。 他起身一跃而下,方才不慎滑落的酒瓶还在反射着斑驳的光斑。他朝巷子口走过去,那里有家维修厂,一个小伙子正端着面罩在焊接。 白子健眯起眼睛减弱强光带来的伤害,踏着四下飞溅的火花靠过去,拍了下小伙子的后脑勺。 小伙子放下电焊枪转过头,见是白子健,惊讶地站起来。 “子健哥!”他熟络地招呼着。 白子健点点头,问道:“黎哥呢?” “屋里歇着呢。”小伙子应着。 白子健推门走进去,左右两排货架杂乱地堆放着各种器械和工具,使屋子显得十分狭窄,整个空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机油味。他一路走到尽头,掀开帘子,帘内靠墙放着一张陈旧的木桌,桌上摆着茶壶,一旁的茶杯中正氤氲升腾起薄薄的热气。 “黎哥,你鼻子咋样啦?”白子健冲桌边人笑盈盈唤道,减了客套直接坐在了对面。 黎哥抬眼看向白子健,正是那日险些被关晓打断鼻梁的花臂青年:“你说呢?个小兔崽子,下手忒狠。”鼻子周围青肿还未完全消退,脸上怨念满满,倒是没什么杀气。 白子健有些口渴,自顾自倒了杯茶喝起来:“这么多天了,黎哥考虑得怎么样,要同意吗?” “同意什么?”黎哥一头雾水。 “嗐,就是那天晚上说的那事啊。”白子健扶额,有些无语,“黎哥果然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好难过哦。”假装出一副受伤表情。 黎哥笨拙地抬手拍了拍白子健的头作为安慰,同时面露难色。 “刚才美国那边来了消息,说其他哥哥都已经报名,就剩黎哥你了。”白子健说道,“这机会很难得,毕竟挖掘民间高手这种事,确实不常有。黎哥不是一直都梦想着站到更高的平台走得更远吗?这次终于有了实现的可能,为什么还要举棋不定?你在顾虑些什么呢?”他托腮看向黎哥,目光里带着困惑。 黎哥似乎心情有些复杂,他站起来,抬手放下了背后墙面上覆盖的幕布,蔓延到整个墙面的、密密麻麻数以百计的照片映入白子健的眼帘。 “我真的非常,非常,感谢白弟想着我的事,也真的非常渴望这次机会。”黎哥诚恳地说着,笑容中暗含了苦涩,“但恐怕,我不能同那些民间摄影师一样,去到美国参赛了。” “为什么啊?”白子健大惑不解,“上学那会儿出成片,黎哥的摄影水平可是高高在上被奉若神作的,那时我们都以为黎哥毕业后会一炮走红风生水起呢,却没料到就这么销声匿迹了!这次难得纽约摄影协会办了活动,央我招募大陆人才,若是比赛获了奖项,很有可能被录用为职业摄影师,可黎哥却情愿守在这里一辈子无法出头!” “我放不下它。”黎哥环视着促狭的店面,“也放不下这些弟兄们。况且,一旦我远走他乡,谁来照料我父母?白弟啊,哥年纪不小了,没富余的精力去折腾,而且哥的生活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穷困潦倒些,所以,不得不为生存下去放弃太多的东西。梦想,哼,这操蛋的小玩意儿算个JB什么呢,能填饱肚子吗?”他颓丧地喃喃着,从货架上面取下黑色的帆布包,小心掏出相机端在身前轻柔地抚摸着。这或许是他这辈子所拥有的最为昂贵的奢侈品,他看着它光洁的镜头,眼中是浓郁的爱意与隐忍的无奈。 白子健怅然地闭上眼,为一个梦想的夭折而感到惋惜。 黎哥见他难过,反过来安慰道:“多大点儿事,你看我都没太放在心上。可能我本身也没原先所想象的那么痴迷这东西吧。比起这个,赚钱更吸引我。我就是那种平平常常的小老百姓,太高档的生活不适合我,哈哈哈。”干巴巴地笑了几声,多少缓和了气氛。 “成吧,”白子健许诺道,“这次也怪我心急,没能体谅黎哥的难处。下次如果有合适的机会,哥你可一定不能再放手了。” “哈哈好,还劳白弟费心了。”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不早,黎哥要留白子健吃口饭,可白子健谢绝了他的好意,准备告辞。 “啊说起来,”白子健在门前停下脚步,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对送他出门的黎哥说道,“哥你知道那天晚上为什么被打吗?” 黎哥费解地思考了一番,摇摇头。 “那小子把哥哥们当流氓了。”白子健忍俊不禁,“以为要对我不利呢。都怪我准备得仓促,约定集合会谈的时间太晚,地方选得也有些偏僻了。” “啥?!”黎哥惊愕得成了高低眉,“这JB臭小子,看不出来我他妈是直的吗?这一拳挨得真你妈冤!”指着自己的鼻子抱怨道。 白子健捧腹大笑起来。 “你喜欢那小子吧?”黎哥问。 “嗯,有点。”白子健抹着笑出来的眼泪,承认道。 “那,”黎哥神情认真地问,“他对你好吗?” ☆、第二十七章 他对我好吗? 白子健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眼角酸涩。 “还行吧。”浅淡地答道。 “要是那小子欺负你了,告诉哥,哥不会放过他。”黎哥重重拍着花臂上隆起的肌肉,颇有些迫不及待,“到时候新账旧账一起算,包准他吃不了兜着走。” 白子健不由自主脑补出关晓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画面,忍不住咧嘴笑起来。 “好的黎哥。”愉快地挥手告别,“那我先走了,哥留步吧。” “等等。”黎哥叫住白子健,“前阵子,你是不是跟森巡见过面?” “啊,对啊,干了一炮。”对黎哥没什么好避讳的,白子健坦言道。 “喂!”黎哥一脸黑线,“你出轨?” “啥啊。”白子健苦笑,“我们没在一起。”拍拍胸脯道,“自由身。” 黎哥表示无语。 “不管自不自由,总之你别再跟森巡有接触了。”黎哥提醒道,“这次他傍的富老婆子疑心重,恐怕查到了些蛛丝马迹吧,听说还教训了他一顿,小心波及到你。” 白子健无所谓地耸耸肩:“怕她呢?” “你俩当初在国外还没耍腻啊,这一回国怎么又勾搭上了?这儿可没国外那么开放,别不当回事儿。” “我和森十几年的交情两年多的炮友,凭什么因为个半路横插进来的SB女就断联系啊?论资格我比她老得多了吧?” “但你名不正言不顺么,”一只蚊子悠悠落在黎哥鼻头,他挥手赶跑,挠了挠脸,“这年头,包养小白脸已经见怪不怪,可俩男的滚床单这社会还没那么容易接受呢。你俩充其量也不过解决个需求,又不是因为爱情,趁早撇开关系,也免得惹祸上身。” “唉……”白子健长吁短叹着,心情又变得有些糟。 夜色笼罩着热闹的街市,霓虹缤纷,有商场的宣传广播隐约传过来。周末的闲暇时光,出来放松的人们三五成群络绎不绝。白子健漫无目的沿街走着,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但他并不觉得饿,信步逛到地标广场,寻了个长椅坐下来。 他弓起身子,双肘支在膝盖上面,手撑出三角形架着下巴,眼睛定定地盯着地面,若有所思。 有人掩在白子健身后不远处的树下阴影里,一动不动看向他,像在观察着什么。片刻后,跛着脚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而白子健正沉浸在自己的心绪当中,丝毫没有觉出异样。 是该向关晓道个歉才对。这样想道。不知道妈是怎么迫使他屈服的,一定用了什么卑劣的手段。 又开始后悔于自己冲动之下去找了森巡。事实上炮友关系早在森巡一年前回国那会儿就已经结束,复原为普通朋友。彼此偶尔网络聊天,闲谈些生活琐事,仅止于此。突然找上门露骨地表达渴求,也难怪人家惊慌失措乱了阵脚。 白子健拿出手机,正在犹豫着该不该打给关晓。屏幕突然亮起来,关晓的来电。 “晓哥?”不假思索接起来,白子健激动得声音有些变了调。 “呃……”接通得有些快,关晓一时没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问道,“在哪儿呢你。” “地标广场。”白子健照实说道。要来吗?他想这样问,却还是选择了缄口不语。若真的要再见,气氛难免会有些尴尬。心理准备尚且没有做足,彼此都还需要些时间罢? “我就在附近,能见见你吗?”关晓试探地问道,又补充着,“不方便就算了。” “诶?”白子健感到意外,愣住了,“你是在约我吗?” “啧,我不是约炮,”关晓无语地纠正道,“别老把我想成那种人。” “那你是哪种人啊?”白子健嗤笑道,“不是说别见了吗?出尔反尔的。”冷嘲热讽从白子健口中说出,倒像是别扭的撒娇。 关晓似乎有点难堪,在电话那端默不作声。 “好了,我没在意的。报亭集合吧。正好我有话要对你说。”白子健攥着手机站起身,向报亭方向走过去,满脸的笑容,步伐轻盈。 不知怎么的,一想到将要同关晓见面,就抑制不住地欣喜。 “Koken。”临近报亭时,白子健听到有人轻声唤着。 他疑惑地回过头,见森巡正从植被茂盛的树丛里走出来,一瘸一拐的,脚踝似乎带着伤。他停在路灯下面,秀气的脸庞贴了几块纱布,显得楚楚可怜。 “这怎么搞的?”白子健走近前,皱着眉头抬手去摸他的纱布,森巡快速后退了两步,躲开了。 白子健对森巡恐慌的神色表示费解,手停在了半空中。 “能借一步说话吗?”森巡瞟了眼身后暗淡无光的密林,言语间带了请求的意味。 报亭附近空空荡荡的,关晓还没有到。于是白子健点点头,随同森巡折返了过去。 “那女的打了你?”一边走着,白子健一边问道。 “嗯,那天的事,”森巡小声应着,“让她发现了。” “那这未免也下手太重,疯了吧她?”白子健勉强借着越来越暗淡的光线看向森巡的脸,自己都觉得疼。 森巡摇摇头:“是我不乖,活该的。”他在浓重的黑暗里停下脚步看着白子健,眼中映出远处的灯光。 “你……要跟我说什么?”白子健四下张望着,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这里远离人群,太黑,也太僻静,总觉得暗处潜伏着危险正蠢蠢欲动。他感到些微的恐惧,晃了晃头,认为自己想多了。他试图活跃气氛缓解紧张,于是凑近森巡耳边调侃道,“莫非,上次太爽,叫你欲罢不能了,所以把我喊过来再续前缘?” 森巡没有动,只是犹豫着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不过我今天不想做,抱歉。”白子健直起身,明白说着,之后想了想,又认真地补充道,“以后也不会约你了。”说罢摁亮手机看了眼屏幕,似乎已经耽搁太长时间,得马上赶到报亭那里才行。 “Koken,对不起……”森巡怯怯地看着他,突兀地说道。 “啊?你干嘛道歉?”白子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却发觉森巡的目光越过自己,落在了身后。 察觉到不对劲已经来不及,有人突然出手钳制住白子健,强行迫使他双膝跪地重重摔在土石上。手机被甩飞,不知滚到了哪里,发出细微的碎裂声。 手臂反扭在身后,力道大得几乎要折断。白子健没能出口的呼救,下一秒就被胶布死死地封在了嘴里。 “她不肯放过你。”森巡抱着双臂,浑身颤栗,“如果带不回你,死的会是我。Koken,我们惹到了不能惹的人,我很害怕,对不起……” 白子健又惊又惧,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森巡。背后有人正干脆利落地将白子健的手脚同时捆绑结实,似乎不只一人。他奋力挣扎起来,想要逃脱这骇人的禁锢。 猝不及防地,有重物猛然击中白子健的后脑,他由于惯性扑倒在地,陷入了昏迷。鲜血蜿蜒而下,在他的脸上残留了可怖的污渍。 森巡捂着嘴,吓得脸色惨白。他腿一软跌坐在地上,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带走了白子健。 ☆、第二十八章 关晓在报亭旁边来回转了几圈,再次看了眼时间。 未免也太慢了。 左等右等不见人影,关晓开始怀疑是否被白子健戏弄了。或许他根本没有来的打算,又或许藏在了什么地方,等着看自己被耍的糗样。 自上次听昌荷说了白子健酗酒的事,关晓心内忐忑到现在,唯恐白子健出现什么意外。以至于实在受不了煎熬,才选择主动联络。 既然还能开得了玩笑,看来生活一切如常,自己的担心,果不其然是多余的。 就算如此,也还是想来看看他。什么也不做,就只是看一眼,仅此而已。 所以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关晓逐渐失了耐心,实在没心情陪白子健玩这种恶作剧的游戏。他走向来时的路,准备离开了。 却又很快停下脚步,拿起了手机。 好样的。响了许久也没有人接,关晓生出火气,将手机拿离耳旁,终于下定决心不再等下去。 夜已深,喧嚣声沉淀下来,四周陷入全然的静寂。关晓似乎隐约听到了微弱的音乐声,两三秒后戛然而止。 手机里随即传来“电话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的提示音。 关晓愣了一下,再次将同样的号码拨了出去。 音乐声又传过来,关晓向路灯旁的树林走去,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原来是躲在了这里。关晓气不打一处来,他快步冲进去,恨不得立即揪出白子健一顿胖揍。 “白子健!捉迷藏很好玩是吗?”关晓怒火中烧地冲蜷在暗处的人影大声嚷道,凑近些才发现是陌生的样貌。 那人抱着双膝窝在树下,听见动静抬起了泪水涟涟的脸。身旁的地上躺着一部碎了屏的手机,仍执着地响着铃声。 关晓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呆立在原地。 “你是谁?手机的主人在哪儿?”半晌,关晓问道。 却听见那人抽泣着恳求道:“拜托你,救救Koken吧……” 白子健没想过事态会发展到无法收场的地步。 今天这场殴打应该是躲不掉了。 被粗鲁地搡到地上的时候,白子健认命地这样想道。 有人随手带上了铁门,发出当啷一声。白炽灯被打开,明光刺得他睁不开眼。 干涸的血渍凝固在脸上,紧绷着皮肤隐隐有些生疼。白子健伸手挡在头顶,勉强环视了一圈目前的处境。 似乎是个车库,空间很大。角落里横七竖八堆了不少杂物,有一些陈旧的桌椅靠墙放着。 白子健低头,见身下有一席绿色的帆布垫子,难怪方才摔倒并没有感到疼痛。 不过,车库里面铺展开一块垫子,总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没有空余时间留给白子健天马行空地遐想了,绑架他的四个人围拢过来,尽是五大三粗的壮汉,似乎比黎哥还要更加健硕些。 “可以……不打脸吗?”白子健试探地请求着,希望多少能够保留些尊严。 壮汉们充耳不闻,三两下便将白子健的双手绑在桌腿上面,又压住双膝防止他蹬踹,开始剥离他的衣服。 “等……等等。”白子健大骇,脸上血色全无。他似乎猜到了即将要发生的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以牙还牙?”关晓蹙眉重复道,继续踩着油门,风驰电掣地在空荡的马路上变道。 “她那么做过,很多次了,”森巡坐在副驾驶,随惯性在安全带内晃荡着,“凡是碰过我的人,下场都很惨烈。”他用手捂住脸,懊悔道,“都是我不好,我该劝阻他的,可是他那天似乎有心事,喝了太多的酒,我一时心软才……”呜呜咽咽地开始哭起来。 关晓阴沉着脸驶离主干道,全速向目的地冲去。 “我们快到了。”关晓提醒着,车窗外远远地排开一片别墅群。 一个急刹车,关晓停在了一幢别墅的外面。森巡止住眼泪下了车,示意关晓跟随自己,关晓点点头,反手从后座上拿过来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 森巡带着关晓快步绕到后院,向车库奔过去。关晓紧紧跟在后面,见森巡大力拉开了锈迹斑斑的侧门。 金属碰撞的尖锐声响刺痛了耳膜,通明的灯光即刻扑面而来。 关晓下意识伸手挡了一下,在晃眼的光线里,白子健衣衫凌乱,长裤被褪到了脚踝处,正被几个壮汉困在中间。 听见响动,壮汉们纷纷回过头,面色不善地看向不速之客。 “白子健!你怎么样?”关晓大声问着,急于确定白子健的伤势。 白子健闻声挣扎着转过头看向关晓,神情里闪着欣喜,又很快转为担忧。 毋庸置疑,仅仅凭借关晓的实力,在壮汉们眼中充其量不过花拳绣腿,根本无力抗衡。 关晓越过逐渐逼近前的壮汉望着白子健,他衣不蔽体,满头满脸的血渍,没有其他明显的伤痕,照挣动的力道来推断应该还精神得很,而壮汉们虽然颇似欲行不轨,却尚且衣衫齐整,裤链也牢靠地紧紧拉着,看样子预想中的伤害并没有构成。关晓不由松了口气,暗自庆幸来得及时。 眼见壮汉们就要围过来,关晓抬手把袋子投掷出去,几沓厚度如砖头的粉红票子翻倒出来,滚落在壮汉们脚前。 “这是五十万!”关晓交叉双臂,毫不畏缩地高声道,“我们做个交易吧。放过他,这钱,都归你们。” 壮汉们面面相觑,没有作声,似乎正在吃力地权衡利弊。终于,他们选择将钞票悉数捡回袋子里,揽在怀中,绕过关晓离开了车库。 危机解除,空气又变回到全然的安静。 森巡这才从门口战战兢兢地探出头来。 “Koken……呜呜呜……”他奔跑向白子健,扑在他身边哭丧一般地开始嚎啕。 关晓耐着性子蹲下身给白子健松绑,同时勉强维持着理智没有将持续产生噪音的森巡提着衣领丢到一边。 “谢谢。”白子健垂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道。头部受创产生的眩晕使他摇摇晃晃站不起来,只好略带窘迫蜷缩起身子,试图加以遮掩光裸的双腿。 关晓脱下外套披在他身前,双手从肩膀和膝弯处一托,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我们走了。”关晓低头对森巡说道。森巡顶着满面的涕泪点点头,在灯光下整张脸显得亮晶晶的,濡湿的纱布软塌塌地黏在脸上。他踉跄着站起身,有些不舍地眼巴巴望向白子健,一下接一下地抽噎着。 关晓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个唤做森巡的男人,实在太过娘炮。白子健的口味,有些时候真叫人不敢恭维。 “就这么放跑我们,你没关系吗?”那富婆绝非善茬,这小子却又大张旗鼓地造反,关晓暗自觉得森巡处境堪忧。 却见森巡吸着鼻子摇了摇头:“她今天不过来。而且钱是你给的,人是你带走的,就算日后败露了,我也大可以推到你身上的嘛。” “呵。”关晓给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迈出铁门走进了夜色里。 ☆、第二十九章 白子健靠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清凉的风透过窗吹进来,发梢微微浮动着。 方才的经历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重现。虽然客居海外的几年中,自己灯红酒绿惯了,一夜纵情不在少数,谈不上洁身自好。但像这么多人的阵势却是头一遭,还是被胁迫,说不抵触不惶恐是骗人的。如果关晓没有及时出现的话……白子健不禁打了个冷战,一阵后怕。 关晓转头看他一眼,以为是受了凉,默默地关上了车窗。 “长能耐了啊。”在后半夜寂寥的十字路口,关晓停下车等红灯,一边奚落道,“连富婆家的小白脸都敢搞。就那身板,满足得了你吗?” “是我睡他。”白子健言简意赅。 “嚯,真看不出来,”顿了几秒,关晓讽刺道,“原以为只有别人干你的份,你的兴趣倒是很宽泛。” 白子健扯着嘴角笑了笑,也不反驳,淡淡道:“我向来在上面的,唯一的例外,给了你。” 红灯闪烁了几下转绿,关晓的车子没有动。对面掠过的车灯晃进挡风玻璃,照在关晓的眼中,毫无波澜,又似乎因为裹挟了太多的情愫,挤挤挨挨,反而喷薄不出。 半晌,车子缓缓将路口甩在后面,继续行驶。 “那我还真是三生有幸,诚惶诚恐了。”关晓想起了什么,冷淡地说,“非我不可?未必吧。” 白子健知道关晓还对上次的冲突耿耿于怀,好笑地道出真相:“那次是骗你。摄影协会招贤纳士,我不过帮忙张罗一番商议报名呢,你倒好,不由分说搅了局,还打伤了黎哥的鼻子。” “叫得够亲切的。”关晓并不肯信,酸溜溜地说。 “晓哥,难道你是在吃醋吗?”白子健得出结论,忍俊不禁地说,“黎哥虽然看起来凶神恶煞,人却不坏。我们是旧交,关系清白,不打炮的。你尽管放心,别再记恨他了。”说罢又嗤嗤笑起来,“晓哥还是很关心我的啊。” “没有。”关晓心虚地否认,底气不足轻易便将他出卖。 “对了,你见我是有什么事?”白子健问。 关晓叹了口气:“自己一个人在外面灌什么酒,简直瞎胡闹,喝多了出危险怎么办?!” 白子健诧异地看着他:“这都能知道,晓哥的消息倒是灵通。既然放心不下,何必非要跟我形同陌路啊。” “到底相识一场,”关晓故作淡漠地说,“可不想放任你闹出人命。” “别东拉西扯的,”白子健打断道,“你就是想我了,怎么不敢承认呢。” 关晓被戳中了心事,脸上火辣辣热得生疼。他扭头假装去看倒车镜,无意间却把通红的耳廓暴露在白子健眼中。 白子健抿嘴偷笑,觉得自己今天反而因祸得福,赚到了。 “他怎么知道用钱好使的?”过了许久,关晓蹙眉问出心中的不解。森巡央他带着大额现金前往搭救时关晓还将信将疑,没想到竟然效果这般显著。 “你说森巡啊?”白子健想了想,“依他的一贯风格,应该是赌了一把,碰巧赌赢了而已。” 关晓闻言一头黑线。还真是谢谢这帮壮汉嗜财,歪打正着投其所好有幸毫发无伤,否则恐怕便要栽在那儿了。 关晓把白子健带回了自己的家,用打湿的毛巾帮他将脸上的血渍擦拭干净,又小心地在额前绑上纱布。 白子健乖顺地靠坐在床上,抬眼看着白色的纱布条一圈一圈自面前转过,如同年轮在岁月里不断地缠绕着。 他觉到了些微的小幸福,心情愉悦地闭上眼,享受关晓略带笨拙又十分温柔的包扎。 “这样应该可以了。”关晓把富余的纱布用剪刀剪断,将末端固定住,然后直起身来问,“你感觉一下,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白子健抬手摸了摸,不松不紧刚刚好,便摇摇头。 床边七零八落摆着包扎用的东西,关晓一并拢在怀里,准备放回原处。 见关晓要走,白子健下意识地揪住了他的衣摆。 关晓停住脚步,疑惑地回过头看着他。 “或许……”白子健仰起头,试探地轻声问,“有什么可以吃的吗?”随即响起了水流般的肠鸣音,并不响,但是将尴尬的气氛又扩大了一些。 面对这么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关晓实在不忍拒绝。然而眼下这个时间,外卖是注定爱莫能助了,关晓想了想,冰箱里应该还有几颗鸡蛋。 “煎蛋行吗?” 白子健点头如捣蒜,却又因为牵动伤口而扭曲了五官。 这次的作品关晓自觉很满意,没有焦糊,还微微带了溏心。然而白子健实在饿得太久,囫囵吞枣便下了肚,令关晓很是心疼了一番。 “你在这眯一觉吧。”关晓指着卧室的床,对吃完夜宵走进来的白子健说。 “一起吗?”白子健笑嘻嘻地蹭过来。 关晓却一闪身避让开:“不,你睡你的,等天亮了我送你回去。” 白子健心内瞬间凉掉了一半:“回去?去哪里?我还以为可以就此住下了。” “你有家人,总得回去的。”关晓苦口婆心劝说道,“他们都需要你的照料。” “可是现在最需要照料的明明就是我啊。”白子健指向头上的纱布,委屈地争辩道。 “那也应当由你妻子去做,”关晓叹口气,垂下眼,神情淡漠,“不需要在我这里。” “你的把柄是什么。”白子健突兀地问道。 “嗯?”关晓没有听明白。 “被我妈抓到的,你的把柄是什么?”白子健咬了咬嘴唇,满脸的恼火,“告诉我,她拿什么威胁了你,叫你离开我?” “并不是这么回事。”关晓摇摇头,眉间紧锁。 “没必要怕她,对你造成困扰的一切,我都可以帮忙消除的。”白子健急急地保证道。 “不是的,跟你母亲没有关系。”关晓面向他,说道,“是我,不想破坏你的家庭。” 白子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全TM是借口,形婚而已有必要这么在意吗?不肯留我就直说,又何必救我,假惺惺做给谁看呢,还真当你是正人君子高风亮节呢?” 一番气话令关晓七窍生烟。分明好心好意帮忙到底,不领情就算了,居然还报以羞辱。关晓当即回敬道:“跟你扯上关系是我活该,这下人情算是彻底偿清了,我们的见面就到此为止,以后你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说罢一把拉住白子健,作势便要将他逐出门外。 白子健不肯依,却又挣脱不开,情急之下抓向床边,胡乱扫落了绷带旁的剪刀,想也没想便拿起来,冲着手腕重重地划了下去。 鲜血寻到出口,决堤一般汹涌而下,沿着白皙的手臂,肘弯,滴滴答答溅落在地面上。 ☆、第三十章 “神经病啊你!”关晓惊魂未定地骂道。 手忙脚乱处理好白子健的创口,关晓一屁股瘫坐在床尾,心有余悸,感觉像是坐了不下十圈的过山车,眩晕得想吐。 地面上溅落的血渍狼藉一片,可关晓实在没有心思去收拾干净了。 “喏,我是在你家弄伤的,”白子健靠坐床头,举着绑了厚厚纱布的手腕给关晓看,昂着头要挟道,“你可得负责到底。” “你是疯了吗?!”显而易见的胡搅蛮缠,关晓按了按太阳穴,觉得头大,“到底想怎么样?啊?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呢?”白子健蜷起双膝,将下巴枕在上面,微微带了凄然,“我也很想知道。有时候挺痛恨自己的,非要这么喜欢你干嘛呢,你连见面都不情愿。我随心所欲逢场作戏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对谁动过真感情,凭什么为了你,狼狈成这样啊?!” 关晓怔怔地看着眼泪从白子健的脸上淌下来,他压抑着哭声,双肩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莫名的心酸。关晓犹豫了片刻,终于凑近前,怜惜地揽住他的肩,轻拍他单薄的后背予以安慰。 白子健像猫一样柔软地靠在关晓胸前,关晓缓缓拥紧了怀抱,试图驱散他的无助与忧伤。 然而似乎只能给他这么多了。关晓想到白子健的孩子,心下黯然,暗自提醒自己保持理智。 可是为什么,这么的心有不甘呢? 白子健的情绪终于缓和下来,关晓放开手,扯过被子盖在了他的身上。 “好歹睡一下,醒来以后,也许就想通了。”故作淡漠地说着,试图加以开导。 不禁苦笑,这样的说辞,分明连自己都信服不了。 “晓哥,”白子健并没有躺下,反而坐直了身子,认真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以为他们都在真心实意地替我着想,所以才不希望我辜负她们的付出,与令人艳羡的生活背道而驰。但实际上,期间发生过很多事,你根本就完全不知情,又怎么能妄下论断评价我的人生呢?就算真的要赶我走,也总该听我说明一二,再做出决定也不迟。” 关晓没甚兴致去对别人的琐碎家事评头论足,而白子健却已经自顾自说了下去。 冯雅兰当初轻描淡写提及的“不愉快的事”,也由此被郑重地掀开帘幕,在关晓面前铺陈出血迹斑斑的残破内里,触目惊心。 “你一直介怀儿子的存在,可你确实知道他是怎么来的吗?”白子健问道,听不出情绪。 “还能是怎么来的,”话题至此,关晓略感不快,“那是你和你妻子之间的事,问我做什么。” 白子健痛苦地抿抿嘴,半晌才继续说道:“不是每个母亲都会无私地爱着自己的孩子,大部分人只不过在做所谓的投资,等待日后能够得到预期的回报罢了。若是这份回报迟迟不来或者干脆注定满盘皆输,她们会焦虑,会丧失理智,会采取疯狂到令人发指的卑劣手段来达成目的。”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要咽下如鲠在喉的庞大痛苦:“我曾出柜过的,家中也因此终日不得安宁,但性取向这种东西与生俱来,与久嗜成瘾毫无关系,根本就没有摒弃的余地。时间久了,我妈她也终于勉为其难接受了这个现实。我原以为冗长的黑夜即将迎来曙光,但是没有想到,真正的暗无天日才刚刚开始。 “我起先并不知晓同秦淑妤的初见是我妈的安排。她确实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女孩,也理解我举步维艰的处境,若是能够做一辈子的朋友该多好。但我妈从中作梗,总是希望顺水推舟让我们搞在一起。秦淑妤体谅她,所以询问我需不需要形婚,也免得我妈因我迟迟不婚而失了面子。一纸证件而已,她无所谓,我便无所谓。签个无关痛痒的协议也影响不到我的生活。那时年轻气盛,也欠缺考虑,形婚既是互惠互利,她究竟想从中得到些什么,我却没有提前询问周全。 “察觉到她与我妈同一战线已经是后话了。我妈她不肯断后,与秦淑妤合伙算计了我,在水杯中下药限制我的行动迫使我出现生理反应,又强行绑到床上发生了关系。这便是孩子的由来。” “呵,”白子健颓然地笑道,“所以我想,她形婚的目的,大概就是希望能够从我这里,得到个孩子吧。” 关晓被震慑到了,许久没有作声。他看着沉浸在黑色回忆当中的白子健,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可白子健所受的伤害,要远比自己当初遭遇的重得多。 “事情发生后,我原本是要自杀的,把我囚禁在这样的家庭里,不如去死。”白子健淡淡道,带着怅然,“我吃下了大剂量的安眠药,但不幸的是发现得及时,留下了这条命。我妈至此才终于妥协让步,承诺我说,等孩子一出生,就不再干涉我的任何事。而我早已对她们厌恶至极,捱过了漫长的等待,就毫不留恋启程前往海外了。就这样度过了三年,生活很自在,事业也开始发展起来,创伤逐渐愈合。就在我以为余生都将在这里安然度过时,我妈又用了蹩脚的籍口命我回国。分明答应了不加干涉,可是你看,她终究还是食言了。”白子健言语间是深重的难过,遭遇背叛的滋味从来便不好受。而这份背叛到底是迟早的事,白子健有所觉悟,便也没有以歇斯底里来发泄情绪。 关晓不知该作何安慰,他隐忍地攥着拳,最终又无奈地松开。 将积郁在心的往事倾诉了完全令白子健卸下了太多的重担,他感到久违的轻松。天要亮了,不见五指的黑暗悄然淡化了痕迹。尚未明朗的曦光急不可耐宣告着黎明的到来,东方的天空泛起粉白相间的颜色,逐渐清晰了大地的轮廓。 白子健趿了鞋子站起来,有些苦涩地笑了笑:“我这就走吧,给你添麻烦了。”他没指望三言两语就足够动摇关晓的决意,与其闹得不欢而散,倒不如体面离开。 “走什么?”关晓跟着站起来,连忙追问道。 “你不说是死是活都不会管了吗?现在又来问我走什么,嘁。”白子健拧着脖子不看他。 “喂,好歹讲点道理。你在我家受了伤,我总得负责的吧?”以为只有你会翻旧账呛人的吗?关晓丝毫不甘示弱地效仿道,“再说了,之前还信誓旦旦要帮我摆脱痛苦来着,就这么拉倒了?” 白子健转转眼睛,嘴角含了笑,扭过头看向关晓:“那,如果我坚持到成功的那一天,你真的会满足我的愿望吗?” “你说呢?” ☆、第三十一章 随着创口逐渐愈合,白子健的忧郁情绪也慢慢地平复了。他本便不是会受沉重过往所缚的性格,伤痛结了痂,很快就忘了疼。 更何况顺理成章在关晓家中住了下来,白子健自是喜不自胜,将那些麻烦事尽数抛到了脑后。 这日傍晚的落霞格外好看,白子健倚着窗安静地欣赏着流火之云,夜色正在天空另一侧悄然晕染,却掩不住夺目光彩的万分之一。 关晓走进家门,迎面便是整片暖色调的橙黄。落地窗外的景色如同流传千年的经典画作,将白子健清瘦的侧颜衬得美艳动人。 “什么东西?”白子健转过头,看到关晓胳膊下面夹着一个长方形纸箱。 “家庭投影仪。”关晓答道,“怕你无聊,买来解闷的。” 白子健立刻蹦蹦跳跳迎上去,满眼好奇地看关晓拆了外盒,把零件依次掏出来。 组装的过程并不是很难,不多时,关晓启动开关,欢迎页面顺利出现在卧室的白墙上。 “哈,我们这就看吧!”拿到了新玩具,白子健兴致高涨,跑去书房拿来了关晓的硬盘,“刚巧昨天下了些好片子。” “明天的,”关晓有些乏,向上举起手臂伸了个懒腰,试图缓解肩颈的酸痛,“都这么晚了,饭还没着落呢。” 正说着外卖到了,白子健应了门,拎过来餐盒与两大包爆米花。 “你装这个的时候我订的。”白子健向关晓邀功道,洋洋自得。 相处了这么久,关晓这天才发觉白子健对鬼片的狂热。自己已经惊骇得上下牙打架汗毛直立了,白子健却就着令人头皮发麻的背景音乐捧起爆米花大嚼特嚼,津津有味,时不时把逼真瘆人的场景吐槽为五毛钱特效,还指着穿帮镜头嘲讽导演的粗心。 “哎晓哥晓哥,你看这个。”恐慌状态下的关晓莫名让人觉得可爱,白子健忍不住想要戏弄一番。在影片里的丧尸大群聚集扑向屏幕时,白子健一面拍着关晓的肩示意他看向自己,一面翻了白眼做出个夸张的鬼脸。 “哎我X你个&*#¥@%……”关晓魂差点吓丢了,本能地抬手去挡,爆米花撒了一床。 白子健乐不可支,如同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子,大笑着滚来滚去。关晓一把将他捞在怀里按住,挠痒痒作为惩罚。白子健受不住拼命挣扎,关晓用力掀起被子,将两人罩在了里面。投影仪还在敬业地播放着血腥惨烈的灾难现场,而床榻早已升了温度,无暇顾及剧情如何了。 “随你的便吧。”昌荷托着腮懒洋洋看向对面腻在一起的两个人,觉得自己当初的规劝就是多此一举。 休假结束后,适逢公司新项目开展。白子健作为设计顾问,并不需要全程跟组,也便多出不少空闲时间,常常陪关晓与昌荷小聚。 尽管昌荷唐峰已经分道扬镳,但并不会因此影响到同关晓的深厚友谊。只是有时关晓还会觉得心口添堵,却也终究帮不上什么忙了。 白子健与关晓朝夕相伴形影不离,令昌荷产生出王熙然尚且健在的错觉,而因此多了几分感慨。昌荷虽因白子健的家庭现状偶感不适,也依然尊重关晓的选择。 白子健打了个呵欠,毫不顾忌地将头靠在关晓的肩膀上,软绵绵依偎在他身旁,静静聆听巩耀辰的吟唱。酒吧昏暗的光线下,倒有几分仿似女人般的柔和姿色。 关晓由着他靠在身上,神情中透出满满的宠溺。 对于两人之间愈发明目张胆的亲密模式,昌荷一头黑线佯装无视。她不着痕迹打量起白子健,因为关晓的关系多次碰面,不知不觉间与他也变得熟络起来。与兔子一般温顺贤良的王熙然不同,白子健身上带有不容忽视的孤高傲气,他鬼马精灵,又唯我独尊,性情豪爽却多变,眼眸间丝毫没有这个年纪渐生的木讷,反而如孩童般狡黠而且顽皮。 他能够带着关晓脱离伤痛固然是好事,只是。昌荷微蹙了眉头。阻力终究要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的,届时,他们又将以何抗争? “我听说唐峰下个月去西藏采风。”关晓说道。 “嗯?”昌荷收回定在白子健身上的视线,疑惑地看向关晓。 “可能在珠穆朗玛附近呆上一段时间,拍些雪景回来。”关晓继续说,“他做了这么久的场馆企划,也终于开始着手筹备属于自己的摄影展了。” “哦。”昌荷不温不火地应着。时隔许久再次听到这个名字,仍然会令心跳换了频率。 “我会带子健去捧场,到时候你要来吗?” “不了吧。”昌荷浅淡答道,垂着眼睛。 巩耀辰唱够了时间,小心翼翼凑过来,拘谨地坐在昌荷旁边,拿眼睛瞟着关晓,像做错了事的孩子闭口不言。尽管关晓已经同昌荷在这里聚过多次,巩耀辰却依然惧怕他,只要有他在,便畏首畏脚生怕无意冒犯。 “真好听。”白子健由衷赞叹道,“小辰,你嗓子这么好,总有一天会出道的。” “哈,是吧是吧。”巩耀辰闻言开心了些,“可能会遇到很多困难,但我真的从来都没想过要放弃。” “坚持下去!”白子健举着拳头鼓励道,“你没问题!” 坚持下去?拿什么坚持?昌荷的钱吗?关晓鄙夷地瞟了巩耀辰一眼。巩耀辰觉到视线,脖子猛地一缩。 聚会结束如同赦免一般令巩耀辰松了口气,他挥着手告别,背起了吉他独自走去宿舍的方向。 关晓与白子健徒步送昌荷回家,夜风有些凉,白子健紧跑了两步,从旁边的甜品站带过来三杯热饮。 “这什么?”昌荷好奇地掀开杯口,氤氲雾气飘了出来。 “加了双份布丁的热巧克力,好喝着呢。”白子健迫不及待轻抿了一口,觉得烫,舔了舔嘴唇。 “哟,哪儿学的搭配,确实不错。”昌荷试探地品尝后,啧啧称赞道。 “独创,哈~”白子健受到表扬,乐颠颠。 “怎么就喜欢这么难喝的东西,”关晓端着杯子,不想喝也不舍得扔,颇有些鸡肋的意味,“齁死了,也就小孩子热衷这种口味。” “多好喝啊晓哥,说明我们还年轻啊。”白子健笑着说。 “对,我们还是宝宝!”昌荷附和道。二人不约而同对看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热热闹闹聊到昌荷楼下,待她平安进了门,白子健同关晓沿来时的路折返回去。 马路上行人稀少,偶尔驶过一辆车,斩破空气带来呼啸的风声。 “哎,”两个人并肩静默地走了一阵,白子健出声问道,“你最近相亲来的吧?”看似漫不经心,却分明支着耳朵等待关晓的回答。 ”嗯?什么相亲?“关晓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白子健。 ☆、第三十二章 “公司里有人说要给你介绍对象呢,还不止一个,看来员工们都很关心老板家单身的大侄子。”白子健盯着关晓,语气有些发酸,单身两个字几乎在咬牙切齿了。虽然此前在得知关晓与老板的特殊关系后感到惊讶,更多的却是不悦,倒宁愿他同公司毫无瓜葛,也免得经常被那些阿姨阿婆挂在嘴边念念不忘。 “哦,那个啊,”关晓终于想起来,挠挠头,“舅舅之前提起过,好像是想介绍几个条件不错的新就职员工,我早就忘到脑后了,根本就没见面。”说罢顿了一下,狐疑地看着白子健,“怎么,你还专门去看了啊?” “哼。”白子健脖子一梗,别扭地闹起情绪,“真的没见?” “真的没见。”关晓忍俊不禁地保证道。 白子健不再作声,自顾自往前走。 “怎么样都?那些女孩。”关晓大步追上去,好笑地揽住白子健的肩膀,佯装好奇地问。 “不好看,”白子健傲娇地仰起头,颇为自负地说道,“我最好看。” “对对对,你最好看,你最好看。”关晓连声应和着,无可奈何笑起来。 白子健依然高仰着头,摆出一副不好哄的样子。路灯的光线慵懒地覆盖在他的身上,朦胧而又柔软。 关晓偏着脑袋静静地看白子健被镀上明黄的侧脸,如同欣赏一件稀世珍品。 白子健注意到视线,觉得别扭,朝旁边迈了一步想让开些距离。 关晓却紧了紧手臂不让他动。 “不许我相亲,”关晓揶揄道,“你却到处勾三搭四的呢,这怎么说?” 白子健撇撇嘴,没吭声。 “我不会去见女孩子,”关晓承诺道,“你也把那些圈子里的人忘掉吧,不要再联系了,成交吗?” “嘁,不公平。你本来也没打算找女人。”白子健说道,撅起嘴一脸不满意。 “不愿意就算咯,看来明天我得去趟你们公司了,没准还能多个艳遇。”关晓开着玩笑,不给他闹脾气的机会,大跨步朝前走去。 “别介,”白子健信以为真,屁颠屁颠跟上来,妥协道,“那你以后可不能反悔。” 关晓裹着浴袍走出来时,白子健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盘腿坐在客厅,全神贯注盯着手机。 “叫你先吹头发的。”关晓责备着,站在白子健身后,拿起电吹风冲着他湿答答的头发一通猛吹。 略有些长的发梢扫到了白子健的眼睛,他揉了揉,放下了手机,屏幕上暂停着视频,似乎是什么明星练习室的舞蹈录像。 “最近看什么这么认真?”关晓好奇地问。一连几个晚上,白子健捧着手机的时间都远远多过赖在自己身边。 “扒个舞。这不是再过一个多月就春节了么,公司联欢会要出节目的。”白子健解释道。 没想到这么快,一年就过去了。关晓暗叹时光飞逝不留痕迹,岁月出走漫长路途,刻下了崭新的年轮。 “我们认识这么久了都。”关晓喃喃道。白子健的头发已经蓬松,散发出干燥的香气。关晓拿开电吹风,坐到他旁边。 相较独自一人度日如年的那段日子,仿佛谁按下了快进键,就这么从有限的生命中偷走了太多倏忽而逝的瞬间。 快乐往往乍现就凋零,好时光总是急匆匆。 “那可不。”白子健回应着,“过得太快了。” 关晓陷落在过去的回忆里,荧绿的极光,一望无际的雪原,还有挂着和煦笑容的回眸一瞥。 初见似乎便有了预兆,两条轨迹纠缠着,纠缠着,层层叠叠如一株绽放的花,没有再散开。 白子健又花费三四分钟浏览了一遍视频,然后起身,寻了宽敞的地方开始熟悉动作。 “准备得够早的,一个联欢会而已啊。”关晓倚到沙发上,双手背在脑后看向白子健,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 “我得先练会了,然后还得手把手教我的队友们呢。”白子健张开手臂做了个Wave,纠正道,“什么叫‘一个联欢会而已’?这可是我回国后的首秀哎!好歹也算是在LA参过赛拿过奖的水准,可不能因为疏忽丢了面儿。” 关晓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一点点耐心地把动作串起来,舞步轻快毫不拖泥带水。 “你认真起来的样子,也挺好看的嘛。”一个八拍完成后,关晓不禁评价道。 “诶?我不认真的样子,就不好看了?”白子健停下来休息,窝在沙发里擦着额头上沁出的汗,反问道。 关晓转着眼睛想了想,一本正经道:“嗯。” “喂喂喂,我现在可是你男朋友,有这么说男朋友的吗?”白子健不服气。 “错了,我是你男朋友。”关晓不紧不慢地说道,强调着身份关系。 眼见白子健说不过,花式叉腰马上发火,关晓赶忙认怂安慰道:“好了好了,你任何时候都好看。” “这还差不多,”白子健满意道,又略带神秘地对关晓比了个嘘,“告诉你哦,这个现代舞,我藏了个高难度动作在里面,绝对稳拿排名第一毫无悬念,信不信?” “什么动作?”关晓顺势捧场。 “这是秘密不能说,到时候亲自来看咯~”白子健嬉笑着,又继续排练去了。 ☆、第三十三章 直到联欢会当日,关晓也没有看到白子健与家人通话过,且一直耍赖不肯回家。状似无意地询问起来,白子健只道是形婚妻子秦淑妤早便习以为常,并不会反复催促。 演出定在一个天有些阴沉的下午,关晓从机械厂专程赶过来,在公司后起的新楼里转了几圈,找到了汇报厅的入口。他四下张望着硕大的观众席,锁定已经落座的昌荷,抬脚走过去。 “嘿,真稀奇,你怎么来了?”昌荷既惊喜又意外,拍着旁边的座位示意关晓坐下。 “我凑凑热闹。”关晓浅淡说道。昌荷选的位置很好,不远不近,舞台全貌一览无遗。 “来看我们白大帅哥就直说,有啥不好意思。”昌荷毫不留情一语揭穿。 “嗯,好吧,就是这样。”关晓挠挠头,承认道。 “第九个。”昌荷说。 “嗯?”关晓没听明白。 “他是第九个节目,不会等太久,完事了你们还能约个会。”昌荷坏笑着说。 关晓却摇摇头:“我没告诉他我会来,看完也就回去了。免得给他惹麻烦。” “这个大可不必担心。”昌荷知道关晓指的是什么,一脸无所谓地宽慰道,“他没提过么?冯姨他们组刚集体出差,回来也该年后了。” 白子健必然不曾说。关晓暗想,他自己知不知道这件事都有待考究。 “都该退休了,还跟着跑啊?”随口问道。 “最近正积极外拓贸易商圈,项目组人手不够,没办法的事。而且你舅舅定的公差补助一直很优渥,冯姨自己应该也不舍得放弃这次机会吧。”昌荷猜测着答道。 确定并不会跟白子健的母亲迎面撞上,关晓不觉松了口气。 二人又随意地聊了一会儿,观众席慢慢被填满。照明灯突然尽数熄灭了,只见舞台的射灯亮如白昼,恢宏大气的开场舞音乐随即响起。 前面几个节目没有给关晓留下什么太过深刻的印象,只记得白子健奢华登场时,就如同王者归来般吸引了全部的视线。他仿佛天生便属于舞台,周身带着光环一样轻而易举成为满场焦点。观众们的热情化作喝彩与掌声,雷鸣般经久不绝。 关晓对白子健的受欢迎程度深感意外,而昌荷早已见怪不怪了。 “要不是他已有家室,指不定多少个年轻小姑娘扑上去呢。”昌荷凑在关晓耳边大笑道,勉强盖过震耳欲聋的掌声,“人家抢手得厉害,有危机感了不?” 关晓张张嘴刚想反驳,舞台背板的LED屏已经随着熟悉的动感节拍闪耀起来。纵使在家中听过了无数遍,关晓亲临现场仍然觉得既震撼又兴奋。在射灯的明光之下,白子健带领其他队员踩着轻快的步子跳到舞台边缘,帅气地向观众席伸出手来,一瞬间炸裂全场。 “哇塞!燃爆了好吗!”昌荷也跟着沸腾的人群站起身,随跃动的节奏挥舞手臂。四下尽是起伏的人潮海洋,喧嚣热闹。 音乐播放到高潮部分,队员们面向中心单膝跪地,众星捧月般将白子健围在中央。白子健在做完两个Wave之后,一个大力的后翻,双手撑地倒立在舞台上。 关晓不由自主站起来,随着连成片的叫好声鼓起了掌。白子健浑然天成的个人魅力,毫无疑问感染了每一个人。 倒立结束,白子健将高举的双腿放下来,冷不丁趔趄了一下,歪向一边。但是并不明显,几乎能够蒙混进舞步当中察觉不到。而关晓却敏锐地觉察出异样,白子健脸色变得不太对,进入合舞部分时,也稍稍有些跟不上拍子。 所幸剩下的部分不多,白子健的反常没有影响到整体发挥。音乐停止,大伙一同鞠躬谢幕时,关晓看到白子健不着痕迹地握住了右手腕。 之后的演出关晓无心再看,他顾不上与昌荷告别,起身快步离开了观众席,寻了路朝后台赶去。 进入休息室,正看到白子健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紧捂着手腕,队员们递了冰袋给他,关切地询问伤势。白子健只是微笑着表示没有大碍。 “扭到了?”关晓走上前急急地问。其他队员散开来,给他腾出了位置。 白子健看到是他,原本云淡风轻的面容皱了起来,委屈巴巴地说:“好像是去年冬天骨裂的旧伤,又复发了呢,真疼。” 关晓二话不说,拉起他的另一只手便要走。 “等会儿有颁奖。”白子健迟疑着,犹犹豫豫不想离开。 “还管什么颁奖,”关晓无语,“先去医院检查。”由不得白子健再说什么,关晓直接将他带出了休息室。 正在候场的田歌往这边看了一眼,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见二人风风火火消失了踪影。 “那是爸爸!”新新指着舞台大声对秦淑妤说。 “爸爸刚刚在那里来的,对不对?”秦淑妤抱着新新,站在观众席的最后面,勉强踮脚才得以越过耸动的人头看到一点点舞台。 这些骤然聚过来的人群都是专程来看白子健的现代舞的,节目结束后,令人窒息的挤挤挨挨总算是缓和了很多。 秦淑妤喘口气,看舞台上面下一个节目已经开始,她挪去过道旁边,四下张望着。 “请问……演员休息室在哪儿?”过道旁边坐着一个戴眼镜的工程男,秦淑妤凑近前询问道。 工程男为她指明了方向。 秦淑妤走过去,而白子健并不在那里。 她不知所措地贴墙站着,看演员们来去匆匆,都是年轻而又陌生的面孔。 “嫂子?”有人试探地唤着。 秦淑妤循声看去,透过厚重的妆容,隐约辨认出熟悉的模样:“项目企划的……小娟?” “呀,果然是嫂子!”小娟提起长长的裙摆,笑着说。白子健远居海外时,秦淑妤曾到公司帮冯雅兰送过几次东西,同小娟打过照面,这么些年了,想不到她竟然还认得,“来看你家老白跳舞吗?”小娟一边逗弄着新新一边随口问道。 “是啊,不过没找到他。”秦淑妤左右看看,掩饰不住的失望。 “刚才还在呢,我去后台喊一声,嫂子等等啊。”小娟说着出了房间,和另一个女孩子擦肩而过。 那个女孩子站在门口环视了一圈,似乎也在找人。“歌!关晓来过吗?我真,一眼喽不住就没影!”无奈地抱怨着,冲一个化妆台大声问道。 被唤作“哥”的分明是个纤瘦美丽的女子,正坐在镜前往脸上补着妆,头也没回地答道:“他带白子健走了,还挺急的。” “嗷,臭小子,”秦淑妤见那个女孩翻了个白眼,抱怨道,“不说不见的么?怎么还带临时变卦的?本来还想约他喝酒呢!”悻悻地走了。 秦淑妤咬住颤抖的嘴唇,眉间蹙了幽幽的怨恨。或许是气愤,又或许是难过,眼眶微微泛了红。她没再言语任何,一声不响带着新新离开了休息室。 ☆、第三十四章 巩耀辰坐到了昌荷的对面,身后是空空如也的歌台,一晚上的驻唱工作已经结束了。 夜深,临近打烊,酒吧里没有其他的客人。相较于清吧,渴望通宵玩乐的人更倾向于选择人声鼎沸的迪吧,这里便自然不在考虑之列。 调酒师正在休假期间,有侍应生代班守着吧台,偶尔卖卖进口啤酒,倒也清闲。眼下没什么生意,同巩耀辰打了招呼,便回家了。 酒吧的门钥匙摆在巩耀辰手边,他又给自己斟了杯酒,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说起来你都好久没管我要生活费了,开销担负得起么?”昌荷托着腮,问道。 “够用的。”巩耀辰答道。不知为何,今天的他,脸上总是若有似无带着隐忍的忧伤,沉默寡言,笑容里都带了牵强。 “干嘛啦,今儿关晓不来,你怎么还战战兢兢的。”昌荷好笑地说。 而巩耀辰闻言看向她,眼里是罕见的一本正经:“小姐姐,今天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扯呢?”昌荷懒得理,随意地挥着手,“开屁玩笑,我不会再上当了。” “我说的是真的,”巩耀辰认真道,“我要去香港那边发展了,明天一早就出发,没有再回到这里的打算。” 昌荷皱着眉头盯着他看,似乎在甄别真伪。片刻后,她问道:“去了以后,有人照顾你吗?” 巩耀辰没料想她会问这个,愣了一下,摇摇头。 “呵,那你逞什么能。” 巩耀辰抿抿嘴,道:“刚开始确实会很艰难,但我会努力扛过去,不管怎样,我不能再留下来拖累小姐姐你了。” “切,”昌荷对巩耀辰的表态嗤之以鼻,“这说的什么话,我对你所做的一切,都是自愿的。” “可是我恐怕辜负了唐哥的期望,”巩耀辰苦涩地吞了下口水,声音由于惭愧而显得沙哑,“我就算竭尽所能,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带给姐姐你幸福稳定的生活。” “唐哥?”昌荷大惑不解,“你说唐峰?” 见巩耀辰垂着眼睛点点头。 “这是什么意思,”昌荷脸色一沉,“他找过你的麻烦?” “绝无此事。”巩耀辰忙摆摆手,“恰恰相反的,唐哥他……”他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对昌荷讲出全部被隐瞒的过去。 “可以进来吗?”那日,唐峰去见了巩耀辰,语气平和地询问着。 巩耀辰让出门口,防备地看着唐峰走进来,他片刻不敢挪开视线,生怕唐峰突然发难,给自己来上一拳。 担心纯属多余。唐峰带上房门,并没有其他动作,只是微蹙着眉看向凌乱的室内。 “昌荷确实不介意房间整洁与否,”唐峰喃喃着,“但这个样子,她不会喜欢。” “哼。”巩耀辰拿鼻音应着,完全没有将唐峰的话放在心上,“还是开门见山地直说吧,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你欠了多少?”唐峰转向他,眼中看不出情绪,“昌荷说,你有未偿的债,是多少?” 巩耀辰以为唐峰意图嘲讽,满目敌意地咄咄逼人道:“我欠下多少又怎样?跟你有什么关系?即使你想要挖苦我也……” 却见唐峰捏着一张磁卡递到巩耀辰面前。 “这些若是不够,再同我要。”这样说着。 巩耀辰一头雾水,没敢接。 唐峰继续正色道:“这里有大约三十万元,密码是昌荷的生日,你先把着急的钱还上,暂时就不会有人上门追债了,大可放心住在这里。” 巩耀辰瞠目结舌:“……全都给我?开、开玩笑的吧?” 唐峰看着他,神情淡漠却又带了些微的悲凉:“她总是要帮你,掏心掏肺付出了全部。我没什么可为她做的,剩下的大概也只是这件事了。” “你对小姐姐真好。”巩耀辰犹犹豫豫地接过磁卡,感慨道。 “又有什么用。”唐峰凄然地笑道,“比起我,她更喜欢你,且始终不曾动摇过。你明明带给她那么多狂风暴雨,可是她却要义无反顾地为你挡子弹,呵,真是盲目得可笑呢。” 巩耀辰脸颊发烫,有些惭愧地垂着头。他第一次认真思忖起他同昌荷之间极其不平等的关系,以及昌荷为此所默默承受的所有。 “可无论她多么地不可理喻,错得又有多么离谱,我都会无条件尊重她所选的一切。”唐峰淡淡道,“所以我决定离开这里,把位置还给你。” “我……”巩耀辰局促地搓搓手,把头压得越来越低。在唐峰面前,自己的穷酸困顿简直无处可藏。他终究是比不过这个男人的,不管是在经济层面,还是精神领域。 “这一次,请你好好待她。”唐峰谦卑地朝巩耀辰弯下身去,诚恳道,“请替我照顾她,呵护她,不要让她陷入危险当中。虽然她的心在你那里,但如果由于你的缘故而让她受到伤害,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你还会回来吗?”眼见唐峰要走,巩耀辰忙追问道。 唐峰背对着他停在原地。 “永不。” “我确实动了那张卡,”巩耀辰红着脸承认道,“将大大小小的欠债都偿还了个彻底。唐哥后来也有再打钱给我,资助我的生活。可我也心知肚明,他这么做为的是你,希望能减轻你的负担。他不让我说出来,可这个秘密令我每次见你都会感到窒息,压得我喘不过气。小姐姐,他比你想象的还要更爱你,你应当选择他的,只有他才能真正让你幸福。而我呢,我却竟然连自己都养不活。”他带着自责的言语,像是因了良性刺激终于参透此前所不愿去费神思考的一切,而在不知不觉间成熟许多。 昌荷张开嘴想要说话,泪水却已蓄积在眼中摇摇欲坠。她仰面看向头顶的小吊灯,在昏黄光线里硬生生将涕泪逼了回去。 “这是说的什么,”昌荷强迫自己挤出一个微笑,嗓音显得干涩,“你不用有压力,专心做你的音乐就好,不是还有我呢么?” 这一次,巩耀辰却摇了头,斩钉截铁地说:“小姐姐,谢谢你这么喜爱我,可我好像配不上呢。我不能继续这样消费你对我的感情了,曾经把姐姐你当做了摇钱树的我,该是一副多么混账的嘴脸啊。”巩耀辰满面羞愧,无地自容,“本不应放任自己窝囊下去的,我的内心开始谴责我自己,而我难以忍受这样的煎熬。” 昌荷心疼地看着他,见证他如同抽丝剥茧般剧烈而又疼痛的蜕变。 “其实该走的是我,”巩耀辰继续道,“这样或许,唐哥便可以回到小姐姐的身边了,我真的希望他能来。”他站起身,朝昌荷伸出手,“在走之前,可以让我最后一次送姐姐回家吗?拜托了。” 昌荷紧紧抿着嘴,点点头,眼中是泫然欲泣的怆然。 “小姐姐,你答应我,如若唐哥有朝一日回来找你,一定要好好过下去,一定要幸福,不然,我会一辈子良心不安的。”巩耀辰最后温柔地搂抱了一下昌荷,依依惜别。 昌荷眼角带着泪光,却仍然倔强地控制着情绪嘱咐道:“在那边混不下去就回来,别硬撑。死小子,不要让我担心啊。” 目送巩耀辰消失在视线之外,昌荷拖着沉重的步伐上了楼。关上家门后,伪装出的坚强外壳即刻分崩离析。她丢盔弃甲般仓皇地蹲在地上捂住嘴,失声痛哭了起来。 ☆、第三十五章 “还疼吗?”关晓隔着饭桌问道。 白子健右手打着厚厚的绷带制动,笨拙地平放在桌上。 “好多了。”白子健好笑地看着自己略显滑稽的右手,“大夫有够吓唬人的,绑成这样也太小题大做了。” “别不当回事,毕竟伤的骨头。来,张嘴。”关晓给白子健夹了一筷子菜,坚持递到他面前。 白子健推辞不掉,只好一口接住。关晓看着他吃了下去。 “请过假了吗?”关晓问。 白子健摇摇头,把嘴里的饭菜咽下去说:“我没打算休。” “都这副模样了,去了还能干什么。”关晓劝道,“老实在这歇着吧。” “不能够,”白子健翘起腿,将右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设计顾问动嘴就成,又不用上手。再说了这项目进度快,拖不得。” “这么敬业啊,”关晓笑着说,“我高低得跟舅舅提一嘴,给你加个薪什么的。” “发钱就不用了,”白子健调侃道,“颁个奖或者弄面锦旗吧哈哈。” 翌日一早,关晓送白子健去单位,在马路对面停下车。 “别太勉强,不行就回来。”关晓嘱咐着。 “好嘞~”白子健笑嘻嘻地下了车,蹦跳着穿过了人行横道。 距离上班高峰还有一段时间,白子健慢悠悠晃进略显空荡的前院,向办公楼走去。 楼下站了一个人,远远看去身影有些眼熟。白子健眯起眼辨认出来,不觉加快了脚步。 秦淑妤抱着睡倒在肩头的新新,静待白子健越来越近。 “我总也联系不到你,”秦淑妤轻声说道,怕吵醒了新新,“只好来这找你了。” 见白子健瞥着新新,秦淑妤忙解释说:“妈出差了,没人看,才带过来。他还没睡醒,不会吵闹的。” “这是工作场所,有什么事,也不该在这里说。”白子健冷淡回应道,“你走吧。” “那,今天下班你能回趟家吗?”秦淑妤不肯放弃,追问道。 白子健皱眉看着秦淑妤,不愿意在此跟她过多纠缠,不耐烦地敷衍道:“行吧,到时候再说。” 晚上,秦淑妤哄睡了新新,从卧房走出来,坐在了白子健的对面。 “你的手好些了吗?”她看着缠绕的绷带,关心道。 “找我有事?”白子健漫不经心地问。坐得不安稳,两腿快速地抖动着。 “没事就不能回来看看吗?”秦淑妤隐忍地看向他,“再怎么说这里都是你的家,总住在外面怎么行呢?” “我住的地方,已经算是我半个家了。”白子健说着,扬头看了看挂表,想要起身,“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秦淑妤站起来,挡住了白子健的路,不肯放行。 “是不是无论我怎样去做,你都不会多看我哪怕一眼?”秦淑妤悲凉地问着,神情凄然。 “对。”白子健没半分犹豫便脱口而出。 “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我分明处处迁就你,容忍你,就算你跑到美国,抛开我们母子二人整整三年不闻不问,我也从没有过任何怨言。”秦淑妤颓败地垂下头,因劳苦付出没有收获应得的报偿而有了极大的委屈,“究竟为什么,我已经竭尽全力在讨好,你却不曾感激过,也不愿在乎我,反而,冷淡成几乎仇恨的地步?” “我为什么要在乎你?”白子健反问道,“不过一纸协议,莫非你还想假戏真做?” “不可以吗?”秦淑妤固执地坚持着。 “呵,”白子健对秦淑妤突兀表露的真心感到莫名其妙,他不屑一顾地撇撇嘴,“恕我不能奉陪。况且秦淑妤,我们该离婚了。” “什么?!”秦淑妤惊愕地睁大眼睛,以为出现了幻听。 “我说,”白子健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我们,该离婚了。” “白子健!我不曾做错任何事,你没理由这样做!”秦淑妤觉得整颗心都沉到了谷底。她胸口剧烈起伏着,觉得窒息。 “难不成你忘了吗?”白子健抱着双臂,蹙眉看着她,“协议里明明白白写着呢,但凡有一方寻到真爱,就有权利提出解除合约。归根结底这场婚姻,也不过是遮人耳目的工具,并非建立在感情之上。” “这么说,你找到了?”秦淑妤脸色煞白,“是关晓吗?” “没错,”白子健大大方方承认道,“我只喜欢他一个人。” “那么我呢,白子健,我呢?”打击过于强烈,引起阵阵眩晕,秦淑妤几乎站不稳,踉跄着扶住了墙,“本以为夫妻多年,纵使两地分居,也总该积累些亲情的。” “亲情?哼,”白子健鄙夷道,“你竟然还好意思和我谈论这个。我为何冷漠待你,你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吗?” 秦淑妤下意识瞥了眼卧房紧闭的门,蹙起的眉间多了份羞愧,她不敢应声,移开了视线。 “怪我当初太过信任你,以为我们立场相同。”白子健苦涩又懊悔地说,“却让你得逞耍了手段,妄想以此了结我的人生。”秦淑妤闻言愕然,猛烈摇着头,白子健却不容她解释,凑在她跟前,用满是愤懑与悲怆的眼睛凝视她,“你怎么狠得下心用这么自私卑劣的方式,予我水深火热痛苦煎熬?” “所以,直到现在你都不明白,我为什么想要同你结婚的吗?”秦淑妤黯然道。 “你作何想法,本就与我无关。”白子健淡漠地说,抬手指向卧房,“而且,他本不该出生的。” 秦淑妤有些心灰意冷,喃喃道:“也罢,若你参得透,恐怕早早便避之唯恐不及了。” 白子健没耐心听她言语,他突然转身拉开电视柜的抽屉,把里面的东西连同自己全身上下口袋里杂七杂八的一切都取了出来,对秦淑妤说:“离婚的事,我会给你时间考虑。”他依次将手里的钞票、存折、银行卡以及零散的票据证件抛在地板上,“这些、这些、还有这些,全部都给你,我分文不取,净身出户。只要你离开我身边,越快,越好。” ☆、第三十六章 “我不同意。”关晓对着电话说道,态度明确而坚决。 “关晓!”韩理责备地念着,语气里多了不悦,“不要闹情绪。” “乔先生若是给不出说得过去的战绩,又如何说服他人认可瀚海?”关晓抵触道,“佯装可怜来骗取您的怜悯吗?妈,您不该如此轻易地被收买!您这样做,究竟置关氏于何处?” “关晓,你对乔瀚的印象未免过于偏颇了,他绝不如你所想,是个妄图鸠占鹊巢的人。”韩理试图消除关晓的偏见,而这样的举动更令关晓心生怒火。 “您别为他说话了,”关晓勉强忍耐着没有发作,声音由于压抑而微微颤动,“拜托您别再为他遍寻借口开脱了。若他真的配得上您对他的厚待,就应当先打下片江山送给您,而非急不可耐地张罗婚礼与关氏联姻。这种做法,说实话恶心到我了。” “你的固执己见也恶心到我了。”韩理带了愠怒,“为什么非要这样激烈地反对?你难道不希望妈妈幸福吗?” “正是为了您能够幸福,我才要及时止损的。说到底,他几乎一无是处,您真的放心跟他过日子吗?” “你什么都不了解,就胡乱评断,像话吗?”韩理发了火,口不择言地斥责道,“这种张狂傲慢的嘴脸,也配做关展国的儿子?!” “对,我不配,我没资格。”关晓脾气也上来了,咬牙切齿道,“所以您不用在意我的意见,随您喜好吧。” “所以你不打算出席了,是吗?”韩理冷言道。 “我自始至终就没同意过,又谈何出席。如果您执意要成婚,那么我不会加以阻拦。只是除了一句祝福,什么都不会有。”关晓说罢挂断了电话。 韩理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抿紧了嘴,愤怒令她浑身发抖,而眉眼间更多的是怅然若失。 她独自捱过了举步维艰的岁月,终于即将摆脱孤单的处境,与心仪之人步入殿堂,继而共度余生。这样盛大而又隆重的场合,是韩理生命中弥足珍贵的难忘经历,可是关晓作为她唯一的儿子,竟然拒绝出席婚礼。 “还好吗,理?”乔瀚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赶忙凑过来询问道。 韩理挂上电话,掩饰不住的失落:“他不肯来。” “对不起,”乔瀚突然致歉道,“我猜得到,是因为我。” “跟你没有关系的,”韩理忙说,“这孩子从小就很犟,不明事理,脾气也臭得很,我其实并没指望他能到场。”这样违心地宽慰着。 “不,怪我没能向他证明我自己。他会质疑我的动机,也无可厚非。”乔瀚甚至在为关晓开脱。 “理他做什么,一个孩子而已。”韩理摇摇头,觉得没必要反复纠结于此。 “理,或许也只有你还在把关晓当作孩子看待,这是天下父母的通病。”乔瀚说道,“他是成年人,有自己独立的意识,也有明辨是非的能力。我们纵使再迫切于新的生活,也不应当忽视他的感受。” 他将黯然神伤的韩理揽在怀中,轻声道:“婚期,我们不妨推迟些吧。” “你说什么?”韩理感到不可置信,震惊地看向乔瀚,哽咽着,“是……要反悔吗?” “不,没有的事。”乔瀚温和地笑了笑,“就算没有关晓的反对,瀚海也理应站到距离关氏更加接近的高度,才够资格并驾齐驱。理,请给我时间,我会争取用最快的速度,换回关晓的认同,这也是为了我们安稳美满的未来而必须做出的努力。” 乔瀚坚定的承诺令韩理感到分外的安心,她将头轻轻靠在乔瀚肩膀上,默默感知着他周身抚慰人心的暖意。他终究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韩理深信不疑,她也相信总有一天,关晓会放下芥蒂,真心实意地接纳他的到来。 “哎呀,”韩理突然想起了什么,赶忙抬起头说道,“别人倒是不急,但得加紧通知你弟弟延期的事,晚了的话,恐怕便要在路上了吧。” “嗯,”乔瀚无所谓地应着,慢条斯理,“不用,已经上路了。” “真的太失礼了。”韩理自责着,“怪我,本该驳回你的提议,不让你弟弟提前赶来帮忙的。” “不要紧,他最近闲得要命,出来转转也好。”乔瀚说道,“弟妹也是许久没有归国了,十分期待能够借此机会故地重游一番的。” “啊啦,”韩理惊讶地捂住嘴,“原来他已经结婚了吗?那么小孩呢?有小孩了吗?需不需要为他们准备一间儿童房?” 乔瀚却不知何故没忍住扑哧一笑,然后冲韩理摇了摇头。 “没有孩子。”回答道,“理,你不要紧张。我弟弟弟妹,都是很好相处的人。” “我没有紧张,是感到高兴。有女眷会来真的太好了,乔瀚,你知道她喜欢什么吗?”韩理虽遗憾于没有孩童随行,却也因即将到来的贵客而亢奋不已,“我得为她准备礼物,衣服,或者包包啊,还是说一同逛街挑选会更适合些?哎,不介意的话真的想留他们多呆一段日子,这样关氏也会热闹很多。”迫不及待地希冀着,眼里闪出光芒。 乔瀚却反倒显得有些尴尬,满面愁容道:“呃……理,我劝你还是不要期望太高……” 白子健无精打采地回到关晓的住处时,近乎夜半时分。他用关晓特意配给的钥匙蹑手蹑脚开了门,猝不及防被门内的灯光晃了下眼睛。 关晓开着顶灯,正一言不发地站在大敞的窗前。 白子健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室内温度低得厉害,窗似乎开了很久。 “又在吹风呐?”白子健走近前,将窗稍稍关小了些,抵住呼啸而入的凛冽寒气。 见关晓没有应声,白子健扭头看向他,发觉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怎么了?”白子健担忧地问,额头迎着窗口,发梢随风吹拂得凌乱。 半晌,关晓一把推上了窗户。 “心烦。” ☆、第三十七章 大雨滂沱的夜晚,姜浅浅抱膝坐在山脚下,从头到脚淋湿得彻底。积水愈来愈多,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形成连片的浅洼,倒映着不远处幽暗的路灯。 密集的雨水浇在头顶,及肩的长发变得沉重,紧紧贴在脸上。她睁不开眼,潮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泫然欲泣的表情惹人怜惜。 倒影里有谁经过了路灯的光晕,脚步踩踏着水洼,雨水飞溅起来,浸湿了裤脚。 声音被暴雨的冲刷声掩盖住,姜浅浅将通红的鼻尖埋在臂弯中,并没有察觉到。 突然,来自上方的压迫感消失了。她抹去额前的水珠抬起头,见一柄透明的塑料伞围出了庇护所,将她保卫在雨幕之外。 洛炀擎着伞,将伞下的空间都让给了姜浅浅,任由自己在雨中淋得狼狈不堪。 “回去吧!”洛炀大声喊着,压过雨水喧嚣。 姜浅浅不肯起身,扭过头去赌气地蜷起身子,下巴支在膝盖上面,“我的事,不用你管!” “说什么傻话呢?”洛炀一把扫去脸上的水珠,很快又被新的雨水覆盖,“半夜三更的,又下这么大的雨,你一个女孩子不管不顾地跑出来,我会担心的啊!” 他蹲在姜浅浅身边,好言劝着:“回去了啊,听话。”伸手把姜浅浅额前散落的湿发撩到一边,安慰似的抚去她脸颊上的雨水。 “我不要回去。”姜浅浅带着哭腔,温热的泪水淌在了洛炀的手上。 “他不告而别,把你弃之不顾,真是个混账!”洛炀愤慨地骂,“别为这种货色伤神了,不值得。” 姜浅浅心事波动,姣好的五官痛苦地扭曲在一起:“哥哥,你能陪着我吗?” “我这不就是在陪着你吗?”洛炀冲她微笑着,朝她抬起手,“不要难过了,走吧,再这样下去要着凉感冒了。” “你对我真好。”姜浅浅用水波涟涟的大眼睛望着他,喃喃道。 洛炀闻言,不知为何笑容中添了些微的苦涩,他垂下头,将情愫复杂的眼神掩藏起来。 “谁叫我是你哥哥呢。”浅淡地应道。 姜浅浅将冰凉的手搭进洛炀被雨弄湿却依然温暖的掌心里,借助他的力量站起身,回以柔情一笑。 “你才不是我哥哥呢。” “傻瓜,被雨拍蒙了吗?”洛炀好笑地看着她,想要摸摸她的头。 姜浅浅一把抱住了洛炀的手臂,顺势贴进他的怀中:“我没有说错啊,本来我们也没有血缘关系的。” 洛炀明显愣怔了一下,许久才说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姜浅浅点着头:“被收养的事,我很早就了解了,只是从来没有提起过。” 雨水沿着伞的边缘倾洒下来,将二人笼罩在一片模糊的朦胧里。 “我看得出来,”姜浅浅继续道,“你不喜欢我跟他在一起。现在他走了,你能陪着我吗?” 洛炀呆呆地看着姜浅浅,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 “你能陪着我吗?”姜浅浅凝视他的眼睛,“陪伴一辈子。” 透明的伞面掉落在雨里,被风吹得微微打着转。洛炀把姜浅浅紧紧环抱在怀中,用近乎令人窒息的力度像要同她融为一体。 姜浅浅偏过头寻找着洛炀的唇,在上面印了饱含深情的一吻。 而这个吻,又被无限延长。二人一动不动相拥在雨幕中,如同铁水浇灌的雕像,仿佛时间就定格于此,再也没有移动分毫。 “Cut!”导演举着扩音喇叭喊道,左右开弓的高压水枪立即被关闭,轰鸣的暴雨声顷刻间消失无踪,留下的只有耳鸣的余音。 姜浅浅率先出戏,微微发着抖移开薄唇,往手掌里呵着气取暖。洛炀见状便没有立即放开怀抱,小心护着她直到助理把浴巾抱过来。 三月初的早春,寒气料峭,身着单薄的衣衫拍摄雨景着实不甚愉快。 “冻死了。”姜浅浅抱怨道,捏了捏冻僵的鼻尖,裹紧干燥的浴巾随洛炀一同向导演走过去。 “再来一条吧。”导演耐心审核过后,皱着眉头说道,“姜浅浅表情太夸张了,应该更自然一点,洛炀你在最后抱住她时注意,要有一种迟疑和犹豫在里面,对她既是爱慕的,又怕伤害到她,这样的一种感情,而不是热恋一样毫无顾忌地扑上去。懂了吗?还有……” “导演啊,”洛炀懒洋洋地打断道,坐在折叠椅上面翘起二郎腿来回晃着,“别拍了吧,我觉得挺好的了。” 导演为了播出效果不肯妥协,两人僵持了一阵,闹得不太愉快。 “反正我今天不想再碰水了。”洛炀用毛巾擦去头上的水珠,执拗地表态道,然后吩咐助理把车开过来。 “洛炀哥,咱没收工呐!”年轻的场务忙跑上前提醒道,“您这是要走了吗?” “嗯,”洛炀满不在乎地坐进车中,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我累了,不拍了。上来。”冲姜浅浅招手,带着她旁若无人地绝尘而去。 剧组人员们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洛炀张扬跋扈的嚣张气焰令导演感到恼怒,脸色十分难看。 “炀哥,去哪儿?”助理向前行驶着,一边问道。 “想去哪儿?”洛炀转头问姜浅浅。 姜浅浅将潮湿的头发向后拢起。车内开着暖风,温和而舒适。她慵懒地打着呵欠,产生了困意:“我需要洗个澡。” “回家。”洛炀对助理吩咐道,又凑在眯起眼睛小憩的姜浅浅耳边,“我帮你洗吧。”手臂悄悄从姜浅浅颈后绕过去,揽住了肩膀。 姜浅浅参透了洛炀的意图,好笑地斜睨他一眼,伸出手示意着指根的位置,直截了当问道:“什么时候给我?” 洛炀眼中闪过一丝难堪,他勉强扯出笑容:“再等我段时间好吗,浅浅?我保证会满足你的心愿的。” 姜浅浅对洛炀的许诺嗤之以鼻,扭过头看着窗外,脸上显出挑剔的神情。 “浅浅,我对你是真心。钻戒会有的,订婚也会有的。”洛炀满眼的真诚,“只是,我们一步一步慢慢来,好吗?” 田歌与洛炀的冲突终于不可遏止地爆发了。面对田歌证据确凿的逼问,洛炀终于不再敷衍,而是选择毫不避讳地承认了与姜浅浅的亲密关系,并告诫田歌不要纠缠,和平散场。 “妈的真是个孙子!”昌荷义愤填膺地骂道,“说分就分,他算什么东西?!” “可能……有苦衷吧……”坐在对面的田歌轻轻晃动着杯中的酒液,复杂眼神掩在酒吧幽暗灯光的阴影里,说着连自己也不相信的话。 “苦衷个屁!”昌荷见田歌仍在为洛炀说情,又气又急,语气未免有些冲,“他就是个王八蛋,你快醒醒吧。还帮他说话,简直笑掉人大牙!就是因为你总一副可怜巴巴求他欢心的乞讨模样,才让他觉得一丝一毫的施舍都足以轻易打发你!” “你说的我好像是个乞丐似的。”昌荷的话很难听,田歌皱了眉头,隐隐带了不满。 “不是吗?”昌荷反问道,“成天摆出个悲天悯人的样子,好像在说‘求求你给我一点爱吧不然我活不下去了’,丢不丢人啊你?现在被人当垃圾丢弃了,当面还什么都不敢表露出来,就知道背地里要死要活地作!”昌荷这样责骂着,越来越激动,她的脑海里闪过巩耀辰的眉眼,落在心头是一阵刺痛,“说到底就是个傻X!”似乎有些痛心疾首,眼前坐着的,更像是另一个自己。 “那你呢?不是比我更作吗?”田歌被无端吼了一通,心中憋闷,口不择言回敬道,“逼走了唐峰,最后你的渣男前男友不是也没有陪你到最后吗?你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面对田歌的指责,昌荷脸色铁青,她将杯盏攥得太紧,关节处微微泛了白。她没再说什么,只是有些颓然地靠在椅背上,吃力地呼吸着。像是一脚踏入回忆的沼泽当中,被泥淖所吞噬。 “对不起……”田歌冷静下来便有些后悔,致歉道,“我不是故意的……你明明好心来陪我……”哽咽着说不下去,将脸埋低,哭泣的征兆。 “我话太重了,你别放心上。”昌荷隐忍地吞下苦楚,安慰道。她起身抱住悲怆的田歌,将她撕心裂肺的哭声掩在自己的怀中。 ☆、第三十八章 秦淑妤正在家中陪伴新新做游戏,听见门锁被旋开的声音,有些惊讶地望过去。 白子健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秦淑妤眼睛亮了一下,赶忙迎上去。 “回来了?”嘴角不由自主挂着微笑。 “嗯,”白子健漫不经心地应着,随即问道,“想好了没有?” “……什么?”秦淑妤不太明白。 “离婚的事。”白子健淡淡说道。 秦淑妤脸色瞬间垮下去,眼中的光亮消失了。 “原来你说的是真的。” “那当然,我像是在开玩笑?”白子健对秦淑妤的反应感到不悦,转念一想又笑了,“也对,你们从来也不曾真正在意过我的想法。” 他走进客房,抬手将衣柜上方的空行李箱取了下来,敞开放在地上。 “你做什么?”秦淑妤跟过去,蹙眉问道。 “放心,我只拿些你以后用不到的东西,剩下的都会留在这里。”白子健说着,拉开衣柜,挑出自己的衣物扔进行李箱中。 “等等。”秦淑妤有些慌神,她赶过去紧紧拉着衣架。白子健看向她,停下了动作。 “你不能走。”秦淑妤说着,恳求的语气。 白子健摊摊手,对她的阻拦表示费解:“这么多天了你都没看协议吗?用不用我念给你听?” 秦淑妤长长吸了一口气,稳定住情绪,正色对他说:“事实上,那个协议已经作废了。” “不可能的!”白子健不肯相信,“你休想欺骗我。” “我没有骗你,白子健。”秦淑妤说道,“你确实有权提出解除合约,但依照目前的实情,我也有权利拒绝。” “你说什么?”白子健瞠目结舌。 “协议里的附加条款,”秦淑妤耐心解释道,“如若双方生育孩子,则此份协议不生效,参照特殊界定协议执行。” 白子健愣怔着,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隐约记起了那份特殊界定协议的存在,由于附加条款建立在秦淑妤怀孕的基础之上,白子健理所当然归结为无稽之谈,掉以轻心地草草签署,也没有过分在意,竟至于忘得一干二净了。 谁能料想,不久之后,自己竟然莫名其妙多了一个血脉相承的儿子。 “白子健,我不同意离婚。”秦淑妤斩钉截铁地说,“我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你不用再想了。” 白子健有了一瞬间的脱力,他垂下手,抓着的几件衣服毫无生气地褶皱在一起。 新新扒着门框露出头,笨拙地想将除了眼睛以外的其他部位都藏在墙后。白子健瞥过去,恨不能借助一时冲动让他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如果我坚持要走呢?”白子健收回视线,冷冷地问。 “非得这样吗?”见白子健仍然不肯妥协,秦淑妤心灰意冷,她眼中带了忿恨,咬牙威胁道,“如果一定要撕破脸,拆了这个家,我也绝不会让关晓置身事外安然无恙的。” “什么意思?”白子健看向秦淑妤,第一次觉得她面目可憎,“为什么这么不可理喻!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人!”话题牵扯到关晓,白子健感到气急,抬高了音量。 “你从前也不是这样的!”秦淑妤同样焦躁的歇斯底里起来,“游戏一场何必当真呢?你同他在一起,又会有什么好结果吗?!” “至少比现在好得多了!”白子健怒目道,“我们真心相待,不用面对你虚伪的嘴脸,也不用面对这个被你强行创造出来的鬼东西!”伸手指着新新,毫不客气地吼着。 新新没防备吓了一跳,张开嘴大哭起来。 “秦淑妤,你若是敢打关晓的主意,我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别怪我不客气。”这样警告道。 “你不走,本就没必要牵连到他。”秦淑妤说道,“所以选择权在你,而不在我。” “没得商量。” “呵,那随便你。”秦淑妤挂着惨淡的笑,心中残存的微茫希望也渐次熄灭了,“只是,我最后要提醒你一句。”秦淑妤顿了顿,似乎多了些势在必得的镇静,“特殊界定协议在妈的手里,你纵使说服得了我,也未必能够得到妈的许可。” “所以现在是怎样?”白子健面容苍凉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自觉搞不定我,于是搬出妈来压制我么?干得漂亮,秦淑妤。” 秦淑妤没有作声。白子健颓然又沮丧地垂下头,已经毫无悬念地宣告了秦淑妤首战告捷。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白子健淡淡道,顺着衣柜坐下来,盯着混乱一片的行李箱。 秦淑妤也蹲下身,平视着他凉薄的侧颜,饱含感情地告白道:“因为我自始至终,都非常爱你。得不到你的心,我总归要用这种方法,把你的人留下来。” “原来这才是你形婚的真正目的。”白子健恍然大悟,苦笑着抱住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可是我得不到的,你们就能如愿以偿地得到吗?太可悲,也太天真了。”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无视畏缩在门旁哭得满面涕泪的新新,径直走向门口。 “但至少我成功了,”秦淑妤追过去补充着,“妈也注定不会放你走的。白子健,留下来不好吗,留在我身边,不管怎样,我这么爱你,也绝不会伤害你。” 白子健漠然地转身看她,像是不堪疼痛般按住了心口,凄凉道:“你已经伤害到我了,你在我这里,插下了一把刀。” “嘿冯冯?”从医院大厅碰到冯冯令昌荷很是意外,她走上前打了招呼:“怎么在这碰见你,生病了?”看向冯冯身边的人,问候道,“姐夫好。”那人现出温和的笑容,冲昌荷点点头。 “呃,我做些检查。”冯冯答道,看见了昌荷手中拎着的药,“你咋了?” “吃坏了,肠胃炎。”昌荷苦着脸说。 “得了吧,喝酒喝的吧?”冯冯一语戳破。 “哈哈,也算。”昌荷简单带过。田歌的失恋勾起了昌荷的悲伤回忆,此后一度酗酒,才成了这幅狼狈模样。她自是不肯明说,瞟到姐夫手中的报告单,上面印着超声图像。 “诶?”昌荷蹙眉,似乎察觉了什么,抬手来回指着面前的二人,因为惊讶而磕巴起来:“你,你,那个,呃……” “怀孕了。”姐夫言简意赅,微笑着说。冯冯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羞涩地红了脸。 昌荷愣了两三秒,随即两手一拍,格外兴奋地庆贺道:“哎呀,真是恭喜恭喜啦!” ☆、第三十九章 “Heal Chang!”沃尔凯在救助站门前眺望着,见昌荷远远地从越野车里跳下来,便忙不迭奔出去迎接。 珠峰山脚下一片冰天雪地,昌荷没留神滑了一跤,顾不上疼痛爬起来,随即便带着满身的雪渣冰粒被沃尔凯拥在了怀里。 “你真的过来了!”沃尔凯隔着彼此厚实的手套握住昌荷的手,被凌乱胡茬掩住的嘴唇微微抖动着,像是正承受着巨大的悲痛。 “沃尔凯,究竟怎么一回事?”昌荷用流利的英文急急发问,由沃尔凯引着路,踏上滑溜溜的冰层,走进救助站。 救助站里乱哄哄很喧闹,几个医生正在为一些伤者包扎,角落里坐着三两个夏尔巴向导,正用母语急切地交谈着什么。 “我们遇到了雪崩,”沃尔凯垂下眼睛,满目忧伤,“到目前为止,还剩下五个人下落不明,包括唐峰。” 昌荷眼前的一切迅速变得模糊起来,她很希望下一秒沃尔凯坏笑着来上一句“April Fools!”,而他只是沉默着,用伤痕累累的宽大手掌捂住了眼睛。 两天前,昌荷刚接到电话时,以为不过一场无关痛痒的玩笑。 一边夹着手机同沃尔凯说明着自己与唐峰疏离的现状,一边窝在沙发里不紧不慢摁遥控器调频道。 猝不及防在中央台看到了雪崩的实时报道,昌荷心内咯噔一下,面容瞬间如同画面中崩塌的冰墙雪壁一般,垮落成为可怕的模样。 饶是当即启程前往事发地点,由于地处偏僻,也折腾了很长时间才同唐峰幸存的友人们会合。 沃尔凯并没打算叫昌荷赶到现场,但她排除万难站在了眼前,这样的果敢与魄力令沃尔凯不禁感到钦佩。 “这是他的行李。”沃尔凯坐在救护站内的折叠床上面,将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交给昌荷。 昌荷拽开拉锁,内里有几套备用的防风防寒服,被妥善安置好的镜头,急救药品包,还有一些现金。 包裹的角落里塞着一个不起眼的绒布袋,昌荷掏出来,内里是小巧而精致的金色吊坠,在窗外白皑皑雪光的映射下反着光。 这是很早以前,昌荷同唐峰一道外出旅行时,在日本神社的鸟栖木下送给他的护身符。 昌荷还清楚记得,那天风和日丽,江户风铃清脆的撞击声隐约在耳畔回响,茂盛的繁叶飒飒摆动着。唐峰站在斑驳树影间,小心而珍惜地接过来,微笑着说会一直带在身边。 你确实一直带在身边。 可是如今,你却已经不在我身边。 昌荷心口突然撕裂般地疼痛起来,她悲怆地弯下身,紧紧捏着护身符,一言不发。 “Heal Chang,”沃尔凯轻拍她的背予以安慰,“节哀顺变。” “什么混账话。”昌荷抬起眼,凶狠而悲烈地看着沃尔凯,“他只是失踪,又没有遇难!他一定没有死。” 其他人闻言,都默默地垂下了头。 不幸深埋雪下如此长久的时间,纵使求生欲再强大,恐怕也难抵彻骨的寒冷。 友人们都心知肚明唐峰凶多吉少,却也不约而同选择了缄口不言。 毕竟这对于昌荷来说,实在太过残忍。 日落西山的时候,当地搜救队回到了救助站,从山上带回两具硬邦邦的遗体,昌荷抢上前辨认,并没有唐峰。 “看吧,”昌荷哽咽着,既难过又庆幸,“没有尸体,我就说他还活着。” 搜救队员围在一起开了个小会议,讨论是否还有继续上山的必要。被困人员的存活率在一分一秒的流逝中逐渐降低,并不值得过度耗费人力物力。他们将最后得出的结论告知夏尔巴向导与团体领队沃尔凯,详细沟通日后的安排。 “Heal Chang,”沃尔凯犹豫着不知该如何转达,脸上现出为难的神色,“天亮以后,我们要集体撤出救助站,返回最近的村落。搜救工作已经不会再继续了。” 而昌荷久久没有回应,她抱着双膝坐在床上,双眸间平静如水,毫无波澜。 “知道了。”半晌,她轻声说。像是终于妥协于现实般不再坚持。 而翌日晨起,救助站里爆发了巨大的骚动。 一套救助专用的防护服与工具离奇消失,与之一同不见的,还有昌荷本人。 沃尔凯他们并不知晓昌荷究竟是什么时间摸黑出了救助站,又在天寒地冻的危险地带里行进了多少距离。 雪崩淹没了珠峰半山腰的一整片坡道,并形成垮塌,角度陡峭且范围巨大。有安全绳被粗壮的铁钉牢牢固定在悬崖一角,昌荷用双脚支撑着厚实的峭壁,已经下到很深的位置。 一些躲闪不及的登山者被冲进了这片区域,僵硬地冻在如衾被般看似绵薄柔软的雪地中。谁又肯相信如此平整美丽的空灵之境,犹如恶魔张开血盆大口吞噬了数不清的生命。 那些色彩明丽的衣服与鞋子醒目地昭显着死者的方位,昌荷停在半空中一个个仔细看过去,暗自祈祷没有唐峰的身影,便也真的并未找到。 谢天谢地。 她松了一口气,用冻僵的手臂攀着绳索,打算爬上去换别的方向继续搜寻。 安全绳勒得腿根酸痛,她尝试着抬动膝盖,双腿却早已因为寒冷而没了知觉。 “呵,歹势。”昌荷几番努力没有成效,终于用尽了残存的全部气力。她露出自嘲的苦笑,自暴自弃地静止下来。 周遭是死一般的寂静。昌荷有些缺氧,艰难地大口呼吸着。 体温正以察觉得到的速度从四肢百骸抽离,躯体逐渐冷却麻木。 “唐峰,你个王八蛋。”昌荷凄凉地埋怨道,厚重的白气出现在口鼻周围,又迅速消散,“是死是活,倒是给个准信儿。别他妈让人,悬着颗心放不下啊……” 生离有时并不能清晰感知到苦痛,分明那人还在某个角落生活着,不论周遭环境优渥或贫瘠,至少他存在于世,若缘分未尽,总归有重逢的可能。而死别相较之下,则显得残酷许多,带着此生不得见的明确宿命,翻涌起尘封的情感又宣泄不得,直叫人锥心刺骨,痛不欲生。 昌荷没在惧怕徘徊于身侧的死神暗影,尽管受困于此,生命已然受到严重的威胁。可如若唐峰殒命成为既定事实—— 不,她不同意。 昌荷甚至要将天神千刀万剐犯下滔天罪恶,也不甘心他们轻而易举夺走唐峰的性命。 直到此时,昌荷才终于觉察到,自己原来早已,无法从对唐峰的思念里全身而退。 他在昌荷心中播撒了蔷薇的种子,血肉灌溉野蛮生长,盘根错节地开出了殷红的花朵,也将锐利的尖刺根根没入柔软的脏器。没人有能力将其斩草除根,但凡粗暴剿杀,注定惨烈得千疮百孔遍体鳞伤。 昌荷艰难地眨着眼睛,视线模糊,隐约有了雪盲症的征兆。她觉到乏力与疲倦,困意一阵猛似一阵地袭来,几乎招架不住。 “唐峰……”昌荷靠着仅有的意识,含混不清地喃喃着,“我说会为巩耀辰挡子弹,让你那么的介怀,甚而至于要这样不顾一切地远离我。可是你知道吗……你知道吗,如果你深陷雪海生还无望,我情愿……代替你去死,只希望……能够……再见你一面……唐峰……求你……一定要活着……” 昌荷很快沉沉睡去,绳索安静地垂在空中,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我看到她了!”不远处的山脊上,沃尔凯指着昌荷的方向,嘶声力竭地喊叫道。 搜救队员快速地聚拢过来,争分夺秒向塌陷处赶去。 ☆、第四十章 关晓从舅舅韩实口中得知,关氏与瀚海的婚礼并没有如期举行。这似乎正合其意,但关晓心中的焦躁却越来越强烈。 他搞不明白自己究竟还在顾虑些什么,乔瀚终究没能将关氏据为己有,这应当算作关晓的巨大胜利,只是,始终有份毫无来由的忐忑不安,搅扰了宁静。 关晓不肯承认因为毁了韩理的婚事而隐隐生出了愧疚。他仍然不认可乔瀚,从头到脚由里向外的不认可。瀚海追上关氏的脚步简直天方夜谭,关晓故意提及二者之间的悬殊差距予以刁难,也是在给乔瀚下马威,让他知难而退。 白子健仍然借住在关晓家中,察觉到关晓愈发的沉默寡言,也曾试探地询问过,关晓却一直敷衍着不肯深谈。白子健以为是机械厂的运营进入瓶颈才令关晓一筹莫展,管理方面的难题白子健自知爱莫能助,便也尽可能不再打扰关晓,给他留足了思忖的空间。 而关晓深陷在纷乱的苦恼之中难以自拔,并没有理会白子健几次反常的晚归。 关氏宅邸没有再传来任何新的消息,瀚海集团也逐渐变得销声匿迹。关晓想不通乔瀚最近突然在鼓捣些什么,不敢大意,时刻跟郭秘书保持着联系,一门心思捍卫起关氏产业。 夜深了,客厅灯火通明。关晓和白子健双双窝在沙发里,二人因了不同的缘由都显得心事重重,气氛有些沉闷。 “晓哥,”白子健打破了静默,没头没脑问了一句,“如果我遇到危险快死了,联络你,你能二话不说就出现在我面前,跟我见最后一面吗?” 关晓困惑地看他一眼,伸手将他揽进怀里:“别瞎说,没有的事,你好好的。” 白子健紧紧抱住关晓,将脸埋在他的臂弯中,闷声说道:“我突然很害怕。” 关晓一头雾水,不解其意,他轻轻拍着白子健的后背加以安慰,一边问着:“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白子健颤抖着嘴唇,眉间蹙起隐忍的伤痛。他抬头定定地看向关晓的脸,许久没有动弹,像是要将他的容貌仔细地描摹在脑海之中一般。 “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突然说得这么严重?”关晓等不到回答,便耐心地再次问道。 而白子健垂下了头,仍然不肯说,只是更加用力地搂抱着关晓,关晓被勒得不太舒服,微微皱了眉头。 “我烦恼的是别的事,跟你没有关系,别总想些有的没的。”关晓猜测是近段时间心神不宁而冷落了白子健,才令他这般患得患失,忙声明着,“而且,不论你什么时候需要我,我总归能够随叫随到的,不要再担心了。”他俯下身,将脸贴在白子健的头顶。柔软的发尾轻拂在颈侧,若有似无的酥痒感觉。 “嗯。”白子健轻声应着,言语间仍隐隐透出无助与凄惶。 而关晓正兀自关注着安静躺在一旁的手机,等待来自昆明的讯息。他又继续陷入对瀚海的无限抵触当中,没有在意到白子健不甚明朗的异样。 郭秘书没有让关晓等待太久,瀚海的近况很快跨越大半个国家传到关晓耳中。 “您说什么?” “他做到了,”郭秘书在电话里说,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乔先生他做到了!瀚海集团已经进驻金融榜,且排名仅居关氏之下!” 关晓将信将疑,单凭郭秘书一面之词未免过于主观片面,况且乔瀚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几乎一步登天,无异于痴人说梦。 直到乔瀚开始出现在电视节目上,做客独家专访,关晓才终于接受现实,承认郭秘书所言确凿。 正所谓厚积薄发,瀚海集团经历了数月的沉寂,悄无声息地壮大了实力,而后,几乎是在一夜之间跨越至队伍前列,一举成名。 各大商业杂志争相刊登出乔瀚的创业史,瀚海的丰功伟绩如一场突如其来的剧烈风暴,瞬间席卷了整个媒体圈。 “乔瀚他走到今天,并没有动用关氏一分钱。”韩理在电话中对关晓说道,“这样的商业奇迹全凭他白手起家,一寸寸扩大到了现在的规模。” 关晓放下手中的报纸,起身走到窗前。明丽的日光晃在眼里,又渐渐被浮动的云层遮盖。 “报道里提及,他有个弟弟,在美国经营着庞大的产业链。”关晓随意地插着兜,倚在窗框上,丝毫不肯放下对乔瀚的质疑,“谁知道他为达目的,是不是不择手段地吞吃了其弟远在海外的部分资金,来暂时冒充瀚海的势力范围瞒天过海……” “关晓!”韩理因关晓对乔瀚毫无根据的猜忌而动了微微的怒气,不觉抬高了音量。 “妈,您不能忽略这种可能性。”关晓不肯让步,“谁也无法担保,他是否会对您不利,会对关氏不利……” “我没有别的目的,请关先生放心。”电话里突然传来乔瀚沉稳的声音,关晓愣怔一下,缄了口,“我只为韩理而来,至于其他,都完全不感兴趣,不会碰,也不想碰。或者,是否还需要乔某起草一份承诺书,交由关先生留存?” 云层散开去,日光透过窗,再次倾洒在关晓脸上。电话中寂静无声,乔瀚正耐心等待关晓的回答。 “不必了。”关晓终于松口,他知道,如若瀚海当真发展迅猛如外界口口相传,那么夺取关氏资本对于乔瀚来说,确实没有太过重大的意义。 “那么,乔某的婚礼,依关先生之见,是否可以安排在近期举行?”纵使已然身价可观,乔瀚仍是谦卑而且诚恳地,征询着关晓的意见。 “从今以后,我妈她,就拜托乔先生照料了。”关晓以这样的答复回应道。 乔瀚终于凭借不懈努力,赢得了关晓的认可。而关晓对待乔瀚态度的转变,也令韩理既欣慰又感动。 “他会出席的,对吗?”不等乔瀚放下电话,韩理就急切地问道。 “我想,是的。”乔瀚点点头,满眼的笑意。 韩理依偎着乔瀚,一同走到宅邸门外站定。天气晴好,清风徐来,有人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正弯下腰和一架轮椅上的人轻声交谈。 感觉到视线,那人直起身,困惑地唤着:“哥,大嫂,找我?” “淮,”乔瀚说道,带着难掩的喜悦,“你们不需等候太久,婚礼的事马上便要开始筹办了。” “没问题了?”那人将轮椅留在清凉的阴影中,快步走近前,发问道。 “是的。” “真是个好消息,”那人笑道,为乔瀚感到高兴,“大哥的辛苦付出没有白费,终归是有了回报。” “还有劳淮弟的协助了,”乔瀚说,“从方家地盘千里迢迢赶过来,还坚持帮我出谋划策拼搏到了最后,这样的结果,有淮弟一半的功劳,感激不尽。” “自家人,什么谢不谢的。”那人说道,“大哥有困难,方家就是最坚实的后盾,随时能够出人出力,只是大哥一直不肯用罢了。”那人略感遗憾地停顿了片刻,又问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哥仍然不愿原谅父亲当年的过错吗?” “和父亲没有关系,这次是我本身的原因。”乔瀚说,“我想看看凭借一己之力,究竟能走多远。” “大哥同父亲很像,能力卓越,又不甘服输,相较之下,小弟自叹不如。”那人感慨着,又试探地问,“大哥,婚礼办完后,能随我回去,看看父亲吗?他一直都很想念你。” “到时再议吧。”乔瀚不置可否地回应道,“在此之前,还有很多琐事需要去办,实在无暇顾及其他。” “我也来帮忙,大哥尽管吩咐,随时听候安排。”那人说。 ☆、第四十一章 关氏宅邸许久没有这般热闹了,关晓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前,看往来人群络绎不绝地自眼前走过。 同关系近些的几个亲属简单寒暄了几句,关晓走进客厅,寻找韩理的身影。多年未见的远方亲戚聚在一起聊着家长里短,合作亲密的贸易商彬彬有礼地相互问候着近况,韩理站在窗边,被几个密友围在中间,正乐不可支地谈笑风生。 关晓准备过去打声招呼,突然瞥见一架轮椅被缓缓推过来。冰冷锃亮的金属色泽有些寒气逼人,与整个厅堂的温暖装潢显得格格不入。而坐在轮椅上的人,却带着熟悉的笑靥。即使多年未见,关晓也依然清晰地记得来人的样貌。 “薄亮?”在这样特殊的场合重逢,关晓深感意外,他困惑地看了眼轮椅,又看向薄亮,他瘦了很多,略微显得羸弱,侧颈那里似乎曾有过一道狰狞而又惨烈的创口,如今愈合为蜿蜒而下的可怖伤疤,凸起在皮肤上,虽被拉高的领口小心掩盖住,仍然明显地吸引着视线。 有太多的疑问拥挤在口中,又因不合时宜而一并被咽了下去。关晓略带局促地笑了笑,说道:“时隔许久,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哈,吓一跳吧?我是陪他来的。”薄亮伸手指着背后,关晓这才注意到有人安静地站在那里,一直帮薄亮扶着轮椅的把手。 “关先生。”那人西装革履显得很精神,优雅地欠身向关晓伸出一只手。 “方……方先生,好久不见!”关晓忙不迭握上去,脸上的讶异又多了几分,“您是来……参加婚礼的吗?百忙之中专程莅临,关氏确实受宠若惊了。”作为美国硅谷高新科技领域新崛起的领军人物,方淮近几年事业正如日中天,享誉全国,身家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关晓细细思忖,不曾记得母亲韩理同这般大人物有过往来,那么,便是应了乔先生的邀请才出现的吗?瀚海集团究竟何德何能,势力范围甚至远超关氏之上? “不敢当,关先生谦虚了。”方淮笑道,转过头去看不远处的乔瀚,“大哥认定的事,总是一定要达成。许诺也是,婚礼也是,这段时间,还劳烦关先生伤神了。” “大哥?”关晓蹙眉。难道说…… 方淮参透关晓的推测,肯定地说:“正如关先生所想,方某长兄的爱人,便是关先生您的母亲。” “怪不得……同乔先生初次见面时,总觉得似曾相识,原来是与方先生血缘甚密,面容相仿。”关晓突然顿住,想了想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大哥与我姓氏不同,是幼年父母离异造成的。”方淮率先作答道,“大哥由母亲带回大陆,改随母姓,而我则留在方家当年的庄园,由父亲抚养成人。” 关晓不禁暗自感慨人生如戏。一些缘分未尽的故友,在各自的世界里兜兜转转,最终又在既定的时间里碰面,续写起全新的故事。 “看样子以后便是一家人了。”关晓向方淮鞠了一躬,说道,“还请方先生多多关照。” “哪里的话,有劳关先生多担待才是。”方淮礼貌地回应,腰弯得较关晓还要更深些。 薄亮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实在懒得见证这番客套的礼节,打断道:“艾玛你俩够了,又不是陌生人,随便一点更舒适些吧?都已经算是叔侄关系了,还有什么好讲究的?” “什么东西?!”关晓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哎呦我的大侄子哎,”薄亮狡黠地笑道,露出尖尖的下巴,“还没搞清楚状况么?得叫我们叔叔才对咯!” 婚礼在远郊的教堂举行。亲朋好友陆续赶到,填满了空旷房间内狭长的木椅,穹顶是肃穆而神圣的壁画,四周墙壁上面的彩色玻璃将日光折射得朦胧而缤纷。 教堂距离宅邸有一段路程,但也不算特别遥远。关晓停好车走进大门时,韩理的婚车还在半路从容地匀速行驶,远远落在后面。 他随便寻了个位置落座,仰头安静地看着正上方雕工精巧的彩绘花纹。 不多时方淮推着薄亮平稳地走过来,停在了关晓旁边。 关晓一脸黑线看着薄亮幸灾乐祸的表情,自觉未来的相处模式堪忧。阔别重逢固然令人高兴,而另一方面,无缘无故被降了辈分,实在是一件令人心有不甘的事。 安静地望着韩理随乔瀚款款走入众人视线当中,关晓不禁百感交集。韩理柔情万种地挽着乔瀚臂弯,雪白的裙摆铺满了身后的地面。乔瀚稳步向前走,小心翼翼,像揽着整个世界。 二人在神父跟前停下来,面对面站着。乔瀚轻轻牵起韩理的手,韩理眼中洋溢的,是满满的幸福。这一刻她仿佛得到时光的恩宠,回归豆蔻年华,带着羞涩与喜悦,看向这个即将同她共度余生的男子。 当神父用低沉而缓慢的音调开始宣读誓词时,关晓的记忆里不由自主浮现出多年前Q城海边那幢尖顶的白色建筑。 薄亮偷眼看了看端坐在身旁的关晓,见他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台前,神情黯然。薄亮猜出他心中所想的,大抵与自己相同。 “他总归安稳地等到了好的结局,却又终究无福消受。”薄亮轻声说道,惋惜但也无可奈何,“可这不是任何人的错,你别太难过了。” 关晓怆然地笑了笑:“虽说不能全部放下,这么久了,我也多少想开了些。他注定无法再回来,而我还要带着他的期望继续走下去。” “就是这样,”薄亮点点头,宽慰着,“或许会有些艰难,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四周突然响起了掌声,薄亮抬起头,看见乔瀚与韩理正紧密相拥。 “你们呢,过得好吗?”听见关晓问道。 薄亮下意识摸了摸颈上的疤痕,眼中隐约闪过一丝隐忍的凄然。瞥见关晓关切的眼神,他又现出坦然的笑,较之从前,多了些稳重。 “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薄亮毫不避讳地说,“我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危机以至于荒废了事业,也曾一度徘徊在死亡边缘。”他放在膝上的双手紧紧扭在一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纷至沓来,席卷过脑海只留下狼藉一片。 方淮察觉到他的悲戚,慰藉地张开温热的手掌轻轻包裹住他发凉的双手。薄亮看向他,窒息的感觉消失不见,眼中恢复了云淡风轻。 “好在方先生一直不离不弃,陪伴着我支持着我,才能活到现在呢。”薄亮感慨着,“如若当时处在孤独境地孑然无援,该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啊,恐怕很轻易就会丧失活下去的力气呢。”他将头靠在方淮宽厚的肩膀上,微微摇着慨叹道,“哎呀,不敢想,不敢想。” 不知为何,关晓突然想起白子健,想起那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言语、无助眼神与颤抖的嘴唇,心内突兀地翻涌出焦躁不安。 他坐立难宁,在婚礼结束后便匆匆告别母亲,赶最早的航班返回了Q城。 ☆、第四十二章 家中空无一人,关晓耐着性子一遍遍打给白子健,却始终没有人接听。他转而联络昌荷,希望能从她那里得知关于白子健的消息,同样无人应答。 关晓寻不到蛛丝马迹,只好泊车在舅舅的公司对面,倚靠车前环抱双臂张望着,试图从来去的人群中找出那个熟悉的身影。 正值下班时分,熙熙攘攘的人潮从门口涌出,又在十字路口四散开去。 田歌站在信号灯旁边,似乎在等人,不经意瞥见了关晓,疑惑地歪了头。 “嗨——!”隔着路口冲关晓扬扬手,大声招呼道。 关晓回应地挥了下手,看绿灯亮起,田歌大踏步凑了过来。 “这么巧。”关晓笑道,打量着田歌新潮的衣衫。天气刚刚暖和起来,田歌就已经迫不及待褪下厚重的卫衣,取而代之以薄裙丝袜了。似乎还化了妆,面容精致,微翘的双唇闪着晶亮的光泽。 “要去约会?”关晓扬着眉调侃道。 田歌不置可否地撇撇嘴,反问关晓:“你呢?来干嘛?找谁?” “呃……”关晓苦恼地挠挠头,不知该不该说。 “昌荷?冯冯?”田歌依次数着名字,“反正不是找我就对了。” “哈哈,”关晓尴尬地笑了笑,询问道,“白子健你认识吗?” “必须啊,”田歌猛地点点头,“公司的风云人物,谁不知道啊。你找他干啥?” 关晓支支吾吾:“有点急事。” “那为啥不给他打电话啊?这都下班了上哪儿找去。” “打了,他没接。” “好吧。”田歌无奈地撇撇嘴,“不过认识归认识,我们不算熟……倒是你俩咋凑一块的,联欢会那会儿就……”似乎突然瞥见了谁,田歌转了话头,越过关晓高喊道,“娟儿!” 身着剪裁得体黑色西服的干练女孩刚走过去不远,听见喊声又转头折了回来:“亲,怎么啦?” “你们组之前跟白子健是不是合作过,有他联系方式或者地址吗?有事找他。” “有的。”娟儿以为是工作的事,赶忙拿出手机翻找通讯录,一边随口说道,“但是他最近请假了,不确定是否能帮上你的忙。” “请假了?”关晓莫名其妙,“为什么?生病了?” “这个就不太清楚了,可能吧。”娟儿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懂他为何这般激动。 关晓显得很焦虑,不愿再耽搁时间。他拉开车门坐进去,启动引擎便要离开。 “哎关晓你去哪儿?”田歌急忙隔着窗玻璃喊道,“还没帮你问完呢!” 却见关晓已经开出停车位,扬尘而去。 “搞什么啊?”田歌朝着关晓离开的方向抱怨道,又转回来带着歉意对娟儿说,“不好意思哦,麻烦你了。” “没关系的。”娟儿无所谓地笑道。告别了田歌,走出些距离,又有些怀疑地扭头看了看,拨通了电话。 “嫂子,是我,小娟。”对电话里说道,“刚才有个人到公司找你家老白来着,好像叫关什么,嫂子认得吗?” 关晓驶进小区,停在了白家楼下。他没有着急下车,而是支着太阳穴斜倚在方向盘上面静静地看向单元门,似乎在做思想斗争。 就这么鲁莽地寻过来,太冲动有些欠考虑了。关晓感到懊恼。 可他的愿望分明很简单,想看他一眼,确认他尚且平安无事,就够了。最后一次交谈时,白子健说的话,实在是令人放心不下。 眼见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居民楼的窗口陆续亮起或明黄或皓白的灯光。关晓站在车旁仰头看着,心内焦灼。他犹豫再三,终于抬脚迈进了单元门。 楼梯反复弯折成一段遥远的路。不过四十余级台阶,对于关晓来说像经历了一个世纪。他在三楼站定,准备叩门的手悬在空中,迟迟没有落下去。 许是内里的人听见了动静,门出乎意料地被打开了。一个随意梳着松散马尾的女子面对关晓,用大而漂亮的双眼看着他。 “你好,呃……”关晓没有准备,面露尴尬,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倒是女子先行开口道:“是关晓关先生吗?” 见关晓并没有否认,女子将门开大一些,做出请进的手势。 二人坐在客厅当中,安静得没有任何声响,女子的凝视令关晓觉得不自在,也很窘迫。 “这么晚了来叨扰,十分抱歉。”关晓自觉这样的造访显得过于唐突。 “无妨,我也一直很想同关先生见上一面。”女子微翘着嘴角,眼中却未带丝毫笑意,“我是秦淑妤,白子健名义上的妻子。想必关先生早已知道了。” “是的,听说你们还有个儿子。” 秦淑妤点头,指向卧房关闭的门:“方才哄睡了。我们新新,乖巧伶俐,而且同老白长得很像呢。”状似不经意宠溺地顺带了一句,颇有些示威的意味。 关晓没在意这些,他皱着眉头问道:“白子健他,近来可好?” “这种事,关先生不该专程来过问我吧?”秦淑妤暗讽道,“分明关先生陪同他的时间,要远远多过他与我和孩子相处的时间。怎么,难道说,他没回家的这段日子,也同样不在关先生身边吗?” 关晓知道在这里问不出白子健的去向了,于是颓唐地站起身,觉得没有必要再久留:“那么打搅了,告辞。” “关先生,”秦淑妤同样站起来,叫住关晓,直截了当问道,“关先生打算纠缠我家老白到什么时候?” 关晓回转身,蹙眉看向这个倔强地抿着嘴唇的女子,她的眼里带着坚决,似乎正无声宣告着对于白子健的所有权神圣而不容侵犯。 “如果关先生没有出现就好了,”秦淑妤苛责着,“我们的家也不至于变得这般支离破碎。” “形婚这种事,原本便很容易走入极端。”关晓似笑非笑回敬道,“但凡一方动了感情,所谓的平衡很快就会崩坏,形成难以逆转的局面。”言语间多了怜悯,他毫不掩饰对白子健的疼惜,“你们不该逼他的,若是在这世上寻求不到足够的理解与包容,他会想不开的。” “关先生这是在胡说些什么,”秦淑妤嗤之以鼻,“逼迫他的,明明是关先生自己。后来居上又用心叵测,只为满足一己之欲。何必恶毒到这种地步?凭借关先生的能力,什么样的人得不到,为什么非要招惹上我们家老白啊?这个家不能没有他,孩子不能没有爸爸啊!” 关晓的心抽痛了一下,柔软的地方像被钝器重击过,隐隐生疼。就算秦淑妤再如何强词夺理咄咄逼人,可毕竟孩子是无辜的,本不应该承受这份伤害。 “白子健终归会做出选择,而那个结果不论如何,我都将无条件接受。”关晓这样表态着,“但其实,他原本便不应当有这个家,也不应当无端遭受这样多的痛苦。你们带给他的创伤,要远比你们所以为的,多得多。” 秦淑妤冷淡以对:“劳烦关先生费心,恕不远送。” 关晓带着一肚子愠怒驶上深夜的街道,心内错综复杂交织了太多烦乱琐事,他仍然担心着白子健的安危,踪迹全无令他愈发惶恐不安。 手机突然响起来,关晓瞥见熟悉的号码,匆忙接通。 “你在哪里?”压下万千忧虑,关晓尽量使声音显得平稳。 “你来,”却听见白子健喃喃着,“同我见最后一面吧。” 关晓大脑轰然一声。 ☆、第四十三章 关晓几乎是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奔进简陋的小旅馆,寻到门牌号便连踢带踹毫不留情摧残着已经剥脱得陈旧的木质房门。 白子健赶在老板出面制止之前及时打开锁,关晓立即跨进去,气喘吁吁地看着他。 却见白子健好整以暇环抱双臂,好端端站在面前。 “这么担心我啊。”他坐回床上,甩落双脚趿拉的一次性拖鞋,悠闲自得地盘起了腿,“陪我坐会儿吧,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的。” “喂,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关晓黑着脸跟过去,有些不高兴。白子健安然无恙固然令他松一口气,可同样的惊吓关晓实在不愿意经历第二回。 “我没说谎,”白子健耸耸肩,“最近事情变得有些复杂,你救不出我的。” “别闹了,”关晓坐在白子健身边,抬手搂抱住他。白子健似乎变得更加瘦削了些,骨骼棱角分明地硌着关晓的手,“知道不见了你,我有多着急吗?” 白子健轻拍关晓的胳膊加以安慰,他微微带着笑容,目光中却是隐忍的怆然。“晓哥,我完蛋了,”他平淡地说,情绪没有起伏,像是叙述着旁人的事一般波澜不惊,也如同哀至心死,全然丧失了希望的光,“我离不了婚了。” “离婚是怎么回事?”未曾预料的话题突兀地出现,关晓大惑不解。 “前阵子,我同秦淑妤说,想要解除我们之间的夫妻关系,”白子健缓缓道,“可是没想到,那份协议早就已经失效了。她不同意,我便没有任何的办法脱离开眼下这种荒诞的身份。” 难怪,秦淑妤像是掌握着什么把柄般,完全有恃无恐。关晓想道,同时宽慰着:“别怕,别怕,总会有办法的,总会有办法的。” “不,从孩子生下来的那一刻起,我的人生就彻底毁了。只要活着,大抵一辈子不能逃出生天。”白子健绝望地说,脸色渐渐变得惨白,似乎有些体力不支,孱弱无力地倚靠在关晓的臂弯。 关晓撑住他的重量,担忧地看着他。 “我活到今天,终于遇见了爱情,却又不可得。”白子健抬起微微发颤的手抚摸着关晓的脸颊,满眼的不甘,“为什么在我一门心思想要达成愿望的时候,全世界都要来阻挠我呢?凭什么啊?我又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什么一定要逼我死啊!” “没人想逼你死的,你冷静一点!”见白子健情绪开始失控,出现轻生的念头,关晓急忙安抚道,“我不是还陪在你身边呢吗?这还不足以支撑你活下去吗?” 白子健凄然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我原以为可以和你共度余生的,但是却不能一意孤行连累到你。真的太可惜,你如此用心地陪伴了我一辈子,而我已不可能继续留在你的生活里。” “你在说什么呢?”关晓没听明白,蹙眉看向白子健已然全无血色的唇,心内有了不好的预感,“告诉我你怎么了?!” “晓哥,”白子健喃喃地,意识逐渐涣散,“谢谢你能来,再见了……”说着,脱力地倒在床上。关晓慌忙伸手去扶,白子健已经人事不省。 “白子健!白子健!喂!醒醒!”关晓急促地呼唤晃动他,白子健绵软地摊开手臂,藏在肘部的针眼突兀地暴露在关晓面前。 他心下一沉,这才注意到床边的矮柜上面丢弃着一管使用过的注射器和空药瓶。 “这是什么?!”关晓一把抓过药瓶,由于惊惧双手在不住颤抖,药瓶上的英文说明被晃得一片模糊辨识不清,他不敢置信地大声质问起来,“白子健!你他妈的给自己打了什么?!” 回答他的,是由于寂静而显得分外尖锐的耳鸣声。 关晓整个脑海一片空白,仿佛世界正在不可遏止地崩塌,天空如同划开一道巨大的创口,晕染开悲壮的血红,蚕食鲸吞着蓝白色的宁静平和。 他打横抱起了白子健,一脚踹开单薄的房门,在众目睽睽之下仓惶而又疯狂地驱车向距离最近的医院疾驰而去。经过路口时遭遇了红灯,关晓视若无睹径直开出,正常行驶的车辆紧急刹车予以避让,交通陷入短暂的混乱,好在没有发生事故。 “你闯红灯了。”田歌蹙眉提醒着,有些不耐烦地在副驾驶翘起二郎腿,修长而又紧致的双腿包裹在半透明的丝袜中,煞是好看。 “啊,真的,抱歉。”驾驶座上的男子尴尬不已地擦了擦鬓角的汗,“我没注意到。” 田歌浅浅地“啧”了一声,神情里略带嫌弃。 “不好意思啊,我有点紧张。”男子解释道,笑容和善,“上回跟女孩相亲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那你这三年做什么呢?有那么忙吗?”田歌立即问道,语气有些冲。 男子并没在意田歌的失礼,照实答道:“由于工作关系我被外派到了驻俄罗斯的分公司,前阵子才刚刚召回总部。” “我大姨说你在国外有项目,指的就是这个呗?” “哈哈,不算项目吧,只是临时借调。”男子微笑着说,“可能我这边的介绍人把我的经历讲得有点夸张了,大概是为我好,觉得镀层金更显得有份量吧。” 田歌转头上下打量他,皮肤倒是蛮白皙,但实在谈不上瘦,肚子的肉坠下来,在腰上盘了一圈,像这个年龄的大部分青年一样,有了微微的发福。 都已经这种体型了,还需要增加什么份量。田歌在心中暗自嘲讽他,觉得这次相亲经历糟糕透了。 从来没有料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田歌略带沮丧地想。毫无征兆狼狈地跌入大龄剩女的行列,沦落到相亲的下场,所有这些,都是拜洛炀所赐。 愤懑而且委屈,田歌不觉咬牙切齿,脸色有些臭。 “田歌,你不舒服吗?”男子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询问道。 “跟你无关。”田歌别开头看着窗外,没好气地说。 “哦哦,知道了,我不问了。”男子适时住了嘴,不着痕迹地回归到上一个话题,“但其实我个人觉得镀金没必要,我本身就这样,何必强行戴上不合适的光环呢。毕竟人与人相处,理应坦率以待,才是最大的诚意吧。”他将车停在路边的空车位里,走到另一侧为田歌开了门。 “田歌,你喜欢哪一家,我们就去哪一家吃。”男子兴奋地指着路边连成片的小饭馆,豪气地像在展示自己的江山。 田歌皱着眉头扫视一番,尽数是吵吵嚷嚷的烧烤店,为数不多的几个家常菜馆,也并不对她的口味。 回想同洛炀在一起的时候,虽没有山珍海味的口福,但好歹格调高雅环境清幽,以洛炀的脾性,是断然不能容忍嘈杂如斯的。反观面前的相亲男子,同洛炀的气场简直天差地别惨不忍睹。田歌不肯承认自己已经被洛炀同化得尖酸又挑剔,一时有些接受不了,又不好发作,黑着脸一声未吭。 幸而男子及时感知出田歌隐隐的不快,惶恐地说:“要是这里没有你爱吃的,我们就继续找。” “西餐吧。”田歌终于回应道,“我想吃西餐。” 光线柔和的小隔间里,男子新奇地张望着墙壁上精巧的装潢与摆设,而田歌兴致缺缺地等待着牛排,略带鄙夷地发问道:“你不是在俄罗斯呆过么,怎么看上去像是从没进过西餐店似的?” “实不相瞒,”男子怯怯地收回视线,“在国外我人生地不熟,很少出门,也就随便买点儿黑面包凑合了。” “哦,宅。”田歌毫不避讳地当面吐槽道。 “嗯,是有点儿。”男子大方地承认着。 田歌懒得再搭话了,气氛逐渐沉闷下来。 男子担心冷场会令田歌感到不自在,没话找话地说道:“刚才在车上太仓促了,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曹嘉扬,很高兴认识你。” 田歌勉强抬起眼看向这张与洛炀相比颇为其貌不扬的脸,不算胖但是很有肉感,不知为什么,倒是令人觉得很亲切。 曹嘉扬对上田歌的视线,给出一个友善的表情,眉眼弯弯藏着笑意,面容和煦。 温暖似乎在一瞬间照进田歌布满灰尘的心房,驱散了郁积的失落与苦涩。 她仍然对这次相亲不抱好感,但是这个男子,似乎也并非如预想中那样差劲透顶。 ☆、第四十四章 关晓隔着玻璃,看向病房内白子健惨淡的面色。 饶是送医及时,侥幸保住性命,却也始终昏迷着,没有清醒的迹象。 医护人员记录完相关的数据,便从病房当中离开了。白子健上着呼吸机和血氧监护仪,孤零零地躺在雪白的病床上。探视时间还没有到,关晓进不去,只能独自徘徊在房门外。 白子健,你心内的苦楚该有多么沉重的份量,以至于就算放弃这生命也在所不惜? 关晓的胸口隐隐作痛,他感到窒息与压抑,靠在墙上,觉得浑身都没有了力气。 有那么一瞬间真的以为要失去你了。 他怅然地抬手遮住眼,听着监护仪规律的鸣响,缓和些许的失魂落魄,悄然松了口气。 万幸,你还活着。 你还活着。 拐角处传来匆忙而又凌乱的脚步声,关晓转头看去,冯雅兰已经出现在视线中,身后跟着秦淑妤,面容都是同样的焦急又惊惶。 “你!”冯雅兰二话不说,直接死死地拽住了关晓的衣领,咬牙切齿用仇恨的眼神瞪视着他,“你对我的儿子做了什么?!你说啊!说啊!”拳头劈头盖脸砸向了关晓,力道很大,而他只是避让着,并没有还手。由于受到大力撞击,鼻腔内部毛细血管破裂,鲜血即刻涌了出来,淌在关晓的脸上,又溅落到地面。现场一时陷入混乱,狼藉不堪。 路过的医护人员慌忙将冯雅兰拉开,她被限制了行动,仍不肯罢休地叫骂着。 秦淑妤静静地站在一旁,既没有协助冯雅兰施加暴力,也不曾试图劝架。她只是责难地看向关晓,质问道:“是你干的吗?你为什么要伤害他?” “我没有。”关晓抬手捂住鼻子,徒劳地止血,一边声明道,语气淡漠。 将白子健的事告诉他的家人完全是出于好心,如今关晓又有些后悔因此而导致了这样一出闹剧。 “病人企图自杀,”医生耐心向冯雅兰解说着,“还要多亏这个小伙子把他送过来,为病人争取到了宝贵的抢救时间。否则,恐怕要回天乏术了。” 冯雅兰这才镇静下来,由秦淑妤搀扶着,坐在了墙边的椅子上。 “病人虽然脱离了危险,但也需要密切观察。请你们在这里安静一些,不要影响到病人的休息。” 医生见局势已经稳定,便离开走廊去忙自己的工作了。有护士递了些纸巾给关晓,他赶在未干涸前擦去了血渍。 “自杀……又要自杀……”冯雅兰呆呆地盯着病房外的白墙,抹着泪喃喃道,“我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要这么对待我啊……” “妈,别伤心了,子健这不是没事了吗。”秦淑妤宽慰着,轻轻拍着冯雅兰的后背予以安抚。 “冯阿姨。”关晓取了些干净的纸巾,走过去送到冯雅兰面前。冯雅兰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接。 “你答应过的事,为什么没有做到?” “冯阿姨……”关晓想要说些什么,冯雅兰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 “我们不是说好的,你不会再干涉子健的家庭了吗?为什么你总要阴魂不散地出现在他身边,为什么在这里还会碰见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关晓面对冯雅兰的质问与呵责,根本无法反驳,他呆立在原地,尴尬地收回了拿着纸巾的手,不知所措,模样显得有些颓丧。 “冯阿姨,他现在很孤单,情绪也很不好,我想陪着他,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陪一辈子。您能成全我们吗?”关晓向冯雅兰深深鞠了一躬,隐忍而又凄然地问道,试图征求冯雅兰的同意。 他真的已经不敢再让白子健离开自己的视线之外了。关晓恨不能时刻守护着他,为他挡下所有的刀光剑影。 而冯雅兰并不肯予他这样的机会。她挣扎着起身,双膝一弯,竟跪在了关晓面前。 关晓和秦淑妤同时愣怔住。 “您这是做什么?您快起来。”片刻后,关晓才反应过来,忙不迭俯身搀扶。 冯雅兰搡开关晓的手,将头深深地伏在冰冷的瓷砖地面上,乞求道:“我求求你,放过我儿子吧……” 周围不知何时聚集起人群,冲着冯雅兰与关晓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而冯雅兰不为所动,执拗地等待关晓的回答。 “阿姨,我不能……”关晓痛苦地摇摇头。 “一定要把他逼死,你才满意吗?”冯雅兰哽咽着看向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这对你来说没什么,可我只有这一个儿子啊!” 关晓想告诉冯雅兰,白子健固然是她的儿子,却更像是他的命,而绝非无关痛痒轻易便能遗忘的存在。 可是未等关晓张口,冯雅兰就因为情绪激动突然出现了胸闷眩晕,秦淑妤勉强将她搀起安顿在座椅上,慌忙为她顺着气。 “你快走吧!”秦淑妤转向关晓,大声责备道,“倘若妈有个三长两短,你真以为白子健会原谅你吗?” 关晓下意识看向病房。他不肯离开这里。 秦淑妤凑近前,满眼鄙夷地看着他。 “还是你以为你有足够的资格守在他身边?不管怎样,他的妻子总归是我,也理应由我看护他,照顾他。而你的出现,除了伤害到他,使他背负绝望以至于变成现在这样,还能为他做些什么?”见关晓仍然不为所动,秦淑妤终于现出一丝狠戾,威胁道,“难道非要我昭告天下,揭露你们有违伦理的肮脏关系吗?你真的无所谓子健被推到舆论的风口浪尖,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耻笑吗?” “你怎么能……”关晓震惊地看向她,不敢相信她这般心肠歹毒。 “我做的出来,”秦淑妤淡然却肯定地说道,“我并不介意他会否声名狼藉无法面对这个世界,或许那样的结局更好些,也免得我要这般患得患失。你们带给他的一切都是威胁,只要有我一个人爱他,就已经足够了。” 关晓不由得倒退了两步,艰难地喘息着。他能够感知到白子健一直以来如噩梦般如影随形的窒息感,可是他尚且没有任何办法任何武器,来同秦淑妤相抗衡。他身形趔趄地离开了病房门口,五脏六腑都在剧烈地翻滚绞动着,几乎要呕吐出来。 “田歌,为什么你总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曹嘉扬小心翼翼地问道,“和我在一起,会给你带来压力吗?” “我乐意。”田歌自顾自地向前走,不留情面地将曹嘉扬甩在身后。 “田歌你慢点啊,地面这么湿滑,小心摔倒。”才下过雨没多久,地面还积着大大小小的水洼,曹嘉扬好心提醒道。 “那又关你什么事?别管我!”田歌气势汹汹回答道。曹嘉扬被呛住了,半天没应声。 “我是哪里惹到你了吗?”他快走两步跟在田歌后面,可怜巴巴地问。 “没有!”凶道。 “那你何必这么对我啊。”有点委屈。 “我就这脾气,你受不了就走啊!”田歌怒道,“要么闭嘴,要么不服来战!”她早就做好准备要和曹嘉扬大吵上一架,只是每次剑拔弩张地吼过去,都如同子弹打在棉花上面,得不到想要的回音。而愈是如此,田歌便愈是憋闷烦躁,情绪也不自觉地愈发恶劣。 曹嘉扬终于缄口不言了,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又或许正酝酿着怒意吧。这样也好。田歌快意地想道。尽情发作出来,然后一言不合形同陌路吧。接纳不了我的臭脾气,也没资格看到我好的一面。田歌赌气地加快了脚步。 这是第几次同曹嘉扬以约会为前提见面了?田歌没算过,也懒得去算。反正从没把他当作什么重要的人,面对自己这幅高冷的模样,他的热情也不见得能够坚持多久。 田歌也对自己如此大的情绪感到莫名,许是把对洛炀的不满,全数发泄在了曹嘉扬身上。这对曹嘉扬并不公平,但是田歌实在不能容忍独自一人咽下莫大的委屈,这种经历太过苦涩。她是应当对曹嘉扬说声抱歉的,只是自尊心作祟,使她不肯放下仅存的高傲。 你还是快些被我气跑得了。田歌索性这样打算着。也免得受到更多的打击与伤害。 由于分神没有看路,脚下突然一滑,田歌没有防备,迎面扑向了地面。 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她睁开眼,发现曹嘉扬已经抢先一步趴到了地上,抵挡住了田歌即将要承受的狼狈撞击。 “你没事吧?”曹嘉扬不顾自己一身泥渍,赶忙说道,“你别生气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怪我吧,别生闷气了,气坏了就不好了。”这样诚恳地劝着,眼里全是关切与心疼。 田歌没有说话,只是心内高高垒起的防线,被悄无声息地撼动了地基。 ☆、第四十五章 “演员就位了啊!”一个大腹便便的导演坐在凉棚的阴影里,举着扩音喇叭对山坡上面喊道。陆陆续续有几个人站了过去,等候下一步指示。导演来回数了三遍,发现少个人。 “男主角呢?”导演转头问着场务,“赶紧催场!这都几点了?有没有时间观念?!” 场务诚惶诚恐地打去电话,沟通了几句以后,为难地看向导演:“那个……洛炀的经纪人说他今天有事要办,不来了……” “操他妈的!”本就脾气不好的导演瞬间爆发,将手中厚重的剧本狠狠砸在地上。 四周的工作人员们被吓了一跳,全体噤若寒蝉。 “平常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由他去了,这回大牌都他妈敢耍到自家公司来了?”导演有些气急败坏地怒吼道,“还他妈想不想混了!” 其他演员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为洛炀捏了一把冷汗。洛炀仗着居高不下的流量愈发傲慢自大目中无人,言行举止也张扬跋扈,明里暗里得罪了圈内不少人自己却又浑然不知。如今又完全不把签约公司老板的亲弟弟放在眼里,惹得他大发雷霆。看来,洛炀从今往后,恐怕前景堪忧了。 人贵有自知之明,否则,就算众人想要施以援助,也终归无从下手。 夜色渐深,满街的霓虹点燃了整片喧嚣的大地。 矗立在繁华闹市正中心的摩天大楼灯火通明,顶层的圆形餐厅缓慢地旋转着,整座城市的辉煌夜景一览无遗,尽收眼底。 洛炀坐在窗边,看到姜浅浅从直达电梯内走出,忙高举起一只手告知着位置。 姜浅浅穿着包身的银色短裙,惹人垂涎的完美身材展露无余,她踩着细高跟,婀娜多姿地朝洛炀走过去,一路上吸引了无数道视线。 洛炀心内颇为受用,他挺直了身板,嘴角带出一抹得意的笑容,毫不谦虚地肆意展示着优越感。 这个女人,你们只能远观,而我却可以揽进怀里为所欲为。 他几乎是想让全天下知道这件事般蠢蠢欲动着。姜浅浅落座后,他探身故作亲昵地在她耳边轻声赞叹道:“亲爱的,你今天真美。” 姜浅浅嘴边滑过一抹嗤笑,她翻了个白眼,朝侧面明显地避了一下,同洛炀拉开距离。 “怕什么呢,”洛炀不以为然,“咱们的关系都不知喂饱了多少家娱乐媒体了,现在终于要开诚布公,你倒腼腆起来了。” “呵,”姜浅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说哥哥,你这阵线拉得可真够长的,咱能不拖泥带水干脆利落一些吗?我没那么多耐心陪你玩神秘,今儿我就把话撂在这了,不给这个,咱可就到此为止了。”说着抬起手冲洛炀晃了晃。 “哎呦你看你性急的,”洛炀略带惋惜地抱怨道,“你把我的小惊喜都给说出来了。” 姜浅浅眼中闪过一丝晶亮,又狐疑地盯着他:“真的?倒是拿出来呀。”伸手便要。 “干嘛呢,啧。”洛炀皱着眉头,“怎么一点不懂得情趣呢?”他慢条斯理拿起筷子,“我没带在身上,等吃完饭一起回车里去取吧。” “切。”姜浅浅做作而又夸张地收回手,扬着眉傲慢地等待洛炀为自己夹菜,恢复了高冷的神情。 姜浅浅这次没再磨蹭,风卷残云般结束了晚餐,随后急不可耐地跟着洛炀一步三摇地走去了后院宽敞的停车场。 几乎是从洛炀手中一把夺过了那个天鹅绒质地小巧精致的包装盒,姜浅浅兴奋不已,当即掀开了盒盖。 “怎么样?高兴吗?”洛炀颇为自负却故作淡然地说道,“我可是放了剧组的鸽子,专程去店里为你挑选的。” 姜浅浅捏起那枚期待已久的戒指,上面豆大的钻石反射着路灯的光线,缤纷璀璨。 “好小啊。”她毫不掩饰地嫌弃道,也不肯戴在手上,重新装回盒子当中,揣进了随身携带的手提包里。 “喂,”洛炀觉得没面子,抗议道,“这可是最适合你的款式了,我这么用心良苦,你难道一点感动都没有吗?” “洛炀,”姜浅浅趾高气扬地交叉双臂,讥笑道,“你当老娘三岁小孩那么好糊弄啊?既然智商不够那就钞票来凑,连钞票都不够的话,呵,”轻蔑地哼了一声,摇摇头,“你可真的没救了。” 洛炀受到羞辱,勃然大怒,也没再理睬姜浅浅,独自驾车离开了。 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当经纪人煞白着脸赶过来时,洛炀才察觉到大事不妙。漫天的黑料稳稳端坐在娱乐新闻榜首,一夜之间各大平台粉丝数疯狂锐减。洛炀兵荒马乱地联络签约公司乞求帮助,却被模凌两可搪塞回来,此前一同吃喝玩乐关系甚密的一票子当红好友,也将洛炀视作瘟疫避之唯恐不及。 “炀哥,可能有人故意要整您,而且这人背景还不小。”经纪人推测道。 “我艹,居然敢骑到我头上撒野,”洛炀怒气冲天地吩咐道,“你帮我查查,看看他妈的是哪个杂种?” “抱歉炀哥,”经纪人不好意思地说,示意着手中的行李箱,“公司命令我撤回,所以我现在不是您的经纪人了,请您自求多福。” “什么?!”洛炀瞠目结舌。 “你又联系我做什么?”姜浅浅穿过马路,饶有兴致地停在乔装打扮的洛炀面前,上下打量着他,“上次你可是毫不绅士地抛下我走了,怎么还有脸见我啊?” “浅浅,看在你我的情分上,帮帮我吧。”洛炀难得一副低三下四的模样,恳切道,“我保证,等风头过去,一定会送你更大颗的钻戒的!” “更大颗?有多大?”姜浅浅忍俊不禁,朝洛炀伸出手,“比这个还大吗?”尺寸犹如鸽子蛋一般的钻石在日光下晃得洛炀睁不开眼。 “这……这是……” 姜浅浅抬手冲身后马路对面指了指,洛炀偏头越过她,看到那里站着一名高大魁梧的男子,模样有些眼熟,似乎曾在富豪榜上刊载过,是个财力雄厚的广告商。 “第一回约会,人家就给了这个当见面礼,出手多阔绰呀。”姜浅浅炫耀道,“这老公我认定了,洛炀,你好自为之,就别再想着拖累我了。” 情场失意,事业崩塌,洛炀颓丧地在夜色里跌跌撞撞回到了家,空旷而又寂寥的黑暗中,满腹苦水不知该向何人倾吐。 他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刷着社交平台,见自己的粉丝数量已然所剩无几目不忍视。而令人意外的是,田歌的头像仍在里面,毫不动摇地支持着他。 洛炀有些感动,不禁回想曾经同田歌在一起的日子。初遇时自己还是名不见经传的练习生,靠着田歌的鼓励与资助,一步步打拼到现在,可如今非但没有回报她任何,反而因为一个疯女人的介入,轻而易举将她驱赶出人生。 他觉得懊恼,点开聊天框,给田歌发了“在吗”。 田歌很快便回复了一个“?”。 洛炀大喜,忙不迭打上“我可以见你吗?” 这一次等的时间久了一些,可洛炀依旧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应。 “好。” “田歌,出什么事了吗?你的脸色好差。”坐在田歌对面的曹嘉扬垂下手中的奶茶,担忧地问道。 田歌扭头看向窗外,咬了咬嘴唇,想将异样的神情恢复如初。 咖啡厅的落地窗外是熙熙攘攘的人潮,夜幕下的闹市繁华而又喧嚣。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田歌已然默许曹嘉扬走入自己的生活,却并没有将往事娓娓道来,坦诚相待。 曹嘉扬见田歌有些为难,便不再发问,只是嘱咐道:“如果是不好办的麻烦事,别一个人硬扛,我可以帮你的。” “我前男友想见面。”田歌突兀地转过头来,不带感情地说道。 曹嘉扬愣怔了一下,似乎由于紧张而忐忑不安,他有些无措地搓了搓衣角,轻声问:“那你想见他吗?” 田歌停顿了片刻,像是有了一瞬间的犹豫,但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 “那好吧。”曹嘉扬眼里闪过一丝失落,又极为快速地消失了。 “你是不是特生气?”田歌直截了当地问,“不用憋着,明说就行。反正我这人挺傻,也不会玩心眼,你要是闷着我就真不知道你的想法。” “没有的事,”曹嘉扬矢口否认着。生气确实谈不上,但难过还是有的。他勉强冲她笑了笑,认真说道,“田歌,你听我说,你跟我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里,可以随心所欲干任何事,我不会限制你什么,干涉你什么的,你有你的自由。只是,千万不要让自己遇到危险,让自己受伤,好吗?” 田歌看向曹嘉扬饱含深情的眼睛,心脏怦然跳动了一下。他并不如洛炀英俊潇洒,表达也笨拙到被洛炀甩出几条街。可是他周身所散发出的温柔体贴,却盖过了洛炀全部的优势,成为照亮田歌心扉的暖光。 “到时候我可以送你过去么?”曹嘉扬问道,随即又补充说,“不想我去也没关系,但自己路上一定注意安全。” “嗯行了,还是你送我吧。”听见田歌这样回答道。 ☆、第四十六章 沃尔凯在昌荷睁开眼睛的刹那,很不争气地大哭了一场。 “Heal Chang!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在医生为昌荷进行检查的过程中,沃尔凯抓着病床尾端的挡板,嚎啕得声音都变了调。 护士原本想要劝他在门外等候,但见他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又不忍心,只是提醒他小声一些。 昌荷被吵得头疼,皱眉想要制止他,嗓子却由于多日的干渴发不出声音。 好不容易捱到检查结束,医生撤下了昌荷的监护仪,明确地用英语告知沃尔凯,昌荷已经脱离了危险。 沃尔凯这才镇静下来,扑到昌荷床头欣慰地看着她。 “老天爷啊,鬼知道你睡了多久!”这样感慨道,见昌荷嘴唇一开一合地动着,疑惑地问,“你这是在干嘛?沃特?water?”总算是读懂了昌荷的唇语,沃尔凯恍然大悟地倒了一大杯水,并机智地拆了包注射器,将软管一端插进杯中,另一端塞到了昌荷的嘴里。 久旱逢甘露的感觉,昌荷酣畅淋漓地痛饮了许久,终于满足地长舒一口气。 “所以呢,我睡了多久,老鬼?”为了缓和气氛,昌荷打起精神,用沙哑而又粗糙的声音开着玩笑。 “都三个多月啦!你再不苏醒过来,我就要废啦!”沃尔凯夸张地大声说道。 昌荷看着沃尔凯,他一脸的胡茬,形容枯槁,头发也长得邋里邋遢,活像个沿街乞讨的乞丐。若不是方才他一番撼天动地的哭闹,昌荷还真认不出是谁。 “这段日子,你一直都寸步不离地守在这吗?”昌荷问着。 “那当然啊,”沃尔凯说道,抓了抓发痒的头皮,“在大雪地里可是我带着搜救队把你给找回来的,贸然上山多危险啊,你也真是太不要命了!” “谢谢你,沃尔凯。”昌荷感激地道谢,沃尔凯有点不好意思,没所谓地摆了摆手。 “归根结底也是因为我联系你了,你才跑过来的。你的安危我总得担起责任,要不怎么向唐峰交代。”他双手合十朝天空拜了拜,昌荷见状,心里突然一沉。 “唐峰他……怎么样了?” 沃尔凯一反常态地陷入了沉默。 “告诉我,他是不是,死了?”昌荷哽咽着看向天花板,绝望地等待沃尔凯的回答。 “在你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里,搜救队在我的坚持下,又上山了一次,但仍然没有带回唐峰的尸体。”沃尔凯轻声说着,生怕惊扰到昌荷原本已经变得极不稳定的情绪,“介于这里气候条件特殊,生还希望不大,唐峰的失踪已经提前被认定为……死亡。” 昌荷眼中失了温度,又蓄满了泪。她强忍着没有哭出来,挣扎着想要起身。然而经历过严重的冰冻又在病床上躺了太久,昌荷的身体变得异常僵直,难以正常活动。这种感觉太过惊悚,昌荷甚至以为自己已然死去了,只是灵魂尚且附着在血液凝固的躯壳中没有离开。 “冷静!冷静啊Heal Chang!”沃尔凯慌忙阻止她太过剧烈的动作,“你不能动,身体还要慢慢恢复的!虽然医生说不会留下后遗症,但是也需要复健才可以!” 昌荷颓然地倒回病榻,目光丧失了焦距。有什么东西在心口破裂为碎片,深深插进血肉之中,疼得令人喘不过气。 之后的日子里,昌荷的过分安静令沃尔凯感到恐惧,他唯恐昌荷会想不开自行了断,只好时刻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好在除了不肯言语外,其他的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从沉睡中醒转后,昌荷的身体正飞快地恢复如初,总算可以安然出院了。 沃尔凯非常讲义气,亲自将她从西藏病院送回到Q城的家中。见她仍然一副提不起劲儿的萎靡模样,还好心地同她所在的公司说明了情况,成功申请到漫长的休假以供调养。 “谢谢。”昌荷扶着门框有气无力地告别沃尔凯,目送他下楼。 沃尔凯实在放心不下独留她一人,但是签证即将过期不得不回归故里。他无可奈何地劝着昌荷开心一些,希望她能够快点走出阴霾。昌荷故作轻松地满口答应着,却在沃尔凯离开后,拉上所有的窗帘蜷缩到角落里,将自己禁锢在了浓重的黑暗当中。 田歌回过头,发现曹嘉扬并没有跟上来。于是停下脚步,蹙眉望着他,感到困惑。 “我……一个外人,就不打扰你们两个叙旧了。”曹嘉扬局促地拧着衣角,想留在车旁边等她。 “说什么傻话呢?”田歌很不满意地折回去,拽起曹嘉扬的手,硬是让他随自己过去。 “别……会给你造成困扰吧?”曹嘉扬惴惴不安地问道。 “屁。”田歌没好气地说。 远远地看见洛炀站在树下,身材颀长面貌英俊,他正百无聊赖地垂下头踢着石子,显得有些忧郁。瞥见田歌的到来,挂上好看的微笑,招了招手。 田歌吃力地走过去,身后拖着一个始终想逃离现场的曹嘉扬。 洛炀察觉到田歌并不是独自前来,扬着眉一脸诧异地看向她身后的人。 “介绍一下,”田歌大方地将曹嘉扬拉到身旁,“我现男友曹嘉扬,前男友洛炀。” 曹嘉扬的脸腾地红了,突然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知道田歌有一个相处了很多年的前男友,也曾设想过他会是什么模样,但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当红的明星。 洛炀的面容太过出众,气场强大几乎要令人退避三舍。曹嘉扬诚惶诚恐地欠欠身,自惭形秽而不敢与洛炀对视。 “嚯,有趣。”洛炀轻蔑地俯视颓着肩显得矮了一截的曹嘉扬,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他毫不避讳地深情凝视田歌,柔声问道,“最近过得好吗?你不在的日子里,我很想念你。” 田歌大大的眼中隐忍着凄然:“你走得倒是洒脱得很,现在居然又好意思来说想念我。” “是我错了,对不起。”洛炀卸下全部的嚣张与狂傲,用着最诚恳的态度向田歌深鞠一躬,“当初的我被蒙蔽了双眼,没有意识到,你才是我最应该珍惜的人。我不该放手的,田歌,我不该让你那么难过的。” 田歌低下头,脸色隐在阴影中,看不真切。 洛炀继续问道:“能让我陪伴你吗?就像从前一样?” “像从前一样?”田歌悲怆地喃喃着,“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 “为什么不可以,我喜欢你啊田歌,”洛炀真情实意地说道,“你不是仍然也喜欢着我吗?” 曹嘉扬小心地看向田歌,大气也不敢出。洛炀完全视他为空气,正旁若无人地动摇着田歌的心,而他却只能不知所措地呆立在原地,无法采取任何行动。他根本比不过洛炀,甚而至于尚未迎战便已被无声地击溃,如一只落败的公鸡。 曹嘉扬并不甘心将田歌拱手相让,可是他也自知没有资格去干预田歌的选择。她有她的想法,有她的顾虑,而且,有她的情感寄托。他算什么呢,短短的几个月,又能匹敌得了人家甘苦与共的那些年吗?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是缄口不言,别让田歌产生压力,也算是自己能够给予她,最后的温柔了。 他心灰意冷地陷落在纷杂的思绪里,而洛炀看到田歌微微上扬了嘴角,有了势在必得的信心。 “我说的对吧,你是喜欢我的。”乘胜追击着。 田歌微微点头:“是的,我喜欢你。” 曹嘉扬怅然若失地红了眼眶,黯然神伤。而洛炀闻言咧开嘴笑了,情不自禁上前想要给田歌一个拥抱。 田歌却出乎意料地闪躲开,她抬起眼看着洛炀,神情漠然。 “但我没你想象得那么贱。”她冷冷地说道,“洛炀,是你亲手把我对你的喜欢一点点葬送掉了,你的道歉我收下,但我不原谅你。”说罢,她毫不迟疑地牵起曹嘉扬的手,向洛炀宣告道,“未来的路,我会和曹嘉扬走下去,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了。” “刚才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啊,”重新坐回车上,田歌故作不满地嗔怪道,“不怕我被抢走么?” “那我该怎么做呢?”田歌真真切切在自己身边,这不是梦。曹嘉扬感到巨大的心安,脸上现出笑容,调侃道,“要和他扭打起来吗?” 田歌抿嘴笑着看向他:“也不是不可以呢。” “我做不到,”曹嘉扬神情认真,“那样会给你脸上抹黑的,我不能做有损你面子的事。况且,能够说出的委屈,便不叫委屈,能够抢走的爱人,也不算爱人。你若坚持要走,我并不能强求你留下来。因为我爱你,而这份爱,会克制我不去做令你为难的事。” “嘁,”田歌突然别开了头,鼻子有些发堵,“说得这么感人,我都要哭了。” 曹嘉扬朝田歌笑了笑,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田歌没有抽离,而是翻转过掌心更紧地反握住他。曹嘉扬感到惊喜,欣慰地露出微笑。 “我饿了。”听见田歌这样说。 “好,我带你去西餐厅。” 车窗外正经过一排热闹的小饭馆,生意红火得很。田歌歪着头想了想,指着路边说道:“不,我们撸串吧。” “诶?”曹嘉扬诧异地看着她。 “偶尔也想换个口味,尝尝你喜欢的东西。” ☆、第四十七章 昌荷的房间再度沐浴到日光是在关晓前来探望的那一天。 他毫不客气地掀开了所有的窗帘,黑暗被灼眼的明亮所吞噬,关晓几乎也掩在里面消失了身影。 昌荷觉得刺目,抬手挡了一下,动作缓慢而笨拙地重新窝回床上。关晓搬来凳子坐到旁边,背对着窗口,遮住了直射在她脸上的光。细微的浮尘悬在二人中间,气氛有些沉闷,谁也没说话。 “什么时候回来的?”半晌,关晓打破沉默。 “两天前。” “然后不吃不喝一直到现在?” 昌荷点点头,应着:“没胃口。” 身体尚未完全复原,心情也极为低落,昌荷本便没什么份量的体重又骤减了不少,瘦得几乎脱了相。搭在被子上的手骨像是薄薄绷着一层皮,看上去有点骇人。面色惨白如同暗夜的游魂,仿佛在光照下,很快就将化作一缕青烟飘散消失。 “西藏的医院这么做也太不负责了,”关晓责备道,“你状态这么差,竟然就允许出院?” “放心,我没大碍的。”昌荷勉强笑了笑,宽慰道,“只是在低温的冰冻环境停留了太久,筋骨和脏器出现损伤而已,养一养就好,不要紧。” “总归得吃些东西的。”关晓坚持着。 “再说吧。”昌荷云淡风轻地敷衍道,“强行进食,会吐的。” 关晓看着昌荷空洞的眼神,一时间心内五味杂陈。 “对不起,”他叹口气,愧疚地说,“我一直都不知道这件事,没能帮上你们什么忙。” “你道什么歉,”昌荷垂下头,看不清表情,“该道歉的是那个臭小子……捉迷藏就那么好玩吗?都这么久了,居然还挺沉得住气。” “昌荷,”尽管残忍,关晓仍然希望能够把她从阴影当中拉出来,毕竟,人总不能始终活在幻象里,“唐峰回不来了,你别这样。” 昌荷依旧不肯接受唐峰的死讯,她缓缓摇着头:“交不出尸体,他就一定还活着。” 这般笃定的信任,令关晓不忍击溃成为现实的冷酷。 原本从舅舅那里得知昌荷重病,只当是普普通通的一次探视,谁知道背后竟然还有着这样严重的事故。 昌荷为他打开门时脸上分明带着礼貌性的微笑,却又用苍白的声调喃喃说着在西藏锥心刺骨的经历。 由当事人重温灾难现场,该是多么难以承受的一次伤恸。 不及关晓出声安慰,门再一次被叩响。 他起身去开了门,将田歌和冯冯迎进来。 “昌荷,我们来看你,好些吗?”田歌吃力地捧着一个巨大的果篮闯进屋,关晓追上她接在手里,帮忙放在了地上。 “没事了,谢谢你们。”昌荷报以笑容,可这笑容内里隐藏着剧烈的悲怆。 “好好休息,别总想有的没的。”冯冯嘱咐着,小心翼翼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 “你这……”关晓打量着冯冯的肚子,宽松的大长袍已经掩盖不住她粗壮的腰围了。 冯冯疼爱地抬手摸了摸,孕相明显。 “唉,你呀……”田歌颇为无奈地朝关晓摊着手,“真是一点儿都不关注我们的近况,冯冯眼看着就快要生了,你居然连人家怀孕都不知道。” 关晓挠着头,很没底气地说:“不是上回聚会还说没玩够,不想那么早要孩子的吗……” “艾玛,那都多长时间以前的事了,”田歌扶额,“唉,也怪我们各忙各的,太久没聚了呢。” 关晓闻言朝她尴尬地笑了笑,心内有些感慨。 “话说回来,你这穿衣风格变得有点明显啊。”关晓看向田歌颜色轻浅的两件套,上衣的领口带着一圈甜美的蕾丝,下身是及膝百褶裙,格子图案周整而规矩,散发出淑女的清纯气息。 “有么?”田歌将手提包放在腿上,低头看着自己。 “之前不还穿过包臀黑皮裙来的么?”关晓揶揄道,“活脱脱一个机车少女啊。现在这是要转型了吗?” “这是我男朋友送的。”田歌自豪地说道,“好看吗?” “嗯?”一直静静围观的昌荷发出疑问的声音。 “不是他了,”田歌朝昌荷摇着头说道,“就像你说的,他算个什么东西呢,分了就分了,在这件事上确实应该果断一些的。而现在陪伴我身边的人,他很爱我,对我真的非常好,我在他身上,才第一次体味到所谓爱情的真谛。”田歌抿嘴露出笑靥,满眼的幸福,“他让我对以后的生活充满了憧憬,也有勇气继续走下去。” “如此甚好。”昌荷欣慰地微笑着,替田歌感到高兴。 “什么跟什么啊,听不懂。”关晓左右瞅瞅,一头雾水地嘀咕道:“看样子我确实错过了很多呢……” 时间过得很快,相聚由于太难得而往往显得短暂。几个人依依不舍地与昌荷道了别,在傍晚耀眼的晚霞余晖里走出住宅区。 “你们有没有觉得昌荷好像变了很多?”冯冯问道,扶着肚子略显蹒跚地慢慢走着,另外两个人为了照顾她的速度,都不约而同放缓了脚步。 “太沉默寡言了是么?”田歌说着,“我也感觉哪里不对劲,她之前性格明明很开朗好客的,今天大部分时间却只是静静地在听我们说。” “唐峰的事对她的打击很大,恐怕一时半会儿这个坎没法迈过去。”关晓惋惜地说,“只能把一切都交给时间了,但愿她能尽快恢复如初吧。” “我原本以为,唐峰在她心里,并没有占据那么大的份量呢。”田歌说道。 “以后我们常约吧,得多来看望她才行。”三人走到了路口,关晓掏出车钥匙,“上车,送你们。” “不用。”“不了。”意料之外地,两人同时回绝了。 关晓目送冯冯上了她老公的车,而田歌蹦蹦跳跳地挽着个体型有些丰硕的男子一同走远了。 他坐进车里,许久没有发动引擎。 大伙的生活正在不知不觉间发生着或大或小的变化,岁月,果然潜移默化中更改了太多。 关晓伏在方向盘上,回想着昌荷冰冷的双眸,他在那里窥不到一丝温度。她就那样漠然地靠坐在床上,似乎已对一切事物一切话题都提不起兴趣,也不再频繁地与人交流。 这种感觉很怪异,低迷的情绪令她同从前判若两人。 或许就连昌荷本人也不曾察觉到,自己要比想象中的,更加在意唐峰,也更难以妥协于,上天所制造的如此荒诞的一场诀别。 她就溺在汩汩的暗涌中徒劳地挣扎,独自承受着森然的冰冷与绵延漫长的暗无天日。 关晓对此忧心忡忡,暗自决定着过几日再前来造访,希望能够多少帮到她什么。 而昌荷并未留给他这样的机会。很快,昌荷辞职离开的消息就传到了关晓的耳中,再登门拜会时已是人去楼空。 没人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昌荷就这样突兀地不告而别,甚至都没有同朋友们郑重其事地说声再见。 ☆、第四十八章 护士将输液瓶悬挂在病床上方的铁钩上面,再次悉心调整了点滴速度,然后离开了病房。 监护仪仍然规律地发出鸣响,呼吸带出的雾气凝结在氧气面罩上,又缓慢消失。 白子健一直没有醒过来,如同沉浸在漫长而又过于美好的幻梦里,迟迟不愿回到现实世界。 冯雅兰坐在病床旁,寸步不离守候着自己的儿子,耐心等待他恢复意识。她伸手轻轻抚过白子健光滑的前额、长得长了些的鬓角以及稍显瘦削的脸颊,眼中盛满了怜爱和疼惜。 “妈。”秦淑妤推门走进来,手中提着保温饭盒。 “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新新呢?”冯雅兰抬头看看表,问道。 “隔壁大婶帮忙照看着呢,”秦淑妤说,将饭盒放在柜子上拆开来,腾出氤氲的热气,“妈,您吃口饭吧。” 冯雅兰摇摇头:“我不饿。”她握着白子健的手,轻轻叹一口气,面容显得很憔悴。 “妈,您都瘦了,再这样下去会生病的。”秦淑妤走过去,俯身忧虑地劝道,“等子健醒来,看到您这幅样子,该担心了呀。” “他不会担心的,这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怎么会担心我呢?”冯雅兰苦笑着说,“都睡了这么久,分明就是在生我的气啊。”她颓然地垂下眼,“可我都是为他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替他着想。况且在这世上,哪有当妈的会害自己的儿子的啊,他怎么就不懂呢?” “您的良苦用心,子健他总有一天会理解的。他一直都很天真,很单纯,很多事情不会看得太深,也想不通,他还需要走漫长的路去成长,您要给他时间啊。” 冯雅兰感激地看着秦淑妤,自责地说:“淑妤啊,谢谢你肯同子健结婚,肯容忍他这一身的坏毛病,真是太难为你了,妈对不住你啊。” “妈,您别这样,该说谢谢的是我才对。”秦淑妤噙了泪,在眼中摇摇欲坠,“妈认我做儿媳,允许我嫁到白家来,简直就像做梦一样。我对白子健是一见钟情的,不管他如何待我,我都会矢志不渝地去爱他。而能够做他的家人,甚至还同他有了孩子,真的是三生有幸,是前世修来的福报。我欣喜若狂还来不及,怎么能说是难为我呢。” “多么好的孩子啊,子健若是能有所回应该多好,”冯雅兰痛心疾首地怪罪着,“学什么不行非要学人家同性恋,跟不三不四的人鬼混,一时冲动不想活了,就轻易放弃自己的性命,从来不想想,若真就这么撒手去了,我可怎么办呐!”说到伤心处,冯雅兰哽咽起来,用袖口擦拭着眼泪。 秦淑妤搂住冯雅兰微微颤抖的肩膀,轻声细语安慰着。病房窗口有人影晃过,徘徊了片刻,并没有进门,悄然无声地离开了走廊。 “我将只带走关氏3%的股份,”韩理坐在关晓对面,淡然地说道,“至于其他的,都会全权交由你来管理。” “好的,妈。”关晓翻阅着面前厚厚一沓文件,上面是关氏产业的各项贸易数据记载。 “记者招待会定在明天下午,届时我会向新闻媒体正式介绍你,接替我作为关氏产业继承人的身份。”韩理说,“之后我就要离开这里前往瀚海集团了。” “这么急吗?”关晓放下文件,看向自己的母亲,“不多留些日子?” “瀚海发展得很迅猛,我担心乔瀚通宵达旦地工作,身体会吃不消,总得有人来照顾他才行。别人做我不放心,看来也只有我是最合适的了。哎呀,一想到要住过去,还蛮紧张的。”韩理说罢捧着脸羞涩地笑了笑,似乎已经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 “喂,我说妈,”关晓一脸黑线,有种被蒙骗的郁闷感受,“您之前可是分明说过不会厚此薄彼的,现在这么迫不及待地甩开我去过二人世界又是闹哪样?” 韩理用一阵夸张的大笑来缓解尴尬。 “以后关氏是你的,我已经不需要再插手任何了。等到接管了家业,郭秘书会辅佐你,如果还是有不明白的地方,就随时跟妈妈沟通哦。”韩理宠爱地拍了拍关晓的头,如同他还是个未谙世事的孩童般,“关氏机械毕竟只是个分公司,若依旧留在Q城的话势必不能及时掌握本部的动向,你还是做一下交接,回来昆明吧。” 关晓闻言只是皱了皱眉,没有应声。 “妈知道,你对那个城市还抱有深重的感情,妈也理解你的这份执着事出有因,可是妈妈更希望你能够放下,不要背负了太过沉重的负担。总是活在过去的记忆里,是无法获得幸福的啊。”韩理回想起关晓同王熙然的往事,惆怅地垂下头,信手摆弄着指根上的婚戒。钻石反射着五彩斑斓的光,映在她的眼中,像万千感慨凝聚又散落。 “妈妈很爱你,所以妈妈真的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够有幸看你敲定婚姻大事,娶妻生子。当然,这不过是妈妈一个小小的心愿,你并不用因此产生压力,就算你终于仍是选择了旁的道路,妈妈也依旧会支持你的。”韩理这样说,表明着自己的心意。话语里隐忍了淡淡的哀愁与忧伤,“你是妈妈唯一的孩子,妈妈决不会做伤害到你的事。”她停顿了一下,笑容显得孤单而又凄然,“反正曾经那会儿也顶住了各种各样的舆论风波,再有人嚼舌根说出什么居心叵测的恶劣言辞,便尽数由着他去,妈妈早已经全然无所谓了。你只要知道,妈妈会永远站在你这一边,做你遮风挡雨的庇护所,就足够了。其他的,都放手去做吧。” 关晓眼里有些湿润,他别开头,紧紧地抿着嘴,试图遮掩自己已然失控的面目表情。 【“你是妈妈唯一的孩子,妈妈决不会做伤害到你的事。”】 天知道这句话背后,浅淡带过了韩理当年多少的委曲求全与饮泣吞声。 关晓脑海里闪过冯雅兰怆然的面容,以及那日返回昆明本部前,在Q城医院的病房门外,所听到的那些苦涩的悲恸。 【“哪有当妈的会害自己的儿子的啊,他怎么就不懂呢?”】 我们甚而至于从来都不曾留意过,在背后默默施以守护的,那些人的心情。 关晓似乎突然便理解了冯雅兰,她这一路走来,同样被人戳着脊梁抬不起头,可怜而且无助。既要护着儿子的周全,又希望能够通过坚持不懈的谆谆教诲,使儿子同这个社会步调相融,如同一个悲情而又壮烈的战士,独自面对遍布硝烟与火光的满目疮痍,征伐沙场。 而那个三口之家正处于飘摇的风雨当中,单凭冯雅兰咬紧牙关的硬挺,而在平和的表象下苦撑着岌岌可危的宁静。 关晓甚而至于足以笃定,如若当真不管不顾地同白子健在一起,光明正大执手比肩暴露在众目睽睽当中,那么白子健所渴望逃离的那个家,疲于苦守的冯雅兰,默默付出的秦淑妤,以及稚嫩懵懂、尚无能力抵挡世道险恶的孩子,顷刻间便轻而易举毁于一旦。 他很想带着白子健远走高飞远离世事尘嚣,去往一个无人知晓的角落安享余生。可他没有把握,以他的能力,是否足够将濒临崩溃的白子健彻底解脱出来,是否足够与这个冷酷无情却又矛盾横生的社会相抗争。 况且,逼迫白子健从关晓与血脉宗亲当中做出选择,是否过于残忍? 关晓置身在社会准则与伦理道德的双重冲击之下,有了隐约的迟疑。他试图站到白子健的立场上来思忖,妥当而周密地为他权衡利弊。而遗憾的是,除去满腹越积越多的顾虑彷徨,什么都没能理顺清楚。 ☆、第四十九章 用户您好,您所阅读的这个章节由于尚未通过网友审核而被暂时屏蔽,审核完成后将开放阅读。如果您已经享有了【邀您评审】的权限,您可以登陆主站自由参与评审,以加快被屏蔽文章的解开速度,审核正确还有晋江点赠送。 以下状态的章节不会被屏蔽: 1、章节最后更新时间在7天内,且未触发自动锁定或被人工锁定的章节; 2、vip文章中,未触发自动锁定或被人工锁定的其他所有v章、非v章节; 3、其他已经审核通过的章节。 ☆、第五十章 “最近干嘛呢忙成这样,都不来看我,只好换我来看你咯~”白子健咧开嘴冲关晓笑着,一蹦一跳凑了过来。 关晓匆匆结束了通话,神情复杂地看向白子健。 白子健心情似乎不错,但苍白的脸色还带着明显的病容,整个人瘦了一圈,单薄的肩膀罩在衬衣下面,骨骼分明。 “这么快就出院了?”关晓狐疑地低头看着白子健的手背,那里还留有输液时贴的胶布。白子健察觉到视线,连忙将手藏在背后。 “必然没有呢。我其实已经完全没事了,可医院不放人,所以只好偷偷溜出来。”白子健掩嘴一笑,神秘地说,“有个好消息迫不及待要告诉你,你猜是什么?” “是什么?”关晓顺着他问道,而事实上心里已经猜出七八分。 “秦淑妤同意离婚了!”白子健兴奋得脸颊通红,像是一项艰苦卓绝的工程总算尘埃落定,“再过两天到民政局办理一下手续,我同她就一点关系也没有了!” 显而易见,白子健还被蒙在鼓里。关晓那天表过的态,秦淑妤尚未如实转告于他。秦淑妤开不了口的心情,关晓是能够理解的。只是白子健这过份盛大的期待,终究将要变为竹篮打水一场空。 关晓没有应声,他怜爱地看着兀自激动得像孩子一般的白子健,心内五味杂陈。他不忍破坏白子健此刻雀跃着的快乐欢愉,可是他更不想就此放任不管,而使白子健无端担负起道义的谴责。 理应还他一片安宁的。纵使那个家庭在他现在看来,是本不该存在的错误。时过境迁后,他也终究会明白,唯有那里,才是他应该呆的地方。 而不是关晓的身边。 “喂,你这是什么反应啊?”白子健兴致勃勃的邀功,却只换来关晓一脸的阴郁。 想到醒过来时因为没有看见关晓的身影相伴床侧,自己还毫不掩饰地失落了一番,白子健不由得对关晓当下的冷淡漠然生出极大的不满。 “你不想见到我?”白子健蹙眉问道,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了。 “白子健,”关晓像是正承受着难以言说的巨大钝痛般,怆然说道,“我要走了。” “走?去哪里?”白子健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我已经正式接管家业,很快便要回去昆明本部了。而且,”关晓顿了顿,似乎要强压下眼底暗涌的哀愁,“并没有打算带上你。” “不带上我?”白子健愕然地看着他,“为什么不带上我?” “作为唯一的继承人,我不能让关家无后。所以,势必将循规蹈矩遵从家族的意愿,在那里娶妻生子。我们就到此为止了。无论如何,请祝福我吧。”关晓惨淡地扯出一个微笑。 白子健讶然过后,觉得心内腾起熊熊的怒火,烧得眼眶酸疼:“我情愿为你抛弃妻儿不惜斩去一切的阻碍,然而竟没有料到,我拼了命所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关晓,你觉得这样,对得起我吗?” 关晓别过头,一个字也没说。 “如果我偏不呢?”白子健执拗道,上前一步逼视着关晓,“如果我坚持要跟着你呢?” “没可能,放弃这种想法吧。”关晓说道,“就算你执意纠缠,我也注定不能给予你一个名分。何况商场纷争繁复,太多对手虎视眈眈,为了明哲保身,我已不想同你扯上任何关系了。” 关晓冷淡的言语刺痛了白子健,他收敛起方才有恃无恐的锋芒,如同要藏身进隐蔽角落舔舐创口的小兽般,满眼的茫然与无助。 “我也是在为你好,”半晌,关晓黯然地垂下头,喃喃道,“不想你成为第二个王熙然。” 不想你成为,被我毁了余生的人。 白子健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直至上气不接下气,剧烈得溢出了眼泪。 “哈,你什么意思,”他一边胡乱蹭着眼睛,一边似笑非笑、声音尖锐地问道,“原来你自始至终,都在拿我当替身是吗?王熙然死了,你就迫不及待找个人来替代他。我在你眼中,根本就不是什么特别的人,你也从来没有真正的爱过我,是吗?” 面对白子健的质问与误解,关晓咽下痛楚,没有争辩任何。他缄默不语,重重地点了头。 白子健怒极反笑,扭曲着面容,颓然靠在墙上:“我他妈真是看错了你。” 关晓咬了咬嘴唇,说道:“我就是这种人,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你现在认清,还来得及。” 白子健伤心欲绝地捂住脸,他没有说什么,而关晓却分明听见有东西碎裂散落的声音。 这声音在突然悄无声息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扎进耳道震得鼓膜隐隐作痛。 像是有了共鸣般,关晓不由自主抬起手,按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 二人沉默无言,深深溺在巨大的悲痛之中濒临窒息。空气仿佛凝固在四周,将他们禁锢为冰冷的石雕,动弹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白子健缓缓转身,绕过关晓,神情落寞地向门口走去。 关晓静静地看着白子健的背影,心内不受控制地期望着他中途驻足,转身回望。 可他没有。 于是关晓知道,白子健流连在自己身上的念想至此已经彻底断裂,不复存在了。 本应当如释重负一身轻松的,但是为什么,连呼吸都带出了疼痛,难受得喘不过气? “喂。” 听见关晓站在身后唤着,白子健停下脚步,似乎在平复情绪,他静默了好一会儿才顶着通红的眼睛扭过头。 “谢谢你此前为消除我的痛苦而做出的种种努力,现在你办到了,我还欠你一个愿望。” 办到了?我办到了?你分明,反而更加痛苦了才对吧?白子健拧着眉毛看向关晓隐忍的面容,那里是浓得化不开的酸涩。 “蒙谁呢……大骗子……”他哽咽着低声骂道,转而又愤恨地咬牙赌气说,“好啊,那么,愿我们此生不见!” “知道了,保重。”关晓故作云淡风轻地点点头,做出一个送客的手势,“时候不早,你也该回医院了。” 白子健因了关晓的满不在乎而莫名地感到恼怒,他从口袋里翻出关晓曾经配给他的家门钥匙,用尽力气狠狠砸在了关晓身前的地面上,刮擦出尖利的噪音。 原本的心愿是想同你共白首的,可惜,永远也没有机会实现了。白子健绝望地想道。他怅然若失地走到门边,旋开了锁。 “我不会再来找你了。”白子健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便重重地甩上了门。 关晓蹲下身子捡拾起钥匙,捏在手中倚靠到墙边。他把脸埋进双膝,沉默地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一切归于平静。 许久之后,他才终于抬起头。呜咽被压抑在喉间,关晓像一条搁浅的鱼,微微发着抖,大张着嘴徒劳地喘息着。泪水模糊了视线,一颗颗砸在他冰凉的手背上。 ☆、第五十一章 当关晓听闻白子健远赴海外的消息时,已经太迟了。 他几乎是连夜打点妥当随身的行李,也没有返回医院,直接抵达机场通过安检,进入了航站楼。 翌日,秦淑妤察觉到不对劲而试图联络,电话里忙音一片。她回到家中发现抽屉被翻得凌乱,白子健的各种证件尽数不翼而飞。 他就这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了Q城,没有想过通知任何人。 秦淑妤并未打算就此放弃,她执拗地宣称就算去往天涯海角,也要找到白子健,而她也确实这样去做了。 关晓徒劳地在航站楼徘徊,看人来人往弥漫着全然陌生的气息。他感到苦痛与愧疚,他能够感受到白子健寒彻四肢百骸的心灰意冷,白子健的不知去向,自己同样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只是已然不能像秦淑妤那般,无所挂碍地追寻白子健的踪迹了。 此生不见,或许真的是最好的结局。 关氏机械的迁址按部就班顺利进行,依照原定的日期重归于本部。临别的最后一个夜晚,关晓站在机械厂空荡荡的院子里,叼着烟,一言不发地看向漆黑静谧的厂房。 内里已经全部搬空,灯火通明的喧嚣景象将不再于此重现。 这块楼盘很快便会由新的主人接管,推翻重塑直至完全看不出当下的模样。 关晓由左至右一点点用目光仔细地描摹着,似乎要将这片楼宇的轮廓深深印刻在脑海中。 今天过后,与Q城的维系或许仍然能够窥得分毫,但却失去了稳定而踏实的落脚地,关晓无可奈何地,成为了一个无根的过客。 曹嘉扬见田歌兴高采烈迎着换好西装的关晓跑上前,有点不大开心地撅起嘴。 “喂亲爱的,”他跟过去抗议道,“你找的伴郎也太帅了,我的压力会很大耶。” 田歌任性地挥舞着细瘦的胳膊,驳回道:“不管不管不管!”言语间满是唯我独尊的孩子气。 “好吧好吧,”最后以曹嘉扬的妥协而告终,“女皇大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田歌示威一般地高昂起头,曹嘉扬缩着脖子唯唯诺诺,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学生。 关晓不禁对曹嘉扬婚后的地位产生了深深的同情。而更多的,是为田歌感到欣慰,她终于寻到了肯呵护她纯真童心的伴侣,幼稚的打打闹闹间,曹嘉扬宠溺的眼神里甚至透出了一种慈祥的父爱。 田歌似乎永远也不需要强迫自己长大了,曹嘉扬心甘情愿成为她的依靠,成为温暖她内心的光源。他们注定会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一直幸福地相伴到老。 结婚盛典很隆重,梦幻而且唯美。关晓被曹嘉扬别具一格的精心布置所彻底折服。在他平凡无奇的外表之下,想不到竟然潜藏着如此浓厚的艺术底蕴。不知田歌会不会感动到落泪,反正关晓是觉得很想哭。 果然年纪大了,情感就变得脆弱不堪,稍有触碰,便会不受控制地感慨万分。 手边递过来一张纸巾,关晓转向发福明显的冯冯,看她略带嫌弃地皱着眉。 “擦擦,鼻涕都快流到嘴上了。” 坐在冯冯身旁的是她的老公,已经过早地开始出现谢顶的征兆。他抿着嘴正细细咀嚼饭菜,举止斯文儒雅。二人中间夹着两把儿童座椅,冯冯的双胞胎儿子咿咿呀呀不安分地骚动着。 “哦,谢谢。”关晓隔着纸巾捏住了鼻子。 “昌荷没能过来挺遗憾的,要不咱们几个又可以聚一聚了。”冯冯叹道,“听说正赶上新项目落成,跟剪彩撞在了同一天。”她有些感慨地说,“昌荷现在可真是今非昔比了,从白手起家拼搏到独霸一方的地步,也真的太不容易。还连续收购了业内好几家知名的大型连锁公司,简直就是个传奇人物。” 关晓回想起昌荷的高冷形象突兀地出现在热门报刊封面的那个场景,当时真心是险些惊掉了下巴。画面中的她披着黑色的西装外套端坐于皮质座椅,十指交叉放在叠起的双膝上面,整个人散发出不容小觑的强大气场。短短几年时间,她似乎成熟了很多,在文艺领域不动声色地运筹帷幄,逐步登上制高的顶峰。业内称她造就了百年一遇的伟大功绩,而唯有关晓清晰地窥探到,她内里的灵魂,已然活成了唐峰的模样。 由于始终不肯接受唐峰以这般仓促而草率的方式告别在生活里,昌荷尝试代替他走完他所希冀的道路,心内残存着渺茫的期望,期望在自己达成唐峰所愿的时刻,上帝会给出一个令人欣慰的馈赠。 这种想法荒谬且唐突,却成为了照亮昌荷余生唯一的光。 田歌和曹嘉扬挨桌敬酒,来到了关晓和冯冯的旁边。一桌人随即起身,向这对幸福的新人送出诚挚的祝愿。 “你的人生大事咋样了?”喝过酒之后,田歌没有着急离开,拿手肘怼着关晓的肩,好奇地问着,“准备什么时候领证啊?我们可还等着你发请柬呢。” “嗯,过阵子吧。”关晓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到时候给你们信儿。” “好的好的,”田歌点头如捣蒜,“那先预祝你们百年好合,幸福美满啦!” 关晓淡淡地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目送田歌随同等候着她的曹嘉扬走向下一桌宾客,关晓的眼中缓缓地蒙上了黯然的神色。 “哇……”双胞胎儿子突然同时大哭起来。 冯冯的老公刚巧去了卫生间,冯冯一个人慌乱地安抚着,有些分身乏术。 “我帮你吧。”关晓起身走过去,手臂轻轻一揽,将两个宝宝一左一右同时搂在怀中。视野因为高度的关系变得非常开阔,宝宝们好奇地张望着,暂时忘记了哭闹。 “感谢啊,帮了大忙。”冯冯长舒一口气。 “哄孩子蛮轻松的嘛。”关晓认为自己完全能够胜任奶爸一角,洋洋得意地说道。 “别高兴得太早吧,一会儿有的是机会让你生不如死……”冯冯以过来人的口吻说道。 关晓还没来得及报以疑问,猝不及防被一只小胖手抠住了嘴巴。 宝宝们像是发现了新玩具,争先恐后对关晓的脸发起攻势。关晓根本无处可逃,很快被□□得惨不忍睹。 “救命啊!救命啊!”关晓难以招架,连连哀嚎。他带着满脸又红又肿的手印,惨兮兮地朝冯冯投以求助的目光。冯冯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西瓜,一边饶有兴致地围观,还不忘耸耸肩,表示爱莫能助。 所幸冯冯老公回来的及时,一手拎一个送回到儿童座椅里,总算是将关晓从水深火热之中解救了出来。 关晓虚脱一般地瘫在桌前,蹭掉滴在脖子上湿嗒嗒的口水,对还在冲自己张牙舞爪的宝宝们产生了极大的阴影。 “简直就是恶魔啊,恶魔。”关晓心有余悸地感慨道。 “三岁上下正是淘的时候,”冯冯淡定地说,“现在让你见识一下,等你养了孩子,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关晓从头到脚惊悚的一阵战栗,起了好几层鸡皮疙瘩。 昌荷坐在写字台前,仔细翻阅着厚厚一沓往来信件,在几家分公司邮寄来的公文材料下方签署了自己的名字。 她的背后是巨大的落地窗,占据了整面墙。办公室楼层很高,鳞次栉比的繁华都市全貌尽收眼底。 昌荷拿起了一封土黄色的信,较之其他邮件的机打信封,上面略显潦草的手写字迹格外惹眼。内里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什么。昌荷翻来覆去看了一遍,没有寄信地址,只能从邮戳判断出来自香港。 她蹙起眉,有了一瞬间的困惑。待到用裁纸刀小心地拆开了封口,倒出内里的东西时,却不由得怔住了。 ☆、第五十二章 一沓崭新的粉红色钞票率先散落出来,在桌面上铺了满满一层。昌荷瞠目结舌地将它们收拢成一堆码放在旁边,展开了信纸。 信中密密麻麻写了很多问候与思念,尽数是巩耀辰所特有的语气,末尾提到钞票的事,着重声明是偿还给昌荷和唐峰的钱款。巩耀辰还颇为自豪地表示,虽然现在只能弥补一小部分,但也很努力地在赚钱了,总有那么一天,会分毫不差地全部结清。 “这臭小子,”昌荷咧嘴笑起来,眉眼间满是欣慰,“还真长本事了呢。” 她放下信件,从扶手椅中起身,透过落地窗俯瞰热闹的都市,想象着此刻的香港街头,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致。 早上的太阳光暖融融照射入昌荷眼中,在楼宇间勾勒出一层明丽的光晕。火柴盒般大小的车辆在马路上来来去去,视野之内像极了一幢巨大的玩具房。 有人敲门。 昌荷应了一声,秘书模样的干练女子探进身,说道:“昌总,外面有位先生要见您,但并没有预约。” “没关系,让他进来吧。”昌荷慢悠悠离开窗边,重新坐回桌前。手头没什么亟待处理的要紧事,昌荷难得清闲,便也没必要谢绝来访。 她伸手将钞票尽数扫进抽屉里,抬眼就看到一双锃亮的皮鞋已经出现在门口。 昌荷随即挂上公式化的微笑坐正身子,十指交叉轻轻放在桌上。 而来人并未急于走近,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沉默着,又像是在踟躇什么,不肯上前。 昌荷现出疑问,她看向眼前修身得体的西服,气度不凡文质彬彬,有着柔软无害的温度。 目光继续蜿蜒而上,最后停留到访客的面孔。 那张脸带了熟悉的模样,神情谦恭有礼,透着文艺界独有的深邃涵养。一双澄澈的眸子正悄无声息汹涌起惊涛骇浪,拍打在眼底,震荡出积淀了漫长岁月的轰烈情感。 巨大的冲击砸在昌荷心口,像是猝不及防经历了一场撼天动地的海啸,昌荷礼节性的浅淡客套訇然崩塌了。 那双眼中映出昌荷愕然到扭曲的面容,过往的回忆在其中汩汩流淌着,尘封的旧时光被突兀地掀开了书页,腾起厚重的埃垢现出往昔明丽的色彩。 纵使阔别多年,昌荷仍百感交集地红了眼眶。她紧紧地抿起嘴遏制住泪如泉涌,一时间几乎哽咽得喘不过气来。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缓缓迎上前。不敢加快了脚步,唯恐这是一场梦,转瞬便幻灭于无形。 昌荷的视线愈发模糊得厉害,她跌跌撞撞朝那人的方向伸出手,期盼被握进一个温暖干燥的宽大掌心之中,一如从前。 “嘿醒醒,别睡了。”曹嘉扬轻轻晃了晃田歌的肩。 田歌意犹未尽地咂咂嘴,睁开眼睛就看见曹嘉扬正支着头倚在驾驶座上,忍俊不禁地瞅着自己。 “你梦见吃的了还是什么,淌了一脸口水。”曹嘉扬笑道。 田歌赶忙去蹭下巴,果然潮湿一片。 “诶呀不要笑!”田歌红着脸嗔怪道,将放平的座位调正。 车窗外是葱茏的绿意,蝉鸣声声不绝于耳。前面有一个黑洞洞的隧道口,上方的铁轨驶过一列火车,轰隆隆作响,洒下清凉的微风。 曹嘉扬伸了个懒腰舒活筋骨,然后发动了引擎:“歇够了我们继续出发咯~距离目的地还有很远的路。”电子导航提示着路况信息,清晰的语音喋喋不休。 “怎么这么远啊,受不了啦!”田歌烦心地抗议着,撒娇一般冲曹嘉扬嘟起嘴。 曹嘉扬不急不躁笑了笑:“自由行乐趣很多,等我带你一一挖掘,你肯定会爱上这次旅途。我敢保证,今年的结婚纪念日也同样会过得非常精彩!” 田歌透过挡风玻璃向前看去,茂盛的树叶飒飒轻响,簇拥成团的似锦繁花送来好闻的香气。方才在这幅如画的旖旎风景中,仿佛做过一场预示着圆满结局的美梦,可是醒来后,田歌便什么都不再记得了。 曹嘉扬开进长长的隧道,田歌的眼前陷入一片黑暗。隧道顶端是两排橙黄色的照明灯,连成模糊的光束掠过挡风玻璃。 “哎,你说你那个帅哥朋友举家出国旅行了,是去的哪儿?”曹嘉扬减速转过弯道时,好奇地问田歌。 “费尔班克斯。” “哦……”曹嘉扬思索了片刻,“是不是美国那个看极光的城市?” 田歌点点头,想到当年关晓带回的伴手礼小摆件还装饰在家中的书柜里。 摆件被一个小女孩踮着脚从琳琅满目的礼品货架上面拿起来,花体英文反射出漂亮的光泽。 “爸爸!我喜欢这个!”小女孩露出好看的笑容,高举着摆件朝正在柜台前邮寄明信片的一对夫妻奔跑过去。 关晓闻声回转身,宠爱地轻拍着小女孩的头。他将这个多年前也曾购买过的同款摆件接在手里,久远的往事随之于脑海中喷薄而出。 田歌的奢华婚礼落幕两年之后,关晓也遵从母亲的心愿,同门当户对的富家千金尹小璐结了婚。虽然与关晓一样家缠万贯,尹小璐却并没有财阀大小姐常见的野蛮专横的脾气,反而品性温婉典雅,很有教养,是一位不可多得的贤内助。她在婚后也大力扶持着丈夫的事业,协助关晓走向了更广阔的高度。 女儿在一年之后呱呱坠地,为这个家庭增添了新的喜气。关尹两大家族和谐美满的联姻,在行业内逐渐成为了众口皆碑的榜样,广受赞誉。 “那就让爸爸送给你当礼物好不好?”尹小璐笑盈盈地说。 “好哇好哇!”小女孩高兴得又蹦又跳,“这个就是我七岁的生日礼物啦!” 尹小璐和关晓相视一笑,眼中映出的,满是幸福的模样。 “我带萱萱去买奶茶,你想要什么?”从礼品店走出来,尹小璐指向隔壁家的甜品站问关晓。甜品站的窗口外面排着不算短的队伍,似乎很受欢迎。 关晓看向窗口的巨幅海报,上面醒目地画着新推出的产品,热气氤氲而又逼真,格外诱人。 “热巧加双布丁。”他脱口而出。 尹小璐蹙了眉,半开玩笑地嫌弃道:“多大个人了,怎么口味怪成这样?不嫌甜啊?”之后又补充说,“要是店里没有,我可随便买咯。” “会有的。”关晓淡淡地笑着说。尹小璐不解地看了他一眼,牵起女儿萱萱的小手,排在了队尾。 关晓环视这个阔别已久的街道,相较多年以前的冰冷寂寥,今天的客流量明显增加了不少。他下意识探身越过人群看向当初白子健不慎摔伤了手腕的街角,那里站着一位身材修长的男子,正全神贯注调试着自己手中的单反,漆黑的镜头又长又沉重,就算是外行也能看出明显价值不菲。 关晓忽然像被扼住了喉咙般感到一阵剧烈的窒息,他瞠目结舌愣怔在原地。人潮在眼前来回涌动如粘稠的池水,纵使如此,他也依然在刹那之间认了出来。是白子健,不会错的。 他的面容仍旧清秀而又瘦削,眼角多了细密的皱纹,现出几分沧桑。下巴蓄着不算厚重的胡须,剪出干净整洁的形状。目光灼灼有神澄明透彻,却又莫名透出了伶仃的寂寞况味。 关晓百感交集,心口钝痛得几乎站不稳。而白子健似乎没有觉察到来往人群对面的炽热视线,只是微微将镜头抬得高了些,像在查看照片。 为什么初遇总会带来肝肠寸断的离别,而离别后不经意的重逢又总要这般痛彻心扉? “爸爸!这是你的!”萱萱跑过来,手里还高高捧着一杯饮料。 关晓接过热巧推开纸杯杯口,不顾烫手的温度仰面便猛灌了一气,眼泪立刻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爸爸,你怎么哭了?”萱萱昂着头,疑惑地问道。 “没事,”关晓胡乱地抹了把脸,哽咽道,“爸爸喝得太心急,烫疼了。”言语间带着浓重的鼻音。 “那你慢点喝呀。”萱萱担心地拉着关晓的手,嘱咐道。 充斥在关晓口中的,仍是原来的味道,甜得腻人却又欲罢不能。只是,如今陪伴在身边的,永远也不会是那个原来的人了。 我答应过你,此生不见。所以我根本全无资格去打搅你的生活。如今的我,竟然连最为轻浅的寒暄,都做不到了。 于是关晓咽下苦痛,生生憋回了满眼的泪光,故作云淡风轻地朝萱萱给出一个微笑,可是颤抖的手却出卖了他内心剧烈起伏的波澜。 尹小璐端着萱萱的奶茶走过来,萱萱愉快地拉起了爸爸妈妈的手,一家三口在温馨亲切的氛围中,慢慢走远了。 白子健这才将视线从单反上挪移开,呆呆地望向消失了关晓踪迹的那个拐角。定格的照片里,是关晓深情凝视的悲凉面容。 时光滴答作响,每一秒迅速地降生又倏忽消亡,过去的记忆积淀得愈发厚重,脚下的路也正在缓慢地靠近终点。这岁月既然予人沉痛,莫不如尽数抛开去,成全一片惨淡的苍白,不可留恋,无可缅怀,便也无一例外规避开刻骨铭心的凄怆。 就此罢了。 天地离愁,欲语还休,烟胧月色江自流;夜夜独守,谁人知否,愿无岁月可回头。 【第二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