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门第下载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慕祈尘 作者:萧泠风 第一章 雪谷 鹅毛一般的大雪绵绵下了几日,铁色的苍穹终于放晴。这是处于雪域的药王谷难得的几天晴朗,柔和的阳光亲吻银色的雪原,炫目令人不容逼视。 少辛将自己勉强合抱的大浴桶放下,散发着浓郁药香的药汁竟没有溢出一滴。长长舒了口气,年仅十五的少年抬手随意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俊朗的面庞线条明晰,神态沉稳,全然没有少年人的浮躁。 这是一个极其幽静的院子,整个地面上只有雪飘落覆盖的白色,院中央的梅树枝干遒劲,淡粉的花朵被雪重重覆盖,隐隐透出艳色。 没有虫鸣,没有鸟叫,安静得……如同墓地。 不得不说,那个男人真的很可怕。 “……进来吧。”清冷的嗓音,很轻但穿透门扉,清楚地在耳边响起。 重重闭眼,将怯意掩回心中,抬手推开了门,不敢有一丝迟疑地将浴桶搬进屋中。 屋内,充斥着与外面冰天雪地截然不同的暖意,光是火炉就放了十个,扑面而来的热浪令少辛的鼻尖冒出细密的汗珠。 空气里,檀香淡雅宜人,宁静悠远。虽然细微却萦绕不断,安定凝神。 少辛尽可能放轻手脚将香炉打开,把带来的晶玉檀香续放进去。这种香料晶莹剔透,如同水晶白玉,即可凝神,又可镇痛,极为难求,通常有价无市。 “可以了……”少辛略微躬身,神态严谨,发出的声音却异常干涩,目光小心翼翼瞄向前方。目光所及处,雪色的帷帐层层掩映,隐约可以看见纱帐后的碧色身影。 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撩开雪色的纱帐,探出一个碧色的身影。他的五官极为俊朗,斜眉入鬓,脸部线条清朗平和,隐有傲然却难掩倦怠。一双深碧色的眼眸,深邃悠远,夺人心魄。一袭青衣,淡雅悠然,如同神子。 他的怀里抱着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身上裹着锦被,黑发凌乱,隐约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只是面色煞白,薄唇青紫,似乎是毒气入骨的症状。 男子剥开锦被,将男孩小心放进浴桶中,右手自始至终附在男孩的后心,将灵力化作细流,源源不断地输进他的体内,推动血液流动,帮助他吸收浴桶中药物的精华。 那个孩子的伤,是极重的。他的四肢被锋利的刀刃划开,所幸没有伤到筋脉。虽然少辛学医的日子不长,却还是懂一些的。下刀的那个人,似乎是想让这个孩子的血慢慢流出而不是直接要了他的命。但纵是如此,严重的大出血足以要了这孩子的命,何况他身中奇毒,寒气侵体,若没有这位绝顶高手一路上为他续命,加之及时赶到药王谷得到师父救治,根本必死无疑。 已经十五天了吧。 千夜微微叹息,碧色的眼眸愈加黯淡,心中涌起难掩的酸涩。自从当日将他从那里救出时,这个美丽的孩子曾经睁开眼,他已经那么久没有醒来过了。尤记得自己不眠不休,千里迢迢赶到这雪域药王谷,一路上不停给他输入灵力压制寒毒,而后在这里何离那个老家伙也算倾力救治三天,针灸药浴不断,他怎么就不醒来呢…… 莹白如玉的手挡在孩子的眼前,指下的肌肤在他的眼睑上微微摩挲,空气里弥漫着难言的苦涩——我的孩子,我从来都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呢。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所有的过往,会不会原谅我呢……不,我应该满足了,走过了由曼珠沙华铺成的火照之路,涉过寒气逼人的忘川之水,我的孩子,还是回到了这片浮荒大陆上。 掌心,有些痒痒的,像有人拿着羽毛轻轻滑过掌心。 千夜有些颤抖地拿开手,瞳孔有些收缩,碧色的双眸里有惊喜,有愧疚…… 泼墨的眉睫,浓密微蜷,缓缓上翻,如同破茧的蝴蝶优雅轻盈。眉睫下,是一双墨色的眼眸——那是最过纯粹的黑,如同化不开的浓墨;而眼白是纯粹的白,宛若飘落的初雪。这一双眼眸,黑白分明,既深邃无底有清可鉴人。 看着那一双眼眸,千夜微笑叹息——我的孩子,欢迎回来。 幽僻的院落里,有人踏雪而来。 那人一袭灰袍,须发尽白,五官明朗不难看出年少时的清俊,眼角细纹有如刀刻,丝毫不显老态倒有一种历尽沧桑后的成熟稳重。 他,便是药王谷谷主何离。 自三日前何离为那个孩子诊治,他的头就一直疼,虽然一直为他施针配药,但他心里很清楚——他没有把握医好他。那孩子本就先天不足,此次失血过多,身中奇毒。那毒很奇怪,带着诡异的死煞之气,以他从医多年的经验,根本就是无从下手,能把那孩子的小命拖到现在就已经很不错了。 千夜那个家伙,居然一副“就知道你医术不行”的欠扁模样,活像皇帝开恩的高傲赏赐道:“你能救醒他就可以了,剩下的我来就好。” 心中实在好奇,又问这孩子是他什么人,哪知他的回答干净利落,让他再次抓狂。 他冷哼:“干卿底事?” 啊啊啊啊~~他以为他是谁?要不是看在若儿的面子上,他早一棍子把那个拽的二五八万的某人轰出谷了,在他何离的地盘上居然还这么狂傲,想不想混了,啊?啊??啊??? 咳,当然前提是,他打得过那个目中无人的千夜和……誓死捍卫他的芸儿。 “啊——呃?……啊————” 何离刚到门口尚未推开门,便听见屋内一声尖叫,童音软软有些沙哑,满是惊讶、恐慌,声音短促,很快发出一声疑问的”呃”,便又是绵长的尖叫,紧接着便是仿佛天地初开的安静。 何离心中一惊,猛然推开门。 视线所及,是自己谷内任何一间房所没有的奢华。空气里弥漫着如冰似玉,淡雅宜人的香——那可是有价无市,一两一金的晶玉檀香。朔风顺着开着的门,涌进温暖如春的屋子,随风拂动的是天阑最大的绣庄出的五两金一匹的雪纱,轻若鸿羽,居然被做成了纱帐。更不用说那些雕花的桌椅,绘着名家水墨的屏风。 咳,一向对谷中众人不假以辞色,嗜钱如命的芸大总管,对这个冷情冷性的男人永远比他这个大哥好。 屋中央的浴桶,重伤号面容僵硬地……装晕。也是,想他堂堂药王谷谷主,望闻问切的功夫了得,哪还看不出那孩子是装晕还是真晕。至于青衣的千夜,手持一面铜镜?!照来照去,神情间颇为困惑。 呆愣——他得承认,那个千夜的确有让女人疯狂的本钱,不然的话,若儿怎么就跟他跑了呢,就是他那个一向眼高于顶的宝贝妹妹也是对他念念不忘。 只不过,他什么时候他这般注重自己的容貌了?! 见何离推门而入,还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千夜有些僵硬地将铜镜扣在桌上,冷眉一挑,碧色的眼眸寒意点点,冷哼:“不是老糊涂了吧,真是,医术比长相还糟糕。” 什么?! 这哪儿跟哪儿啊~~ 一向自诩修养极佳的谷主大人,额上的青筋狠狠地跳了跳。 第二章 穿越 四周,静得出奇,浓重的墨色将他紧紧裹住,压抑的氛围令他想出声低吼,却因为不知名的原因,发不出一点声响,就连四肢都无法移动半点,全然的无力感简直让他发狂。 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四肢终于有了……麻痒刺痛的感觉,像是一群小蚂蚁在他的皮肤上又咬又啃,滋味别提多难受了。可他心中却有了一丝庆幸——疼痛,比起全然的麻木,要好太多太多。 费力睁开眼,柔和的光线进入眼帘,眼前的事物渐渐清晰…… 视线所及,是一张放大的俊脸,略白的肤色,鼻梁高挺,有一种坚硬高傲的感觉。最特别的是他的眼睛,深碧色的瞳孔,如同上好的玉石,冷凝中隐隐带着浅浅的紫色。 昏迷已久的神智有些混乱,大脑跟一团浆糊似的,有些搞不清状况,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带着傻傻的迷蒙,和眼前的人大眼瞪小眼。 千夜直直看向眼前带着傻气的孩子,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似乎带着些喜悦,唇角略微勾起,看上去有些勉强,开口:“……还好吗?” 还好吗……还好吗……还好吗…… 脑中有些生锈的零件缓缓运作,浆糊状的大脑渐渐清晰,没有想那个男人近乎白痴的问题,脑中反反复复一个问题——我,是谁呢? 脑中的灯泡一亮,想起来了。 他叫慕碧涵! 慕碧涵,男,十七岁,是一个老实本分、即将跨进高考洪炉的高三学生。成绩拔尖,待人温和有礼(从表象上看,确实如此),一直是老师心中的好学生,加上他是一个孤儿,没人照料,所以学校老师一直很关照他。 虽然对外宣称自己是个孤儿,但慕碧涵很清楚自己可以用“离家出走”来形容。 如果,那里可以算得上是家的话。 慕家源于一个古老的姓氏——木灵。这个家族的人拥有出众的灵力,可以聆听神谕,使用大地之力,与万物沟通,据说曾经是有名的祭司一族。然而,那个家族的力量在衰弱。现在慕家只是亚洲有名的驱魔世家,远不及当年显赫。 为了重现这个家族的辉煌,慕家的家主运用禁术获得了所谓的神谕。他背叛一直与他同舟共济的妻子与另一个女人有了孩子。 无论当时家主出于什么目的,他毕竟是期待这个孩子的降临的,并且从族谱中选择一位先祖的名字作为新生儿的名字。 那个孩子便是碧涵。 只可惜,这个孩子并没有如神谕所言拥有强大的力量,除去那双象征血统纯粹的黑白眼眸,他没有一丝灵力,甚至远不及那些分家的子弟。 那个孩子,无疑是家族的耻辱。 那时的碧涵并不知道这些,他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视他为陌生人,母亲对他非打即骂,哥哥姐姐排斥冷落他,甚至那些仆人都对他不假以辞色。 除去没有灵力,慕碧涵是极优秀的。他拥有出众的容貌,聪明的头脑…… 可,那又怎样? 十四岁的他在一次父母的争吵中,终于明白: 无论他如何出众,如何乖巧都无法赢得父母的宠爱。 他于父亲而言不是孩子,只是错误使用禁术的失败品;于母亲而言不是孩子,而是让自己铭记丈夫曾经背叛过自己的痛;与兄姐而言,是令自己父母不和的罪魁祸首…… 没有生父的疼爱,不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就是与自己有血缘的亲人也无法依靠。 当夜,他便离开了,来到另外一个城市。他只有一个人,半工半读,生活很辛苦……而慕家的人从未试图找过他,仿佛他这个人从不存在一样。 好在碧涵生性乐观头脑聪明,不仅保持出色的成绩一直到高三,学校有意将他保送重点大学,还交到一个温柔美丽的女朋友。琴非但没有嫌弃自己的”孤儿出身”反而对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 他的日子,正是日子红红火火前途大好的时候。 可,谁能告诉他,这里是哪里? 雕画着精美图案的窗棂,不远处黑色檀木制成的案几,上面放置着装饰用的小型弓箭和精美的琉璃灯,墙上悬挂着的写意山水图……屋中的一切是那么的熟悉而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自己无数次从电视中看到过眼前的一切,陌生是因为他除了在博物馆里,还真没看见过这么多的“真品”。 不是吧? 不是吧?! “呵呵,”慕碧涵干笑,看着眼前长身而立一袭碧色棉制薄衫的男子,道:“老哥,哪个剧组的啊?”稚嫩的声线里略带嘶哑。 千夜眨眨眼,没有表情的脸上更加僵硬,心中反复掂量“剧组”的含义,确认自己从没有听过这个词后,平静开口:“不明白。” 最后一根弦,绷断了。 “啊——”下意识尖叫起来的碧涵慢半拍想到自己又不是小姑娘,尖叫多没面子。聪明的小脑瓜飞速转起来,可没等想出对策呢便发觉自己的尖叫声是那么的……稚嫩,活像…… 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隐在药水中的,那绝对单薄,发育绝对不完全的小小胸膛……碧涵又尖叫着昏了过去……只可惜,他的心里素质实在不差,想晕没晕过去,只好闭目装死。 这也不能怪碧涵,想他老实本分的普通学生,在社会主义红色旗帜下成长的大好青年,虽说出自一个挺……神奇的家族,但他本身可是一点灵力都没有。平平凡凡生活了十七年,谁能一下子接受自己在一个美人在怀,大好前程铺在眼前的时刻,穿了,借尸还魂成了小孩子一枚,还来到没电脑、没汽车……要什么没什么的古代,这要他怎么活啊啊啊啊啊~~ 虽说碧涵素来随遇而安,可也不带这么耍他啊,是不是他还得感谢一下,感谢老天没有把他穿成女人啊。 去死吧,你个贼老天,把他玉树临风潇洒倜傥风华正茂颠倒众生绝世帅哥身体还来!!! 退一万步讲,自己就是回不去了,老老实实重新来过,但、但那个百分之二百与这个身体有关的绿眼睛男人发现自己不是原先那个孩子,咳,灵魂,要烧死自己,他又回不到以前的身体里,那、那他不是亏大了吗!! 天啊,他该怎么办啊~~ 就在慕碧涵万分纠结脑细胞纷纷死亡的时候,门“吱嘎”一声开了,似乎走进了什么人,很厉害的样子,因为他根本没听见那人的脚步声。 碧涵的心颤抖了,一边努力平稳呼吸装出昏迷的样子,一边暗自祷告希望自己一睁眼就回到现代那不大但绝对温馨的小窝,正在和他的亲亲小琴庆祝她的生日。当然,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的耳朵早已经竖起来收集相关的信息—— 身侧那个男人开口,声音清冷悦耳,“不是老糊涂了吧,真是,医术比长相还糟糕。” 咦,什么跟什么啊,怎么开口就这一句?! “老……糊涂?!本谷主敢夸口,若我治不了的人,你拿到任何地方也是个死。说我老,别忘了,区区不才今年七十有二,而您老,今年八十有七!!!” 八十七?!不会吧,虽然当时没有细看,但那个男人看上去才二十五六的样子。难不成,这里的人都是妖怪?!不要啊,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很普通的那种啊!! “哼,”千夜冷哼,不置可否,道:“若是我能治好他的毒,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深碧色的眼底,带着与他的形象完全不符合的狡诈。 “可以。”对自己医术很有信心的何离毫不犹豫地应道,完全忘记眼前的人是求自己救人,一直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的医者对于任何可以打击眼前男子的行为都是万分推崇的。 他就不信了。自己都没有把握解的毒、救的人,眼前这个不懂半点医术的人能妙手回春。 就在那两人一本正经地定下赌约的时候,碧涵的脚趾有些痛苦地小小动了动。 不能怪他啊,真不知这个身体曾经受过怎样的伤害,手腕足踝处又疼又痒,让他恨不得狠狠挠两下。这个姿势不知维持了多久,僵硬得脖子酸痛。还有,不知道这水里放了什么东西,那股味道真不是人能受得了的。 最见鬼的是,那两只人类似乎忘记他还泡在水中,再这么下去,他皮都得泡烂了。 正在腹诽中,略带薄茧的手指按在碧涵的颈部,略冰的温度让他不禁打个冷战,就听耳边那人道:“嗯,看样子醒来过,好像受了惊吓又‘昏’了过去,接下来就看你的了,本谷主可是很好奇你是如何解毒的。反正我是尽力了……哎?你那是什么眼神,连雪蛤、蓝蝎那些珍贵的药材我都拿来给他当药浴泡了,你还有什么不满的,啊?”我连诊金都没向你要好不好。 “庸医。”冷冷的,没有丝毫起伏。 庸医。碧涵也很心有灵犀地在心中同时骂道。 骂完后,开始回想那庸医说的药材,心中不禁冷汗涔涔,小心肝抖啊抖的。 那啥?他没听错吧,雪蛤?蓝蝎? 假的吧……骗人的吧…… 说起来,脚底那粘糊糊的东西是什么。慕碧涵闭着眼,水下的手指”不露痕迹”地试探浴桶的底部…… 孰不知,这自以为很隐秘的行动一点不落地落尽那两个人眼里。何离挥手示意少辛离开,看着那孩子紧闭的眉睫抖啊抖的却不敢睁开,眼底浮现出无奈——这么一个可爱的孩子,究竟是谁,下了这么重的手,投下了如此不可解的毒药。看看,这么可怜的一个孩子,连睁开眼睛这种小小的行为都不敢了,可知当时给他造成了多么大的心里伤害。 何离有些同情心泛滥。 想到身下是那么多恶心的药材,很可能被水泡的烂乎乎的,没准都烂掉了,没准还长绿毛了,没准还…… 慕碧涵越想越心寒,也顾不得装晕了,心道只要能脱离那些要命的药材,还管什么被当成妖怪烧死了。 自诩下一任奥斯卡影帝的慕碧涵酝酿一下感情,眼睛缓缓张开如同破茧的蝴蝶,清澈的眼底有竭力掩饰的惊慌(故意的),到最后,沉淀下来的只有天真(?)的疑惑。 原本五官就很精致的孩子,那一双纯黑色的眼眸熠熠生辉,苍白的双颊因泡着药浴氲开浅浅的粉,更有一种惑人的妩媚。 天,何离抚额——这孩子现在就这样了,以后得长成什么样啊! 千夜的手轻轻揉了揉碧涵的头发,专注的眼底依稀有着暖意。 第三章 父亲 这是什么朝代?这个孩子的名字叫什么?家住哪里?父母是谁?父母都干什么的等等慕碧涵都~不知道,而处理这种问题的最好方法就是—— “你们是谁?这是哪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啊眨的,闪烁着天真无辜困惑的流光。 最俗套的方法,但绝对是最有效的。 可是…… 灰袍的药王谷谷主微微俯身,深棕色的眼眸里光芒闪烁(其实是努力表示善意的光芒),嘴角一咧露出白色的牙齿,活像食肉动物用餐前的样子,“哦,小孩子不要怕,这里是药王谷,叔叔会帮你的。” 呸,还叔叔呢,你当我爷爷还差不多。慕碧涵嘴角微微抽搐,所有的腹诽自不敢表露出来,仰起头更加努力地将天真进行到底,口中接着道:“叔叔好,(心中呕了一下)我是……是……”小嘴一扁,隐隐带着委屈,“我……想不起来了……” “可怜的孩子。”何离心疼了,想这个孩子受过那么重的伤,肯定下意识把那些痛苦的记忆都忘记了。那他何必要揭他的伤疤呢? 真是,千夜那冷冰冰的家伙,上哪里找到这么可爱惹人怜惜的乖孩子的啊。 正当碧涵与何离“深情对视”到难解难分的时候,一旁的千夜俯身将他从草黄色的药汤中抱出,抖开一件白色棉袍将他裹成一只小蚕蛹。刚刚表演出水芙蓉的碧涵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手指本来还在试图摸索浴桶底部呢。千夜的突然袭击搅乱了平静的药汤,桶底的药渣全翻到水的上层。 看着浑浊的药汤上泛起的药渣,碧涵的脸白了,黑了又绿了。原来,那个庸医说的是真的。浴桶里,有泡的泛白的虫子,切成几段的蛇,还有黑漆漆的癞蛤蟆,感觉上很像直接丢进开水里活活烫死的,其中一直肚子破了一个大洞,大概是他那可爱的小脚不小心踩爆的吧…… 恶~这个身体究竟得什么病了,需要这么个治法。想起自己那有些消瘦但绝对结实身体,碧涵心中默默泪了。 千夜将他有些纠结的可爱表情看在眼里,唇角勾起一个温暖的弧度。将他抱到层层纱帐包围的雕花大床上。 何离一急,那药汤中的药虽然不能解毒,却也是阻止毒发的好药,急道:“再泡几个时辰对他的身体更好,别那么早就出来。”他当时为了配齐这个药方可是花了不少心思呢。 不是吧,还泡? 碧涵的脸,黑了;身体,硬了,有种想要高喊“你要泡自己泡”的冲动。 “已经够了。”青衣的千夜将碧涵抱在怀里,感觉到那一瞬间僵硬的身体,平和的微笑变得有些苦涩。伸手反复抚摸他的脊背,柔声:“乖孩子,本……爹爹会治好你的。”声音很柔很轻,动作有些僵硬,好像从没有做过这种安慰,“你要记得,一定要活得自在,爹爹没什么要求,只要你平安。” “啊?他,他是你的儿子?我记得你只有过一个女儿啊,难道你……”何离震惊地看向这个男子,心中忿然——当初,他对自己女儿的冷漠可是众所周知的事情,现在怎么又冒出个儿子,还百般疼爱的。 碧涵天真的大眼睛睁得有些抽筋,心中狂跳——爹……爹爹?!怎、怎么办,这不就是债主的爹吗。叫,叫什么,爹?不要啊,这男人当他哥还差不多。等等,他实际年龄好像当他爷爷都够了。 啊~~好晕啊~~ 千夜直起身体,深碧色的明眸看着自己的孩子,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细细描摹碧涵的五官,声音仍在继续,“……看来真的忘记了呢,不过啊,忘记也没有关系,我会替你记着。”所有人都忘记的过往,我会为你牢记心中,这是我,对自己的惩罚。 他的笑容,温柔而又恍惚。 他的掌心,出现一颗普通珍珠大小的珠子,光滑圆润,纯然的紫色有一种妖异的色彩。那颗紫色的珠子悬浮在他的掌心,看得碧涵心中称奇——这,根本违反了万有引力定律吗,这究竟是穿到个什么鬼地方啊。 何离蓦然瞪大双眸,不可思议地看向千夜。他、他疯了吗?!竟然用这种方法救他的命。 懒得理会呆傻的何离,千夜毫不犹豫地将那深紫的珠子按向碧涵的眉心。紫色的珠子如同无形的气体融进他的眉心,甚至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碧涵傻傻抬手,捂住自己的额头——自己脑袋,该不会留了个坑吧,虽然不疼。 怎么会这么可爱? 为何他从前没有注意,比起那些权势地位高深武学,自己曾经还有那么一个丝毫不逊于眼前人的可爱孩子? 不由自主伸出手掐了掐脸蛋,千夜的笑容放肆张扬,道:“来,宝贝,叫‘爹爹’!”开玩笑的语气里,有认真的忧伤。 碧涵使劲翻了个白眼——给我脑袋按了一个包还想我再矮你一辈? 可看着那张扬笑容后忧伤,宛若清晨缠绕青岚的雾霭萦绕在他的心头。心道:反正,大丈夫能屈能伸,反正眼前这个男人当他爷爷都够资格了,反正尊老爱幼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反正……毕竟是他,占了属于他孩子的身体,叫声爹爹也不亏。 他的眼底,是不属于孩童的深邃认真,“爹爹。” 千夜看着这个小大人似的漂亮孩子,唇角绽起令人炫目的笑容。抬手按在碧涵的后心,一股奇异的热流由缓而急涌进他的身体,瞬间的疼痛令碧涵只想骂娘。疲倦感从身体里蔓延出来,眼皮越来越沉,很疼,但这疼痛无法阻挡他的睡意。 渐渐沉进梦境的某人,耳边似有人低语:“……爹爹名叫千夜,记住,不要和任何人提起这个名字……” …… 坦白说,后来自己也很奇怪,这么疼也睡得着,八成N世以前与猪这种动物有着不解的缘分。 “真是幸运的孩子呢。”何离语气中颇有些惋惜,斜眼看向这个自那个孩子睡去后脸色明显苍白了许多的某人,冷嘲:“还真是舍得呢。”当日怎不见对你的女儿有丝毫怜悯疼爱,对这个孩子连……那个东西都舍得送出,差距未免太大了。 “何谷主,”千夜直起身体,属于上位者的气势散发开来,手明明还在轻抚孩子的五官样貌,眼底却带着寒意看向那个明显挑衅的灰袍男子。 何离也不甘示弱地冷眼对视。 片刻,千夜移开目光,淡淡道:“你还没忘记我们的赌约吧。” 何离一窒。 千夜推开屋门,柔和的阳光映在洁白的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几乎令他睁不开眼睛。 凛冽的朔风灌进他的衣袍,竟让他有一种寒冷的感觉——那是自从他登上尊位后,早已遗忘的感觉。 寒冷得,几乎将他的血脉冻结。 身后传来脚步声,还有环佩碰撞时的清脆声响——那是为了让他发现而故意发出的声响。 “深花吗?”千夜没有回头,目光沉沉看向远方此起彼伏的雪色山峦,仿佛看到什么令他欣然的事物,唇角弧度温暖和煦。 “圣君。”身后传来跪拜的声音,轻柔的嗓音中隐隐带着绝望。 “把他交给你,帮我照顾他。”没等身后人的回答,千夜缓步向空寂的院子。 仿佛看到那一年的江南烟雨,他看到那个白衣的美丽女子,秀美的脸上带着羞赧的恼意,却在望向他的那一刻,染上浅浅的粉。 若儿,那是我们的初遇。 原来,一切的过往都还在记忆的深处。只有在死亡面前,方知,什么于我而言,是最重要的。 我救回了我们的孩子。 现在的我,终于有资格,碧落黄泉,去追逐你的身影。 而你,是否愿意,回眸,展颜一笑,让我明了,一切都还不晚。 第四章 名字 懒洋洋地靠在床边,小手把玩着一面铜镜,慕碧涵有些出神—— 昏黄的古朴镜面映出的容貌是极出色的。巴掌大的小脸白皙剔透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泼墨的眉睫浓密微蜷,漂亮的纯黑杏眸清可鉴人,鼻梁挺直,樱唇红润,宛若仙童谪凡。 眨眨眼,铜镜中的脸也眨眨眼;撅撅嘴,铜镜中的人也撅撅嘴…… 唉~~ 这样的美丽绝对是个麻烦。 碧涵自己倒没有什么惊艳的感觉,因为他连这孩子长大后什么样子都知道了——这张脸,分明是缩水版的慕碧涵,照镜子像是拿着小时候的照片似的,因而这张脸的杀伤力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既然穿都穿了,为什么不给他换张脸呢,换张极有男子气概的脸。 此时,已是三日后,碧涵那个倒霉的孩子整整昏睡了三天,醒的时候全身的骨头都在嘎嘣嘎嘣响个不停。 他那个看似英俊无比实际老头一个的便宜爹爹早就离开药王谷了,说是以后会来接他。 碧涵自然明白以那个男人的气度定然不是普通人,肯定有什么宏图大业之类的,自己一个小屁孩根本就是累赘。对于他还知道找个地方寄养一下的行为已经很感激了,没说把自己直接找个犄角旮旯关起来。 碧涵也不想想,以那个千夜对这个身体的态度,关起来,他舍得吗。 可是,既然要寄养,不该找一处好人家吗?把他扔给这么个老顽童似的人物,他真的放心吗? 他刚醒来的时候,对着的就是这么一张悲天悯人,一脸怜惜的‘老脸’,自己来得装出天真的乖宝宝模样以符合稚龄七岁的小小身体,对着那个滥用成语修辞的老头子还得装作自己什么都听不懂的模样。 末了,还来一句:“你还是个小孩子啊。” 听听,听听! 呸,你才是小孩子呢,我要是小孩子,全天下的学校直接改名叫幼儿园得了。 那个啰嗦腹黑的爷爷辈人物还一直强调自己医术卓绝救了他小命一条,最无耻的是他还说什么他爹欠了他上万两的诊金,要他子偿父债,看在他年幼无法还债的份上,一副很慷慨的模样,要自己拜倒他的破裤子下,学习医术以后多看几个病人把钱还上。 真是无耻,他爹走都走了谁知道是真是假。 碧涵越想越觉得前途黯淡无光,一片荆棘坎坷,与其留在这里被压榨剩余劳动力,还不如直接投胎,没准还可以好运换个好人家…… “我说,忘忧啊,师父来了好一会儿了,难道这面破镜子有师父我好看吗~~”耳边传来呱噪的声音,还居然是这么哀怨的语气。一想到一个七十多的老头子对着自己这么个七八岁的身体撒娇,他就恶寒。 “忘忧?师父您叫谁呢?”千万别是他想的那样。忘忧?什么怪名字,他不是该姓千的吗。 仿佛看出他的想法,何离无视碧涵的瞪视伸手毫不客气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心中赞叹他柔软的发质,口中道:“你父亲不姓千,他没有姓氏。至于那个名字,据说取自‘一千个无月之夜’的含义。” 总觉得……是个很悲伤的名字……呢…… 碧色的眼眸,难道是少数民族? “……小忧忧啊,这个名字不好吗~~”语气有些哀怨。 翻了个白眼——他想要个正常点的名字好不,要不是怕你们看出他不是原来的那个灵魂,他直接就用“慕碧涵”这个名字了。 继续哀怨,“师父我为了你这个名字可是翻了三天的医书,吃不好睡不着,就是为了给你取个好名字~~想我堂堂药王谷谷主,谷中弟子无数得我赐名的不过寥寥几人,很荣耀的事好不好,你怎么能不知足呢~~要不,你想叫什么呢。黄连?知母?甘草?白头翁?……” 慕碧涵觉得头大了一圈又一圈。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白头翁?黄连?他还巴豆呢!!原来忘忧这名字是这么来的,这“堂堂药王谷谷主”的启蒙书籍难道是《本草纲目》什么的?被他起名字的人还真是可怜,看这谷主的手段,八成是敢怒不敢言吧。 呃……忘忧就忘忧吧,不过是个代号,比起黄连知母,忘忧这个名字实在是好太多了。 看着碧涵一会儿懊悔,一会儿羞恼,反正是越来越红的脸,何离心中得意啊得意,这孩子真是太可爱了,好好玩啊,难道千夜小时候就是这个样子?脑海中不由浮现缩小版的某人,酷酷的小脸微微泛红,拉着他的袖子~~撒娇~~ 何离打了个冷战——真是太可怕了。 很有经验地对这个老头发傻的表情视而不见,转移话题:“我爹……父亲,有没有留什么东西给我啊?” 何离惊喜地挑眉:“我的徒弟真是太聪明了,这都猜得到。”说着从怀里掏出个信封。 碧涵,不,忘忧心中翻了个白眼——这是常识好不好,他又不是真的七岁小儿。 不动声色地瞄了眼信封——不知两个世界的文字是不是一样的,不一样的话可要倒霉了,自己可就变成文盲了。念着十几年的书,反而变成文盲,那也太讽刺了。 “想要吗?”何离摇了摇手中的信封,笑容恶劣,“过来抢啊,抢到就给你。”比那些故意藏起孙子玩具,在可怜的小宝宝委屈痛哭时在跑出来安慰的爷爷辈人物,还要可恶千倍。 是可忍孰不可忍! 秀眉一挑,努力用这个毫无威慑力的漂亮脸蛋做出当年冻死那些半路劫色的色胚的表情,恶狠狠道:“告诉你,别以为本少……公子好欺负……”马上意识到这种表情很不适合一个小孩子,立刻化愤怒为可怜,一副我是天下最可怜的小白菜模样,扁扁嘴,委屈道:“师父——” 何离愣了。 这孩子、这孩子……这是太有意思了~~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孩子啊!!看着粉嫩粉嫩的小脸露出这么可爱的表情,何离做出了一个决定,一个让碧涵十万分埋怨父亲没带他一起离开的决定。 见他缓缓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忘忧的心咯噔一下,只觉得一股寒气由背脊滑上后脑。 忽然,很想逃到见不到这老头子的地方…… 何离很大方地将信塞到碧涵手中,笑容和煦得……瘆人。 碧涵狐疑地瞄了他一眼,总觉得不对劲——要是他知道何离心中所想一定会连夜逃离雪谷。 教育应该从娃娃抓起~~为了避免忘忧变成千夜那种冷冰冰的可怕性格,他一定要好好”培育”忘忧的!! 灵动的黑色眼珠转了转,道:“师父,我父亲留的信,不能让你看。”心中是强硬地,而脸上带着的却是属于孩子的天真表情,一副爹爹的话最大,不能和陌生人说话的正经模样。 “可你……认得字吗?”何离眼带笑意,挪揄道。 “呸,谁说老子……不是……”一听何离的话立马炸毛的某只见神医大人一脸惊讶的模样,立刻使用装傻战术,可怜兮兮地眨眼,“认得的。” 本就对那个男人无法释怀,对他的秘密也没什么兴趣,当即道:“嗯,看完后就好好休息,师父明天再来看你。” 听见门关闭的声音,半躺在床上的小人手心冒汗——这可关系到他是否是文盲的重大问题啊。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抖开里面的信。 信上只有寥寥两个字。 第一眼,没看内容,看的是字。 很庆幸——这个世界的字和繁体汉字没有区别,慕家对其成员的古文造诣程度很严格,哪怕是他这个不被重视的人。 第二眼,看看写的是什么—— “祈、尘。” 碧涵轻轻念出这两个字,黑白分明的杏眸里现出一丝迷惘与哀伤。 每个名字都是有它的寓意的,这两个字就是你对自己孩子的期望吗…… 祈愿你,如尘。 虽然普通,虽然平凡,却有安逸的一生。 一滴水珠落在宣纸上,晕开淡淡的痕迹。伸手去试,却发现更多的水珠落下。 明明和那男子没有关系……他明明只是慕碧涵……他明明从未流过泪…… 为何,他会明白这寥寥两字的含义…… 为何,他的心,会那样那样地痛…… 难道,这个身体,还残留着对父亲的孺慕……与不得不逝去的悲伤? 继承了这具身体的他,可不可以认为…… 除了不变的容貌,他可不可以认为……这个名字是给他的,而不是那是逝去的灵魂,然后将这个名字压在心底……直到找到可以分享这个名字的人。 第五章 生活 接下来的日子里,忘忧将装傻扮纯进行到底。好在谷主对他很照顾,十分体贴地没有积极治疗那些所谓的失忆,就是他不经意间流露出与年纪不符的沉思也被当做年幼身经大难(进谷的时候伤势严重)亲人不在身边因而想家了的寂寞神情;依旧住在那偏僻而幽静的小院不肯挪地方的行为被当成了贪恋父亲遗留气息的孺慕情怀。 事实上,他沉思是在考虑今后的出路。在一直很照顾他的少辛一脸”失忆真可怕”的神情下,忘忧得到这个世界的基本讯息。 这片大陆的名字叫浮荒。 浮荒大陆上有很多国家,彼此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最富庶的莫过于天阑皇朝,占据着缓和的平原地带,曾经也有许多国家割据混战最终统一成一个国家,倒有些像古中国。天阑的北边是广袤的草原,其上有众多的游牧氏族组成的联盟;东北有氾叶、列襄等国;西边多是荒凉的沙漠,分布着西域三十六国;南边多有密林分布着十大苗寨,以神子为尊;至于海外亦有诸多岛国分布。 至于江湖势力,当今世上最出名的莫过于“人间名剑,鬼府冥宗,云顶天昊,海外无忧”。此四句分指一庄一宗一城一宫——天阑名剑山庄、西域幽冥圣宗、南疆云端城、海外无忧岛涵碧宫。 大陆极北之处的雪域由于气候恶劣是这片大陆少有的“三不管”地区,而被某人吹捧为万分出名的宝地实际上确实很出名的药王谷就在雪域里。 药王谷可以算是一个与世无争的桃源,在武林众多复杂势力中维持着中立。无论是各国皇族还是武林泰斗、魔教妖人,只要进入药王谷地界就绝对不能动武。不是没有某个势力想收服这个雪谷的,但无论是谷外以伤人无形闻名的凝冰河还是布在谷口的七星八卦阵都将这个念头扼杀。更何况医毒不分家,神医用毒的水平也是很高超的。 基本了解这个世界的状况后,想到自己手腕脚踝上异常狰狞的刀疤,忘忧意识到在还没有能力保全自己之前,这个雪谷无疑是最安全的…… 说起那个少辛,可谓是和他同病相怜。且不论他是五岁时被救回药王谷变成众多医童中的一员,单论那个名字就与忘忧有异曲同工之妙—— 忘忧草,即萱草、金针菜、黄花菜,又名健脑菜。多年生宿根草本。具短根状茎和粗壮的纺锤形肉质根。叶基生、宽线形、对排成两列,宽2-3cm,长可达50cm以上,背面有龙骨突起,嫩绿色,可入药。 少辛,又名细辛。多年生草本,有细长芳香的根状茎,先端生叶一二片。花单生叶腋,贴近地面,常紫色,钟形。性温,味辛,功能温经散寒、化饮、祛风止痛,主治风寒头痛、痰饮咳喘、风湿痹痛、牙痛、鼻渊等症。 总结地说,都是药材。 忘忧再次怀疑堂堂药王谷谷主的幼年学习。 自从碧涵醒来后,整个屋子就没有出现过除了那自诩英俊不凡的老头和忙个不停的少辛以外的生物。据说当日他那无比强悍的爹爹以最经典的方式,即连闯数个关卡,撂倒一片守卫的绝世之姿出现在这雪谷后,谷中众人简直视他爹爹为洪水猛兽,避之不及,哪还敢靠近小院一步。而少辛是唯一一个敢于同爹爹对视而没被吓跑的神经坚韧的非人类,便留下了。 考虑到少辛确实很细心,除了不愿意说话,长得丑了点外(其实是妒忌那张很英俊很man的脸而故意贬低),比那个令人崩溃的谷主大人要好太多,考虑到不来照顾他可怜的少辛会失业,仁慈的忘忧同学便没有要求换一个美貌的侍女来照顾他…… 不得不说,何离这个小徒弟在臭屁的方面上,与师父很有共同点。 “喂,“额上一痛,耳边响起一个略带戏谑的女声,“又出神,这样可不好,时间诚可贵啊,再不锻炼医术的话谷里可没钱养你,何况小忘忧还欠了那么多的诊金……咱这药王谷几百口可等米下锅呢。” 得,又来了,说这么多都不离一个“钱”字。 无奈放下手中“看”了一个时辰没翻页的医书,仰头看向来人。 来人是一个极美的女子,上身穿着银色小夹袄,下身穿着湖蓝碎花长裙,腰间配着雪色流苏,小巧的瓜子脸白皙晶莹,明眸盈盈,琼鼻精致,樱唇点点,浅笑间艳色流转。更奇特的是一身的气质,恍若经历万事沧桑后沉淀的淡然更增添了一种难言的妩媚。 见识到他父亲那样高龄的“年轻”美男后,他有些不敢对这个女子的年龄妄下定论。 她是何芸,身份类似于财政部部长,谷内一切收入花销必须经她批准。也就是说,她决定你一天是啃萝卜咸菜还是大鱼大肉,是个绝对不能得罪的角色。 她的另一个身份就是那七十二岁老头子的亲生妹妹,她能有多少岁就自行想象吧,忘忧可没有胆子去问——女人无论是十八,二十八还是一百八,年龄都是女人的逆鳞。 感叹的忘忧只能赞叹武功的神奇,当修炼到一定地步就有驻颜的功效,比之现代什么美容养生的不知强多少。 尤记得第一次见何芸的时候,那双美丽漂亮的深棕色眼睛布满血丝,素衣披发手中拿着一坛红颜醉就那么闯进忘忧的小院,惊得他以为碰上精神失常的疯子。但看着她美丽眼眸里的如许忧伤,忘忧忽然想起另一个世界的女友。 他消失了,琴会不会心伤如许。 悲伤淡去,她会不会找到另一个疼她爱她的人,一个人的时候偶尔想起他。 眼前的女子,也是失去了心爱的人吧…… 怜香惜玉的情绪爆发的忘忧万分镇定地走到何芸面前,拉住她的衣角勾勾手指示意她蹲下身子。没办法,你能指望一个七岁小孩长多高的个子。 何芸也有些喝多了,一个踉跄直接坐到雪地上。只见那个个子小小的漂亮孩子伸出一根手指勾起她的下巴,微微抬眸,从浓密睫毛隐约透过的流光潋滟动人,道:“谁家的小姐,美丽的面容宛若三月盛开的桃李,谁惹得美人盈盈而泣,哭落我一树繁花。” 没经过大脑的话一出口忘忧就后悔了,直想咬舌头——谁见过一个七岁孩子说出这么……煽情……的话。反正他绝不承认方才的一系列行为十分之登徒子。 这些话是他一个好朋友的经典台词之一,他的桃花运极盛估计和他的油嘴滑舌离不了关系。他说多数女孩子喜欢那种“动人含蓄”的表白,还说在女孩子心碎的时候是最适于侵占她们空虚的心灵的。总之歪理一堆,上古文课的时候也是异常积极。最受不了的是,为了怕忘词怯场什么的老拉碧涵对练,一副深情无悔的样子。 效果有点…… 美人一下子就将忘忧搂进怀里,用力之大好悬没勒死他。刚想奋力挣扎就觉得后颈湿了,心不忍了,身体再难受就忍了。 嫣红的唇,反复开合,低低念着的破碎声音令人心碎。 那是他看见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失态。 后来,那个女人变回曾经果断、干练的模样,贪财得令人发指,小气得令人崩溃。好在对忘忧是绝对大方,称呼也是与众不同的。她要忘忧叫她花姨,问原因就回了他一个爆栗,说什么叫你叫就叫,哪里那么多废话。 面对这强势的美人,忘忧开始怀疑当日见到的柔弱悲伤的女人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捂住额上的痛处,忘忧十二分地哀怨道:“花姨,你这是虐待儿童……” “虐待?!”何芸蛾眉一挑,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小忘忧,你不看看这屋里的配置,这熏香、这屏风,连我哥那儿我都舍不得,你还说我虐待?好吧好吧,看我们的小忘忧这么强烈要求,我就配合一下好了!” 什么?忘忧一下子警戒起来,如临大敌地看向笑靥如花的女子。 何芸伸出一只纤纤细指,得意地摇了摇,语气有些惋惜但脸上的表情绝对是幸灾乐祸,道:“由于你天天无所事事的样子深深刺激到了药王谷的众多药童,也是嘛,你可是药王的入室弟子,药王谷的未来主人,怎么能这样不知上进!!” 所以……忘忧不着痕迹地瞄向门口计划追绝佳的逃跑路线。 何芸是何等人物哪能让个小P孩得逞,纤指一点,一个忘忧牌人像诞生了,让这个可怜的孩子充分体会到武学的博大精深。 耳边是何芸的肆意笑声,毫不掩饰的愉悦,“所以你从今以后寅时(凌晨3时)起床习武强身,卯时(早上5时)学习医书,辰时(7时)去看顾药圃药草,巳时(9时)学习针灸,未时到申时(13时到17时)学习琴艺,酉时(17时)花姨教你毒术,花姨一定不辜负你的天资,把你培养成天下无双的绝品公子,就是苗疆的圣女也得为你动心!!” 不是吧,这是人过的日子吗,比高考时还可怕。 偶爹爹明明就要我、明明就要我平平凡凡地过日子啊—— 不要啊~~~~某个没法说话的人心中哀嚎。 第六章 非人生活 虽然忘忧一直抗议这种课程表实在太没人性,根本不是一个孩子负荷得了的。但近几日的生活完全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句经典名言诠释个彻底。 有什么办法,那个老头根本掰不过自己的妹妹(八成还万分雀跃地准备磨练自己的小徒弟),在雪谷财政大臣的铁血手腕下,七岁的、没有爹爹保驾护航的小忘忧根本就是进了狼窝的小绵羊。是生是死,是缓刑还是立即执行还不得看人家的。 寅时—— 此时,雪谷的天空才蒙蒙亮,几乎人人呢都还未起床,这个时间的忘忧更是在蒙头大睡。 只可惜…… “公子,公子。”自从留在忘忧身边任劳任怨的少辛,没有同意忘忧提出的叫忘忧大哥的‘建议’,坚持叫他公子。 笑话,那么个小孩子,他的年龄都是忘忧的两倍,叫大哥岂不是笑话。 “嗯~~”裹成小蚕蛹的某只,哼哼着,连翻几个身将被子裹得更紧,细眉微微拧着,十分不满的样子。 “公子,公子,公子……”少辛锲而不舍地重复着这两个字,一只手还配合着摇晃忘忧小小的身体,一脸坚定地执行谷主分派下来的任务。 终于…… 屋里传来一声大吼:“去你妈的,有没有公德心啊,这么早起来吃虫子啊————” 寅时三刻,落着厚厚一层雪的小院中。 “两脚间太近,要距离三个脚掌的长度。下蹲,脚尖平行向前,勿外撇。两膝向外撑,膝盖不能超过脚尖,大腿与地面平行。同时胯向前内收,臀部勿突出。含胸拔背,勿挺胸,胸要平,背要圆。虚灵顶劲,头要往上顶。”据说是江湖中有名,因为欠了药王谷的诊金而被谷主逼到这里教授忘忧习武的江湖某高手,长衣而立,口中念着眼前扎马步人的缺点,一手拿着一根充当教鞭的树枝,‘噼里啪啦’地及时打在他的身上。 忘忧两眼泪汪汪,努力将这个动作做到完美。 “勉强过关。”不苟言笑的‘教官’点头,平静开口:“保持这个姿势,第一天就坚持一个时辰好了。” 什么?!一个时辰=两个小时…… 忘忧石化。 “一个时辰后,”‘教官’踢了踢脚下的那堆绝对不轻的沙袋,“绑上这些沙袋围着院子跑二十圈。” 不用石化了……忘忧直接风化。 卯时—— “以为凡伤寒之病,多从风寒得之。殊不知伤寒不必尽属寒因,若风、若湿、若温、若热,皆统辖于伤寒二字内①……”何离摇头晃脑,手握医书,努力模仿普通的私塾先生。 而我们可怜的、一大早被折腾得求死不能的忘忧同学,小脑袋一点一点,如同小鸡啄米。 “啪!”毫不怜惜地拿不是很厚的医书往忘忧头上招呼,第一次这么热衷做老师的某神医怎能容忍有人在他课上打瞌睡。 “哇,是哪个混……”账敢打扰大爷和周公磕牙。当然,后面几字在看到一脸‘接着说,有胆子你就继续叫嚣’的某人,消停了。 “这本,”指着被忘忧口水浸湿的孤本医书,不容反对地开口:“今天都背下,明日我会考你。” 厚厚的,那本厚厚的医术。 “Oh,my God~~”忘忧脑袋往案几上一搭,哀嚎。 辰时—— 由于雪谷的奇特地形,在偏南的大片角落有终年冒着热气的温泉,附近开辟出来的园圃种植着许多珍稀的药材。 倒霉的忘忧宝宝其中一项的学习内容,便是识别草药。但按忘忧自己的话就是,他就是个免费的花农。 一边给那些看似跟杂草没什么两样的花花草草松土除虫,一边哀叹自己可怜可悲可叹的童年。 嗯,还没忘记为他们浇浇水。 哪知道…… “天啊,你个笨蛋。”一直没什么形象的何大谷主跳脚:“这棵‘醉美人’是不能用水浇灌的。你的书都看到哪里去了。” “就饭吃了吧……”忘忧叹息,做悲天悯人状,其实那可怜的孩子已经被折磨得有些麻木了。 巳时—— “人体周身约有52个单穴,300个双穴、50个经外奇穴,共702个穴位。人体中,五脏六腑“正经”的经络有12条。另外,身体正面中央有“任脉”,身体背面中央有“督脉”,各有一条特殊经络,纵贯全身。这14条经络上所排列着的人体穴道,称为“正穴”,全部共有365处。 有108个要害穴,其中有72个穴一般点击不至于致命,其余36个穴是致命穴,俗称死穴。” 何大谷主一边侃侃而谈,手中把玩着数十只长短不一,但同样银闪闪的针,慢条斯理地看向明显有些眼花缭乱的忘忧,软绵绵抛出一句:“今天都记熟了,否则明天就拿你的身体做实验,让你亲身感受一下究竟哪个穴位很痛,哪个穴位很痒。” 轰~~忘忧眼前一黑,同时开始回忆自己上辈子是不是干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 申时—— 属于药王谷大管家何芸的住处,传来磕磕绊绊的乐声,断断续续还不时来个破音。 何芸秀美的额头上,青筋暴跳,嘴角抽搐。无奈修养极佳,仍耐着性子继续听忘忧‘弹棉花’。 “啪。”琴弦断了。 何芸觉得伴随着那清脆的声音,努力维持着修养的那根弦,也跟着断了。 暴跳如雷:“有没有搞错,学了这么久,就学成这么个样子,弹棉花都比这动听?!连琴弦都断了,你知道这‘冰弦琴’多贵吗,那是百年前的名琴,以冰蚕丝②为弦,你居然弹断了?!……”噼里啪啦,不见停歇。 忘忧平静地抬眸,看向远方如鸡蛋黄一样诱人的太阳,心中反复一个问题——女人的更年期究竟要持续多久啊…… 酉时—— 何芸拿出有些破烂,很像是从哪个古墓中盗出来的蓝皮破书,放到忘忧眼前的桌子上。还未开口,那个被集中火力狠狠疼爱过的漂亮孩子伸出白皙如玉的小手。 “怎么?”何芸有些不明所以。 漂亮的小脸一脸沉静,道:“与其再给我讲什么毒术,现在不如给我一根绳子吧。” 让我上吊,早死早超生。 ①:取自《伤寒寻源》自序。 ②王嘉《拾遗记》卷十:“员峤山”云:“员峤山,一名环邱山……有木,名猗桑,煎椹以为蜜。有冰蚕,长七寸,黑色,有角有鳞,以霜雪覆之,然后作茧,长一尺,其色五彩,织为文锦,入水不濡,以之投火,经宿不燎。” 第七章 十年后 极北的的雪域大多数的日子里即便是白天也是灰蒙蒙的,苍白色的太阳疲倦地挂在天际。 药王谷一处偏远的院子里有人在舞剑,剑气如光几乎令流动的风凝住,满树的梅花随着那凌厉却不含一丝杀气剑光纷纷落下。那人一身黑色劲装,如幕剑光不经意间露出的面容清俊淡漠,光华内敛如同一把未出鞘的名剑。 那名男子正是少辛。自从十年前公子撒娇耍赖破罐子破摔就是不扎马步,不学武功,好说歹说偏偏软硬不吃,就连最后的轻功还是看谷主表演一番飞的感觉后勉强答应学习的。无计可施的谷主便安排少辛做那个武师的学生,由他习武保护忘忧。本来就不喜欢医术的少辛,顺理成章地弃医从武,刻苦耐劳也从没叫过苦。 只见他身形一顿,剑势一停,几乎在同时,院子里的风又开始流动开来。 剑停在一个绿衣少女的面前,十二朵完整梅花散发着阵阵幽香稳稳落在雪色的剑刃上,脚下的雪地上竟没有落上一朵梅花。 少辛手腕一震,十二朵梅花竟似长了眼睛一般飘向绿衣女子……手上的篮子,准确地落了进去,道:“够了吗?” 那个小小的篮子里,满满装着完整的梅花。 那绿衣女子名叫小竹,乃是谷主安排来照顾忘忧的。忘忧不喜欢人多(其实是怕人多口杂自己容易露馅)而少辛每日需练武没时间照顾他,谷主便又添了小竹一人。 此时小竹清秀讨喜的脸上盈满笑意,满意点头,道:“少辛,你真厉害,等糕点做出来有你的一份。” 少辛点头,心中纠结——他学武究竟是为了什么啊,保护公子那种伟大崇高的工作一直没轮到自己,自己苦练的一手据说在当今江湖都数一数二的高超剑法,早已沦为收集食材的便宜菜刀了。 公子不就是昨晚看着满树梅花感慨了一下,想念梅花糕一下,说不定自己都忘了呢。 就在小竹斗志昂扬,少辛万分纠结的时候,一向没有人来的小院风风火火闯进一人。 ——多少年了,一年还是两年,好久没在这个忘忧公子的地盘上看见陌生人了。 那人小厮模样,神色匆忙,见到小竹、少辛忙开口问道:“这里,可是忘忧公子居住的院落?” 机械点头。 那小厮大喜奔到屋子门口,敲了敲门见屋内没有反应所幸把门一推闯了进去。 屋外 “……公子,似乎还在睡觉……”小竹有些艰难地开口。 “嗯。”昨夜看书看到丑时,因而虽然中午了公子还在补眠。 “……那人……是新来的吧……” “……”点头,百分百肯定。 院子里石化的两人僵硬地对视一眼,心中不约而同地疾呼——糟了。 雪域的药王谷处在一个极为特别的地势,谷中有一处天然的温泉,在它的周围形成了一处不容于冰天雪地的景色,温暖如春。依靠这天然的优势建成了包罗众多药草的园圃中,称职的药童正在种植新的药草。 江湖中人人称颂的绝世神医何离,此时正懒洋洋地靠在藤椅上,神态怡然,手中把玩着一个白色精致瓷瓶,目光游离在冒着氤氲热气的温泉,左看看,右瞄瞄,就是不去看身侧跪着的死活要求自己出谷救人的少年。 好笑,药王谷自成立以来就没有出诊的规矩。如果是个人就能求得自己破例他还不得累死。小王爷又如何,手中有兰舟令又如何,爱来不来……不来更好,多省出些时间研究新药,搞定那个总跟自己支毛的小徒弟。 他可是很忙的。 自从三年前他收的那个本来时不时(确定只是时不时?)逗一逗很有趣的小徒弟做出了让自己防不胜防的药,狠狠地他这个师父耍了一通并洋洋得意地宣布他早课、晚课统统罢课、谁敢打扰他睡觉绝对杀无赦的那一刻,堂堂药王谷谷主惊觉—— 他这个徒弟摆明就是扮猪吃老虎,在没有能力反抗的时候装可怜博得众人的同情泪水,利用可爱到爆的小脸以及不经意冒出的看似真诚的讨好话语赢得全谷的舆论支持,令他堂堂雪谷之主腹背受敌。一旦得到可以争取自己权利的能力时,毫不留情,丝毫不感激他这个授业恩师的劳苦功高,设陷阱、下药,手段层出不穷,下手毫不手软,将他师父当年笑傲江湖时积累下来的自信打碎个稀巴烂,还不忘再踩上两脚。 当日不就是骗他尝尝苦味的药吗,后来居然下药让他三天内无论吃什么都像黄连;有一次不就是打扰到他睡觉吗,居然下药让他整夜噩梦连连……简直是不尊师道!!这孩子,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可不就是跟你学的吗~~) 这么一个恶劣的小P孩,他是瞎了眼才认为是可爱单纯惹人怜惜的乖宝宝。他一生识人无数,偏偏因为那死孩子美丽无辜的外表蒙蔽了眼睛,以至于他阴沟里翻船,晚节不保。 何离年轻时纵横江湖,虽说不是武林盟主之类的至尊地位,那也是横着走路的主儿。让他承认自己当年看走了眼,把一只狡猾的狐狸看成一只温顺的小绵羊,还不如让他吞掉那些劣质毒药自杀算了。 从那时起,一谷之主,别管内在如何但表面上绝对是那种世外高人形象的某人,不顾自己的年龄是晚辈的四倍多,毫无长辈风范地开始了和这个小弟子的斗志斗勇。 …… 远处,雪域特有的雪鸟忽然“扑棱棱”飞起来,受惊的嘶叫声此起彼伏……似乎还夹杂着一个人恐惧的尖叫。 这次,他可不会再输了。何离的手指轻轻在瓷瓶上摩挲,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一丝让小孩子看到绝对会吓哭的笑。 忘忧很不爽,不爽到想狠狠玩死这个不长眼睛胆敢打扰自己睡觉的家伙。 想自己在药王谷整整过了七年起早贪黑的日子,比之当年的高考备战都凄厉数倍。好不容易在三年前学有所成医术上得到认可以为自己终于可以过上安逸的日子,哪知道随之而来的是三年与那死老头斗智斗勇的黑暗时光。 他不就是‘小小地’打击报复了一下吗,堂堂一代宗师竟然这么小心眼,耿耿于怀地时不时触他的霉头。 忘忧上辈子是一个很喜欢熬夜再睡到自然醒的人,随心随性。不巧的是他还有些低血压,起床气十分可怕,怒极的时候简直‘六亲不认’。最不巧的是这一世,这个新的身体同样有这个毛病,最恨的就是有人打扰他睡觉。对于当年总是锲而不舍叫他早起的某辛,看在他任劳任怨做牛做马的份上,他只是小小报复了一下——给他下了‘忘忧出品质量保证,整个浮荒只此一家’的新作品,让他三天内食不知味,无论吃什么都似嚼蜡。 后来,那个臭老头聪明了,开窍了,知道动脑了,不敢自己出马了,净派些炮灰来骚扰他。 忘忧是什么人? 就连一直照顾自己的少辛都下得去手,对于这些打扰自己睡觉的家伙更加不会手软,所幸杀鸡儆猴,干掉一只鸡不行就干掉两只鸡,什么‘惨无人道’的手段只要能让他们长记性都会毫不客气地使用,只把他们的‘受刑’程度维持在身体不死不残以上,至于精神上的受挫程度就不归他管了。 他又不是心里医生。 日子一长整个药王谷的人都知道忘忧公子睡觉的时候就是天塌下来都决不能打扰。 人,都是有劣根性的。 连续一年没有出现偷袭事件后,忘忧同学也就放松警惕了,哪知道……竟还有人不知“死”字怎么写。 看来不给他们点color to see see,那些头脑发昏的人就不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一声巨响夹杂着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一个人形物体从屋内飞出撞飞了价值不菲的雕花木门。飞出来的那人面目扭曲不知是想笑还是想哭,身体不住颤抖……明显是自己无法控制身体的变化。 破损而大开的门中走出的人,让人眼前不由一亮,几乎将院中肆虐的气流压了下去。 他的容貌堪称倾国,宛如羊脂白玉的面容上一双澄澈分明的黑眸如同斩不开的夜,挺直的鼻梁下淡粉的薄唇隐隐带着倔强的意味。修长的身体裹着柔软的白袍,衣角袖口处绣着精致的黑色纹路,袖口开得很大。朔风凛冽中,白色的衣与随意垂至腰际的黑发猎猎而舞,衬着如月光般柔美虚幻的面容,整个人似要随风而去一般。 只是,此时那绝美而不失英气的脸上带着煞气,赤足踩在雪上一步一步走向那缩成一团努力减少自己存在感、方才不长眼睛打扰自己睡眠的家伙。 □的脚,很痛快地踩上‘人形垃圾’的后背上,很有频率地用脚碾着不断哆嗦的后背,宛如珠玉一般清脆的嗓音吐出令人胆寒的话语:“NND,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 kitty。别以为你长得像人就可以称自己为人类,猿猴都比你通人性,有家教。你爸爸没有教你,不要随便进别人的屋子吗?本大爷今天不好好教育你,就对不起广大劳动人民种出来的水稻,白养了你这么个社会蛀虫!!” 慢条斯理,铿锵有力,不像骂人讽刺倒像是陈述一个在清楚、再明白不过的事实。 不要啊~~ 可怜的人形垃圾心中哭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和小王爷来这个恐怖的药王谷,如果我没来这里,那个一肚子坏水的谷主也就不会支使我来找这个忘忧公子,我如果没被支使来找这个忘忧公子,我就不会不知道这么美丽的公子竟然是这么可怕的人啊啊啊——” 第八章 易容丹 静,还是静…… 空气中回荡着的,是与某人形象极不符合的恶劣话语。 “我的天啊——” 方才看呆了的小竹回过神来,一声惊呼将手中的篮子一抛……所幸,还有身手了得的少辛,身形一错便将篮子稳稳接住,免去了这些花香消玉殒的悲惨下场,虽然这些花免不了被剁成花泥,做成花馅。 小竹完全忘记到底是谁缠着少辛摘梅花,眼里只剩下这个虽然鬼点子极多但实在粗线条的某人:“我的公子啊,你怎么能不穿鞋就出来了,你身子怯寒若是病了怎么办啊。教训这个不长眼的家伙根本用不着公子亲自动手,若是伤到这么漂亮的手指怎么办啊,随便下几种药就可以了,虽说是浪费了些……”噼里啪啦一顿啰嗦将他推进没了门的屋子里,同时上下其手进行检查,就差没有撕开那柔软的底衣看看身上有没有小小的淤青了。 小竹,男女授受不亲啊~~不要再扒衣服了~~ 小竹,不要再说了,我都有些出现重听、耳鸣的症状了~~ 努力想象耳边是没有空气的真空,声波是绝对传不过来滴…… “……公子,你究竟有没有在听啊?!”小竹跺脚,对于公子这么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行为十万分的不满。 “有啊……在听,在听……”回过神的忘忧略微偏头,讨好一笑,道:“好小竹,我知错了,以后肯定爱惜身体……唔,这不,我饿了。”有些丢脸,哪有当主子当得像他这么窝囊的。别人只道忘忧公子不好惹,却不知就这么个小丫鬟就可以把他吃得死死的。 他笑的时候,目光如水,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放在你的手中。他的声音温和清越,让人不忍心说出拒绝的语言。 小竹一愣忘记了反应,白嫩的小脸渐渐充血……很像是中暑了,虽然雪谷几乎没有夏天。 好吧,好吧,忘忧得承认,他的容貌实在是出色,上到七八十的老头老太太,下到几岁的小男孩小丫头,杀伤力绝对是十成十。 特此建议,如果谁家养了这么个倾城绝色,最好把他关在家里不要上街,以免令夫妻感情破裂,少妇出轨,少男转性,祸害广大人民群众。 “啊~~”终于反应过来的小竹尖叫一声,如同逃避洪水猛兽一般,跑掉了……当然,还没忘记从少辛的怀里抢走她的篮子。 “呵,呵,”忘忧干笑,心道我有那么可怕吗。看向立在一旁的少辛,“其实,这张脸经常露一下,很锻炼人的心里承受能力的。” 少辛郑重点头,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忘忧的脸。 实际上,只要仔细看少辛的眼睛就会发现,他的眼神很空洞,不知在看向哪里。 这,便是身为忘忧保镖,更是看着他有那张稚嫩的精致小脸如何长成而今绝色的少辛,如何抵御忘忧魅力的方法。 ——就当自己的眼睛瞎掉了+_+ 叹息,再叹息,从怀中拿出个黄色的瓷瓶,取出一粒扔进口中。不消一刻,那原本出尘脱俗的五官开始发生变化。此时的面容很不起眼,但细看下去却隐隐与原来的相貌有些相似,原本白皙的皮肤也变成浅浅的自己一直期望的健康麦色。 ——这药是易容丹。他的长相太出众,为容貌所累的事在上一世的时候经历实在太多,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一堆男狼、女狼虎视眈眈,当时他就十分向往武侠小说中的人皮面具。哪知真戴上那东西却发现它根本就不透气,时间一长连皮肤上都长出许多的疹子。他虽然不在意容貌,可脸上那东西又疼又痒的,谁受得了。 再说,长成这个样子又不是他的错好不好。归根究底,还是那些人没见过世面,抵抗力太差! 好在,花姨那里稀奇的东西真是不少,这易容丹便是其中之一。这药很稀少,就是花姨也是只有七颗。忘忧可是一面暗恨现代上化学课时用的那些显微镜、试管一类器材没跟他一起穿来,一面以极大的勇气,整整浪费了五颗珍贵的药丸,才研究出它的配方的。然后再寻找可替代其中几味极稀少的药物加以改进最终配成现在的成药,不仅提升了药效——掩藏一部分美貌变成掩盖大部分美貌,将普通进行到底;还成功完成了它的大批量盛产,还将七日的药效改进为半个月,简直就是质的飞跃。 “今天的天气可真好啊~”忘忧感叹,黑白分明的杏眸弯起,纯黑色的瞳孔里狡黠的流光婉转。 老头子,您这么好心叫我起床,身为弟子的我怎能不诚惶诚恐、千恩万谢呢。 礼尚往来啊,师父!! 药圃旁,自认准备充分,此战绝无输的可能,自信满满的一代神医忽然打了个抖,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九章 师徒对决? 苏衡宇,天阑定王苏湛独子。 定王是当今皇上的三叔,多年来南征北战立下无数战功,是天阑国当之无愧的战神。身为一位藩王,本受赐西南广袤的富庶土地,但这位定国王爷性子倒也怪异,没有领旨受封反倒申请东北封地,且不论那里不比南部富庶,单论那里靠近北方雪域,气候严寒,时时还有北方游牧民族的侵扰,那里也不应该算进一位王爷的选择范围内。 甚至,朝中众人因为那位王爷哪儿都不选偏偏要了这么个鬼地方,而衍生出众多猜想,就连是看上北方高挑美人的猜测都搬到了台面上,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睛。 只可惜,提出这个猜测的某官员,很快被同僚pia飞。 因为与他战神之名同样闻名的,还有他的痴情,他的专情。 身为堂堂藩王,当今皇上的同胞弟弟,非但没有一些皇族的日日笙歌,纸醉金迷的腐烂,不娶个三妻四妾也弄一堆地下情人,而只娶了一名身份低贱的青楼名妓为妃,不是侍妾,不是侧妃,而是正妃,并且当众宣布此生只有一位王妃。 虽然只是卖艺不卖身的歌伎,也引得朝中涌起轩然□,也不知这位王爷用了什么方法,竟让皇帝默许了这种简直是挑衅皇室尊严的行为。 他的独子苏衡宇今年才及弱冠,并没有随父王在封地居住,而是在十年前先皇去世,定王苏湛受命为摄政王,辅佐少帝登基的时候,留在了帝都。美其名曰求学,但实际上,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位世子是作为让皇室放心而留下的质子。 显然,这位质子身份尊贵,一旦定王死去,这位世子便是新的藩王,可以回到封地,坐拥兵权,因而在帝都也是人人巴结,只除了那个惹人厌的家伙。(是谁呢,等到了帝都就会知道滴) 与其父不同,苏衡宇文采风流,是帝都有名的贵公子,一张遗传自定王的英俊面容更是引得无数闺阁小姐青眼有加,誓言非小王爷不嫁的女子每年呈倍增长。 如今,这位贵公子可没在洛阳赏花吟诗,而是跪在药王谷谷主面前,大有要长跪不起的势头。 自从两年前和帝大婚亲政,摄政王苏湛便离开帝都回到东北封地,非有皇帝诏令而不回朝。然,年前,身为皇室宗亲的定王苏湛按例进京觐见圣上。哪知一场宫廷夜宴,这位闻名诸国的铁血王爷就病倒了……与其说病了,不如说他中毒了。 且不说对于皇室中人而言,类似的下毒、刺杀等等司空见惯,能活到这么大防备保护自己的功力也不低了。 可是,偏偏,武艺高强身处戒备森严的皇宫内院饮宴的定王爷就是出事了,连下毒人的影子都没看到,愣是撂倒了天阑的藩王,怎不让人吃惊。 下毒的人也是很下血本的,那毒御医是束手无策,连什么名字都判断不出,只能用药暂时续命,并断言这毒非雪域药王谷谷主不可解。 最要命的是,御医很委婉地补了一句:“王爷的身体经不得移动,若是在一个月内请不到药王谷的神医,那……”没敢再说下去,因为皇帝堂弟的眼睛都要喷火了。 众人很无奈——哪里不好,非得是这个出了名的药王谷。 说起这个药王谷的规矩实在不少。它只在每年在特定的地点发出十二面兰舟令,每面仅医一人,而立谷以来从没有出谷医治的例子。 以他天阑皇室之力,寻得一面兰舟令自然不难,可此时王爷的身体不可擅动而药王谷素无出诊之例。 苏衡宇可管不了这么多,不顾王妃劝阻硬是带了贴身小厮率二十名亲兵往药王谷去了。一路上被不知名的势力阻挠,二十名亲兵死伤殆尽却也终于到了药王谷。如今胜利在望,不信那谷主真的见死不救。 还别说,这谷主还真够狠,他堂堂小王爷已经跪了近一个时辰了,久不锻炼还连日奔波的的身体已到极限,可这个传说中的世外高人,医术卓绝的一代神医居然在跟懒猫似的晒太阳,还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真是……(咬牙切齿ing~~) 正在腹诽中,却听着远远飘来一声叹息,如冰似玉说不出的好听。 “师父真是好雅兴啊……” 师父?难道是这个老顽固的徒弟?哼,这老顽固的徒弟莫不是一个小顽固吧。 偷偷向声源出瞄了一眼,只见一道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几个纵越抵至那顽固谷主的身前,身形之快,风姿之优雅令人叹为观止。那人身姿挺拔,披着厚重的白狐裘,颜色纯正毫无杂色,可见其贵重。至于那个人的长相……太过普通,属于那塞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主,唯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那种颜色与素称黑眸的中原人不同,比起他们的黑,这个人的颜色更为纯粹。 那人的身后跟着一个黑衣男子,面容清俊淡漠,见白衣的公子停下便自动走到一旁,将手中的东西随意(垃圾?)扔到地上。 定睛一看……我的天啊,那不就是对他忠心耿耿,一路上与他相依为命,后来被那个谷主支使寻人的小厮小乐子嘛。看着一身破破烂烂,面部表情混杂着快乐(?)、痛苦的扭曲模样,实在想象不出他经历了什么。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 他那苦命的小厮显然已经看见他的小王爷,几乎睁不开的绿豆眼迸发出灼灼的亮光,向他遥遥伸出颤抖的爪子,“小……王……爷,快跑啊……这个……谷里……的人……都……是……”疯子啊~~~~~~ “遗言”尚未交代完,裹着狐裘的年轻公子和那看似气定神闲实则跃跃欲试的一代神医同时动了。 这师徒俩轻功显然上乘,而白衣公子身形更快。只见那二人几个交错,白衣的忘忧足尖轻点水面,几个纵越稳稳地站在温泉边上的巨石上,神情淡淡(故意装深沉)隐隐带着得意——别的不敢说,论他的轻功他绝对是谷中第一。开口,声音清越:“师父,承让了啊。” 方才还十分嚣张的谷主大人僵硬地落回原处,缓慢带着哆嗦的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也不看多少,直接把外界千金难求的灵药丢进嘴里。 而方才手中一直把玩的瓷瓶已经空了,被丢在地上壮烈牺牲。 愤愤抬头,咬牙切齿地看向这不知尊老爱幼,时不时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的不肖弟子,道:“……这次又是什么?” 忘忧挑眉,颇有些幸灾乐祸,“咦,认不出吗,是‘虱子也疯狂’和‘笑颠颠’。” “不对。”何离抬头与他这宝贝徒弟对视,火花四射,“味道不对,药效不对。”其实他最想问的是为什么他新研究出来的药全都撒到忘忧身上,触肤即化,怎么他还像个没事人似的。可如此丢脸的问题,他宁可烂在心里也问不出口啊。 “师父可真(重读)厉害,这都尝(重读)出来了,此药乃是您这不成器的小弟子的又一次巅峰之作,名叫‘疯癫’,融合了那两种药的精华部分,乃是二者的融合改良版啦~~师父这么厉害,名声那么~大,小徒不才,再有信心也不敢用从前用过的药啦。 放心啦,药效很快就发作了。弟子可是在猴子、猎狗身上做过实验了,药效不错哦,在师父身上药效一定更好。 我很看好你哦~~”别以为吃的碧灵丹可以压制药性,他的药又不是毒药。这药效也够师父喝一壶的了,药效一个时辰,身上痒得发狂,笑到抽筋。 呵呵,有仇不报可不是他的性格。 至于药会失灵自然是因为老早有人告密让他及时配出解药先行服下啦,他可没有那么高的精神觉悟,讲什么江湖道义。 轻描淡写介绍药的来历,何离心中默默吐血——这个无法无天的臭小子,竟然把自己比作猴子、猎狗那样的畜生。 “谁……能告诉我……我这小厮是怎……么……了……”苏衡宇弱弱出声,看到这师徒俩的手段,他胆子再大也不敢造次啊。 还是旁边的少辛好心开了口:“没什么,公子下药很有分寸,死不了。”应该死不了吧…… 公子下的除了‘虱子也疯狂’‘笑颠颠’,恐怕还有‘梦噬’,那些都是公子每段时期的大作。公子已经很仁慈地没有拿他做临床试验品,来测试最新研究出来的作品,已经很好心了……应该算是吧。 ‘临床试验品’这词很新鲜,据说是公子家乡的语言,虽然公子声明他失忆了…… 公子用药的天分有目共睹,现在那小厮只是痒药发作,一个时辰后笑药就会发作,下巴恐怕都得笑到脱臼,到了晚上还要噩梦连连牙齿打颤……虽然和用在谷主身上的不是一个层次,可还是……打了个冷战。想起自己曾经三天食不知味的生活,比起现在公子的手段,对他公子真是太仁慈了~~ “他是谁,求你收徒弟的吗?”忘忧略略打量苏衡宇,见他五官清俊隐隐有些熟悉,身上有一种浓浓的书卷气,却没有一丝令人讨厌的迂腐,不由心生好感。 “还收徒弟呢,收你一个我已经万分后悔了。”何离漫不经心道,考虑着究竟有什么药可以压制这个混蛋徒弟下的药,全然忽略自己也全力对这个不知小了几轮的徒弟施药的行为,“他是天阑的定王世子,求我出谷救人的。” “定王?就是那个遵循一夫一妻制,坚决不犯重婚罪的天阑战神吗?”忘忧挑眉,万分感兴趣的模样。定王这种痴情人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很少见的。 唉,想当年,他也是一个痴情种子,只可惜下了一场大雨……淹死了~ 何离点点头——早就对他莫名其妙冒出的新鲜词汇不以为然,虽然不明白什么什么制,又重婚罪的,但天阑战神不就是定王吗! “救谁啊?”看向一直跪着没起来的男子,微微蹙眉,示意少辛将他拉起。 由于跪得时间过长,血液流通不畅,双膝一软险些再次跌倒。 忘忧伸手解开苏衡宇身上的大氅,运指如风,迅速点了他腿部的几处穴位。虽然忘忧不擅内力,但指力极准,不消一刻苏衡宇便不需少辛搀扶。 忘忧露出的这一手虽然普通,但也不难看出他在医术上的过硬功力了,无愧于药王传人之名。 苏衡宇看着眼前少年展露出的实力,不由一呆。 忘忧脸带困惑,“我看你又跪又拜的,还以为要救的人很重要,你很着急呢,怎么这么会儿又开始发起呆了?” “啊,对。”苏衡宇有些窘迫,但想到父王的身体却不由有些着急——一月之期,如今已过半数了。若是请不到神医,他的父王就…… “是我父亲。我父亲如今生死难料,只吊着一口气,”想到自己一路艰辛,这谷主又百般刁难不愿出谷,自己身为小王爷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不禁眼眶发红,“我定王府愿以十倍诊金求谷主救人,只要谷主……”垂下头,不想别人看见他如此狼狈的模样。 父亲,原来要救的是父亲。 十年前,一个父亲为了自己的孩子闯进这片雪谷;而十年后,有一个儿子跪在雪地上,请求救死扶伤的医生挽救自己父亲的性命。 血浓于水吗…… “呵……”耳边传来一声轻笑,不带任何嘲笑意味倒有些兴味,“那老头根本就是油盐不进,求他……不如求我……” 苏衡宇愕然抬头,却见那少年面沉如水,淡然如月,明眸恍然,仿佛忆起很久远的事情。 第十章 开始打包 “你想出谷……唔……”何离惊呼,不是为了这个消息……而是……药效开始发作了……好痒,明明运功压制住了,怎么还是发作了? 这臭小子天天都在研究些什么东西啊…… “你……这位公子……看样子还……不及弱冠吧……”苏衡宇小心翼翼地措辞,言外之意——你还太嫩吧。还未说完,就见忘忧杏眸一瞪,说不出的凌厉让他硬是把剩下的话咽下去。 “年龄不是问题,辈分不是差距……有本事就是王道!怎么,不服吗?”忘忧可是最讨厌别人拿他的年龄说事,哪个心里年龄二十七岁的好男人愿意顶着一个十几岁的骗人外表,被别人当做晚辈对待,尤其对方还一脸看小大人的表情。 呕都呕死了。 也许是忘忧表情太过凶恶狰狞,很会察言观色的苏某人消声。 懒懒看向师父明明很痒却拼命装出毫不在乎的扭曲表情,忘忧一脸‘内疚’,道:“我知道我在医药一道上很打击师父的信心,我只是不想让师父讨厌我才说要去外界一趟的,等回来的时候一定给师父带很多很多金子,顺便向外面的人学学怎么讨好‘老人’自此承欢师父膝下,尽我所能继续打击师父的信心……啊呀,我怎么不小心说了实话呢,师父啊,童言无忌哦~~”眨眨眼,一脸的‘真诚’。 够了,够了! 这个臭小鬼究竟是跟谁学的,千夜虽然冷漠得没有人气,也不及眼前人的欠扁到人神共愤。 这个臭小子拐着弯骂他,他再在药王谷一天他非得气死不可,可是,他越想出去他越不让,气死他……唔,好痒好痒。 “行了,孩子不小了就随他吧。”一个熟悉的清丽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丝难言的魅惑。她身姿娉婷,只着蓝色单衣却毫不怯寒,足见她修为之深。明眸皓齿,顾盼回眸间,有豆蔻少女无法企及的艳色。 谁能看出这么一个绝代佳人就是药王谷里鼎鼎大名的吸血鬼铁公鸡? 白皙的手腕搭在忘忧肩上,何芸整个人像没有骨头似的半倚在他身上,凑近忘忧的脸庞,呵气如兰:“小子,别忘了,你弄坏了屋子的门……那可是上好的红木雕花,很贵的……这次的十倍诊金……” 何芸靠得很近,呼出的气息就在颈边,痒痒的,只可惜这种情景不知上演过多少次,虽然主动靠过来的美人美得冒泡,但只要想到这位是个美人婆婆……心里再多的激动也蔫了。 一脸的淡然,绝对比柳下惠还柳下惠。 但一听清何芸那云淡风轻的几句话,他的身体不能自主地僵硬了,眼睛直勾勾瞪向苏衡宇……身边的小乐子。 正在不断抽搐的小王爷御用小厮忽然身子一僵,比药物发作更难受、仿佛被鬼盯上的感觉瞬间蔓延开来。 若不是这小子,他能犯进花姨的手里吗。怨念ing~~ 有了花姨的支持,忘忧出诊的事宜就拍板钉丁了。坦白说,这次的出诊一方面是因为这个苏衡宇很对他的胃口,让他想起十年前的旧事。 另一方面,自然是公子忘忧自十年前任何离老头子宰割的时候就下定的决心——老不容易来古代一趟,怎能不闯江湖,不探皇宫,凭什么留在这里任人蹂躏。 他没理由一辈子呆在这里终老。 这个世界没有电脑、没有汽车……基本上要什么没什么,要是没有什么乐趣,一直住在这里非得崩溃不可。 隐藏台词——挑战那个老头已经无法带给忘忧乐趣了,太没挑战性了。 估计何大谷主听到了得吐血。 还有,那个人,那个答应会来接他的人。也许,外面会有他的消息吧。他并不是想找他,只是想知道他是否安好。 心情一好,连带着周围的氛围活跃起来。将手伸进怀里,左掏掏,右摸摸……找到了!将药瓶扔向师父,“解药。” 解药?何离讷讷开口:“……你不是说这东西不是毒根本没解药吗?” “骗你的,“忘忧眉梢一扬难掩的兴奋,连语气也带着洋洋自得,道:“说什么你都信吗?这不算解药,只算是中和剂。” 纯属狡辩! 说罢,用上轻功转眼就没了影子,少辛身为他的保镖自然尽职尽责跟着走了,剩下的何离须发尽竖,一改往昔世外高人的装模作样,大吼: “你这个混小子———————” 在厨房折腾了半个时辰的小竹捧着自己的成品,走在幽静的长廊里。 少女的脸颊微红,似是被厨房的热气蒸腾熏染过,像一个熟透的红苹果,虽没有何芸的绝色,也自带一种芬芳。 她的嘴角微翘,显然是想起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想起什么呢? 自然是刚刚在厨房发生的事情啦。 方才已到了午饭的时间,满厨房的人都很忙碌,根本没人理会这么个小女孩。 但,那只是一般的情况,总会有特殊。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伺候忘忧时日不短的小竹好的不学,公子的狡猾奸诈,咳,不对,是机智应变学了个十成十。 她只是将装满花瓣的篮子摇了摇,一脸惋惜:“忘忧公子今儿个想吃梅花糕,只可惜没有地方做了。小竹只能回去告诉公子了。” 忘忧公子的大名,那是谁人不知,何人不晓——一半时惧于他下药的手段,一半是心折于公子的绝世风华(虽然服用易容丹,但还是有人见过他的容貌)。 一听是忘忧公子要的,什么全谷的重大民生问题皆抛掷脑后,全体动员起来…… 能有这么一个公子做主子,她与有荣焉。 当然这话不能当公子的面说,上次她只是小提一句,公子就大谈什么奴性的问题,连反对王权的话都说出来了。 虽然雪域属于三不管的地区,这种言论也是十分惊世骇俗的。 走到公子的小院门口,小竹脚步一顿,挎着食篮的胳膊也僵直了,小嘴张得老大,估计可以塞下一个大鸡蛋了,本来带着喜色的小脸上慢慢浮现惊恐。 这、这是怎么了,遭劫了吗? 小竹目瞪口呆。 小小的院落,可以用狼籍来形容。 且不说可怜兮兮落在院中央的破烂雕花木门,且不论公子屋子那半掉不掉、在风中发出凄惨‘吱嘎’声的小门,单就看不断从里屋抛出的衣裳、鞋子就可以想象得出里面是多么地‘激烈’。 若不是小竹年轻,身体反应速度不错,恐怕早就得被不断飞来的‘暗器’埋了起来。 怀里抱了一堆药瓶的少辛见小竹来了,分不开手招呼她,只露出一个无奈苦笑。 放置在床边的、几乎可以装进一个的大衣柜里,他们谷中的那名声盖过老谷主,以风流优雅出名的忘忧公子正充当试验品,以身作则去见证这个大箱子是否真的可以装进一个大活人。 毫无风度可言。 细听一下,小竹心中的大神还在嘟囔着: “奇怪……那瓶朱果玉露丸在哪里啊,我记得明明放在这里的,不可能会不见的……该不会是老头子反悔又说不出口,把它给偷走了吧……” 心中明白公子口中的‘老头子’是谁的少辛、小竹二人,不约而同露出苦笑——那个好歹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虽然对着公子没什么形象可言,但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怎么会做出来呢。 “那个……公子……”小竹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公子自己的存在。 “啊!!找到了!!”忘忧惊喜地在一堆衣物里翻出当日靠打赌所赢来的灵药——朱果玉露丸。 说起这个药可是那老头子的宝贝,药中的各味药材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稀有药材,尤其主药朱果更是百年而难得一见。当日忘忧初读医书提到的就是这朱果,立即就想到了从前玩网游时那百年开花百年结果的紫红色果实。 宝贝啊,宝贝! 据说普通人吃了它能强身健体,习武之人食用后可增一甲子功力的大宝贝。 虽说传言不可尽信,但这经药王配置过的朱果玉露丸确有续命的功效,只要一口气不断便可以续上一段时间的生命。 那可是老家伙的得意之作,只可惜,拥有此等宝贝的主人脑袋太笨,被忘忧几句话绕进去,打了个无伤大雅的小赌,就这么把宝贝丢了。 据说事后,一代高人宣布——药王谷内禁止赌博。 终于在一堆衣服杂物(放宝物的手段真是令人叹服)中翻出几乎武林中人人眼红的灵药,忘忧小心肝颤抖了——人在江湖飘啊,哪能不挨刀啊。有了玉露丸啊,小命有保障啊~~ 耳边听到小竹的声音,弱弱的,好像心脏供血不足似的。 对了,这次出谷可不能带小竹管家婆,否则订立的N个计划绝对得夭折。对,得劝小竹不要跟着去! 忘忧一急,连忙起身,于是…… “砰!” “哎呀,我的头——” 不得不说,心里年龄二十七的某同学,越活越回去了。 第十一章 出谷 坚决不带小竹出门的忘忧,此刻,终于体会到什么是女人的优势。 一哭——那泪水,有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那气势,有如长江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二闹——毁天灭地,本就乱成一团的卧室更加杂乱,幸亏不会武功,不然连屋顶都得捅个窟窿。其后,更是以绝对敏捷的速度抢夺了公子准备的用来防身(其实是祸害江湖)的药物,威胁要全部送去给谷主。 三上吊——将手中的东西扔在柔软的床铺上,可爱的小脸沾满泪水,哭号:“公子定是讨厌小竹了~~所以才不愿小竹跟随。这么没用的小竹留着有什么用,不如死了算了~~” 从散落一地的衣物中找到一根腰带,紧接着就要去拿椅子。 袖子一紧,小竹回眸,映入眼帘的是忘忧公子满头黑线,嘴角抽搐的纠结表情。 “那个,上吊还是用面条吧,真要勒坏了小竹我罪孽就大了。” 心中却在狂喊:“啊——啊——啊——我这辈子最大的罪孽就是把你教育得这么成功——” 小竹的唇角,缓缓地,缓缓地勾起阴谋得逞的笑意,衬着梨花带雨的小脸,说不出的怪异。 忘忧vs小竹,小竹技压一筹! 由于那位定王爷的病情已经没办法拖下去了,苏衡宇千求万求,忘忧再考虑到万一这王爷在他们所浪费的时间里翘了辫子,那煮熟的十倍诊金就飞走了。 当机立断,即日出发! 由于忘忧不会骑马,所以何芸干脆准备了一辆马车,上好红木制成的车身并没有装饰过多的华丽配饰,但古朴的纹路上却有着难言的贵气。拉车的……竟是上好的从四匹大宛引进的红色良驹,这种绝对可以用来作战的骏马现在却用来拉车…… 真是暴殄天物。 那边,少辛、小竹、苏衡宇和小乐子拼命地往车上装东西,这边,忘忧与师父花姨开始了告别会。 看向一如十年前美貌的花姨: “花姨,我这次出门归期不定,我调的那个美容花蜜霜要记得使用,要是用完了的话,我在屋里的枕头里留了配方,要记得自己配。反正谷中随便一个药童就配的出来,花姨就不要找某人了,免得……”瞟了身侧一脸不屑的某人一眼,继续道:“免得被抢了秘方,要不是这里没办法申请专利,我根本就不用这么提防着某人。” 做万分期待状:“现在的花姨很美了,但没有最美只有更美。花姨一定要保养得美美的,我这次出谷一定为花姨找一个有才有貌有修养有见识有家底的‘五好男人’,绝对对花姨三从四德!” 何芸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小子从以前就奇奇怪怪的,若是胆子不够大,冒出的词汇都能让人心病发作。不过…… “三从四德?” 郑重点头:“ 花姨出门要跟‘从’ 花姨命令要服‘从’ 花姨讲错要盲‘从’ 花姨心思要懂‘得’ 花姨花钱要舍‘得’ 花姨生气要忍‘得’ 花姨生日要记‘得’” 这是什么跟什么嘛~ 何芸忍不住大笑起来,秀美妩媚的笑容令人炫目,看呆了随行众人,就是何离自己也是一呆——很久没有看到自己的妹妹如此展颜一笑了。 心中微微吃味,嘟囔:“这小子别的不行,花言巧语最擅长了。” “师父!”耳边传来的是忘忧不同往日的嬉笑话语,郑重得令何离心中一凛,收起老顽童的形象。 忘忧正容道:“师父,这么多年来,您的再造之恩,您的良苦用心,忘忧铭记于心,很感激您多年的教导与磨练。如今弟子已经长大,将要离开雪谷开始我的江湖闯荡之旅,会有很长时间见不到师父。” 看向从小教育自己的师父,目光澄澈真挚,吐出的话语异常真挚煽情:“师父,我会想你的~~” 何离显然也想起当年送进谷中的那一个生命垂危的幼童,虽然最后救活他的不是自己,但毕竟也尽心尽力地施救过了。十年来,与他朝夕相处,感情上不是亲子更胜亲子。不禁道:“徒儿啊,为师的宝贝疙瘩啊,为师好舍不得你离开啊。一想到江湖险恶,为师就为你的过分善良而担忧啊。”虽然,为师更想为整个江湖祈祷。 眼含激动的泪水(真不知道怎么挤出来的):“师父——” 脸带慈祥的微笑(真不知道怎么憋出来的):“乖徒儿——” 上前一步,来了个熊抱,以男子汉的力度拍着对方的后背。 众人目瞪口呆,石化中~~ 很有默契地松开对方。 忘忧微笑着看向自己的师父:“师父,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您老身体不好,赶快回谷吧!” 黑线——我身体不好的事情,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配合地挥手:“乖徒儿,你也赶快出发吧,师父身体再不好也绝对能撑到你回来。” 花姨对于忘忧出谷的事情显然十分上心,马车内部的布置完全可以用奢华来形容。 马车内铺满价值不菲的雪色皮毛,坐上的时候几乎要陷进去。由四匹马拉着的马车自然不小,宽敞的车厢内还放置着案几,上面稳稳放着茶杯和放置糕点的盘子。 盘子底部附有磁铁,而案几不同以往的材质,乃是用铁器制成的,因而在颠簸的马车里也不必担忧会发生杯盏打碎的惨案。 苏衡宇、小乐子与忘忧、小竹面对面坐着,丝毫不显拥挤。 可怜的少辛在外边赶车。 忙的晕头转向的忘忧登上马车的第一件事并不是躺进柔软的靠垫上休息,而是小心地脱下身上的大氅,一向随意的脸上带着慎重。 很滑稽地嗅了嗅大氅,脸色一变,啐道:“这个死老头,就知道死性不改,竟然是‘焚心’。” 此言一出,对面的苏世子脸色不禁一变——焚心,那是武林中有名的毒药,中毒者如烈火焚心,痛过三天后心脉尽断而亡。 如果这只是一个师父对自己弟子开的小小玩笑,这也未免太大了。 忘忧身侧的小竹倒没有什么担忧的神色,道:“那公子呢?”以公子绝不吃亏的性格,他又下了什么呢。 了然一笑,随手将大氅往身上一披,平淡无奇的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伸手揭开帘子,清越的声音隐约传来:“你说呢?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喂,少辛,换班了哦。” 新的生活,新的体验,不在拘泥于一方雪谷而是看向广大的天地。去见证不同的文化,不同的风土人情,去看一看这个世界是否与他来的地方相交,去看看这个世界能否有一个愿意包容他、爱他的女子。 他的心都要飞出来了。 挥舞着手中的皮鞭,马蹄踏过积雪溅起纷扬的雪花,高大的冷杉木不断后退为宁静的药王谷结成一片天然的屏障。 出谷入世,是他自己的选择。 至于我们的忘忧公子究竟是怎样地不吃亏呢? 药王谷 送走忘忧的何离一面暗喜这个小徒弟没有发现自己下毒,一面往谷中温泉的所在地走去,心道今天中了那小子的‘疯癫’,身上难受的紧,正好泡泡温泉,松松筋骨。 一心走路的一代神医,药王谷的谷主大人并没有注意到周围人脸上要笑不笑的异样。 何芸第一个发现,嘴角一弯,露出的笑意甜美诱人。 然后是…… 药童甲:“这次看来还是公子赢了,可怜我们的谷主大人还傻傻地蒙在骨里。” 医女乙:“可不是嘛,自从公子和谷主交手,就从没看过谷主赢过一次。” 侍女丙:“哎,你们说,这算不算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 …… 已近可以算得上高龄人物的谷主何离,身姿挺拔不见丝毫老态,长期浸淫医术也有一种儒雅的气质。 他的背后,灰袍上,用极为醒目的黑色涂料写着一副对联,一色的钟王小楷—— 上联:技不如人多作怪,谓之小人。 下联:偷袭暗害损招出,真是无耻。 横批:当之无愧 不知道,当温泉近在眼前而开始脱衣服的何某人看到灰袍上惊世对联,会是怎样的反应。 会气死了再气活过来吧! 嘻嘻~~ 第十二章 失态 洛阳,素有浮荒大陆的富饶之称的天阑国帝都,其繁华程度远不是周边列国可以比拟的。宽广的街道两旁,各处商家鳞次栉比,小摊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三月,正是帝都风铃花绽放的日子,象征着纯洁美好的白色风铃状的花朵缀在如柳般柔韧的枝条上,当清风拂过的时候,满树的风铃花展开的水墨画,晕开水色的迷离。 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而帝都身为闲的要死的达官贵人聚集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八卦。 如今,最让人津津乐道的内容就是今年回京觐见的定王。 定王,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且不说他身份尊贵——那可是皇室嫡亲血脉,当今圣上的三叔,在圣上幼年丧父登基时,曾担任摄政王,直到两年前皇帝大婚才还政于帝;战功赫赫——他可是多次击退北方游牧部族,保疆卫土;单说他的个性,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一名青楼名妓做正妃,无视那些拉拢他的朝中重臣,这份气概可不是常人可及。 可就是这位声名远播的王爷,一个月前按例朝见皇帝后并没有立即返回封地,而是停留在府中称病拒见任何访客,且一呆就是一月有余,怎不令人心生疑惑。问起王府里的奴才,那些人支支吾吾就是没个所以然,更是令八卦内容丰富起来,并衍生出多个猜测版本—— 其一,有人猜测是皇帝软禁。这些年定王功高震主,手中还握有兵权,为皇帝所忌惮也是理所当然。此次趁王爷回京,就将他的独子扣在手中威胁王爷主动放权(谁叫世子在王爷闭门谢客的时候不见踪影),而王爷不从,就被扣在府中直到同意为止。 其二,有人猜测王爷失踪了,有可能被敌国抓走了,未免动摇军心所以只说留在帝都,暂时闭门谢客。 其三,王爷中毒昏迷了,没办法见客……(此版本是众人最鄙视的) 其四,王爷王妃感情不和,因而王爷想休妻,但当时信誓旦旦违抗皇室宗法娶的正妃不是那么容易休的,何况这位王妃为他育有一子。因而锲而不舍、坚持不懈的定王爷发挥他无与伦比的耐性,逗留帝都,表面上闭门谢客,背地里寻找休妻的方法。很明显,这一条很符合那些想和手握大权的定王联姻的愿望。 …… 无论是怎样的猜想都没有绝对的根据,因而一个月来府门紧闭的定王府深受各方势力关注,明探暗探无数,自然皆无功而返,更有甚者还被丢进大牢里。就在众人心情万分失望但好奇心越来越旺盛的时候,定王府的门前停下了一辆由四匹大宛马拉的马车…… 定王府雨苑 这是一间卧房。 卧房里的摆设很普通,但看这些上好红木所制的家具便看出了这间卧室的不凡。临窗的桌案上放着细瓷的花瓶,当中的风铃花香气袭人。卧室的墙上挂着一幅画,透过窗棂的破碎阳光照在略有泛黄画上,隐隐透出岁月流淌过的痕迹。 画上的是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一身黑色镶金锦衣,小小的手臂上挽着弓箭,一副认真瞄准的样子,粉嫩的小脸透着倔强,惹人怜惜。看得出来,绘画的人对画上的小人感情很深,每一笔的勾勒完美地将那小孩子的骄傲、倔强表现出来。 而床上的男子,五官上与那个孩子有七分相似。 那是一个英挺的男子,黑色的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俊美无双’这四个字当之无愧。此时,他双眸紧闭,面色隐隐发青,唇色苍白,显然病的极重。但见他的神色宁静,唇角微微上挑,仿佛梦中有他倾尽一生想要追求的东西,满足的神情看上去像一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谁能想到,这就是天阑的定王苏湛。 许梦婉微微叹息,将桌案上的方巾拿在手中,细细擦拭男子□在外的浅麦色肌肤。 她与他成婚二十年,他虽对她极好,甚至为了她违抗圣旨,她却总觉得她一直在他的心外。可纵使如此又怎样,他一直在她的身边,就算她韶华已逝,依旧不离不弃。他从未纳妾,也不去那些风月场所,这样的男子上何处去找。 还记得那年的百花宴上,遇到的那个男子带着惊讶带着狂喜的神情。 她能要的不多,这样就够了。 看着丈夫清俊的面容,不由想起那个信誓旦旦要去药王谷寻医的儿子。也不知他怎么样了,派去寻他的人也没个消息传回来,希望他不要出事…… 正有些出神,便听到院子里有些喧哗,不禁秀眉微蹙——雨苑是丈夫明令不许任何人进入的地方,就是自己也不例外。此次若不是丈夫在雨苑呆了一天一夜,她因担心来寻他,恐怕他早就毒发身亡了。由于不便抬动他的身体,便将他留在雨苑。除了她一直在这里照顾他外,几个御医轮流在这里以免病情恶化。 究竟是谁,如此没规矩。 小心将锦被为丈夫盖上,细细摩挲看了二十年,音容笑貌皆刻在心底的男子,许梦婉起身走出卧房,还未等开门,便听到王管家异常激动的声音:“夫人,世子殿下回来了,还带来了药王谷的神医。” 定王府的正厅里,有三个年轻男子,一个来回踱步,神情里有难掩的焦急不安;一个正襟危坐,面容沉静;还有一个坐在椅子上,像没骨头是的瘫在桌子上,一脸菜色的脸上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嘴里嘟嘟囔囔:“人生最痛苦的是什么,现在我终于知道了。我的天啊,那些个古人究竟是怎么活到这么大还没有崩溃的啊,没飞机,没火车,没汽车,交通工具除了马就是船,一坐这么多天,我都快发霉了……难怪,那个老头说什么都不愿意出谷,这样的交通工具谁受得了啊。” 不用说,这坐没坐相的少年便是‘大义凛然’出谷行医的忘忧公子了。 说起他这半个月的生活,他只能用‘惨绝人寰’来形容了。 古代的交通工具和现代比起来差得实在太多,那用飞机不到一天就可以到达的长度坐马车愣是坐了半个月。一路上还有个可怜巴巴督促拼命赶路的苏衡宇,想休息一下看看各地的风景名胜?那根本就是做梦,就差连睡觉的时间也用来赶路了。这也就算了,最令忘忧痛苦的是一路上没有PSP、没有Mp3,枯燥乏味得令人崩溃。 开始的时候还可以聊聊天,打发日子。无话可聊的时候,睡觉度日。再后来的时候,他想睡觉都睡不着了,就差没自己下个药昏睡个七八天。 下次…… 不,没有下次了,就是把整个国家拿来做诊金他也不干了! 忘忧磨牙。 倦怠地趴在桌上,目光懒懒扫向王府正厅的摆设。唔,用忘忧被花姨磨练出来的超高眼光来看,这个王府的装潢实在是简朴,都不像是一个身份尊贵的王爷府邸了。 忽然想到令自己小心肝颤抖的原因——该不会,这位王爷穷到没钱给王府装修了吧。 那自己的十倍诊金…… 霍然直起面条似的没骨头的身体,双目燃起熊熊烈火,看向少辛,正想对他发表一下自己的忧虑却发现,原本正襟危坐、一副天塌下来连眉毛都不会动一动的样子的少辛,眼睛瞪得溜圆,眼珠子都要飞出去了,一副不敢置信却又止不住欢欣的样子。 似笑非笑,似痛非痛的模样,自忘忧认得少辛开始,从来没在他的身上出现过。 忘忧万分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人让少辛失态至此? 似有所觉地回头,正见着坐立难安的苏衡宇奔向门口,欣然唤道:“娘。” 娘?难道就是那个让定王敢于同皇室权威做斗争,坚持娶为正妃,二十年前名动一时的青楼名妓?! 门口走进一个少妇模样的女子,一袭素衫,眉眼里有难掩的憔悴与焦急。 不得不说,她的相貌极为出色,可以与花姨相提并论。不同于花姨的绝艳,她的绝代风华是淡雅的。绝美的样貌文雅沉静,没有普通青楼女子的艳俗,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更添几分贵气。岁月的无情并没有摧毁她的美貌,反而更添一份风韵。 难怪,定王爷对她如此钟情。 那绝美的妇人拉住儿子的手,急声道;”衡儿,那位神医在哪里?” 乖宝宝忘忧一听提到自己,立刻站起,道:“这位……夫人,我是医生,医术……得了师父几分真传,请夫人放心。” 几分?来的时候可把自己的医术吹到天上仅有地下无双,如今见了他娘倒还谦虚上了。 忘忧瞥向苏衡宇,半个月的亲密接触对方的个性也了解不少,回了他一个‘你懂什么’的眼神。在他还是慕碧涵的时候,对于长辈他总是很尊敬的,尤其这一看上去就很温柔的长辈。当然,那位谷主大人恐怕这辈子都享受不到这种待遇。 许梦婉细细打量面前的年轻人。他的长相并不出众,有些泯然众人矣,唯有一双明眸灿若星辰,令人见之难忘,就连原本普通之极的样貌也鲜活起来。看的出,他的年纪不大,可能比衡儿还小。 这样的少年,能救活她的夫君吗。 她的心中虽有疑虑,但还是小心隐藏起来。无论如何,他是最后的希望。 思至此,许梦婉绝美的脸上现出坚定,敛衣身子微俯,道:“今日还请公子出手相救,妾身感激不尽。” 一直注视她的忘忧心中微叹——这样的女子难怪那位王爷执着了。她的犹疑、动摇以致后来的坚定他一直看在眼里。没有因他的年少轻视他的医术,没有因丈夫的伤势而少了礼数,这样的女子让人如何不敬。 俯身回礼,道:“忘忧虽无法保证定能救回王爷,但一定会竭尽所学。” 当下,定王妃带路往王爷落住的雨苑。忘忧行了几步却发现自己的护卫没有跟上来。放眼去寻,只见从方才就有些失态的少辛还呆站在大厅中。 有时候,忘忧甚至觉得,少辛比起他,更像一个活过两世的人。 心被狠狠划下弥合不了的伤痕,于是微笑时,展颜时,无论多温暖的颜色都入不了他的眼底。 他的睫毛微垂,脸边的碎发将他的面容微微遮住,过堂的风吹起他的黑色的衣,晕开大片浓重的悲伤。 悲伤,他究竟为何悲伤。与他平日里与忘忧相处时不经意间露出思念的伤感不同,这种悲伤仿佛将他的生命撕裂。 忘忧心中一颤——究竟是什么,让他露出如此神情。 忍不住想要打破这片静谧的感伤,不愿从小陪着自己的少辛陷进无望的忧伤里,忘忧扬声道:“少辛,走了哦。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虽然第一次进王府,太过失态可是很丢兄弟我的脸哦~” 只能算是清秀的脸上,带着促狭,带着挪揄……带着对朋友真挚的关怀。 黑衣的男子抬头看向他,眼底有无法掩饰的破碎。怔怔看着阳光下修长的剪影,心底的伤被缓缓压下。形状美好的唇无声翕合: “哥,你看到了吗,我并不是一个人……” 第十三章 睡美人? 待他们一行人到达雨苑定王的卧室时,早有四名御医等在那里。 王爷现在只吊着一口气,而王妃又不懂医术,所以每日都有一名御医守在王爷这里,以免发生不测。今日本是白发苍苍的杜太医守在这里,一听世子真把药王谷神医请来,赶忙通知其他同僚前来,一睹神医风采。哪知道,世子请回的竟是个毛头小子,真是…… 忘忧无视期待、不屑、疑惑等诸多复杂的目光,手指搭在王爷的腕处,也借机近距离观摩一下天阑的战神。 他有一副好皮相,俊朗出色的面容并没有因病重而减弱他的魅力反而让人心疼。若不是他那苍白中隐隐发青的脸色,但看他平和的神情、微扬的唇角,还以为他不过是一个熟睡的人,梦中的一切太过美好而舍不得醒来。 忽然想起从前看《少年阴阳师》时,安倍昌浩说过的话——美丽的梦境,无论梦见过多少次,都希望再次梦到。 宛若刀刻的英俊五官,好像在哪里看见过…… 对了,忘忧收回打量王爷的目光,看向随他进来的少辛。 少辛进屋后,视线马上就被墙上的画吸引住,目光近乎贪婪地扫过微微泛黄的画卷。画上的人物生动,绘画的人仿佛将疼爱、骄傲等诸多情绪一并融进画作中。 画作的右下角,有一行小小的字——长兄宇,绘于衡德十三年。 绘画的人,很疼这个孩子吧。 那么的疼爱,以至于从没想过,这么一个自己用心疼爱的孩子会反过来,将他狠狠伤害。 看着少辛刚毅的侧脸——是了,这定王苏湛的五官与少辛起码有五分相似。 比起苏衡宇,更像苏湛的儿子。 难道,是他的私生子?或是当年来了个‘狸猫换太子’? 不对,王爷今年最少也得三十五六,而少辛也二十五了,总不能十一二就跟人……那个那个了吧。古代人早熟,也不是不可能…… 就这样,众目睽睽之下,诊脉的忘忧神游天外。 “咳,“一旁的白胡子杜太医有些忍不住,狠狠地清清嗓子却险些岔气,开口:“不知公子认为,王爷病情如何?” “……病情如何……”忘忧回过神来,喃喃重复。猛然想起自己在为人诊脉,看那老太医想要吐血三升的模样,忙认真干着自己的本职工作。 苏衡宇心中七上八下,虽然从忘忧与他师父的相处模式上看,忘忧的医术绝对不差,有些方面(制整人的药)甚至还优于他的师父,可他毕竟年轻,经验不比行医多年的师父。 只见他号完脉后,熟练翻看他的眼皮,随即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药囊,略一思考,从中取出一根三寸长的银针。小心执起他的右手,那一点寒光将王爷的中指扎破。 骨节分明的手掌布满粗茧——这是一个长年使用兵器的手。 指尖的伤处,形成小小的血滴。不同于普通鲜血的深红,那血滴的颜色是蓝紫色的。 忘忧面色微沉,道:“是‘彩虹七日醉’。” 走到床边的少辛面色一凛,看着男子清俊却带有死气的面容,不由按住心口,努力抑制纷乱的思绪。 见他二人如此神色,屋中其他人脸色有些难看。忘忧取出个绿色药瓶,眸底带着浅浅的笑意,道:“彩虹七日醉,据我所知已经失传二百年了,想不到居然能在这里看见。中毒的人知道毒发身亡,看上去也只是普通的毒物所致。真正可以看出毒性的是中毒者的血液。赤橙黄绿青蓝紫,每一日变成一种颜色,当鲜血变成紫色的时候就没救了。按理说,从中毒到毒发七日内就该送命,没想到王爷居然一月有余都没死,你们的御医用药还真不赖。不过现在他的血液已经由蓝化紫了……”忘忧很大方地夸奖一下年纪加起来大他不知几轮的老太医们。 “那王爷他……”王妃眉睫低垂,眼底有难掩的痛色。 几位御医原本因他年幼而有些轻视,见他侃侃而谈,将王爷所中之毒的特性介绍如此详细,只感慨自己活了大半辈子竟不及一个孩子。而王爷性命之所以延续至此,他们的功劳根本微乎其微,是皇室曾得的三颗续命药丸。思至此,心中不禁惭愧。又想到皇帝撂下的什么治不好王爷,满门抄斩,心中不免担忧。 取出一粒赤色的药丸送到王爷的口中,馥郁的香气立刻充盈屋中,令人沉醉。 忘忧浅笑晏晏,接着道:“幸亏遇上了我,若我晚到一天,你的王爷就没救了……所以……少辛,清场了,病人家属请出外等候,几位御医大人可以留下帮忙。” 得到忘忧的保证,众人心中稍安,虽然总觉得他的话怪怪的。 此时屋中剩下忘忧、少辛和几位御医,香炉里燃起安神静气的熏香。 解开定王苏湛的衣物,□的麦色肌理匀称结实,昭显武者的力量,身上不可避免的几处疤痕更是显示出他戎马生涯的骄傲。 这样一个铁血战神,中毒后的面容沉静安然,如同已经拥抱整个世界的孩子。 睡美人?忘忧对他脑海中冒出的词汇恶寒了一下。 凝视着他安详的面容,准备下针的手一缓,心中涌起一个念头——每一个中了彩虹七日醉的人都是微笑着死去的。他们会在昏迷中梦见最渴望的人或事物……在这种灭顶般的情感中死去,达到一种永恒,也算是幸福了吧…… 将这样一个在梦境中得到幸福的人重新带回到这个世界,自己所做的,也是一种残忍。 身在最美好梦中却濒临死亡的男子…… 孤身被抛在陌生世界的自己…… 手中的银针瞬间刺进他周身大穴。 银光映在他暗如子夜的瞳孔上,波光流转,竟投射出一种看破生死的超然物外,宛若神佛。 治疗,开始。 第十四章 如此大哥 经过治疗的定王醒了一次,显然摸不清状况又睡了过去,好在毒性已被拔除,只需调养即可。定王中毒时日过久,经不起虎狼之药,忘忧秉持‘救人救到底’的高尚道德情操,大笔一挥,毫不犹豫地写下药方,用药之大胆精确令这几个加起来几百岁的老头子叹服不已。 一致要求忘忧和他们研讨医术。 只可惜,忘忧公子在御医提出要求之前就跑了……咳,出门了,还拐带了世子,说要观光。 苏衡宇发现,当日在药王谷中那个可以令一代神医变色,笑傲间就是宫中御医都解不了的奇毒也只手可灭的形象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来了,他甚至怀疑眼前的人是那位少年英杰的同胞兄弟。 不愧是药王谷谷主啊,养出来的孩子真是非同一般啊。 眼下这一个,还是那个白衣黑发,虽然容貌普通却胜在一双如夜如星的眼眸和一身优雅淡然的气质的少年神医吗?! 苏衡宇无语问苍天。 修长的手指间,左手握着的是一根红灿灿的、异常诱人的糖葫芦,右手握着的是一个制作精巧、眉目如画的糖人。走在大街上,人来人往,就像在做着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一般,脑袋转左咬一口糖葫芦,脑袋向右舔一下糖人。 那么大一个人,白衣飘飘,却像一个小孩子似的。 满街的人都在看他,难道他不介意吗!!!! 忘忧丢得起人,他可丢不起! 看看周围人的目光,再看看自己怀中忘忧买的一堆,据说是要送给留在王府看家的勤劳小竹的莫名其妙的小玩意儿。看看,看看,自己不拿,非得要他这么个帝都贵公子捧着。 再瞄瞄周围人的目光,那带着对待小孩子的宠爱目光,明显把他和忘忧划进了自小缺少童趣的可怜娃娃的范围里,令这么自认为脸皮不是很薄的定王府小王爷抬不起头来。 求救似的看向少辛——冷情冷性的少辛怎么说也是个正常人啊。 却发现,少辛离他们有十步远,脚步稳健目不斜视,正正经经走路……一副我不认识他们的样子。 还是少辛技高一筹啊,懂得趋吉避凶。 实在忍受不住周围人‘视奸’的苏衡宇快走几步挡在没有一丝自觉的忘忧面前,一副快要哭出来的可怜样子:“忘忧……” 费力吞下一颗红灿灿的果子,忘忧略略扬眉,侧耳,一副‘我刚才没听清,请再说一遍的’嚣张模样。 “……大哥,”苏衡宇像吞掉苍蝇一般,痛苦地吐出这两个字——谁见过逼别人叫自己大哥,但实际年龄却小于自己的人? 眼前就是一个,非得要自己叫他大哥。看着那张稚嫩的小脸,想着他使用过的凌厉手段,苏衡宇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在加上医术卓绝的某人救了父王一命,在母妃的做主下,这位帝都三大公子之一的世子殿下被‘卖’给了忘忧,在忘忧留在帝都的期间内,任劳任怨,为他鞍前马后,还没有月钱拿……虽然他并不缺钱。 忘忧缓缓一笑,道:“乖~~什么事,说吧。”以长辈的目光打量着与一路上的狼狈判若两人的苏衡宇,满意地微笑,做老怀安慰状,完全忽略这么慈祥的表情出现在一个少年身上是多么的怪异。 他可是很享受别人尊称自己大哥的感觉,想到自己明明二十七但外表上却是憋屈的十七岁稚嫩容貌。想到每一个看到自己的人都是一副看小弟的模样,尤其又碰上这个没有生活常识(其实,某人比他好不到哪里去)的笨蛋,居然也敢在露出这样的表情?! 虽然只是不经意的,但绝对逃不过忘忧2.0的绝佳视力! 这个心灵上比忘忧小七岁,外表上仅仅比忘忧大两岁半的小小男人可是惹到了忘忧。于是使用了一点小小的手段…… 原来高人一等的感觉这么好啊~难怪老头子想要在自己面前咸鱼大翻身。 屈于忘忧淫威之下的苏衡宇,尽量忽视那带着慈爱的光辉形象,道:“那个,忘忧……大哥,你不觉得,你这样很……奇怪吗,明明这么大个人还吃、吃……”最过分的是买了这么多幼稚玩意却要我捧着! “……那有什么?!”忘忧很没形象地舔了一下糖人,杏眸里横波流转,明明普通的容貌一下子鲜活灵动起来,用已经吃掉一半糖葫芦而露出大半的竹签,小小用力敲了一下苏衡宇的脑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道:“你懂什么,我这是在研究帝都小吃,进而了解这个洛阳的风土人情;买这些小玩意儿是为了了解这个时代的手工水平,进而判断劳动力水平力究竟到达怎样的阶段!” 啥?劳动力水平? “我教你的都记到哪里去了?都就饭吃了吗?” 究竟是什么时候,您什么时候教过这些? “如果是因为周围人的目光,那就根本不需要理会!那些人不断看你,根本就是嫉妒……”你怀里的那堆小东西。 真的,只是这样吗? “我跟你说成这样了,怎么还是一副懵懂的样子?什么都不懂,就是什么都不懂也要装得自己很懂的样子!”义正词严,仿佛在说着大道理。 可以吗? “算了,算了,我跟你这么一个孩子计较什么啊。看在你还算努力工作(?)的份上,日后有机会我就出个书吧,将这里介绍给全大陆,然后各国的人都来这里,带动经济发展,最终造就一个举世无双的富饶强国。”摆摆手,斜眼看向已经石化的某人,一副‘便宜你了,赶快下跪谢恩吧’的嚣张模样。 少辛满眼同情——想要对付公子,没有一点斤两是远远不足以保住小命的。如今,这位世子牺牲了自己去见证这句话的准确性。 “咕噜……”有些大的声音打破了有些胶着的状态,见少辛、苏衡宇的目光齐齐向自己看来,忘忧老脸一红,颇有些恼羞成怒,道:“早就告诉你们没有知识就不要出来混,山楂开胃这么浅显的道理,你们不懂吗?” 皓雪楼,帝都数一数二的酒楼,历史可以追溯到百年以前。 皓雪楼大门两侧大理石柱上雕画的是绽放的雪莲,朵朵相依,栩栩如生,美丽得令人赞叹。整间酒楼分有两层,下层是普通吃饭的地方;二楼装潢素雅,便是所谓的雅间。 一间好的酒楼光有豪华的装潢是不够了。听闻酒楼大厨来头不小,曾担任过宫廷的御厨,食物的美味自然有了保障,何况这里的小二素质不错,很机灵。因此,皓雪楼百年来一直是洛阳最好的酒楼之一。 当他们到达皓雪楼的时候,这里可以用人满为患来形容了。 酒楼的掌柜显然认得苏衡宇,出身来迎,道:“公子来的倒巧,二楼正好只剩一间雅间了。” 小二殷勤带路,刚进雅间就听到二楼拐角处传来女声,清脆有如黄莺出谷:“那边的,给我站住。” 看着挡到他们面前的女子,苏衡宇不禁蹙眉——哪家的女子,竟这般没有礼貌。显然,那一声毫不客气的呼喝声令忘忧、少辛的脸色也不太好。 那女子一身火焰红色,腰间别着红色皮鞭,显然身负武功。只是那女子显然不是巾帼不让须眉的飒爽的性格,而是泼辣任性无法无天,原本姣好的相貌也让人没有好感。 “很像,真得很像……”忘忧摩挲着略尖的下颌,做深思状。 “?”少辛离得忘忧最近,不禁冒出个问号,“像什么?” “螃蟹,像煮熟的螃蟹,所以她是横着走的。”菱唇开合,吐出真诚的话语。 少辛憋笑,实在不想打击眼前再凶恶也是一个女孩的某人。 所幸,二人交流意见是声音很小,因而那位被生动比喻的女子并没有听见忘忧的肺腑之言。 她柳眉一扬,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示威似的摇了摇,毫不客气道:“这个雅间我定下了,这钱算是赔你们的,赶快出去。” 难道他们看起来像是缺钱的人吗? 见他们不动,那女人登时怒了,手腕利落一动,火色的鞭子狠狠抽向墙壁,发出慑人的声响,雪色的墙上也留下了明显的鞭痕,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姑娘心情好才与你们好说好商量。要吗自己走,要吗本姑娘把你们踢出楼!” 黑线,三人好悬没气乐了。 苏衡宇:他在帝都生活这么久,怎么就没听说过有这样的女人呢…… 少辛:应该把她从二楼扔下去还是从楼梯踢下去呢…… 忘忧:这种女人放到现代都够吓人,放到古代估计也就是老黄花,嫁不出吧…… 对付这种女人,也是要讲究技巧滴! 忘忧双臂抱胸,唇角带笑但笑意却未及眼底,道:“听说帝都美女无数……” 那姑娘”哼”了一声,一副那还用说的骄傲模样。 继续道:“可惜,未有艳福,想巧遇个美娇娘,哪知碰上个……”上下打量她几眼,叹息:“哪知遇上个红辣椒。这位……咳咳……啊,女人太凶悍可不好呢,会月经不调,失眠多梦,衰老加快,提前进入更年期。在别人双十年华美貌正盛的时候你就满脸皱纹,嫁不出去咯。即便嫁出去了,你那几乎没长眼的相公恐怕得娶十几房姨太太压惊……”一脸惋惜的模样。 毒,实在是毒;高,实在是高。 少辛、苏衡宇同时在心中竖起大拇指。 那女子越听越气,想她在家里时谁不是把她捧在手心里,哪由得这其貌不扬的下贱男子出口奚落,大怒,手中的皮鞭就往忘忧的脸上招呼。 眼见那皮鞭就要甩到脸上,忘忧不闪不躲,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果然,在皮鞭离忘忧的脸只剩一厘米的时候,一柄未出鞘的剑挡在他的脸前,挽救了险些毁容的忘忧。 正是少辛。 少辛从小就对这些显赫家世家的纨绔子弟很反感,如今这个女人更是让她厌恶到极点。纵然如此,他还不至于打女人。但,公子是他的亲人,是保护的对象,哪由得她如此放肆。 思至此,所幸以剑鞘挡住她的鞭子,心道给她个教训就好。 那红衣女子显然没料到少辛功夫如此之高,只觉得一股劲力自自己得意兵器逆行而上,手腕被震得生疼,不由后退几步,看向他们的眼中也满是怨毒,一副杀之后快的恶狠狠表情,看得他们直皱眉头。 一个声音自楼梯处传来:“如静,订到雅座了吗?” 天,挺文静个名字怎么就配上这么个吓人的女人呢。 苏衡宇蹙眉——这声音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见过。 楼梯处走来一个男子,锦衣华服,英俊的脸上带着邪气。 忘忧打量一眼,即刻有了判断——这个人,不好对付。 那叫‘如静’的红衣女子扑到那男人的怀里,委屈道:“表哥,那三个人不仅抢了咱们的位置,还出言奚落我,还打飞我的鞭子,你得替我做主啊。” “哦?”那男子拍了拍如静的肩膀,看向她口中欺负了她的人,一丝诧异混杂着莫名的情绪闪过眸中,扬声,语调中有说不出的讽刺:“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失踪已久的定王世子啊。” ‘失踪已久’四字咬得极重,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苏衡宇也没什么好脸色,冷哼:“我还在想,谁家能养出那么刁蛮的姑娘,原来是高疏狂高同学家啊,果然是家族渊源啊。” 目光相接,火花迸射,劈里啪啦,万分激烈。 第十五章 美食当前 皓雪楼的雅间布置得很雅致,窗口处放着几盆兰花,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在十个人可以同时饮宴的圆桌旁,坐着五个年轻人,基本成对峙状态。在苏衡宇和那个高疏狂看似礼节完备实际上互相嘲讽的介绍中,忘忧和少辛基本明白了那个人的身份。 真是看不出,这么个老实巴交,连嚣张跋扈的贵族甲胄一成功力都没有达到的苏衡宇,居然也有这么过激的一面。 高疏狂,当今丞相高庆林三子,也是文采风流之辈,在家中很受宠爱。而那红衣女子则是他表妹李如静,出身武林世家,乃是这届的武林盟主的小女儿,这也不奇怪她的性子会如此嚣张了。 此次,高如静随母亲来京城看望姨娘,也就是高疏狂的娘。 忘忧还不想泄露身份(那名字一看就不是老实的小百姓),就说自己名叫王优,是在雪域经商的,专做些皮毛生意。而少辛是自己的堂哥,这次一起出来时为了游玩,与苏衡宇相见如故,便由他做东在帝都逛逛。 士农工商,古代阶级制度分明,显然都看不起那些经商的。 忘忧可没有那么多忌讳,问天下,谁能有商人有钱,就是皇帝也有捉襟见肘、不得不向阶级最底层的要求‘捐赠’的时候。 明明喜欢商人的钱,却看不起商人一身铜臭,怎一句‘虚伪’了得? 这世道,可是‘无理有钱走遍天下,有理无钱寸步难行’! 高疏狂倒也没有大户子弟的流气,看得出也不甚喜欢李如静任性妄为的泼辣性格,虽没有和忘忧深交的意愿,倒也没有给他难堪。 当然,若他真敢给忘忧公子难堪,他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一直躺床上过吧! 至于高疏狂和苏衡宇的关系,很简单。他们是同学。在这帝都洛阳有一个专门为贵族子弟开办的学院——帝阑学院。在这里有专门的夫子、武师教授他们文学、武艺,以培养出对天阑有用的人才。身为同学的他们看样子绝对没有同学爱,这两人基本两看两相厌,不是出言讽刺就是指桑骂槐。 当然,忘忧对他们这档子破事是绝对没兴趣的,眼见着一道一道珍馐佳肴被送上了桌,自然开始大快朵颐。 少辛自然也竖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牌子,该吃吃,该喝喝。 经过激烈的眼神交锋后,苏衡宇率先收回目光——他又不是倾国倾城秀色可餐,看他又吃不饱还倒胃口。眼睛在满桌美味转了一圈后,举筷夹向一个红烧猪蹄。 哪知道还未夹到,一双筷子以极快的速度抢先夹住它,味浓适口、肥而不腻的猪蹄飞向对面的碗中。 那个杀千刀的筷子的主人,就是那个八字绝对与他不和、不知上辈子是杀了他全家还是抢了他老婆以至于今生找他报仇来的混账高疏狂。 苏衡宇额角的青筋蹦了又蹦。 不去看一脸得意啃着猪蹄的某男,苏衡宇慢条斯理地顺势改变筷子的方向,夹起红烧猪蹄旁边盘子里的腰果虾仁,唔,粉白滑嫩的虾仁,杏黄酥脆的腰果,真是美味啊。 末了,感叹道:“听说猪这种动物,很脏很脏,尤其是爪子部位,一直浸在自己的排泄物里,日久天长,天长地久,都渗到肉里,这可不是清洗就可以弥补的啊——” 李如静的面色一白。 高疏狂绝对享受的笑容一僵。 忘忧、少辛脸色不变,吃得很欢。 十分镇定地放下筷子上的猪蹄,高疏狂夹了一块缠丝兔放在口中慢慢咀嚼……嗯,肉质细嫩、鲜香味长,美味。单手托腮,高氏特有邪气的笑容扩散开来,道:“听说那些大虾在烹饪之前得放在狗尿中浸泡,直到里面生满白色的虫子……” 李如静侧面掩口,几欲呕吐。 苏衡宇脸色一黑。 忘忧、少辛筷子一顿,还是继续夹菜,面无表情。 “听说做缠丝兔的时候……” “听说……” 在无数个传说的炮轰下,忘忧的脸色越来越差,放下筷子,浅酌杯中清茶,感慨:“这皓雪楼为什么还屹立百年不倒呢……” 话音未绝,苏衡宇、高疏狂的脸色同时一变,额上冷汗直冒,捂住腹部连一句抱歉都说不出口,踉跄着夺门而出。李如静担心表哥也追了出去。 被大力虐待过的门发出可怜的‘吱嘎’声,方才夺门而出的两只早已没了影子。 忘忧举起筷子,粲然一笑,道:“有钱人呐,不愧是有钱人呐,吃了一半就跑了。这么多好菜,浪费可耻啊,浪费可耻啊~~” 少辛神情不变,趁吃菜的间隔抽空问了一句:“……下了什么?”公子能忍到这个时候已经很难的了,他才不会同情那两个不停喷口水的家伙。 “拼命三郎。”简洁答道,享受地靠在椅背上,语气中甚是愉悦。 少辛面色一僵,眼底现出些同情来。 公子制的药,质量一流,药效显著,就是取的名字太过怪异。而这个‘拼命三郎’是公子以巴豆为主料研究出的比巴豆恐怖百倍的无敌泻药,是公子最满意的作品之一。 不同于普通泻药,‘拼命三郎’可怕之处在于待你拉到腿脚发软头晕目眩之后,待到你以为你已经痊愈的时候,三天内,无论你是喝水、喝药还是用点稀粥,药性就会复发,除非三天内你不吃不喝,那药性才会以最低杀伤力度过。 自然,这点少辛可不会好心告诉他们的。既然他们对食物百般挑剔,那就什么都不要吃吧,省粮食啊。 不得不说,跟着忘忧日子一久,连原本性子温和的人都沾染上腹黑气质。 少辛一改近日来的抑郁,眉目舒展露出会心的笑容。 忘忧一边将自己喜欢的菜夹到面前的碗里,一边偷瞄身边的少辛,见他露出笑意不由心中稍安。 说来奇怪,自从来到帝都,少辛就有些不对劲,总在出神,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但一看到苏衡宇的美丽娘亲目光就没离开过,目光深情忧郁,看得忘忧都觉得烦。 忘忧的心里忽然冒出一句话——恋爱中的人,智商都是零! 等等…… 恋爱?!!! 难道,一直没有恋爱经历、无视谷中众多佳人示好的少辛开始了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单相思吗?! 天啊,那女人美是美,可她已经是一个二十岁男子的娘了。确切地说,那位美妇人可是他们的伯母啊啊啊啊。他现在一定很痛苦吧,看上了这么个有夫之妇,不要说定王爷会劈了他,就是苏衡宇恐怕也会翻脸和这个觊觎他娘亲的男子拼命的。 唔,头好痛啊。 本来吃得很幸福的忘忧,脸色越来越难看。 听说帝都多美女,可也不好相识,就李如静那样的多碰上几个,恐怕他们对女人的念想都得断了。想来那王妃也是出自秦楼楚馆,他就不信那里没有如她一般的温柔解语花,再说,既然来古代了,有几个地方是必须去的……比如说青楼。 忘忧的眼中,燃起熊熊烈火,险些把不经意看向他的少辛烧成灰。 第十六章 复发? 考虑到苏衡宇现在应该在皓雪楼的茅厕里常住下去,忘忧很没良心地决定把他丢下不管,反正饭钱得苏世子付,既然他暂且脱不开身,就当他是抵押物吧,等他们回王府派人把他赎回来。 死贫道不如死道友。 做着这样的打算,从皓雪楼出来的忘忧和少辛决定先回王府。刚出门就看见苏衡宇的金牌小厮小乐子气喘吁吁地跑向他们。 说起这小乐子也是可怜人呐,那次被他师父何离骗去叫他起床,愣是被忘忧整到生死不能,若不是后来需要自己帮忙装行李,恐怕他不死也得掉层皮。 算起来,小乐子其实是王府众人唯一一个见过忘忧真面目的人。 那日,在那个卧室里,那人安然入睡,绝美出尘的面容不显轻浮,恍若澄澈月光下的溪流,干净空灵,令观者非但没有亵渎之心反而起了守护的念头。虽然,那个人醒来后和熟睡时差异可算南辕北辙,‘凶残’的目光让他从头寒到脚,一直后悔自己来到过这世上,一直后悔自己晚生几年没在这恐怖的公子出生前就已经进到棺材里。 江湖人嘛,都是很神秘的,看见简直是换了一副皮囊的少年公子,心里承受能力自认不错的小乐子倒没发表什么意见。 也是怕了忘忧公子的手段,那天的记忆简直刻骨铭心。 他容貌的秘密就被小乐子压在心底,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 一路上,他发现这个公子是个很孩子气的人,很容易相处……只要你没在他睡觉时吵醒他。后来,又看到他的医术惊人,连宫中太医都佩服不已,于是忘忧公子就荣升为小乐子心中偶像,连自家公子都被挤到第二名。 由此可见,忘忧还真是个祸害。 这些暂且不提,小乐子来找他们也是有急事的,说是王爷的病情恶化了。 这一听,那还得了,治不好王爷不就砸了自家招牌吗,虽然他很相信自己医术,很清楚自己把他的毒拔除了。难保不是当日下毒谋害定王的人突破了府中的层层防线又把王爷暗害了,嗷嗷嗷,你要死可以,但绝不能死在他忘忧手里。 当下运起轻功要飞回王府,还好忘忧还是很善良的,没有忘记告诉小乐子去皓雪楼的茅房里去接他的公子爷,估计那孩子自己一个根本爬不回王府。 运气腾跃的时候,身侧一架马车从身边驶过。擦肩而过的那一刻,车中的人刚好撩起车帘向外张望了一眼。 双目,交接。 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住。 霍然转身,看着那马车渐行渐远,心脏扑通扑通几乎跃出心口。 是她吗,那柔和清丽的五官,是她吗? 是那个一直照顾他、许愿今生不离的琴吗? 忘忧按住胸口,有些不敢追上去,若不是他的琴,他情何以堪。 耳边一个声音略带疑惑道:“公子,怎么了?” “没什么,”忘忧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清明——看错了吧,琴怎么可能也到这里了呢。 赶回王府后,发现王妃、御医什么的都在雨苑的院子里,个个面露焦急。仔细询问王妃,不由气结。 这王爷哪是病情恶化了啊,根本就是拒绝喝药调理身体。听说他醒来的时候,发现他视为禁地的雨苑竟然进了这么多的人,大发雷霆,连王妃的面子都不给,药碗摔了,纱帐撕了,把屋里的人统统轰了出去。 忘忧就不明白了,这根本就没他的事好不好,这明明是患者不合作,不配合治疗。他既不是心理医生又不是幼儿园小阿姨,还哄这王爷吃药不成?! 他们未免也太看得起他了。 心中不忿,很不想理他们。无奈他们的眼光太炽烈,忘忧有些受不住了,心道:“算了,他们王爷要是这么莫名其妙死翘翘的话,他的十倍诊金向谁要去啊,他也算是衣食父母吧,忍了。” 忍耐伸手:“药。” 众人一看,简直欣喜若狂,忙把药碗递给忘忧。嘱咐他们在外面等候,忘忧一个人推开了门。 少辛看着缓缓关闭的门,又看看王妃难掩忧虑的神情——那是梦到深处也不会忘记的熟悉面容,不禁仰起头。湛蓝的天空中,白云聚散离合,心中怅然——逝去的那个人,也会在天上望着自己吗。 此时不过未时,正是外面阳光正盛的时候。但此时的卧室一片暗色,如同笼罩着黑幕的暗夜,只有床边的两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闪着微弱的光,隐约照开小小的空间。 照在床上的男子,微弱的光芒在他的身上晕开淡淡的柔和光芒。他的头微垂,黑色的发披散着,伏在他的肩头。他穿着白色的里衣,身子微蜷缩成一团,怀里似乎紧紧抱着什么。 忘忧蹙眉——这屋子不通风还没有阳光,很不适合养病啊。 他的步伐很轻但还是惊醒了床上的男人,抬起头,隐在黑发后的黑眸闪着慑人的光,带着嗜血的残忍,身体虽然虚弱却丝毫不减气势,喝道:“谁?给本王滚出去!”声音沙哑难掩倦怠。 “不会!”忘忧白眼一翻,他长得很圆吗?还滚嘞。 将药碗重重放在桌上,心道,你这王爷真不知好歹,还是本公子把你小命就回来的呢,说话也不说客气些。小心我在你的药里加上十斤黄连,我看你还有心情和我叫嚣。 苏湛是谁?那可是皇室甲胄,手握几十万兵马,就是皇帝侄子和他说话也得客客气气的,哪里碰得到忘忧这么一块硬石头。 登时双目更寒,略带沙哑的声音一字一顿,道:“本王不想重复,滚-出-去-” “还不是重复了吗。”忘忧碎碎念,也不理他的冷言冷语径直走到床前,居高临下看着这位一醒来就大发脾气的王爷,反正他的毒刚解,身子弱得可以,而自己身上的药一堆,还怕这个王爷?他又不是他天阑国的人。 苏湛在清醒的时候少了分安然,多了分戾气,不愧是长年征战沙场的马上王爷。病弱的他,气势虽然不减,但眉目间带着憔悴。 刚才就觉得他怀里好像抱着什么,原来是卷画。 死死抱着这幅画,如同拥抱了整个世界。 忘忧的心,一下子软了。 身为医者,最看不惯的就是一心要救的病人毫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忍不住开口:“我说,定王爷,我开的方子熬出的药虽然难喝,但绝对有效。我也知道,中药汤这东西实在不好喝,我师父以前逼我喝的时候我愣是吐了他一身。可你不同啊,你可是王爷,不能和我这样小孩子比……” 某个灵魂上都二十七岁的人装嫩。 冷冽的目光,有些缓和,带了几分困惑,显然从没遇到过这么粗线条的人。 “王爷不喝药,可不利于康复哦。”忘忧孩子气地眨眨眼,澄澈清明的黑眸倒映苏湛憔悴的面容。 定王犀利的眼神渐渐柔和起来,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温柔起来,道:“你这孩子倒有些意思。” 有意思?他很认真的说。 忘忧很正经地道:“别小看我,我可是你儿子花钱请来的神医,一来就救了你的命啊。”顿了一下,看向怀中死死抱着画卷的王爷,认真道:“亲爱的王爷,人是不能一辈子睡在从前的梦里的。有句话说得好,今天是残酷的,明天是残酷的,后天是美好的……” ……但是大多数人死在明天晚上…… 越说越觉得自己有当心理医生的潜力,看来以后做生意的时候可以增加一门心理治疗。 身为王爷这么多年,除了皇兄,何时轮到别人教训自己? 本来应该冲口而出的训斥在看到这样一双清澈的眼眸,柔化了棱角,放缓了语气,就连僵直的唇角也勾起淡淡的弧度。 明明是今天才见的少年,明明对他没有任何了解,可看着他澄澈的眼眸,就是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他。 画卷从怀里掉出,映着微弱的光依稀可以看见卷上那个挽弓的漂亮男孩,倔强的孩子,那个曾经如水晶般透明的孩子…… 在忘忧以为自己的怀柔政策失败,万分后悔自己没学过催眠术什么的时候,清冷没有起伏的声音响起: “想听故事吗?” “不想!”干脆利落,大哥,我想要的是你快些喝药好不好,开什么故事会。您老难道不知道,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吗? 一个王爷的故事,肯定是宫廷秘辛。 他很惜命的好不好。 “可本王很想说。”苏湛居然也有样学样地眨眨眼,语气是上位者素有的不可违逆。 有些话,放在心里太久了,几乎将整个灵魂腐蚀掉。 想忘掉,将它死死埋在心里,不去想,以为就可以忘记。 那个虚幻的梦境将一切的努力打破,往事翻到眼前,让他睁大眼睛不许忘记。 第十七章 可怜苏某人 小心为刚喝过药的男子盖上被子,看着他耗尽虚弱身体后昏睡的样子,想起他在苏湛睡下时问的话:“为什么肯对我说出心底的话?” 当时他只是笑,道:“也许那些负担太重,压得我喘不过来气,想发泄一下。也许看着你顺眼,有些忘年交情。也许,你的眼睛是最像他……” 话没说完,已经睡着了。 忘忧知道,这个王爷定是隐瞒了一些事,他也不会傻得去问。这些事无足轻重,知道便罢了,若再挖掘,恐怕以上位者的谨慎,他的小命不保。 走出这间卧室的时候,天色将暮,蜜金色阳光渐渐消匿,深紫色的云如同燃烧的火焰,焚烧整个天际。 院子只剩下定王妃许梦婉,一个人站在院中,等待丈夫的消息。 见她一脸担忧的神情,忘忧微笑颔首示意,见她自然而然露出的笑靥,忘忧心中纠结——啊,为什么就没遇到一心一意对自己的好女孩呢~~上辈子有琴对自己不离不弃,可穿越没把她带来啊!! 猛然想起路上的惊鸿一瞥,那熟悉的五官…… 究竟是他思念过久而产生的幻觉还是天可怜见的赐予…… 仰头看向瑰丽的云朵,忘忧做圣人捧心状。 “公子,你又在发什么呆啊。”一声带着无奈的轻叹,从院中的阴影处走出一个男子,表情很少的脸上带着无奈。 少辛? 唔,还是少辛好,够义气。 算了,他还年轻(虽然灵魂年龄27)早恋不好,耽误学习影响学业的,学校老师哪一天不是揪着耳朵说不准早恋的? 有这个兄弟该满足了 舒心一笑,走过去目测一下他的身高,忘忧伸手搭在少辛肩上。无奈,身高上差那么一点点,有些不伦不类。嚷道:“真是,好累,又当医生又当知心姐姐,啊不,是知心哥哥……也不是。不管了,反正很累的,也不知道诊金能不能再往上调一调~~” 少辛额上划下几道黑线,显然对这种勾肩搭背很不习惯,不过也没推开他,就这么半拖着走出雨苑。 在院中一直等待的少辛,在和忘忧离开的那一刻,还是不由自主地看向这个小小的院落,回忆屋中似曾相识的摆设,还有那张熟悉得令人心碎的面庞。 忘忧见他如此‘深情’地望向小院,也顺着目光看去,自然而然落在尚未离开的定王妃身上,心中不由一哆嗦。 难道,他这兄弟还贼心不死?不行,逛青楼计划必须尽快实行,免得某男血气方刚办错事,连累自己的诊金没了着落。 其实,后一句才是才是某神医真正想说的吧。 说起来,逛青楼需要大笔大笔的银子吧,他和少辛可是穷人呐,得找个付账的。 咦,那十倍,折合成一百万两的白银呢? 不行,不行,那是公款,他还年轻,不想死在花姨的‘辣手摧花’上。 应该是‘辣手摧草’吧…… 嗯,就大肥羊苏衡宇吧,应该已经救回来了吧,应该还没死吧。 人啊,哪有那么脆弱~~ 可怜的苏衡宇同学,从雅间跑出来直奔茅厕,拉得那叫一个天灰地暗,日月无光,恨不得与茅房生生不离。 皓雪楼一共就两个茅厕,一个被他占了,一个归那个混蛋高疏狂。二人牢牢占据这两个战略要塞,无数想要亲近茅厕的人都被拒之门外。 后来,据说是后来,皓雪楼的管事从业绩中拨出了一大笔钱用来盖茅厕。自此以后,论起这项关乎人生命的重要建筑,完备性、豪华性,皓雪楼绝对是众酒楼之首…… 好在在他腿脚发软、绝对没法走路的时候,甚至考虑要不要自报家门就这么丢人地被送回家里时,无敌小厮小乐子降临了,将自己从茅厕中救回,送回府中。 苏衡宇感动得热泪盈眶,以至于一路上一直死死抓住小乐子的手,在他一脸的惊吓中,不停重复一句话——“小乐子,你真是太伟大了,少爷我要涨你工资!” 可怜的小乐子第一次听,谦虚一下,再不好意思谢恩以表感激之情。 第二次听,直接表示对少爷的感激。 第三次听,点头示意。 第四次听,无语凝噎。 …… “小乐子,你真是太伟大了,少爷我要涨你工资!” 忘记是第几次听到这句话,小乐子一脸呆滞,脸色苍白几乎可以与苏某人一拼。 原来,可怕的不是只有啰嗦的女人,说个没完的男人,杀伤力更强。 苏衡宇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向救世主小乐子表达自己的谢意。 聪明如他,怎会不知是忘忧动的手脚,可就借他是十个熊胆他也不敢找他报仇啊,何况他还是父亲的救命恩人。 无声无息,连药王谷谷主,那个人的师父都不及的下药功力,他实在是不想在体会一下了。 他还年轻,虽然一直有个高疏狂和他作对,他的生活总体上还算美好,他还不想死。 认为此事万分丢脸的苏衡宇勒令下人不许声张,要厨房做些清淡些的稀粥之类。 用颤巍巍的手捧起碗,一手执起汤匙,心中凄凉。 想到皓雪楼做的一桌美味硬是因那高疏狂坏了心情,与他互损的时候把那忘忧惹到,以至于现在的万分凄惨…… 啊——该死的高疏狂!! 汤匙送到口中,忽然打了个冷战,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咽下粥,刚想再来一勺,他的脸白了,又绿了,最后黑了。 前来伺候的小丫鬟见世子的脸色变了又变,刚想问问出了什么事,就见一向温文淡定的少爷将碗一抛冲了出去。 这又是怎么了? 小丫鬟看着撒了一床的稀粥,任命叹息开始收拾。若她回头看他少爷,便会发现少爷跑的方向不就是茅厕的所在地吗…… 可怜的苏同学,愿诸神保佑你。 第十八章 逛青楼吧 未来的三天里,定王爷的身体恢复很快,也是他底子好,但用忘忧的话来说,那是他的医术更好。 苏衡宇指责他不谦虚。 忘忧懒懒白他一眼,说什么谦虚过头就是虚伪了,他多直率啊。 苏衡宇气结却也不敢再挑衅。 这三天里,苏世子可以身领教了忘忧制的药的威力了。 好在啊好在,他身负带忘忧游遍洛阳的重大使命,这恐怖药效以最低伤害力被苏衡宇熬过。 不过,这滋味绝对不好受,连水都不让喝啊,他父母虽然没有溺爱孩子的习惯,可他从小到大也没受过这么可怕的‘历练’啊,就是饥民起码还有树皮啃啊。 现在的他,爹不疼娘不爱的,比小白菜还小白菜。 因他救了夫君性命而感激万分的母亲,对他百般的好,喝令自己好好招待忘忧。 一向对自己很严厉的父亲,对忘忧也是宠爱有加,与他说话的时候像是对待平辈人一样,相谈甚欢,令苏衡宇咬牙,眼含热泪,高呼,为什么他们没看清他的恶劣本性啊啊啊啊~~ 当然,他没胆子真喊出口啦。 识时务者为俊杰,高疏狂的凄惨劲他可是特意派人向高府打听过了,那叫一个惨啊,请来的大夫郎中啥病都没诊出来,弄些温和不伤人的方子愣是让高疏狂数次如厕,腿脚发软,那郎中差点没建议高府直接办后事。 比起他,自己受的苦实在不算什么。 窃笑~~ 可惜,花无百日红,人也没法笑到老。现在的苏衡宇只想狂奔到父母身边,让他们看看这个忘忧究竟是怎样的人。居然说他温文尔雅,个性谦和……纯属是没长眼睛!! 咳,罪过罪过,那可是他敬爱的爹娘啊。 刚刚熬过三天酷刑的苏衡宇本来在品茗读书,哪知道逛了几天依旧兴致不改的忘忧兴冲冲来找他,说要去赌场和青楼。 还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坦坦荡荡。 苏衡宇的家教其实很严格的,虽然对那些青楼女子并无轻视之意,可对于那种不负责任与女子发生关系的行为很反感。至于赌场,他可是听说过无数人因此倾家荡产,因而对大小赌徒万分反感。 很委婉地将自己的想法告知忘忧,希望他可以改变目的地,哪知忘忧一手叉腰,一手摸着自己的下颌,灵动的杏眼转了转,普通的面容上浮现出古怪的笑意,水润的唇开合,吐出令苏衡宇撞墙的话语:“你,不是不行吧。” 轰~~小火山喷发,英俊的脸上红得彻底。 忘忧拍拍他的肩,安慰:“你忘了我是神医吗,没关系,我给你开几服药的就成,保证你重振雄风,征服无数闺中怨妇!” “你,你……”苏衡宇颤抖着伸出一只手指,指着他,还颤啊颤个不停。 “行了,瞧你这点承受能力,还真是个小纯。”忘忧鄙视道,全然忘记自己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虽然主要是为了帮少辛找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绝代美女以掐灭他觊觎王妃的念头,可看到这小子一副万分惊恐的模样,真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他是豪门的公子啊,应该是纨绔子弟啊,就算不纨绔也该玩酷啊,就是胆小也要装出胸有成竹的样子啊。那王爷看上去也是城府很深的人,怎么养出这么个经不起吓的小孩子家家(忽略自己比那个小孩子家家小了三岁)。 这怎么能行,他可是小王爷,这般不通情理今后可怎么在皇室、官场上立足。 自此,忘忧下定决心培养苏衡宇抗打击能力,这也是苏衡宇未来悲惨生活的开端。 当然,现在不是考虑那些的时候。 忘忧一边欣赏他不断变换的脸色,一边语重心长道:“小宇子啊,身为男人的你难道不知道那些江湖轶事,那些浪子剑客得青楼中的红颜青睐的传奇?!我们去青楼是去赏美,不是嫖妓,你这心思怎么拐到那里去了,自己心里不纯洁才会把别人想的不纯洁。再说,我们男人去见识一下怎么了,以后你是王爷,那些大官什么的找你出去喝酒饮宴你还能……(噼里啪啦)……再说今天晚上刚好有百花宴,多难得的盛会啊,一年一次啊,错过今年可就得在等十二个月啊,三百六十五天呐。我说去趟赌场是因为今天下午没事干,还不如等到差不多的时间赶到办宴的玉琼阁,免得等那么长的时间。再说小赌怡情,大赌才伤身,我有说要倾家荡产散尽钱财去上赌桌拼杀啊,你的脑子是用来干什么的,吃饭的吗?这是世界每样东西的存在都有它的价值,这个道理你到底懂不懂啊?啊?啊?” 这一段冗长的训诫,顺畅至极,连思考都不用,虽然噼里啪啦说的苏衡宇晕头转向,但聪明的他抓住了重点。 百花宴。 百花宴在洛阳可是很出名的,可谓是洛阳的一朵奇葩。每年的三月初七十五当夜,各秦楼楚馆的佳人齐聚一堂,选出今年的百花魁。 能进入会宴参与选拔的自不是那种庸脂俗粉,就是在各馆中也是要严格挑选的。 能当选百花魁的美人,要的不仅仅是美貌,还要有才情,就连支持的客人也是被考虑在内的。比赛过程分为乐器、歌舞和诗词三关。每关间歇的空挡时间就是客人的表现时间。才子以诗文会友,被选出头等诗文算为红彩,可赠给心仪的女子,算作争夺花魁的积分。当然,若是没有推崇的诗文,那关的红彩就会取消。有钱人可以出钱用银子买的彩头,为蓝彩。一百两白银等于一捧蓝色彩花,而五十捧蓝彩相当于一捧红彩,但就是用五千两也买不回一个红彩,通常楼里的姑娘更欣赏的是红彩。 这种盛会是很严肃的,不能坏了规矩。 当然,他们那么努力捧花魁不是没有目的的。 出价高的,文采风流的容易赢得佳人青睐。最后的百花魁会选择其中一人共度春宵……这样一来,美人在怀,还大大露了脸,出了风头。 被选作比赛场地的地方每年都会更换,不会选择在青楼内,而是那些大的酒楼。正如被选为百花魁的姑娘在一年内身价倍增,那些被定为场地的酒楼也会因此更加出名,通常那些酒楼巴不得场地选在自家地盘。 今年的盛宴在玉琼阁举行,玉琼阁在帝都是可以与皓雪楼齐名的酒楼,它的海鲜美味更是玉琼阁的招牌名菜,今年百花宴在此举行恐怕会将皓雪楼的势头压下去。 忘忧来帝都时日过短,八成以为玉琼阁是个勾栏院,所以说什么逛青楼。 真是,吓他一跳。 对于这个百花宴他心中也是很向往的,据说当日父王就是在百花宴上遇见母亲,为了她抗旨拒娶那些闺阁小姐,而后不立姬妾,不寻花问柳,一心一意。 他早就很想去了,只是一次都没去成。倒不是家里有人不许,而是那个高疏狂! 也不知道他上辈子是杀了他全家还是抢了他老婆,总是和他作对。要嘛开口互损,要嘛动手动手打架。去年去百花宴的路上遇上高疏狂,一言不合(总觉得是姓高的没事找茬),大打出手。 结果没去成,在家里躺了三天。 当然,高疏狂也好不到哪里去。想他虽不甚注重武艺,但好歹父亲是个武王,自小练武也是不间断的,而今在帝都只是有些荒废罢了。 既然想去,何必推辞呢。 欣然答道:“好——” 还有个声音同时道:“这次的花销就拜托你了,不可以从我的诊金里面扣。” 一愣,答应的真爽快。——忘忧。 一呆,不是吧,他花销?不许在诊金里扣?他那一百万两诊金是留着干什么的啊?见过黑的没见过这么黑的啊~~——苏衡宇。 身后的树上很配合地落下片叶子,落在他的头上,加强悲剧色彩。 忘忧长舒了口气,只觉得这王府花园,百花斗艳,炫目逼人,让他对晚上的花会迫不及待起来,完全忘记他想去青楼的初衷是为少辛找个红颜知己。 见色忘友,果然是古今明训。 第十九章 惊马事件 在苏衡宇的誓死抗争下,他们到底没去赌场,而是在暮色四垂的时候出门,步行到玉琼阁。 今夜的街上,格外热闹,叫卖声此起彼伏,空气中食物的香味和花的香气融合在一起,整个街上有一种很温暖的感觉。 来往的少年男女的头上、衣间无不别着风铃花。纯白的花瓣在风中摇摆,如同一串串小铃铛,虽然没有声音却能感受到喜意。 感觉上,好像过情人节…… 唉,可惜…… 忘忧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苏衡宇,又瞄了瞄被自己强拉出来的少辛。感慨——帅哥不少,怎么就没有美女相伴左右呢。 正想着,身后传来惊呼声……以及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堪堪回眸,正见着一匹黑色高头大马迎面而来,来势汹汹。而马上那人眼见着要撞到人,也不勒马缰,就这么直直冲来。 危险。 下意识摸向腰际,心中哀嚎:“不是吧,莫名其妙来到古代,当初那又失血过多又奇毒入体自己都没挂掉,难道自己小命要送到马蹄子下?” 说时迟那时快,身侧一人飞奔出来将他扑到远处……大概用力过猛,两个人直直撞向路边的卖苹果的小摊,噼里啪啦,整个果摊都翻了,红彤彤的苹果摔了一地,惨不忍睹。 苏衡宇愣了,随即怒了,大喝:“没长眼睛啊,给我滚下来!!!!!!!”忘忧在和他一起出来受了伤,自己到父王那里可没法交代。 他都怀疑忘忧是不是他父王的私生子…… 话音未落,那人还真滚下来了。唔,不是一个,是两个人。 那马没有撞到忘忧,势头却不减。哪知道,刚跑了两步,那黑色的漂亮骏马前腿一软,前膝一曲,偌大个马身倒在地上,而马上的人被狠狠地甩了出去。 “TMD——”苹果堆里,一个少年站了起来,青色的衣襟上沾着黏糊糊的苹果汁,原本束好的长发乱糟糟垂下,巴掌大的小脸满是狰狞,硬生生让路上看热闹的圈子扩大数米。 “忘忧……”苏衡宇见他没事,心中稍安,刚要去拉他看看有没有伤到哪里,一只手把他拖到一边。 正是刚才救下忘忧的少辛。 少辛对他摇了摇头,道:“公子有仇必报,你若让他忍下,恐怕连你都会死得很惨。”不然,那马好好的怎么会摔个跟头呢。这可是经验之谈,已经被无数次证明过了。 忘忧一步一步走向那匹黑马……和不远处摔倒的两人,狰狞的脸上渐渐平静下来,缓缓地、缓缓地露出一个平和的笑容,明明普通至极的容貌焕发出令人倾倒的风采。 也许是动物的感官比人类敏感得多吧,那匹马仗人势、嚣张得很的黑炭头抖了抖,黑琉璃似的眼珠里透出惊慌,口中呜呜地叫着。(又不是狗-_-|||) “呀!”忘忧惊呼一声,纯粹的黑色眼眸里露出疑惑,用柔出水的声音道:“这匹可爱的小黑,你怎么了,没事吧,放心,区区不才还是略通医术的,虽然不是兽医,但是一定会治好你的!!”说着,纤细的手指拍上黑马的身上,伴随着手指在光滑油亮的皮毛滑动的是黑马掩饰不住的颤抖抽搐。 苏衡宇抖了抖——还能是谁干的。谁敢惹您纯属就是活够了,连个畜生都不放过。(小忧忧:你懂什么,这叫众生平等!) “律~~~~~”黑马嘶吼,原本瘫倒的身体一下子爬起来,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还没站稳就冲着城门口的方向疯跑,马脸上满是疯狂……虽然,马的面部表情忘忧研究得很少。 若有人追着那马出去(应该没人会这么做吧……)就会发现,黑马整夜异常地兴奋,跳上蹿下,时而撩踢,时而翻滚……一整夜都不消停,可见第二天会变成什么样子。 按忘忧的话来说,就是—— 你不是愿意跑吗,我让你跑个够!! 一脸温柔地看着黑马奔出自己的视线,忘忧悠悠收回自己的目光,看向已经爬起来的两人,确切地说,是向一个把同伴的身子完全挡住的男人。 那个人五官勉强看得过眼,还不至于被吓死,眼底带着戾气而眼角微微松弛很明显是那种纵欲过多不知节制的货色。身材还算高大,只是肥膘太多。 真是,小肚腩都成这样了还好意思骑马,简直破坏人的审美观。 心里万分嫌弃,但表面上好像是才看见他似的,一脸惊喜地走向他,直接忽略他要吃人的脸色,眼睛放光道:“这位……大叔,我注意您很久了,我对您的崇拜有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我已经压抑这种澎湃的心情好久了,终于它如小火山一样爆发了!!” 那人似乎想在这么多人面前保持风度,听到‘大叔’两个字,虽然脸有些黑倒还没说什么,紧接着的赞美之言令他面色稍霁,而后面的话他的脸已经呈锅底状了。 “我觉得吧,世界上就只有两种人能吸引人,一种是特漂亮的,一种就是您这样的。您的长相飞沙走石鬼斧神工,简直突破了人类想象。虽然您身上涂了香粉,但我还是能隐约闻到一股人渣味儿。您的气度令黄河倒流,松花江泛滥,好好的六月飘起鹅毛大雪……” “够了!”那人虽然不明白什么松花江、黄河什么的,很明显那人在拐着弯骂他,登时怒喝。 “怎么能够?!”忘忧无辜瞪大眼睛,像位邻居家的小哥纯良无害,道:“我天天都想把您的名字写在个牌子上,早上晚上一炷香呢。” 什么意思?苏衡宇疑问。 仿佛看出他的疑虑,跟在忘忧身边最久的少辛面无表情地解释:“就是立个牌位。”也就是咒他快死的意思。 “噗”一声轻笑,不是苏衡宇,不是人群中的任何一人,而是从那个被忘忧损人不带脏字的高超技术点燃怒火的男人身后传来的。 那人面色微变,眼底戾气更重。转身扣住身后人的肩膀,狠狠一压。身后的红衫男子不由自主地弯腰,轻声呼痛。那人拉起他的头发,冷哼:“很好笑吗,陆叶珩。” 隐在黑发后的面容很美,一双美目流波婉转勾人魂魄,盈盈似带水意,鼻梁挺直,樱唇红润,身上火红色高领衣裳绣着黑色的花纹,穿在他的身上更添魅惑,不经意露出白皙的颈项更显美好。 这个人,像极了聊斋中专门勾引人的妖精。 虽然惊于那红衣男子的美貌,很快镇定下来的苏衡宇开始回忆那个名字。 陆叶珩……陆叶珩……难道,是那个陆叶珩?! 也对,除了他谁还能有如斯美貌。 糟了,既然他是陆叶珩,那个人难道就是…… 风,停了。 周围的声音,听不到了。 已经摸到药瓶的手,蓦然垂了下来。 眼底,心中,只有这副容颜,如坠梦境。 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只有那个在炎炎夏日撑着阳伞的女孩,姣好的身材包裹着白色的棉质连衣裙,长而软的发随着暖风飞舞,清澈的眼眸在与他说笑间会不经意流转一丝妩媚。 那个在他孤独、绝望中,闯进自己生活里的女孩子。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夹杂着喜悦与一种复杂的情感。 “琴……” 第二十章 她?他! 在他还是慕碧涵的时候,孤身一人,总想着有人可以陪陪他,痛的时候有人为他擦拭伤口,开心的时候有人分享。他所求不多,一个知心知情的人就够了。 后来,他遇到夜琴。 琴是一个温柔中带点俏皮的女孩子,带给他一种家的感觉。 难道是他指天怨地抱怨琴没和他一起过来的事被天上的大神知道,特赐恩典把琴也送来了? 老天啊,你果然是长眼睛的~~ 他、他看到什么了?? 那、那个丑男干什么? 竟敢抓琴的头发?! 啊呀,是可忍孰不可忍!!!!! 苏衡宇在京城时日已经不短,已经隐约猜出那纵马伤人的人的身份。心道不好,却看见自从看到红衣人面容而发呆的忘忧动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红衣的陆叶珩……身边那个其貌不扬的男人。 只见忘忧身姿潇洒灵逸,劈手一拳打在那沙猪男肥嘟嘟的小肚腩上。 好恶心,有一种拳头陷进去又被弹出来的感觉,好像一拳可以打出十斤肥油,波涛汹涌的感觉令忘忧一阵反胃……功夫熊猫中的熊猫大侠? 受死吧,接我麻药‘哆哆嗦嗦’! ——这孩子是理科生,实在没有取名字的天赋。 庞铸本来见忘忧似乎不会武功的样子,也只能在嘴皮子上逞英雄。本不想在闹市将这件事闹大,反正以后随便找个理由就可以把他做掉,压根没想到他竟然敢动手,一个不防被他打个正着,随即身上一麻,竟被他像丢垃圾一样推到一旁。 哇呀呀,就是哪里来的粗鄙野民竟敢对他无理?!不想活了吗?! “小琴琴~~”忘忧料理了胆敢抱他亲亲的色胚,双眼放光地扑上去,死死抱住,像小狗似的蹭啊蹭的,在没有人注意的角度,泪盈于睫——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不停地告诫自己,不去过于相信别人,这样失望时就不会过于难过。不露出心底的弱点,这样就没人可以伤害他。这样活着,很累,虽然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回忆,可还是想起那个世界没有父母、没有亲人的时候,一直一直陪伴自己的人,他的琴,他唯一的家人。 眨眨眼,将泪意压下,鼻尖嗅着淡淡的兰花香,完全忽略了在自己拥抱时一瞬间僵硬的身体,道:“小琴琴,你是几几年穿过来的,高考怎么样啊,我在那边的身体是死了呢还是……”他话音一顿,心中想到一个令人崩溃的念头——这个身体原本就不是自己的,体内的魂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会不会……跑到自己原本的……身体里去了,那个活了十七年无比健康的身体!! 啊~~该死的! 凭什么自己要辛辛苦苦从小孩子长成大人,而那个直接捡了个便宜啊啊啊! “这位公子,可否请你放开。”怀中的人,声音略带一丝沙哑,磁性的声音带着魅惑,听在耳中就像拿着一根羽毛不停撩拨心间,痒痒的,令人蠢蠢欲动。 忘忧一呆,惊呼:“天啊,小琴琴,你的嗓子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感冒了,发烧了还是扁桃体发炎了?我现在医术可是很好啊,放到现代就是一名医,虽然现在也已经是名医了。来,啊~~张嘴让我看看……” 身子一紧,后面一人将他往后拉,一人挤在中间,趁忘忧有些错愕的时候把他的胳膊拽了下去,快速迅捷地分开了忘忧和他的‘琴’。 棒打鸳鸯?这情景简直就像雷峰塔下,法海老秃驴大爪子一伸,将白娘子和许仙给隔开的经典场景!! 忘忧怒极,狂呼:“啊呀,少辛、苏衡宇,枉我当你们是朋友,为何要拆散我和小琴琴啊,你们难道不知道宁拆一座庙不坏一门亲吗,你们难道没听过,破坏人家姻缘会被马踩的吗!!” 刚刚差点被马踩的是你吧…… 苏衡宇可管不了那么多,也不顾什么面子里子的了,死死拖住拼命扑向陆叶珩的忘忧,欲哭无泪道:“我的祖宗啊,你可别过去了,要出事了。肯定是你认错人啊,那个可是缙云国质子殿下啊!!” 默了一下,忘忧缓缓开口:“……女人也可以做质子吗?” 天打雷劈。 苏衡宇死死捂住他的嘴,急声道:“我的天啊,你的祸还没有闯够吗。那是缙云国的大皇子陆叶珩,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啊!”不可以因为他的漂亮就忽视他的性别啊,这个皇子别看……他的性子可是傲得紧啊,没准背地会使绊子害他啊。 男人男人男人男人男人男人男人男人男人男人男人男人男人男人男人…… 轰隆芦~~ 说起来,刚刚抱起来,好像胸部挺太平的……(根本就是平的,好不好) 说起来,那段白皙的颈子上,似乎有喉结呢……(根本就是有,好不好) 忘忧石化…… 陆叶珩美目流转,樱唇勾起,道:“苏世子,既然您这位朋友医术不错,可否替将军诊治一下,我们还有要事,不能耽误。”丝丝媚意,融在话语间,让人心中一麻。 苏衡宇心中一苦——完了,暂时脱不了身了,连你的出处都说出来了,想装傻都不可能了。这位将军,可是不好对付的,偏偏在朝中也是和父王对立。如今这事,弄不好恐怕会连累父王。 石化中的忘忧机械地将手伸进怀里,又机械地伸出来,伸到苏衡宇面前,机械地伸开五指,一系列动作下来像是身体各关节上锈了似的,异常僵硬。 他的手心处,是一个白色的搪瓷瓶。 苏衡宇赶紧把那小瓶拿到手里,跑到庞铸身边,蹲下,把瓶子打开在他的鼻子下放了一会儿。果然,庞铸身体动了动,恢复如常,站了起来,眼神如刀狠狠剜向忘忧。 “庞将军,真的很抱歉。我这个朋友刚到京城,什么都不懂,还请多多担待。他日必定设宴求得您原谅。” “倒不用这么麻烦,“庞铸好歹在官场混了多年,人情世故上精得很,何况这位是定王世子,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哼,日后,大可以一并清算。心中想着,口中道:“也算不打不相识,这事本就是我的不是。你这位朋友,率性得很,我很欣赏。”欣赏得恨不得塞进油锅里炸上一整天。 “王优,快来给庞将军陪个不是。”苏衡宇下意识用了化名,心中祈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件事就此带过,那个庞将军千万别惦记上。 “啊——————我不信!!”忘忧一下子蹦了起来,又扑向陆叶珩。 陆叶珩内力被封,忘忧动作极快,哪里躲得开,被他抱个正着。 忘忧的手,毫不客气地摸向陆叶珩的身下……的要害。 街上夜色正浓,原本看热闹的人群发现坠马的人身份不凡,早就跑了,生怕来个杀人灭口什么的,商家关门落锁,连小摊都收没了。整条街荒荒凉凉,微凉的风吹起落在地上的风铃花,全然不及平日的热闹。单从这条街来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空城。 只可惜,被忘忧这一动作一刺激,街上硕果仅存的几个人类,也都化成石膏像。 少辛倒还没什么,主要表情太少也看不出他想什么。 苏衡宇还小,见过的世面太少,他只觉自己的脆弱的心灵都被震撼了,发出由衷的叹息——我,怎么还不晕过去…… 忘忧受的刺激不比他少,整个大脑已经罢工,反复重复几个字:“居然是真的,居然是真的……” 听别人说和自己动手辨别可不一样,现在‘眼’见为实,他只想竖起中指骂天——你还开眼吗,你到底是青的还是黑的,你到底有没有‘天性’!!!! 他,不是gay,不是,不是!!!! ……也许,只是人有相似罢了。他,可能不是那个‘琴’吧…… 他有些说不清自己是希望他是琴还是…… 可他感觉得到,他就是琴。 虽然没有木灵一族特有的土系灵力,但由于灵魂的关系,他对于见过一次的人的灵感很强。 尤其是曾经和他朝夕相处那么久的‘她’。 不对,不对,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这次他一定是感应错了! 他这边震傻了,纠结了,那边陆叶珩可是怒了。 三番两次,三番两次,他虽然是个身不由己的质子,命扣在别人手里,甚至还得……可不代表他就此失了皇室的尊严。他有自己的骄傲,绝不允许这个长相平平的无耻贱民也来践踏自己的尊严。 “啪”,陆叶珩甩了他一个耳光,怒道:“什么真的,我还煮的的呢。你这人神经病是不是,你是脑中风还是帕金森?!” 发泄完后,陆叶珩不由一愣——他,竟然失控了,一向淡然处世的陆叶珩竟然会因为这么个……有些神经病的人,生气了? 罢工的大脑又开始缓缓运作,锈住的的零件勉强接通了讯息。 神经病?古人应该不明白神经病吧,更何况还有帕金森病。 灵光一闪,忘忧来了句:“死了都要吃,不吃到撑死不痛快……” 本来看被甩耳光的人呆立着不动还有些担心是不是打傻了,哪知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苏衡宇身子一个不稳,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少辛面部表情没变,只是额头上挂了一溜黑线。 庞将军本想报复的念头一下子小了不少——他还不至于和一个疯子,计较那么多吧…… 陆叶珩打了一巴掌有些解气,可看他就是脸上出个五指山,也没看出什么疼痛啊的表情,不禁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内力被封后,连力气都变小了。耳边就听着他忽然这么冒出一句,下意识道:“我还宇宙破灭胃还在呢……” “琴,你果然就是……”忘忧喃喃,不在怀疑,只能接受自己的亲亲女友变成男人的事实。 说起来,这几句话还是有些典故的。想他还是慕碧涵的时候在琴租的小屋里吃饭,电视里正好播着《死了都要爱》。琴的厨艺可不是盖得,还说什么要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先抓住他的胃。 对于这一点,他可是举双手双脚赞同的。 当时他随口就来了句‘死了都要吃,不吃到撑死不痛快’,弄得琴哭笑不得,随手用筷子敲了他额头一下,笑得温柔,接了句‘我还宇宙破灭胃还在呢’。 忆起当日的温馨,看看如今男男相对,真是心生凄凉。 同样的五官,同样的剪剪水眸,不一样的是性别和……眉宇间的不知遭受过何等境遇而染成的蚀骨妖媚。 难道,她,不,他没认出自己的身份?也对,他吃了易容丹,样子与以前大大不同。现在也不好表明身份,刚才实在有些昏了头了,希望他们听不出什么,否则他和琴都免不了被当成厉鬼烧死。 思至此,忘忧淡定了(其实内心还是扭曲的……),虽然脸上带着个巴掌印很……滑稽,也被自己忽略了。 拿出前世对付老师、领导的架势,略一作揖,道:“方才是我,不是,在下失礼。公子得似故人,一时认错,还望海涵。庞将军……”看苏衡宇这么拼命地使眼色,想到今晚花销由他负责,就勉为其难加上那个胖将军吧,“……大叔,您那么大~~度(阴阳怪气),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小人我一次吧!” “不怪,不怪。”庞铸皮笑肉不笑,眼底精光闪烁。 第二十一章 决心 第21章决心 高耸的天蓝色屋顶,坠着一顶巨大的凤尾黑琉璃灯饰,在距离灯饰不足半米的范围挂着七盏宫灯,暖色的灯光照射在黑琉璃上反射出令人炫目的光芒,如梦似幻。八条红色的丝绸自凤尾处迤逦而下,各系在二楼的雕栏上,衬着暖色的光,竟散发着淡淡的金色。 楼下是那些普通的富家公子落座的地方,那里的桌椅成半圆状分布,簇拥着比赛的擂台。而楼上则是属于那些有权有势的世家公子,楼下的一切一览无遗。 托苏世子的福,忘忧和少辛得以坐在二楼。 一楼临时搭建出来的高台上,一个身着蓝色纱衣,眉目清冷的冷艳女子正在抚琴,琴音淙淙如高岭的冰雪。明明如冰雪般的清冷性情却惹得楼下、楼上的喝好连连,久不停歇,手中的蓝色彩花像不要钱似的往台上抛。 玉琼阁准备的餐宴很丰富。 茶是天虞山云雾,酒是陈年的胭脂醉,是与醉红尘一样的名酒,一杯沁人,二杯颜红,三杯人醉。 先上了奶白枣宝一品,蜜饯红果一品,桂花辣酱芥一品。紧接着是万字珊瑚白菜一品,无字盐水牛肉一品,金腿烧圆鱼一品,松树猴头蘑一品,疆字红油百叶一品,桃仁山鸡丁一品,柳炒白蘑一品,巧手烧雁鸢一品,明珠豆腐一品,百花鸭舌一品,椒油银耳一品,麻仁鹿肉串一品,罐煨山鸡丝燕窝一品,当然也少不了招牌菜蟹黄扒鱼翅一品,蟹粉狮子头一品,寿字五香大虾一品。另外还有黑米粥及时令水果拼盘。 面对着如斯美味,耳听着楼下悦耳的琴曲,忘忧有些打不起精神来,手臂懒懒地挂在栏杆上,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对面,发呆。 对面,陆叶珩和那胖猪将军的位置与他们几个的位置遥遥相望。 那个死肥猪将军的位置上,坐了一堆无非是朝中一品大员的人物,一个个看着他家小琴那么露骨,就差直接扑过去把他压在身下一逞□了。 他曾经想过无数次和琴相见的场面,他想过自己既然可以这么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那天他就在琴的家中,奈何琴就不能。期待过,盼望过,就这么盼来个和他一样的男人。见面就给了他一巴掌,脾气这么暴躁(完全忘记是自己把陆叶珩点爆的),要不是自己的药好,恐怕半边脸都得肿起来。 男人啊,再美的男人,那也是男人。一想到从前有时候在街上碰到骚扰的男人,一想到要和他们变成一类人……(小忘忧想的有些严重了+_+) 呼,肝火上升。 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桌子上的碗啊杯啊猛的向上一跳,吓了苏衡宇一跳。 忘忧今天好怪,先是对个男人说来说去,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东西。现在又一副生闷气的模样,难道……是因为没能和那个陆叶珩坐在一起的缘故?那个男人美则美矣,可实在是…… “苏衡宇!”那个声音没有好气,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啊?”抬头,看向面容有些扭曲的忘忧。 “那个,什么将军的和我家……那个陆叶珩究竟是什么关系?!”那只咸猪蹄凭什么搭在他家小琴的腰上——隔了这么远,也亏得他能看清。 果然……还是让他尽快放弃吧。 正色道:“庞铸将军是我朝一名大将,同时他也是当今皇帝的舅舅,手上权利不小。政治上,听说与我父王对立,还是尽量不要招惹他以免他借题发挥……”看着忘忧杏眸又开始浮现厉色,一副谁稀罕知道那只死肥猪的事的吓人模样,立即切换话题,“陆叶珩是缙云的大皇子,以美貌闻名缙云,同时也是文武双全,不可小觑。一年前,我国与缙云发生边境战役,缙云战败,割让十城的同时将陆叶珩作为质子送到帝都。” 他顿了一下,脸上浮现不忍的神色,道:“陆叶珩样貌出众,性子又高傲,我朝不乏喜好……男色……之辈。质子对于本国而言,相当于被舍弃的棋子。自从陆叶珩来到帝都,内力被封,他们、他们就……后来,庞铸看上他,就成了他的……禁脔,那个,有时候也被当成礼物,去、去陪那些……那些……” 唔,说得好艰难。 忘忧千万不要迁怒他啊(这孩子已经有心理阴影了)。 “啪”手中把玩的白玉杯破碎,尖锐的瓷片深深扎进掌心,鲜血顺着紧握的拳,一滴一滴滴在桌案上。 “公子。”少辛蹙眉,起身掰开他的拳头,看着鲜血淋漓的手掌中细碎的瓷片,掌上运气覆在上面将碎片吸出,确认没有残余时,松了口气,看向忘忧道:“公子太不爱惜自己,赶快……”上药吧。 话,梗在喉间,一向淡定少见波澜的脸上出现震惊。 那是从没有出现过的表情。 平日里他会温和地笑,开心时笑意灿然,生气时满面阴沉,犯愁时面带忧虑,整人时面有狡黠……少辛忽然觉得跟了公子这么久,竟是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少年。 苏衡宇的脸上,有同样的震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逆鳞,而他的逆鳞,便是在孤独中陪伴自己的至亲。 现在的他,杏眸里倒映着杏黄色微光,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有的是视众生如蝼蚁的漠然,唇角的勾起的弧度,残忍而冷冽,普通的相貌有不容人逼视的威严。 “原来,古代的同性恋还挺多的,看来多我一个也不多呢。”他的声音缓慢而轻柔,如对情人细语,却让人寒到心里。他抬起头,略带困惑的表情很可爱,仿佛刚才让人胆寒的神情是他们的幻觉,接着道:“琴,不是,陆叶珩平时喜欢些什么呢?唉,追女孩子难,追男人更难,好麻烦呐~~唔……”他低笑着,细嫩的舌尖轻触伤口,入口的甜腥令他微微蹙眉。 他很喜欢琴,但不确定是不是爱情。 如今听到一向细心照顾自己的女子到了这个世界,受尽屈辱,他如何不怒。 性别,年龄,种族,有那么重要吗? 他,很喜欢琴的陪伴。这,就够了。 楼下,已经进入第二轮歌舞比赛,婉转悠扬的笛声中,随之而舞的彩衣香腻的空气中旋转,带女子脂粉的味道,甜腻,诱人。 从药王谷里带出的药,自然不是凡品。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伤口处的血已经凝注,连疼痛感也小了很多。 他,遥遥望向那个红衫的男子。 咦,咦,咦,不见了??? 没形象地扒在雕栏上四处张望,正看见一个艳红色的衣角消失在二楼拐角处。 对了,正好可以用真面目去见琴,去试一试他的记忆还剩多少。连那么经典的(其实是丢人吧)‘死了都要吃’都说了,居然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八成穿过来的时候脑袋磕了,碰了(完全忽略那孩子也是魂穿),以至于失忆了。 说干就干! 忘忧霍然起身,一本正经地对着苏衡宇和少辛道:“我内急,会很久的,你们先吃。” 内急?怎么突然…… 还没关切地来句询问,那孩子已经运起高超的轻功,没影了。 楼下,笛声不绝,婉转中带着丝丝的哀愁…… 第二十二章 月下伊人 忘忧手上功夫或许不行(不是或许,是根本就不行),但他的轻功是极好的,很快就追上那抹红色。本想叫他,转念一想,自己这副模样他就是没失忆也认不出来。 他的唇角,勾起奇怪的笑。 身边,有一个男子擦肩而过,走了没两步就觉得一阵眩晕。 “这位兄台,你没事吧?”忘忧上前一步扶着那个男子,‘关切’地问。 那男子头晕目眩,连句话都说不出来。忘忧自然‘殷切’地扶着他进入一间雅间。好在大家都在看比赛,没人注意这些雅间。 将那个男子轻放到地上,看着他身上的白色绣着绿色修竹的外袍,忘忧的爪子放在上面摸了摸,感叹:“好料子啊,真是有钱人啊~~” 第一轮的间隔时间到了,轮到那些客人的表演时间。 有才的,念叨沉吟;腹内草莽的,似模似样,状似沉吟。无论因为哪一点,整个玉琼阁顿时安静了不少。 陆叶珩找了个借口暂且离席,来到楼下本就是来找人的。正欲往后台走,一只手扣住他的手腕,在他要惊呼的时候竟发现他发不出声音。那人显然也无意加害,只是趁着所有人没注意的时候,把他强行带到后院。 夜色深沉如水,被云挡住的月光如同白练,一丝一缕融进这片浓重的夜色中。此时的后院并不昏暗,反而被挂满回廊的红灯映出流动的波光。 这样被别人强行带到这里,任谁都不会愉悦。 陆叶珩秀丽的眉眼上染上一抹怒气,却在望向那个人时,所有的怒意莫名的,不见了踪影。 在这片流转的莹华中,他以为自己看到了月神。 那人的容貌精致无匹,无论从哪个角度上看都有一种惊艳的感觉。雪色的肌肤细若净瓷,莹莹似有波光流转;他的眉,如远山,却带着让人无法忽略的英气。他的鼻,英挺俊秀,让人有一种亲吻的欲望;他的唇,不点而朱,泛着水润的光泽……最出色的是他的眼。这片大陆上,尤其是天阑国,黑色的眼眸比比皆是,但从没有如他一般的震撼。杏眸里极致的墨色与雪色完美交融在一起,既如夜般深邃又如高山下清浅的溪流般澄澈见底。 在月光被阻挡的夜色中,他一身白衣,衣角处绣着绿色的竹叶,整个人如同月光般,照亮凡世。既亲近又遥远,仿佛下一刻就可以拥在怀中,伸手想要拥有他的时候,却发现,他是虚幻的光华,永远只能仰望而不能拥有。 人人都说他美貌,可与眼前这人比起来,根本就是萤火之光。 除了那个人之外,谁又能与眼前之人比肩? 明明这般高不可攀的容貌气度,为何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为何有一种酸涩的感觉萦绕于胸,涨涨的,想要把所有的情绪都宣泄出来。 宛若月神的男子扬起唇角,道:“琴,你可还记得我?” 琴?为什么又是这个名字……他都说自己不是了,还有这一个两个的为何都在找那个叫琴的人。 他的心里,泛起微微苦涩。 “我,不是你要找的人……”陆叶珩咬唇道,心中一愣——他能说话了? “哦,真的忘了啊。”那人轻叹,看向他的眼睛亮晶晶的,胜过玉琼阁里的黑琉璃,“我是慕碧涵。你可以叫我涵,反正什么都好。我们从前可是恋人,只是你现在忘了。”他眼底带着宠溺,语气轻柔仿佛正在用心呵护着你。 可他的确不是那个人,记忆也没有丢失过。从小到大,一件不漏。若说有什么奇怪的,就是他莫名其妙冒出的语言,时常不能被他人理解,而他自己也解释不清楚。 又是一个把他当做替代品的人,那个人是,路上那个白痴少年也是,就连这么颠倒众生的人物他也…… “珩……”身后一个水绿色衣裳的漂亮女孩从后面抱住陆叶珩,精致的小脸上带着甜美的笑靥。 “小冉?”略带错愕的表情,随即了然:“青等得急了吧。” “是啊是啊。”小丫头点头,纯然的天真浪漫,道:“青姐姐可是等急了,马上轮到姐姐了,珩哥哥可是答应要为姐姐抚琴的。” 微笑,带着对妹妹的宠溺笑容:“我自然不会失约。” “请问……”被这两个人晾在一边的绝美男子开口:“珩……和那个什么青姑娘是……”千万不要是他想的那样。 “哼,珩?珩哥哥的名字是你能叫的吗?告诉你……哇!”对于眼前男子如此亲昵地称呼他的珩哥哥,小冉小嘴一撅,心中很是不满。刚想狠狠‘教训’他一下,却在看见他的真面目是大大吓了一跳,好像见鬼了似的。 “我的天啊!这还是人吗?!” 某人心中暗道:借尸还魂,应该不算是一个正常的人吧。 不过,小姑娘,有这么问人的吗? “你可以先回答我的问题吗?”万分无奈地耸肩,对于刚才的问题不置可否。 傻傻地看着他……的脸,小冉眼都不眨一下,道:“珩哥哥是……嗯,姐姐们说那叫入幕之宾,天作之合,金童玉女,天生一对。儿孙满堂,白头偕老……”小手配合地掰手指,努力回想自己在为姐姐端茶倒水时,那些跟姐姐关系不错的姐姐说过的话,力求想起所有的成语以满足眼前美丽得不是人的男子。 咦,真奇怪,她明明这么努力把所有关于青姐姐和珩哥哥的关系的话都想出来了,为什么眼前这个人的脸越来越黑呢? 想不通啊,想不通。 “啊呀,不成!”小丫头的手指有些不够用了,正想找别的方法时猛然想起青姐姐还在眼巴巴等着呢,不由急了,一把拉住陆叶珩的手往后台奔,还不忘冲月下的美丽男子挥挥手。 陆叶珩至始至终没再多说一句话,一直欣赏因小冉的话而不断变换脸色的美人,直到看到发黑的濒临爆发的脸时,他的心中竟有一丝难言的愉悦。 愉悦…… 竟是愉悦?! 心中的悸动,在陆叶珩发现这情感名为何物时,狠狠压下——不过是陌生人,罢了。 他已经有了恋慕的人——那个红衣白发,永远仰望的男子。 待已经感觉不到令他脊背僵直的视线,陆叶珩停下脚步。 “为什么故意这么说?”冷冷的,带着无与伦比的倨傲。 “你凭什么质问我?”小冉停下脚步,天真的小脸上浮现冷漠的神色,甚至带着嗜血的残忍,丁香小舌缓缓在唇边滑动,“我们不过各司其职罢了,除了那个人,没人可以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 真的……就这么走了? 慕碧涵,不,忘忧郁闷地摸摸脸,暗忖:“难道,由于自己长时间不用这张脸示人所以没发现,这张脸的魅力值已经下降,甚至比不上那个叫青的青楼女子?!” 哈,不是吧,搞错了吧?? 搞错了吧!!! 枉费他故意营造出这么飘然若仙的气质,枉费他那么含情脉脉地看他,眼珠子都要飞出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到底有没有天理可言,这世间还有没有公道啊??? 忘忧郁闷地仰天长吼——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在他以极佳的心里承受能力接受这辈子做个gay的命运,那个害他变弯了的人竟然还是直的?? “什么世道啊——”不小心喊出声了。 “我也想知道这是什么世道呢。”身后,一个包含怒意的声音传来。 谁? 忘忧霍然转身,只见身后的小道上缓缓走来三个人。中间的是一个俊美的男子,一身浅黄衣裳上绣着青翠的竹叶,比一般男子稍矮的身段挺拔,一张浅麦色的脸上五官秀致,行动间自有一番潇洒。他的身后跟随着两个打手一样的角色,脚步稳健,目光沉沉,自不是普通小厮能有的气度。 那三人显然也是才看到忘忧的面容,登时一愣。 “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忘忧一脸薄怒,把从陆叶珩那里得来的闷气一股脑都到给眼前这几个不怀好意的人。 为中的那个男子率先反应过来,只手握拳放到唇边轻咳一声,双目带着寒意看向忘忧……身上的袍子:“敢问公子,这件外袍是从哪里得来的,小弟心中艳羡得很。” “滚,想搭讪找点好的台词,一件烂衣服有个P艳羡,你当我五岁啊!”忘忧很不爽,偏偏有人这个时候不知死活! 那人倒还没表现出不悦,身后的随从脸色一变,上前一步:“放肆!” “怎么,我就放肆了,你还能放五不成?”忘忧白眼一翻,随意靠在身侧的大树,懒洋洋道:“小爷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你们现在赶快带着你们那胸口处比小爷多两块五花肉的主子滚蛋,不然小爷会亲手教你们怎样滚!!” 挥退将有些怒不可遏的侍从,为中的男子,不,是穿着男装的女子上前一步,美目里带着急切带着怒意,道:“咱明人不说暗话。你这外袍从哪里来的?” “买的。”忘忧白眼一翻,爱理不理。 “胡说!”美目里带着凌厉,“这外袍是由海外从云锦裁成,只有在每年最冷的时候织上一天,每十年仅出一匹,上面的翠竹是我亲手绣上的,亲手送给了我王……哥哥,今天他就穿着这件外袍出门! 说,你把我哥哥弄到哪里去了?” 不是吧,他顺手牵来的衣服这么有名堂,那个男人看来也不是好捏的软柿子。 可是…… “你爱信不信,反正我确实是买来的。”只是,那可以叫强买。 两个功夫不俗的男子迅速将忘忧围在中央,蓄势待发。 仰头望月,慨叹:“这是什么世道啊~有人杀人抢劫□放火都没人管,哥不过买了一件衣服你们就叫嚣个不停。” 目光沉沉:“看来本公子不教训教训你们,你们就不知道我文武双全!” 第二十三章 睚眦必报 异变,陡起。 忘忧双目一瞪,喝道:“谁!”喝声之大,语气之严厉,令那么黄衣的‘假男子’一愣,那两个侍从也迅速看向四周。 “白痴。”原本一脸严阵以待的忘忧扑哧一笑,调皮地眨眨眼,“有钱都治不好的呆人。” 那三人一愣,暗呼——不好! 可惜,迟了。 三人同时觉得身体发软,站立不能,一个个软趴趴地倒地。 气定神闲地双手背后,迈着鸭子步踱到那黄衣女子面前,蹲下,得意地摇摇食指:“兵不厌诈啊,真是没脑子,放心,不过一盏茶的药效。” 那女子恨恨地看向他:“卑鄙!” “那有什么,”满不在乎道:“不下流就行。记住,不是我药不好而是小爷对自己的轻功有信心!拜拜~” 身形一闪,消失无踪,只剩下一句话在空气中回荡:“想找那个人,那就到二楼雅间挨间找吧。” 徒留几只咬牙切齿的人类。 待到一盏茶后,他们身上的药力果然解除了。没有去寻那个早就没了踪影的无耻之徒,而是奔到二楼挨间搜查…… 果然,在其中一间找到昏迷中的、穿着白色底衣的可怜哥哥……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个男子坚持说自己付了钱。 她敬爱的哥哥身上的底衣上写着几个大字——“衣服不错,小爷买了。” 哥哥的手边处,放着天阑国沐雨年间发行的铜钱……一枚。 众皆无语。 使诈遁逃的忘忧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早就跑没影了,而是大摇大摆地从后门来到前门,叫这里的小二给少辛他们带了个口信便自己慢悠悠地往定王府走。 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今天发生的事让他难以消化,琴有如一颗重磅炸弹,炸开了来这个世界后一直以来的平静。尤其还变成男人的这个事实,让那颗炸弹连番升级变成原子弹,将自己所有的理智炸为齑粉。 喜欢的人,被男人纠缠,还和别的女人搞暧昧。 难道,他不明白他身体是BL而灵魂又成了GL? (……他确实不明白……) 一向没有什么方向感的忘忧,兜兜转转终于找到了通往定王府……后门的路。 站在通往目的地的必经小巷前,忘忧有些犹豫。 如果,他聋了……如果,他瞎了…… 他一定会会毫不犹豫地大步向前走,走这条最近的小路回到王府,狠狠地睡上一天。 可,问题在于,他视力很好,眼前那些刀光剑影,不断飞檐走壁进行拼杀的人,他没办法忽略;他的听力很好,那些低喝声,鲜血喷发声,刀剑碰撞声,他没办法忽略。 究竟是谁这么不地道,大半夜玩什么血溅小巷,你死我活,好不热闹。 眼下,五个身穿异族服饰的男子正在围攻一个白衣人,刀光中还不忘叫嚷着让他交出什么什么东西的。 那白衣人身姿潇洒,游刃有余地在剑网不时给他们留下一个不会致命的小伤口。 究竟是这些人要抢夺眼前人的东西还是眼前这人偷东西被抓包?这种严峻的问题忘忧是不会浪费脑细胞去思考。若是后者,忘忧是比较感慨这个男人的大脑的。 你见过有人半夜穿一身亮晶晶的白色来偷东西的吗?就是穷到没钱买黑衣服,那也该用黑泥将这身白衣服涂一涂啊。这不是摆明了要他们来追自己的吗。 真是没有职业操守。 (其实,最该感慨的应该是忘忧同学那粗成水桶的神经吧+_+) 没空陪这些没公德心的人喝西北风,忘忧开始权衡利弊—— 直接向前冲,固然是近路一条,但极有可能被殃及,他可不会那些打打杀杀的玩意……他只会坑人于无形的东西!绕过去,反正都是不走寻常路,虽然比较远,但是绝对不会比闯小巷麻烦。 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蚂蚁多了不死人但烦人。 忘忧断然转身,哪知那些拼杀中的人意识高度集中,在忘忧放松的那一刻,呼吸浑浊,一下子便引起他们的注意。 被追的人,以为是对方来的援兵;追人的人,以为是那偷儿的帮手。 一时间,银光闪闪的剑网,淬了毒的暗器,来势汹汹,齐齐向忘忧的身上招呼。 大哥们啊,他只是路过啊—— “咦?”两方人不约而同发出吃惊的声音,显然对于对方对眼前的人下狠手的表现很疑惑。 很快,他们更加的疑惑。 “铿!”去势极快,根本不可能失手的剑网、暗器都扑了个空。 NONONO,这个世界上哪来那么多的‘根本不可能’。 忘忧又一次崇拜自己当年只学轻功、专精轻功的英明决定。论天下武功,哪一个逃命比得上轻功?若不是自己极佳的轻功,现在的他早就变成肉泥饺子馅了。 立在某家屋顶上的忘忧绝美的脸上带着冷笑,薄唇勾起,清浅的月光如水在他的白色软袍上荡漾,翠色的修竹如同生长在这片银波中,摇曳生姿。 恍若谪仙。 原本只是两拨人,确切地说,是五个人VS一个人的战争由于被迫注入了新鲜血液反而陷入的胶着状态。原本的一击必杀被这个白衣男子轻易躲过,武功必然超绝,一时间原本带着随意笑容的某偷也露出慎重的神情。 这个世界就是有那么多的意外,那些所谓的‘必然’到了忘忧这里根本就什么都不是。 谁能想到,拥有如此轻功的人竟是一个武功白痴,连当年蹲马步也只是坚持了一天……的一个时辰。 那边慎重了,后悔自己莽撞了,这边可是有人炸毛了。 躲是躲过了,可这不代表一向睚眦必报的某人会大度地原谅他们,再一句‘晚安’让你们该打打该杀杀而他自己绕路从前门回王府。 嘿,今儿个他就从后门回去了,还要光明正大地踏回去,他倒看看谁能拦得住他。 要知道,即便是不会武功的人,也不是谁都可以捏一下的软柿子! 月光下,忘忧如玉石般几乎泛着微光的脸畔浮起讥笑。 风,起了。 白色的软袍被扬起,猎猎而舞,衬着这样一幅倾世容颜,竟似要羽化飞升的仙人。 在起风的那一刻,忘忧就着风势广袖微扬,白色的粉末自他骨节分明的指缝间流泻而出。 阿大很懊恼。 想他自从成为带刀护卫,哪一次不是率领他手下一票兄弟完美地完成任务。哪知道,这次他亲自看护的拓跋部要进献给天阑的宝物,就这么被一个大摇大摆的毫不顾忌的人偷走了,还毫不客气地杀掉许多护卫。 最可恶的是,那个贼子偷完东西后并不着急逃跑,反而留在放置宝物的屋内,貌似在等他们来抓他。 怒火中烧的阿大率领最得力的手下二、三、四、五来追他,一路上围堆堵截好不容易把他困在这个小巷里,心道说什么也要追回宝物。哪知道进行到关键处,竟又冒出个人,那么显眼的衣着,那么明显的呼吸声……一定是那个贼子的同伙!示意手下几人干掉那个白衣人却发现那个贼子也对那个人下手了。 明知道是错却也没办法挽回了,那个人呼吸浑浊显然就是不会武功,这一击之下必死无疑。 结果,没死成,那人倒是深藏不露,心道若是得他相助必然可以将那人擒下,夺回宝物。 可还没等开口呢,那个险些被误伤的人明显怒了,也不知撒了什么药粉,阿大只觉得身子发软,手指难以屈伸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 “铿!铿!铿!铿!铿!”剑落地的声音。 “噼里啪啦!”人肉直接着地的声音。 几乎一瞬间,小巷里的人,全部撂倒。 不得不说,比起武功,那些擅长制药的人更可怕,简直就是坑死人于无形之中。 屋顶上的人,飘然落下,动作之优雅令人赞叹……只可惜,无人欣赏。 在地上作任人宰割状的沙包们,努力运气妄图将药性逼出。只可惜,忘忧最讨厌那些有内力会逼毒的人,因而他的药绝不能用内力逼毒否则药性发作时间会延长。 这也是老头子谷主经常吃亏的原因之一。 忘忧步履从容地走向小巷的墙角。由于今早的细雨,墙角处还残留着小小的水洼。当然,难免还有些泥。 忘忧很镇定地、很镇定地踩了进去。 这人,不是脑袋有病吧。倒地的人同时冒出这个念头,但很快他们就明白这位衣衫飘飘的公子为什么这么做了。 那双沾满黑泥的鞋底,很亲密地贴上了那些人的后背,为那些光鲜亮丽的衣服上留下一个个难忘的脚印。 倒地的人,心中默默吐血,要不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们真想问问这么个睚眦必报的主儿究竟是谁家教育出来的,以后冤有头债有主,免得报错了仇。 倒地的人中,忽然有人爆出一声大笑,带着愉悦的笑声在这种黑成锅底的小巷里,真是……吓人啊。 忘忧侧首,显然没有料到居然有人中了‘哆哆嗦嗦’还能发出笑声来。 正是那个偷东西还穿一身显眼的白衣的家伙。 “很好笑吗?”忘忧挑眉,显然还对那枚暗器耿耿于怀,抬脚狠狠地踏上那人的白衣。比起那些人的衣服,还是这个人的衣服令他满意——那脚印印上去绝对清晰。 脚刚踏上那人的后背,就觉得足踝一紧,一只手将他的足踝握在手中,手力不大但绝对无法轻易挣脱。 霍然低眸,正对上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一双笑意未达至眼底的眼睛。 第二十四章 风水轮流转 忘忧的心,一惊。 麻药的药性虽然是和个人的身体素质有关,但他拿活体(就是那些冒犯他的人⊙﹏⊙)实验这么久,还从未见过可以抵抗他的药看不出一丝反应的人。 除非,有人不停地用那种药直到麻木。 应该没有这样的自虐狂吧。 看着眼前澄澈分明的眼里,时而惊慌,时而疑惑,最后变为笃定,毫不掩饰地将所有的情绪反应在较于中原人黑眸更加纯粹的明眸,碧黯原本习惯性扬起的笑意加深。 很久,没有碰到这么有趣的人了,看来这次主动申请到中原是对的。 那里,实在是无聊乏味得紧。 他那边浅笑晏晏,这边的忘忧可不高兴了。 他试着动了动被那双铁钳似的手紧紧抓住的脚,见实在挣脱不开,美丽的脸上顿时写满不悦,道:“还不放开,明明是你们不对在先的。” “让我放开你,恐怕是不可能了。”碧黯慢条斯理地直起身子,右手没有放松反而还紧了紧。 糟了。忘忧脑袋‘嗡’的一声——碰上变态了。有过前世的经历,他早已充分地认识到,这张脸不仅仅对女人杀伤力极强,对于男人,威力也是十成十的。 他的运气怎么这么‘好’,走在大街上就遇到一个极品——极品垃圾。 仔细打量眼前极品的样貌,剑眉星目,脸部线条利落,看年纪不至而立之年,只是他眼底的阴霾将一副尚佳的容貌破坏,被他看着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很不舒服。 下意识脱口道:“喂,我是帅哥,但不随便,未经允许,请勿暗恋!” 碧黯蓦然瞪大双眸,仿佛不可置信一般,随即哄然大笑,眉间眼角尽是愉悦。 该死!忘忧只想咬舌头。 正笑着,只觉得二十多年简直就是白活了,忽觉手腕一痛,原本紧紧禁锢那只脚踝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 遇到真正的变态是,与之抗争那简直就是美好的想象,遇到这种打不过的变态人士,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逃、跑。 甩下一堆银针做暗器,忘忧平生第一次拼了小命似的运气于足下,将自己的轻功发挥到极致,一瞬间就没了影子。 碧黯一笑,眼底志在必得。 “呼——呼——”忘忧喘着粗气,只手撑在一处小巷的墙壁上,累的简直下一刻就要昏死过去,不禁后悔当年没有好好锻炼身体。 “这就是你的极限了吗?”耳边突兀的声音吓得忘忧如果一只受惊的兔子,一下子蹦了起来。 “你,你……”忘忧颤抖着伸出一只手指,颤啊颤地指向那个阴魂不散的男子,抖声:“你……你究竟想怎么样!!!”不就踩了他一脚吗,还没踩实成了就被抓住了脚。 “怎么样啊……”碧黯状似疑惑地想了想,随即想明白了似的一拳捶向另一只手的掌心,道:“我要你。” “去你爷爷的,”忘忧立刻炸毛,“老子是爷们,纯爷们,你眼瞎了吗?!”你又不是陆叶珩!! “管你是男是女,我碧黯要的人,还没有得不到的。”一脸的笃定令忘忧很想拿一堆银针给他扎成蜂窝煤。 冷静地对比双方实力,忘忧悲哀地发现,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轻功在眼前的人看来,简直就是小儿科,就是用药都未必可以毒倒他。 “咕噜……”一时间陷入寂静的小巷里突然响起的声音令碧黯一愣。 没办法,本来打算在那个百花宴上大吃特吃一顿的,只可惜什么都没吃上,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时候还用轻功跑了这么远的路,肚子现在才响已经够给面子了。 “OK,”忘忧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跟你走……没门,连窗户都没有!!” 说时迟那时快,忘忧狠狠甩袖,白色的粉末直直扑向碧黯。 碧黯了然一笑,在粉末侵到身侧之前,掌间运气,硬生生将那些粉末‘吹’了回去。 忘忧目瞪口呆——那些高手的手掌里难道藏了一个小型吹风机,这样也行?在忘忧没来得及发出更多的感慨时,生生吸入大片自制药粉的忘忧倒地做挺尸状。 碧黯俯身,冰冷的手指迷恋地拂过忘忧的明眸,脸颊,细语:“你认为使用过的伎俩会对我有用吗?你太大意了……” 如同药王谷的中终年不融的雪,寒至骨髓的温度令忘忧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你很有意思,我想,我对你的喜欢可以持续上一阵子。”他微微笑着,吐出的话语却让人从头寒到脚。 “唉,这是什么世道啊~”明显处在劣势的忘忧忽然叹息,感慨道:“我爱的心有所属,爱我的惨不忍睹。” “哦?”碧黯挑眉,“我不够帅吗?” “你帅你帅,头发像团海带,身披一条麻袋,腰系一根鞋带,没事就爱使坏!你以为你天下最帅?其实是神经二代!!”忘忧有样学样,挑眉冷笑,“要我跟你,除非哈雷彗星撞地球!” “你!”碧黯蹙眉,眼底怒意难掩。忘忧是谁?按苏衡宇的话说,那就是只要是他想气死的,就从来没有气活的。 “哦?生气了?别急……”忘忧笑得一脸太平:“一会儿还有更生气的,我不是广场上算卦的,唠不出那么多你爱听的嗑!” 最后一字刚刚吐出,碧黯只觉得身上一软,一直坚硬如铁的意志都有些涣散,不禁只手撑地努力平衡身体。怒视一直瘫在地上的某人,只见他慢慢爬了起来,装模作样地弹了弹沾到灰尘的衣服,好整以暇地看着这次真的中招的碧黯,慢悠悠地抬起脚,狠狠地踏上那人的后背。 噗——五体投地。 慢条斯理地用脚碾着碧黯的后背,声音朗如高山之月:“如今,你落到我的手里了。告诉你,每一种我研制出来的药对于我本身都是没有用的。” “你是故意装中药的?”碧黯有些意外,倒看不出这么个少年竟能真得毒倒他,而且不像是那些致命的药物。 “哼!”忘忧懒得回答这么白痴的问题,许是觉得踩够了,将那个动不了的男人翻了过来,随即蹲下来开始解他的衣服。 碧黯脸色不变,挪揄道:“怎么,迫不及待了?” 一听便明白话中意思的忘忧脸一黑,狠狠给他脑袋一拳也不管打没打傻,继续解衣服直到搜出身上所有的家当。 还别说,这个人真叫一个有钱人啊,嗯,质地很好的紫色玉佩,没收;钱袋里一沓银票,没收!一个黑漆漆的、活像一块废铁的盒子…… 被翻出全身携带的贵重物品并宣布归他人所有的碧黯连眉毛都没皱一下,然而,再翻到那个盒子时,他神情微变,随即平静下来。 “没收!”将他脸色一变的那一刻收入眼底的忘忧直觉那个盒子的不凡,所幸一并没收了。 “你……”碧黯刚要开口,忘忧立刻道:“你浪费了我这么多珍贵的药,收你一些费用也是应该的。好了,你这药的药效恐怕会坚持几个时辰,看在你‘慷慨解囊’的份上,为免你被那些人抓到,我就好事做到底把你藏起来吧。不要太感谢我哦~” 忘忧这样的人,说是要将你好好藏起来,可谁信啊。 果然…… 依旧是小巷里。 忘忧挥挥手,潇洒道:“拜拜了,大叔,你多珍重~” “小子,我不会放过你的。”声音闷闷的,好像从地底传来。往小巷深处瞄一瞄……咦,没人啊。再近些?确实没人啊,只有一堆别人丢弃的竹筐垃圾等物。 “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咬牙切齿的声音再次传来。 ……原来,是从哪些杂物底下传来的…… 就说嘛,忘忧怎么会这么好心,所谓的将他藏起来,就是拿一堆垃圾废物把他盖起来啊。 心情大好的某人可不会理会那一声声的催命叫喊,只是好脾气地抬手:“来啊,谁怕谁啊,见就见!”反正就是正面相迎你都未必认得出我。 此时的忘忧不明白什么叫‘一语成真’,待到他们故人重逢时,方知——他真的没有放过他。 第二十五章 信 御花园 三月,是帝都的花刚刚吐露芬芳的月份,岸边翠柳拂水,牡丹含苞待放,整个御花园显得生机复苏。十七岁的少年帝王苏和坐在湖心凉亭里,赭黄色的衣袍上绣着五爪金龙戏珠图,略显稚嫩的清俊脸庞上已有成人的坚毅。 此时,他左手肘支在石桌上,右手微微握拳,无意识地敲打着桌上的奏折,神情间仿佛在思索着什么,波光潋滟的湖水映在他黑色的眼眸上,竟有一种摄人的光芒。 自从王叔称病拒不见客,京城里的谣言就没有断过,美其名曰有理有据的猜测。虽然已经压制流言,但定王有病在身的消息恐怕已经传到别国去了。 这片大陆上,觊觎天阑富饶的国家何其之多。 譬如,月前递上国书请求和谈的北方草原的拓跋部。 北方边境之争已持续几十年了,一直被天阑的铁骑阻隔在阴山之外。定王苏湛曾多次挫败拓跋入主中原的阴谋,如今在谣传定王病重的多事之秋前来和谈,是否真心和谈倒还有待商榷。 从御医那里已经得知定王的毒被来自药王谷的神医医所解,如今身体已经调理的不错。也是时候找个缘由让王叔重新出现在众人眼中,辟除京城里那些流言,也免得周边的国家对天阑的边境虎视眈眈。 定王府雨苑 这是一片湛蓝的湖,湖的两岸种着风铃花树,如柳树一般垂下的枝条上缀满纯白色的花,铃铛形状的花朵娇小动人,当风拂过的时候仿佛可以听见清脆的铃铛声。 湖边有一座孤零零的院子,便是整个定王府的禁地——雨苑。 此时,忘忧就在这王府禁地雨苑中为定王诊脉。 经过数日的调养,身体底子还算不错的定王已经完全康复了。 披着外袍,惬意地躺在藤椅里的苏湛手中捧着热气腾腾的茶,星眸微眯,一边享受着温暖的阳光一边欣赏不远处反着微光的湖面,感慨道:“终于可以不用喝你那个苦药了。” “苦?”收拾药箱的忘忧打了个哈欠,随口道:“已经很不错了,好不好。想当年我师父给我开的方子熬出来的药我现在想一想都想吐,你这个方子我已经改进不少了,不比宫里御医开的药容易下咽得多。”那个老头子以前为他调理身体的药都苦到令人发指,惨绝人寰,也没见像他似的用心改进改进口味。如今我的药已经很不错了,居然得了便宜还卖乖?! 苏湛一笑,转移话题:“听说,昨晚你和衡儿去了百花宴?” “是啊。”忘忧走到藤椅旁边,也不管地上脏,一撩外袍盘腿坐下,右肘支在腿上,右手托着巴掌大的小脸,杏眸眨啊眨的,眼下有淡淡的青,道:“百花宴不错是不错,就是没什么心情。” 苏湛哑然失笑,道:“也不知道是谁昨天硬拉着衡儿要去的,怎么还没心情了呢。” 忘忧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别提了,昨天碰到一个胖猪将军,什么心情都破坏没了。” 虽然找到了琴,但紧接着的事情却让他措手不及。由女变男,甚至失去了曾经在一起的记忆,被这个皇朝的官员欺侮,却又和青楼女子纠缠不休。 紧接着,又有人因为一件烂衣服跟他磨磨唧唧;再后来,遇到小巷夜战又被一个变态看上,虽然后来没收了他身上值钱的东西再把他丢进垃圾里,可忘忧心中的烦闷仍然无法消除。 陆叶珩的事情,始终是他的心病。 首先,他最该做的一件事就是赢得美人心……然后,呵呵,夫妻双双把家还~ 处在幻象中的某忧陷入傻笑中。 “胖猪?你说的可是庞铸?” 机械点头。 苏湛笑容敛起,道:“这个庞铸从前也是位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只是近些年来有些骄奢淫逸。” 忘忧显然不想在这只猪身上浪费口水,只是感慨道:“看来他不做将军很久了。”所以胖成那副德行,还骑马呢,也不怕压死那匹黑马。说起来,那匹被迁怒的马不知怎么样了,昨天气过头了,下的药量有些大…… 苏湛几日下来与忘忧相处从不摆王爷的架子,忘忧心中显然也没有那些等级分明的阶级观念,就是与这位手握重兵的王爷相处起来,谈笑也似同龄人,二人倒是相处甚欢。 忘忧的牙尖嘴利苏湛早已经领教过了,如今有些没头没脑的一句‘看来他不做将军很久了’,苏湛一细想就明白他的意思,不禁会心一笑。 “王爷,王爷——”王府总管的声音从苑外传来,“宫里传旨了。” 忘忧提着药箱,懒洋洋地走在卵石铺成的小路上,一边走一边打哈欠,心中想着失去记忆的某人。 很明显,琴,不,陆叶珩失去了现代的记忆,虽然脑海中存在一定的记忆碎片,恐怕连陆叶珩自己都弄不明白。 昨天看来,陆叶珩好像很讨厌他原来的样貌……难道,他嫉妒自己长得比他帅? 很有可能,嗯,上辈子还是女人的时候还好说,自己的帅可以配她的美。现在嘛,还是把这张脸隐藏起来吧。 想当年他和琴在一起,没有谁追谁的问题,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如今的陆叶珩是一个男人,真有种一筹莫展的无奈。 真是,他没有做gay的经验啊。 不如,一会儿去取取经,嗯,在叫上苏衡宇、少辛,昨天本打算给少辛找个红颜知己,结果不小心忘了,还把他们扔在玉琼阁里自己一个人跑回来了。这次就当补偿他吧,苏衡宇呢,也该长长见识了。 正想着呢,就听见不知哪个方向传来一声熟悉的尖利鸟叫,紧接着…… 静…… 一道黑色身影闪来,同时熟悉的男声响起:“公子,谷里来信了。” 抬头,不禁‘扑哧’一声笑了。 少辛的造型,实在是……他一身黑衣,清俊的脸上面无表情,但他总是觉得他正在努力维持沉静的面具,嘴角在难以遏制地抽搐。他的手里抓着一只白色的大鸟,很熟悉,正是雪谷中用来传信的雪鹞。只见他左手抓住白鸟的两只翅膀,像捉母鸡似的;而右手握住鸟的尖喙,任它不断扑腾挣扎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对于他的这种行为是很好理解的,因为这种传信的雪鹞只要进入收信人周围百米之内就会叫个不同,那堪比乌鸦、胜似乌鸦的‘优美’声音实在是惹人心烦。 想起自己那总是鼓噪的师父,不禁感叹——真是什么人养什么鸟啊。 取下鸟爪子上系着的方巾,寥寥几字,应该出自花姨之手。 “臭小子,就知道一出谷心就野了。记得要小心,越漂亮的女人越要小心,不要贪花误事。还有别忘了诊金。 芸字” 忘忧的嘴角有些抽搐——这封信,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 ……大老远送来的信,还不忘提醒诊金的问题…… 呃,要小心漂亮女人,可现在他看上的是个漂亮男人啊,应该……没关系吧。 嗯,没关系!!! “还得回信吧……”忘忧喃喃。 几日后的药王谷,天生劳碌命的雪鹞将忘忧的回信带回。 回信上的字,更少——“知道了。” 这也算回信? 何芸额角的青筋连连迸出几根。 第二十六章 本意买书 拿着手中的圣旨,定王苏湛有些为难。 三日后的晚宴,主要是为了迎接北方拓跋部的使臣,同时显示国力令其不敢对天阑起觊觎之心,他出席无可厚非。但陛下同时还要求忘忧出席,就有些为难。 忘忧的性子全凭自己的喜好,什么国家皇权都不在他眼里,现在的他对帝都显然很好奇所以留在洛阳,若以皇权相压,恐怕他连犹豫都不会直接包袱款款地跑回药王谷,管这里是刮风还是下雨。 唔,头疼。 扬声:“忘忧公子在哪里?” 总管俯身:“禀王爷,忘忧公子拉着世子出门了。” 又出门? 洛阳有那么多好玩的地方吗?苏湛暗忖。 苍天啊,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苏衡宇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此时的他们身在洛阳有名的娼馆——清风馆中。若说这里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那就是这里是个男娼馆。天阑国虽不忌男风,但他……没有这种嗜好啊。 莫不是昨晚被陆叶珩打傻了吧。 不要啊~~ 被一群美丽少年团团围住的苏衡宇拼命挣扎,想从那些脂粉手帕中爬出来。那些少年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只看着这位男子一身锦衣华服,相貌又清俊夺目,心中自然喜欢,只拼命争夺。苏衡宇虽然有些功夫底子,但这些都是些……弱男子,用力不好改把人打伤了,所以不敢狠命挣扎,只将求救的目光看向医毒无双的雪谷公子。 而忘忧,相貌普通,一身青衣也不像地位很高的人,只一双灵动的杏眸惹人喜欢,纠缠的人比之苏衡宇要少很多。 无视苏衡宇求救的目光以及好言劝他们放手的颤抖语调,心道这个王爷世子真是什么世面都没见过……虽然这场面他也没见过。杏眸里目光沉沉,一边打量馆内华而不俗的装潢,那些一看就只有十二三模样的漂亮少年,心中咬牙切齿—— NND,这里真是可怕,这么些孩子就得出来接客,这是摧残祖国幼苗好不好。 忘忧步伐轻灵,看似无意的闪避正好躲开送上来的柔软身体,声音朗朗:“把你们这里能做主的人叫出来。” “呦,公子可是叫奴家?”楼梯处走出一个衣着华丽的男子,五官秀丽,一双丹凤眼里带着几分风尘媚态,声音低哑魅惑,如水的目光上上下下将忘忧打量个遍。身为清风馆的主事,凤歌平日里从不理会这种叫嚣着要见他的客人。 今天是个例外。 首先,今天是清风馆的一月一次的考察日。所有的小倌聚在一起,总结本月的接客情况,若有不合格,就得重新□。因而,今天是主事凤歌很少身在清风馆的日子之一。 其次,有谁会大白天来秦楼楚馆呢,所以这些地方通常是白天休息的。谁知道有人强闯清风馆,两个人,不,是那个青衣的少年,轻易地把这里豺狼一般的打手全给用药放倒了。要知道,这些打手并不是普通的人,都是有些功夫底子的,对付那些捣乱生事的人可是从没有失手过的。 ……当然,那是他们没遇到忘忧这个小魔头…… 因此,相对于那个被小倌们团团围住的苏衡宇,他对青衫的少年兴趣更浓。 “奴……家……?”忘忧脸色有些不好,活像正在吃着一个红彤彤的美味大苹果,虽然知道里面有根虫子但实在舍不得手中的美味只好小心翼翼。但吃着吃着发现……虫子……只剩下半根了。虽然明白这里是个……怎样的地方,但一个正常的男人谁能接受得了一个大好男儿做魅惑妖姬的姿态,一副恨不得所有男人都向他扑过去的风骚模样。 (PS:小忘忧啊,你已经不算是个正常的男人了……) 见主事凤歌出来,那些小倌们不敢放肆,个个敛眉袖手,乖得跟小绵羊似的。 终于逃过一劫的苏衡宇,发髻有些散乱,脸上做一个红印又一个红印,衣襟散乱,露出白皙的结实胸膛。异常狼狈的苏衡宇几乎就要夺门而逃了,可想到屋里这么多人,堂堂定王世子(虽然这里应该没人知道),就这么逃走还真不好看。 正想着如何逃出这个吃人的地方,上方传来一声轻笑。 凤歌手中轻摇羽扇,微挑的眼角带着魅惑人心的笑意,腰肢款款地走下楼梯,每一个动作都异常撩人。 正有些失神,就听着身侧的忘忧感慨地道:“原来,这个世界的男人,也涂口红啊。”不明所以地看向忘忧,发现,忘忧正死死盯着他……的脸上,神情间颇多赞叹。 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脸,很正常地摸到一丝粘腻。看看手指,果然是红色的胭脂。 苏衡宇的脸,黑了。想他从未去过这种秦楼楚馆,这第一次来就有这种质的飞跃,直接跨过美女,来看这种……美男……他忽然很羡慕拒不出门的少辛,真是有先见之明。 “公子……” “等等,不要过来!!!”忘忧慢条斯理地伸出一掌,阻止他走到自己身边,口齿清晰抑扬顿挫,道:“我到这里是为了买东西。你们这里的那个什么春宫书,有多少来多少。” 嘎?书?来这里……买书??!! 凤歌的脸上,笑容僵住——他是不是听错了。 苏衡宇的脸,青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难怪拉着他到卖书的摊位上,翻来找去,问他找什么书又不肯说,原来要找……春宫书啊。 馆里其他的人,石化了——不是没有那些书,而是谁会专程来这里只是为了买书啊。这种买卖他们这里从来没有做过啊。 “很奇怪吗。”忘忧无辜地摊摊手,道:“我现在喜欢的人恰好是男人,买书……是为了以后。”很正常好不好,你们那是什么眼神啊,在现代还有生理课呢,在这里就不准有婚前学习了吗。 凤歌嘴角有些抽搐,很难想象有人来清风馆买书。想他清风馆在帝都也是数一数二的小倌馆,馆内的少年哪个不是秀美柔顺,他来这里只为了买书?鬼才信!! 凤歌僵住的笑容又开始流动起来,魅惑的目光放肆地对上忘忧的眼,呵气如兰:“与其要那些死物,这里这么多美貌少年,公子何不亲身试试呢,还是公子,想要我……”不忘极诱惑地眨眨眼,长而翘的睫毛像把小刷子,撩动人心。 “理论不及实践,这个道理我懂。”无视他诱惑的表情,忘忧一本正经道:“只可惜,我现在还没有追到我家亲亲,实践就先放放好了。再说,要是日后我追到我家亲亲,而亲亲知道我曾经风流花心,后果不堪设想。要知道,婚前的污点可能引发今后和谐家庭生活的波澜,为了我美满的生活,这位兄台自荐枕席的好意,区区不才心领了,身就不领了。现在,快把书拿出来吧,不然会耽误这里的生意的。”我可不是开玩笑的,要在啰唆下去,我就让你们所有人卧床三天,什么生意都没有。 凤歌笑容一滞,没想到自己百般诱惑竟还有行不通的时候,凤眸里媚色流转,对着身后的侍从道:“还不快去找书,有多少拿多少。”又看向忘忧,直接忽略苏衡宇,道:“找书还得费些功夫,不如上来喝一杯,如何?” 苏衡宇默默祈祷——不要答应,不要答应,千万不要答应。快走吧,这里太可怕了。然而,忘忧轻快的回答打破了他的希望。 “也好。”忘忧一笑,杏眸里纯粹的黑色清澈见底,想来他也奈何不了自己,大不了毒翻这一群人。想想又补充道:“我可不会付酒钱的。” 凤歌失笑,道:“当然。” 苏衡宇,默默地泪了。 看着苏衡宇纠结的表情,忘忧不由蹙眉——这苏衡宇究竟是怎么长大的,怎么这么清纯到蠢啊。 虽然自己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凤歌领着他们一路往内院去,路上的人无不面露惊讶,纷纷向凤歌行礼,可见这凤歌在这里的身份显然不低。 将他们带到自己的房间,凤歌手执银壶,开始为他们倒酒。 苏衡宇心道就当安慰自己受伤的心灵好了。举杯示意就要往口中送。 忘忧瞥了他一眼,戏谑道:“你就那么渴吗?难道没人告诉过你,出门在外东西不能乱吃,酒水不能乱喝。” 苏衡宇拿酒杯的手一顿。 凤歌脸色很明显有些不好看了,道:“这话……” 忘忧将酒杯凑近唇边,鼻尖微动,浅笑道:“看来凤歌公子并没有请我们喝酒的诚意啊……酒是好酒,只可惜啊……药味太重了,用醉颜也比用这情热强啊。”说到最后,眼底没有一丝笑意——他最讨厌别人给他下药了。从来只有他下药,何时轮到这么个青楼小倌下药了。 凤歌面色一僵——里面确实有□,可以助兴。想他凤歌今日频频碰壁,心中自是不满,便想看这个洋洋得意的少年失态的模样。醉颜、情热皆是勾栏院中最常用的助兴媚药,二者药性相似,就是发作时也很少有人能分清是哪一种。只是没想到他对药物的造诣如此之高,仅是闻一闻便知道所下的什么药物。 干笑:“公子不是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的东西……多多少少都有些助兴的药在里面。”只是醉颜、情热药性比那强出太多了。 忘忧耸肩一笑,不置可否。 正在这时,有人禀报说已经把书都找出来了。 当忘忧看见那些书的数量时,不禁感叹:“啊~~小山一样多的春宫书啊~”多直白啊。 苏衡宇顺手打开一本……他发誓,他只是好奇春宫书是什么样子罢了…… 轰~~面红耳赤 里面都是□裸交缠的画面,画风大胆露骨。而忘忧在旁边还来了句让人崩溃的话——“画的真不怎么样,人物比例没打好,看看这锁骨还有这肩胛……嗯,也不够美貌。” 像看怪物似的看向忘忧,只见他露齿一笑,干净讨喜:“作者画画时一定没有找真人临摹。” 苏衡宇无语。 忘忧嘿嘿一笑,算了,看着孩子受惊不小的样子,这书钱还是自己付吧,反正他也算是小富豪了。伸手摸向自己的腰际……咦,空的,我的钱袋呢? 貌似,忘带了。 咳,这些天一直压迫这位世子大人以至于连带钱袋这种应有的习惯都忘记了,真是罪过,罪过。 挠挠头,道:“那个,小衡啊,为了巩固我们的友谊,拉近东西部差距,抑制贫富悬殊,杜绝社会分化,稳定社会治安,推动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借我一百两!” “社会分化?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什么意思啊?”苏衡宇一头雾水,实在难以理解那些奇奇怪怪的词汇。 忘忧杏眸一瞪,道:“说了你也不懂,那你就一直不明白去吧。钱袋拿来!!” 苏衡宇再次无语。 第二十七章 可怜的高某人 从清风馆里出来,苏衡宇长长舒了口气,现在,他终于明白,男色也可以成为一种可怕的武器啊。感慨着湛蓝的天空,纯白的云朵,绿色的树木,热闹的行人……那么的生机勃勃,那么的美丽动人。从炼狱中出来的人,果然是看什么都是那么美丽……除了那个男人。 ——高疏狂!阴魂不散的高疏狂!! 怎么在这里碰见这个冤家对头。这里,就是帝都有名男娼馆清风馆的门口,而此时他和忘忧怀里各捧着一摞子……春宫书。 苍天啊,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啊,您要这么惩罚我~~ 说起高疏狂近来几天的遭遇,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那日奉母命陪那个刁蛮任性的千金小姐出门,内心已经呕到不行了。好在在皓雪楼遇见他的‘好同学’苏衡宇,唇枪舌剑下来心情好了不少,尤其自己抢到了那家伙要夹的烤猪蹄,心中的得意让他恨不得一曲高歌。(看来,这个高疏狂也是幼稚得要命+_+) 乐极生悲,就是他这种样子吧。 与这个今生宿敌互损得正在兴头上,忽然闹肚子。而且看样子苏衡宇那个家伙也好不到哪里去。心中只道皓雪楼的食物有问题(皓雪楼很无辜的说~~),却没想到情况会这么严重,拉到腿脚发软四肢无力不说,几天内无论是吃了什么或是喝了什么,就算喝的是普通的水,喝的是郎中开的方子,也全都不好使,甚至令病情加重。请来了御医,居然让家里准备后事。 开玩笑,居然敢咒本少爷死?!管你是不是御医,轰出去!! 派人打听了苏衡宇的消息,发现,病情类似的他,比起自己实在是好太多了。于是按着苏衡宇的治疗方法——不吃东西,不喝水,每天喝西北风……不是,后来,他都觉得自己不是要病死而是要被饿死。 强忍了四天,饿得只剩下一口气,把回家探望的二哥吓的半死,为他诊脉说脉象虚弱,很明显是饿的,并不是得了什么病的症状。高疏狂反正也豁出去了,喝了碗稀粥便等着病发。 等啊等,发现什么事都没有。再派人打探苏衡宇的消息,险些没气死他。那个苏衡宇只忍饥挨饿过了三天就什么事都没有了,甚至还去了百花宴,日子过得那叫一个美! 在府里憋了四天,还病哈哈的高疏狂大病初愈,首要的就是弄明白当初自己为什么会得那个莫名其妙差点要了他命的病。 凭他的直觉,那个病和苏衡宇脱不了关系,八成是那个笨笨的家伙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也给赔上了。所以他可以在得那个病的时候,以最低的伤害度过。 不得不说,高疏狂还是很聪明的,虽然猜错下毒的那个人。 哼,就算他也生病又怎样,居然病一好就去那个什么百花宴,真是色心不死……虽然,貌似他一直都没啥色心。反正,他去百花宴,高疏狂很不爽。 高疏狂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所谓冤家路窄,这话真是至理名言。这他大病初愈,出门小逛一下就碰到那个前世仇人今生冤家。(你确定?) 仔细看看苏同学,不看还好,一看险些把他又气到棺材里。 此时的苏衡宇发丝微乱,衬着他出色的五官,倒有种平时严谨外的性感。他的脸颊微红,带着些羞涩(被那么一群弱男子围住占便宜,不羞才怪)与哀怨(要是天天和忘忧在一起,不成怨夫就怪了),平日里显得贵气又干练的衣服配上现在的神情,倒有种别样的风情,惹人遐思。可,他衣领处那个红色的痕迹是什么,颜色鲜艳看上去有些熟悉……还有他捧着的一摞子书又是干什么的,这家伙这么好学? 身边那个眼底含笑同样捧书的是……那个自称是王优的人吧。跟他不熟,忽略掉。 略带哀怨的眼眸渐渐变成尴尬以及悲愤(?),显然是看见他了。 高疏狂洒然一笑,走到他面前,道:“苏同学,好久~不见了。”好久这两个字咬得很用力。 “是啊,是啊。”苏衡宇眼神飘忽,表情却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 “还有这位王公子。”很有礼貌。 “嗯,高公子有礼。”忘忧点头,温和而疏离,但纯粹的黑眸深处却有淡淡的笑意——这些天,他不好过吧。对于自己研制出来的药,忘忧可是很有信心的。 抱着书的手有些抖,苏衡宇有些不敢看那个一直跟他作对的高疏狂。现在什么情况?抱着一摞子春宫书,站在本都最大的男娼馆门口?真是……太丢人了。 不是太丢人,而是我们的苏衡宇同学,太纯了。 高疏狂看他不似往常的模样,与他总是剑拔弩张的样子,还真是有些不习惯。道:“你们拿的这是什么书,用不用我来帮忙?” 虽然这么说着,但见他下巴微抬,一副快来跪求的嚣张模样谁会要他帮忙。 若是平时,苏衡宇肯定会抢白几句。 只是现在…… “不必了,忘忧,我们快走吧。”几乎是落荒而逃,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好像闻到什么甜腻的味道。走得一急,看见风掀起书页,上面好像画着什么,也没有看清。 这样一个落跑的形象还真不像那个一直和自己叫板的小王爷。 真是不习惯。 算了,现在他身体刚刚痊愈,等恢复到巅峰状态再找他不迟,反正他也跑不了。 随意抬头……僵住。 瞪大眼睛,又揉了揉眼睛,再看——馆、风、清? 不对,看反了。 那是清、风、馆?! 那、那个帝都最大的男娼馆?! 难怪,他身上会有那么甜腻的香味……那是脂粉的味道!! 难怪,他领口会有奇怪的红色印记……那是胭脂的红印!! 那个男人,那个男人,竟然来逛青楼,还是这种男娼馆…… 天地变色,五雷轰顶~~ 回到王府的忘忧和苏衡宇手捧着书穿过花园,御花园中有人舞剑。 剑势如行云流水般流畅自然,不带一丝杀气。舞剑的男子,一身金色的衣袍上用黑色的丝线绣着流水般的纹路。每出一招的时候,黑色的纹路都似在流动,衬着一张清俊而毫不轻浮的面容,带着沧桑的黑色眼眸,如同高深的武林高手,光华内敛而不张扬。 这,便是皇室甲胄,百姓心中的战神——定王苏湛。 很久,没看过父王舞剑了,自从十岁孤身来到帝都,说好听些事求学,难听些不过是为了防止父王兵变的筹码。 苏衡宇有些出神,身子一晃,“啪”地一声,最上面的那本书,掉了下来,呈半开状。这还不够刺激苏衡宇的心脏,这不,他敬爱的父王大人听见响声,收剑而立,真真是玉树临风,一点都不像一个二十岁孩子的父亲……不是,重点不是这个,而是苏湛正向他们走来让他蹲下来把书捡起来的时间都没有。 苏衡宇的心脏,险些就停了。从小到大,他对这位父王可是敬大过爱,任何事情父王都是对他很严格的。 果然……苏湛视力极佳,看着地上的书,不着痕迹地蹙了一下眉,但很快就舒展开,若不是苏衡宇一直注意父王的表情,一定不会看到。 “这是什么?”捡起书,明知故问。 苏衡宇说不出话来,脸憋得通红。 忘忧无所谓一笑,道:“这些都是我买回来的春宫书。”坦坦荡荡。 随意打开看了看,苏湛‘咦’了一声,道:“这不是两个男人吗,我还以为你喜欢的是女人呢。” “是女人啊……”忘忧做哀怨状,“可昨天遇到喜欢的人,还碰巧是个男人。也不能不喜欢啊,所以只好研究研究一下。”想了想,补充道:“据说这里有几本还是孤本呢,就是画得难看了些。”其实不是一些,也不太好这么批评这里的绘画水平,所以只能说一些。 苏湛一笑——他就是喜欢忘忧的坦然。 忘忧将手上的书转移到苏衡宇手中,道:“麻烦了。” 苏衡宇早就呆不下去了,虽然沉了些,就顺着忘忧的话,溜了。 看着苏衡宇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的拐角处,忘忧忽然面色一整,郑重地看向苏湛,这么严肃的表情看得苏湛心中直发毛。几天相处下来,忘忧戏谑的、无所谓的、没心没肺的、狡黠的等等表情他都见过,这么严肃的表情他还是第一次见。 忘忧一脸严肃道:“王爷,我发现你的儿子在情事上简直就是个……咳,啥也不懂的孩子(想说白痴来着,但好歹给那孩子留的面子是不)。我觉得婚前教育是很重要的,以免洞房时会丢你的脸。还有,万一看上了哪家姑娘而那个姑娘还在犹豫中,在这种情况先把她吃了是绝对正确的,免得那姑娘跑了。到时候,你儿子有这心,没那技术,到时候你到手的儿媳妇可就飞啦。看看我,现在的我就在为今后的性福生活而努力奋斗,无论技术还是什么的,绝对不会让我的准媳妇逃出我的手掌心!!”还很形象地做出一个抓住的动作。 苏湛的嘴角有些抽搐。 “我是看衡宇和我有缘才决定要帮他的。” 孽缘吧…… “完全是免费的,只要王爷你放心地把儿子交给我。” 交给你的话,还真不放心…… 算了,不把衡儿交给你,以你的性子还保不住去祸害谁呢。我们军人就该有牺牲自己保护别人的决心。衡儿的生命力很顽强吧…… “好……好吧。”苏湛心中小小悲痛了一下,又想起今天早上的圣旨,道:“三日后的晚上有接待北方拓跋部的晚宴。皇上的意思是很想见见你这位神医,当然,你要是不想去的话也不用勉强。” “晚宴?”忘忧眨眨眼,问道:“很多人吗……比如说那个胖猪将军啊,缙云质子殿下……都去吗?” 胖猪无所谓,关键是陆叶珩去不去。 “去啊。”苏湛有些不明所以,心道该不会是还想找庞将军报仇吧。天,庞将军招惹谁不好偏偏惹上这个小煞星。 “……那少辛可以一起去吗?”忘忧又开始为自己人争取福利。 “少辛?是你那个护卫?”好像没有见过呢。 在苏湛昏迷的时候,少辛是进过雨苑。在苏湛醒来后,少辛或是就在雨苑外等候,或是找诸多理由让忘忧自己去。 “嗯,说起来,王爷一次都没见过少辛呢。他可是一表人才,功夫了得。”忘忧开始推销,一笑,“王爷真该认识认识他。”说起来,少辛长得还真有些像眼前的这位王爷。要不是年纪不对,还真以为是他的私生子呢。 “那还真要仰仗忘忧公子引见一下了。”苏湛眼带笑意,没有丝毫王爷架子。 他,只是忘忧的一个意气相投的朋友。 “好说,好说。”忘忧很‘放肆’地拍拍苏湛的肩,一副好兄弟的模样。 第二十八章 巧遇 酉时 云岚殿 今日的宴会在云岚殿举行。此时,殿外已经笼罩着夜色。夜色并不浓重,月光如水银泄地,映在白玉的石阶上,仿佛印上一层薄光。 连绵的长廊每隔一米就挂着一盏宫灯,整个宫殿金碧辉煌,每一片琉璃瓦上光华流动。殿内,烛火辉煌,隐隐传来私语声。 此时,苏湛一行人就站在白玉石阶下,脚下晶莹的玉石在月光下泛着水色的流光。 今日的苏湛玉冠束发,身穿黑色锦袍,以金色丝线绣着瑞兽麒麟,束腰札袖,更显身姿挺拔。腰间是红色蟒皮腰带,身侧缀着一块紫色的玉佩,浓艳纯正的紫色一看就不是凡品。年近不惑的男子,有少年没有的气度,目光炯炯,有一种不容逼视的睥睨气概。 忘忧一改青衣,今日穿着一身银色宽袖软袍,衣角处绣着繁复的花纹。少年的身体纤细修长,如挺拔玉树,动静间,银袍上的花纹仿佛在流动。墨玉发簪绾发,纯粹的黑色与他常人不及的黑眸交相辉映,纵是这般普通的样貌也有一种出尘之感。 此次并非家宴,因而除了皇后外没有女眷出席,因而王妃没有到场。世子苏衡宇今日一身宝蓝色长袍,腰间配着金丝锦带。苏衡宇长得和苏湛只有三分相似,相对于定王的睥睨,他更多的是一种书卷气,微笑间有种君子如玉的气质。 被忘忧硬拉来的少辛今日穿着银灰色软袍(忘忧说什么也不许他穿黑色),束腰札袖,腰间束着同色的腰带,微开的领口露出古铜色的皮肤,行走间步履矫健。很明显是习武之人。与忘忧的墨玉簪不同,他以一根似玉非玉的白色发簪绾发,不经意垂下的头发垂在脸侧,有一种难言的性感。他的容貌清俊,与定王苏湛有五分相似,气质冷凝不苟言笑,倒比苏衡宇更像皇室之人。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他是定王的亲戚,皇室甲胄。别说是他们,就是苏湛自己看到的时候也愣了许久,沉默许久后,是和平时一样的波澜不惊,但忘忧还是在他的眼底看到如雾霭一般氤氲着的忧伤……因为那时看向的是苏湛,因而忘忧没有发现少辛在转身时那勉强带上的沉静面具破碎,留下痛极的表情。 说起少辛头上的白色发簪,那可是他从小一直带在身边的,平日里就是忘忧碰一下都不行,宝贝得不得了。看起来也不像很贵的东西,八成是父母遗物之类的吧。 这四人,俱是人中翘楚。虽然忘忧在相貌上稍逊一筹,但气质上既温和又疏离,杏眸里纯粹的黑同干净的雪色完美融合在一起,浅笑间也让人移不开视线。 苏湛一边与那些大臣、将军客套,一边和忘忧他们落座。 少辛面色沉静,对于那些以为他是皇室中人来讨好的人只是点头示意,一个字都不愿意浪费。 忘忧杏眸灵动,本就不是受拘束的人,右手托腮懒懒靠在桌案上,右手纤长的手指随意拈起块糕点就往嘴里送……由于这次算是正式接待外国来使,因而这次宴会上除了忘忧、少辛是区区布衣,其余的不是皇亲国戚就是朝中大员。看着忘忧如此没规矩,那些自诩有身份的人大摇其头,若不是看在定王面子上,恐怕直接就要出言教训了。 懒洋洋地瞄了他们一眼,咀嚼,咽下口中的糕点——没办法,今晚出门前没吃东西,饿着呢。有些口干,拿起桌上那杯热茶浅啜一口,耳边就炸起熟悉的声音:“忘忧公子,真的是你!!!”经历了两万五千里长征最终得以胜利会师的老同志的激动声音。 这个声音实在太耳熟了,那个曾经就是上茅房都如影随形的可怕声音,于是,没忍住,就…… “噗——咳咳,怎么是你?!” 桌案上的糕点没能逃脱这激动一喷,看样子已经不能吃了…… 众人石化。 苏湛侧脸,假装没有看到。 苏衡宇从一开始就有些坐立不安,总觉得有谁在看着他,显然还是怒气冲冲的。左看看,右瞄瞄,又好像没有谁啊。 坐在父亲高丞相下手边,懒得和那些高官子弟客套的高疏狂一直死死盯着苏衡宇,想想那天在清风馆门前的‘偶遇’,再看看那家伙东张西望、不知在寻觅哪家俊少佳人的死样子(纯属是他个人想象),呼,根本不需要用餐了,气都气饱了!! 杜太医乃是三朝元老,官居二品,就是当今圣上也敬他三分。杜太医出身帝都杏林世家,一生研习医术。最喜欢的是医术,最爱做的事也是研究医术。后来定王爷身中奇毒,他在束手无策的同时也竭力研究解药,废寝忘食。这恐怕是医生的通病吧。 后来,世子请来了从无出诊之例的药王谷神医,虽然看上去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娃娃(好像……没那么小吧)。这个奶娃娃打破了许多既定的医学理论,虽看上去荒唐,但绝非没有道理,甚至更胜原先一筹。 自此,他一个半入土的老头子,朝中大员都敬上几分的太医院首席御医便有了偶像。(若是忘忧知道一个老头子追在自己身后拜了又拜,当成偶像,自己一定先呕死。) 近来本来想找那位医术卓绝的忘忧娃娃(真是令人郁闷的称呼)讨教医术,哪知道一连几天连个影子都看不到,不是和世子出门了,就是和世子出门了,反正就是和世子出门了。 ——这简直就在带坏这个从雪谷出来的单纯少年。(苏衡宇:天啊,这就是是谁带坏谁啊~冤枉啊~~) 今晚正是朝中高官才有机会参加的迎接拓跋部的宴会,平日这种聚会杜太医根本就懒得去,现在不同,正想着见到定王问问忘忧娃娃最近的活动路程以便可以逮住他。(那啥,你捉贼呢) 孩子嘛,初到帝都,玩心重了些,找到后一定后那些绝症拴住他的心。 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啊,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看到他了,真是缘分啊~~ 万分激动地开口:“忘忧公子,真的是你!!!”想叫娃娃的,就是人太多,还有他已经不年轻了……(就是经不起折腾的意思) 谁知道,那孩子喷了,看他那激动的模样,想必也是在一直等他切磋医术吧。(你确定?) 忘忧心中默默吐血——苍天啊,他究竟做错了什么,碰上这么个医狂,真想把他打包送给雪谷里的老头子做成一对,研究到死吧!! 无视周围掉了一地的下巴,忘忧努力微笑……虽然比哭还难看,站起身,道:“这不是杜太医吗。” 少辛稳坐一旁,虽然面无表情,眼底却带着笑意。很少看到公子吃瘪的时候,就是谷主也从没占到过公子的便宜。无奈,公子敢对谷主动手实在是谷主有意挑衅外加谷主功夫很好,玩不死。这位杜太医根本就是一片丹心向医术,理由无不正当。在加上杜太医年纪不小了,又没有功夫傍体,公子要是下狠手的话容易伤到老人家。 不得不说,公子也是很尊老的。 正暗自欣赏公子苦哈哈的表情,就见公子脸色一变,杏眸灼灼,整张脸一扫郁闷透出炫目的光彩。 难道…… 看向殿门口,果然看见那个红衣男子尾随一个锦衣华服也难掩一身肥膘的男人走进云岚殿,眉宇间的是无与伦比的傲气。 陆叶珩! 忘忧看向陆叶珩,眼底心中只有那似曾相识的容颜,至于那杜太医说了什么还真没注意,随意点点头了事。等回过神来,发现那个杜太医一脸先满意足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了。 他,好像,答应了什么事。 “皇上驾到。”没来得及反悔,就听着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 这没吃过猪肉总还见过猪跑吧,古装片也看了不少。对于一个有气节、有傲气的人,这种情况下应该傲立不倒,睥睨众生,勇敢对抗古代不公正的君主专制……前提是他的身份比这个皇帝高。 所以…… 忘忧随大流儿,跪地俯首:“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沙哑,没有起伏。 忘忧随之起身,坐在座位上,偷眼打量这个国家至高无上的统治者。 他一身赭黄色龙袍,上面绣着五爪金龙腾云而飞。脸部线条明朗,清俊里难掩稚嫩。他的身侧坐着一位宫装丽人,容颜秀美,华丽的衣上绣着彩凤朝阳的图案,便是两年前少年帝王迎娶的皇后,庞铸之女——庞灵飞。 真是难以想象,那么个胖猪丑男竟有这么个灵秀的女儿,该不是老婆红杏出墙,给他戴了一顶大绿帽子吧。 庞家出过两个皇后。一位便是启帝的皇后,当今圣上的生母,庞铸的妹妹;另一个便是当今皇后,可见庞家荣宠正盛。对于这种情况,忘忧很理性地做出如下评价: 近亲结婚,不怕生下个畸形儿。 “拓跋部使者到——” 话音未落,殿口处走来身一男一女。 那个男子身穿深蓝色窄袖系腰长袍,从右方开襟,衣领、衣襟、袖口处都绣着艳色的花纹镶边,黑绦子绣制而成的衣扣自右边斜斜向下,隐隐可以感觉到袍下包裹着的强健身体。那个男子生的也是极为英挺,头戴椭圆形、四周有一圈宽边檐的黑色礼帽。帽筒前高后低,帽顶中央稍凹陷,帽简与帽檐相接处,有花纹镶边。脚穿黑色布靴,靴头和靴筒上用金丝线绣着繁复的花纹,整个人显得英俊而不张扬。 那个女子身份显然也是不低。身穿绿色绸缎柔软长袍,身上穿着白色无领无袖坎肩,前面无衽,后身较长,胸前正胸横列两排钮扣,对襟上绣着繁花并缀着璎珞。黑色的头发从中间分开,扎上两个发根。发根的上面带着两个白色的珠子,发梢下垂,上面缀着通透的碧色宝玉,显得贵不可言。相对于中原女子,眼前的这位异族女子鼻梁高挺,浅棕色的瞳孔闪烁着闺阁女子所没有的豪气。 他们的身后,是两个侍从,脚步沉稳,显然也是练家子。 那男子摘帽扣向左肩处,与那女子一同俯身:“拓跋宏、拓跋云筝,拜见天朝皇帝。” “免礼。”少年帝王端坐于金座上,“赐座。” “谢陛下。” 年轻的帝王面容沉稳,示意身侧的太监总管。总管很快对身边的侍从耳语几句。 只见那个侍从点亮手捧着的晶莹剔透的琉璃宫灯,杏黄色光芒经琉璃的折射,散发出温暖的光亮。几乎是一瞬间,大殿里原本放着宫灯的地方燃起一模一样的琉璃灯,普通的宫灯一同熄灭,整个大殿光芒大盛,亮如白昼。 和帝举起手中的玉杯。 宴会,开始。 第二十九章 晚宴 舒缓的丝竹乐声中,彩衣的美丽少女,手捧花篮,翩然而舞,如同一只只美丽的蝴蝶在花间嬉戏。缤纷的彩色中,水袖起舞,交织出彩云般的轻盈。 场下歌舞翩翩,场上觥筹交错。 拓跋宏起身,举杯遥遥敬上高位上的皇帝,神态不卑不亢,声音铿锵有力:“我拓跋一族一向敬仰天阑文化民生,今能与圣朝修好,实属幸事。舍妹拓跋云筝对陛下仰慕已久,欲为陛下一舞助兴,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拓跋部在北方辽阔的草原上也是数一数二的氏族,拓跋云筝乃族长之女,不亚于一国公主之尊,而今愿意一舞助兴,怎有不赞之理。 果然,金座上帝王点头,“有劳公主了。”身侧的皇后隐隐带着不悦,却也没有说什么。 忘忧一筷子一筷子夹着盘中的美食,目光越过那些实在没什么意思的歌舞,打量那个异国来使。北方辽阔的草原生活上生活着众多部族,据说千年前曾属一家,后来分裂成许多部族。部族氏族各自为政,内争斗无数,但对外却是一个完整的联盟。拓跋部是这个联盟中实力强悍的氏族之一,内有众多小氏族依附。那两个来使便是拓跋氏的皇族,看那个拓跋宏气度不凡,恐怕在族里也是很受重用。 表面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心底没准打什么小算盘呢。 再看看那个离席的美貌公主,怎么有些眼熟呢…… 人有相似,不认识,不理会! 视线左移左移……那张熟悉的绝美面容映入眼中。说来也怪,同样的一张脸,琴的清纯,陆叶珩的妖媚,气质这的有那么大的力量吗……(完全忽略男女性别不同,脸部部分细节不同的概念) 陆叶珩冷着脸,绝美的脸上隐隐透着不屑。这种场合于他本没有任何关系,让他出席不过是显示天阑的国力,就是曾经的缙云皇子在这里不过是个质子,没有任何自由。感觉到周围带着欲望的眼神,他的眼底难掩厌恶。 其中一道眼神看得他有些坐不住,不同于含着欲望的丑陋,而是审视,或者是看着他,然后出神。 探究地朝那个方向看去,是一个少年,身着银色软袍,杏眸里澄澈,带着困惑看向自己,似在凝视又像在发呆,但纵是如此,还是手不停、口不停,分心着照顾五脏庙。 他不是那天街上有些疯疯癫癫的少年嘛。 他的杏眸真是美丽,干净的如同剔透的水晶,而纯粹的黑色瞳孔比黑曜石还要浓重。这样一双眼睛,那么温柔地看着他,好像把整个世界捧到他的面前的模样,似曾相识,心中难以抑制地……悸动。 仓惶执起桌案上的酒杯灌进口中,杯中佳酿甘醇带着丝丝辛辣,眼眶都有些发红,几乎呛出眼泪。 忘忧揉揉眼,有些酸了。方才见陆叶珩看向他这里,便想起前世那些美女勾引他时的样子,于是便利用天生优势,一双杏眸带着情意眨都不眨地凝视他的眼睛……结果,眼皮痉挛,而美人连个表示都没有…… 云岚殿的水晶灯,瞬间熄了大半,只剩下帝座处有着淡淡的光晕。 黑暗中响起激越的鼓声,一下一下,如同心脏的跳动。随着鼓声,乐声迎合而起,如雾如烟,似有似无。 场下,亮起微黄的光点,越来越亮的光簇拥着中间的大鼓。 一个由五个大汉一同举着的大鼓。 此时一众舞姬纷纷起舞,手中捧着一株叶子是锯齿状的草,而那越来越亮的光正是从草叶中发出来的。那草忘忧倒是认得,是北方草原特有的植物,名叫宓(fu)焸(ying)草。它在黑暗中可以发出淡淡的光亮。在夜里的大草原,常常是一出现就有一大片,微光荧荧,十分壮观。在离开土壤的一个时辰内,越来越亮;而一个时辰后,这草便会枯萎。 那激越的鼓声,是在那个大鼓中传来的。 五人合力抬起的大鼓上,立着一个面带薄纱的修长女子。她上身穿着紫色露肩水袖衣裳,腰腹袒露,下身同色丝质长裤,赤着双足。舞动时,无论是踏足还是跃起,鼓声铿锵,身姿飒爽,有中原小家碧玉没有的豪迈之气。 舞毕,一众舞姬退场,水晶宫灯重新亮起。 这一舞惊艳,令在场的人无不赞叹发呆,包括来自现代的忘忧。只可惜赞叹之余,忘忧想的更多的是——蒙古族有这样的舞蹈吗? 有时候,忘忧这孩子真是很煞风景。 身穿紫色衣裳的拓跋云筝在舞姬退场后并没有离开,无视四周惊叹的目光,俯身行礼,道:“陛下万岁,愿我拓跋部可与天朝永世修好,为表诚意,拓跋云筝愿入天阑为妃,还望陛下垂怜。” 四周,一下静到极致,一时间一直雍容的皇后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了。 不过是一个牺牲品。忘忧暗自摇头,古往今来,公主固然身份尊贵但得到幸福的少之又少,多数被父兄当做拉拢的筹码贡献给别国的皇帝。 这个拓跋云筝也不例外。 端坐于帝座上的皇帝起身,走到拓跋云筝面前将她扶起,道:“公主抬爱,那便封为宸妃,自此天阑与拓跋部修为永世之好。” 一番话,整个云岚殿的气氛又活跃起来,众人纷纷祝贺皇帝新得美人,百年好合;又得北方势力不俗的拓跋部相助,实力大增。 云岚殿里,觥筹交错,丝竹悦耳。 忘忧一直很想和陆叶珩套套近乎,联络联络感情,哪知就是笨的可以,什么理由都找不到。总不能跑到他面前,开诚布公,说:陆叶珩,我上辈子就喜欢上你了,所以嫁给我吧。 不用陆叶珩说出回答,他自己就猜得到回应他的绝对是毫不留情地pia飞。 唉,情路坎坷啊。 看着一个个状似热情地互相敬酒,忘忧灵光一现。 只见他的唇角缓缓地,缓缓地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就这细微的弧度便让不经意瞥向他的苏衡宇不由自主打个冷战——这个煞星,又是想折腾谁? 庞铸的心情有些不悦——如今他的女儿,当今皇后未有子嗣,那个拓跋部的公主美艳逼人又没有闺阁女子的矜持保守,如今皇上血气方刚……如此情形,于庞家十分不利。 正想着,便听着一声少年清脆的嗓音,不卑不亢:“庞将军。” 抬眸,面色一变却瞬间恢复过来。 这个少年,不就是当日街上遇到的那个吗,样貌虽然普通到转眼便忘,但这一双纯黑杏眸确是令人见之难忘。 当日定王爷因病拒客,朝中流言四起,但他庞铸却是知道这位王爷是中毒的。如今看这王爷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再联想到当日自己身体莫名软倒,还有看到下人们寻回的那匹黑色良驹那可怜模样。看来,这个少年便是治好定王的人。 定王倒是对他看重的紧,连这种国宴也让这一介布衣出席。 当即脸上浮出笑容:“是王优公子。” “庞将军太客气了,”忘忧忽略那瘆人的假笑,挂起无比真挚的笑容(看看,同是假笑,忘忧的功力可是强不少),道:“想不到将军还记得区区不才的名字,实在荣幸。从前在家的时候便听过天阑皇朝庞将军的威名,想当日之冒犯,实在有些寝食难安。今日在下开诚布公,我名并非王优,乃是忘忧,只是这名字实在有些与众不同因而隐瞒。若是将军不再怪罪忘忧当日的冒犯以及隐瞒之罪……”忘忧说着恶心的话脸不红心不跳,坦坦荡荡的模样令熟识他品性的人鸡皮疙瘩直冒。此刻还郑重地举起酒杯,接着道:“便与忘忧干下这一杯吧。” 庞将军显然也暂时不想与这位看不出底细的少年神医闹僵,当即饮下这一杯,当然仰头的时候没有看到面前少年微翘的唇角是那么的……诡异。 见那只胖猪将军把酒喝了下去,忘忧又倒了一杯,看向庞铸身边的陆叶珩,道:“忘忧素来仰慕陆殿下高才,当日得见却是忘忧鲁莽,一直不知如何表达歉意。如今借花献佛,还望陆公子原谅。”没有摆出什么真挚夸张的表情,唯有一双杏眸,浓重的黑色堪比黑曜石的深邃却如自高山流淌下来的小溪一般清澈。这样的眼眸,比起任何的语言都来的真实。 忽然觉得这双眼眸很熟悉,就像……幼时梦中的那双眼眸,只是与此时的明朗不同,那一双眼眸带着浓重的悲伤,让他有一种想要将灵魂撕裂的感觉,只求…… 只求那双眼眸不要露出那样的悲伤。 还像谁呢……对了,还像那日在玉琼阁碰到的那个如玉般温润绝美的男子。 但样貌差了太多,而眼前的人虽然身形相似但脸上绝不是易了容的样子…… “陆殿下?”忘忧见这位殿下又开始出神,不禁郁闷——不是吧,这么真诚地看着他,居然还能忽视他的存在?难道,他就这么没有存在感? “啊?”猛然惊醒的陆叶珩发现自己竟然又想起那日遇到的男子,心中闪过的滋味很不好受,但又见眼前少年相似的眼眸,竟有种无处可躲的感觉。 但,陆叶珩又是何等人物,且不论当年的文采风流,单看他作为被舍弃的质子扣在帝都却安然活到现在,这份心性之坚韧可见一斑。当即面带浅笑说不出的魅惑,但吐出的话却让忘忧的脸刷地红个彻底:“忘忧公子,本殿不姓陆,我们缙云的国姓是陆叶。” 好吧,好吧,我没文化,行了吧~忘忧说不出的郁闷。 陆叶珩心知庞铸有意拉拢倒也没再为难忘忧,当即饮下忘忧所敬之酒。 客套几句后,忘忧转身回席,却见少辛不知到哪里去了。望向殿外的浓重夜色,忘忧忽然有一种要被吞噬的错觉。 陷进去了吧,已经陷进去了吧。 帝都有如一个巨大的洪炉,陷在其中的人无论表面是多么的光鲜亮丽却亦是尔虞我诈,信不得旁人,就是同袍兄弟枕边夫妻也不例外。 来自未来世界的魂魄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在这些人中周旋,想过看看皇宫,那也仅是看一看,罢了。 这一场夜宴,众人心思不同,却也是围绕着权势名利缓缓展开,如同一场不允许中场退席的演出,进来的人只能看到最后,虽然不知道最后的最后,这里还能剩下谁。 陆叶珩,我不会为今天的选择,后悔,绝不! 七日后,定王府,有将军府使者求见。 忘忧的唇角,缓缓地,缓缓地勾起淡淡的弧度——鱼儿,终于上钩了。 第一卷完 第一章 其雅如莲 “你说,庞将军素有恶疾,前几日偶染风寒致使病情加重,希望忘忧公子过府医治?”苏湛坐在首位,剑眉微蹙,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但心中不免有些奇怪。 与庞将军虽然交情不深,但同朝为官,也没听说过有过痼疾,何况几日前还是好好的。更令苏湛奇怪的是,这位将军放着宫中御医不请,非来请这位忘忧公子。 忘忧的脾气,苏湛倒是知道两分,那可是绝对的率性而为,不见得会应邀。 正有些为难,自门口跑来一人,正是王总管。 王总管附在定王耳边低语几句,就见得定王一脸的古怪,看着尤站在场中一脸恭敬的来者,道:“你可以回去复命了。” “??” “……忘忧公子已经去将军府了。”真是,好勤快。若是平时的忘忧,早不知跑到哪里躲着去了。 将军府 一处僻静的小院中。 一身红衣的陆叶珩将手中的字条揉碎至齑粉,秀美的脸上没有魅惑反而有些低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珩~”窗外传来一声熟悉的清朗唤声,一张普通只能算得上是清秀的小脸自窗外探进来,细长的手指间捏着一株素雅出尘的白色莲花,言笑间纯净清雅的气息令人不忍说出伤害的话语。 陆叶珩见怪不怪,嘴角一撇,自顾自转身倒了一杯茶。对于那恶心的称呼‘小珩’,陆叶珩也直接忽略了。这些天,他可是见识到这个忘忧的肉麻程度。整整七天,虽然这个家伙自己没来,但每天的一封信可是从来没断过,肉麻程度令人发指,他那么一丁点儿的好奇心全被第一封信给吓跑了。 “哇,小珩珩好贤惠哦,小珩珩怎么知道我渴了呢~”忘忧一个箭步闯进屋里,扑向那杯热腾腾的茶。 “咕嘟。”一饮而尽,酣畅淋漓……只可惜入的不是忘忧的肚子。 “小珩珩~~”忘忧可怜兮兮地以小狗一般纯洁的眼神盯着陆叶珩……沾着水渍的樱唇,眼珠一转,立刻便有了计较。只见这少年张开手臂,深情款款道:“小珩珩好贴心哦~居然想出这个方法喂水~偶不客气喽~” 说着作势要扑过去。 “你敢?”面不改色,连动都懒得动一下。 “……是不敢……”忘忧蔫了,心道别人不都说女人怕缠吗,他都缠成这个样子了怎么眼前这个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啊。 (大哥,那是女人怕缠好不好,这位可是货真价实的男子!) “怎么来将军府了?”明知故问。 “想你了嘛~”忘忧肉麻兮兮地道,手中的白色莲花献宝似的递给陆叶珩,纯黑色的杏眸弯起讨喜的弧度,语气里有前所未有的认真:“这个送你。小珩……其雅如莲。” 陆叶珩很想冷哼一声,什么如莲,难道他不知道他这位质子是怎样得以在天阑存活下来的吗。 气氛,有些压抑。 “忘忧公子——忘忧公子您在哪里?”小院外传来府中下人的叫声,带着急切。 陆叶珩探究地看向忘忧,却见忘忧一拍脑袋做恍然大悟状:“对了,我来这里除了看小珩珩外,还答应帮那只胖猪将军看病!”完全就是本末倒置。 神神秘秘地凑到陆叶珩的耳边,呼出的温热气息就在陆叶珩的颈边,痒痒的,不禁瑟缩了一下,就听着耳边如恶魔一般的声音:“小珩珩,只要你一句话,我就可以把那只胖猪将军治死了,还保证别人看不出个一二三来。” “活,要活的。”陆叶珩沉默片刻,缓缓吐出自己的选择。 在这个帝都生存下来,跟着一个人总比被送来送去的好。 忘忧没有说话,只是微不可见地点点头,随即转身——看来,想要令陆叶珩自由,必须从根本上解除他身份给他带来的尴尬。 干净的卧室里,很安静。 陆叶珩靠着窗棂,蜜金色的阳光为他的红衣镀上浅浅的金色。他的手里,是一株素雅的白莲,干净、素洁。 如莲?出淤泥而不染? 抱歉,他做不到。 燃着熏香的房间里,面容憔悴的庞铸靠在床边,而一位不至弱冠的少年正为他诊脉。 说起这几天,庞铸过得可不好。 三天前,也不知是不是夜里受了凉,竟然感染上了风寒。那也不算什么大病,请来郎中开了几服药,哪知道越用病情越严重。如今的他,人瘦了好几圈(您再瘦也是够胖的),面色发青,眼眶深陷……简直就是到了弥留之际! 实在是没有办法的庞铸想起来那日街上碰到的少年,后来晚宴后又派人打听了他的身份,得知:这个看似普通的少年,竟然是药王谷谷主的关门弟子,医术那是得了药王真传,刚到定王府就把必死无疑的定王给救了回来! 若有这个少年的相助,他的病症根本不足为虑,甚至可以助他…… 心中本就有拉拢之意的庞铸立刻派人去请忘忧,哪知道,自刁钻规矩多多的药王谷出来的年轻医者二话没说就来了,可来了以后并没有第一时间给病人看病,而是跑到缙云弃子陆叶珩那里去了。想起当日街上忘忧对陆叶珩异乎寻常的执着,在官场里混了几十年的庞铸心中立刻就有了计较。 那个定王与忘忧相识不久,交情不深,再加上他手里有陆叶珩,要拉拢这位神医,也不是不可能的。 心思百转的庞铸开口:“怎样?老夫的病可还有的治?” 忘忧起身走到桌边开始写药方,脸上带着困惑,道:“将军的病,开始也不过就是小小风寒,怎么治成这个样子了?” 庞铸脸上有些不太好看,道:“那些庸医说老夫小染风寒便开了一些普通的治风寒的药,哪知道就变成这个样子。”其实他有些怀疑是谁下了毒,但那些郎中都说得肯定,这病症绝对不是毒药所致而是风邪入体。 忘忧正色安慰道:“将军不必忧心,这病忘忧保证可以治愈。想必是将军的体制不适于使用那些药方中的一些药物因而加重了病情,不妨事的。”口中说着正经无比的安慰话语,心中一个声音在狂笑:“你个白痴,小爷亲手制的药,等闲郎中看得出来吗,这也未免太小看我忘忧了吧。滋味很不错吧~绝对比一般的毒药更折磨人!” 庞铸得了忘忧的保证心中宽慰,心想干脆把他留下岂不更好,道:“忘忧公子的医术,老夫自然是放心。近日来,帝都不是很太平,投毒暗害之事时有发生。陆叶珩乃是缙云留在天阑的质子,地位尊崇可是不能出事,现在老夫身体欠佳已无法护他周全,不知忘忧公子可否留下……” “那有何不可?”忘忧洒脱一笑,心道你个老狐狸死肥猪可算是开口了,还以为你哑巴了呢,“我与陆叶殿下可是一见如故相见恨晚,怎能眼睁睁看别人害了他?且待我回定王府收拾行李,近日必来将军这里叨扰。” 得了便宜的忘忧做大义凛然状,说不出的正经,可庞铸就是觉得哪里好像不对劲。 奸计得逞的忘忧心中可是high到极点,兴致冲冲地赶回王府冲到自己的房间开始收拾。于是,在王府中又一次上演了曾经在药王谷上演的一幕。 地上,是一件又一件衣服;案几上,是七扭八歪的药瓶。 当然,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妄想帮忙收拾这些杂物,因为没人知道哪些药瓶中装着玩死人不偿命的忘忧独门药物。 小竹有些无奈地看着乱七八糟的房间。 胡乱塞着包裹的忘忧有些纠结地发现,以他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完成搬家大业(看来忘忧想要开始和陆叶珩的长期抗争了),茫然抬头想要找帮手的忘忧在看到小竹的那一刻眼睛一亮,霍然起身扑向小竹……哪知,地上的障碍物实在不少,忘忧踉跄着扑倒在小竹的石榴裙下。 小竹掩口轻笑:“公子,不必多礼,快快起身吧。”没有伸手扶他的打算。 忘忧懊悔捶地——原本的可爱小竹哪里去了,这性格怎么这么像花姨啊。 只可惜,论道行,小竹你还差得远呢。 慢吞吞地爬起身,忘忧状似毫不在意地弹弹衣裳上的灰尘,指着这如同战场一般的屋子,道:“既然受了本少爷的大礼,那么屋里的东西就全都交给你收拾了,记得打包好。我去找少辛,小竹,我们搬家!” “为什么?”小竹不解,清秀的脸上很是困惑。 “本少爷去追老婆去~”忘忧得意一笑,转身出门,却没看到那张清秀的脸上瞬间浮现的错愕。 已经出门的忘忧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冲屋里的小竹喊道:“小竹,下次不要用那个花蜜霜,那个是我为花姨那样上了年纪的女人调配的,去皱纹的,不适合你这样年纪的女孩子,改天我再给你调一种适合你的。” “……哦……”屋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回应,很平静可忘忧就觉得很像谁在磨牙…… 第二章 同居 第二日,忘忧、少辛和小竹在王府众人的目送下,包袱款款地登上马车往将军府去了。 若说整个王府啊,对于他们离开的态度可是各不相同。 王爷、王妃与忘忧投缘,自然是不舍,但听到忘忧附耳几句话,当即明了,言语中还颇有鼓励的意思。苏衡宇一直深受忘忧的压迫,早就巴不得脱离苦海,如今忘忧去了将军府,苏衡宇虽然有些担忧当日坠马事件后将军会不会伺机报复,但更多的是脱离苦海的欣喜。 也不知是不是他天生没有掩藏表情的能力以至于脸上的喜色太过明显,那小气的忘忧公子在临上车的时候狠狠来了个熊抱,并低声在他耳边说着什么。 于是,在那辆马车绝尘而去之后,留下的苏衡宇,脸色异常苍白。让定王妃看了感触不已,只道他们朋友义气有些舍不得,当即劝慰儿子即使在将军府也是可以寻他一并出门的。 苏衡宇苦笑不语。 他那娘亲哪里知道,这忘忧临别赠言对于自己是多么大的冲击。 “衡宇啊,大哥去将军府一阵子后便回来,别忘了我给你的那些书籍(什么书籍呢~算是婚前教育吧),都看完了,背熟了,不然……呵呵,衡宇这么聪明,应该知道后果吧~” 谁能告诉他,这个噩梦究竟还要做多久—— 正在小院中品茗的陆叶珩手一抖,精致的瓷杯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陆叶珩秀眉微蹙——好像,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 远远听到那噩梦一般的声音:“蝎珩~珩~”奔跑过来的少年一身青衣,漂亮的杏眸里澄澈得几乎可以望见自己的身影,就这么大喇喇地拉住自己的手,言语中颇多激动:“从今天起,我终于可以和小珩珩朝夕相处了,我要和小珩珩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一直维持着的平静面具破碎,陆叶珩几乎像是要跳起来似的,迭声:“不要不要我不要,鬼才要和你住在一个屋檐下。” 原本为忘忧引路的将军府主事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这个少年真是太没规矩了,且不说将军府如此重地竟然随便乱闯,如今更是要和这个质子同住。 整个王府谁不知道,这位殿下虽然是缙云皇子,却也是将军的禁脔,比之一般的妾室,地位尚且不及,就是一般的仆从都未必把他放在眼里。 当即道:“这位公子,这好像不太适合吧。”怎么说,这也是将军的枕边人,这要是住在一起不是给将军带绿帽子吗。 “难道管事大人不知道……”忘忧对于这种平日里可能欺负他的珩的人可是不会假以辞色的,当即冷笑,说不出的冷凝:“本少爷来这将军府一方面是为将军调理身体,另一方面则是保护缙云的殿下吗?管事大人大可去问你家老爷,若是忘忧有一句虚言,自当离开将军府。” 管事冒汗:“不,不是,小人不是那个意思……”将军的命令是好好招待这位公子,切不可惹怒他,要是他一气之下离开这里,将军生起气来倒霉的可是自己啊。 懒得理会那个墙头草,忘忧拉着陆叶珩的手,道:“殿下身体看来欠佳,忘忧虽然不才但绝对会细心为殿下调理的。”压低声音,只用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道:“小珩珩说鬼才和我住在一起,我很安慰啊,因为小珩珩生是忘忧的人,死是忘忧的鬼,我很期待小珩珩的鬼体是不是还是这么美丽啊~” 陆叶珩气结。 不管陆叶珩本身意愿为何,忘忧反正就是占据这里死活不离开,所有的行李都搬到这个小小院落里,一向只有陆叶珩一人居住的地方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热闹都是忘忧挑起的,随他来的两个人都是异常的沉默。 少辛也不知是怎么了,整个人由一块有时还化上一点的大冰块晋级为一块忧郁的连滴冰水都化不出来的超级冰块。忘忧不禁想起当日准备搬家去找少辛时的情景。 昨日,他来到少辛的房间却听到激烈的争吵。 “我知道是你,我知道是你,告诉我,他在哪里?”定王苏湛的声音有些颤抖,夹杂着无法掩饰的激动。 “王爷,少辛不明白你的意思。”声音很冷漠,说不出的寒意。 眼见着争吵开始升级,心道莫不是少辛暗恋王妃的事情败露了以至于王爷大怒了吧。 倒霉的忘忧只好装作不小心闯入的样子,而那场莫名其妙的争吵也就无疾而终了。若说留下什么后遗症,那就是少辛的气场比从前更冷了,稍微靠近点忘忧还担心自己感冒呢。 至于小竹,原本挺鼓噪(小竹黑线)的一个小丫头变得沉默起来,不爱说话,一天还老见不到人,不知道天天跑哪里去了。 唉,孩子大了,翅膀硬了~闲闲地坐在院当中石桌旁的忘忧做圣人捧心状,一副悲悯世人的模样。 很快,他维持不出这幅欠扁的模样了,因为陆叶珩来了。 陆叶珩很郁闷,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厚脸皮的人呢? 自己已经明确告诉他了,要他有多远滚多远,可他还是一副超级牛皮糖的样子,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一副就是黄泉碧落都不与你分离的黏人劲头。 骂了第一次,他笑。 骂了第二次,他又笑。 骂了第三次,他还是笑。 第四次……抱歉,他实在不想浪费口水了。 至于我们的忘忧,他在挨骂的时候是什么个心态呢? ——骂吧,骂吧,打是疼骂是爱! 若是陆叶珩知道他心中所想,估计早就吐血身亡了吧。 “咦,心情不好吗?”忘忧歪着头,衬着一张少年的面容竟有一种可爱的感觉。 懒得理,难道不知道他因为谁心情不好吗? “哎呀,年轻人,火气怎么那么大,会未老先衰的。”忘忧老气横秋道,伸手拉住陆叶珩的手将他拽到自己身边,在他试图反抗之前将他按在石椅上。 唔,好幸福,前些天拉手的时候还被扁呢,看看现在,成果真是显著。 坐在忘忧身边的陆叶珩微愣——什么时候,他也容得人这般亲近了。 ……习惯的力量真是可怕…… 磨磨牙,实在想不出能把这个人丢出十万八千里的方法,陆叶珩有些沮丧,道:“我说,忘忧公子,你一天天的就这么闲吗?难道就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做吗?”有的话就快滚吧,马不停蹄的滚吧。 “有啊,”忘忧唇角微扬,杏眸清澈:“我这不正在做吗,天大地大哪里有老婆大啊……还有啊,小珩珩,不要这么生疏吗,你可以叫我……”似乎想到自己名字的独特性,忘忧也有些郁闷:“叫忧吧。”总不能叫忘忘(像小狗的名字),忧忧(我还溜溜球呢)或是什么小忘、小忧吧。 所以,如果重来一次,他就是把那老头满口大白牙都敲掉了都不会让他说出这么个令人郁闷的名字。 远在雪域药王谷的谷主何离打了一个冷战——刚才怎么会这么冷呢,自己一身修为早该已经不惧这普通的寒冷啊。 “看来你们相处得还不错。”已然痊愈的庞铸自小院外走进来,经这场由忘忧所赐的大病折磨下已经瘦了好几圈的庞铸精神还算不错(那是忘忧手下留情了),看着忘忧对陆叶珩毫不掩饰的讨好,心中对拉拢他的把握又多了几分。 “那是当然,”忘忧起身走向庞铸,拱手微笑道:“同龄人之间总是有很多话题的。”所以你这个快入土为安的电灯泡快滚吧,居然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出现,这时间掐得很准嘛。 近来,忘忧发现自己两面三刀的本事越来越强了,对着这只胖猪挂起微笑的真挚程度呈直线上升,虽然心里早恨得要死。 庞铸轻咳一声,心中总觉得忘忧这话……有些不对劲却说不出哪里不对。 突然—— 一抹银色剑光划来,带着杀意直直劈向庞铸。 有刺客! 这按理说吧,看见有刺客杀人应该有两个反应,要吗是趁早开溜,要吗就是救眼前马上就要被劈到的人,尤其是救人易如反掌只要抛出点药粉就行的某医生。 只可惜,要是别人忘忧也就救了,无奈他对挨劈的人怨念很深,从法治社会出来的忘忧虽不至于动手干掉他,但束手旁观的事情某人是绝对做得出来的。 何况,他亲爱的小珩珩武功被废,在这么危机四伏的地方是很危险的。他就不信,杀手只有一个还敢这么光天化日之下来将军府杀人。 忘忧迅速回身奔回还坐在椅子上的陆叶珩,不由分说将一颗樱桃大小的红色丹药塞进陆叶珩的口中,挥手便洒下一大把白色药粉,纷纷扬扬,很像谁家的面粉袋子破了还被人故意摇来晃去的壮观景象。 陆叶珩很不好受,一颗那么大的药丸连吱都不吱一声就被塞进口中……注意,不是别的动词而是塞!猝不及防的陆叶珩还没看见有什么刺客对自己动手就险些被这好心办坏事的某庸医用药给噎死了。 “咳咳……”陆叶珩不停抚着胸口,一方面是顺顺那颗硬生生挤进自己食道好悬没直接进到气管里的某药丸,另一方面是抚平自己马上就要汹涌而出想要把忘忧燃成碳灰的怒气。 不气,不气,我叫不生气。 果然,刺客不仅只有一名,在庞铸被第一个刺客缠上的时候,小院中又不出从哪个角落里冒出(蘑菇?)七八个黑衣刺客,大部分围攻庞铸而余下两个则向忘忧、陆叶珩冲来。 ……当然,还不到他们身侧三米就一个个‘扑通扑通’倒地了。 陆叶珩看向忘忧,只见他带着无比得意的笑容,摇了摇右手食指,道:“忘忧出品,品质保证!” 无力…… 这边轻轻松松,庞铸那边就险象丛生。庞铸虽然是武将出身有那么两把刷子,但那些杀手自来是刀口舔血武艺本就不弱,眼看着这位将军身上负伤体力不支就要被斩杀,可那些天天用钱养着的护卫还没有赶到。 忘忧虽然很想束手旁观,只可惜若庞铸死在陆叶珩的住处实在不妙,定会被牵涉其中,难逃罪责。真要救吧,他又不会武功,那些人又不笨肯定知道自己擅于用药,如此提防着又哪能成功。 正有些为难,就见一个黑色身影迅速赶来。那些要杀庞铸的杀手见来人实力不俗立刻分出几人对付他。但见他食指微动竟似幻化出万千指影与挥向他的长剑相撞,只听‘啪’的一声,长剑硬生生断成几节。 陆叶珩瞳孔瞬间收缩——流云幻影指,竟是失传百年的流云幻影指。 那人一身黑衣,面容俊朗,气质冷凝,如站在高山之顶的青松,睥睨尘世。 正是少辛。 第三章 疯狂 虽然一直知道少辛功夫很好,但从来没想到是这么强悍。 忘忧的眼睛里冒出大大的惊叹号。 究竟是跟谁学的啊,那个武师有这么厉害吗? 少辛以指代剑,行动间如行云流水,自带一番潇洒,辗转于剑网中却丝毫不见吃力,但凡与他食指相撞的长剑纷纷碎裂,无一例外。 院外,传来喧嚣的人声,显然是将军府的侍卫赶到。 那些杀手见事不可为,纷纷运起轻功逃走。少辛本就只是保护公子,自然不会做那些追赶逃跑杀手的无聊事。 按公子的话说,那叫抢将军府中侍卫的饭碗。 见那些人已然退逃,少辛舒了口气转身看向忘忧。 这不看才好,一看真是吓了一大跳。 一直没什么正形的公子那双漂亮的杏眸里燃起熊熊烈火,热切得令少辛冷汗直冒。这还不够,公子如同饿了几百年的蝗虫突然看到一大片菜田,猛地扑了过来死死抱住他,口中直嚷嚷:“大侠啊大侠,少辛,你是我偶像,太帅了。” 将那个力拼数人光荣负伤的庞铸抛之脑后。 虽然多年的相处少辛对于这位公子的性格还算了解,但还是不能遏止地满头黑线。 好在忘忧还记得那个中彩的某将军,在他脸色越来越僵硬的时候很及时地提出看看他的伤,及时挽回了堪称锅底的黑脸。 庞铸伤在手臂上,伤口很深隐隐带黑显然兵刃上淬了毒,遇血可以使血液凝固。那毒在别人眼里很厉害,但在忘忧那里根本就不值一提。按他的原话说,就是断肠草,他用手中的草药都能配出几十种解法。 令忘忧感到惊奇的不是庞铸手臂上的伤口,而是上面的纹身。 黑色的,鹰头,带着冷傲睥睨,仿佛要破体而出。 他,竟然会有这样的纹身?古代的纹身事业竟然这么发达,纹画出来的图案竟是这般栩栩如生! 见忘忧有些疑惑,庞铸扯起一个笑容(多年奸笑假笑估计连怎么真心笑都不会了),道:“当年第一次当将军,年少轻狂,因那个军队名叫鹰军便纹了个鹰头。” 年少轻狂?真是想象不出眼前水桶腰啤酒肚的某只曾经是驰骋沙场的将军。这种变化……真是太可怕了。 见忘忧将手臂包扎好,庞铸淡淡道:“此时乃是多事之秋,希望忘忧小兄弟不要将老夫受伤的事情泄露出去。” 呸,你是个香饽饽了,稀罕提起你的事。 心中虽然万分唾弃,但表面上没有表露分毫,只是淡然颔首:“这个忘忧自然明白。” 送走庞铸,忘忧一本正经的面具立刻卸掉,一边扭动僵硬的脖颈,一边走向少辛:“真是,总算走了……咦,小珩珩呢?又跑了……对了,少辛,你实在是太厉害了,绝对是大侠一级的人物,那指法真是帅呆了。唉,其实我的天资也是不错的,要不是学武太辛苦我绝对会变成……”话,凝结在唇边,原本要拍在少辛肩膀的手,僵硬在半空中。 原本垂首的少辛缓缓抬头,一样的样貌,一样的表情,可忘忧偏偏感觉到疯狂。那双平时少有波动的黑色眼眸里,是嗜血的红色。 那是,想要将一切拉下地狱的疯狂! “是你?”少辛发红的眼睛里带着迷惑,带着恨意,发白的唇开合吐出几乎将人灵魂冻结的冰冷话语:“原来,就是你啊……” “少辛,你怎么了?”忘忧有些心惊——难道是内力走岔以致走火入魔,但起码要给个理由啊。 右手,猛然探向忘忧,那在不久前曾经点断锋利长剑的手指,扣住了忘忧的颈,死死扣住。 扣住由于易容丹而变成浅蜜色,但仍如原来一般净若细瓷的颈部。 他的眼底,嗜血的疯狂在蔓延。 “咳……咳……”呼吸不了的忘忧一手拼命想要掰开禁锢住颈部的手,一面用手拍打着少辛结实的手臂,清秀的小脸憋得通红,“少……辛,放手……放……”天,他不会武功啊,这少辛怎么突然发疯了呢,救命啊~~ “为什么?”少辛歪着头,带着疑惑,带着不解,“为什么要一直追着我们,为什么要伤害哥哥……” 天啊,他也想问为什么好不好…… “虽然哥哥不喜欢……”少辛的脸上带着受伤,但眼底是彻底的疯狂:“可我还是要杀了你,为哥哥报仇……” 原本就几欲窒息的忘忧只觉得颈部的压力变得更大,他仿佛都能听见颈骨发出的咔嚓声响,口中也尝到了血特有的甜腥味道。 痛!痛!痛得他连摸药的力气都没有! 眼前,渐渐变成黑色,他甚至感觉到生命的力量在身体里流失…… 这种感觉……这种感觉,他好像曾经经历过呢。 死亡…… 不,不可以就这么死掉! 几乎合上的眼眸霍然睁开,对上少辛那双带着疯狂的眼眸,溢出鲜血的菱唇吐出破碎的话语:“放……开……我……” 只是抱着最后一搏的念头压根没想到可以成功的忘忧,只觉得颈部的压力一松,疲软的身体倒在地上。 “咳咳……”忘忧捂住剧痛的咽喉,感觉到大量的新鲜空气涌进气管中时带来的疼痛。 虽然痛,但那是活着的感觉。 而方才莫名发疯甚至险些掐死忘忧的少辛,此刻呆呆地站在原地,右臂保持着伸出的僵直,原本带着疯狂的脸上是一片死寂的模样。 他的眼底,黯淡无神,如同一具空壳。 气稍稍喘匀的忘忧不理会每一次呼吸带来的疼痛感,踉跄着起身走向少辛——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相信一直保护自己的少辛会对自己下毒手。 那么,他又究竟因为什么而走火入魔,甚至想要杀死站在眼前的自己呢? 还有,明明已经失去理智,要将自己活活扼死的少辛,又是为什么松开手? “喂……”吐出的声音异常沙哑,堪比乌鸦中的佼佼者。忘忧不禁苦笑,打死他他也不曾想到自己有一天声音会变成这个德行。 所幸不说话,开始查看少辛的病情。 嗯,应该是受到什么打击以致内力走岔,走火入魔。 只是,方才那么疯狂一副对自己要杀之而后快的架势,现在怎么这么安静,甚至僵硬呢? 不看还好,一看真是吓一跳。 此时少辛双目无神神情僵硬,可不就是被人催眠了吗,或者用这个世界的话说,那叫‘摄魂’。 究竟是谁,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时候,对少辛下了催眠? 忘忧自然没有想到,在少辛与自己对视的生死时刻,那一双宛若黑色与白昼交缠的纯粹眼眸中,绚丽的紫色蔓延,比黑色更加邪魅的颜色里,带着将灵魂吸入的可怕…… 待体力恢复几分,苦命的忘忧将那个比自己重很多的少辛拖到床上,小心给他盖上被子。看着睡梦中平静的容颜,再想想当时恨不得将自己掐死再切成几块丢进大海里喂鲨鱼的架势,忘忧咬牙:小子,也就是你吧。要是哪个不长眼的掐住我的脖子还险些弄死我,我早就用满清十大酷刑好好招待他了,哪能像你这样又盖被子又治伤的。你小子醒的时候要是没有一个绝对可以原谅的理由,我就让你连续一年夜夜噩梦! 恶狠狠地在心中念叨完,再恨恨地比划几下,忘忧转身离开屋子。 屋外,阳光绚烂得令忘忧微微眯起眼,清秀的小脸上带着深思的表情。 “这,你这是怎么了?”带着惊讶、带着痛惜的声音响起。 不愿见庞铸的陆叶珩在庞铸被请进屋中的时候就到别处闲逛,一方面是对于少辛会那种失传绝技很好奇,另一方面便是忘忧对自己的执着让他有些看不清自己。 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人,可那个青衣的少年用那么真挚的眼眸看向自己时,心中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不想让他失望。 他觉得自己一直只为那个人而活,可青衣的少年总是追逐着自己的身影,目光澄澈,没有邪念只有干净的喜欢,令自己不可遏止地……心动。 他口中说着讨厌他的话语,可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在那个时候,心境是最明朗的,仿佛很久以前,也有那么一个人,曾与自己朝夕相对。 可他现在看到了什么,他竟然受伤了?! 青色的襟口出,鲜血如同绽放的嫣红桃花,美艳地……刺痛了他的眼睛! 看着陆叶珩掩饰不住的关怀,忘忧心中一暖,开口:“没……”事的。刚开口,忘忧就立刻闭上了嘴——他那难听的声音还是不要要陆叶珩听到比较好。 明明没有说出口,但陆叶珩还是明白了他的想法—— 喜欢一个人,总想着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现给他的面前。 平静的心湖,如同被扔进一颗小小的石子,荡开美丽的波纹。 第四章 黑色星期五? 装饰简朴但不乏精美的房间里,暖色的阳光透过窗棂晕开大片的光晕,清凉的风自敞开的门吹进,水色的单色纱帐拂动,荡漾开平静安谧的气氛。 此时的忘忧坐在铺着柔软云锦的床上,青色的襟口敞开着,依稀可见细致的锁骨与修长美丽的颈部。 只是,此时的颈部,原本浅蜜色的颈部布满青紫的指痕,衬着细嫩的皮肤竟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一双灵动的杏眸眨也不眨,看着眼前为自己涂药的陆叶珩。 不得不说,陆叶珩给人治伤的技术真是逊到姥姥家,原本应该好好体会美人如此亲近待遇的忘忧真是有苦说不出。那如玉石一般纤细修长的指尖沾着清凉的药膏抚上受伤的部位,但原本应该享受清凉感觉的淤青处愣是感觉到被迫压的痛处。原本应该小心缠绕颈部的纱布,愣是发挥坚决抱在一起的团结友爱,一层一层又一层地以忘忧的颈部为轴心,越来越厚…… 难得珩美人主动对自己表示关心,总不能坏了这份心意吧。 所以,忍着吧。 心中哀叹自己苦命的忘忧开始走神以忽略这越来越明显的痛楚。 陆叶珩拥有一般女子没有的美丽妩媚,从不束起的黑发如同上好的锦缎披散在火焰一般的衣裳上。那看似普通的红衣上,用更深的红色绣着曼珠沙华,栩栩如生的花朵舒展身姿,带着死亡临近时的绝烈。 曼珠沙华,开在冥界的土地上,有花无叶有叶无花。而亡灵通往轮回的必经之路,便是由这血色的曼珠沙华组成的火照之路。 悲伤,无望。 那样的花朵本不该适合眼前的人,但那美丽悲伤的花在他的衣裳上,你会觉得,不会再有一个人会更加适合这种花。 也许,陆叶珩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眼底一直有种无望的悲伤,不知缘由的悲伤。 忘忧有些心疼,还有懊悔——为什么,他没有早遇到眼前的人呢。为什么,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里,眼前的人受过那么多的委屈。明明约定,要一直在一起的…… “不要乱动!”耳边,是陆叶珩带着不满的声音。 猛然惊醒的忘忧立刻举起双手,一副被警察指着的罪犯经典造型,脱口道:“不动!”动作之迅速,态度之诚恳,令人叹为观止,只是微扬的唇角还是泄露了他真正的心思。 可陆叶珩看着他如此配合的模样,气还是不打一处来。 从当日庞铸因为纵马差点踩到忘忧而被他下药,甚至连一只畜生都没有放过的情形看,眼前的这人绝不是任人搓圆捏扁的软柿子。身为药王谷谷主嫡传弟子的他,既然出来行走江湖自然有一套保护自己的方法。 但如今呢,竟然被人扼住颈部,看这淤青,看着有些渗血的伤口以及几乎说不出话来的情形来看,下手的人根本就是下了死手,想要他的命! 他还笑得出来?!真不知一直保护他的少辛跑到哪里去了。 陆叶珩自然不知道那个不知去处的少辛,此刻就在这个小院中另外的房间昏迷着呢。若是知道伤忘忧如此之重的凶手正是那个一直充当保护人角色的少辛,不知陆叶珩会是什么表情。 也真是,问他是谁伤的怎么也不说,难道还怕他这个内力尽失的废人去找那个人报仇不成(其实,他确实是这么打算的),稀罕为他东奔西跑!! 没好气地起身拿来一面铜镜扔进忘忧的怀里:“好了,看看怎么样。” ‘对镜自怜’的忘忧一脸平静,既不点头又不摇头(不是不想做这些动作,是根本已经做不出来了),声音有些沙哑但绝对好了许多,道:“很好,第一次能有这种水准已经非常不错了。”自动将此次的包扎列为陆叶殿下的平生第一次。 陆叶珩冷哼一声,不置可否。聪明如他,怎会看不出那张看似平静的清秀脸庞上,那有些抽搐的眼角…… 此时,忘忧的形象是非常令人震撼的,因为颈部缠绕的白色纱布一圈又一圈,几乎快和他脑袋一边宽了,很像脑袋下面长出一个巨大的蚕茧。 无奈的忘忧,已经想不出好听的形容词了。 连脖子都无法转动一下的忘忧僵硬地起身走向衣橱,口中道:“我有些药用完了,现在要出门买一些……我自己去就好了,小珩珩今天辛苦了,要好好休息。”这么凄惨的造型,我实在是不想让你看到! “我又没说要和你去……”陆叶珩不屑道,将手上的药瓶往桌上一放,潇洒转身。只是,此刻只看到一个火色背影的忘忧自然看不到,那个永远倨傲的缙云殿下,唇角扬起一个恶作剧的笑容。 谁叫你不好好照看自己,这就是惩罚。 一国的殿下固然从小养尊处优,但他早就不是当年地位尊崇的皇子,这些年他受的伤,一直都是自己包扎的。 这次,早就不是第一次了。 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可谓是至理名言。 晴朗的的天空此刻阴沉沉的,绵绵的雨丝早就坠下云端。原本热闹的帝都街道此刻行人匆匆,早就没有先前的步履从容。 出门前就见狂风大作而事先准备了油纸伞的忘忧,拎着买来的药包,步履从容(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连脑袋都动不了一下的他,怎样运起潇洒的轻功飞回将军府)。 其实买药这样的工作根本就用不上他亲自出手,但身在将军府,他能相信的只有那几人罢了。对于药物这种比较严肃的问题,还是亲自出马比较好。 在那些慌忙赶路的人中,步履从容的某忧绝对可以算是另类,换做平时出了这么个与众不同的人定会招来四方关注。只不过,此时众人自顾不暇,压根就没有注意这位青衣公子。 然而,忘忧对于这种不被关注是十分喜欢,甚至惬意的。 因为,无论换了谁,都不愿意别人看到他此时的形象吧。 墨绿色的油纸伞压得很低,低到几乎遮掩住他大半个上身,无论是正面迎来的人还是擦肩而过的人,根本没办法看到伞下那人自胸口往上的部位。 真不知道他是怎样看到路的。 据说,倒霉的人,喝水都会塞牙缝…… 已经走出一半路程距离将军府绝对不是很远的忘忧,心中对于革命即将胜利的喜悦几乎是挂在嘴角……可是,注定今天就是传说中的黑色星期五的日子里,忘忧再次体会到,什么叫做欲、哭、无、泪! 迎面有一个慌不择路,不知身后是有老虎还是狮子追,忘忧甚至怀疑那人脸上那双绝对不小,看上去也绝对没有近视的眼睛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砰!”异常惨烈的声音……不,异常惨烈的,应该是忘忧此刻的表情吧! 躲闪不及,两两相撞,连油纸伞都飞出去了…… 忘忧看到的,是一张带着惊恐,好像大白天见鬼的受惊的男子面容。但见他五官清俊出色,眉宇间虽不见狂傲倒有一番贵气……不就是那个苏衡宇吗! 咦,他身上是什么味道? 此刻,街道已经完全静了下来,那些收摊的、赶路的一个个都化成石头,也不管什么狂风骤雨,整个街道只剩下急雨滴落在地面上的清脆声音。 他们的眼中,映出一个奇怪的景象,脑袋中几乎同时冒出几个念头—— 那是人吗? 那是异族的人吗? 那个人的脑袋没病吗? 眼前那个原本撑伞的男子由于失去了伞的阻隔,已经将他的样子完全呈现在众人面前——身着青衣……好料子;颈部裹着……厚厚的青色布料(其实那是忘忧抓来当围巾的),现在下雨是没错,但现在的天阑已然是六月,那是夏季好不好……还有,那脖子,怎么好像是常人的两三倍粗,衬着这么一张小脸,感觉当真……怪异…… 颤抖着提着药包的手,真的很想……很想将脸遮住……不知道这里有没有柚子……来点柚子叶去去晦气…… 算了,反正自己不是什么名人,这街上的男女老少又不认识自己……不算太丢人…… 他们不认识,不代表那个闯祸的人不认得。 那个像是被老虎追、被鬼吓,走路绝对不长眼睛的帝都有名贵公子,皇室宗亲、定王世子,我们未来的王爷殿下,此刻就像是一个闯了祸还不知道找谁解决的小P孩,此刻终于见到亲人,那叫一个激动万分热泪盈眶感天动地,也不看看自己一身黑泥水,上去就抱住名为忘忧的那根稻草,口中还不忘嚎叫:“忘忧——————” 好嘛,好嘛,他知道自己叫忘忧,还有现在满街的人都知道他的名字了。 被打击过度的某人,露出一张笑脸,但额角狠狠爆出几根青筋。 第五章 失身 皓雪楼雅间 此时,狂躁的风已然变得柔和,淅沥的雨丝带着平和的气息,击打在窗棂上竟有一种如乐曲一般柔和的旋律。 皓雪楼设计得很巧妙,此刻忘忧坐在临窗的位置,既没有雨丝沾湿青色的衣裳又可以将楼下街景收入眼底,一览无遗。 端正坐在椅子上(要不是……不太方便,他也不想坐得这么累啊~)的忘忧,僵硬着一张清秀的小脸死死盯住对面的男子,还不忘伸手拿起一杯热茶,试图用这清香的味道压住自己想把对面那人踩死的欲望。 你们一个个究竟是怎么了,啊?一个差点掐到自己魂归地府,一个走路不看眼睛,愣是将自己本就不怎么样的形象破坏殆尽!! 我认识你们,绝对是自己上辈子、上上辈子作孽太多!!! 深呼吸,这个世界多么美丽,怎么可以因为这几个小子而生气?! 觉得可以平静地不用咬牙说话的忘忧浅酌一口清茶,点头:“好了,说说什么事吧?”若不是什么大事,这个小王爷也不至于变成这副德行。 由于方才忘忧是提着自己衣领运起轻功将自己带到皓雪楼,那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呼吸困难。但再看看忘忧此刻的绝世造型,苏衡宇也就明白为何忘忧要故意提他衣领让自己难受了。 这造型……真是,令人无语凝噎。 若在平时,深受忘忧迫害的苏衡宇绝对会心中嗤笑,然后再故意露出嘲笑的表情,让那个本就受打击的某人再受一击! 只可惜,现在的苏衡宇自顾不暇,连做点表面功夫的兴致都拿不出来。 清俊的脸上,带着迷茫,带着无措,开口:“我失身了……” “噗——”喝进口中的热茶,就这么喷了出来,原本很痛的咽喉因为这惊世一喷,更痛了。 “咳咳……”伸手按着疼痛的颈部,忘忧努力平复激烈起伏的胸膛,纯粹澄澈的杏眸白了他一眼,嘶声道:“拜托你注重一下措辞好不好,什么失身,那是女人好不好?你是男人好不好?”看着他绝对是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心道这个小王爷实在是未经人事,如此慌乱也是有情可原,开口又问:“是个名门望族世家的,还是普通布衣人家的,还是青楼倚栏卖笑女子?”倒不是歧视别的阶层,毕竟自己不过也是一个没有国籍的雪域流民。这问清楚了是为了对症下药,以求得到一个团圆结局。 苏衡宇想都不想答道:“名门望族世家。” “你们是两情相悦还是你霸王硬上弓?”毫不避讳地追问。 苏衡宇的脸色有些尴尬:“我……那个时候……喝醉了……” “胡话!借口!”忘忧面色一整,沙哑的声音里很是不满:“身为男人,怎么可以用醉酒这么低劣的借口推卸责任?!是男人就该负起责任!回去告诉你父王母妃去提亲,反正他们早就盼着这一天了。”虽然,你身上确实有点醉颜的味道,但这种媚药比较温和,还不至于会乱性。 “可是……那个……那个……” “吞吞吐吐,像什么个样子,成何体统?!还是个男人吗?!有话快说!!”不耐烦,又将茶杯拿起小酌一口——方才批评教育得太激烈,口干了。 苏衡宇眼一闭,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干脆道:“那是一个男人!!” “噗——”不用说,又喷了。声音更加沙哑:“咳咳,你强,你大哥我从来没给你男男的书你倒是自学成才了,居然比我的手还快……”都已经…… 想起一件很重要的问题:“是你把那人上了?” “……嗯……”蚊子哼哼的细小声音。 “谁啊?我见过吗?”纯属好奇的追问。 “……”脑袋都要低到桌子底下了,露出来的耳朵早已经通红了。 “谁?”忘忧没听清,有些恼怒,“地上有金元宝让你捡吗?抬起头说话!!”说着,很有先见之明地将茶杯往远处推了推。 “高疏狂!”抬头快速吐出这么一句然后又迅速变回鸵鸟状。 石化ing—— 然后庆幸自己没有喝茶~ 半响,忘忧吐出一句艰难的话语:“你应该好好感谢你大哥我的英明睿智,不然被吃的就是你了。” 苏衡宇无语…… 忘忧起身拿起那个墨绿色的油纸伞,道:“我觉得吧,受伤的可不是你。你应该去安慰安慰那个被你这种小白上的人那颗被粉碎的心灵……”以高疏狂那个骄傲的性子,现在肯定呕死了。还有苏某人的技术,绝对……估计高疏狂不在床上躺上三五天是绝对起不来的。 高疏狂,我为你默哀。 “安慰?”苏衡宇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忘忧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用食指戳戳他的额头:“喂,你可是占了大便宜的,把别人吃干抹净的就想不负责?有你这样的吗?对了,你在哪里是怎么把人吃掉的?花前月下?醇酒美食?” 机械点头——他也不知道好好一顿饭怎么会吃成这个样子。 “嗯……”在心中认真点头,自言自语道:“果然,意境还是很重要的。”花前月下……醇酒美食……如斯美人…… 伸手拍拍苏衡宇的肩膀:“虽然高疏狂也是一个男人……但是,你不能歧视男人,毕竟是你把人家吃了!” ……不歧视…… “还有一点很重要,”忘忧的表情很严肃,可衬着这样的装扮却是十分滑稽,“老规矩,你付钱。大哥有事,先走一步!”说完,也顾不上自己造型实在不适合运起轻功,直接从皓雪楼二楼的窗户飞了出去,隐隐可以听到自语声:“意境,对,意境很重要……” ……哦……我付钱…… 此时,苏衡宇的大脑已经是一片浆糊,根本理不出一个条理来。但忘忧的话,如同一颗小小的种子,缩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窥探着主人混乱的思维。 高疏狂,这个名字,已经如影随形跟了他十年。 十年前,先帝驾崩,仅留下一个甚至比十岁的他还小三岁的皇子。七岁稚龄,登基为帝。而他的父王,作为先帝的同胞兄弟,担起辅佐幼帝的责任,成为了天阑的摄政王,权势通天。 而他,苏衡宇,这位摄政王唯一的儿子,以求学为缘由,被作为可以让那些死死抓住皇室正统的宗亲们可以放心的筹码,留在了帝都。 纵是被当做人质留在帝都的他,由于有一个有权有势的父王,在帝都也没受到半点亏待,甚至周围不乏一些阿谀奉承的世家大族。 可他谁都没有相信过那些表面上讨好自己,但背地里耻笑厌恶自己来自于母亲的低贱血统的人。谁能想到表面上谦和有礼的定王世子,在心里筑起高高的城墙来阻止那些虚伪的关怀。 但,有人居然敲开了那层墙壁,以强硬的姿势闯进了自己的心里。 最初的最初,他们是两看两相厌的。 高疏狂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明确表现出自己的厌恶,姿态高傲,将众人阿谀奉承的对象视作敝履,未来和他同窗的生涯里,不是出言讽刺就是大打出手,恨不得将他这样一个身份尊贵的小王爷踩在脚下蹂躏。 苏衡宇对于这个对自己没有好印象甚至总是挑衅的人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对上他的时候便完全把端正有礼的念头抛之脑后,言语凌厉对上那个高疏狂也不见逊色。 昨晚,那个一直看自己不顺眼的高疏狂竟然下请柬邀他一聚。拿到请柬的时候,苏衡宇以为,自己是发梦来着。 后来,席间,高疏狂竟然说自己要成亲了,对象便是他的表妹李如静。 那个女子,那个刁蛮任性的女子怎会配得上文采风流的高家三子!苏衡宇听到这个消息时,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是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语。 后来发生的事情令他措手不及,喝酒,一杯一杯,喝到最后竟然梦见迤逦的梦境,梦见他把高疏狂压在身下…… 醒后,梦境竟然是现实,看着昏睡在床上难掩狼狈的高疏狂,苏衡宇大脑一片空白,落荒而逃。 如今,平心静气地坐在这里,空荡的雅间只听得到雨声以及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回忆种种,恍然忆起——十年,他们竟然已经相识十年。整个帝都,也就只有在他的面前,他才卸下谦和的面具,露出自己的本性呢…… 那颗深埋在某处的种子,悄悄冒出绿意。 早把自己的形象抛到九霄云外的忘忧僵直着头部,脚步极快地飞回将军府。也不管那些下人看到他这副形象而露出的惊怔表情,随手拉住一人交代一番。 随后,尽职尽责的忘忧还不忘到少辛的屋里为他诊脉。一直昏睡的少辛由小竹照料,忘忧还算放心。思虑一下病情后,忘忧回到自己的屋里翻箱倒柜,将那些从谷里带出来的珍稀药材也不管多少,都拿了出来。 既然要配药,就没有偷工减料的说法,何况还是要为少辛治病。 许是忘忧的动作太凶猛,在扯起包裹着物品的布料时,‘啪’的一声从里面掉出一个东西。 黑色的,似铁非铁的方形盒子。 当日他从那个自称碧黯的变态身上搜出来的,看似‘最不值钱’的东西。若不是那人瞬间微变的眼神,忘忧的审美观就是再差也不会挑这件沉兮兮、黑漆漆的玩意儿。 说是盒子,但连一个起码像是可以开锁的地方都没有,却更像是一块不掉色的黑色焦炭…… 此时,天色有些昏暗,疲倦的金色隐匿在云朵后面,却将纯白的云朵一并染出瑰丽的色泽。 忘忧耸肩——不管值不值钱,他都不打算还给那个叫碧黯的家伙。谁叫他恐吓自己甚至抱有非分之想,丢了重要的东西,活该他着急! 弯腰想捡起那个盒子,却发现以自己现在的状态,弯腰是一个多么奢侈的动作,脸都因为那个小小的动作而憋成番茄色。 已经围了这么久,自己的药他又是绝对有信心的,现在……已经……不用……继续围着了吧…… 不然的话,晚上那个意境,也会破坏得连渣滓都不剩的。 思至此,弯起的腰又直起,开始解开颈上围着的纱布。 不得不说,小珩珩真是关心自己啊,连一个纱布都围了这么多圈,现在他只是拆个纱布就觉得胳膊酸痛…… 他的颈部,淤青很严重,但伤口只是一点点,却因伤在咽喉处而变得严重起来。 只有贴近颈部伤口的那层纱布,才沾上一点血迹。 终于完成拆纱布的困难任务,忘忧将手中的纱布往地上一扔,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原来,自己呼吸不畅,那个纱布的责任也占了一大部分啊。 然而,就在他将纱布扔在地上,还碰巧落在那个其貌不扬的‘黑炭’上时,安静的屋里,传来一声轻轻的但绝对无法忽视的声音。 “咔嚓——” 第六章 家徽 开了?那个看上去令人很纠结的盒子,开了?? 误打误撞,也并不知是怎么弄的(说是摔的忘忧自己都说服不了,那天刚拿回来的时候他就用刀枪棍棒好好伺候这盒子一顿了),那盒子倒是没有开,反而是那片坚硬无比就是他撬都没撬下来一点粉末的黑色,裂开了。 面对此情此景,虽然没有打开盒子,但是个人起码要对自己机缘巧合之下打开一个根本打不开的盒子表示一下惊奇甚至是疑惑吧。 但,忘忧偏偏没觉得什么,甚至觉得理所应当! 作为一个穿越人士,虽然他并没有读过那些在网上已经泛滥成江的穿越小说,但他的身边不乏一些深爱那些穿越梦想的少女们。其实,忘忧对于自己被动穿越甚至不小心抢了她们实现自己穿越梦想的机会,还是很愧疚的。 根据穿越定律,那些飘到古代的人士,学文的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学理的硫酸硝酸发电机随手做出,就是老师到了古代,最差的也能成为太子太傅,担任起教育国家领导人的重大使命。 同时,这些穿越人士不仅为闭塞的古代注入新鲜的血液,还在虎躯一震,手臂一挥之下,无论是江湖大侠还是皇帝王爷都争着拜倒在自己牛仔裤之下,誓死追随。 当然,忘忧没有混的那么好,他只是和王爷成了好朋友,把小王爷逼迫成小弟,碰巧从小和一个江湖大侠青梅竹马(忘忧自己先寒了一下),连皇上的影子……看到是看到了,但连个衣角都没能碰到+_+ 其实,忘忧一直认为自己混得没有想象中的好,是因为自己没有牛仔裤的缘故…… 那些穿越人士不仅得到古人的大力支持倾心爱慕,还特别有神兽缘,神物缘。管你是青龙还是凤凰,见到那些穿越人士的无不放下身段,甘愿为奴为婢,就是逛个破烂市场,捡回来的也绝对是百年难得一见以至于没人见过没人认得的绝世宝物。随便摆弄一下,那些设置绝密的机关就会迎刃而解,最后成为宝物选择的天命之主! 当然,这些只是经验而谈,并不适用每个版本。 但不可否认,以忘忧沉淀中华五千年的文化的教育而养成的眼光,对于那么一个自己怎么都弄不开甚至还用了强酸腐蚀的盒子,说它是个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普通玩意儿,估计也没人相信。 虽然自己也搞不明白,那层坚硬的黑色物质,确实是裂开了,隐约可以看到黑色下的乳白色似玉的晶莹。 伸手去掰那个黑色的外壳……虽然当时自己没办法把他砸开,现在它自己裂了,他应该还是可以把那玩意儿掰开的吧。 手指一痛,一串血珠自指尖滴落。 那该死的、看上去很钝的破角处,还是很锋利的,在忘忧试图剥开的时候,毫不留情地划破他的手指。 倒霉! 忘忧将手指含在口中,嘴里嘟囔着今天不知说过几次的抱怨。 那一串小小的血珠滴落在那黑色的坚硬外壳上…… 异变,陡生。 那层坚硬的甚至连强酸都无法腐蚀的黑色物质的表面变得柔软……甚至不过一个眨眼之间,化成了黑色的液体,顺着忘忧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滴下。 忘忧一惊,手中的黑色盒子下意识抛出,撞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然而这一系列动作被没有阻止那正在‘融化’的黑色,它们像是有自己的意识,在掉落在地上后并没有分散反而以极慢的速度缓缓聚在一起,如同必将奔向大海的河流,执着地凝聚。 而那个原本其貌不扬的黑盒子在失去了那片黑色的保护下,露出原本的色彩。 与其说那是一个盒子,不如说那是一块完整的正方体羊脂白玉,浑然天成的乳白色表面上泛着乳晕的光华。 虽然忘忧自认不识那些玉器,但眼前的白玉绝对是稀世珍品。 这也算捡个便宜吧。 至于那些黑色的不知名物质,早已凝聚成一块拳头大小的黑色块体。本以为它黏在地面上了,但试图拿起它才发现,若不是他亲眼所见,忘忧绝对会以为那黑色的东西是后来整个掉在地上的而不是像刚才那样一滴一滴落下的。 掂量着手中的玉器,忘忧心中打起小算盘——这么值钱的玩意,自己又不懂得什么赏玉的,估计就是当日被自己洗劫的某人都不知道这东西的庐山真面目,这要是卖了那得赚多少啊~还有那不知名的连强酸都无法腐蚀的黑色物质也绝非常物。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在花姨的带领下,忘忧确实越来越开始向钱看齐了。 虽然认为卖掉他可以赚上一大笔,但忘忧只是想一想罢了。 这个玉石,给了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仿佛就应该属于自己一样。 微笑着摇了摇头,细长的手指摩挲着光华的玉石,自语:“反正我也不算缺钱,就是缺钱还有小衡宇垫底,死不了人,就是凭我这药王嫡传弟子的名号,大把的钱财还不是别人恭送到手里。” 手指一顿,杏眸瞪大,现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来。 原本光华平整的细腻表面上,浮起斑驳的纹路,看似杂乱的纹路越加清晰,首尾相连,渐渐形成完整的图案。如同一株失去水分的藤蔓只能隐匿在沙石中,但当它得到所需要的水分时,久违的生命力开始复苏。 羊脂玉一般的玉石上,‘生长’着一株翠绿的藤蔓,蜿蜒着盘踞在表面上,仿佛正在以自己的身体看管着未知的秘密。 现在的忘忧,大脑像是被重型装甲战车碾过一遍又一遍,大脑里零件全都报废,脑中反反复复一个问题——这里究竟是哪里。 蜿蜒的,精致的,如同葡萄藤一般的花纹,每一个脉络,与记忆中的丝毫不差。 那是,前世,慕家的家徽。 “也许,只是巧合……”忘忧咧嘴一笑,却异常的生硬难看。 虽然忘忧一再告诫自己这只是一个巧合,但一个大胆的设想悄悄地潜伏在他的脑中,挥之不去。 ——也许,他可以回家。 小院中,夜色清凉如水,温润的圆月笼着薄纱似的清雾,影影绰绰,带着迷离,带着神秘,俯视着红尘之下的凡人。 寂静的小院里,升起暖色的篝火,阵阵烤肉的香气飘来,引人食欲。 陆叶珩随意坐在地上,火色的衣裳在寂寂的夜里有种浓重的艳色,衬着姣美的面容,如同月上的妖精。 只是,此时这个妖精的心情可不好。 原本呈在桌上的美食几乎在一瞬间被某个自作主张的人撤下,他连一个大米粒都没有吃到,饥肠辘辘的他还得大晚上配这个莫名其妙的家伙出来发疯?! 本来就够郁闷的了,可眼前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错药,一反常态变成一个闷葫芦。 此时,忘忧正在专注地不断翻着铁架子上的肉,时不时撒上些盐巴调料,态度认真得如同一位专注于自己作品的艺术家,不想看到一丝瑕疵。平日里因时不时扬起温暖或是狡黠的笑靥时而柔和的棱角,此刻有些紧绷,薄唇紧紧抿着,微尖的下颌乍一看去有种倨傲的味道。 也许,眼前的人,并不是真的如平日里表现出来的那般温润。 仿佛感觉到了那抹目光,忙于烤肉的少年抬起头,回了他一个温暖的笑,几乎在一瞬间融化了有些冷凝的氛围。 陆叶珩忽然有种被抓包的感觉,白皙的双颊一瞬间染上绯红。 “哈,你脸红了。”忘忧的语气一如往常的不正经,但见他端坐于原处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在他身边绕来绕去,心中不禁有些不安,但口中还是不忘反驳的话:“是火光,才不是我脸红!”见他还是一副挪揄的浅笑,不禁恼怒道:“告诉你,本殿……” “珩,”忘忧打断他,浅笑挪揄的表情缓缓收起,换上郑重的凝视:“我喜欢你,很喜欢……”所以,请不要伤害我。 什么回家,对他而言根本就毫无意义。那里早就不是他的家了,那个世界,最重要的就是琴。 那是他唯一的亲人。 而于他而言,有亲人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第一次从那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陆叶珩不由也是一怔——从来嬉笑着的面孔,原来也会出现这样的表情。一直叫着‘小珩珩’这样不正经称呼的口中,原来也会这般认真地唤出自己的名字。 低沉的嗓音,让他的心不可遏止地悸动。 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也有这么一个人,这般亲昵地唤着自己。 第七章 幻境 这是哪里? 远处,是一片浩淼的水域,澄净的水波几乎与天穹相接,浮云单薄如同薄纱,温和的阳光照在身上,却带不来一丝暖意。 近处,是一大片开得正艳的桃林,干净的,却也是妩媚的花朵熙熙攘攘,如同染上诱人色彩的浮云,无论多么艳丽也无法抹去骨子里的清雅。 四周静得,如同天地初开。 忘忧瞪大漂亮的杏眸——该不会,他又穿了吧。 “阿娘,这是什么?”一个带着疑惑的甜美童声透过绚烂的桃花,传到忘忧的耳边。 有些凝滞的脚步,不由自主地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桃林的深处,有一个小小的木屋,朴素却带着一种令人感到舒服的气息,如同回归母体般的安然。 原本焦躁的心,慢慢沉淀下来。 声音正是从那个木屋中传来的。 柔和的风,带动树上的桃花,纷纷扬扬如同一场花雨。 地面上,也是落满了厚厚一层的花瓣,走在上面犹如走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一丝声响。 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去接住这刹那的美丽,却惊讶地发现,那娇嫩的花瓣直接穿过了他的手,落在地上。 怎么会这样?! 这时,屋里又传来说话声,不同于方才的童稚,这个声音柔美温和,应该就是那孩子口中的‘阿娘’。 “这叫‘司幽’,”那个声音缓慢温柔地说道:“取自九嶷山的苍梧之渊,很不多见哦。” “那,阿娘,得到这个东西会变得很厉害吗?” 此刻,忘忧终于看清屋中的人,确切地说,是一个坐在屋中面向窗口的小女孩和一个此时正背对着忘忧的女子。 那个小女孩生的很可爱,五六岁的模样,带着婴儿肥的白嫩小脸上,两汪水灵灵的大眼睛像葡萄一般,干净得如同此时明朗的天空。琼鼻小巧,黑色的头发扎成羊角辫,随着她歪头时还不时晃动,小小的脸上满是天真稚气。 最令忘忧惊讶的是,那个小小的女孩,竟与自己的容貌有七分相似,就连那双少有的纯粹黑眸也是如出一辙。 但是,在她的眉心处,是一个三瓣桃花的印记,碧色的印记在那张小小的脸上没有一丝突兀,仿佛就是天生长在那里一般。 背对着自己的妇人一袭素衣,黑发随意绾起。听到如此孩子气的问题,不禁失笑,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道:“厉害?要那么多的厉害做什么,你以后平平安安的阿娘就放心了。” 她的声音温柔清浅,带着对孩子的牵挂。 她的手中,是一块石头大小的黑色物体,熟悉得令忘忧心惊。下意识地往竹屋走,却发现自己距离竹屋的距离越来越远,如同时光倒流。而那个温柔的声音仍在继续: “司幽最大的功效是封印,除了血缘的力量……” “啊——”安静的卧室里,传来短促的惊呼,一个身影猛然坐起,全身冷汗涔涔。 “原来,是梦。”忘忧擦着额上的冷汗,胸膛起伏激烈,仿佛经历一场大战。 只是,这个梦为何如此真实,还有……那与自己七分相似的女孩究竟是…… 唉,自从得到那个黑色的盒子,不,现在已经是白色的了。自从得到那个东西就怪事多多,倒霉连连(好像……没有什么必然联系吧+_+),要不,把它扔了算了,一了百了! 此刻窗外夜色浓重,连月光星辰都隐匿起来,要干什么也该明天吧,可忘忧绝对是实战派的,点上灯就开始翻找,折腾了好一会才从那堆包袱里翻出那个泛着莹华的白玉盒子还有那个黑石头状的‘司幽’。 哪知道,刚将那个盒子拿在手中,便发现,玉石上那状似慕家家徽的绿色藤蔓上,在这浓重的夜色里,竟泛着淡淡的荧光,隐隐约约写着什么字迹。 那是他从未出现在玉石上的字迹。 上面寥寥数语——何水无鱼?何山无石?何树无枝?何子无父?何女无夫?何诚无实? 似轻声问着别人,又像是问着自己。 这不是前世的时候一个谜语吗? 雨水无鱼,泥山无石,低树无枝,老子无父,天女无夫,荒城无市。 谜底就是—— “与(雨)你(泥)地(低)老天荒。”忘忧轻声念出。 白色的玉石,几乎在忘忧吐出最后一字时,发出灿然的银光,整个卧室在银光的照耀下,亮如白昼! 然而在同时,忘忧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不受自己控制! 右手,僵硬地抬起,指尖冒出一串血珠,虽然不痛但是诡异!只见指尖连连挥动,迅速在空气中写着什么。待身体重得控制权的时候,以血在空气中写出的字,明晰可见。 正是——与、你、地、老、天、荒! 所有的字,一个一个撞进了纯白的玉石上,每一次的撞击那原本耀眼夺目的白光都会闪一下,然后愈加黯淡。当最后一字融入玉石中时,那耀目的白光已经完全黯淡至消失了。 而玉石上那蜿蜒的绿色藤蔓状的花纹,如同活过来一般,细小的藤蔓蜷起,像一株耗尽所有生命的植物,在完成守护的任务后,迅速干枯脱落。而那些清楚的字迹也像浸水的纸张,清晰的笔画渐渐模糊直至消失不见。 借着烛火的微光,忘忧终于见识到了从那个家伙抢来的玉石的真面目。 原本没有一丝接缝的玉石,现在可以清楚地看出,这确实是一个盒子。 伸手,将那个盒子拿在手中,打开。 默…… 虽然想象了数次,里面可能有稀有的宝贝什么的,注意——只是‘可能’!但当他看到自己浪费了这么长时间,还‘光荣’地‘献血’所得到的东西,忘忧终于忍不住满头黑线并开始怀疑现在的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虽然一再安慰自己,真正的宝物可能长得很普通,普通到送到你眼前你也可能当做垃圾丢掉,但是,你对着他眼前的这东西,还能安慰自己那是一种虽然看不出来但确实是宝物的东西吗? 这精致的盒子里,是一朵花。确切地说,是一朵干花,就像御医苑里那些风干的药材,失去了所有的水分。可那些干的药材起码还有些什么苦的气味,眼前的这朵干花什么味道也没有。 僵硬着脸,用手指尖将那干花捏出来,正想再倒些苦水,便听着一个似有似无的女声低声回荡:“……你若无心我便休,你看,我把你送我的涵碧花放到里面,从此以后呐……就纵到黄泉……也两不相见吧……” “谁?!”忘忧低喝,却发现四周静得出奇,那个女声也已经消失了,仿佛刚才的声音只是自己的幻觉。 至于涵碧花,他还是听说过的。 《搜神记》载:“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而这涵碧花,便是生长在南海鲛人聚居地的一种植物,有水而开无水而干,但这仅仅只是传说,毕竟没有人真的见过。 但现在,忘忧倒是相信这干花真的是涵碧花,因为无论是穿越还是今晚的事情,都超出了忘忧能够理解的范围内。 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都能发生,那么这朵是传说中的涵碧花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揭开茶盅,将那朵干花放进茶水中。 果然,那朵难看的干花缓缓舒展身体,干枯的脉络慢慢变得温润……那是一朵用言语无法的花,透明中隐隐带着浅碧色的花瓣重重叠叠,银色的花蕊泛着盈盈光点,如星辰坠落其中。 这,便是传说中的涵碧花。 这边忘忧半夜折腾,那边陆叶珩也不好过。 此刻,躺在床上的陆叶珩秀眉紧蹙,芙蓉一样的面容上满是痛苦,挣扎着似乎想要醒来。 红色的,一切都是红色的。 一身红衣的陆叶珩赤足踩在血红色花朵铺成的道路上,四周的迷雾铺天盖地,这里甚至透不进一丝光亮,看不清来路找不到去路…… 又是这里,又是这个梦,又是纵然知道是梦也没办法醒过来的梦境! 他能做的,只是试探着走向前方。 脚下的,如同火焰的路,蜿蜒着不知延伸到哪里。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水声,而他的脚,直接踏进一片冰冷的水域中。雾,就在身后,而眼前,是一片阴冷的景象。 岸边,是破损到看不清字迹的石碑,孤零零地伫立在同样寂寞冰冷的水岸边。 风很大,灌满他火焰一般的衣裳。 了然地越过石碑,果然,又看见了她。 那是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子,不同于自己身上繁复的红衣,她的白衣很简单,甚至有些不容于世俗。 她的裙摆,仅仅及膝,露着白皙纤细的小腿,同样赤着的足,踩在岸边凸起的巨石上。她的上衣,并没有袖子,露出光洁的两肩和圆润的手臂。 她一直望向水岸的对面,哪怕无尽的水域,几乎望不到边际。 “又是你,”明知只是一个梦,陆叶珩仍然忍不住发问:“你究竟在等谁?” 那个女子没有转头,没有血色的唇微微开合,寂寂的声音被狂风吹得碎片,却依然传到他的耳中。 “找到他……找到他……告诉他……要对自己……好一点……” 床上的陆叶珩霍然睁开眼眸,带着迷茫,带着无措。 为什么突然又梦见那里,又梦见那个情景…… 不知为何,在最后的最后,他竟然看到一双纯粹而清澈的黑眸。 忘忧…… 此时,天才蒙蒙亮,隐约可以看见屋中的摆设。 踉跄下床,陆叶珩赤足走到书桌旁,随手扯来宣纸开始作画,不多时,笔下便显出一株藤蔓。 蜿蜒的,有些像葡萄藤一样的植物。 若是此时忘忧在他身旁,定会认出——这植物,不就是曾经盘踞在那玉盒上的,形成出慕家家徽形状的藤蔓吗。 “九幽怀梦草……”陆叶珩喃喃。只要完成这次的任务并找到这株九幽怀梦,他便可以回去见他了。 只有在他的身边,那个令他窒息的梦境才不会出现。 还有,那个扰乱他心湖的眼眸,也不会再出现在眼前。 第八章 九幽怀梦草 微凉的晨风,微微拂起他火色的衣裳,妖娆的曼珠沙华如同活过来一般,在流动的衣角上身姿摇曳。秀美的脸上,带着深思的表情。细致的指尖还残着纸屑,恍惚间仍可忆起上面的字迹。 ——“圣物未得,主上震怒,计划提前。” 虽然,自己一直想要的便是完成这个任务,然后远远逃开,再不见那双澄澈杏眸,但当真要离开时,心中却有举棋不定的不舍。 是的,不舍。 原来,除了那个人,他也会牵挂别人啊。 陆叶珩,不禁苦笑。 而他这苦涩的笑意,正落尽忘忧的眼中。 顶着熊猫眼自叹命运凄苦的忘忧一大清早就去为少辛诊脉,交代小竹好好照顾他后,转来转去,脚就不自觉走到陆叶珩这里。 说起来,昨天的烧烤忘忧是很失败的,用刀削肉的架势不错(某忧用的是手术刀+_+),但烤出来的东西让人吃了一口就不想吃第二口,所有的意境破坏殆尽。 唉,往事不堪回首。 “珩?”忘忧走到书桌旁,将药箱随意放在书桌上,却被书桌上的那幅画吸引住所有的视线。 那蜿蜒的纹路,象征着大地丰饶的类似葡萄藤一样的植物,不就是…… “这是什么?”拿起那张图,忘忧不动声色地问道,心中对于那个盒子的猜测不禁又多了几分。 “这个吗?”陆叶珩敛起苦涩的笑,换上平静的面具,面对忘忧的问题倒没觉得有保密的必要,开口道:“九幽怀梦草。” “??”忘忧的眼底冒出大大的问号:“我自恃读过些医书,可从前并没有见过这种植物,也从没有听说过它啊?”呃,上辈子不算,还有他说的是‘从前’,昨天不算! 这就叫狡辩的艺术! “九幽怀梦草有封印、招魂的功效,并不是普通的药草之类。”也不知是不是即将离别的关系,陆叶珩一反常态,颇有耐心地解释:“你听说过木灵一族吗?” 听到那个什么九幽怀梦草居然有什么招魂的功能,忘忧立刻将其定位成以讹传讹的某某传说之一。但当他听到‘木灵一族’的时候,原本微翘的唇角僵住。 “木灵……”忘忧垂眸,喃喃,一向澄澈的眼底难得露出迷茫。 木灵,怎么可能没有听说过,只不过,那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我们慕家,从前并不姓慕,而是木灵。”虽然只是一个不受重视的子孙,但这句话自他小时候便听过无数次。 可是,这个木灵的姓氏,为何会出现完全陌生的浮荒大陆上? 不,这个世界也有洛阳,也有许多熟悉的地名……也许,这个世界并非与原本的世界毫无联系,或许,他们有交集的地方。 难道说,这个世界就是他来的那个地方的前身?难道,现在这个世界是湮灭在历史洪流中的一段小小的历史? “那个木灵,是什么……” “根据传说,木灵是天赐之族,只不过已经消失近五百年了。”陆叶珩无奈解释,经过几天接触,这个忘忧是个怎样的人,他已经差不多明了。对于这个懒到家的某人,能知道现在站在的是哪一片国家的领土上,现任的皇帝是谁,已经很不错了。要他知道那些不关乎生存大计的事情,除非母猪爬树这等奇迹出现。 “只有一些史书记载过他们的存在。他们是神的代言人,拥有奇异的能力,他们可以在瞬间令百花绽放,可以与万物沟通……亦有野史说他们算是半仙,很受浮荒大陆上人的尊敬。” 这么说,昨日他可以打开那个盒子,并不是偶然…… “而九幽怀梦草,就是由木灵一族的血所化,据说他们一生中唯一的一次自愿放血,在那个血中便会长出九幽怀梦草。南疆曾经举行过一场收魂仪式,用的就是这九幽怀梦草,只可惜,这东西若用来收魂,是只能使用一次的。” 这么说,那个充当守护职责的藤蔓,就是九幽怀梦草…… “……你平时到底看不看书啊,”就是陆叶珩再有耐心也受不了这只什么都不懂的家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来自另外的一个世界呢(那个,确实如此)! 转身走到书架翻出一摞子书,不由分说塞进忘忧的怀里,“回去把这些书都看了,好好补一补这个世界的基本讯息!” 手臂一沉的忘忧无奈苦笑,今天得知的消息真是够自己喝一壶的了,又看看数目可观的这一摞书,忽道:“那个九幽怀梦草,对珩你而言,很重要吗?” 陆叶珩一愣,开玩笑一般:“当然,要我的命换都成。” 看来,很重要! 将那摞书又塞回陆叶珩的怀中,忘忧道:“你等等,我马上回来!”说完,就一溜烟跑了出去。 直接运上轻功的忘忧很快回到自己的房里,将那株很不幸被当做垃圾丢掉的干巴巴的枯藤从纸篓里翻出来……所幸,一直不喜欢陌生人进自己的房间因而这个府里的女婢是被禁止进入自己的房间的。而一直负责自己房间清洁的小竹,由于一直照顾少辛,所以自己房间的清洁次数下降了许多。 这也间接挽救了这么一株传说中拥有引魂、封印这种神奇力量的……植物! 除了九幽怀梦草,还有…… 就这么被晒在屋子里的陆叶珩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那个运气绝顶轻功跑没了影子的忘忧,不禁有些云里雾里。 这家伙,怎么说风就是雨。 无奈地将怀里那些很重的书放在桌子上,却见那个家伙去而复返,直接从窗户翻进来,就这么华丽丽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好吧,如果脑袋上还顶着一点纸屑也算华丽的话…… “珩,”忘忧老神在在地笑,“如果,我说,我有那个九幽怀梦草,你打算用什么来换?”趁火打劫,绝非君子所为。只可惜,忘忧不是君子,乃小人一枚。 “两肋插刀,在所不辞。”陆叶珩口中这么说着,但眼里表达的信息绝对是相反的——‘两肋插刀?我会一直往你的两肋上插刀子的!’ “呵……”忘忧干笑,显然明白了那眼神的涵义,也不废话,直接从怀里将那株干巴巴的草掏出来。 坦白说,那株草实在有些上不得台面。完全失了水分的茎部,脉络清晰可见,蜷起的干叶,很像是谁家为了腌咸菜而故意风干的咸菜叶…… 见陆叶珩有些发直的眼神,以为这株草的外形和画上的相差太远以至于珩不相信那个就是传说中的‘神草’,连忙解释:“它真的是九幽怀梦草,只是发生了一点……小事,它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说吧,”陆叶珩抬眼看向他,承认了这个不起眼的东西就是他要寻找的东西,眼底难掩热切,“什么条件?” “说条件多伤感情啊~”忘忧看似大度地说,完全忽视自己方才很小人地提出要条件交换的奸诈行径。 不理会忘忧的插科打诨,陆叶珩认真地看向他。 被这般注视的忘忧,杏眸里的调笑不正经慢慢沉淀下来,换上郑重的神色,然而澄澈的杏眸依旧清澈见底。点头:“看在小珩这么认真的份上,再说世上确实没有白吃的午餐……就一个条件。” 一瞬间闪到陆叶珩面前,而陆叶珩虽然满头黑线倒还忍住没有将他一拳pia飞。 “我的条件,就是……”忘忧双手齐上解开陆叶珩的头发。 “喝,做什么?!”陆叶珩吓了一跳,不禁倒退一步,两颊上也不禁染上绯红。 “别动啊~”忘忧拿着从某人头上解下来的发带,不满地开口:“一下就好。” 将不情不愿的陆叶珩按到铜镜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桃木梳,小心地执起黑色的发,开始为他梳头。 窗外很静,只有不时的风吹动树叶发出的声响以及夏虫不时鸣叫的声音,还有的,就是发梳滑过黑发的声音。 坐在镜前的陆叶珩,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似在迎合梳子的节奏。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离。 忘忧微笑,虽然没有结发,但,我为你绾发,也算是定情了吧。 他的头发,似锦缎,而忘忧的手,穿梭在黑色的发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小心地将手上的东西,编进他的发带里,满意地看着黑发逐渐将发带掩藏起来。 “什么东西?”陆叶珩微微眯着眼,看着身后人的奇怪动作,不禁开口问道。 “好东西!”忘忧孩子气地一笑,将陆叶珩梦寐以求的九幽怀梦草放到他的手中,补充道:“我的条件,就是你要一直带着这个发带,不许拿下来!” 陆叶珩目光投向铜镜,看着身影同样映在上面的少年,那清秀的脸上忽然泛起窘迫的红,有些恼羞成怒的味道:“就是不许拿下来,就这样,我去看看少辛!”完全忘记自己是看完少辛才来这里的。 忘忧再一次感慨自己精于轻功的优势,身形一动,再一次跑没了影子。 铜镜前的陆叶珩还不及反应,那个风风火火的少年再次运起绝佳的轻功跑了回来:“那个,你给我的书我忘记拿了。”说着,迅速捧起那摞书,直接从窗户跳了出去,跑了,好像身后有一群饿狼在追。 依旧坐在铜镜前的陆叶珩,左手抚上被绾得很乱的长发,苍白的两颊泛着淡淡的红色。当如水的目光望进铜镜中,当那微红的双颊映入自己的明眸中时,两颊的血色迅速散去,甚至变得更加苍白,而握着九幽怀梦草的手指,渐渐收紧。 第九章 寒夜 浮荒大陆外,海域浩淼,而在其东分布着数千海岛。 在其中的一处岛屿中,伫立着一座堪称华丽的宫殿。纯白的白玉石阶,流转着光华的琉璃瓦片,玫瑰红色的玉石墙壁,整个宫殿比之号称浮荒大陆上最富有的天阑宫殿,也不逞多让,甚至多了一分飘灵。 令人奇怪的是,这么大的一个宫殿,只见着美貌的婢女行走匆匆,却不见巡逻警戒的侍卫出没。 而在这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有一处禁地,一处终年寒冰不化的禁地。 几乎可以将人灵魂冻结的寒气源头,是一张白色的冰床。 冰床上,躺着一个一身水绿衣裳的女子,五官秀美精致,美好的菱唇没有一丝血色,但扬起的,却是一抹解脱般的微笑,仿佛永恒的沉眠是她最好的选择。 她的眉心处,是一朵绽放着的五瓣碧色桃花,干净而妩媚。 就在这令人无法忍受的寒冷冰床上,还坐着一个红衣男子,望向他的瞬间便会有种错觉——整间冰室的寒冷,因他而驱散!他的手中,正握着一枝折下的桃花,殷红的色彩如同冰室中跳动的火焰,带着暖意。 那是一个极美的男子,美得惊人的凤眸里带着倦怠,瞳孔深邃悠远仿佛经历过太多而对这个世界失去了兴致。 如果说,慕碧涵的美丽出尘有如清冷的月光,带着虚幻的无法触及,那么,这个男子的美丽倨傲,有如红莲阴狱中盛放的血色火莲,永远冷眼睥睨众生。 然而,这般出色的男子,他的头发,竟然是和雪一样的白色! 苍凉、悲伤,如同一场终年不化的雪,落满他的肩头。 究竟是怎样的悲伤,究竟是怎样的痛极,可以令这般男子白发? 此刻,那双深邃悠远的眼眸落在冰床上的女子,竟带着淡淡的笑意,虽然很轻虽然很浅,但确确实实有了温度。 “外界的桃花已经开了,”绝美的男子伸手轻轻触碰冰床上女子秀美的两颊,明知不可能有回应但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将手中的桃花放在女子白玉一般的手中,微微叹息:“只可惜岛上的还没有开,连个叶都还没长。” …… “你若不醒恐怕再过百年那些花也不会开吧,”清冷的手指轻轻抚摸女子眉心处的碧桃,语气有些低沉:“打从以前我就知道,你决绝起来是不会留一条后路的……你也真的没有留下一条后路……”说道这里,原本低沉的语气中竟带了一丝哽咽,触摸着眉心的手仿佛被烫到似的迅速收了回来,遮住自己微红的凤眸。修长的手指不经意间撩开额上的发荫。 他的眉心,竟然也有着印记! 不同于女子的碧色,他的印记是鲜艳的火色。那是一朵血色的莲花,然而在他的眉心处,竟似燃烧的火焰。 “原本是想好好对你的,可我还是伤了你……”高傲强势的男子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舔舐伤口,痛到极致竟连泪水都流不出:“第一次如此,第二次依旧如此……我似乎并不会爱人呢……我,仍是不顾你的意愿,强行留下你的一魂一魄……撕裂灵魂的感觉很痛吧……可我,真得不想再一次在人群中寻找你的转世了……真的……太痛了……”痛到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可没有她……他连死都做不到…… 原来,你真的是我的劫数。 可笑我,妄图掌控既定的命运,最终失去了自己最爱的人。 耳边仿佛还有当日的声音,相隔五百年,竟还是清晰出现在耳边:“我此生就是爱得比你多,因而痛不欲生。我以木灵之名为誓,生死轮回,永不再爱上你!” “宫主……”冰室中传来禁地之外的恭敬声音惊醒了陷在泥沼中的男子,悲伤的神色敛起,凤眸里不带一丝感情。 那一刻,他变回了这里至高无上的存在—— 无忧岛,涵碧宫宫主,幽煌! 涵碧宫中类似总管职务,同时是统辖之下的五岛之一的风廷岛岛主,此刻正恭敬地候在禁地之外。虽说以宫主的平日的表现是十分讨厌别人接近禁地的,但此事并非寻常,若是这个消息延误,受到惩戒的怕是自己。 “何事?”一如往常的清冷话语,一双冷凝毫无波动的凤眸竟让这位身经百战的风廷岛主不敢直视,忙低头将手上的锦盒捧到幽煌面前,恭声:“禀宫主,是陌云岛主找到您要寻的东西了,属下不敢延误便来禀告宫主。” “何物?” “九幽怀梦草。” 天阑 将军府 戌时 此时,天色将暮,天际将最后的碎金般的光芒隐去。 昏睡了整整三日的少辛,指尖微动,长而浓密的眉睫缓缓开启,黑色的瞳孔带着刚睡醒的迷茫,打量着空无一人的屋子。 而本应照顾他的小竹,碰巧有事出去了。 他,为何会在这里? 开始努力回忆的少辛细细回想,不知想到什么,原本尚有些红润的两颊顿时失了血色。 他,竟然对公子下手?! 还有…… 少辛抿唇,一向清冷却绝无阴狠的眼中,蒙上带着杀意的阴霾。起身,也不管自己身体有些虚弱,将暂时可以提神的药丸看也不看多少全都丢进口中。 好了那么一丝丝的脸上,是做出一个重大决定的决绝。 此时的忘忧,手中正拿着当初陆叶珩塞给他的一摞子书中的其中一本。这是一本史书,讲述的便是天阑是如何结束乱世乃是建立出而今如此强大国家的历程。 坦白说,忘忧是很不喜欢史书的。史书是留给后人看的,所谓的真实不过取决于见证他的人数。眼下的史书,指不定被怎样美化修饰过呢。 随手翻了一页,正巧翻到衡德年间的记事。 衡德,是先皇还是个皇子时的年号,距今已有四十多年。 书房中,庞铸正在擦剑。这是他少年时留下的习惯,虽然已经过去多年,他依旧保持着这个习惯。 当年,也就是凭着手中的这把剑,拥护二皇子苏启,进而封侯拜相,自此庞家的势力蒸蒸日上,与定王苏湛分庭抗礼。 不过,这些都还不够…… 正有些出神,叩门声传进耳中。 庞铸一向不喜欢别人在这个时候打扰自己,不禁脸上有些不悦。但官场数十年早将他当年的戾气磨得圆滑,很快便压制了自己的怒气,扬声:“谁?” 门外沉默了一下,复又开口:“少辛。” 少辛?难道,是那个少年神医的保镖? 虽然那个什么忘忧性子有些古怪,但他既然出身药王谷,又是药王的入室弟子,能拉拢自然是好。这个少辛他只有几面之缘,前几次见面,除了觉得他长得有些像皇室中人,心里不知为何倒是很不愿意和他多有接触,即便当日见他武艺不俗,也是下意识不愿多见的。 然而,他竟然主动来见他。 他心中,不禁有些奇怪。 “进来。” 门,‘吱嘎’一声开了,一身几乎可以融进黑夜的黑衣,穿在那个男子身上,有着一种肃穆与死寂,看得人心中有些发凉。 庞铸压下心中的不安,开口:“有事?” 点头,少辛苍白清俊的脸上,有着淡淡的追忆,开口:“一将功成万骨枯,庞将军当年受封为将,其后更是助先皇得到皇位,荣光无限,不知可否记得一人?” 庞铸心中有些不安甚至烦躁,但仍耐着性子问道:“谁?” “苏、羽!”少辛望向那位早就不及当年戎马的英气男子,平静的眸底杀意尽显,身影一闪,直直扑向那个因听到那个名字而面色大变的将军。 “衡德三年,帝后林氏诞子一名。德帝大悦,赐名羽,封为储君。而后二十年,另纳妃嫔无数,有子十一。 衡德二十三年三月,德帝病重 衡德二十三年九月,德帝驾崩。留下遗诏,以太子苏羽失德,改立二皇子苏启。 衡德二十三年十月,苏启登基,改年号沐雨,前太子苏羽失踪……” 什么失德,什么失踪,分明就是杀凶篡位嘛。忘忧撇撇嘴,对于这种粉饰太平的史书很是不以为然。 不看了!还不如找小珩珩玩五子棋呢。说也奇怪,虽然小珩珩下意识知道一些现代的词语之类,但上辈子几乎每次都可以将自己杀到片甲不由的五子棋,在这辈子真是烂的可以…… 随手将那本书扔在桌子上,忘忧伸了个懒腰往外走去。 自开着的窗而吹进的风,轻轻将书翻了一页…… “……与前太子同时失踪,尚有同母胞弟,十一皇子苏辛,年仅五岁。 同年,启帝屠尽同脉皇弟,只余双生胞弟苏湛,赐封定王。 沐雨十年,启帝驾崩,传位幼子苏和,定年号和澜,定王苏湛为摄政王……” 已经看到陆叶珩的忘忧,唇角一扬,眉眼带着喜悦,扬声:“小珩……” 话语,戛然而止! 一股比被少辛掐住无法呼吸更加痛楚的感觉,以无比迅猛的速度,蔓延开来。 那是,一种,几乎将灵魂撕裂的痛楚,无论怎样的受伤,都不及眼下的万分之一。 陆叶珩回眸时,正见着他那清秀的脸上,带着痛楚与狰狞,发白的唇哆嗦着——那是根本呼号不出的痛楚! 第十章 纯均 黑色的混沌中,他的灵魂仿佛被高高抛出这个身体,游荡在不知名的黑暗中。 忽然,一米暖色的光,透过这片黑暗中。 四合院,桃树下,孩童争吵的声音……还有他。 “不过是个没有力量的废物罢了!” “就是因为他,父亲和母亲总在吵架!” “打他!慕家根本就没有这种废物!就是分家也没有这种一点力量都没有的废物!” 几个十三四的少男少女围着一个漂亮七八岁大小的男孩,手中的石头毫不留情地打向他。 “……大哥……”小男孩开口,眼底是隐忍的悲伤。 “住口!”一个稍高的男孩子喝道:“谁是你大哥?!你根本就是一个野种,我只有两个妹妹,根本没有弟弟!” 男孩不在说话,漂亮的眉睫垂下,任那些石头砸向自己的身体,好看的额头也被砸出一个狰狞的伤口。 哦,对了,原来是他。 这是,慕碧涵,年纪还小还生活在慕家的慕碧涵。 “为什么要讨厌我,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做……”漂浮在空中的忘忧,听见曾经的自己,在心里反反复复地问着。 悲伤,茫然。 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做…… 为什么,要讨厌他…… “住手!”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跳出来,小小的身子挡在慕碧涵的身前,莲藕一样的手臂伸直指向那几个以大欺小的大孩子,白嫩可爱的小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怒意:“你们为什么要欺负他!” 那几个孩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年纪最小的小女孩有些恼怒:“你算什么东西敢管我们慕家……” “云染!”那个年纪最大的男孩喝道,年纪最大的兄长慕云英心思一转已然明了那个女孩的身份,当即微笑道:“原来是那罗家的大小姐,舍妹方才多有失礼。” 那罗家,是驱魔界的几大世家之一,位尊不逊于慕家。 虽然被认出身份,但那个女孩似乎对那个欺负这么个漂亮孩子的男孩很不耐烦,理都不理,回身检查碧涵的额头伤势。 见那个女孩如此,慕云英眼底的怒气一闪而过,但表面上仍是笑着,道:“那罗小姐,令尊方才就在前堂寻你,不如就由我们兄妹几人为你引路吧。” 要说别的,堂堂那罗家的大小姐可不怕,但说到了自己的父亲,不禁气焰小了几分。只不过心中还是放不下身后那个被欺负时,连吭都不吭一声的小男孩,转身看向他,一字一句:“别人欺负是要还手的,怎么可以任由别人欺负?!记住,你要对自己好一点!” 你要对自己好一点…… 四周的景物渐渐如水汽氤氲,慢慢模糊起来,周围又是一片混沌黑暗。 可是…… 忘忧微笑起来——他,早已不是那个慕碧涵了。 他,会对自己好一点! 微笑的瞬间,一道炫紫色的光芒缠上他漂浮无依的灵体,以柔和但强硬的力量将他压回熟悉的身体里。 连手指都没法动一下的忘忧,全身像是刚从冷水中捞出来一样。费力地张开眼,只觉得四周景物模糊不清,但隐隐可见一张带着担忧的脸。 你说的,要我对自己好一点…… 没有血色的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精神放松的忘忧终于抵抗不住强烈的困倦感,昏了过去。 遥远的冰室中,一个白发红衣的男子,面色难看地扣住不断冒着寒气的冰床,而冰床上是一小堆燃尽的草灰。 失败了?竟然,连他都失败了?! 那个躺在冰床上的美丽女子,原本平静的睡颜,不知为何,看上去竟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正在做一个很好、很好的梦。 “怎么,心疼了?”黑暗中走出一个少女,清秀讨喜的脸上此刻面无表情,甚至带着一种嗜血的残忍。 陆叶珩不理会身后带着挑衅的声音,秀美的脸上难掩忧虑地看着在地上痛到打滚的忘忧。一旦想要为他输入真气,一股奇怪而蛮横的力量就会将他弹开,而看样子他会更痛! 就在他无计可施的时候,忘忧忽然安静下来,甚至在最后扬起淡淡的笑意。 明明是这么普通的相貌,为何他却有一种惊艳的感觉? 又试了一下昏过去的忘忧脉象,见他脉象平稳显然没有大碍不禁心中稍安。 “怎么,莫不是动心了吧。”那女子语中带刺,“想不到除了对主上,你还会对这么个普通的男子动心。” “别忘了你来的目的!”陆叶珩起身,故意发出一声惊叫,果然,远远地便听到有人往这里赶来的声音。 “好了,”陆叶珩转身,“走吧。” 火色绘着曼珠沙华的衣角,轻轻掠过冰冷的青石地面,为如同张开大口想要吞噬人灵魂的黑夜,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他,陆叶珩,有自己要追寻的东西! “咳咳,”庞铸面色铁青,扶着桌案的手青筋迸出,嘴角缓缓留下一道血迹。 “将军?”门外传来迟疑的声音。 “没事,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进来!”庞铸低喝,声音里有说不出的阴狠。 想不到,当年斩草未除根,竟留下这么一个祸患。 看他的年纪、相貌,应该就是当年和苏羽一起失踪的十一皇子苏辛了。 苏羽…… “庞将军,”一个背对着的男子转身,水蓝色的剑刃宛如水一般清冽,带着摄人的寒光。那个男子生的极其俊美,一双桃花眼里,是不同于中原人的翠色,眼白与瞳孔之间并不分明,似醉非醉的模样惹人遐思。只见他懒懒一笑,两弯弯弯的月牙几乎在瞬间便可以卸下人的心房。 然而,庞铸到还不至于因为眼前的姝色而忘记眼前人的身份……还有,他手中的蓝色似水长剑——纯均! 纯均是浮荒七大名剑之一,传说它的材料取自天外坠落到弱水的蓝色神铁。那神铁在号称‘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的弱水中都无法沉下去,因而纯均最大的特点便是它的重量。 能拥有如此宝剑的人,又怎会是普通人?何况,这把剑,传说中,是存放在地处浮荒西南部的、就是天阑也不敢轻挫其芒的南诏国皇宫中。 庞铸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个男子的身后。 他的身后,是一个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身上多了几个血窟窿的黑衣男子。 正是少辛。 方才,若非他出手,恐怕以自己的武功根本阻不下早就不是当年懦弱的十一皇子。 那桃花眼的男子,收剑入鞘,斜斜看向那个多看一眼就会觉得寿命少十年的胖猪将军,心中对于天阑的官员很是不以为然,道:“当日欠你的人情,今天算是还了。” 对于这个为人处世完全凭心情,实在难分正邪的男子,庞铸倒是不敢反驳他的话,当即点头:“莫少侠救了老夫一命,当日之事一笔勾销。” 那个男子显然很不喜欢那个‘少侠’的称呼,还打了个冷战,搓搓自己的手:“真是,才是夏天怎么会这么冷,走了!”说着,连看都不看那个被自己戳了一个窟窿还打到昏迷不醒的男子,直接从窗户跳了出去,转眼间消失在黑暗中。 庞铸嘴上说的大度,但心里早就咬牙切齿了。 这个莫少侠是他三年前在西域的波斯市场遇见的,当时他似乎在找什么要通往海墓的地图,而那张图恰巧在他拍到一斛鲛珠的时候发现被刻在斛的外壁上(原来……还是件赠品),当即就要出钱买下那个斛(这算不算买椟还珠……)。庞铸哪里是缺钱的人,当即一言不合,手下的侍卫就和那个男子杠上了。 结果,那个男子的武功出乎意料的高,竟在吐纳间将自己的护卫全都打趴下,虽没有受伤但绝对短时间内站不起来了。 这份修为,当真令人心惊。 后来,庞铸也没有废话将那个斛送给了他。那人倒也没有推辞之言,只道欠他一个人情,日后必还。 说起来,还是庞铸占了便宜。 近日里天阑有些动荡,所幸便将那个莫少侠请来,而他只答应保自己的命一次。 谁知道,竟然被这个早就应该死去的十一皇子给破坏掉,让那个随心所欲的家伙就这么拍拍屁股走掉了!! 该死! 庞铸看向少辛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甚至带着杀意。 “咦,我来的是不是,不是时候?”一个声音突兀响起,带着清冷与不屑一顾。 “谁?!” 门,开了,走进了一个红衣男子,而他身后,是倒了一地的侍卫。 那人抬头,冷冷一笑。 定王府 苏衡宇这些天一直想见高疏狂,哪知道那个八字不合的高疏狂居然敢给他闭门羹吃。 好嘛,好嘛,别以为他脾气好就容易被欺负! 苏衡宇气呼呼地坐在王府花园中最高的一棵树上,百无聊赖。 从前觉得高疏狂烦人,但不来烦他自己又觉得无聊。 难道,他,就是传说中的受虐狂?! 唉~~ 透过茂密的树叶往下面看,正见着自己的母妃端着自己亲自煮的夜宵给父王送去。这几日天阑的西部边境很不太平,多次有流寇骚扰。父王夜里挑灯看加急军情已不是一日两日了。而母妃一直忧心父王的身体,遂每日都会煮些吃食给父王送去。 这二人,怎么看都是伉俪情深。 若是有一日他和高疏狂也这样…… 算了,苏衡宇打了一个冷战,这也太可怕了。 靠在坚硬冰冷的树干上,苏衡宇看向夜空。此时的夜空,阴沉晦暗,一副要下雨的模样。 心中,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十一章 逼宫 忘忧醒来的时候,看到的,竟然是少辛失血过多而发白的脸。 虚软的身体,一下子坐了起来,由于过于用力还使得刚刚醒来的大脑晕眩了一阵。 少辛的伤,单看胸口那个窟窿就知道有多重了。 老天~忘忧头疼地捂住额头,这究竟是怎么了,明明昏迷中的病人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床上,还被人戳出一个窟窿?! 所幸伤口已经被人简单处理过,不然照这伤口的深度,流血都能流死个人! 任命地开始为他处理伤口,忘忧开始回忆昨天发生的事情。 昨天……对了,身体不知道为何,很疼的样子……后来好像还看到小时候的事情……再有,便是陆叶珩模糊的面容…… 对了,陆叶珩! 难道,是他把自己送回来的吧? 只可惜……忘忧再聪明也猜不到是陆叶珩‘叫’人送他回来,而那些人看见躺在地上的忘忧谁都不敢碰(往日的忘忧给人的印象太深了~),最后还是抽签,由一个倒霉蛋眼泪汪汪胆战心惊地将这位移动性生化武器给运回他自己的房间里的。 “公子,公子——”风风火火的小竹也不避讳什么直接把门推开,小脸上满是惊恐:“少辛不见了~~” “嘘——”忘忧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指床上的人形,“别问我原因,因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一醒来这个本该昏迷中的某男出现在自己的床上,为什么这个家伙还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被戳出这么大的一个窟窿?! “哦……”小竹松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想了一会儿又道:“现在将军府戒严了,昨夜皇帝传召定王,至今未归。庞铸派了一队军队把定王府给困了,说定王谋反逼宫,而那个什么庞将军打着‘清君侧’的旗帜入宫救驾去了。” 什么?! “你刚才怎么不说?!” “公子不是长说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天阑皇朝的事情和咱雪域流民有几文钱的关系~半文钱都没有,那说有什么用啊~” 无语…… 小竹啊小竹,我怎么把你教育得这么成功啊~ 定王谋反?开玩笑,要是他想要谋反还用等到今天,早在十年前趁他兄长驾崩的时候就可以夺位了。 难道,是庞铸自己想要谋反? 古代不是很讲究正统吗,他这么一个外戚将军,怎么样也做不成皇帝吧。他女儿已经是皇后了,若是有朝一日生下皇子,而后运气不错被立为太子。那他可就是皇帝的外公了。 退一万步讲,他就非得要当皇帝了,那也不得仔细思量,先把头号敌人定王苏湛安个什么通敌叛国之类的罪名干掉,在剪除小皇帝的羽翼将他扣在手中,到时候挟天子以令诸侯……(咳咳,都不知道你是哪边的了)今日的谋反怎么看都有些仓促…… “那个……”忘忧状似认真地道:“这浑水不好趟,但是嘛,定王和我的关系还不错,在加上苏衡宇这孩子也挺好欺负……更重要的是,咱们的十倍诊金还没有拿呢……” 果然,一听到最后一句话,小竹的脸色立刻变得慎重。 小竹自然是想到了前几日扮成自己模样的药王谷第一大总管,可谓江湖第一女侠的何芸!想到她用小竹她的脸,以公子的名义到处买那些奢侈品。那些贵的惊人的天价账单恐怕过不了几天就会送到公子的面前……想到公子的表情…… 小竹不寒而栗。 “咳咳……”床上的少辛不知何时醒转,苍白的脸上浮起厉色,开口,声音沙哑:“公子,我知道进宫的秘道……” 往日里金碧辉煌的天阑皇宫中,此刻蒙上了血腥的阴霾。 到处都可以看到铁蹄的痕迹,到处都可以看见僵硬的尸体。 云岚殿里,端坐于帝位的皇帝苏和面容沉静,丝毫看不出惊诧或是慌乱。而他身侧的皇后庞灵飞却瞪大了眼,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场中熟悉无比的却一身戎装面带嗜血的男子。 那是自小教养自己的父亲! 庞灵飞秀美的脸上尽是苍白,没有血色的嘴唇哆嗦着:“父亲……你这是……为何……” 父亲一生戎马,庞家世代忠良,为何今日…… “为何?”庞铸冷笑着看向坐在主位上的帝王以及那些自认忠良的大臣,“天阑建国不过两百年,你们该不会忘记这天阑是怎样建起来的吧。” 在天阑之前,存在着相当于战国时期的乱世,国与国相互纷争,时时想要吞并别的国家。而天阑,在当时的实力只是中上,却在百年之内迅速提升了国力,一举吞并别的国家而形成今日的强国——天阑。 “难道,你是……”同样被困在殿中的高丞相恍然:“你是六国遗族!” “我是悠国皇室最后的皇族……不过你大可放心……”庞铸冷笑,“天阑皇朝已经深入人心,我倒不会玩那些复辟的把戏,但皇帝这位子可轮不到你们苏家了!” “做梦!”帝座上的皇帝尚未开口,下面的忠烈臣子已经开口怒喝,乱成一片。 “做梦?如果你们还抱希望于那个定王爷,那你们可以打消这个念头了……因为他,绝对来不了!” “你把……皇叔怎么样了?”帝座上的皇帝面色沉静,这是他自那个庞将军进殿以来说的第一句话。 “有趣!”庞铸低笑,“我还以为你这个小皇帝已经吓傻了呢。” “大胆!” “放肆!” “的确很放肆。”殿外走进一个男子,一身锦衣,头戴玉冠,贵不可言。不同于普通养尊处优的人,他的身上有一种杀伐之气。 定王,苏湛! 庞铸倒是有些意外:“你没有中毒?” “你以为,用了两次的把戏,本王还会上当?”苏湛漫不经心道,眼底平静仿佛正在看一个死人。 “呵,”庞铸看向苏湛,毫不示弱:“纵然你没有中毒又如何,我这里有武艺高强的亲兵数千人……何况,你以为,你真的是那个当年十几个皇子中武艺最出众的三皇子苏湛吗?” 苏湛面色不变:“不知所谓!” “我有说错吗?”庞铸大笑,“我的太上皇,顶替弟弟身份的游戏很有趣吗?” “你在胡说些什么?”身后的帝王开口:“虽然父皇与皇叔是双生子,你这些话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我可没有说错,”庞铸示意身后的护卫严阵,口中不停:“我可是亲眼看见那个被置于皇陵中所谓的先皇御体。你认为,全身皆是刀剑伤明显出自战场的身体,怎么可能是宫中的帝王……” “大胆!”苏湛脸色一沉,“竟敢冒犯皇室陵墓!” “我有什么不敢的?”庞铸反问,“这么多年,我等得就是今天!” 苏湛缓步走到他的面前,然而在他尚未走到的时候,庞铸身后的护卫早就将他护在身后。苏湛止步,面无表情:“我倒是很奇怪,这么仓促地发动政变,你以为,你能讨到多少好处吗?” 仓促? 的确!可庞铸自己也说不明白怎么回事,只是记得昨夜那个陆叶珩曾经找过自己,然后自己就有一种强烈的意念想要现在推翻苏家,甚至连等都等不下去了! 似乎,昨晚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女人…… 昨夜的记忆,异常模糊,好像还忽略了什么…… “庞铸!”大殿里,传来一声断喝,声音虚弱却含着深深的恨意。 苏湛回头,正见着忘忧扶着少辛从里殿走出。开口的,正是少辛。 忘忧的脸色显然也不好,要不是扶着少辛,以忘忧的性子早就去狠狠扁那个胖猪一顿了。当即杏眸一瞪,毫不客气甚至像是监狱中逼问的狱卒:“说!你把我家小珩弄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今早去找他的时候发现屋里一个人都没有,连被子都是冷的,看样子压根昨晚就没在屋里过夜。问那些下人,一个个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好不容易逮到一个看见他往书房去了。 后来想到那个家伙百分之九十九要去逼宫,他可怜的小珩珩一定是被他关到哪里去了,这才一股气和少辛从秘道冲进皇宫中。 不然,他管这些个曾经多多少少欺负过小珩的人去死! “陆叶珩?”庞铸心中有些迷惑,但不知那原因为何,再看那个少辛一脸杀之后快的表情,心中又是茫然。 显然,现在的庞铸已经将昨晚发生的事情全部忘记了,只是隐隐记得一个陆叶珩。 “怎么,庞将军真是贵人多忘事,这么快就把昨晚的事情忘记了。”少辛挣开忘忧扶着他的手,一步一步走向庞铸,眼底的杀意越来越明显:“二十年前,你害我兄长,连累我们流落雪域……甚至害得……哥哥……身死……” “你说什么?”苏湛脸色一变,拉住少辛:“你是说,羽……太子哥哥他……死了?” “是死了。”开口的是庞铸,一脸不屑:“你摆出这么一张脸是什么意思,要不是你要这皇位,又怎会逼死苏羽。嗯?二殿下!” ‘苏湛’冷冷看向庞铸,不怒而威的气势令那些伺候过先皇的大臣纷纷变色——如此威压,也只有当日以非常手段登上皇位,毫不犹豫除掉异己的启帝,苏启! 难道,这些年保疆卫土的,不是定王而是先皇?! 难道,皇陵中的帝王,竟然是先皇的胞弟?! 难道,当日身处摄政王辅佐少帝的,竟是早已宣布驾崩的启帝?! “很奇怪吗?”庞铸冷冷一笑,“你以为我看不出你的龌龊心思……哼,什么皇位,你分明就是看上了你的亲生哥哥。你以为,我会留下这么个心上人来动摇我妹妹的后位?”自认不可能失败,身边带了秘密武器连药王谷嫡传弟子都不放在眼里的庞铸所幸毫不隐瞒,当着众人的面,将当年的宫廷秘辛揭开。 “若是你当年好好待我的妹妹,也许我今日就不会动这个心思……可惜,你娶了她也负了她!” “不得不说……”庞铸的脸上浮起一个阴冷的笑容:“拥有绝代风华的太子殿下,味道确实不错……” 第十二章 蛊虫还是蟑螂 “庞、铸!”‘苏湛’脸色一冷,叫出那个恨不得千刀万剐的名字,嘴角缓缓流出一道鲜血。 没有什么可以比起‘苏羽’这个名字更加可以牵动自己的心神。 虽然,天阑的人都在规避这个名字,但谁会忘记,这个名字二十年前……曾经是天阑的骄傲。 苏羽,德帝嫡长子,自幼封为太子入主东宫。苏羽自幼聪慧,一岁能言能行,三岁时熟读各家著作,五岁时便以一首长诗闻名诸国,堪称神童。而当他尚未及冠之时,继承皇帝、皇后相貌上所有优点的苏羽,可谓是风华绝代,当称天朝第一美男子。 然,在苏羽二十岁时,德帝病重。 这是,‘乱’的始端。 先是一纸遗诏,将苏羽推到失德之地,再改立二皇子苏启为储。而后,支持太子苏羽的势力集合起来,两方势力几乎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 然而,苏羽却失踪了。 一场宫变,轰轰烈烈开始,急急忙忙收梢,唯一不见的便是这位风华绝代的太子殿下以及……他一母同胞的弟弟,年仅五岁的十一皇子苏辛。 有人说他见事不可为便带着幼弟离开皇宫过上隐居的生活,有人说他早在宫变的开始就已经被二皇子杀害,斩草除根……说法不一,但唯一确定的便是,这位殿下,自从那时起,再没有出现在世人眼中。 现在,莫名出现的十一皇子,跟着带出当日宫变的内幕,竟是启帝恋上自己的哥哥。而殿下的性命,竟是当日帮助启帝夺位的庞将军所害! 看向庞铸,‘苏湛’的眼睛赤红:“你当日说找不到皇兄,就是你的谎言了?你竟敢骗朕?!”难怪,他一直都找不到太子哥哥,原来真的已经…… 开口称‘朕’,眼前的‘苏湛’已经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陈年旧事,现在翻出来有意思吗?”庞铸面对赤红着眼的上代皇帝,毫不畏惧,开口讽刺:“当日可是你要我去扣押太子殿下的……也就是说,是你给了我机会,去伤害自己的皇兄的。”庞铸复又看向少辛,“难怪你的长相有些眼熟,十一皇子,怕是还记得本将军吧。” “本来是忘了……”少辛缓缓闭眼,将所有的脆弱失神压回眼中,再张开时已是冰冷的嗜血:“可那个鹰头又让我想起来了!所以,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让你这种畜生继续活下去……我会恨不得当年自己已然死去!” 死去了,就不会带着仇恨,与眼睁睁看着自己唯一的亲人在眼前死去而无能为力的厌弃活着。 虽然,皇兄当□着自己发誓不去复仇,可是,我的皇兄,我唯一的哥哥,当你的眼前就是毁了自己全部信仰的仇人,又如何能忍下。 忘不了……当如冰冷的刀刃架在自己的颈部,那一身戎装的男子拿自己的生命去威胁自己唯一的哥哥。 忘不了……自己文武双全的兄长,被压着,废掉所有的武功。 忘不了……自己的兄长拼尽全力带着自己逃出囹圄,却在茫茫的雪域中迷失了方向。 忘不了……自己有如天神一般的哥哥,倒在雪地上,渐渐失去所有的呼吸,而自己只能不断前进呼喊可以救助哥哥的人。 忘不了,被药王谷谷主救回的自己,在发现自己的哥哥没有被一起救回的时候,那种仿佛失去一切的惶恐。 忘不了……当带着谷主他们寻到当日哥哥倒下的地方,只看到残缺的尸身时,那有如灭顶的呆怔。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自己有如谪仙一般的哥哥怎会落个葬身兽腹的收梢?! 能带回的,竟然只能是骸骨…… “静心!”耳边突然响起少年清脆朗朗飞声音,伴着一股淡淡的凝神清香,濒临崩溃的神志渐渐回笼。 忘忧,公子! 对了,他不是一个人,他还有亲人…… 对于已经有过一次发狂前科的少辛,忘忧在他们对峙的时候已经开始密切注意他的情况了。幸亏及时拉回少辛,不然的话,以他现在的伤势,再发一次疯,估计还没把别人怎样呢自己就先挂掉了。 对于少辛是皇族的事情,忘忧倒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主要是刚见到‘苏湛’的时候就对这两个长得很亲戚的二人关系展开了无数猜想,再加上被电视剧黄金八点档荼毒的眼光,早就为他们安了无数的关系。 唯一没有想到的是,少辛在皇族中的辈分还不小——当今皇帝的皇叔,先皇的弟弟! 不知道,这个算不算找个王爷当跟班…… 忘忧在两人唇枪舌剑的时候,仔细观察了一下庞铸的随从兼保镖,发现其中一个穿着红色广袖长袍的男子(长相就比小珩珩差到十万八千里,你当红衣是谁都能穿的吗!!),高鼻深目,瞳孔不同于中原的黑色,是南疆人普遍的浅褐色。 若是南疆,最擅长的,怕就是蛊毒了吧。 虽然从来没有真正见过蛊毒是什么样子的,但以前看武侠小说的时候,那种用自己的身体养虫子的恶心行径(这孩子对于蛊毒就是这种看法,完全把人当做可移动的养虫暖箱+_+),他自然是敬谢不敏,早在几年前得知南疆十分酷似中国的苗疆就告诫自己,遇到那些有着‘牺牲奉献’精神的苗疆狂人,绝对能跑多远跑多远。 只可惜,计划永远比不上变化快~ 反正,他能做的就是祈祷那个有着这么明显特征的苗疆人千万是个苗疆中的异类,绝对没有养蛊虫的爱好……眼下,他是绝对不能留下少辛一人对付这些人的,有可能与用毒的家伙对抗的,只有他这个药王嫡传弟子了。 唉,责任重大啊! 果然…… 在双方剑拔弩张几乎一触即发的时候,死寂的大殿中传来一声轻啸,一道小小的残影以肉眼看不到的速度直直扑向帝座上的帝王。 危险! 只可惜,今天在座的人士中,有忘忧这么一号人物。 倒不是说他可以有十成把握干掉这个擅长用蛊的家伙,而是,自从他在庞铸的手势指示下,尚在长袖中的手才拿出一个小竹筒,里面的蛊虫安静得仿佛并不存在的时候,忘忧的眼睛已经‘看’到那个恶心的虫子。 虽然,他没有‘看’清虫子的长相…… 因此,在那个人下令的时候,忘忧早就抢先一步,在蛊虫飞出来的时候,洒下一大把白色药粉。 说来也怪,那看似无害的药粉(一些倒霉孩子沾到但没有一丝异样感觉),却令沾上药粉的蛊虫瞬间僵硬,华丽丽地变成冰冻飞虫,掉在地上。 静…… 占了上风本该得意洋洋的忘忧也出乎意料地无语了……因为他终于看到那传说中南疆引以为豪的蛊虫的真面目了。 椭圆形,背腹扁平,体长约为1cm,深褐色油亮光泽的外壳,小巧的头部向下弯曲……多么熟悉啊,这不就是无数少女少妇恨之入骨恨不得灭其全族但生命力极其顽强子孙代代延续的虫类——蟑螂嘛! 挂着蛊虫这么光芒四射的头衔的东西,但绝对是蟑螂几代以前祖先的生物,要是进入别人的身体里,再繁殖…… 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太可怕了~ “你是何人?”那个红衣的男子开口,腔调怪异明显不是中原人。 “你爸爸没有教育过你,问别人名字之前应该报出自己家门的吗?!”想到眼前这人把蟑螂当做宠物,忘忧看向红衣男子的眼中明显带着嫌弃,恶声恶气道:“连小爷的名字都不知道,竟然敢跑来这里砸场子?!” 呃?满殿的人石化,不明白这个带来奇迹的少年神医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砸场子?好奇怪的词语…… 那红衣人的中原语言显然不怎么样,不明白忘忧到底说了什么,倒没有继续攻击皇帝,反而好脾气地用半生不熟的语言,兴致勃勃(?)地发问:“你那个药粉,是什么,我的蛊……冻僵了……” 得意洋洋地伸出纤纤十指,摇了摇,道:“好奇吗,好奇吗?本公子偏偏不告诉你……不过,告诉你也成,你得立马收手,不许帮庞铸谋反!” 定王府 相对于皇宫中的一触即发,此时的定王府异常的安静,甚至诡异,哪怕定王府外有重兵围困。 七月,是百花争艳的时节,在定王府的花园中,坐着湖心小亭的定王妃一身素装,素淡的颜色甚至有些凄凉的模样。 美丽的脸上,未施脂粉,干净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白皙的手肘抵在石桌上,细长的手腕上有着深紫的淤青手印,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但她的笑,宁静得如同江南暮春时节飞舞的柳絮,干净而飘灵,带着释然。 “暗十一,你失手了。”安静的花园里,一个平静得听不出喜怒的声音想起。 美丽的少妇微微侧头,慵懒的模样贵气天成,一般女子无法比拟的艳色混着略微调皮的神色,竟似一个十八九的少女。 失手? 对了,她确实是失手了。 想起将掺了毒的汤送到自己夫君的面前,想起他发现里面有毒的时候,那不屑表现出惊讶或是愤怒的神情,本就扬起的唇角又带起一个干净的弧度,有如一个普通的淳朴女子,丝毫不像那个昨夜还谋害丈夫的恶毒妻子。 恶毒?对了,她本来就不是好人。 “你是故意的吧。”那人平静地道,语调中依旧没有起伏:“别忘了自己的身份。虽然你的任务不是我下的令,但你现在是归我管辖,后果应该很清楚吧。难道,你忘了当初为了潜入而付出的代价?” 身份?对了,她并不叫许梦婉,并不是秦楼楚馆的一届花魁,而是……一个彻头彻尾被训练出来的一名杀手……罢了。 后果?当初选择这么做就没有后悔过呢…… 代价啊……当初的代价…… 女子美丽的脸上,浮出难掩的惧色——当初受的痛,她至今回忆起来都觉得害怕呢。 这张脸,本来是不属于她的。然为,为了得到和那个男子同样的面容,自那个小岛出来,她每日面对的,便是不断在脸上肆虐的刀具,以及被矫正脸骨的疼痛。 为的,只是在第一时间吸引到那个男子的注意。 因为痛过,所以在成功潜伏到那个男子身边后,虽然承欢,虽然为他诞下麟儿,她的头脑依旧清楚,表面上扮演一个飞上枝头变成王妃的青楼女子,暗地里她出卖着那个男人的消息,按着上头的命令做着分内的事情。 然而,十年前,一切都变了。 那个他本该熟悉的枕边人在启帝驾崩的时候,忽然变了,确切地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们做着同样的事情,神态无懈可击,但给她的感觉,却是全然不同。 那是,她忽然明白,原来,爱上一个人,也许只是从一个小小的眼神开始的。 她输得一败涂地。 虽然也按组织的命令对他下了‘彩虹七日醉’,但她每日看着他日渐消瘦,心中涌动的,竟是悔意。 终是,后悔了呢。 为何当初遇到的,不是他呢。 为何,她要生作杀手呢。 为何,从最开始的时候,那个人的心中,已经有了占据全部心神的人呢。 为何,相遇的时候,他们之间,早就注定悲剧呢。 那么,十年的陪伴,他的心里,会不会残留着自己的一点痕迹,哪怕只是一点点? 爱情里,是不是先爱上的,注定卑微…… 美丽的女子微笑开来,美丽得如同白莲绽放,明眸看向身后的男子,悦耳的声音如断冰切雪般,一字一句:“我不后悔。” 是的,她不后悔。 绝不! 她轻轻闭眼,有如在最后绽放出所有美丽的花朵,在美丽中,慢慢凋谢。 她的唇角,缓缓流下一道黑色的鲜血。 “不后悔……吗?”那个男子转身,风灌满他血色绣着曼珠沙华的袍袖,飘然若仙,那一声破碎的叹息也随着骤起的风,散开在寂寂的园中。 第十三章 身死 “好!”殿上,那个红衣人连犹豫都没有直接答应,几乎在瞬间回身右手一挥,又一只不知名的小虫子飞出来。 只不过,这次的目标是那个本来稳操胜券的庞铸。 那只小虫子也不见如何动作,直接自庞铸的咽喉处钻了进去,在他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便觉得一丝剧痛由小变大,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臃肿的身体踉跄着瘫在地上,四肢抽搐。 静…… 整个云岚殿里的人,都愣住了。 忘忧眨眨眼——这人,好歹也是个反派好不好,怎么说弃暗投明就立刻倒戈了呢。 “你,你杀了将军?”本来和那个红衣人站在一起的护卫指着那个男子,眼底有着惊恐。 “那又怎样?早就看他不顺眼了。”那红衣人白眼一翻,不甚熟练的话语中满满的无所谓,仿佛只是干了一件很平常的事情。要不是自己有把柄落在他手上,他又怎会违反那个规定,千里迢迢从南疆来到这里趟浑水。 “啊——”忘忧蓦然惊呼——天啊,他要是死了的话,自己上哪里去找小珩珩啊~ 冲过去,也不管那家伙身上可能有什么蛊虫之类的,双手揪住庞铸的衣襟,用上了吃奶的劲拼命地摇晃,口中还不忘大喊:“喂喂,晚点死又不会要命(+_+),你先不要断气啊~陆叶珩在哪里,你把他给我弄到哪里去了~回答我!!!”还不忘揪住他的耳朵,“陆叶珩在哪里?!” 本来已经昏死过去的庞铸被这大力摇晃,别说快断气了,就是一个正常的人被这么招待,不死也得丢掉半条命。 混沌的意识,也因这大力的动作有些清醒过来。 陆叶珩? 如此仓促地政变以至于现在的失败,可不就拜那个男子所赐吗。 这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呢。 想不到,他竟然也会看走眼。 昨晚被强行抹去的记忆,在死亡的面前渐渐明晰起来…… …… “庞将军,怎么连忘忧的人都动了,不怕药王谷在武林中的号召力吗?” “本将军的事情,似乎轮不到你过问吧!” “无趣,今日本殿来没有别的事情,只是希望将军可以明日就发动政变。”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命令本将军,不过一介娈宠,缙云的弃子……” “娈宠?笑话,你以为区区一个缙云本殿会在乎,若不是主上的命令,你当我会耐着性子陪你们过家家?还有……”故意拖长音,“你以为那些晚上的人会是本殿?你们给本殿提鞋都不配,小小的迷香都闻不出,难怪主上要从天阑开始动手。” “你究竟是谁?” “‘海起云渺,影绰迷离’,依将军看来,我是从哪里来的?” “你是……!” “嘘——不要说出来,我不喜欢那个名字从你这样的人口中出来。” “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目的……嘛,大概是浮荒太安静了吧,还是热闹一点比较好……好了,本殿还有别的事要忙,嗯……今天的记忆就消除一些吧……只要你醒来,想要政变的欲望就会……” …… “咳咳,”庞铸咯血,但脸上却浮现一个诡异的笑容,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语:“五岛……四阁……你说,他去了哪里……” 五岛四阁,是那个组织的分支。 传说,去到那里的人,从来没有活着回到中原的。 从喜欢上那个陆叶珩开始,已近注定了眼前目光纯净的少年的悲剧。 就和他一样。 从他喜欢上自己的妹妹的时候,他的悲剧已经注定。 亲手将喜欢的人,送到她爱的人身边;亲眼看着自己的妹妹最后憔悴而死,却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啊…… 庞铸闭上眼睛,本来因为蛊虫剧痛的身体忽然轻松了许多……仿佛终于得到了解脱。 如果来生,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不要做我的妹妹…… 五岛?四阁? 什么东东??!! 显然,对于浮荒那些极其普通的常识,忘忧绝对是一知半解。眼底不禁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复又抓向庞铸,竟发现他已然断了气息。 那红衣人有些看不下去,伸手在少辛不及阻挡的时候,捉住忘忧的手臂:“喂,中原人,我已经不帮他了,还不快告诉我你用的究竟是什么药物?” 五岛……那应该是海岛吧……难道,意思是在海上? 珩出海了? 干什么去了?打渔? 晕死…… 这边忘忧绞尽脑汁地分析庞铸的提示,那边这个不长眼睛的偏偏穿着和小珩一样的红衣的家伙还在耳边鼓噪个没完没了。 要不是那家伙突然发疯对庞铸下手让他来不及逼问陆叶珩的去处,以至于留了这么一点临终遗言做线索,他用得着这么纠结吗? 都是因为这个好死不死的南疆混账!! 一把抓住红衣人的衣领,杏眸里火光熊熊,一字一句仿佛从牙缝中挤出来,恶狠狠道:“你这个混账家伙,想要那个药,很简单,准备上几十万个金叶子银叶子的,自己去药王谷求那个老头去!小爷心里很不爽,你不要再添一把火!!” “哎?不对,你……”话语戛然而止,原本因为忘忧的话有些生气的红衣人的脸上忽然浮现惧色,声音有些变调:“紫、紫……不,不可能!!” 呃?突然看那人变脸,忘忧自己也是一头雾水。 还没等开口,就看着那个尚不知性命的红衣某男活像身后有一群饿狼追赶,直直奔出殿外,转眼间就没了踪影。 见证了这一幕的在场人士,在不知原因为何的情况下,只道是药王嫡传弟子就是不同凡响,就是个南疆控蛊师也能在须臾之间吓跑。 此后,更是在武林之中掀起了学医的热潮,口号便是‘会医走遍天下’,就是一个绝顶高手也可以瞬间秒杀云云。 再说那个红衣男子,名叫额齐。他在南疆的地位确是不低,但绝对算不上顶尖。见识虽然不俗,但为人邪肆妄为,因而在南疆的口碑并不怎样。此次,他因庞铸抓到自己的把柄来到天阑插手中原的事情,已经算是违反了南疆的规则。 方出了皇宫,一柄蓝色的剑刃便拦去了自己的去路。 见到那柄毕生难忘的蓝色长剑,额齐的脸色大变,神情也凝重起来。 持剑的是一个俊美的异族男子,一身白衣在风中猎猎而舞,翠色的桃花眼微笑起来犹如一对弯弯的月牙。他的身后,站着两个粉衣女子,模样一般秀美,仿佛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那白衣男子从衣襟里掏出一个银灰色的卷轴,左手一抖,卷轴瞬间打开,男子的声音清越朗朗:“额齐,苗疆朗德苗寨蛊师,私入中原挑起事端……圣君有令——杀、无、赦!” “等、等等。”心知绝不是眼前人的对手,额齐额上见汗,脚步后退:“我,我有一事要当面禀明圣君,现在,皇宫里,我发现一名拥有紫眸的……啊——” 话未说完,只见着蓝光一闪,颈部慢慢浮现出一线红色的男子,缓缓倒地。 潇洒地收剑入鞘,翠眸的男子毫无形象地撇嘴:“紫眸……你当我是几岁稚儿……还有我最讨厌成天摆弄虫子的家伙了!” 出身南疆,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紫眸在那里的涵义。 身后其中一个粉衣女子有如小鸟般扑到这个刚刚呼吸间解决掉一个蛊师的男子,满是委屈地开口:“主人,是不是因为雅嘉修习蛊术所以不喜欢雅嘉了?” 白衣的男子,眼角有些抽搐:“哪能啊,雅嘉这么乖……” “主人明显是在骗你的。”另一个粉衣女子开口,声音冰冷:“早就说不要修习蛊术,偏偏不听……还是从现在起和雅尼修习术法好了。” “才不!蛊术厉害,蛊术比术法厉害!” “自欺欺人!城里还不是术者比蛊师厉害得多。” “不对!就是蛊术厉害!” “术法!” “主人——”同时看向瀑布汗的白衣男子,只见那男子勾人的桃花眼中尽是无奈,耸肩摊手:“这两个我都没有修过……要我说,还是剑术厉害!” “……” “……” 这一场宫变仿佛受了二十年前的影响,再次草草收尾。 苏启,那个十年前就已经驾崩的皇帝,如今就站在云岚殿中,目光沉静,只是在看见少辛的时候,眼底有了一丝波动。 “……少辛……我有话问你。”见少辛跟随忘忧走出云岚殿,苏启毫不犹豫地叫住自己曾经的皇弟。 少辛看向他的眼中,明显带着敌意,但犹豫再三,还是与苏启来到御花园中。 虽说此次的宫变草草结尾,但宫中的人却死了不少。然而,对那些上位者而言,死了一两个奴才,又算得了什么。 “他……是怎么死的?”苏启对着依旧喧妍的御花园,沉默半晌,终于开口。 “我保证,你是不愿意知道的。”少辛冷笑着,看向他的目光中淬着寒冰。 若不是因为眼前的男子,他的哥哥,又怎会落个那种收梢。 但看着眼前憔悴的男子,他忽然说不出讽刺的话语。 他的哥哥,即使被背叛,被伤害,也从未恨过这个弟弟吧。 第十四章 哥哥 自御花园回来的少辛,长发披散,脸部利落的线条因他紧抿的双唇而有了倨傲的味道。 长发……披散?! 他的发簪哪里去了? 忘忧还记得,从前少辛就十分宝贝那个发簪,几乎到了每天都会带着它,就连自己和他这么铁的关系他都不让自己碰一下。 那个发簪,说起来,款式是十分十分一般,基本上是没有出彩的地方,估计放在店里就是再没有品位的人也不会花钱买这样的款式。 但它的质地,却将这点瑕疵掩盖过去。 一眼看去,似玉非玉的白色发簪常常让人忽略了本身的好看与否而着重于他莹润的光泽。 “我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仿佛看出忘忧的疑惑,少辛微笑着解释,和煦的笑容化开脸上的冰凝,“所以,我已经不需要它的陪伴了。” 自五岁开始,自他来到药王谷开始,那个发簪就没有离开过自己。 夜夜陪伴,让自己铭记,曾经,他有一个疼爱自己到了骨子里的哥哥。 让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人。 那个发簪,是自己亲手做出来的。 寒冷的雪谷中,小小的自己克制所有的悲伤痛苦,握着对于一个孩子而言十分不相称的刻刀,一点一点刻出来,满手的伤口,鲜血几乎浸入这个发簪中。 那是,唯一的从雪野中,带回来的,哥哥的锁骨。 没有人了解他的疯狂,没有人了解他的无助……在失去生命中全部支撑的时候,哪怕只是哥哥的一点点东西,都可以让他坚持下去。 不去想那些几乎刻进骨髓中的仇恨,努力地按哥哥的话,做一个普通的人。 普通……谁能想到,天阑的天之骄子,太子殿下,最想要的,就是普通。 做一个普通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闲暇时对酒当歌…… 对于别人,不算什么,但对于一个太子,那便是一种无法实现的奢侈。 何况,他的哥哥是那么爱着自己的国家。 呐,哥哥,已经幻化成风的你,此刻是否醉卧在孤云之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去追寻自己所渴望的自由…… “我又没问你!”见少辛不复方才的悲伤寂寞,忘忧骨子里的恶趣味不禁复活,很是不屑地扫了几眼少辛颇似梅超风的经典造型,口中抱怨:“自个儿拿个镜子照照,真是影响市容!”绝不承认此时的造型配上男人味十足的俊脸,倒增添了几分狂野。 转身,蹲下,对一具很倒霉的不小心死在忘忧身后不远处这么一块风水宝地的尸体,上下其手。 “那个,公子……”这样实在是对死者不敬吧。 “拿去!”在上辈子就对盗墓者这种极有前途的职业十分向往的忘忧,将此刻搜一个死人的身看做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翻了一阵终于找到适合的东西的他,眼睛一亮,当即毫不客气地将此物充公,再好心地转赠给一旁欲言又止的少辛。 少辛接过手中的东西,又看看被毫不客气搜过身的尸体,艰难开口:“……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是腰带吧?”还是一个死人的腰带。 “没看错!”忘忧好心地道,眼底闪烁着‘你眼神还不错’的恶魔般讯息,嘴里热情地招呼着:“快快快,别管这是什么带子,快把头发扎起来!” 扎起来? 用腰带?? 还是一个死人的腰带??!! “……” 得到心中念了二十年的人留下的唯一的东西,苏启忽然有了一种不知应该何去何从的恍惚。 僵硬的步伐,机械地走出御花园,如同一具失去灵魂的躯体,无意识地游荡在空寂的皇宫中。 虽然知道苏启真正身份的人不过寥寥几人,但周围的太监、宫女,见这位王爷心神恍惚,皆不敢出言阻拦,只由着这位权势通天的王爷在宫廷内院游荡。 空寂的,也是金碧辉煌的宫殿。 不知走了多久,止住脚步的苏启茫然四顾,看着周围的景色,竟有种熟悉的感觉。 这是……他还是二皇子的时候,住过的地方。 说不上奢华,四周的墙壁上的红色早已经脱落,院中空旷荒凉,比起其他皇子居住的地方,甚至有些寒酸。 还是,没变呢,一如当年离开这里的时候。 苏启的嘴角,笑意苦涩。 历代皇宫出出生的双生子,意为不详,哪怕他们是皇帝的亲子。 自懂事起,他就和弟弟苏湛生活在这个堪比冷宫的地方,而母妃因降下这对双生子受到冷遇,早已疯癫。伺候他们的只有一个乳母和一个太监,平日的吃穿用度比之普通人家,怕也是不如的。 虽然只是冷宫中的皇子不受重视,甚至几乎被抹杀,但毕竟是皇室甲胄,五岁的时候都得学习。 那是第一次,他看见自己的皇兄,一个只是比自己早出生三年,但命运比之自己好了不知多少倍的漂亮男孩。 同为皇子,一个一出生就失去母亲的庇护受尽欺凌;而另一个,甫一降生就贵为储君太子,荣光无限,聪明早慧已闻遍诸国。 最开始的时候,他是嫉恨这个初次见面的皇兄的。 因为不想输,所以每次上课的时候,自己都很努力,就是不擅长的骑术课,自己也是拼了命地练习。最令他气闷的是,明显比他笨上不少的苏湛,对于习武一途,天赋比起他不知好多少。 随着越来越出色的表现,得到夸奖的机会越来越多,在兄弟之中受到排挤的机会也是越来越多,甚至时不时被陷害欺负。 而那个被他视为头号敌人的兄长,那双清澈温和的眼底没有一丝敌意,反而带着欣赏宠爱。 那是一个为着自己弟弟感到骄傲的哥哥,特有的眼神。 得到这种无声的夸奖,苏启心中是难言的喜悦。那时,苏启惊悟——不知从何时起,努力学习想要压过苏羽的风头的真正目的,不过是为了得到他的承认罢了。 九岁那年,他和苏湛搬出那个冰冷的宫殿,从此在没有回去过。 后来,他才知道,之所以可以出了那个地方,竟是他的皇兄去求那个从没有正眼看过他和苏湛一眼的男人。百般无奈之下,只好与皇帝定下约定——若是苏启、苏湛足够优秀,就放他们出冷宫…… 搬进新的地方,无论是那些过来套关系的弟弟们还是那些假意为自己抱不平的宫妃们,他只是冷眼看着,嘴上虽然说着令人作呕的话语,但心底早就筑起高墙,不去相信那些虚伪。 他一直等待的人,却没有来。 按耐不住的他,自己来到东宫。 那时,皇兄正在书房中。本来就没打算表达对哥哥感激之情的苏启直接推门进去,看到的便是一脸尴尬的皇兄……以及乱成一团的书房。 那时,他和如天人一般优秀的哥哥,忽然亲近了不少。 原来,他也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原来,他的脸上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温和笑意。 后来,他在凌乱的画卷中发现一幅画。 那是,五岁的自己。 那个时候,年幼的他第一次拉弓,痛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仅凭一口志气让自己的泪水不至于涌出来。明明记得,那时的皇兄就在不远处看着,没有上前取笑或是讥讽,只是在他终于射出一支箭的时候,转身离开。 他曾经以为,那时不屑。 后来明白,那时一个哥哥对弟弟的期许。 他追逐着自己哥哥的身影长大,看着这个不过长他三岁的哥哥长成玉树临风的男子,谦和温润的性格令朝中元老赞叹不已,他没有嫉妒反而由衷的自豪。 那是,他的哥哥。 不是皇兄,而是哥哥。 这是哥哥在暗地里告诉他的。 他的太子哥哥,最想要的不是权利地位,而是对酒当歌;他想要在河边赤足下水而不被大臣弹劾、母后责骂说他没有皇室尊仪。 想要留在哥哥身边,不喜欢他身边围绕着的莺莺燕燕,想要独占哥哥的宠爱,就是亲生弟弟苏湛,也不愿和他分享。 原本的孺慕情怀,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味道。 压抑着自己的欲望,压抑着心中即将出栅的猛兽……如果哥哥没有办法接受,那么现在,维持着现状就好。 然而,父皇病重,将所有的事态催化。 并不是想要得到那个看似风光无限的龙椅,只是不甘心一直做他的弟弟,看着他后宫三千,去分享他的温柔。 登上那个位置后,竟然发现,哥哥失踪了。 疯狂地找遍宫中的每个角落,派兵去搜城,去寻人……一晃,竟是十年。 十年后,他在宫中看到秘密入宫的弟弟,自己那个不惜抗旨也要娶一个青楼名妓甚至不愿留在帝都而选择驻守边疆的顽固弟弟,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用的弟弟。 苏湛,他自从宫变后就不愿看见自己……他,也是恨着自己的吧。 “我没有找到他……”他的眼神涣散,但言语中却带着不甘:“看过很多相似的人……只有他是最好的……二哥……”死死抓住他的袍袖,苍白的脸上带着绝望,“找到他……我已经恨了你……十年了……真的不想再恨下去了……” 抱着身体渐渐冰冷的弟弟,苏启只觉得最后的支柱也坍塌了。 苏启做出了决定,让死去的弟弟代替自己进入皇陵沉眠,而他顶替苏湛的身份,继续寻找太子哥哥。 无论是当摄政王还是继续维护这个国家,不过是因为,他的哥哥是那么地爱着天阑。 当他看见苏湛的王妃时,当看着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容貌时,苏启忽然明白——原来,爱着哥哥的人,不只是他一人。 他的爱,太过疯狂,甚至伤害了所爱的人;而苏湛的爱,是默默守护,就是烂在心里,也不愿心中的人为此而感到为难。 在他中毒的时候,在那个梦里,他回到年幼的时光,像一条小尾巴紧紧跟在哥哥的身后,叫他,哥,哥。不是皇兄,而是哥哥。他的哥哥,浅笑间,光华流转,眸底澄澈分明。 能在那个梦里死去,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何尝不是一种幸福……”苏启喃喃,握着白色发簪的手指缓缓收紧,抵住人体脆弱的咽喉处,笑意浅浅。 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了。 澜和七年七月,国舅上将军庞铸谋反,未果,诛杀殿前。定王苏湛舍身保驾,身死。同日,王妃自尽身亡。 澜和七月二十九日,是为国殇,大赦天下。 澜和八月中旬,定王世子苏衡宇承其父爵位。和帝本欲赐封东南富庶之地,婉言拒之。回东北边地,驻守边疆。 …… 第二卷完 第一章 出发 今日是定王苏衡宇离京的日子。 一天之内,父王母妃相继死去,这对于一个方及弱冠的他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但,体内流淌的皇室血脉却不允许自己示弱。 无论那场宫变成功与否,结果对于天阑皇朝而言都是元气大伤。 他要做的,是接替父王,继续保护天阑不受侵犯,终有一日他的名字也会如他的父王一般成为敌国的噩梦。 (……立志成为……噩梦+_+) 此时的苏衡宇一身戎装,骑在一匹纯火色的骏马上,露出的俊脸没有往日的温和有礼,反而透着坚毅与执着。 沉静的目光扫过那些前来送行的人,或是阿谀或是感慨,唯独不见那张张狂邪气的面容。 似乎从那日开始,他就一直没有见到和他一夜荒唐的男子。如今他离开帝都,他竟也不来相送。 苏衡宇心中升起莫名的怒气……以及苦涩。 正有些发呆,就看着一道黑色人影以极快的速度出现在眼前。周围负责保护定王的兵士迅速将定王围在中间,严阵以待。 “无妨。”苏衡宇开口,声音平静,同时微笑看向来人,道:“少辛,你来给我送行吗……怎不见忘忧……大哥呢?”虽然十万个不想叫一个比自己还小三岁的人叫大哥,无奈那人的手段实在是惨无人道,而自己实在不想以身试法……他,还想活下去! 来人正是少辛。 自那日宫变后,少辛的身份虽然已经曝光,但他并没有恢复身份的意思,因此知道那件事的人都被下了禁口令,就连一些皇室宗亲都不知道当年性格懦弱的十一皇子早已回到帝都。 因此,苏衡宇并不知道眼前的男子就是他的皇叔。 若是他知道他得向一个比自己就大了五岁,还是那个混世魔王的跟班叫皇叔,生生又矮了忘忧两辈,这可怜的孩子估计得撞墙。 少辛显然还没有占这个刚失去父母的可怜孩子便宜的恶劣习惯,点点头算是应承下来。 但很明显,他来的主要目的并不是来送苏衡宇,而是…… “可看见公子?”开口第一句,果然不离公子。 茫然摇头,就见着有些不耐烦的少辛直接冲进那些负责护送王爷的兵士队伍中,妄图在那些陌生面孔中找到那个带着恶质笑容的某人。 正有些心烦意乱,还真叫他在那么多的面孔中找到个熟悉的面容。只可惜,不是熟悉的清秀面容,而是一张张狂而邪气的面容。 高疏狂?! 此时的高疏狂一身小兵打扮,混在这么多人中间,若非少辛寻人还真是发现不了。只不过,堂堂一个丞相公子,此刻如此打扮又混在这些人中间,怎么看都有些……诡异! “你这……”少辛蹙眉,直觉得这高疏狂有些问题。 “我知道你在找谁。”被看出身份的高疏狂落落大方,邪气的眼瞥向那个黑马之上的俊挺男子,见他并没有关注这里,心中稍安。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你家公子昨晚交给我的,说是遇见你就交给你。”不得不说,那个什么忘忧公子对他这个保镖了解得真是透彻,就连他会搜苏衡宇的随军队伍这种事都计算出来了,不怪少辛被他吃得死死的。 虽然忘忧的年纪很轻,但他总是能轻易看穿别人的心思,对着一双澄澈清明的眼眸,所有的谎言都凝在唇边。 没有人会忍心伤害拥有如此眼眸的少年。 那晚,忘忧来找他,只是轻描淡写说了几句。 “明日苏衡宇就要离开了。” “娶妻、生子,而你的痕迹也会渐渐消失。” “你,舍得?” “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坦白说,那时候的忘忧真像是拐卖小孩的人贩子(虽然……他没有见过人贩子+_+),但他被那么清澈的黑眸看着,就是说不出违心的话。 他,确实舍不得。也许就是从初次的针锋相对起,那个人也闯进了自己的心里。 何况,要和自己定亲的表妹大人,他实在是无福消受,还是‘便宜’别的男人吧。 于是,他就在这里了。 死热死热的破天里,竟然穿着这么厚这么重的铠甲,不透气不说,现在他连看都不用看就知道肩膀处肯定磨出血泡之类的。 最令高疏狂受不了的是,周围那些号称精英部队的士兵们,几乎个个身上都有一种难闻的汗味,几乎将他熏得晕过去。这要是就这么和他们一起到东北封地…… 高疏狂不禁打了一个冷战。那种场景对于从小养尊处优被那些世家捧着长大的,帝都文采风流武艺超群的高公子高少爷,简直就是一场凌迟。 忽然,有些怀疑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的某人究竟居心为何。 (还能为何……还不是忘忧所谓的日行一‘善’……) 虽然一再告诫自己,他只不过是不放心苏衡宇那个迷糊的家伙一个人到封地,不放心这样一个人管理封地以免造成封地居民食不果腹、流离失所、有家难归、哀鸿遍野……(省略无数高疏狂想象中的可怜景象),所以,本着为国家为人民这种高尚的情操,忠实的爱国人士高疏狂高同学,决定到那里去监督他。 他只是怕苏衡宇毁掉那个地方的民生经济,罢了…… (作者:欲盖弥彰!) 送走苏衡宇,少辛开始拆信。 字体飘逸整洁,可就是叫这个十几年都很少变脸的、当今皇上的十一叔额上青筋暴跳,脸色发青,长年握剑骨节分明的手指狠狠收紧,几乎将手上的信件捏碎。满口白牙闪着慑人的白光,愣是叫过往的行人连连后退数步,原本清俊的脸上满是狰狞,恨不得择人而噬的模样如同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公、子!你、好!你好啊!!好本事啊!!!!!!” 因少辛颤抖而不断抖动的信笺上,本着忘忧一贯的风格,简洁寥寥的几句话: “出门了,可能几天,可能几个月,勿念。 虽然帝都那些想和你结亲的几家姑娘长得不错,但不要过早地用婚姻束缚自己,多见识一下也好。 对了,我制的几瓶补肾壮阳的药就放在你屋里的花瓶后面,悠着点~ 忘忧字” 与此同时,航行在海上的一艘船上,站着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容貌很普通几乎就是塞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那类,但他一双眼眸十分美丽,仿若浓重的夜色与划开黑暗的那道光芒的完美结合,明明瞳孔漆黑得如同化不开的墨,偏偏澄净如高山上最清浅的溪流。 忽然,他打了一个冷战,伸手狠狠搓搓手臂,口中喃喃:“谁啊,谁在念叨我啊……唉,少辛一定是气坏了。” 这个少年正是惹得少辛火山爆发的罪魁祸首,药王谷未来谷主当日在皇宫中大放异彩的公子忘忧。 若问他此刻为何在这里,自然就是为了找陆叶珩啦。 没错,还魂在这个陌生大陆的忘忧,秉着‘能坐着绝不站着,能偷懒绝对不勤奋’的座右铭,对于这个浮荒只有一点点的了解,但这不代表他不会去问。 五岛、四阁,只要是江湖人便知道它的含义。 五岛四阁是涵碧宫的分支。 所谓五岛、四阁,分别指的是——沧浪、风廷、陌云、轻炎、碧黯五岛;结绮阁、两朱阁、凌波阁、漠雪阁四阁。各部各自为政,同时听命于宫主。 说起来,碧黯这个名字,真有些耳熟…… 武林中门派众多,最过出色的便是‘人间名剑,鬼府冥宗,云顶天昊,海外无忧。’所谓海外无忧,指的便是海外无忧岛涵碧宫。 不同于其它三处的悠远历史,这个涵碧宫是一百年前横空出现,虽本部位于海外,但以其强横毫不逊于其它三处的实力与名剑山庄、鬼府冥宗、云端城四分天下。 虽然实力强横,但处事很是低调,与那些自称正道的武林人士倒没有什么冲突。直到……四十年前那一场浩劫。 云端城与中原武盟开战,云端城最高统治者与其亲生女儿意见不合。而实力成谜的涵碧宫宫主思慕云端城圣君之女宓影,在助宓影平息这场浩劫的后,与之结为秦晋之好,百般疼爱。 然而,这位天之骄女却死于中原武盟之手,据说那位有着天人之姿的宫主一夜白发,抱着夫人的尸身三日未语,而三日后开口的一句竟是——“你们犯的错,将由整个浮荒承担。” 自此,涵碧宫的势力退出大陆范围,回归海外,至于那句本让武林正道担心不已的那句话,随着其后的平静生活渐渐被人们所遗忘。 咳,以忘忧的本事当然是根本找不到那个传说中涵碧宫,但不代表没有办法。想当年,跑去药王谷里被忘忧设计的有权的有势的家伙多了去了,其中便有飞花阁。 在忘忧还是一个小P孩的时候,飞花阁的阁主和他的胞弟前来求医,一面兰舟令但需要医治的却是两个人。以那个老头的懒惰程度自然不会去费力就两个人,哪怕是举手之劳。 就在两兄弟互相推辞的时候,混世魔王忘忧出现了。 本来窝在小院不屑理会这些事情的忘忧,因为飞花阁之名,大驾光临。 不是因为飞花阁是江湖中有名的买卖消息的地方,而是飞花阁听上去很像是‘废话阁’……于是,忘忧将那个可怜的阁主当做自己的试验品狠狠地秀了一下自己的水平,救回了他的小命。感激之余的阁主,当即赠送了一面令牌,见之如见阁主亲临。 此次,忘忧就是找到飞花阁的分部而得到了关于涵碧宫的消息。 虽然以飞花阁的势力根本没办法找到涵碧宫的方位,但派出的N多眼线,终于找到办法。 便是今天八月中旬,有一艘船将载着一些骨骼优质的孩子到涵碧宫受训。 在飞花阁的帮助下,忘忧成功地上了船……当然,以他的年纪,实在是混不到那些个小孩子里。虽然他的身形纤细,说是十七岁不如更像十四五的样子,但他也是一米七左右,怎么说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在怎么揠苗助长也冲不到这个高度啊。 他在船上的身份,是一名船工,平日里就是打打下手,工作也不算繁重。再加上忘忧开朗的性子更是得到其他船工的喜爱,船上也是欢声笑语不断。 也许是因为忘忧在这一世过得太过顺利,以至于他忽略了,江湖比起书上描写的,远远残酷许多。 远处,大海茫茫,忘忧忽然有了一种命运不被掌握的感觉。 此去,吉凶参半。 第二章 容易吗 天空懒洋洋地飘着白色的云,燥热的天气令船上的人有些焦躁。 船舱中有哭声隐隐传来。 那些年岁不等的孩子并不都是孤儿,很大一部分是被拐来的,更有甚者是浮荒上一些国家与涵碧宫交易的少年奴隶。 因为,海外涵碧宫不仅有着强横的实力,还有来自海外的珍惜货物,如鲛纱、鲛珠、龙涎香那些在浮荒上有价无市的东西,有九成以上转自涵碧宫之手。可以说,涵碧宫绝对可以算得上是海域上的霸主。 瘫在船篷上面的忘忧有些懊悔地咬着手上的苹果,恨恨的模样像是跟这个红彤彤的果实有仇一般。 天,他究竟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么玩他! 本来就已经对古代船运的龟速很有怨念的忘忧,不幸由一名随时偷懒也不会有人发现的小小船工晋升为天天被人缠的船医。 他容易吗,他容易吗?! 不就是那天看见一个孩子发病而那些人要把他丢下大海的时候阻止了一下下,再医好那个孩子嘛,用得着把他当神来拜吗!! 他长得很像那些仙风道骨的白胡子老头吗?(在这孩子的印象里,被追着拜的神仙就是这个样子o(╯□╰)o) 那种病在古代,尤其是海上是致命的。 当时忘忧就是看那个孩子脸部肿胀,皮肤下大量出血,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是被谁欺负了,后来仔细观察一下再联想一下从前看过的关于航海的小说,心中便有了计较。 这根本就是坏血症!由于以前古代的人对它发生的原因不了解,当时被称作不治之症,且死亡率很高。 嘴角有些抽搐的忘忧简单处理了他是伤势,自然还不忘送他几个橘子。 结果,在众人叹服的目光中,看着这个原本都要被丢下大海喂鲨鱼的孩子经忘忧的手康复起来,一个个崇拜得不得了,忘忧的船工生涯因此宣告结束。但是,那群不知道适可而止为何物的家伙们几乎有个头疼脑热就来找忘忧,烦得忘忧恨不得跳海。 当那些隶属涵碧宫的侍卫们问起忘忧医术的来源的时候,忘忧所幸就编了一版浮荒版的小白菜,把自己说成不堪继母虐待而逃家,被一个好心的爷爷收留,教了他几年医术,但没过几年那位好心的爷爷就去世了,留下他一个人,辗转流浪了很多地方,后来有幸被选上成了这艘船的小小船工一名。 说得那是一个声泪俱下感人肺腑,演技直逼奥斯卡影帝只是不知背地里浪费了多少辣椒面……就连那些涵碧宫负责押送那些孩子基本上早就看遍人世冷暖的人,都对这个可怜的少辛泛起了同情之心。 其实,主要还是忘忧的眼睛太干净,以至于那些可悲的大叔们没能想到这么一个孩子说起谎来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全然的天真质朴…… “夜野小兄弟,夜野小兄弟——”船上,又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又来了! 忘忧的额头青筋暴跳——有没有搞错,有没有搞错?!就是工具也有维修期好不好,哪有这么一天二十四小时折腾人的?! 此次来涵碧宫,忘忧自然不会用自己的名字,也不会用那个上辈子就想舍弃的名字。鉴于他们天天支使他看病……想当年就是那个老头也不敢这么折腾他!忘忧就说自己姓夜名野,合起来就是夜野,但听起来就是爷爷……这也算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小报复吧。 算了,都是当‘爷爷’的人了,还跟他们计较些什么~ 随手将‘变瘦’的苹果一抛,忘忧利落地从一人高的船篷上跳下来,看向来人:“李叔,怎么了?” 李叔是这艘船的一个比较资深的船工,长年在海上,无妻无子,对于忘忧这样的质朴(?)少年也是真心疼爱,在不知他的医术时就对他很好,如今知道他这么有本事,心中更是喜欢。 李叔眼带慈祥,道:“无忧岛到了!” 忘忧的眼中,火光熊熊。没有任何一个消息比得上到达无忧岛更令忘忧兴奋了。这一个月来,深刻重温当日做马车去帝都洛阳的痛苦,不,坐船远比坐马车痛苦……忘忧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恨不得现在就奔向陆地狠狠感受一下与不时摇晃的船板完全不同的地面。 然而,当忘忧见识到了传说中的无忧岛的时候,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有生之年能否找到亲亲小珩。 无忧岛大得出奇,完全不是忘忧想象中的一座小小岛屿,倒像一块巨大的陆地。也许是觉得这还不够震撼,旁边一个跟忘忧关系还算不错的侍卫告诉他,这里仅仅是无忧岛的外岛罢了,他们的身份太低根本就进不了内岛…… 于是,忘忧郁闷了。 正哀叹自己的倒霉的时候,外岛又停靠了一艘船。不同于忘忧他们乘坐的普通甚至有些简陋的船,眼前的船是华丽但不俗气的。以珍贵少有的坚硬赤木制成的船体,雕刻着精致花纹的栏杆,以及从船上走下来的七八个乳莺般的少女,个个清秀水灵,若不是知道能来涵碧宫的绝对不是普通人,那些饿了一个多月的男人早就化身为狼了。 那些少女中间,是一个一身黑衣女子,身姿娉婷,长发挽髻,不经意间垂坠下来的头发微微扫过颈部,露出的肌肤是雪白的。但那个女子黑纱罩面,一双黑色的眼睛里几乎看不出人类的感情,只有平静的深邃,如同早已看破尘世的老僧,对于这个世界失去了参与的兴趣,有的只是观望。 面对这么多如饥似渴的目光,那黑衣女子倒没什么反应,但那些少女们却是很不满,喝道:“看什么看,再看,再看就把你们眼睛挖出来!” “噗——哈!”忘忧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原谅他吧,因为那个女孩子的话令他很不适宜地想起那句经典的广告语。 ——再看,再看,我就把你喝掉! 还有,这么一个漂亮的小脸上,实在不适合摆出这么凶狠的表情。 至于为何那声没能忍住的笑只发出一声,那是因为忘忧身边那个被当日悲惨身世感动的侍卫之一很及时地捂住了忘忧的嘴,以阻止他发出不雅的声音。 忘忧不认得那个女人,不代表他不认识。那个黑衣女人可是五岛四阁那些上层掌权者之一——漠雪阁阁主漠雪。 那些阁主、岛主都是由宫主直接指派,在成为一方的最高的时候,他们的名字也会变成所处机构的名字。 可以说,五岛四阁是除了宫主以外权力最大的人,拥有生杀大权。不同于五岛皆是男子,四阁内皆是女子,个个容貌妍丽,可就是这些女子也有着不逊于男子的武功与冷情,杀起人来就跟砍瓜切菜似的,也就是这些第一次来到无忧岛的无知贱民胆敢这般直视她们。 黑衣的漠雪,平静无波的目光扫过那些不见收敛的男子,缓缓开口,声音沉静但其中的漠视杀伐之意却令在场的人止不住颤抖。 “都杀了吧……” “谨遵阁主令!”或是带着怒意或是带着无所谓的少女们几乎在同时敛容,单膝跪地,神情郑重,眼中没有一丝犹豫只有无条件的服从。 直到剑砍在肩上,那些被欲望蒙住眼睛的家伙方才醒悟过来,试图反抗却迎来更加毫不留情的屠杀,不禁纷纷逃窜,哀叫连连。 漠雪冷眼看着这一幕,眼底依旧没有波动。多少年了,她已经很久没沾过鲜血了。不是不敢,只是不愿。血是世界上最脏的东西,除非必要,她是不会出手的。 “喂——美女?”身后传来一个有些迟疑的声音。也不怪他啦,这个漠雪的眼神太过冷清深邃,有些像花姨,根本就是看不出来年龄。本来想叫阿姨什么的,但实在是害怕那些女人的报复。 他这边是苦恼,而漠雪那边却是震惊。 竟然有人在她毫不知情地情况下可以接近她?! 漠雪身形一错,瞬间出现在忘忧身后,纤长白皙的手指扣住忘忧的颈部,眼神肃杀,第一次露出杀意。 忘忧无奈,他容易吗,容易吗?!本来是不想多管闲事的,可偏偏这个黑衣女子说出的命令里有一个‘都’字,这不也把他包括进去了吗。所以说,他绝对不是因为船上几个熟识的还不错的人还有那些同情心泛滥的侍卫笨蛋才主动送上门的,他只是自保罢了。 举手做出‘我投降’的经典姿势,忘忧微微侧头:“漂亮姐姐,可不可以松开啊,我很怕痛的~” 身后的漠雪看不清他的脸,只见着少年清秀的脸侧以及浓密蜷曲的睫毛,他的声音似乎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还没等漠雪反应过来,扣住他要害的手指已经松开。 忘忧转身,看似潇洒但心里还是为自己掬了一把伤心泪——容易吗,他容易吗~ 脸上带笑,明眸清澈,声音是少年特有的朗朗:“这位小姐,可不可以让你的手下住手?” 其实,在忘忧突然出现在漠雪身旁更引得漠雪出手的时候,那些原本招招毙命的剑已经有些缓和下来,注意力早就不在那边了。 这是她们第一次看见非任务的时候,她们的主子出手了,还放过了那个少年。 “说!”漠雪挥手示意她们停手,声音里却带着不悦,也不知是因为她今日莫名烦躁还是因为忘忧屡次破例而有些不安。 师父说过,可以牵动自己心神的人或物,都要除掉! 可是…… “这位美丽的小姐,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怎么可以因为我们纯粹欣赏的目光而要对我们赶尽杀绝呢,这多么不符合你美丽的形象……” 听着如此热情洋溢的赞美讨好之词,漠雪第一次有了一种头痛的感觉。 杀掉? 可他的眼眸好干净,比起自己师父当年送给她的黑琉璃还要干净剔透…… 要不然,把他杀掉后再将眼睛挖出来? 可被挖出来的眼睛还能这么灵动好看吗…… 漠雪有些犯难。 可怜的忘忧同学这边努力地长篇大论想要打消漠雪杀掉他们的命令,却不知自己早就被人惦记上了…… 第三章 装饰品 这一通长篇大论,忘忧说得那是口干舌燥,可偏偏努力想要感化的那位依旧是面无表情,心中不由有些忐忑——要不,干脆下药逃跑吧。他的药就是药王都没有办法,这个女人应该也能被搞定吧。 可陆叶珩怎么办?他可没有忘记自己这么辛苦就是为了来找他的,这要是无功而返,再想想自己那‘美丽’的一个月海上航行……他自己都想找一块豆腐撞死自己。 “壹,去请两朱阁的人来。”神情淡漠的漠雪在忘忧万分纠结的时候开口,而身侧的其中一位少女立刻躬身得令,运起轻功往内岛去了。 壹?我还贰呢!真是‘好’名字啊! 不对,这感情是要去找帮手啊~好好一个女孩子怎么就这么顽固呢! 忘忧急急拉住漠雪的袖子,“哎~你别的呀,这是做什么,放过我们吧,大姐大!!” 漠雪没有出声,只是素来没有波动的黑眸看向那只大胆抓住她袖子上的爪子,眼底浮现莫名的起伏。 见漠雪那冷冰冰的眼睛盯着自己的手,那神情好像是很嫌弃想要砍掉的样子(纯属臆想),忘忧干笑着收回自己可能被盯上的手。 这倒霉的孩子哪里想得到,眼前这位虽然看不清样貌但绝对是个美人胚子的小型移动冰山,确实是看上了他,只不过不是爪子,而是他的眼睛。 忘忧微微握拳,指缝间是自己以防万一而存放烈性麻药,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两朱阁擅使摄魂术,这些人即便是不杀也得被消除记忆带出无忧岛,若非涵碧宫的人是绝对不可以知道来到涵碧宫的路线。”就在忘忧准备先下手为强的时候,那个他原本以为不会理他的黑衣漠雪开口,声音清冷悦耳,但声调平缓没有起伏如同一个牵线木偶。 呃?方才是她说话了吗? 见忘忧那双干净清澈的黑色眼眸瞪得溜圆,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看向自己,漠雪心中飘过小小的疑惑——不是已经答应不杀了吗,怎么还是这副傻傻的样子。 看来,还是把眼睛留下就好…… 本来因为逃过一劫的忘忧刚想欢呼,又想起一个严峻的问题。 哈,消除记忆,不会是也有他的份吧~不是吧,自己的命运怎么这么坎坷,费了这么大力来到无忧岛,坐船无聊到都要长白头发,可到最后,等着他的结局竟然是消除记忆被丢出无忧岛?! 不是吧~ “一定……得消除记忆吗?”忘忧做最后的挣扎,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自己就下药、用轻功逃进内岛、易容换脸……总之,绝对不能就这么被丢出去! 是可忍孰不可忍!! “必须这样!”漠雪斩钉截铁道,这是涵碧宫的规定,即使她是一阁之主,随意破坏宫主定下的规矩也是会被毫不犹豫舍弃,甚至清除掉的。“不过,你不用消除记忆。”话锋一转,漠雪盯着他好看的眼睛。眼前这个人,没有武功,在涵碧宫也就是一个废物,但他最大的作用就是养着那双好看的眼睛。方才她已经发现了,在她说得消除记忆的时候,那双好看的眼睛里的光芒黯淡了许多。 这怎么能行,她的东西,必须保持最佳的状态。 “What?”忘忧一愣,脱口问道。他不用被消除记忆?有这好事?? “你不用消除记忆。”漠雪缓慢而坚定地说,没理会那句奇怪的‘我特’,深邃的目光流连在清澈的眸光上。果然,现在的黑眸亮亮的,比起方才的黯然不知好看多少。 忘忧刚要感慨自己真是‘吉人自有天相’,这个世界上,好人还是比较吃香滴……哪知道,那冰山美人的下一句话直接将他打入地狱。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漠雪阁的东西……嗯,作为装饰品!” 东、东西?! 装、装饰品??!! 他是吊灯?他是水墨画??!! 可怜的忘忧被这个‘不言而已,一言惊人’的冷美人那句绝对认真的话,彻底雷傻了。 孰不知,周围的人因为今天以冷情冷性闻名这个涵碧宫的漠雪阁主今日异常多话已经下巴脱臼,而那句‘你就是我漠雪阁的东西’更是令在场诸人全部石化。 要知道,四阁之中,是从来没有男子的…… 无忧岛是有内外两岛组成的,确切地说,无忧岛内岛是一个完整的岛屿而外岛如同一个圆弧将内岛包围起来。两岛之间有着一道十米左右宽的水域。外岛的面积是内岛的两倍,其上种满一些高大的树木作为天然屏障,其中更是设下无数的阵法以及陷阱,若是没有准确路线,很少有人可以全身而退。 而水域另一侧的内岛,以忘忧的眼光看来,更像是一座占地面积极大但海拔不高的山。内岛的周边有五处较为突出的延伸,正是涵碧宫宫主座下五岛的所在。内岛之上的密林上,同样分布着实力不逊于五岛的四阁。而在内岛的最深处,便是涵碧宫的所在。 那,就是涵碧宫最高掌权者宫主幽煌的宫殿,若非传召,就是五岛岛主四阁阁主也是不能擅入。 五岛四阁职权分派分明,而漠雪阁是涵碧宫中负责医药的部门。 虽然忘忧长年浸淫医药之中,这个漠雪阁说实话也是很符合自己的胃口,但这里的头儿实在是大脑发育不健全、老年痴呆、精神错乱、更年期持续中……反正,忘忧就是对这个漠雪很有怨念。 竟然敢把他当做东西!!还是装饰品!! 呸,你们这没人权、没人性的破涵碧宫! 他可是亲眼看到那些两朱阁出来的蛇蝎美人是怎么将那些可怜的倒霉鬼消除记忆并把他们随手丢到那艘破船上,任他们随波逐流。末了,那个恶妇中的翘楚漠雪大阁主还漫不经心地来了一句:“其实还有更简单的方法,就是将他们的记忆用药全部清除……只可惜,那些药的原材料太稀有,不划算……” 老天,记忆全部清除不就变成傻子了嘛,还来这么一句是因为嫌药太贵!有这样的人吗?!竟然比他这个横扫药王谷的小魔王还要无耻……(原来……忘忧这孩子还是,有自知之明的-_-|||) 好吧,好吧,这样没牵扯到自己身上,也就算了。但是,那双原本没有波动情感的眼中,莫名其妙上下打量自己的时候,首次冒出来的波动是什么?! 竟然是嫌弃!! 拜托,那是大海好不好,不是淡水充足的陆地!有的喝就已经很不错了,哪能指望天天都洗澡呢?!就算没有办法天天洗澡,自己也是船上洗澡洗得最勤的,比起那些浑身臭气的家伙不知好了多少倍!现在的他只是两天没有洗澡好不好,有必要用好像看到一只臭虫的眼神嫌弃地看着他吗?他是传染源吗?! 紧接着那个没有起名天赋却毫不自觉的臭女人吩咐手下的贰、叁、肆,要她们好好‘收拾’一下他。 收拾?拜托,真当他是东西吗?!靠!要不是自己人生地不熟,还肩负着寻找小珩珩的重任,他早就把她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毒倒,让她做个十几天的噩梦。 忘忧的宗旨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玩死那人。最后一句,男女平等。(解释:就是惹他的是女人,他会酌情处理,但照整不误) 后来,忘忧是明白了,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就是这个意思啊。他就说,有这么一个性格变态的女人当头头,下面的人怎么不会有样学样呢。 这些有女人皮没有女人心的小女魔头们,真真是没有一点男女观念! 有她们这么干的吗?啊?? 竟然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就扒他的衣服!扒就扒了,可有直接把人扒光的吗?一点矜持都不懂!这还不说,把人丢进五米见方的大浴池里后,女孩子家家的,直接上手给他洗澡,无论怎么商量挣扎,就是不理,硬是连指甲缝中的小小黑泥都刷洗得干干净净。 实在被压迫得不行的忘忧奋起反抗……当然,未免露馅,忘忧没有用轻功,没有下药……结果,被人家小手一点,就这么变成雕像一座,人那些女狼们上下其手。 虽然,那些女人眼中连点羞涩或是不好意思都不曾出现过,完全把他当做比女人的构造有些不同的人形排骨。 无法反抗的忘忧,虽然在心中锲而不舍地虔诚地诅咒这个女疯子们,但看她们活蹦乱跳地继续完全阁主大人交给她们的所谓‘收拾他’的第一任务,心中默默地泪了。 不得不说,漠雪阁主下达的‘收拾’任务,她们完成得是相当出色的。 眼前的少年,不过十六七的年纪,尚未长成的身体骨架纤细,平日里虽然运动量不大但好歹记得动一动的身体,没有夸张的肌肉,只有细腻匀称的肌理。配上她们所选的宽大青色软袍,更显消瘦的身形。 少年的头发垂过肩膀不到腰际(那是某人嫌烦剪掉的),但纯黑柔软如同上好的丝绸,令人放不开手。没有用发簪挽住,而是用一条与衣服颜色相称的青色发带绑住,垂下的刘海儿微微遮住额头,像是一个仗剑天涯的浪子。但见他只能算得上是清秀的脸上,那双黑与白完美纠缠的清澈眼眸,平静温和,却有一种君子如玉的气质。两种既矛盾有契合的气质在忘忧的身上完美体现出来,让人第一眼望去就不自觉被吸引住目光,见之忘俗。 只可惜,那一切美好的气质,仅仅限于忘忧不言不语不动的情况下。 漠雪平时没什么色彩的眼中倒有些赞赏,点头,开口:“名字?” 被折磨着整整两个时辰,四个小时的忘忧,此刻扬起一个恶劣的弧度:“鄙姓夜,名野。您可以叫在下‘夜野’(爷爷)或是‘小野’(小爷)~~” 第四章 两朱阁 得意洋洋,洋洋得意,忘忧斜眼看着漠雪,心中暗爽。 哪知道…… 漠雪眉毛都没皱一下,道:“以后就叫青衣。”完全没有理会当事人的意愿。 忘忧的眼角有些抽搐——好吧,好吧,没错,夜野不是他真的名字,可古人不是很注重姓氏这玩意嘛,怎么能说改就改。 青衣……要是他今天穿的是白衣服,是不是就叫白衣了? 他还白衣天使呢! 这边忘忧暗自腹诽,那边漠雪阁十二位亲卫却是羡慕不已。要知道,他们的名字可都是阁主取的,很没有美感地从壹叫到十二。她们本以为阁主会给那个少年取名十三呢,想不到竟然是‘青衣’这样颇有些正常的名字。 相对于五岛,四阁距离涵碧宫的距离稍近。从漠雪阁的高处向涵碧宫望去,可以看见大片光秃秃的林子,无花无叶,将涵碧宫团团围住,隐隐可以看见玫瑰色的玉石墙壁,流转着波光的琉璃瓦片。 此时已是九月,虽说每个地方的气候不同,但这个时候不可能还有未曾发芽的树木。除非,那些都是枯死的树木。但以涵碧宫的布局以及所中的珍奇花木,怎么说也不会穷到空着一大片枯木林的地步。 这个问题,他拿来问过贰。贰只说她在涵碧宫的时候,那片枯木林就一直在那里,没人见过它发芽也没人动过移走它的心思。 忘忧懒得多想,直接归到某位宫主见不得人的癖好。 虽然尚未见过这位宫主,但是想想他手下那群……绝对不是好人!忘忧下了结论。 几日的相处下来,忘忧和阁里的人混得关系不错。开始的时候,忘忧对于那些竟敢扒他衣服自作主张不讲人权的女狼们十分不满,但后来发现她们对自己简直就是照顾有加,弄得厚脸皮如忘忧这样的人都觉得不好意思。旁敲侧击原因,她们开始支支吾吾地不肯说,后来逼急了干脆就回答道:“我们不罩着你点,你根本就活不了几天!” 乍一听,莫名其妙。再一想,嗯,涵碧宫里危险重重,确实需要别人照顾着点。可谁想或是谁能对他不利,起码也该漏一点讯息吧。 再问,死活不说,来一句,你以后就知道了。 拜托,这种情况,以后知道不就晚了?! 死缠烂打,但一个个嘴巴闭得跟蚌壳似的,那叫一个严实,忘忧也就没有办法了。 几日后,一直没回漠雪阁的阁主大人回来了。于是乎,忘忧终于明白他要提防的人是谁了。 被这位漠雪大人拍板钉丁自作主张带来阁里‘养’着的忘忧,精神上受到前所未有的折磨。 倒不是漠雪无聊挑刺让他一会儿干这个一会儿干那个让他累到吐血,相反的,忘忧在漠雪回阁后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在漠雪在屋中的时候瞪大眼睛任君观赏即可。 有人会说,多好的工作啊,只需要坐着什么都不用干…… 要是忘忧听到绝对会将那个人拉出来,鞭打一顿,再踩着他的脑袋,怒吼:“好个P!” 那根本就是最恐怖的工作好不好,他宁愿去端茶倒水扫地擦桌子!要知道,那个女人几乎成天都呆在屋子里不出门!从壹她们那里,忘忧知道,漠雪是四位阁主中最特别的一位。因为不同于其余掌权者,漠雪不仅是专司医药的漠雪阁阁主,还是涵碧宫宫主麾下一名隶属杀手,一身修为便是四阁之首。而当日忘忧遇见她们的时候,正好是漠雪完成任务回岛的日子。 所以,不得不说,忘忧的运气真是‘好’啊~ 在屋里的时候,那个成天戴面纱的漠雪也不装神秘了,卸下面纱的漠雪拥有一张精致美丽的面容,肌肤如雪,五官有如刻画一般的美丽,那双一直没有波动的深邃眼眸以及眉宇间的疏离,反而令她缺少一种惊艳。 就是这样一双淡漠的眼睛,一直一直注视着自己,令忘忧汗如雨下,任脸皮再厚也受不住这样的凝视啊。 开始的时候可以视而不见,但谁能受得了除了睡觉以外,一双没有波动死气沉沉,死死盯着你的眼睛不放。就是心胸坦荡的人也受不了这样的注视,干过不少缺德事的忘忧在这样的目光下不禁开始一件一件回想当年自己在药王谷里干过的事,再想想自己冒名混进涵碧宫……一时间,这孩子心虚得不得了。 “那个……”终于忍受不了这种‘杀人视线’,忘忧开始努力地找话题来解除眼下的尴尬,“一直都说是五岛四阁,但在我看来,无忧岛上只有两个岛屿,而五岛的所在地似乎在山上,这是为什么?”虽然这是转移视线的问题,却也是忘忧很好奇的一件事。 漠雪微微侧头,美丽却呆板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一向惜字如金的她在略微沉默后(其实,她一直都在沉默(╯﹏╰)),以她特有的没有起伏的语调,道:“每五十年迷津海会出现,到时外岛被淹没,水位上涨到五岛之处。” 原来如此。五岛竟是和上涨的水位有关,当水涨到一定地步的时候,外岛消失,而原本位于山上的五处便会成为独立的岛屿。 至于迷津海,忘忧还是听说过的,时间是一个月前,即是出海之前。 迷津海,对于出海的人而言,那是无法抵御的灾难。 据说,迷津海是鲛族的禁地,没有人知道它的尽头是什么。海中迷障、怨灵无数,吞噬一切迷路的生灵。又有人说,那里是鲛族皇室的墓地,传说有无数宝物。因此固然危险,仍有无数的盗墓者探险者想要一探究竟,然,但凡进入其中的,从来没有生还。然而,迷津海最可怕的地方在于,它并不是一片不移动的海域,而是一直都在漂移,没有轨迹,无论多出色的航海士都无法预测它可能出现的地方。 那几乎是每个出海者的噩梦! 现在,眼前的女人是什么意思? 那诡异莫测的迷津海竟然会像串门一样,隔了一段时间就来涵碧宫‘溜达’一趟?再看看她无所谓毫不在意的样子,好像迷津海就是普通的面条汤一样,普通到了不能再普通的地方。 忘忧开始怀疑迷津海的恐怖是不是三人成虎以讹传讹的产物。 “阁主,”门外,壹的声音传来:“两朱阁阁主大人来了。” 漠雪脸色依旧木然,但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悦。当然,此时的忘忧神游天外,自然无法发现。 沉静的目光扫过有些发怔的少年,漠雪心底开始了少有的挣扎——若不见,那个女人会直接闯进来。闯进来,必定会看见青衣。那个女人一定会和自己讨的。虽然从来不理那个女人,但青衣是自己的所有物,师父说过,自己的东西是绝对不可以被他人所觊觎的,若有胆敢觊觎自己所有物的人,一律杀无赦……但她们同时效命于宫主,宫主掌权者之间是不允许兵戎相见的! 漠雪起身,“请她到花园中。”复又看向忘忧:“你不许出去!”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大女子主义?? 忘忧满头黑线,看着离去的身影,心道:“你不让我去我就不去了?小爷什么时候这么听话过?!” 忘忧在漠雪前脚出门,他后脚就跟了出去。闪进后花园对着的房间里,却发现——原来,有好奇心的,不只有他一个!十二护卫中有八个就藏在这里,非常整齐地在门上的纸窗上戳出一个小小的洞,偷看!直到后来,那些人才告诉自己,只有在那个两朱阁阁主来的时候,才有机会看她们那个冰雪一般的主子,变脸。 在漠雪来多后花园的时候,两朱阁的阁主已经在那里等候。 不同于漠雪的冰冷,那个女子是纯然的天真烂漫。 来人一身水绿色的衣裳,腰身纤细盈盈可握,黑色的长发仅仅被一根玉钗绾起,露出精致的面容,琼鼻小巧,尖细的下颔更显秀美,纤细白皙的手指执着一只青瓷茶杯凑近微开的檀口,细细啜饮,一双水目荡漾着清浅的笑意。 忘忧的第一个印象是——这样一个小姑娘,又不像漠雪那样阴沉,究竟是怎么能在涵碧宫里活下来的! 第二个印象——这个小姑娘怎么这么眼熟呢?? 此时的忘忧距离两朱有些远,自然看不到,那双看似干净的眼眸,虽然荡漾着笑意,但在最深处依旧是和漠雪如出一辙的冷漠无情。 “你来啦?”正在品茶的两朱看见一身冰冷的漠雪,微微侧头,露出纤细白皙的颈部,甜美的声音里有些明显的喜意,一下子从石椅上跳下来奔向漠雪。 漠雪微微侧身,躲了过去。 “真是冷淡呐……”扑了一个空的两朱喃喃道,干净的小脸上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 “……”漠雪面无表情地坐在石椅上,冷冷道:“说吧,什么事。”心中对于这个用天真烂漫伪装自己的两朱很不以为然。她再怎么伪装,她的眼底,依旧是浓重的暗色。 两朱转身,没有执著地拥抱漠雪,足尖一点,潇洒地坐在石椅上,双肘抵住石桌,双手捧脸,漂亮的眼睛眨了眨,开口:“听说,你养了一只小猫……” ‘猫’字刚刚吐出,阳光明媚的花园,在一瞬间仿佛被寒风吹过,开得正艳的花朵,花瓣纷纷掉落,温度顿时降到冰点以下。 而屋中的忘忧仿佛也感觉到了这股冷空气,不禁抖了抖,脑中却灵光一闪,想起了什么。 ——那个水绿色衣裳的少女,不就是当日在百花宴上自称青姑娘丫鬟的女子,小奈吗。 第五章 青奈 小奈,就是无忧岛涵碧宫两朱阁阁主?! 忘忧的眼底冒出大大的惊叹号,随即开始了天马行空的想象,也为陆叶珩为何会陷身涵碧宫给出了一个原因。 咳,根据黄金八点档的剧情,应该是出任务的两朱阁阁主,在一次江南烟雨中(忽略洛阳不是江南)中相逢,陆叶珩风姿绝代,两朱阁阁主一见倾心再见倾情,于是化名小奈接近自己的心上人。后来任务完成,小奈要求陆叶珩一起走,陆叶珩不从,就被小奈强行绑回涵碧宫,做压寨相公。 脑中再浮现出小奈霸王硬上弓…… 忘忧很想吐血。 这边忘忧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花园里的情形可就有些惨不忍睹了。 不似浮荒大陆上的四季分明,几乎全年都是夏天的无忧岛上种植着许多珍稀的花草,尤其是专司医药的漠雪阁。再加上漠雪那个古里古怪的性子,没有另开辟一个药铺反而将那些药草种进花园中。若是有不小心误入这里的小贼,这花园中千奇百怪的毒草毒花都够他们喝一壶的了。就是出身药王谷的忘忧,面对这个园子也不敢掉以轻心。 显然,忘忧这孩子已经忘记,这里可不是普通的地方,茫茫大海中的一座小岛,没有那些先进的定位系统,外人哪能轻易找到这里。 此时,忘忧见了都要惊叹几分的园子花草,在绝对冰点的温度下,娇嫩的花瓣纷纷落下,枝条也被莫名的力量折断,整个园子仿佛龙卷风过境般凄凉。 漠雪冷冷看向两朱,眼底是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杀意。 是的,杀意。 也许是由于幼时的训练,平日里的漠雪情感几乎没有起伏,就是在杀人的时候,她都不曾有过杀意,完全是将杀人与吃饭对等,当做最平常不过的事情。 两朱看着对面女子毫不掩饰的杀意,脸上笑意更深,但漂亮的手指紧紧握在一起,指甲深深嵌入手掌中,用力之大连鲜血都渗了出来。 原来,一只‘小猫’,在她的心中,竟然如此重要,甚至对自己动了杀念。 从不会将自己的另一面表现在眼前女子的两朱,脸上带着优雅的微笑,握拳的手指伸开平平放在两膝上,端正得如同书院中的学生,开口:“为什么要这样看我?我不过是关心你一下,姐~姐~” 漠雪的杀意一下子消匿无踪。 怎能忘记呢,第一次见的时候,那个小小的女孩,也是带着天真可爱的笑容,仰起头,甜甜地叫自己姐姐。 那年,她自己也不过五岁,被一艘船送到这里,就像那天送来的那群孩子一样。不同于那些哭泣无助的孩子,自幼被遗弃的她很坦然,甚至麻木。 对她而言,哪里都是一样的。 紧接着就是训练,杀戮……没关系,反正自己的世界已经是一片黑暗,不介意再用鲜血染红它。 但当自己终于突破第一轮的筛选时,她遇到一个小小的女孩,宛如溪水般的天真洁净,就这样仰着头,叫她,姐姐,姐姐。 心,在那一刻,莫名地软了。 后来的训练里,她护着她,保护着她……换来的,却是几乎刺进心脏的匕首,本以为自己死定了,却不想那一刺偏了几分,因而自己的命没有搭进去。 没有搭进去的是命,搭进去的是一颗残存着渴望温暖的心。 以后的训练里,她一直没有见到那个小女孩,而她也不再相信任何人……直到,她完成所有的训练任务,杀掉了与她一起接受训练的其他孩子。而她也见到了当日刺她一刀的女孩。虽然长大了,样子也变了,但那双掩埋着无情的天真眼眸,不会变。 曾经自己也恨过,不解过,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令那个女孩背叛自己。后来见到了,发现,所有的疑问也已经没有了意义。 背叛是没有理由的,背叛就是背叛,并不是找出一个理由就可以得到原谅。 对于背叛过自己的人,即便是愤怒,也是奢侈的感情。 漠雪平静下来,表情淡漠得仿佛方才震怒的不是自己,冰冷美丽的眼睛看向两朱,道:“还有什么事吗?无事,请回!”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将她表情变化收入眼底的两朱没有说话,只是原本摊放在膝盖上的玉手,缓缓地抓住自己水绿色的衣裳,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干净的眼底隐藏着已经有些禁锢不了的嗜血疯狂——这么多年的示好,千方百计地收集稀有的药草却连她一点笑脸都没有。而她说起那只她从外岛捡回的家伙,她竟然会震怒。而叫她姐姐,她所有的表情都会消失。 姐姐,你当真这般讨厌我?! 两朱的睫毛垂下掩住眼底的神情,口中道:“宫主最近开始命人寻找圣物‘永离’,据传,圣物落到一个白衣人的手中,相貌绝美。而两朱阁被分派任务,我明日就要离开无忧岛了。” 漠雪面无表情:“那又与我何干?” “呵,是无关……”两朱笑了起来,笑里带着淡淡的苦涩。 漠雪懒得理会,转身走开,远远抛下一句:“不送!” 两朱的笑容散去,坐在有些荒凉的花园里,喃喃低语:“……我就真的不能被原谅吗……后悔了呢……早知道,当初就不找你了……姐……姐……” 当初的相遇,本来就是她设计好的。 并不是那些身份低贱被送进无忧岛里的奴隶,青奈(两朱的原名)是上一任两朱阁阁主的女儿。自小接受那些训练,虽然年纪较那些孩子要小许多,但实力是远远超过他们的。 母亲当时给了她一个任务——一个月内,杀掉那些孩子中排名前三的其中一个孩子。 当时,她选择了那个有着一双带着寂寞眼睛的女孩。 一直很顺利,天生的伪装者,一步一步得到她的信任。在危机重重的生与死中,有人护着她。那个时候,她才明白,被人保护着的感觉,原来是这么好。 渐渐沉溺。 甚至,忘了自己的任务。 后来,母亲的提醒,将她从那个美梦中拉了出来。 其实,她很想,就这么沉浸在那个梦里。 她刺了自己一直叫着‘姐姐’的女孩,不想她死,于是小心计算过,偏离了心脏几分,但无数次见过的鲜血,还是刺痛了她的眼睛。 血的颜色,原来可以如此悲伤。 最痛的还是看到她的眼睛,寂寞的眼睛,原本带着的淡淡期待,就这样一点一点湮灭在血色中。 后来,她活了下来。 一直关注着她的青奈,听说她杀死了同期的孩子,成为了唯一。 听说她完美地完成了第一个任务,得到宫主的赏识。 听说她被宫主破格提拔为漠雪阁的阁主,赐名漠雪。 听说…… 无数个听说后,已是两朱阁阁主的青奈去见她,却看到了一双连寂寞都不存在的眼眸。 冷冷清清,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娃娃,就是不断的挑衅也换不来一句怒骂,只是转身毫不留恋的离开。 背叛,这就是背叛的代价呢…… 坐了许久终于起身的两朱,水绿色的裙上带着点点血迹,不断流着血的手掌也没有包扎,就这么一个人走出漠雪阁。 正如她一个人来一样。 至于在屋里偷窥的一群人……以那两位阁主的实力自然是轻易发现,只是懒得管罢了。 然而那些女孩子们在自家阁主震怒的时候,一个个很没有义气地把忘忧自己扔在那里(是忘忧自己一动不动发呆的!),都从房间的后门跑了。 天知道,万一阁主火了,以其惊人的实力和那个绝对不是软柿子的两朱阁阁主打起来,这片房子会不会都倒了。 看阁主变脸固然赏心悦目,但丢掉小命就不值得了。 于是乎,等忘忧从自己混乱的想象中爬出来的时候,无论是屋里还是屋外,除了他以外的人形生物已经都没了。 出了房间,忘忧目瞪口呆。 这,还是自己都羡慕不已的那个花园兼药铺吗?! 就连结实的墙壁都出现一道道惨不忍睹的裂缝,更别说那些娇嫩的应该小心伺候着的药草了。 真、真是暴殄天物!! 想当年自己只是不小心用水浇了老头子宝贝不已的‘醉美人’,那个老家伙就连着几年都念念叨叨这件事,磨得他耳朵都长茧子了。此后也牢牢记住那娇气见鬼的‘醉美人’得用酒浇灌,不能用水。 看着眼前倒了一片的可怜药草,忘忧心中恶劣地想,要是老头子见到眼前‘美丽’景色会是什么表情。 哈,整整一片醉美人啊,全都倒了,还有几株连茎叶都变成饺子馅了。 “咦,血腥味。”忘忧自语,被老头子培训出来的绝佳嗅觉,对血腥气尤为敏感。 果然,在石桌下面有着淡淡的血迹,看位置,应该就是那个‘小奈’的血。 指尖沾着有些凝固的血液,忘忧微微侧头:“呃,醉美人,地熏花……还有嗜香蝶……” 足够了! 第六章 夜路 夜已深。 入夜的无忧岛是极其危险的,尤其是内岛。不同于外岛,内岛内的势力分布明显,且几乎每处地方都有设下陷阱毒瘴一类,加上不算小的深林存在的猛兽,只要有些常识的人就不会在没有领路人的情况下在内岛上游荡,尤其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 可不巧的是,在这片极致的墨色里,分明有淡淡的光亮在移动,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 能在如此浓重的夜色里,在这样危险的地方大胆走动,除了忘忧还能是谁。 此时的忘忧还是那身青衣(他不是不想穿夜行衣,只是翻遍了漠雪阁也没有找到男版的罢了),所幸夜色浓重看得不是很真切,手中是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那淡淡的光亮正是夜明珠发出来的。 不得不说,涵碧宫真是有钱得人神共愤,就是这么大颗的夜明珠在忘忧住的那个屋子的床头,居然镶了一溜儿。 浪费! 本着充分利用每一分能源的准则,忘忧很不客气地当天就撬下来好几颗,然后,忘忧悲哀地觉悟了——他,似乎,已经,被,花姨,同化了。 内岛内的陷阱虽然多,倒还难不住忘忧。 忘忧的每一步都踩在安全的地方,自然不是一句运气就可以说得清。 他的身前,飞着一只蝴蝶,体翅是暗红色的,背上还有有一条黑色纵带,最稀奇的是,那只蝴蝶每扇动一次蝶翅就可以看到淡淡的血色鳞粉飞落下来。 这,便是嗜香蝶,也是忘忧可以在如此危机四伏的内岛中畅行无阻的依凭! 可以说,嗜香蝶是忘忧转世以来觉得最不可思议的昆虫了。 这种蝴蝶看上去或许和其他的蝴蝶没什么两样,但它有一种极为特别的功效——追踪,并且将被追踪者的路线完全模拟下来。 只需要被追踪者的一滴血。 嗜香蝶只有一点不好,这也是当日忘忧可以在漠雪阁的花园中一下子认出它的原因。 名为嗜香,但本身臭气却是让人难以忍受,这恐怕也是这种蝴蝶在浮荒大陆上几乎绝种,就是药王谷也看不到一只的原因吧。 只可惜,这点小小问题是绝难不倒忘忧的。醉美人和地熏花研磨成粉状后香气浓郁,足以中和嗜香蝶那让人受不了的气味,免得自己本来走夜路就够心惊的了,若是再被那味道引来几个侍卫,恐怕自己轻功再好小命也挂定了。 此时的两朱阁 “今天就到这里吧。”两朱阁阁主青奈靠在椅背上,带着天真的脸上吐出冰冷的话语,漂亮的眼睛斜睨着对面的男子。 对面的白衣男子生得十分出色,五官相对于其他男子多了一分秀丽,只是他的脸有些苍白,额上也是满是汗水,一身白色单衣几乎被汗水浸透。听到青奈的话,只是点了点头,随即起身。 “我很好奇——”青奈故意拖长音,眼底尽是冷嘲,“你究竟想在梦里看到什么?” 那个本来打算出门的男子身形一顿,回看她的眼中带着冷凝:“与你何干!” “哈哈哈——”青奈起身,秀美的脸上毫不掩饰的恶意:“贪慕着宫主的陆叶殿下,同时还牵挂着那个药王谷出来的小子……真不知道,你是痴情还是多情呢……” 几乎在她吐出最后那句话的瞬间,屋里的温度降到冰点。那个可以用美丽形容的男子冷笑着看向那个看似天真无邪的女子,道:“我不是陆叶珩,你最好记着这点……我看,你还是想想怎么得到漠雪的原谅吧。”对于这两个阁主的事情,当年他还是听说过的。 是的,他不是陆叶珩,他只是顶了那个名字而在那个无趣的皇宫中生活了十年罢了。 他知道,自己是与众不同的。 他从刚出生的时候就开始记事,连续几天没有进食也没死掉,他甚至感觉不到饥饿。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入眼就是茫茫的草原以及湛蓝色的天空。 日复一日,没人看见他,没人注意他,而他心中有隐隐的期待,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着什么。 懒得理会身后发怒的女子,陆叶珩转身走出两朱阁。 果然,漠雪就是青奈的逆鳞,那张秀美的小脸上也带着狰狞。 “啪!”按在桌上的手,硬生生地将桌角掰下。看着手上的木屑,青奈笑了起来,带着苦涩: “看,还是在意着你呢……” 寂静的夜里,内岛的深林如同一只巨大的猛兽,神秘而危险。 陆叶珩神情冷漠,白色的衣在黑夜里隐隐泛着白光,走在如此危险的境地也如走自家花园一般闲适。 这内岛深林,可不就是他家的花园吗。 陆叶珩,不,应该叫他陌云,乃是涵碧宫宫主座下五岛之一的专司情报的陌云岛岛主。 忽然,陆叶珩的秀眉一蹙,看向不远处的黑暗,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到那微薄的光点。 究竟是什么人,胆敢在夜晚在内岛走动,听脚步声显然不是修为高深的人物。 陆叶珩神色微冷,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扣着一把柳叶般大小的小刀,但当他看见来人的时候,不由美眸瞪大一副受惊的模样,就是自己手中的小刀也掉在了地上。 忘忧?!竟是忘忧!!! 显然,对面的忘忧也认出这位一反平日里妖艳红装的风格的陆叶珩,将手中的夜明珠往身后一抛,纵身扑向呆立着的陆叶珩,凄厉的声音在林中回荡:“小珩珩,我可怜命苦的小珩珩啊~~” 陆叶珩,满头黑线,却也没移动任小狗一样的忘忧扑过来将自己抱住。 他的心中有很多疑问,譬如,他是怎样到无忧岛的,又为何得以进入内岛,看方向,他似乎在去两朱阁的路上。当然,这不排除是忘忧迷路了。 可看到他激动成这个样子,又不想拿那些问题来煞风景。 虽然他不想煞风景,为什么那个家伙干上了煞风景的事情?! 那个一直就没什么正形的忘忧从怀里又掏出一颗夜明珠(准备真是充分+_+),右手开始对陆叶珩上下其手,一会儿撸起他的袖子,一会儿又解开他的衣襟,那副认真的样子令陆叶珩忍不住再次满头黑线。 从没见过占便宜的还能这么正经,这么专业…… “好了。”陆叶珩推开忘忧,神情是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轻松,道:“你怎么在这里?” 忘忧委屈地扁扁嘴,什么吗,见面第一句话竟然这么没有营养,连点关怀的话都没有(忽略自己的第一句话更没有营养),枉费自己那么担心他会被女魔头虐待,一直那么认真地查看他身上是否有被虐待的痕迹。 “我来找你啊~”忘忧申辩,有些不满,“我是听说有人把你捉到无忧岛上才千里迢迢来救你的。”哪知道你身上连点擦破皮的地方都没有,看来日子过得异常滋润。说起来那个小奈长得也不错,当然要比自己差很多……唔,四阁里的女子个个清灵动人,哼哼,看来陆叶珩在这里左拥右抱好不自在呢。 忘忧磨牙。 陆叶珩蹙眉——应该是庞铸泄露的消息,早知道当日就该将他杀掉,反正宫主的命令是扰乱天阑,不在乎达到目的的手段。看着眼前不时发出磨牙声的忘忧:“你现在在哪里落脚?” “漠雪阁。” 竟是漠雪阁?!难道说,那日漠雪破例收进漠雪阁的人就是忘忧?!要是被两朱阁里的那位知道,后果不堪设想!说不定,在忘忧刚进漠雪阁的时候,那位对漠雪占有欲极强的青奈已经做出来要除掉他的准备。 那个女人,看似天真无邪,实际上比任何人都要残忍。 不可以让忘忧受到伤害! 陆叶珩没有注意到自己心意的转变——比起恭顺地遵从宫主的每一个指令,他更希望的是看到眼前那双极致的黑眸永远清澈无忧。 还记得那天他说的话。他说,我真的喜欢你。 他知道,那日的话没有说完。那个那日莫名带着愁绪的少年更想说的是——不要伤害我。 怎能伤害他…… 陆叶珩拉住他的胳膊,道:“不能在无忧岛继续呆下去!我先送你回漠雪阁,明日我会设法带你出岛!” 啥? 还不及反应,陆叶珩带起他运气‘飞’了起来,忘忧也很荣幸地见识到了传说中缙云殿下的轻功之高,本来张开的嘴很识相地闭上。 他才没有‘喝西北风’的好习惯。 虽然,他很想对自己的心上人说:“其实,我的轻功也是不错的。” 第七章 冰室 “唉~”看着陆叶珩离去的背影,忘忧有些哀怨地叹气,不过也没有办法,谁叫这里不是自己的地盘不由他做主呢。 要是他做主的话,第一件事就是将那个胆敢把他亲亲小珩绑到这里的小奈发配到边疆卖土豆去! “……你认得陆叶珩?”黑暗里,一声女子的低语传来,幽幽的细语令忘忧身上的汗毛纷纷‘起义’,早已经僵住的小脸缓缓转向身后,只见着身后一盏橘色的宫灯发出淡淡的微光,浅色的光华在黑夜里一圈圈荡漾开来。 执灯的是一个女子,如玉般的手提着凤尾宫灯,暖色的弱光映在她的脸上,原本分明的五官也有些模糊,只见着大片大片的惨白。 僵硬地将头转向一侧,气运丹田,洪亮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回荡:“鬼啊——唔!” 远远的走来一个小姑娘,身上披着外衣,睡眼惺忪的揉着眼睛,茫然地打量着周围,口中嘟囔:“奇怪……明明听到什么声音的……” “你、你、你!”忘忧颤抖着手指向眼前的女子,方才被人莫名其妙拽着领子‘飞’得老远,如今一口气卡在喉咙里险些背过气去。 但,看清眼前手中提灯的女子的脸时,忘忧愤慨的脸上带着防备与警惕。 这貌似女鬼的女人,不就是那个自己十分想要发配到边疆卖土豆的小奈吗,她怎么会在这里?!难道,陆叶珩要和自己逃跑(陆叶:我什么时候要和你逃跑了?我怎么不记得……)被她知道了,所以来捉小珩珩了? 手提宫灯的女子,脸色有些阴沉,完全不似平日里天真烂漫的模样,看着眼前少年的青衣,眼底带着阴狠。漠雪阁阁主虽然对两朱阁阁主不冷不热,倒还没有阻止两阁相交。因青奈对漠雪阁的明显示好,两阁的关系还算不错。前些日子的时候,漠雪阁的叁曾来两朱阁借一套男装,当时她以为是漠雪想换男装,没想到竟穿在眼前人的身上。 看来,这就是深得漠雪喜爱的‘小猫’。 青奈的眼神,不禁又冷了几分。 待看清那少年的容貌,便是青奈也是不禁一愣。 竟是药王谷谷主嫡传弟子,忘忧?! 他竟然追到涵碧宫了,还真是痴情呢,不如,就给他一个机会吧。 浅浅一笑,青奈浑身的寒气散尽,幽深的眼眸看尽忘忧的眼底,道:“你喜欢陆叶珩?我知道他在哪里。”干净的嗓音里带着诱惑,如同将猎物引进陷阱中的猎人。 哼!忘忧在心底很不屑地道:“不就是你捉来的吗!装什么无辜!”想到漠雪阁那凄凄凉凉的小花园,忘忧倒还不敢撕破面皮,只是不着声色地摸到一把毒翻人不偿命的小玩意,脸上很适时地带着疑惑,道:“在哪里?” “涵碧宫!”青奈笑意渐深,但眼中却浮起诧异——她的摄魂术竟然没起任何效果,这怎么可能?看来,这个少年神医并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 “那里不是你们头头住的地方吗?”忘忧疑惑地道,对于这个女人的居心很是怀疑。 “你以为,陆叶珩为何会出现在涵碧宫里?”青奈,很歧义地抛出一句。反正,她也没说错,只不过,是陌云岛主喜欢宫主,并心甘情愿留在涵碧宫里,甚至还做过宫主的娈宠。不过,最近,那颗心似乎在动摇。 “我去!”忘忧眼睛异常明亮,虽然陆叶珩要他在漠雪阁等待,但不代表他会听从。固执起来的忘忧就是拿刀架在脖子上也会说‘不’,何况现在他想要做的是了解陆叶珩的处境,并斩断那些过往,让他可以没有负担地活着。 他的眼睛,通透得仿佛可以看穿世间一切迷障,令与他对视的青奈生出一种不敢看下去的胆怯。忽然明白,为何当日漠雪独独留下这么一个样貌并不出众的少年。 虽然明白自己是不被光明眷顾的,但还是对光明有着卑微的渴望。 折腾了大半夜,此时天已经蒙蒙亮,微薄的光线透过冷色的云朵,照在清晨的茫茫雾气上,晕开蜜金的色彩。 那片围绕着涵碧宫的枯木林,是通往涵碧宫的必经之路。 尾随青奈的忘忧在不经意间看向那片枯林时,脚步一顿,眼底浮现诧异的颜色。 干枯、没有生命力甚至一场小风就能将那些树枝吹断的林中,隐隐约约站着一个女子,身影太过模糊仿佛浸在水波里,轻微的晃动都能将那个身影散去无踪。 不是真人,有些……像鬼影+_+ “看来这几天你一直没有到过岛上的别处。”青奈看向枯林中那个模糊的身影,“早上的时候,运气好就可以看见。”那个身影的主人不知死去多少年了,但那个模糊的幻影总是会在某个清晨出现,如若被宫主看见,那个一身修为难测的男子的脸上,就会出现死灰一般的颜色。 “我只能送到这里,”青奈开口,微垂的睫毛掩住眸底的神情,“五岛四阁的人没有宫主传召是不得随意进入涵碧宫的。不过,你放心……”青奈看向那个脸色明显发黑的少年,“涵碧宫外围是没有守卫的,宫内更是不许闲杂人等进入,只要不撞见宫主,应该没有问题。” 忘忧斜睨着她,漂亮的杏眸里平静无波,黑到极致的瞳孔里仿佛浮动着的诡异暗紫令青奈身体一僵,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 然后,她听见那个少年的声音。 他说,好。 直到那个少年的身影消失,那个僵直的身体一软,整个人瘫坐在地上,美丽的脸上冷汗涔涔,尽是心事被看穿的惶然,喃喃:“……我没错,姐姐的眼睛里不可以有他,姐姐是我一个人的……一个人的……”可为什么她有种不好的预感,甚至看到了自己与自己唯一在乎的那人,兵戎相见的情景。 仿佛看到多年前自己将匕首刺进漠雪身体的那一幕。 青奈不寒而栗。 青奈的心思,忘忧倒是没兴趣去猜测,反正就是不怀好心就对了。虽说是不应该听那个女人的话冒冒然地闯涵碧宫,但…… 有些事情是他必须做的。 那是他唯一的亲人。 正如青奈所言,涵碧宫内真的一个守卫都没有,整个宫殿安静得诡异,仿佛酝酿着未知的恐怖与绝望。 忘忧打量着这座可谓是富丽堂皇的的宫殿,坦白说,要不是已经见识到漠雪阁的华丽程度,现在的忘忧没准儿会被震在当场。 比起这座宫殿,号称浮荒大陆上最富有国家天阑的皇宫简直就是暴发户!且不说脚下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地板,且不说一盏盏垂坠下来流光溢彩的水晶宫灯,单就是墙壁上雕刻精美甚至细小纹路都清晰可见的涵碧花,手工之精就堪比现代,甚至更胜一筹。 这里的主人,真不是一般有钱。 其实,忘忧也不想想,处在海外的涵碧宫可是几乎垄断了浮荒大陆上有关鲛珠、鲛纱等稀罕物品的生意,其富有程度远远不大陆上一个国家可以比拟的。 绕了两圈,活着的生物没见到一只,但忘忧的脸已经不能再臭了。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事实上,他迷路了。 这个破宫殿(方才,不知道是谁惊叹来着),也不知道当初的建造者怎么想的,修得那是九曲十八弯,绕得他头都晕了,更重要的是,他居然忘记问陆叶珩的具体住所了。 +_+ 真是…… 正郁结中,远远地传来似有似无的歌声,带着通透甚至是看破红尘的淡然,听在耳中仿佛触动了心底的某处,酸酸的,令人止不住叹息。 “……风凄凄兮夜雨, 不知神之来兮不来, 使我心兮苦复苦……” 究竟,是谁在低唱,是谁在心伤? 忘忧的脚,不由自主地迈向那个方向,脚步声在空寂的长廊中回响,轻轻的,如同人的心在跳动。 长廊蜿蜒幽深,一眼看不到尽头。越往里面走,墙壁上的壁画就越加精致,但温度却有些下降,阵阵寒风刺骨,令忘忧止不住打颤。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即便如此,他还是想看到唱歌的究竟是谁。 歌声,愈加清晰。 而他终于走到了尽头。 那是一扇黑色石门,但表面打磨得十分光滑,如同上好的玉石。那阵阵蚀骨的寒意和触动他的歌声,正是从门里传来的。 这石门,不是绝世高手的他根本就推不开。忘忧苦笑,没想到自己费了这么大的力气走到这里,浪费了那么多卡路里,就全白费了?!拜托,昨晚折腾了那么久,现在还没吃早饭好不好! 有些泄气地狠狠拍了那扇厚实的石门,忘忧干脆转身——算了,趁自己还不是很累,还是找小珩珩吧。在这里,就是浪费力气也完成不了目标。在耗下去,纯属浪费生命! “轰隆……”身后的石门,轰然大开。 好吧,好吧,他的运气还真是不错。 在石门大开的那一刻,那似有似无的歌声,戛然而止! 忘忧迈步走了进去,透骨的寒气扑面而来,极致的冰度几乎将全身的血液冻结。 忘忧抖了抖,哀叹——早知道这样,就穿厚点出门了。要是学内功就好了,起码可以御寒。 那是一个冰的世界,无论是墙壁还是地面,以忘忧那几乎是零的内力修为,甚至不能站在一处冰面上超过三分钟,否则那一处的寒气就会侵入身体,那他后半生就可以交代了。 “呼——”忘忧呼出一口浊气,走向屋中唯一的那张床。 那是一张白玉般的冰床,而床上那个沉睡中的绿衣女子,便是这间纯白的冰室中唯一的颜色。 那是一个极美的女子,眉如远山之黛,唇如飞花之绯,白皙的肤色堪比高山之雪,带着异于常人的雪白,看不到一丝血色。而她的脸侧放着一枝枝开得正艳的桃花,映在她的脸上,令她的脸色好了一丝丝。 形状美好的菱唇,勾起微微的弧度,仿佛在告诉别人,她并不是已经死去,而是陷在一个美好的梦境中,不愿醒来。 那张并不熟悉的面容,却给了忘忧一种久违了的感觉,仿佛眼前的人跟自己的关系匪浅。 恍惚着伸出自己的手抚上那张冰冷却美丽的面容,抚上那紧闭着的双眸,抚上女子眉心处,那朵小小的五瓣碧桃。 陡然—— 一股大力牵引着忘忧的身体,令他踉跄着倒在那个女子的身上,几乎是脸对脸,而那双紧闭着的双眸,缓缓地,缓缓地,睁开。 那是一双黑到极致的眼眸,黑色的瞳孔如同斩不开的夜而眼白堪比高山上最干净的白雪。 那是,纯粹的黑与极致的白之间最完美的融合! 第八章 谁的记忆 那双黑眸与忘忧相似,都是极致的黑色,唯一不同之处在于,忘忧的眼是灵动的鲜活的,而身下那个绿衣女子,她的眼睛是死寂的,如同一潭没有波动的死水。 那是比漠雪那种死寂更加令人绝望的眼眸,那里面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人的特征。看到这双眼眸,心会痛,明明是这么平静甚至失去情感的眼眸,可他偏偏感觉到了她的悲伤。 灭顶一般的悲伤,不想看,想要移开眼眸…… 可是,就是移不开。在那双死寂的眸子里,他看到了自己,看到如同红莲一般的男子,还看到大片大片的桃花在头顶燃烧着短暂却绚烂的花期。 仿佛有什么东西,流进身下的那个美丽的身体里…… 忘忧一个人站在浓重的雾里,看不见前方亦找不到后退的路,只是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如同被丢弃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 为什么……会在这里…… 忘忧有些茫然,那个冰室呢?那个被冰封却睁开眼睛的女子呢? 为何他会在这里…… 眼前的浓雾,慢慢变得稀薄,渐渐可以看清前面的事物。 那是一片开得正艳的桃林,干净的,却也是妩媚的花朵熙熙攘攘,如同染上诱人色彩的浮云,无论多么艳丽也无法抹去骨子里的清雅。 脚下,飘落的桃瓣一层铺着一层,踩在脚下如同踩在厚厚的地毯上。 远远地,飘来甜腥的味道。 血腥气! 还有一个女子愤然的声音,悦耳如同出谷黄莺:“你是何人?为何残害我涵碧岛上的生灵!” 我没有!忘忧举手表现自己的无辜。 显然,那个女子问的人并不是他,只听着一个冷冽的男声淡淡回道:“人吃牲畜,天经地义。妖物害人,亦未违天理。我杀妖物,只因它们太弱,无力反抗罢了。” 脚,不由自主地走向声源处。 待走进桃林的深处,看到的便是令人倒胃的景象。到处都是动物的断肢残体,鲜血几乎染红地上粉色的花瓣。方才开口的女子一身绿衣,此时正背对着忘忧,只见她柔软的黑发披散在身后,娉婷的背影令人异常的熟悉。 盯着那个有些熟悉的背影,脑中灵光一闪——这不就是穿过枯木林的时候,看到的那个模糊的身影吗!虽然不是很清晰,但这种熟悉感是骗不了人的。 老天,他这是究竟又穿到哪里去了! 顺着那个女子的目光看向不远处那株桃树,只见那桃树上,一名年轻的红衣男子背倚着桃枝,黑色却隐隐泛着深红色泽的长发直直垂下,眉心处是一朵小小的五瓣红莲。他的面容也是极为出色的,美得惊人的凤眸微微眯着,金色的光芒隐隐流转,那副慵懒的模样丝毫看不出,他便是眼前血案的制造者。 只见那个风华绝世的男子,凤眸里波光流转,看向那个一直怒瞪着自己的女子,唇角勾起兴味的笑容,“仅仅只是三阶的木灵一族就敢如此嚣张……不过,很有趣,我似乎还缺一个仆人呢……” 三阶?仆人? 忘忧满头雾水,心中对于那个背对着自己的女子愈加好奇,不禁走向她。哪知他一动,周围的景物如同浸在水波中,一下子变得模糊而四周又笼罩起拨不开的雾气。 雾里,隐隐有个女声传来,失去了那个声音应有的生机和活力,如死水一般平静没有波澜:“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我此生就是爱得比你多,因而痛不欲生。我以木灵之名为誓,生死轮回,永不再爱上你!” ——场景变换—— 这是一座空荡的宫殿,许是因为宫殿建在上的最高处,白玉的地面上甚至可以看到浮动的流云。长廊与长廊相接,连绵的长廊不知通向何处。最令人称奇的是,宫殿露天的地上,种满了血红色的曼珠沙华,在风拂过的时候,如同流动着的血的海洋。 就在这些火红色的花里,站着一个一身绿衣的小女孩,看年纪不过七八岁的模样,从那张精致的小脸上不难看出今后会是怎样的绝色。只见她手中不停地用那些火红色的花编织着花冠,口中用软软的童音哼唱着童谣。 好漂亮的孩子。忘忧感叹,心中明了这一切不过是幻相的他已经不再试图触碰些什么。他就像是一个过客,冷眼旁观着别人的故事。 “影儿——”一个低沉的男声传来,听到那声低唤的女孩,脸上露出喜色,举着手中的花冠奔向那个男子,“蓝——” 本称作‘蓝’的男子微笑俯身,任那个小小的女孩将火色的花冠带着头上,脸上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宠爱。 漂亮的小女孩抱住蓝的手臂,软软的童音带着疑惑:“蓝,父君呢?” “圣君啊……”蓝收紧抱着女孩的手臂,“圣君日理万机,影儿要乖乖的,不要惹圣君生气。” “嗯!”女孩重重点头,清澈的眼底带着不易察觉的悲伤。她已经看到,曼珠沙华的海洋另一头,那一脸厌恶的碧眸男子。 那是—— 忘忧不禁瞪大双眸,那、那不是爹爹……千夜吗?! 那是他来到异世之时第一个见到的人,第一个对自己好的人,还是,为自己取名字的人。 现在的他,倨傲的脸上带着睥睨众生的冷然,完全不似当日对自己细语时候的温柔模样。 祈尘,祈愿你,如尘。 究竟是怎样的事情,令那样一个骄傲的男子敛起身上的傲气,对着自己的孩子许下那样卑微的愿望,只希望他可以一生平安,不要那样夺目。若是他知道自己的孩子早已死去,而自己不过是一个占据他儿子身体的孤魂野鬼,他会不会,恨不得杀掉自己。 就像自己前世的父亲,因为自己没有可以令他满意的力量,而嫌恶自己。 “不可以……不可以这样……”忘忧喃喃,平日里虽然看起来他什么都不甚在意,但对于他所承认的人,他很执着。就像在上辈子的时候,忘忧虽然被那些兄弟姐妹欺负,开始的时候会难过,但后来的时候他只会愤怒并想办法报仇。 因为在他眼里,他们已经不是自己的亲人。只有在他心上的人所给予的伤痛,他才会受伤。 “够了!”忘忧冷笑:“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一个带着疑惑的女声响起,随着她的话语响起,周围的景象如同一面被打破的铜镜,破碎的场景渐渐消失,而浓重的雾气又涌了出来。 “……五百年前我是木灵家的继承人,四十年前我是宓影……”随着声音的响起,忘忧的身前渐渐形成出一个碧色的身影,如在枯林中的幻觉一样,模糊不清:“但现在……我是……你……” 忘忧的心一颤,莫名的感觉升起,浑身都觉得不舒服,总觉得什么东西要强加到自己身上。 就在他心生不满甚至反抗的情绪时,身前那碧色的身影渐渐融化消失。不仅是那个身影,连周围的浓雾也散去了。 忘忧的眼前,是一双纯粹的黑眸,极致的黑色令他心慌。 这里是冰室,而自己的身体一直保持着僵硬的姿势趴在那个绿衣女子的身上。 试着移动自己的身体,竟然发现身体里所有的力气都消失了,不仅仅是力气,好像连声音都听不到了。 危险! 虽然不明白原因为何,但绝对和身下的女子脱不了干系! 那双纯粹却没有神采的黑眸,诡异得如同黑色的漩涡,仿佛要将人的灵魂吞噬。 神智,渐渐崩溃,好像连自己都不再是自己……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就是身在异世,就算身体曾经并不属于自己,但现在他已经是自己的。 他就是他,没人可以取代! 就在忘忧咬牙企图唤回自己身体的主动权的时候,身体里一直潜伏着的莫名力量涌出,忘忧那双纯黑不亚于身下女子的眼眸染上了暗紫,诡异的力量与牵引着自己身体的力量相撞。 没有什么剧烈的声响,只见着忘忧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推了出去,整个身体撞向冰冷的冰壁上,震得清秀的小脸煞白,唇角也溢出鲜红的血液。 依旧躺在冰床上的女子,睁开的眼眸流下血色的泪水,泪水流进黑色的发中,消失不见。那双黑色的眼眸也缓缓闭合。 空气里传来淡淡的叹息声:“……紫眸……木灵竟沦落到此……” 此时的忘忧并没有听到那一声叹息,现在的他自顾不暇。 他的身体,在方才被弹开的时候,好像钻进了奇怪的力量,而身体里好像还有一种力量,两种力量互相排斥。现在的忘忧苦不堪言,只觉得身体都要被撕裂了。 忘忧拼命呼吸,努力使自己好过一些,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攥住襟口,钝痛的身体让他恨不得在下一刻就死去。 冰室敞开的大门,轰然破碎。 一个面容铁青的红衣男子出现在冰室中,绝世的风华如同焚世的红莲,冷艳睥睨,眉心处五瓣红莲印记如同燃烧的火焰。 涵碧宫宫主,幽煌! 第九章 血眸 第一眼看见那个红衣男子,你会觉得世间除了他没有人会更加适合那个绝烈的颜色,血的颜色在他的身上没有魅惑,只有让人不敢仰望的傲然。看到他,你会明白,这个男人是受着神眷顾着降生的。 然而,第二眼望去,你会看见那个男子是寂寞的,甚至是悲伤的。满头的银发,如同一场终年不化的雪,落满他的肩头。 此时的他就站在涵碧宫外那片枯木林中,骨节分明的手指抚摸着干枯的树干,那双本该睥睨众生的丹凤眼凝望着眼前那个绿色的身影,一脸的落寞。 那个绿色身影并不是真实存在的,那只是在少有的清晨里看到的幻影罢了。 青奈抬起头的时候正看见那个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的红衣男子,一张笑脸顿时变得惨白。 那是拥有绝世风华却一脸寂寞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涵碧宫最高的掌权者——宫主幽煌。 对于这位神鬼莫测的宫主,青奈是尊敬甚至惧怕的。,听那些宫里长老说,自他们追随他开始,无论是和怎样的高手对招,这位宫主从来没有受过一丁点的伤! 平日里,宫主深居简出几乎不出涵碧宫,即便是下达一些任务,也是由风廷岛主出面,也就是她小时候曾经见过宫主一次,但他的相貌一直没有改变过。这样的男子,只要见过一次,此生便难以忘记! 如今宫主显然在追忆某位故人,脸上也难得露出落寞的表情。若是她开口请安,说不定会被迁怒,但不请安就偷偷跑掉,也是不妥。 青奈有些犯难。 “为何你会在此?”幽煌开口,声音清冷没有一丝感情的起伏,那双令青奈颤抖的凤眸也落在她的身上。 见宫主看向自己,青奈连忙低头,道:“属……属下……”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却找不出什么理由,心中愈加着急。 黑色的凤眸,平静甚至是淡漠地俯视着伏在地上的下属。若是忘忧在场,定会发现,那双眼眸和冰室那个女子是一样的,冷冷清清,无法烙上人的情感。 无聊的世界。 幽煌的目光又落在那片枯叶林,仿佛看到当年那片绚烂的桃花,那个落满桃花的绿色身影,幽幽叹息:“就连……随你而去都办不到呢……” “宫主?”青奈没有听清那声低语,试探着开口,却见着一直面色沉静缺少表情的宫主脸色一变,身形一动,竟这样消失在眼前。 见宫主就这么消失在眼前,青奈没有惊讶,只有如释重负,整个人放松下来,她也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衣服早已被冷汗湿透。方才她应经做好被宫主处理掉的准备,却不想宫主竟然放过自己。见过宫主脆弱一面的她,只能说宫主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而没空处理自己。 看来,还是尽量减少留在无忧岛的上的时间比较安全。 幽煌确实打算杀掉青奈,因为她看到了不该看到的。然而,就在他动了杀念的时候,一股熟悉的灵力波动传来。 那个方向正是冰室的所在! 还能有什么事情,比得上那个女子! 幽煌并不是消失,只是他的速度远远超过常人也造成的幻觉。 待幽煌赶到冰室的时候,只见着冰室的门打开,心中不禁一凉——难道,有人罔顾自己的命令闯进了禁地?!那她…… 手下不禁多了几分力,承受不住幽煌力量的坚固石门轰然破碎。烟尘中,幽煌踏进冰室,脸上带着肃杀。 无论是谁,胆敢冒犯她的人,杀无赦! 见冰床上女子安好,幽煌心中稍安。但见着原本放置在她脸侧的桃花早就因着忘忧与绿衣女子的对抗而变得破碎,她原本整齐的衣襟也显得有些凌乱,幽煌怒火更炽! 自从那个女子死去之后,他想了很多办法去复活她。方法用得多,失败的次数更多,以至于即便在用九幽怀梦草为她聚魂失败时也不见得多愤怒或是沮丧。 他已经习惯不断地努力所面临的注定失败的结局。 但眼前的一幕,显然勾起了数十年不曾波动的情感,虽然是负面情绪! 瞬间出现在忘忧面前,单手提起那个不知为何身体抽搐的少年,扣住他咽喉处的手毫不迟疑地用力。 那个少年的容貌并不出色,平淡的五官找不到一丝出色的地方,紧闭的双眸,眉睫不断抖动,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许是觉得呼吸困难,少年颤抖的手扳住幽煌的手想要拉开那只催命的手。 那双紧闭着的双眸,颤巍巍地睁开,露出一双染血的眼眸。 不是纯粹的黑色,不是诡异的紫色,而是浸满鲜血的眼眸。 在他睁开的那一刻,鲜血自少年秀气的两颊滑过,如同泪水。 原本不断收紧的手指,一顿,相扣的手指不由松开。 失去了支撑的忘忧倒在地上,骨节分明的手指狠狠扣在心口处,颤抖的身体蜷缩着,仿佛这个姿势可以令他好过一点。 不知为何……看到那双染血的眼眸,心中的某个死寂的角落,在抽痛。 对,不可以让他死在这里!不可以让他肮脏的血玷污她沉睡的地方! 为自己那一瞬的心痛找到理由,幽煌提住忘忧的衣领出了冰室。离去的那一瞬,幽煌回眸看向床上不知沉眠多久的女子,只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却说不出的是哪里。 幽煌自然没有看到,在他转身离去的那一瞬,被冰封数十年容颜未变的绿衣女子的身体,就在这个冰冷的地方,变成粉尘,只留下那身水绿的衣裳,一如当年的绿意。 空旷的涵碧宫正殿上,幽煌端坐于御座上,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只有‘不经意’间瞥向殿下的那个躺在地上的少年,没有波动的凤眸里才会闪出莫名的情绪,隐隐可见金色的光芒流转。 安静的大殿上,只有一个声音带着忐忑,带着不安正对着高高在上的宫主说着什么。 那个声音的主人,正是青奈。 当时在枯木林那里捡回一条命的她,对于这位鬼神一样的宫主自然敬而远之。拼命赶回两朱阁的她还没等缓口气就命手下人收拾东西。反正自己昨天就收到任务,现在离开也不算是畏罪潜逃。 哪知道还没有收拾完,负责传讯消息的风廷岛侍卫就带来宫主的命令,说是宫主要见她。 青奈自然不敢抗命赶来涵碧宫正殿,心知此次凶多吉少,哪知道宫主并没有追究林中的事情,反而问起一个少年的身份。 若不是识得那身青衣,青奈真不敢肯定此人便是忘忧。此时的忘忧,狼狈不堪,身上尽是鲜血,躺在地上的身体不断抽搐仿佛在忍耐着极大的痛苦。见到此幕的青奈,对于宫主的问题更是小心翼翼地回答,不敢有一丝隐瞒。 “你是说,他这个药王谷弟子是为了陌云岛主而来?”御座上的幽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扣桌案,清冷的声音里没有起伏,凤眸微眯也看不出喜怒,但青奈偏偏觉着宫主在生气,慌忙称是。 “呵,有趣……”幽煌自帝座上走下,凤眸里尽是冷嘲,缓步走向委顿倒地的忘忧,冷哼:“竟然为了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追到涵碧宫,药王那老家伙教出的弟子竟是如此愚蠢!陆叶珩,不过是一个假名字罢了!” 痛苦痉挛的身体,在听到‘陆叶珩’三字的时候,猛然一僵,紧闭的染血双眸霍然睁开,没有焦点的眼眸看向幽煌的方向。 忘忧很痛,身体的内部两种力量在争夺着身体的主导权,两股力量的每一次的冲撞所带来的痛楚不亚于凌迟。那种痛苦仿佛没有尽头,只有他一息尚存就得忍受着非人的折磨。几乎就要放弃的时候,‘陆叶珩’三个字传入耳中,精神也随之一振。 “可恶!”幽煌喝道,突如其来的怒意令青奈一惊,慌忙俯身。 说不清是怎么回事,就是看这少年如此重视陌云而有所不满,甚至愤怒,想要杀掉让这个少年心心念着的陌云,杀掉对自己忠心不二为自己潜入缙云甚至入天阑为质的手下。 他,不喜欢背叛,对。一定是这样的!这个少年的情感太过炽烈太过干净,终有一天那个忠心的手下会为他动摇。还有,他亵渎了自己妻子的遗体,这是最大的罪过! 思至此,幽煌冰冷绝美的脸上浮出冷笑,要知道,真正毁灭一个人的信念追求,最佳的方法,就是心死…… 唇角勾起冷冽的笑:“传令陌云岛主!” 不消一刻,陌云岛主,也就是扮演缙云国大皇子十数年的陆叶珩来到殿上。没有当初在天阑时候那身妖艳的红衣,一身素衣的他有着不同当时的凛然,只有看向御座上的宫主,脸上的表情才柔和了一些,躬身行礼:“属下陌云,拜见宫主。” 半刻前,陌云本欲准备去漠雪阁接忘忧并将之送出无忧岛,却不想宫主传见。对于宫主,陌云一直怀着莫名的感情。尤记得当日草原上,不知等待着的什么的他遇见这个红衣白发男子,将尚在襁褓中的他接回涵碧宫。 后来,长大后的他问那个白发的宫主,他可是自己一直等待的那个人。那时,白发红衣的宫主只是默默看了他一眼,答道:“没有人必须为另一个人等待。”似在回答那个问题,又像是在自语。 从那时起,他便认定了宫主是自己一直等待的人。 “本座问你,你可愿为本座杀一个人?”见陌云没有发现大殿玉柱后的那个染血的身影,幽煌单手撑腮,斜睨的凤眸里带着冷冽的光。 “万死不辞!”陌云单膝跪地,毫不犹豫! “若那人是你的旧识呢?” “只要宫主的命令!”从小到大,只有宫主的命令可以令陌云言听计从。 “我要你杀的是,药王谷谷主弟子,此刻正在我无忧岛上的忘忧!” 陌云一愣——宫主怎么知道忘忧此刻在岛上?不,为何宫主会药忘忧的性命?!此时他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变化,原本对于宫主命令毫不迟疑执行的他,为了那个双眸纯黑的少年,已经起了动摇。 “怎么,不忍心?”幽煌斜睨着跪在殿下的一岛之主,语气中带着淡淡的杀意,若是没有留心根本无法注意都这细微的杀气。 “不,属下不敢。”心知自己不出手宫主定会派其他人的陌云,努力令自己的语气显得正常自然:“不过是一个自作多情的家伙,陌云有何不舍!属下定然不会让他活着出无忧岛!” “咳……”大殿上忽然传来呕血声,幽煌脸上倒没有什么惊讶的神色,陌云,亦是陆叶珩心中一惊,瞬间摆出保护宫主的姿势,同时靠近传出声响的玉柱。 待看到玉柱后的那人,陌云如遭雷击。 怎会是他,竟然是他?! “……忘……忧……”看着眼前血人一般的少年,方才吐出决绝话语的男子心尖一痛,不自觉走向倒地的少年想要扶起他,然而宫主的话令他脚步一滞。 “我忠心不二的岛主,你说对于胆敢擅闯涵碧宫禁地的人,应该怎样处置呢?” 第十章 不悔 这是一处看似普通的一处楼阁,土灰色的墙壁上尽是一些裂缝,矗立在险要的悬崖边,说它是危楼也未尝不可。 然而,此处,就是一名普通的宫众也不愿进入这里,哪怕仅仅是传递消息。 这里的主人,是五岛之一的碧黯岛主! 涵碧宫之下的碧黯岛专司刑罚,用以处罚一些违反宫规的人或是拷问擒拿回来的俘虏。宫内有规定,无论是犯下多严重罪过的宫众,只要可以熬下碧黯岛的惩罚,从前犯下的罪过便可以一笔勾销。通常,只要是进到碧黯岛里的人,十个人仅有一人有机会活着走出去,而那人九成以上已经疯了。 而岛上冠以碧黯之名的人,从不是禅让得来,历代皆是夺权。只要你有足够能力将你的顶头上司拉下马,宫主是绝对不会加以干涉。 这任的岛主碧黯,性子比之往代更加残忍嗜血,年仅十一岁的时候就亲手将自己的师父,亦是上任碧黯肢解,就在划下最后一刀的时候那个人还没有完全死透,身体还在抽搐。据说见过那一幕的人,皆畏惧那个小小身体里蕴含的残忍,纷纷臣服,而那些拒绝向那个少年臣服的叛逆皆以相同的方法杀害,此后再无人胆敢质疑新一任碧黯的权威。 此时,那位被涵碧宫宫众视为牛鬼蛇神避之不及的男子,正懒洋洋地靠在座椅上,手中拿着浸满红色液体的方巾,漫不经心地听着手下人的汇报。那人的相貌极为英气,剑眉星目,只是眉宇间暴戾残忍的气息将这一切破坏,令人不敢与之对视,单单只见他手中那些不属于自己的鲜血就可以知道以及屋内尚未散开的浓郁血腥味就可以知道,不久以前这间屋子曾经发生过什么。 低声禀告着什么的下属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历代的碧黯皆是残忍嗜血,平日里虐杀几个人根本不算什么,在这里生存就要当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才有机会继续活下去。 挥手示意手下那人退下,碧黯脸上难得露出趣味的笑容。 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还是陌云岛主亲自送来。要知道,那个陌云岛主除了宫主的命令外,平日里就是见到他们这些同僚也是爱理不理的高傲模样,现在居然会做这种下面人做的工作。还有,那位宫主大人也是奇怪,在陌云岛主送来那人的同时,还派人下了密令,说是不能要了他的命。 这个送来的‘玩具’,似乎很有趣呢。 不知道,比起那日在天阑帝都遇到的那个少年,又是如何。 说起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可以与那位宫主大人在容貌上不相上下的男子呢。 对于那个少年,碧黯可是又爱又恨,那是自己第一次生出‘占有’这个念头的人,也是第一次将自己耍得彻底的人! 想他堂堂碧黯岛主,竟一时不察被那个小子下了莫名其妙的药,浑身动弹不得不说,还被他踩了一脚、打了一拳,搜走了自己从拓跋使馆盗出的木灵圣物‘永离’,不仅如此,那貌似家境不错的少年还将他身上值钱的东西扫荡一空(貌似,这位岛主更加地记仇X﹏X),最后还把他丢进垃圾堆里,美其名曰是为了防止暂时无法动弹的自己被那些捉贼的抓到。 笑话,他用得着这种保护方法吗! 待身体重新恢复知觉,那位自当上岛主就没再吃过亏的碧黯大人怒了,誓要找到那个白衣少年让他知道得罪自己的后果。于是他派出所有的手下甚至去专门买卖消息的飞花阁去寻找那个少年,结果,竟是半点消息也没有,整个人就似人间蒸发一般,若不是当日在垃圾堆里整整呆了几个时辰浑身臭气的碧黯,为了消除这个气味整整泡了一整天的澡,他真要怀疑当晚自己是不是见鬼了。 可恶至极! 虽然一直没有那个少年的消息,但不代表碧黯就放弃了。开始的时候,他是想报复那个少年,可后来的时候,更多的想念。说来也怪,不过是见过一面的人,甚至还是胆敢冒犯自己的人,他却有种想要将他永久收藏的欲望。 看着那双堪比黑曜石的干净眼眸,看着生气的时候晕红的绝美面容。想到那一切的时候,派出的命令也更加急切了些。以至于手下传来‘尚未查到’的消息,一向对于自己控制能力很是自豪的碧黯会失控地将那人肢解虐杀,连一向不喜欢触碰肮脏血液的他满手鲜血。 “呼——”碧黯呼出口浊气,星眸里尽是寒光,自语:“希望,这次的玩具不会令自己失望。留一条命……尽量吧!”碧黯将手中染血的方巾随手丢在桌案上,笑容张扬放肆。 这间囚室较于其他算是干净的了,冰冷的岩壁上,青绿色的苔藓占据大片,整间牢房很暗,只有顶部开着小小的铁窗,淡淡的光线透进来,才不会觉得这里太过难熬。 玄铁打造的锁链自墙上延伸出来,上面尽是斑驳的血迹,不知有多少人将自己的鲜血浸在上面。陌云亲手将最后一根锁链扣在陷入深度昏迷中的那人的身上,秀美的脸上再无一丝血色。 自己亲手送来死地的人,是声声念着自己的人,是在寂寞的时候笨拙地为他料理的人,是不远万里明知险地也来寻自己的人。 可自己,却将这个对着自己付出浓烈而干净情感的人,在他四肢被折断的时候,亲手送来碧黯岛,送来这种必死之地。 尤记得,不久前的大殿,那个双眸不复先前清亮干净的少年,忍受着莫名的痛苦,瞪大血雾弥漫的杏眸,一字一句,声音沙哑:“够了,这个答案我不需要了,因为我不悔。不喜欢就不喜欢,终有一天,珩,你会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 他的声音,笃定坚决,引得宫主震怒,几乎在瞬间就将他的四肢折断。痛到极处的忘忧连呻吟都发不出就昏了过去。 宫主拂袖离去,只留下一句‘送到碧黯岛’。 呵,宫主会震怒也是明白了吧,那个浑身血污倒在地上无力反抗的少年未说完的话。 ——终有一天,珩,你会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因为,没有人会比我更加珍惜你的好。 这样敢于将自己所有感情付出的绝烈,真的很令人羡慕呢。 “陌云岛主大驾光临,我碧黯岛真是蓬荜生辉啊。”门外,走进一个白衣男子,一身血腥气几乎盖过牢房中特有的血味。陌云秀眉一蹙,但似想到什么,脸上不满的神情也收了起来,客气道:“碧黯岛主,客气了。” 如此客气,倒令碧黯一愣——这个陌云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真是令人不适应。联想到牢中扣着的那人,碧黯心中的兴趣更浓,道:“陌云岛主有事不妨直说。” “在下有一事相求。”陌云深深呼吸,深知此次违抗了宫主命令的他根本就是自身难保,但…… 那个不会一点武功的人,不适合呆在那里。 他是药王谷的下任谷主,医术超群,会有一群人拿着礼物求着他办事。那样一个天之骄子不应该将命搭在这里。 他很后悔,后悔在当日离去前就将所有的事情了解,后悔将这样一个干净的少年牵扯到这里,后悔在他因自己陷入囹圄的时候无力搭救。 陌云离开后,碧黯也得以看到让宫主和陌云岛主如此郑重其事的人。结果,虽然那张脸尽是血污,但不难看出这个人年岁不大,五官更是普通,心中不禁很是失望。 “虽然陌云那家伙的要求并不过分,交换的条件也是很不错……但,鉴于你令我失望了,所以……” 碧黯转身,远远抛下一句:“将岛内所有的刑具都用上一边,记着,小心着点,别弄死了。”碧黯岛主从来就不是君子,自然不会遵守什么约定。何况,他打算毁约了。 “谨遵岛主令!”黑暗的牢中,传来应承的声音。 就在陌云试图挽救忘忧既定的结局的时候,枯木林中有人深深叹息。 红衣白发的男子似当年那般,背靠在冰冷的树干上,火一般的衣角自高高的树干上垂下,风拂过的时候,银色的发如同流动的银色波光。 只是,这里没有绚烂如锦的桃花,没有那个一袭碧衣的女子。 今天的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失控了。 当那个狼狈的少年,说着自己‘不悔’的时候,从前那个绿衣女子的形象与他重叠起来。 那日,他残忍地将她的真心弃若敝履的时候,那个女子也说自己不悔呢。到最后,她也真的不悔,毫不犹豫地斩断自己的感情,干净利落。 那日,她也说过他会后悔的。而他,也真的后悔了。但那个骄傲的女子不会因为你的悔意改变什么。她不在期盼的感情,已经被远远抛出自己的脑后,永不回头。 追求,不悔;放弃,同样不悔。 他愤怒,他失控,只是因为他在嫉妒。 呵,多可笑。 他的手,按在胸口处,凤眸里流转着迷茫的金色流光。迷茫的眼,望向远处,就连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望向的正是碧黯岛的方向。 空荡的林中传来低低的叹息:“总觉得……好像要失去了什么……” 第十一章 所谓真相1 下午的阳光温暖柔和,从林荫道上的大树顶上照下,被翠色的树叶割成小小的碎金,落在地上,在柔风乍起的时候随着不断晃动的树叶不断跳动,如同眨着眼睛的顽皮孩子。 偶尔有些细碎的光芒,洒在那个少年的青衣上。 那是一个面容只能算得上清秀的少年,柔软的黑色及腰长发随着柔和的午后微风飘动,不经意间划过那个少年迷茫的眉眼。也许容貌说不上出色,但他的杏眸黑色纯粹白色干净,只是一眼就让人难以忘怀。 忘忧呆呆地看着周围陌生而熟悉的景色。 没有湛蓝的大海,没有金碧辉煌的宫殿……有的,只是宽广的林荫大道,一辆辆匆匆而过的高级轿车,笔直的电线杆,以及那座熟悉的住宅小区。 这里是……忘忧的眼眶一红,这里是他的家。 远远地走来一个穿着休闲服的中年男子,四五十的样子,有些秃顶,五官平常但自然流露出平和。他的手中拎着几个塑料袋,漫不经心地走在林荫路上。当他看向忘忧的方向时,眼睛一亮露出和煦的善意笑脸,开口打招呼:“哎?小慕啊,今天这么早就放学了。” 小慕?对了,来人正是和他同小区的邻居,王大叔。 王大叔是一个很朴实的人,工作一般,自己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和当初的慕碧涵一般年纪。刚开始看慕碧涵一个人住,很是心疼这么半大的孩子既得打工又得上学,成绩还这么好,于是平日里对他很是照顾,还动了把自己女儿和他凑成一对的念头。只是,后来叶琴出现,并且和碧涵的感情还很稳定,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但一向很热心的王大叔并没有因此疏远慕碧涵,反而把他当做自己的另一个儿子对待,虽然他的儿子总是抗议他老爹对慕碧涵比对他要好许多。 忘忧的嘴角,自然而然地扬起带着喜意的弧度,同时举手挥了挥:“王大叔!”很自然,没有因为如同在梦境里的十年而产生隔阂。 十年,药王谷,天阑,涵碧宫……都是黄粱一梦吧,醒了,就自然而然地抛之脑后吧。 举起的手,僵在半空中。 他的衣袖,不是熟悉中的料子,而是梦境中的青色袍袖。 身后传来的声音,如同一桶冰水将忘忧从头浇到脚,明媚的阳光却堪比三九严寒。 “咦,王大叔啊,今天上半天,下午琴过生日,身为男朋友的我自然得陪她。”男声清朗,如同冰玉相撞。 脸上带着笑容的王大叔径直走过去,与忘忧擦肩而过,就连忘忧那身颇似剧组拍戏的服装也视而不见……或许,是真的没有看见。 忘忧面容僵硬,动作生硬地转身。 宽广的林荫道上,那个少年脸带笑意踏着细碎的阳光,手上拎着一个大蛋糕。 他的相貌是极其出色的,无论从哪个角度上看都有一种惊艳的感觉。雪色的肌肤细若净瓷,莹莹似有波光流转;他的眉,如远山,却带着让人无法忽略的英气。他的鼻,英挺俊秀,让人有一种亲吻的欲望;他的唇,不点而朱,泛着水润的光泽……最出色的是他的眼。杏眸里极致的墨色与雪色完美交融在一起,既如夜般深邃又如高山下清浅的溪流般澄澈见底。黑色的短发略微遮住他精致的耳朵,不是仍有俏皮的发丝拂过他纯粹的黑眸。他上身穿着白色的棉质衬衫,颈部的扣子解开,露出性感的锁骨。他下身穿着黑色的休闲裤,整个人看起来干净明朗,绝美的五官让人生不出亵渎的意愿。 那是,他?! “啊?琴今天过生日?呵,今天你们小两口过,大叔我明天为你家的琴补一份生日礼物!”王大叔拍着‘慕碧涵’肩膀,爽朗大方地说。 ‘慕碧涵’灿然一笑,道:“那就谢谢王大叔了。” 他们二人边说边走,再次从僵硬的忘忧身边走过。 他们,真的看不到忘忧! 说话声依旧传来。 “小慕啊,你是不是得到你们学校那个保送重点大学的名额了?” “哈,大叔的消息好灵通呢。” “嗯哼,也不看你王大叔的本事!” “我看啊,是那小子告诉你的吧。” “哈哈,我家那小子平时看上去对你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其实啊,比谁都崇拜你!” “大叔可不能当着那小子的面说,不然铁定炸毛。” “哈哈……” “琴,我回来了。”拿出钥匙打开公寓的门,拎着蛋糕的慕碧涵走进门,在忘忧得以进入之前用脚将公寓的门关上。 糟糕!忘忧苦着脸对面金属防盗门,干净的杏眸里恨不得射出X射线穿透这扇自己当初花大价钱安上的高级防盗门。 方才忘忧见到自己从前的‘身体’不可谓是不震惊的,尤其看那人一副自然而然和自己从前的邻居套近乎的时候,忘忧就想起从前的那个假设。自己是穿越空间占了现在的身体,那么,原来的身体会不会有可能被现在身体的原主人给占据了呢。 这个假设很令忘忧崩溃,甚至在刚才差点就石化加风化了。 好在,在忘忧万分绝望崩溃的时候,听到了‘保送名额’这几个字。说起这保送名额,可是发生在自己穿越之前的事情。那天是琴的生日而且学校也下了明确的通知说那个名额归自己所有。 所以说,现在身体的主人是真正的慕碧涵,也就是从前的自己。 真是,隔了十年的光阴,自己差点都忘记当初发生过什么事情了。 事关自己为何会去到那个世界的莫名穿越问题,怎能被一扇小小的防盗门挡住。 忘忧开始想办法,只可惜就凭现在自己类似于灵魂的身体都被否决。 等等!要是鬼的话,应该都会穿墙吧!(这孩子真把自己当称鬼了,虽然,也不知道应该算是什么+_+) 忘忧小心翼翼地将手掌贴在厚实的铁门上,口中念念有词:“穿过去!穿过去!穿过去!” 于是,在所有人都没有看到的情况下,慕碧涵的甜蜜小屋的忠实守卫防盗门没能完成自己阻止一切非法事物进入的艰巨任务,一个透明的灵体踉跄着穿门而过,也许是用力过猛还险些直接趴在地上。 “看来……”忘忧直起身子,挠挠头,自言自语道:“这防盗门上以后还得贴几张符啊,要是鬼啊什么的说进来就进来,我还有没有隐私啊。” 客厅里的圆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食物,看得忘忧食指大动……只可惜看得见吃不着。为什么呢,他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拿不起来,放不进嘴里。 厨房里,还传出曾经属于自己的声音。 “琴,说好了你的生日由我做饭,你怎么又下厨了?!今天那可是寿星啊~”很不满,很委屈的声音。 “得了吧你,”一个温和的女声传来,话语中带着淡淡的嘲笑,毫不掩饰的亲昵:“你也不想想你做的东西能吃吗!今天我过生日啊,我可不想今天直接被救护车救去医院。” “哼哼,不相信我,要你好看~” “好啊,好啊,反正我本来就很好看。”端着盘子的琴自厨房走出来,秀美的五官带着柔和与俏皮,白色的得体连衣裙衬得身姿娉婷,而身后是不依不饶的慕碧涵。 琴…… 忘忧杏眸错开,却没能掩住一瞬间的伤感。琴和陆叶珩明明就是一个人,为何在性子会变得如此之多,甚至于连曾经坚持的情感也会如此脆弱。 “快吃!”白衣的琴毫不客气地敲了慕碧涵的头。 “遵命~”慕碧涵嘻嘻一笑,端起碗便开始享用美食,看得身边那个看得见吃不到的家伙是咬牙切齿,完全忘记了座上的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嗯?什么味道?不对啊!”吃不到只能闻闻味儿的某人以他浸淫医术十年的资历发誓,这些菜里有一种奇怪的熟悉味道,不是那些做配料的香草,而是他曾经用来制作迷药一类整人药品的其中一味草药。 有人下毒?! 忘忧一惊,几乎忘记了自己根本碰不到这个世界的东西,拼命在面不改色吃着桌上美食的两人的耳边大声提醒,心中暗恼——不是说鬼有法力吗,他怎么什么都没有! 心急如焚想要提醒这对于他生命中异常重要的二人(一个是他另一半,一个是他自己,能不重要吗!),却没有听到有人的叹息: “如果过去为你带来痛苦的话,那就忘记吧。” 第十二章 所谓真相2 果然,不到三分钟,那个吃得很欢的慕某人(忘忧绝不承认吃相这么狼籍的人是以前的他),头一歪倒在桌子上。倒下的角度很好,没有直接一头扎进汤里。 而同样吃了一桌子饭菜的叶琴,神情镇定地放下手中的碗筷,美眸里目光沉静如水,丝毫没有因为慕碧涵的昏倒而表现出半点惊讶。 忘忧呆呆地看着看着叶琴将自己的身体扶进属于她的卧室里。 虽然慕碧涵与叶琴是恋人,也住在一起,但他们还算守规矩,两间卧室一人一间,与其说同居不如说是合租。 脑中,好像翻滚着什么,命运的轨迹再渐渐显现出自己的轨道。 叶琴屋中原本放置的大床不知道哪里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干净的地板上血红色的五芒星阵。简陋的涂鸦,却带着令人战栗的气息。空气里尚未散去的血腥气骗不了人,那上面已经干涸的红色,是鲜血! “你想要做什么!”忘忧挡在叶琴的面前,脸上尽是无措:“琴,你要做什么?!”为什么,这里为什么会有这样诡异血腥的星阵。为什么,将自己迷倒的她,脸上没有愧疚,只有为了一个目标而不惜一切的坚定决绝…… 徒劳地看着美丽的白衣女子穿过自己虚无的身体,无计可施的忘忧只能呆呆看着一切的发生。 看着自己的身体被置于五芒星阵的中央,看着那个美丽温婉的女子掏出的匕首,看着自己视为亲人的琴亲手在自己的四肢上狠狠落下刀刃,看着,自己的鲜血流进构成星阵的干涸血液中,看着那些本来干涸的血液仿佛住进了生命和活力,竟然诡异地流淌起来,他甚至可以听见不知哪里传来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如同死神接近的脚步。 忘忧的手,下意识抚上自己的手腕。那里,也有着同样的伤口。自己借尸还魂的身体上,同样有着那些伤口。 脑海中,被强行封住的什么,开始变得松动。眼前的一幕与记忆中的情景变得一模一样。 自己原来的身体就躺在五芒星阵中,四肢的鲜血如同溪流,缓缓不竭地流淌出来,连凝固的迹象都没有,而明明只是灵魂的他却觉得自己的疲惫感越来越甚。 是心太累了吧。 “为什么?”没有悲伤,没有愤怒,他听见自己开口问道,声音里是疲倦与厌世。 白衣的女子姣好的面容没有任何表情,尽是淡漠。她跪在星阵前,蘸着鲜血的手指在地板上不停地描画着什么。闻言,她的手指一顿。这停顿只是短暂的一瞬,很快又继续开始自己的工作。 就在忘忧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听见那个女子平静的声音:“我姓那罗,我叫那罗叶琴。”声音开始有了起伏,“而你是慕家的人。当年,是慕家灭我那罗家满门,我需要力量复仇!” “哦,”忘忧很想大笑,但自己的声音依旧在继续:“既然知道我的来历,那你应该知道,我,不过是慕家的废物罢了,没有一点力量。” “……你的血统最纯正,这样就够了。” 心里某处碎开的一角越来越大,被强行抹去的过往翻出。 忘忧缓缓闭眼,再睁开的时候,他正躺在自己的血泊中,望向天花板的脸上竟然带着淡淡的笑意。他开口,而身体同时也发出同样的话语: “那么,你是否付出了真正的感情?” 沉默许久,他听到自己视为唯一亲人的女子吐出绝情的话语:“没有。” 原来,没有啊。 呵呵,是啊,他们之间最开始的时候,就是欺骗与利用。他纵是贪恋她的温柔又如何,不过是他的一腔情愿。 所以,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没有爱情。 “呵,呵,呵呵,哈……”忘忧笑出声,在越来越浓重的黑暗中,缓缓阖眼。 那就断了吧,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眷恋的人,或是物了…… 碧黯岛 地牢 “妈的,晦气!”一个满脸胡渣凶神恶煞的男子狠狠地将手中染血的皮鞭扔向墙角,空荡的牢房发出‘啪’的一声,恶狠狠的表情令牢房中其他的狱卒纷纷噤声。 那个长相抱歉的男子是碧黯岛的牢头,地位在那些狱卒之上。他是少有的侍奉过两代岛主的人之一,因为大多数的上任岛主手下几乎都被现任的碧黯找了诸多理由给处理掉了。在碧黯岛生活了这么多年,他最自傲的就是见风使舵的眼色本事。第一次看见现任碧黯的时候,那个嗜血疯狂的男子不过才八岁,只是老岛主的挂名徒弟,众多玩具的其中之一罢了。 但他见了一眼就觉得害怕,以至于在大多数人对那个孩子动辄打骂的时候,他很干脆地自己降职来到地牢。这也让他逃过一劫,毕竟当初夺权的时候,那个孩子可是令他这么个在碧黯地牢呆了这么多年见惯了血腥的人都觉得战栗。 对于他的命令,只有服从,若有丝毫差池,死的就是他了。 他的目光恨恨地看向墙壁上挂着的少年。 墙上的男子,不可谓是不狼狈的。他的四肢被玄铁制成的锁链高高挂在墙壁上,那种玄铁别说是普通人,就是内力深厚的也不见得震得开。只见那人发髻散乱将面容遮住,一身价值不菲的青衣零落地挂在身上,□出来的皮肤上尽是几可见骨的伤口,手腕脚踝处明显被人折断,伤口处隐隐青紫。这里既然是牢房,自然不会有人上药治伤。 显然,眼前人的狼狈无法取悦这里的牢头。 因为,整整一夜,那个受着重刑的少年,连一句求饶的话都没出口,甚至连呻吟声都没有,只有在疼极的时候才发出无意识的短暂闷哼。 他在这里专门惩戒那些犯事被扔进碧黯岛的人,何时遇到了眼前的情况?! 他不是没有办法让那个少年求饶,生死不能。只是,岛主特别下了命令,要留他一口气,不然他早就玩死这个少年了,哪里会在这里受这鸟气! 气急了的男子来回踱步,思虑许久,目光落在燃烧着的炉火,心中有了计较。回头喝道:“看什么看,还不去让他清醒一下!” “是,是!”手下的人诺诺称是,心中明了。现在牢头可是心中憋了气,自己要是不麻利一些,说不定会迁怒他们。 一桶盐水,狠狠地泼向墙上昏迷着人,那种痛楚也只是让他身子反射性地缩了缩就再没有什么反应。 火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那人的胸口处,‘嘶嘶’的声音伴随着肉被烤熟的焦味回荡在昏暗的牢房里。 挂在墙上的身体的挣扎变得剧烈,铁链被牵引着发出清脆的声音,散乱的黑发摇晃。旁边的人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不知为何,明明见惯这些事情的他们觉得,这个少年不应受到如此的刑罚。 看着剧烈挣扎的身体,那个拿着烙铁的大汉,露出残忍得意的表情。 “呵,呵呵,呵呵……”空荡昏暗的牢房,响起突兀沙哑的笑声,声音畅快却令人莫名伤感。 “你!”大汉气结,回首开始挑选刑具,口不择言道:“该死,我要你的命,就是岛主来了也绝对救不了你!” 原本安静的牢房,更加死寂。 一个声音徐徐响起,明明很平和却让他觉得毛骨悚然。 “是吗?原来,碧黯岛内,还有我管不了的事情。” “岛、岛主……”大汉脸上的面皮抖动着,声音里尽是颤抖,熊一样的身体踉跄跪倒在地:“属下……属下,不敢……” “嗯,你不敢。”碧黯步履从容地走进脏兮兮的牢房,平静的脸上看不出喜怒。懒得看那个战战兢兢的大汉,碧黯的目光落在墙壁上。 方才的一幕他也看到了,他的笑声他也听到了。虽然一脸的平静无波,他的眼底却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那个笑声,太悲伤,悲伤得令他不自觉地想要拥抱那个血淋淋的少年。 他的手,轻轻拨开散满脸上的黑发。 周围的人看着这堪称温柔的一幕,下巴纷纷落地。 略微染血的手指,一顿。那个众人眼中残忍嗜血的碧黯岛主露出难以置信,甚至是恐慌害怕的神情,口中不自觉发出惊呼:“天啊,是你!” 挥手,凌厉的指风点上坚硬的玄铁,‘咔嚓’几声,玄铁纷纷碎裂,失去支撑的血人倒了下来。而一向有洁癖的岛主,在众人惊讶的眼光中,他伸手将少年抱在怀里。 散乱染血的黑发下,是一张难以描画的面容。绝美令人惊艳的五官,如同让人仰望的孤月,纵然跌落污泥也无法阻挡他的清冷月华。 那个一直没有停止对他用刑的大汉一脸惊讶,就连自己什么时候坐在地上也没有注意。刚开始看到的明明不是这张脸啊,难道有人中途掉包?怎么可能?! 将那人小心用在怀里的碧黯咬牙切齿,不知是恨着将他变得如此狼狈的狱卒还是亲口下了命令的自己,断然道:“一个不留!” “谨遵岛主令!”身后随侍纷纷跪地,俯首得令。 不再理会那些人,碧黯抱紧怀里气息微弱的人大步走出地牢,将身后血肉模糊的声音以及惨叫声皆抛之脑后。 第十三章 缘起 “醒过来,给我醒过来……” “可恶,漠雪的药怎么没有用!” “叫漠雪来,无论是什么代价,只要救活这个人就可以……” “怎么回事,已经三天了,他怎么还不醒!……” 迷糊中,耳边是一个夹杂着愤怒、焦急还有一些说不明的情感的声音。 很吵,真的很吵……现在的他很累很累,只想好好地睡一觉,哪怕不再醒来。 “闭嘴,你太吵了。”冷冰冰没有一丝热度的女声响起,“想我救他就安静一点!” ……好累……不想醒来……身体很痛…… 碧黯有些气急败坏地看向那个自始至终没有什么表情的女子,再看看身体滚烫已经烧了三天至今未醒的少年,心中焦躁更甚。 初见那个少年的时候,他是骄傲的狡黠的,甚至有着睚眦必报的恶劣,但衬着那张难以描画的绝美面容,实在是难以生出愤怒的情绪。虽然当日他吃到的是活了这么多年都未曾受到的大亏,虽然恨极了的时候想到要找到他狠狠地报复,但当他真的出现在眼前,而且带着一身的伤痛命悬一线的时候,他发觉,自己还是想要那个活生生的少年,哪怕那张嘴能将人活活气死。 漠雪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坐立不安的同僚。现在的他,根本就不像他记忆中的那个岛主碧黯。虽然他们之间少有交集,但他的事情她还是听说过一些的。 嗜血,残忍,无情…… 现在这些词汇哪里还可以形容眼前的男子。 令他担忧牵挂甚至愿意和自己做交易的少年,的确是少有的姝色。她自认见过美人无数,但可以与眼下昏迷中的少年相提并论的,恐怕只有涵碧宫的不二之主——宫主幽煌。 看着他几乎可以称之为惨不忍睹的身体,鞭伤、烙痕,因被强行折断而变得红肿充血的手腕脚踝,不知为何,漠雪竟然想起了多日前跑没了影子的青衣(漠雪自作主张给忘忧取的名字),心底萌起或是担忧或是恼怒的情绪。 该死,难道他不知道无忧岛不比别的地方,很危险吗! 躺在云锦铺成的床上,那个全身被包成粽子的少年沉沉昏睡。浓密微蜷的睫毛微微抖动,如同扇动的蝶翅,轻盈得不可思议。 虽然很轻很轻,却逃不出那个一直注视着他的男子。 黑色的眉睫缓缓上翻,露出一双纯粹的黑色眼眸,似曾相识却又让人觉得陌生。 不复原先如溪水般的干净清澈,那双眼眸黝黑深邃,透不出一丝的光亮! “醒了?”碧黯努力平缓心中涌起的莫名情绪,用着堪称温柔的语气开口道,要是别人听到下巴都得脱臼。只可惜,眼下唯一的观众是一个平时表情就少得可怜的阁主,再加上这几天里亲眼见到碧黯对这个少年的重视,因而现在的漠雪早就见怪不怪。 那个少年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依旧睁着大大的杏眸瞪着屋顶,黝黑的瞳孔映不上任何的事物。 如同,一个没有了灵魂的躯壳。 “这,这是怎么回事!”碧黯觉得自己一直压抑的怒气在一瞬间就到了顶点,看向漠雪的眼中也是掩饰不住的嗜血,“他到底怎么了!” 无视碧黯吃人似的表情,漠雪伸手搭在少年的颈部,又仔细看看少年没有焦点的眼眸,道:“命救回来了,身体也不烧了,眼下神智还没有恢复,等着吧!” 漠雪施施然起身,冰冷美丽的脸上依旧没有多余的情绪,就这么走出专属碧黯岛主的卧室,远远抛下一句:“代价我改日会向你讨。” 步出碧黯岛,漠雪仰头看着天空,一向少表情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忧虑。 此时不过辰时(早上7点到9点),但整个天空乌云压顶墨□滴,隐隐翻滚着湛蓝色的光晕,一向平静的海面上也被肆虐的狂风掀起巨浪,不断拍打着海岸。 受着不知名力量保护的无忧岛从来不会遇见这种极其恶劣的天气,几乎一年下来都是风平浪静,就是下雨也是如丝细雨。 ——除了那一天! 每五十年降临一次的,会将无忧岛外岛吞没的迷津海! ……很暗…… 忘忧静静闭着眼睛,却没有睁开眼睛的打算。 耳边,是神圣而冗长的咒文,男声低沉仿佛带着奇异的魔力,并非那罗叶琴如黄莺般的婉转。 很奇怪。 忘忧试探着睁开了眼睛,却看到…… 那是一个极其英俊的男子,脸部线条利落明朗,黑色琉璃的半月形额饰下,是一双湛蓝色的眼眸。眼底因为过于漫长的岁月与处在上位而无法避免的清冷孤寂。 忘忧愣了——不是为那双异于中原人的眼眸,而是那双蓝眸映出的自己。 清冷的蓝眸中,忘忧看到了自己的形象,嘴角也不禁有些抽搐。稚嫩的脸庞,粗粗短短的四肢,很明显是缩水严重版的忘忧宝宝。 “失败了。”低沉的男声幽幽响起,蓝眸的男子看向一脸呆怔的忘忧,眼底没有一丝波动:“丢到圣湖里吧,里面的恶灵早就饿了。” 什么?! 忘忧还没有反应过来,蓝眸男子身后的一个身穿白色及地长袍的女子就走过来。一阵天旋地转后,忘忧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下坠,无力的感觉令他抓狂。 “扑通——” 水,到处都是水,冰冷得刺骨的水,湖水是透不过光线的幽蓝,丝丝血色的痕迹慢慢晕开,如同滴了墨的宣纸。 湖水很奇怪,下意识憋气的忘忧在实在忍不下的情况下,放任地任湖水进入自己的口鼻……结果,很囧囧有神地发现,不知道自己是进化出看不见的鱼鳃还是这湖水本来就特异,他竟然可以发现自己可以在这水里呼吸。 这个世界,真是太疯狂了。 等等! 血色? 忘忧不可思议地瞪大圆滚滚的杏眸,看向水中那粗粗短短的小胳膊小腿。手腕上,脚踝上,是一道道相似的伤口,很明显是利器所伤。伤口不深,但手法很特别,看样子是想令鲜血不停地流淌。这样的伤口,不深但足以致命。 多么相似的身体,就连划下的伤口都在一个位置。 没有时间多加感慨,他已经看到了如同张着大嘴的巨鱼模样的恶灵自未知的地方涌出来,抢食着水中的血滴。 忘忧的头皮有些发麻——任谁看到自己的鲜血被一群不知道早该下地狱的家伙当做美食,也会从头寒到脚的。 他可是没忘了那个蓝眸男子说的话——喂恶灵?他长得很像猪肉吗? 说起来,那个蓝眸的男子有些眼熟呢。忘忧自上辈子开始记性就很好,基本第一次看过的东西都可以记住。 显然,他没时间继续想那个貌似很深奥的问题了。 那些没脑子(你怎么知道的?)没人性(人家是鬼不是人!),长相一点不符合忘忧美学的恶灵们,那看到水中孤立无援的忘忧就像一群苍蝇看到一颗美味的糖果,那恶狠狠的架势让忘忧头皮发麻。 好吧,好吧,当初在那罗叶琴的星阵里忘忧也没想着自己能活下来,但被一群恶灵分尸,实在是……让人接受不了。 恶灵一拥而上,却扑了个空,到嘴的美食又跑了出去,那些没有记忆不会思考全凭本能的恶灵们开始发狂,开始向水面涌去。只可惜,每次要闯出水面的时候,禁制的力量就将它们压下,周而复始,直到那些恶灵散去。 忘忧眨眼,沉思者的表情出现在这么一张稚嫩的小脸上实在可笑。此时的他,躺在地上,冰冷的寒气自身后透进,经历了一场生死的忘忧喘息着,目光却没有离开那片悬于头顶正上方的水域。那里面的恶灵正在疯狂撞击着什么,却又一次次地铩羽而归。 属于自己的记忆不会消失,它只是深深埋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只要破开一个小小的缺口,那些记忆便会蜂拥而至。 一切的场景,都是那样的眼熟,眼熟到他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身体动不了的忘忧没有去试图挣扎,小脸转向一方,看着从暗色中走出来的男子。 他的身后,是三道一般模样的大门,分别写着仙、人、鬼几个大字。三扇看起来没有什么特色的大门,只要望一眼就会觉得诡异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既想去一探究竟又不敢去触及。 忘忧的眼底露出从不肯示人的脆弱。 爹爹…… 没有办法开口,这一切只是他记忆中的片段。 可是,那么的真实。 他和爹爹的缘分,最初的最初,其实是从这里开始的。 明明知道只是自己的记忆,他还是近乎贪婪地看着这个给了他自己从没有得到过感情的父亲。 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只有自三扇大门散发出来的淡淡光晕,浅薄的光芒根本就蔓延不到这里来。 他只能感觉到冰冷的手指拂过自己的脸,感觉到自己被抱了起来,一股柔和的力量自后心处灌入。 忘忧努力睁大自己的眼睛,想要看清爹爹的模样——十年了,他已经这么久没有看到无偿给予自己温暖的人。 无论多努力,他看到的,只是一双碧色的眼眸,在黑暗里,带来了温暖的春意。 走动的时候,还有锁链摩擦地面的声音。 他听到碧眸的主人温柔的低语: “灵魂,是一样的颜色。” “安蓝做圣君久了,连脑袋都呆了。” “为什么要露出这么悲伤的表情呢,你还这么小。” “忘掉好吗?” “如果过去为你带来痛苦的话,那就忘记吧。” 第十四章 苏醒 “轰隆”一声,渲染着浓重墨色的天际,银色的闪电张牙舞爪仿佛要将苍穹割裂。带着湿气的狂风自波浪翻涌的海面袭向无忧岛,外围的海岛由于不断上升的水位而被淹没。不同于湛蓝海水,迷津海的水是极为清澈透明的,几乎可以清晰地看见水中游动的黑影。 迷津海内,迷障、怨灵无数,吞噬一切迷路的生灵,而此时海中游动的黑影,正是那些被困于海中的怨灵。 少顷,豆大的雨滴从天际狠狠地砸了下来,雨势迅疾,砸在琉璃的瓦片上发出‘啪啪’的声响。 陌云岛上,这位岛主一身白衣,倦怠地倚在窗前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 已经整整四天没有忘忧的消息了。陌云微微叹息,伸手揉着有些疼痛的太阳穴。虽然当日和碧黯做了交易,但显然,那个变幻莫测的家伙后悔了,甚至毫不犹豫地违约了。 当日将忘忧亲手锁在碧黯的地牢时,陌云曾与碧黯定下协议,要将忘忧以假死的方式放出,并且送出无忧岛。 哪里知道,一连几天都没有忘忧的消息,实在耐不住的陌云派了手下去打听,竟发现碧黯将地牢的狱卒处死了。此后,一连三天都呆在碧黯岛中,闭门不见。无论他派出多少暗探都被碧黯岛的人解决掉,便是以他的名义下了帖子,也是不见! 他看向远方,此时迷津海的水位已经没过外岛,逐渐向五岛的高度上升。 也许别人看见的,是隐藏在清澈海水中的黑影,但他看到的,却是一个个面目狰狞,想要爬出迷津之海的噬人恶灵!人对于未知事物是会觉得恐怖的,但他看到这些丑恶的灵体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难道,和那个梦境有关? 破不开的浓雾,鲜血一般的花朵组成的道路,冰冷的河水,以及那个流露着寂寞悲伤的白衣女子…… “……坎坎击鼓, 鱼山之下……” 远远地,传来了低低的歌声。很轻很轻的声音,却偏偏将肆虐的暴雨狂风压下,整个天地间仿佛只有这一个声音—— “吹洞箫, 望极浦, 女巫进, 纷屡舞, 陈瑶席, 湛清酤……” 伴随着歌声的,是一阵一阵将灵魂撕裂的疼痛。 头,很痛,很胀,仿佛有什么要破茧而出,挣脱所有的束缚。 脑海里涌现出破碎的画面—— 桃树下,一个寂寞忧伤的男孩;庭院里,一个面容绝美无匹的少年;密闭的空间里,血色的五芒星阵……还有,一双染尽伤痛最终失去神采的纯粹黑眸…… “啊——”那是陌云,没能压抑住的一声痛苦嘶吟。 被狂风肆虐着的无忧岛上,早已变成瓢泼的雨帘里,那片枯木林中,早已枯死不知多少年月的枝头上,不知何时,吐出淡淡的绿意,随之而来的是,缀满枝头的粉色的花苞,迎着漫天风雨,凛然不惧地绽放出积蓄百年的美丽。 绚烂,夺目。 此刻,端坐于涵碧宫中的帝座上的幽煌,本来阖住的双眸张开,不是黑色,而是有如太阳一般的蜜金色。 那抹金色,转瞬即逝。 似有所觉地伸出手,一片淡粉色的桃瓣,带着幽幽的香气,落在他的手心。幽煌将花瓣凑到鼻前,熟悉的香气,并不是随便哪里的桃花可以代替的。 幽幽的歌声在大殿中回荡。 “……风凄凄兮夜雨。 不知神之来兮不来。 使我心兮苦复苦……” “镇魂曲?”幽煌颤抖着看向冰室的方向,脚步似慢实快,几乎瞬间就消失在蜿蜒的长廊里。 不会错的,这是木灵一族的镇魂曲。 是你吗?是你醒过来了吗? 木灵……碧涵…… 涵碧宫外,桃花林里,踉跄着走出一个白衣的男子,五官秀美却带着死寂,紧握的双拳,鲜红的血液一滴一滴地落在泥泞的土壤里。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脚步虽然不稳,但没有一丝偏移地走向了涵碧宫的大殿。 走向,整个无忧岛涵碧宫的禁地。 碧黯岛 碧黯有些气馁,但更多的是后悔。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当初自己亲口下的命令却让现在的自己有一种很想抽死自己的冲动。他怎么就不能想一想为什么陌云岛主要保他,而不是只看一眼就下了结论直接上了碧黯岛最引以为豪的诸多刑具呢。 已经三天了,漠雪虽然救回了他的性命,但明确表示她没有把握令他回复如初。由于当初被折断的手脚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加上碧黯地牢里的恶劣环境,还有几乎没有停止的一夜的刑罚,他的手脚怕是已经废了。 碧黯本来想带他去药王谷求医,但漠雪很明确地表示,药王谷里的是神医,不是神仙。他的伤,就是药王谷的神医也没有办法治好。 不能说是不绝望的,只要见过如今一切都毁了的少年曾经的张扬骄傲,就没有人不会为他惋惜的。他现在,甚至连神智都恢复不了,如一个行尸走肉,躺在床上,不说不笑不动,如同一具早已经僵硬的身体。 眼睛明明是睁着的,却没有一丝神采,只有胸膛的轻微起伏证明——他,还是活着的。 可,这样地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碧黯的眼底,划过坚决。 若是你一直这般模样的活着,不如…… 碧黯的手指,拂过他睁着的纯黑眼眸,拂过他宛如神迹一般的五官,最终停在昏迷着的小人的咽喉处。 指下用力。 “不如,就这样死去吧,死在我的手上,而我用一生记住你……” 很难想象,此刻正欲收割忘忧性命的人就是为了他违抗宫主命令,为了他与漠雪做交易,只为能救活他的男子。可,这就是碧黯爱人的方式。 是的,不知不觉中,他的心被那个骄傲的少年牢牢牵引住。为他的骄傲,为他不经意间露出的狡黠,为他孩子气的报复……一切都是那样鲜活。 那是,他活了二十七年都不曾有过的心动,哪怕,当初他们不过才见了一面而已。 他,只是不想,自己好不容易喜欢上的人,屈辱地以这种方式度过余生。 “噗——”鲜血,有如最美丽绚烂的桃花,盛开在鲛纱制成的纱帐上,绽放在云锦的床榻上。 绝美,摄魂。 碧黯微笑,那是他一生中少有的真挚笑容。 “你……咳咳……”碧黯开口,却止不住呛咳起来,小溪一般的鲜血从口中溢出。他的胸口。一根翠色的藤蔓穿透了他的胸膛。 更多的,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藤蔓冒出来,将他的四肢缠住,并毫不留情地将他抛向墙角。 “唔……”碧黯闷哼一声,脊梁痛得发麻,张口大口的鲜血从口中喷出,神智也有些涣散。窗,被狂躁的风吹开,冷冽的寒风灌入,令他昏聩的神智清醒过来。 极力瞪大棕色的眼眸,看向床上的少年。 不知何时坐在床上的少年,身上裹着厚厚的绷带,许是因为他坐起这样幅度较大的动作导致伤口裂开,白色的绷带上,缓缓浮现出红艳的色彩。 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忘忧纯粹的黑色眼眸看向墙角处的男子。只是一眼便移了开来,但碧黯的心底却止不住冒出寒意。 那双眼眸,依旧纯黑,依旧美丽,却没有了原先的清澈,只余下黝黑以及望不到底的深邃。 忘忧起身,赤足踩在洁净的地板上。但,漠雪已经判定废掉的双足怎能承受得了行走这种奢侈的动作。少年刚踏在地上就脚下一软,身子直直倒向地上。 “咳咳……”碧黯一急,几乎忘记自己受到的致命伤,就想扑过去救他,哪知道刚一动,受伤的内脏就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几乎昏过去。待眼前恢复光明的时候,他看到,那个自己心心念着的少年并没有摔在地上。那些狠狠‘教训’了碧黯的藤蔓,层层叠叠,如同一张柔软的床铺接住了少年。 显然,此刻忘忧也注意到了自己身上,几乎将自己包成蚕茧的白色绷带。 看似温驯的翠色藤蔓扑向忘忧,看似无害的枝叶将那些绷带割成碎布,显然注意到此刻身上的伤势,那些锋利的叶片没有割破忘忧原本就惨不忍睹的肌肤。不消半刻,忘忧的身上不着片缕。 宛如神迹的绝美面容,不知何时长至脚踝的黑色锦缎长发,原本如美玉一般莹白的身体布满大大小小无数的伤口,胸口处甚至有着一片焦黑的烙痕,整个人带着残酷的美感,让人不忍注视却舍不得移开视线。 倚在绿色的藤床上,一根细如发丝的藤蔓缠在忘忧的手腕上,似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忘忧手腕上被折断的地方,已经有愈合趋势的伤口,被那根藤蔓狠狠钻开,鲜血几乎在瞬间就从伤口处冒出来。 看着自己的鲜血,此刻的忘忧只是略微扬眉,杏眸里尽是淡然,樱唇开合,歌声自口中溢出: “吹洞箫, 望极浦, 女巫进, 纷屡舞, 陈瑶席, 湛清酤……” 另一只手也如法炮制,紧接着是双足…… 然后,哼着歌的忘忧在碧黯惊讶的目光中站了起来,手腕足踝处的伤口依旧渗着鲜血,长至足踝的长发遮掩着□的身体。 他走得很慢,很小心,走向碧黯的衣橱。那些翠色的藤蔓似有意识一般,枝条缠住拉手,将衣橱为主人拉开。 血肉模糊的手指,滑过那些衣物,淡然的杏眸扫过那些几乎全白的衣物,最终伸手拎出里面一件白色绘着修竹的外袍。 随意将外袍裹在身上,忘忧看都没看墙角的男子,也没管屋外的狂风骤雨,直接走了出去。 留在屋内的碧黯,带着死气的脸上竟然露出笑意,沉沉笑声从口中流出。 也许,就连他都没有注意到吧。他穿走的,是当日碧黯穿着的白衣,那件被少年毫不留情踩上脚印的白衣。 那件象征他碧黯岛主尊严被践踏的衣服,按理,早该销毁。 可,他从不知,自己的执念也会那样的深。 在那些找不到他的日子里,他找人在那件衣服上绣上当日忘忧身上的修竹图案,将它放在自己的衣橱里,然后,更加执着地寻找着他。 带着他,带着我对你的思念。 找到一个,比我还喜欢你的人…… 碧黯闭上眼,原本就几乎感觉不到的心跳,在那一刻,停止。 第十五章 杀戮 涵碧宫外,雷声轰然,大雨磅礴;而涵碧宫内的世界,是沉默的,只有那低低的歌声回荡。 “怎么会这样!”幽煌喃喃后退,挺直的后背倚在透着寒气的冰墙上,狭长的凤眸里,此刻只剩下寒冰室里,那一张空荡荡的冰床。 不,那身水绿色的衣裳还在,不见的,是那个他整整守护了数十年的女子。 木灵……碧涵…… 自从那人有人闯进冰室里,他已经有四天没有来看碧涵了。不是不想,只是,一想起碧涵,心里就会疼痛。他也会时不时想起那天被他亲手折断手脚的少年,虽然眼中蒙着血污,但他感觉得到,他是倔强的,甚至言语间和当初那个鲜活的女子,如出一辙。 他迷茫,于是躲避。 故意让陌云将忘忧丢进碧黯岛,明明决定要他的命,但还是忍不住派人命碧黯留住他的性命。不敢见碧涵,因为害怕自己丑陋的心动会令那个被自己伤害的女子发现,然后永不回头。她是那样的倔强,她可以为了爱一个人付出所有,也会为了一个人的背叛永不回头。 怎么会消失,怎么会不见…… 幽煌踉跄着跪倒,修长的手指将那件水绿色的衣裳紧紧攥住,凤眸里的黑色渐渐被闪烁着寒光的金色代替。随着他的愤怒,整间冰室内的温度开始上升,最靠近幽煌身边的冰床发出‘嘶嘶’的声响,如同将一块冰放进沸腾的水中。 他的身侧,热浪翻涌,几乎将这间冰室融化。 他的身后,传来清晰的脚步声,踏在回廊里,有着清楚的回声。 幽煌回眸,眼中映上身后那人苍白的面容。 他的脸很白,几乎看不出一丝血色。美丽的五官上带着憔悴,妩媚的眉眼里尽是死寂以及心伤。黑色的长发湿漉漉地绑在脑后,浑身上下早已被雨水浸透,静立的时候,雨水自他的发梢、衣角嘀嗒落下,整个人透出一股寒气。 “陌云岛主,你应该知道私闯禁地的后果吧。”幽煌站起身,英俊得妖娆的面容上,是冷凝,以及唯我独尊的傲然,方才的失态,尽数埋在眼底,不肯露出一丝。 原本对宫主敬畏,甚至有着恋慕之心的陌云,没有往日里的热切,漂亮的眉眼里,带着死寂,看向那个红衣白发睥睨众生的男子,手中的剑抬平。 “看来,你想起来了。”幽煌了然道,凤眸里尽是不屑,“所以,来找本座报仇?不要忘了,本座从未说过,本座就是你要等的那个人。” 陌云脸色更白,喃喃:“可我总得做点什么,不然心就会裂开。”手中的剑,毫不犹豫地挥向幽煌。他得做点什么,哪怕下一秒会死掉。 事实证明,以陌云的能力,根本伤不了幽煌分毫,甚至连点伤口都没有留下。 单手将陌云的颈部扣住抵在墙上,脚下是断成几节的长剑。幽煌的语气漫不经心,但是危险,道:“你的运气真不好,若是平时,本座会对你这个反叛的游戏很感兴趣,但是……”手上用力,虽然脸上没有表现出什么,但对于碧涵尸身的失踪很是愤怒,恨不得拿全岛的人陪葬,“本座现在心情很不好,所以……” 冰室里很安静,甚至可以听见心跳动的声音。 被紧紧勒住颈部的陌云,面色发红,眼中也有些充血,但心中却是很安宁。对于痛苦地活着,死亡,是一种解脱。 颈部的钳制被松开,失去支撑的陌云跌倒在地上。 “咳咳……”陌云呛咳着,大量的空气涌进肺部的感觉令他有一种再次窒息的痛楚。 看向那个一直高高在上,就是方才自己对他拔剑相向,也是一副漫不经心模样的宫主。哪知道,对上的,却是一双燃着火焰的金色眼眸。 “哪里来的?”那人一字一句,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开口道。 哪里……来的? 幽煌没有耐心,冲着陌云凌空一握。陌云只觉得头皮一痛,原本就湿漉漉的长发失去了束缚,披散下来。 幽煌的手中,握着一朵花。那是一朵用言语无法的花,透明中隐隐带着浅碧色的花瓣重重叠叠,银色的花蕊泛着盈盈光点,如星辰坠落其中。 涵碧花! 还是纯粹度如此之高的涵碧花。 涵碧花的花语,是永恒与爱恋。 陌云呆呆地看着那朵干净美丽的花,忽然想起那个久远的午后,那个孩子气的少年执意为自己绾发,口中还叫嚷着要他一直带着那个发带不许摘下来。 原来,那时的他,就将这朵花编在发带里,亲手为他系上。 他的感情那样真实,可他自己却一次一次伤害他。 无论哪一世。 付出后,却得到这样的收梢。他是恨的吧,虽然不说,他还是后悔了吧。 有时候,你以为自己错过的是一个人,但回首后,你会惊觉,你错过的,是一辈子。 不会再有那么一个人,会爱得如此纯粹。 陌云失声痛哭。 忘忧走出碧黯岛。 此时,风雨正急。 白色的长袍被雨水浸湿,方才挣开的伤口,鲜血又流了出来,在白色的长袍上晕开桃花般绚烂的色彩。长至脚踝的黑发湿漉漉地披在身后,绝美的脸上因寒冷而现出苍白的憔悴,赤着的玉足被脚下尖利的沙石划破,然而泡在雨水里,连鲜血都流不出来,只能依稀看见被泡得青白的伤口。 漂亮的菱唇开合着,忧伤肃穆的歌声从口中溢出,带着奇特的旋律,却异常可以牵动人的心神。纵然哼着忧伤动人的曲调,那双曾经清澈的黑眸,也看不到曾经的神采。 黝黑,深邃,如同容不下星辰的寂寞夜空。 他的周围,围着一群手持刀剑的无忧岛护卫,虎视眈眈却没有一人胆敢冲过去。而他好似没有看见这些人一般,自顾自地哼歌,自顾自地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他的身后,是蜿蜒的血迹。血迹从碧黯岛的内阁中延伸出来,如同溪流一般。那些不是忘忧的血,而是那些试图阻挡他的人。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忘忧今天算是第一次开了杀戒。虽然在药王谷学医也见过不少死人,但这种亲手了断他们生命的事情,忘忧还是第一次干。 没有什么愧疚,没有什么罪恶感。 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的地方就有江湖。既然他早已经进了江湖,那为何自己还要遵守那些准则,任人鱼肉。 既然没有人在意他的性命,那么,他也不需要在意别人的性命。 就是这么简单! “回答我!”幽煌攥紧手中绽放的涵碧花。许是因为陌云来的时候被大雨浇了个透,因为吸收了足够水分的涵碧花得以绽放。有水而开无水而干,这便是涵碧花的奇特之处。 虽然涵碧宫几乎垄断了鲛珠、鲛纱的贸易,但涵碧花绝对不是随手就可以拿出来的随便物品。每一朵涵碧花,都是一个鲛人的命。只有死去的鲛人在身体消失之前,才有可能出现涵碧花。 纯粹度如此之高的涵碧花,只能是当日他送给碧涵的那朵。 为什么会在他那里……碧涵的失踪,是否和他有关…… “涵碧花……”陌云游离的目光落在浅碧色的花瓣上,“哪里来的……是忘……” “宫主,属下有事禀报!”宫外,传来风廷硬着头皮的声音。没办法,这无忧岛的‘管家’也不是好做的。 “滚!”果然,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传来宫主含着怒气的声音。 风廷欲哭无泪——他也不想来这里,这里太诡异了,这枯了这么多年的桃花忽然开了,还这么妖娆,任谁都会觉得头皮发麻好不好。可是,要是请不到宫主,今天涵碧宫怕是得交代在这儿了。 那个人的修为简直是太惊人了,他们这些个岛主、阁主什么的,根本不够看。而且手段够狠,无论是谁挡住他的路,都是干净利落地解决,一招毙命。 天知道,这么可怕的高手是怎么到无忧岛上来的。 还有,那张颠倒众生的面容。 “禀、禀报宫主,有人在无忧岛上捣乱,身法奇特,修为怪异,擅长使用一种绿色藤蔓做为武器,属下众人……”根本无法抵挡。 所以,您快来吧,属下担不住了~~ “你说什么?!” 风廷吓了一跳,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宫主,石化了。但看着宫主不同以往带着狠戾的表情,风廷迅速恢复过来,低头不敢看宫主,口中却不停:“那人使用藤蔓做武器,手法怪异……” “带着他!”再次被打断的风廷,欲哭无泪地看着像是丢垃圾一样扔进自己怀里的男子,对于宫主的这种行为也不敢冒出一句不满。任劳任怨地拖着那个一身狼狈的陌云岛主,老老实实地跟在宫主身后。 虽然没有说那人行凶的位置,但光看这溪流一般的鲜血也就知道那人去向何处了。何况,那人在杀出一条路的时候,还在哼着歌谣。 轻轻地,却压下了漫天的风雨。 在幽煌他们赶到的时候,那人还在哼着歌谣,鲜血以他为中心而蔓延开来,周围是一群拿着武器却犹豫着不敢上前的人。 他的歌声,缓慢,带着奇异忧伤的旋律,却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纷进舞兮堂前, 目眷眷兮琼筵, 来不语兮意不传, 作暮雨兮愁空山, 悲急管兮思繁弦, 神之驾兮俨欲旋, 倏云收兮雨歇, 山青青兮水潺湲……” 那张面容,熟悉而陌生。不同于轮回后的面容,那是,真正属于木灵碧涵的模样。 绝代出尘。 风廷手臂一紧,低头就看着狼狈不已的陌云,手指紧紧扣住他的手臂,声音沙哑:“忘忧……” 幽煌呆住,看向陌云:“你叫他什么?”忘忧……不是那个他亲手折断四肢的那个少年吗? 显然,站立在血泊中的少年也看到了他们,干净的歌声,戛然而止。一双黑到极致的深邃眼眸,沉沉望向幽煌手中的涵碧花,复又望向瘫在风廷怀里的陌云。 曾经以为,得到了涵碧花便可以得到一份干净的感情。看来,那种感情,于他而言,是奢侈,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幻梦。 他的手,冲着陌云抬起,翠色的藤蔓自风廷脚边的土壤中生长出来,不过瞬息。然后,在风廷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刺进陌云的身体里。 不是不恨的,不是不恨的,他并不是圣人,他是一个人!将所有的感情捧到面前,换来的却是背叛与伤害,他怎能不恨! 可是…… 翠色的藤蔓瞬间枯萎。 还是下不了手呢,虽然今日他杀的人都够组成一所大学了,他还是无法下手杀死这个曾经陪伴过自己的人。 “呵……呵呵……”忘忧回头,他的身后,是悬崖,以及不断上涨着的水位。随意抹了一下满脸的雨水,额头因为刘海儿被濡湿而露出来。 他的眉心,是一朵小小的五瓣碧桃。只是花心处,带着隐隐的紫色。本不该相融的颜色,却异常地和谐。 “罢了。”忘忧轻轻叹息,面对着这一群虎视眈眈的人,脚步坚定地后移。 他的身后,是绝路。 “不要——”幽煌惊惶着开口,与他一同喊出来的,是在忘忧手上捡回一条命的陌云。 幽煌缓步向前,细语轻声,但任谁都可以听见话语中的颤抖:“那是迷津海,迷障无数,你的力量刚刚恢复,不要,不要后退。回来,回来,好不好……” 周围的人,都愣了——从来,从来没有看过一向高高在上的宫主,如此细语恳求。 可忘忧不是别人。 “怎么,该不是宫主还未消气想把小人抓住,再拿那些有趣的刑具招待小人吧。”忘忧轻笑,抬手捋了自己莫名变长的黑发,露出的那节手臂上斑斑驳驳,无不昭示着这个少年曾经受过的苦。 幽煌如受重击,踉跄着险些跪倒。 是他,亲手亲手折断他的手腕,是他亲自逼着陌云将他送进碧黯岛…… “罢了。”不再理会那个一脸绝望的幽煌,忘忧看向陌云秀丽的面容,自语般叹息: “此情应是长相守,你若无心我便休。断就断吧……” 张开双臂,仰面倒下。 身后的迷津海诡异,卷起的浪头将那个少年的身影,瞬间吞没。风雨正狂,只听着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 “碧涵——” 第三卷完 第一章 迷津 迷津海,可谓是当世最神秘的海域之一。且不论它海内迷障怨灵无数,单单是不知何时会出现在哪里就足够那些航海者头疼。 此时的迷津海里,却传来争吵的声音。 “可恶,出路究竟在哪里啊,什么鬼地方啊!” “雅嘉安静一点,这个样子太耗费体力,还是积蓄一下力气吧。” “啊~难道雅尼就不着急吗,这鬼地方,没水没食物的!” “……雅嘉要是精力过盛就帮忙来钓鱼吧,食物已经快没了。” “天啊~鬼地方啊鬼地方~天天吃鱼,我嘴里都要淡出鸟了~” “可,雅嘉要是不吃鱼的话,就饿死了。”很严肃,很严肃地说。 此时的海面上,漂着一艘小船。迷津海的内部很安静,但是不代表没有危险。船下,不时有着黑色的影子,如一条巨大的鱼类,倏然游过。 此时,船头坐着两个女子,皆是一身粉衣,一般秀美的容貌。一样的容貌,出现在两个不同人的身上,却有着不同的感觉。所以说,气质的力量很强大。 一直叫嚣着的,便是雅嘉。秀美的小脸上,尽是沮丧,气鼓鼓的样子很像一只肉包子。她手中翻着那根钓竿,显然对于雅尼‘钓鱼’的建议很不感兴趣。 而雅尼则面容沉静地坐在船头,手持钓竿,一本正经地在世上最诡异莫测的海域中钓鱼。若不是看见她们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容,真是没人会相信,这两个性子天差地别的两人竟然是姐妹,而且还是双生子。 唯一相同的,恐怕就是眼底没办法掩饰的愁云惨淡吧。 没办法,他们实在是太倒霉了。 事情的起因,还是她们那个玉树临风潇洒倜傥人见人爱武艺高强的主人,莫公子那个‘小小’的愿望!为了可以达成那个找到海墓的‘小小’愿望,她们伟大的主人压缩了自己三个月的工作量,然后拿着那张所谓的地图,兴致勃勃地出海了。哪里知道,他们的运气竟然‘好’到极点,连迷津海都让他们碰上了。粮食和淡水已经不多,恐怕过不了多久,他们就得交代在这里了。 真是,怎一句‘倒霉’了得。 雅尼叹气,继续自己的钓鱼大业……虽然,钓上来的,未必是鱼,很有可能是沉船上的船帆、破布什么的。 可她们的主人…… 雅尼再叹气,看向船尾处。船舷上随意扔着一根钓竿,鱼篓里空无一物,可见她们主人的收获之‘丰’。 船尾处,躺着一个蓝衣的男子,双手枕在脑下,脸上扣着一个大斗笠,虽然迷津海里似乎没有什么阳光。他的身体颀长,随意地翘着二郎腿,潇洒自在,纵是破烂的小船上也犹如躺在绿水青山间,任谁看着都会羡慕他的自在洒脱。 可偏偏这种洒脱自在,令雅尼咬牙切齿——拜托,主人,您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竟然还是这么悠哉悠哉的模样,咱们就快断粮了,快饿死了~ “雅尼,雅尼,你看那边是什么!”正在为他们主仆三人的未来生计担忧的雅尼一个没注意,被自己那个没大脑的姐姐噼里啪啦对着自己的肩膀一顿拍,手中的钓竿一时不察,直接滑进水里。 虽然很不想说,但已经是被卷进迷津海后掉进水里捞不回来的第N个钓竿了。为了做钓竿,他们已经将船的桅杆砍断了。 难道,饿死在迷津海里,是他们注定的结局? 只觉得自己的世界一下子就灰暗了的雅尼瘫倒在船头,唉声叹气地顺着雅嘉的目光看去,只一眼,雅尼的精神一振,眼中开始冒绿光,整个人的形象开始向自己一向无语的某位姐姐看齐。 不远处的海面上,漂着一个翠色的‘蚕茧’。细细看去,那并不是真正的蚕茧,而是翠色的藤蔓一层一层包裹后的产物。那种植物看上去很像是葡萄藤,泡在迷津海里也没有腐烂,反而愈加翠□滴。 这种植物看上去赏心悦目,尤其是对她们这些漂流了这么久,没水没粮食,就连黄瓜是什么味道都忘记了的可怜的孩子来说,无疑就是救命稻草,就差感动得热泪盈眶了。 正想很没形象地欢呼时,雅尼身体一僵,眼睛也有些发直。纤长好看的手一下一下,机械地拍着雅嘉的脑袋。就在雅嘉要发飙的时候,她那个一直怂恿自己学习术法的妹妹,万般僵硬地道:“我的眼力还算不错吧……雅嘉,你看看那个藤蔓中间,是不是有人的头发啊……” 闻言,雅嘉也是一愣。仔细看看,只见那翠色的藤蔓中,何止有着锦缎一般的黑色长发,那长发下,似乎隐约露着一张脸。 她们的人品,不会那么‘好’吧,难道,又是那些这个烂海里的幽灵来引诱她们? 话说,她们刚被卷进来的时候,那些个觊觎她们美味鲜血的死鬼烂鬼可是没少出过手。先是假扮成同样倒霉被困迷津海的某沉船人士,或是极品帅哥,或是绝世美女。无奈,船上的人可不是那些容易被色相迷惑的傻瓜蛋,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没有一个去搭理它们。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 那些个不知道哪辈子就挂掉的家伙,长相一个赛一个的恐怖,一个个像是那些八爪章鱼,直往他们不大的船上爬。最后,还是精通术法的雅尼布下结界才免除一天到晚被骚扰的情况。 “救人!”开口的是一个极其俊美的男子,一双招人的桃花眼里,翠色的瞳孔与眼白之间的界限并不分明。许是刚刚睡醒的缘故,他的眼底蒙着浅浅的水雾,似醉非醉的模样惹人遐思。 “是!”对于主人的命令,雅嘉、雅尼是不会出言询问或是质疑的。虽然平日里和主人言笑间没有什么尊卑,但那人毕竟是自己的主人,对她们放纵,不代表她们可以以下犯上。 莫临风抱臂站在船头,桃花眼里,翠色深沉。很明显,那漂流过来的植物是包裹着一个人的,虽然怪异,但不代表不可能。那个植物看上去对迷津海中的怨灵压制极大,就是那些如鱼类一般不时从船底游过的恶灵,对于那个美味不逊于他们的‘食物’,敬而远之,连靠近都不敢。 雅尼的术法修为虽然不错,但在南疆中也只能算上中等,这结界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 既然有一个更好的挡箭牌,为何不用。 他可不是中原那些自诩正义的大侠。 “哇,美人啊~” “嗯,这种美貌的确很少见。” “是啊,是啊,这个姑娘这么漂亮,我们南疆的月妃根本比不上啊!” “姑娘?雅嘉,你眼睛长来干什么用的,这很明显是个男人好不好。” “不是吧~男人,好浪费啊。哎,雅尼,你看,他身上有好多伤啊,谁忍心对这么漂亮的人下这样的毒手啊。” “……” “好了,雅嘉你去准备伤药。雅尼,你去收拾出一个床铺。” “是,主人!” 迷迷糊糊中,忘忧听着耳边叙叙的说话声,忍不住蹙眉。 好吵! 浓密蜷曲的睫毛,缓缓上翻,如同破茧的蝴蝶般轻盈,露出一双纯粹的黑色眼眸。黝黑,深邃,丝毫没有刚刚醒来的迷糊,反而透着防备。然而,那双防备的眼眸对向眼前的那人,不经意间,便融化了。 不是为了眼前那人出众的外表,而是,那双相似的碧眸。 虽然相似,却是有着极大的不同。 千夜的眼眸,是深沉的碧色,有如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寒潭,没有激情,只有沉寂。而眼前的这双眼眸,是翠色,有如雨后初吐绿衣的柳芽,明朗干净。 即便只是相似的眸色,也足以令忘忧卸下防备。 千夜,爹爹…… 在所有的坚持崩塌的时候,那个名字是他唯一的支柱。 缘为冰,他将冰拥在怀中,冰化了,他才发现缘没了。 他和那罗叶琴,怕就是如此吧。 将所有的一切捧到他的眼前,换来的却是背叛与伤害。他,不是不恨的。 然而,舍弃了那个世界的身体,换来的,却是这个世界的重生。 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他很想笑——这两具身体的命运,何其相像,不过是祭坛上的一件祭品罢了。也许,正是这相似的原因,造就了他的重生。 可,谁稀罕。被人一次又一次舍弃的感觉,他不想再次尝试。 所幸,他遇到了千夜,抹去了痛苦的记忆,给予了他十年的平静生活,若是没有遇到陆叶珩,那个噩梦一般的回忆,他是永远不会想起的。 重逢,背叛,伤害…… “哎,你可别哭,女孩我都哄不过来,更何况一个大男人了。”翠眸的主人,冷不丁冒出一句。 什么?忘忧一愣——他没有听错吧?哭?还哄? “看看你这副委屈的样子,明明这么漂亮,为何要甘心在男人的娈宠呢?人生,不是缺少了一个男人就过不了了。既然他为了自己逃命而将你丢进大海里,这就证明了,他并不是很喜欢你。既然不喜欢你,又何必露出这么难过的表情?我看啊,你以后就和大哥我混吧,什么美女不手到擒来……”噼里啪啦。 很显然,眼前这人误会了什么。 忘忧原本有些阴郁的脸上,缓缓浮现出惊讶,檀口也慢慢张大——眼前这个,该不会也是从现代穿过来的吧。 嘴上不停歇地制造噪音,翠色的桃花眼里却专注地看着眼前一副受惊模样的少年。比起方才仿佛被全世界舍弃的凄凉模样,他更喜欢看到的,是鲜活生动的表情。 笑意渐深,两弯月牙流转着翠色的流光,映入那双黑到极致的眼眸里。 第二章 力量 待捧着药物的雅嘉进到船舱里,眼前就是一副有些诡异的景象。 他们的主人,依旧那是一身蓝衣,可谓潇洒倜傥玉树临风,只不过脸上……雅嘉发誓,虽然主人现在是少有的一副面瘫表情,但以她对自己主人的了解,他现在的表情绝对是讪讪的有些尴尬。 而那个被他们从海里救上来的那位,双眸紧闭,看上去好像还没有醒,但见着他不时抽搐的眼角就会知道,他哪里还是昏迷着,分明就是忍无可忍地假装睡觉以回避某人的喋喋不休。 真是……难为他没有直接晕过去。想当年,表小姐就是因为主人那张嘴气得生生吐血昏迷,几日不醒。但最最可怕的,还不是这里,而是到最后,她们俊美无双的主人,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小姐。 真是,人神共愤的毒舌与粗到令人无语的神经。 “雅嘉,你来的正好。” 不是正好,似乎是您叫我来送药的吧。 “……这里就交给你了。” 不交给我,难道主人亲自来吗,您那技术别把人弄死了。您快走吧,不要打扰我和美人的亲密接触。 收拾完船舱的雅尼,本着这船上就她比较正常的,应该多考虑一下生计问题的重要信念,此刻老老实实地坐在船头,拿起本船绝二无三的一根钓竿,开始了自己的钓鱼事业。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救人了,于是老天开眼了,雅尼才坐在这里不消一刻,钓竿一沉,鱼线晃个不停,绝对不是钓上破布头时候的感觉。 在迷津海里能钓出来鱼,那可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干出来的事情。当然,从迷津海里钓出来的鱼,也不是一般二般的鱼。 谁知道…… 一道蓝色的剑气,带着凛然的气势,自雅尼的脸侧滑向平静的迷津海海面,几乎将海面割裂,激起了白色的浪花。 勾人的桃花眼徐徐弯起,流转着翠色的月牙有着惑人的神气。收起被那些江湖人抢破头的七大名剑之一的纯均,莫临风抖了抖身上穿了几天的蓝衣,慢条斯理,毫无愧疚感地道:“啊……手滑了一下。”顿了顿,又道:“我的剑法几天没练,失了准头,本来看见一只……大鱼来着……啊,好困……”声音越来越小,还很应景地打了个哈欠。慢慢踱到船尾,随手将斗笠盖在脸上。不多时,微微的鼾声响起。 睁眼说瞎话! 雅尼的眼角微微抽搐。脸侧,原本垂下的几根秀发,抛弃了自己的主人,纷纷‘献身’船板。不,这些都还没什么,反正也没有伤到自己。最可恶的是…… “啪!”柔韧的钓线,华丽丽地断成两截,那条尚未蒙面的某肥鱼就这样潇洒地说拜拜了。 呵,在纯均的剑气下,那钓线没碎成渣滓就很不错了。 手中攥着个没有钓线的鱼竿,雅尼笑得开怀,但额角处,青筋暴跳。 斗笠下,原本应该已经睡过去的某人,睁着漂亮的桃花眼,翠色的眸光透过斗笠的缝隙,望向冰冷的天空。 迷津海的天空,不似南疆的湛蓝,透着灰色的颓败。这里,是不分黑夜或是白昼的,只有一成不变的灰色。 若有黑夜,是否也如那双眼眸一般,纯粹得不染凡尘,纯粹得,连星辰都没有资格坠入。 那双什么都没有印上的眼眸,究竟是谁,能有那个荣幸,落尽他的眼底。 呵呵,莫临风心中苦笑。 他的心,乱了。 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灰色的天空中,没有一丝多余的颜色,全然的颓败色调。 忘忧坐在船舷上,赤着的足踝与不时黑影游过的澄澈水面间,不足一米。他的身上依旧是那件绣着绿竹的白衣。白衣上有着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时刻告诉自己当日在无忧岛上的疯狂。 每个人心中都是藏着一个野兽的,他也不例外。与其说他疯狂,不如说他将禁锢着的另一个自己释放。 杀戮,平息了被背叛的痛楚与不知该往何处的茫然。 三天,距离那日被救起,也过去三天。 表面上,他在昏迷,其实,他只是闭着眼睛,大脑一片空白。被囚禁,被用刑的时候,他想过报仇。但当他得以逃出生天,并且双手染上血腥的时候,他却觉得疲惫。 憎恨,是一种强烈的情感。 平静的水波,微微荡出涟漪,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黑影自水中涌出,悄然顺着船底往上边爬。然后停在离忘忧的足踝不至三寸的地方,小心翼翼地缠绕。 衬着白玉一般的颜色,那抹黑色十分明显。 澄澈的水波中,隐隐浮出一张模糊的面容,残缺不全。本来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鬼物,却对着眼前美好的存在起了贪婪的觊觎之心。 “啪!”足踝上的黑影,如同触碰到了令它无法忍受的东西,仓惶退下。而那张隐约的面容,也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眼前的,不是它们可以得到的食物! 还有,眼前的男子,实在是太危险了! 完全凭着直觉的鬼物,隐入水中。然而,平静了不过一瞬的水面,却在下一刻沸腾起来。 青色的藤蔓,如同蛇类,将那个本事虚无的影子紧紧束缚住。那个黑影挣扎着,发出听不到声音的尖叫怒吼,却在对着那双深邃黝黑的眼眸时,瑟缩地蜷成一团,全然的畏惧臣服。 面无表情的忘忧也懒得看那张不知死去多久、面目残缺的鬼脸,随意打了个响指。只见那束缚着鬼物的青色藤蔓,如同缩了水一般,一条长而柔韧(连鬼都挣不开)的藤蔓渐渐缩短,直到消失不见。 那鬼物如蒙大赦,在束缚解开的瞬间就潜进水中。估计在未来的N多天里,应该没有哪知不长眼睛的鬼打他的注意吧。 忘忧伸出握拳的右手,缓缓张开。掌心纠缠的纹路上,一株纤细的变换着形状,时而纤长,时而粗短。 这,就是他的力量。 这种力量,熟悉而又陌生。 熟悉,是因为这不可错认的是慕家历来的力量;陌生,是因为自小到大,他从来就没有拥有这种力量的资格,甚至因为没有力量受尽嘲笑与冷遇。 多可笑,当他需要这份力量得到父亲的认同,家人的喜爱的时候,他没有丝毫。当他决定放弃这些空想的时候,他的力量竟然出现了……甚至,如此出众,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或许,他的力量不仅仅只是表面表现出来的那么多。 无法忘记当日身体好像要撕裂一般的疼痛。他感觉得到,与现在使用的灵力不相伯仲的那股力量,并没有消失,而是躲在身体的某个地方,暂时和现在表现出来的力量,和平共处。也许,它也在等待着时机,再一次和慕家血脉的力量一争高下。 只不过,那个时候他能不能活着,就还是个未知之谜。 他丝毫不怀疑,若是他没办法融合两股力量的话,这两股该死的力量争斗的后果,恐怕就是自己小命不保了。 先不考虑那些比较远的死法,现在他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两说。 三天里,他虽然不说话不睁眼睛,但对于这里的现况,他可谓是了解得很清楚。综合了一切的消息数据,忘忧得出了一个结论—— 虽然,在无忧岛自己没有被那些变态虐待致死,但现在,他很可能会被饿死,或是被船上的那一男两女当做食物吃掉! (莫:冤枉啊,纯属你自己猜测好不好,我什么时候说要吃掉你了! 萧:吃?真是一个很歧义的字眼~) 被困迷津海,缺少食物淡水的他们,本来靠着仅存的食物也只能坚持一个星期左右,如今又多了一个忘忧,食物的消耗变得更大,恐怕过不了几日就会用尽。 当然,这是在食物共享的基础上。对于忘忧这个绝对的外人陌生人,他可没有指望那几个本来就不是好人的家伙做出什么善事。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经历了两世的背叛伤害,现在的忘忧对于那些所谓的人性已不再相信,与其相信后再被伤害,他宁愿从一开始就没有所谓的相信。 正如他的眼,不复曾经的澄澈,深邃的眼眸里,再也不许任何人窥视他的内心。 第三章 自杀? “唉……”雅嘉第一百零一次叹气,整个人平摊在船头处,一张秀美的小脸上尽是霜打茄子的倦怠。苍天啊,她们究竟做错了什么,迷津海的威力她们算是见识到了,兜兜转转这么多天,食物淡水几乎用尽,可还是没有找到出路!难道,饿死在迷津海里就是她们注定的结局? 翻了个身,有些发蔫的小脸对上那张和自己相似度百分百的脸,委委屈屈地开口:“雅尼~” “不要吵!”雅尼压低声音,美目连一点余光都没有施舍给某个自恃早出生一点点时间就时不时摆出姐姐身份的家伙,专注地看着手中的钓竿。没办法,本来就缺少食物淡水的他们日子过得够艰难了,可偏偏无论是主人还是那个如今懒洋洋瘫在船头的家伙,都是只能出张嘴的家伙!当日救上那个海上漂的,本来是为了那点点绿色植物,谁知道那植物刚刚捞上来就枯萎了,连做成咸菜的可能都没有了,这也就算了。可是捞上来的那个人,也是‘嗷嗷待哺’的家伙!因此,他们基本上没有占到便宜,反而食物的消耗更快了! 找食物,主人指不上,雅嘉指不上,那个不知道名字的家伙更加指不上……所以说,‘能者多劳’这句名言说上去很轻松,但前提是外人不知道那个‘多劳’的孩子过着的是多么辛酸可怜的生活! “切~”被华丽丽地忽视了的雅嘉很不满地甩头。 一直专注于钓竿的雅尼可是没空理那个闹别扭的姐姐,说实在的,真不知道她们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鱼线一动,钓竿一沉……雅尼眼睛一亮,这应该是条大鱼! 近来,雅尼已经悲哀地发现,除非她是一个人独自坐在船头钓鱼,否则是绝对连个鱼影子都钓不到的! 还未等收杆,只觉得肩膀一阵‘噼里啪啦’的拍打,那根本来就不粗的钓竿也跟着疯狂抖动起来,原本紧绷着的钓线也变回原来软趴趴的模样。呵呵,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那尾尚未谋面的某肥鱼,跑了~今天的加餐,没啦~ 那个明显没有发现自己错误的某人居然还一脸热切,连连道:“雅尼,快看,快看那边!!” 雅尼的额角,青筋爆出一根又一根。与雅嘉如出一辙的小脸万分僵硬,脖子慢慢慢慢地转过来,就像颈部的零件上锈了似的。对着那个害自己损失了一条鱼的元凶,雅尼深呼吸,深呼吸,拼命告诉自己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可是,谁能一直这么看着自己的食物一次又一次从自己的手上脱逃,忍无可忍地怒喝:“你——!!” “你想要做什么!”还没等雅尼大吼以表示自己的愤怒,那边更大更响亮的男声盖过了自己的声音,声势之大就是十个雅尼也比不上。 那不是主人的声音吗? 雅尼将声讨雅嘉的念头暂时抛之脑后,小脸也望向声源处。于是,两张一模一样的秀美脸庞,万分整齐地看向主人大吼的方向。坦白说,她们跟着主人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看见主人发怒的模样呢,一直都是满不在乎的样子,就是处在迷津海里也是一副天塌下来当被子盖的悠然自得。 映入眼里的景象,有些诡异。 她们一向很好说话的主人,平时喜欢弯起的桃花眼瞪得溜圆,翠色的眼眸里尽是愤怒,若是瞳孔颜色是红色的,估计他两只眼睛都得着火了。此时,他单手提着那个从海里漂来的美人的衣领,两张出色的面孔几乎脸对脸,鼻尖几乎都要顶在一起了,就是不在怒火波及区域的雅嘉雅尼都感觉到了主人的怒意。 可偏偏,惹得主人大怒的某人,还是一副懵懂的模样,还是一副摸不清状况的样子。 莫临风忽然觉得,只要对着这个人,他所有的修养都可以抛进海里喂鲨鱼了!救起了这个人,浪费了那么多的粮食、淡水、药物……对了,还有绷带!他当迷津海里有可以补给的地方吗?他难道不知道救了他浪费了多少东西吗?! 他不是心疼他那条命,而是心疼那些食物淡水什么的!对,就是心疼那些东西来着! 他看到了什么? 他竟然看见那个消耗了他们这么多食物淡水药物的家伙往海里跳! 在他跳进迷津海的瞬间,一直注意着他(偷窥?)的莫临风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大脑一片空白。所幸,他的功夫很好,在第一时间出现并挽救了这条差点葬身迷津海的人。将他拥在怀里,实实在在地抱着,可他的心脏还是异常激烈地跳动,那个不受他控制的频率几乎令他窒息! 他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如此……轻易牵动他的心神。 紧紧抓住忘忧的衣领,莫临风那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形象彻底毁了,尤其看着那人一副懵懂的模样,一副‘你发什么疯’的表情。 小火山,华丽丽地爆发了…… 几乎是提着忘忧衣领的莫临风直接冲向船舱,对于阻挡在盛怒着的某人面前的船门,莫临风毫不犹豫不带一点怜惜地飞起一脚。那兢兢业业服务了这么久的船门,伴随着‘砰’的一声就这么飞进屋里,其中还伴随着什么东西摔破的哗啦啦声响。 莫临风眉毛都没动一下,直接提着点燃他怒火的某人冲进屋里。 “好、好可怕……”一直隔岸观着火的雅嘉抖了抖。原来,主人生起气来是这么可怕啊,她还一直以为主人是个没有脾气的人呢。不然,那个女人一直找主人的麻烦也不见得主人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因为在意。”雅尼叹息。因为在意,所以会为了那人的一举一动而牵动心神。相反,若不在意,那么无论爱还是恨,任何强烈的情感都不会入了那人的眼。 “出来已经快一个月了。”雅尼没头没脑丢出一句。 雅嘉一愣,敛容,同时叹息着吐出低语:“是啊,一月之期快到了。若还是出不了迷津海,那如何是好……” 莫临风显然没有沾染到船头那两个小丫头的忧愁气氛,反而觉得自己的怒气在不断地飙升飙升。原本一直提着忘忧衣领的手,变成两只手扣住他的肩膀。 怎么这么瘦? 这个念头才冒出来一瞬,下一秒就被‘这么瘦不知道好好养着,偏偏还想自杀’这个念头占据,扣住他肩膀的手不由紧了几分。 忘忧蹙眉。看在他救了自己的份上,对于这莫名发起羊癫疯的人,他忍! 正努力为自己心里做暗示的忘忧,下一秒为了自己的决定后悔不已。 忘忧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颤抖,大脑里的零件被晃得噼里啪啦直响,耳边似乎还传来那人一声一声的质问。那个没有大脑的家伙,居然扣住自己的两肩后,拼命地摇,拼命地摇,直摇得忘忧好像坐了一百遍的过山车。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也不想想,这么个摇法,忘忧同学能说出个所以然就怪了! 有句话说得好,忍无可忍就无需再忍! 船舱外,一时有些陷进忧伤气氛中的雅嘉雅尼同时听见船舱内传来一声怒吼—— “你奶奶的,抽风滚远点,你白痴啊,脑残啊,没事找什么抽。再惹小爷,当心小爷废了你!!” 一片狼藉的船舱内,两个面容出色的男子呈对峙状态,但显然白衣的男子气势正盛。 莫临风有些滑稽地捂着右眼,但这些不足以掩盖他脸上惊讶到呆滞的表情。就在忘忧以为那人被自己骂傻了的时候,莫临风好死不死地来了一句:“原来,你不是哑巴啊……” “你……”忘忧的手指抖啊抖地指向那个桃花眼。有这样恶劣的人吗,就这样抓住自己拼命地摇啊摇的,还一直追问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居然还当自己是哑巴!好吧,就算他自醒来后一句话都没有说,那又怎样!你哪只眼睛看见他是哑巴…… 等等! 既然当自己是哑巴还拼命问个没完,这不是故意的吗!就是当自己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才这样有恃无恐地对自己大吼大叫的,有这样的人吗!有吗!有吗!! “你给我滚,天有多远你就滚多远——” 让我们将时间退回不久前。 那时的忘忧还在船舷上坐着,许是坐够了,忘忧起身想要回船舱。 无奈,脚下一滑,可怜的忘忧同学忘记了现在的他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不会的慕碧涵了。慌忙中,忘记了自己灵力卓著的事实。 失去平衡的身体倒向迷津海里。 没有人会拉住自己。这是他第一个念头。 其实也没有什么。忘忧心中又冒出一个念头——他在迷津海里根本什么事都没有,就当洗个澡吧。他已经很多天没有洗澡了。 其实,这个念头,更像是自暴自弃。 于是,放弃维持平衡的姿势,连声惊呼都不曾出口,闭上眼睛等待着冰冷的海水将自己浸没。 就当自己的身体接触到寒冷彻骨的水时,一个劲瘦却有力的手臂,拉住了自己,将自己拉回船上。 睁开纯粹的黑色眼眸,对上一双带着怒意的桃花眼,翠色的波光流转,像极了拂面不寒的春风。 ——只是,想要一个可以陪着自己的人,罢了。 第四章 鬼船 天阑,沧州 清晨,淡薄的云起缭绕为碧水黄沙笼上层层薄纱,微凉的风拂过海面带来了湛蓝之海特有的湿润气息。靠近海岸的地方,停泊着一艘艘货船。 地处天阑的东南部的沧州是一个临海城市,一般出海的货船会选择在这里补给或是出航,沧州的各个世家几乎都兼顾了海外贸易,因而这里的海外贸易十分发达,其富庶程度比之帝都洛阳也不逊色丝毫。 鸿广逸一大早便来到自家的船队前,左手捧着账本右手提笔不时写着什么,只是他手中的笔不同于这个世界的软趴趴的毛笔。若是忘忧在场一定会惊讶地发现,鸿广逸手中的笔已经初具现代钢笔的雏形。 鸿广逸是鸿家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自小就开始参与家族的生意,对于海外出航的贸易早已驾轻就熟,而作为家主的爷爷也放心地将占了家族总收入三分之一以上的海贸交给不及弱冠的他打理。 无数的人羡慕他,亦有人嫉妒他,恨不得下一秒鸿家的天之骄子就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然而,处在那么多复杂情感中的鸿广逸并不觉得所谓的殊荣是自己追求的,他接触家族的生意不过是因为他习惯了安逸的生活,在古代再创业以他的能力不难,但是麻烦,聪明的人从来不为自己找麻烦。所谓的家族,不过是他无聊时排遣的工具,即便是前世,他也不曾为那些家族权利动容丝毫。 前世,呵……鸿广逸为着这个冒出来的名词轻笑。多么久远的一个名词,呆在这个完全与自己世界脱轨的地方,他几乎忘记自己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从来没有想到,‘穿越’这个该死的名词会出现在他的身上!习惯了出门轿车接送,习惯了网上收集自己所需要的消息,习惯了电灯电视PS这些现代化产物的他,突然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陌生的身体里,突然发现这里的生活水平比起现代差了不止几个等级,基本上除了纯天然无污染的瓜果蔬菜大自然以外,其他的原始得令他崩溃。还有那群满口之乎者也的老头子们,真是…… 更何况,他还不知道那人的状况。 尤记得当日他接到电话赶到那人家里时看到的情景。卧室里,诡异的图案上,那个气若游丝的人,依旧美丽依旧耀眼,却是笼罩着不祥的死气。不顾一切地将他送进医院,谁知道半路上竟然狗血地发生车祸。结果,眼睛一睁开就发现自己来到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变成了鸿家最不受注意的小儿子。 也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得救…… 于是乎,这位鸿家最有潜力的下一任继承人就站在海边,手中还像模像样地拿着账本,在貌似思考的动作中,神游天外。可偏偏没有一个人认为他是在发呆,个个心中暗叹这个十八九的少年果然不愧是鸿家的下一任继承人,这种定力这种思考时露出的严肃表情就令人肃然起敬。 真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天啊,你们看,鬼船!” “真的,该不会是海神的诅咒吧!” “说起来今年的海祭因为少主的缘故取消了,这是不是海神因为信徒的不敬而做出的警告……” “都安静!”被那些碎碎念拽回飘离神智是鸿广逸扬声道,心中对于他们口中的海神很不以为然。 处在沿海的城市,尤其是出海捕鱼或是经营的人都认为海拥有神秘的力量,其中更是有神一样的存在。但是,这些对于来自一个讲求科学依据的现代四有青年来说,那些就是迷信,更别说要拿什么活人牲畜一类祭祀。在鸿广逸刚刚在鸿家握有一部分权利的时候,那些海祭什么的就被他取消了。 鸿广逸在他们这些下人中是很有威信的,方才那些质疑的声音也低了下来。虽然不说,但他们的目光还是带着畏惧看向薄雾中渐渐显露的‘鬼船’。 那是一艘破到不能再破的船。没有船帆,没有桅杆,就连船身都是斑斑驳驳纵横着不知原因的划痕。船头、船尾处的围栏早就断掉了,看痕迹似乎是被强韧的绳索勒断。这样的船居然没有沉到海里,真是奇迹中的奇迹。 鸿广逸眼中不着痕迹地划过一丝疑问。这船里该不会没有人吧。但鉴于身侧那么多闪亮亮的眼睛,鸿广逸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不耐,大声道:“船中是哪位朋友,可否出来一……见?”话还没有说完,鸿广逸自己就打了个抖。真是,太酸了。活了这么久,他还不知道自己竟然能对着还不知道是否存在更别提长相如何的人(?)说出这么文绉绉到能将人牙酸倒的话。 破烂船中,还真的传来的低声说话的声音。 “又来了又来了,雅尼,你说那些个家伙怎么就认识不到自己那抱歉的长相!长得丑并不怪他们,但长得丑却出来吓人就是他们的不对了!雅尼,你说他们成天地想法儿骗咱们,他们就不累吗!”带着抱怨的声音,丝毫不像是在两人对话,那架势恨不得全世界都听见她的心声。 “……他们乐在其中,我们不了解他们的‘快乐’。”很正经的语气,可听到的人还是忍不住挂上满头黑线。 “我说,是真是假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光在这里啰里八嗦有意思吗!”很无力很无力的声音。 “没错!雅嘉雅尼,你们出去看一下……”声音清朗,语调中带着纵情山水的豁达开朗,很有亲和力。只可惜并不得某人的欢心。 “你也出去,为什么要几个女孩子去探路?!杵在这找死吗?滚!”相当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大胆,你是什么身份竟然对主人大呼小叫?!告诉你,别以为你是美人我就怕了你……” “怎样,谁叫你长得不美了,再说,我有让你怕我吗?……” 噼里啪啦,船舱中异常热闹的声音传了出来,惊掉了岸边一群人的下巴。那些人心中些微的恐惧也随之消失了,别说他们可能不是幽灵什么的,就是幽灵也似乎没有什么可怕的地方。而鸿广逸的眉头却越蹙越紧,怎么感觉这些人说话很不‘古代’呢,倒很有亲切感。 哗啦啦一阵喧闹后,当先走出船舱的两位十五六岁的少女,一身粉衣虽然有些破旧倒还干净,两张脸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秀美可人,单单只是立在船头就让人有种眼睛一亮的感觉。 鸿广逸倒没有什么惊艳的感觉,那个人可是比她们好看不知多少倍,就是他上辈子活了十几年加上这辈子又继续的十几年,他也没见到过比那个人美的人。 但身经百战的鸿某听着这二人的对话,脸上的黑线不禁越来越多,好吧,几乎可以煮面条了。 左边的那个惊呼,活像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瞪着这些平常人好像看到了稀有物种,尖叫的声音连天都能捅出一个窟窿:“天啊——雅尼,我做梦呢吧,怎么眼睛一眨就出了那个鬼地方!那是大陆啊大陆啊,那是人啊人啊————”尖叫着,美丽的少女足见轻点,轻盈地落在岸边,很顺手地摸上鸿广逸俊俏的脸庞,很大跌形象地(虽然她本来就没有什么形象)叫嚷:“热的,软的,真的是活人——” 鸿广逸无语——小姐,我还不用你来证明我还没死! 右边那个女子用着和那个尖叫着的某女一样的脸摆出沉静的表情,点头:“看来我们真的安全了。”转身,恭声:“主人,船已经出了那个地方了。” 破烂的船上又冒出一个出色的男子。那个男子生的极其俊美,一身蓝衣服帖地穿在身上。浅麦色的脸上有着一双勾人的桃花眼,瞳孔是不同于中原人的翠色,眼白与瞳孔之间并不分明,似醉非醉。薄唇勾起的时候给人一种既多情又无情的感觉,全然的倜傥风流。只可惜美中不足的是,那位长相清俊的男子,很不适合地顶着两个黑眼圈,其浓重的颜色不亚于现代的烟熏妆。 虽然知道这样很失礼,但鸿广逸还是忍不住,很无良地笑了。 不用说,这艘破船的主人就是被困迷津海几乎到了弹尽粮绝的境地的莫临风一行人。话说,他们是怎么出迷津海的,他们自己也弄不明白,十万分的茫然。本来已经在那里兜兜转转不知多久近乎绝望了,可现在他们一觉醒来,竟然发现自己已经在迷津海之外。 他们可不可以认为,是那个迷津海厌恶这么几个‘小虫子’,对于他们长时间停驻在那里的行为厌烦了,于是愤怒了,再于是就把他们给‘吐’出来了。这得是多大的雨点啊,竟然落在他们的身上! 当然,这等好事要是能轮到他们,那么迷津海也就不会被传说得那么恐怖了。这么大的馅饼完全可以说是忘忧带来的。当然,也算是他们当天视力好,救了这么一尊大佛上来。 被困小小的船上,无聊不说,就是没水洗澡都够令某人崩溃的了。于是乎,某人开始研究他的新力量,竟然发现自己可以看透那些层层笼罩着迷津海的迷障。于是,在那两个样貌不同但实际上骨子里同样恶劣的女人诡异的注视中,忘忧开始随身携带一面小铜镜,终于发现,自己的眼睛很‘荣幸’地获得了变色龙那身皮的功能,在努力冥想后竟然可以变成紫色的。而当变成紫眸后,那双眼睛就可以看透那些迷障了。 于是发现,所谓的迷津海更像是一个设有禁制的迷阵,里面似乎禁锢着什么。当然,忘忧没有那个好奇心去探究。他现在需要的是一张软软的大床以及足够多的洗澡水! 于是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杀人夜里,忘忧很不客气地对那些家伙下了神不知鬼不觉的迷药。药的材料自然是来自雅嘉那里,时不时顺点过来就够迷昏他们不偿命了。看准了方向后,忘忧便很熟练地用那些绝对结实的藤蔓绑住船身……这也是船身上为什么会弄得那么凄惨的原因。至于桅杆,抱歉,那可不是忘忧的杰作,分明是某些想鱼想疯了的人类拿如此无辜的桅杆做了钓竿的缘故,和忘忧一分钱的关系都没有! 所谓真正的主角得最后出现。就在船上诸位列队欢迎忘忧的时候(你确定?),船舱中最后的人类施施然地走了出来。 那样的面容无论看过多少次都会有一种惊艳的感觉。他的五官仿佛得到了造物主的青睐,每一个部位都得到精心的雕琢。最出色的是他的眼眸,纯粹的黑色掺不进一丝杂质,如同最极致的夜色,黝黑深邃。 莫临风心中赞叹,但当那黑到极致的眼眸看向自己并且隐隐带着笑意的时候,一向洒脱随性的莫某人止不住黑了脸。 他知道他在笑什么,就是他自己要是看到那两个黑眼圈,他也是会忍不住大笑的,但那前提是那醒目的黑眼圈不在自己的脸上。 说起这个黑眼圈,自然是忘忧的杰作! 当日莫名其妙被摇了那么久,摇得肠子都要呕出来了,如此大仇他怎能不报?!只要和忘忧相处过的人就会知道,那个表面看起来很温柔的翩翩少年郎的报复心是多么得重! 仅仅一拳,那是远远不够的! 莫临风哪里能想到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一个‘心狠手辣’的美人,在狠狠打了自己的右眼后,又趁着自己不备赏了左眼一下。莫临风的武功不俗,在整个江湖也是顶尖高手,从忘忧打自己的力度上看便知道他不会武功,再加上雅嘉的药不错,自然也不好计较什么。更何况,后来美人‘貌似’很不好意思打了自己这件事,坚持要给自己涂药。 看看,这么美的人在你面前坦诚错误,谁还能计较什么?! 于是欣欣然接受。 哪里知道,涂完祛瘀的药后,那黑眼圈没有变浅反而更深。别说见人,就是自己看到也觉得自己是个笑料! 最最添了把火的是,那宛如月华般清冷虚幻的美人手持药瓶,浅浅轻叹,宛如清泉流水般的声音吐出一句令莫临风摸不着头脑的一句感慨:“真是,国宝啊。” 虽然不明白这跟国宝有什么关系,但如清风一般飘来的话语中,有着确确实实的嘲笑! 直觉是忘忧动的手脚,偏偏捉不到把柄。毕竟药是雅嘉的,他可是当着自己的面打开药瓶并为自己涂药的。 于是顶着万分对称的黑眼圈的莫临风真是有苦说不出,刚开始的时候虽然羞于见人,但他还没有忽视习惯的力量。反正就是,被人笑着笑着就习惯了。 “慕碧涵!”海岸边,传来了夹杂着惊喜或是更多复杂情感的声音,穿过清冷的薄雾,送到了忘忧的耳边。 那个名字熟悉而又陌生,一瞬间他几乎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恍若隔世! 第五章 暧昧 包裹着他的是深不见底的幽蓝,微薄的阳光透不到极致的黑暗里,隐约可见的是荡漾的暗色波纹,不时有着如同巨大鱼类一般的黑影倏然游过。而忘忧就处在那片幽蓝之中,蜷起身体如同处在母体中的婴孩一般。 幽蓝色的水是冰冷的,亲吻着他的脸侧带给他将灵魂冻结的彻骨。但,这种冰冷非但没令他感到不适,反而更想贴近那片冰冷。修长纤细的身体动了动,不自觉张开手臂想要更大面积接触那片冰冷。 他的体内,燃烧着令人无法忍受的高热,就连神智也因这高热而模糊不清。张开的杏眸茫然而没有焦点,纯粹的黑色融进这片冰冷的水域,没有丝毫的突兀反而异常和谐。形状美好的菱唇开合,无声的话语被流淌的水波送向远处。 “好难受……不想一个人呆在这里……” “喂喂……快醒醒,这、这,非礼啊——”水波激荡,断断续续的话语从不知名的水域的另一端传来,越来越清晰地传到耳边。 很熟悉的声音,是…… 忘忧眨眨眼,浓密的睫毛带起小小的涟漪自水底慢慢漾到远处。 随着眼睛的眨动,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起来,最后映入眼睛的是一米淡色的阳光透过幽蓝的水波,轻盈地吻上他的眉睫,瞬间出现的光亮令他止不住微微眯眼…… 眼前的景物渐渐清晰起来,白色的纱帐,萦绕在门窗紧闭的房间里的熏香,还有一张面有窘色的浅麦色脸庞以及一双翠色的桃花眼。 那张脸生得极为俊美,全然一派的风流潇洒令忘忧止不住心里泛酸。浅麦色的皮肤一直是自己努力的方向,只可惜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天生黑色素沉淀困难,无论是风里来还是雨里走或是太阳底下锄过田,那皮肤依旧莹白如玉,气得忘忧咬牙切齿地服用易容丹以掩盖那气死人不偿命的‘天生丽质’! 论五官,眼前的人比自己差一点点;但论男子汉大丈夫的气质,眼前的人又比自己强一点点。 所以,忘忧决定讨厌他。 其实忘忧有些妄自菲薄了,他的气质虽然属于风流派或是刚毅派但绝对自然一派,由于平日里对自己的‘美貌’很是郁闷,忘忧便养成了在不熟悉的人面前不苟言笑的习惯,如斯美貌再加上清冷的气质,宛若谪仙的忘忧哪里有想象中的女气! 可怜的莫临风在今后的日子里没少被忘忧下绊子,生活水深火热可偏偏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吃亏后,莫临风脑里面的小剧场就开始一遍又一遍地回放自己和忘忧相处的点点滴滴妄图找出自己究竟在哪里得罪这个睚眦必报的美人…… 现在那张令忘忧万分嫉妒的俊脸就在眼前,清俊的脸庞隐隐带着倦色,勾人的桃花眼下有着淡淡的青色。看成色应该不是自己当日的创造一代国宝时的杰作,心中疑惑之余开始习惯性地回忆自己当日在那消除淤青的药里做手脚的过程。不会啊,自己做的药什么时候这么废柴,这么快就失效了。 等等!为什么,那张令自己深深嫉妒以至于深恶痛绝的俊脸会离自己这么近?! 忘忧眨眨眼,浓密的睫毛像小刷子似的上下抖动,纯黑色的眼眸看看近在咫尺的欠扁的脸,又低头看看现在的姿势,只觉得脑袋‘轰’的一声,炸了。 此时的忘忧绝对可以用树袋熊来形容。蓝衣的男子一脸尴尬地半俯着身体,双手还不忘撑着床铺以保持平衡,而脑袋仿佛经历了空袭的忘忧此时异常暧昧地紧贴着某男,双臂紧紧抱住某男的颈部,原本半盖在身上的锦被滑到脚踝处。 这也就算了,只听过‘男女授受不亲’,男男间应该没什么忌讳……可问题是,他,竟然发现自己的上身连衣服都没穿,别说衣服,连块破布都没有! 有些担心地再往下面瞄一瞄,还好谢天谢地,下身还穿着白色的底裤。虽然有种欲拒还迎的暧昧,也聊胜于无。 脸丢得不是很多……不对,不是这个问题!虽然看样子似乎是自己主动‘投怀送抱’,但是,忘忧的原则就是——别人的错误绝不姑息,自己的错误……也要归咎到别人身上!现在的姿势,怎么看都是忘忧比较吃亏,平日里只有忘忧占别人便宜的份,哪能让别人占到自己便宜! 于是乎,不按常理出牌的忘忧同学忘记纠正自己容易惹人遐想的暧昧姿势,反而就着现在的姿势考虑起如何能最大限度地折磨一而再、再而三触自己霉头的某人。 那边忘忧神游天外,这边莫临风异常僵硬,若不是双手撑在床铺上,这位武艺高强的纯均剑主早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从他的角度上看,眼前的人就是不经意间眨动眉睫的模样都异常地魅惑人心,越看四肢越僵硬,越看越觉得口口干舌燥。 忽然,很想亲吻他的眉睫,很想吻去他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寂寞悲伤…… 天!莫临风有些被自己的念头吓住,他怎么能冒出这个念头来!眼前的人经历过那些事情(真是一个想象力丰富的孩子)怎么可能接受这违背常理的感情,更何况…… 莫临风翠色的眼眸里滑过一丝黯然——对于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如何能谈感情。若是自己的感情曝光,最终受害的人可是…… “想什么呢?”耳边是异常清冷的声音,很平静很平静。 “没什么。”有些黯然地下意识答道。 “那你可知我在想什么?”最后一字的声调微微上扬,说不出的诡异。 “我怎么知……”道。莫临风石化,万分万分僵硬地低头对上那张笔墨难以描绘的倾世容颜,只见那个如月华般清冷的人浅色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淡笑,明明亲切可人可看在莫临风的眼里就毛骨悚然了,心中警铃大作,忙不迭地想要挣开忘忧的手臂。 挣是很轻易挣开了,因为忘忧主动松开了。不为别的只为那个姿势,很不方便。 是的,很不方便! 忘忧暂时落脚的地方是鸿家的别院。那家别院在鸿广逸十三岁的时候赢得了家族中长老的认可,父亲为了奖励他而将这里划到鸿广逸的名下。 此时,通往别院中最安静的小院的小径上走着一男一女。那女子一身粉衣,秀美的脸上带着好奇的神情,眼睛滴溜溜转着,很是灵动。那个男子脸部线条利落明朗,清俊的脸上没有年少人的轻浮反而有着经历了许多才沉淀在骨子里的安静沉稳。唯一有些影响形象的就是他怀里抱着一个大得离谱的酒坛子,急促的步伐看上去好像一个酒鬼恨不得找一个幽静的地方品尝美酒。 “这是什么酒?”雅嘉脚下不停,鼻尖嗅着即使封口还有些漫溢出来的酒香,心中不免有些好奇。 “鹤年酒,那可是有名的贡酒。”鸿广逸一笑但眼里掩饰不住急色,“酒色瑰丽晶莹剔透,花果之香浓郁,醇甜回味悠长,多饮怡情,解郁理气、保胆利肝、补气养血。” “有必要吗?”雅嘉头一歪:“又不是用来喝的。” 话是没错,可你们不了解慕碧涵的性子,一个不满意可是会出人命的。他挑这酒是因为这酒够香,没有别的酒呛人的气味。 正想说什么就听见眼前门窗紧闭的房间里传来一声哀叫,声音之凄厉令人止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紧接着是令人更加抓心挠肺的安静。 鸿广逸和雅嘉原本准备推门的动作就那么僵在那里。 很快,门开了,走出一个一身蓝衣的男子,清俊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可脸上…… 鸿广逸低头抱着酒坛子想要从半开的门进去,就听着屋里传来一个寒恻恻的声音:“想死的话,大可以进来。” 抬起的脚僵在门槛上空,然后缓缓地踏在原地。 屋里的人冷冰冰的话以及眼前男人脸上的……无一不在昭示着未经通传进入房间的后果。 偷偷瞄了一眼那人的脸,好嘛,他算是知道了初次见面的时候那对和国宝大熊猫形似神似的黑眼圈的由来了。 鸿广逸抬头望天假装没有看到那人的惨象,但嘴角却越咧越大。他还是很厚道的。鸿广逸在心中赞美自己的美好品德,起码他没有笑出声。 雅嘉一见主人现在的形象,顿时炸毛。有没有搞错,有没有搞错,她和雅尼不过离开一会儿,主人怎么又弄成这个样子了。那、那个人简直欺人太甚!枉在他发烧昏迷的时候主人一直在他身边照顾他,这个白眼狼居然翻脸不认人! 恶狠狠地冲向重新关上的房门,口中不忘嚷嚷着:“姓慕的,别以为你长得好看就可以这么欺负人!我们主人脸上的黑眼圈刚下去,你竟然又打了主人!你……唔……” 剩下的话没能说出口,原本踢向房门的脚因为身体被强制拉回而踢空。莫临风一脸菜色地将自己的属下拉回,口中懊恼地低吼:“好了,雅嘉,你还觉得主人我不够丢人的吗!” 三番四次被一个没有武功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弱男子打中,没打到别的地方还专挑脸上最显眼的眼睛部位上打。要不是那人长得自己好看多了,他还真要怀疑这人是不是嫉妒自己的美貌! 呸呸,说远了,大男人有什么美貌可言!要不是雅嘉和雅尼长得一模一样,他真要怀疑她到底是不是雅尼的姐姐,怎么脑袋的构造差了那么多!这么大的嗓门估计整个别院的上人下人都听得一清二楚,他这脸可算是丢尽了。 他现在真切地感觉到雅尼的悲哀——有这么一个姐姐,操的心还少吗!收拾雅嘉留下的烂摊子,雅尼还能正常说话办事简直就是一奇迹! 屋外的争执忘忧是听得一清二楚,只可惜忘忧没那美国时间管那些。此时他依旧□着上身,只不过他现在站在屋内一面半人高的穿衣镜前,面露沉思。 他的身体其实很不好看,上面纵横着鞭伤或是烙痕,几乎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尤其他的身体完好的地方是如羊脂玉一般的雪色,两相对比令那些伤痕更加狰狞。 身为医者的忘忧很清楚,那些伤痕以古代的医疗技术根本无法消除,以现代的植皮技术才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那些伤痕如同是被背叛过的标记,即使忘忧很想忘记、很想消除也将永远刻在这具身体上,无时无刻不在嘲笑曾经傻透了的自己。 不是不恨的,不是不想报仇的,或许忘忧平时的表现看上去是那种睚眦必报不肯吃亏的样子,但真正熟知他的人都知道,他对于自己接纳的人是很宽容的。即使后来那人伤害过他,背叛了他,他会做的只是远离而不是报复。 带着伤痕的手指抚过身体那些凹凸不平的伤痕,忘忧的眼底滑过一丝疑惑。如果没看错的话,身上的伤痕似乎淡了许多。难道,这和自己那些古怪的力量有关? “管他呢,应该不是坏事吧。”抖开挂在屏风上的白色镶着金线的外袍,忘忧懒洋洋地套在身上。走到桌案边坐下,开口:“进来吧。” 话音未落,门‘砰’地一声被踹开,一个白色的身影如同旋风一般冲到自己面前,双手握拳放在胸口做万分激动状。 “明月之下的纯净睡莲,被柔风吹拂过的惑人罂粟都不能形容你的美丽。啊~小涵涵,为什么你要是小涵涵呢,为何你的美丽会令我痴迷,为何你高尚的灵魂令我自惭形秽。不知何时我才能拥有站在你身边的机会,为你阻挡令娇嫩的皮肤枯萎的炎炎烈日,为你遮挡沾湿你美丽黑发的冰冷雨滴……” “是、吗!还、真、是、承、蒙、喜、爱、了!”磨牙的声音,忍无可忍地响起。 鸿广逸噤声,因为他已经看到美人光洁美丽的额头上,冒出来的一个又一个十字。 第六章 对不起 “你是说,我烧了三天?”忘忧有些惊讶,烧了三天才退烧,他是不是得庆幸自己运气好没有烧成傻子。 鸿广逸同学一本正经地点头,方才的轻浮不见丝毫,黑眸斜睨着端坐于桌案旁的少年,有些酸酸地开口:“那个什么莫临风守了你三天,端茶倒水还用烈酒给你擦身降温,哼哼,关系不错啊……”陈年老醋泛滥的味道。想他们同学一场,他都没见过他的身体呢!本来那酒精降温是他的主意,可执行的为什么是那个绿眼睛小子!有那么多漂亮美女不用非得自己上手,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那‘男男授受就亲’了吗! 其实鸿广逸倒是冤枉莫临风了,他主要考虑的是忘忧满身的伤痕,反正自己当日已经见过了也不差这一次。若是别人看到,恐怕会轻视于他。 忘忧回忆一下,方才莫临风手中确实拿着一块方巾,自己的身上……忘忧抬手,丝绸的长袖滑至手肘处,嗅了嗅,嗯,确实有股酒香。再想想睡梦中确实觉得浑身发热,然后就自发地凑向清凉处,当时貌似也是自己主动‘投怀送抱’的。 见忘忧的脸色越来越黑,鸿广逸小心翼翼开口:“你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不知所谓。”忘忧瞪了他一眼,“你成天对个大男人念情诗念上瘾了不代表别人都跟你一个嗜好。先给我说说,你怎么也穿了?”难道,这个年代的穿越就跟电饭锅里的大米饭一样,放上米加上水插上电就成了? “这……”鸿广逸眸光一暗,脸色有些不好,道:“出车祸了,于是就穿了。”怎能告诉他自己是因为着急送他去医院才出的事故,不然以慕碧涵的个性,表面上或许如常但心里一定会不好受。 那天…… 那天就是一场噩梦。 不是不喜欢那个少年的,只是因为太喜欢而不想让他有负担有压力,既然他没有做恋人的想法,那做兄弟也是可以的,虽然每次看着碧涵对夜琴百般的好心里会不舒服。虽然不舒服却不敢将一切说开,不说起码是朋友兄弟,说开了,什么都不是! 那天是夜琴的生日,所以刚下课碧涵就冲出教室。所有人陆陆续续都离开教室,只有他一个人呆坐在教室里看着碧涵的座位发呆。 直到瞪着座位的眼睛有些发酸,鸿广逸才站起身,然后电话响起。 接起电话,听到的却是他最不想听到的女声。 夜琴。 她说,碧涵出事了要他去碧涵的家里。 待赶到碧涵家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鲜血满地的情景。 那个干净的少年浑身上下几乎被血浸透,若不是他的胸膛有着些微的起伏,他几乎以为自己喜欢这么多年不敢说出口的人已然死去。而那个自己一直忌讳着的女人就倒在碧涵的身边,早已没了呼吸。 然后,车祸,鸿广逸只记得自己在出事的那一瞬间扑到了碧涵的身上,再一睁眼,他就变成了鸿家一个不受重视的嫡子,同名但不同命。 前世的他是天之骄子,虽然尚未成年但家族的大部分生意已经握到自己的手中。前生今世的差距太大,来到异世他虽然有些恐慌但自小养成的沉稳令他很快恢复起来。 更何况,既然他可以来到这个世界,奈何碧涵不能? “车祸?”忘忧挑眉,神情间颇多感慨,道:“车祸、跳崖果然是穿越的必经之路,小说电视剧也是很有依据的嘛。”想了想,又道:“我那边的身体……那个,火化了?”说起来真别扭,一个大活人问自己有没有被火化着实有些怪异。他其实更想问的是,那些同样姓慕的人有没有来参加自己的葬礼,还记不记得曾经有过他这样的一个人。 虽然明知道答案是否定的,还是心存幻想。最最起码,他是慕家的人,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啊?这个……”鸿广逸有些郁闷,他怎么能告诉他,他们两个可能一起挂了。慕碧涵何其聪明肯定会猜出,所幸插科打诨道:“那啥,您前脚一走我后脚就跟上了,算起来咱们两个算是一对苦命鸳鸯,不对,苦命鸳鸳……” 胡言乱语,不知所谓!忘忧批下八字评语,心道这么多年鸿广逸这性子还是没什么变化,怎一句‘愁人’了得。 午后的卧室里,灿然的金色透进房间里照在忘忧的白衣上,轻盈的微尘在他身边盘桓飞舞,整个人变得不真实,好似下一刻就会消失在空气里。 鸿广逸心中一惊,不由自主地伸手抓住忘忧的袍袖,急急开口:“碧涵,我其实对你……”他受够了,上辈子就是害怕被讨厌所以一直没有开口。既然上天给了他重活一次的机会,那么,他还有什么好怕的。经历过死亡的人往往会看透那些上辈子曾经异常坚持的东西,他便是如此。 “说出来真的好吗?”忘忧的神态平静,“人的心是最善变的,前一秒爱到死去活来的人在下一瞬间会刀剑相向,不死不休。广逸……”忘忧认真地看向他,一如前生的纯粹黑眸里是任谁都看得出来的坚定,缓缓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仅此而已。 他已经经不起任何的伤害。他也会怕痛,他也怕被伤害。无论是什么样的感情,请都保持在安全线以外吧。没有全然的付出就不会受伤。 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过于偏激,他想要相信别人却又想将别人放到眼前的一切摧毁。他想要融进街上形形□的人群里,却更想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躲起来。 “哎?你别这样啊。”鸿广逸眼见着他露出哭笑莫名的神情,心中很不好受,强挤出上辈子经常对碧涵露出的表情:“本少爷最见不得美人伤心了。你不喜欢我就算了,别一副我要逼婚的表情,其实本少爷的钦慕者也是不少的,无论男女三卡车都运不完……其实,做兄弟也是很好的,以后哥哥我吃肉你就不会喝蔬菜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对了,碧涵,你这辈子还叫碧涵吗?”这个问题,嗯,很严肃! “不……”忘忧缓缓闭眼,再睁开的时候深邃的黑色眼眸里仿佛有星辰落入其中,清朗的声音缓慢而坚定地道:“祈尘,我叫慕祈尘!” ******第一次出现的分割线***************************** “可恶、可恨至极的家伙,以后越长越丑!”雅嘉第一百次地诅咒那个美丽不可方物的人,手中捣药的力度不禁大了几分,显然将那些药草当做了某人。 “……”屋子里唯一的听众老老实实地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单手撑在桌案上做沉思状。自雅嘉这个角度来看正好看到主人英俊帅气的侧脸,挺直的鼻子,微抿的薄唇以及蜷曲的黑色睫毛投到脸上的暗影。 虽然姿势很帅气养眼,但当事人可没觉得舒服。其实这个姿势很难受,要是还能有个姿势可以将那只纯是搞笑的眼睛挡住,他绝对不会选这个的。现在听着雅嘉的不满心声,莫临风只能苦笑。 不是没有现成的祛瘀药,可问题是,只要见识到上次那对浓重的黑眼圈就不会有人想要再用那个药。 莫临风直觉认为是忘忧动的手脚,但是,雅嘉浸淫医术的时候也不短了,对那瓶药是验了又验也没找出什么问题,因而现在只能重新配一些。麻烦是麻烦一点,但总比顶着万分丢人的淤青出去见人要好得多吧。 这次可真冤枉,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是那个人主动投怀送抱的,扯都扯不下来……好吧,他承认,他没有用力挣脱,有点半推半就的味道。不对,问题是,他累死累活地照顾他,为什么换来的还是一个黑眼圈?! “好了!”雅嘉终于将药捣完,莹白的手掌托着粘糊糊的还不时滴着绿色液体的草饼,气势汹汹地走向莫临风。 对于主人多次纵容那人放肆,雅嘉也是很生气的。 “啊?这个是药?”莫临风脸色开始向雅嘉手中的草药颜色看齐。脸上糊这么一个东西,他还能见人吗,这不是更丢人吗! “唔,好恶心,这药真是一点都不符合我的美学。”赞同的声音带着绝对的同情自窗口处传来。 “没错没错。”莫临风忙不迭地点头,却见对面那个美丽女子柳眉倒竖,娇喝一声:“是你?!你还敢来,我主人被你打成这个样子你竟然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找打!”说着将手中的绿菜饼狠狠丢向说话的那人。 忘忧身形一闪,异常完美地躲过那糊在身上绝对影响形象的东西,口中还嘀咕着什么。 雅嘉没有听清,但离忘忧很近的莫某人听清了:“什么啊,还真奴隶制,主人,我还小奴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床第间玩什么SM用的专业代称呢。可怕可怕~” “你怎么来了?”莫临风看向窗外,弱弱开口。却见那个白衣的少年脸色微沉,手指伸向自己的脸。 我的神啊,他还想干什么啊,是不是觉得这个黑眼圈浓度不够再补一下子啊。 莫临风心惊胆战地胡思乱想,却没有发现自己对于忘忧的纵容。虽然他的脾气很好,但不代表窝囊。在南疆的时候出了那个女人还没有人胆敢触自己的霉头,如今忘忧都把他欺负成这样了他还没想起来自己应该反抗,反而在自己属下对忘忧心生怨言的时候出言维护。 “这个给你。” 就在莫临风有些小生怕怕的时候,那根马上要触及他淤青部位的手指收了回去,白衣的少年轻咳一声,白玉一般的面庞上泛起浅色的红晕,貌似随意地将一个小药瓶丢向莫临风。 下意识地接住触手冰凉的药瓶,莫临风有些怔然地看向忘忧:“这是……” “很好用的,我配的,一个小时……呃,半个时辰就能消肿了。”忘忧专心致志地看向花园中的人工小湖,好像这辈子都没有看过如此美景似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绝不承认这药是他冲到鸿家药房里配出的特效药,他绝不承认为了让这药保持清凉止痛的效果,他来这里的一路上拿着冰块给药降温。 雅嘉瞪着这个明显示好却拒不承认的某人,再看看手中拿着药瓶却似捧着珍宝一样不争气的主人,重重一哼,甩了甩沾上草汁的手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间。待走出小院的时候,雅嘉万分不屑地撇嘴,喃喃道:“喜欢就追嘛,追不上的话就配合迷药媚药情蛊将人扣到手里不就得了……要是城里的人看见主人这副样子……”雅嘉打了个冷战。要是城里的人看着素有‘笑面杀神’的主人露出这副讨好的表情,估计都得吓得下巴脱臼再脱臼。 “唉~自己涂药很不方便啊,尤其是在眼睛上。”莫临风像模像样地长叹一声,很是为难地用另一只手拿起铜镜照来照去,万分为难的模样。 “麻烦!不是有雅嘉……算了,我来吧。”忘忧本来想说让雅嘉帮忙的,哪知一回头发现那个毛躁的丫头早不知哪里去了。真是,用到她的时候跑得比什么都快。说起来,那个很管事的雅尼怎么不见了。虽然她们两个是双胞胎,但只要一开口说话就能马上分辨出谁是谁了。 当眼睛闭上的时候,周身的感觉就会变得很灵敏。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药物覆在自己伤处的时候的清凉,感觉到那根手指轻按着眼眶时候的舒适。就是莫临风也没有发觉,他的嘴角在慢慢上扬。 ……生命是一场偶然的相遇…… “对不起。”安静柔和的氛围里,白衣的少年忽然开口,温热的呼吸带着浅浅的药香拂过他的面庞,令那个闭着眼眸的男子的身体一僵,就听着那个少年缓慢而认真的低语:“当时我是有些误会,那个,你眼睛很漂亮,虽然没有我爹爹的眼睛好看。” 本来因为少年的道歉而有些受宠若惊的男子在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霍然睁眸,看向忘忧的时候脸上带着震惊:“你说,你父亲的眼睛也是绿色的?” “是啊,怎么了?”忘忧不动声色地看向莫临风,心中冒出一个念头——难道,碧眸在南疆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没什么……”莫临风闭上眼睛,真好,你的眼睛不是碧色的可以不用承受那个宿命。 气氛一时有些压抑。 过了半晌,莫临风开口:“明天我们就要离开了,你……和这里的主人似乎是熟识,那个……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虽然在迷津海里救起这个少年,但这个少年和他们说过的话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对着自己不是咬牙就是切齿,会告诉自己的名字就怪了。这里的主人叫他慕碧涵,但这是别人说出来的,他还是希望可以听见这个少年亲自说出自己的名字。 “叫我慕就好了。”忘忧漫不经心地答道,跟他不是很熟还是不说全名好了。慕碧涵都是上辈子的事了,以后不叫那个名字。至于忘忧……自己得罪了涵碧宫还是小心为上,最好一辈子都见不到那里的疯子。药王谷回不去,连累了师父不要紧,要是连累了谷中的其他人就不好了。 (何离:臭小子,什么叫连累了师父不要紧?!我算是白养你了,你个白眼狼! 忘忧:我当初也没有哭着叫着让你养我,再说你压榨我的时候想什么呢,这叫报应!) 少辛不用担心,他毕竟有功夫傍身,再说他算是十一王爷,虽说还没认祖归宗。至于苏衡宇就更不用担心了,王爷啊,还有那个狐狸似的高疏狂帮他,有权有势有美人,日子没准就他过得最美。鸿广逸这里他还是不留下的好,免得他触景生情,感情藕断丝连,麻烦死了。 千夜爹爹这么多年也没有什么消息,他也是碧眸,没准和这个神神秘秘的莫临风有什么关系(要是私生子的话绝对咬死莫临风和爹爹这对狗男男)。干脆…… 忘忧一笑,百倍福特电力的笑容震得莫临风有些发懵,就听着清朗的声音缓缓道:“跟你一起的冒险挺愉快的(睁眼说瞎话),再说我对你们家乡很好奇,不介意我到你家里做客吧?” 第七章 多功能纯均 “我脑袋是被驴踢了才会决定和你们一起去南疆。”很没有形象地趴在地方的忘忧抬起脸,原本白玉一般的面庞尽是黑灰,脑袋上甚至很令人无语地顶着一根草。他的面前是一堆冒着黑烟的……树枝堆。本来是想要它变成火堆的,无奈,一直身在药王谷一直养尊处优一天天最大的事情就是和老头子斗智斗勇的忘忧,即便是出门在外也是有一个几乎万能的少辛供自己使唤,这种生火的事情何时轮到他的头上。 可如今呢?忘忧恨恨地一拳又一拳地捶打地面。现在的他恨不得找一个地缝钻进去,堂堂二十一世纪四有青年、新型人才,现在,竟然连一堆火都生不起来。 雅嘉斜睨着一脸悲痛的忘忧,其实这样鲜活的表情才适合他,一天到晚那么压抑,她看着都觉得累。但是,鉴于他曾经对于自己最尊敬的主人的不敬行为,吐槽绝对争第一的雅嘉啃了一口手中红彤彤的果实,万分不屑道:“连堆火都生不起来,还是不是男人啊。” “说话这么没品,你还是不是女人啊?”女人缘一向很好的忘忧对于女孩子还是十分怜惜的,但是眼前的雅嘉他是绝对不会承认是女人的!若说女人是水做的骨肉而男人是泥做的骨肉,那眼前的雅嘉就是水泥为肉钢筋为骨,要是忘忧手里有狗皮膏药,那块狗皮膏药绝对会在雅嘉的嘴上安家落户! “用不用本小姐宽衣解带来让你验证一下啊?”雅嘉的脸上露出堪称罪恶的笑靥,右手还拿着那颗果子但左手已经放在衣襟处,一副你要是质疑的话我就立刻脱衣服的架势。 “不、必!”忘忧咬牙切齿,真不知道他们两个哪个是穿过来的,这个女人简直比现代的女人更加恐怖,不,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 时间:暮色四垂。 地点:荒郊野外。 情况:饥肠辘辘,但连火都没有生起。 好不容易甩掉哭天抢地死活要和他们一起来的鸿广逸,忘忧一行一路向南。看雅嘉雅尼的样子似乎是很着急,但她们那个主人一路上走走停停连点着急的样子都没有表现出来。于是,在莫临风的带领下他们没能在入夜之前赶到下一个小镇,最终落了个露宿荒郊的结局。 此时,雅尼负责收集野果这类而莫临风出去打猎,被认为没有武功体质羸弱动不动就生病的某人被留下来,而雅嘉则负责保护他。 说起生病忘忧可是真觉得有些尴尬。且不说上辈子自己那叫一个生龙活虎,就是这辈子再加上自己是个出色的医者,他连感冒都很少出现。哪里知道,就在短短的半个月内他发烧的日子就占了一大半,明明没有感觉到自己身体不适但下一秒就烧得昏天黑地人事不知。他现在还可以活着站在这里,说话很有条理大脑也很清醒,连他自己都觉得是奇迹。当然,最奇迹的是他发现自己身上的疤痕越来越淡,原本伤痕累累的身体也慢慢恢复原来的无暇。不单如此,他的五感比之从前不知胜了几筹,控制植物的力量也越加纯熟,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 就在忘忧与雅嘉大眼瞪小眼的时候,莫临风回来了。 一身蓝衣的莫临风自黑色的树林里走出的瞬间,蜜金色的余晖洒在他的身上,面容俊美无俦,翠色的桃花眼里笑意流转,尽显风流,任哪个女子看到都会怦然心动,暗叹他气质天成,不愧是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但要是那些芳龄少女看到他的身后,估计都会吓得花容失色。 这么一位温和浅笑着的公子,他竟然单手拖着一只一只动物。那是一只几乎有成人大小的野猪,猪身上被黑色鬃毛所覆盖,坚硬的鬃毛上还不时滴着暗红色的血液。细看一下,忘忧算是无语了,也不知莫临风用了什么神兵利器,那只猪头和猪身之间相连处只是一层皮,就差一点点那个头就要和身体say goodbye了。真是看不出,这么一个谦谦公子竟然这么血腥。那刀口,干净利落,该不会是用那把……忘忧扫了一眼他腰间的长剑。嗯,应该不会,这个世界上应该不会有比自己败家的人……吧。 这边莫临风满载而归,雅尼也不差,水果弄了不少,还捡了一些枯枝以备不时之需。 那堆火还是成功地生了起来,不过是莫临风的功劳。 拖着猎物回来的莫临风见冒着黑烟没能升起来的树枝堆,再看看一脸郁卒小脸花得跟小猫似的忘忧以及明显带着嘲笑的雅嘉,只能长叹一声老实任命地生火。看他动作万分熟练的模样,看来他这样的经历绝对不少。紧接着下一步的动作就令忘忧同学这个经历前生今世的人都不得为之不目瞪口呆。 面前是一头死掉的野猪,莫临风反手将腰间的长剑抽出,湛蓝色的利刃如同一泓清泉般清澈冷冽。 浮荒大陆上有名剑七把:其一,天问;其二,赤霄;其三,一夕;其四,苍离;其五,雪霁;其六,逆鳞;其七,便是纯均。除却天问、赤霄、一夕三把名剑只存在于传说之中,无人得知其详,另外四把名剑排名不分先后,无一不是神兵利器,各有其夺目之处。 宝剑纯均,取自号称‘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的弱水中悬而不沉的天外陨铁所煅。剑长四尺,剑刃湛蓝,削铁如泥但轻若鸿羽。扬其华,如芙蓉始出,观其纹,烂如列星之行,观其光,浑浑如水之溢于塘,观其断,岩岩如琐石,观其才,焕焕如冰释。 如今,这浮荒上知名剑士五一不抢破头的七大名剑之一的纯均,充分展现了其剑刃的锋利程度,他的主人只拿着它轻轻一划,那黑色的猪皮就被利落地划开一道口子。然后剥皮抽筋,每一项的利落干净都在昭示着自己绝对不是一般菜刀可以比拟的。 有钱人,这丫的绝对是有钱人!忘忧有些咬牙切齿,这剑要是拿到外面卖得多少钱啊,他以后出门干脆配个菜刀就行了,干嘛一定要是这么好的剑呢。 可见,忘忧这孩子也不是心疼这把剑而是考虑到它的价钱。再一次声明,忘忧绝对不承认自己已经越来越有花姨的风范了。 雅尼见怪不怪早就习惯,主动负责起烤猪的各项事宜。莫临风也乐得轻松,见火势见小……好吧,除了可以给猎物剥皮抽筋以外,纯均也是可以用来劈柴的。估计就是当年铸造这把纯均的人也没有想到他铸出来的剑居然是这么多功能。 忘忧的眼角有些抽搐,很想问一个问题——“我可不可以买一把菜刀来换你的纯均啊,少辛貌似缺一把好剑,就是少辛不用,将这把剑卖了也是一本万利的啊。” 莫临风从一开始就察觉到一道火辣辣的视线,那热烈程度都要将他的身上烧出一个窟窿,在那个目光下,莫临风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而趋向僵尸脸。这可不是摆脸色,他这是有些害羞而不知如何应对罢了。在目光越来越炽烈的情况下,莫临风觉得自己起身走路的时候都同手同脚了…… 鼓起十万分的勇气,莫临风翠色的桃花眼勇敢地迎上那片纯粹深邃的黑眸,憋了半晌才摇了摇手中的苹果,道:“那……那烤猪估计得烤上一段时间……呃……要不先吃个苹果?”暗自唾弃自己,他这是结巴个什么劲儿啊。 分了一点目光给莫临风,答了句:“皮太硬。”收回目光继续看着他腰间那把值钱的宝剑。 “哦,这样啊,好办!”没能理会到忘忧口中的敷衍之意,一向很聪明的莫某人再次拿起手中的纯均,而忘忧也见识到纯均的另一项功能——削苹果皮。 别以为忘忧会很感动,任谁见过那把曾经砍过猪、劈过柴的剑削的苹果都会吃不下的。 “可以了。”将褪去华丽外衣的苹果递向忘忧,一脸的真诚,要不是一路上看着莫临风确实是那种不太会计较这些事情的人,他绝对会认为眼前递苹果的人在戏弄他。 “那把纯均剑你还用它干过什么?”忘忧觉得这个问题得好好探讨一下。 “嗯……”莫临风状似认真地思考,口中答道:“切肉、削胡萝卜,砍柴,对了,以前还用它烤过肉,只可惜这剑实在是太锋利了,烤着烤着肉就变成两半掉进火里了,实在可惜……还有,有的时候熬夜就冒胡子茬,我都是用这把剑剃的。啊,慕,你要是想要剃胡子我可以帮你,这纯均太锋利了有时候容易伤到脸部,以前的时候我就吃过亏。还用来干过什么呢……对了,杀……”莫临风面色一僵,脱口而出的话被险险咽回。对了,他还用它杀过人,这把剑饮过无数人的鲜血,有曾经的朋友,有曾经的师长,还有被下了杀令的罪人。 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过往,他会讨厌自己的。 他不会已经听出来了吧…… 虽然很想否定,但以忘忧的聪慧又怎会猜不出来。有些不敢看忘忧,生怕会看到厌恶的眼神。正有些心烦意乱,就听着对面那人清朗但颤抖的话语:“你、你就用干过这些的剑给我削苹果?!” 啊?他在纠结这个问题? 想都不想,莫临风脱口答道:“没关系的,纯均剑别的不行,但在不染纤尘的程度上是和其他名剑是一样的,无论是什么都沾不到剑身上的。”不然,他也不会大老远地走哪儿都带着这么高调的名剑的,多方便啊,无论用它干什么都光洁如新。 就是没沾上灰尘,忘忧就不信它沾不上细菌! 这些个不讲卫生的古人!作古了的人!他们之间有代沟,很严重的代沟! 对着眼前那张明显不知所谓的俊脸,忘忧挫败地闭上眼。 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 南诏位于浮荒大陆的南部,北隔涿光山与西域遥遥相对,东隔缙云国与天阑相望,西部与南部临海,气候终年湿润多雨。南诏表面上最高统治者是苗王,然而,在他之上却有一个更加尊贵的存在,那个存在甚至掌管着历代苗王的更替。 ——云端城圣君! 浮荒大陆之上,江湖势力四分。其东天阑境内有‘人间名剑’之称的名剑山庄,擅长铸造名剑,其门下诸人更是以剑法精妙著称,可谓是中原武盟的不二之主。其西,玉门关之外的西域昆仑山上有‘鬼府冥宗’之称的幽冥圣宗,其下门人擅毒以及以诡异著称的鬼道之术,实力足以在西域诸国纵横,是中原眼中的魔教。海外万千水域中有‘海外无忧’之称的涵碧宫,虽然创立的时间尚短,但实力绝不逊于任何一方势力。而在浮荒大陆的南部,南疆密林之中,传说连于天端的青要山上,便是南疆最至高无上的存在——云端城。 不同于其余三方势力,云端城在南诏的朝廷里势力也是盘根错节,不可小觑,纵然南疆的苗民对于苗王的尊崇也是基于他是圣君指派。由此可见,云端城在南疆位尊之高。 自忘忧一行离开沧州的一个月后,他们终于进入了南诏国的范围内。 第八章 云端之上 一眼望去,南疆的草木是出奇的葱绿,高大的林木紧密地挨着,连些许的光线都透不下来。脚下土壤松软潮湿,藤葛垂挂纠缠如同一张紧紧环扣的大网,网结中是足以致命的毒虫或是有着美丽外表的食人花,在不经意间就可蚕食人的生命。也只有长年生活在这片神秘的丛林里的人方可安全的找到生的方向。 青要山处在南疆密林的深处,传说这里是离天最近的地方。而此时,忘忧正站在青要山的脚下,仰望着南疆苗人眼中的神圣之地。他面前的是一处陡峭的崖壁,险峻的山壁一直延伸进云雾缭绕的半山处,通向未知的天昊。 “你确定真要和我们一起上云端城吗?”身后的莫临风再一次确认,眼底有些不确定——云端城并不是随便一个人就能进入的。在不了解它的危险之处而贸贸然进入的人早就坟头长草了。苗疆擅长巫蛊术法之术,术法由于要求过为严苛,因而术法在南疆并不及巫蛊普及广。而云端城里可以进出或者是入主的,绝对都是一流的蛊师或是术者。 这不是问废话吗。忘忧白了他一眼,要是不为了来云端城,他犯得着餐风露宿跑来这穷乡僻壤的地儿吗。这里的食物还可以,但那个苦茶他可是刚喝下去就喷出来了。 ——如果是你的愿望,那么无论什么,我都会为你尽力争取。 莫临风翠色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坚定,伸手将忘忧拉进一些。 猝不及防的忘忧一个踉跄跌进莫临风的怀里,挺直的鼻梁狠狠撞在某人结实的胸口,撞得忘忧眼睛发酸。混蛋,他当自己的鼻子很结实吗,这么用力要是变成猪鼻子怎么办! “莫……”临风你个混蛋!忘忧磨牙,还没等着狠狠报复就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腾空了。忘忧脑袋当机,待回过神来的时候,莫临风以公主抱的方式将他抱在怀里,此刻正在飞檐走壁,不,走壁!看样子莫临风走这条绝壁路走得很熟练,只见他身形如燕,稳稳地穿梭在忘忧看来遥不可及的绝处,不消半刻就冲进了半山处缭绕的云雾里。而雅尼雅嘉二人跟在她们主人身后,虽然速度上不及莫临风,但距离一直保持在三丈左右。见忘忧的目光飘向自己的身上,身后两位一般模样的佳人中的一位瘆人一笑,看向他的目光里明显带着鄙视。 不用说,那位除了是雅嘉以外不可能是别人了。 该死,他又不是求着莫临风抱他上来的,还是她们那个主人没有经过忘忧允许私自抱他来着,他都没说什么。(是说不了把……这一开口就满嘴风的……) 忘忧将目光移向前方,却不由惊怔。 眼前的情景恍若梦境:云雾之下的青要山,绿意葱茏,而云雾以上的青要山却是银色的,如同冬季的初雪。但细细看去便会发现,那银色的‘地毯’并非是雪,而是纯白的花朵。 雪色的彼岸花。 四月,是春彼岸盛开的日子。 彼岸花,亦是曼珠沙华,传说只开在黄泉指引着亡灵踏进幽冥地狱。同时,它也是南疆的圣花,象征着永无止境的轮回。春分前后三天□彼岸,秋分前后三天叫秋彼岸。然而,南疆的彼岸花非常特别,春分时盛开的彼岸花的白色的,而在秋分时候盛开的却是血色的,如火如血。 怔愣着的忘忧脑中忽然冒出一句话,带着淡淡的悲伤:“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到了。”正有些出神,低声的话语带着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白皙的颈部,话语里是连莫临风自己都没有察觉的肉麻。 尾随着他们的雅嘉一个踉跄险些从峭壁上滑下去,而一向很沉稳的雅尼也不着痕迹地打了个小小冷战。 莫临风小心翼翼地怀里的人放下,心中小小的不舍也被很好地掩藏在流转全然风流韵味的碧眸里,见忘忧的衣服有些凌乱,不禁上手开始帮忙整理。 他是爱极了和他小小接触的感觉,他的身上有着淡淡的药香,没有中药特有的涩人气味反而有一种让人精神一振的感觉,当然,振奋后便是更加的沉迷。无论是生气还是恼怒,无论是发呆还是狡黠,那个少年如同一个发光体,无论是那个侧面都令人心动。如同美丽的罂粟花,带着致命的吸引力,如同魔咒。或许罂粟自己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诱惑,但看到过他风华的人还是止不住陷进那个魔咒里,心甘情愿。 懒得理会那些貌似不经意间划过自己颈部的手指,忘忧仰头看着眼前的高大城门,眼里划过一丝异样。 云端城! 江湖四大势力之一的云端城并没有忘忧想象中的守卫森严,反而城门大开着,只要站在城外,城里的一切就一览无遗。 云端城比起曾经去过的涵碧宫,这里更像是一个真正的城市。街边处有卖东西的小贩,有酒楼客栈,来往的行人除了服饰怪异些倒没有什么,见惯了现代大街上标新立异强调个性的新人类,还有什么衣服是自己承受不了的。 千夜爹爹就在这里吗?那双碧色的双眸隔了十年是否还记得当年被他留在药王谷的孩子。他,是否依然记得那个约定。 他说过要接自己走的…… 曾经的他有些害怕看到那个碧眸的男子,心知自己并不是他真正的孩子所以害怕被发现后那会变得冷漠的眼眸。但是现在,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即便结局会是被舍弃,那也没什么了。 想看看他呢,那个在异世第一个对他好的人。 莫临风拍拍他的肩,忘忧转过头看向他。 不要看云端城里街上很热闹,风和日丽的,其实,建在山顶的城池哪里能有这么温和的天气!为了保持城里的和谐,整个云端城被设了结界,处在结界中的云端城可以将恶劣的天气完美地避过去。相对于城里,城外的风很大,莫临风含着笑意的唇开合着好像说着什么,然而呼啸着的风将那些话语粉碎,就是以忘忧比起从前好了不止一两点的的听力也只听到什么带着、不要摘下来的话,听得忘忧那叫一个一头雾水。 刚想开口问,那个很自来熟的莫临风就拉着忘忧的手走进了结界内。 肆虐的风顿时消失无踪。 真的好神奇。这可以空调一类更加强悍,不,空调什么的根本比不了,这结界根本就是调节天候的最佳工具,还不无染环境。 转头看向莫临风,忘忧刚想感慨一下,就见莫临风一向没有什么正形,或是悠哉或是搞怪的表情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有些凝重的表情。下一瞬,那个蓝色的身影挡在自己的面前,身体绷直,几乎在同时忘忧便感觉到莫临风的气质变了,若说平时的他是个不谙世事喜欢游山玩水的浪荡公子,那么现在他便是一个可以漠然生死睥睨众生的杀神,他还在笑着,但他的笑里已经没有什么温度,只是单纯的唇角上挑的动作罢了。 一个温柔的声音徐徐响起,但任谁都可以感觉到那话语里面的寒冷敌意:“莫公子。” 莫临风眼神漠然:“朔月妃。” 云端城圣君座下分有日月星三宫,日曜宫内有三阁——绯、炎、暗,专司情报;月岸宫有四妃——朔月、嵋月、弦月、辉月,专司南疆教务;星辉宫有四门——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专司惩戒杀戮。 连续几日的发烧忘忧不仅身上的疤痕越来越淡,五感更佳,就连个头也长高不少,据忘忧自己目测,他也就比莫临风矮个两三厘米左右。原本很白斩鸡的身板,虽然肤质依旧属于连女人都比不上的层次,但他四肢的肌理匀称有力,虽然没有到健美先生的级别,但忘忧就是现在自己照镜子都会颇为自恋自己的好身材。哼哼,对着那个不客气挡住自己视线的后脑勺,忘忧在心里磨牙——等着吧,只要他再烧几次,他就绝对会比莫临风长得高。 (原谅这可怜的孩子吧,他就这点追求) 忘忧微微侧身,自莫临风身后看到了那个被称为‘朔月妃’的女子。看到那个女子,忘忧不禁一怔——那是一个很美的女人,美丽的脸上如同象牙一般柔和光泽,额头很高,黑色微蜷的长发披散在纹绘着火色曼珠沙华的白袍上,没有多余的发饰,只是在额角处的发间别着一个纯黑色的月形发卡。 纯黑色的月形发卡,那是云端城四妃之一的朔月妃的标志。虽然称号是妃,但她们并不是圣君的妻妾,而是侍奉神灵的圣女,在苗人的眼里月妃是仅次于圣君的神圣存在。 朔月妃远山一般的柳眉带着温和,鼻梁挺直,粉色的菱唇带着异域女子的摄人光华,而她和忘忧有些相似的杏眸里,深棕色的瞳孔里闪烁着的是毫不掩饰的恨意。 是的,那是恨意,或许那双杏眸里纠缠着复杂的情感,但最强烈的绝对是恨意。 那不是…… 忘忧的眼底带着震惊,不是为了眼前女子时间少有的姝色。按忘忧自己的话来说,要是想看美人,何必那么麻烦,直接照镜子就好了。说出来或许有些自恋,但他长这么大确实没有见过比自己好看的人! 不过确实有一个和自己不相上下的美丽,张扬狂傲,睥睨众生。 涵碧宫宫主幽煌。 甩头,将那个间接引发自己悲剧的名字毫不留情地甩出去。 忘忧所震惊的是,眼前的朔月妃,竟然长得和涵碧宫密室里那个沉睡的绿衣美人有七分相似。 ********************************************* 就在忘忧踏进南疆云端城里的时候,那个从来对江湖轶事不甚关心的某人并不知道,整个中原为他乱成一团。 先是涵碧宫。涵碧宫由于当日那位不知名的少年损失了岛主一位,精英无数,就连一向对宫主忠心耿耿做牛做马都毫无怨言的陌云岛岛主和宫主正式决裂,虽然没有用刑什么的,但那位岛主确实被软禁起来了。而宫主没去惩戒那位背叛的岛主,反而一个命令将宫内弟子全部遣出,只为寻找当日坠海的绝美少年。寻人无果,宫主更是在中原之地发起重金寻人令,竟然说要将涵碧宫每年海贸收入的六成作为赏金,致使浮荒各国或是势力组织都知道涵碧宫宫主在寻人,并且跃跃欲试想要得到那笔丰厚的酬劳。当然这热乎劲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药王谷。 在药王谷下任谷主的保镖少辛在发现少主留书出走后,找上了江湖有名的消息组织‘飞花阁’。在少辛的威逼利诱下,飞花阁阁主抛弃了身为商人应该保持的信誉,很无良地将消息卖给少辛。后来药王谷发现涵碧宫找的人竟然是他们的少谷主,再情报组织的调查下竟然发现忘忧曾经被涵碧宫用过刑,甚至害得他坠进九死无生的迷津海里。那怎是一个愤怒了得!极为护短的药王谷谷主何离当即宣布药王谷与涵碧宫势不两立,同时只要和涵碧宫有过牵连的人,管他是皇帝还有盟主,就算有兰舟令都不许进药王谷。金钱或许很重要,但最起码你得有命用,要是你真得了什么绝症的,有再多钱有P用。人家药王谷可是明确表示,和涵碧宫有牵连的,不医!当然,借此机会明确表示自己与涵碧宫毫无牵连甚至愿意对付涵碧宫以讨好药王谷的门派的数量也不少。 紧接着,天阑皇朝也掺和进来。这时候人们才知道,原来那位少谷主身边的保镖竟然是天阑和帝的十一叔,而这位王爷回朝的第一件事就是向自己的皇帝侄子请命,要天阑国内抵制涵碧宫的贸易。在朝中重臣反对之声见长的时候,少辛,不,十一王爷苏辛直接甩出重金请飞花阁调查出来的证据以证明当日庞铸政变和涵碧宫宫主的授意有关,甚至提供了帮助。这还不说,就连身在封地的王爷苏衡宇也明确表示了对涵碧宫的不友善。结果,那些反对的声音也消停了,于是,刀口一致对外。 至此,浮荒大陆的历史河流进入了险滩遍布的激流带。 第九章 迷信活动 入夜,云端城里居住的蛊师术者没有像往常那样休息或是追求力量的最高境界。此时的他们皆一身白衣站在街上,如水的月光洒在他们银色的长袍上,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虔诚遥望城池的最高处。 云端城建造的极为巧妙,整个城池几乎涵盖着整个青要山的顶端,呈包围状簇拥着最高处的神庙。神庙之后是日月星三宫,宫与宫之间长廊蜿蜒相连,簇拥着传说封印了无数恶灵怨魂的圣湖。而距离圣湖最近的地方便是云端城圣君的宸宫,云端城最高统治者参悟天道追求本心的地方。 今日的春彼岸盛开的日子,彼岸花是神赐予的指引,因而今日是整个南疆最大的节日之一,每到这一天南疆都会举行庆典来感谢神的恩赐,云端城自然也不例外。 “南多西多,应为汝说,诸众花雨,曼珠沙华, 能消罪恶,清净意识,我今唱辰,当为汝说, 曼珠沙华,是馥郁草,生地狱道,长地狱谷, 常能吸尽,三业劫报,草生娇艳,譬如大日, 善者死后,还至地狱,常能吸进,一切罪恶; 平者死后,还至地狱,常能吸进,一切恶德; 恶者死后,还至地狱,此花不放,由是罪恶; 善者红芳,次善次红,平者黄芳,再次白芳……” 此时,神庙里传出女子平静清冷的声音,带着奇异韵律的嗓音里面有着无与伦比的圣洁和难以抵抗的诱惑,那些在南疆乃至整个浮荒都是首屈一指的蛊师术者在那一瞬,脸上虔诚的表情变得狂热,遥对着神庙的方向俯身跪在地上,口中还喃喃诵读着奇异的咒文与神庙传来的女声遥遥迎合,银色的长袍映着孤月的光华,整个街道如同铺上了银色的初雪,一直延伸到通往神庙的玉阶上。 “迷信的力量真是可怕啊……”就在这片虔诚的祷告声中传来了细小的不和谐自语声,然而如此微小的声音怎能和群众的力量相比,这小小的非议声很快就淹没在这片声音里,几乎没有人注意到。 是几乎! 同样一身白衣的雅嘉一反平日里‘异常活跃’的姿态,敛眉顺目地跪在队伍的最后方,神态恭谨。显然听到了方才的小小异议的声音,顿时横眉瞪了一下身边的人,就连一向好脾气的雅尼也露出了不悦的神情。 被瞪的人理屈地缩缩脖——好嘛,连言论自由都没有。 在所有的人俯身跪地虔诚祷告的时候自然没有人会注意到队伍后方的不和谐。银色的长袍很长,穿上的时候整个人都可以裹在袍子里,因此后面的某人仗着那个宗教狂热分子注意不到,压根没有跪在地上而是整个人很不雅地蹲在地上,看上去很像一个圆圆的球体。 能做出这种事情的,除了忘忧还能是谁。 仰望随着众人虔诚的目光看向神庙处,忘忧的心中有些不舒服。 南疆,比起中原来说,未知的东西实在太多,譬如现在诵读着奇妙咒文的声音。许是因为忘忧心中对这里所谓神明的敬畏,浸淫医术多年的他不难听出此时的声音是加了催眠暗示。一次的暗示或许不算什么,但长此以往那种信仰便会根深蒂固。一个被催眠了的人或许不算什么,但千万个狂热的人足以颠覆南疆,扰乱整个大陆。 垂眸,反正他是来找人的,犯不着为了这里人生活信仰问题找什么不愉快。骨节分明的手抚上胸口,他只要走自己的路就行,无论是谁都无法左右他。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受伤。 手指不期然地按到一处硬块。 那是一枚令牌,正面雕刻着暗色的星辰,背面上是血色的云端城圣花,妖娆绝艳。这是在城外的时候莫临风趁着为忘忧整理衣服的时候挂上去的。当时他似乎还说了什么,无奈当时风太大以至于没有听清。然后就碰到那个和冰室里女子七分相似的朔月妃。 看似客气的招呼里,有女子难掩的恨意,以及莫临风虽然漠然却隐带愧疚的声音。 好像陷进了麻烦里…… 忘忧徐徐叹息,将目光移向天际的冷月,清冷的月华温柔地吻上他光洁的脸颊,绝美的容颜比起神庙中呆板美丽的神像不知胜出多少,堪比月神。 ************************************************ 宸宫里,琉璃的宫灯垂挂在长廊之上,清冷的风拂过宫灯,流光摇曳,清脆的风铃声在静谧的夜里轻柔回荡。 今日或许对苗民而言是一个重大的节日,但在圣君的眼中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日子,按照惯例便交给月岸宫便不再理会。 此时,莫临风半跪在白玉的石阶上,跪在坐在御座上的男子面前。 御座上的男子懒懒地将手肘拄在扶手上,乍一看去只觉得五官平淡并不出色,但细细看去便会发现,并不是这个男子的面容不够出色,而是他的表情过于平淡而模糊了存在感。他的眼睛是通透的蓝色,望向人的时候永远是淡淡的,浮现不出内心的真实。 当然,这只是没有靠近他时候的想法,此刻跪在他面前的莫临风如履薄冰,背后的冷汗几乎将蓝衣浸湿,即便圣君的目光无喜无怒地落在他的身上,他都有一种如芒刺在背的感觉。 “真是漂亮呢,这禁忌的颜色……”殿里被凝固的气流在御座上的圣君开口的流动起来,莫临风睁着眼,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确实感觉到那风如有实质般抚过自己的眼眸,而那个声音仍在继续:“莫可是我所打造出的最出色的凶器,可千万不要死在本君看不到的地方哦……不然,本君会很生气的……” 莫临风脸色一白,重重叩首,有些虚弱的声音在殿里响起:“属下谨遵圣君教诲!” …… 出了宸宫的莫临风松了一口气,俊美的脸上有些苍白。自他小时候开始,他就十分惧怕这位云端城的最高统治者,如今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会的孩子,但随着他武功修为越来越高的时候更加清楚地感觉到那人深不可测的修为,心中对他敬畏更甚。 刚有些平静下来便看着一脸端庄肃穆的女子向他这里走来,朔月妃美丽的脸上在看到站在回廊的碧眸男子,眼底划过一丝恨意。但她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一如往常那般自莫临风的身侧走过,走进他身后的宫殿里。 没有人看见擦身而过的那一刻白衣女子微微开合的檀口,也没有人看见碧眸的男子在瞬间僵直了身体,变了脸色。 身后的宫殿里有轻声话语传出来。 “影儿来了,快到这里来。”曾经清冷的声音此刻柔和了声线,自然而然吐露的话语里带着淡淡的宠溺。 “安蓝哥哥……”安蓝,云端城圣君的名讳,他只允许那个美丽的女子称呼他的名字。 虽然很想马上走开,但莫临风还是忍不住回头望向那个自己一直牵挂着的女子。她倚在圣君的怀里,一脸娇羞,美艳不可方物,圣君俊美无匹,二人看起来可谓是一对璧人。 可这样真的好吗?莫临风自问,圣君的话语里虽然有着温柔,但那温柔一直没有进入到那双通透的蓝眸里;朔月眼里虽然流转着媚色,但不时闪过的是冷冽的眸光。 走进开满血色曼珠沙华的海洋里,将身后的细语甚至是甜腻的呻吟声抛至身后。这里是云端城最高的地方,这里没有四季之分,这里只会生长着血色的曼珠沙华,当夜风拂过的时候,整片花海如同流动着的血海。 莫临风的脸上带着落寞——她过得不好呢,虽然有了圣君的宠爱,虽然得到了月妃的尊位。他,没能兑现当年的承诺。 “想什么呢?”耳边传来关切的声音。 “白虎……”莫临风叹息着看向身后,回头了然地看向身后的老者。他一开始就感觉到身后的人,但因气息熟悉又没有杀气就没放在心上。 白虎,星辉宫里白虎门门主,亦是莫临风剑术的老师。但自从七年前莫临风剑道大成,白虎便坚持莫临风喊自己的名字而不许待之以师尊的尊崇。对于这个一直关心自己的长者,莫临风倒没有掩饰自己的心思,叹道:“我只是在想……圣君他究竟有没有过相信的人。”相信那个人,愿意将自己的所有捧到那人的面前,没有虚假的温柔而是出自内心的对待。 “是为了那个丫头吧……”白虎了然道,眼底带着不屑:“那个丫头不知好歹,你也没有对不起她,何苦到现在还是……” “师父……”莫临风直视白虎的眼睛,一字一句:“我答应过绿姨的。” “行了行了,我不说还不行。”白虎受不了他那么郑重的语气,靠在树上第一百次重复那句话:“别叫我师父了,现在老人家的剑术可是比不上你,要是让那些老家伙知道我早八百年前就输给自己的徒弟,我这老脸得往哪里搁啊。”偏头想了想,又道:“你说圣君有没有相信的人,细想一下,确实有一个。” “谁?”能让冷情的圣君信任的,可不是什么普通人物啊。 “前任圣君的女儿——宓影。”白虎闭上眼睛,脸上也浮出暖意来:“那个女娃娃长得漂亮得紧,性子也不似当年的圣君,脸上带着笑,也不骄纵。虽然千夜圣君不喜欢这个女儿,但她依旧得到了全城人的喜爱。当年,宓影小姐和尚不是圣君的安蓝,关系尤为之好。” “后来,安蓝大人被名剑山庄扣下了,圣君当时也没有派人营救,于是宓影小姐一个人就去了中原去救他……” “……却没想落了一个那样的收梢,与自己的父亲反目就为了我们的安蓝圣君,可结果因为涵碧宫宫主插了一手,安蓝圣君就将小姐的灵力封了送去涵碧宫。” “当时小姐脸上的表情我现在只要一闭眼就想得起来……”白虎闭上眼:“后来小姐死在中原那帮人的手里,也算得上是安蓝圣君害的。当时的我看不清,后来想明白了才发现小姐竟然是爱着安蓝圣君。而安蓝圣君步步为营只为了夺取圣君尊位,哪里会注意到自己从小带大的女孩心思……” “白虎这么大年纪还没有婚配不会是因为那位宓影小姐吧?”莫临风见他越来越激动,心中不禁向那个方向冒头。 白虎一愣,一时陷进沉默里。莫临风见他脸色不对觉得自己这话确实有些不对劲,忙要开口补救。却听着自小严厉教导自己剑术的师父近乎自语的低喃声:“如今圣君不也是抱着和小姐几分相似的人才会露出些笑意吗,谁不后悔呢……那样的女子,感情干净却又绝烈……”猛然醒悟,铁砂掌毫不客气地打向莫临风的头,很满意地看着在不经意间超越自己而令自己被嘲笑的小徒弟,喝道:“臭小子,老人家可是为了你的事情来的,你小子东拐西拐怎么说起我的事来了!” “是是是,是小子的错。”莫临风苦着脸捂住自己明显被敲肿的地方。 “告诉你。”白虎戳着莫临风的额头,声音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气愤:“你小子成天懒懒散散的,最近小心着点,玄武回来了!” 玄武!莫临风脸色一变,俊美的脸上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颇有种吃苹果吃出半条虫子,于是恨不得挖开自己的喉咙,哪怕因此丧命也要将那半条恶心的虫子挖出来! 说起玄武那只王八,绝对是变态中的极品,当年自己还小又是绿眸,自然被送进星辉宫里训练。哪知道竟然被玄武门主看上了……好吧,那个变态喜欢男子,当年自己年纪小,长得很可爱,但绝对是小孩子好不好!要不是白虎路过,当时又刚好心情不错,自己的‘清白’可就搭进去了。后来莫临风就跟着白虎学武,身量不再是当年的娇小,五官也长开了,哪知道那变态王八还不死心,要不是自己的剑术当年也有所成,和白虎也拼成平手,那他可就真的完了。 他就不明白了,自己的脸长得虽然出色,但比自己出色的何其之多。再说自己的脸也不似那人众多宠侍□有的中性美,完完全全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就让他上了心?!就连几个月回来的那么几天那人也同时出现,纠缠不休…… 他要是看到慕那张脸,还不得天天跟在慕的身后,赶都赶不走! “爷爷的!”想到那个场景,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上腰间的剑柄,一向温和有礼的莫临风忍不住爆了粗口:“别让我看见他,不然见一次砍一次!” 第十章 嫌疑 这是一处有些荒败的小院,杂草约有半人高,院中颇有些年月的槐树树身上刻着岁月流淌过的痕迹。槐树下是一处秋千,系在架子上的长绳由于长年的日晒雨淋而变得腐败脆弱,仿佛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化成飞灰。 如同曾经的美好,经不起岁月的残酷。 莫临风有些怔然。 那年,院里的槐树初吐新绿,秋千上漂亮的小女孩,身后一直推秋千的男孩,还有银铃般的笑声。 莫临风是在十岁的时候被送来云端城的,之前,他是和绿姨母女住在一起。绿姨是他母亲的贴身婢女,而他的母亲则是云端城上一任的朔月妃,月宫首座,是南疆眼中侍奉神灵的圣女。对于自己的母亲莫临风完全没有印象,只是零星听着宫众们的议论,渐渐拼凑出的一个形象罢了。 听说,他的母亲美丽温柔平日里不喜欢说话,而修为却在月宫之首。 听说,他的母亲爱上了星辉宫里的杀手,为了他破身,事情败露后没能逃出云端城,这也成了云端城最大的污点。 听说,他的母亲后来被关了起来,圣君本打算在他生下孩子后一同处死,但她诞下的却是一个拥有碧眼的孩子,于是只处死了这位美丽的月妃,留下了尚在襁褓中的莫临风。 听说…… 那些听说太多了,有人惋惜里带着幸灾乐祸,有人不屑中却隐藏羡慕。而绿姨没有告诉他太多关于母亲的事情,只是告诉他,他的母亲很爱他。 可这又怎样,母亲的形象在他的眼里太淡了。若说真要找出一个可称之为母亲的人,莫临风选择绿姨。 在她母亲死后,绿姨带着尚在襁褓中的他逃出云端城,隐姓埋名以逃脱云端城的追捕。后来遇到了一个好心的莫姓男子,两情相悦,那个男子心性也是极好的,丝毫不介意绿姨带着个‘拖油瓶’,对待莫临风和自己的女儿也是一视同仁。之后的十年里,他和绿姨一家人虽然生活得很艰辛,但是很快乐。 小小的莫临风那时便清楚,那种感觉叫幸福。后来,他也明白了,幸福是最通透的琉璃,美丽但经不起触碰。 云端城是不允许叛徒的存在的,而绿姨将他偷出城正是罪无可赦的背叛,他们的追捕即便经过十年依旧没有取消。 幸福在时隔十年那天被敲碎。一夜之间,他们曾经的家被毁,绿姨和那个给予了自己父亲关怀的男子都死去了。小小的莫临风和绿姨唯一的女儿被捉回了云端城,关在这个小小的破败院落里。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每晚凄厉的风都会呼啸着从破烂的窗棂吹进屋子里,小小的身体紧紧拥抱,寂寞孤单,他们只剩下彼此。 不出所有人的预料,拥有碧眸的莫临风被送进星辉宫里训练,而他视作亲妹妹的女孩被送进月岸宫。临行的那天,小小的莫临风在那棵槐树下系上这个秋千,身量不够的他一次又一次地努力,细嫩的掌心被划出道道血口,鲜血淋漓。他抱着那个默默哭泣的女孩,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莫语……”那个隐忍的男孩与此刻的男子重合起来,莫临风喃喃叫出那个名字,一如十年前。 十年的时间足以将一切的过往模糊,足以令单纯的感情变质,足以令曾今亲密无间的兄妹成为陌路。 四周很静,但静得诡异,就连虫鸣都在这个地方匿迹。虽然莫临风没有修习过术法,但他也感觉到了整个小院里层层禁制的威压以及巫蛊就位时发出的细微震动。 她就这么迫不及待吗? “没有办法了吗……”莫临风低语,按在房门的手渐渐用力,苍白的俊颜上带着倦色。既然一切是因他而起,那么,就由他结束吧。 月岸宫朔月殿 此时天色渐暮,最后的阳光在云端城里流连,只可惜这蜜金的颜色没有办法进入这座宫殿里,暗色笼罩着整座朔月殿,正如朔月之名。 乖巧的绿衣婢女小小翼翼地走进朔月殿,躬身:“朔月娘娘,圣君大人宣您去宸宫。” “嗯,知道了。”正殿上镶嵌着珠玉的床榻上躺着的人缓缓支起头,银色纹绘着血色曼珠沙华的长袍上荧光流转。挥手示意她退下,朔月妃美丽的脸上对上空旷的大殿角落,声音清冷:“他放人了没有?” “尚未。莫公子坚持将人关在别院里。”声音,在大殿未知的地方响起。 “莫临风有什么表现吗?” “没有。” “继续监视。” “是!” 朔月起身,赤足踩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上,白皙修长的手指抚过圣君昨日赏赐的紫晶玉佩,美丽的脸上浮现出与她外表绝不相称的阴沉笑容:“莫临风,我说过的,我绝对不会让你幸福的。你所在乎的一切我都会亲手毁掉……” 低低的笑声里,白皙的手指缓缓收紧,价值连城的紫晶玉在她纤细的指尖化为齑粉,簌簌落在地上。 ***********我是下决心的分割线******************************** 推开门,入眼是一处过于简朴的卧室。屋内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许是因为放置的东西太少以至于这间本不大的屋子看起来异常的空旷。 “我说过,人不是我杀的,你们再问一百遍也是一样。”悦耳的男声里带着不耐烦,但听在莫临风的耳中却是一种享受。 莫临风看向窗口处的桌案。那里,一个无法用言语描绘的绝美男子懒洋洋地将修长的身体蜷在小小的椅子里,黑色的发没有丝毫束缚地落满他的白衣。他一手倚在桌案上,另一只拿着从花瓶里抽出来的花枝,一下一下地击打桌面。随着他的动作,蜜金色的阳光仿佛被撕裂,破碎的金色洒满这个男子的身上。 桌面上笔墨纸砚俱全,桌角处还放置着一个白瓷花瓶,里面插着白色的彼岸花,放在这间空旷的屋子里倒添了几分人气。 莫临风走进他,也看清了桌上摆着的东西,顿时有些无语。 桌上的宣纸上,画的分明就是他莫临风,脑袋画得极大几乎是身体的两倍,标志性的桃花眼画得异常传神。(Q版莫临风)而手拿白色彼岸花的家伙鼓着脸,手下不停一直鞭挞着画上的那位。 莫临风见他‘打小人’打得如此认真,不禁莞尔。但笑过之后心中闷痛不减反而更添悲伤——若不是因为他的缘故,慕又怎会牵扯到这件事情里。 “还站在这里干嘛,碍眼!”忘忧瞥了眼前微笑的男子,心想自己倒霉的经历心里郁闷更甚。 “我知道人不是你杀的。”莫临风缓慢而坚定地道,翠色的桃花眼里只映着眼前人的身影。 “你相信有什么用啊……”忘忧挫败地扔掉手中因自己虐待而落了个半残的彼岸花,身体像没有骨头似的瘫在桌案上,口中嘟囔道。 他也知道要洗清自己嫌疑实在是不太可能,也明白眼前人是真的全心相信着他,可想到自己莫名其妙被人陷害了利用了心里还真是不爽。 昨天是云端城的神祭之日,忘忧也是凑个热闹。可问题就是凑热闹凑出事了。本着不是云端城的人还是尽量少露脸以免被认出的原则,忘忧可是在祭祀结束的时候就和雅嘉她们往回走,哪知道碰上了自称玄武的一只王八。请原谅他的不文明,因为那王八实在是太王八了!(就这点上看,忘忧和莫临风还真是有默契啊)不仅是一只王八中的极品,而且是一只精虫上脑的王八!开始出言调戏(天知道忘忧无论哪辈子最恨的就是别人把自己当称女人似的调戏),在雅嘉雅尼出口阻拦甚至把莫临风搬出来的时候,那只王八玄武不但没有收敛反而大言不惭说什么以后莫临风不过也是他的所有物,日后忘忧还可以和他做个伴。 忘忧当时就怒了,自认嘴皮子纵横古代的忘忧三言两语字字珠玑,说得玄武恼羞成怒,所幸也不废话了,直接上手抓人。雅嘉雅尼不敌被打昏了,忘忧一身术法灵力可不好对付,但前提是他施展出来了。 那个玄武不愧是一只王八,连怜香惜玉都不懂,就是点穴忘忧也认了,反正自从术法大成后他可以将身体一些穴道的神经暂时麻痹令点穴失效,可那个混蛋偏偏选择了上手打昏。 他可怜的脖子啊,现在那里还有一处淤青呢! 当他醒来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大床上,衣襟散乱胸口处还有些许红痕,下意识有些心寒,但细细体会一下身体的感觉,好像貌似似乎没有被占便宜。翻身下床,手却下意识碰到冰冷的金属,将它拿在手里却发现那是一把匕首,一把沾血的匕首。 门‘砰’地一声被撞开,莫临风首先冲了进来,紧随着他更多的人涌进来。这时忘忧才发现地上还躺着个人形的物体,脸朝下,但衣服看上去很像,不,就是那只玄武王八!莫临风显然对那只王八怨念不少,直接上脚将那个人踢翻过来,这时众人才发现,云端城星辉宫玄武门的门主早就咽气多时,胸口的致命处正是利器所伤。 手中尚且拿着那把疑似‘凶器’的忘忧百口莫辩。 就算是玄武意图侵犯他,就算是玄武虏人在先又如何,玄武是一门之主,而忘忧在南疆什么都不是,还被冠上了谋害云端城门主的罪名,已是必死的结局。 当时的莫临风显然还镇静些,直接问当时送他的令牌还在不在。忘忧翻了又翻,很显然,那个陷害他的某人连那个令牌也摸走了。看莫临风瞬间又苍白的脸色,显然那个东西很重要。 后来那些人要将他关进地牢里等候处理,但莫临风坚决反对,最后那些人做出让步将忘忧关在莫临风的家里,而他们自己派手下看守。 于是,可怜差点被人非礼如今又被软禁的忘忧只能呆在这巴掌大的地方,别说去找人,这里就是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真是倒霉透顶! 忆起自己悲惨的遭遇,瘫在桌案上的忘忧再次发出长长的叹息,纯粹的黑色杏眸里闪过一丝坚决——若是这些人说不通的话,自己绝对会用自己的力量开一条路。他,绝对不会任人宰割! 一个温暖的身体贴近自己的身侧,翠眸的男子半俯下身抱住忘忧,温热的呼吸近在耳边:“我绝对不会让你出事,我发誓!”语气郑重。 “得了吧你。”忘忧挣开那个让自己有些留恋是温暖,侧头看向低垂的暮色,低声:“诺言的‘诺’字和誓言的‘誓’字都是有口无心的。” 曾经的他看到这句话的时候还不明白他的涵义,总觉得誓言一旦许下便会成为既定的事实。后来,他才醒悟,诺言也好,誓言也罢,那些都是许下来用来反悔的。 “慕,我是绝对不会伤害你的。”莫临风缓慢而坚定地说,桃花眼里是下定决心后的坚决。 “行了。”忘忧怕冷似的抖了抖,伸手搓了搓手臂,嘟囔着站起身:“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两个大男人……” 话语一滞,原本有力的四肢一软,身体的力量仿佛在一瞬间被抽出体外。身体瘫软的忘忧支持不住地倒下,却在接触冰冷地面的瞬间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为什么?”忘忧冰冷的杏眸看向莫临风,嘲弄道:“怎么,害怕自己受到牵连而迫不及待地处理掉我吗?”枉他开始相信这个人,他还真是没有记性,被骗了一次不够,这么快又加了一次。 “不,不是的,没有这回事。”莫临风紧了紧手臂,近乎脆弱的声音在忘忧耳边:“我用的是雅尼给的符咒,不伤身的,点穴的话长时间对身体不好……我怎么会伤你呢,怎会伤你呢。” 莫临风的脸慢慢贴在忘忧的脸颊,似在对忘忧说也似在自语:“我绝对不会被他们夺去在意的人,云端城不能,莫语同样不能……” 第十一章 情深 长至足踝的黑发披散在白色的羽枕上,黑与白之间鲜明的对比给人以禁欲的美感。微含薄怒的脸是在最华丽的梦境里都不曾出现过的绝色,冷冽的杏眸里深邃纯粹的黑是比任何色彩都具诱惑的颜色,令人沉醉。 莫临风着迷地看着他,手指掬起黑色的发凑到唇边印上轻若鸿羽的一吻,喃喃道:“我知道的,慕,你的心里,我进不去,可我还是有奢望呢……”奢望那些不会属于自己的东西,想要占据你心底的某一处角落,哪怕只是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说这些有意思吗?”忘忧闭上眼掩住眸底划过的冷厉,开始调动全身的灵力冲撞困住他的符咒。南疆秘术固然神奇,但雅尼的修为算不上高深,忘忧体内两种灵力或许有些冲突,但仅凭其中的一种力量就足够冲开禁锢的符咒。 正集中自己的精神力,由于紧闭双眸而令身体的感官更加敏感的忘忧就觉得身体一凉,一只微凉的手滑进了自己的衣服里,引得身体一阵战栗。心中有些惶然地睁开双眸,正对着的便是莫临风翠色的桃花眼,含着苦涩笑意的桃花眼里翠色流转,明明是看惯了了的一张脸,但今天这么看着怎么会有一种妩媚的感觉? 视线下移,长年习武的身体很瘦,但每一寸的肌理都非常匀称漂亮,肤色也是忘忧最向往的浅麦色,让人很想上去咬一口……等等!眼前的男子在忘忧闭眼那不过片刻的时间里早已将身上的蓝衣褪至腰部,露出的上半身上不可避免地有着几道伤痕,但在这具身体上却更为诱人。忘忧忽然明白玄武那只王八为什么会对莫临风感性趣,或许平日里他的形象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但当他想要诱惑什么人的话却是极为容易的,翠色的流波让人有一种想要亲吻的愿望而匀称漂亮的身体又怎是那些娈童可以比拟的。 正有些愣神就看见那个翠眸的男子勾唇一笑,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摇了摇。同样是浅麦色的手指间勾住的是一条银色镶着青边的缎带,款式很普通,但看在忘忧眼里却是异常地眼熟。 那个,似乎是他的腰带吧。 忘忧的脸蓦然白了起来,他怎么就没有想到他身边竟然潜藏了这么个禽兽!心思百转,暗恨自己就是借尸还魂也没说换张脸,一个男人要这么美的一张脸干什么?被那些禽兽觊觎?该死! 忘忧的脸白了黑,黑了青,心思转了又转,就是忘记自己方才要聚集灵力冲破禁锢这档子事了,心中想的便是如何劝说眼前的翠眸禽兽放弃他这道放在眼前的‘美食’。 莫临风忙于为忘忧‘宽衣解带’,看着他的白衣如同绽放的百合,一层一层的花瓣下是莹白如玉的身体,既没有武者的结实发达亦没有书生的羸弱,匀称的肌理,修长的四肢,在衬着这张谪仙难比的容貌……唔,鼻子有些痒。莫临风仰头深吸口气再缓缓吐出,镇定镇定!他可没有化身禽兽的打算。他要…… “莫临风,你先住手!”忘忧的杏眸看向半裸着的莫临风,“你这算什么?你这样和那个玄武王八有什么区别?!你要变态还是态变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放开我听到没有!我、不、喜、欢、男、人!”难道当初因为喜欢陆叶珩而令自己有了gay的气场? “不……”莫临风依旧慢条斯理地褪下忘忧的衣物,翠色的桃花眼眨也不眨地对上纯粹的黑色杏眸,低声:“不是喜不喜欢男人的问题,而是,慕你根本已经不再相信爱情。可是呢,慕你的运气很不好呢……我很自私的,即便最终得放开你,我也决不允许你忘记我。” 俯身,将忘忧沉睡的欲望含在口中,小心地用舌尖刺激敏感的端部,感觉着口中慢慢苏醒的欲望,莫临风张开的唇溢出模糊的笑声。 “你……唔!”从没有体会过的快感如电流一般在身体流窜,本来想要怒斥的话语滚到嘴边却变成呻吟,坚持不肯示弱的忘忧菱唇紧闭将那声呻吟狠狠地咽下。 忘忧活了两辈子第一次体会这种陌生的快感。以前上高中的时候住校,按理说就是忘忧自己没学坏,不是,是了解生理常识!忘忧就是再不懂,但寝室里的同学有很多都会看那种带颜色的影片,难道就不会自学吗!可问题就出在忘忧那张女子也不如的脸上。谁受得了那些本来应该对女人发情的家伙们一天就围着自己转来转去!因此才住了一天的忘忧就立刻搬出学校寝室,在外边租了一间小房子,虽然贵了些,但是绝对安全。后来和夜琴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什么越矩的行为,平时也就牵牵小手亲亲小嘴什么的,就是说出去也没人信,可事实就是这个样子。 可怜的忘忧于是就以童子鸡的身份继而来到这个世界。 在忘忧发现这辈子的长相竟然和上辈子一模一样的时候,心中的危机感令他在刚学会易容术的皮毛的时候就开始自己的‘变脸’生涯,日后随着易容术的精进和自己制药上越来越显露的天分,忘忧更是将自己那张脸完美地掩藏下来,这辈子也比起上辈子而言生活顺风顺水,少了不少的麻烦,直到遇上陆叶珩。为了日后的性福生活,忘忧研究了不少,咳,专业书籍,但他一直停留在理论阶段而没有上升过实践。细细想来,这两辈子活得还真是……令人无语。 显然,眼下不时追忆往昔的好时候。听说下面的人会流血,会很疼,会死去活来连腰都直不起来…… 原本因为欲望的浸染而有些绯红的面颊又开始发白,身体徒劳地试图挣扎,五指虚握却怎么也握不紧,无论忘忧怎样在心里命令自己的身体动一动,但事实上身体的指挥权早在方才就已经被剥夺。 “你……”忘忧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沙哑中该死地带着难言地诱惑,就是他自己听到了也有些冲动。可不说不行啊,垂死挣扎的忘忧一面抵御着难言的快感一面硬着头皮道:“……会很疼的,再说……嗯……这种事还是两厢情愿的好……唔……” 莫临风的唇离开忘忧的欲望,翠色的眼眸看向忘忧有些发白的脸,心中漫过疼惜,喃喃开口:“不会疼的,慕,我不会让你受伤的……” 尤记得当日救起这个少年时候的情景:被血浸透的白衣,身上可以说是惨不忍睹的身体,鞭痕、刀痕、还有烙痕,就是修长的十指上都遍布斑驳的痕迹。由于长时间浸在海水中,那些尚未愈合的伤口被海水泡得发白,就是他这个无数次从死亡线上爬回来的杀手都难以想象会有人挨过那些刑罚而没有死掉。 最开始的时候,莫临风是被那些惨不忍睹的伤痕震惊。 然后他看见了那张难以描绘的绝美面容,那张比他见过所有美人加起来都比不过的绝美面容。 后来,他睁开了眼睛。纯粹的黑色眼眸,黑色如化不开的浓墨而白色却堪比四月开满整条云端之路的白色彼岸花。深邃的眼眸里,是几乎满溢的悲伤,那是已经到了临界点的悲伤,仿佛那个不该属于红尘的少年在下一瞬就会崩溃。 他没有问少年的来历,烂俗的戏文在心中过了几遍,无疑就是出身高贵的少年爱上一位身份不符的男子,后来家里不同意而选择了私奔出海。后来发现男子并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少年的美貌而将他卖到海外,受尽屈辱虐待。后来船遇到了迷津海,为了保存食物淡水船上的人就将他丢下了海,许是运气还就被莫临风救上…… (作者:看不出莫少的想象力倒是很丰富,就是猜的方向就跑越远,他也不想想忘忧是那种任人捏的软柿子吗) 想必,他一定在情事上吃了很多苦头,所以不敢相信别人的感情,害怕受伤。 见莫临风说不通,忘忧所幸闭上杏眸来个眼不见为净。就当被狗咬了一口,他又不是女人,没啥贞操观念,还不至于寻死觅活的。 莫临风见他如此,对自己心中的猜测更多了几分把握,心中怜惜更甚,不禁凑过去,唇如蜻蜓点水般擦过忘忧紧闭的眼眸,看着忘忧由于受惊而颤动的如小刷子一般浓密的睫毛,唇角勾起一个温暖的弧度——其实,闭上也好,不然接下来的事情要是对着那双深邃的黑眸,他也不好意思干出来。 咬咬牙将身上半褪的蓝衣甩到地上,莫临风有些紧张地再一次瞄了一眼忘忧,在确定忘忧确实是没有睁眼的打算时,莫临风在不惊动床上那人的前提下将长裤褪下甩掉,修长的手指探向身后触到一处冰凉,在看看闭目一副自暴自弃模样的忘忧,心中哀叹:“我这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会碰上你!”手指勾住一处锁扣,用力将今儿一早就放进自己幽穴中用来扩充的玉势抽出。 “但是,遇上你,我不后悔。”莫临风在心中补了一句,见忘忧眉睫抖动似乎动了睁开的念头,心道反正脸丢都丢了还怕一点两点?!咬牙,将那个折磨了一天的玉势丢到床脚,狠狠心对着忘忧尚且挺立的欲望坐下。 “唔!”莫临风:痛死了,这才进了一半,亏得他还用玉势扩充了一天呢。 “啊。”疼,该死,这莫临风究竟是要‘强上’他还是要废了他啊。 愤愤然地睁眼,纯黑色的杏眸看到了就是五雷轰顶都不曾想象的情景。那个莫名其妙禁锢他的莫临风此刻全身衣服脱得干干净净,俊脸发白,双手撑在自己身体两侧,而自己的欲望正卡在他的□,进退不能。 见忘忧杏眸瞪大,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莫临风苍白的脸色顿时染上绯色,心一横也不管痛不痛了,伴着一声细小的裂帛声,狠狠地坐下让身下的欲望进入自己的身体。 “呼……呼……”莫临风痛得吸气,身体瘫在忘忧的胸口,心道自己好歹还会些武功,若是慕来,还不得痛死。翠色的余光飘向忘忧,见他脸上虽然带着欲望,但杏眸还是眨都不眨地看着自己,俊脸不禁发烧,随即做出来长这么大都不曾做过的幼稚举动。骨节分明的手指捂住忘忧睁开的眼眸,迭声道:“别看别看……”刚开口也觉得自己异常幼稚,忙噤声,但手却没有移开。 “……为什么……”身下的男子开口,喑哑的声音里带着低沉的欲望,更多的是疑惑。他做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得到自己吗,为何现在他没有自己想象中的侵犯自己而是将自己给了他?忘忧忽然觉得自己纵横了两辈子的聪明脑瓜有些不够用了。 为什么?莫临风苦笑,左手以指为剑,凌厉的指风划过白色的纱帐,将划下的纱盖住忘忧大睁的杏眸。 透过那片白色,忘忧只能隐约看到那个慢慢直起身体的身体,并不真切。正想努力看清的时候,下身传来的战栗很快将他的神智击散。 男人,毕竟还是比较忠于自己的身体的。 看着身下的忘忧谪仙一般的脸上慢慢染上欲望的红色,莫临风微笑。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啊? 自从看见你满身的伤痕,我就告诉自己,绝对不会让你再受伤。 慕,连名字都不曾完整告知的你,可曾看见我放在你眼前完整的心? 如果可以,我想在你的身边,永远不落后半步,不欺骗,不背叛,不先你一步死去。只要你侧眸,就可以看见我。 可惜,那只是我的奢望。 今夜之后,今夜之后…… 莫临风俯身,冰冷的唇在忘忧的菱唇边印上一触即分的吻,如同蜻蜓点水。 今夜之后,我会为你扫平一切危险的因素。 而你要做的,便是好好地活着。 第十二章 输赢 临近破晓的黑暗有如世界初开的混沌,无星无月,黑色里弥漫着静谧。 门‘吱嘎’一声被推开,同样黑漆漆的屋子里走出一个蓝衣的男子,俊美无俦的脸上一双翠色的桃花眼尤为勾人。 院子当中站着两个容貌秀美的女子,皆是一身粉衣。看见走出来的蓝衣男子,二女俯身:“主人。” 反身将门关上,莫临风翠色的眼眸看向院中的女子,轻声道:“准备好了吗?” “是。”雅尼低声应道,看向莫临风的眼中带着复杂。迟疑了许久,雅尼问出平时绝对不会问出的话:“主人,值得吗?您在云端城一向不好过,如今为了他恐怕……”她没有说出接下来的话,在场的三人根本对于既定的结局了然于心。 “……”莫临风理了理微皱的衣襟,翠色的桃花眼里带着笑意,似醉非醉的眼眸弯弯如月牙,看着陪伴着自己十年的婢女,柔声:“值得,我不后悔。只是,这次是我拖累你们了。” 雅尼蹙眉看向自己的主人还想说什么,倒是平时喳喳呼呼的雅嘉拉住了雅尼的袖子,冲着雅尼摇了摇头,向前一步双手捧出那柄水蓝色的长剑。 莫临风一笑,伸手将自己的佩剑握在手中。纯均自从他出师以来就一直跟着他,这柄名剑并没有得到本应得到的细心照顾,它劈过柴,猎杀过动物,杀过人,还为那个人削过苹果。如今,它将跟着自己做这一生可能要干的最后一件事。 “老朋友啊,希望你的下一任主人不会像我这个样子……”莫临风宛如叹息一般对着那柄灵气逼人的蓝剑吐出低低的话语,翠眸看定一个方向。 那里,是云端城最高的地方。 ********************************************* 朴素的屋子里,帷幔重重叠叠却没能阻挡那缕破开混沌的阳光。忘忧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帐内细小的微尘在在光与暗的交界处翩跹而舞,空气里弥漫着如冰似玉的冷香,身上干爽的衣物中微微的兰花香令忘忧迷蒙的神智一清。 而门在这个时候也‘吱嘎’一声打开了。 进来的是两个一模一样的粉衣少女,秀美的脸上是如出一辙的严肃。二人目标明确,直接奔向屋中唯一的床榻。 这、这是要做什么?! 被气势汹汹的两人吓到,原本懒洋洋躺在床上的身体霍然坐起,黑色的杏眸瞪得溜圆看着这两个未经允许就私入男子房内两人,心中腹诽——这些个江湖女子也太开放了。 “你们……”忘忧话还没有说完,其中一个便道:“慕公子醒来也好,雅嘉雅尼奉主人的命令送公子出城。” 出城?他不是因为涉嫌杀人案件而被扣在这里吗,如今怎么要放他出城,莫临风不是说要给那些人一个说法吗…… 莫临风!忘忧脸色一变。那个名字如同一把钥匙将昨晚的记忆释放出来,无法动弹的身体,透过薄纱的那个隐约的身影,还有……从未体会过的过激快感。 忘忧的脸‘轰’得爆炸了,原本就美得令人心惊的脸上浮出瑰丽的红色,就连耳朵也没能幸免,红得几乎透明。昨晚算什么,强上?不对,自己好像没吃什么亏,那就是被迫强上别人?说着就觉得别扭! 爷爷的,不管是哪样,莫临风,你废了! 自从他十五岁开始,从前无论是强迫他种花学习还是天亮起床的家伙没有一个逃出自己的报复,而他竟然敢下让他动不了?!这是他的专利好不好!这还不说,他竟然敢强迫自己和他发生关系!虽然自己不是倒霉得可能流血牺牲的小0号,但这种不被自己掌握的感觉也足以令忘忧咬牙切齿了。该死的,他绝对可以放心,就是他忘了自己亲妈叫什么(他本来就不知自己生母的名字)也绝对不会忘记那个胆大妄为的莫临风。 绝美的脸又开始发黑,寒声道:“莫临风呢?”你丫的吃干抹净,不对,强迫我把你吃干抹净之后跑到哪里去了! 雅尼本来因为主人的选择而心生怨怼,如今见主人一心付出的人没有丝毫的感激还一副要吃人的模样,一向温和的雅尼不禁愤然,口不择言道:“见不着了,还不是因为你!要不是因为……” “雅尼!”雅嘉握住姐姐的手摇了摇头,见雅尼平静下来随即看向忘忧,道:“快点跟我们走,至于主人……”雅嘉的眸光黯淡下来,“若是有缘的话或许还能见吧。” “我先收拾一下东西,马上就好。”聪明如忘忧怎不知发生了比较严重的事情,看样子还和自己有关。 见时间还算充裕,雅嘉就同意了忘忧的要求,伸手拉着抿唇不语的雅尼出了忘忧的房间。见雅尼还是一副怨怼的模样,完全不似平日里的安稳沉静,心道今儿个她们还真是换了个,倒是她这个成天闯祸的人要安慰那个一向处事干练的了。 “雅尼……”雅嘉叹息,“主人是自愿的,不是吗?” “不值得啊。”雅尼霍然抬眸看向自己的姐姐,“那个人不爱主人啊,主人为他做的一切都没入了他的眼,如今更是……” “值得啊。”雅嘉一反平日里的不正经,脸上带着淡淡的萧索,轻声:“我第一次看见主人的笑意达到眼里,第一次啊……”清俊的脸上第一次没有戴上敷衍笑容的面具,而是真真正正笑弯了一双桃花眼。雅嘉伸手拥抱自己的姐姐,正如她们曾经相拥着来到这个世界上,用着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似在低声诉说又似在宣誓:“主人认为值得,那我们就会用生命来维护主人最牵挂的人。” 遣走一直催促他的二人,忘忧并没有如他所说的收拾东西。这里本来就没有属于他的东西,有什么好收拾的。 推开窗,忘忧笑得阴险,自语:“并不是你们不说我就不知道。”说着冲着院中央的老槐树略微抬手,绝美的脸上微微肃穆。不消片刻,原本依附着老槐树藤葛像活物一般,长长的藤蔓延伸向推开的窗口,探进略呈暗色的小屋。 ——那是属于慕家的力量,使用大地之力,与万物沟通。据说还有聆听神谕,可惜,忘忧的力量虽然达到五阶,貌似还没有那个让他觉得惊悚的力量。 一直存在于小院中的植物将它所听的一切,告知了眼前这个完美继承木灵家灵力的后裔。 “呵,呵呵,哈……”安静的小院里传出低低的笑声,忘忧垂眸掩住了眼底的神色,但吐出的话语却满是讽刺:“真可笑,真可笑,竟然是不后悔,明明死定了的家伙竟然还说自己不后悔……人心是最善变的,爱情什么的……真是……可笑至极……呵……”抬头迎上灿然的金色阳光,忘忧杏眸微眯,往事一幕一幕从眼前掠过。 迷津海那破旧的小船上,他一睁开眼就迎上的桃花眼,开始的时候只是觉得那种颜色有些像这个世界上第一次给予他温暖的人,或许在潜意识里就因此就让他贴近了自己冰封的心。 船舷上那次的误会,虽然他被吼得发晕,虽然他被摇得想吐,但那次他也意识到了虽然同是碧色的眼眸,但莫临风的翠色更容易让人卸下心防。潜意识里为了别人的关心而雀跃,但自己伤痕累累的心不断告诉自己,只要没有所谓的相信,那就不会有被伤害的可能。 但是对着这样一个肯为自己放下骄傲的人,他又能如何做到无动于衷! 发烧时一直熬夜照顾自己的人,被自己打伤后却反过来维护自己的人,在自己有危险时第一个赶到的人,只要自己高兴就完全顺着自己的人,在昨夜规划了自己结局却不想自己遗忘他而选择伤害自己的方法将所有交给自己的人。 透过薄纱,那个模糊了身影的男子只敢将自己的唇印到自己的唇角,虽然只是轻轻的一吻,但忘忧感觉得到他的颤抖。 是害怕自己被讨厌吧。 “呵……”白皙的手指抚上自己的唇角,纯粹的黑眸里深邃得如同容不下星辰朗月的极致黑夜,清冷的声音从唇角逸出,没有起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你赢了。” 片刻之后 雅嘉推开屋门,口中道:“慕公子收拾完了……!人呢?!”眼前的屋子摆设如常,唯独不见那个白衣的男子。 仓惶回头看向同样一脸惊愕的雅尼,急道:“不见了,这可如何是好,这可怎么对主人交代啊……” ************************************************* 月岸宫朔月殿 云端城圣君座下有三宫,日曜宫负责情报,星辉宫负责杀戮,而月岸宫则负责南疆教务。月岸宫有四妃——辉月终身不出神庙,以传南疆神明谕旨;弦月嗜武,训练守护云端城死士;嵋月擅南疆巫蛊医术;而朔月乃月宫首座,看守云端城圣湖同时执掌刑罚。 星辉宫乃三宫之一,玄武更是四门中玄武门门主,隶属圣君,如今却被人杀害,此事在云端城中不可谓不是一件大事。然,圣君安蓝长年不理城中之事,这类事情一向都交给了宠信有加的朔月妃。此事也不例外。 此时,朔月殿上,朔月妃一身银色长袍端坐于高位,衣角处的红色曼珠沙华栩栩如生,美丽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额角处的墨色发卡闪烁着冷然的微光。 月岸宫除了终生不出神庙的辉月妃没有出席,嵋月、弦月分坐在朔月的下手位。日曜宫三阁阁主向来鲜少留在云端城,因而大殿右侧出席的只是三阁留驻云端城的护法。 星辉宫此次除了倒霉挂掉的玄武,青龙、白虎、朱雀三位门主倒是异常地心有灵犀,碰巧都回城了。青龙是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男子,面容只能算得上是清秀,但此刻他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一副刚被人从被窝里拽出来的模样,实在是不符合他一门之主的身份。白虎在他们之中恐怕是唯一真正关心着莫临风的了,虽然开始救下他不过是顺手,但后来教出这么一个青出于蓝的徒弟,他嘴上叫着不满但心里却是极高兴的。朱雀一身红衣,已是少妇的她有着豆蔻少女难以企及的美丽,虽然脸上带着笑,但笑意却未曾到达眼底,只是单纯的唇角上挑罢了。玄武门……缺席,谁叫连门主都死翘了。 在他们陆陆续续到达的不久后,大开着的朔月殿走进一个蓝衣男子,怀抱着蓝色的纯均,刺目的金色阳光自他的身后投进大殿里,模糊了他清俊的面容。 而朔月妃在看到眼前男子的瞬间,美丽的眼底浮现出一丝怨毒。 第十三章 三宫会审 怀抱着蓝色长剑的男子就这样站在朔月殿上,蓝衣猎猎而舞,俊朗的面容上带着一贯的浅笑,翠色的桃花眼一一扫过殿上的诸位门主月妃,清朗的声音里带着调笑的味道:“呵,三宫会审啊,那个玄武有那么重要吗?”眼眸弯起,翠色的波光流转。 又是这张什么都无所谓的表情。端坐于首位的朔月目光越来越冷,几乎抑制不住埋在自己眼底的疯狂。缓缓起身,美丽的脸上带着冷然的笑,寒声:“人呢?” “人?什么人?”莫临风孩子气地眨眨眼,翠色的眼眸里尽是无辜,道:“不是说要给玄武的事情一个说法吗?现在我来给你一个说法啊。” 翠色的眼眸直直对上那双熟悉而又陌生的黑眸,一字一句:“人是我杀的,所以我来了。” “不知所谓!”朔月冷哼,心中明了莫临风的意图不禁怒火更炽。那个人竟然如此重要,他现在摆明了就要为那个男人脱罪。那个男人……朔月抿唇,的确是少有的绝色,但既然落在那个男人的心上,他就别想活! “我说的不够清楚吗?”莫临风敛起笑容,俊美无俦的脸上尽是淡然,平静的声音在大殿响起:“玄武是我杀的,至于为什么……”扫过殿上的诸人,“诸位莫不是忘了最初莫某被收进星辉宫时入的是玄武门吧,那个玄武有什么兴趣诸位不会是不知道吧。” 白虎浓眉蹙起,玄武的兴趣的确是不敢恭维。偏好男色不说,性子也是残忍,承欢的娈宠也经常是伤痕累累,死在床榻间的也不知其数。若不是十年前他碰巧遇见那个小小的翠眸少年,还心血来潮救下了他,恐怕他根本就活不到现在。虽然当时玄武卖了他一个面子,但不代表他放弃了那个少年。此后十年里更是对莫临风纠缠不休,手段尽出,好在莫临风的修为在云端城也是顶尖,因而玄武一直没有得手。自来不喜多生事端的莫临风也尽量避着玄武,如今莫临风竟然说他杀了玄武,还提起这多年的事情,难道…… 白虎的眼中尽是愕然,不仅是他,即便是朔月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这惊讶一闪而过在被别人注意到之前就已掩下,美眸里闪烁着莫名的微光。 见众人不语,莫临风耸肩,道:“虽然本人并不认为自己有让玄武门主追逐不休的本事,但是那个玄武门主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大家不会陌生。虽然莫某自认修为不差也不可能让他得手,但很不巧……”莫临风抿唇,轻声:“他成功了。莫某虽然不才,但也不是任人捏的软柿子,你们说,在下可能放过他吗?”声音渐高,看向那些在云端城这等弱肉强食的地方站在高位的门主、月妃,眼底寒光渐起。 “证据呢?”座下朱雀并不是因为玄武被杀的事情抱不平,只是单纯地好奇罢了。对于这么一个‘笑面杀神’,白虎的得意弟子,玄武武功虽好也不至于能压制住这个杀神。 “证据?有啊。”莫临风洒脱一笑,毫不矫揉地拉开衣襟。反正他是男人,那些在座的女人们都没说不好意思,他怕什么。 他的上身布满伤痕,或大或小,绝不是平时出任务的时候造成的旧伤,而是针刺之类那些很具有玄武床底之间恶趣味的伤痕。尤其是胸口的红樱处还残着血痂,红肿着看上去万分可怜。 ——这些是莫临风研究过玄武娈宠身上伤痕以后的心得之作,昨夜结束与慕……后自己往身上弄的,使用了雅嘉的药而使这些伤看起来像是过了两三天的样子以增加可信度。说实在的,还真挺疼,这些伤口都在那些敏感的部位,比起自己曾经受过的刀剑伤,这种微小的伤口更令自己无法忍耐。 看向嵋月妃,道:“嵋月娘娘擅长巫医蛊术,你们若是不信的话……”将手伸向朔月下手座一直沉默着的安静女子,“不妨为我诊脉。”唇角扬起的弧度笃定而认真。 搭上莫临风手腕的嵋月妃沉吟半晌,点头:“确实是行过房事。”嵋月垂眸将眼底的情绪掩藏起来——是行过房事没错,但,那是昨夜的新伤。不过,嵋月可不会将这件事抖出来。这个男子虽然笑着,但绝对不是易予之辈。如今他将一切罪责揽下,若是她坏了那人的事,恐怕……嵋月抬脸含笑,能在云端城活下来的人必须得有自知之明,不是吗。 得到了嵋月的确定,朔月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原本放置在椅背上的手指攥紧,‘啪’的一声脆响,硬生生折下扶手折断。端坐于御座上的女子缓缓起身,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道:“如果说,一面之辞,不足以令人信服呢?当初进到屋子里的人可都是亲眼看着那位公子手握凶器呢。”如果是真的,那么玄武,他该庆幸他已经死了,不然她绝对会撕了他。但是此刻,她绝对要占了莫临风心里的人死无葬身之地。美目看向莫临风,声音由于过多的感情反而平静无波,道:“不如,请那位公子来当面对质吧。”抬头看向大殿空旷的角落:“暗,请那位公子来。” 还没等到那声应答,只见蓝衣的莫临风身形一动,手中的湛蓝色长剑如同一泓流光。所有的动作不过须臾之间就完成,蓝衫飘荡,说不出的潇洒。他的身后的半空中缓缓出现一道血痕,片刻之间本来空旷的地方出现一个黑衣的男子,颈部横着一道血痕,伤口不深但已经割断喉管,在朔月妃手下的得力助手未及反抗就已经丧命在莫临风手上。 干净、利落,不愧于云端城的第一杀手之名,真不知这样一个绝顶高手是怎样栽在玄武的手里。 “你这是什么意思?”朔月身侧的弦月站起来,冷冽的眸光看向公然在月岸宫杀人的莫临风。这不啻于是对月岸宫的挑衅。弦月善武,与嵋月妃的端庄秀美不同,弦月的美里带着英气,此刻她美目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意。 “慕你们就不用找了。”莫临风左手抚过手中刚刚收割了一条生命但仍光洁如初的纯均,目光淡淡:“前些日子莫某身陷迷津海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莫某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慕,慕不过是对云端城心生好奇,他也不会什么武功,莫某已命人送他下云端城了。当初不过是利用他来转嫁嫌疑罢了,对着云端城也造成不了伤害。啊,对了。”莫临风好像刚想起什么似的,看向弦月的时候眼底带着讽刺:“那些总是在我家门口转来转去的家伙们很讨厌,放肆至极。我帮月岸宫清理门户了,三位娘娘不会介意吧。” 看来今天莫临风真是和月岸宫杠上了。白虎万分无奈地抚额,对着这个被自己‘逐’出师门的前徒弟万分无语。这不是明摆着要激怒执掌刑罚的朔月妃吗。那些死士虽然是弦月妃训练的,但她们同属月岸宫,这岂不是在质疑月岸宫的权威吗。月岸宫在南疆可是仅次于圣君的存在啊。看看,弦月妃眉毛都竖起来了,要不是上面有个朔月妃压着,恐怕下一秒就要和他手底下见真章了。 “我有一个问题,”发言的是朱雀,她单手托着下巴,懒懒的模样仿佛一只优雅的猫,问道:“你不是拿那个人来转移嫌疑吗,如今怎么自己来承罪了呢?”纯属好奇。 “我后悔了不成吗。”莫临风坦坦荡荡地回答。 “够了!”朔月厉声,美丽的杏眸死死盯住殿下的男子。这种漏洞百出的谎言他也说得出来,这般诋毁自己的事情他也干得出来,他竟然为了那个人不管不顾!从前的时候,他会不顾一切护着的人……明明是她啊…… 闭上眼睛缓和一下情绪,美丽的女子又变成高傲的月妃,声音平静没有波澜:“云端城的规矩是不准同门相残,而今莫临风残害同门的事情属实,但鉴于情况特殊,执行‘跗骨’,以示薄惩。” 朔月话音刚落,白虎便按耐不住霍然起身,急道:“这是不是有些过重了。”虽然嘴上叫着不要这个徒弟,但相处五六年得了自己的真传,性子又比较符合自己的胃口,哪有不喜爱的道理。 ‘跗骨’可不是什么薄惩,相反这种刑罚非常折磨人。执行的时候先回将受刑人的武功修为封住,然后以苗疆秘法所制的五根跗骨钉其中四根被打进双手太渊穴、双腿足三里穴,而最后一根会被打在肩井穴上。这五处地方本就是人身体上的要害部位,打入跗骨钉虽不置死,但痛苦异常。日后受刑人也不能擅动真气,否则真气推动跗骨钉会使人感觉到四肢尽废的痛苦。 本来就没有休习过术法蛊术之类,身为云端城第一杀手的莫临风今日若是被行以此刑,他这一身修为就废了,日后恐怕连在云端城立足都不可能。好歹是莫临风的师父,白虎怎么能眼见自己的徒弟就此废了一生。 “跗骨啊,还行。”莫临风抬眸看向一直注视自己的美丽女子,目光转向脾气修养和身份打不上边的白虎,嘴角浮起笑意:“不知是由谁来执行呢?”无所谓,反正,他也没想着自己能活着出朔月殿,更何况正如白虎所担忧的,即使命大活下来了,日后也不能活着出云端城。 只是,希望雅嘉雅尼能保护好慕,将他平安送出云端城。 “可否有弦月代劳。”她早就看莫临风不顺眼了,竟然敢将自己一手训练的暗卫干掉了,还说什么帮月岸宫清理门户,滑天下之大稽! 手上托着五根银钉,弦月目光冷然。刺进莫临风穴位的银钉仿佛有着自己的意识,以最无法忍受的速度慢慢钻进身体里。不过瞬息的时间,四根银钉尽数钻进莫临风的身体里。 那种疼,并不是刀剑留下的痛楚可以媲美的,细碎的疼痛是慢慢钻开身体却流不出一滴鲜血的钻心,痛到想要嘶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莫临风只能拼命吸气来阻止意志的沦陷,脑中却莫名冒出一个念头——看来当年训练的时候白虎手下留情了,要是天天得挨这种刑,现在的莫临风恐怕只是一个没有感觉的傀儡吧。 就在弦月打算将最后一根银钉打进肩井穴的时候,殿外飘进一片青绿色的叶子,看似是毫无目的地飘荡却撞上了即将刺进莫临风体内的那道银光,看似柔和的力道却将武艺出众的弦月所发出的银钉不容反抗地盖在地上。随即一声清朗的男声自殿外传来:“真热闹啊。”那个声音如冰似玉,既温和又疏离,却异常地扣动人心。 原本有些迷蒙的神智一惊——他、他怎么来了?! 走进大殿的是一个灰衣的男子,样貌很普通,基本就是塞进人堆里就找不出来的那类,灰衣也很普通,细看一下还有些眼熟,呃,不就是云端城守护神庙的护卫服装吗。 云端城大致上可以分成上下两部分,下界是那些经过筛选后修为高深或精通蛊术的人居住的地方,是云端城较为高级的信徒(低级的信徒连云端城在哪里都不知道),而上界便是云端城权利的集中地,上有日月星三宫以及圣君居住的宸宫。在下界连接上届的地方是一处高一百米左右的玉石阶梯,一般想要进入上界的人得通过玉阶绕过神庙才能进入。在神庙和玉阶交接的地方会由星辉宫派出的人守护。 这样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子怎么可能有那么如朗风霁月的声音。 “就是这里吗?”灰衣男子的身后又传来那个触动人心的声音,淡淡的,却有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力量。 “是。”灰衣男子侧身,他的身后走出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 殿上的人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就愣住了——这是一个得到了造物主偏爱的男子,无可挑剔的五官从哪个角度上看都有一种震撼惊艳的感觉,纯粹的黑色杏眸里融进的是连星辰都无法存在的极致黑暗,明明目光落在了你的身上却有一种被那双清冷的眼眸略过的感觉。修长的身体裹着白色的锦袍,衣角处绣着浅色的花纹,袖口开得很大,动作间衬着冷如月华的气质,飘然若仙。 ——除了朔月妃。 是他!朔月咬牙,看向他的目光中带着愤恨的色彩。但很快她就将这种负面情绪压了下来,对着有些发呆的弦月冷哼:“弦月妃,莫不是你忘记了自己正在执行惩罚吧。”目光一转看向那个引着那人进殿的灰衣人,寒声道:“你是哪个殿的?” 灰衣男子不语,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地站在忘忧的身侧。 第十四章 名人 弦月妃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朔月。虽然月妃有四人,但身为首座的朔月一直压她们一头,加上圣君又对她宠爱有加,心中虽然很不服气也没有什么办法。 俯身去捡那枚被树叶弹飞的银钉,哪知道有人比她更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指先他一步捡起那枚银钉。 正是忘忧。 忘忧左手指间拈着那枚小小却令莫临风生不如死的银钉,半跪在莫临风的身旁,右手抚上莫临风汗湿的额头,将碎发拨到耳后,然后在殿上诸人万分惊讶的吸气声,在莫临风的脸颊烙下一吻,清越的声音在大殿里清晰地响起:“云端城折磨人的手法真是先进啊,不过,本人最讨厌的便是往人的身体里放虫子这种行为了。”左手上的银钉虚影闪过,一只米虫大小的飞虫从银钉里现出。在那只小虫不及飞出的之前,美丽修长的手指握紧,细碎的白色粉末自白玉般的指缝间滑出。 莫临风呆呆地看着看上去好像有些不一样的慕,脑袋乱哄哄一片轰响,颇有些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感觉。 殿上的人也看到那只白色的小虫,纷纷看向朔月妃。那是傀儡虫,进入人的身体后会慢慢吃掉人的脑子,此后无条件服从那个拥有母蛊的人。这可以算是云端城的禁术之一,一向是不允许用于同门的身上。 殿上的气氛有些紧张,忽然一声惊讶的女声扰乱了平和到紧张的空气:“摄魂术,是摄魂术!”座上一直观察着那个灰衣人的嵋月妃霍然起身,美目里满是惊讶,纤指指向忘忧身侧的灰衣人:“那人中了摄魂术!” 众人凝眸看去,那人目光呆滞无光,可不就是中了摄魂术。 摄魂术?忘忧偏头,有吗?他只是很认真地‘请求’那个灰衣人带他来找莫临风罢了。他什么时候学会催眠了吗? 算了,不管了。忘忧伸手将瘫倒在地上的莫临风扶起,声音淡淡:“还能走吗?”见着他一副瘫软的模样怎么也不像能正常走的样子。算了。忘忧弯腰将神智不清的打横抱起。看着怀里满是冷汗的清俊容颜,说实在的,打死忘忧都没想到自己两辈子第一个抱的人竟然是个男子。不禁想起昨夜的狂乱,只觉得一股热流从身体深处涌出,绝美的脸上不禁染上浅浅的绯色。 “大胆!”朔月寒声:“当我朔月殿是什么地方?说进就进,说出就出!”目光扫过殿上前来旁听的众人,“诸位莫不是要看着这人令我云端城颜面扫地吧。” 一句话将云端城都扯进去了,但这场的诸位都是各自为政的主,这次百忙中抽空来这里旁听不过是无聊罢了。好不容易看到个有意思的戏码,难道这么快就要它收场吗?他们没有那么扫兴好不好! 青龙依旧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但目光绝对没有离开殿上的两人。白虎本就对这次的会审不满,又看见有人明显想要用傀儡虫控制自己的徒弟,当即哼了一声,稳如泰山地坐在椅子上,连目光都没施舍给朔月。至于朱雀……拜托,她这么温柔的女子怎么会干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这里男人这么多还得要她出手吗! 虽然星辉宫的人不动,但日曜宫的几位阁主都不在云端城,此时来的是几位护法。护法不及月妃位尊,何况这位还是圣君的枕边人,虽然没有明说但城中的人都是心照不宣。若是此时驳了朔月的面子,恐怕…… 殿上的人跃跃欲试,忘忧大皱眉头。真是麻烦,不就是带走一个人吗,至于这么劳师动众吗!目光转向那个灰衣人,黑眸沉沉:“这位……灰衣大哥,我这带个人不方便,你能帮忙打发了吗?” “是。”灰衣男子僵硬道,也不管殿上的人功夫高出自己多少,直接抽出腰间的佩刀冲向那些围上来的人。 “砰——” 忘忧闭眼——真是,枉自己对他抱有期待(其实是忘忧自己比较懒)。 灰色的身影被大力击出殿外,弦月振袖,冷哼:“莫不是以为我月岸宫很好欺负吧。区区一个护卫也敢在殿上放肆!” 如一个断线的风筝一般被打出朔月殿,刺目的阳光照在因大力震荡而苍白的面孔,那双混沌无神的黑眸在那一击之下也恢复了清明。但很快清明就被死亡的灰败替代。 他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明显不是神庙,为什么…… 啊,对了,是今天清晨的时候,当第一缕阳光照射在冰冷晶莹的玉阶上的时候,他如往常一般站在神庙门口充当着护卫的职责。 然后,他看见比阳光更加耀眼的白色,看似缓慢其实在一瞬间就出现在玉阶之上,宛如月华的容貌美丽清冷,比之神庙中得万千信民信仰的玉石神像更加的美丽耀眼,只要他站在那里就没人能移开自己的目光。 当他看向你的时候,你会看到世间最纯粹的黑色眼眸,明明他的眼睛看向你,但你的身影却无法落尽他的眼中。 然后他开口,他问朔月殿在哪里,柔和却疏离的声音让他的心猛然跳动起来。他看到那双纯粹的黑眸里渐渐涌现的紫色,清冷而高贵的紫色,那是……承蒙神恩宠的颜色,而历代的紫眸皆是圣君。 不可抗拒的力量让他无法拒绝那人的要求,这也是紫眸的力量。 “咳咳……”灰衣男子急喘着,渐渐涣散的眼眸极力望进剑拔弩张的大殿,嘴角扬起讽刺的笑容。 ——不知道那些自诩高人一等的月妃、阁主在发现那人拥有纯紫色的眼睛会有什么表情。虽然他没命看到,但他想象得到那个情景。 慌乱?恐惧?更多的是绝望吧。要知道,现在的安蓝圣君也不曾拥有紫色的眼眸…… ************************************************ 朔月殿上气氛凝重,剑拔弩张。 扫视着那些严阵以待手持利器恨不得下一秒就将自己秒杀掉的男男女女,忘忧此刻的念头竟然是——他这张脸长得很丑吗,怎么这么不招人疼!这一大帮出来要单挑(一帮人挑自己一个)的情景怎么这么眼熟呢! 他这里是魂游天外,而殿上那些认出他用了摄魂术的人则认为眼前的绝美男子高深莫测,不敢轻举妄动。 而这时,忘忧怀里的人动了动,紧闭的眉睫缓缓睁开,翠色的眼眸蒙着薄薄的水雾,看上去异常地蛊惑人心。忘忧心中一动,薄唇印在翠色的眼眸上,将那个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人吓了一跳。 这、这是做什么?!翠眸里的那一点点迷蒙被吓飞,不由自主地抬手摸上被薄唇亲吻过的地方,那灼然的温度差点将刚回复的神智炸飞。 然而,仅仅抬手这样轻巧的动作带动的疼痛却使他禁不住发出轻呼。 “不要乱动!”忘忧蹙眉,但碍于实在没有第三只手只能口头上给予警告,无可挑剔的脸上带着不悦,道:“你身体里面有四个惹人厌的东西,现在你不要乱动不然痛的是你。待我们出了这个阴森没有品位的暴发户专用破屋子之后,我会帮你取出来。” 阴森!没有品位!暴发户!破屋子! 很明显这位一身白衣恍若谪仙的男子口中吐出的带着鄙视的话语针对的是眼下的朔月殿,那位殿主此刻脸都黑了。 “噗——!”没能忍住这一声笑的是朱雀门的门主,好在顾念同门之谊,这位朱雀大人在‘不小心’笑出声后立即就噤声了,没能令那位美丽的月妃脸色更黑。 “没用的。”莫临风叹息。这跗骨钉不比其他,一旦进入人的身体里就会融进血液里,有如跗骨之蛆,只要他不死这永无止境的痛楚就会一直伴随自己。但他不后悔,以他身体的状态还是可以坚持几年的,若是慕落在他们的手上,那个本来就受过无数伤的身体如何能抵御那些痛苦。 “哼,就凭你?”美丽的月妃走到殿下,额角处纯黑色的发卡闪烁着冷然的光,冷冷的声音里带着嘲讽,与当日在密室中冰存的女子七分相似的脸上满是怨毒:“既是跗骨,就没有能祛除的可能,就是雪域药王都不见得能将跗骨钉取出来!你区区一个男宠,能有几分本事?” 莫临风脸色微黯,原本他就没想着能活下来,死前能见慕一面已经……“慕!你怎么会在这里?!雅嘉雅尼呢??我不是告诉她们将你带出云端城了吗?!!你怎么会在这里呢??”不顾骤然传来的剧痛,莫临风的手死死攥住忘忧的衣领,俊美的脸上尽是骇然。 “我还想着你什么时候能问呢……”忘忧嘟囔着,漂亮的杏眸瞥向一脸惊痛的男子,安慰道:“好了好了,一口气问这么多问题不累吗,你还是养足体力准备等着我的手术吧,这变态的钉子……” 莫临风的浅麦色的脸上尽是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就连一向精神奕奕的翠色眼眸里也浮出绝望的色彩来。他,枉费心机,竟然还是没能使慕脱险! “莫临风。”不再看向怀里的男子,白衣的忘忧紧了紧手臂。莫临风微微仰头看向此刻将自己抱在怀里的男子的下颔,从这个角度看来,那张无可挑剔的脸上有着令人惊怔的美丽。或许应该说,这张脸无论从哪个角度上看都有一种令人惊艳的感觉,可以紧紧捉住人的视线。然而,拥有一双纯粹的黑色眼眸的男子的眼中,却不曾落尽任何人的身影。 靠在他的胸口甚至还能感觉到胸腔的震动。他听着那个扣人心弦的声音响起,轻轻地,却似小虫子一样钻进了自己的心里,麻麻的令人想要舒服地叹息。 “这个世界啊,并不是眼睛看到的就是真实的。” 白衣的忘忧抬头看向那个美丽的朔月妃,又一一看向那些围着自己的护法,深邃的黑眸里显现出来的竟是轻蔑,轻巧的声音却如惊雷一般在大殿炸响:“南疆圣城云端城的月妃、护法,不过是一群废物罢了!” 满殿哗然。 在座有沉不住气的当即喝道:“口出狂言,你个小子太过猖狂!” “大胆,你一个擅闯朔月殿的废物,你骂谁呢!” 忘忧冷笑:“谁心虚动怒就是在骂谁呢,再说你们连对号入座都不会吗?” 众人刚要反驳甚至动手的时候,一直懒洋洋躺在椅子上的青龙却站了起来,眸光清明哪有一丝困倦,看着眼前夺人心魂的绝美男子,笃定的声音在大殿响起:“你是药王谷谷主的嫡传弟子,下一任谷主忘忧!” 忘忧蹙眉,纯黑色的美丽杏眸上上下下对着那个男子扫了一个便,撇嘴:“我不认得你,这位大叔可不要乱认亲戚哦。” 青龙嘴角抽搐——他有说自己是他的亲戚吗? “公子不知道吗,涵碧宫、药王谷还有天阑皇朝都在寻找公子的下落。现在公子可以说是浮荒大陆上最出名的人呢。” 第十五章 慕祈尘 最出名?忘忧的头上挂满黑线。怎么,这里还有追星族不成? 青龙话一出口,忘忧就很敏感地感觉到四周的人看他的眼神变了,那种眼神……分明是花姨看到金子的时候才会出现的神采。 现在的忘忧在他们眼中可不是一块人形的巨大金像吗。虽然云端城在四大势力中有些特别,和朝廷的牵扯比较大,小金库也是比较充裕的。但那些和海外涵碧宫的海贸收入相比,不过萤火之光。经涵碧宫转手的货物皆是大陆上有价无市的奢侈品,每年贸易收入的一成换成金子都能把人埋了,更何况是其中的六成! 忘忧懒得理会那些冒绿光的家伙,纯黑的杏眸看向怀里的男子,纯黑与翠色相对,忘忧在里面看到了莫临风的惊惶以及黯然。 莫临风在那双深邃的黑眸注视下讷讷开口:“原来你是药王谷的少主啊,我还以为……我还真是自以为是,明明很容易解决的事情却被我弄得这么复杂,真是……很抱歉……”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翠眸里也是一片死寂。开始的时候他以为他是没有任何势力背景的小人物,空有美貌才情,受尽苦痛。如今他已经知道他的身份,呵,雪域药王的徒弟,有多少人拿着奇珍异宝来求着他,怎么可能没有自保的能力。就因他的事,连一向不理江湖事的药王谷都和涵碧宫宣战了,一个有能力轻易推动整个大陆局势的人,云端城无论如何也是要给些薄面的,即便是慕杀死玄武,那也是玄武掳人在先,云端城碍于颜面也不会为难慕的。 慕……呵,他们不过是偶遇,他也不过是顺手将他从迷津海里救出,他可是连全名……不,是连真名都没有告诉过他。可笑他莫临风,根本就是一厢情愿,自以为是! “……公子不知道吗?”青龙缓步走向忘忧,沉静的气质浑然天成,道:“如今涵碧宫四处派人寻找公子,药王谷和涵碧宫也撕破脸了,就连天阑皇朝也开始抵制涵碧宫的海贸。只身一人便扰得天下大乱,公子可谓是江湖第一人呐……” 随着青龙的话,莫临风的脸色愈加苍白——慕他,真的不需要自己。 “别再过来了大叔,你的话对我不起作用。”但对此刻的莫临风影响比较大。忘忧瞥了青龙一眼,随即紧了紧手臂,俯身粉色的菱唇贴在莫临风的耳边但冷冽的杏眸却扫过那些虎视眈眈的家伙,声音柔和:“临风,我可是有一笔账要和你算,现在的你不许给我胡思乱想!还有……慕是我的姓氏,忘忧是老头子翻医书的时候随手点的,我可不承认。我有一个我父亲为我取的名字,在被你从迷津海救起的时候,我就想这算得上是再度为人吧。”温热的呼吸吐在莫临风的耳边,清俊的容颜慢慢变成好看的绯色。忘忧忽然想起昨夜的疯狂,那时他的脸色一定更加的好看……只可惜自己的眼睛当时被遮住了。 “……于是我想按着父亲的意愿来做人。”忘忧直起身体,沉沉杏眸看向朔月殿的众人。这里哪个不是踩在别人的尸体才走到今日的尊位,这里哪个不是云端城数一数二的高手。但是,忘忧的眼底没有一丝畏惧。 记得有人说过,当一个人没有真正遇到自己爱的人的时候,在他没有豁出性命也要坚守的东西时,他会很轻易地对现实妥协。就如当日在涵碧宫的时候,同样也是被众多高手困在中间,他选择的是跳海来赌那可能微乎其微的存活而没有选择用自己的力量开辟出一条生路。那时忘忧感受到的力量绝对可以让他光明正大地走出涵碧宫,可当他看见人群中的陆叶珩的时候,他的心倦怠了。虽然跳海是一种逃生手段,但那也可以说得上是一种妥协,被人抛弃多次后而选择的放弃。 如今,相似的情景,不一样的心境。 千夜爹爹,尘土或许有着安逸平静的生活,但前提是自己要护着人不受伤害。他没有什么天下第一的宏愿,他要是,只是一个可以不顾一切爱他的人。 从今以后,爱也好,恨也罢,不是他给的,他都不要。 莫临风所做的一切或许此刻看来没有什么用处,甚至有些弄巧成拙,但在忘忧的眼里,他的心意比什么都重要。 莫临风怔怔地看向忘忧,忽略了越收越紧的手臂给自己带来的细微疼痛感,看着那张无法描绘的面容浮出的粲然笑意,眉目带笑在瞬间就将他的忧虑他的难过抹去。形状美好的菱唇轻轻开合,清冷的声音里也带着从未有过的郑重。 “祈尘,我叫慕、祈、尘。”这是他第二次说出这个名字,他第一个告诉的是上辈子苦恋自己无果甚至连累他到异世的鸿广逸,而第二次,他告诉的是自己决定将一切捧到他面前的人。 “祈……尘……”莫临风呆呆重复这个名字,翠色的桃花眼里渐渐浮起湿意。 那个声音仍在继续:“临风,这是一个选择题,你要想好了再选。现在,我说,只要你需要我活着我就不会死。那么,你是否需要我活着。”忘忧,不,慕祈尘没有再看那些已经抽出武器打算活捉自己人,也没有看那个面容几乎扭曲的朔月妃。他只对着一直担忧着看向这里的白虎投以一笑,便低头紧紧盯着莫临风好看的桃花眼。 带着湿意的桃花眼翠色朦胧,徐徐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弯弯的如同月牙,微热的泪水自眼角滑落,划过他的脸庞滴落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只是轻轻‘啪’的一声却令慕祈尘的心脏收紧,那一滴小小的泪珠仿佛滴进了心底对柔软的地方。 “活着……”莫临风听见自己说:“我要祈尘活着,好好地活着。” ***************************************************** “够了,你们这温情戏也该上完了吧。”朔月妃冷笑着从青龙身边走过,美丽的脸上带着狠戾,涂满豆蔻的指甲紧紧嵌进手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 慕祈尘好像没有看见走向自己的女子一般,带着笑意的脸上焕发着日月难比的光辉,轻声但是坚定地道:“我会活着,和临风一起活着。”抬头看向面目狰狞的女子,仿佛叹息般吐出一口气,道:“别过来,看到你这张脸太令我倒胃口了。好不容易我准备好好生活,看着你很容易打消我活着的积极性的。”看着朔月瞬间黑里透青的脸色,慕祈尘再接再厉,道:“真是很奇怪啊,你的脸明明和我当日在涵碧宫禁地看到的那个女子七分相似,但感觉上怎么天差地别。一个是人间仙葩,而另一个却是一根狗尾巴草。真是差距,人比人气死人啊。” 对于一个伤害了挂在自己心上的人,慕祈尘向来是不吝惜自己的口水在精神上进行攻击的。 “呵,小兄弟说的那是宓影小姐吧。”朱雀掩口轻笑,但看向朔月的眼里却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只有宓影小姐才会那般被幽煌宫主牵挂。这样的风华可不是仅仅在相貌上的相似就可以模仿的,想来至今那位大人也在挂念着小姐吧。”朱雀意有所指地看向朔月。 “啊!”青龙一声短呼,踉跄后退了一步,右手抚住脸侧,看向慕祈尘的眼中也带着凝重。 右手的指缝间缓缓流出一道鲜血,而在青龙方才站立的位置上有一片小小的绿叶,卵形,圆润的边缘边缘处还残着红色的液体。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有些吵杂的大殿安静起来,安静得有些诡异。 在这压抑的气氛中,慕祈尘轻笑,漂亮的杏眸徐徐弯起,纯粹的黑色流光在浓密的眉睫下有着异常摄人的力量。 “大叔,我说过的,不要过来。这次只是一个小小的教训,下次嘛……”他的声音轻缓,看似漫不经心却有一种令人心生寒意的力量:“我可不知道自己会伤到哪里了。大叔既然知道我的长相,不知,你是否知道为何涵碧宫会对在下纠缠不休。” 捂在伤口的手拿了下来,青龙看着此刻盈盈浅笑的绝美男子,心中升起一股寒意,道:“自然知道。听到密报的时候我还当是以讹传讹,却没想到竟然是真的。”深深吸气,青龙此刻看向忘忧的目光已没有当初的轻慢,沉声道:“药王入门弟子忘忧,深陷涵碧宫,身负妖术,后手刃碧黯岛岛主,屠戮涵碧宫精英无数,一己之力险些颠覆江湖四大势力之一的涵碧宫,后宫主幽煌现身,不敌而堕海……呵呵,听说当日连海水都被染成血色的,我倒没有想到,堂堂神医传人,杀起人来也是不含糊。” 一己之力?颠覆?就连五岛之一的碧黯岛岛主也死在他手上?他真的是一个医者吗?在座的虽然不是什么仁慈之辈,但听着一个医者曾经独身屠戮那么多生命还是感到了心惊。 “不可以吗?”慕祈尘孩子气地偏头,脸上的表情是那样无辜,道:“难道就因为我是个医生,别人杀我的时候我就不能还手了?凭什么?”忘忧脸上的孩子气褪去,沉沉的目光扫过那些身上背负的血债比自己还甚却在这时质疑自己的人,不屑冷哼:“那些不在意我生命的人我同样不需要在意他们。” 懒得理会那些人惊怔的表情,慕祈尘低头,对着一直注视着自己的男子一笑,声线柔和:“临风,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对。”莫临风同样浅笑,翠色的桃花眼融成两弯月牙的流光,轻声:“自由自在,不要被任何人束缚,不要被任何事束缚……” “老天……”慕祈尘夸张地大叫:“你不要笑了,桃花眼简直就是勾引人的最佳武器啊。还有要笑也不要对别人笑,你要是红杏出墙,哼哼,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完全没有理会那些又瞪圆了的眼睛,就这样和亲亲小风在朔月妃的地盘上眉来眼去,卿卿我我,看得那些自认不把世俗看在眼里的人直叹自己还是太落伍。 虽然是笑着,但额头上冷汗涔涔。他身体里被种进四枚跗骨钉,幸亏只是四个,若是全数种上他不知道此刻还能不能忍住不吭声。 “该死!”慕祈尘低咒,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他竟然忘记这档子事了。都怪那个青龙,一副‘更年期’大叔的模样,唠唠叨叨没完没了! “再忍忍。”慕祈尘低声安慰意识又有些溃散的莫临风,声音坚定:“我就带你出去。” “嗯……” 再次看向那些明显不打算放自己离开的人,慕祈尘再没有露出玩笑的神情,道:“帮手也快来了吧,现在一句话,放还是不放。”青龙大叔废话这么久不就是找人拖延时间找人来吗,一看就是看上涵碧宫赏金的家伙。那个宫主也是,不就是杀他几个人吗(不是几个,几千都有了),他还被碧黯扣下,涵碧宫十八般酷刑他都受了呢!虽然自己身体的恢复状况良好,但是,他当时一身的伤他可不会忘记!怎么,他都没想着报仇,那家伙还没完了不成。 怀里依旧紧紧拥着进入半昏迷状态的莫临风,慕祈尘看着那群默默戒备的人已经明白了他们的答案。挺拔的身体上,白衣猎猎而舞。不理会那些闪烁着寒光的长剑或是发出翁鸣声的蛊虫,慕祈尘大大方方地转身向朔月殿的门口,将清冷的声音抛向身后。 “这是你们自找的。” “休想!”朔月妃娇喝一声,飞身上前想要擒住慕祈尘。哪知手尚未触及他的衣角,青色的藤蔓抢先一步挡住她的手,二者相撞,竟是用了十成力量一击的朔月妃踉跄后退。 随后,殿外原本普通的植物,那些血色的曼珠沙华,那些原本缠绕在高大树木上的藤葛,如同疯了一般涌进大殿。以叶为刃,以藤为鞭,以完全出乎人类的力量迎上云端城的精英们。层层的藤葛不断生长,柔韧的藤条将朔月殿的大门锁住。里面传来的力量令那些藤蔓断掉,但在慕祈尘的力量下,那些藤蔓拥有着出乎意料的顽强生命力,断掉再生长,无论里面攻击的力量有多么强烈,缠绕着殿门的力量永远更胜一筹。 “真麻烦。”慕祈尘叹息。显然青龙搬来的帮手已经来了。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人群,无奈。 “那就来吧。”慕祈尘当着那些人的面,毫不顾忌地吻上莫临风的额头,“且看我为你而战!” 带着死亡气息的绿色,铺天盖地而来。 第十六章 安蓝 不同于开满青要山的白色彼岸花,云端城的上界一年四季都盛开着血色的彼岸花,如火如血,当微风拂动的时候,整个花海有如一个鲜血汇集而成的海洋。 安蓝站在宫殿的飞檐之上,白衣在风中猎猎而舞。耀眼的阳光自他的身后投注到有如血海的曼珠沙华上,留下一道模糊的影子。此刻他背对着阳光,五官模糊在暗色里。 “有趣呢。”安蓝微微抬手,身上的白衣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在阳光的照耀下竟然流转着银色的流光,平淡的话语从口中吐出,淡淡的却有一种摄人心魂的力量。 他的目光注视着血色海洋中的那抹白色。 长至足踝如锦缎一般的黑色长发,在最华丽的梦境里都不曾见过的绝美容颜,谈笑间控制着周围的草木化为杀人利刃的强大力量,那身浴血后却依然纤尘不染的白衣衣袍……还有那双似曾相识的纯粹黑眸。 呵,不,纯粹的不仅仅是那双堪比极致黑夜的眼眸,还有看向怀里男子是所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感情。 干净,纯粹,没有一丝的杂质,美丽得想要将它毁灭! 曾经也有人这般注视过他呢,只是他为了得到现在的尊位而将她毫不犹豫地舍弃。如今得到当初想要得到的一切却发现,这个位置很寂寞,没有了想要守护的人,没有可以分享的人,没有了……那个追在自己身后叫着自己‘蓝’的人。 “真是讨厌的感情。”安蓝的声音里带着僵硬,抬起的手轻轻挥下,空气中荡起浅浅的波纹,无形中带着诡异的力量逼向白衣的男子。 ******************************************************* “该死的云端城!”慕祈尘冰着脸几乎是咬牙切齿般第N次吐出这句话,随着他的怒意那些攻击着追捕他的人的藤葛越加疯狂。 原本打算杀出一条血路带着莫临风逃出去,哪知道血路杀出了不止一条,但是出路愣是没有找到。兜兜转转,虽然很不想承认,但还是改变不了他迷路了的事实。 好吧,既然他进来的时候是找人带路,那么现在他找个领路人也不晚吧。 意随心动,原本攻击的藤葛变为束缚,将那个很倒霉挡在自己面前的普通宫众绑住。 慕祈尘合上眼眸,然后,缓缓睁开。而那藤葛瞬间收缩将那个人带到他的面前。 四目相对。 纯黑色的瞳孔里渐渐弥漫出绚丽的紫色,浓重的紫色比之纯黑更加摄人,望进那人的眼中,带着诡异莫测的力量。 那双被迫与他对视的瞳孔渐渐涣散。 慕祈尘缓缓开口:“带我找到云端城的出口,好吗……” 柔和的风拂动他黑色的长发,炫目的阳光下除了眼前那人别人根本无法看到他的眼眸,但他的声音如有实质,敲击在人的心上有一种令人服从的力量。 那人毫不犹豫地点头:“是。” “那走吧。”慕祈尘粲然一笑,束缚的藤葛瞬间散开。 可还没等迈步,慕祈尘脸色一变,足尖一点,白色的身影瞬间出现在距离方才位置一丈左右的地方。而他原本站立的地方出现一道深深的沟壑,血色的曼珠沙华也被搅得粉碎。被方才那股无形的气劲带起的清风将那些碎红吹起再纷扬落下,如同一阵花雨。 “谁!”慕祈尘低喝,绝美的脸上浮起了就是面对多于自己万倍的敌人都不曾露出的凝重,看着眼前纷纷飘落的碎红,足下冒出在南疆可谓是最常见的藤葛。再普通不过的东西,但在他这里却是杀人的利器。 碎红编织而成的花雨中走出一个身穿银色长袍的男子,银袍上绣着朵朵浮云,在阳光的照耀下似在缓缓飘动。他的面容清俊,鼻梁高挺带着不同于中原的异域特征,黑色琉璃的半月形额饰下,他的眼眸竟然是湛蓝色的,乍一望去有如蔚蓝的大海,但细细看去你会发现那种蓝里带着对尘世的倦怠,你会了然,或许他的外表还是年轻人的模样,但他的内心已经是一片荒芜。 “你是谁?”慕祈尘开口,不知为何总觉得眼前这个男子很眼熟。 “我?”湛蓝色的眼眸淡淡看向慕祈尘,摊开的手掌接住落下来的碎红,然后手指慢慢收紧,一点一点将红色的花瓣碾成碎末,空灵的声音里带着漫不经心:“连本君是谁都不知道竟然敢在我云端城惹事。云端城里,无论什么都是由本君做主。” 周围那些原本负责追捕祈尘的众人见着身着银袍的男子,脸上血色尽失,纷纷跪地:“拜见圣君。” 慕祈尘面带凝重,原来是云端城的大boss,圣君安蓝,难怪一出手就差点伤到他。目光飘向那处被无形劲气划开的沟壑,若是那一下落在他的身上……虽然他不见得会输给那个圣君,但和他硬碰硬自己也讨不到什么好处,而莫临风身上那四个鬼钉子耽误时间太长了,再耽误久些他的修为恐怕就得废掉。 这样一个意气风发的浊世佳公子,他怎能忍心看他苦练多年的武艺废掉。 心思百转,慕祈尘开口:“原来是云端城的圣君安蓝……前辈,小子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还望见谅。”无论声音还是表情,都是要多诚恳就有多诚恳。 “哦?”安蓝唇角勾起兴味的笑意,声音依旧清冷:“见谅吗,可以,先把我云端城的人放下。” 紧了紧手臂,慕祈尘小心翼翼地看向那个睥睨众生将世间踩在脚下的圣君安蓝,道:“云端城盘踞南疆,实力可与名剑山庄、幽冥圣宗和涵碧宫抗衡,四分天下,想必能人异士多不胜数。在下有些唐突,只是不知可否向圣君讨要一人,想必这一人在圣君眼里也不算什么,还望成全。” “何人?”安蓝看着如同呵护至宝一般小心抱着怀里的人的男子,湛蓝色的眼眸里划过想要毁灭的残忍。 “莫临风。”慕祈尘目光沉沉,纯粹的黑眸里带着势在必得。 “他?”安蓝明知故问,复又冷哼:“只有他是绝对不行的。” “为何?!”慕祈尘脸色微沉,要是再说不通的话只能硬来了。 “原因有二,其一,他是我云端城的罪人,看他身中跗骨钉就知道了。若这样放罪人离开,我云端城颜面何存?其二嘛……”安蓝扫了一眼双眸紧闭的俊朗男子,眼底难掩厌恶,“既然是禁忌之子,那他终其一生只能为云端城效力,直到死亡。”也许是这双纯粹的眼眸太像那个当初被自己舍弃的女子,一向不喜多言的安蓝今天异常耐心。 “禁忌……之子……”慕祈尘喃喃,随着他不由自主吐出的话语,他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异常僵硬,紧闭的眉睫开始抖动仿佛神智在挣扎着想要醒来。 “没错,禁忌之子。”安蓝懒懒抬手,无形的劲气将脚下的一株曼珠沙华斩断。五指虚握,那株血色的花如同长了眼睛一般落尽他的手中。骨节分明的修长指间拈着如火如血的圣花,安蓝淡淡开口,言语中毫不掩饰那种不屑:“拥有碧眸的禁忌之子,被神魔遗弃的一族,永远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无法跳脱的宿命。但他们拥有过人的天赋……”安蓝扬起恶魔一般的笑,“可以成为最锋利的武器。历代的碧眸都是云端城最锋利好用的武器,药王谷的少主,你说本君怎么可能将云端城的武器当人情送给你呢。好的工具得用到无法使用的那一刻才不浪费,你说呢?” 他的话其实并不完全正确,历代的碧眸的确只是云端城的武器,但并不是全部。曾经有一个拥有碧眸的禁忌之子获得了神的认可,他得到了炫紫色的眼眸并成为了云端城最至高无上的存在。 ——云端城上一任圣君,千夜。 “混蛋!”慕祈尘怒极,也不管能不能打败安蓝了,脚下的藤葛瞬间扑向眼带嘲讽的蓝眸男子。难怪那天他为临风上药的时候,他说自己父亲也是拥有碧色眼眸的时候他会那么惊讶,还会万分庆幸地说,幸亏他没有继承父亲的碧眸。 这么说,他的千夜爹爹可能也是云端城圣君口中所谓的武器工具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生气了?”安蓝足尖轻点,以几乎不可能的姿势向后掠去,指尖轻弹将血色的曼珠沙华击出,与那些藤葛直直相撞,劲力顿消。安蓝脚下用力,几个纵越落在花海边缘处的高大娑罗树的顶端。稳稳站在高处,安蓝的话语依旧清晰传来,带着恶意:“还是害怕了?将禁忌之子带走,恐怕日后不幸的是你。本君可是好心呐。” “见鬼的好心,纯属无稽之谈!”慕祈尘咬牙,真不知临风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竟然还能保持着微笑的模样,思及他平日表现出来的寄情山水的淡然模样,慕祈尘心中微痛,几乎是从牙缝间一字一字迸出:“什么禁忌,什么宿命,都TMD见鬼去吧,我命由我不由天,我就是要和莫临风过一辈子怎么样!!” 眼前白衣男子的身影变得模糊,脸上坚定的表情和那张脸重合起来。许多年前的那一天,青衣的少女死死攥住自己的衣襟,不顾一切地道:“什么权利,什么力量都见鬼去吧,我宓影本来就没有什么出息,不过就是想要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罢了,我就是要和安蓝过一辈子怎么样!” 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她的呢? 四十年的时间几乎磨平了自己的雄心壮志,抹去了自己渴望力量一统天下的野心。寂寂的夜里只要一睁眼他就仿佛看见那时候的自己,面对女孩不顾一切捧上来的纯粹感情,亲手打碎。将她的灵力封住送去了涵碧宫,只为了涵碧宫的宫主答应自己为他扫平那些阻碍自己扩充势力的障碍。 他当时说,他不需要她的感情。 心,尖锐地痛了起来,修剪得很平的指甲死死嵌进掌心里,安蓝的脸上带着令人窒息的寒意,但他滴血的手掌却泄露了真实的情感。 他,绝对不会承认…… 身形一动,银色的流光带着凛冽近乎将人割裂的气势划向祈尘。面对如此高手,慕祈尘也不能再如刚才一般双手抱着莫临风。此刻他左手抱着莫临风令他双足着地,虽然这样他腿部穴道里的跗骨钉会带来疼痛却也没有办法了。 空出一只右手凌空虚握,地上的藤葛出现在他的掌心。用力将五指收紧,那藤葛如同注入了最强劲的生命力迅速生长起来。最终长成的藤葛不似平时的藤蔓而是如树干一般笔直,墨绿色的微光在整条藤葛上流转,带着摄人的气息。 紧握手中的‘利器’,白衣的慕祈尘站在原地目光炯然,右手用力划向虚空,低喝:“给我破!” 无形的劲气与有形的墨绿色藤葛相撞,发出有如金属兵器相撞的声音,刺耳的声音令周围普通的宫众纷纷捂耳。 被气劲搅碎的曼珠沙华扬在半空中,衬着南疆特有的湛蓝色天空,如梦似幻。唯美的画面里,白衣的慕祈尘仰望立于娑罗树顶的男子,而那拥有不逊于湛蓝天空眼眸的男子俯视着丝毫不落下风的祈尘,冷笑:“还不错。” 他,绝对不会承认……他现在的愤怒,源于他的嫉妒…… “还没完呢。”同样冷笑着的慕祈尘将右手中碎裂的藤葛扔到一边,对着树上的安蓝,五指张开,随即迅速握紧。 安蓝立足的娑罗树上,卵形的树叶纷纷脱离树枝,顿在半空中。在祈尘五指合拢的瞬间,卵形的叶子有如瞬发的利刃直直刺向安蓝。 处在危险之中的安蓝脸色淡然,没将那些危险看在眼里,淡道:“还不差,只是,灵力虽好,但你的招式都是自己摸索的吧。真是不耐看。” “耐不耐看不要紧,最重要的是,这些能否要了你的命!” “呵,好大的口气。”安蓝振袖,那些狠狠刺向他的树叶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阻隔,无法越雷池一步。 “太差……”安蓝不屑道,但看向慕祈尘的脸上瞬间浮起怒意,喝道:“住手!” “呃?”慕祈尘茫然,胸口处却传来一个柔和的力道将自己推开。没有防备身边人的慕祈尘猝不及防地被推开,身体整个朝一侧倒下。堪堪回眸正见着一脸狰狞的朔月手持利刃向自己刺来,不,是刺进了莫临风的手掌。随即莫临风掌间吐力将朔月击飞,虽然力道不大,但确确实实用了真气。 被朔月护体真气反击的莫临风有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飞向后面。 后面,是一泓幽蓝色的湖水,隐在血色的曼珠沙华中若不细看根本无从发现。 脱力的身体直直堕入那片幽蓝中,溅起细细的涟漪然后回复了平静,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 “临……风……莫临风!”不去看身后那些可能再次攻击自己的人,慕祈尘踉跄着跑向那片幽蓝的湖边。 幽蓝色的湖水即便在柔风乍起的时候都不曾惊起一丝波澜,看似清澈的湖水却找不到方才坠入湖水那人仿佛的踪迹。慕祈尘极目而望,就连他自己都没注意的时候,纯粹的黑眸染上了幽深的紫色。 然后他看清了,清澈的幽蓝里,不时游过的黑影,那片浅色的蓝衣被那些黑影围在中间。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 蓝眸,黑影,幽蓝色的湖水…… 慕祈尘了然地抬眸看着向他走来的云端圣君,唇角勾起浅笑,幽紫色的眼眸里倒映着那人难得惊讶的神情。 “原来是你,我见过你。” 说完不再理会那人惊讶的表情,纵身跃进那片幽蓝中。 很快就恢复平静的幽蓝色的圣湖之下,黑色的恶灵有如巨大的鱼类倏然而过。很快找到那个几乎被黑色掩埋的蓝色衣角,慕祈尘张开双臂将他拥进怀里,隐隐带着紫色的翠色灵力散开,那些黑影如临大敌,纷纷散开。 ——说好是一辈子,少一分,少一秒,都不是一辈子。 第十七章 结界 云端城圣湖之畔 朔月怔怔地看着恢复平静的幽蓝色圣湖,说不出话来,心里就像是揉着一团荆棘,即便在再轻的呼吸都能带起令灵魂战栗的疼痛来。 她,并没有想他死。她只是想要那个男人好好地看看她,不要忽略她,就像十年前的时候,在失去所有的时候还能有个人抱着自己,安慰自己。 “不、不该是这样的……”朔月喃喃重复,美丽的脸上逐渐露出崩溃的神情。 “那该是怎样的呢?”白衣的安蓝俯身,骨节分明的手指插在她黑色的长发中,霍然收紧手指猛然用力。朔月闷哼一声,不由自主地仰起头。 不得不说,朔月妃莫语生得真是很美丽,皮肤如同上好的象牙一般柔和光泽,眉如远山,挺直的鼻梁是异族特有的美丽,水润的杏眸里波光淋漓,额角处的纯黑色发卡倒映着幽蓝色的湖水,流转着摄人的荧光。 “陷害一直照顾着自己的哥哥,不惜动用傀儡虫将他变成一个活傀儡。既然干得出这样的事情,如今摆出这样的面孔真是令人作呕。”带着恶意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朔月的耳中,明明这么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却带不起一丝暖意。 朔月的身体有些颤抖:“你都知道?”知道她故意找人泄露莫临风回城的消息,故意让玄武在街上‘巧遇’容颜倾城的那个白衣男子,有意设计害死玄武并嫁祸给那个男人,只因为那个男人落尽了莫临风的眼里。 “自然。”安蓝的脸上带着不屑的冷然,道:“云端城里发生的事情只要本君想要知道,就没有任何事情瞒得过本君。朔月……”他的脸上不复曾经的温柔笑意,“本君对你的放纵不过是因为想要看一下,有着那张那么相似面孔的你,能做到什么地步。”结果很失望,虽然有着七分相似的面容,她依旧做不成宓影。 “呵呵……”朔月低声惨笑,没有说话。 “想不想知道,为何一向对你万般好的莫临风当年突然疏远你?”安蓝凑近她的耳边,如同恶魔一般的声音里带着诱惑。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如何使一个人彻底丧失生命的活力。对于一个没有达成他要求的废物,安蓝是不会施舍一丝怜悯的。 瘫坐在湖边的身体有些僵直。在莫语的记忆里,她的哥哥对她是倾尽一切的好,但自从她成为朔月妃以后,身在白虎门的哥哥莫临风就开始对她疏远起来。午夜梦回,她想了千般的理由仍是理不出思绪来,只能在寂寞冰冷的朔月殿里日复一日地诅咒那个抛弃她的男子,仿佛那才能支持她在云端城里挣扎求生。 “因为,本君告诉他,本君要的人,若是心里有了别人,本君就会杀、无、赦!”安蓝平静地吐出话语,语气中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兴奋,也就是因为这股兴奋,今日的他比起平日那张虚假的面具多了几分人气,多了几分残忍。 “你——”朔月震惊地看向安蓝,美丽的杏眸里尽是愕然。 “真是一个好哥哥不是吗?”安蓝冷笑,若是他不够好,这个有着和影儿七分相似的女子在被他疏远后不会那么恨他;若是他不够好,那个本来不沾染红尘俗事的纯粹黑眸就不会映上那个人的身影。 真是令人讨厌的存在。 “为什么……就为了这张脸?”莫语抬头看向安蓝,眼底的脆弱令人不忍注视,但前提是,那个人不是安蓝。 “那么……”抬手扯下额上的黑色月形发卡,将尖锐的地方对准自己娇嫩的脸颊,平静得仿佛连灵魂都消失一般的声音响起:“现在呢?” 锋利的尖处毫不留情地刺进白皙的脸颊,涌出的鲜血伴随着坚定下划的锋利几乎将半张脸淹没在血色里。 毫不留情将女子视之甚重的容貌毁掉,朔月妃莫语的声音里没有一丝难过反而带着释然……以及复仇的快感:“那么现在呢?” “无所谓。”安蓝的声音里带着冷倪众生的高傲,道:“仅仅是容貌上的相似,本质上天差地别……何况,本君已经找到更好的了。”那个坠入圣湖之中拥有着一双幽紫色眼眸的男子。他,才是和宓影最相似的人。 “呵,我也无所谓。”毫不犹豫将象征着朔月妃尊位的发卡丢进血色的花海里,莫语挣扎着起身,右脸上深可见骨的伤口上,甜腥的红色液体顺着她的脸颊滴落,滴进脚下象征着轮回的红色彼岸花里,恍若泪水。 “我只是莫语。”她低声告诉着自己,踏着血色的彼岸花走进那片幽蓝中。当冰冷的湖水将自己淹没的时候,她看见了那一年春彼岸盛开的日子。 如同初雪一般的春彼岸开满通往青要山的山路上,她和自己的哥哥并肩站在街道上仰望着神庙中低吟祭文的女子。 她拉住莫临风的手,坚定地说,早晚有一天她也要站在高处,和哥哥并肩站在高处。 只可惜那个誓言终究没有成真,她站在了高处,但身边没有那个冲着自己微笑的男子。 呐,哥哥,莫语知道错了,哥哥不可以不要莫语,不可以…… 月岸宫首座朔月妃就这么死在圣君的面前,可一向对她宠爱有加的圣君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这种景象落在那些诚惶诚恐跪在地上的宫众,不可谓是不摄人。 “无趣。”安蓝振袖,激起的气劲将地上因着方才打斗而搅碎的彼岸花扬起,顺着风势,碎红飘向幽蓝色的湖面上,停留了没有半刻钟便沉了下去。 淡淡的目光落进幽蓝色的湖水中,仿佛看见了什么,清俊的脸上勾起一丝兴味的笑容。 云端城上至门主、阁主、月妃,下至普通蛊师术者都知道神庙之后的幽蓝色圣湖里豢养着凶残的恶灵,却皆不知那幽蓝之下有着什么。 ——除了历代的圣君。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抵达那片幽蓝之下的,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在那些凶残的恶灵下可以保住性命的。那些恶灵并不是一些普通的灵体,而是那些没能成功抵达幽蓝之下而被恶灵吃掉的术者,那些曾经作为下一任圣君的候选人。 圣湖之下,是三生三世门。 圣门有三——仙、人、鬼,门后迷障重重,禁忌无数。能活着出来的便会继承神秘的力量,瞳孔的颜色便会化成紫色。 安蓝很笃定,那位绝美的药王谷少主绝对能活着出来,因为他已经拥有那双紫色的眼眸,可以勘破一切迷障的紫色。 他很期待,很期待那人走出自己都不曾闯进的三生三世门。 *************************************************** 当慕祈尘醒来的时候,入眼是一片静静流动的幽蓝,那片幽蓝高悬在他的头顶,四周暗色涌动,连一丝光线都无法透进。 他的身下是潮湿冰冷的地面,在寒气的刺激下,迷蒙的神智一清。 莫临风! 慕祈尘霍然坐起身体,哪知他的胸口处压着的重物又使他的身体重重倒地,脊柱传来的疼痛感终于令他被寒气麻木的身体缓和过来。 对了,莫临风就躺在他的胸口。在沉进幽蓝色湖水的时候,他紧紧抱着失去意识的男子,就连后来在水压下晕过去了,他的身体依旧记得将他紧紧拥在怀里。 这可以算是一个密闭的空间,幽蓝色的湖水被不知名的力量隔绝在屏障之外,而四周弥漫着暗色。不是那种看不清五指的黑暗,相反,那种暗色落尽他的眼里并没有阻碍他的视线,隐约中他大致可以看清周围的景象,只是不甚清明罢了。 他的身上,莫临风双眸紧闭,呼出的气体微弱但是灼然。 “临风……”小心坐起身体,慕祈尘将昏迷中的男子揽在身前。低声唤着他的名,修长的手指将莫临风被冰冷的湖水濡湿的碎发拨到而后,但触手的滚烫却令他心惊。 发烧了? 莫临风这次本就没打算活着出朔月殿,昨晚和慕祈尘……后连只是简单清理一下,连药都没上。紧接着还在身上弄出一连串很‘惊悚’的伤痕,再被种进四枚跗骨钉不说还好死不死地动了真气,被剑贯穿了手掌。若不是他向来身体不错,恐怕早就见阎王了,哪能还来个发烧过度一下。 白皙的手掌抚上莫临风血肉模糊的右手,慕祈尘的脸色有些阴沉。朔月,聪明的话最好不要在出现在他的面前,否则,以他药王嫡传弟子的手段,一定比这个跗骨钉更加让人生死不能。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将他身体里面的跗骨钉取出来,然后给那些被冰水浸过的伤口好好包扎一下,再拖下去,别说那一身令人羡慕的修为,就是连小命都得报销在这鬼地方! 仰头看向那片悬于头顶的幽蓝,是的,这个地方他曾经来过。 当上一世的慕碧涵死在那个诡异的祭祀中,他的灵魂来到了这个世界。第一眼,他看到那个蓝眸的安蓝,那个将这个身体同样作为祭品的人。许是他命不该绝,那么一个七八岁大的孩子被丢进充斥着恶灵怨魂的湖里竟然没能死掉,反而进到了幽蓝以下的地方,遇见了千夜。 千夜……这个名字于他而言,已经是父亲的代名词。上一世的父亲恐怕自己死在他的眼前都不会有丝毫动容,慕家的人有多冷血,没有人比慕祈尘更清楚。 既然千夜爹爹能将他带出来,那么,他同样可以找到出口。 慕祈尘闭上那双比这片暗色更加浓重的黑色杏眸,眉心处缓缓浮现出小小的五瓣碧桃模样的花纹。 ——这个印记是动用本体力量的时候才会浮现出来的标志。碧色象征着的是慕家人力量的属性,而五瓣则意味着力量的浓度是五阶。 慕祈尘身侧的地面上冒出一根小小的青芽,青芽开始抽长,翠色的藤蔓开始向上生长,虽然没有攀爬的地方却没有阻止它向上的进度。 和他在彼岸花海时的对战不同,那时候的他只需要将自己的一小部分力量注入到那些对自己的灵力极为敏感的植物中,赋予它们攻击的意识;而现在,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虽然空气很潮湿但没有生长任何植物,因而他只能动用自己的本体力量。 慕祈尘在了解到自己的力量后便极少用到本体力量,因为这些植物不同于那些普通的花木,它的力量源自自己的本源力量,一旦它们受损,他也会跟着受伤。 现在慕祈尘的打算是,让这藤蔓一头先出水,然后自己就抓住另一头就能跟着出去。反正他不怕那些恶灵,而且看样子那些恶灵还挺怕他的,虽然他自认长得没有那么抱歉。 慕祈尘凌空虚指,藤蔓有如一柄利刃狠狠刺向那片幽蓝。 “啊。”慕祈尘低呼一声。那刺向幽蓝的翠色藤蔓有如被扔进烈火中一般,迅速枯萎。经由本源力量生长出来的那根藤蔓,等同他的左手。 幽深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左手,整个手掌像是被按进沸水之中变得通红,白皙修长的手指也禁不止颤抖起来,十指连心,蓦然的疼痛令他忍不住叫出了声。 ——结界!这里覆盖着强大的结界以至于那冰冷的湖水以及恶灵皆无法到达这里,同样,他也无法经由那条路出去。虽然他不明白为何自己会通过那个强大的结界进到这里。 “唔……”怀里的莫临风低低呻吟,身体微微颤抖仿佛要挣扎着醒来。 慕祈尘忙低头看向他却发现,他并没有醒来的征兆,似乎是无法忍受的疼痛让他在昏迷中也难以幸免,发出了平日里绝对不会发出的示弱一样的呻吟声。 现在要是问慕祈尘这辈子最懊恼的事情是什么,他准会说忘记自己身为药王谷下一任谷主的身份!想他堂堂一代颇有名气的神医一枚,竟然连最普通的金疮药都没有带,更别提那些救命的玩意儿。如今莫临风命在旦夕,可他空有一身医术却没有一点办法。 这个鬼地方连根草都不长,更别提什么救命的药材了。 杏眸茫然地扫视周围,最终落在正前方处散发着淡淡光晕的三扇一般模样的石门,光芒虽然浅薄但也聊胜于无。 “看来只能搏一搏了。”慕祈尘自语,纯黑色的杏眸里溢出幽深的紫色,修长的手指间拈着一片不到半个手掌的叶子,一片边缘处有如刀锋般的叶子。 第十八章 是人是鬼 面前的三扇石门都是一个模样,唯一不同的地方便是上面刻的字。 ——仙、人、鬼! 字的周围散发着淡淡的光晕,在暗色的环境里非但没有带给人安心反而有种脑后吹凉风的感觉。 此时的慕祈尘正站在其中一扇刻着‘人’字的石门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被打磨得极为光华的门面。他很有自知之明,自己的力气不足以将这种石头门推开。这门上应该有什么机关。 他的身后,茂密的藤蔓层层叠叠,而上面躺着的是蓝衣的莫临风,呼吸清浅虚弱,面容苍白透着病态的红晕。最令人无语的是,那些藤蔓并不只是充当了床垫,看它一圈一圈将蓝衣的男子缠了个蚕茧模样就会知道,它还有着棉被的功能。 当然,这种令人说不出话的行为自己是出自某个想象力丰富的家伙。 试图摸索着机关的手有些抖。刚刚就是这么一双修长好看的手完成了一场外科手术,虽然不是第一次但他还是克制不住地发抖。 不过半个巴掌大的叶子充当了手术刀,细若发丝的藤蔓充当了缝合伤口的羊肠线,而那三扇门几乎是萤火虫一般的光充当了手术时的无影灯。要是患者是别人也就罢了,很没有医德的人绝对敢闭着眼睛给那人动手术,但那人偏偏是自己准备一起过一辈子的人,这要是有个好歹,他可上哪里去哭去。可怜的慕祈尘只好不断催眠自己将自己要动手的对象当做打扰自己美梦的家伙,虽然下手狠了点但怎么说也是圆满地完成这个任务。 手术还算成功……与其说成功不如说是莫某人的生命力顽强。除去那有些微弱的脉搏,莫临风的状况还算可以,暂时稳定住了病情。至于那四枚该死的破钉子早就被慕祈尘泄愤般狠狠碾成碎末。 他的手一直在上面摸索着企图找到什么机关,直到他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 ——折腾了这么久,早上起来就忙着来救人,又在那种条件极差的地方,在精神高度紧张的时候做了一个不算小的手术,他的身体早就有些撑不住了。 “呼——”所幸直接躺在地上,慕祈尘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疲倦,而手探向那个将自己绊倒的障碍物。 竟是一截锁链!在他拉动锁链的时候,金属摩擦地面的声音在这个近乎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突兀。当拉到一定地步的时候,锁链绷紧,显然另一头连在了墙壁上。 这个地方为何会有锁链呢,难道有人曾经被囚禁在这里?不禁抬头看向那片悬于头顶的幽蓝色湖水,即便有人被囚禁在这里也估计早就疯掉了。 锁链的另一头嵌在墙壁上。 或许那里会有机关。抱着这个念头,慕祈尘起身摸向墙壁。这里的墙壁平滑而湿润,看样子没什么比较突出的地方。正有些失望,他修长白皙的手指触到了斑驳的突起,感觉上应该是刻上去的字迹。 他的眼底流转着紫色的流光。 “紫眸者,并非天成。得紫眸者,身染魔性。 力量权势皆梦中幻影,失其本心,万事皆休。 吾名千夜,谨以此告诫后世之人,切勿如吾一般,妻离子散。 悔之晚矣。” 千夜?紫眸?魔性? 真是,头好晕啊。 说起来,他第一次见到千夜爹爹的时候也是在这里,当时的自己什么都看不清,想必这也是和自己的修为有关。锁链……当时,虽然看不清,但他隐约听见了金属摩擦地面时发出的刺耳声音。或许就是锁链吧,难道说是有人将千夜爹爹锁在湖底的?那为何他能带着自己去药王谷求医呢? 至于紫眸,好像这不属于自己上辈子自带的功能。眼前忽然闪过十年前的那一幕,床榻前,一脸温柔笑意的千夜,以及那颗珍珠大小被强制性按进自己眉心里的散发着紫色荧光的珠子。 难道,自己莫名出现的紫色眼眸和那个有关? 还有魔性,难不成自己还能狂化不成…… “轰隆……”三扇石门中间那扇写着‘鬼’紫的大门中间出现一道缝隙,那道缝隙越来越大,直到可以可以容得下一个人轻松通过。 而在出现异变的同时,慕祈尘早已冲到莫临风那里将那个蚕茧抱在怀里,流转着紫色的眼眸里涌出些许墨色。 ——早在不知不觉中,这两种本该互相排斥的力量便出现了融合的势头。 “怎么,还在那里呆不够吗……还是想学那个男人一样将自己锁在那里,锁上个四十年?”一个带着戏谑的女声自门的另一边传进来,声音里没有少女的清脆亦没有老者的沧桑。那个声音淡淡的,却让人猜不出说话人的年龄来。 “……什么人?”慕祈尘将莫临风抱起,那个原本充当着棉被的藤蔓也被他本身的体温代替。幽紫色的目光飘向那不时有着恶灵倏然游过的水域,对着这突然开启的大门也有了些警惕。若是他触动的机关也就罢了,偏偏是有人故意为之,尤其还是这种地方,真是说不出的诡异。 “人?谁说我是人了?……小家伙,你可以不进来,但这里可是出去的唯一出路……何况,你怀里的人可是快撑不下去了……” Shit!慕祈尘心中暗自咒骂,嘴上不服气地嘟囔着:“不是人难道还是鬼吗……”脚下不含糊直接走进大开的石门中,随后石门在他身后轰然闭合。 “呃……我也不是鬼,是什么啊,时间太久了有些忘了……”那个声音貌似很认真地思考后留给了祈尘一个比较吐血的答案。 眼前的长廊蜿蜒曲折,长廊很窄,勉强容得下此时怀里抱着一人的祈尘通行。墙壁的质地很奇怪,如水晶般晶莹剔透但却如夜明珠一般散发着淡淡的幽光。比起那个暗色的密闭空间,这里的可视度要好上太多。 但是……这种类似于密室的地方不应该有什么机关来着吗?难道,那些机关要等到自己没有戒心时候才出现给予自己一个迎头痛击? 原本急冲冲的步伐变得谨慎起来,而那个声音又再一次响起:“小家伙,你就放心地走吧,这里的机关我已经撤下来了……还有,那个‘史特’是什么意思?”声音里带着疑惑。 “shit的意思就是……等等!”慕祈尘停下脚步脸色有些阴沉:“你怎么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方才,貌似他没有说出口啊。 “知道就是知道,你问我我上哪里知道去。”那个声音有些不耐烦:“要不是迫不及待想要看看你长什么样子,我还懒得撤掉那些禁制呢,虽然估计那些小玩意儿对你也没什么作用。”随着她有些带着不耐的话,眼前的长廊似乎有些扭曲,他的面前也出现了虚幻的影子,或是张牙舞爪或是脸带凄惨,间或出现的是自己年幼的模样,一个人寂寂地站在树下看着那其乐融融的一家人,还有自己被叶琴设计躺着血泊中的样子,那天暴雨中杀戮的模样……记忆里自己接触的阴暗面此刻在自己眼前一一闪过。 慕祈尘脸色不变,幽紫色的眼眸冷冷看着曾经的自己。随后紧了紧自己的手臂直接迈了过去。 ——她说的没错,这些幻境对他而言真的没有什么作用,不是他说,这幻境做得未免也太烂了。 这话慕祈尘只是自己在心里说说,要是那些被困圣湖失去身体修为无法超生的怨灵听到,那些怨灵没准会集体发狂,然后直接气到魂飞魄散,一了百了。那个声音口中的小玩意儿,慕祈尘口中太烂的幻境,早就不知困死了多少修为高深的术者。多少通过了圣湖的术者因为这些幻境而死翘翘,最后和那些丑陋的只能在圣湖中苟延残喘的恶灵做伴。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不敢触及的阴暗面,或是孤独,或是嗜血,这些幻境的力量则是将那些阴暗面无限扩大,最终引导那些杰出的术者走向永恒的寂寞以及疯狂中。每一个信仰南疆神灵都知道,死亡并不可怕,那永不安宁的灵魂惩罚才是真正令人恐惧。 莫临风的状况很不好,被湖水浸泡过的伤口发炎引发的高热令他的俊脸通红,红晕的脸颊很像是熟透的苹果……慕祈尘承认,这样很好看很诱人,让人很想咬一口啦,但他还是分得清什么是轻重缓急的。他的手里没有消炎退烧的药物,万一莫临风烧傻了,好吧,烧傻不要紧反正无论那个人怎么变,他还是他。慕祈尘怕的是这孩子烧失忆了把自己给忘了。 (萧:小尘,你真的分得清什么是轻重缓急吗……) 虽然来南疆的一路上他也没少发烧,但他那叫发烧中调整自己的身体状况,不但疤痕变淡连个头也拔高了不少,那是好事。可眼下的莫临风……老天,快点退烧吧~ 祈尘抿唇,脚下的步伐更加地急促,直到看见了发出乳白色光晕的出口,他开口问出了自己的疑惑:“我身上有什么让你感兴趣的地方吗?”你说吧,我好去改。总觉得被这么个神神秘秘的家伙‘看上’不是什么好事。 他走进了一个类似于古代神殿一样的地方。 这是一间纯白色的宫殿,无论是殿顶还是地面都散发着乳白色的光晕,按理说宫殿应该是金碧辉煌的,就如涵碧宫和他进过的朔月殿一样,但这里唯一出色的地方,不,应该说这里唯一的装饰品就是殿上的白玉石像。 整座大殿里,只有一尊玉像,这么孤零零地站在大殿的最高处。 玉像雕刻得很精美,长至足踝的白袍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曼珠沙华。她的五官尤为细致,最令人惊奇的是,她的眼眸。不同于周身全然的白色,她的瞳孔是紫色的。 就如眼前望向那尊玉像的幽紫色眼眸。 而那个声音在此刻响起:“你很有趣,明明有着天赐之族的灵力,但身上却融合了你们口中魔的紫色。还有,你身上的紫色灵力我是在熟悉不过,看来你和那个将自己锁在湖底的男人关系匪浅,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将一身的修为转到你的身上。” 明明只是一尊玉像,但慕祈尘就是觉得这些话就是玉像说的。明明丝毫未动,但他就是觉得那双令人很不舒服的紫眸在仔细打量着自己。 “你说的可是千夜?”一身修为?难道是那颗紫色的珠子?要是散去了一身修为,千夜爹爹他…… “好像叫这个名字,毕竟那种明明拥有我赐予的力量却傻到将自己锁在湖底四十年家伙很少见。” 怒!竟然敢说千夜爹爹傻!慕祈尘磨牙,但目光落在面色惨白的某人脸上。算了,千夜爹爹看来在云端城很出名,大不了他出去问别人,再跟她废话连篇,莫临风首先就支持不住了。 忍气吞声:“那你知道出路在哪里吗?” “你很急吗?你来这里不就是聆听我的教诲吗?”很疑惑的声音。 聆听教诲??呸!你做梦呐!明明知道那人可以‘听’到自己心里的想法,但慕祈尘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做鄙视状,但脸上依旧摆出一副冰山脸,道:“是啊,我很急,很急很急!没看我这里还有个病人吗!!救人如救火啊啊——” “知道了知道了,凶什么啊……”那个声音里带着委屈,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怎么觉着这玉像的五官皱到一起去了,一副‘我很委屈’的模样。 声音仍在继续:“反正也救不活了,干脆和我聊聊天算了,有什么好着急的。” 第十九章 少君 “你说什么?”慕祈尘的脸色沉了下来。 “没、没什么。”那个声音弱弱道:“本来嘛,他的心火很快就要熄灭了,那样的萤火之光就是出去了你也救不回来啊,还不如陪我说说话呢。” 抱着莫临风的手猛然一震竟然止不住颤抖起来,慕祈尘只觉得自己像是从头到脚被人浇下一盆冰水,就是方才幽蓝色的湖水都不及的寒度将他整个身体冻僵。 “我知道……”慕祈尘终于叹息出声,幽紫色的眸底尽是死寂,原本粉色的唇抿得很紧透出了苍白的颜色,颤抖的唇开合吐出因掺杂了过多感情反而变得平静的声音:“我知道医者终是人类,不是神,颠覆生死的事情做不出来。可是……”可是他不甘心,明明有个人答应会好好陪着自己怎么能就这样离开他,他怎么可以! “我可以帮你。”那个声音沉默了许久后忽然道。 “为什么?”慕祈尘看向那个没有生命波动的玉像,竟然有种那玉像的紫色眼睛有些黯淡的错觉。她这是做什么?她不是想自己陪她说话吗,要是莫临风出事了的话自己就没有着急出去的理由了。以她的力量扣下自己应该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你的表情很……嗯,寂寞。对,就是寂寞。我曾经听别人这么说过主人,而你现在的表情和主人很相似。” “主人?”慕祈尘很快抓住重点。 “是啊,我的主人。他有一双最纯粹的紫色眼眸和长发。他的眼底是浩瀚的无月无星的宇宙,我从没有见过比主人更加出色的容貌,你的容貌虽然不差但比起主人还是差了好多……” 比自己还要出色的容貌?还差了好多?慕祈尘脸上没有什么表示,反正他不觉得一个大男人要这么美的外貌有什么用。他更关心的是—— “你真的有办法?” “那当然,不过做与不做要看你自己的。”说着一道浅紫色的光芒射进他的脑中,些许刺痛后脑中很快出现了一些不属于自己记忆里面的东西。 “谢谢。”慕祈尘诚心道谢。有了这些东西就可以保住莫临风,对于一个对自己施以援手的人他是不吝惜自己的谢意的。 “其实也没什么好谢的,帮你是你对我的胃口,虽然我很讨厌你身上的那个灵力,很讨厌的天赐之族。” “……你在这里多久了?”其实他更想问的是,你究竟是人是鬼,这么个鬼地方,其实她说自己是人他还不信呢。 “几百年还是几千年,反正我是忘了。”声音里带着落寞,“忘记了自己在等着什么,守护着什么……好了,快点救人吧,你们人类就是脆弱动不动就死,救完人就快点离开,真是……吵死了,不得安宁……”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她其实还是羡慕着他们可以离开这里。 其实这里很安静,安静到她只能听着那些恶灵从水里游动时发出的细小水浪声来打发时间,虽然口中说着自己的主人要比他好看很多很多,其实在记忆里,他的容颜早已经模糊,唯一记得的便是纯粹的紫色长发以及眼眸。 “你会后悔吗?这个禁术实在是……” “后悔?”了然地看向玉像,慕祈尘轻声:“我不会后悔,即便会有那么一天。” ************************************************************************************************** 当莫临风醒来的时候,入眼是层层绣着血色曼珠沙华的鲛纱帷幔,透过雪色的鲛纱隐约可见看见屋子内的简单却不失贵气的装饰。金色的阳光透过鲛纱照在他的脸上,给了他一种陌生的温暖。 他的腰部沉甸甸的仿佛压着什么,但属于人身体的温暖却从那个地方传递过来。 莫临风偏头,一张美丽得令人屏息的脸映入他翠色的眼眸中。 宛若谪仙一般的面孔沉静安然,形状美好的粉色菱唇微翘一副好梦正酣的模样,但他的手臂还不忘紧紧勾住他的腰身,仿佛这样才能令他安心。漆黑色慵懒地披散在羽枕上,许是由于他的头发过长,那锦缎一般的黑发甚至垂坠到了打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紧闭的眉睫蜷曲浓密格外令人心动让人有一种亲吻的冲动。 ——事实上,莫临风下意识的冲动让那个动作成为了现实。 莫临风凑了过去,轻若鸿羽的吻落在他的小刷子似的眉睫上。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唇还贴在慕祈尘的眉睫上,俊脸立刻如同火烧一般,像是一个被当场抓包的小偷一般慌忙避开。 哪知道刚离开眉睫不至一厘米,一股大力将自己猛然拉向那个身体,颈后结实有力的手臂将他的身体重重压向那个美若谪仙的男子。来不及发出惊呼的口立刻被那张被自己觊觎许久但不敢有什么动作的菱唇堵住,狡猾的舌趁着他因惊讶而唇口微开的时候以一种掠夺式的强横占领下来,攻城略地,唇齿间传递过来惑人的桃花香气更是令他云里雾里不知今夕何夕。 口腔里传递过来的酥麻如同电流流遍全身,带起身上不知名的快感。而被堵住的呼吸却令他忍不住憋红了脸,翠色的眼眸变得迷离蒙上浅浅的水雾,异常勾人。 一吻结束,可怜的莫临风哪里是有着‘笑面杀神’称号的云端城第一杀手,只见他脸色酡红如同醉酒,翠色的桃花眼里尽是迷离的水色。透过迷蒙的水雾,他看见身下那张难以描画的绝美面容带着沉醉的表情,那双原本紧闭着的双眸已经睁开,纯粹的黑眸里带着笑意却没有一丝迷蒙,很清醒,哪里是刚睡醒的模样。他的嘴角翘起一个狡猾的弧度,像是一只偷了鸡的小狐狸,志得意满,心满意足。 很显然,某人诈睡。但某人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谁叫莫少侠被美色所迷而什么发觉自己的呼吸不似熟睡的人呢。 “你——”终于缓过来的莫临风控诉地看向身下的慕祈尘,嘴张了张却不知道说什么,本来已经恢复过来的俊脸又开始向番茄进军。 “我什么?”笑得一脸得意的慕祈尘伸出右手食指,摇了摇,道:“小风风,便宜不是这么占的,哪里有人亲睫毛的,怪痒的。要亲这里!”说着食指指向自己漂亮的唇。 ‘轰——’番茄正式向熔岩火山进军,就连脖子也红得像滴血似的。 “矮”慕祈尘伸手将红着脸的莫临风抱了个满怀,口中喃喃:“小风风,你怎么能这么可爱矮” 可、可爱?!想他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潇洒倜傥武艺高强,周身上下从头发到脚趾甲,哪里和可爱挂上钩了!! “呐,小风风不高兴了吗?难道不喜欢祈尘这么说小风风吗?还是小凤凤嫌弃我被人抛弃过……”见莫临风面色发青,慕祈尘开始装可怜,纯粹的黑色杏眸眨巴眨巴,活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陆叶珩那件事估计全大陆的人都知道了,而他也没打算隐瞒过。若是告诉莫临风,他还是比较希望自己亲口告诉他。 “那是他有眼无珠!”虽然一向对大陆的事情不甚上心,但是令自己珍惜的慕祈尘那么可怜兮兮说出‘抛弃’的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要是让他看到,绝对要刺他几个窟窿!认真看着慕祈尘的眼眸,道:“我保证,他绝对会后悔的!” 被莫临风认真郑重的语气惊到,慕祈尘杏眸瞪得溜圆,他的话像是一只只小小的虫子,发挥出‘钻啊钻’的精神,钻进了他的心底,酥酥麻麻感觉令他忍不住弯了眼眸。 圈住身上的人的手臂紧了几分,慕祈尘低声道:“还好……我追过去了。”还好,我没有错过你。 浓重黝黑的墨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干净得如同高山清流一般的黑色眼眸,依旧纯粹的黑色如同剔透的黑琉璃,让人移不开眼睛。 安静的大殿里,同样出色的两人在奢华的床榻上紧紧相拥,仿佛这个世界只剩下彼此…… 当然,这只是他们美好的愿望。 “笃、笃、笃。”门外传来叩门的声音,随即一个恭敬而不失甜美的女声传来:“慕公子,您起了吗?” “进来吧。”恋恋不舍地抱着好不容易救回来的人,慕祈尘偷空回了句。 一身白袍的女子推开厚重的宫门走了进来。她的五官精致,娇小的身体上裹着白色镶着金边的及地长袍。她的衣裳上绣着的是雪色的彼岸花,只是花的边缘处是以金线勾勒,浅金色微蜷的长发披在两肩,顾盼间金色的长发如同流动的水波。 而她的额角处,则别着一个金色对折着的半月形。若是将金色半月完全摊开,那个图案则会变成一个金色的满月。这个金色圆月,是云端城宣誓永不离开神庙的辉月妃的身份标志。 此刻,即便是对着月岸宫首座朔月妃都不曾假以辞色的女子恭敬地俯身跪在层层纱帐所完全掩住的床榻,声音恭敬:“圣君命奴婢来询问公子,三日后可否举行仪式。” 床前的女子万分恭敬,而身前的纱帐里非但没有回应的声音反而剧烈地摇晃起来。最令人不解的是,眼前跪着的云端城身份尊贵的女子非但没有一丝不耐烦,反而垂眸看向地面不敢注视眼前的床榻。眼底不时闪过的神情里没有轻蔑或是什么负面的感情,只有发自内心的敬畏。 吱嘎吱嘎的床榻终于恢复了平静,随即纱帐里踉跄着飞出一个物体。 “小风风真是不解风情碍……”被某人以不容拒绝的力道丢出来的某男面不改色地抱怨着,黝黑的杏眸斜睨着跪在地上的辉月妃,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告诉你们圣君,别忘了他答应我的事!” “是,奴婢会将公子的话传到。”辉月妃起身,又在慕祈尘身前跪下低头行礼,随后起身但身体依旧弯着90°,正面对着慕祈尘缓缓后退出了房间。 “真是,苗疆怪人就是多”慕祈尘对着大门喃喃。见了他就又跪又拜的,不让她拜就一副要她死的样子,真是不可理喻。 “辉月妃?”撩开纱帐的俊美男子坐在床边,眸底带着深思,道:“一向自视甚高的辉月妃怎么会对你这么恭敬?”要知道就是对着云端城的圣君都没看着她那么卑躬屈膝的模样。一进来就跪在床前,见了祈尘又跪又拜,神情里面没有不耐烦什么的,只有发自灵魂的恭敬。还有那个仪式又是什么,就连圣君也来询问祈尘的意见。 猛然记起了什么:“我们不是在逃命吗?怎么一下子来到这里了?这里……”看着眼前比之朔月殿还精美的宫殿,看着殿顶出雕刻着的如同流动着的浮云,想起誓言永不出神庙的辉月妃,这里不是云端城的神庙吗! “小风风,你昏迷了五天。”慕祈尘再次抱住一脸茫然的莫临风,美丽的脸庞靠在他的颈部,嗅着熟悉的气息,慕祈尘满足地叹息,道:“他们不会为难我们,原因就是……这个!” 黑色的杏眸对上莫临风翠色的桃花眼,在莫临风惊愕的目光中,墨色渐渐被紫色取代,唯一没有变化的就是瞳孔的干净剔透。只有对着眼前的男子,他才能毫不保留地展现自己,将自己没有防备的一面展现给他。 “神子……”莫临风的手抚过他的眼眸,震惊于他眼底的美丽颜色。 “至于那个辉月妃,不用理她,莫名其妙!”语气里很是不满,说不清是对那个成天拜啊拜的女人还是湖底那个声音。三生三世门的出口就是云端城的神庙,那个声音竟然没有告诉自己!所以当他抱着依旧昏迷着的莫临风走出三生三世门的时候,云端城誓言永不出神庙的侍奉神灵终生的辉月妃正跪在神像前祷告。当她抬起头的时候,正见着美貌更胜于神像的慕祈尘,白衣若雪,幽紫色的眼眸比之神像的紫眸也毫不逊色。 当下惊为天人,认定了慕祈尘就是神灵派遣的使者,紫眸为证!对着他是又跪又拜,弄得他瀑布汗。要是早知道的话,以他的能力绝对可以将紫眸隐藏起来,哪能走到哪儿都被个妙龄少女追着拜吗! (萧:咳咳,你真的认为那个是妙龄少女吗?想想花姨……) “还有那个仪式,会不会对你不利啊?”莫临风还是比较关心这个问题,什么云端城的,自从他当日做下决定后就不在自己的眼里,至于莫语,她早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不是吗。 “没什么的,好像说是因为拥有紫眸的人是神选定的使者,是历代的圣君。现在那个什么安蓝在位所以册封为少君,麻烦得很。”慕祈尘满不在乎地说,但磨牙的声音还是传进了莫临风的耳中。 “如果……是为了我的话,你可以……”莫临风蹙眉,以慕祈尘不爱麻烦的性子,他怎会答应做云端城的继承人呢。反正决定叛逃,莫临风就有了承担一切的心里准备。 “没有的事,本少爷巴不得做少君呢,等以后那个碍眼的家伙翘了,本少爷绝对会好好整治那些家伙!”垂下眼眸,慕祈尘的语气轻松。 他的确不愿意做什么少君,趟南疆这潭浑水。本来一个药王谷,再加一个涵碧宫已经够令他头痛的了,如今加上云端城,好嘛,全乱套了,还让不让人活啊。 虽然慕祈尘经历两世,年龄已经达到了二十八,也算是熟男,但是安蓝的年纪可绝对不是表面上的二十五六,绝对属于老妖精级别的,没准儿都过百了呢! 老奸巨猾的安蓝先是利诱!他拿出一堆南疆修炼的秘术,若是配合他本身的灵力日后必当不可小觑。还有关于紫眸瞳术的卷轴,那种绝对是机密中的机密秘法!只可惜—— “我又不争什么天下第一,我修为不低再加上本身的医术毒术,还要那个什么秘术干什么!” 安蓝又耐心讲述南疆的势力分布以及当今江湖的形式,以此说明圣君地位。但是—— “权力越大,麻烦越多。时间长了心里就出问题了,就像某人一样。”一脸不屑的慕祈尘意有所指地瞄了一眼某人。 最后安蓝寒着脸,所幸挑明了,莫临风身为云端城的人,同时还犯了错,即便是逃到天涯海角也要受到云端城的追杀,他们一辈子不得安宁。但,若是慕祈尘做了云端城的掌权者,整个云端城都是他的,更何况区区星辉宫一个杀手。 于是,慕祈尘心动了,成为云端城少君的事情就这么拍板钉丁了。 第二十章 谁可爱 是夜。 当浓重的墨色笼罩着整个青要山的时候,云端城的上界却是一片血色,如同燃烧着的火焰。每一座宫殿间相连的长廊上,水晶的凤尾宫灯散发着橘色的幽光,随着微风摇曳着将荧光揉碎散在彼此相依的曼珠沙华上。 无星无月的如水夜色里,站在玉阶之上的辉月妃手中捧着白玉的石钵,口中喃喃祝颂着,纤细的手指不时将石钵中的银粉洒向那些匍匐于地的信徒们,璀璨的银光几乎将整个云端城照成白昼。 而此刻,湛蓝色的圣湖畔上,蓝衣的男子怀抱着湛蓝色的长剑,面容淡淡几乎和这夜色融在一起。 夜晚的圣湖有着比白天的时候更加危险的气息,有如一只张着口的猛兽,只要有一丝丝的懈怠都会被它吞噬。 莫语,就在圣湖里沉眠吗? “主人,主人——”粉衣的雅嘉急急赶过来,带着焦急的声音将这片静谧打碎。气喘吁吁地跑到莫临风的面前,雅嘉如同倒豆子一般道:“主人你快点到神庙去吧,今天是那个家伙,不是,是那位大人的册封仪式但他坚持不肯接受册封除非见到主人你。圣君大人让奴婢来找主人雅尼正在劝说那位大人可是那位大人非得要见到你才肯,呼——”雅嘉换了一口气,感慨道:“中原人可真麻烦矮”当然她也是在她主人这里抱怨一下,现在的慕祈尘她可是惹不起了,少君啊,还是神之子,那是下一任的云端城的圣君。听说他还单枪匹马冲到云端城把主人救了,以一身修为单挑云端城众多精英,面对安蓝圣君据说也是不露败象。唉,她当初怎么就把这一只狮子看成了一只没有爪子的小猫,还不时上去蹂躏几下。 那位睚眦必报的小气大人在主人昏迷的五天里,虽然大部分时间是守在主人床前,但还是有一些时间游走在云端城各处。雅尼被留在那些继续照看主人而她则跟着那位大人。她开始还以为他是想跟那些掌权人物讨好关系以便日后,哪里知道,那厮,不对,是那位大人不辞辛劳四处拜访的目的竟然是报仇!将视财如命的青龙门主的小金库敲诈个精光,将朱雀门主最爱的一件裙子铰成碎布,将玄武门里一种人等下了大大小小数十种药物,虽然不是什么毒药但药王谷出品的整人药物可不比那些要命的毒药好到哪里去。(由于白虎门主当日对莫临风主人多有维护也没有出手,于是那位大人很善恶分明地放过了他。)还有弦月妃,因为亲手执行跗骨钉伤了主人,被那位大人亲手封住了修为,收走了她所有收藏的限量版武器。嵋月妃因为当日向朔月妃提供了蛊虫,于是那位大人几乎收走了她所有的蛊虫药物。据她观察,那些药物被那位大人收藏,蛊虫则被大人集中销毁(真浪费),看得擅使蛊术的雅嘉是心疼不已却不敢出言阻止。日曜宫的损失最小,咳,如果只是被集体下了泻药、痒药令他们哀嚎三天算是小的话。 想起那位大人的手段,想想自己曾经的出言不逊,再想象一下自己没能将主人带回去那位大人会露出的表情……雅嘉小脸凄惨,双手齐上抱住了莫临风的手臂,几乎是用拖地将莫临风拉向神庙,口中还一本正经道:“主人,全云端城的人都出席的盛会主人怎么能缺席呢,那位大人要是看不到主人的话会哭的,虽然没人梨花带雨很好看但主人忍心吗,快点啦~” 莫临风一脸苦笑地看向没有主仆观念的雅嘉,真不知道祈尘给她灌了什么恐怖的药弄得她一见祈尘就像是耗子见了猫,避之不及。如今他的命令一来,这个一向对自己忠心耿耿连圣君都无法左右的雅嘉竟然连自己的意思都没问,直接上手将自己拖走。 微醺的风吹来拂动他束起的长发,耳边似乎传来了一声一声的清脆的呼唤:“哥——哥——”似有所觉地回眸,大片的血色曼珠沙华身姿摇曳如同引导人堕进黄泉的妖魅。 “主人?”雅嘉迟疑地叫出声。不是身体出问题了吧?那位大人因为要举行册封仪式,按例要斋戒沐浴七天,但是因为主人昏迷中,提出斋戒的辉月妃被那位大人毫不怜香惜玉地丢了出来。后来主人醒了,在她英明善良的主人的建议下,斋戒依旧不过变成三天。于是三天里那位大人一直被主人隔绝,负责照顾主人的任务又转交给她们。要是因为这三天主人的身体出现什么问题……雅嘉的身体不禁抖了一下。 “没什么。”莫临风回头。莫语,人终究得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潮水般的祷告声在耳边萦绕,无数匍匐于地的信徒身上的银袍闪烁着银色的璀璨光芒。浓重的墨色里无星无月,但此刻的云端城却亮如白昼。 安蓝额角青筋跳动,银色的长袍无风自飘,湛蓝的眼眸里凝着坚冷的冰刃,薄唇开合吐出冷硬的话语:“慕、祈、尘,你究竟出不出去!!”如此气势,加上他圣君身份同等的高深修为,面对他的冷硬质问,何人敢不从?!可偏偏眼前的人就当他的怒气是空气,他的修为是泡沫,一点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的眼前站着一个一身白衣的男子,容颜绝美有如今晚未曾出现的清冷月华。只见他身上穿着广袖长襟的白衣,腰间束着黑琉璃腰带,白衣上的花纹不同于云端城的曼珠沙华,他的衣裳上绣着的是紫色的蔷薇,妖娆艳丽却带着睥睨众生的傲然。黑色的长发被紫色玉冠束起,额上带着的是和安蓝款式相同半月形额饰,只不过他的颜色是剔透晶莹的紫色,与他幽紫色的眼眸相似,有如生出第三只眼,俯瞰着广袤的南疆。 连余光都不屑于施舍给安蓝,慕祈尘靠在神庙的入口处,幽紫色的目光在越过匐在地面上的信徒在三宫中的人中游移。嘴上漫不经心地应道:“再等等。” 孰不知,他目光所及之处,那些被幽紫色扫到的人,无论男女无论老少几乎都白了脸,战战兢兢,一点都没有执掌手下一片地盘时候的模样。也是,只要见识过他折磨人不偿命的模样就没人敢触及他的锋芒。别说反抗什么的,他们的身份不及那人,修为不及那人,老实地任他宰割没准还能手下留情!他们已经不止一次地懊悔当日参与了那个狗屁三宫会审了。见鬼的朔月妃,你是死了,剩下了很无辜的他们却沦为了那人的报复对象。 安蓝深呼吸,不生气,这个该死的小子,要不是他的气质最像宓影,他早就将他扼杀。紫眸又是如何,没有开发出来的力量就是等于不存在!哼,早晚有一天他会匍匐在他的脚下,将一切奉献给他! “……喂喂,你走不走啊,人老了连大脑也不转个了吗?”耳边不耐烦的声音将安蓝从发呆中唤醒。 回过神来的安蓝再次怔住,虽然眼前人的语气是不耐烦的,但他的瞳孔不似平日里的幽深无光,紫色的瞳孔里剔透晶莹胜过他额上的紫琉璃额饰。形状美好的菱唇微微上扬,浅浅的弧度里却泄露了他所有的心思。 他在开心。 似有所觉地看向神庙外,人群中蓝衣的莫临风含笑而立,桃花眼流转着翠色的流光,令人移不开眼。 安蓝湛蓝的眼眸比之方才更加冷凝。他要的东西,没有任何人可以觊觎! 册封的仪式其实很复杂,但到了怕麻烦的慕祈尘这里只有精简的份!要是拿什么祖制来压他,换回的只有一声不屑的冷哼“什么祖制,我又不是南疆来的……哈,要是祖制不和的话,那算了,小爷在药王谷混得风生水起,你这云端城,小爷不稀罕!”诸如此类,就是一向唯我独尊的安蓝都没有办法。 ——其实不是没有办法,只是那些强迫的手段安蓝还不想用。在他自己尚未发觉的时候,他对祈尘的纵容早已超出了自己想要的玩物的宠爱。不自觉中,他享受着对那个少年的纵容。 所有的程序在一减再减后只剩下将名字写在玉简上并出去接受万民跪拜。 神庙的玉像下镶嵌着一块一米左右的方形白色玉石,那是记载着历代圣君名字的玉简。虽然慕祈尘现在不是圣君,但将名字刻下了便意味着下任圣君无可厚非,只能是慕祈尘,哪怕后来会出现同样拥有紫眸修为更胜他的人出现。当然这只是假设,毕竟紫眸不是随便拿出来卖的白菜土豆你要几斤就有几斤。 所谓写上并不是指用笔写,而是用灵力将名字刻上。 慕祈尘扫了一眼感觉上很像卖身契的玉简,指尖万分潇洒地挥动几下将自己的名字刻上。 不是慕碧涵,不是忘忧,只是慕祈尘。 眸光上扫,反正是顺便不如看看前几任圣君都叫什么。 “好了没?”安蓝近来发现自己的脾气越来越难以控制,尤其是面对这个气死人不偿命的慕祈尘!其实安蓝已经不厚道地想要不要下个什么绝声蛊以免自己会因为那张小嘴而英年早逝。(萧萧哆嗦:将近一百岁也算是英年的话~) 牵起少年的手,安蓝讶异地发现一向讨厌他接近的慕祈尘竟然对这个动作没什么反应。安蓝自然得寸进尺,所幸拉着他走向神庙的出口。 安蓝站在云端城的最高处俯瞰众生,潮水般的祷告声在他们走出的时候变得更加响亮,纯黑色的月形额饰闪烁着冷冽的微光。这个动作他做了四十多年,曾经渴望权力的心被时间流水磨平,剩下了的只有处在高位的寂寞孤单。如今他拉着那个少年的手竟然有一种很重要的东西失而复得的感觉,胸口处萦绕着的是淡淡的幸福。 “……千夜,他是上一任的圣君?”默然许久的慕祈尘缓缓开口,声音里有着不确定。方才是自己看错了吧,上任的圣君怎么可能是千夜爹爹。那个挑起中原与南疆战争甚至漠然对待自己妻女的人怎么可能是对自己万分亲切的千夜爹爹呢。 “是,你认得他?”如水的祷告声中,安蓝看向他的目光中带着深思。 “……”祈尘望向人流的目光中带着恍惚,道:“我认得他,也认得你,安蓝。” 忽然想起莫临风坠进圣湖的时候,白衣的少年看向他的目光带着了然,他说,我认得你。 “十年前,祭坛上。”慕祈尘看向他的目光里凝上冰霜,声音清冷:“你叫那些人将我扔下那个鬼湖里。” “大难不死,在湖下我碰到了千夜爹爹。呵呵,他说我是他的孩子。” “将我救到药王谷,将毕生的修为给了我。而我成了药王的徒弟。” 幽紫色的眼眸看向一脸愕然的安蓝,慕祈尘的语气中带着恶意:“真是命运的重逢。这双紫眸的主人应该是千夜爹爹吧。” ——千夜爹爹据说是输在了安蓝的手上。纵然他是挑起战争的人又是如何,千夜爹爹从来都不曾对不起他。 将怔愣着的安蓝抛下,慕祈尘走下玉阶。白衣在他走动的时候宛若流动的水波,衣角上的紫色蔷薇妖艳美丽,带着摄人的光华。 “我等了你好久。”慕祈尘蹙起眉梢,绝美的脸上鼓成包子状,眉眼间流转的风流令人面红耳赤。 好在莫临风脸色还算正常,开始的几天心脏还会休克,但接连几天下在他美其名曰训练承受能力的折磨下,莫临风已经不会露出丢脸的表情了。虽然慕祈尘蛮喜欢那些那些表情的,微醺的俊脸,局促的手脚,真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看。伸手拉住他往他们的住所走,那个院子当中栽种着一棵老槐树的荒凉小院里。虽然他们是可以住在上界的,辉月妃也表示少君可以住在神庙里。但莫临风喜欢这里,那他就住在这里。 “我在圣湖那里看了一会儿。”莫临风被慕祈尘拉着,浅麦色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红晕,翠色的桃花眼小心地打量着四周。嗯,很好,那些信徒和上界的人都没有看他们。也对,没什么好看的。 其实不是他们不好奇,不想看,而是那位大人的手段实在是恐怖,虽然不会要了你的命但承受过的人都会有一个念头——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来的痛快。 “哼,是朔月那个家伙有点自知之明,要是她还活着……哼哼!” “祈尘,其实,嗯,是我对不起莫语的。” “哼!” “莫语她小时候很可爱,她……唔!” 忍无可忍地堵上莫临风的唇以阻止他不停冒出来别人的故事。有没有搞错,现在的他不该只念着自己的吗,对于那个差点害死自己的人莫临风怎么能这么大度甚至为她辩护。 吻罢,一时头脑发热的慕祈尘脱口说道:“我小时候比她可爱得多,谁叫小爷我长得就和那个丫头不是一个等级!” 第二十一章 桃花 云端城上界三宫向来各司其职,日曜宫专司情报,月岸宫负责南疆而星辉宫则负责培养出色的杀手,清除城中的叛逆。当然,星辉宫内诸位出色的杀手仅仅用来清除叛逆那绝对是浪费。四门在与本城事务不冲突的情况下,也是接一些赚钱的任务,其中以青龙门最甚。 青龙门门主在对于金钱的方面和药王谷的大总管出奇地相似,对于赚钱极为热衷。因而对于大陆的时事方面比之日曜宫更加精通,这也是当日三宫会审的时候青龙能认出慕祈尘身份的原因。说起三宫会审,可谓是青龙人生中的败笔,一处难以抹去的污点。就是因为好热闹再加上对于金钱的小小嗜好令他揭露祈尘的身份甚至打算活捉他,以至于成功脱险地位上升至云端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某人因此记恨,最终闹到人财两空,他那么多年辛辛苦苦安排人杀人赚来的钱连个铜子都没有剩下。 怎一句‘凄惨’了得! 最要命的是那位大人在临走的时候说什么既然你对于精通江湖消息,不如帮我打听一下药王谷的消息,还有天阑十一王爷的事情,若有消息尽快通知他云云。慕祈尘说话的语气漫不经心但脸上却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联想起他的手段,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青龙门主很狗腿地点头,将溜到口边的那句‘找消息的话应该找日曜宫才对’默默地咽了下去。 此刻,青龙正站在属于莫临风在云端城的房产中,再次感慨自己的背运。手中封着火漆的密信是今早传来的消息,青龙因着那句尽快通知遂不敢懈怠,几乎是刚拿到自己手上连拆都没拆就跑来这里了。 哪里知道,哪里知道!!青龙抬起的手缓缓放下,脸上露出纠结的表情,他很确定若是他没能第一时间送上消息他很可能会遭受到那位大人的报复,但是!若是他现在打扰了那位大人,估计他一只脚就这么迈进棺材里了。 此刻的天蒙蒙亮,清冷的薄雾笼在这个荒凉的小院中,虫鸣清脆一声一声更突显了此刻的寂静。 更是由于此刻的寂静,屋里些许的动静都变得异常明显。 “嗯……嗯……用力一点……”号称云端城第一杀手的某人声音异常低哑,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呻吟异常惹人遐想。 “这样呢?还好吧?”那位令全云端城避之唯恐不及的大人声音温柔悦耳,有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嗯……” “不痛了吧?” “嗯……” 很不纯洁的青龙门门主脸部慢慢充血,脑中浮想联翩。正想得起劲,忽觉鼻子微微发痒,下意识上手一摸。好吧,真不知道房中美姬无数的男子怎么就变得这么纯洁了。果然,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隔着一扇木头门,里面的卧室简单朴素,帷幔低垂掩住了房中交叠的身影。确切地说,是一个人正趴在床上,白色的底衣凌乱露出大片浅麦色的皮肤,埋在枕中的侧脸俊美无俦,微微睁开的眼眸水雾迷离,翠□滴。而另一个人则跨坐在那人的腰际,同样衣裳不整,黑色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骨节分明的十指在那趴伏那人的后背上有节奏地按压,美得令人炫目的面容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漆黑纯粹的黑眸不时闪过紫色的波纹,异常魅惑人心。随着他按下的力度,他的身体微微晃动,明明没有保养却好到可以拍广告的长发由于它绝对的长度扫过身下那人的露在外面的身体,痒痒的令身下那人不时小小颤抖一下,眸底的翠色似乎更加的诱人。 不可否认,始作俑者十分满意眼下的场景,原本老老实实按摩的手越来越偏离轨道,可嘴上说出的话却是万分正经让人挑不出错来。 “舒服吗?我技术还不差吧。”狡猾的手越来越往下,吐出的话语正经万分,但微翘的唇角带着偷了鸡的狐狸笑容。 “嗯……”喉咙里发出单音,显然声音的主人已经有些意识模糊,完全按着本能来的莫某人说出了就是自己听到都觉得暧昧的话:“……嗯……用力一点……” “这样呢?还好吧?”从善如流的慕祈尘立刻加深力度,惹得身下的人发出舒服的呻吟。一直努力工作的手指一僵,连身体的某处也变得硬起来。好吧,本来早上就是很容易冲动的时候,心肠很好的他是因为亲爱的小风腰很酸背很疼才没有动禽兽念头的。但是,即使他很想为自己的亲亲小风着想,但是不带这么勾引人的啊,虽然只是无意识的勾引。 但,那也是勾引! “不痛了吧?”手不客气地滑进衣襟里,狡猾的某人意有所指地问。 “嗯……”纯属是无意识地回答,估计过一会问莫临风自己他都不知道自己方才哼哼什么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慕祈尘双手合十一副感谢主赐予我早餐的虔诚模样。随即将身体压在莫临风的身体,形状美好的菱唇吻上了他的后颈,在留下本大爷到此一游的痕迹后又移到了他十分眼红的浅麦色光洁后背上。勉强挂在莫临风身上的白色底衣因着他的动作滑到了腰际。 莫临风的背部刺着一株桃花,许是桃花过于栩栩如生,看上去它并不像是刺上的,反而像是扎根在上面的。它的枝干从莫临风劲瘦的腰肢开始向上蔓延,未到肩部,这段距离上桃枝开着不少细枝,数十朵妖艳的桃花在疏朗的绿叶间绽放,衬着身下人浅麦色的皮肤有着诱人犯罪的惑然。 左手扣住莫临风劲瘦的腰,右手很不客气地滑下底衣盖住的地方,细致的吻密密落在嫣红的花朵上。随着他动作的加大,慕祈尘自己身上披着的底衣也滑了下来,黑色的长发垂落在软软的床榻上,雪色的光洁后背也□出来。 他的背后赫然也刺着一株桃花!相同的纹路就连桃花的位置都没有一点差异。刺在他的背上有如将清冷如月的人拉下凡尘,让他沾染魅惑的色彩。只要他愿意,他就可以将任何高高在上的仙灵拉进浊世。 搞怪的手被一只略有薄茧的手握住,慕祈尘抬头对上一双带着控诉的翠色眼眸,略微上翘的眼尾略带红晕,眼神似醉非醉,声音沙哑却带着难言的诱惑:“昨天整整一个晚上!很累……” “我知道啊。”粲然一笑,高杀伤力的笑容令莫临风大脑又变成了浆糊,而那个万分无辜的声音仍在继续:“谁叫你身后的桃花那么勾人……还有……”带着似有似无的桃花香的呼吸拂在脸上,慕祈尘的声音里也带着沙哑:“还有这时刻不停勾引我的翠眸,你当我是圣人吗……” “等等。”莫临风勉强抽出自己被诱惑了叛变了的神智,有没有搞错,明明是他在动手动脚的啊,就是他口中勾人的桃花明明也是他趁着自己昏迷的那五天弄上去的。那么令人浮想联翩的桃花刺青偏偏出现在他身上,他也很质疑慕祈尘的思想。但是看他背后同样的花纹,他口中所谓的情侣刺青,莫临风就会觉得,其实那个很勾人,很不适合出现在男子身上的桃花刺青很顺眼很顺眼,会有一种归属的幸福感。 “我的腰很痛。”莫临风抗议,他实在是害怕一向三天不睡只为捉到猎物并击杀于剑下的第一杀手会在未来的三天内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对于慕祈尘,相处下来尤其是他毫不保留地将真实的自己展现出来,莫临风对于他的性子也知道个大概。虽然平日里他看上去有些不正经(只是有些??)、不喜欢吃亏(不是不喜欢,而是绝对不吃亏),对那些曾经招惹自己的人小小报复(应该是睚眦必报吧),对于自己真正放在心上的人却是极好的,恨不得将自己的所有奉给他。因而遇上这种情况,莫临风只要惨兮兮地示弱,慕祈尘就绝对不会因着自己的欲望而伤到他。 果然,慕祈尘深埋眼底的欲望慢慢褪下换上忧心的神色,摸向私密地方的手立刻滑出来开始老老实实地按摩工作,但嘴上仍然不饶人,道:“小风风还是云端城第一杀手呢,身体好弱啊。” “哪里是我太弱,分明是你昨晚要的太多!我都说不要不要了,可你呢?”莫临风针锋相对,字字泣血地指出祈尘的不厚道。 “神智那么迷糊的时候,说的话怎么能当真呢。”慕祈尘一副‘绝对不是我的错’的模样,仿佛想起了什么,好看的唇微微嘟起,孩子气地道:“谁叫你昨天非要讲你那宝贝妹妹的幼年记事,鬼才稀罕听她的故事呢。” 说来说去,昨晚那么折腾他还是因为……“吃醋了?” “吃醋?”慕祈尘的手有些狠狠按下,道:“老醋?陈醋?米醋?白醋?我干嘛要吃那酸酸的醋?我吃饺子都不蘸醋!!” “噗——”不是莫临风忍俊不禁的笑声,而是门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老老实实听墙角的某人。 “有人!”莫临风一惊,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了祈尘按在他腰部的手指。 “是有人。”慕祈尘安抚性地拍拍莫临风的手背,口中漫不经心地道:“从他刚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无妨,让他等着去吧。”反正这也是一个绝佳的向别人宣布莫临风所属权的好机会,虽然当日他闯进云端城力挫云端精英的目击者不少,但他们都被下了死命令不准外传,因而只有些内部的人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但现在他们在这里的事情可没有人下禁口令,要不是莫临风不喜欢那么高调,以慕祈尘的性子恐怕早就拿着大喇叭通告全南疆甚至浮荒大陆呢。 “你、你!”莫临风欲哭无泪,真是丢人丢大了,他们方才那些话一定都让人听去了。虽然他不介意甚至乐意让别人知道现在这如月华般清冷的人已经是自己的,但是,他还没有大方到让人听墙角的开放。刚才的话真是太、太暧昧了,换是自己在外面他都不信里面的人什么事还没做呢(昨晚不算)。 “小风风真可爱。”慕祈尘真是爱煞他脸红红的模样,当即在他唇上偷了个香。 这不知算不算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于是,本来在屋外只是依靠着本身不错的修为才勉强听到里面话语(这算是蓄意偷听吧)的的青龙,很清晰,很清楚地听见了屋内的一声大吼,估计十里内的人都听得到吧。 “慕祈尘,你给我出去!!!!” …… 将那个脸皮厚兮兮的某人轰出去,莫临风一脸栽进柔软的锦被中开始反省自己。 在床上他是自愿在下面的,因为他发过誓,他是绝对不会让他受伤的。但,即便如此这也不代表自己是任人捏的软柿子,虽然以自己的修为比起祈尘来说确实软一点。 不,不是这个原因! 那个如月华般清冷,那如谪仙一般的慕祈尘,不知是不是他的幻觉,好像越来越痞了。当然在别人的面前还是那副清冷的模样,对于曾经伤到自己的人也不遗余力地……报复!咳对于那些不小心害了自己的同僚近日里的悲惨生活,他还是知道一些的。 整人时候的腹黑,当日收割生命时的毫不留情,对于自己的温声细语全然关怀…… 莫临风面色绯红地将自己埋进锦被里,好像,好像有反应了。 门‘吱嘎’一声再次打开,走进来的慕祈尘没有了平日里的嬉笑,他的手指间攥着一张信笺模样的东西,随着手指的用力缓缓变成齑粉。 美丽的杏眸里带着寒意,但对着他的声音依旧温和:“临风,我得回中原一趟。” ************************************************** 云端城上界宸宫 蓝眸的圣君坐在高高的御座上,大殿里没有灯光,此刻太阳也没有完全升起,因而整个宸宫里充斥着暗色,安静没有一丝声响。 “启禀圣君,今日青龙门主将那个消息传给了少君殿下,少君殿下和莫临风已经出城了。需要将少君殿下拦下来吗?” “……不必,随他吧。”寂静黑暗的大殿里传来低哑的晦涩的声音,声音带着难言的倦怠。顿了一下,又道:“传令日曜宫各处势力沿途保护他,将从朔月那里搜出来的隐星令带给他。” “谨遵圣君令之命。”殿外的声音没有丝毫迟疑便应下,躬身退下。 暗色的大殿里传来衣角摩挲地面的声音,走出宸宫的安蓝脸色晦暗,仿佛一息之间老了十岁。 他的目光望向城门的方向,南疆的树木出奇葱绿自他的位置根本看不见城门,但他依旧站在那里,平静得甚至有些死寂的目光固执地望向那里。 时间虽然厚待了拥有绝高灵力的他却仍然留下了无情的痕迹,纵然四十年他的面容不曾改变,但他的目光已然比老者更加沧桑。 他说,他认得他。 他说,十年前,祭坛上。他叫那些人将他扔下那个鬼湖里 他说,千夜将他毕生修为给了他。 他说,千夜是他是的爹爹。 千夜的冷血程度不曾亚于自己,但他愿意将自己视为生命的力量给这个孩子,让他叫自己父亲,只能证明一点。 ——慕祈尘,十年前被自己为宓影招魂的祭品,就是自己曾经牵着自己衣袂,会叫着自己‘蓝’的宓影,就是千夜曾经亏待的女儿。 那次祭祀其实成功了,他本来可以重新拥有那个纯如水晶的孩子,可是看到了表象他没能勘破灵魂。 他还是失去了会叫着自己‘蓝’的宓影。 只是相似的人,他可以伤害可以掠夺,但他面对的是钟爱的人的再生。他有爱的人,有一辈子想要相守的人,他能做的只是守护,守护自己亏欠了的孩子的幸福。 错了太多以至于他没有资格追求。 他,不能毁了那孩子所要追求的。 或许,四十年前的那个决定,他已经失去了她,永远。 抬手遮住干涩的眼睛,梗在喉间的是那不曾出声的呜咽。 他,只是云端城的圣君。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第一章 见面了 苏州。 六月的天气带着潮湿的气息笼罩着整个苏州城,一连几日不见晴朗。带着阴霾的天空,乌云如同浸染了水墨的宣纸,浓重的水汽仿佛在下一刻就会落下。仿佛受了天气的影响,一向热闹的街道上变得冷冷清清,反倒是那些酒楼上,推杯换盏,显得十分热闹。由于近日即将在苏州举行的武林大会,整间酒楼中不乏一些江湖人士,因此,有江湖人的地方也有着江湖八卦。 “这些年罗刹女竟然藏身药王谷?” “可不是吗,罗刹女深花,出身南疆,当年可是杀了多少人啊。后来不知所踪,都传是死了,但没想到这些年竟然藏身药王谷!” “哎,我可是还听说那个罗刹女是药王的妹妹呢。” “不是吧,怎么可能。” “听说这次是涵碧宫擒住的罗刹女,这次的武林大会就是要公开处决她。” “涵碧宫?哎?说起来前些日子涵碧宫和药王谷对上了,这次罗刹女的事情没准就是报复呢。” “不对,我听说,药王谷的少谷主是罗刹女的弟子,那个涵碧宫宫主一直在找他,这次的武林大会恐怕就是为了引出那个少主。” “那个少主已经死了吗?” “哪里啊,听说当日到涵碧宫惹事的不是他,而是他一直以来的替身!但就是这个替身引了火惹得涵碧宫在找那个少主的真身!” “哎?不是吧。我当初听说的明明是那个少主长年易容,其实真实的相貌连天仙下凡都不如。那个涵碧宫的宫主是动了心才把他扣在涵碧宫,而药王谷少主是因为不堪受辱才跳海逃生的。” “不对,我明明听说……” …… “八卦的力量,真是越说越离谱。”靠在窗口的位置上坐着一个白衣的男子低语。漂亮得惊人的杏眸扫过那些明明知道是八卦却偏偏听得起劲的人,无奈叹息。坐在窗边的男子此刻单手托着下颔,微微敞开的衣襟露出精致的锁骨,黑色的长发随意束起,不经意间垂落的碎发贴在耳后。右手执着的瓷杯凑到唇边,微抿一口,看动作貌似在饮酒,但凑近了就会发现,这位翩翩公子饮的是茶。他的目光飘向窗外,此时天色阴沉,看样子马上就要下雨了。 他的背影挺拔令人浮想联翩,亦有些好事的故意装作不经意地走到他的桌前,但每一个看过的都会万分郁闷——他的大半张脸上覆着精致的银色面具,整张脸上唯一可以看见的只有面具下形状美好的菱唇以及一双纯黑色的眼眸——比之任何中原人更加纯粹的黑色眼眸。 此刻的他方圆之内没有任何一只生物,虽然雨天来酒楼煮酒评事的人很多,但他周围的桌子都空着,哪怕后来的人和别人拼桌也不愿靠近这位白衣男子。 不是因为他脸上的面具,由于近日的武林大会,来这里的高手很多,通常高手都是有着奇怪的癖好的,酒楼里也见的不少了。被这些千奇百怪的江湖人锻炼得异常坚韧的神经早已对这种小小戴面具的行为见怪不怪,反而对那些长相丑陋却不自觉的很有怨言,对于这人戴面具的行为(前提是此人长相惨不忍睹)抱有的是同情以及理解,当然更多的是—— 不错,这人还有点自知之明。 他的嘴角挂着笑,但笑里明显带着寒意,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原本的六月天到了他那里就是三九严寒。只要有点大脑的人就知道,眼下坐在那里的男子在生气,而且火气已经到了临界点,只要一点点的星星之火这个面具男就要爆发了。 ——“该死的莫临风,该不会‘沁雪楼’这么大的金字招牌都没有看到吧!” 连续一个多月的赶路,慕祈尘、莫临风以及那对双胞胎姐妹一行赶到了苏州城。尚未进城,雅嘉和雅尼就在祈尘的打发下去城里找住的地方。虽然是为了武林大会要处决花姨的事情,但在一向不分轻重的慕祈尘眼里,在没到对决的时候,这次的苏州之旅可以算得上是和莫临风出来约会。当然,说是蜜月旅行也是未尝不可。 哪里知道刚进苏州城,整个苏州城的男女老少活像八百辈子没吃过猪肉似的,盯着他们俩的眼睛直冒绿光,活生生就是看见猪蹄的灾民,直直扑过来。本来想拉着莫临风一起逃……哪里知道他竟然一推自己说什么沁雪楼见要和自己分头跑。 好吧,分头就分头,反正莫临风功夫不弱应该不会葬身在那些狼爪之下。待逃出生天脸带不知从哪里抢来的面具赶至沁雪楼的时候,慕祈尘这样一个经过大风大浪生生死死的人都不由感叹。这江南的美女丑女俊男丑男,真是开放啊。 哪里知道,哪里知道,足足在沁雪楼二楼临窗位置坐上一个时辰的慕祈尘,一个时辰内就连眼睛都没有离开街道的慕祈尘,竟然连某人的影子都没有见到!明明是他说来沁雪楼,想不到他竟然会比他慢。难道,他迷路了?天,这眼看就要下雨了,要是淋病了可怎么办!!!(萧: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 正腹诽着,一道黑色的身影走入了他的视线里。 那是……少辛??!! 阴沉沉几乎没什么人迹的街道上,少辛依旧是一身黑衣,长年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隐隐透着不悦。只见他步履匆忙,全然没有往日的稳重。与其说他的走路,祈尘更相信他在逃命,而他身后的是一群恶狼在追。 咳咳,看来不是一群恶狼,只是一只恶狼。无奈那只恶狼的功力实在是深厚以至于身负绝学的少辛也不敢稍加停留。 他的身后紧紧跟着一个一身鹅黄衣裳的女子,那个女子容颜美丽隐隐带着英气,全然不是一般娇弱的闺阁女子。虽然貌似少辛极力想要摆脱那个女子,但女子的功夫显然不弱,可以跟上少辛的步子不说就连他们之间的距离也保持在一丈之内,不前不后。看样子她的武功应该不弱于少辛,应是旗鼓相当。 “啊呀,那个晏苏小姐又追着那个男子了。”方才大谈江湖轶事的某男的位置也算是靠窗,只不过他和慕祈尘之间的座位空着。 “晏苏小姐?她是谁?”旁边一直充当听众的某无聊男士立刻将头探出窗外,瞄了一眼那个黄裳女子后立刻将脸冲向在酒楼里挥洒口水的男子。 “连晏苏小姐都不知道是谁,真是……”那人脸上做慨叹状一副‘这你都不知道’的样子,但见着周围的目光又开始向他这里聚焦,脸上不禁带上得意的神情,故意压低声音,道:“晏苏小姐可是武林盟主的长女,李晏苏,一身功夫可是了得,长得更是漂亮,有江南第一美女之称,就是眼界太高,至今尚未婚配。” “那她现在……”听热闹的人不禁望向窗外,道:“那个一身黑漆漆的人难道就是晏苏小姐心仪的对象?我看是她嫁不出……” “胡说!”原本一脸得意的男子竖起眉毛:“那个人不人鬼不鬼大白天穿黑衣明明是根葱却非得装蒜的家伙怎么可能得到晏苏小姐的心!!还有小姐怎么可能是嫁不出去!当年小姐及笄的时候求亲的可是将李家的门槛踏破一条又一条!!” “难道大哥你……”似有所悟地看向眼睛喷火的男子。 “没错!!当年踏破门槛的力量也有我的一份!!总之小姐绝对不会……哎呦,肚子好疼!” “哎哟,我也是。” 噼里啪啦,一阵兵荒马乱后,整个酒楼安静下来。几乎所有人都一脸呆滞地看向那几个闲人奔出的楼梯口,只有坐在窗前的男子一脸淡然(虽然看不到脸部表情但他的动作很是优雅),将手边的茶杯送到唇边浅啜一口,无声低叹:“虽然对于少辛总是黑衣黑裤脸黑黑的行为我也很无语,但是,我的保镖岂是你能置喙的??当我在药王谷待十年是混吃等死吗?再说……” ——再说好不容易少辛掐灭了觊觎几乎可以当他娘亲的定王妃的念头,如今可是单身。既然有了□的味道,怎么能让你们破坏掉!! 虽然江湖之上八卦满天飞就是一向谨慎(?)的慕祈尘也信上了七分,但事实上真是如此吗? 黑衣的少辛许是被跟烦了,换是谁天天身后粘着一个胶皮糖也会有三分火气。虽然那是个美女,但是,管她长个什么样子,还不都是一个鼻子一张嘴!少辛霍然转身,眼底带怒,几乎是从牙齿里磨出来的声音:“李晏苏,你究竟想要怎样?!” 黄裳的女子在他止住脚步的同时也停了下来,距离是一丈,不长不短。抬眸,凌厉的眼眸看向面前带怒的男子,冷艳的脸上不带丝毫怯意,毫不退缩,道:“小女子只是奉命而为。” “见鬼的奉命!”少辛咬牙:“你父亲只是要你招待我,可是,我不、需、要、你、的、招、待!”还有她的招待简直成了负累,无论他走到哪里都跟着他,就差睡觉如厕她没有跟着了! “如果给十一王爷造成了困扰晏苏很抱歉,但是……”美丽的女子挑高黛眉,“江湖和朝廷本是井水不犯河水,但十一王爷执意插手,那晏苏只能跟随并监督王爷。当然,只要王爷许诺不插手这次的武林大会,那晏苏绝对不会在出现在王爷面前。”仿佛想起来什么似的,她嘴角的笑意嘲讽:“这样也省的晏苏日日劳累,占用小女子练武的时间!” “你!”少辛磨牙,这些年的面冷少言的生涯,少辛哪里是眼前伶牙俐齿的李晏苏的对手。几句话把少辛噎得说不出话来,星眸一瞪再瞪,无计可施无可奈何,只得甩袖转身。 可问题就出在少辛是怒极转身,一向冷静非凡的头脑被怒火纠结成浆糊状,一向灵敏的运动神经也变得迟钝起来。这不,才转身就撞上人了。 那人看似也是在赶时间,少辛这一撞,二人同时倒退了几步。少辛还好些,身后好歹有个李晏苏不计前嫌地扶了少辛一下。但那位运气可不怎么样,手上的东西一下子飞了出去。 一顶白色的纱帽落在了地上。 那人弯腰捡起地上的纱帽,随手拍了拍,自语:“幸好没有脏。” 那人一身蓝衣劲装,长发高高束起在脑后一副浪子模样。但他的五官异常精致,一双桃花眼中翠色似醉非醉,衬着任何一个女子看了都会怦然心动的俊美容颜,说不出的潇洒风流。抬头看向对面的人,蓝衣的俊美公子撇嘴,道:“真是对不住了。还有,请问,沁雪楼在哪里?” 沁雪楼?李晏苏抬眸看向左手侧金光闪闪的金字招牌,万分无语。 “是你!”少辛看着眼前的碧眸男子,瞳孔微微收缩,腰上的长剑霍然出鞘刺向眼前的男子。 “哎?”蓝衣的男子愕然看向刺来的剑锋,但身体还是瞬间避开,口中不忘道:“你这是干什么?撞一下就要杀人?有没有搞错……” “撞一下?”少辛笑意冷然,“看来少侠记性有些不好呢。” “不是这个原因?”状似苦恼的想一想,道:“难道是因为问路的原因?好吧,不用你说了,我自己去找好了。” “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放过你。”少辛的剑锋持平:“你们宫主究竟是为了什么要找公子?” “我们……宫主?”蓝衣的莫临风开始思考,宫主?貌似云端城没有宫主这个称谓啊。公子?街上的男子那么多鬼才知道哪个是你们公子!还有眼前的人似乎认识他,那么说,难道是从前执行任务的时候结上的仇家?好麻烦,若是处理不好没准会影响祈尘的事情,那么就——解决掉好了。 见那人一脸凝重地思考,少辛冷哼:“当日的庞铸可是涵碧宫示意下谋反,前夜本王去找庞铸,可是你将本王刺伤的!” 庞铸?胖猪!!对了,当初确实欠了他一个人情以至于后来答应保他一命,当时好像确实刺了一个黑衣男子几个窟窿。难道就是他?嗯,好像有些印象。 “没办法了。”莫临风反手将腰上的剑抽出,水蓝色的剑刃闪烁着带着杀意的寒光,他一字一句道:“看样子你还记恨当初那几剑,从前的我会等着你来报仇。但现在,只有将你扼杀。”蓝色长剑微微一转,反映出来的眼光映在他的眼上,翠色的眼眸里带着对生命的漠视。 少辛一滞,怒气不可遏止地冒出,手腕一抖就冲了上去。莫临风冷笑,纯均剑寒光凛然迎了上去。 开打了,拼命了,就是一旁本着看热闹的李晏苏也觉察出那人高深的修为,心中不禁为那个一直凶自己的王爷小小地,注意,只是小小地担心了一下。 紧接着,预料中长剑相交时发出的金属碰撞声没有出现,反而两剑中出现了一个白衣的男子,身姿挺拔,脸上虽然带着面具却仍是有一种难以抵挡的魅力。只见他白衣飘动,左右两手间分别夹着即将碰撞的凶器。 高手啊,可以以一人之力出手拦截两人的全力一击,不是绝世高手那是什么!!李晏苏的眼里冒出大大的惊叹号。但紧接着的话就让那些惊叹号变成了省略号。 “临风,那是我兄弟少辛,不能杀!” “少辛,这是你嫂子我老婆,想杀他你不想混啦!!!” 不止是变成省略号,李晏苏头一次崇拜的除了父亲以外的人的那颗芳心,哗啦啦地碎了。 第二章 魅惑 当莫临风醒来的时候,入眼是银色的帷幔。以鲛人的巧手织就而成的鲛纱被柔和的风拂动,在因阳光而显露的微尘里扬起些微的弧度,如同微风惊扰的湛蓝大海,柔和的波纹一圈一圈荡漾开来。 浓密蜷曲的眉睫眨了眨宛若蝶翼般轻盈优雅,翠色迷蒙的瞳孔渐渐清晰却止不住被透过帷幔的阳光刺痛了眼,不禁伸手挡在脸前,透过五指缝隙的光线落在他的脸上,柔和俊美的面容但凡一个女子都会怦然心动。 不对!这里是哪里?! 前一刻还倦怠地躺在床上的莫临风霍然坐起身体,一面暗自唾弃自己方才的懈怠以及懒散,伸手将纱帐挽起,一面打量着这间可以说是很小的卧室。 这真是一间不大的卧室,看样子无论是长度还是宽度只需要寥寥四步就可以丈量。但是……莫临风摸了摸身下的锦绣衾褥,如果没有看错的话,眼下的玄黑色的镶金丝缎被是浮荒大陆上一米一金的上好墨锦缎。锦榻前层层的帷幔分明是鲛纱织成,有价而无市,更无须说空气中弥漫着似冰似玉的冷香,以及屋角处的墙壁上镶嵌着的猫眼大小的可以在夜里当做照明工具的夜明珠。 ——这里的主人,还真不是一般的有钱。 可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微微蹙眉,莫临风翠色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他没有记错的话,他应该在沁雪楼才对。 说起沁雪楼,莫临风可是十万分的郁闷。按理说苏州的沁雪楼好几次出任务的时候他也去过,也没有会找不到路的情况(那是因为身边有雅嘉雅尼跟着呢),可是那天偏偏就找不到路了,弄得他从东门跑到西门,整整绕了苏州城大半圈,要不是他功 夫底子好,他早就趴下了! 不是他不想和祈尘一起走,只是祈尘长得太祸水了。从前他因为自己这张不差的皮囊也多多少少受到了注目,但是绝对没有那天的惊天动地全城出迎恨不得将祈尘切成几块分赃了的架势。那一刻,不,从很早以前他就明白了当时的祈尘为什么要服用易容丹了。 ——祸害啊祸害,长成这样要是还偏偏大摇大摆毫不顾忌出门到处溜达,分明就是准备祸害世间!! 莫临风当机立断和他分着走,然后冲进了最近的市场想买一个斗笠。既然易容丹不吃了,普通的易容也不要,为了这个世界的美好和平,那最最起码来个斗笠遮一下……美吧~ 对此他可不是危言耸听,就是他那个便宜小叔子,不是,呸,是祈尘的金牌保镖兼兄弟也是这样认为的。 在令他心中海带泪的介绍下,原本大打出手还准备不死不休的少辛和莫临风以新的身份互相认识了一下,不仅冰释前嫌还得到了少辛表面上毕恭毕敬但眼角绝对带着促狭笑意的称呼。 ……夫人…… 莫临风默默吐血三升。 这小子分明就是在报复他当时戳了他几个窟窿的仇,好吧,他得说,要不是他对庞铸很反感的话,一向很有职业道德的莫临风绝对不会戳几个窟窿就了事了,那么现在某人也不会那么活蹦乱跳甚至敢时不时小小挑衅一下。 将他介绍给少辛后,慕祈尘又开始质问自己为了迟到那么久。 至今为止,莫临风还是不承认自己是迷路没有找到沁雪楼,在被祈尘恶狠狠地逼问的时候,他的原话是:“哪里是我迷路了,分明是苏州城进行城市改造一些街道重新划分以至于模糊了我的方向感。至于为何已经到了沁雪楼还没有认出来,那是因为,唉~日子久了,连沁雪楼都变了模样,以前那可以银光闪闪的招牌,哪里是现在这么俗气的金色。”等等,丝毫没有把当时被自己出口贬低而心有不满的掌柜的碎碎念——“这金字招牌可以我们沁雪楼的百年招牌,我在这里当掌柜当了四十年都没听说过它曾经是银色的。”云云。 显然慕祈尘并不相信他言之凿凿的话,反而在他耳边留下一句‘今晚我们好好聊一聊那个问题’,暧昧的眼神故意展现的诱惑,好吧,是他立场不坚定以至于面部不可控制地红透,再次被对桌的少辛以眼神小小地嘲笑了一下。 莫临风心中哀嚎——他可是长这么大都没有这么丢脸过~ 好在后来他也算扳回一局,在祈尘自己叫嚣着‘男人的友情应该在酒缸里培养’,在将那个什么武林盟主家的千金赶回家里后便开始拼酒。 结果几杯下肚后,他和少辛还没有什么反应,某人就醉倒了。偏偏他醉酒的模样是如此地与众不同,面色是丝毫没有改变但行径却越来越奇怪。首先是不停地劝酒同时自己也喝个不停,谁不喝就和谁急,然后就开始唱歌,开始是狼嚎一般然后就是低声吟唱,歌词露骨动人,好吧,任谁对着那么一张如梦似幻的面孔,一双杏眸还眨都不眨地看着自己,摆明了就是为你而唱的模样……还好莫临风自认脸皮够厚没有像小姑娘似的捂脸就跑,不然丢人就丢大了。 虽然少辛一开始也是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样,但后来八成已经习惯了处理后事的某人还是很镇定地掏出这个醉酒鬼某年某月某日制出来的迷药,很不客气将照顾了十年的公子迷昏过去。在少辛的建议下他们住进了少辛在苏州买下的府邸,由于某人当时那句‘今晚我们好好聊一聊那个问题’,莫临风觉得,虽然有些事很快乐,但人生中不应该只剩下那一件事,何况‘好好聊聊’他可不可以理解为今夜过后他将会有很多天在床上反省自己迷路的问题。 于是决定分房睡,再然后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在这里了。 很显然,这里并不是少辛买的府邸中的任何一个房间。 正有些迷茫,莫临风就觉得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搭上了自己的后颈,一阵似有似无的甜而不腻的香气自身后传来。 不是祈尘! 莫临风心中一惊,下意识甩开那只手并且一个翻身滚下了床,千金难求的鲛纱帷幔由于他的粗鲁被扯下了一半,白色的帷幔如同飘落的浮云,纷纷扬扬落在床榻上,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帷幔下的窈窕身形。 莫临风只觉得心惊,竟然有人在自己身后这么久他都没有发觉,而且很明显那并不是得到自己警戒承认的人。下意识运气,哪知道更加心惊的是,他竟然感觉不到气海里有一丝的内力的存在! “嗯……”鲛纱下传来甜腻的呻吟声,一个美丽的身影从床榻上挣扎着起身,虽然狼狈,但她的动作轻盈惑人。她的面容不可谓是不出色,精致的五官组成一张妩媚的面孔,没有一丝的矫揉造作,仅是颦眉这样小小的动作都可以看到她浑然天成的魅惑。她穿着红色的轻纱,似有似无的遮掩更加令她诱人。 “你是何人?”很鸡肋的问题但处在这个环境里也没什么别的可以选择。莫临风寒着脸,连内力都被封了,只有笨蛋才会猜不出来自己被绑架了。 “奴婢红蕊,奉主公之命伺候公子。”美丽妖娆的女子俯身,自莫临风那个角度刚好可以将她凹凸有致的身体一览无遗,她媚眼如丝,就是抚过秀发的动作也出奇得令人心动。 “不必!”莫临风回答得斩钉截铁,翠色的桃花眼在看到如此的生香活色也没有丝毫波动,脸上依旧挂着寒意,冷哼:“你们主子还真是热心,但多谢好意,实在是受之有愧。”将他内力封住再送上‘大餐’,是好心白痴才信!再说他可不打算对不起祈尘。 “哎呀公子不要那么不解风情嘛~”红蕊丝毫不将他的冷脸放在心上反而将身体靠在莫临风身上。见莫临风没有什么动作,红蕊没有丝毫退意反而将修长的腿勾住莫临风腰身轻轻摩挲,勾魂的水瞳带着媚意,珍珠似的贝齿咬住水润的红唇,见莫临风依旧没什么动作就放心大胆地将莲藕一般的手臂勾住他的后颈,淡雅的香气随着她的凑近更加惑人。 “噗。”轻微的声响后,红色的妖娆身影从莫临风挺直的身体滑下。随意甩了甩手上的血珠,莫临风一脸漠然道:“真不好意思,我对你可没有一点点兴趣,万一祈尘知道了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还有,不要以为我没了内力就杀不了人,这么多年我可不是白混的。” 摊开五指随即握紧,既然可以无声无息将自己劫到这里,想要逃出去绝对不易。细细算来自己的身世不是什么秘密,身手虽然不错但既然那人可以将自己绑到这里怕也是没将这个放在眼里。唯一的可能便是,捉他是为了祈尘! 目光又落在脚边的身体,莫临风淡漠开口:“愚蠢。”无论是她还是那个所谓的主公。他,是绝对不会令祈尘为难的。 “当然愚蠢了。”屋中再次响起一个女声,不同于红蕊的甜腻,这个声音带着暖意以及不易察觉的魅惑。 莫临风再次诅咒那个封住自己内力的家伙,在没有内力的情况下,他的五感降了很多,再加上那些个女子的修为绝对不弱,他的处境实在是被动。 这次出现的是一个一身橙黄衣裳的女子,柳眉杏眸,细长白皙的手腕上轻摇绸扇,动静间带着不同于红蕊的端庄,带着一种禁欲的美感却更加令人心动。她的声音同她的样貌一般,干净清朗:“自认为全天下的男人都喜欢那些妖精……”绸扇遮住她半张面孔,露出的杏眸剪剪,声音里带着嘲弄却令人难以生厌:“愚蠢至极!” “你又是谁?”莫临风问得万分无力。 “奴婢橙衣。”莲步轻移,橙衣浅笑,梨涡清浅。 “哈,红完了橙,不要告诉我你们还有什么青衣蓝衣的。”莫临风目带寒意,语气嘲讽。 “奴婢下面的确还有五位妹妹。”橙衣轻摇绸扇,“但是只要橙衣完成了主公吩咐的事,那么下面就不需要五位妹妹出场了。公子,不要为难橙衣比较好。”杏眸里水色盈盈,橙衣的语气里带着委屈,仿佛一位抱怨着丈夫不解风情的美貌妻子。 “因为……”她的嘴角带着狡黠的笑意,“公子的身上沾了红蕊的血,那个女人我是一直没有当做是姐姐啦,但她的血可是很厉害的哦。” “怎么个厉害法?”莫临风有些动怒,但身体的某处却不可遏止地起了反应,连带着大脑也有些眩晕。 “红蕊的血可是最好的媚药哦~”橙衣笑着走近莫临风,并且毫不顾忌地踏过姐姐的尸体扶住了莫临风,她的声音带着诱惑,衬着那张端庄的面容更有一种妩媚。她凑过去轻咬莫临风的耳垂,唇齿间的声音清楚地飘进他的耳中: “要是不和我做,会死的哦。” *************************************************** 空荡的大殿里传来锁链摩擦大理石地面的声音以及几不可闻的脚步声。随后,一个冷冽的女声响起。 “他会生气的,以那个孩子的性格,绝对会大发雷霆。”从她的声音听来应该是很年轻,但她的声线里却带着与那份年轻不协调的沧桑韵味,令人分辨不出真实的年龄。 “本尊知道。” “……那是那孩子认可的人,所以我要带他走。”女声沉默了一下再度响起,声音里尽是坚定。随着她的话,这个大殿里四角处悬挂着的水晶涵碧花灯瞬间亮起,整个大殿里虽然不及殿外的白昼但也是亮了许多。 在莹润的光线下,女子的身影变得清晰。 那是一个极美的女子,一身素装,五官精致,一双眼眸里是沉淀了岁月痕迹的悠远。她并不年轻,但她却有豆蔻少女无法企及的艳色。她的足踝处,锁链相扣,方才摩擦的细小声音就是从这里传来的。 此刻她明眸盈盈带着寒意看向端坐于御座上的男子。 大殿的最高处,坐着一个一身火焰般红色的男子,狂肆却绝美的五官带着淡然的表情。他闭着眼睛,右手肘抵在御座上,而那张令人惊艳的脸庞就靠在右手上。 这是一个如同浴火红莲一般的男子,睥睨众生同时不缺少美丽的颜色。他的身上唯一令人扼腕的便是落在红衣上的长发,雪一样的颜色,晶莹却悲伤。 女子的话落尽他的耳中,他缓缓坐直身体,随即蝶翼一般的睫毛缓缓上翻露出一双蜜金色的眼眸。那片金色只是一闪而过,随即褪成普通的黑色。 他开口,声音轻缓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花姨,你是本尊请来的客人。” “哈,客人?”深花冷冷低笑,“竟然有这样将人绑来的主人,甚至还有将客人锁链加身的主人!” “深花,你是宓影的花姨,所以本尊敬你三分……” “够了!不要忘记了,当年就是你和安蓝害死了那个孩子,你有什么资格提起那个孩子的名字!”花姨怒目而视,整张脸上的表情变得狰狞,“既然那个孩子已经得到了重生甚至找到了想要相守的人,你有什么资格来打扰他的生活。何况……”她的声音变得落寞,“他已经不是她了,当年害死她的,也有我一份。” 她没能阻止安蓝的决定,没能将那个从小牵着她衣袂的小女孩护住。 “看来我们的客人有些看不清自己的身份。”红衣白发的男子漠然看向她,淡道:“风廷。” “是,宫主。”随着声音的响起,深花只觉得身上的锁链一沉,肩部传来的力道令她止不住双膝一软跪坐在地上。 “风廷。”殿上的声音责怪道:“这是本尊请来的客人,本尊夫人的长辈,怎么可以如此无礼。” “属下唐突。”风廷俯身口中称歉,但无论是声音里还是表现上都没有一丝愧疚之心。 深花咬唇,且不说这条锁链封住她大半的修为,就是她的全盛时期,一向喜欢侍弄蛊毒的她也不会是身后那人的对手,更何况是对上涵碧宫的不二之主。 “风廷,另一位贵客你们伺候得怎么样?” “启禀宫主,那位客人属下已经派人尽心伺候,但似乎那位并不喜欢女子,七魅殒命半数。” “哦?”白发的男子脸上浮现困惑的表情,但眼底依旧是冰冷甚至带着恨意,道:“既然贵客不喜女子,身为风廷岛主,该当如何?” “禀宫主,属下已经挑选了几位美貌柔顺的少年送了进去,他们拥有一半鲛人的血统,天生的魅惑,一定可以将那位贵客伺候得很好。”浮荒大陆上,半血统的鲛人比之完全的鲛人更受人青睐。他们有人类的外表,鲛人特有的美丽海蓝色长发以及深碧色的瞳孔,优雅而魅惑。 “不,你不能这样。”瘫坐在地上的深花愕然抬眸,“你会毁了这两个孩子。” “风廷!”幽煌垂眸掩住眼底所有的波动,淡淡道:“还不送本尊的贵客回到客房。” “谨遵宫主令。” 又一次静下来的大殿里光线黯淡,只有一个声音在静静回响,带着迷惘与不甘:“明明是喜欢我的啊,他明明是喜欢我的啊……” ************************************************ 无忧岛外岛 无忧岛外岛之上种满了高大的乔木作为天然屏障,此刻在那些乔木下乘凉加护卫的无忧岛侍卫同时看见一艘船停泊在岛边。 所有人的耳朵竖了起来,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 ——要知道涵碧宫可不是谁都可以无聊时逛一逛的地方,这艘船的配饰上很是陌生。能大摇大摆来这里的人,身份定然非比寻常。这对于那些守了N多年外岛却很少碰到新鲜事的人无疑是一聊资。 陌生的船上走下一个白衣的男子,容颜无双身姿潇洒令人的目光不自觉地放在他的身上,就是呼吸也清浅了不少。 只是,那人长得怎么那么眼熟。 而当那人的目光落在他们的身上,虽然只是轻轻的掠过但他们还是感觉到身体的战栗。 他的目光清冷漠然,看不出一丝对生命的尊重。或者可以说,他对于涵碧宫的人抱着浓烈的杀意。 他的身后随侍的是涵碧宫沧浪岛的岛主。 “本殿感觉不到临风的去处,他真的在岛上吗?” 第三章 修罗 占据浮荒大陆七成香料、鲛纱、鲛珠等珍贵货品的贸易,无忧岛涵碧宫的富裕程度远远超过大陆上一个强大的国家。就拿无忧岛上最不起眼的一处房屋来说,这里的奢华程度远远不是一般皇族可以想象的。 绚烂的桃花林深处,有一间样式普通的木屋。它是由黑色的木料搭成,平凡无奇但在这片桃林里出现却怎么看都有些怪异。虽然看似普通但搭建木屋的木材却是从海外运来的墨檀,这种墨檀珍贵异常通常是用来入药或是制成香料。如今用它搭建木屋,整个房间也有着一种淡淡的檀香。 桃花绚烂,被风吹落的花瓣落满地面,整个地面仿佛铺上了厚厚的地毯,香气盈人,令人不忍踏足。 红衣的男子步履轻盈地穿梭在桃林中。 “你来做什么?” 突兀的话语在桃林中响起,清清冷冷没有一丝多余的感情。 红衣的男子蓦然抬眸,令人屏息的面容上,狭长的凤眸里闪过一丝惊喜,黑色的眼眸里逐渐染成蜜金的颜色,漂亮得令人炫目。 “碧涵……” 桃树并不高的树杈上侧坐着一个白衣的男子,左腿平平躺在树枝上,右腿曲起,右手搭在右膝上,白色的衣袍懒洋洋地垂落下来,衣角处还绣着美丽妖娆的血色曼珠沙华。他的头发柔如锦缎,没有丝毫束缚地自身后披散下来。他的五官更是令人惊艳,宛若神子一般出尘的样貌,一双纯粹得如同极致寒夜的杏眸更是令人迷恋。他的额角处是紫色的半月形额饰——那是象征他云端城少君身份的证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慕祈尘毫不客气地打断大人的话语,声音缓慢而坚定:“幽煌宫主,碧涵?您这是在唤谁?桃林总共也就这么大,这里恐怕只有本殿,没有旁人。” 此刻懒懒坐在人家宝贝桃树上的,正是云端城的少君,慕祈尘。 那晚,咳,由于某人过于兴奋,本来还想晚上好好和临风‘沟通感情’,哪里知道,某人完全忘记自己酒性不好酒品更是不佳,几杯下肚就开始癫狂了(以前没事是因为这孩子提前吃了慕氏出品的一品解酒药)。待他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少辛的宅邸了,身上的衣物都已经被换过了,干净清爽。当时他冒出的不是对自己酒品的深深唾弃而是喜滋滋的感慨——我家的临风可真是贤惠哇! 然而当他发现莫临风不在房间里而房间的地面上还绘着一朵巨大的涵碧花的时候,他的头‘嗡’的一声。他早该想到涵碧宫就是为了引他出来才捉的花姨,本该万分警惕的他竟然被和少辛的重逢昏了头脑,竟然让那些人有机可趁带走了莫临风! 随即在他决定去无忧岛要人的时候,涵碧宫派来接引的沧浪岛岛主到了。在瞒着少辛的情况下,他一个人随沧浪出海。不要以为慕祈尘这么个心高气傲的人在被人胁迫的情况下还能心平气和地坐船,对于药王谷少谷主以及云端城少君的手段下,沧浪真切地感受到了生不如死的感觉。这些折磨人的手段比起碧黯岛的严刑酷法更令人崩溃。以至于这位可怜的被很明显送到祈尘手边做出气包的沧浪在终于到达无忧岛不必和那位美人毒蝎继续相处的时候,万分激动地跪在地上,也不看那些瞪圆了眼的外岛护卫,自顾自地亲吻土地,感谢上天保佑令他活着回到了无忧岛。 幽煌张了张嘴,有些说不出话来。 无论是慕祈尘还是木灵碧涵,虽然有着极为尊贵的身份,但从来不喜欢拿来压人。如今他身上穿着的是绘有云端城圣花的衣服,额上带着的是象征尊崇身份的额饰,口中自称的是本殿,无一不在划清他与涵碧宫的界限。 “我说修罗,今天已经是第六天了,七天之约马上就到了。” 哦,第六天了。幽煌的眼神有些恍惚。 对于好不容易请来的祈尘,幽煌小心翼翼,在他的身上看不到统率涵碧宫的睥睨气势,只知道尽力讨好那个即便来到无忧岛也不施舍他一点目光的男子。 然而那双纯粹得令他心折的眼眸里早已没有他的身影。 他见到他的第一句话是:莫临风在哪里? (哪里?自然是无忧岛上,只可惜就算你天生有着与植物沟通的力量,也是找不到他的。因为,那个地方被他的力量设下结界。植物是惧怕火焰的,更何况是红莲之火。) 第二句是:他现在是否安然无恙? (是否安然,呵呵,如今他软玉温香在怀,应该是好的吧。) 第三句话是:你要怎样才放了他? (怎样啊,碧涵,想要你,可以吗……) 对于软硬不吃甚至打算和涵碧宫正式宣战的碧涵,幽煌在笑,只是笑里有多少苦涩只有自己知道。 还是没变呢。 从前的木灵也是这个样子,只要是放在了心上的人,就是和全天下为敌也要誓死维护。而绝对舍弃的人,哪怕就是死在自己眼前,那双纯粹的眼眸里也不会也丝毫波动。 当时的他就站在无忧岛上,狭长的凤眸里眨也不眨地贪婪注视着眼前的男子。 当年,他怎么会背弃那个女子呢,在她将所有的感情捧到自己面前的时候,他怎么可以亲手握住然后将它摔得粉碎呢。 为什么呢? 对了,他害怕了。 正如现在他口中的称呼,幽煌其实并不是人类,他是修罗。 同木灵族一样,修罗族也是天赐之族,专司火焰,拥有五阶力量的修罗甚至可以召唤焚尽万物的红莲业火。 修罗是受着创世神偏爱的一族,无论男女,修罗族拥有近乎永恒的生命,完美的容貌,强韧的身体,美丽的金色的瞳孔里,永远闪烁着的是骄傲。然而,这样一个天赐之族,他们的族人却越来越少。 他们,也是被神诅咒的一族。 他们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一旦被触及便是不死不休。 当年木灵碧涵的感情就触及到了这个禁忌,所以,幽煌怕了。他是修罗,他不需要弱点。 那时的他过于盲目以至于蒙蔽了自己的双眼,亲手放弃了一段美好的因缘,伤害了最爱自己的人。哪怕后来他再想试图挽救也来不及了。 他忽略了木灵碧涵的骄傲。同样是天赐之族,甚至不同于修罗族,木灵是受浮荒大陆上各族崇敬的侍神之族。天资卓越的碧涵是族里的天之骄女,是下一任族长。当她看到这份感情的无望,哪怕她明白幽煌是爱着自己的,她的骄傲也不允许自己回头。 于是许下了生死不见的誓言,于是她的眼里再没有他的身影,哪怕历经轮回。 一夜如雪的长发就如同那段感情灰飞湮灭的证明,一旦湮灭,从此苍白,再无复原的可能。 幽煌仰起头,有些刺目的阳光令他不禁眯起凤眸,长长的眉睫有些颤抖,露出的细微缝隙里,如同流光一般的金色流转。 当初,他们也是这般相遇的。那时是他高高坐在桃花的树上,树下是他烧死的妖物。一身青衣的的碧涵就那么站在树下仰起头质问自己。虽然当时他高傲得不可一世,其实他在为那个少女毫不逊于自己的姝色震惊,甚至冒着得罪木灵家的情况下,强行对她签下主仆的契约。 当时的他年纪太小,从小受尽宠爱以至于变得难以将自己真实的感情表露出来。 他只是想要留住她。 虽然从小受尽宠爱,但同龄的族人不愿意和这个抢了长辈喜爱的人一起,甚至人类的孩子也因惧怕红莲之火而对他避之不及。 木灵碧涵是第一个主动和他说话,眼底虽然带着怒意但绝对没有看着怪物的眼神。 什么都没有了,在他转身的时候,那个骄傲的木灵带着自己的全部的感情抽身离开,她甚至没有找他解除契约。 守着空荡荡的大殿,当时的自己是那样的自信,因为那个契约只能是身为主人的他才能解除。可他没有想到,木灵碧涵竟然选了那个方法来解除契约。 她跳下了轮回道,前尘皆休。 当契约碎裂的时候,他只听到了她决绝的话语,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呐,碧……祈尘,前尘往事,你还记得多少呢?”幽煌仰着头,凤眸里一片模糊。 还记得多少呢? 还记不记得那个混蛋的修罗,还记不记得你曾经爱过恨过到最后漠视的修罗呢。 “……我不需要记得。”慕祈尘沉默了一下,缓缓道。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很不普通,牵扯到了许多的人或事。但是,那些又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如今的他有关心自己的亲人朋友,有深爱并打算携手一生的人。对于他为何出现在这个世界的原因,他懒得追究也不愿追究。 他的世界很小,小到只装得下那么一些人。 慕祈尘扬手,看不到的利刃劲气将树上完好的花瓣切碎,在风的吹拂下纷纷扬扬地落下。随即身形一动,白衣在碎红中潇洒落地,衣角处的曼珠沙华在他动作的时候摇曳生姿,如同活过来一般。 他与她擦肩而过,幽煌僵立在原地,依旧透过繁茂的花枝望向湛蓝的天空。那个清冷的声音清楚地传进自己的耳中: “桃花虽然会一年一年的绽放,可是,今年过后,明年的桃花还是那朵桃花吗?” 还是那一朵吗? 当然不是了。 那朵已经逝去了。 修长的手指按住胸口,缓缓用力地将胸口的衣襟攥紧,骨节处甚至泛出白色来。 从不受伤的修罗,从来没有流过一滴血的修罗,为何他的胸口会有一种窒息的感觉,比起当日被困在自己的身边的宓影死去的时候更加的痛。 不,不可以失去! 由于当日和幽煌定下七日之约,祈尘虽然不愿却只能呆在无忧岛上‘做客’。花姨在他那里,临风也在他那里。一向对自己能力很满意的祈尘对于依旧无法找到他们而感到万分懊恼,就是用上了紫眸的催眠也没能问出个所以然来。 气闷的他只能呆在这里,每次见到幽煌的时候也是阴阳怪气绝对不给他好脸色。只是幽煌的耐性实在是太好了,怎么说都摆出微笑的表情,他甚至有些怀疑这人和当日又是将他四肢折断又是将他丢进碧黯岛里受刑的宫主压根就是两个人! 闷头往前走,哪里知道身后传来一阵大力将他压倒。没有防备的祈尘面朝上被压在柔软的铺满花瓣的地面上,力道虽然柔和但仍止不住因脊背的痛楚而闷哼一声。任谁被突袭都惊讶然后生气的吧。 带着怒意的杏眸对上了一双蜜金色的凤眸,在那一瞬间却被他眼中的痛楚所惊讶。 晶莹的水珠自那片金色里,融化而出,落在祈尘软玉一般的脸颊上,却似硫酸一般将心里的某处腐蚀。 凤眸的主人,双手紧紧扣住祈尘的双肩,几乎没有血色的唇哆嗦着,喃喃低语:“你明明就是我的,你明明就是我的……”他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手指越来越用力,几乎是用吼的喊道:“纵使轮回千次,你也只能是我的!” “放开我,你个疯子。”祈尘开始挣扎,周围的桃树如被蛊惑了一般,带着粉嫩花瓣的枝条将死死抓住自己的男子缠绕,锋利的花叶将那人的红衣割破却无法让他流出一滴血。 红衣的男子,眉心处缓缓浮现一朵五瓣红莲。随即,他的身上绕绕着花朵一般的火焰。那些枝叶在烈焰中挣扎发出‘啪啪’的声响。 红莲之火焚尽万物,更枉论一般的花木。 祈尘的眼底浮现怒意,纯粹的黑色渐渐被幽紫色淹没。 然而还没等着他反击,祈尘就觉得自己的脊背传来剧痛,几乎将大半个身体麻痹,绝美的脸在那一刻变得煞白。他不禁张口,却在幽煌惊痛的目光里,一口血喷了出来。 第四章 重逢 “你,你,碧涵,不,祈尘,你这是……”幽煌一脸惊惧,就连话语也变得不连贯起来。 是,是那个印记! 慕祈尘的身体颤抖起来,美丽的紫色杏眸里尽是愤怒,骨节分明的手指抓住幽煌的衣襟,颤声:“幽煌,你究竟对临风做了什么?!” 幽煌的目光阴沉。 与祈尘约定七日的同时,那个密室的一切正常进行。莫临风日日有佳人相伴,但是风廷传回的消息却是,莫临风谁都没有碰。 那些女子的身体里他下了药,只要莫临风碰了那些女子就会怀孕。这对于感情上有洁癖的祈尘无疑就是一个障碍。他不信祈尘会爱到原谅他,哪怕是只有一次的出轨。 “混蛋!”祈尘猛然用力,幽煌只是一个闪神就被他甩了下来。站直身体,祈尘面无表情。 感觉到了祈尘的愤怒,脚下的细草开始疯长,半月形的额饰里紫色越来越浓重,知道‘啪’的一声碎裂开来。取而代之的是,眉心处精致小巧的五瓣碧桃。他的瞳孔是妖异的紫色,那是魔魅的颜色。而眉心处的标记却是天赐之族灵力被凝聚的象征。二者矛盾却又浑然天成地融合在一起。 幽煌怔怔地半跪在铺满花瓣的地面上,狭长的凤眸死死盯住祈尘的左手。 白色的衣袖被血浸透,妖艳的色泽顺着他不断颤抖的修长手指滑落下来。 “是‘契’,你和他结契了!”煞白的脸上,金色的瞳孔里里尽是惊惧,喃喃:“你竟然和他结契,结契……他有什么好,我究竟有什么比不上他的,你竟然做的这么绝……” “绝?”慕祈尘怒极反笑,绝美的脸上尽是冷然:“他好不好由不得他人置喙。幽煌宫主,你违约了。”慕祈尘抬手,抖落一串血珠,“这就是证明。” “我带你找他。”幽煌猛然捉住祈尘的手臂,慌忙道:“把‘契’解开。” “没有可能。”祈尘浓密的睫毛下,深邃的瞳孔里流转着紫色的寒光:“人,我自己找。‘契’,既然是我定下的就不会解开。幽煌……”紫眸的主人,声音轻缓而寒冷:“你不该碰他。” “我……”幽煌开口欲言,但随之而来的剧痛却令他说不出话来。 一根纤细的桃枝,缓慢而坚定地刺进他的胸口。 桃枝上,绚烂的桃花妖娆动人。 紫色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波动。 “碧涵……”他试着张口,然而带着馥郁香气的血液却随着他模糊不清的话语喷涌而出。修罗的血液并不是如普通人一般,他们的血液散发着莲花一般馥郁的香气,只是很少有人知道罢了。对于生命近乎恒久的修罗一族,可以让他们流血的情况几乎不可能出现。 祈尘的眼明亮干净,幽紫的光彩令人炫目,微扬的脸带着漠然的神情,说出的话语令幽煌整个人僵住。 “你,令我厌恶。” **************************************************** 莫临风半跪在地上,黑色的发散乱地披在身后,蓝色的衣襟半敞着,露出的同样浅麦色的胸膛上零星布着嫣红的吻痕。苍白的俊颜上没有一丝血色,珍珠白的贝齿紧紧咬住下唇,血色刺目。 他的手臂处,金色的发簪深深刺进,几乎全根没进。嫣红的液体滴滴答答地顺着手臂流到修长带着薄茧的手指上,滴在黑色的大理石地面上。翠色的桃花眼早已没有往日的神采奕奕,蒙着灰败的瞳孔挣扎着残有一丝清明。颤抖的右手覆在刺进血肉的金簪,下唇的血色越加惨烈。随着淹没在喉咙里的闷哼,那根金簪被右手修长的手指握住,用力拔了出来。鲜血在瞬间喷涌出来,金色的发簪掉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莫临风吐出一口浊气,这几日被折腾得厉害的身体晃了晃,终是没能稳住向后倒去。在倒地的瞬间,左臂本就狰狞的伤口痛得更加厉害,惹得他连连蹙眉。 莫临风狼狈地倒在地上,翠色的眼眸里因着方才的疼痛清醒了不少。 在这个房间不知过了几日,莫临风的精神已经有些恍惚。本来以他的修为,当初这样的事情作为星辉宫的试炼他也经历过,只是此次,他一身的修为不仅被封,还莫名其妙地沾了那个红蕊的血,每日午时和夜半的时候,浑身滚烫不止,就连身体的某处都不自觉地发硬,欲念铺天盖地无法控制。 好在莫临风性子坚韧,几日下来虽然折腾得不成样子却也忍了下来,那些妄图想要近身的,无论是美丽的女子还是柔顺的少年,反正云端城第一杀手本来杀人无数,自然也不差这几个。 但即便如此,莫临风的体力已经支持不下去了。 连续六天的饥肠辘辘(谁吃得下啊),连续六日的疲劳轰炸(俊男美女跟走马灯似的一个接一个),连续六天的浪费体力(纯靠技术干掉一个一个对自己搭讪勾引的家伙),可以说,莫临风没有进入昏迷中已经很了不起了。 其实开始的时候他更担心的是那些被他杀掉的尸体。注意,不是害怕。莫临风自出任务以来,杀的人都够从南疆排到天阑的了,谁会在意多加几个。他担心的是这大热天的,没人收尸的话那些尸体会腐烂。本来自己被关起来还被封了修为死活逃不出去已经够郁闷了,万一再来个与尸共舞他还不得郁闷死。所幸,这里的看守还算尽职尽责,还记得将尸体弄走,虽然他并没有看到是如何弄走的,毕竟,一整天里他昏昏沉沉的时候比较长。 莫临风不知道这里的主人是谁,更不知道那位主人将一个一个尤物送到这里的用心。莫临风不是滥情的人,更不会因着什么逼不得已的理由去碰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许是当时那只玄武王八在小莫临风幼小的心灵留下的创伤,在感情上,莫临风和慕祈尘出奇的相似,或多或少都有些洁癖。即便是方才实在忍不下的时候,莫临风下意识做的事情也是将地上某个倒霉被他干掉的女人掉下来的发簪捡起来,狠狠刺进手臂里硬是逼迫自己清醒过来。 房间里的响起轻轻的脚步声以及环佩碰撞的时候清脆的声响。 对了,这个房间里还有人呢。 莫临风的精神一振,硬是撑起瘫软的身体。左臂上的伤口本来有些凝结住,如今他动作一大,伤口很不客气地迸裂开来,嫣红的液体在他撑着身体挪到墙角处的时候,地面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血色的手印。 靠在墙壁上,莫临风喘息的声音清浅,不是为了隐藏而故意放轻的呼吸,而是他此刻的身体越来越弱,几乎已经撑不下去。 他的对面是几个如乳燕一般的美貌女子,酥胸半露,灵动好看的眼有些迟疑地望着莫临风,显然有些为他的身体忧心,但是又对他曾经杀死那些女子时的狠戾手段而犹豫。 她们都是风廷岛主安排来的勾引莫临风的,但是规矩比较多,虽然此刻的莫临风修为被封而她们也是有些功 夫底子的,但是上面有宫主的严令,即不准对莫临风动武,不准伤了莫临风还有不许用迷药媚药之类。但红蕊的毒血里含有媚药鲜有人知道,即便后来将莫临风中了红蕊的血毒的事情禀告给风廷岛主,岛主也没有试图先解了他的媚药,只是告诉她们要注意莫临风的情况,绝对不能让他逃走,更不能让他出什么意外。 但是现在,莫临风强撑六日以到了极限,甚至还用上了残伤自己的身体以保持清醒,说不佩服是假的,只是她们领了宫主的密令,怎能违抗。如今莫临风面色苍白,呼吸清浅,情况很是不妙。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情,宫主追究起来,她们难逃其咎。 众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没了主意,最后将里面最稳重的推了出来。那位女子犹豫了一下,向前一步,轻声:“公子……”话音未断,女子的脸上浮现骇色。 莫临风的脸涨得绯红,唯一能抬起的右手颤抖着掩住口,哪知刚触到薄唇,一连串止不住的呛咳声就从指缝间传出,同时令她们心惊胆战的血色液体也从手指间的缝隙涌了出来。 翠色的桃花眼里一片灰败。 努力想要睁大眼睛保持神智,但是眼前的模糊却令他无可奈何。莫临风觉得自己的神智仿佛在那一刻从身体里被抛出,被高高地抛进虚无中。他的耳中嗡嗡地响着,其中夹杂着的女子惊惧的声音震得他头生疼,恼得他想大声喊出来。但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发不出一丝微弱的声响。 脑海中,往事一幕幕出现。 小小的莫语和他在院里嬉笑打闹,而一直充当母亲角色的绿姨脸上带笑地望着他们;同样的院落里,失去所有的莫临风和坐在秋千上的莫语相拥而泣……记忆的片段纷至沓来,在星辉宫不断修行的坚韧,不断被打倒忍不住想要放弃的颓败,亲手杀死第一个人时满脸鲜血的无措,最后一步一步成为第一杀手而莫语却站在对面一脸恨意的画面。所有混乱的最后,他看到了望不到边际的迷津海里,白色的身影坐在船舷上,从他的角度上只能看见他精致的侧脸,写满了落寞,纯黑色的眼眸里映上海面上潋滟的波光。 仅仅只是映上,眸底的深处是死寂,是深邃,是无法容下任何微光的寂寞夜空。 后来,那双什么都容不下的眼眸里有了他的身影。 他说,只要你需要我活着我就不会死。 “祈尘……”薄唇缓缓勾起,苍白的唇线里透出的是不祥的色彩,呼出的声音清浅。模糊的视线中随着他低低的声音真的出现一个白色的身影。那个身影将他拥在怀里,原本时时刻刻冲撞着身体的躁动也有些平静下来。如同锦缎一样的长发拂过他的脸颊,带来浅浅的桃花香气。 “祈尘……”难道是人之将死,那些希冀看到的人就会出现在眼前吗。虽然有些模糊,但他直觉眼前的人就是自己声声念着的人。 “莫临风,你这是在叫魂吗?我还没死呢。” 看着一脸苍白憔悴还不忘唤着自己名字的莫临风,慕祈尘的眼眶微微发红,声音里也是自己没有发觉的苦涩与压抑。一手扶住意识不清的人,另一只手迅速从身上摸出自己在云端城的时候,霸占了嵋月妃专门制药的药室内各种珍稀药材制出来的药,药性和自己曾经从老头子打赌来的朱果玉露丸相似,可以在短时间内尽量恢复身体受损的体力精力,虽没有逆转生死的力量,但这药也是异常珍贵的。 若是当初他没有结下那个‘契’,或许今日莫临风就要死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了。黑眸里带着寒意扫过这间奢华的卧室,扫过那些当自己赶来的时候下药撂倒的俊男美女,慕祈尘咬牙切齿——好你个幽煌宫主,你是吃饱了撑着了不成,知道你们涵碧宫美少年多美女多的,难道你不知道莫临风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吗?竟然找一群人来勾引他!! 以祈尘看遍现代美男美女的挑剔眼光来看,这些虽然比不上自己(脸不红气不喘,反正说的是事实),却也是美人胚子。 还有,既然‘请’他家临风来做客,那么,为什么把人弄成这副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整个人就剩一口气了! 慕祈尘越想越气,真是,这么‘周到’的招待,自己只是回赠他一只刺进胸膛的桃枝还真是不划算。毕竟自己当时着急寻找莫临风的下落又苦于自己无法突破幽煌的结界,因而只能伤了他。越想越后悔,那伤只是看上去重了些罢了,以幽煌的修为根本要不了他的命。 真是便宜他了。 正有些出神,慕祈尘忽然觉得颈部有些刺痛,痛里还有些痒痒的,像是上辈子养小狗的时候,那些小可爱为了表现自己的善意而舔着手心的感觉。 慕祈尘偏头,以化身小狗状的莫临风死死扒住祈尘的身体,微开的翠色眼眸里尽是迷乱,苍白的唇因着祈尘的药,或许是因为吮吻某人颈部的时候力道不小,他的唇变得红润起来。双手毫不客气地在祈尘的衣襟下游走,仿佛爱煞了祈尘微凉的身体而拼命将自己比之平时更加滚烫的身体贴近那个脸上浮现笑意的男子。 祈尘很清楚地感觉到了抵住腰部的坚硬。 “真不知道是你身体的毒比较强硬还是我那瓶药效果那么好。”慕祈尘凑到一脸迷乱的某人耳边,他的声音带着调笑,更多的却是诱惑,道:“你的精神真好呢。” 回应他的是更加狂乱而不得章法的亲吻,翠色的桃花眼里仿佛带着熏熏然醉意,无意识逸出口中的声音异常沙哑:“尘……” 慕祈尘一窒,脸有些发烧,真是,叫得那么亲密做什么。不过看样子这媚药的药性远比自己想象的来得激烈,而且中药的日子应该也不短了。从屋里的情况上看,这些日子中药的时候也没有找人发泄,时间久了怕是对身体不好,如今看来只能先在这里发泄出来才好。 思至此,慕祈尘所幸将自己在无忧岛上刺伤了这里大boss而产生的一系列后果可能性抛之脑后,本想着救了人就走的想法抛到更远的脑后。修长的手臂搭在莫临风的颈上,用力一压。 本来意识就迷糊的莫临风一下子倒在祈尘的身上,耳边听着的是隐隐约约的抱怨声: “……看在这次药性不明的份上,这次就由你来……” 关着莫临风的房间是建在密林深处的一座独立的小楼,那些负责看守的护卫一个叠一个地倒在地上,呼呼大睡,因而也错过了一种奇景。 密林中那些依附在树上生长的普通藤蔓如同有了自己的意识,开始疯狂地向小楼蔓延。那些倒在地上很挡路的倒霉鬼们被那些藤蔓像是丢垃圾一般扔了出去。翠色的藤蔓一圈一圈将小楼缠绕,形成保护的姿态,整座小楼此刻看上去更像一座荒弃了的地方,植物生长得肆无忌惮。 被严密保护起来的小楼里不时传出暴怒的声音。 “莫临风,你还能再笨一些么?我自己都润滑好了送到你面前竟然还磨磨蹭蹭没完没了,还是不是男人!!” “……行了……嗯……知道你厉害,慢一点听到没……” “……别咬了,嗯……要不你换个地方咬……” …… “……该死的,以后我再……嗯……要你上,我就跟你姓……嗯……” 至于那个好不容易感觉到是自己深爱的人而终于释放了自己的欲望,但是由于技术不佳神志不清而被爱人吼叫的莫某人,在爱人模糊不清的愤愤地表达自己的决心时,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是—— “莫祈尘,也不错啊……” 第五章 莫临风是痛醒的。 开始的时候莫临风睡得很好,奢侈的梦境里,他拥着心爱的人,紧绷了数天的神经终于得到了放松,整个人如同置身于山水之中,鼻尖萦绕着似有似无的桃花香气,说不出的惬意……直到,他的颈部传来剧痛。 茫茫然睁开了眼,微微上翘的眼尾渲染着淡淡的红晕,长而翘的睫毛下,翠色的瞳孔与眼白并不分明,有其还蒙上了薄薄的水雾,似醉非醉的模样格外引人遐思。眨眨眼,翠色的瞳孔渐渐清晰,一张带着薄怒的精致面孔映入眼中。 难以描绘的面容上,纯黑色的杏眸微微发红,眸底仿佛含着水汽。挺直的鼻梁下,一双薄唇盈盈水润,但是怎么看都觉得这唇有些红肿,上面的痕迹貌似还是牙印。再往下看,唔,鼻子有些痒,散乱的白衣下,漆黑色的长发随意披散下来,□出来的白皙肩头上,一片青紫,一个叠一个的牙印会让人以为眼下谪仙一般的人八成被丢进了狼窝里经过了一场殊死搏斗之后,侥幸活了下来的。 这一看不要紧,简直吓掉了莫临风半条命。 眼前的人可是自己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就是自己受伤受到起不了床也不愿他受一点伤的人啊,怎么一个没有注意到伤成这个样子了,虽然,这个‘伤’并不像是一般的伤。 心一急,身体一动就感觉到,哎呀,这脖子不是一般的疼啊,下意识摸到侧颈,都有血丝了。但疼痛之下,下腹一紧,紧接着快感从身下蔓延开来,身下的某处禁不住变得坚硬起来。 然而他这一动,另一位的脸色可就不好了。白玉一般的两颊变得酡红,红肿的唇抑制不住吐出暧昧的低吟,衬着这张天仙一般的面容,怎么看都有一种诱惑人下地狱的妖媚。 “祈……”尘你这是怎么了。莫临风开口问,哪知道刚开口就发觉自己的声音说不出的低哑深沉,里面的欲望就是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祈什么?!”紧贴着自己的美人磨牙,一字一顿从牙齿中挤出来的字异常的沙哑,就是他一个不懂医术的人都明了的明显用嗓过度的后遗症。荡漾着清澈水波的纯黑色杏眸瞪了他一眼,“还不把你的东西拿出来!” “拿出来?”莫临风茫然地看着连耳朵都变成红色的祈尘,喃喃:“拿什么?” “你还敢装傻!!”祈尘怒了,好吧,这次是他自作自受。本来一向不肯吃亏还怕疼的祈尘有着吃苦耐劳的莫临风在身边,哪里会想着躺在床上任君品尝。慕祈尘的观念就是,同性恋不要急,但是绝对得做1号,当0号,没门!谁知道这次莫临风好死不死中了媚药,偏偏这种媚药来势汹汹,自己又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药性,生怕一个不小心把莫临风弄坏了。所幸这次就大力凛然地让莫临风来,哪里知道,‘饿’了六天的某只狼在终于碰到自己喜欢的人时,彻底地狼人了。一面吃得‘酣畅淋漓’舍不得放手,一面煞有兴致地效仿野生动物在自己的领地上做记号。 看看慕祈尘这一身的痕迹就知道他们做得有多激烈了! 莫临风就是在迟钝也明白过来了,他说怎么觉得这么舒服呢,原来自己的某一部分现在还留在身下这人的身体里舍不得出来呢。莫临风讪笑着撑起身体却很敏锐地注意到祈尘眉间一闪而过的痛楚,心中一紧。由于他意识的沉沦,他对那场情事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象。但是显然,对于一个失去意识只剩下本能的人而言,祈尘这道大餐他是吃得痛快,但对于祈尘则不亚于一场凌迟。 这个部位受伤可不是一般刀剑伤可以比拟的,上次在云端城里自己虽然做了一定的准备工作单还是疼得直抽气,更枉论不会武功没有内力的祈尘了。(选择性失忆症——忘记了现在就是十个莫临风也打不过一个慕祈尘的这一事实,再次将某人规入了弱男子的行列。) “那,那个……”尽管莫临风手忙脚乱尽可能小心地从祈尘的身体里退出来,但是祈尘身上使用时间过于长久的部位还是发出了抗议,再次撕裂伤口而带来的痛楚令他忍不住白了脸。而莫临风,虽然一再告诫自己不是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但退出时试图‘挽留’自己的紧致,带来灭顶战栗的摩擦,最终离开那里时发出粘腻的声音以及在自己离开时那里流出的白色液体都令莫临风的下身再次坚硬起来。但是,事实告诉我们,莫临风并不是那么禽兽的人滴,在看到白浊中夹杂着的红色,那点刚冒头的欲望立马就消停了,一张俊脸要多惨白就有多惨白,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他被做到起不了床。 “祈尘,你,你还好吧……”莫临风犹豫着问道。 “莫、临、风!你哪只眼睛看到现在我很好啊?啊?”强撑着支起仿佛被敲碎了重组的身体,稍微动一下都可以感觉到身上大大小小伤口发出的抗议,更枉论身后的□。他该庆幸自己活了下来吗,他该庆幸自己的好运以至于没有窝囊地死在床上吗? 虽然很想狠狠地骂莫临风一顿以掩饰自己红彤彤的脸颊,然而在看到一床的狼籍以及下身那些可疑的白色液体,慕祈尘红彤彤的脸瞬间晋升到了血红色,仿佛只是轻轻地一戳就会哗哗淌血。 “咳。”慕祈尘红着脸白了莫临风一眼,色厉内荏地喝道:“我都这样了,你难道不知道给我……清理,不是,沐浴吗?难道等着我给你擦洗吗?莫临风你的脑袋里难道都是豆腐渣吗?” “哦,哦。”由于理亏而化身农奴的莫临风在得到地主的命令后忙不迭地爬起来,伸手将浑身瘫软无力的人抱起。 不可不说,这间屋子无论是装潢还是配置上都看出了当初建造小楼的用心。小楼分有两层,上层是相勾通连接的房间。每一房间的装饰都奢华得难以现象,但卧室却只有一间,就是莫临风此刻待的地方。其他的房间都与此相连,用途不同。 其中一扇门直通浴室。 这间浴室的布置秉承了这间小楼整体的奢华风格。白玉的地面,冬暖夏凉。墙壁上镶嵌着翠色宝石,宝石按着一定规律排列着,正是一朵涵碧花的模样。充当花蕊的银色的水晶,星芒点点,素雅高洁。 慕祈尘虽然嘴上叫嚣得厉害,但他经历了那么激烈的一场情事,尤其施与者神志不清只剩本能尽力满足自己的欲望,他的体力早已经耗尽。此刻的他躺在莫临风的怀里,半梦半醒,直到他的身下传来火辣辣的疼。 能不疼吗! 朦胧的黑色杏眸里含着水汽,□的身体倚靠着莫临风勉强没沉下去。修长的手臂所幸抱着莫临风的颈,任由那双习惯握着兵器的修长手指划过水波,顺着尚未闭合的穴口探入,不消片刻,澄净的水波中萦起白色的浑浊以及血色的液体。 慕祈尘的头搭在莫临风的肩上,微微睁开的杏眸里映着晶莹的水波,不知为何,自他这个角度上看,水的颜色竟然是乳白色的,如同牛乳般温润。 “奇怪。”祈尘喃喃自语,原本搭在莫临风身上的手臂探进温水中。这里的温泉很明显是活水,应该是从别处引到这里的。至于里面的乳白色,祈尘再一次惊叹。这涵碧宫的钱真是多到烧手啊,里面的点点星芒分明是浮荒大陆上千金难求的鲛珠。成色剔透,颗颗圆润,竟然还是上品的鲛珠。看这星芒灿烂不知是用了多少鲛珠才有这样的效果,既然他‘好不容易’来无忧岛‘旅游’,不带一点当地的‘土特产’回去,好像也不是个事啊。 宝石什么的自己也看不上眼,要不,就这样从温泉里捞点鲛珠回去? 这边慕祈尘浮想联翩忽视了身体的疼痛也算是好事,但莫临风可有些受不住了。 喜欢的人一身无力地倒在自己的怀里,触手是软玉一般的肌肤,脸侧是难以描绘的倾城面容,颈边温热的是带着桃花香气的轻轻呼吸!他叫莫临风可不叫柳下惠啊,这简直就是考验他的定力啊~ 环在祈尘腰间的手臂有些抖。 “你很冷吗?”温热的呼吸吹拂在耳边,莫临风身上不禁抖了一下,那个声音仍在继续,不过带着恶意的调笑:“该不会是肾虚了吧~” 莫临风石化僵硬。 慕祈尘懒洋洋地靠在莫临风的身上,熟知底细的他咬定莫临风不会趁着他虚弱的时候对他下手,言行间也多了些挑逗的意味。修长白皙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莫临风的胸膛,不时还画画圈,低声:“昨天,嗯,反正就是不久前,小风风你‘吃’得很开心吧~到现在都意犹未尽呢吧……” 莫临风讪笑,说是的话肯定跳脚,说不是的话一定会把自己赶出去……貌似他无论说什么都逃脱不了某个睚眦必报人的亲密对待啊。 慕祈尘见莫临风但笑不语一副你我心知肚明你说吃得开心不的表情(小风风:泪目,尘尘你根本就是误会了),磨牙,好吧,胆敢占本大爷便宜,小风风就用滚床单来还吧!刚要开口勒索,就听着小楼外传来一个万分无奈的女声: “你们……足足三个时辰,还不够吗?照顾我老人家的身体好不好啊?” 莫临风石化。 慕祈尘化石。 外面那个对于慕祈尘万分熟悉的女声继续道,说不出的幽怨:“亏人家经常对你师父说你是个尊师重道的孩子呢,竟然整整将人家拒之门外三个时辰啊,忘忧,不乖哦~” 莫临风霍然起身,一脸严肃地看向慕祈尘,道:“朋……”友?还没说出口,莫临风就呆住了。 眼前如梦似幻浸的美人在石化之后,华丽丽地风化了。 ***************************************************** 被小楼拒之门外甚至连个边都碰不到的深花一脸的怨念,望过来的目光异常幽怨,要是不知情的话还以为被他们中哪个负心汉给抛弃了。好不容易发现困住自己的牢笼,某人设下的结界消失以后便立马来救人,哪知道迎接自己的竟然是自己人设下的障碍,一腔热情直接被人冻成了冰,换谁谁接受的了啊。 其实最令深花无语的是,原本前几天看上去好好的小楼,竟然在几天内长满了绿色的藤蔓,活像是几百年没有人居住的阴宅。要不是看那些被撂倒的侍卫们中的药异常熟悉在加上昏迷时间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因而判定他们还在小楼里,深花犯得着费劲巴拉地闯小楼吗? 好吧,深花身手差比不过外面像是用了什么术法的妖藤没能闯进去,可她好歹大喊大叫妄图得到里面人的注意(没有引来无忧岛的守卫,这可以算得上是一种幸运吗?),哪知里面像是没有人似的没人搭理她。 待静下心来的深花开始为自己简直掉价的叫喊行为而暗自唾弃的时候,听力不错的深花终于明白为何里面没有人理他了。 他们都在忙,谁有空理她啊~ 气闷的深花本想一走了之,但是,那孩子好歹是她养大的啊,要是在她走了这段时间出事了,她上哪里在找一个宝贝徒弟啊。 于是,前云端城嵋月妃,正道武林眼中的罗刹,如今药王谷掌管财政的大总管,就这么委委屈屈地蹲在小楼外面的树上,而起一蹲就是三个时辰…… 慕祈尘由于身上有伤——反正该听的都听了,俗话说得好啊,人要脸树要皮,树没皮人没脸,一个必死无疑,一个天下无敌——所幸就躺在床上了。但是,咳咳,虽然慕祈尘一再催眠暗示自己,但还是顶不住深花别有深意的目光,整张脸埋在柔软的锦被中不肯拿出来。 莫临风顶着深花视线攻击,努力维持着笑容却不知,此时他的表情已经抽搐得不成样子。 “年轻人不错啊。”顶着一张不过比莫临风大上十岁的精致小脸,深花笑得一脸慈祥,道:“只是,忘忧啊,你开始jiao床的声音怎么跟杀猪似的?” 埋在枕下的脸一下子冒了出来,绝美的脸上写着四个大字——目瞪口呆。 “哎,花姨没有说你的意思,后来的jiao床声就好听多了。” 第六章 白小猫 一直以为自己行动属于保密级别的慕祈尘,一脸无语地看着停泊在无忧岛一处不显眼岸边的大船,以及船上笑得一脸太平的云端城某只白色老虎。 此刻的慕祈尘由于,咳,身体不适,就由莫临风抱着,而且是很正规的公主抱。而白虎那个‘童心很重’的老家伙目光里带着暧昧,时而扫过祈尘残着红痕的白皙颈部,时而瞄瞄红肿的唇,嘴里不时发出‘啧啧’的赞叹声,最后落在莫临风的目光里竟然还带着欣慰,一副‘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慈祥模样。 就在慕祈尘忍受不了这明显的视觉轰炸而忍不住发飙的时候,被莫临风挡住的女子慢吞吞地走到莫临风的身前。但见她一身素装,未施脂粉的脸精致秀丽,垂落肩后的青丝如墨,湛蓝色的水波映在她棕色的眼眸里更是显得她瞳若秋水,肤若凝脂。最特别的是她的气质,拥有着美丽的外表,但她的瞳孔深处却是深深的倦怠,带着勘破红尘后的清冷漠然。然而此时,那双美丽的眼眸里却清晰地闪过一丝戏谑。 白虎蹙眉——这谁啊,很漂亮,但也很眼熟,是谁呢…… 斜睨着一脸纠结不解的白虎,深花拖长声音:“呦——我当是谁呢,这不是白小猫吗~~” 呆——滞—— 然后…… “啊——————大魔女!!!!!” 声音嘹亮,惊起飞鸟无数。 无忧岛毕竟是涵碧宫的地盘,对于他们而言并不安全,何况某个没脑子的白猫还大吼大叫的惹来一堆无忧岛的护卫,所以一向果敢决断不容人质疑的一代药王谷大总管趁着某白猫没有回过神的时候直接拎住他的衣领,直接给白虎甩上了船。而堂堂白虎门门主就当着一众手下的面,华丽丽地被人丢垃圾似的丢上了船,十二万分没有形象地撞断一根船舷后着陆。而莫临风虽然惊诧于这位美丽女子的彪悍,但还是很顾全大局地没有为当了自己师父几年的白虎讨一个公道,而是老老实实地趁着那些护卫只闻其声尚未见其人的时候飞上了船。 惊动了无忧岛的护卫,莫临风还以为会迎来一场恶战,或许可以说是海战。本来也是,涵碧宫位处海上,海贸发达,造船方面自然不差,要是来追的话恐怕白虎带来的人也不是对手。只可惜对方似乎有意放他们走,因为在那些护卫已经登船准备出击的时候,一道火光呼啸着自山顶方向直冲天际,在无忧岛的上空溅起一朵巨大的涵碧花来。而那些看到空中标志的护卫立刻下了船没有追来。 莫临风虽然不知自己为何会在涵碧宫,但心思一转也明白过来那涵碧宫要的人是祈尘,想想自己几乎在涵碧宫的‘礼遇’中差点挂掉,莫临风不禁有些忧心地看向独自在涵碧宫呆了六天的祈尘。目光落在祈尘身上却发现他正对着无忧岛的方向发呆,目光里有厌恶,有深思,还有的是……迷惘。 仿佛感觉到了他的视线,慕祈尘回头,纯黑色的清澈杏眸正对上莫临风翠色的桃花眼。 事实证明,某人真的真的是个祸害哇!就是看了他那么久,该看的都看了该吃的都‘吃’了的莫临风,也忍不住看呆了,只觉得桃花啊,真是朵朵开哇~ 慕祈尘眨眨眼,看着这个堂堂云端城第一杀手就是中原也广闻的笑面杀神莫临风一副丢了三魂只剩七魄的呆呆模样,不禁莞尔。伸手勾住莫临风的脖子将吻落在莫临风的唇角,“小风风你真是太可爱了~” “咳,那个祈尘你受伤了,海面上风大还是进船舱里吧。”莫临风拙劣地将话题拐开,一副该办正经事的模样。 “好~~”慕祈尘呵气如兰,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调笑,杏眸一转看向自方才花姨那‘惊世一丢’后依然保持着狗啃泥这一经典动作而没人敢出来搀扶一下的白虎,以及一脸似笑非笑的花姨,唇角扬起恶劣的笑容:“花姨,白虎……大叔,你们也进来吧。” “不,不必了……”终于从打击中恢复过来的白虎从甲板上爬起来,虽然心里一直在哀嚎但表面上一直维持了淡定笑容以表示自己毫不在意的白虎忍住不断抽搐的眼角,看似随意实则僵硬地摆了摆手,“少君殿下快进去吧,着凉就不好了……” 话语未断就被某女‘亲切’的微笑震住,只见深花浅笑晏晏,拖长声音:“白小猫,真的不进去吗?” “……我进。”一向在云端城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对着圣君也能保持着一脸无谓表情的白虎门门主,很狗腿地屈服了。 白虎的脸色有些苦。 说起深花啊,那放在六十年前整个浮荒上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明晃晃的一位煞星,武林之人皆道,就是得罪了圣君千夜,也不能得罪嵋月妃,罗刹女深花。 没人知道深花究竟出身何处,只知她和千夜圣君的夫人关系很好,据说出自杏林之门,当然这只是猜测,因为看过她下毒本事的人实在是想象不出究竟哪家人能养出这么个会折磨人的主儿。 自从这位深花小姐进了云端城,那可是人人自危,避之不及。当年白虎也就十七八就成了白虎门的门主,年少轻狂,自然不把深花放在眼里,平日里见面也是时而蔑视时而无视。就因为这个,本身有着不俗的下毒本事又学了南疆蛊术的深花对白虎展开了一系列报复。 结果,高叫着‘不屑与女子一般计较’的他在那段时间里生活得水深火热,最后冲过去要与深花决斗结果没等打呢就被深花用药撂倒,丢尽了星辉宫的颜面。这还没完,接下来的漫长岁月里,白虎是不敢吃不敢睡,最后瘦成了一把骨头。若不是宓若夫人出来调停,估计早在六十年前就会传出一个轰动武林成为江湖人士茶钱饭后第一八卦话题的消息——云端城四门之一白虎门主因长时间不进食而饿死南疆,究其根本原因乃是忘记圣人明训:世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最最令白虎愤恨的是,想想云端城那些人,就是四月妃首座朔月见着他白虎也得称呼一声白虎。好吧,就算里面没有什么恭敬,但也没有挑衅蔑视之类啊。偏偏每次这深花见着他的时候都会面带微笑(那个微笑令人胆寒),走到他的面前(不是没本事跑,只是深花报仇的决心太坚定,就是躲进天边她都能追到),伸出异常白皙纤细的手(每次看到那双经常摆弄毒药蛊虫的手白虎都会不自觉地颤抖),然后拍拍白虎的脑袋(敢反抗吗!!),柔声道:“白小猫……” 后来在宓影小姐出事之后深花也离开云端城,不知所踪。虽然有传言说她被千夜圣君杀掉了,但白虎曾公开表示自己不相信那个传言,因为在深花离开的整整二十年间他都会做着自己被整的噩梦…… 唉,往事不堪回首啊。 时至今日,白虎终于明白当日少君殿下整人的手段为何如此似曾相识了,他也终于明白自己为何一看到他这徒弟媳妇就寒毛倒立冒出莫名的危机感了。 这真真就是野性的直觉啊。 白虎欲哭无泪地顶着深花别有深意的打量,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徒弟期望可以施以援手。 只可惜自己那个明显有异性没人性,不对,是有了老婆忘了师父的破孩子此刻正端端正正坐在床上,一手拿着折扇,另一只手拈着一颗晶莹多汁的水晶葡萄,膝盖上躺着的正是得了深花真传、身份压白虎不止一级的少君殿下。 打死白虎也不愿意承认眼前的老婆奴竟然是自己得意又得意,得意到最后都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是师父的关门(也许可以算是开门)大弟子(其实他就一个徒弟)! 未来的十几天里,白虎的面部表情丰富多变。在看到深花的时候,一脸苦哈哈;看到慕祈尘的时候,敢怒不敢言;看到莫临风的时候,恨铁不成钢;看到自己手下的时候,好吧,算你们倒霉,谁叫你们不是头头呢,本来白虎大人的心里就够郁结的了,你们这些底层小跟班竟然还敢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于是…… 但愿他们的生命力堪比小强,阿门。 *************************************************** 当踩在陆地的时候,白虎几乎不敢置信,这位表面上看上去未到不惑之年实际上已经六七十岁的老头子,在此刻终于露出来一个符合他年龄的沧桑表情,看得慕祈尘下意识开始检讨自己是不是没有秉承中华民族优良的传统美德而‘一不小心’虐待了老人。 其实慕祈尘也没有对白虎做什么,只是记忆了好到人神共愤的某人实在是忘不了上船之前那只白猫感慨欣慰的表情,以至于在深花无聊时小小消遣一下的时候,同样无聊的他开开口小小建议了一下以增加趣味性。 估计这船上唯一有点恻隐之心的便是明明当了这么多年杀手但有时候还呆得一塌糊涂的莫临风了。然而莫临风怎能压得住完全康复的慕祈尘,在他试图解救自己曾经的师父的时候,慕祈尘当即就以最原始的方法封住了他的口,在某人试图反抗的时候,咳,直接上藤蔓五花大绑!总之,莫临风连一个慕祈尘都搞不定,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上白虎呢。 总而言之,终于踏上陆保住小命一条当下就决定回云端城复命的白虎,虎目含泪,就是临近雪原所以寒气逼人的天气都没能冻结他的热泪,直看得对面的莫临风满脸黑线。顶住慕祈尘的杀人视线,白虎给了莫临风一个大大的熊抱,小小询问一个问题后,不顾后来宝贝徒弟几欲作呕的表情,很报复性地很响亮地给了徒弟一记脸颊吻别,随即运起高超的轻功丢下自己一众属下跑没影了,直恨得慕祈尘咬牙切齿赌咒发誓一定要回云端城好好孝敬孝敬他。至于莫临风,祈尘以‘绿杏虽未出墙但是靠墙了’为理由对他好好消了消毒,以至于某人在未来的两天内是在马车中度过的。 好在马车很大,内部构造完全符合了天下四大势力之一云端城的消费水平,宽敞奢华,以坚硬可以抵御寒风的南疆特有圣杉树制成的车身内甚至还摆着一张可容得下两人躺下的床榻,以及用磁石制成的茶几。以铁器制成的茶杯摆在上面,即使马车在颠簸也会稳稳地不会掉落。 浮荒大陆以北是终年积雪不化的雪域,气候比之其他地方都要恶劣寒冷。此时的莫临风在做完爱做事情被榨干了最后一点体力后老老实实地躺在床榻上,一脸倦怠。而慕祈尘则是面带笑意地坐在一旁,不时按按腰揉揉腿,语气里带着那么一点就是自己都觉得欠扁的味道: “是我不好,高估了小风风的体力~” 莫临风磨牙,现在的他就是动动嘴皮子都觉得累,不禁用上最后的力气瞪了祈尘一眼。只可惜此刻的莫临风没有半点威慑力,尤其是现在他还眼眶微红,桃花眼里翠□滴,哪里是瞪人分明就是在勾引人。 慕祈尘不是君子,更是和柳下惠没有一毛钱的关系,有便宜不占才是笨蛋。于是在莫临风瞪人未果下,某人一记热吻送到,直吻得迷迷糊糊分不清东南西北,不期然回忆起方才的情事,身体又开始发热。意乱情迷间,莫临风听到耳边的低语: “白虎跟你说什么悄悄话了?” “什么……”莫临风桃花眼里带着水雾,似醉非醉。 “笨!”慕祈尘失笑,“是我问你呢。” “哦。”回过神来的莫临风面色绯红,心里唾弃自己被美色所迷,但对于慕祈尘难得的提问还是认真回答:“他问我你用了什么药那么灵,左臂上的伤明明很重却不到一天连疤痕都不见了。说起来……”莫临风拉拉被子,翠眸里带着疑惑,道:“云端城也有极好的药师,我怎么就没听说过那么神奇的药呢。” “浮荒大陆上的药,哪里的比得上药王谷的。”慕祈尘脸上有些不自然,放置在床上的左手下意识握紧,但嘴上却带着严重鄙视地道:“十个云端城也比不上,再说还有我这个制药天才在呢。好了,还是睡一会吧。”慕祈尘迅速脱下外袍钻进莫临风的被子里,长臂一伸将莫临风拥在怀里,轻声:“估计还有个两天路程才能到药王谷,养足了精神好好气气老头子,哼,说我脾气坏找不到娘子,这次回去看谁是孤家寡人!” 莫临风哭笑不得——祈尘都多大了,怎么还这么孩子气?! 嘴上虽然说着要休息养足精神,嘴上说着他们要好好睡一觉先,但真当美人在怀的时候,某位就有些把持不住。心里想着抱一抱,但下面就想亲一亲。亲一亲后还想摸一摸,摸一摸后就又想…… 总之,莫临风气闷地瞪着慕祈尘,反正他就别想睡就是了。 其实吧,好像吧,还不是很累的,随着他也没有什么的,反正……反正虽然身体很累,但精神实在有些亢奋。 见莫临风没有反对的意思,慕祈尘就彻底丢弃了方才还小心翼翼伪装的狼性,手直接滑进莫临风的衣襟里。可是,计划总是没有变化快滴。 就在慕祈尘想进一步的时候,马车的车壁上传来‘啪啪’的声音,一个曾经作为噩梦纠缠了他最近几天的声音再次响起。 “小忘忧,别忙了,有个拦道的你快点出来处理一下。还有,别累着小风了,你们年龄还小,要节制啊,不然日后调理起来就费力了。” 静…… 莫临风下意识双手齐上将身上的某人毫不客气地推了下来,以平日里挥动纯均的极致速度抓上锦被,明明酸软无力的长腿在人类潜能无限的理论下临门一脚,那个尚且没能从打击中反应过来的某人就这样被踢下了床。没空看看受了打击的人有没有被踢坏,这辈子都没有这么丢人的莫临风迅速将自己包成粽子状,整个身体也就几缕青丝露在外面。 呆…… 花姨啊花姨,为何我没有发现,比起何离老头子,您才是真正可怕的终极boss!!苍天啊,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您要这么惩罚我~ 欲哭无泪的慕祈尘保持着被踢下床的造型,双手握拳砸地。 第七章 前缘已断 慕祈尘从未想过自己还会再见到陆叶珩,他也没有想到陆叶珩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在他的印象里,无论是那罗叶琴还是陆叶珩,他们都是骄傲的,这种狼狈的样子似乎从未出现过,哪怕一个曾经因为复仇而扭曲了灵魂,一个曾经掩藏自己专心扮演一个身处帝都的质子。 此刻的陆叶珩是寂寞的,甚至落魄的。他的发长至腰际,不再是曾经水墨的颜色,而是灰白色,五官依旧有着往常的精致,但瞳孔是与长发一样的颜色,眼底的深处是如死水一般的沉寂。原本娇嫩的唇也如枯萎的玫瑰花瓣,褪成了惨白的颜色,带着一种颓废的美感,令人心动,也令人心痛。他的身上裹着浅色的单衣,长长的衣带在凛冽的朔风中猎猎而舞。 雪域的天气是出了名的反复无常且少有晴日,几乎一年四季都在下雪。陆叶珩不知在雪里站了多久,双足几乎深陷雪中而发上、肩上也落满了白色的雪。他站在那里,几乎和整个冰天雪地融合到了一起,蜷曲的睫毛上落着雪花,眨动的时候带动起阵阵涟漪。 慕祈尘沉默少许,淡淡开口:“何事。” 陆叶珩偏头,积雪自他的发上簌簌落下,也许是因为站在雪里的时间过长,他的声音清冷寂寞,整个人如同褪了色的曼珠沙华:“你变了许多。” 慕祈尘挑眉:“人总是会变的,吃的亏多了,人本身就会变得机灵一些。” “哦……”陆叶珩轻声应道,仿佛想起了什么,苍白的脸上也带起一丝笑意:“你以前可不是很喜欢自己的脸,经常嚷嚷着要是学会古代的易容术以后一定给自己换一张很普通的脸。” 慕祈尘脸色微变,半晌沉声开口:“错的是别人的贪婪又不是我的脸,为何我要为了别人的看法而藏起这张脸,为何不是那些觊觎这张脸的人挖了自己的眼睛……何况,”抬手抚过自己的脸,慕祈尘的眼底闪过一丝戏谑,道:“能有一张时不时把自己喜欢的人迷得神魂颠倒的脸也不错。” “哦……”陆叶珩敛眸轻笑:“变得,真的很多呢……” “可以说你拦路的目的吗?”慕祈尘打断他的自言自语,抬头看看冷灰色的天空,面色平静:“这里很冷。” “我不是那罗叶琴。”陆叶珩忽然道,灰色的眼眸直视慕祈尘纯黑色的杏眸,却没有发现他眼中一丝的疑惑惊讶。 “我知道。” “嗯?你知道?”灰色的眼眸瞪大,一副受了惊的模样。 “我看得到,陆叶珩。从前的我太傻,所以没有看出来,还有……”慕祈尘抿唇,令人惊艳屏息的脸上带着些嘲意,“你这个样子实在是太假了,御族可是不屑于露出这种表情的。” “你知道了。”喃喃的话语带着莫名的情绪,说不清是失落还是什么。 “对不起。”长时间的沉默几乎让人误以为这就是地老天荒,忽然冒出的话语令慕祈尘在那一刻怔愣起来。一身浅色衣装的陆叶珩带着释然的笑意,褪下所有明媚的色彩只剩下荒芜。 荒芜,只能用别人的记忆充实自己,这是所有御族的生存之道,也是所有御族无法避免的悲哀。 “不需要。”阖上纯粹得没有一丝瑕疵的琉璃黑眸,慕祈尘的声音异乎寻常的平静。 “可以过来一下吗?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陆叶珩微微一笑,单纯明朗如同一个未经世事的孩子。 “我不能过去的。”慕祈尘微微侧头,眸底泄露的微光几乎冷酷,“不能,一步都不能。”因为从决裂的那一刻起,从他转身的那一刻,他们之间的距离就是天涯,而固执的慕祈尘不会在如曾经一般,执着地越过天涯。 “真是冷淡啊。”陆叶珩扯扯唇角想要露出一个笑容,试了几次依旧没能成功,秀美的脸上终于失去了所有的表情,变得空洞。 “你的……莫临风……在涵碧宫杀的人中有一个叫红蕊,她是血巫族的后裔。” “……果然。” “如果他……” “没有如果。”慕祈尘看了他一眼,转身,清冷的声音伴着呼啸的朔风传进陆叶珩的耳中,“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慕祈尘也不会再是慕祈尘。” 慕祈尘走回马车旁,坐在另一辆马车的驾驶座位上的深花沉声开口:“那个就是你要带小风会药王谷的原因?” “也许老头子会有办法。”慕祈尘抛下这句话就跳上自己的马车。 马车里,莫临风闭着双眸,长长的睫毛为他俊美无俦的脸上投下淡淡的暗影,呼吸清浅。 “临风?”慕祈尘轻声。 没有反应。 “真过分。”慕祈尘不满,“我出去当清洁工扫清路障,你却睡得不省人事……”慕祈尘卸下所有的颜色,纯黑色的眼眸里溢出幽深的紫色,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痛楚。 “呐,临风,我生命里的温暖就那么多,我全部给了你,如果你出事了,你叫我以后怎么再对别人笑……” *************************************************** 陆叶珩知道,涵碧宫里,除了幽煌以外没人困得住他。 御族,居于黄泉之海的彼岸,日日与血色妖娆的彼岸花相伴,隐藏于没有昼夜之分的迷雾里,与亡灵不同,他们从未享受过阳光的绚烂温柔,他们能居住并将永远呆的地方只有荒寂的黄泉之海,寂寞如同疯长的水草将他们的足踝牢牢控制在这个地方。 他是这悲哀的种族一员,无法涉过黄泉亦无法穿透迷雾的他,没日没夜,能做的只是坐在忘川之畔上,将冰冷的足探下寒可彻骨的忘川中,想要寻找哪怕一丝丝自己存在的缘由。 后来他才知道,他们是可以离开的,只要融合到足够的灵力,以及可以支撑实体的记忆。 然后,他遇见了那罗叶琴,那个一身白衣站在黄泉之畔的女子,那个眼底带着忧伤不愿轮回的女子。 而她的身上,有足够的灵力,有足够的记忆,虽然带着悲伤。 白衣的女子对他说,她可以将所有的灵力、记忆都给他,然后孑然一身地轮回。只要,他找到那个人,然后告诉他,要对自己好一点。 然而看到了开头他却没能猜到结尾,得偿所愿的他终于走出了勘不破的迷雾,却进入了纷乱的红尘。过长时间的等待模糊了记忆里最后那张忧伤的面容,大片大片的空白令他本能地相信第一眼看到的人,哪怕他只是利用自己,哪怕他的身后有另外一个愿意将自己所有捧给他的人。 于是,从最初的那一步开始就错了的他,将错误延伸至他整个生命。 违背了当初与那罗叶琴定下的‘因’,生命的灿烂颜色变得斑驳最终从他的生命里褪去,最终酿成了今日的‘果’。 呵,明明是他吞噬了那罗叶琴的灵力与记忆,明明是不同的生命,最终他还是爱上了那个一个人独处时眼底会落尽忧伤的男子,也如那罗叶琴一般,为了生命里其他的坚持而放弃了他,背叛了他。 “碧涵……”陆叶珩低喃着,灰败的眼眸里浮起湿润的雾气,如果当初他选择听命于自己的心而不是那些自以为是的坚决,或许他们之间的结局便不会是这样。 “碧涵,你要对自己好一点……”他的声音轻轻散在凛冽的朔风里,破碎的音节里带着哽咽。 *********************************************** 连续几天赶路,慕祈尘一行人终于在这日日落之前赶到了药王谷。 隐藏在茫茫雪域之中的药王谷极少有人知道正确的位置,即使拿到了兰舟令的人也需要长年生活在雪域中的人领路才能在令牌背后地图的指引下找到药王谷。 兰舟令,一年仅发十二枚,是进入药王谷的凭证。 当然,也有许多人在没有兰舟令的情况下,慕药王谷神医之名来求医,只可惜药王谷的头头是出了名的见死不救,就是有人跪死在他面前,他眉毛都不会皱一下。 除了有兰舟令,还有一种人药王是愿意救的。 那便是由能力闯进药王谷的人。 药王谷是雪谷,地势险要,其外围是一条终年结冰寒气逼人的凝冰河,据说河中饲养着怪物,那些妄图闯谷的很大部分人都是死在怪物手下,不,嘴下的。过了凝冰河便是第一人谷主布下的迷阵,那些侥幸没有成为怪物粮食储存库的小部分人便困在阵中,饿到昏迷动弹不得,然后被药王谷负责警戒的人当做垃圾丢出药王谷。 ——别管他们在迷阵中表现得多令人失望,他们起码闯过了怪物和凝冰河一关,值得表扬不是吗。 但是,由于今年药王谷谷主因为一点小小的家事,今年的药王谷一枚兰舟令都没有发出去,也因为今年的浮荒大陆异常的乱,因此今年闯谷的人特别的多,就在一炷香前,雪谷的护卫们刚刚扔出去一批(垃圾?)。 然而,即便在眼前死了一片人都会无动于衷的药王何离,此刻眉头紧蹙,唉声叹气,活像死了孩子跑了老婆。 “谷主在担心公子和芸夫人吗?”一身绿衣的少女乖巧地立在一旁,只有眸底相似的神情泄露了和药王一般的心思。 “唉~也不知道那小子跑哪去了,还有芸儿也是,多大年纪了还四处乱跑,最可恶的还是幽煌,该死的,我养出来的徒弟自己都舍不得打(打不着)舍不得骂(骂不过),教了那么多本以为自己可以喘口气了没想到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要是千夜知道了还不得从坟墓里爬出来咬死我再死回去啊,该死的幽煌,臭小子也气人……”药王何离越说越小声,到最后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药王谷素有训诫,历代谷主不得离开药王谷,除非他的下一任谷主是可以独当一面得到药王真传。当年何离收忘忧做徒弟,一方面是千夜的请求,何芸的威逼,还有一点就是这孩子着实聪慧,不需几年便可以达到一般人几十年才能得到的成就,所以就收了他,只等着有一天可以把药王谷丢给他然后包袱款款四处游历。 哪里想到,他这个徒弟比起自己更加的难缠,基本上他搞怪一级,小徒弟玩人三级,永远是稍逊两筹,压制不住他。本来想把他丢出药王谷换几天清闲后再一封信召回来——当然他的打算是他回来的时候,药王本尊已经跑没了影子——没了退路的忘忧只能老老实实做药王谷神医这一很有前途的职业。 只可惜,忘忧的闯祸能力比之医术,更加的优秀! “谷主!”负责警戒的护卫急匆匆地跑到何离的面前,手舞足蹈:“又有人闯谷了!” “哦。”何离心道,每年闯谷的人没有一千也有五百了,尤其今年他心情不好没发兰舟令,他们没组成庞大的闯谷盟会就很不错了。 “不是不是!”一向沉稳的男子瞪圆了眼睛,双手握拳万分激动,“问题是河里的小冰没有攻击他们!而且来人似乎很熟悉迷阵,已经差不多找到入口了!” “这就是凝冰河?”莫临风裹着雪色的大氅,眉间发上落着薄雪,翠色的眼眸在呼出的白气里显得晶莹剔透。 冰蓝色的河水,本身就透着一股寒气,仿佛只要轻轻触碰就会冻结你的血液。 “嗯,也不知道第一任谷主的脑里想着什么,竟然把药王谷设在这个鬼地方。”虽然是抱怨的语气,但他美丽的脸上带着笑意,“连只北极熊都没有,光冷了。” “不是还有小冰吗?”深花在一旁凉凉地开口,但目光落在莫临风翠色的眼眸是变得柔和,道:“小风,凝冰河的寒气太重,伤着就不好了。”说着将一个手炉塞进莫临风的怀里。 那一副关切的样子看得慕祈尘直翻白眼。好吧,反正花姨的年龄够做临风的奶奶了,就当那是长辈的关怀好了。 站在岸边很用力地跺跺脚,扬声:“小冰!” 正在莫临风一脸好奇心道小冰是什么的时候,平静的冰蓝色河水荡起圈圈涟漪,随即涟漪渐渐扩大,带着寒气的水开始剧烈翻滚起来。 ‘哗啦啦’一声,河底的巨物猛然探出头颅,带起的水花几乎如同一场骤雨。还好慕祈尘早有准备,在巨物探出的那一刻,早就准备好的六十四骨油纸伞以无比迅捷的手法撑开,牢牢将莫临风护住。 至于其他人……抱歉,能进药王谷的只有他慕祈尘、莫临风和深花,其余的人他可管不着。既然到了药王谷,那些负责赶车护卫的某白虎手下的家伙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好了。 药王谷可没有多余的钱养他们! 凝冰河里冒出的所谓怪物是一条巨蟒,水缸一样的腰身露出水面大概十米左右,黑色映着刺目阳光的鳞片璀璨夺目,一片片紧密排列着,每一片都如映上星光色彩的黑夜一般,仿佛一颗颗珍贵的黑宝石。 硕大的头颅低垂着,深碧色如灯笼一般的眼睛里是爬行动物特有的细长瞳孔,见到立于河畔的慕祈尘,那头巨蛇——也不知道是不是莫临风眼花了——绿色的眼睛里似乎冒出了比绿色更加可怕的青光!吐着舌信发出‘嘶嘶’貌似还带着喜悦的声音,巨蛇那足以砸死一匹骏马的头颅狠狠地砸了下来。 第八章 小冰其蛇 虽说这头巨蟒生活在药王谷的地界上,看上去也属于药王谷,但凶兽毕竟是凶兽,哪怕只是一点点失误都会伤到人。 就在那头该死的大冬天却没有冬眠的蟒蛇试图用那比起流星锤危害力大百倍不止的巨头企图表现一下自己的亲密时,云端城的第一杀手凭借着远胜平常人几筹的反应力将一脸太平没什么反应的慕祈尘拉到身后。 (莫临风固执地认为那是被吓傻了) “砰——”这是巨物砸到雪地上的声音。 巨蟒硕大的头颅狠狠砸在莫临风的脚边,溅起的积雪扬在半空中,如同一场骤然降临的雪,轻盈吻上他的脸侧。 一人一蛇,一个身姿挺拔如同玉树,不移分毫;一个大半身体潜在凝冰河里,余下水缸一般粗细的腰身盘旋着,牢牢占据。一个面色如雪,翠色的桃花眼瞪得溜圆,薄唇紧抿,气势不退半分;一个蛇头高昂,幽绿色的灯笼眼不用瞪也很圆,口中‘嘶嘶’吐着信。 莫临风出身南疆,毒物凶兽见过不少,但这种可以在如此寒冷生存甚至隐身于凝冰河里不比冬眠的蛇类,他还是第一次见。 大眼瞪小眼,幽绿对翠色,脚下生根生生不离不甘示弱决不后退……直到,那头巨蟒猛然将头探向莫临风。 莫临风心中一惊,但眼底依旧冷凝,脚下丝毫未动。 对付野兽时,气势绝对不能弱! 但随之发生的事情令他的脸,白了,随即黑了。 湿漉漉还分着叉的舌信很‘热情’地试图为莫临风洗脸,不消片刻,莫临风的脸上布满蛇的唾液。而此刻莫临风脑中转着的念头竟然是……不知道这头蛇的唾液有没有毒…… 深花掩口轻笑:“哎呦,真是什么人养什么宠物啊~” 莫临风正有些怔愣,手臂上传来一股大力将他扯到身后。呆呆回眸,对上的正是慕祈尘黑到堪称锅底的脸。 收手合上伞,绿色的油纸伞毫不客气毫不怜惜地狠狠砸上巨蟒的头部,一边打一边恨恨道:“我叫你舔,我叫你舔,我老婆你都敢下手,皮痒了是吧,想脱皮是吧,啊?啊!啊!!” 这次莫临风的脸红了。 一旁的深花再次唯恐天下不乱地轻笑道:“哎呀,连自己养的宠物的醋都吃啊~” 虽然一向对宠物小冰不错的慕祈尘如今十二万分地想把它做成几年分的蛇羹,但很想给自己那无良的师父来个偷袭的他,如今可以用的过河工具只有这头该死的眼大无神胆肥儿到敢轻薄他慕祈尘老婆的笨蛇! 仗着皮厚鳞硬的小冰眼泪汪汪顶着方才还痛扁它一顿的主人,委委屈屈地送主人过河。 做错了吗?没有啊~明明那个人身上有主人的味道,它讨好自己主人的人有错吗?有错吗?? 蛇类惧寒本事天性,但小冰不同于一般蛇类,身上有亘古以来凶兽流传下来的血脉。凶兽嗜杀,但是对于身为主人的慕祈尘倒也是恭敬忠心,就连和慕祈尘有关的人也没有将凶兽的本性表现出来。 忽略小冰那水缸一般粗细的‘水蛇腰’,忽略它不过出水一般都令人惊骇的蛇身长度,忽略那灯笼一般大小的绿幽幽眼珠,心平气和地回忆一下——其实,小冰论年纪,还是一个小孩子罢了。 确切地说,小冰其实是七年前作为一个苦命的学徒在一次出谷到雪谷附近的千凌山采药的时候被发现的。 ——俗称,命运的邂逅。 只不过,其中的一个主角是只到成年人身体一半的小包子,而另一个是一条不过筷子粗的小黑蛇。 很显然,这条在长年冰天雪地的千凌山却没冬眠的小蛇引起了忘忧童鞋的兴趣……虽然是解剖的兴趣。 饿到极限的小蛇妄图‘啃’小包子一口,然而从来不知吃亏为何物的小包子狠狠地敲了它一顿,五花大绑带回了药王谷,随即吃蛇羹的美丽梦想在药王谷谷主那仿佛发现了新大陆的眼神下,变成了泡影。 取了一个恶俗的名字,小蛇正是入居药王谷,不时因擅自爬到小包子的被子里而经历了断粮的苦难历程……直到,几年后的小蛇仿佛打了鸡血似的,不到十年的时间从一根小筷子长成一般蟒蛇都不及的身躯后,被最怕麻烦的主人赶进了凝冰河里,正式从一条陆地蛇变成了水蛇。 真是,蛇大十八变啊~ 渡过凝冰河后,便是药王谷的迷阵。 药王谷的迷阵构建巧妙,融合了诸多名家的阵法,阵眼处更是中下了迷幻草,以阵法的精妙加上药王谷独步天下的医术毒技,通常在这里‘阵亡’过被丢出谷的人,不会再有闯谷的念头。 这种迷阵当然困不住药王亲手教出来的弟子,对于曾经的忘忧而言,这种阵法就是平日无聊时溜达溜达,锻炼锻炼身体,顺便改进一下阵法中的陷阱,加大一下威力,顺便再来点阴招。 套句恶俗的话就是——“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据说曾经有一位武林北斗为了显示自己那比之一般人更加强悍的身手曾经试图闯谷,但是在经过忘忧改良后的迷阵里翻了船。这还不说,对于他的身份都没有青眼一点,颇有忘忧少主之风的某护卫在毫不客气地将他作为人形垃圾丢出去的时候曾与自己的同伴对过话。 “今天怎么是你丢垃圾?” “没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语气效仿腹黑少谷主,十成十。 那位武林泰斗当即吐血,回到本门后卧床不起,药石无用,虽然后来孝顺的徒子徒孙们找来了兰舟令,无奈这位门主坚决拒医,直到最后郁郁而终。后来高挂着‘悬壶济世’的某位神医听说了这件事,那位神医也只是叹息,叹息,再叹息。随即接着变着法儿地挑衅自己的小徒弟,妄想在某次的失误中,身为师父的他可以占一次上风。 至于那个闯谷的——“我管他去死。” 莫临风机械地跟着慕祈尘的脚步,手掌间传来的大力也没能将他从他究竟是好奇那蛇可以居住在凝冰河里还是疑问那条蛇竟然很人性化地调戏了他的纠结中挽救回来。 ——直到,他挺直的鼻梁撞到一块堪比铁板的脊背上。 “唔……”莫临风吃痛地捂住痛处,他是经受过不少的训练,但没有一个训练专门锻炼人鼻子的承受能力好不好。 “想什么呢?迷阵不好走,小心跟紧。”要是从前的迷阵,虽然厉害但不古怪,但自从无聊时逛一逛的某人时不时改进一点……咳,要不是他记性不错,估计也得交代在这儿。 “想蛇……”声音戛然而止。 “哎呀呀,”深花仰头,头顶苍穹的铁灰色映入她的眼中,幽声道:“要是小冰能修炼成精就好了~人妖恋啊~小冰要是变成人的话,一定是个体贴人的孩子,比起某人,唉~小风一定会弃暗投明……” “不,不是……”莫临风觉得自己被某条蛇舔过之后又被某个人擦了又擦洗了又洗的地方(只可惜……清洗的手段并不光明正大),火辣辣地热了起来。 “真的吗?”骨节分明修长好看的手指抚上某人变得通红的部位,纯黑色的杏眸水雾蒙蒙,带着委屈的声音简直能让人的心尖疼起来:“小风风不喜欢我了吗~真的不喜欢了吗~原来……”幽幽侧过杏眸,长长的眉睫抖落忧伤的色彩:“在小风风心里,我竟然及不上一条烂黑蛇……” “没有,绝对没有!”莫临风神色郑重,翠色的眼眸如同上好的玉石,剔透晶莹,将对面那人的面容牢牢印在眼中,道:“莫临风,此生此世,唯君而已。” 慕祈尘敛眸低笑,眸底的颜色不明但口气却是如孩子一般的欢喜:“小风风最好了~”他自幼与深花较为亲近,也不看那双戏谑的美眸,直接扑过去抱住身姿颀长的俊美男子,软玉一般的面颊还蹭了蹭莫临风已然嫣红的面颊。 “切~”深花撇唇,但深棕色的眼底却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莫临风手脚僵硬,毕竟深花不是与他自小亲近的长辈,相识不过几日,却当着她的面前拥抱亲昵。虽说江湖儿女没有什么拘谨,但最近不知为何脸皮愈加变薄的莫临风已觉得面颊着火,甚至快爆炸了。 虽然很不好意思,但莫临风却没有推开慕祈尘的打算。 如同玩笑一般的拥抱,却只有此刻的莫临风感觉到拥着自己的手臂的力度。 紧紧,好像怕不小心会将他遗失。 这样的男子也会惧怕着什么吗? 仍记得当初在迷津海捞起来的时候,睁开的杏眸里,黑色如同涌动着的绝望死寂,吞噬了所有的光明。 于是好奇,究竟为何他会露出那样的眼神。 后来看见他坐在船舷上,长至脚踝的黑发垂坠到地上,伤痕累累几乎找不到一处完好的身上,裹着沾着鲜血的白袍。 而他则站在那人的身后,看着他孤单落寞的背影,第一个冒出的念头竟然是想要将他拥在怀里。 故意惹怒他,故意让他没办法单独舔舐自己的伤口,莫临风当时有个模糊的念头——当年的他,孤零零地站在星辉宫里,是不是,也露出过那样的表情。如果有个人不停地夺走他的注意力,那么,是不是,他便来不及悲伤了。 他如同一个坠落凡间的谪仙,对着万丈红尘存着好奇的心思,兜转之后被伤得体无完肤,于是抿紧唇,不再试图触碰。 他会笑,会闹,只是,所有的颜色进不到他的眼底。 从来没有认为自己这双沾满鲜血的双手可以触碰到他,他只是想在某个地方,时不时看他一眼,确定他还安好,也许有一天他成亲生子的时候,他会掩起所有的忧伤与炽热的情感,执一杯酒,以一个朋友的身份祝福他。 他是天外的谪仙,而他不过是收割生命的屠杀者,这个结局,也许是最好的。 触碰不及的人,远远望着便好。 然而,他却忽视了自己的执着。 他以为自己可以放下,他以为自己会安然接受分离,可当在云端城之上,分离的时候,他却选择了那个方式来结束。 ——只为了,他可以记住自己。 何其卑微,又何其的……不舍。 他甚至不敢看向他蕴藏着愤怒厌恶的黑眸。 带着赴死的决心,不再去想念那双连星光都无法映入的纯粹黑眸,然而那场必死之局的最后却是令他这样一个身经百战的杀手都不禁怔住的收梢。 他说,你赢了。 清冷孤寂的眸里,映入了他的身影。 也只映入了他的身影。 何其,有幸。 第九章 僵尸跳 雪是不知何时,开始飘落的。 铁色的云端,冷灰色的蝶审度着舞步,翩跹落下,落在莫临风黑色的发间。 莫临风的脸上带着羞赧,桃花眼乱飘,翠色如同流淌的春水,眨动的眉睫如同轻盈的蝶翅,轻轻滑过春水。 人是美好的,意境是美好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只可惜,有人专门喜欢煞风景! 半空中,腾起紫色的烟雾。 莫临风一惊,而原本耍赖在他怀里吃豆腐的慕祈尘则带着他转了个身,还未等莫临风开口询问为何他老家的门口有人放毒烟,只觉得唇上一凉,一粒圆形的珠子塞进了他的口中。 “含着,不要咽下去。”慕祈尘轻声嘱咐,从怀里掏出一个绘着冷艳寒梅的瓷瓶扔了出去,随即一根食指长的金针飞出将瓷瓶打破。 莫临风不禁怔愣——那个瓷瓶里面的药是祈尘昨夜赶制的,几乎一夜没睡就是为了将药性完善,据说是要送给很久没见的师父的礼物。 现在,就这么扔出去了? “祈尘……”莫临风出声,声音里带着迟疑。 “嘘——”慕祈尘孩子气地眨眨眼,如同远山一般的眉挑起,右手修长的食指置于唇边,嫣红的舌尖轻舔指端。而墨色的眼眸更是直直地看向莫临风……的唇。 莫临风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方才,方才,祈尘往他嘴里塞珠子的时候,他,他的舌头好像,好像还触碰到了不同于那颗珠子的东西,长长的,还带着温度……难道,难道…… 不不不,一定是他记错了,光天化日之下,甚至还有敌来袭之际,祈尘怎么可能这么不分轻重缓急而在这里试图引诱他呢! 嗯,一定是他看错了! 后来,经历了无数相同类似的事件后,莫临风终于无可奈何地承认了——祈尘他,的确是不分轻重不务正业不分时间地点是否有观众就调戏勾引本来对于他的美色就没什么抵抗力的自己!不,估计这世上能抵御他美色的人也就凤毛麟角,而莫临风就是削尖了脑袋也没能成为其中的一员!! 莫临风镇定地将目光越过慕祈尘而放到了远处,反手将纯均拔出,湛蓝色的剑刃在朔风白雪中湛然如同一泓秋水。 被打碎的瓷瓶里,冒出白色的烟雾。白雾迅速侵入那片紫色里,而那幽紫的浓雾也逐渐变得稀薄,直到后来消失无踪。 随即,是一个中气十足怒意十足恨不得上老虎凳辣椒水的声音。 “臭小子!这次又是什么东西!!” 烟雾散尽,无暇的雪地上,一位身着灰袍的中年男子倒在地上,手臂撑在雪中试图令身子直立。然而,他的腿却是笔直地并在一起,似乎连弯都弯不了一点,因而整个人只能在雪地里,很没有长辈风范地,扑腾。 慕祈尘很没形象地翻了个白眼,道:“臭老头,我还没有声讨你下的毒呢,恶人先告状!” “臭小子,欺师灭祖人神共愤,老夫是瞎了眼才浪费大米浪费水源养活你!!”江湖上人人称颂其医术高超就是武林盟主也要敬他几分的药王谷谷主,当世第一神医何离,此刻经过垂死扑腾数下后,终于无奈认识到自己小徒弟制药整人的水平又上了一个等级,继而放弃了试图爬起来冷哼几声然后潇洒离开的打算。 对于慕祈尘,何离的心情可以用四字形容——爱恨交加! 他这小徒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小时候那个可爱劲儿,何离即使在各方面被慕祈尘打击了,也是难以忘怀! 精致的小脸,水汪汪跟黑琉璃似的眼珠,甜得窝心的笑容……最最重要的是,那孩子无论是被他这个做师父的搓圆还是捏扁,都是笑盈盈的,一副师父最大最喜欢师父的可爱样子,看得何离当时心都颤抖了,当时都动了娶妻生子的念头,只可以后来被打消了——要是生出来的孩子没有小忘忧可爱怎么办?!没有小忘忧乖巧怎么办?! 货比货得扔! 后来,说起后来何离就有一肚子怨气——他想他行走江湖多年,偏偏老时看走了眼,愣是把奸诈的小狐狸看成可爱的小绵羊。 待到忘忧翅膀硬了,本事学去不少的时候,小狐狸终于脱下了羊皮开始了一系列搞怪行动,虽然无伤大雅不害人命,但手段之多手段之精,令何离这样一个老江湖都不得不惊叹。 只可惜,当时的何离仗着自己的本事以及小忘忧师父身份,对于这个小亮狐狸爪子的他没有放在心上,该怎么搓圆捏扁就怎么搓圆捏扁,最终变成了现在的局面! 何离没人的时候已经不是第一次懊悔自己当年对忘忧太好以至于几乎压箱底的本事都让他学了去,弄到现在他这个师父镇不住这个徒弟,几乎每一次的斗法都以他的失败而告终。 真是又爱他出色的医术天分以及搞怪性格,又恨他不尊师道当初装作小可怜谋取大家的同情心,就是到现在,药王谷里九成以上的人都认为是他过分总找徒弟的麻烦没有长辈样子,把好好一个乖巧孩子的性格扭曲成现在这个样子,郁闷得他是两眼泪汪汪,直想大吼问问他们究竟谁才是他们的衣食父母! 给人看病,赚钱养谷,他容易吗!! 莫临风觉得自己的位置有些尴尬。 此刻的他手执纯均长剑,蓝衣猎猎,偏偏他面前十步之内就是可怜的呈五体投地状的一代杏林宗师,好吧,即便他不是宗师也是长辈啊,这么让他‘拜’着,似乎有点…… 莫临风不着痕迹地向深花那边移动脚步。 而慕祈尘,作为一个被何离老头当成洋娃娃、试药品、廉价童工等等一系列他并不喜欢甚至很磨牙的职务,在当你有机会终于小惩大诫后却锲而不舍地找自己麻烦,下药、打扰他睡觉(萧:小尘啊,这才是你愤怒的真正源头吧)的话,估计中华民族自血脉传下来的尊老品德已经被慕祈尘丢到了爪哇国! 一脸太平地站在已经放弃了挣扎的自家师父面前,慕祈尘的脸上并没有带着得意洋洋的表情,反而是一脸的平静。 将老头子气到跳脚由于已完成过多次,所以这已经不是他的目标了。在方才那一瞬间,已经在玩人整蛊的领域中取得骄人成绩的慕祈尘领悟到了另一种境界。 他的目光淡淡地看了一眼吹胡子瞪眼睛的师父,眼底平静的黑色仿佛在昭示着他刚刚,不过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看得何离的血压直线飙升——臭小子,装什么装!好像挑战他已经挑不起他任何的兴趣似的。 何离有些后悔自己在发现进谷的人是忘忧的时候,把那些想看热闹的护卫给轰走了。要不,这时候他们起码能将自己扶起来(虽然丢人了点),而不像自己那宝贝妹妹似的,直接摆出‘我隶属中立,不参与任何决斗’的淡然模样,活像自己跟她没有一两的血缘关系似的! “师父,”慕祈尘弯腰,白皙的手掌放置在左胸口,如同英国上流社会中最出色的一位绅士,优雅迷人……虽然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没有人会去注意他是否优雅得令人赞叹。 何离的寒毛都竖起来了——自从忘忧翅膀硬了以后,但凡用上敬语的时候就是要和他抬杠,准备要将他这个师父气到吐血三升。 深花拍拍已经僵硬了的莫临风,示意他将纯均收起来,不然的话,万一莫临风被慕祈尘惊世骇俗的语言吓到,手一滑,弄伤了自己就不好了。 这个孩子,她还是很喜欢的,尤其是那双翠色的眼眸。 莫临风 优雅的颈部仿佛变成了生了锈的仪器,在‘咔哒咔哒’的声音里,木然转头看向一旁巧笑倩兮的深花,感觉着放置在他肩部的那双柔荑传来的安慰,耳边的声音似水般柔和,丝毫看不出眼下被撂倒的可怜人就是自己的兄长。 美丽的,同时也是蛇蝎的女人,对着他缓缓道:“小风,习惯就好。” “……”这也算安慰吧。 正在这时,他听到了恋人熟悉的声音,虽然很平静,但了解他的人都可以听出里面的幸灾乐祸。 “师父,想知道徒儿这份大礼的名字吗?” 莫临风的耳朵,很不厚道地竖了起来。 慕祈尘的声音很好听,宛如清风吹过夜里的山岚,在静谧的夜里带来冷月的光辉,即便说出的话再欠扁,也如清流一般可以将人心触动,生不出负面的心思。 “此药,徒儿命名为,僵尸跳!虽然我更想叫的名字是含笑半步颠。” 在场众人:“……” “本药乃是徒儿的又一次巅峰之作,因而配方请恕徒儿实在不能泄露。其药效极佳,只将双腿石化而不影响身体的其他部分,无毒无副作用,实在是居家旅行、整人玩人、必备良药!” 直起身体,介于少年与男子的身形高挑,他对着莫临风伸出手,令人屏息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声音愉悦:“临风,走,我带你去看看我住了十年的地方。” 莫临风近乎迷恋地看着冲他伸出的手,五指修长白皙,指端圆润,连一丝薄茧都不存在。 莫临风从来没有这种感觉,这种喜欢上一个人后发现,他的每一点每一滴,哪怕是一根头发都完美地令他赞叹迷恋。 于是,纵横南疆被拿来吓唬小孩子的云端城第一杀手莫临风,乖乖伸出手。 深花走上前蹲在自家哥哥的面前,一脸的遗憾,道:“看来小风已经被忘忧吃得死死的了,本来想捣捣乱的。”美眸里带着怜悯看向僵直着双腿连站不站不起来的何离,“哥,你真是太……”丢人了。 话还没等出口,已经走出很远的慕祈尘停下脚步,好似想起了什么重大事情似的打了一个响指,清越的声音穿透风雪递到这一男一女的耳边。 “对了师父,徒儿忘了一件事!那个僵尸跳之所以叫僵尸跳,是因为在未来的三天里双腿不能弯曲,要吗师父在未来在三天里在床上度过,要不就学着僵尸一样,跳吧~” 深花凝在唇边的幸灾乐祸笑容被冻结,那本来极具打击何离的话咽了回去。他今天受的打击已经够大了,看看他现在,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嘴唇都青了。 算了,好歹是自家的哥哥,丢人就丢人吧,还是别嫌弃好了。 思至此,深花的脸上挂上怜悯的神情,伸手捉住何离的一只脚……就这么拖回了谷里。 (何离:为什么是拖回去?!为什么为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深花:你还指望本小姐背你回去?你很香吗?? 何离:……) 深花走在后面,耳边依稀可以听见前面风雪都无法掩埋的声音。 “……祈尘,这样不好吧,好歹也是你师父呢。” “没事,那老头就是欠虐,一天不虐就闲得慌。” “可是……” “没有可是,小风风,你不关心我~你根本不知道我小时候受过怎样的虐待~~” “是何谷主?”惊怒——虐待???!!! “嗯,他将我丢到药王谷最偏僻的小院,开始的时候只有少辛照顾我,那时候我才七岁,差点没有死在那里~后来还总是打我,每天还得干很多工作,睡觉的时间几乎没有……” “什么?!”霍然回眸近乎恶狠狠,恨不得扒皮抽筋挫骨扬灰一般看向被拖着走的成年男子。 “还有还有……” …… 被打击过头的何离以如此不雅的姿势被人拖着走,脑部充血也没听清慕祈尘的抱怨,至于深花,则是将慕祈尘的话一点不漏地听在耳中,苦笑。 什么最偏僻的小院,分明是你死赖在那里不肯走!什么只有少辛照顾,分明是你死活不要别人来,就是现在你那么久都不在药王谷,那里几乎都没人敢去!什么总打他,分明只是敲敲脑袋以示宠爱啊! 望天,忘忧啊,花姨我回谷之后是不是该小心一点呢,毕竟这一路上,花姨可是没少找你麻烦呢。 虽然她现在十二万分的懊悔。 第十章 小院重地 “这就是你所说的,欺负你的人?”莫临风嘴角抽搐地看着面前出现的谷中路人……N+1(人数实在太多了,算不过来了)。 看着他们先是露出惊艳的神情,随即想起什么似的脸色发白,再然后行了一礼后,逃似的跑了,好像身后有一群狼在追他们。 ——而且,怎么看怎么觉得,那匹狼,就是身边那位一直保持着委屈可怜无辜的某人。 莫临风叹气,而当他推开了慕祈尘住了十年的屋子的门,莫临风彻底无语。 雕花的木床,鲛纱的帷幔,琉璃的凤尾宫灯,临窗位置上摆放的价值不菲的狼毫宣纸,墙壁上前朝流传下来的名人字画,书架上那些已然失传的孤本医书……怎么看都不像是慕祈尘口中的受尽虐待住的破房子。 见莫临风一脸无奈地看向自己,慕祈尘尴尬地笑:“那个,他们是怕丢人才临时换上的,真的,不骗……” 小院的外面传来窃窃的说话声,以二人出众的五感,听不到才是怪事。 “天啊,公子回来了,我刚才看他进院子里了!” “公子擅长易容,你确定那是公子吗?” “当然确定,你也不想想公子小时候那个漂亮劲儿,我敢保证,那张脸才是公子的真面目!” “……其实你是看他进了院子却没受伤所以认为他是公子的吧,毕竟那位临出谷时设下的陷阱,就是谷主都吃过亏。” 默…… 半晌,慕祈尘怒道:“臭老头,果然趁我不在的时候想偷偷进来!!” “……”你不是说那些人对你有偏见以至于长年不来看他,因而他的院子总是冷冷清清的吗。 ************************************************ 药王谷药王之名,就是放在整个浮荒大陆上也是不可小觑。莫临风身为云端城的第一杀手,这些江湖轶事又是怎么可能不清楚呢,对于这位江湖上元老级的人物,莫临风也是抱有敬畏之情的。只是,在慕某人的舌灿莲花,那位江湖第一神医生生变成了一位压榨童工、虐待幼童的无耻鼠辈,而当莫临风有机会亲眼见证事实真相的时候,却被凝冰河河畔那经典到就是放到江湖上都没有几个人会相信的情景囧到。 随后在某人一脸全天下我最无辜最倒霉最可怜的小狗眼神中败退,在慕祈尘装可怜博同情的时候,且不说他自己答应了多少不平等条约,且不说自己心中想要拿鞭子狠狠抽那位江湖元老一顿让他当牛做马的念头不知翻腾了多久,就差转身冲到此刻阴沟里翻船被石化中且被自己的亲身妹妹以一种极为不雅的姿势拖着走的何离何谷主面前,先踩几脚出出气了。 话说,其实莫临风也不是那般轻信之人,能在云端城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活下来并且小有名气又岂是那种天真单纯之人。 只是,一面是顶着一张难以描绘的面容做出的楚楚可怜万分委屈的模样,一面是活了不知多久而且第一面见到丝毫没有前辈一般的仙风道骨的气质,反而万分泼皮无赖的老头子,谁忍心质疑祈尘的话的,何况那人是自己剖开胸口放在心里的人。 然而此刻,在如山的铁证下,莫临风心中那些怒意全都转化为哭笑不得的无奈,以及对那位可怜的、如今教会了徒弟终于快饿死了师父的谷主大人的无比同情了。 因此,在某位战战兢兢十有八九被当成炮灰派到这明晃晃属于慕祈尘的领地、闲杂人等速速退去的小院,磕磕巴巴烦得慕祈尘恨不得甩一瓶子哑药(要不是莫临风拦着,他可不就下药了……)总算勉强传达出药王谷最大Boss(貌似地位不保~),那位刚刚丢了面子没了里子的药王想要见一见莫临风的意愿后,莫临风无视了慕祈尘幽怨的眼神,驳回了同塌而眠好好补补觉这种极为‘纯洁’的建议,当即答应下来。 于是乎,那一日,药王谷中在一片噼里啪啦的声音中,炮灰路人甲顶着身后仿佛看某种实验时用的小白鼠时的死亡视线,哭丧着脸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死了爹没了妈没房没地没钱的凄惨神情,脚步虚浮地在前面带路。 ——事后,谷中热衷八卦的众人向他询问当时的感受。明明已经从那位公子手中活着回来的炮灰小厮一脸惨白,一副在三九严寒的天气中被扔进凝冰河里泡了三天三夜的凄然神情,苍白的嘴唇哆嗦着,吐出颤抖但是坚定的话语:“我宁愿到河边和小冰相亲相爱也不想再带一次路~” 小冰是蛇,起码想杀就杀了,要是摊上他那么个公子少谷主,恐怕这辈子休想有安宁的日子了。要是被公子惦记上,还是先写遗书然后自我了断痛快些。 处于极北雪域的药王谷,仅仅发出十二面兰舟令,凭令入谷的规矩是当年建立药王谷的先人所立。十二面兰舟令一如江湖便引得各方势力的争抢,因为本意避世的药王谷历代传人,无不是妙手回春几可逆转生死之辈,对于那些刀口舔血的人而言,兰舟令无疑是一道保命符。 每年的十二月份是药王谷最寒冷的时候,同时也是最清闲的时候。这个时间段,药王谷送走了最后一位病人,也同时派人在浮荒大陆上诸多个秘密地点将兰舟令发出,因此这个时候药王谷根本见不到外来的人。 而眼前的两个人,分明却是外来人! 千万不要说今儿个一早派出去送令牌的人被眼前这两位俊美得像是从画里走来的男子杀人越货抢了兰舟令。考虑到那些人和眼前两位公子的面容对比,好吧,他们绝对不会相信滴! 蓝衣的公子,潇洒风流,不同于中原人的翠色眼眸宛如初春的柳芽,挂上笑意的时候,桃花眼弯弯如同月牙,流转着翠色的流光。白衣的公子,绝美倾城,杏眸里纯粹的黑色有日化不开的浓墨,只是杏眸里的哀怨几乎可以形成一朵积雨云,只消片刻便会刮风打雷下雨了。他的步伐也是有气无力,几乎是‘飘’在那蓝衣公子的身后。 ——美人啊~(这是或偷瞄或直视的人共同的感叹。) 白衣美人恶狠狠回眸,狠瞪,凌厉的死亡视线惊得众人齐齐后退一步。 这也不能怪慕祈尘,你说你看美人就看吧,‘哇~’什么呀,就是想感叹也在自己心里感叹不就得了,一向自诩善良无害的祈尘忙着唤醒莫临风的同情心也就大度地放过他们了。一个人轻轻‘哇~’一声也就罢了,可那么一大票人同时‘哇~’了一声,除非祈尘是聋子否则怎么可能听不到!! 好哇~慕祈尘暗暗咬牙,你们这群吃里爬外朝三暮四幸灾乐祸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们,当初小爷年纪小什么都不会的时候你们就时不时来骚扰一下小爷,吃点嫩豆腐什么的。如今小爷不过离谷几个月,你们就反了天了不成,连小爷的笑话你们也敢看!我让你们‘哇’,让你们‘哇’!! (药王谷众含泪炮灰:冤枉啊~我们只是感叹一下您的美貌~ 尘尘:丫的,你们骗鬼啊?小爷是那么好骗的人??!!再说小爷的美貌还用你们感叹!!! 萧萧:嘛,迁怒了吧~深闺怨‘夫’啊~~) 思至此,慕祈尘望了一眼蓝色的背影,一如方才的哀怨。然而在侧眸的那一刻,所有的哀怨消弭无踪,一星半点都没剩下,翻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此刻的他,绝美的脸上挂着阴测测的笑容。 偷看的人又齐齐后退一步——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啊,还有这种熟悉感究竟…… 很快那些就明白那种熟悉感是什么了。 当身体的某些零件变得不听自己的使唤,他们终于想了起来,曾经也有那么一个漂亮得仙童似的孩子,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波光流转,精致的小嘴微微勾起,看得人心肝直跳恨不得抱过来好好亲亲。开始的时候小嘴甜,哄得众人心花怒放。后来小嘴还是甜,却能甜到让小心肝扑腾到几乎休克。他的笑容可爱,他的声音甜美,他的脚下垫着软乎乎直吐白沫的‘人肉垫子’。 堂堂药王谷第一大煞星,平日里见到的时候,躲都来不及,而今天他们居然被屎糊了眼睛,堂而皇之地围观?! 噼里啪啦,啪啦噼里,一阵兵荒马乱,慢上一点的倒了,后面有一点底子的,踏着他们同胞的‘尸体’跑了,跑得慢一点的又被后加上的药放倒了,而他们后面的尚有一口气的又踩着软乎乎的人肉垫子逃向没有名为慕祈尘生物气息的地方……咳咳,但至于他们是否能逃得了,能逃出几步路,能比先‘阵亡’的人好上多少,那尚是一个未知数。 以莫临风的修为,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身后‘一声感叹引发的血案’。只是,我们云端城第一杀手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竟然是—— “连日赶路已然不耐,祈尘因为花姨时不时挑衅破坏……那什么那什么的事情已经憋了一肚子火~还有那什么火,现在不好好出出气,那晚上倒霉的,还不是他!” “死贫道不如死道友,况且,祈尘下手也还是很有分寸的……应该吧……” 鬼才知道慕祈尘的分寸究竟在哪里!!——全体被蹂躏的可怜人。 在药王谷众人极为‘热烈’的欢迎下,在慕祈尘时而温柔可怜又带着讨好,时而凛冽不怀好意幸灾乐祸的目光中(不得不说慕祈尘变脸的速度快啊,一秒,不,半秒前看着莫临风的小狗眼神,半秒后瞄向那一堆试图逃跑的人,已是变得阴测测了+_+),莫临风在前面那个腿肚子都在哆嗦唯恐下一个倒下的就是自己的炮灰小厮带路下,终于来到了药王谷的第二禁地,药王的老巢。 (第一禁地自然是慕祈尘的小巢。哦,你问深花啊,她那里可是终极禁地~~) 也许这是喜欢捣鼓药毒之类人的癖好,自己的住所周围负责警戒的,不似王侯世家的护卫,而是那些精心布置的一般人难以发觉但一旦发觉就为迟已晚的药物。 尚未至院口,负责带路的小厮将谷主事先吩咐的解药,几乎是用扔的抛给蓝衣的俊美公子,然后趁着白衣的慕祈尘一脸嫌弃地拢袖,眼带鄙夷地打量与时俱进、几乎每次来看都变个样的破落小院时,十二万分明智地……溜了,身手之矫捷迅速几乎可以令江湖上武学名门的当家赞叹一句:真是块修习轻/功的好材料啊~ 药王谷之主所居住的小院,乍看之下,其布局和祈尘的院子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唯一的一株梅树孤零零地站在院中央,含苞欲放,昨夜的白雪压在花蕾上,雪色中透着喧妍,带着一种倔强的美感。 梅树下,慕祈尘懒洋洋坐在梅树下的石桌上,左手托腮,手肘倚在冰冷的石桌,右手食指顺着石面的纹路滑动,浓密的睫毛垂下,漂亮的菱唇快速开合,碎碎念:“见鬼的臭老头,这么多年一点点长进都没有。看看这陷阱做的,那叫一个粗糙;看看这毒药下的,连个适当的循序渐进都没有,竟然拿化尸粉当最外围的毒药……啧啧,这万一谁很倒霉误闯进来,还不得直接化成水啊……见过笨的没见过这么笨的……” 虽然是碎碎念,虽然是自言自语,但慕祈尘慕大少爷的声音有点过大了。这不,他刚说完评论,里屋便传来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莫临风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祈尘的怨念都快具现化了,今晚貌似有些麻烦呢。 默默为自己祈祷一下,莫临风推开了江湖上盛名已久的一代药王的房门。 第十一章 婆媳吧~是婆媳吧~ 莫临风,身为云端城的第一杀手,也是见过不少大风大浪的,但眼下,待他看清了屋中的事物后,仍是不禁震撼了惊悚了呆滞了。 屋内视线昏暗,房中的蜡烛明明灭灭哆哆嗦嗦,仿佛只要再添一阵小小的风就会熄灭。桌案前的老者,尚且硬朗的身体坐得笔直,头顶黑色皮帽,半缕头发都没舍得露出来,尤可以看出年轻时俊朗的脸上挂满笑容——扭曲的笑容!! 那张狰狞的老脸此刻对着莫临风,更加的扭曲,磨牙的声音伴随着略带颤音的话语,道:“你就是芸儿口中的莫临风吧,请坐,恕老夫不能起身。” 莫临风眼皮一跳——屋内的温度较起外面的冰天雪地,可谓是温暖如春,药王修为颇深,应该早就不惧一般的严寒,如今怎么在屋里戴起皮帽来,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世外高人的特殊癖好? “是,前辈客气。”猛然想起什么,莫临风正襟危坐,努力将面部表情调节到正常,就是没有达到正常表情,面无表情也是好的。绝对不能显得失礼而令药王前辈在心中认为自己和祈尘一个样子,蛇鼠一窝一丘之貉臭味相投狼狈为奸……呸呸呸,祈尘才没有那么差劲呢,他只是喜欢胡闹点儿罢了。 德高望重仙风道骨江湖泰斗级人物,药王谷谷主,此刻之所以坐得如此笔直,原因无二,就是在凝冰河畔拜他那唯一关门弟子所赐! ‘僵尸跳’虽然算不得什么毒药,但这药和他主人一样难缠,何离试了好几种药都没能解开,这腿僵直得好像是两根棒槌,就连他的…… 唉,如今的他,双腿笔直放置在桌案下实现放好的椅子 “叫前辈多见外,就和忘、忧、(咬牙)一样,不嫌弃的话称我一声师父吧。”提起某人,何离的表情愈加地狰狞,本想留给眼前比祈尘不知礼貌多少的晚辈一个符合他身份的形象,但事与愿违,所做的努力只能令那张脸更加地恐怖罢了。 话说,除了祈尘想要好好气气他外,他什么时候老老实实地称他一声师父?! “是,师父。”莫临风从善如流地道,果然换的眼前人的脸色好了那么一丝丝,心道:“祈尘这师父还真是好哄,不过有生之年能看见一个江湖上鼎鼎有名的药王气急败坏的样子,也是不枉此生啊。” (萧萧:……(>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