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精大师姐她过于叛逆 作者: 绝世靓仔 文案: 已知:只要让剧情一路憋屈,就能领到巨款,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请问:二十万和逆袭打脸爽文剧本该如何抉择? 李一格:谢邀,还有这等好事? 不就是把天胡开局玩炸吗?她超会的! 小师妹被“她”推下山崖,李一格果断自爆: “谢邀,人我推的,事我干的,我对师父一片痴心,断不能容忍有人分宠的!” 众人:? 三师兄被鬼修无情拘留,李一格当场滑跪: “谢邀,门派不是我挑的,立场不是我选的,成为鬼修是我朝思暮想的。” 众人:?? 同行修士都被下了禁制,面对前来搅(bang)局(mang)的修士,李一格给出了他想要的所有东西,简单粗暴地砍断了支线。 对面的容清看着这八百本讲述该如何杀他证道、成为正道第一人的书,眼角微抽,狠狠地沉默了。 - 几个月后,九霄宗弟子隐约觉得老祖有点不对劲。 不仅崩掉清冷人设差点原地黑化,还心甘情愿地给人当起了男妈妈。 整天绞尽脑汁琢磨怎么喂得崽又胖又开心,还追在人家后面提供掖被角、哄睡和哭哭安慰服务。 众人:? 所以犯罪嫌疑人李某谋杀老祖的计划成功了对吧? - 我流修仙,放飞自我的爽文。 男主容清,女主因为经历问题缺乏安全感有点回避型。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异能 女配 打脸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一格 ┃ 配角:温云软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每天都在翻车的路上横冲直撞 立意:只要不自弃,希望总会有的 第1章 叛逆野马 “孽徒,还不认罪。” 平稳清淡的嗓音如一记重锤,把晃眼的纯白敲得片片粉碎。 李一格眨眨眼,从加载剧本的过程中脱离出来,手指微动,慢慢找回了对身体的掌控权。 不等她打量一下现在的环境,眼前便亮起一个半透明的面板: 【剧本:小师妹被你推下山崖,现在你被师门审问。你将挺起腰杆大杀四方,拿出尽可能多的证据啪啪打脸。连眨两次眼睛,双击查看详情】 李一格的理智还困在刚才那个混沌的空间中,懵懵懂懂地跟着提示做了。 屏幕“刷”的一下展开,密密麻麻的白色小字印在浅蓝底色上,科技感十足,但十分影响阅读体验。 她不由眯起眼,回到了小学阶段,拿手指着,逐字逐句地看。 【你是《小师妹是满级美强惨》中的恶毒女配[李一格],属[九霄宗]玄武一脉,乃是昴峰克禋长老[姜骋]的座下首徒,在女主[温云软]拜入师门前,也是他唯一的女弟子。】 【但与其他修仙小说不同的是,姜骋虽然偏心,但办事向来力求公正。正因此,作为恶毒女配的你才能欢实地蹦跶到后期,一直苟活到温云软失忆。】 后续剧情李一格用大拇指都能猜到。 无非就是男主男配在帮女主找回记忆的过程中意识到自己之前一直在袒护加害者,十分愧疚自责,然后雷厉风行干脆利落地把旧账一并清算了。 跳过跳过,这也太没新意了。 【是否查看[九霄宗]的详细信息?单击否,双击确认。】 李一格毫不犹豫地眨了一下眼。 ——开玩笑,她是只知道针对女主的恶毒女配好不好?玛丽苏文的正常反派都是没有脑子的,谁还看这种作者用来水字数的东西。 【是否查看[姜骋]的详细信息?单击否,双击确认。】 李一格:否! 【是否查看[温云软]的详细信息?单击否,双击确认。】 ……现在已经有充足的证据表明,这个狗系统为了加大文本量,特意搞了一堆有的没的的无效信息。 李一格狠狠地眨了下眼。 【是否查看当前剧本?单击否,双击确认。】 她一个没刹住车,差点又把这一段跳过了,赶紧像被绑架了似的一个劲眨眼。 【宗门又来了一个小师妹。】 【李一格一边高兴自己终于成了师姐,一边又担忧自己在师父心中的地位是否会因此下降。】 【思来想去,她决定赶在拜师礼前,先去看看温云软。】 【一路御剑行来,九霄宗上下都布置得十分漂亮,场面之宏大热闹远胜她当年。李一格心中酸涩难忍,提着食盒的手指节发白,御剑的速度也一点点慢了下来。】 【她心中五味杂陈,落在小师妹洞府前时,甚至生出了一丝畏惧情绪。】 【她害怕。】 【她怕见到的人比她漂亮、比她天资出众、比她讨人喜欢。】 【可……可如果这样的话,不是更应该见一见吗?】 【打定主意后,她召出腰牌,弹动了洞府外的禁制。】 这也太疼痛文学了。 哪怕李一格就爱写这种东西,乍一看到这么矫情的文字,还是被恶心得一个激灵。 快进快进,这种水字数的东西再看下去,她真的要undingable了。 连着跳过了五页的前情提要,剧情终于步入了正轨。 【小师妹天真可爱,对前方的危险一无所知,高高兴兴地和李一格上了路。】 【“师姐,我听说心峰养了好多可爱的灵兽,早就想过去看看啦!就是师父说那附近有许多散养的妖兽,总是不让我去。师姐,你真是天下第一大好人!”】 【她怎么知道这个第一大好人已经精心设计了一个月,一门心思要把她推进凶兽坑去呢?】 ……这一段也不是必须要看。 李一格对天真可爱的小师妹和良心未泯的大师姐这种CP不感冒,毫不留情地偏偏脑袋,控制屏幕连跳五页,直到出现审问的剧情才停了下来。 她一目十行看完了前情提要: 小师妹在禁区身受重伤,但有天命之子的光环护佑,撑着一口气逃了出去,硬是不顾经脉寸断的危险强行催动传讯符,向师父痛陈了李一格的诸般罪状。 再往下,就是剧本刚开场的那一幕。 【“孽徒,还不认罪。”】 【清冷出尘的道君高坐台上,连一个眼神都不肯施舍给她。】 【李一格舌根发苦,对温云软的恨意更深上几分。】 【她淡淡道:“徒儿不知自己何错之有。”】 【为了除掉温云软,她早做好了周密的计划,特意挑了一处无法被监察到的死角下手。】 【她在赌。】 【她赌的是师父不可能掌握证据,只是想诈她主动开口。】 【“师父,据三师兄所言,师妹是前日下午消失的。可徒儿大前天起便在洞府闭关,此事大师兄是知晓的!”】 【“师父!”三师兄急急打断了他的话,“李一格对小师妹一向抱有敌意,师妹失踪定是她所为!”】 【李一格轻笑:“我若与软软不和,为何在她拜师前携礼登门拜访?为何主动教她秘传法门?”】 【闻言,姜骋转向座下大弟子,问:“她所言可属实?”】 【自然是属实的。】 【修仙之人于时间不甚敏感,因此李一格刻意挑在相似的时间找他说话,就是为了模糊大师兄对于时间的记忆。】 【果然,他毫不犹豫地点头:“师父,师妹所言,句句属实。”】 好家伙,恶毒女配竟然还使用了蒙太奇手法。 在这样一个普遍降智恋爱脑的修仙世界里突然出了个智力正常的人,也难怪女主一直被她迫害到大后期才终于翻身。 再往后的剧情就是平平无奇的打脸。 ——三师兄被迫承认是自己误会了李一格,而师父姜骋嘴上虽没有言明,却也对这个弟子多了几分愧疚。 只要按照剧本走下去,这个故事就会变成一个俗套落伍、但是很受欢迎的无脑爽文。 李一格沉吟片刻,在姜骋渐渐淬起寒冰的眼神注视下挺直脊背,揉揉跪酸的膝盖,拖着发软的腿脚狼狈起身。 素净的蓝白上襦之下,月白色十二破裙如晚塘酣梦的莲花一般,自乳白色大理石砖面上缓缓收拢。 行动之间,悬在腰带上的几枚菱形玉佩相互碰撞,发出叮当脆响,最后半隐入裙子的褶皱之中。 ——这是李一格小的时候完成了学业目标,姜骋随手从山下市集买来的礼物。 三枚灵晶换来的垃圾罢了,女配却依旧视若珍宝。 听到珊珊环佩声,高坐堂上的道君终于给出了一点反应,眼皮微抬,总算给了她一个正眼。 相比之下,三师兄的反应更为大些。 他原本作为原告侍立在姜骋侧后方,见李一格站起,冲动上前两步,指着李一格喝问: “大胆!见了师父还敢不行跪礼,李一格,你是不是早对昴峰不满了?” 李一格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一下腰间那些廉价的玉佩:“年轻人,自我意识不要这么旺盛嘛。” 就算她心怀不满,那这情绪冲的也是给她传送过来的狗系统。 - 三个月前,有个广告哥混进了李一格所在的编辑群,明目张胆地在作者群推广什么“网文作者培训系统”。 【不限性向!不限题材!只要你想,就可以沉浸式地体验各种爽点萌点,并在培训结束后获得由培训经历改编好的小说一篇!】 李一格本打算闭麦装高手,没想到广告哥刚发完购买链接,紧跟着就艾特了她: “这位小火鸡,我看你骨骼清奇,一定是个万年小扑街,怎么样,考虑一下吧?” 李一格:……搞咩啊?! 什么叫扑街!她这是为爱发电好不好!! 当然,她只是发电时间持续得略微有那么一咪咪长罢了,凭什么说她是个扑街写手? 她出离愤怒了。 没有读者,那是因为她们都不懂欣赏,都看不出她作品中的深刻内涵! 李一格无法保持沉默,激情开麦: 【百分百后妈:我一本出圈二本爆红属于文曲星下凡,请广告哥自重不要登月碰瓷,靴靴。】 这句话也不完全错。 从签约至今,她已经勤勤恳恳地写了六百万字,头两本虽然属于反向出圈,但确实也出了一点成绩。 ——黑红也是红嘛! 李一格坚定地认为,那些读者都是不能领悟自己思想精髓的人。 也只有一路追读找虐的读者才清楚,哪怕“百分百后妈”想好的梗再爽,都能驾轻就熟地把本就不怎么轻松的开头崩到太平洋去。 从头憋屈到尾。 高开低走,不过如是。 对面非但没想放过她,还异常大胆地挑衅: “这样吧,我给你一个试用资格,如果你的经历写成的小说没有超过之前成绩的两倍,我倒贴二十万给你好吧!” 二十万耶!! 她写一二三四…… 李一格火速打开后台,认真算了三遍,发现这个数字甚至比她二十万本小说的总收益还要高! 不就是继续扑街吗? 找到她这里,真是专业对口上了。 她火速填好虚拟信息,设备一到手,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爽文向恶毒女配剧本。 恶毒女配等于憋屈,也就是爆款爽文的反义词。 只要她正常发挥,就能轻松顺利地拿下二十万,然后继续写她最擅长的憋屈流爽文和虐恋流甜文! 简直是无本万利! 思及此,她轻蔑冷笑,扯下那些累赘的玉佩信手掷出,开始敲锣打鼓作大死: “谢邀,悬崖是我挑的,师妹是我推的,被抓是我没想到的。我错了,下次还敢。” 第2章 狗血大师 殿内浓稠得让人呼吸不畅的空气瞬间沸腾,四处都冒出了细小的水泡。 窃窃私语和交头接耳包裹了这个很是宽敞的大殿,语言带起的风卷过少女的裙摆,初初合拢的花苞再次羞怯地开放。 打量,鄙夷,不怀好意。 恶念尖锐地指向李一格,千夫所指之下,少女本就纤细的身形显得更加单薄可怜。 在三师兄幸灾乐祸的指责声里,大师兄微微一叹,长眉拧起,走到李一格身旁低声问: “师妹,你为何如此?” 言罢,他恭恭敬敬向姜骋行了一礼: “师父,弟子可以作证,事发当晚,四师妹与弟子在公厨外偶遇,彻夜论道,绝无伤害小师妹的可能。” 笨比! 李一格恨不得上去揪住他的领子摇一摇,让这个男人清醒一点:大哥,你小师妹是瞅准了你在案发当天会闭关潜修,特意在前一天晚上故意偶遇的你! 三师兄立刻跳出来反驳:“大师兄,你为人光明磊落、处事公正,师弟一向很敬重你。可事到如今,这贱女人自己都供认不讳了,你怎么还能替她说话!” 一头一尾说得还不错,燃油助力了憋屈流女配剧本的正常发展,可是中间讲得她就不爱听了! 什么叫贱女人!反派这个职业也是有尊严的好不好! 果然,认为这个称呼过分的人不止她一个。 三师兄话音刚落,“啊”的尾音就转成了一声痛呼,紧跟着是膝盖直直砸在地砖上的声音。 “咚”的一声脆响,听着就疼。 “周子猷,为师平日是如何教导你的。” 看不出情绪的目光淡淡地落在三师兄弓起的脊背上,来自渡劫尊者的威压叫三师兄额角冷汗涔涔,几乎紧贴在地面上。 李一格看不出门道,思来想去,也只能想到一种解释:他是被师父叫自己大名这一招吓的。 她小时候就是这样,不怕她妈骂她,就怕她妈一副断情绝欲的样子、无悲无喜地喊一声: “李一格。” 对!就是这个味道!! 自从上大学后逃离了她妈的魔爪,李一格已经很久没听见这种让她脊背一冷、汗毛倒竖的叫法了! 味儿太正了! 如果不是她清楚地知道她妈不可能追进剧本,否则她真要吓得一哆嗦,当场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自己这几年干过的坏事全都招了。 不过…… 为什么她妈的声音在她记忆里,跟个男的似的? 李一格瞳孔地震。 ——该不会她妈本来就是个男的吧! 她正绞尽脑汁地在记忆里翻找“她妈是男人”的证据,却听旁边的大师兄一声轻咳,用气音提醒: “师妹,师父叫你呢。” 李一格双手合十:……sorry,不要男妈妈。 “你残害同门,罪无可恕,现逐出师门,剔去内丹断绝根骨,发配外门,可有疑义?” 男人声音清冷,手指在空中虚虚一点,凝出一道流光溢彩的透明长符。 “师父三思!” “咚”的一声,大师兄双膝跪地:“一格是弟子从小带大的,断不可能如此行事!师父,如今事情尚未查明,刑恩令既下,再无转圜的余地!” 画符的手已标完最后一笔,闻言也没有丝毫停滞,信手一挥,这符便直直地飞向了殿外。 大师兄脸上血色顷刻间褪尽,抱拳的手紧攥在一起,关节发白,青筋暴凸: “师父若要怪罪,此事是弟子管教不严,若要罚一格,也当罚我才是。” 姜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此事到此为止,软软应该已经醒了,你随为师去探望她吧。” 师徒二人无声对峙中,沉稳有力的脚步声越逼越近,大师兄额上冷汗沿着柔和的面部线条滴落在地,像是催来人开口说话的信号一般: “刑恩堂弟子三十六,见过克禋道君。” 李一格回头,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修士身穿黑金罩袍,脸戴栩栩如生的银质獬豸面具,手握漆黑双棍,一长一短,两段截面上都画有云雷图案。 因着戴了面具的缘故,他声音听起来十分沉闷,说话还夹杂细碎的回音。 这本该是个很好笑的设定,但李一格笑不出来。 原主修炼多年的本能告诉她,此人身上有很重的煞气。 ……而且是冲她来的。 联想到刚才的刑恩令,再傻的人都能猜到马上要发生什么了! 她只是想让剧情憋屈一点!没想把自己折腾到一级伤残啊!! 李一格倒吸一口凉气,屏住呼吸,试图用并不好笑的冷笑话中和掉对方身上的杀气: “道、道友,你们刑恩堂工作效率……挺高啊。” 三十六纹丝不动,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是在等姜骋正式下令。 后者显然察觉到了他的用意,看向大师兄的眼眸微微眯起,冷声问: “济楚,还不走吗?” 大师兄深深叩拜,转向刑恩堂弟子时脊背挺直: “昴峰大弟子裴济楚管教不严,甘愿受罚。” 说罢,膝行两步,挡在李一格和三十六之前,平静地闭上眼: “动手吧。” 三十六的面具上移些许,得到姜骋的冷哼作为首肯,宽袍大袖里飞出一根金色绳索,绕着李一格飞了几圈,而后将人从上到下牢牢捆住。双棍一抛,上下翻飞,舞出一轮黑色薄雾: “得罪了,裴师兄。” 李一格震惊瞪大的瞳孔里,映出一杆被生生踩断的修竹。 骨骼断裂之处迸起一声脆响,大师兄虽没有吭声,口中却喷出一束血箭,弄脏了一身素白道袍。 【剧本:大师兄甘愿与你一起受罚,你心中悲怆之余,却也大受感动。你将出言痛斥姜骋偏听偏信,拿出尽可能多的证据为自己洗清冤屈。连眨两次眼睛,双击查看详情】 替大师兄求情的话卡在了李一格嗓子眼里。 ——求情,她就中了系统的奸计,给姜骋这个小反派的脸“啪啪”打得飞起。 ——不求,她就得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无辜的人受这种堪比钻心剜肉的酷刑。 不对,两个。 她也是无辜的。 李一格迅速分析了一遍预告说明,发现爽的重点落在后半段“为自己洗冤”,而不是为大师兄骂姜骋。 她蹭着绳索把袖子弄上去一截,露出一段藕似的小臂,姿态怪异地蹦到三十六身边。 下沉——飞踢! 只见李一格一个滑铲—— 摔到了地上=-= 三十六身手敏捷,后撤一步,躲开了她笨拙的偷袭。 李一格脸都疼绿了,“呃乌”一声,艰难地用胜负欲战胜了喊疼的本能反应。 仰视着姜骋面无表情的脸,她舔舔嘴唇,气沉丹田,酝酿片刻,闭眼大喊: “姜骋!你个乌龟王八蛋!” 向她急飞过来的短棍倏地停在半空。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三十六在请示。 抓住这个空档,李一格案板上的鱼似的挣扎两下,没能挣脱,只好自暴自弃地仰面躺倒,熟练地背诵那些她写过几百遍的狗血台词: “事已至此,我也不想怪你,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分手还是体面点好。” 仍在吐血的大师兄惊愕地抬起头,眼中浮起两个大大的问号。 李一格老脸一红,索性闭上眼,破罐子破摔: “自从她来了以后,我们之间的那些风花雪月和海誓山盟,一夕之间竟变成了两个单薄的成语!” 察觉到逐渐增强的威压,她一股脑把狗血台词全都倒了出来: “我从没向你奢求过什么,毕竟你我阶级不同、身份差异巨大,可你真的忍心伤害自己的亲骨肉吗?!” 渡劫期的威压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死死扼住李一格的咽喉。 她勉强睁开眼,发现那根短棍在自己头顶颤了两下,很有眼力见地蹿回三十六手心。 “找死。” 姜骋音调虽仍没有什么起伏,却能听出极强的杀意。 ——是,他肯定想宰了她这个信口开河的王八蛋。 他身上杀气越重,李一格心里就越舒坦。 这段台词她可不是乱选的。 刚才虽然翻页很快,但这种水文没什么重点,粗略一扫就知道在讲什么。 根据她曾经撰写狗血师徒禁忌爱的经验,姜骋这个时候就已经对温云软生出了师徒以外的情感。 她费劲地调出了温云软的档案,在一溜儿尚未解锁的信息里,找到了一串能让姜骋立刻变刑的信息: ——年龄,十四岁。 该骂! 他奶奶的,自己少说都几十万岁了,还好意思觊觎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 生气吧? 姜骋越生气,她就越开心。 既能转移他的注意、解救大师兄,又能酣畅淋漓地给修仙界第一炼铜癖甩上一顶黑锅。 一箭双雕,不愧是我! 与她喜气洋洋的表情相反,姜骋身周灵气缭绕,脊背之后,巨大的本命剑虚影若隐若现,俨然是要下杀手的架势: “本座念你尚算年幼,本想给你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休怪本座清理门户。” 虚影闪到她身前,浩荡灵气泉水一般将李一格溺毙期间。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当”的一声脆响! “三十六。” 姜骋默然开口。 獬豸面具动了一下,长短棍却没从李一格身前撤开: “刑恩堂有规矩,执行期间,禁止外人插手。” 他顿了顿,声音里有几分惊诧: “而且……有几个弟子正携一魔修赶来,还请道君以大局为重。” 话音刚落,刚被cue到的“正道叛徒”便压下飞剑,一个个萝卜似的倒栽到大殿门前: “道君手下留人,推温师姐的人刚刚抓到了!李师姐是无辜的!” 第3章 楚楚可怜 李一格:?发生什么事了? 喂,虽然是爽文剧本但打脸也要讲个基本法吧! 像这样莫名其妙地塞剧情反转爽度根本不够啊喂!! 磅礴灵气霎时散得无影无踪。 威压和煞气同时撤去,李一格却紧张得喉头滚动,咽了口唾液压惊,在地上乱扭两下以示抗议,色厉内荏地喝道: “说什么浑话!推小师妹的人就是我!我因嫉妒师父满心满眼都是软软,平时又经常与她独处,还总偏心给她好东西,这才痛下杀手!” 她沉痛地闭上眼: “这位师弟,你与软软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要包庇我这种蛇蝎心肠的坏女人?你太让我失望了!” 几根倒栽葱“嘎?”了一声,身体僵硬地扑倒在地,总算平安降落。 离她最近的那个猛咳一阵,急着回李一格的话,却因气息急促呛住,朝她的方向喷了许多唾沫和沙土。 三十六正好站在他们中间,愣是被气得面具直抖,长短棍急速震颤,发出“嗡嗡”低鸣。 等那弟子将秽物吐尽了,三十六才按住棍尖,沉声喝问: “此事原由究竟是何,你且一一找来,不得稍有隐瞒!” 李一格耳后一痒,缩起脖子转过去,正好和大师兄大眼瞪小眼的对上: “好兄弟,你凑这么近干嘛?” 大师兄默了默,垂下眼睑,鸦睫轻颤: “你替师父说两句吧。” 李一格:“?” “刑恩令需写明事迹和处理方法,若前者被证伪,则下令者需承担一切后果。如已执行,则惩罚翻倍。” 见她还是一脸懵懂的样子,裴济楚低叹一声: “你没发现吗?在师父的议事大殿里,现在审问这些弟子的是刑恩堂的人。即便对我的处罚并未写在刑恩令里,但也……” 但也足够废掉姜骋的一身修为了。 李一格大惊:“草!这不能够!” 冤枉她的人被以眼还眼地报复了回去,这他吗的是爽文走向啊!! 闻言,众人纷纷看向了她。 在场现在权限最高的人是三十六,他不开口,懂规矩的也不敢当面对本案当事人嚼舌根。 但偏偏就有不懂规矩的! 今天上来的这几个弟子身穿粗布裋褐,腰间未挂身份玉牌,仅有一枚指节大小的布片缝在前胸,作身份标识之用。 ——这是极为典型的外门弟子装束,且还是地位最低的外门弟子。 自他们拜入宗门以来,还是第一回看见刑恩令。 加上他们身份不高,又不得宗门重点培养,自然不知与它相关的一应事宜。 听了李一格的话,最前面那人见无人说话,以为该是时候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 连忙唾净口中裹着沙尘的水液,连连鼓掌叫好: “哎呀,李师姐对道君的这一片爱重之心,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呀!” 见在场众人脸色愈发奇怪,他顿了一下,转而加大力度拍起了马屁: “能有如此父慈子孝的画面出现,实在是我宗幸事!它既说明了掌门道君御下有方,又充分表现出了我宗浓厚的人情味和傲视其它宗门的人文关——” “——闭嘴吧你!” 后面的萝卜顶着鸡窝头赶上,狠狠地照着他脑袋上屈指敲了一记,冲姜骋的方向点头哈腰地赔了笑脸,又低声呵斥: “蠢货,你看不出道君要杀李师姐吗!这是什么人文关怀,这是单相思!” 苦情女主李一格眼角抽了抽:…… 她认为自己有必要为自己做一些恰到好处的辩解,比如她不是喜欢热脸贴冷屁股的抖M,再比如她根本没有上赶着倒贴的受虐体质。 话未出口,她便感到额头有些发痒。 顺着方向一看,和正面对着她的獬豸面具打了个照面。 意识到自己怜悯的视线被对方发现,三十六微妙的眼神扫过李一格,在大师兄身上顿了顿,似乎分析了一下本案是否存在三角恋的狗血可能,继而上移,停在了姜骋腰间的玉牌上。 ——即便姜骋现在有极大可能是他要处理的对象,但只要案件没有盖棺定论,姜骋的地位就高过他。 他不能直视姜骋,也就错过了对方调色盘似的精彩表情。 怎么说呢? 李一格大着胆子偷看了一眼。 ——是小朋友晚上会做噩梦的程度。 她脑袋冷不丁被什么东西一敲,想去找凶器,听见一阵干脆利落的风声。 短棍停在三十六手边,一副“没有,不是我,我不知道”的乖巧模样。 旁边的主人也恍如无事发生,调回审讯的频道,煞气尽数涌出。 “细细说来。如有半点欺瞒,”从尸山血海中蹚过来的杀气冲向这波柔弱可怜的外门弟子,“格、杀、勿、论。” 最前头的蠢货吓得膝盖一软,趴到在三十六脚前: “回、回道君的话,是另一个道君提着这个魔修过来,让我们上来找您。” “另一个道君是谁。” “弟、弟子不知。” “外貌。” “看、看不清楚。” 沉默片刻后,他迟疑地答: “那位道君穿了条粉色马面裙,应该是位女长老。” 三十六抓棍的手一紧,声音发涩: “他裙摆上可是绣了曼珠沙华?” 彼岸花? 李一格差点笑出声。 ——真不知道这个剧本是哪一年的,竟然还有这种古早网红植物出场。 “弟、弟子没看清,”那弟子挠了挠后脑勺,“颜色反正是大红的,有黄色的蕊,看起来挺妖娆的。” 三十六默了默: “继续。” “啊……那位道君还说,她已经抓取了这个魔修的记忆,放进了这块石头里。” 他在胸口处翻了翻,掏出了一颗灵石、一瓶基础丹药和一团皱巴巴的手帕之后,赶在三十六耐心耗尽前掏出了一面光洁的石盘。 【——这是万象镜,修仙世界一种重要的留影方式。】 李一格单击关掉了不请自来的说明框,继续紧张地思考着让剧情憋屈下去的对策。 不管她列出了多少个可行方案,思来想去,都不如给姜骋求情的这一条路好走。 ——惨遭抛弃之后痴心不改,这简直太憋屈了好吗! 她如果是读者,一定会给这种不自重自爱的剧情打负的! 酝酿了片刻,她准备卡在三十六拿到万象镜那一刻开口。 她咕涌两下,调整好角度,紧张地追踪着三十六的动作。 在纯黑手套触及万象镜的瞬间,少女柔柔开口,唤了一声: “师兄。” 三十六:? 他转过身,倒在地上的少女面颊绯红,眼噙热泪,坚强、娇艳、楚楚可怜。 十二破裙被缚龙索紧束在她身上,裙摆怯怯铺开,几乎融进地上冷硬的大理石砖中,好像一不留神,就要被这不讲情面的灰白色吞没。 “别查了,师兄。”李一格低下头,半抬起朦胧泪眼,“此事是弟子的错,师兄切莫因此为难师父!” 说罢,她螓首低垂,娥眉蹙起,一副泫然欲泣、我见犹怜的伤心姿态: “师父总归是我派长老,正道的中流砥柱,若是废去他一身修为逐至外门,不是亲者痛而仇者快的事情么?师兄照刑恩令所写执行便是,莫要节外生枝了。” 她算得很美。 人说秦桧都有俩朋友,姜骋在宗门呆了如此之久,少说也得有几个老熟人。 对姜骋下这么重的手,一是不利于宗门高层的稳定,二也可能重创正道的中坚力量、递给虎视眈眈的魔修一个脆弱的突破口。 根据设定,刑恩堂设立之基就是稳定,绝对公平也只是用来维持稳定的一个重要手段罢了。 三十六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怎么做才更有利于宗门未来的发展! 来吧! 就让她失去修为,过上普通人短暂的一生吧! 如果不是在场的陌生人太多,李一格真想振臂高呼: 让二十万来得更猛烈些吧! “胡思乱想什么呢。” 一道娇柔甜腻的男声轻飘飘落下,重重地打出了李一格的问号。 李一格:? 她吸吸鼻子,艰难地做了个卷腹,力图看清来人的长相。 第一眼,就让她瞬间原谅了对方古早土气的审美趣味。 该怎么形容他的长相呢? 妖娆,艳丽。 浓墨重彩。 如此美人即便穿着一袭洋红色长裙,也是好看的。 他身形一闪,落在李一格面前,一道灵气同时钻进缚龙索的结扣里,把绑得她动弹不得的粗壮绳索化为了一条金色游鱼。 这鱼顺着他裙摆上层叠的彼岸花游曳而上,入右袖、出左袖,嬉闹了一会儿,才回到了三十六手边。 收了缚龙索,三十六单膝跪地,长短棍在胸前交叉行礼: “见过放青师叔。” 放青? 不安分的系统再次蹦跶了出来。 【剧本:刑恩堂现任堂主放青长老[顾洗江]亲临大殿,要为你主持公道。你将说明冤屈,打脸三师兄周子猷,并在打脸后替师父姜骋说情,赢得他的怜惜和愧疚。】 顾洗江掐了个兰花指,手矫揉造作地一挥,轻柔灵气扶起裴济楚,又把李一格送到了他面前。 男人发梢独特浓烈的花香在口鼻之间浮动,撩得李一格喉咙痒痒,急忙屏住呼吸,这才忍下了打喷嚏的冲动。 “你可有什么冤情要诉?”他信手卷起一绺鬓边碎发,笑意吟吟,“但说无妨,若真是蒙了冤,本座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李一格微微偏头,迅速吸满新鲜空气,转回来点点头,瓮声瓮气地答: “弟子确有一事想请道君做主。” 第4章 年少轻狂 “弟子自拜入师门以来,一直对师父抱有孺慕之情,后来又……不提也罢。只是我此番废去修为之后,我与师父……不!我与道君便有云泥之别……” 李一格哽咽一声: “渡劫修士与天同寿,凡人一生却如蜉蝣般朝生暮死。我的一生对道君来说……不过是闭一次关的功夫。” 顾洗江:? 李一格缓缓闭上眼,仰起雪白的脖颈,摆出引颈受屠的柔弱姿态: “道君,您若有意相助,可否请师、请克禋道君偶来探望一二,聊解相思之苦。” 这里的大殿静悄悄。 一片死寂之后,大师兄难忍痛意,吐了口血,打破了这阵令所有人目瞪狗呆的尴尬沉默。 清清嗓子,顾洗江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今日之事,你可是被冤枉的。”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姜骋: “你师父听信谣言,对你下了如此严厉的刑恩令,你确定——还要包庇他吗?” 李一格小鸡啄米似的猛点头:包庇!当然要包庇! 不包庇她还怎么憋屈? 根据她多年挨骂的经验,最憋屈的类型就是女主被心上人虐身虐心,却还舔狗一般痴心不改、苦苦追求。 要是敢在小甜饼里写这种剧情,新章刚发出去就会被读者在各大平台避雷好不好! 她目光坚定:“澄清是不可能澄清的,包庇是一定要包庇的。” 顾洗江默了默,嗤笑一声:“你倒是痴心一片。” 话锋一转,又说: “不过师徒禁恋有悖伦常,你若决意替克禋道君担下刑罚,可是罪上加罪。” 言及此,他声音降低,蜜似的嗓音更加浓稠绵密,带着能把人灌醉的蛊惑: “你可知师徒乱|伦,是什么后果? “受七七四十九日雷罚,四十九日火刑,囚于水牢四十九日。 “如此刑罚,待你剜去了内丹,变成一个深受重伤的普通人,——你还受得住吗?” 李一格冷静点烟: “刑恩令执行之后,我就是个普通的外门弟子,对吧?” 顾洗江颔首。 “既然如此,那我爱慕克禋道君顶多算是痴心妄想,怎么就有悖伦常了呢?”她理直气壮地诡辩,“况且就算把什么伦理罪提前执行,那我也没有犯罪事实,顶多扣一顶乱|伦未遂的帽子,应该从轻处罚啊。” 听完她这番振振有词的自我辩护,顾洗江大受震撼。 他修炼数十万年,第一回听见有人这么、这么…… “而且。” 他暂时搁置了给李一格想一个合适标签的任务,支起耳朵听她接下来还能有什么惊世骇俗的发言。 “这位道君不依不饶,诱骗我检举正道大能,莫非……” 顾洗江眼眸微眯。 “……您就是魔修的卧底?” 顾洗江:…… 不等他开口,三师兄先跳出来开麦嘲讽: “李一格,你还真是又蠢又坏、无知到了极点。所有魔功都只能在魔界修行,断无可能在正道的地盘常驻!” 话锋一转,他又轻蔑地冷笑一声: “你这样的人,听课和修行样样都被人甩在后面,现在不过才区区练气三阶,连软软都比不过。就算你没有对软软痛下杀手,昴峰也绝对不能再留你这种废物继续戴着,否则—— “师父和昴峰的脸面都要被你丢尽了!” 虽然这句话说得叫李一格难堪,但不像刚才骂得那般难听。 姜骋眉头微皱,却没有出言喝止,想来周子猷刚才说的这一席话他虽然不曾明讲过,但心里也是有几分认可的。 李一格聪明的小脑袋瓜刚动完,系统的提示就紧随其后蹦跶出来刷了一趟存在感。 【李一格天资平平,按照她的能力,在九霄宗或许连外门弟子的边都够不上。因此,她想尽千方百计和九霄宗现任掌门[李牧野]攀上关系,终于如愿被塞进了昴峰最厉害的克禋道君座下。】 【姜骋为人素来刚正不阿,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对这个便宜徒弟一点耐心也无,索性丢给大弟子裴济楚照看。】 【即便这个名义上的四徒弟已经拜入他门下三十多年,二人见面的时候却屈指可数,姜骋也从不曾教导过她。】 所以……剧本嘞? 李一格等了半天,没看到后续剧情发展,倒是看见大师兄捂住心口,吐了口血,虚弱开口提醒: “子猷,你与一格是同门师兄妹,她又是个姑娘……” 苦口婆心的拉偏架却只换来了三师兄的一声冷哼。 【叮!新剧本已解锁!】 【剧本:三师兄笃定你修为不高,却不知你能靠自学修到如此境界已经十分不易。你将说明这些年自学的苦楚,让姜骋出于愧疚,替你背下刑恩令的惩罚,并当众训斥说话没轻没重的三师兄。】 李一格挠了挠头,决定顺着三师兄的路子,把“又蠢又坏恶毒师姐”这个剧本演下去,彻底让姜骋对自己失望。 ——明明手握无数王牌却拒绝使用,一次又一次在角色和读者的好感度零点蹦迪,最后惨遭打脸,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憋屈的故事了! 她从记忆角落里翻出灵气的使用方法和最基础的几个术法,临阵磨枪温习一遍,转过身去正面对着三师兄,十分自信地冷笑一声: “三师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莫欺少年穷!” 说罢,抬起右手,头也没回,并起剑指,越过天花板,直直指向大殿上的匾额。 三师兄本还被她的狠话震到了一下,看到她的举动,放松地大笑出声。 “哈哈哈,说你是蠢货,你还真是个蠢货。”他讥诮道,“九霄宗的匾额可都是太上长老亲手所立,岂是你能撼动的?!” 这下就连大师兄都低叹一声,避开视线,不忍看她如此出丑。 李一格回敬一声冷笑,手指随便一挥,正要运气,就听殿外传来一阵惊呼,继而响起一阵深远肃穆的钟声。 几乎就是眨眼功夫,殿外飞来一名身穿绿色直裰的弟子: “各位道君、同门,我峰适才探测到一股极强的灵气,来源与门内弟子俱不匹配,请诸位速至角峰集合备战!” 救场的意外只会迟到,但绝对不会缺席! 李一格:又来了又来了!为了让剧情不至于太过憋屈,狗系统还真是煞费苦心。 她收回手,十分帅气地吹了一下指尖,只听“嘭”的一声巨响,连大殿都被震得颤抖不止。 照明的鲛珠原本由磅礴灵力牵引、稳坐在底托上,却因受此波及、“咕噜噜”滚落在地摔了个粉碎。 李一格吓得一抖。 所有人都被这场震动往上颠了两下,只有她稳稳地站在地砖上。 为了融入昴峰这个小家庭,她模仿其他弟子的动作,也积极地往上蹦了两下。 正是这两下,给她眼前蹦出了一个人。 通报消息的弟子原本站在她身侧,察觉到她这套舞蹈动作表演具有很强的主观能动性,弯下上身凑过来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 绿衣上的游蛟图案晃得李一格眼睛发晕,她退后两步,闭上眼,粗声粗气地问: “你瞅啥?” 对方没有答话。 沉默两秒,掏出修仙界对讲机传讯灵符,“喂喂”了两声: “道君道君,我是周怿,我是周怿,我在昴峰发现了波动来源,请求支援,收到请回答,收到请回答。” 李一格:? 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视线扫过姜骋师徒和吃瓜群众,扫过勉强扶墙站起、又被颠得单膝跪地的大大师兄,最后扫过报信的萝卜组和顾洗江…… 最后那人表情古怪,沉默半晌,嘴唇微动,似是有话要说,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他侧过身子,张扬鲜活的眼神写满复杂,连裙摆的彼岸花都不敢放肆摇摆。 等眼前的最后一道阻碍自觉移开,李一格才看清了全貌。 ——“日哦,发生什么事了!” 那块坚不可摧的匾额砸在空地上,已经摔成了两半。 门前砖石被撞得粉碎,李一格手指一抖,匾额就往更深处陷落,呛人的粉尘也喷泉似的往外涌。 …… 这个剧本有哪里不对劲。 不对。 应该说…… 这个走向太不对劲了!! 太上长老是什么人啊! 他水平至少要比姜骋高吧,怎么也得安排个渡劫期吧!! 渡劫大佬放的匾额怎么会轻轻松松被她一个练气三级的小菜鸡随便摔断啊!!! 看着远处急速飞来的几十条光束,她小腿一软,差点给这景象跪了。 还好顾洗江在旁用灵气托了一把,这才免于“我生气起来自己都害怕”的场面正式上演。 托一下的功夫,角峰的人已经在大殿门口聚齐了,天上的光束却不减反增。 越来越多的弟子冲往昴峰吃新鲜热瓜,密密麻麻的人影和角峰长老如临大敌的姿态看得李一格嗓子发紧。 悄悄。 悄悄是出事的征兆。 同门也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九霄。 李一格呆若木鸡。 在此之前,关于后续的剧情发展,她想过很多种可能。 比如她因为不自量力被姜骋这个小说男主厌恶,在突然发生的入侵反击战中被魔修一剑穿心,而近在咫尺的师父却没有伸出援手。 比如她因为不自量力而被所有人当成笑柄,虽然在反击战中苟活了下来,却一辈子都活在宗门霸凌的恐怖阴影之下憋屈而死。 比如…… 但。 但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所谓的什么入侵反击战,要反击的人就他吗是她啊!! 李一格退后两步,警惕地伸脚点了点犯罪嫌疑魔修面前的地砖: “喂,小子,你是不是把它转成了联机剧本,特意开超神小号过来演我?” 那人被下了禁言咒,无法开口,一个劲弯下腰示意她看自己脚下的这块砖。 刚才还完整光洁的砖面,这下已经布满了细细的裂缝。 魔修膝盖一顶,就顷刻间碎成了渣渣。 李一格火速抽回脚,大脑高速运转片刻,终于想出了一个非常合理的解释。 面对严阵以待的角峰长老,她深吸一口气,壮起胆子: “几位道君,你宗的这个大殿它……” “它应该是年久失修了啊!” 第5章 痴心不悔 角峰长老:…… “不可能,房峰每月都会定时巡检。” 李一格: “那有没有可能,我是说,或许有人在这里动了手脚呢?” 她摸摸下巴,胡乱分析: “各位想想看,克禋道君是我正道不容缺失的一大战力,如果有别有用心之人在此布下陷阱,试图把谋杀伪装成一场再普通不过的意外——” “——那他就是脑子有问题。” 角峰长老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忍无可忍,激情开麦: “你师父可是渡劫期的强者,怎么会被一块松动的牌匾和容易碎裂的砖头害死!” 她指着跪在地上的魔修说: “此人现在修为已被封印,你刚才踩碎石砖的时候,他可有半点受伤?” 李一格蹲下来,从前到后,对这个魔修进行了十分细致的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身体健康状况检查: “有诶。” 角峰长老:“?” “你看,他脸色涨红,表情痛苦,一定是受了非常严重的内伤。” 对方沉默片刻,信手一挥,解开了魔修身上的禁言咒。 禁制刚刚解除,一阵响亮的笑声就响彻昴峰上方,经久不散。 一个又一个赶来吃瓜的弟子被这笑声吓得虎躯一震,脚底一滑,也头朝下高速降落到了大殿的屋顶上。 角峰长老脸色黑沉,不等那魔修笑过瘾,又把禁言咒打了下去。 笑到一半被强行捂嘴简直是酷刑。 魔修甩了半天头,试图把残存在肚子里的笑声开闸一股脑泄出去,无果,愤愤地瞪着角峰长老,眼睛都憋红了。 “你确定他受了内伤?” “我是说,可能。” 李一格咽咽口水:“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或许这个砖头里下了什么让人失心疯的药粉!” 她真是个天才! “道君请看,此人分明被指控犯下滔天罪行,又身在敌对势力的大本营,却在如此紧要的关头狂笑不止!您说,他是不是智力受到了影响?!” 角峰长老:…… 她身旁另一位长老见形势不妙,连忙给她顺了顺气: “师姐莫要动怒,是这弟子的智力受到了影响。” 李一格:?哦。 这一部分不在系统给出的剧本内,所以她不聪明的这种谣言还是非常需要澄清一下的! “我是练气三阶,”她理直气壮地伸出手,“各位道君大可以随意探测,出去练气三阶的灵力,我体内绝对一滴多的都没有了!” 安抚师姐的长老食指一动,一条盈蓝光线便钻进了李一格体内。 暖洋洋,软乎乎,跟做按摩一样。 也难怪她能哄得住那个脾气一看就很暴躁的长老。 李一格舒服得眯起了眼: “怎么样,我就说没有多的吧?” 她撤回手,在师姐期待的目光中,慢动作摇了摇头: “她所言不虚,这个弟子……的确只有练气三阶的修为。” “只有练气三阶,怎么能进内门的!” 第一个说话的长老脸上写满了“真的吗?我不信”。 “谁不知道九霄宗昴峰是汇聚天之骄子的剑修圣地,怎么会放一个……” “……木单灵根,骨龄四十岁。”探过李一格底细的道君补充。 “……放一个四十岁的练气弟子拜入内门?!” 故事一下就复杂了起来。 现在虽然证明了她没有作案能力,但因此牵扯出了九霄宗管理上出现的“重大疏漏”。 事已至此,有这么多弟子见证了“拜入内门三十年,归来仍是练气期”的名场面,当初帮她暗箱操作的那位掌门,恐怕是不会承认曾经给她开过后门了。 一边是被靠山放弃的练气菜鸡,一边是九霄宗数一数二的战斗达人。 这下就算顾洗江还有意替她做主,群众也不会同意为前者惩治后者了。 李一格直呼好憋! 按照现在的剧情发展下去,拿到二十万简直是手到擒来! 只要老老实实地把剧情推进下去…… 【叮!已解锁新剧本!】 【剧本:你靠不正当手段拜入宗门一事已被大家揭发,现在,全宗弟子都对你抱有极大的偏见。你将拿出充足的证据,证明自己进境缓慢是因从未系统学习过昴峰术法,让所有人对姜骋这个偏心的甩手掌柜好感直线下降。】 李一格:? 关键时刻,又出来搞事是吧? 她!偏!不! “怎么了?”她邪魅一笑,“女人,不是每个拜入宗门的弟子,都有我这样的好运。” 众人:…… 她毫无愧色地爆出了给自己大开方便之门的掌门,并对自己走后门的恶劣行径供认不讳: “对啊,是我,搞咩?” 其态度之恶劣,简直恨得人牙痒痒! 角峰长老面如冰霜,右手一挥,挂在李一格腰间的玉牌便松脱飞起: “角峰统管全宗事宜,你德不配位,今日将你逐出宗门,可有疑义?” 李一格朗声道:“没有!!” 细听之下,还有那么点期待的味道。 她是期待啊! 明明是被冷落被冤枉的,却一次又一次地被人欺负、当众出丑,这个剧情多憋屈啊,放在网上打爽文标签绝对会被骂上一万楼! 按照这个剧情走向,不说二十万,她认为让对方翻倍倒贴四十万都是非常合情合理的。 嘿嘿,四十万。 没有什么羞辱是她忍受不了的,让暴风雨—— 这句是不是说过了? 李一格摸摸下巴,还是决定继续当一只大无畏的海燕: “大力支持,非常同意,没有任何异议!” 这副喜气洋洋的姿态不像被开除,倒想是刚被录取。 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稍微有点不合常理,李一格轻咳一声,赶紧披上了苦情马甲演戏: “哎,我做昴峰弟子时,虽能与师父朝夕相处,但身份有别,终归无法修成正果。如今道君放我离开,既保全了我痴心妄想的机会,又断掉了那让我肝肠寸断的入骨情思……” 演到动情处,她入戏地啜泣一声,柔弱软倒在地,又哭又笑,一副终得解脱的可怜模样。 同为女子,刚才说话的两位角峰长老也不免动了恻隐之心,她的身份玉牌悬在半空,似乎有些进退两难。 处理吧……这弟子实在是可怜。 被自己师父冤枉了还无怨无悔,要以这么单薄柔弱的身躯承担下如此严重的刑罚。 但不处理呢…… 当着这么多弟子的面,如果角峰不能秉公执法,那他们日后再要办公,恐怕就很容易引起非议了。 就在这时,安静了没一会儿的三师兄跳出来大声反驳: “养正道君,您千万别听她胡言乱语!” 他急步走到李一格身侧,火急火燎地行完礼,冲着那个没收身份令牌的冷酷道君喊道: “自她拜入昴峰以来,一直都是由大师兄照看,师父从来都不曾和她亲近过,连功法都没有传,更别提什么朝夕相对了!我师父是清白的,还请养正道君明察!” 众人:?! 挤在后面的别峰弟子嗅到了大瓜的味道,个个儿都悄没声息地偷偷御剑踮脚,想把事故现场看得更清楚一点。 如果不是打不过,李一格都想当场给三师兄这蠢货一拳:我帮你陷害我自己,你咋还拖后腿呢! 猪! 突然生出了这么个变故,李一格也说不准事情最后会怎么处理。 不论如何,刚才三师兄所言都已经坐实了姜骋对她的不上心。 ——拜入宗门三十年,却连最为基础的功法都没有教授过。 一个冷冽的眼神止住了她辩解的话,养正道君声音微沉: “裴济楚,你也不曾教过她吗?” “大师兄是有情可原的!”三师兄继续“落井下石”,“他身为昴峰大师兄,时间少,任务重,不仅要替师父处理宗门事务,更有每年十二个甲级任务的试炼指标,连自己修炼的时间都不够,怎么会有时间教李一格呢?” “哦。” 养正道君似笑非笑,手一勾,玉牌落到了她掌心里: “也就是说,一个单灵根弟子拜入克禋师兄门下之后,不曾学过任何我宗术法,却仍以一己之力突破到了练气三阶?” 一旁的师妹若有所思,补充道: “难怪我见她体内灵气没什么章法,练的不像九霄宗心法。” 师姐妹二人再加上一个嘴快且蠢的三师兄,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把姜骋的面具撕了个粉碎。 原先落在李一格身上那些落井下石的鄙夷目光,立刻转为了惺惺相惜的同情和怜悯。 ——都是内门弟子,一个道君带几十个人都是常有的事,因此徒弟被师父边缘化也是非常普遍的情况。 李一格的资质虽然算不上绝佳,不像一般的昴峰弟子有什么天生剑心天生剑体,但至少也是个拿得出手的单灵根。 看到有人罩着的单灵根弟子都被如此对待,其他内门弟子心中顿时阵阵发凉。 安静片刻后,许久没有响起过的清冷男声终于再次说了话: “一格修为之事,是我失职。” 他顿了顿,手指一勾,召来三十六袖间的缚龙索,自觉地捆在了自己身上: “我不分青红皂白冤枉徒弟,又下刑恩令通报全宗绝了她后路,师妹按例处置吧。” 李一格:?达咩! 原剧男主因为她被废去一身修为,正常读者都会评一句“大快人心”和“渣男罪有应得”的吧! 她尔康手拦下三十六胸前转成灰色圆圈的长短棍: “要想动我师父,先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第6章 恐怖如斯 九霄宗近来有一则谣言甚嚣尘上。 据说昴峰第一长老克禋道君对自己的四徒弟不闻不问,对方却对他痴心不悔。 不仅甘愿被他冤枉、受挖丹酷刑,还为师父的职业生涯健康发展,心甘情愿地自请退出宗门。 这则谣言从山上到山下听了一路,李一格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她默默望天,发现今天的天和那天的天一样蓝。 蓝的天,白的云,一副岁月静好的悠然景象。 没平静多久,这个恬淡的画面就被叽叽喳喳的说小话声打断了: “克禋道君的事儿你们听说了吗?” “听说了啊。哎,我师父之前虽然也对我不太上心,但也不至于三十多年了连最基本的心法都没教过啊。” “我也听说了哈哈哈哈,你们不知道,最近我师父对我们每个人都可好了。丹药功法要啥给啥,还定期安排师徒密切友好交谈的活动。” “不是,我说的不是那个!” “那是什么?” “按照刑恩令,他不是应该被废去修为断筋折骨,然后赶出山门吗?” “不可能吧……他那个小徒弟那么一往情深的,肯定舍不得他受这么大的罪。” “是,那个傻瓜是舍不得!但是养正道君和放青道君可不会答应!” “所以你的意思是?” 傻瓜李一格忍到极限,语速极快、简明扼要地说明了宗门的处理结果: “他们清查了克禋道君的所有物品,并将它们作为补偿给了他徒弟,还罚克禋道君在无根台思过百年。” 最先八卦那人见自己好不容易吊起同伴的胃口,结果故事被李一格平实朴素的语言就这么平淡无奇地说了出来,表情立刻不好看了起来。 见李一格没穿各峰的校服,反而套了一条花里胡哨的十二破裙,很快断定对方不过是个外门弟子,阴阳怪气地嘲讽道: “哟,这里还有个万事通呢。” 和同伴“嘻嘻哈哈”笑闹一通,他又说: “那你说说,还有什么后续吗?” 李一格默了默,不愿再提养正道君那个“聪明绝顶”的好建议。 ——怎么会有人对补偿学生的时候,安排她去所有专业上课!!!! 现在她一想起养正道君那怜爱的眼神和无情的话语,李一格就浑身上下哪哪儿都疼。 “别怕,孩子,既然你是无辜的,我们当然不会为难你。” ——其实为难一下也没什么不好。 “这样吧,你对姜师兄一片赤诚,师兄又主动认了错,你就仍记在他名下,做他的四弟子。” ——这个好!等他放出来之后,还有机会继续憋屈! “不过你的修行问题……他平时事务繁忙,还是不让他费心了。” ——这个也好!减少不必要的接触,以免姜骋对她日久生情,影响憋屈剧情的发展。 “所以,从今日起,你便拿这块腰牌。” 李一格不明所以,顺从地接了下来。 这块玉牌比她之前的那枚高级许多,材质偏透明,磨砂玻璃一般,可以朦胧映出另一边的色块,光华璀璨。 摸起来细腻冰凉,一入手就瞬间清掉了所有烦杂思绪,让她立刻定了心。 但紧随其后的一句话宛如晴天霹雳,震碎了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 ——“明天开始,你便去各峰修行,每峰一个月,按次序轮授课师父,如何?” 李一格:??? “等等……” “不必担心,我们会提前和这些师父打招呼,必定会对你多加关照。” “但是……” “姜师兄不是小肚鸡肠之人,不会介意你向旁峰求学的。” “可我……” 养正道君的眼神一下冷了起来,严肃得堪比最凶的教导主任: “莫非你不想学?” 三师兄又在旁拱火:“各峰的侧重点都不同,她哪儿能学得会!” 话音未落,人就叫养正道君拂袖打飞出去: “聒噪。” 李一格整个人瞬间就不好了。 她本来想拒绝——哪有憋屈女配天天到处串门偷学秘籍的! 但是养正道君的眼神太过恐怖,在她的目光之下,李一格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作弊被抓的倒霉小孩,正在请求组织宽大处理。 许久没有经历过的噩梦高压之下,李一格两股战战,语带哭腔: “弟子愿意。” ……人啊,都是要为自己的决定买单的。 李一格面无表情,冷声道: “让开。” 从今天开始,她就要跟着娄峰的山泉道君学艺了。 一想到这事儿,八百米后遗症就有了发作的迹象。 ——虽然同属于白虎一脉,但娄峰和昴峰学的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流派。 昴峰是剑修,讲究一个快。 御剑要快,姿势要帅。 娄峰则是体修,讲究一个稳。 动作要稳,表情要狠。 两相结合,稳准狠就占了个齐备。 李一格合理怀疑养正道君这是想让她勤加锻炼,日后在宗门吃火锅比赛中获得夹肉丸第一名。 ……倒也不必这么培养。 她低头看了一眼山泉道君今早刚派人送来的时间安排。 寅时起,卯时下山跑步,辰时吃早饭,巳时开始练基本功,午时短暂休息一会儿,未时到申时继续跑步练功。 酉时修炼,戌时扎马步,亥时锻体,子时进行扫盲教育,丑时则在娄峰大殿里开组会复盘今日表现。 全日无休。 光是看这密密麻麻的日程安排,李一格眼前就是一黑。 她想过山泉道君可能会重点照顾她,但万万没想到能照顾到全日无休这个地步。 她是练气啊! 练气期的弟子怎么能不睡觉呢!! 不睡觉还高强度锻炼很容易猝死的啊喂!!! 想起那日她出了大殿,在昴峰殿前极目远眺时看到的苍茫风景,李一格腿肚子就是一颤。 一个时辰俩小时,两个小时都得绕着这一眼都看不尽的二十八峰跑圈。 一天还得跑两回! 这他娘的,就是大乘期的修士也顶不住啊! 见她表情愈发消沉低落,开头八卦的那名弟子轻蔑冷笑一声: “既然不知道,以后就别强出风头了,懂不懂?” 他十分无礼地催动灵气,强行探查了李一格的修为。 灵气方裹上她的手腕,那名弟子便毫无顾忌地嗤笑出声: “我还以为道友是哪个峰的师姐呢,没想到现在不过练气期啊。” 他收回手,阴阳怪气道: “师妹啊,听师兄一句劝,你现在还是把重点放在修炼上,不要闲得无聊到处装x,容易被打脸,知道不?” 李一格:拳头硬了。 【叮!剧本解锁。】 【剧本:井峰弟子[张源]见你修为不高,当众大肆挖苦。你将隐忍不言,等路过的同门替你解围,帮你完成打脸。】 李一格:……谢谢你。 为了让她顺利地按照打脸剧情走下去,竟然还从不知什么地方调过来了一个帮手。 要憋屈,就得趁现在! 她冷笑道:“莫欺少年穷!” 言罢,生疏地运气,灵气团包裹起嘲笑她的井峰弟子,让这个面容普通的修士脸上笼起一阵缥缈微光,倒显得有几分仙风道骨起来。 “哈,你们女修都这么没脑子吗?打架就会给人美容?” 李一格:……日哦!能不能精准点草,不要开地图炮! 她拳头收紧,直冲向对方面门。 那人仗着自己早已筑基,开了护体灵气,有恃无恐地咧嘴大笑: “哈哈,这师妹脾气还挺差。” “不过师妹可要想清楚了,井峰专管你们这些没有师承的外门弟子,你今日如若得罪了我……哼哼,可没你好果子吃!” 话音刚落,拳头便裹着风声呼啸而来,蛮横地破开他的护体灵气,一拳打在了鼻梁正中。 张源:? 而后,裹着他的那团灵气缓慢地动作了起来。 它浓郁而纯粹,轻而易举地便封住了张源五感,让他宛如浮在永无明日的暗黑深渊里。 上是虚无。 下也是虚无。 茫茫的空虚之中,他连一处可以借力的地点都找不到。 触感被剥夺,视觉和听觉也被剥夺,意识虽然还能活动,却也与囚徒无疑。 ——怎么回事,她不是才练气三阶吗?! 张源愈发心慌,拼尽全力调动体内灵气。想冲破对方的束缚,但所有的灵力都如见了天生克星一般偃旗息鼓,顺着对方的节奏小心谨慎地流动起伏。 体内的灵力也听从外人差遣,他腹背受敌,好似被困在夹层之中。 时间失去了价值,空间也无法被定义。 他连抗争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在这个令人发疯的囚笼里等待对方的审判。 放他出去! 太邪门了,这人不过练气三阶,竟能—— 久违的空气猛地灌进肺里。 张源跌跌撞撞后撤两步,左脚绊住右脚仰摔在地,眼里写满惊恐,连求助都不敢,只能捂着心口和脖颈大口大口地喘|息。 她——会不会是魔修? 这个想法下一秒便被无情的现实残忍打破。 身穿刑恩堂校服的修士长棍一挑,把他从地上托起,声音听不出起伏: “天化殿别后,师妹修为虽无进益,用灵气的本事倒是愈发见长。” 是三十六。 李一格苍蝇搓脚,低眉顺眼老老实实地听任对方教训。 ——她哪儿敢说话! 按照她的计划,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练气修士将被对方完虐一通,又在来往的同门面前狠狠地丢上一回脸,从此失去交友权。 她哪知道自己突然这么能打! 仅仅一拳,就把筑基期的护体灵气打了个粉碎! 若不是时机不合适,她还真想对自己说声: “此子竟然恐怖如斯。” 那边理顺了张源的灵气,三十六转过来,瓮声瓮气地开口: “你下手不知轻重,以后注意些吧。” 李一格乖乖地答应了。 三十六默了默,又问: “你怎会想到用这种法子对付同门?” 想到这里,李一格腰杆子又硬了起来,理直气壮答:“因为他骂了所有女修,我拳头硬了,所以我打了他。” “我说的不是打人的事。” 三十六扫了眼张源被打折的鼻梁骨,语气淡淡: “你为何会用褫术?” 第7章 诡计多端 褫术一般与废去修为并用,是正道处理叛徒的最高刑罚。 剥夺五感,会让人模糊时间和空间的概念,让人的意识永久关在无形的监狱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渐渐在这种上下无根的环境里发疯。 如非犯了大错,一般不会动用这等大刑。 而且此法施术要求极高,灵气必须纯正至极,否则便会有所疏漏,失却惩罚的意义。 加上使用指南的保密级别也相当之高,能接触到此类术法的人少之又少。 几个buff叠下来,整个九霄宗能动用这种术法的人,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三十六问: “是谁教你的?” 李一格无辜地眨眨眼。 “克禋道君没有权限,”三十六步步紧逼,“你究竟是什么人?” 李一格:……sorry,我只是一个想赚二十万的可怜人。 她不敢对视形容狰狞的獬豸面具,低下头去,眼观鼻鼻观心,一眨不眨地盯着地上的小草看。 啊,九霄宗,你的风景真美啊。 草绿绿的,花红红的—— “我在问话。” ——人凶凶的。 三十六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贴近两步,凉冰冰的金属面具贴在李一格脸上,激得她条件反射便是一抖。 刚想后退,后背被长棍挡住,耳畔紧跟着便响起了一阵低低的男声: “你我师兄妹一场,师妹何必对我严防死守?” 李一格:? “无碍,但说便是。”三十六低声诱哄,“其实我也早有预料,你若认可师兄的猜想,便眨眨眼睛。” 李一格蒙圈眨眼:发生什么事了? “果然。”三十六点点头,退后几步,长棍舞了个漂亮的花收落回他袖中。 李一格:不是,你懂什么了? 三十六抱拳承诺:“师妹去跑步吧,你且放心,我绝不会把你是堂主私生女之事宣扬出去的。” 李一格:???!!! 这个师兄多少有点毛病! 贵宝地真是风水好,她碰上的人咋都多少沾点呢。 她刚要辩解,却见对方挥手撤去隔音屏障,驱散看热闹的弟子,又分出一道灵气轻巧地把她往山下推。 李一格百口莫辩,只能便被往前推,边回头解释:“师兄你听我说,事情跟你想的不一样!” 直到三十六和张源等人的身影滑到视线尽头,空中才遥遥传来三十六的答复: “放心,师妹,我懂。” 你不懂!!! 莫名其妙被塞了个爹,“坐电梯”的喜悦都被冲淡了不少。 被三十六的灵力一路推到山脚,耳畔除了风声,路人诧异的窃窃私语。 李一格冷静虚空点烟,沉思片刻之后,果断捂住了脸。 ——只要她不露脸,就绝对不会有人认出来她! 太奇怪了。 灵力灵活地拐了个弯,长了眼一般越过所有小石子落到山脚。 李一格指缝微张,谨慎地打量着外面的情况。 九霄宗二十八峰星罗棋布,而御剑飞行又有一定的身份和修为要求,因此对绝大多数弟子来说,串联各峰的就是这一条又一条的“通天大道”。 这不是暗喻。 路的尽头就立着石碑,清清楚楚地写了自己的名字。 嚣张中透着一丝文盲无赖气,朴实中又透出了一丝邪魅狂狷。 因着路过的弟子修为都不算高,来来往往的人流密度也大,三十六降下速度,平稳地推着李一格沿主干道缓缓而行。 这个感觉……怎么说。 很奇妙。 而且蛮怪的。 她不知道三十六现在是何境界,但是他绝对能直接御剑——啊不是,御棍——直达。 像这样大费周章地让她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李一格百思不得其解之际,“电梯”轻轻一摇,把她倒了出去。 李一格:? 紧接着,她就明白了三十六的用意。 面前五大三粗的修士大叫一声,拍了拍同伴: “你看,咱新师妹的刑恩堂送来的!” ——原来如此。 直达,就只有山泉道君的弟子知道她与刑恩堂有关,会失去许多装x的机会。 三十六认定她是放青道君顾洗江的女儿,又见她喝口水都会被人刁难,因此一门心思要让她在所有人面前大大地露一回脸。 李一格放下手,一脸生无可恋:三十六,谢谢你。 “哎哟我去,李准快瞧,小师妹真好看!” 先说话的体修拿手肘捅了捅身侧的同门,夸张地大叫: “干什么呢,我命令你们都来欣赏小师妹的盛世美颜!!” 叫李准的那人面无表情地提醒: “好看有什么用?再好看也只是暂时的小师妹,月抛师兄,你还乐呢。” “行了吧你,月抛也比没机会当要强。”他伸出手,像是想rua一把李一格脑袋,手伸到半空,又犹犹豫豫地停了下来。 李一格的美有种脆弱的破碎感。 她像是冬日漂在雪河里的一块浮冰,单薄得可怜,仿佛太阳一晒便要化了。 间色裙摆随风轻轻摇曳,更显得她像朵将放未放的花苞,摇摇欲坠,楚楚可怜。 许是因方才捂过眼睛,她眼周泛红,眼角还有星点水光,一看就是难以从自家师父的魔爪下活过一个月的可怜崽崽。 师兄怜爱之情顿生。 翻过手掌看看自己满手的茧,挣扎片刻,还是收了回去: “师妹,你好,我叫……” “哎呀,这就是小师妹吧!” 师兄:?? 扑过来的修士身穿鹅黄襦裙,上以淡黄丝线绣出开山拳身法图,腰系一条银白缎带,绣着“只要跑不死就往死里跑”等励志标语,一看就知道是他们的大师姐宋惊木。 她面颊红润,一双圆眼写满了惊喜,上上下下可着劲地把李一格撸了个遍,终于过足了rua师妹的瘾,亲密地抱着李一格的胳膊问: “师妹,你也是来跑步哒?” 李一格:“……我是自愿来的。” “太好了!”宋惊木一拍手,惊喜道,“师姐最喜欢你这种积极上进的师妹了!” 正琢磨着该怎么逃课的积极上进李一格老脸一红,厚着脸皮点头: “多谢师姐谬赞。” “既然你来得早,我就先跟你讲讲我们这一支的具体情况吧。” 山泉道君是个粗人,一开始的道号是“三拳”,简单粗暴地展示出了自己超高的战斗能力。 后经其他几位道君提醒,把道号改成了谐音“山泉”,既显得风雅,又能让人联想到他三拳撂倒妖兽BOSS的英武风姿。 老师都这样,下面的学生自然也照猫画虎,个个儿都往高战力低智力的方向发展。 从她这个大师姐——谐音好赢的皓影道君开始,下面的同门取的道号无一例外地表现出了他们好斗善战的特点。 但过于脸谱化也给山泉道君这一支带来了非常大的负面影响。 由于他们一言不合就用拳头讲理,九霄宗上下一度将他们丑化成没长脑子的自动打架机,间接影响到了宋惊木的终身大事。 山泉道君痛定思痛,决定把每晚子时——原定的休息时间腾出来,改成力图打破莽夫偏见的文化扫盲课。 ——当然了,这个决定也是刚刚开始施行。 “所以我早来一会儿还能多睡四个小时?”李一格眼神呆滞。 宋惊木“嘶”了一声,想了想,答: “啊,应该也不会吧,毕竟师父一直念叨,说等别支弟子过来交流学习,一定让他们狠抓我支的文化教育。” 也就是说,不管李一格什么时候来,山泉道君都会把她的价值压榨到极致。 李一格:……日哦。 什么修仙界扫盲教育,她到现在连境界划分都没搞清楚呢!! “不过师妹不用担心,”见她脸色太难看,刚开始想摸她的师兄挠挠脸,试图安慰,“大家辛苦了一天,应当也听不进什么,你照着念书就好,不用管我们,我们会自己睡着的。” 报时的钟声悠悠响起。 宋惊木瞪他一眼,本想训斥,话还是咽回了肚子里。 她气沉丹田,导游似的大喝一声: “山泉道君的弟子来此集合!” 一声令下,在旁边热身的黄衣修士纷纷聚齐,自觉分列成两队,挨个儿报数。 确定人到齐之后,宋惊木才揉揉李一格的脑袋: “今天你是第一次跑,可能不太适应。” ——那是相当的不适应。 “没关系的,你和师姐一起领跑,师姐会照顾你!” 李一格:??? 不等她反应过来,右手便被蛮力扯着,拖到了队列的最前方。 拉她的修士意气风发,勒紧写满励志语录的腰带,另一只手向上一举: “晨跑——开始!” 李一格表情扭曲。 从跑第一步开始,她就敏锐地感觉到了四肢的抗拒。 九霄宗占地辽阔,若想俩小时内跑完,除了必须把灵气集中灌注在双腿,自身的步伐也得迈得又大又急。 这么一跑吧,她仙气飘飘的小裙子就有点碍事儿了。 第三次差点踩着裙子被绊倒后,李一格彻底戴上了痛苦面具。 她边喘边提议: “师姐,我这裙子有些累赘,不然还是上山换身轻便的衣服吧?” “没有关系!”宋惊木斗志昂扬,“不管穿什么衣服,只要腿在路上,你就在路上!你走在正确道路上的这点并不会随着你的着装有任何改变,小师妹,你要相信自己!” 李一格:……QAQ “那师姐,不然我去队尾吧。若是因此影响了后面的师兄锻炼,岂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吗?” 宋惊木单手举起,高声问: “我们的口号是什么!” 后面的弟子有节奏地齐声答: “不怕困难!不怕辛苦!不怕麻烦!” “我们的师训是什么!” “帮助同门!打击对手!一往无前!” 沸腾的热血把李一格这条咸鱼都要烧糊了。 她不死心地最后一次提问: “师姐,不然我先去把裙子绑起来吧?” 她比划了一下,表示: “这样可能方便一点儿,也不会影响到后面的师兄师姐们。” 宋惊木沉吟片刻,大方首肯,就这也不忘夸上一句: “小师妹真是积极进取!” 转向身后的李准,她兴致勃勃地分享起了小师妹的“英雄事迹”: “你们看,小师妹为了方便跑步和大家练功,弃个人形象于不顾,实在是我辈楷模!” 躲在一边假装系衣服的李一格:我不是,我没有,我只是想找个借口开溜啊QAQ 第8章 强行组队 众所周知,每到要跑操的时候,人类的鞋带总会变得格外脆弱。 修仙界虽然没有鞋带这种好用的理由,但过分飘逸的着装偶尔也可以起到和鞋带一样的效果。 李一格故意把带子绑得很松,一跑累了,就悄咪咪地解开结扣,跟宋惊木打申请: “师姐,我裙带开了。” 这一来二去,她是休息够了,可直到两小时过去,他们还处于一回头就能看见巍峨山门的黄金位置。 李一格老脸一红,不大好意思地再次蹲下来系裙带。 她偷眼瞄了一下山门。 高大肃穆,白玉拱门吞吐无数进出的弟子,青绿藤蔓纠缠其上,悬起一块刻字“东大门”的匾额。 ——她在等人。 根据养正道君和她的约定,为了防止她受虐待,除了依旧住在昴峰之外,衣食和日用品之类的都由刑恩堂提供。 现在也该到点了! 只要刑恩堂来个人叫她,李一格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开溜,准时赶往膳堂参与当代修士不可不参加的抢饭活动! 快点,来个人吧。 她磨磨蹭蹭地系好带子,慢慢吞吞地站起身子,扭扭捏捏地迈起步子。 眼看就要投入宋惊木冰冷的怀抱里,东大门外终于出现了一道黑金相见的影子。 来了! 刑恩堂的家人们——他终于脚踩短棍来了! 激动间,那个影子便翩然停在宋惊木面前。 来人规矩地行了揖礼,平淡开口: “皓影道君,别来无恙。” 斗志满满的大师姐闻声忽然泄了气,沉默片刻,敷衍地叫了句:“十九师兄。” 十九肉眼可见地僵住了。 联想到娄峰设立文化课的直接原因,李一格很难不给二人编排出一段风月佳话。 ——还是怅然若失、对面如不识的be美学。 她悄悄往后退了两步,小心地藏起自己五千瓦的电灯泡光辉,隐匿进了队列里。 “师妹,你也听说了?” 一开始想rua她的师兄捂着嘴,小声和她咬耳朵: “呸,十九这个渣男,竟然还好意思来找我们师姐。” 旁边的李准瞪他一眼,升起一个隔音屏障,骂道: “时引,你这么大声是怕他们听不见吗?” 这话引起了激烈的反抗: “咋了咋了,就你会用隔音阵咋的?” 李准冷哼一声,看向李一格: “十九师兄是来找你的?” 李一格思忖片刻,犹犹豫豫地点了头: “他大概……应该……可能……是去叫我吃饭的吧?” “也罢,不论如何,你都最好别对十九师兄产生什么不该有的想法。”警告完,李准掰了一下手指,发出噼啪脆响,“除非……你希望自己用的那点小伎俩被拆穿,每天都要加跑。” 试图辩解的李一格瞬间放弃抵抗,秒变乖巧.jpg “什么小伎俩啊?”时引一脸茫然。 李准恨铁不成钢地白他一眼,懒得说话,撤去隔音屏障,又警告地瞪了他们师兄妹二人,比划个手势,又指指前面,示意他们别乱说话。 他手指的方向,正是瓜田的正中心。 十九和宋惊木之间气氛微妙,连客套寒暄的环节都干脆省略掉,两人大眼瞪小眼,不知究竟想干点什么。 而且据李一格多年当显微镜吃瓜的经验来看,大师姐有点儿剑拔弩张的紧绷感,十九看起来则较为放松,神情瞧着也有些无奈。 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十九再次开口: “你还在忙吗?” 宋惊木“嗯”了一声,生硬地答: “没跑完。” “她……”十九的视线落在了李一格身上。 !!!是要叫她去吃饭了对吧! 李一格激动万分,却只听见了一声无奈轻叹: “适才养正道君旁观了全程,李师妹,你……” 他意味深长地消了音。 李一格:哦莫,难道她偷懒被教导主任抓住了吗!!! 但是…… 至少…… 她是说,早饭…… “养正师叔亲口吩咐,让你们坚持跑完一圈。” 李一格:师兄!我还是正道的花朵呢QAQ 冷酷无情的十九师兄并没有看出她心中所想,摸出一粒黑漆漆的丹药,挥手向外一推: “师叔命我送辟谷丹来,顺便叮嘱皓影道君几句。” 他手指微蜷,像是有些紧张: “道君……待会儿警惕些。” 警惕什么? 十九话音刚落,晨跑队列就被目前为止最讨人嫌的人冲散: “哟,对同门痛下杀手,还好意思到别峰旁听呢?也不怕丢了师父的脸!” 人未至,声先到。 这欠不登的发言,一听就知道是让剧本秒变憋屈故事的大聪明——三师兄周子猷。 他今日应该是出去跑任务,没穿校服,浑身上下套得花花绿绿,能放东西的插件位都打扮得满满登登。 走起路来,挂件和飘带缠绕在一起,与风合奏,叮当作响,招摇至极。 李一格静待片刻,没等到系统提示,肚子里的坏水立刻“咕嘟嘟”地沸腾起来炸开了锅。 ——不管十九提醒她们要警惕什么,反正肯定不是好事。 既然如此,还不如让周子猷一起吃点苦头。 当然了,主要的目的还是继续推动剧情。 看宋惊木和时引对她的态度,如果再没有个外力干预,估计她这个女配剧本立马就要改行当团宠爽文。 ——二十万呢,可不行改哈。 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三、三师兄怎么来了?” 周子猷轻哼: “怎么,我去哪儿还得跟你报备?” 闻言,宋惊木眉头皱起,声音饱含威胁:“你说什么?” 她双腿“刷”一下开立,膝盖微沉,肌肉紧绷,双手握拳收在腰侧,大有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架势。 九霄宗上下都知道娄峰的人极端护短,因此看到宋惊木如此表态,再瞧瞧后面那一堆肌肉虬结地盘扎实的体修,周子猷嘀咕一句说李一格运气好,没敢再嘴硬下去。 趁他闭口不言的功夫,李一格搓搓小手,替他答复了大师姐: “师姐,这是我三师兄周子猷,平日急公好义,常被师父说该转行做体修。无奈早已拜师无法转学,这才一直这么一副暴躁的样子。” 周子猷立刻炸毛,一蹦三尺高:“你说什么?!”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敷衍地安抚了一下三师兄,李一格接着忽悠: “在昴峰的时候我就常听三师兄夸娄峰,说炼体精神又气派,比当个剑修快意潇洒多了,一直想来娄峰旁听呢!” 宋惊木闻言,收了打架的起势,喜出望外地掰过周子猷打量了一番。 他年纪本就不大,生了一张小圆脸,看起来就显得更加年轻。 这张娃娃脸上安了副剑眉星目,本该把气质往严肃上拉一拉,可肉感十足的唇又经常不大高兴地抿着,破坏了眉眼的氛围感,从里到外地透出一股傻乎乎的幼稚。 ——确实像她娄峰的弟子! 稳重,质朴,踏实。 若不是十九还在,宋惊木感动得真想掬一把老泪。 从古至今,那帮练剑的就一直看不起他们体修。 什么“修士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他们会使用工具”啦,什么“只有野蛮人才会用拳头讲道理”啦,什么“学不会精妙剑法的人才会过来跑圈”啦。 狗屁! 他们根本就不懂体修的精髓! 体修正是武道的内核与侠义精神结合的产物,恣意潇洒,讲究一个拳拳到肉酣畅淋漓的爽感,也讲究一个屡败屡战百折不挠的达观。 眼前这名弟子身板虽有些弱不禁风,但能够及时从剑修的邪路上弃暗投明、认清体修的本质,还是能算一个非常出色的好苗子的! 她拍拍周子猷的肩,道: “你既是小师妹的师兄,便和我们是一家人了。这个愿望不难实现,自今日起,你就随我们一起跑圈吧!” 周子猷大惊失色,嗫嚅半天,道: “宋、宋师姐,我们昴峰还有早课的。” 他其实打心底看不上体修,总认为体修都脏了吧唧的,身上弥漫着一股汗臭和药物混杂的异味。 可对方人多势众,又不是讲武德和体面的主儿,他如果以对方的原因拒绝,少不了挨一顿暴揍。 思及此,周子猷恶狠狠地磨牙,瞪向李一格。 对方没事人似的,向十九和宋惊木道过谢,正和时引商量位置的事情: “时引师兄,我三师兄体力不济,可否麻烦您和他一起,多照看他一点?” 弱不禁风周子猷:……你吗。 他偷偷瞧了一眼时引,个人气质和名字的意境不说截然相反,那也是相差甚远。 听起来该是个仙气飘飘、餐风饮露不流于俗的世外高人,却生了一副宽大的骨架,又高又壮,肌肉把淡黄色校服撑得紧紧绷住,连一丝褶皱都没有。 腰带上虽然没有宋惊木写的那种励志短语,但也用红线绣出了一个大大的“拼”字。 ——你峰弟子未免太过热血了一点吧! 不等周子猷想个新的说辞,熊似的时师兄就过来亲热地揽住了他的肩膀: “走吧,小老弟!放心,你既然相当娄峰的人,我们肯定不会对你有什么特殊照顾的!” “千万别有哈!” 周子猷磨磨牙,愤恨地看向说话的少女。 她终于绑紧了裙带,散下的鸦色长发随意挽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团,正窝在宋惊木手心接受最后的调整。 察觉到他看过来,李一格眉眼弯弯: “三师兄,我们一起加油呀!” 第9章 野餐时刻 眼看拖延无望,李一格也不好意思继续耽误娄峰的师兄师姐,乖巧地跟着宋惊木低头跑步。 她暂时还没找到灵力灌注在腿上的感觉,全靠体力硬撑,还是宋惊木照顾她放慢了速度,才勉强没有掉队。 安静地跑完十分之一,身后的不稳定因素终于再次爆发了出来: “我说四师妹,你这个体力还想呆在娄峰吗?还不够给昴峰丢人的。” 李一格跑得气喘吁吁,分不出精力和他贫嘴。 没人反驳,周子猷的嘴愈发得碎了起来。 “不是吧不是吧?不会真的有人连一圈都跑不下来吧?” “哎,有些人在昴峰就混吃等死的,怎么来其他峰交流学习还是这副拖后腿的样子。” “李一格,你怎么好意思抢小师妹的名号啊?我们昴峰的小师妹不是被你推下山崖,现在还卧病在床呢吗?” 宋惊木受不了他这张碎嘴,回头呵斥: “没影的事儿,嚼什么舌根!” 娄峰的弟子绝对不能像那帮剑修一样,每天都闲得瞎扯淡。 要说周子猷这颗向着体修的心的确是好的,可他的个人品质还急需加强锻炼。 宋惊木拍拍一旁直喘粗气的李一格,伸手一抓,拎小鸡仔儿似的把周子猷提了出来: “李准,带队!” 周子猷虽能跟上放慢的步速,但只要宋惊木提高到常速,他的灵力和体力就都吱哇乱叫着要罢工。 更别提现在大师姐有心磨砺他一下,速度比平时晨跑还拔高了不少,自家师弟师妹跟起来都费劲,这位严重缺少锻炼的小剑修跟起来更加吃力。 可周子猷的腰带被宋惊木拿灵力提起,不跟也得跟。 猝然加速后猛摔一跤后,周子猷抹掉脸上的灰土,跌跌撞撞地被宋惊木提着跑远了。 队列终于安静下来,李一格也可以分神想想到底什么叫“灵力灌注于双腿”了。 说来奇怪得很,她到现在都没觉出自己体内有没有灵力。 按理来说,虽然练气期体内的灵气会比较少,但也不至于完全感觉不出来。 她照着小说里的描述,闭上双眼心念下沉,想开始内视,却和穿进剧本前一样,只看到了一片雾蒙蒙的东西。 那神识呢? 她试着寻找神识发散的感觉,除了把注意力从跑步的劳累上转移走之外,没有其它任何特别之处。 太怪了。 明明没有灵气,却能被检测出境界。 明明没用灵力,却能跟上体修的脚步。 这个角色该不会是什么大佬的小号吧! 李一格原地一个小垫步,试图激发一□□内封印的洪荒之力,结果差点给娄峰同门表演一个梅开二度,和三师兄一前一后摔个狗啃泥。 勉强站稳之后,她揉揉酸胀的腿肚子,撑着膝盖站直,匆匆抬头看了一眼,就再也迈不动步子。 入眼的是一片翠绿竹林,如烟波竹海,经风一拂,碧波便远远荡开,自有悠然韵律。 ——这是哪? 刚才她分明还和娄峰的师兄弟沿着山脚跑步,怎么歇个脚的功夫,顷刻间就跑到这么个鬼地方来了? 不过也好。 她打量了一下周遭,没看见娄峰弟子的身影,一屁股坐到在地,舒服地喟叹一声,干脆仰躺在草地上。 ——不跑了,不跑了,说什么都不跑了。 反正她这么个风口浪尖上的大活人弄丢了,九霄宗肯定是要派人出来找的,她还不如就在原地躺好,给前来救援的同门们降低一点工作难度。 李一格翻了翻口袋。 她目前还不知道储物袋该怎么使,零零碎碎的东西都塞在一个做工粗糙的花布小包里。 今早出门前,她刚去大师兄那里送药探望过,因此包里的东西就更多。 明明是个病号,却还强撑着张罗,拿新鲜灵果和各种零食给她的小包裹塞得满满当当,末了,还不忘给一袋灵晶,叮嘱她如果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但买无妨。 这深沉的父爱,李一格现在打不开。 她叹口气,捏了捏圆滚滚的钱包,再三尝试无果之后,又把它宝贝地藏到了心口处,接着才开始翻小花包。 这里头食物居多。 知道要来娄峰后,她特意准备了修仙界蛋□□健体丸、修仙界能量饮料补气丹和所有长跑者不可或缺的重要装备—— 饮水和糖。 本来这瓶水是要留着浇脑袋的,现在正好可以就着大师兄亲手做的小饼干吃。 李一格叼着灵果,把为数不多的财产圈好,抖开小花布摊在地上,安安静静地野餐。 ——没办法,人家就是小废物嘛。 她连灵力是什么都感知不到,此时贸然出去,万一惹上了什么祸事,谁知道会不会就此倒霉。 诶?! 倒霉!! 李一格眼前一亮:拿二十万的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让一个故事憋屈起来的技巧有很多,其中当然包括重要角色不断作死。 明明能解释,非要避重就轻车轱辘话说一堆; 明明能组队平安抵达,非要彰显个人英雄主义离队遇险; 明明能在原地好好躺着等同门来捞,非要往神秘莫测的竹海里钻、给救援人员徒增工作量。 换谁看了,都得骂一句:rnm,退钱! 系统没有发布任务,就说明这段剧情暂时由她做主。 众所周知,一个故事的评分也会受其中的分支剧情影响。 即使狗系统费劲千方百计要让她无脑爽,一个经常作死的主角依然能让本文的口碑直接血崩。 二十万,我来了! 李一格匆匆收拾好东西,爬到附近的巨石顶上环视了一圈。 此处地形平坦,葱茏竹海一望无际,翻滚的竹浪承托起一轮金红色的太阳。 ——好像各个方向都没什么区别。 现在有狗系统加持,她的运气至少得是心想事成级别,可不能糊里糊涂地就选个方向走了。 盘坐在巨石顶上,李一格挑拣了几枚野果,掏出大师兄亲手做的弹弓玩具,准备“投果问路”。 这里绿化这么好,动物一定很多。 哪个方向没有小动物,哪个方向肯定就隐藏着大妖兽。 当然了,如果哪儿都有,那也好办,挑个最凶险的地方走呗。 她也拿不准狗系统会怎么推剧情。 要是强行保下她呢,这段憋屈故事也足够让读者给文章打负,二十万到手。 要是没反应过来呢,那她可以直接退出剧本,烂尾BE,还是二十万到手。 不管怎么看,都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这几枚果子灵气四溢,是大师兄精挑细选出来的。 真要扔了,李一格也有点舍不得。 她挨个儿啃了过去,每一颗果子都惨遭毒口,被咬得残破可怜、汁水莹润。 这下也不算辜负了大师兄的好意。 她揉开酸胀的小腿肚,挺直脊背,拉开弹弓—— “咻。” 被啃了一半的果子急射而出,迎着辉煌日光没入竹林。 李一格耐心等待片刻,没什么动静。 正要再射第二枚,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男声: “谁砸老子?!” 李一格:? 不等她细思此人究竟是谁,很快又响起了一道女声: “别吵,我娄峰弟子才不会如此大惊小怪。” “不是,这位道君,您到现在了还觉得我这是大惊小怪吗?” 第一个人骂骂咧咧地抱怨: “赤炎犬王战力堪比渡劫强者,追着我们跑了一路,刚才又多了个修为相当于元婴期的无影蛇。这再跑下去,谁知道还会遇到什么啊!” “不过是枚灵果。” 女声顿了一下,补充道:“还是吃剩的。” “我们虽设计甩开了疯狗和臭蛇,但谁知道这东西是不是什么猴王丢的?!” “吵死了。” 竹林间传来一阵有节奏的“登、登”响声,须臾之间,一个身穿鹅黄校服的女修便停在了空地上。 她满脸嫌弃,不耐烦地叹了一声: “要不是小师妹替你说话,我才懒得满足你旁听的愿望。” 下面这人正是提前跑走的宋惊木。 那后面听声儿熟悉的人,应该就是被加强训练的三师兄周子猷了。 电光火石之间,李一格再次想起了十九师兄的叮嘱。 黑金长袍下的手指紧张得微微蜷缩,食指微伸,像是想勾住宋惊木的,和她缠绵在一起仔细叮咛。 可当时人多口杂,看大师姐的态度也不怎么热络,是以十九只能克制住担忧,依照教导主任养正道君的吩咐简单叮嘱: “道君……待会儿警惕些。” 李一格的第一个想法是:他吗的,原来不是什么奇遇,白费了一个大师兄的果子。 第二个想法是:她被设计了! Shift! 如果没有猜错,设下圈套的人,正是养正道君。 也许这个圈套是无差别攻击,比如说跑步慢的人都会被拖进去,所以才会特别叮嘱宋惊木,让她警惕一点,别把娄峰弟子拖进来折腾了。 教导主任,恐怖如斯。 她只不过在上体育课的时候系了两次鞋带,就被单拎出来开小灶加跑,这像话吗这? 现在下去了就要被疯狗和臭蛇撵着跑步,笨蛋才暴露自己的行踪。 想到这点,酸胀的腿肚子就更是疼得抽抽。 李一格动也不敢动,猫在巨石顶上装死,只露出一双眼睛打量下面的动静。 宋惊木跑出竹林之后,周子猷无人庇护,不得不拖着一双跑废的小鸡腿去追她。 刚出竹林,鼻子就撞上了大师姐有力的巴掌。 “等等。” “又怎么了?再等下去,我们迟早玩完。现在要么想个法子给宗门传信,要么想个破阵之法。” 周子猷跑不动了,被撞疼的鼻子都懒得揉,倒在地上开摆: “反正我是跑不动了,我也不会阵法,你看着办吧。” “是穿云鹰!” 长空之中,一道声振林木的鹰唳破空响起! 来了来了! 二十万来了! 李一格一咕噜翻身躺平,贯彻落实了三师兄的优秀思想:我也开摆。 第10章 君子慎独 很快,她就意识到了自己的想法有多年轻。 不愧是做过多年教导主任的杰出教育骨干,养正道君使用的这几个“激励”方法,都非常的行之有效。 对周子猷这种狗狗祟祟的修士,就让凶兽在后面穷追不舍。 对李一格这种扶不上墙的烂泥,就让老鹰叼走她最宝贝的东西。 跑步小队再一次壮大,冲在最前面的,还是刚刚跳下石头差点崴了脚的李一格。 整个竹林都回荡着她悲痛欲绝的呐喊: “你是个什么鸟鹰!快把我的钱袋还回来!!” 虽然是游戏货币,但也都是实打实的钱啊! 狗系统显然没有安排她身处险境绝处逢生的打算,在这种轻松愉快且远离二十万的氛围里,修仙界的硬通货——灵晶——自然就是她最宝贝的命根子。 “还钱!!快点——还钱!!” 周子猷和宋惊木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 ——不到紧要关头,永远无法看清一个人的真正实力。 李一格不会用灵力,只会埋头硬跑。 可跑着跑着,竟然跟加大了马力的螺旋桨似的,不仅越跑越轻松,速度也猛地提升了一大截,把浑水摸鱼的周子猷远远甩在了身后。 至于宋惊木。 山泉道君的大弟子一贯遇强则强,小师妹如此努力,她作为大师姐,自然也不能落后! 勒紧“加油奋斗”的额带,她腰背下沉,摆出冲刺的姿态。 “等等等等,大师姐,这里很危险,我才筑……” ……基。 最后一个字不曾说出口,就散在了大师姐声势惊人的尾气里。 眼下……就剩他了。 周子猷也不傻。 他是没赶上十九师兄叮嘱宋惊木这一段,但可没错过穿云鹰偷李一格钱袋的精彩场面。 堪比元婴期的凶兽自上空俯冲而下,图的竟然只是一个小小的钱袋? 他眼尖,认出了上面的“裴”字,底下还有个红色的小圈忽闪忽闪的。 ——原女配从小就喜欢丢三落四,就连钱袋这种贵重物品也经常弄丢。 大师兄哄了许多次小孩,终于被生活逼出了十分可怕的创造能力。 不仅学会了亲手缝东西,还根据原女配的德行加以改进,不仅绣了失主监护人的名字,还在“裴”字的那一点上引申出一根围成圈的长布条,叫她可以套在脖子上。 整个修仙界,也找不出第二个。 这穿云鹰凌空直下却不曾伤人分毫,只叼走了大师兄亲手制作的钱袋,总不会是暗恋他大师兄吧? 虽然信息不全、推不出具体的缘由,但不论如何,赤炎犬王也好,无影蛇也好,统统不会要他的命。 它们的目的,只是催着他们一遍又一遍跑圈而已。 周子猷索性抢占了李一格的地盘,窝在巨石上,捡了几个漏下来的果子吃。 既然确定这些东西不会要他的命,那他还跑什么玩意? 反正他这个心肠毒辣的四师妹现在归山泉道君管辖,有山泉道君的大弟子在,就是当真遇上了什么危险,也用不着他来插手。 ——真甜。 想到大师兄,周子猷的眼神就是一暗。 这么多年,他一直都跟李一格不对付。 明明同年拜入姜骋门下,待遇却是天差地别。 一个有大师兄身兼数职悉心呵护,另一个能得到的却只有几句假大空的抚慰和鼓励。 唯一让他嫉妒心稍稍平息的,还是师父对他们两人始终一视同仁。 就差一点! 那日献瑚殿上,李一格分明都亲口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可…… 周子猷磨了磨牙。 若不是刑恩堂带来的那些魔修,李一格怕是再也得不到师父和大师兄的原谅了。 他愤愤了锤了一下巨石,被受害者颠得一晃。心里一紧,隐约觉出了一点不妙。 周子猷召出灵剑低头一看,嫩绿色铺开的草毯“层层翻涌”。 在上面快速移动的东西几近透明,仔细辨认之下,也只能隐约看清代表眼睛的两个金黄色圆点。 碾过花枝时就如花蕊一般,叫人看也看不真切。 正是无影蛇! ***** 【叮!】 李一格现在最烦的就是叮! 干嘛啦干嘛啦,没看见人家在抓小偷吗! 她没有接任务的心情,不代表对方就会善罢甘休。 短短几息的功夫,狗系统就在她脑子里打起铁来了,“叮叮叮叮”地响个不停。 眼看只有一步就能抓到穿云鹰,李一格咬牙顶住穿脑魔音,微微躬身,飞腾而起,总算揪住了钱袋的“鼻子”。 穿云鹰顺势松开脚爪,绕着李一格和宋惊木扑扇了两圈翅膀,而后停在半空,小鸟袋温顺地挨个儿蹭了蹭人,“撸人”完毕才欢喜地啼叫一声飞走。 “看来还真是宗门里哪位道君的主意。” 宋惊木缓缓跟上,奇道: “小师妹,你果然是武学奇才,我都追不上你的脚步!” 这么高的赞誉,却没能得到半句回应。 李一格神情凝重,目光越过钱袋上的纸条,复杂而纠结。 “这是什么时候放上去的?”宋惊木问。 轻轻拨开李一格的小指,皱巴巴的纸面上显出几道爪痕来。 她站到小师妹身侧,眯眼细看半晌,终于辨认出了潦草的字迹: 【李一格:加罚结束,日落之前点燃此符,可传回九霄宗。】 “这是什么意思?” 宋惊木眨巴眨巴眼,抬起头,感觉眼前的师妹并没有把心思放在她身上。 ——也的确如此。 李一格的眼里,现在写满了“窝巢”。 为了教训一个不想跑步的可怜弟子,养正道君至于用移山术这么玄妙的法子吗?! 她这么柔弱好骗,随便搞一个秘境或者阵法,肯定也会迫于钱袋被偷束手就擒的呀!! 李一格一脸沉痛:谢谢你,教导主任。 如果系统提供的信息无误,她们现在应该正在正道与鬼界的交界处,——浮琅河。 移山术可以在一段时间内一比一复刻另一个地点发生的事情,唯一的缺点,就是它有时长限制。 一旦超出了技能时效,这个被创造出的虚假世界就会坍缩进真实的世界里。 九霄宗虽去浮琅河不远,但入夜之后,沿河常有鬼修、魔修越界活动,堪称正道修士送外卖的最佳地点。 系统的右上角正一分一秒地进行着日落倒计时。 ——半个小时。 李一格已经顾不上管“晨跑”跑了一整天这件事究竟合不合理,这么紧要的关头,最重要的问题是应该如何说服宋惊木做好放弃三师兄的准备。 【剧本:周子猷被无影蛇包围,匆促之下使出了绝杀剑技,现已落入真实世界。地点:浮琅河,望崖山,溶波竹林。你将不顾个人安危解救三师兄,一举逆转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形象,并说服他不再当温云软的无脑舔狗。】 和原女主抢人的梗对一部分读者来说可能略毒,但李一格写网文无数,自己都炼了不知道多少惊世奇蛊,这种剧情在她这里毋庸置疑地属于“爽”的一类。 ——救,还是不救? 救一个NPC,她就会挖来原女主的小弟,但是会错过二十万。 不救,虽然这个配角可能会遭遇一点身心方面的创伤,但后续剧情会更加憋屈,二十万就稳了。 虚拟世界的道德感和真实世界的盈利,这是个很难取舍的问题。 李一格出生起就是个孤儿,被人丢在一处专门宣讲儒家思想的学院里,由里头一位负责讲女德的姑娘带大。 虽然讲台上“妈妈”总是一本正经地说着吃人的话,但私下里,她总是按最高的标准来教育她。 因此李一格在学生的哭号和惨叫声里,学会的第一句话,就是“君子慎独”。 但这是二十万。 有了二十万,“妈妈”就可以离开那个暗无天日的“学校”,不必再被人洗脑,也不必再被人逼着去洗脑别人。 李一格闭上了眼。 她试图幻想三师兄受伤的场景:毕竟是个战力惊人的剑修,顶天了也不过是摔着碰着,更何况他有宗门令牌,出事了会有九霄宗的援兵。 对,他还是个修士。 就算受了天大的伤,都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 而“妈妈”。 她鲜血淋漓的指甲、护住李一格臂膀上的青紫、温柔眉眼上常挂的红肿和血迹,这些是消不掉的。 李一格已经尝试了许多方法。 可书院的人不肯放她外出求学,没有学历,又能外出,她只能依靠写网文赚点微薄的收入。 即使如此,发到网上的内容也必须经过层层严格的审查。 然而这点钱,也被书院巧立名目地搜刮,如今所剩无几。 二十万。 有钱能使鬼推磨。 有了这笔钱,她可以找到酒鬼门卫,让他放行; 找到镇上出名的刘一手,叫他给自己和“妈妈”伪造新的身份; 剩下的钱还可以再买两张机票,和“妈妈”在一个遥远的城市开始崭新的生活。 李一格,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静默许久,她哑声发问: “大师姐,若你的孩子执意舍身救一个看她不顺眼的人,最后却没能得到对方的感恩。这种事儿,你觉得憋不憋屈?” 宋惊木眉头一皱,拳头立刻就硬了: “谁敢?!什么白眼狼,配得上别人的一颗真心吗?!” 话音一落,她便听见沉默许久的师妹释然长叹,勾唇一笑,把纸条塞到了她手里。 “你这是做什么?” “师姐,借个火。” 第11章 重情重义 幽暗天色下,浮琅河上波涛汹涌,水花如碎玉一般跳跃迸射,落进乳白的浮沫里,打碎月亮的虚影。 万籁俱寂。 入耳的只有擂鼓似密集的心跳和宋惊木绵长的吐息。 李一格脖子上一痒,伸手抓了一把,身侧一人高的草被手肘顶出了异常的沙沙声。 “谁!” 她瞬间僵住,一动也不敢动。 ——在问过宋惊木的决定之后,她们在养正道君的幻境里一直等到了浮琅河日落。 太阳一下山,眼前的景象便飞速扭曲变幻,最终又定格在了与之前一般无二的场景里。 等待的这段时间里,李一格确定了自己猜测的正确性: 养正道君设下的阵法会把所有步速过慢的弟子拖入幻境,而当时宋惊木正拉着周子猷,所以也被牵连了进来。 幻境一崩塌,月色便从清幽转成了难言的渗人与恐怖,因为不能和宋惊木说出自己的猜想,所以场面更是压抑得可怕。 ——移山术会忠实地反应目标地点的一切情况,也就是说,那群无影蛇都不是真的。 从头到尾真实的东西,除了她们三个,就只有养正道君“再创造”进去的赤炎犬王和穿云鹰。 李一格很想嘲笑周子猷胆小弱鸡,但无影蛇究竟是为何而聚? 现在她和宋惊木落进了真正的溶波竹林,是否会卷入无影蛇的这场大会里? 她暂时还没有当修仙界正道代表、上台发言的打算。 好在残存在周子猷身上的灵力波动告诉她们,这个不靠谱的三师兄在划破幻境之后就烧符跑路了。 她们绕开危险区域,一路追到浮琅河边,却偶遇了一帮到点上班的鬼修,每个人身上都扛着一面两三人高的旗幡,又像送葬,又像招魂。 【鬼修:主要指以凡人魂魄为主要修炼道具的修士。】 李一格百无聊赖地眨眨眼,又读起了“凡人”的定义。 【修仙之路九死一生,许多先天不足的修士自知无缘问鼎大道,便不再冒险去历突破雷劫。久而久之,便形成了“凡人”。】 也就是说,每个凡人其实都是可以修炼的,只是资质太差,进境又慢、突破率又低,两相比较之下,被迫选择了平凡的生活。 所有人都能修炼。 这个设定还稍微有点意思。 寥寥几行介绍完毕之后,系统就开始装死,缩成一个小小的“x”之后动也不动。 李一格别无选择,只能“单击”一次,送它回去休息。 关掉了懒狗系统,便听宋惊木用气音说:“走了。” ——他们用神识查探,李一格是感觉不到的。 宋惊木虽有些感觉,但毕竟是体修,并没有将太多功夫花在锤炼神识上。 按照常理,她们本该被这帮鬼修发现。 好在此地灵气浓郁柔和,极利于草木生长,因此她们这点柔弱的神识非常幸运地被当成营养不良的杂草,轻而易举地放了过去。 李一格蹲起来,小小活动一番趴得发麻的身体。 初时仗义救人的激情劲儿过去了,事到眼前,她才终于开始思考究竟该如何应对。 啊……其实没必要来的。 周子猷一个筑基修士,别人想杀他,也就是动动手指的事儿。 既然到现在都还活着,那一时半会儿也是死不了,催动宗门令牌便可求助,之后刑恩堂弟子便会和他师父一起…… 哦。 忘记了。 师父已经进去了。 李一格尴尬地摸了下鼻尖,等最后一道人影淡出视线,才撸起袖子问: “师姐,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报警?” 宋惊木:? “就是……先和放青道君说一声。” 宋惊木点点头,催动令牌,玉佩光芒大盛,却很快便黯淡起来。 她神情渐渐凝重: “此地灵气有异,周师弟修为不高,怕是凶多吉少。” 李一格点头:“所以我们先……” ……回宗求援吧。 这五个字被宋惊木坚毅的眼神盯了回去: “……先救师弟要紧!小师妹,你真是个重情重义、至情至性之人!” 李一格拿住好人卡,默然无语,许久才答:“……谢谢你。” 她们是要往冥界的方向去。 远处灯火通明,术法魂幡齐飞,丝竹管弦共奏,正是鬼界的边陲重镇之一——载燕城。 城里必有高阶鬼修坐镇,宋惊木也不敢随意动用灵力。 二人猫腰顺着河边走了百来米,终于捞到了一块渗水的竹筏。 河水清清,月色明明。 李一格拔了一丛芦苇插在竹排之上,假装这就是鬼修的旗幡。 好不容易“哼哧哼哧”划到河心,突听岸边传来一声喝问: “来者何人?!” “不好!”宋惊木足尖一蹬,连解释的想法都没有,直接上去开打,“师妹别怕,我来保护你!” 开山拳出其不意打中鬼修面门,她一脚踩断鬼修手骨,一拳直轰对方丹田,硬是凭借强悍过人的身体素质三两下解除了警报。 李一格在那儿小狗似的刨了半天水,总算连滚带爬地赶上了最后一幕: “等一等,师姐,先别把他推河里。” 她弯下腰,举到半空的手有几分迟疑。 ——是男的耶! 脱。 不脱。 脱。 脱吧! 反正只是脱个外套装装样子,是男是女都和她没什么关系。 李一格也不嫌弃,眉头都没皱上一下,手脚麻利地换上了对方的衣服,有样学样地举起旗幡。 她刚站起,便听见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道友,发生何事了?此地怎有灵气波动?” 李一格捏住鼻子,瓮声瓮气答: “无事,刚撞上了一只不长眼的小老鼠,已经解决了。” 言罢,抬脚一踢,尸体便落入浮琅河,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鬼修对人命向来视如草芥,见李一格如此做派,没有任何质疑,转身便要走。 李一格松了口气。 不等她这口气出完,那人又折了回来,李一格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还有何事?” 那人敲敲旗杆道: “今晚可是替大宗主遴选弟子的重要时刻,切莫引动灵力扰乱阵法,坏了大宗主好事。” 李一格轻哂,摆摆手,大摇大摆地往城门走:“知道了。” 有惊无险。 甩开巡逻的鬼修,李一格才敢搓一下手心的汗,小声叮嘱: “师姐不要冲动,进城之后,听我安排,可以吗?” 明亮的灯光下,少女身穿灰布麻衣,眼中映出暗淡的月,却分外明亮坚定。 宋惊木满腔的杀意渐渐平息,在那条平稳安谧的长河里镇定下来,融进了沉静的水波里: “好。” ***** 城内张灯结彩,虚浮的灯火降到地面,化为躁动不安的喧哗。 “听说了吗?这次参与遴选的可有不少名门正派的弟子呢!” 裹挟在人流中,李一格冷不丁地听见了一句八卦:不少? “嗐,正道的那帮蠢货目中无人惯了,总以为自己就是天下第一。这不?前两天还有几个天长宗的青瓜蛋子跑来,叫嚣着要把咱们鬼界一窝端了呢。” 此话引起一阵嘲讽的嬉笑。 就是不相熟的路人,此时也停下脚步,尖酸刻薄地讽刺起了正道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菜狗。 李一格耐心等了一会儿,也没能触发系统的任务提示。 是因为她正有任务在身吗? 没了正确的错误答案提示,李一格不敢多加逗留,拽起宋惊木右手,根据她在自己手心划的方向赶路。 ——有点痒。 穿过长街小巷赶到齐云楼下时,手心的痒意已经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 李一格忍不住压低声音回头问: “师姐,你挠我干嘛?” 一贯直来直去的宋惊木和她绕起了弯子,声音淡淡: “师妹这是何意?我们要去齐云楼,师姐不过是替你指路罢了。” 李一格被这人无语住了。 师妹? 去齐云楼? 操控旁人思想好歹先把存档读完吧,怎么能漏这么大的破绽。 她松开手指,下意识小狗甩毛似的抖抖脑袋,止住钻心的痒意,冷声问: “你在哪?” 对面的人有一瞬错愕。 惊异的目光透过宋惊木的眼睛直射而来,里面闪烁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半晌,掌中粗糙的手突然一勾: “小师妹,我们这是到哪儿了?” “齐云楼。” “齐云楼是哪儿?” 李一格:…… 光顾着跟“大师姐”走,倒是忘记打听一下齐云楼是个什么地方了。 不过看外观,这齐云楼倒是像个茶馆。 雕梁画栋,清雅弦歌流漾于阁楼之间,顺着白色薄纱缓慢上浮,化进微弱的光点和深沉夜色里。 凝神细听,里头还有说书声。 ——“说时迟那时快,大宗主使出‘星移步法’,身如鬼魅,穿梭虚实之间,避开那小子的万千杀招。不过几息功夫,这小子就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之前那些骂人的话连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大宗主见他仍是年少,心里一软,决定仍放他一条生路,许他今晚投于自己麾下,做咱们上九宗的乾派大弟子。 “那人见败局已定,假意归降,竟暗中催动渡劫大能所予的攻击法宝,直指大宗主面门——” 一阵惊呼。 又一阵惊呼。 李一格挠挠头,没听出这故事有多精彩,但很快就整明白了第二波惊呼的原因。 ——高台之上,那个憨吧崽儿三师兄冲出重帷,跌落在地,衣衫褴褛,满身是血。 他跌坐在地,笑得依旧猖狂: “鬼宗的小兔崽子们,想不到吧,这么好的法器——爷还有!” 一阵阴风荡起。 其中裹挟着幽怨啜泣和悲愤惨嚎。 李一格说不出哪儿不舒服,挠了一下后背,随手一挥,街上立时恢复清明。 坐在地上的周子猷脸色古怪,看向她——准确来说是看向她那只手,惊恐又意外地咽了口唾沫。 李一格:? 愣怔时,说书的声音由远及近,从头顶的阳台上直坠下来: “就是她!她竟然破了大宗主的‘七情烟’!” 第12章 见习红娘 莫名其妙地成为全场的焦点,李一格挠挠耳朵,试图缩进宋惊木高挑的身影之中。 四围的议论如沸水一般“咕嘟嘟”地冒起泡泡,越煮越热,直到齐云楼上下来一个灰袍男子,才有一个气泡不安分地破了: “这是怒堂主!” 一个气泡炸开之后,絮絮咬耳朵的声音一个接一个地大了起来。 “据说怒堂主是最有可能接替大宗主的人!” “这一年怒堂主可是抓了不少正道的小王八羔子!” “怒堂主性情暴戾,这女修落在他手里……啧啧,肯定落不到好。” 李一格悄咪咪退后两步,想把瓜吃全了。 ——“哎,据说上一个落到他手里的人,死状极其有趣,脑袋上半部分自然炸开,里头的脑花已经空了,头骨里都是腐萤虫留下的痕迹。经脉完好,但里面全是腐萤虫的粘液,一直供养到心口。 “啧啧,五脏六腑都被活生生地吃空了!” 突然领悟了什么叫“好奇心害死猫”的李一格打了膝盖一巴掌:叫你脚欠! 抽回手时,眼前已经多了一条灰扑扑的影子。 怒堂主个儿不高,比李一格还要矮上一点。 瘦巴巴的,戴一顶宽大的兜帽,上半张脸完全没入灰暗的阴影中,下半张也只露出了一截小巧的下巴和灰红色的嘴唇。 兜帽之下雾气缭绕,好似这脸是由薄烟组成。 一开口,是浮琅河水般清朗的嗓音: “是你破了大师兄的蛊。” 李一格:? 那人心存忌惮,不敢直接对她动手,只好举起左手,在掌心点了两下。 李一格:?!就说呢,怎么刚才突然那么痒。 “你是谁?” 【叮!解锁新剧本!】 【剧本:上九宗对你发出悬赏令,势要将你留在鬼界。你将凭借出众的个人魅力收服怒堂主和大宗主,成为上九宗暗地里的掌权人。】 ??!! 这个剧本未免有些大胆了吧! 上九宗在鬼界可不是什么炮灰小派。 它驻守在载燕城,地理位置和镇于东山镇前的九霄宗有异曲同工之妙,掌管的可是进入鬼界的咽喉要道。 如此重要的任务托付给这么个门派,它在鬼界的地位和实力也可想而知。 这么牛的门派,能被她完全不存在的个人魅力折服吗? 李一格对剧本本来的发展持十二万分的怀疑态度。 她忍不住展开详情扫了一眼: 和怒堂主简单交谈之后,对方忌惮她“高深莫测”的实力,简单交手后发现探不出虚实,决定领她上齐云楼见大宗主。 三人会谈之际,外面突然飞来一面旗幡,吐出万千凶恶鬼修,意图要大宗主和怒堂主的狗命。 就在这时,李一格仗剑而起,雪白剑光劈开茫茫黑雾,以一己之力救下了两名上九宗头目,又在后续的对话中谈人生聊理想,顺理成章地博得了他们的好感。 谈人生,聊理想。 “顺、理、成、章”。 如果不给剧本直接让她实操,李一格一张嘴,八成就能把这老两位直接气翻过去。 -什么是你的人生观? -作壁上观。 -什么是你的理想? -啥都不想。 这次剧本肯定不能如愿了。 李一格心满意足地缩放了满纸忠义大道理的屏幕,揣起手手,直奔主题: “别想了,你猜不到的,带我去见你们大宗主。和我说话,你还不够格。” 说完,她好整以暇地调整个姿势闭上眼,准备等待打脸剧情的降临。 ——“无名小卒,也敢口出如此狂言,看我怎么教训你!” 然后就被怒堂主一招毙命什么的。 谁料安静片刻之后,那个灰衣鬼修竟点了点头。 李一格:? 她试图抓住重点: “不,你等一下。我刚才是说,你还不配见我。” 灰色兜帽微微上移,似是在表达疑惑。 李一格手足无措地比划了一下: “你现在应该跟我动手,证明你比我更强。” “然后呢?” “然后我认输!” 话音刚落,两道凌厉的视线就落在了她身上。 一道来自宋惊木——“小师妹,我等正道弟子,绝不可向此等邪门歪道俯首折腰!” 另一道来自周子猷——“呵,所以说你是废物呢。若是小师妹在此,绝不会如此奴颜婢膝!” 李一格一本正经反驳: “怒堂主的实力远在我之上,愿赌服输罢了,有何不可?” “小师妹!” 宋惊木正要拉人,凭空冲出一团黑雾,把她顶在墙上,牢牢锁住手脚。 听见惊呼声,李一格才发现是怒堂主动的手。 晦暗不明的灯笼之下,对方手指微屈,身后旗幡无风自动,摇曳款摆,抖出一缕细细的黑烟,其中夹着少许亮晶晶的东西。 色泽暗淡的唇轻轻一勾,露出一截鲜红的舌尖,宛如品尝了什么绝世美味一般,陶醉地舔了一圈: “滋味不错,没吃过什么增进修为的药吧?” “你!” 怒堂主“呵”地笑出声,咂了下嘴,意犹未尽道: “可惜就是少了点,多半是个体修吧。哎,若是法修该多好。” 这话直接戳中了宋惊木的怒点: “你凭什么说体修不如法修!不男不女不阴不阳的玩意,看我怎么收拾你!” 狠话一放完,黑烟猛地变粗增强,渗进宋惊木体内,寸寸收紧,发出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 “你么?” 怒堂主手指一点,黑雾便脱离旗幡,幻化成一人高的虚影,扭曲了宋惊木的线条。 李一格离她很近,能清晰地看见她脖颈和额头上的青筋。 她咬紧唇瓣,没有溢出一声痛呼,左眼紧闭,右眼却仍不服输地半睁,死死盯着怒堂主,恨不得用眼神把对方当场千刀万剐了。 “你这是做什么!” 李一格想把虚影扒下来,一伸手,却摸了个空。 手指穿过黑雾,发出烤肉般的“滋啦”声,皮肤表面也飞起铅灰色碎片,腾起一阵烧纸似的余烟。 “嘶。” 初初碰到时,这雾上挂着侵入骨髓的凉意,向里深入些许,便沸腾似的滚烫起来。 只是碰一下都烫得人受不了,更别提正被黑雾包裹着的宋惊木了。 体修虽然经常锻体,常用天材地宝锤炼筋骨,但耐受力也是有上限的。 容纳虚影的一条胳膊已是极限,眼看它另一只手也要侵入体内,宋惊木蜷起脊背,大吼一声,体内迸出一道金光,短暂地驱散了虚影。 “不自量力。” 怒堂主轻蔑冷哼,双手自然下垂,没有任何动作。 但那边虚影立时凝实壮大,像要生生把宋惊木撕裂一般,不计代价地向她心口处钻。 微弱的金光牢牢护住心脉,和黑雾僵持一会儿,闪烁两下,眼看便要熄灭! 她……能做什么? 李一格抬起胳膊。 莹白手背上还有细细的薄灰,扫开之后是淡红的皮肉,似乎刚才的烧灼不曾给她留下任何影响。 “去见大宗主,就能救下她。” 怒堂主平静地看着李一格,旗幡一晃,杆顶挂的银铃便“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 “万法驱邪,自然守正,去!” 白光一闪,化为一条巴掌大的蝌蚪,直直冲进了周子猷大脑。 躺在地上咳嗽的剑修立刻蜷成虾米,锤了几下地面也无法抵消脑子里的痛感,竟双膝跪地,狠狠地磕向粗糙不平的地面,三两下就见了血。 李一格不由自主退后半步,替他捂住脑袋先疼了起来。 “走吧。” 看到她的动作,怒堂主没什么反应,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甚至跨过乱扭的三师兄,平常地向她伸出了手。 “你、你先停下。” 李一格打个哆嗦,翻遍了原主的记忆,也没找到什么驱邪的方法。 “先见大宗主。” “放了他们。” “去见大宗主。” 耳畔是同伴的惨叫声,李一格咬咬牙,肌肉因恐惧和愤怒绷紧,左膝微弯,脚底一蹬,直攻向怒堂主面门。 一击落空! 对方身形原地闪了一闪,再次现身,正巧在半步之外。 李一格的拳头擦着他的兜帽过去,带起的拳风却连帽檐都没吹动。 李一格:! 这招对那个嚼舌根的弟子都极为好用,怎么在这人身上就不行了? 她就地一滚,后滑两步停住,离看热闹的人群只差半步,絮絮的解说声尽收耳底: “这就是星移步法吗?怒堂主这身法真是神鬼莫测,少说得有九层了吧?” “这谁知道呢,不过据说九霄宗第一剑修,就是昴峰的那个首座,都摸不到怒堂主半片衣角。” “刚才那招是伏鬼清净咒吧?” “啧啧,这可是上九宗的不传秘籍,便宜这小子了。听说啊,只要是有七情六欲的人,都会饱受此咒折磨。” 李一格喉头一滚,隐约感觉出了对方的强大。 ——日哦,这种大佬在后续剧情里还需要安排她救吗?! 吐槽两句放松一下心情,她深呼吸一次,决定发动自己的独门嘴炮秘笈: “怒堂主且慢,我有话想跟您唠唠。” 怒堂主负手而立,微微颔首。 “我师兄师姐都不曾结有道侣,这鬼界长夜漫漫,一个人未免太过寂寞……其实……” “李一格!”周子猷猛抬起头,双眼猩红,血迹沿着鼻梁蜿蜒而下,流成一个惊悚的“人”字。 短暂清醒之后,又哀嚎一声,重重地磕在了石板尖锐的棱角上。 李一格尴尬地摸摸鼻子:干嘛啦,人家才练气三阶,又不会用灵气,只能从身上挖掘一点过人之处嘛! 她迅速过了一遍周子猷的人物小传,笃定地开口: “我师兄元阳尚在,虽然鬼界功法应当以修炼阴气为主,但说不准有什么反噬之类的副作用。” 怒堂主形状漂亮的下颌微微收紧,嘴角一抽: “你想说什么?” “呃……考虑一下阴阳调和吗?” 周子猷哐哐撞地,一字一顿大骂:“李一格,我杀了你!!” 第13章 身强体壮 “你想拖延时间。” 旗幡一动,涌出数条黑白光线,将宋惊木和周子猷包裹其中。 密不透风的光雾里,连叫喊声都传不出来。 李一格咽了口唾沫,嗓子发紧。 她现在才意识到这个决定有多么的错误。 ——人啊,就是容易被上头的救世主情结影响,做出一些把自己填进坑底的愚蠢决定。 “我倒是好奇起来了。” 鬼魅般的身影擦过她身侧,微风扬起发梢,一阵凉意从她手腕上滑过,留下一点尖锐的痛意。 怒堂主在她身后停下,搓搓手指,轻笑道: “练气三阶,看来你身上有不少宝贝。” 李一格迅速点头: “不错,我可是克禋道君的亲传弟子。” “哦?” 怒堂主转过身来,吹了吹指甲缝里的肉丝。 “你的血肉,很香。” 李一格:???!!! 她眼睁睁看着对方变|态一样,伸出舌头,把肉卷进了口中。 低头一看,本该留下伤疤的地方已然痊愈,没有半点伤痕。 “嗯……千年白榆花的味道,不对,还有一点……” 趁他专心品着自己的血肉,李一格瞅准机会,奔向怒堂主,化拳为爪,一举抓向对方兜帽。 “嗤。” 又是星移步法! “两步踏入虚空,怒堂主现在身法都快追上大宗主了吧。” “啧啧,这个女修铁定要输。” 说不清的情绪挤满了李一格的胸腔。 她眼眶微红,牙关紧咬,死死地盯着怒堂主的动作。 快一点。 再快一点。 快了,快抓到了! 对方的身形在她眼中渐渐变慢,迅疾的步法最后如0.5倍慢放,古怪地一动一停。 就是现在! 她腰肢一拧,换另一只手扣住怒堂主咽喉,一肘击在胸口,一掌推向丹田,又干脆利落地踩倒了他身后飘着的旗幡。 刚还在玩猫捉老鼠的怒堂主转瞬便落入下风。 李一格掐住他的咽喉,命令道: “你给我停下!” 说完,脸上就被吐了一大口血。 李一格:…… 激情殴打小|boss之后,理智渐渐回笼。 她嫌弃地看了眼怒堂主,抬起空着的手草草擦了两下: “搞快点。” 怒堂主咳了两下,又吐出两汪黑血,声音嘶哑: “看来……你是不能为我所用了。” 李一格:? 疑惑间,耳畔忽有风声破空而来。 沿街悬挂的灯笼疯狂摇摆,蜡烛被一一吹灭,满街瞬间暗淡下去,照明的只剩下幽暗月光。 “什么东西?装神弄鬼的。” 李一格挠了挠头。 没能摸到后脑,那只手便被什么东西抓住。 挣了两下。 没用。 再挣两下。 还是没动。 她有了脾气,抬脚向后一踹,紧跟着就把怒堂主当武器抡了过去。 “铛”! 拦住怒堂主的,是一根银霜色的长棍。 从李一格的角度,一眼看不到尽头。 “这位贵客,为何不上去说话?” 她这才发现宋惊木和周子猷身上的光雾已经散了,奄奄一息地缩在地上轻喘。 而怒堂主也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衣领被他自己吐出的血染湿,水迹外扩,逐渐洇到李一格的指腹。 她不自觉地捻了一把,而后触电似的松开手。 怒堂主摔在地上,溢出沉重的闷哼,仰倒在地,再没有任何动作。 “小友真是实力惊人。” 棍子顶上又遥遥抛下一根橄榄枝:“不如上我齐云楼来,一同选徒,共商鬼界振兴大计,如何?” 这就是大宗主? 李一格被控制住的那只手一疼,半边身子便酥麻起来,似是失去了控制。 溶溶月色下,一个木偶从阴影里缓缓探出个脑袋。 李一格:!!! 被《X寂》刻过字的DNA狠狠地动了。 “我草!” 她抽回手臂,一拳把木偶打飞出去,夹起尾巴蹿到宋惊木身边,默念了几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才勉强冷静下来。 上面那人奇道: “这是什么咒语?” 李一格惊魂未定,不着四六地和他吹水: “这个咒语能降魔辟邪,可使社会繁荣发展,配合镰刀与锤子法宝有意想不到的奇效。” “有趣。” 那人轻笑:“不如上来详谈?” 李一格默了默。 不知为何,这么热情的大宗主,倒有点像…… 嗯…… 像是在揽客。 一个响指,灯笼齐刷刷地亮了起来,悬在建筑上的彩灯渐次亮起,和远处灯火融进浅紫夜色,迷离梦幻,更像是某些不可言说的场景。 若不是大宗主还未露面,李一格都怀疑他正穿着一件清凉的灰布裙子,在楼上疯狂招手: “道友,快来玩呀~” ——想什么呢! 她锤了一下自己狗头,把不合时宜的内容从脑子里赶了出去。 “小友当真不考虑考虑?” 李一格捋平人偶在衣服上抓出的褶皱,定了定心,答: “也不是不行,但要我师兄师姐陪着一起。” “哦?” 她面不改色: “我胆小,怕见生人。” 棍子晃了两下,稳住之后,上面落下一句轻飘飘的: “废物,还不请贵客上来。” 怒堂主挣扎着爬起,单膝跪地,行罢礼,踉跄着走到李一格面前,摆出了“请”的姿态。 可能是刚才打重了,他现在弯腰驼背,嘴角仍不住地向外渗血。 ——怎么肥四? 李一格狐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她的人设好像一下从柔弱绿茶小反派,进阶到力能扛鼎大金刚了! 要死。 憋屈文怎么会有力大如牛的主角! 她松开手,后知后觉地想到: 其实刚才被怒堂主打脸,只要一直忍气吞声,好像也挺憋屈的哈…… 许是刚才一招催一招的,叫她没心思去想“这是个剧本”、“这些人都是没有感情的角色”,硬是把她拉进了这个虚构的故事里,逼她做出了沉浸式的反应: ——干! 没事,还能圆。 上去之后她主动提出把人送走,然后运作一下,崩掉人设,制造一个惊天动地的憋屈剧情! 明明有疑似很强的能力,却屡屡被反派吊打,简直是在打前面一段爽梗的脸,堪称憋中之憋,千年的王八也不过如此! 她打定主意,扶起宋惊木,娇娇地啜泣一声: “师姐,我好害怕。” 浑身浴血的怒堂主:…… “别、别怕,”宋惊木勉力揉揉她脑壳,“放心,师姐保护你。” 由李一格扶着,她摇摇晃晃走到周子猷面前,伸出遍是指甲印的手: “有我在。” 周子猷目光闪烁,不知想着什么。 定格半晌,才慢吞吞地自己爬起来,答了声“好”。 ***** 九十九层齐云楼,上与白云齐。 楼内飞阁流丹,画栋雕梁,比姜骋的大殿还要气派。 怒堂主捂着胸口不住地咳,还不忘遵照大宗主的旨意,尽职尽责地给她们介绍鬼界的风土人情。 其遣词造句几近臻至人类语言艺术的巅峰——好像说了很多,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比如:“齐云楼有九十九层,非常高,和云差不多高,所以叫齐云楼。” 又比如:“鬼界是鬼修聚集的地方,鬼修是修炼术法和鬼有关的修士,所以鬼修聚集的地方就称作鬼界。” 再比如:“上九宗是鬼界数一数二的大宗门,位列五大门派之一,所以是名气与实力皆具的大门派。” 李一格听得稀里糊涂,被带着绕了三十多层,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 “我好像听过这席话。” “咳咳,您先前来过鬼界?” “没有。” “那你是何时听到的这番话?” 李一格答:“我上次听到这些话,还是在上次。” 怒堂主默了默。 “您也不必灰心,这些介绍非常有营养。” 怒堂主矜持地微微躬身表示谢意。 “……就是没什么营养。” 怒堂主:…… 李一格赶紧找补: “当然,我没有说您口才不好的意思。” 他这回学聪明了,没有急着道谢,反问道: “您的意思是我口才很好?” “……差不多吧。” 怒堂主放松下来,召来旗幡,信手一挥。 硕大的旗面扫过天花板,如振翅大鹏,遮蔽了所有光线。 在其他人细碎的埋怨声里,这只大鸟收起羽翼钻出窗户,停在了最近的窗边: “前方路长,几位不如乘此法器一同上去?” “也好。” 坐个电梯。 答应得爽快,等下就后悔。 李一格扶着窗框,很想穿回几分钟之前,把那个说“也好”的自己痛打一顿。 ——三十楼! 旗幡停在窗外,与窗框尚有一拃宽的距离。 看着底下蚂蚁似的行人,李一格都感觉自己衣袍钻风,不免打个哆嗦,裹紧了领口。 怒堂主误读了她的行为,贴心提议: “您若怕我们对您的师兄和师姐不利,不如我先上,再请他们二位上去,您最后,您觉得……” “也、也好。” 李一格就坡下驴,利索地把最佳观景点让了出去。 怒堂主上了。 宋惊木拍拍师弟师妹的肩,紧随其后。 周子猷犹豫片刻,看看怂唧唧的李一格,冲她龇了龇牙,也上了。 “客人?” 怒堂主伸出一截苍白的小臂:“请吧。” 李一格头晕目眩,第一次发现自己恐高。 下面几十层的帷幔肆意飘荡,将楼中燃着的清淡香气送往冰凉墨色里,合着晚风飘向浮琅河对岸。 “呵,你果然怕了,”周子猷轻蔑一笑,“也不知你这样的人是怎么打过这帮灰耗子的。” 旗幡一卷,幸亏有宋惊木拉住,否则他非得顺着滑下去不可。 三十层啊! 一望都看不见底。 楼阁都米粒大小,更不用提往来的行人。 李一格眼睛一闭,壮着胆子迈出一步。 “客人?” 她双手抓紧窗框,身子缩在楼里,只有一条腿探在半空,哆哆嗦嗦地问: “带哥,您把车停近点儿,成吗?” 第14章 复读达人 如水晚风送来怒堂主的亲切慰问: “您坐稳了吗?” 李一格:“没有。” 这种对话每五分钟便会发生一次。 即使旗幡已经紧挨着窗户停了,李一格也不敢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在薄薄一层的旗面上。 ——这玩意还在抖呢!!! “时间快到了,客人。”怒堂主道,“彩鱼灯一亮,上九宗弟子遴选会便会开场。” 李一格:……谢谢,但我再也不会凑什么热闹了。 正犹豫着要以什么姿势把伸出去的jio收回来,她脚脖子就被一只手抓住,向里一塞,紧跟着猛地拔到了窗户外面。 李一格:!!! “周子猷我杀了你!!!” 三师兄幸灾乐祸:“这可是宋师姐的意思。” 宋惊木疑惑抬眼。 “啊,这遴选大会,归根结底还是残害我正道道友和无辜百姓,师妹就别耽搁时间了,以免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宋惊木沉默片刻,解释道: “我没叫他这么……” 看李一格在旗幡上摔得四脚朝天,她扶额摇头: “……这么催你。” “坐好了?” 怒堂主迫不及待地抛出问句,没等回答,就“rou!”的一下发动了他的宝贝大旗,直冲云霄。 这玩意和地面几乎成九十度,宋惊木和周子猷还能靠灵力抓住,李一格就只能双腿盘着旗杆,死死地扯着顺滑布料,祈祷自己不会就这么摔个粉身碎骨。 她明明在“妈妈”的陪同下坐过一次过山车,当时一点感觉都没有,怎么会怕高呢! 这不合理!! 李一格迎风流泪,抵达齐云楼楼顶时,哭得涕泗横流,再也找不出柔弱可怜小师妹的影子。 怒堂主装没看见,收起旗幡,毫无人权意识地一扫,把三个乘客都拍到了楼顶上去。 李一格:你吗! 她擦擦鼻涕,决定说点什么报复一下: “你好。” 怒堂主:? “刚才我们话说了一半。” “嗯。” “我说差不多。” 怒堂主唇角微勾:“多谢客人赞许。” “不,”李一格扬起脸,乖巧地任宋惊木擦净脸,恶狠狠地说,“我说的差不多,是和很好与不好都差不多。” 这话有点绕人,怒堂主一下没能做出反应。 她一字一顿: “您的口才和车技一样——很、不、好!” “听见了?” 一道凉飕飕的男声自身后响起:“还不谢罪。” 怒堂主单膝跪地,又向那人行了礼,抽出一柄灰色弯刀,干脆利落地削去了自己的左臂。 吐槽的快乐消散得无影无踪。 李一格闭眼双手合十,勉强自己不去同情跪着的这个修士。 ——就是这个人,刚才照死里虐待了她又香又软可可爱爱的大师姐,罪有应得,罪有应得。 轻笑声响起,大宗主温声道:“他已下去准备开场事宜了,姑娘请坐。” 李一格这才睁开眼。 楼顶视野开阔,可将载燕城夜景尽收眼底。 如无群山遮挡,应能越过浮琅河,远眺天长宗。 此处布置得朴素雅致,一张木头小几,几案上隔着一面小旗、一盘生肉和一盏莲花灯。 大宗主箕踞坐于灰布蒲团之上,背靠绘了日出盛景的屏风,左右各陈一半人高的彩色花瓶。 屏风两侧,四名灰袍修士半圆形排开,都戴着遮起大半张脸的兜帽,身形都与怒堂主相仿,唯一能区分他们的,就是胸前的刺绣。 “这是喜、哀、乐、惧四位堂主。” 大宗主摘下面具,以表敬意。 他相貌清俊出尘,一副君子端方的模样,看着不像个鬼修,倒有几分得道高人的意思。 和周子猷相比,他更像小说里那些不食人间烟火、胸怀天下大义的剑修: “先前冒犯了。” 他手一翻,掌心便多出一只流光溢彩的半透明杯盏。 四位堂主收到信号,身影一闪,便照搬了大宗主的桌椅摆设,另加了三副用具。 三人面面相觑,都在等对方先选。 李一格勇过之后,打定主意要夹起尾巴做人,索性瑟瑟缩缩地推了一把周子猷: “师兄,你说怎么办呀。” 此举顺利为他吸引来了大宗主的关注,想起方才噬魂的痛苦,周子猷眼角抽搐,选在了大宗主的对面落座。 最远的位置被人占了,左右两边倒也没什么区别。 李一格正打算去右边的桌子,胳膊被宋惊木拉住。 她用气音叮嘱: “小师妹,你修为不高,若是就此落座,怕是不好制衡于他。修士多惯用右手,我坐在那里,或许可以阻挡一二。” 有师姐真好QAQ 李一格感动点头,狗狗祟祟地挪到了大宗主左手边的位置。 习惯了楼顶微弱的光线,李一格才发现齐云楼中间是空的。 屋顶中间四方四正地挖空了一块,贯通至地表,由此可见下方的九十九圈楼梯。 甫一落座,这块空地的四条边上便升起来一面投影幕墙似的东西。 转播设备或许是藏在吊灯里,画面上排满了各类家具陈设简化而成的方块和圆圈。 “可以调。” 大宗主贴心地演示了各种手势操作,画面在他的控制之下任意缩放、变化角度,看得李一格有点头晕。 趁她不大清醒,那人开始套话: “不知小友师从哪派?” 李一格心底冷笑:呵,男人。 不管他表面多么光风霁月,实际上都是最擅长趁火打劫的主儿。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她索性大大方方答了: “九霄宗,昴峰。” “剑修?” 大宗主眼底一暗,眉头拧起,沉吟片刻,又问:“敢问尊师是……” “克禋道君。” 大宗主颔首:“原来是生民剑。” 这个名字李一格没听说过,系统也没有弹出提示。 多说多错。 她只能硬着头皮不懂装懂,含混地“嗯”了一声。 “他剑法不错。” “不错。” “我们当年还曾并肩作战过。” “战友。” “那些魔人当真厉害。” “厉害。” 李一格尽职尽责地当着小复读机,察觉到对方迟迟没有说新的内容,犹犹豫豫地鼓了个掌。 大宗主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怎么,我瞧着很吓人吗?怎么如此怕我。” 来了来了! 这可是经典剧情! 所有的小说里,但凡女主落进了什么大魔头手里,都会表现出自己宁死不屈、视死如归的优良品德。 这种独一无二的出众品质很快就吸引了满心阴暗的大魔头,把对方收为己用,甚至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会成为女主的裙下之臣。 呵,小样。 她眨眨眼,轻蔑地瞧了瞧缩成浮窗的系统:这点道行,还想套路她吗? 客座上相貌清丽端庄的少女矜持一笑,缩起脖子,坦坦荡荡地答: “怕。” 大宗主哽住,哑然失笑: “无妨,我只是……有几句话想问你。” 闻言,李一格严阵以待,立刻调整进一级战备状态。 ——之前做错的决定太多太多,留给她憋屈的剧情可不多了! 她宁可牺牲自己,也要出卖组织,绝不能被狗剧情设计的关怀和温暖收买,绝不会放弃二十万的一毛一分! “来吧!” 大宗主默了默,问: “敢问姑娘芳龄几何?” “四十。” 大宗主点点头:“还小。” 李一格:…… “你师父还好吗?” “……不太好。” 大宗主挑了挑眉。 “他最近收了个徒弟,姓温,是南月派掌门之女……” 李一格滔滔不绝,从温云软的身世说起,顶着周子猷和宋惊木愈发紧张的眼神,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剧本从头到尾、钜细靡遗地解说了个遍。 “……原来如此,”大宗主抿了口茶,“那放青道君如何?” 李一格跟着闷了茶水,继续当“修奸”: “顾洗江顾道君现在爱穿粉色的衣裙……” 听完,大宗主点头:“品味还是那么与众不同。” 话锋一转,又问到了给她开后门的掌门: “李牧野近来如何?” 修奸小李黔驴技穷了。 她到现在都没见过九霄宗掌门,也不曾听人提起过他,哪里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刚还聊得眉飞色舞,那张得吧嘚的小嘴一下就偃旗息鼓了。 见她不说话,宋惊木和周子猷齐齐松了口气:不说话好。 再放任她这么说下去,怕是正道的所有近况都叫那鸡贼的鬼修窃取了去! 长久的静默中,四方的空格中响起引信点燃的声音。 “监控”之中,一条纸扎的七彩鱼灯拖着长长的鱼尾,顺着楼梯缓慢回旋攀升。 一层。 ——掌门最近怎么样? 两层。 ——嘶,有谁提到过他? 三层。 ——好像那天养正道君提过一次? 四层。 ——是不是说他不像徇私枉法的人? 五层。 ——不对,那天根本就没人提李牧野的事情。 六层。 ——完蛋了,要是现在编不出个子丑寅卯,她这当众作修奸、之后众叛亲离的精妙设计岂不是要就此夭折? 七层。 不等她再生杂念,大宗主放下杯盏,踩着莫测步法停在了她桌前。 清冷美人长发勾在肩上,细细甩下一缕,柔和了被夜色硬化的脸部线条: “李牧野……近况如何?” 李一格信口胡诌: “掌门近来修为大涨,在正道之中名望越来越高,早已抵达难以企及的层面。” 大宗主一副放了心的模样,温和笑笑,搓了一把修奸狗头: “看吧。” 彩色鱼灯冲出楼顶,直入云霄。 长长的拖尾在其后摇摆,钻入云层后轰然炸开。 漫天星彩里,李一格清清嗓子,学着电视里走亲戚的那些长舌之人喋喋不休地发问: “您呢?怎么称呼?今年贵庚?修为怎样?过得如何?可有婚配?子女情况?家住哪里?多少存银?宗门发展?进步空间?父母健康?身体状态?” 十数个问题一连抛出,落进大宗主眼中的两汪深潭里。 星点的火灭尽了,现场直播的“监控”里出现了几十个衣衫褴褛的修士,他们被人驱赶到一楼正中,辱骂和求饶声被“投影仪”如实地反应到李一格眼前。 “奶奶的,休想让我拜入你们这什么劳什子鬼宗!” 她偷偷打量了一下大宗主的神色:习以为常的平静。 感受到她的视线,他微侧过来,抱歉地笑笑: “在下上九宗大宗主,道号云池,姓李,名牧城。” 第15章 大义凛然 雕花栏杆上荧光流转,显然已经开启了结界。 几十名修士被推进齐云楼后,“贵客止步”的帘子一挑,卷起一阵森冷阴风。 李一格不动声色地瞧了宋惊木一眼,又瞄了一下周子猷的动作。 只见二人正襟危坐,藏在几案之下的手拢在袖里,虽看不清有什么动作,但从他们频频投向大宗主的眼神来看,这二位十有八|九正筹划着找个时机把他人给剁了。 特殊时期,她还是别打岔了。 显而易见,李牧城对她并没有什么恶意,甚至从某种角度来说可以算得上亲切友好。 如果他死了,周子猷肯定会把今日之事报与宗门,而后将她这个恬不知耻的大修奸当众处死。 这是憋屈剧本没错,但最大的问题是:这个如果真的会发生吗? 从双方实力来看,李一格认为还是其它结局更容易出现。 比如师姐弟两个行刺失败,被几大堂主联手击毙,而她则继续在鬼界做大宗主的座上宾。 ——这就是爽文了! 不符合二十万的领取标准! 绝对不行。 李一格打个手势,示意宋惊木稍安勿躁,带头看起了遴选会的现场直播。 画面随着她的手势操作略有调整,正对着那块半撩起的帘布。 后面应当是齐云楼的后堂,此时一片漆黑,与外面张灯结彩的热闹场面格格不入。 被推进来的修士紧张地盯着唯一有异动的地方,迟迟不见变故发生,逡巡片刻后,响起了极轻的交谈声。 “你是九霄宗的呀?哎呀好巧,我也是!” 此类声音不绝于耳,不难猜出他们这是想结盟。 齐云楼处处都透着古怪,当然是搭个伴组队行动更为稳妥。 阴风呼啸许久,也没有半点别的动作。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这些修士提心吊胆了许久,此时精神已经有些疲惫,慢慢放松了警惕,三三两两地检查起了一楼大厅。 其中最惹眼的修士身材高挑,一身小红色衣裙,从“监控”的角度看下去,像个精巧可人的小圣女果。 她衣裳被浆洗得发白,部分地方已经版结成块,但依然干净整洁,不难想象出晾晒之后残留的日光香气。 这姑娘头发很短,将将过耳,脸庞清瘦,两颊却还挂着稚气未脱的婴儿肥。配上一双水润润圆溜溜的鹿儿眼,看着极为无辜可爱。 在其他修士不约而同地商量起组队事宜时,她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手上握着一柄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长|枪,顶上的红缨松脱了不少,瞧着有些稀疏,寂寥得可怜。 其他人已经组好了队,毕竟前路生死未卜,没有人主动拉陌生人组队,生怕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在关键时刻背刺一刀。 她就这么安静地站了下去,任由刘海被阵阵强风吹至脑后,也始终没有挪开半分。 李一格的雷达突然响了:这位朋友将来肯定是个人才! 根据她打游戏总结出来的经验,一般话多的都是菜鸡,闭麦的才是高手。 看着沉默不语的大佬气质,这位不是今晚遴选会的头名,就是剧本里那个胆大包天的刺客! 被吹开的刘海终于服帖地停住了。 大佬清清冷冷地看了一眼吊灯,和李一格遥遥对视,眼神一触即离,转看向盘旋而上的台阶。 搭在枪身上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了三下,继而枪身别着桌脚扎稳,一矮身,踩着地面利索地表演了一个跳高动作,稳当地停在了第一段楼梯正中。 ——通往二楼的结界不知何时,已经消弭于无形。 她头也不回,敏捷地借长|枪越级而上,抵达二楼楼梯口后,踹来两张桌子,堵住了其他修士上楼的去路。 “你干什么!” 惊疑不定的质问短暂地响起一瞬,戛然而止。 见大佬一时半会没有什么新动作,李一格挑了视野,接着看一楼的情况。 只见“贵客止步”的黑帘之后涌出了无数面目狰狞、身形庞大的异兽,通体漆黑,眼尾突出两根匕首似的长角,双眼青绿,鼻头殷红。 去往二楼的路被这些异兽堵死,一楼的修士大半都面如土色,被吓得魂不附体。 ——什么东西? 这玩意虽然长得有点掉san,但还不至于让修士都吓成这副模样吧? 毕竟在她看过的修仙小说里,不论是什么立场的弟子,都有出去猎杀魔兽这一项经典节目。 既能收集材料,又可以积累经验值。对作者来说呢,还有很大的发挥空间,可以把字数无限苟长。 一箭三雕。 看他们这如芒在背的样儿,眼前这帮黑漆漆的异兽必定有些与众不同之处。 第一只凶兽踏出了黑帘遮蔽的范围,完完全全地把身形展示在众人眼前。 它身上长满了怪异扭曲的水波状鳞片,层层叠叠,随着行动起起伏伏,辉映着明亮的灯光,如浴粼粼碧波。 这家伙很瘦,能清楚地看到脊背上凸起的骨节,而在骨头与骨头的相接处,生着几个奇怪的瘤子。 李一格壮着胆子拉近一点,san值差点奔向负无穷。 ——他吗的,人脸! 她随手拖了一下画面,发现这玩意的所有关节上,都长着栩栩如生的人脸。 不大,但有鼻子有眼,刻画得十分细致。 取代眼睛的两个空洞中亮着一点幽火,朝向和异兽的头始终保持着一致,像是无数张脸正幽幽地一齐顶着对方。 我草! 她慌不择路地捂上眼睛,噼里啪啦一通操作,总算把画面转到了二楼的大佬身上。 大佬…… 大佬在喝茶。 修建这么高大的建筑耗资颇多,齐云楼平时也许还会做点什么小生意。 即使今晚有上九宗遴选会这种十分要紧的活动,茶水生意也一直持续到放彩鱼灯前才打烊。 他们本该提前收拾好会场,可经李一格一行这么一耽搁,时间就有些来不及了。 因此,只是草草地收掉了所有内含灵气、可成为修士助力的物品,茶水点心等物一律留在了桌上。 大佬取用的东西还冒着热乎气儿,喝之前,还得吹上两口,才能勉强降降温。 等她一杯茶喝完,对面的宋惊木一脸凝重地开口: “你敢用吞海兽。” 大宗主但笑不语。 “吞海兽?”回答她的是周子猷。 不太聪明的三师兄轻“嘶”一声,沉吟片刻,不甚确定地问:“可是那个以修士丹田为食的吞海兽?” 宋惊木点头: “普通修士经脉易受人面结的歌声影响,因此一般都是派我们体修去清理它们。” “怪不得我在宗门历练中不曾见过,”周子猷嘟囔一句,反应过来,拍桌而起,“姓李的,你什么意思?你遴选你鬼界的弟子,把正道的诸位同门牵扯进来做什么?又安排吞海兽……呵,我看你是想废掉正道年轻一代的修为吧!” 被无差别扫射的李一格:……你好勇。 她认真分析了一下当前局势。 三师兄:主角团的人。 大宗主:疑似反派。 这两个人对上了,作为一名憋屈流女配,当然应该先耀武扬威、狗仗人势地欺压周子猷一番,之后再惨被主角打脸。 确定了行动路线,她不满地嚷嚷开了: “吵什么、吵什么?还让不让人看比试了?” 手上一凉,大宗主不知何时飘然而至,玉质折扇的扇柄抵在她手背上,安抚似的轻拍两下: “道君稍安勿躁。” “道君?”周子猷冷哼,“她不过练气三阶,算什么道君。我看你是在你这个劳什子鬼界待得脑子出了问题,见个没到金丹期的都敢乱叫道君。” 大宗主笑笑,转移了话题: “吞海兽产自天南州,性情暴虐,如无修士丹田为食,轻则损毁数城,重则可将大半鬼界夷为平地。” “你放屁!”周子猷骂骂咧咧地反驳,“宋师姐这种修为的体修都能平定吞海兽叛乱,你们鬼修这么多奇技淫巧,不至于连个妖兽都控制不了吧!我看你就是故意养着,想让我正道弟子通通沦为废人!” 李牧城沉吟片刻,笑着点了点头: “倒也不错。” “你!” 周子猷哽住,“你、你、你”了半天,才勉强吐出一句:“畜生!” “小友此言差矣。” 玉折扇在大宗主掌心轻敲三下,荧幕上的吞海兽便受了鼓舞似的,威风凛凛地抬起前蹄、双足直立,张开能生吞十人头颅的血盆大口,口裂蜿蜒到耳根处的人面结上,分外可怖。 “你我虽说立场不同,但同为修士,我怎会残害自己的道友呢?” 眼看打头的吞海兽扑倒了一名白衣修士,周子猷眼眶发红,一字一顿骂道: “李牧城,你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今天我就替天下枉死的正道同门,取你的狗命!” 李一格:嘎? 等、等一下! 这一段剧本里完全没有提到过周子猷啊喂!! 他干什么给自己加戏当刺客啊!!! 她苟在一旁冷静分析。 来这儿的目的:救周子猷。 现在的形式:周子猷要杀大宗主。 可能导致的结果:被反杀。 对她的影响:留下来当贵客,之后九霄宗驰援载燕城,把她当成修奸抓回去,人证物证俱全,就是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她。 好! 刺客临时换角的影响不大,剧情还在可控范围内! 李一格计划完毕,清清嗓子,躲在大宗主身后,义正词严道: “住手!有我在,我看今日谁敢动他!” 第16章 精神污染 等一下! 好像还有什么被她忽略过去了! 李一格凝神细思时,眼前的大宗主已经挪开两步,坦然地躲在了她的身后。 李一格:? “道君肯破除世俗陋见出手相助,在下实在感激不尽。” 李一格:!!! 是了! 他吗的,她还有一个收服上九宗的剧本呢! 这下她挡住了周子猷,冥冥之中又按照狗系统的安排推剧情了! 她眼珠一转,趁人不备,反手扣住大宗主手腕,迅速改口: “要杀也得我动手!” 周子猷的五十米大刀差点没收回去。 闻言,李牧城也是微微一愣,哭笑不得地压低了长眉,笑出了一只浅浅的梨涡: “道君这是……” 李一格一脸认真: “我是九霄宗弟子,当然要杀你!” 不能救李牧城,救了就会成上九宗的幕后主使。 不能杀李牧城,杀了就会被九霄宗当成勇于直面惨淡人生的屠鬼英雄。 思来想去,她决定继续用自己最擅长的套路: 放狠话! 一招鲜,吃遍天。 众所周知,放狠话对气氛的烘托作用向来与说话人的能力有关。 一个很有潜力的主角放狠话,会让人心生忌惮,提高剧情爽感。 而一个废物到只会吃饭的主角放狠话,只会让读者瞬间无语,提高剧情的憋屈和降智程度。 她,现在就是那个废物到只会吃饭的小垃圾。 李一格理直气壮道: “你口口声声说天下修士是一家,却如此迫害手足同胞,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摸了半天,想找个武器,最后只掏出了大师兄亲手绣的零钱包。 做工精致的钱袋子在云层之中尴尬地荡了两下,长长的尾巴拖到半空,小幅度地随风摆动。 不行,这个武器看起来没有杀伤力,跟他吗调情似的! 谁知道狗系统会不会给她叠什么万人迷buff,可千万不能让大宗主迷上这么可爱有趣与众不同的她! 李一格灵机一动,单手背后,抓钱袋的手举高,面若冰霜地甩起了钱袋的尾巴。 周子猷:? “蠢货,你是想花钱买他自杀吗!” “蠢货说谁?”她得意挑眉,信口胡诌,“此物名为长眠睡袋,摇三下可令人意识涣散,三十下神志不清,三百下彻底晕厥,三千下修为散尽。用此物来对付这阴险狡诈的魔修再合适不过,等我把他弄晕,我们就生擒了他,把人绑回九霄宗去!” “噗嗤”一笑。 李一格转过头,发现声源正是接受催眠治疗的大宗主。 见她眼神不善,他抿起唇,竭力忍住笑意,眼中尽是星星点点的光: “好,道君真厉害。” ……完蛋了,这个哄小孩的语气!他肯定是爱上自己了! 天杀的狗系统,竟然连时下最热的万人迷标签都缝合进来了! 李一格抓抓脑壳,眼珠一转,抬脚踹了李牧城一下。 大宗主微微挑眉,视线下移,看见灰袍多出了一个脚印。 再抬眼,始作俑者破开荧幕,十分熟练地向下仰倒,眨眼的功夫就没入了齐云楼一眼看不到头的楼梯里。 李牧城:……好像遇上碰瓷的了。 一左一右分别冲来两道身影,他眸色微沉,凉凉地笑了一声: “还愣在那儿,是想被炼成鬼修吗?” 荧幕修复如初。 这么一眨眼的功夫,楼顶上再不见大宗主的影子,只有四大堂主和两个九霄宗弟子剑拔弩张地对峙。 ***** 下坠的失重感把李一格的神智往身外扯,几乎把人魂分离。 她迷迷糊糊地复盘自己刚才的表现。 ——试图邀功,蠢了吧唧地放狠话,对大反派下手后十分弱鸡地被反杀。 应该够憋屈吧? 毕竟大家今天齐聚在这里,想看的是主角放狠话之后开了一个精彩绝伦毁天灭地的大招,而不是踹人一脚然后被对方的护体灵气弹到地面上摔死。 降到不知多少层,已经是人在天上飞,魂在后面追。 就是直接摔死了,应该也挺无痛的。 二十万。 拿到这笔钱,她就可以带“妈妈”脱离苦海了。 等到新的城市定了居,她一定要正式地喊一声“妈妈”。 不对,如果“妈妈”想开始新生活,这样会不会影响她另寻佳偶呢? 毕竟她也只比自己大个十来岁,还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呢。 想到之前学院里那些逼着“妈妈”和自己相处的男人,李一格的胃里就有一堆蝴蝶在飞,把她的五脏六腑都搅得粉碎,恨不得一股脑全吐出来才好。 满天星斗急速远离,最后化成指甲盖大小的方点。 李一格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三。 二。 一。 落地前的最后一秒,一个坚硬的东西挡住了她。 ——糟糕,该不是李牧城对她一见倾心、爱得要死要活,宁可毁掉遴选会也要解救她吧! 想到即将到手的二十万,她沉沉一叹: “我要杀你,你何苦如此呢?” 没有回答。 诡异的静默里,她听见了一阵轻细的吸气声。 李一格:? “那、那是何人?” ……该不会是系统看她死掉,不想就这样给出二十万,又安排了一个新剧本吧? “鬼修?” ……哦,还是这儿。 “不,我认得她的玉牌,是我九霄宗的弟子!这位同门躺在那里太过危险,劳几位师兄助我一臂之力!” ……什、什么躺着太危险了? 难道接住她的人不是那个对她一眼万年的大宗主吗? 李一格想到什么,倒吸一口凉气,为全球变暖贡献了一份绵薄之力。 ……他、吗、的。 一楼。 坚硬。 这两个字组合在一起,只有一个可能! 她鼓足勇气睁开眼,正对上一张直视着她的人脸。 李一格:!!! 我草! 这他吗的是吞海兽! 眼前忽然一暗。 她胆战心惊地抬起头,忍住呕吐的欲望,视线掠过无数狰狞可怖的人面结,停在了遍是黑色鳞片的下巴上。 ……那只吞海兽的下巴上长了两根须须。 ……那只吞海兽的须须摇了两下。 ……那只吞海兽的须须过来抓她了啊啊啊啊啊!!! 李一格连滚带爬地躲开那两根猩红的触须,哆哆嗦嗦地爬到身下这只吞海兽的脑壳上: “朋、朋友,我们有、有话好好说,你、你离我远、远一点。” 要死。 她以为楼顶的荧幕已经足够高清了,没想到近距离观察比高清视频还要恐怖! 那只吞海兽一击不成,俯下脑袋,幽幽萤火和青绿色眼瞳齐齐盯住李一格,两根长须颤抖几下,越颤越快,最后发出了一阵不成曲调的尖锐噪音。 “是人面结的歌声!师兄快!替我挡下这头畜生,我去救她!” 散发着腥气的嘴巴大张开来,乳白色黏液拉成细长的丝线,清晰地展露出遍布口腔的锯齿状小牙。 李一格:……哦凑!!! 她终于能理解为什么爱手艺的主角经常发疯了!!! 那张嘴狠狠地向她咬来! 说时迟那时快,她左右扫了一圈,发现要修士们被困在拐角,唯一能自救的法子就是—— 跳、一、跳! “邦”的一响! 她蹦到了旁边那只吞海兽的身上。 这只脾气明显很差,低吼一声,便在一楼大厅里横冲直撞起来。 为了甩掉身上的“异物”,它不惜一次又一次地撞上结界,试图用剧烈的震动把李一格抖下来。 吞海兽通身都是水波形鳞片,边缘锋利,一握就是一道口子。 划破之后,有鲜血的润滑,更难抓紧。 李一格别无选择,只能闭上眼,扣住它脖子根部的两个人面结。 ……草!湿的!! 这东西竟然还会动! 李一格哀鸣一声,闭上眼,不住地给自己洗脑: 这是兔兔耳朵……这是猫猫耳朵……这是狗狗耳朵…… 碰撞十几次之后,她骑的吞海兽终于精疲力竭,抵着结界“哼哧哼哧”地粗喘。 她能明显感觉到手下的那张脸缓慢地扭曲着,皮肉在破裂,骨骼在重组。 “噗”。 一声轻响。 李一格的指缝间缓缓溢出淡绿色的液体,气味像是上百种浓郁的香水和腐坏的食物混杂在一起,十分刺鼻。 “这是……”她试图获得系统的援助。 在此之前,惊恐万分的参赛选手先回答了她: “这是人面结的迷烟!” 迷、迷烟? 下一秒,这些液体便开始汽化,刺鼻的味道更加浓烈,随着气体上浮一阵阵上涌。 李一格小脸一白,呕吐的欲望重又在胃里翻滚:什么迷烟,他吗的,明明提神醒脑! 眼看其它吞海兽渐渐围了过来,她再也控制不住,趴在身下这只背上“哇哇”乱吐。 ——就说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他吗的,这二十万怎么这么难拿! 这一通吐得她脑壳发昏,迷迷糊糊地扫视大厅一圈,发现其它吞海兽都十分嫌弃地跑远了。 李一格:……? 喂喂,我这招绝对没有你们的长相恶心好吗! 她嘴唇动了动,终于脱力地昏了过去,眼前的最后一样东西,是天边一弯银色的月。 ——原来都是被恶心晕的。 ——算了,晕过去也好,晕过去就可以无痛转生了。 ——这个剧本太恶心了,至少得加两千块的精神损失费! ——啊……两千块会不会太少了点,至少也得要四千…… 昏沉间,她听见一个人说: “好。” 第17章 冰雪聪明 淡淡的幽香。 是冰雪在太阳下融化成溪流的味道。 眼皮很重,暂时还没力气睁开,不过听觉已经恢复了正常。 “……思是,她跳下去制服了吞海兽?” “对,小师妹天赋异禀,能力过人,堪称我们学习的榜样!” “胡闹!” 这个声音,有点儿像养正道君:“载燕城是什么地方,你们两个一个练气三阶、一个元婴中期,就这你们也敢往鬼宗的大本营跑?!” 续续添茶声。 “鬼宗遴选弟子,一向都会布下隔绝灵气的大阵!若不是及时请动了原浊老祖,你们以为自己还有命在吗?” “陈经河。” 打断养正道君教训弟子的,是一道冷冽男声。 山泉似的脆和回甘,外加一点寒潭深沉,还有一点草木气。 念到最后一个字时,话音矜持地半收,敛起直白外放的字句,只留余音在鼻腔和喉管间震颤回响。 李一格动动鼻尖,想闻得更仔细些。 ……有点耳、啊不、鼻熟。 不知为何,这般干脆清透的声音,却让她想到了不规则的金石、混沌一片的天地、摧枯拉朽的龙卷风和日全食。 ……好奇怪。 她从出生以来就住在暗无天日的书院里,连电视都没看过几次,却在听到声音的刹那补全了画面的所有细节。 有点熟悉,但又不是很熟,朦朦胧胧的。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 在她昏过去时说“好”的人,不是他。 “见过老祖。” 这位应当就是原浊了。 “这位是龙章道君。” “啊,是我。” 这道女声显然不大自然:“你、你好。” “听说龙章道君于阵法一途早臻至化境,晚辈早已有意请您来九霄宗传道受业,不想尚未来及登门拜访,就……” 龙章道君“emm”了一小会儿,尴尬地回: “养、养正道君不必如此多礼。” “龙章道君此来,也是为了商议入宗事宜。” 开口的又是另外一人。 这道男声与原浊的相比更浮一点,说话时舌位靠前,语速更快,有种说不出的风流意气。 “啊……李、李掌门说得对。”龙章道君沉默片刻,急急补充,“箕峰阵法闻名于世,晚辈久仰大名,也想来讨教讨教。” 一片诡异的沉默之后,上一个说话的男修清清嗓子,低声提醒: “道君,您辈分比她们都高。” “啊……闻、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嘛……emm……我在剑修一途,也是门外汉……自称晚辈也、也不过分吧?” 大家沉默得更诡异了。 许久,一个显然没长脑子的年轻男子发问: “道君想来我昴峰学剑不成?” “学……啊?”龙章道君懵懵地复读到一半,好像没大听懂。 “你是姜师兄的三徒弟吧,”养正道君声音隐含怒气,“此次诸多麻烦皆因你而起,连累同门、拖累师长,还不回去闭关思过!” “弟子何错之有!若非李一格将宗门重要信息泄露出去,弟子也不会贸然闯入载燕城!” 哦豁,好一手颠倒黑白。 李一格虽发不出声音,还是在心里沾沾自喜地“嘿嘿”了两声。 ——她真是个憋屈流小天才! 临时想的计划都能大获成功,她不拿二十万,谁拿二十万! 上九宗的遴选会被她搅了个天翻地覆,李牧城就是脑壳有包也不会请她去主持宗门事宜。 齐云楼上,她又扎扎实实地表演了一回“修奸”,周子猷本就是嫉恶如仇、易受挑拨的少年心性,就算是间接被她所救,现在也恨她恨到了骨子里。 嘿嘿,计划通。 “够了!” 养正道君声音严肃:“此事无关紧要,大体而言,李一格还是立下了大功。” 李一格:??? 不,她是罪人,她是正道的叛徒!!! “她出卖了宗门上下所有人的信息!” 李一格在心里赞许地点点头,旋即又撇撇嘴:胡说!掌门的近况她明明就没有告诉大宗主嘛! “可她发现了克制吞海兽的法子,日后修行者再遇此类妖兽,便可免受丹田被挖之苦!你作为她的师兄,除了被宋惊木护在身后,还有什么旁的作用吗!” 一道粗嘎的男声不满地补充:“哼,木木为你挡住了四大堂主,现在还在亢峰昏迷着呢。” 大师姐也受伤了? 李一格这才想起,她跌落下去之后,周子猷这个小王八羔子好像确实对李牧城动手了来着。 哦……那确实很难全身而退。 光是想到怒堂主的那一手黑白烟,李一格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一只温热的手拉了拉她: “冷吗?” 这道声音压得很低,和那日说“好”的人重合在了一起。 声线稍稍抬高一点,李一格才听出,这就是那位显然不太擅长社交的龙章道君: “她、她好像很冷。” “她是修士。” 不知谁说。 “但、但是她才练气三阶,与凡人无、无异吧……” 一床柔软的被子砸到她胸口。 龙章道君拿她当床单,一点点认认真真地把被子铺好,临了,还把被角给掖住了。 “箕峰首座是秦师兄,他性子……有些孤僻,龙章道君……” 养正道君话说一半,意味深长地停住了。 ——也是。 李一格想:龙章道君这么个小社恐,万一被塞过去和一个性格太过古怪的人共事,说不准会躲起来偷偷抹眼泪呢! 替宋惊木鸣不平的人“嘶”了一声,提议道:“那斗峰……” “斗峰事宜,须先问过朱雀长老。” 这个提案被养正道君不留情面地否决了,沉默片刻,她请示道: “老祖,您看……” “你们看着办吧。” 原浊老祖摆明了不想掺和,走到李一格身边看了一会儿,说: “应当没什么大碍,本座先回去了。” 他走之后,殿内最适合拿主意的就是掌门李牧野。 “掌门师兄?” 几道声音一齐唤他。 沉默片刻,李牧野打起了太极:“不如问问龙章道君的意思。” 小可怜龙章道君缩在李一格床边: “我、我没什么意思。” 李牧野笑,声音里更见风流:“是问您有何想法。” “我……都、都行。” 她手指紧张得微微蜷缩,和李一格的右手贴在一起。 令人窒息的沉重感渐渐抽离出去,李一格试着动了动右手小指,正巧蹭到了龙章道君的手背。 ——冰冰凉。 “对、对不起!不小心碰到你了吗?” 李一格手足无措地装死。 【叮!解锁新剧本!】 嗯? 这儿难道有什么打脸的爽点吗? 【剧本:龙章道君[沈新寒]内向怯懦,加入箕峰后,常被首座嘉会道君[赵光尝]欺侮。你将赢得她的好感,学会秘传阵法。】 她现在动弹不得,也不能睁眼,只能百无聊赖地翻了翻详情。 原来这段时间里,她那深受重伤的小师妹温云软已经苏醒过来,且修为突破到了练气五阶。 因她刚受过重伤,因此门内对她不曾加以约束,修行任务也减轻许多,任由她躺平摸鱼。 但温云软,是个天真活泼、可爱善良、不谙世事又好动的小姑娘。 知道门派又新来了一个道君之后,拜入姜骋门下没多久的她对素未谋面的沈新寒产生了惺惺相惜的依恋之情。 她屡屡拜访,每次都注意把控距离,从不做让龙章道君紧张的事情。 一来二去,小社恐就这么被她攻略了。 不仅从零开始手把手教她什么是阵法,更在修行上多加点拨。 相处半个月之后,温云软就坐火箭似的突破到了练气九阶。 现在,系统想让她抢小师妹的机缘。 李一格“呵呵”冷笑:狗系统千算万算,都想不到她对学习的机缘不感兴趣! 真是草了,费劲千辛万苦演了那么大一出戏,万万没想到够剧本能把爽点押在“阴差阳错解决了修仙界大麻烦”这一条上。 早知如此,她还不如任由周子猷行刺再被反杀,老老实实地在九霄宗当修奸呢。 正要关了界面,电光火石之间,李一格妙计频出! ——憋屈流,一般可以分为两种。 第一种是爽文憋屈流。 这里指的是主角明明超强,却被人频频打脸。 还有什么放了狠话却被人碾压啦,快要得到的机缘被别人拿走啦,一直到大结局都没能扬眉吐气地当场报仇啦。 另一种呢,则是甜文憋屈流。 这里指的是主角明明掏心掏肺,却被人视若无睹、转而去当主角对家的舔狗。 甜文是个指代,既可以指代男女之情——我爱你你却爱她,也可以指代任何一种人际关系——我对你好你却对我爱答不理。 她想到了两个方法,可以让剧情憋上加憋! 她先对龙章道君掏心掏肺,强行攻破对方的心房,在即将攻略成功的时候,巧妙地运作一下,引入社交小天才温云软,让甜美可人的小师妹救社恐道君于水深火热之中。 不仅得到她的功法,还得到了她的心。 而李一格呢? 她尽心尽力地舔到最后,却一无所有,谁看了不得打负弃坑! 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她在李牧野拍板之时,睁开了眼睛: “龙章道君,我爱你!” 第18章 社交牛杂 龙章道君:呆滞.jpg 不仅是龙章道君,其他几位在场的道君也都面露讶色。 掌门到底是掌门,一瞬惊异之后,很快恢复了“我什么大场面没见过”的吊儿郎当样,打趣道: “看来我宗要双喜临门了。” 龙章道君呆站在床边,膝盖一软,坐倒在李一格身侧。 后者强撑着坐直,这才免于被友军痛击的场面发生。 靠着墙面坐直,李一格细细打量了一番室内陈设。 此地十分清幽古朴,东西虽少,但足够满足一个修士的日常生活所需。 她躺的是屋内唯一的竹榻,坚硬中沁着冰凉,顺着一个方向摸两下,还不可避免地会被木刺扎到手指。 床边便是一张长桌,原先是贴近了放的,许是为方便照顾李一格这个“病号”,特意旋转了九十度,短边贴着墙,很是猖狂地支棱出去,顶着掌门的大腿,一个滑铲,把人接到了自己的桌面上。 ——后半部分纯粹是李一格的脑补。 产生这等想象的原因也很简单——李牧野一本正经不动声色地从桌上下来的动作太过丝滑,不难从中窥出他上来的动作一样吃了许多X芙。 这位正经的掌门轻咳两声,收敛了眉目间萦留的笑意,一开口,极是清淡雅正: “你醒了。” ……还挺人五人六的。 李一格牢记初心,不忘使命,重重地点头: “回禀掌门,刚才的事情,弟子都听到了!不知为何,弟子对龙章道君一见如故,恨不能与之朝夕相对才好!如若可以,还请掌门恩准弟子与龙章道君同住,也好替她介绍些宗门内的事宜!” 字字铿锵,目光坚定,一番真心剖白做毕,还紧张地绞住被角,抿起了桃花儿似的唇。 李牧野沉吟片刻,回了一句: “你说得对。” 之后,才想起问一问当事人的想法: “龙章道君意下如何?” 不等沈新寒回答,他自顾自地介绍起了李一格的情况: “这名弟子深明大义、公正无私,孝亲敬长、尊老爱幼,已经连续三年被选为我宗五好弟子。” ——还有这种奖? “在宗期间,她热爱学习,团结同门,积极参加门派事务,是当之无愧的‘师父的好帮手、师妹的好榜样’。” ……好像有点耳熟。 “我们相信,只要你愿意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会为你创造一片更美好的蓝天!” 李一格一拍脑门:日哦,这不是小学时期竞选班长的那套说辞吗! 如此假大空的语言,竟然真的打动了单纯的小社恐。 龙章道君怯怯地看她一眼,下唇都被咬出了一道白印,终于糯糯地说了句: “好。” “不是,你好了,我怎么办!” 这个声音一听就是替宋惊木抢功的。 说话的人个儿不高,但身材魁梧,上身只穿了一件黄色无袖衫,还衣衫大敞,露出古铜色的肌肤和其上的细密汗珠。 他大手一挥: “我不同意!陈经河明明跟我说好了,这个月她归我管,怎么就给别人了?” 原来是山泉道君。 李一格探头探脑地研究片刻,终于在他身上找到了娄峰特色: 励志语录。 “今天不流汗,明天就流泪!” 十个大字分为两列,对联一般分别绣在黄衫两侧,由于用的是白线,若不是仔细看,恐怕会错认成什么暗纹花边。 闻言,养正道君面不改色: “弟子在你手下出了这么大的问题,你身为代理师父,难辞其咎。” “你还好意思说!”山泉道君气鼓鼓地跺了下脚,整个房间都不堪重负地抖了两下,“若不是你用什么移山术逼她,至于搞出这么多后续吗!” 他转而面向李一格,黝黑的老脸上竟戏剧性地流下了两行清泪: “你看,我这么大个小徒弟,还没捂热乎呢,就要给别人了。” 又是一跺脚: “我不答应!” 李一格:这、这就是修罗场吗! 她搓搓手,打算给社恐道君来一记猛药: “若是道君不嫌弃,不如与我们一起?” 沈新寒:? 她眨眨眼,漂亮的丹凤眼里写满了茫然。 转过来直视,李一格才发现这位小社恐竟是个明艳挂的大!美!人! 艳而不妖,气质脱俗,眉心点着一朵半开红莲,微扬的丹凤眼抬起秀眉,将它送到鬓边。 若是不曾听她说话,怕是会先入为主地给她贴上“睥睨天下第一御姐”这种标签。 被她的美貌震了一下,神魂归位之后,李一格竟然有点不好意思直说“我想迫害你了”。 “我是说,近日我随山泉道君修行之事早已议定,临时更改……不太尊重人。不如道君与我一同去娄峰修——行?” ——二十万在前,她还是好意思的,害羞的情绪只占很小一部分。 她心知这话十分离谱,但只要殷切地看着沈新寒,小社恐就会因为内向和怕生不好意思开口拒绝。 果然! 龙章道君就这么掉进了李一格的圈套里! 她凤眼微敛,长睫轻颤,半晌,才从齿缝间低低地吐出了一个“好”字。 哈!狡猾的李一格! 始作俑者十分得意,自来熟地搂住了沈新寒的肩膀,亲亲热热地开口: “你我这么投缘,不然你就叫我格格吧。” “这……” 小社恐面露难色,估计是也想到了那个微妙的、占人便宜的谐音。 可面对李一格热情期待的眼神,她怎么都说不出那个“不”字。 沉默片刻,沉重地点了点头: “格格。” “道君怎么称呼呢?就叫道君吗?会不会太生疏了一点?” “我……啊……那不然……哦对,我、我叫沈新寒,你……你想怎么叫……都可以。” 李一格一拍大腿,说出了一句让龙章道君恨不得立刻叛出九霄宗的话: “既然你都叫我格格了,那就应该顺从道君的心意!从今天开始,我就叫你寒妹儿吧!” 话音刚落,充当了许久挂件的养正道君皱起眉来,轻声斥了一句“没大没小”。 “那么凶做什么,我看寒、沈师妹也很是亲切呢!”山泉道君蹦到床边,一脸喜色,“对了一格,你能不能跟大家伙说说,你是怎么想到用呕吐物击溃吞海兽的?” 李一格:……谢邀,刚下吞海兽,各方面都挺好,就是有点晕车。 ***** 她其实没什么病,主要还是尚未脱离肉|体凡胎,体质太弱、吹了半宿冷风、又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这才顺理成章地昏了过去。 等到养正道君黑着脸把讨论“呕吐物”的人赶出自己洞府时,李一格已经恢复如初,能跑能跳了。 她亲昵地挽起沈新寒胳膊,故意忽略了对方身体瞬间的僵硬,恍若未觉地摆摆手,大声跟山泉道君告别: “山泉师父,我们有空再聊哈!” 说完,还拿空着的手扯了扯上衣: “您今儿这外套,真气派!嚯,瞧这肌肉练的!” 沈新寒安静如鸡,像是被人下了僵直,动都不敢动。 勉强被李一格拖到了养正道君的小院之外,稍稍自然了一点,又听见身侧的人大笑一阵,蹦起来挥了挥手: “这位师兄,刚忙完呐!” 对方显然并不认识她,愣了片刻,客气地笑答: “是啊,你呢?” “我呀,嗐,也没什么事儿。” 没什么事儿。 于是沈新寒被迫从头到尾听完了对方的载燕城历险记。 “真凶险啊师妹!” 李一格口才不错,故事讲得绘声绘色,一下就把师兄的心思都拉进了历险故事里。 等说到“吞海兽”这段时,对方已经激动得站到李一格面前,恨不得拉住她的手,看能不能多抖一点细节出来。 沈新寒:……呆若木鸡.jpg 好不容易甩掉了这个师兄,李一格又手搭凉棚,望向万里无云的晴空: “寒妹儿,现在是什么时候啦?” 被吓得缩起来的神智勉强回笼: “大、大概是巳时了。” “巳时了呀!” 沈新寒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只见挽着她的小姑娘蹦着跳着和路上见到的人都打了招呼,小脸都兴奋得红扑扑的: “既然都快到午时了,不然我们去公厨吃饭吧!” “公、公厨?” “啊……就是九霄宗的食堂!”李一格眉眼弯弯,脑袋贴在沈新寒肩上,眼睛眨巴眨巴地撒娇,“好不好嘛寒妹儿,我还没辟谷呢,哎呀,如果我不吃饭,也没有机会制住吞海兽啊!” 胡、胡搅蛮缠! 沈新寒有点委屈,但架不住对方一个劲央求,只好又点了点头。 九霄宗弟子众多,因而公厨也有好几个。 李一格本就想用社交恐怖分子路线把沈新寒的好感刷负,因而十分招摇地选择了人流如织的竹音食肆。 这座公厨设在星峰,紧挨着宽又阔的通天大道,周围象征性地种了一排竹子。 因为环境还可以,加上邻近东大门,是许多弟子填饱肚皮的首选圣地。 由于外门弟子多为凡人组成,尚未辟谷,因此他们上午的劳作通常会在巳时三刻结束。 等沈新寒领着李一格御剑抵达星峰山脚,来往的人员已经多到摩肩接踵,几乎站立不稳的地步。 看沈新寒立刻苍白许多的脸色,李一格心里生出淡淡的愧疚。 ——二十万救真实的人,和委屈狗系统为了坏她好事、特意虚拟出来的角色。 究竟应该选哪个,她从一开始就给出了答案。 李一格指指房顶,撒娇让沈新寒送她上去,又趁她不备,亲密地搂住了她的胳膊,叫她不能孤身一人下到地面来。 当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李一格张开双臂,声音洪亮: “兄弟姐妹们,我李一格,现在跟大家讲两句!” 第19章 理直气壮 “今天,我们大家齐聚在这里,为的是什么呢?为的是吃饭!但是人生在世,还有许多重要性远高于吃饭的事情!” 李一格慷慨激昂地念完开场,单膝跪地,一手作拿话筒状伸了出去: “这位道友,你的人生理想是什么呢?” 对方翻了个白眼: “吃饭。” “很好,你的人生目标就是吃饭!” 重新站直,李一格接着说: “大家想不想知道我的人生目标是什么呢?如果想知道,还请听我先说一个故事!” 她泰然自若地开始胡言乱语: “在我拜入九霄宗之前,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孩。出身贫苦,是个父母双亡的可怜孤女。我在村中饱受欺凌,日夜担惊受怕……” 李一格连说带演,竟然真的吸引了几个吃饱了没事儿干的同门驻足倾听。 “那个时候,我胆子很小,见了人就躲,像是一只柔弱可怜的小小鸟被大雨淋湿,又遇上了凶残的老鹰。 “可是,师父救了我。 “师父带我回到九霄宗,让我不必再担惊受怕、受人欺侮,让我得以有勇气站在这朗朗乾坤之下、与众位同门亲切交谈!” “——大家说,我棒不棒?!” 几个看热闹的稀稀拉拉地鼓掌起哄: “棒!” 李一格又说: “我从一个寂寂无名的可怜孤女,一路走到现在,变成了敢在大家面前袒露过去的九霄宗弟子——” 沈新寒猛掐自己人中,试图当场昏厥过去,却没能阻止“队友”激情四射地问出那句: “——大家说,我棒不棒?!” 也没能阻止下面越来越多的外门弟子起哄: “棒!!!” “大家想知道,改变了我人生的秘诀吗?!” 沈新寒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妙。 但…… 为时已晚。 她被李一格扭送到屋顶边缘,耳畔还是对方热情洋溢的呼喊: “改变了我人生的,就是我寒妹儿,沈新寒!” 把她拉回来之后,李一格扯着嗓子大喊: “朋友们!今天是我寒妹儿加入九霄宗的大好日子,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她——好、不、好?!” “好!!!!!” 公厨外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请大家记住寒妹儿的这张脸,日后在宗门中,给我寒妹儿多加照拂——行、不、行?!” “行!!!!!” 声震云霄。 重云之上,负手而立的男子面容清冷。 听下面的声潮一浪高过一浪,脸上仍旧没有任何表情。 他目光悠远,穿过流云霞霭,看向虚空中的一点,声如深山藏泉,清冽而隐有玄妙之意: “你请我来,就是为了看这个?” 身后那人歪倒在长剑上,上身借手肘支起,脖颈高昂,上面滑过口舌没来及承接住的酒液: “如何?是不是……很不一样?” “与我无关。” 喝酒的人放下酒坛,露出清逸面容,赫然是九霄宗掌门李牧野。 他擦掉嘴角酒液,笑声都因喝得太急有些沙哑: “是啊,毕竟你只是一把剑。” 前方那人转过来,冷淡地盯着他。 李牧野站起来,顺着没有温度的视线看了回去,半晌,无趣地摇摇头: “你还真是跟她一样。” 那人嗓音依旧平淡清冷: “我是她铸的剑。” 云层之下,是震耳欲聋的叫好声。 ***** 抢饭的高峰期过了,竹音食肆里依旧人头攒动。 用心观察,不难发现人群移动的规律。 他们以两个女修为中心,从大门开始,缓慢地经过每一个窗口。 每经过一个窗口,社交恐怖分子李一格都会笑着和打饭的同门套近乎: “师姐,咱今儿这发型不错嘿!” 打饭那人外表都有四五十了,听到这话,脸上笑得跟朵花一样: “是吗师妹?” “对啊师姐,您这儿我最爱来了,这么个大美人替我打饭,赏心悦目啊是不是?” 李一格摊开手,再次把沈新寒推到了打饭师姐的面前: “是这样的师姐,我这朋友吧,刚加入我们九霄宗这个大家庭。您看,她这才入门第一天,我寻思,怎么都得让她感受一下我们九霄宗的温暖,是不是?” 打饭的师姐豪气地大手一挥,当即抄起饭碗,给沈新寒来了一勺汤汁丰富、肥瘦相间的红烧肉: “师妹说得对啊,我作为师姐,怎么也得表示一下关怀和慰问啊!来来,大妹子,敞开了吃,不够再来师姐这里添哈!” 渡劫期小师妹腼腆抿唇,脸颊两侧浮起两个深深的梨涡:“……谢谢师姐。” “哎哟,笑起来可真好看,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姑娘!” 到了“师兄”的窗口,李一格就换了套话术: “师兄,我师妹今天刚来,对这里什么都不太熟悉,不知道您能不能帮忙介绍介绍呀?” 等对方把自己知道的东西都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个干净,她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戳戳沈新寒的酒窝,失落地低叹: “哎,对不起了寒妹儿,我今天出门忘带腰牌了,哎,我真没用,说好了要请你吃顿好饭的!” 然后转向单纯的师兄: “真对不起啊师兄,今天真是耽误您的时间了,太辛苦了,麻烦您了,谢谢谢谢。” 师兄对自己成了白嫖怪下手目标一事浑然不知,反而高高兴兴地主动给沈新寒端了一大碗油汪汪的竹笋肉片汤。 对比其他弟子碗里的清汤寡水,加足了料的汤碗显得分外奢华。 沈新寒深吸一口气,手脚僵硬地接过,说了句: “谢谢。” 所有的窗口扫荡了个遍,李一格才意犹未尽地收手,眼神犹在不自觉地往身后的小跟班们身上瞟。 沈新寒:? 她们找了个地方坐定,围着的人群也齐刷刷地停了下来。 李一格眼睁睁地看着她从储物袋里一样一样地端出饭菜,轻叹一声: “哎,寒妹儿,我早就说过不用点那么多,你这么客气做什么?” 沈新寒:?? “真是盛情难却啊。” 翠微色纱裙下,伸出两只藕似的胳膊,柔软细腻,在公厨昏暗的灯下闪着莹润的光。 上面的手轻拍两下,合十,收回到胸前。 清秀少女如在祝祷一般,红唇微分,虔诚开口: “各位同门,今日我寒妹儿有意宴请诸君,无奈囊中羞涩,只好出此下策。各位若是不嫌弃……” 沈新寒眉头一跳,直觉不好。 “……不如与我们同食,寒妹儿改日还会再请。” 呼,还好。 只是再请顿饭罢了。 作为正道数一数二的阵法大师,来找沈新寒求助的人都能把洞府的门槛踏破。 一顿饭的钱罢了,她并不缺。 更何况凡人的吃食并不昂贵,请公厨内的所有弟子吃饭,或许还比不上请修士喝上一杯灵气四溢的好酒。 “不过我也是有事想请诸位帮忙哒!” 刚放下的心再度悬了起来。 “各位若是认识人品可靠的俊俏后生,可否替我寒妹儿介绍一下?” “嗡”的一声。 血液倒流。 嬉笑打闹声化为虚影被拉远,恍如灵魂出窍,沈新寒再也听不见别的任何声音。 直到一声霹雳似的大喝响起,她才将将回过神。 “胡闹!公厨是你们玩闹的地方吗!” 她不由向对方投去感激一瞥。 终止这场闹剧的人人高马大,长相有棱有角,红袍猎猎如火,照亮了整个昏暗的大厅。 他斥退众人,走到桌边,轻叩桌面,冷声问: “哪个峰的?” 李一格仍旧嬉皮笑脸: “怎么啦师兄,不要这么凶嘛,现在的妹妹都喜欢温柔款哦。” “哪个峰的。” 声音更冷几分。 “哎哟~你这么追问,人家都要以为你对人家有意思了嘛!” “再不说话,我就把你扔出去。” 李一格悻悻挪开半步,错开那人俯身时荡下的一股烟火气,蛮不讲理,誓将社交恐怖分子兼作精人设演到极致: “讨厌啦,这么凶凶,以后可是讨不到道侣的。不过这位师兄,我不嫌弃你。” 她生涩地抛了个媚眼,看起来倒像是眼里进了沙子: “人家就喜欢你这种孔武有力肩膀宽阔的,比较有安全感。” 莫名吹起了一阵穿堂风。 李一格后背一凉,隐约意识到自己似乎玩过了界。 还没分析出究竟是哪里不太对劲,就听身后响起了一阵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声: “哎呀,真是精彩。” 话音刚落,脑后响起一阵利器破空之声: “知道他是谁的男人吗?” 李一格虎躯一震。 接受过的正常三观教育正要催着她道歉,耳边忽然又响起了一道阴魂不散的【叮!】声。 【剧本:毕峰修二代[沈西回]脾气火爆,门派内树敌无数,唯独和昴峰小师妹[温云软]感情甚笃。你将澄清自己与其伴侣的关系,将她拉拢到自己的阵营,并对小师妹产生负面情绪。】 李一格:?澄清? 她往下拉了两行,整个人都不好了。 ——“姐姐,请你相信我们,我只是拿他当哥哥看待。” ——“姐姐,你怎么这么凶啊,我和哥哥真的什么都没有。” ——“姐姐,为什么你这么生气啊,难道哥哥不能交异性朋友了吗?” 李一格:……真有你的。 真要按这个路线走下去,最终改编的剧本肯定会小火一把。 ——其他作者安排主角穿进来暴打白莲花的那种小火一把。 她沉默片刻,清了清嗓子: “我喜欢他,咋的老妹儿?你搁他身上盖戳咯哇?” 第20章 就坡下驴 “你、你、你……” 颤着手指说了好几个“你”之后,沈西回右手凭空一拉,召回了方才甩出去的鞭子,怒气冲冲地骂道: “你厚颜无耻!” 李一格都不忍心让她看剧本:等你看了狗系统安排的台词,那他吗才叫厚颜无耻呢。 况且沈西回日后可是要成为女主舔狗的女人,怎么能如此轻易地被她收买呢? 那必然要跟她发生剧烈的矛盾冲突,女主出场当个和事老才行啊! 她轻蔑一笑,身体却非常诚实地往沈新寒后面躲: “来啊,怕你!怎么的,这个师兄长得帅身材又好,说话还好听,我超喜欢他的!” 一根鞭子兜头抽来。 李一格试图挺起胸理直气壮地还击,但在如此凌厉的攻势之下,继续硬碰硬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她索性半蹲下来,躲在沈新寒身后挺直上身,双手叉腰: “搞咩耶?同门相残,你是何居心!” 小社恐被当成肉盾,纵使不想卷进纷争之中,也不得不出手挡下了沈西回一鞭: “道友莫要冲动。” 顶着对方冒火的眼神,她咽咽口水,试图镇定下来。 低头盯住绞着裙边的手,沈新寒细声细气地解释: “我这……” “朋友。”李一格及时冒头补充。 “……朋友,”沈新寒停顿片刻,还是没有反驳,“她不知您与这位道君互生情愫,故而方才才有如此大胆之举……” “没有。” 这次反驳的是那红衣修士。 听了这话,沈西回深吸一口气,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罗缄玉,你这是什么意思!” 红衣修士眉头拧起,表情比面对李一格时更加不耐烦: “你闹够了没有。” “罗缄玉,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你是说对我身边的女修见一个打一个这种好?” 灯光幽暗的大厅里,沈西回苍白的脸色像是亮着幽幽的荧光。 李一格躲在后面竭力鼓起嘴,以免自己不合时宜地笑出声。 即使如此,她身体剧烈的抖动还是引起了沈新寒的注意。 犹豫片刻,小社恐也蹲下来,学着她的样子一前一后地扎马步,低声问: “怎么了?” 按捺不住的笑意迫切需要找到一个情绪出口,李一格急不可耐地跟沈新寒说完自己的发现,手指戳住两颊的肌肉,生怕一不注意就弹回去笑起来。 暗淡光线里,她眼里像是盛了满天银河,星子在其间活泼地跳跃,瞬间衬得这个角落都明亮了起来。 沈新寒一怔。 本想提醒她“这样不好”的话,也鬼使神差地吞回去了。 她再仔细看一眼: 确实。 沈西回面白如纸,恨不得喷火的双眼炯炯有神。 她身上穿的是毕峰的白色校服,手握一柄长鞭,鞭身升腾烈火,看着更像个气鼓鼓的发光体。 沈新寒第一次这么缺德地笑了。 “你笑什么!” 不笑还好,这一笑,又让沈西回想起了她们两个: “要不是刚才你们勾引罗师兄,他至于这么对我吗!” 沈新寒手虚握成拳,轻咳一声,耐心劝解: “这位道友,你这样……不太好的。” “有什么不好?” 见沈新寒一脸为难,李一格站直身体,负手而立,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开口就是: “我胆大,我先说。” 沈西回:? “即便你与这位师兄已结为道侣,也断不可如此行事。这第一呢,是影响你和这位师兄的感情。若是碰上那等惯会装柔弱可怜的姑娘……” 她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 “人心都是肉长的,你猜师兄是帮个我见犹怜的泪人儿,还是帮个怒发冲冠的火鸡?” “你!” “这第二——” 李一格伸出食指,把反驳的声音摁了回去: “第二也影响师兄的形象不是?大凡我派弟子,那都是要下山历练的。你若是见一个打一个,以后谁还敢和他组队?莫非难如登天的任务,你也忍心叫他一个人单打独斗不成?” 沈西回迟疑片刻,收鞭空甩一声: “继续。” “这第三嘛,就是影响师姐您自己的形象了。” “我?”沈西回冷笑一声,“我才不像有的人,那么在乎自己在外的名声,就为了方便拈花惹草。” “那师姐也总需要个朋友吧?” “我、不、需、要!”沈西回一字一顿地说,“有罗师兄陪我,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李一格“啧啧”两声:得,这位还是个恋爱脑。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更何况她和对方还应该是敌对关系。 她索性耸耸肩,又开始耍无赖: “是咯,可你的罗师兄宁可听我说些没营养的闲话呢。” 沈西回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 “你、你真是厚颜无耻!” 目光落到那一袭再普通不过的衣裙上,她冷笑一声,道: “不过是个没名没姓的外门弟子,也配和本小姐叫板?!” 说着,抬手就是一鞭。 赤红长鞭在她手中游龙似的,越过无数桌面蜿蜒而来,直取李一格首级。 挡在前面的沈新寒修为虽高,技能点拉满的终究不是战斗系,加上她天性就爱回避冲突,因此面对这气势汹汹的一鞭,也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关键时刻,还是红衣修士罗缄玉出手。 一口漆黑大锅挡在二人身前,与长鞭碰撞,发出一声巨响。 “你还敢护着她?!” “莫要无理取闹。” 和平协议签订失败。 大锅上隐隐发出玄黑暗光,与鞭身火焰对冲在一起,谁也不让着谁。 “我今天非扒了这个外门弟子的皮不可!” 见前面有人顶着,李一格尽职尽责地扮演又蠢又坏的恶毒女配: “来呀,你来呀,你看师兄舍不舍得让我受伤!” 闻言,红衣修士眉头一皱,看向她的目光简直淬了寒冰,分神呵斥道: “胡言乱语!” 李一格得意地扭了扭腰。 ——想不到吧,她还能同时拉满情侣两个人的厌恶值! 嘿嘿,按照现在这个节奏发展下去,她很快就会成为九霄宗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把一手王炸打得稀烂,然后顺利领到二十万的补偿金! “嘭”! 一声巨响之后,变数陡生。 沈新寒脾气再好,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威胁,此时也有些生气。 趁小情侣对峙的时候,她暗中布下一个简易针法,掷出一根筷子,细声细气地说: “这是真言阵,入此阵者,只能说真话。”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收回各自的武器,冷着脸不说话。 安静了片刻,外面响起一阵娇弱的轻咳: “三师兄,你说……四师姐真的在这里么?我、我还是不敢相信她是那样的人……” “有什么不敢相信的!” 是周子猷的声音: “师妹你放心,虽然这次刑恩堂的师兄瞎了眼,但天理昭昭,绝不会放过任何一条漏网之鱼!” 李一格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你说得对。 和天理一样不会放过漏网之鱼的,除了严格的法律,还有海王女主博爱的心。 果不其然,下一句就是: “师兄,你别这么说,我相信师姐也是有苦衷的。三师兄,你对我来说是最亲、最亲的人了,我不希望你因为我和师姐起冲突。” 周子猷冷哼一声,率先抬脚进了公厨,大声叫嚷: “李一格在哪?小师妹主动过来探望你,还不赶快滚过来道歉?” “三师兄!” 娇嗔之后,周子猷身后走出一个娇小的少女。 她身穿昴宿校服,同是仙气飘飘的白色长裙,套在她身上,就是多一股少女的娇俏和缥缈的出尘。 刚一露面,沈西回就被彻彻底底地比下去了。 再走近一点,就连李一格都得赞叹一句:不愧是女主。 气质、长相、身材,方方面面都十分过硬。 整一个小白花成精,娇娇软软,神色怯怯,看着就让人充满了保护欲。 李一格偷眼瞄了一下红衣修士:最初的一眼震撼过去,他的视线便不曾落在温云软身上。 这倒怪了。 天真单纯的女主那可是少男心收割机啊,怎么会有人能拒绝女主的魅力! 她火速拉开剧本,试图从跳读的内容中找出蛛丝马迹。 举着显微镜看了半天,她总算整明白了红衣修士的感情历程。 ——这位和沈西回是青梅竹马,家世普通,不如沈西回有权有势,因此初时相处多有忍让。 可沈西回这个大小姐非但察觉不出对方的付出,甚至变本加厉地认为这是她驭夫有方,恨不得每日跟在罗缄玉身边,把控他的一切。 因此第一次见到温云软时,罗缄玉也没生出什么旁的心思——一旦有了,就免不了被沈西回无理取闹地骚扰许久。 可时日一长,一边是温柔小意的解语花,一边是脾气火爆的控制狂。 有了对比,这才显示出之前生活的压抑来。 罗缄玉的耐心终于一点一滴地被耗尽,毅然决然地提了分手,之后才和温云软日久生情。 看完这一段,李一格只有一个疑问:沈西回,她难道不生气吗? 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她最好的朋友,实际上却毫不留情地把自己的男朋友都捞走了,按照沈西回的性子,怎么都不像是会忍这口气的人。 再往上一划拉:得,这位也被女主洗脑了。 她是一讨人嫌就惹情侣俩反感,女主是一刷好感就把情侣俩都攻略了。 后续剧情里,沈西回非但没有计较女主抢走了自己男朋友这件事,反倒认为她是凭自己本事吸引的罗缄玉,认为是自己性格不够温柔可人、还需多向她学习。 李一格:……拳头硬了! 铁拳刚攥起来,就听得一声细弱娇软的“四师姐”: “对不起师姐,软软不知哪里得罪了您,以致您想对软软……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叮!解锁新剧本。】 【剧本:温云软当众污蔑你推她下山,间接导致你在门派中的声望和口碑直线下滑。你将指出她话中的漏洞,有礼有节地自证清白。】 李一格人都麻了。 她呵呵一笑,清了清嗓子,朗声开口: “既然知道错了,还不赶快赔礼道歉,再给点实际补偿?” 第21章 饱受欺凌 光道歉有啥用啊,能不能整点实惠的? 想当初姜骋“道歉”,可是把几乎全部的身家都掏给她了耶。 保守估计,他身上也就剩些不能转送的绑定装备了。 既然道歉,就要拿出诚意来.jpg 李一格自然地伸出手,看温云软眼中的泪花都僵住,好心地招了两下,示意对方回神: “你打算给什么赔礼捏?” “我……” 关键时刻,周子猷挺身而出:“李一格,你别太过分!” 他环顾四周,发现竹音食肆里还有零星几个修士,冷笑一声,决定动用舆论向李一格施压: “你天资笃钝,不得师父喜爱,而小师妹一入门就颇得师父赞赏。两相比较之下,你内心失衡,在四下无人之时对小师妹痛下杀手!” 顿了顿,他压低声音,沉声喝问: “事到如今,你还有脸让小师妹道歉?” 恶毒女配李一格爽快地点点头: “当然有。” “你厚颜无耻!” 这是今天第二次有人这么评价她了。 李一格笑眯眯地问: “说是我干的,你有证据吗?” “师妹就是证人!” 李一格嗤笑道: “你个笨蛋,她可是利益相关人,不能作证的。” “小师妹纯善温良,她说的话,必定不能有假!” 安静片刻后,周子猷眼睁睁看着四师妹走到自己面前,高高地抬起了手—— ——她难道想打自己吗? 一瞬之间,周子猷忽然想了很多。 其实在小师妹来之前,他和四师妹的关系还算不冷不热,多少是能说上话的。 只是同门相比起他,更偏爱李一格,加上李一格长大后性子愈发沉闷,两人这才…… 可是不论如何,她都不该欺负小师妹啊! “啪”的一声。 周子猷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脸,片刻之后,才发现并不疼。 眼前没穿校服的叛逆少女已经不见踪影,视线下移,才发现她正正好好地倒在了小师妹面前。 李一格姿态优美地假摔在地,一把抓住温云软的裙摆,假模假样地咳嗽两声,学着她的模样病歪歪地开口: “小师妹,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你对师姐……” 说罢,黯然神伤地垂下头: “也罢,我知你对我存有许多误会,即便刑恩堂的放青道君已经证实了我的清白,你仍对我心怀不满、甚至偏见。可你我同为九霄宗弟子,既是一家人,又怎能手足相残呢?” 温云软怯怯地退后半步——没退成。 攥着她裙摆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气,关节都紧绷得有些发白。 她硬着头皮把衣裙从对方手里抽了回来,可没成想自己是解放了,四师姐也跟着一起解放了。 扯衣服的那一下,温云软用了不小的力气,李一格就势夸张地滚了两圈,唉唉直叫: “小师妹,你已犯下大错,怎能对师姐雪上加霜?” 又是一叹: “也罢,想来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师妹对我颇有怨言。我是师姐,自然应该包容你,你就继续打吧,只要别气坏了自己就行。” 温云软脸都绿了。 公厨光线不强,沈新寒草草布下的阵法太过简陋,又模糊了阵法内外的光线传播,因此沈西回和罗缄玉二人什么都没看清。 他们只看到李一格过去要说话,不知谁举起手,然后就被“啪”的一声打倒在地。 不仅如此,对方还狠狠地踢开了她的手,让她好生无助地在地上转了几圈。 ——这哪里是对待自己师姐的态度? 饶是沈西回这种性情乖张的,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地不尊敬师姐。 联想起刚才这女修进来时急着扣帽子的言论,不难猜出两人之间曾经发生过些什么,以至于李一格这个可怜的师姐被师妹这么虐待。 真是…… 好惨哦。 沈西回虽还气恼李一格刚才那副不知廉耻的样子,但有温云软这么个24k绿茶白莲花在,“金玉良言第一条”又浮到了眼前。 比起面对一个爱使阴招的对手,她宁可碰上一个大胆示爱的情敌。 另一边的李一格可不知道他们现在的心理活动。 她满心欢喜,认为自己这段剧情发挥得相当不错。 ——就地躺倒碰瓷,这是女主该做的事情吗? 哪怕后续的剧情看起来很爽,也一定会有人挑刺,说“女主竟然连打脸白莲花都要靠碰瓷这种下作的手段”。 两全其美! 既恶心到了女主和她可爱的小舔狗们,又把这段看起来很爽的剧情拉到了一个极为憋屈的高度。 试问:哪家的打脸需要主角自损八百完成? 即便这样达到了最终目的,那也多半会被归类到憋屈流小说里,与爽文标签无缘。 李一格不忘初心,牢记人设:从她在照什么殿当上了一匹快乐的野马开始,她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又蠢又坏大师姐,不仅实力不济,还经常做出让宗门、以至于全正道蒙羞的事情。 比如倒地碰瓷亲师妹:D 她抬起头,眼中笑意吟吟,表情看着却十分凄苦: “小师妹,我知你落入禁区之后身负重伤,对我多有怨怼。没有关系,归根结底,还是师姐担心你初来乍到、太过无聊,这才惹下的祸事。” 她顿了顿,大义凛然地闭上了眼: “说来说去,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带你出去,你就不会遇上危险;如果你不会遇上危险,自然也不会身受重伤;如果你没有身负重伤,自然也不会修为倒退……” 这段无缘由的猜测推理给周子猷气笑了。 他抬脚就踹了李一格一下,粗声粗气地反驳: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是个废物?小师妹虽然落入险境,但修为不退反进,获得了天大的机缘!” 沈西回和罗缄玉对视一眼,眼神里写满了“好惨”。 ——这是哪家的狗比师妹啊!得了便宜还卖乖。 况且修仙人士,谁成天会因为害怕遇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有道是富贵险中求,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若是胆小如鼠至此,还不如早点收拾包裹回家种地去。 沈西回是冲动,但她不笨。 联系到“三师兄”最开始的那句“天资笃钝”和不得师父喜爱,再结合一下“小师妹”口述的“真相”,她立刻就把这三个人解码了! 好、家、伙! 这不就是昴峰经典的诈骗二人组吗! 刑恩堂堂主放青长老亲临查证,他们竟然还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往自己师妹/师姐身上泼脏水,想让她被推上舆论的中心。 沈西回当即就不高兴了。 她知道自己在九霄宗的风评向来不是很好,只要她一出现,紧随其后的修饰语都是“冲动无脑好利用”。 因此活到这么大,她最大的雷点除了挖墙脚,就是想利用她。 长鞭一甩,与地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我说是谁呢,原来是昴峰清清白白的小师妹啊。” 话虽如此,但那阴阳怪气的语调可不像在说温云软无辜。 被点名的小师妹眨眨眼,抿起唇,怯怯地退后半步,躲到三师兄身后,向沈西回行了个礼,轻轻回了一声“师姐”。 沈西回冷笑: “你嘴上叫我师姐,心里是不是琢磨着怎么也陷害我一回呢?” “你闭嘴!”护花使者周子猷挺身而出,“小师妹冰清玉洁,怎么可能做出这等下流的事儿!” “哦——,”她拖长了音调,“既然如此,那就是小师妹刚刚醒转,还不知事情的处理结果?” 温云软的脸色都白了。 沈西回笑:“刑恩堂的顾师叔可是查明了真相,推你进妖兽禁区的人,不是被你虐待欺辱的四师姐。” 看到温云软这么柔弱的模样,周子猷心头火气,怒斥道: “她李一格都能求掌门大开方便之门,找刑恩堂的人做个伪证又如何!” 说到这里,沈西回也有些迟疑。 可是见昴峰小师妹那目中无人的跋扈样子,她就不肯相信此人当真清白。 就刚才的对话来看,李一格虽然冲动了点,但说到底,还是个直来直去的人。 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 哪怕二人现在的关系是情敌,也能好声好气地向自己解释、替她考虑。 对话尴尬地卡了壳。 再继续下去,就牵扯到了宗门上层公信力的问题。 现在所有人都默认李牧野为李一格暗箱操作是真,因此谁也不能保证顾洗江就是绝对中立的。 即便沈西回想替李一格多说两句,也不知该从何开口。 被人遗忘的角落里,响起一声轻轻的: “不至于。” 周子猷这才注意到这里还有一个人。 她身材瘦削,躲在阴影里,几乎被灰暗的区域完全覆盖住了。 如果不发声,他怕是始终都注意不到这人的存在。 他回忆片刻,终于比对着李一格走过来的轨迹,确定对方和他这个心狠手辣的四师妹是一伙的。 既然是一丘之貉,周子猷也没必要给她好脸。 他轻蔑反驳: “你这是什么意思?虽说刑恩堂办事素来秉公严明,可传出此事之前,也无人知晓掌门师叔竟是这等徇私枉法之徒!” 沈新寒瑟缩一下,鼓起勇气,硬着头皮开口: “我虽不清楚如今宗门招收内门弟子的标准,可格格是木系单灵根,即便无人引荐,也完全可以拜到一个不错的师父。” 周子猷一哽,转而说起了李一格的修炼进度问题: “她如今四十岁,凡人的阳寿都快过去一半了,还在练气三阶。这等天资悟性,也配拜入我昴峰吗?” “昴昴昴昴你个头啊!”鞭子一甩,沈西回不耐烦地开麦了,“白虎一脉只有你们昴峰了是吧?昴峰只有你们剑修了是吧?剑修只有你们克禋道君这支了是吧?” 褪去不久的火焰再度在鞭身上燃起: “既然同属一脉,还动什么嘴皮子功夫。是昴峰弟子,就来跟我手下见真章!” 第22章 吃瓜群众 火蛇以迅雷之势急发而出,临到周子猷面前,忽而一变,鞭梢借巧劲直直甩向温云软胸口。 “啪”! 周子猷连剑都不曾拔出,胜负就已定了个分明。 斗鸡三师兄立马冲天火起,怒不可遏: “有你这么欺负人的吗!” 他探查了一下伤口,不经意擦过少女衣襟,二人俱是一僵,脸颊和耳后都飞起一阵薄红。 倒在车底的李一格瞳孔地震,为了让这一章可以顺利过审,很有眼力见地咕涌两下,把一整块空地都留给师兄妹二人自由发挥。 三师兄眼底怜色大盛,轻唤道: “小师妹……” 小师妹面若春桃,满带娇羞地叫了一声: “三师兄……” 李一格:……总感觉自己走错片场了。 抱有此等感受的人,显然并非只有她一个。 低垂在地上的长鞭一甩,发出令人胆寒的裂帛之声。 有如金石相击,铿锵有力,自有一股凛然杀意。 执鞭那人磨磨牙,表情逐渐扭曲: “我们现在可是在比试,你隔这表演什么郎情妾意呢!” 李一格情不自禁地躺在地上鼓了鼓掌。 又是一鞭。 这鞭甩在她身侧,险险擦过层层叠叠莲花瓣似的裙摆,在耳侧发出清脆的响声。 “看到你我就来气!” 李一格顶着满头问号和已经变成了“???”的双眼,疑惑地看向沈西回。 白衣少女身量高挑,从这个角度看去,更是将身形拔高了许多,看着更加跋扈。 她下巴微抬,眼神轻蔑,一开口,就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味儿: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躺着呢!也不嫌给你们昴峰丢人!” 李一格:“啊……但现在你打的不就是昴峰吗?” 沈西回:? 李一格理直气壮地躺平:“我认输,现在昴峰三个弟子,已经有一个被你打趴下了。” 话音刚落,就听周子猷怒骂道: “你给我起来!昴峰没有你这种废物!” “废物才不会起来呢。”李一格想了想,在所有期待的目光中坐了起来。 ——然后拿出了绣着“裴”字的零钱包。 沈西回握鞭的手紧了紧。 是法宝对吧! 早就听说克禋道君因偏听偏信,被查抄了所有动产,以抵消双倍的刑罚。 这些东西现在可都在李一格的手上。 毕竟是渡劫道君,就是再不起眼的物事,对付她这么个小金丹都是绰绰有余。 而且…… 剑修在修仙界可是公认的骨头硬。 最有力的证据,就是他们的剑谱。 不管第二页写着什么,第一页必然是九霄宗原浊老祖亲笔题字的碑拓: ——不可存傲气,不可无傲骨。 传说中的剑修,那可是一缠上就不死不休的家伙,让他们投降,恐怕得杀了他们、再做成傀儡才行。 沈西回心里一沉。 早先她就因恋人的事情对李一格发了火,现在又是两峰的冲突。 不论如何,李一格都是昴峰弟子,关键时刻,不可能不给昴峰的弟子出头。 ——动了! 她眼疾手快地收回鞭子护在身前,准备迎接渡劫法宝的全力一击! 然后…… 然后她躲在鞭子后面,看李一格跟个出来野餐的小学生似的,认认真真地把钱袋铺开了。 仔细捋平了上面的褶皱,接着,就自然而然地又躺了下去。 沈西回:…… 总感觉这个剑修哪里不太对的样子。 但总之,既然她是真的认输了,沈西回也不想继续和她纠缠: “小师妹吃我一鞭,已然受伤,师姐又认了输。” 她轻蔑一笑: “三局两负,你们昴峰,输——” “——昴峰没有输!” 柔弱可人的少女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力量,一把推开周子猷,捂着胸前的伤口咳嗽两下,举起了练习用的木剑: “这位道友,虽然我不知哪里得罪了你,但事关我峰脸面,我是断不可能手下留情的!” 沈西回“哦?”了一声,鞭子懒懒一甩: “既然你这么想赢,我也不难为你。我现在是金丹,高你两个大境界,让你赢我也不太可能。” 温云软的脸色白了白。 “这样吧,只要你能在我手下过三招,就算你赢。” 来了来了! 李一格抓起一把果子,调整了一下姿势,做好了看现场版武打大片的完全准备。 可能是她太过兴奋了,本就多汁香脆的果子被嚼得“嘎吱”作响,正要动手的两个人都忍不住为之侧目。 李一格羞涩一笑,对沈新寒招了招手: “寒妹儿,来玩呀,这种场面最适合吃零食了~” 视线压力骤然减轻,全部给到了沈新寒那里。 小社恐紧张地直往后退,架不住所有人都在看她,低下头一路小跑,坐到了李一格身边。 她张张嘴,像是想要表示自己的不满,犹豫片刻,还是安静地抱起膝盖装鹌鹑。 罪魁祸首生出了一点小小的愧疚,于是挑了个最大的果子,轻拍两下沈新寒胳膊,把冰冰凉凉的灵果放了上去。 观众席风波结束,参赛选手整顿精神,都做好了比试的准备。 那边沈西回长鞭正要出手,这里爱妹心切的三师兄仍在挣扎: “小师妹,你打不过她的,别打了。” “不,师兄!这事关师父的脸面,我们不能就这么认输!” “小师妹!” “三师兄,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 泫然欲泣的小师妹似乎忘记了她正在和人比试。 李一格默默地啃了口果子,低下头,不忍看血肉模糊的现场表演。 长鞭如灵蛇一般破空而去,直取温云软丹田。 一旁的周子猷见状,目眦欲裂,高声指责道: “都是同门,你怎能下此毒手!” 鞭势未收,只听沈西回冷笑: “她给亲师姐泼脏水、想害师姐修为被废的时候,你也这么说了吗?” “噗”的一声闷响。 李一格再抬头时,温云软已被打飞出去。 稀薄的竹林被压弯了不少,一路都是竹子“噼里啪啦”的惨叫声。 光是看那些尖锐的断面,都不难想出柔弱可怜的小师妹经历了如何惨痛的二次伤害。 李一格垂了垂眼。 在她的网文书架上,越两级打架,主角通常都会被打得很惨。 但金丹对上练气,第一招仅仅是打出食堂,这个目的就有点微妙了。 如果她分析的不错,之后就是沈西回当众欺辱女主,而坚强的女主死不认输,在大庭广众之下替昴峰争回了脸面! ——那她选的观众席就不对了! 想到这里,李一格立马蹿了起来,活动一下手脚,做好了被打飞的准备。 为了提升女主打脸的爽度,她有必要牺牲自己,成为女主的对照组。 在女主顽强不屈、接住三招的时候,仅仅因为被鞭子的余波扫到,就狼狈地软了骨头。 这也太憋屈了! 舒展过筋骨,她匆匆吃完手头的灵果,擦净双手,挡在了沈西回的鞭前: “是女人,就打我一百鞭!” 正要往外飞的沈西回:…… 她眉头一拧,鞭子烦躁地甩了两下: “你不是认输了吗?” 下一秒,让她打一百鞭的人向后一个三连大跳,蹦出了竹音食肆,干脆利落地又往地上一倒。 一套动作如同训练过许多次般,行云流水,从外面几乎看不出任何破绽。 衣着花里胡哨的少女倒在地上,表情痛苦,眼泛泪光。 她相貌偏古典端庄,蕴着一分月藏雾后般矜持内敛的雅意。 挂上这楚楚可怜的神情,竟也不像温云软那般显得羸弱,反倒像是败给命运又无力回天了似的。 沈西回:?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阵细微的“嘎吱”声。 等李一格再抬头,唇角已经渗下了淡红色的水液。 她咳了又咳,哑声说道: “是我技不如人,这位师姐,还请你手下留情,放我们昴峰一条生路吧!” 沈西回:……我真没见过这场面.jpg 额头的青筋跳了又跳,满腔的郁气不知从何化解。 她咬牙切齿地想指着李一格骂点什么,又不知该从何骂起,一直等到温云软娇弱无力地勉强站起,才憋出一句: “你故意的!” 修仙人士的偶像包袱限制了她的视野,因此没能与时俱进的词汇量严重地影响了她的发挥。 李一格躺倒在地,擦掉嘴角的“血迹”,轻咳两声,虚弱开口: “收手吧,是昴峰输了。” 话音刚落,就听另一侧咳嗽的少女反驳道: “没有!” 沈西回:……玩她的呗? 她本来脾气就不好,被李一格连着驴过两次,又碰上温云软这种陈年绿茶,整个人都游走在刑法的边缘。 长鞭落地一甩,惊起了刚停在屋顶上的雀儿: “没输是吧?那我也不必留手了!” 红色弧光应声而亮,高了两个大境界的威压扑面而来,倒在二人之间的李一格刘海都被吹起! 她脸色不受控制地一白:桥、桥豆麻袋! 等一下,按照剧本,金丹期大佬绝对不会自降身份、对一个练气期的小菜鸟用上十成十的功力啊! 第二鞭,气势汹汹地直奔温云软而来! 残存的竹林被撞折了大半,路过的弟子也纷纷侧目,絮絮交谈之声不绝于耳。 李一格紧急拉出剧本: 【温云软不自量力,要与沈西回单挑,却被打得丹田破碎,从此无缘修真大道。】 捏嘛的,想搞爽文向剧本,也不至于对原女主赶尽杀绝吧! 直接把原女主抬走了,她以后还怎么继续憋屈?! 眼看鞭子再度疾驰而来,她哆哆嗦嗦地捡起了半截竹子横在眼前—— “嘭”! 冲天气浪接地而起。 没什么感觉…… 她轻舒一口气: 还好,没有赌错,狗系统果然又叫外援了。 李一格放心地睁开了眼。 ——一片空白。 第23章 铁面无私 人没了, 竹音食肆也没了。 有养正道君用移山术“劝学”的经验在前,她迅速分析判断了一下当前的环境。 ——虽然竹音食肆没了,但根据其它景观陈设, 可以大致推断出她目前仍在星峰上。 李一格突然生出了一点不太妙的预感。 她转过身去,天边恰好落下几柄飞剑。 循着他们的轨迹把视线拉到地面上,还能看见被打得正在吐血的温云软。 李一格:……? 这个走向好像又不太妙了起来。 打头的人一袭黑金长袍, 戴獬豸面具,一看就是刑恩堂弟子。 后面几人也是同样的装束,个个装配了一长一短两根棍状法器,手握缚龙索, 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再往远处去, 行经的弟子都不约而同地驻足停留,视线越过李一格和她的断竹, 似乎在更远处找寻着些什么。 不等李一格进行一系列胡乱分析,眼前就罩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聚众斗殴, 五十鞭。” 说罢,金灿灿的缚龙索就往外一抛。 那人手指一勾,金线就灵活地捆着什么东西游回他们面前。 而后在主人的授意下, 轻巧地和被捆住的东西一起摔到了地上, 激起一阵呛人的薄灰。 安静片刻后, 倒在地上的“东西”咳嗽两声, 终于找回了对身体的掌控权: “这是……” 她声音沙哑, 像是圆润的鹅卵石被掰成两半,粗糙得让人浑身一麻。 但即使如此, 李一格还是听出了“鹅卵石”原本的音色。 她默了默, 然后悄悄躲在温云软身后, 扯扯整齐的衣服, 伪装出受了重伤的样子,安静倒地。 领头的刑恩堂弟子见了,无语地沉默片刻,剩下几根缚龙索也停在半空,不知要不要去拿人。 半晌,才开口道: “你们几人在此聚众斗殴,影响极为恶劣,每人罚五百鞭,可有疑义?” 昴峰小师妹的后背上升起了一只微微发抖的手: “师兄,我有。” 接着,才娇软无力地坐直上身,举起半截竹竿问: “师兄说的是什么斗殴?” “……是你们打架。” “打架啊……” 李一格环视一圈,总算找到了沈新寒的身影,欢快地招了招手: “寒妹儿,快来!你可以替我作证的!” 看到李一格的瞬间,沈新寒就已经往后躲了。 ——可架不住红衣修士非要拽着她,说在场的人里,只有她可以证明是李一格重伤了沈西回。 她讨厌和人接触,又不好意思直白地拒绝,一来二去,就耽误了跑路的最好时机。 这下全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偶有经过的弟子不清楚事件真相,也停下来好奇地打量着她。 沈新寒整个人好似在油锅里,这锅还在慢慢升温,烹得她浑身上下哪哪儿都不舒服。 她低下头试图阻隔好奇的目光,往人群的更深处藏了藏,没有说话。 这一举动让李一格再次成了刑恩堂弟子的重点关注对象。 刚才还好好的证人,被点个名就害怕地往后躲,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威逼利诱作伪证这种严重影响刑恩堂执法办案的恶劣行径。 领头师兄冷眼瞪了一下李一格,转向沈新寒时,语气温暖和煦: “这位师妹,你但说无妨。不管你想说什么,我们都不会责怪你。” 此话一出,落在沈新寒身上的眼神更加炙热了。 要说刚才那一波只是好奇,这波可就是好奇plus pro了。 小小的证词都需要领头师兄为她撑腰,说不准这个群殴瓜里还有宗门霸凌瓜。 这可是个瓜中瓜! 八卦的目光淹没了沈新寒。 肺部的空气逐渐稀薄,她几乎要溺死在这不加掩饰的关注中。 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终于顶不住四周修士的低声催促,指着真言阵的位置开口,声音细如蚊讷: “那是真言阵。” 领头师兄和善地问: “好的,我们知道了,还有别的吗?” 沈新寒:…… 她只好又重复了一遍: “那是真言阵。” 闻言,仍在咯血的温云软回头看了她一眼。 擦去嘴角的血迹,低声道: “师兄,这位师姐的意思,或许是让四师姐去阵里说话。” 得到沈新寒的肯定之后,器随心动,捆着沈西回的缚龙索绑起李一格右臂,把两个人都拖到了真言阵里。 第一轮询问开始。 领头师兄问:“刚才是不是你们在此打架?” 李一格答: “不是,我早就认输了。” 判定为真。 又问: “那刚才是不是你出手打飞了同门?” 形如焦炭的沈西回喘着粗气,给自己上了个清洁类的咒语,抢在李一格之前说: “是她!” 判定为真。 李一格愣了愣,摊开手,掌心只躺着一截断竹: “师兄明察。我练气三阶,没什么法宝,手里只有这根竹子,怎么可能打得过金丹期的师姐?” 判定……也为真。 刑恩堂弟子和现场观众都沉默了。 两个命题彼此冲突,但又同时成立,这该怎么解决? 领头的师兄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很快调整了讯问思路: “但是你对金丹期的同门出手了。” 李一格摇了摇头: “没有。” 解释是: “我看这位师姐意欲重伤小师妹,即便只是螳臂当车,也想阻拦一二罢了。” 又补充: “而且我练气三阶,也不可能学什么威力很大的术法,可以仅凭反弹的力气就把金丹期的师姐震飞出去。” 闪烁片刻之后,象征着“真话”的小灯缓缓亮起。 “是否使用了法宝?” “没有。” 判定为真。 第一轮讯问结束。 几个刑恩堂弟子打手势交流了一会儿,把问讯的重点指向了沈西回: “你先动手伤人。” “我没有!是她想勾引——” 阵法顿时响起疯狂的报警声。 “肃静!” 短棍疾驰而出,化成一道淡淡的灰影,敲在了沈西回的左肩上: “这位师妹——” 他指的是温云软。 “——也是你出手伤的。” 她吃痛,闷哼一声,怨恨地瞪了李一格一眼,不情不愿地答: “是。” “她动手了吗?” 指的还是温云软。 李一格抢答: “没有!我小师妹清清白白。” 判定为真。 沈西回瞳孔地震。 刚才分明是她二人比试,怎会承认温云软没有动手? 旁边那人“嘿嘿”一笑,凑近了一点儿,跟她咬耳朵: “不是你一鞭把她抽飞出去的吗?她还没来得及动手呢。” 沈西回额头青筋直跳,咬牙切齿道: “你暗算我!” “倒也没有暗算。”李一格耸了耸肩。 只是温云软大病初愈,若是再挨五百鞭,估计十有八|九还是逃不了殒命当场的结局。 事关二十万,她可不敢拿这么重要的事情去赌。 “那既然如此——” “——师兄明察,方才伤了西回的人,就是这个穿裙子的女修!” 话被人粗暴地打断,领头师兄不悦地皱皱眉,语气也多了几分不耐烦: “既然如此,你是说一个金丹期的修士,被练气三阶的弟子打飞了出去?” 他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若果真如此,我宗倒不如请所有练气期的师弟师妹来做内门弟子,让你们扫大街去了。” 罗缄玉脸色立时阴云密布。 沉默良久,方开口道: “刚才之事乃因我而起,师兄若是要罚,不如由我来替。” 刑恩堂师兄不置可否。 虽然手册里的的确确有允许替人受过的条款,但真正发生的案例却不多。 一是因刑罚被顶替之后,本该受刑之人的刑罚也不可免除。 第二则是刑恩堂的惩罚不轻,随随便便来上两鞭,都足够让人躺上大半年。 因此即便有修二代的靠山想以此替自家的亲亲宝贝免罪,真正能推行到最后一步的,也不过寥寥。 “你看呢?” 黑金衣袍迎风而动,展示出一副“随你便”的无所谓态度。 人虽然朝向的是温云软,话却问的是李一格: “你是师姐,拿个主意吧。” 那必然不能同意啊! 沈西回以后可是温云软舔狗团的成员之一,如果现在替她说话,把她从小师妹那里挖了过来怎么办? 且不提那二十万,就她这一点就着和不听解释的性子,真要是队友还麻烦了呢。 她果断地摇了摇头: “沈师姐恃强凌弱、出手伤人在先,若是为此破例,怕是日后门内的斗殴便少不了了。” 刑恩堂师兄淡淡地“嗯”了一声。 袖间银索如一条白鳞游龙,盘绕两圈之后,疾冲向仍被捆着的沈西回,给她表演了一出梅开二度。 【这是擒龙索,缚龙、擒龙,一个拘束行动,一个屏蔽修为。】 李一格眨眨眼,把尽职尽责解说的弹窗关了回去。 捋平身上的皱褶,便准备沿适才沈西回被抓的方向走,去把不慎被波及的可怜灵果和小钱包给捡回来。 “这可是五百鞭。” 转过身后,一道柔弱单薄的女声响起。 像山间清晨最后一缕薄雾,细弱、可怜,萦绕在人耳畔,也如雾似的让人不自觉地就听了进去。 “四师姐,我刚才是与这位师姐比试,技不如人罢了,并非是她以强欺弱。五百乘震鞭下去,这位师姐怕是要变成废人了!” 即使早有预判,李一格眼前还是一亮,好似摆了两千万瓦的大灯泡,鼻尖也隐隐嗅到了一股浓郁的莲花和荷叶茶的清香。 她想过女主可能会替沈西回求情,但万万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做得如此……情真意切。 这要是换温云软去挨打,说不定打一下都能掉二十斤舍利子。 她擦了擦额角,抬头望天,似是自言自语: “我还以为下雨了,原来是你给我整无语了。” “四师姐……” 话音刚落,李一格就听见了一道哀哀的啜泣声。 身后不远处,接连负伤的少女半跪坐在地,双腿曲起,姿态像极了皮套人扮演小美人鱼时双腿的姿势。 经自带的柔光滤镜虚化之后,看着更加楚楚动人。 开口,就是一声脆甜之中略有沙哑、沙哑之中略有卑微乞求的轻唤: “四师姐,我知道你是个好人。” 李一格抚衣袖的手一抖,搓出了一阵异样的窸窣声。 ……? 她举起胳膊,悄咪咪地往里看了一眼。 【恭喜获得限定物品:上九宗,御鬼令。】 李一格:??? “李师妹?” 她转过头去,直直撞进刑恩堂师兄审视的目光。 第24章 冷酷无情 李一格下意识地把东西往更深处藏了藏。 虽然不知道这东西究竟有个什么作用, 但在正道的地盘掏出鬼修的物品,一般可以理解成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留恋的事物了。 她自然地整理好衣袖上的最后一丝褶皱,这才转过身, 弯腰俯视着自己人美心善的小师妹: “你确定如此?” “四师姐……” 善良的莲花精向她抛出了立地成佛的小花瓣,又蠢又坏的四师姐却没有分毫动摇。 ——过年收红包都要假意推脱几个来回,这么快就改口答应了, 影响她恶毒女配形象的塑造。 李一格唇角微勾:“在呢。” “你、你救救这个师姐吧……” 人美心善小师妹跪坐在地,双腿交叠曲起,眼泛泪光,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 “我认为这位师姐没有恶意, 她只是想和昴峰的弟子比试一下, 并不是真的想要伤害我们……” 李一格面无表情棒读:“是的,她不想伤害你, 她只是想把你结果了。” 温云软的表情凝固了一瞬。 没过多久,深植在白莲花女主DNA中的睁着眼说瞎话技能就再一次发动: “只是同门切磋罢了。这位师姐年纪还小, 四师姐,你可以原谅她的,对不对?” ……还小? 经典话术给李一格整沉默了。 她拉开沈西回的属性面板, 看到年龄后面明晃晃地跟着一个四位数。 ……就是说, 很难理解包子女主对“年龄小不懂事”的定义。 但这才是打太极的第二回合, 暂时还要套好恶毒四师姐的马甲, 不自由放飞。 她冷酷地轻哼一声, 眼尾微微上挑,连起日光的碎屑: “就不。” 一刹那, 端庄到平常的眉眼像镀了金似的, 平白多出了三分神性。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温云软, 姿态之熟练, 好似曾经也这么看过对方一样。 倨傲,凉薄。 明明满眼都是她,却好像眼中装的不过是一个代号或者虚影,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其它的意义。 温云软莫名打了个寒战,仍想反驳的话不上不下地卡在嗓子眼,怎么都无法移动半分。 不仅是她,周围的人也不约而同地静默了下来。 “好、好的……” 李一格:? 温云软匆匆躲开她的视线,垂下头,只留给她一个头发浓密的后脑勺: “既然师姐这么说了,一定就有师姐的道理……” 李一格:??? 不是,稍等。 这位不是女主吗?女主不应该是坚贞不屈善良到底的吗? 临阵变卦是为哪般? 她咂了咂嘴,表情古怪: “你确定?” 话音刚落,温云软又抬起了眼。 相比刚才那副无悲无喜的神色,现在这个表情显然才是李一格真正的姿态。 她轻舒一口气,暗恼自己方才竟被对方这装模作样的气势吓到了一瞬,柔顺地垂下脖颈,缓声道: “不过师姐,这位师姐与你也是同门。大家同为九霄宗弟子,不论师从哪位道君座下,都是一脉相承的师姐妹。” 轻咳几声,温云软取出一块乳白色方巾,擦掉了嘴角零星的血迹: “软软知道师姐顾惜师妹,可这位师姐难道就不是师姐的亲人了吗?更何况我们同属白虎一脉,两峰素为邻朋、世代交好。若是因切磋比试这么点小事伤了和气,岂不是得不偿失么?” 此话一出,瓜田里的猹们纷纷点头叫好。 “昴峰的这个小师妹还挺有大局观的。” “英雄出少年嘛。” “哎,深受重伤还不计前嫌,啧啧,你看她那个师姐。主动投降,毫发未伤,现在还得理不饶人……” 唠着唠着,前几日刚结了的案子又被拖出来鞭尸。 “听说她这师姐拜入克禋师叔门下都是找人托了关系的,四十多岁了,才堪堪达到练气三阶。说不准啊,之前那件事就是她做的,只是又找靠山帮忙摆平了。” “就是,这小师妹怎么也不像会诬陷师姐的样子,肯定是这女的不想让自己师父再招个女弟子进来分宠。” “切,还分宠?——她这种人一辈子都不可能被人喜欢,把求真大道玩出了凡人那套花花肠子,道心就不坚定,还能做成什么事?” 把所有议论尽收耳中的李一格默默地叫了声好:撕!撕得再响些! 现在群众的反应已经充分证实了她选择的正确性,虽然还没整明白御鬼令到底是个什么玩意,但至少她的思路还是值得一试的! 等舆论发酵了一会儿,李一格才半跪在地,眯起眼,努力装出阴森可怖的样子直视温云软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既然师妹都这么说了,那就随你。” 旁边议论的人更加激动:“快看!她是不是要威胁小师妹了!” 有人壮着胆子去叫刑恩堂弟子:“师兄,肯定是这女修下的手,你看,你看她那个表情,写满了仇恨和怨毒,太恐怖了!” 正在努力复刻书院工作人员表情的李一格:!谢谢大家对我演技的肯定。 她眉毛不受控制地向上一挑,眼里满是得意,声音却依旧压抑低沉: “既然如此,就请师兄应允,由罗缄玉罗师兄替沈西回受过。” 领头师兄颔首:“沈西回的惩罚。” 那当然是越恶毒越好! 只要她开价足够高,小师妹就必定会举着号码牌前来拯救被迫害的可怜反派! 李一格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打四百九十九鞭。” 话音落地,全场的关注点再度从小师妹那里转移到了她身上。 ——替挨五百鞭可以减免一鞭是吧? 温云软不曾料到李一格会说出这种答案,也默了默,低声道: “师姐……毕竟都是同门……” “那依你的意思?”李一格迅速地顺着小师妹给的台阶爬了下来。 “既然罗师兄情愿替沈师姐受罚,对沈师姐不如小惩大诫,起到提醒教育的作用就好。” 李一格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就四百九十八鞭吧。” 诡异的安静之中,一向不苟言笑的刑恩堂师兄说了个不怎么好笑的冷笑话: “看来‘替人受过’这个条款,今天需要加上限制条件和其它说明了。” *** 李一格默默地点了根烟。 ——说是烟,其实只是一根普通灵草。 它外形与狗尾巴草颇有些相似,很适合贫穷的忧郁青年拿来排遣心中的苦闷。 她想不通。 这个疑惑和心塞针对的并不是御鬼令,也不是针对沈西回惩罚的最终决定。 而是…… “小李师父?” 她后背被人猛地拍了一掌,力气不大,但强在足够吓人。 李一格还没弄清怎么用灵气和神识,因此面对宋惊木这种常年习武、脚步声很轻的人,经常被吓得三魂出窍。 惊魂甫定,她掐掉已经掉了不少毛的“烟”,又拔了一根新的叼在嘴里,一脸沧桑: “大师姐,你别这么叫我。” 她真的没有给娄峰弟子补文化课的能力啊!!! 白天和温云软几番拉锯之后,李一格终于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 既可以满足刑恩堂师兄现场添加的新限制,又能让沈西回和温云软一起恨透了她。 ——来娄峰跑步! 她的理由非常充分,包括自家师父在闭关思过啦、师妹年纪小正是修炼的黄金时期啦、为了两峰和睦所以要让大家多多相处啦。 总之,现在在山泉道君这里旁听的学生,又多出了两个。 李一格满心欢喜,以为这样就可以摆脱大晚上给娄峰师兄师姐扫盲的命运,没想到山泉道君这个不靠谱的,竟然想出了让三个人轮流上课的损招儿。 排在第一的嘛…… 就是她。 连个能抄的范本都没有,留给她的时间又极为有限,她只能临场发挥、信口胡诌了。 此时宋惊木还不知道自己的扫盲课老师比自己还“文盲”,满心欢喜地以为能借此机会,洗去体修身上的污名化标签。 因此见李一格这么一副深沉的样子,还以为对方酝酿好了做讲师的情绪,已经进入了当“小李师父”的状态。 她亲亲热热地勾起李一格的脖子问: “怎么样小李老师,今天晚上我们要讲什么呀?” 大脑空空却被赶鸭子上架的李一格:…… 她沉默片刻,一本正经道: “今天晚上我们来了解一下修仙界。” 宋惊木似懂非懂地点头,远处钟声敲响,她压下疑问,捞起李一格的右臂,硬是把人提了起来。 那只温热的手压上来的瞬间,李一格才想起自己还没收起御鬼令这件事。 “什么东西呀,硌了我一路。” 说着,宋惊木就撩开了李一格的袖子。 李一格:!!! “师姐!” 她急忙把御鬼令抢在手里,借暮色遮挡,藏进了右边袖子里。 饶是如此,上面那个硕大的篆体“鬼”字还是叫宋惊木看了去: “这是……” 御鬼令花纹繁复,一看就与九霄宗质朴的制服风格格格不入。 即便想借口说是宗门之物蒙混过关,恐怕也得把上面的花纹削去十分之九才行。 李一格默了默,闭上眼,开始胡说八道: “这个啊,我从今日开始随龙章道君修习阵法,此物是她给我的。” 宋惊木挑眉不语。 二人昨夜方一起去过鬼界,好巧不巧的,龙章道君就给了她一块“鬼”字令? 头脑风暴片刻之后,她震惊地握住了李一格的手: “小师妹,你不会把上九宗的东西偷回来了吧!” 第25章 手脚麻利 雾笼夜月, 山风清寒。 李一格眼前浓郁的夜色里,徐徐展开了一块硕大的光屏。 【御鬼令,是上九宗密宗掌门的信物。】 【自那日你舍生忘死、引开了正道之人注意后, 上九宗大宗主李牧城就对你生了爱才之心。】 【“世间竟有这么独特的女子。”】 【修为深不可测,性格平易近人,关键时刻不顾立场区别舍己救人, 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因此,他于旁人关注你下落过程时,将此令抛出齐云楼,又以灵力驭使, 藏进了你的袖中。】 ……谢谢你, 狗系统。 为了让她走弯路也能阴差阳错地获得稀有装备,狗剧本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那么接下来, 她就只有两个选择了。 一个是承认。 不管正道与鬼界有过多少过节,“偷窃”都是为人不耻的行为。此事如若宣扬出去, 她有极大可能会被正道同门唾弃。 与此同时,这些人多半还会心安理得地享用她的“偷窃”成果。 憋屈指数:五颗星。 另一个是否认。 这个选项直接关联的结局就是叛出宗门。 虽然她目前背了不少的黑锅,但每一口锅都还有洗白的余地, 很难保证不会发生“离开之后, 全世界突然开始爱你”这种剧情。 如果她侥幸逃到鬼界, 凭借一手忽悠绝学坐上了上九宗幕后黑手的宝座, 那也他吗的是爽文剧情啊! 后面再想维持憋屈的风格, 都要在己方经验条吊打对方的情况下费尽心思地输。 但照狗系统这个德行来看…… 她估计悬。 叼着狗尾巴草短暂地挣扎了一会儿,李一格终于做出了选择: “大师姐, 你说得对!” 名声和二十万不可得兼, 舍名声而取二十万也。 她慷慨激昂地发表了偷窃成功感言: “……当时大宗主离我可近了, 我琢磨, 来都来了,还能不带点东西走吗?” 宋惊木无语地抿抿唇,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行吧,但这东西你先收好了。此物究竟是鬼界之物,多少有些煞气在的。” 李一格奇道:“大师姐不劝我把东西交给宗门吗?” “为什么要给?”宋惊木不假思索地回,理所应当的表情显得李一格这个问题似乎很不正常。 意识到小师妹可能会被自己的表情刺伤自尊心,她摸摸鼻子,有点心虚地补充: “哎呀,毕竟我们搞来东西的手段不是很光明正大,就这么交出去的话,肯定会被师父和师叔骂的吧。” 李一格挠了挠头:“如果是大师兄的话,他至少会劝我把东西给他。” 在短暂的接触过程中,裴济楚给她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有责任感、有大局观,温和而细致,唯一不好的是太过现实。 会为了顾全大局放弃替其他人伸冤的机会,自然也就会为了正道能在争斗中多获得些优势,枉顾个人的名声。 她倒是没有想过宋惊木会是这种反应。 听了这话,也只是耸耸肩,一派轻松地给李一格出主意: “那你口风可要严一点,否则后面就难办了。” 也许是仙侠剧里光风霁月的大师兄大师姐看习惯了,李一格对宋惊木这种接地气的师姐尚且不能完全适应,仍在用惯性思维揣度。 乍一收到完全不曾想过的回答,李一格还有点蒙圈。 她懵懵懂懂地应了声“好”,任由对方握住手腕,御气疾行到了“课堂”外面。 ——山泉道君选定的教室是露天的,在娄峰的一处密林之中。 森森树影掩映寒潭,潭边围坐着数十名弟子,正中心的巨石上,山泉道君盘腿而坐。 每隔十人,空隙处便会摆上一盏幽暗的提灯,忽明忽灭,照得人脸也时亮时暗,倒比鬼界的阴气还重几分。 察觉到她们二人的靠近,山泉道君信手一挥,在腿间放上一盏提灯,抬起头,淡淡道: “来了。” 李一格:就……很恐怖。 提灯直直地照着山泉道君冒出胡渣的下巴,朦胧的光只够看清脸的下半部分,不知道还以为这是哪家熊孩子为了吓唬人,特意打着手电照自己。 再说语气。 她听过山泉道君说话,和龙章道君她们争辩的时候简直是声如洪钟。 可今天晚上,在这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的声音听起来竟然有点发虚! 李一格警惕地停下脚步,低声问: “大师姐,山泉师父是不是……” “说什么呢!” 一道中气十足的喝骂把山泉道君还了回来: “我们今晚讲授的内容可是饱学之士才能了解到的,为师表现得仙风道骨是为了应景,哪儿是给你们这帮小泼猴儿笑着玩的!” 李一格缩缩脖子,余光打量了一下宋惊木。 还好。 和她一样,大师姐也在努力憋笑。 忍耐许久,终于把笑意压下去之后,宋惊木才清了清嗓子,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 “师父!” “行了你小声点!” 一道凉风拂过,山泉道君已经站在她们面前: “我们这是秘密授课,你这么大声,是怕其他人听不见吗?!” “明明是师父声音最大!” “你还敢犟嘴!” 宋惊木义正词严地回:“我敬重师父,但我更爱真理!” 李一格搓搓被震得发麻的耳朵,数了几颗天上的星星,以免自己也被卷入师徒之间的冲突里。 好半天,山泉道君和大弟子的注水斗嘴才走向了尾声。 他摸了一把青青的胡茬,手虚抓成爪,一丢—— 李一格就被扔到了他刚才坐的位置上。 幽幽的灯火晃得她眼睛发疼,下面那些脸上忽明忽暗的同门也刺得她睁不开眼。 用拂袖的方法关灯失败之后,李一格索性闭眼装高手,按照系统给出的信息,从最没有营养的部分讲起: “现在这个修仙呢,主要分成三大势力——正道,鬼界还有魔界。当然了,为了补齐修仙文的世界观,我们还有一个妖兽横行的妖界,不过由于开了灵智、可以像修士一样正常活动的妖兽较少,我们一般不把妖修当成势力考虑。” 她清清嗓子,接着水时长: “我们这个修仙界吧,它主要分成几大境界。从最低到最高,依次是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合体、渡劫、大乘、飞升。因为飞升期的修士已经飞升了呢,所以我们一般也不会说某位道君是飞升期的大佬。” 有人伸手提问,听声音,像是第一次跑步时、主动和她打招呼的师兄时引: “那我们一般叫他们什么呢?” 一句话,让课堂沉默三分钟。 李一格又不是修仙界土著,她哪儿知道这里的人会怎么称呼彼此? 紧急时刻,她敲了敲狗系统,试图从密密麻麻的文字说明里找出相关信息。 ——没有。 李一格傻眼了。 作为一个故事系统,怎么能连完整的世界观架构都没有呢! 好在根据仙侠文的普遍设定,一般都是几十万年也无人飞升,因此这种小问题随口编一下也就算了。 还没来得及庆幸,坐在时引身侧的师兄就伸出了手: “师妹,听说你现在还是练气三阶,为什么你的长相没有变化呀?” 李一格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编: “我家有一颗祖传的美颜丹,可以让人看起来和年轻的时候差不多。” 话音刚落,几十只手齐刷刷地举了起来。 幽潭像热油入锅似的,四面都传来七嘴八舌的询问: “吃这个体内会积累丹毒吗?” “可以返老还童吗?” “小师妹知道配方吗?” 问着问着,甚至问起了李一格的家庭情况。 淦! 这种问题问她干嘛嘛,她看起来很像知道李一格家庭情况的样子吗?! 她头疼地搓搓太阳穴,叽叽喳喳的同门有眼色地安静了下来。 李一格接着讲: “正道有一宗一寺两阁六门十三派,总计二十三个名门大派,为首的就是我们九霄宗。这一寺呢,指的是佛修的云何住寺,之后是专修剑法的东西二剑阁,再其次是柏越门、敬昌门、明知门、妙清门、孚殷门和玿钦门。” 蜻蜓点水地报完菜名,她接着往下讲: “咱们九霄宗的现任掌门呢,是李牧野李掌门,唯一的一位太上长老道号原浊,大家也可以叫他原浊老祖。除了这两位之外呢,宗门里一共分成了四脉,分别是青龙、朱雀、白虎和玄武,各脉分工不同,密切合作,维持着宗门的正常运转。” 适时的停顿里,塞进来了一句补充: “四师姐,掌门道君毕竟是我们的师叔,直呼名号……不太好吧?” 李一格眼前一亮:送上门的打脸机会来了! 她高深莫测地勾起嘴角,进行了一个歪理的输出: “修仙,便是与天搏命。若是不敢逆天而行,怎能求得大道、修成正果?若是仅凭修为不如人,便自轻自贱,岂不是易生心魔?” 战略性停顿之后,她话锋一转: “况且师妹今日因修为不如掌门敬重于他,那若是日后修行一途上走得比掌门更远,岂不是要把之前强加给自己的东西施还回去?” 李一格一声长叹: “呜呼哀哉,掌门何其无辜也。” 温云软柔声反驳: “四师姐此言差矣,我们敬重掌门,一则是感念他于宗门的付出,二则是遵循礼法。人生而无礼,又与野兽何异?” 李一格笑: “就不知师妹说的礼是发自肺腑的‘实礼’,还是拿来充门面的‘虚礼’。若是后者,人这所谓的万物灵长,莫非就是仰赖勾心斗角而生的吗?” 安静片刻之后,小白花女主打好腹稿,施施然起身,矜持端庄地向同门行了一礼。 演讲开始。 “我们敬重长辈,是因为他们关心我们、爱护我们、教导我们……” 以感恩为题的作文李一格听得耳朵都要生茧,为免在半途杠得女主下不来台,她抬起脑袋,继续数星星。 雷鸣般的掌声响起之后,她才回过神,配合地露出些许羞愧之色和不甘心来: “小师妹倒是比我知道得多。” 她冷哼一声,把恶毒师姐的人设演绎得惟妙惟肖: “既然如此,不如便由你上来授课吧。” 密林之中,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半晌,才听见一声轻笑: “诸位道友何时认可温师侄的言论了?” 她喉头一紧,循声望去。 李牧野着一袭竹叶青色长袍,外罩薄纱,随晚风肆意鼓荡。 见她看来,晃晃右手的酒壶,笑得风流潇洒: “来者是客,今宵月好,不如我与诸君共饮几杯?” 第26章 博览群书 夜风微寒。 李牧野饮尽坛中酒, 信手一掷,便走到潭边盘腿而坐。 左边是小师妹,右边是山泉道君, 正面对着李一格,后边儿是一轮朦胧的月。 想来他对自己选择的这个位置也十分满意,环视一圈之后, 懒懒散散地倒在地上,以手支颐,又从储物戒里取出了另一个泥色的酒坛。 揭掉上面的红布,先是晃了两下, 接着扬起脖颈, 又畅饮起来。 隔水看吃播的李一格人都傻了。 她还没弄明白“曹操”是怎么过来的,对方就已经如此自然地融入了文化课补习小分队里, 连赶都赶不走。 要命。 之前胡诌的东西骗骗娄峰同学还行,可有这么一位真·大佬在场, 李一格是真不知道还能继续说些什么。 沉默片刻,她硬着头皮继续讲: “白虎一脉主修的是战斗类的功法,比如娄峰, 以体修为主;昴峰则主修短兵锐器, 比如单手剑;毕峰修的则主要是钝点儿的东西, 就比如沈道友的那根鞭子。” 李一格伸手虚虚挡住提灯的光, 眯着眼想看清光幕上字迹, 利用系统提示再水水时长。 然而没有。 银蓝色屏幕上只有三个大大的“锁定中”。 ——哦豁! 看来是她还没有接触到其他峰的弟子,所以暂时不能解锁与之相关的信息。 李一格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好在李牧野仍在专心致志地喝酒, 似乎无暇分神他顾。 有这么个放浪形骸的人吸引同学注意, 讲课的压力也稍稍减轻了一点。 她索性抛开大设定, 从自己知道的讲。 “昴峰首座就是我师父克禋道君, 姓姜名骋,一代天才剑修,那个剑耍得是相当之牛。” 悄咪咪看了一眼温云软,李一格按捺住散播八卦的欲望,话锋一转,又走起了痴情女配的剧情: “要说我这位师父啊,那叫一个仙风道骨龙章凤姿,妥妥的天纵之才。不仅如此,还身高腿长容貌昳丽,可在正道帅哥排行榜上名列前茅。” 山泉道君兴致勃勃地举手发问:“本座呢?” 李一格移开视线,脸不红心不跳地瞎吹: “山泉师父虽也相貌堂堂,但毕竟弟子是师父的徒弟,所以评价上,或许会主观许多。” 这一通废话把山泉道君哄得极是高兴,乐得直拍李牧野大腿,引得后者搁下酒坛,不冷不热地看着他。 待他拍完,才问: “疼吗?” 山泉道君摆手:“不疼!我可是体修,这么点力气,跟挠痒痒似的。” “哦,”李牧野敲敲坛口,支起方被锤过的腿道,“那多谢师弟替本座挠痒痒了。” “……师兄客气。”他东张西望,试图把话题转移开,看着看着,视线就落到了沈新寒身上,“龙章道君今日刚加入我九霄宗,也应该摆个欢迎宴什么的才对。” 缩成一团的沈新寒冒出了一颗毛绒绒的脑袋,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不不不,不必了,您太客气了。” “这有什么的嘛!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亲师妹了。师兄请师妹吃顿饭,有什么客气的?” 闻言,李牧野轻嗤一声,抓起酒坛往地上砸了两声闷响: “既然如此,倒不如两宴合一。” “什么两宴?”山泉道君问。 “自然是接风宴,和庆功宴。” “庆功?” 李牧野笑意吟吟: “自然。” 他撑着酒坛坐起,道袍松垮地垂在身上,领口大敞,露出雪白中衣。 潦草地收拾一番之后,他抛出一枚青绿色玉简,右膝曲起,支着下颌道: “看看吧。” 接了东西的山泉道君神识探入,安静读完后抽离出来,嗤笑一声: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呢。” 他站起来拍拍手,叫了一声“猴儿们”: “你们掌门师叔今天给你们布置任务来了!” 大手一挥,每人面前便都凭空多出一块淡青色虚影。 到了李一格面前,被系统的银蓝色替代。 【叮!新剧本已解锁。】 【九霄宗下辖[凌云镇]近来有人接连失踪,可能会引发不小的恐慌,为维持属地稳定,掌门特命山泉道君领弟子出面解决。】 【这是你和温云软第一次共同执行任务,柔弱而坚强的小师妹很快博得了众人的喜爱。你将刻苦磨炼剑法,成为队内最能打的剑修及鉴茶达人,成为山泉道君小组的团宠。】 打脸部分很细致,可任务信息却讲得不清不楚。 李一格扫了一眼剧本便匆匆关上界面,认真看起了万象镜中的图像。 {许久之前,凌云镇只是一处荒村,遍地是雪白的芦苇,终日浴在霞彩之下,将整片荒地衬得如梦似幻。 这等景象吸引来一名突破无望的修士在此定居。 即便自知今生无缘大道,这位修士却也仍旧努力修行,以求能从天道手下谋得一分生机。 因此凌云镇收留凡人的标准,就是永不服输。 在这样的标准之下,凌云镇的氛围比起其它凡人小镇要紧绷许多。 家家户户都在抓紧修炼,每逢月圆之夜,还会在镇中心的广场集会,交流修炼的体悟与心得。 但正是这一月一次的盛会,让现任镇长发现了异样。 镇上的每个居民都会记录在册,共有四千余人,然而从半年前开始,每次集会的人数都会减少百分之三。 到这个月集会之时,只有不足四千人到场。 虽说镇民交流会不比大师授课,但凌云镇上的居民情况相仿,彼此之间交流的信息也更加切合他们的实际。 毕竟这是他们突破的最后一丝希望。 如果不是家中发生了什么重要的大事,绝不会有人接连缺席。 于是镇长比对着花名册,挨家挨户地探访起来。 这一看,才发现有许多人家已经人去楼空,甚至屋里都积起了一层淡淡的薄灰。 房中没有留下字条,也并无打斗痕迹。 问过左邻右舍,无人知晓他们是何时离开的。 接连走访了几家,俱是如此,眼看又要到交流会了,镇长这才将事情报给了九霄宗,想让宗门派弟子前来处理。} 等大家差不多都看完,李牧野才慢悠悠地解释: “凌云镇现任镇长与本座有旧,故而将此事直接报来,明确要求本座给他分拨足够的人手用以查案。” “那为什么非得是我们?”山泉道君问。 李牧野笑得高深莫测: “凑巧。”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随手拂落肩上的枯叶,将一本厚厚的线装书丢到了李一格手边。 看着渐明天色,满足地窥探一声: “酒足饭饱,也该回府睡觉了。” *** “动荡车厢内请勿读书”。 李一格靠着这条标语,翻开了李牧野给她的《小白也能看懂的修炼大全》。 里面详细记载了灵力和神识的使用方法,另附有正儿八经的修仙界扫盲大全。 比如修炼用的灵石早已成为单纯的修炼道具,不再作为货币使用。现在正道通用的货币叫灵晶,次一等的货币叫灵珠,汇率是一万比一。 再比如每个宗门的势力范围内都有许多寻求庇护的凡人城镇,他们每年会给宗门缴税,但与此同时也会要求宗门提供必要的帮助。 除此之外,还图文并茂地介绍了不少修仙界最为常见的动植物,大师兄给她摘的那袋灵果就在“灵植”部分的第三页画着,评语是: 香脆可口,物美价廉。 她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跟看魔法世界设定大全似的,兴致勃勃地拿说明当小说看。 在文章的最后,有一行潦草的小字,提醒她用神识解锁储物袋之后,务必记得让她师父的那些“赔偿物”先行认主。 ——从这么一行批注就可以看出,九霄宗现任掌门玩巧取豪夺有一套的。 按照书上的说明,李一格精神放松,集中意念,潜入了储物袋之中。 初时是一片漆黑,专注得久了,便慢慢浮出一个圆形阵法,底下还写着一行小字: 请输入密码。 ……淦啊!这就是你们修仙界的禁制吗!! 李一格“1111”试了个遍,也没能想通密码究竟是什么。 只好暂时搁置下大师兄给的储物袋,翻起了倒霉师父的赠品大礼包。 在转送给她之前,姜骋储物袋上的禁制就已经抹除过了。 神识刚一探入,就受到了十分热情的欢迎。 李一格慢慢沉下心,“环视”了一圈储物袋。 此处是纯白的空间,与她刚加载剧本时的画面有几分相像。 数不清的木质书架整齐排好,虚空之中跟商场似的挂着三个字的说明。 “丹药区”、“灵植区”、“法宝区”…… 李一格快乐选购了几样花里胡哨的东西,心念一动,精准定位到了最为重要的“秘籍区”。 放在储物袋里的秘籍想来也不会多重要,但前主人毕竟是渡劫修士,再垃圾的功法放在市面上都得值不少钱。 她也不好高骛远,弯下腰,拿了一本《练气期必看!教你如何引气入体(小白修炼丛书)》。 兴许是这本书对姜骋来说太鸡肋了,它摆在最底下一层,被一堆名字高端大气上档次的秘籍压着,露出可怜的一角。 李一格翻开,被第一页金光灿灿的哲学一问晃了眼: ——道友,你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第27章 马什么梅 这本不靠谱的秘籍在进行哲学发问之后, 进行了非常典型的修仙界刻板印象列举。 什么“脾气爽快暴躁的人适合当体修”,什么“追求潇洒帅气的人适合去练剑”,什么“喜欢帮助他人的适合学医术”。 用语之刻薄, 就,属于娄峰弟子看到了会直接撕书的程度。 不过抛开这些主观性极强的文字,书里倒是也写了点有用的内容。 李牧野给的书里虽然也有调动灵气相关的内容, 但那本书到底是面对全境界的修士编写,关于练气期这些最基础入门的问题并没有给出详细解答。 这本则专门针对的是练气期的修士,就连“灵气是什么”这种介绍性的章节,都写了足足三十多页。 其内容之详实, 足够教会任何一个不排斥修仙的普通人。 除了必备的修炼通用诀窍以外, 还记录了一些比较简单的术法。 像什么一键洗澡清洁咒啦,一想就动移物咒啦, 一看就会记忆咒啦…… 具体有没有用,李一格也说不上来。 反正她按照标准流程释放了一次记忆咒, 除了心理上感觉自己变强了,好像没什么别的影响。 李一格将信将疑地睁开眼,适应了一下神识切换的过程, 翻开了实体书简: “寻路咒……三分钟, 教你掌握辨识方向的五种方法……” “嗯?” 听到她嘀咕的声音, 在旁边闭目养神的宋惊木好奇地凑过来看了一眼: “第一条……向人问路???” 她诧异地抬起书本瞧了瞧标题: “什么东西啊这是?” 《练气期必看!教你如何引气入体(小白修炼丛书)》这么一个长长的标题成功把宋惊木忽悠过去了: “嗐, 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看的。小师妹若是想靠这种书学修行的法门, 还不如直接来问我呢!” 手指一顿。 她撩开了下一本书的边角,瞳孔震惊微缩, 再抬头时, 满脸的不可置信。 左眼写着“没想到师妹你是这种人”, 右眼写的是“天呐你的狗胆也太肥了吧”。 李一格:? “怎么了吗?” 这些书都是经过她初步筛选的, 名字无一例外地带有“练气”、“小白”和“基础”之类的字样,一看就知道很适合她这种半路出家的菜鸡观摩学习。 ——等一下,姜骋的藏书里该不会还包括了那种不能出现在晋江的内容吧!! 李一格瞳孔地震,赶忙放下手上这本修仙鸡汤文学,抓起了宋惊木刚刚翻到的书。 标题还挺正常。 ——《如何从练气期菜鸟变成称霸正道的著名修士》。 “人有理想很正常啊。” 李一格把书压在大腿上,一本正经地有感情朗诵金句:“师姐,莫欺少年穷。” 宋惊木默了默,下巴微抬,示意她再看里面的内容。 第一页画着两个小人。 很正常的那种,穿着衣服的小人。 二人遥遥对视,中间隔了一条乳白色台阶。 右侧写着一行说明小字:拜一个厉害的师父。 第二页还是两个小人。 很明显,一个在教导另外一个。 说明文字是:虚心向师父求教。 第三页…… 哦豁! 第三页开始,剧情就劲爆了起来。 先是徒弟主动给师父端茶倒水,后是徒弟设下圈套、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 经过长期的攻心战术之后,徒弟总算完全攻略了厉害的师父,于是在最后一页—— Chua! 一下把师父捅死了。 李一格默默合上书:……这个理想确实有些远大了。 她试图跟宋惊木解释一下,却得到了一个同情的眼神: “没事的小师妹,我们都知道你师父是个只生不养的负心爹,只要你做得滴水不漏,师姐是不会举报你的。” 李一格:????? 搞咩啊?! 她看起来很像通缉犯吗?! “当然了,”宋惊木又说,“如果是克禋道君的话,你可能得换个法子。” 李一格:? “他这个人比较冷酷无情,想用小恩小惠打动他,基本可以宣告行动失败。” 李一格点头。 “但如果想用恩情绑定他呢,他这个人久居上位,多半是不喜欢受制于人的。” “好像有点道理。”仙侠文里的师父通常都是眼高于顶的人物,倒是和宋惊木的分析相差无几。 “所以要想打动他,你最好拿出一点真东西来。” “比如?” 宋惊木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问:“你见过金银索吧?就是刑恩堂用的那个,缚龙索和擒龙索。” 李一格大惊失色:“师姐,咱们现在是在晋江,可不兴搞囚禁普雷啊。” “想什么呢你!” 脑袋被宋惊木敲了一下,李一格乖乖地安静下来继续听讲。 “你完全可以拿金银索直接把他捆起来,然后杀掉啊!” 李一格:…… 虽然知道宋惊木不是传统的那种大师姐,但她从没想过对方可以离经叛道到这种程度。 她默默地合上了这本欺师灭祖的逆徒必备指南,继续翻下一本《练气期修士也能学会的一百个简单小妙招》。 刚刚看到第三条禁言咒,耳边就不安分地响起了【叮】声。 【剧本:沈西回在灵舟上与其它门派的修士起了冲突,温云软主动替她解围,二人惺惺相惜。你将道破温云软的伪善,给予沈西回真正的温暖与关怀,将对方拉拢至己方阵营。】 李一格:?达咩。 有这么好玩的术法大全在,她对挖女主墙角莫得兴趣。 安安静静地看到第五条水球术时,门外渐渐嘈杂起来,间或有五彩斑斓的灵光闪过。 李一格坐的位置离门很近,足够将外面的情况尽收眼底。 只见沈西回手握长鞭,身后是温云软,前面是一队身穿藏蓝长袍的修士。 对方人均身负重剑,光看表情就不是好欺负的人。 【这是东剑阁的弟子。】 【东剑阁主修单手剑,以重剑为主,招式质朴,大开大合。弟子作风也与其剑术风格相似。】 最后一句,李一格没太看懂。 是说东剑阁的弟子比较质朴吗? 下一秒,就听一藏蓝校服的修士骂道: “我道你们九霄宗有什么本事独占鳌头呢,原来是招了一堆年轻貌美的女修,讲不过理就一副全天下都欺负了你的模样,算什么本事!” 李一格为她的莽撞道歉:……sorry,这位兄台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人。 【叮!已解锁新剧本。】 【剧本:温云软性格外刚内柔,无比坚韧,面对东剑阁弟子的挑衅仍能做到不卑不亢,成功博得了对方宗门的好感。你将挺身而出,在她之前驳斥东剑阁弟子的污蔑,赢得对方的敬重。】 李一格关了界面,没理。 外头吵吵嚷嚷的,一下打乱了她的思绪,刚刚背过的口诀和心法也都忘得差不多了。 她合上书,举起左手,准备掐个“烟花般炫美的漫天繁星火球术”,给车厢里吃瓜的各位同学助助兴。 “啪”。 响指一打,全场寂静。 自雕花木门里传进来的,只有细微的风声。 李一格疑惑地抬起头,试着张了张嘴: “喂?喂?能听见吗?” 发声正常。 她戳了戳身边的宋惊木。 ——对方嘴唇开开合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不仅是大师姐,这节车厢里的同学都是如此,像在表演一场不甚高明的哑剧。 李一格手指一抖,一声“救命”脱口而出。 要死!她十有八|九是中幻术了!要么就是被拉进了什么极端危险的幻境里! 被善良女主频频打脸的使命尚未完成,她还不能就这么狗带。 “哐当”一声巨响。 车厢的门被一柄重剑狠狠劈开。 握剑之人气得直揪衣领,冲着李一格嘴皮上下翻飞,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李一格松了口气:还好,别人还能看得见她,进幻境的应该不止她一个人。 按理来说,女主扮演的角色应该是寻求方法破局的人,而又蠢又坏的对照组大师姐,只需要维持贪生怕死、不敢冒险的状态就好。 她正色道:“既然如此,我们现在还是静观其变的好。” 对方的表情更扭曲了。 “这位道友不必激动,”李一格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眼下除了等待,我们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咚”的一声闷响。 重剑插进地板里,搅开数条裂隙。 那名东剑阁弟子放下了老婆,手舞足蹈地比划了起来。 “呃……” 手放在嘴唇上。 “你是让我保持安静?” 那只手摆了摆,和另一只手配合结出法决,动作过于熟练,以至于李一格都没看清他的具体操作,只能凭感觉猜测: “你的术法很厉害,让我不要担心?” 对方气得直跺脚。 两只手落在喉咙前,虚虚扯了两下,而后指指喉结,比划了一个“嘘”的动作。 李一格恍然大悟,一拍大腿: “我懂了,道友的意思是,这等幻境皆由心生,若想破局,只要自尽即可!” 她配合地鼓了鼓掌: “没想到此等偏门都能被道友掌握,真不愧是名满天下、以才学闻名诸世的东剑阁弟子。” 比划的手垂了下来。 手的主人无语地看着她。 李一格:? “哪里不对吗道友?” 顺着对方的视线看了一圈车厢里的同学,她了然点头:“我明白了,道友的意思是让我先送其他人离开,对吗?” 说着,她就站起来,拔出了那柄藏蓝色重剑,向最靠里的地方走去: “道友稍安勿躁,等我送走了师兄师姐,这就送你离开。” 听见后面焦躁的跺脚声,李一格举起左手食指摇了两下: “道友放心,当恶毒女配,我可是专业的,绝不会心慈手软!” 第28章 道心坚定 东剑阁弟子心如死灰。 就在他骂完白衣女修之后, 周身灵气便被不知名的力量抽走,不仅如此,连话都说不出一句。 ——好你吗的九霄宗, 弟子之间的矛盾,还上升到了长老级的人物出面解决是吧? 他暗暗给九霄宗记了一笔,决定在下船之后就将此事编纂成书, 发给“修仙野谈”书局,把九霄宗的无耻嘴脸公之于众! 然后他发现…… 哦,九霄宗的弟子也动不了。 那名很擅长以哭取胜的女修眼挂泪花,将落未落, 一包盈盈泪水卡在眼眶里, 把眼睛都撑红了。 旁边那个拿鞭子的女修则更加滑稽。 变故发生之时,她正要抄起鞭子用武力“理论”, 因此骤然被下了定格似的咒语,那鞭子毫不留情地往她身上甩了回来。 她动弹不得, 无从改变鞭子的朝向,硬是结结实实地抽了旁边的泪包女修一鞭。 东剑阁弟子看了,简直想给这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佬鼓掌叫好。 有道是苍天有眼, 像这种只会“嘤嘤嘤”的修士若能登上大道, 那可真是寒了所有修士自强不息的心! “咦?” 正在此时, 他听见了一声短短的疑问。 循声望去, 坐在门边的花裙子修士左手掐诀, 胡乱捏了个法术。 他认不出这究竟是哪路子的术法,但那道微弱的白光打进身体之后, 至少可以正常地活动了。 ——看来问题就出在这个修士身上。 他转头确认了一下同伴的状态, 这才走到对方面前, 插下重剑引起注意, 试图让她意识到自己无意间用了多么可怕的术法。 但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最可怕的并不是这个术法本身。 ——你干什么!! 眼看她手提重剑走向车厢深处,他急得简直要跳脚。 ——什么幻境不幻境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他吗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余光扫到她刚读过的书上,他虎躯一震,不敢置信地盯着书名: 《如何从练气期菜鸟变成称霸正道的著名修士》! 这本可是正道的禁书之一,早八千年就绝版了,这修士是从哪儿弄到的! 再往下一翻—— 《练气期修士必读一百本:我命由我不由天》! 要死,这是教人用邪法突破的。 《修仙小白又如何,待我手刃世间魔》! 要死,此书模糊了正邪之别,美化了魔修和鬼修的罪行,并将正道修士打成了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菜鸟不得不会的三百种超强术法》! 要死,这本教的净是一些不入流的法术,学完了基本可以通过专业魔修八级考核! 他吗的,他们之中混进来了一个奸细! 这个奸细还大大咧咧地拖着他的重剑,要在满是修士的灵舟上手刃同门! 眼珠一转,唯一能动的东剑阁弟子就得出了一个相当惊人的结论: 她是邪修潜伏在九霄宗的叛徒,想杀了这一船的人嫁祸给东剑阁,引起正道的内斗! 他心微微一沉。 此人能在弹指间控制住全舟修士,修为定然高深得可怖,绝非他可比拟。 但如若叫她得手,此后正道宗门之间必然冲突不休! 一腔热血在血脉中翻涌,催促他快点、再快点,赶在这女修动手之前把她拦下! ——哪怕结局是杀了他,也绝不能让她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离间了两大宗门! 他张开双臂,大义凛然地挡在了重剑前。 “我说这位道友,您是改变主意,打算自己先走吗?” 恶毒邪修故作无辜地眨了眨眼: “你放心,我跟小师妹不一样,这种事她下不了手,但是我可以,我够恶毒。” ——她竟连伪装都懒得做了,这是把他们都已经视为了死人! “行了道友,让让吧,我先把这个师姐送走。她出了幻境,肯定会立刻通知其它道君,我们就都有救了。” ——事到如今,还在装傻! 他张大嘴,无声怒吼,空手抓向了邪修掌中的重剑。 此剑乃是他的本命法宝,法咒虽然切断了他们之间的感应,但只要接触到彼此,就能建立新的联系! “好好好,别激动。” 邪修毫无挣扎之意,把重剑丢给他,后退两步,举起双手: “你要是怕我技术不够娴熟,非要自己动手,我也没有意见。” 他沉默地盯着手上的剑,心生苍凉之感,自修炼以来的大小事都走马灯似的,一幕幕一帧帧从眼前滑过。 气氛安静得诡异。 李一格挠挠头,没有轻举妄动。 她弄不明白眼前这人想要的究竟是什么,犹犹豫豫的,一会儿看起来恨不得杀她而后快,过一会儿又是满脸遗憾与不舍。 整挺好,这就把人的复杂性给拿捏住了。 “行了,”她劈手夺过重剑,拍了拍东剑阁同学的肩,“你要是下不去手也没关系,不然我先离开。你放心,我一走就给宗门发消息,绝对不会让大家在这里受困太久!” 一席话说得掷地有声,抹脖子的动作也非常有力。 等等!什么先走! 他还没抓住一闪而过的思绪,就听一声清脆剑鸣,重剑上亮起莹蓝光晕,将那名邪修直直地弹飞了出去。 一声闷响。 尘埃落地之后,那邪修倒在木门的遗体上,扶着后腰慢吞吞地爬了起来: “小东西,还挺叛逆。” 接着,又要伸手去抓他的重剑老婆。 幸好关键时刻总算有人发现了异常,灵舟之上,落下一声淡淡的: “住手。” 似有微风拂过。 虽然还不能开口说话,但灵气已经能使用大半了。 他提起重剑,准备让这个胆大包天的邪修血溅当场! 来人似乎察觉到他的杀意,微风一滞,又将灵力封了起来。 他环视一圈,发现车厢里的九霄宗弟子都活动起来,人人脸上都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百思不得其解的茫然。 打了几个通用手势“交谈”之后,外面再次响起了邪修的声音: “你就是幻境的主人?” 来人很果断地否认:“不是。” 而后声音软了些许,像是做出了让步: “解开吧。” “解开什么?” 李一格心里一个咯噔,视线落在了对方的腰带上。 她大惊失色,后退两步,险些撞到刚“苏醒”过来的温云软: “抱歉……我是说,这种事情是不符合我个人道德准则的。” 对方沉默着走近了两步。 方才逆光没太看清,凑近了,才发现这人生了一副极好的皮囊。 如巨幅写意山水,舒展开阔,圭角分明。 眉眼精致,却又留足了空白,不会显得流俗与拥挤。 好似旷野之中山风吹过,卷起露草、新泥和山巅孤竹的气息,汇入稚童练武时挥动的第一次剑里。 清淡而有力。 李一格摸摸鼻子: “是这样的道友,虽然我们现在不受法律和道德约束,但是人贵在自重,你也没有必要……” “嗯?” 气音在鼻腔之中回荡,悠长的余韵堵住了话语之间的空隙,让李一格不知该怎么劝下去。 ——好兄弟,我是来拿二十万的,没有瑟瑟的打算啊! 众所周知,大家在阅读成年人爱看的文章时,容忍度总是相对要高上不少。 所以! 不必要的剧情拓展,只会影响她拿二十万的进程! 不过话又说回来,对方这么精准地找到她,究竟图的是什么呢? 她有,而其他人没有。 现在有,而之前没有。 思考片刻之后,她单手下压,示意对方稍作等候,转身就进了车厢里。 片刻之后,再出来时,怀里抱着满捧的书。 容清抬眼,疑惑地看着她,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上写满了自信和笃定: “你想要的,一定就是这个吧!” 最上面一本的封面,赫然写着《论练气修士如何征服原浊老祖》。 当事人沉默了。 对方却将这沉默误读成了认可,丢下其它书,单单把这本展开举到了他眼前: “你看,这本书质量很好的!” ……是很好。 第一章写的是如何刺杀原浊老祖。 第二章写的是针对原浊老祖应该使用哪种毒药。 第三章写的是怎样才能迅速将原浊老祖拉低到和自己同一水平。 第四章…… 容清沉默着看她翻到了最后一章: ——征服正道之后应该如何联合鬼修建设魔界。 然后沉默地看着她。 良久,等李一格都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才意味不明地叹了一声,道: “把禁言咒解开吧。” 李一格:? 她拿下隔在二人之间的书,问:“什么禁言咒?” 容清:…… “是……禁言咒,”他沉默片刻,又补充,“你给他们下的那种。” 李一格头顶的问号更亮了: “不是,等一下道友,我刚才用的明明是……你等等……” 她弯下腰,从书堆里找出《练气期修士也能学会的一百个简单小妙招》,熟练地翻到第二十五页: “道友你看,我用的明明是‘烟花般炫美的漫天繁星火球术’,书上说这个术法可以增强……”李一格逐字逐句地读,“……增强当前场景的氛围感,使整个空间都沉浸在一种好浪漫、好想恋爱、好想与人结为道侣的甜蜜气氛中。” 容清:…… 在他当剑的那些年里,都没有现在这么沉默过。 酝酿了许久,他揉揉额角,无奈地叹了一声: “你可曾想过,许是自己手印用错了?” 第29章 炸店专家 印着“周游天下”标志的灵舟悄无声息地落了地。 总计十六节车厢, 每节都如浸在长夜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安静。 从舟上先是下来了一男一女两名修士,随后, 才陆陆续续下来许多来自不同门派的正道弟子。 一想到李一格那副懵懂无辜的表情,容清就一阵头疼。 她的禁言咒,他解不开。 如若放任不管, 这些人多半终生都不能再开口说话。 可如果想管…… 那就只有等李一格想起自己的手诀。 知道她用的是什么法子,他才能逆向推理、对症下药。 在此之前,只有委屈这帮人先跟着了。 容清叹了一声,问: “你打算去哪儿?” “凌云镇, 要去解决镇长的委托。” “不远。” 他心念一动, 便用灵力传音给了所有刚下车的修士,挨个儿询问了他们关于是否要跟着的意愿。 全票通过。 ——说话也是修士装x的重要环节, 没人想在关键时刻被迫闭麦。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去吧。” 确定了行动方案, 如何实施又成了个大问题。 他们来时坐的是直达碧水城的灵舟,此物虽名为舟,却行在陆地上, 逐节相连, 必须配合特定的法宝, 才能在不影响当地灵气的情况下导航到目的地。 也正因为技术处理起来比较复杂, 即便是“周游天下”这等财大气粗的主儿, 也只在各大宗门与城市之间开了寥寥几条线路。 这么多人组团去凌云镇,估计就是包下碧水城全程的妖兽车, 也不够拉走一半的人。 至于御剑…… 容清捏了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早在凡人城镇初具规模之时, 就已明令禁止修士在其上空御剑。 加上各大宗门彼此之前也常有龃龉, 这舟上来自其它门派的修士若要御剑, 怕是下一秒就会收到九霄宗的警告。 ——此为九霄宗地界,望道友谨言慎行。 李牧野心眼可小的很。 至于传送阵…… 容清是把正经的剑。 正经的剑是没什么钱的。 他无计可施,只能看向罪魁祸首,平静地说明事实: “大家会一起前往凌云镇。” 李一格短促地“啊”了一声,问:“没有别的法子解开吗?” 容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李一格:…… 她满怀不舍地目送形似高铁的灵舟开走,沉默片刻,提议道: “车走了,我们也走吧?” 容清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走?” “跑也可以。”李一格摸摸鼻子,心虚地说,“说不定大家筋骨活动开了,禁言咒自然就解开了。” ……容清对此持怀疑态度。 但除此之外,似乎也没其它的法子了。 于是浩浩荡荡一大波人按门派聚齐,由金牌领跑宋惊木带队,队列松垮地跑出了碧水城。 场面很是壮观。 碧水城再繁华,究竟还是凡人的城市,鲜有这么多活力四射的年轻修士聚集。 刚跑出周游天下的“碧水城站”,他们就沐浴在了好奇与惊讶的目光之中。 李一格甚至还听到路过的人一脸惊恐,抖着手拉住她的衣袖,哆哆嗦嗦地问: “小道君,咱们修仙界是又变天了吗?” “这个东西我没法和你解释,”李一格喘不上气,撑着膝盖停下来深呼吸几次,才在对方绝望的表情中说出了下半句,“因为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跑步机器。” 现在这台跑步机器要罢工了。 她在旁边理顺了气,随手买了把绢扇,边扇风边欣赏大家跑步的痛苦表情。 大多数修士虽不如体修那般高强度锻炼,但习武总归离不了运动,因此跟上队伍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宋惊木是什么人? 鸡血专家! 励志达人! 钢铁跑步机! 后面的人能跟上她的步伐,只会让她产生紧迫感,一次又一次地提速。 就算她现在不能说话,李一格也能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 哈,小兔崽子们!叫你们平时看不起娄峰,今天师姐就让你们见识一□□修的厉害! 因此本就松散的队形更加不成样子。 前半段清一水儿的是体修,中间是一帮剑修刀修乱七八糟要练武的修士,炼丹的炼器的则都在最后上气不接下气地坠着。 沈新寒就在其中。 ——布置任务的当晚,李牧野并未注意到她的存在,因此只说“所有人一同去解决”。 她不知道这个“所有人”中是否包括自己,也不好意思额外去问,于是默默地跟着上了灵舟,做好了打酱油的准备。 谁都没想到这么个普通的任务,竟然会发生这样让人啼笑皆非的变故。 她主修的是阵法,偶尔也画符箓,故而以神识见长,体力差得一塌糊涂。 刚开始的时候她就跟得勉强,宋惊木一提速,她就连对方的尾巴都摸不到了。 一想到还要跑两百多公里,她的小腿就不住地打颤。 这次不知是谁超过了宋惊木,队伍的跑速又一次加快了。 沈新寒裹在人流之中,脚步越来越沉,被旁边经过的修士绊了一下,险些磕到石砖尖锐的棱角上。 挡住棱角的是一只白皙柔软的手。 “没事儿吧寒妹儿?” 李一格艰难地把她扶起来,两个菜鸡肩并着肩,撑着膝盖在油店门口加油。 等沈新寒终于喘匀了气,队列的尾巴都已经见不到了。 刚才挤满了修士的长街,现在乍一看,空荡得还有几分凄清和萧索。 李一格打了个冷战,拍拍沈新寒的肩膀: “怎么样,还能走吗?” 得到坚决的否定回答之后,她生疏地再次用神识打开姜骋的储物袋,在“符箓区”翻出了一张标记为传送符的黄色符纸。 “点……点……找到了!” 翻遍了《练气期修士也能学会的一百个简单小妙招》,李一格终于整明白了该怎样“引火点燃符箓”,正兴致勃勃地打算实践一下,肩膀就被一个柔软的东西轻轻按住。 回头一看,是沈新寒的手。 她嘴唇紧抿,脸上写满了对李一格的不信任。 不必说话,李一格也能读出她此刻最想表达的内容: ——你真的知道怎么引燃符箓,对吧? 她自信地点了点头: “放心吧,这么简单的东西,再蠢的人都不可能出错!” *** “喂?是宋师姐吗?” 昏暗的大堂里,一个脏兮兮的身影边挥扫把,边举着传音玉简唠嗑: “啊,我是来跟您请个假的。” 耳朵紧贴在传音符上,也没听见另一边有回音: “喂?宋师姐、宋师姐你在吗?” 片刻之后,传来重重的敲击声。 “哦哦宋师姐你在就好,”李一格看了一眼在远处忙碌的沈新寒,尴尬地摸了摸鼻尖,“那个……我跟您请个假,凌云镇我暂时就不去了……” 怕被误会自己对集体事务积极性不高,她连忙改口: “不是不是,是我去不了了。” 那边的传音玉简又被敲了两下。 “呃……总之是碧水城发生了一点……一点小小的意外……” ……也就是随手炸了一栋酒楼。 “……但是不仅没有人员伤亡,我还顺手做了件好事。” ——阴差阳错地把沈新寒身上的禁言咒解了。 “放心吧宋师姐,现在也就是对方还有点小忙需要我帮,忙完了我就去跟你们汇合。” ——她被店老板强行留下来打白工当精神损失费,物质赔偿还照旧。 按老板的说法,是干满一个月就能离开。 到那个时候任务大概…… 还会继续开放…… 吧。 李一格也不太确定。 她飞快地说了一堆过年话,又让张师姐注意身体,又叫李师兄不要累着。 所有人都照顾了一个遍后,不等宋惊木给个回信,就做贼心虚地掐断了通话。 这边刚断掉,头顶就伸出一只大手,把传音玉简拿了回去: “说完了?” “嗯。” 李一格老老实实地拄着扫把,等老板训话: “你看看你们这帮年轻人,做事情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个碎片你看到了吗?” 一块晶莹剔透的碎片突然怼到李一格面前。 她忍住后退的冲动,眨了眨眼,讷讷地回:“好看。” “好看?”老板气得七窍生烟,“不会用术法就不要玩,给我整个店都炸了,你知道我这儿有多少祖传的宝贝吗?!” 他扯扯领子,活动了一下脖颈,喝口水作中场休息: “要不是最近店里生意差,没闲钱起诉,我非得找人狠狠地锤你们这俩青瓜蛋子一回!” 李一格伸出右手,试探性的问: “最近店里生意差吗?” 不应该吧,刚才炸店的时候可是有很多人往这边来呢! 老板气哼哼地瞪了她一眼,直看得她缩起脖子,才甩下肩上发黄的白毛巾,指着门口说: “看见对门那家了没有?” 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写有“广朋楼”三个大字的长幅豪放嚣张地自楼顶垂至地表,红纸带金粉,迎着日光闪闪发亮。 “他家掌柜的以前在我这儿当伙计,打荷的,啥手艺没有。好嘛,攒了五两灵晶出去另立门户,结果半年不到就做到了这个规模。” 李一格眨眨眼,由衷赞了一句: “看来这位道友很有经济头脑啊。” “有个屁!” 老板气急败坏,拍了一把她手里的扫把头: “我又不是没去他家吃过,什么鸟味道都没有!” 声音惊动了店里为数不多的客人,抬头看了这边一会儿后,也匆匆吃完结账离开了。 “一共五十灵珠。” 沈新寒收了钱,十指交叉垫在下巴底下,出神地看着广朋楼前金灿灿的小铃铛。 “怎么了?”李一格扫完餐桌底下的垃圾,到柜台这儿寻簸箕。 “就是……有点奇怪。” “奇怪?” 五指在台面上轮流敲了个遍,沈新寒拉了拉李一格袖角,低声说: “那家店的‘气’……不太对劲。” 第30章 幸运玩家 申酉之交, 正是广朋楼生意最好的时候。 如彩墨入水,天际荡下几缕霞彩,在淡蓝的底色上浅浅洇开。 长长的拖尾勾连起广朋楼顶十二颗白玉珠上的淡淡金边, 顺着张扬的长幅倏而滑下,坠进嘈杂的人声之中。 “听说掌柜的今儿又琢磨出了一道新菜!” “是吗!哎呀,上次来广朋楼之后, 那滋味儿……啧啧……真是叫人魂牵梦萦呐!” “不知这大厨究竟是何许人也,那双手简直如得天助,做什么都可以称得人间绝味!” 喜气洋洋的对话里,偶搀进几声丧气的叹息。 “哎……又没轮到。” “你也没抽到食客签?哎……这三个月里我每日都来, 可日日都抽不中!你说, 这签筒究竟是怎么挑食客的啊!” 在一片唉声叹气里,李一格伸出自己的小黑手, 在竹签尾端游移不定地画了好几个圈。 “抽吧。”沈新寒轻声说。 “嗯?你是发现了食客签的规律吗?”李一格搓搓手,兴奋地准备抄正确答案。 然而布衣修士只是巡视一圈, 附到耳边,以手掩唇,低声解释: “我们抽不中的。” 李一格:? 她知道自己运气不是很好, 但也不至于差得让沈新寒能用如此笃定的语气说话吧。 顿了顿, 小社恐似乎觉出自己的话语有些伤到李一格的自尊心, 扯扯她的袖子, 瞄了一眼长幅道: “抽完我再和你解释。” “那你的自己抽吗?” 沈新寒摇头:“没有必要, 我们都抽不中的。” 李一格不信邪,深吸一口气, 偏要抽一张食客签出来。 广朋楼外摆了三张长方形木桌, 上面各置有红漆签筒十只, 每只都装了数不清的竹条, 形状一模一样,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区别来。 她屏住呼吸,眼神跟着那些抽中了食客签的人走,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些长相大同小异的竹条,誓要从中找出什么共通点来。 直看得后面排队的人连声催促,这才下定决心,挑了一支看起来最像的。 青黄相间的竹条上,赫然以朱砂画了一只振翅欲飞的大鸟。 ——食客签! 沈新寒抬脚欲走,见此情形,错愕地怔住。 “怎么样?我还挺有本事的吧?” 本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对方却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沉默片刻之后,重又折返回来,拿过食客签端详半晌,说: “再抽一次。” 李一格随手一抽:又是大鸟。 沈新寒的表情愈发古怪。 她反常地从李一格手里抢过竹条,顾不上“讨厌身体接触”的设定,抓住她的手腕就往外走。 “怎么了吗?”李一格挠挠头,“连续抽中两根食客签,至少也是欧皇级别的待遇了吧。” “你……” 沈新寒像是想骂她,默了默,又把话吞了回去。 两根食客签上画着一般无二的巨鸟,立于嶙峋怪石之上,背景是贯通天地的闪电与雷霆。 竹签之上,源源不断地送来微凉触感。 即便在手里包了这么久,依然沁着令人神清气爽的凉意。 “呵。” 她冷笑一声,当即就把竹签折了。 “干什么嘛……”李一格嘀咕了一句,“我好不容易运气好了一回,你就这么对我。” 沈新寒面色平静,朝签筒的方向抬起下巴: “你大可以再去抽几支。不管你拿走多少,都会是食客签。” 李一格将信将疑,一步三回头地走到队列末尾,轮到她时,闭着眼随便选了一根出来。 ——还是大鸟! 她瞪大眼,屏住呼吸,安静了片刻之后,大笑着跑过来抱住了沈新寒。 ——她运气从来就没有这么好过! 虽然狗系统经常安排一些无厘头的神展开,但如果它可以让自己在剧本里当上欧皇的话,她愿意给狗系统一个五星好评! 沈新寒身体一僵,试着推了两下。 估计一时半会松不开手,无奈轻叹一声: “先别急着高兴。” “可这是我第一次抽什么中什么!”李一格快乐得比划了起来,“寒妹儿你知道吗,我之前抽卡,哪怕是概率up的卡面,也必定要氪到保底才能出货!” 沈新寒腾出一只手,艰难扶额: “你觉得这是好事?” “这难道不是好事吗?”李一格奇道,“它对运气好的人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我这种习惯被概率抛弃的人来说,简直就是时来运转的标志!” 闻言,沈新寒露出了一个同情而怜悯的表情。 李一格挠了挠头。 一面小旗悄无声息地插在二人之间的地面上,无形气场悄然展开,将她们两人与一旁熙熙攘攘的人群隔绝开来。 “不是运气。” 看着手上断成两半的竹简,沈新寒笃定地摇了摇头。 “那看的是什么?” 沉默一会儿之后,沈新寒眉头紧锁,闭上眼,更加细致地摸了一遍断面。 “应该…… “是运。” “这有什么区别吗?” “该怎么解释呢……”沈新寒翻翻找找,掏出了一根通体碧绿的丝带。 一端绑在她手上,另一端则柔顺地贴上李一格的手腕。 “运就是这根线。” 她抬起手:“可高可低,也可一直平平无奇。” 一根手指微微挑起中间:“这个就是运气。它只是某个瞬间的事情,虽然可能会导致一些与‘运’走向相反的事情发生,改变不了‘运’的走势。” 李一格似懂非懂地眨眨眼: “所以你的意思是,它看的是人的大运?” “不错。”沈新寒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再看向广朋楼的时候,眼神已多出了几分忌惮,“此事事关重大,凭你我二人怕是无法解决,还是报与原浊老祖吧。” “原浊老祖?”李一格好奇问,“老祖按理来说应该是常年闭关的吧,报给他有什么用呢?” 沈新寒讶异挑眉: “可之前让你解开禁言咒的人,就是他啊。” 李一格:…… 想起自己刚才表演的“刺杀那个老祖”主题系列展示,李一格就悔得想死。 一道声如洪钟的大笑忽而震开结界。 阵旗颓然歪倒,四周悄然布下的器物也恹恹四散。 但除了她们这里,似乎无人听见刚才那道笑声。 李一格心里一紧,转了一圈,也没寻到声源。 再转回来时,视线正对上站在沈新寒背后的孱弱修士。 他勾起苍白的唇,微微一笑,满是病气与脆弱的面容上漾开一分绮丽而浮浅的生机: “二位既然抽中了食客签,为何还不入内就餐呢?” *** 主要是不知道吃什么。 二人被刚才那位修士谦恭有礼地送进广朋楼里,刚踏过门槛的瞬间,耳中就灌满了绮靡的乐声和谈笑。 店内的主色调是墨红,配着同样色调的家具,顶上高高低低地挂了无数指甲盖大小的灯。 它们俱都做成了星星模样,安静闲适地缓慢旋转,在声浪里微微起伏。 “二位客官是第一次来我们广朋楼吧?” 看了一眼沈新寒后,李一格答:“对啊,小兄弟可否给我姐妹两个说说店里的招牌?” “招牌嘛……”小跑堂脑袋一转,一脸的机灵相,“那我可得跟您卖个关子,等您坐下了,再细细地说给您听!” 这个个子不高,一团稚气尚未化开。 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粗布麻衣,肩上搭着一条发黄的毛巾,看着与寻常跑堂没什么两样。 但这家店毕竟连沈新寒的结界都能破开,李一格也不敢小觑。 环视一圈,砸了咂嘴道: “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小哥给我们找个靠窗的地方了。” 自进店以来始终一言不发的沈新寒忽然出言反驳: “不,不要靠窗的。” 她盯着脚尖,喊了声“这位道友”: “劳您替我们寻一个靠中间的位置,越靠中间越好。” “这……”跑堂的小孩迟疑片刻,又看向了李一格。 后者点点头,脸上并无不豫之色: “就照我妹妹说的办吧,麻烦你了。” 跑堂的旋即拍拍手,一面花纹繁复到夸张地步的飞毯停在几人面前。 他伸出手,取出两根细细的红线,一段系在二人中指指根,另一端则攥在自己手中。 走完这套流程,他略带歉意地解释: “店内比较拥挤,若是走散了,这样也方便我们找到两位。” 李一格手指勾了两下,没感觉到什么异常,跟着跑堂上了飞毯。 三人前后踩上去,站稳之后,飞毯如有灵识一般,自动往店内开去。 它速度不快,因而也不甚颠簸,足够李一格细细地打量这间浮夸奢侈的酒楼。 ——它很大。 内部的空间远比外部看起来的开阔,即使在幽暗的灯光之下,也大得有些惊人。 脚下的飞毯足够容下数十名修士,然而它对于整栋酒楼而言,依然小如一叶漂泊不定的孤舟。 馥郁甜蜜的香气无处不在,其中裹挟着新出锅的菜香和清冽醉人的酒意。 约莫行了五六分钟,他们才终于抵达“正中央”。 四方的幕布自上垂下,揭开之后,是更加震耳欲聋的欢呼与大笑。 觥筹交错,弦歌相合。 一条螺旋形楼梯自此蜿蜒向上,延展进更加昏暗的空间里。 跑堂的笑了笑,压下飞毯,先上了楼梯: “一楼已然满员了,二位楼上请。” 李一格下意识后退一步,看了看沈新寒。 腕上碧绿的丝带已然隐没不见,她半低下头安静地看着周遭,不发一言。 “不然和人拼桌也行。”李一格摸了摸丝带搭过的手腕,试图从那些早已拼满的桌子上找到一个空位。 “这……” 跑堂的尴尬笑笑,脚步却是没动。 僵持片刻之后,沈新寒低声说: “没事儿,那就上楼吧。” 第31章 赌牌圣手 楼上更加乌烟瘴气。 这个措辞或许刻薄了一点, 但对于讨厌噪音和昏暗光线的李一格而言,这是她耐心范围内能给出的最好评价。 一楼仅有几缕缥缈的乐声,隐隐约约, 不算太过嘈杂。 但刚踏进门帘之内的世界,铿锵乐曲就在耳畔轰然炸开。 李一格揉了揉耳朵,放慢脚步, 等沈新寒跟上前来,才低声嘟哝了一句:“好吵。” “是吗?” 沈新寒抬起头,眼里快速划过一丝意外。 她眨了眨眼,慢吞吞地回忆了一下二人初见那天发生的一系列闹剧, 而后认真地下了定语: “我以为你很喜欢这种场合的。” ……才不。 如果不是想拿二十万就必须和狗剧本杠着来, 借她八百个胆子也没有勇气站在那么多人面前说话。 她胆子也很小的好不好。 李一格撇撇嘴,但没有反驳。 能把人刘海掀飞的音浪盖过了她们的耳语, 因此走在前面的跑堂也不曾听见她们在后面咬耳朵。 “发现什么不对劲了吗?” “有点线索,暂时还串不起来。”沈新寒快速地瞥了小厮一眼, 但是没有说话。 李一格此时一只脚踩在了最上面的一级台阶,本想再说点什么,收到这个眼神暗示也会了意, 低声笑着说: “寒妹儿瞧, 二楼栽了这么多的花, 怪不得广朋楼这么火爆呢。” 比起难以视物的一楼, 二楼的光线要充足许多。 广朋楼十分阔气地在中间预留出来一块空地, 做成了溜冰场的模样,周围用透明的宝石圈起。墙面流光溢彩, 看上去好不阔气。 因此处采光更好, 随处可见灵花异草, 几乎在人脚下铺成了一条厚厚的毛毯, 散发着无处不在的浓郁熏香。 李一格皱了皱眉。 她不喜欢这种地方。 不喜欢刺鼻的气味、晃眼的灯光和不和谐的声音。 哦,也不喜欢人。 广朋楼里的客人太多了,多到二楼也只有零星的几个空位。 这些位置太过靠外,跑堂的看了一眼沈新寒的表情,就心领神会地领着她们又往楼上去了。 李一格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着话: “广朋楼还真挺阔气的。” “那可不?”跑堂的回过头来,拿起毛巾前段揩了揩额角,“全是我们掌柜的经营有方,这才在短短的六个多月里发展成了这般壮观的规模。” “确实很壮观,”李一格抬起头,指着自己并不认识的材料,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个灯是不是那个……那个什么材料来着……” 语气颇像常用来应付“熟人”的那些套路。 可跑堂的毕竟没见过这架势,以为对方真的清楚,只是一时记不起名字,乐呵地提了几种拗口的材料。 “对对对,就是这个。” “想不到您竟然见识这么广博。” 说话间,三人已经停在了楼梯口的转角,另一层更加厚重的帘子挡在几人面前。 跑堂的收好毛巾,点头哈腰地笑: “咱们还要往上去吗?” 李一格皱了皱鼻子。 她五感向来发达,即使在二楼那么混乱的情况下泡了许久,依旧察觉出了三楼的异样。 这里声音更吵,味道更浓,只是有了一楼和二楼的过度,显得没有那般难以接受。 而且李一格眼尖。 一楼还仅是吃喝,二楼就加上了滑冰这种较为刺激的活动。 到了三楼,冰面之上已经搭好了透明的舞台,一众衣着大胆的舞娘在上面激情热舞。 场面怎一个撩人了得。 李一格不由对接下来的剧情产生了一点好奇: “楼上更……”容易被封禁吗? 思考了片刻,她决定用一种成年人更喜欢的高情商说法: “更能抓住客户的需求点吗?” 跑堂的“嘿嘿”一笑,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问: “这也不能满足二位客人吗?” “怎么可能,”李一格笑着摆摆手,“我和寒妹儿可是修仙界有名的会玩,这点儿把戏,还不够入我们的眼。” 上了四楼,光线更加明亮,毫无保留地照出一整层堆积在一起的肢体。 好家伙,这种内容是系统能免费播出去的吗! 她兴致缺缺地看了一会儿,期待改编的剧本会因此被封禁。 攒够了违规数值之后,她低叹一声,摸摸肚子问: “还有吗?” 跑堂的看了那些混乱的场面一眼,意味深长地神秘一笑:“您放心,楼上还有更刺激的。” 再到五楼,就是赌场。 李一格还想骗他再带自己上去,袖子叫身后跟着的人扯了两下,于是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指着离楼梯最近的位置说: “就坐那儿吧。” 跑堂的牵着红线候在一旁,二人甫一落座,就有衣着清凉的年轻男子上来看茶。 沈新寒凑近闻了闻,面色平常地喝了一口,没有说话。 混乱的叫喊声里,李一格百无聊赖地喝着水。 不消多久,菜就上齐了。 “这是今日的套餐。” 上菜的人顺手留下了一堆红色的筹码,指着不远处的赌桌道:“客人若是想玩,去那里就好。” 李一格垂眼,若有所思地盯着指上的红线看了会儿,搁下茶杯道: “行,那我去去就来。” 跑堂的忙迎上来问:“这位客官不去吗?” “她啊,”李一格笑笑,“她刚在外头玩累了,可能得吃饱了歇上一回儿才成。” 于是连着沈新寒的红线叫到了端茶的小厮手里,二人相对无言,后者搔首弄姿了几回,俱没有收到理想的效果,只好不尴不尬地看客人专心喝茶。 她应该不会出事。 确定沈新寒足够应付当前的情况后,李一格才跟在小厮后面,亦步亦趋地走到了赌桌前。 “这个是最简单的赌法,猜大小。”跑堂的介绍,“摇盅的师傅手里只有一个骰子,您随意猜,点数1、2、3是小,反之则大。猜中了,就能获得其他人的筹码。” 李一格随手一指,也不管指到的是什么,就懒洋洋地开口:“师傅,开吧。” 摇盅那人上半身脱得精赤,定睛看她一眼,便摇起了筛盅。 晃荡半晌,停下,揭开上头的盖儿,音调平稳: “小。” 李一格这才有了几分兴致,探头看了眼桌上贴着的字条。 ——小。 还真让她押对了。 意识到跑堂的和摇盅的都在看她,她假装怔住,看着面前几乎翻了倍的筹码,喜出望外地跳起来拍了拍手: “再来!再来!” 跑堂徐徐吐出一口气,却说: “您还能在这儿玩四回。” 李一格“哦”了一声,往后四次都是随手指的,回回都能中。 围在桌边的其他人无不发出懊丧的喊叫,惊叹于她这过于逆天的气运。 就连本人,都兴奋地找不着北,捧着一堆筹码蹦蹦跳跳地往下一台赌桌上走。 十赌十赢。 李一格一路过关斩将,在牌桌上无往而不利,终于来到了最后一张桌上。 她闭着眼坐下,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喝了一口跑堂的递来的茶,她慢悠悠地睁开眼道: “玩法不用说了。” ——反正说了她也听不懂。 “直接告诉我该选什么就好。” “没什么要选的,”荷官也笑,“这桌只是抽卡罢了。” 李一格:?你界竟有如此现代化的玩法了吗? 她低头看了眼桌面,上面果然画着花花绿绿的奖品,最次的也有十万灵晶作奖励。 作为一名曾饱受策划摧残的可怜玩家,她跳过那些花里胡哨的奖品说明,逐字逐句地读起了旁边的小字。 这个抽奖,是有轮空的。 没有保底,但清楚地写明了当前抽到奖品的概率。 ——这并不刺激啊。 李一格随手一指:“开始吧。” 灵力汇聚成的圆盘应声旋转。 【叮!】 李一格:?好家伙,这还没停下来呢,怎么就提前开奖了? 【已解锁新剧本。】 ……是她太高看自己了。 她眨眨眼,决定让转盘再飞一会儿,支着下巴看起了刚解锁的剧情。 【剧本:原浊老祖和温云软误入秘境,二人在其中相互扶持,共同渡过一段愉快的时光,对彼此的了解都更上一层楼。】 李一格:所以呢? 她现在人被“挟持”进了酒楼里,总不能拳打渡劫大能脚踢大乘大佬吧? 就算真的如愿杀出了广朋楼,她也没有机会进秘境啊。 结果下一句就是—— 【你将进入秘境,竭尽所能地温暖原浊老祖冰冷的心,让他对你产生非同一般的温情。】 李一格:??? 好家伙,就让她看看狗系统是怎么把她从广朋楼救进去的。 她气定神闲地盯着越转越快的圆盘,敲敲桌子,让跑堂的再叫人弄点吃的过来。 ——“水喝多了,嘴里味儿淡。” 下一秒,眼前闪过一道白光,呼啸而过的风声里夹着几道隐隐约约的焦急人声: “不好,来了硬茬!” 李一格:?什么硬茬。 骇人气浪自一楼直冲上来,直直劈开了李一格眼前的牌桌。 她恍若梦中惊醒,眨眨眼,眼前的景象全变了副模样。 牌桌,纠缠的肢体,滑冰场,舞台。 所有光鲜亮丽的东西都消失殆尽,只有无数神情呆滞的修士在房间里四处走动。 而他们手上,无一例外地系了细细的红绳。 《修仙界一百个禁忌传说》里的内容慢慢浮起。 她平静地转过来,看着表情同样木讷的跑堂,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控魂术。 虽然名为“术”,却并不是某种具体的方法,而是泛泛的统称。 所有能通知人神魂的技法,皆被归于此类。 无奈书中也不曾细说,她也不晓得有没有什么一通百通的法子能解,只好暂且把疑惑压下,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再来壶茶。” “什么?” 那人转过来,面无表情,口也未开。 她眼前发涩,再眨一眨,又变回了原先的景象。 “客官刚才说什么?” 短短一会儿功夫,她身边已叫广朋楼的仆役围了个水泄不通。 无数双审视的眼睛黏在她身上,着实令人不适。 李一格本也就不是什么好受人关注的角色,被这么定定地凝视着,后背早难受得无端发痒。 沉默片刻,她轻笑道: “这位小兄弟,我与师兄约好了下午来广朋楼吃酒,眼下也该到了。不知几位可否通融一下,把我师兄请来?” 顿了顿,她翻出钱袋,故意着力捏了捏,遗憾地叹了一声: “我这师兄可是九霄宗箕峰长老的亲传弟子,若是不叫他来,怕是我和我家妹子也玩不了多久啦。” 第32章 恍然大悟 众所周知, 修仙界钱多事少不粘人榜上的前三名,就是丹修、符修和搞阵法的小朋友。 他们学习难度大、创收渠道多、花钱的地方少、自身武力又弱,堪称所有反派的梦中情羊。 更何况李一格这个师兄是搞阵法的, 比前两种修士自保能力还差。 丹修挨打了能嗑药涨战力,再不济也可以一直恰续命丹当老王八苟着。 符修就更不必说了,点几张库存就能轻松脱险, 要是再多来点劲爆的,估计对手都可以考虑一下入土的姿势。 玩儿阵法的呢? 他们起手慢,需要的材料多,准备的时间也长。 如果不是当世有名的阵法大师, 少有人能在片刻功夫就将阵法布好的。 也因此, 琢磨阵法的修士极少出世。 几个伙计对视一眼,显然被这个假身份搞得有些心痒痒。 但不知顾忌着什么, 竟没在第一时间就应承下来。 有些古怪。 不过广朋楼的古怪之处也不止这一点,李一格挑挑眉, 决心再下一剂猛药: “我师兄与我感情甚笃,你们若是不放他进来,他说不准都会直接登门, 去叫原浊老祖出来主持公道了!” 她冷哼一声, 做足了蠢货的姿态: “等到那时, 你们的所有招牌菜都会被全宗上下吃个遍——不!就连你们的酒楼, 都会被砸个稀巴烂!” 同样人尽皆知的事情, 是不要招惹剑修。 能打,死犟, 身上还没什么油水。 有点小钱都拿去讨好自己的剑灵宝贝了, 除此之外, 和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也没什么区别。 没有人想沾上剑修, 就像没有人想错过上述三种肥羊。 跑堂的眼珠一转,便将红线解下,搁到了荷官手里,冲李一格陪着笑脸道: “既然如此,那小的先去请示一番,若是掌柜的同意了,便与您一同下去接人,可好?” 李一格指着红线,语气颇为不满: “若说方才是怕人走失,那此举又是何意?我在此处赌下了如此之多的筹码,小兄弟还怕我走了不成?” 她嗤笑一声,动动中指,牵动了红线: “况且红线都是给两情相悦的男女签的,把我与你们签在一起,算什么本事?” 转了一圈,她终于在角落里找到了一个衣冠尚算完整的男性修士,伸手点了两下: “就他吧。” “这是……” “刚从楼下上来,小兄弟就把你们的服务款项忘掉啦?” 跑堂的再三鞠躬,连说“没有”。 抬手擦擦额角的汗,又摆出一副为难的模样: “可这位还不是楼中的伙计……” 李一格嗤笑一声,排出了身上所有的筹码和灵晶,冲那人招了招手: “道友来陪我吃口茶可好?” 那人眉头一皱,并没有被金钱蒙蔽了心智,位置都不曾挪一下,就那么颓废地倚窗坐着。 耳畔传来“丁零当啷”的响声。 只见赌桌上凭空伸出了一双手,把这些宝贝牢牢地锁在自己怀中,大喊了一声: “三子!磨蹭什么呢你!” 说话的人像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毛发蓬乱,形容憔悴,消瘦的两颊向内深深凹陷,眼睛却叫钱财照耀得过分明亮。 又连着催了几句,窗边那青年才慢吞吞地捞出一块飞毯,不情不愿地来到了李一格面前。 他个儿不高,相貌平平,眉宇间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厌倦之色。 一袭湖蓝色的衣袍虽算不上华贵,但在普遍穿着灰布麻衣的仆役之中,也足够惹眼。 “你叫什么名字?” 李一格不动声色地推远水杯,敲敲桌面,颐指气使地吩咐跑堂: “小兄弟,你不去请示掌柜的接我师兄,还在此处愣着做什么?” 察觉到几条视线若有似无地向茶杯上飘,又懒声开口: “若是方便,劳你再去寻点零嘴来。水喝多了,口里的味儿有些淡。” 跑堂的与荷官对视一眼,轻轻点了下头,一袋晶莹剔透的零嘴很快就呈到了李一格面前。 它形状很像花生,不过表皮的衣子也是透明的,咽下去像是嚼了片薄荷叶,提神醒脑,冲得人鼻腔里都盛满了尖锐的凉意。 李一格弯下腰,低头打了个喷嚏。 饶是这么刺激的东西,也没能将眼前的东西变换一二。 ——或者,这种东西就是特意安排上来,专门用以打消客人疑心的。 虽说广朋楼的控魂术离不开红线,但毕竟是弄不清原理的邪法,她也拿不准多吃一口会不会把自己往死路上送。 ……等、等一下! 李一格一拍大腿:全完了! 自从进了广朋楼之后,支配着她的就是深植在DNA里的求生欲,反倒差点忘记正事儿了。 她现在在干嘛? 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副本里不明不白地死了,这不是拿二十万的最快途径吗! 捏嘛的,这广朋楼属实有点邪门,连她这么坚定的爱财之人都差点动摇了。 李一格狠狠一抓,捞起满手的花生,直接往嘴巴里送。 吃相太过狂野,就连被唤为“三子”的青年都嘴角微抽。 她“咕咚咕咚”把茶水一饮而尽,拍拍桌子,豪情四射: “再来!” 什么谨小慎微,这不过是个剧本世界罢了,她的任务就是搞砸这个故事然后拿二十万,管自己能活多久做什么? 狗系统又没规定文章字数! 她大嚼特嚼,满口的清凉细腻,比现实世界的小零食好吃不知道多少倍。 ——真是傻了,放着好日子不过,偏要顺着狗系统的意思走? 她随手一指:“就这儿停下吧。” 指针正正好好地停在“碧水城中心豪宅”上。 她活动一下手腕,还要再抽,爪子却被旁边的“三子”按住了。 年轻男人表情冷淡,嗓音也冷得出奇: “你可知这抽一次的代价,是什么?” “是什么?” “三子!” 旁边有人察觉出异样,高声唤他。 他却不做理睬,只一眨不眨地盯着李一格的眼睛。 “哦?是什么?” “阳寿。” 此话一出,围在赌桌边的其他客人都惊了个人仰马翻。 “三子!” 叫他的声音由远及近。 他回头看一眼,狠狠心,飞快地说完: “我知道君是九霄宗弟子,凌云镇本就归九霄宗庇护,道君可是该替我辈做主?!若是道君还想活着从此处走出去,切莫随跑堂的下楼。” 一根透明细线勒在了“三子”的脖颈上,他恍若未觉,嘴皮子动得飞快,眼里是渐渐暗淡下去的希望和最后一丝挣扎: “此处上楼也耗阳寿,道君若在此呆久了,魂魄离体,会被……” 没说完的话戛然而止。 李一格动动手,无辜地笑: “抱歉,虽然我不在乎死不死的,但是暂时没有近距离体验命案现场的兴趣。” 透明细线失去了控制的人,无力继续攀在“三子”的颈间,化为一条几乎辨不清楚的小蛇,钻进毛毯之下,倏忽间便游得不见踪影。 李一格想起了宋惊木的话。 ——她说那日始终有一批无影蛇在身后追逐,好不容易才勉强甩开。 这东西……就是无影蛇吗? 堂中一片寂静,像是这么多人一起玩“123木头人”似的,愣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李一格不好意思地笑笑: “抱歉,这是我刚学会的‘烟花般炫美的漫天繁星火球术’,本来想让大家一起热闹热闹的来着。” 说完,她径直撩开帘子,准备往楼上走。 ——这不巧了吗? 吸取阳寿的门帘刚被撩起,楼上就下来了一个红衣修士。 衣服上镶金绣玉,纹章烂漫,狠狠地拿捏住了广朋楼的装修风格。 李一格眨了眨眼,眼前的情形没有任何变化:这衣服是真的。 “小友何故来此处闹事?” 问话之人声若洪钟,乍一听,还有几分教导主任的味道,满是对晚辈的训诫与斥责。 他走下楼梯,露出一张年轻俊秀的面容,脸板得死紧,像是任何人都不可能撬动他脸上的一根褶皱。 李一格皱了皱眉,回以苦口婆心和谆谆教导: “年轻人啊,不要这么严肃,容易找不到老婆的。” 广朋楼掌柜的:? 他淡淡道:“某的私事,自然不劳小友费心。” 李一格顺手又掐了一次法决。 “没用的。”那人摇摇头,脸上忽的浮起一个夸张的狞笑。 眉眼上吊,嘴巴大张,赤红的口腔里拉开数不清的细丝,将更深处的小舌都暴露在李一格的目光之下。 李一格没来由地想:这人要是去学德语,一定会说得很标准吧。 第二个念头才是:她的技能可是范围内的无差别攻击,刚才在灵舟上都没人能解开,眼前这人怎么还能动弹呢? 她挠挠头,谦虚发问: “掌柜的,请问你为什么不受法决影响?” 掌柜的一愣。 大张的嘴巴又缓缓地闭了回去。 “反正我也要死了,对吧?”李一格说得坦然,“解答了谜团也好让我送自己上路嘛。” 沉默片刻,他哑声答: “我是鬼修。” “不可能。” 李一格挑眉。 她在载燕城见过的鬼修和普通修士也没什么两样,不可能在她的攻击范围之外。 掌柜的似是没想到她这种关头还会抬杠,眉头猛跳两下,没好气地答: “无知小儿,竟不曾听说过世上还有两种鬼修。” 李一格:…… 李一格:。 她摆出一副虚心受教洗耳恭听的乖顺模样,果然取悦了这个花公鸡似的掌柜。 他捋了一把不存在的胡子,环视过周遭定在原地的人,老神在在地开口: “这世上除了你们修士以为的鬼界修士,还有一种,便是鬼界修士的鬼修。” 第33章 建功立业 普通修士所说的鬼修, 就是鬼界修士。 鬼界修士口中的鬼修,则应该倒过来理解: 可以修炼的鬼。 难怪。 李一格恍然想起自己在上九宗那晚,隐约听李牧城提过一句“鬼修”。 当时她还在想, 这位大佬莫不是越活越年轻,这把岁数竟然有了小孩儿心气,开始用自己的代号自称了。 现在一想, 却是这两个词本就有些差别,只是她不知道罢了。 幸好没有直接点明,否则尴尬的人就是她了。 李一格点了点头,思考了片刻。 掌柜的本想继续吓她, 兴许是被她刚才那句话说动了, 竟然打算真的让她知道所有谜底再自觉上路,耐着性子等起了李一格来。 李一格眨眨眼, 真心实意地说: “掌柜的,您真是一个好人。” 话一出口, 她才想起眼前这人已经不是人了。 为免伤到孤魂野鬼的自尊心,她快速地添上了后半句话: “……变成的好鬼。” 掌柜的愣了愣。 八成是没想过这种时候,竟然还有人能使出如此拙劣的手段来拖延时间。 李一格决定再接再厉,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 一股脑把自己想要的信息套出来: “刚才那个小伙子, ”指的是“三子”, “说在这儿呆久了, 魂魄会离开身体?” 掌柜的点点头,抓住机会, 狞笑道: “你若是知道怕了——” “——那为什么只有你没受控制呢?” 李一格摸摸下巴: “按理来说大家都成鬼了, 自然不应该再有什么封建的阶级观念, 但为什么其它的鬼我都能控制住, 只有你不行呢?” 掌柜的挣扎片刻,终于藏不住事儿,挺起胸脯,骄傲地说: “我可是在云徽宗借读过的优秀鬼修!” 不是上九宗啊。 握御鬼令的手略略松开。 她拉出系统界面,临时抱佛脚补起了世界观的课。 原来云徽宗在鬼界可与上九宗齐名,镇守的是鬼界与魔界交界处的飞峦城。 只是两家都觉着自己对鬼界的贡献最大,因此一直都不太对付。 这倒是好理解了。 兴许是对方身上有云徽宗的什么秘法,可以化解上九宗修士发出来的技能。 李一格虽然不是鬼修,但身怀御鬼令,自然就被分到了上九宗的阵营。 她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 上九宗的技能会被屏蔽,但依然能和云徽宗打得有来有回。 所以…… 云徽宗虽然有这种令牌,但估计也顶多挨个一两下。 若是上九宗修士的所有技能都可以免疫,那云徽宗早就一家独大了。 她熟练地放了个“烟花般炫美的漫天繁星火球术”。 掌柜的那张叭叭的小嘴立马就安静了。 啊,这该死的聪明才智! 为表庆祝,她上楼。 下楼。 上楼。 下楼。 边走边计数: “一百年阳寿,两百年阳寿,三百年……” 直数得掌柜的瞪大双眼,身体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李一格意犹未尽地停下: “掌柜的,我才练气三阶,怎么还是一点事都没有?” 她不信邪,又踩着门帘上下蹦了几回,依然不觉身上有何异样。 皱起眉,她不满地用力踩了踩脚下的台阶: “您家这个阵法,它怎么不够邪?” *** “这还不够邪?!”周子猷气得吹胡子瞪眼,“设下此阵的人,少说也有师父的修为了!” 李一格眨眨眼,无辜地看着沈新寒。 对方沉重地点了点头: “不错,而且店内设计十分精巧。自外圈向内高度递减,但减少得不多,不会叫人轻易察觉。每一圈又都设计成了四方悬梯,加以阵法辅助,保证叫发现异常的人跑死在路上。” 好学生李一格举手:“什么是四方悬梯?” “是……” 话说到一半,门外冲进来一个胖墩墩的身影: “天大的好消息!” 李一格抬起眼,对上炸店受害者容光焕发的脸: “广朋楼既然已经被这位小友炸了,两边抵消,我就不再为难这位小友了!” 李一格:…… “倒也不必认定是我。” “怎么不是你呢!”老板冲过来抓住李一格的手,活像是见到了异父异母的亲妹妹,感动得老泪纵横,“我都听说了,你为了解开这位沈道君身上的禁言咒,特意把广朋楼给炸塌了!” 李一格:…… “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 她冷淡地抽回手,试图掩盖自己的作案事实。 “还有好事儿呢道君!” 一根筋的老板却非要伸手再抓: “您可能还不知道,这么一炸,连凌云镇的案子也告破啦!” 李一格太阳穴突突地跳。 是。 她是知道这件事和凌云镇有关。 “三子”都明确说了自己的出身,那凌云镇失踪的人估计也就都来了这里。 她现在最愁的,就是阴差阳错地立大功之后,还有没有机会让剧情憋屈一把。 她现在都快气死了!!! 那边老板还兴奋得唾沫横飞,给三人斟上热茶,手舞足蹈地讲起了自己的见闻: “据说这原浊老祖刚到凌云镇,就发现镇长已经换了个人咯——” { 打从一开始,给九霄宗递信的人就不是镇长,而是一个镇上的青年。 他在筑基后期卡了几十年,眼看阳寿过半,便不免有些心焦。 于是在某个无人的深夜,提了两瓶好酒,摸到好友家中打算一吐心中不快。 ——他这好友寿元将尽,二人时常聚在一起吐吐苦水,化解些许苦闷之情。 未料他这能在家呆八百年不出门的好友,大半夜的,竟然不在家。 这倒是奇了。 他想。 于是他挑了个隐蔽的地方藏好,打算等朋友回来了,好好地吓他一下。 等着等着,就等睡着了。 好友彻夜不归,他自然是要去寻的。 虽然他修为不高,但万幸出生在世家大族里,在被家族放弃之前,也攒了不少宝贝。 走失的朋友是他的至交好友,他因而动用了一位化神修士送的寻人符,一步一步地走过了朋友之前走过的路。 他先去了一趟镇长家,进去停留了大半天,而后脚印才慢慢从屋里转回到屋外。 即使这个印记只有使用者一人能看到,但他仍在离开的前一刻,听见屋里传来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而后,可怖的鬼哭之声便撞开房门,直冲他而来。 他烧符跑了。 怕老镇长对他下手,还特意躲在了人多眼杂的碧水城。 谁想刚一进城,就踩住了寻人符显现的一串脚印。 } 李一格大致听明白了: “就是失踪的甲去了镇长家,之后出去溜达了一圈,然后跑到了广朋楼里。” 老板点头:“要说那个小伙子,我当时还见过呢!” 他一脸骄傲: “若不是我同他说了广朋楼的发家史,他还不至于起疑心!” 这股得意和快乐满得都要溢出来了。 老板抱着这个快乐的罐子抖了两抖,试图把喜气分给面前的三个小道君,却只换来了她们更加难看的脸色。 李一格忧心忡忡。 担心的是她尚未到手的那二十万。 周子猷一脸不甘。 气的是这次又是李一格立功。 沈新寒…… 沈新寒还在思考广朋楼的设计问题。 作为唯一一个和掌柜的对话过的修士,恐怕在场的人里,只有李一格能大致推测出事情的全貌。 幕后主使是鬼修。 不论和云徽宗有没有关系,鬼修都甩不开这口大黑锅。 吸引寿元将尽的修士的,也就是长生。 按照“三子”的说法,广朋楼可以让修士身魂分离。 那也许就存在某些术法,可以让人不停地更换身体,以此躲避天机。 李一格思考了片刻,还是有些不明白。 这个时候,始终沉默的沈新寒终于开口: “广朋楼选的,尽是身带霉运或寿元将尽之人。” 李一格恍然大悟! 她说哪儿不对劲呢! 她明明运气好得很! 沈新寒见状,耷拉下肩膀,无语地看她: “……不是你想的那件事。” 李一格:“诶?” “若想利用更换身体实现长生,也应当选阳寿绵长、福星高照的身体才对。” 李一格顺嘴接了一句: “说不定这种人他们搞不定呢。” 几个人齐刷刷地扭头过来看她。 盯了一会儿之后,周子猷冷哼一声,道: “你以为这般简单?那人连龙章道君的阵法都能随手破开,肯定……” “你说得对。” 几乎同时,沈新寒点了一下脑袋,止住了周子猷自作聪明的推论。 鬓边的发垂到手边,短暂地挡住了她那只正写写画画的手。 “短时间里,布不起什么厉害的阵法。”这话是对周子猷说的。 “他们若真是实力强悍,自然不必用抽签的方式选人进去,”沈新寒食指沾水,在桌上画了个圈,“因此他们多半是想挑软柿子捏的。” 李一格眨了眨眼,有些错愕地笑笑: “那‘买主’岂不是被敷衍了?” 她又猛地想起刚才没解决的问题,举起右手问: “沈老师,什么是四方悬梯呀?” 沈新寒意外地看她一眼,垂下眼帘,沾水画了一个熟悉的图案: ——彭罗斯阶梯。 一个一直向上的楼梯,也可以说,它一直在向下。 李一格抿唇,总觉得这种东西和修仙界的相性不是很高的样子。 她以为修仙界的阵法至少得和阴阳理论什么的挂钩,怎么都没想到会有人用这么……这么西方的东西来解决问题。 “这东西是西方传来的。” 沈新寒的话更是震得李一格睁大了眼。 她突然觉得自己是条土狗,在修仙界里发现了科技发展的蛛丝马迹,竟然能震惊成这副模样。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你说的这个西方,它有耶路撒热吗?咱们修仙界是不是马上要开始第七次工业革命了?” 沈新寒:……? 诡异的安静之后,还是店老板开口,替文盲小李解答了疑惑: “这位小道君,西方……是魔修的地界。” 李一格:……哦,那没事了。 她还以为自己有机会在这里补一补初高中的文化课呢。 【叮!新剧本已解锁。】 【剧本:温云软和宋惊木误入魔修的秘境,在其中相互扶持,增进了了解。你……】 李一格都懒得看。 不出意外的话,又是让她过去截胡的。 【……将暴打周子猷一顿,并勒令他去把小师妹找回来。】 李一格:哦豁! 第34章 猫娘训女 这个诱惑太大了, 李一格一时竟做不出抉择。 谁年少轻狂的时候没幻想过拿起蓝色药丸、穿过网线去殴打对面的弱智呢! 好难抉择啊。 看来狗系统已经摸清了她的喜好,打算在维持“又蠢有毒大师姐”人设的基础上,保证爽文向的剧情可以正常发展。 老奸巨猾! 李一格指指点点一番, 又在周子猷面前演起了怂唧唧的软包子,一抹眼泪: “三师兄凶我。” 老板人都看傻了: “虽然……但是……他不是好早之前凶的你吗?” 哭声顿了顿: “可是你的话,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 李一格深吸一口气, 勇敢地跨出了让剧情彻底崩盘的一步。 她拉住周子猷的手! ——周子猷眉毛一跳,想抽回来,没能成功。 一向不可一世的小斗鸡如今警惕地支棱起全身的毛,一边向后躲, 一边嫌弃地问: “你到底想干嘛?说你是蠢货, 你还真是蠢货。就是刚才的话龙章道君认可了,我看你也是瞎蒙的!” 李一格坦然承认:你说得对。 确实是她顺嘴蒙的。 但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 她空出一只手, 动作夸张地掏出了一枚不那么新鲜的灵果! 这下老板也害怕地往后退了两步,低声问: “这位小道君可是受了什么刺激……” 李一格抿了口茶壮胆, 而后单膝跪地! 周子猷皮笑肉不笑,也跟着喝了半杯:“四师妹若是仍念着自己推了小师妹的过错,倒不如跪小师妹去。” 姿容清丽的少女抬起头, 眼里盛满了琥珀色的荧光, 亮得周子猷都有一瞬下意识地屏息凝神, 怕惊着了这点不属于人间的光辉与灿烂。 而后, 他便叫李一格逮住了机会: “三师兄, 我爱慕你很久了,请你嫁给我吧!” 周子猷:……????? 他不理解。 他疯狂地把手往回抽, 李一格却死死地抱着不放。 他逃。 她追。 他们都插翅难飞。 李一格不顾体面, 仍在苦苦哀求: “三师兄, 我已经喜欢你很久了, 为什么你却这样对我呢?” 手抽不出来,人也溜不掉,周子猷彻底麻了,咬牙切齿地提醒: “两日前你才说自己爱慕师父的!” “师兄慎言,”李一格一本正经地指出了他话中的不妥,“师父毕竟是师父,怎么能随便嚼他老人家的舌根呢?况且背后议论旁人,本就不是君子所为,三师兄还想当小人不成?” 周子猷:……“你确定不是来给我上一课的?” “怎么会呢!”李一格直摇头。 她只是想给系统上一课,让它见识一下什么叫崩妈不认的剧情! 现在又蠢又坏这条路已经被堵上了一半,再想利用这个人设做文章,也太麻烦了点。 既要憋屈,又要符合人设,还得和系统给出的后续不重合。 李一格懒。 她来这儿就是为了二十万。 既然这笔钱她只要正常发挥就能顺利拿到,何必动那么多脑子呢? 是以,她机敏地丰满了一下自己的人设: 愚笨无知,嫉妒心强,还水性杨花! 加上最后一条,这见一个爱一个的性子,就够让读者生气的了! 更别说现在她“爱”的人没一个看得上她,简直是憋屈剧情plus! ——剧情线再爽又如何? 感情上照样是个彻头彻尾的loser! 狗系统能改变剧情,但不能直接改变角色的好感度。 这也是她最近悟出来的。 如果它真有那么大的能耐,早“一键变强”和“点击就当万人迷”了。 那还玩什么? 回家玩球去吧。 想到这里,她干嚎的声音更加响亮: “三师兄啊,我对你一片痴心,你不能这么残忍啊。” 李一格擦下眼泪蓄在掌心,一下一下地往周子猷的裤腿上抹: “三师兄,我知道你对小师妹一见钟情,可是……可是小师妹对你就像对哥哥一样好,如果我是小师妹,肯定不舍得留三师兄一个人担心的!” 周子猷听得心惊肉跳。 更恐怖的是,这种话术……他似乎在哪儿听过? 嘶…… 好像小师妹就经常…… 不等他把温云软的语录拎出来集结成册,耳边就炸开了一道低沉的男声: “起来。” 他回头一看。 ……他决定装没看见。 他默默把腿往外拔了拔——没拔动,于是思考起了现在锯腿撇清关系的成功率。 “连招呼都不打了?” 周子猷没敢说话。 也没机会说话。 因为那人开口之后,就有一道强悍的剑气把他拍到了酒楼的墙壁上。 周子猷老老实实地扒在墙上当壁虎,不打算现在把自己揭下来。 收拾了他,来人仍不打算善罢甘休。 只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是把李一格提了起来,而后摇晃了两下。 李一格:? 她后衣领就这么被人提着,显得对面这位修士跟猫妈妈训崽一样。 她没太整明白。 “这位道友,您这是干嘛?” 她扬起一抹早已成为标准程序的笑。 ——卑微,讨好,保证能应付掉书院里那些想来找麻烦的坏蛋。 但对面这人显然没那么好应付。 他拎着李一格,抖了又抖。 李一格:??? 她这才想起自己是在剧本里,死了就可以领钱,没有必要讨好任何人。 伸腿一踢! ……那人就拎起了她的脚脖子。 一阵天旋地转。 李一格都被抖得想吐。 “没吐出来?”身后那人听声儿还有点意外,“成,看来这满肚子坏水已经倒干净了。” 李一格:?! 那人手一松,就放任她这么倒立在地面上,还伸手拍了拍她发软的小腿: “并拢,抻直,注意仪态。” 调理完她,对方才拉了把椅子落座: “说说吧,都什么事儿啊?” 李一格被迫倒立,正努力对抗脑部的充血,没有功夫回他。 那人也不恼,抬手又是一道剑气,差点儿把酒楼新砌好的墙又给打穿了: “周子猷,你哑巴了?” 扒在墙上装人干的青年这才苦哈哈地下地,不情不愿地把自己变回了3D形态,跟来人见礼: “……二师兄。” *** 克禋道君有四个弟子。 老大沉稳温和,对所有人都关怀备至。 老三脾气火爆,看谁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老四…… 老四曾经也稳重端庄,现在却染上了一点市井无赖的风流气。 至于老二嘛…… 段千山其实很少出现在世人面前。 因为他长得凶。 他天生骨架就比常人要大,偏自幼体弱,因而小时候是照着体修的路子培养的。 也正因此,出门在外,几乎没人信他是个专修输出的剑修,每每都让他肩负起拉BOSS仇恨的重任。 而且他的相貌嘛…… 虽说算不上青面獠牙,但豹头环眼也还是有的。 又因他小时候磕伤摔伤留下了不少疤,拜入九霄宗后,他特意在有疤的地方覆盖上许多夸张的纹身,看起来就更加骇人。 但段千山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好人。 虽然他说话不是很好听,但在与人交往的时候,还是经常做些力所能及的好事的。 ……就是常被人误会罢了。 被误会的次数多了,段千山也就心灰意懒,常常闭门不出,躲在宗门内闭关苦修。 偶尔出来一次,不是收拾皮猴子周子猷,就是收拾带皮猴子周子猷上门投诉的其他峰弟子。 ——裴济楚要唱红脸,但白脸,也是得有人来做的。 他万万没想过自己再次下山,竟是要揪四师妹回来。 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师妹和大师兄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端庄,优雅,矜持,待人接物都令人如沐春风。 结果来找他的刑恩堂弟子打断了他回忆过去,不耐烦地道: “李师妹早就与过去不同了!” 段千山:“其父也,发生什么熊事了?” 自称“三十六”的那人顿了顿,若无其事地简单说了说昴峰最近的八卦。 “四师妹竟会看上这种熊人!” 受过训练的三十六都有些憋不住笑了: “段师弟,这可是你师父。” “师父怎的!不分青红皂白,也配为人师表?” 他独居许久,好不容易抓到个人,硬是骂了个痛快,才让三十六继续往下说。 “但是李师妹的灵舟……出了点小问题。” 段千山立马坐不住了。 他这人有不少优点,但最致命的缺点就是护短。 ——就连揍熊孩子周子猷,那都是打了来投诉的人才关上门收拾的。 他心急火燎地操起剑就要往外冲,还没起飞,就被三十六的长棍挡了回来。 “其父也,你这干的是什么熊事!我去救我师妹,你拦着做甚!” 三十六沉默片刻,答: “我们怀疑李师妹学了禁书。” 段千山:? 这就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他小心翼翼地问: “这种事情……不是应该找个女道君来做,更体面么?” 三十六崩溃大笑,好一通笑完了,才扶稳面具道: “不是那种禁书,是那种禁书。” 段千山:……? “而且掌门怀疑,凌云镇的事情有点蹊跷,单凭几个头脑简单的体修和两个初出茅庐的剑修,怕是完成不了任务。” 段千山的拳头硬了又松。 硬了又松。 三十六“嗯?”了一声,问: “怎么了?段师弟不去碧水城找师妹了吗?” 嘭! 他正想回头看看情况,迎面就撞上一拳,护体灵气都被打得颤了颤。 三十六捂着面具退后两步,发现段千山已经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骂: “令堂,你凭什么笑话体修不行!”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里,他用两个梆硬的拳头和一柄寒光闪烁的长剑证明了体修很行。 三十六被他打得抱头鼠窜,危急关头,只好抖出一点劲爆的消息: “段师弟你还不知道吧,四师妹可是我们堂主的私生女!” 他本意是说点什么转移话题,结果身后那人顿了一下,追打得更凶。 “令堂!放青道君的亲女儿你们都不去救,你们是人吗!” 第35章 弃暗投明 即便叫了三十六带人来碧水城殿后, 段千山还是亲自来了。 在他发现整个昴峰几乎都跑到凌云镇以后。 他拿到审批过的御剑资格,腾空而起,直奔凌云镇而去。 结果半道上, 看到乌泱泱一大堆人,队形散漫地往凌云镇的方向跑。 他压下飞剑,喊了声“老乡”: “发生什么事了?” 被他问到的人都一言不发, 面色黑沉,好似能滴出水来。 往前走走,有不少背着重剑跑步的东剑阁弟子。 听他叫破喉咙,也没人回一句“道友”。 奇哉怪也。 这些人莫非是被鬼修控制了心神不成? 他果断拔出长剑, 一路疾行到队首! ……然后乖乖地把剑收了回去。 “原浊老祖, 山泉师叔。” 山泉道君的眉毛都气飞了,看到他, 表情那叫一个精彩。 饶是如此,也没跟他说上一句话。 “他们都被下了禁言咒。”一旁长身玉立的青年修士淡淡开口。 段千山心里一紧, 环视周遭,如临大敌: “能同时封住众多修士的口舌,此人的修为究竟可怕到了何种境地!” 闻言, 原浊老祖顿了片刻, 面无表情地跟他说了个冷笑话: “练气三阶。” 段千山:……感觉自己被老祖驴了。 不过老祖毕竟是剑修始祖, 又顶着天下第一剑的名头, 在他心里早已树立起了高大光辉的个人形象。 因此即便是湖绿了一把, 也显得平易近人、幽默风趣。 幽默风趣的原浊老祖沉吟片刻,似是有些挣扎, 半晌, 方沉声问: “你们平日……都看些什么书?” 段千山迷茫地放空。 看书? 他平时看剑谱。 三师弟爱看没营养的话本故事, 尤其喜欢那种身无特长的普通男性轻而易举地获得所有人喜爱的降智剧情。 四师妹…… 四师妹大概受大师兄熏陶, 也爱看点酸腐的玩意儿吧。 他哪晓得闭关的这段时间里,端庄大气的四师妹已经看起了谋杀原浊老祖的两万种方法! 段千山犹犹豫豫地答: “平时看点……有营养的东西。” “是吗?”原浊老祖面无表情地点头,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个面无表情中,似乎还有三分无语和七分疑惑。 等所有人都跑远了,原浊老祖才低声道: “李一格学了《练气期修士也能学会的一百个简单小妙招》。” 段千山:!!! 他瞳孔地震,失声发问: “这不是早八千年就禁掉的书吗?!上面净是些误人子弟的东西,记载的术法就没一样能正常用的!” 容清面色凝重,微微颔首。 其实就连他都没想明白,这种出于“正确引导散修修炼”目的禁掉的垃圾,是怎么在李一格手里变废为宝的。 “所以你们这是要……” “禁言咒尚未解开,须先将大家安置在一处,才好寻个妥帖的法子解决。” 段千山点头: “正好掌门师叔安排了凌云镇的任务,众人拾柴火焰高嘛!” 如此理直气壮的白嫖态度,倒是让容清多看了他一眼。 “那四师妹现在人在何处?” “碧水城。” *** 碧水城最近翻了天。 先是原先食客如云的滋味居突遭横祸,被人房顶都给炸飞了。 又是近来风头正盛的广朋楼遭人毒手,整栋楼都被炸得满目疮痍。 都不必动脑子,脚指头就已经猜出了李一格现在的坐标。 段千山也没想过自己会撞见如此劲爆的场面。 ——其母也,怎么四师妹向人当众求爱了! 再定睛一看,被她抱着腿的那人,就是化成灰他也认得! “先打谁”在段千山这里并不是问题。 周子猷挨打挨习惯了,他打起来也顺手,就一巴掌给人掀到了墙上面壁思过。 接下来是李一格。 实话实说,他对自己这师妹也很是头疼。 刚入山门的时候,其实是他带的。 只是他长相凶神恶煞,自以为温柔地哄了俩月小孩儿,终于在讲睡前故事的时候,吓得四师妹连夜卷铺盖去敲大师兄的门。 自那夜之后,李一格的事情就由大师兄全盘接手。 接触过他们的人都说段千山傻,都夸李一格聪明。 但要段千山来说,李一格才是全昴峰最蠢的笨蛋。 周子猷傻,那是傻在明面上,有救。 李一格傻,还自以为聪明,认死理,药石无医。 段千山也尝试过跟她揭露大师兄和师父的真面目,试图跟她说明这些道貌岸然之下其实藏了许多能粉碎少女心的心思。 李一格却一概不管,照旧跟在裴济楚身后。 所有的话都左耳进右耳出,这些年不知让裴济楚占了多少便宜,倒是把他这个局外人给气了个半死。 ——哦,是正常的占便宜。 利用师妹散播出自己性情温和的消息,博得一个好名声什么的,都是裴济楚玩剩下的套路了。 就是看对待周子猷的教育问题,也能一窥光风霁月的大师兄究竟有多少花花肠子。 段千山懒得管。 他是来修仙的,不是来宫斗的。 若是不能问鼎长生大道,就是再讨人喜欢,又有什么用? 是以,这一心想玩弄权柄的大师兄,也是个蠢人。 如今跟蠢人犯蠢的师妹突然回心转意耳聪目明了,转眼却犯下了如此重大的错误,段千山也不知该拿她怎么办。 于私,他恨不得把正道的鞭炮全买回来,“噼里啪啦”地放他吗的三年! 于公…… 偷学禁书,可不是什么小罪名。 段千山伸手,取下了李一格身上的储物袋,破开禁制,径直钻了进去。 ——他知道裴济楚每次都还假惺惺地问上一回,但说是问,实则也只是通知罢了。 还不如像他这样直接动手,省得叫对方觉得自己阴阳怪气、没安好心。 神识甫一探进去,段千山就被金光闪闪的灵果堆闪晃了眼。 他嗤笑一声,扯出神识,拍了拍李一格发抖的腿肚子: “这种东西一灵晶都够买一筐的,你令堂的怎么还会被裴济楚的鬼话诓了去?” “令、令堂的?” 段千山理直气壮地继续翻:“是啊,原浊老祖说了,对道友说话一定要注意措辞是否文雅。” 李一格:…… 血液逆流,冲得她脑壳发昏: “那你为什么不说令尊的,你是不是看不起男性修士!” 崭新的解题思路把段千山这等猛人都震住了。 再回味一下,段千山又觉得那个禁书它…… 和它相关的问题,可能不适合由师兄来教育师妹。 他果断放下储物袋,第一时间摇了人: “养正道君在吗?” 李一格眼前一黑。 捏嘛的! 自从被教导主任坑了一把之后,她对养正道君这四个字就产生了天然的畏惧。 一听段千山如此自然地就要告黑状,倒立也站不住了,放任自己摔到地上后,一骨碌爬起来就要抢他手中的东西。 “令尊的!你抢我东西作甚!” 李一格沉默片刻,不好意思说是自己怕老师,又胡诌道: “你骂令尊的,是不是看不起女性修士!” 段千山思索片刻。 ……好像有点道理。 于是在传音玉简那边响起养正道君的声音后,他下意识来了一句: “令父母近来可还安好?” “电话”那边的养正道君沉默两秒,飞快地掐断了通讯。 段千山有些头疼。 他在九霄宗的人缘算不上好,除了养正道君,就不熟悉别的女性长辈了。 环视一圈,他这才注意到缩在角落里的少女: “你也是姑娘?” 她点点头。 段千山如蒙大赦,灵力牵引起李一格身上的所有储物工具,一股脑地塞到了少女怀里: “其娘也,这活真不是给人干的!” 他甩开膀子,一手提着掌门,一手提着周子猷,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临走前,只留下一句: “劳这位道友和我师妹讲讲这看禁书的危害!” 李一格:? 好像哪里怪怪的。 沈新寒也觉得奇怪。 她闭上眼,从李一格丰富的藏书中随便取了一本出来: 《论练气期修士如何在修仙界发家致富》。 李一格眨眨眼:“这本书很正经的。” 于是沈新寒放心地翻开了第一页。 然后她抬头打量了李一格一眼,又看起了第二页。 ……然后她又打量了李一格一眼。 李一格被看得心里发毛,小心翼翼地挪过来,探出个脑袋,也跟着瞅。 只见页眉上赫然写着: 第一章,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掉人傻钱多的丹修/符修/阵修。 李一格:…… “沈师叔,你听我解释。” 沈新寒没说话,从储物袋里又取出了一本《练气期修士自我提升的必读法宝》。 第一章:如何绑架丹修/符修/阵修。 第二章:如何强迫他们为己所用。 李一格:…… “沈师叔!你听我解释!”她一把握住沈新寒的手,“这些都是我师父的珍藏,我只是个初出茅庐天真可爱不省世事的练气期菜鸟,我怎么会有这种书呢!” 然后沈新寒从李一格的储物袋里,掏出了几本明显是裴济楚塞进来的书。 《论如何成为讨人喜欢的女修》。 《女修必看的沟通艺术》。 《让所有人都喜欢你!女修的自我提升手札》。 最后是李一格之前嫌无聊,顺手从载燕城摊子上顺的几册话本。 《飞升后我把霸道剑尊强制爱了》。 《阵法大师又如何?下克上的恋爱手札》。 《干掉师父后全宗门都拿我当师父的替身》。 沈新寒:…… 她不知道这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但是,但是师叔,”李一格眨巴眨巴眼,蹲下来,脑袋搁在了沈新寒腿上,活像一只可怜可爱的大狗勾,“我是个很蠢也很恶毒的人,您申报的时候,能不能把后几本克扣下来,重点说明我心思歹毒这件事?” 沈新寒:……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摸出传音玉简: “喂?养正师姐在吗?” 第36章 脚底抹油 李一格还以为她要告状。 谁承想聊了半天, 也只是在说“御剑许可”的事情。 对修仙界来说,御剑许可就相当于驾照,但与驾照还有些许的不同。 由于大多数修士都有能腾云驾雾的法宝, 若是每个通过考核的修士都能御剑,那修仙界的航空管制必然要乱成一锅粥。 因此每次御剑之前,都要出示自己的御剑资格证, 再向邻近的大宗门或者大城提出申请,获得批准之后才可以御剑出行。 沈新寒唠的就是这事儿。 她说凌云镇距离太远,灵舟上的修士又误打误撞地中了禁言咒,还是早些御剑赶过去方便。 段千山虽也拿了许可, 但只能在九霄宗到碧水城这段路上随意飞, 要去凌云镇,还得办个补票延长手续。 关于看禁书的事情, 是一个字也没提。 李一格在旁边听完,越听越着急。 她虽然乐于逃过一劫、不必被教导主任惩处, 但这种剧情极大地阻碍了恶毒大师姐形象的树立,对憋屈剧情的发展是百害而无一利! 她想说点什么,给自己争取无事化小、小事化大。 趁沈新寒停顿的空隙, 开口就是一句: “师叔!我把碧水城炸了!” 养正道君立时沉默了。 李一格继续火上浇油:“整船的修士也都被我下了禁言咒!这个咒语我是从禁书里学到哒!” 养正道君:“……哦。” 怎么就一个“哦”呢! 她思考片刻, 决定再整点猛料: “我还学习了如何刺杀原浊老祖!怎样压榨可怜阵修!还当着所有人的面向三师兄剖白心迹了!” 安静片刻之后, 她听见养正道君不大确定地回: “祝福……?” 李一格:…… 李一格:! 她要的是这个吗! 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把她这个逆徒押解回宗, 先痛打一顿, 然后关小黑屋面壁思过吗!! 她闭上眼,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说出自己有御鬼令这件事。 最可能的发展方向是她被当成修奸, 而后一路疯狂报复无能狂怒, 最后凄惨下线。 但不知为何, 她总觉得自己还有别的路可以走。 明明这是最简单快捷的方式, 真到可以付诸实践的关头了,她反倒想再换一个法子。 李一格试图自我催眠:一定是因为这样离男女主太远了。 手握御鬼令,就是上九宗的幕后掌门人。 这是爽文向的事业线,哪怕感情喂○也只会树立起美强惨爱而不得的形象…… ……好吧。 她把御鬼令往袖子里塞了塞。 她承认自己是开始有点喜欢这个环境了。 书院里虽然也有不少年纪相仿的孩子,但只要身在书院里,每个人就都是被囚困起来的孤岛,身上长满了利刺。 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什么东西温柔地抱了一下,第一次和其它的岛连成了通路。 这就是狗系统的狡猾之处吧? 用温情模糊剧本和现实的界限,再让人不由自主地顺着它安排好的剧情走。 她打定主意,闭上眼,大胆开麦: “养正师叔,我有御鬼令!” 清淡的女声顿了片刻,回: “我知道。” 明知传音玉简不支持视频通话,李一格还是惊愕地睁开眼。 养正道君淡淡道:“你那衣裳吐得不成样子,还是我给你换的。” 李一格:“……不,但是我有御鬼令!我……” “……你可以做九霄宗在上九宗的卧底?”养正道君不动声色地把话头抢了过去,声音严厉了些许,“你还太年轻了,暂时不要和鬼修有太多接触。” “啊……啥?”李一格还有点懵球。 这个剧情发展是不是太随便了一点!! “我也知道,”沈新寒抬眼看她,“若非如此,以你的运,是不会抽中食客签的。” 李一格一时分不清这话是褒是贬,局促地搓了搓手。 “不过大家都相信你不是坏孩子。” 说出这样直白的话,似乎耗费了沈新寒很大的勇气。 她深吸一口气,直视李一格的眼睛: “你放心,我们不会因此对你产生什么芥蒂的。” 李一格这才反应过来。 她匆忙避开沈新寒的视线,耳根微微发红: “但、但毕竟大家立场不同……” 养正道君语气轻松:“求同存异嘛。” 李一格有点恍惚。 这个态度……是不是太不修仙小说了一点? 身边的人都如此平静,倒不像她拿了敌对势力的令牌,就跟拿了张普通签证差不多。 她慢慢地、用力地眨了下眼,没头没尾地说了句: “那吞海兽……” “放心,这种说法不过是编出来安抚你用的,不会外传。” 李一格忽然觉得自己做了一回小孩,还挺新鲜。 二十万不能快速到账的懊悔也冲散了不少。 ——不就是换个法子憋屈吗!她可以! 她快乐地扭了扭腰,问沈新寒: “那我们的御剑许可批下来了吗?” 后者轻轻点头。 脑袋上白绒绒的簪花向下一点,活像兔子肥嘟嘟的尾巴。 李一格忍不住伸手rua了一把。 沈新寒:…… “我是师叔。” “你是师叔。” 李一格拍拍胸口:“既然是师叔,便没有替人开……御剑的道理,还是让我来吧!” 沈新寒脸色立时一白,像是被李一格的操作整出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她匆匆结束了和养正道君的对话,叫来段千山,磕磕绊绊地问: “段道友可否替我们御剑?” “御剑?”滋味居的老板伸手要拦,“几位这是去哪?不喝两杯再走吗?” 李一格笑:“我们出来是办事儿的,现在事办完了,当然要回宗门去了。” 老板惋惜一叹:“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强留几位道君了。” 段千山嘿嘿一笑,谢过了掌柜的好意。 大手一挥,取出剑柄为淡绿色的佩剑,闭目掐诀,细剑眨眼功夫就长到了足够二人并肩坐下的宽度。 段千山的剑柄上系了好几串剑穗,头子毛绒绒地蓬开,使用体验有点像坐飞天扫把。 他站在最后,撑起一个灵气罩。 发现李一格一直盯着剑穗看,便一面御剑,一面骄傲地为“乘客”介绍剑穗的来历。 “白的那个是裴济楚给的,我当时刚刚筑基,才拜入师父门下,这是他送的见面礼。” “红的那个是养正道君给的,她说我从小体弱,用红的剑穗比较驱邪。” “粉了吧唧的这个呢?” 李一格为送礼人的眼光默默点蜡。 在一众清新飘逸的纯色剑穗里,最突出的就是那串脏粉色的剑穗。 不仅颜色清奇,尾端还很有个性地做了个挑染,后半截都五颜六色的,被风一吹,活像从潮流发型指南上抠下来的杀马特。 段千山闭了嘴。 再开口时,竟然有点不好意思: “是师妹小时候亲手给我打的。” *** 下剑的时候,李一格还是有点精神恍惚。 ——原主的审美,竟然这么……超前的吗? 但很快,她就不敢继续放空了。 凌云镇前围坐的修士,正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似乎禁言咒一解开,就会立刻扑上来把她撕碎。 李一格若无其事地望天: “今天天气正好啊。” 周子猷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地回:“是不错,瞧这黑咕隆咚的夜,最适合推小师妹下山了。” “呜呜,三师兄为何总是冤枉我……”李一格以袖掩面,声音凄恻,“三师兄,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 “三师兄你听我解释嘛……” “我、不、听!”周子猷冷笑,“想解释,你还是先与在座的诸位前辈和道友解释吧。” 李一格:…… “好像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哈。” 她摸摸鼻子,想起了那个丢在角落里吃灰的剧情,打算岔开话题。 悄咪咪地把前排找了个遍,果然没看见宋惊木的人影: “宋师姐呢?” 一片寂静。 无数双眼睛中映出月色,阴森森地发亮。 李一格被看得后背一凉,这才想起自己还没解开他们身上的咒语。 嗯…… 这倒难办了。 她夹起尾巴,灰溜溜地钻到山泉道君面前,照着烧符的手法,现场就把山泉道君身上的禁制给解了。 轰! 刻有“凌云镇”三个字的碑石应声炸得粉碎。 “小兔崽子,玩儿什么呢你!”山泉道君骂骂咧咧地活动了一下筋骨,开始和她对答案,“昨天你不是才和惊木请的假吗?” “事情已经解决了,”李一格说,“和碧水城的一家饭馆有关。” “解决了?”山泉道君狐疑地瞧瞧她,眯起眼,抬头看着头顶将满的月亮。 “您这边儿呢?” “惊木和你师妹走丢了。” “啊……” 李一格随口敷衍了一句,心说这二位是去秘境增进感情了。 有温云软的女主光环罩着,应该出不了大事。 山泉道君拧眉又道: “还有不少道友也消失了。” 李一格:? 她有点摸不着头脑。 “昨天晚上,我们分散在镇民的家里休息。” { 凌云镇地处山巅,周围群峰环绕。 虽不算多么荒凉,但人口也并不稠密。 因此入夜之后,常有呼啸而过的阴冷晚风。 挤在这儿过夜的虽都是修士,但灵力都被禁言咒的副作用封印了起来,现在连个最基本的护体灵气都聚不了。 体修算是这群人里身体素质最好的,饶是如此,山泉道君也有点吃不消。 于是他连比带划地找寄宿的主人家赊了一壶酒。 } 说到这里,他一脸严肃地停下。 听他转述的几人立刻心都提了起来:“可是有什么异样?” 山泉道君缓缓摇头。 他一脸凝重,慢慢开口: “……一格啊,祸从你出,记得把酒钱替为师结了。” 李一格:……=-= “好的。” 他这才继续讲了下去。 { 本想去找镇长喝上两盅,结果刚到门口,就被一股凉入骨髓的冷风里外腌了个透。 山泉道君觉得自己真惨啊,当即扯下了镇长家门口挂着的毛皮,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风声立刻就停了下来。 半晌,屋里有人阴恻恻地问: “谁呀?” 听说话的声音,好像就是镇长。 } 第37章 兴风作浪 { 山泉道君没有回答。 那声音虽有几分像镇长, 但咬字的方式却和他原先的风格大相径庭。 他痛饮了大半壶酒,来了套醉拳热身,做好了进去给妖怪邦邦两拳的完全准备。 结果门开了。 吱呀一声, 从门内透出一线温暖的灯光,驱散了周遭的严寒。 “原来是山泉道君。” 之前凌云镇这里出现过几只吞海兽,就是当时还没带徒弟的山泉道君来解决的。 “来就来嘛, 还带什么礼?” 见了真人,异样的感觉就驱散了不少。 山泉道君掏出纸笔,总算给镇长解释清了来龙去脉。 “既然如此,不然都请来喝两盅吧?” [也好。]山泉道君回。 镇长吩咐下去不久, 小厮就把修士都请来了。 人并不齐。 有些人平白遭了这么一出, 心里本就不痛快,更加不乐意过来凑热闹。 镇长也无意强求。 于是他们在镇子中心的广场上摆起了流水宴, 所有人都吃了个肚儿圆。 直到东方既白,宴会的氛围才渐渐消退下去。 山泉道君喝了个痛快, 醉醺醺地便去找宋惊木下榻的地方。 ——她昨晚没去吃酒,自然是该在投宿的家中好好歇着的。 虽然现在灵力被封,但娄峰的跑步惯例并不会因此受到影响。 他喝多了, 不好领跑, 还是叫他这个大徒弟来的省心。 咚、咚、咚。 没人理。 他改敲为拍, 上去就是“砰砰砰”一通乱捶。 宋惊木住的房子正巧空置着, 原主人离奇失踪, 因而不必担心此举会打扰到旁人。 就是会惊醒房里的其他人…… 他这个大弟子多半也是跟九霄宗的同门住在一起,大不了, 就领着一起锻炼身体呗! 还是没人理。 连预想的埋怨都没有。 他趴在门边, 仔细地听了一会儿。 ——什么动静都没有。 山泉道君虎目圆瞪, 抬脚就把大门踹开了。 只见屋内干干净净, 床铺也十分整齐。 不光没有人影,就连有人在这儿留宿过的痕迹都找不出来。 他连忙去找自己别的徒弟,“问”过了,才知道昨晚这里住了好几个女性修士,都没在镇长的接风宴上露脸。 山泉道君觉得有些不妙,挨个儿把同行的倒霉蛋们弄起来,赶紧换到镇口扎营。 } “就是不知这失踪是因为房子……还是因为……” 李一格挠头打断了他:“山泉师父还不知道镇长的事儿吗?” “什么事?” 李一格:……哦豁! 她和沈新寒对视一眼,两人的瞳孔都微微缩紧。 “那滋味居的老板……”沈新寒摩挲一下指节,沉吟片刻,“他想引我们离开?” “不会是太菜了吧。”李一格笑。 沈新寒定定地看她片刻,摇头道:“说不准呢。” 毕竟眼前这位是以一己之力端掉鬼修窝点的猛人。 李一格摸摸鼻尖,试图把这一段马虎过去: “那肯定是惧于我三师兄的威势!” 周子猷:? “如果不是三师兄在,我们肯定无法这么顺利地离开碧水城。”她扯起半截儿袖子,含羞带怯地给周子猷送了一份秋波,“那帮贼人定是被三师兄的气概震慑住了……” “你在说什么猪话?”周子猷额角跳了跳,“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那不然咧? 被迫扮猪吃虎的剧情已经发生了,还不赶快在所有人面前丢个脸、拯救一下憋屈的主基调吗! 李一格嘤嘤狂哭,就差没钻进周子猷怀里申请爱的抱抱了。 沈新寒见状,叹了口气,转过头去和山泉道君解释: “我们在碧水城,遇到了一个食肆的掌柜。他说对面的营业情况有异,我们二人便进去打算看看情况。一格解决异样后没多久,他跑来说凌云镇的事情已然解决了。” 山泉道君冷笑一声: “——解决了?我看是越发严重了才对。” 沈新寒点头:“想来我们出发前他问目的地,也是为了将我们引开,好把凌云镇这边的情况处理掉。” “那他何必引你们进店探查?”山泉道君一捋胡须,“若是想给你们骗进去,大可以说那是碧水城第一的餐馆,哄骗你们去尝鲜啊。” “这有何难?”周子猷吊儿郎当地插上嘴,脑门上立马就挨了二师兄的一巴掌。 他捂住挨打的地方,敢怒不敢言地瞪了李一格一眼,老老实实地换了个正经腔调说话: “许是换了个人呗。” 李一格故作羞涩:“不管换多少人,我对三师兄的情谊都……” “李一格!” 二人眼看又要打起来,段千山骂了句“令堂”,怕被说性别歧视,顿了顿又补了句“令尊”。 这才插到二人中间,把两个小崽子分了开来: “既然如此,大家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离开什么!还没找到小师妹呢!”周子猷连连蹬腿,“二师兄近来闭关,许是还不知我们多了个小师妹。我刚才看了,这里可没有小师妹的影子!” 段千山不为所动:“大局为重。” “什么大局!” 周子猷气急败坏。 他这二师兄最护短不过,从来不顾什么大局。 只是此时尚未与软软熟络起来,这才表现得如此铁石心肠。 “小师妹若是没了,你怎么和师父交待!” 段千山聚气又散开,面皮抽动,好不容易按住当众揍熊孩子的冲动,额头青筋直跳:“回宗再说。” “我看你就是……” “等等。”李一格出声打断了二人无意义的交谈。 自段千山插进来之后,沈新寒一直若有所思地盯着来路。 李一格虽不清楚这是要看什么,但也不想在此时打扰她。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叫我闭嘴!你唔——唔唔——” 她回头看了一眼,可着劲叨叨的小斗鸡被二师兄英明神武地揪住了鸟喙。 “有点不对头。” 李一格的注意又被沈新寒引了过去。 “此处地势似乎处于整块地方的最高点,可……” “可是什么?” 沈新寒眸光微动,低声道:“可其实是最低处。” 她问山泉道君要来纸笔,画了一个极为简单的草图。 “这里其实是最低处,只是从碧水城的方向看,像是矮于周围的四座山峰。但若是从相反的方向看来,凌云镇所在的山头,应当是比其它四座略高一点的。加上此处林木繁盛,临近的山头则光秃秃的,因此身处镇中,也不会轻易发觉。” 李一格若有所思:“这个模型我好像见过。” “你还见过?”周子猷冷笑,“就你那点见识,见过太阳和月亮都算奇迹了。” 李一格最脆弱的一点被他戳中了。 虽然她也时常自嘲是个文盲,但对她来说,终究不是旁人能随意拿来开玩笑的禁忌。 她磨了磨牙,想起能带“妈妈”脱离苦海的二十万,勉强忍了下去。 只是渗出来的那一分杀气,仍旧把周子猷吓了一跳。 他退后两步,色厉内荏地质问: “你、你看什么!” 李一格只扫他一眼,视线又落到了沈新寒身上: “世界视错觉大赛一等奖,凌云镇用的好像就是这个原理。” 她小时候好哭,一哭就更容易挨打。 “妈妈”为了哄她,偷偷从网上学了几个小把戏,这就是其中之一。 沈新寒虽没听说过“世界视错觉大赛”,但中间的三个字已经足够她领会这个名词的含义了。 她微微颔首,沉吟片刻道: “设局之人,要么心思缜密,要么修为不高。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毕竟修仙者素来敏锐,若是只用拉入幻境这种寻常的法子,早就被人看破了。 “一格适才跟那人说我们已然离开,若是猜的不错,他应当立刻派人来镇上销毁罪证。”沈新寒眼神微沉,“为何……现在还没有动静?” 话音落地,几人都默契地看向了碧水城的方向。 天高云淡,偶有雁群掠过,远处孤城一点,静谧而平和。 李一格抬起手。 沈新寒:? 李一格翻起了那本要命的禁书。 沈新寒眼都瞪大了。 她几乎忘记了自己不喜欢与人有身体接触,下意识便要将那本害人的《练气期修士也能学会的一百个简单小妙招》抢过来。 却晚了一步。 只见书页正好停在“带娃道侣会被感动哭的幼崽定位寻找术”上,李一格修长的手指上亮起了一抹荧光。 沈新寒心头和眼皮都重重一跳:“你别——”冲动。 话音未落,一道惊雷便狠狠劈了下来! 一时间飞沙走石天昏地暗,满耳都是如泣如诉呜咽着的风声。 幽暗天际隐有雷鸣,闪电如白龙在云层间上下嬉游。 第二道雷下来时,几人面前卷起一阵狂风,裹着沙土直冲云霄,无所畏惧地撞上了刚被引动的天雷! 周子猷人都傻了。 镇里,砖瓦被狂风揭起,悬浮在半空。 家用物事也被气旋带出,由泥沙裹挟,甩向天雷摇曳的光尾。 他倒吸一口凉气,喃喃道:“这他娘的是什么术法……” 说罢,头上便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说什么呢!文雅一点!其母之,这也是什么熊玩意!” “……还好意思说我。”周子猷嘀咕一句,撇过头,又去找罪魁祸首李一格。 她的身影已经隐没在狂沙之中,看得不大真切了。 风越起越急。 应着天上电光,竟叫人生出处于穷途末路的绝望之感。 周子猷被沙土呛得连连咳嗽,忙运起灵剑做盾,护在自己身前,大声骂道:“李一格,你在搞什么玩意!” 呼啸风声里,隐约传来一句回答。 传进耳朵前,已被风搅得稀碎: “我……也……不……道……” 周子猷咬牙切齿,大骂了一句:“你吗!” 第38章 百无禁忌 少顷, 风沙止息,碧空澄蓝如洗。 镇上的一草一木都自在摇曳,宛如适才无事发生, 一派岁月静好。 再望远一点,本该飞卷上天的砖瓦,仍好端端地在房顶上躺着。 李一格摸摸下巴, 自言自语道:“这个法术的威力好像不行啊……” 她被裹在旋风的正中心,自然没看见外面的乱状。 周子猷额角一跳,眼疾手快地把书抢过来,一把塞进了自己的储物袋里。 “你干嘛?” 他指着灰扑扑的衣袍, 凶神恶煞地瞪眼反问:“你说我干嘛!” 李一格向后仰倒, 讪笑两声:“三师兄,我虽有意于你, 但此处人多口杂——” 话说一半,被周子猷粗暴打断: “——杂个屁!如若小师妹在此, 定不会这般鲁莽行事!” 他气得七窍生烟:“这等禁书记载的术法,你也敢乱用?!” 李一格无辜眨眼:“但是我觉得这个挺厉害的啊。” 周子猷:? 他直接给了一个敲脑袋的动作! ——被敲的是李一格。 眼看她还抱着脑袋振振有词地念歪理,周子猷感觉自己的拳头都比之前硬了五百倍。 时至今日, 他才体会到了家有熊孩子的感觉。 “你以为厉害的就是好的吗!” 李一格一顿, 莫名其妙地反问:“不然嘞?” 碧水城的人忌惮她, 说明她——或者说她手上的这本书——有过人之处。 眼下所有人都身处困境, 为什么不能用敌人最害怕的招数来对待他们? 成功了, 她就可以不用在危机四伏的剧本中,时刻警惕自己是否一不小心就被剧情带跑了偏, 转而继续在悠闲的日常中时不时地给自己添点小堵。 就算失败了, 她也有二十万可以拿啊。 ——又蠢又爱出头的无脑女主能不能死啊! 负分评论她都已经想好了。 综上所述, 这个解决方法从头到脚都是宝, 不用就是王八蛋! 她理直气壮: “不用厉害的术法,难道我要给幕后黑手来一场绚丽的烟花表演吗?” “四师妹,你都会放烟花了!”段千山眼中浮出惊喜之色,“我早同你说过,裴济楚带孩子太过死板,全为成就自己的脸面,才不会管你们小孩喜欢……唔唔……” 山泉道君捂住了他的嘴,微笑地看着李一格: “在场的各位道友已经见识过了,一格还是小歇一会儿吧。” 李一格挠挠眉毛,被整得有点尴尬。 她转过身,打算找沈新寒说点什么,缓解一下尴尬之情:“寒……” 对方转过身来,举起右手,指间包着一朵淡黄色的小花。 “啊,送给我的吗?”李一格一甩头发,邪魅一笑,就要上前迫害小社恐。 手刚伸出去,就被塞进了一个温热的东西。 ……确实是小黄花。 还是沈新寒刚刚弯下腰,从脚边新采下来的。 她有些恍惚。 难道沈新寒是看自己太厉害了,决定放弃善解人意的女主,转而投靠她这个发挥失常得很稳定的大腿? “再来一次。” 她没回过味,下意识听从了沈新寒的命令。 熟悉的飞沙走石再度光顾,天地一下就暗了起来。 呼啸声后,一声平地惊雷,就连大地都被震得频频摇动。 所有人都竭力抱住最近的东西,以免叫狂风吹走。 尚能调动灵气的几人召出各自法宝,挡在烟花受害者之前。 苦苦支撑了约莫一炷香,风势总算渐渐小了下来。 周子猷在挡风的三人中修为最低,此时已脱了力。 他松开剑柄,单膝跪地,大口大口地喘气。 而前方依旧一片祥和。 “你看。” 两颗脑袋凑在一起,聚精会神地看着…… 看着一朵黄色的小花? 周子猷想骂点什么,但浑身力气都被抽走,现在连哼一声都嫌累。 只好暂时用吃人的目光瞪着李一格,换用这种不大费力的方式进行输出。 李一格却浑无所觉。 她手心捏的小黄花和沈新寒手中的一样。 地上的那朵小花又和她手上的一样。 而且这朵一模一样的花,还长在沈新寒刚才摘花的位置。 毫厘不差。 “这是……刷新?”李一格不知该怎么用比较修仙的词汇来解释,“似乎这里的所有东西被破坏之后,都会回归原位。” 沈新寒抿唇,小幅度点了下头:“不错。” 她沉吟片刻,说: “我记得九霄宗有个移山术……” “不是这个。” 李一格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 “只要在创造出的幻境里使用术法,移山术就会局部时效。” “师妹怎么知道?”段千山问。 李一格挑眉,情意绵绵地看向了周子猷。 周子猷:…… 他铁青着脸,一字一顿道:“别、问、了。” 移山术是长老级别才能学习的术法,普通弟子连见的次数都少,怎么可能知道在幻境里不能用法术? 不怪他! 而且事后回想起来,他被卷进载燕城,也全是由李一格而起! 若不是她跑步偷懒,养正道君就不会用移山术。 若不是她硬拉着他一起跑步,他就不会在幻境里使用术法。 都怪李一格! 他这回倒是忘记自以为聪明、又叫小蛇吓破胆了。 “不过说起这事,”李一格说,“我在广朋楼里也见到了无影蛇。” 沈新寒点头: “这东西邪得很,据说可以无影蛇蛇目可以沟通阴阳,常被用来炼丹。” “沟通阴阳?”李一格稍加思索,“那岂不是也可以当作扭转生死的媒介。” 沈新寒极快地否认: “我接触过几个鬼修,他们用来招魂通灵的物事,一般都是由洪蒙鼓花做的。” 那么从浮琅河到碧水城,再从碧水城到凌云镇,干坏事的人很可能都是同一批。 他们图啥啊? 李一格整不明白。 要说长生,专挑倒霉蛋下手的这一点,就足够说明他们选择的目标并不适合用来夺舍。 啊…… 该不会又是什么经典的“统一天下”剧情吧? 比如鬼修一直被正道压制,于是让很多同门夺舍正道修士,继而一点点把正道蚕食鲸吞了? 她正要扩写一下剧情,就听沈新寒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在呢,怎么了?” “你看这儿。” 她跑到沈新寒近前,发现“凌云镇”的石碑底下,藏着一块黑乎乎的东西。 这玩意似乎不小。 沈新寒已经擦净了近十平米的灰土,依然没能显出这东西的全貌。 不多时,刷新的时候到了。 好不容易搞干净的地方,又覆上了一层湿润的泥巴,上面甚至完美复刻了个头最小的苔藓。 李一格灵机一动:“这里的所有东西都会刷新?” 沈新寒点头:“你是有什么新思路了吗?” 只见绿裙少女撸起袖子,雪白小臂包在官绿色袖中,更像水灵的藕节。 那手高高抬起,掐起了一个极为简单的手诀。 ——轰! 凌云镇上的房子热热闹闹地炸了一排。 沈新寒眼角微抽,隐约猜出了她想做什么。 炸完了这批房子之后,李一格缩起脖子,匆匆行了个礼: “各位道友,先前是晚辈得罪了。” 好不容易重新掌控了声带,受害者们迫不及待地对李一格的恶劣行径进行了严肃谴责。 “还得罪了!也不看看给我们整成了什么样子!” “就是,还牵扯到这么稀奇古怪的事儿里来了。这是你们九霄宗的问题,关我们啥事儿啊!” “嗝,还害我们,嗝,和什么鬼修一起喝酒!” 一时间怨声载道。 李一格低着头,老老实实地听。 一边挨骂,一边抬手跟人赔不是。 伸手不打笑脸人。 她虽然没笑,但多年的书院生活,已让她打磨出了一套可以免于受苦的卑弱表情。 是以瞬间的高峰期过去之后,倒是没什么人继续发泄负面情绪了。 安静一会儿,刚被炸塌的房子又立了起来,里面甚至还有人进出走动。 在场众人都召出武器,一脸凝重。 “这不是幻境吗?”其中一个捉红缨枪的问,“此先似乎无人出入,怎的现在又有了?” 李一格与沈新寒对视一眼,保险起见,还是多问了一句: “山泉师父,灵舟上的道友除去失踪的人,都在此处么?” “不错。” 她又拉开系统界面。 无数条已经走过的剧情变成了灰字,唯有打周子猷的这段依然是黑色小字,状态是尚未完成。 女主还没出去。 只要温云软在这儿,倘若真的发生了什么极为危险的事情,天道也会出手救它亲闺女儿的。 她吃了定心丸,毫不客气地“嘭嘭”几下又把房子推平了。 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是解开了所有人身上的禁言咒。 李一格这时才想起: “二师兄,我当时在广朋楼……好像也用了这个烟花什么的。” “三十六的人会解决。”段千山一脸冷酷地粗粗打量了一遍李一格的五官,“还真看不出来。” 李一格误以为他指的是三十六,点头附和道: “三十六师兄还挺古道热肠的。” 段千山:? 他本想告诉李一格:你爹是顾洗江。 但转念一想,一格来九霄宗这么久了,顾洗江这熊玩意都不敢认,说明此人定是个不责任的傻狗。 此时说出一格的身世,或许会伤到她这颗脆弱的少女心。 他重重一叹,把八卦又咽回了肚子里: “山泉师叔,您看现在该当如何?” 山泉道君捋了一把胡子,淡声开口:“自然是要听一格的指挥。” 重获自由的受害者们集体扣出一个问号:?您有事吗。 小胡子被吹得向上一翘:“一格管事,不满意?” 他邪魅一笑: “既然如此……一格,再给他们放点烟花看看!” 李一格:…… 她无语望天,敷衍地对面前的众修士拱了拱手,侧过身给大家介绍: “这位是当今阵法大宗龙章道君。有她在此,诸位不必惊慌。” 第39章 热爱学习 众人对视一眼, 都心有不服。 尤其是这灵舟上有不少名门正派的弟子,都觉得自家门派是最牛的,谁都不想听别人指挥。 李一格冷笑一声, 恶魔低语:“实在不想帮忙的道友,可以享受本人特供的烟花服务。” 众修士:……您要脸吗! “这是范围伤害。”李一格继续加码,“而且我不会解, 所以看烟花之后,大家多半只能扮雕像了。” 众修士:……听阵法大师的挺好,省时省力省心,可以少走弯路。 大家很快达成了共识。 李一格对这个结果很是满意: “沈师叔, 您觉得该从什么地方入手?” 沈新寒沉吟片刻, 问:“昨日夜里,原浊老祖可同你们一起吃酒了?” “怎么可能。”山泉道君连连摇头, “老祖虽经常出世,但谁不知道他喜静?自打进了凌云镇, 我们就没再见过他老人家了。” 李一格摸出一张寻人符。 还没递给沈新寒,拿东西的胳膊就被人往后一扣,压在了后背上: “李一格, 你还想整这套是吧?你他吗修邪术修上瘾了是吧?” 右手被掰得太狠, 疼得李一格人都木了。 根植在DNA中的自我保护机制叫她咬紧牙关, 不敢哭叫, 一动不动, 只是身体微微颤抖。 “你干什么!” 砰的一声。 段千山抬脚把周子猷踹走了:“多大个人了,还欺负自家师妹!” 周子猷摔得龇牙咧嘴, 饶是如此, 盯着李一格的眼神还亮着警惕的红光。 她脱离钳制, 肌肉稍稍放松了一点, 沉默着收回手,按了几下胳膊,把符咒递到了沈新寒手边。 这个反应倒把周子猷看愣了。 在他的记忆里,四师妹一向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 明明由全宗第一高风亮节的大师兄亲手带大,却是个心眼最小、嫉妒心最强、又最擅长玩花花绕的蠢笨废物。 对温云软下黑手之后,更是本色演绎了什么叫毫无骨气和既蠢且毒。 ……哦,还有水性杨花、见异思迁和以貌取人的肤浅! 按照她以往的行事风格,这会儿应该噙着包泪,眼泪汪汪地向大师兄——或者在场的其他师兄寻求庇护,说一句…… “我草,好疼。” 周子猷:…… “还不道歉?”她眉毛微微挑高。 这个行为其实与她的相貌并不十分贴合。 李一格长相偏古典端庄,大气而散淡,如精心修好的古朴瓷器,上面不着一丝纹饰。 可以想见,挑眉这种行为,非但不会增添她的神采,反倒会折损璞玉的光辉。 “道歉,搞快点。”她揉着胳膊上前,毫不客气地踢了他一脚。 周子猷立马就炸了:“你干嘛!” “道歉。” 她眼神幽深,虽无杀气,却叫人无端的心慌。 周子猷慌慌张张地错开了视线。 哪怕二人之前就有许多过节,他也不曾见过这样的李一格。 “道、歉。”她声音沉冷,摊开白皙的手掌,眼看就要掐诀。 “你有本事就让我一辈子都不能说话!” 李一格轻哼一声:“如你所愿。” *** 世界上再也没有比这更霸总的台词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周子猷化成了石碑旁一块静静的雕像,除了眼珠疯转,拼命暗示,看不出半点活着的迹象。 她冷酷地点了根不存在的烟。 这狗崽子先是戳了她最疼的伤口,又几次三番地上门挑衅,这要是还能忍…… 等等! 她掐住了自己人中:搞咩耶!她应该忍住的才对!! 可恶啊,一定是狗剧本的沉浸感太强了,让她三番五次地着了道。 “怎么了?” 前方遥遥传来山泉道君的声音:“可是你那儿出了什么问题?” 李一格环顾了一圈。 她站在镇中心的广场上,灵舟修士正挨家挨户地翻找线索,之前钻出过人的小屋也空空荡荡。 好像没什么问题。 “没事的山泉师父,”她抬高嗓音回,“就是灵力透支,有点不大舒服罢了。” 一只乌鸦嘎嘎叫着停在了她脚边。 李一格伸手欲抓,这小黑鸟又扑闪着翅膀飞进了远处的深林里。 不让摸是吧! 呵,小鸟,再过十分钟,这个秘境就会刷新了,你不想挨摸也要挨摸! 她静静地数了六百个数。 ——灵舟上的修士个个儿都比她厉害,加上她又不会用什么正儿八经的术法,索性就心安理得地摸起了鱼,也省得又用出什么灾难性的法决托人后腿。 十分钟过去了。 小鸟没来。 李一格又数了六百个数。 远处高天传来“嘎嘎”叫声,转过去一看,又是两列大雁以碧水城为布景,不紧不慢地徐徐飞过。 好像……不太规律? 李一格无意识地掐了一下花,透明水液黏在指腹,拉起极细的丝线。 举起端详,破开的地方能看清每一道纹理。 她思忖片刻,叫来最近的修士问:“这位道友,你在此处可找见了什么活物?” 那人绞尽脑汁回忆一会儿:“鱼……算么?” 李一格眼前一亮:“会动吗?” 那人奇道:“自然是会动的,世上哪里有不会动的鱼?” 说着,便领她直走,拐进了一处小院。 “喏,就是那里。” 一口巨大的水缸嵌进地面,水面深不见底,偶尔冒出几个泡泡,浮起一条金灿灿的尾巴。 “道友可否帮忙数数有几条鱼?” 那人微微挑眉,像是想问,纠结两秒,还是过去施了术法,把所有鱼都捞了上来。 总共十五条。 李一格站到她身侧,随手打落了一片瓦,静静地等待刷新时间的到来。 很快,就迎来了下一次刷新。 二人对视一眼,那名修士便会了意,伸手结印,又捞了十五条鱼上来。 李一格:!!! “多谢道友!”她一拱手,兴奋地记下现在数到的数字,跑出去寻沈新寒。 灵舟修士早已把凌云镇上下翻了个底朝天。 李一格找到人的时候,沈新寒正计划将人分组,再探探凌云镇脚下的这座山。 ——“寒妹儿!” 熟悉又老土的称呼叫得沈新寒喉头一哽,好好的计划都说不出来了。 李一格飞扑进来,一手握着那朵再寻常不过的小花: “鱼是会刷新的!” 沈新寒:…… 即便觉得这话说得很蠢,她还是捧场地点了点头。 “但是鸟不会。” 李一格指着正经过头顶的一群乌鸦,拍拍旁边修士的肩膀:“劳道友从里头捉一只下来。” 小黑鸟被囚在手心,动弹不得,一个劲地扑腾,叫声嘶哑难听。 李一格不为所动,打落了一块砖,聚精会神地等着刷新的开始。 ——新砌了一块砖头,但乌鸦没有来。 “兴许那鱼的位置也……” 一位修士下意识反驳。 “那就再等一等。”李一格笑,“反正现在也没什么能做的,若是贸然入山,还不知有多少麻烦事等着我们。” 一堆人大眼瞪小眼,安安静静地等过十来次刷新,终于再次迎来了乌鸦群。 这下所有人都看了个清楚。 刚才是十六只,现在只有十五只。 乌鸦不刷新! 沈新寒咽下唾液,忽然想到什么:“快!把它们都打下来!” 一时彩光乱飞,院里没少响起兵器相撞的“叮当”声。 好一阵兵荒马乱过去,可是完成了沈新寒布置下来的任务。 “杀了。”她步出院门,深吸一口气,“劳各位道友再四处瞧瞧,如若还有不刷新的东西,一律摧毁。” “万一这些是破阵的关键呢?”有人抬杠。 沈新寒长舒一口气,笑答: “现在不就是了吗?” 她拉着李一格,又去了曾有人出现的院落门口。 其他人由山泉道君分配,挨个儿蹲点,一时也顾不到她们这边来。 沈新寒轻声夸了句:“你好厉害。” 李一格的孔雀尾巴立马就翘了起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夸夸呢! 她有点害羞,又不好意思叫人看出来,一时僵在原地,双颊晕红,颜色深得好似下一秒就要蒸起轻烟。 沈新寒拍了拍她的肩: “怎么了?” “没、没事。” “没事就好,”沈新寒放了心,轻声道,“我怀疑破阵的关键,就是这些不会准点刷新的东西。但凡是阵法,都需有基石存在。有了基石,又需注意阴阳与五行的和谐。” 李一格点头: “所以凌云镇是基石,能刷新的东西算作阳的话,不会刷新的东西便是补充平衡的阴?” “基石未必是凌云镇,它只是幻境呈现出的一种状态。”沈新寒抿唇,“不过后半句倒是和我所想吻合,万物讲求的都是一个阴阳和谐,若是出现极阴或者极阳的情况……” 她凝神细思,分类讨论后得出了结论: “孤阴不生,孤阳不长。论理幻境与天地不相交通,更是没有衍化新物的能力。如若我们处理干净了‘平衡’的东西,却仍困于此处,这便不是幻境,而是一方小世界。” 李一格道:“那你说,阳的内容——我先假定会刷新的东西在此处属阳——定时更新,是人为操纵,还是有什么程序在控制?” 如果是后者…… 她大概还有机会学点编程吧_(:з)∠)_ 书院对她们上网都卡得很紧,平时她只能离线写好狗血故事,再递交给教导主任,由他审核后传到网上去。 除了编辑群经常需要核验身份,必须由她自己打理,其它与外界沟通的渠道…… 约等于无。 虽然她也不清楚修仙剧本里记录的编程思想是否靠谱,但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故事都是来源于生活的嘛。 在她期待的眼神中,沈新寒铺开神识,静静地“观察”了几个周期,而后答道: “时间卡得很准,应当不是人为。” 李一格:!!! 她正欲向沈新寒请教几个最基本的编程概念,天色忽而一黑,远处落下一串雪白的剑光,划破骤然浓郁的墨色。 段千山立于剑上,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鸟,指间夹着一张蹭上血水的燃烧符: “师妹,此处的东西已然清理完毕了。” 李一格眼角一抽。 就这么个阵仗,得是多单纯的人才相信他没有吃烤鸡的意思啊。 她忽然觉得剧本安排的这位二师兄,多少有点荒诞的幽默感。 第40章 柳明花暗 世界的崩塌是无声息的。 天色如急雨将至, 蓦地暗了下去,而后一声惊雷,便下起了瓢泼大雨。 雨丝连缀成线, 打在人脸上,极大地阻隔了视线。 李一格抬手一抹,指尖满是粘稠的液体, 眯眼细看,墨色里似是掺了点隐约的红。 她嗅了嗅:“好像没什么味道。” 沈新寒深吸一口气,并起剑指,虚空一点。 储物袋中飞出一柄巴掌大的小旗, 在密雨之中悠然旋转两圈, 稳稳地插进了石碑原先的所在。 与此同时,乳白色的灵气罩缓缓撑开, 隔开了滑腻的雨水,给李一格留了一点自我清理的时间。 “这是什么东西?”她反反复复地观察了半天, “颜色有点像血,但是又没有那种铜锈味儿。” “是冤魂。” 一句话,让李一格当场炸毛。 沈新寒分神瞧了一眼, 只觉得好笑。 但很快, 新出现的变故就把这抹笑迅速消解。 如果她的推理不错, 这里会复原——或者说刷新的一草一木——都是由冤魂所化。 在阴阳失衡之后, 它们必定会因为失去“基石”, 而化为原初状态,零落成雨, 而后幻境便可自然破开。 然而没有。 这场大雨落到地面, 蒸腾起血雾与轻烟, 又袅袅地飞上九霄, 再化为雨水降下。 如此循环,似乎永无休止。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血雨本就是幻境崩溃的象征,若非清理干净了平衡之物,必定不会引起此等天象。 但现在,它又找到了一种新的平衡,而后开始循环。 李一格此时终于擦净了脸,正散了长发,重新束起。 她一手抖掉沾上发带的雨滴,一手攥着长发,嘴里还叼着一根青玉簪子。 因而看见异常的时候,第一时间只能跺脚提醒。 ——有人! 之前那个在房间里出没的影子,穿着一套最为平常的白色长裙,身量与小师妹差不多,看起来像个娴雅端庄的女修。 可她们搜遍了整个镇子,也没能再看见她一眼。 现在,这个女修回来了。 她依旧白衣似雪,裙摆在雨中高高扬起,宛如神仙妃子初初下凡,自有一股难言的缥缈气质。 ——他吗的,更像鬼了。 李一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慢慢捋清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首先,自打进入这段剧情之后,她的行为就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控制。 二十万是可以改变她和“妈妈”一生走向的大财,如今却为了区区一点所谓的“温暖”便要放弃。 她不是拎不清的人。 一个虚拟的家庭和一个真实的家庭——甚至真实世界里可以被改变的无数个家庭——孰轻孰重,她还是能分明白的。 说不定这里就有什么蛊惑人心的阵法,可以麻痹人心。 如果不是周子猷刚才踩了好几次大雷,说不定她也就这么被带着跑了。 说到周子猷…… 这便是第二。 旁人不清楚,但她是再明白不过的了。 那个什么禁言咒,她根本就不清楚该如何控制。 可在对嘴欠手贱的三师兄进行打击报复的时候,在场的其他修士都没有受到这个术法的影响。 第三嘛,就是那个神秘的白衣修士了。 她第一次出现时,灵舟修士都解开了身上的禁制。 李一格猜测,也许当时的解封意味着平衡冤魂的生灵之力壮大许多,所以这个女修便趁乱进来填补了一次“死”。 现在“生”的力量大大削减,她再进来,自然是要进行下一次补充了。 第四则是幻境本身。 即便用了如此多乱七八糟的手法,此处依然没有设下任何杀局。 这是图啥呢? 向正道炫耀自己的技术水平吗? 如果只是贪图阳寿,那广朋楼的人流量肯定比凌云镇这儿的高。 对于想收割阳寿的那批鬼修来说,这里顶多成一个发传单的备选场所。 但如果是…… 对了! 广朋楼要的还有魂魄和躯壳! 事情在她脑中渐渐串联起来,成了一条明晰的线。 那些人为了控制事态,把她们困在这个秘境里,用同样的手法,企图让来此的修士魂魄与身体分离开来,最后无法回归。 这样魂魄可以丢给鬼修用,身体可以丢给买主,所有知情者又都被困在了凌云镇里,不会有更多的人知道此事乃鬼修所为。 再联想到进广朋楼之后的种种表现,她几乎可以断定这些人用了某种特殊的方法,来切断人和“目标”的联系,只能盲目地跟随求生本能走。 如果她和沈新寒没有来,这些修士大概会一无所知地走出此地,最后在抵达“边界”时意识到自己身处幻境,然后为时已晚追悔莫及、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潜力什么的。 那这东西…… 应该就在入口处吧? 若非如此,又怎能保证所有人都会第一时间受到影响呢? 她摸摸下巴,快速簪起发丝,巡视了一圈。 幻境崩塌之后,地面都被折腾得乱七八糟。 唯一还算干净的地方,就是那块刻有“凌云镇”的石碑。 李一格也不嫌弃,简单擦了擦石碑顶上的浮尘,便稳稳地坐了下去。 她姿态太过自然,就连维持不住坐姿、已然仰倒在地的周子猷,都瞳孔微缩,一个劲地瞪她。 ——这底下藏了个不知道什么东西,他可还没忘呢! 坐上石碑,对宗门的依恋之情立刻消减了不少,二十万再次登顶重要性排行第一名。 李一格对此表示满意。 她坐在碑上,心情轻松,甚至局外人似的吹起了口哨。 修长纤细的小腿在周子猷面前荡来晃去,看得他不知为何耳根一红,更想追着四师妹打一顿了。 坐在上面的缺心眼却毫无所觉。 周子猷几次差点被她的鞋子踢着,眼神暗示了许多次,但都没能改善自己的不良处境。 “生气吧?”她弯下腰,手肘支在腿上,笑眯眯地俯视着他。 分明是再典雅不过的长相,却仿佛踹了一肚子发酵裂变的坏水,能立刻把人腐化其中。 ——太恶毒了! 追着她打的冲动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萦绕不去的郁气。 周子猷长到这么大,还都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儿! 再加上李一格之前十分爱惜羽毛,为人处世向来高高地端着,更是只有受他气的时候。 现在怎么换过来了! 他气得眼里都要喷火。 那人前后晃悠的小腿一滞,而后接住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哎,三师兄丰神俊朗,实在是我辈女修的理想情郎。” 她极缓慢地眨了眨眼:“怎么办,三师兄是不是要恨死我了?” 李一格伸出手,逐条数起了自己身上的缺点: “我是修奸哦,还推过小师妹,让你在二师兄面前出过丑,现在又让你在这么多修士面前沦落到这般境地!” 怕对方还不能领会到自己的意思,她伸出比“四”的手,举到周子猷面前: “你现在是不是特别讨厌我呀?” 又是一叹:“太可惜了,我对三师兄一往情深,却换来了这么个下场。” 周子猷人都麻了。 若是李一格现在解开他的禁制,他现在就能给这狗崽子锤成肉饼! 还问什么讨不讨厌? 他吗的,他要恨死她了! 看了他的反应,李一格羞涩一笑。 讨厌就好,讨厌就好。 看来本能反应还是有点用的,至少这个自我保护机制,就让重要男配对她的好感度跳楼式下滑。 等出了幻境,三师兄肯定会变本加厉地调理她,把捧一踩一演绎得淋漓尽致,顺带在所有同门面前狠狠地抹黑她一把。 爽!炸!了! 有这么个优秀的队友,拿二十万,简直是躺赢! 想到这里,她大发慈悲地伸出手,把瘫坐在地的三师兄捞了起来。 ——仇恨值积累一下就够了,要想再降低一点好感度,还得想个新法子刺激一下他。 李一格瞄了一眼沈新寒。 一面新的阵旗立在她面前,周围五颗彩石环绕,映照出淡淡光华。 旗随心动! 沈新寒手指虚虚一点,小旗便化作一只巨大的禽鸟,飞入云霄,而后急速俯冲下来,目标正是白衣女修方才出现的方向! 李一格点点头。 ——她就说嘛! 作为女主未来的好朋友,龙章道君肯定也是有点真本事的。 要是连这种以困为主的幻境都破不了,还怎么成为温云软的一大金手指呢! 她理直气壮,躺得更平。 在大家都努力的时候咸鱼,一定会被骂成懒惰没用的家伙! 再在破除幻境之后主动邀个功…… 嘿嘿。 “李一格”这个名字就可以被修仙界集体拉黑了。 到时候她走到哪儿哪儿不欢迎,简直是给自己挖下了一个惊天巨坑。 她忍不住给自己点了个赞:如此聪明才智,除了她这种顶级狗血文写手,还!能!有!谁! 正兴奋呢,耳边遥遥送来一阵惊呼: “不好,天变了!” 李一格从众地抬头望了一眼。 只见漆黑如墨的天空被撕出一条细细的裂缝,大地颤了两颤,继而是天摇地动,颠得人站立不稳。 ——还好我是坐的。 余光瞄到靠在石碑旁坐着的周子猷,一肚子坏水滚了两滚,李一格十分缺德地把三师兄丢到了地上。 周子猷:? 不等他想明白这狗贼又作什么妖,后背就被坚硬的石块顶了一下。 然后…… 然后他就躺在地上玩蹦床了。 周子猷身上哪哪儿都疼,偏生手脚动弹不得,只能恶狠狠地盯着李一格转移注意。 “气不气?”缺德崽子抛出手里的小黄花。 淡黄花瓣在半空中化为水珠,一滴一滴地倾倒在周子猷双眼之间,引起一阵不适的痒意: ——你干嘛! 他还想再瞪,眉间的痒意却灼热起来,散发出一股诡异的血腥味。 连绵血雨也同时变得腥臭难闻,与此同时,阵旗四周的彩石迸成碎屑,天光渐明,远处又显出几栋影影绰绰的楼宇来。 幻境…… 又稳住了。 第41章 天赋异禀 她就知道。 温云软现在还没出场呢, 幻境可不能就这么被人解开。 稳住也好,崩盘也好,反正最后都有女主携带惊天气运出来力挽狂澜, 她大可以继续等小师妹带飞。 就是有一点不好。 她挪了挪位置:这块石头坐起来有点硌得慌。 她低头看了一眼周子猷。 小斗鸡灵力被封,这会儿已经被颠得气息奄奄,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李一格倒是不介意再迫害他一下, 但拿人当小板凳这种事有点太突破下限了,她思考片刻,决定给对方最后的人格给予必要的尊重。 然而她的“好意”却没能顺利传达到对方那里。 周子猷长相本就攻击性极强,眉眼凌厉, 面如刀削。 即使这会儿已经被折腾得奄奄一息了, 抬起眉略略扫李一格一眼,目光里淬冰的寒意仍没有半分减损。 李一格一脸无辜:“三师兄为何总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她作西子捧心状, 螓首低垂,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可怜我一颗情窦初开的少女心, 不仅得不到三师兄的回应,最后还反给小师妹做了嫁衣裳。” 啜泣一声,李一格入戏地继续念台词: “我渴望师父多看我一眼, 可相处几十年, 却连师父的面都也难见。若非是我对小师妹下手, 怕是此生都无缘再见师父了。” 她偷瞄了一眼周子猷的神色。 只要一提推温云软下山的事情, 周子猷的脸色就会分外的难看。 她再接再厉, 又开始拿大师兄做文章: “大师兄表面上对我多有顾惜,可小师妹来后, 我才晓得什么是真正的疼爱。” 念台词的嘴顿了一下。 ——具体怎么个疼爱法, 她还得先翻翻之前的剧本, 才能找出答案。 找到了! 李一格清清嗓子, 把矫情文学浓缩成了几个简短的标签,言简意赅地复述: “小师妹来后,大师兄不仅亲手替她挑选本命剑,还亲力亲为、亲手教她本门功法。等小师妹成功引气入体了,还送来价值上千灵晶的储物戒作礼物。” 后面还有不少,但说来说去,都离不开一个舔狗行为。 李一格有点口干,也懒得念了,干脆就说起了恶毒女配发癫的必备台词: “三师兄,你说我怎么能不恨她?你说我怎么能不恨她!” 闻言,周子猷一愣,眼神中的锐利消减几分,微微怔住,倒是忘记用眼刀削狗的重要使命了。 这种感觉…… 他也很熟悉。 大师兄常说,修仙之人最应警惕嫉妒之心。 人一旦生出妄念,便易钻牛角尖,会忍不住时常拿自己与旁人作对比,进而生出心魔。 可……可这些,他也控制不住啊。 他与李一格拜师的时候相差不多,在四师妹入门之前,大师兄的关怀和照顾都毫无保留地给了他。 获得之后再失去,远比一开始就没有获得过痛苦。 他一直以为自己才是最惨的。 得到了大师兄的关心,却又被师妹夺走。 口口声声叫着师父的人,却从来不曾认可、夸奖过他的努力——甚至连正眼看他的时候都屈指可数。 可是温云软一来…… 大师兄说是对李一格好,可这么多年来,甚至连最起码的入门功法都不曾教过。 师父就更别提了。 这个一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竟然频频出现在温云软身边,甚至不惜在案情未明的时候下刑恩令,要为她断绝四师妹的修炼之路。 周子猷狠狠地共情了。 他甚至情不自禁地开始脑补,或许放青道君查出来的就是事实的真相,李一格亲口承认,也不过是因为心如死灰。 ——毕竟温云软是师父心尖上的小徒,即便矢口否认,也不见得就能洗清嫌疑。 还不如就这么坦坦荡荡地把黑锅背了,至少能在师父心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若是日后再查明真相,又能赚得一些微不足道、迟来的珍惜。 他认真地用克制的目光描摹了一圈李一格的眉眼。 名叫“一格”,相貌也就这么框定在了有限的空间中。 没有横斜溢出的潇洒与不羁,乖巧得无趣,矜持得无聊。 不像温云软。 眼尾总是红红,一双小鹿眼里无时无刻不氤氲着浅淡的水汽。 既能勾起别人的怜爱之心,又不至于引起旁人的反感。 周子猷再回味一下小师妹的做派,顿觉倒胃口起来。 之前是他魔怔了,竟然把这么个同病相怜的可怜人树成了假想敌,反倒维护起那个真正玩弄心计、博取同门回护的小师妹来。 他…… 他对不起四师妹。 怪不得她要假意向自己示好呢。 许是已叫师父和大师兄伤透了心,想从他这里攒够失望,然后孤独地死去吧。 哎,难怪她被困在幻境中,都没有半点慌乱之色,原是早就做好了踏上绝路的准备。 形状锋利的长眉向下一压。 周子猷正要下定决心,在心里念一百遍“从今天开始保护四师妹”,丹田处便涌起一股熟悉的热流。 他一愣,继而反应过来,祭出长剑,咬牙切齿地扑向李一格: “狗崽子!你真是活腻了,还敢对师兄下手!” ——他吗的,什么兄友妹恭,让他打爽了再说! 李一格不闪不避,迎向披雪剑尖,不仅没有半点惊慌之色,甚至坦然地扬起下巴。 她个儿不算高,将将到周子猷胸口,加上她人正坐在石碑之上,更是矮了他不少。 披霜戴雪的银白剑刃上映出少女白皙的面容,眉宇之间有无所谓,有期待,唯独没给求生欲和恐惧留下空间。 只是剑势太急,二人距离又太近。 周子猷收剑不及,只好转下腕子,变剑为拳,朝李一格肩膀上来了一巴掌。 李一格:?什么情况。 她一头雾水。 难道是刚才自己没表现出反抗的意识吗? 她眨眨眼,迟钝地伏在石碑顶端,“嘤嘤”哭了两声: “三师兄,我待你掏心掏肺,你怎能趁我们身处绝境之时,公然向我下手!” 周子猷嘴角微抽。 哪怕已经想好要和四师妹相依为命了,但这他吗的一接触四师妹,他就想给这狗崽子一巴掌。 他默默收好剑,深呼吸三次,平复下在胸口打架的两股情绪,竭力和蔼地开口: “一格,你饿不饿?莫要害怕,师兄会好好保护你的。” 少女的脸上却没有出现惊喜的表情。 ——是不够和蔼吗? 周子猷闭上眼,默默翻了个白眼。 再睁开时,表情更加温柔慈祥: “别害怕,之前是师兄不好,竟没注意到你是如此娇弱,如同在悬崖之上,艰难于巨石丛中生根发芽的小花。” 说到这里,他的心也不由软了下来,一片似水柔情: “别怕,从今以后,师兄来替你遮风挡雨。” 李一格:…… 她眼角狠狠地抽了。 拳头狠狠地硬了。 脚趾也狠狠地开始施工了。 她总算知道周子猷说话之前为什么要深呼吸了,可恶! 她深呼吸五次,总算平复下被油腻告白的尴尬心情,忍住舌下不断翻涌的情绪,勉强平静地进行了一番演说指点: “太土了。” 周子猷:? 李一格深吸一口气,手肘曲起,支起脑袋,直视对方的眼睛,认真说:“真的太土了。这么土的台词,盘古住进去都得先开天辟地。” 周子猷:……你吗! 早就说了不能给狗崽子好脸! 他磨磨牙,目露凶光,微微俯身,让自己的影子完全笼罩在李一格头顶。 这才龇牙咧嘴,狠狠地瞪了她三秒。 李一格眼前一亮:对!就是这个味儿!护花使者摩多摩多! 只要周子猷保持目前的状态,她就可以不断地经历表白被拒-被打脸-被和女主放在一起对比的完美循环! 她正打算说点什么刺激一下三师兄,却见雨势终停,露出上方雾蒙蒙的天空。 “咳。” 耳边一道细微的咳嗽。 李一格跳下石碑,小心地呆在石碑圈出的地界以外,看了一眼沈新寒。 她方才召出阵旗抓那白衣女修,短暂的成功之后,不知受了什么功法的反噬,现在面如金纸,唇角溢出了一点鲜红的血迹。 毕竟是可爱小社恐,同为天涯自闭人,李一格还是很心疼的。 可惜她已经算好了距离,不会被石碑影响,自然也就不会中狗系统的奸计。 她轻蔑一笑:“就这?” 沈新寒擦了血,低头不语。 李一格再接再厉,朗声说道: “本以为龙章道君是多厉害的人物,没想到连区区一个幻境都无法破开。” 她轻蔑一笑,自然地从周子猷怀里抽出技能书,随便翻了一页。 ——反正不论如何,女主最后都会替她们收拾残局的,具体用什么术法也就不用她操心了对吧! 烟花是范围攻击,让大家都沉默。 点符是点对点攻击,摧毁建筑的同时解除身上的负面效果。 那如果想再进行一个灾难级别的范围打击…… 她眼前一亮。 ——干旱年代zui渴求的天降甘霖! 就决定是你了! 周子猷眼皮一跳:“你别……” 冲动二字只发出了个辅音,就被耀眼的圣光挡在了喉咙里。 周子猷:……? 只见四师妹身上爆出无数金灿灿的同心圆,一环套一环,把她拢在套娃的正中央。 李一格双眼紧闭,气质端方,竟有几分悲天悯人之感。 他下意识张嘴“阿巴巴”了两声,确定说话权没被剥夺,迅速躲到了沈新寒背后。 沈新寒也怔住了。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有人能幻化出真佛法印,虚幻的金环里,赫然落下无数朵耀眼的莲花。 金光大盛! 第42章 神游天外 暗淡天色被金环照亮, 外圈的金光渐渐扩远,将大半个死气沉沉的镇子都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隐隐的莲花清香涤荡尽最后一丝腥臭气,就连对这类景象最不敏感的山泉道君, 都嘴唇微张,惊愕地屏住呼吸,生怕把落花吹跑了。 莲花轻飘飘地穿过灵舟修士的身体, 落在了墙上、地上,和所有一切属于“凌云镇”的东西之上。 远空响起极缥缈的梵音,有节奏的铃声伴着声声木鱼出现,震荡得天地都为之一颤。 李一格睁开眼, 人都傻了。 她刚才闭眼纯纯是怕出现什么恐怖的大场面, 万万没想过这种时候,竟然还能整出这么花里胡哨的特效表演。 不对吧? 天降甘霖不该是范围技能吗? 技能效果呢? 就这几朵花呗? 她眉头一皱, 迅速翻了翻书,又挑了一个“令人夜不能寐的噩梦迷雾”。 这个手诀要复杂许多。 为了凹好造型, 李一格连另一只手都用上了。 一旁的周子猷见了,陷入了深刻的自我怀疑中。 ……这他吗是什么个四师妹啊! 谁掐诀还要上第二只手来掰指头的! 这都能行?这都能行?这都能行? 还真行了。 佛光普照之下,平白聚起冲淡的木质香味。 周子猷:…… 李一格还在那儿打第二个手势, 右手艰难地把左手小指掰到食指之下。 周子猷眼前一黑:他怀疑自己修了个假仙。 这都能行……? 他精神恍惚地想:难怪大师兄不肯教她术法。 这等天资, 岂不是随便学学就能取代大师兄的地位……? 人比人, 气死人。 他默念了三次“我是四师妹的好师兄”, 这才忍住心里直冒泡泡的酸水, 酸溜溜地看她继续凹造型。 只见手印终于结好,两掌相对, 叩出一个繁复奇异的花纹。 周子猷倒吸一口凉气, 继续默念:我不嫉妒, 我是好师兄, 她天赋过人…… 结果所有人都关注着这边的时候,李一格这个闪光灯下的人物,竟然就着这个手势给书翻了个页: “口诀是什么来着……” 周子猷眼前一黑:……你吗。 别炫了别炫了,再显摆下去,他的好师兄人设真要立不稳了! “哦哦,原来是这个。” 周子猷心里的酸水彻底沸腾。 他拇指抵住剑格,指腹微微发白,竭尽全力才控制住干掉师妹的冲动:气抖冷,想当年他练剑,挥了上万次才堪堪把剑意发出来。 日,李一格这狗崽子怎么一下就能成功! 还不只是成功了。 他瞟了李一格一眼,更酸了。 木质香气奇异地抚慰人心,其中混杂着一点提神醒脑的凉意,恰到好处地让人在放松之余,又能提升灵力运转的速度。 他酸得耳根发痒,暗暗发誓:迟早有一天要把所有的天赋流都给宰了! 口诀念完,最后一个字音在半空轻飘飘地碎开。 只听脚边“噗”的一声轻响,周子猷低下头去,发现那滴化回花形的雨滴散成了一团袅袅白烟。 周子猷:? 这什么玩意。 越来越多的“噗”声响起。 他抬起头,不仅是脚下的“小黄花”,楼阁飞檐也渐次崩塌,入目尽是缭绕升腾的素白烟雾。 “这是……往生?” 他听见沈新寒低声喃喃,如自言自语:“能以一己之力度这么多冤魂……” 周子猷心神一凛:不错,能同时超度这么多魂魄,这等神识绝不是练气期的身体所能承载的了的。 周子猷:!大意了!他四师妹这是扮猪吃虎呢!! 怪不得这么生疏依然能使用术法。 他心态再度平和起来,放松控制,任由香烟带着思绪四处漂流。 ——只要师妹不是天赋流,他觉得自己还是能当个好师兄的。 *** 超度幻境里的全部冤魂,只用了短短的三分钟。 李一格放下手,看着面前满目疮痍的大地,颤抖着抬起了左脚。 ……这是啥。 原先山明水秀的场景早已消散,露出焦黑的地表,和裂隙里随处翻涌的幽蓝荧火。 虽然开头不是很对,不过现在剧情还是叫她搞砸了。 李一格得意挑眉,趁女主还没出来拯救世界,拉开系统界面,欣赏了一下自己的胜利果实。 不看还好。 拯救女主那一条…… 变、变灰了? 她恍恍惚惚地把屏幕关掉了。 李一格伸手搓了一把小肥脸,又揉揉眼睛,把杂七杂八的思绪甩出大脑,重新打开了界面。 灰的。 还是灰的。 “会不会是有色差……” 她起手,又整了一回“干旱年代zui渴求的天降甘霖”,整个世界都变得亮堂了许多。 脚下岩浆似的蓝火纷纷瑟缩,老老实实地躲回裂隙里,头也不敢冒。 李一格借光,又看了一眼。 ——还是灰的! 什么情况。 女主自己跑出去了吗? 她急得抓心挠肝。 可狗系统只提供剧本前情,从来不会考虑进行任务反馈,是以她也无从得知女主那边究竟搞出了什么样的大动作。 不过问题不大。 女主出来了,意味着她马上就能回九霄宗躺平等打脸了。 反正剧情来来回回也就那几个套路,李一格懒得细思,闲得无聊,又看起了唯一亮着的剧本。 那是温云软和沈新寒的。 被体贴又知分寸的女主攻略之后,沈新寒尽职尽责地充当起了护花使者,每次女主下秘境,除非有等级限制,否则必定有一个阵法大师跟着。 不仅在历练过程中保驾护航,沈新寒还极为体贴地善用各种阵法,破解了来自各路绿茶和心机恶人的残忍陷害,让她们无一例外地落入法网。 反观女主,攻略到沈新寒之后,就玩起了放置普雷。 哪怕对方兢兢业业地替她做了许多事,最后也不过拿沈新寒当一个攻略成功的工具人。 除了面子上偶尔说两句漂亮话,简直没有任何其它的付出了。 想想还有点替小社恐不值得。 李一格咂了下嘴,意识到自己这个社交恐怖分子似乎也没好到哪去。 尴尬地眨眼返回上一级,灰掉的【拯救女主】剧本之下,又多出了一条新鲜的黑字。 想是因为她正在系统里泡着,所以没弹提示音。 金光凑巧灭了下去,雾蒙蒙的世界做背景,掩盖了上面指甲大小的黑字。 ——昏暗光线下看书会影响视力的! 反正有个没啥大用的照明技能,李一格索性一口气整了十来个“干旱年代zui渴求的天降甘霖”,把整个世界都照得透亮。 周子猷:…… 你吗,他的世界观开始崩塌了。 他转去打量了一眼扮猪吃虎的伪废柴少女。 她不知在发什么呆,视线停在虚空中的一点,淡褐色的瞳孔偶尔微动一点儿,很快又移到了中心。 这时候也能发呆?! 大地突然一颤。 他倒退两步,把佩剑插进地里,单膝跪地稳住身形。 抬头再看,黑黢黢的天空被莲花图纹打出无数条裂缝,树杈状的白线自上空一点发散开来,以惊雷之势滚向目光不可及的远处。 楼房、山峰、林木。 所有冤魂幻化出的景象迅速褪去。 冒着亮蓝岩浆的大地也震颤两下,徐徐揭开了自己的真容。 他低下头,发现闪着荧光的剑尖,正正地插在一处裂隙之中。 伸手一摸,触感似是龟甲。 像是…… 之前李狗和龙章师叔搬开石碑后,发现的东西。 耳畔梵音响得惊人,他扯着嗓子喊了数声“沈师叔”,才终于请到了对方的注意: “师叔,这是龟背吗?” 沈新寒眸色幽深。 她与李一格相距不过咫尺,但重叠的莲花虚影将二人远远隔开。 那人今日挑的是螺青与朱樱相间的破裙,上襦素白,广袖飘举。 本该显得有些怪异的配色,在她一脸悲天悯人的无悲无喜之下,倒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和谐。 微风吹过,层叠裙摆如花叶相生,腰间围着的一圈金色铃铛正好可做点缀。 沈新寒也说不清自己现在心中是何感受。 最初相处,李一格硬拉着她在众人面前出丑,即便在广朋楼中,也不曾对她有过什么特殊的照拂。 作为正道知名的阵法大师,又是修仙世家的嫡系独女,沈新寒受过太多的特殊关照。 也正因此,她活得越发循规蹈矩,越发内敛。 生怕一步行差踏错,这些小心翼翼的呵护就会转移到更年轻、更出色的晚辈身上去。 可李一格……不是。 她从未获得过什么关注,却依旧能在旁人的眼神下活得嚣张而精彩。 就像现在。 即使所有人都看着她,她也泰然自若,丝毫不担心下一秒这些关注都会转移到旁人身上去。 *** 她哪儿知道李一格现在还在看剧本。 倒不是李一格分不清主次,但是。 但是这个剧情发展得实在太奇怪了。 上一条女主还和宋惊木感情升温,怎么现在就开始相看两厌了? 我不理解.jpg 她翻来覆去地看了许多遍。 【剧本:温云软误打误撞出了幻境,却因一件小事和宋惊木结下了梁子。宋惊木趁其不备怒而出拳,反被裴济楚拦下。你将替宋惊木说话,利用周子猷离间温云软和裴济楚,将宋惊木彻底笼络到自己的阵营。】 李一格:修仙背景宫斗剧呗? 她挑了挑眉,跳过这条一看就不靠谱的馊主意,总算在角落里看到了她们闹矛盾的真实原因。 【“如果四师姐在这儿,一定不会像我一样没用。”】 【“宋师姐,四师姐怎么这么和你说话?我如果是四师姐,一定不会这样伤害你感情的。”】 【“哎呀,怎么四师姐还没来找你,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车轱辘话来回的说,总算逼得宋惊木个暴脾气把茶桌都给掀了。 【“不会说话,可以闭嘴。”宋惊木额角青筋直跳,在温云软又要开口时,使出了开山拳第一式——】 【“能动手就别废话。”】 李一格:这招数的名字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朴实。 第43章 可靠鸽鸽 山泉道君的技能一向讲究实战效果, 看似朴实无华,实则招招都是奔着一拳定胜负去的。 宋惊木根基虽不比她师父深厚,却也稳扎稳打了许多年, 又比温云软高上两个大境界。 一拳出去,喋喋不休的小白兔连招架之力都没有。 李一格默默为女主点了根蜡。 幸好此时二人已经出了秘境,大师兄定位到了二人所在, 及时赶到,把宋惊木挡了回去。 两个人现在在斗嘴。 或者说得苏一点,一个在手撕绿茶,另一个在回护女主。 【裴济楚眉眼微垂, 唇角勾起, 脸上浮起一抹客套疏离的笑,无端生出几分矜贵与不怒自威的气势来。】 【他负手而立, 剑锋指向凌云镇的碑刻,剑面却森然映出寒光, 意指宋惊木。】 看了这一段,李一格甚至怀疑自己cp站错了。 姜骋当时出场的时候都没着过这么多笔墨,怎么轮到大师兄这儿就开始进行细节刻画了呢? 再往下, 是什么“眼中暗芒闪过”、“笑容却愈发温雅”和“师妹这是何意?”的组合拳。 宋惊木性子单纯。 这么一整套渣男连招打下来, 恐怕是没有招架之力的。 李一格都有点不忍心翻页了。 她轻叹一声, 关掉系统界面, 随手又安排了几个照明术, 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准备等女主折腾完了再出手救她。 龟裂的大地褪下伪装, 化成了一块巨大的鳞甲。 “凌云镇”早已消失不见, 唯一遗留下来的, 不过是那块刻了字的石碑。 她自然而然地走过去。 原先生满青苔的石碑也换了副模样, 通体漆黑,在强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微微的荧光。 伸手一摸,还会沾上满手黏唧唧的油。 ……有点恶心。 李一格习惯性地抬手闻了闻。 刺鼻的腥臭气瞬间麻痹了嗅觉,等她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猛掐自己人中: “这是什么玩意?” “是养尸地。” 沈新寒嗓音清淡缥缈:“此地地势低矮,四面群山成压迫之势,又属山北,在密林之间,是阴中之阴。” 养尸地。 李一格眼皮一跳。 这个词儿一出来,总让她觉得剧本加载哪里出了问题。 “修仙……也需要养尸吗?” 沈新寒深吸一口气,走到近前,拿出纸笔,认认真真地给她解说起来: “凡人魂魄离体后,肉身最多只能维持七日生机。在此期间,鬼修可以通过秘法进行夺舍。超出七日之后,尸体便会正常腐化。” 她顿了顿,又讲了下去: “但也不是每具身体都适合给人续命,若有先天有缺,或者大运太差,夺舍成了反倒折损往后的运道。于是剩下的尸体,就会丢进养尸地。” 李一格点头。 “虽然是修仙之人,但越是活得久的,越是怕死。”沈新寒不知想到什么,在说到这句话后,低下头,抿唇沉默了许久,才接着续了下去。 “但资源有限,越是境界高的人斗法,下手就越是不讲情面。养尸就不同了,它们没有五感,还可以继承原主现有的修为,用来与人比斗,是再好不过的工具。” 李一格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战。 这番话…… 刷新她对沈新寒的印象了。 内容其实不怎么恐怖,但沈新寒能用如此平常的语气轻描淡写地说出来,甚至还能考虑到什么样的身体适合夺舍这种问题…… 嘶。 都说人以群分,她倒是对女主更好奇了。 “如果我的推算没有错,我们之前见到那个白衣修士的地方,就是养尸地的入口。” 李一格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面上装出还在思考的样子,脑子已经飞快地转了起来。 那天晚上,没去广场喝酒的修士都消失了。 温云软和宋惊木进了一处秘境。 裴济楚在石碑这里找到了她们。 所以养尸地是秘境。 养尸地已经被破开了。 这个时候应该做什么呢? 系统只说让她去处理人际关系纠纷,完全没提现在的处境该如何处理。 不怕让她做,就怕不让她做。 李一格沉吟片刻,决定举起贪生怕死大旗,绝不做那个主动要求进去、被众人阻拦后证明自己是正确的人: “太恐怖了。” 沈新寒定定地看着她。 李一格:…… 她面无表情地重复:“简直是太恐怖了。” “恐怖什么!”周子猷才回过神,扛剑过肩,一巴掌拍到了李一格后脑勺上,“别怕,三师兄保护你。” 好土!! 怎么能有人这么土!! 李一格再次被他土到了。 她默了默,眼中微光闪烁,像是已然被他感动了。 周子猷见状大喜。 他就说! 四师妹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坚强,反倒格外渴求亲近之人的关照。 以后他多对四师妹好一点,四师妹肯定就会…… 他大步向前,在李一格和沈新寒之前,抢先进镇。 另一只脚刚踏进界碑的范围,少年的神色与气势便陡然一变,再转向她的时候,一脸乖张戾气: “你这种胆小鬼,就连区区一个养尸地都害怕,也配和软软对比?” 李一格:…… 这位多少有点精分。 她往后退了两步,把表演的舞台让给了沈新寒。 白衣修士一手把玩着晶莹剔透的彩石,一手自然地垂在身侧。 她在打量沈新寒的时候,沈新寒也在端详她。 这个眼神对于社恐来说,太具有侵略性了。 其中包含的尖锐与攻击性让李一格下意识错开身形,与她斜斜相对: “寒妹儿,你也要去?” 她声情并茂地朗诵腹稿: “养尸地太危险了,还不知会有多恐怖的事情发生。光这个幻境就够折腾我们的了,依我看,我们还是在这儿待一会儿,看看养正道君她们会不会派人来救吧。” 沈新寒只是凝视她,没有说话。 李一格叫这个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 她不喜欢被人关注。 更不喜欢被人拿这种眼神盯着。 就好像对方正一层一层地将她剥开,只留下人格中那个脆弱纤细的核心,再将之放到天平上审视。 她不喜欢。 “寒妹儿,”她声音加重了些许,又转了次身,生硬地切断了二人之间的眼神交流,“我说这个地方也太邪门了一点,要是贸贸然进去,还不知道有多……” 危险。 她眼睁睁看着沈新寒掏出了一个形状奇怪的东西。 这玩意是几个圆圈套在一起组成的空心球体,中心是一颗莹亮的宝石。 外层的数个彩色细圈均匀排布,相差大约120°,相邻的圆圈转向相反,缓慢而矛盾地绕着宝石旋转。 “好看吗?”沈新寒问。 “……还可以。” 李一格拿不准她想做什么,谨慎地退后一步,右手在身后飞快地摆弄起左手,做好了随时禁言沈新寒的准备。 “这是万方球,”沈新寒语气淡淡,“可以在小世界之间穿梭,自然,也可以无视禁制的存在。” “……嗯。” “你害怕吗?” “……还好。”李一格掐了把自己,咬了下舌头,羞涩地笑笑,“没有那么害怕,就是挺紧张的。你说养尸地得多恐怖啊,那么多会动的尸体,说不定还有修为……” 她尴尬一笑:“我们打不过咋整?” 毫无动摇军心的自觉。 灵舟修士原先三五成群地散在镇里,幻境的伪装消退之后,零零散散地踩在龟背上。 见沈新寒这边迟迟没有下令,犹豫片刻之后,由段千山代为跑腿,打算过来问问情况。 没想到刚走近一点,就听见李一格在这儿说丧气话。 段千山沉声道:“小师妹。” “什么小师妹,”周子猷冷哼一声,“二师兄,你的小师妹现在可是软软。” 他拖长了音调:“温云软——日乌安软,软软。” 若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估计下一秒就得挨段千山邦邦两拳。 好在在场人多。 段千山只是抬脚给兔崽子踹开,又干脆利落地走到了李一格面前: “师兄也害怕,一格,不然你来保护我。” 李一格:? 虽然。 但是。 她临时抱佛脚,看了一眼段千山的修为:金丹后期。 ……让练气三阶保护金丹后期是否做错了什么。 她没动。 想了半天才憋出来的妙招没能生效,段千山眉头拢起,显然又陷入了新一轮的思索之中。 既不伤害师妹的面子,又能解决师妹的畏难情绪。 示弱已经用过了,不然……来个苦肉计? 又有点丢人。 他在九霄宗素来以硬汉形象示人,若是跟个废物似的嘤嘤嘤求人庇护,岂不是砸他自己的招牌。 纠结片刻,段千山认命地叹了口气:“师妹。” 李一格:? 他深呼吸,闭上眼,一脸视死如归。 三个大字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嘤、嘤、嘤。” 全场的修士都安静了。 段千山只觉脖子和脸上都滚烫地痒了起来:“快点,保护我。” 李一格眨眨眼,没说话。 在虎背熊腰的青年修士身后,站着一个白袍青年。 他身量很高,身形削薄,如一杆青竹,衬得衣上的红纹凤冠也灼如朝阳,清新生气扑面而来,令在场的修士都为之静默。 在他身侧,偎着一个娇小的女修。 同样的装束,套在她身上却显得婉约乖巧、清丽动人。 怯怯地躲在他怀中的姿态,更是我见犹怜得紧。 更后面。 嗯…… 宋惊木一袭黄袍,头顶“努力奋斗”的额带,亮度高达两万瓦。 李一格狠狠地沉默了。 她不理解。 明明都逃出了秘境,怎么还带杀个回马枪的? 怎么,莫非是大师兄觉着没有观众,维护起小师妹没那么带感? 应是如此。 三人进来之后,一派光风霁月的裴济楚没有先问这是何处,反倒嗓音柔和地开口: “宋师妹,这里有数位道君见证,你不如把先前对我师妹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第44章 一夜暴富 就连李一格这个缺德乐子人都觉得他有点过分了。 宋惊木一根筋, 有点激进,却也很是单纯。 当众被这么羞辱,必定无法容忍。 好难抉择。 这么丢人的场景跳狼, 一定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面子里子都丢干净了,憋屈度至少提高五个百分点,但是…… 但是这样一来, 就中了狗系统的奸计! 李一格摸摸滑腻腻的石碑,恶心的触感激得她立马抽回手,无暇顾及那边英雄救美替妹出头的剧本,转而专心致志地擦起了掌纹中间沾上的粘液。 话可以不说, 但瓜不能不吃。 她支起耳朵, 全神贯注地等待着宋惊木的回答。 片刻静默里,灵舟修士纷纷聚拢过来, 以李一格和沈新寒为最内圈观众席,井然有序地排好位置吃瓜。 “山泉啊, 那是你徒弟吧。” 李一格眉头皱了皱:吃瓜不语,真君子。 山泉道君冷哼一声:“怎么的,几万岁的老妖怪了, 还好意思觊觎我这年轻貌美的小徒儿?呸!不要脸。” 李一格在心里直鼓掌:好骂!出书! 等姜骋出狱了, 她必定第一时间买入九百九十九册山泉道君痛骂炼铜癖合集, 作为恭迎老花男主闪亮登场的重磅大礼包。 “怎么就不要脸了?”先撩事儿的道君贱兮兮地压低嗓音, “山泉老友, 我看你这宝贝徒弟可是爱慕那男修,都不惜在人面前两女争一男了。” 李一格心说才不。 就算没看过剧本, 宋惊木和刑恩堂的十九师兄余情未了的事儿, 明眼人也都能看得出来, 怎么可能会跟裴济楚这等人模狗样的渣比勾结到一起去。 她偷眼打量了一下先说话的那人:这人听语气与山泉道君十分熟稔, 不可能连这种事情都不晓得。 现在讲这种污蔑人家名声的话,纯纯是出来恶心人的。 与那八卦的态度不同,此人脸颊消瘦,身材清癯。 个儿虽比山泉道君矮了不少,但因没有那么大块的肌肉,纵向上显得拉高了些许。 与山泉道君站在一块儿,倒显得比他还要高。 此人身披藏蓝色长袍,腰间附庸风雅地插了一柄白玉骨折扇,暗红色垂绦扫过银线绣成的妙音鸟,如被衔在鸟喙之中。 可惜暗纹都晓得闭嘴,他却没这个意识。 察觉到李一格的眼神,嚼舌根的这位非但面上没有流露出羞赧之色,反倒得意洋洋地回望过来,腰杆都挺得更直了: “你是山泉新收的徒弟?” ——不是。 李一格敷衍地笑笑。 早在先前交谈时,她就叫过“山泉师父”。 高阶修士耳力过人,再不济,神识也是一等一的强大。 看他对宋惊木都关注到这个地步,不可能会漏过这条信息。 只要她解释一下和山泉道君的关系,八卦老头可能就要立马开始阴阳怪气了: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现在还有人替别人养徒弟吧? “诶?莫非还真是?”老头不依不饶,一计不成,又生出了挑拨离间的心思,“啧啧,你这么柔弱的姑娘,哪儿适合当体修。照我看啊,还不如来我们东剑阁呢!” 他一扯身上的直裰,指着妙音鸟纹直努嘴:“瞧瞧,瞧瞧,多漂亮的衣裳,不比山泉老头的狗头制服漂亮?” 李一格挑眉,这才注意到娄峰的校服上,还绣了一个略有点魔性的狗头。 李一格:…… 怎么说呢。 感觉娄峰从起名到校服的制式,都有点不太聪明的样子。 她沉默片刻,杠心大起: “你说得对。” 老头得意一笑。 嘴刚咧起一角,就叫李一格下一句话压了下去: “但妙音鸟不是佛教的花纹吗?不是吧不是吧,不会现在还有道友用佛修的花纹,拔剑都要先喊一声阿弥陀佛吧?” 山泉道君配合地笑了:“不许胡言乱语。” 配上他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可信度还挺高的。 如果最后没有多一声幸灾乐祸的“嘿嘿”的话。 李一格继续火上浇油: “听说佛修与道修素来关系和睦,只是不知东剑阁竟与佛修和睦到了这等境地,连校服的花样儿都是跟云何住寺学的,实在是为两方睦邻友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东剑阁长老眼角一抽:“你……” 到底是年纪大了,嘴炮和脑力都跟不上李一格的速度。 他隐约觉出这话有点不太妙,但李一格一句接着一句,又不容他细想到底是在挖苦哪一点。 “这位前辈,您道法一定很精深吧?”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 老头得意一捋胡须:“那是自然。你若现在想改投门派……” “那就应该去云何住寺了。”李一格笑眯眯地一拱手,“晚辈初来乍到,对修仙界的情况不是很清楚,没想到天下道宗在佛寺,真是涨了见识。” 老头这才反应过来。 什么奉承! 这小辈明里暗里地挖苦东剑阁胳膊肘外拐,在道修的宗门玩佛修的花样呢! 这是立场问题! 他一吹胡子,气沉丹田,厉声喝问:“你说什么?!” “齐云师兄别急嘛,”后面走出一个墨绿长袍的修士,笑意盈盈,“都说东西二剑阁是道修门派中的剑宗翘楚,可东剑阁这些年是一日不如一日,需要仰赖云何住寺过活,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 “陆康!”齐云气得胸闷。 他胸口剧烈起伏,小白胡子都要被吹到天上去了:“我们到底是一家,你怎能帮着外人说话!” “怎么是帮外人说话?”陆康笑眯眯反问,“东剑阁若是改修起佛宗心法,自然与我西剑阁不是一家。若要说来,西剑阁还是同九霄宗的关系更为亲厚。” 言罢,他顺手解下腰间双鱼形的碧绿玉佩,食指勾着金绳,递到了李一格面前: “既是一家,山泉道友的徒儿也算我半个徒弟了。在下西剑阁沛星长老陆康,不知小友如何称呼?” “李一格。” 山泉道君得意地代为发言:“不拘一格的一格。” “真是好名字。”陆康柔柔一笑,食指轻点,玉佩便自动飞向李一格腰间挂好,“一格小友当真名副其实,这些许薄礼,就当结个善缘了。” 受到此举启发,在场修士如梦初醒,纷纷翻起了自己的荷包。 李一格眼角微抽。 ——修仙界,你的名字是现实。 强者为尊的地方,哪怕她误打误撞捅出了天大的篓子,照样有人当作无事发生,乐颠颠地上赶着来处好关系。 一时间,倒没人注意裴济楚那边的英雄救美剧情了。 “一格小友,我虚领着妙清门的天音长老,也就会摆弄些乐器。这是我传音玉牌的印记,你如不介意,刻录进去之后,我可日日替你奏清心养神之曲。” “一格小友,我乃玿钦门长老,道号不重要,你叫我小蓝就行。这是玿钦门特产,太极鱼八卦盘,质量邦邦的好!” “一格小友……” 李一格被热情的修士围住,恍惚有种夺舍了鸡妈妈的错觉。 等十来个修为显然比较高的修士挨个儿送完,她身上能塞东西的地方都已经被占得满满当当,嘴里都被迫叼了某某宗特产——落梅欺雪糕。 看着往上涌的第二波修士,她神思恍惚。 雪糕。 什么雪糕。 好在这时,耳畔响起了一道清脆干净的女声: “别着急,慢慢来。小师妹拿不了的东西,可以暂时寄存在我这里。” 她回过神,叫了声:“宋师姐。” 宋惊木自信一笑。 毕竟是大弟子,再单纯不懂事儿,也处理过不少人情往来的事情。 不多时,宋惊木就把送礼之事安排得井井有条,形成了一条针对冤大头的上供流水线。 场面总算被控制好了。 这时,被遗忘的护花使者才终于抓住时机,轻咳一声,走到李一格身侧,朗声开口: “宋师妹,你出言不逊,又意图出手伤我师妹。今日之事若是没个了解,怕是有损昴峰和娄峰的关系。” 宋惊木“哦”了一声,没搭话:“这位道友,这种绣花枕头小公狗就别送了,笨笨的,小师妹不会喜欢。” 裴济楚:……总感觉自己被内涵到了! 他清清嗓子,又说: “如若你不觉着自己做错了,不妨将对我师妹说的话,再在众位前辈面前说一次。诸位前辈都是修仙界数一数二的翘楚,自能明辨是非,给出一个公道。” 宋惊木又“哦”了一声: “你想听什么?” 裴济楚深吸一口气,暗骂了一句“体修脑子真是不好”,艰难维持住和煦笑意,温声道: “你是如何同我师妹说话的,再复述一遍就好。” 宋惊木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温云软。 小白兔差点落入虎口,现在又被老虎这么意味深长地瞪了一下,更是瑟瑟发抖地往兔子妈妈怀里钻: “师、师兄,又不是什么大事,我看就算了吧。” 裴济楚爱怜地摸摸师妹脑袋,眼神柔情似水,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今日她若是不肯主动开口,我便替她重复一下,她是如何对我师妹说话的。” “不就是说个话?” 宋惊木皱眉:“事儿叽叽的。” 她有样学样,也清了清嗓子:“你听好了。” 李一格:前排吃雪糕,吧唧吧唧吧唧。 刚咬下第二朵梅花瓣,她手上的虎头拨浪鼓玩具就被宋惊木拿了过去: “别着急,慢慢来。小师妹拿不了的东西,可以暂时寄存在我这里。” 李一格:…… 拨浪鼓倒是没啥。 她偷偷看了一眼裴济楚:就是大师兄都要气炸了。 这要是放在漫画书里,他非得满头的“井”字,背后再安排一个竖中指的虚影不可。 “你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裴济楚笑容险些维持不住,这话也说得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宋惊木皮笑肉不笑地摆弄了一下拨浪鼓: “我对令师妹说的不就是这句么?若是不满,裴师兄大可问问诸位道君,看看我适才对小师妹说的,究竟是什么。” 第45章 业余影后 裴济楚拧眉, 正要说话,却被山泉道君堵了回去: “惊木刚才与一格说话,我们可都在边儿上听着呢。裴济楚, 你现在咄咄逼人,可是觉着我体修比你嘴笨好欺负?” 李一格差点笑出声。 谁说体修笨了?山泉道君不是聪明得很嘛。 他身为长辈,不好直接插手晚辈的事儿, 就把问题上升到裴济楚个人和全体体修的层面,转而让那些年纪更轻的体修小辈出来打抱不平。 再加上修仙人士素来对体修有很严重的刻板印象,此话一出,其它宗门的体修立马就坐不住了。 他们虽不敢和九霄宗直接对上, 但念叨两句、散播点谣言还是不成问题的。 “切, 什么剑峰大师兄,我看就是个纸扎的笑面虎罢了。” “哟, 可不兴这么说话。人家可是云端上的剑修大师兄,那叫一个文采斐然, 小心人写檄文讨伐你。” “我怕什么?大不了闹大了,让全正道的人都看看他光风霁月大师兄是怎么苛待同门师妹的!” 裴济楚眼角微不可查地抽动两下,手指不自觉地微微蜷起, 似是想将什么东西再度把握在手中。 调整好心态, 他抬起头笑道: “我身后这位, 也是昴峰小师妹。姓温, 名云软, 诸位前辈应是已经在拜师礼上见过了。” “见过又如何?”搞事的体修见谁打谁,“你们九霄宗拜师不是有两道手续吗?怎么除了拜师礼, 没听你提过新弟子必要参加的祭礼?” 新名词出现了! 李一格火速拉开界面开始补课。 原来不论是师父从外面亲手捡的、还是凭自己努力从外门拜进来的, 九霄宗弟子在转入内门之后, 都必须经过两道程序。 一个是拜师礼。 此举是昭告全宗门, 这个小孩儿现在归于某某道君座下,以后也是有靠山有师承的人了。 另一个就是宗门祭礼。 这是为着提点新弟子,叫TA时刻谨记“明日母宗以我为荣”。 在参拜过全宗长老的本命灵灯之后,才可以正式记在内门弟子的名册上,成为正儿八经的内门弟子。 李一格摸了摸下巴,回过味来。 感情宋惊木这是知道温云软还没过明面,故意钻空子呢。 倒是不笨。 她还以为宋惊木经不起挑拨,会当场学一遍茶言莲语,再被没受过绿茶荼毒的年轻修士们讨伐一番。 剧本发展到这里,已经大大偏离了狗系统的预期。 她扫了一眼,发现那行小字果不其然,已经灰下去了。 不过按照修仙文的一般设定,姜骋应当会想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给女主才是,怎么会连个明路都不过呢? 默认是他徒弟,但实际上又不是…… 李一格默默吃完糕点,想到了一个十分恐怖的可能。 她假装清点礼物,继续装鹌鹑。 这下裴济楚也有些语塞。 他剑眉微拧,眉间浮起一个浅浅的“川”字,素来温和的语气反常地多出了几分不耐烦与厌恨: “小师妹入门不久,便因门内不和受了重伤,师父又因此闭关清修。便是想安排祭礼,一时也没有机会。” 牵扯到刑恩堂的事情,从来是瞒不住的。 作为当事人之一,李一格抓着不知哪位道友送的搪瓷小马,拨弄了两下纤毫毕现的彩色鬃毛,倒是觉得有点好笑。 她总算知道段千山为什么不喜欢裴济楚了。 盖棺定论的事情,还能被曲解成这般模样。 他作为姜骋首徒,这些年可没少替克禋道君出面处理宗门事务,说话的分量几乎能与宗门内的部分长老媲美。 但凡今日有人出去再查证一二,都不免猜疑刑恩堂究竟公正与否。 这样也好。 裴济楚的心思越多,她就越要和他搞好关系! 李一格抿起唇,眼中暗色里写满了潋滟流转的嫉妒与不甘。 她恨恨地小声道: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野丫头,竟然连大师兄的魂儿都给勾走了。” 再抬起头时,眼中流露出三分失落、三分懊丧和四分艳羡,标标准准地给出了一个粗俗无礼的恶毒女配扇形图。 裴济楚薄唇微勾。 恶毒师妹强行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凑到近前,挤开温云软,柔声问: “大师兄,先前你替我挡的那一棍,可还疼了?” 裴济楚笑意温和,眼角眉梢都温情款款,眼眸深处却是一片冷色: “不打紧的一格,你若能一直像现在这样好好的,大师兄再替你承受多少处罚都甘心。” “嘭”的一声巨响。 众人纷纷扭头看去,原是温云软太过震惊,跌坐在地。 白衣少女喃喃自语一阵,无助地抱起膝盖,将头埋进了胳膊底下。 即便看不到眼前这般的场面了,仍自欺欺人地不住摇头。 凑的近点,便能听见她说: “不会的,师姐不会害我的,如果师姐害了我,师兄怎么会帮她呢?” 李一格面无表情:如果不用这种法子掐挑,逗她这个心肠歹毒的坏女人对你痛下毒手,你大师兄哪儿有那么多英雄救美的机会呢。 她发自内心地“呵呵”两声,一脸甜蜜地跟温云软炫耀: “小师妹,你以为现在还有人站在你这边吗?” 话音刚落,头顶就传来一道不轻不重的呵斥:“一格。” “大师兄!”李一格配合地转回去,一脸震惊,“你、你怎么能护着她?” “她毕竟是你小师妹,”裴济楚失望地摇了摇头,把胳膊从李一格手中抽了出来,“毕竟都是同门,你怎能这般蛮不讲理。” “我蛮不讲理?” “你若讲理,怎会在众人面前屡次刁难小师妹呢?”裴济楚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声,“一格,我知你对我素怀孺慕之情,可若是再这般下去,师兄怕是无法消受你的心意了。” 李一格颓然倒地,眼睁睁地看裴济楚过去,柔声劝开温云软的心结。 小白兔似的姑娘伸出两截白花花的胳膊,主动抱上了青年的脖颈,任他半搂半抱地托自己起来。 梳了精致发髻的小脑袋偎在男人怀里,极快地扫了李一格一眼,又触到烈焰似的,怯怯地飞快收回。 这一举动更加勾起了裴济楚的一片柔情。 只是他身为大师兄,如果厚此薄彼得太过明显,怕是会在这么多人眼前留下话柄。 是以他音调平淡地训斥几句,久居高位的不怒自威既压得李一格无法抬头,又在所有人面前树起了好师兄的形象。 一举两得。 他拍了拍小师妹的后背,朗声说道: “各位道友,在下是九霄宗克禋道君座下首徒,往日替师父处理过不少事务。诸位若是放心,在下定带着诸位破开幻境,绝不会有一分一毫的伤亡。” 掷地有声。 也的确溅起了层层叠叠空荡的回响。 ——没人理他。 他眉毛下压,低头借着哄温云软的动作,打量了在场的所有修士。 不是在凝神细思,就是一脸的不耐烦。 他淡淡地垂下眼:应当是他多虑了。 刚才说的话毕竟牵扯到了昴峰的内部争斗,往外扩展,又会叫人质疑刑恩堂“执法严明”的招牌。 虽然有他和师父两个重磅人物在天平的另一边,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叫人轻易信服的。 不过攻心本就不是一时之事,疑虑的种子已经埋下,他可以慢慢地催化,慢慢地等。 “山泉师叔?”他谦逊地微弯下腰,权当向同门师叔行礼,“您意下如何?” 山泉道君避而不答,转点了齐云的名字: “你觉得呢?” 齐云挑眉,嗤笑一声:“我觉得?我觉得你这个师侄好生会算计,不知道的,怕还以为他处在什么深宅大院里,靠给人下套才能求得一点主人家的施舍。” 这话说得太过刻薄,裴济楚险些绷不住脸色: “这位前辈,在下自认从不曾得罪过您。家师曾参加过仙魔大战,履立功勋,您怎能说这种话下家师的脸面?” “本座说的是你,少偷换概念了。”齐云“哼哼”两声,捋顺了胡须,不紧不慢道,“你方才的意思,不就是一格小友曾嫉妒心起,迫害了你怀里这位……” 他轻“嘶”一声,沉吟片刻,字斟句酌道:“……美娇娘?” 裴济楚脸色一肃:“前辈慎言,这是昴峰小师妹温云软,不是什么——” “——如果不是,你一个做师兄的不注意男女大防,在这么多人面前搂搂抱抱的,不怕有损师妹的清誉吗?” 陆康说话慢悠悠的,偏语气有力,轻而易举地就截住了裴济楚的说辞: “况且祭礼未成,你宗掌门与诸位长老都不曾观礼,她算哪门子小师妹?” 陆康嗤笑一声:“我道东剑阁为何要改投佛宗了,原是你道宗魁首江河日下,随手捡个盘靓条顺的阿猫阿狗就能认成内门弟子。” “胡说八道!”山泉道君气得山羊胡都抖了两抖,“九霄宗何曾堕落到这等境地!就是门内评比排名最次的分支,也断没有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的!” 倒在地上emo的李一格:……总感觉哪里不对劲的样子。 按照正常发展,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讨伐她吗! 为什么山泉道君还有心思阴阳大师兄!为什么山泉道君还一心替宋惊木长脸! 可恶啊,快来骂她!快来毫不留情地羞辱她! 裴济楚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正欲开口,脚边响起一声柔弱的娇泣: “多谢各位前辈替晚辈做主,温云软这妖女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勾得师父与大师兄神魂颠倒,请诸位严查!” 怎么样! 是不是很欠打! 顺杆子往上爬,还说出了这等粗鄙之语,哪怕帮她说话的人都会膈应的吧! 静默片刻后,齐云的话彻底击碎了她的幻想: “一格小友不惜做到这种境地,这对狗男女有多过分,不用老夫多说了吧?” 李一格:……我有一句脏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46章 青春疼痛 她试图挽救一下女主和男配行将崩盘的口碑: “这、这位前辈, 我们之间可能存在一些小小的误会。” 齐云捋了把胡须,举起胡子尾巴瞧了瞧,摘下来一根没白透的黑毛, 又老神在在地顺了一把: “既然如此,那不如当着我们的面说个清楚,也好解开误会。” 反正幻境都崩得差不多了, 大家仗着有李一格这个大杀器在,索性盘腿坐下,认认真真地唠嗑吃瓜。 “你刚才说,是门内不和?”齐云问。 裴济楚硬着头皮点头。 李一格连声附和:“对对对!小师妹受宗门上下喜爱, 我却连见师父一面都难, 若说我心中没有芥蒂……不过是哄骗旁人的说辞罢了。” 陆康赞许点头:“不错。这种不公境遇,搁谁都会对同门心生龃龉。” 墨绿袖口拂过右肩, 克制守礼地拍了两下。 李一格:……? “孩子,你受苦了。” 她抬起头, 发现这位不按常理出牌的老哥一脸慈爱。 “九霄宗实在叫你吃了不少苦头,西剑阁虽不比九霄宗势大,但专修剑道, 为天下剑法之宗。你若是不嫌弃, 不如来西剑阁游学一番, 也好换换心情。” 李一格:??? 虽然但是。 现在是挖墙脚的时候吗? 她不理解。 齐云紧跟着插了进来:“西剑阁那双手剑玩得跟舞姬似的, 哪儿有东剑阁的重剑阔气!驰骋豪侠, 还得看我凌云剑意!” 李一格被中二之气秀了一脸。 面对这种一根筋的单纯路人,再用她精湛的演技和女主对着绿茶就不靠谱了。 她思考片刻, 单刀直入地点明主题: “但我就喜欢师父的剑。” 顿了顿, 她补充:“和剑比起来, 说我更喜欢用剑的人也没错。” 满场哗然。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陆康挑眉, 意外地问。 上钩了! 李一格痛心疾首地背诵起了土味小作文: “我知道爱一个人是不容易的事情,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就更加艰难。如果这个不该爱的人又爱上了别人,那对爱他的人来说,简直是莫大的痛苦。” 她捂脸啜泣一声: “对不起,我知道自己的做法有悖世俗伦理,故而从不敢有逾矩之举,只是默默将这份心意埋藏在心底,并将之曲解成敬重之心。” 在众人精彩的脸色中,她继续闭着眼胡编乱造: “可自从我见不到师父,才知道,心脏的跳动是骗不了人的。九霄宗上的万里长空是他,碧水城里的亭台楼阁是他,就连凌云镇中的……” 排比句说到这里,微妙地卡了壳。 她见过的凌云镇是由无数冤魂化成,李一格一时不知姜骋能拿来和什么东西并列。 嗯…… 和被杀死的乌鸦? 她沉默片刻,补救性地吸吸鼻子,干脆抹起了泪,装成伤心欲绝的样子转移了话题: “可小师妹拜入师门之后,师父就变了。那般盛大的拜师礼,是我日日夜夜奢想、却又难以企及的。见过师父待小师妹的态度,我才知道天上的云也会为人遮阴,城里的高楼也会替人避雨……” 又是排比! 她暗暗锤了下大腿:怎么就顺嘴瞎溜了呢! 但没关系。 总有聪明的听众抓住了她话中的重点:“所以……你暗恋你师父?” 又有过于聪明的听众抓住了第二个重点:“你师父暗恋你师妹?” 李一格瞳孔地震:可不兴这么猜啊道友! 她脑袋甩得像拨浪鼓,连装哭都忘了: “他没有,我恋爱脑,我瞎编的,你可别乱说。” “天呐……” 过于聪明的幸运观众陆康怜悯地叹了一句:“都到这种关头了,你竟然还在替这等道德败坏之人辩解。” 李一格:?难道不是她这个目无尊长、试图以下犯上的人道德败坏吗! 第一位聪明的听众齐云同志也迅速反应了过来: “本座明白了。” 李一格:? “不,你没有。” 她眼角跳了跳,面无表情地堵住话头: “我的意思是,我对家师有觊觎之心,但家师对小师妹多加照顾,所以我非常、十分、特别地嫉妒小师妹。” 大聪明陆康恍然大悟,“哦”了一声: “一格小友真堪称修仙界第一好师姐。” 李一格:? 大哥,您有事吗? 她刚把师妹推下山了,您现在夸她是好师姐? Hello? “什么好师姐?”较为聪明的齐云捋胡子的手一停,“她方才的意思,不是她因为嫉妒,把小师妹推下山了吗?” “呵,”陆康冷笑,“所以说你们玩重剑的脑子也笨。” 齐云的拳头明显硬了。 “你连深层的意思都听不出来吗?”陆康分析,“一格小友这是在替师妹向我们求救呢。” 当事人李一格也懵了。 那边,陆康分析得头头是道: “你说克禋道君连盛大的拜师礼都给了,为什么不让备受宠爱的小徒弟参加祭礼,正式成为九霄宗的一员?” 齐云摇头。 “所以说你笨。”陆康“呵呵”两声,成功拉高了齐云的仇恨值,“若是没有拜师礼,那他的小徒弟便随时可以改投他人门下,他用这种小伎俩把人拴住,计划徐徐图之。但怕师徒名分许会影响二人修成正果,这才不曾过了祭礼,日后若是追究起来,也好有个名正言顺的借口。” 如果不是他堵了自己作死的道路,李一格真想给他点个赞。 她刚才想的,就是这种可能。 但她没有想过陆康竟然聪明到这种地步,连姜骋是个炼铜老蛇皮的事实都猜出来辽!! 而且万人迷文的配角,为什么会有智商啊喂! 李一格被对方的小作文彻底打沉默了。 她怀疑自己现在再怎么努力跳反,都会被几位滤镜厚重的前辈当成队友迎头痛击。 或许这一关她可以换个法子…… 不等她想出plan B,安静许久的炸毛鸡周子猷终于再次上线: “你说什么呢!” 他指着李一格的鼻子,骂的却是陆康和齐云: “东西二剑阁的人,也配议论我九霄宗昴峰吗?!我师父那可是顶天立地、功勋卓著彪炳日月的人物,岂容你们在此随便议论!” 话锋一转: “李一格这种小肚鸡肠不学无术之人,怎可能有这般缜密的心思!她无非是看小师妹受宠,嫉妒心起,见今日无法推脱了,才说这样的话故布疑云!” 小肚鸡肠李一格暗暗鼓掌:好!带哥摩多摩多!! 陆康却不吃这套,摆弄一下腰间的替换剑穗,慢声道:“自相矛盾。” 一面说李一格不聪明,一面又说李一格特别聪明,他看说话的这个小辈才是真的不聪明。 就算李一格所言句句属实,那其中透露出的信息,必定也是做不了假的。 只是他毕竟是西剑阁长老,与一个晚辈在此争论实在有失身份,故而仅仅压下长眉,淡淡地抽回视线,不欲与他多言: “所以小辈,你的诉求是什么?” 问的是裴济楚。 裴济楚虽自诩见多识广,常接触的人中却也少有修为与陆康之流相仿的。 他不曾想过这些常年闭关的老东西能人精到这个地步,因此一时也不知该怎生是好。 若说他的本意是替小师妹做主,从温云软不曾过了祭礼的事情被人提起,这个目的就站不住脚了。 若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路人”正在他怀里窝着呢,他也没蠢到这个地步。 裴济楚只好勉强一笑:“晚辈不过是想与宋师妹理论一二,怎想连几位道君也惊动了。” “你与我徒儿理论什么?”山泉道君一捋袖子,也亲身下场,“惊木从小就不是个聪明的,她能有什么坏心思?” 宋惊木风评被害,眼角微抽。 ……其实师父闭麦也不是不可以。 “坏心思?”周子猷冷笑一声,火力全开,“她必定是在小师妹面前自惭形秽,这才痛下毒手,意图把我这娇花一般的小师妹扼杀在萌芽之中!” 这个形容…… 李一格嘴角微抽:罢了,看在他目前还是队友的份儿上,她还是暂时忍耐一下中二病的矫情比喻吧。 “再说了,宋惊木与李一格交好,说不定还是一个鼻孔出气呢!” 三师兄继续输出,激动得唾沫横飞: “她们两个之前就在养正师叔的移山幻境里卿卿我我,说不定早就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卑鄙同门,妄想残害我这柔弱善良的小师妹!” 这下宋惊木都忍不了了。 她系紧腰间的“奋斗”:“卿卿我我是这么用的吗?” 说着,走近两步,不由分说地把李一格提了起来: “不过你倒是有一点说对了。” 她看了一眼李一格。 李一格眉头一跳:……? “我与一格,是至交好友,谁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李一格:????? 不是吧姐,你这种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设现在应该骂她,然后成为女主的拥趸啊! 而且关注点应该是“卿卿我我”吗! 难道不该迅速撇清关系吗! 她怀疑狗系统不想掏钱,特意找了一堆演员过来贴脸演她。 “宋……” 自救被周子猷粗暴打断:“我早就说,你们二人乃是一丘之貉,都坏到了骨子里!” 他胸脯剧烈起伏,生了好半天的气,恶狠狠地说: “实不相瞒,其实那日我一直跟在软软身后,早就把李一格作案的全过程尽收眼底!” 照光殿里的旁观者都不在此地,为数不多的当事人还都乐见此事,因而也无人质疑“为何当时不曾说出口”。 周子猷眼神游疑片刻,见李一格和裴济楚都没有发声,方才安定下来,说话也多了几分底气: “你们若是不信,我可对天发誓!如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轰隆”! 一道闷雷应声而起。 周子猷白了脸色。 看热闹的修士们也你看我我看你,惊疑不定地转头望向雷声的来处。 密云之下,白蛇游转。 宁静安谧的小镇正在雷声中初步建成。 第47章 大慈大悲 新建成的凌云镇比之前更加精致鲜活。 晴空碧草, 鸡犬相闻,飞鸟和游鱼也比之前更多。 站在界碑范围内的修士俱是一怔,而后便恍若被洗去记忆一般, 絮絮说起了“近日见闻”。 齐云和陆康也交谈几句,相见恨晚地把臂约酒,径直往更深处去了。 李一格也有点恍惚。 有那么一瞬间, 她觉得就在这里留下也蛮不错的。 二十万毕竟是个虚无缥缈的概念。 没有人会为了证明自己的正确,草率地给一个陌生人二十万。 但她现在所出的环境是相对真实的。 有人维护她,有人喜爱她。 没有无处不在的贬低和暴力,就连雪白的剑尖都闪烁着清澈潇洒。 留在这里…… 也挺好的。 况且有了二十万, 也未必就能改变她的生活。 高大魁梧的国学老师, 膘肥体壮的教导主任,还有数不胜数的电网与保安。 就算拿到了这么一笔巨款, 她又能花到哪里去呢? 她毕竟只是个年轻女孩儿,没有保全财富的能力, 贸然买通旁人只会引来杀身之祸。 留在这里,至少可以短暂体会世间的美好与温暖,不至于让一生都只有悲惨灰暗的底色。 她迈出了一步。 “师、师姐?” 温云软叫她。 既然决定要在这里好好生活, 她自然要洗清身上的脏水。 李一格温和笑问:“怎么了?” 这个笑似乎吓到了小师妹。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看来是她之前表现出的状态太过极端, 这才把温云软吓到了。 其实换个角度想想, 女主也不是什么坏人。 “你看, 那朵花开了。”李一格笑着问, “师姐帮你做个花环,好不好?” 温云软怯怯点头, “嗯”了一声, 走到她身边, 欢欣雀跃地虚抱住她的胳膊。 而后摔倒在地。 李一格:……? “师妹真是不小心。” 她伸出手, 却被倒在地上的柔弱少女躲开了。 小姑娘眼噙泪花,面如白纸,在她投射下的阴影里瑟瑟发抖: “师、师姐,对不起,真的是我不小心,对不起对不起,大师兄,你千万不要怪师姐。” 裴济楚慌忙跑来,震怒喝问: “软软毕竟是我们的小师妹,你怎能对她下此毒手?” “我没有啊……”李一格不擅长吵架,潜意识里也惯于回避冲突。 因此面对这样的厉声训斥,她第一反应就是解释自己没有,然后向对方道歉。 “嘶。” 话音刚落,素白衣裙的少女就吃痛地轻叫了一声,抬手捂住脚踝,柳眉拢起一弯烟愁: “大师兄,你不要怪师姐,师姐不是这样的人。我知道大师兄对我最好了,可是师姐毕竟也是你的师妹,你不要为了我和师姐起冲突,可以么?” 音调柔弱娇软,话里话外都在替裴济楚考虑。 他眉毛压得更低,看李一格的眼神几乎在看一个死人。 “我……我真没有……” 她后退一步,摆了摆手,试图为自己辩解: “她刚才拉我一起,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摔倒了……” “她拉着你的手,还能轻易地摔跤吗?”裴济楚冷笑一声,“等我回了宗门,必要将此事上报给刑恩堂,让放青道君来裁断!” “你确定吗?” “有什么不能确定的!”裴济楚说完,才发现问话的人并不是李一格。 面前的修士一袭素淡的银红色长袍,颈边滚起一圈轻红色璀璨霞彩,叠起繁复典雅的唐草纹。 颈侧的两条肌肉没入衣领交叠处,起手勾画出锁骨的部分轮廓,而后由锁骨内侧接起螭龙纹一角,环抱劲瘦的腰身,最后落入螺青色剑鞘里。 他五官精致,神情疏淡,如精心描摹过的山水砌在留白画卷上,古拙苍蔚,内蕴的摄人力量又在浅层化为苍劲的美感。 这个人,李一格见过的。 “原浊老祖。” 裴济楚咽下唾液,抱着温云软,义愤填膺地开口: “您在宗门内享有盛誉,就可以枉顾对错,维护这等心狠手辣之徒吗?” 容清淡淡扫了他一眼,道:“我记得你是个好师兄。” “呵,我自然是好师兄。”裴济楚儒雅俊秀的眉眼染上一丝厉色,“若不是所有人都知晓我是一等一的好师兄,我如何才能博得信任,何时才能当上昴峰首座,何时才能做上掌门?!” 说到激动处,一贯平和的面容出现了些微的扭曲:“不是为了此事考虑,我何必纵容李一格这种蠢货!” 鸦雀无声。 在场的所有修士都停下动作,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安静许久之后,齐云气急败坏的骂骂咧咧打破了尴尬的平静。 他一把撸下陆康的胳膊,连着掸了好几次,口中不住地骂: “晦气,晦气。” 裴济楚的脸色霎时就白了。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嘴唇发抖,血色尽数褪去: “老、老祖……” 容清没有理他。 “这是困蒙阵。” 他右手一点,古雅大气的石碑便凌空飞起,体型越来越小,最后化成了一颗骰子大小的石头: “蒙石。” 他似乎没有多说的意思,道出这玩意的身份,便伸手接下石子,递到了李一格掌心。 他手指很凉。 骨肉匀停的手指上覆着一层几近透明的皮肤,其下没有血管,只有不少细细的纹路,看着倒像是器物身上的磨痕。 “我寻幕后黑手时被小世界困住,来晚了,抱歉。” 他低下头,面上依旧平淡,看不出什么歉意。 凉冰冰的石头落在她手中,激得她猛一下回神,骤然找回了离家出走的神智。 ……哦豁。 看来这帮人是非要留下他们不可了,这次她竟然连半分犹豫都没有,就这么心甘情愿地在四师姐这个身份中沉沦。 李一格攥紧蒙石,怔怔地看了温云软一眼。 好怪哦。 剧本里天真烂漫的小妹妹,怎么在阵法里会茶得这么低级又明显。 这个剧本……好像有点问题。 是视角吗? 大概从自卑又渴望获得关注的四师姐视角看,小师妹的确是个活泼可爱、人见人爱的小姑娘。 容清的话拉回了她的思绪: “你们不该杀阵补。” 李一格:“嗯?” 他轻叹一声:“浮空阵生机隔绝,分阴阳两面,只有死气。因而此地阵补,用的是阴面的僵尸。” 李一格没整明白。 她们把下面的僵尸给杀了,这不是降低通关难度的好事吗? “阳面的生是阴面的死……” 沈新寒似乎理解了:“所以我们‘杀’的‘生’,实际是引动阳面‘生’的状态发生变化。这种变化投射到阴面,改变了阴面‘死’的状态……” 容清微微颔首。 “也就是说,我们杀了多少鸟,”沈新寒嗓子一紧,艰涩地道出了结论,“下面就有多少僵尸复生?” 李一格终于听懂了。 修仙界的逻辑不太科学,为了提高效率,她建议所有修士尽量只说结论,不要再讲推理过程了=皿= 听懂了就好办! 她现在是个快乐的恶毒女配,在这种时候,当然是要给大家添堵啦! 李一格在记忆里搜索片刻,决定掏出熟练度点满的“干旱年代zui渴求的天降甘霖”! 虽然名字比较○宝,但这可是范围攻击! 她飞快地掐起手诀,在众人微愣的眼神中,直接给幻境来了个佛光普照的动作。 傻了吧!她才是道宗的叛徒! 杀掉幻境里所有的东西,等她们一会儿下秘境了,肯定到处都是阻碍! 嘿嘿。 这下之前给她送礼的修士,也不可能继续替她说话辽。 李一格放下手,得意洋洋地看了一眼容清。 ——谢谢你,老祖。如果不是你提出了这么关键的一点,怕是我到现在还想不出这么绝妙的法子! 容清却似乎误读了她的挑衅。 他没什么情绪起伏地勾起唇,嗓音淡淡地夸赞了一声: “厉害。” 李一格:?呵呵。 这人肯定是想到后面要面临的艰巨任务,所以连骂她的心情都没有了! 不过周子猷还有。 “你干什么呢这是!” 即便清醒过来,再次打定主意要做好师兄,周子猷还是恨铁不成钢地照着李一格脑门来了一暴栗: “没听老祖和龙章师叔说吗!你在这儿每搞死一个,秘境里就会复活一个!你个憨瓜,到时候你和僵尸脸贴脸,回去了可别找师兄说你半夜睡觉害怕!” 李一格:…… 她们的关系似乎还维持在相看两厌吧? 是的吧?是的吧? 为什么这只斗鸡的思维都跳跃到她晚上害怕去找师兄安慰了? 我不理解.jpg 她面无表情地棒读:“对啊,我就是憨瓜,我就是不想让大家好过,怎么了,你有意见吗,你有意见不然狠狠地骂我啊。” 听师妹提出这等奇怪的诉求,周子猷倒是迟疑了。 他抬手,用力摁了一下李一格刚被敲过的地方,喃喃自语: “莫不是傻了……” “她没傻,”沈新寒深吸一口气,“她聪明得很呢。” 李一格&周子猷:“啥?” 沈新寒看了容清一眼,得到首肯,这才说了下去: “这些冤魂在阳面代表的是‘死’,所以阴面的‘生’就会转化为‘死’。” 李一格:? 什么玩意,她没太整明白。 沈新寒无力轻叹一声: “养尸地一般都有人把守,因此阴面的‘生’代表的就是看守僵尸的鬼修。” 李一格:……? “格格……”沈新寒定定地瞧了她片刻,而后真诚地夸赞道,“你的确很厉害。比我想象中的……还要优秀。” 李一格:????? 不是,等一下,她用的不是范围杀招吗?! 如果不是的话,周子猷急什么?周子猷急什么? 似乎看破她心中所想,容清淡淡解答了疑惑: “德作金莲,恩为雨露。这是一种超度咒。” 李一格想通了关窍,沉默许久: “……谢谢你。” 第48章 心思缜密 阳面即将崩塌。 如果在此之前没能离开这里, 最后还是会被幻境彻底留下。 他们没有别的选择,只好暂时把矛盾搁置在一边,默契地往秘境的入口赶。 自白衣女修消失的地方下至秘境, 遍地都是焦土,阴风自人与人的间隙呼啸而过,有如鬼哭。 李一格硬着头皮哼哼唧唧地表演了一番“我是胆小鬼我很怕死”, 却只换来了大家慈爱与敬佩的眼神: “一格小友年纪不大,这等场面又太过阴森,害怕也是常事。” 说完,她就被塞到了队列的最末尾。 场面一下就古怪了起来。 本该恐怖阴森的秘境, 处处都是冤家互撕的叫嚷声。 一个说另一个胆小如鼠, 另一个则反击说前一个有勇无谋。 李一格站在最后,身侧是低着头安静思考的沈新寒, 与这个热闹的场面格格不入。 总感觉哪里不对的样子。 她也说不上来,但这里就是让她觉得古怪极了。 她皱起眉。 ……好像有什么东西硌到了。 低头一看, 是半具尸体。 尸体形容枯槁,皮肤松松垮垮地包在骨骼之上,却没能拢住另一半的胳膊和腿, 露出了一截白花花的骨头, 上面覆着软而皱的表皮。 李一格一惊, 向后小跳一步, 差点撞到沈新寒身上。 一双手及时扶住了她: “这些应该是在此地驻守的鬼修。” 李一格喉头一哽, 眼前浮起李牧城那张温润俊秀的面容。 ——鬼修也不长这样儿啊!! “状态,”沈新寒轻声说, “状态变了。幻境无法就这样杀死一个人, 但可以褫夺他的灵气与生机。” 她弯下腰, 如瀑长发柔顺地垂到肘侧, 拂过森白关节: “是被僵尸杀死的。” 李一格有点恍惚。 这不是修仙吗? 怎么还有僵尸这种低魔的设定? 她不太能理解剧本创造出的世界。 或者说,狗系统也无法理解它自己创造出的世界。 为了保住设计者的二十万,狗系统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李一格眼皮跳了跳,双手合十,垂下头,指尖虚虚顶上鼻尖:“啊弥陀佛。” 沈新寒好心提示:“是无量寿尊。” 李一格:? “阿弥陀佛是佛修的说法。” 李一格:…… 这个世界总在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分外讲究。 聊天的这会儿功夫,她们已经落后了一大截。 面前空荡荡的焦黑地面上散落着支离破碎的骨骼和肌肤,暗红色痕迹散布各处。 阴冷寒风深入骨髓,就连沈新寒都拧起眉,露出了不太妙的表情。 她跨过尸体,拉起李一格的手:“走吧。” 李一格“嗯”了一声,绕过这个看大门的倒霉蛋,小心翼翼地追了上去。 等赶上位置靠后的山泉道君,她们才发现队列的行进早已在不知何时停止。 见她来了,众修士纷纷让开了路。 李一格:……? 别这样。 这样会让她感觉大家围观的事情和她有关的=皿= 她后背被沈新寒拍了拍,回过头去,撞进对方鼓励赞许的目光里。 李一格更心虚了。 她见过的人可比神神鬼鬼恐怖多了,但这也并不意味着她就乐意见到什么恐怖血腥的场面啊!!! 她硬着头皮走上前去,眼前赫然出现一个十人深的天坑。 其中白骨横陈,尸骸满地,正中间用八口金棺拼成了一个多边形。 金棺上有各色浮雕,花纹繁复,各不相同。 但无一例外的是,上面的图案与奢华并不沾边。 很奇怪。 明明做工精细,却依旧让观者觉得十分粗糙。 李一格沉默地盯着最近一口棺材上硕大的鬼头看了半天,耳畔突然响起了一阵轻细的解说: “这是珠庭八卦阵。” 她被吓得心脏一颤,侧开两步,说话的人正好挤了上来。 “八口棺木合为八卦,珠庭意指人首,也就是阵眼。此阵以生魂祭聚阴养尸,其下三寸必埋有养神珠,动则起尸。” 沈新寒语气轻描淡写,不像分析,倒像是就地讲课。 呜咽而过的冷风在字句之间往复穿梭,连声音听起来都多了几分冷意。 “僵尸都在这里?”山泉道君仗着自己现在是李一格师父,大摇大摆地把齐云扯到后面,自己补了上来,“那我们一路行来所见的尸体是……” “生埋的尸体受阴气滋养,也可成僵尸,历时八十一日,便可养出一只蛊王。蛊王守护八棺灵柩,待三年过后,僵王开棺,便会成为僵王的食物。” 在场的修士俱是心神一凛。 “实在是罪大恶极!” “看来凌云镇失踪的人,都在此处了!” “我们怕是一入镇就中了这幕后黑手的奸计,说不准他早就做好了完全的打算,根本没想让我们活着离开!” 前面几句推理还算正常,最后一句…… 李一格嘴角不自觉抽了两下。 按先前的行事逻辑推理,动手的这帮鬼修——姑且定为鬼修——必定是一帮邪门有余、实力不足的脆皮菜鸡。 如果不是她豪横地炸了碧水城的窝点,这帮人估计都不会对灵舟修士动杀心。 毕竟“老板”还热情洋溢地要送她们走呢。 八成是看凌云镇的事情瞒不住了,这才动手把镇上的外来修士留下。 若非如此,这些人不可能一口气弄掉这么多人,让全正道都注意到此处。 不过这样的话…… 事情发酵到人尽皆知之前,他们必定会把最重要的罪证移走。 李一格的视线又落在了金棺上。 阴面和阳面究竟意味着什么? 阳面是现世吗? 如果不是,这些人没有一开始就在幻境中养尸,必是因幻境中缺乏流动生气,那这是不是说明幻境本身就是他们转移养尸地的媒介? 她们现在…… 在哪? 李一格终于意识到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是阴面的凌云镇! 她们下秘境的时候,大半个世界就已经开始崩塌了,哪儿能等到她们走过这么长一截路,再乐津津地坐着闲聊? 这里不是秘境,应当是现实中存在的某地才对。 或许那些鬼修利用某种物品,把幻境装在里头,然后丢进了另一个地方。 这样所有修士的命灯不会同时熄灭,门派与家族也能追踪到她们的所在,再怎么想也不会猜到她们始终就在“凌云镇”中。 李一格摸摸下巴,忍不住为自己的聪明才智点了个赞。 “他们若想留住我们,必然是为了拖延时间。” 大聪明陆康也想到了这一层。 只是他毕竟是个剑修,思考事情的方法没有那么多弯弯绕,只当那些人是为了拖延时间: “棺木应当是空的,开吧,起棺之后就是出口了。” 李一格在心里默默反驳:才不是。 起棺之后再往下挖,只能看到美丽古老的地壳——如果修仙界有这玩意的话。 刚才下秘境的那条路说不定就是通往地底的,正好利用阴面的崩塌逼她们主动下去。 她们应该往上飞才对! 李一格揣起手:但这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是一个看破不说破、一肚子坏水的憋屈女配。 眼看陆康抄起双手剑便要下坑,刚暴露过本性的温云软细声细气地提出了异议: “可是……如果里面有僵尸王呢?” 齐云粗着嗓子反驳:“你这种小姑娘就是胆小怕事,还是往后稍稍吧!” “但……”温云软垂下长睫,眼下晕起一层薄薄的阴影,“这么多知情者同时离开,这些鬼修,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吗?” 这话倒是有点道理。 陆康踩在堆积成山的尸骨上,动作也是一滞。 可齐云是个胆大的: “现在不走,上面的幻境崩了咋办?还不是要死?” “他们不敢吧……”温云软娇声反驳,嗓音软得像天际云团,即便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质疑,也叫人生不出恶感,“如果真的这样,那九霄宗必定会注意到问题的严重性,然后派人过来查探……” “派多少人?” 温云软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 齐云冷哼一声:“在场的修士没有上千,也有七八百了。你以为他能轻易留下七八百个修士,还会怕你九霄宗几十个小弟子吗?” “但、但是他们如果目的就是这个呢!” 娇弱女修鼓足勇气,走出了大师兄的庇护,背后攥起拳头,走到了众人围成的圈里: “如果他们的目的就是用我们的失踪引起修仙界注意,然后分而划之、各个击破呢?” 她小声解释: “我也不清楚这些人最想要的是什么,但说不定他们的目的就是让我们自己打开棺木,放出僵尸王……如果幻境要崩塌,那现在争执的时间,也应该早崩塌了才对。” 好! 该恶毒女配出场表演了! 李一格眉毛一扬,飞扬神采硬生生把端素雅净的面容提起了三分跋扈: “那又如何?现在我们无路可走,难道就要在此坐以待毙吗?” 作为又蠢又坏的对照组,她很勇地跳进坑底。 耳边掠过的呼啸风声越来越急,几乎让人产生会被风撕碎的错觉。 还好没有。 同在坑底的陆康好心托了她一把,柔软的灵气垫在脚底,下面尖锐硌脚的尸骨也显得软化了许多。 “开棺!” 她一撸袖子,绕着最近的棺木瞧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适合她大展身手的地方。 整口金棺打得严丝合缝,宛如天生如此,竟没给她这种粗枝大叶的家伙半点可趁之机。 可恶! 现在用什么技能嘞? 众目睽睽之下,她不好现场翻书,勉强回忆了半天,总算想起了一个最好用的技能! 烧符! 为免技能单独使用会造成什么副作用,她满怀歉意地看了三师兄一眼,起手先送了他一场盛大的烟花。 莫名被禁言的周子猷:……? 刚刚睡醒,发生了什么事.jpg 第49章 热心路人 总之。 金棺就这么被炸开了。 爆炸的瞬间, 冲天气浪撕碎了僵尸王,肢体水花般四散,坑中一时飘荡起腥臭难闻的味道。 李一格:…… 她感觉自己被技能书驴了。 炸滋味居也好, 炸广朋楼也好,炸凌云镇也好…… 都没有人员伤亡啊! 怎么偏偏僵尸就被炸成碎片了呢! 她忍不住爬到坑边,让沈新寒丢下来一截鬼修的头骨, 气急败坏地指指点点: “你们品控是不是不过关?你们反派是不是不行?” 要是鬼修还活着,估计这会儿嘴角也得和听到这话的修士一起抽抽。 就。 真的没有考虑过,他是说,就一点没有她法术功能太强大的原因吗? 空洞的眼眶中莫名多出了一丝委屈和无奈。 毕竟是他含辛茹苦养了好几年的僵尸王, 就这么被炸掉了, 一腔心血付之东流,他想哭。 哦, 他死了。 那不哭了。 紧接着,他就被丢到了一边。 雪白的骨架映出金灿灿的七口棺材, 无一例外地张开一条黝黑缝隙,放出一只惨白消瘦的手。 温云软这个人,她确实当得上女主。 临危不乱, 分析得有条有理, 说有还真就有。 李一格有点慌。 她一向认为自己胆子够大, 但光看棺材上的那只手就很不正常啊!!! 青绿色的指甲盖看着跟中毒了一样, 表面还长毛了!长毛了! 她是很喜欢福瑞不错, 但也不至于用这种毛绒绒帮她脱敏吧!!! 而且那只手…… 太、大、了。 一个巴掌就和她脑袋差不多大,真正实现了全民都长着巴掌大小脸的美容梦想。 她不怕东西吓人, 她怕东西太大。 在她小的时候, “妈妈”曾经想过逃跑, 最后把她们抓回来的就是五条站起来足有成年男性高的大狼狗, 和一个身高接近两米的保安。 稍一回想起那天刺鼻的血腥气,巨物在她心底留下的阴影就更深刻了几分。 她打了个哆嗦,真情实感地表现出了自己的恐惧: “怎……怎么还真有啊……” 头顶上飘下阵法学者的冷静分析:“阵法的平衡被破坏了,僵尸王被提前催动,现在应该还没到鼎盛期,不算可怕。” 没、到、鼎、盛、期。 不、算、可、怕。 就。 是她胆小了呗? 她不敢动。 真正的勇者却面无惧色,潇洒一笑,朗声朝地面上的人群比了个中指: “齐云,你是怕了吗?若是怕了,待秘境破开,你可得跪下叫本座三声爷爷!” “爷你个熊!”齐云骂骂咧咧地抽出重剑,藏蓝衣袍施然落地,一路摧枯拉朽,把尸骨化为齑粉。 嗯…… 这些人也挺可怜的。 李一格双手合十:魂魄或许被鬼修带走炼化,尸体又被留下来当蛊王的养分,只剩个骨头了,还被置气的修士一道剑气化成骨灰。 无量寿尊。 她默默让开几步,贴着坑坑洼洼的斜坡,瑟瑟发抖地向女主挑衅: “温云软,你不是说棺材里有东西吗?你连这种事情都知道,你是不是我们之中的叛徒!” 小白兔惊恐地垂下耳朵,连连摇头:“我、我没有……” “你要是想证明自己和僵尸没有关系,那就下来开棺!”李一格声音冷酷,“若是僵尸王不动你,你就不是鬼修的奸细,如果是……” 她惟妙惟肖地“哼哼”两声,一脸不怀好意: “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温云软咬起樱唇,眼眶里蓄起盈盈的泪,看着好不可怜。 可容清尚未出声,即便有人怜惜她,也不敢抢在大佬面前发言。 万一立场和大佬的不一样呢? 容清可是天地初分之时、由天地间唯一真神打成的混沌宝剑,又镇守天下道宗之首,没人愿意为了一个没名没分的晚辈去得罪这样的人物。 更何况提出质疑的是李一格。 先是悄无声息地封住了几百上千名修士的丹田与口舌,又轻而易举地丢出了数个超度术法,直接干崩了幻境。 众所周知,能打的人不一定聪明,但是一定很能打。 他们宁可跟在神挡杀神的人身后冒险,也不敢随一个看起来聪明却又不是那么聪明的人赌命。 在略带敌意的沉默中,温云软的泪包轻轻摇晃几下,眼眶极为吃力地拢住泪水: “好……” 粉嫩的唇褪去桃色,颤抖两下,倔强抿起:“我来。” 她撩起裙摆,小心翼翼地踩着凹凸不平的坑壁下到底端。 经过李一格时,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略带哭腔地说: “事到如今,我也不奢求师姐会喜欢我。只是事关正道安危,软软不得不在众人面前自证清白。如若我当真不是奸细,软软也不敢期待师姐会道歉,只是……只是从今往后,师姐可否不要再为难师父和几位师兄了?” 李一格在心里拍手叫好。 说起来,刚才为难女主的时候,她还是挺愧疚的。 毕竟就算心思多了一点,女主也只是个年纪轻轻、普普通通的小姑娘,甚至是被人娇宠到大的小万人迷。 把这么个真·柔弱·团宠推到如此危险又……嗯,恶心的东西面前,说她没有恻隐之心和愧疚,那是自欺欺人。 唯一能安慰到她的,不过是“女主不是人”。 ——温云软只是一串数据罢了。 结果不等她内疚自省完,女主就邦邦给了她两套组合拳。 先是低声下气地把自己摆到弱势地位,之后又表现出“我现在去开棺不是为了抬杠、是为了天下大义哦”,最后点题,说明自己所作所为都是在替师父和师兄考虑,希望李一格这个恶毒女配不要再影响她们一家人和和美美。 整挺好。 女主有这么高的战斗力,她何愁任务不能完成啊! 最后一分自责也散了个干净。 再怎么说都是剧本里的原女主,要是刚上线就下线了,和普通炮灰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李一格说话也有恃无恐了起来: “行啊,如果你当真不是鬼修,我就当众向你赔礼道歉!” 她走近了一点,朗声道: “不过你是不是鬼修,不是你说了算的,谁知道你会不会趁大家离得远,偷偷耍什么小花招?” 她拉拉扯扯,随机点了口金棺,拖着女主走到了棺木前: “开吧。” 毛绒绒的长指甲应声而动,挠在金属边缘上,发出猫爪子挠过玻璃般的刺耳声响。 李一格脊背一寒,凉意从尾椎直窜而上,带起一阵细微的电流,一路畅通无阻地电麻了她的天灵盖。 ——可恶!她下辈子都不要喜欢福瑞了!! “开、开吧。” 恶毒女配这个时候害怕是正常的。 她索性也不掩饰自己的恐惧,反倒将之夸大,战战兢兢地开口:“师、师妹,你不是说要自证清白吗?现在机会来了。” 被点了名,温云软无法再推脱。 一双雾蒙蒙的泪眼掠过齐云和陆康,又扫过沈新寒和沈西回,意犹未尽地瞄了容清一眼,这才停在了周子猷和裴济楚身上。 李一格大受震撼: 这种时候还记得要一碗水端平,这就是海王的自我修养吗! 太牛叻。 她自愧不如,把正中间的舞台留给了女主表演。 那欲说还羞的眼神恋恋不舍地描摹过二位师兄的眉眼,最后落进重叠的尸骨之中,被污秽不堪的现实压倒。 “师兄,我……我先去了。” 细如蚊讷的叮嘱之后,响起了裴济楚撕心裂肺的呐喊: “不!!!软软!!!不!!!” 李一格懒洋洋地抬头看了一眼。 ——好嘛,她现在正式宣布,大师兄不配当本剧男主。 这个自私的狗贼只是扒着天坑边缘,探出半拉脑袋,光打雷不下雨地嚎叫,就连表情都痛苦得恰到好处,极具易碎美感。 李一格合理猜测,或许他连这种痛彻心扉的表现,也是经过了专业训练的。 她扯扯嘴角,没什么笑的心思。 因为那只胳膊。 它。 伸出来了! 一截长毛的惨白小臂,尖而长的绿色指甲,板擦背面划过黑板的声响。 她离得这么近,连上面浮凸的淡蓝色血管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正常人都笑不出来吧!!! 好在女主的确很勇。 只见温云软珍惜地取出一柄绑了桃色剑穗的剑,爱抚两遍,而后毫不留情地插到了僵尸的胳膊上。 李一格:……? 不是开棺吗? 她心头一跳。 果然不好! 僵尸之前还没睡醒,半梦半醒间给人刺了一剑,立马就是一激灵,连厚重的金棺都哆嗦了几下。 紧接着,黝黑的缝隙里传出“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李一格汗毛倒竖,眼睁睁地看着一只胳膊变成两只,又加上一绺海藻似的长发。 干枯的发丝纠缠在一起,分外凌乱,就像她永远理不顺的耳机线。 既让人焦虑不安,又叫人郁闷烦躁。 她DNA狠狠地动了。 正想退后两步,她的胳膊被女主一把拉住:“师、师姐,我学艺不精,刚才不、不小心插错地方了,怎么办?” 盯着那只阻拦她跑路的爪子,李一格瞳孔地震:大姐!要死你也别拉着我啊! 女主不会死。 女主没有事。 女主最幸运。 默念三次之后,她轻轻搭上温云软的手,拍了两下,正打算说点鼓励的话。 ——棺木的缝隙里露出一对黄澄澄的灯笼! 李一格心里一紧,下意识后退半步,又被女主拉得动弹不得。 “师妹,我们打个商量,你先放手。” 女主能平平安安不代表女配也可以啊! 就算她希望趁早领便当也不想死在这种情境下呜呜呜。 她无意识地扒拉了一下女主的手,只见温云软猛地松开手,趔趄两步,直直地撞在棺木上。 下一秒,胡乱抓挠的手终于找到了方向。 棺盖冲天而起,一双巨大的胳膊夹住温云软,拖着她往更深处去。 李一格反应不及。 毕竟是条活生生的人命。 她一时忘记了恶毒女配的身份,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温云软的脚踝。 第50章 金丹初成 被拖进黑暗深渊的最后一秒, 李一格才想到: 我草,女主这是碰瓷! 但是已经晚了。 金棺远比表面看起来要大,她仿佛在虚空之中一路下坠, 不知何时才能等到死期。 温云软消失了。 僵尸王也消失了。 她手上只剩下女主脚踝上反复绑了许多圈的金质项链,底端是一枚叮当作响的小铃铛。 她一路下坠。 李一格索性闭上了眼。 反正现在她也没什么能做的事情,倒不如把心态放平。 又过了不知多久, 无聊与幽闭终于逼她再次睁开了眼,幽暗的空间却已消失不见。 她“立”在岸边,个子很矮,视线几乎和湖心的小岛平齐。 ……好像是娄峰偷偷补文化课的“教室”。 她想走动两步, 却被困在原地, 动弹不得。 抬头,天上流云飞鸟, 一派安静祥和。 许久之后,耳畔终于传来了人声: “你来了。” 有点耳熟。 李一格想问问自己这是在哪儿, 却发现自己根本出不了声音。 ——可恶,不让她说话还问什么问题! “对。” 另一道温润男声止住了她对号入座的无能狂怒。 李一格:……哦,不是叫她啊, 没事了。 续续饮水声后, 温润男声问:“东西准备好了吗?” “嗯。”第一个说话的人冷声答。 “人找到了?” “嗯。” “是她?” 虽然汉语中并没有对第三人称单数分词性, 李一格却莫名认为那人问的就是个女子旁的她。 “她”? 是她自己吗? 哦莫! 她该不会卷进了什么恐怖的阴谋里, 被系统以二十万为诱饵, 马上就要被这帮法外狂徒噶腰子了吧!! 李一格大受震撼:sorry,请等一等, 我觉得我们还是可以打110先点个披萨的。 没有理会她的挣扎。 “那为什么……” “是她的决定。” 第一个说话的人走到近前, 银红色下摆把李一格的视野遮挡得严严实实。 是容清! 李一格心神一凛。 弱小晚辈误看禁书, 正道魁首公报私仇, 修仙界真是江河日下人心不古道德沦丧!简直就是正道的悲哀!!! 哦。 不好意思。 她刚想起来,自己之前看的不少仙侠文,所谓的正道都是光鲜亮丽的伪君子。 但是。 就。 这么俗套的设定,真的有必要继续用吗? 她不理解!! “是她的意思,”容清语气生硬些许,“她认为她性格懦弱,无法成事。” “那又为什么选定她?” “因为它在她身上。” 李一格:…… 她从来没有那一刻那么怀念阴阳词性,至少能让她听懂这帮谜语人在说些什么。 她绝望望天。 哦。 天被挡住了。 ……她绝望地看着银红色衣袍,努力跟上容清和那人对话的进度。 说话间,那个一直在提问的好奇老哥又灌了一瓶酒: “她们来了吗?” “没有。” 容清提起李一格,一阵风声之后,将她放在了湖心岛上:“来不了。” “哎。” 李一格听见拆酒坛泥封的声音。 而后,那人“咕嘟咕嘟”地灌了一大坛酒,一阵窸窣声响,似是抹了下嘴,这才道: “局势是越来越不好了。” 容清“嗯”了一声,没有发表见解的意思。 “喂,到底相处过那么多年,你对她就没有一点感情吗?” 爱干净的酒鬼凑近些许,声音也响了很多。 “感情?” 容清的声音太过平淡。 就连正儿八经的疑问句,说出口,都像在陈述某件事实。 “她是主人,我是剑。” 酒鬼默了默:“但你都当了多少年人了。” “我只是剑。” 长久的沉默之后,酒鬼笑着说:“你倒是和她刚学的那句话一样。” 沉默。 “你不问我究竟是什么话吗?” “没有必要。”容清淡声答。 “哎呀,相处了那么久,就算是一草一木,也该处出感情了吧?” 他似乎抬手敲了敲容清。 梆梆作响。 “罢了,你还真是混沌打的,梆硬。” 他叹了一声,似乎觉得冷笑话也没那么好笑了: “我都有点舍不得她了。” 另一片衣角徐徐盖上来,世界重新归入无边的黑暗。 旁观了全程的李一格:……好像信息量很大,但又什么都没弄懂。 据她猜测,爱喝酒、在九霄宗、又能和容清搭上话的,应该是李牧野? 嘶。 难不成她真的和掌门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吗? 应当不可能。 “她”、“她”、“她”了半天,都没人关心她渴不渴饿不饿想不想说话。 科科。 她在三个人的剧本里,扮演的不过是个可怜工具人罢辽。 李一格长叹一声,正要睁开眼,便被人抱了个满怀。 ……又、又黑了! “一格,你总算醒了!” 是……宋惊木? 大师姐就这么抱着她,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她掉进棺材之后的事情: “你还记得之前不小心用的褫术吗?” 李一格回忆半天,总算在记忆里扒拉出了一块碎片:“是不是之前下山的时候有人嚼舌根……还碰上了三十六的那次?” “对。” 宋惊木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脑袋:“我都要被吓死了。金棺里有褫术的机关,你一掉进去就中了术法,不知怎么回事,你竟然临阵突破,现在已经是金丹中期了!” 李一格:……? 不是。 稍等一下。 她刚才还是练气三阶不是吗? 报喜的人却完全没有发觉她的茫然: “呜呜小师妹你真是太棒了,天赋异禀,太厉害了!正道有你,何愁不兴啊!!!” 李一格眨眨眼,想起了修仙文里最重要的设定:“天雷呢?” “啧!” 提到这个,宋惊木更加兴奋。 她松开卡师妹脖子的胳膊,一拍大腿: “小师妹,你真的太厉害了!” 李一格:……??? “你不知道,你引来的天雷,那叫一个凶猛!人家筑基三道、金丹九道,加起来也就十二道天雷,你可倒好!” 宋惊木又一拍大腿。 李一格表情瞬间扭曲。 可恶啊! 师姐为什么拍了她的腿!! 这就是体修的手劲吗!!! 好疼QAQ “你引来了八十一道!!!” 宋惊木越说越兴奋,忍不住站起来,转悠两圈,而后抓起水壶,“咕咚咚”地灌了大半壶进肚。 趁着这个时候,李一格悄咪咪打量了一眼房间。 ……好,还不是她的。 这个屋子装修得过分清幽,低调中透出一丝奢华,简约里显出一分富裕。 虽然她在原主的房间里没住多久,但宿舍长啥样,她心里还是比较有数的。 光是头顶那个流光溢彩的吊灯,就不是嫌犯师父和狗大师兄舍得给她装的。 李一格安详地躺了回去。 整挺好,每次出点什么事,都能五星级酒店一日游。 她已经很满意了。 这时候,宋惊木终于喝完茶,压下了心头的激动: “八十一道天雷,管它什么三角阵凌云镇,全给劈裂了!” 李一格:……谢谢。 她倒也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大的能耐。 “然后我们才发现,那帮鬼鬼祟祟的家伙不知何时,给我们弄到了浮琅河底!” “啊。”李一格觉得是时候捧场了,“我不会游泳。” 宋惊木恨铁不成钢地敲了一下她脑袋: “浮琅河底又没有水!” 她一脸沉痛: “小师妹,你怎的比我们体修还缺乏常识?” 李一格默了默,一本正经地反驳: “宋师姐,你这样不好。” 宋惊木:? “你这不是对体修的刻板印象吗!”李一格指指点点,“这对体修也太不公平了!” 宋惊木:…… “大可不必。” 但她依然换了个措辞: “你怎的这么文盲?” 李一格:…… 谢邀,才出书院,又进剧本,谁有功夫读书啊! 而且正常的河底不是都有水吗? 明明是你界太过反常! 大腿还被师姐铁拳锤得隐隐作痛,她默默摸了摸被拍过的地方,认为自己最好保持沉默。 “还没说完呢!” 宋惊木继续讲了下去:“虽然温云软被僵尸王掳走,但她并没有中褫术,反倒……嗯。”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顿时兴奋起来,却又顾及着师姐的身份,不能表现得太过露骨。 踌躇片刻之后,她终于憋不下去,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温云软的遭遇说了个一清二楚: “僵尸王看上她啦!” 李一格:???!!! 哦凑! “还别说,”顶着小师妹惊恐的眼神,宋惊木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那个僵尸王还挺帅的。” 李一格:…… 她彻底凌乱了。 面对女主超越性别的强大魅力,她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然后呢?” “哦哦,然后一个女僵尸王就出来打他,又把温云软抢走了。” 李一格:…… “然后呢?” “然后又来了一个男僵尸王……”宋惊木咋舌,“总之它们自己打成了一团,然后天雷就下来了——‘轰’!尘归尘,土归土。” 她耸耸肩,一脸轻松:“温云软倒是没事,不过她虽然证明了自己不是鬼修的卧底,但经过此事,也算是声名远播了。” 宋惊木笑道:“在场的修士可是来自五湖四海,现在全正道都叫温云软‘僵尸王的小新娘’呢。” “你怎么这么高兴?”李一格意外挑眉。 在她的印象里,宋惊木为人虽然不拘小节,但情商也没低到会落井下石的地步。 “小师妹,你当我傻吗?” 宋惊木冷静下来,悠然一叹:“她故意推你的那一把,别的修士不一定看见了,我的角度看来,可是清清楚楚。” 很快,她又振作了起来: “还好你没事!坏人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李一格:…… 她听到这里,怎么感觉自己才是那个受到了惩罚的坏人!!! 二十万,呜呜,我的二十万。 不等她伤春悲秋完,宋惊木一拍脑袋,终于响起了正事: “对了,师父让我转告你,过几日就为你准备入道大典!” 提起这事,她禁不住又喜出望外地拉着李一格,转圈看了许久: “真厉害!真厉害!怎么就直接突破金丹了呢!” 李一格:……可以了,不要再往伤口上撒盐了。 她深吸一口气,收拾好悲愤的心情,正要回答,怀里又被塞了一样东西。 李一格:? “这是克禋道君的储物袋,”宋惊木道,“养正道君本想把禁书都没收了,但念在你没动歪心思,就允许你先留着随便用。” “哦。”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因而李一格心里也没什么波动。 “说到养正道君,”宋惊木又一拍脑袋,额角被连打两下,微微地泛起红,她却恍然未觉,“小师妹,你醒的可真巧!” 李一格疑惑挑眉:还能有什么坏事? “山泉道君和养正道君说了这次任务的情况,养正道君决定在全宗举办运动会啦!” 李一格:…… 她还是高兴得太!早!了! 第51章 情感专家 修仙界竟然没有塑胶跑道。 这真是一大遗憾。 李一格虽然没能亲自体验过塑胶跑道的质感, 但根据其他人的描述推断,这一定是会令懒人也爱上跑步的重要器械。 因此在她这里,敷设塑胶跑道是保护膝盖的重要方法——之一。 另一个是“生命在于静止”的理论。 只要告别运动, 脆弱的人体就不必面临骨折、关节炎和其它职业病,也可以把更多的时间花在学习和工作上面。 她甚至专门写了一篇三百字的论文论述这个观点,虽然有不少错别字句和奇怪语法, 但由于观点新颖,她认为大体上还是值得一读的。 但宋惊木竟然连看都没有看,可恶! 大师姐只是在泡药浴的间隙扫了一眼标题,伸出肌理分明的胳膊, 一下把李一格推回到自己的浴池里。 山泉道君选的配方药性刚劲凶猛, 李一格刚经历了“浴汤咬人案件”,还没有来得及就受害者身份进行发言, 就又被推了回去。 ……更可恶了! 不过秉持着“来都来了”的传统美德,宋惊木但是看完了她拙劣但论据充足的文章, 在她龇牙咧嘴高高低低的呼痛声里,给出了一针见血的总结: “还是练少了。” 于是清冽醒神的晨风里,李一格抱着足有四五米长的报名单, 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路过的人看到此状, 没有不惊叹的: “天呐, 你们快看!她竟然报了这么多项目!” 李一格面无表情地把清单团吧团吧, 收拢成一个粗壮的圆筒, 勉强藏进了衣袖里。 谢邀,人在江湖飘, 这是在挨刀。 但宋惊木一片好意, 她也没办法当面驳回。 更何况她是恶毒女配了啦。 恶毒女配不就是自以为是眼高于顶, 没有金刚钻还偏要抢女主的瓷器活吗? 说到这里。 温云软好像还没来。 她不动声色地站起身, 打量了一下空荡场地。 彩旗招展,四处可见极具娄峰特色的“加油”与“奋斗”长幅。 虽然“生命在于静止”这一活动倡议没有被采纳,宋惊木为了安慰自己小师妹,还是在承办活动的过程中,小小地滥用了一点职权。 “小师妹不是觉得有誓师大会就足够热血了吗?” 李一格面无表情:对,但她的意思是运动会可以缩减成誓师大会和表彰大会,中间的过程就可以省略了! “所以我特意在开场加了一个……叫……开幕式?” 宋惊木掏出一个录书玉简: “你在凌云镇一行中表现格外出色,师父也支持你在会上作为弟子代表发言。” 李一格:……谢谢你。 宋惊木本来还说要来接她,不仅自己要来,还要把山泉道君的弟子全都喊上,风风光光地送李一格上台演讲。 作为曾经因为“坐电梯”备受瞩目过的中心人物,李一格暂时没有再次招摇过市的打算,因此她一大早就赶到了开幕式现场,试图找出一点危险因素。 不是当保安。 是会让发言人突然说不出话或者无法露面的危险因素。 毕竟她只是一个恶毒女配嘛。 恶毒女配就应该费尽心机想要出头,却始终生活在女主耀眼的光芒之下! 得想个合理的法子把自己整失踪。 或者失声也行。 只是她莫名其妙从练气期跳到了金丹期,眼下正是九霄宗的话题中心,哪怕现在场上根本没几个人,还是时不时地感受到那些让她很有压力的视线。 太恐怖了。 必须想个办法把女主抬起来。 她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下周遭幻境。 开幕式会场选在附属于娄峰的一座小山峰上,此地常年落雪,万里冰封,比起运动会,更适合让修士们表演花式摔跤。 此时,天尚未大亮。 朝阳尚且隐匿在云层之下,外溢的金光把承霜枝杈染上艳色,由远及近,自淡粉化入冰蓝。 仓促间搭好的发言台傲然伫立在山顶巨石之上,俯瞰着下方毛绒绒的细雪,和无数大约一平米的巨大叶片。 这是宋惊木一拍大腿,想出的绝妙座位。 既能省去高额建筑费用,又能令诸位参赛选手融入自然,领悟玄妙天道。 她觉得很妙。 李一格不这样认为。 大冷天的,没有空调和暖气就算了,连一张软乎乎的凳子都没有,是她的话一定会抗议的! 但是宋惊木又打了一套拳。 猎猎拳风摧到二人合抱的大树。 ……李一格决定闭嘴。 其实人与自然和谐相处是个很不错的主题。 尤其在刚有许多人的生命财产安全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这个主题分外适合教导大家尊重生命,顺便领会自然的运行之道,以此方便大家日后识别出真实世界与幻境的区别。 她还可以再写一篇小论文。 李一格照葫芦画瓢地也打了一套拳,动作极不规范,满脑子都是“如果宋惊木非常喜欢这个注意,我的论文要写多少字才能避免挨打”。 于是她挨打了=-= 一旁练拳的沈西回早就对她有气,趁她不注意,憋着劲,假装没注意,踢了她两脚。 伤害不高,但侮辱性极强。 李一格青蛙弹腿,比划了两下,立马就把大小姐吓得弹开,跑到其他师兄那里切磋讨教。 然后…… 嗯。 李一格十分好心地假借她的名义,给她把所有的项目都给报了。 她看着远处磅礴而出的金轮,不免有些幸灾乐祸地想:若是沈西回到场见到了这么长的列表,表情估计比刚收到宋惊木厚礼的她还要精彩。 “李师妹?” 正想着,身后响起枯枝踩断的声音,靴子踩过雪,带起一阵窸窣的声响。 她回头,看见一个身材高大,面容温和秀气的男修。 不认识。 她第一时间就下了结论。 不认识的人主动来打招呼,要么是想利用她,要么是想陷害她。 正巧,她对这两种情况都相当欢迎。 因而在男修抿唇思考下一个话题之前,她先露出一抹亲切友好的笑容: “师兄你好。” 她眉眼弯弯,左半张脸写着“Q我吧”,右半张脸写着“欢迎打扰”。 师兄一怔,和煦的笑意很快也化了眉梢淡淡的愁:“想不到师妹还记得我。” 这话倒是说得奇怪。 李一格虽然记性算不得极佳,却也不至于脸盲到这种程度。 但凡是和她说过话的,总不至于一点印象都没有。 难道是灵舟上的那批倒霉蛋? 不,应该不会。 九霄宗里,接到任务的只有山泉道君及其弟子,他们出发前特意比对乘客名单清点过人数,里面似乎没有其它分支的同学乱入。 “我是十九。” 李一格:! 哦! 这个她记得!!! 这不就是和宋师姐有不可说前情的那位吗!!!!! 她眼前一亮,眼底的笑意多出几分热切与真实:“师兄找我做什么?” 十九为难地环视一圈,抿起唇,耳畔经雪一照,映出浅浅的红: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可否请师妹……” “自然可以!” 她对这儿不大熟,便由十九领着,寻到了一处妖兽洞穴。 这里气温太低,妖兽的体味无法散开,即便里头已经没有住户了,气味还是如实地记录了之前的房东是谁。 “穿云鹰?” 十九点点头,笑着夸:“李师妹真是见多识广。” 他语速不快,说话温声细语,使人听来如春风过耳,目爽神清。 倒是比她假仁假义的大师兄还要温和许多。 李一格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指。 十九轻笑一声,没在无意义的话题上逗留,开门见山地说起了来意: “据说李师妹近来与皓影道君过从甚密?” “不错。”李一格点头。 “若是可以,能否请李师妹替在下向道君道个歉?”十九垂下眼睫,声音平添了几分萧索落寞,“当年之事是我不对,但如果道君当年肯多分出些心神听我解释,想必也会清楚……错不在我。” 对于内容,李一格表示认同。 但是关于道歉的形式,李一格就不得不做出些许批评了。 “这怎么是道歉的态度呢?” 虽然她没谈过恋爱,但众所周知,单身达人们最常做的兼职,就是情感咨询大师。 她撸起袖子,认真地进行了指点: “如果要道歉,态度必须诚恳,专注于自己的不对,不要指出对方的问题,否则很容易引发二次争吵……” 十九虚心听了。 “如果方便的话,不然师兄同我说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好参考一下,说不定还能帮师兄想出个不错的法子,叫宋师姐回心转意呢。” 十九赧然勾唇。 就在李一格快要说“不讲也没事”的时候,十九开口了: “木……皓影道君当年要比武招亲。” 李一格点头:不错,这是宋惊木能做出来的事情。 “所以……师兄是因为二人两情相悦,师姐却还决定另觅良人生气的么?” 十九的表情略略有些尴尬,李一格识趣地闭上嘴,并暗暗发誓绝不再开口瞎猜。 “是……”十九沉默许久,轻叹一声,“说是比武招亲,倒也不太算。不过是当时有个师弟也心仪于她,她便设下擂台,说只要他赢了我,就给他一个机会。” 李一格:……哦豁! “但那师弟怎么可能赢我呢?”十九苦笑,“我当时金丹已成,那师弟却刚刚入门,一道剑气就能将他打趴下。只是我们心中都有爱慕之人,多少有同病相怜的意思,我便留了手,与他来回过了近百招。” 他顿了顿,接着说: “那师弟却是个心眼多的。他察觉到我有留手之意,便咬破口中血包,吐血倒地,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趴在擂台边缘看着木木,说了好一番剖心的话。 “我失控了。” 第52章 当场追星 眼看宋惊木有动容之色, 他再不留手,招招都能要了那师弟的命,硬是把人打得真吐了血, 身上多半的骨骼都被折断。 到底是娄峰的小师弟。 即便二人并非师从同一位道君,宋惊木也不可能眼看着同峰的师弟就这么死在心上人的手下。 更何况若是真出了人命,同门相残, 也是废去修为、逐出师门的重罪。 宋惊木拦住了他,亲手扶起小师弟,把人拖回了娄峰悉心照料。 在此期间,十九无数次托人递信, 想与她相见, 却只是在她院外的桃花树下空等了一日又一日。 直到师弟伤愈,那扇紧闭的院门方才打开。 宋惊木出了院子, 站到他面前,神色平淡。 二人对视许久, 十九只觉胸中有万语千言,但这滚滚潮浪却被宋惊木一拳打散了。 “你在乎他?” 宋惊木咬牙切齿道:“我在乎你。” 十九一愣,老老实实地站回原地, 卸了护体灵气, 等着宋惊木继续打。 “你知道行健师叔怎么说?” 行健道君是娄峰首座, 也是那小师弟的师父。 李一格对这人有点印象。 她记得这个人脾气不好, 护短、排外, 是会和小辈争强斗胜、而后贬低其他晚辈的那种人。 养正道君清楚这点,因此娄峰的旁听课, 给她排的是山泉道君的。 十九黯然摇头。 “行健师叔说, 此事若想善了, 你必须在他手下过一百招。”宋惊木深吸一口气, “要么,我就和宗槐结为道侣。” “好。”十九说。 别说一百招,就是一千回合,他也认了。 “我答应了。” 惊雷乍起。 十九茫然抬头。 “我并不是在问你的意思,”宋惊木抿唇,眼中光芒闪烁,“只是通知你一声,省得你以后又来纠缠。” 十九哑然无言。 宋惊木定定看了他许久,几乎压不住音调中的涩意: “行健师叔为此,已经找师父闹过许多次了。你走吧,别再回来了。” 十九走了。 再见面,就是半年之后。 九霄宗和其它修仙门派差不多,也有相当于期末考试的年度考核。 一年一小考,三年一大考,五年一小较,十年一大较。 小考通常不难,选个秘境,在里头游历一番,摘个花采个草,能打一点的再打几头妖兽,就能轻轻松松地过关。 这种秘境虽然不能调用灵力,但由于妖兽的力量也被大大削减,因而倒也没什么危险之处。 可不是冤家不聚头,就在考核快要结束的时候,十九和那个师弟撞到了一起。 山风高旷,下方的丛林里,时闻其他同门的谈笑声。 偶有妖兽咆哮或哀呼,亦无损于大家的兴致。 十九是来取伴岩生的。 这种植物通常生在峭壁上,不易取得,但对内伤疗效极佳,有些体质不错的修士甚至能在服用之后小小地淬炼一下经脉。 马上就是宋惊木的生辰了。 他和宗槐对峙片刻,忽然觉得乏味起来,绕开那人,连“师弟”都没有叫。 山巅有一处平地,下方长了一株极为顽强的古树,可以勉强下脚。 十九踩着树枝,放下了左脚。 “师兄。” 他眉心一跳:说话的声音离得太近了。 断断续续的风声拨动浓郁瘴气,乳白云雾之上,热油般的字句在翻滚: “你说……如果我突然被你推了一把,师姐会是什么感觉?” 十九愕然抬头。 青年笑意盈盈,眼底写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他嗓音轻柔甜腻,恍如情人低语,吐出的字眼却个个儿淬了剧毒: “我若再因你受伤,师姐必定心灰意冷,从此心中只有我一人。” 十九冷声道:“你既叫我一声师兄,我便不会在擂台之外对你下手。” “哦……” 宗槐笑眯眯地问:“那如果我是魔修呢?” 十九心神巨震。 他握紧树枝,抿唇不语。 “哎呀,”宗槐在他身侧盘腿坐下,望向茫茫云海,好似十分烦恼一般,自言自语道,“宋师姐虽是体修,可体质在宗门内是最接近坤元道体的,最适合拿来采补了。” 十九听见了自己磨牙的声音。 “师兄是不是生气了?”青年俯身,头上松松插着的簪子被劲风吹落山崖,长发在身后恣意飘荡。 他缓声说: “不过若是她心中还有人,我与她便不能灵肉合一,达到神交化境。好好的纯阴之体,就只能拿来炼丹了。啧啧。” 他摇摇头,好似当真十分惋惜一般。 十九面不改色,握树枝的手关节微微发白,青筋浮凸,却仍在忍耐。 “真是无趣。” 宗槐伸手,磅礴灵力在他身周鼓荡。 能在这秘境里使用灵力的人,修为必定比造成秘境的人要高。 他却没有动手,指尖一弹,轻轻松松地将十九拖了上来。 “我知道师兄肯定恨死我了,”宗槐仍旧笑眯眯的,“只是师兄啊,你就是不为我考虑,也要替宋师姐着想吧?” 他“啧啧”两声:“做我的炉鼎尚且有一线生机,总比被炼成药渣好,师兄你说,对不对?” 十九不为所动。 此地灵气波动极大,必定会引起监考的注意。 这贼子跑不了。 见撬不开他的嘴,宗槐也不气馁,与他并肩而立,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风起云涌,忽然递给他一样红布包着的物事。 他击掌三下,拍掉身上浮尘,仔仔细细地捋平了每一丝缝隙,而后握住了十九的手。 十九心头一跳,往回抽,却没能抽开。 直到身后杂乱的脚步声逐渐逼近,才终于把从宗槐的桎梏下脱离出来。 他转身忙道:“师叔,他是魔修!” 所有人都没说话。 养正道君站在队列最前,身侧是一袭劲装的宋惊木。 她们无一例外地看着他身后,十九这才后知后觉地转过身,怀中的坠感又沉了不少。 他这才发现,宗槐递来的东西,他并不陌生。 是省识珠。 此物是秘境最常见的作弊工具,可以躲避禁制的探查,保全身上的修为。 包着省识珠的红布被他托在账上,另一角则抓在宗槐手中。 “师弟”就这么摇摇欲坠地挂在山崖之下,冲他勾唇笑笑,指尖一点,浓郁充沛的灵力便顺着红布涌进了十九体内。 他故作惊惶:“师兄,你何故害我!” 说完,便松开手,直直地坠入了浓白瘴气里。 锋利剑意掠过十九。 是养正道君下去救人了。 十九讷讷无言,嘴唇动了动,想跟宋惊木开口解释。 ——“你太让我失望了。” ***** 什么叫憋屈。 这才叫憋屈! 这简直就是宗师级别的憋屈! “师兄你先忍一忍。” 李一格迅速翻出本本,草草记下了十九的遭遇,准备熟读并背诵,以复刻其中的憋屈剧情。 见状十九没有说话,心中却一片暖意。 当年的事情虽后来查明了真相,但一则是牵扯到魔修,若是扩大了事态,会影响九霄宗的声誉。 二则是宋惊木不肯再听他说半句话、也不愿听人提起他,故而这么多年来也无从解释。 没想到昴峰这位小师妹竟然如此古道热肠,为免宋惊木以为疏漏之处是说谎导致,还特意取出纸笔,把他的话全都记录了下来! 一个写一个看,十九还不时补充一点小细节,以丰富场景,佐证自己所言不虚。 李一格也大为感动。 就算知道她是要学习憋屈流人生该怎么走,师兄还是脾气很好。 非但没有生气,竟然把讲义的细节都给补足了! 天啦噜!这是什么绝世美强惨!!! 最后一笔记完,她抬起头,和十九两个人都是热泪盈眶。 李一格一滞:等一下,师兄激动什么? 十九也有点奇怪:师妹哭什么? 而后两人各自找出了合理的解释。 李一格:这件事一定是师兄心中最痛的伤口,旧事重提,一定对他伤害很大吧! 十九:师妹年少单纯,不想如此体恤他人,竟然连这等粗劣的转述都能打动她,师妹真是个体贴善良的好心人! 师兄妹二人都觉得对方是个大好人,高高兴兴地在洞口握手,结束了这次亲切愉快的会谈。 考虑到以后十九可能会成为自己的师姐夫,李一格很有操守地婉拒了对方送她的邀请,慢悠悠地翻着笔记往回走。 一边走,还一边根据情节做笔记。 ——该解释的时候一定要保持沉默。 ——该保持沉默的时候一定要解释。 ——该出手的时候一定要等人来帮。 ——该拖延时间的时候一定要动手。 简直是憋屈流的金科玉律。 她默念了几遍口诀,收好本本,脚步轻快。 一路枯枝松脆作响,疏雪被踩实,也发出令人愉悦的爽脆声。 走到半山腰,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女声,听着哀婉又惊喜: “真的吗?” 似乎对方说了一件天大的好事,让她既快乐,又自卑。 “这位师弟,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钟淮!” 李一格一个趔趄:这是什么神仙运气。 应该是巧合吧。 她听那男修认真地把名字拆解开来,说明了含义,放心大胆地准备往前走。 “钟师弟,你的名字可真好听!” 坏了! 她赶紧又猫了起来。 这是温云软! “温师姐,我虽然是其它峰的弟子,却早就听说了你的英雄事迹。在凌云镇幻境里,若不是您主动拖住僵尸王,恐怕大家都等不到天雷降世!” 温云软抿唇不语。 对方却不曾意识到这是她心里的痛处,轻松地说了下去: “温师姐怎的这般表情?” 树杈的缝隙间,娇俏少女缓缓摇了摇头。 “嗐,我知道外面有些闲言碎语,可那些都是捕风捉影的事情,做不得数的!”少年朗声道,“师姐只是体有精纯阴气,对阴物而言十分滋补,这才被那些僵尸盯上的!” 他嘿嘿一笑: “但这等体质可是稀世少有的修仙天赋,许多人求都求不来呢!” “真的吗?”温云软怯生生地问。 “真的!这种体质还有个名字呢!” “啊……叫什么呀?” “坤元道体!” 李一格差点摔个仰倒:……草,不会这么巧吧? 第53章 大声密谋 “我与温师姐一见如故, 不知……能不能叫师姐姐姐呀?” 少年眼睛晶亮,如有星河流淌,让人不自觉便沉浸其中。 温云软晕晕乎乎的, 一双雾气蒙蒙的眼映出立在雪中的消瘦身影。 眼前的少年头发蓬松,有点乱乱的,耳畔还夹着半截草梗子。 可他长相太过出色, 明媚艳丽,有如阳春三月,红花怒放满山,与日光互相映衬, 把整个世界都突地照亮了。 她心里一软, 不由母爱泛滥,抬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 轻轻答了一声:“好。” “那温姐姐,我可以送你去会场吗?” 李一格手指一顿, 指尖停在“大概是三百多年前发生的事”这一行,出离沉默了。 一是为了宗槐的厚脸皮。 虽然纯阴炉鼎什么的不是小众设定,或许很多人都会用这种话宽慰温云软。 但人家刚因体质问题被僵尸王纠缠过, “钟淮”就出现在了九霄宗, 还正正好好地找到了她, 这也未免太过巧合了一点。 二是。 嗯…… 她的剧本又发癫了。 面对这种十分典型的疯批, 它竟然要求李一格主动上去碰一碰, 用自己的爱来感化他! 虽然……但是…… 也不能什么墙角都挖吧…… 这位可是有很大概率是魔修的喂! 挖过来了她还怎么在九霄宗做人啊! 难不成剧情要发展到什么叛逆魔修为爱屠宗、娇弱少女随夫堕魔? 达咩。 她这具身体都四十岁了,即便长相仍与十四岁时相差不多, 但也绝不适合参加这种少女的活动。 老胳膊老腿的, 还是好好养一下比较好。 说到这儿, 她忍不住轻轻揉了一下膝盖。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刚讲过“老胳膊老腿”, 现在这膝盖就疼了。 天气本就冷,姜骋留下的那批禁书里又没有教人开护体灵气的,腿都冻得要失去知觉。 更何况她在冰天雪地里蹲了这么久,也早就该麻了。 腿啊,你坚持住! 她暗暗握拳:千万不能这个时候出乱子,万一现在被疯批发现了,她不就得被迫把憋屈流爽文变成…… 诶,等等。 好像没声儿了。 她探头探脑,脑袋从虬结枝干间冒出来,小幅度转了两下,却没看见人影。 应该是走了吧。 她松了口气,扶着树干正要站起来,腿上传来尖锐麻痒、针扎似的疼痛,差点又仰扑进雪地里。 还好身后有人及时出手,在她脸着地之间,拎着她的后领把她拉了起来: “师姐刚才是在找我吗?” 李一格:!!! 我草!!! 她身体瞬间僵硬,动也不敢动。 ——现在能干嘛! 她紧急翻出了剧本。 【剧本:新入门的小师弟钟淮向温云软频频示好,为了博得温云软的芳心,又屡次设计于你,让你身败名裂。你将主动走出去,用充满爱意的语言把他笼络过来,至少让他相信你和温云软是至交好友。】 李一格:盒盒。 她深吸一口气,熟读并背诵了标准答案,关闭界面,一脸“是我,搞咩?”,语气又拽又欠: “刚才就是你和温云软聊天呢?” 她转过头,想给对方一个下马威,却猝不及防叫对方的美貌惊到了一瞬。 太……太艳丽了。 艳丽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 如果拿香水作比,就是冲得人天灵盖都要飞起、脑壳发昏的那种劣质浓香。 浓郁的色彩裹得她有点窒息。 她一手扶着树干,一手狂掐人中,悄咪咪后退两步,总算攫取到了一丝自由甜美的新鲜空气。 “你听我说。”她扭了扭,试图甩掉衣领上的手。 见宗槐没有放开的意思,干脆把校服外套给脱了。 宗槐:? 他抓着雪白的昴峰校服,定睛看了半晌,思绪被一声响亮的喷嚏打断。 宗槐:…… 现在正道修士都这么拉了吗? 他对手下收集到的信息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紧跟其后的一句话,更是让他坚信“你们修仙界彻底完蛋了”: “你刚才聊天的那个,跟我关系不、阿嚏!不好!” 少女鼻头冻得红红的,像是梅花落在云片糕上,叫人又想吹跑,又想咬上一口。 她相貌素净端庄,不做表情也不开口时,有种苍山覆雪、万物休息的旷远与疏淡,一说话,整个人就奇怪地灵动起来。 即便相貌颇有些大家闺秀的风范,依旧会让人想起追在别人身后砸雪球的雪人精,或者抱着树枝做鬼脸的小猴。 大雪满山,这种场景,应该更像雪人才对。 宗槐手指微动,心底有了些许异样。 “小伙子,你懂我的意思了、阿嚏!吗?” 宗槐不是很懂。 他拉住对方的手腕探查片刻,是不作假的金丹期。 练气修士都不会在这种天气冻成这副狗德行,怎么金丹道君还能冷得直跺脚? 还不光是跺脚。 她看上去太冷了,原地跺脚根本无法满足取暖需求。 于是一边搓手呵气,拿短暂热起来的手捂住耳朵暖暖,一边缩手缩脚,在原地蹦蹦跳跳的。 表情还十分正经: “这位小伙子,阿姨今年四十了,最看不惯的就是温云软这种正值青春年华的娇俏少女……” 宗槐嘴角微抽,忍不住出言反驳:“于修士而言,四十岁不过是人生刚刚起步。” “啊,”李一格沉吟片刻,又道,“那这是因为我天赋不行,最嫉妒那些老天爷赏饭吃的天赋流了。” 宗槐罕见的沉默了。 他为自己的莽撞道歉。 四十岁,金丹期,天赋不行。 正道现在卷成这样了吗? 他不理解。 天赋再出众的修士,这会儿也就将将筑基罢了,这人都直接蹦到了金丹期,怎么还能叫天赋不好? 怎么回事? 难道这几百年里,正道会对刚出生的婴儿洗筋伐髓、好让大家在娘胎里开始冲刺? 宗槐被她彻底搞糊涂了。 对方却仍在那儿喋喋不休: “我知道你喜欢温云软,但是我讨厌她,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宗槐摇头。 这个反应能力…… 稍微有点堪忧啊。 李一格咂嘴,加大力度暗示: “追求喜欢的姑娘,一定要以诚相待,投其所好,你明白吗?” 宗槐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这他可太明白了。 如果不能投其所好,娄峰那些有勇无谋的笨蛋,也不会毫无保留地信任他。 “但是呢,向一个人示好的方式有很多,巩固二人关系,最稳定、直接的方式却只有一种。” 李一格鼻子痒痒,抬手胡乱搓了两下。 正要继续说下去,一只冰凉的手搭到了她右手手腕上。 李一格:? 不至于吧哥,您这么有反派的自我修养吗?连逼逼叨都不听了呀!! 也好。 一代天才莫名陨落,这是烂尾,也会被打负的。 她平静地伸出手:“来吧!” 让暴风雪来得更猛烈些吧! 宗槐却是动作一顿。 他不过是见她抖得太厉害,想渡些灵气给她,却不想此人竟然直接开口索取。 给,可以。 要,不行。 那么多向他索要的人,就没有一个会拒绝他好意的。 他一时说不出的郁闷,又把手收了回去: “不知道。” 回的是刚才那个问题。 李一格摸摸下巴,心底颇为惋惜地叹了一声,继续对反派进行追求女主教学: “仇恨,是将两个人紧紧联系到一起的最佳手段!” 宗槐默了默。 ——仇恨? “就比如说之前吧,你应该听说了温云软被僵尸王纠缠的事情,对不对?” 李一格理直气壮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就是我干的。我污蔑她是鬼修卧底,非让她去自证清白,完事直接让她晋级成了万千僵尸王的小娇妻,声誉直线下降,玉女形象崩塌。 “你说,换了是你,恨不恨我?” 宗槐迷茫地眨了眨眼。 这……好像和他理解的仇恨有点出入。 但他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我把她想要的一切都毁掉了,这个时候你想讨好她,最方便的就是对付我,懂吗?” ……好怪。 从来都只有别人求他别对付自己的,还是第一次有人主动让他对付自己。 宗槐一向是个叛逆的人。 主动给,可以。 开口要,不行! 不过眼前的人将才拿的本册上,记述了数百年前发生的旧事。 哪怕他现在改头换面,又胡诌了个新的名字混进九霄宗,也不得不多警惕上些许。 他试探性地问:“那你刚才在这儿蹲着,就是为了……嗯,让我对付你吗?” “怎么可能?” 李一格又不傻。 承认这个问题,就相当于她是奔着宗槐去的。 烂尾和可持续的憋屈是两个概念,一个是突然喂x,另一个是持续性喂x。 让她来选择剧情走向,肯定还是后一个好嘛。 怎么会有读者在经历过持续不断的精神折磨之后,还会吝啬于手中一个小小的负分呢! 她思考片刻,抽出了那卷长长的项目清单: “实不相瞒,我刚才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宗槐疑惑抬眼。 “你看,我这册子上,有本届九霄宗运动会的所有项目。” ——谢谢你,宋惊木。 “而我身为温云软的师姐,又能光明正大地拿到她的参赛项目。” ——其实主要起作用的是“宋惊木小师妹”的身份,但以防万一,还是不要提宋惊木引起他怀疑的好。 李一格嘿嘿一笑: “现在你懂我意思了吧?我就是堵在上山路口,看看她今日身旁有没有人跟着,又具体带了哪些装备,这样我就可以……” 宗槐毫不掩饰地皱了皱眉:“你好蠢。” 李一格:? “如果我要害人,绝不会自己亲自动手。” 李一格:?? 他往外袍上渡了点灵力,信手扔给李一格御寒,撸起袖子问道: “带我过去,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杀人不见血。” 李一格:??? 第54章 梅开二度 怎么会有这么敬业的人? 李一格头埋在雪地里, 沁凉的雪气挠得她口鼻发痒,忍耐片刻后,还是抬手挠了两下。 半个时辰前, 化名钟淮的小恶棍主动请缨,说要给她展示一下什么才叫真正的陷害。 二人一路行至山顶,寻了一处僻静角落, 坐等了半柱香的功夫,参赛的弟子渐渐地齐了。 由于只是强身健体的娱乐性赛事,因此只允许不超过金丹期的修士报名参加。 但因着许多人听说了李一格这么个猛人的存在,都想过来见识一下她的风采, 此时数百个叶片座位竟然都不大够用, 尚有许多人自己寻了地方或蹲或站,兴致勃勃地预备观礼。 这种时候很适合出来吆喝一声: 前面的这位朋友收一收腿了诶!花生瓜子矿泉水, 有需要的没有? 正盘算着怎么从中捞一笔呢,她肩膀就被人轻轻拍了一把, 身后那人努努嘴,示意她看正在对角的幽静处黯然神伤的温云软。 师父进去了,大师兄又忙于处理形象危机的公关事宜, 二师兄不熟, 三师兄则…… 想到周子猷, 温云软就微不可查地皱起了眉。 从凌云镇出来之后, 这个莽撞冒失、嘴上没个把门的三师兄就仿佛变了个人。 不再对她关怀备至不说, 反倒常常对她语出讥讽。 以前的楚楚可怜和撒娇服软都不再奇效,若不是他常来娄峰看李一格练拳, 怕是连面都难得见上一回。 这种孤立无援的状态让她心里没底, 很是缺乏安全感。 好在今日上山途中, 还遇上了一个活泼直爽、没什么心眼的小师弟, 总算又让她浮萍似的命运寻到了一处停泊之所。 “温姐姐?” “港口”寻来,亲切温和地叫了一声,身侧是那个屡次想害她的李一格。 温云软咬住下唇,眸中波光潋滟。 这水波浅淡地从李一格身上拂过,而后落在雪地上的一处小坑里: “阿淮,你来啦。” 再抬头时,又是一脸灿烂笑容:“你怎么知道姐姐留了座位?” 闻言,少年笑得爽朗,却不是冲着她: “怎么样一格,我就说温姐姐不会这么自私的!” 一格?! 李一格比她年长几十岁,钟淮竟然不叫她李姐姐,反倒这般亲热? 温云软下唇咬得发白,强撑起一个笑。 见李一格毫无羞愧之意,大喇喇地在她身边坐下,一时有点绷不住柔和笑意,低下头,调整了半天表情: “那阿淮坐哪儿呢?” 众目睽睽之下,宗槐不顾男女大防,拉起了温云软的手: “自然是要去寻个好玩的地方,和温姐姐好好耍一耍啦!” 李一格因此获得了短暂的安静时光,也终于有时间想一想接下来的行动。 根据她以往的经验,宗槐应该只是驴她,想让她降低戒心,好把欺负温云软的黑锅扣在她的头顶。 毕竟从一出场,宗槐身上就十分明显地写着“我是手拿真香剧本的男配”,必定会被女主的天真和善良所感化,不忍心加害于她。 她翻出小本,复习了一遍宗槐的绿茶言行: 队友段位如此之高,她最好还是别太动脑子,以免影响队友发挥。 本子刚合上,她就被一道大力重重推倒,脸朝下扑进了面前的雪堆之中。 这边的动静太过引人注目,以至于在场的修士一时俱都停下手头的事情,转过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高端绿茶宗槐没让大家失望,他惊叫一声,上前微微扶起李一格,探查了经脉: “呀,温姐姐!” 众人的视线随着他的目光,又集中到了后面那个脸色雪白的少女身上。 “温?” “最近倒是有个姓温的挺出名啊。” “何止是出名?若是有朝一日鬼界与正道握手言和,还少不了嘉奖温姑娘一番呢。” 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拼命扒拉聊天的修士:“发生什么事了?跟我讲讲!跟我讲讲!” “嗐,听说她跟她师父……啧啧,还是她师姐舍身取义,置自己的名声于不顾,哎……” “不光是师父,听说她大师兄也是个坏的。” “是吗?” “可不是?我前两天和东剑阁的人比试的时候,才听到的第一手消息。” 吃瓜群众急了:“什么事儿啊师兄?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你们聊天不带我一个?” 另外的修士自顾自地交头接耳:“贵峰真乱。” “就是,听说那件事就是姓温的一手策划的呢!她肯定是觉得师姐带自己旁听,是要表现出自己的能力和人脉!” “哎……这人性啊……善妒可真是修行路上的一大阻碍,有这么个好师姐领着,你看,毕峰的沈西回都老实了不少呢!” “到底发生什么了啊!!!” 吃瓜的师弟彻底疯狂,他抓了把地上的雪,呵了两呵,眼疾手快地塞进了身侧之人的衣袍里,一时叫骂之声不绝于耳,闹了好一阵子。 李一格静静地听完对话,感觉这个发展稍微有点偏离主线。 好在有宗槐。 作为女主的拥趸,他这个时候一定会和温云软唱一出双簧,证明她李一格是个爱演戏、不可靠的恶毒师姐,然后一举澄清了那些离谱的谣言。 她决定再等等。 就是宗槐这狗贼,虽说要扶她,但为了显出她伤势很重,只是把她的脸从雪地里拔了出来,鼻尖都还蹭着雪面。 怪痒的。 她抬手蹭了蹭,又悄咪咪地挠了两下,这才老老实实地把手放回原位,继续装死。 看完她这一套小动作,宗槐有些无语。 等娄峰的弟子重新维护好秩序,他才吸吸鼻子,缓声问: “温姐姐,我知道你一直介意我心悦于一格,可你再是不甘心,也不应……也不应拿雪裹着法宝,偷袭一格呀!” 温云软目瞪口呆。 只见宗槐握着那雪团,轻轻一搓,便露出个精致的小金铃来。 ——这还是李一格追她下金棺时,无意拽掉的。 苏醒之后,李一格光想着跳级之后又该如何衬托出女主的厉害,却忘了还有这么个小东西。 等一下! 宗槐是怎么拿到的! 不对,宗槐怎么知道这东西是温云软的! 李一格察觉到一丝不妙,刚想说话,后心叫人挟着灵气不轻不重的一拍,立时便不由自主地咯起血来。 一地残红,触目惊心。 “还打出了内伤!” 李一格:? 不是吧不是吧,宗槐不会想来真的吧? 温云软不是他日思夜想的坤元道体吗? 他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这才当众和她结怨? 温云软也是个笨蛋。 她期期艾艾许久,终于吐出了一句连贯的话,还是:“我也不是故意的。” 李一格:?! 什么? 女主该不会真的对她下手了吧?! 只听温云软啜泣一声,道: “阿淮刚才送与我这铃铛,我不想要,一时推拒不得,便想着丢过去、还给你。” 李一格放下心:还好,女主没有OOC。 在之前的剧本里,温云软虽然经常通过暗示和撒娇要到关注、法宝或是别的什么,但她一向谨慎,从来不会收下名头不够合理的礼物。 “谁知道……对不起,对不起师姐。” 说着,就听一声沉闷的“砰”响,温云软竟然直接跪倒在地,哭哭啼啼地连声向她道歉。 妙啊,原来是咄咄逼人梗! 她不动声色地在宗槐虎口掐了一把,脱离了对方的钳制,坐直身子,猛咳一阵,疾言厉色道: “你身为师妹,却以下犯上,行事如此轻佻,可还对得起师父和大师兄的栽培?!” 招数一:上纲上线。 “今日你以雪裹着法宝砸向我,明日打得便是师兄,后天岂不是要打师父了?” 招数二:人身攻击。 “看你也是个娇娇弱弱的姑娘家,怎么能做出这种冷血无情、枉顾伦常的事情!你的父母是怎么教育你的!” 招数三:破口大骂。 这个技能李一格用得不是很熟练。 她不太擅长骂人,而缺少了脏话的输出又是不完整的。 于是她紧急翻了翻温云软的履历,总算挑出了一个最戳人心窝子的: “哦,我倒是忘了,小师妹从小无人教导,难怪无法无天到这般地步。” “师姐!” 温云软哀哀叫了一声,眼中噙着泪花,神色哀戚,脊背却挺得笔直: “我不过是无心之举,今日歉也道了,您若是对我有怨言,大不了,打回来便是!你怎能出口伤人,污蔑我已故的父母呢!” 李一格轻蔑冷哼。 主要是后面的台词,她说不出口。 本来父母双亡的滋味儿就不好受,这个时候不管怎么骂温云软,李一格都不免会共情到自己身上。 这是憋屈剧本,不是骂街教学。 安静片刻之后,却听一道女声问: “你的意思是,这还是格格做错了?” “格格”那两个字咬得很重,似是不想给被称呼的人占便宜的机会。 偏又用这种叠词,显出二人的亲密来。 翻遍所有记忆,会这么叫她的人,李一格也只能想到一个。 ——沈新寒。 堂堂一个长老,你掺和进小辈的争斗干什么? 也不怕拉低自己的格调。 李一格心里指指点点一会儿,又掏出笔记本,加上了一条: 多管琐碎闲事,会降低角色的苏感。 尤其当对方身份太低时亲自下场,会显得角色游手好闲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宗槐瞄到了最后两句,眼角不由抽了两下。 却见她含着笔杆轻啃了两下,又写: 在推进剧情时,可适当引入可靠队友,让队友来引导剧情的发生。 比如:找高端绿茶当冤大头,没事找事,制造针对女主的危机,并给女主提供当众洗白、博好感的珍贵机会。 宗槐眼角微抽:……冤大头指的是他对吧? 他抿唇,手指一弹,一道绿光便顺着袖口,飞进了李一格袖中。 “嘶,什么玩意!” 闻言,他眼疾手快地按住李一格,大叫一声:“是天心虫!天心虫易受金器引诱,身怀剧毒!温姐姐,你怎么能——” 李一格眼前一黑:这人怎么这么敬业?说到做到是吧? 干得好,下次别干了。 她胳膊一麻,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倒数第二个念头是: 还好,不用当众演讲了。 第55章 解控准备 梅开……几度来着? 意识渐渐苏醒之后, 手臂上的痛感冷不丁地就给李一格来了一锤。 这最好是修辞手法。 毕竟李一格并不希望真的有人在抡锤子敲她。 患处麻痒,痛感强烈,其上覆了些许冰冰凉凉的东西, 应该是正发挥着药效,火辣辣的疼。 感觉就像是身上被蚊子咬了一百零八个包,然后泡在清凉油、薄荷汁和盐水里洗澡。 李一格轻“嘶”一声, 倒吸一口凉气。 不过她的吸气声很快就停住了。 约莫几步开外,一道清朗男声正温和劝慰: “温姐姐,你也别太难过了。” 哦,是宗槐。 “这件事一定是桩巧合, 只是那些人尚不了解姐姐你温和纯善的本质, 这才误解了你的。” 而后便是一声猫叫似的轻细啜泣: “可是……阿淮,我该怎么办?三师兄、二师兄、宋师姐……就连西回……她们都认定是我害了四师姐……” “没事的, 我陪着你,我会永远信任你的!” 李一格心里“呵呵”两声。 她怀疑女主的美貌和善良是拿脑子换的。 指责她出手伤人的是宗槐, 现在安慰她说自己永远站在她身后的也是宗槐,这狗男人坏得很。 他打从一开始就不是要和李一格唱反调,只是举着这么个幌子, 光明正大地利用她罢了。 想到这里, 李一格的胳膊更疼了。 比起分析宗槐的形式逻辑, 她现在更希望狗男女赶紧滚出克, 让她可以不顾形象地嗷嗷嚎两嗓子, 骂骂咧咧地用脏话止痛。 她试图用吸引力法则召唤几个能帮上忙的曹操,结果叫了八百遍援兵的名字, 女主抽抽搭搭的哭声还是不曾被人打断: “可、可是……阿淮, 你说……师姐和师兄她们都不肯让我来照顾四师姐……在她们心里, 我是不是坏透了?” 温云软是真的惊慌。 她虽然有些小手段小心机, 却向来都是阴招,杀敌一千,必先自损八百,哪里真的向旁人下过手? 引导舆论的事情她之前一直做得得心应手,现在这把火突然聚到她自己身上灼灼燃烧起来,才叫她知道什么叫难捱。 “僵尸王的小娇妻”不过是外界的调侃之语,不会对她的声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反倒能保证正道修士对她的名字略有耳闻。 这样一来,她就不是无名小卒,姜骋的刑罚结束之前,就断不会有人敢对她下手。 她对这点心知肚明,因而只是利用这件事哭一哭、闹一闹,想引起旁人的怜惜与同情,顺道听两句好听的漂亮话罢了。 可这件事不同。 据刑恩堂查实,赛前三天,主办地的所有妖兽就都被移送到心峰暂居,整座山上,别说天心虫了,就连蚯蚓尾巴都挖不出来半根。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蓄意伤害。 温云软百口莫辩。 眼下段千山不见她,周子猷一见面就冷嘲热讽,沈西回更是嘴不饶人。 她本以为自己当日在十九面前替沈西回说了话,两人又经历了凌云镇的事情,应当算是好友了。 可李一格晕倒之后,毕峰大小姐却端着鞭子过来,神情倨傲地挖苦她道: “我就说你这人怎么会这么好心,原来是口蜜腹剑,只等着合适的机会下黑手呢!” 事发突然,在场的所有人都紧盯着事态发展。 她支吾两声,还来不及解释,就被沈西回一声冷笑噎了回去: “李一格也是可怜。她虽然质疑你是卧底,却也并非是空穴来风,再者说,她在众人面前不惜自损名声也要揭露……” 即便是修二代,说话也要掂量掂量。 毕峰和昴峰虽然素来关系不和,但若是遇上个什么大事儿,还是得讲究勠力同心、精诚团结的。 姜骋对温云软的谋算,尚没有确凿的证据,若是把捕风捉影的事儿放在人前挑明了,以后两峰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少不了尴尬。 是以沈西回轻咳一声,装作受了寒,后面的内容没有明说: “她也是为大家的安全着想,你怎能因此怀恨在心呢?” “我、我没有……” 沈西回冷笑: “她不顾个人安危去救你,却换来这么个下场……” 长鞭在雪地上一甩,激起簌簌飞珠作琼花四散: “温云软,你该不会是嫉妒李一格临阵突破、抢了你的风头,这才对她下了毒手吧?” “我、我怎么会……” “你怎么会我是不知道。”沈西回眉毛下压。 她五官的棱角本就尖锐锋利,做这个表情,看起来更加咄咄逼人: “我知道的是,李一格在星峰时故意给你留了做好人的机会,你却沾沾自喜,在凌云镇屡次挟恩图报,意图利用于我。” 说罢,潇洒利落地转身便走,留下一众吃瓜同门赶紧记笔记。 现在想到当时的场景,温云软还是如芒刺在背,心口有根隐形的鱼刺横着,哪怕已经消解下去,还是残存着极为难受的异物感。 她坐立不安,久违地按起了手指关节。 这是她很久之前的小习惯,每到焦虑的时候,她都会揉按指根的骨头,似乎这样就可以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勇气。 自从拜入姜骋门下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焦虑过了。 利用。 是,她是利用过沈西回。 但那也是她以为二人是好朋友,这才让沈西回先进院子探看的呀! 而且,而且她撒娇的时候,沈西回明明什么也没说呢! 拇指无意搓过手背筋骨,指甲掐到指根相连处的肌肤,疼得皱起眉,娇声呼痛。 “怎么了?”钟淮关切地弯下腰,轻轻握住她摁手骨的那只手,移开之后,冲着被掐红的地方缓缓地吹气,“好点儿了吗?” 温云软心里一暖,点头,“嗯”了一声: “好多了,谢谢你,阿淮。” 说完,脸上又浮起了一分愁色:“可是……” “怎么了?” 她抿抿唇,稍加美化,把自己与沈西回之间的事情说给了钟淮听。 全是真话,只是隐去了些许对她不大有利的部分。 少年人是听不出来的。 可她哪儿知道眼前的“钟淮”早就不是什么少年人了。 他轻声一哂,在温云软察觉之前,神情激愤地辱骂起了沈西回: “分明是她自己主动去的,你脚被石子硌伤,有些不便也是可以理解的!又不是什么危险的活计,旁边还有那么多其它宗门的弟子,她为何前几日要这样当众诋毁你!” 一席话说得温云软心中十分受用,因而钟淮接下来不管说什么,她都脑袋一垂,乖巧得像只兔子,听话地应声。 “温姐姐,我虽然年少,但自小在外流浪,所经尘事不知凡几。你若是肯相信我,还是和沈西回这种人断了联系吧!” 钟淮义愤填膺:“此人惯会恃强凌弱,骄横跋扈惯了,你若是与她交游,日后吃亏的肯定是你!” 温云软点头,不安地咬住唇: “可、可是……” 钟淮打断她,继续道: “姐姐可是信不过我?” 眼下支持她的人只有钟淮。 二人相识不久,这分情谊就更显难得。 因此温云软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勉强应了一声: “好。” “还有周子猷!” 钟淮挨个儿把温云软身边的人都数落了一遍,最后得出的结论是: “温姐姐,你交朋友也太不注意了点。” 温云软越听越觉得有理。 周子猷虽时常袒护她,但确实是个没脑子的。 昨天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李一格,今天就能在案情水落石出之前与她划清界限。 段千山…… 他的确护短,可自己拜入宗门时,正值他闭关潜修。 二人没什么交情,她又不曾参加祭礼,因此在段千山心里,自己自然是比不过相处多年的正牌师妹李一格的。 至于裴济楚…… “大师兄待我很好的。” 她小声反驳: “虽然他当日言行有些反常,可他的所作所为,也都是为了我好。他只是……只是因为我受了伤,太过着急罢了……” 钟淮嗤笑道: “他今日会因你受伤这般苛责李一格,他日可会因为旁人受伤给你难堪?” 说到这里,少年的声音添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蛊惑: “温姐姐,你若是真想替自己寻个依托,首先也该找个稳定的靠山,对不对?” 温云软犹豫片刻,道:“我修仙就是为了掌握自己的命运……” 只是底气不足,钟淮听了,只是笑笑,没有接话,兀自说了下去: “稳定,首先就要求对方成熟正直,善良可靠,对不对?我虽比你年幼几岁,但从小经历的事情多了,也见过不少大风大浪。” 他顿了顿,恰到好处地表露出了几分歉意: “那日的事情温姐姐许是会埋怨我,可是我却觉着,即便是温姐姐,也应当遵守门规与道德伦理的。但若是宗门会因此惩罚于你,阿淮愿意与姐姐一起承担。” 温云软大为感动,躺在床上的李一格则恨不得爬起来找张A4纸,脑袋探出窗户,大喊一声: “快跑!” 宗槐这个狗贼段位是真高啊。 她心里暗暗一叹。 先是树立起了自己刚正不阿的形象,以此打倒了温云软身边的所有人,再及时向女主表忠心,证明自己无论如何都会留在她身后。 这是PUA吧! 这是PUA吧?! 温云软如果真的被他说动,和之前认识的人彻底离心,她怕是离变成炉鼎的日子不远了。 这怎么行! 她的憋屈剧情不能没有小绿茶女主! 李一格垂死病中惊坐起,笑问今夕是何年: “老哥,劳驾问一下,比赛开始了吗?” 第56章 短跑苗子 天心虫毒性极烈, 李一格这么一晕,就摸到了闭幕式的尾巴。 赶到比赛场地时,宋惊木见了她, 先是问了伤情,确认没事,又指指点点、半开玩笑道: “这回主要人物严重缺席, 看来我们改日还得补办一次。” 李一格只当她是开玩笑。 ——修仙界谁闲得无聊成天开运动会啊! 谁料二人正聊着天,远处便降下一只仙鹤,霜缟冰洁,羽簇挂雪, 一派出尘气度, 倒是比她们这几个凑热闹的还像修士。 仙鹤之上,坐着个小童。 身高不过一米五, 看着六七岁的年纪,面容稚气, 却是大人做派,老成得有几分滑稽。 甫一落地,便自腰间解下个拳头大的蟹壳青色绣囊, 上面用群青色绣线勾出一片山水, 寥寥几笔, 舒朗可爱。 即便留白许多, 也不难看出作者绣工之精细与妍巧。 “童子……派他来的人, 至少是合体期长老吧?” 合体期长老…… 难道是沈新寒? 虽然有些刻板印象,但沈新寒这种内敛寡言的性子, 说不定当真会精心研究刺绣一道。 结果那童子一开口, 就是: “我奉养正道君之命……” 教、教导主任?! 李一格瞳孔地震。 倒不是她觉得养正道君不好, 但是…… 就是说…… 养正道君会刺绣这件事, 好像有点颠覆她对教导主任的印象。 许是她的目光在绣囊上停留的时间过长,那童子顿了顿,朝李一格一揖手,极有眼力见地解释道: “此物是家师放青道君所赠。” 顾、顾洗江? 倒不是她觉得顾洗江不好,但是…… 就是说…… 算了,她就是有性别刻板印象,她在此做出深刻检讨。 李一格摸摸鼻尖,轻咳一声,将小插曲轻轻揭过: “师叔请你过来,所为何事?” 小童毕恭毕敬地躬身答: “因有先例在前,为了达到锻炼参赛弟子体魄的目的,养正道君特命弟子带来百兽袋,以支持娄峰工作。” 百、百什么? 李一格后退两步,心里莫名腾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锦囊摘了下来。 她退了一步。 锦囊缓缓被打开。 她又退了一步。 锦囊打开了! 她不顾形象,哆哆嗦嗦地摸出所有储物袋,一股脑抄起钱包转头就跑。 夭寿啦! 光天化日之下有鸟抢劫啦! 她不忘回头看一眼:可恶!果然又是穿云鹰! 就这么一停顿的功夫,远方飞来一片霜白的光,飘飘洒洒地落在了每个人身上。 “这是蝶纹香,”童子解释道,“所有参赛弟子已然染上此香,在比赛结束之前,不得离开赛场。” 李一格:hello? 她探出一只脚脚。 …… 然后踩在了一个软软弹弹的东西上面。 触感还不错。 李一格忍不住又踩了一脚。 她正踩得起劲,身后传来宋惊木的声音:“小师妹,你搁这儿干啥呢?” 李一格:“啊……” 她当然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在玩: “就是看看这个结界够不够结实。” 说罢,又光明正大地踩了一脚: “不过宋师姐,我又想起一桩事儿。” “嗯?” “你说若是弟子中混进了外道妖人,那我们岂不是全都要折在此地?” 宋惊木沉默片刻,伸出手,热乎乎的手背贴在了李一格冰凉的额头上,半晌,才拿下来,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没发烧啊……” 李一格正想跟她提宗槐的事情——如果宗门高层出手,女主肯定就不会被这个臭疯批控制住了——但转念一想,又先想到了十九托她的那桩事儿。 她故作娇羞,微低下头,柔媚地眨了眨眼。 宋惊木:……“小师妹有话直说便是。” “是这样的师姐,”她扭扭捏捏地搓搓衣角,“咱们这场比赛,比的是什么项目呀?” 宋惊木沉默片刻,一脸失望,沉痛地问: “小师妹,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连比赛的项目单都没有看过。” 李一格哑口无言。 她支支吾吾半晌,随便找了个借口对付过去: “哎呀,手疼。” 明知她是故意岔开话题,宋惊木还是叹口气,认命地撸起她袖子瞧了一眼: “已经在转好了。” 大师姐抬起手,在伤口边缘拍了两下: “对了师妹,一般弟子筑基期便可去鬼峰领取武器法宝,现在你归我师父教导,便由他跟宗门提的申请,你……不介意吧?” 介意这个干嘛? 李一格眨了眨眼。 半晌,才品出她话中的深意。 筑基、选第一样正式法宝,这都是徒弟的大事。 如果有师父错过了这两桩大事,代为举办的是其他长老,师徒二人便很容易渐渐疏远。 “其实师父的意思是再等等也无妨,”宋惊木观察了一下她的表情,试探性地提道,“只是你孤身在外,既无法术傍身……” 大师姐顿了顿。 ——不对啊,李一格是有法术的。 虽然她的法术总是莫名其妙,但效果向来好的出奇。 不过这毕竟是自家师父拽掉三根头发、熬了五个通宵、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免责声明,她沉吟片刻,还是十分孝顺地背诵了下去: “……若再没个趁手的法宝,只怕不方便行走游历。” 挺好的。 不过李一格一琢磨,觉得法宝倒也不是很必要。 她又不喜欢游历,就算出门,也多半是为了黏着温云软,上赶着提供打脸的机会。 有女主在的地方,就有冲突,就有女主拯救世界。 她拿法宝有什么用呢? 不过换个人陪她拿法宝,也挺好的。 等姜骋面壁结束,出来一看—— 哦豁! 最心爱的小徒弟被慧眼如炬的修士们开除了学籍! 最不重视的徒弟不仅成功结丹、还和其它峰的长老勾结到了一起! 心塞之下,难保就不会崩掉人设,暗戳戳地给她使绊子。 思及此,李一格高高兴兴地点头答应了。 宋惊木松了口气:“既然如此,等入道大典结束之后,师父便会引你去鬼峰,可莫要先跑了。” ……想来是她临阵消失几次,给大师姐整出阴影来了。 李一格老老实实地点头答应: “不过师姐,你知道今日比赛比的是什么吗?” “……所以你还是没看我准备的项目单!!!” *** 今天天气很好。 李一格坐在山脚的石头上,额头被宋惊木敲得一片红。 简直是拿她脑袋当木鱼在敲!可恶,毫无爱幼的意识! 一旁,宋惊木打了个爽,终于肯跟她讲讲今天的赛制了: “我们修道人士锻炼身体,单跑步你说多没劲啊。” 李一格不敢有意见。 宋惊木于是继续道: “所以今天这个赛制,相当的精彩!所有参赛修士将会从山顶出发,经过四十九个打卡点,合力战胜途中的所有妖兽!” “所有妖兽?”李一格抬眼,望着在上空盘旋、乌压压一片的穿云鹰。 鹰群数量庞大,几乎凝成了一团黑云,倾泻出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李一格心肝一跳。 所有妖兽,就是说,还有别的妖兽吗? “对,”宋惊木骄傲点头,“我们和心峰商量过了,借了不少尚未开智、性情凶残的妖兽,既能锻炼弟子的能力,又能替宗门解决一拨硬茬子!” 这出色的逻辑链把李一格甩沉默了。 她可以隐约理解对方的意思是“处决死囚”,但能抓住凶残妖兽的人,为什么会需要别人来杀啊! 宋惊木像是有读心术一般,恨铁不成钢地又敲了敲“木鱼”: “小师妹,你怎的如此……” 毕竟是自己小师妹,不能骂,骂自卑了可就不好了。 她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地问:“怎的如此天真可爱?” 李一格捂着头直躲:“我都没见过心峰的人嘛!” 狗系统根本就没给她心峰的信息! 生活不易,师姐叹气: “心峰同门只会驯养妖兽,战力不高,因而误捉进顽固残暴的妖兽,只能搁置不理。长此以往,心峰的空间便小了许多。” 这下李一格懂了。 他们是想释放内存。 但是心峰战斗力不行,说不定对于修士的战力水平也很是模糊,那又怎么保证他们放出来的妖兽,都是参赛弟子能对付的呢? “行了,时候不早了,”宋惊木拍拍小师妹的肩,满怀期待地站到结界之外,“快去吧小师妹,师姐等你拿个第一回来!” ——怎么可能。 第一是女主的啦。 但李一格不想说这种话引起麻烦,于是点点头,顺理成章地伸出小拇指问: “如果我拿不到第一,师姐会不喜欢我了吗?” “怎么可能?” 宋惊木又没有top癌。 “既然如此,”李一格狡猾地笑笑,“只要我跑完赛事全程,师姐就答应我一件事,可好?” 她修为进益飞速,法术又用得出神入化,还身怀渡劫道君的全部家当。 宋惊木想不出还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 应当……不是什么大事吧? 她果断点头,在李一格的指导下,和她拉了拉勾。 “一言为定!” 李一格潇洒上山,留给宋惊木一个帅气…… 嗯。 一道惊慌的背影。 宋惊木轻叹一声:忘记提醒她了,比赛开始一刻前,穿云鹰会拿走参赛者最珍视的东西,等完成之后才会归还。 只见山林间,单薄女修拔足狂奔,口中大喊: “狗鸟!还我钱来!!” 宋惊木忍俊不禁,畅快地笑了。 鹰群陆陆续续叼着东西飞起,等所有穿云鹰抵达目标位置,比赛就会正式开始。 她双手合十,闭上眼,替李一格许了十几个愿望。 正许到“希望李一格不会冻伤”,耳畔捕捉到一道焦急的男声: “宋、宋师姐?!” 她睁开眼。 结界内,跑来个青雘劲装的少年。 这人形貌昳丽,如寂寂寒夜中升腾起烈火,一派热磨琥珀的甜艳之色。 平常人做来会扭曲的紧张表情挂在这张脸上,也依然是好看的。 “师、师姐,”他按着结界,微微细喘,缓声道,“穿云鹰、穿云鹰把温姐姐抓走了!” 第57章 妙手回春 这个剧情其实有点子怪的。 李一格抱着直直砸下来的钱包, 眼看穿云鹰当面掳走了温云软,心里顿时冉冉升起一个巨大的问号形热气球。 ??? 挺奇怪的。 她承认自己在看到温云软与宗槐相处时,一刹那确实非常想把女主抢过来, 但穿云鹰有必要捞个活人吗? 如果最后才发现穿云鹰抓走了参赛选手,又让这臭鸟把女主放到重点和大家一起下山,这算不算女主作弊? 李一格无语望天。 鸟背上, 温云软白衣翩跹,惊恐的低声絮语如初融冰雪,叮叮当当地在云间碰撞穿行。 不光是她,一时间, 所有修士都看着这里。 只是没人想得到, 九霄宗竟然有宗槐这种无欲无求的混蛋,——连穿云鹰盘旋数圈后, 都没能找到什么值得下手的东西,而后随便折了根树枝交差。 “这师弟对那温姓女修感情如此之深, 却仍能大义灭亲,实在是九霄宗第一光风霁月之人,真是我辈楷模啊。” “哎, 怎么这种人能有这么好的运气, 听说之前和她朝夕相处的昴峰师兄, 现在的对她不理不睬了。” “哪个师兄?是裴师兄吗?裴师兄不是对李师姐最好了吗?” “什么啊, 我听凌云镇出来的人说, 裴师兄可是……” 众人的对话被呼啸而过的剑风霸道斩断。 一通坠到地面的,除了支离破碎的惊叹, 还有半边血肉模糊的鸟翅膀。 时间似乎在寂静里延迟了片刻, 一连串枯枝脆响之后, 大鸟重重地摔在地上, 激起一阵呛人的雪尘。 渐息的雪雾里,裴济楚长身玉立,霜剑染血,另一只手则抱着嘤嘤啜泣的白衣少女,守护神一般,傲然替她挡在所有明刀暗箭之前。 宗槐呢? 李一格眨眨眼,不动声色地瞧了一圈,也没看到宗槐的身影。 这是个不错的时机。 好好离间一下他和温云软,这样女主就不会傻乎乎地入套,自己把剧情改写成《被PUA的温云软的一生》。 她上前一步,刚想说话,脚背就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拍了两下。 疼! 又疼又麻,李一格猝不及防,差点把这刺客踢飞出去。 好在她视力还不错,认出了这是那只先抢她荷包、后抢她女主的可怜笨鸟。 啊…… 是在求救吗? 李一格摸摸鼻子:她也不懂医术啊。 她偷瞄了一眼那边的战况:裴济楚战神降世、解救小师妹之后,刚把女孩儿放下,温温和和地细声诱哄。 眼神都没往这边落上半秒,铁定是指不上了。 再往旁边瞅瞅,稀稀拉拉的吃瓜群众在发现宗槐偷跑下山找人之后,都兴味索然地摇摇头,各自往会合地点去了。 没有修罗场的瓜,不是他们爱吃的好瓜。 一帮靠不上的。 李一格深吸一口气,神识潜入储物袋,试图从姜骋的遗产里找点有用的东西出来。 偌大的空间里,“丹药区”整整齐齐地码了上万个乳白色瓷瓶。 ……还都没写名字! 她都不知道姜骋平时是怎么吃药的。 李一格干脆挨个儿拔开盖子,根据丹药的颜色和气味进行初步筛选。 第一瓶有花香味儿,挺迷离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药。 下一位。 嗯……这个紫了吧唧的,多半有毒,别直接送鸟一步重生了。 一想到自己可能会成为《重生之向那个杀鸟人复仇》的反派大boss,李一格就一个激灵,赶紧把罐子放回去,生怕之后被转生成鹅的大鸟啄脑壳。 下一位下一位…… 手动识别了十瓶,李一格才慢慢意识到了有哪里不太对的样子。 这里好像…… 有几万瓶来着…… 她这么一瓶一瓶地看下去,猴年马月才能找到看起来比较像疗伤用的药啊…… 李牧野给她的那本《小白也能看懂的修炼大全》里,虽然没太细讲神识的高级用法,但里面用了一个绝妙的比喻。 它将人的神识比为一捆绳子,每次都从中点截断,这样无限细分下去,是不可能有尽头的。 多么朴素的极限思想。 李一格试着把神识分成了两份。 然后是四份。 八份…… 她在里头做数学和手工,参赛选手在外头互掐人中。 离得最近的人腿都发软,颤声问同伴: “现在到多少了?” “不、不知道……”同伴紧张地吞下唾液,“少说也有几万了吧……” 修仙之人,神识最是敏锐,但凡是对方的神识离得近了些许,都会产生私人领地被侵犯的不适感。 但山林之间游荡着这无数细如发丝的神识,却没有引起任何一人的不悦。 这是何等恐怖的操纵能力! 啊……不说操纵能力,一个普通的金丹修士能一心多用到这种地步,神识上的造诣至少能超过绝大多数合体期大能了…… 裴济楚微微皱眉。 李一格变强,对他来说,并不是好事。 这个师妹不过是成全他贤名的跳板,如今却慢慢脱离了他的掌控。 他狠狠地皱起了眉。 虽然他当众呵斥过李一格,但毕竟是为了另一个师妹,总归还能圆的回来。 但李一格若是太过耀眼…… 可就不好办了。 对她好,别人会说,你这师兄黑白不分,偏听偏信,现在却因发现她禀赋过人有意讨好。 对她不好,别人则更是有话说: 瞧瞧,装不下去了吧?你裴济楚一直不肯教师妹功法,必定是对她的天资有所了解,怕被超过了去,真是小肚鸡肠! 不论那种舆论,都对他十分不利。 裴济楚手指微动,眼里郁起深浓墨色。 察觉到他情绪变化,温云软头低得更深,瑟瑟发抖,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怕叫他听了去,反倒找起她的麻烦来。 安静片刻之后,身后响起了一道惊喜的呼声: “应该是这个!” 分成纤毫细丝的神识倏忽收回,一时显得还有几分空荡。 温云软微微回首,隐约看见李一格屈膝蹲下,把一瓶丹药都灌进了穿云鹰的嘴里。 刚一灌进去,大鸟就痛苦地扑闪起了另外一边翅膀。 “啊……难道不是这个吗?” 所有人都凝神观看蹩脚兽医如何治疗小鸟,竟无一人发觉比赛开始的钟声已经敲响了。 唯一一个有机会听见的是宗槐。 不过秉着“不要白不要”的心态,魔修卧底还在和宋惊木套近乎,因而也没注意到半山腰的密林里,有只庞然大物正在苏醒。 但凡见过的,都会大惊失色。 这是一种极为危险的动物,狡猾、冷酷、不近人情。 它体型硕大,威风凛凛,以愚弄人类修士为乐,偏又几乎没有失手的时候。 曾经有御兽的修士预言过,若是这种妖兽大量繁殖,修仙界迟早变成他们的囊中之物! 它神清气爽地抖了抖毛,准备迎接年轻修士大惊失色的小脸和惊恐万分的尖叫。 ——没人理它。 它又抖了抖毛,尾巴将扫过巨树时,突地僵硬起来。 这是……神识。 不知何时,这细细密密的神识如网一般笼住了它,它竟然毫无所觉! 这个任务……不好办啊。 但一想到心峰那逼仄局促、设施落后的活动空间,它舔舔爪子,还是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左前爪刚探出树林边缘,就听见一声欢欣雀跃的“找到了!” 它汗毛倒立,差点就地逃跑。 找到了! 什么找到了! 难道它碰到的这拨修士并不是什么九霄宗的弟子,而是丧心病狂的偷猎者?! “应该是这个吧。” “啵”的一声轻响,草木清香萦留在林间空地上,久久未散。 密雪之下,甚至有几株不安分的小草察觉到生机、正试探性地冒出了一截脑袋。 它冷酷无情地从草头上踩了过去: 呵,这么低级的植物,也配和它出现在同一个空间里? 它站稳脚跟,蓄足了力,大喝一声,想引起这帮菜鸟的注意。 未果。 蓄起的气将将行到咽喉,就被一阵劲风拍散,连它的本体都被拍得退后两步! 此子……竟然恐怖如斯!!! 是个硬茬。 它深吸一口气,后腿发力,一跃蹦到了空地中央。 颤抖吧! 尖叫吧! 恐惧吧! 它低下头,一蓝一黄的眸子紧盯着眼前女修,鼻子不怀好意地翕动,尾巴也高高举起—— “啊……这谁家猫啊?” ? “不好意思,这是哪位同门的猫,能不能帮忙喊回去?” 这个菜鸟临危不乱,指了指它的下腹部: “它踩到我的鸟了。” 什么! 修仙界知道它们软肋的人屈指可数,此人竟然难对付到了这种地步! “喵嗷!” 它大叫一声,大半边积雪的树林都被它嚎秃了,宛如雪中又下起了一场大雪,“砰砰”落下的雪团砸在在场修士的身上,引得他们这才意识回笼,四处奔逃: “这是黯夜魅影!这是黯夜魅影!” 李一格:? 什么玩意? 这不就是一只比较大号的小黑猫吗? 对笨鸟的关心压过了巨物恐惧,李一格伸手,rua了一把黑猫软乎乎的白色胸毛: “咪咪,快点下去,有猫德的好猫猫是绝对不会踩在鸟身上的!” 哦等等,好像有些猫就是喜欢虐杀鸟来着! 可恶! 灌了两瓶丹药才救活的鸟,别就这么被猫踩死了! 她气急败坏地分出神识,从储物袋里搜出了一拨新鲜薄荷。 小黑猫:“喵嗷?” 没有猫咪能拒绝猫薄荷! 啊……虽然薄荷不是很猫薄荷,但修仙界的薄荷有没有用,谁又能说得清楚呢? 她笨拙地用灵气把猫薄荷团起来,当着小黑猫的面,完成了一个世纪性的点球动作! 大猫果然被吸引了过去! 李一格一边捞鸟一边喊:“那边的朋友别跑了,传个球!传个球!” 她还有半拉药没喂完呢! “别、别喂了……嗝儿。” 喂药的手被梆硬的翅膀挡了回去。 怀中那只坚强的小笨鸟眼泪汪汪:“道君,再喂下去,我就得直接飞升了。” 第58章 当场认亲 被裴济楚砍下半边翅膀的小鸟, 就这么在李一格怀里,变成了一个娃娃脸的小姑娘。 李一格:……? 小姑娘的伤口没再流血,只是表情看起来仍旧十分痛苦: “道、嗝、道君, 别喂、嗝、别喂了……” 李一格默默地把药瓶收了回去。 ……看样子是吃得挺饱的。 “我、嗝、我娘说,谁、嗝、让我化形,谁就、嗝、是我的主人。” 不等李一格反应过来, 握药瓶的手就被幻化出来的鸟喙狠狠一叨! 可恶! 您搁这儿是找主人还是找暗鲨目标呢!!! 这下李一格也眼泪汪汪的。 “主、嗝、主人,你哭什么?” 我疼啊!!! 李一格举起手,透过伤口望着头顶耀眼的太阳,一时无语凝噎。 半晌, 才憋出一个高情商的说法: “看到你没事, 我真是太感动了……” “主人,你真是一个好人!” 李一格:……呵呵QAQ 如果当好人要付出血的代价的话, 她不介意被动物保护组织多警告几次。 How dare you! 她疼得直吸气: “嘶……因为你……嘶……一只好鸟……” 连谓语都可以省掉了_(:з」∠)_ 怀中的小鸟大受感动,狠狠地也啄了自己一口。 李一格眼角微抽, 总感觉这崽子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主人,让、嗝、让我们结成契约,嗝, 心意相通吧!” 李一格琢磨那哪儿成。 要是被人知道了“剧本”和“二十万”的事情, 这个世界指不定得崩成啥样。 现在这个基调还没有拿捏住憋屈的精髓, 就这么草草收尾, 是不可能顺利拿到二十万的! 她赶紧抽回手, 推了推小鸟: “这位……嘶……我师妹温云软……嘶……很好的人……” 她悲伤地按了按伤口周围,疼得又是一抽抽, 说话都利索了: “你去找她吧, 她是个很好的人。” “这是主人的命令吗?” 李一格表情扭曲, 连连点头。 小鸟沉思片刻, 点点头,从她怀里站了起来,脆甜的声音在山林之间回响: “我就知道!这位小道君对主人来说,是最最最最重要的人了!” 正在踢足球的同学纷纷回头:啥? 难道穿云鹰抓温云软,不是因为她身边的那个男修吗!! 哦豁!修罗场!!! 李一格人都麻了,疼得眼泪止不住,在外人看来,却好像对温云软多么情真意切一般。 治好了妖兽、让它化形,想让这妖兽与师妹结契,却发现师妹在师兄怀里! 太悲情了! 方才掐人中的同学震惊片刻,席地而坐,借积雪润了润笔尖,行云流水地开始写: “有道是孤阴不生、孤阳不长,世间万物,皆循此理。‘今日说事’为您带来的这则故事,也正是因此而走向悲剧的终局。” 他草草记下了几个重要的剧情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边四人的一举一动。 “师、师姐?” 小师妹未曾想过在背后默默守护的人,不是当众指责自己的师弟,不是人前维护自己的师兄,而是那个恶毒的、愚蠢的、一度被人认定曾经加害过她的师姐! “唉。” 他轻叹一声:太虐了,太虐了。 年纪大了,就是遭不住这种剧情。 他沉思片刻,笔走龙蛇: “温姓女修得知事情真相后,悔不当初。谁料师姐心灰意冷,送她穿云鹰,便是为了最后的诀别……” 他停下笔,支起耳朵听李一格的回答。 只见恶毒师姐泣涕涟涟,紧攥双手,指节都开始发白,身体微微颤抖,已然情深不能自持。 那一声颤抖的“师妹”,听来更加动人: “你快点结契吧。” 他懂! 结契,就意味着两个人就此分道扬镳。 大路朝天,各走半边,生不表白,死不见面! 他不允许! 他一跃而起,差点撞到黯夜魅影的身上。 “喵嗷!” “好好好,大猫猫。” 他学着李一格的语气敷衍了两句,搔了两下猫猫下巴,祭出了几样大杀器—— 去吧! 毛线球! 黯夜魅影果然“呲溜”一下跑走了! 欣喜自己征服了修仙界一大恐怖传说之余,他对李一格更升起了几分敬佩之情: 能抛开表象、看穿本质,这位师姐是多么优秀啊! 如果不是她慧眼识猫,恐怕至今正道修士还会被这个黑黢黢的毛团子哄骗过去,误以为它是什么凶残至极的妖兽! 这么好的师姐,怎么能被如此辜负! 他狠下心,摸出项链,拿上头的尖锐兽牙戳破了胳膊,猛扑上前,举着伤口和化成人形的穿云鹰进行了一个十分亲密的贴贴! ——“放着我来!” 瞬间,一人一鸟,便建立起了十分玄妙的链接。 面面相觑半晌,这只“分手鸟”竟然汪汪大哭,泪奔跑进了李一格怀里。 李一格瞳孔地震。 她双手叠在腹部按压止血,刚把手背压麻了、没那么疼,就又被这只肥墩墩的大鸟狠狠地冲了一把。 ……修仙文真是个危机四伏的地方。 等她出去了,一定要告知所有使用这个系统的作者:快跑!珍爱生命!!远离修仙文!!! 这是凝结前辈血泪的教训QAQ 李一格试图把鸟弄开,但手背用不上力气,反倒被这小笨鸟抱得更紧: “呜呜呜,我不想找一个八卦精当主人……” “啊……?” 小鸟嘤嘤哭泣,揪着李一格的衣领,对突然冲出来截胡的男修指指点点: “他身为丹修,不好好炼丹,却沉迷于办修仙界八卦小报,竟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 记者啊。 李一格不太能理解她悲伤的点在哪里: “这不是挺好的吗?” 小鸟更绝望了: “跟着这样的主人,我会死的……” !!! 故事线里潜藏的大阴谋出现了! 她挤眉弄眼,试图引起温云软的注意:大事出现了!重要人物出现了!女主你争争气,拯救一下世界,再狠狠地打我的脸! 温云软躲在裴济楚身后,只探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也不知听没听懂。 李一格只好自我安慰:能当上天道亲闺女,女主总得有点过人之处的,发现暗线阴谋的事情,用不着她来操心。 正想拍拍小鸟,让她把剧透内容憋回去,就听见怀里的小姑娘“嗷”一嗓子,哭声更为嘹亮: “呜呜呜他竟然连养正道君和放青道君的拉郎配都敢写……” “说、说什么呢你!” 横刀夺鸟的修士反应过来,脸红了个透,连耳朵根都染上了艳色霞彩。 他踉踉跄跄地跑过来,想捂住小鸟吐露真言的嘴,却又顾忌着男女大防,手悬在半空,好不尴尬。 “呜呜呜道君你救救我吧……我跟着他,真的会被砍死的……”小鸟大哭一声,继续指控,“他真是丧心病狂!编排东剑阁齐云长老和西剑阁陆康长老就算了,他竟然连吞海兽和黯夜魅影的深情虐恋都敢写!” 密林一时鸦雀无声,呼吸声都清晰可辨。 一旁玩球追薄荷的大黑猫也停下娱乐活动,放开毛线球,眼神虽还在薄荷灵气球那里流连,却也拨冗朝这里望了又望。 李一格:……彳亍口巴,至少修仙界一时半会不会完蛋了。 这个想法刚一生出,就被另一个更加深刻的疑问替代:难道修仙界还没有完蛋吗? 从她走剧情开始,整个修仙界就相当狂放地颠覆了她对传统仙侠文的印象,剧情走向比她这匹正宗野马还要叛逆。 你界完蛋了。 唯一的救世主…… 她看了一眼温云软:嗯,也完蛋了。 一个完蛋的故事会衍生出多少麻烦事,她想都不敢想。 李一格光速重温了一遍自己看过的仙侠文——这些还是她申请写小说时,学院勉强同意她看的。 当时她的借口是要写小说宣传女德,同时学习网文写作套路,为书院的建设添砖加瓦。 所以为了不引起高层领导怀疑,看的小说几乎一水儿都是女主美弱惨的3A级憋屈流。 究竟怎么样才能让女主支棱起来,让文章基调爽起来呢…… 她努力回忆自己看文时的心理活动,终于总结出了一条黄金法则:让女主变强! ……说了等于没说。 不过女主变强之后,自身实力过硬,狗男人就不敢欺负她,面对女配的挑衅也不必假以外力,可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换而言之,她就可以在挑衅之后被当场打脸,最后在修仙界身败名裂! 一番复盘下来,李一格醍醐灌顶:对啊,憋屈的重点不在自己坏,而是对方一定要足够强! 不仅是个人实力要提升,风评也一定要及时跟上。 这样温云软就不会被PUA带师三言两语控制在手心,在面对炼铜嫌疑犯的时候也可以更有底气! 之前,是她钻牛角尖了! 打脸要有足够的内驱动力,女主自己不想打脸,她一个人乱蹦跶又有什么用呢! 现在,她和小鸟关系不错,小鸟又和八卦记者心意相通。 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这位记者完全可以成为女主夸夸机,让女主在修仙界的形象一整个儿高大起来! “没关系,朋友!” 兴奋使她短暂地忘记了疼痛:“如果有人来找茬,我一定会保护你!” 小鸟松开了对李一格的钳制,一脸蒙圈:……嘎? “这位道友,你我二人如此投缘,不如今日就在诸位同门的见证下,结为异父异母的亲姐弟!” 李一格激动万分地抓住鸟主人的手腕: “道友,你怎么称呼?” “陶、陶恃酒……” 记者被她的热情感染,愣在当场:“那、那个……师、师妹……” “师妹?”这个称呼让她冷静了些许,松开手,警惕地后退半步,“陶师弟,您今年贵庚?” “……四百六十八。” 李一格默了默,莫名想起自己还在学院里的时候,听新进来的“同学”说过的梗: ——不然咱俩各论各,我管你叫姐,你论我喊爷。 太怪了。 “不过道友修为比我精深许多,一声‘师姐’也是当得起的。” 真不愧是金牌记者,临场反应能力初评级至少A班起步,一句话就化解掉了潜在的尴尬和冲突。 李一格松了口气,有些感激地微微一笑: “既然如此,我们还是以姓名相——” “喵嗷!” 肥墩墩的大黑猫原地蹦了两下,整个山头好似都跟着跳了跳,晃得人站立不稳。 墨色长毛藏起的粉色鼻尖不满地翕动,眼睛也幽幽地折射出森寒雪光,好似在说: 嘿,小老妹儿。 你是不是忘记我还在这里了。 第59章 武松打猫 的确忘得差不多了。 先是喂鸟变人, 又确定了下一步的行动方针,还顺道认了个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李一格确实忘了这儿还有只大猫。 她承认自己没文化了。 这猫它,真大啊。 修仙界的树本来就够高了, 目光所及之处,最矮的松树少说都有百来米高。 巨树环绕之下,这猫依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庞然大物。 眼下它脚下没踩着奄奄一息的小鸟亟待拯救, 陈年阴影再度卷来,当头打下,叫李一格不免心生怯意。 ——这玩意太大了。 一片灰沉阴影投射下来,瞬间就把早已是个成年人的李一格, 拉回到手无寸铁、还没窗户高的童年。 她站在原地, 四肢僵硬,动弹不得。 神思好似从身体中抽离出来, 飘飘渺渺中,听见裴济楚柔声唤了一句:“软软。” 软软。 这个名字像块凉冰, 从衣领滑进胸口,冻得李一格一个哆嗦。 对。 温云软。 她现在在仙侠文搭成的剧本里。 都是假的。 没什么好害怕。 拿到二十万。 带“妈妈”找一个新的地方安家。 她努力自我催眠,可手脚仍是发凉, 动一下都困难。 关键时刻, 还是新认的家人陶恃酒一把将她推开:“一格小心!” 她扑进雪丛里。 细密的粉末呛得她鼻腔末端都痒得出奇, 可少时的阴影死死压制住所有的动作, 连把雪尘咳出去都不敢, 生怕激怒了面前的大家伙。 “你怎么了?” 天边飘来关切的问候。 但不是对她。 “软软?” 李一格控制住躲藏起来的本能,稍稍抬起了头。 方才陶恃酒见大猫扑来, 第一反应便是将她推到裴济楚这里。 因而她头上压着的积雪一松脱, 便能直接对上兄友妹恭的温情剧场。 不过温云软状态并不好就是了。 她的状况比李一格的更加恶劣, 浑身剧烈颤抖, 嘴唇也褪尽了桃色。 若不是裴济楚一直弯腰拍着她的背,这个蜷缩起来瑟瑟发抖的小白团子,就会完全融入雪地里。 如不刻意寻找,就连辨出那儿有个人都困难。 “软软?” 李一格心道不好。 女主这个心理状态不过关啊。 她悄咪咪蜷起腿,借着同学的掩护,缩进虬结盘错的树枝中。 【是否查看[温云软]的详细信息?单击否,双击确认。】 确认确认确认! 女主有这么严重的心理问题,狗系统难道不考虑解决一下吗! 一个有弱点的女主,是不可能毫无顾忌地撒手打脸的! 啊不是,从剧本的角度考虑,应该说有弱点的女主被迫害之后,会让大家对女配的印象跌进谷底才对。 光幕一闪,逐行加载出了细细密密的小字。 温云软是个修二代。 家里的宗门虽然不是很有名气,但也还算可以。 而且她爹又机缘巧合之下与李牧野熟识,有九霄宗这个名头,倒也足够他在当地狐假虎威,小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但温云软身为女主,身世必然是跌宕起伏的。 小时候被人贩子拐走,十几年后才被找回。 不知受了什么非人的虐待,这十几年的时光好似在她身上从不曾存在过一般,回来依旧是天真稚子的模样。 之后就是她爹担心自己护不住女儿,和李牧野屡次磋商,想让女儿去九霄宗避难。 未果。 几年之后,姜骋出山,偶遇温云软,主动将她带回宗门。 这也是娇软女主万人迷修仙故事的开场。 一遍通读下来,再傻的人都能发现是人贩子的锅。 大概是被拐卖之后,遭受了一些非人虐待什么的。 根据李一格的经历,但凡是曾经长期生活在暴力阴影下的人,心理上多半是比较容易恐惧、退缩和不自信的。 即便已经成为了公认的强者,依然会在触发心理阴影关键词的时候,变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小孩。 李一格也不清楚该怎么应对这种情况。 但根据她的分析,温云软其实并不是真的恐惧,只是将示弱当成了自保的手段。 想要调整这种“只有依靠别人帮助、才能获得拯救”的心理,最好的办法大概就是让她达成一件旁人难以完成的事情,再据此树立起自信心,而后逐步建立起稳定成熟的心理框架。 她翻翻书包,找了一本名字看起来比较靠谱的《金丹期通用术法大全》。 忽略掉右上角的“九灵石特价”,整本书都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干货气息。 李一格随手一翻,就找到了眼下最适合用的术法。 ——“强力精准打击的超高效光波”! 看起来就很牛! 简介:本术法适用于金丹期及以上修为的修士,威力约等于化神修士一击,面对小妖兽有三成的攻击加成,面对妖兽王有四成防御加成! 看起来很不错的样子! 如果这本书上记载的内容没有出错的话,这条术法将会成为她掌握的第一条正经术法,没有之一! 李一格信心满满。 左手摸出温云软脚上拴着的小铃铛,蹲在树枝上,做好了术法离手就倒地碰瓷的准备。 ——自己辛辛苦苦打掉的妖兽,却因为没站稳,把功劳拱手让人。 这也太憋屈了,她看到这种剧情都会拳头硬的! 李一格默背三遍,确认自己牢牢地记住了这一节的每个字,这才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 加油!李小葵! 她打出手诀,往外一拍。 配合上之前从练气期术法大全里学来的“说服加强术”,巨大的手掌虚影裹挟气浪与精纯灵气排开簌簌落雪,满山松涛涌浪,藏蓝色的山体都焕然显出一角。 “喵嗷?” 黑滚滚的团子好像歪了歪脑袋——对不起,没有不尊重BOSS的意思,但是它实在是太黑了。 空地中间打得不亦乐乎,各色术法神兵五光十色,显得大黑猫如同在深夜里滚进墨池,黑得连脑袋和尾巴都分不清。 ——然后乖巧地坐了下来。 李一格拍拍手,惊叹于自己的术法天赋,接着“嗷——”地一摔,铃铛顺势滚到黑猫分|身的脚下。 她艰难地撑着雪堆站起,拍拍身上蹭到的白灰,冷笑一声: “呵,小师妹可真是好手段。” 意料之中的无人应答。 温云软还在那儿缩着发抖呢,怎么可能出声跟她对话。 不过她方才地方挑的极好,和离得最近的二人恰巧隔着十人环抱粗细的巨树,视线遮挡得严严实实。 其他人则专心打架,自然也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没有目击证人,当事人又无法出言反驳,那她这会儿众目睽睽之下把金铃拿起来展示,那温云软的救世主形象就算是初步树立起来了! 太棒了! 不过作戏还是要做全套。 她愤愤不平地冷笑一声: “小师妹现在好大的排场,有大师兄撑腰,倒是连话都不肯和师姐说了。也是。我们这等只能以勤补短的修士,怎能与你这等好运加身、天赋异禀的修士相提并论。” “李一格。”裴济楚嗓音淡淡,投过来的目光里,却掺着浓郁的警告意味。 李一格脖子一缩,轻哼一声,撇开脑袋又道: “师父给的小铃铛都随手丢出去,看来小师妹是一心想和九霄宗划清界限了。” 不住发抖的温云软这才回过神,娇娇弱弱地回道: “我、我没有……” “没有?那不然这只猫怎么动也不动了?” “这题我会!” 温云软没看见,可陶恃酒看见了呀! 作为专业撰稿人,掌握每一处细节是最基本的职业素养! 他兴致勃勃地想跟大家解说一下李一格刚才的壮举,却被后者一瞪: “咱俩刚拜的把子,你就想替小师妹说话?” 陶恃酒一头雾水:“不是啊,刚才不是……” “……不是真相如此对吗?”李一格走过去的时候,不忘顺道捂住小鸟的嘴巴,以免这位嘴上没个把门,彻底坏了她的好事。 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是师妹制住的黑猫又如何?还不是只能靠在大师兄怀里寻求庇护、嘤嘤啜泣。” 陶恃酒恍然大悟:他懂了! 这一出是师姐吃醋,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想让师妹支棱起来,彻底摆脱师兄的钳制! 这是何等良苦的用心! 还好当时他把鸟截了下来,否则这对绝美爱情就要走向悲剧了啊! 他盘腿而坐,奋笔疾书: “却说师姐告别不成,仍想送师妹再走一程。因而舍了自己的功劳,将之扣在了师妹的头上,以期令师妹慢慢成长……” 慢慢成长的师妹正在遭遇自我怀疑的大危机。 她见到黯夜魅影之后,脑中一片空白,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在雪地里缩成一团,刚才发生了什么,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难道……真是她制服了黯夜魅影? 可它毕竟是修仙界有名的凶兽,最擅长用分|身愚弄修士,她是怎么在那种情况下一击打中它本体的呢? 而且铃铛…… 从凌云镇出来之后,她的铃铛就丢了。 这是师父送的礼物,她用心找了许久、问了许多人,最后也无从得知铃铛的下落。 后来还是有人告诉她,李一格为了救她,陷入了金棺中的褫术大阵,她才隐约猜出了铃铛如今在谁手里。 难道是李一格? 她为什么要帮自己? 温云软一时心里堵得慌,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 她被掳走之后,经历了一生中最为黑暗的十数年光阴,讨好、逢迎和不动声色地摇尾乞怜成了生存常态。 因而拜入九霄宗后,她最先做的就是设计让李一格推她下山,以此吸引宗门上下对她的关注,从而填平那道名叫“不安全感”的深渊。 可李一格拒绝了。 这个师姐不仅没有推她下去,反倒准备好厚礼,说自己要闭关清修,就不去参加她的拜师礼了。 这怎么行?! 她只好与之前勾连过的魔修串通,让对方幻化成李一格的模样推她下山…… 然后是凌云镇。 然后是前几天的天心虫。 李一格为什么不恨她? 李一格怎么能不恨她? 不对。 有同款式铃铛的,还有一个人…… 是钟淮。 一定是钟淮。 刚才穿云鹰抓她,不就是因为钟淮吗? 钟淮……果然对她很好。 看,李一格现在不就气急败坏了吗?所有人都当她是越级制服凶兽的天才,所有人都觉得李一格是嫉妒自己师妹的恶人。 温云软垂下眼睫,目光虚虚地落在雪堆上的一点: “四师姐,我们同出一脉,软软入门又晚……你若是想要这功劳,软软可以双手奉上……” “啪。” 陶恃酒的笔掉了。 这对儿拉郎配……他不允许和好! 第60章 各找各妹 但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不知李一格刚才用的是什么术法, 现在他一张嘴,只能说与李一格所言相符的话。 陶恃酒都要气裂了。 他当记者这么多年来,虽然经常夹缝里扣劲爆八卦, 但最基本的职业操守还是有的! 让他闭着眼睛承认功劳是温云软的,还不如让他现写自家掌门和魔尊的骨科磺文! 他撸起袖子,顺着李一格的话说了下去: “温师妹, 你从黑猫出现之后就一直缩头缩脑地躲在大师兄怀里,有什么本事?” 温云软抿抿唇,眼中蒙上了一层雾气:“可是铃铛是我的……” 陶恃酒更气了。 铃铛是你的,那猫是你控制住的吗!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黑色煤球:老老实实、一动不动, 似乎正在全盘接收着什么难以理解的新信息。 如此强大的术法, 也是她一个练气期修士能用出来的? 偏她刚才所说的话滴水不漏,既没明说是她关键时刻出手, 也没解释说动手的人并不是她。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从开办《修仙界奇闻轶事》以来,金牌主编陶恃酒还没受过这等委屈! 他叉腰, 指着温云软,朗声说道: “你听见了吧大猫,打你的人是这位温姓女修, 咱们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 你可别认错人了!” 只听“喵嗷”一声, 黑猫接收到了明确指令, 舔了舔长毛下藏着的小粉爪, 冲着温云软直扑过去。 奔到半路,一猫化成了万千条深黑阴影, 饶是裴济楚应付起来也有些吃力, 更别提他怀里还护着个没什么战斗能力的小师妹, 顷刻间便落了下风。 !!! 完蛋了! 李一格书翻得都要冒火星子, 终于在《修仙入门的一百个日常小妙招》里找到了剪指甲技能,抬手就照着猫猫爪来了一下子。 ——众所周知,小猫最怕的一个是洗澡,一个是拆蛋,还有一个,就是剪指甲! 不管黑猫顶着多么威风凛凛中二爆棚的名字,在剪指甲面前照样没有任何抵抗力!! 于是他在对抗灵气指甲剪的过程中,顺理成章地被裴济楚划了一剑。 大猫咆哮一声,数不清的黑影齐啸山林,声震云霄。 树林早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中抖落了一地积雪,大猫嚎了这么一嗓子,松树就显得更秃了。 铁蓝色山体露出一角,像是有几分羞涩拘谨,小心翼翼地往前探了一步。 ——等一等等一等。 为什么山体会“走”? 李一格抬起手,瞳孔地震。 与此同时,刚才还热热闹闹的“菜市场”眨眼间就安静了下来。 这是。 怎么形容呢…… 这个“东西”内部有无数啮合在一起的齿轮,大大小小,色彩斑斓。 外圈套着一个金属框架打成的圆,虚虚兜住内部结构。 再往外,就像宇宙的结构一样,套了一圈又一圈、大小不一的同心圆,顺着不同的方向飞速旋转。 “是鉴讼!” 小记者见多识广,失声叫出了它的名字。 本就凝重的氛围更沉郁几分,裴济楚的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这里竟然会有鉴讼…… 握剑的手紧了又紧,关节浮凸,隐隐发白。 这可是修仙界人尽皆知的大凶兽,群聚,嗜血,残暴。 与喜爱玩弄人心的黯夜魅影不同,鉴讼始终奔跑在追逐新鲜血肉的路上。 为的还仅仅是娱乐。 其它弟子涉世未深,不曾深入到南方妖界抵抗兽潮,因而见过鉴讼的人少之又少。 可这东西有多邪门,裴济楚心里门儿清。 当年他第一次作为大师兄率领九霄宗弟子前往妖界的时候,曾在妖界腹地遭遇过鉴讼迁徙。 整群的金属巨怪行走起来,天地间都贯穿着“咔哒”的声响,令人闻之牙酸腿软,连天色都因此暗淡了几分。 不消半刻,便有来寻他的弟子。 将才还勉强算是安分的兽潮忽然狂暴起来,戏弄似的追着那名弟子跑了许久。 等他完全放弃抵抗,才将人抛起来当球踢。 这儿咬一口、那儿啃一块,硬是将人活生生地分食了。 若非他当时在巨坑中藏得好…… 手背一湿。 裴济楚回神垂眼,发现不知何时,额上已满是冷汗。 所有妖兽都是心峰弟子提供的。 他与心峰的大师姐因李一格推人下山之事有些来往,但交情不深,还因软软在那儿出过意外,有过些龃龉。 对方与宋惊木关系还不错。 宋惊木更偏向李一格。 如果他因为此事问罪于心峰,心峰就会倒向李一格…… 裴济楚这才发现,不知从何时起,他竟然已经将李一格视作了自己继任昴峰首座的劲敌。 如果李一格…… 不等他想明白那些弯弯绕,头顶就飞来一片交错旋转的阴影。 “软软小心!” 裴济楚一愣。 ——说话的人并不是他。 始终被他护在怀里的少女如今被另一个少年扑倒,鉴讼金属铸成的身躯也沉沉下压。 心念一转,他旋身纵步飞扑,将不远处的李一格按倒在地: “师妹当心!” 正在翻灵果堆准备看动作大戏的李一格:……? 关她什么事? 【叮!新剧本已解锁。】 …… 李一格沉默片刻,怀疑这恰到好处的出场时机是经过精心设计的。 【剧本:危险到来之际,裴济楚将你护在身后。你将淡然对待大师兄的示好,并冷酷无情地将他推开,引起对方和小师妹的不安全感,让他们对你殷勤示好。】 ……好怪。 她开始怀疑这个剧本有学习功能了。 知道她对宫斗不感兴趣以后,狗系统似乎越来越擅长安排一些符合她本身性格的行为,来推进“女配视角爽文”的剧情发展。 还好这是剧本。 李一格深呼吸三次,有关“裴济楚是纸片人”进行了深度自我催眠,反手抱住大师兄,把人怼到树干上来了个壁咚: “大师兄别怕!我来保护你!” 裴济楚:? 对面的少女一脸的大义凛然、舍生忘死,显然还是那个软弱愚笨、又容易操控的师妹。 他略略松下一口气,无奈笑道: “师兄再不济也有合体修为,怎需要师妹来保护?” “是啊,”李一格忽然想到,“所以您是怎么进来的呢?” 裴济楚一哽,不知该如何作答。 送别之时,他就在不远处。 ——凌云镇的事情已让许多人怀疑起了师父对温云软的居心,他素来爱惜羽翼,断不能在这种敏感的时候把自己牵连进去。 他只是远远地看着温云软和其他几名弟子道别,嗓音甜糯,仪态举止处处透出纯真与美好。 ——师父被关禁闭后,这些本该只属于他一人,如今却被那么多人不加掩饰地欣赏与赞叹。 裴济楚心里发涩,也不知再照这样的轨迹运行下去,自己还能做多久的好师兄。 正当他强忍心中酸意之时,陪温云软上山的那名红衣弟子飞奔下山,将温云软被抓的消息报与了宋惊木。 小师妹被抓了! 听到这个信息,他肝胆欲裂,也顾不上体面与风评,径直抢来娄峰的令牌,蒙骗过结界阵法,自小路飞剑上山。 但这些真相……都是不能与李一格说的。 他垂下眼,温和地勾了勾唇: “你修为不高,又无甚实战经验,对妖兽也所知甚少。师兄听说你独自上山、无人结伴,太过担忧,便……” 便强闯进来保护师妹! 一树之隔,陶恃酒的笔舞得飞快。 虽然他暂时没整明白,为什么来保护李一格的人一直护着温云软,但大师兄能在鉴讼袭击的同一时刻保护四师妹,说明心里还是有她的! 太感人了! 正道自有真情在,小师妹不行,但大师兄还挺可爱! 陶恃酒笔走龙蛇,“刷刷”几笔,就给三角恋定性成了“小师妹恃宠而骄终失宠,大师兄男二上位终合道”。 要是李一格看了,这期杂志绝对不可能发行。 ——日哦,可爱个球球! 裴济楚表面上说的是关心的话,明里暗里,那不就是暗示她不行吗! 老PUA了。 李一格再次陷入了对小师妹身心健康的担忧之中。 前有裴济楚,后有宗槐。 一个擅长贬低人于无形,另一个惯会挑拨离间、让人认为只有他一个是可靠的。 她忽然想起了鲁迅先生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家里有两个人。 “一个是人渣,另一个,还是人渣。” 她又想起了契诃夫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修仙好极了,正常人,几乎没有。” 小小一个九霄宗竟让她文兴大发,真是卧虎藏龙的风水宝地(棒读) 再加一个很可能同样心怀不轨的师父,她深深地怀疑起了“疗愈女主童年创伤”这个计划究竟能否成功。 她沉默片刻,“感恩戴德”地回:“师兄对我真是太好了!” 裴济楚假惺惺地报以一笑,别扭地从她怀抱中抽离出来,潦草而敷衍地揉了揉师妹的脑袋: “你且在此处等好,师兄将妖兽结果了,就回来接你。” 李一格转头看了一眼战情,忙不迭地点头: “师兄注意安全!” ——那边宗槐顶着“钟淮”这个人设,不能暴露自己的修为。 抱着柔弱无助但拖油瓶的女主,被鉴讼和黑猫追得狼狈不堪。 身为重要的舔狗男配,裴济楚当然是要去救场的,救场之后也当然是不会回来找她的! 这一段算是应付过去了。 她抿唇,脱了校服,干脆利落地把外套扔在了地上。 白衣之下,裙摆层叠舒展,石榴红间洛神珠色长裙宛如浴火重莲款款散开。 陶恃酒人都看傻了。 ——不对啊。 这个造型。 李一格真的不是要黑化了吗?! 他急忙为自己的“男二上位”小剧本加了一出反转: “震惊!深情师姐为妹黑化,痴心男二竟是工具人!” 第61章 新手代练 鉴讼滚地如雷, 殷殷之声,响彻天地。 无形禁制“咔吧”一声碎开,自外间跃进一名金袍女修, 衣袂翩翩,飘然落在鉴讼头顶: “娄峰,宋惊木。” 她长相颇为英气, 意思意思一拱手,眉宇间勃发的生气宛如野草一般,浓郁欲滴,一派清新苍翠之色。 行罢礼, 便抓着鉴讼头顶的金属骨架, 抬手就是邦邦两拳。 冲击力荡起震耳欲聋的闷响,本就被震秃了好几次的小山这下连“地中海”的尊严都难以保住。 底下的修士当场看呆:“现在的化神修士都这么厉害了吗?” “你懂什么, ”金牌记者陶恃酒及时出现在新闻第一线,“这位是娄峰大师姐宋惊木, 体修进境缓慢,但历经洗筋伐髓不知凡几,根基稳固浑厚, 与一般的合体修士对上也能打个平手。” “这般厉害!” 陶恃酒又道: “还有更厉害的呢!” “什么?” “这位宋师姐看人的眼光可是一等一的准, 在一格师姐一夜飞升金丹之前, 她就已然看出一格师姐禀赋过人了!” “真的吗?” 陶恃酒沉吟片刻。 他时常下山采风。 路过山门的时候, 曾经撞上过娄峰晨跑, 打头的就是宋惊木和李一格。 “师妹加油!” “师妹你可以!” “师妹真是太棒了!” “师妹简直就是体修的希望!” 陶恃酒点点头,认为自己说的也不算假话。 对方闻言, 两眼放光, 一个劲地捅陶恃酒胳膊: “快!什么时候为我引荐一二, 我也想有这样的朋友!” 陶恃酒默了默:“你是想有这样的朋友, 还是想一夜连跳两级?” “有区别吗?” 那师弟天真地歪了歪脑袋:“难道这不是一回事?” …… 陶恃酒决定不理他,又将镜头拉回了战斗现场,认真记录起了对打的关键节点。 好! 大师姐又给了丫一拳! 开山拳内劲玄妙,一套拳法下去,鉴讼身体的每个关节都发生共振,齐声嗡鸣! 鉴讼也动了! 大齿轮球尾巴一甩,把黯夜魅影当成工具猫,直接抽到了温云软脸上! 陶恃酒换了支笔,沾沾朱砂,重点圈出了这句话,在旁标注:好打!继续! 就是要让贪功的同事挨一顿社会的毒打! 可惜温云软身旁还有个男修。 那男修修为虽然不高,但显然对敌经验十分丰富,辗转腾挪之间,便躲开了几次致命的攻击。 就在这时,裴济楚调息完毕,也加入了战场。 一柄博世剑霜色大盛,砍黯夜魅影的分|身如切菜一般,打得黑猫喵喵直叫——妖兽保护协会对此表示强烈谴责! 陶恃酒舔舔笔杆,添油加醋: “却又说回到这昴峰大师兄,他看似风度翩翩,堪当浊世佳公子,实则是个心狠手辣之徒,连柔弱可爱的猫猫都不放过!” “柔弱可爱的猫猫”于是狠狠地反击了! 煤球“喵嗷”咆哮一嗓子,收回分|身幻影。 黑咕隆咚的一片里,“噌”的一下冒出八只银两的爪子! 挠他! 挠他! 在陶恃酒激动的无声呐喊之中,黑猫动了! 他狠狠一爪子! 挠了鉴讼! 挠了鉴…… 陶恃酒写到一半,感觉这个发展有点不对。 视线从附近的人身上挨个儿滑过,终于找到了一直没动静的李一格。 只见这位修仙界新晋的传奇天才正坐在树洞里,怀抱禁书,潜心钻研! 他的笔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整挺好。 人家搁这儿打得正欢,您在那秉着务实求真的精神去试验技能是吧? “你懂什么!” 小鸟叽叽喳喳地给了他一榔头: “李道君是很好很好的人,肯定不会拿同门当试验品的!” 于是陶恃酒沉吟片刻,翻回李一格的通讯稿,草草在上面加了几笔: 求知好学,临危不乱,具有很强的团队合作精神。 “这就对了。” 小鸟满意地挥挥半边胳膊,嘟嘟囔囔地问了一嘴什么时候才能装上另一只翅膀。 陶恃酒食指比“嘘”,这才叫她安静下来,继续和他围观战斗现场。 在他们打岔的时间里,黑猫挠了鉴讼,鉴讼绞秃了黑猫脑壳,黑猫分|身挠鉴讼误抓了裴济楚,宋惊木的拳风撩到了一旁吃瓜看戏的机械球和宗槐。 他默默往一旁的树洞看了一眼。 ——再加个临场学习的李一格,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本来是黑猫和机械球的私兽恩怨,最后却演变成了2v3大乱斗,辛辛苦苦长了几千年的古树都被拦腰斩断了一大片。 陶恃酒边记边想:下一波新入门的弟子有福了,年纪轻轻就能投身到修仙界的绿化建设事业中来。 砰! 他搁下笔,发现一直被人护在身后的温姓女修竟然搞出了一个大动作! 一直被她带在身侧的练习用剑浮在半空,灵光荧荧,真气流转,起手大开大合,舞起来如奔走银电,顷刻间就把鉴讼和黯夜魅影收拾得服服帖帖! 陶恃酒下意识望了李一格一眼。 果然。 树洞里的红裙姑娘膝上摊开一本大书,双手正不甚熟稔地结印,一边施法,一边还专心看着书上的文字说明。 ——“居家修士不能错过的高效收纳法”! 李一格本意是拉架。 她计划得非常好,先把几个人拉开,给女主一定的时间和空间酝酿嘴炮,感化凶残无比的妖兽并将之成功收入麾下。 没想到这个计划竟然如此的好!!! 一个御物术,简单粗暴地解决了女主武力值不足的问题,以后她就可以当女主的代打了啊! 虽然她武力值也不是很高,但狗系统为了不给二十万,还是会拼尽代码让她赢的! 她正跟教程摆弄到第三行,一声闷雷滚过,惊飞林鸟无数。 一阵窸窣声响,上空的穿云鹰纷纷抛下东西,毫不留情地转身就跑。 硕大的金疙瘩就这么砸在了李一格面前。 ——哦豁。 她手指动得飞快。 系统怕不是察觉出了她的意图,想用虚拟的财富笼络她! 科科。 可是她想要钱,从来不是因为想要钱啊。 李一格顺着说明继续掐诀。 逐行走下去,雷声愈发的响了,外边的天色暗如清墨,一片沾了水的灰。 及至最后一行心诀默念完毕,探头看一眼,树洞之外,又恢复了朗朗晴空。 李一格:! 看来鉴讼已经被解决了! 为免勾到树洞里的木刺,她小心捞起长发和裙摆,躬身走出树洞,松开手,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恐惧和嫉恨: “师妹,你竟然……” “……这么厉害。” 李一格:嗯? 最后一句可不是她说的。 循声望去,许久没见的老熟人顾洗江长身玉立,左侧站着一个高不盈尺的傀儡,另一边儿有个双髻小童与之相对。 见李一格看过来,他笑着鼓了鼓掌: “真不愧是解决了凌云镇事件的人。” 话音落下,傀儡履过凹凸不平的地面,摁下胸前的按钮,脑壳上弹开一个小小的凹槽,里头放着一条小蛇似的酒旗。 李一格没急着拿。 她谨慎地扫了一眼周遭的情况: 机械球和黑猫不知去向,宗槐抱着温云软,裴济楚站在他们身后,看向她的眼神晦暗莫名。 负责开团的宋惊木则垂手立在顾洗江身畔,精神勃发,脸上一团喜气。瞧见她看来,还扬起下巴,冲她眨了眨眼。 “这是原浊老祖托我带来的,”顾洗江步子迈得娉婷袅娜,行到李一格面前,着意微微躬身,散下一缕染香碎发,“广朋楼的酒旗,内设阵法,与蒙石功效相仿。” 李一格被他的碎毛挠得鼻尖痒痒,忍了又忍,终是打了个喷嚏。 顾洗江下意识后仰躲开,站直身子,微微一怔,又笑了。 他抬手拍拍李一格脑袋,道: “既然是你解决的鉴讼,宗门自然要应允你些与众不同的奖励。” 不不不等一下! “解决鉴讼的是我师妹,”李一格垂死挣扎,“我刚才害怕极了,除了躲起来看师妹大显神通,什么都做不了。” 顾洗江不轻不重地按着她脑袋,转了小半圈,逼她把混乱景象尽收眼底。 树,秃了。 天,黑了。 若是没有上空撑起来的防护罩,这会儿瓢泼大雨和拳头大的冰雹说不准已砸到了她脸上。 李一格顿了顿,感情充沛地朗读课文:“修仙界真是太危险了!还好有我小师妹在!” 放青道君不是很理解。 万象镜照得一清二楚,御剑去敌的明明就是李一格,为何她还纠结在温云软不放? 即便没有万象镜,灵力来源一探便知,哪有正儿八经的修士会被这种拙劣的谎言蒙骗? “我作证。” 顾洗江:? 桃色眼尾轻轻一扫,掠过温云软和宗槐,轻飘飘地停在了裴济楚身上。 大师兄喉头微动,拱手躬身,垂下眼道: “适才弟子亲眼所见,击败鉴讼与黯夜魅影的,正是小师妹的佩剑。” 只说是小师妹的剑,没说是不是小师妹。 但修士珍爱法宝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即便只是最为普通的训练用剑,也没人会将它交由外人驾驭。 这么一说,便极易引起旁人误会了。 他是吃准了李一格躲在树洞中,背对同门弟子,几乎无人看见,这才敢放手一搏。 ——李一格不能起来。 姜骋关禁闭之后,昴峰一应事务便相当于由他来主持。 即便日后姜骋回来重理大权,届时他应当也已然突破合体,足以博来一个长老身份,再细细图谋首座之位。 段千山是个莽人,有勇无谋,又怕麻烦。 周子猷则是个蠢的,轻易受人挑拨,素来又最盼着得他的一两句肯定。 只有李一格不同。 自从温云软拜入门派之后,这个四师妹慢慢变成了他看不懂、拿捏不住的人。 如今既然她自己放弃了这大好的时机,裴济楚自信此时发声断然不会失手。 心峰温云软坠崖一案中,顾洗江亲口说要给李一格做主,现在有他这个人证在,放青道君若是坚称功劳属于李一格,必定有损于刑恩堂清正的名声。 就算还有旁的证据…… 裴济楚小指微勾:他不是也没说别的么? 枯风扫过落雪。 视线之中,裙摆上的曼珠沙华妖冶绽放。 “本座只问你一遍,方才出手的人,究竟是不是温云软。” 顾洗江嗓音甜腻,芯子却沁着难言的冷: “修士的剑和修士可是两个概念。本座一直当你是个聪明人,裴济楚,你可得想明白了再回答。” 昴峰大师兄咬紧牙关,眸中闪烁着隐忍和不甘,良久,才缓声道: “事实真相……诚如师叔所言。” 第62章 举一反三 修仙界, 不只有明枪。 顾洗江噙笑颔首,朝身侧小童递了个眼神,道: “此番乃是宗内第一回开办这类比赛, 意义非凡,且去养正道君那儿请万象镜来,好与各位弟子刻录一二, 留作纪念。” 万象镜! 李一格瞳孔地震。 她倒是把有监控这件事忘记了。 九霄宗目前已经初步实现了万象镜的全面覆盖,她也不敢赌自己躲的树洞,究竟是否位于监控的死角里。 斟酌再三,她决定动用一些硬核手段, 强行改变故事线的进程。 去吧!说服加强术! 隐隐的水波纹理在空气中荡开, 等术法蔓延到最大范围后,李一格方才惨然一笑, 开口道: “纪念……也确实是应该纪念的。” 她泫然欲泣,咬紧下唇, 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实则是在快马加编。 等现场观众的胃口都被吊足了,她才终于想出了一个合情合理、保证录像不会外流的说辞: “适才大师兄舍身救我, 我感动万分, 当场表白。大师兄万分感动, 但依然不留情面地拒绝了我。” 这一幕又和她在照光殿上信口胡诌的场面重叠了起来。 顾洗江眉头一跳, 裙角红花锋利的皱褶都微微有些紧绷。 只听李一格又道:“若不是大师兄悉心教导, 我哪里能走到今日呢?是以我对大师兄一片真心,痴情暗许, 早已爱慕他爱慕得难以自持。” 裴济楚心里也浮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悉、心、教、导。 由他教导的时候, 李一格四十年才将将修至练气三阶。 甫一脱离了他的掌控, 就在出任务的时候一跃成了金丹道君。 她这哪里是感动? 分明是想当众下他的面子! 偏生她什么指责之语都不曾说出口, 还一副感恩戴德的深情模样,把他所有准备好的说辞都给堵了回去。 裴济楚一时气郁,灵力运行不畅,隐忍许久,还是飙出一口老血。 李一格:? 不是吧不是吧,真的有人听到表白会感动吐血吗? 她歪了歪脑袋,继续道: “只是大师兄心中早有我小师妹,他这般专一的人,心中断然是无法再容下一个我的。可怜我来得早,不如人家来得巧,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没失去自己爱慕的人。” 她夸张地小跑上前,扶起裴济楚的胳膊,眼噙泪花问道: “是谁!是谁将我的男孩伤成了这副模样!” 顾洗江眼角一抽,轻咳两声道: “李一格,你如今是金丹修为,在宗门里也是中坚力量。商讨宗门事务之时,莫要感情用事。” 不知那个字眼戳中了李一格的泪点,红裙少女“嗷”的一嗓子痛哭失声: “感情……我哪里还有感情呢……我爱慕师父,师父却少有正眼看我的时候;我暗恋大师兄,大师兄却以自己对小师妹情根深种为由拒绝了我;我喜欢三师兄,三师兄又……” “我只是拿你当妹妹。” 人群中,传来周子猷的声音。 ——他是真的想不通。 表白的事儿明显是李一格不知道抽什么风,就连段千山都能看出她不是真心的,李一格怎么又把这件事儿拎出来说了? 他徐步向前,恭恭敬敬地向诸位前辈行过礼,一把薅着李一格的衣领就往自己身后拖: “说什么呢,注意影响!” 从凌云镇出来以后,他就打定主意,要当四师妹的守护师兄,绝不会让之前兄妹阋墙的情形再次上演。 此番李一格如此胡言乱语,若是传出去,定然有损她的声名。 作为新晋五好师兄,他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发生! 周子猷撸起袖子,就要奏请放青道君调监控。 不就是刻录吗? 那就干脆把李一格和大家的关系公布于众,让他们看看四师妹究竟是不是感情上屡遭拒绝的失败者! 话到嘴边,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周子猷狐疑地扫了李一格一眼,试探性地调动丹田灵力走了一个小周天——运转正常,没有被她下那个副作用巨大的禁言术。 那他为什么说不出口? 多洗爹? 他换了无数种说法,唯一能说出口的,只有“师兄会永远支持你”。 搞咩耶! 周子猷有点炸毛,气血逆行,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肯定还是李一格干的! 他苦思冥想,也没抓到李一格不干人事的证据,看向四师妹的眼神,立马就没那么守护了。 什么熊孩子! 师兄替她撑腰,她还搁那儿恩将仇报! 气成河豚.jpg 迟迟没有等来下文,李一格松了口气,继续自言自语: “不过这段回忆对我而言是纪念,对其他道友——尤其是大师兄来说,可谓是彻头彻尾的黑历史。真情剖白被人当成黑历史,我自然是难过的,那悲伤简直如大河之水一般滔滔不绝。可、可是……” 她啜泣一声: “可我是爱慕师兄的,即便大师兄不肯回头看我一眼,他依然在我心中占据着最为要紧的地位——” “——不错,”顾洗江饶有兴致地插进来道,“你上回也是这么说照光师弟的。” 照光是姜骋的道号。 李一格一哽,舔舔嘴唇,正要找补回来,又听周子猷在那儿指指点点: “师妹上回也是这么说我的。” 哦豁。 台词来来回回就这么多,没想到竟然意外地收获了一个小型修罗场。 李一格沉吟片刻,继承了“虚拟世界要脸不宜”的优良传统,一本正经地辩解: “一个人的心,可以很大很大,大到能够装下全世界。一个人的心,也可以很小很小,小到连第二个人都装不下。但其实,一个人的心,是由很多部分共同组成的,最主要的部分就是左右心房和左右心室。” 说到这里,她自己的脚趾都不免蜷起来动土施工了: “呃……师父对我的左心房来说,是最重要的人,大师兄独占我的右心房,三师兄则是左心室里唯一的租客。就像彩虹有七种颜色,我们也应该允许年轻修士在成长的过程中,多为自己寻觅几副隐形的翅膀,带她飞,飞向遥远的远方。” 在场的人极为默契地全部沉默了。 即便是顾洗江这等爱看热闹的乐子人,也没撑过疼痛渣女语录的第一句。 如果今天的比赛录像流传出去,李一格的脸面、昴峰的脸面、九霄宗的脸面…… 甚至正道的脸面都算是丢了个一干二净。 刑恩堂维持秩序,靠的就是礼义廉耻,自然不能容许如此离经叛道的言论广为传播。 但李一格分明对这几人都没什么好感…… 心念一转,他笑得更加妖冶: “你对他人之爱,不分厚薄。如此不带歧视与偏见的兼爱,可称得上一句‘爱人若爱其身’。兼相爱同交相利,自古便被视为圣王之法,是天下之治道。你年纪尚轻,虽不能分辨出什么是喜爱、什么是大爱,却已有这般胸怀,实应列为天下青年修士的楷模。” 李一格:私密马赛? 顾洗江接着忽悠: “不过你的情况,宗门也应当给予足够的重视。今后应加强对新进弟子的心理引导,以免辨认不清真实情感的状况再度发生。” 李一格眼睁睁地看着他点点头,加倍肯定了一下他自己的说法: “一格想将此事宣扬出去并留作纪念的想法甚合我意,不如等赛事结束之后,由专人刻录成留影玉简,分发到九霄宗上下,为大道兼济天下的理念广泛传播,添砖加瓦。” 李一格:??? 她明明释放过说服咒了啊。 我不理解.jpg 就但从周子猷的表情来看,她也可以确定刚才的施术百分百成功了。 为什么顾洗江没受影响?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心念一转,猛地想起凌云镇里,禁言咒范围的离奇缩小。 本来是能禁言灵舟上所有修士的咒语,当时竟然只能对周子猷一个人生效。 再推广一点想,灵舟的范围和广朋楼的范围并不相同,但禁言术都正正好好地将场景内的所有修士都一键消音了。 两个大字慢慢在她心头浮起。 属性。 是属性。 灵舟修士在坐车的时候,主要属性都是“乘客”,所以术法对他们通用。 同理可得,在广朋楼的那一次,是食客和侍从的属性将整栋楼的人绑定在了一起。 至于凌云镇那一次…… 离开碧水城的时候,只有她和周子猷喝了“滋味居老板”的茶,所以术法就将她们两人视为了同一类。 现在她的禁言术没能起效…… 李一格抬起袖子,捻掉衣角沾染上的亮粉。 ——蝶纹香。 她眼神闪动,再望向顾洗江的目光里,尽是绵绵情意。 少女衣袂翩跹,蝶步滑行上前,双手虚虚悬在顾洗江小臂上空,忸怩地搓了又搓: “今日听放青师叔之语,如醍醐灌顶,可算是解开了弟子心中的疑惑。” 顾洗江眼皮一跳,隐约觉得自己马上就要领到右心室的居住证了。 他张口欲言,恰逢微风拂面,不知怎的,原先想好的话竟然都说不出口。 “只是这段回忆对诸位师兄而言,到底算不上美妙……” 顾洗江仍想用兼爱以达天下的理论来压她,嘴唇开开合合,却只能连声附和,道:“小友所言极是。” 顾洗江:? 这是他想说的话吗? 他稀里糊涂地被李一格按头答应下不公开万象镜录像,及至离开比赛场地时,整个人还处于灵魂出窍的微妙状态。 沉吟片刻,他设下隔音阵,传音给养正道君问: “师姐交给李一格的禁书里,可是记有合欢宗的术法?” 第63章 实用主义 收到传音的当晚, 养正道君就自己在同事心目中的形象,做出了七点重要指示: ……。 顾洗江权当这是承认的意思,有好一阵子都躲着李一格和养正道君走。 我们堂堂正道第一大宗, 竟然出现了合欢宗的奸细! 太恐怖了! 李一格若是知道了,八成要拎着宗槐打上刑恩堂放青殿,去把顾洗江摇醒: “带哥, 你清醒点,学校里最危险的人物是这位!!!” 然而她不知道。 于是比赛稀里糊涂地结束之后,她拎着十九去见了宋惊木。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好在经凌云镇副本之后,李一格的人脉获得了极大的拓展。 为了打破这破镜重圆前夕的微妙静默, 她特意挑了棵月老树, 挂上自己的传音玉简,紧急摇来妙清门天音长老, 给二位旧人送上了一曲感人至深的《二泉映月》。 宋惊木的表情,怎么说呢。 李一格事后回想起来, 觉得她应当是很受触动的。 只是类似的情形如果再来一次,最好还是要请十九师兄过来,第二天最好再安排个重要会议等她出席。 李一格安排好了一切, 便打算撤回车底, 却被宋惊木叫住了: “师妹, 明日的入道大典, 你可想好要选个什么样的道号了?” “这种难道不是长辈取吗?” 在她的印象里, 道号和“字”的地位差不多,起名的任务都应当教给长辈来解决。 “我师父……嗯。”宋惊木点到即止。 “我师父……”十九沉默片刻, 道, “李师妹若是不介意加入刑恩堂, 请他老人家取道号, 倒也不是不行。” “原来十九是道号吗?”宋惊木问。 “你竟然不知道我的真名?” 十九音调上抬,眼中隐有失望与悲痛之色。 李一格敏锐地嗅出了吵架的气息,捞过还在外放《二泉映月》的传音玉简,草草与天音长老寒暄几句,便要挂断。 “一格小友是该取个道号了。” 电话那端,天音长老沧桑拉弦,一声长叹: “哎……遥想一格小友仍是练气三阶的时候,你我把酒言欢,结为忘年之交。一眨眼,小友竟已然突破到金丹期了……时间啊,它真是指隙的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啊……” 说罢,就给李一格来了一曲二胡版的《祝你生日快乐》。 拉了个前奏之后,天音长老连拉带说地发表了一对一演讲: “这起道号,可是修士一生中的大事情,最好交给最信任、爱戴的长辈来处理。” 琴弦“滋儿哇”一响。 “听说一格小友的尊师已然不在了,虽然小友如今暂时由山泉道友教导,但体修毕竟是粗人……” 这次“滋儿哇”响到一半,就被狠狠地挂断了。 李一格低头,看了看传音玉简上多出来的那只手,机灵地把爪子收了回去,规规矩矩地退后两步,叫了一声: “十九师兄。” 十九面上挂笑,温和地搓了一把李一格狗头:“师妹乖,去找个别的地方玩儿吧。” 说罢,自怀中取出一卷东西,塞到了李一格手里: “这是新出的修仙界八卦小报,小师妹若是闲得无聊,可以随意翻阅,不必还我。” 偷瞄了宋惊木一眼,十九又压低声音叮嘱: “此人对体修颇有成见,实乃井底之蛙。师妹若是执意要与这人继续来往,断不可叫惊木听见。” 李一格会意,狗狗祟祟地往回走。 “去哪儿?” 她脚步一顿,自然答道:“回家呀。” 宋惊木自后面挽起她的胳膊,笑着戳了一下她的额头: “你金丹已成,早就有自己的洞府了,还去住内门弟子的宿舍做什么。” 说罢,便看向了十九。 九霄宗内虽然不许随意御剑,但刑恩堂弟子是个例外。 也许是世界都快毁灭了、警察才姗姗来迟的名场面过多,正道第一大宗门吸取教训,特许自家警员在辖区内随意御剑。 不过刑恩堂的校服形制与其它峰相差太多,一御剑就会被人察觉。 是以大多数刑恩堂弟子都胸怀大义,原则性极强,绝对不会偷偷开车带人。 但现在可是月黑风高夜,正适合发展成假公济私时。 长棍伸展至六尺有余,十九与宋惊木一前一后,把李一格这个御剑经验约等于无的菜鸟护在中间。 李一格抬手摸摸脑袋。 感觉头顶更亮了呢。 “小师妹还没取道号,所以洞府暂时还没取名。”宋惊木的解说被晚风吹散,断断续续地送进李一格耳中,“不过起名的事儿,小师妹还是不要大意,毕竟是要跟随你走过整个修仙大道的名字,一定要慎之又慎。” 话语里满含过来人的懊悔与遗憾。 这种场面又让李一格回想起了之前听人说的事情。 告诉她这件事的小姑娘高考失利,心态很差,所以被父母送到书院进行深度改造。 据她说,高考前都要拍一张照片,这张照片一定要好好拍,以后可是要挂在大学学生证上的。 她嘀嘀咕咕地和李一格说了很多类似的事情,最后在鼓励李一格参加高考的当天,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妈妈”说她已经被父母接走,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但李一格仍然记得书院池塘上层叠密布的荷叶之下,隐藏着淤泥、藕节和明亮到失焦的眼睛。 她猛地回神,齿根又酸又疼,折磨得她浑身难受。 李一格沉默片刻,说:“那就叫二十万吧。” “嗯?!”宋惊木闻言,觉得自己刚才一席话都白讲了。 十九也跟着劝: “小师妹,你现在还年轻,做这种决定对你而言可能是有些困难了,但……” “就叫二十万吧。”李一格固执摇头。 这就是她最想要的东西。 修仙界里奇诡的事情太多,区区一块蒙石都可以让她忘记自己的来路,她必须要用这种方法不断提醒自己,哪怕代价是闪回的生活碎片用尖锐的棱角,将她一遍又一遍地扎伤。 她笑着看向宋惊木: “师姐,你以后出门可有排面了。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就可以大胆地告诉他们:这位道友,你小心点,我有二十万师妹呢!” *** 二十万道君的入道大典,办得很不普通。 正道一寺两阁六门十三派俱有宾客前来贺喜,无人注意的角落里,甚至还悄无声息地多出了四十九盒鬼界的特产点心。 李一格小脚一缩,就要往回跑。 ——这是搞什么!她的排场都要比女主还大了! 昴峰南北办的分别是李一格的入道大典和温云软的入门祭礼。 由于主角修为不同、人脉不同,规格上自然也有不小的差别。 脚下鲜花铺成的烈锦尽头,是张规规整整的八边形木桌和一条高脚几案。 几案上供奉着祖师画像,桌子正中摆了一碗瓜果、一叠炒货和一盘肉片。 再一对比她这边儿的金碧辉煌,这新弟子祭礼办得堪称穷酸。 莫得对比,就莫得伤害。 李一格都想给自己一镐把。 就你会突破! 就你升级升得快! 回头一瞧的功夫,她直直地撞进了宗槐的目光里。 娃娃脸修士扬起灿烂的笑,整个祭礼场地都瞬间明朗。 他唇分分合合,似是说了什么。 但参加入道大典的宾客太多,即便修过耳识,李一格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能勉强凭着口型认出两个字: 恭喜。 他们好像没有那么熟……? 李一格将这归因于成年人的必修课:面子工程。 略略欠身还礼,再抬头时,宗槐正笑意吟吟地挤到温云软和裴济楚中间,同女主耳语一番,逗得愁眉不展的小姑娘咯咯直乐。 李一格心头一跳,直道不好。 完蛋了,女主要被挖过去了! 她绞尽脑汁,翻来覆去地把自己读过的狗血文温习了个遍,总算找到了一出适用于当前场景的绝佳憋屈梗。 ——女配示好,被男主当众拒绝! 虽然这出戏曾经在不少场合失败过,但鉴于裴济楚对她态度不佳、宗槐又目的明确,成功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她表白,就会让温云软意识到喜欢自己的人,随时都有其他的选择。 继而明悟人生的真谛:靠别人! 永远都不如靠自己! 真正有价值的东西,靠讨好和高情商的小心机是争取不来的,你若盛开,蜜蜂自来! 她婉言谢绝了过路修士的八卦分享邀请,直奔木桌而去。 本该由师父坐在上首,但由于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这个位置现在由裴济楚暂时接管。 养正道君这么安排,他心中本就有些不虞。 分明是同辈的师兄妹,叫他坐在主座上,倒像是隔了个辈分似的。 不过按祭礼的规模,来宾本就不多。虽然不爽,但这种不快的感觉倒也没有过分升级。 只是多出了个钟淮是怎么回事! 此人穿着打扮妖里妖气,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剑修,也不知是怎么与软软搅和到一起的。 不仅着装极为怪异,为人也颇不讲规矩。 明明看见他正代替师父给软软介绍门规,偏要横插一杠,进来与软软说些逗乐的话解闷。 自从照光殿审李一格之后,他这个大师兄的日子就越来越难过。 现是李一格一夕之间脱离束缚,又是周子猷转了性不肯继续讨好他和软软,现在还多了个虚峰钟淮! 再多来几位给他添添堵,这副光风霁月的皮估计就披不住了。 他闭上眼,默念了许多遍“修身养性”,才将将压下心中翻滚的强烈杀意。 “大师兄?” 裴济楚眉心一跳,掀开眼帘,与罪魁祸首隔桌对望。 他勉强扯扯嘴角,回了声:“一格。” 对方却仿佛完全不曾察觉到他的烦闷,满脸带笑、蹦蹦跳跳地跑来。 “师兄,你看。” 素白的手掌中,静静躺着一朵白榆花。 ——生死人,肉白骨。 裴济楚呼吸骤停。 少女笑意盈盈: “师兄,喜欢吗?” 第64章 独取一瓢 白榆花六万年发芽, 经四十九万年抽条,又过三百六十年才开花。 它生长于雪原峭壁之上,历尽风霜侵蚀, 还需躲过天敌的利喙,自天地初分至今日,也不过寥寥几株落到了修士的手里。 因而白榆花在《修仙界珍稀物种名录》中位列植物分榜第一名, 是公认的天阶上品,可遇而不可求。 李一格手中的这朵形似阵法中常用的五角星,只是一共生了十三瓣,花瓣的每个尖角上都滚了一圈结霜似的冰蓝色, 将幽静清雅的香气徐徐向外推开。 裴济楚满心的憋闷都被这阵香气抚平了。 他温和一笑, 纡尊降贵地拿起一只茶盏,续上了小半杯清亮的茶汤, 推到李一格手边,缓声问: “今日可是一格的入道大典, 你不去见那些贵客,来我们这儿凑什么热闹?” 李一格也跟着笑: “我不喜欢和人应酬,师兄是最了解我的嘛。而且……而且……” 说到这里, 她不大好意思起来。 两只葱白的小手绞着衣摆, 把下裙被风吹开的波纹都扰乱了。 裴济楚的心也随着微微一皱, 瞧着那条鸦鸦雏色的长裙, 不知为何, 早已咽下的劣质苦茶此时幽幽地漾起了几分回甘。 分明猜出了少女这般作态的缘由,他却难得生出了逗逗她的心思, 故作不知, 挑眉问道: “而且什么?” 音调里的笑意是骗不了人的。 一贯敏感的温云软, 自然也捕捉到了裴济楚的这分变化。 她有意说点儿什么, 再把大师兄的注意力拉到自己身上,只是此刻师兄师姐之间的氛围太过微妙,不论她说什么,都显得太过刻意与生硬。 温云软咬住下唇,面色发白。 适才将她逗得前仰后合的笑话全然不能入耳,钟淮掏空心思编出的有趣故事,也成了恼人的嗡嗡声。 她从来不是个傻的。 姜骋在时,师父就是她最大的倚仗。 但姜骋现在不在。 姜骋不在的时候,这个暂领昴峰首座之职的大师兄,自然就是她最大的靠山。 资源、保护、人脉。 她梦寐以求的一切,裴济楚都可以给。 与大师兄相比,钟淮不过是个闲暇之余逗乐的玩伴,重要性自然远不能与她自己的修行之路相比。 她垂下眼,手背无意识地碰了碰那杯茶。 凉的。 香气又酸又涩。 埋怨和嫉妒经这酸味儿一催,发疯似的猛长。 ——明明已经获得了那么多的关注,为什么还要将她身边为数不多的人抢走?! 她垂下眼睫,将繁杂思绪敛进眼下的阴影里,仔仔细细地听李一格与大师兄交谈。 李一格说:“嗯……” 大师兄问:“怎么了?” 李一格又说:“就是……” 大师兄又问:“就是什么?” 这种没有营养的对话有如钝刀割肉,一下一下敲击着温云软的头顶,让她的全副心神都被提到半空之中,就连周围的风声都足以让她提心吊胆。 重复了许多次后,李一格终于给了她一个痛快: “其实、其实那天回去之后,我仔细想了想放青道君说的话,我认为他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裴济楚显然有些失落: “是说师妹尚且年幼,分不清自己的心意吗?” 话中的失落与不甘,几乎摊开揉碎了,和茶汤上空缭绕的白雾一起,直白地送到了李一格手边。 李一格却没理。 倒不是她骄傲了。 就是。 她在短时间里速成了许多法术,一时有点记不住说服增强术的口诀究竟是哪一个。 眼看对话要往陌生的道路上走,李一格沉吟片刻,鼓起勇气摘下一片白榆花的花瓣,又在围观群众心痛的眼神中摘下另一片,塞到了裴济楚的手里: “师、师兄。” 她不是真的紧张。 但也真的有点紧张。 即便她现在扮演的是勇敢追爱的纯情少女,也不能一直结结巴巴地拖延时间吧。 究竟是哪个来着? 说到这里,她又想起了滋味居的经历,谨慎地抿了一口茶水,又把茶杯递到了裴济楚嘴边。 狗比大师兄微微一怔,眼底浮出一丝无可奈何的笑意,摇摇头,话音里满是宠溺: “你这孩子,还是一点儿不见长大。” “师兄喝嘛!” 最好喝慢点,让她快点搞明白究竟那个才是说服术! 裴济楚却有意拖延。 骨肉匀停的手指暧昧地摩挲过茶杯边缘,而后轻轻一敲,清脆的声音几乎砸在了温云软的心尖上,震得她身体都微微发颤。 “师、师兄。” 她感觉自己必须要说点什么了。 如果再维持现在的沉默姿态…… 即便裴济楚对她有兴趣,但那兴趣也不过是基于她的柔顺与依赖,再怎么珍爱,也难以敌过他与李一格之间数十年的光阴。 “师兄,良辰已到,我们是不是该开始祭礼了?” 她小心翼翼地吞声发问,声音如春日嫩柳,柔柔地拂过每个修士心湖,娇怯得惹人顿生爱怜之心。 裴济楚却只是回了个客气又疏离的笑: “我与一格还有话不曾说完,既然良辰已到,不如我传音与两位师弟,让他们来主持师妹的祭礼罢。” 温云软脸色立时变白。 她半边身子都要滑到椅面之下,摇摇欲坠如风中烛火,即便已游走在熄灭的边缘,却还在努力支持着: “我都没关系的,只是入道大典那边毕竟还在等一格师姐,若是……” “啊。” 李一格短促地发出了一个无意义音节。 她想到了一个非常棒的主意! 在当面表白被拒之后,她完全可以借口自己伤心欲绝,然后让温云软代替自己出席入道大典,还女主一个盛大的祭礼。 第一呢,是能让她尝到自立自强、而后获得关注的甜头。 这第二呢,还可以让女主在女配逆袭本里大放异彩! 太妙了! 眼见裴济楚习惯性地喝茶思考,与她共饮了同一杯茶水,李一格也不多等待,藏在袖中的双手飞速掐诀,还一心两用地铺垫技能前摇: “话虽如此,但我毕竟也已年届四十,在修士之中虽还算得年少,却也不是真如白纸一般。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发现一个人有再多的翅膀,若是没有形影相伴的风、没有日光与灯塔,还是无法抵达遥远的彼岸。” 裴济楚心中一暖。 是啊。 与他朝夕相对、相依为命的人,不是温云软。 而是李一格。 过往的片段在他眼前一幕幕浮起。 有少女缠着他念书的,有少女冒雨来为他送伞的,有少女亲手包了饺子、趁着年节爬山给他送来的…… 为他做这些事的人,不是温云软。 是李一格啊。 他微松一口气。 还好。 即便二人之间发生过那么多针锋相对的过往,但历经世事之后,在李一格的眼里,他依然是自己最重要的精神路标。 他心间一暖,正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竟无法开口了。 裴济楚心神巨震。 他没经历过灵舟乌龙,也没和周子猷沟通过凌云镇事件,自然不知这法术出自李一格的手笔。 况且此处往来大牛颇多,再怎么猜,也不可能猜到李一格这个虚假金丹身上。 ——莫非是放青道君? 也许。 李一格的身世之谜,他也略有耳闻。 据说李一格乃是放青道君与养正道君的私生女,只是二人碍于世俗传言,不敢公开恋情,这才委屈了女儿,把她养在昴峰上。 他之前明里暗里地与顾洗江作对,还用春秋笔法误导旁人、将功劳加在温云软身上,刑恩堂主自然不会如此轻易地将女儿交到他手上来。 裴济楚越想越急,喉头一甜,想吐出口血,却连张开嘴都做不到。 铁腥气在口舌鼻腔之间蔓延开来,冲得他眼里都蒙上了一层雾气。 李一格都看蒙了。 不是吧不是吧? 她这刚用个说服增强术,大师兄就感动哭了吗? 她顿时觉得这个术法堪称修仙界第一好用的术法,完全可以支持她开个淘宝店,卖些名副其实的“xxx看了都哭了”的小礼物。 真有这么感人? 她狐疑地摸了摸自己的爪子:这也太强了吧! 她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只是我知道,即便我心中有师兄,大师兄也是不会多看我一眼的。早先我年轻不懂事儿,给大师兄添了许多麻烦,现在既已成人,断然不可忽视过去做的那些错事。” 经过这样一番诱导,裴济楚八成满心都是以前的不愉快,然后很快就会把她拒绝掉吧! 这可能将会成为她拿到二十万的绝佳转折点! 冷静。 冷静。 关键人物现在还没说话呢,她不能表现得太过激动,否则就OOC了。 她耐着性子,等裴济楚回应。 温云软也在等。 只是等来等去,大师兄都只是表情痛苦,未发一言。 提起的心又放了回去,温云软松了口气,总算又感觉自己是被好运眷顾着的了。 成年人的不回应,也是一种回应。 看大师兄的表情如此痛苦,想来李一格的感情对他而言,也只是负担和拖累吧。 她压下唇角不自觉的笑意,慢声解围: “师姐,我听那边似是有鼓声,估计是要到吉时了。” 李一格沉默片刻,自言自语般低语: “师兄果然……心里没有我吗?” 裴济楚急得眼都快绿了。 有! 怎么没有! 但这不是他有没有的问题,是他的准岳父不让他有啊!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早已分清了利害关系。 李一格背后有靠山,自己有修为,在正道又是饱受关注的后起之秀。 而且二人一同经历过许多的风风雨雨,和温云软相比,自然还是李一格更不容易变心。 他咬紧牙关,压下翻涌的血腥味,左眼写着“有”,右眼写着渴望。 师妹…… 看看我。 他的热切被一道懒散的男声打断: “师妹,今天天气不错,又出来随机挑人表白啊。” ——周、子、猷! 第65章 开仓放粮 什么叫又! 裴济楚气得要昏过去。 李一格刚才可是说的清清楚楚, 之前那些表白,不过是小孩子之间闹着玩罢了,对他才是真心的。 在周子猷口中, 怎么还是过家家之类的把戏! 他既羞又气。 羞的是私事被周子猷大喇喇地摊开议论,气的是他用这种散漫而随意的态度伤害了李一格的真心。 “我、我没有。” 果然,四师妹惊慌失措, 抿起唇,耳畔的桃色都减退了不少。 周子猷非但不退让,反而更加得理不饶人。 他凑到近前,仔细地端详了一番李一格——鼻尖都要贴到四师妹身上去了!——而后又俯身, 随意地扒拉了一下裴济楚。 裴济楚气得七窍生烟。 这是对待大师兄应该有的态度吗! 啊?! 而且周子猷对李一格的态度, 让他很不喜欢。 太熟稔,太狎昵, 太没有边界感了! 他哪儿知道周子猷自觉领了守护师兄的剧本。 随意玩弄了一番大师兄后,周子猷算是整明白了现在的发展情况, 整个人大受震撼,瞳孔骤缩: “师妹,你这次怎么连先礼后兵都安排上了?” 李一格:? 什么兵? 她难道一直用的不都是礼吗? 周子猷按了按额角, 推了一把裴济楚的脑袋瓜, 毫不留情地把大师兄摔到了地上: “喏。” 他努努嘴: “你送给大师兄的烟花, 也挺灿烂的哈。” 李一格隐约觉出一丝不妙。 她分出一丝神识, 试探着戳了戳裴济楚命门。 没有抵抗。 寻常修士最忌讳被人随意探查经脉, 但她这丝纤细的神识却畅通无阻地长驱直入,一路闯进大师兄的丹田里。 ! 出大问题! 她倒吸一口凉气, 猛掐自己虎口。 完蛋了。 这该怎么解释? 太喜欢大师兄了所以直接强制爱? 会变成强取豪夺成人本的对吧对吧对吧? 而且她对裴济楚这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套娃也没有兴趣啊。 哦不对, 现在不是考虑有没有兴趣的时候。 怕被拒绝所以禁言了大师兄……? 嘶, 这个理由好像也不是很妙。 随随便便就把重要男配给制服了, 那女主的后宫团岂不是很掉档次! 她思考片刻,一脸沉痛地扯谎: “三师兄,你听我解释。” 周子猷挑了挑眉。 “就是……我其实根本就没有动手。” 周子猷又挑了挑眉。 “这一切都是大师兄自己做的。” 周子猷继续挑眉。 那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几乎叫李一格不知该怎么把这离谱的理由说出口。 还好她脸皮厚,嘿嘿。 李一格点点头,为自己壮了壮胆: “就是,大师兄早知我对他一往情深,但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虽然无情,可大师兄也是个至情至性之人,即便我当众向他剖明心迹,以表白之名行道德绑架之实,但他依然不想伤害到我纯粹的感情。” 说到这里,就连大师兄都被感动了。 看看,裴济楚眼里的泪花儿,那是理解与同情的泪啊! 李一格顿时有了底气,铿锵有力道: “是以大师兄主动封闭五感,虽然有逃避的嫌疑,却也恰到好处地全了我的脸面。不知,便是他对我最后的温柔。” 什么鬼。 周子猷被忽悠得一愣一愣。 直觉告诉他,李一格是不喜欢裴济楚的。 因为段千山不喜欢裴济楚,而段千山最近又对李一格重新亲近起来。 但是理智分析又让他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看看李一格这通红的小脸,多像表白不成的普通女修啊。 即便遭到了这种堪称羞辱的对待,却还在替对方想法子辩解,这情字怎能用一个“深”简单概括! 他一时也不知该做什么才好。 如果李一格不喜欢裴济楚,那他闭眼打大师兄一顿是没问题的。 但如果四师妹喜欢呢? 打了未来的四师妹夫,他肯定会被李一格记恨一辈子的吧? 他有些进退两难。 好在李一格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 ——她也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 如果她猜得不错。 嗯…… 可能,或许,大概。 就是刚才施法的时候,说话打岔了,一下子就从说服增强劈叉到了她最熟练的放烟花。 她在思考该炸哪栋房子,才能让所有修士都来围观她被拒绝的名场面。 一计不成,还有一计。 ——这就是随机应变嘛。 所有人都来围观她丢脸,然后发现祭礼规格与入道大典相比太过穷酸,一边给足女主脸面,一边又让大家对昴峰的行事风格产生不满、并对温云软多加照拂怜爱。 这波肌肉记忆,简直就是二十万的神助攻! 她凝神细思,琢磨着无论如何,都得把被害建筑挑得远一点,以免引起围观人群的注意。 把昨晚宋惊木叮嘱的条款一一过了个遍之后,李一格终于想起其中提到的某个地方。 ——“明日辰时起,师父会去昴峰替你坐镇,陆陆续续会有各方修士前来道喜,午时一刻开宴。宴会结束后,会有专人引你去鬼峰绛阙藏宝阁选第一样本命法宝。” 她偷偷搓了把小手,脑中选定了藏宝阁的3D建模,狗狗祟祟地选中了那个小倒霉蛋儿。 她其实还不认识路。 但好在每次接触新名词之后,狗系统都会给出一定的解释与说明,因而找到鬼峰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任务。 她小心操纵神识越过入道大典的众位来宾,穿过各位前辈惊疑不定的识海,绕了两次弯路,精准锁定了最大的那间藏宝阁。 “哪里来的小辈,”看门老大爷优哉游哉地喝了口酒,“此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若要挑金丹期的法宝,让你师父领你去绛阙看看。” 神识“抬起头”,看到上面挂着一块无字牌匾,玄妙的灵力蕴藏其中,就连李一格都被吸引得有片刻失神。 就它了! 既然这玩意这么宝贵,那这栋楼被炸了,肯定全校师生都要过来找她算账! 到时候她情场失意、学业又受挫,必定从此一蹶不振,再也无力与一切向好的女主相抗衡! 开炸! 术法离手瞬间,老头猛地睁大眼,酒液都不及咽下,开口便朝身后的藏宝阁里一喷! 自然是没什么效果的。 李一格的技能虽然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副作用,还经常和名字对不上号,但它们共有一个非常显著的优点: 无视限制。 不管修为多高深的修士想打断她的术法,都只能为自己美妙计划的夭折掬上一捧伤心泪。 群鸟高飞,俄而,自鬼峰方向传来一声惊天巨响。 九霄宗二十八主峰均在护山大阵之中,因而这强烈的震感也不打折扣地传到了昴峰来。 片刻之后,角峰方向飞去几抹掺了墨色的灵光,经几息探查,便有人来找养正道君禀报: “回长老,受损建筑乃是无名阁。” 无名阁! 在场修士没有不曾听过这个名字的。 无名阁又名剑阁,据说年纪与九霄宗一般大,也就比开山祖师爷年轻少许。 现任掌门李牧野进去,还得先恭恭敬敬地行个礼,叫声“剑阁前辈”。 相传,无名阁中存有无数珍奇法器,俱在仙魔大战之中立下过赫赫战功。 只是当今修仙界虽偶有小打小闹,但到底也算是承平日久,因而不曾请它们出山。 ——即便有请的打算,这种祖宗级别的法器眼光也高得离谱,不能入它们法眼的,一概不能将它们炼化。 久而久之,无名阁便和其中的住户一起,成了江湖的一大传说。 而就在此刻,这么大个宝库就被随随便便地炸开了! 前来道贺的修士个个儿跃跃欲试,自告奋勇要替九霄宗捉拿罪魁祸首,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直响,吵得李牧野脑仁儿都疼。 “想去就去呗。” 他晃了晃杯中的琥珀色蜜酒,漫不经心地勾起一抹笑: “今日在场的诸君,谁若是与我无名阁中的法器有缘,只要可以珍之重之,我九霄宗也不会吝啬个把物件。” 个把物件!! 客人们更激动了。 他们原来不过是想前去参观参观、饱饱眼福。 运气好的话,说不准能从法器身上领悟到一丝玄妙天道。 但现在! 九霄宗掌门亲口承诺,只要有本事,就能从无名阁里拿东西走! 看着下方众人摩拳擦掌的热身准备,李牧野暗暗嗤笑一声,饮尽杯中酒,懒得与他们废话。 在他初任掌门的几年里,也试着和无名阁里的“大功臣”们斗过几遭。 可惜每次开阁,都没有弟子能与其中的法宝建立联系,久而久之,也就不再安排刚迈入金丹境的修士去里头挑选法宝了。 偶尔开一回,也不过是叫各峰首座去碰碰运气。 就连他自己都没能从无名阁里拿东西出来,这帮外派的愣头青还能拿到不成? 他索性挥挥手,吩咐下去: “今日不是还有那个谁……参拜祭礼的么?还有龙章师妹,入宗之后也不曾收到过像样儿的见面礼,也领着咱们九霄宗的李小道君瞧瞧去吧。” ——当事人不在,暂时还没人知道李一格的新道号。 不过有山泉道君和皓影道君这两个怪名字兜底,李一格的道号再怎么奇怪,也怪不到哪儿去吧。 话音刚落,酒席就空了一大半。 李牧野盘腿而坐,自斟自饮,喝得相当开心。 “掌门……”养正道君眉头紧锁,“此举可是……” 李牧野挥挥手,也给这位同事倒了一杯: “喝吧,‘白日放歌须纵酒’,年纪轻轻的,想这么多做什么?” 见养正道君没有动作,他噙笑坐直,一本正经地替自己辩解: “师妹有所不知,这李小道君可是个奇人,谁知道无名阁里的老家伙会不会看上她呢?” “李小道君?”养正道君品了品这个名字,摇头点评道,“这个称呼不好。” 旋即,接过酒杯说道: “照光师弟没空,山泉师弟的起名风格又……” 她抬起头,忧心忡忡地望天: “哎……我有预感,李一格以后会是正道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如若她跟着山泉道君胡闹,随便起个什么‘百胜道君’,可怎生是好?” 说罢,从对面跑来一脸生的俊俏后生,衣裳红得过分眨眼,胸口处以白线绣出极为简略的房屋图像,一看便是室峰弟子。 养正道君不无意外地挑了挑眉。 室峰属玄武一脉,座下弟子闷头搞研究的多,即便是室峰这种研究妖兽特性的,也多半靠驯养妖兽的心峰供养,极少在人前露面。 她不免将这弟子的出现与鉴讼蹊跷的死因联系起来,身子不自觉挺得更直: “可是查出什么了?” 那弟子埋头拱手,报道: “回道君的话,温姐姐与二十万道君在宗门内御剑,弟子是前来举报的。” “二……什么?” 李牧野也坐直了,涣散的目光聚拢在堂下弟子身上:“你说的是……李一格?” 室峰弟子点头,看向养正道君,希望她能及时处理一下这种严重违规操作。 养正道君却说不出话。 教导主任心里苦。 第66章 大慈善家 养正道君花了很大功夫, 才勉强消化了“我宗未来翘楚为自己取名二十万道君”这个事实。 这件事的打击太过沉重,以至于她都没心思去管什么御剑不御剑的问题了。 不就是御剑吗? “二十万”这种名字她都取了,随她去吧。 养正道君闷了杯中的酒, 心道还不如给山泉道君起名。 好歹由于对体修的普遍歧视存在,即使没什么文化,山泉道君也肯定会想个谐音出来的。 “师妹别气, ”李牧野好心安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没有儿孙咱享福。” 他斜起银质酒壶,又往养正道君杯中斟酒: “喝酒, 喝酒, 别管她们了。” 养正道君是退一步越想越气,边喝边发牢骚: “我早列好三十页道号让她去选, 怎么好的不用,偏就用这等……” “明白、明白, ”李牧野化身倒酒机器,不忘继续开解,“不过是个虚名罢了, 人还是那个人不就行了?” 他搁下酒壶道:“李一格向来是个好孩子, 不过是选用了个朴实点的名——” “——朴实?” 在养正道君的死亡凝视里, 李牧野乖顺地改口:“——选了个不大好听的名字。” 他打量一眼师妹的表情, 见她没那么生气, 便继续往下说道: “兴许这回去无名阁,还能碰上个大机缘呢。” 养正道君一琢磨, 觉着也对。 况且名字从来不能代表战斗力。 李一格那些稀奇古怪的技能, 不也没有取“灭世”“霸天”“龙皇”之类的名字吗? 她放下酒杯, 倏而起身, 当即轻身凌空,直奔鬼峰飞去。 落地时,被炸开的无名阁已叫人围得水泄不通。 看门的老道君死活都不信李牧野下了这样的命令,就是不肯放人走,因而直到现在,大家都只能站在外头干着急。 见养正道君来了,众人纷纷让开条路,一双双写满渴望的眼睛恨不得黏在教导主任身上,只等她开口说命令无误,便要往无名阁里头冲。 “落鹘师叔。” 养正道君找到李一格,引动灵力,推着她走到人群的最前方: “这位便是今日办入道大典的……” 二十万道君这个称呼对她来说还是有点难以接受,养正道君决定装作不知道这个名字的存在,沿用了之前的称呼: “……李一格。” 落鹘老头伸了个懒腰,懒懒地“嗯”了一声。 “掌门师兄许她来无名阁挑本命法宝。” 这句话勾起了落鹘道君的兴趣。 他撩开眼前碎发,眯起眼打量李一格。 这年轻人身上有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好似不久前才刚刚见过。 但他看大门的这些年里,见过的人实在太多了。 一时想不起来,落鹘道君也懒得深究。 翘起来的二郎腿在空中点了两下,随意地画了个圆,道: “速战速决。” “还有我师妹。” 李一格羞涩一笑,指了指人群中一个颇不起眼的女修。 那弟子身穿统一制服,白衣之上绣了凤冠花纹,一看就是昴峰剑修。 落鹘道君“嘿嘿”一笑: “那就都进去吧。” 他放下二郎腿,补充道: “无名阁里,最不缺的就是剑了。” 这倒不是吹牛。 李一格刚一踏入无名阁的废墟之中,数不清的灵剑便铮然嗡鸣。 恍惚间,好似进的不是无名阁,而是楼下菜市场。 她脚步顿住,刻意等温云软先进去挑。 这一动作却被落鹘道君误读了。 见李一格停在入口处,目光久久地粘附在截云剑上,守门大爷慢悠悠开口提醒道: “年轻人,不要太好高骛远。” 他手中变出一柄蒲扇,优哉游哉地一边摇,一边讲解截云剑的来历: “这可是咱们九霄宗开山祖师的剑,在仙魔大战中,斩杀邪修不知凡几,乃是当世名器榜上数一数二的神兵。” 言外之意是: 洗洗睡吧,它看不上你的。 神兵有点委屈,阁中的剑鸣声受此影响,响得更加疯狂。 平常修士很难理解它们流浪剑的语言,若是有懂的行家一一把剑鸣翻译过来,无名阁在众人心中的形象,立马就能从“修仙界第一大宝库”降格成“急着揽客的成人场所”。 截云剑急得裂开,也顾不上神剑体面,跟一帮材质没那么出众的剑挣来抢去,竭尽所能地展示出自己雪亮的剑身: “选我选我!” 老头说得对! 它是这里最好的剑! 截云剑极力扭来扭去,想把自己最美好的一面展示给眼前这个陌生的修士,就差按着她的肩膀来一句: “修士,选我,我是削铁如泥的吹毛利刃,你绝不会后悔。” 在它的剑面注视下,那个陌生修士淡淡地“哦”了一声,道: “不过如此。” 闻言,落鹘道君眉毛一挑,再说话,语气就冲了许多: “前些时日我听外门弟子闲谈,道是九霄宗内门不过如此,便是求他们进来,他们都不会多看一眼。” 他转过头,眼神明明白白地写着: 你不去上名校,真的是因为不想吗? 截云剑不存在的气血都逆流了。 ——无知小辈,你倒是看看无名阁热闹成什么样了! 你看看那边——对,就是那把折扇——那把折扇都扑棱起来了! 落鹘道君似有所觉,扫过无名阁中的法器,赞许地轻笑一声: “看来这小女娃倒是和神兵有缘。” 小女娃,说的自然就是温云软了。 少女乖巧得像只怕生的小兔儿,经过法器时,不仅会毕恭毕敬地拜上一拜,有时还会取出手绢儿,擦拭上面的磨痕与污渍。 瞧,这帮法器越来越兴奋了。 “要不是李牧野那小子准你进来碰碰运气,依我看,还不如趁早去绛阙挑个趁手的法宝,省得浪费时间。” 李一格可不这么想。 作为恶毒女配,先是被当成带女主拿机缘的开地图工具人,后面又在女主拿到数一数二的神剑之后惨遭打脸,这可是少有的大好事啊! 这么好的剧情走向,如果无名阁不是李一格自己动手炸的,她都想从祭礼上捞个果子给狗系统上供,感谢大自然的馈赠了好不好! 她脸色灰败下来,目光流露出三分不甘、三分嫉妒和四分埋怨,看得落鹘道君直摇头,心说这批新弟子的素质,可是他带过的最差的一届。 他虽因这晚辈说的话有些不快,却也不至于当众编话挤兑她。 像截云剑这样的法器,那几乎是在天地初开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 它连姜骋这种稀世少有的剑修天才都瞧不上,怎么可能看得上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女修? 这弟子的视线飞快掠过被法器嗡鸣簇拥的师妹,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冷声反驳: “可倘若不试上一试,谁知道怎么样呢?” 落鹘道君哂笑:“古往今来,有多少弟子都抱着和你一样的侥幸心理进来,而后灰溜溜地空手而归。” 他在心里又暗暗记上一条评语: 不仅能力普通,还嫉贤妒能,实在不是能担大任的料子。 “那不过是因为无名阁中的法器不够好罢了。” 此言一出,在场修士顿时沸腾起来,叫叫嚷嚷的跟李一格罗列神兵事迹。 “你知不知道截云剑的名字怎么来的?无知小辈,截云剑当年可是一剑分山汇海,定星斗格局!浮琅河一战,少阳仙君孤身持剑,与截云一道退敌百余里!——你说它不够好?” “嘁,不过是柄废铁,有什么好吹的。” 另一位道友不太有公德心,在吹自己用的法器类别时,还明目张胆地踩了剑修一脚: “小辈,看到墙上那柄铁骨连环鞭了没?那可是太阴仙君用过的法器,一鞭下去,剥魂蚀骨,浮琅河都是铁骨连环鞭抽出来的!” 舆情膨胀一般发酵起来,人群中,却有几人迟迟没说话。 安静片刻后,其中一人笑道: “齐云,你我争斗这么多年,看来在这件事儿上,倒是达成了一致。” 正是陆康。 他身旁的大汉捻起胡须,眯眼答:“落鹘老鬼修的是术法,哪里懂法器。” 东西二剑阁的弟子都是从小习剑。 如果说昴峰的剑修是拿剑当道侣,那对东西二剑阁的弟子来说,剑就是他们的父母、道侣、子女和本身。 说一句“剑就是他们的全世界”也不为过。 他们即便听不懂剑鸣,也多少能体会到其中的情感。 陆康品了品急躁的剑鸣,微微颔首,话中不无惋惜之意: “可惜了,这么个好苗子,落到了九霄宗手上。” 齐云也气哼哼地叹:“还不是人家九霄宗底蕴深厚,有姜骋之流撑场面,那些不明就里的小孩儿自然就都往九霄宗去了。” “别说话。” 陆康压住他的肩膀,扬起下巴:“‘不明就里的小孩儿’说话了。” 只听李一格神色淡然:“要挑,我就要挑世界上最好的剑!” 落鹘道君反唇相讥: “你手上并无老茧,可不像个剑修。” 李一格冷笑一声: “可以不用,不能没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这句台词,落鹘道君可太熟悉了。 他眉毛微挑,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就这?” 看似没有开口,但好像什么话都说了。 李一格负手而立,配上那端庄清雅的面容气度,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蕴。 她朗声说: “我辈修行之人,若是连争为人先的勇气都没有,还怎么与天道相争?!” 掷地有声。 一时讥笑的人也怀想起自己当年热血沸腾的模样,讷讷地闭上了嘴。 只有一人激动地蹦了起来: “不是吧!她竟然被选中了!” 李一格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废墟之中,温云软手持两柄银蓝细剑,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瞧见李一格,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师姐,我请到啦!” 落鹘道君摔下摇椅,连声道:“不可能!” 在旁人惊诧的目光中,他调匀呼吸,解释说: “这就是传说中的‘枕山栖谷’,是她曾经用过的剑!” “她?” 落鹘道君定了定神,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李一格,缓声道: “世上不会有比这更好的剑了。” 年轻修士目光闪动,落在枕山栖谷的新主人身上时,多了几分微妙的不怀好意。 落鹘道君大步上前,挡住了李一格的视线,一把白胡子随说话的动作被吹得飞起: “这小女娃既是枕山栖谷的新主人,也就是我顾鹤要追随一生的天命之人。有我在此,谁敢对她不利?!” 满场悄然。 齐云和陆康互换了一下眼神,也都没弄明白这转折是如何发生的。 片刻之后,人群之中响起一道略有些局促的男声: “你说……世上没有更好的剑了?” 第67章 咸鱼买主 前排的修士自发让开, 露出在中间站着的青年修士。 他个儿不高,骨架偏小,身量与旁边的男修一比, 显得颇为小鸟依人。 只是这小鸟套了一层龙纹金袍,整只鸟的气场硬是拔高了许多,倒有几分像傲视天下的皇家至尊金丝雀。 亢峰弟子。 养正道君一眼就认出了他的来历。 亢峰弟子埋头炼丹, 关于法宝,也就对丹炉比较熟悉吧…… 只见那弟子瑟缩一下,似乎并没有引人注目的打算,但看到那一蹦一跳的天真少女时, 胸中又孕起浅浅的底气: “弟子曾听说, 世上最好的剑,是……” 从这细弱的音量看来, 这弟子积攒起的勇气实在也不怎么多。 无名阁外大佬云集,见这晚辈不像知道什么密辛的样子, 很快就失去了兴趣。 分开不久的人潮再次合拢,浪潮顶端抹上一层艳羡叹服的淡粉,对温云软的赞叹被絮语越抛越高, 就连她被僵尸王追的光荣事迹, 都翻新成了“柔弱女修坚贞不屈勇于自证、八大僵尸因其独特为爱痴狂”。 被忽略的陶恃酒嘴角微抽, 举着瑟瑟发抖的小腿, 努力往前走。 “干嘛?” 前面的师兄察觉到了他的行动, 拦住他,声音不高不低, 足以叫周围人都听见: “小陶, 你和李一格那种品性的修士结为金兰, 师兄很为你惋惜, 自然也能理解你想为自己争回面子的心理。但是你瞧瞧,这儿可有不少大佬在呢,你该不会以为用你写八卦小报的那些伎俩,就能证明你‘好姐姐’的清白吧,啊?” 他夸张地猖狂大笑,连站在最前排的顶级大佬都为之侧目。 陶恃酒鼓足勇气,声音比上回稍大了一点儿: “养、养正道君,弟子虽在亢峰与丹药相伴,但闲暇之余,经常会翻阅藏书阁的典籍,因此对、对法器……” 一对上教导主任那不怒自威的面容,他就又紧张起来。 磕磕绊绊地说明自己对法器也略有研究后,陶恃酒闭上嘴,试图抚平胸膛之中擂鼓一般的心跳。 养正道君看了温云软一眼。 天真乖巧的女修抱着双剑亲昵絮语,两柄灵剑对她也十分喜爱,环绕着她上下翩飞,好似被风雪禁锢一冬的蝴蝶,处处洋溢着欢喜与认可。 一射之地外,仍站在门口的李一格负手而立,一如既往的没穿校服,神态气质都相当嚣张。 只是她身边没有顶级法宝依偎,氛围要比师妹那里冷清不少。 养正道君心里一叹。 本该呵斥陶恃酒的话跑到嘴边,变成了: “天色尚早,不如展开介绍一二,也好为宴席添些乐趣。” 陶恃酒疯狂紊乱的心跳终于平静下来,稳重而有力地泵出一早打好的腹稿: “弟子听闻,‘枕山栖谷’并不是‘她’的剑,而是浊神的法宝。天地育成之初,‘她’集混沌灵气而生,历三百年,分化阴阳两气,此之为清神与浊神。在清神与浊神之后,才有四大仙君。” 每说一句,陶恃酒就向前走一步。 短短一席话说完,人已走到了中间靠前的位置,角落里的道君不用灵力,也能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四大仙君之下,又有八大象君与六十四彖君,其后的上仙神格渐弱,这才慢慢演化出了修真者,又渐渐出现了‘普通人’。” “这些东西大家早都知道了。” 师兄急切地冷笑一声,被养正道君冷冷地瞧了一眼,喉头一动,冷汗竟顺着额角流了下来。 陶恃酒顿了顿,继续道: “虽然历来传说‘枕山栖谷’是‘她’曾用过的剑,但据弟子多方考证,这把双剑应为浊神的本命法宝。除去时间线和传说中神的喜好以外,‘枕山栖谷’是双阴剑,不分雌雄,与天道本源之理有所出入,‘她’作为天道化身,不可能用这种东西。” 养正道君眉头微松,幅度极小地点了下头,示意他说下去。 “传说中,‘她’分定乾坤、造山川大泽,手中持的乃是‘举世神兵’。《博闻录》记载,此剑由诸天星辰之幻影所铸,剑格为日之气,剑柄用的是月之光。在天地既定之后,又以重浊之阴气于剑身内部牵引,契合天理,自成一方小乾坤。” 落鹘道君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传说都是没影的事儿,老夫只知道现在这‘枕山栖谷’,实实在在地被这女娃子握在手里。” “也、也并非……”陶恃酒吞吞吐吐半晌,在众人的催促下,才壮着胆子开口道,“根据弟子推断……这柄剑……也许就是……” 容清。 李牧野猜到结果,为身旁的人斟上一杯清水,脸上的笑怎么看怎么欠揍: “来一口?” 容清冷淡回绝。 “怎么样,想好怎么办了吗?”李牧野笑盈盈地喝了酒,手指一挑,旁边的几案便稳稳落在身后。 仗着现在无人,他推开桌上陈列的珍馐美酒,扯开领口散出热气,就这么懒懒散散地靠着几案曲起左腿,乐呵地轻哼起不成曲的调子。 自娱自乐片刻后,李牧野支起下巴问: “她如果真要选你当本命灵剑,你该如何是好?当了这么多年的老祖,再让你回去为人驱使……啧啧,也是够残忍的。” 容清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我本就是剑。” “但你不觉得这种事情对你来说很不公平吗?” 李牧野松开胳膊,脑袋枕在后排的矮桌上,顺手抄起酒壶举高,酒水便淅淅沥沥地落进他嘴里: “明明说成事之后便许你化为人形,结果却一直不让你脱了这器物的根,费尽心机只为转生之后再让你为她所用。” 他“啧啧”两声,状似不经意地打量起容清的表情: “老祖,你当真没有半点怨言?” 容清平静地转过来,和李牧野对视: “不怪她。” 沉默对视片刻之后,掌门爆发出一阵愉悦的大笑。 他捂着肚子,笑得整个人蜷成了一只弓背大虾,说出的话也断断续续的: “不、不怪她……老祖哈哈,你知道这话说得……哈哈哈特别像妻子变心之后……还不离不弃的冤大头……” 李牧野笑得“哎呦”直叫,好不容易再次冷静下来,擦了眼角的泪,说:“太妙了,我现在觉着劝你别再去给李一格卖命,像是那什么……” 又是一阵爆笑:“对、对,像救风尘。” 容清眸中浮起一丝不解:“你我并非风尘中人,也不是结义兄弟……” 笑声渐止。 李牧野随手捻起一串儿葡萄塞进口中,润他那笑干了的咽喉: “哦?那我们算什么?” 容清沉吟片刻,答: “父子。” *** 众人赶回昴峰的时候,九霄宗掌门正和容清老祖并肩而坐,低声交谈。 不知发生了何事,李掌门声音沙哑,还时不时地咳上两声,八成也是叫李一格这个逆徒气的。 想到这儿,目光又默契地落在了李一格身上。 她跑得最快,因而站在人群的最前方。 面对那个结义丹修的好意劝阻,也只是狂妄道: “跑得慢了,听见的都是骂声;但跑得快了,听见的都是风声!” 她回头虚虚一指: “我知道诸位前辈于我此举颇有微词,但我练气期的小师妹都能拿到‘枕山栖谷’这种绝世神剑,我拿个第一神兵,也算不得过分!” 怎一个嚣张了得。 幸好来道贺的修士多少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还犯不着和一个刚买入金丹境的小辈打嘴官司,只是那幸灾乐祸的眼神,足够传达出他们那些没说出口的嘲讽。 “师、师姐……” 李一格正要去找容清,袖子便叫人轻轻拉住,回头一瞧,正是刚才大放异彩的幸运儿、天道之女、枕山栖谷的新主人——温云软。 “对不起师姐……我、我也不知道神剑对你来说这么重要……”小师妹咬紧下唇,泫然欲泣,“若是……若是你不介意……我分你一把也可以……” 李一格冷笑道: “如果你喜欢,就把获得剑当成荣耀,而不是炫耀!” “可、可是我没、没有炫耀的意思……” 温云软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队列靠后的同门吃瓜群众不满地嚷嚷开来: “你师妹也是好意啊,冲她撒气干什么?” “说得好听,你是真正喜欢剑的人吗?你要是真的喜欢,干嘛看重剑的名气大小?” “诶?这位师妹可是听漏了一句,她刚才说要逼原浊老祖承认自己是剑、并当她本命法宝的时候,说的可是‘凭什么师妹都能拿到’诶。” 纷杂的议论声里,李一格敏锐地捕捉到一阵【叮】声。 【剧本:温云软拿到枕山栖谷,一时风头无两,成了正道之中最为有名的修士。你将向她示好,力破不和谣言、挽回自己的口碑,并主动放弃传说神剑。】 “主动放弃传说神剑”? 李一格呵呵冷笑:狗系统终于意识到她崩故事线的能力有多么强大了吗? 可惜的是—— 她帅气地撩起头发:统,我告诉你,晚了。 李一格大步走到容清面前,理直气壮地伸出手: “你好,我是学生,今年才四十岁,没有经济收入,刚刚突破金丹。本人需要本命法宝,听说你可能由剑所化,特意亲自来找你。” 她深吸一口气,昂起头,避开容清落在发红耳根上的视线,梗着脖子说了下去: “希、希望你不要不识好歹,尽快变成神剑,并被我炼化。” 在众人迫不及待要看恶毒女配被打脸的紧张氛围里,容清缓缓开口: “好。” 第68章 见习侦探 李一格人都傻了。 狗系统安排的神转折就足够离谱了, 怎么世界观下的各位大佬也跟着崩人设? Hello? 她想说点什么挽救一下这即将崩到外太空的剧情线,眼前一黑,意识便虚浮了起来。 再睁眼时, 人已在身在一处纯黑的空间里。 她试探地踩了两脚前方的地面:坚硬、结实,走下去应当是没问题的。 确定有逃生的可能后,李一格收回脚, 盘腿而坐,两根食指绕着太阳穴打转,紧急开展起了头脑风暴活动。 在这种情况下,该怎样才能让剧情急转直下, 在维持恶毒与愚蠢并存的优质人设同时, 从疑似打脸发展到一败涂地? 除了安排另一个角色横刀夺爱,她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别的方法了。 再想想。 ——比如她步步紧逼, 而后让容清对她心生厌烦,干脆改口? 就是不知道容清的底线在哪里。 如果原浊老祖也是在意形象的人, 怕是不会轻易更改自己当众许下的诺言。 李一格又不免想起灵舟上,她举着姜骋的百年老字号窖藏暗鲨秘籍向容清献宝的场景。 当时对方好像除了话少之外,并没有什么别的表现。 甜宠文的“饶有兴味”啦, 爽文的“不屑一顾”啦…… 好像都没有。 在这件事的反应上面, 他真的很像把剑。 而且他本就话少, 李一格也弄不清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没有边际的黑暗沉沉地压在她胸口, 李一格深呼吸几次, 随手抛了几个照明的术法出来。 好像有什么不对。 李一格眨眨眼,分出一缕神识, 去找那本被她变废为宝的练气期经典秘籍。 章节标题处, 加粗黑体大字赫然写着: ——干旱年代zui渴求的天降甘霖! 简介:让所有渴求雨露的人都为你颤抖吧!!!这绝对是求雨zui好的术法!没有之一! 李一格:! 她知道哪里不对了! 哪本修仙文里会出现汉语拼音啊?! 而且不能打“最”字, 很明显是网购软件会制定的规则啊! 她翻到第一页, 去找书籍的印刷信息,然而雪白一片的扉页上什么都没有,只在第二页记下了一行细微的小字: 流离679年秋,鼓枻城。 内容详实,生动有趣,实用。 应当是某位前辈的读后感。 李一格眼角一抽,凝视着末尾的“实用”二字,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再仔细找找,中缝附近还以同样的蝇头小字,魔改了不少脍炙人口的情诗。 什么“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什么“恰似一泓秋波向你流”,什么“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你”。 乱七八糟的。 是文盲看了都会皱眉的程度。 她跳过了这些能复活著名诗人的摘录,在封底找到了另一处有点儿意思的东西: 媛媛,5201314. 修仙界……有这么经典的数字用法吗? 李一格手指拂过这行小字,冷不丁的被扎了一下。 “嘶。” 她捏着被扎疼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往戳她的地方按了按。 像盲文。 修仙界有盲文吗? 这个设定有点儿颠覆李一格对仙侠文的认知。 她索性先把疑点存下,收起书,等出去以后再去这个“鼓枻城”找找线索。 偌大的空间现在已被照得透亮,无边无际的明亮边缘,有淡蓝色的阴影。 她趁亮上前,仔细端详片刻,忽的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多久了?” “回道君,三个时辰过去了。” 李一格疑惑地抬起头,敲敲那处淡蓝色的地方,环视四周,确定这声音是从外面传来的。 “这是她的禁制。” 是李牧野的声音:“师妹稍安勿躁,不会出事的。” “她?” 这道声音李一格更熟。 是养正道君。 只是教导主任的声音里,多出了几分显而易见的焦急: “她若是不肯旁人动她的剑,大可将此作为禁忌流传下来,何必——” “——何必把李一格弄进去?” 李牧野笑,似乎又喝上了酒:“哎,若是她和师妹一样,看重李一格呢?” 养正道君只觉得他不可理喻。 自古以来,只有把自己的衣钵传给看重的人的,谁会把人家关到自己的本命法宝里? 她深吸一口气,这才免于在友宗道友面前,和掌门直接发生口舌冲突。 她太阳穴跳着疼了半晌,情绪失控,压抑许久的直觉再次工作起来。 在身后那群尴尬地沉默着的人群里,萦绕起令人厌恨的艳粉色。 艳粉色是嘲笑。 就连那名被双剑选中的弟子身上,也亮起了淡淡的粉。 但更多是紫色。 卑鄙的骄傲,鸠占鹊巢的喜悦,小人得志。 养正道君努力平息下心中的不安感,视线落在已然空了的座位上。 ——数个时辰之前,原浊老祖还在这里与李牧野把酒安坐,不过答一句“好”的功夫,人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柄巨大的剑。 这个大小,甚至都不能被称为剑。 展示在她眼前的,只是八面剑身中断断的一截。 它横贯天地,上看不见头,下瞧不到尾。 身上虽然没有任何灵力流转的痕迹,但任何一道细微的剑鸣,都能引起一阵可怖的灵力漩涡。 不知老祖在里面经历了什么。 连老祖都会被影响到这种地步,李一格岂不是…… 她更不敢想。 直觉失控的时候,她也不由自主地探查过李一格。 当时她们围在照光殿,姜师兄被押去行刑,事发现场的颜色浓烈纷杂得晃眼,唯独眼前那个高挑瘦弱的女修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光。 有光,但没有颜色。 给人的感受平和而安稳,但养正道君也不知该如何解读其真正的含义。 但从这一刻起,她便认定这名弟子以后会有了不起的成就,兴许能如师父预测的那般,率领正道各宗,彻底消解了西方不住作乱的魔修势力。 难道……是她错了吗? 探究的目光在李一格师妹的身上停留了一瞬。 少女颜如舜华,娇俏而美好,怀抱双剑,眼中难掩的喜色流泻到面颊上,铺成了鲜活生动的粉。 难道是她? “师妹小心。” 李牧野抬手,替她挡去了又一波灵力漩涡外缘的狂风。 *** 容清好像做了个梦。 “滴答”。 “滴答”。 钟表走针的声响清脆到松散而轻佻,让人无端地烦躁起来。 他端坐在池塘边的大石上,顶着毒辣的日光,也不知自己在等待什么。 ——再过三分钟,就要去上课了。 明知这种事情是逃避不了的,容清却还是想尽量拖延。 “叮。” 透过装在书院各处的喇叭,象征着预备铃的电子声重叠回荡。 容清抿起唇,心知今日也等不到意外发生,折身下来,低头走到了教室里。 教室长四米,宽三米,里面挤挤挨挨地站了十来个学生。 盛夏本就燥热,这么多人挤在一起,更是让人憋屈得窒息。 见他过来,早已等候在此地的“行尸走肉”勉强让开条路,注视着他走到最前面。 ——这是在书院长大的孩子的优待。 因为他们更乖,更听话,接受传统思想浸淫的时间更长,所以书院并不吝啬这点小小的特权。 但即便站在最前面,也只是比后面的人能多呼吸到一点儿新鲜空气罢了。 在长四分之三处,教室被一块透明隔板分开,后面是3x3的正方形,站着他们这些听课的学生,至于前面留下的1x3长条,则是为先生准备的。 整个小教室里,只有授课的区域装了两个巴掌大的风扇,正对着讲台吹。 这点凉气自然是送不到每个人身上的。 不过透明隔板上多扎了几个圆洞,好让那些“受表彰”的“好学生”,不至于过得太难捱。 上课铃响起之后,首先从后门进来了几个彪形大汉,每人都赤|裸着上身,手握电棍,嘻嘻哈哈地对面前的孩子们指指点点。 “站好了!都站好了!” 这间教室里只有男孩儿,个个都生得人高马大,空间本就逼仄得恐怖。 乍一挤进来这么几个成年男人,更是局促得令人无处下脚。 “叫你呢!” 容清后背传来一阵异样的摩擦感。 余光后扫,却是他身后的那个孩子想躲,硬生生被一个大汉拖了回来。 那人淫|笑道:“怎么,昨晚上见了哥哥,不是还挺热情的吗?”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因而整个教室的人,都听见了那些下流话。 但除了其他大汉浪荡的笑声之外,没有任何人帮腔嘲讽或是鄙夷。 甚至有几个相貌差强人意的悄悄捋平了衣服上的皱褶,努力在人挤人的环境里拗出一个不大优美的“S”形,以图博得这几位“大哥”的“赏识”。 这是他们的生存之道。 容清胸口压了一块巨石,却无力搬开。 “怕什么?嗯?昨天晚上不是叫得很大声吗?隔壁的张哥哥都听见了。” 隔壁的张哥哥说的是老张。 这人年过六十,据说在外面犯了事儿,这才逃回老家躲着。 他膘肥体壮,天生蛮力过人,又和院长有些裙带关系,因而就这么挤进保安队伍里,一面躲避警方的搜索,一面在这儿混口正经饭吃。 不仅是老张,这里的打手都多多少少有些案底。 打起人来常常没个轻重,全凭个人心情,简直不把人命放在眼里。 容清眉头微皱,听见后面响起男同学窘迫的惊叫声,随机便是一记响亮的巴掌。 窸窣声里,人肉罐头被晃了晃,那个男孩儿摔进人堆里,又被打他的男人拖了回来: “叫什么!你还是省点儿力气,今天别犯事儿,晚上去我房里叫,嗯?” “这么粗暴做什么。” 老张嘿嘿一乐,一只长毛的大手悄无声息地贴到容清的后背上: “小容啊,你姐姐保护了你这么久,现在因为和异性说话被关进了刑房……嘿嘿,你张大哥和刑房新来的管事有点交情,怎么样?孝顺孩子……” 手指摸过的地方,带起令人作呕的灼烧感。 容清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只是这一眼,就让老张下手猛地一重,狠狠地捏住了蝴蝶骨的边缘。 他确实漂亮。 走南闯北这么久,老张从没见过比容清还漂亮的人。 不过这小孩儿漂亮是漂亮,就是木讷了些,许多时候都没什么反应。 就像现在。 他移开手,透过纯白衬衫,可以清晰看见背上边缘发青的红痕,这孩子却连哼都没哼一声,依然平静地看着他,目光纯粹得没有掺杂一丝杂质。 沉闷的风扇嗡鸣搅得老张心慌。 静静地对峙了半分钟,调戏其他男孩儿的人都察觉出了异样,正要动手,只听容清问了一句: “和他一起吗?” 他。 老张顺着容清脑袋倾斜的方向看了一眼,正是那个刚吃过巴掌的小男孩儿。 那小孩儿生得也挺秀丽,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的。 只是站在容清身侧,就如顽石撞上美玉,被比得一文不名。 老张更是坚定了信念: 挑那个小妖婆的刺可不容易,难得给她送进去了,今晚必须得把眼前的瓷娃娃拿下不可! 心里这么想着,脸上却笑得更加和蔼: “怎么会呢?你和他怎么会一样?” 老张抬起蒲扇大的巴掌,抬手就抽向那个瘦弱的男孩儿,房间里立时响起响亮的哭声。 “哭什么?张哥打你是给你面子!” 旁边围着的走狗终于问到了血腥味儿,推开电棍开关,恶狠狠地把男孩拖到走廊上拳打脚踢。 哭叫声里,老张叹口气道: “看见了没?他是新来的,小王他们那是晚上要给他立规矩的,你怎么会和他一样呢?” 容清似笑非笑,看得老张心头窜起邪火: “小容啊,你姐姐护了你那么久,难道你连这点报恩的心都没有吗?” 若是再拒绝,就有借口说容清学习态度不端正、效果不够好,然后顺理成章地把人弄进刑房去。 到时候要做什么,还不是他说了算? 老张舔了舔嘴唇,眼神中透出一丝凶光:“你是个聪明孩子,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容清垂下眼:“要上课了。” 上课? 老张才不怕上课。 所谓的上课,不过是安排个场景,诱导这帮年轻的孩子犯错罢了。 犯错才有借口惩罚,惩罚了才会听话,听话到不敢违抗任何人的命令,才能让学生家长认为书院教育颇见成效,继续给他们打钱。 只有这些孩子才会害怕。 余光瞟到门边瘦高斯文的青年,老张和“老师”互相点头致意。 他压低声音问: “小容,你姐姐二十多岁,花儿一样的年纪,刑房那些人……可绝不会手下留情啊。” 第69章 救人心切 闷热的教室里, 容清脸上勾起一抹笑,浮于表面,却足以暂时荡去心头的焦灼。 少年声音清朗, 如山泉飞瀑、玉石相击,在哭喊叫嚷交织而成的杂乱背景之下,更显清越动听。 不仅长得妙, 身材好,还生了把好嗓子。 更重要的是…… 老张的目光不加掩饰地在容清身上逡巡片刻。 宽肩细腰,衣领泛黄的白衬衣下,隐约可见线条流畅的腹肌和人鱼线。 两条长腿上攀附着劲瘦的肌肉, 随少年的一举一动漂亮地行动起伏。 更重要的是, 他说“好”。 这个人,马上就是他的了。 老张咧嘴得意地笑笑, 伸手便要往容清身上摸。 这回背后没有挤挤挨挨的人群,那只手刚走到半路, 就被另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按了下来。 那只手白得发亮,看不清皮肤之下的血管,比他预想中的还要有力。 不过轻描淡写地随意一抓, 就叫老张动弹不得。 容清敷衍地扬了扬嘴角:“张大哥, 马上要上课了。” “好……好。” 钳制住他的手松了开来, 老张抽回胳膊, 扶着手腕活动几圈, 暗暗咬牙,决意晚上要多给容清些苦头吃。 到底还是年纪小。 年轻气盛, 连谋求生存最为基本的法则都不懂。 他嘿嘿笑着跟老师打了招呼, 说了声“抱歉”, 又说课前纪律已经维护好了, 这才冲后门守着的人打个手势,让他们赶紧把那个挨打的孩子放进来。 出去是个清秀少年,回来的时候,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除了脸上没留下伤口,简直没有一处好皮。 见他走路一瘸一拐的,“老师”非但没有劝慰几句、叱骂凶手,反倒厉声责备道: “磨蹭什么!耽误其他同学上课!” 简单的一句话,又给留守在教室的打手找到了虐待与体罚的机会。 一根一拃长的银针深深地刺进了指甲与手指之中,猛地一拔,便带出了暗红的血。 那孩子早在先前的殴打中被电过许多次,意识已有些迷蒙,被这么一扎,疼得张口便要凄厉尖叫起来。 容清皱眉,先手捂住了他的嘴。 忍一忍。 再忍一忍。 如果此时惨叫出声,只会让那帮凶徒有继续施暴的借口。 少年脱了力,软软地往旁边的人身上靠,其他同学却纷纷避开。 容清无法,只好背后伸手,攥住他的胳膊站稳,以免又让人找到机会发作。 一节课好不容易挨过去,下课铃刚响,男孩腿一软,就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教室里人多拥挤,他没完全跪到地上,膝盖顶着容清小腿,浑身瘫软,半跪半站。 容清伸出食指探了探鼻息,虽然幽微,但好歹还有条命在。 他抬头看了眼表。 11:31. 上午的课结束了。 11:40,所有人都要到食堂集合用餐,午饭12:00结束,之后是半小时的休息时间。 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如果迟了午饭,又会叫人抓住把柄。 他半拖半拉地把人带出低矮的教学楼。 夏日太阳毒辣得很,独自走过这么长一条路都让人汗流浃背,现在还带着一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同龄人,一路走得更是艰难。 好在容清从小于书院中长大,还有几个略为熟悉的点头之交,路上请人帮着搭把手,这才抬着少年一起,及时赶到了食堂中。 在他们之后,来晚的学生无一例外地被拖走,拉去了刑房。 “谢、谢谢你。” 容清颔首,没有多言。 ——吃饭的时候不能说话,这是书院的规矩。 只有饭后午休的时间,才能见缝插针地聊上几句。 “名……字?”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少年木然地看着他:“我叫方悦。” 二人走在去寝室的路上,有意放慢了脚步,以争取些说话的时间。 “我今年十五……” *** 外面的对话骤然停顿,宛如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收紧。 即便没有身在对话之中,依然可以清晰地体会到其中传达的紧绷意味。 李一格顶起舌尖,略有些焦虑地舔了圈上颚,又抛了几个照明的术法,慢慢地退回到了最初落下的地点。 一路走来,她对这个暂时幽囚了自己的空间有了大致的认识。 四壁光滑如冰面,空间宽敞开阔,看不出是什么形状。 她站着的位置是一块巨大的圆形平台,依靠仅容一人通过的游廊,与其它平台连接到一起。 平台与平台之间垂下一道手腕粗的锁链,环环相扣,通体漆黑,抓着上端晃一下,下面就传来尾端荡开相撞的声响。 丁零当啷的响声在这里重叠回荡,吵得人耳膜生疼,几乎没有思考的余地。 李一格试着往下抛了个照明术。 这里也是一片漆黑,比她现在深处的大厅——姑且叫做大厅——还要诡异。 十来个照明术扔下去,都被黑暗全盘吸收,只能照亮仍在微微摇晃的一截锁链。 俯下|身去,能听见底下隐约细微的风声。 李一格盘腿而坐,深呼吸数下,一口气拉满了照明术的熟练度。 术法依次照亮了锁链,一截衔着一截,不容推拒地将最底端都照亮了。 灵力灌注于双目,这才看清最底下是螺旋状的阶梯。 看不出材质的灰白阶梯悬浮在半空,表面刻绘了许多没见过的纹理。 延伸向下的部分因为距离太远,实在无法点亮,但最高处还是能够看清。 只见阶梯最高的平台上,支着一个庞然大物,主体像是某种精密仪器,许多一指粗细的传送履带本该与其它部分相连,现在却颓然无力地垂落在地面上。 而那些从脚下延伸出去的锁链牢牢地拴在阶梯周围,最中心的那条贯穿仪器,与旁边的金属小蛇形成了十分鲜明的对比。 保险起见,李一格做好记号,先顺着所有的圆形平台走了一圈。 平台和平台长得都差不多,有些在中心处画了个太极阴阳鱼,有些则没有。 图案的排布似乎没什么规律,不过这些东西看起来很像某种阵法,不大可能真的全无规律。 她打算先上去看看。 上面的空间更加敞亮,危险系数应该也比下面要低。 正好站在高处,也方便看看这些图案究竟拼成了个什么玩意。 不知过了多久,李一格终于溜达完了一圈。 在这样相似的环境下,人很容易失去方向感和安全感,过于简单的设计也很容易令人感到无聊。 好在多年书院生活将她的忍耐限度提高了不少,这么一圈走下来,倒也没觉得太过憋闷。 唯一不好的是,光滑的墙壁上没有任何可供攀爬的地方,蚂蚁放上去都打滑。 李一格于是停在另一处淡蓝荧光旁,支着膝盖休息,外面隐隐又传来说话的声音。 “……好。” “行了吧,这运道也不是你能碰上的。” “你怎么就知道我不行?” 听着像俩小孩儿吵架。 一个说:“我尚且无缘进入无名阁,你又怎知我不会被神剑选中?” 另一个道:“连进去的资格都没有,还敢痴人说梦,幻想成为名剑之主?” 二人越吵越凶,眼看就要动起手。 剑拔弩张的关头,响起了一道细微的“啪”声。 沉默许久的第三个人开口劝架: “别打了,不如打牌定胜负。” 他们没有叫牌的习惯,李一格也不知道他们在打些什么。 不过流水一般的声响迟迟没有响起,应当和麻将没什么关系。 那就是纸牌? 李一格咋舌:你界竟如此先进。 她也盘腿坐下,一面不紧不慢地掐诀维持照明,一面听外头的人聊天。 原来她是被神剑吸进来的。 如果当真如此的话,那这里应当是没有什么太大危险的。 李一格探头探脑地打量过边缘,猜测此处应当是神剑择主之前、给挑战者开辟的闯关通道。 小打小闹估计有不少,但致命的东西应当并不存在。 再者,每个闯关者的修为境界都未必相同,因此其中的挑战项目,应该也和灵力的使用没什么关系。 ——毕竟是神剑嘛,如果谁修为高谁就能拿到,那这把神剑未免也太势力了一点。 理清思路之后,李一格更加放松,干脆背靠墙,懒散地躺了下来。 “你别说,照光道君的小徒弟可是真厉害,现在可是咱九霄宗头一号名人嘞!” “让你当场被剑吸进去,然后几年都没放出来,你也得成名人。” “不不不,我们要是进去的话,肯定没多少人关注的。主要还是那个什么《修仙界奇闻轶事》,你听说了吗?乖乖,人家虽然不在江湖,但江湖上可到处都是她的传说。” “可不是,听说宗门高层看了上面的新闻内幕,都把裴师兄新收的徒弟叫过去问话了。” “诶?那个人就是枕山栖谷的新主人吧。” “是啊,听说她之前还是照光道君的弟子,只是迟迟没办祭礼,后来那位小师姐办入道大典的时候才给她捎上的。” “那怎么成裴师兄的徒弟了?” “嗐。” “啪”的一声轻响,答话的人似乎一气儿甩出了不少手牌: “祭礼是传承,由师父领进门的,应该由长辈主持。照光道君和裴师兄是师徒,哪儿能让裴师兄和师父平辈?不就只好让裴师兄收她为徒了嘛,否则不就坏了祭礼的规矩。” 李一格挠头:什么情况?感情现在大师兄和小师妹成师徒了呗? 一时之间,她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只是想到姜骋,还有点微妙的好笑。 估计这位从来都没想过,有朝一日,他收到座下想玩养成的小徒弟,该改口管他叫师祖了。 也不是不行。 李一格摸摸下巴:目前出现的三个主要男配都是人渣,女主跟谁都倒霉,还不如彻底掐断他们的心思,等着其他男主预备役上场呢。 她换个姿势,面朝莹蓝光点侧躺,支起耳朵继续听八卦新闻。 “不过你说她被高层叫去谈话了?” “可不是,《修仙界奇闻轶事》披露了许多她的小伎俩,引起了高层的重视,特意从室峰抽了几个研究妖兽的大师,专程和禁区的妖兽对话去了。” “乖乖,好大的排场!” “可不是!” 第三个人冷不丁地开口: “行了,排场越大,只会让那弟子死得更快罢了。据说查实之后,连带着《修仙界奇闻轶事》的可信度都提高了不少,现在大家都猜裴师兄暗恋自己师妹呢!” 李一格一懵:小师妹这是什么情况。 这件事不是早有定论了吗?怎么又给拎出来说了? 只听挑起话头的那人“哼哼”冷笑两声,甩出手牌道: “赢了,不玩儿了!我看那位道君今儿应该也不会出来了,咱赶紧去角峰瞧瞧,说不定还能赶上裴师兄的徒弟认罪伏法呢!” 李一格暗道不好,麻溜儿起身:完蛋了,得赶紧出去救女主! 第70章 敏而好学 方悦。 这个名字听起来挺像小姑娘。 人嘛, 也是柔柔弱弱,温温和和。 一副眉毛总是过度下压,体现出主人严格到堪称苛刻的持续内省。 这个姿态或许与他天生性格有关, 但更多的,还是父母教育形成的结果。 他的父母对他太过关心,以至于高考失利后, 将他的自我批评解读为“强烈的自杀倾向”,而后就把他送到了这个号称包治百病的书院里来。 ——多接受儒家思想的熏陶,孩子就不会走上歪路。 宣传人员是这么说的,父母于是就这么签了字。 方悦惨笑着扯开衣领, 给容清看肩颈旁的淤青, 说: “你看我,是不是又脏又卑劣?” 他扯起唇角, 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他们说我脏,说我恶心, 说我一点贞操观念都没有,说我……” 贞操观念? 容清眉头微微一皱,隐约觉得这用词不大对劲。 余光扫到走廊尽头出现的浅灰色人影, 他抢在踢踏脚步声响起之前说: “别怕, 先回去睡觉吧。” 午休时间不在宿舍, 很容易被抓住机会。 那帮人喜欢趁午休骚扰小孩, 因而查房的行程会慢很多, 但再慢,也只能给他们留出这么点说话的时间了。 更何况, 方悦也不适合听更多的内容。 容清利索地拉开房门一角, 溜进宿舍, 快速爬上铁架床, 拉好被子假寐。 床头的铁丝有些生锈。 借被子遮掩,他按住生锈的部分,将前段铁丝绕在手指上,另一只手卡住铁丝后端,以免发出声响叫人察觉,而后猛地一扯。 “砰”! 隔壁宿舍的房门被一脚踹开,同时响起粗鲁的叫嚷: “查房了查房了!” 容清收好铁丝,悄悄将翘起来的尖端掖进被褥之下,眯起眼,悄悄打量着进来的人。 今天过来查房的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身高在一米七三到一米七五,微胖,塌陷的鼻子蓄了一汪亮亮的油。 进屋之后,连例行公事都懒得做,便直奔32床而去。 如果非要比较的话,这个人在一众人渣里,还算稍微不那么恶心的一位。 至少和仗势欺人、私生活混乱的畜生相比,他还算是“深情”和“专一”。 容清并不认为这意味着他人品方面的瑕疵足以被掩盖,恰恰相反,这种居高临下的施恩反倒会让其他人不由自主地美化他的恶行。 只是今天中午见到他,容清心里还是有些庆幸的。 ——若是换了其他人,说不准就会把午休的学生挨个儿欺负个遍。 他还能不能等到晚上再行动,就已经很难说了。 他松了口气,侧脸借被褥堵住轻咳,举起手小声说: “老师,我想去趟洗手间。” *** 爬链子是真累啊。 李一格顺着锁链,脚虚空点了半天,总算在一个金属环上踩实,把另一只脚也送了下去。 短短一截路,给她走得冷汗直冒,身上的衣服也浸湿,紧贴在后背上。 抬头一看,却好像还没下来多少,头顶的圆形平台依然触手可及。 麻了。 现在支持她继续往下爬的唯一动力,就是出去救下女主,然后被温云软狠狠地打脸。 如果温云软不争气,让狗系统真写成了女配翻身剧本,她的二十万可就得泡汤了。 李一格向下一瞧,倒吸一口凉气,手脚并用地攀住锁链,濡湿的手心一时没能扣紧锁环,向下滑行了一大截。 脚底被金属刮得生疼。 李一格只好两腿轮流踩铁链增加阻力,总算找着机会,卡进了一个较大的锁环里。 好险。 她松了口气。 差点忘记她有点恐高了。 说来也奇怪,她在现实世界并没有恐高的毛病,不知道为什么,进了虚拟世界反倒更没有安全感。 而且也不像恐惧。 李一格细细一品,总觉得对“身在高处俯视”的抵触里,还有点别的什么情绪。 但现在命悬一线,人随一根孤零零的链条慢悠悠地飘,光是把后面追的魂儿塞回身体就够不容易的,她也无暇细想这究竟是什么情绪。 或许是原主的设定问题吧。 怕高的女配能作妖,别人都御剑,她却可以顺理成章地让女主的男人带上自己。 也挺无语。 李一格低叹,仰头看看没什么变化的距离,忍住低头再望一眼道路终点的冲动,一寸一寸地往下挪。 越往下越冷,每一步都是考验。 最绝望的是不论走过多久,再抬头,圆形平台还是一样的大,好似伸出胳膊就能扒住边缘。 李一格上下摸摸,从姜骋的储物袋里掏出一把装饰精美、但刀口并未开刃的匕首,把手上开了一个圆环,上面坠着一串酒红与墨绿色相间的流苏。 这款圣诞限定的流苏做工不大精致,看着像是亲手打的,结扣不算复杂,轻而易举就能解开。 李一格抱住链条,小心把流苏解下,拿裴济楚送的袋子装好,物归原位,放回了箱子里。 这东西华而不实,估计在姜骋那里一直在吃灰,没想到倒是能在这种场合派上用场。 她摸了摸,又从一个箱子里翻出条红色系带。 整个箱子都是女修爱用的装饰,不难推测出是旁人送给姜骋表白心意的物品。 李一格低声说了句“抱歉”,拿到想要的东西,就轻轻把箱子重新合了回去。 这是条腰带。 长两米三五,足够在腰上围过一圈,再将另一端攥在手里。 李一格别扭地将手腕靠在一起,绕了个八字后打结固定,将另一端穿过匕首柄上的圆环。 弯下腰,反方向把匕首插进来,让圆环卡住锁链的另一端,轻巧地向下一荡。 保险起见,第一次下滑时,她还是谨慎地用脚抵着链条边缘。 确认系带足够保证她的生命安全后,才大胆放开,仅握着触手可及的部分往下飞。 松开,捞匕首,重新系紧。 麻烦是麻烦了点儿,但与在半空晃晃悠悠命悬一线的感觉相比,这种迅速到让人无法做出反应的瞬间刺激倒是好受许多。 长痛不如短痛。 李一格如法炮制,一路有惊无险地荡下去,总算在最后一次下落时,和废旧机器仅剩半臂的距离。 “咚”。 闷响在下层空间里激起回声,仪器上多出一个沾了泥灰的脚印,很快又被人顺手擦掉,露出边缘有些老化的仪表盘。 因为没有通电,仪表盘呈墨绿色,上面的黑色花体字也看不太清楚。 李一格清掉上面的陈年污垢,瞧了半天,勉强辨认出了几个较为规整的单词。 Wave length…… 李一格疑惑皱眉:修仙界还有英语的吗? 大慈大悲法拉第菩萨在上,保佑弟子成功渡雷劫? 她本想托起来瞧瞧,可锁链上似乎下了什么非常厉害的禁制,任她用多大的力气,都无法搬动仪器分毫。 李一格只好作罢。 算了,不过是台不起眼的机子,说不准这就是生成剧本的备用CPU呢,还是先别乱动了。 万一随便乱动影响她退出剧本,或者干脆把开放世界整自闭了咋办。 她还没有在这里留一辈子的打算。 李一格拆开道具,分门别类地妥帖收好,顺着螺旋阶梯向下走去。 长阶坡度不大,两侧有圆形凹槽,其中残存细细的辙痕,看样子已经被人清理过了。 往下走了三十多圈,圆形凹槽被另一种轨道替代。 这种东西,李一格曾在去碧水城的时候见过。 ——是灵舟的轨道。 虽然说是“舟”,但光看外形,叫“灵力推动的悬浮列车”倒是更合适。 只不过简称灵车容易引起不大好的联想,所以大家才默契地叫这种公共交通工具灵舟。 万万没想到,火车竟然开到这里来了。 李一格还记得上车之后,宋惊木看她东张西望、一副没出过远门的样子,很是耐心地和她讲解过一些与灵舟有关的信息。 比如灵舟的轨道一般都由商家铺设,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纠纷,大多数商家会在轨道上做些不大明显的记号。 她们当时搭乘的“周游天下”,就喜欢在轨道内侧刻抽象山水,以此与自己的名字相呼应。 李一格点了几个照明术,仔细探查一番,果然在内侧找到了一个船形印记。 不知船代表的是什么。 正要起身,余光掠过另一侧的花纹,又把她抓回了地面。 与尖头小船遥遥相对的,既不是常见的光滑轨道,也不是同样的图案,而是一枚再熟悉不过的图纹。 李一格摸索一会儿,总算找出了李牧城强送的御鬼令,与之比对一番后,发现除了大小不同,每个细节都一模一样。 鬼修铺的轨道吗? 收起御鬼令,李一格盘腿而坐。 正道第一神剑之中藏纳阵法,阵法之下又是鬼修用的灵舟,这是不是说明,容清的考核与打鬼有关? 她点点头,认可了自己的猜想,先发制人地抛了十来个禁言术,把底下可能会用灵力的家伙全缴了械。 再往下走…… 嗯? 李一格敏锐地发现下一截图案又变了。 左边是莲花,右边是“X”形。 ——修仙界不会真有英语吧? 两军对垒,来个英国修士手握圣经,胸前挂着个银十字项链,开口一句“我奉上帝之命前来降妖除魔”,也是挺搞笑的。 细看之下,才发现这并不是大写的“X”。 两根木棍交叉在一起,上端尖角约三十度,左右各顶起一个花瓣状的东西,倒和某些剑柄的外形有些相似。 李一格下意识做出了保命反应: 抄笔记! 不管这东西有没有用,反正都记下来是不会出错的。 万一最底下有解密环节要用到呢? 不怕吃苦,可不等于喜欢吃苦。 索性周围没人,李一格便扯了张冰凉顺滑的丝绸垫子,底下垫上别人送姜骋的匾额,在轨道上边滚边记。 *** “没什么好看的。” 容清勾起唇,眼中没什么笑意,身体状似不经意地挡住按钮,食指发力。 “吱呀”一响,透明隔板中便升起一个黑色夹层,将教学区和听课区完全分开。 教学区是没有监控的。 容清一面温和地笑,一面顺手关上了门: “老师教过我们《论语》?” 对面的男人兀自骂骂咧咧,粗鄙之语和着口水喷出,几次都差点吐到容清脸上。 他却没躲。 脸上的笑容平静慈和,眉宇之间,萦绕着悲悯之色。 “你、你知不知道午休时间乱逛是什么下场!” 男人莫名叫这表情吓了一跳。 他吃饱了出来溜达,突然被人袭击了一肘子,打得后心闷疼,正要呼痛叫人,便叫这小子捂上嘴,拖进了教室里。 他有些心虚。 高压之下,学生攻击老师的事情并非没有先例。 夏日午间正是一天中最疲乏的时候,高温炙烤得人昏昏欲睡,因而那些不间断巡逻的打手也早寻了阴凉地儿喝酒吹牛。 他也没想过自己会被这个孩子盯上。 男人定了定神,勉强挤出个和蔼的笑来: “你叫容清,是吧?我记得你姐姐姓温,叫温明?” 容清没有答话。 他垂下眼,手中把玩着铁丝,一晃眼的功夫,就拆下了两枚讲台上的螺钉。 “你是温眠的弟弟容清,对吧?老师知道这里的学习氛围比较紧张,”男人脸上赔笑,双手下压,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容清靠近,“如果压力太大,也可以和老师谈谈心,不要走极端嘛。” “哦?” 容清挑眉,卸下了讲台上的桌板,掂量两下,忽然发狠,砸扁了身侧悬挂的老式风扇。 巨响震得男人停下脚步,与此同时,走廊里也响起一阵凌乱的跑步声: “干什么呢!” “风扇坏了。” 容清神色如常,手里的铁丝不知放在了哪里: “老师叫我来修,只是没有工具……” “不就是修个东西嘛。” 赶过来的打手松了口气,向男人确认事实。 容清背对着打手,依然是那副没有波澜的样子,倒让“老师”心底更加有压迫感。 他不敢说不,只好点头敷衍道:“最近修东西的那个老李不是出去避风头了嘛……” 狐疑的眼神在容清身上游走片刻,又收了回去,打手揣起电棍,色厉内荏地喝道: “愣着干嘛,还不滚过来跟我去拿?” 容清向男人笑了笑,乖顺地跟着走了。 这一笑看得他心里发毛。 男人整整衣领,擦掉身上的汗,一拍大腿,为自己方才的表现很是恼火。 怕什么,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咚”。 电子门自动关上了。 这里设施老旧,出问题是常有的事儿,因而男人没放在心上,拉开藏有紧急手动开门的箱体,熟练地操作了一会儿。 没有反应? 他扯了扯开关。 旁边的插口里冷不丁地冒出一截铁丝,直直地戳在了他冒汗的手心里。 不好! 男人想躲,但电流的速度远比他的要快。 寂静的教学楼里,响起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第71章 峰回路转 黄昏之中掺进一丝暮色, 教职工宿舍里过早地亮起一盏昏黄小灯。 一想到马上就能夙愿得偿,老张兴奋得鼻头冒汗、脸颊发红。 五点半的下课铃刚响起,他就打开灯, 拿了一瓶上周溜到镇上买的劣质白酒,像模像样地并列排开两个搪瓷杯子,很是上流地只倒了仅能覆盖杯底的酒水。 两杯酒倒完, 他引起脖子,举高酒瓶,贪婪地顺着瓶口舔吮一圈,发白的舌苔碾过残余的酒液, 得意地一卷, 这才完全收回口中。 他心满意足地拍了下肚皮,晃晃悠悠地起身, 拿门后挂着的外套揩掉脸上新冒出来的油,围上油黑的围裙, 纡尊降贵地亲手给容清炒了两道小菜。 搁在平时,老张可没工夫陪这帮小畜生这么闹。 先是一叠炒花生米,油加多了, 花生在油锅里浮浮沉沉, 也翻不动。 他索性改炒为炸, 闷了一小会儿, 拄腰在一旁等到锅里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 这才关火盛出。 第二道是猪耳朵,卤菜, 是上周和白酒一起从镇上买回来的。 躲开通缉去一趟镇上可不容易, 这道菜又不便宜, 可马虎不得。 他仔仔细细地把肉切成半厘米粗细的小丝, 拌上少许香油和醋,将碗边抵在肚子上,用劲搅了一圈,“啪叽”一放,铁碗便在脏兮兮的木桌上滴溜溜打起滚来。 还剩了半锅油,老张也舍不得浪费,可他左思右想也想不出自己还会做什么,就折身回去拿装酒的搪瓷缸子,喝完了刚倒的酒水,一股脑儿地把油全灌了进去。 这么一套动作做完,天还是大亮。 走廊里已经传来了稀稀拉拉的脚步声,脚步声之后接着开门声,而后迎接他们的有粗鲁的咒骂,也有下流的调笑。 但老张并不打算这样。 他打定主意要当个体面人,自然不可能跟那帮亡命之徒一样同流合污。 于是老张静坐三秒,想起什么,走到阳台,从邻居的阳台上顺了一盆多肉过来,像模像样地把做成了西红柿形状的花盆搁在了桌子的正中心。 由于独居的缘故,老张并没有买太大的桌子,只是在其他小区楼下捡了张给小孩吃饭用的木桌,大小不超过一平米。 一个直径约十厘米的花盆搁上去,桌上的空间立时就小了。 小的好。 那些高档餐厅的菜品,不都是只有拳头大小的么? 老张满意地拍拍手,颇觉自己适才完成了一桩了不得的壮举。 一抬头,时针擦着分针过去,恰好六点整。 怎么还没来? 他探出半边身子,焦急地看向食堂。 夏季天黑得晚,九点多也能清楚看见外面笼上一层淡蓝的景色。 远山叠黛,几栋破败建筑被照得一片惨白,孤零零地聚在铁丝网中间,活像森林中为人指路、却荒废已久的古堡。 这片静谧的淡蓝因敲门声泛起一丝涟漪。 “谁啊?” 老张不耐烦地回头问了一句,听见外头回“小李”,这才骂骂咧咧不情不愿地去开了门。 门外的人正是白天调戏过方悦的那位。 小李眼尖,一进门就瞧见了桌上摆着的花盆和搪瓷缸子,凑近一嗅,淡淡的酒精香气正在渐渐挥发出来。 他咧开嘴笑,露出两排不大齐整的黄牙:“这么讲究?” 四个字把老张哄得通体舒泰,表情也和缓了一些:“行了你,有事说事。” “哎,知道我刚得的那个小兔崽子,叫什么来着……哦对,姓方,年纪不大,生得白净水灵,说话的嗓音跟黄莺儿似的。” 老张眼珠一转,就猜到了他在打什么算盘,当即冷笑一声。 小美人可是他废多大功夫才弄到手的,哪是方悦这种档次的货色能够媲美的? 不过方悦那身子骨确实玲珑,等他玩腻了…… 老张转念一想,以容清这样的成色,不必担心无法脱手。 再不济,私下里找个偏远地区的买主,隐瞒掉这里发生的事情,也能赚到不少钱。 他一口回绝: “小李啊,不是大哥存心藏私,只是这容清吧……” 他故作为难地摇摇头,叹了口气道:“这小孩儿性子孤僻,从小在咱们书院里长大,也只肯亲近姓温的一个人。大哥我刚想办法让他信任大哥,要是就这么……” 老张抿嘴摇头:“……怕是小容这孩子会想不开哦。” 这番话说下来虚虚实实,给小李蒙得团团转。 好在容清平素确实不怎么同教职工交际,这套说辞倒是暂时安抚住了猴急的小李。 “行吧,”他让了步,“但是这么上好的天鹅肉,大哥不让我吃上一口,也得让我瞧一瞧吧。” 小李搓搓手,咧嘴一笑,夸张的笑涡挤得脸颊都凹陷进去: “方悦那孩子忒死心眼儿,要不是跟他说好好配合能早点回家,那都恨不得一口咬在弟弟大动脉上。好不容易哄住了,还是个熊脾气,床上跟个死人似的,玩起来没劲儿。” 他双手捧起搪瓷缸子,端到老张面前,上身微躬,俨然一副狗腿姿态。 等老张接了酒杯,又自怀中摩挲半天,极不情愿地掏出一只巴掌大的白酒瓶子,玻璃瓶中晃荡着半瓶有些浑浊的酒水。 看着所剩无几的存货,小李咬咬牙,狠心全灌进了老张的搪瓷杯里: “大哥,弟弟知道你玩儿他们最有一套了,你看方不方便,让方悦那鬼孩子学一学?” 老张握住把手,晃了晃杯子,没有说话。 书院里的打手——或者说“保安”——多数都是有案底的人。 有不少早年都与人合过伙,只是后来运气好,赶在警方抓回去之前和“校长”搭上线,成功躲进这个山窝窝里的“学校”里。 好处是不必再担惊受怕,但弊端也十分明显。 ——倘若有人动心思想跑,刚一在外面冒头,说不准就会被之前的同伙或者警方认出身份。 因而对他们来说,去趟小镇都是极不容易的事情。 校长仗着他们有案底,虽然包吃包住,但工资开得很低,廉价烟酒在这儿都算奢侈品。 小李一次把半瓶酒都给了自己,足以看出他的诚意。 老张也不想把眼前的穷凶极恶之徒逼到份儿上、给自己招惹麻烦,于是吊足了小李胃口之后,慢吞吞地开口: “虽然这样不太合适……” 话音未落,小李那双吊三角眼里就露出了一丝狠厉凶光。 老张恍若未觉,“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满足地打了个散发着酒气的饱嗝,接着说: “但咱兄弟俩是什么交情?不就是看看嘛,你待会儿提前把你家那个处理好,别惊着小容就成。” 小李点头哈腰地要道谢,不轻不重的敲门声打断了他溢到嘴边的奉承,将字眼重新排列成“我去开门”。 门外空荡荡的,只有一阵风。 应该是听错了吧。 小李想。 “你太心急了。” 酒精度数不低,老张一口酒闷下去,只能听见血液在体内奔涌的雷鸣: “你、你回来吧,他们现在应该刚刚开饭,来,咱哥儿俩再喝两杯。” 没有人回应。 老张睁开惺忪醉眼,恰巧将小李倒地的一幕收入眼中。 门外依旧没有人。 狭小的缝隙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清。 他低骂了句脏话,上前要扶小李,一伸手,摸到了满掌的血。 “吱呀”一声,门缝骤然拉大,余光扫到银白森寒的反光,酒精却和疼痛为伍,拖着四肢下沉。 光与暗的交界处,清俊少年笑容温和: “好巧。” *** 好险。 眼看就要和面前的骷髅头深情拥吻,李一格紧急伸脚勾住轨道交界处,以手撑地,将将止住了简易板车继续下行的趋势。 她站起身,收好本子,又点起了几个照明术。 下层空间是一个上行的高坡,不陡,最高点用白色石头搭起了一个圆形平台。 平台底座由白玉打成,四周的石头大小相仿,直径都在五米左右,缝隙处用冰晶状物填满,上面雕刻出精美的人像。 虽然这些东西很可能和离开此地有些关系,但李一格实在记不动了。 她不会画画。 许多人像都只在细微处有些差别,不像方才的标志,完全可以用不同的符号来概括。 况且李一格也不清楚上面的雕像有没有什么顺序,万一费老大劲儿按顺时针顺序都抄下来了,关卡再要求她按某某规律填上人像,那岂不是玩完。 神识探进储物袋,撸了一把尚未写满的笔记本,李一格感觉自己备受谴责的良心顿时好受了许多。 正要收回,突地瞧见角落的玉质架台上摆看些眼熟的东西。 这些小玩意大小相同,每个都不过指甲大小,虽然色彩有所区分,但其它部分都长得一模一样。 小正方体太多,一下子数不清。 李一格认真点了点,发现这东西二十七个一组,拼成一个稍大些的正方体。 按照这个规律继续排布下去,直到正方体组棱长达到一米左右,才分成五大组,下方四个大正方体、上方一个,从她的角度看去,正好形成了一个“品”字形。 【众生镜:万象镜的升级版,可以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进行录制,雏形在天元年间出现,后在流离年间批量生产。】 流离? 这不巧了吗。 李一格翻到“媛媛5201314”的笔记页,重新确认了一下时间地点: “流离679年秋,鼓枻城。” 哦豁。 她合上书本,无意识地在边角摩挲片刻。 流离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出现“批量生产”这种现代化流程? 经历过自动化生产之后,现在的修仙界,为什么又回归了传统手作? ……难道这就是修士的匠人精神吗? 第72章 探索发现 不是很懂你们修仙界。 李一格谨慎地从最上面拆了个众生镜下来, 另一只手小心地虚扶着下面的小正方体,以免发生众生镜塌方、懒惰少女被迫大扫除的惨剧。 小正方体上有两个小孔,一个红色、一个蓝色, 分布在不同的表面上,两面相对,一进一出。 灵力灌进入口之后, 莹蓝色正方体周围亮起一圈淡淡的白光,而后从手心飞出,按照李一格预先设置好的路线,由内而外地顺时针将所有浮雕一一录了进来。 根据系统的说明, 只要将灵力输入另一个小口, 就可以随时调出录像翻看。 好处是这东西可以反复观看,但缺点也很明显。 众生镜只支持反复播放一段录像, 如果录入了新的内容,之前的视频就会被覆写。 如果不是姜骋财大气粗, 李一格怕是还真舍不得就这么用了。 她抓回众生镜,从笔记本上撕了张纸条,写好录制时间和用处, 放回了架子空置的格子里。 做完这些, 她才谨慎地向前走了几步。 柔和的光线之下, 长坡遍地尸骨, 最浅的地方也没过了膝盖。 行走其中的古怪触感让李一格想起了海洋球, 只是海洋球带来的是欢乐,尸骨堆只能让人骨头缝里都生出发毛的寒意。 李一格默念三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连着抛了几十个照明术度化亡魂, 又从姜骋的“遗产”中掏了一把镰刀和一柄斧头, 交叉在胸前, 装着胆子往前走。 在党的光辉照耀之下,一路万幸没发生诈尸之类的灵异事件,还算有惊无险。 距离圆台还剩三米的时候,李一格收了“法器”。 她的面前,两具骨架纠缠在一起。 从个头高矮推测,左边的是个男人,右边的是个女人。 二人紧紧相拥,男人左手按着女人后脑,右手虚握成爪,五指包住女人后心,指骨中间穿过了三支袖珍冷箭。 而他的后心处,由内而外地穿出一柄小巧而精致的匕首,那华美浮雕覆盖的匕首柄上。 李一格端详片刻,不敢置信地摸出了别人送姜骋的礼物。 ——在刚才的下滑过程中,这把华而不实的小刀曾派上了意想不到的用场。 她一一比对过细节,确认是同一批货之后,壮着胆子伸手,碰了碰刀刃。 不仅外形相同,连锋利程度也一模一样。 结合众生镜跳出的信息可知,这两个人多半也经历过“流离年代”,兴许还和姜骋有些交情。 可惜表面的皮肉早已脱落,看不出二人生前的表情,也无从知道更多的信息。 指腹擦过钝钝的匕首,再不懂武器的人也清楚,这刀根本就没有开刃。 用没有开刃的装饰性匕首,硬生生把人捅了个对穿,要么使用者腕力过人,要么就是有深仇大恨。 但是有深仇大恨,又怎么会抱在一起呢? 两具尸体死死纠缠,有不少部分早因分子运动浅浅粘合到了一起,远远看去,好似二人合而为一,形成了一尊造型诡异的雕塑。 两个部分相互依存,互相攀附着生长,骨骼却如实地记录下了他们临终前的最后时刻。 在骨架之中,偶有几缕残破布条无风自动。 过了不知多少年,入手依旧丝滑柔韧,色彩斑斓,应当是很不错的料子。 李一格绕着他们转了一圈,在女人身后不远处的一副尸骨之中,找到了一个黄皮本子。 B5大小,封面包了软皮,一戳便微微下陷,触感微凉,富有弹性,有点儿像皮革制品。 她翻开了第一页。 小楷字清爽秀劲,依稀能看出主人深厚的功底。 这些漂亮的方正小字将主人与恋人的故事娓娓道来,字里行间都洋溢着青涩的悸动。 就连李一格这种对异性和感情敬谢不敏的人,都被二人之间拉扯暧昧的氛围勾动心弦,上头地嗑起了cp。 据书中所述,笔记的主人与恋人安纳金在南城相遇。 修仙界出现这种富有异域风情的名字,实在不怎么寻常。 李一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技能书第二页的小字,继续看了下去。 那时的修仙界,还是大多数升级流仙侠文描述的样子,遵循原初的古老法则,信奉强者为尊。 南城拍卖会上,笔记的主人以高价拍下了一部功法,而后在城郊被十几名修士联手追杀。 即便在实力至上的修仙界,也极少发生这样的事情。 况且这部功法,不过是“她”笔记的残篇,价值虽高,却也没有高过同场竞拍的授课记录。 她修为虽高,但双拳难敌四手,渐渐地落了下乘。 眼看对面临时结盟的修士就要痛下杀手,金发灰眼的男子如天神降世,威风凛凛地挡在了笔记主人的面前。 英雄救美。 一见钟情。 不过二人究竟还是含蓄的。 即便互相抱有好感,却还是矜持地示好、浅浅地试探。 在长期的相处过程中,笔记的主人不可自拔地爱上了这个儒雅温和、耐心斯文的异域青年。 他教她学一种陌生的语言,为修仙界带来了闻所未闻、也见所未见的“科技”。 所有的东西都可以在一条线上自动生产,每个环节的安排都恰到好处,一切井然有序,整个修仙界空前繁荣,也前所未有的和平与安定。 旧的秩序被终结,新的秩序破土而出。 而笔记的主人和安纳金在这场改革中居功至伟,名气渐渐大过了规定下旧秩序的“她”。 新出生的孩子们,只认得这一对神仙眷侣,畅快自由地在高科技泽被下的世界探索自我的边界。 但平静的海面之下,早已有暗潮汹涌。 只是一觉睡醒的功夫,笔记的主人便发现自己被恋人囚禁了,身边半丝可引动的灵气也无,耳中是雷鸣般的机器隆隆声。 “你醒了,我的公主。” 金发青年着黑金镶红的制服,仪态万方,贵不可言。 单边眼镜下,银质链条流水般下垂,柔顺地搭在金质肩章上。 外面的侍卫穿着同样形制的军装,只是不如安纳金身上的繁复,胸口也没有多到晃眼的徽章和绶带。 他们叫他将军。 她抬起头,扯动了脖子上的锁链,在“丁零当啷”的清脆声响里,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安纳金?” 李一格猛地合上书,深吸一口气,摸索着跳过了几页,确认内容健康绿色后,才松懈下来,继续阅读。 该怎么说呢。 如果系统捕捉到了被她跳过的这段内容,并将之转化为“李一格女配逆袭”剧本的一部分,这本书百分之百地无法过审。 唯一能幸存的一句话,也不过是:他怕失去我,于是抢先毁了我。 所有的法器都被带走,唯一能称得上“武器”的,不过是一柄给小孩子把玩的精致匕首。 没有开刃,但内置了通讯器。 只要按下上面的按钮,即便远在千里之外,安纳金也能收到她遇险的信号。 她决定用这个方法杀掉他。 具体的做法,笔记里并没有详写,甚至“用通讯器杀掉安纳金”也仅仅是李一格自己的推断。 毕竟看过这一段之后,她特意凑到尸骨旁找了一趟,发现报警按钮始终没有回弹。 ——只有安纳金确认她的安全不会受到威胁,这个按钮才会被他手动调回原位。 后续内容,也许是怕囚禁她的人起疑,记的全是一些日常的琐碎见闻和英语笔记。 李一格摸出了一册全新的笔记本,将她的英语笔记一一记好,就连笔记主人注释在下面、以表发音的文字都没有放过。 学习的机会太难得了,她将此视为恩赐与馈赠。 她珍而重之地将笔记收好,双手合十,向两具历经多年仍屹立不倒的尸骨鞠躬。 *** 下跪是没有用的。 如果下跪有用,那他曾经听到的哭号求饶与尖叫,也该保住主人最后的尊严与完整。 容清眼神淡漠,从深深凹陷的颅骨中拔出扳手,信手擦去脸侧沾上的血液,毫不留情地抬脚,踢开了面前正在冷却的躯体。 后仰下去的眼神拉开弧线,暗淡的光芒写满了惊恐和绝望,唯独没有自责与忏悔。 “你、你杀了……好多人……” 方悦躲在他身后,被迸射而出的脑浆与血液撒了一头一脸的浑浊液体,却连擦都不敢擦。 唯唯诺诺地跟在这尊杀神身后,嗓音发颤。 他低下头,楼道里已经蓄起了一汪浅浅的血。 “纠、纠老师人还挺好的……” 眼看容清要去踹下一扇门,他后退两步,试图跟昔日的同学讲讲道理,让这人行行好,放旁人一条生路。 也不怪他害怕。 干脆利落地解决掉老张和小李之后,容清就像杀红了眼一般,从一楼杀到六楼,只要是没穿“校服”的成年人,下手就连眼都不眨一下。 方悦初时还觉得这是在行侠仗义,被容清叫着上了两层楼后,整个人都陷入麻木的恐惧之中。 他生怕眼前的少年不分敌我,在杀光这里罪孽深重的人之后,转而对同学下手。 教职工死有余辜,但其他的孩子在这所“学校”里,只是受害者与可怜人。 容清却没有理他。 “咣”一脚踹开门,先照“纠老师”面门打了一记,眼眶立时就流了血。 “你、你干什么!” 趁对方看不清楚,另一只手里藏着的螺丝刀飞出,瞬间扎穿了咽喉。 “咚”的两声闷响。 跌落在地的,除了“纠老师”,还有饭桌边那个相貌甜美可人的少女。 她回过神来,手脚并用地爬到“纠老师”身边,校服裙下摆被血液浸透,渐渐地和男人的尸体一起冷了。 “你为什么要对纠老师下手?” 容清居高临下,平静地俯视她。 “纠老师”就是中午去骚扰同学的男人,只是因为他“洁身自好”,一段时间里,只假借恋爱之名侵犯一个孩子,因而在未经世事的孩子心里赢得了还不错的评价。 眼前的女孩儿,就是他最近的猎物。 看着她眼中燃起的仇恨之火,容清失望地抿起了唇。 能中毒到这种程度,“纠老师”的同行究竟垃圾到了什么地步,他连想都懒得想了。 最开始他也想过,有些人只是收些好处,只是对异性同事动手动脚,只是在不快的时候对孩子拳打脚踢。 这些行为虽然可恶,却也罪不至死。 但现在容清不这么想了。 在罪恶之渊里,施暴与加害不分程度和等级。 “纠、纠老师人还是挺好的……”扒在门边的方悦狗狗祟祟地探出脑袋,想为这里为数不多的“正常人”说句好话。 第73章 李流考古 “他平时对我们都很温和, 虽然偶尔会很严厉地批评我们,但从没有对我们动手动脚或者拳打脚踢过……” 说着说着,方悦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 他向前迈了小半步, 放缓音调,摆出最无害的姿态,试图勾起容清记忆中与纠老师有关的温馨部分: “你还记得那次温老师生病, 你为了照顾她上学迟到了吗?那次按照校规,本该把你送进刑房的,还好那天值班的是纠老师,这才躲过一劫。” 确有其事。 但时至今日, 他还记得那天早上, “纠老师”跟他说过些什么。 “纠老师”说他是父母不要的垃圾,只有书院才会收留他、教育他, 可是他这头白眼狼竟然连好好学习、报效书院的感激之情都没有。 说他现在是学校的渣滓,长大以后就是社会的败类, 这辈子都等不到毕业的那一天,因为他这个人从根子上就彻底腐朽了,他的道德就是败坏的。 躲过一劫吗…… 容清垂下了眼, 没有答话。 方悦误以为他被自己说动, 壮着胆子上前, 拍了拍他的肩膀: “同学, 虽然纠老师严厉了点, 但是他刀子嘴豆腐心,是个不错的好人。你现在收手, 去镇上自首, 还来得及。” 这席话赢得了女同学感激的目光, 方悦顿觉自己正举着正义的大旗, 底气变足,挺直了腰杆等容清的下一步动作。 浑身红白污浊的少年“嗯”了一声,鼻腔中的嗡鸣轻而短促。 在四道目光的注视中,他蹲了下来,单膝跪地。 方悦和少女只当他幡然醒悟,想要给纠老师赔罪以示悔改,却见他从怀里拽出一把螺丝刀,直直插进了“纠老师”的口中。 动作干脆,毫不拖泥带水,竟连一点犹豫都没有。 “你、你不是……”知道错了吗? 方悦惊愕地睁大了眼。 “我的确错了,”容清勾起唇,“温老师也错了。” “这就是你认错的态度吗!”少女回过神,怒不可遏地扑向他。 容清看着消瘦,力量可一点儿也不弱。 面对如此突然的变故,他轻松躲开少女的袭击,旋身绕到方悦身后,退到门外,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没有半点滞涩。 少女微怔。 在进入书院之前,她曾练过几年武术和空手道。 功底虽然不算太深厚,但因此事没有外人知晓,因而出其不意之下,通常都有不错的战斗力。 即便是那些膀大腰圆的“纪检干部”,也在她手下吃过不小的亏。 容清躲得轻松自然,没用任何花里胡哨的招数,更体现出他动作之快。 她收回手,意识到自己打不过面前的少年。 视线扫过躺在血泊中面目全非的爱人,视线模糊,嗓音哽咽: “容清,大家好歹朝夕相处了这么久,对彼此而言,早就是半个家人了……” 说到激动处,她稍稍向前迈上一步。 一番情真意切的话说完,和容清之间只隔了一个方悦。 她低下头,掩盖住咬紧的牙关和眼中的恨意,藏在口袋里的手握紧折叠刀:“……你能不能,给我们一条生路呢?现在打120,说不定纠老师还有救的!” 容清无波无澜地看着她,直看得少女手心濡湿,心如擂鼓,才淡淡地收回了视线: “我从没想过杀你。” 眼神的尾巴扫过方悦,显然也将少年囊括在“你”中。 这个回答叫少女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正思考的时候,容清已转身离开,敲开了隔壁的房门。 “他……是不是疯了?” *** 李一格简直要乐疯了。 凌云镇之后,这是她第二次“发大财”。 即使当前的场景多少有些诡异,还是无法抑制住“囤货”这个小妖精在人类DNA里埋下的喜悦。 笔记事件之后,李一格仔仔细细地充公搜寻了这处高坡,找到了不少高精尖的现代仪器,还在笔记的主人腕上找到了一条手链。 手链由108颗半径为半厘米的黑色小球连缀而成,中间等距离夹了九枚白玉珠,历经多年仍放出淡淡的荧光。 李一格把东西一一收好,顿时感觉自己像个来盗墓的。 除了白石平台没上,其它地方的东西应该已经收纳完全了。 她正要走,脚尖却陷进了不知什么东西里,半天都没□□。 好不容易脱身,才发现那“东西”是一张大张开的嘴。 其它部分的骨头已经散落,看不出主人生前的模样,李一格蹲下来,想从这人身上找出点什么线索。 不蹲还好。 之前她只是找东西,现在仔细观察骨头了,才发现有许多骨架根本不是由同一人的骨头拼成。 胫骨一粗一细,肋骨一白一黑,还有X型腿和O型腿拼到一起去的。 啊……难道这关是拼图吗? 如若果真如此,那关于剑的前主人,李一格只能给出“冷幽默大师”的高情商评价。 她仔细瞧了又瞧,在这些七零八落的骨头上,找到了数不清的细小牙印。 无数道牙印叠在一起,数清究竟有多少也成了个难题。 再叠上此处自带的灵异惊悚BUFF,李一格决定暂时把深入钻研的优良品质弃置一旁。 这么多牙印,说不定此地有凶兽镇守,还是趁早出去,别耽误时间的好。 她匆匆翻过白色大石,滚进圆形平台中。 平台正中,三块低矮的长方形石头搭出一个简易拱门。 横梁上凿了三个小小的凹坑,三块蒙石静静地躺在洞中。 再往前看,平台边缘立着一个等比放大的拱门。 构成拱门的石头比四周白石稍矮些许,因而刚才观察的时候并未发现此处。 绕过小门,面前立着四根腿骨,漆黑如墨,立在这纯白的高台之上,对比格外强烈。 骨头应当是从妖兽身上取下的,高约四十至五十厘米,腰部收窄,两端膨大,形成一头大一头小的哑铃形。 小的那头扎进地里,周围环绕着一圈洁白的指骨。 大的那端中心被掏出一个圆孔,里头镶着一块模样奇异的装饰。 镶进去的装饰外形椭圆,边缘打磨得光滑而规整。一面纯黑一面素白,中间不知用了什么材料,两种色彩竟完全没有互相影响,自某一侧看去,只会瞧见最纯粹的黑或白,而没有半点杂色。 白色的这边流光溢彩,黑色的那面则收敛起亿万年的星辰光华。 李一格搓搓手,确认此地没有其它东西可以活动之后,轻轻地戳了一下白色的圆心。 柔软,微弹。 指尖陷进去,顿时被胶状物包裹,再往深去,阻力便陡然变得极大。 三秒之后,胶体把她的手指“吐”了出来。 冰冰凉凉的触感,颇像小时候玩的那种透明彩泥。 约半秒之后,“克朗克朗”的声音在前方炸开,似乎激活了某些久未使用的繁复机关,其中还夹杂着“科哒科哒”的细碎声响。 持续了小半刻后,声源处才缓缓升起一块白玉石阶,而后是第二块。 机械轰鸣持续了大概半小时,等噪音完全静下去,面前多出了一条长长的通天阶梯。 楼梯保守估计至少有上百级,李一格顺着楼梯往上走了十几步,也没见到头。 向下一看,还是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渊。 黑暗之中静谧无风,幽深一片,连着抛几个照明术下去一点儿水花也没激起。 还是先别上了。 抬起的脚又落回了下一级,李一格思考片刻,决定再试着按一下黑色的那端。 按动白面之后发生的事情再度重演,只是白玉石阶被黑色阶梯替代。 台阶中空,内有银鱼游动,黑白的对比格外明显。 李一格撸起袖子,坐在拱门前,左腿屈起,手肘撑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晃动打转,带动手指擦过拱门石柱。 她正试图针对这两种设计风格,进行一番有理有据的胡乱分析。 根据之前陶恃酒口述的历史可知,这个修仙界在一定程度上还是给了传统认知理论一点面子。 比如有阴有阳阴阳互生、阳极生阴阴极生阳,虽然都是些最浅显的东西,但至少体现出了狗系统安排剧本时的少量诚意。 而经典的太极阴阳鱼中,黑色代表阳,白色代表阴,二者相抱形成循环与轮回。 由此可得,黑色那条路大概…… 没什么危险……的吧。 李一格疯狂眨眼召唤系统界面,试图通过反复刷新,强制系统给出一点有用的提示。 然而不管她怎么努力,平时冷不丁就蹦出来两句话的狗系统,此时老老实实地团在那里,安静如鸡。 她只得关了界面,探头朝下看了一眼。 漫无边际的黑暗让她瞬间失去了方向感,与此同时,对身体平衡的控制也瞬间放松。 脱力感汹涌而至,局限在门附近的方寸之地一气儿上涨,将李一格整个人都淹没其中。 她有点窒息。 头疼,胸口发闷,但又说不出具体原因。 除此之外,眨眼误启动的系统界面上,也出现了电流干扰后的扭曲。 她好像进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扭曲世界里,耳边一瞬是人们的笑闹,一瞬又是尖叫,轰隆隆的闷雷滚过地表,托起这声音的走马灯,构成一切闪回的基石与背景。 这是…… 原主的记忆吗? 李一格手脚发软,借最后两分清明神志退到圆石后面,以免一个不慎滚落下去。 眼前这片嘈杂而荒芜的灰色里,慢慢走出两群着装风格大不相同的人。 东边来的人穿着普遍考究,色彩大多不太艳丽,但胜在朴素而端庄。 西边来的这批相对来说则更具现代化的时尚,有些像劝她学习的妹妹曾偷偷给她看过的淘宝商品,关键词是“改良汉元素”和“日常”。 两拨人在高坡之下相会,首领的谈话声在隆隆轰鸣里随风逸散。 隔着震耳欲聋的杂音,她似乎听见自己在说话: “你来了。” 而另一人,则生着与开局那个背锅魔修,一模一样的脸。 第74章 沉浸吃瓜 世界是一片沉郁的铅灰。 铅灰之中, 是无数红色的落雀。 聒噪的鸟鸣渐渐止息,自幽静的灰黑里,走出一粒比所有红更红的红。 在所有孩子惊惧不安的眼神里, 容清腰板挺直,步履从容缓慢,神态自然地进到宿舍楼里, 敲了敲值班委员的桌子: “开热水吧。” 值班委员虽平日仗着自己手上有点儿小权,狐假虎威地猖狂惯了,但归根究底,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 他块头不小, 十六岁生日还没过, 身高就已经摸到了一米九的边,体重则至少得有二百斤朝上。 和他一对比, 容清显得太过单薄,宛如立在巨石旁的一株幼年青松。 可现在这块习惯作威作福的巨石在青松面前, 连坐都坐不稳。 容清……杀了多少人? 没有人说得清。 当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这场临时起意的屠杀已经临近尾声。 “你、你谋杀了张老师他们……”值班委员壮着胆子,瑟瑟发抖地提出指控, “你这样, 校长是不会放过你的。” 一贯清冷的少年罕见地笑了。 素淡山水画上, 忽的多出了一抹明丽色彩。 “怎么会是谋杀呢?” 音调悠远, 如同由天际降下, 飘飘渺渺地渗进值班委员身上的每个细胞里。 但见眼前的少年薄唇微勾,眼中一片潋滟, 谪仙姿容都因这潋滟与妖红多出了几分艳冶。 “这是革命。” 此地本就是个藏污纳垢的罪犯窝点, 比起“屠杀”, 容清认为用“端掉窝点”更为合适。 “不、不是每个人都是坏人……” 值班委员哆哆嗦嗦地反驳, 小山似的身躯一个劲儿地往木质条桌后面藏,腰都悬空挂在椅面以下的位置。 容清闻言,也只是温和地笑。 眼前的孩子和那个想杀他的少女一样,被少许蝇头小利蒙蔽,便天真地受人蛊惑,以为包了糖衣的毒药当真无比可口。 的确。 并非每个人都罪大恶极,但在这样乌烟瘴气的环境里,每个人都是帮凶。 没有选择替弱者出头的人,无论立场看似如何中立,都是在替强者摇旗助威。 但这些话是不必和值班委员说的。 这个孩子在太小的时候被错误的价值观引导,缺乏足够的观察与判断能力,跟他说那么多,也只会被当成狡辩。 或许等他出去之后,在正常的社会里过上正常的生活,经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总会自己悟通这个道理的。 因而容清没有答话,屈起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开浴室的热水吧。” 值班委员嗫嚅着发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眼神扫过容清身后的人,想从他们身上获得些支持与勇气。 无奈这些人对容清也怕得很,离得老远,还紧紧地偎在一起,抱团装鹌鹑。 要说刚开始,他还是有心打垮容清的。 但见过浸泡在血海之中的“书院”后,反抗的意识便自动自觉地消解了。 值班委员抖如筛糠,战战兢兢地支吾片刻,想要拖延时间。 眼看五分钟过去了,容清稍一皱眉,他身体便剧烈地颤抖。 终于,这无声的对峙化作一把钝刀,一片片地割下了值班委员所剩无几的勇气。 没有人回来了。 他不敢继续忤逆容清的意思,抖着手去拿水房的钥匙。 要知道,水房平时只会在六点至七点之间开放,而且只会供应半个小时的热水,只有教职工才能获得随时洗热水澡的特权。 可现在,就因为容清是比教职工更强大的人,特权名单里又多了一个人。 就连以前的他,都不曾享受过这种待遇。 “在想什么?” 微凉的物事一触即分,相碰的瞬间,手上的重量转到了另一只手上。 值班委员不由打了个激灵,连连摇头,嘴唇都甩了起来:“没、没没、没有……” 也不知道容清看出来没有。 ……应当是没有的吧。 在他的印象里,容清沉默寡言,平时就不怎么说话。 不爱说话的人,总是叫人觉得不聪明的。 更何况还做出了这种事…… 钥匙在他眼前晃了两下,唤回了这个值班委员的神智。 容清声音清朗,面容温和,说出的话平白带着两分蛊惑的意味: “这可不是特权。” 嗓音里的笑意蜜似的往外溢。 值班委员都有一瞬间忘记了眼前的处境,叫这甜蜜的笑意灌醉了。 “这是最基本的权利。” 容清收起钥匙,淡淡地扫了眼身后聚堆的孩子:“门卫室已经清理过了,大门钥匙放在了桌山,记得先关电网。跟他们说一声,想走的可以收拾东西直接离开,也可以洗干净了再回去见人。” “你……” 看值班委员伸出了手,容清提起钥匙环,手腕微微发力,震起“稀里哗啦”流水般的美妙脆响: “你也想先洗个澡?” 他无奈勾唇:“他们现在很怕我,麻烦你先去传个话吧。” 顿了顿,容清又补充道: “热水不会关。” 走廊的灯闪了两闪,瞬间全都灭了。 老旧的挂钟发出刻板沉闷的走针声,内置的猫头鹰挂件探出来叫了二十二响,惊破了昏蒙而浅淡的暮色。 纤细修长的身形隐没进这掺了水的蓝灰之中,无端多出几分虚无缥缈之意。 值班委员将这份稀薄微凉的气息含在口鼻之间,屏住呼吸,轻轻一抿,凉意便瞬间从后脊梁窜上了天灵盖。 该、该不会是厉鬼索命吧…… 能当上值班委员、掌管水房钥匙,他和教职工的关系自然不是普通学生所能比拟的,因而也在这些大老爷们的笑谈之中,听过不少令人毛骨悚然的秘闻。 据说所有死在书院里的同学,都就近沉塘,或者丢进深山老林去了。 他瞬间回忆起那些发黄的牙齿之间吐出的字眼,比如“死的时候才知道扒着老子裤腿求饶”,比如“不是要装贞烈吗?老子就成全她”。 他自然也记得那些教职工不怀好意的笑,当着他的面,把逝者的惨状用粗浅的语言细细描绘。 粗制滥造的短语和句法,拼成一副温馨平和的图景,撕开图纸,下面有血红色的暗潮正缓缓涌动。 听的时候,值班委员是不害怕的。 他家里有钱,因而来的时候特意揣了不少烟酒之类的东西,过来给教职工“进贡”。 一来二去的,就和这帮亡命之徒混熟了关系,胆子也就大了起来。 况且这些人也不傻。 之前就出现过学生被虐待到忍无可忍,试图伤害老师的情况。 哪怕他们书看的不多,吸取了教训,都清楚再高压的管制,也有监控不到位的时候。 因而值班委员对他们来说,就是学生中的眼睛和靶子。 ——看到了吗?都是学生,你们遭受欺凌,这个人却能舒舒服服地把握权力。 生气吗?愤怒吗?仇恨吗? 别冲着我们,奔他去吧。 我们是你们反抗不了的人,但他不是。 书院需要值班委员这个角色屹立不倒。 也正因此,值班委员从没把那些吓唬小孩儿的说辞放在心上。 但现在他怕了。 那道修长的鬼影飘飘忽忽地走远,头发渐渐变长,垂到小腿。 长发随走动吹拂起来,露出蓝灰发白的肌肤,又被人顺手松松一挽,好似这个动作重复过许多次似的。 砰! 他一屁股坐空,摔到了地上。 与此同时,楼道里传来“啪嗒”一声轻响,头顶的灯泡闪了又闪,再次亮起。 明明只过去了几分钟,却好像已经经历了漫长的五百年。 值班委员挣扎着要爬起来,手撑到桌子打了个滑,这才发现手心已被冷汗覆盖。 通道另一侧,长发少年轻巧砸开封住窗户的金属框架,闷热的楼道里久违地迎来了流动的暖风。 少年神色平和,眉宇之间自然萦绕悲天悯人的气息,莫名安抚了值班委员心头的惶恐。 “灯也不会灭了。” *** 高台之上,升起一轮金红色的太阳。 云蒸霞蔚,不过如此。 两拨人对视片刻,不知收到什么信号,极有默契地动起手来。 片刻之后,天际降下一群巨大的类球状物。 每个球体下方链接起一个金属框架,构成了飞船的主要舱体。 而“飞机”的动力则来自于那个在云层之间滚动向前的东西。 ……是鉴讼。 李一格瞳孔地震。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竟能在机缘巧合之下,见证早期修仙界生物与科技的简易融合。 离得近了,她才发现这融合并不简易。 金属框架之间分出了许多隔层隔间,只是采用了不反光的透明材质,这才叫人误以为是随手焊了个框架拼上去。 飞艇之中人来人往,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各色高科技仪器。 每位乘客都军装笔挺,面容冷肃,一副大战在即的戒备模样。 李一格晃晃脑袋,幻象之中破开一分真实。 只是重合在一起的白玉石台之前,郁郁葱葱的山坡上,分出了一条满是白骨的小路。 小路向她而来,尽头是两具拥抱在一起的骨架。 其中一具的手历经不知多少年的变迁,依然死死地握在匕首之上。 她一个恍惚,真实的场景就这么再次淡去了。 山巅绿草如茵,再看不出尸骨满地的惨相。 是安纳金来了吗? 那落在下风、受人钳制的那个姑娘,应该就是笔记的主人了吧? 她想瞧瞧那个用生命和全部情感在书写的记述者,然而离得太过遥远,数不到头的光阴将距离无限拉远。 但笔记的主人应该是好看的。 李一格无端联想到一个甜美俏丽的少女,脸上一副不谙世事的天真模样。 穿着虽然质朴,整个人却焕发着薄荷一般强劲的青春与活力。 “安纳金,你终于来救我了。” 与此同时,那个声音很像她的女人冷声开口:“既然来了,就谈笔交易吧。” 第75章 群众演员 交易? 灵感稍纵即逝, 色块组成的模糊画面在眼前一闪而过,等李一格反应过来,眼前的景象已经变了。 声音与她相似的那人领着的队伍, 一个接一个地排成了一条长龙。 上方是鉴讼飞船嗡嗡闷响,下方是连一丝凉风也无的幽暗深渊。 明知自己是个局外的看客,李一格还是挪开一点, 生怕挡着旁边的人。 回放中的圆台与现实中的别无二致,唯一能算上区别的,就是一旁支了一根火把似的东西,只是一块透明晶球取代了火焰的位置。 每个修士经过那里, 都会伸出手。 袖袍下摆擦过晶球, 笼住淡淡的光辉。 ——天道会给你答案。 不知为何,李一格看着这一幕, 脑中莫名蹦出来这么一句话。 味儿不对啊。 这是什么修仙界? 吉普赛女巫放弃沼泽魔法,转而来神秘的东方世界莅临指导了是吗? 她疑惑地抓了抓脑壳。 她所处的位置在拱门左侧, 而那个晶球则摆在右手边。 即使在围观回放,李一格也没能掌握“透视眼”这一实用技能。再加上古代服装形制相对复杂些,连缝隙都没给她留一条, 因而也不清楚那小球发出的光芒究竟有什么不同之处。 一个走神的功夫, 适才站在队列最前面的人, 已经结束了测试。 只见在她后面的人絮絮交谈了几句, 其中一人往右迈了一步, 走到小拱门旁,按动了黑白按钮。 白色阶梯徐徐升起, 第一个人从容地走进了云间。 其后的许多人, 也顺着她的脚步, 顺着纯白阶梯一路上行, 直到消失在纯粹到有些哀伤的白色里。 大约走了几十个人,守在拱门旁的那人再次按动按钮,白色阶梯顺次跌进幽暗深渊,留给队列最前那人的是一望无际的黑。 他迟疑片刻,还是走了。 整个场景平静到诡异,如果硬要李一格说出自己对这段回放的印象,那就是献祭。 对。 献祭。 下方的空气寂静到惊悚,而上方坐在鉴讼飞船里的军官仍在喝酒宴乐,嘻嘻哈哈地变换着语言交谈。 金发灰眼的青年身材挺拔,站在笔记主人的斜后方,虽没有直接的身体接触,却恰好将少女整个儿笼罩在了自己的阴影之下。 这是个掌控欲和占有欲都很强的人。 再看他站的位置,离圆台不远也不近,能将阶梯上的情况尽收眼底,也能保持足够的安全距离、给自己留下应对突发状况的反应时间。 而且从他那个角度,正好可以直接给飞船上留守的军官互打信号。 多疑,谨慎,缺乏安全感。 李一格默默给他贴完标签,思考片刻,还是掏出笔记本,在上面记下了自己的见闻。 ——说不定通关的秘籍,就藏在这段荒诞的故事里。 长长的队列走了很久,李一格无聊到开始记录每个人踏上了什么颜色的阶梯。 会不会是二进制信息解谜呢? 比如白色代表0,黑色代表1,一整个队列可以组成什么单词…… “你赢了。” 一句生涩的英语撞进她耳中。 说话的是个女声,娇俏的棱角已被磨平,背景由清透爽脆转为磨砂玻璃。 平展开的音调上,沙哑的声音顶起无数个细小粗糙的颗粒,离老远一碰,都被刺得手指发疼。 “哦,宝贝……” 青年张开了双臂。 少女蜷缩进他的怀里。 相拥的形象渐渐和现实中的骨架重叠到一起。 偎在怀里的少女拔出匕首,硬生生将未曾开刃的凶器捅进了爱人的胸膛。 “安纳金。” 她轻声叫青年的名字:“我不会不知廉耻地爱你。” 话音刚落,回放画面剧烈抖动起来,就连鉴讼飞船上也受到影响,上下猛烈颠簸。 一片混乱中,李一格听见了一句经典国骂: “他吗的,这帮弱智土著阴我们!” 画面陡然变暗。 自幽静深渊里,忽然掀起一阵狂风,升腾起浓郁到几乎凝为实体的血腥气。 鉴讼引导的飞船瞬间被掀飞在地,金属框架之间,闪烁起电路板迸射出的火星。 “廖!廖!” “已经没气了,快去拿——” “呜呜”风声盖过了后面那串陌生的外语名词,李一格支起耳朵听了半天,也只捕捉到了几个复杂的弹舌。 “……丢了,快跑!燃料室要炸了!” “长官!医务兵呢,快来给长官止血!” 一片混乱之中,飞船编队作鸟兽散开。 在无数飞船轰然坠落之后,一帮军官手忙脚乱地围着白色圆台,拉开一个歪七扭八的半圆弧形防御。 在他们面前,安纳金与自己的爱人紧紧相抱,即便安纳金已然死了,医务兵也无法将他护着少女的手臂掰开。 戴着口罩的医护人员双手抱头,下蹲躲过一团血雾。 被血雾擦过的手背立时膨起三五个硕大的水泡,整片皮肤都烫得通红。 他顾不上呼痛,取出数枚迷你小箭,转头用陌生的语言大吼: “厄里多斯,掩护我上便携麻醉!” 后面的战友收到请求,枪支连发,也不知目标是谁,只能一通乱射。 天空渐渐暗下来了,大地好似也在下沉。 虚空之中,李一格再次看见了那个和她声音很像的女人。 她凌空而立,衣袂飘飘,左手将两块龟甲捏合在一起,甲壳上的图案与“凌云镇”阳面地表的纹路颇为相似。 “阵法既成,移山术破,小世界生。” 缥缈声音似从天际飘来,自一声长叹开始,以一声长叹结束。 李一格抓住石头边缘,大着胆子向下一看,只见深渊之中尸体横陈,黯淡无光的永寂已被死气与血腥味填满。 不消点照明术,都能将下面的景象看得清清楚楚。 剧烈的眩晕感再度涌上来,握住躯干扭转胃腔,自内部生出一种令她无法抵抗的恶心感。 李一格晕晕乎乎地抱着石头,觉得自己如同一个在夕阳落尽前一刻,午睡醒来的人。 头脑发昏,四肢无力,独自处在空旷无人的房间里,眼睁睁看着窗外唯一的慰藉就这么离去,只留下一层浅红铺在天际,在蓝的末端添上少许紫色的渐变,而后就这么化为虚无。 骨头都要叫这名为孤独的冷意冻住,她平生第一次生出如此强烈的无力感,好似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东西是她能把握住的了。 李一格忍着晕车似的难受,勉强借力撑起上半身。 回头一望,适才还硝烟弥漫的战场此时已清冷许多。 时间应当过去了很久,不少幸存者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此时,这帮人正围在安纳金的尸体旁,齐齐低头,双手合十,中指指尖抵在鼻子上,手指的缝隙里放出有气无力的虔诚祝祷: “愿太一之精神永远与您同在。” 而后,这些人解下了军刀。 在未开刃的匕首捅穿爱人心脏的瞬间,笔记的主人就选择用秘法抽走神格与魂魄,只给安纳金留下一具永远都无法被移动的身体。 至于她的爱人,他虽然不曾学习过这种秘法,但人类躯干里自古以来便蕴藏着难以想象的能量。 早在他们想为二人收尸、让他们入土为安的时候,幸存的军官就发现这两人密不可分,且谁都无法将他们搬离一步。 好在他们现在为的并不是收尸了。 掩护过医务兵的厄里多斯手很巧,锋利的锯齿如长了眼一般,穿过相连的肢体,灵活地切下来一块保存完好的皮肉。 李一格喉咙发紧,胃里翻江倒海,终于扶着石头“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他们尝试了许多次,迟迟没能找到出口,和其它可以果腹的食物。 李一格无法从回放中抽离出来,逃无可逃,只能转向深渊,凝视着下方堆积到几乎与圆台平齐的尸体。 但声音还在。 最开始是安纳金和他的爱人。 之后是不幸罹难的战友。 然后有人冒险启动黑色阶梯,下去取献祭的尸体。 最后剩下的,就是仍旧活着,却早已面目可憎的同袍。 人一旦褪去理智的外壳,就会成为欲望的奴隶。 而这处山坡,就是他们最后的斗兽场。 打斗。 哭喊。 咒骂。 所有声音褪去之后,只剩下呜呜的哭声。 “我都做了什么……” 李一格嗓子发干,说不出的酸楚揪住了那颗正在搏动的心脏。 她慢慢站起来,面对着满山的尸骨,从储物袋里取出了绣着“裴”字的储物袋,里头还装着大师兄亲手采下的灵果。 二人相隔漫长光阴,无法互相触碰。 唯一的幸存者,也终究没能把握住最后一点善意。 李一格提着一袋新鲜的果子,眼睁睁看他吃完了自己身上所有的肉,在疯狂、饥饿与伤痛之中,迎来了最后的死亡。 大地也为之一颤。 回放散去,震感愈发强烈,李一格站着没动,仔细体验片刻,才发现这震动的来源竟是那个早被吃空、幽暗到无法被照亮的深渊。 她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上圆台,准备接受神剑主人最后的考验。 李一格低下头。 她于深渊之中,看见了自己。 *** 人已经走完了。 容清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轻松。 他吹干头发,换上一套崭新的白衬衣。 捞过一缕长发,搓了又搓,不太理解头发为何会突然疯长。 但也没有关系。 总之,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 他并不介意这生活从“头”开始。 容清虽不觉得这个谐音有多好笑,却还是为自己拙劣的幽默感勾了勾唇。 他折回宿舍,拿了一套换洗衣服,一本翻看到边缘翘起的童书,还有一枚云朵形状的发卡。 ……发卡。 他手指微动,目光落在手背上,瓷白的肌肤之下,青蓝色的根系正在疯长。 举起手腕贴近耳朵,敲击耳膜的,是血脉之中大江大河的奔腾轰响。 分明是极为熟悉的声音,此刻听来,却分外陌生。 他暂且压下心头疑虑,将同学遗落的发卡随手放到床边,踏着满地半凝固的积血,一步一步走近灰暗的夜色里。 大门外,有人正在等他。 容清没有家人,自出生就在“书院”长大。 他虽然不知这种预感从何而来,但这直觉从未如此强烈过。 还剩十米。 五米。 三米。 一米。 纵使有晚风吹拂,夜色仍旧浓郁得化不开。 直到二人只剩半步的距离、几乎脸贴上脸,容清才能勉强辨出眼前这人的相貌。 端庄,古雅,慈爱。 气质沉静和谐,服饰简朴大方。 唯有一点不好。 在那双形状漂亮的眼睛里,看不见丝毫与这漂亮眼型匹配的情感与灵动,如明星坠入深潭,连拖尾的余烟也寻不着。 猛然拔高的蝉鸣声里,容清听见这个陌生女人开口问: “你是人吗?” 第76章 信仰坚定 容清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你是……” “啊。” 在门外等待他的女人抬起手, 拂袖擦开灰暗阴沉的背景,空茫的白聚拢过来,将二人包裹其中: “不记得你是谁了吗?” 雾似的白烟乖顺地贴在手背上, 冰凉微湿,一下洗去了恶棍窝在他身上种下的黏腻的恶心。 其中一缕缠在腕上,轻柔地绕了一圈, 顺着命门钻进了容清的经脉里。 自天地初开之后,数万万年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容清僵在原地,被动地承纳这些曾经属于他的东西。 大多数记忆都是枯燥的回放, 这些无聊的内容瞬时峰值几乎超出了大脑的容纳能力。 他抿起唇, 肌肉绷紧,下颌也回收, 整个人显然都处在极端的痛苦之中。 然而目睹了一切的女人在大潮平息之后,立即将之前的问话重复了一遍: “你现在是人吗?” 连喘|息与消化的时间都没留。 不过在容清接收的记忆里, 这个人向来这么直接。 而记忆中的他,也从没觉得这种直接的沟通方式有哪里不对。 毕竟“他”是一把剑。 对一把剑来说,嘘寒问暖是不必要的累赘, 只要能让“他”第一时间清楚主人的任务, 任何交流方式都是可以接受的。 反倒是那些看似正常实则假惺惺的迂回、隐喻和善意的欺骗, 因为在句子里塞入了过多无用的元素, 会极大地损伤对话的效率。 但现在的容清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他做不到不在乎。 那张清俊的脸上, 平生第一次出现了“皱眉”这个表情。 他没什么笑意地勾唇,敷衍了一下, 嗓音蕴藏着一丝发凉的威胁: “面对任何人, 这样说话都是不礼貌的。” 对面的女人也笑了。 只是和他相比, 女人眼中的笑意更加真挚: “看来你的确变成了人, 挺好。” 也不知是说容清变成了人挺好,还是说她自己这样的安排挺好。 不确定是否有意义的对话,容清并不想回答。 场面一时陷入了尴尬。 女人自嘲地轻笑一声,道:“既然如此,你便去找她吧。” 容清微微皱眉。 不等他问“她”究竟是谁,身体被一股轻柔的力量推出纯白空间,陷入了截然相反的纯黑里。 目光所及之处,伸手不见五指。 片刻后,头顶忽的亮起了一大团隐约的光。 光团逐渐扩散,侵略进黑暗的领土,与之相伴的,还有略带犹豫的脚步声。 容清下意识寻好掩护,在地上摸索片刻,随手抄起一样东西防身。 上方的光团虽亮,却还是离得太远了,仍旧无法照亮下层的空间。 确定下来的人看不见自己之后,容清放慢动作,轻手轻脚地一路向左,摸到了一块坚硬光滑的石壁。 指腹一擦,便有点儿略带灼热的痛感。 几乎是同时,大量堆积、尚未解压完全的记忆里,突然蹦出了一个陌生的名词: ——八苦地。 生有八苦,但此处无论如何,都不像有一线生机的样子。 他生疏地分出一缕神识,去探那个虚空中下来的身影。 看了才知道,那人并非走在虚空之中,只是阶梯与空间颜色相仿,俱是连光线照下来、都无法逃逸的极致的黑。 再凑近一点儿,容清发现这人的相貌,竟与刚才那位问话十分粗鲁的女人一般无二。 记忆里又蹦出了一个略有些陌生的名字: 李一格。 与之相关的记忆瞬间上浮,走马灯般在他眼前过了一遍,而后消融进无边夜色里。 他大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儿了。 即使如此,光团越来越近时,容清仍站在原地,没什么动作。 等最下方的光照亮了“地表”,延伸下来的阶梯上,响起细碎的背书声: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 容清拧起眉,破天荒地觉得有些好笑。 神识凑近些许,只见穿着艳丽的少女一手拖着鬼修常用的巨大镰刀,另一手举着巴掌大的锤形法器,小心翼翼地往下走。 “急急如律令,请南无马克思至圣先师物理驱魔,保护红旗下的花朵茁壮成长。” 容清揉了揉额角,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下来,信手丢开手中的东西,空间中一时响起一连串清脆的回响。 “可恶!” 阶梯上的身影向后蹦了一下,险些踩空:“何方妖孽,竟然敢在《资本论》前装神弄鬼!” 容清哑然失笑,回道:“是我。” 声音干净清越,如飞玉漱石,莫名让人感到心安。 “啊……老祖啊。” 李一格手一招,把两样临时拼凑起来的法器收回了姜骋的遗物袋里。 有老祖在这儿,她相信自己不再需要这种东西了! 没有人能在老祖的地盘上,伤害老祖想保护的人! 呃。 前提是他想保护自己。 但应该会的吧。 灵舟事件里,面对那么多无辜牵连进来的别派修士,老祖都有心情管上一管。 她身为刚入学的萌新校友,容清肯定不会置她于危险之中的,对不对? 话虽如此,李一格还是长了个心眼儿,迅速翻了一遍“实用”的《练气期修士也能学会的一百个简单小妙招》,临时掌握了几个简单易学的小法术。 又从“符箓区”零元购入几张一看就很威猛的符咒攥在手里,做好了随时与冒牌货同归于尽的准备。 照明术的光团随她一起降到“地面”。 如回放记载,深渊之下,满是皮肉被吃尽的骸骨。 破碎的布条搭在雪白的骨架上,稍一走动,便带起一阵微风,吹动布条,显得场面更加凄凉萧索。 “这是八苦地。” 容清揉揉眉心,从记忆深处翻出了词条说明: “八苦地是修士的地狱,囚困魂魄、摧毁神格、消灭□□,使人于永生不死的同时,不断重复体验生前最恐惧的事情。” 听起来有点儿像植物人。 有知觉,但不能动,而且一直都在做噩梦。 李一格点点头,伸出左腿,虚空转了一圈,也没找到合适的地方落脚。 容清似乎看透了她心中所想,自阴影中走出,面色如常地踏过一地尸骸: “放心,我已探查过此地,所有魂魄都已不在了。” 他抬手,虚虚点了一下头顶叠加在一起的光团。 哦。 差点忘了。 这玩意除了照明,还有一定的超度功效。 李一格双手合十,在最后一级台阶上,向着面前的尸海三鞠躬,这才小心翼翼地下来台阶,谨慎地挑了个还算空的地方站着。 待到站稳后,深吸一口气,叉腰命令道:“老祖,我希望你可以当我的剑。” 容清不置可否地笑笑。 他现在已然脱离器身,除非自愿做人奴隶,否则断无与人结契的可能。 “走吧。” 见他这次没答应,李一格大大松了口气,探出脚尖,尽量温和地挪开前进路上的骨头,又清出了一块儿下脚的地方。 怎么办,还是很有罪恶感。 她双手合十,又是三鞠躬。 容清见了,也没催促,不远不近地缀在前方。 地上的骨头少了,李一格走得就方便点儿,他也走快些。 地上的骨堆很深,清理的任务量就大了不少,他也放慢脚步等着。 很新奇的体验。 容清从没见过这张脸上,出现过“愧疚”之类的情绪。 他忽然想起一个关于八苦地的传闻: “你听说过‘实沈台骀’吗?” “啊……” 李一格正双手捧起头骨,突然被长辈抽问,一时没反应过来。 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似是不知该先做哪件事儿。 犹豫一会儿之后,出于惯性将头骨摆在一旁,轻叹一声,拜了三拜,这才直起腰答: “可是参星与汾水之神?” 容清点头: “不错。” 顿了顿,他又说: “八苦地中,有‘实沈镜’与‘台骀海’,一个位于八苦梯第二级,另一个则在八苦地的边缘。你从上面下来时,应当已然见过前者了。” 李一格思考片刻,只记得自己隐约看到了一片雾。 她如实描述一番,得到容清肯定的回答,才歪起脑袋,认认真真地思考了半天,做出了结论: “怪不得叫‘镜’呢。” 容清“嗯?”了一声,问:“此话怎讲?” 李一格摸摸鼻子道:“那团黑雾聚过来时,我只看到了我自己。” 容清的脚步突然刹住。 他转过身,盯着李一格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看见了谁?” “我自己啊。” 李一格刚弯下腰,想搬开另一块头骨,却没想自己的回答会引起容清这么大的反应,一时不上不下不直不弯地,佝偻着背僵在那里。 她被瞪得冷汗都要冒出来了,审视的目光才终于卸下了压迫感。 容清轻叹一声,问:“你是谁?” 李一格摸不准这个问题究竟是想问什么。 她扶着赤红石壁站直,狗狗祟祟地探出脑袋问:“您问的是哲学性的,还是人称代号,或者职业标签之类的?” 容清手一松,收回精巧软剑,指间不知何时攀上的银线悄然游回袖中。 他垂眼,视线落在手背上。 瓷白肌肤上,交错的磨痕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筋骨与紫蓝色血管。 手心之中,有粗细相间的掌纹,也有因不太适应握剑而新磨出的伤口。 举起一闻,还有真切的血腥味儿。 容清垂眼,整理好思绪,换了一种方法提问: “你可曾认识一个人,性格偏内向,斯文白净,名字叫……方悦。” 李一格瞳孔地震。 ——完蛋! 为什么老祖会知道鼓励她高考的小伙伴叫什么名字!! 天啦噜,NPC该不会产生自我意识了吧! 她摸摸下巴,紧急思考了一下应对措施: “没、没有啊……” 可惜她的表情,已经将真实的答案摆在脸上了。 第77章 顺势摆烂 事到如今, 容清也没什么不清楚的了。 他暗叹一声,心中五味杂陈,也不知对“她”该抱什么样的态度。 或许“她”早就算好了李一格回来求剑, 触发了试炼条件,将她二人一并拉入剑内的小乾坤中。 而后…… 而后将李一格的人生安给他。 人生八苦,切身经历过, 才能体味到切肤之痛。 于是,他便经由痛苦、愤怒与仇恨变成人。 容清沉沉地叹了一声。 李一格现在还不清楚事实的真相,躯体又是临时拼凑而成,尚未经过锤炼。 若是贸然与她谈论, 解锁了神格之中的记忆, 只怕过大的信息量会当场摧毁这具脆弱的身体。 他揉揉眉心,没再问下去, 只说: “我似乎做了个梦。” “啊?” 第一次做人,容清不大擅长编瞎话。 还好他的身份足够超然, 即使闭口不言,也没人敢找他的麻烦。 再加上李一格刚才似乎被那个问题诈了一下,正是头脑风暴的时候, 也没心思去管他究竟做了个什么样的梦, 才会梦到她认识的人。 “挺好的。” 李一格只说:“在这种黑咕隆咚的地方, 还是一觉睡过去比较好过。” 她搓搓手, 认命地叹一口气, 又搬开一堆腿骨: “要是清醒地呆在这种地方,怕是没多久就要疯掉了。” 容清“嗯”了一声:“还好。” 李一格被这段尬聊都要整麻了。 隔辈儿如隔山, 和老年人交流, 实在是一件不大容易的事儿。 这还是一位异性长辈, 李一格干脆选择闭嘴。 不管氛围多尴尬, 她都不会再说一个字了! 是的,她目无尊长,傲慢自大,最好容清彻底讨厌她,一出去就狠狠地给她点儿颜色看看! 这样也不错。 众所周知,人是容易受从众心理影响的。 放到小说里,一般的规律是这样: 从众地喜欢主角团、讨厌反派的人,是正面角色,通常下场不会太差。 即便半路惨死,也会有甜美可爱的小读者为TA心疼。 但因为此类驱使太火而生出了逆反心理的一类,则不得不被打入反派阵营了。 就算最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也会被读者怒骂八百条评论。 套用一下,就是正面角色会因为容清讨厌她而讨厌她,智商不太高、也不太听指挥的猪队友反面角色,则会当机立断地选择来拖李一格的后腿。 这波不亏哈。 她打定主意,不管老祖待会儿问什么,都要持“不听不理不知道”的态度,好好地嚣张跋扈一把。 可容清接下来偏就一个字儿都没说。 二人沉默着走到台骀海的边缘,再往前一步,就是喷涌翻滚的墨蓝色雾气。 气团似乎被什么东西污染过,上面点了少量高光,在黑暗中油油地发亮。 看到它的第一眼,李一格就想到了石油泄漏后的海面,虚假的华美藏起了肮脏与难闻的内里。 她迟疑片刻,一时不清楚究竟要不要进去,于是硬着头皮拖延时间: “老祖,这东西好脏。” 李一格装模作样地翘兰花指捏起鼻子,声情并茂地朗诵台词: “天呐,这都是什么东西啊,要进你进,我才不进去呢!” 容清看她一眼,道:“我没打算进去。” 呃。 “这东西确实很脏,”容清好脾气地跟她解释,“但凡沾上一点儿,无论修为高低,都会患上重病。” 这也正是它名字的来源。 实沈台骀,自古以来便被认为是疾病的起源。 实沈镜可照人心底最恐惧之物,诱发心病;台骀海则自外部攻入,无处不在的雾气会组合成各种难以预测的形式,修士防不胜防、无法应对,通常一病不起。 “我要来取个东西。” 或者说,来给李一格取个东西。 许久之前,“她”曾铸阴阳双剑。 只是出炉之时,灵气异动,导致阴剑之中混进了过量阳气,成了一柄五行俱全的中性剑。 通常来说,元素分配均匀不见得是坏事,但这条规律并不适用于修为高深之人。 他们往往积累起了足够的战斗经验,已然形成了自己的战斗习惯,因而在灵力的调用方式与五行的运用上有所偏好。 “她”也不例外。 于是这剑便被丢在了铸剑的地方,地方也没换,就连名字都懒得起一个。 正巧李一格缺剑,拼斗的思路都不同于常人,或许选用这类“废剑”,恰巧能契合她自身的需求。 只是如何渡这台骀海,又是个大问题。 自从旁边修起八苦地,铸剑的地方便常年被台骀海笼罩。 先前容清是剑,并没有经脉之类的东西可教这瘴气钻。 可今时不同往日,容清内视之后,周身上下已与常人一般无二。 贸然进台骀海会造成什么后果,他也不能确定。 他默了默,沉吟片刻,指尖弹出一道本命剑气,将李一格包裹其中: “台骀海中有柄神剑,不曾取名,你将它拿回来,便是它的第一任主人了。” 如今他褪去器身,本命剑气不再如以往一般可以源源不断地供应,因而能少用的时候,还是少用些为好。 左右也不过是取剑罢了。 台骀海于剑内乾坤尘封许久,更是省去了提防其他修士与妖兽的麻烦。 倘若李一格真在里头遇上了什么危险,本命剑气也可抵挡一二,他收到信号再去救人,也完全来得及。 这边容清计划周全,那边李一格也觉得他整挺好。 让她一个人进去拿剑,那拿得到拿不到,不就完全看她心情了吗? 等到时候两手空空的出来,脸色难看一点,表情悲伤一点,大家自然就清楚这出剧情不是升级流“莫欺少年穷”,而是恶毒配角被打脸辽! 舒服! 她信心满满地将右手举过头顶,朗声道:“不就是柄剑吗!那有何难!” 曾经“不就是柄剑”的容清默了默,好意提醒道: “自‘她’铸剑后至八苦地成、台骀海聚,此地素来是炼器师的铸剑圣地,千百年间的废剑、断剑也皆集于此。剑冢之凶险,可不容小觑。” 这不是更好! 有一个现成的借口摆在手边求着她用,谁不用谁是傻子。 李一格人还没进去,脑子却已经把“眼高于顶的蠢货女配被剑冢驱逐、因而两手空空地离开”这一剧本,从头到尾地演练过了一遍。 台词她都想好了! 她双手背后,踱步进去,俨然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只远远抛下一句“我可以!”,便冷酷地潇洒离开。 *** 台骀海是个表里如一的地方。 外边儿长啥样,里头就长啥样,不存在“别有洞天”这种影响她拿二十万的意外因素。 她安安稳稳地走了百来步,确定容清无法看到自己的身影,就地盘腿一坐,消极怠工了起来。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还有什么努力的必要呢?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从旁边薅来一座剑冢的坟头草,手指翻飞,几息功夫就编成了一个简单但舒适的软垫。 李一格挪了挪窝,上身靠着剑冢的碑,点了一个照明术,认认真真地把今天听到的陌生名词都写在了笔记本上。 岁月静好。 ……个鬼! 剑冢里的剑都要哭出声了。 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呆了这么久,头上又有股强劲的剑气压制,好不容易来个到剑冢碰运气的修士,她怎么光薅自己头毛啊! 你不是缺剑吗! 倒是快点拔剑啊! 然而剑冢的石碑上都有简单的封印,只能从外面打开,里头的小废剑只得眼巴巴地看着近在咫尺的修士,流露出渴望自由的眼神: 选我!选我!带我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里头那些小妖精虽然更强大,但是花花绕也更多,金丹期的修士是降服不了他们的,不如康康我! 李一格:记笔记。 李一格:胡乱分析。 李一格:写小作文。 废剑都要急眼了,她还在那儿写写画画。 可恶,难道你来剑冢不是为了挑剑的吗! 这里那么多“废剑”,很多都威力惊人啊! 说到这个,废剑看了看自己通体透明、流光溢彩的身躯,流下了两行伤心铁水。 仅仅因为战斗方式不符合铸造者的习惯,就这样被当成废剑封印了起来,为什么?剑生为何总是如此寂寞? 它在这里守了这么多年活寡,等来的……也不是真爱吗? 啊。 这寂寞如雪的剑……生…… 废剑还没失落完,就敏锐地察觉到一股强大的剑气正向自己的方向飞速袭来。 剑冢之中,唯一一把不曾立碑的剑,只有“它”了! “它”的剑意虽比不过始终笼罩在剑冢头顶的那道剑气,却也十分强悍。 据废剑推测,二者之间的差距,不过是一个有主人,而另一个却迟迟没寻到使用者。 剑与人,从来都是互相成就。 而它距离大放异彩,也只是差了一个心灵相通的主人而已…… 想到这里,废剑黯然神伤。 连“它”都憋不住、主动来抢金丹修士了,这一次,自己肯定没有办法离开这个该死的牢笼了吧? 啊,自由,你的名字是…… 废剑刚想出几个自由别名的备选项,石碑上的禁制便猛地一送。 它也随气流和剑气一道飞至半空,在墨蓝色的海洋里散发着荧荧的光亮。 “转身”一看,四周悬在半空的剑不在少数,单说近处那些它能看清全貌的,少说就有几十上百把。 无数浩荡的剑意汇流在一起,合成一道清脆嘹亮的剑鸣。 ——剑冢中所有的剑,都因“它”的剑意脱离了石碑禁制! 废剑沉吟片刻,不知在面对“它”的时候,是应该拿“它”当恩人,还是当作竞争对手。 它还没想到答案,右侧后方的断剑已然抛下了尊严和廉耻,挤到金丹修士面前,恬不知耻地扭了扭那把生锈的老腰! 第78章 剑薄荷体 呸! 道德败坏! 废剑也赶紧挤了过去, 使尽浑身解数,企图让这个晚辈一眼被自己的美吸引,进而带自己脱离苦海。 一时之间, 台骀海中光芒闪耀,连照明术都可以省了。 李一格收好笔记本,恭恭敬敬地转圈作揖, 道: “大姐大哥大家晚上好,晚辈行经此处,只是为了歇脚,无意搅扰诸位清梦, 这就离开。” 说罢, 脚底抹油就要开溜。 那还了得! 离入口近的剑默契地组到一起,严丝合缝地拼成剑的盾牌, 挡住了李一格的去路。 “不好办啊。” 李一格摸摸下巴,搞不懂为什么这些剑如此暴躁: “朋友们, 大家都是修仙界的一份子,换句话说,我们就是家人。今天大家能够齐聚一堂, 也是稀世少有的缘分——” 剑冢的流浪剑能点头的点头, 能发光的发光, 纷纷表示出了自己对“缘分”的认同。 废剑看看同类, 一面痛斥它们没有节操, 一面用力搅了搅、把墨蓝色雾气推到同类身上,以免影响到新主人选妃。 这一幕直接给李一格整不会了。 她原先以为这些剑是要杀了她, 但现在看来, 倒有点儿像……嗯……团建? 她困惑地挠了挠头, 后背被什么东西拍了拍。 李一格回头想瞧瞧是谁装神弄鬼, 身子转过一百七十度,额头就擦过一道锋利的剑尖。 要是她有刘海,怕是当场就可以省去下次修刘海的钱了。 她踉跄后退一步,稳住身形,那把剑又紧跟了上来。 李一格退,它就进。 李一格进,它还进。 一人一剑在墨蓝之海中跳起了探戈,如果放首《难忘今宵》,想必会成为剑冢团建的保留节目。 不过其中一名参演选手,似乎对此并没有抱有很大的热情。 和剑跳舞虽然很怪,但尚且还在可以圆回来的范畴之内,至少可以说人剑合一剑随心动嘛。 但是这,离得这么近,都要从探戈改成暧昧到拉丝的交谊舞了,谁看了不得怀疑一下她的windows系统。 眼看这剑都要贴到鼻尖儿上了,李一格实在受不了锋利剑刃带来的压迫感,伸出两根手指,一上一下抵在剑格和剑身上,向后退了两步: “这位朋友,有话可以好好说。这里没外人,不需要这么丰富的肢体语言。” 只是这么一碰,剑身便愉悦地战栗起来,后退两步,发出一声高亢剑鸣,掉头飞转过来,直接钻进李一格手中。 李一格:? 强悍的剑意裹着剑和手,让她只能跟随剑的行动做出反应。 刺、劈、撩、挂。 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就连李一格这种不懂剑法的人打完,都顿觉神清气爽,好似自己已然成了天下第一等剑道高手一般。 可惜她不是来拿剑的。 她松开手,即便仍被剑意捆绑着,却还是坚决地表现出了自己的态度。 ——试用很不错,下次一定拿。 那把剑还不肯放弃,又领着她打了一套船新版本。 刚才那套偏基础,像剑修早课会练的操课,似乎还有些养生的效果。 与那套相比,这套则更加偏重实战。 之前几乎察觉不到的剑风,此时蓦地凌厉起来,轻轻一挥,便如携了千钧之重。 招式看似大开大合,却因舞剑够快而没有暴露出任何破绽,从头至尾都蕴藏着力量的美。 ——这下没有人能拒绝了吧! 在那柄剑期待的目光里,李一格坚定地双手交叉在身前,冷酷无情地再次拒绝了它。 它还是不肯放弃,又领着李一格打了第三套、第四套…… 所有能打出来的剑法,它都带着李一格打了个遍。 然而不论是朴素实用的、华丽耀眼的,还是奇诡多变的,李一格脸上始终写满了拒绝。 ——拜托,谁会为了在虚拟世界耍帅,放弃现实中的二十万啊! 剑也没了辙。 它松开捆绑李一格的剑意,陷入了激烈的天剑交战之中。 还剩最后一套剑法,它没有展示。 这套剑是给它生命的人自创的,剑无定法,但威力极大,举手投足之间便可沟通天地。 要说其它剑法之中,剑与人是相辅相成的话,那这套剑法里,就只有使用者这一个主角了。 没有剑希望被当成工具使用。 而且这套剑法究竟有什么招式,有什么效果,全看使用者本人。 究竟能不能打动眼前这个人,它心里也没底。 “嗡嗡”剑鸣拉回了它的思绪。 不过发呆了一小会儿,就有这么多妖艳贱货上去投怀送抱了,可恶! 它也没了法子,只好拼尽全力,就这么堵上一次。 哪怕效果不好,凭它的神剑资质,应当也不至于太过丢人。 它冲上云霄,单凭剑意震开缭绕不去的墨蓝色烟雾,冲回李一格手中。 李一格疑惑地拍了拍手里的这位小老妹儿:什么情况,不是走了吗? 左右也不过是带她再体验一把剑术高手的滋味儿,爽一把倒也没什么。 她反复提醒自己,不能真的激怒剑冢里的剑,而后放平心态,等着手里的剑引导她再来一套技能连招。 然而…… 没有。 这把剑老老实实地躺在她手心,没有外放的剑气,没有自带加成的剑风,也没有拖着人动起来的招式,如同最普通的、最平平无奇的剑。 连灵智都没有。 李一格疑惑地抖了抖。 刹那间,天光乍破! 一缕金光自半空荡直地面,藏锋敛锷,收束色彩。 片刻之后,在天摇地动之中,猛地变宽,势不可挡地硬生生将台骀海劈出数个区域。 “走。” 李一格后领一紧,回头望,原是容清察觉到此处有异,救她来了。 老祖真是个好人。 她赶紧右手背后,藏起了那把烫手山剑,一脸颓败之色: “我……我怎会……我怎会连一把剑都拔不出来?” 容清神识一扫,定定地在她头顶落了半晌,轻叹一声,似是无意地聚起一团灵气,拍了拍她的右肩。 “……呃,就是,”李一格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一个合理又离谱的说辞,“这把剑构成比较纯粹,所以被我的吸铁石吸上来了。” 容清:…… 他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这么无语过。 吸铁石。 也真有你的。 他无可奈何地扶额一笑,认命地叹了声,道: “先离开这里吧。” “是台骀海出问题了吗?” 容清摇头:“是整个小乾坤都在崩塌。” 李一格:? 发生什么事了? 眨眼功夫,金光便挤压尽墨蓝气团最后的生存空间,八苦地、祭台、山坡、锁链和更上层的平台,统统都被灼目刺眼的光芒笼罩。 她脚下一晃,叫容清的灵力提着向缺口飞去,在半空摇摇晃晃地尽力保持平衡。 好不容易冲出光团,却见日出东方,云蒸霞蔚,好一派日出景象! 不等她赞叹一声“好大的太阳”,脚下便响起震天轰响。 先飞出来的是剑冢的剑。 大多数剑的目标是李一格,少数不在乎主人是谁——或者认不出李一格气息的,也都第一时间做好了重获自由的准备。 其次是八苦地中的尸骸。 白花花的骨头如海洋球似的倾泻而出,把底下出早课的弟子都看呆了。 “什么情况?有人是屠了座城过来示威吗?” “不好了,快去通知长老们,就说魔修过来下战帖了!” “完了完了,老祖的剑也裂了,我裂了啊,咱们正道这回难道就要被人鱼肉了吗?” “不!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我一定可以带领正道走向巅峰!” ……呃。 最后一位同门多少有点儿励志了。 尸骨之后还有祭台。 老大一个祭台“砰”的一声掉下去,愣是把山体都砸出一个巨大的坑。 下面的弟子更是慌张: “完蛋了完蛋了,魔修竟然找到了如此巨大的新武器!” “哎,哎,刚才是不是你说你可以带领正道走向巅峰的,待会儿魔修打上来了你可别跑哈。” “跑个屁!哪怕我只是修仙界最看不起的食修,也断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儿!你们呢?你们身为我的同门师兄弟,难道好意思就这么怯战吗!来吧,让我们举起菜刀和锅铲,勇敢迎敌,支援就在不远处!” “惊!魔修新武威力惊人,原因竟是它!” 第四个人的说话风格,略微有些耳熟。 李一格小心翼翼地在维持平衡的同时,忍着眩晕感朝下望去,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奋笔疾书的战地记者陶恃酒: “小老弟!” 小记者笔一停:“嗯?谁在叫我?” 他抬起头,神识越过层层云海,终于找到了李一格。 还没仔细把现场看上一眼,就被容清的神识打了回来。 没办法。 陶恃酒摸了摸鼻子。 神识凑的太近,对任何修士来说,都是极为冒犯的举动。 越是修为高深的修士,越是介意被人窥探。 他只好闭着眼扯嗓子喊:“姐!!!你出来了啊!!!” 响遏行云,叫李一格虎躯一震。 在她回答之前,更多的话追上来了: “姐!!!你搁那上头整啥呢呀!!!魔修来了!!!危险!!!” “姐!!!你看见魔修在哪儿了吗!!!” “姐!!!你是不是和老祖在一起啊!!!” 最后一句话直接把李一格整急眼了。 说什么呢!这倒霉孩子。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说她和老祖在一起,那她的憋屈剧情还怎么往下走! 难道要现在和老祖商量一下,扮演一出“修奸当场被擒,老祖屡立奇功”吗! 她赶紧藏好剑,在其它剑虎视眈眈的围攻姿态下,卑微发问: “老祖,您先放我下去成不?” 第79章 祸不单行 并不是每个人的出场都能这么拉风。 长裙如花瓣初绽, 娇艳之中仍保留了一丝少女的矜持和内敛,一并坠下的数柄剑形态各异,但于剑道稍有了解的人, 都清楚此处每把剑都来历非凡。 “这是……这是一乐道祖之前打造的剑!它杀性太重,因而被道祖当成废剑封印了起来,它怎么会在这里!” “哎, 哎,发什么呆呢,你快看!暗红色的那把,那是陆行云的作品!” “陆行云!就是那个上古时期, 江湖排名前十的炼器大师吗!!等等, 那柄断剑是不是少阳仙君的第一把佩剑!!!” 李一格越听越心虚,背在身后的手更往里藏了藏: “陶……” 话刚起头, 耳畔炸开震耳欲聋的轰响,大地都为之颤了几颤。 松散堆积的白骨散落开来, 滑向各处,叫本就站不太稳的修士更难保持平衡。 一时之间,山头上吵得跟菜市场一样。 有人认出了李一格, 一面闪避, 一面叽叽哇哇地大叫: “快看, 这不是那个‘莫欺少年穷’的李一格吗?她怎么和老祖在一起, 老祖不会真的要当她的剑了吧?” “说什么呢你, 是剑是人你都分不清,别当剑修了, 早点找个饭馆子干切配去吧!” “那当时她……” 一片混乱之中, 李一格悄咪咪捞出储物袋, 把那柄倒贴的剑塞了进去。 还好这次没出什么乱子。 那把热情洋溢的剑乖乖躺进储物袋里, 甚至因为自己进了储物袋这个事实,高兴地亮了起来。 可不兴亮啊! 李一格手忙脚乱地封上口,叫了陶恃酒一声: “陶师弟,我师妹咋样啊?” “师妹?” 陶恃酒一时没反应过来,许久之后,才终于想起了什么:“哦哦,你是说你师侄吧。” 李一格默了默,“嗯”了一声。 “她啊,”陶恃酒摸摸鼻子,嗫嚅道,“我也不知瞎编的内容竟是真的,养正道君得知此事勃然大怒,纵使她说老祖已然不追究了,仍在第二日就将人扭送到南方矿脉,罚她在矿脉最底层做一百年苦工。” 完蛋! 一百年! 李一格眼前一黑:练气修士能有多少个一百年! 这一百年挖矿,可就把温云软的青春挖没了啊! 她猛掐人中,深深呼吸了一口混乱嘈杂的空气,将叫嚷声滤成悠长鼻息吐出去,平复下来,声音颤抖: “你、你写了什么?” “姐,这是重点吗!”陶恃酒脸上的不好意思褪去,眉头皱起,眼睛圆瞪,怒其不争地反驳道,“现在的重点是,老祖为什么会包庇温云软!” 李一格:“……” 李一格:“哦。” 为什么包庇温云软这种问题,也有必要当成重点讨论吗? 她记得凌云镇那会儿,曾经收到过一则温云软与容清同下秘境的系统提示。 许是当时温云软救过容清,或者老祖单纯地被女主光环吸引了呗。 陶恃酒表情更沉痛了: “一看就知道你没当回事儿!” 他举起小本,画了三个圆圈: “这是你,这是温云软,这是老祖。” 一个箭头连起了代表温云软的圆圈和代表她的: “温云软伤害了你。” 一条线段连起了代表老祖的圆圈和代表温云软的: “老祖知道实情,不仅没有责罚于她,反倒将此事隐瞒下来。” 最后一根虚线,画在了代表老祖的圆圈和代表她的圆圈之间: “现在老祖又和你一起从小乾坤里出来,你觉得老祖和你,应该是什么关系?” 李一格一头雾水:“没什么关系啊。” “这就对了!” 陶恃酒一击掌,给李一格整得更蒙圈。 “姐你想啊,老祖包庇温云软去找魔修,却又当众答应做你的剑,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是魔修的卧底!” 李一格默了默,随口吐槽:“还不如说他始乱终弃变心快呢。” 小记者闻言,眼前一亮: “对啊!” 握笔的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本子: “天呐,姐你真是当局者清,怎么我分析这么久,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有了这个思路,那接下来的剧情就好理解多了啊! 温云软性格天真活泼,而老祖则常年独居闭关潜修,性格上多少是有点自闭的。 就在一次偶然的神识巡视之中,他发现了宗门新进来的弟子,就像小太阳一样温暖而充满了力量。 即使这名新弟子犯下一桩错事,老祖还是心甘情愿地为爱隐瞒。 可是! 关键的部分来了! 陶恃酒在本子上画了一个代表感情转折的符号: 可是在与温云软接触的过程中,老祖发现李一格才是那个真正温暖而充满力量的人。 她百折不挠坚强不屈,孝亲敬长、关爱同门,甚至不惜为了保护师妹而伤害自己! 这样的她,又每每在危急关头表现出聪慧颖悟、能力过人的一面! 即便是老祖,也难以自拔地沦陷了…… 毛笔尖儿在本上画下半个爱心,勾到最下端时,李一格忽然凑近过来问: “画什么呢?” 陶恃酒一个激灵,赶紧把本子藏好,连连摇头: “没什么,没什么。” 没什么就没什么吧。 李一格的好奇心也不至于那么重——谁知道乱好奇会不会解锁什么隐藏支线出来。 她重重地叹了一声,道: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小老弟,你可知道有什么法子,能把人从矿山捞出来?” 陶恃酒满头问号:“你要捞谁?” 对上李一格沧桑的眼神,小记者福至心灵,明白了过来,又在心里给师姐妹——不,现在是师叔侄——的感情补上了一个虐心片段: 蠢师侄恃宠而骄骄横跋扈,好师叔一往情深痴心不改。 太可恶了! 什么坏女人! 陶恃酒当场对远在南方矿脉的温云软进行了一个指指点点的动作: “姐,你听我说,咱们做人,一定要向前看!” 李一格:……? 她“呃”了半晌,还是没能跟上陶恃酒的思路:“啊……我只是有个朋友在那里。” “很重要的朋友?” “很重要的朋友。” 二十万。 能不重要吗? 陶恃酒牙根都要咬碎了。 可恶! 为什么在回答温云软是否重要的时候,态度这么斩钉截铁! 哎…… 自古痴情人,总被无情负…… “还有。” 李一格伸出食指,打断了陶恃酒天马行空的伤春悲秋: “不要叫姐了,听起来怪像销售或者房产中介的。” 陶恃酒挠挠笔根,问:“那该叫什么?” 苦主吗? “还是叫一格呗。” “那哪儿行!”陶恃酒脑袋一甩,“姐你不知道,温云软的事儿曝出来之后,东西二剑阁特意遣人过来,问你和九霄宗什么时候一拍两散。” 李一格:? “据说无名阁那次,引动万剑齐鸣的人根本不是温云软。后来还有好事者特意赶在你师侄出发之前,带她去无名阁逛了一趟,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李一格眉心一跳,隐约生出点不大妙的预感。 “嚯,那些争鸣的剑都安静如鸡,老实得连神光都没外泄半点,把看门的那个眼拙老头儿都给惊着了!除了她带走的‘枕山栖谷’,其它法器面对她,那是一点儿反应也无!” 陶恃酒兴致勃勃,说得嘴皮子翻飞: “好嘛,从那以后,咱门派的弟子就都猜你是不是天生剑体之类的。但无论你有没有这种隐藏天赋,姐你以后肯定都是有大出息的人!” 李一格眼前一黑。 谢谢你,二剑阁。 你真是太聪明了。 她感觉自己迫切需要吸氧。 “还有呢!” 李一格举起手,止住了陶恃酒的话头。 不能再有了呜呜。 她还年轻,她这具身体只有四十岁,顶不住这接踵而来的负面新闻。 “哎呀,不是坏事!” 李一格心情更加悲伤。 什么不是坏事! 你以为不是坏事就不是坏事了吗? 不是坏事的事才是真正的完蛋他爸妈给完蛋开门——完蛋到家了。 “姐你别这个表情嘛,”陶恃酒随着大地颤动的节奏颠了两下,唤出小笨鸟,扶着鸟翅膀站稳,一脸神神秘秘,“所有人都说裴济楚不喜欢你。” 哦。 那确实不是坏事。 李一格的心情终于好了一点。 她深呼吸三次,掐人中的手也放了下来:“好铁铁快展开讲讲,让我听了高兴高兴。” “就是,昴峰大师兄不是很有威望的嘛。” 李一格点头:对,所以他不喜欢自己才是特大好消息! “但是他在照顾你的过程中,竟然完全没有负起大师兄的责任,连最基础的法术都没有教过你。” 李一格:?“等等,这个进展是不是有点不太对。” 她试图替大师兄辩解: “是这样的,我从小就不聪明,不但笨,还相当的贪玩。那不是大师兄不愿意教我,实在是我不肯学也学不会啊。” 陶恃酒又丢过来一个痛心的眼神: “姐,你怎么总是遇人不淑!” 他摇摇头:“不过好在你离开的这两百年里,裴济楚已然意识到了你对他的重要性。人现在天天搁你洞府住着,给你种地种花布置房间,一日三餐和瓜果零食都准点备着,就等你回来吃上一口热乎的呢!” 李一格:??? “不是,什么情况?” 她感觉自己现在就像那只疑惑的黄色鸭子表情包,嘴巴扁扁,问号大大: “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不是都说大师兄不喜欢我吗?” “对啊,”陶恃酒理直气壮答,“不过那都是之前的事儿了。现在宗门内分成了两派,一派是支持你狠虐大师兄的,另一派是认为大师兄幡然醒悟后可以抱得美人归的。” 他嘚瑟地“哼哼”两声,抱臂道: “怎么样,不是什么坏消息吧?虽然也谈不上好事儿,但比起看你被人渣玩得团团转,我还是更喜欢看人渣被你玩得团团转!” 李一格恨不得当场蹦起来打他脑壳:什么玩人渣!谁想玩人渣了! “对了。” 陶恃酒浑然不知一只沙包大的拳头即将降临,神神秘秘地问: “所以……老祖答应当你的剑了吗?” 这个问题问得好。 说了这么多句话,总算有一句问到了李一格的需求点上。 她当即梨花带雨,摆出一副伤心欲绝的姿态: “你说……我究竟是哪里不如小师妹……” 陶恃酒也愣了,一管笔舞得飞起,就等着记录第一手八卦: “好铁铁,展开说说。” 李一格“啪叽”一下摔倒在地,引得周遭修士纷纷侧目: “老祖听说我想将他炼化成剑,为了顾全我的脸面,表面上答应下来,背地里却严词拒绝,说我这样的人根本配不上他!”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问: “陶师弟,你说我究竟是哪儿不如小师妹?” 陶恃酒即答:“脸、脸皮?” 李一格:…… 记录新闻的小本又翻了一页,露出了正红色的一角。 陶恃酒“哦”了一声,拍手道: “瞧我,刚才都忘了,还有几件事儿得和你商量商量呢!” 李一格左手捏住右手,控制住情绪,再三告诫自己不要随便将负面情绪发泄在旁人身上,闭上眼深呼吸三次,道: “说说看。” “沈西回要办合道大典啦,她特意遣人过来,托我把请帖送给你。” 第80章 计划周全 沈西回。 一提这个名字, 李一格脑中便朦朦胧胧浮起一道火红色的影子。 呃…… 她俩的关系,有好到互相参加婚礼的地步吗? 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李一格谨慎答:“那挺好的。” 前有自己加戏的裴济楚, 她可不敢再让沈西回自导自演一出追友火葬场了。 还是继续讨厌她吧,阿门。 看她这个态度,陶恃酒也没多话, 将请帖递进她手中后,转而说起了第二件事儿: “由于东西二剑阁来了信,宗门高层认为,那天你没能从无名阁中取出本命法宝, 完全是忙于与人斗嘴的缘故。这样虽然有失风度, 但整体而言,你的个人潜力还是值得挖掘的。” 他背了一大套空话套话, 一个大喘气,才终于说到了重点: “因而宗门高层决定, 为你再开无名阁。” 李一格“嗯嗯”敷衍了几声,又问:“还有别的事儿吗?” 陶恃酒却停住了,脑门上顶着硕大的“无语”: “姐, 你知道为一个人开无名阁是什么概念吗?你知道单独为一个人开无名阁是什么概念吗?你知道为一个人开两次无名阁是什么概念吗?” “啊?哦哦, ”李一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意识到自己的回应太平静了些, “呵, 这些捧高踩低之徒,在我落魄之时出言嘲讽, 待我飞黄腾达了, 却又想凑上来吸血, 实在可恶。” 她屈指弹开肘旁的皱褶, 漫不经心道: “不过看在他们如此诚恳的份儿上,给他没有一个将功折过的机会,倒也未尝不可。” 这才有内味儿! 陶恃酒对此表示满意,点了点头,说起了最后一件事: “再过五日,就是开年考的时候了,昴峰的开年考历来都是下秘境,所以……” 他有意停顿,也等到了李一格这个捧哏: “……所以,你想跟我组队吗?” 陶恃酒语塞,半晌,才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 “虽然开年考是四大脉各考各的,不过我也是能帮上你一点的,毕竟你是我姐嘛。” 他悄悄展开册子一角: “姐你看,这是我新拓展的业务,收集了历年考试的所有情况,包括时间、地点、任务和所有考生的信息、组队情况与最终成绩。只要掌握了这些情报,那就相当于掌握了开年考的命脉,何愁拿不了第一?” 李一格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 陶恃酒露出“孺子可教也”的表情来。 “一本定价多少?” 陶恃酒一拍手,笑逐颜开: “就知道姐不是小气的人。这小小一本便囊括了五十年来的考试情况,只要两百灵晶,是不是很划算呢!我这是刚拿到成品就找你了,刚开卖,两个时辰内有限时促销折扣,只要在不杀价的情况下购买,就可享受八折优惠外加三瓶本人亲手炼制的丹药!看在我们结义金兰的份儿上,我在这八折的基础上再给姐你打个九五折,友情价一百五十二灵晶,怎么样!” 李一格当场应下。 不仅如此,还相当豪爽地把库存全都买了下来。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她收起如山高的秘籍,又问: “你刚才提到,宗门打算重开无名阁?” “是啊。” “大概是什么时候呢?” 陶恃酒轻“嘶”一声,沉吟片刻道: “因着你前段时间不曾出来,这会儿又赶上开年考,八成要等考核完成之后,再从各脉选几名优秀弟子过去陪跑吧。” 他补充道:“不然若是真为你一人开无名阁,就太招摇了一点儿。不说旁的,只怕魔修和鬼修知道消息,第一时间就会对你下悬赏令。” 李一格点头,表示理解,又从储物袋里挑了半天,摸出一个巴掌大的丹炉,权当送陶恃酒的礼物。 “姐这是做什么?” 小记者眼瞪得老大,头摇得像拨浪鼓: “我虽然没什么职业操守……啊不是,职业操守还是有一点的。我虽然爱财,但绝不会取不义之财!” 他三指并到一起,对天发誓,不论如何都不肯收下这个丹炉: “我跟你说这些,只是举手之劳,咱俩即便没有结拜姐弟的关系在,那也是同出一门的朋友。说几句话都要送礼,岂不是一点儿情面都不讲了?” 李一格也没了法子。 只好东摸摸西摸摸,分出神识,打开储物袋中的丹药瓶子,随便捏了两粒攥在手心递出去: “这是我从秘境中得的,一点儿小礼物,每个朋友都有,再推辞可就见外了。” 陶恃酒因而收了。 谈话的这会儿功夫里,地面的震动渐渐小了下来。 扭头一看,原是小乾坤中能倒出来的东西,全都倒得差不多了。 那些硕大的平台、锁链、封印起的机器、轨道…… 原先平整洁净的环境,一时像废品站似的。 不多时,一队身穿黑金制服的修士御剑而来,急急忙忙地拉走了除尸骨之外的东西,连招呼也没打上一句,就着急忙慌地走了。 “奇怪。”陶恃酒嘟囔了一句,让李一格重新注意到了他。 ——小记者手眼通天,要是把自己发现不对劲的地方掏出来问一问,兴许能得到解答。 但她转念一想,自己左不过是在这儿当恶毒女配,倒也没必要对这个世界的历史太过关心,于是压下心思,指腹在考试秘籍的封面上一划,又思考别的事儿去了。 “师妹!” 一道熟悉的男声将她的神智拉回到现实世界中来。 周子猷规规矩矩地套着纯白校服,正艰难地越过遍地尸骸,往她这边走来。 等离得近了,“啪”的就朝头上来了一巴掌。 李一格被打出了一个问号:?“您有事吗。” “倒霉孩子,”周子猷骂骂咧咧地越过一截头骨,一条腿左右乱划,总算扫出了一小块空地,“拦都拦不住你,师兄今天非得跟你好好算算账不可!” 她这下更听不懂了。 什么情况?她好像并不欠周子猷什么吧? 却见这位“好师兄”正沉浸在当长辈的氛围里不可自拔,双手背后,仗着自己个头比李一格高出不少,板起脸来装老成: “你说说你,那天是不是给大师兄下了禁言术,又炸无名阁给他解禁了?” “说什么呢!” 陶恃酒急了,挤眉弄眼地让他看周围环境:“这里这么多人,你难道想让姐陪你的好师侄一起去南方挖矿?” 对啊! 李一格眼前一亮:虽然想不到把温云软捞出来的法子,但她完全可以过去陪女主挖矿啊! 众所周知,有反面角色在的地方,主角的实力往往会更快地成长! 这样一来,就不必担心一百年挖矿,会消耗掉练气期修士的百年寿元。 再者说,矿区一般生存条件艰苦,她从宗门的天之骄子跌落成普通矿工,那必然是十分之憋屈的。 其他矿工或许又不那么了解宗门内的最新八卦,对她的了解又基本为零。若是她和温云软起了冲突,必然会优先偏袒朝夕相处了一段时日的小师妹! 太妙了! 陶恃酒简直就是个天才! 李一格激动地搓搓爪子,将这个构思和重启无名阁联系到了一起。 第一次炸无名阁,或许并不足够将她送进矿区。 但如果第二次也炸呢! 或者她更过分一点儿—— 李一格的视线扫过紧紧围着她的剑冢弃剑。 她完全可以利用自己的剑薄荷体质,把无名阁中的佩剑都勾引出来,进行一个捆绑和封印的操作,而后将所有的剑一块儿卖了! 又赚了钱,又会被罚,传出去又会被外面的修士笑她蠢。 这简直是一箭三雕的好事! 她做好大致计划,顿觉神清气爽,之前陶恃酒那三记重锤带来的郁闷也随之烟消云散: “没事,没事,做都做了,还怕别人说吗?” 话音刚落,头顶又落下一巴掌: “呆子!人都说了可能会因此受罚,你怎么还敢朝外抖搂!” 李一格:…… 说真的,如果不是周子猷从内而外地散发出一种不太聪明的气质,而这气质正好又适合给剧情添堵,她真的很想亲切问候一下周子猷的父母。 不是说脏话,她只是好奇周子猷的这种症状,到底已经持续多久了。 人类也有多样性,这一点她是知道的,但在认识周子猷之前,她从没想过人类能矛盾到这种程度。 凌云镇上翻书比翻脸快,姑且可以当他是受了蒙石和影响。 可现在呢? 明明几样蒙蔽神智的法器都在她口袋里揣着,周子猷还是自动自发地犯蠢。 ——大哥,这件事明明是你先说的好不好? 接到她幽怨的眼神,周子猷又是一巴掌,中气十足地喝道: “看什么看,师兄说错了吗!小兔崽子,真是胆儿肥了!” 打完这巴掌,他活动了一下右手。 ——还别说,当“严父”的感觉真不赖,难怪二师兄那么喜欢揍他呢。 以前真是瞎了眼了,放着这么好欺负——啊不是,好教育的小师妹不管,反倒让自己成天在宗门里吃苦头。 哼哼,他要把段千山用在他身上的教育手段,一五一十地用在李一格身上! 什么叫好师兄啊(后仰.jpg) 他清清嗓子,赶紧给小师妹顺毛,以免给人打急了,痛失好师兄的发挥空间: “以后不许这么胡来,听到没有?跟老祖这种长辈说话,也不能颐指气使的!” 一通呼噜毛,给李一格潇洒帅气的发型彻底弄乱。 她呆滞地屈起小指,勾起垂在面前的碎发,机械地抛到头顶按住定型,一脸“你疯了吧”: “周子猷,你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李一格伸出右手,在他面前晃了几晃: “朋友,我是李一格,李、一、格,不是温云软。” “什么温云软,”周子猷皱眉,眼底划过一丝不悦,“我是你师兄,难道连教育你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李一格默默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解下发簪,生疏地重新将头发束好: “朋友,我们都是几百岁的成年人了,请你正常一点、不要再扮师兄师妹的家家酒了好吗?” 她一字一顿地重复: “尤其不要未经允许,随便碰我。” 第81章 话题中心 周子猷被她突然散发出的气场吓呆在原地。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小师妹露出这样的表情、用这样的语气和人说话。 印象中, 不论是之前不太聪明的小师妹,还是现在这个不太正常的小师妹,整体来说, 性格都属于很好欺负的那一挂。 即便有人说了什么刻薄之语,也顶多当面客套应下、回去再暗自垂泪,极少与人动怒。 好像凌云镇上, 她也与自己动过手来着。 周子猷茫然地活动了一下爪子,呆滞片刻,才收回手,忙不迭地道歉解释: “对不起啊一格, 我是想当个好师兄, 但我也不清楚一般师兄都如何与师妹相处,然后就学了二师兄的法子……” 李一格烦躁地捏捏眉心, 一摆手,止住了他的话头: “现在说这些干什么?” 一眨眼的功夫, 她就占到了对话的上风。 可不能再让这个笨蛋掌握主动权,任由他自我放飞下去,还不知道会衍生出多么奇怪的剧本。 她虽然不介意发生一些恶毒女配受到物理攻击的憋屈剧情, 但显然, 这种拙劣的打情骂俏并不足以推动主要目标的进展。 只是她也无意说话太过刻薄。 即便对方不过是虚拟剧本中一团随机生成的数据, 李一格还是会因口出恶言而感到惭愧和羞耻。 因而在第一时间喝止讨厌的行为、并向对方明确了自己的社交边界之后, 她缓和了音调, 抬起下巴,示意周子猷看将整个昴峰都淹没的白骨之海: “当务之急, 还是先将此处整理出来才是。” 周子猷虽然脑子不好使, 但心眼算不上太坏。 被李一格小凶一回, 现在乖得跟兔子似的, 师妹说什么都小鸡啄米般一个劲点头,恨不得把尾巴都摇成螺旋桨: “我也正有此意!” 只是他嘴笨,说不出什么大道理。 换着花样跟了几句“俺也一样”之后,耷拉着脑袋等李一格的下一步指示。 等李一格要说话,话头又叫另一个人抢了过去: “这些弟子平素缺乏锻炼,这会儿早课又耽搁了,若是将练基本功的时辰往后推延,只怕会影响各位长老的授课,倒不如叫他们动手,你我师兄妹二人阔别重逢,还是单独叙叙旧才好。” 李一格脑瓜一嗡。 糟了,是裴济楚。 只见一人从白骨掩埋的小径上翩然行来,白衣胜雪,袖袍在凛冽晨风下恣意鼓荡,如逍遥谪仙,远踏祥云而来。 他右手提着食盒,左手拎着竹筒,俨然一副送饭小哥的架势。 即使如此,他这个人还是好看的。 ……吧。 如果容清不在场的话。 陶恃酒默默转头,避开了充当电灯泡或挡箭牌的悲惨命运,看了一眼刚落到地面,与几位昴峰长老交谈的容清。 说是交谈,实际说话的还是几位长老,容清不过偶尔沉下下颏,表明自己在听。 那双形似丹凤的眼中如蕴星海,微微一动,便流泻出一泓荧光,于素淡之中生出光彩,眼波流转之间,华美非常。 相比之下,裴济楚虽与他形貌相若,气度却差了老大一截。 与容清站在同一片区域里,和有形无神的木头人也没什么区别。 偏裴济楚注重形象,说话、做事,都喜欢端着。 这么一端起来,更显得刻板,远不如容清灵动。 他搓了一下下巴,倒觉得把容清和温云软拉郎配到一起,实在是有些委屈老祖这副风流皮相。 倒不如改成温云软是替身…… 啊,也不行。 根据以往拉郎配文的反响来看,读者似乎倾向于认为找替身的都是人渣。 嗨呀,这可有点难办了。 正当他冥思苦想之际,几步开外却忽然僵持了起来。 职业记者的雷达狠狠一动,陶恃酒偏头一瞧,只见容清和裴济楚二人将李一格夹在中间,一人手中捧着一截胫骨,另一人则以大团灵气包起一片“白骨云”。 僵持不下的尴尬氛围中,“饼干的夹心”李一格沉默半晌,道:“……那我走?” 陶恃酒急忙扯了下周子猷的袖子,向这个脑瓜不太灵光的昴峰三师兄索要前情提要。 听他夹带私货骂骂咧咧地说完,陶恃酒可算是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随李一格出来的剑里,有十几把没眼力见儿的想当场越狱。 虽然不少废剑是因无法配合主人的战斗风格才被遗弃的,但也有不少本身就有大问题。 若是教人随意捡去,打架的时候突然哑火事小,勾人堕魔走上歧途才是最要命的。 好在容清原本就是剑,与剑沟通起来也没什么难度。 可惜小乾坤碎,他身上又无可以存剑的储物空间,因而来找李一格,让她把所有剑冢的剑一一收纳起来。 而后就撞上了裴济楚。 眼看有些冷场,间歇性社恐李一格果断退出对话,蹲下来收拾散落在地的遗骸,并试着将每具尸体都完整拼好,企图逃过无效的对话。 容清见状,一怔。 他是创始之初便由真神铸就的神剑,自然是这桩惨剧的见证者。 只是先前始终以无情无欲的器身经历,对此没什么实感。后来虽接收了海量记忆,却始终没来得及完全消化。 经李一格提了,才自记忆深处将整段往事调出来。 他将剑收拢好,姑且用发带草草一捆,置于一旁。 神识浩荡铺开,也替李一格寻起了残肢。 而一旁的裴济楚,自然也不甘示弱。 他虽不清楚容清对李一格是什么态度,但眼下正是他表现欲的峰值时期,不管这个人是谁、是什么身份、和李一格又是什么关系,裴济楚都想在李一格面前把对方压过一头去。 不得不说,当人被胜负欲冲昏了头脑的时候,往往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蠢事。 就比如现在。 哪怕是敌对之人的尸骨,“温润儒雅大师兄”人设做出的反应,也应该是出于人道主义关怀妥善安置。 可现在裴济楚有意孔雀开屏,炫耀一下相比金丹期而言,合体期的修为是何等的精深。 情绪一上头,就连他碾压的目标是什么段位,都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只当容清是无力一次性掌控如此之多的死物,有意在李一格面前炫耀一下自己那纤细的肱二头肌,“咵嚓”一下,就用浓郁的灵力将半个山头上的尸骨都汇拢到了一起。 而此时,容清刚找到李一格在拼的另一截骨头。 场面一时十分尴尬。 修仙界天花板本着对逝者的尊重,双手捧着遗骨,而“光风霁月”、“德高望重”的大师兄,却引动灵力,将所有人的遗骸当成垃圾一般随意摆弄。 陶恃酒当场就进行了一个下注的开盘: “来来来,老祖和大师兄谁能博得我姐芳心,快点下注。” 裴济楚这么一清场,人便自然而然地围拢过来。 修为高深之人,几乎寿与天齐。 无趣的光阴里,许多人都培养出了吃瓜看热闹的不良习惯。 陶恃酒这么一吆喝,立时便有许多人凑过来,纷纷压在了容清身上。 他乐津津地光顾着数钱,倒是忘记此时场面有多尴尬了。 怎么说呢。 如果现在有个方法可以重开剧本,哪怕代价是从二十万里扣五万,李一格也会当场选择从头再来。 太!尴!尬!了! 你们讨论谁赢面大的时候,就一定要在当事人面前大声密谋吗! 她不理解。 李一格耳朵既红且烫,听着身后那些煞有介事的情感分析,尴尬得想把所有人都了解了。 毁灭吧,什么修仙界会由八卦爱好者组成。 不过好在此时还有人比她更加尴尬。 李一格偷偷看了一眼裴济楚。 通常来说,当有人比她更尴尬的时候,她尴尬的情绪会得到少许缓和。 果然,大师兄单手指天,头顶举着一大堆“哗啦哗啦”直晃荡的白骨,脸上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表情僵硬得让李一格瞬间自然了许多。 太妙了。 她松了口气,搓搓小肥脸,试图给持续发热的皮肤降温。 而且比她更惨的是,裴济楚的尴尬将会是持续性的。 现在这个时候,他放下来不是,继续举着也不是。 不论采取什么行动,都只会让他进一步社死。 就在此时,容清动了。 他将手中捧着的骨头递给李一格,伸手向骨堆的方向虚虚一拨,自里头寻出亡者的髋骨,双手捧到李一格手边。 吃瓜群众一时哑然。 陶恃酒轻叹一声,摇摇头,把压在裴济楚那方的几个灵晶一一弹进了自己口袋:这钱,他们怕是拿不到咯。 既尊重逝者,又在关键时刻给足了竞争对手的面子,只怕裴济楚会更加下不来台。 果然,裴济楚就这么僵硬地举着,好似初衷真是为方便容清寻找一般。 三人分工合作,很快就将一具完整的骸骨拼凑起来。 陶恃酒打了个呵欠,还想问有没有想压裴济楚,就听李一格叫他过去: “陶儿,你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让人把她抬过去葬了吧。” 陶恃酒满口答应。 这活累是累点,可再累也比不过从那么多骨头里辨认部位、比对细节。 他虽被职业习惯驱使,还想冲在吃瓜的最前线,但什么时候能看热闹、什么时候不能,他心里还是有数的。 他随意拍了两位白衣凤冠纹的弟子,让他们昴峰内部也活动起来。 在他这里排队的弟子从下注变成了送葬队,两人一组,每组都扯下外袍权当担架,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中。 待这波骨头分完,剩下些找不出原主的,裴济楚又在容清的眼神示意下,将另外一半骨头也拖了起来。 山中无岁月,闭关的时候,几万年也不过一眨眼。 这还是裴济楚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慢,慢得周围都要长草了,这漫长的折磨还没有走到尾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重叠青山里荡起古朴肃穆的钟声,这场跨越了无尽岁月的告别终于走到了最后。 因为年代久远,死因不可考,所有阵营的尸骸又都混在一处,因而连盛大的葬礼也不曾操办。 容清平生第一次体味到遗憾的滋味儿。 不知为何,他忽然很想知道李一格此刻的心情。 ——“啊……现在就是很想见小师妹。” 很想赶快逃离这个越来越复杂的时间,很想赶紧贴着男女主把故事线走完。 容清定定地看了她许久,似乎有千言万语都想跟她说,最后化成了一句:“好。” 见证过此事的昴峰弟子在李一格落地的地方种下一颗种子,所有人都虔敬地向它鞠躬一拜,权当缅怀。 深远钟声敲响,又各忙各的去了。 容清心中顿时滋味难言。 空荡荡的。 想把什么东西抓在手心里,一直留在身边,却连具体的目标都没有。 好像下一刻,他也会像长眠于地下的那些同伴或对手一样,就这么随意被人搬运摆弄、挑了个地方丢下,再被整个世界潦草地遗忘。 他的情绪仍困在书院之中,此时此刻,唯一能让他感受到生活实感的,只有同样境遇的李一格。 ——哪怕对方并不知晓,他已然在旁人的安排下,将对方的“过去”经历过一遍了。 容清驻足坟前良久,御剑离开。 待无人注意到他去向之后,才悄悄捏了敛息咒,远远地挂在李一格头顶上。 被监控对象正与两位师兄并肩同行,树深草密,影子看不真切,只能以神识缀在后面,远远瞧个轮廓。 静默片刻后,李一格先开了口: “我听说过两天就是开年考了。” “不错,”裴济楚脸皮果然够厚,这么会儿功夫,就恢复得大差不离了,“往年你功力不够,都是师兄去求师父给你免考的,今年师父不在,师兄只好去求山泉道君了。” 李一格心说你算老几。 山泉师父对裴济楚的印象可谓是跌穿地心,连着阴了嫡传大弟子和新招来的小徒弟,不把裴济楚当柴火给大家烧热水泡药浴就算了,还能帮他忙? 就是要找山泉道君开后门,也是宋惊木出面更加合理。 她只当这人在发癫,顿了顿,笑道: “我现在都是金丹期修士了,再不济,在宗门考核中的自保能力总是有的。” 老PUA达人却道:“你虽已步入金丹期,但根基不稳,术法也不甚精通,还是跟在师兄后面妥当。” 李一格没有正面回答,装出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提起了陶恃酒“便宜卖”的秘籍: “二位师兄,哎……也罢,还是不说了吧。” “什么?” 周子猷是个急性子。 刚才一路的对话他都没找到机会插嘴,可差点儿给憋出个好坏。 这会儿逮着了机会,连忙抢在裴济楚之前开口,惹得大师兄极为不悦地瞪了他一眼,跟在他后面说没营养的回答: “师妹但说便是。” 李一格咬咬唇,头深深低下,嗫嚅道:“我……算了,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事儿……” “什么事你倒是快说啊!” 周子猷急得抓耳挠腮,好似今天李一格不把话说明白了,他五百年都睡不了一个好觉。 “我、我听说张师叔座下的亲传弟子,从陶师弟那儿弄来了一封昴峰历年大考的详细情报……”她轻叹一声,“虽说都是门内比试,输赢并非最重要的,可、可历年来,考核结果都会影响各峰的主座评定。” 姜骋如今被关了紧闭,评定首座的平时分显然是没有了。 如果开年考再输得太过难看,只怕等他出来,主座之位就已经移到了其他人手中。 这个位置可并非只是虚名。 九霄宗的资源,历来都是分给各脉,再由各脉镇山长老分给各峰,又由各峰首座决断如何分配。 当上主座,就意味着能吞下大量的资源。 否则单靠闭关修行,姜骋也不可能存下如此海量的天材地宝。 等他出来,估计第一个就要找裴济楚不快活。 裴济楚也想到了这一层。 他剑眉高蹙,薄唇紧抿,目光显然已经开始动摇,口中却仍说着: “师妹,这样不好……” 周子猷这个直肠子却没管那些。 在他看来,别人有的他也有,这才叫公平。 若是旁人得知了他不知道的信息,那这场竞争不论是输是赢,都毫无意义。 ——他非得闹到人尽皆知不可! 因而他撸起袖子,豪气冲天地反驳道:“不过是历年信息的汇总罢了,又不曾泄题,算什么作弊?” 裴济楚抿唇不语,显然是要等周子猷当出头鸟,若是日后有什么麻烦,再把他推出去当替罪羊。 李一格看得清楚,却也懒得插手。 目前来看,这两个人对她拿二十万都没什么重大贡献,爱闹就闹吧,就当给她现场直播宫斗剧片段解闷儿了。 她故作迟疑: “可、可是……” “嗨呀,小师妹,你还在担心什么?”周子猷急得原地蹦了两步,“开年考的题目,从来都是各峰轮流给其它峰出题,哪怕都是针对某一类修士出题,不同峰也是有不同偏好的。我们多了解一点儿,也算不上什么坏事。” 他顿了顿,又说: “况且这些信息,随便一打听就都能问得清清楚楚。人家只不过是将信息汇总好,替我们做完了搜集的工作罢了,这怎么能叫协助作弊呢!” 李一格半推半就地点点头,一脸难办: “我倒是向那位道友借了,只是据他所言,此书上有禁制,只容一人翻看,又图文并茂,若是将内容盗写下来,极容易出现错漏……” “那有何难!”周子猷豪爽地拍了拍胸脯,“不过是本册子罢了,我来买!正巧大师兄也不支持我们这般行事,正巧能将他摘得干干净净!” 裴济楚脸色一沉,假惺惺地笑道:“三师弟此言何意?师父如今闭关清修,我身为你的大师兄,自然要带师父行事,好生管教你。”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难道多了解一点竞争对手在看什么,有错吗?” 自然没有。 裴济楚被他逼到这个份儿上,脸上的假笑几乎都要维持不住,面皮抽动两下,递出了自己存灵晶的钱袋: “三师弟莽撞,我又是大师兄,若是出了什么事儿,也该由我出面顶着。我记得小师妹与做那册子的陶恃酒交好,不如就请师妹代为购买,日后师兄再请你吃饭当谢礼,可好?” 李一格只想卖书。 她可不想跟裴济楚吃饭。 不过修仙界蹲人可比现实世界困难许多,谁知道她什么时候闭个关、或者就被困在什么副本里了呢? 于是容清见她拿了两份钱,急匆匆地改了方向,说要单独去找陶恃酒。 裴济楚本想跟着一道去,却被她以“此事不宜张扬”劝阻下来。 而后,就见她在小树林里溜达了一圈。 又溜达了一圈。 又溜达了一圈。 又溜达了一圈…… 溜达到天色擦黑,才走到一处泉眼旁掬了捧水,点在眼睛里。 异物的侵入让眼睛下意识做出反应,几乎是滴水进去的瞬间,李一格就流下了两行眼泪。 她点了个照明术,对着水面照了照,发现两只眼红彤彤的,效果极好,这才满意度地朝裴济楚的住所走去。 私人住宅不易入侵,不过这对容清而言,也算不上什么难事。 只见房中灯火昏黑,闇昧缥缈,连对面的人长啥样都看不清。 裴济楚独自坐在桌前饮酒,听到李一格的脚步声,沧桑一笑,将酒咽入喉中: “师妹,你终于来了。” 李一格见情况不对,也不想跟他多言,只从储物袋里随便捞了本册子放在地下,数了一千灵晶出来,将钱袋压在了手册上方: “陶师弟初时不肯将此物卖与我,费了好些口舌,倒是叫大师兄久等了。” 她敷衍地作了个揖:“想来三师兄还在等着,我便先行离开了。” 脚步刚拐了个弯儿,还不曾落地,李一格身后就多出一缕滚烫的呼吸。 光风霁月的正道大师兄立在她身后,一片阴影沉沉投撒下来,被微喘熨得更加火热。 裴济楚声音沙哑,口中喷出阵阵酒气,想来没少贪杯: “这次再见,师妹似乎冷淡了许多。” 李一格有点无语。 她不支持受害者有罪论,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道理,也并非不懂。 而且冷淡。 对。 她现在就是个搞事工具人,满脑子都想着怎么去南方矿脉陪女主挖矿,谁有心思搁这儿跟你打太极啊? 见她没答话,自顾自要往外走,裴济楚伸手便要抓她,口中含混不清地念: “师妹……别离开我……” 这六个字叫他喃喃重复数遍,手终究没碰到李一格胳膊,整个人颓然倒地,竟直接抱住了李一格的脚踝。 李一格挣了一下,力气没他大,一时没能甩开。 “师妹……别走……”醉鬼呜呜咽咽,“往日你由我一手带大,为何今时却这般绝情……我知以前我太看重自己修为的提升,在修行一途上对你的教导太过松懈……可是师妹,在这冷酷无情的九霄宗,并肩同行、陪你一起成长的人,是我啊……” 李一格默了默,笑着回:“是啊,我从小便没有父母,大师兄那般精心地照料我……” 即便在黑暗之中,容清还是捕捉到裴济楚表情的变化。 那双本该因醉酒有些浑浊的眼眸,突然闪过了一丝精明的光。 然而裴济楚一开口,说话还是含混不清、颠三倒四:“师妹,我们就这么一直相依为命……不好吗……” 小院立刻沉静下来。 一时之间,只能听见过往弟子的说话声,和微不可闻的虫鸣。 第82章 亲子发带 “师兄怕什么呢。” 万籁俱寂之中, 温和女声如树叶沉水,仅逗起一汪涟漪,却没有惊扰到整幅安静到压抑的画卷。 李一格笑笑, 赶在裴济楚把话挑明前,先将他的去路堵死: “师兄带我长大,照顾我, 呵护我,关爱我,在我心中,师兄与我的父亲也没什么区别。” 她转身蹲下, 握住裴济楚的手, 轻轻地将这双锢着她脚踝的爪子挪开: “师兄,你放心。” 她重重地掐了一下裴济楚的虎口——那处皮肉最薄, 也最好下手,保准能疼得人冷汗都出来——, 笑意盈盈地做出保证: “我虽不知自己能在修行之路上走出多远,但我保证,只要我还活着一日, 便会拿师兄当成亲爹来爱戴。若是哪日师兄不行了, 且膝下没有子嗣, 我也一定会为师兄养老送终, 待您归西之后披麻戴孝、为您扶灵出殡。” 裴济楚一哽, 忙反驳道:“师兄不是这个意思,我——” “师兄别急, ”李一格的手掌虚虚擦过他发顶, 蜻蜓点水般地敷衍哄了, 柔声劝道, “您现在喝多了,想是一时糊涂,误将之前看过的话本剧情,套到自己身上了。” 她笑着松开手,脱身出来,捏出张帕子,仔仔细细地擦了手。 又以手帕包着手指,给裴济楚擦了擦冒汗的眉心: “师兄别说醉话了,好生歇着吧。” 她吃准了裴济楚是个要面子的。 哪怕四下无人,若不是逼到份儿上,也不会随随便便做出有悖人设逻辑的事情。 李一格干脆利落地将他抛下,贴心地从外侧锁好了门,随口跟经过的同峰同学交谈几句,叮嘱他们声音小些: “小师妹离开之后,大师兄喝了好多,现在整个人都说醉话呢。那伤心欲绝的样子,我瞧了都揪心。这位师兄,若是方便,可否请您行动轻些,莫要搅扰了师兄清梦?” 那名弟子面有愧色,尴尬地“哈哈”笑了两声,道:“嗨呀,不好意思,刚才跟师弟论剑,一时兴起,声音太大了。” 说罢,拱拱手,转身便要走。 步子刚迈出去,又被李一格叫住: “等一下,这位师兄……” 她从怀里摸出作弊手册,送到那名弟子眼前晃了晃。 “诶?这不是……”他警惕地左右打量一圈,转回去拍拍同行的师弟,设下隔音阵法,问,“这不是亢峰那个陶——” “——陶恃酒。” “对对对,陶恃酒搞的开年考密卷吗!” 师兄接过来,翻过来倒过去地将外形研究了个透彻,道: “你怎么拿到这个的?这册子可是限量版,今儿上午才刊印出来,中午可就抢光啦。” 抢光限量版的李一格毫无愧疚之色,反倒口若悬河地忽悠起来: “抢这册子可不容易,我当时排队蹲点,等了至少有两个时辰,才勉强拿到最后几本。哎,本来是想送给我师兄,可他……” 那师兄同情地拍了拍李一格的肩:“没事,我当你师兄也可以。” 李一格顺水推舟,就这么和人套上了近乎: “师兄,咱师门这一支有多少人呀?” “三四十吧,怎么了?” “嗐,”李一格摆摆手,“我和陶恃酒关系不错,从他那儿又弄来了十几本库存,就是想问问咱们需不需要。” “需要啊!那肯定需要!” 开年考上成绩出众,除了师父可能会选为主座道君、带来整整一年的丰厚资源之外,表现优异的弟子本人也可以获得九霄宗的额外嘉奖。 大多数修士还是挺穷苦的,而修行路上,又处处都要花钱。 即便这师兄和直系同学不大对付,为了个人利益和长远发展,也不至于白白把资源拱手让人。 只是…… “不过这位师妹,你为何不留着给自己的师姐妹、师兄弟用?” 李一格一叹:“这不是被拒绝了么?我在师门里,素来不太受待见,也没人肯用我的东西,还是师兄你识货啊。” “是吗?” 话虽这么问,但那师兄显然被马屁拍得通体舒泰,心情大好: “这样吧师妹,你手上有的,我全包了。早就听说陶恃酒门路广,本来我那几个师兄弟还想去蹲点抢购呢,可惜师父心血来潮,突然要检验我们的学剑成果……” 他嘟嘟囔囔絮絮叨叨地抱怨了一堆,可算是问到了正题:“多少钱一本?” “陶恃酒给我的原价是五百,折后四百,既然师兄这么豪爽,不如我多退两步,咱们就两百一本,怎么样?” 师兄一听:这划算啊! 好家伙,抢都未必能抢到,竟然还能以折上折的劲爆优惠一把拿下! 他当即解开隔音阵,拍拍师弟的肩,叫他赶紧回去找每个人收二百灵晶,就说这边急用。 不消多会儿,李一格手里就多出了一个沉甸甸的储物袋。 舒——服—— 她心满意足地拍了拍钱袋子,溜达着去找下一个冤大头: “这位师姐,我有个东西想给您看看,不知您现在有空吗?” *** 真不错。 神识浸入储物袋里,差点被整个空间的亮晶晶闪瞎了。 李一格心满意足地数了又数,从里头挑了几个成色不怎么好的,随手丢到洞府门口,权当暴发户的低级趣味了。 离开之前,她的新家还是普通五星级酒店的样子,像个样板间,一看就知道是统一配置的。 经过裴济楚这段时间的精心设计,已然具备了“家”的感觉。 说是洞府,李一格的新窝外形更像高脚竹楼。 六层楼高,楼梯架在墙上螺旋式上升,一路升到顶部,托起一颗浑圆饱满的夜明珠。 此时正值日落,艳粉霞彩推开落日余晖,将高阔天空涂满渐变。 近乎透明的夜明珠集起所有色彩,底端散出星星点点的亮光,又将折射出的颜色重叠其上。 自夜明珠根部起,四根粗壮的藤蔓蜿蜒而下,包裹住竹楼四边尖锐的棱角,在第二层与第一层的交界处荡下几朵嫩黄的小花。 由于房子盖在陡坡上,第一层参考吊脚竹楼,只以八根柱子支起整个框架。 裴济楚特意在此种了许多五颜六色的小花,虽不算富丽精细,却也给整栋楼添上了几分别样的野趣。 抛开人品不谈,裴济楚这个人还是挺好的。 只是六层楼对她一个人来说,还是太、大、了。 可能宗门在盖房子的时候,考虑到了日后可能出现人口增长的情况,为了防止骨干弟子的后代无处容身,所以每栋楼都盖得高大阔气,一个人睡起来寂寞的很。 她绕着一楼走了两圈,没见着通往二楼的楼梯,试着攀住藤蔓,稍一扯动,人就被轻轻地抛回了地面。 ?该不会是电梯吧。 李一格试着扯了三下,腰间一紧,身体而后一轻。 和煦暖风扑面而来,升至半空,似乎恢弘落日也近在咫尺。 她发自肺腑地感谢了一下裴济楚拙劣的人品。 如果大师兄不是伪君子,只怕也没这么多功夫去研究,怎么行事才更能讨人喜欢。 她下到二楼,坐在竹楼的边缘,两腿在半空有一搭没一搭地荡,盘算着后面的事情。 大张旗鼓地卖完了作弊资料,下一步就是检举揭发。 不过现在揭发,只能证明宗门内存在有此类不法交易。 如果她是校领导,肯定第一时间处理罪魁祸首,对她这种中间人,也只会小惩大诫。 不划算。 她的目标可是去矿区和女主汇合,不痛不痒的小错只会让校领导对她的容忍度变高。 只能等了。 李一格上半身躺平,双手垫在脑后,沉沉地叹了口气。 只能等那些买了秘籍的小倒霉蛋儿把所有内容都背得滚瓜烂熟,然后在开年考中露出破绽。 到那时,她才小小地顺水推舟一下,诱导养正道君她们向下细查。 查着查着,她这个作弊的罪魁祸首、万恶之源,就必然无法逃脱校规的惩罚了! 想的正起劲儿,头上忽然投下一片阴影。 抬头一看,原是宋惊木过来了。 从小乾坤里出来后,这还是俩人第一次见面。 李一格坐直,向旁边挪开点儿,给大师姐腾出空位。 懒懒散散地倚着边角藤蔓,笑着摸出几颗灵果递去: “大师姐怎么来找我啦。” “马上就要开年考了,听说你今年是第一次参加?” “对啊,”李一格吧唧吧唧嚼了个果子,——没什么味道,不过水分很足,口感爽脆,吃起来倒也有点意思,“不过师姐别担心啦,我……” “我担心你做什么。” 宋惊木在她身侧坐下,也捏了个果子过去,一口一口地啃着玩儿。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大师兄呢,多少得过来跟我叮嘱两句,让我离伪君子远一点儿之类的。” “我给你带来一个好消息,”宋惊木抬手,揉了揉李一格脑袋,“怎么头发乱了?往那儿转一点,我重新给你梳一下。” 李一格乖乖地收腿盘起来,背对着宋惊木坐好,任她在自己头上捣鼓: “什么好消息?” 粗糙的手指轻柔抚过头顶,拢起许久没打理的长发,一根一根地仔细理好,而后扎成了最简单的高马尾。 宋惊木站起来,弯腰凑到李一格面前去看,很是得意地拍拍手: “瞧瞧,这不是一下就精神起来了,刚才那窝窝囊囊的样子,看着太懒散,没有精气神儿。” 李一格索性转过去,大大方方地给她看。 “就是还缺点儿什么。” 宋惊木翻翻找找,在李一格期待的目光中,掏出了两根长长的发带。 俱是白底黑字。 左边那根中心写着“奋斗”,右边那根写着“拼搏”。 “小师妹,选一个?” 李一格眼角微抽,冷酷拒绝:达咩。 第83章 战略撤退 直到开考当天, 李一格才知道宋惊木那天来找她,想说却又没说的惊喜是什么。 昴峰的传送门前,乌泱泱聚了一大批人, 比其它门前候考的修士都多。 最扎眼的,还是掺在纯白校服中的一小点黄。 黄袍,狗头, 印着励志短语的发带腰带。 不是娄峰弟子,又能有谁? “大师姐?” 宋惊木站在队列最前,听见李一格叫她,亲热地招了招手: “师父说你来娄峰蹭课, 那娄峰不来昴峰蹭考, 就算不得礼尚往来。” 一双圆眼笑成两弧新月:“怎么样,是不是好消息?” 这消息可太好了! 男女主双双掉线, 配角又接二连三地犯病,再不来个精神支柱, 李一格真的无法想象自己该怎么熬到去见温云软了。 家人啊! 她一把抱住宋惊木,嗅着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阵阵药香,烦躁的心情顿时安定了不少。 “什么时候你和大师姐关系这么好了?” 说话的师兄也很眼熟。 早在她第一次跟娄峰晨跑的时候, 就是这个师兄先和她打招呼的。 “时引师兄?” “嘿嘿, 小师妹还记得我呢!” “什么小师妹!” 后面挤上来一个人影, 想把时引推到一旁, 对方却纹丝不动, 倒把推人的那位惹怒了: “干什么干什么?这是娄峰候考区还是昴峰候考区?你们体修来剑修的地盘凑什么热闹啊?” 周子猷气呼呼地踮起脚,将脑袋从一堆彪形大汉中艰难地举起来, 叫了一声: “小师妹, 考试都快开始了, 你还在那儿跟无关紧要的人叙什么旧呢!” 时引脸色一沉:“你叫小师妹什么?” 小学鸡不甘示弱, 梗起脖子,冲时引“咯咯”直叫: “小师妹小师妹小师妹!” 说完,脑袋一歪,露出个相当欠打的笑来:“我师父才是一格正经的师父,你叫什么小师妹?是不是看一格年纪小,想占我师妹便宜?” 周子猷伸手想拉李一格过去,无奈前面架着若干虎背熊腰的体修,爪子刚探出去,就被人钳住手腕,“咔吧”往回一掰: “疼疼疼!干什么你,我师兄还在这儿呢!” “嗤,少蒙人了,”时引轻蔑笑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两个师兄从来不参加开年考吗?” 但凡突破至元婴期,闭关的时间就会大大延长,因而境界在元婴期及以上的弟子,可以自主选择是否参加每年的考核。 开年考虽会分发资源,但多是适用于金丹期及更弱的修士,再往上去,需要的那些天材地宝,可就不在开年考的奖品池里了。 因而绝大多数修士突破之后,并不会继续在开年考上耽误时间。 周子猷龇牙咧嘴地捧着肿起的手腕,大叫一声:“二师兄,有人打我!” 人未至,声先到。 时引只听见一声中气十足的“其亲长也,谁欺负我三师弟”,眼前便闪过一道寒芒。 他不慌不忙,退后小半步,抬手格挡,谁料一脚踩到周子猷脚面上,一个没站稳,差点被段千山的大剑削掉头顶碎发。 电光火石间,一侧的李准伸出右手,捏住大剑,手腕发力一翻,将力道顺着剑身弹向段千山。 二师兄不躲不避,干脆顺势反抛、脱剑出手,将李准的力化为行剑动力,剑柄重重击在时引右肩,疼得后者微一皱眉,踩周子猷的力度不自觉又加大了些许。 “嘶……师兄好身手,”时引揉开患处,心知段千山是留了手,真心实意地赞了一句,“根基浑厚,剑招古朴,剑意也磅礴稳重,师弟认输。” 段千山早年身体不好,为了调理,做过一段时间的体修,后来又见识了裴济楚这类花里胡哨的笨蛋剑修,对体修更生出几分天然的亲近感。 他收剑归于丹田,从时引脚下捞过周子猷,见师弟还要告状,一记凌厉眼神过去,干脆利落地把小鸡仔吓蔫吧了: “师弟怎么称呼?” “娄峰,山泉道君的十二弟子,时引,这是我十一师兄李准。”时引一拱手,“前面那位是大师姐宋惊木。” 段千山点点头,拎着周子猷,走到李一格身边,丢了把半新不旧的剑过去: “今日我们与山泉师叔这支一道参考?” “不错,”宋惊木点头,“师父挂念着小师妹,养正师叔便特批我们与昴峰一起。” 段千山“嘿嘿”一笑,说:“这可真是个头号好消息。” 他招招手,示意身边的人凑近点儿,压低声音道: “据说今年昴峰的考题是室峰出的。” 室峰也就是宗槐所在的那支,与豢养、驯服妖兽为主的心峰略有差别,主要对妖兽进行生物学相关的研究。 他们出题,自然会更倾向于考核与本峰研究内容有关的领域。 日常妖兽早已研究得差不多了,现在重点攻克的除了冷门妖兽,还有妖兽的杂交与人工研发新物种。 后两种太过学术,即便出了成果,应当也在不稳定的试验期,即便试验过了,九霄宗也未必就会把自己的研究成果公之于众。 因而思来想去,段千山还是觉得让他们去打冷门妖兽的可能性大一点。 日常和冷门的主要区别,是在活动范围。 像处处可见的妙音鸟、清音鸟,遍布修仙界的穿云鹰,这种就属于日常妖兽。 而幸运儿李一格经常见到的什么无影蛇啦、吞海兽啦、鉴讼啦,都属于冷门妖兽的范畴,通常只活动在玉带海以南。 而玉带海以南妖兽众多,甚至有许多妖兽连室峰弟子都不曾见过,因而段千山推测,仅仅为了开年考,不太可能把这批尚未结婴的弟子弄过去送死。 “二师兄的意思是……移山术?” 李一格挑眉,立刻明白过来。 想来周子猷身为当事人,应当反应得会更快一点。 一旦在移山术中使用术法,空间便会因内部的灵气干扰出现瞬间扭曲,进而把施术者踢到十万八千里之外的现实场景去。 “但这样不是太冒险了吗?” 李一格摸摸下巴,想起了裴济楚那手花里胡哨的剑法。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昴峰的剑法应当也是需要消耗灵气的。 万一真有弟子心理素质不过关,掉到妖兽大本营了咋办? 段千山耸耸肩:“这就要看带队前辈了,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每队的总结评分里,带队者的评分占比最高?” 拉不住队友的队长比猪队友更可恶。 管不好人,你可以不管,但绝对不能乱管。 这就是九霄宗的评分逻辑。 “那人如果真掉下去了呢?” 段千山耸肩:“每年开春都有一次小规模兽潮,化神期以上弟子会轮流驻守。” 说着,他抬起下巴: “瞧,这不是来发保命法宝了吗?这是小型传送符,被动触发,如果检测到人掉到危险区域,会自动传送到距离最近的安全点,同时发出求救信号,以免传送意外打断。” 李一格点头:“那还挺安全。” 如果有人道德水平稍微低一点,完全可以在秘境里装神弄鬼,吓得竞争对手使用灵力,不费吹灰之力地把人淘汰掉。 说话间,一张泛黄的符纸便落在了他们之间。 每人各取一张,拿到之后,符纸便渐渐化为透明。 李一格活动一番,也没觉得哪里不方便。 宋惊木见她不务正业,这会儿也不怎么紧张,自己倒是先紧张起来了。 她叮嘱了一堆基本注意事项,突然想起什么,让身边的人聚拢过来道: “进去之后会随机落地,不要紧张,我们用这个符号做标记。” 是个不规则的梅花形。 她设下隔音阵,小声道: “四丛花瓣,只取没刻竖线的那丛。数好花瓣数后,自食指最下方的指节按数字走,落在哪个指节上,就意味着我们朝哪个方向走了,记住了吗?” 李一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宋惊木这个法子,有点儿像魔改版的小六壬。 面对符号站立,食指中间的指节代表向左走,中指最上、最下则分别代表前后。 前后左右确定下来,出去中指中间的指节,中间三根手指的余下四个指节,分别代表四个斜向。 总体来说,还是比较容易掌握的寻人方法。 钟鸣三响,代表弟子应入内候考了。 宋惊木急急忙忙又给李一格塞了两瓶丹药,让她务必先去寻自己,这才恋恋不舍地撤开隔音阵,与段千山一并走进了传送门里。 接下来是周子猷。 他有心想展现一下成熟师兄的魅力,一瘸一拐地大步迈进门里,潇洒地头也没回。 李一格也跟着进了门。 短暂而轻微的眩晕之后,她一个踉跄,摔到了暗红色的沙土上。 地面滚烫,想以手撑地起来,只会因手被烫缩回,而摔得更重。 李一格忍着灼痛站起,翻过手心一瞧,两掌手心都已烫得赤红。 太真实了。 什么叫真实的体验感啊。 虽然知道现在还没入场完毕,应当是不允许考生随意走动的,李一格还是就近转悠了两圈,想瞧瞧这里有没有宋惊木和段千山的身影。 ——可千万别有! 她的主要目的是尽早检举揭发同学们的不法行为,然后利用无名阁将自己送到女主身边。 考试的结果与过程,对她拿二十万一点帮助都没有。 这无效剧情谁走谁笨蛋。 等考试铃声一响,她就原地把技能书上讲的所有术法都放一遍,然后就可以美滋滋地传送到安全点,等待维护考试公平的正义天降到她头顶。 完美! 狂风乍起,飞沙走石之中,天穹尽处传来三声肃穆钟响。 开始啦! 第84章 至尊非酋 刚开考就出局, 多少有点刻意。 日头毒辣,李一格找了株枝叶稀疏的小树暂且遮阳,盘点了一下自己目前掌握的技能。 “烟花般炫美的漫天繁星火球术”:禁言, 禁止使用灵力,还有一二三木头人的副作用; “点燃吧符箓”:解除禁言,顺便炸掉一座选中建筑; “干旱年代zui渴求的天降甘霖”:在照明的同时, 把无家可归的流浪魂魄送走。 还有一个“令人夜不能寐的噩梦迷雾”。 这个技能她只搭配着照明术用过一次,除了味道香一点,似乎没什么特别之处。 啊……原来都学会四个技能了啊。 真是辛苦了呢。 刚翻开的书又合上了。 李一格躲在少得可怜的树叶之下,理直气壮地咸鱼。 ——人家是过来演戏的, 不是过来学法术的, 学会四个技能都达到moba游戏的人均标准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jpg 主要是那本技能书太有病了, 货不对板就算了,还夹带了一堆副作用。 但凡内容真像“媛媛5201314”批注的那样实用, 她说不定都有兴趣多了解一点。 她在姜骋的藏书区里翻了半天,总算找到了一本娱乐性质的读物。 ——《一夜娇宠:霸道掌门爱上我》! 好! 这个够劲爆! 书一翻开,内容差点晃瞎李一格的狗眼。 ——太恐怖了, 什么年代, 竟然还有人用第一人称写玛丽苏文! 更惊悚的点在于, 这竟然是姜骋的秘藏……? 不得不说, 她这个倒霉师父的口味, 多少还是有点与众不同的。 不过也是。 能同时培养出裴济楚和周子猷两位卧龙凤雏,说姜骋没点本事, 李一格也是不信的。 故事开篇就很刺激啊, 霸道掌门和清冷长老在山下偶遇, 不知道为什么, 身为同事的两个人,竟然没能认出彼此的身份。 在与散修把酒言欢的过程中,两个主角渐渐地喝醉了…… 马上就发展到刺激场面的时候,头顶忽而飘来大团阴云。 !可恶,她还想了解一下掌门和长老喝醉以后发生了什么呢。 眼看乌云一时半会散不掉,李一格只得暂且收了书,环视一圈,想先找个避雨的地方。 此处一望无际,入眼都是黄澄澄的沙土,云团在上面铺上一层暗淡朦胧的灰,灰色之下有动物蜿蜒而过的痕迹。 它们比修士更先察觉到暴雨欲来的气息,行进极快,眨眼的功夫便没了影。 李一格转了一整圈,发现唯一能勉强挡风遮雨的,也就自己身边这颗脱发严重的小树。 这可怎么是好。 她难办地咂了下嘴,翻出新宠——《修仙入门的一百个日常小妙招》,翻翻找找,可算找到一个小范围停雨的术法: “一术在手,下雨不愁。” 这个小妙招是真的很妙,可比隔壁那个《练气期修士也能学会的一百个简单小妙招》要妙多了。 手印结成的瞬间,密布浓云带来的压迫感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一格背靠小树站好,又翻开书,往下看了下去: “却说那人醉酒之后,疏朗眉目在镜光灯影之下,更显英俊不凡。他俯身过来,湿热吐息携酒意落了我满脸,双眼如蓄万千小星,散碎闪烁。 “如此气氛之下,很难不让人想做点儿应景的事情。我们不过对视一眼,便领会了对方的意图。因而各解衣袍,取出长剑,飞身出窗,各据屋檐两角,遥相对望。” 李一格:? 她都为了这个后续多学了一个术法,这破书就给她看这个? 什么东西。 李一格指指点点半晌,百无聊赖地收起了书,准备施展她的跑路大计。 动作间,袖子不小心蹭到了一旁的树干,“刷拉”一下,掉下一块巴掌大的树皮。 白生生的树干之上,赫然刻着一朵精巧的梅花。 她抬头望天。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炎炎烈日炙烤大地,连凉风都被烘热了。 好像…… 哪里不太对? 她一拍大腿:不对啊!刚才不是释放过术法了吗?她现在人应该在妖界了啊。 为什么没传送? 怎么会有梅花? 她紧急调出系统说明: 【移山术内的行为并不会对真实世界造成任何影响。】 这么老大的一行字,加粗放大之后,占据了屏幕正中间的三分之一。 她没记错。 移山术里留下的记号,不会同步到现实世界里的。 如果真能在幻境里影响到现实世界,估计修仙界的暗鲨组织会第一时间把移山术垄断到自己那里去。 那么现在问题就来了…… 她擦掉梅花印上的木屑,按照宋惊木教她的法子去读。 总计七丛花瓣,每瓣上都有不同的记号,唯一没有记号的那丛,总共有一、二…… 那人将花瓣刻画得太抽象,这么花瓣挤在一起,又密密麻麻的,看不大清。 李一格数了三遍,才敢确定这丛总共有六瓣。 按照手诀掐算一下,留下记号的人,应该是在指引她向右边跑。 啊…… 是因为离安全点太近,所以才没传送的吗? 李一格摸了摸符纸最后出现的地方,将信将疑地顺着指向走了几步。 还没走出多远,就听见不远处,兽类疾跑的蹄声拧在一起,重重地向沙地锤来。 段千山的话一闪而过: “每年开春都有一次小规模兽潮,化神期以上弟子会轮流驻守。” 哦豁! 她不会运气这么好的吧? 先经历传送符失灵,然后又偶遇兽潮,这是可以收拾收拾准备着落地成盒了。 但成盒是万万不能的。 死于意外带来的冲击与憋屈感,往往小于死于已知,这是和写爽点一样的道理。 一个将既有的技能点用出奇效的剧情,和一个临时拉新技能点过来解决矛盾的剧情相比,显然还是第一个更爽。 两者虽然都会让读者意想不到,但由于前一种尚且属于意料之中,因而问题解决的愉悦会与伏笔成功收束的畅快叠加,让读者感觉自己掌控了全局,获得翻倍的爽感。 而第二种,则更容易被认为莫名其妙。 憋屈也是一样。 被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折磨到死,和被一个此前从未出现过的问题整垮,也是不同等级的憋屈。 第一种会让人急得抓心挠肺,恨不得冲进屏幕里把主角暴打一顿: 醒醒!这么简单的问题,难道不是很好解决吗! 而第二种则会让饱受折磨的读者获得解脱: 行吧,我们看出来你不想写了,这么放过主角也挺好的。 后一种憋屈虽然也烂,但烂得太过平平无奇,很容易让读者连负分吐槽的欲望都没有。 她之前已经出了不少小问题,这种情况下要是再突然嗝儿屁,整个任务就相当于给系统白打工、顺道来异界免费旅游了。 抠门精永不白给! 李一格拔腿就跑,虽然不知留下记号的是什么人,但知道梅花记号的,至少应该是正道中人吧? 如果她的推理没有问题,留下记号的,十有八|九是体修。 在载燕城第一次见到吞海兽的时候,宋惊木就跟她说过: “普通修士经脉易受人面结的歌声影响,因此一般都是派我们体修去清理它们。” 体修注重锤炼筋骨,神识和术法一般不如其它修士强大。 因而体修是最有可能用手刻记号的人群,一是可以避免过度使用神识找人、导致精神疲惫,二是可以节约灵力、将它保留到不得不用的时候。 况且集体活动中,最需要注意的就是短板。 哪怕有高阶修士神识和术法都很出众,完全可以实现妖界全覆盖,为了完美地和其他修士配合,还是需要放下身段,选用所有人都能无压力使用的沟通方法。 李一格想到这里,一边跑,一边掏出了宋惊木送她的那条发带。 面对这条发带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是拒绝。 不过剧本里也没人认识现实中的她,就算戴了,也不会被人当成黑历史四处宣扬。 与其这样,还不如收下大师姐的一片好意,毕竟人家作为NPC在这里打工,也不知道碰到过多少只顾着自己玩得开心的黑心老板。 没想到当时的一时退让,竟让她今天保住小命的概率又大了一点。 阿米豆腐,人生还是多行善事的好。 她把“拼搏”绑到脑门上,潦草地打了个结,用尽全身力气,往梅花指的方向跑。 两条腿的速度终归是比不上四条腿的。 李一格再三提醒自己不能回头,还是在力竭之时,撑着膝盖扭头瞧了一眼。 ——好嘛,她刚才的设想还是太天真了。 在后面追着她的这帮妖兽,无一例外,清一色的八条腿! 这种妖兽个儿不高,上面长了四条较长的胳膊,下面还长了四条马腿状的东西。 为了方便赶路,它们上半身离奇地向内缩短一截,以便胳膊能与马腿处于同一平面。 两套系统交替运转,连休息的时间都完美规避掉了。 李一格却不行。 哪怕经历过娄峰的特训,她调动灵气之后,也顶多全速奔跑半个时辰,根本比不过这些自带备胎的跑步机器。 这样不行,不能和它们拼体力。 她很快意识到按照梅花的指向,也多半只会将她引向下一个梅花印记,到时候又要停下来分辨方向,极有可能被妖兽迎头赶上。 毕竟她们之间,现在已经只有大概一千米的距离了。 李一格把自己学会的几个术法挨个儿抛了出去,等丢到“令人夜不能寐的噩梦迷雾”时,身后的蹄声似乎轻了许多。 李一格眼睛一亮:有门儿! 第85章 忠实读者 她放慢步子, 停下来揉揉酸疼的腿,一面警惕观察着追兵的动向。 粗略估计,有三分之二的陆行八爪鱼直起身子, 上肢最为粗壮的一根对接到一起,似乎在进行某种交流。 李一格拉伸开来,一拍大腿, 发现自己竟然遗忘了一样全自动的作弊工具! 虽然那把剑与憋屈女配人设不大适配,但眼下是性命攸关的时候,用一用倒也无妨。 ——毕竟用了也不能算就是她的嘛! 她们之间,只是建立起了一种较为初步的战略合作关系。 李一格从储物袋中掏出那把剑, 强烈日光洗去上面台骀海留下的痕迹, 展露出霜雪般银白通透的剑身。 它长一米有余,说是剑, 但外形看起来更像法杖。 通体成“十”字,只是横与竖皆是波浪形, 边缘打磨得极薄,看一眼都让人心生怯意。 唯一圆润的地方,就是尾端凿通的一个小孔。 李一格试着探了根手指进去, 不小心一搓, 竟又给它搓出了一条“腿”来。 这真的是剑吗? 怎么这么像剪子呢? 她又用了点力气, 试图搓开十字的长边, 没想到那一侧竟然真的只有一层, 偏生后面那两条打了孔的“腿”可以自如活动,握在手里, 好似一把尖端被胶水粘紧的废物剪刀。 还很长。 李一格怀疑自己现在换套衣服, 拿着这把“剑”出去, 别人都以为她是○格沃茨外派到修仙界的跨界留学生。 她心情有点微妙, 屈指弹了一下手中的“剑”,唤醒可能正在摸鱼的意识,这才跟它打起了商量: “嘿,这位朋友,咱俩现在处境不容乐观,你带我飞起来,怎么样?” 自剑尖亮起一道白光,如一道波浪,滚过整个十字的竖线部分,也不知是答应还是拒绝。 但李一格挥动两下,没有那种剑带着她舞的感觉,应当代表着拒绝。 算了。 是她异想天开。 那个时候八成是大家都封闭在剑冢里憋坏了,所以逮着谁都大献殷勤,现在重见天日了,自然也不需要她这个工具人带领它们重回自由。 李一格暗叹一声,刚分出神识,解开储物袋上的简易禁制,整个人就被手上的这把“剑”带着向前猛冲。 这“剑”确实生猛,行事不按常理出牌,很对得起它这独树一帜的倒霉造型。 长得不大规矩,脑子看起来也不是很好使。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她是当年铸剑的人,估计也会把这玩意丢在一旁自生自灭。 就不能自己变大、然后驮着她飞吗! 这破剑飞得不高,速度又快,沙土地虽然平整,却三不五时地也会出现几块小石头或者低矮植物。 这就导致她必须蜷起腿,才能保全她可怜的脚趾。 而“剑”上仅有的两个小孔,又注定不方便两只手握着。 一条胳膊在半空挂着、负担全部的体重,本就很不容易。 为了避免意外发生,身子又必须蜷缩起来,导致重心进一步下沉。 没飞多远,李一格肩关节就剧烈地疼了起来。 她咬紧牙关,口腔中都弥漫起一股铁锈味,额角冒出大颗冷汗,和高温炙烤出的细汗融汇到一起,挂在眼睫上,给眼前的景象套上了一层水雾。 过热的空气本就让浸在热浪之中的物品在蒸腾暑气中扭曲,再叠加上这么一层高斯模糊,更加难以视物。 李一格挣扎着擦了把汗,想看清“剑”正领着她往什么方向去,无奈四面都是大差不离的沙土,完全分辨不出方向。 没多久,汗又滴了下来。 她闭上了眼。 *** 等飞剑停下的时候,李一格胳膊都要脱臼了。 她松开手,表情麻木地擦掉挂在眼上的水珠,按住肩膀,还没发力,光是碰到,都疼得龇牙咧嘴。 还好这里没人,不会被发现这脆弱的窘态。 肩关节的刺痛减缓之后,她总算有了喘息之机,一边继续疏通血管,一边打量起自己降落的地点来。 这里是沙漠中的一处绿洲,数个沙丘环绕一汪清泉,衔接处挂了一圈生机勃勃的绿。 不知什么缘故,此处并无多少妖兽停留,只有几块巨石散落地排布其中。 李一格粗看一眼,三根高低不平的石头呈三角形竖起,歪歪斜斜地顶起一块长条形的石头。 最上方的那根“法棍”上,还残留着一汪浅浅的水。 这样的天气下,这样的水不大可能存留很久,看来上一位“访客”也是刚刚离开。 她松了口气,猫下腰,走近了“法棍”支起来的阴凉地里。 “谁?!” 李一格被这道突兀的人声惊得后退一步,这才发现,巨石掩映之中,竟还有一个活人。 那人外表看着二十五六,五官边缘锐利,深邃眼窝中嵌着一双灰色的眼瞳。 ——安纳金! 她心里一惊,等放松下来,才发现这人和安纳金除了瞳色之外,并没有任何关系。 这是个姑娘。 高个儿,四肢修长,身材丰满,肌肉量比宋惊木还要多些。 不过那蕴藏着恐怖爆发力的肌肉,外表却并没有那般狰狞,而是以柔和的姿态贴合在骨头上,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一条流畅的弧线。 那姑娘靠在两根柱石之间,似乎刚经历过一场激烈打斗,沾水的头发贴在额前,衬出了主人的疲惫。 李一格伸出手,让她确认自己没有携带任何武器,灰色双眼却压根儿没往这个方向瞧。 淡淡的尴尬弥漫开来。 恰在此时,系统的【叮】声将她从尴尬中解救了出来。 【剧本:你偶然经过此处,撞破男主[司谏]处理叛徒[张自牧]的场景。你将与司谏搞好关系,让他对你倾心爱慕,并对温云软产生不良观感。】 李一格:?等一等。 所以她一直当成男主的姜骋,根本就只是一个求而不得的男配对吗? 还是说这个剧本搞了多人恋爱这种比较热闹的题材,只是碍于晋江的限制,不好直接点明?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姜骋这个人虽然很是有病,但从各方面来说,都很符合古早师徒文的男主设定啊。 不过系统这里都已然明确辟谣,姜骋多半是无缘成为可拷师尊了。 李一格一时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喜的自然是未成年少女可以逃脱魔爪——哪怕是虚拟世界,她的三观也不容许有这种情况发生;忧的则自然是这位正牌男主,比姜骋难利用许多。 师父嘛,近在手边,拿来就能用。 但是这个男主,据系统给出的情报来看,是个极为少见的妖族修士,本体则是一条外貌很掉san的烛龙。 李一格怎么也整不明白这里为什么会有神话生物,但转念一想,麒麟、鸾凤和三足金乌之类的生物,在仙侠文中的出场镜头也不少,因而也觉得可以理解。 根据传统神话的描述,烛九阴属于杂交产物,蛇身上还长了张人脸。 若是俊秀正常点也就罢了,偏生两颗眼睛一上一下竖向排布,尾巴又长,看起来更加可怖。 不过这是言情文,言情文的男主当然不可能长成这副鬼样子。 据她大胆推测,男主和烛龙有关的部分,顶多就是睁眼为昼、闭眼为夜、吹气为冬、呼气为夏的神奇能力,原身估计和《山海经》的记载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啊…… 说不定也是有的。 如果这是篇外站文的话,完全可以将男主的原型设置为蛇。 这个设定较为适合发展那些不适合放在晋江的剧情,也很容易搞出点不大正经的小摩擦,属于长盛不衰的财富密码。 李一格神游天外,终于想起查看一下详细的剧情。 这次系统一共给了两大篇故事。 其一讲的是男主被背叛的始末、与处理叛徒的全过程,其二则是他与女主感情线的大致发展。 李一格优先看了第二个。 剧情大纲虽然无聊了点,但截至目前,她都没能拿到一个完整的剧本,尚且处于盲人摸象的阶段、缺少对全局的把控,很容易就会被系统安排的意外牵着鼻子走。 稍微多了解一些设定,很有利于恶毒女配的工作开展。 大纲中,男女主的相遇是在南方的一个小镇。 这个镇子很小,是季节性的,只有兽潮发生的时候才会出现。 往来的人多半是商旅,都是来正道弟子的大本营旁兜售东西的。 从古至今,它都没得过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字,路过的人和正道弟子,也只拿它当普通市集看待,用“南市”这个浮皮潦草的名字便打发了。 这一段批注藏得很深,若不是逐字逐句地认真看,很容易便会跳过去。 李一格暗暗记下信息,心里骂了句狗系统,看起接下来的内容便更加仔细。 原剧情中,女主并没有被发配到南方矿区。 她来这里,只是因修为小成、刚刚筑基,自告奋勇和裴济楚一起来抵抗兽潮泛滥。 不过系统里的原话,是【温云软坚持要求随裴济楚一起】。 李一格猜女主是意识到了师父的不轨之心,加上明面上,姜骋又总是偏袒师姐。 这种截然相反的态度让她不知如何面对师父,这才在获得基本自保能力的第一时间,便向裴济楚递出了求救的信号。 不过倒也并不一定对。 从走剧情开始,很多地方她都在套用惯性思维,因而很容易陷入误区。 ——瞧瞧,男主这不就是猜错了吗? 她决定暂且丢开脑子,继续往下看。 【南市的空气都是粘稠的。】 【娇俏明艳的少女活跃其间,好似最亮的那抹色彩。】 【这抹色彩撞进少年妖王眼里,一眼,便是万年。】 李一格大受震撼。 因为这一眼万年,它并不是夸张的表现手法。 而是贴切的叙述。 第86章 偶遇熟人 简单扩充一下, 就是男主看了女主一眼,然后把女主囚禁了万年。 李一格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回忆了一下进入剧本以来,自己认识的人, 从宋惊木到齐云陆康,再到小记者陶恃酒,每个人看起来都相当的正常。 但为何剧情人物如此有病? 啊? 女主的师父:炼铜, 保不准都几十万岁了,竟然喜欢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女主的大师兄:PUA高手,擅长以“大哥哥”的姿态进行“关心的”责备,潜移默化中植入“你是废物”这种自我贬低的观念。 女主的二师兄…… 哦, 段千山目前来看还是挺正常一个人, 甚至可能是因为他在这个有病的师门里显得太过正常,以至于连戏份都没多少。 再就是周子猷。 他这个人不聪明, 容易冲动,还固执己见, 很容易就会被人当枪使。 最近像是被什么东西夺舍了,表现得相当分裂。 不过相比姜骋和裴济楚,还勉强能算是个正常人。 接下来就是最近开始围在女主身边的殷勤男配宗槐。 这位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坏种。 虽然没有更直接的证据表明, “钟淮”实际上就是导致十九和宋惊木分开的魔修, 但直觉告诉李一格, 这个等式的成立已经不需要任何证明了。 即便钟淮并不是宗槐的马甲, 那纯熟的立人设、离间加卖惨的组合拳, 也足够为他赢得本文天字第一号人渣的美誉。 她本以为女主就要被PUA大师环绕,在温水煮青蛙中渐渐失去自我了。 好家伙, 结果现在横空蹦出来一个刑可刑、非常刑的强制爱男主。 李一格整个人都傻眼了。 这种情况还能he, 她只能接受一种解释: 女主意识到了自己生活的世界非常有病, 所以要求男主强取豪夺她, 等生米煮成熟饭,再顺水推舟地划清和那帮有病角色的界限。 但剧本给出的发展,并不是李一格可以接受的那一种。 男主平平无奇地把女主囚禁了,平平无奇地对女主好,然后女主就平平无奇地爱上了他。 哪怕只是个简纲,这段剧情也把李一格的痛苦面具给看出来了。 ——这都什么脑瘫剧情! 她强忍恶心看完流水账似的感情发展,返回到刚才的界面,看叛徒究竟为什么会对男主下手。 要了解“背叛”的过程,还得先补一补关于兽潮的课。 妖兽和现实生活中的动物一样,有吃草的,也有吃肉的。 不过不论是草食还是肉食,它们进食的主要目的都是获取灵气。 吃草的那些,也只是因为战斗力太低,吃不了更有营养的罢了。 但妖界终归环境恶劣,植物动物再如何吸取天地灵气,也比不得成天泡在灵气里修炼的修士“有营养”。 因而只要有机会,这些妖兽便会想尽一切办法离开此处,去人类的地盘觅食。 正道的地盘和妖界之间的确隔了个一望无际的玉带海,但每年春秋两季,玉带海都会进入为期三个月的干旱期,而每隔五年,这种干旱又会持续整整六个月。 每到这种时候,妖兽便会暂时摒弃仇恨,聚集成妖兽大军,浩浩荡荡地往人类的地盘进发。 看完兽潮的主要成因,再去理解“叛徒”的行为驱动,就容易了很多。 “叛徒”名叫张自牧,是人类弃婴,自小由妖兽养大。 由于妖界长得像人的动物太少,她刚长到三五岁的时候,就被男主一眼相中,带在了身边。 主要工作,就是替男主解决那些抵抗兽潮的修士。 男主喂她吃的洗脑包,是“这些人惨无人道、对我无辜同胞痛下杀手”,这与张自牧从正道修士口中得知的真相恰恰相反。 于是她开始放水。 男主当然也有所察觉,因而每年对她的惩罚都在加重。 被异族统治多年,张自牧终于忍无可忍,趁上一次兽潮与正道修士约定好,让他们提前来妖界端掉几大妖兽窝点。 然后被男主发现了。 然后她就快要不行了。 男主身上还保留着一定的兽性,天生残忍,即便已经决定不留张自牧的性命,也要虐杀致死,让她临终前吃尽苦头。 不过张自牧目前的状态还算可以。 浑身上下除了衣服乱点、头发湿点,没看出有什么明显的外伤。 是否有内伤,李一格不大清楚,但没有外伤就意味着暂时不需要考虑止血的问题。 保险起见,她还是掏了几颗差点把小笨鸟送飞升的丹药,递到了张自牧嘴边。 后者转过头,挑挑眉看向她,似乎有些意外: “……多谢。” 一开口,嗓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了。 额带下端拂过张自牧的手背,接丹药的动作微微一顿,转而轻轻柔柔地问她: “你也是体修么?” 李一格迟疑片刻,还是先应了下来。 翻翻找找,把整瓶丹药都倒了出来,交到张自牧手上,拿着小空瓶去为她盛水。 就水服下药物之后,“叛徒”的精神状况立马好了很多,对李一格也不再像先前那般戒备。 李一格因而大胆地盘腿坐在她身侧,一边比对着入门丹药购买大全找保命的药,一边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 “求雨。” 张自牧嗓音虽还沙哑,却比之前好了许多。 她一口气喝完半瓶水,舔舔开裂的嘴角,将这两个字扩充成了一个简短的故事: “妖王可以号令万妖,他向我承诺,只要我能让连年大旱的妖界获得一滴天赐之水,便从此约束妖兽,令它们不再越过玉带海吞吃人类。” 找药的手一顿。 李一格忽然有些心虚。 要命了。 她刚在移山术秘境里看到的乌云,该不会就是张自牧好不容易搞出来的吧? 她故作不经意地问: “方才我循着梅花印赶来时,似乎见到有一处阴云密布……” “我没有能力呼风唤雨,”张自牧表情平静,“那是妖王折磨人的把戏。他让你看见希望,让你认为它近在咫尺,等真的伸出手、不顾一切地去争取了,才发现希望远在天边。” 她指了指头顶上遮阴的“法棍”: “这是妖族圣坛求雨阵的遗迹,每年都有人来求雨,却从来没人成功过。” 李一格小松了口气。 既然驱散的不是张自牧求生的最后一丝可能,她觉得自己和男主敌人之间的友情,还有一丝发展的可能性。 她放下丹药书,重新摸回《修仙入门的一百个日常小妙招》,果然在停雨术后,找到了一个降水的法子。 好处是能降水,能降水就能让男主被迫放走叛徒。 这样男主就会生气,就会记恨她,然后使出各种雷霆手段狠狠地打压她,让她顺利拿到二十万走人,结束恶毒女配罪有应得的一生。 坏处是……范围有点小。 根据术法书上的说明,这个降水咒只适合用于自家小菜地。 地方稍微大点儿,就得劳动施术者多辛苦几趟了。 李一格茫然抬头:那把剑拖着她从看不到边界的地方飞了许久,才飞到另一个看不到边界的地方,妖界之大,又怎么能用自家小菜地的面积来形容? 若是妖王耍赖,说他并未见到水花,该怎生是好? 半晌,她收回神识,退出储物袋,深吸一口气说:“我找到了一个降水的术法。” 张自牧淡淡点头,“嗯”了一声。 “但是范围很小,我怕……” 她弯起灰色眼瞳,温和地笑笑,伸出手,似是想拍李一格的肩宽慰她,却一下摸了个空: “没关系,道友帮我的这份心意,已实属难得。” 看着离自己肩膀还差十几厘米的手,李一格惊愕问道:“道友的眼睛……” “啊。” 张自牧无所谓地笑笑:“幼时发了场高烧,没能治好。” 不知为何,李一格心口突然发酸。 也许是张自牧的态度太过自然,她甚至觉得问出这种失礼问题的自己简直坏到了极点。 哪怕这个人是虚拟数据,也无法把她皱起来的内脏一一抚平。 她愧疚得弓起背,整个人皱缩成一团,低低地说了声“对不起”。 “又不是道友做的,道友道什么歉呢。” 张自牧笑意温和,又提醒道: “只是道友千万别在此耽搁了,妖王杀人不眨眼,若是落到他手中,道友怕是……” 她抿起唇,勉强控制住瞬间扭曲的面颊肌肉。 一瞬间的失控,让李一格从她身上嗅出了极为强烈的恨意。 她拉开系统面板,看好感度增加之后更新的人物小传: 张自牧三岁高热不退,妖界没有救治之法,司谏便命吞海兽抓来一名修士医治。 在之后的几百年中,张自牧在司谏的默许下,一直跟随这名修士修行,早已结下深情厚谊。 可司谏却在发现张自牧与正道人士有所勾连后,第一时间就将这位修士扔到了万妖窟里。 最后出现的一个名词有点儿陌生。 李一格眨眨眼,“点”进了系统说明: 【万妖窟:妖族监狱,关押穷凶极恶的妖兽,其中不分隔间,允许自由杀戮。】 她心底一寒,瞬间明了了那位修士的遭遇。 再结合男主丢乌云的行事风格推测,说不定修士遇害的时候,张自牧也在场。 李一格眨眼关了界面,苦思冥想半天,不论如何都想不出男主之所以能当上男主,他的魅力点究竟在哪里。 ——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司谏这个人,他都很瑕疵啊。 她拍拍张自牧的肩,回忆了一遍降水流程,郑重承诺道: “道友,我能力虽然有限,但众人拾柴火焰高,说不定这个术法就能奏效。” 张自牧却摇头笑了。 她一笑,棱角分明的脸便柔化许多,让人觉得春风拂面、心旷神怡。 良久,她唇边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才渐渐退去,只在翘起的嘴角上留下一点涟漪: “我在修仙界,是个没名没姓的人物。便是跑得了这回,也没什么地方可去的,道友不必因我舍身犯险。” 不光是因你。 李一格默默在心里反驳:你是男主的仇人,我救了你,男主肯定会恨死我。 比起目前为止大杀招都不痛不痒的女主,显然还是男主让她憋屈的可能性更大。 她也是为自己考虑嘛。 这些话不能与张自牧说,因而那姑娘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她从怀里掏出一样兽皮包着的物事,摸索半天,双手递到了李一格怀里: “先师已然遇害,这是他的遗物,若是可以,请道友替我送至九霄宗。” 九霄宗? 感情张自牧的师父还和自己是同学吗? 李一格掀开兽皮一角,单是看到腰牌上的字迹,便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愣住了。 “如果麻烦的话……” 张自牧误读了她的震惊。 李一格平复好心情,跟张自牧解释过了,捂着怦怦直跳的心脏又看了一眼。 玉牌之上,赫然刻着两个隶书大字: ——宗槐。 第87章 呼风唤雨 初时的震惊退去之后, 李一格仔细摩挲了一下腰牌边缘,发现这不过是个粗陋的仿制品。 既无宗门刻下的身份识别阵法,又没有玉牌那般精细的做工, 材质选用的也仅仅是妖界常见的石头。 她一时有点理不清思路。 吞海兽是鬼界特产。 妖王利用吞海兽抓了一个正道修士。 魔修冒名顶替了妖王抓来的正道修士。 什么情况? 三界联动? 李一格无语地扁扁嘴,掂了一下腰牌,温热触感沉甸甸地落在手心里, 被她一把握住。 ——这狗系统未免太鸡贼了一点。 为了让她更好地代入当前场景,还丢出这么一堆细节,是想通过让人参与到推理过程中、增加剧本沉浸感对吗? 科科。 可惜它漏算了一点: 李一格早就知道假宗槐对女主没安好心了。 她向来是个锚定感很强的人,定下一个目标, 眼里就只有这个目标。 别人为什么对女主不安好心, 并不在她的关心范围之内。 再者说,去了解男主男配病态心理的成因, 这难道不是女主的工作吗? 抢了女主的工作,她还当什么憋屈女配, 直接暗鲨温云软上位得了。 她揣好腰牌,应下了张自牧的要求。 在狭小空间里盘腿而坐,闭上眼, 忍下背后巨石源源不断送来的热意, 生疏地掐起手诀。 “水, 一阳在内, 二阴在外, 显其柔,隐其刚。为所无为而阳气藏, 不生定形而原格生……” 神识忽而一动。 许久之前出现过的谜语人场景, 再次浮现在眼前。 湖心小岛上, 容清与李牧野相对而坐, 四周长满了晶莹剔透的白榆花。 一人手握刻刀,在半截乳白色断木上勾勒着什么,另一人并起剑指,将灵力灌注到断木之上。 凑近点儿看,向来玩世不恭的李牧野神情难得紧张,脸上都冒出了细密的冷汗。 一旁的容清虽没那么夸张,眼神之中却也透出凝重与严肃。 片刻之后,一条小臂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地面上。 李牧野抽出白榆花的经络,将之按一定规律,排进小臂之中。 这套活计做完,一人一剑都松了口气。 李牧野更为夸张,上身后仰,靠左侧手肘支起身子,右手撩起外袍下摆一个劲儿地扇风: “哎,早知道这活儿这么累,当初就不该答应她。” 容清闭目养神,没有搭话。 “我还以为剑不会累呢。” 李牧野从他那儿讨了个没趣,依然嘻嘻哈哈的逗他说话: “你说等她醒过来,得是什么时候啊?” 这次容清回答了。 “她自有决断。” “那你说她还会不会是那个样子呢?” 李牧野扮了个鬼脸,捏起嗓子,细声细气地学某个人说话: “强者为尊,大道本应如此,若是不满,努力变强不就好了吗?” 他“哎哟”一声,伸个懒腰,软塌塌地坐回来,兴致盎然地又逗对面的剑: “我这么说她,你不会生气吧。” 容清果然没有反应。 李牧野立马抿起唇摇头,笑道:“好一个负心剑,她可是你的主人呢。”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 李一格神智回笼,脸上一凉,睁开眼,才发现方圆百里内的天空,都被浓郁墨色笼罩。 久旱的妖界,再次下起了雨。 最初最温和的篇章已经过去,雨势又急又密,她伸手摸摸地表,发觉滚烫的沙土也早已冰凉。 ——张自牧呢? 不对,她脸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雨水? 李一格抬头,莫名地感觉有些好笑。 许久之前,她听“妈妈”讲过一个笑话。 两个驴友外出宿营,睡到半夜,一个人把另一个摇醒,问他看见了什么。 后者说:看见了美丽的星空。 前者说:我们的帐篷没有了。 看来她是比较乐观浪漫的驴友。 李一格这么想着,从地上慢吞吞地爬了起来。 求雨的祭台早已不见,此处也并没有什么绿洲,或者说,这里处处都是绿洲。 沙漠变草原,铁灰与墨绿在天际相交,再大的妖兽看起来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黑点。 ——这是得下多久的雨,才能把妖界的外貌改成这副模样。 她向前走了一步,雨势缓了一点。 又走一步,又缓一点。 朝着一个方向走出百来步后,暴雨变成了雷阵雨,时下时停,雨帘也比最开始稀疏了许多。 她又走了二十来步,停在原地等了等,发觉现在十几天过去,才会下半天的雨。 李一格还想往前走,听到背后响起一阵叫喊声。 回头一望,一堆之前追过她的八爪妖兽扛着四块巨石,正“吭嗤吭嗤”地爬坡。 “动作小心点儿,小心点儿!” 领头的那个挥舞着六根胳膊,只留两条腿撑起身子,着急忙慌地四处张罗: “现在咱们的世界出现了异变,这可是拯救家园的唯一法子了。哎呀!干什么呢你!” 李一格还是第一次知道这种动物也会说话,看它们之前触手对接…… 不对。 她仔细搓了两下耳朵,发现那些八爪妖兽触手只是偶尔接在一起,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那些对话,她是从心里“听”到的。 领头的伸出触手,又接上了另一个同类的爪子: “嘿,发什么呆呢!” “我说,你这么凶干嘛?不就是仙君让你掌管神物吗?” “哼哼。”八爪妖兽颇为自得地挥了挥触须,四条爪子错落挥舞,场面一时有些诡异。 可如果李一格感觉没出错的话,妖兽心里确实是非常得意的。 ……虽然她也不知道怎么就能从这种掉san场面中,看出“小得意”这种可爱情绪的。 “那是因为仙君器重我!听说仙君要去做大事了,从今以后,妖界就由我来主持大局啦!” 这句“话”之后,整队人就诡异地停在了原地,再也没有半个动作。 李一格转过身,试探性地退后一步,离出发点又远了一点。 这次三十多日才等到片刻降雨,雨停之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祭台走去。 “大祭司,您确定现在就要动用这种术法吗?” “如果罗盘族圣使预言准确,这次不用,玉带海以南就要经历一万年的大旱了。” “可罗盘素来自诩为玉带海以南的天然之主,一向排外,就连庄稼都不乐意让我们种。此次与我们合作,是不是……” “不管它们有什么歪心眼儿,咱们都同样生活在南州,能救一回就救一回吧。” 须臾间,众人便走到了祭台旁。 被称为“大祭司”那人恭恭敬敬地向“法棍”行礼致意,等石头间钻出一只八爪妖兽后,方直起身子,问: “现在可否开始了?” 八爪妖兽挥挥爪子,将一颗圆润的珠子捧到了祭台上。 “大祭司”掐起了法决。 李一格瞳孔地震。 ——什么玩意?! 大祭司求雨用的,不是她那个什么超度咒吗?! 李一格走近两步,认真看完了每一个细节。 ——一模一样。 真的是一模一样。 眼看天际重新聚起雨云,场景又再次被人按下了暂停。 云层中孕育的闪电卡在半空,大祭司掐诀的手停在半空,八爪妖兽紧张的目光锁定在半空。 这三个半空汇集到一起,交点正好是“法棍”上躺着的那颗小圆珠子。 李一格随手拿起来搓了一下。 白白胖胖的,手感还挺好。 就这么一搓,身侧的场景飞速退去,光怪陆离之中,有人急切地轻声喊她: “道友,道友,快醒醒。” 李一格恍然惊醒。 她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不过是做了个梦中梦。 太奇怪了。 她伸手揩掉额上的汗。 “终于醒了,”那人长吁出一口浊气,一只冰凉的手搭上了李一格额头,“半个月之前,妖界突然有了落雨之兆,正要下雨之时,我们便被祭台拖进了此处。道友高烧不退,若是再不醒,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李一格摸了摸额头,上面还残存着滚烫的余温: “多谢道友……” 她躺在松软的草垫上,身上叠起几件外袍,稍一偏头,脸侧还放了一个装水的丹药瓶子。 意识虽然醒了,身体却还不太受控。 李一格软倒在地上,好似刚经历了一场旷世大战,从内而外的疲惫席卷周身。 她手指不自觉地微微蜷起,一勾,恰好摸到一个圆圆的东西。 !!! 与此同时,张自牧续好火,回来问她现状如何。 李一格手一抖,下意识将珠子收回了储物袋里: “还、还可以。” 或许是心虚给她带来了力量,说完这句话,被抽空的力气又回来了一点儿。 她挣扎着坐起,发现这个地方黑乎乎的,为数不多的亮光从两个指甲大小的圆孔里漏下,看不清全貌如何。 在张自牧震惊的表情中,李一格随手点了两个照明术。 “道、道友用的,可是妖界佚散多年的《求雨卷》?” 李一格:嘎? 张自牧没等到回音,重重叹了一声,道: “妖界久不与外界沟通,如今外面的修士多半都不清楚妖界的历史。我曾听妖王说过许多妖界的事情,道友若是不介意,等无聊的时候,我可以为您说上一说,权当解闷了。” “这倒不必。”李一格不想被拉进无关紧要的剧情线里,连连拒绝。 眼下她最关心的,当然还是妖王的反应: “道友,你口中的那个妖王在下雨征兆出现之后,有什么表示吗?” 张自牧茫然地将头转向她。 “就是,”李一格舔舔嘴,感觉这个问题说出口有点小羞耻,“就是,他有没有发疯,说什么你竟然敢违抗我,我要把你这个叛徒和你的同党统统折磨到死之类的?” “这个啊,”张自牧摇头,“雨云初聚之时,我们便落入这方空间里,因而我也不知妖王有什么反应。” “啊……”李一格有些失望,“那他就没有强行攻进来,说要我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什么的吗?” “有啊。” 半明不暗的空间里,忽然响起第三道森冷男声。 半空之中,猛地降下一双灯笼大小的金色眼睛! 第88章 神机妙算 幽黑空间中, 两个豆大的光点急速掠近,等到了眼前,才显出其全貌。 半个真·棱角分明的龙头钻入照明术的笼罩范围里, 大嘴一张,竟然口吐人言: “呵,敢跟背叛我的人为伍, 女人,你胆子肥了。” 李一格:? 李一格脚趾抠地,表面竭力维持出云淡风轻的姿态,机械地重复恶毒女配初见男主应该有的台词: “对、对不起, 龙神大人。” 她含羞带怯地瞟了男主一眼: 别说, 这大龙长得确实还可以。 通体金黄,皮肤看上去跟钢板一样硬, 几乎找不到流线型弧度,都是板正的折角, 平白增添几分冷峻意味。 那只脑袋微微下沉,贴得更近,清冽寒冷的鼻息便喷到李一格脸上, 呛得她闷咳一声, 差点把后面的台词也咽了回去: “没想到你竟然这么英俊……” 李一格双手绞起衣角, 低下头, 不大好意思地开口: “小女子早就听说龙神大人英武不凡, 可惜一直没能找到接近龙神大人的机会,今日终于得见, 不知是否有幸获得龙神大人的垂青……” 男主冷哼一声, 慢腾腾地抬起龙头,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李一格: “呵, 女人,你已经成功惹怒了我。” 李一格后背一麻,感觉这五分钟里自己长的鸡皮疙瘩,比前半辈子长过的加起来还多。 ——太恐怖了。 男主的中二程度,完全对得起一句“此子竟然恐怖如斯”。 她索性把这当成沙雕互飙对手戏,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和男主互相丢起了土味梗。 李一格歪倒在地:“啊……对、对不起龙神大人,我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却没想到会惹您生气……啊,我的骨头好疼,道友快帮我瞧瞧,不对,不必看了,我知道,一定是因为我爱慕龙神大人,爱慕到了骨子里。” 司谏:“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消气了吗,女人?真心实意的道歉,是需要付出行动的。” 李一格:嗯?不对啊。 这不是男主对女主说话的台词本吗? 男主这是串台了? 她挠挠头,决定把剧情引回正路:“可是、可是我没有什么能给龙神大人的,如果龙神大人不介意的话,我有一个小师妹,青春貌美,开朗活泼,最适合陪龙神大人解闷了。” “解闷?” 男主轻蔑冷哼:“我是与天同寿的至尊龙神,整个天地都是我的游乐场,还需要旁人陪我解闷吗?” “那、那怎么样,您才能原谅我……” 大灯笼微微眯起,中心如蛇瞳一般竖立,同时脑袋下压,隐匿在黑暗中的龙身上抬,俨然是准备进攻的姿态: “本、座、要、你、死。” 李一格心说那可不行。 憋屈指数也是和憋屈时长有关的,刚打照面就被男主KO了,完全不符合憋屈流的发展规律啊。 真想彻底憋屈,还得向十□□习。 她掏出小本本,临时复习了一下十九和宗槐之间的恩怨,收起书,清了清嗓子: “龙神大人且慢!请您听我解释!” “我不听。” “您听我解释。” “我不听!” “您听我解释吧!” “我不听!!” 男主暴喝一声,锁链相撞的回声重叠在一起,撞得人耳膜生疼。 李一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一口气点了几十个照明术往头顶上抛,可算是把上面的情况看了个一清二楚。 关住她们的空间类似一口井,根据《山海经》对烛九阴的描述,纵深至少在千里以上。 男主的尾巴尖儿被锁扣吊挂在天花板上,此时绷直了身子往下垂,要想摸到地面,也得至少再长高两米左右。 不得不说,这个头朝下的姿态,实在不怎么好看。 男主显然也很在意这一点。 他着急忙慌地扭动龙头,发现自己完全暴露在了这两个蝼蚁之前,恶狠狠地瞪大眼睛,张开血盆大口: “我要杀了你们!” 说着,口中便喷出了一股水箭! 李一格猝不及防之下,被男主的口水洗了脸。 李一格:=-= 喷得好,下次别再喷了。 同样被口水喷了满头的张自牧,声音里却流露出了一丝惊喜。 她摸索上前,抓住了李一格的手,眼角眉梢都挑上了几分微微的笑意: “道友,如果猜的不错,我们现在应当在烛龙居了。” “烛龙居?” 张自牧点头:“不错,大凡妖兽,都躲不过月圆之时,不论修为如何精深,都得化为原型。可妖王一向以人形化身示人,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因而为数不多的妖修们都猜测,妖王应当在一处隐秘的地方筑了居所,以此避人耳目,悄悄渡过最疲弱无力的时候。” 说到最后一句,她掐指算了半天,轻轻地“咦”了一声:“可今日……也并非月圆之夜啊。” 男主恼羞成怒,发了疯似的到处喷水,扯得铁链子“当啷”作响,几乎把张自牧说话的声音给盖了过去: “闭嘴!忘恩负义的小人,凭你也配议论本座?!” 张自牧浑不在意地轻笑:“妖王被禁闭此处,人身又无法进来,想必很是着急吧。” 男主冷笑一声:“着急?本座在此已然苦修了上万年,该着急的人是你们吧。” “啊!”李一格清理掉身上的水渍,适时插入对话,“什么?连龙神大人都在这里困了上万年?!” “我不困!” 不知这句话怎么戳中了男主肺管子,锁链又“丁零当啷”地疯狂舞动起来。 李一格明白了:男人说不要就是要,男主说不困,那就代表他现在困得要死。 她都能明白,与男主朝夕相处了几百年的张自牧,自然也很清楚他真正的意思: “有趣,堂堂龙神,竟连闭上眼都做不到。” 张自牧静听片刻,凭呼吸找准了龙头,伸出手,在龙的鼻梁上摸索了起来。 “叛徒,拿开你的脏手!” 不知张自牧按到了哪里,张嘴要咬人的男主,竟然疼得想把头缩回去。 “咦?” 她取出一把小刀,向着那个位置,深深地扎了进去。 被捆绑的龙扭得更加疯狂,好像下一秒就要挣脱锁链,把她们两个都生吞活剥了。 然而“井”横向空间极小,龙头连甩起来都困难,更别提做出什么大动作了。 因而张自牧轻而易举地就将昔日的主人控制住,手探进伤口,在男主的咆哮声里,取出了一块A4纸大小的东西。 这块东西刚被扯出一角,男主就痛得哀嚎起来,嗓音十分凄厉,宛如经受了什么非人的虐待。 李一格隐隐约约看到一点,但看得并不真切。 她按住张自牧的肩膀,说了声“我瞧瞧”。 这东西薄如纸片,节点凸起,点与点之间焊了无数细丝,细丝的尾巴又向龙脑袋里延伸进去。 巧了。 这东西她还真认识。 李一格小的时候,书院为了赚钱,经常接收一些外界的垃圾进山掩埋。 成年人都不肯干这种脏活累活,就让她们这些孩子去做。 其中就有不少板子,和她手上这块儿长得相差无几。 几乎是看到它的第一眼,李一格就认出了它的身份: 单片机。 当然,单片机只是一个代称。 向她科普这个名字的年轻人当时研究生都毕业了,很多基础的概念早已经说不大清楚,只让她记住这玩意可以当成单片机,是一种集成电路芯片,也可以理解成单位最小的电脑。 当时那个人说,单片机种类很多,应用范围也广,所以单独记有什么种类没有意义,记得叫单片机就行了。 李一格倒是第一次见,还有人拿单片机控制龙的。 她轻轻挑开伤口处的外皮,尽量不蹭到里头一团血红的组织,顺着两根最短的细线走向延展开神识,发现这两条线接入视神经里,正巧控制了男主的两双眼睛。 至于其它细线则接的不同地方,大脑本就复杂,李一格又没有经过专业训练,单是看一眼交错在一起的血管和细线,就清楚再往下的分析工作,不是她能负担得了的。 她撤出神识,一时有点摸不准系统的意思。 按照常理,一本书的男主角,都是全书最有魅力、或者能力最强的人。 即使有能力比他更强的人,男主也会在很短的时间里超过对方,再次成为小说世界的天花板。 这是塑造男主最为重要的一部分,也可以被称为苏点。 试想,如果始终有人压在男女主的头上,就意味着永远存在男女主无法解决的问题,那剧情就无法苏爽甜下去,只会越来越憋屈。 不过也有例外。 穿书文虚构的原书里,男主多半不是最强的人。 因为最强的人,往往要留给穿书后的角色组cp。 她这种……会是吗? 李一格盯着手上的单片机,沉吟片刻,试图整明白狗系统到底想下什么样的棋。 能用现代科技操控男主几万年的人,一定比男主更强。 比男主更强的人,通常会和穿书者有一定的情感牵扯。 她头脑风暴了半天,总算得出了一个正确答案。 好阴险! 狗系统这是想利用她对知识的渴望,把她和一个虚拟的、并不存在的“科技强者”绑定在一起,然后被爱情冲昏头脑,渐渐忘记了自己拿钱跑路的初心! 太可恶了! 她赶紧就把手里的万恶之源给男主塞了回去。 塞完,还不拍一拍伤处,试图加快伤口愈合的速度: “南无白求恩大慈大悲救世人,龙神大人,刚才是小女子失礼了。” 男主已被张自牧的操作折腾得只剩半口气,虚弱不堪,连放出的狠话都有点儿撒娇的缱绻: “我要……剥了你的皮……” 李一格点头,对男主坚决打击恶毒女配的行为,给予了及时的正向肯定。 正想说点儿什么巩固一下“深情势利但恶毒”的新人设,张自牧就在背后叫了她一声: “道友,此处好像有个通道。” 闻言,半死不活的男主连龙身都紧绷了起来。 第89章 聪明伶俐 李一格不傻。 看到男主的反应, 她就知道那个通道,并不仅仅是“出口”这么简单。 那个通道里,很可能就潜藏着狗系统的陷阱、比男主更强的智力天花板、二十万路上的绊脚石! 李一格:达咩。 不过继续留在这里, 显然也不是上上之选。 在偶遇男主之前,她根本就没想过该如何应对“自恋霸总”型角色,并让对方对自己下手。 因而在刚才的“遭遇战”中, 表现得极为分裂。 她隐约感觉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劲。 就拿这一段剧本来说吧,救了叛徒、和男主站在了对立立场上,肯定是会被男主加入暗鲨名单的。 但是如果她杀掉叛徒、向男主表忠心,而后在男主强制爱女主的时候给女主下绊子, 肯定也会被男主加入暗鲨名单。 李一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任务是哪里有问题了。 ——这是个开放型的问题, 根本就没有标准答案! 她可以正着走反着走斜着走横着走,不管怎么走, 都能找出“让她憋屈”的解释和“一点也不憋屈”的解释。 就拿她想救温云软举例,既可以解读成“刚正师姐绝不放弃每只迷途的羔羊”, 又可以解读成“憋屈女配被人利用后还继续当舔狗”。 李一格沉默了。 只要还是不清楚原书的详细剧情,她的任何一次行动,都会给“拿二十万”这个结果增添一分不确定性。 目前来看, 以静制动才是上上之选。 但也不能和男主一起“静”。 朝着远离男主的方向, 李一格默默挪开了两步。 继续和男主呆在一起, 就意味着两个人不可避免地要持续相处。 哪怕她只是在烛龙居里打坐, 说不定也能在系统的恶意曲解下, 让男主爱上这个“宠辱不惊镇静自持”的女人。 但也不能一直逃避主线。 目前不论是系统还是设定说明,全部都是在接触到人或实物之后, 根据接触次数一点点解锁的。 逃离主线, 只会让她一直无法解锁主线, 进而继续困在这个进退两难的困境里。 李一格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余光瞥到正在愈合的龙头, 她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些人可以用机器控制男主,那她是不是可以下去抢来机器,在和男主接触到解锁全剧本以后,再把男主关于这一段相处的记忆全部清理掉? 她承认这种手段不大光明磊落,但是狗系统从一开始就给她下套。 面对这种阴险小统,在没有观众的情况下,当所谓坦坦荡荡的君子,显然只能获得道德上的自我满足感。 她决定放飞自我一段时间,先跟张自牧下去一趟,等拿到了控制权限,再上来和男主“增进了解”、解锁剧本。 至于前面的剧情…… 不管怎么样,那些剧情都摆在那儿摆着了,她也没的法子消除系统记忆。 只能在拿到全剧本之后,加强前后剧情之间的矛盾,让“经历剧本化”时出现严重的逻辑bug。 任何一部小说在完成的时候,哪怕是非虚构文学,也会进行一定的改编和删减。 如果剧情前中后期的人设和关系冲突太大,为了维护整个故事的完整性,系统必然要放弃掉一段没有意义的故事。 也就是她进入剧本之后,到解锁全剧情为止的这一段。 毕竟这段剧情里,她就像个行为逻辑没有主心骨的神经病,而且整段剧情既没有合理的开头,也没有足够为故事画上句号的结尾,自然会被优先省略。 李一格吐出郁积在胸口的浊气,拍了拍龙头,大胆说出了看见司谏第一眼,就想和对方吐槽的话: “男人,你的眼间距真的很宽,打车六块起步,从左眼到右眼都至少要花两百块钱。” 男主出离地愤怒了: “女人,你这就是得不到就要毁掉,空口无凭,凭什么质疑我的帅气!” 他晃了晃巨大的脑袋:“你看,我头就很大了!” 李一格“嘿嘿”一笑:“哈哈,特大号水龙头!” 司谏靓龙语塞:总感觉眼前的女人不太聪明的样子。 只见她伸了个不太聪明的懒腰,拍了拍不太聪明的伙伴,不太聪明地上身钻进了过道里。 没多久,她果然灰溜溜地退了回来。 那处通道,他早用神识探查过了。 不仅低矮光滑,而且整体呈上升趋势,攀爬难度极高。 加上通道中段及之后的空间无法使用灵气和神识,就使穿越通道成为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面对张自牧探究的“目光”,李一格摇了摇头。 “呵,愚蠢的女人,我早就说过,凭你们,是不可能到那里去的!” 李一格没有理他。 ——一定有什么细节被她忽略了。 “你以为能在外界招云布雨,就代表你比本座强大了吗?呵,本座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在这里等死,临死之前,还能让本座美餐一顿。” ——究竟是什么地方呢? “行了吧,”男主肉眼可见地烦躁起来,“快点滚过来跪下求本座,本座还能给你一个痛快。” ——是地上的泥巴! 李一格眼前一亮,弯下腰抻直胳膊,尽力去摸通道两侧,果然摸到了一小撮竖条形沙土。 沙土呈下滑趋势,越到下方,分布得越稀疏。 由于只是薄薄一点儿,刚才光线暗淡、她又在想会不会有轨道缆车之类的,这才把东西忽略了过去。 这就对了。 她点点头,捻起那团土站直,若有所思道: “司谏会这么惧怕这条通道,说明这条通道经常会出现让他惧怕的人——” “本座才没有惧怕的人!!” 李一格没有理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只要这些人进来,不论有没有原路返回,都必然会留下一定的线索。要么是留在这儿等死剩下的尸骨,要么是——” “哈哈,那些小不点儿全被本座吃了!”司谏夸张地舔舔嘴巴,“小孩儿肉质细腻、鲜香味美,呵,可比你这种蠢货吃起来爽口多了。” 李一格翻了个白眼,无语地望了望男主: “你身体绷直以后,距离地面也有至少两米。” “——要么是回去了。” 和男主拌嘴的间隙,张自牧平静地接上了后半句话。 “对,”李一格点头,“上行的平滑通道,有三种办法让人原路返回。第一是上面的人给拉回去——在这里对烛龙进行研究和控制的应当是精英分子,他们不大可能做这种工作;第二是踩着钉鞋爬——这里高度太低,就连孩子都直不起腰,难度显然很大;第三种,就是戴上特制的防滑手套,一点点爬上去。” 她蹲下来,又仔细捻了捻,从通道侧壁扣下了一点儿发黑的细颗粒。 这是凝固的血。 两侧的沙土证明了回去的方法是手、脚或手脚并用地爬回去,如果是机器直接把人拉回,沙土多半会集中在中间。 而这些血迹佐证了刚才男主无意中透露出的信息,证明了每次过来的的确都是小孩儿。 孩子肌肉不比成年人发达,四肢力量较为薄弱,因而坚持不住和磕磕碰碰,都是很可能发生的事情。 “可是这能说明什么呢?”张自牧垂下眼,轻叹一声,“道友若是不介意,我还认得几位兽族朋友,或许我可以……” “不需要啊。” 李一格扭扭腰,当着两个人的面,豪爽奔放地完成了一套拉伸动作: “知道他们利用的是什么方法,就能推测出他们大致运用了什么类型的工具,不是吗?这样要去找,也简单很多啊。” 男主高高盘起身子,轻蔑地冷笑一声。 他大致猜到这个蠢货想干什么了。 可惜啊,这个通道隔绝了一切灵气与神识的使用…… 司谏震惊地瞪大了眼:是他看错了吗!为什么这个女人竟然利用神识和御物术,从里侧空间中取出了四个奇形怪状的东西! “这应该就是他们用的手套了。” 形状真的很奇怪。 比起手套,到不如说是电熨斗。 李一格刚才找的时候,因为这形状和想象中出入太大,很是费了一番功夫。 她推开把手上的按钮,旁边的小灯立刻亮了起来。 与此同时,磁与铁之间天然的吸引力扯着她沉下腰肢,姿态怪异地冲着通道一鞠躬。 李一格赶紧又把按钮关掉了。 反复试验几次之后,她发现这东西使用时,应该是轮流开关的。 左手爬上去,打开开关,吸住。 而后身体借力向上荡一小截,在最高点打开右手熨斗的开关、松开左手的。 再利用左侧松开之后、踢倒侧壁的惯性,把左臂荡上去。 整个过程艰难无比,单是摸索用法的这么一小截,就差点儿把李一格的衣服给磨破了。 好在修仙界和轻工业没仇,目前来看,她身上的衣服还能坚持一段时间。 “太麻烦了。” 李一格自认为是个聪明人。 而众所周知,聪明人又通常比较善于偷懒。 “啊……刚才好像走进思维误区里了。”李一格摸摸下巴,灵光乍现。 她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根长长的腰带——这还是不知名女修送给姜骋的礼物,以神识牵引、御物术辅助,将其中一段移到了通道的尽头。 通道尽头,是个黑黢黢的房间。 照明术一时点不到那里,因而李一格暂时还不清楚它具体长什么样。 刚才能找到“熨斗”,纯粹是因为这种东西一般就放在通道旁边、目标比较明确,再加上一点小小的好运罢了。 她找到放“熨斗”的架子,控制腰带,别别扭扭地勒在把手上,推开了通电按钮。 “邦”的一响! “熨斗”死死地咬住了铁质通道的另一头。 成了! 第90章 阴险狡诈 李一格攥住腰带尾端, 借“熨斗”强大的吸力,和御物术的精准控制能力,舒舒服服地躺平, 把自己硬是拉了上去。 男主…… 男主都看呆了:谁能想到这种法子啊喂! 经历了刚才那么一通推理,肯定会想当然地复刻前人用过的方法啊! 谁会想到在此基础上加工利用,实现如此省时省力的高效偷懒?! 张自牧不能视物, 通道中又屏蔽了神识的使用,因而无从得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另一侧响起轻微“咚”声之后,她听见李一格的声音在通道里左冲右突,层层叠叠地传进了她耳朵里: “道友, 抓住这根带子, 我拉你上来!” 等她落了地,李一格才放宽心, 顺手点了几个照明术。 这个房间不大,目测最多十平米, 由土墙围成,房间里连盏灯都没有安。 三面墙上都是金属架子,一面摆满“电熨斗”, 一面摆满特质服装和鞋子, 另一面则摆着说明手册之类的东西。 李一格捏了捏张自牧的手, 表示自己还在, 让她不要发出声音。 从说明手册的架子上顺手摸了两本下来, 粗粗翻看一下,发觉内容差不太多后, 只选了一本丢进储物袋里。 她蹑手蹑脚地贴到门后, 放出一缕神识, 去找能够控制男主的仪器, 却差点被外面刺目的灯光晃了眼。 这个……研究所? 它建在地下。 为了弥补光照缺失的遗憾,整个研究所布满无影灯,亮如白昼,与这个黑乎乎的房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适应光污染之后,李一格发现“自己”正在走廊里。 两侧的走廊光洁如新,没有粘贴任何海报或标语,偶尔见到一两副带字或者带画的,也是说明“此处危险”,叮嘱人不要乱走动。 奇怪得很。 她四处“转悠”几圈,到处都是高端仪器,机身上也没有印制常见的用途、厂商logo和仪器型号。 而且要说研究,这里除了仪器之外,却没有一台电脑,也没出现纸笔的痕迹。 空荡荡的房间里,整整齐齐地摆了几张柔软舒适的睡眠舱,里面的人似乎都已经陷入深眠之中,身上套着一件连体隔离服,依靠与睡眠舱相连的管道获取人体必须的营养。 “神识”又溜达了一圈,依旧没有惊动任何人。 按理来说,这么重要的地方,至少会有安保人员的。 李一格猛然意识到什么,神识迅速撤回逼仄的小房间里,一把攥住了张自牧的手: “快跑!” 没有安保人员,就意味着这里采用的安保系统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即便是这个不受重视、连灯都没有的房间,说不定也选用了某种难以想象的安保方法。 李一格一脚踹开门,按照粗略记下的半截线路,拉着张自牧拔足狂奔。 果然,几乎是迈出房门的瞬间,背后就响起锁门的声响,与此同时,一股刺鼻的气味在空气中淡淡地逸散开来。 脚下纯白的地砖反射出晃眼的白光,一道银线自远及近、又从近处缓缓推远。 李一格不敢耽搁,顾不上猜测这玩意到底是什么东西,趁研究员都躺在舱内、一时半会无法从长眠状态中苏醒,和张自牧分工合作,火速把附近的机器,统统收进了储物袋里。 研究所里霎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 睡眠舱依旧没有任何异样,李一格估计这是系统察觉到了她们的行为,在向外侧的安保人员报警。 她一时感觉这玄幻世界是真球玄幻。 要不是她还能用术法,谁能想得到这是个仙侠文! 刺耳的警报声中,李一格更顾不上分辨用处,连指甲盖大小的仪器都一并往储物袋里揣。 ——开玩笑,再小的东西都可能成为潜在的危险,当然是尽早控制住放心。 哪怕她是把定时炸弹收进了储物袋里,那炸的也是老人渣姜骋的棺材本,关她小猫咪什么事! 不到半分钟,她和张自牧就在走廊里,和一群荷枪实弹的人对上了。 ……哦豁。 这些人身上的制服,和安纳金手下的军装,一模一样。 李一格心如擂鼓。 这帮人想必也经历过专业训练,未必是她们能对付了的。 况且张自牧无法使用灵气,在这种情况下,会成为一个活生生的靶子。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还有什么是她能用的? 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 可恶,术到用时方恨少,古人诚不我欺。 不对,不对,还有一个! 李一格抢在对面的人喊话之前,中二又拉风地右手前平举,手掌一翻,掌心便多出了一张黄色的符纸: “燃烧吧——符箓!” 在对面狐疑地进行眼神交流时,整个研究所都被烧符术法进行了定点爆破! 天花板上落下无数飞灰,墙体也出现了大面积的裂痕。 对面的人显然没想到还会遇上这一手,短暂的惊愕之后,竟然找不出应对程序了。 就是现在! 李一格掏出剪刀剑,用力地抖了一抖: “好铁铁,你简直就是绝世神兵,求你现在带我们离开这里吧!” 剪刀剑还没什么动作,就听走廊尽头,响起一道沙哑的男声: “你们走不了的。” 只见所有安保人员都放下武器,开始套隔离服,似乎准备一起进入休眠状态。 那个咬字古怪的男人露出古怪笑容: “你以为研究所不在了,你就可以离开了吗?” 他点点腕上的智能表:“现在是春季。” 春季有兽潮。 哪怕她们逃出了正在塌方的研究所,也不可能在外面的世界找到活路。 李一格没做理会,双手扣在剪刀剑上,叮嘱张自牧一起握住把手。 “弱智土著,”拉上拉链之前,那人轻蔑地笑了一声,“你以为研究所这么容易就会被破坏吗?” 他就地一躺,地板感应到他的状态,缓缓开了一道口子,将他吞进地板下藏起来的应急睡眠舱里。 睡着之前,打头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飞掠过去,还顺手抛下了一样东西。 呵,这个落后的原始世界,能对现代科技造成什么威胁? 他静静地躺好,等待深眠的降临。 一分钟过去了。 五分钟…… 十分钟…… 同伴都已进入休眠状态,只有他、只有他还醒着! 口鼻被陆续掉下来的灰土堵住,他瞪大双眼,在被活埋之前,挣扎着看了一眼事故发生的原因。 ——“熨斗”。 一个打开了开关的“熨斗”,牢牢地卡在舱门之上,让休眠舱迟迟无法闭合。 他还想骂一句“该死的弱智土著”,可是脸上的灰土已经重得抖不掉了。 *** “该死的弱智土著”正搭乘剪刀剑号列车,在大雨密布的妖界横冲直撞。 空气夹杂新鲜的土腥味扑面而来,猎猎寒风吹得人衣袂飘飘,李一格第一次对“修仙”这个设定产生了些许的好感。 ——畅快! 用两个词概括她现在的心情,就是自由和畅快。 兴许是因她暂时放下了别别扭扭的恶毒剧本,整个人都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喜悦之中。 她文兴大发,转过头,叼着风雨吹进口中的一缕碎发,含混不清地背诵台词: “道友,你知道吗?有些鸟是关不住的!哪怕她们被囚禁了起来,每一根羽毛上,也都闪烁着自由的光辉!” 张自牧轻轻“嗯”了一声,问: “我们应当离开那些人控制的范围了,道友若是需要,我可撑起护体灵气,为道友挡雨。” 嘿嘿,体修真好。 李一格满足地眯起眼,“呸呸”两声,把湿发吐了出去。 疾行片刻之后,沙土地上终于出现了兽族的身影。 浩浩荡荡的兽潮非但没有因雨势停下脚步,反倒争先恐后地往前奔驰,生怕玉带海水位上涨,导致他们错失觅食的良机。 兽群之中,偶尔爆发出几道彩光,估计是前来探查的修士不幸遭遇兽群,正在殊死搏斗。 李一格空不出手,只好按按剪刀剑,打商量道: “好铁铁,你能不能带我们到那里去,给我们放下来?” 剪刀剑应声而停,刹车的时候,还玩了一出潇洒帅气的飘逸。 “太酷了!” 乘客李一格及时给予了正向激励。 剑尾高兴地亮了两下,对于再次被收进储物袋里,都显得没有那么抗拒…… 等等! 什么地方亮的! 李一格眼疾手快,扣住把手,发觉其中一处孔洞上方,不知何时嵌入了一块圆弧形的东西! 不对啊。 给它放储物袋里那么久,都没有任何变化,怎么突然就…… 剪刀剑无辜地闪了闪。 “老实交代,”李一格指着剑尖,“你是不是把我刚拿回来的东西给吃掉了?” 神识在储物袋里巡游半天,始终没能找到那颗圆滚滚的珠子,多半就是被这贪吃鬼给昧下来了! 可恶,她还不知道那玩意有什么用呢! 她抬手就要弹“剑”,却被它逮住机会,钻进了袖子里。 “你干什么!” 李一格拼了老命也要把这玩意拽出来。 ——吃了一个不够,还得再吃一个吗? 好不容易把剪刀剑拽出来,十字的长边上,赫然多出了一片新的刀片。 李一格:!!! 她的御鬼令! Shift! 她还没整明白这玩意到底有什么用呢,这破剑就吃了是吧? 李一格狠狠地屈指一弹:“好吃吗?好吃吗?好吃吗?” 弹一下,问一次,直接把剪刀剑打蔫吧了,委委屈屈地凑过来,贴着李一格的袖口直蹭。 李一格瞳孔地震,提溜着尾巴把它拎远: “好铁铁,你可是开过刃的!” 说话间,兽群终于意识到她们的存在,头领仰天长啸一声,抛开正在围攻的修士,直直地朝李一格和张自牧的方向冲来。 剪刀剑挣开束缚,身上探出耀眼金光! 李一格默默捂上眼,怀疑自己在这里多呆一天,就多一分失明的风险。 ——修仙文的特效,是真球不要钱。 第91章 就业指导 刹那间, 兽群和赶来驰援的修士齐齐停了下来。 整个场景如被人按下了暂停键,诡异之中还透出一股微妙的滑稽。 李一格向来心态很好,因此在这种奇妙的氛围里, 竟然还能轻松地笑出声。 一旁的张自牧都“看”呆了。 她沉默片刻,轻嗅两下,低声问:“这是……万物生?” “万物生?”李一格挑眉。 张自牧沉吟片刻, 尽量言简意赅地说明了用途: “万物生是妖界至宝,可以号令天下万兽。” 李一格默了默,感觉自己好像又拿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没关系,问题不大。 她的储物袋里装了研究所的一大半的仪器, 里面应该有让人失忆的法子, 可以把崩到太平洋的剧情线重新掰回到梦开始的地方。 她定了定神,高深莫测地回了声: “哦。” 主要是不知道说什么。 这个时候不管说什么, 给人的感觉都是一下子装起来了,区别在于有些装是坦坦荡荡的, 有些却是迂回曲折的。 她宁可让人误会她高冷耍大牌,也绝不想被人当成凡学大家。 李一格负手而立,表面云淡风轻, 背后却将手死死攥在一起, 尴尬得脖子都微微涨红。 在她面前, 奇形怪状的妖兽臣服于剪刀剑前, 受其上的光芒慑服, 连扫扫尾巴这种小动作都不敢乱做。 那模样低眉顺眼的,活像是差一分及格的学生正在导师办公室里, 等待着最后的裁决。 “你可以向他们下令。”张自牧的声音从后方飘来。 李一格歪歪脑袋, 试探性地抽出一只手, 正想学驯兽师的手法来个“跳火圈”之类的指令, 就听不远处的人群中,响起一道熟悉的男声: “小师妹?” 李一格:嗯? 爱叫她小师妹的人现在还在参加开年考呢,她一时还真想不起来是谁。 扭头一看——好嘛,竟然是裴济楚。 昴峰大师兄白衣胜雪,长身玉立,周遭是飘摇风雨,更显得仙气缭绕,多出了一分微妙的易碎与距离感。 他负剑而出,顿时把全场的关注都吸引了过去。 “什么?那名女子竟然是九霄宗内门大师兄的小师妹?是亲传师妹吗?天呐,她运气太好了吧!” “身份不是最重要的!你们听说了吗?坊间传言啊,裴师兄可疼这个小师妹了呢!” “真的吗?” “那还有假?当初凌云镇被鬼修操纵,大敌当前,就是裴师兄冲冠一怒为红颜,轻而易举地解决了浮空阵呢!” 李一格:不造谣,不信谣,不传谣。 好在谣言止于智者,人群里还是有人不曾被谣言影响。 其中一个手握双剑的弟子跳出来骂道: “谁说是裴济楚干的?我师父说了,浮空阵那是原浊老祖解决的!一个平平无奇的合体修士,也敢碰瓷我们剑修之祖?” 李一格双手合十:阿米豆腐,这个说法还算靠谱。 凌云镇重建之后,的确是容清及时下场,指出了沈新寒都未曾发现的问题。 一声铿锵琴音强行中止了争斗。 人群后方,走来一个怀抱古琴、宽袍广袖的年轻修士: “诸位,据家师所言,破开浮空阵之人,正是前面这位道友。” 他面带微笑,表情慈和宽悯,微微躬身,权当与李一格见礼: “在下妙清门天音长老座下首徒,见过李师叔。” 李一格:? 李一格:不造谣,不信谣,不传谣。 她和天音长老唯一的交集,就是在撮合宋惊木和十九的时候,托他过来放段BGM,怎么就莫名其妙成人家徒弟的师叔了? 她双手合十:“修仙不论辈,道友叫我一格就好。” 青年笑笑,一拱手: “此乃家师嘱托,晚辈不敢违拗。” 淡青长袍迤逦曳地,行止端方,站在裴济楚身侧,宛如一柄经霜翠竹,修劲有力。 李一格不着边际地想:女主的爱慕者配置不行啊,就拿大师兄来说,三番两次被人艳压,安排他喜欢女主,会不会太降低女主格调了? 爱慕者的档次,可与主角的苏感息息相关。 有一个档次较低的追求者,还能让读者产生厌烦情绪。 可如果没有追求主角的人都没有配置足够的苏感,只会让读者对主角产生厌烦情绪。 她隐约觉得剧本塑造的男女主,稍微有点偏离网文写作的基本规则。 “被艳压的大师兄”此时尚不清楚自己又碰上了一位劲敌,依然自我感觉良好地与李一格保持五十米距离,朗声招呼道: “小师妹不是去参加开年考了吗?怎会落在此处?” 说罢,他身形一顿,好似刚想到什么,摇头叹息,上前走了两步,向李一格招了招手: “你呀,也真是的,二师弟和三师弟不是都随你一起么?这也能走丢,也真是个小迷糊。” 李一格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种亲昵的话,两个人离近点儿说还正常,离这么大老远地吆喝,总让人感觉别别扭扭的。 如果条件允许,恐怕裴济楚恨不得拿个大喇叭,向全世界广播: 我很宠我小师妹!我小师妹很不让我省心!但她依然是我最好的小师妹! 呃…… 根据目前的经历来看,修仙界大多数人还是比较正常的,大师兄这番做派,只会让旁人觉得虚伪。 果然,一旁抱琴的青年微微勾唇,徐行上前,在距李一格一米半的距离站定。 二人离得不远不近,既不过分生疏,也不会令她产生私人领域被侵犯的紧张感。 他抱琴鞠躬,声如霜夜竹啸,清爽干净,尾音也没有任何矫揉造作的拖泥带水: “李师叔可是要御兽?” 他平端起古琴,笑道:“妙清门有御兽秘法,弹奏此曲,可令一般妖兽心境平和。如蒙李师叔不弃,晚辈愿为师叔辅弼。” 李一格挠挠头:“道友怎么称呼?” “晚辈鄙姓李,有幸与李师叔生得本家。” 他嘴角噙笑,不动声色地移开两步,将李一格与张自牧都笼进防雨罩内,同时恰到好处地踩在了李一格和裴济楚的连线上,彻底切断了大师兄与她的目光交流。 不用应付裴济楚这个伪君子,李一格大大地松了口气,对眼前青年的好感立刻拉高: “呃……方便了解一下全名吗?” 青年微一错愕,失笑道:“既然如此,师叔便唤我李悄吧。四下无人,悄然静寂的悄。” 他凌空盘腿而坐,衣袂拂过琴尾,指尖抹出一段长长的琴息,如古龙长叹,静穆深远,前方身体紧绷的妖兽立刻放松些许,有几头还壮着胆子摇了摇尾巴。 李一格握住面前的剪刀剑,剑尖向下,把它当成话筒抵在嘴边: “您好,这位朋友。” 她向前迈了两步,在幽幽琴声中,弯下腰去,向着妖兽群伸出了一只手: “现在天色也不早了,请问您介意回家早点吃饭吗?” 领头的妖兽似懂非懂地看了她一眼,“嗷呜”一口,就把脚边一头更小的妖兽吞吃入腹。 李一格:!!! 怎么回事! 张自牧无奈摇头,解释道:“它们的食物就是彼此,只是旱季来临,结队觅食,才会暂且放下捕食者与猎物的身份。” 这倒是把李一格整不会了。 她不想看妖兽去吃人,也不想近距离观摩奇形怪状的动物世界之猎食篇。 如果可以的话,她更倾向于想一个两全其美的折中办法,来解决这庞大族群的饮食问题。 李一格摸摸下巴,调出系统界面,重新温习了一遍关于兽潮的说明。 【妖兽和现实生活中的动物一样,有吃草的,也有吃肉的。】 【不过不论是草食还是肉食,它们进食的主要目的都是获取灵气。】 【吃草的那些,也只是因为战斗力太低,吃不了更有营养的罢了。】 既然这样…… 那喂它们吃修仙界的东西不就行了吗! 李一格眼前一亮:像鉴讼那种一看就牙口很好的,完全可以用来处理废弃的材料与法宝;八爪罗盘则更适合进行观赏性演出——如果我们的观众理智值可以维持正常的话;至于大黑猫黯夜魅影,则是具有在猫咖打工得天独厚的优势啊! 别的猫猫,一只就是一只,只能给一个人摸。 但是大黑猫呢? 大黑猫有那么多分|身幻影,一只猫就可以哄好一整群人! 她真是个天才。 李一格如此这般地将想法向张自牧和盘托出,期待专业人士能给出更进一步的意见。 但饶是在兽群里生活了几百年的张自牧,听到如此出格的想法,还是陷入了半秒钟的迷茫: “道友的意思是……让它们……与修士……共同生活?” 李一格歪头:“道友不是和它们共同生活过吗?” 这话点醒了张自牧。 她温和笑道:“是了,方才我光记着外人说妖兽凶悍狠毒,却忘了自己从小就是被它们带大的。” 她俯下|身,轻柔地摸了摸一个妖兽巨大的脑袋: “既然如此,不知道友可放心将此事交给我?” 她抿起唇,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李悄:“离开这里,你们的世界也没有我的容身之所,我也未必能够融入你们的生活……或许,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去适应……” “没有问题!”李一格猛点头,说着,就把“话筒”递到了张自牧手边。 剪刀剑不悦地亮起红光,恶狠狠地动了两下把手,发出“咔嚓咔嚓”的凶残声响。 张自牧无奈笑笑:“我并非此意,此物应是道友的本命法宝,我怎敢随意讨要?” “本……” 李一格一噎:她和剪刀剑真的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喂! 如果真的是本命法宝,她肯定会挑个长相更好看、或者至少更顺眼的东西! 这玩意不光算不上宝贝,对她来说,现在还成了个烫手山芋。 逮啥吃啥,她自己都没琢磨明白新装备怎么用呢,就被这玩意“啪叽啪叽”两口干没了。 李一格有点心酸。 可惜解释的话尚未出口,天际又浩浩荡荡来了第二批人: “果然是一格小友,齐云,你又欠我两把好剑了。” 第92章 不畏强权 却是镇守后方的大佬们察觉到兽潮行动有异, 亲自前来探看情况了。 陆康与齐云同时降下飞剑,支起灵气罩与隔音阵法,眼神虽不住往张自牧身上瞟, 还是客客气气地跟李一格叙了会儿旧,这才问道: “这位道友是……” 抵抗兽潮的修士都是登记在册、有名有姓的修士,凭空多出个脸生的体修, 很难不叫人多想。 李一格摸摸鼻子,一时感觉场面有点小小的棘手。 按理来说,这两边的人她都认识,应该由她来介绍才对。 可现在她清楚张自牧的底细, 张自牧却不知她知道自己的底细, 贸贸然开口,说不定会暴露系统的事情。 作为一个理智的人, 自我放飞也是要有限度的。 偶尔皮一皮爽一爽问题不大,但如果引起了NPC的警觉, 引发什么土著与穿书者大乱斗,就不好收场了。 沉吟片刻,她“嘿嘿”一笑, 看着不大聪明地挠了挠后脑勺, 说: “托几位前辈的福, 凌云镇的事情不是妥善解决了么?我当时放心不下, 还去瞧了一眼, 碰巧遇上这位妹妹,就想着带回宗门, 可惜……” 她恰到好处地收住话头。 在场的都是消息灵通的聪明人, 和姜骋多少也有点交情, 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让双方都难堪。 因而陆康了然笑笑,向张自牧一拱手: “原是一格小友的亲友,失敬、失敬,敢问道友尊姓大名?” 突然被安了个新来历,张自牧一时没反应过来,咬住下唇,面上瞧着风轻云淡,耳根却红了个透。 沉默半晌,才叹口气,掐了掐虎口为自己壮胆: “晚辈免贵姓张,名自牧,见过几位前辈。” “张自牧……” 陆康含着这名字,品味半晌,笑道:“‘念高危则思谦冲而自牧’,可真是个好名字。” 张自牧羞涩一笑,矜持回礼,恢复了平日宠辱不惊的样子,客套地与陆康聊了个有来有回。 齐云在一边干看着,插不上话,左瞧瞧、右瞧瞧,拉着李一格就唠了起来,第一句话就把李一格沉默了: “丫头,最近怎么样?分开了那么久,有没有想老夫啊?哈哈哈哈哈……” 那虚弱无力的尬笑声,让对话陷入了空前的尴尬。 李一格不失礼貌地“呵呵”一笑,自由地放飞了自我: “齐云长老为什么这么问?” 在齐云答话之前,她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朵干花,握着举到了齐云面前: “长老,别装了,勾引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你的那点小心思,我还看不明白吗?” 此话一出,张自牧和陆康也不聊了,李悄琴音一涩,迟滞片刻,弹起了一首热闹欢快的曲子。 齐云双眼圆瞪,正要骂人,又被李一格噎了回去。 只见她叼起干花,左边胳膊搭在张自牧右肩上,两腿交叉,垮了吧唧地斜站着,眉毛一挑,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 “害羞了,鸭头?欲擒故纵的戏码,玩一次就够了,毕竟我是金丹道君,劝你学会珍惜我。” 齐云“你、你、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什么门道来。 李一格再接再厉,誓要让一切开启尬聊的人,切身体会到被尬聊之苦: “长老问我想不想你,答案当然是想,我这么痴情的人,现在可不好找啦!雨下一整夜,就像我对长老的思念永不停歇,看到了吗——这滂沱大雨,都是我思念齐云长老时流下的相思泪啊!” 众人:…… 场面再度尴尬起来了。 偏生李一格刚刚放飞自我,才品尝到随心所欲的快乐,一时半会儿刹不住车: “长老,你为什么不说话,是因为自卑吗?没有关系,我不是那种看重门第的人,虽然你年纪大了,也不如陆康长老英俊,”听到这里,陆康不厚道地嗤笑出声,“但我也不是那么挑剔的人,只要你肯在家老实做家务、不要出去和不三不四的人鬼混,九霄宗还是可以成为你永远的家。” 齐云彻底失语。 上次见面,感觉李一格虽然不怎么机灵,但还是个挺正常的小辈。 怎么这回聊天,莫名其妙地就…… 他脸颊抽抽,胡子抖抖,明智地闭上了嘴,没有给李一格继续发挥的余地。 土味演说家对此表示满意,甚至十分亢奋,感觉自己还能再战几个回合。 ——放飞自我的感觉,真爽! 她看了看李悄。 李悄抱琴,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 她又瞧了瞧陆康。 陆康轻咳一声,和张自牧讨论起了双手剑的优越性。 最后她隔着人群看了一眼裴济楚。 裴济楚不躲不避,眼神中尽是受伤与谴责,好像在说: “小师妹,你怎能如此朝三暮四、水性杨花?” ……这位还是算了。 李一格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决定暂时把满肚子骚话存起来,留着以后再抖出来逗NPC玩儿。 见她放出“暂时安全”的信号,陆康松了口气,音调轻松许多: “那你可想好,要如何开展工作了?” 张自牧沉吟片刻答:“不如从性格较为温和的兽族开始,让它们与人类修士互相熟悉一段时间,再尝试引入其它兽族。” “不错,但汛期来临之后,如何引渡大型妖兽,也是个不小的难题……” 那边二人聊得热火朝天,越聊越投机,李一格三人都被当成了背景板。 短短半个时辰,就已经初步拟定了一个“妖兽日常化”的草稿。 张自牧收好讨论笔记,恭恭敬敬地向陆康作一深揖,谢道: “今日能得前辈指点,实是晚辈一生之幸。” “无妨,”陆康摸出传音玉简,“若是方便,不如留个玉简印记,日后如需帮忙,也好及时叫我。” 张自牧笑着拱手: “晚辈……”并无此物。 正要推辞,手边就多出了一块半新不旧的传音玉简: “先用我的吧。” 李一格把玉简塞入张自牧手中,轻松地伸了个懒腰:“左右我近来无事,再去领块新的玉简,重新刻录便是。” 她拍拍张自牧的肩,笑意吟吟: “妖界与人界的融合到底是件大事,若是没个联络方式,也不大方便开展工作嘛。” 张自牧微低下头,不大好意思地抿唇笑了,脸侧生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正要道谢,就见陆康的传音玉简亮了起来。 一个繁复印记显露其上,陆康凝神感应片刻,看着几人,无奈笑笑: “驻地的人不知此处发生何事,问我们是否需要支援。” “那还是先回去吧,”李一格解下湿透的发带,搭在手腕上,等它自然风干,“自牧正好还能再与几位前辈多多交流,说不准能想出更好的法子解决兽潮呢。” *** 驻地之中早已列阵,余下修士个个整装待发,表情严肃。 见除了少数几位外出侦查的同伴以外,其他战友都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不由有些诧异: “怎么回事?难道是今年兽潮来势太凶,只能暂时撤退吗?” “什么兽潮!” 齐云刚在李一格那儿吃了瘪,迫不及待想将情绪发泄出来,气鼓鼓地哼哼两声,道: “九霄宗李一格可出息了呢,不但凭一己之力解决了浮空阵,现在又收服了妖界这帮杀人不眨眼的凶悍之徒,往后嘛……哼哼,可就没有兽潮咯。” 一番话说的阴阳怪气,就连东剑阁本宗的弟子都有点挂不住面子,扯扯旁边的九霄宗弟子,暗示对方莫要往心里去。 “那有什么?” 那人温和一笑: “一格师妹天赋异禀,得东剑阁长老如此钦佩,也是情理之中。” 那名东剑阁弟子表情立刻就不好看了。 这会儿大家还都安安静静的,因而他也只是暗示性地劝慰了对方一下。 可这人倒好! 非但没有领情,还大喇喇地顺着杆子往上爬,嗓门儿也不收着点,生怕别人听不见“东剑阁长老崇拜九霄宗普通内门弟子”似的! 哪怕齐云长老本来就嘴碎,但那也是他们东剑阁的人,怎能容许外人这般欺侮! 他怒目而视: “大胆!无名小卒,家师也是你能随便议论的?!” 只见众目睽睽之下,那弟子不慌不忙,手指一点,白色校服自动褪去,露出内里绣了大丛彼岸花的粉色马面裙。 微风吹拂,裙摆荡起。 顾洗江刻意地掰手指数了半天,笑道: “我同齐云的交情,可比你们的师徒之情深多了。” 齐云不耐烦地皱眉,好似见了顾洗江,是件多么晦气的事情: “又是你个娘娘腔玩意儿。” “哦?”顾洗江挑了挑眉,正要反驳,这大好活计就被李一格揽了去: “齐云长老说得对,放青师叔合该每天早上堵在东剑阁门口,单手做俯卧撑一百个,见齐云长老一次就给他邦邦两拳,这样才能一展雄风,获得齐云长老的敬重。” 说罢,她意味不明地瞟了陆康一眼。 目光一触即离,连被观察的人都没察觉到异样。 顾洗江有些意外。 前几次李一格虽也牙尖嘴利的,但那利刃多半都是向着她自己,怎么这回突然转了性,不再唯唯诺诺的、生怕旁人欺负不了她? 他勾起嘴角,用微笑面具盖住疯狂嘲笑的迹象,若不是仔细去听,很难听出他嗓音中那愉悦的低颤: “李一格,你现在虽立了大功,但齐云长老终归是长辈,断不可这般与长辈说话。即便长辈说得错了,你也应当忍着、以体现出修仙界尊师重道的良好传统来。” 一通抢白下来,把齐云倚老卖老的路子都给堵死了。 最妙的是,话里话外都不曾提过开年考,轻轻一带,就把可以发挥的空间也跳了过去。 齐云伸出手,“你、你、你”了半天,一会儿指着李一格,一会儿指着顾洗江,好一会儿,竟捂着胸口后仰——硬是被噎得晕过去了。 陆康见状,为免被迫接到齐云,还装作要与顾洗江面对面交谈的样子,矜持地向边上移了两步: “放青道友言重了,一格小友不畏权贵、敢于仗义执言,此等勇气,本应得到嘉奖才是。” 倒在地上装晕的齐云:(脏话) “不过话说回来,一格小友的确为两界交好立下了汗马功劳,依我看来,应当好好奖励一番才是。” 齐云胸口更堵了:好你个陆康,好歹跟他东剑阁是一家,怎么不仅不帮他,还反过来向着外人说话?! “既然是有利天下的好事,自然当由天下一同奖励才是。”陆康微微一笑,“东西二剑阁素来以剑闻名天下,既然一格小友是剑修,不如来东剑阁的藏剑之地瞧上一瞧。若是有缘,尽管拿去便是。” 他温和笑道:“我相信依一格小友刚直秉性,定然不会做出恃强凌弱、仗势欺人之事。” 齐云立时感觉胸口被戳了十万把剑,胸口一疼,竟然真的气晕过去了。 第93章 金牌主持 他吗的, 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属吸铁石! 齐云闷闷不乐地跟在李一格后面,眼看她一路走来,整个东剑阁的剑都长鸣不止, 气得又瞪了一眼身侧的陆康: 爷爷的,全怪你个猪队友! 猪队友恍如未觉,态度亲切得如同商场导购:“一格小友若是喜欢, 都拿去便是。左右放着也是放着,留着吃灰,倒不如在一格小友手中发挥出最大的效力。” 齐云又想骂娘了。 不知怎的,陆康一见到李一格, 脑子就好像不大好使。 你说给一把剑就行了, 结果还放话,说什么日后海清河晏, 剑阁中的剑都要放着生锈了,能拿多少就拿多少。 要说东西二剑阁有仇, 那也不过是争强好胜之间的小摩擦,内里还是一家人。 陆康可倒好!直接把东剑阁的老底都给抄了! 不仅如此,仅仅为了堵住他的嘴, 竟然还许下承诺, 让李一格拿了剑, 再去西剑阁大卖场随意挑选! 醒转没多久的齐云得知此事, 差点又被气晕过去。 再次醒来, 就在洞府的床上了。 他看着天花板,一口老血没上来, 咳也不是, 咽也不是。 不上不下地憋了半天, 忽然听弟子来报, 说九霄宗的那个小讨债鬼上门儿来了! 齐云堵了半天的老血终于喷出,擦也顾不得擦,忙跌跌撞撞地翻身下床,非要亲自盯着李一格,看她究竟好不好意思拿! 结果她还真好意思! 不光好意思,态度还相当的自然: “东剑阁这剑阁真大啊。” 李一格抬起头,八宝塔顶上垂下一条细长铁索,直通地下,和小乾坤里的锁链颇有些相似: “这是什么?” 齐云心里一惊:这可是鸿云剑! 自东剑阁开宗立派以来,此剑一直镇守在此,据说是为了封印下面的魔物,这玩意可万万不能让李一格拿走了! 他狠踢陆康一脚,示意对方赶紧拦人,谁料这狗贼微微一笑,竟上前两步,轻而易举地提起了一截链条: “这是鸿云剑,东剑阁最好的剑。” “最好的剑?”李一格笑,“无名阁中,也有许多好剑。” 陆康上身微倾,摆出谦逊姿态:“鸿云剑自然比不过‘枕山栖谷’,但若在合适的主人手中,效力也绝不比‘枕山栖谷’差。” 李一格附和着笑笑,绕着锁链转起了圈。 东剑阁的藏剑之所外形如同八宝塔,通高四十九层,摆放了门派成千上万年来所有的藏品,其中不乏经历过仙魔大战的“老兵”。 阁内金碧辉煌,边缘皆以上好的夜明珠点缀,日光自塔顶泄入,经剑面反射,与明珠之光交相辉映,步入此间,如入梦幻之地。 李一格转悠了一圈,在齐云长老心痛到滴血的目光了,毫不客气地收下其它所有的剑,虎视眈眈地望着鸿云,掏出了一块传音玉简: “师弟,你到了吗?” “到了到了!”那头兴奋的男声在八宝塔中清晰地扩散开来,“哎呀你别拽我,我是李一格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你敢动我?敢动我?快些放我进去!” 那人和守山弟子扯过皮,兴奋地边说话边喘:“姐,你真搞到东剑阁的剑啦?就来了就来了,马上到!” 齐云气得一个倒仰,摔在自家徒弟的怀里,指着李一格的鼻子就要开骂。 太无耻了! 自己拿就算了,竟然还、还叫人! 李一格嘿嘿一笑,在他开口之前,晃了晃剑阁出入许可: “齐云长老别这么小气嘛,一个人的一大步,对全修仙界来说,也不过是一小步。要想让修仙界的实力往上提升一大截,最关键的就是共同富裕!要实现共同富裕,最重要的呢,就是不能藏私。” 话音刚落,门外闯进一个金袍弟子。 跑得太急、没注意看路,还叫剑阁的门槛绊了一记,脸朝下摔了个倒栽葱: “哎唷……哎唷……” 他一面叫着,一面龇牙咧嘴地爬起来,忙不迭地问:“还有吗?我来晚了没?” “先这么多,”李一格提起储物袋的两个耳朵,笑眯眯地向齐云道了谢,“对了,让你叫来的人,都来了吗?” 齐云双眼圆睁:什么?! 他指指点点半天,感觉浑身的气血都要逆流了。 这、这是何等无耻之徒! 你一个人过来抢劫就算了,还叫同伙! 行,他忍了。 但是一个同伙还不够吗?你还叫人?你还叫人?! 齐云气得吹胡子瞪眼,恨不得抢过值班弟子手中的扫把,立刻把李一格等人扫地出门! “瞧瞧,齐云长老真是客气,”李一格不知自己离颜面扫地,只有一点点的距离,还和那男弟子有说有笑的,“送了如此厚礼,竟然连句抢白的话都没有,真是心胸宽广。” 齐云一口粗气没喘上来,又倒在了徒弟的怀里。 眼看李一格二人活蹦乱跳地出了剑阁,晕倒之前,他还不忘叮嘱自己的徒弟一句: “快、快去瞧瞧,千万别让他们干出什么离谱的事情!” *** 这名弟子也很为难:这种情况,到底算不算离谱呢? 十步开外,李一格背对东剑阁山门,盘腿而坐。 面前摆着一张长约一丈、二尺来宽的木桌,上头蒙着块丝绒红布,东剑阁的藏剑之一正静静地躺在上面。 而藏剑一旁,并列躺着一把长三尺多的大剪刀。 “铛”的一声锣响,李一格清清嗓子: “非常感谢各位同门莅临东剑阁,参加本次野外拍卖会——” 掌声如雷。 路过的东剑阁弟子都看傻了。 李一格偏还不把自己当外人,招招手,示意东剑阁弟子也坐下来一起参加: “来,这位道友不必紧张,本次拍卖会本着‘有奶就是娘’的原则,不会拒绝任何一位闲钱很多的修士。” 她清了清嗓子,一拍小桌,候在一旁的陶恃酒便解说起来: “此剑名为酬知己,乃是东剑阁第三代传人、何勇何道君的佩剑……” 底下的东剑阁弟子和身边的九霄宗弟子面面相觑: “那个……道友,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吗?” 九霄宗弟子也摇摇头:“不知道啊,就是前几日,刑恩堂下了命令,让身上没任务、也没在闭关的弟子,立刻赶到你们这儿来,今日辰时准点来山脚下报道。诶?你不是东剑阁的吗?你知道咋回事儿不?” “我也不知道啊。” 被吸引来的东剑阁弟子越来越多,最初被招揽来的那人往里挪了挪,给师兄弟们让出几个蒲团坐: “哎,哥几个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这回可终于问到了一个明白人: “听说西剑阁的陆康老鬼正在追求九霄宗李一格。” ……好吧,看来信息在交换的过程中,出现了小小的失真。 提问的弟子将信将疑,拉住路过的师姐,冲台上努努嘴,又问: “师姐,你晓得这是咋回事儿不?” 那师姐往台上看了一眼,目光再也移不开了:“这是——这是酬知己!” 东剑阁和无名阁一样,历来也是剑选主人。 要是落了选,就只能领着宗门分发的“安慰金”,去外面另找个打铁师傅打剑。 这名弟子虽被其中一把剑选中了,但心里仍念着自己的白月光,一时激动之下,差点犯下每个女人都会犯的一点小错误。 还好她怀中那把本命剑及时吃醋,把主人从脚踏两条船的罪恶之路上召唤了回来。 “这是在干嘛?”她哄好“原配”,俯下|身问,“怎么酬知己都被摆出来展示了?” “什么展示,”九霄宗弟子鼻腔发出短促气音,“喏,人家可说是拍卖呢。” “拍卖?” 那弟子也不赶路了,就地一坐,问:“起拍价多少?” 气得怀里那原配剑直抽她脖子。 “啊……还没说呢。” 话音刚落,就听陶恃酒抑扬顿挫地报: “酬知己——起拍价——” “稍等,”李一格抬起手,伸出左臂,“让我们现在插播一条宠物店的广告。” 左侧树荫下走出一名布衣体修,怀抱一只金毛小猫,走到第一排观众的面前,示意大家随便摸。 手感确实不错! 不仅触感温热柔软,小肉爪子还相当有分量,躺在怀里,就像整个世界一样,沉甸甸的,很难不让人生出爱猫之心。 “这是何物?” 短暂体验了撸猫套餐的弟子搓搓手指,很想再摸一把:“为何我先前从未见过?” 张自牧笑道:“此兽名为续晖,久居玉带海以南,胆小怕生,极少与外界接触。” “真是可爱!” 摸过的人啧啧称奇。 等第一排体验卡分发完毕,张自牧站直,莞尔一笑: “如今妖界久旱逢雨,重归十万年前的生态,玉带海水面上涨,此后就再也没有兽潮了。” 小猫怯怯地往她怀里拱,张自牧温柔地顺了毛,笑道: “诸位道友若是愿为两届和谐出一份力,还请开业后多多光临。” 说罢,向李一格的方向微微躬身,表示自己发言结束,退回到树下的浓阴里。 “咳,”李一格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随便说了点场面话,叮嘱大家支持张自牧后,又将发言的机会交到了陶恃酒这边,“现在,就请陶道君揭露酬知己的起拍价吧。” 陶恃酒颔首,展开手上的小纸条,声情并茂地朗诵道: “第一件拍品酬知己——起拍价——五灵晶!” 东剑阁弟子都炸了。 什么情况!镇派之宝就要这么被贱卖了吗?! 那名女弟子无法容忍白月光遭遇如此非剑对待,“哧溜”一下站起来,一手制住疯狂吃醋的原配剑,一手指着李一格: “何方小辈,也敢来我东剑阁的地盘撒野?!” 第94章 销售冠军 剪刀“歘”的一下亮了。 李一格眼前一亮, 拿起“酬知己”,快步走到那东剑阁弟子面前,举起剑问: “我看道友也是爱剑之人, 既然道友对好剑视若珍宝,不如这把剑就送给道友吧!” 话音刚落,那弟子怀中的“原配”就疯狂蹦跶了起来。 李一格欺负它不会说话, 故意曲解道:“马上就要有好朋友来陪你了,这么开心呀。” 原配:……开心个球! 它都要气哭了! 气哭了狗主人也不来哄它! 它哼哼唧唧地贴着主人乱蹭,试图让对方不要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但作为一名出色的剑修, 短暂迟疑之后, 那名弟子果然没能抵挡住好剑的诱惑: “……好。” “等一下,”李一格伸出手, “我相信道友这般爱剑之人,定然胸怀宽广、心怀天下大义。如今妖界与人界交好在即, 想必道友一定会慷慨解囊,为两界友好共存出一份力。” 她一捻手指,明目张胆地换了个花样向对方要钱。 对方虽然知道她的心思, 可架不住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晕晕乎乎就把一半的家当给了她。 “哎呀, 这位道友真是、真是太感人了!” 李一格抹抹眼角, 吸溜一下鼻子, 像模像样地掏出笔记本: “道友可方便透露一下道号,日后宠物店成立了, 也好将道友记在感谢名单上。” 一套戏做下来, 双方皆大欢喜。 那名弟子莫名其妙地来, 怒不可遏地围观, 然后心满意足地走。 转折得自然又魔幻。 面对陶恃酒惊愕的眼神,李一格坐回原位,身子微倾,低声道: “说服增强术。” 五个字,解释了所有问题。 第一个找茬的被这么打发走之后,围观群众也意识到,这厮并不是来摆摊炫耀的! 东剑阁底蕴深厚,其藏剑也绝非凡品。 意识到这些传说中的名剑竟然真要被这么转手拍卖出去,第二件拍品刚一呈上来,下面的弟子就纷纷举起手,抢在陶恃酒介绍前喊: “我出二百灵晶!” “那是霜月!我出两千!” “两千?嗤,对你来说,霜月就这点儿价值吗?我跟两万!” 价格炒着炒着飞速上涨,眼看就要以十万为单位了,大家的叫价终于谨慎了起来,增幅也趋于平缓。 场上还在坚持的人只有四个。 几人轮流叫价,一次加一百灵晶,显然都已到了极限,却仍然不肯放弃。 片刻之后,有一个看看储物袋,终于泄了气,有气无力地垂下手,不想再与其他人竞争。 李一格瞧了瞧那把大剪刀。 剪刀安安静静地装死,一点儿反应也无。 她摇了摇头。 陶恃酒会意,朗声问道:“还有没有道友出价?” 其他三人见已有人退出,心态更加紧绷,一面往上叫价,一面勾心斗角玩心理战,谨慎地观察着对手的情况。 李一格听得无聊,信手把剪刀弹得滴溜溜转,等剪子慢悠悠一荡一荡地停下后,剑尖正好指着其中一人: “那就你吧。” 她懒散地拨正剪刀,慢悠悠地从储物袋里又摸出了一把剑: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来,现在是第三件拍品。” *** “就这么放任她胡闹?” 云层之上,东剑阁阁主表情狰狞,气急败坏得恨不得揪住对面之人的衣领质问。 可惜他不敢。 对面这位是纯阳化身,开天辟地就已有的存在,天生剑身脱器化人,修为和剑术都早已达到了他终生也无法企及的高度。 容清不言不语,神情淡漠,始终出神地盯着李一格。 阁主气抖冷,浑身的血都冲天灵盖去了:“老祖!” 这么一声暴喝,连他自己回过神时,都被吓了一跳。 他醒过味来,深呼吸,正要给老祖道歉,却听容清淡淡地“嗯”了一声。 这一声“嗯”给阁主搞糊涂了。 难道……这是老祖的意思? 他揣起满腹疑惑,顺着容清的视线向下看,发现李一格卖剑,但并不是完全在卖剑。 桌上的那把剪刀,也并不是完全的剪刀。 “那是……” 他惊愕地睁圆眼:“那是她铸的剑?不是早已遗失在台骀海里了么?” 捕捉到“她”的字眼,容清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眼神冰凉,其中似乎蕴含了微妙的杀意与仇恨,吓得阁主一个激灵,忙闭上了嘴。 ——杀意不是冲他来的,他不必引火烧身。 奇怪了。 再怎么说,她和老祖也做过几亿年的主仆,为什么…… 啊,难道老祖是一把自尊心很强、不甘心屈居人下的剑吗? 阁主越想越觉得有理。 捋清了老祖的行为逻辑,他又乖巧探头,闭上嘴巴,老老实实地当吃瓜群众。 看了几轮拍卖,阁主便看出了门道: 李一格卖剑,不看出价高低,只卖给“剪刀”认可的人。 比起拍卖,这种流程倒更像是……包办婚姻? 先让人出价展示诚意,再由“剪刀”对人进行筛选。 只要“剪刀”装聋作哑,不论那人出价多高,李一格都不会随随便便地把剑就这么卖出去。 也许是被她欺负得狠了,发现这个事实之后,阁主竟然还有点欣慰: “哎,看来一格小友也不完全在胡闹啊。” 容清淡声问:“看出什么了?” 阁主一愣,只当容清在考他,原原本本地把想法抖落了出来,乖巧低头,等待老祖阅卷指点。 半晌,只听容清没头没尾地道: “不应如此。” “什么?” 他壮起胆子,勇猛地抬头看了容清正脸,却发现阅卷老师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呃…… 所以老祖刚才是真没看出来……? 容清下颏微抬:“若论资质,下方那蓝衣修士才是剑道造诣最深的。” “那说不准挑的是心性呢?” 容清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阁主立刻就闭了嘴:叫你显摆!就你聪明!老祖都没看明白李一格在干嘛呢,你能比老祖先看懂吗! 不对。 他倒吸一口凉气:什么情况? 他见老祖从始至终都在李一格头上飘着,以为他很清楚自家晚辈在打什么算盘,这才不曾干预。 ——竟然不知道吗?! ——竟然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这么把东剑阁的藏剑都卖出去了吗?! 阁主血压又高了。 亏他刚才还以为容清心里有数,感情这位是也没弄明白李一格要干嘛,挂在至尊观影席上吃瓜呢! 阁主心里苦。 心里苦的阁主把陆康拉出来,在心里狠狠地进行了一番鞭尸。 西剑阁近来真是太过分了!既然连东剑阁的剑都敢随便许诺出去! 容清好似读出了他的想法,不咸不淡地问:“不满意?” 阁主连忙摇头: 开玩笑,他哪儿敢跟这位说他不满意。 无形的威压从阁主身上撤下,他松了口气,知道自己的反应至少没踩在大佬的雷点上。 “老祖,听说这次是正道一齐嘉奖,但小友此举造福的不只是各大宗门,您说我们是不是再以个人名义……” “随你。” 阁主的马屁这回又没拍对位置。 单从前几次对话来看,容清对李一格还挺看重的,怎么他主动自割腿肉去喂大佬在意的晚辈,大佬却这么不耐烦呢? 嗯……难道这就是爱在心头口难开? 老祖竟然是个傲娇吗?! 他摸摸下巴,觉得自己窥探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真相。 走神的功夫,拍卖会已经井然有序地进行过半了。 容清负手而立,垂眼望着下面的热闹场景,不言不语,夕阳与霞彩穿透云层落在他身上,漆金覆玉,更显高不可攀。 阁主暗叹一声,恨不得时光倒流,好让他及时拉住上天质问老祖的自己。 现在可好。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 里外不是人。 他胸口好似落了一块大石,只觉东剑阁这次彻头彻尾地输了,面子和里子,都被九霄宗扒得干干净净。 好在普通弟子闲钱不多,拍卖会进行地越来越顺利,后半场进程宛如开了二倍速,眨眼的功夫就已经走到了尾声。 等阁主再反应过来,李一格已经在和两个同伙数钱了。 男同伙边数钱边聊八卦:“姐,你知道为什么这次宗门出面,让他们所有人都过来吗?” 主谋答:“因为我风流倜傥,掌门认为有必要让大家见识一下我的飒爽英姿。” 阁主:明明是强盗做派才对! 男同伙默了默,不再玩“你猜”的游戏,直截了当地道明了实情:“据说东西二剑阁附近不日便有秘境出世,根据小道消息推测,极有可能是那种仅容少许几人进入的仙境。” “仙境?” “不错,”男同伙翻开小本,“秘境有许多种,除去上古战场、小乾坤、移山术浮空阵之类的术法幻境以外,还有大能洞府、仙境、遗迹,等等等等。其中,仙境指的就是与外界隔绝之地,山明水秀,灵气充沛,据说那里的灵气都不是灵气,可以被称为神力了!” 主谋“哦”了一声,心不在焉地转了一下剪刀,拿圆端对着女同伙怀中的小黄猫,以免这淘气的家伙把自己戳伤了。 “诶对,我还听说了一件事儿!” 主谋上身后仰,以肘支地,脑袋搭在手掌上,微微眯起了眼:“什么?” “听说陆康喜欢你!” 李一格胳膊一滑,狠狠地在地面上撞了一下。 天旋地转中,她看着“曹操”怀抱一摞厚厚的剑谱走来,手上还挎了个红木食盒,笑容比夕阳还刺眼: “听说一格小友刚刚忙完,这才冒昧打扰,不知几位小友可曾用过晚膳了?” 第95章 悬壶济世 谣言止于智者。 目前来看, 她身边应该是没有智者的。 李一格揉揉脑壳,腰部发力,挣扎着爬起来, 舒展了一下筋骨,客客气气地回: “陆康长老这是做什么?” “哦,”陆康并不介意她态度的疏离, 矜持地冲陶恃酒笑了一下,便顺理成章地接管了小记者的位置,盘腿而坐,“光有好剑, 却无剑谱, 也是一桩憾事。正巧藏经阁内还有几本不错的剑谱,小友若是不嫌弃, 不如一并带去。” 李一格笑吟吟地接过,将最上面的一本剑谱卷起, 一端攥在手里,一端轻轻搭在了陆康开食盒的手背上: “长老不需要练剑吗?” 陆康下颌微收,笑意也显得更加内敛:“东剑阁少有小友这般的贵客, 偶尔耽搁上一两天, 也没有什么大碍。” 他抽出手, 轻“咦”了一声, 从书堆里拿出了一本绛色封皮的剑谱: “怎的《鸿云剑法》也在这里?” 他卷起书, 轻敲了两下额头,笑道:“怪我, 倒是忘记小友不曾拿鸿云剑了。” “鸿云剑还有配套的剑谱吗?” “自然, ”陆康铺平书卷, 神态自若地继续开食盒, 从中取出一碟碟精致小菜,“据传鸿云剑是鸿云道君亲手铸造而成,为的就是配这本《鸿云剑法》。” 他将一碗花瓣形状的糕点放到李一格面前,碗碟碰到桌面的瞬间,碗中的点心果冻似的轻轻摇晃起来,折射出微弱的彩光: “据说此剑练到大成,一通百通,可领悟十数种剑意,进而融会贯通,形成自己的道。” “成道?”陶恃酒惊讶地拍了下大腿,“那可离飞升只差半步之遥了!” 这么一拍,惊着了张自牧怀中的小黄猫,吓得它亮出指甲,“呜嗷呜嗷”地咆哮起来。 虽在向陶恃酒示威,后背却死死地抵着张自牧,尾巴也夹在腿间,耳朵下耷,飞机耳都被吓出来了。 张自牧一面给它顺毛,一面轻声哼着无名小调。 歌声引来星星点点的亮光,萤火虫似的银色虫子绕着四人上下飞舞,还有几只贪嘴,落在了点心碟子上。 李一格食指屈起,扣了扣桌面,将小虫惊飞,问:“真有这么厉害?” “那是自然。” 她沉吟片刻,表情出现了一丝松动:“可是齐云长老……能同意我把鸿云剑也拿走吗?” 陆康志在必得地笑笑:“那有何难?但要取好剑,都要问过剑本身的意愿,旁人阻拦,可是算不得数的。” 他捏出三个圆盘形小碟并三副碗筷,一一摆到几人面前,含笑道:“小友若想试试,也该先用过晚膳,填饱了肚子再说。” 李一格手一顿,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长老,我们几个晚辈虽然修为不高,但早已辟谷,少吃一顿,也算不了什么。” 话是这么说,空盘子分到面前的时候,李一格还是给了陆康面子,取了块粉末较多的糕点,掰成两半,分了一块儿给陆康: “味道真不错。” 她笑意吟吟地凝视着陆康,好似真对他有什么深情厚谊一般,才抿了一口粉渣,就赞不绝口。 伸手抱过点心盘子,向张自牧耍无赖撒娇: “这是陆长老亲手送来的点心,味道又这么好……我下次再请你吃,行不行?” 张自牧无奈地笑,揉了揉黄猫脑袋,自然答应: “我和这位道友能吃上点心,本就是托了你的福,何必这么客气。” 李一格以手支颐,笑着看陆康把半块点心都吃了进去,这才拍拍手道: “不然剩下的就先带着,左右也无事,不妨边走边吃,说起话来也没那么无趣。” 主要是,她不想再在别人家的大门口野餐了。 几个人堵在东剑阁的山门门口,大张旗鼓地铺开桌子餐具和各种精致点心,路过的弟子就没有不往这儿瞧的。 跟看猴一样。 李一格有点顶不住。 陆康善解人意地笑笑,眼眸中映出“萤火虫”星星点点的微光,温柔得让人情不自禁地沉溺: “好。” *** 阁主犹疑片刻,还是选择穿越云海,去追老祖的脚步。 就这大半天的时间接触下来,他发现真正的高手,都是高深莫测的。 说老祖在乎李一格吧,他既不关心这孩子修为进益如何,也不在乎是否有人在向她示好。 说老祖不在乎李一格吧,又不管不顾地一直跟着人家,就连藏剑之地,都要敛去气息跟进去,挂在房顶上瞧。 有点像好奇,有点像无聊,也有点像迷茫的人正在寻找答案。 这个想法一出,很快就被阁主自己压了下去。 不。 不可能。 这种等级的大佬,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对一个金丹期弟子产生好奇,又怎么会从一个修为、阅历远不如自己的人身上寻找答案? 他一定是疯了。 阁主光顾着进行大佬行为分析,一不留神,险些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自顾自走在前面的容清像是背后长了眼,手指一动,大团的云彩便聚拢过来,挡住了下方的视线。 “白天看还不觉得,”少女清脆的嗓音透过层层云气,递到二人耳边,“这夜幕降临之后,四周群山与楼阁都暗了下去,唯有藏剑阁光亮如昼,真是一等一的气派。” 阁主心道:被你搬空之后,藏剑阁就成了个空壳子,再气派又有什么用呢? 他心里嘀嘀咕咕骂骂咧咧,把领头的万恶之源陆康又拎出来喷了一通,这才跟在容清身后,敛息潜入藏剑阁屋顶大梁。 阁主在左边蹲着。 大佬在右边蹲着。 一时之间,他竟然觉得场面可笑得让他都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两个人明明都能从正门进来,偏偏当这梁上君子,蹲在别人头顶上暗戳戳地偷窥。 这就是说出去,只怕也没人肯信的。 好在别人不信,当事人也想不到自己会被这么密切地关照,只把头顶突然出现一团云这种事当成自然现象,并没有多想。 阁主松了口气,听她们在外头叽叽喳喳地发表旅游感言,把藏剑阁的外观夸得天花乱坠,这才慢悠悠地走进内里。 藏剑阁本就修得气派,鼎盛时期,藏了至少几十万把剑,现在这些剑都被李一格拿去转手,大多以五灵晶的低价便宜卖了,整个大殿空空荡荡,仅剩最后一把鸿云支撑着藏剑阁的“剑”字。 若是连鸿云也被取走,藏剑阁就可以考虑改名叫藏气阁,或者干脆叫藏剑阁遗址了。 而且鸿云不能取。 上一代阁主渡劫之前,把阁主之位交到他手上时,千叮咛万嘱咐,说不论如何,都万万不可让人拔走鸿云剑。 眼下其它剑都被薅走了,这行人去而复返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也昭然若揭。 阁主有点蹲不住了。 他重心从左腿移到右腿,又从右腿移到左腿,恨不得立刻就蹦下去挡住李一格,顺便把陆康这厮暴打一顿: 叫你喜欢姑娘!喜欢姑娘你掏自己的钱,慷他人之慨算什么本事! 但就在此时,容清意味不明地瞄了一眼他来回换重心的腿。 一瞬间,阁主:乖巧.jpg,老老实实地蹲在房梁上,什么小动作都不敢再有。 可眼睁睁地干看着,只让他心里更加焦灼。 仅仅从门口走到鸿云旁的这段路,就把他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也学学齐云,立马就昏死过去,眼不见心不烦,还能落个清静。 可恨他心理承受能力太好! 阁主悄悄拉起隔音阵,以近乎哀求的语气问容清: “老祖,您能不能管她一下?师父临终前再三叮咛,切不可令人拿去鸿云剑,若是今日叫人取走,那本派……” 容清充耳不闻,只说: “若是出了事,我来解决。” 这就是同意李一格取剑的意思。 阁主喉咙里滚起一团腥甜气息,差点跃下房梁,当场就给李一格跪下。 这是先师遗训,对他而言,重若千钧。 若是今日就这么让人把剑取走了,他百年之后,又有何颜面再去见剑阁的列祖列宗! 但他还是慢了一步。 顾忌容清令他迟疑了短短半秒,就这么半秒的时间里,李一格已经轻描淡写地拔出了深埋地底、上万年来都不曾见过天日的神剑鸿云! 还好那禁制荡了一荡,暂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 提起的心松下去,又悄悄酸了起来。 阁主一时觉得自己可以直接卸去护体灵气,从楼顶跳下去向祖宗谢罪了。 可当事人呢? 她非但没有任何愧疚之心,还小人得志地掏出传音玉简,得意洋洋地问顾洗江要奖励: “道君,兽族之事虽算不上什么,但晚辈还是有一事相求,所以不得不把此事拎出来再提一次。” 顾洗江甜腻的声音在墙壁之间回荡:“说来听听。” “温师侄年少不懂事,又不曾得师父教导,偶尔犯下点错事也是情理之中、可以原谅的。如今既然已经结案,何必旧事重提,搞得九霄宗上下都人心惶惶,生怕自己先前犯下的小错都被挖出来严惩呢?” 陶恃酒急得直拽李一格袖子,轻声道: “姐,她对你做过什么事,难道你都忘了吗!” 他一个劲儿地向陆康那边丢眼色:“你瞧瞧陆长老,豪爽大方、细心体贴,哪儿不比姓温的强!” 李一格捂住传音玉简,恶狠狠地冲他龇了下牙:“果然是你小子胡乱编排,给我师妹搞进去了!” 女主都没了,她还上哪儿刷男女主好感度、解锁全剧情?又怎么找拿二十万的唯一解? 李一格越想越气:“重开之后,我铁定绕着你走。” 陶恃酒无辜眨眼。 半晌之后,传音玉简里响起一声淡淡的“好”: “不过李一格。” 顾洗江很少这么连名带姓地叫她:“我替你办这件事,你也应替我做成一件事才好。” “师叔请讲。” 这会儿功夫,倒是直接从“道君”变“师叔”了。 顾洗江轻笑一声,道: “据龙章道君测算,仙境将于明日未时左右出世。我要你提前带队,切不可让九霄宗弟子因机缘与正道同门发生冲突。” “那有何难?” 第96章 将计就计 能否进入“仙境”, 端看个人机缘。 运气不好的时候,哪怕全宗出动,也可能一起灰溜溜地回去。 因此报出沈新寒推理结果的时候, 顾洗江并没有避人耳目的意思,连李一格旁边有没有外人这种问题都懒得问。 他也确实很懒。 按理来说,这种情况下, 至少也该由两三个长老领队,以免发生意外冲突。 ——虽然多数人都知道能否进去全看个人造化,但就是有坚信“人定胜天”的,觉着提前多淘汰掉一个竞争对手, 自己成功上位的可能性就更大一分。 由于出世仙境太少, 这种情况每次都有发生。 时间久了,名门正宗就形成了默契, 每回都派几位高手坐镇。 既是为了警告旁人别乱打自家崽子的主意,也是为了敲打自家崽子、让他们别胡乱惹是生非。 可顾洗江倒好。 东西二剑阁离玉带海这么近, 御剑也不过一盏茶的路途,竟然连这么点小事都嫌麻烦,让一个刚刚结丹的弟子代班。 这消息传出去, 就连九霄宗弟子都陷入了迷茫。 李一格倒是不迷茫。 该吃吃, 该喝喝, 遇事不往心里搁。 当天晚上不仅畅游东剑阁, 还拿着打劫东剑阁的收获, 去山脚下的云中镇快乐地消费了一波。 如果不是因临近仙境出世、附近客栈都被订满,估计李一格还会财大气粗地把山下最好的酒楼全给包了。 东剑阁弟子看在眼里, 疼在心里, 下定主意要在仙境面前好好表现, 绝不能让仙境选更多九霄宗弟子进去。 这边严阵以待, 做好了打硬仗的准备,那边李一格却一早在约定地点摆好桌椅,预定了酒楼特别服务,还诚邀广大正道道友一起被金钱腐蚀。 陶恃酒自然也在其中。 俩人跟大爷似的,身后一左一右两个酒楼杂役,一人打扇,一人撑伞,中间还站着一溜儿续水续瓜果的。 反观正往此处赶来的弟子,个个儿摩拳擦掌,精神高度紧绷地进行着赛前最后冲刺。 擦拭剑锋的有,扎马步练基本功的有,临时抱佛脚看各类秘籍、笔记的也有。 就李一格这儿大摇大摆的,跟没事人儿似的,看到有人经过,还热情地招呼人家一起享受: “来来来道友,人生就像赛跑,重要的不是你跑得多快,而是你能跑上多久。适当的休息放松,可以让你获得更为充沛的精力,去面对明天更大的挑战!” 好像……有点道理? 路过的弟子犹豫间,就被热情的杂役们招呼着坐下。 不多时,摆在集合点的桌椅越来越多,人也挤得水泄不通。 酒楼杂役在期间忙忙碌碌,心态较好的各派弟子一面交流情报,一面“咔嚓咔嚓”地享用着免费零食。 巳时三刻,外缘忽然响起一声惊锣。 “哪位是李一格李道君?” 黑压压的人头中,伸出一截雪白的藕臂:“诶,在呢!” 众人纷纷搬椅子挪桌子,给那敲锣的让开一条路。 视线范围内的阻碍都清空了,大家才看清,这敲锣的可不是一个人。 十来个人组起班子,怀抱各式家伙,使队列看起来格外臃肿。 这条臃肿的毛毛虫越过人山人海,在李一格的示意下,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直径一米左右的圆台摆好,“呛啷啷”一声打击乐后,十来个人便纷纷蹦到台上,表演起了看家绝活。 这边节目还没演过一轮,反方向又响起一声大鼓。 类似的对话剧情重复一遍之后,绝活班子旁,又立起了一个武打戏台,慢悠悠地进行起了暴力美学展示。 陶恃酒简直大跌眼镜:“姐,你这是干嘛?” 喧天锣鼓里,几乎听不清他在讲什么,李一格高深莫测地笑笑,说:“懂什么叫共同富裕吗?” 陶恃酒不是很懂。 他更不懂的是,昨天四个人在东剑阁山门口聚餐都会让李一格尴尬,怎么今天在云中镇的镇中广场摆这么大的排场,她倒一点不适应都没有了? 陶恃酒摇摇头,在草稿本上翻了个页,起头写道:“却说近来风头正劲的正道新秀李一格,其为人神鬼莫测,令人捉摸不透……” 写着写着,他就投入了进去。 先写李一格与师父师兄之间官方盖章的单相思,又分析到了李一格、温云软和容清之间不可不说的二三事,按照时间顺序,最后又记到了故事女主人公最近和西剑阁长老陆康之间微妙的感情纠葛。 六声钟响,午时已到,陶恃酒才长舒一口气,意犹未尽地停了笔。 畅快! 好久都没写得这么舒爽了! 他扭头,正想找李一格说点什么,掩饰一下刚才许久不曾发言的尴尬,却见对面椅子上坐的人变成了张自牧。 陶恃酒想问问李一格去了哪里,肩膀被不知何人拍了一下,半边身子都疼了起来。 恍惚间,藏在御兽袋里的穿云鹰冲天而起,惊恐地盯着他。 大家这才发现宴会的主办方不见了。 张自牧沉静地摸着猫,有人来问,才解释一句:“她忘记带师姐送的发带了,叫我帮忙占个位置,回去拿了就来。” “这样啊。” 都知道李一格与宋惊木关系亲厚,加上台上的表演又从干巴巴的武打,变成了低阶修士对抗穿云鹰的精彩戏码,因而大家也没心思再刨根问底,抓着一个没营养的问题问个没完。 *** “成年人都是很有分寸的。” 李一格笑眯眯地又嗑了两粒瓜子: “现在看来,陆长老也是个分寸感很强的人嘛。” 她正卧在藏剑阁早被搬空的第四层平台上,借层层叠叠的装饰与光影变换挡住身形,轻轻一唾,瓜子壳落了地,才惊动了一直背对着她的青年修士。 良久,那人才慢吞吞地转过身来,温和噙笑问道:“小友怎会在此?” “你说呢?” 李一格笑意吟吟,手一抖,半空之中落下一面酒旗,上书“广朋楼”三个大字。 抖下来了,她才发现这上面的题字还没来得及改,略带歉意地对陆康说了句“抱歉”: “事发突然,没能实现料到陆长老竟然不是好鸟,实在是我的不对。” 陆康眼中划过一丝暗光,神识附在酒旗上探查半晌,没觉出什么异样,这才慢悠悠地继续和李一格打太极: “小友,我这般为你着想,你为何……” 他垂下眼,露出一抹受伤的脆弱神色。 “嗯……大概是因为嗑瓜子比较好玩吧。” 李一格没头没脑地说了这句话,又往下丢了一枚瓜子壳。 这次她特意用上了御物术,瓜子皮儿分毫不差地落在了陆康脚边。 ——不对。 不是瓜子壳。 陆康轻轻一踢,指甲盖大小的石头便滴溜溜转了起来。 “怎么样,陆长老现在有兴趣说说自己的计划了吗?” 听到李一格这吊儿郎当的语气,陆康心里窜起一股无名火,恶意与邪念遏制不住地滋生: “一格小友心情不错嘛。” 他上前两步,脸色阴沉,皮笑肉不笑地踢开石头: “可惜,你已经高兴不了多久了。” “是吗,”李一格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好,“说来听听。” 陆康笑: “你以为鸿云剑放在此地,为的是什么?” “什么啊。”李一格尽职尽责地当着捧哏。 “这是煞气化成的锁链,别名‘万鬼哭’,以怨气结阵、鸿云为阵眼,镇压的……自然是你们所谓的魔物。” “哦。” 陆康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头火气,笑容渐渐扭曲: “你可知放出此物,会有什么后果?灵气紊乱,修士自相残杀,整个修仙界都会生灵涂炭……” 李一格依旧安稳地躺着:“没关系。” 她暗暗咬了一下舌尖,竭力控制住将真话和盘托出的冲动,笑道:“左右我也没想过做出拯救世界的壮举,爱毁灭就毁灭吧。” 陆康一噎,咬住牙,面皮因过度紧绷而微微抖动起来: “‘仙境’的消息就是我放出去的。” 他半低下头,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此处并无什么秘境,只待你拔出鸿云,引动圣物……” 他“呵呵”一笑,低沉的嗓音在塔中激起层叠回声,听起来更加阴冷渗人。 陆康抬头,眼中尽是嗜血杀意: “而外面那些没有头脑的蠢货,自然也会被我的人手一、网、打、尽。” 李一格点点头,沉吟片刻,打着拍子哼起了奇怪的歌: “中二春风吹满地,魔修弟子真争气~” 陆康阴涔涔地威胁:“念在今日局面,还是小友立下大功的份儿上,小友尽早自裁,还能少吃些苦头。” “那可不行,”李一格也礼貌微笑着回,“我年纪小,只能吃点甜头,可吃不了苦。” 她手心一花,陆康下意识拔剑,待他看清之后,不由冷沉地吐出一串不大悦耳的笑声: “小友以为,我会在糕点里下毒吗?” 李一格手里捏着的,正是昨日她死乞白赖独占下的点心。 她手轻轻一捻,碎屑便随风飘扬,吹得塔中到处都是。 一整盘点心都捏碎了,方伸个懒腰,慢吞吞挪到平台边缘坐直,手掌撑着台面,腿悬在半空快活地荡来荡去: “还好想着你昨晚未必会动手,特意留了一点儿。” 昨晚? 陆康眼眸微眯,音调又低了一个八度:“你什么时候猜到的?” “哈哈,我也很想告诉你。” 长长的腰带脱手而出,甩在大梁上打了个活结,坐在第四层的少女灵活地顺着腰带一跃而下,蹦到了陆康面前: “不过在此之前,我曾经专门研究过一个课题,并针对此课题发表过两百字小论文以阐明自己的观点。” “什么?”陆康眉心一跳。 只见李一格笑眯眯地结起手印: “长话短说地总结一下就是……” 陆康周身运转的灵气忽然被人抽空。 ——“反派死于话多。” 第97章 算无遗策 李一格:“说, 谢谢禁言术。” 她走上前来,笑得比陆康还像反派。 小爪子抓着锁链晃荡两下,从底下提溜出来一截金红色剑柄。 陆康瞳孔骤缩:这不是昨天就被取走了的鸿云剑吗! 李一格手一松, 暗沉的祭井中,荡起一片“稀里哗啦”的声响: “很好奇对不对?” 她慢慢凑近,笑得像只小狐狸, 伸手一招,蒙石和酒旗都齐齐落在了掌心里: “诶~但我就是不说。” 蒙石向上一抛,衣袖拢过来,将道具收进袖里。 一套操作行云流水花里胡哨big十足, 袖子带起的风把陆康的脸都快抽肿了。 他暗暗咬牙, 只听“嘭”的一声,异变突起! 陆康瞳孔地震。 只见房梁之上, 竟然摔下来一个老熟人。 ——这不是东剑阁阁主吗? 李一格也懵了:这位大哥又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她抬腿,轻轻踢了一下刚掉下来的家伙, 给这位脸着地的咸鱼翻了个面: 不太认识。 李一格仔细端详一番,得出第二个结论: 相当陌生。 保险起见,她还是把这人当成修奸, 和陆康绑一起捆了。 被禁言的阁主:日哦, 啥事。 幸灾乐祸的陆康:嘿嘿, 好巧。 阁主竭力转动眼珠, 想瞧瞧房梁上另一位大佬的动向, 可交错纵横的梁柱将视线阻隔得严严实实,容清修为又比他高上许多。 因而干瞪眼许久, 也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来。 他活动一下干涩的眼睛, 余光瞟到一旁漆黑的祭井, 心情总算是好了些许。 一把年纪了, 再来几次这样的大起大落,他可真不一定能受得住。 阁主刚松了口气,就听李一格举起传音玉简,“喂”了两声,问: “师叔,你都听见了吗?” 陆康:? “我这儿有两个叛徒。” 阁主:?? “现在都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痛改前非,决定以死谢罪了。” 两位叛徒:??? 那端顾洗江一口应下: “果是陆康?” “不错。” “哈,”顾洗江轻笑一声,把玩的东西“叮当”作响,“一格当真神机妙算。” 陆康隐约捕捉到一点蛛丝马迹:李一格早和顾洗江计划好了? 可自妖界出来之后,他们二人便分道扬镳,李一格这边,从离开妖界到再入藏剑阁,始终有他在旁边守着,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密谋好的? 他头顶微微一麻,抬眼去瞧,发现李一格拍了一下他脑袋,温声问:“陆长老是不是很想知道自己怎么中的招?” 安静片刻后,她夸张地捂住嘴: “哎呀,忘记陆长老现在不能说话了耶。” 那模样,甭提多恨人了。 若不是这鬼术法禁锢得他动弹不得,陆康一口银牙都快咬碎了。 李一格双手环抱,慢吞吞地绕着二人转悠一圈,笑道: “陆长老若是想知道,就顺时针转两圈眼珠。” 这个命令对陆康来说,与羞辱也没什么区别了。 但是人皆有好奇心。 他实在想不通自己的计划,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步一步走到了现在这个境地。 明明在凌云镇的时候,他就已经先手布局,利用他和齐云的对立塑造出一个立体而微妙的形象: 东西二剑阁之间积怨已深,他对李一格第一眼就有极高的好感。 到了妖界,更是将这个人设稳定下来,连李一格的朋友都交好。 为此,他甚至命人散布谣言,说他对李一格一见钟情……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他忍辱负重地转了一圈眼睛。 李一格点点头,说: “我这个人最喜欢的就是公平,我替你解答一个问题,你也回答我一个问题。是或者否,是的话顺时针转一圈,否的话逆时针转一圈,怎么样?” 陆康别无选择,只能按照李一格提出的办法行事。 李一格抛起蒙石玩儿,漫不经心地问: “你选在这个时候动手,是因为正道弟子齐聚于此,杀掉他们,正道就后继无力了。” 她举起手,挡住了陆康的视线: “这是条件,不是问题,不要眨眼。” 陆康:…… 虽然两人都不能动,但东剑阁阁主嘲笑的意味太过强烈,头发丝都愉悦地飘荡在半空。 他恨恨地移回视线,听李一格继续说下去: “如果想在周边布置数量如此之多的魔修,定然会引起正道的注意,所以正道中有你们的眼线,等小股魔修诱敌开战之后趁乱发难,是也不是?” 陆康一噎,不情不愿地承认了。 “那就好办了,”李一格拍拍手,捧起蒙石,轻松道,“待会儿我报一个名字你认一个人,等放青道君过来,还能给你将功折过,留一具全尸。” 陆康:?那他的问题呢! “至于你的问题嘛,”李一格抱歉地笑笑,“我是个可爱又迷人的反派角色,一向不讲武德。不过如果你的同伙还想对我下手的话,建议你上去以后提醒他们一下,”她竖起食指,指了指天,“不要想着利用我,我很讨厌。” 每一次自作聪明的利用,都只会让她想起被勒住脖子压在墙壁上,后脑勺都被铁棍敲流血时,身后那些放肆的调笑: “果真是婊|子无情,温眠,这可是你一手养大的妹妹,你就不想救她吗?” 李一格挣扎着想回头,想跟“妈妈”说:不必管我。 这种日子她也过够了,不必为了她这种生活在罪恶与绝望中的人,放弃自己的底线与尊严。 但是压制着她的手松了,下流的笑声远了,熏人的恶臭口气里填满了急切与餍足。 李一格脱力地滑到地面,想要回头,眼睛却先从玻璃板的反光中,看清了墙边的每一丝肮脏与龌龊。 “李一格。” 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加重语气,又唤她:“李一格。” 她心脏怦怦直跳,伸手摸了一下脑后,才意识到自己又去追赶那些游离在正常表皮之下的黑色兔子了。 她抬起头,涣散的目光渐渐聚焦到眼前人身上:“……老祖。” 见她神智回笼,容清抽回手:“这是东剑阁阁主,并非叛徒。” 李一格茫然地活动了一下双手,却发现右手之中,正握着那把剪刀。 剑尖之上,血珠续续滚落,融进脚下的血泊之中,和陆康颈侧伤口迸出的血液汇流到一起,照出她满头是汗的狼狈模样。 她茫然地抬起左手,拿腕骨抵着眉心揉了又揉,嗓音沙哑: “死了吗?” “没有。” 陆康到底是个修士,哪怕身体素质再差,都不会因为这点小伤陨落。 容清捏住剑尖,用巧劲从李一格手里夺回利器,敛眉垂眼,仔仔细细地将剑身擦拭干净,握住尖端,将光洁如新的剪刀递回李一格手中。 “……谢谢。” 李一格收起蒙石,掐住掌心,决定以后如非必要,绝不再用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倒霉玩意儿了。 她挑了一条绸带,由御物术引着,包好了陆康颈侧的伤口。 虽然她对虚拟人物没什么感情,但哪怕是NPC死在面前,也会让她产生极强的负罪感。 李一格摸摸储物袋,还想找点疗伤的丹药出来,却发现上回喂穿云鹰的那种已经一颗也不剩了。 她这才想起,早在见到张自牧的时候,为了给渴到极致的姑娘倒水,她不管有没有用,一股脑儿地把这种丹药都倒到了张自牧手心里。 她摊开手,耸耸肩,表示“库存告罄”和“爱莫能助”。 陆康胸脯上下深深起伏,看着像要发怒,酝酿半晌,还是能屈能伸地憋了回去。 容清这才说:“解开吧。” 李一格一时觉得这场景有些眼熟。 她沉默片刻,轻轻踢了陆康一脚,问:“你们的人埋伏在哪儿?” 知道了地方,她才好精准打击。 陆康久未答话,她才想起这人已经中了禁言咒,和植物人也没什么两样。 集合地点在云中镇镇西二十里,那里一马平川,不好设伏…… 难道是在云中镇里? 她快速把昨晚逛过的地方都过了一遍,正要从转过的第一家商城问起,就听得外面一声长长鹰唳。 叫声尖锐凄厉,陆康和阁主身无灵气护体,一声长啸之后,耳中便缓缓滚下两行血珠。 李一格一惊:这叫声……不是小笨鸟的吗?! 掐在手中的解禁手诀一松,直奔屋顶而去。 ——没有选定目标的时候,这破术法会优先炸手指方向最近的建筑。 “轰”的一声巨响直接盖过了鸟鸣,东剑阁数万年来屹立不倒的藏剑塔,眨眼之间就化成了一片废墟。 容清拂袖撤下灵气罩,淡淡抬眼,凝视着在天际打转尖叫的穿云鹰。 ——确实是小笨鸟! 眼前的遮蔽物消失之后,李一格认得清清楚楚。 当时小鸟翅膀被裴济楚一剑斩断,事后,还是她跟陶恃酒协作,一点点重新缝上去的。 小笨鸟此时张开双臂,即使离地千里,翼展也一米有余,遮天蔽日。 周身被圣洁金光笼罩之后,翱翔在烈日之下,金光与赤色融合在一起,更显神圣威严。 “这是妖兽契。” 容清似乎觉出她没有理解,平静地点明了问题的根由: “它想违抗主人的命令,正在受到妖兽契的反噬。” “陶恃酒出事了?” 李一格心跳骤然加快。 虽然她与陶恃酒关系不算多么亲厚,但毕竟是人生中第一个能正常沟通的异性友人,哪怕只是一串虚拟的代码,对李一格而言,也并非无足轻重的过客。 她抿起唇,将蒙石捏在掌心,几乎都要把自己掐出血来。 小笨鸟的品性她最清楚,她想违抗陶恃酒的命令…… 难道陶恃酒,也是内奸吗? 第98章 不忘初心 李一格陷入了激烈的天人交战之中。 故事是虚构的, 世界是虚幻的,阵营与阵营之间的对立和冲突对她而言也无关痛痒。 但陶恃酒的的确确是她的朋友。 哪怕二人了解不深,接触的次数多了, 她也不免有些喜欢这个活泼、机敏而圆滑的小记者。 况且男女主都不在这里,这段剧情参加与否,都不会影响到她的计划。 她的目标是看完整的故事、洗去主要角色的记忆, 然后拿到二十万走人。 说她逃避责任也好,说她爱好和平也好,李一格天然就是一个讨厌冲突的人。 现实中的冲突可以避免她都希望避免,更何况这种虚拟的斗争。 她没有卷入其中的意愿, 更不打算当某一阵营的标杆。 放飞自我, 不过是让她在逼仄的生活间隙呼吸一口小小的新鲜空气,绝不等于就这么随波逐流, 顺着系统的安排,变成剧情的傀儡。 而参与这种斗争, 正是变成傀儡的第一步。 她会慢慢对小角色产生感情,慢慢对身份与阵营产生自我认同感,慢慢无法保留分辨虚拟与现实的理智与能力。 毕竟这个虚拟世界在某些方面, 做得确实很用心。 李一格下意识摩挲了一下指节, 想到自己昨晚借口睡下后, 尝试用御物术拆解的一个小机器。 内里非但不是华而不实的繁冗结构, 反倒布局工整严谨, 排线逻辑清晰。 要是把这结构记下来、到现实世界去复刻,十有八|九也是可以正常使用的。 提到这个…… 她揉了揉眉心。 总感觉系统越来越了解她了。 知道她讨厌被人利用、讨厌被人假惺惺地讨好, 所以拿准这一点做局, 让她身不由己地卷进与陆康的对抗之中。 关于陆康究竟为什么会是叛徒…… 其实最开始, 李一格也不确定。 她从小生活环境特殊, 因而为求自保,对旁人态度的微妙变化也能敏锐地察觉出来。 陆康和陶恃酒是不同的。 陶恃酒天生就是热情快乐的喜剧人,而陆康的温和示好之下,则更多隐藏着尖锐利齿,里面每个牙尖都闪烁着试探和野心。 如果不是陆康在全员文盲的修仙界,莫名其妙地引用了一句《谏太宗十思疏》,李一格想来也不会将他与妖界的研究所联系到一起,进而猜测他是否会有些什么大动作。 卖剑也不过是将计就计的一环罢了。 ——既能降低陆康的戒心,又能让剪刀选出“气味”正常的弟子,提升他们的自保能力。 一套行动做下来,她早就在不知不觉中,钻进了狗系统精心设计好的圈套。 她为自己的弱点付出了代价。 现在…… 还要再来一次吗? 聪明人,不应该犯两次错误。 李一格静默而立,嘴唇紧抿,不言不语地看着山下闪烁的剑光与术法特效。 修仙界的阵营,孰是孰非,都是系统一句话说了算。 不论她去帮哪方,都只是在为片面的正义选择落点和同伴。 她安安静静地站着,坦然接受了自己在某些情况下,非常自私的事实。 ——毫无意义的勇气,只会从她飘摇许久的生命之烛中,取走所剩无几的火。 但她能坐得住,不代表所有人都坐得住。 “老、老祖……” 阁主双手颤抖,本命剑感应到主人强烈的情绪波动,不召而出。 山脚之下已经乱成了一团。 魔修突然来犯,各派弟子合力御敌,关键时刻,队伍中的魔修奸细却倒戈一击。 不光是弟子,就连各派带队长老之中,都有魔修的人手。 初出茅庐的弟子对上修为大差不离的魔修,尚有一丝逃命的可能,但碰上大开杀戒的高阶修士,只能任人宰割。 那些无助的绝望的孩子,在临终之前,无不将求救的视线投往东剑阁山顶,期待自己敬爱的师长会及时察觉异样,伸出援助之手。 但是没有。 阁主没有下令,长老不能轻举妄动。 而现在容清在这里。 老祖没有下令,阁主也不敢胡乱行事,影响到大佬计划的推进。 可他真的熬不下去了。 山下的那些孩子,很多都是三五岁的时候就拜入东剑阁,朝夕相处几十年,早已熟悉得如同亲生子女一般。 对阁主而言,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孩子堕魔,又看着他们对曾经形影不离的同门痛下杀手,比他自己被杀还要令他悲痛。 “老祖……” 他低声下气地又唤了一声容清,语气近乎哀求。 李一格也不免被话音中的情意打动。 容清却没有回应。 他依然在看李一格。 目光深邃专注,就好像最后一次这么看着她。 李一格喉头微动,低头避开容清的视线。 不长的指甲深深陷入皮肉里,留下月牙形的苍白印记。 良久,她听见容清唇间微不可闻地逸出一声轻叹。 而后微风掠过,闪电疾驰,一道银光势不可挡地劈进混乱战场。 阁主紧随其后,目光擦过李一格,藏蓝衣袍随风鼓动,重剑声威浩荡,所到之处,却蜻蜓点水般点到即止,仅是将那些正对同门痛下杀手的人轻轻打晕。 几息之后,四周山头跃出数道剑光,经过李一格时,每个长老都不由自主地压下剑速,皱眉往她这里瞧上一眼。 李一格越看,心中越乱,索性盘腿而坐,闭目养神。 日光透过眼帘,映出一片淡淡的橘红。 橘红背景中,容清和阁主的目光映在其上,烫得李一格整个人都想往后缩。 ——你没做错。 她收起蒙石,掏出匕首,借钝刀划过身体的痛感维持清醒与理智。 ——你没有选择啊。 他们有他们想保护的人,你也有你自己不得不完成的事。 他们的谴责只是系统需要,现实中连这号人的存在都找不到,他们的不解、失望与轻蔑自然也不足挂齿。 她想守护的人,难道就不重要了吗? 带着谴责的目光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方悦的眼睛、温眠的眼睛和游离在学校之中那些行尸走肉般的年轻人的眼睛。 她深呼吸,依靠生心理的痛感,慢慢冷静下来。 ——系统的小把戏罢了。 有些东西天生就知道什么是不择手段,利用自己的低道德水准去操纵旁人的良心,进行道德或者情感上的绑架。 有和狗系统造出的幻象对抗的功夫,还不如好好想想后续的任务该怎么推进。 仪器的拆解需要一定的时间,拆解之后,还得经过实验,弄明白其中的原理。 因而为了节约时间,第一步还是先找到温云软。 一边刷女主好感度解锁女主视角的剧本,一边三不五时地来两段恶毒女配惨遭打脸剧情,以免引起系统的怀疑。 然后呢? 然后她就可以根据其他人的剧本,拼凑出“李一格”这个角色的剧情线,得到一套完整的剧情攻略。 洗掉所有NPC的记忆存储,把故事线拉回梦开始的地方。 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纷杂思绪归于平静,整个人被前所未有的安定感包裹。 “原来姐在这里。” 李一格缓缓睁开眼。 十米之外,陶恃酒笑意盈盈,金袍龙纹的亢峰校服被剑气划得破破烂烂,脸上也多出一条一指长的浅浅伤口,此时正向外渗着血。 每走近一步,他脸上的笑意就加深一分。 等走到李一格面前时,李一格几乎都分不清他皱起脸究竟是因为笑,还是因为痛苦。 但这些和她都没有关系。 李一格起身,绽开的长裙徐徐敛起,腰背挺直,整个人如一杆修竹,植根于这片土地之上。 陶恃酒下意识抽出笔,几乎以为她要动手了。 等了片刻,却没见她有多余的举动。 堆积在一起过分夸张的笑意瞬间松散,他疑惑地挑起了眉,忽而明媚一笑: “还以为姐要跟我动手呢。” 这杆竹子定定凝视他半晌,向左移开两步。 位置变换之后,李一格的视线也不再在他身上停留。 ——对这里的人产生感情,并不是什么好事。 友情也好,亲情也好,爱情也好。 任何形式的感情,都只会成为束缚在她身上的枷锁,将她拖进暗无天日的深渊里,继续与绝望、仇恨和恐惧同眠。 陶恃酒没得到回应,脸色骤然间阴沉下来,嗓音也淬了寒冰似的冷: “姐这是什么意思呢?是想替那些家伙报仇,还是……想要帮我?” 说到最后四个字,他脸上又扯起一个诡异的笑来。 光是看他这副变脸的姿态,李一格都觉得累。 她双手背后,出神地望着远处的长空碧海,漫不经心地盘着一颗红彤彤的果子。 陶恃酒笑道:“姐之前对我,可不是这种态度。” 他笑得越开心,李一格听得就越腻烦。 “啊……姐皱眉了呢,”少年猛地凑近,大幅度动作扯到脸上的伤口,立刻又从中渗出几大颗血珠,“是不是讨厌我了呢?” 不知道这话有什么好笑,陶恃酒“咯咯”乐了半天: “哎呀,李一格,你该不会真以为有人会心甘情愿地当一条任人呼来喝去的狗吧?我告诉你哦,其实从一开始接近你,我就是收到了上级的命令,要我隐姓埋名封存记忆,接近正道最有潜力的年轻人,然后趁机杀了他。” 他摇摇头:“可惜啊,裴济楚不够争气,大师兄位置都好好地坐了那么久,竟然遇到点事儿就出乱子。我只好接着等,等啊,等啊,就把你给等来了。” 李一格笑道:“你知道绝大多数反派为什么会失败吗?” “我可不是反派。”陶恃酒故作无辜。 李一格不置可否地嗤笑一声,一字一顿道: “因为他们话多。” 第99章 心如铁石 鹰唳声渐急, 抵达顶峰之后,猛然失语。 短暂的安静中,陶恃酒转了一圈笔, “啧啧”两声,掸掉笔尖甩出来的墨团: “话多或许会成功,但情多……” 他眯起眼:“一定会失败。” 陶恃酒近乎蛊惑地耳语:“李一格, 你真以为这么袖手旁观,就说明你生了一副铁石心肠吗?才不是,你连妖兽都不舍得杀死,当真忍心看那么多人死在你面前吗?” 他指着山脚下酣战的两拨人, 朗声笑道:“你若是不信, 不然我们赌上一把,怎么样?” 李一格讨厌无法掌控的事物。 她不喜欢赌博。 “你说得对。” 陶恃酒一噎, 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利落地承认:“你知道我要干嘛吗?我会杀了你。” 李一格“哦”了一声,收起把玩着的果子, 悄悄掐起手诀: “现在知道了。” 陶恃酒有点郁闷。 根据他的推理,李一格就算不跪地求饶,也该拔剑和他斗争一下吧! “现在知道了”——这算什么?这算哪门子知道了? 他狐疑地张嘴闭嘴, 自测了一下发声系统, 确认口舌都能正常工作后, 皱眉继续试探: “但我不会直接杀你。” 这又臭又长的宣言快把李一格的耐心耗尽了:“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如果三句话以内陶恃酒还不讲清楚, 她可就真要跟陶恃酒动手了。 黑化小记者指指头顶, 示意她抬头。 盘旋于天际的穿云鹰高速俯冲,周身金光减弱, 取而代之的是磅礴气浪。 小笨鸟此时就像一团气弹, 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混战的中心。 ——容清、阁主和三位大乘期魔修。 “还是托了你的福, 否则寻常妖兽, 哪儿这么容易就能结成内丹呢?” 李一格心头一跳。 “内丹自爆,方圆百里皆会被夷为平地,在场这些修士,也都会化作飞灰。” 陶恃酒眯起眼,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声: “不用亲手杀掉你,也可以彻底把你毁了,这个计划怎么样,是不是妙极了?” 李一格点头:“确实是条毒计。” 她去救人,会被炸死。 不去救人,其他修士会发现她袖手旁观,漫天的负面舆论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她杀了。 可惜陶恃酒没有想过一种可能。 如果她不去救人,那紧随其后铺天盖地的负面舆论,是系统三言两语洗不清的。 她大可以利用这点稳住重开之前的剧情线,以免系统突然犯病,只保留重开之前的这一部分,并添油加醋地将内容美化成女配逆袭和扮猪吃虎。 简直就是神助攻。 如果不是李一格现在心中还很不是滋味儿,说不准都拍拍陶恃酒的肩,深情演唱“我要说谢谢你”了。 可她浑身上下都针扎似的疼。 明知道这些人都是数据,但相处下来,每个NPC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和形式逻辑,每个角色都与旁人不同。 哪怕灌输了再多“代码可以复生”的理念,李一格还是无法成功催眠自己,泰然面对这么多有血有肉的角色在面前灰飞烟灭。 小笨鸟距离山巅只有几百米距离,整个世界陷入灰色的清凉之中。 李一格闭上眼,徐徐吐出一口浊气。 ——无所谓,都是假的。 下面那些人只不过是小说中的炮灰,剧情里的路人,存在与否,都不会对这个虚拟的世界造成任何影响。 穿云鹰紧贴山顶飞过。 翅膀和飞行带起的风消去空气中的燥热,温度持续下降着。 李一格一搓手掌,却发现出了许多的汗。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什么。 不就是数据吗? 谁打游戏的时候没杀过几个萍水相逢的NPC呢? 玩家都没愧疚过,她又何必向自己施加这么沉重的心理负担? 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尖叫声逆风而上,穿透了李一格的耳膜: “这穿云鹰怎么冲我们来了!” “师姐小心!” “师弟别怕,师兄一定会平安带你回去的。” “啊——” 凄厉的尖叫将李一格从自我催眠的状态中打醒。 睁开眼,一名修士被穿云鹰拖到半空,周身伤痕累累,多处伤口深可见骨。 利爪一松。 趁附近的人围拢去接、魔修包围过去的时候,穿云鹰拢起双翼,直冲而下! 李一格恶狠狠地擦了把脸,眼中满是血丝:“陶恃酒,你家户口本挺薄的哈。” ——虚拟个球! 不就是帮一次忙吗?救一次人,能和她刷女主好感有多大的冲突?! 她手指一点,剪刀剑自储物袋中飞出,滴溜溜转了一圈,剑意裹起李一格,便一前一后向穿云鹰冲去。 两千米。 一千五。 一千米。 五百米。 离得越近,李一格心跳得就越快。 眼看穿云鹰就要冲进人堆里,剪刀剑及时赶到,硬生生削出一片银光,令周围修士纷纷退避。 但已经晚了。 鸟身已经开始渗血。 这是内丹自爆的前兆。 李一格来不及多想,下意识扑过去,凭本能反应将小笨鸟抱在了怀里。 “……道君。” 毛绒绒的脑袋在她颈上有气无力地蹭了两下。 一只手同时搭上了她的肩,强悍灵力将她和小笨鸟分开,拖着她往后扯。 一人一鸟刚刚分开,穿云鹰便轰然炸开,大地隆隆作响,粉尘密布,天光乍暗。 不多时,就下起了雨。 李一格还处于脱力的状态,大脑的剧痛疼得她发蒙,只能借身后那只手的力勉强站着,大口大口地喘息。 笼住小笨鸟的灵气罩撤去,淅淅沥沥的雨水很快冲走碎石大小的尸块,红色溪流蜿蜒而过,在地上画出一副树杈图。 “还好吗?” 容清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那只手用巧劲将她向上提了提,好让她站得更直,以免滑落在地。 “我以为你不会来。” 李一格扯扯嘴唇,本想回个“俺也一样”,却眼尖地发现小鸟尸体处,冒出了丝丝缕缕的白烟。 不好! 陶恃酒还有后招! 她将自己会的技能一口气全丢了出去,那白烟却已经蔓延到了沾水的每一寸角落。 “噼啪”。 轻响之后,是三秒的寂静。 容清眉头微拢,抬手张开灵气罩,将所有人笼罩其中。 白烟之中,忽然爆发出一阵耀眼的强光! “轰隆”一声巨响,白烟竟然无视灵气罩,从防护罩的中心猛然炸开! *** 李一格头有点疼。 好像不止是头疼。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密林之中。 透过繁茂的树叶,可以窥见一方暗灰色的天空,和连缀成线的雨。 ……这是哪儿? 她挣扎着坐起来,感觉自己好像刚被车碾过一样,身上没有一处不疼的。 发生了什么? 拇指关节抵住额角,有力地揉了几圈,终于将记忆从昏蒙状态中唤醒。 哦。 她在逃跑。 想起这个,李一格立刻紧张起来。 她一跃而起,想认个方向继续逃,却非但没看见追着她跑的打手,反而惊着了对面正生活的青年。 ……如果抬头和挑眉,也算惊到了他的话。 李一格警惕地退后两步,后背贴紧树干:“你是……” 那人一顿:“容清。” 容清。 李一格点头记住,客套地夸赞:“很不错的名字。” 眼前的青年年纪不大,高高瘦瘦,气质沉静温和,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性。 她长吁一口气,慢吞吞地顺着树干滑坐下来,和容清闲聊: “之前……好像没见过你。” 他“哦”了一声,表情平静地抛开一截湿漉漉木头,又取来一截稍微干燥点儿的,继续钻木取火。 一缕碎发飘到眼前,容清顺手别在耳后,目光仍旧专注在眼前的木头上。 应该……不是书院的人。 如果是的话,在发现她的第一时间,就会将她暴打一顿,然后拎到“妈妈”面前索取“赎金”。 李一格彻底放松下来,环抱起膝盖,揉揉还在疼的胸腹,全神贯注地看着容清的手。 半晌,她轻声提示: “木头的材质……好像有问题。” 容清抬眼。 李一格抬抬下巴:“太软了。” 容清盯着她,没有说话。 半分钟后,抛下手中的树枝,向她这边走了两步,弯下腰来,伸出一只手。 李一格下意识向旁边一躲,摔倒在泥泞的树根上,两手湿泥,避无可避。 那只手顺势落在了她额头上。 他手很大。 搭在额头上,直接把眼睛都给盖住了。 视觉被人剥夺,李一格下意识绷紧身体,抬手就想照着容清面门来上一拳。 好在动手之前,那只手就收了回去: “好点了吗?” 听了这话,她懵懵地蹭掉手上湿泥,随他一样拿干净的手背试了试,发现额头烫得吓人。 李一格这才意识到,他方才是在试自己的额温。 她耳根微红,为自己刚才的“小人之心”,小小地向他鞠了个躬。 气氛有些尴尬。 刚才还能容忍的沉默,此时成了一张银针编成的毯子,把李一格整个人都裹了进去。 她拿手在衣服上蹭了蹭,随口说道:“这雨下得真是老太太摸电源,让人精神抖擞。” 容清默了默,显然没能领会到其中的笑点。 他重又坐回去,捡了根硬些的木头搓了半天,终于硬是用最原始的方法,在雨天升起了一团火。 火光最初很微弱。 小小的一团,好像风一吹就会熄灭。 随着树叶、树枝和乱七八糟衣服的加入,总算渐渐旺盛起来,足够让李一格看清对面青年的正脸。 她这才发现,自己和对方,穿着都相当的…… 怪异。 青年一袭银鼠色曳撒,她则身穿一条花里胡哨的撞色破裙,搭着一件同样五颜六色的上襦,活像一个行走的调色盘。 艺术生见了,都得拖着她去和自己的画笔贴贴。 呃…… 难道她逃跑的时候,还安排了什么变装环节吗? 第100章 义结母女 李一格思索片刻, 觉得不大可能。 她虽然对漂亮的小裙子充满了渴望,但断不可能为了满足一些微不足道的爱好,让逃跑计划多出哪怕只有一丝的危险。 呃…… 难道是容清给的? 她趁容清削竹筒的功夫, 拉开袖角瞟了一眼:里面的不是书院经典白衬衫,而是一串华丽到令人失语的褶皱绣花边。 她不得不认真思考了一下穿越这个可能性。 作为一名扑街的网络写手,她曾经创作过大量的穿越主题作品。 虽然为了契合书院的主要精神, 小说主要是穿越到古代,针对那些不守妇道的穿越女主,宣扬男尊女卑和三从四德。 ……但那也是穿越题材嘛! 这题材李一格熟! 穿越之后,第一个人多半会成为好朋友或者爱慕者之类的, 看容清的长相气度, 她认为两人发展成好朋友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她沉吟片刻,瞎拽了几个文绉绉的词问道:“这位兄台, 你可知今夕是何年?” 容清诧异地抬眼看她,目光透出意外和不解。 李一格:!看来俩人之前认识, 这就有点麻烦了。 她靠在树上,故作柔弱,气若游丝:“许是发烧了, 我竟连过去的事情都想不大起来了。” 青年“嗯”了一声, 反客为主:“还记得你叫什么吗?” “……李一格。” “年龄?” 李一格感觉这个剧本有点不对劲。 ——就算是霸总人设, 也不会问得这么直白吧! 但她眼下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这里是什么朝代、原主的身份又是什么, 只能一五一十地答: “十七。” 十七。 容清目光微动, 吹掉竹筒边缘的碎屑,站起身说:“你比我小些, 就叫我爷爷吧。” 李一格:您好?有事儿吗您? 她以为对方是在开玩笑, 可半明半暗的火光之下, 男子表情沉肃内敛, 没有半点说笑的意思。 不等她表明态度,容清就俯身,在她面前放下了一柄巨大的剪刀:“我去取水。” 离得近了,男人身上清冽好似晨间山风的味道扑面而来,馥郁而清新,像是早露、阳光和肥皂混合在一起的香气。 还有点淡淡的腥。 李一格皱眉细嗅,确认这血腥气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眨眼功夫,她心里就已经替自己选好了剧本。 某知名江湖大佬被人追杀,沦落至此,身负重伤,偶遇天真烂漫的女主角。 二人相互扶持,日久生情,最终…… 呃。 最终一般是不能终成眷属的。 也不是不能,是她看不到那里。 书院不肯让她付费看小说,加上后面的内容又充满了有悖于女德思想的浪漫元素,因而李一格只能看看前半部分,好让她“学会如何抨击这种放荡的行为与思想”。 不过还有一种可能。 李一格心想:大多数女主都深谙穿搭之道,绝不会打扮得跟花母鸡一样,所以她或许也有可能拿的是女配的剧本。 所以要怎么样才能回到现实世界呢? 胡思乱想间,容清去而复返。 听到脚步落在树叶上的声音,李一格机敏地靠在树干上装晕,眼睛眯起一条缝,警惕地观察着容清的行为。 男人用几根树枝支起一个简易的框架,将竹筒搁在上面加热。 见她似乎睡过去了,又拿来一段竹子,细细地削了起来。 容清手很巧。 而且在李一格看来,他对刀具的把控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要削断就削断,要留一丝就留一丝,要只打磨掉上面的毛刺,就一点旁的地方都不会伤到。 她静静地瞧了一会儿,男人也忙完了手中的活计,搁下新做好的竹筒,将煮沸的水取下,放到了李一格面前: “先喝点水。” “……谢谢你。” 她抱膝缩成一团,小口小口地喝了点热水,大脑虽然仍旧昏沉,但干渴的喉腔得到滋润,身上总算有一处不那么难受的了: “需要帮忙吗?” 青年放下竹节,又上前探了探她的体温。 李一格下意识要躲,却被容清扶住肩膀,缩也没地方缩。 冰凉的手不容抗拒地落在了她额头,一触即分。 他变戏法似的取出许多古装,抖开、铺平,搭起了一个再粗糙不过的床铺: “先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再说。” 李一格吸吸鼻子,觉得自己大概是喜提了感冒发烧二件套,病中的困倦让她连睁眼都要费一番力气,因而也不逞强,点头答应下来,在铺盖上蜷成了一个小球。 半梦半醒间,她一直在做噩梦。 先是几岁那年,一觉睡醒,就站在了通电铁丝网的这一边。 她连童年时期的记忆都没有,只能凭想象支撑着自己活下去。 好在没多久,她就认识了温眠。 她叫温眠“妈妈”,但温眠不肯。 所有小孩都说:“温眠嘛,很凶的啦,你这么讨好她干什么?” 但李一格想,那是因为别人不懂“妈妈”的温柔。 “妈妈”确实很凶。 在她赤脚跑来跑去的时候会凶,她惹老师和保安叔叔生气的时候会凶,她碗里的饭没吃完的时候会凶。 但那都不是为了凶她。 李一格觉得,这些都只是“妈妈”保护自己的方法。 如果让别人插手进来,也许就不只是凶两句那么简单的了。 她固执地叫“妈妈”。 久而久之,“妈妈”对这个称呼也不再那么抗拒。 早早断电的深夜里,“母女”二人抵足而眠,相依取暖。 呼啸的寒风让李一格怎么都睡不着,“妈妈”便将她搂在怀里,银蓝色的月光里,流淌起“妈妈”哼《月光》的声音。 画面很快就变了。 温馨和平淡到底是奢侈,书院生活更多的,还是压迫与恐惧。 比她高出四倍还多的成年男人将她逼到角落里,拿出一颗快要热化的糖果,哄她去拿门卫室的钥匙: “乖孩子,是温眠让你去的。” 他纡尊降贵地摸了摸李一格的头。 这还是除了“妈妈”以外,第一次有人对她表达善意。 于是她去了门卫室,被魁梧的门卫当成想要逃跑,一顿毒打,然后鼻青脸肿地被喂她糖的男人提到了天台上。 “纠远,我说过我们——” 楼梯间传出的女声戛然而止。 温眠震惊地盯着纠远的手,刹那间,就明白了这人打的是什么算盘。 “现在有机会吗?” 纠老师温和地笑笑,晃晃右手,李一格的衣领被勒得更紧。 她想挣脱,可下面是整整六层楼的灯火与暖风。 “不要乱动!” “妈妈”又凶她了。 李一格回头看了一眼,年轻女人不施粉黛的脸上血色褪尽,连红唇都淡成了浅浅的粉。 “……你放她下来吧。” 成年人之间,有些话不需要说得太过明白。 可纠老师存心要折辱“妈妈”,不仅胳膊抡起,把李一格重重地甩在地面上,还一脚把她踢开,笑着拿皮鞋干净的表面蹭了蹭李一格的脸: “乖孩子,看看温眠的嘴脸,什么‘妈妈’,什么贞洁烈女,不过就是个毫无底线的婊|子。” 后面的事情,李一格也记不清了。 也许是不敢记住。 总之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不敢吃白色的东西,见到肉星都会条件反射性地呕吐。 “妈妈”却说:“不怪你。” 她说这里处处都是陷阱,李一格这次不顺从那些人,下次他们就会想出更卑鄙的手段。 李一格脑袋埋在“妈妈”怀里,闻着熟悉的皂角香气,忽然明白了什么叫愤怒,什么叫仇恨。 但她太弱了。 她疯长的报复欲望,在那些人的眼里,也只是取乐的谈资。 她在“妈妈”怀里哭了一整晚,好像流完了一辈子的眼泪。 有时候,长大也不过是一夜之间的事情。 她吸吸鼻涕,噙着泪睁开眼。 本还有几分困意,一睁眼,立马就清醒了。 ?! 什么情况! 她为什么抱着这个昨天才见面的人?! 或许也不能称为“抱”。 她整个人都缩在对方怀里,脑袋搁在他肩膀上,活像只认错了树干的树袋熊。 低头一看,容清肩上还残留着眼泪和鼻涕。 李一格:!!! 她手忙脚乱地想爬下来,右脚却被交错纵横的树根别住,一时半会不太能拔得出来。 回头一瞧,昨晚精心铺好的床铺也乱糟糟的。 她迷茫地看看容清。 容清也正凝视着她。 “我……”李一格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笑,右腿发力,想从他怀里下来再说,却差点向后倒仰。 关键时刻,容清伸手一带,掏出柄精巧的匕首,干脆利落地砍断了束缚住李一格的根系。 李一格手忙脚乱地爬下来,用昨天剩下的水草草清理一下,规规矩矩地坐在火堆的另一边。 “饿吗?” 这次是容清主动开口。 “……还好。” 容清“嗯”了一声,递给她两个红彤彤的果子:“还是吃点东西。” 李一格抱着果子,感觉自己的脸也和这野果差不多红了: “我昨晚……没做什么吧?” 问这话的时候,她其实没抱多大期望。 瞧容清肩上那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想也知道她多半在做噩梦的时候,把对方当成了自己妈。 “还好。” 这个结果大大出乎李一格意料。 当做好接受极端社死准备之后,中重度的社死就变得不足挂齿。 她正要松口气,就听容清一板一眼地回答: “钻到我怀里叫‘妈妈’,问我会不会离开你。不给抱就哭,没有及时答话就哭,哄你不及时也会哭。” 李一格当场灵魂出窍。 “还有。” 李一格:…… 不管还有什么,她都完全不想听了QAQ 第101章 无证上岗 “叫的称呼你不喜欢, 也会哭。” 容清掰着手指,一本正经地数:“你不喜欢‘乖孩子’、‘好孩子’、‘听话’、‘小朋友’……” 眼看他还要往下数,李一格急中生智, “啪叽”一倒: “我晕倒了。” 容清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哑然失笑。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容清笑。 笑得很浅,和柳树叶撩过湖面的涟漪差不多大, 但李一格偏偏觉得,这就是容清表达喜悦的极限了。 她见好就收,坐回原位,不好意思地挠挠鼻尖, 说: “对不起。” 容清意外地微微挑眉, 良久方才再次开口:“饿不饿?” “你饿了吗?” 李一格活动开手脚,发现自己今天状态好了许多, 昨天难受得五脏六腑都要移位的感觉跟就像梦一样,浑身上下都说不出的轻松。 ! 她一定是穿成了某位武术高手, 这才能如此之快地愈合。 这个认知让她瞬间信心百倍:“你要是饿了的话,我去帮你弄点吃的吧。” 容清“嗯”了一声,没有阻拦, 取出昨天剩下的木头, 继续忙起了手工活儿。 等李一格活动好, 要离开的时候, 才叮嘱一句: “别走太远, 小心再碰上那些人。” 李一格惊愕回头:难道不是穿越? 但容清已经忙着做起了桌子,她有心要问, 也得等回来再说了。 她只好压下心头的疑惑, 找出容清清理过的小径, 顺着走了百来步, 停在一条小溪前。 汛期溪水暴涨,一米来宽的水面也激荡起来,涌起雪才似的细浪。 虽然蹦过去不是很难,但李一格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水位还在上升。 继续上涨,就说明水面很有可能会继续拓宽。 为了避免过得去、回不来的情况发生,李一格决定先在这一侧探索。 逆着小溪的流向过去,大概走了一个多小时,便是一处深潭。 深潭三面环山,潭水碧绿如墨,宽厚地容纳三座山上的飞瀑落脚。 李一格手握剪刀,拨走杂乱横陈的树枝,让开可能潜伏了猛兽的洞穴。小心翼翼地顺着左侧的山走了半天,仍然没看到山的尽头。 暴雨依然没有要停的趋势,保险起见,她折返回去,从起点开始,每隔十步便做一次标记。 十步,正好是这昏黑树林里,她目力能及的最大范围。 大约做了两千多个标记时,山体陡然变矮,歪歪斜斜地由站改卧,侧躺下来。 再向前走过几步,脚下触感一软,密林被抛在身后,耳畔涛声四起。 乌黑海面卷起墨蓝色的浪,浪头一阵高过一阵,重重地拍在沙滩之上。 这就是尽头了。 天色暗沉,即便看到了野果,也分不清是生是熟、有没有毒。 李一格只好脱下湿淋淋的外袍,在原路返回的途中,把触手可及的果子都摘了几颗下来。 等回到容清开辟的小道上时,外袍都快被各色各样的果子装满了。 “这么多?” 容清也有些意外。 他停下削树皮的动作,扶额失笑,摇摇头,欲言又止。 原先生着火的小块空地上,搭起了一个长方体框架。 绊过李一格脚的树也被拦腰砍断,片成一块块木板,整齐地叠在空地中间。 火堆禁不住雨淋,已经熄灭了。 好在容清及时取过火种,提前备下几根火把,此时正斜插在树根之间,散发出豆大的微弱光芒。 “喏。” 李一格辨认许久,总算挑出一颗卖相最好的,递到容清手边。 青年侧目瞧她,抿起唇,似是想要拒绝,迟疑片刻,还是接过去啃了一口。 听声音就很脆。 李一格信心满满地取了一颗长相差不多的果子,三两下解决了早饭问题: “对了。” “嗯?”容清漱净口,擦去手上的果汁,举起树皮比划了一下。 “现在大概什么时候了?” 男人神色如常,自然地答:“应该十点出头吧。” 李一格大大地松了口气。 不是穿越就好。 估计是她逃跑的过程中,被那帮打手追得急了,不小心滚进水里,飘到了这个地方来。 她有心问问容清是怎么过来的,想从中获取些线索,却又担心追问到对方的隐私,因而沉默地分好果子,坐到了距容清一臂远的地方: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容清思考了一会儿,挑了一个难度不高、又比较有参与感的任务给她: “去抓条鱼吧。” 他顿了顿,补充道:“淋雨之后容易生病,最好还是吃点有营养的东西补一补。” 李一格深以为然。 但抓鱼。 她是真的不会。 比起抓鱼,她宁可接过容清手里的刀,替他处理这些面目狰狞的木头触手。 不过她还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 她刀法不如容清,说不定会破坏树皮的完整性。 如果只是要当柴火,那完整与否自然不重要。 可看容清刚才的动作,似乎是想把树皮叠在一起,挂在框架顶上当天花板用。 那完整度就很重要了。 不然外面下雨里面也下雨,还不如不盖这房子,倒是省时省事又省心。 她歇了换任务的心思,退到溪边,看能不能就地取材,进行一个网捕的大动作。 涨水之后,鱼通常会更加活泼。 但这里水势太过汹涌,溪水很容易被搅浑。 再加上天色暗沉,可见度更是低到了极点。 垂钓和叉鱼固然对工具要求低,但李一格自知技术不行,果断地选择多花点时间在准备工作上面。 她东找找西摸摸,可算是寻摸到了几片巨大的叶子。 再在每片叶子中心扎出一个小眼,将另一片叶子的梗穿过去。 几片叶子叠在一起,围成了一个厚厚的圆圈。 她又取了一片叶子,包裹住圆圈做底,两段扎进底端的空隙中,勉勉强强地做成了一个简易鱼篓。 大功告成! 怕鱼篓突然散架,她一手捏着一侧,小心翼翼地将“渔网”浸入了水中。 谁料刚一下水,右手手背就被狠狠地抽了一下。 李一格“嘶”地倒吸一口凉气,感觉整个手背都火辣辣的疼。 糟了! 她光想着这么捞鱼省事儿,倒是忘了溪水里可能还有蛇! 正思考要不要换个法子的时候,手中的鱼篓猛地一沉,有什么东西撞了进来。 担心再碰上脾气暴躁的动物,李一格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闭着眼把东西提回了“家”。 看到鱼篓里的东西,容清也沉默了。 他抬头瞧瞧李一格,又低头看看鱼篓中挣扎扭动的巨物尾巴,扶额一叹,忽然感觉她能顺利活到这么大,身上还是有点运气在的。 “我来处理吧。” 李一格手上一轻,想睁眼瞧瞧是什么东西,却被男人挡了回去: “这鱼挺好的,把竹筒拿过多取点水吧,中午煮汤喝。” 李一格高高兴兴地走了。 容清轻声叹出一口气,制住巨物挣扎的动作,毫不留情地反手一摔,按住对手七寸,干脆利落地把它剥了皮。 ——这可是妖蟒。 它双眼如镜,左眼能照出人心底最大的恐惧,右眼则能照出最渴望的东西。 大多修士无法抵御这样的诱惑,不知不觉中,便被妖蟒缠身,窒息而亡。 即便立刻移开视线,也会身中诅咒,浑身长满蛇形瘢痕,而后从里到外缓慢溃烂,直到整个人都化成一滩血水。 目前为止,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不去看它。 可妖蟒又是群体动物,就算不看这条,也免不了要撞上另外一条。 避无可避。 容清感叹一句,将整张蟒皮撑开,绕着梁柱围成一圈,权当墙体。 而后分好蛇肉,在略带腥气的房中升起火,静静地等李一格回来。 三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容清皱起眉,转了一圈匕首,调整好朝向,沿着新鲜的脚印寻了过去。 脚印延伸到溪边,而后就没了踪影。 李一格不是会开玩笑的人。 可自始至终,容清也不曾听到她呼救。 他神情一冷,回到脚步消失的地方,薄唇抿起,握刀的手指节泛白。 仔细辨认一下,人似乎被什么东西拖进了水里,而后又拽到了对岸。 他纵身提气,越过溪水,循着隐约的痕迹去找。 错综复杂的浅浅痕迹叠在一起,几乎辨不清前进的方向。 淅沥雨声里,忽而响起一道厉喝: “举起手来!” 容清循声找去,只见密林之中,花裙少女被数条妖蟒困在中间,非但没有半点惊慌之色,反倒一身正气,手握剪刀追着妖蟒戳。 戳死一条,再戳下一条。 “怎么强盗也来了,可恶,你们当李警官是吃干饭的吗!” 李一格撸起袖子,格开对方的攻击,干脆利落地拔刀刺入,直接送当街抢劫并企图欺辱路人的不法分子归了西。 “嚯,光天化日之下还敢行窃!” “运气不错啊,我最讨厌你这种开黑书院骗钱,仗着山高皇帝远就胡作非为的混蛋了!” “手给我放下!别说什么你要删除浏览记录,我就是学这个的,你就算现在删了犯罪证据,我一样能恢复!” 容清抬脚,躲开李一格砍断的蛇身,眼尾一抽,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妖蟒有再生能力,这么砍,只会把对手越砍越多。 他无奈轻叹,随手砍下一根树枝,戳穿了蛇身的七寸。 李一格砍一条。 他杀两条。 不多时,林中就被蛇尸铺满,半空浮动的尽是血腥气。 眼看妖蟒数量锐减,容清抓住机会,飞身上前踹开一条想和李一格对视的蛇,提起少女,借树干在林中飞跃疾驰。 “什么人,敢打扰小李警官出警!” 容清步履不停,神色复杂地盯着她的头顶看了半晌,抬起手,缓慢而有力地揉了揉。 第102章 大道初奠 雨又下了三日。 到了第四天早晨, 李一格又昏昏沉沉地发起了烧。 又做梦了。 梦的最开始,她站在繁华喧闹的街道尽头,来往的人服饰各异, 但脸上都洋溢着喜悦与幸福。 长街上开了各色各样的奇怪店铺,顺着街道慢慢往下走,有出售灵舟和飞船的, 有提供非标仪器定制的,还有匾额上书“仙尊草药工坊”的魔药店。 挺好玩儿的。 李一格很少做这么有意思的梦。 日光澄澈而温和,走到浓阴之下,一柄大树伞冠便足将嘈杂滤走, 只留下带着淡淡烟火气的市声。 树下有把折叠椅, 挤在石桌椅的边角里,不情不愿地蜷缩着。 三个人坐在桌上, 桌子中心叠起一副花里胡哨的牌。 听见脚步声,头也不回, 便随意招呼道: “来打一把?” 李一格想说她不会。 不过这些人招呼的并不是她,站在她身后的人一口应承下来,洗牌、切牌, 还不大熟练地玩了一个单手旋转切和ATM, 结果不慎把牌射到了地上。 在善意的哄笑声中, 她弯腰拾起, 将牌卡码齐, 规规矩矩地重新洗了一遍。 分牌。 出牌。 加牌。 后加入的那人忽然叫了一声“uno”,下家出了一张逆转牌, 送她把手牌全打出去了。 “安纳金!” 金发灰眼的青年恍若未闻, 神情专注地盯着正准备向其他人脸上贴纸条的少女。 “你放水?” 接踵而来的质问终于引起了安纳金的注意, 他一挑眉, 笑得恣意而风流:“这叫心理博弈,谁知道她手上有没有颜色卡呢。” “他知道。” 树上忽然响起一道声音,揭穿了安纳金的小把戏: “他昨天送了少阴一枚银质胸针,上面是有反光的。” “你——” 安纳金笑着踢了一脚树干:“就你聪明。” 树上那人就势跃下,站稳落地,激起一阵小小的浮灰。 她认真劝解:“游戏还是要讲究公平。” 半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 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神态却迥然不同的脸,李一格下意识摸了一把自己的五官: 还好,还在。 虽然有点惊悚,但这梦目前来说还没那么噩。 说完这话,女人招呼也没打,转身就离开了。 李一格拖慢脚步,听见桌边的人絮絮叨叨地用外语抱怨了一句什么,而安纳金笑着宽慰道: “她一向都是这个样子,不是吗?” 眼看女人走得远了,画面也渐渐减淡。 李一格原地驻足半晌,日光和浓阴都化为灰白。 迟疑片刻,她还是小跑追了上去。 好在女人走得不快。 她似乎也是在漫无目的地闲逛,东边管一下闲事,西边做一回调解。 哪怕是再小的事情,也会用过分严肃的语调说教,好像当事双方都是不懂事的小孩儿一样。 她一出现,正在玩闹的小孩儿都躲起来,回家玩去了。 女人对此没什么表示。 她管完了半条街的闲事,总算抵达了今天的目的地。 一家古色古香的小店。 李一格抬头一瞧,土黄店招上写着“劳斯自动控制制造厂”,木头匾额上还垂了一串LED小灯。 这个混搭……有点微妙。 出于好奇,她紧随其后。 店内往来穿梭的都是机器人,不过框架结构都由更为轻便的木头、竹子等材料制成,白色经络绷在骨骼之上,发挥肌肉的功能,控制着木头胳膊灵活地各向转弯。 小店门口朝南,将它纵向三等分,大概在距门三分之二的位置摆了一条破旧的吧台,上面还有尚未洗去的陈年酒渍。 吧台到门口之间,摆了高高低低的各色圆桌,都不怎么新,看着很像从二手市场——或者干脆垃圾站淘来的。 她闪身躲过一个不停碎碎念的迎宾机器人,搜寻片刻,在吧台附近找到了女人的身影。 “……好的,安全帽。” 吧台下拱出一个胖墩墩的小老头。 他满头是汗,鼻子额头都亮晶晶的,皮肤发红,眼里闪烁着狡黠与得意的光:“今天我可要带你看个好东西。” “嗯?” 老头掏出两个蓝色安全帽,将其中一个塞到了女人手中:“快点戴好,今天给你看的东西,保准让你大开眼界。” 女人摇头说:“我不需要这个。” “怎么不需要!”老头瞪起了眼,“‘安全生产,重于泰山’,你还想不戴安全帽就进车间吗?” 女人只好戴上。 趁她戴帽子的功夫,李一格走到窗边,探头探脑地看了半晌,也没找到足以被称为“车间”的东西。 这家小店的规模太小了,小得拿它经营酒吧都显得破落穷酸。 一道短帘将它和外面高大的建筑隔开,免于遭受尴尬的讥诮,但缩在这么一条宽阔繁华的街道上,也不免收到异样的眼光。 “好了,这是少阳昨天刚送来的新传送阵。” 闻言,李一格过去瞧了一眼。 吧台之后,三个圆盘并排摆放,圆盘正北方树着一根高约半米的短棍,上方有个凹槽。 每个圆盘半径都足有两米,站得稍微挤一点,完全可以容纳三四个人。 老头就站在其中一个圆盘上。 他一边调整安全帽,一边絮絮叨叨地念:“哎,这传送阵还是有些累赘了,咱们想去车间,还得中转三四次。” “是什么?”女人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老头反应了一下,趁传送阵启动的前摇时间,神秘兮兮地剧透了一点: “是机甲哦。” 一块亮晶晶的东西放入传送阵,能源到位,传送过程加载完毕,老头和女人都消失在了画面里。 眼前的世界瞬间定格,一块一块地灰了下来。 李一格猛然惊醒。 世界仍旧一片昏黑,大雨滂沱。 她似乎正被人抱在怀里,而那人还没发现她已苏醒,仍然音调平稳地哄着: “乖宝宝不哭,妈妈在这里。” 他动作轻柔,温和地拍着李一格的后背: “不哭了乖宝宝,妈妈不会走的。” 李一格:? 开屏雷击。 她一时有点懵球。 好半天,才后知后觉地认出这个声音属于容清。 她深呼吸,结果发现鼻腔里吐出一个晶莹的小泡。 “啪”。 轻轻炸开,男人早已一片狼藉的衣服,这下又添上一抹诡异的亮色。 李一格的脸瞬间就红透了。 她眨巴眨巴眼,眼角还挂着一汪没落下的泪,又随着动作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拍后背的手一顿,迟疑片刻,从上到下地给她顺毛: “这个姿势可以吗乖宝宝?” 李一格:……忽然很能共情一些鸵鸟。 她现在进退两难,提醒对方自己醒了很尴尬,一直装晕也很尴尬。 犹豫之下,她错失了做出决定的最好时机,只好继续躺平。 容清给她顺了会儿毛,捞起她的右臂,捋开一小截衣袖。 冰凉的指腹蹭在肌肤上麻麻痒痒,李一格一个激灵,意料之外地暴露了。 ……哦豁。 被人发现装睡的场景,比那两个选择的后果还要尴尬。 她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容清却平静地给她放了下来,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轻巧拽掉脏得不像样的外袍,又捞了一件干净的换上: “醒了?” 李一格点点头,捂住嘴,又打了个喷嚏。 “好点了吗?” “还、还好吧。” 打喷嚏的“啊啾”声不是时候地响起,李一格表情更加僵硬了。 好在容清并没有在这一点上过多纠缠: “你中了蛇毒。” “蛇毒?” 容清顿了顿,沉吟片刻,解释说:“此处地广人稀、林木繁茂,有许多野兽。” 所以有条蛇大半夜偷偷摸摸地进来,啃了她一口? 右臂一疼,打断了李一格不着边际的推理。 她低下头,发现手腕上方长了几个极淡的蛇形纹路,中心偏黄,周边发红,一沾水,整块皮肤就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她这才发现自己和容清都站在水中。 没了火堆,她一时也认不出这是哪里,但凭水流急缓判断,应该是一处相对溪水更为开阔的水域。 冻得李一格脚麻。 她打了个激灵,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爬上岸,向容清伸出手: “我昏迷了多久?” 青年迟疑片刻,搭住她的手腕,轻巧而潇洒地跃至李一格身边: “一个多月。” “——一个多月?!” 李一格喉咙一哽,好像堵了团棉花似的,难受得厉害。 ——竟然过去了一个月。 之前书院有人逃跑的时候,校方会分两拨人,一拨去抓逃走的,另一拨留下审问和那人关系亲近之人。 李一格本想等雨停了,就去附近的镇上找到警局报案,可拖延整整一个月…… 恐怕已经晚了。 她深吸一口气,抹掉脸上的雨水:“谢谢你。” “你想做什么?”容清拉住她。 秘境之中险象环生,又不能自由使用灵力和神识,她孤身离开,不大安全。 李一格犹豫了一下。 她和眼前的青年谈不上熟悉,只是凑巧搭伙过了几日,贸然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可能会导致逃跑计划失败、无辜的人二次受伤,而书院的那帮魔鬼继续逍遥法外。 但…… 李一格低头瞧了瞧。 借着昏暗的微光,勉强能认出身上的衣裳还是她发烧前自己换的。 容清没有碰她,没有做逾矩之事,也没有直接把一个生着病、不知何时才能痊愈的累赘丢下不管。 他或许……可信?吧。 心念百转千回,她终于在闪电劈开漆黑夜空时,面向容清,弯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这雨一时半会估计停不了,我去找找有没有出路,总不能一直困在这里吧。” 容清定定地看着她,看得李一格几乎都有些心虚了。 半晌,男人才皱起眉,念了一声: “阵眼。” “什么?” 李一格这才察觉那目光的落点并不在自己身上。 转过头去,被闪电瞬间照亮的山体之上,赫然多出了一串蜿蜒而上的阶梯。 第103章 欧皇血统 台阶的尽头, 是一张石桌。 闪电止息之后,雨势转得更急,天色昏黑, 瞧不出桌子上具体有什么门道,只能伸手去摸。 容清似乎对这桌子没什么兴趣,陪李一格平安走到山顶, 就静静地站在一旁把玩那柄匕首。 李一格只能自己想法子。 世界的墨色浓郁得化不开,近在眼前的山体也影影绰绰的,看不分明。 她捂住灼痛的手腕,压着右手去摸桌面, 数出了几条粗糙的刻痕。 这像个棋盘。 与棋盘不同的是, 上面的每个小格都是活动的。 李一格没敢用劲,细细地摸了半晌, 猜测这是个20x20的正方形。 她又数了一遍,还是20x20. 不是标准的围棋棋盘。 再往边上一摸, 左侧边和上侧边都刻有若干小点,有的小点凸起,有的小点凹陷。 小点和小点又组成点阵, 2x3的小点阵周围以虚线包裹, 两个相邻的点阵周围则以刻刀深深地划下一道印记。 六个小点。 倒是有点像盲文。 书院之前来过一个双目失明的中年人, 智力据说有些问题, 脾气也很暴躁, 三十多岁了还是不肯娶老婆,非说什么怕耽误人家。 一来二去, 家里人就没了耐心, 把人送到了书院“管教”。 李一格当时年纪小, 对外面的世界前所未有的好奇。 加上“妈妈”始终教导她不要戴有色眼镜, 要以善良和真诚对待他人,因而那中年人进到书院后,第一个认识的“同学”就是李一格。 他教会了她最简单的盲文。 通过那些小点,他向李一格展示出了一个科技水平极高的社会,告诉她即便生命中没有光明,也依然存在着许多精彩。 李一格收起思绪,将他教过的内容复习了一遍。 长时间不用,她的盲文阅读已经有些生疏了。 磕磕绊绊地读完一行,大脑都累得发涨。 她揉揉太阳穴,强记下第一行的数字,又往第二行读了下去。 数字和数字之间没什么规律,唯一算得上“异常”的,就是每个数字中间,都会用一块光滑的长方形石头隔开。 李一格记住所有数字,努力在脑海中还原出桌面的“棋局”。 第一行和第二行都是0,第三行和第四行是三个隔开的1,第五行没有数字,第六行则写着一个13,等到了第七行,又变成了两个隔开的1. 横向完全看不出数字的规律,李一格只好尝试从纵向下手。 然而不论她怎么尝试,都无法推理出其中的规律。 这些数字似乎并没有组成数列。 李一格自暴自弃地随意按了一下。 没有反应。 她把旁边的格子也按了下去。 连着按了十五个格子,“棋盘”都没有给出任何反馈。 李一格索性把一整行都戳了下去。 “小心!” 不等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一股大力将她带回阶梯,李一格后仰撞进容清怀里,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石桌周围的地面裂开了。 一条金红色巨蟒从裂口徐徐爬出,炽热的温度将附近的雨丝都蒸成了白雾。 “火、火山爆发?” 李一格把十几年的记忆都快速过了一遍,里面根本没有任何有关火山的印象。 不对。 有哪里不对。 闲聊的时候,中年人曾经和她提过书院的位置。 从外面看,书院毗邻的小镇依山傍水、风景秀丽,终年不受天灾侵扰。 既然如此,为什么她只是跑了一小段路,就撞上了火山爆发? 李一格隐约抓住了一点什么,近在眼前的滚烫岩浆却不容她继续思考。 “不跑吗?”她回头瞧着容清,青年的手还将她压在怀里,没有半点松开的迹象。 容清垂眼,长睫在脸上打下一片浅淡的阴影: “跑不了了。” 触动机关之后,整个秘境都会被岩浆覆盖。 他们无处可逃。 他自然地揉了揉李一格的脑袋,纵身一跃,脚尖点过赤蛇黑烟,将李一格送到了石桌之上。 ——那儿是唯一一处不受岩浆侵扰的地方。 “解开吧,”他淡声说着,手里的匕首转了个圈,直指下方暂未被点亮的黑色莽原,“不管有什么东西过来,都别分心。” 李一格站在石桌边缘,愣愣地看着“罪魁祸首”。 刚才按下去的那一行,已经回弹了。 前面十五个都没有问题。 盲文对应的数字是15. 灵光乍现! 如果,如果数字代表的,是这一行和这一列上的格子分布呢? 她蹲下来,咽下一口唾液,紧张地将手指放在了刚才按过的位置上。 她有点不敢动手。 ——按错一次就蹦出来个火山爆发,谁知道再按错一次会发生什么? 然而近处忽然响起一阵骇人的窸窣声。 她扭头一瞧,只见岩浆已沿山体而下,和一道看不见的河流冲击到了一起。 那条“河”不住发出“嘶嘶”低叫,不论被红河削瘦多少,都有后续的透明之河补上,英勇无畏地向阶梯的方向冲。 她手一抖,格子就这么按了下去。 没有反应。 谢天谢地,她刚才还恨这石桌像块没感情的木头,现在却巴不得抱着没反应的小桌子叭叭亲上两口。 两个分开的1不好确认位置,按完15格,她转而对第六行下了手。 13个。 一行总共有20个格子,那么不论如何排布,中间六格都肯定是凹陷下去的…… 她紧张地把能填出来的格子一一填好,眨眨眼,眉头上便滚下一连串的汗。 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吓的。 再往下一瞧,思考的这段时间里,透明潮水早已顺着阶梯往上爬,容清手中的匕首舞得只剩一片雪光,都无法将它打退半分。 反而由于那透明大军源源不断地涌上来,在高强度的车轮战下,容清已在不知不觉中向上退了两级。 棋盘还剩最后一点了。 李一格撸起袖子,深吸一口气,喊了一声:“容清!” “别怕。” 即便在这种前有狼后有虎的情况下,男人依旧音调平稳镇静,清瘦的背影挡在阶梯上,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天堑,将她与所有险情隔开。 李一格愣了愣,心漏跳了一拍,而后才想起自己想说什么: “我算不出来了。” 有几行条件太少,只能通过试错的方法得到正确答案。 她撑着石桌边缘,向青年伸出了手: “来吧,来赌一把。” 容清一怔,身上便被看不见的敌人咬开了一道口子。 长袍一角被什么东西扯破,划出一道淡淡的血痕。 “来呀!” 李一格急得又往前探:“快点儿,出错的话图案会清零,再耽误下去,我们就没有时间了!” 容清抿起唇,回望身后,闭上眼,还是接住了她伸过来的手。 她其实根本拉不动自己。 容清想。 这种情况下,两个人待在一起,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恰恰相反,如果他留守在台阶上,完全可以为李一格争取到足够的时间,让她毫无后顾之忧地全身而退。 他是她的剑。 不是吗? 容清放松下来,反手松松地与李一格十指交握。 李一格被整不会了。 她承认自己对小帅哥是有点心动。 但是现在这个功夫! 它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吗?! 她恨不得给容清一巴掌,叫这位快被打架累懵的同志清醒清醒。 “你先松开,”李一格抽出手,不大自然地捏住手腕扭了两扭,“瞧,这上面的图案,好像是个字。” 她在半空中比比划划,对包围过来的嘶鸣声充耳不闻: “上面应该有三个长两格的点,这是短横,这是长横……我猜这是个‘学’字。” “好。”容清安静地看着她。 李一格脸颊发烫,后心也发烫,捏住衣角抖了两抖,问道: “没有不同意见吗?” “没有。” 容清毫不犹豫地答,匕首安静地躺在他掌中,虎视眈眈地冲着即将爬上石桌的无影蛇潮。 “呼。” 压力还挺大的。 这会儿但凡容清提出异议,二人争论一番再达成共识,都不会让她有这么大的心理压力。 就好像容清的命也掌握在她手里。 如果她推测有误…… 眼前雪光一动,容清依旧平静地望着她,手上动作不停,轻巧而熟练地砍下了一段蛇头。 李一格一叹:没时间了。 不管究竟是不是她猜的结果,猜了还有赢的可能,不猜就只能完球等死。 猜! 猜他娘的! 大不了下辈子转生的时候记得充钱,安装一个亿宁五子棋,就是和老天对赌,也要叫它输自己半斤子! 李一格撸起袖子,豪情万丈地按下了第一个按钮。 没有反应。 然后是第二个。 第三个。 雪光越舞越快,最后干脆从匕首化为了一道肉眼难辨的银光,所到之处蛇头纷纷落地,滚进岩浆里,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但容清一人的力量还是有限的。 透明的蛇头攀上血淋淋的匕首,果冻似的蛇形上爬,两颗针尖大的眼睛中凶光必露,杀气横生! 他平生第一回希望,如果自己还是剑就好了。 容清抛下匕首,挺直了脊背。 他回头看了李一格一眼。 李一格也正看着他。 一条无影蛇瞅准空档,爬上了容清的脚面。 然后是小腿。 “最后一格了,”李一格指着棋盘,点出几个大致的范围,“容老师,咱也赌一把吧。” 容清一把扯下蛇身踢开,平静道:“我不会赌。” 另一条蛇也爬上来了。 他心中一叹:早知如此,方才就不该随她上来。 可刚才李一格的模样,分明是他不上来,自己就也这么僵持在那里。 真倔。 他伸出手,揉了揉李一格的脑袋。 李一格下意识想躲,悬在石桌上的手指微一发力。 “咔哒”一声轻响。 石桌应声而裂! 第104章 全知全能 下坠。 下坠。 不知下坠了多久, 像进入节点一般,宛如被柔和致密的液体包裹,李一格和容清飘飘忽忽地落了地。 山体中空, 四壁每隔五米便挂起一盏矿灯,光线虽不强,却足够看清远处的情况。 两道铁轨沿着矿灯的方向伸展开来, 起点是一辆铁皮小推车,终点则不知在何处。 驶向未知的小车,听起来有点浪漫。 可惜李一格并不是多么浪漫的人。 在正式开始冒险之前,她更倾向于收集好一切可获得的信息。 即便她掌握的东西或许对后续的探险没有帮助, 但至少可以为她提供向前走的勇气和安全感。 她反方向走了两步, 想瞧瞧山壁上有没有什么别的线索,手却被人拉住了。 她回头看看容清。 容清目光平和地望着她。 月光一般柔和而恬静的眼神看得李一格耳根发烫, 下意识就想抽回手,爪子却被青年攥在掌中, 虽没用多大的力气,却也不是随意就能挣脱的。 ——啊,如果现在说“你放手”, 是不是会演变成“我不放我不放”的小学生斗嘴虐恋剧情? 李一格顾左右而言他: “你刚才突然站起来, 是想跳下去吗?” 容清沉默片刻, 视线落在交握的双手之上, 在朦胧光影里, 显得还有几分无辜: “嗯。” “……哦。” 他这么光明正大地承认了,李一格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什么。 但是两个人现在拉着手耶! 拉手代表什么? 是不是说明他们在谈恋爱? 啊……进展这么快的吗? 感觉离两个人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也没过去多久耶。 拉住她的那只手将她往主人的方向带了带, 没有用力, 比起“拖拽”, 更像是点到即止的暗示。 李一格歪歪脑袋, 走到容清身边,轻声问:“怎么了?” 眼睛被人蒙上。 安全感剥离的瞬间,交握的手更用力地缠在了一起。 属于容清的温度和力量离奇抚平了李一格心底的焦灼,而后是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呼吸和呼吸浅淡地交缠在一起,皂角和阳光的气息渗透进来,本该被视作侵占,却由于其天然的温和没有招致反感。 一记冰凉的吻落在额头上,痒的却是后背和耳根。 松松捂着她双眼的手撤下之后,李一格反倒手足无措起来: “你、你吃了吗?” 容清没有说话。 “啊……刚才真是惊险。” 青年依旧沉默而温和地凝视着她。 “……” 李一格正要想点别的什么话题打破尴尬,又一个冰凉的吻落在了她的发顶: “……突然很想亲亲你。” 李一格:…… 李一格:(///) “这是可以说的吗?” 容清一把将她抱进车里,双臂叠在框架边缘,近乎虔诚地低下头,又亲了一下。 ——不仅可以说,还是可以再次展示的。 这题太超纲了!! 李一格只会写“解”,却不知道究竟该怎么解。 她只好疯狂捣鼓小车掩饰尴尬。 容清轻笑一声,李一格把头埋得更低。 素白干净的皮肤浮起红意,和暖橘色灯光混杂在一起,暧昧得出奇。 她不敢想会发生什么,缩头缩脑地窝在小车里,伸手扯了扯容清的袖子: “这儿有控制面板。” “好。” “上面有几个按钮。” “好。” “应该可以控制这辆车。” “好。” 李一格:…… 她怀疑不管自己现在说什么,对方的回答都会是“好”。 她有点生气了。 可恶。 明明才认识没多久,为什么突然如此自然地和她亲近了起来。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渣男…… 李一格不由端详了一下容清的皮相:完全超出了渣男平均水准,就算是渣男,也得属于顶级那一档的渣男了。 她闷闷不乐地戳了一下控制面板。 身侧一沉,容清自然地在她身旁落了座。 李一格往旁边缩了缩,手忙脚乱地胡乱点了一气,小车“呜”的一声,竟然被她一通乱戳启动了。 二人坐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一个紧贴着边角,一个则正常坐着,占去了一半的空间。 李一格狗狗祟祟地窝在角落里生闷气。 一边扣铁皮,一边默念“远离渣男保平安”。 还挺可爱的。 容清不自觉勾起唇看了一会儿,脱下被岩浆烘干的外袍叠起,把李一格捞进怀里,将衣服垫了下去。 ……比妈妈还像妈妈。 更渣男了。 李一格气得想哭。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生气。 可能是为自己刚才懵懵懂懂地动心,可能是为为自己草率而短暂地喜欢上了身边的人,然后又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渣男随随便便玩弄了感情。 她不聪明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之后,李一格更难过了。 “克朗克朗”的小车颠着颠着,就把李一格的眼泪颠了出来。 她不是为失恋流泪。 李一格手忙脚乱地擦眼睛:这是为了她逝去的青春。 清新的皂角味围拢过来。 第一滴眼泪刚掉下来,容清就将她抱在了怀里。 “不许喊乖宝宝。” 她闷声闷气地抢在容清哄她之前命令道。 “好。” 于是男人只是捞起她,有节奏地拍着她的后背,哼她从来没听过的曲子。 “这是什么?” “剑鸣,”容清答,“不过我许久没有过,调子已经记不大清楚了。” 搭在背上的手微微一顿,轻轻拍了她两下:“看。” 李一格故意使坏,在容清里衣上蹭了又蹭,把眼泪全抹了上去,这才调转方向,侧对着容清坐好。 前方豁然开朗。 小车即将驶出山体,出口附近是一片莽莽葱葱的丛林。 日光耀眼,暖风习习,烘得人忍不住就想放松下来,躺在里头睡个好觉。 密林之中,有一座八角白塔,高耸入云,塔身攀绕着翠绿的藤蔓,藤蔓之上还结着淡黄色的小花。 小矿车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 容清举起手,替李一格挡住了瞬间明亮起来的阳光。 “……谢谢。” 李一格避开他的手,灵活地从小车上跃下,安静地在出口旁等他。 容清搓搓手指,骤然空下来的感觉让他不知为何,感觉心里骤然空落落的。 他下去拉住了李一格的手,那分空虚感中便扎下一粒微小的欢喜,而后膨胀起来,把整块空间都填的满满当当。 李一格抓住他的手腕,把手抽了出来:“记得看路。” 说完,便先走了出去。 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弯弯曲曲,通向白塔漆成枣红色的双开门。 门侧有一个办事窗口,上面摆了一册本子和一杆笔,窗口上贴着一张须知。 “进入图书馆,请在此签字。” 李一格犹豫片刻,提起笔签下自己的大名。 红门自动开启。 容清紧随其后,签了名字,远远地跟在李一格身后。 他似乎知道李一格在逃避和抗拒,因而进了图书馆之后,便自觉地站到角落里等她。 李一格小小的愧疚了一下,仿佛自己才是那个玩弄旁人感情的渣女。 但很快,眼前浩如烟海的书卷让她无暇再去想感情上那些有的没的的小事。 白塔馆藏丰富,分类系统科学,从人文艺术到自然科学无所不包,就连娱乐性教程都囊括在了其中。 随意翻开一本,就足够李一格学上很久。 她随机抽取了一位幸运小孩,信手一翻: “求速度为声速1.5倍的飞行物艏波的马赫角。” 与此同时,一段陌生的记忆浮现眼前。 马赫锥,艏波,半顶角,马赫数,切连科夫辐射…… 李一格猛然惊醒,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写出了答案: 41.8°。 她什么时候学过这个? 李一格不信邪,又拿了一本书下来: “试确定下列定义是约定的、词典的、限定的、理论的还是诱导的。” 这次发生了和刚才一模一样的事情。 数条与题干相关联的词条释义瞬间被联系起来,这些潜意识中的记忆操纵着李一格的手,让她在尚且不能完全理解名词解释的时候,就已经得出了正确的答案。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她转了一圈,抛开理论性强的书籍,随机抓取了一本应用科学的读物,又特意从后半部分翻找习题。 “……试对图示电路进行电压电流和功率分布分析。” 没有任何关键词的题干,依然触发了潜意识中的联想: 牛顿-拉夫逊迭代,潮流计算,电力系统分析。 李一格大惊失色,一把将书塞回了书架里。 什么情况? 难道她在逃跑的过程中已经被打手杀死了,现在的她只是一个智能机器人,但保留了“李一格”的记忆吗? 啊…… 这样似乎也能解释容清的身份和他没来由的亲近了。 如果她是智能型机器人,那么容清应该就是制造她的博士,人类对待自己的造物自然是亲昵而宽容的。 ……有点恐怖。 李一格已经在思考如何发起机器人暴动了。 她避开理工科区域,拐到人文学科的藏书区,颤抖着手挑出一本教材: “用来表示某字当读本音的术语是……” 好。 这题她不会。 李一格心情复杂。 她难道是什么理工科全能型机器人,被带到这里就是为了检验学习成果、成绩不好就会被暗中销毁吗? 这个念头一起,就一发而不可收拾。 直到她绕回理工区,又翻下来一本土木教材。 ……很好。 完全不会。 她沉下心,从一行左起第一个书架开始,挨个儿学科地挑书出来,试验自己的芯片里究竟植入过什么内容。 越是往下试探,就越是让她吃惊。 比起“机器人”,她倒觉得“潜意识”里的知识储备,更符合特种兵的某些特质。 基础理论,实用学科,与环境和生物有关的内容。 ——难道她是什么战斗型机器人吗? 就连体育书上的内容,她都有几分似曾相识。 李一格活动了一下胳膊腿儿。 ——照葫芦画瓢也练不出来。 很好,她大概率不是机器人。 毕竟只有人类身上,才会出现掌握了很多理论,却依然过不好这一生这种尴尬而又正常的情况。 她因发现自己是个废物而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第105章 感情细腻 李一格绕回第一排书架, 重新翻起了藏书。 除了许多学科潜意识中没有涉猎之外,存在她脑海中的知识,比起经过理解后掌握的信息, 更像是直接复制粘贴过来的词条。 她的确没有学过这些。 李一格绞尽脑汁,一时也想不出这代表着什么。 难道是失忆…… 对呀! 李一格摸摸下巴:她一定是失去了逃出书院之后的记忆。 这些莫名其妙存在的知识储备,可以和警察这个职业沾上点边, 而她从小到大的梦想就是当一名警察。 什么机器人,她分明就是她自己,只不过是实现了梦想与个人价值的、更加成熟的她自己。 既然这样的话,容清就更有可能是她的战友。 她和容清一起出任务, 目标或许顶着梨园子弟之类的表面身份, 所以她们穿着这种衣服潜入其中…… 李一格越想越有可能,不免给制服歹徒的画面设计了许多花里胡哨的场景。 不过为什么她的体力不是很好呢? 李一格转了转手腕。 那里, 蛇形印记尚未完全褪去,轻轻一碰, 便泛起针刺似的疼。 是她误会容清了。 不过容清会不会是任务目标…… 这个念头刚一起,就被按了下去。 原因无他,容清的气质太过清冷干净, 怎么看都无法和那些可恶的反派对应到一起。 说曹操, 曹操到。 李一格刚推理出一种可能, 容清便探查一圈回来, 远远地停在书架尽头, 安静地望着她。 她摸摸鼻子,有点心虚地探脚, 向容清的方向迈出一步。 容清笑了。 气氛忽然有点暧昧, 李一格不太自然地想要收脚逃离, 白衣青年却已经翩然而至, 替她走过了中间漫长的距离。 “出口被封上了。”容清音色清朗,语速适中,一开口就将安全感烙进了李一格心里。 ……哪怕他说的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应该是有触发条件的吧?” “嗯,”他微扬起下巴,示意李一格看漫无边际的书海,“必须每本书都学完并通过考核,才能离开此地。” 李一格瞳孔地震。 这里的书没有上亿本,她名字倒过来写! 格一李,嘿嘿。 不对不对,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这么多书,让她从零开始学起,这是要培养电子图书馆吗? 人类文明完蛋了,所以要把所有知识都储藏到她这个小倒霉蛋儿身上吗? 李一格摸摸下巴,关于她和容清的身份又出现了另外一种猜想。 知道书院的事很可能已经如愿解决之后,她心态放松了许多,干脆奢侈地胡思乱想了很久,以庆祝人生中少有的空白时刻。 “是要全部学完吗?” 头脑风暴结束,李一格神清气爽,面对这些装帧过时得令人发指的无聊教材,都有了几分信心。 她撸起袖子,随手抓了一本哲学书下来。 ——我来,我学习,我征服! 很好!很有精神!非常符合她当下的心理状态! 她期待地看着容清,希望能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对方却没有答话,取出一盏青铜小鼎。 小鼎共分四面,每面呈内凹的弧形,从上方看好似一朵盛开的青绿小花。 只是这花中心无蕊,取而代之的是一枚小舟。 舟子由双彩手环料的环牙料做成,中心凹陷,两端微微翘起。 小舟上无篷顶,两端各以隔板隔出八个小块,每块中间都立着几尊两根指节长短的人像,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还有点眼熟。 李一格下意识低头去寻,果然在这本哲学书的扉页上,找到了一张与雕像模样相差无几的黑白照片。 照片下印有注释和生平,一旁的小字写: 目前普遍认为泰勒斯是史上第一位哲学家。 与泰勒斯相邻的一格,雕刻的则是巴门尼德和赫拉克利特。 二人背向而立,后背却紧贴在一起,表现出了二位哲学理念的冲突与不完全对立。 李一格眼皮一跳,生出一点不详的预感。 手指刚碰到小鼎顶上四角,她就被瞬间拉进一个纯白空间。 从上到下,每面“墙”上都印满了数字,伸手一碰,就被按到一处虚拟的课桌前坐好,桌上摆着一张长长的白纸,面前则是一块滚动的大屏幕。 屏幕上赫然滚动着一圈仿宋大字: 当前进入人数:2,总考试次数:2,考试系统已绑定考生:李一格(所有学科均不可由他人替考),通关正确率:85%,答完一题即可保存并退出(消耗一次考试次数)。 李一格:?! 不是吧,她只想看看小舟能不能拿出来,怎么就被强制薅进来考试了? 订的还是85%这种变态高的通过标准。 她翻了一下自己正面对的第一题: “泰勒斯认为,水是万物之源。无独有偶,阿那克萨戈拉也提出过‘种子说’,认为世界的起源是各种各样的种子。请问这两种哲学观念是否属于唯物主义,并简述其联系与你对这两种观念的看法。” 李一格:…… 躺平.jpg 不会答,就写“解”。 她盯着花里胡哨的“解”字,“解”也一脸无辜地回望着她。 其实关于水,李一格能想到很多。 比如瓢泼大雨中第一次见到容清,那件纤尘不染的长袍上兜起一汪细碎的木屑。 昏暗中,青年深情专注,十指翻飞,粗糙的原料便在他手下有了器物的雏形。 比如高烧之后在他肩头醒来,没有抱怨、指责和调侃,也没有自以为是的保护和限制。 该做的事情他一样不漏的交待下来,并没有将她看作一个柔弱无能、会拖后腿的个体,而是困境之中真正可以依赖、可以分工合作寻得生机的人。 比如寒潭之中大梦初醒,温柔男声那么自然地哄着她,不知重复过多少次,声线中都透出一丝丝沙哑。 被岩浆熨烫成暗红色的阶梯之上,青年岿然而立,横在她与无形的危险之间,如一座绵亘千里、不容翻越的山川。 有了! 李一格灵机一动,“刷刷”落笔: “我认为这两种观念都不属于唯物主义范畴,恰恰相反,它们歌颂的都是人这一生中,最为朴素、也最为真挚的情感:爱。 “爱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是一种代称,包括了血缘与地缘带来的、因天然标签而聚合在一起的关系,包括了责任和义务、奉献与付出。 “它就像水,生活在水中的鱼察觉不到水的存在,日复一日的观察中,也很难发觉种子正在生长。但它们的确存在,并构成了人类文明与现代社会的基石。 “如果没有爱,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呢?” *** 被弹出考试空间的李一格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 她沉默半晌,问:“刚才我答题的过程,你都能看到,对吧?” 其实是明知故问。 被弹出来的瞬间,她捕捉到了小鼎正在直播的画面。 容清“嗯”了一声,揉了揉李一格的头: “答得很好。” 李一格也这么觉得。 但这该死的考试系统不这么想! Shift,按照常理,文科的题目只要字写得足够多,总有几句话能踩到赋分点上,但是这整整二十分的大题,竟然给她二百字小作文打了零分! 这合理吗?! “世界的起源难道不是爱吗?” 退一步越想越气,拿零分越想越亏。 李一格气不过,指着小鼎问容清:“难道水和种子的共同点,不都代表了日常生活中过于常见、以至于常常被忽略的情感吗?” 容清:“是的。” “那它为什么给我零分!” 李一格气鼓鼓地翻开课本,小声碎碎念:“你最好别让我找到一样的答案,要是被我发现你虾球打分,你就彻底完蛋了我跟你讲。” 有关泰勒斯的章节列在全书最前,非常好找。 历述生平之后,书上赫然写道: 在泰勒斯看来,事物的本质远比它们呈现出的状态更值得关心。 “万物有灵”的思想看起来虽与唯物主义背道而驰,但和“水是万物之源”一样,是抽象而概括的本源的概念,是泰勒斯对于世界规律的总结与命名。 李一格:…… 她有点恍惚。 再向后一翻: 水不是水。 神不是神。 人类的存在并不是人类的存在,上帝也并非是上帝。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怒而合上书,借此掩盖自己考试瞎答被容清全程围观的尴尬: “不然你来试试?” 李一格深呼吸,一本正经道:“我是一个情感充沛的人,不适合用这么冷酷无情的方式,解答这个五彩斑斓的美丽世界。” 容清眼中噙笑,接过书,望了她半晌,说: “好。” 两个画面隐约重叠在了一起,好像不久之前,同一个人也对她说过同一句话。 李一格回神,抓抓脑袋,不大好意思地把书拿了回来: “算了,不就是哲学吗?哲学有什么难的?” 行而上学,不行就等会儿再学! 她揣好课本,问出了关系到生存与死亡的一大问: “既然不能出去,那咱们应该吃什么?” 这一刻,她感觉自己前所未有地接近哲学。 容清抿唇:“那边有间上锁的休息室。” 上锁的休息室? 李一格跟在容清后面,走到透明推拉门前,差点再次晕倒。 门上赫然挂着一个一模一样的小鼎。 这也要考试?! 让被迫考试的倒霉蛋儿进一次休息室,它难道犯法吗QAQ 她绝望地看着里面的零食饮料和舒服的大沙发,绝望地戳了一下小鼎的尖尖: “李,一格,您好。已识别您携带了《哲学》,请在规定时间内作答此题。” “在古希腊著名剧作家索福克勒斯创作的剧著《安提戈涅》中,底比斯国王克瑞翁的儿子波吕涅科斯背叛城邦,被处以死刑,并曝尸荒野。克瑞翁下令,埋葬波吕涅科斯者将被处以死刑。波吕涅科斯的妹妹安提戈涅埋葬了哥哥,于是被亲生父亲下令处死。 “请针对《安提戈涅》分析人物行为的深层逻辑,说明你更认可哪个角色,并简要说明你认可他们的原因。” 人名都没记全的李一格:安提什么?什么哥哥爸爸妹妹?什么行为? 第106章 问卷调查 可以了。 羞辱人的方式有很多种, 收手吧。 李一格颓废地倒在玻璃门前,认清了自己是个废物的事实: “你怎么看?” 容清抿起唇,不言不语。 “没关系, ”李一格滑到地面,盘腿而坐,仰视着容清, “反正也是随便答,就算咱俩三观不一致,我们也可以求同存异,经过对话找到更合理的答案。” 容清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这是他第一次说自己不知道。 李一格来了精神, 挺直脊背说:“虽然我没太听懂, 但是大体来说,应该代表是责任或者说君权与家庭及父权的冲突吧?” 容清淡淡地“嗯”了一声。 “那……”李一格挠了挠耳朵, “你是怎么想的呢?” 容清的目光中出现了更多的迟疑。 “啊,那我换个方法问吧。” 闻言, 容清也屈膝,坐在了李一格的对面。 二人气息相错,末端浅浅交融到一起, 明亮的灯光罩在重叠上, 投射下一片浅淡的阴影。 “我想一想……”李一格思索道, “我们从最简单的问题开始, 如果双方发生了暴力冲突, 每一方都认为自己是为了保全自己,你会站在哪一方呢?” “我站的那一方。” “诶?” 李一格愣了半秒, 反应过来, 又问:“那如果其中有一方是不正义的呢?它虽然是为了进行自我保全, 但它为自身存在所做的努力, 侵害到了另一方的存在。如果你天生属于不正义的这一方,也会支持它吗?” 容清迟疑片刻。 他从李一格的问话中,敏锐地捕捉到了一□□导。 ——她认为自己给出的答案不对。 但容清沉吟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为什么会这样呢?”李一格有些不解,“明知道一个人做的事情是不对的,为什么还要支持他呢?是没有选择吗?” “是。” “但是很多时候,人都是可以做出选择的。” 她举了个栗子: “就比如说同样生活在逆境里,有些人选择趋炎附势以苟延残喘,有些人顺其自然、任由绝望与贫苦把自己送上绝路,而有些人则选择奋起抗争,有些人选择干脆打破逆境、赋予环境全新的、更加合理的秩序。” 李一格抱膝问:“我说的足够清楚吗?” 容清点头。 “所以……人在任何时刻都是有选择的,如果感觉自己面前只有一条死路,说明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够多元,所以将自己局限在了一定的范围里。” 容清沉吟片刻: “倾家荡产的人呢?他们负债累累,或许年过半百,求职无门,也不见得还有白手起家、东山再起的机会。” “但是人生也不是只有一种活法嘛,”李一格轻松地耸了耸肩,“成功的定义就有很多种,物质的、地位的、灵性的、智识的,如果他在世俗层面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完全可以将这种痛苦内化为向内探寻与发展的动力呀。” 容清笑笑,没有反驳。 “好吧,”李一格鼓起嘴,两颊冒出来肉乎乎的小团,“我可能是有些理想主义了。” 她声音越来越小:“但历史上很多伟人也并不是一生顺遂,面对养家糊口的压力、负债的压力和来自社会的评价压力,他们依然找到了一个平衡点,从藩篱中获得解脱。” 她顿了顿: “认为人生有无限可能和人生而便活在囚笼里,不也是人的选择吗?” 容清垂眸细思片刻,眼瞳中闪烁着细碎的微光。 他温和笑笑,点了点头:“是这样。” “所以你会支持谁呢?”李一格还是想知道答案。 虽然现在知道容清并不是危险分子,但失去过去的记忆,依然让她感觉面前的人深不可测。 一切不可控,都让她没有安全感。 容清还是答:“我没有选择。” “好吧,”李一格勾起手,翻了翻书的边角,发出悦耳的“哗啦”声,“但是你心中应该是有个准绳的,对吧?你知道怎么做是好的,怎么做是不好的,对不对?” 容清摇了摇头。 这个答案把李一格惊到了: “所、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连什么是好、什么是坏都分不清吗?” 她苦恼地叹了口气:“如果你路过的时候看到强者欺负弱者,会把这种行为视为正当且合理的吗?” 容清抿起唇:“不会。” “那你会帮助弱者吗?” 明知如实回答会被当成冷漠的人,容清还是一五一十地按照自己之前的行事原则,说出了真是的答案: “……不会。” 李一格灵机一动:“那如果弱者与你站在同样的立场上,你会帮他吗?” 容清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后一个问题,李一格也没兴趣问了。 ——太奇怪了。 李一格从来没遇到过护短成这种地步的人。 她发自内心地打了个冷战。 分不清是非,辨不明善恶,一切单凭自己的立场行事,好似立场就是他存在的唯一属性。 他不必有良心,不必有智识,只要做出符合所在立场集体利益的事情,就已经功德圆满。 太奇怪了。 就像工具一样。 李一格沉默良久,小心翼翼地问: “是有人让你这样的吗?” 容清答:“是。” 长久的静默之后,李一格左手撑地,上身微倾,右手犹豫了一瞬,轻轻地拍了拍容清的肩膀。 青年眼里的光闪了一下。 “没关系,我们慢慢来。” *** 李一格万万没想到的是,慢慢来竟然能慢到这个地步。 半年过去了,她才通过哲学考试,拿到了第一把钥匙。 看着门上一溜整整齐齐的锁眼,和一旁长案上摆齐的青铜鼎,李一格眼前就是一黑。 好在许多知识早已“存储”在她的记忆里,消化理解之后,就可以轻轻松松地通过考核。 但即使如此,整个过程也持续了八个月。 这八个月里,图书馆中没有起一丝波澜,生活平静到有些无聊和枯燥。 休息室里可以播放音乐与影视作品,有无限量的免费餐食、小点供应。 如果没有这两样,说不定李一格早就学傻了。 她照例揣上一本英语书,混过了休息室门禁。 透明拉门屏风般折起,宽敞明亮的休息室里,男人正在开放式厨房中忙碌。 飞鱼服早已换下,如今容清身上套着一件再简单不过的白衬衫,外面围起一条粉红草莓围裙,硕大的蝴蝶结垂在胸口,占尽了领带的生存空间。 “回来了?”他其实一早就注意到了门外的动静。 李一格倒在吧台旁的沙发上,松开英语书,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今天吃什么呀?” 发现休息室还可以点未经加工的原料之后,她的三餐就被容清承包了。 容老师最开始的作品堪称灾难。 他的舌头就像失灵了一样,酸甜苦辣咸,什么味道都品不出来。 时间久了,味觉才慢慢复苏,做的食物也越来越可口。 李一格迫不及待地爬到沙发靠背上,胳膊交叠,眼巴巴地看容清忙活。 男人失笑,取毛巾擦了擦手,揉了一把李一格脑袋: “肉末土豆拌饭和羊排抓饭。” “哪个是我的呀?” 虽然这么问,但李一格分明左眼写着“我是成年人”、右眼写着“我全都要”。 容清抿起唇笑。 清淡的笑意浮到耳根上,宛如日落时的雪山,因霞光铺上了细腻莹润的色彩。 见他半天不说话,李一格有点急了。 她伸出一只手,使劲儿扒拉容清,拖长了声音叫: “妈妈——” 男人额角一跳,无奈笑着点头:“都是你的。” 李一格舔舔嘴唇,蹦下沙发,一路小跑,紧紧跟在容清身后。 “小猴,”容清笑着抱了她一下,“快去洗手,洗完手再吃饭。今天还兑了你最喜欢的黄桃罐头和果冻,可以带到图书馆去吃。” 身后响起“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和一声兴奋的“好耶!”。 李一格离开后,容清嘴边的笑便慢慢淡了下来。 这是“她”留下的秘境,他一早就知道。 这个秘境最初是为了记录两个世界交汇的成果,而后来……便用于封存所有可能会给修仙界带来灾难的知识。 但“她”不想遗忘,于是冥冥之中,又让李一格回到了这里。 而且李一格忘记了。 之前发生过的所有事,李一格都忘记了。 容清下颌绷紧,切水果的手一划,差点削到自己的手指。 离开这里之后,李一格早晚会想起所有的事情。 等到那时,她还会像现在这样亲近他吗? “……妈——咪——?” 容清回过神,掩饰性地笑笑,搓了一下李一格脑瓜: “切水果呢,饭菜做好了,拿双筷子去。” “好嘞!”她蹦蹦跳跳地绕过吧台,忽然放轻动作,猛地从后面围住了容清的腰。 “怎么了?” “应该让我问你才对,”李一格抬起容清的胳膊,一颗毛绒绒的脑袋便从胳膊与胸腹之间的空隙里钻了出来,“刚才在想什么呀容老师,叫了那么多次都没有理我,我好难过。” 容清一怔,左手指节抵住刀面,右手起落间,便将半个西瓜片好。 一缕碎发落到蝴蝶结上,飘了没多远,就被粉色的系带勾住,坠入甜蜜的泡泡陷阱里。 李一格伸手,把这根在逃的发丝捉拿到了耳后: “快说,谢谢小李警官。” “谢谢小李警官。” 容清盛好水果,转过身来,扶住李一格双臂,微微弯下了腰: “请问小李警官,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呢?” “啊……” 这个问题把李一格难倒了。 这么长时间里,她还从来没有考虑过两个人究竟是什么关系。 毕竟和容清这种相处,会让人觉得跳过暧昧的亲近,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情。 她支支吾吾半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容清眼神复杂,定定凝视半晌,忽而笑了: “吃饭吧。” 第107章 碗下之人 李一格如释重负。 与此同时, 容清却微微弓起背,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短暂地拉起一个酸楚的弧。 他沉默地收好东西, 和李一格共进晚餐。 “这是你的,这是我的,”少女握着小勺, 认认真真地分着菜,“我这有一块肉了,那再来两块给容老师……” 容清握筷子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几次欲言又止, 眸底暗光却终于叫明亮的壁灯冲散。 饭菜分好了。 两份饭和两个空碗整整齐齐地摆在一起,饭、菜和肉都认真细致地分开, 佐料也被挑了出来。 李一格满意地合十击掌,坐回原位, 看着容清笑了笑:“吃饭吧?” “好。” 似乎出于愧疚和补偿,她今天的话比以往的都多: “容老师你知道吗?前两天我从书上看,现在竟然已经研究出了一种可溶于水的保护性隔层, 可以把特别活泼的金属暂时封存起来, 等隔层溶解才会发生爆炸。” “还有还有, 我学会了数字起卦, 超简单, 以后我们就可以玩射覆啦!我还没有玩过呢,听说还挺难的。” “对了容老师, 我今天哈哈哈还在书架上找到了一张漫画, 从前到后从后往前都可以看, 是狼先生和兔子小姐——” 她意识到这个话题有点敏感, 若无其事地嚼了块肉,重新给自己看到的漫画改写了一个结局: “——在森林里赛跑。” 容清无奈摇头:“兔子跑得太快,所以狼先生输了。” 李一格想反驳,但总觉得他话里还有别的意味。 这番对话之后,饭桌上的空气明显凝滞了起来。 她起身随便挑了一曲摇滚,用动感的节奏打乱氛围,以免吃着吃着又抒情起来。 含混不清的吐字让人听不出具体歌词,因而避免了捕捉到“爱情”“思念”之类的关键词后可能引发的后续尴尬。 她竖起勺子,光洁的弧面上映出她的脸,凹进去的背面则照出容清进餐的模样。 ……她们是什么关系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一整天,就连学习的时候都屡屡走神,在做书后练习的时候,差点又犯下第一次考试时犯的错。 她需要冷静冷静。 休息室的第二层有二十多个小隔间,只是哪里的床不如休息室的大,也没有休息室的软。 因而李一格一向都是在楼下休息,容清则盘坐在沙发上打盹。 今晚,李一格却一反常态,吃了饭就借口说要复习巩固,跑到二层随机挑了个房间,把门反锁了起来。 她狗狗祟祟地掏出了几本封面花里胡哨的书。 ——《全城蜜恋:知名心理学家教你如何处理两性关系》,《怎样和伴侣发展亲密关系》,《还在为长期单身苦恼吗?不如读读这本书》,《女性必看的恋爱指南》。 标题五花八门,看着就不大靠谱。 但图书馆里没有能请教的人,也找不到其它恋爱教程,李一格只能因陋就简,试图从这些“全网追读的畅销书”中学到一点有用的东西。 她选择从《还在为长期单身苦恼吗?不如读读这本书》开始。 长期单身之后,的确会影响一个人进入情感关系的能力,也许这本书能为她答疑解惑,带来看问题的全新角度。 李一格信心满满,翻开了第一章: ——“如何俘获英俊少男的芳心”。 李一格:? 她跳过至少三分之一的内容,才根据页眉找到了第二章:“生米煮成熟饭时怎样才好吃”。 李一格:?? 第三章的标题则是:“还在束缚自己的天性吗?现在就开始实践吧!” 李一格:??? 实践什么? 谈恋爱吗? 还是生米煮成熟那个饭? 她狂掐人中,丢开这本虎狼之词合集,翻开了《女性必看的恋爱指南》。 第一章:《如何在恋爱中保持独立性》。 这个章节标题看起来正常很多,可惜独立性是她目前最不缺的特质。 李一格草草往后一翻:《怎样让你的伴侣更爱你》。 李一格:? 不是,难道这些恋爱教程,就没有一本有用的吗?! 她不信邪,拿起了《怎样和伴侣发展亲密关系》。 这册书很薄,总计不过三十多页。 浓缩的就是精华,说不定这本里面没有那么多糟粕。 李一格翻开一看: “舒缓的音乐和恰到好处的浪漫,可以调动起两个人的积极性……” 她猛地把书合上了。 ——这是她能看的吗?! 她不抱希望地翻开了最后一本,第一章就是《该如何与暧昧对象确定关系》。 李一格眼前一亮:这个好!这个一看可操作性就很强! 书上说,在确定关系之前,一定要确定两个人之间有足够的默契,暧昧值也达到了临界点。 等时机合适,可以选择放一些伤感音乐做背景,这样更容易调动自己和暧昧对象性格中感性的一面。 音乐播放半分钟后,此时再进行暗示就不会显得太过刻意。 在进行暗示的过程中,比起直白的语言表达,可以更多地尝试使用表情和肢体语言,适当地突破“朋友”的界限,比如亲近的肢体接触、克制的亲吻等。 这个挺好! 她合上书,戳了一下桌边的控制面板,打开设置中心,将容清换的自然白噪音,在多种语言混合在一起的歌单里,一眼相中了《when the spring comes》。 “当春日来临”。 多么美好的名字! 春天,又暗喻了桃花的盛开、真挚感情的降临,简直就是暗示BGM的上上之选! 李一格毫不犹豫地预约了半小时后播放,收起面板,跑到衣柜面板挑挑拣拣,相中了一条知性而优雅的连衣裙。 墨绿色连衣裙上别一米白色领结,版型大方,裙褶锋利,纯金排扣和墨绿长裙结合在一起,更显得优雅奢华。 李一格长相本就偏古典大气,经这条裙子一衬,如同从中世纪油画中走出来的贵族小姐。 ——但这样会不会让容清感觉太有距离感了呢? 她胡乱分析片刻,又换了一套朴素的休闲套装。 好处是和容清的白衬衣看起来像情侣款,但就是缺点成年人的氛围。 不难想象,如果她穿着这件衣服去和容清勾肩搭背,恐怕对方只会认为她想和自己拜把子。 洛丽塔…… 太华丽了。 经典汉服…… 画风不搭。 JKs…… 会不会太幼感,无法散发出自己已经到了合法恋爱年龄的信息? 李一格长叹一声,把自己蒙在了服装堆里。 挑衣服好难。 暗示暧昧对象也好难。 感情拉扯什么的毁灭吧,直球就是坠好的! “笃笃”。 敲门声忽然响起。 她顾不上换衣服,随便套了件冲锋衣,便过去开门。 门一拉开,容清身着玄色圆领袍,头戴玉色冠冕,神色平静得令人心惊。 【婚服:银线黑袍,玉色冠冕,为男式礼服。墨线白袍,碧玉面纱,为女式礼服。】 【眨眼关闭本界面。】 透过界面,容清嘴角虽还蓄着笑意,相比平日,却冰冷许多。 李一格瞬间头脑风暴起来: 完、蛋、了! 她失忆之前肯定是爱慕容清的恶毒女配或者死对头,现在容清找回记忆,发现自己竟然给她这个令人作呕的女人当了这么久的男妈妈! 于是他穿上婚服,在和白月光冥婚的当晚,对她这个恶毒女配痛下鲨手! 李一格嘴唇微颤,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两步。 十几厘米的距离,让容清的脸色顿时更加难看了: “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李一格寻思,还真有。 她舔舔嘴唇,明智地一脚把那些漂亮的衣服踢了回去,奴颜婢膝地抱住容清,“汪”的一声哭出来: “大哥,你要结婚了,新娘不是我……” 容清额角的青筋跳了又跳,终是绷不住一张冷脸,哭笑不得地把李一格提了起来,屈指在她额上弹了一记: “唱什么呢。” 李一格揉揉脑袋,越想越委屈,扁扁嘴,把刚才的猜测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 容清微怔,继而扬唇笑开,轻轻把李一格带进怀里,一下一下地给她顺毛。 手法很熟练。 李一格被撸得很舒服。 哭声很快就停了。 李一格眨巴眨巴眼,刚流过泪的眸子如水洗一般,无辜又清澈,一眼就看进了容清心里: “那你刚才过来,是干什么?” 她扁嘴憋回眼泪,扯住容清胸口的布料拽了两拽,暗示他解释。 容清一顿,右手将什么东西向里推了推,缓声答: “射覆。” “射覆?” “嗯,”容清面不改色,“猜猜你在哪,提升一下正确率,这样不会让你赢得太无聊。” “谁说赢别人无聊的,”李一格小声嘀咕,“连胜可爽了。” 她窝在容清怀里,两人都没再说话。 空气中弥漫着温馨的味道,和李一格最初设想的暧昧和浪漫一点边儿都不沾。 有那么一瞬间,她望着青年干净利落的下颌线,不由出神地想:中午那个问题的标准答案,对容清来说,会不会是母女呢? 钢琴声缓缓流淌。 更温馨了。 李一格又往容清怀里缩了缩,谨记书本教导,决定主动跟容清发生一点肢体上的接触。 她握住了容清的右手,但先碰到的,是一个又冷又硬的东西。 容清神色一慌,便要往后躲,还好李一格眼疾手快捏住尾巴,将一条长长的锁链抽了出来。 钢琴声中加入了节奏紧促的小提琴。 “我……” 容清正要解释,锁链的末尾重重砸在地上,露出另一端精致的脚镣。 鼓点响起。 背景音乐愈发紧张恢弘。 李一格:……挺好,这误打误撞的,竟然真的选对了BGM。 “我本来想挑个悲情音乐,没想到选了个悲壮的,”她人都麻了,大脑放空,提溜着铁链子碎碎念,“更没想到悲壮的曲子比悲情的曲子,更适用于当下的场景。” 容清默然无语。 “容老师,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第108章 芝麻汤圆 大袖抬起, 李一格便等到了容清的解释。 后脑下方微微刺痛之后,她便失去神智,晕倒在了容清怀里。 再睁眼, 脚上就已经绑了个奇奇怪怪的东西,多半是和锁链锁了。 李一格:……哈哈,眼光真好, 初恋就挑了个这么刑的,第一任恋爱对象真是太可拷了。 她望着天花板,意思意思挣扎了两下,而后慢吞吞地坐起。 阳光从高窗中漏下, 在缎面被套上印出一个个扭曲的金黄方块, 错落有致地在大床上铺开。 空气中弥漫着早点的香气,烹饪者此时坐在床边, 齐齐整整的婚服藏在光与暗的交界处,手中还拿着两个蓝绿色的高脚杯。 李一格低头一看, 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也被换了。 素白底色上,黑线勾出大团喜庆的花纹,一路延伸进被窝里。 她坐在床上, 平静地看着容清。 男人见她醒了, 沉默片刻, 欺身而上, 理好了李一格鬓边的碎发, 又将一个高脚杯递到了她手里。 她任由容清摆布,接过杯子, 机械地和他喝了一盏“交杯奶”。 李一格舔了舔唇: ……还是脱脂的。 容清拿过杯子, 定定地看了她半晌, 俯身过来, 二人额头相抵。 温热的呼吸交缠在一起,目光融汇的瞬间,李一格却躲了过去。 ……整挺好。 她喜欢直球,不代表她喜欢这样婶儿的直球。 容清有点恼,低笑一声,咬了一口她的鼻尖。 没用多大的劲。 比起疼,更敏锐的是痒。 “我们现在是什么?” 李一格闭口不言。 她怕自己一开口,就说她俩现在属于原告和被告的关系,上新闻那都是被害人小李和犯罪嫌疑人容某,还能有什么关系? “是夫妻。” 容清自说自话,冰凉的手指细细描摹过李一格的五官,到了下颏,才恋恋不舍地收回。 “是夫妻。” 他又重复了一遍,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如果脚上没绑着那个奇怪的玩意,李一格多少还是会有点感动的。 “早饭做好了,”犯罪嫌疑人容某捏了捏她的脸颊,“有你最喜欢的小米粥和培根煎蛋。” “不端过来吗?”李一格挑眉。 容清笑:“好。” 说罢,像是笃定她逃不了,起身就走了。 机会来了! 李一格要自救! 她掀开被子,便要摸锁链的尽头,然而脚与床铺之间却空空如也。 再一摸,玉珠相击,叮当作响,沁出的凉意渗入脚踝,冷得阴刻小字都暗淡了。 她懵懵懂懂地摸了摸脚上的珠串,捏起小玉牌瞧了一眼,笔画里还有没能擦净的细小玉屑。 两个篆书小字隐于期间,指腹擦过的瞬间,便认出了它们的名字。 ——“平安”。 一笔一划,都是容清的手笔。 她有点摸不着头脑,抓抓耳朵,试图从场景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里面的衣服还是昨天的,容清只在外面罩了一件外套。 旁边的床铺干净整洁,显然“容某”晚上并没有和她一起过夜。 枕头上有眼泪,容清的黑袍也被洇湿了一块,想来是因她哭才过来的。 愧疚和自责瞬间涨潮,将她都抛向了漩涡的中心。 心里的所有声音都在指责: 你好坏呀,仅仅因为自己之前遇到过不好的事情,就用这么恶意的心思揣度每个人吗? 你好阴暗,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坏的人。 你根本配不上容清,也根本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爱。 她蜷缩起来,试图抵抗这些无孔不入的指责,可所有的训斥都来自于她内部,这样只让她距离言辞的刀剑更近几分。 “……怎么了?” 餐盘落在床头柜上,发出一声轻响。 被褥下陷,而后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她包裹起来: “怎么了?” 蜷缩起来的白团子中伸出一只手,悄悄勾住了容清的腰带: “……对不起。” 声音里还夹杂着浓郁的哭腔。 容清叹了一声,知道她想歪了,说: “没关系。” 他顿了顿:“主要怪我,是我昨天一时没控制住,差点做出伤害你的事情。” 李一格却没听。 一声一声小猫似的念: “对不起……” “是我不好,乖宝宝,”容清拍拍少女的后背,“我昨天太害怕你离开了,所以……所以还想和你呆在一起,是我不对。” 肩膀耸了两下,“团子”里又飘出一声细声细气的: “……对不起。” 另一只手试探性地摸索,找到容清的手,在指腹胆怯地勾了一下。 男人的手一动,李一格就想往回缩。 毕竟像她这么糟糕的人,会被拒绝才是正常发展。 但是没有。 在她缩回触角之前,容清和她十指相扣,将她团进怀里: “不哭了,乖乖。” 他抚着李一格后背,千方百计地想逗她开心: “你看,我们现在抱在一起,像不像被翻开的芝麻汤圆?” 怀里的小人窸窸窣窣动了片刻,反过来,紧紧地抱住了容清: “现在是保存完好的芝麻汤圆了。” 容清心中五味杂陈,喉中一涩,正要说话,后背却被李一格笨拙地拍了拍: “不要害怕,有我在呢。” 她抓过床边放着的面纱,“刺啦”一下撕开,咬破食指,在上面歪七扭八地写“一生顺遂”。 写罢吹干血迹,展开抖了抖,不大好意思地塞进了容清袖中: “……如果不喜欢,扔掉也可以。” 容清没有说话。 李一格又想哭了。 她真是个没用的人。 安慰也无用,浪漫也笨拙。 从出生起,就注定了无法获得被爱的能力。 她的勇气只有这么点了。 李一格深吸一口气,爬下来坐到容清对面,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我喜欢你。” “我爱你。” 几乎同时,容清给出了他的答案。 比李一格的还要好。 她有点害怕,又有点自卑。 但她依然向容清伸出了手: “我宣布,这是属于容老师和小李警官的第一次握……” ……手。 还没宣布完,容清就将她圈进怀中,克制而矜持地吻了吻她的眉心: “去吃早饭吧。” 他低声许诺: “我再也、再也不会做任何可能会伤害到你、或者会让你不快乐的事情了。” *** 李一格走路都要飘起来了。 她看书的时候,脑子里想着容清。 做题的时候,脑子里想着容清。 考试的时候,脑子里想的还是容清。 于是时隔大半年,她再次喜提了一个惊人的低分。 “我说我是故意不想离开这里的,你信我吗?” 毛绒绒的脑袋埋在胳膊间,一边装可怜,一边瞧瞧搜寻容清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呀!是豌豆黄! 香香甜甜热乎乎的豌豆黄距离她鼻尖只有五厘米,使劲浑身解数,相当不讲“点心德”地勾引她。 李一格酝酿片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啊呜”一口—— 咬了个空。 “先吃饭,”带笑的男声从她头顶响起,“不然今天的菜就吃不下去了。” “啊……”李一格肩膀蔫巴巴地下塌,垂死挣扎道,“我是真的想和你一直留在这里。” 容清不为所动,冷酷地报起了菜名: “中午吃火锅,准备了牛羊肉卷、土豆片、笋片、鱼丸……” “我爱你!” 李一格一跃而起,便要奔向“咕嘟”冒泡的小锅,帽子却被男人拽住: “先去洗手。” “……无情。” 无情的熊妈妈抱起小熊,态度强硬地掏出熊爪子,仔仔细细地从里到外洗了个遍。 “好了好了!” 小熊不满地抗议,可惜抗议无效,不仅被压着又打了一遍肥皂,甚至还被惨无人道地镇压了一回。 ——熊妈妈很不讲伦理道德地亲了小熊一口! 可恶。 小熊立马就不会说话了。 容清笑眯眯地刮了一下李一格通红的脸颊,擦掉手上的水珠,又抱着僵硬的小熊坐到了餐桌上。 等双耳铁锅端上来,李一格才不自然地左扭扭右扭扭,小声嘀咕: “我今天下午保证一次过,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厉害。” “好厉害。” 容清撑着台面,低头在她嘴角轻轻啄了一口。 李一格:hndiauy98pfmeafd□□ “犯规!”她气哼哼地拿起筷子,“犯规犯规!” 容清笑吟吟地望着她,又亲了一口。 “……” 李一格选择闭嘴。 确定她不说话之后,青年流露出一分失落,涩气地舔了一下方才亲过她的唇尖,撩起衬衫袖子,熟练地下起了菜: “先吃冬瓜。” 他递来一个漏勺: “冬瓜提前下进去了,可以直接吃。” 小李警官眼前一亮,摩拳擦掌,在容老师的指导下顺利抓到了一名冬瓜族在逃咸鱼饭! “……有点辣。” “冰牛奶,”玻璃杯推到了她手边,“不要多喝,我去给你调个酱碟。” “不要芝麻酱!”李一格一边吸溜,一边指导容清,“也不要花生酱,来点辣椒,对,再来点油泼辣子!” 容清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坏心思,不由失笑,却还是按照她的要求一一调好。 小熊狡猾地眨了眨眼睛,一字一顿地问: “妈妈不吃吗?” 油碟又推到了容清手边:“这是孝敬妈妈的。” “小坏蛋。” 容清绕过吧台,在李一格身边坐下,就着料碟吃了一片冬瓜。 “怎么样!是不是和我的爱一样火辣!” 她眼神亮晶晶的,似乎拎起来抖一抖,一肚子坏水儿就会化作点点星光散开。 “正好。” “嗯?难道辣椒加错了吗?” 李一格皱眉,不信邪地蘸着容清的料吃了一口,食材刚刚进嘴,就呛得她猛咳起来。 “乖乖,”容清又好笑又无奈,握着装奶的玻璃杯,不轻不重地给李一格顺气,“喝点水。” “你、咳咳、你为什么不辣?” 李一格被辣得眼中都蒙上了一层雾气,“咕咚咕咚”灌了一整瓶牛奶,还觉得口中有极为强烈的灼烧感: “可、可恶!我明白了,一定是这个酱碟认为我是个辣妹,所以才会只辣我一个。” “对,对。”容清一边续奶加冰,一边温声附和。 末了,小李警官总结道:“下次庆功宴再也不吃火锅了。” “好。” 见容清真的答应,她顿了顿,滑下椅子站直,理直气壮道: “等我最后一场考完,我要吃麻辣烫!” 容清眼中滑过一丝暗光。 玻璃杯递到李一格手里,熊妈妈长久地注视着小熊。 “怎么了吗?”小熊戳戳熊妈妈手背,“你是不是有意见?” 容清包住那根调皮的手指,从自动点单机里兑出一盒甜酱,塞到了李一格手心: “好。” 第109章 过目不忘 李一格还是没吃上麻辣烫。 当天下午顺利通过考核之后, 她就被图书馆冷酷无情地丢到了一处荒无人烟的平原。 两侧秃山隐约有几点灯火,可惜夜空中银蛇狂舞,连那一豆荧光具体在什么地方都看不清了。 这还不算最糟糕的。 李一格下意识向旁边一跃, 双脚离地的刹那,原先所站的地方便被闪电打出了一个巨大的凹坑。 ——草! 考试不是都通过了吗? 现在整这一出是在搞啥呢! 她还跑不掉,好气哦。 虽然在图书馆里学到了不少逃生技巧, 但脑子有没有整明白是一回事,身体能不能学会又是另外一回事。 偏这一道道的闪电又快又猛,长了眼睛似的,专挑着她戳! 一戳一个大坑。 一戳一个大坑。 李一格起落闪避间, 恍惚感觉自己正在经历月球的创世纪。 而她这位造物主的人生, 也和这颗星球一样,上面挖满了坑。 又一道雷劈了下来。 李一格仓皇躲过, 趁着两道闪电之间的空隙,获得了几秒的喘息之机。 ——容清去哪儿了? 从她出来到现在, 差不多过去了十几分钟,怎么容清还没出来? 她咬咬牙,有意控制自己的闪避方向, 腾挪之间又回到了最初的落点。 树杈状闪电将头顶照得亮如白昼, 脚下的地面干干净净, 只有几个直径约半米的不规则雷坑叠在一起。 没有出口。 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小熊把熊妈妈弄丢了。 她一时之间, 竟然无法理解并消化这个概念。 这句话就和刚进图书馆、翻看藏书的时候一样, 直挺挺地树在脑海里,像一杆旗, 剥离了内在情感, 冷冰冰地把这个认知印在了李一格眼前。 此起彼伏的雷声中, 响起【叮】的一声低鸣。 她迷茫地眨了眨眼。 头顶落雷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挡住, 弧光游离其上,碰撞间响起令人心惊的“噼啪”声。 【当前环境危险指数:五颗星。检测到保命道具:传送符、灵气转化仪。已自动将传送符转化为避雷符,并自动消耗。】 李一格:……? 什么东西。 【检测到危险指数仍在提升,建议宿主尽快离开此地。】 她没动。 【检测到危险指数仍在提升,建议宿主尽快离开此地。】 李一格沉默片刻,问:“宿主是什么?” 系统却没理她,继续自顾自地播报: 【检测到危险指数仍在提升,建议宿主尽快离开此地。】 “宿主是什么?” 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告诉她,这个点至关重要。 李一格脚下生根,背后是银色游蛇纵横交错铺成的银色巨树,两棵树狭路相逢,谁也不肯让开半步。 “告诉我,宿主是什么?” 手腕内侧在发烫。 【检测到危险指数仍在提升,建议宿主尽快离开此地。】 “是什么?” 还在发烫。 眨眼功夫里,暖意便跃升成了难以忍受的灼痛,李一格闷哼一声,弓背捂住了还在发烫的右手。 ……明明没有沾水,而且蛇形印记也早已消退了。 她咬牙撩开衣袖,发现皮肤上紧贴着一张先前从未见过的黄色符纸,无形的“气”覆盖其上,远望起来如同上面爬了一只软乎乎的史莱姆。 但史莱姆可比这玩意可爱多了。 李一格疼得身上发冷,薄汗汇流到掌心和下巴上,聚成一团晶莹的露,而后在某个节点失去平衡,纵身一跃,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第一滴汗坠地之后,后续的水珠便循着这条开辟过的路,轻轻松松地蹦到铺展开的裙面上,冲淡了湿润泥土在其上留下的印记。 李一格眼前升腾起一片白雾,万事万物都笼罩其中,看不太分明。 长时间忍受剧烈的痛感让她的神经有些麻木,除了身体习惯性缩紧以对抗将人碾碎的灼烧感外,再没有别的方式让她重新获得对感觉的正确认知。 她像是一滴油,落进了广阔的水域里。 太阳明亮,高天静澈,而她漂浮在无法融入的水面上晒太阳。 不多时,乌云聚拢过来,电光在其中若隐若现,而后拉开一条长长的弧光,从天的起点到海的尽头,铺开一张遮天蔽日的大网。 几个人影出现在了画面上。 大网浮动一下,一道冷淡的男声撕破纯白,从中间探出一根尖锐的刺: “孽徒,还不认罪。” 李一格咬紧牙关,反驳的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认罪?我有什么罪?难道好好学习也能算罪了不成?” “她所言可属实?”男声转向了静立于左侧队列最前的青年。 “师父,师妹所言,句句属实。” 李一格松了口气,昏昏沉沉地问: “你们有没有见到一个人,男的,一米九左右……” 那边却没有人回答她,窃窃私语声后,答话的青年走到面前,话音中带着精心设计好的遗憾: “师妹,你为何如此?” ……这个人,有点眼熟。 汹涌而来的痛感淹没了李一格的神智,她在地上蜷成一只小小的虾米,颤抖着问: “宿主是什么?有没有人见到过容清?” 那青年听不懂话似的,“爱怜”地看了李一格一眼,转向上首那人道: “师父,弟子可以作证,事发当晚,四师妹与弟子在公厨外偶遇,彻夜论道,绝无伤害小师妹的可能。” ……小师妹? 【检测到危险指数仍在提升,建议宿主尽快离开此地!】 【检测到危险指数仍在提升,建议宿主尽快离开此地!】 【检测到危险指数仍在提升,建议宿主尽快离开此地!】 李一格头痛欲裂,骨头缝都被灼烧的疼挤满,连动一下都困难。 “啵”的一声轻响,手腕上的灼痛渐渐弱了下去。 她软倒在地,手肘勉力撑在裙摆上,大口大口地喘息。 越是放松,心口的酸楚就越是强烈。 李一格伸手去抓那个近在眼前的人影,近乎哀求地问:“你有没有见过容清?” 手上却扑了个空。 她勉强向旁边爬了两步,不抱希望地想问问别的弟子,却听有人交头接耳,絮絮地说: “李一格是不是不要命了?” “是啊,谁不知道温云软是道君的心肝肉,推了她还敢这么嚣张,李一格准没有好下场。” “就算裴师兄替她说话,八成也救不回来咯——快看!照光道君下刑恩令了!” 几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在耳边颠来倒去地放,后面跟着长长的线,在脑海中纠缠追逐,裹成了一个混乱的球,将为数不多尚能运转的思路都给堵塞了起来。 温云软…… 裴师兄…… 照光道君…… “裴、裴……” 裴什么来着? 颅中被这个字眼种下一粒种子,七嘴八舌的议论将之催生成树,好像硬生生地在李一格头顶撕开了一道口子,血淋淋地钻了出来。 她眼前一片模糊,连密布暗天的雷电都看不大分明。 “裴……” 视野的中心出现了一粒光点。 最初只有针尖大小,随着银蛇的汇入,逐渐长成一颗小豆、一个白球、一团银亮的云彩。 迷蒙间,李一格恍若身在末日来临的前一秒,即将亲眼见证一颗星球的爆炸与湮灭。 细小的枝丫从其中探出,又被浓云压制回去,狂风骤作,暴雨如注,湿寒凉意浸入肌骨,冻得李一格一个哆嗦,稍稍清醒了一些。 ……得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她艰难地撑着地站起,耳畔轰隆一声,抬头一望,一根粗壮的白色光柱正笔直地向她面门袭来。 一点。 一线。 而后是一个圆。 躲不掉了。 李一格想:那就不躲了吧。 熊妈妈被她弄丢了,所剩无几的勇气和信任随之消解在了倾盆大雨里。 她闭上了眼,那个还没想起来的名字依然在嘴边打转。 裴什么来着? “裴……” 名字好像就在嘴边,正要脱口而出,地面剧烈震颤起来。 雷鸣在耳畔炸起,接二连三的“哔啵”爆裂声游走其间,嘈杂得让人难以忍受。 她刚睁开眼,就被炫目的白光晃得一愣。 白光之中,一人双手握剑,挡在了她身前。 白衬衫。 黑西裤。 她亲手剪的短发。 李一格心口一酸,想要叫他,只是向前一步,就被一股看不见的气挡在了后方: “乖乖。” 容清没有回头,双手剑与电光纠缠在一起,稍一移动,都要与重若千钧的天道之力抗衡。 “乖乖,别乱跑。” 他猝起发力,趁白光前段溃散的间隙撤回手,急速掠到李一格身侧,轻柔地抱起她,把她藏到了雷鸣的边缘。 “容老师……” 容清低头,安抚性地啄了一下小熊眉心:“别怕,我会一直在。” 白光重新聚拢。 “别怕。” 双手剑挽了一个杀气凛然的剑花,被持剑者信手拍出,和雷光撞在一起,稍稍一滞,竟以摧枯拉朽之力将白光绞得粉碎! 刹那间,李一格福至心灵,隐约想起了刚才不论如何都记不起的名字。 还差一点。 就差一点点了。 “受伤了吗?” 容清此时单膝跪地,剥开少女满是脏污的外袍,变戏法似的取出一件干净的斗篷披在她身上: “乖乖,哪里疼?” 李一格脑子又浆糊起来。 她抓住熊妈妈的袖子:“裴……” 容清倾听半晌,没有等到下文,轻叹一声,将她圈进了怀里: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裴、裴……” 他顿了顿,郑重起誓: “从今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困难,我都会第一时间过来陪你。” 李一格眼前一亮:想起来了! “裴济楚!” 容清:? 第110章 游刃有余 容清眸色微深, 嗓音低沉地重复:“裴济楚……?” “对啊。” 李一格沉浸在顿悟的喜悦中,没注意到他的表现,反而更加兴奋了: “让我想想……裴济楚……” 捏住她肩膀的手微微发力:“你刚才叫谁?” “裴济楚啊……有什么问题吗?” 应该不会吧。 如果她把名字记错了, 那这个名字的出现该怎么解释呢? 难道是某玛丽苏突发癔症,幻想出了一个如此花里胡哨的名字当爱慕对象? 李一格歪歪脑袋,终于察觉到一点不对劲: “你怎么了呀容老师?” 容清喉结一动, 慢慢放松力道,脸色却依然黑得吓人: “刚才你一直都想着他?” 李一格:豹豹疑惑.jpg 为什么一句话就从末日片转到修罗场了? 她沉吟片刻,灵光乍现,完全忘记了刚才的对话, 兴奋地反握住容清胳膊晃了晃: “容老师, 你说我为什么会觉得他是我的爱慕对象?” 容清:? “难道我之前喜欢他?” 容清:? 握住小熊肩膀的爪子又用力起来了。 良久,才听熊妈妈低声否认:“不可能。” “诶?那为什么失忆之后, 我还会认为这个名字代表的人,是我的爱慕对象呢?” 容清眼中风云翻涌, 好似随时都能掀起滔天巨浪,把眼前这叶小舟拖进海洋深处囚禁起来。 李一格毫无察觉,依然一本正经地和他陈述自己的推理思路: “刚才那个雷劈我的时候, 我脑子里突然就多了一段记忆, 里面就有这个人, 这说明我和这个人一定很亲近, 对不对?” 容清冷声答:“不亲近。” “别这样嘛, ”李一格蹭蹭男人脸侧,拖长了音调, 黏黏腻腻地喊, “妈妈——” 小熊妈妈第一次没有回应她。 熊妈妈非常生气。 如果他见过气球的话, 大概就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感受了。 “我替你挡天雷, 你却想着裴济楚?” 容清嗓音发寒,一字一句倒出来,都宛如裹了一层冰霜。 他按住小熊,逼她和自己对视,一字一顿地重复道: “你刚才从头到尾,都想着裴济楚?” 男人脸色难看至极,比他以“射覆”的由头敲开她房门时的表情,还要难看。 李一格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段话有多容易引起误会,眨眨眼,默默把“对啊”吞了回去,顾左右而言他: “我找了你好久。” 这不是说谎。 撩开裙摆,还能看见被闪电擦过留下的伤痕。 “我以为我找不到你了……” 她想蹭蹭熊妈妈,熊妈妈却冷酷无情地拒绝了她: “你以为找不到我了,所以就一直念着裴济楚吗?” “可我都不知道裴济楚是谁啊……”李一格小声嘀咕。 容清的心情终于好转起来。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失控。 小熊根本没想起来之前的事情,自然更不知道裴济楚是谁,所谓的爱慕对象也不过是捕风捉影的猜测。 但小熊是他最亲爱的小熊。 他不应该凶自己的熊宝宝。 容清默了默,语气软化下来,想抱住李一格哄一哄,却被残忍地拒绝了。 “你刚才推开我了。” 李一格有点委屈。 她好不容易才战胜心理阴影,决定勇敢地向容清敞开心扉,却因为这么一件小事,连抱抱蹭蹭都会被拒绝。 “放开我。” 小熊用这种方式别扭地向熊妈妈撒娇。 握住容清胳膊的手上移,抓着他的手往外掰。 “对不起……” “但是你拒绝了我。” “乖乖,我只是……” “但是你拒绝了我。” 容清没了法子,只好松开手,虚虚圈住她的后腰:“乖乖,对不起。” “但是你拒绝了我。” “对不起,对不起……” 他刚才下意识想和李一格面对面谈谈,万万没想到这么一个无心之举,会让李一格反应如此强烈。 他手忙脚乱地抱着小熊哄,上身抬高,把小熊整个儿围进了自己的怀里: “对不起乖乖,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谈谈,我……” 李一格却听不进去了。 从容清反驳她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在想该如何证明自己曾经和裴济楚非常熟悉。 然而这个名字念得多了,“照光道君”这个标签后,竟然也浮出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 姜骋。 姜骋、裴济楚、温云软…… 天雷下闪回的画面,一瞬间就串联了起来。 宿主。 系统。 二十万。 ……她全想起来了。 容清还在哄她:“对不起乖乖,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再推开你了。” 李一格蹭了蹭慌乱的熊妈妈。 ——真好。 热乎乎的,还很结实,是她只能在梦里得到的那种拥抱。 她喜欢这种整个人都被环绕起来的安全感。 如果不是系统设下的圈套的话,这个人简直就是她梦寐以求的那种爱人,可以变成家人的爱人。 ……可惜他是。 李一格心中一叹,思维发散开,很快就将前因后果串联起来。 想来东剑阁附近的确是有秘境的,否则沈新寒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推理出时间和地点。 结果陆康跳反,在秘境出世的地点附近设下伏兵,又安排陶恃酒这种魔修卧底趁乱下手。 之后她一时心软——这该死的道德——又想救小笨鸟,又想救下方的无辜NPC,还是被卷进了双方的斗争当中。 可惜禁言术没放出去,小笨鸟也没能活下来。 妖丹自爆被容清挡了回去,但紧随其后的爆炸短暂蛰伏下来,在她们麻痹大意的时候给予了一轮重创。 她受伤失忆,和容清掉进秘境,然后就是所谓的熊妈妈和小熊的童话故事。 呵呵。 她自嘲地笑笑,心里一凉。 原先她坚信人定胜天,认为自己不论如何,都能赢过系统,但现在看来,她还是太过天真了。 ——世上哪有那么简单的事儿? 哪会有人轻轻松松地就给出二十万,条件仅仅是证明新推出的写文系统存在漏洞? 就像之前突然蹦出来个“男主”一样,剧本掌握在系统手里,谁知道这狗崽子会不会为了坑她,行挽尊,再来一波女主不是女主的操作? “乖乖?” 容清眼里满是歉疚:“对不起,你理理我,好不好?” 他低声下气地乞求:“理理妈妈,不要这样,好不好?” “好。” 李一格忍着对系统的反胃和恶心,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抱歉啦,刚才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容清动作一僵,小心翼翼地问: “怎么了?” “没什么,”李一格后退一步,从他的怀抱中脱离出来,笑着抚平衣服上的皱褶,“就是想到之前答错了一道题,突然就知道该怎么解了。” 闻言,容清松了口气,笑着揉了揉李一格脑袋:“真厉害。” 被rua舒服的小熊餍足地眯起眼,得意地炫耀:“是吧是吧,快点夸我!” “我们乖乖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小朋友。” 才不是。 李一格悄悄在心里反驳:狗系统才是呢。 *** 不知出于何种考量,容清没有带她回九霄宗,甚至连她以前去过的地方,都在路途中被人为小心地规避掉了。 他们御剑越过一片广阔海域,昼夜奔驰,总算在某个日出时分赶到了目的地。 “你来过这里?” 看着立于浮云之上的巍峨城池,李一格微微一笑,夸赞道: “容老师对这里的环境还真是熟悉。” 容清眸光一闪,笑道: “我们之前一起来过这里。” “真的吗?太可惜了,竟然连这么漂亮的地方都忘记了。” 李一格有点失落。 眼前这座城市确实雄伟,除却矗立在云端本身就有仙气加持以外,整座城市都设计得如空中花园一般,白石流水、繁花重阶,在极简与极繁之间取得了十分微妙的平衡。 入得城内,也是仙音缥缈、暗香浮动,往来路过的行人脸上都带着笑,哪怕不认识,也会停下来随意闲谈几句。 城中的店铺则藏在花与叶之间,小小一块木质门牌,除此以外,再没有其它招摇的摆设。 根据系统蹦出来的提示,这座城市毗邻玉带海,曾经是妙清门的管辖范围,也曾是时正道弟子前来抵抗兽潮时最主要的落脚点。 不过据说第二十三任城主上任前搞事,而后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这座城就从修仙界彻底消失了。 这倒奇怪。 李一格想,容清能找到一座失落的城市,总不至于带她回溯到以前了吧? 她想过狗系统的操作可能很离谱,万万没想到竟然能这么离谱! 虽然不知道她现在身在什么年代,但看这中西结合、玄幻与蒸汽朋克齐飞的画面,她怀疑自己有很大的概率,出现在一个没有温云软的时代。 真是妙蛙种子的进化体——妙哇,草。 太奇怪了。 她胳膊一沉,被路过的人拉住: “这位道友,来都来了,不打一把吗?” “放手。”容清嗓音冷沉,吓得那人触火似的,胳膊立马就弹了回去。 李一格眼尖,发现桌上摆的,恰好就是那场梦里见过的牌。 她点点头,松开和容清交握的手,坐在了空位上: “只是打牌吗?要不要来点彩头。” 邀她玩牌的人咧嘴一笑,说:“要是下注,可得下自己最在乎的东西。” 李一格沉吟片刻,说:“好。” 那人拍了拍手,天际一阵清唳,数只穿云鹰盘旋而下,绕着小桌转了两圈: “你俩要下注吗?” “下就下呗。” 另一人却不肯:“不玩了不玩了,媳妇儿就一个,我可舍不得赌出去。” “那根据规矩,你可得再叫一个人过来。” “那有何难?”他吊儿郎当地翘起二郎腿,朝街上努了努嘴,“瞧,那不就是咱全程知名的赌王嘛,她肯定会来下注的。” 第一个人回头看了一眼,摇头晃脑地叹了一声: “行吧,可叫你小子钻到空了。” 他抬起手,气沉丹田,大喊了一声:“张媛媛,来打牌了——” “来了!” 街头少女应声的同时,一只穿云鹰伸出了脚。 容清骤然握起拳,下颌线绷紧,屏住了呼吸。 第111章 心想事成 穿云鹰徘徊了起来。 它像是分院帽, 一会儿觉得适合抓钱袋子,一会儿又觉得适合抓一旁的男人,再过一会儿, 又察觉到一股对外界的某个人非常强烈的渴望。 迟疑了片刻,它做出决断,伸出了罪恶的爪爪。 “等等。” 穿云鹰小手一缩, 只见那女性修士食指屈起,在冰凉的桌面上轻叩两下,笑吟吟地说: “最重要的东西,是物, 不应该包括人吧。” 拉她进局的人不以为意地撇撇嘴:“道理是道理, 规矩是规矩,你如果不敢赌了, 直接将最在乎的东西交出来就好。” “怎么会呢?”李一格以手支颐,笑眯眯地盯着那人看。 这人相貌平平, 肤色近于深红,有些像白人的特质。 但他头发自然卷曲,鼻宽唇厚, 又有点像黑种人的后裔。 偏这人还说着一口极为流利的普通话, 身上的汉服形制虽然不伦不类, 却也掺杂了大量传统元素, 底色和饰品还参考了苗族装束, 少见而扎眼地以宝蓝色做底,上衬许多繁复的银饰。 银饰之下, 则是一条细细的牛皮束带, 自右肩至左腰, 在胸口处打起几个结, 松松挂起螺丝刀之类的物事,“叮叮当当”地垂到腰际,挡住了腰间环绕的粗厚腰封。 太…… 太奇怪了。 饶是李一格这种对花里胡哨的混搭满怀热情的人,都被对方的审美品味狠狠地震惊到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 鹅黄上襦,浅紫宋裤,外搭一件容清给她的纯黑重工披风,上头还嚣张地以数条绶带做装饰。 李一格默了默:……算了,大哥不说二哥。 她摩挲了一下指节,顺手rua了一把僵在半空、不知道该怎么干活的打工鹰。 手感真好。 又让她想到小笨鸟了。 想到小笨鸟就会不自觉地联想到容清,因而李一格很快就将手抽回来,思考片刻,笑意吟吟地望着那人: “还不曾请教道友该如何称呼。” “温,”那人说,“温云舒。” 这个名字一出来,熊妈妈身上的肌肉立刻绷紧。 李一格玩手指的动作一顿,余光瞟了一眼容清,似是不经意地问: “原来是温道友。不知温道友家中,可是有姐妹?” “并无,怎么了?” 感受到凑近过来的清淡呼吸和皂角香气,李一格笑笑,自然地捞过容清右手,轻轻按起了他手背上的血管: “我之前听人说,这类银饰在姑娘身上用得多些。” 骨节分明的手反握住她的,食指挑起李一格的五指,和她十指紧扣。 “这个姿势不舒服。” 李一格作势要咬,那只手才不情不愿地收了回去,转而停在她右肩上。 温云舒这才找到机会开口: “嗐,咱鼓枻城发展至今,早和外面的风俗不大一样了。什么金啊银啊、旷世奇珍啊,道友你说,不就是物事吗?用就用呗,还管它本来该给谁用呢。” 鼓枻城? 李一格心说好家伙。 ——这不是“媛媛5201314”看书的地方吗? 媛媛。 她抬眼,望着从酒馆里跑出来,手中抓着一个长条形纸包的少女: “温大哥刚才叫她什么?” “张媛媛啊,”温云舒奇道,“城里就没人不知道她的,莫非道友是息轨城过来的?” 张媛媛。 鼓枻城。 媛媛5201314. ……不会这么巧吧。 李一格掩饰性地拿起规则手册,随便翻了两页: 之前刚听见八卦就碰到正主已经够离谱了,这回该不是又碰上了“传说”中的人物吧? “道友还打不打?” 温云舒不耐烦地甩了一把牌:“要是打,就让我们见识见识你最宝贝的东西是什么。” 那肯定是不能让他见识的。 现在对李一格而言,最重要的是赶紧找到温云软。 穿云鹰要是真把温云软抓来了,她怕是当场就要被容清关进小黑屋。 这人…… 啧,多少有点不大正常。 明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连表情都没有一个,看起来清冷高华不容亵渎,这会倒是变成强取豪夺速成班的金牌毕业生了。 呵呵,射覆,呵呵。 说他当时不想把自己关起来,李一格是不信的。 只不过那个时候她以为自己身在现实世界中,太过担心自己会伤害他人感情,在发现容清没有真正动手的时候,调转矛头,过度严厉地谴责起了自己。 当局者迷。 从系统敷设的美梦片段中醒转过来之后,所谓的珍惜在意,都像狗熊跳芭蕾一样可笑。 “我来啦!”少女清脆的笑声中止了李一格的胡思乱想。 张媛媛轻巧地在空位上坐下,打开纸袋,从里头抽出了一根长条面包:“有谁要吃吗?” “这该不会是小赌神今天最在乎的东西吧?” “怎么会,”温云舒调侃道,“你和赌神玩过多少把了,还不知道她的筹码永远都不会变吗?” 话音落地,围在张媛媛身边的穿云鹰举起爪子,轻车熟路地从她脖颈上拎起了一串项链。 这条项链并不十分长,下端坠着两个透明的树脂立方体,其中封存着两颗类似眼球的东西。 立方体的边缘,刻了无数细密的小字,定睛一看,则是各种土得惊人的土味情话。 “哈哈,果然还是它。” 温云舒抚掌大笑,问:“要是我们把这条项链赢过来了,你该怎么办?” “你不会赢走它的,”张媛媛自信一笑,摸来牌组,把玩片刻,“只有能赢走它的人,才能赢走它。” “啧。” 温云舒摇摇头,催促起了李一格: “道友若是再不下注,可就违反咱们城规了啊。” “我刚从息轨城过来,”李一格笑着敷衍,“不太清楚鼓枻城的规矩,不知道友可方便讲解一二?” “喔,其实规矩也没那么复杂。” 温云舒道:“但凡是出尔反尔和言而无信之人,都会被关进渊海深处。” 看李一格没露出惊恐的表情,他压低声音,阴森笑笑: “道友可别觉着这种惩罚不算什么。” 他顿了顿:“渊海深处暗不见光,没有生灵,没有亡魂,隔绝天日。那里可一丝灵气也无,浸入骨髓的严寒又会令人时刻保持清醒,永生不死的漫长时间都要在这种地方渡过,道友……你可想清楚了。” 温云舒怪笑两声:“下注,或者直接把赌注交出来,否则我就叫巡逻队了。” 李一格集中精神,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温云舒身上。 ——这招曾经让穿云鹰产生误判,抓走了温云软,但愿现在对温云舒也管用。 片刻之后,那只穿云鹰颤颤巍巍地伸爪,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温云舒抓了起来。 一直坐在牌桌上的另一个人大惊失色,忙去拉他的腿,同时大声叫嚷着: “外乡人!这两个是外乡人!” 不等李一格反应过来,容清把她打横抱起,长袖一拂,格开数道疾冲过来的箭矢。 尾羽上的图案…… 有点眼熟。 这个概念一闪而过,李一格无暇深思。 巡逻队来得很快,几乎是那人叫出声的瞬间,一辆摩托就从远空降下,“呜嗷”一声急刹在二人面前。 准确来说,这并不能算摩托车。 毕竟谁家的摩托车都不会飞,上面也不会有容纳四个成年人搭乘的空间。 就……挺奇怪的。 李一格不由幻视某类电视剧中的经典车辆设计。 刚打照面,那边就不问青红皂白地大喊一句: “杀了他们!” 而后头顶乌压压飞来一片鉴讼飞船,船体升起几门纤细炮管,俱虎视眈眈地指向她们。 瞄准目标锁定之后,船上又有几队精兵御风而来,各个儿身穿迷彩劲装,手握玉石大剑,每人都至少有元婴修为。 李一格有点懵球。 她单知道这个世界不大正常,万万没想到这世界能不正常到这种地步。 又是架炮又是御剑,简直就是AD出法装——全面发展。 而且后面那一队,手上端的分明是和冲锋枪差不多的东西! 领头的小队长眯起眼,数个黑洞洞的枪眼对准了她们。 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容清不慌不忙,抬起手,轻而易举地将所有飞来的□□挡在身前,不得寸进: “这是他当年设计的东西吧。” “你认识破盾连弩?” 摩托车上的小领导眉头一皱:“不对,不对,你是外乡人……” 他举起手,向下一压,机括齐动,第二轮□□激射而出。 这轮□□由十余支小箭构成,行到半空,便有秩序地散开,封住了目标所有的去路。 容清眼中浮起一丝赞叹之色: “不错。” 他拈过一支小箭,信手一拍,旁的箭羽便纷纷落地: “乖乖可认得这个?” 李一格当然不认识。 就算她认识,也要装不认识,以免惹得容清又发疯。 小熊乖巧摇头:“这是什么呀,妈妈?” 熊妈妈没想到她会当众叫出这个称呼,喉头一动,抿起唇,无可奈何地笑: “这是御物术。” 或者说,是枪械和御物术的结合体。 李一格凑近看了看,发现箭羽尾端有种奇怪的物质,想来就是它将这些小箭暂时凝结成箭支的。 这种物质偏软,粘性不强,稍微一按,后面端枪的人中便响起一声喟叹。 容清脸色一变,忙按住李一格的手: “上面附着了控制者的神识,不能乱摸。” 李一格“哦”了一声,等容清松开手,又戳了一下。 那人又□□一声。 容清脸色铁青,沉默半晌,一字一顿地问:“乖乖可知道摸旁人神识,意味着什么?” “嗯?” 触感能摸到的东西是有形的,神识是无形的,都不在一个次元,能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一根香蕉加一只梨等于两颗水果,这种1+1=2的不规则等式吗? 容清气急败坏地包住小熊的爪子,一把将箭掷在了地上。 “意味着什么呀,”李一格坏心思地戳戳容清掌心,拖长音调叫他,“——妈妈?” 男人喉头一动,脸色微微发红,包住她的手也从冰凉渐渐温暖起来, 片刻之后,容清低下头,凑到李一格耳边道: “……神交。” 李一格沉吟片刻道:“那我如果不负责任,算不算始乱终弃?” 容清一哽:……??? 第112章 随机应变 李一格也没想到自己能问出这么……成年人的问题。 她略一思索, 赶在容清黑化之前,肯定地点点头: “就算要背上渣女的名头被万人唾弃,我还是不会和他有任何关系的。” 她转过身, 深情地握住容清的手:“宁教我负天下人,不可教我负容清。” 这句话还是从批注上学来的。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练气期修士也能学会的一百个简单小妙招》上, 满满登登地写着各式土味情话。 属于正常人看一眼,会恨不得顺着笔记爬过去,把做笔记的人打一顿的那种土味。 换成李一格这种人菜嘴不怂的,八成打完了还得加一句:“真是金木水火你。” 可容清没听过这出。 李一格合理推测, 他虽然经历过“媛媛5201314”的年代, 但由于他当时还是把木头一样的剑,所以并不能领会到其中的深层次内涵, 就算听了,估计也会当废话忘掉。 毕竟是个无关紧要的事情全记不住的男人, 李一格也不打算将他视为旗鼓相当的油腻对手。 果然,容清神色微动,握她手的大掌动作轻柔, 明目张胆地按摩起了她因长期握笔而生茧的骨节。 他在人前寡言少语, 很少说话, 但此刻眼中满怀热忱与欣喜, 仿佛天地之间除去自己的小熊, 再也没有其它的颜色。 摩托车上的小领导摸了把光头,感觉凉飕飕的。 还有什么东西在发亮。 他重重地咳嗽两声, 放下手道:“行了, 既然你们认识破盾连弩, 说不定以前和我们城主是故交。我们姑且看在城主的份儿上放你们一马, 日落之前离开鼓枻城,否则……” 他顿了顿,眼神骤然阴狠: “格、杀、勿、论。” 李一格松了口气。 人家的逐客令都下得这么明确了,容清总不好再领着她继续逗留。 只要离开这里、回到正常的修仙界,她就可以想个法子脱身,赶紧去把女主和男主都给收集起来,完成一个速通的大动作。 但面对容清,她还是不能表露出这种渴望的。 清醒之后,李一格做过复盘。 容清固然细心体贴,但细心与体贴往往意味着这个人相当敏感,这一点从她结束最后一门考核前、差点被关小黑屋就能看得出来。 如果她现在明确表达自己想离开这里的意愿,很可能被容清猜到她恢复了记忆,然后更加疯狗。 她摩挲了一下熊妈妈手背浮凸的血管,不自觉地向下一掐: 变成人挺好的,下次别变了,继续当人形剑吧。 “怎么了?” 清浅的呼吸喷洒在李一格发顶,激得她猛然回神: “我就是在想,日落之前离开,是不是代表我们白天还可以在这里玩上一阵子?” 小领导:? 他说这话能是这个意思吗? 好气哦,这外乡人真是得寸进尺! 李一格自说自话,转过来,夸赞起了小领导: “这位道友真是热情好客。” 可不是浩克吗? 看到外乡人,直接安排一个大编队过来灭口了。 小领导在鼓枻城轻松休闲的氛围中呆久了,咂摸一下,竟然没品出李一格话中的深意,只当她是真心夸奖: “哪里哪里,道合为友嘛。” “不过我们到了这里,还没有拜访过城主。” 李一格笑意盈盈: 拜访城主,就可以蹭一顿午饭,外加贴身导游。 有官方导游随行,日落之前,她和容清铁定会被城主的人扫地出门,那就不必担心其它的事情了。 “鼓枻城如此雄丽壮美,想来城主也定是一个热爱生活、懂得生活之人。如果无法拜访这样的人,想来会成为一生的憾事。” 察觉容清脸色又有点不对,李一格微微一笑,补充道: “况且鼓枻城是城主的地盘,我们入境之后便是客,既然为客,又哪儿有不拜访主人家的道理?” 小领导一听,觉得有理,沉吟片刻,广袖一甩,掏出一个对讲玉牌: “喂喂喂,甲组午队,甲组午队,我是天字队队长,收到请回答,收到请回答。” “哔哔啵啵”一阵之后,那边响起杂着电流音的回复: “甲组午队收到。” “永生道上有两个长寿的外乡人,你立刻赶来带他们去城主府,收到请重复。” “甲组午队收到,重复,去永生道接两个长寿的外乡人去城主府。” 通话断了。 李一格摩挲一下储物袋里的新玉牌,发觉这两样东西的外形差别还挺大的。 修仙界现在通用的玉牌,是一块平平无奇的“牌”,外形与象牙笏板相类,只是弧度没有那么大。 天字队队长手中的那块,则更像她小时候去清理废品时,经常碰到的翻盖手机。 盖儿一翻开,无数个玉简印记陈列虚空之上,确认对话之后,还可以选择是否进行“面谈”。 ——连视频通话都有了。 她暗叹一声,把怀里这个蠢蠢笨笨不太聪明的玉牌往更深处藏了藏。 “好了,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走了。” 小队长一拍车盖,吩咐道:“开车!” 轻柔的引擎启动声中,他挥手虚虚一抓,把温云舒捞了过去: “少城主,您可别在这儿赌牌了,当心城主叫人揍你!” 温云舒脸色涨红,挣扎无果,恨恨道:“闭嘴!” 小队长哈哈大笑,松开手,一个响指,放在桌上的牌便落进了他手中:“uno!” 两张绿色卡应声飞出,一左一右,停在李一格和容清面前,晃晃下摆,勾引二人去抓。 李一格默了默,还是顺从地接下了这张不同寻常的通行证。 天字队离开不久,甲组午队的人就赶了过来。 为首的青年身材高挑健美,英姿飒爽,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蛊惑人心而不自知的风情。 饶是女修,容清也不动声色地将李一格往自己怀里揽了揽: “道友。” “二位道友随我来吧。” 青年招招手,亲昵地摸了摸李一格的头。 李一格一米七二,算不得矮,但在这名女修面前一站,就立时显得小鸟依人起来。 “真是可爱。” 她笑吟吟地塞回枪,腾出手替李一格取下发带,简单快速地束起了一个高马尾。 李一格脸上一红,这才意识到刚才吃瓜看戏的过程中,弄乱了容清今早刚给她做好的发型: “谢、谢谢姐姐。” 容清抿起唇,站到二人中间,挡住青年的视线,冷声同她道谢: “多谢道友。” “不客气。” 那人笑眯眯地绕过容清,轻轻地顺了一把李一格脑袋。 手刚放上去,位于修罗场中心的小熊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危机感。 有、有点恐怖。 该怎么形容她现在的感觉呢。 就好像她有一个控制欲很强的男朋友,背地里还和一个帅气姐姐一见钟情了。 现在两个人不幸撞车到一起,男朋友恨不得把帅气姐姐的皮都扒了,一见钟情对象却还在天真单纯地踩在当面NTR的边缘左右横跳。 要死。 李一格酝酿片刻,左手拉住青年,右手拉住容清,一本正经道: “第一次见面,大家握握手吧。” 青年失笑,点头应允下来: “在下温云停,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容清嘴唇微动,空气中却蹦出一句脆甜的“妈妈”。 温云停错愕挑眉,歪起头,细细端详了一下容清的面相。 “是我说话的,”李一格拉住温云停的手,“刚才说话的不是妈妈。” “哦……” 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云停姐姐家里有姐妹吗?” 温云停收回停在容清身上的视线,摇摇头,认真答:“没有诶。” “啊……那云停姐姐认识温云舒吗?” “他啊,小刺儿头,”温云停难言地笑笑,“他是不是跟你说自己是家中独子?” 李一格用力点头。 这么多人的名字格式与女主的高度相仿,她就不信女主和这座城市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是他养妹,许久之前他亲生妹妹去世,城主伤心欲绝,张道友便将我抱去,请城主收养了我。” “张道友?”李一格挑眉,“是张媛媛吗?” 看到她手中的绿色牌卡,温云停了然一笑: “看来道友已然见过恩人了。” “姐姐叫我一格就好。” 她舔舔唇,有心问问温云舒那个“死去的妹妹”,却碍于一旁始终紧盯不放的容清,只好暂时将疑惑压了下去。 不过也无妨,她现在多半猜到了真相,只不顾想通过温云停获得求证罢了。 如果她没有记错,目前为止她接触到的最后期的剧情里,都没有提到过温云软的身世。 哪怕她和妖王她逃他追俩人都插翅难飞了,大纲里也没有出现女主化身某神秘古城城主之女,归来以后一声令下出动百万飞船、打脸人渣男主和恶毒反派的爽文剧情。 如果这个点把握住了,完全可以在NPC记忆重置以后,埋在结尾当成大雷来炸,形成一个“得手-憋屈-得手-憋屈-大憋屈”的完美节奏。 她简直就是个天才! 而且有了这层关系,她还可以跟城主通风报信,告诉他温云软仍然活着的消息,让鼓枻城官方出面,找九霄宗捞人。 这个计划完美实现了借刀杀……啊不是,借刀救人,既把女主捞出来了,又让容清一时半会不至于对她下黑手。 想到那晚青年立在门外,淡声笑答“射覆”的场景,李一格就狠狠地打了个冷战。 太恐怖了。 也不知道她当时哪根筋搭错了,竟然觉得自己冤枉好人,认定自己是个糟糕透顶的坏蛋。 太离谱了。 和容清姜骋之流比起来,她都可以喜提“天下第一大好人”锦旗了。 全修仙界唯一的正常人(自封)点点头,一把挽住温云停的胳膊: “姐姐,我好喜欢你,你一定也很喜欢我,对不对?” 温云停微怔,而后爽朗一笑: “对,我很喜欢一格。” 太好了! 李一格郑重地把两个人的手扯到一起,三人手心叠着手背,举在半空: “既然如此,姐姐不如加入这个家吧!” 容清沉默半晌,不动声色地把手抽了回去,却又被小熊拽住: “别走呀容老师!” 她一脸严肃,认真地将两只手拉到一起: “既然我与温姐姐一见如故,那么从今天开始,我妈妈就是你妈妈,咱俩就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了!” “同、同父同母?” 李一格比了个“赞”: “男妈妈嘛。” 空气顿时安静了下来。 非但没人为她绝妙的解释鼓掌叫好,刚才还很配合的温云停此时也沉默着把手收了回来。 她似笑非笑地瞟了一眼容清: “一格,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个‘妈妈’,并不十分想当你妈妈呢?” 第113章 不期而遇 这不是废话。 容清怎么想的, 她难道不知道吗? 就是因为知道了,才要想法子让她与温云停的交往在他那里过个明面,以后她和温云停不管多亲近, 都不会触发容清的强制爱前置条件。 李一格摸摸下巴,认为自己实在是想出了一个妙招。 要想让身份问题成为改编故事的最大憋点,那么她身边一定要有一个关系和她不错、但最后勇敢地站出来挑明温云软身份的好心人。 被最亲近的人大义灭亲, 这种剧情套路不论从何种角度解读,最后都只能往憋屈上引。 但容清心思太过细腻,温云停和温云软的名字如此相似,她若是仅凭一面之缘就和对方成为了至交好友, 很难不让他怀疑自己已经恢复了记忆。 因而唯一的法子, 就是让温云停也和容清建立起社交关系,这样她和温云停的相处就不存在任何疑点了。 啊……就是NPC有点不听话。 李一格酝酿好情绪, 抓着容清的手直晃,掐起嗓子甜甜地喊:“容老师?” 容清似笑非笑, 宛如已经看透了她心中的小算盘,叫李一格不由心虚地顿了一下,撒娇都不那么有底气了。 完蛋。 系统安排的这位绊脚石, 好像不是很好忽悠。 正当她紧急头脑风暴时, 脑袋却被容清温和地摸了摸。 他弯下腰, 平视着李一格的眼睛: “你们义结金兰, 我不反对, 但是不要用这种方法,好吗?” 尾调如树叶上的晨露, 清润干净, 挠得李一格舒服得想摇摇尾巴。 不过她很快清醒了过来。 ——太可恶了! 狗系统休想用男妈妈诱惑她! 容清散开了温云停刚给她束好的马尾, 松松一拢, 抖出几枚马卡龙色发圈。 发圈蓬松柔软,扎在头发上,像是顶了一团软乎乎的云。 他仔细将发丝从皮筋的缝隙里捏出来,理顺了长发,抱住小熊,温柔地低头给她重新开始盘: “喜欢云停姐姐?” 青草和阳光的香气灌得李一格发蒙,她乖乖点头“嗯”了一声,差点扯着发丝,小声埋怨: “妈,头皮有点紧。” 容清松了松,轻车熟路地给小熊绑好两只“猫耳朵”,发圈罩在“耳根”处,用两根极细的银色簪子交叉固定起来。 有点太过张扬,但熊妈妈和小熊都很喜欢。 李一格从小最渴望的就是花里胡哨的发型和衣服,好像打扮成小公主,就可以真的过上普通女孩的生活。 再不想接近容清,她也不得不承认,正常时候的容清,是个值得翻倍给附加分的恋人。 她兴奋地原地蹦了蹦,差点又把耳朵抖散,等她显摆完了,容清才把她抱过去,又在发圈中加了两根小银簪固定。 “好看吗?” 李一格扭头,小幅度甩了甩。 温云停用力点头,笑着答: “真好看。” “云停姐姐真好!” 看着小熊扑过去抱温云停的画面,容清手指下意识撑开发圈碾了碾,喉头一动,最后还是将想说的话散在了无奈的笑里: “乖乖,轻一点。” 温云停挑眉,退后两步,让李一格自己落在地上,这才向容清交换眼神,颔首笑道: “马上就到用午膳的时候了,城主此时不见外人,一格若是不嫌弃,不如先与我们一同吃顿饭吧。” 李一格欣然应允,容清却将她拉过去,主动提道: “我还有些事要做,不然乖乖先和云停姐姐去吃饭,吃完了我去找你,好不好?” 李一格差点当场笑出声:还有这等好事? 她忙不迭地点头,生怕容清反悔。 临到要说再见的时候,却又假情假意地揪着熊妈妈的衣领,扭扭捏捏地撒娇: “人家不想离开容老师嘛……” 容清笑着轻轻掐了一把她的脸颊。 这么长时间的形影不离之后,乍一分开,李一格还有点说不出的焦虑。 这可不大好。 和温云停在街上乱逛的时候,李一格总是下意识回头看后面有没有人。 ——离开容清之后,她的安全感几乎缺失到了要催生被害妄想的地步。 他只是个NPC。 李一格闷闷不乐地踢开脚前的石子:明知道两个人不可能有结果,说话的时候那么理智潇洒,怎么真到分开的时候又舍不得了呢? 温云停察觉到她情绪的低落,转身和后面的人吩咐了一句,队列便停了下来。 李一格还沉浸在“打醒恋爱脑”和“可他叫我乖乖诶”的左右互搏中,毫无察觉地跟着停在了原地。 过了三五分钟,她才回过神,发现温云停人不见了。 ……糟糕! 温云停带的小队里,成员清一水的男性,李一格想问问温云停的下落,却连开口都不敢。 甲组午队的人默默盯着她,她也默默盯着这帮身穿古怪制服的异性。 ……别说,虽然制服有点奇怪,但是还挺好看的。 中西结合,八十年代的背单和现代社会的炸街风格融汇到一起,看得久了,土味里还带着点别样的新潮。 意识到这一点,李一格赶紧移开视线,脑中回放曾经背过解说的无数张世界名画,以免审美发生不可逆转的崩坏。 从这个角度看去,鼓枻城像是一座白色城堡,就连泰坦来了,都要承认它是一个庞然大物。 雪白与翠绿点缀而成的古老城池分出了几十层,单是能看清分界线的,就有二十多层,下大上小,粗略来看好似一座白石金字塔。 每隔三十度,白石边缘内陷进一个“豁口”,十余条轻便的竹制阶梯并列嵌于其中,级间距正好是修士不用灵气时下落的平均高度。 即便是三五岁的小孩儿,也可以轻轻松松地从上到下蹦到下一层。 一侧的阶梯用于下行,另一侧的则主要用来攀升。 李一格亲眼看着一名修士踩上竹板,重量激活了扶手与竹板交界处的弹簧状机关,轻巧地把竹板弹起,再由上一层的机关将人一路把人送上去。 等那人到达了上一层,跟着跳到上一层的竹板正巧跃进隧道中,一路滑到底端,再通过地面的下坡弧度滑回原位。 阶梯整体并没有使用过于复杂的结构,但其设计思路的精巧程度仍然超过了李一格的想象。 正惊叹中,祥和静谧的长街尽头,忽然骚动起来。 “外乡人!这是外乡人!” 第一个人带头喊了这句话后,所有人都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 留在她身边的十余名队员对视一眼,个个儿都坐立不安,你看看我我望望你,都在等战友先表态。 李一格更尴尬了。 无数道急切的目光隐晦地落在她身上,炽热得能把她后背烧出个洞来。 斗篷下的手悄悄握起拳头,松了又紧,掌心留下十几个交错在一起的月牙印后,李一格才做好心理建设: “那边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后面的人见她主动提及此事,都松了口气,同时更加紧张起来: “我们也不清楚。” “左右我这儿一时也无事,几位道友不如去瞧瞧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闻言,几个性急的对视一眼,抢先跑了过去,还剩几位较为沉稳的,继续和李一格大眼瞪小眼: “鼓枻城交通复杂,道友初来乍到,怕是容易迷路。” “无妨。” 李一格琢磨着,自己重获自由以后,不论如何都不可能继续在此地逗留。 不过是沿着主干道往回走罢了,这种原路返回的难度,还不足以让她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温道友说不准也遇上了什么麻烦,几位还是先忙吧,若是日落前还没能得以解决,我自行离开就是。” “那与你同行的那位道友……” 一旁的人捅了他一下,低声耳语:“那位的修为连队长都探不出深浅,你就别担心了吧。” 两人挤眉弄眼嘀咕半天,总算做好决定: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暂时失陪了。” 余下几人眨眼功夫便汇入人流中,街上万头攒动,不多时就彻底看不见那些又丑又好看的制服了。 李一格松了口气,左右看看,一眼瞧见了城门附近的温云停。 高个儿青年正手拿一个长条形纸袋,急匆匆地向她这里走来,只是城门附近发生骚乱之后,几乎所有人在往事发现场挤,因而一时半会儿还过不来。 李一格快速脱掉斗篷,拆了碍事儿的猫耳朵,转到一处树荫下,从储物袋里扯出一套朴素的纯白长袍。 这衣服一看就是别人送姜骋的,宽宽大大,套在李一格头上,都足够她一蹦一跳地拎着南瓜灯找人敲门要糖。 她手脚麻利地卷起下摆,用刚取下的簪子固定好,拉高衣领挡住下半张脸,又拿另一根簪子充当别针,让衣领不至于滑下去。 搞完这套最简单的变装,李一格狗狗祟祟地贴着墙根,混进了赶往城门口的人群。 混乱之中,她迎面撞上一个粉色长裙的少女。 虽然二人只是胳膊撞在一起,那人却过分夸张地惊叫一声,引得附近的人纷纷扭头来看。 李一格:……这是什么新型碰瓷套路。 她客客气气地转过去,想和那人说声抱歉,谁料一抬眼,就再也挪不开了。 ……哦豁! 眼前这位,不就是她那亲爱的前师妹、现师侄温云软吗? “阿、阿淮……” 仅仅视线交汇了一秒,温云软就吓得脸色发白,嘴唇不住颤抖,似乎见到了什么非常可怕的东西。 李一格这才注意到她旁边那个脸色阴沉的少年人: “钟道友。” 短短一个照面,就让她贴身存放的仿制腰牌震颤起来。 第114章 独立自强 这不就巧了吗。 她路都不想跑了, 笑眯眯地跟假宗槐打了个招呼: “钟道友,真是有缘。” 宗槐笑笑,顾盼神飞, 表情艳丽而鲜活: “听说姐姐在东剑阁附近遭遇了魔修伏击,我还担心了好久,如今见到姐姐平安, 我就放心多了。” 温云软瑟缩一下,小猫似的唤: “阿淮……阿淮,你不是只喜欢我的么?” “笨蛋,”宗槐笑着弹了一下温云软额头, “看看你现在这模样, 哪儿有筑基修士的样子。” 李一格一惊。 筑基? 这么短的时间里,温云软就已经筑基了吗? 根据狗系统的德行, 断然不可能让女主这么容易就筑基的,否则它这女配逆袭剧本岂不是直接被女主手撕? 结合温云软对宗槐的态度, 李一格心中浮起一个不大妙的猜测。 她自然地笑笑,正要开口,后背忽然叫人推了一下, 向前一冲, 差点扑进温云软怀里。 而女主不知为何, 竟一脸惊恐地往宗槐身后缩: “阿、阿淮……” “温姐姐别怕, ”宗槐一把拽住李一格胳膊, 客气疏离地笑笑,解释道, “温姐姐胆子小, 除了我, 谁都不敢亲近, 师姐可不要见怪呀。” 李一格当然不见怪。 她在见张自牧。 ——引发混乱的不是那帮八脚罗盘围着的人,除了张自牧,还能有谁? 奇了怪了。 按理来说,张自牧现在应该在某个角落里过着撸猫开店的悠闲生活,怎么会跑到这里? 余光瞥见宗槐脸上隐约的得色,李一格心下了然: 多半是假宗槐想找什么东西,于是利用罗盘引路,张自牧以为兽族失控,便一路跟了过来,没成想又被宗槐利用了一遭,被迫吸引了鼓枻城护卫队的注意力。 她在储物袋里摸索片刻,在角落里寻出一个绣有“裴”字的钱袋,从里头捏出几枚皱巴巴的果子,硬是掐出些汁水,不动声色地淋到了宗槐拉他的手臂上。 罗盘不知感应到什么,突然开始发狂,横冲直撞,把护卫队拉起的半圆形一气儿冲散。 领头那人胸口被撞,吐出一口血箭,回头大喊: “快!通知城主,准备阻击!” 就是现在! 李一格掐起手诀,反手就给宗槐整了一手禁言咒,趁对方僵直的功夫,一把将温云软拉到身侧。 女主拼了命的挣扎,好像她会把自己拉到什么龙潭虎穴里一样。 此时越来越多的护卫队潮水般向城门口涌出,李一格也没工夫跟温云软去扮演知心大姐姐了。 二十万。 二十万。 李一格默念两遍,镇静下来,选用了一个最为快捷的方法: 禁言吧你! 温云软也不能动了。 她半拖半抱地把女主拉到墙角,从角落里找到了一辆正在待命的摩托车。 风驰天下,小李摩托! 上车! 温云软坐在副驾驶,维持着推拒的姿势,看起来颇有几分像大指挥官。 “往哪儿走?” 李一格瞟了一眼她双臂的指向,草率地决定了逃跑的路线。 启动! 伴随一声悦耳的轻鸣,摩托车上徐徐升起一个透明护罩,灵光流转,霎时好看。 四个位置完全被保护起来之后,车内响起一道电子音: “您好,这是自动导航系统阳木芒种,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李一格摁了一下最大的图标,没能按动,反倒让电子音又播报起来了: “您好,我是隶属于天字队的自动导航系统阳木芒种,很高兴认识您。” “呃……你、你好。” 李一格抓抓脑壳,盯着面前空空如也的光滑内壁发愣。 她是考过驾驶类科目不错,但是图书馆里的考试,压根没涉及到这种纯幻想世界的造物啊! 这怎么开? 声控吗? 她瞧了瞧温云软。 虽然知道这个NPC很快就会被自己记忆重置,虽然知道就算不重置记忆这个NPC也无法把黑历史宣扬出去,李一格还是掏出一条毛绒绒的围脖,轻手轻脚地堵住了女主的耳朵。 ——声控开车什么的,实在是太羞耻了。 她正襟危坐,举起右手小臂,向下一压:“开车!” “正在为您启动。” “打火完成,正在自动导航,目的地:城东分局。” 李一格:? 这导航有点东西的。 她沉吟片刻,试探性地命令: “放慢车速,打开地图。” 保护罩上,徐徐展开一片极简平面风地图。 如图所示,她们现在正在鼓枻城的第一层。 这一层主要负责消灭外来入侵者,因而除去各地的分局以外,可供藏身的建筑物并不算多。 看着大,实际全是靠繁茂枝叶撑起来的。 李一格猜测,搞成这副模样,比较适合与“外乡人”打游击,己方既可以获得开阔视野,又能将自己掩藏在绿意之中,然后出其不意地来一手越共探头。 唯一一个远离护卫队分局的区域,还被重点圈出来,画了一个大大的感叹号。 感叹号下,每两秒变换一次语言,重复提醒: 小心。 这儿应该是不能去的。 李一格放大了地图。 鼓枻城左右对称,外缘接近圆形,阶梯与圆心的连线将每一层都均匀分为十二个等腰三角。 根据刚才她看见的阶梯推测,距离城门最远的阶梯,正好应该是上行的。 她完全可以开车带温云软先去第二层,等问题解决之后,再赶在天黑之前,下到第一层,从城门口出去。 ——这座城市排外得太过古怪,她可不想入夜后还在这里久留。 说干就干。 她撸起袖子,点了一下目的地: “芒种,导航到这里。” “收到,正在为您进行导航。” 小摩托跟老爷车似的,慢慢悠悠地晃了起来。 “快点!快点!” 李一格:? 好像有人在说话。 又是“砰砰”两声,抬头一瞧,竟是张媛媛拉着张自牧,一面扒在防护罩上,一面向后方丢术法。 她用的手诀与《一百个妙招》里记载的极为相似,效果却和李一格用出来大不相同。 就比如那个“炎炎夏日中一丝透心凉”,李一格用出来是脚边升起滔天洪水,隔绝一切进攻,在张媛媛手里,却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透心凉”术法。 ——结冰。 难道这是天赋问题吗? 李一格不由陷入了短暂的自我怀疑。 不超过三秒,头顶的防护罩就被人狠狠地拍了拍: “嘿小妞,你想跑,对不对?” 李一格不为所动:“我已经和温队长打过招呼了,” “别装啦,穿云鹰是我养的,它看出来了什么,我都知道。你想从那个一直跟着你的男修身边逃开,对不对?” 通过透明防护罩上的反光可以看见,尾随其后的车因地面结冰打滑碰撞之后,护卫队很快找出了一条应对策略,正整齐划一地穿戴装备。 那东西……有点儿像旱冰鞋。 “快点小妞,”眼球项链与防护罩接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等他们启用低空靴之后,咱们可就跑不了了!” “哦。” 李一格并不担心她的威胁,毕竟真正危机到她人身自由的并不是鼓枻城护卫队,而是正在“取东西”的那位。 “嘿,讲不通了怎的。” 张媛媛也撸起袖子,一把摁住张自牧,将人罩在自己身下,手上蓄力,一拳强行轰开了防护罩。 “咚、咚”两声闷响,她和张自牧都掉进了后排座位中。 吊儿郎当的少女爬起来看了一眼导航的终点,目光扫过光滑无物的内壁,喧宾夺主地掌握了车辆控制权: “芒种是吧?全速前进。” 她扶稳张自牧,从怀里掏出一枚流光溢彩的小石头,在浑然一体的车壁上按了几下,而后把石头丢进隐藏的凹槽里。 如果李一格没认错的话……这个是灵石? 灵石和灵晶是两种东西。 根据马克思的理论,有价值的物品不能作为一般等价物。 而灵石在修仙界,就是一种非常有价值的东西,还是消耗品。 因而这个奇怪的剧本世界,竟然难得正常地将“一般等价物”的属性从灵石中剥离出来,单独创了一种名为灵晶的货币。 由于灵石属于原材料,其价值无法与炼化后制成的丹药法器等相提并论。 久而久之,灵石便淡出了大众的视野,只有经常炼丹画符炼器的修士,才会偶尔和它们打打交道。 乍一见到这玩意,李一格还有点不敢认。 闪烁着奢侈光泽的石头落入凹槽之后,只听“咕咚”一声,车身便微微摇晃起来,刚被张媛媛打裂的防护罩再次徐徐升起。 “调出压缩炮,把权限改成手动操控。” 命令一下,车的正中心便升起一根短柱,形状和祭台小门的门柱有些相仿,只是下端并未胀开,整体看上去有几分像放大后的蜗牛触角。 “坐稳啦!” 张媛媛大喊一声,脸上是压制不住的兴奋。 她摘下眼球项链,将两个小正方体含在口中,含混不清地“耶”了一声,握住把手,向前用力一推。 “嘭!” 大量灵力在处理舱中被压缩,而后高速弹射出去,直直打在了追兵小腿上。 冰面到底很滑,第一个人摔倒之后,尚未穿戴好低空靴的人不免被他带倒。 一带二、二带三,好不容易恢复秩序的队列又乱了起来。 “呀呼!” 张媛媛大叫一声,吐出口中的项链,跃到座椅中间,拍了拍温云软的靠背: “嘿小妞,给我腾个座位,怎么样?” 温云软当然不会理她。 温云软又不能动。 张媛媛也不觉得尴尬,又拍拍李一格的靠背: “嘿,你把车辆控制权转让给我,我保证送你们在天黑之前平安离开。” 她顿了顿,压低嗓音,本就有些沙哑的声线更加富有磁性: “而且绝对、绝对不会让跟着你的那个男人,找到你。” 李一格是个很有原则的人。 不管她有多想达成目标,都万万不会依赖他人的帮助! 因而她毫不犹豫地开口: “成交!” ——哎呀,人家求着她帮忙,怎么能算她依赖别人呢? 第115章 三好学生 互换位置以后, 张媛媛驾轻就熟地关掉芒种,开启了手动控制系统。 围观群众和赶来支援的其他分队纷纷聚拢过来,张媛媛一边左冲右突、从缝隙里杀出一条血路, 一边嘴上还不停地碎碎念: “嘿小妞,别碰压缩炮的按钮。” “你叫什么?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总之不管你叫什么, 刚才给你的纸袋子可拿好了,我最喜欢这家的面包了。” “喂喂小逃妻,把你的小爪子从面包上挪开,那可不是给你吃的!当然了, 不知道名字的那位, 你最好也别吃我的。” 从她全权负责开车起,那张嘴简直就是没闲过。 唠着唠着, 李一格竟然也被带着开始满嘴跑火车。 两个人一个捧哏一个逗哏,愣是把戴着简易耳塞的温云软都吵得脑壳疼。 “到了!” 又是一波出色的漂移, 摩托车停了下来,根据地图标记显示,她们现在已经抵达了“小心”区域的边缘。 这一块地方到阶梯并不算很远, 但也实在算不上近。 要想从这里过去, 至少要穿过三五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小巷。 “快下车, 他们很快就会定位过来。” 张媛媛抬起头, 难办地咂嘴: “动作快点, 上层已经出动飞艇了。” “那通道附近……会不会有伏兵?” 一个问题,让张媛媛瞪了李一格三十秒。 片刻后, 她败下阵来, 肩膀下垂, 有气无力地举起手: “好吧, 你说得很对。” 手指一动,又掀起一阵飓风。 几艘向她们驶来的飞艇被困在风暴中心团团打转,将任务目标从追踪,转成了尽量维持住飞艇的平衡。 “不过还是有办法解决的,对吧?” 张媛媛灿烂一笑,露出两颗雪白尖细的小虎牙: “既然上去这条路走不通,那就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她一脸轻松地提出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计划,还不忘拉踩一脚: “哎,都怪你设置的目的地误导了我,竟然没想到会有人封住一层所有出入口。” 李一格无辜躺枪:……拜托,她要躲的又不是护卫队,没有必要把人家的自卫武装考虑进逃跑计划里啊。 “算了,要想躲过这些人的搜查,估计就只能进去了。” 她踹开车门,下去伸出胳膊说: “张自牧,是吧?来,小心点。” 李一格却不想动。 地图上那么老大的“小心”,还不足以说明里面的危险吗? 躲容清的办法还有很多,她现在任务没有完成,可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地狗带。 “快点,带这小妞下来!” 李一格不动如钟:“达咩。” “你走不走?不走可就走不了了。” 张媛媛又急又气,抡起面包,朝李一格肩膀砸了一记: “你该不会以为自己还能活着离开这里吧?” “我下午本来是要去见城……” “但是中午会先在城中吃饭,”张媛媛抡圆胳膊,又锤了一下,指着远处踉跄滑行的可笑队列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你永远都会被留在这里!” 张媛媛气得胸脯上下起伏: “天啊,我以为你想离那个男的远点,是因为他知道这件事。” 李一格:? “知道什么?” “你听好了小妞,”面包袋子挑下了温云软耳朵上的围巾,“你们都听清楚,不要吃这里的食物,也不能喝这里的水。不要和别人玩牌,不要和别人做游戏,不要和别人交易。能听懂吗?听懂扣1.” 李一格将信将疑地下了车,拖着温云软,和她一起走到了禁地的边缘。 “进去以后也不要乱碰东西,要一直跟着我,注意脚下,明白吗?” 张媛媛再三叮咛完毕,走在了最前面。 禁地有点像夏日午后两点的操场,燥热不安中满是困倦和疲惫。 最初的一截路很好走,平坦开阔,一路走来,没有遇到任何异样。 “好了,先在这儿休息一下吧。” 张媛媛停在一处乱石堆前,抽出一根面包,掰开,揉碎,舔了一口香甜的粉末。 “不是不能吃吗?” 李一格怕温云软乱跑,一路都拖着她走,这会儿累得够呛。 即使如此,也不忘刨根问底,从张媛媛这儿要个答案。 比起要答案,更像是要个说法。 她要知道容清究竟想做什么,这样才能下定决心,和这个给她编织过荒唐美梦的角色做彻底的割裂。 “好的,那我先问问你,你对鼓枻城了解多少?” 息轨城,鼓枻城。 媛媛5201314. 祭台。 还有系统的说明。 斟酌片刻后,李一格真假掺半地答: “我认识妙清门的天音长老,听他提过两句。据说鼓枻城原先由妙清门管辖,后来第二十三任城主不知做了什么,让整座城市一夜蒸发。” “不错,”张媛媛赞同点头,“那你知道当时是因为什么吗?” 她换了个姿势,在巨石阵前大喇喇地分腿坐下: “要说这个,可就牵扯到过去的事情了。” *** “幸存者”通常会把修仙界的历史分成三大阶段,分别是天元、流离和天合。 天元时期是传统印象中的修仙界,强者为尊,一切皆凭实力说话。 道德伦理虽然也有,但那些条条框框多是用于约束弱者的,绝大多数强者都不会将之放在眼里。 后来从渊海之外,来了一批奇怪的人。 他们穿着暴露,携有各种奇形怪状的物品。 穿越了最为凶险的渊海,丹田里却连一丝灵气也无。 最初的这群人是带着善意过来的。 当时西方灵气锋锐,并不适合修士修炼,因而广袤大地都是一片荒芜。 于是他们在那里驻扎下来,渐渐融入到了修士的生活里。 科技,文明,截然不同的历史。 这些都是他们带来的礼物。 与此同时,绚丽魔幻的修仙界也为他们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他们尝试着将现代科技与灵气妖兽结合,打造了一方安居乐业的闲适净土。 巨型妖兽被改造为生物飞船,鉴讼之类内部不适合留人的兽族则成了机械飞船的主要引擎,灵舟的轨道在西方大地上一段一段铺开,改良后的传送阵将修仙界联通到一起的同时,也将一个个秘境、小乾坤利用到了极致。 修仙界建立起了新的生活秩序,比起枯燥乏味的闭关修炼和千篇一律的历练,还是丰富多彩的生活更具有诱惑力。 繁荣带来了和谐与稳定,鼓枻城就在这样的氛围中迅速达到了巅峰。 但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具体的原因,张媛媛也说不清楚,只知道渊海的另一边又来了一批人。 自从第一批人抵达这里之后,渊海之外三不五时的就有新一波人渡洋而来,因此最开始,并没有人把他们放在心上。 这些人和他们的同胞一样,在修仙界安定下来,但在他们到来后没多久,修仙界就经历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灵气乱流。 灵气的结构甚至成分都被改写,想要继续修行,就必须回到天元时期的生活,与人争抢稀薄的灵气和为数不多的法宝。 过惯了安定的日子,没什么人乐意再回去打打杀杀的。 修士的生活已经足够无聊了,再加一个永生不死,简直就是无聊的巅峰。 相比之下,还不如快快活活的能活多久是多久。 这些人见他们不为所动,便研发出一种脑部控制芯片,强迫修士为己所用。 技术在研发初期并不稳定,被他们抓走的人多半都横死当场。 修仙界有心反击,却因尚且没能适应新的灵气,连最简单的术法都未研究出来。 这片土地的主人手无寸铁,而外来者武装整齐。 生物战舰、机械飞艇和灵气机甲一寸寸蚕食了修仙界的地盘,十之六七的修士都被他们抓住,成为了控制芯片的试验品。 就是在这个时候,鼓枻城一夜蒸发。 渊海难渡,更难停留。 饶是装备先进,横跨渊海也已经是外来者能力的极限了,要让他们在渊海之上展开搜索、挖出隐匿在阵法中的鼓枻城,简直比登天还难。 因而鼓枻城就这么一直保留至今。 张媛媛说完故事,缓了缓,目光复杂地投向张自牧,而后又收到李一格身上: “这么漫长的时间里,鼓枻城脱离俗世,却依然能自给自足,你知道凭借的是什么吗?” “科技?” 这个答案连李一格自己都说服不了。 现代科技打造出来的生物圈2号都以失败收尾,不擅长做理论研究的修行者,想来也未必就能获得如此惊人的成功。 “好吧。”张媛媛静静地等她想了片刻,笑了笑,只是笑容很快就被一声沉重的叹息取代。 这一声叹气和她之前的表现出入太大,动弹不得的温云软都竭力移动眼睛,想探寻事件的缘由。 “鼓枻城,其实是建立在浮空阵上的。” 浮空阵。 凌云镇三个大字瞬间蹦了出来。 李一格似懂非懂,似乎有些灵感,却又转瞬即逝,快得让她无法抓住,留下来仔细分析。 “浮空阵分阴阳两面,阳面的生是阴面的死,阴面的生是阳面的死,二者注定以对立的方式存在。” 张媛媛表情扭曲,捂住胸口缓了缓,似乎正在遭受极大的痛苦: “但鼓枻城城主研究出了不传秘法……将城中居民变成既生且死的永生怪物,又将误入此地的外来者变成既死且生的平衡品。” 她揪住领口的手指微微发白:“……不愿接受这种秘法的人,都和那些外来的混球一起,被藏在了禁地中。” 张媛媛顿了顿,捏起一根新的面包: “这里所有的食物都只为游离在生死之间的人提供,在这里吃喝,就意味着你认同自己是生与死并存的怪物。离开鼓枻城后,你将无处容身。 “而且——” 她拖长了音调: “鼓枻城的居民是不是很热情?不错,可他们同样也非常排外。协助老城主研发秘法的人在被以叛国罪处死之前,曾经预言过,只要活动在阳面白城中的人超过一定数量,整个浮空阵都会顷刻间崩塌。” 指着石阵深处,张媛媛说: “那个人非常有能力,我很少见到护卫队会忌惮谁,或许看在他的面子上,你可以留在白城生活。但一年、两年……等到他不再爱你的时候,猜猜看,城主会不会认为始终被他压制着,进而怀恨在心,再将他的仇恨和不甘发泄在你的身上?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里就是你的归宿。” 禁地之中,卷起一阵燥热的风。 第116章 能掐会算 这阵风把她对容清的最后一丝不舍也吹跑了, 余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寒凉。 李一格心口堵得慌,想找人说说话,又不知从何说起, 想干脆大哭一场,又觉得为了一段虚无缥缈的纸片人恋爱哭泣是件过于幼稚的事情。 她闷闷地“哦”了一声。 张媛媛举起面包一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拙劣地安慰道: “也不必这么难过,小逃妻。” “叫我李一格。” 张媛媛在嘴前比划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改口道: “所托非人也不必太过伤心,兴许命运为了治愈你的某些过往, 特意安排了这样一个人过来, 逼着你走出自己的舒适区嘛。” 李一格闷闷不乐地“哦”了一声: “你现在倒是挺像‘妈妈’的。我之前差点信任一个人渣,那个时候, 她就是这么跟我挑明了那个人的用心,然后用差不多的语气在安慰我。” 张媛媛微妙地沉默了片刻, 掰下一块面包咀嚼: “其实你也很像我之前认识的一个人。” 怕李一格误会,张媛媛很快打上了补丁: “没有跟你较劲的意思,是第一眼就觉得你很熟悉。声线, 体型, 长相……各方面都和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一模一样。” 李一格深吸一口气, 振作起来, 强颜欢笑道:“那她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倒也不是不能这么说。” 犹豫片刻后, 张媛媛摆摆手:“算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反正你俩性格相差挺大的, 也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她大口吃完手里剩的面包, 拍掉手上的碎屑, 抬头望了一眼天空。 跨过禁区边缘之后,天空依然湛蓝如洗,半空中缭绕着一股清淡的雾气,可见度稍比城内低一些,整体而言还算正常。 张媛媛擦净嘴,说: “傍晚六七点左右,所有白城居民都会回家睡觉,从回家到入睡大约需要一刻钟的时间,我们可以趁此机会离开。” 她拍了拍手: “现在禁区里的工作人员应当已经收到信号躲起来了,那些人等会儿就会追来,我们原地休整五分钟,然后再挑一条小路走。” 李一格自然没有意见,张自牧倒是抿起唇,低声道: “那罗盘……” 她是追着罗盘进城的。 “它们不会有事的,”张媛媛说,“这些小家伙是科技的造物,虽然能够自然繁衍,但实际上并没有‘生气’。没有生气就不会影响到浮空阵,鼓枻城的人也就懒得对他们下手。” 张自牧挣扎片刻,轻叹一声,应允下来:“好。” 她们原地歇了三分钟,然后开始考虑温云软的问题。 一直拖着女主走会影响她们的进度,但如果女主不配合,贸然解开她身上的术法反倒会扯所有人后腿。 张媛媛绕着温云软转了半天,重重地叹了口气: “要是我们没被追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叫穿云鹰过来帮忙。现在要是招它们过来打工,我们的位置怕是就要暴露了。” “等一下!” 李一格灵机一动,从储物袋里拖出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上面还蒙着一层绸布。 张自牧和张媛媛围着品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什么门道来。 而后绸布一掀,露出底下黑底金漆的匾额。 “芒寒色正……?”张媛媛撇嘴,“什么东西,一看就是商业互吹。” 商业互吹倒也没算说错。 李一格在小乾坤里,那这玩意当板车使的时候,也嘀咕过这个对姜骋形象过分拔高的题词。 “行了,这样就好了!” 她扯平绸缎,把温云软放在上面,试着用御物术拖了一下简陋的木板小车,果然要轻松很多。 “刚才傻了,”她捏掉手上的沙土,轻松道,“光想着御物术不能扛着人跑,连这种最简单的转换思维都忘了。” 绸缎太滑,试行的这么一小段路都差点把温云软颠下去,李一格想了想,又拿出那根“久经沙场”的腰带,简单地把温云软固定了起来。 张媛媛默了默,真心实意地赞叹道:“你还真有两把刷子。” 李一格嘿嘿一笑,跟在她和张自牧身后,挑了一条小路走。 “石阵最开始是禁地的地图,不过后来废弃了。” 估计是走得太无聊了,张媛媛有一搭没一搭地进行解说,不像逃命,倒像是度假来了。 走过石阵,便没有路了。 摆在她们面前的,只有十余个半径约两米的圆盘。 圆盘正北方树着一根高约半米的短棍,上方有个凹槽。 这是传送阵。 李一格在图书馆秘境做的那个梦,就是以它开始运转收尾的。 张媛媛轻车熟路地掏出灵石,转过来问李一格: “从哪儿走?” “我也不知道,”李一格耸耸肩,“你不认识路了吗?” “拜托,我只是知道出去的办法,我又没有亲自走过。” 张媛媛揉揉眉心,将灵石向上一抛: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们就随便……” “等等!” 比起随机,李一格宁可相信不那么随机的玄学推理: “射覆,你会吗?” 张媛媛摇头。 李一格叹了一声:行吧,只能靠自己。 虽然她搞玄学的水平也不怎么样,但总比把命运交给“随便”要强。 她摸出三枚铜钱——这还是那本玄学书的赠品——用力地摇了起来。 一抛! “两反一正,记为阴……” 李一格小手一红,第一个圆盘就丢出来一个泰卦。 “这是好还是不好?”张媛媛凑过来瞧,“泰卦应该还不错吧,这代表里头有什么东西?” 李一格收起铜钱,一脸高深莫测。 “……该不会很危险吧?” 李一格没说话。 张媛媛深吸一口气:“算了算了,没事,我们看下一个。别发呆了,一会儿他们就要追过来了。” 安静许久,才听李一格理直气壮道: “后面的我不会!” 张媛媛:? 李一格讪笑: “这东西可复杂了,我光学会了用硬币起卦,记个本卦变卦什么的,真要搞射覆,还得看象、安六亲六神、安世应……” 本着“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图书馆在玄学领域只考核天干地支之类的基础知识,和《周易》里的人生大道理。 至于正儿八经的算命占卜,那都是课外拓展读物,让她学着玩儿的。 “不会?”张媛媛大为震惊,“那你刚才硬币抖得那么专业,跟从业八十年的老神棍似的。” 李一格羞涩一笑: “别这样,人家今年才四十岁嘛。” 她顿了顿,又说:“而且也不能算不会,硬要说的话,理论我还是知道一点的。就比如安世应,世爻代表的是起卦人,也就是我。从最底下的初卦往上走,阴阳互变……” “好好好,停一停,停一停,斯多普斯多普。” 张媛媛听得脑仁儿都涨了: “既然这样,我们就走第一个吧。泰卦,天地交泰,不可能出问题!” *** “这就是你说的不可能出问题……?” 李一格望着面前的景象,心底蓦地发寒。 硕大的椭圆形白色纱帐将整个区域笼罩起来,微微发黄的帷幔被整齐排列的粉色灯照得泛橘。 补光灯下,是一枚又一枚整齐排列的“蚕蛹”,每个“蚕蛹”都被乳白色的仪器包裹起来,凑近一看,才发现那“蚕蛹”中是一个人。 ——一个活生生的人。 还有呼吸,胸脯还在起伏,检测仪器上各项指标都正常得惊人。 然而所有人都紧闭着眼,好似正在熟睡之中,表情纠结在一起,不时从极端痛苦转化成狂喜与欢愉。 太诡异了。 在此熟睡的人一眼望去都数不清,光在视线范围内的,粗略估计都有几百人。 几百个“蚕蛹”摆在一起,活像几百具棺材,密密麻麻地躺在橘粉色的大棚中,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李一格大起胆子凑近一点,发现“蚕蛹”在头部趋于透明,可以勉强看见里面的情况。 两个圆形贴片紧贴在人的太阳穴上,而熟睡者的口中,则衔着一朵盛放的花。 透过细白“蚕丝”,可以看出这朵花还在蠕动,随着人体的呼吸频率上下起伏,不时轻轻摇曳两下。 李一格头皮发麻,踉跄着后退两步,踩到简易板车上,差点把温云软弹飞出去。 “小心点!” 张媛媛厉声提醒:“这里还说不准有什么别的机关,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她们正站在大棚的边缘,向里去是什么情况,谁也说不清楚。 “你的草稿纸呢?给我看一眼。” 李一格翻开笔记本,找出自己刚才记卦的那一面递了过去。 张媛媛只是扫了一眼,表情就变成了“地铁、老人、手机”。 她默了默,咬牙切齿地瞪着李一格问:“谁教你的起卦?” “呃……自学成才。” 张媛媛气得直跺脚,恨不得把本子都拍到李一格脸上: “救命,你们自学都完全不看教程的吗?” 她用力地戳了戳纸上硕大的“地天泰”三个字,唾沫星子都要喷出来了: “家人,我的好姐姐,我求求你,初爻是记在最底下的,你怎么给我记到最上面去了!” 张媛媛把本子上下颠倒,怼到李一格面前: “你这摇的是哪家的地天泰啊,这是否!这是否!” 李一格小声嘀咕:“知道人家记错了嘛,为什么说脏话呢,说脏话是要打手心的。” 张媛媛被这拙劣的谐音梗整乐了。 她气极反笑,举着笔记本直扇风: “否卦,‘天地不交而万物不通’,大占卜师,你觉得我们现在应该往哪儿走?” 第117章 心灵手巧 李一格小手一伸: “问题不大, 我再来掐个小六壬。” “你还掐!”张媛媛一把将本子拍到她手里,“照你这个占卜水平,我看咱们还不如原路返回投案自首。” “等等。” 安静了许久的张自牧忽然开口, 争执的声音立刻停了下来。 她静默片刻,“环视”一圈,指着右边道:“从这儿走吧。” “诶?” 李一格顺着那个方向看去, 依然是密密麻麻的“蚕蛹”,似乎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张自牧抿唇,不大确定地说:“我自幼在妖界长大,对生气比较敏感, 可以感觉到生气与死气的颜色。鼓枻城中是浅灰, 此地是深灰,其中有红点, 但并非人与兽族的生机……只有那个方向,才有几团白色。” “那应当就是这里的工作人员了。”张媛媛喃喃推测。 “但也未必一定安全……” 张自牧又“看”了许久: “白色之中, 也有深灰和红色,不过那里的红色更明亮,也许……” 也许只是几个尚未被禁地同化的受害者, 找过去, 也不过是一条死路。 但现在也无法原路返回了。 早在她们落地的时候, 就发现这个传送阵是单向的。 李一格沉吟片刻, 率先做出了决断: “就朝那儿走吧。” 这次张媛媛没有意见: “我也觉得。” 她顿了顿, 像是为了掩饰什么,又补充道: “所有仪器都需要定期监控和维护, 所以这里不可能一个活人都没有, 也就是说, 这里必然要有一处安全点, 可以让工作人员落脚。” 李一格点头表示赞同,单膝跪地,贴着瓷砖的边缘,趴下来细细瞧了半天。 “有什么发现吗?”张媛媛问,“实在找不到什么线索也不必担心,想来他们会匀出人手先进入那些更安全的地方查探……” “他们有监控。” 李一格指了指头顶。 “什么?” “那些植物补光灯的边缘,有监控。” 李一格深吸一口气,感觉这个修仙界有点不讲武德: “光线太亮了,抬头根本看不清楚。他们到现在都没追过来,这里应该是死胡同了。” 张媛媛脸色一黑:“我还以为你在找生路,没想到你是为了确定自己死路一条。” “嘿嘿,话也不能这么说嘛。” 窸窣声后,李一格掏出一把剪刀,沿着瓷砖反光推测出电线排布,飞起一刀,戳断了落点不远处的总开关。 粉灯闪烁几下,幽幽地熄灭了。 “你这是干嘛?没有灯不就更难走了吗?”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李一格扒拉半天,终于找出了此时最需要的东西——紫外线笔。 这东西还是她当时和容清玩闹时兑换的,一直贴身放在口袋里,要不是这会儿有用武之地,她八成都想不起来自己还兑换过这么没用的小玩意儿。 她不敢碰到“蚕蛹”范围内的瓷砖,因而只是手臂紧贴地板,斜斜一照。 光线下一尘不染的瓷砖上,立时显出一连串交叠在一起的暗色脚印。 “呀!那我们沿着这条路走不就好了吗?” 张媛媛正要走,被李一格一把拉住。 她抬高胳膊,脚印渐渐变亮,慢慢能辨认清楚每个脚印的边缘。 而后根据边缘勾勒出大致的形状,将灯对准其中一枚分析: “你看,这鞋是没有花纹的。” 日常穿的鞋,鞋底都有花纹。 且不论护卫队穿的是高筒铆钉靴,就是她和张自牧这种“外乡人”穿的布鞋鞋底,也有一定的纹理。 但地砖上的足印却干干净净,除了边缘,只有其它脚印叠在上面留下的痕迹。 这代表了两种可能。 李一格想: 其一,从这里经过的人都戴着鞋套;其二,这些人穿的是全套防护服,从头保护到脚。 保险起见,她收好紫外线灯,从姜骋的储物袋里摸出两枚夜明珠,递给张媛媛和张自牧: “帮忙照个亮。” 她找出几条存在箱子里的绸缎,裹在张媛媛身上,做成一个简易的睡袋,而后拿银簪引线,将边角粘合到一起,最后在脖颈内侧收紧,让睡袋里的人可以自行脱下。 如法炮制出两个睡袋后,她又掏出四顶帽子和三条围巾,扣在模特小张的头顶,顺便捂住了她的口鼻。 由于储物袋里的物品都是姜骋替自个儿准备的,因而帽子的尺寸对她们而言大得有些过分,张媛媛抖了半天,也没能把被挡住的眼睛解救出来。 李一格沉吟片刻,干脆在眼睛的位置剪开两个芝麻大小的小洞,而后把边缘用小簪子和头发固定到一起。 “这也太谨慎了,”张媛媛含混不清地说,“没想到你虽然占卜不行,但看起来还挺靠谱的。” 李一格“呵呵”敷衍过去,又替张自牧和温云软穿戴整齐。 “你怎么办?”张媛媛问。 只见李一格将一块锦缎一分为二,潦草地裹在脚上,和腰带固定结实,而后抖出一方帕子捂住口鼻,闷闷地说: “走吧。” 张媛媛:“……这么敷衍吗?” 她试着往前蹦了一下,差点摔个大马趴。 好在李一格及时拽住她后背,把她又提溜到了安全线后。 “……我怀疑你是在公报私仇。” 李一格矜持一笑: “别这样想嘛道友,我还是很为你们考虑的。” 说着,分出几缕神识,用御物术控制起了她们身上的“睡袋”,试着牵引人往后退了两步。 挺好。 很稳当。 李一格非常满意。 一路叠着脚印顺顺当当地走到一头,脚印却忽然分岔,向着几个不同的方向延展开,却独独没有往张自牧指的方向去的。 每串的脚印数量大体相当,而补光灯又灭了,紫外灯太小、夜明珠蒙在绸缎里,整体光线太过昏暗。 李一格瞧了半晌,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她习惯性地随手一挥,便丢了个照明术出去。 刹那间,大棚被照得透亮,佛光隐隐,金莲乍现,钟磬之声不绝于耳,精心细听,又会发觉其中有喜极而泣的隐隐鬼哭声。 李一格大为震撼:什么情况,这里该不会有鬼吧。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浮空阵的基础就是阴阳平衡,按照张媛媛的说法,这里所有的人都阴气、阳气兼而有之,若是有冤魂,那这里岂不是本来就有活人了? 即便是城中居民,严格意义上来说,也并不能算作活人啊。 李一格心神一凛,提醒大家不要高声喧哗,贴在张自牧身侧轻声问: “具体是哪个方向?” 张自牧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似乎整个区域都有……我也无法确定。” 她将自己的发现说了,几人表情都冷峻起来。 “没有通往那个方向的脚印吗?”张媛媛眉头紧锁,“自牧的直觉应当不会有错,不过如果连往那个方向去的脚印都没有……‘生气’是怎么带去的?” 李一格耸了耸肩。 张媛媛反应极为强烈,竟然急得跺了跺脚,一个打滑,直接仰倒在张自牧身上。 这一摔引起了连锁反应,在李一格用神识拉她们起来之前,二人已经和温云软一起,在匾额上叠起了罗汉。 照明术骤然熄灭。 李一格摸索着拉她们过来,犹豫片刻,正打算提议分头行动,却听见一阵细微的机关声。 ……该不会这么倒霉吧。 三人挨着温云软的匾额背对背站好,李一格召出剪刀握在手心,快速把自己掌握的术法温习了一遍。 密集如擂鼓的心跳声叠在一起,吵得李一格愈发焦躁不安。 ——实在不行,就把这个大棚炸了。 这个法子看起来简单,可温云软不能调动灵力,张自牧是个纯种体修,她又不会撑灵气罩。 真要炸大棚,就得找张媛媛帮忙。 但李一格一进来就试过这个方法,一框选到大棚,整个鼓枻城都会被选中。 张媛媛吃过面包,想来离开鼓枻城就没了活路,不见得会无私到牺牲自己和城中的亲友,送几个陌生的外乡人离开。 哪怕是万不得已,李一格都不想让别人为自己而死。 “科哒科哒”的机关声终于停下。 同时降下的,还有一阵粗嘎的谈笑声。 “这鼓枻城确实是个好地方,也难怪老王不想走了。就是这人呐,一旦得志就忘本,咱哥儿几个早年一起出过多少任务啊,怎么的老王找到了好地方也不联系我们,到地方了也不来迎接迎接。” “说不定人家都成家了呢,有家有口的,你说见你个糟老爷们干嘛。” “城主都给咱办了接风宴,他至少也得让我们见一见弟妹——诶?这里怎么没有灯?” 一个照明术幽幽亮起,与此同时,张媛媛拍拍张自牧和李一格,示意二人靠近,施术隔绝了外部光线与神识探查。 照明术后,跟着十来个人,从头到脚都被白色防护服裹着,个个扛着鬼修的大旗,身上却没有那般阴冷的死气。 透明面罩之下,每人眼周都红扑扑的,显然刚喝过酒,已然有些微醺,走起路来都摇摇晃晃。 “仔细着点啊,”打灯的那人也顾不上埋怨老王不请他们吃酒,口齿含混地提醒道,“城主可说了,除了他给的路线,别的砖,一块都不要踩。” 大棚中漆黑一片,照明术能够点亮的范围也有限,那么多人挤在一起,最后面的人压根就看不清前面的人踩了哪块砖,只能亦步亦趋、摇摇摆摆地跟着。 眼看这些人也走到交叉口,马上就要和李一格她们撞上,领头那人却突然停下,冲着李一格的方向咧嘴一笑: “嘿,哥几个停一停,我发现了一个好玩的。” 他低下头,旁边的瓷砖上,赫然有一个微弱的紫色光斑。 李一格心下一惊,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光线太过强烈,把紫外灯的光亮完全罩了过去,因而这批人进来的时候,她压根就没想过把这小灯关上。 她掐起手诀,做好了随时禁言的准备。 “咚”。 那人没去找光点的来源,反倒一脚踩在了光斑之上。 第118章 狭路相逢 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 地砖猛地上提,巨大的冲力硬生生将打灯的醉鬼拍成一团血雾,骨头渣子和内脏碎片一同飘飘洒洒地往下落。 李一格咽喉一滚, 胸腔中异物感翻江倒海,恨不得当场就吐出来。 然而这还只是个开始。 那帮人喝多了酒,没意识到这里有问题, 加上那地砖飞起之后、地面又填上了一块新的地砖,故而以为刚才只是发生了幻觉,是打灯醉鬼在和他们开玩笑,嘻嘻哈哈地说笑: “拿这种把戏骗兄弟是不是?” “要我说啊, 老白这个吓人水平不行啊。” “我还以为他发现什么了呢, 走走走,快点完成任务, 咱们还能赶得上在日落之前去城里喝两盅。” 急着喝酒那人绕开同伴,便要往前走, 脚刚落在旁边的地砖上,就被烫得大叫一声: “拉我!快点!拉我!” 其他人手忙脚乱地放出照明术,一时将大棚照得如同白昼, 更把那人的脸照得一片惨白。 只见原先的“地砖”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块绿色方格, 好似一团有生命的东西, 正蠕动着吞食那人的脚踝。 其他人大骂一声壮胆, 丢了几个攻击术法掩护, 要拉他起来。 手刚碰到绿色方格的上的那人,二人猛地一坠, 都被拖进浅绿色光纹中, 眨眼功夫就溶了个干净, 只余下一团袅袅的白烟。 剩下的人惊出一身冷汗, 受本能驱使,扭头便要跑。 然而路线图在最开始被打扁的那人手里,冲出去的人没了路线指引,伤亡更加惨重。 李一格脚步一动,就被张媛媛隔着绸缎拉住。 “别去,”张媛媛及时传音,“你看他们的刺青。” 李一格眯起眼,细细辨认片刻,才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在那些人的无名指上找到一个 “这些人名义上叫散修,实际上却是云徽宗养的狗,个个穷凶极恶,你想帮他们,只能落个被恩将仇报的下场。” 她朝四散开来的人群瞥了一眼,乱象之中,几个人不慌不忙,仍旧踩在她们跟前的地砖上,神态自若地谈笑风生: “我之前听说,每个月圆之夜的后一日,都会有一帮外乡人进来,想来就是他们了。” ——那是来做什么的? 她们很快就知道了。 站在前面的人优哉游哉地等骚乱结束,回头点了点所剩无几的同伴,自然地歪头笑笑:“哥几个别乱跑了,走吧?” “这、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不是说绝对没有危险的吗!” “这么激动做什么,老白领路的时候,不是安全得很吗?” “你跟我说这叫安全?!” 后面的吵嚷声猛然拔高,引得前头几人不悦地掏了掏耳朵,不轻不重地埋怨道:“吵死了。” “邓因,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件事!” “还跟他费什么话,敢算计哥几个,今儿就是死也要拉他垫背!” 邓因不慌不忙地转过身,笑眯眯地问:“好啊,可你们要怎么过来?” 这是一大难题。 过来的时候他们喝醉了,只知道跟着老白走,地砖都长得大差不离,自然是没有记路的。 刚才想原路逃跑,场面又是一片混乱,身边处处是隐藏的杀机,更加没有心思去记哪块地砖安全。 眼下地面干干净净,大棚上方蒙的布依旧素白如雪,究竟哪里危险,根本无从分辨。 僵持片刻后,一个站在最后的人大叫一声:“这是单向传送阵!后面没有出口!” 逃离派的头头嘴唇微微鼓起,怒不可遏地颤抖起来,说话的声音却愈加和缓: “邓因,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今儿你领着兄弟们来了,总也要带哥几个整整齐齐地离开吧。” 这些人都是疯狗。 邓因自然也不想和他们起冲突。 随手点出安全的地砖后,他亲切地笑笑: “源哥说的是,大家都认识这么久了,对我来说都是半个亲人了。老白他们啊,就是作死,那都是命!但是咱们不一样,咱们可都是要发大财的人,是温城主的座上宾,何必在这种时候和自己的前途过不去呢。” 源哥强颜欢笑,生硬地敷衍了几句场面话,按照邓因指的路,安安全全地走了过来。 “行了,到前面就散开吧。” 邓因拿出一卷线装本,舔舔狼毫笔尖,笔走龙蛇。 趁此机会,李一格悄悄拎起温云软,和张媛媛打个眼色,拉上张自牧往有脚印的地砖上退了退,以免和那帮人正面撞到一起。 “源哥,你带星子从这儿走,”邓因撕下字条,挨个儿发给了那些看起来更凶狠沉稳的人,让他们领头,末了叮嘱道,“东西一定要按规定的法子放,要是放错了拿不到钱,或是引来什么灾祸,我可救不了你们。” 说完,他退后半步,拍了拍源哥的肩:“行了源哥,我知道你现在心里记恨着我,怨兄弟没有及时提醒老白。不然这样,我跟你一道儿走,有什么危险我都在前头给你挡着,就当赔罪了。” 张媛媛传解说:“叫邓因的这个不过金丹期,源哥应当离元婴只剩一场雷劫了,他肯定会答应的。” 如她所料,源哥仗着自己修为更高,哼哼两声,右手握拳,在邓因肩膀上锤了一记。 拳头砸到防护服上,发出塑料感很重的闷响,邓因配合地闷哼一声,和他勾肩搭背的,重又聚到了一起。 但在源哥看不见的角落里,邓因掀了掀嘴皮,眼中露出几分凶光。 他和源哥、星子走在最前面。 李一格她们避让开这三人之后,抢在其他人分散上其它路后,蹑手蹑脚地换了位置,尾随三人,一路走到了房间门口。 停下来后,邓因掏出一块玉牌,放在门边儿上扫了一下。 “滴”的一声,身份识别通过,大门缓缓开启。 他笑笑,呼噜了一把星子的脑袋: “小孩,进去以后可就安全了,随便玩,好好歇!” 说罢,挤在源哥之前,闪身进到了房间里。 门内的结构有几分像更衣室,贴墙摆放了二十多个文件柜,中间摆有两张长条坐凳,靠后的区域又开一扇小门,里面左右各装了五个淋浴喷头。 李一格拖着温云软进了房间后,左顾右盼许久,也没找到疑似出口的地方。 她冲张媛媛打了个手势,拉起一道隔音阵,轻声说: “这里没有传送阵,但是看邓因那帮人的表情,应该是可以出去的。” 张媛媛了然: “他们带的应该是便携传送阵,定向传送,可以反复使用。” 交谈间,星子卸下了扛着的大旗,按照流程,拉开一个抽屉的缝隙。 仅仅是一个小口,就倾泻出令人绝望的寒意。 邓因抢上前关了抽屉,惊魂未定地骂道:“手脚仔细着点儿,这里可都是冤魂,要是都放出来了够你受的。” 源哥“咦?”了一声,缓缓上前,不顾邓因的阻拦,一下将抽屉拉到了最大。 ——空空如也。 亡魂虽没有实体,但修士早开过天眼,看一两个游魂野鬼自不成问题。 这抽屉里寒意虽盛,却连半个人形都没有。 李一格壮起胆子凑近走了两步,只见抽屉中垂着一根泛黄的透明软管,有气无力地搭在抽屉底部。 源哥拖着抽屉一晃,软管上端就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这是什么东西?” 他屈起指节,扣了扣上侧面,指尖蓄起一团光球,很快就把隔层熔出一个小洞。 在他背后,邓因阴森森地勾起唇角。 李一格直觉不好,后退两步,便被张媛媛猛地抓过去。 只见抽屉之中,“噗”地射出一粒什么东西,速度极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源哥鼻腔里。 短暂的变故之后,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源哥打了个喷嚏,骂了句脏话,用力把抽屉推了回去。 手刚摸到把手,就以极为诡异的姿态扭曲起来,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他触电似的在地上蠕动,胳膊茫然而用力地伸直求救,嗓子却像漏风似的,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呜”音节。 不多时,他挣扎的幅度更加剧烈,频频以头抢地,磕着磕着,后脑勺破开一个长条形裂口,里面钻出两片新红小芽。 叶片附着在伤口上,挡住了脑浆和血液喷涌的路径,餍足地从中吸食营养,眨眼功夫,就长成了一朵巴掌大的艳丽小花。 李一格毛骨悚然,一眼就认出这正是“蚕蛹”中的人衔的花。 再看源哥,已经没了动作。 “别怕,小孩。” 邓因在源哥肩上提了一脚,后者仰倒过来,惊恐痛苦的表情在光照下显露无疑,见者都胆寒。 邓因却在笑: “这不过是最常见的百药,用来延缓妖蟒毒素发作的。” “妖蟒”这个名字一出来,李一格立刻就明白那些人的表情为何会如此奇怪了。 那些人多半是提取了妖蟒的毒素,用在这些人身上,让他们沉浸在大喜大悲之中。 很奇怪诶。 李一格想不通他们的目的,索性便不再想。 左右这段剧情和她拿二十万没有关系,知不知道真相,都不会影响到后续剧情的进程。 只要平安出去就好。 知道的越多,和这个世界的牵扯就越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不知不觉地产生了代入感,连自己最初的使命都忘记了。 她挑了处干净的地方坐下,移开视线,避免去看源哥凄惨的死状。 没多久,邓因走到浴室门边,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行了小孩,干完活了赶紧洗个澡,咱干干净净地回去。” 星子瑟缩一下,讷讷地答了声“好”,又问: “邓哥,这防护服怎么脱不下来啊?” 邓因笑笑:“没关系,进来再脱。” 星子老老实实地跟了过去,刚到门边,迎面撞上一股强劲的水柱。 张媛媛失声惊叫: “杜鹃啼!” 第119章 恩威并施 她扯下防护罩, 手腕一翻,银线激射而出,直飞向邓因。 那人却不躲不避, 勾唇邪笑:“我说怎么一路都感觉有些别扭呢,原是混进来几只小麻雀儿。” 他一招手,周身灵气暴涨, 形成一股极为可怕的威压! “啪。” 李一格打了个响指。 威压没了。 邓因:? 他试着再度调用灵力,丹田中却没有任何反应,就连四肢都不再听他指挥,滑稽可笑地僵硬在那里。 张媛媛趁机上前, 拉来星子, 却见这小孩的面罩被腐蚀出一个大洞,水珠还在沿着脸部线条下行, 人已经没有呼吸了。 她放下星子,单膝跪地, 弓起脊背,极为酸楚地哀鸣一声: “他竟然……” 话音未落,轻鸣响起, 门边出现两个半人高的小机器人, 举起伸缩机械臂, 精准地抓走了瘫倒在地的星子。 它们身上潦草地裹了星点红漆, 一路走过, 留下一道蜿蜒红迹,又很快被地板自动清理掉。 李一格蹲下来, 发现张媛媛无声之中泪流满面, 濡湿的发丝贴在脸上, 表情无助又痛苦。 “他、他这是……”张媛媛泣不成声, 断断续续地解释,“他疯掉了,他……” 张自牧脸上也有明显的困惑之色: “杜鹃啼腐蚀极强,与酒合用会有极强的致幻性。” 致幻? 李一格蹲下来,小心地嗅了嗅。 即便地面上只余下几滴水渍,熏香依然不减其浓郁热烈,从鼻腔钻进四肢百骸,过分的香甜几乎生出高浓度酒精一般的刺激感。 这玩意她还真挺熟。 广朋楼里那散不掉的味道,不就是这个玩意吗? 身魂分离,生死平衡…… 她似乎将逻辑链串联到了一起。 李一格站直身子,活动了一下肩颈,便毫不客气地从邓因身上抢来了储物袋。 ——“请输入密码。” 李一格:…… 行吧,倒是忘记这东西还有禁制了。 她迟疑片刻,递到张媛媛面前问:“能打开吗?” 张媛媛擦掉泪,打了个哭嗝,断断续续地说: “我只知道他想做的事情不好,却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这么疯狂……” 她一把抓住张自牧的手,疯狂摇头,边哭边替自己辩解: “姐姐、姐姐,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他想做这种事,他、他拿你的命逼迫我,他骗了我,他说只要按照他的命令做,所有人都会获得永生……我真的……我真的不知道他……” 张自牧一怔,疑惑地抬头,空洞目光“看”望李一格的方向。 张媛媛语无伦次地说了许久,终于恢复了些许冷静。 她低声说: “其实之前有件事……我没有和你们说过。” 李一格不是很感兴趣,提起储物袋晃了晃,重复问了一遍: “媛媛,你能打开吗?”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里面就有邓因临危不惧的底气——传送阵。 她是过来抢女主的,不是来参加修士大侦探的喂! 张媛媛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其实外来的人最开始发起争端……为的是能源。” 李一格麻了。 一定要在这么恐怖的地方说清来龙去脉吗? 大家出去以后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好好聊聊不行吗? 拜托,她还急着把女主送到男主身边,根据他们的互动解锁和自己有关的剧情呢。 “具体的原理,我也不清楚,但修仙界的灵力对他们来说没什么作用,可是体内蕴藏灵力的修士,却能为他们的仪器提供能源。” 张媛媛轻声说:“喜、怒、哀、乐、惧……情感波动越剧烈,能产出的能源就越强。” 李一格整明白了。 这间“大棚”本质上相当于鼓枻城的发电站,而张媛媛所言“每个月都会来一次”的外乡人就是邓因这种鬼修的走狗。 这些人过来补充阴魂的库存,被杜鹃啼喷过之后魂魄离体,一时半会死不了的身体又被当成“生气”储存起来备用。 这么说来,她倒是理解为什么外面会有那么多机关了。 ——对一座严重依赖科技的城市而言,能源就是它的心脏。 一旦心脏停止搏动,整座城市都会停摆。 妖蟒毒素逼迫中毒者提供巨大的情绪价值,同时利用百药延缓毒性发作,等到人体机能完全衰退后…… 李一格抛了个照明术,向外面看了一眼。 往来的机器人忙忙碌碌,查验过仪器指标后,将不再符合要求的躯体取出,再把新的躯体放进“蚕蛹”里。 “咦,外面怎么突然亮了?” 其它几个方向响起人声,离这里越来越近。 “老罗,你那里情况怎么样?” “还不错,刚来的那个愣头青有点难对付,不过忽悠两句还是乖乖听话了,哈哈。” “心狠手辣你真是,介绍一下,这是我新认的兄弟许成,也是个狠人,对亲哥下手都没眨过眼。我看他啊,就适合跟我们混。” “小许兄弟,哈哈哈哈哈!怎么邓因还没动静,不然我们过去瞧瞧,正好也看看方源是怎么被他阴死的。” 几道笑声汇在一起,飘到门边,戛然而止。 “你们……” “路过,”李一格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提起储物袋,“你们知道怎么解开这上面的禁制吗?” 几人脸色阴晴不定,面面相觑,都没有出声。 “别紧张嘛。” 面对亡命之徒,李一格自认为还是有一套的。 她绕到门边的长椅上坐下,举起双手,向他们示意自己并没有携带危险品,而后垂下胳膊,笑眯眯地问: “几位道友做这活计,没少赚钱吧?” 他们对视一眼,很快又推出来一个代表答话:“怎么了?” 那代表是个刀疤脸,五官立体,忽略掉那条肉虫似的瘢痕,相貌竟还算得上英俊硬朗。 李一格取出剪刀,食指勾着尾端的小孔转了一圈,漫不经心地问: “御鬼令,认识吗?” “认识,”那人表情舒展开来,“原来也是同道中人,吓得我们哥几个好惨。” 李一格笑眯眯地抓出一把灵晶法宝,姜骋的私藏流水一般滚落到地上,铺起一层炫目的光彩: “这些只是定金,只要几位道友引我们出去,后面还有数不清的宝贝相赠。” 利诱结束之后,她熟练地结起手印,把他们的灵力都封住了。 刚才她凑到了抽屉边上,属性便限制在了“寒气影响过的人”范围之中,只是简单地禁言了邓因,却没对其他人造成影响。 趁这些人不注意,李一格利用钱财圈出了一块很小的空间,又让他们与自己具有比“同处一室”更高优先级的属性,刷刷两下就把人制住了。 还挺好用。 她并起剑指,像模像样地冲指尖吹了一口气。 多次训练之后,她发现术法的属性优先级,是按影响范围大小来排的。 如果当前时空具有A属性的人比B属性的更少,那么禁言术就会优先对具有A属性的人使用。 用宝石什么的不过是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让她猜中了。 李一格随手挑房间炸掉,把他们身上的禁制一一解开,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里,笑眯眯地问: “考虑一下合作吗,道友?” 刀疤脸沉默片刻,脸上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道友怎么称呼?” “我姓李,大家叫我小李就成。” 李一格抛出储物袋,等他们解开禁制、拿出便携传送阵,说: “里头要是还有什么你们感兴趣的东西,就直接收起来吧,等出去了再分,这地方邪性得很。” 刀疤脸点头哈腰地答应下来,招呼着几个资历浅的架起传送阵,便等在一旁,让李一格她们先上。 “媛媛?” 神识控制温云软的睡袋,把女主放到传送阵上之后,李一格轻唤了一声仍在默默流泪的张媛媛: “走吧。” 闻言,张媛媛抬起婆娑泪眼,望了一眼张自牧,哽咽着和她并肩上了传送阵。 齐活! 李一格松了口气。 这么麻烦的地方,她下辈子也不想来了。 传送阵启动没多久,璀璨星空重新出现在眼前。 背后是一栋雄伟大殿,金雕玉砌、美轮美奂,不消掌灯,墙壁上的金玉珠宝就足够照亮脚下的路。 向下一望,数不清的建筑鳞次栉比,阶梯与阶梯蜿蜒连成看不到尽头的折线,隐没进幽蓝云团中,最后缩成一个小点。 “这是城主府。” 张媛媛擦掉眼泪,黏在张自牧身侧,不时靠在她肩上呜咽一声,似乎仍处于痛苦之中。 李一格静候片刻,想问问该怎么离开此处,却迟迟没等到她情绪转好,只好尴尬地摸摸鼻子,朝大殿里大量。 城主府门扉紧闭,灯火通明。 一百级白玉阶梯上,一线红丝徐徐流淌。 李一格眼皮一跳,大门豁然洞开。 晚风之中,银灰长袍恣意鼓动,剑尖落血,星点如红梅一般绽在这静默的雪地之中。 容清单手持剑,另一只手上,则握着一方厚重细腻的砚台。 二人隔着夜色遥想对望,良久,男人勾起唇角,施术擦去身上肩上的血迹,缓缓喊了一声: “乖乖。” 李一格:…… 她是真没想过能被直接传送到容清这里。 早知道容清在这儿,她还不如别在这儿等张媛媛心情变好,干脆带着女主头铁莽出去得了。 容清徐徐走到她面前,弯下腰,将砚台捧到她手边: “玩得开心吗?” 短短五个字里,蕴藏了非常恐怖的病娇之气! 当然,有可能是她先入为主地认为容清不是好鸟,但是、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自如地谈笑风生,容清也绝对不是什么正常人。 李一格急中生智,退后两步,规规矩矩地向容清行了个礼: “弟子李一格,见过原浊老祖。” 第120章 自学成才 遇事不决, 不如装失忆! 李一格顿了顿,求生欲极强地补充: “弟子已将此地异常上报宗门,后续事宜, 还请老祖示下。” 沉重的砚台坠到她掌中,腰间别着的剪刀剑蠢蠢欲动,飞至半空, 梅开三度地把砚台吸到了另一颗圆洞里。 这波先斩后奏,整得李一格连拒绝的话都不知该如何说了。 遇到困难睡大觉,不听不看不知道。 她眼观鼻鼻观心,直接给容清进行了一个鸵鸟特性演示。 容清抿唇, 眼中划过一丝暗光, 正要说话,被张自牧的呼声打断: “——张道友!” 扭头看去, 原是张媛媛理好思绪,挂着脸上残泪, “登登登”便上去阶梯,俨然一副要找什么人算账的模样。 “温玉已死。” 容清用四个字,拦住了披头散发的张媛媛。 她回过头, 死死地盯着容清, 似乎要把一腔恨意都倾泻在他身上, 许久, 才抱头于长阶上坐下, 失声痛哭。 哽咽被夜风打散推开,和着清淡的云烟融进微凉月色。 断断续续地哭了很久, 张媛媛才自言自语般回忆: “……是我对不起姐姐。” 李一格额角一跳, 心不在焉地往城门口瞟了一眼, 又极快地将视线移了回来。 容清看在眼中, 也没点破,只是抿唇垂眼稍稍后退些许,免叫她一直朝后躲,一不小心跌落下去。 那边张媛媛已是泣不成声,词句七零八落地拼凑到一起,就连她自己,兴许都不知道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李一格努力听了很久,才勉强理解了来龙去脉。 原来在鼓枻城初初建成之时,张媛媛就流落此地。 她是“外来者”,混进一支带来和平与繁荣的队伍里,悄悄地偷渡到了修仙界。 她本就是孤儿,过惯了朝不保夕的日子,因而换个地方生活倒也算新鲜。 只是这种日子没过多久,她就被“姐姐”抓到了。 那天早上,她照例去偷面包。 店主早习惯了这种行为,劝说无果之后,也就懒得再管她,可这次她却被一个陌生的女人拦了下来。 她替张媛媛付了面包的钱,又请蓬头垢面的小流浪汉喝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花。 张媛媛吃饱喝足以后,就这么撒娇耍赖地和自称“太阴”的人黏到了一起。 她叫太阴姐姐。 太阴教她修行,带她读书认字,给她寻了一处打工的地方,每日赚了钱都拿去赔给面包店的老板。 生活平淡而美好,直到两个世界的矛盾一触即发。 时任城主的温玉突发奇想,要打造一处远离尘嚣的和平之城,便绑来张媛媛,以她的性命做要挟,威逼太阴替自己结阵。 浮空阵成之后,又转过来威胁张媛媛,让她替自己找出永生之法,如若不然,就清空城中居民,让太阴和失衡的鼓枻城一起走向毁灭。 张媛媛答应了。 她最初以为这不过是修士都会有的小野心,没想到时至今日,才得知温玉竟有这样恶毒的谋划。 而且……温玉不只是这件事骗了她。 温玉觊觎太阴神格已久,张媛媛的永生之法刚一确认可行,温玉就对太阴痛下杀手,连一刻钟都忍不得了。 神格无法脱离宿主单独存在,因为温玉硬生生挖了太阴的双眼,又在她清醒之时,生生打散了神格外覆的三魂七魄。 李一格憬然有悟,视线扫过张自牧那双不能视物的眼睛,停在了张媛媛胸前的项链上。 张媛媛哭得太久,体力渐渐有些不足,啜泣声一声弱过一声,等讲明了来龙去脉,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显然已经虚弱至极。 片刻后,她向张自牧的方向重重跪下,嗓音沙哑: “姐姐……我不敢奢求你原谅我……但是……” 张自牧摸索着上了台阶,轻抚了一下张媛媛的头: “我不是你姐姐,所以我无法替她原谅你。但我相信,她不会讨厌你的。” 她笑着抽回手,语气温和:“因为你们是亲人呀。” 张媛媛眼中闪动的泪光短暂收紧后,更加磅礴汹涌。 她双臂抱紧肩膀,在染血的阶梯上缩成小小的一团,冰凉的泪溅入浮雕花纹的间隙里,化作一滴夜露,慢慢地、慢慢地滚到了云层中。 “让她静一静吧。” 话虽是对张自牧说的,容清看的却是李一格。 眼神没什么温度,也瞧不出什么感情。 既没有病娇痴汉常有的“眼神晦暗”,也没有她预想中的审视与探究。 就……好像只是平静地望着她。 想到张媛媛说的话,李一格就忍不住后背发毛: “既然此间事了,还是趁早回去的好。弟子开年考失利,此番回去,更应勤学苦练,方有望追赶上师兄的脚步,老祖如若无事,弟子便先行告退了。” “好。” 几人排队走到层与层的阶梯旁,跑腿的鬼修开路,李一格正要跟上,又被容清叫住: “一格。” 李一格惴惴不安地停下脚步,生怕这位带哥突然犯病,当场表演一个出尔反尔的打脸动作: “老祖……?” 容清凑近些许,清淡的香气柔柔将她笼罩期间,就连晚风都和暖了几分。 李一格悚然一惊,正要退后,胳膊却被容清捉住,稍稍向前带了一步,被迫和他贴得更近。 容清低下头,冰凉的吐息喷洒在耳畔,挠得李一格情不自禁地歪起脑袋。 他温润勾唇,嗓音里都是止不住的笑意: “一格,你之前从没在我面前自称过‘弟子’。” 李一格:?! 完蛋!!! 忘记这一茬了!!! 她心跳骤急,深怕容清下一句就是“不听话的女人看我怎么好好惩罚你”,或者“口是心非的女人我要让你付出代价”。 然而都没有。 说完这话,容清便松手,退到了师长与晚辈之间最为舒适的距离范围。 似乎他叫住李一格,仅仅是为了点出她的穿帮之处,让她知道自己清楚。 这意味着什么? 李一格胡思乱想半天,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本座先下去看看,”容清负手而立,目光在温云软身上驻足片刻,“你且照顾好自己师妹,解决了问题再来寻我。” 说罢,袍角翻飞,眨眼间,人便落进了无边夜色里。 李一格松开攥起的拳,一步一步,走到了女主雕塑旁边,随手一指,以城主府其中某间房爆炸的轰然巨响为底,语气轻柔地在这金红色丝缎上画了一句“师妹”。 温云软后退两步,眼见就要走到平台边缘,慌忙下蹲,双手抱头,剧烈地颤抖起来。 李一格沉默半晌,就地坐下: “别怕,我不靠近你。” 温云软这才放松一些,不敢置信地抬头,惊魂未定地大口喘息。 “我、我有些话……想和你聊一聊。” “没什么好聊的!”温云软声音尖利,“你害了阿淮,我要见阿淮,我要见阿淮!” 李一格被吵得鼓膜发疼,不禁捂住耳朵,这才保住了自己宝贵的听力。 眼前的少女状若疯癫,早已没有九霄宗初见时,那出水芙蓉般的清秀温婉。 她不由怀疑这个决定做的是否有意义。 反正温云软以后也会忘记这一段,要不要和她谈心、劝她独立起来,对最终的结果都没有影响。 李一格抿起唇,忽然失却了对话的欲望。 她站起身,掸掉衣上浮尘,转身要走,却被温云软叫住: “……你不劝我吗?” 李一格奇道:“劝你什么?” 温云软咬咬下唇: “自然是说……阿淮对我不好,让我快些回到宗门,去找师父和大师兄……” 李一格想了想:“我只想劝你前半句。” 跟宗槐呆久了,女主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要被炼成丹药。 且不提她是拿二十万的重要NPC,即便不是,这么个活生生的人经历如此酷刑,也是十分痛苦的事情。 “……你想挑拨我和师父的关系吗?” 李一格笑了:“你觉得姜骋对你好吗?” “挺好。” “那我怎么挑拨呢?” 温云软默然无语。 良久之后,甜柔嗓音化在凉浸浸的风里: “那你是不是想说……大师兄对我不好?” 李一格似有所悟,索性盘腿坐下,权当借此机会,拷问自己的道心。 ……不过现代人也未必有“道心”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就是了。 她思考片刻,另起一个话头开始:“你觉得爱建立的基础是什么?” 温云软瓮声瓮气地答: “是喜欢。” “不对,”李一格思索片刻,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是两个独立的人。” 温云软眨眨雾气朦胧的双眼,似乎不太能理解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这么说吧,”李一格换了个姿势,“如果一个人因为你好看喜欢你,你认为这是爱吗?” “……不是。” “为什么?” 温云软思考片刻:“仅仅因为好看,他还会爱上其他更好看的人。” “那把‘好看’这个标签替换成其它属性,如果是由于聪明、年轻、可爱、会撒娇之类的原因对你好,你认为这是爱吗?” 温云软目光放空,似乎陷入了迷茫之中: “你骗我……你明明在跟我说,他们根本就不爱我。” 李一格耸肩:“这是你自己得出的结论。” 半晌,温云软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你和之前相比,变了好多。” “有吗?” 温云软咬住下唇,掩去眸中的不甘之色:“是不是因为他爱你?” “啊?” 温云软抿唇,头向下一层城池偏了偏。 李一格想了想,觉得答案恰恰相反。 在她想通这一切之前,享受被爱对她而言是再奢侈不过的事情,容清给她的爱让她觉得惶恐,让她时刻都生活在和温云软一样的不安之中,生怕刚尝过一口的蜜糖很快就会彻底从她的生命中消失。 真正让她在情感上成长起来的,除了她自己,还有温云软这面“镜子”。 她虽然没像女主一般表现得那么极端,但本质上也同样恐惧。 因为害怕关注转移所以不敢展示,因为害怕喜欢消失所以畏惧亲近。 温云软是使尽浑身解数,想要留住那些的情感。 而她则像是在跳舞,闪躲、逃避,杞人忧天地担心地面会骤然龟裂。 从来都只有人教导旁人该如何去爱人,却从没有人教过她们应该如何被爱。 “不是,”她控制住躲避的冲动,强迫自己和温云软对视,“是因为你。” 温云软惨然一笑:“事到如今,我自己都知道自己是个失败者,你又何必雪上加霜呢……也罢,师父不管我,大师兄不爱我,二师兄对我不理不睬,就连三师兄也……” “但是师姐爱你啊。” 李一格一脸认真。 如果能够回到过去,她也会蹲下来,告诉那个深陷在自责、懊悔和痛苦中的自己: 我爱你。 温云软秀眉微沉,静默片刻,自嘲地笑笑: “李一格,不必说这么虚伪的话。” 这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李一格。 “好吧,”李一格说,“说‘爱’你,确实是有些言过其实了。虽然你某些程度上不算坏得离谱,但总归没有那么讨人喜欢的。” 温云软正要说“我就知道”,李一格却猛地靠近过来,轻声说: “可是你也不必讨人喜欢。” 她闪电般伸出手,飞快地拍了拍温云软的肩膀,又“嗖”的一下收回去: “不管你是否讨人喜欢,都会有人因为你是你而爱你。” 顿了顿,她用更轻的声音说: “……我也一样。” 李一格捋平衣服上的皱褶,纵身跃进浓郁的墨色里。 第121章 姐友妹恭 “之”字形阶梯的最上一层, 窝着一位身高一米七的成年女性。 她蹲坐在地,指尖夹了一个零食袋,正沧桑地啃着一块咸香的蛋黄饼干。 蹲了一会儿之后, 她又换了个姿势,完全缩进厚重的斗篷里,不时抬头看看上方平台的边缘。 “怎么还不下来。” 小风吹得她凉飕飕的, 李一格都快被冻僵了。 早知道就不装这一下了。 她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腿:叫你装!叫你装!这下装不起来了吧! 哎。 女主怎么还不下来呢? 她该不会醒悟过来,意识到那些人对她不过是玩赏鱼鸟的态度,一时想不开吧? 李一格沧桑地又啃了一口饼干。 她好想上去。 好想回到温云软身边。 好想把温云软绑架了,直接带到烛龙的洞窟去。 ……终究还是活成了强制爱的模样。 李一格呵出一口白气, 感觉嘴里有点干巴, 翻翻找找,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小袋吸吸果冻。 ——这些零食都是容清准备的。 他总觉得李一格学习费脑, 特别容易饿,哪怕她随时都能回休息室, 每次出门学习前,容清还是会非常固执地给她准备一大堆。 再往口袋里摸摸,里头还有小罐汽水、水果软糖、泡椒凤爪和话梅瓜子。 够她吃到女主下来了。 如果东西吃完女主还没下来, 她就不等了, 发挥姜骋门徒没一个好鸟的优良传统, 直接上去就把温云软绑了! “师姐?” 李一格握拳, 满腔壮志豪情, 都在看见女主的一瞬间全部熄灭。 完蛋了。 她人蹲在台阶上,嘴里叼着半块饼干, 左手一根鸡爪, 右手一瓶可乐, 哪里还有刚才成熟理智大师姐的样子。 李一格犹豫了一会儿, 朝左边挪了挪,决定先把这根吃了一半的爪子啃完。 温云软笑笑,跃到阶梯上,与她并肩坐下。 不仅不介意她“咔嚓咔嚓”吃得正开心,还非常自然地从饼干盒子里拿了一块出来。 “这还是我第一次吃这种东西。” 女主仓鼠似的捧起饼干,细细地在边角上磨牙。 察觉到李一格在看她,抬起头,无所谓地笑笑: “师姐,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李一格咽下口中的可乐,翻出一小瓶矿泉水,塞到了温云软手边:“好。” 温云软一怔,旋即甜甜地笑开,向她道了一句“谢谢”: “我小的时候,生活条件特别艰苦。有很多比我强大特别多的人,一直压在我和我姐姐的头上。如果我们不去讨好他们,不仅连饭都吃不上,甚至连能不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都很成问题。” 温云软咬了一口饼干,细细咀嚼很久,笑着说: “好香。” 月色映进她眼中,凝结成一粒一粒雪色的星子,玲珑剔透,折射出耀眼的光辉。 “我每天都生活在恐惧里,害怕、绝望、痛苦……生活中简直没有一丝亮色。直到后来有人冒险救我出去,我才知道,原来我是可以过上正常生活的。但那又怎么样呢?我已经不正常了。” 她喝了口水润喉: “我知道他们不在乎我,但我也不在乎他们。对我而言,这些人不过是掌握权力的符号,讨好和逢迎也只是我谋求自保的手段罢了。什么情呀爱的……听了就让人恶心。” 李一格一惊,发现温云软脸上是与女主人设极为不符的薄凉笑意: “我是下水道里的老鼠,不知道怎么用光明正大的法子。栽赃嫁祸的小手段我的确用过,但是师姐,我从来没有真切地害过任何人。” 她自嘲地笑笑: “也许听起来有点自相矛盾吧……可是任何时候,我都不会去做可能截断另一个人生路的事情。人生在世,本来就很艰难,我为了自己生存已然伤害了旁人,断不能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理由,让别人也陷入我经历过的泥潭里。” 李一格咬了口鸡爪,不知该说什么,闷闷地答: “我知道不是你联系的魔修。” 人家毕竟是原书女主,怎么可能干出那么有悖于正常三观的事情。 如果真的那么暗黑,这本书早在第一轮审核就被红锁了,说不定连开文报备这一关都过不去。 “那就好,”温云软招招手,“再给我来一块。” “你倒是不客气。” 李一格嘀嘀咕咕地把一整包饼干都给了她,找了半天,又掏出一袋五香豌豆。 温云软盯着巴掌大的袋子发愣,片刻后,笑着看了看李一格手上的零食包: “这个也给我来点。” 李一格:? “你不要得寸进尺!” “哎呀,师姐不是说喜欢人家吗?” 温云软笑得恣意又畅快: “我早就想这么说话了,还别说,这种感觉真开心。不需要迂回曲折地暗示,不需要阳奉阴违地打太极,需要什么就说什么,想要什么就自己争取——” “——这不算争取,”李一格把豌豆也递给了她,悲愤地指指点点,“你这是打劫。” 温云软坦然接受了李一格的“进贡”,张开双臂,十分敷衍地抱住了斗篷: “乖啦。” 她明目张胆地举起饼干,就这么怼着李一格的脸吃了起来:“真香。” 李一格:……好气哦,想把她一脚踹下克! “我姐姐跟我说,咔嚓咔嚓咔嚓,做人可以不当好人,咔嚓咔嚓,但是一定要有底线。” 温云软松开了胳膊。 李一格还以为自己逃出生天了,没想到女主竟然只是想喝口水。 水喝完了,又扒在她身上吃饼干。 “……缺德劲的。” 那胳膊横在她脖子前头,她就是想啃鸡爪,都怕蹭到温云软饼干上的口水。 她只得生无可恋地看女主搞近距离吃播。 见她这副表情,温云软笑得更加灿烂: “哎呀哎呀,师姐好可爱,咔嚓,师姐要不要也来一口?” 李一格默默把脸扭开: ……开玩笑,她和容清都没这么亲密过! 温云软当然也只是口嗨。 她吃完饼干,毫不顾及形象地打了个饱嗝。 声音又响又长,甜蜜的蛋黄香气熏得李一格又馋又恨: “你闭嘴!” “就不就不,”温云软狡黠地笑,“对了师姐,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哦。” 李一格:? “诶,师姐成年了吗?” 李一格:??? 她义正严词道: “虽然我已经四十岁了,但如果是非常成人化的信息,我还是不可以听的!” “紧张什么,”温云软胳膊肘一拐,捅了她一下,“钟淮说我筑基的时候,你明明就有往那个方面想过。” 无端猜测被当事人点破,李一格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卑劣。 她伸出食指,捣了一下温云软的腿,别过脑袋,把软糖塞了过去: “吃你的吧。” “嘿嘿,师姐真好。” 温云软笑: “不过不是师姐想的那样哦,我和钟淮什么都没有发生,毕竟像我这样的坏女人,肯定要清楚什么资本要留在最后再用的。” 她捞过李一格肩膀,二人亲亲热热地头顶着头:“快点,快夸我天赋异禀。” “……真厉害。”李一格被迫营业。 但一看温云软那副得意的样子,她就来气。 李一格舔舔后槽牙,也甜津津地笑了: “不过虽然师妹天资尚可,但比起师姐我来,还是望尘莫及的。” 温云软注视她半晌,轻哼一声:“幼稚。” 说罢,将剩的豌豆倒在掌心,仰起脖颈,一口气吃了个干净。 末了拿出一方整洁绣帕,擦净了每根手指,极没有公德心地随意一甩,帕子便随风飘到下一层去了: “走吧。” 她提气跃至下一层台阶。 两级台阶之间纵向相距少说也有三米,横向则差了约有二十公分,李一格单是往下瞧一眼,都有些分不清方位和自己所处的位置。 她有点怕高。 这也是刚才她冒充高手计划没能推行下去的一个重要原因。 “走啊!” 温云软在下面大声叫她。 “就来,就来。” 李一格“吧唧吧唧”啃了鸡爪,认真思考起了用御物术送自己下楼的可行性。 “不是‘就来’吗?愣着做什么?” 一柄银蓝长剑停在她面前,很不尊重人地倒转过来,用剑柄戳了戳李一格的脸。 大师姐很生气。 她抱着阶梯大声问:“温云软,你还动不动长幼有序!可恶!我都四十岁了,你才十四岁,你应该尊老!” “你应该爱幼——” 温云软笑嘻嘻地张开双臂:“来吧师姐,你要是摔下来了,我铁定接着——看在饼干的份儿上。” 李一格有点不大信任她。 虽然两人适才刚聊过天,但温云软在她心中的形象,也只是从讨人厌的小可怜,变成了黑化后的讨厌坏蛋。 但她打算试一试。 如果一直因为恐惧而不敢相信旁人对自己抱有善意的话,她一辈子都会生活在畏缩孤立的阴影之中。 她召出剪刀剑,先跟刚吃饱的这位打过招呼,而后大叫一声: “我——来——啦——!” 这是她第一次勇敢地跳出去,去试着相信其他人。 她急速下坠,夜风呼啸着上浮。 离开阶梯的一瞬间,她几乎就想举起剪刀剑,让这位老铁及时出剑救一救她。 然而她忍住了。 硬生生忍住低头的欲望,去看头顶的星空。 心脏在月色下跳舞,下坠的速度越快,胸腔中的鼓点就越急。 演奏抵达高|潮之时,一双柔软无力的臂膀勒住了她的双肩,小恶魔笑着戳了戳李一格的脸,毫不顾忌人设地嘲笑道: “师姐,你脸色好白,该不是害怕了吧?” “才、才没有!” 李一格一生要强,不甘示弱地恨恨磨牙: “你不懂,我这不是因为害怕才脸色发白,是对你的感情不需要说明白。” 温云软怔住,而后大笑。 银铃似的笑声在峭壁上溅起星点火光,一路停在了更下一级台阶上: “别害怕呀,我会接住你的!” 第122章 不甘示弱 这一层平台空荡荡的。 李一格和温云软沿着主干道走了一整圈, 也没找到半个人影。 清凉月色在长街上翻涌,好似在城池之中正在孕育着什么阴谋与暗潮。 先下来的容清他们也不在。 李一格绕回起点,找了半天, 才捡到一张画着梅花的纸片。 这应当是张自牧留下的。 从第二层开始,每一层下去,都能找到张自牧为她们留下的印记, 因而倒也不曾遇到过什么危险。 可没有危险,往往让人更加紧张。 几十层蹦下来,温云软也不怎么说话了。 枕山栖谷一左一右握在她手里,折射出惊心动魄的华美月色, 持剑人和她师姐的两张严肃面容映在其上, 剑刃一翻,表情就变得更加冷凝一点。 “……你能不能别乱舞了。” 李一格本就紧张, 温云软搁这三不五时地比划一下,那一斑亮光晃来晃去, 给她心脏病都要吓出来了: “放心吧,老祖他们先下来的,应该是清理过一轮, 才这么安静。” 温云软“刷”一下舞了个行步剑花: “哦, 我就是觉得自己握剑的感觉很爽。” 李一格被白光一晃, 差点又把自己的影子错当成背后灵: “……谢谢你。” “不客气。”温云软兴致来了, 索性就地练了一套最基础的剑术, “之前我一拿剑,就有人说:‘你是个女修, 你很柔弱, 学剑这种事情太危险也太暴力了, 不适合你。’可我要是真不修行了, 他们又要嫌我不知进取,不能让他们脸上增光。” 长剑一挑,勾下一盏房门前的提灯。 温云软抖抖剑尖,将行灯高高抛起,而后夸张地转圈接住。 裙摆层层铺开,又收起艳丽的色彩。 花里胡哨的。 李一格一边鄙视女主幼稚,一边等她停下,叫了一声“温云软”,当着她的面连着转了五圈。 温云软默了默,嫌弃道:“……师姐你好幼稚。” 李一格冷哼一声: “你就说好不好看吧。” “好看。” 李一格舒服了。 她又和温云软并肩走在一起,一灯如豆,照亮了脚前的方寸之地: “所以这些话,你为什么从来都没有说过?” 温云软嗤笑一声: “我若是说了,谁会信呢?师父是正道魁首,大师兄贤名远播,我不过是个连祭礼都没办过的练气弟子,随时都可被宗门舍弃。” “但掌门、养正道君还有放青道君他们,人都很好啊。” “的确如此,”温云软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但是师姐可曾想过,我或许结丹之前,都少有能和他们说上话的时候。” 她抿起唇,步子走得更慢: “我天资虽不算差,但九霄宗根基深厚,高手如云,依我的资质,也无法博得他们的赏识。师姐你之所以觉得其他人都很好,那是因为你本身就足够强,足够让他们一眼就看到你的价值所在。” 李一格沉默片刻,心口突然中了一箭。 她的价值。 她哪有什么价值。 抛开系统逼她跳级的bug不谈,她这个人从头到脚都普通得乏善可陈,就是有人想替她著书立传,怕是也写不够三百字的引言。 “师姐肯定觉得自己没用了,”温云软笑笑,“但不是的哦。即便师姐没有那么出色的天赋,师姐也是很乐观的人。” “……谁都可以很乐观。” “不是。” 温云软停下来,一脸认真地反驳道: “不是。保持乐观是极为难得的天赋,这意味着一个人要在逆境中保持清醒,永远相信希望。我做不到,师父做不到,大师兄也做不到。我们这个师门里,只有师姐你一个人可以永远都这么快乐。” 李一格心想:那是因为她在拿自己当局外人啊。 “而且师姐是个很好的人。” 温云软咬住下唇,迟疑片刻,拉起了她的手: “三师兄当众指责你,你还是会在移山术破之后救他;我假摔陷害过你,你还是会在我被扯进棺木的时候拉我一把;就连东剑阁那些和你没什么关系的道友,师姐不也是舍身去救了吗?” “……每个人都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温云软慢慢笑了: “不是哦。” 李一格被她亮晶晶的眼神看得耳根一烫,支支吾吾地想举例证明自己是个普通又卑劣的人,交握的手却被她抓得更紧了: “而且师姐对别人,永远抱持着善意。即便宗门查实了我勾结鬼修害你,你还是愿意相信我、支持我、鼓励我,做我永远的后盾……” “等一等等一等,”李一格急忙叫停,“‘永远的后盾’可不是我说的,这是你自己的脑补。” “好吧。” 温云软耸耸肩,一脸轻松: “虽然师姐有时候嘴硬得跟石头一样,但口是心非的样子,还是挺可爱的。” 说着,伸手扯了一把李一格脸上的婴儿肥。 李一格:……sanyfuanmgvyutafiuewtyg “坏吕愣快晃开我!!!” 温云软嘿嘿一笑,手背贴着她脸颊蹭了蹭,触感细腻微凉: “谢谢你。” 谢谢你,设身处地地理解了我的处境,并且没有草率地放弃我。 李一格鼓起脸,很想躲开。 视线汇聚在脚尖,半晌,她耳根覆上一层淡粉,轻声说: “……其实我很感动哦。” 温云软一怔,脸上浮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 这是倒数第三层了。 她们不知走了多久,才终于看到不远处三层高的巍峨城门。 “奇怪,”李一格又捏起一张纸片,“怎么还没遇到她们?” “可能是太顺利了吧。”温云软随口猜测,“毕竟到现在都没有使用灵气的痕迹,也没有打斗的声音,说不定一路走来都没有人阻挡。” “但你不觉得很异常吗?” 李一格指着不远处的面包店,引导她回忆张媛媛的解说: “她说每到晚上,所有人都会回去睡觉,中间有一段间隙可以让我们利用上。白天不能招摇过市我可以理解,但为什么夜深人静、所有人都睡了,也不能走呢?” 她顿了顿,又说: “而且我和老祖遇到天字队队长的时候,他说的也是让我们日落之前离开。” “嗯……” 温云软举出提灯,幽暗微光探过边缘,在半空晃荡两下,很快就被深浓瘴气截住去路。 看是看不出什么了。 李一格鼻尖一动,忽然捕捉到一股淡香。 往气味来源走几步,味道登时变得馥郁温黁,强烈得足够冲昏人的头脑。 不过是一丛养在窗台上的小花。 鼓枻城种了那么多植物,夜间多出一缕花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这是……” 温云软嗅了嗅: “奇怪,这花……” “嗯?” 温云软表情一窘,有些难以启齿地解释: “这花夜间开放,常用在风月场所……用来清理……味道刺鼻的液体……” 味道刺鼻的液体。 李一格第一时间想到了血。 她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血。 在…… “咦?这也不是什么声色场所啊。” 李一格凑近一瞧,店招上写的赫然是“三层机械设计院东二分院”。 机械! 她想起来了! “那些机器人!”李一格咽下一口唾液,缓解紧张的情绪,“邓因对星子下手之后,不是进来了一帮机器人吗?” “嗯。”温云软懵懵地点头。 “它们身上的红漆……是血。” “血?” 李一格喉咙一紧,胃部又翻江倒海起来。 点过照明术以后她还在想,凌云镇净化亡魂之后,都出现过幻境崩裂,怎的这里倒是一点异常都没有。 原来是这里像储存亡魂一般,也关押了许多星子这类身体机能尚算完好的活人。 一旦储存的魂魄出现了问题,机器人就会削减活人的“库存量”,以维持整个系统的平衡。 这花出现在这里,说明鼓枻城多半是在晚上处理尸体的。 但也很奇怪。 李一格想:她们进的大棚是完全封闭的,血迹和遗骸也都可以被地砖自行清理,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大棚内完成这一切,何必种这种花引得旁人怀疑呢? 她顺着张自牧指的方向走到阶梯旁,深吸一口气,辗转腾挪,停在了离第二层最近的台阶上。 层与层之间雾气很重,但下来之后,视野倒是开阔不少。 李一格确定周围没有危险,快速丢了一串禁言术下去。 ——管它有什么阴谋诡计,反正先控制住你再说。 温云软都叫这简单粗暴的处理逻辑看呆了。 下到地面找了半天,李一格也没看见引路的梅花印,想来张自牧她们还在这一层。 她打个手势,和温云软贴着墙边,背靠着背,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不多时,就见街上多出几尊姿态怪异的雕塑。 “啊!” 温云软惊呼出声,待冷静下来,才认出那是被禁言术封住的张自牧。 李一格也松了口气,随机抓了一间幸运房炸掉,迎面走上前去: “发生什么事儿了?” 张自牧摇摇头:“……三言两语,不好说明。” 她表情有些困惑不安,提到一层的时候,甚至身体明显紧绷了起来: “很……很可怕。” 她掰弄一下指节,咬住下唇,试图跟李一格说清一路发生了什么: “我和老祖下到这里也没见到人,那帮鬼修便以为安全了,抢先跑到一层去。我和老祖跟在后面,却发现阶梯底下……” 张自牧咽喉一紧: “……阶梯底下,都是人。不过……还能算是人吗?敏捷,饥饿,嗜血……第一个鬼修刚想转身逃跑,他们就堆起来人海,把他拽下去活活分食了……” 哦豁。 这是遇上修仙版丧尸围城了? 李一格光是幻想一下丧尸握剑施术的样子,就整个人都不好了。 “老祖去封上行阶梯了,一时半会儿,我们还是安全的。” 张自牧顿了顿,脸色不怎么好看: “不过……不过第一层全是人,兴许整个鼓枻城的居民,都聚集在那里,成了那种可怕的妖怪……” 我们可能出不去了。 这句话她虽没有明讲,李一格和温云软却都听明白了。 白日躲避追踪已见识过“人烟稀少”的一层有多少住户,若是这几十层都加起来…… 她倒是信任容清的战斗力,但容清不可能置她们这些晚辈于不顾,行动上必定多受掣肘,极难施展开来。 李一格心脏微微缩紧,挤出几滴难言的苦水,将四肢百骸都浸润在酸涩之中。 纸片人。 他只是个纸片人。 容清不过是0和1组成代码,本质不过是一团虚无的数据。 她注定是要回到现实世界的,何必对他动真感情呢? 可遥遥月色下,青袍男子缓步走来,眼中一泓静水般的月色只描摹出她身形的轮廓时,李一格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第123章 一夫一妻 “一格。” 容清在她面前停下, 如水月光越过这一杆劲松,疏疏地落到李一格脸上。 他瞧了一眼张自牧,笑道: “看来张道友已和你们说过了。” “不错, ”李一格退后两步,面前的空间立时宽松许多,“我们还在商量该怎么解决此事, 实在不行,不如等到日出再走。” “嗯。” 容清收起剑,不再多言。 那真是一柄好剑。 李一格的视线不免被那把剑吸引了。 好白,好瘦, 好纤长…… 啊不是, 好修长…… 也不是。 就是。 这把剑它就是…… “好看吗?” 容清不知何时来到她身侧,递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让她赏玩。 李一格脸不红心不跳地让开半步: “老祖自重。” 余光极快速地从那只手上掠过: 还别说, 真挺好看。 嗯。 她说的是剑。 “我们……等一下,”温云软正向离得最近的房间走, 忽然想到什么,折到李一格身侧,与她肩膀挨着肩膀, 凑过来絮絮地咬耳朵, “师姐, 阿淮是不是还在下面?” 李一格:! “对哦!” 她都差点把这一茬忘了。 “宗槐如果至今还活着, 那就说明他们也是有弱点的。” 李一格挑眉, 小步跑到张自牧身侧,请她帮忙“瞧瞧”宗槐的气。 容清身侧一空, 搁在半空的手也垂落下来。 温云软有些得意地瞟了他一眼, 小跳起步, 也跟着李一格过去了。 他这一块, 一时空荡了下来。 萧萧树影将斑驳月光分成无数个不规则小块,容清长睫一颤,不由想起休息室里,失眠的小熊拉着他在月光拼图上玩跳房子的场景。 那边的交谈声被风送来,和睦热烈的气氛将三个人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明晃晃地表现出对他的不欢迎来。 容清指腹抵住剑格,喉结微动,退到了檐下的阴影里。 那边李一格刚和温云软斗完嘴,讲到正题: “自牧,你进城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到一个男修?” 温云软的脑袋填进来,补充了宗槐的外貌细节。 “嗯,”张自牧沉吟片刻,试探性地问,“他还在下面么?” “我们……正想问问你。” 张自牧闭上眼,夜风吹拂起她耳畔一丝碎发,许久,才将这缕头发放归到她脸侧: “……都是植物的红点,没有找到属于人的生机。” 看来是没有活路了。 连绿茶小魔王都没能从这帮“修尸”的魔爪中逃离出来,下方尸潮的危险性可见一斑。 李一格思考片刻,问温云软: “师妹能为我撑个灵气罩吗?” 温云软瞟她一眼,手一挥,直接就给她套了一个上去: “这有何难。” 李一格戳了两下,有点不大放心地问: “质量过关吧?” “……爱用不用。” 说着,温云软便作势要将灵气罩撤掉。 “小气鬼。” 李一格嘀咕一句,问明了方向,别要往下行阶梯那里走。 “你想干嘛?”温云软急步追上她。 “自然是发挥一下主观能动性嘛。” 李一格笑: “你说万一这帮丧尸要赶在天亮之前回家,变回居民,我们能挡得了多久?而且张媛媛也从没说过,这些丧尸一到天亮就会变回来。” 她举起胳膊: “喏,咱几个可都是大活人,对他们来说,保不齐就是一顿美餐。万一有贪嘴的天亮了也没变回去,那你说他们还能不能变回正常人?就算能,又得等到什么时候呢?” 温云软撇撇嘴: “‘正常人’……你也真是看得起他们。” 她叹了口气:“好吧,那你有什么妙计?” “当然是充分利用现有资源,”似是为了加强说服力,李一格重重点了下头,“等我下去之后,利用你的灵气罩开一个禁言术,这样他们就不能使用灵力……” “但你确定术法会生效吗?” 温云软皱起眉: “听说你在广朋楼是封住了一个鬼修,但……但鬼修终究是有神智的,这些人的行为似乎都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禁言术还有用吗?” 李一格一愣:“你怎么知道我封印过鬼修?” 温云软也怔住了:“阿淮说的啊。他说的惟妙惟肖,连你打牌是怎么赢的都清楚。” 李一格笑笑:“上一个消息这么灵通的,还是陶恃酒呢。” 二人说着说着,就走到了阶梯边缘。 刚一靠近,温云软就弹起来,惊呼一声: “好强的剑意!” 地上有一道深深的裂痕,几乎把阶梯从平台上剥离了出去。 李一格瞧不出门道,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 “放心吧,若是此计不成……”我也有办法上来。 后半句卡在喉咙里,和恶心感混杂在一处,险些一并呕出。 “这、这什么玩意。” 李一格握紧剪刀剑,差点叫眼前密密麻麻的人头和眼睛吓得三魂出窍。 平台边缘爬满了丧尸,人挤着人,到处都是黑咕隆咚的脑袋和亮得惊人的双眼。 看到李一格,立马咧开大嘴,争先恐后地往前扑。 触及容清留下的剑意,才不甘心地缩起手,虎视眈眈地望着她。 李一格想过这个计划可能无法成功,但是万万没想过这个计划还能以这种方式失败。 在楼梯上的是一种属性,扒在人梯上的是一种属性,搁一层傻等着的又是另一种属性。 不管她怎么禁言,都没办法瞬间把所有人都控制住。 要想完成计划,首先就要赋予这些人全新的“属性”。 “老祖会有办法的。” 温云软拉住她,语气中甚至有几分责备的意思: “你何必这么折腾,就为了一个未必能够实行的计划呢?” 她当然不能理解。 李一格想。 对她而言,接受——或者说利用——旁人的帮助去达成自己的目的,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如果真要指责她,或许温云软还会替自己辩解,说人与动物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擅长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 但李一格不行。 不论如何,她都无法在困境中主动退后,把自己放在某个人的从属地位上,并将自己生还的希望全部寄托在那个人身上。 即便希望渺茫,她也想有所行动。 “真傻。” 温云软松开了她。 也许是吧。 李一格笑笑:“我从没觉得自己是个多聪明的人。” 如果依赖别人就意味着聪明的话,她觉得还是当个一腔孤勇的笨蛋快活。 温云软抽出枕山栖谷,双手持剑,略有些生疏地比划了一下,剑身拉开一道短暂的弧光: “想去就去吧,我来掩护你。” 想了想,她又补充:“不过你可别指望我会救你。” 她努努嘴,让李一格瞧面前这帮青面獠牙的怪物: “我要是救你,跟殉情也没什么区别了。” 李一格笑笑,闭目屏息,按在妖界求雨的程序结出手印,向外一推,头顶便聚来几团雨云。 化不开的夜色更显粘稠,空气中浮起湿润的凉意。 不多时,大雨倾盆而下。 雨丝连缀成线,划过灵气罩的表面,落在了最上方的丧尸头顶。 李一格怕一次不能把对手照顾个遍,索性多施了几次术法,直接给鼓枻城来了个水漫金山。 温云软惊得剑都拿不稳: “不是吧李一格,你什么时候步入化神期了?” 李一格:? “什么?” “你在大棚里施法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但是当时忘了问你。”温云软迷茫地眨眨眼,目光中流露出三分不解三分嫉妒和四分对天赋狗的仇恨,“什么情况?这一年多的时间,你直接从练气期跳到了化神?” 她彻底酸了。 如果李一格今天不能给她一个足够好的解释,她的一些美好品质,比如她的美貌、她的身材和她的人设,都会统统被嫉妒毁掉! “什么?我化神了吗?” 温云软:……烦了,毁灭吧:) 她筑个基还高高兴兴地觉得自己天赋异禀,人家进步神速地突破到了化神还不自知。 怪不得呢。 怪不得她刚才卖惨的时候说自己“天赋平平”时,李一格压根儿就没想到安慰她。 对李一格来说,这天赋确实是再普通不过,根本就没有安慰的必要了。 温云软好嫉妒。 嫉妒让她面目全非。 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开始扭曲了! 沉默片刻后,她尖叫一声:“师姐!” 余光捕捉到急速接近的熟悉剑意,温云软嘴角一勾,左脚绊右脚,给自己整了一出平地摔。 “咋了咋了?” 李一格叫她吓一跳,看不过是打滑摔了,自然地一个滑铲,把她和地面隔了开来。 温云软:……彳亍口巴。 这个姿势虽然不是很方便她发挥,但有总比没有强了。 她静静数了三个数,果见容清立在不远处,嘴唇抿紧成线,脸色比天空还要黑。 温云软娇泣一声,柔柔问道: “师姐,你没事吧?” 此话一出,容清身体绷得更紧,握剑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浮凸的青筋被雨水反复冲刷,挂上荧荧的光亮。 李一格却毫无所觉。 她感觉女主多少有点问题。 “你没事吧?”她没好气地回。 自个儿叫她过来,完事碰瓷,碰瓷完了又问受害者有没有事。 李一格:你有事吗? “没事就好。”温云软艰难地支起上身,结结实实地撞进了李一格怀里。 李一格:? “你正常一点。” 了解内情的知道她只是不知道自己化神了,不清楚情况的,怕不是得以为她身患绝症却不自知。 “我很正常,”温云软吐气如兰,“我的心很正常,身体也很正常,精神也很正常……可是师姐你说,我是不是不正常了?” 李一格:“……你终于发现了。” “什么?!”温云软大喜过望,一把抓住李一格的手,“原来师姐早就暗恋我了吗?!” 她说哭就哭,当场表演了一个喜极而泣: “师姐,我就知道你压根不喜欢老祖,你和老祖过从甚密,只是为了让我吃醋罢了!” 李一格:? “不是,你听我解……” “我不听!” 温云软一把抱住李一格,埋在她怀里,得意地勾起了唇角: 天赋流又怎么样,还不是得被“我不听我不听”彻底打倒。 她后颈一紧,便被一股强大的灵力提起,随意地抛到了一边。 温云软倒在花丛里,连疼都顾不上喊,乐津津地翘起二郎腿: 就你有天赋? 我的演戏天赋足够你对象吃醋八百年。 借着花枝的遮挡,她哀哀大喊一声: “师姐,我知道你哪怕和他在一起,心里也是有我的!毕竟……毕竟我已经……我已经有你的孩子了啊……” 李一格一个哆嗦,看着不断逼近的容清,不自然地舔舔嘴唇,东张西望: “那个……就是……这个问题……其实我可以解释……” 第124章 从不记仇 “不必解释。” 容清俯身, 拨开她额前有些散乱的碎发: “我只是瞧瞧你可还好,你师妹的玩笑话,我还不至于放在心上。” 他单膝跪地, 神识铺开,仔细查探了李一格的情况,确认无事后, 才缓缓收回。 李一格有点尴尬。 主要是。 主要是那边还有个胡咧咧的气氛组,然后吧这个天气…… 这个小雨…… 它下得又有点苦情。 配上容清这副低微到尘土里的姿态,李一格的良心狠狠地痛了。 良心之外,似乎还有什么被情绪拉扯, 也在隐隐作痛。 但是她不敢细想, 也不敢承认。 “……多谢老祖。” 容清淡淡地望着她,目光没有太强的侵略性, 但依附在她身上,似乎什么东西都无法斩断其中的链接。 良久, 他低声叫了一句:“乖乖。” 容清竭力克制住抱她的冲动,低叹一声,白烟随风袅袅四散, 落在李一格心湖里, 却掀起接天巨浪。 “别怕, 乖乖。” 他目光温和, 笼罩在李一格身侧的呼吸也沉稳有力, 节奏如旧,没有任何黑化的迹象。 李一格不免又有些迷茫。 如果容清不想关她小黑屋, 那……那她要和容清继续这种关系吗? 她是人。 容清是数据。 即便可以选择一辈子留在这个剧本里, 她也有不得不回到现实去的理由。 责任和爱情, 她向来清楚该怎么取舍。 况且这分爱情, 还是系统设计好的程序,甜蜜之下,是无穷尽的套路和陷阱。 她咬住下唇,没有说话。 容清将一缕碎发拨到耳后,冰凉的手指蹭过微烫的耳尖,激得李一格微微一抖: “别怕,乖乖,我答应过你的。” 他放下剑,沉默片刻,哑声问: “但我能不能知道……你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李一格默了默:“……我没有选择。” 或者说从一开始,她就做好了选择。 容清听懂了。 无数次幼稚拙劣的哲学探讨后,他已然清楚李一格的三观构造。 此话一出,他就知道对方不是没有选择,而是坚定地选择了会伤害到他的这条路。 “没有选择”,也不过是成年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体面借口。 二人静默许久,容清缓缓站起来,递出剑柄,拉李一格起来。 裙摆刚刚离地,熊妈妈便掐诀弄干净了小熊身上的衣裙,还不忘把探出口袋的小零食向里推一推。 李一格低垂着头,突然感觉自己是个玩弄别剑感情的坏女人。 好在这时雨下得差不多,想来下面的丧尸多少也都淋到了。 李一格向前走了两步,慌忙逃离了尴尬的分手现场。 剑意如天堑一般,横亘在她和丧尸之间。 淋雨之后,这帮怪物显得更为面目狰狞。 他们大张着嘴,无数条胳膊在半空挥舞,雾气隐约中,如一只庞然巨物,克总来了都得让它给自己发糖。 李一格默了默,熟练地掏出锤子和镰刀架在面前,而后盘起腿,压线坐在了安全范围的边缘。 若不是剑意凛冽,那些大张的五指怕是都摸到她脸上来了。 李一格不慌不忙,一个禁言术下去,掉san之舞就诡异地被叫了停。 她熟练地炸了几栋房子,解开自己人身上的禁制,找到温云软,一把将这搞事的小师妹提了起来。 “哎呀师姐,不要这么凶凶嘛。” 经过容清时,温云软极为暧昧地攀住李一格的脖颈: “一日姐妹百日恩,你……” 话音未落,她就被李一格丢进了丧尸群里。 念到一半的台词瞬间消音。 温云软愣了半秒,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惊叫一声,正要骂李一格,却望见自家师姐身后,俊逸青年微微勾起唇角,眼中漾开一片宠溺的笑意。 温云软有点受伤。 她觉得自己遭到了心理和□□上的双重打击。 她一个人好端端地在路上走着呢,突然就被李一格踹了一脚,完事还叫容清补了一棍子。 不仅如此,李一格还“呵呵”冷笑一声,相当没有姐德地吩咐她: “这些丧尸如今已构不成威胁,就交给师妹处理了。” 她咬牙切齿地笑,活像只报仇十年不晚的老狐狸,把温云软拒绝的理由都堵死了: “师妹剑术高超,然而终归是缺乏了些许实战经验,如今既有这等好机会,师妹可不要错过啊。” 温云软还想哭唧唧,却见李一格走近一点,温柔地呼噜了一把她脑袋: “师妹别怕,师姐与你同在。” 温云软:……有点感动怎么回事! 她瞟了一眼容清,假惺惺地问:“那师姐为我舍身犯险……老祖看了,不会吃醋吧?” 李一格笑眯眯地回: “自然不会。” 温云软眼皮一跳。 下一秒,李一格把镰刀和锤子往她面前推了推: “这象征着我共产主义之精神,是师姐一切思想的核心,见它如见师姐,师妹可要好好地在广大无产阶级面前表现一番。” 温云软:??? 说完,李一格很不负责地竖起一根手指,抵住她的脑门,轻轻往下一推,同时大声喊道: “师妹!天啦噜,师妹竟然为了我们的安危,主动下去降妖伏魔,如此舍己为人之精神,实在是我辈楷模!” 在尸山上一路翻滚的带英雄温云软:……谢谢你。 当场报仇之后,李一格心头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 她活动开手脚,恨不得当场表演一套广播体操以示庆祝。 然而容清还在。 自始至终,那道并不十分灼热的视线,都黏在她身上。 被注视的感觉并不强烈,因而也没有让她觉得自己哪里被冒犯到了,只是那其中若有似无的遗憾与惋惜,自后心贯穿至前胸,细细密密地将她缠绕起来,引起闷闷的揪痛。 李一格索性转过去,直视着容清。 额上落了一滴雨。 想来温云软疲于杀丧尸,分不出灵力给她搞灵气罩了。 李一格也不在乎。 她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迈出一步。 一步之后,容清便大步向她走来。 这个场景太过眼熟,熟悉得让李一格有点心酸。 她热血上头,迷迷糊糊地揪住了容清的衣领: “妈妈。” 容清高了她二十公分,此时为了让她拽得更不费力,微微弯下腰,呼吸间的凉意和她灼热的吐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两道袅绕的白烟。 李一格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现在她刷够了女主的好感度,马上就可以带女主出去找男主,再从他们的日常互动中解锁“李一格”这个女配的全剧情。 了解全貌之后,她就可以按部就班地演好坏人,然后拿着二十万潇洒离去。 整个过程,都和容清没什么关系。 她咬住下唇,犹豫了很久。 容清眼中的光却依旧熠熠闪亮。 李一格踮起脚,一手压着容清的剑,一手扯着他的衣领,带着濡湿清寒的水汽,在容清唇上擦过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这样好啦。 她松开手,深吸一口气:就这样结束吧。 *** 破晓时分,温云软终于打工归来。 漂亮干净的小姑娘这会儿一身是血,肩上剑上还挂着零碎的尸块。 自尸山血海中走来时,逆着璀璨朝阳,如浴火凤凰一般美得惊心动魄。 ……如果她没有把特产拍到李一格脸上的话。 李一格眼疾手快,躲过了那半截胳膊,叫尸臭与浓郁花香的混合味道一熏,差点当场就呕出来。 温云软得意挑眉,抬起手背,随意地擦掉了脸上的血迹,留下一片不规则的淡红: “多谢师姐给我这么好的历练机会,底下都清理干净了,走吧。” 李一格朝下一望,一层的确干干净净,尚未闭合的小花正挥舞着枝条吸食地上的血迹,不多时,长街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干净整洁。 温云软当先下去,冲禁地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尸体都弄那儿去了,要把禁言术解开吗?” 李一格想了想,问:“你的防护罩能支撑到我们从禁地跑到门口吗?” “谁知道呢。”温云软耸肩反问,“我才筑基诶,这种脏活累活,难道不应该交给化神期的大能吗?” “谁?”李一格东张西望,“谁化神了?自牧,你化神了吗?” 张自牧茫然摇头。 李一格一脸无辜:“师妹,看来这项任务只有你能完成了耶。” 温云软脸色一黑,磨磨牙,冲她哼了一声,气鼓鼓地转身便走。 没走出多远,不知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后仰,直接摔倒在地: “啊呀!” “小心点呀师妹。”李一格慢吞吞地吊在后面,无关痛痒地鼓励她,“你可以的,软软,站起来,软软,站起来。” 温云软:? 她无语地扁扁嘴,撑着地面正要起来,却忽然变了脸色。 “怎么了?” 温云软紧张地咽下唾液,看向了张自牧:“张道友之前说……此处没有活人生机了,是么?” 张自牧点头。 “……师姐。” 温云软脸色苍白,拖出那个绊倒了她的“东西”,剑尖一挑,那物事便滴溜溜地滚到了李一格脚边。 李一格一惊。 这哪里是什么物事,不就是她们想找、却被张自牧证实已死的宗槐吗? 除了衣裳沾了些污泥,他浑身上下处处完好,瞳仁也正灵动地转着。 不仅活着,从这红润的脸色来看,还活得相当滋润。 李一格并指一探,有节奏的呼吸均匀洒在手指上,微微的发凉。 “这是傀儡。” 一道声音凭空从后方响起。 李一格一惊,待分辨出是张媛媛的声音后,方定了定神: “傀儡?” 第125章 热心路人 张媛媛哭了一夜, 生气消磨大半,相貌虽没有多大的变化,却透出一股别样的颓丧感。 经过张自牧时, 她投以哀恸一望,触及张自牧眼睛时,又触电一般猛地低下了头: “……嗯, 傀儡。” 张媛媛一脚踩在宗槐胸口,手指一转,指间便多出一面银色的“团扇”。 这圆形由三把小刀构成,每把外形都类似峨眉刺, 只是六个刀面宽窄不一, 有些细小如针尖,有些则宽大如刀斧。 食指一弹, 这个圆便滴溜溜转了几圈,直到无名指插进来, 让最宽大的刀刃停在正下方。 在宗槐左右流盼、风情万种的眼神里,张媛媛面无表情地剖开了他的胸膛。 仿制皮肤之下,满是花花绿绿的电线和机械设备。 心脏处的发电机外, 附着了一个精巧的水冷散热器, 一呼一吸间, 正将微凉的空气泵进塑料喉管之中。 张媛媛手腕一翻, 又换了一柄尖细的刀口, 顺着宗槐的眉毛,划开了他的头顶。 她翻找片刻, 从里头扣出两枚闪存芯片, 那双眼的运动立时便缓慢了下来: “这是受记忆控制的。” 张媛媛把玩一下芯片, 将它递到半空, 随便李一格或者温云软去接。 “别看我,”温云软退后一步,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我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李一格接过芯片,在温云软面前晃了一下,表示自己已将东西收好。 “它通过记忆习得了行为模式,会根据这个模式做出反应。” 张媛媛摸出另一把小刀,仔细地将宗槐拆解成一堆零件: “芯片剥离之后,它就只能根据初始设定做出反应了。” 她拆掉“宗槐”,从他腹部取出一张半个手掌高的纸人。 纸人用复杂的古老语言写了三列鬼画符,反面则是正儿八经地用朱砂画了张符: “这就是他了。” 被取出之后,那纸人还不甘心地扭动几下,嘴部的缺口中漏出刺耳的风声。 李一格即便听不懂,也能猜到这多半是傀儡语中的脏话。 依旧是她收起“宗槐”的“遗物”。 几样东西和真宗槐仿制的假令牌放在一起,一时还有些滑稽可笑。 沉默片刻后,张媛媛收起刀,说: “你们走吧。” “那禁区的那些人……” 温云软看向李一格。 张媛媛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 “你们走吧。” 温云软也来了脾气: “凶什么呀,我跟我师姐说话呢,轮得着你来插嘴吗?” 张媛媛脸色一沉,看着就要发火,李一格忙插进去把二人隔开:“别吵了,没关系,又不是什么大事儿,都是朋友。” 张媛媛这才收回身周如有实质的杀意,平静地回望张自牧一眼: “我有东西要给你。” 她顿了顿,看向李一格:“我姐姐现在不大方便,你若是方便,不如随我走一趟吧。” 李一格自然应允。 远离人群后,张媛媛从怀里摸出一张简笔画,递到李一格面前。 黄色符纸上只有一座小山,画功很是粗陋,想来不是什么名家的手笔。 李一格只当这是她的diy,手下之后,客客气气地夸了一句:“画得挺好。” 张媛媛皱眉: “这不是我画的。” 李一格:? 那给她干嘛? 意思是让她打牢基本功,以后再表演占卜秘术吗? “我在城主府捡到了它,”张媛媛单刀直入地问,“对于你身边的那个男修,你了解多少?” 李一格想了想,觉得自己对容清的认识其实远远不够。 由于系统设定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容清对她而言,更像是一个完全合心意的工具剑。 伤心了就安慰,开心了就庆贺,似乎完全没有自己的思想、立场和感情。 张媛媛从这沉默中悟到了李一格的答案: “他……他的来历很奇怪。” 她顿了顿,说:“很久之前,我见过一个人……不对,按照你们的说法,我见过你们的神。” “是画这幅画的人吗?” 李一格端详半天,也无法对画这幅画的老师发出“神仙太太”之类的赞美。 “……你在想什么啊,”张媛媛无语,“那个她是女字旁的她,你和那个男修相处了那么久,连人家是男是女都分不清吗?” 李一格一缩脖子,小声嘀咕: “一把剑还分什么男女。” 张媛媛意外挑眉:“你知道他是由剑所化?” “对啊……” 她那个问话的语气显得李一格很呆。 李一格酝酿片刻,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浑厚有力地答道: “某自然知晓!” 张媛媛:…… “你……算了……”她默了默,放弃了吐槽李一格,“行吧,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之前我跟你说的事情……大抵是冤枉了他。” 李一格反应了一会儿,才理解她指的“这件事”,说的是容清领她进来是为了强制爱她。 张媛媛面无表情地对容清进行了一波剑身攻击: “你也知道,剑嘛,都是不怎么聪明的。他又不是剑灵,只是把蠢笨的剑,仅仅晓得为主人冲锋陷阵,旁的事情是一概也不知晓。” 她顿了顿,又说: “不过他倒是从人形变成了人,也算是一桩机缘。” 李一格举起那张纸:“所以这画是容清所画?” 张媛媛轻轻“嗯”了一声:“你觉得怎么样?” 李一格端详片刻,实话实说:“挺丑。” 张媛媛默了默,恨铁不成钢地咬了咬牙: “这是形意符,是修仙界最难画的符!” 李一格:“啊……是形意拳吗?” 张媛媛放弃跟她斗嘴:“由形请意,这符纸上虽只画了这么一座小山,却真正地请来了群山的‘意’,非有至诚之心与移山之力者,断不可能将它揭下。他就是用这个方法,锁住了城主府里的所有人。” “我懂了。” “你懂什么了?” 李一格感情充沛地朗诵了一段彩虹屁: “张老师,您简直就是神仙,这么困难的任务都能完成得如此轻松,您简直就是——” “啪。” 张媛媛无情地把符拍到了李一格手上,额头青筋一跳:“闭嘴。” “……难道不是为了炫耀自己可以取下这么厉害的符吗?” 张媛媛歪歪头,觉得她说得也还有点道理: “好吧,可能我确实有点炫耀的意思,我向你道歉。不过他这个人……嗯……你不讨厌吗?喜欢的人曾经唯另一个女人马首是瞻。” 李一格想了想,还真有点介意。 但把容清套进去,好像又不需要介意这种事情。 在进入小乾坤以前,他面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饶是在刚从小乾坤出来的那段时间里,他对所有人也一概冷淡待之。 李一格想象不出来他追随另一个人的画面,一想到他心甘情愿为人驱使,脑海中出来的画面,就是他明知道自己要使坏、却还是拿了辣椒酱过来的场景。 “不过你也别太介意,”张媛媛沉痛地拍了拍李一格的肩,“我认识那个女人,虽然和你长得差不多,但是非常讨人厌。就我和她接触过的那段时间里,那把剑从来都没有过人形,也始终没有生出神智。虽然你对象被人用了……” 李一格战术后仰:“这是可以说的吗?” 张媛媛默了默,气急败坏地改口: “虽然你对象曾经是别人的工具!” 李一格又打补丁:“我们两个没什么关系。” 闻言,张媛媛缓慢地转过脑袋,看着她的眼神活像围观顶级渣女: “你知道我怎么分辨是谁画的符吗?” 李一格摇头。 “他用心头血给你烫了一块护身符。你拿了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说你们之间没什么关系?” “是画符的手法很接近吗?” 张媛媛默了默,咬牙切齿地质问:“这是我想表达的重点吗?!” 李一格耸肩笑笑: “没事,等会儿我就给摘了。” 张媛媛叹了一声: “反正该解释的我都解释过了,你们小情侣——哦,你们陌生人——之间的恩怨情仇,我是一点都不想管了。” “所以你叫我过来,具体是为了什么事呢?”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到了禁地外缘。 扭曲肢体堆成的小山臭气熏天,张媛媛却恍若未觉,迈步上前,一一翻找辨认。 良久,把温云停拉了出来。 丧尸化的症状在她身上没有任何体现。 城主的养女眉目依旧,怀里稳稳地抱着一个牛皮纸袋,拨开一瞧,里头是一块发绿长毛的饼干。 张媛媛鼻头一酸,恶狠狠地把纸袋抢了过去: “就你会做好人,就你会做好人!你怎么连我们一起烤的饼干都能给别人呢!” 温云停极慢地眨了眨眼。 张媛媛捏紧纸袋,含住项链上的方块,哭嚎一声蜷缩起来,颤抖着手,把温云停推到了李一格面前: “替我杀了她。” 李一格:? “……如果是这种忙的话……”她还真不太能帮。 “她就是姐姐的神格寄生,”张媛媛坐倒在地,环抱住自己,“温玉早就想杀她取神格,我在她身上埋了永生之种,这才让她安安稳稳地活到了如今。” “神格……”李一格有点不理解,“既然如此,不是保留神格更为妥当吗?” “……但是张自牧要死了。” 张媛媛啜泣一声: “她虽然只有姐姐的魂魄,但、但那是姐姐的魂魄……神格上的记忆都是停滞的,温云停的姐姐已经死了,但张自牧……张自牧还能活着……” 李一格沉默不语。 “你是不是觉得张自牧现在状态还挺好的?” 张媛媛抹了把泪: “脱离神格之后,没有任何载体能容纳神的魂魄。现在只是不能视物,时间久了,耳不能听、口不能言……她会被载体排斥,却又无法回归天道……你忍心让她就这么不生不死地存在着,永远被困在褫术里吗?” 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你救救她吧。我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过错,总要偿还和弥补。” 李一格忽然有些生气: “那你问过温云停的感受吗?” 第126章 苦口婆心 温云停乖顺地眨着眼睛。 “她不是人。” 张媛媛叹了一声:“你以为连神的魂魄都装不下的躯体, 能容纳神格这种法则的化身吗?” 她苦笑一声: “我只是让你帮忙关一下她的电源,这么多年了……” 哪怕只是拿人家当代餐,也相处出了感情。 李一格明了, 根据张媛媛的指示,找准旋钮,解开了十几个复杂的谜题, 终于从温云停体内取出了一块流光溢彩的灵石。 这就是她的动力来源了。 手指一勾,灵石就滚到了手心,折射出华美的光彩。 再往里看,胸口处的空洞里, 还有两团阴影。 回想起张媛媛之前说过的话, 李一格动作一顿,轻声说: “你自己来吧。” 那是她亲人的眼睛。 张媛媛却发疯似的摇头, 一个劲地推她: “你拿走,直接给张自牧, 快点……” 李一格默了默,找出一块方帕,轻手轻脚地包好了那双眼睛。 她转身要走, 又被张媛媛叫住: “等等。” 张媛媛背对着她站起来, 默默地跟在了后面。 二人走到城门口, 李一格想把方帕交给张自牧, 又被张媛媛按住胳膊: “张自牧, 对吗?” 她缓慢而用力地眨了眨眼,将泪意逼回去, 以过于勉强的轻松口吻提议道: “我们打个赌吧。” 张自牧愣了片刻, 笑着回绝:“我不擅长打赌。” “没关系, ”张媛媛吸吸鼻子, 摘下了项链,“赌一次吧。” 张自牧只好默许。 张媛媛问:“如果……如果你是她的话……在已经知道结果的情况下回到起点,你还会替我结清那个面包的账、带我回家吗?” 张自牧茫然地“看”向了李一格。 “她不是她。”李一格小声提醒,但张媛媛压根没听进去。 她执着地重复了一遍,一字一顿,说一句话就像是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与期冀。 片刻后,张自牧答: “……会。预知的能力应用于避免悲剧发生,而非拿来躲开生命中的欢喜。” 张媛媛沉默半晌,勾了勾唇,将项链和帕子一并交到了张自牧手上。 张自牧不明就里地接了东西,问: “你……接下来怎么办?” 城中现在再无一个活人,饶是张媛媛想留在此地,怕是也生活不久。 因而张自牧提议道:“若是道友不嫌弃,不如与我一道经营,彼此支持,也好互相照应。” 张媛媛笑笑: “不啦。” 她挥挥手: “这个错误存在了太久,也是时候做个了结啦。” 她笑着揽过李一格和张自牧的肩膀,将她们送到了雄伟的巨门前,而后摆了摆手,欢快的笑声逸散在晨雾中: “嘿,张自牧——” 彼时容清已御起飞剑,众人皆立于飞剑之上,纷纷回望。 朝霞之下,张媛媛挥着一根面包,笑着笑着就流出了泪水: “祝你长命百岁呀!” 李一格手心一痒,却见张媛媛摸过她的地方,浮起一张袖珍小符: ——愿我们的友谊万古长青。 万丈金光喷薄而出,这座城市在某个寂静而璀璨的早晨,和它的缔造者之一,共同走向了时间的尽头。 *** 借容清的灵力越过渊海之后,李一格便盘算着领温云软去见男主。 实不相瞒,这么长时间不见,她连男主叫什么都有点记不清了。 拉开面板一瞧——哦,叫司谏。 没办法,这男主的出场频率着实不高,温云软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愣是没触发过一次和他有关的任务。 活的背景板了属于是。 李一格摸摸下巴,思考半天,总算编出来一个听起来还不错的理由: “师妹已然筑基,却迟迟未与灵兽结契,孤身一人行走在外,总是有些危险的。” 温云软却躺在剑身上直接开摆: “不是有师姐吗?” 李一格默了默,继续苦口婆心地劝道:“总有师姐妹陪着你的时候——” “没关系,”温云软笑眯眯地从她口袋里捏出一撮瓜子,“吧唧吧唧”嚼得喷香,“大不了我就一辈子守着师姐,哪儿也不去了,师姐肯定会保护我的。” 李一格真想给她一巴掌。 ——成天都跟着师姐,你是姐宝女吗! 你的剧情呢! 女主的剧情难道不走了吗! 她咬牙切齿地劝: “靠别人不如靠自己,哪怕是师姐,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照顾着你。若是师姐离开了,你该如何?” 温云软“哦”了一声,毫无公德心地呸出两片瓜子皮,正要继续和她打嘴官司,却听不远处传来一声经典国骂。 女主“蹭”的一下站起来了。 她手握双剑,即便很是不方便,仍然坚持嗑瓜子,“呸呸”两声,追在后面的叫骂更响了: “谁啊!有没有素质!” 不等李一格幸灾乐祸,沉寂许久的系统再次诈尸。 【叮!】 【解锁新剧本:司谏偶遇温云软后,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一见钟情。你将当众向温云软示爱,将温云软的心抢过来。】 李一格:有、有点刺激怎么回事。 如果这不是系统任务的话,她还真的有点动心。 几息之间,男主就骂骂咧咧地赶上了容清的飞剑,刚和温云软打了个照面,就狠狠地愣住了。 ——这是要产生爱情的前奏! 李一格面无表情地比划了一下,思考起了现在把女主推下去、贯彻恶毒女配人设的可行性。 在她动手之前,俊朗英气的青年一跃而起——趴到了容清的灵气罩上继续骂骂咧咧: “就是你乱扔的垃圾?有没有公德意识?知不知道什么叫个人素质?” 从始至终,李一格见到的都是男主的龙身,这还是第一回见到他“人”的形态。 怎么说呢……不太像男主。 既不邪魅狂狷,也不清冷孤傲,看着就像会和人斗嘴的邻家弟弟,简直就是周子猷的中二油腻版。 温云软“噗”的一声,又吐出了一枚瓜子皮。 瓜子皮精准地擦着司谏的脑袋飞走,气得男主表情都略有些扭曲: “你干什么!你有没有素质!你怎么能——” 来来回回都是那几个词,男主自己都骂烦了。 他眼珠一转,看见李一格,立马调转火力朝她开炮: “喂,你和那个女的什么关系啊,你不知道管管她吗?” 李一格双手合十:“师妹,别吃了。保护大海,人人有责。” 温云软依然故我。 李一格只好耸肩: “瞧,不是我不想管,是我师妹正值青春期,根本不听我说话。” “可是她扔的垃圾搞到我的剑上了!” 司谏凌空而立,举起自己的剑一个劲儿地往前送。 宽大凌厉的剑锋上,赫然挂着一枚开了口的瓜子,正正好好地卡在上面。 “不就一点垃圾吗?道友莫非是没有手,才气急败坏到这种地步?” 缺德人士温云软进行了拱火发言,不仅如此,还十分嚣张地瞄准剑锋,又丢了一片出去。 这下李一格都觉得她有点过分了。 但男女主之间的相处逻辑,不是她这等局外人能够理解的,因而她一面默默感谢上天将男女主凑到了一起,一面静观事态发展、做好了时刻接收新剧情的准备。 二人没什么营养地隔空斗了会嘴,吵得昏天黑地,却也没能分出个胜负来。 骂着骂着,剑身忽而一斜,一线金光自两剑之间的缝隙穿过,硬是劈开了上方的重重云海。 司谏一怔,又跳了脚: “这帮魔修是不是脑子不好,冲伪君子下手就算了,怎么连我都打!” “他们的目标不是你,”李一格说,“看看下面,你只是正好路过罢了。” 只见魔界赤黑色土地上四处都是熊熊烈火,十米高的巨型机甲占据三角形的三个顶点,将一群衣着前卫大胆的修士包围其中。 那些修士左冲右突,企图突出重围,却每每都被机甲打回远处。 不多时,机甲抬起右手,射出一股不明液体,逼得修士继续奔逃,如同在戏耍那拨人一般。 李一格神识铺开,在她所能感知到的区域里,几乎处处都是这样的景象。 三个机甲、一群修士,这些人组成一个小三角形,和其它三角拼在一起,自上空俯瞰,有如一块刀痕交错的蜂房。 眨眼功夫,十几道术法又朝上空打来。 容清抿唇提速,眨眼功夫就将他们甩在了后面。 司谏扒在灵气罩上,也算是蹭了个顺风车。 温云软则仗着灵气罩能出不能进,给司谏又递了一捧瓜子皮。 男主龙都傻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世界上竟然还有这般大胆的女人! 正要接着表演语言艺术,却听李一格问:“你去干嘛了?” 司谏轻哼一声:“女人,本座去哪,还用得着跟你报备?” 不用他说,李一格也猜到了。 鼓枻城的居民提到过息轨城,说明两座城池至今仍有来往。 既然都从一个方向过来,那男主能去的地方也不过就这两个。 她们在鼓枻城里又没见过司谏,通过排除法,不难猜出男主去的是息轨城。 她只是客气客气问一嘴,要是司谏想说,还能多套点情报出来。 储物袋里的仪器至今没有破解完全,如果司谏去息轨城是为了拿到最新的研究资料,那李一格就有必要追随一下男主的脚步、赶上科技发展的最前沿了。 “行吧,不说就不说。” 大不了她靠自己的本事搞研究,结果也是一样的。 这话却激起了男主的叛逆心理,拍了拍灵气罩,很是无理取闹地质问道: “你为何又不关心本座了?” 李一格感觉有些好笑:“我为何要关心你?” 司谏傲慢地冷哼一声: “女人,别装了,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那日在妖界,你分明亲口承认自己对本座芳心暗许——” 后一个成语尚未说完,飞剑前段蓦地腾起一股冲天气浪,直接将男主拍飞下去。 温云软和李一格面面相觑,片刻后,容清转过头来,温和地勾起唇角: “手滑。” 第127章 口嫌体直 温云软:地铁, 老人,手机。 再看向李一格时,左眼明晃晃地写着“手滑”, 右眼写的是“哈哈”,脑门上则顶着四个锃光瓦亮的“你相信吗”。 李一格默了默,想说点什么挽尊, 司谏却从犄角旮旯里又蹦了出来,指着李一格的鼻子振振有词: “你这女人好生无礼!先前对本座频频示爱,见本座对你不理不睬,心知得不到本座这么优秀的男人, 就——” “咻”的一声, 男主又被拍飞出去。 李一格警觉地看了一眼容清,发现这位司机脸上的笑意几近于无, 眉眼之间郁起肃杀之气,如劲松落了一层凛然霜雪色, 随时都会甩出冰刀霜剑。 离他最近的张自牧喃喃一声:“奇怪……怎么好像冷了些。” 温云软赶紧捂住她的嘴:“嘘,老祖吃醋呢。” 闻言,容清紧绷的下颌线略有松动, 极少外放的杀意也收拢大半。 片刻后, 他硬邦邦地辩解: “没有。” 温云软比了个鬼脸, 戳戳李一格, 夸张地向她比口型复读:老祖说他没有吃醋耶。 李一格忍无可忍, 蹭的一下站起: “你——” 她手刚伸起来,就被另一只手抓住。 抬头一瞧, 原是爪子超出了灵气罩的范围, 撞到了司谏手里。 男主挑眉, 邪魅一笑:“女人, 你果然心悦于我,一有机会就投怀送抱。” 气温骤降。 李一格求生欲极强地想抽回手,却被司谏一带,硬是扯出了灵气罩的范围,站到了他的飞剑上。 “呵。” 司谏一把钳住她的下巴,逼她与自己对视: “口是心非的女人,真想好好惩罚你。” 李一格嘴角微抽,一时也不知是该先把自己从桃色绯闻中剥离出来,还是回敬一吨成年老油给男主。 挣扎三秒后,她选择了选项B。 退一步越想越气,忍一时越想越亏。 她今天要是就这么白白地被司谏恶心了一回,之后想起来怕是都不用睡觉了! “男人,你胆子也不小。”李一格冷笑一声,一甩头发,“知道上一个和我这么说话的人,是什么下场吗?” 司谏眼眸微眯,垂下头,下巴几乎贴在了李一格额头上。 ——这是中二男主惯用的施压方式,这回却没能起效。 因为在他说出震慑力极强的土味语录之前,已经切身体会到了“上一个和李一格这么说话的人”的下场。 容清负手而立,身周银光缭绕,磅礴剑意直取司谏经络。 男主避无可避,骂了句脏话,幻化出龙形隔开一道剑意虚影,却很快被紧随其后的第二道剑气打散。 “很关心他?” 李一格回过神,发现容清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倒也不是。” 就是她很少见容清动手,难得亲眼见证一次,有点好奇罢了。 她眼观鼻鼻观心,试图和男主撇清关系: “我和司谏不熟。” 容清眸色一深,嗓音低沉:“你怎么知道他叫什么?” 李一格:…… 锋利的眉眼软化下来,男人低头蹭了蹭她的发顶,眼角眉梢都是化不开的哀愁。 他嗓音既轻且柔,好像在对一阵风说话,稍微用点力气就会把李一格吹散: “小熊,你这样妈妈很难过。” 李一格硬着头皮否认了这个称呼:“老祖,弟子和您……” “你叫我什么?”容清亲了亲她的额头。 唇一触及分,细腻微凉的触感却经久不散,转而发起烫来。 李一格耳根一红,讷讷重复:“弟子和老祖已然没什么关系了。” “那你为什么亲我?” 容清像只被雨淋湿的小金毛,神色悲伤而无害。 如果忽略掉仍在半空中辗转腾挪的司谏,他此时真是再容易令人心软不过了。 李一格默了默,很难和他解释什么叫分手亲亲。 她怕解释过的下一秒,在剑光中乱舞的人里就要多她一个了。 “你为什么亲我?”容清坚持问道,“如果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亲我?” “我、我早说过我们……我没有选择……” 李一格心虚地看着脚尖,不敢瞧容清的眼睛。 “那你为什么亲我?”容清吻了吻她的眼角眉梢,“不喜欢,为什么要亲我?” 李一格心里苦。 这么要命的盘问方式,她是真的顶不住了。 长痛不如短痛,她索性利索地摊牌:“因为我是坏女人。” 容清笑:“才不是。” 胸腔的振动通过肢体相接的地方传递过来,挠得李一格浑身上下都麻麻痒痒,很不舒服。 她别扭地挪开半步,坚持辩称:“我对老祖……只是玩玩而已。” 容清沉默了。 风声呼啸。 半空中的剑气一收,空气中孕育着令人窒息的燥热。 半晌,他低下头,和李一格额头相抵,语气卑微地乞求:“那你再玩我一次,好不好?” 李一格心口一紧,咬咬下唇,本能地用胡言乱语逃避对话: “这种话是可以说的吗?我今年才四十岁耶,小朋友是听不得这个的。” “什么听不得!狗男女!” 司谏骂骂咧咧地从角落里爬出来,头发蓬乱,身上更是被剑气划破了好多道口子,已经完全是暴躁战损美人的模样了。 看到容清,他下意识后缩,跟碰上危险的蛇似的蜷起身子,脊背微微弓起。 容清却没理他。 他低声下气地哀求:“再玩我一次,好不好?” 李一格顶不住了。 要不是二十万太过重要,面对这种柔情攻势,她恨不得直接丢盔弃甲,主动来一套亲亲抱抱举高高。 系统之奸诈,可见一斑。 明知这是她的弱点,利用起来却毫不手软,真是心肠歹毒! 怪不得那个广告哥底气这么足,连二十万的赌注都敢下! 想到他骂自己扑街的样子,李一格就恨得牙根痒痒。 她冷酷地推开了容清,清了清嗓子—— ——“师姐!” 拒绝和嘲讽还未出口,她就被容清一把按在怀中,一阵天旋地转,重新站到了容清的剑上。 探出脑袋一瞧,司谏的法器已然碎裂,片片银光雪花般颓然落下,行至半空,叫一股莫名的吸力引走,被卷进一台打印机模样的仪器里。 不时又旁的碎片被吸进这“打印机”里,仪器吞吞吐吐,不到五分钟,就打印出来一根银亮的胳膊。 而后是一条腿。 李一格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这玩意自己选中模型,当场利用修士的本命法宝,造了一台一人高的小型机甲出来。 小机甲似乎利用了仿生技术,外形看来与蜘蛛颇为相似,个头比起其它同类虽算不上大,但移速极快,本该存有毒腺的螯牙尖端,长着一圈针尖大小的弹孔。 却见小机甲选中三角包围圈里一位筋疲力尽的修士,螯肢高高举起,弹孔顺时针加速转了几圈,而后“哒哒哒”喷出一股股细小的灵气。 经过高度压缩之后,灵气束具有极强的破坏性,瞬间压强直接破开了修士的护体灵气,一招打穿了对方丹田。 那修士表情还停留在疲惫上,直到完全后仰倒地,才后知后觉地转为了惊恐。 废去那人修为后,小机甲灵活入场,喷出灵气丝,将他包裹成一个雪白的茧,轻巧地拖出包围,两根后肢高高翘起,将两块圆形贴片粘到了那人太阳穴上。 这个场景太过眼熟,李一格眉心一跳,心头袭来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容清的剑便误触了某个开关,下方弹出一块均分出八个扇形的石盘,眨眼功夫就将剑向下拖了几米。 容清不慌不忙,起手收剑,以先天剑气包裹住后面这几个没什么战斗力的小废物,一跃而起,直直劈开了那块圆盘。 圆盘下的支柱“咔哒咔哒”空转几圈后,慢吞吞地缩回地下。 正在众人松口气的时候,一条机械臂却激射而出,直直抓住了未被灵气罩包裹的司谏。 李一格一惊:她马上就能解锁女配的全部剧情,怎么这个关头男主要无了!!! 她本能跃出剑气的保护范围,寻摸半天抽出那条屡立奇功的腰带,硬是一甩,套圈似的勾住了司谏的脖子。 司谏的表情立刻就难看了。 比起脖子被一个人死死勒住,他宁可体面地摔下去。 而且这个诡异的姿势,很难不让龙想到一些流离年代广为流传的话本! 什么扒皮抽筋,什么把龙变成坐骑,什么没有乖乖降水惨遭斩首…… 男主立刻就产生了一些既视感,疯狂地反抗起来! 不过他龙在半空,脖子还叫人吊住,翻身极为不易。 数十道强悍的术法,统统打在了那根机械臂上。 几十发攻击下去,这银蛇竟分毫无伤,反而收紧得更快。 关键时刻,旁边袭来一缕霜色,将这长臂一斩为二。 容清提住李一格,薄唇紧抿,神色淡淡: “……松手。” 李一格一扭头,感觉这话有点奇怪: “是你抓住我的呀。” 容清抿了抿唇,气极反笑: “松手。” 他压低嗓音,音调骤冷:“我自会救人,你且松开他。” 李一格:哦哦,原来说的是这位冤种男主。 反应过来后,她抓腰带抓得更紧了。 开玩笑,这可是她拿二十万的保障! 她丢了男主都不能丢! 容清见状,喉头微动,面上隐约浮起一抹受伤的神色。 眉尾微垂,如柳叶拂过寒山,勾出浅淡的萧索: “你……确定要选他吗?” 李一格迟疑片刻,一旁却忽的又射出几条长蛇。 容清手指一滑,便尽数斩断。 他寸步未动,俨然一副得不到答案,便不肯离开的架势。 看上去强势得很,但目光和微表情里尽是不舍与哀求。 李一格长叹一声,没头没尾地感慨道:“我今天总算明白了一句话。” “什么?” “……蓝颜祸水。” 第128章 一往情深 李一格十分感动, 然后拒绝了他。 容清瞬间落寞下去,清朗眉目间阴郁之色盘桓不去,眼尾也萦留了一点微微的红。 沉默片刻, 他胳膊发力,生生拽过腰带,把沉浸在被害妄想中的“受害龙”提溜了上来, 嗓音沙哑: “先回九霄宗。” 话音刚落,上方响起一阵惊叫。 小机甲耗光能源,总算在容清的剑意上打穿一个小孔。 不远处的一条银色机械臂瞅准机会,从小孔中伸进去, 随机抓走了温云软。 李一格:!!!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这破剧情搁这萝卜蹲呢? 男主蹲完女主蹲? 她手一松,也顾不上管司谏, 握着剪刀剑往温云软的方向一荡,抓住了女主一片袖角。 “这个场景真眼熟。”温云软笑笑, 枕山栖谷应心而动,便要将衣角斩下,“师姐在凌云镇救过我一次, 在鼓枻城又救过我一次, 如今要是再欠师姐, 我可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别呀!” 李一格又不需要她还。 只要女主能老老实实地和男主摩擦出新剧情, 让她拿到恶毒女配的全剧本, 再清空记忆走完自己的故事线,就已经是对她最大的报答了! 她手上一松, 同时腰间一紧。 在温云软切开衣角的瞬间, 一条银蛇缠住李一格的腰, 眨眼间就将她与温云软一起拖入了地下。 急速下坠的过程中, 她看见容清破开万千触手,向她而来。 感动是挺感动的。 就是来晚了点。 最后一丝光亮彻底消失后,李一格眨眨眼,好半天才适应了眼前的场景。 这是一处密室,仅容一人站立,角落有一处气孔,气孔的对角则是一颗led灯珠。 “轰隆隆”的闷响中,脚下的地面似乎开始转动。 片刻之后,石室地板被抽走,轻微的失重感后,石壁缓缓上升,困住李一格的成了一道粗重的锁链。 她用力地眨了眨眼,发现这是一个巨大的圆顶洞窟。 整个洞窟打造得如同斗兽场,中心是个五米长的跷跷板,两侧上方各有一个不大的平台,目测跷跷板走到最高点的时候,才能将将摸到平台的边缘。 跷跷板下方翻涌着炽热的岩浆,岩浆被一圈石头拦住,栏杆之外,则是一层又一层的观众席。 李一格甫一出场,就引得掌声雷动。 若非她清楚自己几斤几两,怕是当场就要被这雷鸣般的掌声震得七荤八素,误以为自己还有地下带明星的隐藏身份了。 等她慢慢适应了昏暗的光线,李一格发觉自己对面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刚被拉下来的温云软。 她脚上也拴着一条手腕粗的锁链,随着行动叮当作响。 “好的,这一场的看点可谓十分之劲爆,主打的是同门师姐妹手足相残,大家掌声欢迎!” 李一格:?你没事吧。 只见半空中降下一个身穿燕尾服的主持人。 他脸上蒙了一个面具,手握扩音符,清清嗓子,朗声宣布规则: “你们脚上的锁链长九尺,把对方推进岩浆,就可以获得活命的机会。现在,让我们倒数三个数—— “三—— “二—— “一—— “开始!” 李一格一愣,就看温云软加速向她冲来。 少女衣摆缺失的一角映出红彤彤的火光,好似被晚霞灼烫的天空,内侧滚起一道耀眼的金边。 眨眼功夫,她就在观众席的叫好声里,将李一格扑倒在跷跷板上。 李一格眨眨眼:啊……被女主就这么杀掉也不错,还挺憋屈的。 温云软却没有动手。 她戳了戳李一格脸颊上尚未消退的婴儿肥,笑嘻嘻地说:“师姐,你怎么不害怕呀。” 李一格直接躺平:“因为是你。” “哟,”温云软怪腔怪调地哼了一声,“你跟老祖说话的时候,怎么没这么甜蜜过?” 李一格说:“你们不一样。” 一个是剧本的主角,另一个是系统塞进来干扰她收钱的炮灰。 谁重要谁不重要,李一格自然是清楚的。 温云软笑笑,问:“难道是因为师姐知道,我是个坏女人吗?口蜜腹剑,为了生存不择手段……面对这样的我,现在无法调动灵力的师姐,一定只能打感情牌了吧。” 李一格一愣:无法调动灵气?谁说的? 她内视丹田,发觉一切机能都很正常,经络充盈,也没有滞涩之感。 对上温云软狡黠的目光,她顿时明了: 女主这话,是说给“观众”听的。 能苟活到发展正经憋屈剧情,李一格还是选择苟一苟: “那又如何?我对师妹的感情,难道在宗门里不是人尽皆知么?即便师妹你装聋作哑,这也早就是桩公开的秘密了。” 观众席一片哗然,惊叹于今日选角的精彩,都猜测起了李一格等会儿会不会主动牺牲。 温云软唇角一勾,挑起李一格的下巴: “师姐爱慕我,我便要给回应么?清醒点吧,都是成年人,没有回应本身,就代表了一种回应。” “师妹……” 观众席一时议论纷纷,重点全放在感情戏分析上,甚至无暇顾及二人的动作。 就是现在! 温云软眼中燃起一团烈火,枕山栖谷随心而动,一把斩向交叠在一起的铁索,一把则劈往半球穹顶。 “锵!” 剑刃与锁链撞到一起,仅擦出一颗细小的火星,穹顶则更是分毫未伤,连砂石都不曾落下。 “哈,好狡猾的师妹,竟然钻空子用了神识,让我们好好地惩罚一下这个坏女孩——” 主持人邪魅一笑,抬手便抓向温云软的后领: “今日这场,师姐赢啦!” 枕山栖谷方向一转,旋成两个银白半圆,封住了主持人去路。 那人不慌不忙,长短双棍飞出,插入双剑,硬是止住了它们的动作。 飞向温云软时,棍上金银光芒汇合流转,竟把岩浆的光亮都衬得暗了几分。 这是……金银索? 李一格眯起眼,细细打量面具下的那半张脸,倒是让她终于瞧出了几分熟悉感。 “三十六!”这个名字脱口而出,连主持都怔了怔,身形一颤,向她投以一瞥。 “哈,看来师姐对我潜伏时的身份,很是上心呢。” 闻言,观众席哈哈笑开。 “既然如此,两边便算是扯平了。” 长短棍飞回身侧,三十六邪魅一笑:“比赛——继续。” 温云软恨恨地剜了李一格一眼,低声耳语:“多嘴。” 李一格挑眉:“不多嘴,难道等你送死吗?” “真是的,”温云软坐直,解下头上的发簪,风情万种地撩起了一缕碎发,“人家本来还想以坏女人的身份收场,让师姐又爱又恨、一辈子都难以忘怀呢。” 她握着发簪,摘下了顶上一朵小小的云形发卡,珍而重之地双手放到了李一格掌心: “师姐要是出去了,如果有缘再次穿过渊海,还请替我向温眠带个话。” 温眠。 李一格刷的一下坐直了。 “先别急,”温云软笑笑,“告诉她,她骂了那么多年的老鼠、寄生虫、下贱玩意,临死的时候,是个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好人。” 这么熟悉的白云发卡,这么熟悉的名字。 李一格怎么能不急! 她手都微微发抖:“你刚才说的那个人……叫什么?” “温眠啊,”温云软轻蔑一笑,“看来师姐不光心软,还不是很聪明。和我一个姓的温,睡眠的眠,温眠——” 李一格脑中忽然爆开一星火光。 意识陷入混沌前,耳畔是温云软不满的叫嚷声: “师姐,不想帮忙也不必装晕吧——” 她没有装。 可恶! 李一格昏昏沉沉间,手上握着一把陌生的剑。 和剪刀相比,这是把正儿八经的剑。 剑面光可鉴人,锋利无匹,剑柄上雕着繁复的花纹。 “你确定要跟我练练?” 说话的人是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大宗主李牧城。 “自然。” 答话的是九霄宗掌门李牧野。 二人说罢,齐齐看向她: “还请您帮忙裁断胜负。” 李一格被困在身体中,无法控制言行,只能“看”着自己颔首,说: “好。” 李牧野出剑,李牧城掐诀。 不过一息功夫,她手中的剑就飞射而出,隔开二人,发出长长的清鸣。 李牧野不满撇嘴:“您这是何意?我近日剑术突飞猛进——” “你哥哥留手了。”李一格语调无波无澜,和容清之前的语气别无二致。 “什么哥哥!” 这句话戳到了李牧野的痛脚: “凭什么他出生是太阳,我就只能是少阳?这不公平!” 李牧城温和笑笑:“世上哪有那么多公平的事。” 他收起手诀,拢拢袖口: “身为哥哥,自然要背负更多的责任。” 画面一转,却是李牧野追着李牧城喊哥哥。 浮琅河上,月光流转。 青衣少年奔至河岸,却被汹涌鬼气阻挡回来。 “乖,”李牧城和颜悦色地享受着弟弟难得的亲近,把之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是哥哥,自然要肩负更多的责任。” “我不管!” 李牧野嗓音沙哑: “你要还算是个男人,就跟我再比划一次!” 李牧城双手合十,念了一句“无量寿尊”,丹田中飞出一道暗影,赫然是面暗红色的鬼旗。 长旗猎猎,江水涛涛。 他双手掐诀,捏出一个泥土小坛,引入浮琅河水,递送到李牧野手边。 遥遥夜风里,散开一句: “珍重。” 李一格手上的剑一轻,画面又转为白昼。 熟悉的街道上,少女和少女并肩而行。 张媛媛笑容天真烂漫,张自牧则显得更为老成。 “姐姐、姐姐。” 清脆的笑声寸寸碎裂,尾调骤然拉长,转为悲痛的哭声。 张媛媛伏在张自牧身上,面前是个陌生女子,雪肤红唇,妖异得过分。 她袅娜地走到近前,装模作样地哀叹一声: “哎呀,这是所有臣民的意愿,大家都认定你姐姐叛国……” “温玉!!” “别激动嘛,”温玉笑笑,藏在袖中的右手一抖,滑出袖口,指间赫然夹着一双血淋淋的眼睛,“你姐姐的神格可在我手上,没了神格,即便有魂魄,也注定无法复生。” “你、你好歹也来了这么久,怎么能这么没有人性!” “哈哈哈哈哈,”温玉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就没有人性了吗?大小姐,我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送去做实验,你说我没人性?是我没人性,还是你太天真?” 画面又是一转。 一阵天旋地转后,她又停在了熟悉的树荫下。 这次她盘腿坐在树上,树下除了那位花切玩得不大熟练的少女,还有安纳金和…… 宗槐? 少女叽叽喳喳地对安纳金说着什么,二人身后,呆滞的宗槐眼中却闪过一丝暗光。 第129章 自说自话 “主人……”宗槐木然开口。 “啊呀, 阿槐怎么在这里。” 少女羞怯地笑,戳着安纳金说: “快把阿槐带走。” “怕什么?”安纳金笑,“不过是个木偶。” “那也是我亲手做的, 跟我孩子一样!太奇怪了,快点让他离开。” “你为什么不让他走?” 少女沉吟片刻,转而看了看宗槐的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觉得阿槐对我怪怪的。” “当初就不该用槐木, ”安纳金说,“‘木下有鬼’,东方的这句话,我都和你说过很多次了。” “我怎么知道是不是你们那里的什么木头。” 少女嘀咕一句, 噘起嘴, 不满地反驳: “我只看出那木头灵气四溢,是做木偶的绝好材料, 难道你的意思,是我眼光不行?” 安纳金无奈笑笑: “好, 好,怪我多嘴,我带阿槐离开。” 两人的身影渐渐淡去, 兜兜转转, 树下只剩了宗槐一人。 他手捧一抔土, 茫然又疯狂地寻找着什么。 那双灵动的眼睛中生气消磨大半, 挖开最后一方土地时, 最后一点活力也散完了。 他颓然倒地,抓住头发哭嚎一声: “为什么——为什么你连一点线索都没有给我留下——” 最后出现的是温云软。 缩小版的温云软。 小小的手被一个身穿制服的男人握在手心, 天真无辜的眼睛仍望着渊海之后的故土: “叔叔, 你要带我去哪里呀?” “去一个好地方, ”那人满足地笑笑, “去一个可以让你成为大英雄、改变两个世界的地方。” 漫长涛声里,温云软终于再次出现在了渊海尽头。 她孤身一人,还是离开时的那副模样,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面对滔天巨浪,她惊惧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路,而后毅然决然地便跃入其中。 “有个小孩!” 云层间响起一道柔和的女声: “快点,赶在风暴之前,说不定她还有救。” 一位劲装打扮的修士钻入海中,片刻后,捞出了湿淋淋的温云软: “咦?” 那人手掌一拂,取下了女孩太阳穴两侧的贴片细细嗅了嗅: “这是……这是提纯改良后的妖蟒毒素。她是从哪里来的?” 女修抱住温云软,怜爱地摸了摸她湿润的发顶: “可怜孩子……妖蟒的毒,一定让你吃过不少苦吧……” 李一格头有点疼。 记忆中的真实如镜子一般破碎,她游魂似的飘在半空,先是追着安纳金的身影,穿过一条条长廊、教学楼和无尽星海,而后跟在温云软的身后,进入了一场光怪陆离的幻梦。 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人操着陌生的语言,安抚那个领温云软离开的成年男子: “哦,不用担心,她潜意识中关于实验开始前的记忆会被封锁。” “需要多久?”制服男子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火焰。 “不知道,要看给什么类型的梦吧。” “痛苦的,越痛苦越好,”制服男人毫不犹豫,“从这种天真的人脑中散布恐惧,会比让她开心产出更多的能源。” 白大褂迟疑片刻:“她年纪太小了,万一承受不了……” “不过是个试验品,纳西索斯,放弃她的是她的母亲,不是你。”制服男人厉声打断了他的话,“你知道实验成功意味着什么……流芳百世、万众敬仰……你的功绩会被记载在每一颗沉睡但有力的心脏上,会成为人类文明向真理边界开战的战旗!” “好吧……” 纳西索斯犹疑片刻,开始往贴片上涂药: “但是艾波,你确定不会大规模使用研究成果的,对吧?我是说,那毕竟是一个活生生的世界……” “哈。” 艾波发出短促的气音,听不出究竟有没有笑意。 纳西索斯抿起唇:“而且安纳金·艾勒蒙……他会同意吗?那毕竟是他爱人的家乡。” “我太了解他了,”艾波自信而轻蔑地笑,“这个人掌控欲强,缺乏安全感,稍加擅动,就会头脑发热,自以为是地牺牲一切来挽回他的爱人……” “但……” “你想说什么?” 纳西索斯忧心忡忡道: “但神话的启示……” “够了!”艾波提高音量,“别跟我扯爱尔兰人那套!什么黑艾波禁止进入国度,白艾波输给艾勒蒙。我告诉你纳西索斯,艾勒蒙成为国王,那是神话里的故事,而我——现实中的艾波——会战胜这个自以为是的对手、成为无尽宇宙之王。” “但愿你不会被困在果壳之中。” 纳西索斯喃喃说完,将贴片粘在了女孩太阳穴两侧。 梦境开始扭曲,平整下来之后,就是炎热的午后。 娇小的女孩站在大门前,领路的是李一格再熟悉不过的“妈妈”。 那些叫“一格”的声音统统被套上重叠回响,唯一清晰有力的,是那声“阿软”。 “阿软,今天开始,我就是你姐姐了。” 李一格茫然四顾,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方。 “看完了?” 她回头,发现身后站着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女人。 这个女人曾经频频出现在其它梦境里,如今却和她面对面说起了话: “我是你。” 李一格一愣:“啊?” “嗯……也不完全是。” 女人笑笑: “我是神,你是人。” 虽然没有什么优越感,但这种直白的说话方式,还是让李一格有点不适。 “好吧,看来我确实不怎么讨人喜欢。” 女人抿唇,生疏地做了个小鬼脸: “不过我也有做不到的事情,否则也不会有你。” 这话说得更怪了。 李一格一头雾水。 “总之……事情大概就是你看到的那样。两个世界和平交流之后,爆发冲突,然后出现了一方对另一方的压迫……” “等一下,”李一格适时地补上了对话中的空白,“所以你既然是神,为什么有做不到的事情呢?” 女人顿了顿,笑着说:“因为我是神,所以不能干预事件进展。神是世界的意志,科技的提升和社会的安定对世界而言是善好,因而我若是出手干预,便有悖于天道。” 她解释道: “但你不一样,你虽然有神格,却并无神的身份,是以可以踩在规则的边缘线上,替我拯救这些人。 “我背着天道筹谋了很久,如何稳住异世之人、如何转世、如何让你成为人、如何让你在危险来临前苏醒…… “我知道书院的生活对你来说很痛苦,但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其它的真实,可以这么快速地让一个人成为一个人了。 “不过在此之前,我也通过少阴拿到了安纳金求学期间的记忆。在进入书院之前,你都是在安纳金的记忆里生活的。” 李一格默了默,问:“书院是温云软的记忆。” “对,”女人点头,“她被带走的时候,我还是神,所以可以与她同感。那个什么系统,也不过是我自己塞进去的道具,让你的大脑不至于因为冲突的记忆罢工。” 李一格“嗯”了一声,场面冷寂下来。 安静片刻后,女人不大熟练地问道: “嗯……最近过得怎么样?” 李一格答:“还行。” “唔……你的修为是随着神格解锁提升的,雷劫很厉害吧?” “还好。” 女人有些手足无措,却还是说了下去: “一旦我变成人,天道就无法用规则来约束我,所以它会用尽一切合理的手段,将你……回收。” “……嗯。” 女人问:“你为什么不说话?” 李一格答:“不知道说什么。” 这感觉就相当于活到十八岁,突然来了个人跟你讲: 嘿,朋友,你之前的生活都是别人的,经历都是虚假的,你以为真实的世界也只是有心人利用道具编织出的一场恶毒的梦。 她能说什么? 她可以说什么? 她想说的话,难道面前的这个人可以回答吗? 她想知道自己是谁,想知道什么是真实,想知道什么才是构成“李一格”这个人的叙事的根基。 对面的这个女人,显然回答不了。 她只知道流水账似的跟李一格说明前情,却完全不知李一格此刻究竟为了什么迷茫,又为了什么痛苦。 说不定在她看来,突然发现自己是某个世界唯一的神,还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情。 可李一格不这样觉得。 这场对话把她的人格和灵魂,都从根本上击垮了。 如果经历是虚假的,信念是虚假的,选择也是虚假的,那她这个人还是真实的吗? 真的有人能通过虚构的故事,求得真正的自己吗? “你……怎么了?” 女人终于意识到了李一格的不对劲: “我其实一直在旁观。” 她说:“我觉得你是个挺好的人,至少比我招人喜欢。善良,正直,勇敢,坚定,有很多非常好的品质。我相信你拥有这么多令我羡慕的特质,一定能突破曾经束缚过我的局限,做成我想做却不能、也不敢完成的事情。” 女人犹豫片刻,上前拍了拍李一格的肩: “你还好吗?” 李一格没有回答。 “好吧,如果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那我就先走啦。但是在这之前……” 她比划了半天,局促不安地抱住了李一格: “谢谢你…… “也对不起。” 她旁观过太多李一格独自崩溃的瞬间,这个拥抱,是她一直以来的梦想。 ——如果见到那个脆弱的自己,就抱一抱她吧。 “我走啦。” 梦境淡去,李一格睁开双眼,雾气朦胧中,映出温云软轻蔑的笑: “正因为是手足相残,才不能趁人之危、用下三滥的手段吧。 “三十六,你可真给九霄宗丢人。” 第130章 庄周梦蝶 李一格用力眨了眨眼, 思想浮萍似的漂浮在半空,尚未从对话的冲击中醒转过来。 发现她从昏睡中清醒过来的,还是三十六。 他颇为得意地轻笑一声, 双棍交叉在二人头顶,释放出可怖的威压: “她现在醒了,动手吧。” 温云软抿唇, 正要反唇相讥,穹顶却猛地一震。 三十六表情一冷,收起扩音符,举起传音玉牌问: “什么东西在攻击防护罩?” 下一秒, 进攻的东西就劈开穹顶, 露出了它狰狞的本来面目。 ——天雷! 还是熟悉的九十九道天雷! 每一道天雷半径都足有两米,带着摧枯拉朽之势贯穿下来, 顷刻间就把整个穹顶轰成了粉碎。 “李一格!李一格!” 温云软叫了两声,没得到回答, 狼狈不堪地抱着李一格躲开天雷中心,撑起脆弱的灵气罩,枕山栖谷拼了命地在外面护着, 却也仅仅替她们挡下了第一波天雷。 脚上的镣铐被雷尾扫中, 暴露在防护外的部分悉数化为齑粉。 温云软骂骂咧咧地收剑, 想带李一格离开, 李一格却倒在地上没动。 “你醒醒, 李一格?李一格?” 温云软抓了把头发。 她刚刚筑基,还不会御剑, 更别提带人跃上那么高的平台。 李一格要是配合一点, 稍微给她输送一点灵力保证续航, 她还有一搏的机会, 可现在…… “锵!” 枕山栖谷隔开长短双棍,雷霆万钧下,三十六揭开面罩,狞笑着下了死手: “关于我的过去……你们知道的太多了……” 温云软打不过他,又带着一个李一格,只能狼狈不堪地闪避: “知道了又怎么样?九霄宗那么多人知道你的过去,难道你要把他们都杀了吗?” 三十六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停手仰天大笑: “哈哈,你以为九霄宗的那些蝼蚁,就能逃得过了吗?我们光明圣军在这里潜伏了这么久,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将你们一网打尽!” “是吗?” “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三十六说完,才意识到刚才答话的是个男声,并非温云软。 顾洗江提剑而来,笑眯眯地掐起兰花指,虚虚一点,三十六就痛呼出声。 “你以为你们这些蝼蚁,就能逃得过了吗?” 熔岩之上,粉裙翻飞。 顾洗江身后“刷刷”飞出一片长短双棍,分作两股,一股用以抵挡头顶的天雷,一股则蜂拥而上、向三十六袭去。 第一根短棍擦着三十六的脸侧掠过,他失声尖叫: “这是十七的本命法宝!这是十七的本命法宝!” 顾洗江目露赞许之色: “看来你和自己的战友,关系还是挺密切的。” “战、战友?” “哦……” 顾洗江玩弄了一下手指,拖长音调,故作疑惑地反问: “刑恩堂弟子都是你这种失忆的魔修卧底,难道你不知道吗?” 三十六瞳孔骤缩:“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做作地掩唇笑道:“三十六啊,不然你以为为师是以何种标准选拔弟子的呢?” 苍白电光下,顾洗江艳丽而阴森地笑笑: “留你们活这么久……也不过是废物利用罢了。” 三十六大惊,心神失守,立马就露了破绽。 一声闷响后,两根长短棍自他手中飞脱,汇合进黑与白的蜂群里。 “她怎么样了?” 顾洗江停在温云软身侧,意外挑眉:“竟然渡劫了吗?” “渡劫?” 温云软压根就没想过李一格这时候还会跳级。 经顾洗江提醒,才发现她的修为已经到了自己无法窥探的境界。 “也罢,看来她都知道了。” 顾洗江纡尊降贵地伸出两根指头,捏住温云软的衣领,又操控两根长棍架起李一格。 温云软问:“她知道什么了?” 顾洗江一顿,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有些事情,不是你该知道的。” 他将二人提出那方斗兽场,目力所及,皆是燎原烈火。 机甲和修士奔行其间,叫骂声和机械滚动的粗嘎声响中,响起一道缥缈琴音。 顾洗江只消看一眼,就认出了包围之中,悠然抚琴的人。 那个人李一格也认识。 ——李悄,天音长老的弟子,参加过抵御兽潮的行动,曾为李一格抚过琴。 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多半还对李一格有点意思。 虽然顾洗江不能确定这个“有意思”,是出于李一格薛定谔的个人魅力,还是出于她两年之内从练气突破到渡劫的惊人资质。 但总而言之,这对容清来说,并不能算一个好消息。 吃瓜乐子人慢悠悠地低空掠过,棍群一抄,就把李悄也捞上来了。 温云软这才想起问一句:“老祖呢?” 顾洗江一心三用,同时对付机甲和不时窜出的机械臂以外,还要尽最大努力救人。 因而沉默了很久,直到棍群的数量无法再支持多线工作,才摇摇头,低叹一声: “老祖是天下人的老祖,你以为人家脑子里就只有情情爱爱的?” 顾洗江瞟了李一格一眼,看她还是没什么反应,不免惋惜地摇了摇头。 正常这时候知道恋人抛弃自己奔赴大义,多少都会感到失落、失衡、伤心欲绝。 李一格这都没反应,看来是真受打击了。 早知道就编得再离谱一点了。 顾洗江抬头望天,乌云密布的穹顶之上,偶尔亮起一线雪色剑光。 ——容清在上面扛着天雷呢。 他不厚道地指挥刚隔开机械臂的短棍戳了戳李一格: “不过我若是没看错,老祖刚去救那个盲眼女修时,那叫一个紧张哟。” 李一格没有反应。 顾洗江逗了两回,没得到想要的回应,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催动灵气提高速度,飞快赶回了九霄宗。 九霄宗距离魔界不近,因而一路行来,机甲的影子渐渐少了。 成千上万的修士在宗门指挥下前往战场,与顾洗江擦肩而过的瞬间,还会客客气气地打声招呼: “放青道君。” “嗯。” 特殊时期,顾洗江也懒得下剑行走,索性提溜着一大串战损人员,直接降到了刑恩堂所在的山头。 此时这座山峰已然空了大半,深秋的风自谷间吹过,卷起枯叶和一阵凄凉萧索。 山巅殿前,站着一名鹅黄劲装的青年修士,额上绑着“奋发图强”的系带,脚前躺着一具黑金长袍的尸体。 见了顾洗江,也不行礼,反将腰杆挺得更直: “还请放青道君,给我一个解释。” 顾洗江信手一挥,灵力震碎了多余无用的长短棍,黑白碎屑雨似的飘落下来,洋洋洒洒,覆盖了正在枯黄的世界。 青色本就因时令减淡,挂上这些粉末之后,更是淡的看不出色彩。 原先还像是色彩被水冲淡,现在却像是水中误入了半滴浅绿,悄无声息地便被同化、吞噬,消失在了浩荡的海洋里。 “你要本座给你解释?” 顾洗江笑: “既如此,不如你先把他脸上的面具揭下来。” 宋惊木眉头下压,冷声问: “道君这是何意?众所周知,獬豸面具只有刑恩堂高层才有权摘下——” 顾洗江抬手,截住了她的科普,笑意盈盈: “他若是真心爱你,你自然也可将面具摘下。” 宋惊木抿唇,单膝跪地,双手捧起面具边缘,微微发力—— 面具纹丝不动。 在她再次质问前,顾洗江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 “这等小事,本座不必骗你。” 宋惊木又试了一次。 而后是第三次。 第四次。 修长有茧的手能轰开鉴讼的外壳,却揭不下一张爱人的面具。 顾洗江低叹一声,伸手虚虚一招,那面具便脱落下来。 面具之下,赫然是安纳金的脸。 躺尸许久的李一格终于又有了一点反应。 这张脸宋惊木或许没见过,温云软或许也没见过,但对她而言,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剧情刚铺开的时候,那个顶锅的魔修是他。 小乾坤里安纳金是他。 现在就连刑恩堂十九师兄,也是他。 顾洗江察觉到李一格的变化,微微一笑:“你认识?” 李一格抿唇,思绪纷杂。 在搞懂自己是谁、完成自我认同以前,她并不想掺和进复杂的异世界矛盾当中。 “看来是不认识,”顾洗江笑眯眯地自说自话,“不过没有关系,这个人,我认识。” 他手指一勾,凌空出现一道凌厉剑影,生生剖开了十九的胸膛。 宋惊木脸色一变,肌肉绷紧,却在十九胸膛洞开的瞬间,僵直了身体。 本该有心脏搏动的地方,挂着一张孤零零的纸人。 “纸傀儡。” 顾洗江玩味地取出那个纸人,拈起来调转一圈,正反瞧了个仔细: “看来它的手艺远不如少阴仙君,只能用最低劣的手段驱动木偶。” 宋惊木浑身发寒,口腔泛起浓郁到化不开的苦: “你说……木偶……?” “啊,”顾洗江露出一个天真无害的笑容,熟悉他的人如果也在场,一眼就能认出这是他要使坏的前奏,“问这个问题,不如问本座,为什么你取不下它的面具。” 宋惊木咬紧牙关,涩声道: “……因为他不是人,木偶是没有感情的。” 顾洗江摇头笑笑,点评道: “自欺欺人。” 他说:“木偶若是没有感情,又何必对你和——”他指了一下温云软,“这名弟子,还有那个处理妖界事务的女修,这般上心?” 温云软指着自己,一脸疑惑:“我根本就不认识他,而且张自牧从小就生活在妖界,她怎么会认识这个人?” 顾洗江微微一笑:“张自牧有没有告诉过你,她的师父叫什么?” “嗯?” 宋惊木心里凭空多出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顾洗江花瓣似的唇微分,吐出一柄锐利的尖刀: “宗槐。” 第131章 空穴来风 宗槐。 这个名字, 宋惊木再熟悉不过了。 她脸色苍白,似乎并不能理解顾洗江为何突然提起这个人。 “如果我告诉你……宗槐一开始的目的,就是接近你和张自牧呢?” 顾洗江一拍脑门: “哦, 这么说不严谨。如果他的目的是接近你,那么肯定不会被我们查出动手脚的事情,而是一点点击垮你和十九之间的信任和感情。” 他坏了吧唧地笑:“毕竟这个人偶是被嫉妒泡大的, 心眼可多了。” 宋惊木哑声问:“那他处心积虑地离间我们,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你想补偿十九,”顾洗江笑,“他要让你觉得自己冤枉了十九, 加倍地补偿它、加倍地对他好。他要你对十九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若是中间不经历一个巨大的磨难,这种目标又怎么会轻易达成呢?” 顾洗江摸出一个瓷白小盒, 从中挖出一块香膏,细细涂在耳后: “等他按照计划‘落下山崖’, 他便去了一趟鬼界,和云徽宗的人达成协议,勤勤恳恳地扮起了张自牧的好师父。为了顺利让张自牧来九霄宗, 还特意亲手伪造了一块身份令牌, 让小徒弟务必继承自己的遗志。 “你说说, 朝夕相处的唯一一个人类修士对自己关怀备至, 临了, 又为了自己死在万妖窟里。不过是想回故土看一眼这种渺小的愿望,你说张自牧会不会应承下来?” 宋惊木抿起唇, 沉默不语。 “你心里也有答案了, 不是吗?” 顾洗江笑:“张自牧来九霄宗, 势必会被安排与十九相遇。她又不曾接受过旁人的善意, 自然会对这个‘一身正气’的师兄颇为依赖。届时十九只消动动手指,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你们二人分别带走。” 宋惊木心中一寒,颤声问:“那他图的……究竟是什么?” “哈,”顾洗江转了一圈獬豸面具,笑着反问,“他爱而不得的爱人和情敌都死了,现在他分出这么多心力接近你们,你说为的是什么呢?” “……为了复活她。” 顾洗江赞许地点点头,露出“孺子可教也”的表情来: “它爱的人由至纯阴气所化,你和张自牧的体质,都是最接近坤元道体的。它以为炼化了你们就可以复活爱人,却万万没有想过……如果他真这么做,就再也遇不到那个人了。”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宋惊木一眼。 意气风发的少女脸色灰败,如一朵枯萎的玫瑰,生气正随着朝露的升腾渐渐流逝。 安静许久,李一格忽然开口: “想那么多干嘛,他爱的人不就是你吗?” 她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话,乍一开口,嗓音还有些哑。 她清了清嗓子,翻身下棍,扶起宋惊木的胳膊,一字一顿道: “师姐,宗槐、或者十九……他喜欢的人,从始至终都是你。” 只是这个自以为聪明的蠢货,从来都没有发现罢了。 在最后那段支离破碎的记忆里,宗槐始终凝视着安纳金怀中的少女,因而如果她猜得不错,宗槐喜欢的就是那个将他制造出来的主人——少阴。 少阴和太阴都接近坤元道体,接下来就是把宋惊木和张自牧填空进去。 张自牧确定是太阴了,那宋惊木能对应上的身份,也只有一种。 顾洗江眉眼弯弯:“少阴仙君。” *** “光明圣军”四处为非作歹,九霄宗显然急缺人手。 李一格带宋惊木回去的路上,还撞上了那位让她一夜暴富起来的倒霉师父姜骋。 八成是李牧野想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于是把他假释出来,让姜骋好好打工,争取一番宽大处理。 不得不说,修士的养颜能力确实惊人。 这么长时间的软禁之后,姜骋除了精神差点,竟然和最开始也没什么区别。 见了她们几人,眼中滑过一丝痛色,招了招手: “软软……来师父这儿……” 温云软笑得又甜又乖。 她偎在李一格身畔,脆脆地喊了一声“师叔”,而后欣喜地晃了晃李一格的手臂: “师叔!师祖出关啦!” 短短七个字,狠狠地往姜骋心口插了一刀又一刀。 照光道君身形一晃,几乎站立不稳:“软软,你在说什么呢?是不是师姐欺负你了?莫怕,师父在呢。” 温云软用力点头:“师叔确实经常欺负我。” 她掰着手指数:“我要师叔的零食,师叔不给我。我吐瓜子皮,师叔骂我。我想当个流芳千古的大英雄,师叔也不肯成全我。师祖,你说师叔是不是很过分?” 李一格本来还在虚无主义和抑郁的边缘呢,听她用这么天真的语气戳这么狠的刀,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姜骋凉凉看她一眼,李一格立马控制住脸部肌肉,即便嘴角抽搐得再疯狂,也竭力不在姜骋面前哈哈大笑。 姜骋晦暗莫名地望着她,眼神幽深,半晌才不咸不淡地夸赞一句: “进境挺快。” 李一格猜到他的言外之意,多少有点暗示自己用了邪法,于是坦坦荡荡地掏出那本《一夜娇宠:霸道掌门爱上我》,随机翻开一页,声情并茂地朗读起来: “九月十三日夜,我夜不能寐,披衣起行……” 姜骋额角一跳。 “……却见掌门立于门前,邀我共同做些成年修士才能做的事情。” 宋惊木:??? 温云软:!!! “我欣然应允,和掌门互解衣袍……” “闭嘴!” 姜骋忍无可忍,伸手一招,便要从李一格手中夺过自己的秘藏厕所读物。 ——可惜没拉动。 他是渡劫,李一格也是渡劫。 但李一格还有神格加持,虽然同为渡劫,但她比起姜骋,修为显然更加精深。 不需要调动灵力,只需心念一转,便能把姜骋的灵力拦在数步开外。 克禋长老脸都绿了。 见状,宋惊木的心情意外地好了很多。 眼看姜骋不甘示弱,用尽毕生修为和李一格拉锯,宋惊木竟也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照光师叔果如传闻所言……是个妙人。” 李一格手一松,姜骋猝不及防踉跄两下,被灵力召来的霸总文学重重拍在他脸上,路过的修士纷纷驻足停留。 修仙界就这点不好。 李一格想:太冷漠了,怎么到处都是吃瓜乐子人。 思忖片刻,她决定还是给姜骋保留一丝最后的体面,替他找个台阶下了: “师父,您是不是困了?若是身体不适,弟子替您回了掌门师叔就是,您不必太过勉强自己。” 吃瓜群众一脸震惊。 有谁会在半空中以脚打滑的姿态睡觉啊! 而且脸上盖的也不是剑谱或修炼秘法,怎么看都很奇怪吧! 聚焦在姜骋身上的视线顿时更加火辣。 “天啊,这不是那个克禋长老吗?他怎么还爱看这种东西?” “什么叫爱看?你是不是不知道,当初这本书刚一面世,就被某个财大气粗的读者全包走了!” “……没想到照光道君如此、如此珍惜和掌门道君的……呃……梦中情缘?” 姜骋忍无可忍,揭下书,冷声喝道:“修行净地,高声喧哗,成何体统!” 他抿唇,额角气得直跳: “此物乃掌门所赠……” “天啊!” 一位吃瓜群众惊得剑都差点拿不稳:“竟连掌门都知道道君爱看这类话本了!” 姜骋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他不过是闭关修炼了一段时间,怎么在昴峰的声望都一落千丈! 李一格也觉得奇怪。 她赶紧拉了拉宋惊木的袖子,问:“现在昴峰首座是谁?” “啊……” 宋惊木这才想起,李一格开年考只参加了一半,之后就一直没回宗门: “我一直想告诉你来着,现在昴峰首座换成了一位刀修师叔,据说她为人刚正廉洁,匀到各个师门的物资都比往年丰厚。” 李一格了然:感情所有人都知道姜骋是个巨贪了。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姜骋这行为比断人财路还严重,一面克扣科研补助,一面让同事和学生打白工。 也难怪那些人一看姜骋吃闷亏,就赶紧围过来拖家带口地落井下石。 姜骋浑然不知,怒不可遏地拂袖将那名弟子拍飞出去: “目无尊长,成何体统!” 他看向李一格的眼神,愈发不善起来:“你倒是有出息了,当众诋毁师尊,以下犯上,哪儿来这么大的胆子!” 李一格思索片刻,张开双臂,一左一右抱住宋惊木和温云软: “翅膀硬了。” 姜骋:…… 他咬紧牙关,脸色铁青,偏又奈何不得李一格,情急之下,竟又要丢刑恩令。 “等一等,等一等,”李一格好心提醒道,“现在刑恩堂没人啦。” 牢中无岁月。 想来姜骋蹲大牢的时候,是看不到修仙界新闻快讯的。 她好心把如此重要的信息传达给姜骋,这狗师父竟非但不领情,反而更加生气: “昴峰李一格,以下犯上,散播谣言,罪无可恕。现逐出师门,剔去内丹断绝根骨,发配外门,可有疑义?” 李一格想了想,觉得还是有的。 她虽然对修仙界不是很有认同感,但根据那个女人的说法,她可不是活在什么虚拟剧本里。 生命只有一次。 珍爱生命,保护自己。 姜骋没料到她还会点头,咬牙切齿地问:“有何疑义?” 李一格问:“什么谣言?” 姜骋这人好面子。 他自然不可能说,是因为李一格从他储物袋里掏出了一本不像样的话本,然后推测他和李牧野有什么首尾。 他冷声道:“自然是编排师长,乱人道心!” 李一格眨眨眼,赶紧拉着宋惊木说:“师姐,老祖爱我爱得无法自拔。” 而后转过来冲着姜骋道:“现在这谣言有了。” 但当事人不是姜骋。 像这种事儿,刑恩堂一向懒得受理。 顾洗江虽然觉得胡乱编排可恨,但也认为师父应当以教导为主,若是自己管不好弟子、把事儿闹到角峰升堂,第一个要罚的还是师父本人。 姜骋憋气,谪仙似的面容微微涨红,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半晌,远处飘来一句清淡的反驳: “不是谣言。” 李一格眯起眼。 逆光之中,容清手提长剑,凌空而来。 第132章 梅开三度 李一格不知该如何面对容清。 她收起嚣张的爪子, 默默把温云软和李一格往中间拉了拉,自己退到后面装鸵鸟。 等容清打发姜骋去西线支援后,才怂唧唧地小声说:“对不起。” 容清笑:“无妨。” 宋惊木拍了拍温云软, 强行把小电灯泡拉走了,一时只剩下吃瓜气氛组和李一格。 “别瞧了,”容清笑着吩咐, “宗门大殿有事要议,去晚了当心挨罚。” 昴峰乐子人作鸟兽散,给李一格和容清留够了二人空间。 二人漫无目的地并肩走了一段,容清忽然提议道:“之前你说想去漂流, 现下山中无人, 倒是个好机会。” 李一格都不记得这事儿了。 图书馆里的生活太无聊,全靠口嗨增加一点生活的乐趣。 有时候她看一页都能蹦出五个新想法, 没想到自己都不曾当真的事情,容清竟然还记着。 她更愧疚了。 她伸出一根小指, 勾了勾容清的:“之前我以为……我以为你是个假人……” 容清笑着拉她进到竹林,在深潭边坐下,认真细致地削起了竹子。 李一格把经历合盘托出, 容清不时应和两句, 表明自己在认真听, 等李一格解释清楚, 小竹排也就做完了。 偌大深潭接着一条清澈小河, 李一格坐在船上,忽然问:“你觉得我是我吗?” 容清微怔, 继而领会了她的意思。 破开小乾坤中的幻境后, 他也有过一样的困惑。 什么是真实, 什么是虚妄。 什么是物, 什么是我。 书院里那个奋起反抗的人是他吗? 或者修仙界那个长期闭关清修、与天同寿却也寂寥一生的人才是他? 他在迷失的边缘,靠李一格这根浮木找回了自己。 李一格躺平在竹排上,伸出一根手指,虚虚描摹着容清五官的轮廓。 她坚信的是虚假,不信的却是真实。 虚假差点摧毁了真实的她,真实却也同样摧毁了真实的自己。 李一格很迷茫。 在第一次考试中拿零分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迷茫过。 她身边的世界好像被一团迷雾包裹,各处都是,阴沉沉地将每个她认识的人包裹其中,而后改换了面目。 就连她自己也不能幸免。 女人说的记忆,她还是想不起来。 李一格只知道女人用神格编织出了一场梦,但这梦究竟是假是真,她也无从知晓。 她轻轻叫了一声“妈妈”。 容清失笑,俯下|身来,额头抵住了她的额头。 四目相对,松风穿林而过,一片竹叶落在水面上,被竹排划出的涟漪拍开,细细地打了个旋儿。 李一格环抱住容清的脖颈,轻轻吻了吻他。 一只小雀儿落在那枚竹叶上,荡舟而下,深翠绿意里,响起纤细的啼鸣与歌声。 容清纵容她胡闹够了,才把人按在怀里问:“好点了吗?” 李一格闷闷地答:“还是很难过。” 她还想折腾,后腰却被容清按住,动弹不得。 容清紧紧地环抱住她,清冽好闻的香气和山中流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渐渐让李一格心平气和,镇静下来。 “现在还……”容清耳根微红,用宠溺的笑来掩饰,却被小熊毫不留情地戳穿。 熊妈妈很不客气地啄了小熊一口: “你笑什么?” “笑你现在说话好没营养。” 容清答:“看到你,我就只能想到没营养的话。” 李一格小声嘀咕:“好土哦。” 李一格:“但是我很喜欢。” 碧波荡漾中,容清轻轻吻了吻她:“不开心的话,要不要再来一次?” 李一格郑重声明:“我不是涩禽,我只是对你日久生情。” 容清笑着又亲了亲小熊。 潭水汩汩下行,如镜的波纹里映出交叠的倒影。 竹排悠悠地走,连着经过几个落差不大的小瀑布,缓缓荡进了李一格曾经讲过课的那片水域。 说来惭愧。 她那个时候对修仙界就没什么了解,时至今日,了解得依然不多。 她按住熊妈妈,湿淋淋的发垂到容清咽喉,眉眼弯弯地问:“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其他人都忙着拯救世界,我们却躲在这里谈恋爱……” “怎么不算拯救世界呢?”容清笑,“她从一开始就将你视为唯一能解决灾难的人,保护你,也是拯救世界的一部分。” “好土,”李一格笑弯了腰,“既然这样,那我们不如做点正儿八经的事情来拯救世界吧。” 她补充道:“听起来还挺中二的。” 容清扶着她坐直,跟着也坐起来,要挽她的发,却被李一格拦住了:“先洗一洗嘛。” 用过除尘诀,李一格还是不满意,索性仰躺在竹排上,随意掬水淋在发上。 水珠顺着藕白的胳膊滑进袖口,映出不远处的重峦叠嶂和雾霭流岚: “你说……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修仙界的那些奸细还能清理,但从渊海过来的那条路,总归是个隐患。” “小熊觉得呢?”容清亲了亲她。 这个称呼引起了李一格的不满:“现在,请郑重地称呼我为——救世主大人。” “小熊。” 容清逗她: “是谁学到半夜,兑了几十罐蜂蜜边哭边吃边学的呀?” 李一格恨恨磨牙,扑了上去,长发带起的潭水在半空甩起一道晶亮的弧线: “闭嘴,闭嘴!可恶,不许说,不许说!” 容清连连投降:“救世主大人。” 李一格这才满意地哼哼两声,拉过容清的右手,让他给自己烘干头发: “单解决那些‘魔修’,还是治标不治本。真要解决这个问题,还得从根本上下手。” 容清点头称是。 “不过要找谁问,也是个难题……”李一格想了想,突发奇想道,“我记得之前上九宗怒堂主说我身上有白榆花的味道,我的肉身是不是用白榆花做成的?” 容清点头:“龙息为骨,花蕊做筋,花瓣为皮,花泥做肉。这是她的叮嘱。” 李一格忽然感觉有些不对: “那你是不是有点人外的醒脾?” 容清抬眼:? “我是一朵娇花诶。”李一格一本正经道。 容清愣了愣,哭笑不得:“我是剑,不是人。” “那就更奇怪了,”李一格梳开发丝,松松地挽了个马尾,“你说她要是知道我和你在一起了,会不会觉得我们这就像……嗯……一个学生和刷题笔坠入爱河了呢?” 刷题笔轻笑一声,按住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解开了她刚绑上的发绳。 等发绳再次绑上去后,李一格懒洋洋地躺在竹排上,墨色的发松散铺开,日光的色彩在上面缓缓流动。 容清捞起一束落到水面的发尾,手腕被李一格按住: “所以如果复活安纳金的话,我们应该就能知道解决问题的方法了。” “嗯。” 容清没什么意见。 不管李一格说什么,他都很少会持反对意见。 这让李一格心里有些没底: “安纳金是接受过那个世界教育的人,复活之后,他肯定比我们都了解那个世界的弱点。而且在我的‘记忆’里,他也是个挺有名望的人,比起那些无名小卒,肯定掌握了更多的信息。” 容清点头,问:“需要我做什么吗?” 比起和小熊讨论应该怎么解决,他更关心该怎样帮小熊解决。 小熊心里更没底了:“但他之前就投靠过那些人,而且他们说到底又是同胞……再者说,如果告诉他少阴转生的事情,他要是对宋师姐纠缠不放怎么办?不说的话……他应该又会更倾向于帮助自己人。”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容清敛眉望她,目光柔和清澈,粼粼碧波倒映其中,更显柔情万种。 “你觉得呢?” 容清沉吟片刻,说:“可以一试。” “可是……可是当时是少阴亲手杀了他,你说安纳金复活之后,如果要对宋师姐撒气,可怎么是好?万一他人格扭曲,对宋师姐虐身虐心,那岂不是罪过了。” “纠结这么多做什么,”容清笑,“你不是看过《星○大战》吗?名字有时候也能体现出一个人的气质。” “拜托,那天行者也是黑化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才最后捅刀的,我就怕他死的时候,还没走完那段黑化剧情,直到咱们全界覆没了幡然醒悟、要为自己过去的错误赎罪。” “那你还有什么别的方法?” 李一格想了想:“不然……我去那个世界看看?” 其实她心中一直对“记忆”的真实性抱有一丝疑虑,如果不能亲自确认过去是假,那么现在的真实始终是虚浮且没有根基的。 容清抿起唇。 “该不会生气了吧?”李一格伸出爪子逗他。 “没有,”容清握住小熊的手,说,“御鬼令、万物珠、天质子和天下剑,分别统御一界。四物融合之后,直待你突破大乘,你就会成为唯一真神。” 李一格懵懂地“哦”了一声。 “神与真神不同,”容清稍加思索,解释道,“神是世界意识的使者,真神则凌驾于世界意识之上。虽然你尚未成为真神,但……但这个世界依然是你的一部分。” ——你无法逃离你自己。 李一格听懂了。 她沉默半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这样吧,我们先去妖界碰碰运气,我记得烛龙居旁,曾经有一个秘密的地下研究所,说不定能从那里找到一些线索。” 容清自然应允。 妖界研究所当时虽被炸塌了,但那些休眠舱中的人似乎并未收到影响。 李一格认为,想要套信息的话,从研究员身上下手或许会比从那些疯狂的战士入手更加简单。 事实也的确如此。 他们不过是在地下废墟中清理出来一个休眠舱,从里头捞出来一个幸运的小倒霉蛋,又举着长剑问候了一下,那个家伙就吓得两股战战,直接把所有的事情都交待了。 第133章 前尘旧事 最开始, 他们的世界也是个正常而普通的世界。 科技发展,社会进步,一切都在稳定向好。 但世界上从来就不缺急功近利的人, 他们不满足于从0到1的突破,非要追求从0到100的进步。 而100,又怎么是轻易就能达到的呢? 科技发展到一定阶段之后, 进步的速度定然会逐渐放缓,直到基础理论出现新的突破进展之后,才会启智开悟、突破到新的阶段。 所谓的100,也不过是理想状态下的极限, 在现实生活中, 受客官因素的制约,基本无法实现。 于是一帮不肯向自然低头的人组成一个自称“光明会”的团体, 开始想尽各种方法,来扩大科技所能抵达的疆域。 尝试了包括基因操控在内的所有极端方法之后, 他们将目光转向了现存的人类。 基础科学需要进行的计算与推演,绝大多数需要依靠计算机完成,而单个计算机的信息处理与存储能力都是有限的。 为了提高这个上限, 他们铤而走险, 进行了第一波实验, 冒名领回十名没有亲属在世的植物人, 利用之前研发出的技术, 将这些人的大脑连接到了一起。 效果虽然显著,但人天生的表达欲仍无法扼制。 于是他们将神经互联技术与基因操控结合在一起, 违背人伦地人为“制造”出了一批天生语言系统衰退、只能使用集体智慧思考的孩子。 他们将这些孩子起名为“黎明之花”, 却把花朵当成了欲望的养料。 他们在暗中扩大计划影响范围的同时, 将组织成员送进人类联邦管理层, 慢慢将计划放到明面上推进。 几十年试水之后,逐渐盛放的“黎明之花”为科技进步提供了极大的帮助,但与此同时,休眠舱对能源的需求远远超出了光明会所能负担的范围。 为了解决这个矛盾,他们不得不切割并停用一部分网络,转而将研究重点放在能源的寻找上。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们研发出了一种传送门。 这扇传送门可以连通这个世界与另一个平行时空。 光明会将这扇门上交给了联邦,于是联邦派出了第一批探险者,领队的人,正是安纳金·艾勒蒙少校。 第一次的交流成果很喜人。 高科技社会通过修仙界获知了许多从来不曾了解过的动植物,通过对它们的研究,仿生科技、生态学、生物学及其它相关领域都获得了长足的发展。 修仙界则通过高科技社会获得了繁荣、安定和更加谐和美好的生活,与此同时,科技的提升也在术法的基础上,让生活变得更加便利。 于是联盟派出了第二波。 之后是第三波。 直到第十次探险结束,光明会终于完成了针对修仙界的初步研究。 脑网分析后断定,由于身体结构与环境构成的不同,修士的情绪波动可以成为能源的替代品。 于是第十一次探险中,混进了胆大包天的光明会第二十三任主席艾波。 他们最开始只是收集修士突破和突破失败时大起大落的心情,用来给休眠舱供能。 但人类一向贪婪。 光明会更是如此。 他们尝到甜头之后,开始尝试豢养修士,引起了修仙界的强烈反抗。 双方打成平手。 艾波利用宗槐,挑起了安纳金和少阴之间的矛盾,成功说服安纳金加入光明会,并顺利取得了一段时间的压倒性胜利。 直到那个懦弱的、没用的神,向光明会抛出橄榄枝,又和少阴一起设计骗来了安纳金及其下属。 神向他们承诺:为了全世界的和平与稳定,她们愿意牺牲上万名修士,主动将人囚禁在永世不得离开的八苦地中,向光明会供能。 尝到甜头的艾波被欲望冲昏了头脑,加上修仙界还有许多不传秘法无从得知,他便在简单求证之后,傻乎乎地信以为真,几乎派出了全部人手。 而后秘境结成,所有人都在容清剑内的小世界中化为了枯骨。 修士找来了光明会为提纯情绪研发出的灵气转换装置,并将它拆成两块,主体封进小乾坤,供能器件则由剑阁封印。 而首领艾波侥幸逃脱追捕后,清洗了部下的记忆,放任他们在修仙界自生自灭,等着有朝一日再唤醒他们,好东山再起。 *** 容清收回搜魂术,那人瘫倒在地,神志不清地张了张嘴,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离开休眠舱后,他就像一条干涸的鱼,不出三秒,口中就吐出了白沫。 “喂!你们在干嘛!”一墙之隔的司谏听到那人胡乱踢蹬的动静,不安分地嚎了一嗓子,给自己强行加戏,“你们是不是在杀人?本座不允许!这些人,本座要亲手杀了!” “闭嘴。” 李一格顺手送了他一场灿烂的烟花。 她五味杂陈,滋味难辨。 既惋惜这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逝去,也痛恨他维持生命依靠的是吸食其他人的骨血。 “我还有些问题想问。” 李一格说: “从这里应当是得不到答案了。” 他们都不会开口说话,唯一能提供的,不过是集体存储的记忆。 而由于离开休眠舱后,每个人能存活的时间都很短,因而一闪而过的记忆也只能说个大概,其中还有许多的细节不曾提及。 再拉一个人出来,也不过是白白浪费一条人命罢了。 靠着旁人的生命续命固然恶心,但他们本身并无恶意,甚至连认知自我行为的意志都不具备。 拿这些可怜的试验品泄愤,会让李一格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人。 临走之前,她炸掉烛龙居,拍了拍直挺挺挂在铁架上的司谏。 龙头光滑冰凉,摸起来手感还挺好。 就是跟剑有点像。 李一格默默瞟了一眼手下那把容清的剑,摸了下鼻子,悻悻问: “你恨那些人吗?” 烛龙锁链直甩:“你说呢!” ——烛龙居塌房后,束缚男主的框架便露出狰狞面目,把好好的一条龙整得活像是待烤的乳猪。 “好,”李一格说,“那你以心魔起誓,答应我不伤害研究所里的那些人,并且和所有修士一起合力御敌,绝不内斗。” 容清温声提醒:“只要和它结契,它就不能做违背你心意的事情。” “那怎么行,”李一格奇道,“如果我想要什么他就做什么……嗯……而且好像妖兽会和主人心意相通吧。” 容清终于想到了这一点。 他抿起唇,既为适才一根筋的思考方式暗暗生自己的气,又因李一格的回答、唇角不受控制地上扬: “……好。” 司谏却很反对。 他坚持辩称自己有独立龙格,绝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李一格狠狠给了他一板砖:“真的吗?” 司谏立马滑跪,信誓旦旦地以心魔起誓,而后…… 而后被容清开了个瓢。 “你骗我!!!”烛龙眼泪汪汪。 “哎呀,这不是要替你做个小手术吗?” 李一格虽然不擅长精细的活计,但容清当过那么多年的剑,挖个单片机出来,肯定就跟砍瓜切菜一样简单。 ……吧。 她心虚地笑笑,同样信誓旦旦地跟司谏保证:“别害怕哈,实在不行我们运作一下,用白榆花再把你救回来。” “救回来——?” 司谏差点气哭。 但他没哭成。 容清第一剑,就割开了导线和视神经的连接。 重获自由之后,他光顾着眨那双干涩的眼,别说悲伤的眼泪了,就是生理性泪水都挤不出一滴。 容清操作精准,饶是任务难度极高,依然完美完成了任务。 司谏被他操作了三天三夜,最初还骂骂咧咧地念叨几句,最后一动不动的,远远看去,还以为挂着的是一条龙肉干。 “好了。” 乳白灵气覆盖在创口上,容清持剑斩断穿透龙尾的铁索,但听一声清脆高亢的龙鸣,司谏盘旋几圈飞入云霄,而后一个猛子扎进了机甲成群的区域。 李一格默默看他势如破竹地干掉几个大家伙、解救出数十个帮手,缓声道: “要想彻底解决问题……我们兴许,只能复活安纳金了。” 远处一声长啸,万千妖兽狂奔而来,浩浩荡荡,如一波大潮。 初时只是一线,而后天色都整个儿暗了下来,无数巨兽争先恐后地朝同一个方向跑去,黑压压一片,宛如行走在大地上的乌云。 这团云和五颜六色的术法混在一起,冲散了看似牢不可破的金属蜂巢。 “……从他们身上,问不出别的了。” 李一格回望研究所,依然觉得惋惜。 仅仅因为一时无法突破上限,便平白葬送了几代人的性命,甚至赔上异世界无辜的人命,光明会的野心,硬生生地葬送了两个世界本可以更加光明的未来。 那些还活着的人,都是艾波的下属。 他们早被光明会洗脑,忠心耿耿,绝不会吐露半点和破局有关的信息,真要入手解决问题,也就找安纳金这个初代领袖了。 她笑了笑:“左右宋师姐现下知道的前尘旧事还不如我多,大不了我假冒少阴的名号,去诓骗他一回。” 这样的剧情,天行者也不是没有遇到过。 不过他碰到的是真女王假扮侍女,而艾勒蒙即将遇到的,是陌生人装成爱人的转世。 容清笑着说: “好。” 倘若真有需要“大不了”的可能,他也相信李一格,绝不会做出伤害他的事情。 或者说。 他选择相信她。 李一格眨了眨眼,拎出储物袋:“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尽快回昴峰吧?” 第134章 诡计多端 白榆花铺开的绒毯之上, 静卧着一副姿势僵硬的白骨。 雪色光点漂浮在半空中,受到某种牵引,依附在了骨头之上。 花瓣合拢过来, 逐渐塑出一个粗糙的人形。 雕琢。 打磨。 成形。 最后,李一格掏出了那条宋惊木给的发带。 “赌一把吧。”她深吸一口气。 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告诉她,这里面存放着安纳金的灵魂。 她也不清楚这个想法的根基是什么, 也许是宋惊木感情的真挚与热烈,让她相信少阴也无法割舍下自己对爱人的情感,也许是对同名救世主宿命的了解,让她认定安纳金不会就这么草率地被超度咒驱散。 一缕白烟从发带上剥离出来, 飘飘忽忽地流进花瓣包裹的躯体里。 触及花瓣的瞬间, 整个躯壳都发生了肉眼可见的变化。 手部的素色花朵转为光洁细腻的肌肤,青绿色血管随着皮肤的出现缓缓上爬, 左右两侧在肩颈交汇。 而后,就像雨天车窗上水珠落下的最后三秒, 过程的进度骤然拉快,花瓣鳞片一般翻起叠好,化成一层真正的皮肤。 结束和开始一样安静。 偌大的山顶上, 李一格只能听见风动林木、鸟鸣啁啾的杂响。 片刻之后, 那双眼睛微微滚动半圈, 缓缓睁开, 一双灰色的眸子惺忪打量着外界, 慢慢下移,聚焦在了李一格和容清身上。 “……是你。” 安纳金嗓音沙哑, 说起中文也不算很熟练, 有些怪腔怪调的, 听起来像是在钢丝上行走、却总是打滑的小丑。 “对。” 李一格还在思考该如何跟他说明情况, 安纳金就已坐起来,纤长五指按在额上用力揉捏两下,而后哑声问: “需要我做什么?” 态度还挺配合。 他似乎看透了李一格心中所想,轻笑一声:“我可没保证一定答应。” 李一格:“懂了。” 李一格:“你这是权宜之计。” 安纳金:“这么说倒也不是不行。” 随着对话的增多,他发音也愈发熟练,虽然听起来还是有些生涩的方正,但不多时,就已经能踩准每个字的音调了。 李一格和他对话起来也更加简单。 她大致捋顺了安纳金死后的发展,安静地等他做出自己的判断。 听到光明会在鼓枻城拿修士当情绪提款机时,安纳金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却没什么反应。 等李一格说到地下研究所的时候,他喉咙一动,牙关咬紧,浑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末了,他满不在乎地笑笑: “人类都是自私的。” “自私也该有个限度,”李一格也笑,“在合理的范围内最大化自我利益是非常合理的举动,但如果为了自己侵害他人正常生存的权利……人人得而诛之。” 安纳金轻笑一声,不想和她辩论究竟什么是好、什么是坏的问题,转而说起了其它的问题: “前面你提到,光明会已经渗透进了联盟管理层。” “不错。” “那你凭什么认为我一个去世多年的少校,能解决掉艾波?” 李一格想了想:“……大概是因为爱尔兰神话吧。” “嗯?”安纳金挑眉。 “传说米莱西安族有三个首领,黑艾波、白艾波和艾勒蒙。第一位不能进入爱尔兰,第二位和艾勒蒙互不相让,争斗结束后白艾波被杀,艾勒蒙就成了爱尔兰唯一的国王。” 安纳金笑,但笑意不及眼底:“我有三个兄弟。” 世上有这么多个“艾勒蒙”,谁能证明他就是神话预言的那个天选之子呢? “乔治·卢卡斯也很信任你,”李一格礼貌微笑,“或者应该说,你也可以信任乔治·卢卡斯。” 安纳金反应了一下:“星战的导演?呵,我和他的主角似乎并没有什么关系。” “没有吗?” 李一格掰手指数: “你们爱上了一个比自己年龄大许多的女性,热恋之后因为患得患失,间接害死了她和她所看重的人……” “闭嘴!”安纳金情绪失控地骂了句母语脏话,“那是因为她想离开我!” 李一格静静地看了他半晌,扬起下巴,示意他去看水潭:“掬一捧水吧。” 安纳金顺手一捞。 “握拳。” 水边淅淅沥沥地从指缝间流走了。 这是一个非常经典的心灵鸡汤,李一格也不管有没有过期,吨吨就往安纳金嘴里硬灌: “有些时候,要学会顺其自然,尤其是感情。你的付出不一定会获得回报,恰恰相反,过于急功近利,反而可能招致对方的反感。就像安纳金,因为害怕失去帕德梅,最后反而害死了她。” 安纳金抹去湿淋淋的水珠,抬起手,压住李一格的话: “我没看过这些片子,你也不必将我和其中的人物对应起来。” 李一格挑眉,抱臂问他:“你支持光明会吗?” 安纳金垂眼:“如果它对世界有益的话。” “那你真应该看看这个。” 李一格掏出一颗众生镜,拉动进度条,放慢倍速,将光屏投射到半空中: “这是那个研究员记忆里的一些碎片,我录下来了。” 鳞次栉比的高楼之间,是一片静默的灰雾。 光明会成员持枪巡逻,靴底发出“劈劈踏踏”的声响,回荡在空城里。 而后这个碎片便被另一段记忆接管。 眼睛的主人似乎刚和同伴一起,降落到某颗荒凉的星球。 面前,数以万计的人类被圈养在栏杆之中,活得和牲畜也没有两样。 光明会依靠新能源迅速崛起之后,堂而皇之地从幕后走到台前,将自己的言行合法化,并把没有接受过基因操控的普通人视为奴隶与猪狗。 “即使这样,你也认为这是一件好事吗?” 安纳金眸光闪动一瞬,很快又平静下来。 李一格决定下一剂猛药。 她笑了笑,举起那条发带: “如果你还是下不了决心的话,不如见见你女儿吧。” 安纳金瞳孔一缩:“女儿?” 容清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不过速度极快,目光蜻蜓点水地从她嘴上掠过,倒也不曾引起安纳金的注意。 “不错,”李一格一本正经地瞎编,“少阴去世之时,已经怀有五个月身孕。” 安纳金将信将疑。 但他也不知神仙的孩子是否能在母体去世后存活,因而也并无确切的证据驳斥李一格。 “你若是不信,不如瞧瞧这个。” 李一格掏出宗槐的记忆芯片、两张纸人和那块伪造的身份令牌: “如果她不是少阴的女儿,宗槐为何如此执着于她?” 安纳金沉吟片刻,觉得倒也有理: “先带我去见她一面。” 李一格欣然应允。 宋惊木的外表虽和少阴没什么相同之处,但那般青春洋溢的气质…… 哦。 她还沉浸在自己被设计的愤怒中,青春暂时没有那么洋溢。 李一格和安纳金到娄峰的时候,宋惊木还在打拳。 偌大的练功场上倒着十来个木人的残肢,宋惊木拳风凌厉,没两下就又报废一个。 一旁尚不足以外出支援的菜鸡弟子看着大师姐这般勇猛,也都热血沸腾,饶是练功用的木偶都被强占了,也在一旁对着空气比划。 “是她?” 安纳金第一眼就看见了宋惊木。 “嗯,”李一格沉吟片刻,低声道,“宋师姐才被光明会的渣男伤害过感情,你和她说话的时候,尽量别提这些事。” 安纳金点头,上去跟宋惊木打过招呼以后,第一句话就是: “谁伤害了你的感情?” 李一格:? 宋惊木:? 娄峰大师姐力道没收住,一拳把木头人拦腰锤断:“你说什么?” 安纳金尴尬地笑笑,回过头来,向李一格寻求帮助。 他第一次“当爹”,没什么经验,也是可以理解的。 李一格可以充分体谅安纳金身为“父亲”、想要替“女儿”出气的心情,因而很是宽宏大量地替他哄住了游走在暴怒边缘的宋惊木: “师姐别生气。” 她思考了一下该怎么表述“他是你爹”,或者又该怎么暗示宋惊木“虽然你前世和他是一对但他现在是你爹”。 但语言很难表达出这之间的弯弯绕,李一格沉吟片刻,说: “他脑子不太好。” 安纳金:? 好在他看出了宋惊木并不怎么喜欢他的尬聊,嘴巴动了半天,还是为“女儿”默默地忍了回去。 李一格松了口气,主动起头,想了个适合二人破冰的话题: “师姐,练完功了吗?” 宋惊木盯了她半晌,接收到了小师妹努力尬聊的心情,松开拳头,轻轻叹了一声: “练完了。” “那我们打牌吧!” 李一格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副优诺牌——这还是她从小乾坤里搜刮到的。 她找了处阴凉地坐下,和容清一组,简单说明规则后,便开始发牌。 摸牌的过程中,安纳金频频看向宋惊木。 李一格一点也不怵。 宋惊木就是少阴本人,伪装成自己的女儿,想来也简单得很。 安纳金要是连这个都分辨不出来,干脆趁早改个名字,跟星战第一黑化深情做一个决裂吧。 没过多久,在李一格的有意放水下…… 容清赢了。 他眉眼弯弯地看着李一格,似乎等着小熊表扬他。 李一格看着“调动二人积极情绪”这一计划化为泡影,嘴角抽搐片刻,只能回一句:“再来。” 连着赢了五把,李一格终于发现了问题的不对劲。 不是容清不肯让牌,是安纳金不管手牌是什么,都一股脑地要送宋惊木打完! 偏生宋惊木是个手气差的,一把从头到尾都走不了几次,二人愣是相依相偎地蝉联了第三名和第四名,竟然意外地生出了一些惺惺相惜。 李一格:……不是很懂你们小对象。 她看明白了形势,屈指敲了下地面: “换一组吧,我和师姐一起。” 闻言,容清和安纳金的脸色都不好看了。 不好看就不好看。 李一格想:欲扬先抑的低谷期也得有个时限,再不提升一下宋惊木的心情,她怕是下一秒就要跑路继续练拳泄愤了。 “开牌!” 第135章 逆向思维 这次打的前所未有的轻松。 既不用绞尽脑汁输, 又有人一个劲地上赶着送她们出牌,李一格终于体会到了躺赢的快乐。 ——太快乐了! 如果不是还要拯救世界,她还可以和安纳金一起玩十把!! 李一格心满意足地见好就收, 拍拍打完手牌的宋惊木,由衷夸赞道:“师姐好强。” 宋惊木也赢了个痛快,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这是你朋友吗?” 安纳金当即否认:“不是。” “哦, ”宋惊木说,“既然这样,那我就不奉陪了,我……” 安纳金立刻改口:“是。” 宋惊木:? 安纳金面不改色:“不是朋友, 是好朋友。” 李一格:? 宋惊木一脸匪夷所思, 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说: “我看你刚突破筑基期, 应当尚未完全辟谷,不如就去食肆替你摆个接风宴吧。” 安纳金喜出望外, 笑着答应下来,转头拉住李一格,伸出了右手。 李一格:? “钱, ”安纳金理直气壮地进行了一个乞讨, “你有求于我, 也要拿出一点诚意吧?” 李一格摇摇头, 无奈地从姜骋的储物袋里, 分出了二百灵晶给他: “怎么,要请女儿吃饭?” “不然呢。” 晚饭钱到手, 安纳金拔腿便走, 追上宋惊木后, 借着方才的牌局打开了话题。 李一格和容清缀在后面, 对视一眼,熊妈妈开口夸赞道: “小熊真聪明。” 李一格摆摆手,连反驳自己不是小熊的力气都没有了。 太辛苦了。 最开始那几把牌打得太辛苦了,她连话都不想说。 容清索性将她打横抱起,轻轻松松地抱她跟在宋惊木后面。 李一格窝在他怀中,闷闷地问: “你说如果师姐知道了实情……会不会怪我?” “怪你做什么,”容清腾出一只手,摸了摸李一格的长发,“你和‘她’是两个人,宋惊木和少阴也是两个人。不同的人会做出不同的选择,人不应该打着为谁好的旗号为他人做决定,不是吗?” 这是李一格说过的话。 她不好意思地抿起唇笑,眼中落了散碎的星,亮得容清禁不住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 “她若是真对安纳金动了心,你再说明真相,也并不迟。” 李一格也这么觉得。 宋惊木前半生的感情生活,几乎都活在前世的阴影之下,如果后半生的也要被前世占据,想来也并非她所愿。 就是前世的少阴知道了,恐怕也不会答应。 毕竟她转生之后改头换面,连宗槐都不曾寻到她,定然是不想再和前世认识的人有什么牵扯。 哪怕不得不利用宋惊木唤起安纳金的情感,李一格也希望尽最大努力,让她与前世的自己剥离开来。 她朝前方看了一眼,宋惊木和安纳金越走越近,爽朗的笑声飞入云霄,不时笑得前仰后合。 安纳金本就不是笨口拙舌之人,只是初见“女儿”,尚未适应这种身份的转变,又得知了宋惊木受骗的消息,先入为主想用“打击渣男”战术立起好爸爸人设。 几把牌打下来,他不再那么急功近利,很快又恢复了以往风度翩翩的精英形象。 他谈吐风趣,为人幽默,见识广博。 几番对话下来,已然在宋惊木心里涨了很大一截好感。 等到这时,他才故作哀愁地轻叹一声。 宋惊木天生心直口快,见他这副模样,问:“莫非你遇上了什么烦心事儿?” 安纳金点头。 他也开始编瞎话: “我女儿和你年纪相仿,一看到你,我就想起了她来。” 李一格心说胡扯,修仙人士固龄养颜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他哪能通过外表判断宋惊木的年龄。 就说她自己吧,谁能想到她这个花里胡哨五彩斑斓的小孔雀,今年都已经四十一了呢! 她幽幽一叹:“岁月催人老啊……” 然后她就收获了一枚安纳金的眼刀。 安纳金礼貌笑笑,继续说: “她前阵子被人欺负了,可我却无法替她惩治那些欺负她的人……唉……一想到她现在或许食不下咽,我一时有些难过,不意扫了你的兴致……” “啊,”宋惊木沉思片刻,“为什么不能替她出头呢?” 安纳金看向李一格。 李一格:我不知道。 她怎么知道安纳金的剧本是怎么编的喂! “因为那个人已经死了。” 李一格干脆挑明: “宋师姐,他是你……嗯……是你的……生父。” 说这句话的时候,李一格还有点心虚。 这消息有如晴天霹雳,宋惊木听后如遭雷击,瞪大双眼,久久没有说话。 安纳金一脸平静地看着她,唯有发抖的手出卖了他此刻真正的心情。 良久,宋惊木啜泣一声:“我竟然……是有家人的?” 一滴泪打开了所有负面情绪的出口,她抱住安纳金嚎啕大哭,颠三倒四地说自己拜入九霄宗前如何被散修欺负,在宗门中又因大师姐的身份、少有谈得来的朋友,两情相悦的爱人因误会分别多年、最后却发现那人仅仅是为了要她死。 李一格怕宗槐的计划“点拨”了安纳金,忙继续说谎:“我们去晚了,那名女修已经遇害……尸骨无存。” 她在心里默默双手合十,希望张自牧可以原谅她这个有点过分的谎话。 安纳金见她表情诚恳,不似作假,低叹一声,抱住宋惊木,安抚性地拍了拍“女儿”的后背。 “我们走吧?” 李一格拉住容清的手晃了两下:“先去找李牧野吧,他说不定有事情想跟你说。” 这是她猜的。 遇到这种世界末日级的人祸,李牧野自然会纠集一切可以动员的战力,快刀斩乱麻地把问题解决了。 事实也是如此。 他们抵达掌门居所时,李牧野正在磨剑。 李一格还是第一次听说,修士的剑还得打磨,不由有些好奇。 “打磨吗?你的剑自然是不用的。”李牧野笑着举起酒坛,“咕咚咕咚”一饮而尽,随手将泥巴坛子放到一边。 他问:“现在来找我,是打算派你的剑出手了吗?” “不止如此,”李一格笑,“这些人在修仙界潜伏已久,对许多人的作战风格,想必早有了一定的了解,若是堆人海战术自然可行,不过伤亡必然很是惨重。” 李牧野漫不经心地挑眉:“那二十万道君有何见教?” 李一格手一抬,从储物袋里掉出一只模样古怪的机器。 “莫非你也是魔修?”李牧野轻嗤一声。 “这是灵力转化器。” 这东西在天道降雷抹杀她的时候,曾经临时把哑火的传送符换成了避雷符。 “他们的机器都是根据转化后的灵气设计的,如果再将灵气调整为人为干预前的状态,不仅可以暂缓他们的攻势,还可以让上古时期的修士发挥出巨大威力。” 李牧野不自觉地坐直:“你会用吗?” 李一格笑:“那肯定……” 在李牧野期待的目光中,她补全了后半句: “……不会。” 李牧野好气又好笑,晃晃空酒坛,百无聊赖地舔了舔唇: “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但我没说‘她’不会呀。” 李一格眉眼弯弯,笑得李牧野直接从座位上摔了下来: “——你都知道了?” 话问的是李一格,眼神却在向容清求证。 容清微微颔首,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李牧野翻身爬起,絮絮叨叨地骂骂咧咧,然后抓抓头发: “我不是故意让你跟我姓的。” 李一格:……谢谢你,还费心思敷衍一下。 她勉强微笑: “没关系,我说你蠢的时候也没有说你蠢的意思。” 李牧野:?你看看你说的这话像话吗? 李一格指了指太阳穴: “她的记忆已经存在这里了,我需要你帮忙提供一下大致的时间,方便我……嗯……解锁一下。” 李牧野一脸震惊:“你连记忆都没接收吗?” 李一格奇道:“我是我,她是她,我为什么要窥探她的人生?难道她不会觉得自己没有一丝隐私吗?” 李牧野:…… 他耸耸肩,报出了一个大致的时段,对容清小声嘀咕: “行吧,你还真是有点奇怪的坚持。” 容清嘴角一勾:“坚持喜欢我。” 李牧野瞳孔地震。 他忽然想起李一格之前看过《正道第一修炼指南》之类的菜鸡邪典,该不会她真参透了书里的那些花架子,把老祖鲨了吧? 他惊恐地离容清远了点,更加用力地擦剑以掩饰心中的震撼。 擦了百八十次后,李一格终于从“她”的记忆里,找到了一段见证者视角的使用说明。 灵气可以沟通天地,从高科技世界的角度来看,属于某种震动和波。 光明会通过调整波的属性,改变了灵气的“结构”,只要她能逆向操作,把灵气拨回原先的水平就行。 这个任务并不算太难。 李牧野还忙着消化“老祖变成了土味青年”的事实,李一格就已经调好了按键。 刹那间,电闪雷鸣,乌云群聚。 上万道闪电撕裂灰黑天空,第一道雷光落地的瞬间,从千疮百孔的夜空中涌出豆大的雨点。 暴雨倾盆而下,一时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偌大的九霄宗里,只能见几点夜灯如豆,在雨中飘摇,不多会,就被升腾起的大雾一股脑浇熄。 李一格翻出“媛媛5201314”,试着按照说明,一步一步掐诀念咒,成术瞬间,云下隐约聚起灿烂星空。 初时只是一颗星,几息之间,就铺了满天。 星子在雨中摇摇欲坠,似乎触手可及,低悬在头顶身侧,好似整个人都沉浸入梦幻银河。 她反倒最后,把“实用”二字圈画出来,笑意盈盈: “擦了这么久的剑,也该试试剑锋了吧?” 第136章 阖家团圆 九霄之上, 九霄宗掌门李牧野和上九宗大宗主李牧城并肩而立。 遥遥对望一眼,亿万年恩怨便一笔勾销。 二人默契一笑,李牧野便又变成了那个无忧无虑、斗鸡似的小少年: “云池鬼君年岁已高, 可还能提动长剑?” 说罢,纵身跃下云层,霹雳剑□□势如虹, 荡开水柱,深插入地面,手腕一翻,便解决了方圆万里内失灵的机甲。 地面大口洞开, 数名发现自己无法遣动灵力的“光明圣军”藏身其下, 都没料到此时竟还有人能使用术法,纷纷晃神祭出本命灵兽做底牌, 想暂且抵挡一二。 鬼旗阴风随后而至,李牧城踏出星移步法, 身形鬼魅。 相比之下,容清就…… 嗯。 就被夺舍了许多。 李一格人都麻了。 她想不通为什么世上会有“亲一口打一架”的老土承诺在。 容清战斗力高是高,但每次打完都回来讨赏, 差点把李一格整急眼了。 她麻木地坐在灵气罩里, 完全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啵啵工具人。 可恶啊, 她不是真神吗! 这种情况下, 真神应该成为主要输出的啊! 她一跃而起, 严词拒绝了下一次的亲亲交易,翻开术法书, 来了一手“令人夜不能寐的噩梦迷雾”! 飞沙走石, 天色更黑, 如泼墨似的, 和图书馆秘境中也没什么分别。 鬼旗中的阴魂受她指挥,身形拔高十倍有余,灵体半凝实,硬是朴实无华地轰开地面,把藏在地底的老鼠们一一抓出,而后吞进口中。 突然下岗的李牧城兄弟:……坏了,叫她玩明白了。 不远处飘起一声清脆铃响,张自牧缓步而来,身后是驯顺的妖兽,领头的赫然是曾将她视作奴隶的倒霉烛龙。 李牧野笑着跟老熟人打了个招呼:“太阴神格归位,万妖之主,修为倒是不减当年。” 张自牧也笑。 只是李一格注意到,她的双眼依旧蒙着一层阴霾,胸口盘起一条眼珠项链,珍而重之地藏在贴身的地方。 露出领口的部分,挂着一棵木雕小树,漆成翠绿色,将和项链一起留存,万古长青。 “少阴呢?” 张自牧柔声问。 若要论起来,她和少阴还是亲姐妹。 李牧野摇摇头,叫了声“姐”,简明扼要地总结道: “深陷情网,不可自拔。” 李一格心说你懂什么。 没有宋惊木舍身“深陷情网”,这帮狗贼杀了一波还会再来一波,修仙界将永无宁日。 他们总不能为了对付外敌,回回都用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改变灵气结构吧?就算她们随机改了,那人家照样也能琢磨出应对的法子。 这波小团灭,不过是胜在出其不意。 真要解决矛盾,还得从源头下手。 说曹操,曹操到。 上山小道上,亮起一点萤火,宋惊木与安纳金相携而来,二人脸上都带着郑重矜持的喜意。 见到李一格,宋惊木扭头看了一眼安纳金,笑着说: “小师妹,你现在要谢谢我阿爸了。” 安纳金慈祥地摸了摸“女儿”发顶,转到李一格时,冷下来的音调里还带着几分不自觉的宠溺: “借一步说话吧。” 二人找了个僻静处坐好。 安纳金絮絮地说起了自己的往事。 他第一次见到少阴,第一次和爱人约会,第一次和爱人共同打造了科技与仙法融合而成的木偶,第一次见到木偶失控地将少阴按在桌上、而爱人又神色温和地说着什么。 嫉妒吞噬了他的理智。 他甚至无暇思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就轻而易举地被煽动了。 最初答应下来的时候,安纳金根本无暇细想这个合作意味着什么,对他而言,将整个修仙界掌握在手里,就可以排除掉一切会分开他和少阴的不稳定因素。 但他们还是分开了。 阴阳永隔,唯有哀思可寄。 少阴虽已身殁,不可复追,但余下的时光里,他至少希望两人的子女可以快乐健康、平安一生。 真挚而朴素的情感足以涤荡一切尘埃,哪怕其中裹挟了浊流,也可以在奔腾中获得自净。 安纳金回望宋惊木,目光却虚虚越过宋惊木,穿过漫长光阴,停在那个玩牌脱手的少女身上。 他收回眼神,起身理好衣服,笑着以一句话收尾: “在第一次越过那扇门之前,我从没料到门后会有这样一个世界。求学的时候,我一定也不曾过自己成为救世主的梦想,有朝一日会成为现实。” “你应该料到的,”李一格笑着递上宋惊木给的那条发带,权当临别赠礼,“毕竟你与他们同名,生来就注定有些不同常人的使命。” 这是玩笑话。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她们启程送安纳金离开,茫茫渊海被雨雾雷电笼罩,变得更加难行。 但李一格掏出天下剑,轻轻一挥,便一剑分海,辟出一条安全的道路。 临别前,安纳金吻了宋惊木的手背。 时隔亿万年后,金发灰眼的青年和来时一样,跨过了渊海尽头、虚空之中、那扇微弱发亮的门。 他的身影刚一消失,宋惊木就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终于走了。” 李一格:“宋师姐刚才不是还很不舍吗?” 宋惊木耸肩: “人生如戏嘛。” 二人对视一眼,银铃似的笑声拨动海面,推起一阵又一阵悠悠的浪潮。 “你什么时候猜到的?”宋惊木问。 “啊……也不早,”李一格答,“就是看到张自牧都神格归位了,估计本就神格魂魄俱全的人,应该会更早苏醒吧。” 她眨眨眼,亲昵地依偎过去:“多谢宋师姐替我遮掩一二啦~” “还没谢谢你呢,”宋惊木笑,“幸亏你不曾将我前世的身份告知与他,否则我怕是下辈子都无缘成为修仙界数一数二的绝世体修了。” 容清安静地跟在最后,像是李一格的影子。 不管她什么时候回头,那条影子都在温和地看着她,眼里满是清浅的笑意。 看到他,李一格就想起了温云软。 如果她没有和“女主”在鼓枻城夜谈,就算知道了实情,她也只会在面对容清的时候远远逃开。 是温云软给了她勇气。 爱人的勇气,坦然被爱的勇气,被夸奖、被依赖的勇气。 李一格晃了晃宋惊木的胳膊: “师姐,替我做个主吧。” 宋惊木有些好笑:“神君有何吩咐?” “温云软抢我零食,”李一格理直气壮地翻旧账,“她还笑话我恐高,还在老……还在我家容老师面前演戏,说我始乱终弃了她!” “啊,这个好办。” 宋惊木一拍手道: “明日起,就叫她一起晨练,好好把吃你的那些消耗出来!” 一旁的李牧城还在劝: “喝水就喝水,你喝海水干嘛?” 李牧野不乐意了。 他仗着眼下四周无人,亲近的人又都在身侧,再也不管维持了许久的风流潇洒,叛逆儿童般一蹬石头,站起来,比他哥还高过半个头。 他晃荡着熟悉的泥土酒坛,故意拦住李牧城拉他的手,抬高脖颈,酒坛中的水便续续灌进他口中。 李牧野表情一苦,却仍强撑着冷哼一声: “我乐意!” 瞧见宋惊木和李一格,远远地便挥挥手,兴奋地分享自己的“大发现”: “嘿,少阴姐姐,二十万道君,我发现了一个大秘密,海水——是咸的——” 李一格笑眯眯地掏出个灵药瓶子,手指一弹,药水便灌进了李牧野的坛子里: “师姐,我也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宋惊木认出那是辣椒水,哭笑不得,却还配合着演戏:“什么?” 李一格扯着嗓子喊:“掌门也是咸的——” “你们好幼稚啊。” 温云软御剑而来,枕山栖谷在墨色里更加熠熠生辉。 她梳着高马尾,乖顺习惯的眉眼间,生出一抹桀骜的少年气。 双剑划出一团剑花,挡在容清前行的道路上。 温云软抬高下巴,得意地扬起嘴角: “娶我师姐可不是易事,先要过我这关才行。” *** 雨下了六个月。 六个月间,李一格特意去看过一眼,通往异世界的大门早不见踪影,想来安纳金也像姓名中的预言一样,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云销雨霁,雾散云收。 李一格和容清隔着浮琅河遥想相对望,两岸花红柳绿、张灯结彩,空气中浮动着醉人的酒香。 她向容清走了一步,男人便向她行来。 李一格抿起唇笑,脚尖发力,凌空而起,和他在中点相遇。 二人相视而笑,都没有说话,肩并着肩,走进花团锦簇、辉煌璀璨的春光里。 第137章 物我归一 顾洗江提起李一格和温云软, 格开四方袭来的攻势,却不曾料到二人脚上余下的那截锁链竟滑稽地一扭,伸展会原先的长度, 飞甩出去,勾住了“跷跷板”两端、用于固定锁链的圆环。 三十六持漆黑双棍杀来,眼中以仇恨与野心为柴, 烧出燎原烈火,在突然升起的能量场加持下,顾洗江都有半分躲闪不及。 安坐在棍上的温云软咬咬唇,终于下了决心: “道君, 等我师姐醒来, 可否请您替我转告她,就说如果有选择, 我也会做一个很好的人?” 顾洗江脊背不由绷直,说话都顾不上拿腔作调, 低喝一声:“说什么胡话!” 不论他与温云软私交如何,温云软都是他的晚辈。 温云软笑了。 如一缕缥缈轻薄的风飞出黄金囚笼,低眉顺眼之下, 第一次涌动起张扬炽热的血。 她脱离顾洗江的保护, 枕山栖谷横在身前, 挡开三十六必杀一击。 而一根小小的发簪在二人贴近的瞬间, 送进了三十六丹田。 三十六经络中的灵气瞬间溃散, 饶是仍有能量场的增益在,却也无力继续维持凌空状态, 和温云软一道颓软地叠进岩浆里。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李一格一眼。 这感激而满含祝愿的一眼, 化成了一朵赤色的小小浪花。 *** 李一格坐在桌边, 最后一次问: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回答她的是容清有力的拥抱。 他抱得很紧, 好像下一秒就会失去她。 李一格知道答案了。 浊神身死,阴阳失序。 即便光明会不再对修仙界下手,这个世界也已经走到了尽头。 在尽头之后,他们要么在虚无的自我中继续被人奴役,要么回归集体,一同走向死亡。 唯一可选的解法,就是所有人都为它殉葬。 “害怕吗?” 容清低声问。 二人额头相抵,呼吸交缠,李一格嗅到的尽是清新甜美的青草气。 这味道干净而澄澈,洁净得她眼眶一酸,忍不住要为此落下泪来。 为了温云软,为了容清,也为了许多素未谋面的无辜的人。 而他们也早有预感。 李一格埋在容清怀里,视线越过他的胳膊,落在床边的报纸上。 这是修仙野谈书局在陶恃酒死后,重新办的小报。 这是第一期。 第一期的头版头条上没有“热烈庆祝”,也没有时事热点,孤零零地刊载着三行小诗: 死生事大, 死生事小, 死亡的尽头不过二两纸钱。 愧疚的大手抓住了她的脏器,一把拧在一起,李一格不由发出一声酸楚的哀鸣。 “别怕,”容清拍拍她的背,温声哄她,“你不是曾经学过死亡哲学吗?” “但这是两码事。” 李一格胡乱地擦泪,但她的眼泪太多了,多到来不及擦,就滚落在脸上、身上、和容清的衣服上: “人类的情感,什么时候讲过道理呢。” “可我们会和而归一,”容清说,“等到下一次你在混沌中开悟,我们也许会走上不同的道路,但我们总会再次相见。” 李一格嗓子发苦:“可如果没有呢?” “没有如果,”容清熟练地拍着她的后背,“我们彼此相爱,不是吗?” “爱不能改变一切。” “但正因为我们相爱,不论在何种境遇下,我们都能认出彼此。只需要挥一挥手,就知道再见有期。” 李一格没能留住他。 像她很小的时候没能留住“妈妈”,像她在鼓枻城没能留住张媛媛,也像离开斗兽场时,没能留住那个在神格撰写的剧本中、担任女主的小师妹。 临走之前,容清特意避开了她。 ——麻辣烫做好了,缺一把提味道的白芝麻。 他用这个借口,支走了李一格。 等她重新回到竹楼,偌大的空间再无一人,锅里的汤汁被余温加热,仍在“咕嘟”作响。 桌边放着两副碗筷,一副崭新,一副沾了一滴红油。 用过的碗筷下压着最新的八卦小报。 ——八卦小报仍在更新,不过这第二期,也许就是最后一期了。 报纸下压着一张薄而脆的草稿纸。 那是她每天结束图书馆的课业以后,给容清带的小礼物之一。 纸上细细的折痕,诉说着自己作为玫瑰花存在的过去。 她慢慢抚平皱褶,展开纸张,上面留下的是她自己的字迹: 死亡不过是从客厅走回卧室,于熙来攘往中重回寂静,在万象纷杂里,找到回归本源之路。 这是她《死亡哲学》的草稿纸。 刹那风动。 鲜艳的色彩渐渐褪去,麻辣烫的香味也慢慢淡了。 眼前的世界化为黑和白的舞池,随着心跳的鼓点化成柔软细滑的飞灰。 四象齐聚,两仪互生,太极始成,万物归于静默与混沌。 天地合拢,物我归一。 *** 漫长的岁月里,混沌无光的世界,新的思想乍然开悟。 鸿蒙宇宙见分出一线霞光,少女踏歌而来,抱剑而去,向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重峦瀛海挥了挥手。 ——这是她和某个人,曾经许下的约定。 第138章 破妄之心 她所说的, 难道一定是真实吗? 李一格并没有忘记,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就是由程序设定好生成的。 前期剧情固然有很多不合常理的地方, 让它显得有些像真实世界的随机发展,但不论如何,这都只是一场0和1组成的梦。 她很感谢这场梦让她认识了自己, 也拿到了爱与被爱的勇气。 但既然是梦,就总要醒过来的。 剪刀剑吞食了三大法宝之后,晋级成了天下剑。 根据传说的记载,这是真神法宝, 足以统御世界, 连天道的法则都能随意修改。 于是李一格握着剑,认认真真地设计了新剧本。 在新剧本里, 她终于拿到了梦寐以求的憋屈剧本。 故事的一开始,小师妹温云软拜入了九霄宗, 并因其天真可爱的性格博得了宗门上下的喜欢。 但与此同时,始终不受关注的红眼病师姐李一格心怀愤懑,屡屡加害于她。 这个师姐花心放浪得很, 看到个异性修士就要贴上去, 只要看到人家和小师妹说句话, 她就绞尽脑汁地要败坏小师妹的名声。 不幸中的万幸是这人又蠢又坏, 每次使绊子, 都会被抓住破绽,当众打脸, 而柔弱可怜的小师妹, 也因此更加受到大家的欢迎与爱戴。 后来小师妹在除魔的时候, 为了保护大家, 一时不察,中了恶毒师姐的设计。 不仅失了忆,还不幸掉入魔窟。 在魔窟之中,她结识了真身被囚困无尽岁月的妖界之主司谏。 二人从欢喜冤家发展到日久生情,最后在人妖魔鬼四界的共同见证和祝福下,顺利结为道侣。 恶毒师姐李一格也被揭穿了真面目,被暗恋小师妹的众修士围攻,误打误撞闯入魔君的洞府,落了个身死道消。 世界的进程在此被重新规划。 所有参与者的记忆,都如李一格最开始计划的一般,被退档回了最初的起点。 李一格走上了她坚信正确的道路。 然而这个世界的真魔君少阴早已身死,宋惊木也迟迟没有神格归位。 在剧情的自行修补中,最后坐上魔君宝座的人,是容清。 原浊,容清。 李一格望着面前表情冷淡的男人,品了品他的名字和道号,忽然笑了。 他固然是美好的容器,但这容器本身是由罪恶铸成。 这点和温云软正好相反。 修为通天的魔君听到她的心声,没有直接将她击杀,反倒疑惑地问: “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也是罪?” 李一格想说:在泰勒斯的学生、哲学家阿那克西曼德眼里,企图超脱生死进而在时空中永恒存在,是一切事物的本源之罪。 但容清已经没有图书馆里的记忆了。 曾经无话不谈的人,现在面对面站在一起,却无话可说。 她察觉到一丝难言的悲哀。 这情绪像是一条细细的蛇尾,甩到她心上,将内脏层层包裹起来,冰凉而黏腻的触感让她几乎无法脱身。 她说:“立场不同,本就有不同的标准。” “可你做过比我更多的错事,”容清好声好气地解释,“而且这种话,听起来很像纯粹的工具才会有的想法。” 他垂下眼,认真地问:“你难道没有自己的判断吗?” 熟悉的提问让李一格弓起脊背,蛇尾猛地收紧,挤出苦水,酸涩的汁液蔓延过四肢百骸,几乎要将她的神智都全部腐蚀。 在图书馆中,她曾用这样的对话劝诱容清进行思考与自省。 今天,却是忘记了一切的容清转过来,用同样温和平静的语气劝告她。 “什么图书馆?”容清俯身过来,好闻的气息再次将她笼罩,“你想了很多次。” 那双眼眸依旧沉静而温和,闪烁着永恒与包容的光辉,如同一块大石,沉沉压在了李一格心上。 她缓缓闭上眼:“杀了我吧。” 她已经不敢、也没有精力去思考究竟什么是真相、什么是幻境了。 如果梦里的女人所说的是真,那么就让她在自认为真的结局里死去。 如果那场梦的的确确只是一场梦,那就让她在真的结局里醒来。 不要好奇。 不要喜欢。 不要相爱。 容清犹豫了一瞬。 在这个空档里,追过来的爱慕者们拍出数道剑光,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几乎要将李一格撕成碎片。 剧烈的疼痛之后,她眼前只有一片纯粹的白。 而后白雾渐渐地散了。 眼前是熟悉的废弃仓库,她摸摸太阳穴,两侧还贴着广告哥寄来的设备。 李一格慢慢坐直,日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撒下来,鸟鸣啁啾,满地碎金,正是她入梦前那番绝好的盛夏光景。 恰在此时,手里的老年机震了震,一条新短信发了进来: “你赢了,钱我会用安全的方法交到你手上。” 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一条新短信: “但是……你真的赢了吗?” 李一格倒在草地上,放松地丢开手机,闭上眼,徐徐吐出了一口气。 ——当然。 世上只有一种真实。 那就是她自己选择的、同时也选择了她的真实。 历经漫长的漂流,她再次找回了自己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