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和亲公主后》作者:提子多肉 文案: 苏仪清是宋国一代将门苏家唯一的女儿,自幼柔美端庄。 六岁时成为孤女,苏仪清被皇帝封为异姓公主,接进宫中,由皇后亲自抚养,和太子宋枫城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在冰冷的后宫,苏仪清和宋枫城曾是彼此唯一的温暖。 太子弱冠,漫天烟花中,宋枫城在背后拥住她,声音低沉:“仪清,以后年年岁岁,我都要你陪着我。弱水三千,我只要你。” 她回头看他,漫天流彩似乎都映入眼中,带上温柔笑意:“好。” 一年后,北夷侵犯宋国边境,宋国安逸已久,边境战事节节败退。 宋帝命宋枫城迎娶宋国大将孟将军的爱女孟婉如,同时答应北夷提出的和亲请求。 北夷一向是野蛮之地,传闻北夷王蒙恩是个生啖人血的恶人。 苏仪清惴惴不安地去找宋枫城,却听到皇后在跟他商议,让她替皇后亲生的公主和亲。 宋枫城沉默不言,最后只说了一句话:任凭母后定夺。 苏仪清出发去北夷那天,天上飘着蒙蒙细雨,天地一片灰沉。 她穿着绯红嫁衣,登上凤仪前,回头看了眼前来送嫁的太子和他的新婚妻子,抿着红唇笑出声:“对你,对宋国,我和苏家仁至义尽。” - 三年后,宋枫城突然出现在北夷,被带到北夷王妃苏仪清面前。 风清伟岸的宋枫城,姿态卑微,满面风尘,声音沙哑:“仪清,我错了,你回来,求你……” 高居在上的王妃神色淡然平静,她看到远处匆匆骑马赶来的一抹俊美高大的身影时,露出一丝甜蜜的微笑。 无视宋枫城的狼狈,苏仪清提着裙摆迎出去,被大步走过来的北夷王蒙恩揽入怀中。 蒙恩搂紧苏仪清纤纤细腰,薄唇嘴角勾着笑:“我不在这几日,王妃可有想我?” “不想。”苏仪清佯作生气。 “那怎么办?我想念王妃可想念得紧呢。”蒙恩大笑,将苏仪清抱上马,搂紧在自己身前。 狭长凤眼扫过宋枫城,在苏仪清耳边问:“他就是宋国太子?” 苏仪清靠在蒙恩宽阔温暖的怀里,不在意地说:“不相干的人罢了。” 宋枫城不是男主,他在火葬场中被烧成灰。 SC,追妻火葬场,男二上位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仪清,蒙恩,宋枫城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火葬场烧成灰,男二上位 立意:永远有希望 作品简评: 大宋异姓公主苏仪清和太子青梅竹马,却被自私的太子送去敌国和亲。因而遇到了和亲对象北夷王蒙恩,经过二人相处,苏仪清发现蒙恩外表桀骜,十分孤傲,却内心纯良,一直向往着温暖。二人互相陪伴,互相吸引,最后蒙恩逐渐温暖了仪清的心。这时,大宋太子却对北夷发动战争,要抢回仪清……该文行文流畅,作者文笔细腻,情节设计巧妙,人物各异,男女主相处温馨,同时穿插虐渣情节设计,让人欲罢不能。 第1章 仲秋时分,寒凉渐浓。 卯时末,淅淅沥沥下了一夜的雨还没停,把凌晨时分本就昏暗的天色染得更加阴沉,灰黑的乌云低低地压在宋国都城盛阳城之上。 城中心皇宫里,燃了一夜的宫灯被清晨值班的侍卫逐一熄灭。 昌仪郡主苏仪清所居住的鸿禧宫中,一个身着青色夹袄的丫鬟,沿着红柱连廊快步来到后殿门口,轻轻推开一条门缝,放轻脚步走进殿中。 里间的小侍女听见动静,掀开帘子,从左侧隔间里迎了出来。 青袄丫鬟先回身掩上殿门,把湿冷寒气关在殿外,才小声问:“郡主又睡了一会儿没有?” 小侍女回答:“哪里睡得?一直在咳嗽,刚刚又说要起身了。” “这怎么受得住啊?”青袄丫鬟无奈叹道。 “就是说呢。”小侍女也神色担忧,说:“要不南璃姐姐您去劝劝?兴许郡主还能听您的话。” 这时,左侧卧室传来熟悉的轻柔声音:“是南璃回来了吗?” 声音不大,不过南璃还是立刻就觉察出这声音愈发沙哑,不似往日清朗。 来不及跟小侍女多说,南璃连忙掀帘进去,穿过次间进到卧室。 靠北墙立着一张紫檀月洞门架子床,一个面容秀美的少女只穿着白色中衣坐在床边,看到南璃后想起身过来。 “郡主!”南璃来不及行礼,先从衣架上摘下一件夹袄披到少女身上,把她按回床边做好,带着埋怨说:“您也太不在意了,本就生着病,还穿这么少。” 苏仪清伸手裹了裹肩上的夹袄,笑着对南璃说:“不过是染了些凉气,哪里就那么娇气了。” 轻轻咳了几声,苏仪清接着问:“去打听得怎么样了?” 南璃倒了一杯温茶,递到郡主手中,接着躬身补行了个礼,回答道:“听说又是战败的消息,皇上和太子,还有孟将军他们商议了一整夜,还没出来。” 苏仪清神色沉重,心不在焉地喝了几口茶。 南璃借着床边雕花宫灯的光亮,仔细端详着郡主的神色。 苏仪清长得极美,本是秀眉凤目,玉颊樱唇,一双眼睛极为漂亮,目光湛湛有神,秀美中还透着一股英气,如今因为生病,面色苍白了许多,忧思深重,削弱了那股英气,倒显出几分娇弱动人的气质。 苏仪清把茶杯递还给南璃,问:“外面是下雨了?” 南璃点头,劝着说:“外面阴冷得很。郡主,您身子不舒服,昨晚又没休息好,多睡会吧。” “本宫没什么,不用担心。”苏仪清示意南璃给她穿衣,“昨天太子来的时候,说到上次摘的桂花晾得差不多了,想吃我做的酒酿。现在去给他做些,等会儿他来了就可以吃了。” “郡主!”南璃不忿地张口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改了口,只是叹了口气,说:“太子如果知道您是带着病给他做酒酿,恐怕也不会心安。” 苏仪清注意到南璃的欲言又止,却没有深究,只是说:“本宫生病的事不要告诉太子。本来病就不严重,而且这几日前方跟北夷的战事紧张,太子心忧,咱们别再给他添乱。” 南璃张张口,还是没再说什么。 南璃从小就服侍苏仪清,深知郡主样貌看起来温柔娇美,实际上心性旷达,胸有沟壑,比不知多少男子都强。 宫中的生活勾心斗角,郡主对大多数事情都随性淡然,偏偏对太子动了真心,只要涉及太子的事,都执拗得很。 原本南璃觉得太子对郡主一片真情,他们两情相悦,也是一桩美事,可最近太子要迎娶孟阳孟将军爱女这个传闻却愈演愈烈。 孟将军是宋国第一名将,不日就会亲自出征迎战北夷。 孟将军的女儿孟婉茹,貌美娇柔,是孟家阖家上下的掌上明珠。 孟婉茹一直爱慕太子,传闻说孟将军已经向皇上请命,希望在他出征之前,能让太子迎娶孟婉茹做太子妃。 犹豫了一会儿,南璃想着这消息并没有确凿定论,现在告诉郡主也恐怕只是徒增烦恼,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沉默地服侍着苏仪清穿衣洗漱。 穿好外裳,苏仪清坐在镜台前梳头。 南璃把她一头乌黑如缎般的秀发挽成简单的分肖髻,又拿出她日常戴的最多的那只珍珠簪子,准备给她插上。 这只珍珠簪子是苏仪清及笄那年,太子宋枫城送给她的生辰贺礼,白色象牙质地,簪首上镶了一颗珍珠。 这个簪子样式简单,只是簪首的这颗珍珠极为难得,圆润饱满,色泽晶莹,在光照下有五彩颜色隐隐流动。 苏仪清平日爱好素净,不喜欢佩戴首饰,却很喜欢这个簪子,几乎每天都戴着。 南璃知道一方面是这个簪子样式设计很合郡主的心,另一方面当然也和送的人有关系。 南璃刚要把簪子插上,苏仪清却抬手拦了下,在铜镜里抬眼看着南璃,提醒说:“今天初一。” “呀,奴婢都忘了。”南璃连忙放下珍珠簪子,在奁盒中挑了一只碧玉缠金丝莲花纹簪子,和一只赤金点翠步摇。 给苏仪清装扮上以后,南瑞打量了一下她身上月白色夹袄和木兰色百褶如意月裙,又说:“今天是初一,等会儿要去皇后那里请安,您要不要换件颜色靓丽点儿的衣服?您上次穿的素净,皇后好像不是很喜欢。” 苏仪清拿起珍珠簪子,在葱白样的手指间转了转,说:“算了,她不喜欢的又不是衣服。” 南璃心下暗自叹息,她知道郡主的意思,皇后不喜欢的是苏仪清这个人,跟她穿什么衣服无关。 看着南璃脸上担忧神色,苏仪清倒是不以为意,笑着说:“好啦,别愁眉苦脸的了。帮本宫一起去做桂花酒酿吧?这次多做点儿,天气冷,给大家都分一点儿。” 南璃叹了口气,没忍住说:“郡主,眼看着太子要到了大婚的年纪了,皇后那边又是这个态度,我们看着都急,您倒总是这么云淡风轻的。” 苏仪清立刻转身,刚想说话却咳嗽起来,用手帕捂着嘴,咳了几声,才正色开口说:“南璃,本宫知道你是为着本宫好,不过以后这话不能再说,明白吗?” 南璃“嗯”了一声,左右看了看,低声说:“奴婢知道,刚才是心急才失言了。只是,郡主,这宫里您就只有太子一个人可以依靠,您自己心里可要为自己多筹划筹划。” 苏仪清安抚笑着说:“本宫知道,放心吧。走啦,去做桂花酒酿。” 南璃连忙摘下一件天青色暗纹镶兔毛的披风,披在苏仪清肩上,扶着她出去。 打开后殿大门,外面湿冷空气扑面而来,苏仪清被寒凉的空气刺激得咳嗽了几声,嗓子不太舒服,头脑却清醒了几分。 南璃的担心,她何尝不明白。 甚至南璃没说出口的话,她也能猜出一二。 孟婉茹对太子的爱慕,人尽皆知。 如今战事紧张,孟将军出征,皇帝必然会考虑让孟婉茹成为太子妃,一方面安抚将心,另一方面也是对率兵在外的大将的制衡。 而自己虽然也是将门之后,因着父辈荣耀被封了一个郡主封号,到底只是一个孤女,又有什么可以借势的? 苏仪清慢慢吸了一口凌冽的空气,不再任由自己想下去。 宋枫城曾许她一生,他们在后宫一起长大,这许多年互相陪伴,她不能如此怀疑于他。 宋枫城是皇后的独子,也就是当今皇上唯一的嫡子,出生后即被封为储君,自小接受作为国家储君的种种教育。 而宋枫城没有让人失望,少小老成稳重,如今更是长成了松风竹韵的谦谦君子。 太子行为端方,举朝上下都称赞这位年少的储君,毫无怀疑地认为他未来会成为一代明主。 这个一向规行矩步的太子,在他弱冠生辰礼的漫天烟花下,暗暗拉住她的手,轻声说:“仪清,弱水三千,孤只要你。” 当时,苏仪清转头看去,那漫天绽放的流彩都落入宋枫城深沉的目光中,也绽放在她心上。 苏仪清在宽大广袖遮掩下和他十指相扣,眼里泛起温柔笑意,轻声回答:“好。” 这是他们对彼此许下的诺言。 * 在小厨房里忙活了半个时辰,热乎乎的酒酿做好了。 苏仪清亲手盛了一碗,吩咐小厨房温火热着,等太子过来再端上来,接着让南璃把剩余的酒酿趁热分给鸿禧宫里上下服侍的人。 用完早餐后,苏仪清吃了祛风寒的药,如往常一样,坐在东暖阁,手里握着一本书,静静地看书,边等待太子过来。 往日太子总是一下早朝就会过来鸿禧宫,跟苏仪清一起喝杯茶,坐一会儿。 而现在早就过了早朝结束的时辰,太子却仍然毫无消息。 南璃沉不住气,去鸿禧宫门口张望一会儿又回来,就这样来来回回好几次。 最后一次回来苏仪清身边,南璃犹犹豫豫着想说话。 苏仪清放下手里的书,用手帕捂着嘴轻轻咳嗽了几声,平静地问:“怎么了?” 南璃似有不忿:“我叫人去打听了下,说太子一下早朝就被皇后派人叫去了。” “哦,”苏仪清拿起茶碗,垂眸用碗盖轻轻划开茶沫,却并没有喝,只是说:“皇后叫太子过去,这难道不是很正常吗?” “可是……太子也应该派人来跟您说一声吧?以前他过不来,都会让人来说一声的。”南璃有些不解,想着郡主带病起早做的那碗酒酿,又有些委屈。 苏仪清低头沉吟了一会儿,说:“也许是皇后那边有什么急事,太子来不及吩咐。” 说着,苏仪清起身:“时辰差不多了,本宫也该去给皇后请安了。” 苏仪清不是喜欢胡思乱想的性格,既然这样,干脆去看看。 南璃眼睛一亮,“对啊,郡主去皇后宫里请安,正好太子也在那里。有太子在,皇后也不会太刁难。” 苏仪清不禁笑着捏了捏南璃的脸,说:“哪里是为了这个?再说你这个心直口快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 南璃有些难为情地摸了摸脸,笑着说:“有郡主思虑周全,我怕什么?” * 小雨一直没有停,冰冷雨丝充斥在天地间。 来到皇后凤微宫的宫门外,苏仪清弯腰从舆轿上下来,看到太子的车辇停在门口,旁边还有一台装饰精美的小轿,一看就是闺阁女子所乘。 早有侍女从身后打着伞撑在头上,苏仪清扶着南璃的手款款走进凤微宫。 凤微宫是当今皇后的居所,院子和宫殿都比隅居一角的鸿禧宫大了数倍,装修得雕梁画柱,富丽堂皇。 来到正殿门口,有侍女进去通报。 殿门掩着,苏仪清站在门口等候,听到里面时不时传出热闹的欢笑声。 片刻后,侍女出来引着苏仪清进殿。 殿内铺着厚重地毯,还燃着几个银碳火盆,座椅上也都铺了金丝并蒂莲暗红毡毯,暖意融融。 皇后身着织金通袖凤纹立领大红色夹袄,花青色马面裙,气度雍容,凤目含威,端坐在正殿主座上。 苏仪清眼观鼻,鼻观心对着主座上的皇后行了礼,起身后抬眼看到太子一身玄黑朝服,脊背挺直,面容温淡,端坐在左侧首位。 大公主站在太子身后,双手扶着太子的椅背,脸上的笑意尚未收敛,想来刚才娇笑连连的就是大公主无疑。 而紧挨着太子座位下首的,正是一脸娇羞的孟婉茹。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啦 前十评论有红包~ 预收《亡国公主重生了》求个收藏,见专栏~ 文案: 全盛阳城的人都知道,当今宋帝的小女儿宋宛儿喜欢上了赵国质子赵奉安。 宋宛儿自小娇生惯养,生得如同一朵娇花般鲜嫩。 却为了赵奉安,住进他的寒窑,甚至洗手做羹汤,只为能求得他的一眼关注。 哪怕他只是个羸弱小国的质子,哪怕他在大宋的生活难以自保。 有人替她不值,宋宛儿却抿唇笑着说:“宛儿甘之如饴。” 宋帝不愿见女儿受苦,终是接受了赵奉安,招他为驸马。 未想到的是,三年后,这个赵奉安和赵国内外勾结,赵国大军攻破了宋国城门。 国破那日,宋宛儿穿着三年前的红色嫁衣登上城墙,面向不远处沉默矗立的赵奉安,一向深情眼神被恨意覆盖,决绝道:“赵奉安,对你,我无话可说,只有一事相求,惟愿以我一命换取满城百姓性命。” 言毕,她自高高城墙上一跃而下,绯红嫁衣在空中仿若划出一道火焰。 宋宛儿没有看到一向清冷的赵奉安双目赤红,自远处狂奔而来的仓惶身影。 宋宛儿再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竟然重生于她和赵奉安初见那日。 她又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宋国小公主。 这次的皇家宴会,宋宛儿未曾看过赵奉安一眼,也因而未曾发觉,赵奉安落在她身上那灼热如火的眼神。 1.双重生 2.前世男主有隐情,后世男主求而不得为爱疯批 3.SC HE 第2章 苏仪清接着向太子和大公主屈膝盈盈行礼。 太子面上未露丝毫情绪,按规矩抬手示意苏仪清起身。 苏仪清抬头和太子目光相遇,太子乌黑深邃眼眸中似有波澜,不过也就只有一瞬,便偏开眼神。 太子一向严慎稳重,即使和苏仪清已经定情,私下也从很少有逾矩之举,在公共场合更是谨言慎行。 而大公主刚才正说笑在兴头上,被苏仪清进来打断,面色不太高兴。 不待苏仪清落座,大公主已经转头,接着跟旁边的孟婉茹笑着说:“婉茹,这针线上的功夫,你就别谦虚了,你要是自称第二,咱们盛阳城里还哪里有人敢称第一呢?” 孟婉茹穿一件粉色百蝶半长袄,更显得玉软花柔,被大公主打趣着,她眼睛偷偷扫了一眼旁边的太子俊美侧脸,不觉羞红了脸,柔声说:“大公主总是打趣臣女。” 皇后笑着开口:“婉茹的女红自然是好的,比本宫这个娇宠的女儿强不知多少倍。” 大公主闻言,故意露出娇嗔之色,在太子身后轻轻拍了下他的肩,闹着说:“殿下,你看母后总是偏向别人。”停了一下,歪头想了想,又笑着说:“也许很快就不是别人了。” 太子闻言,面色立刻冷下来,把手里的茶碗顿在旁边茶几上,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声,呵斥说:“大公主说话真是越来越随意了。” 屋内一时静默下来。 大公主宋静瑶是皇后亲出的长女,太子的亲妹妹,小太子两岁。 作为唯一的嫡公主,宋静瑶自小受到万般宠爱,为人自是任性娇纵。 长了这么大,她还从未被人这样当众斥责,立刻涨红了脸,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旁边的孟婉茹原本怀着小女儿的一腔柔情,太子的这句斥责虽不是对她,可是排斥的态度已经很明确,她心中仿佛被泼了一盆冰水,脸上一直带着的娇羞笑意也挂不住了。 苏仪清坐在右侧下首,静静地看着斜对面的太子。 太子一身玄衣勾勒出宽肩窄腰的挺拔身姿,脸色白净,气质清冷,此时面无表情,让人看不透心中所想。 这时,倒是皇后缓缓开口:“好啦,静儿向来口无遮拦。城儿你也太认真了些,今天叫你们来,就是陪本宫闲聊说话,大家一起乐一乐,又不是在朝堂上,难道还要字斟句酌的?” 这话偏帮得就很明显了。 太子垂眸思索一瞬,起身回答:“母后教训得是,是儿臣偏激了。” 皇后点点头,又对孟婉茹说:“婉茹,你今天就留下,给本宫绣个帕子,这几日绣房递上来的都不好看,本宫还是喜欢上次你进上来的那条帕子。今天就照着那个样儿,再绣一条。明天本宫叫人送你回家。” 孟婉茹连忙起身行礼:“臣女遵命。” 在场的人心里都明白,朝廷现在正是用着孟家的时候,孟家女儿自然也成了红人,皇后这是亲自为太子收拾刚才的尴尬局面呢。 看来,孟婉茹这个太子妃人选的传闻并不是空穴来风。 皇后这一通吩咐下来,大公主脸上也缓和了不少,她转到太子面前,屈膝福了一下,委委屈屈地说:“太子哥哥,刚才静儿说着玩儿的,殿下多担待吧。” 太子恢复温和神态,点点头,这事就算这么过去了。 之后,大公主转身瞟了眼苏仪清,带着若有若无的嘲讽,走回右侧首座坐了下来。 皇后顺着大公主看到坐在下首,一直安静的苏仪清,开口问:“昌仪,听说你身子不太舒服,找过御医房的人去瞧过?” 太子立刻转头看过去,这才发现苏仪清脸色确实比往日苍白,愈发显出一双眼睛黑漉漉的,眼窝下也有一圈不明显的青色。 苏仪清起身回答:“谢母后关心,儿臣沾了些寒气,有些咳嗽,没什么大碍。吃了药,已经好多了。” 皇后点点头,说:“难为你了,身体不舒服,还来给本宫请安。既然身子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吧。” 大公主接着说:“是啊,寒气也是能过人的,母后和太子殿下都在这里,都是金贵之躯,郡主还是回去吧。” 皇后微笑着拿起茶碗,低头喝茶,对大公主的话不置评论。 太子眉头微微一皱,想开口说话,却看到苏仪清看向自己,目光沉静,有阻止之意。 苏仪清如常微笑:“今天初一,本该是来给母后请安的日子,的确是儿臣考虑不周,那儿臣就先回去了。” 这时,太子也站起身,面向皇后:“母后,儿臣政务繁重,还有很多战报需要处理,今日就先告辞了。” 大公主立刻开口:“太子殿下才来了一会儿,一碗茶还没喝完,怎么就这么急着走?婉茹进宫一趟也不容易,咱们再一起坐坐吧?” 皇后放下茶碗,没言语,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垂着眼帘看手上的碧玉扳指。 孟婉茹柔声说:“公主,太子心系国家大事,自是有很多事要忙,咱们还是别耽误了正事。” 皇后这才抬起眼,含笑说:“还是婉茹识大体,这马上要到用午膳的时候了,再大的事,也不能不吃饭,所以城儿留下陪本宫用完午膳再离开。” 皇后语气不急不缓,却是丝毫不容商量的意味。 苏仪清抢先开口:“母后说的是,太子殿下留下午膳吧,昌仪就先离开了。” 孟婉茹亦起身,乖巧地说:“婉茹一直想去看望郡主姐姐,今天看到姐姐来,婉茹还没来得及跟姐姐说话。不巧姐姐今日身子有恙,下次婉茹专程拜访,再跟姐姐好好说说话。” 苏仪清转身看向孟婉茹,这个娇滴滴的候门贵女向来跟大公主交好,跟自己没什么来往。今天示好,无非也是因为想在皇后和太子面前做做样子,以表示她是个宽容大度,能容人的太子妃罢了。 苏仪清唇角弯了弯,没说什么,只是对孟婉茹点点头,然后向殿内其他人屈膝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出了正殿,苏仪清深深吸了一口外面清凉的空气,内心又一次涌上深深的疲惫。 每次来给皇后请安,跟这里每一个人虚与委蛇,苏仪清都会有这样的感受。 抬头看着被宫墙圈起来的四四方方的天,让人窒息。 外面天色依旧阴沉,雨却是停了。 苏仪清没有坐轿辇,让南璃扶着自己慢慢走回去。 凤微宫位于后宫正中,而鸿禧宫在东南最偏僻的角落,距离不近。 路上南璃欲言又止好几次,最后苏仪清看不过去,笑着说:“好了,有什么就说吧,这里前后没人,索性让你说个痛快。” 南璃立刻说:“我就是替郡主不值,那个孟婉茹不就是仗着有个当将军的爹。要说身世,郡主的家世哪里比不过她,要不是苏将军当年英勇,咱宋国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呢。” 苏仪清没说话,垂眸继续缓缓走着。 宫里青色石板路被雨水洗刷得干净,红色的宫墙在灰色天空映衬下,愈发鲜艳醒目,像是涂了鲜血一般。 十年前,宋国内有乱民起义,虽然是流寇,却慢慢成了气候。几个月间,叛军势如破竹,直接攻进盛阳城,打到了皇宫脚下。 苏家是将门之家,苏仪清的父亲和兄长为了保卫皇宫,和叛军殊死战了一天一夜,苏仪清的兄长战死,父亲在最后时刻和叛军首领同归于尽,导致叛军溃败,保住了宋家的王朝。 只可惜,这一场恶战之后,苏家只余一名孤女苏仪清。 皇上下旨,封当时只有六岁的苏仪清为昌仪郡主,接入宫中,由皇后抚养,赐公主同等待遇,以示对苏家忠烈的抚恤。 苏仪清刚入宫时,皇后对她还算是亲切,放在身边,和自己亲出的太子和大公主一起教导。 苏仪清不爱女红,不好装扮,跟张扬霸道的大公主玩不到一处,反而喜欢读书对弈,和内敛沉稳的太子相处得很好。 两个孩子整天窝在书房里,不是谈诗论经,就是下棋,甚至太子去练习骑射,还偷偷带着苏仪清去了几次。 后来太子年岁渐长,性格愈发清冷孤傲,和任何人都有距离感,甚至对自己的生母也不亲近,却偏偏对苏仪清越来越亲密。 皇后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儿子的心思? 只是苏仪清虽是功臣之后,但毕竟只是一介孤女,太子未来任重道远,这样一个太子妃能帮得了太子什么? 因此,皇后对苏仪清的疏离隔阂,也一日胜过一日。 终于太子十五岁那年,皇后说孩子们已经成年,终是男女有别,因而向皇上请示,将苏仪清挪出了凤微宫,让她搬入皇宫最偏僻的鸿禧宫。 苏仪清六岁入宫至今,一晃十年。 当年的战乱已经成为史书中的寥寥数字,也成为宋家皇室最不愿提及的屈辱历史。 这十年的太平盛世,皇宫中雕梁玉柱,奢靡之气渐盛,每个人都对皇权歌功颂德,又有谁还会记得十年前倒在皇城红墙下的苏家父子? 苏仪清思及至此,又想到宋国如今和北夷的战事节节败退,胸中忧虑气闷,不由又咳嗽起来。 南璃知道是自己的话引得郡主伤心,不免内疚,连忙轻轻拍着苏仪清的背,劝解道:“郡主,太子对您还是好的,刚才跟大公主发的一通脾气,打了所有人都脸,看着真解气。” 苏仪清笑了笑,她自是相信太子的。 只是孟婉茹身后有孟家作为筹码,而苏仪清自问,她只有和太子十年感情。 从金碧辉煌的凤微宫回来,对比之下愈发显得鸿禧宫的寒酸清冷,屋里凉飕飕的,没一点儿热乎气。 南璃心下不满,却也不敢多嘴,只是手脚麻利的热了个手炉放在苏仪清怀里捂着,又在她腿上搭了块薄毡毯。 用了简单的午膳,苏仪清又去了她最常去的东暖阁书房。 苏仪清喜欢读书,不限种类,涉猎极广,太子知道她喜欢,经常从宫外给她买来各种各样的书籍,现在这个书房里已经块放不下了。 让南璃在青花缠枝香炉里放上日常用的梅蕊香,苏仪清在书柜上翻了一会儿,找到一本《北历游记》,回到书案旁,认真读起来。 这本书讲的是宋国的掮客在北夷做生意的经历,里面记录了很多北夷国的风俗人情。 刚刚读了三四页,突然听到南璃在院子里给太子行礼的声音。 苏仪清刚起身,只见太子身穿暗龙纹黑色披风,从外面大步走进来。 作者有话说: 蒙恩:我要出场! 作者:回去等着,没轮到你呢。。。 蒙恩:嘤嘤嘤,仪清,你再等等我! 第3章 苏仪清迎上去,屈膝行礼,被宋枫城快走几步,托住手臂拦住了。 宋枫城走得很急,身上还沾着外面的凉气。他比苏仪清高大半个头,微微低头打量着她,眼神关切,声音低沉带着责备:“都病了,还行什么虚礼?生病怎么不告诉孤?” 苏仪清微笑着并未辩解,只是抬手解开他的披风,搭在衣架上,然后引着他坐在靠南窗的罗汉榻上,并叫南璃去小厨房把一直温着的酒酿端上来。 宋枫城随意说了句:“不用了,孤只能坐一会儿,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南璃小声劝道:“这是郡主带着病,一大早起来特意给太子做的呢。” 宋枫城倒是没想到,愣了下,清冷面容上总算是泛起些温暖笑意,说:“那就端上来吧。” 说着,伸手握了下苏仪清柔若无骨的手,却又皱了皱眉,说:“怎么这么凉?”又打量了下屋子里,问:“今天这么冷,怎么屋子里连个炭盆都没有?” 宋枫城脸色不虞地看向门口站立着的南璃。 太子为人清冷,喜怒不形于色,这样的眼神已经是很重的责备,南璃慌不迭地跪下,辩解说:“奴婢今早已经去事务处领过碳,那边的人听说是鸿禧宫,说是今年还没到发碳的时候,就没给。” 南璃还要再说,苏仪清打断了她:“行了,你快去把酒酿端来吧。” 南璃连忙答应着退下去,还细心地关上了屋门。 苏仪清隔着榻上小茶几坐在太子右侧,笑着说:“殿下也别生气了,又不会就冻死了。” 宋枫城当然知道事务处对鸿禧宫处处刁难,背后是皇后的示意。为此他发过几次脾气,也跟母后数次提起,可是他心知肚明,最根本的问题是皇后对他们的反对态度。 而最让宋枫城无力的是,在他继位之前,他并没有想出可以两全的办法,来解决这个最根本的问题。 一边是心心相印的情悦,另一边则是孝道的束缚。 而作为太子,一举一动皆为典范,宋枫城绝不允许自己有任何忤逆不孝的行为。 所以过去这几年,他一面竭力希望得到母后认可,另一方面尽量亲力亲为地关照着鸿禧宫,勉力维持着平衡。 只是今秋北夷战事爆发,政事上他忙得分身乏术,难免对鸿禧宫照顾不到。 如今因为要倚重孟家,引得这个矛盾更加尖锐。 宋枫城看着苏仪清因为生病而憔悴苍白的面容,眼底露出一抹心痛。 苏仪清却好像对自己的处境不甚在意,安抚着笑了笑,说:“殿下又不是不知道,我自幼身体一向很好,这点小病没什么,殿下真的不用记挂。这几日,我其实一直忧虑着北夷战事,战况是真的不太好吗?” 宋枫城点头,语气沉重:“三战三败。夷人本善骑射,不按常理出兵,而这几年,宋军……” “太过于安乐了。”苏仪清轻声说出宋枫城没说出口的话。 宋枫城面露疲惫,低头捏着自己眉心:“朝中那些大臣,天天叫着国不可辱,都是嘴皮子厉害罢了。要打仗,暂且不论粮草军饷从何而出。只说那些平日懒散混日的军兵,怎么可能打得过骁勇善战的北夷军?” 苏仪清起身来到宋枫城身侧,抬手轻轻按着他的太阳穴,问:“那殿下是怎么打算?” “能拖则拖,同时尽快储备粮草,加紧练兵。” “如果能够争取时间,养兵蓄锐那必是最好。只是北夷此时为何不趁胜追击?反而收手呢?”苏仪清一边继续轻轻按揉,一边慢慢说道。 宋枫城心中喟叹,本来朝政之事不该带入闺阁,可是每当他因政务心中烦闷时,都会想来鸿禧宫和仪清谈一谈,她总是如此聪慧,对纷繁局势,一针见血。 自古北夷一直都是宋国属国,每年向宋国交纳贡品。 近些年来,北夷民族发展壮大,不满其属国地位,各种滋事。归其根源,无非是想独立,不再纳贡。 但北夷应该也并不愿和宋朝成为宿敌,所以赢了几场战役之后,派了使团前来,想必是来谈条件的。 如此看来,这场战争有可以调停的余地。 思及此,宋枫城心头一松。 见宋枫城闭目思考,苏仪清也没有再出声,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边陪着他。 淡淡的凌冽梅花香弥漫,宋枫城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 他身为太子,处在权力漩涡的中心,从不敢也不能有半刻松懈。 在这诺大的皇宫中,只有跟苏仪清相处时,他才可以放下所有戒备,全然放松,哪怕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地坐一坐。 宋枫城握住苏仪清柔若无骨的手,享受着难得的静谧和安心。 在这个阴冷的深秋午后,这个偏隅一角的小小的书房,像是飘摇在汪洋上的一叶扁舟,无论外面是怎么样的凄风惨雨,最起码此刻让人感到安全。 宋枫城心里涌起一股疲惫,真想从此再不走出这里,跟她永远这样厮守下去。 这时,门外有人轻声请示:“殿下,皇上召您去尽快去南书房,商讨北夷使臣来访之事。” 宋枫城睁开双眼,刚才的念头即刻消散得无影无踪,他松开苏仪清的手,起身站了起来。 苏仪清也跟着起身,拿过披风披在太子肩上,在他身前系上带子。 宋枫城垂眸看着苏仪清认真的样子,突然开口:“仪清,孟家的事情,孤会给你交代。” 苏仪清手指轻微一顿,抬起头看他,眼神清澈专注,似乎是全然的信任,又似乎在分辨他的意思。 苏仪清的眼睛生得很美,大而有神,眼角微尖上挑,笑起来有娇媚之态,不笑的时候又会带些许英气。 在苏仪清的目光下,宋枫城别开眼神,转身向外走去,走到门口又停住,回头对苏仪清说:“仪清,最近有很多风言风语,你不要多想。孤最近太忙,无法照顾周全,你先养好身体,其他等过阵子再说。” 苏仪清站在原地,因为生病瘦了些,下颌更尖了,肩膀薄薄的,显得有些伶仃。 宋枫城隐藏在披风下的手握住了拳。 苏仪清却突然笑了,低头缓缓行礼:“殿下放心,殿下百忙之中也要保重身体,仪清等着殿下的交待。” 宋枫城深深看着苏仪清,打开房门离开。 南璃端着酒酿回来的时候,书房里已经只剩下苏仪清一个人,她坐在书桌前,手里捧着书,眼神并未落在书上,而是微微出神。 南璃急急地把酒酿放在桌子上,问:“太子殿下已经走了?” 苏仪清回神,应了一声。 南璃急道:“殿下还没吃到郡主做的酒酿呢。” 苏仪清低声道:“那又有什么要紧的?” 是啊,国家大事和一碗酒酿,孰轻孰重,苏仪清没有那么不自量力。 “再大的事,又不是火烧眉毛,吃一碗酒酿的时间总会有的吧?郡主带着病做的呢。”南璃有点为自己的主子不平,小声嘟囔:“事情再多,皇后那里不还是留下吃饭了?还吃了这么久……” 门口有小侍女进来,先给苏仪清行了个礼,然后对着南璃道:“南璃姐姐,太子殿下刚差人给郡主送来好多东西,都堆在回廊里了,你去看看该怎么收拾吧。” 南璃来了精神,也不再抱怨酒酿的事,立刻对苏仪清说:“郡主,我扶您出去一起看看?” 苏仪清摇摇头,道:“你去看看吧,本宫就不去了。” 南璃以为苏仪清身体不适,懒得动弹,而且她对这些赏赐之物,一向不在意,于是自己兴致冲冲地去了院子。 苏仪清隔着窗子,看南璃在廊下来来回回,心里却在反复琢磨着太子的那句“孤会给你个交待”。 是什么交待?宋枫城没有明说。 他不会不知道苏仪清所想,却仍然只给了这样一句话。 苏仪清心中有隐隐不安。 想了一会儿,苏仪清却突然自嘲一笑。 与宋枫城十年感情,皇后从中种种刁难作梗,他在苦苦维持,她何尝不是? 支撑她的正是他们对彼此的信任。尤其在这冰冷后宫中,这信任尤为珍贵。 如果连这份信任都没有了,那么这份感情还有什么可留恋的? 想到这里,苏仪清释然了。 南璃在外面轻轻敲门,之后有侍女端了个炭盆进屋,南璃自己也抱着大盒小盒一起进来,笑着说:“郡主,太子殿下刚刚送来了几筐银碳,还有这些。” 说着南璃逐一打开盒子,有人参、蜂乳、燕窝,看起来成色都极好,还有一件白狐裘大氅,更是难得,纯白毛色,一丝杂毛都没有,毛质光亮柔软,一看就是极品。 南璃把狐裘托在手上,捧过来给苏仪清看,“太子殿下对郡主真是很上心的,人刚离开就送来了碳,还有这件大氅,郡主你看这毛色多难得。” 苏仪清无谓地摸了摸柔软光滑的皮毛,托着腮笑道:“现在你又说殿下上心,可殿下刚刚没吃酒酿,你那会儿好像气得不行吧?” 南璃憋红了脸,半晌后,道:“哎呀,郡主就会取笑我,我还不是为了郡主。” 苏仪清笑着道:“好了,本宫不闹你,你也别闹本宫了。把东西都收起来,让本宫好好看看书,行不行?” 南璃答应着,带着侍女收拾干净,退了出去。 有了炭盆,书房里暖和了很多。 这碳是宫中最好的银碳,没有丝毫烟火气。 苏仪清在炭盆旁烘热了手,想着这几年宋枫城虽然从来不说什么,但都会把最好的送到自己这边,嘴角弯着坐回书桌旁,打开那本《北历游记》,继续研读起来。 * 奉命去鸿禧宫送东西的忠桂,去南书房找太子复命,太子还在里面和皇上议事。 忠桂从小就侍奉太子,深知太子对昌仪郡主的重视,他担心太子随时会询问郡主情况,不敢离开,就在门口找了个避风的地方等。 一直等到天色暗透,终于有侍从弯腰掀起南书房的门帘,太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屋里早就点起了灯火,光线明亮,外面暗,太子逆着光,只勾勒出高挺身形,看不清面上神色。 而不知为何,只从他的身姿上,忠桂竟觉出一股沉重颓废之势。 太子未发一词,径直上了轿辇,忠桂跟在旁边,听到太子低声吩咐:“永和宫。” 永和宫是太子居所,紧邻皇后的凤微宫。 忠桂有一丝诧异,难得今日议政散得早,他还以为太子会去鸿禧宫。 太子车辇宽敞奢华,里面早就备好炭盆,铺设软毡,暖意融融。 放下车帘后,宋枫城一直□□的脊背突然松下来。 他仰头向后靠在轿壁上,下午和父皇在南书房的对话,闪现在脑海里。 “孟家掌握兵权多年,如今跟北夷开战,除了孟家,朕竟无指望之人。而你知道,这虎符在手里握久了,又是武将粗人,难免会有骄纵,朕也的确不放心。” “近日,你三弟曾来找过朕,说他心悦孟家女儿,想让朕把孟婉茹指给他,他还想跟着孟阳去战场上历练一番,很让朕欣慰。” “不过,朕知道孟家女儿钟情于你,孟阳又最疼爱他的宝贝女儿,你若是娶孟婉茹做太子妃,为自己女儿考虑,孟阳只会更加尽忠。而且孟婉茹也算是德貌兼备,不算辱没你,所以朕倒觉得,让你来娶孟婉茹,是一举两得。” “朕知道你跟昌仪两情相悦,等这事过去,朕再把昌仪指给你,做个平妻,地位不会比孟家女儿差。你想想,昌仪是功臣之女,朕怎么会亏待她?” “其实,朕完全可以直接下旨。可朕非无情之人,你是朕的儿子,也是太子,今日跟你说这些,是希望你能为朕解忧,也希望你能明白朕的苦心。” 父皇的话,劝说中夹着要挟,温情中带着冷漠,最让宋枫城心惊的,是三弟宋枫盛的举动。 宋枫盛是贵妃所出,比宋枫城只小一岁,天资聪慧,跟宋枫城不相上下,一直窥探太子之位。 父皇今日把这件事告诉他,无非就是让他明白,这个时候不是只有他能为皇上解忧。 宋枫城垂眸思索半晌,终是起身向坐在龙座上的皇上跪下,道:“儿臣身为太子,为父皇解忧,为国家解忧,是天经地义,儿臣……愿娶孟家女儿。” 这时,车辇停下来。 太子在车内毫无动静,忠桂不敢妄动,只是在车前禀告:“殿下,永和宫到了。” 宋枫城吸了一口气,他自出生便知自己是社稷未来之主,他必须是。 只有成为皇上,才能保住苏仪清,才能实现他的诺言,这对苏仪清是唯一的出路。 仪清会理解的。 至于现在,她风寒未愈,要静心修养,先瞒一时算一时。 宋枫城坐直身体,缓缓睁开双眼,冷声问道:“孟婉茹还在凤微宫?” 忠桂愣了一瞬,太子没问起鸿禧宫,倒是问起凤微宫,连忙答道:“是的,皇后今晚留宿孟贵女在凤微宫。” “叫人禀告母后,说孤等会儿去凤微宫陪她用晚膳。”宋枫城缓声吩咐。 作者有话说: 宋枫城,你不去火葬场谁去? 前期不出意外的话,应该隔日零点更新,谢谢大家支持! 第4章 深秋那场雨过后,气温骤降,皇上操劳国事,劳心劳力,又不小心感染了风寒,龙体欠安,不得不暂时静卧休息。 太子宋枫城被授命代理监国,愈发忙碌。 近日收到北夷信使来报,说使团已经正式出发,将于大概半月后抵达盛阳。 所以太子除了处理日常朝政,筹备北夷战事,还要准备北夷使团来访的接待。 除此之外,皇后知道太子已经答应娶孟婉茹为太子妃,更加撮合二人,隔三岔五就把孟婉茹接入凤微宫,给太子和孟婉茹创造见面机会。 孟婉茹本出身武将之家,只是孟阳十分宝贝这唯一的女儿,生怕她受一点委屈,结果把女儿养得又娇又软,弱柳扶风,好似一朵菟丝花,没有一丝武将家族的风范。 而太子为人本就冷淡,对孟婉茹也并不上心,多是为了敷衍,难免应对不周。 每当这时,孟婉茹就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眼眶微红地看着宋枫城。 这日,早朝之后,太子又被皇后找去凤微宫。 不出意外,孟婉茹也在。 孟婉茹绣了一个荷包,青色锦缎上一片火红枫叶,角上还绣着一个“城”字,含娇带羞地递给太子。 宋枫城心里正琢磨着,如果和北夷正式开战,粮草从哪个县调运会省时省力。 心不在焉地道了声谢,宋枫城接过荷包,顺手放在手边的案几上,端起茶碗喝茶,继续思索着朝政之事。 大公主刚才正在和皇后说话,偏头看过来,突然问道:“婉茹,你怎么了?” 宋枫城这才发现旁边的孟婉茹在用手帕悄悄拭泪。 孟婉茹低着头道:“臣女无事,只是做的荷包不合太子心意,心中难过。” 大公主立刻起身过来,从宋枫城手边拿起荷包看了一眼,嗔怪地对太子道:“殿下的眼光也太高了,这样的绣工和材质如果还不合心意,这世上也没什么能入你的眼吧?” 皇后让大公主拿过去给她看看,端详了一会儿,笑着说:“的确是个难得的,配色和寓意都好。太子,你现在就戴上,别辜负了婉茹的一片心。” 大公主在一旁拍手笑道:“对,这样好。殿下今日刚好穿青色衣服,跟这个荷包颜色很搭。” 宋枫城本来被繁杂政务搞得心烦,又被孟婉茹的反应搞得莫名其妙,只想尽快息事宁人,顺手接过荷包,系在自己白玉腰带上,道:“的确不错,多谢孟贵女。” 孟婉茹这才露出娇羞笑容,小声回应:“太子殿下喜欢就好。” 勉强坐了片刻,宋枫城以朝政繁重为由,告辞出来。 刚走出正殿,大公主在身后追上来,叫住他:“太子哥哥,慢走几步,静儿有事相商。” 宋枫城停住脚步,乜着大公主:“何事?” “过几日冬至的嬉市,殿下能不能带静儿和婉茹去逛逛?” 在宋国,冬至是个重要的节日。 因为冬至这天白日最短,黑夜最长。过了冬至,白日渐长,所以百姓在这天白日会举行热闹的集会,庆祝日渐回暖,称为嬉市。 盛阳城作为宋国都城,嬉市最为热闹,成为一年一度百姓的盛事,很多王公贵族也会在那日出游,与民同乐。 大公主想邀请太子一起同去。 “孤这几日太忙,恐怕没有时间。”宋枫城想也不想拒绝,他之前答应过苏仪清,今年的嬉市要带她去逛逛。 “殿下别诳静儿,冬至那日,百官都会休沐,早朝停一日。殿下再忙,也要劳逸结合,休息休息。”看太子面色一直冷淡,大公主索性把皇后搬出来:“其实,这是婉茹提出来的,母后也答应了,还不是想让殿下和婉茹多些时间相处。刚才没说,就是担心殿下直接拒绝,婉茹面薄,闹得不愉快。” 宋枫城面色更冷漠了一层,似有不悦之意。 大公主对自己这个哥哥一向有些畏惧,看到他的脸色,正踌躇着再劝些什么。 宋枫城却突然道:“好,孤知道了。” 大公主喜笑颜开,道:“那就先谢过殿下!” * 出了凤微宫,宋枫城想走一走,没有上轿,只是背着手顺着宫道慢慢向前踱步。 轿辇和一众侍卫都在后面跟着。 宋枫城回忆着早朝后,宋枫城将孟将军留下商讨北夷使团来访之事。 商讨完毕,孟将军却状似无意地提起,希望太子和孟婉茹的婚事能尽快提上日程。 这段时间,因为皇上龙体有恙,加上宋枫城有意拖延,指婚的诏书迟迟未发。 想来孟将军是察觉出太子的徘徊不定,才会委婉催促,尽快替女儿把这太子妃之位确定下来。 宋枫城本能地抗拒这件事,他对身边的人下过死命令,他和孟婉茹的事,在皇上正式下旨指婚诏书之前,绝不能让鸿禧宫知道一丝一毫。 在宋枫城心中,正式诏书一天没有下,也许就有摆脱孟家婚事的一丝希望。 所以,刚刚他答应了大公主一同出游,就是希望能安抚住孟家,把指婚这件事拖下去。 至于仪清,今年暂且失约一次,以后他们会有很多年的时间,还有很多机会可以同游嬉市。 脑中思绪繁杂,宋枫城走着走着,抬头一看,竟然来到鸿禧宫门口。 近些时日,他忙于政务,还要应对皇后,也许还夹杂着些许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心虚,不再像之前每日都来鸿禧宫。 几日没见,如今站在这里,宋枫城方觉察出自己对苏仪清思念得汹涌。 宋枫城垂眸思索一瞬,抬步向鸿禧宫内走去。 在前院守值的侍女看到太子,连忙行礼。 宋枫城问了侍女,得知郡主正在后院,没让侍女通报,自己轻车熟路沿着红柱游廊地朝后院走去。 行至拐角处,宋枫城听到后院传来侍女们笑闹的声音,他停住脚步,隔着一株虬枝盘结的梅树,看到院子中央放着一个小口圆肚瓷瓶,几个侍女围在四周正在玩投壶。 苏仪清穿一件绀青色窄袖圆领对襟夹袄,下着杏色石榴裙,婷婷袅袅地站在后殿廊下,笑着看侍女们玩耍。 今日阳光和煦,苏仪清白皙肤色被晒得透出些粉红,气色很好,想来之前风寒已经痊愈。 院子里,侍女们嬉笑着轮番扔箭杆,怎么都扔不进去,南璃把四散一地的箭杆拾了回来,笑着叫道:“郡主,这个壶口这么小,奴婢就不信真的能投进去。” 苏仪清笑着拿起一只箭杆,放在手上掂了掂,抬臂一扬,那支箭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稳稳地插入壶口之中。 南璃目瞪口呆,呆愣着看着壶里那只箭。 苏仪清又从南璃手里拿过一只箭杆,再投一次,又中了。 侍女们都欢呼起来。 宋枫城却丝毫不感诧异。 同是出身将门之后,苏仪清跟孟婉茹全然不同,她虽外貌娇柔美丽,力气却并不弱。 幼时,宋枫城将苏仪清扮作男装,偷偷带她出去,混在陪读的一众贵族子弟中,一起去骑射课。 苏仪清学得有模有样,一身紫色胡装骑在雪白的马背上拉弓射箭,英姿飒爽的样子,到现在宋枫城还记得很清楚。 不过后来皇后知道了他偷偷带苏仪清出去,非常不悦,之后宋枫城就没再带她去过。 此时,苏仪清一连投四支箭杆全中。 投到最后一支时,小小的壶口空间已经不多,侍女们都屏声静气地看着。 只见苏仪清嘴角依旧带笑,眼睛微微眯起打量了下壶口,抬臂时向右斜了一下,箭杆恰好钻入壶口右侧的缝隙,斜斜入壶。 这下连宋枫城都忍不住叫了一声好。 闻声,大家纷纷看过来,见是太子,侍女们立刻跪了一地,苏仪清也盈盈屈膝行礼。 宋枫城上前扶起苏仪清,笑道:“这么多年,孤竟不知仪清的投射还是如此精准。” 苏仪清也笑,“玩闹罢了,殿下今日怎么有空?” 宋枫城“嗯”了一声,携着苏仪清的手,向东暖阁书房走去,边道:“这几日太忙,没来看你。今日得了些空,刚下了早朝,过来看看。” 苏仪清一边随着宋枫城走,一边转头吩咐南璃去备茶,又嘱咐南璃要用上次太子喜欢的茶叶。 回过头的时候,苏仪清突然瞥见宋枫城腰带上的荷包,荷包上红色的枫叶在青色衣服映衬下,非常显眼。 苏仪清问:“这荷包之前没见殿下戴过,是绣房新送上来的?样子还挺新颖的。” 宋枫城手臂微不可察地一僵,含糊地“唔”了声,道:“一个荷包而已,不是什么新奇东西,你要是喜欢,孤命绣房绣十个八个的给你。” 苏仪清捂唇笑出声,道:“那仪清不成了卖荷包的?正好过几日嬉市,可以摆个摊子。” 宋枫城突然站住脚步,垂眸犹豫片刻,愧疚开口道:“仪清,北夷使团过几日就要到访,冬至那日孤要陪同他们,恐怕今年不能陪你去嬉市了。” 苏仪清知道太子近日忙碌异常,她也未多想,见太子愧疚,反过来安慰道:“没关系,政务要紧。正好仪清风寒刚愈,本也不想出去奔波。” 宋枫城转身面对苏仪清,初冬阳光照在她脸庞上,皮肤柔腻得看不出半点瑕疵。 苏仪清的眉眼原本偏艳丽,而此时眼眸被阳光映射成半透明的黑色琉璃,里面纯净得不含半丝杂质,含着满满的信任和柔情。 宋枫城只看了一瞬,旋即别开眼神,更加用力握住苏仪清的手,低声道:“仪清,等北夷战事过去,孤就向父皇请旨,将你指婚给孤。到时,孤休沐半年,带你上至漠北,下游江南,我们一起游遍大江南北。” 苏仪清抿唇笑,眼中漾着向往:“仪清也期盼着那天快点到来。” 宋枫城凝视着苏仪清的笑颜,一字一句地说,仿佛说给她,也说给自己:“会的,一定会的。” 作者有话说: 蒙恩:宋枫城,虽然我出不了场,但是并不妨碍你自己一步步作死。 wb时常有小段子掉落,欢迎大家去围观呀~ 第5章 苏仪清展颜一笑,拉着宋枫城来到东暖阁。 一进屋,宋枫城就闻到熟悉的梅花香气,不由深深吸了口气。 宫里女子多熏香,大多偏好浓香,经常离很远就能闻到扑鼻的香气。 苏仪清却只爱清淡的梅花香,在室外很难察觉,只有在她经常在的东暖阁,这香气才明显些。 南璃进来送茶,苏仪清接过茶盏,又吩咐南璃去备些栗子糕。 南璃知道这段时间太子没少去凤微宫,这会儿巴不得太子在鸿禧宫多留一会儿,连声答应着,出去准备。 宋枫城长身玉立,站在书桌旁随意翻看着桌上堆着的书,顺手拿起最上面的《北历游记》翻了翻。 苏仪清过来道:“殿下去榻上坐坐,煮了殿下最喜欢的雾里青茶。” 宋枫城低头粗略地浏览着,问:“这本书讲的是北夷见闻?” 苏仪清道:“是。宋国现在和北夷交战,仪清想多了解一些北夷之事。” 宋枫城颇有兴趣,“那讲讲看,你了解到什么了?” 苏仪清将茶杯递给太子,想了想,总结了一些和政事有关的内容,道:“北夷民风纯朴强悍,以游牧为业,逐水草而居,注重团体和血缘连接。当今的北夷王采用首领结盟方式管理北夷,他本身就是北夷最大部落鹿寨的首领,武力超群。北夷王有两个儿子,长子善战,也是王位的继承人。” 宋枫城点头,应和道:“这几次和宋军交战,就是长子越尚带领指挥北夷军队。” 苏仪清思及宋军的三次惨败,静默片刻,过了会儿才接着道:“至于次子,这本书里并未有过多提及,只说是纨绔之徒,每日流连花丛,不得北夷王欢心。哦,对了,书中记了一件趣闻,说有年北夷王生辰,次子因为去会一名其他部落的姑娘,而缺席了父亲的生辰宴。北夷王大怒,罚他一年不得回鹿寨。” 宋枫城道:“虽有夸张,不过也基本符合。北夷王的确倚重长子,而这次北夷使团来盛阳,倒是把次子派来了。” 北夷王当然不会让喜爱的儿子成为使臣,深入宋国身陷危险,又需要显示诚意,不成材的次子成了最好的选择。 苏仪清点点头,心想看来书中描述不虚,这个北夷王次子的确不得父亲的欢心。 宋枫城把书放下,叹道:“仪清只在一本游记中,就看出这许多门道,让你居于深宫,看来真是委屈你了。” 苏仪清笑了笑,眼角眉梢微微上扬,道:“殿下整日取笑仪清,恰好仪清本也不喜这宫中生活,殿下要是真觉得仪清委屈,让仪清出宫可好?” 宋枫城极快地看了眼苏仪清,眼神中有一丝慌乱。 顿了顿,语气加重:“休想!你休想离开孤的身边。” 这时,南璃在外轻轻敲门,端了个托盘进来,上有有一碟栗子糕,一碟蜜饯金枣,还有两盏金丝燕窝。 苏仪清拉着宋枫城坐到榻上,把那碗燕窝放在他手里,笑着道:“殿下最近火气有点大,吃一盏燕窝消消火。这燕窝还是上次殿下送来的,仪清借花献佛。” 宋枫城抿唇,抬眼注视苏仪清,似有话要说,过了半晌,终是没有开口。 * 几日后,北夷使团到达盛阳,大宋朝廷盛礼接待,太子带队出城迎接。 使团到达盛阳第二日,皇上亲自主持欢迎宴,在泰平殿大摆宴席,笙歌曼舞,丝竹声声。 接下来几日,太子率领众臣,和北夷使臣就交战之事展开协商。 这次北夷使团来访,对宋朝朝政自然是大事,给皇宫后院也带来很多谈资,说得最多的就是使团中北夷王的次子蒙恩。 去泰平殿侍奉过欢迎宴会的侍女,回来后有声有色地跟小伙伴们描述,说蒙恩长相风流英俊,见谁都是笑眯眯的,有侍女给他倒酒,他嘴角勾着笑说谢谢,一双笑眼乜着人,把人魂都勾走了,让那个小侍女当时就红了脸。 还有人说蒙恩桀骜不驯,宴席之中,竟然端着酒杯悠哉悠哉地走到龙座旁,搂着皇上肩膀敬酒,吓得旁边的侍卫差点拔刀,还好皇上念他来自夷族,不懂规矩,没跟他计较。 没想到,他喝了酒又嫌酒宴无趣,自己去借了侍卫的剑,舞了一曲。 舞毕,他把剑扔回给侍卫,看大家都紧张得如临大敌,倒是开心得很,大笑了一阵。 南璃把这些传闻当做笑话,讲给苏仪清听,说到此人当众舞剑,南璃笑得花枝乱颤,说从未见过如此不知羞之人。 仪清也笑,道:“北夷民风和我们大宋不同,他们生性粗犷开朗,不拘小节,所以也无需如此批判。” 南璃觉得难以理解,撇了撇嘴,又想起什么,凑近小声对郡主道:“还有个传闻,说是北夷提出要和亲。” 苏仪清本来伸手去拿茶杯,闻言一惊,手一抖把个白瓷羊脂玉茶杯碰翻在地,茶水溅湿了裙摆。 南璃惊呼一声,连忙蹲下用帕子擦拭苏仪清的裙摆,然后捡起地上的碎瓷片,低声嘀咕:“郡主您慌什么?要慌也是大公主慌吧,和亲是要公主的。” 苏仪清拉起南璃,神情严肃:“关于和亲你还听说什么?” 南璃被苏仪清的样子吓到,不由得也认真起来,仔细回想了一下,道:“奴婢是听在前殿侍奉的侍女说的,也只是只言片语,说要公主和亲,倒不是跟北夷王,好像是他儿子,就是北夷的太子。” 苏仪清自言自语,“那就是北夷王的长子。” 南璃不解,问:“郡主,您虽然是长在宫中,但又不是公主,为何这样紧张啊?” 苏仪清垂眸想了想,道:“你先去看看太子殿下在哪里,如果能找到他,请他来一趟鸿禧宫。” 南璃不敢耽搁,立刻答应着出去了。 苏仪清坐了会儿,起身去东暖阁找出《北历游记》,找到关于北夷王长子的记载。 书中说,北夷王长子越尚是草原上最勇猛的战士,生性暴烈,尚武力,已经娶了三个妻子,分别是北夷三个部落首长的女儿,以示结盟。这三个妻子给他生了四个孩子,二儿二女。 苏仪清心中很乱,自古和亲公主少有善终。大公主的性子娇蛮任性,让她去和亲,她一定会闹得天翻地覆。 而且即使大公主真的被迫和亲,以她的性子,跟越尚一定也会是一对怨偶,到最后不仅没有促进两国交好,恐怕还会有反作用。 可是如今皇宫中适龄的公主,就只有大公主一人。 如果大公主不去,那还会是谁呢? 苏仪清不敢继续想下去,虽然她和大公主自幼就不亲近,如今更因为皇后的原因不甚和睦,可是她仍然不愿见大公主远嫁荒蛮之地。 她更不敢想如果和亲的人是自己会怎么办。 过了会儿,南璃回来,说是太子正在前殿和北夷使团谈判,已经连着谈了好几日,根本见不到人。 苏仪清想,自己能考虑到的,太子也必定能考虑到,想来太子定会尽力推掉北夷和亲请求。 苏仪清无奈按下心中不安,静心等待太子消息。 只是太子接连几日都被使团谈判缠住,脱不了身,一直没能再去鸿禧宫。 五日后,到了冬至。 今年本来太子答应这日带苏仪清出宫,南璃眼巴巴地期待着跟着一同出去逛逛。只是后来太子没能成行,南璃不免失望。 这几日太子一直没来,南璃也察觉出郡主有些不安。虽然不知原因,冬至这日,南璃也不敢再提起嬉市之事,怕惹得郡主更加心烦。 用完早膳,整个鸿禧宫中静悄悄的。 东暖阁中,香炉中梅蕊香静静燃着,炭盆中偶尔爆出一声细微的火花声。 苏仪清读了一卷书,觉得有些困乏,抬头看到看到南璃在廊下和两个小侍女说着什么。那两个小侍女似乎有些委屈,瘪着嘴转身走了。 南璃掀门帘进来,苏仪清问:“刚才你跟他们说什么?” 南璃嘴快:“他们想告假出宫,奴婢没让。” “出宫?”苏仪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今天是冬至。 南璃立刻闭嘴,过来低头给苏仪清倒茶。 今日天气晴朗,阳光明媚,苏仪清托着腮看着窗外如水洗过的碧空,突然对南璃说:“本宫记得去年太子曾带来一套男装长袍,你去找出来。” 南璃疑惑地看着苏仪清:“郡主要那套衣服做什么,难道……郡主想出宫?”南璃不由睁大双眼。 苏仪清笑着道:“对啊,难得的冬至嬉市,大家都想出去逛逛,本宫也不例外啊。” 宫中女眷一般不能独自出宫,南璃为难,“可是……太子不是不能去吗?” 苏仪清轻轻敲了下南璃的头,“所以才让你去找那套男装啊。” 南璃连忙道:“郡主您要偷偷出去?不行不行,太危险了……” 苏仪清耐着性子跟南璃讲道理,“如果本宫出宫,还要请示皇后,不过如果只是鸿禧宫的侍从侍女出宫,只要本宫批复的玉片就可以,不是吗?” 见南璃还在犹豫,苏仪清继续劝,“咱们快快去,快快回来。光天白日的,不会有什么危险。这几日在宫中待得实在有些心烦,本宫也想出去散散心。” 到底是最后一句话让南璃心软了,去把那套男装翻出来,给苏仪清装扮上。 穿上墨绿锦缎圆领袍,系上白玉腰带,头发向上梳成发髻,带上白玉冠,最后在外面披上白狐裘。 苏仪清长相偏艳丽,又带着些英气,这么一打扮,真有些雌雄莫辨,像一位风流俊俏少年郎。 早有小侍女拿着苏仪清批复过的鸿禧宫玉片,换了出宫腰牌,喜笑颜开地回来交给南璃。 南璃留下两个机灵的侍从,对其他要出宫的人嘱咐:“大家出去都小心点儿,申时之前都要回来。” 待其他人都陆续离开鸿禧宫,苏仪清带上一顶毡笠,带着南璃和两个侍从,轻装简服地出了皇宫。 作者有话说: 宋枫城,你离火葬场只有一步之遥了… 蒙恩兴奋地搓小手中~ 第6章 盛阳城嬉市远近闻名,不仅全城男女老少几乎倾城出动,就连附近城池的民众,都会特意赶来,使得嬉市更加热闹。 嬉市位于盛阳城西南,苏仪清和南璃从皇宫西阳门出来,登上一辆马车,向南刚走了不到两箭地的路程,车窗外人群越来越密集,很快马车在人群中就寸步难行。 苏仪清只好让马车到嬉市边人少的地方等待,她和南璃下车步行,两个侍从紧跟在身后。 街上的人接踵摩肩,熙熙攘攘,街边是卖小玩意的摊子,有各式奇巧之物。 此次能出来逛嬉市,南璃最是开心。 本来已经不做指望,没想到竟然意外成行,而且南璃也刻意想纾解郡主这几日的重重心事,所以她兴高采烈地拉着苏仪清,在这个摊子看看香包,到那个摊子买把团扇,忙得不亦乐乎。 苏仪清看南璃兴致勃勃的样子,又被周围热闹的人群感染,也渐渐放开心事,随着南璃一起走走停停。 走了一会儿,南璃突然拉着苏仪清,指着前方路口一栋三层楼阁,兴奋地说:“郡……苏公子,前方是香缘楼呀。” 香缘楼是盛阳城内有名的酒楼,最富盛名的是他家的酒,叫将军泪。 据说是曾经有位名将,常年征战在外,最终战死沙场,至死未能返乡。 他的魂魄一直飘荡在战场上,思念着故乡,不肯入轮回超生。 直到多年后,他的后人去战场祭拜,将一坛酒洒在战场土地上。 将军闻到熟悉的酒香,老泪纵横,终于了却心愿,安心往生。 将军泪的酒名由此而来。 这个传说是太子讲给苏仪清的,苏仪清听后红了眼眶,只觉得悲壮凄凉。 今日既然到了跟前,苏仪清当即决定要去尝尝他们家的将军泪。 几个人穿过挤挤挨挨的街道,来到香缘楼门口。 不愧是盛阳城最有名的酒楼,香缘楼装饰豪华,门口设有彩楼欢门,上书“天之美禄”,气势非凡。 一楼是散座,数十张桌子都坐满了。 有小二匆忙迎上来,点头哈腰地作揖,道:“客官,现在客满,您要么先去逛逛,过会儿再来看看?” 南璃上前道:“我们赶时间,也坐不了太久,能不能看看可以拼桌的客人?” 小二打量着眼前这几位客人,穿着打扮均是上品,中间那个眉目俊俏的公子哥更是白白净净,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身。 这样的人家一般都是得罪不起,小二连忙点头哈腰地答应着:“客官稍等,二楼三楼都是雅座,小的上去看看,还有没有客人乐意拼桌的。”说着,转身朝楼上奔去。 没过一会儿,小二下来说三楼有个雅间,里面坐了两名公子,可以拼个桌。 苏仪清点头致谢,随着小二沿着红木走廊来到三楼靠街那侧的包间门口。 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爽朗的大笑声。 小二敲门,弯腰对里面的人说:“客官,拼桌的客人到了,谢谢您啦。”说着,把门推开,侧身让出空间。 苏仪清抬目望去,屋内一张红酸枝雕花八仙桌,桌旁坐了两个年轻公子。 正对门口的那个人穿一身墨绿色长袍,肩膀宽厚挺阔,麦色肌肤,剑眉高鼻,目深邃而狭长,有种桀骜的英气。这人俊美脸上的笑容还未消退,一副放荡不羁的样子,正抬眼看过来。 对上苏仪清的视线,该人嘴角笑容加深,目光侵略直白,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她。 苏仪清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双手抱拳道:“多谢公子拼桌。” 说着,脱下身上白狐裘交给南璃,坐在该人右手边的空位。 南璃在衣架上搭好狐裘,转身站在苏仪清身后。 苏仪清转头对南璃道:“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规矩,你也坐吧。” 南璃有些为难,的确不是在宫中,可是侍卫还在门口,跟主子这样平起平坐总是不好,于是推托道:“苏公子,奴婢站着就好。” 旁边传来一声嗤笑,苏仪清偏头看去,那人向后仰靠在椅背上,面露嘲讽笑意,正垂眸拿着白玉酒壶给自己倒酒。 这时,坐在苏仪清对面的另一名公子,面色古铜,浓眉大眼,嘴唇微厚,膀大腰圆,面相淳朴,笑着对苏仪清打招呼:“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苏仪清笑着微微点头:“鄙姓苏。” “苏公子,幸会幸会。我姓郭,叫汗木,这位是我家公子,姓祁。” 穿墨绿色长袍的祁公子敲了下郭姓男子头顶,道:“你再这么说话,我要被酸死了。”然后才转头对苏仪清点了点头,道:“苏公子见谅,我是个粗人,最恨规矩多,你随意就好。” 本就是临时拼桌,苏仪清不以为意,不再答话,示意让南璃点酒。 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有女子娇媚声音:“花容进来了。” 门开了,一个身着水粉色掐腰长裙的女子,眉眼艳丽,画着浓妆,抱着琵琶,拧着水蛇腰走到祁公子身边,蹲身行礼。 祁公子嘴角含笑,伸手扶起粉衣女子,顺手在女子脸蛋上掐了下,语气熟络,“见了这么多次了,还行什么礼?” 花容笑着转身坐在祁公子斜后方的方凳上,看了眼苏仪清,道:“祁公子今天有客人?” 祁公子乜了眼垂眸喝茶的苏仪清,道:“拼桌的,一会儿就走了。” 花容掩着口笑,道:“那还真是缘分,祁公子和这位公子衣服颜色竟是一样的。” 屋内各人齐齐把目光投过去,果然看到两个人衣服颜色样式都很相像,只是祁公子身形伟岸些,而苏公子身量苗条纤细,倒有一种奇妙的和谐感。 祁公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大笑,似乎来了兴致,在桌上拿了个空酒杯,倒满酒朝苏仪清这边推过来,道:“还真是呢,苏公子,就冲这句话,得喝一杯吧?” 南璃连忙挡住:“我家公子金枝玉叶,怎么能随便喝你的酒?” 苏仪清抬手拦住南璃,从祁公子手上接过酒杯,放在一边,笑着道:“祁公子这杯酒,苏某一定会喝,不说衣服撞色,单是拼桌之情,也要敬祁公子一杯。不过,既然要敬酒,还是要用苏某的酒才有诚意。” 祁公子眯着眼睛看苏仪清,“啧”了一声,伸手把酒拿了回来,自己仰脖喝干,扣下酒杯,轻蔑笑道:“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不就是担心酒里不干净?” 苏仪清也不尴尬,面不改色,道:“并没这个意思,祁公子不要多想。” 祁公子嗤笑一声,不再理会苏仪清,转头和花容搭话闲聊。 看起来祁公子和这位叫花容的歌妓很熟悉,两人聊着风月之事,祁公子一双狭长双眼笑意流转,神态风流,惹得花容娇笑连连。 这时,小二进来送酒菜,恰逢窗外一阵喧哗,人声沸腾。 祁公子向窗外瞧了一眼,问小二:“外面这是怎么了?突然这么热闹?” 小二边麻利地把酒壶酒杯从托盘上摆在桌上,边回答:“是当朝太子殿下携太子妃出游,马车刚好行到此处,大家都看热闹呢。” 闻言,苏仪清握着茶杯的手猛地握紧,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南璃训斥道:“胡说什么?当朝太子尚未大婚,哪有什么太子妃?” 小二低头端菜,没注意到苏仪清脸色的变化,接着回答:“是还没大婚,可是谁都知道,太子要娶孟将军女儿做太子妃,今天就是带孟贵女出来逛嬉市呢。” 苏仪清脸上血色逐渐褪去,愣了一会儿,猛地起身来到窗边,向外看去。 街上的人群已经被开道的侍卫们提前赶到道路两旁,空出中间一条路。 一辆装饰精美的车辇缓缓经过,那辆车轿厢宽敞,为了方便车中人浏览街景,车窗轩敞,悬着白纱,一阵风吹过,白纱飞起,恰好露出里面半张娇美脸庞,正是孟婉茹。 想是看中了路边的什么,车辇缓缓停下,立刻有人来到车窗旁弯腰听令。 南璃轻声惊呼:“呀,那不是忠桂?” 只见忠桂一路小跑去路边买了两个泥人玩偶,回到车边双手奉上,从车幔中伸出一只手臂接过,那只手臂的玄色锦缎衣袖上绣着金线海水纹,正是太子的衣饰。 直到车辇走得看不见踪影,苏仪清还呆呆地站在窗边,扶着窗框的手指因为用力,指节微微泛着白。 南璃在身后小声唤她,苏仪清慌忙退后一步,却不小心撞到一堵结实胸膛,接着被一双大手握住肩头稳住身形。 不知什么时候,祁公子也起身站在苏仪清侧后方看着窗外,苏仪清心慌意乱,差点被祁公子绊倒。 祁公子身量高大,比苏仪清高了整整一个头,他捏着苏仪清双肩,偏着头,漆黑眼眸犀利地盯着她,似乎在探究她如此反应的原因。 苏仪清慌乱中用了点力挣出祁公子掌控,对南璃道:“我们回去。” 南璃连忙上来扶着苏仪清,出了雅间。 祁公子站在原地,嘴角带着玩味的笑,看着苏仪清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郭姓男子似乎还没搞清楚情况,不解问道:“苏公子怎么走得这么匆忙?酒还一口都没喝呢。” 花容忍不住敲了下他的头,笑着点拨他:“汗木,你这个榆木脑袋,没发现苏公子看到太子,神色大变吗?” 祁公子吊儿郎当地坐回去,指节分明的手指转着酒杯,哼笑了声,低声道:“是不是公子还不一定呢。” 沉吟了一下,祁公子转头对花容道:“去打听一下,除了孟家女儿,太子有没有别的红粉知己。” 屋里没有别人,花容就收起了那股妩媚勾人的脂粉气,说话利落爽快:“这个容易,宫闱八卦最好探听,随便找个宫中侍卫喝杯酒就打听到了。” 汗木欲言又止地看了眼花容,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祁公子往嘴里扔了颗花生米,伸了个懒腰,踢了踢汗木,道:“走吧,收拾收拾也该进宫了,今晚太子又要请咱们宴席呢。” 花容起身,有些恋恋不舍,道:“二王子,下次什么时候来?” 祁公子仰头喝干最后一杯酒,笑着道:“说你多少次了,别叫什么二王子,叫蒙恩就行。” 作者有话说: 蒙恩:我来啦,我来啦! 第7章 南璃扶着苏仪清从香缘楼大门出来,门外依旧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一阵寒风吹过,苏仪清停住脚步,恍然立于川流不息的人流当中,突然间不知何去何从。 南璃连忙把抱在怀里的白狐裘披在苏仪清肩上,带着哭腔劝解着:“郡主,您先别急,也许有误会。” 南璃自己都乱了心神,直呼郡主,忘了此时苏仪清还是苏公子的打扮。 街边传来小摊摊主兴奋地大声叫卖声:“这可是太子爷看中的泥人,要买赶紧!” 苏仪清仿佛被“太子”这两个字惊醒,抬眼看去,那个卖泥人的小摊周围挤满了人。 苏仪清一个字一个字地吩咐:“南璃,去给本宫买两个泥人。” 南璃红着眼眶犹豫,看到苏仪清寒若冰霜的眼神,不敢多劝,让侍卫挤进小摊买了一对泥人。 侍卫捧着泥人回来,苏仪清面色木然地接到手里。 这是一对憨态可掬的新郎官和新娘子泥人,两人都穿着大红色的喜服。新娘子头顶盖头,新郎官手里还拿着一根如意秤,带着喜气洋洋地笑容。 苏仪清低头看着这两个泥人,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笑意。 身上这白狐裘是太子送来的,果然是上品,轻盈温暖,领口处的柔软毛尖随着风摇摆,扫过苏仪清的脸颊。 可苏仪清却感觉这狐裘每一根毛尖都带着嘲讽,密密麻麻扎得心痛难忍。 片刻后,她突然掀掉肩上的白狐裘,径直向前走去。 白狐裘直直落在地上,南璃惊呼一声,连忙捡起来,可是纯白皮毛上已经沾了不少泥土。 南璃顾不上拍打,抱着狐裘快走几步,急急追上苏仪清,劝着:“郡主,天这么冷,您先把这狐裘披上吧。” 苏仪清置若罔闻,手里紧紧攥着那两个泥人,一路脚步不停回到马车停靠的地方。 这辆马车是南璃在宫门口让侍卫临时安排的,装饰简陋,木板车厢,座位上也只铺了一层薄薄青毡,更不会有炭盆,车厢里寒气逼人。 苏仪清端坐在车座上,一直垂眸看着手中的泥人。 南璃试着把狐裘盖在郡主腿上,苏仪清立刻道:“拿开。” 南璃自小服侍郡主,她深知苏仪清的性子,平日对任何事都是风淡云清的,可实则内心倔强,还带着将门之后的骄傲,今日太子的事实在太过难以接受,她想劝却无从劝起,无奈只好收起狐裘,心乱如麻地陪坐在一边。 一路无话,回到鸿禧宫,苏仪清换回常服。 南璃暖了个紫红铜手炉塞进苏仪清冰冷的手中捂着,怕郡主不接,特意道:“这是事务处今年送来的新手炉。” 苏仪清坐在东暖阁的罗汉榻上,手里握着手炉,脸色苍白,依然一句话都没有。 南璃实在不忍,开口道:“郡主,您和太子自小一起长大,又有这么多年的情谊,最是了解太子。太子平日对您那么上心,奴婢觉得这件事应该有误会,您还是找太子殿下问问清楚,再做打算。” 苏仪清当然了解宋枫城,这么多年,他一直努力成为完美的储君,而自己可能是他在这条路上唯一的偏差。 一边是自己,一边是皇后,宋枫城一直在其中被拉扯。 如今,倘若皇后那边又加上国家大义,加上皇位,在他心中,又会孰轻孰重呢? 这一路苏仪清想了很多,如果宋枫城放弃了她,她可能都不会怪他。 可是宋枫城怎么能如此欺骗于她? 她仍然无法相信,也许是应该问个清楚。 苏仪清垂眸沉静许久,抬头对南璃吩咐:“去看看太子在哪里。” 南璃回答:“刚才奴婢已经去打听过了,今晚皇上要在泰平殿宴请北夷使团,太子会陪同参加。” 苏仪清似带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开口道:“好,等宴会结束,本宫去找太子。” * 今夜的冬至晚宴,跟以往正式宴会不同,皇上有意做成家宴形式,以示对使团的亲近之意。 所以皇上邀请皇后和一众儿女同聚,皇后则带了孟婉茹一同赴宴,她对皇上解释说,作为未来的太子妃,孟婉茹应该多参加此类场合,以学习进退应对。 宋枫城在宴会上看到孟婉茹也在,有一瞬诧异,他并不知母后会让她出席。 不过苏仪清没有列席,又让他松了一口气,一来他知道苏仪清不爱这种场合,二来他一直没能对苏仪清坦白和孟家指婚之事,拖得越久,他越心虚,不知如何开口。 当夜,泰平殿中灯火通明,其乐融融,一派祥和景象。 许是因为这次皇室家眷都在,蒙恩安分了许多,没有像之前那样嚣张桀骜,只是眼风带着玩味,偶尔扫过主座左侧的太子,以及下首不时含娇带羞看着太子的孟婉茹。 酒过几轮,宋枫城有些疲惫,白日虚与委蛇地带着孟婉茹逛了半天嬉市,晚上又要费心应酬使团。 感觉头脑有些昏沉,宋枫城起身向主座上的父皇禀告一声,退席更衣,顺便散散酒。 偏殿设有专门休息更衣之处,宋枫城去偏殿独坐片刻,喝了杯醒酒茶,自知他不便离开太久,于是起身打算回主殿。 刚打开殿门,大公主和孟婉茹正立在门口。 宋枫城背着手,神情淡漠,问道:“你们有何事?是父皇召唤吗?” 大公主笑道:“没有啦,是婉茹看殿下脸色疲倦,很担心,所以来看看殿下。” 孟婉茹低头小声道:“殿下是不是头痛?婉茹知道一种醒酒配方,已经让侍女去配制了,一会儿殿下喝一碗吧。” 宋枫城道:“孤没事,已经喝了醒酒茶,现在就要回去了。” 大公主见孟婉茹又面露伤心之色,忙说:“殿下,婉茹也是一片热心,索性宴会此时无事,殿下就稍等片刻,喝完再回去也不迟。” 正说着,有侍女用托盘端着一个青花瓷茶碗过来,弯腰行礼道:“孟贵女,醒酒汤已经按您吩咐熬好了。” 孟婉茹双手端起茶碗,奉到宋枫城面前,一双水蒙蒙的眼睛企盼地看着他。 宋枫城沉默片刻,接过茶碗,喝了几口,放回在侍女托盘上。 大公主在旁帮衬着笑道:“婉茹对殿下是真的上心,事事想着殿下,今日宴会上看殿下不舒服,就出来熬醒酒汤。哦,对了,还有上次那个枫叶荷包,那是婉茹亲自选材设计,又不眠不休连绣了三个晚上才做好的。” 孟婉茹害羞笑道:“殿下为国事操劳,臣女也不能分忧,这些都是小事,是臣女应该做的。” 大公主打趣:“这就是应该做的了?也是,那日我还听父皇和母后商量你和太子哥哥大婚的事呢。” 孟婉茹自知失言,早就脸红得像是要烧起来,拉着大公主的衣袖闹着:“大公主,你就知道打趣臣女。” 宋枫城面露不耐烦神色,冷声道了句:“孤该回去入席了。”说着便抬步绕过两人,向正殿走去。 大公主拉着孟婉茹,跟在太子身后,也回了正殿。 偏殿门口空旷下来,只余寒风阵阵,吹得悬在廊下的宫灯摇摇晃晃,影影绰绰地照出游廊红柱旁,苏仪清穿着件黑色大氅一动不动的身影。 她戴着大氅的帽子,只露出一张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看着太子一行人进入泰平殿正殿之中。 夜色深重,泰平殿的重檐庑殿顶仿佛一头怪兽,无声无息地蹲在黑暗之中,气势迫人。殿内的灯火闪烁,把人无声吸进去,连血肉都不剩。 呆立片刻,苏仪清仓惶踉跄后退几步,快步转身离开,却没想正和一个人撞个满怀。 那人一身紫红色斜襟长袍,足蹬黑色长靴,身材魁梧,高大挺拔,苏仪清被撞得倒退几步,又被那人扶着腰站稳。 那人太高,苏仪清向上抬头,看到他浓眉深目,五官深刻,神态不羁,正是白日在香缘楼遇见的祁公子。 蒙恩看清大氅帽子下的那张脸,惊讶地挑挑眉,嘴角随即勾起笑:“苏公子?” 苏仪清被刚刚宋枫城之事冲击得心神大恸,无力应付蒙恩,只是呆呆地看着他,甚至连他扶在自己腰上的手都忽略了。 “怎么?苏公子,哦,不对,应该是郡主,不认识我了吗?”蒙恩笑着问。 下午从香缘楼回驿站不久,蒙恩就收到花容传来的消息,说是宫中有个名为苏仪清的异姓郡主,跟太子青梅竹马,感情很好,只不过不得皇后喜爱。所以,白日拼桌的苏公子想来就是苏仪清无疑。 郡主二字唤醒了苏仪清,她站直身体,拉开和蒙恩的距离。 胡乱地看了眼蒙恩,苏仪清垂下眼帘,敷衍道:“想来祁公子是北夷使臣,失敬,使臣进去宴会吧,本宫先离开了。” 说着,苏仪清低头快速离开,刚走几步,就被蒙恩拦住前进方向。 苏仪清向右转,蒙恩也跟着向右一步,继续挡着。 苏仪清不想与此人纠缠,又向左转,前方还是蒙恩紫红色锦缎长袍的胸膛。 苏仪清抬头,语气压抑:“使臣有何事?” 蒙恩身子微弯,戏谑着笑:“看起来郡主很伤心,我一向见不得美人难过,所以想着能不能为郡主做点什么?” 苏仪清向后退了一步,“不用。” 蒙恩“啧”了一声,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在香缘楼和刚才你都是看到太子和姓孟那个女子才会如此,对不对?” 苏仪清听到太子和孟婉茹的名字,神色压抑,却有一大颗眼泪毫无预兆地滴落眼眶,连忙低头掩饰拭去。 蒙恩又道:“要不我替你出出气吧?” 苏仪清很快答道:“不用,这件事跟太子没有关系。” 蒙恩哼笑一声:“你就不用替他掩饰了,我本来就看他不顺眼,整天道貌岸然,实际上这么辜负一个姑娘。” 苏仪清有点忍无可忍:“这跟使臣没有任何关系,抱歉,本宫要走了。” 说着苏仪清绕过蒙恩,快步离去。 蒙恩在她身后嗤笑道:“一直都说你们大宋是礼仪之邦,满嘴仁义道德,其实我看就是一群虚伪之徒,以皇上太子为首,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下人,怪不得屡战屡败。” 闻言,苏仪清本带着狼狈离开的背影立刻顿住,片刻后缓缓转身,宫灯照耀下的脸色依然苍白,却凤目威严,即使外面罩着大氅,也能看出她脊背挺直,一字一句道:“本宫本以为北夷民风与大宋不同,不该存心批判。可如今见使臣行事,强行纠缠本宫,甚至口出厥词,把无知无礼当做真性情,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当真担得起蛮夷之族的称呼。” 蒙恩嘴角带着无谓笑容,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这个瘦削苍白的女子。 苏仪清与蒙恩对视片刻,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说: 仪清:蒙恩,你好像也不怎么样,上来就跟我拌嘴…… 蒙恩:宝贝,打是亲骂是爱! 第8章 苏仪清白日在嬉市受了寒,晚上又被太子之事刺激心神,从冬至晚宴回去后,当夜便发起热来,烧到第二日早上,竟打起摆子,人也烧得不清醒了。 南璃哭着要去寻太子,却被苏仪清紧紧拉着衣袖,哑着嗓子一遍遍地说:“南璃,不要去找他。” 南璃无奈,只得自去御医房寻太医。 只是如今大家都知太子要娶的是孟家贵女,鸿禧宫这位已是弃子,又不被皇后喜爱,太医们为了表明立场,都不愿和这位郡主沾上关系,只派了最低苡糀末的学徒去应付了事。 学徒给诊了脉,只说是风寒,胡乱开了些驱寒的药。 药汁一碗一碗的灌下去,苏仪清的病情却不见好转,一连三日,发热一直不退,人也越来越萎靡消瘦。 南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实在坐不住,趁苏仪清早上吃完药昏睡过去,让小侍女看着郡主,自己跑到前宫去寻太子。 太子仍在皇上书房议事,南璃在门口找到了忠桂,连忙拉着他,就要给他跪下。 忠桂吓了一跳,避之不及,道:“这是怎么话说的,是鸿禧宫有什么事?” 南璃哭着把郡主这几日的病情说了,让忠桂转告太子,尽快去看看郡主。 忠桂倒是知道太子其实对鸿禧宫心思不减,看南璃这个样子,知道情况严重,不敢耽搁。 他让南璃先回去,自己站在书房门口,等着侍女来送茶的时候,拿过侍女的茶盘进去书房,给太子用了个眼神。 从书房退出来,忠桂在门口站了半盏茶的功夫,果然见有人掀开门帘,太子走了出来。 忠桂连忙上前,弯腰在太子面前低声说了南璃来找之事。 太子脸色大变,呵斥了一声“怎么不早说”,就匆匆往后宫方向走去。 忠桂连忙给书房门口的侍卫塞了一块碎银,说太子有事要回宫,皇上若有急事,烦请去后宫鸿禧宫通报一声。 * 太子来到鸿禧宫,不待侍女通报,直接来到后殿苏仪清的卧房门口。 宋枫城一向规矩,纵是心急,还是没有擅闯女子闺房,在门口停住脚步,对门口慌不迭跪下行礼的侍女道:“你进去跟郡主通报一声,就说太子来看她了。” 侍女答应着进去,过了半晌却一直没有出来。 宋枫城等得心焦,正想着要不要直接进去,卧房的门开了,南璃从里面出来,低头俯身行礼,似乎极为为难着说:“殿下,郡主说……让您回去,还说把这个还给您。” 宋枫城低头看去,南璃手中捧着两个身着红色喜服的泥人,还有那支苏仪清经常戴在头上的珍珠象牙簪子。 看到这两个泥人,宋枫城迷茫了一瞬,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来这是冬至那日,在嬉市孟婉茹要买的泥人。 宋枫城脸色大变,一个字一个字地问:“这是什么意思?” 南璃跪在地上,低着头把苏仪清在嬉市看到太子携孟婉茹同游,以及当夜去泰平殿的事情讲了出来。 宋枫城青着脸,听南璃讲完,垂眸思索片刻,转身在房门上轻敲三下,道:“仪清,孤进来了。” 卧房内弥漫着一股药味,苏仪清身着白色中衣,披着长发,盖着被子,靠坐在紫檀雕花架子床的床头,似乎是料到宋枫城会进来,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垂着眼帘,并不去看已经站在床边的宋枫城。 看到苏仪清。宋枫城心中漫起一阵闷痛,几日未见,她竟憔悴了这么多,面色青灰,脸颊凹陷进去,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起着干皮。 宋枫城软了嗓音,柔声道:“仪清,你是不想看到孤了吗?” 苏仪清抬起眼睛看向宋枫城,因为瘦削,眼睛显得愈发大,可她的眼神并不像宋枫城想的那样虚弱或者哀怨,而是如死水般沉寂。 宋枫城心中一窒,他定了定心神,继续道:“孤知道你会伤心,所以才一直没有告诉你。仪清,你一向明白事理,顾全大局,所以你应该知道,孟婉茹的婚事,孤不得不接受。” 苏仪清终于听到宋枫城亲口说出来,胸口一痛,不得不闭上眼睛,缓过这一阵。 宋枫城却以为苏仪清终于露出软弱模样,不由松了口气,语气更加轻柔,似带着深情道:“孤说过会给你一个交待,孤没有忘记。娶孟婉茹是权宜之计,孤已经向父皇请命,等北夷战事平复,孤会娶你为平妻,你仍然是孤的太子妃。” 闻言,苏仪清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睛,道:“平妻?” 宋枫城伸手抚上苏仪清的发顶,柔情道:“在孤心里,太子妃只有你。” 苏仪清微微偏头躲过宋枫城的手,抬眼问:“那孟婉茹呢?” 宋枫城道:“朝廷现在需要孟家效力,不得不给她一个太子妃名分。待孤将来继承大统,皇后自然是你,嫡长子也只会是你的孩子。至于她,给她个妃子名分,再给她个孩子,让她在后宫养老,也算对得起孟家。” 苏仪清紧紧盯着宋枫城,似乎不认识他一般,带着诧异和迷茫。 这是她熟悉的宋枫城,是个行正端方的谦谦君子,情急之下进了她卧房,都不肯逾矩坐在床边,一直站着和她说话,可是他却这样平静地给另一个中意他的女子宣判了一生,如此让人心惊又心寒。 宋枫城俯身握住苏仪清的手,平视着她,继续柔声道:“仪清,我们一起这么多年的情分,你要对孤有信心。” 苏仪清喃喃地问:“请问殿下,现在朝廷需要孟家效力,那如果以后还需要李家效力、林家效力,以后后宫中也要养着李家女儿,林家女儿吗?” 宋枫城脸色一沉,轻声呵斥:“仪清!” 苏仪清抽出自己的手,别开视线,声音不大,却带着自嘲道:“殿下是不是还觉得,和孟婉茹的婚事,殿下隐瞒欺骗于我,其实是为我着想,甚至连将来的名分和孩子都替我规划好了,仪清应该感激殿下的思虑周全和不离不弃?” 宋枫城眉头一皱,缓缓直起身,唇角绷紧,显然在压抑着极度的不悦。 这时,门外传来南璃的声音:“太子殿下,皇上刚派人来寻您,说有急事唤您去书房议事。” 看着苏仪清倔强又虚弱的模样,宋枫城深吸了口气,压下心中燥郁,缓和着开口道:“仪清,孤知道你在气头上,今天你说的话,孤不和你计较。你的意思,孤明白了,你先把病养好,孟家的婚事……容孤再想想。” 见宋枫城让步于此,苏仪清抬起眼帘看他,眼神终于泛起情绪,委屈、难过还有些许期盼,不过也只此一眼,她撑起身体,低头掀开被子下床,屈膝行礼,声音沙哑:“仪清只有一个愿望,如若太子娶孟家女儿,请太子放仪清出宫。” 宋枫城双眉紧皱,欲扶她起来,看着苏仪清行礼时仍然挺直的脊背,又收回了伸出一半的手,没再说话,转头离开。 出了后殿,宋枫城吩咐忠桂:“去御医房找王太医来给郡主诊治,就说是孤说的,不得推辞。” 王太医是资历最老的太医,医术最为高明,除了皇上、皇后和太子,一般人都请不动他。 南璃听闻,心中一喜,这下子,郡主的病不用担心了。 宋枫城上了轿辇,头痛地捏着眉心,他没有想到苏仪清的反应如此强烈,在他承诺解释了这么多之后,苏仪清这样的反应难免有些不知好歹。 不过,念在她这样也是因为对自己一往情深,宋枫城不会跟她计较。尤其他想到,在这后宫,苏仪清唯一能依靠的人,就只有自己,就连生病请太医,都要自己出面。 宋枫城胸中怒气和不安散了些,他不会放了她,她也只能依附于他。 * 回到前殿的书房,宋枫城一进屋就看到父皇面色阴沉,背着手站在书桌旁,屋里跪了几个人,缩脖耸肩大气都不敢出。 宋枫城上前对皇上行礼,道:“父皇,何事动怒?” 皇上哼笑一声,对下面跪着的人扬扬下巴:“朕为了给大宋争取点时间,每日忍辱负重招待着北夷使团,他们倒好,在边境跟北夷打了起来,还把北夷王长子打伤。” 宋枫城一惊:“北夷王长子受伤?情况如何?” 下面跪着的是从边境来的信使,埋头更深,嗫喏着回答:“是北夷骑兵来挑衅惹事,我方也只是被动应战,没想到带头的竟是北夷王长子……至于他伤的程度,小将也并不知具体情况,只知道被流箭射中,立即就被北夷士兵救走,想来应该是无碍……” 皇上重重拍了下桌子,从书桌上拿起一封信丢下去,怒斥:“无碍?你们这是白白送给他们出兵的借口!否则北夷使团会突然离开?会留下这样一封信?” 宋枫城上前几步捡起信,展开略略读了一遍,脸色却是难看起来。 信中大意就是说北夷存心示好,派使团来盛阳和谈,未想到大宋如此蔑视北夷,不仅悍然出兵,还重伤北夷台吉(台吉为北夷继位人尊称)。希望大宋能念在两国多年邦交,能答应北夷之前提出的条件,限时两个月承诺,否则北夷不堪其辱,必定会拼死反击。 这时,门口有人禀告,说孟将军应召入内。 宋枫城心知这是要开始备战,如今情势突变,想来孟将军出征之日也近在眼前了。 皇上召了孟将军,还有负责筹备粮草的户部官员,加上太子,一众人一直商议到掌灯时分,最后决定双线并行,答应北夷条件,以缓和紧张局势,同时筹备战需物资,一旦筹备完毕,孟将军就会率领五万宋军,前往嘉临关驻守,以抗北夷。 商议完毕之后,众臣退下,孟将军留到最后,似有话想说。 皇上如何不知孟将军心意,他叫住太子一起留下,对孟将军道:“孟爱卿,有件事朕一直惦记着,本想等局势安稳了,再慢慢办,不过如今也等不了了。朕明日就传旨,封孟家贵女为太子妃,即刻准备大婚之事。本不该如此仓促,不过局势多变,只能权宜,今晚朕让钦天监选个大婚的日子,尽快把婚事办了,你也可安心去边境。” 孟将军动容,眼眶微红,给皇上跪下行礼,叩谢隆恩。 宋枫城垂眸深吸一口气,亦随之拜下,跪谢父皇指婚。 作者有话说: 蒙恩扒着门框大喊:不敢相信!这么快就让我回家了?!仪清,我在北夷等~你~啊~ 仪清:对不起,你谁? 第9章 太子和孟家贵女大婚的日期定在一个月之后的腊月二十三,也就是小年那天。 以大宋储君婚礼惯例的规模来说,只有一个月准备时间,的确太过仓促。不过局势动荡,民众也都理解这是皇家为了体恤老将,想让孟将军在出发西北边境守关之前,可以看到爱女出嫁,又都纷纷赞扬皇室的慈德昭彰。 大婚一事已定,还有件事陷入胶着,即与北夷和亲的人选问题。 大公主听说可能会去和亲,哭闹不止,甚至放话出来,说要剪了头发去做姑子,反正宁死也不会去北夷。 凤微宫每日都被大公主闹得鸡飞狗跳,皇后每日安抚也不见效,她自己也心急如焚,想着怎么也不能把女儿送去那等豺狼虎豹之地,于是找皇上商量,是否能够换人和亲。 皇后没有明说,可是换谁去和亲,大家心知肚明。 这宫中适龄女子,就只有大公主和昌仪郡主二人。 虽说昌仪只是异姓郡主,下道圣旨封个公主名号也不是难事。 不过皇上有些为难,一来苏家也是满门忠烈,如今只余一名孤女,如若如此对待,未免有违皇室仁厚宅心;二来他答应过太子,待战事过去,让他娶苏仪清为平妻。 皇后拿着手帕不断拭泪,拉着皇上的衣袖,抽噎着道:“难不成皇上真忍心眼睁睁看自己女儿嫁去火坑?” 皇上最后被皇后磋磨到不得不退步,道:“朕当然也不舍,不过朕之前答应过太子要把昌仪许配给他,你不如去问问太子。” * 这段时间朝政上的风云变化,丝毫没有任何风声传进鸿禧宫。 鸿禧宫本来就在后宫一隅,平日就冷清,如今昌仪郡主病着,更加门可罗雀。 上次太子走时交待忠桂去找王太医,王太医当天来了一次,给郡主诊了脉,说主要是肝气郁结,外感风寒,开了个发散的方子。 这药喝了几天,苏仪清发热的确下去了些。 可王太医来过后第二天,太子和孟家贵女的指婚圣旨就昭告天下,局势已定。 那些见太子还照顾着鸿禧宫,本来还在摇摆观望的后宫之人,这下立刻彻底远离了鸿禧宫。 一副药吃完,南璃又去御医房找太医,这下子连学徒都不愿再出医,只胡乱地给了些成药,说可医风寒,便把南璃打发回来。 南璃不忿,又要去找太子,却被苏仪清拦住。 一晃过了两旬,苏仪清的病情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她偶尔能让南璃扶着,从卧房出去到廊下坐着晒会太阳,而大多数时候,还是卧床不起。人越来越消瘦,也越来越沉默。 南璃在外面听说了一些太子大婚的传闻,却实在不敢在这个时候告诉郡主,怕刺激她病情严重,更是嘱咐鸿禧宫的下人们,管好自己的嘴,不能在郡主面前胡说。 这期间太子偶尔有来探望,苏仪清却一直称病,在卧房里闭门不见。 宋枫城筹备战事,还要配合准备大婚之事,忙得分身乏术,每次在后殿门口站立片刻,无奈只能默默离开。 转眼离大婚还有三日。 这日天气晴好,苏仪清难得觉得有了些精神,想去透透风。 南璃在后殿廊下避风处,摆了张黄花梨太师椅,又在上面铺了厚厚一层绒毡,然后扶着苏仪清从卧房缓缓走出来,让她坐在太师椅上。 苏仪清靠在太师椅椅背上,微微仰头看着□□中那颗梅树,轻声道:“今冬一直无雪,这颗梅树竟也一直不开花。” 南璃把苏仪清身上半旧的黑面毛里大氅拉紧,又去拿了个手炉放在她手里,方回应:“这还没到春节呢,以后还有开花的日子呢。” 苏仪清抿唇微微一笑,转回头看见南璃红着眼眶守在自己身边,于是劝解着她:“本宫这病无碍,你不用每日都愁成这样,其实本宫倒觉得挺好,你看皇后不就因为怕本宫过了病气,免了请安这件苦差事。” 南璃叹道:“郡主,您也别只知道劝我,您要是真的这么不在乎,这病早就好了。” 这时,前院传来侍女行礼请安的声音,接着有环佩碰撞清脆琳琅之声,苏仪清抬眼看去,竟是皇后披着一身艳红雀面裘,粉面威严,由侍女扶着,缓缓出现在前殿通往后院的红柱游廊上。 苏仪清连忙起身,却感到一阵头晕,幸好南璃在旁搀扶一把,才稳住身形,屈膝低头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皇后伸手扶起她,带着少见的亲热,道:“昌仪,你一直在病里,本宫来看看你。” 苏仪清直起身,苍白脸上勉强带上笑,声音略哑,道:“仪清不孝,本应去给母后请安。只是无奈身体一直不好,又担心过了病气给母后,还烦劳母后来看望儿臣,实在是心中愧疚。” 此处在廊下,只有苏仪清刚刚坐的那张太师椅,这种时候,自然是要给皇后入座,侍女扶着皇后坐下,苏仪清侧身立在一侧。 皇后端坐,笑着看苏仪清,道:“你是本宫养大的,咱们娘俩不必这样生分。知道你久病未愈,本宫又是心疼又是着急,不过最近实在太忙,一直抽不出时间来看看你。” 苏仪清头中一阵阵眩晕,腿也发软,仍咬牙勉力支撑着,回答:“母后总领六宫,每日操劳,只恨仪清不能替母后分忧,还望母后保重身体。” 皇后抬手轻轻抚了抚身上的湛青百褶裙,声音含笑,轻飘飘地道:“是啊,后宫每日事情本来就繁杂,如今又要筹备太子的大婚,这段时间本宫恨不能分出三个身来。” 苏仪清脑中轰然作响,太子大婚这几个字,宛若千斤巨石砸入心中,其他竟是什么都听不到了。 皇后恍若不觉苏仪清瞬间煞白的脸色,接着道:“好在忙了这几日,一切都已经就绪,只等三日后大婚典礼了。不过城儿自小就长在本宫身边,大婚之后,他就要开衙建府,搬出宫去东宫居住,想到这个,本宫还真有些舍不得。” 苏仪清脸色木然,她艰难地听着皇后的话,三日后大婚,开衙建府…… 这是说宋枫城吗? 皇后自顾自地说了会儿,见苏仪清一直不答话,微微一笑,道:“昌仪,看你脸色真的很不好,本宫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对了,本宫叫人带了些好人参,一会儿叫你宫里的人收起来。你病了这几天,得好好补补。” 皇后缓缓起身,手搭在弯腰侯在一旁侍女的手臂上,转身对苏仪清交待:“还有,三天后城儿大婚,你还病着,不宜去观礼,就在这好好养着吧。”说完转身离去。 南璃死命拉着苏仪清的衣袖,拽着她屈膝行礼恭送皇后。 苏仪清俯身弯腰行礼,皇后走远后也没有起身,就维持着这样的动作,耳边是南璃哭着叫她的声音,忽远忽近的。 苏仪清想开口劝南璃,说她自己没事,可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最后腿一软,栽倒在冰冷的青砖地面。 * 苏仪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卧房的床上了,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 外面天色尚亮,卧房里并没有人。四周很安静,可以看到阳光穿过窗子照进来,空气中漂浮着的尘埃颗粒。 苏仪清头依然很晕,躺在床上感觉仿佛置身在水波之上,飘飘乎乎的,她撑着身体缓缓坐起来,靠在床头,上午皇后说的话又出现在耳边。 她曾经以为,她和宋枫城的十年感情,是可以和现实中的利益和权力去搏一搏的;她知道宋枫城心怀社稷,不会拘泥于儿女情爱,所以如果宋枫城当真选择了孟婉茹,她以为他会光明正大的告知自己,放了自己,这段感情终成遗憾,但她心中永远会念着他。 可惜一切都是她以为,如今她彻底输了,可却不是输给宫中冰冷的人心算计,而是对宋枫城这个人,她错付了十年的信任。 苏仪清看着光线里起伏的尘埃,心下凄凉自嘲,这宫中的人生就像这尘埃一样,浮沉完全由不得自己。 窗外有人影匆匆经过,片刻后,门口传来侍女行礼声音。 这次,宋枫城没有再让人通报,推开门直接进了卧房。 苏仪清抬目平静看向太子,欲起身行礼。 想来宋枫城是匆忙赶来,外面连大氅都没穿,只着修身玄色长袍,带着一身寒气快步走过来,一向波澜不惊的神情露出少见的慌张,他按住苏仪清肩头,低声道:“母后来找过你?” 苏仪清无法起身,坐在床上,但仍是按规矩弯腰低头行了个礼。 宋枫城想扶她起来,苏仪清不露痕迹地躲了一下,语气疏离客气:“太子殿下,仪清正欲找殿下谈谈。” 宋枫城伸出的手落了空,动作一滞,沉默片刻后,才开口道:“你说。” 苏仪清声音虚弱沙哑,却很沉静,道:“仪清六岁入宫,有幸跟殿下相遇相知,如今已经过了十年。这十年,仪清得殿下照顾,不胜感激。不过我想,仪清只能陪殿下到此了。三天后,殿下和孟家贵女大婚,仪清身体有恙,恐无法参加婚礼庆典,就在此恭祝殿下百年好合……” 宋枫城越听脸色越阴沉,最后仿佛凝了一层冰霜,打断了苏仪清:“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孤已经跟你解释了,这段时间想让你冷静下好好想想,这就是你想出来的结果?你难道想让孤悔婚?” 仪清平静直视宋枫城:“仪清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并没有让殿下悔婚。仪清理解殿下肩负社稷重担,有很多身不由己,所以仪清不怨。仪清会诚心祝福殿下,也请殿下放了仪清。” 宋枫城声音极度压抑,“放了你?你想去哪里?” 苏仪清平静依旧,“仪清会求父皇给仪清指个寻常人家男子,放仪清出宫,仪清不求大富大贵,能和夫君平安相守一生就好。” “不可能。”宋枫城厉声打断,脸庞甚至微微扭曲,一字一句地道:“我不可能会放了你。苏仪清,我们在这深宫中一起这么多年,以后你也别想离开。”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见苏仪清抿唇垂眸,似不愿再与他争辩,宋枫城深深吸了几口气,压下内心烦躁怒意和浓重不安,放缓语气,道:“仪清,我知道你委屈,这件事我的确对你不起,以后我会尽量补偿你。但你也明白,我肩负着未来的社稷,有些事不得不做。” 情急之下,宋枫城甚至不再自称为“孤,”而是用了“我”。 苏仪清面色不为所动,疏离拒绝之意明显。 宋枫城心乱如麻,狠了狠心又道:“仪清,孤需要你,你也需要孤。这后宫中,孤是你唯一的依靠,离开孤,你有想过你过的会是什么样的日子吗?” 苏仪清终于动容,抬起头看着宋枫城,眼神震痛。 宋枫城下巴微抬,别开眼神,身上的黑色锦袍更显得他气质冷峻。 苏仪清知道太子性子冷淡,在政事上生死杀戮从不手软,但他从未在她面前展现过,如今她终是见到了宋枫城的这一面。 他们一起长大,在她心中,他是太子,却也从未是太子,是她太过天真幼稚了。 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她不过是后宫中无权无势的孤女,她有什么底气跟太子置气? 可她内里偏偏是一腔宁折不弯之气,看着太子背着手眉头微蹙的不悦模样,苏仪清嘴角弯起自嘲笑意,道:“殿下怕是忘了,仪清虽是个弱女子,身上却也流着苏家将门之血,如果为了贪图权威庇护而失了本心,想必以后我会无颜见地下的爹爹和兄长。” 此情此景,这话在宋枫城听来,一来刺耳于她竟用权威庇护来定义二人关系,二来惊心于用苏家忠烈威胁之意。 宋枫城额角青筋凸现,看来是动了真怒,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两人相处十年,从未有如此剑拔弩张的时刻。 候在门口的南璃,见太子怒气冲冲的离开,连忙转身进了卧房,却见苏仪清无力仰靠在床头,脸色青灰,双眼紧闭,大片泪水汹涌而下。 南璃慌忙扑上去,用帕子不断擦着苏仪清的眼泪,哽咽道:“郡主,您这是何苦?” 苏仪清刚才和宋枫城的对峙耗尽了全身力气,此时全身脱力,头脑昏昏沉沉,嘴唇蠕动着却说不出话来,很快陷入昏迷。 到了晚上,苏仪清又发起了热,南璃急得不行,跑去御医房,跪下磕头求来一名当值太医,给开了个方子。 直到太子大婚当日,所有人都在为太子大婚典礼忙碌,鸿禧宫被遗忘在后宫一角。 当日晚上,夜空中爆开庆祝太子大婚的五彩烟花。 苏仪清病情依然没有好转,热度越来越高,而且她好像失去了康复的意志,连药汁都灌不下去了。 南璃百般无法,又一次跑去御医房,却发现空无一人,只余一个侍从看着火烛,其他所有人都去观礼了。 南璃无奈回到鸿禧宫守着苏仪清坐了一会儿,看着苏仪清没有一丝生气的脸庞,思虑半晌,叫来侍女小荷接替自己看着郡主,又交待了些事情,自己毅然向泰平殿去了。 泰平殿是皇宫里专门用作皇家宴会的场所,因为太子大婚,被装饰得奢侈华丽,张灯结彩,满溢着喜庆吉祥的氛围。 南璃没有观礼腰牌,在门口就被侍卫拦住,她苦苦哀求,道只是进去找人,却不得放行。 最后实在无奈,南璃趁侍卫不备,咬牙用力推开他,快步跑了进去。 太子大婚,守卫自然森严,哪里容南璃这么硬闯,立刻有人追上南璃,把她按倒在地上。 南璃奋力挣扎,大声呼喊,却被侍卫捂着嘴拖了下去。 此时,殿内的行礼正进行到高潮,太子和太子妃身着婚礼喜服,相对而立对拜。 在丝竹管弦之音下,南璃的声音被掩盖,没人听见她的呼救。 倒是皇后坐在殿中主座上,面对大门,注意到门口的骚动,于是向一边的姜嬷嬷看了一眼。姜嬷嬷是皇后奶娘,随她出嫁入宫,如今是皇后身边最心腹的人。 姜嬷嬷会意,悄然退下,去殿门口查看,正看到南璃被捂着口倒退着拖出去。 姜嬷嬷叫住侍卫,大概问了下情况,心下揣度着昌仪郡主此时不能卒了,还要让她替大公主去和亲呢。她回身看了眼高坐主座的皇后,正笑着接受一对新人的行礼,遂自作主张唤人去找了王太医来,拜托他去鸿禧宫看一眼。 王太医知道姜嬷嬷是皇后心腹,不敢推辞,遂带着一个学徒赶往鸿禧宫。 这边南璃犯了擅闯泰平殿的大错,并且差点打搅太子大婚,罪不可赦,被侍卫扣押,送去慎刑司。 而姜嬷嬷只需要保住昌仪郡主的性命,对这个鸿禧宫的小侍女没有任何在意,也不再过问,自行回去皇后身边,伺机复命。 * 许是王太医的方子有效,苏仪清在第二日幽幽转醒。 这几日,她一直昏迷着,好像做了一个梦,梦中似乎把过去宫中的十年重新过了一遍,醒来以后,觉得疲惫无比,慢慢转头看到窗外明媚阳光,过去十年仿佛成了前尘往事,恍若隔世。 身边守着的侍女小荷看到苏仪清睁开眼睛,惊喜得掉下眼泪,忙不迭地上来伺候。 扶着苏仪清慢慢坐起来,小荷给苏仪清喂了些水,又问她想不想吃点什么。 苏仪清虽然头还晕,不过感到精神好转,腹中也感到饥饿,小荷去端了碗稀粥,用小银勺一勺勺地喂给苏仪清。 喝了半碗粥,苏仪清问:“南璃呢?” 小荷转身去放碗,手上动作一顿,回答:“南璃姐姐前两日着了点风寒,怕加重郡主的病,自己挪出去住几日,等痊愈了再回来。” 苏仪清无疑,只说让小荷给南璃带个话,让她好好休息,不必记挂这边。 关于太子大婚的事,苏仪清没有问一个字。 接下来三日,苏仪清每日睡睡醒醒,按王太医开的方子按时吃药,也能吃些清淡流质食物,身体逐渐好起来。 躺了这许多日,苏仪清感觉自己身上黏糊糊的。 这日上午,苏仪清让小荷用温水沾湿棉巾,替自己擦身梳洗,又换了身中衣,感觉终于清爽些。 小荷说给郡主炖了参汤,离开去小厨房端出来。 苏仪清坐在窗前的梳妆台前,晒着太阳慢慢地梳头发,突然听到窗外廊下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还有说话声。 苏仪清凝神听去,是两个小侍女在哽咽着小声说话。 “南璃姐姐是不是回不来了?” “我也不知道,太子大婚那晚南璃姐姐去闯了泰平殿,这可是大罪过。” “那我们去求郡主,让她去救救南璃姐姐吧。” “哎,你看郡主现在这情形,还是等她身体再好些吧。” “可是这好几天过去了,再好的人在慎刑司也会被折磨得不成样子……” “我知道,不过如果郡主被刺激到病情反复,南璃姐姐不是白白去闯泰平殿吗?” 南璃不是去养病吗?怎会被押在慎刑司?还有她去闯泰平殿是怎么回事? 苏仪清猛地站起来,椅子倒在地上,发出巨大声响。 小荷端着参汤正进来,连忙把托盘放下,过来扶着苏仪清,焦急地问:“郡主,是哪里不舒服了吗?” 苏仪清反手握住小荷手臂,急切问道:“南璃到底去哪里了?” 小荷年纪小,对郡主总有些敬畏,见郡主此时神色肃重,不敢再隐瞒,于是把太子大婚当晚南璃闯泰平殿请来王太医,自己被抓去慎刑司的过程告诉了苏仪清,又说南璃在去泰平殿之前,特意叮嘱自己,如果郡主醒来,就说她去养病了。 “现在南璃怎么样了?” “奴婢也不知道,咱宫中有人去探望过,但是慎刑司的人恶声恶语的,只说南璃姐姐犯了大错,不让我们见。”小荷老实道来。 苏仪清听小荷说完,垂眸沉静片刻,道:“替本宫梳头更衣,本宫要去凤微宫见皇后。” 慎刑司是宫中专门处置侍女侍从的机构,归皇后所管。 小荷见郡主脸上隐有怒色,不敢多劝,连忙找出衣裙,服侍郡主更衣,又拿出最厚实那件黑色锦缎面貂绒里的大氅,给苏仪清披上。 苏仪清扶着小荷出了鸿禧宫,登上轿辇去往凤微宫。 此时已到岁末,后宫中早就开始准备过年。 苏仪清一直生病,很久没有出鸿禧宫,今天看到宫道两侧装饰一新的宫灯,才意识到竟然马上就是新春了。 到了凤微宫,苏仪清在门口看到了太子车辇停在门口,想来太子也在。 经过这场病,如今苏仪清再想到宋枫城这个人和与他相关的事,仿佛上一世那般遥远疏离,心中只余疲惫和麻木。 * 今日是太子娶亲的第三日,按规矩,太子带着新纳的太子妃来给皇后请安递茶。 孟婉茹新成人妇,身上是真红大袖衣配红罗长裙,红生色花萝为领,头上的发髻改成已婚妇人模样,带着花钗冠,珠光宝气。 宋枫城倒仍是一身玄色常服,身上没带任何配饰,连脸色都很素净寡淡,一点儿看不出新婚燕尔的样子。 二人对皇后行礼完毕,皇后按惯例给太子妃赏了礼,都是事先准备好的,一只多子多福金碗,一对翡翠绿颜镯,一只凤韵金簪,和锦缎若干匹。 太子妃谢了赏,又陪着皇后说了一会儿话,大公主笑着道:“嫂嫂,才几日不见,你看起来气色真好,看来太子哥哥对你很好啊。” 闻言,宋枫城毫无反应,恍若未闻着端起茶碗低头喝茶。 孟婉茹脸色微微僵了一瞬,也低下头。 大公主以为孟婉茹是害羞,上前拉起她,对宋枫城道:“太子哥哥,静儿想叫嫂嫂去帮我看个描画的样子,行不行呀?” 太子毫不在意地道:“随便。” 孟婉茹偷偷瞄了眼太子,见他若有所思,垂眸用碗盖刮着茶末,真的毫不在意的样子,似乎自己做什么,去哪里,他都不关心,也不想知道,孟婉茹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委屈。 不过在皇后这里,她绝不能有一丝流露。原来还没成婚的时候,她还可以做做小女儿情态,如今已经成了亲,她和太子已成一体,抱怨夫君,尤其是在皇后面前抱怨太子,这是大忌。 孟婉茹咬了咬唇,勉力笑道:“母后,殿下,臣妾且随小姑去看看。” 皇后和善地笑着点头,“去吧,静儿等了你半天呢。” 孟婉茹和大公主离开之后,皇后对太子道:“城儿,都成了亲,你也该对太子妃上点心,别整日冷清冷面的样子。” 宋枫城侧身放下茶碗,抬眸看向皇后:“母后让静儿把太子妃叫走,是有话对儿臣说吧?” 皇后一向知道太子聪慧,微微一笑,道:“的确,本宫确是有事想跟你商量。” 宋枫城抬眉看着高坐在上的皇后,静静等着她继续。 皇后不慌不忙,慢慢说道:“本宫想让昌仪代表大宋去北夷和亲。” 作者有话说: 蒙恩:皇后啊,听我说,谢谢你,感谢有你~ 仪清、宋枫城、皇后:…… 第11章 听到皇后提到苏仪清,宋枫城神色一滞。 皇后了然笑了笑,继续道:“城儿,你先别急,听本宫说完。” “北夷和亲之事,对大宋的意义重大。本来北夷如今对大宋就是伺机寻事,虎视眈眈,和亲之人选的好,可以促进两国邦交,为大宋尽量争取时间,可如若和亲之人不合适,则会加速两国交恶,反而不妙。所以,和亲之人的选择至为重要。” “静儿和昌仪都是本宫养大的,本宫不得不承认太溺爱静儿了,养成她骄纵的性子,不如昌仪沉静稳重。城儿,你想象一下,如果静儿去和亲,她定会闹得鸡飞狗跳,如若真的捅了篓子,她的生死安危暂且不论,如果给北夷借口发难大宋,那岂不是事与愿违?” “本宫知你和昌仪感情深厚,必不舍她,她缠绵病了这许久,想来也是为了你。只是如今你已成婚,本宫了解昌仪,她必不愿再与你有瓜葛了。本宫听说,你数次去探望她,都被她拒之门外,难道还不说明道理吗?” 皇后之前的话,宋枫城只是静静聆听,听到这里,却不可抑制地心中一痛。 在他心中,仪清向来善解人意,以大局为重,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她对这件事排斥至此,以致上次见面他们不欢而散,甚至口不择言,对彼此都说了狠话。 可是事态已经走到这步,他无法悔婚,只能让事情按照既定轨道发展,他还是娶了孟婉茹。 这几日,他心里又郁结,又心虚,一直惦记着她,却不知该怎么解开这个死局。 如今皇后提出让苏仪清去和亲,宋枫城并不奇怪,他早就想到皇后会极力保住大公主,必然会把苏仪清推出去。 这段时间,他也一直在思考,如果皇后真的提起,他应该用什么理由替仪清阻挡。 不过刚刚皇后最后一段话,却切实击中他心中痛点。 难道他做什么,都已经无法挽回了吗? 不可能!宋枫城握住拳,暗自想着,仪清那么爱他,一定会有办法,让她回心转意。 突然一个念头升起,如果答应皇后呢? 让仪清去和亲,然后在途中再救她回来,到时她一定就会明白,自己对她有多在意。 这件事要秘密地做,北夷也只会以为是途中被强盗劫持,和亲公主香消玉殒。 带她回来以后,可能要先让她隐姓埋名一段时间,待局势稳定,再给她换个身份,回到自己身边,她也会明白她能依靠的就只有他。 还有很多细节需要琢磨和安排,不过不急此刻。 宋枫城下定主意,他抬眼看向皇后,开口一字一句地道:“母后思虑周全,言之有理,儿臣……愿听从母后安排。” 门外传来隐隐对话声,接着有侍女进来行礼通报:“昌仪郡主在外求见。” 皇后和宋枫城都没想到一直闭门养病的苏仪清,今日会突然登门,不免都有些诧异。 尤其是宋枫城,上次见她,两人最后的对话结束得不堪,如今他更是大婚已成,此时不期遇见,心里涌起歉意和愧疚,还有些许我已为你思量至此,你却如此倔强不领情的气恼。 宋枫城内心情绪翻涌之时,苏仪清已经扶着小荷手臂,款款入内,对着皇后盈盈下拜。 起身后,苏仪清平静看了眼宋枫城,再次下拜:“昌仪拜见太子殿下。” 苏仪清病了这许久,整个人苍白憔悴,瘦骨伶仃,黑色大氅穿在身上,空空荡荡,可是脊背依然挺直,神态沉寂肃穆,让人心生爱怜却又有不敢亵渎之感。 宋枫城看得呆住了,听到皇后轻咳一声,才回过神,压下内心情绪,道:“起来吧。” 仪清谢过,起身后没有再看宋枫城,也没有入座,而是转身面向皇后,双膝跪下,道:“昌仪今日来,有事情想求母后。” 皇后刚跟宋枫城商定了苏仪清和亲之事,此刻面对她,不免也略有亏欠之意,亲切笑道:“昌仪不必这么客气,起来坐着吧,有何事尽管说。” 仪清没有起身,跪在地上,脊背笔直,仰头看着皇后,语气平静:“昌仪刚在门口等待侍女通报时,无意听到皇后和太子商议和亲之事。” 皇后笑容微微一怔,似有背后编排被人抓包的尴尬。 宋枫城更是脸色难看,苏仪清听到他迎合母后的话,可并不知他内心计划,她一定以为自己不仅放弃了她,更是把她推去和亲之路。 苏仪清倒没有质问之意,心平气和地道:“昌仪刚思量过了,我愿意和亲,只不过有个请求,请母后放了我宫里的侍女南璃。她在太子大婚之夜闯泰平殿,如今被关押在慎刑司。她的确犯了错,不过念在她是因为心急昌仪的病,才慌不择路。另外,南璃是昌仪原来在苏府带进宫的侍女,待昌仪离开后,望请母后赦了她的奴籍,放她出宫。” 皇后有些不敢相信,问:“就此事?” 苏仪清道:“对,仅此一事。” 皇后松了一口气,道:“好,本宫答应你。” 苏仪清平静叩头,“谢母后。” 宋枫城根本不知道南璃之事,苏仪清刚进屋时,他还有一丝诧异,不知为何南璃没有陪她一起,更不知苏仪清曾病到凶险,他心里突然很不安,隐隐感到事情在朝着他越来越不想看到的方向发展,可此时在皇后面前,他什么都不能说,也不能做。 苏仪清叩完头,直起身道:“昌仪病还未痊愈,恐过了病气给皇后和太子金贵之体,就不再叨扰,先退下了。” 说完,苏仪清俯身行礼,没有向宋枫城看过一眼,倒退几步,然后转身离开。 宋枫城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瘦弱的身影,直至她背影消失在门口,才收回视线,怅然若失,跟刚才孟婉茹离开时的毫不在意判若两人。 之前,宋枫城从来不会在皇后面前表露对苏仪清的感情,如今却失态至此,不知是掩饰不住,还是因为情势变化而不想掩饰了。 皇后冷眼看着太子,心里暗想,苏仪清和亲之事,太子刚才虽答应得爽快,可看这样子,他心里还是放不下她。所以这事必要尽快,以免太子节外生枝。 这时,大公主和孟婉茹从后殿回来,宋枫城见状,立即起身对皇后告辞。 皇后如何不知他是想去鸿禧宫,笑着道:“城儿,你现在搬出宫住,难得来一次后宫,多陪陪本宫吧,本宫刚已经吩咐人去请皇上,咱们一家人在凤微宫一起吃顿饭。” 大公主也在旁边迎合着,说母亲如何思念太子。 宋枫城无奈只得留下,直到宫门要下匙,皇后才放他离开。 成亲以后,宋枫城需按旧例搬出皇宫,居于盛阳城东北的东宫。而此时宫门马上要关,他也只能带着孟婉茹登上车辇回东宫。 * 南璃是傍晚时分回到的鸿禧宫。 她在苏仪清卧房门口跪下,哭着禀告郡主她回来了,给郡主磕了三个头。 苏仪清也红了眼眶,连忙让小荷扶着自己过去,蹲下身拉住南璃的手,上下打量着她,焦急地问:“伤到哪里没有?” 南璃倒是没什么伤,只是全身污浊不堪,苏仪清这才放下心来,让南璃去梳洗干净,再回来说话。 半个时辰后,南璃换好干净衣服,回到郡主卧房,见苏仪清已经换了中衣,坐在红木圆桌旁,刚吃完药。 她连忙上去接过药碗,给郡主拿了颗蜜饯含在口里,转身时却又哭了。 苏仪清咽下蜜饯,又含了茶漱口,笑道:“好了,都回来了,人也没事,虽然遭了几天罪,好在是有惊无险。别哭了,本宫还有话要对你说呢。” 南璃却哭得更厉害了,手里的帕子一会儿就被眼泪浸透了,边哭边说:“郡主,奴婢都知道了。知道您为了救我,答应皇后去北夷和亲,还让皇后赦了我的奴籍,放奴婢出宫。郡主,您什么都不用说,您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苏仪清把自己手里的帕子递给南璃,顺势拉她也坐在桌旁,握着她的手,道:“南璃,本宫今天找皇后是想救你出来没错,不过最后答应和亲,却不全是为了你。” “奴婢知道……”南璃抽抽嗒嗒地说:“奴婢知道郡主是被太子伤了心,想离开这里,奴婢知道郡主一直不喜欢宫里。” 苏仪清有些欣慰,也有些落寞,“没白跟着本宫这么多年,明白本宫的心。” 她病了这一场,淡了对宋枫城的心,甚至对生死都看淡许多,唯一愿望就是想离开这个能吃人的、不死不活的后宫。 所以,当她在凤微宫正殿门外,听到宋枫城答应皇后让她代替大公主去和亲,她心中已经麻木,只是觉得如果她能借此离开皇宫,没什么不能接受的,而且如若真的能因和亲而缓和战乱,她就算一死,也是死得其所,对得起苏家满门忠烈之名。 南璃平复了些,眼眶红红的,“郡主,奴婢从小在苏府就服侍您,家里的人早就不亲了,您对我来说,比亲人还亲,奴婢不舍得跟您分开。” 苏仪清道:“南璃,我又何尝舍得你?只是这次去北夷和亲,会发生什么,最后会如何结果,我完全不知,也没有把握……” “那奴婢就更要和您在一起。”南璃语气坚定。 苏仪清沉默片刻,眼眶微微泛红,最后握住南璃的手,道:“好。” 第二日一大早,皇上就连发了两道圣旨。 第一道圣旨表彰昌仪出身忠烈之家,有婉娩之性,肃雍之德,特封昌仪公主。 第二道圣旨则是特命昌仪公主和亲北夷,望不负宋国之重望,永结邦交之谊,半月后,启程出发北夷。 作者有话说: 下章出发! 蒙恩:老婆,兴奋得睡不着,等你! 仪清:对不起,你谁? 第12章 圣旨一出,宋帝即派出信使快马加鞭,将圣旨连同赦免十年贡奉的信件,一起送至北夷王所在的首领部落鹿寨。 和亲既定,苏仪清亦在当天即向皇后请命,说此去北夷,归程难定,所以想在出发前,去苏家祖祠里祭拜祖先,再去苏家老宅看看。 苏家祖祠在盛阳城外东南百余里,一去一回要四五天的时间。 苏仪清此次替了大公主去和亲,皇后对她心存亏欠之意,对她的请求爽快答应,还特意让人准备了各色祭拜之物,专门派了一队九门侍卫来回护送昌仪公主,随她一起前去苏家祖祠。 九门侍卫一向承担守卫皇宫的重任,不仅战斗力强,更重要是都对皇室忠心耿耿。让九门侍卫去护送一个公主祭拜祠堂,未免有点大题小作。 不过皇后这次兴师动众调动九门侍卫,以示对昌仪重视只是原因其一,私下也有监视之意,皇后终是不放心,担心苏仪清在祭拜途中计划逃脱。 苏仪清怎么会不明白皇后的意图,不过淡然一笑,任皇后安排。 圣旨出的第三日,宋枫城终于寻得空闲去鸿禧宫,到了那里,才知道苏仪清已经启程去了苏家祖祠。 宋枫城本想对苏仪清解释自己的计划,他想她一定很害怕,也很伤心,听到自己计划后,必定会很感动,也会明白他从未放弃她。 他千想万想,想象他们和好的情景,却没想到扑了个空。 宋枫城来到东暖阁书房,主人不在,奴仆们也就没有生炭火,屋里冷冰冰的,一直若有若无的梅花香也早就散去。 宋枫城挥退侍从,自己在榻上静静坐了一会儿,却发现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只要坐在这里,心就可以安静下来,今日仪清不在,他反而愈发烦躁。 他自幼沉稳,思虑周全,很少会让事情脱离掌控,而如今对待苏仪清他却越来越没有把握,这感觉让他很不安。 宋枫城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垂眸半晌,他猛地起身。 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国事政事,北夷战事,还有在和亲路上救回仪清的事情也要细细筹划安排。 一切定会回到正轨的,宋枫城心中暗暗对自己说,握拳快步走出去。 * 不知是对苏仪清心怀歉意,还是为了表示皇家舐犊之情,抑或是掩盖大宋和亲背后的示弱,皇上极为重视昌仪公主出嫁一事。 嫁妆仪仗一应俱全,公主出嫁该有的都要十二万分备足,总之这半个月宫中上下为昌仪公主准备和亲忙得人仰马翻。 苏仪清这个当事人却最为清闲,从苏家祠堂回来,她又以大病刚愈身体虚弱为由,向皇后请示在鸿禧宫静养,一应人都不见。 皇后也怕人多生事,尤其要防着太子,苏仪清的请求正中她心意。于是她立刻下令,派九门侍卫在鸿禧宫门口当值,所有人不得擅自进入。 宋枫城虽是太子,可他当然不会硬闯鸿禧宫,因此他未能再见苏仪清一面。 转眼半月已过,终于到了昌仪公主和亲的日子。 之前几日天空一直阴霾,到了出发前那夜,开始飘下雪片。 苏仪清寅时即起,由命妇打扮起来。 傅粉饰朱,淡扫峨眉,轻点朱唇,乌黑头发梳成同心髻,头戴九翚四凤冠,上着大红江绸绣凤纹舒袖夹袄,下配大红金寿字朝裙,最后外披貂皮罩件。 装扮好之后,苏仪清看着镜中陌生又艳丽的自己,心中似乎很平静,又似乎百感交集,她静静坐着,直到外面有人轻声提醒,吉时已到,该出发了。 苏仪清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起身,由命妇和南璃扶着,走出后殿,沿着红柱游廊行至一半,苏仪清突然停住脚步。 天色虽仍昏暗,可鸿禧宫早就被无数宫灯照耀得如同白昼,苏仪清看到□□那株老梅树竟然在昨夜开了花,点点红梅在雪花映衬下鲜艳如血。 苏仪清立在梅树旁,粉面朱唇,妆容华丽,眉眼中隐隐带着冷艳,和那株红梅气质竟非常相似。 自确定要去和亲,南璃心里一直很惶惶然,直到刚才看到这株凌霜傲雪的梅花,和一旁沉静镇定的公主,心里突然隐隐生出一股希望。 来到鸿禧宫门口,苏仪清最后回头看了眼生活了几年的地方,毅然回头登上轿辇。 送嫁的人排了长长队伍,轿辇出发,先去凤微宫向皇上皇后辞行。 出乎意料的是,太子和太子妃也在。 这是和亲圣旨颁布之后,宋枫城第一次见到苏仪清。 当她一身嫁衣走进来时,那一身凤冠霞帔晃疼了他的眼睛,可这身嫁衣却不是为他而穿,宋枫城猛然意识到,他以后可能或者必定会后悔。 相比宋枫城的心思不定,苏仪清则目不斜视,表情沉静,面对皇上皇后盈盈下拜,然后又对太子和太子妃行礼。 皇上语重心长地叮嘱了几句,大多是不负建立邦交之谊重望之类。 倒是皇后像个真正嫁女儿的慈母,拉着昌仪公主的手,絮絮说了很久,直到送嫁的人催促了几次,才依依不舍地把昌仪送到凤微宫门口,亲自送到车辇前,最后含泪道:“昌仪,礼制所限,本宫无法再送,所以本宫特意让城儿和太子妃来,就是想让他们替本宫多送你一程。” 苏仪清始终带着得体微笑,眼底却一丝情绪都没有,回应道:“谢皇后,昌仪就此拜别。” 宋枫城目光一直追随着苏仪清,他注意到她不再称呼皇后为母后,也不再自称儿臣,这是表明她以后不再把他们当作父母,她这是要划清界限了吗? 宋枫城心中闷痛,全然没注意到身边孟婉茹看自己时哀怨的眼神。 * 昌仪公主的轿辇出了皇宫西阳门,向盛阳城北门行去。 盛阳城民众都知道今日是昌仪公主出发和亲之日,很多人都等在街边看热闹。 昌仪公主嫁妆装了二十辆车,长长车队驶过盛阳城街道。 有人在路边咂嘴,道:“不愧是公主出嫁,真是大阵仗。” 又有人嗤笑道:“让你女儿去嫁给吃人肉喝人血的北夷人,倒陪你二百车彩礼,看你嫁不嫁。” 那人气恼道:“呸呸呸,我闺女可不去遭这个罪,要嫁你嫁。” 笑骂声传进随队而行的太子车辇中,太子微微皱眉,眼神愈发晦涩不明。 坐在一边的孟婉茹眼眶发红,咬咬唇,道:“殿下,臣妾知道您和昌仪公主自幼一起长大,此时心中一定不舍,臣妾也很不舍,还没来得及和她好好相处……” 宋枫城眼帘微垂,略带不耐烦,冷声打断了孟婉茹的话:“太子妃,孤头痛,现在不想说话。” 孟婉茹连忙凑过来,关切道:“殿下不舒服吗?臣妾替您按按可好?” 宋枫城下意识地躲开孟婉茹的手,偏头看到她受伤尴尬的表情,又微不可察地向旁边挪了挪,道:“孤没事,静静就好。” 孟婉茹呆愣半晌,终于没忍住眼泪,坐回去低头悄悄拭泪。 宋枫城眼风瞟到她的动作,无声叹口气,感觉气闷,将车幔掀开一缝,却看到盛阳城北门的青色城门已经就在不远处。 按礼仪制度,他只能送她至此了。 昌仪公主此去北夷,路途遥远,所以早就备了更加宽敞结实的凤仪婚车,装饰一新,提前停在北门瓮城之内。 嫁妆车队先行出了城门,由专门军队护卫前往嘉临关。 而昌仪公主则会在瓮城内换乘凤仪,稍作休整,再继续前行。 瓮城是北门外用围墙和城墙连在一起,围成的圆形空间,本用于防御,这些年大宋无战事,瓮城没什么作用,已经破败,因为近来北夷战事紧张,又开始重新修葺,到处都堆着原材料和青砖。 苏仪清由南璃搀扶着,下了轿辇,站定后抬头看了看瓮城青色围墙,有很多地方都坍塌了。 那辆凤仪四壁均用红色绸缎包裹,车窗上镶金嵌玉,在四周破败灰暗的对比下,异常显眼,甚至可以说扎眼。 南璃把苏仪清身上红色大氅的帽子扣上,回头看了眼后面跟进来正缓缓停下的太子车辇,小声问:“公主,您跟太子殿下说句话吧。” 苏仪清摇摇头,道:“没什么好说的。” 说着,苏仪清扶着南璃手臂缓缓走向凤仪婚车,身后传来宋枫城急速脚步声:“仪清……” 苏仪清动作未停,微提裙摆准备登车,宋枫城已经奔到身后,拉住她身上的大氅。 苏仪清停步,抬眼看见站在不远处强作镇定的孟婉茹,红唇弯出弧度:“殿下,太子妃还在等你,快回去吧。” 太子脸色煞白,一双眼睛却隐隐泛红,咬牙低声道:“仪清,我知道你怪我,信我,我会把你带回来。” 苏仪清立于车梯之上,敛起笑容,居高临下地看着宋枫城,红唇微抿,声音清冷,道,“昌仪不怪你,对你,对大宋,昌仪和苏家都已经仁至义尽。从今以后,恭祝殿下一切顺遂,求仁得仁。” 说完苏仪清扯开太子手中的大氅,毫不犹豫地转身登上凤仪,躬身进入车厢,关上车门,隔绝了太子的视线。 作者有话说: 蒙恩:老婆,下章我就来找你了,yeah! 宋枫城:蒙恩,怎么每章作话都有你在蹦跶! 作者:宋小狗,下章你就只能在作话蹦跶了! 宋枫城:滑跪…… 第13章 昌仪公主的婚车出了盛阳城北门,送亲队伍一路向北迤逦而去。 本来就是寒冬,越向北走,气温越低,路上积雪越厚,能看到的乡镇村庄也越来越少,村子里的房屋大多是土墙草顶,南璃有时候瞠目结舌,这样的屋子也能住人。 这一路条件艰苦,路不好走,苏仪清虽然无需自己步行,但每日在车厢里蜷坐,又颠又闷,也不好受。 白天赶路,夜晚住的驿站也很简陋,房屋破旧漏风,被褥破破烂烂,经常连热水都没有。 南璃担心公主金枝玉叶,自小娇生惯养,不适应这样艰苦的赶路,可苏仪清似乎不甚在意,虽然脸上疲态越来越明显,却一直从来没抱怨过。 就这样慢慢前行,差不多走了一个月,才到达嘉临关。 嘉临关是大宋和北夷接壤的关口,是自古以来的兵家重镇,孟婉茹的父亲在一个月前就到达此处,驻扎在这里。 得知昌仪公主和亲队伍到达,孟将军派了一队士兵迎接,带他们去关下镇安置。 关下镇,顾名思义,就是嘉临关下的小镇,也是附近最大的城镇。 进了镇子,去往驿站的路上,苏仪清将车窗推开一线,看到外面街道两旁的房屋,大多无人居住,衰败破旧。路上行人很少,偶尔有人经过,也都面露菜色,身上衣服褴褛,对这辆装饰华丽的车辇并无丝毫兴趣,不像他们离开盛阳城时,民众都簇拥着在街上看热闹。 看镇子里这样子,南璃有点泄气,觉得驿站估计也好不到哪去,又暗自发愁去哪里找点热水给公主换洗。 到了驿站,外面跟别处一样衰旧,没想到里面倒是别有洞天。虽不算富丽堂皇,但舒适干净,给苏仪清居住的上房竟然还有单独的浴室,里面洗漱用具一应俱全。 南璃这下高兴坏了,走了这许多日,都没好好洗个澡,她都快受不了了,更别提公主。公主原来在宫中可是每日都要换洗,衣服也要熏香才穿。 房间里早就点了炭盆,温暖如春,进了屋,南璃替苏仪清脱掉外面大氅和厚重棉服,接着立刻张罗让人抬热水进来。 苏仪清只穿了件窄袖斜襟小袄,坐在桌旁喝着茶,看南璃进进出出,却并不像南璃那样高兴。 这一路,苏仪清亲眼看到大宋民众过的贫苦日子,回想盛阳城皇宫中的奢侈铺张,对比鲜明得简直是讽刺。 尤其在这个边陲小镇,破败如此,可驿站却为何如此安逸舒适? 驿站是给朝廷官员出公干途中食宿的地方,关下镇是重镇,想来来往官员不少,所以比路上其他驿站要装修得精致,可驿站也只是朝廷官员才能使用,这是大宋皇家奢华气派的延伸而已,跟寻常百姓没什么关系。 沐浴过后,苏仪清换上一件天青色对襟夹袄,下着青色罗裙,让南璃也自去洗漱,自己坐在桌前慢慢喝茶,晾着半湿的长发。 门口有人敲门,侍卫在门口禀告说晚餐送上来了。 南璃不在,苏仪清自己去开了门,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婆提着餐盒,弯腰站在门口。 这个老太婆姓赵,自称赵阿婆,是这个驿站的管家婆,刚才到的时候,苏仪清在楼下见过她。 赵阿婆进屋把餐盘放在方桌上,笑着对苏仪清说:“公主一路辛苦了,小地方没什么好吃的,公主将就吃点东西。” 苏仪清道了谢,坐在桌旁看着赵阿婆把餐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样样菜品,渐渐惊讶起来,这几样菜都是自己爱吃的,这有点太巧合了。 她抬眼认真看了看赵阿婆,一看就是多年劳作,脸上皱纹满布,手上也都是老茧,骨节粗大。 苏仪清微微笑道:“赵阿婆,如果不赶时间,坐下陪本宫一起用膳吧。” 赵阿婆有点受宠若惊,搓着手笑:“老婆子可不敢当,能见到公主这样像神仙一样的人物,就已经是烧了几辈子高香了。” 苏仪清道:“阿婆不用客气,本宫刚到,也想找人说说话。” 赵阿婆于是答应下来,局促站在一旁。 苏仪清又让她坐,让了几次,她才侧着身子坐在长凳上。 苏仪清用膳时仪态端庄,模样斯文,并不说话。赵阿婆看得呆住了,心道这是哪里的仙女下了凡,要是真嫁给北夷,那可真是鲜花掉泥潭里了。 用完膳,苏仪清用茶漱了口,和赵阿婆慢慢闲聊起来。 这赵阿婆是土生土长的关下镇人,看起来苍老,实际上不过四十出头,她一直生活在这里,见证了这个小镇过去的繁茂和今日的凋零。 原来在大宋和北夷关系交好时,两国居民混居于此,镇里每月都有大型集市,吸引两国居住在附件的居民来买卖,北夷的皮毛乳酪,大宋的绸缎棉布,都是热门商品,热闹非常。 后来两国关系逐渐恶化,直至开战,居住在关下镇的北夷人也逐渐搬离,回到北夷,镇里的集市越来越凋零,如今只有稀稀拉拉的零星摊铺,都是宋人所设,没什么新意。 关下镇少了很多居民,不复往日喧嚣,镇子里萧瑟下去,成了今天的样子。 苏仪清想了想,问:“为何大宋和北夷的关系会逐渐交恶?” 赵阿婆刚想说话却又住了口,只叹了口气,道:“我们做小老百姓的,哪里知道那么多,不过是混着过日子。” 苏仪清知道她是怕祸从口出,也没再多问,转而道:“今日辛苦阿婆安排,做的这些菜品竟都是本宫平日喜爱的。” 赵阿婆眼睛转了转,许是觉得这巧合太难圆场,索性直接说:“公主,其实您来之前,有人来这里找过老婆子,给了我许多银子,交代要多多照顾公主,还列了些公主日常喜好,说要尽量让您住得舒适些。” 苏仪清诧异:“是谁?” 赵阿婆摇头道:“这个老婆子不知道,看样子像是军队的,一个个又高又壮的。” 苏仪清低头思索,自己并无父兄亲戚可以为自己打点,这么多年最亲近的人就是太子,如今也已经是说得清清楚楚,以后再无瓜葛。 思及此,苏仪清心中又有些闷痛,虽然话说清楚了,可是这么多年的感情,哪会如此容易割断。 这时,门口侍卫敲门禀告,说孟将军来拜见公主,正在一楼等着。 苏仪清连忙起身,收拾心绪,让赵阿婆收拾了桌子退下,自己披上貂皮大氅,扶着南璃准备下去。 南璃对孟将军颇有怨怼,要不是他非要让太子娶孟婉茹,公主绝不会今天在此遭这个罪。 看南璃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样子,苏仪清出门时嘱咐了几句。 其实苏仪清对这位孟将军也没什么好感,虽然她能理解他为女儿争取的心情,可是这样的行为毕竟有要挟之意,且公私不分,苏仪清很是不齿。 不过说到底,这件事是宋枫城自己答应的,如果他不同意,没人会按着他的头去跟孟婉如拜堂成亲。 苏仪清不愿再想下去,只是让南璃不要什么都挂在脸上,安抚地握了握南璃的手臂,向楼下走去。 孟将军听到声音,抬头看到楼梯上昌仪公主披着黑色大氅沿梯而下,容貌美艳,神色端庄大气,眼神沉静,脊背挺直,竟隐隐有不可侵犯的威严之感。 他本以为这个昌仪公主不过是个弱女子,无需重视,如今一见,倒有些诧异,随即双手抱拳拜下,“末将拜见昌仪公主。” 昌仪扶着南璃手臂走下最下一级台阶,方道:“孟将军,不必客气。” 孟将军还穿着戎装,一身寒气,想来是从军营直接来的,他也没想多做停留,只是出于礼节来看望和亲公主。 寒暄几句之后,孟将军对苏仪清道:“公主和亲圣旨到达后,按皇上的意思,末将已经和北夷商定好,北夷会派迎亲队伍来此等待昌仪公主,接到公主后,再进入北夷境内,护送至首领部落鹿寨,在那里和北夷王长子越尚举办婚礼。不过奇怪的是,北夷迎亲队伍已经迟到数日,现在还未到,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事耽搁了。末将已经派了信使送信,说公主已到,让他们尽快来接。这几日公主不用着急,再此等候即可。” 苏仪清点头表示知晓,她当然不急,北夷迎亲队伍永远不来才好。 孟将军又叮嘱道:“关下镇地处北夷交界,时常会有北夷流寇过来骚扰,所以如果公主没有急事,尽量不要出门。末将派了一队士兵守卫,可保这里安全。” 苏仪清笑笑,不知孟将军是真的保卫安全,还是看守怕她逃脱。 不过她也没再多说什么,就这样在驿站里住下等待。 好在她个性安静,在屋里看看书,研究棋谱,又或者找赵阿婆来聊聊天,也不觉得无聊。 到了第五日晚上,苏仪清沐浴后,只着中衣,像前几天一样靠在床头,就着旁边烛台的灯光,读了一会儿诗集,觉得有些困顿,遂放下书卧倒睡着了。 睡得迷迷糊糊中,苏仪清感觉似有重物压在胸口,呼吸困难,挣扎几下却动弹不得,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上竟然真的坐着一个黑色人影。 这人骑坐在她胸腹处,牢牢压制着她,一只手紧紧捂着她的嘴巴,另一只手拿着匕首,抵在她脖颈之上。 此时灯火已熄,室内光线昏暗,苏仪清看不清身上的人是谁,被吓出一身冷汗,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下意识剧烈挣扎起来。 那人手上更加用力,冰冷刀锋贴着苏仪清的脖颈,“别动。” 苏仪清睁大双眼,努力分辨着这人的样子,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她看到这人一身黑色胡装,头上蒙着黑色头巾,一双狭长的眼睛在黑暗中却异常明亮,闪动着狠厉的光。 苏仪清见过这双眼睛,她想起来,上次见这个人是在盛阳皇宫的泰平殿,他是那个北夷使臣,也是香缘楼里自称是祁公子的人。 作者有话说: 蒙恩:我来啦!我又来啦! 仪清:你没说你是带着刀来的! 蒙恩小手对手指:误会中…… 第14章 看清苏仪清面容后,“祁公子”似乎也有些意外,本来透着浓重狠戾杀气的眉眼,闪过一丝诧异。 苏仪清没有错过他细微的情绪变化,心思电光火石般转动,想到他应该不是冲着她来的,于是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不再挣扎,以免更加激怒他,只是睁着一双大眼睛,紧张地看着俯身在她上方的男人。 蒙恩手上力气未减,脑子里转了几转,就想明白眼前这个和亲公主,为何不是之前在大宋皇宫看到的那个娇蛮公主。一定是皇上为了保住自己的女儿,把这个叫苏什么的郡主推了出来,可她不是跟太子很好吗?看来大宋的太子也并没有护着她。 蒙恩心里冷笑,心道果然没看错那个看着就讨人嫌的太子,装模作样,虚伪至极,为了保住自己皇位和妹妹,什么做不出来?更别提牺牲一个钟情于他的青梅。 可接下来要怎么处理这个女人? 她不是真公主,杀了她,大宋皇帝和太子想必不会太在意,可她毕竟仍是和亲公主的身份,而且宋家就没什么好人,上次在泰平殿看到她,最后她不也下巴朝天的说北夷是蛮夷之地? 蛮夷之地?所以就要任你们欺凌宰割吗? 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想到大哥死前痛苦的样子,蒙恩眼中戾气大盛,手上的匕首也加大力度抵着身下女孩的脖颈,只需稍稍用力,就能割破她的喉咙。 苏仪清被身材高大的蒙恩压制着,一动不能动,只有睫毛轻轻颤抖,一双黑亮眼睛看着蒙恩,渐渐蒙上层水汽,带着哀求,仿佛像小鹿一样。 蒙恩被这双眼睛看得烦躁,手里的刀怎么都割不下去,恶声恶语地低声呵斥:“别看着我。” 苏仪清不知“祁公子”为何来行刺,也不知为何他明明中间有犹豫,最后却又还是起了杀心,不过看样子自己今天是难逃一死了。 这一瞬,她脑中翻涌起很多念头,沸沸扬扬如雪片落下,还来不及分辨,就落到地面,落成白茫茫一片,此刻苏仪清心中忽地平静下来,空寂寒冷,她闭上眼睛,长长睫毛轻轻阖住,等待最后刀尖刺入那一刻。 片刻后,预期中的疼痛没有到来,脖颈上匕首那冰冷的触感却消失了。 蒙恩也不知自己为何就是刺不下去,只能依旧恶狠狠地盯着苏仪清,看到她缓缓睁开双眼,对上自己的视线。 那一瞬,他有些惊诧,这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女子,眼中竟完全没有临死的恐惧,有的只是寂冷,和一丝茫然。 两个人在黑暗中对视,苏仪清眼中的沉静似乎安抚了蒙恩翻涌的戾气,让他被复仇怒火灼烧的大脑冷却了稍许,理智逐渐回归。 也因此,蒙恩渐渐感受到自己手心捂着的柔软嘴唇和温热鼻息,更是注意到她被拉扯开的中衣衣领中露出一小片肌肤,在昏暗的光线中白皙醒目。 他有些烦躁,既然下不去手,就算了。 他挪开手掌,起身打算离开,却没想到衣袖被轻轻拉住,苏仪清压着微微发颤的嗓音,轻声问:“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蒙恩乜着苏仪清,又有点诧异,这姑娘胆子倒是不小,自己都要走了,她竟然还拉着追问。 这时,屏风外传来南璃迷迷糊糊的声音:“公主,怎么了?要起身吗?” 蒙恩没想到还有侍女在这屋里守夜,全身立刻紧绷,正要扼住苏仪清喉咙,却听到苏仪清开口说:“刚被噩梦魇住了,现在没事了,接着睡吧。” 南璃“哦”了一声,又没了声音,想是又睡着了。 蒙恩再一次惊讶,这个女人不仅胆大,竟然还会替自己掩饰,自己手里的匕首刚刚还顶在她脖颈上呢。 他眯起眼睛看着苏仪清,觉得她实在有点让人出乎意料,不过他没时间多想,静候了片刻,见没有动静了,立刻掀开床帘,快步走到窗边,开窗跳了出去。 刚落地,立刻有个黑衣人上前,对蒙恩使了个眼色,蒙恩会意,跟着那人沿着墙根快步离开。 两个人来到镇子西边一个破败院子,闪进去,随即回身紧紧关闭院门。 进了屋子,摘下头上黑色头巾,另外那人露出古铜色的脸庞,正是那天在香缘楼跟蒙恩一起的汗木。 汗木压低嗓音,问:“怎么样?” 蒙恩摇头,“不是。” “啊?什么意思?” “不是宫里咱们见过那个公主。” “那你……?”汗木不理解,呆呆的问。 “没下手。”蒙恩烦躁地扯掉头巾。 汗木脑子转不过来,不知道他主子蒙恩这是想做什么。 原来北夷台吉越尚几个月前被宋兵流箭射中受伤,当时蒙恩和汗木他们还在大宋盛阳谈判,北夷王决定以此为借口逼迫大宋,火速召回了使团。 越尚其实箭伤不重,可谁想到箭上有毒,伤口愈合不了,不断感染,溃烂面积越来越大。越尚拖了几个月,还是没撑过去,最后死得很痛苦。 半个月前,他们收到了和亲公主马上到嘉临关的消息,那时越尚已经快不行了,没人顾得上这个大宋的公主。直到三天前,越尚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蒙恩出生时难产,母亲拼尽全力生了他,自己没撑过去,生产完第二天就去世了,父汗对母亲用情很深,痛失爱妻,便把这一切怪罪到蒙恩头上。 父汗一直不待见蒙恩,他从小是哥哥越尚带大的,跟大哥感情很好。 那天他守在哥哥身边,看着他闭上眼睛,什么都没说,赤红着一双眼,出来上马直奔嘉临关,幸好汗木一直盯着主子,紧跟着他而来。 路上不停歇地策马狂奔了三天,蒙恩没怎么睡过觉,一向吊儿郎当的神情变得阴霾狠戾。他对汗木说,他哥哥不能就这么死了,他要让大宋那个公主偿命,让大宋的狗皇帝也体会到失去亲人的痛苦。 汗木劝不了,也不知道该不该劝,他脑子不如蒙恩好使,自小就什么事都听蒙恩安排,所以这次也只能跟着,一直来到这关下镇。 他们是傍晚时分到的,蒙恩计划晚上潜入驿站,杀了那个公主,然后再连夜出关。 因为公主还在大宋地界,所以出了事死了,跟北夷也没关系,甚至蒙恩都计划好,北夷假装不知此事,继续派人来接亲,发现公主死了,北夷还可借机说大宋送亲失职,把锅反扣在大宋头上。 没想到,蒙恩按计划等到晚上,又按计划潜入驿站,一切都很正常,却偏偏没动手。 汗木不解地看着蒙恩把头巾暴躁地摔在地上,又去桌边倒了碗冷水仰头灌了下去。 把碗重重顿回桌面,蒙恩用手背胡乱擦去唇边水渍,乜见汗木愣愣站在那里,不耐烦地解释道:“大宋换了个人来和亲,我见不是原来那个烦人的公主,就没下去手。” 汗木诧异,“还能换个人当成公主来和亲?” 蒙恩冷笑,“可见他们多虚伪。” 汗木道:“幸好你见过之前那个公主,否则不是杀错人了?还好还好……” 蒙恩皱着眉没说话,他心里其实很懊恼,他的确因为哥哥悲痛万分,但他并不是莽撞之人。这一路上他心中反复思量着计划,觉得没什么纰漏,才在今晚行动。 那个女人的确不是原来预想的那人,杀了她,宋家皇帝那伙人未必那么伤心,不过既然是和亲公主,那意义是一样的,可不知道自己脑子进了什么水,竟然放过了那个女人。 汗木只以为蒙恩还在为没能为哥哥报仇心烦,想了想又道:“对了,我在外面望风的时候,看到驿站外面似乎还有别的人。” 蒙恩拉回思绪,警觉地问:“什么别的人?” 汗木道:“除了派驻士兵,应该还有另外一队人,功夫不弱,似乎在驿站外面蹲点。” 蒙恩问:“知道是什么人吗?” 汗木摇头:“不知道,穿着宋人便衣,不过看得出来有功夫。” 蒙恩想起什么,“你被他们发现了吗?” 汗木道:“没有,我很小心,你出来后我特意带你绕了路,绕开他们的视线。” 汗木为人憨厚老实,武功却极高,他说没事就肯定没事。 蒙恩点头,思索了一会儿,想不出来还会有什么人盯着这个假公主,不过很快就丢开了,反正是谁跟他都没什么关系。 一连策马奔了几天几夜,今晚又没能按计划成事,蒙恩心情郁闷,感觉身体也困乏,于是让汗木自己去休息,自己也仰倒在土炕上,双手交叠枕在脑后,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今晚那个女子像小鹿一样的眼睛,以及几次三番做出的出人意料之举,看来这个女子不像外表那么柔弱,倒是几分胆色。 蒙恩鄙夷的“哼”了一声,心道这人还真跟宋家人一样能装。 心思辗转想到大哥,蒙恩又难过起来,大哥是这世上唯一惦念自己的人,他不在了,再没人会用真心对他。 想着想着,蒙恩渐渐陷入昏睡,睡前最后一个念头是,大哥已经过世,这个公主这么远跑来和亲,估计也和不成了。 第二日一大早,蒙恩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他猛地惊醒,翻身而起,肌肉下意识绷紧,手也向腰间佩刀摸过去。 屋外传来汗木憨厚的声音:“蒙恩,大汗派毕格来找你。” 蒙恩放松下来,应了一声,慢吞吞地过去,一开门就看到阳光下毕格一身红袍黑靴,紫色腰带,人高马大的站在汗木身后,院子里还有一队人,穿着便装,不过一看就是北夷士兵。 蒙恩看到毕格就头疼,不耐烦道:“你来干什么?” 毕格是大汗妹妹的儿子,跟蒙恩年纪相仿,俩人一起长大。毕格平时没个正形,最喜欢跟蒙恩打打闹闹,今日见到蒙恩,倒是带了几分正经,上来搂着蒙恩的肩,安慰道:“越尚大哥走了,你还好吧?” 蒙恩甩掉毕格的手,转身回到屋里桌边坐下,抬手想再倒碗水喝,却发现水壶里空空如也,于是对汗木喊了声:“去弄点水喝。” 毕格跟在蒙恩身后进了屋子,略带嫌弃地打量着这个破地方,黄土夯的墙,破烂不堪的门窗,窗子下一个土炕,上面光秃秃的铺了个席子,连被褥都没有,屋地中间摆了一张木头桌子,几个木头凳子。 毕格踱着步子进来,先掸了掸木凳上的土,才矜贵地坐下,道:“蒙恩,好歹你也是北夷的二王子,这也太不讲究了。” 蒙恩垂眸整理着双臂上的护腕,眼皮都没抬,道:“我父汗让你找我做什么?” 毕格道:“你也太急了,大哥才过世,转眼你就跑出来。大汗猜到你是奔这里来了,连忙让我来追你,怕你冲动做事。大汗说了,越尚大哥过世的消息,目前要绝对保密,绝不能让大宋知道。” 蒙恩想了下,顿时明白,父汗这是要麻痹大宋的防范之心,于是“嗯”了一声。 毕格接着说:“还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不是说大宋送来个和亲公主吗?既然越尚大哥已经不在,大汗说让你接替大哥来和亲。” 作者有话说: 宋枫城:说好的让我在作话出场呢? 作者:宋小狗,谁跟你说好了?渣男没有说话权利! 蒙恩:对对对! 作者:蒙小恩,你现在也没好到哪去~ 下一更周四下午三点,接下来每日零点日更啦! 存稿君风中凌乱~ 预收《亡国公主重生了》求个收藏,见专栏。 文案: 全盛阳城的人都知道,当今宋帝的小女儿宋宛儿喜欢上了赵国质子赵奉安。 宋宛儿自小娇生惯养,生得如同一朵娇花般鲜嫩。 却为了赵奉安,住进他的寒窑,甚至洗手做羹汤,只为能求得他的一眼关注。 哪怕他只是个羸弱小国的质子,哪怕他在大宋的生活难以自保。 有人替她不值,宋宛儿却抿唇笑着说:“宛儿甘之如饴。” 宋帝不愿见女儿受苦,终是接受了赵奉安,招他为驸马。 未想到的是,三年后,这个赵奉安和赵国内外勾结,赵国大军攻破了宋国城门。 国破那日,宋宛儿穿着三年前的红色嫁衣登上城墙,面向不远处沉默矗立的赵奉安,一向深情眼神被恨意覆盖,决绝道:“赵奉安,对你,我无话可说,只有一事相求,惟愿以我一命换取满城百姓性命。” 言毕,她自高高城墙上一跃而下,绯红嫁衣在空中仿若划出一道火焰。 宋宛儿没有看到一向清冷的赵奉安双目赤红,自远处狂奔而来的仓惶身影。 宋宛儿再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竟然重生于她和赵奉安初见那日。 她又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宋国小公主。 这次的皇家宴会,宋宛儿未曾看过赵奉安一眼,也因而未曾发觉,赵奉安落在她身上那灼热如火的眼神。 1.双重生 2.前世男主有隐情,后世男主求而不得为爱疯批 3.SC 第15章 蒙恩惊讶地抬起头,“什么?” 毕格道:“大汗说让你和大宋公主和亲,肯定考虑让你做台吉呢。” 蒙恩歪头用手指刮着眉梢,嘴角勾起冷笑,心想大哥在世的时候,父汗看自己一眼都带着嫌弃,大哥不在了,这立刻就想起还有个儿子。这种嗟来之食,他小时侯曾经很向往,而现在他早就不想再要,更别提他本来就对做北夷王的继承人毫无兴趣。 不过他不愿对毕格讲这些,只是道:“算了吧,你回去告诉我父汗,我没兴趣。” 看蒙恩一脸不屑的样子,毕格叹道:“我就不明白,你跟大汗亲生父子,有什么解不开的深仇大恨,非要彼此跟仇人似的。” 蒙恩有些自嘲地哼笑一声,不愿多谈此事,见汗木迟迟不拿水来,于是起身要走。 毕格一把拉住他,苦口婆心地劝,“好好,我们不说大汗,只说和亲的事。咱北夷一直都有兄终弟及的风俗,你大哥要娶的人没娶成,你来继续,这很正常啊。” 蒙恩打开毕格的手,道:“跟这没关系。” “那是为何?难道因为那个公主太丑?” 说到这个,蒙恩眼前倒是出现了苏仪清的面容,灵动的大眼睛,小巧鼻梁和樱桃柔唇,这张脸跟“丑”这个字是绝沾不上边的。 毕格见蒙恩一直不说话,终归是有些急了,道:“反正大汗说了,务必要把大宋公主带回去鹿寨。别的我不管,公主我肯定带回去,至于回去后要不要和亲,你自己跟大汗说吧。” 蒙恩心头还堵着大哥去世的事,心想反正自己不会和亲,心灰意懒地道:“你随便吧。” * 那晚,待“祁公子”跳窗离开后,苏仪清后背冷汗涔涔,叫醒了南璃,又让她去唤来守卫领队。 知道了事情经过,驿站的守卫领队也后怕得汗毛倒竖。这和亲的公主还没离开大宋地界,要是出了什么意外,自己脑袋估计都保不住,立刻给孟将军去了信。 孟将军也极为重视,亲自过来询问视察,不过也没有问出什么,只好加派了两队士兵来防卫,把整个驿站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乱糟糟地过了一日,到了晚上,外面起了风。 嘉临关地处戈壁,寒风在旷野上呼啸而过,似乎有人呜呜咽咽的低泣,吹得窗户吱吱呀呀地响。 南璃服侍着苏仪清梳洗,给她披了件青色棉袍,又把一头乌黑长发松松挽了个发髻,收拾完毕后,端着残水出去倒掉。担心公主害怕,南璃不敢离开太久,把水盆放在门外就折回来,回到苏仪清身边,看她拿着本书在烛灯下静静地读着,就跟没事人一样。 南璃絮絮念叨:“公主,别嫌奴婢唠叨,昨晚您胆子也太大了些,竟然不叫醒奴婢,就这么放走了那个人,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苏仪清放下手中的书,想了想道:“那人手里拿着匕首,开始要杀本宫,后来不知为何又停了手。本宫若叫醒你,只怕再激怒他……” 看南璃仍然心有余悸的样子,苏仪清安慰道:“孟将军已经派了这么多人来,把这驿站围得铁桶一般,你不用这么担心,最起码今晚应该是安全的。” 南璃道:“奴婢可没有您的胆量,要是我经了昨晚的事,早就吓死了。” 两人正低声说话,忽闻外面传来喧闹声音,过了片刻,有侍卫来敲门,“公主,北夷接亲的人到了。” 苏仪清心中一跳,他们终于到了。 南璃有些慌,小声问苏仪清:“他们怎么这会儿来了?这外面黑灯瞎火的,还刮着大风,总不是要马上就启程吧?” 苏仪清稳了稳心神,拍拍南璃手背,缓声对门外道:“本宫知道了,请转告北夷使臣,稍候片刻。待本宫更衣后,宣他说话。” 门外答应着去了。 南璃手忙脚乱地给苏仪清装扮,这是大宋公主第一次见北夷的人,可不能失了身份。 苏仪清在二楼房间里换衣梳妆,驿站一楼的大厅里氛围却是剑拔弩张。 此时大厅里乌压压地相对而立着两队人,一边是北夷士兵,另一边则是大宋士兵。 之前这两方士兵每次相见都是在战场上浴血拼杀,如今在这小小的驿站中相遇,大家不由自主地绷紧神经,嗔目切齿,手按在腰间武器之上,似乎随时准备厮杀,火药味十足,整个大厅里的空气似乎都被冻住。 这时,楼上传来开门的声音,大家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材窈窕女子婷婷立于楼梯之上,她身着青绿色对襟镶花边襦袄,下面是水色百褶裙,披着同色霞帔,妆容清淡,只点缀了红唇,清清丽丽的,神态温和,却愈发显出一双美眸华彩流溢,目光柔柔地和扫过楼下诸人,几乎叫所有人呼吸都停了一瞬。 她的出现,仿佛一股带着清冽梅香的柔风,缓解了刚刚一触即发的紧张氛围。 苏仪清扶着南璃缓缓走下楼梯,一个穿红色长袍的年轻男人从人群后快步绕了过来,立在苏仪清面前,脸上震惊的神色尚未褪下,问:“你……就是来和亲的大宋公主?” 苏仪清颔首道:“本宫正是昌仪,请问贵使节是?” 这人是毕格,刚刚他看到苏仪清的第一眼,心跳顿时停了三拍,心中叹喟这世上还有如此美貌的女子,现在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愣愣着看着苏仪清。 大宋侍卫领队上来,呵斥道:“大胆,竟敢对公主不敬。” 苏仪清对侍卫领队轻轻摇摇头,正欲再开口,眼神无意扫过人群后坐在桌边的一个高大身影,却立刻睁大双眼,不由抓紧南璃手臂。 那人不正是昨晚来行刺的“祁公子”吗?他怎么会在这里? 蒙恩本来懒洋洋地靠坐在桌边,见苏仪清看到自己,挑挑眉,起身走过来。 他一身绛紫色长袍,系着同色腰带,勾勒出宽阔肩膀,窄腰长腿,走路时带着股慵懒的劲儿,但身上那股野性力量却让人无法忽视。 不慌不忙地走到这边,蒙恩敲了敲毕格的脑袋,微皱着眉,对苏仪清不耐烦地介绍:“这是毕格。” 苏仪清注意到他看向自己时眼神中的冰冷,不禁又想起昨晚他用匕首抵住自己脖颈时的感觉,顿时感觉背上又渗出冷汗。 这周围都是大宋士兵,他怎么敢就这样毫无顾忌的当众出现? 可看他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难道昨晚不是他? 苏仪清脑子里念头极快的转着,目光紧紧盯着蒙恩,似乎在他脸上分辨着什么。 蒙恩突然嗤笑一声,嘴角勾起,微微倾身直视着苏仪清,狭长眼眸中露出戏谑笑意,道:“怎么?公主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这时毕格终于回过神来,挤开蒙恩,说:“你这个粗人,别吓到公主。” 又对苏仪清不熟练地行了个大宋的礼,一掬到底,道:“本人毕格,是奉北夷大汗之命,前来迎接公主的。” 毕格起身看到苏仪清目光一直在蒙恩身上,连忙又说:“这位是蒙恩,是北夷的二王子。” 原来他就是北夷的那个不受宠的二王子,此次是代他哥哥来接亲的。 可是昨晚到底是不是他?他为何要行刺?重要的是,他还会不会再行刺? 无论如何,此时是在众目睽睽的驿站之中,就算他有歹意,总不会当众动手,想到这点,苏仪清心中稍安,对蒙恩点点头,之后对毕格道:“今日时辰已晚,贵使先在此休整一晚,明早再议上路之事,可好?” 毕格连忙点头:“可以可以,公主娇贵,不宜劳累,咱们明天再说。” 苏仪清垂眸颔首致意,转身前眼神扫过蒙恩,见他双手抱胸,嘴角勾着玩味的笑意看着自己。 收回眼风,苏仪清挺直脊背,转身上楼回房。 楼下安置人员嘈杂之声安静下来后,苏仪清也重新卸妆宽衣睡下,无奈心中思绪翻涌,脑中都是蒙恩昨晚狠戾无情和今日似笑非笑的眼神,翻来覆去无法入睡。 看身边的南璃睡得香甜,苏仪清自己起身披上青色棉袍,来到桌前想喝杯水静静心神。 这时屋外走廊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还间杂着说话声,听声音正是毕格和蒙恩。 两人应该是在商议明日何时上路,以及如何安排车辆运送之事。 之后毕格跟蒙恩告别,进了房间。 说话声沉寂下来,只有沉稳的脚步声一步步经过苏仪清房间门口,想来是蒙恩独自回房。 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苏仪清突然快步过去打开房门。 蒙恩此时已经走过苏仪清的房间,听到声音,顿住脚步,转身看过来,见苏仪清披着件青色棉袍,站在门口,屋内有烛光照亮她半边柔美脸庞,勾勒出高挺鼻梁和小巧下巴的曲线。 昨晚虽然对这个看似娇弱实则大胆的公主已经有所领教,见她深更半夜主动来找自己,蒙恩还是略带诧异地挑了挑眉,等着她道明来意,顺便上下打量着她。 大宋的女人以瘦为美,他去大宋走一圈,看到的女人大多瘦得像竹竿一样,感觉一碰就断,眼前这个公主也瘦,棉袍下这细腰,估计自己一只手臂就能圈住,不过瘦归瘦,倒不感觉羸弱,看她腰杆一直挺得很直,眼睛有种神韵,让人感觉她体内有股折不断的柔韧之气。 不过也许只是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的傲娇气罢了,蒙恩心中冷笑一声,大宋的人不都是这个德性吗? 苏仪清不知蒙恩心里过了这许多念头,见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眼神冰冷,不由紧了紧棉袍的衣襟,上前一步,抬头直视他狭长双眸,轻声问道:“二王子,你……是昨晚那人吗?” 作者有话说: 宋枫城:蒙恩,我觉得你也在作死! 蒙恩摇手指:nonono……咱俩有本质区别,你是渣,我这充其量算是装酷! 仪清:…… 下一更明早九点! 第16章 蒙恩神色未变,紧盯着苏仪清,试图想读出她的意图,或者情绪,不过她一直眼神沉静,毫无退缩之意。 两人对视片刻,蒙恩唇角勾起轻蔑笑意,回答:“是我。”而他轻蔑的神情替他补充了没说出口的下半句:那又能怎么样? 苏仪清手指握得更紧,问:“为何?” 蒙恩瞥见她泛白的手指关节,到底还是泄露了她的不安,察觉到这个胆大妄为的公主究竟还是会害怕,蒙恩心底忽地泛起些得意,嘴角笑意加深,揶揄说道:“你是想问为何要杀你?还是想问为何不杀你?” 苏仪清依旧严正,双眸直视着蒙恩,说:“都有。” 苏仪清的眼睛很大,又圆,黑眼珠占了大半,眼角微微上挑,看人的时候总感觉湿漉漉的。 蒙恩被这双眼睛盯得心烦,不想再跟她多说,转身欲走。 没想到昌仪公主上前一步拦住他的路,追问:“你还没回答本宫。” 蒙恩偏头看着她,哼笑一声,缓缓向她倾身,直至目光平视,声音挑衅着说:“本宫?你还真以为你这个大宋公主的身份,能让我听命于你?我告诉你,你这个身份,在我眼里,什么都不是。我想杀谁,不想杀谁,也不会跟你解释。” 苏仪清脊背愈发挺直,直视着蒙恩灼灼目光,语气依旧平静,不急不徐道:“我并没有用大宋公主的身份来问你,不过我看你昨晚似乎想杀的人并不是我,但后来却又起了杀心,我只是不想做个不明不白的冤死鬼。” 很好,这个高傲的公主终于不再用“本宫”自称了,不过也并没有退缩,反而有理有据地跟他争辩起来。 可是,谁想跟她讲道理啊? 蒙恩愈发向苏仪清靠近,逼得她不得不退后一步,又一步,直到脊背靠在墙壁上,无路可退,只能眼睁睁看他俊美的脸离自己脸庞越来越近,直至呼吸相闻。 室外的风打着旋呼啸而过,愈发显出两人之间的安静。 蒙恩嘴角勾起戏谑笑意,说:“公主放心,我现在已经不想杀你了,所以你也不必担心自己成为冤死鬼……只不过这深更半夜,你一直纠缠我,是不是该担心一下别的事情?” 别的事情?苏仪清反应片刻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意思,脸腾的红了。 长这么大,苏仪清从未见过如此轻佻之人,一向冷静的她顿时被气得胸口起伏,低声喝道:“放肆!本宫是要跟你长兄和亲之人,你竟敢如此猥亵?” 猛地提及自己大哥,蒙恩脸色也变了,眼神顿时冰若寒霜,站直身体,恶狠狠地说:“闭嘴,你,还有你们大宋的人,都不配提起我大哥!” 说完,蒙恩转头离去,进了自己房间,“咣”地一声砸上房门。 苏仪清站在原地,抚着胸口,回想刚才对话,只觉得这人喜怒无常,而且轻薄无礼,不过他说了不想再行刺,应该是认真的吧…… * 得知北夷迎亲队伍已经到达,孟将军第二日一大早就从营地赶来,和毕格商议公主启程之事。 鹿寨位于嘉临关东北方向,距离二百五十余公里,路途还算平坦,只是天寒地冻,路上必定辛苦,所以孟将军提议让公主嫁妆先行,而公主凤仪可以随后慢慢行进,以免太过辛苦。 昨晚一见昌仪公主,毕格几乎整晚没睡,感慨这世间还有如此美丽迷人的女子。 思及越尚已经去世,蒙恩又不愿和亲,自己岂不正好可以向大汗请示,把这公主嫁于自己。自己是大汗的外甥,也算是宗亲,不算辱没公主,还可以替大汗解决了这公主和亲之事。 毕格怎么想都觉得是一桩美事,到了早上,自觉已经思虑周全,感觉公主已经是自己马上要娶过门的媳妇儿了。 去鹿寨这一路路途遥远,他们糙男人骑马赶路无所谓,可公主金枝玉叶,必定不能太过奔波,必然要慢慢前行,随时休息。自己路上还可以多些时间跟公主相处,培养感情。 所以对于孟将军的提议,毕格毫无异议。 今日将公主嫁妆整理装车,随即立刻出发。而公主今日再休整一日,收拾归置路上要用的物品,明日一大早再启程去鹿寨。 商议既定,孟将军向昌仪公主禀告行程安排,并询问她是否有什么想购置的,今日他可以派人去采买。 苏仪清想了想,只问是否能买些书籍和棋谱,她想带着,路上无聊时可以阅读。 这不是什么难事,孟将军答应下来,派人去办,并说明日一早来给公主送行。 上午,苏仪清在房间里,看南璃把梳子、面巾这些日常用的琐碎用品打包收拾好,这些东西路上还要用。 南璃拿着一盒珐琅胭脂盒过来,打开给苏仪清看,有些发愁:“公主,这手脂膏子所剩不多了。” 她们出发时,没有预料到这边气温如此寒冷干燥,在来的路上,苏仪清娇嫩的手指被冻出好几处冻疮。 南璃心疼坏了,在一处驿站找了大夫来看,说除了要保暖,还需要多擦手脂,保持手部皮肤滋润,于是南璃每日三次给公主擦涂手脂,结果很快就把一整盒手脂用得所剩无几。 苏仪清想着这是最后一日在大宋国土,心里正惆怅着,听到南璃的话,遂叫她去把赵阿婆唤来,问赵阿婆附近哪里有卖手脂胭膏的店铺。 赵阿婆一拍手,说:“今日凑巧,正是集市开集的日子,公主要买什么,不如去集市买,东西又全又便宜。” 苏仪清本就想趁着最后一天出去走走,听闻就更起了心思,又唤来侍卫领班说明情况。 领班很为难,这是他负责的最后一日,明天一早交了差,公主再出什么事也不关他事了,不过今日还不能放松。 见领班犹豫,赵阿婆陪着笑插话进来,“大人,我看公主在这驿站中已经呆了五六日,憋闷得很。如今公主要离开了,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这最后一天再不让公主出门看看咱大宋的关下镇,也的确有点不近人情。要不然让老婆子我带公主出去,您再派几个人随后保护,我们快去快回,应该没事的。” 南璃见公主想去,也在旁跟着帮腔,领班踌躇片刻,终是答应下来,调来十个士兵,让他们跟着公主,寸步不能离。 领队安排妥当后,苏仪清披着青色锦缎披风,戴上白纱帷帽,下楼穿过大厅,出了驿站。 经过大厅时,苏仪清特意留意了一眼,几个北夷士兵正在清点嫁妆物品,那个蒙恩从早上就一直没有露面,不知去哪里了。 昨夜刮了一夜的狂风,今日是个晴好的天气,天空碧蓝,万里无云。 要去的市集离驿站不远,苏仪清不想坐轿辇,于是让赵阿婆带路,步行前往。 来了这关下镇五六日,这是苏仪清第一次离开驿站。 去集市的路上,苏仪清看到两侧房屋很多都被废弃,门窗破败,墙壁倒塌,衰败景象,比那日坐车经过看到的更触目惊心。 走了一盏茶的功夫,赵阿婆带着苏仪清来到集市。 集市建在一片空地之上,用石板搭成一个个摊位,一眼看去,成百上千的摊位排列在空地上,能够想象当年摊位满档,人头攒动的热闹模样。 如今只有一侧还有稀稀拉拉数十个摊位还在卖货,苏仪清过去缓步挨个看了看,都是些做工粗糙的手工制品。 赵阿婆说这些商品大多是家里的婆娘们手工做的,想着能卖点钱补贴家用。 看到衣着光鲜的苏仪清,摊主们都纷纷迎上来,热情地售卖。 苏仪清看这些摊主们大多衣衫破旧,因为常年户外劳作面色黝黑,心里隐隐沉重,吩咐南璃每样都买一些。 最终找到一个卖胭脂的摊子,南璃蹲下身子,认真挑选,发现所卖的东西都质量低劣,那手脂膏子简直像是猪油一般,不知是什么做的,膏脂中还有不明物体颗粒,气味刺鼻。 南璃为难地抬头看公主,却见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说,然后对摊主说,手脂和擦脸的胭脂每样买了五个。 南璃叹口气,这样的东西是断断不能给公主用的,买来无非就是给摊主做慈善。 逛了一圈,东西买了一大袋,让后面的侍卫拎着。 苏仪清情绪低落,对赵阿婆说:“走吧,回去驿站吧。” 赵阿婆看出公主心情不好,以为是因为没买到称心的东西,心怀歉意,“公主,来这里摆摊的东西已经算是好的了,好多东西其他地方根本都买不到……” 苏仪清柔声安慰道:“阿婆,已经很好了,多谢你带本宫出来。” 回去的路上,苏仪清很沉默,也没让南璃搀扶,自己静静地走着。 不知何时天空蒙了层薄薄的云,太阳隐在云后,阳光稀薄起来,似乎风也大了。 马上就到驿站的时候,突然从旁边的小巷里窜出一个人影,那人跑得极快,出现得又突然,谁都没提防,结果那人一头正撞在苏仪清身上,把她撞倒在地,自己也摔倒了。 后面的侍卫迅速上前,纷纷拔出刀对准地上这人。 南璃连忙过来扶起苏仪清,着急地上下打量着,“公主,没受伤吧?” 苏仪清感到手心有些刺痛,低头看到手心被擦出些细碎伤口,不过并无大碍,于是安抚着拍拍南璃,让她不必担心。 这时,小巷里追出几个人,都身着大宋士兵服侍,看到苏仪清一行人后,停住脚步。 这方侍卫见是大宋士兵,上前说明情况。 这几个人过来给苏仪清行了个礼,说是正在捉拿北夷奸细,就是刚刚撞倒苏仪清那个人。 苏仪清凝神看地上已经被捆得结结实实的那人,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身量尚小,感觉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头发乱糟糟的一大蓬,脸上也都是泥污,看不清五官,只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毫无畏惧地睁着大宋士兵。 这边的人都没有注意到,街道另一侧的小巷拐角处站着两个高大身影,正是蒙恩和汗木。 汗木见到地上被捆着的孩子,明显动了气,一向憨厚的神情被怒气覆盖,他低声道:“又来了,真是欺人太甚。” 说着就要冲出去。 蒙恩一把拉住他,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个带着帷帽的纤细身影,说:“不急,看看他们要干什么。” 作者有话说: 蒙恩:调戏老婆好有趣! 仪清:我是你嫂子! 蒙恩:oops! 下一更今晚零点! 第17章 那孩子被捆得结结实实,躺倒在地上,也不挣扎,只是瞪着一双眼睛怒视着大宋士兵。 一个士兵被激怒,上前对着他肚子踢了一脚,呵斥道:“看什么看。” 孩子被踢得蜷缩起来,却拼命咬着牙不发出声音。 士兵怒气未消,又要再踢一脚,被苏仪清开口喝止,“等等。” 苏仪清上前一步,隔着帷帽看不清神色,不过声线非常严肃,问:“他到底做了什么事?” 这群人高马大的士兵们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诧异,不过是个北夷小贼,有什么值得大宋公主纡尊降贵亲自过问的? 其中一人抱拳出列回答:“他是北夷人,是来关下镇偷东西。” 那孩子立刻大叫:“我才没有……” 又有人上前抬脚要踢,苏仪清喝道:“本宫还没问完话,你们这是做什么?” 那人讪讪退下,跟同伴对视一眼,又说:“还有,他来这边,图谋不轨,要窃取情报。” 苏仪清环顾四周,见大宋士兵们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倒是赵阿婆面露不忍之色,侧着身子不去看地上那孩子。 略略沉吟,苏仪清开口道:“今日之事,本宫要把这孩子带走详细问话,你们都退下吧。” 大宋士兵互相对视一眼,上前提醒道:“这人是北夷人……” “本宫知道。” “可……我们还要拿他回兵营复命。” 闻言,苏仪清掀开帷帽白纱,露出娇美脸庞,一双美眸却冷若霜雪,扫过面前这群高大男人,道:“你们要复谁的命?本宫早上刚见过孟将军,如果你们是要复他的命,可以让孟将军来驿站找本宫。另外,本宫只想带这孩子回驿站问话,问清楚后,如果真如你们所说,他是北夷奸细,本宫会派人把他送去军营。” 大宋士兵见状,互相使了个眼色,只好无奈抱拳行礼退下。 苏仪清让随行的侍卫给那个孩子松了绑,带着他回去驿站。 小巷转角处,汗木松了一口气,转头对蒙恩道:“这个公主还真是个好人,还好你早就知道,拦住我没让我动手,否则要是打起来,估计又很难收场。” 蒙恩双手抱胸斜倚在墙上,目光仍追随着苏仪清离开的背影,答道:“我可没说她是好人,你没听她说,也许还要送回去吗?” 汗木认真分辨,“人家公主是说如果确认是奸细才送回去的,那孩子肯定不是。” 蒙恩乜了眼汗木,敲了敲他脑袋,“你别忘了,她再好,也是大宋人。” 汗木想继续分辨,无奈嘴笨说不出什么。 蒙恩回到驿站时,大厅里很热闹。 原来昌仪公主在集市上买了很多东西,满满当当一大袋子,回来后就放在大厅,让大家自己取用,说是感谢大家这几日的辛苦。 桌子上摆着布匹、茶叶这样的日用品,也有花生、瓜子、吊炉饼之类的小吃。 汗木去抢了一盒茶叶,美滋滋地说:“看来这公主还很大方。” 蒙恩轻蔑地“哼”了一声,抓了一粒花生剥开扔进嘴里,嘟囔着说:“都是些小恩小惠。” 吃了一粒,觉得还挺香,于是又剥了一粒,眼睛四周看了一圈,没有发现苏仪清的身影,那个带回来的小孩也不在,于是蒙恩抓着身边经过的一个侍卫问了问,说是公主一回来就吩咐让人带那孩子去梳洗上药,她自己上楼回房间更衣去了。 蒙恩上午和汗木一起出去,是想调查上次汗木看到的监视驿站的另一伙人,结果并没有查出什么。此时临近午饭时间,左右没什么事,蒙恩就坐在桌前剥花生吃,一会儿面前就剥了一堆花生壳。 这时,楼上传来动静,公主身边那个形影不离的侍女出来,下楼直接去了一楼东侧的一个房间里,蒙恩知道那个孩子在那个房间,想必是要带他上楼去见公主。 过了好一会儿,那个侍女独自出来了,感觉有些生气的样子,提着裙摆上了楼。 片刻后,楼上又传来开房门的声音,蒙恩手里捏着花生抬头看去,正好和出现在楼梯上的苏仪清对上视线。 苏仪清换了一身青竹色的常服,窄袖掐腰半长衣,下着同色罗裙,显出盈盈腰身,头发松松挽了个髻,整个人在这灰黄色基调的大厅中如同一杆翠竹,清清爽爽,赏心悦目。 她好像很爱穿青色衣服,蒙恩心里下意识嘀咕一句,猛地察觉自己怎么会注意到她每次穿了什么,他什么时候注意过女子穿着?蒙恩感觉有些狼狈,看着她的目光立刻带上不善。 看苏仪清视线下移,在他面前的花生壳堆上扫过,他又有些吃人嘴短的心虚,心道吃几颗花生又怎么了?于是目光更加不善。 苏仪清视线极快扫过蒙恩,这是昨晚他们不欢而散后第一次见面,看他依旧一副鄙夷嫌弃的样子,想必还是不喜自己,她平静挪走视线,不再看他,扶着南璃下楼。 南璃说那个孩子犟得很,不肯上楼来见她,那她就下楼去好了,苏仪清扶着南璃手臂婷婷袅袅下了楼,目不斜视地进去那个房间。 那孩子已经梳洗完毕,换上了干净衣服,瘦瘦小小的,站在窗边。 洗去了脏污,脸上露出本来的样子,眼睛很大,黑白分明,目光却充满防备和仇恨,很瘦,下颌又尖又小,像随时想扑上来咬人的小狼。 苏仪清走到桌边坐下,温和地对那孩子笑了下,轻柔道:“你叫什么?” 那孩子没说话,只是恶狠狠地瞪着苏仪清,一副防备的样子。 旁边的侍卫厉声呵斥:“公主问你话呢。” 苏仪清制止了侍卫,让他先退下,侍卫犹豫了一下,见苏仪清神色温和但很坚定,还是退了出去,守在房间门口。 苏仪清继续温和地说:“是不是饿了?先来喝口水吧,一会儿午饭就做好端上来了。” 说着,苏仪清倒了一杯水,向他那边推了推,然后自己也倒了一杯,端起来斯文地喝了一小口。 那孩子突然说:“你到底要干什么?” 苏仪清道:“我没想做什么,只是想知道刚才那些士兵为何要追你?” 孩子愤愤道:“你们都是一伙的,我说了你也不会信我。” 苏仪清温和直视那孩子,柔声说:“我会信你。” 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赵阿婆端着餐盒进来,放在桌子上,把里面的菜一样样拿了出来。 屋里很快充满饭菜香味。 孩子一直恶狠狠的眼神终于动了动,瞥了几眼那饭菜。 苏仪清拿起筷子递给孩子方向,道:“等会再说,先吃饭吧。” 那孩子还是不动。 苏仪清干脆起身过去,拉起那孩子的手,把筷子放在他手里,然后拉着他来到饭桌旁,把他按坐在凳子上。 那男孩一下子愣了,长这么大,从未有人这样轻柔地握着他的手,她的手柔软得像是没有骨头一样,又那么温暖,跟姆妈的手一点都不一样,姆妈的手又糙又硬,还总是冰凉凉的。 握着筷子在桌旁呆坐了一会儿,那孩子突然看向苏仪清,说:“我告诉你发生什么事,你真的会让我走?” 苏仪清点头,又补充说:“那要看你做没做坏事。” 那孩子立刻说:“我没做坏事!” 苏仪清用筷子夹起一块鸡肉,放在孩子面前的碗里,柔声说:“不急,先吃饭吧,吃完再说。” 孩子低头看着碗里的鸡肉,却没有动筷子,双手紧紧地握着拳,过了许久,开口问:“我告诉你,你能不能让我把这些菜带走?” 苏仪清愣了下,随即明白他是想带给别的什么人,于是点了点头。 那孩子终于开了口,不过他年龄还小,很多事不知道前因后果,说得支离破碎的,好在赵阿婆在一旁,听这孩子讲完自己的事,听得眼眶红红的,终是忍不住,把之前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 本来关下镇里,是宋民和北夷人混居的。 十年前,大宋因有流民作乱成了气候攻进了盛阳,最后虽平叛下去,可自那以后,当今宋帝对边夷人民就开始采取严控打压政策。 在这关下镇里,老百姓其实并不会区分彼此,不过牧守边关的宋兵却开始对北夷人民越来越苛刻,开始还只是严查他们进出嘉临关的证件及所携物品,后来愈演愈烈,逐渐演变成随意辱骂,恶意驱逐,到最后甚至掠夺财物,侵占房屋。 这些大宋官兵振振有词,北夷不过是大宋的附属国,北夷人就都是大宋人民的奴隶,奴隶的财产都是主人的,这有什么问题? 关下镇里的北夷人不堪欺辱,逐渐搬回北夷居住,而从五六年前开始,这些被欺压狠了的北夷人开始反抗,时不时和守关士兵发生冲突。 后来冲突逐渐升级,北夷士兵开始有组织的和大宋士兵对抗,最终逐渐演变成两国之间的战争。 说回这孩子,他今年十一岁,名字叫朝鲁。朝鲁在北夷本地方言里是石头的意思,他姆妈给他起这个名字就是想让他长得结结实实的。 他从小没有父亲,是姆妈带他长大的,原来就生活在这关下镇。 后来他姆妈在关下镇实在生活不下去,带着他回了北夷。 北夷生活以游牧为主,朝鲁家里只有女人孩子,生活愈发落魄,经常连饭都吃不饱。 今年冬天,朝鲁妈妈多年操劳终于不支病倒,却没钱买药,朝鲁急得不行,把家里唯一的牛找人帮忙杀了,扒下牛皮来想来关下镇卖点钱,结果在嘉临关口就被守关士兵把牛皮抢走了。 朝鲁在这里蹲了两天,想再去把牛皮抢回来,刚潜入兵营就被士兵发现,追了上来。 那些人还污蔑他是要偷东西,又说他是北夷奸细。 朝鲁说完了,屋里静默了很久。 最后还是苏仪清开口,吩咐南璃去装了几盒吃食,又叫来随行的医生和两个侍卫,让他们带着朝鲁尽快去找他姆妈。 朝鲁离开后,苏仪清依旧坐在桌边,呆愣半晌,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拿起杯子才发现手指颤抖个不停。 原来两国战争是这样的起源吗? 可是在盛阳,所有人都认为是北夷不甘为大宋附属,才会恶意挑衅。 事实到底是什么样的? 苏仪清突然不敢再想下去,一直以来的认知被颠覆,只感觉心中像是天塌地陷般的崩坏。 想起每日锦衣玉食的皇家,勾心斗角的后宫,讲求仁信礼仪的皇上、皇后,还有宋枫城……苏仪清胸中闷痛,不知不觉泪盈于睫。 呆坐了半晌,窗外呼啸的风声提醒了苏仪清,她正身处边境,勉强平复情绪,她又想起朝鲁那张牛皮,放下了杯子,打算叫人去找孟将军。 刚转身,苏仪清就看到蒙恩仍然坐在大厅的桌子旁边,一手伸直撑着桌沿,另一只手肘搭在桌子上,端着水杯,眉眼深沉,正看着自己。 作者有话说: 蒙恩:汗木,你还去抢茶叶,丢人! 一刻钟后, 蒙恩:呜呜呜,老婆买的花生好好吃,谁跟我抢我跟谁急! 汗木:…… 第18章 蒙恩一直坐在大厅,他就是想看看这个大宋公主会如何处理这个北夷孩子。 看到两个侍卫带着大夫和孩子,还拎着两个食盒离开,汗木愣了半天,都快哽咽了,说:“我就说这个公主是个好人。” 蒙恩没说什么,只是看着一直坐在房间里苏仪清的背影。 她坐了很久,一动都没动,脊背挺得很直,头微微低着。 不知为何,蒙恩觉得她很难过。 这时苏仪清起身转了过来,正好对上自己的视线,那一刹那,蒙恩清楚看到她眼里闪烁的泪光。 苏仪清偏头掩饰,再抬头的时候,刚刚蒙恩坐的座位上已经空无一人。 苏仪清叫了个驻守驿站的大宋士兵,让他去军营请孟将军过来,结果等了许久,孟将军只是让人把那捆牛皮带回来驿站,还带给苏仪清一句话:“本将有要务在身,无暇为一张牛皮浪费时间。抢牛皮的军士已经被杖责,现把牛皮送还,公主自行处理即可。” 傍晚时分,送朝鲁的人回来了,说同行的大夫给他姆妈瞧了病,开了几副药留下,就回来了。 苏仪清让人收好那捆牛皮,想着回头还是要派人给朝鲁家里送去。 这天接下来的时间,苏仪清心情沉重,一直呆在自己房间里寸步未出,吃饭也是让赵阿婆端着食盒送上去。 吃完晚饭,蒙恩闲着无事溜达到厨房,看赵阿婆指挥着几个婆娘洗碗。 他在厨房的储物架上拿了根黄瓜,在水桶里涮了涮,边啃黄瓜边跟赵阿婆聊起天。 蒙恩身材高大,长相俊俏,爱笑,嘴又甜,没几句话就把赵阿婆哄得开心,三言两句就把今□□鲁和他家里的事都告诉了他。 不过她自己说的那些旧事,即使蒙恩是北夷人,她也不敢说出来,万一传出去,让宋兵知道了,她这小命还要不要了。 赵阿婆不知道蒙恩是北夷二王子,只以为他是北夷迎亲队伍里的人,又絮絮叨叨嘱咐蒙恩,让他路上多照顾点公主,说这公主长得跟天仙似的,心地还好,不知道还会不会见着,以后她烧香拜佛都会惦记着公主,保佑她平安。 蒙恩嘴角含着笑,似听非听的,心里却想这个公主不过是随手救了一个北夷的孩子,这些人就觉得她人美心善,感恩戴德,殊不知这些年有多少北夷的孩子有这样的悲惨遭遇,这个大宋公主需要做多少善事才能补偿? 她补偿得了吗? 还有大哥的死,他不杀这个大宋公主,是因为觉得她尚无辜,但他定不会让大哥白白死去,必定要让大宋付出代价! 当夜,大家早早歇息,准备第二天清早出发。 没想到深夜时分,有人用力在驿站外用力拍门。 原来是运送嫁妆的马队在途中被狼群突袭,导致马匹受惊四散,丢了两匹马,还有一个护队的北夷士兵受了伤,好在他们才走半日,离关下镇不远,所以连忙派人回来报信,寻求支援。 毕格连忙把蒙恩叫起来,想让他带人去看看。 蒙恩一口回绝,打着哈欠说:“要去自己去,那个嫁妆我看不上眼,丢不丢也不关我的事。”说完,睡眼惺忪地就要回房接着睡觉。 毕格无奈,只好自己带人去找马,又拉着蒙恩再三嘱咐,让他第二日按原计划护送公主启程,路上务必多多照顾公主,自己把嫁妆送回鹿寨就即刻回来接替他。 蒙恩嗯嗯啊啊地答应了。 * 第二日一早,大宋昌仪公主凤仪从驿站启程,蒙恩带了数十名北夷士兵骑马护送,离开大宋,踏上前往北夷鹿寨的路程。 孟将军亲自前来送行,并指派十名大宋护卫,随队护送公主,直到鹿寨再返回。 送走了昌仪公主,孟将军松了一口气,终于平安送走这位大神,出了嘉临关,这公主再有什么闪失,跟他就没关系了。 回到军营,孟将军提笔给皇上写了封奏折,禀报公主已经出发,一切顺利平安,为了减少麻烦,也有避免太子过度关注昌仪而惹自己女儿不悦的私心,他对有人行刺公主一事只字未提。 这封奏折并无急事,所以走的是正常传递途径,一站站驿站传下去,到达盛阳时已经是十天之后。 皇上在书房看完这个折子,顺手递给了在一旁代批奏折的太子,语气没什么变化,“看看,然后批了吧。” 宋枫城打开折子,第一眼就看到了“昌仪”两个字,手微微一颤,连忙稳了稳心神,凝神从头看起。 屏气看完奏折内容,通篇都是歌功颂德的官话,除了陈述苏仪清出发去了鹿寨,并遥祝父皇母后安康,没有任何关于她的叙述。 其实宋枫城三天前就知道苏仪清已经离开关下镇。 早在苏仪清从盛阳出发之时,他就秘密安排了一队人跟着和亲队伍一路北上,护卫苏仪清安全,同时提前打点,尽力让她路上食宿能舒服些。在关下镇驿站提前关照赵阿婆的,就是他安排的人。 这队人每天都会有消息传递回来,汇报苏仪清当天走了多少路,宿在哪里,会比官方奏折快两三天抵达盛阳。 可因为这些人都在暗处,只能汇报些表面大概情况,而苏仪清好不好、生没生病、心情如何,这些就无从得知了。 今天终于看到官方来的奏折,虽然只有苏仪清的只言片语,却激发起宋枫城心底涟漪,久久无法平静。 她离开一个多月了,他真的很想她。 处理完今天的政务,从上书房离开,宋枫城没有坐轿辇,而是沿着熟悉的路,信步一路踱去了鸿禧宫。 自从昌仪公主离去,鸿禧宫就空了下来,一把宫锁锁住大门。 宋枫城背手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还是如同过去一个多月里,他数次来到这里一样,最终默默转身离开。 他不想兴师动众地让人开锁,否则又会惊动母后,还说不定会传到父皇那里,他是国家储君,心怀社稷,怎么会为一个女人牵肠挂肚? 但今日又有些不同,因为几天前他已经传密令给那队人马,让他们跟着昌仪公主进入北夷,然后择机动手,把人抢回来。 这件事必须要等公主进入北夷再进行,而且表面要做得像是强盗抢劫,见公主绝色,临时起意,把人掠走,这样才能瞒天过海,还可以把责任推到北夷头上。 算算日子,想来他们应该在这几日行动。 仪清很快就会回来了。 思及此,宋枫城心中涌入一丝许久没有体会到的雀跃,加快脚步离开。 乘坐车舆出宫,回到东宫,宋枫城如往日一样,径直去了东院。 他成婚搬入东宫后,就居于这院里。 东院里种了一颗红梅树,和鸿禧宫后院那颗是同一品种,是宋枫城特意让人栽的。此时已是早春,这红梅树枝头绽出点点浅绿色的嫩芽。 宋枫城经过这颗梅树时,在树下驻足片刻,仰头看了会儿枝头的叶芽,心底也生出些蓬勃的希望。 慢慢踱步回到东厢书房,一推门却看到孟婉茹正坐在窗下的大红酸枝圈椅上。 孟婉茹身着水青色大袖右襟夹袄,同色马面裙,头发松松盘在脑后,只插了一支碧玉钗,看到太子进来,立刻含笑起身上前,屈膝行礼。 宋枫城轻轻皱了皱眉,最近孟婉茹经常做这样的装扮,明显是在效仿苏仪清,可这身青色衣裙穿在苏意清身上,是飘逸出尘,如青竹般挺拔秀丽,而在软糯的孟婉茹身上,却只显得暗淡,还带着些东施效颦的可笑。 宋枫城不动声色地让孟婉茹起身,自己转身坐在书桌后面的太师椅上,冷声问道:“太子妃有何事来此?” 孟婉茹粉面含春,娇声细语地道:“昨日臣妾哥哥给臣妾送了消息,今日想携嫂嫂一起来看望殿下。正好今日有南边新进的春笋,臣妾命人和火腿一起煨了汤,最是鲜美,如若无事,臣妾今日想请哥哥嫂嫂过来一起用晚膳。” “这事无需问孤,太子妃自行安排即可。”宋枫城并未走心,拿起桌上尚未批复完的几个麻烦奏折,打算再想想如何处理。 打开奏折,还没看两行却听到压抑抽泣声音,宋枫城不耐烦地抬头看去,果然是孟婉茹仍立于原地,低头拭泪。 宋枫城无奈叹了口气,道:“太子妃还有何事?” 孟婉茹眼眶泛红,委委屈屈地说:“殿下平日从不和臣妾一起用膳,今日臣妾哥哥来,臣妾想请殿下一起用膳,可殿下……” 宋枫城略一思量,便明白孟婉茹哥哥要来登门拜访的意思。看妹妹是一方面,恐怕更重要的目的是想撮合自己和孟婉茹的关系,也借机和自己这个太子拉近关系。 孟婉茹的哥哥孟符是孟阳的嫡长子,也是孟家世子,如今是保卫盛阳城的禁军主管,在年轻一代的武将中是隐隐的领袖之位。 而孟符如今的地位,宋枫城觉得的确需要花些精力维护拉拢,刚才倒是自己想简单了,遂放松语气,道:“晚膳时孤会过去。” 孟婉茹眼角泪花还未擦去,立刻带上笑意,道:“好,臣妾先回去准备,待晚膳备好,再过来请殿下。” 宋枫城点了点头,看着孟婉茹轻快离去的背影,捏了捏眉心,心里闪过一丝念头,娶了这孟婉茹,的确是可以在孟家身上借势,以后在兵权上,起码有了底气。 晚膳用得很愉快。 膳厅中暖意融融,灯火通明。 宾主四人围坐于一张紫檀八仙桌,太子居首位,孟符携妻子坐在左首,孟婉茹坐在右首。 桌上摆着各式珍馐美味,那碗春笋火腿汤味道的确鲜美异常,太子用了半碗,赞了几句,又说了声“太子妃有心了”。 孟婉茹哪里受过太子如此温柔对待,整个心都化成了水,愈发眼波流转,柔情绰态。 孟符见状,心道都说太子冷情冷性,如今看来倒非如此,和自己妹妹也算是琴瑟调和,不由得放下心来,频频举杯。 一时间膳厅中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这顿晚膳用了一个时辰,用完晚膳,主宾又挪步去了正厅,有侍女奉上事先早就备好的沏得酽酽的普洱茶。 孟符对茶叶颇有研究,喝了一口就道是好茶。 宋枫城也好此道,两人就这茶叶又聊起来,谈得尽兴,宋枫城又吩咐人包了几包自己私藏的好茶,送与妻哥。 一场宴会,宾主尽欢。 一晃到了戌时,孟符见时辰不早,遂携妻子告辞,宋枫城和孟婉茹送至正厅门口,目送孟符离去。 孟婉茹这一整晚恍若梦中,她的夫君夸赞了她,还带着笑看了她数次,那笑意如此温柔,仿佛他们真的是一对恩爱夫妻。 送走哥哥,孟婉茹上前一步,低头带着娇羞道:“殿下,臣妾今晚真的很高兴,咱们……也早点回去安置吧?” 等了片刻,听到宋枫城不带情绪地说:“太子妃辛苦了,孤回东院就寝。” 孟婉茹惊讶抬头,却只看到太子已经转身向外走去。 她急追几步,拉住太子衣袖,泣道:“殿下,我们成亲已经两个月,却仍未……”她毕竟是女子,害羞无法启齿说出“圆房”二字。 宋枫城站定,回身看向她,目光平静冰凉,哪里还有什么刚才的柔情蜜意? 孟婉茹泪眼朦胧着注视片刻,脸色逐渐苍白,不由松开手指,宋枫城立刻转身离去,毫无留恋。 回到东院,宋枫城让忠桂去端了杯醒酒茶,自己坐在卧房的圆桌旁,疲惫地捏着眉心。 靠墙的黄花梨供桌上的香炉里燃着梅蕊香,淡淡熟悉的梅花香气充斥着房间,宋枫城深深吸了口气。 他还要等仪清回来,他答应她的。 作者有话说: 蒙恩:下章看我跟老婆秀恩爱! 仪清:你确定是恩爱? 大家去vb看小段子啊~ 第19章 盛阳已是初春景象,可北夷仍然是冰封万里的寒冬。 从嘉临关出关后,是大片的沙砾戈壁,沙地上布满大大小小的石块,天气阴沉,灰黄色的大地和铁灰色的天空,看不到一丝别的颜色,只有寒风带着旋从天地间掠过。 昌仪公主的送亲队伍就在这荒漠的大地上缓缓前行。 随行的北夷士兵和大宋士兵对彼此仍然敌意颇深,因着北夷士兵熟悉路况,所以公主凤仪由北夷士兵带领前行,而大宋士兵则骑马跟在后面。两队人马泾渭分明,除非必要,彼此互不交谈。 这样凸凹不平的路况,如果是骑马还好,只是昌仪公主乘坐的马车坐起来就没那么舒服了,车轮压过地上的石块,上下颠簸不已。 北夷士兵中,受过大宋欺压之人占多数,还有很多人家中兄弟在过去和大宋战争中伤亡,所以他们大多对大宋怀有深入骨髓的恨意,对这个大宋公主更是无甚好感。 驾车的那个北夷士兵,见马车行驶颠簸,反而刻意引着马车去走坑洼之地,经过不平路面也并不减速,眼见那马车像是要被颠散架一样,可想车中之人所受之苦。 蒙恩早就发现这些士兵都憋着劲在暗中使坏,不过车中毫无动静,他也不去出声阻止,像是看好戏一样看着那马车来回晃。 士兵们见蒙恩默许,更加肆意。 走了一日,眼见日头西落,行至一片洼地,蒙恩叫停车队,准备在此宿营。 随行这些人都是常年在这里生活的士兵,对于宿营之事,都非常熟练。 下马之后,大家立刻分头行动,有人搭帐,有人钉马桩拴马喂马,有人生火准备餐食,有条不紊。 大宋士兵搭好了公主的毡帐,到车前请示,让公主下车入帐休息。 蒙恩靠坐在一块半人高的石头上,手里拿着个皮囊仰头喝水,觑着眼看大宋公主那个贴身丫鬟两腿发颤地从车上下来,扶着车辕半天才站稳。 蒙恩轻蔑地笑了下,这些娇滴滴的大小姐,真是一点儿苦都没吃过。 又过了半晌,苏仪清穿一件黑色披风,扶着南璃手臂从车上下来。 苏仪清下车时的步子倒是很稳,脊背也一如既往的挺直,不过蒙恩一眼就看出她脸色苍白,嘴唇更是一点血色也无。 苏仪清扶着南璃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没有动作。她一直在勉力维持着仪态,其实隐藏在披风下的双腿不住地在颤抖。 旷野中的风带着寒意,让苏仪清又晕又涨的头脑清醒了些。有几绺长发被风吹得飞舞,苏仪清侧头抬起手臂拂过头发,不经意和不远处坐在石头上的蒙恩对上视线。 蒙恩一身黑色长袍,肩膀宽厚挺阔,一条长腿搭在石头上,手臂搭在上面,眸似寒星,似笑非笑地看着苏仪清,忽地起身朝她走过来。 他个子高,身材结实,神态张扬恣意,只是慢悠悠的几步路,却压迫感十足,南璃不由得有些胆怯地搂紧苏仪清的手臂。 苏仪清略略偏身将南璃挡在身后,抬眼戒备地看向蒙恩。 蒙恩行至跟前,低头看她,眼中带着轻蔑笑意:“公主,需要帮忙吗?” 苏仪清礼貌微笑,摇头拒绝。 蒙恩挑挑眉,双手抱胸,不说话也不走,好整以暇地等着看着她如何进帐。 苏仪清被蒙恩看得心烦,不想在这里跟他面对面杵着,若无其事地向前迈了一步。 没想到双腿毫无力气,苏仪清腿一软就要跌倒,还没待惊呼,一只有力结实的臂膀搀住了她,接着轻轻一提,苏仪清就这样被蒙恩半扶半拖,踉踉跄跄地直接带去了几大步之外的毡帐。 南璃惊叫一声,无奈自己也是腿软无力,想跟也跟不上。 苏仪清感觉自己像是个麻袋一样,被蒙恩拖进了帐篷,不由涨红了脸庞,呵斥道:“放开!” 蒙恩“哦”了一声,松开手臂,苏仪清本就双腿无力,仓促之间失去平衡,顿时跌坐在地上。 好在地上铺了一层厚厚毡布,并没有摔疼,不过苏仪清还是觉得狼狈不堪,勉力支撑着从地上起身站直,愤怒地看向蒙恩。 帐篷里已经点上油灯,挂在棚顶,灯光映出苏仪清因愤怒而亮晶晶的双眸。 蒙恩双手掐腰,下巴微抬,一副无赖模样,嗤笑一声:“呵,生气了?不是一直端着吗?我就是看不惯你们大宋人整天高高在上的样子。” 帐外有风吹过,帐篷被吹得晃动,带着帐顶的油灯也摇摆不停,柔和光线在苏仪清脸上摇晃,映得眸子里好似有水光在波动。 这让人烦心的眼神又来了! 蒙恩看着她的眼睛,心里烦躁,哼笑一声,转身掀开帐帘,大步离开。 出去的时候,正好撞见慌慌张张进来的南璃,蒙恩又“哼”了一声,摔下帘子,扬长而去。 外面已经生起了两堆篝火,北夷士兵和大宋士兵各自围着一堆,架起锅釜烧水煮奶茶。 蒙恩信步走到北夷士兵这边,就地盘腿坐下,看他们把茶砖掰下一块扔进沸水里,又加入盐巴,牛奶和炒米,煮了一会儿,茶香和奶香混合的味道飘散出来。 这种寒冷天气,喝一口热乎乎的奶茶,蒙恩舒服地眯了眯眼睛,看到大宋士兵那边有人端了一个托盘,进去送给帐里的公主。 天色渐渐黑下来,气温越发寒冷,大家围着火堆更近一些,一个装着烈酒的皮囊在大家手里传着,每人喝一口,驱寒又助兴。 那边帐篷帘子掀起,南璃缩脖缩手地端着托盘出来,递还给大宋士兵那边,又说了几句什么,连忙小跑回了帐篷。 大宋士兵又去翻了个锅出来,从水箱里倒了半锅水,放在火上煮沸,然后端着送进帐篷。 蒙恩一直偏着头注意着帐篷的动静,连汗木递到身前的酒囊都没注意到。 汗木举了一会儿,问:“蒙恩,来,喝酒啊?看什么呢?” 蒙恩回头接过酒囊仰头喝了一口,辛辣液体流入腹中,带起一股热意,抬手抹去唇上酒渍,说:“没看什么。” 想了想,又说:“你去那边看看,他们瞎忙活什么呢?” 在北夷这群人中,汗木憨厚心善,跟大宋士兵的交流最多,遂起身过去另外那边火堆,坐下跟大宋士兵聊了几句。 回来后汗木老实汇报,说昌仪公主的晚饭基本没动几口,又说侍女刚才出来要热水是要擦洗用的。 还要擦洗,尽是麻烦事! 蒙恩嘀咕着,无聊用木棍戳着火堆,随口问:“给她送的晚饭是什么?” 汗木立刻有些惶恐,答:“不知道,没问。” 又问:“问这个做什么?要不我再去问问?” 蒙恩瞪着汗木,半晌后说:“没事了,随口说的。” 第二日是个好天气,阳光灿烂。 一大早,大家整装拔营,又踏上行程。 这次,驾车的北夷士兵仍然想要故意去走那坑洼之路,却被蒙恩从旁边用马鞭点了点肩膀。 蒙恩手里握着鞭子,上身俯下,伏在马上,对坐在车辕上的北夷士兵笑笑,意味不明地说:“行啦,昨天玩了一整天,今天差不多行了啊。” 这个北夷士兵倒是倔强,切齿说道:“我觉得差得远。” 蒙恩收敛笑意,低声说:“有本事去战场上厮杀,在这里对这个弱女子使坏,有什么意思?” 北夷士兵脸色涨红,憋了半晌,说了句“知道了”。 蒙恩又笑笑,直起身,骑马来到队首,带领着车队前行。 天气晴好,万里无云,蔚蓝天空扣在广阔大地上,不由让人心胸舒展。 蒙恩策马跟着车队慢慢走了半日,觉得不爽利,于是交代了汗木一句,让他随队慢行,自己忽地一夹马腹,在这广袤天地间急速驰骋起来,仍有寒意的风从耳边呼啸而过,蒙恩觉得畅快,不由纵声高喝,这段时间因为大哥去世而郁结的心情都缓解了不少。 有几个北夷士兵被蒙恩感染,也跟着策马奔腾,马蹄声和呼喊声响彻云霄。 苏仪清在车内听到外面喧嚣,掀开车帷,恰好看到远处蒙恩纵马奔驰,湛蓝天空下,蒙恩高大身材舒展有力,上身微弓,伏在马背上,双腿矫健修长,驾驭着黑色骏马,在沙地上留下一串烟尘。 南璃也凑过来看了一眼,说:“这个二王子骑马的样子倒是挺飒爽,不过人怎么总是别别扭扭的。” 苏仪清对此也很头疼,她大概能理解他为何对大宋如此敌对,可也许是两人在盛阳的初遇就不是愉快经历,他对自己似乎还多了一层厌恶。 自从朝鲁的事情以后,苏仪清从另一个角度了解到北夷和大宋战争由来背景,这几日她一直心情沉郁,如今看着远处蒙恩纵马的样子,心里倒是舒爽了一些。 这时,颠簸的车辆猛地向一边一歪,苏仪清被惯性甩着倒下去,额头一下子撞到车厢壁上,立刻红了一片。 南璃也摔倒在车厢里,连忙爬起来查看苏仪清的情况,看到她额头的伤痕,差点哭出来。 车外传来嘈杂的人声,大宋士兵纷纷上前查看情况。 原来是车轮压过一个土坑,因为吃劲,估计也因为昨日颠簸太狠,车轮竟然和车轴之间断裂开,整个车轮掉了下来,才导致车厢突然歪斜,倒在地上。 这边的动静引起蒙恩的注意,他立刻调转马头奔了回来,片刻就到了跟前。 从马上一跃而下,蒙恩来到车前,弯腰扶住车辕,皱着眉头问:“里面怎么样?” 苏仪清冷静的声音传出来,说:“无事,我们这就出去。” 歪斜的车门从里面被推开,苏仪清弯腰出来,因为车辆是歪着的,她紧紧抓着车门框才能保持平衡,小心慢慢地挪出来。 蒙恩看得费劲,上前一步,长臂一伸,单臂揽着苏仪清的腰,把她直接从车里抱了下来。 苏仪清还没反应过来,双脚已经落在地面上。 蒙恩把她往地上一放,旋即松开手臂,转身去查看车轴断裂的地方。 驾车的北夷士兵也凑上去,见那车轴断口处参差不齐,必然是长期受力过猛所致。 蒙恩见无法快速修复,抬头看了看挂在头顶的大太阳,烦躁地拍了下车辕,抬眼看到蹲在跟前的驾车士兵,重重拍了下他的头,“这下好了,今天这车就给你修,修不好,明天起你就把人给我背回鹿寨去。” 驾车士兵知道自己有错,缩了缩脖不敢出声。 倒是身后传来苏仪清温婉的声音,“算了,他也不是有意的,还是看看怎么把这车修好吧。” 蒙恩掀起眼皮看去,这才发现苏仪清额头上红了一片,在细腻白皙的肌肤上非常醒目。 蒙恩心里更加烦躁。 还说不是故意的?这个女人真是笨死了。 不过想到昨天自己也默许他们胡闹,蒙恩顿时烦躁到了极点,感觉跟她说不清楚,索性不再理她。 作者有话说: 蒙恩:老婆老婆,你感受到我对你的爱意了吗? 仪清:真没有…… 蒙恩对手指:那你明天再体会体会? 第20章 起身叫了几个人,蒙恩带着人去运装备的车上找工具。 这装备是毕格带人整理装车的,蒙恩也不知上面都有什么,打开箱子查看,里面还真有预备车辆损坏的备用车轴。 看到这个,蒙恩放下心来,让人把东西都抬出来去更换车轴,自己则掀开其他几个箱子,翻看里面还装着什么。 翻了几个箱子,终于看到有个箱子里装着各式日用品,里面还有个小木箱,打开后是各种药物。 蒙恩嘀咕了一句“毕格还算干了点儿好事”,粗糙大手在一堆小瓶小罐里翻检着,翻出一瓶治疗外伤的药膏,握在手里转身离开。 一群人围着马车换车轴。 苏仪清披着黑色披风,头上戴着帷帽,和南璃并肩站在不远处。 此时是正午时分,天上的太阳明晃晃的,没有风,倒是不冷,不过此地处在一片荒野,地上连个大点的石块都没有。 蒙恩背着手,先去看了会儿士兵们修车,转头看苏仪清还是笔直地站在原地,她身材苗条,黑色披风罩在身上,显得愈发身姿袅袅纤细。 蒙恩在修车的人里找到汗木,对他说:“你去那边第二个车上,找个木箱,给那个娇气公主送过去。” 汗木擦了把头上汗水,问:“送箱子给她干什么?” 蒙恩不耐烦道:“她们娇里娇气的,肯定不会坐在地上。你们这里修车看来还得有一会儿,给她们拿个箱子,让她们坐着。” 汗木恍然大悟,连忙要去搬箱子。 蒙恩又叫住他,把一直握在手里的药膏塞到汗木手里,说:“这个给那个侍女,让她看那个娇气公主哪里伤了,给擦擦。” 顿了顿,又解释:“省得留了疤,回头送到鹿寨,父汗看到又责备我办事不力。” 汗木知道大汗和蒙恩之间一直不对付,可不能因为这个事情再加深矛盾,于是赶紧答应下来。 蒙恩看着汗木去搬箱子送药,苏仪清再三道谢,然后拉着一直不肯坐的南璃一起坐在木箱上。 即使坐在这简陋箱子上,这个公主依然端端正正,脊背挺直,蒙恩歪头用手指刮了下眉梢,自己都没意识到嘴角弯了弯。 这边修车需要帮手,有人在叫着来人帮忙,蒙恩就替了汗木,大宋士兵也有人过来,帮着一起抬车。 修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给马车换上新的车轴,把各处关节拧紧,最后一步装上轮子就可以继续前进了。 这是双方士兵第一次共同合作,虽然话不多,但彼此气氛缓和了许多。 蒙恩一直聚精会神地修车,正午日头毒,忙了一会儿就出了一身的汗,他脱下外面长袍,里面只着一件黑色薄衫,又被他解开几颗扣子。 这会儿看差不多可以收尾,蒙恩撤了出来,找水冲了冲手,抬臂用袖子胡乱擦着脸上的汗。 突然一个青色手帕递到眼前,蒙恩视线顺着握着手帕细嫩柔白的手向上,看到苏仪清带着帷帽站在眼前。 她已经把帷帽白纱掀开搭在帽檐上,露出一张柔美脸庞,额头上的伤已经擦过药了,没有之前那么红。 蒙恩只着薄薄绸衫,愈发显出他肩背健壮肌肉,领口敞着,露出半条锁骨和小片结实胸膛,苏仪清只扫了一眼,就垂下眼帘,把手帕又向前送了送,温婉道:“二王子,用这个擦擦汗吧。” 蒙恩面无表情接过手帕,没有擦汗,只是攥在手里。 他个子高,比苏仪清整整高出一个头,此时也没低头,反而下巴微扬,居高临下地看着苏仪清,野性桀骜。 苏仪清微笑,客气道:“汗木刚刚给我和南璃搬来木箱,还送了药膏,他说是你让他做的,仪清非常感激,特意来说声谢谢。” 蒙恩注意到苏仪清不再用本宫自称了,不过这个事他本来也不太在意。 现在他只想去捶汗木一顿,如果想让这个高傲公主知道是自己要给她药,干嘛还要汗木去做啊。 这个汗木真是笨到家了,蒙恩在心中狠狠骂道。 苏仪清本来以为蒙恩终于有所软化,她想借机来示好,跟他缓和下关系,可是看他这样子,似乎并没有冰释前嫌。 虽然苏仪清也并不清楚他们到底有什么“嫌”需要冰释,不过既然他依然不悦,她也不会强求,道了谢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她离开后,蒙恩自己都没察觉自己悄悄地松了口气。 * 马车终于修好,苏仪清上车前,向修车的人轻声道了辛苦。 驾车的北夷士兵听见,黝黑的脸庞上竟然红了红。 车队继续行进。 因为中间耽搁了几个时辰,今日并未行至预定目的地,不过左右赶回北夷并无急事,蒙恩也没着急,走到哪里算哪里。 傍晚时分,他们行至一处河滩,说是河滩,应是夏季雨水充沛时才有的河流,如今冬季也只余一滩石块,周边有些干枯的低矮植被。 蒙恩左右看看,决定今夜在此扎寨。 有了昨晚的经验,加之今天白日路程并不似昨日那般颠簸难忍,苏仪清对于毡帐这简陋的住宿环境适应了很多,不过对北夷饮食她还是难以下咽。 因为是在行路,带的都是易保存的食品。 风干牛肉太硬,烙饼太干,奶茶的味道她觉得有点怪,可是她知道这已经是能吃到最好的东西了,她并不想给人添麻烦,于是忍着不适喝了几口奶茶,胡乱咽了几口饼,就让南璃把托盘端了出去。 没想到南璃出去后,过了半晌又端着托盘回来,上面竟然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热汤面。 南璃欢喜地说:“二王子在随行的箱子里找到一袋面粉,刚刚让人和面做了一锅面条,我刚刚听他叫嚷着说天天吃饼,吃腻了,想换换口味,正好分了我一碗。” 说着南璃把面条放在苏仪清面前,是一碗清汤面,上面还铺了两片薄薄的牛肉,热腾腾的香气扑面而来。 苏仪清难得有了些胃口,叫着南璃一起,两个人分着吃完一碗面。 一碗普通的面条,在此时竟也觉得美味无比。 吃完面,苏仪清又让南璃去叫了热水,简单擦洗后,打算入寝,这时却听到外面传来喧嚣打斗的声音。 南璃掀开帐帘,向外张望一会儿,说是从大宋士兵帐篷那边传来的。 喧闹声很快平复下去,可另一边北夷士兵又纷纷向大宋帐篷那边跑去。 南璃看到汗木也匆匆过去,连声叫住他,询问何事。 汗木面色凝重,竟说是那天在关下镇他们见过的朝鲁,刚刚闯了大宋士兵帐篷,欲要行刺,被擒住了。 苏仪清在帐内听到,一惊,猛地起身,随便扯过黑色大氅披上,匆匆出了帐。 南璃连忙跟在后面。 宋兵帐内,此时站了很多人,大宋士兵在里侧,北夷士兵在外侧,双方对峙而立。 苏仪清一进去,就感到剑拔弩张的氛围,好似北夷士兵刚到驿站那晚一样。 她分开堵在门口的北夷士兵,进入帐中,看到朝鲁被捆得结结实实,躺倒在地上,嘴里还塞着一块破布。 不过两天未见,朝鲁脸上多了很多伤,有一道鞭子抽打的痕迹从眼角一直延伸至脖颈,触目惊心。 苏仪清连忙过去,想解开朝鲁身上的绳子。 却被大宋士兵拦住,有人对苏仪清抱拳躬身,道:“此人欲行刺,公主不能放他。” 苏仪清问:“到底发生何事?” 宋兵只说这小贼不知怎么潜入了宋兵帐篷,身上带着一把刀,疯子一样见人就刺。 苏仪清道:“既然不知原因,自然要问清楚。” 说着,她绕过拦路的宋兵,来到朝鲁面前,蹲下身试图把他身上绳索解开。 无奈这捆人的绳子是手指粗的麻绳,质地结实,捆得又紧,苏仪清细白手指怎么都解不开,反而因为用力,柔嫩手指上蹭出几条红痕。 苏仪清还在用力,忽地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嗤笑,转头看去,蒙恩不知何时进来,半蹲在自己身后,浓眉下的双眸带着寒意乜着她,好似是在嘲笑。 一时之间,苏仪清分不清蒙恩是嘲笑自己身为宋人的惺惺作态,还是嘲笑自己手无缚鸡之力。 不过她也无暇分辨。 蒙恩已经拂开苏仪清的手,修长手指随便扯了几下,就解开了朝鲁身上的绳索。 朝鲁一旦得脱,立刻向最近的宋兵扑过去,眼角赤红着竟然张口欲咬。 那个宋兵立刻拔刀刺过去。 一切都是在电光火石之间。 苏仪清来不及惊叫,蒙恩已经上前一步,一手把朝鲁拉到身后,另一只手握住宋兵手腕,一用力宋兵的刀就掉落在地上。 见蒙恩动了手,屋内的宋兵均纷纷拔刀。 北夷这边也不甘示弱。 一时间屋内都是刀片反射出的铮铮铁光。 苏仪清正立于两方对立之间,双方刀尖都对着她,她面色平静,缓缓扫视一圈两边虎视眈眈的士兵,没做反应,只是缓步来到朝鲁面前蹲下,平视着他。 瘦瘦小小的朝鲁,眼白赤红,眸中是滔天恨意,胸膛剧烈起伏着,恶狠狠地盯着宋兵。 苏仪清见他身上衣服褴褛单薄,解下身上大氅披在他身上,细心系好带子,柔声说:“朝鲁,告诉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本来是要就寝的,一头乌黑秀发用发带松松系住发尾,让出了大氅给朝鲁,自己里面只穿了单薄的水色襦袄罗裙,愈发显得苗条瘦削。 朝鲁眼神落在苏仪清身上,猛地推了她一把,喊:“你跟他们就是一伙的。” 朝鲁人小,却用了蛮力,苏仪清一下子被他推倒跌坐在地上。 作者有话说: 蒙恩蹲在墙角哭唧唧:听说大家都想让我去火葬场… 宋枫城:我在这里等你呦! 第21章 蒙恩看苏仪清跌坐地上,皱了皱眉,上前握住她手臂扶起她,对朝鲁呵斥道:“有话说话,总想着动手干什么?” 说着,蒙恩解开自己身上披风,扔在苏仪清肩头,没好气地说:“自己穿这么少,滥好心。” 苏仪清没有理会蒙恩,重新蹲下面对朝鲁,拉过他的手,轻声说:“上次我说过信你,这次我仍然信你,你也要信我,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 除了姆妈,朝鲁从未被人如此温柔对待过,他看着苏仪清温和双眸,浑身紧绷肌肉逐渐软下来,慢慢开口说出实情。 原来上次苏仪清送他回去后,告知了孟将军此事,孟将军把那几个作歹的宋兵鞭笞了一顿,以作惩罚,就此完事。 那几个宋兵却心中不忿,他们并不认为自己有错,不过是一个北夷人的一张牛皮。 于是他们夜里溜出嘉临关,寻至朝鲁家中,帐篷撕烂,物品能砸则砸,又用鞭子抽了朝鲁一顿,以示泄愤。 朝鲁妈妈本就病重,哪里受得住这样刺激,当晚就病逝了。 朝鲁一夜之间,成了孤儿,连家都没有了。他想着自己这条命不要了,也要去跟那几个宋兵拼命。 他没有马,只能步行去关下镇,在路上却看到了送亲队伍,认出里面有宋兵队伍。 虽然这几个宋兵不是害他那几个人,但大宋士兵都没有好人,能杀一个是一个。 朝鲁改变主意,尾随着送亲队伍,直到晚上,伺机潜入宋兵帐篷行刺。 朝鲁说完了,苏仪清仍蹲在他面前,一动不动。 蒙恩在她身后,看她伶仃肩膀似在颤抖,他上前一步,果然看到她虽然在极度压抑,但仍然眼眶通红,大颗沉重眼泪滚下来。 南璃欲过去,蒙恩一把拦住她,眉眼深沉地看着无声流泪的苏仪清。 苏仪清紧紧握着朝鲁的手,本来半蹲着,单腿膝盖下沉,最后着地。 “公主!”身后宋兵们见公主单膝下跪,纷纷叫道。 苏仪清没有理会身后喧嚣,嘴唇颤抖着对朝鲁轻声说:“对不起,朝鲁,对不起,我替大宋向你道歉。那几个人,我一定会让他们受到惩罚的,一定会的……” 朝鲁愣怔着,他没想到这个漂亮姐姐会做出这样的事,他有些无措,心底渐渐软下来,这时突然觉得身上到处都疼,又想起姆妈已经死了,大颗眼泪流下,嚎啕大哭起来。 苏仪清依旧半跪着,一把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 看着这个情景,屋里本来对峙的双方士兵,早就放下了手里的刀,均默默站在原地。 最后还是蒙恩上前,把朝鲁从苏仪清怀里拎出来,又把苏仪清扶起来交给南璃,转身面向宋兵说:“行了,今晚闹得差不多了,事情已经清楚,你们有谁还想追究吗?” 宋兵并不都是蛮横欺压之人,他们听到朝鲁的经历,早就面露不忍,此时更是无话可说。 大家纷纷散了。 蒙恩带着朝鲁,准备带他去吃点东西,再让他跟着自己去休息。 朝鲁还哭得一抽一抽的,突然冲过来拉着苏仪清手臂说:“姐姐,让我跟着你吧。” 苏仪清还未说话,蒙恩已经拉过朝鲁,说:“姐姐和你男女有别,你跟我走。” 朝鲁却上了倔劲儿,只是抱着苏仪清手臂,“姐姐,我只跟你走。” 苏仪清想着朝鲁已经十一岁,的确不能贴身跟着自己,于是弯腰摸了摸朝鲁乱蓬蓬的头发,柔声说:“好,你跟着我。只是今晚让他带你洗漱睡觉,明日你跟我一起上路,好吗?” 朝鲁犹豫半天,才答应下来。 蒙恩带着朝鲁要走,苏仪清又喊住他,让他记得给朝鲁身上的伤上药。 蒙恩不耐烦地摆摆手,表示知道,拉着不断回头看苏仪清的朝鲁大步走了。 接下来两日日,路上平安无事。 朝鲁每夜随蒙恩睡在他帐中,只是每次醒来,必定立刻离开去找苏仪清。 蒙恩见状,总是一脸讥讽,说朝鲁这么粘人,一点都不像北夷男儿。 不过朝鲁并不理会蒙恩,只是一心一意地想和苏仪清呆在一处,白日更是呆在苏仪清车厢中,不肯出来。 而苏仪清也渐渐适应了这几日风餐露宿的行程,蒙恩虽仍然别别扭扭,好在总算不再恶言相向,勉强算是和平相处。 这天是最后一晚宿营,第二日他们就会进入北夷人群居的部落区域。 吃过晚饭,南璃照例帮公主梳洗,用温水擦过手臂时,忽地听苏仪清“嘶”的一声。 南璃连忙仔细看去,原来在关下镇被朝鲁推倒时,苏仪清的手掌下方擦伤几处。 当时仓促未及时上药,至今还未痊愈,而这几日手脂用光了,伤处上又生了冻疮,现在看起来红肿一片,有些触目惊心。 南璃顿时急了,“公主,怎么突然这么严重了?这可怎么办啊?” 苏仪清本来没太在意,看着伤口有些瘆人,于是让南璃去找士兵要些冻伤药膏。 南璃慌慌张张跑出去,没注意正撞在门口要进来蒙恩身上。 蒙恩挑眉问发生何事? 南璃才说了一半,蒙恩皱着眉已经掀帘进了帐子。 他径直走到苏仪清面前,伸手握住苏仪清柔腻手背,翻过来看,果然见她白皙细嫩手掌下方一片红肿,他低骂一声,一双黑眸乜着苏仪清,带着薄怒训斥:“受伤了,自己不会说的吗?” 说完甩开她的手,转身出帐,对南璃吩咐:“你看着她,我去找点药。” 南璃答应下来,却见他上了马匆匆离开,不禁奇怪这个别扭的二王子要去哪里拿药。 苏仪清和南璃在帐里等了半晌,并不见蒙恩回来,只能先安寝入睡。 此时外面应该都安歇了,一片寂静。 苏仪清刚觉得有些睡意,突然猛地惊醒,竟看到两个黑影无声无息朝这边过来。 南璃不知何时也醒了,惊慌中大喊道:“你们是谁?” 那两人对视一眼,一人上前对着南璃脖颈处猛劈一掌,南璃瘫软倒下去,另一人过来低声说了句“得罪了”,旋即用一块布捂住苏仪清口鼻,苏仪清睁大双眼,还没挣扎就很快失去知觉。 苏仪清再清醒过来的时候,脑子混沌一片,浑身酸软无力,缓了很久才勉力支撑自己坐起。 发觉自己此时身处一辆马车车厢之中。 这车厢不大,却装饰得豪华舒适,铺着厚厚的锦缎褥子,自己身上还盖着一件裘皮大氅。 苏仪清把车窗打开一条缝隙,马车正在疾驰,此时光线昏暗,不知时辰如何,窗外景色仍然是戈壁地貌。 苏仪清忍着不适,推开前方车门,看到驾车之人一身黑衣,两侧还有几人策马随行。 驾车人听到动静,回头看到苏仪清已经转醒,遂勒停马车,连同随行之人,抱拳弯腰行礼,道:“拜见公主!” 苏仪清见他们行为举止礼数周到,猜到应是宋人,问道:“你们是谁?” 为首的黑衣人恭敬回答:“公主受惊了,卑职是太子殿下派来接公主回去的。” 苏仪清恍然觉察出自己有很久没有想到宋枫城了,不由得迷茫重复,“太子?” 黑衣人点头,“其实公主从盛阳出发时,太子就派卑职全程跟随,护公主周全,并命卑职择机带公主回去。昨夜领队的二王子出行不在,卑职才借此机会带公主出来,让公主受了惊,卑职罪该万死。” 苏仪清还在恍惚,“回去?回哪里?” “回盛阳。太子已经在盛阳城外安排好别院,命卑职带公主先去别院安置。” 车外空气寒凉,苏仪清用力吸了口清冷空气,头脑渐渐清明,她思索一番,终于明白了宋枫城的用意,他同意皇后让她和亲,却又派人跟随,直到进入北夷境内再行动,带她回去,先安置在别院,然后待风声平息,换个身份,再回到宫中跟他在一起。 他要皇位,也要她。 不愧是大宋太子啊,他要两全,谋无遗策。 苏仪清闭上双眼,嘴角渐渐带上嘲讽笑意,不知是嘲讽他对自己不离不弃,还是嘲讽他依然不明白她所求为何。 十年感情,的确很难割舍,但苏仪清自从知道宋枫城娶了孟婉茹之后,就很确定她和他不可能了,而且她绝不要再回到那深宫之中。 苏仪清睁开眼睛,双眸清冷,对车外黑衣人道:“可本宫不想跟你们回去。” 黑衣人一愣,他还以为公主会感激涕零,却怎么都没想到公主是这样态度,心里估计公主许是还在跟太子赌气。 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黑衣人弯腰行礼,语气谦恭:“卑职奉太子之命,必须带公主回去,恕难听命于公主。” 看他说话,苏仪清脑中突然出现蒙恩的样子,怪不得他说大宋人虚伪,他的确不会用这样恭敬的语气,却说着强制人的话。 苏仪清知道他们不会放过自己,现在只能先拖延时间,看了看昏暗天色,转而道:“也罢,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黑衣人答:“酉时。” 原来已经是黄昏了,她竟然昏睡了一个白天。 苏仪清故意说:“昨晚你们给本宫用了什么?如今本宫头晕目眩,胸闷恶心,实在无法再行路,可否休息片刻?” 黑衣人商量一下,觉得已经策马奔出一整天,估计北夷人也追赶不上,看公主脸色的确不好,于是答应下来。 在车上坐了会儿,苏仪清又问:“本宫感觉腹痛难忍,可否喝点热水?” 黑衣人本想快点离开,不欲生火,不过见公主捂着腹部,脸色苍白,担心出事,只好就地生了小堆篝火煮水。 公主似乎怕寒,裹着裘皮大氅来到火堆旁,伸手烤着火,轻声向黑衣人询问他们打算走哪条路回大宋。 黑衣人说了计划,想起刚才公主还在跟太子赌气,又好心替太子说话,说让公主放心,太子已经安排妥当,确保公主这一路安全。 这边正说到一半,突然马车那边传来声音。 黑衣人一惊,立刻起身看去,却见身材高大的蒙恩身穿深色长袍,头上围着黑色头巾,从车后转了出来,身后跟着汗木。 蒙恩脸色阴霾,下颌紧绷着,线条如刀削般凌厉,一双眼睛映着火光,压根没看已经拔刀相向的黑衣人,只是盯着坐在篝火旁边的苏仪清,嘲讽开口:“还以为你是被强盗掠走,没想到是情郎事先安排的,亏得你还搞出手伤,用苦肉计调开我,你们俩还真是配合默契。” 黑衣人大惊,这里身处空旷荒野,他们竟完全没有察觉蒙恩他们是如何出现的。 更要紧的是,看样子他们听到了太子的计划,这可是事关两国邦交的失误,黑衣人立刻起了杀心。 于是还未等苏仪清开口,五个黑衣人已经持刀扑了上去,其中三个朝着蒙恩,另外两个冲向汗木。 蒙恩动作极快,黑衣人扑到眼前时,侧身一躲,同时抬手欲反扣黑衣人持刀的手腕,不过另一个人已经劈刀向下至蒙恩面门,正面那人也刺刀向前。 蒙恩抬腿把身侧之人踢出几米,旋即劲窄瘦腰向后半倾,躲过正面刺来的刀,顺势抽出挂在腰间的佩刀。 佩刀出鞘,寒凉刀身映着火光,反射在蒙恩脸上,照亮蒙恩眼神中的狠戾,他勾着唇说:“许久没痛快打一架了,正好。” 说着,主动出刀攻击那个领头的黑衣人。 这些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中,短短一瞬,五个黑衣人已经和蒙恩和汗木厮打起来。 这几个黑衣人都是高手,不过蒙恩和汗木功夫极其了得,故即使黑衣人人数多,双方也堪堪打个平手。 苏仪清看着面前厮打的人,手指紧紧抓着大氅边缘,紧张得摒住呼吸,一时之间,她甚至不知道该希望谁赢。 半盏茶的功夫过去,双方还是打得胶着。 忽地,蒙恩左手手臂被领头那黑衣人的刀重重划过,而他就势将自己手中的刀插入黑衣人肩头,双方同时推开对方,持刀对立。 就在这一刹那,苏仪清猛地冲入蒙恩和那人之间,喊了声:“不要打了。” 蒙恩此时本欲再发力,差点撞到苏仪清身上,连忙收住脚步,恶狠狠骂了句:“你找死?” 黑衣人也停下动作,只是依旧持刀对着蒙恩,以防他突然攻击。 苏仪清站在双方之间,她拦下打斗,却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微微低着头,夜风吹过,撩动她的黑发,露出她柔美侧颜。 她微微偏头看向蒙恩,一双美眸在火光下暗影闪动,看不出内心所思。 蒙恩左手手臂的鲜血流下,顺着手指滴落,他眼神狠戾暴躁,如同野兽一般,低声喝道:“怎么?你就这么急着回去会那个太子?” 作者有话说: 明日零点入V,三章合更。 订阅对作者特别重要,跪求订阅! 明日入V章所有评论有红包~ 在此作者携女儿仪清,女婿蒙恩感谢大家支持! 蒙恩兴奋搓小手:我已经有女婿身份了吗? 作者:呀,口误,我重新说哈:携女儿仪清,还会去火葬场走一圈的准女婿蒙恩感谢大家支持! 蒙恩:…… ~~~~~~~~~~ 推荐友友的现言预收: 《星河入我怀》by夏小酒 ID:6367974 先婚后爱+追妻火葬场! 肆意纯欲航天女总师VS腹黑衿冷人工智能大佬 *你愿为祖国逐星探月,我愿为你坠落人间做羹汤 文案: 初次见傅景辰,是在曼哈顿的知名夜店。 那晚灯光昏昧,他身姿修挺,勾住酒杯的手指冷白骨感,一下下晃进人心尖。 黎星禾第三次朝他投去目光,同行好友忍不住泼冷水: “Matthew,人工智能行业的顶级大佬,清心寡欲如出尘谪仙,撩不动的!” 黎星禾不信邪,追人的架势轰动整个华人圈, 所有人都等着看笑话:神入凡尘,哪有那么容易? 最终,她偃旗息鼓,狼狈回国。 为了换取追求梦想的机会,黎星禾向联姻妥协, 故意扮丑企图吓退相亲对象,可偏偏在重逢之际被窥见不堪。 干净明亮的镜子前,她停下卸妆的手,抬眼,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冷眸。 男人抱臂立于她身后,语气淡淡地提醒:“黎小姐,这里是男洗手间。” 她落荒而逃,回到家却收到消息:相亲对象同意结婚。 订婚当天,黎星禾因工作失约,得知对方也未出现时彻底松了口气, 想来,在这场各取所需的表面婚姻里,只有利益坚若磐石。 她出差归来,瞧见一双男士皮鞋,才想起未婚夫已经搬来与她同住, 紧接着,对上一张熟悉的脸,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当初竟认错了相亲对象。 原来,Matthew的中文名是傅景辰。 小剧场一: 大雪封路,黎星禾与同事被困荒野, 闲来无事,她发了个朋友圈:好想在雪天吃块蛋糕。 几个小时后,敲门声突然响起,开门后她怔在原地。 傅景辰徒步走了十几公里,肩头落满了雪,手里提着京市那家她最喜欢的蛋糕, 幽暗深邃的眸子难得带着一抹笑意:“不是说想吃么?” 小剧场二: 辰星科技新品发布会上,AI机器人系统音乐成为网友讨论焦点, 据传,这是公司创始人傅景辰用来自宇宙深处的脉冲信号,亲手谱成的曲子。 记者大胆提问:“是否意味辰星科技将与国内航天部门达成深度合作?” 傅景辰颔首赞同,素来淡漠的脸上难掩缱绻深情, “不仅如此,还希望我太太在星辰大海的征途上,一切顺利。” 现场哗然,将贵不可攀的高岭之花拉下神坛的女人,竟是国内最年轻的航天女总师—— 黎星禾。 *星河入我怀,唯你最璀璨 第22章 苏仪清并未答话, 只是看着蒙恩,微微上挑的眼角,黝黑双眸如沉静深潭, 目光扫过他滴着血的左手,遂转过身, 面对着黑衣人,声音轻柔坚定:“你们走吧。” 黑衣人脸色一变,低呼:“公主!” 苏仪清音色清冷:“回去告诉太子,是本宫自己不愿回去,他不会为难你们的。” 黑衣人神色犹豫不定, 依然举刀指着前方。 蒙恩上前一步, 宽挺肩背挡住苏仪清,口气不耐烦:“废什么话,我蒙恩什么时候需要让女子挡在我面前。” 黑衣人见状,眼露凶光,要上前继续缠斗。 蒙恩也立刻举起刀要迎上去,那一刹那, 他却感到有一只柔软手掌握住他手臂, 明明没有用力,他却顿住了, 眼看着苏仪清闪身又挡在他身前。 因为动作急, 苏仪清披着的大氅掉落在地,她只着里面水青色的襦袄罗裙,在寒风中勾勒出纤细肩背。 苏仪清面对黑衣人,喝道:“把刀放下。” 见黑衣人还欲上前, 苏仪清神色肃严, 道:“你要用刀对着本宫吗?” 蒙恩本来想要拉开苏仪清迎战, 听到她此语,他眼神震动,动作却是停住了。 蒙恩在战场上厮杀过很多次,见过太多次北夷和宋军对峙场面,今晚这几个黑衣人虽然难缠,却并不是最凶险的。 可今夜蒙恩心中极其暴躁,只觉得想毁天灭地地杀光这几个人。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愤怒,不过刚才苏仪清那句话却像甘霖顿时浇灭了他满心怒火。 她把后背毫无防备地露给举着刀的自己,而她面对黑衣人,呵斥他们的刀是对着她。 这明明是把她和自己归于一体。 这个认知让蒙恩心中舒坦起来,他看着苏仪清纤细却一直挺直的背影,吸了口气,不再主动出击,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刀,肌肉绷紧,以防黑衣人真的会击向苏仪清。 好在黑衣人最终还是停下攻势,疑惑问道:“公主,这是为何?” 苏仪清道:“本宫不愿看见大宋和北夷再起纷争。另外,烦请转告太子,边境战事并不像他所想那般,其实并不是北夷滋事导致,请太子调查清楚。” 黑衣人见苏仪清意愿坚决,加之刚才交手时,他们知道蒙恩和汗木功夫远胜己方,自己以多战少仍然胜算不大,互相看了一眼,决定收手,他们防备着缓缓后退,最后上马疾驰而去。 转眼空旷荒野上只余蒙恩、仪清和汗木三人。 蒙恩哼了一声收起刀,丝毫不在意自己手臂上的伤,只把左手上的血在衣服上胡乱擦了擦,然后从地上拾起苏仪清的大氅,罩在她肩头,转到她面前,却发现她一双美眸中水光闪闪,竟是含着泪水。 蒙恩顿时又心生烦躁,口气不虞,道:“你哭什么?是后悔了?” 苏仪清其实心情复杂,毕竟十年感情,虽然她早就跟和宋枫城划清界限,不过经此事之后,想必他二人已是陌路。 而且她虽然不愿回到太子身边,可她确确实实想回大宋,其实她曾想过随黑衣人回去,途中寻机逃脱,如果成功,她不再是大宋公主,也再不会回到深宫,那她就彻底自由了。 不过在那时,眼看蒙恩和黑衣人双方就要因她杀得你死我活,她必须做出选择,况且她还惦念着南璃。 苏仪清觉得跟蒙恩说不清楚,只是垂下眼帘,默默抬手擦去眼角泪水。 蒙恩以为苏仪清仍念着太子,只觉得心中郁结,正欲开口,却突然看到旁边停着的马车中升起浓烟,一股火光冲天而起。 他和汗木连忙上前灭火,可惜天干风急,火舌猛地窜起很高,一辆马车很快就烧得噼啪作响,成了残骸。 想来是他们打斗时,不经意踢翻火堆,有火星蹦入马车中,点燃了其中铺着的褥子。 蒙恩和汗木是骑马追上来的,只是远远看着马车停在这里,怕引起这边注意,他们就把马拴在远处,自己快速步行过来。 汗木去把马牵了过来,可只有两匹马,汗木看着蒙恩,等他安排。 这有什么好安排的? 蒙恩想都没想,怎么可能让汗木带着这个娇气公主同行? 他牵着他的大黑马来到苏仪清面前,似乎是天经地义一般,说:“来,上马,你跟我同坐。” 苏仪清有些愣怔,她从未和人同乘一匹马,太亲密了,可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 蒙恩以为苏仪清不会上马,带着嫌弃教她:“你踩这个马镫,用力,然后……” 话还没说完,苏仪清已经翻身上了马,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极为漂亮。 注意到蒙恩仰着头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苏仪清柔声解释:“我小时侯学过几次骑马,所以会上下马,只是骑术不精,回去路上还要麻烦二王子。” 蒙恩指尖刮了刮眉梢,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也随之上马,坐在苏仪清身后,双手环过她的身子,拉着缰绳调转马头,说了句“坐稳了”,双腿用力一夹马腹,黑马即刻撒开四蹄,奔腾起来。 寒风扑面而来,苏仪清不禁一手拉拢住大氅前襟,一手紧抓着马鬃,还要保持脊背挺直,尽量不接触后面那个一脸嫌弃的二王子,觉得有些辛苦。 蒙恩也并不轻松。 他从未带人一起乘过马,此时身前多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头发还未绑好,不断有柔软发丝掠过自己脸庞,随着风还可以闻到若有若无的阵阵冷香,搅得他心烦意乱。 更别提偶尔颠簸得狠了,女人会被晃到自己臂弯里,虽然立刻就又挺直身体离开,可那一瞬的柔软触感,却让蒙恩有些晃神。 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苏仪清觉得腰背都酸麻了,她试图轻微地调整着姿势,此时正碰到一处颠簸,黑马猛地跃起,苏仪清被惯性一甩,后背严丝合缝地靠上了身后一堵结实胸膛,慌乱之中,她伸手抓着蒙恩手臂保持平衡,却听到他在背后闷哼一声。 苏仪清连忙拿开手,微微回头,带着歉意柔声说:“抱歉,你手臂的伤怎么样了?” 蒙恩满不在乎,“小事。” 看她脊背挺直着,坐得辛苦,蒙恩心想这个傻女人就不知道靠一靠省省力气?全然忘记刚才自己被她柔软身躯搅得烦乱。 心里嘀咕着,手臂却愈发收紧,尽量稳住她不断摇晃的身体,结果因为持续用力,蒙恩勒着缰绳的手臂也开始酸胀。 正较着劲,坐在前面的苏仪清偏头轻柔说话:“我手掌的伤,是在关下镇不小心蹭到划伤,并不是事先故意弄出来,我事先也并不知道……他会派人来,所以我其实没有跟他配合今日这个事情的。” 经过刚才和黑衣人的对峙,蒙恩早就知道是他之前误解了苏仪清,所以他并不在意苏仪清解不解释,只是刚刚苏仪清话里没有称呼“太子”,而是直接用“他”。 也不知怎的,蒙恩就是觉得这个称呼有亲昵之意,似乎她和那个太子之间仍然有联盟,他们之间仍有个别人无法进入的小世界,这个感觉让蒙恩又不爽起来。 他见苏仪清仍绷着肩背和自己保持距离,而自己手臂为了护着她还酸痛着,一股气闷,干脆手臂一收,让她靠在自己胸前,说:“你一直挺那么直,挡着我视线,影响我看路。” 苏仪清回头看他高大身材,坐在马上都高出自己大半个头,也不知自己怎么会挡着他看路,更不知他又在生什么气。 不过这样的确舒服很多,酸麻的腰背不用再用力,而且更暖和,她也就没有再挣扎,就老老实实地靠在他宽阔胸膛上。 蒙恩很满意苏仪清的顺从,这样拥着她又快速驰骋了一会儿,胸意舒畅,又说:“你不要以为那个太子想来救你,就觉得他是个好人。他如果真的惦记你,最开始就不会辜负你,更不会都成了亲,还来招惹你。他其实就是自私,舍不得自己的皇位才……” 蒙恩才说了一半,却被苏仪清打断,她猛地回头,争辩道:“他有自己的理由,你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别这样说他……” 蒙恩脸立刻黑了,冷笑着说:“他在你心里是个正人君子,在我这可什么都不是,有什么说不得的?还有你,就没见过这么笨的人!” 苏仪清知道蒙恩一直不喜太子,或者说不喜大宋,包括自己,所以抿唇不再和蒙恩争辩,只是又挺直了脊背,默默拉开跟他的距离。 蒙恩见她如此,更加火大,也不再理会她,闷头骑马。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一路骑回了营地。 蒙恩和汗木两匹马一前一后进入营地时,东边天色正微微发亮。 值夜的士兵看到他们,立刻迎上去,一直等在帐子里的南璃和朝鲁听到动静也跑了出来。 蒙恩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士兵,回头看到苏仪清已经自己下了马,跟她那个侍女泪水涟涟地抱在一起,他撇了撇嘴,大步离开。 走了几步又折回来,从怀里掏出一瓶药膏,扔给朝鲁,让他等会儿交给苏仪清。 这瓶药是他昨晚骑马奔去二十公里外的部落,特意找那里大夫要的冻伤药膏,结果回来后,却发现苏仪清不见了,只剩下一个晕过去的侍女。 苏仪清跟南璃一起回到毡帐,她骑了一整夜马,又困又乏,不过因为觉得身上黏糊糊的实在不舒服,想擦洗一下。 南璃知道公主每日都要换洗的,立刻说去要些热水,刚掀开帐帘,却正好碰到朝鲁提了一通热水送来,说是二王子吩咐送过来的,还有一瓶药膏,又说二王子发话了,今天在此再休整一日,明日一早上路继续出发。 南璃哭得鼻尖通红,鼻音很重地让朝鲁先回去休息,朝鲁先是不愿,后来听南璃说公主也要休息,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南璃回来,边服侍着苏仪清擦身,边听她讲述这一路的经历,听到蒙恩和黑衣人打斗的惊险之处,紧张得瞪圆了双眼。 待苏仪清换了干净衣服,南璃用蒙恩拿来的药膏给苏仪清手掌上的冻伤用药。 这药膏装在一个不起眼的粗瓷瓶里,拧开盖子就能闻到浓重的药味,颜色棕黄,质地细腻,涂上去后伤处立刻就感觉凉丝丝的,不再发痒,可见药效很好。 南璃细细地给苏仪清伤口敷上药膏,感叹道:“要说二王子真是个怪人,一边总是横眉竖眼的,一边又很上心。这药膏是前晚他骑马跑了很远,专门给公主取来的,回来后他发现公主不见了,那神色吓死人,二话不说就骑马追了出去,刚才还让朝鲁给送了热水来,奴婢记得之前我出去要热水,他都嫌我麻烦呢……” 苏仪清若有所思地听着,想起昨夜蒙恩不断滴着鲜血的左手,待南璃涂完药膏,她披上大氅,起身出了帐子,说去看看蒙恩。 此处临近部落居住区域,不再是戈壁地貌,大地平缓起伏,地面覆盖着一层黄色枯草,可以想象夏日雨水丰沛时,这里会是一片美丽草原。 今日天气晴好,太阳已经自东边地平线升起。 苏仪清看着清晨金色阳光斜斜洒在营地之上,士兵们做早膳的袅袅炊烟升上浅蓝色的天空,感到一种许久未体会过的生机勃勃。 昨夜之事,和不能重回大宋的遗憾,也仿佛随着晨风散去了。 蒙恩和苏仪清的毡帐隔了两座士兵大帐,苏仪清缓步经过大帐时,看到大宋和北夷士兵在共同生火热早餐,一路同行这许多天,他们逐渐熟悉起来,也不再像开始时那样泾渭分明。 蒙恩帐子的帐帘掀起一半,看不清里面情景,苏仪清立于门口,轻声问:“二王子,在里面吗?” 等了一会儿,没人回答,苏仪清掀开帐帘弯腰进去。 从外面进入光线昏暗的帐内,有一瞬苏仪清看不清眼前事物,待适应之后,她赫然发现蒙恩正赤着上身,挑眉看着自己。 蒙恩身材极好,健壮挺拔,肩膀宽厚,胸肌发达,块块腹肌壁垒分明,左臂上一条三四寸长的伤口,已经不再出血,但仍然红肿明显,他手里拿着一块布巾,想来是正在沾水擦身,所以没听见苏仪清在外面说话。 苏仪清眼眸如同被惊到的小鹿,不知目光该放在哪里,立刻转身背对蒙恩,慌乱解释:“刚才我在外面叫你,没听到你应声,才进来看看……” 过了会儿,有布巾砸入水盆的水声,接着蒙恩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你有什么可害羞的?被看到的人明明是我。” 苏仪清愈发觉得脸上热得像是要烧起来,咬了咬嘴唇,迈步就想出帐回去,才刚动一下,有个高大身躯挡在自己面前。 蒙恩已经套上一件白色绸缎薄衫,贲张的肌肉线条在轻薄面料下反而愈发明显,他低头看着苏仪清红得似要滴出血的耳垂,心中忽然觉得有些愉悦,不过还是绷着脸问:“说了你的心上人,你不是不高兴了吗?又来找我做什么?” 苏仪清这才意识到,原来他还在为昨夜在马背上对话别扭着,她微微叹气,柔声说:“昨夜见你手臂受伤,不知伤口如何,所以过来看看。” 蒙恩“哦”了一声,说:“死不了。”说着去旁边案几上翻着刚刚汗木送来的伤药。 苏仪清见状,转身跟了上去,在那堆药瓶中找到外伤药粉,还有白色绷带,轻声说:“还是包扎一下吧。” 蒙恩依旧脸色很冷,歪头微仰着下巴乜着苏仪清,似是在分辨她真正目的。 苏仪清只觉得这人别扭得可笑,抿唇不再说话,拉过他左臂,直接把袖子撸了上去,细柔手指拿着药瓶,在伤口上仔细倒上药粉,然后拿起白色布条,打算缠起来。 蒙恩倒很配合,一动不动任由苏仪清上下忙活着。 不过苏仪清从未做过包扎伤口的事,缠上的布条不是太松,就是包扎不全,缠了几次都不对,急得鼻尖上渗出一层薄汗。 过了片刻,果然听到蒙恩在头顶嗤笑的声音,一只粗糙大手接过苏仪清手中布条,熟练地把左臂上的伤口缠了起来。 蒙恩只有右手能动,正欲抬起手臂用牙咬着布条一端系住,却又被苏仪清接了回去,仔细系好后,又帮蒙恩把左手手臂的袖子放了下来。 蒙恩从小到大受过无数次伤,后来跟大宋开战,受伤更是家常便饭,本来就是糙汉子,小伤从不理会,大一点的伤口也是自己胡乱包一包就算了。 今天竟是第一次有人帮他包扎,虽然技术差得要命,不过蒙恩突然觉得这次臂上的布条比之前似乎都更柔软些,也更服贴些。 终于包扎好了,苏仪清松了口气,把装伤药的瓷瓶重新盖好,说:“好了,二王子休息吧,我也回去了。” 蒙恩心里被这柔软布条熨帖得舒服,不想再较劲了,勾着唇,揶揄着说:“劳烦公主了,还特意来给我上药。” 苏仪清看他似乎又高兴起来,心里觉得此人真是喜怒无常,也未多说,微微笑了下,转身离开。 苏仪清回到帐中,和南璃一起随意用了些吃食。她一整夜没睡,觉得困乏不堪,吃完后卧倒在铺上,很快睡着了。 一觉醒来,帐子里静悄悄的,南璃不在帐中,只有朝鲁安安静静地坐在她铺前,手里拿着一张小弓,用布条一圈圈缠着弓把。 听到苏仪清起身的动静,朝鲁转头看到她醒了,带着欣喜举起手中的弓给苏仪清看。 自从这次遇到朝鲁,他总是不太说话,更是很少笑,除了苏仪清,对任何人都带着怀疑和敌意。 看到他露出从未有过的笑容,苏仪清很惊喜,配合着他,郑重其事地接过他手中的弓,问他这是哪里来的。 朝鲁说是蒙恩送的,又说有人来。 苏仪清又问:“是谁来了?” 朝鲁摇摇头,把弓拿了回去,又开始低头认真缠着布。 苏仪清笑着轻轻摸了摸朝鲁的头发,从铺上起来,披上大氅出了帐子。 此时已经是将近黄昏时分,空气清凉,天色黛蓝,有一颗很亮的星星挂在西边天际。 外面很热闹,空地上生了一大蓬篝火,旁边围满了人,大宋士兵和北夷士兵混杂在一起,都在伸着脖子围观着中间的什么。 苏仪清有点好奇,向篝火那边走了几步,突然有人从后方快步过来,亲切地打招呼:“公主,你醒啦?” 苏仪清偏头看去,竟是好几日未见的毕格。 原来在关下镇出发前夜,他无奈带人去寻被狼群吓得失散的马群,找到后又护送着把嫁妆送到了鹿寨,接着就立刻马不停蹄回来和迎亲队伍会和,今日中午才到。 毕格到了营地,见了人立刻急不可待地问公主在哪里。得知这几日发生的事,又拉着蒙恩埋怨一通,说他没有护好公主,不过好在是虚惊一场。 毕格是个爱热闹的,他见此地离一个部落不远,硬是拉着蒙恩和几个士兵,下午骑马去了那个部落,跟当地人家换置了一只羔羊、几坛好酒还有一些奶酪和面食,满载而归。 蒙恩顺手给朝鲁换了张小弓。 回到营地,毕格立刻让人宰羊生火,烤了起来,此时这羊已经烤得金黄油亮,香味四溢,那些士兵都兴致勃勃地围着,就等着蒙恩下令,就可以立刻大快朵颐。 苏仪清从未见过烤羊,有些好奇,也想上前去看看。 毕格却立刻拦住她,带着夸张的关切,“公主,前面烟熏火燎的,你别过去,让他们烤好了,我等会给你端过来。” 苏仪清见他如此郑重其事的紧张,不由得莞尔一笑。 她头发只是松松挽着,几缕头发散下来,被夜风拂动着,不远处跳动的篝火暖光映在她柔美脸庞,光影晃动,眼中仿佛有水波流转。 毕格看得呆住,愣愣地站着,突然被人从后面打了下头,他和苏仪清同时转头看过去,蒙恩双手抱胸,一脸鄙夷着,“肉已经烤好了,你还吃不吃了?” 毕格回过神,略带窘意,也不搭理蒙恩,只是对苏仪清说:“公主,你稍等,我去片肉,很快就拿回来给你。” 说完,快步过去烤肉那边,挤开几个士兵,自己钻进去用刀片肉。 苏仪清见毕格慌慌张张离开,中间还被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她轻轻惊呼,又忍不住捂住口笑了。 蒙恩自认识苏仪清,从未见过她这样惬意笑过,那瞬间的展颜,仿佛让夜风都柔和起来。 那一瞬,蒙恩不由得也愣怔住了,却又立刻反应过来,虽没人发现,仍觉得有些丢人,心生懊恼,于是又绷起脸,背着手离开,去看那烤的羊肉。 苏仪清早就习惯蒙恩阴晴不定的脸色,也不在意,只站在原地,笑着看那边一群人挤在一起,热热闹闹地抢肉吃,抢酒喝。 这时南璃手里拿了两个小瓷瓶,从一个帐子里出来,见到苏仪清,连忙过来,先行了个礼,正欲说话,却被苏仪清挽着手扶起来。 苏仪清柔声道:“南璃,这话想说很久了,你我一路行来,早就不再是主仆,而是姐妹,以后你见我不必再行此大宋之礼,也无须再称奴婢,记住了?” 南璃愣住,想了想,说:“公主,奴婢自小跟着您,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什么主仆,什么姐妹,奴婢都不知道,只知道以后公主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苏仪清笑笑,“你说得对,倒是我多虑了。不过,以后就按我说的,无须再行礼,也不用再自称奴婢,你只要记住这两条,就行了。” 南璃蹲身行了个礼,道:“是,奴婢遵命。”说完意识到自己这是自相矛盾,自己也笑了。 苏仪清笑着摇摇头,又问:“刚才你做什么去了?” 南璃把手里两个小瓷瓶举起给苏仪清看,说:“是去拿这个了,二王子在隔壁部落里换的,跟别的一大堆东西混在一起,奴婢……我在里面找了好久才找出来。” “这是什么?”苏仪清接过瓶子,打开塞子看了看,里面是白色膏脂,有清香气味。 “是手脂啊,那天我跟二王子说,公主手上的冻伤,需要多用手脂,就可以避免,没想到他还真记得。” 闻言,苏仪清抬头看向蒙恩,他正盘腿坐在地上,端着粗瓷碗倒酒,仰头一口喝光,然后从旁边士兵盘中抢了一块羊肉吃了,哈哈大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 苏仪清心中无端也愉悦起来,唇角弯起笑荣,对南璃说:“你把手脂拿回帐子收好,然后带朝鲁出来,让他也来吃点东西。” 南璃答应着去了。 这时,毕格端着个盘子快步回来,盘子里堆满了片片羊肉,都是肥瘦相间,一看就是精心挑选的部位。 毕格很细心,还特意拿了双筷子,“公主,你尝尝,我都已经撒上盐巴了,这是羔羊腿上的肉,肉质最嫩。” 苏仪清连忙道谢,接过筷子夹了片肉,小小咬了一口,细细咀嚼着,口中的羊肉味道香醇,肉质酥烂,而且并没有羊肉腥膻味道,真的不错。 看毕格满脸期待的样子,苏仪清笑着夸赞了几句,毕格眼睛更亮,举着盘子让公主多吃些。 毕格的热情难却,苏仪清只好又吃了两片。 其实她食量一直不大,而且平日以清淡为主,今日吃了这么多已经不易,正好南璃带着朝鲁过来了,苏仪清把余下的肉分给了他们。 夜色渐浓,酒意愈醺,士兵们热情也越来越高涨。 宋兵和北夷兵士早就混作一堆,什么战乱纷争,都抛在脑后,一碗烧酒,你喝一口,我喝一口,一盘羊肉,互相分食,哄闹声喧天。 毕格开始一直围在苏仪清周围,殷勤照顾,特意去帐子里拿了木凳,又铺了厚厚毡毯,让苏仪清坐下。 后来被士兵拉去喝酒,他酒量浅,一会儿就被灌得酩酊大醉,倒在火堆旁呼呼大睡起来。 苏仪清白日睡得足,此时精神也好,看围着篝火玩闹哄笑的士兵,有时看他们闹得兴起,自己也抿唇笑。 头顶是深蓝色的无尽苍穹,缀着点点繁星,她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感受过的蓬勃自由。 这时,一个北夷士兵抱着酒坛摇摇晃晃过来,站在苏仪清面前,倒了一碗酒递过来,大着舌头说:“大宋公主,我来敬你一杯酒。你这个娇滴滴的姑娘,吃得了苦,从不抱怨,还心善。一直以为你们大宋的人都不是好人,不过如今看来,是我错了。” 他身后还跟了几个士兵,见他说得语无伦次,黝黑脸膛透着红,不知是喝醉了,还是和公主说话紧张,于是都开始起哄。 苏仪清笑着看面前那人,正是每日驾车的那个北夷士兵,她起身双手接过酒碗,垂眸看着这满满一碗的酒。 蒙恩此时正坐在不远处,背靠着帐子,曲起一只长腿,胳膊随意搭在上面。 他已有些朦胧醉意,仰头靠在帐子上,眼睛半眯着看苏仪清,想起他们第一次在香缘楼见面时,苏仪清没喝他的酒,还装模作样地找理由,当时只觉得她矫情,如今想来,一个姑娘的确不应该随意喝陌生人的酒。 蒙恩看苏仪清端着酒碗,心里想不知这次她又要用什么理由拒绝,没想到她只是轻柔说了句:“这一路烦劳各位了”,说完眉头都没皱,直接端起碗喝了下去。 蒙恩惊得坐直身体,睁大眼睛看着苏仪清喝光了一整碗的酒。 她向来姿态优雅,就连喝酒都是小口小口地喝,最后喝完,还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把碗还给士兵。 对面那群士兵也看傻了眼,后知后觉地爆发出哄堂喝彩。 接着一群人围过来,要跟这个大宋公主和她侍女敬酒。 蒙恩见苏仪清这么云淡风轻,挑了挑眉,嘴角带着笑,也放松下来,重新靠回帐子,看热闹似的看那边一个接一个的敬酒。 其实苏仪清自认酒量尚可,而第一碗酒也是真心实意想要感谢这些淳朴的士兵,只是没想到这酒入口辛辣,酒劲凶猛,跟之前在宫中喝的那些像蜜水一样酒完全不同。 苏仪清勉力喝下第一碗酒,没想到后面又有第二碗,可是这些士兵各个盛情难却,每个人都期待地看着她,她不想让他们亮晶晶的眼睛失望,于是又接下一碗。 第二碗还没喝完,苏仪清就感觉头晕身软,勉力撑着最后一丝力气转身找南璃,却见她双颊嫣红已经醉伏在木凳之上。 回身时,她一阵头晕,腿脚绵软,站立不住,却被一双结实臂膀扶住腰身,她一头栽倒在面前穿着深蓝色袍子的宽阔胸膛之上,用最后一丝清明抬头看去,只看到蒙恩如同深夜寒星般明亮的双眸,和一直带着笑意的嘴角。 只是苏仪清醉眼朦胧,已经看不清这笑是如同往常一贯嘲讽的笑,还是染上了些许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柔情。 蒙恩低头看着胸前醉得软绵绵的苏仪清,此时的她少了平日的端庄,眼角眉梢全是不自知的妩媚,眼波流转,唇色嫣红。 他心头一跳,本来就有了醉意的脑子更加热意上涌,伸手紧紧揽住她柔若柳枝似的纤细腰肢,挥散围在周围还要敬酒的人,猛地打横抱起苏仪清,朝她的毡帐走去。 作者有话说: 蒙恩:呜呜呜,老婆给我包扎伤口了,老婆好爱我! 仪清:你内心戏也佚䅿太丰富了…… 第23章 第二日, 苏仪清恍惚醒来,帐内昏暗,不知时辰, 不过外面应该已经是白日。 昨夜醉后零星片段在脑中闪现,她被蒙恩抱回帐内, 途中她还记得头顶漫天星光晃动,但后来就什么都记不清了。 苏仪清猛地坐起来,低头查看自己衣衫完好,南璃和衣睡在一边,尚未醒来。 虽然应该没有逾矩, 苏仪清心里仍然一阵懊恼, 昨夜未曾想那酒性如此猛烈,最后竟然酒后失态。 听着帐外有人声往来,想来是在准备拔营出发,苏仪清连忙推醒南璃,两人起身穿衣。 梳洗完毕,苏仪清整理好衣着, 掀开帐帘, 外面太阳已经很高,阳光灿烂。 蒙恩正站在不远处和毕格说着话。 两人同时转头看过来, 苏仪清脸上一热, 不由又挺了挺脊背,状若无事,微微点头示意。 毕格立刻跑过来,关切道:“公主, 听说昨晚你也醉酒了, 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头疼?” 苏仪清努力忽略蒙恩带着揶揄笑意的视线, 神态自若地道:“还好,无事。” 毕格又命人去给公主端来早膳,说道:“昨天大家高兴,都喝得不少,今日都起晚了。等会儿收拾收拾,我们尽快上路。” 这边毕格拉着苏仪清絮絮叨叨地说话,蒙恩也不过来,只是双臂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这边,似乎要等着看苏仪清这表面的冷静到底会撑到几时。 苏仪清被蒙恩看得狼狈,借口口渴,烦劳毕格去给她倒些热水。 毕格离开后,苏仪清索性转身正视着蒙恩,一步步款款朝他走去。 来到他身前,苏仪清微微抬头看他带着调侃笑意的双眸,声音温凉平静:“昨夜感谢二王子带我回帐,想来二公子一向正人君子,没有趁人之危,故仪清特意来致谢。” 蒙恩依旧抱着胸,吊儿郎当地笑,“我当然不会趁人之危,可你怎知你没有趁人之危?” 苏仪清长了这么大,何曾被人这样调戏过,她忍无可忍,一向柔和双眸终于染上些恼怒,凤眸眼角上挑,正色说:“请二王子自重,二王子怕不是又忘记了,我是大宋和亲的公主,和亲对象是你的兄长。” 闻言,蒙恩愣了一瞬,眼中温度迅速褪去,脸上立刻结上一层寒霜,嘴角紧绷,声音阴冷:“你还真想做我嫂子?公主怕不是也忘记了,我也说过,你和你们大宋的人,都不配!” 说完,蒙恩转身离开。 此时他心中逐渐涌上暴戾怒气和沉重懊恼,这几日和这个女子朝夕相处,又是在途中,他竟然不知不觉逐渐忽略了她大宋公主的身份,以及大哥去世的原因。 昨夜她喝醉了,他抱着她,怀里的人软绵绵地靠在他胸口,低头看她微张的嫣然红唇,他心跳得越来越快。把她放在铺上,那一瞬间他竟舍不得起身,就这样弯着腰看她如画眉目,粗糙手指抹过她柔软唇瓣,那柔腻手感让他手指舍不得离开,又想要更多,似乎都要烧起来。 如果不是汗木抱着南璃随后一起送进来,他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 蒙恩,你可真是好样的。 这样一个女子,就能让你忘记了国恨家仇,最后竟然还要这个女子出口提醒。 他无法原谅自己,恨不能扇自己两个耳光。 回去帐中,他倒了一大碗冷水灌了下去,抬手胡乱擦了擦嘴角水渍,叫汗木进来,不耐烦地训斥道:“还磨蹭什么,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快点收拾出发?” 汗木不知道蒙恩这是怎么了,明明早上还一脸和煦,这就突然翻了脸,他答应着,又说:“公主和她侍女两个还在用早餐,是不是等她们吃完再走?” 蒙恩一声大吼:“等什么等,还真把她当成主子供起来?谁让她们不早点起来,现在这么多人等她?” 汗木心里嘀咕:佚䅿不是你说不急,等公主起来后再慢慢收拾的吗? 不过他看蒙恩脸色阴沉,知道此时不能忤逆于他,于是答应着出去指挥人尽快出发。 大家都是士兵,手脚麻利,一盏茶功夫,所有东西就已经收拾妥当。 蒙恩骑着自己的大黑马,离公主的马车远远的,看她纤细身影扶着南璃上车,毕格还在旁边虚虚搀着,生怕她摔了似的。 蒙恩烦躁地调转马头,双腿一夹马腹,先行出发。 一路上,蒙恩一直都远远走在最前面,刻意跟苏仪清乘坐的车辇拉开很远的距离。 途中休息的时候,更是自己远远地坐在一边,看都不看苏仪清这里。 毕格倒是一直围着苏仪清嘘寒问暖,见蒙恩怄着气的模样,他不解地问苏仪清:“这家伙怎么回事?” 苏仪清沉默摇头,她能觉察出他这次的怒火与以往不同,虽然不知原因,可她自问自己也并未做错什么。 再次上路之后,毕格骑着马快跑几步,追上了在队伍最前面的蒙恩,问:“你这又是怎么了?早上还好好的。” 蒙恩眼眸半垂,神色沉闷,松松地扯着手里缰绳,沉默了半晌,突然没头没尾地说:“她是大宋的公主。” “啊?”毕格不解。 “大宋是怎么对北夷的?大哥又是怎么去世的?”蒙恩逐渐握紧手中缰绳,从嗓子眼里挤出两句话。 毕格“哦”了一声,接着问:“那又怎么样?” 蒙恩偏头乜着毕格,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说那又怎么样?” 毕格叹了口气,道:“我没觉没怎么样,大宋欺压北夷,大哥也因此而死,可这又不是这个公主导致的,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你想要她承担这一切吗?” 蒙恩回过头,双手紧紧拽着缰绳,浑身肌肉紧绷着道:“的确不是她亲手所致,所以我才没有杀她,可她仍是大宋之人,尤其还是大宋皇族之人。” 从早上开始,蒙恩就一直处在深深的自责之中,他仍然没有想明白,自己怎么就渐渐地就被这个又矫情又娇弱的苏仪清所迷惑,以至竟然忽略了他们之间隔着的仇恨。 这自责催生出一股烦躁情绪,而这情绪中还夹杂着些许对她的情不自禁的吸引和关注,让他更加烦闷,只想离她远远的。 蒙恩不愿再和毕格说下去,他回头看了眼仍然缓慢前行的公主凤仪,突然道:“这里离北夷大概还有三日行程,你既然来了,接下来的路程就交给你,我先回去了。” 说着,他对汗木喊了声,自己猛地夹了下马腹,全身发力,急速纵马前行。 汗木不明所以,不过还是紧紧跟上。 毕格看蒙恩和汗木骑马飞奔而去,无奈摇头,心中却隐有轻松,他本要试探蒙恩是否改变主意想要和亲,既然他仍然是这样坚决的态度,那自己正好可以向大汗争取跟公主成亲。 接下来三日,一路平安无事。 苏仪清只在第一晚扎营时,淡然向毕格问了问蒙恩的去向,知道他先行离开之后,就再未提及。 第三日,迎亲队伍终于到达北夷鹿寨。 鹿寨是北夷最大的部落,位于北夷东南部最肥美的央姆草原中心。 大宋公主前来和亲,这是鹿寨的大事。 做了大宋附属国这许多年,大多北夷民众对那个遥远国度的印象就是富裕肥沃的国土,以及高高在上的姿态。 如今这个传说中高不可攀的大宋国竟然把公主嫁到鹿寨,这可是宋家皇室的公主! 所以苏仪清到达那天,整个鹿寨的民众几乎都涌了出来,挤在北夷王府前,等着看这个大宋公主的风采。 正午时分,公主凤仪自远处缓缓行来。 人群激动起来,有人看着这装饰精美的宽绰车辇,不禁啧啧称赞:“看看,真不愧是大宋的气派。” 立刻有人不屑接话:“再气派不还是来求和成亲的?” 这句话道出了鹿寨民众扬眉吐气的心声,顿时激起一片应和之声。 道路两侧的喧嚣声顺着没关严的车窗飘进车厢,南璃见苏仪清眼帘半垂,只是瞧着自己袖子上花纹,似在想着什么,她凑过去关上车窗,劝解说:“公主,都是山野农夫的无聊言语,您无需往心里去。” 其实苏仪清压根没在意外面这些言语。 两个月前,她带着一腔孤勇同意北夷和亲,大部分缘由是对宋枫城的心灰意冷,还有急于想离开皇宫的迫切,以至于或多或少忽略了和亲这件事本身。 那日,她和蒙恩最后的那番对话,不仅提醒了蒙恩,也提醒了她自己。 她是和亲公主,要和北夷台吉越尚成亲。越尚将会是她的夫君,她将要和他共度一生,而除了那本《北历游记》里的只言片语,她至今还对这个人一无所知。 如今离鹿寨越近,大婚的日子就越近,她心中就越忐忑不安。 此时北夷王府已经近在眼前,苏仪清垂眸看着衣服上繁复的缠枝纹,心中感慨不过数月而已,她的生活已经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曾经全心全意投入的十年情谊也不过是如琉璃一般脆弱,还会有什么更糟糕的吗? 苏仪清虽然很多时候都淡然平和,但从不是怕事之人,她自己选择了这条路,无论前方是什么,都要走下去。 思及此,苏仪清心中渐渐安定下来。 车子轻轻一震,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人禀告声音:“公主,北夷王府到了。” 苏仪清沉静安坐片刻,示意南璃打开车门,然后扶着她缓缓起身,弯腰出了车厢。 作者有话说: 蒙恩蹲在墙角对手指:感觉我好像离火葬场又近了一步……不行,我要努力自救,老婆老婆,我在北夷王府等你来,看我表现! 第24章 当年大宋册封北夷大汗为王时, 特意派了建筑设计匠师和数十工匠来鹿寨,修建了这座北夷王府。 所以北夷王府的建制模样,和大宋王府完全一致, 气势恢宏,殿宇森严。 公主凤仪从正门缓缓进入, 穿过前堂仪门,直接停在正殿之前空地。 知道今日将会见北夷王,苏仪清早上在出发前,特意按规制装扮起来。 只见她身着绣着金线凤纹的真红大袖衣,红色罗裙, 金革带勾勒出盈盈细腰, 外披深青色霞帔,头戴真珠九翚四凤冠,清眉如黛,唇若激丹,凤目顾盼神飞。 苏仪清仪态优雅下车,婷婷而立, 整个院中竟肃静一瞬, 似是被她端庄美貌折服。 她站稳身姿,抬起沉静美眸看向前方, 正殿门前站了数人, 为首之人是个身材瘦削的老年人,身穿黑色长袍,头发花白,脸上皱纹沟壑, 腰微微弓着, 想必是北夷王大汗。 苏仪清心中暗自诧异, 她以为北夷王会是个精神矍铄的老人,未想到看起来如此颓老,不过她来不及多想,缓步上前,立于北夷王面前,仪态端庄,虽一直和煦微笑,神态却庄严肃重,让人不由心生敬意。 按礼仪,北夷王是长辈,但公主乃天皇贵胄,应北夷王向公主行礼为先。 北夷王面上不露声色,抱拳弯腰,声音苍老沙哑,道:“拜见公主。” 苏仪清抬手示意北夷王起身,微笑说:“早就听闻北夷王大汗德隆望尊,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北夷王依旧没什么表情,只道:“公主客气了。想必公主一路辛苦,本王已经命人为公主准备了单独院落,请公主先去休息,晚上本王为公主接风洗尘。” 苏仪清微笑道谢,目光扫过北夷王身后诸人,有男有女,都是陌生人,其中有个女子相貌英气明艳,一身北夷装扮,却对自己怒目而视,眸中怒火似乎要把自己焚掉。 苏仪清微微一愣,垂眸避开视线,再看过去时,见一个高大男子立于那女子身侧,似在阻拦着她。 这个高大男人,正是蒙恩。 他比其他人都高半个头,身穿深青色长袍,随意站着,却挡不住一身桀骜之气,面色跟几天前一样阴沉,他侧身跟那女子说了什么,似是在安抚,接着转过身来深沉双眸看向苏仪清。 和她目光对视那一霎那,蒙恩目光闪过一丝狼狈,随即被恼怒替代,面色更加不虞,似乎是轻轻哼了一声,也不顾场合,竟转身径直离开。 苏仪清微微叹息,过了这几天,二王子仍然如此愤怒,都不知原因为何。 蒙恩一路脚步不停,回到自己所居的东前院,踢开房门,打算收拾几件衣服,去临近的科沁部落待几天,他想离这个让人心烦的女人远一点儿。 打开柜子,从里面胡乱拉出几件外袍,里面有一件暗红色的,看着这件红色衣服,蒙恩不由自主地想起刚刚见苏仪清时,她穿红色衣服的样子,这是他第一次见苏仪清穿红色,之前她的衣服多是清淡儒雅的颜色。 而她今日这一身红色官服,艳若丹霞,简直晃疼了他的眼睛。 就在他对着红色长袍发呆的时候,汗木从外面匆匆进来,说:“蒙恩,大汗让你去中厅找他。” 见他堆了一桌子的衣服,又问:“你这又是要去哪?” 蒙恩回过神,把手里那件暗红色袍子团了团扔回柜子,又用力往里塞了塞,直到看不见了,才说:“等会儿打算去科沁待几天,你跟我一起去。对了,父汗找我干什么?” 汗木惊讶地说:“你这会儿去科沁做什么?公主到了,马上要举办婚礼,你怎么能走?大汗找你应该就是说这个事。” 蒙恩手里动作未停,“你去跟我父汗说,我不会和她成亲。” 汗木善解人意地点头,说:“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公主,正好毕格刚才去找大汗,回复护送公主之事,我听他说,他有意代替大哥和公主成亲。估计大汗找你,也是想商量这个事。” “什么?”蒙恩猛地停住,转身皱眉瞪着汗木。 即使汗木和蒙恩已经非常熟识,还是被他此时的狠戾神情吓得汗毛竖起,咽了口口水,说:“就是毕格想娶公主,你又正好不想成亲,我估计大汗应该同意了吧,否则总不能把公主再送回去。” 汗木话音还未落,蒙恩已经绕过他快步走了出去。 * 北夷王府一共有四个院子,东西各两个,中间隔着正殿和正堂。 当时建筑匠师按大宋王爷府邸规制设计好王府,可是各个院子命名的事儿,却不归他管。 北夷人是游牧民族,向来不注重读书写字,所以这些院子至今也没个名儿,就按照排列位置,被人称为东前院、东后院、西前院和西后院。 蒙恩住在东前院,大汗住在西前院。 刚刚汗木说的中厅,是西前院的倒座房,也是大汗经常待客见人的地方。 蒙恩脚步匆匆,横穿过整个王府,来到西前院,进了大门右转,在中厅门口敲了敲门,说了句“父汗,是我”,就推开门进去屋里。 此时房中只有大汗一人,正盘腿弯着腰坐在南窗下的榻上吸旱烟。 抬头见蒙恩进来,眯着眼用烟袋指了指地上椅子,意思让他坐。 蒙恩满不在意地站着,说:“不坐了,父汗有什么事就说吧。” 蒙恩挺拔如松的身姿,愈发显出榻上弓着腰坐着的老人的沧桑老态。 大汗掀起眼皮看了眼蒙恩,眼神一如既往地没什么温度,慢条斯理抽完这袋烟,才开口说:“听说你不想娶公主?” 蒙恩“嗯”了一声,说:“大哥是怎么死的?我怎么能跟仇敌之女结亲?” 提及大哥,大汗低着头整理烟袋的动作顿住了,半晌后才慢慢重新动起来,似是压抑着说:“你这会倒是在意你大哥的死了……” 蒙恩深吸一口气,说:“父汗,我向来在意大哥,只是您之前从来不在意我,所以不知道而已。” 大汗叹口气,道:“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跟大宋和亲?你大哥为什么要娶这个公主?” 蒙恩立于原地,疑惑地看着父汗。 大汗从榻上起身,逼近蒙恩,带着嘲讽说:“你当然不知道,你能知道什么?你要是有你大哥一半让我省心,我何止如此!” 这话蒙恩从小听到大,他垂眸站立,胸膛起伏着,压抑说:“父汗,我知道我没有大哥有出息,您厌恶我,所以您现在还让我娶这个公主做什么?” 大汗转身在太师椅上坐下,声音苍老,说道:“北夷和大宋战事胶着,双方都在博弈,我们已经争取到未来十年不用再献贡,大宋也送了和亲公主过来,以示亲近。如今孟阳率五万宋兵驻守嘉临关,如果我们现在退亲,保不齐大宋恼羞成怒,会率兵打过来。这样,不仅我们之前争取到成果也许会毁于一旦,反而可能会被覆国……” 蒙恩急道:“父汗未免太过悲观,即使大宋再打过来,我们北夷军士未必就会失败……” 大汗摇了摇头,似乎是失去了全身力气,道:“我老了,越尚现在也不在了,又有谁能带领北夷呢?” 蒙恩抿着唇,双手紧紧握拳,那句“我可以”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大汗继续说:“如今我也不用你娶公主,刚刚毕格来跟我说,他愿意代替越尚跟公主和亲,我准了。我让你来,也就是跟你说一声,行了,你走吧。” 蒙恩心中如同堵了一团湿棉,父汗这样心灰意懒的神态,比以前的厉声呵斥更让自己难受。 他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呆立片刻,旋即转身离开。 蒙恩一路行至前殿,胸口起伏不断。 他知道父汗自幼就不喜爱自己,根源是因为母亲。 北夷王大汗此生只钟情于一个女子,也只娶了这一个女子,就是越尚和蒙恩的母亲。 本来是一对佳偶,可惜她在生产第二个儿子的时候,遭遇难产。儿子生下来了,她却因大出血而身亡。 大汗对妻子有多情深,对这个夺取了妻子性命的孩子就有多厌恶。 他用蒙恩处处和他大哥对比,蒙恩比大哥小七岁,年龄差距导致这样的对比非常不公平,可是这却给了父汗光明正大的理由,表达对蒙恩的不喜。 蒙恩小时侯也曾费尽心思,只为争取父汗的一句半句的夸奖,多次失望之后,也就放弃了。 他抚着殿前汉白玉栏杆,心想如今大哥身亡,父汗只剩下自己这么一个相看生厌的儿子,真是讽刺。 如今蒙恩心里对父汗毫不掩饰的厌恶早已麻木,不过今日却似有什么更沉重的东西压在心头,让他心生烦躁。 这时,有人在背后叫他,蒙恩回头,见毕格带着喜气洋洋的笑,快步行来。 毕格拍了拍蒙恩肩膀,笑着说:“大汗跟你说了吧?他准了我跟公主和亲,你也不用再忧心大汗会强迫你和亲。不过我婚礼的事,还得找你帮忙啊。” 蒙恩闻言,胸中那团湿棉堵得更加严重。 毕格没有注意到蒙恩晦涩不明的神色,兴高采烈接着说:“我也没想到大汗会这么容易就同意,不过即使他不同意,我也会竭力争取,只要能让我娶到公主,付出什么努力都行啊……” 不知为何,蒙恩听着毕格话语,觉得格外聒噪刺耳,看他的笑脸也愈发不顺眼,随便应付几句,遂闷闷离开。 作者有话说: 蒙恩慌乱跺小脚:媳妇要被别人娶了怎么办! 作者:活该,傲娇直男小学生不配有媳妇! 蒙恩沉思片刻,邪魅一笑:不,还没到最后结果,看我操作~ 大家去vb看小段子呀! 专栏预收《亡国公主重生了》求收藏~ 全盛阳城的人都知道,当今宋帝的小女儿宋宛儿喜欢上了赵国质子赵奉安。 宋宛儿自小娇生惯养,生得如同一朵娇花般鲜嫩。 却为了赵奉安,住进他的寒窑,甚至洗手做羹汤,只为能求得他的一眼关注。 哪怕他只是个羸弱小国的质子,哪怕他在大宋的生活难以自保。 有人替她不值,宋宛儿却抿唇笑着说:“宛儿甘之如饴。” 宋帝不愿见女儿受苦,终是接受了赵奉安,招他为驸马。 未想到的是,三年后,这个赵奉安和赵国内外勾结,赵国大军攻破了宋国城门。 国破那日,宋宛儿穿着三年前的红色嫁衣登上城墙,面向不远处沉默矗立的赵奉安,一向深情眼神被恨意覆盖,决绝道:“赵奉安,对你,我无话可说,只有一事相求,惟愿以我一命换取满城百姓性命。” 言毕,她自高高城墙上一跃而下,绯红嫁衣在空中仿若划出一道火焰。 宋宛儿没有看到一向清冷的赵奉安双目赤红,自远处狂奔而来的仓惶身影。 宋宛儿再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竟然重生于她和赵奉安初见那日。 她又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宋国小公主。 这次的皇家宴会,宋宛儿未曾看过赵奉安一眼,也因而未曾发觉,赵奉安落在她身上那灼热如火的眼神。 1.双重生 2.前世男主有隐情,后世男主求而不得为爱疯批 3.SC HE 第25章 北夷王安排昌仪公主住的院落是东后院。 这是个两进院落, 五间正房,东西各有三间厢房。 院子极为宽敞,只是明显已经许久无人居住, 估计大汗也只派人草草整理,把正房收拾出来, 厢房仍然布满灰尘,院子里也一片荒芜,有许多枯黄杂草从砖缝中钻出来,显得一片萧瑟。 已经提前运来的嫁妆都胡乱堆在厢房里,南璃去数了数, 倒是一箱不缺。 回到正房, 看着这一屋子的简陋,卧房隔间连个帘帐都没有,南璃有些气愤,这也太不把公主当回事了! 不过苏仪清倒是很平和,对于食宿这样的外在之物,她一直随遇而安, 更何况这里比她之前预想的已经好很多。 进了房间, 她先让南璃帮忙把这身上的繁复服饰换了下来。 换上常服之后,苏仪清在院子和各个房间里转了转。又让南璃把装书的箱子打开, 在里面挑拣了几本常看的, 看到箱子里面还装着香炉和香饼,顺手一起带回正房。 苏仪清自己动手点了梅蕊香饼,放进紫砂麒麟纹三足香炉,然后坐在北窗下的罗汉榻上, 打算晒着太阳边看书边歇息一下, 晚上还要费神去参加接风宴会。 南璃说她出去看看, 能不能找人来帮忙收拾下院子。 苏仪清看香炉中袅袅升起的烟雾,凌冽梅花淡香溢开,心中想着不知越尚今日是否在殿前,而大汗也并未介绍。 听到南璃说话,苏仪清答应了,又说把东厢房也收拾出来,给朝鲁居住,之后也不再多想,开始低头读书。 过了半炷香时间,苏仪清听到南璃匆忙的脚步声,抬头看到南璃神色惊慌,连门都没敲,就直接进来,慌张开口:“公主,我刚才出去碰到这北夷王府里的仆人,听说……” 南璃说了一半却又停了,似是不知如何开口,苏仪清放下书,声音沉静,问道:“听说什么?” 南璃犹豫下,接着说:“听说北夷王长子越尚已于半月前殁了,葬礼都已经办完了。” “什么?”苏仪清也一惊,猛地起身。 南璃道:“说是跟大宋交战时受的伤,拖了几个月,最后还是没撑下去……” 苏仪清紧紧扶着罗汉榻的围栏,回想当时北夷访宋使团匆匆离开盛阳,返回北夷,的确是因为越尚受伤,可万没想到,越尚最后竟然因此去世。 那可是蒙恩的大哥,是北夷王的继承人。 怪不得蒙恩曾去驿站意欲行刺自己,以及后来途中他对自己的敌意,尤其是每次提及他哥哥,他都会怒不可遏,都找到了原因。 越尚已经过世,可这一路无并人告知自己此事,想来是刻意隐瞒,暂时不想让大宋得知此事。 可是他们会如何处置她? 而今日在正殿前见北夷王时,他也一字未提,不知有何打算。 一瞬间,苏仪清心中升起很多念头,他们会不会意欲杀了自己给越尚报仇?甚至……此时自己要不要寻机逃离? 这些念头只纷乱地过了一瞬,苏仪清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自己和南璃两个人,骑马都骑不好,如何逃离这漫漫戈壁滩? 更重要的是,她是大宋公主,身在北夷,她便代表着大宋,又怎能因畏惧而临阵逃脱? 既不该逃,也逃不掉,那不如镇定下来,面对现状,见招拆招。 即使走到最坏境地,不过一死罢了。 只是杀人偿命,也只需自己一人性命,到时她会让他们放南璃一条生路,届时她也没什么挂念了。 苏仪清心中逐渐安稳下来,拉过南璃的手,安抚着她说:“没什么好慌的,一切有我在。” 南璃知道公主在大事上一向沉稳有主见,也渐渐镇定下来。 * 转眼到了晚膳时间。 北夷王在正堂摆了宴席,给不远万里来此的大宋公主接风洗尘。 苏仪清曾在《北历游记》中读到北夷人极为好客热情,今日亲身体验,却似乎并非如此。 各种菜肴美食倒是源源不断被送来,面前的案几很快就被摆得满满当当,酒水更是源源不断。 只是,和这满案热气腾腾的佳肴对比鲜明的,是这满堂之中略显安静的主人宾客。 苏仪清身份尊贵,位于主位,北夷王在左下首作陪,其他人则在下方长条桌依次列坐。 宴会开始之前,北夷王向苏仪清逐一介绍座中各位,毕格、蒙恩都在席中,介绍至中午那位对自己怒目而视的女子时,苏仪清特别留意了下,她叫塔娜,是越尚三个妻子之一。 原来如此,苏仪清心中唏嘘一声。 堂中大多是北夷王家族中人,鉴于北夷和大宋的关系,加上越尚刚刚身亡,大家对这个大宋公主都很疏离。 北夷王也只是尽到礼数,大多时候都沉默不语。 也有特别之人,比如毕格就极其热情,时不时起身敬酒,每上一道菜,他都会向公主介绍一番。 还有些儿童小辈,不明事理,见今天大家齐聚,心中兴奋,叽叽喳喳地笑闹个不停。 塔娜身边就带了一个男孩,想来是越尚的儿子,看年纪只有三四岁大小,活泼好动,要这个吃,要那个喝,说个不停。 塔娜依旧满脸冷淡,本就心情不好,见身边孩子太过吵闹,不管不顾地抬手要去拿隔壁二叔蒙恩面前的羊肉包子,一手拍了上去,训斥道:“拿什么?你这没心没肺的孩子,就这么没见过世面?” 孩子被吓到了,绷了一会儿,大哭起来。 蒙恩叹口气,拿起包子塞到孩子手里,对塔娜说:“小孩子不懂事,你打他做什么?” 塔娜瞬间红了眼眶,却硬是抿唇憋了回去,拉着孩子起身,对蒙恩说:“什么接风宴,也不看看接的是谁的风!我本就不想来,就是看在父汗的面上才来坐一会儿,现在回去了,一会儿父汗要是问起我,你替我说一声。” 蒙恩也不是守规矩之人,点头答应,又要起身送她们回去。 塔娜按住蒙恩,语气干脆,说:“不用你送,都住在王府内,几步路的事儿,能有什么事儿。你在这儿多吃点。我知道越尚不在了,你心里也不好受。”说着,却又哽咽了,不再多说,拉着孩子快步离开。 蒙恩目送塔娜离开,转头又看到毕格又端着一笼烧卖,献宝似的送到苏仪清桌前。 苏仪清端坐着,礼貌道谢,夹了一个,小小咬了一口,抿唇笑着说了句什么,似是在称赞。 今日晚宴,苏仪清穿了件水蓝色宽袖斜襟襦袄,搭配同色百褶裙,而毕格则身着宝蓝色长袍,两人衣服颜色接近,一坐一站,竟然有种和谐的搭配感。 蒙恩看着这二人刺眼至极,索性收回目光,低头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只是这酒仿佛都浇入那团自下午就堵在胸中的湿棉,让人胸中愈发烦闷。 眼看宴会过半,北夷王终于咳嗽一声,拿起酒杯,面向苏仪清起身而立。 苏仪清自入宴之后,当然能感到席中诸位对自己的冷淡态度,不过既然知道了缘由,她也不以为意,只是北夷王一直态度不明,让她心中惴惴不安。 见北夷王终于要开口,苏仪清坐直身体,面色肃穆,微微侧身面向大汗,等他说话。 北夷王声音阴哑,缓慢道:“公主或许发现,我儿越尚今日不在席中,公主可知为何?” 席中诸位早就停下动作,屏声静气,此时听大汗发问,更是落针可闻。 苏仪清深吸口气,语气哀悼,“我已听闻北夷台吉半月前不幸过世,请大汗节哀。” 北夷王垂着眼帘,许久没有答话。 苏仪清看着面前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似正压抑着巨大悲痛,心想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又是他一向器重的儿子,他的继承人,自己不禁也露出难过神色。 恰好北夷王抬头看到苏仪清神情,一向高傲的老人最不愿见别人同情,尤其是她,他面色反而冷了一瞬,道:“公主无需如此,我儿越尚是北夷的铮铮男儿,战死沙场,虽死犹荣。” 缓了片刻,又道:“公主千里迢迢来北夷和亲,和亲乃是大宋和北夷之间大事,既然我儿无福,我已选定他人跟公主跟和亲……” 苏仪清闻言,脸色立变,神色凌然,打断北夷王,道:“本宫确是代表大宋来和亲,可和亲对象是北夷台吉。听闻台吉不幸,本宫亦悲痛而遗憾,但既已如此,本宫并非物品,怎能任由大汗随意指派他人安排婚事?” 闻言,蒙恩手里捏着酒杯,抬起一双黑眸看向苏仪清。 很好,这个女子总是一次次打破他对她的认知,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如今孤身在北夷,竟然还敢语气铮铮地反抗大汗?她到底知不知道,如今想取她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果然北夷王面色立刻难看至极,他于一方称王,在北夷亦是一呼百应的万民之主,铁血沙场纵横多年,何曾遇到过如此挑衅?尤其此人还是大宋皇室。 毕格早就手心捏了把汗,连忙起身,想为公主解围,道:“公主,其实大汗并未随意指派,能跟公主结亲是幸事,其实大汗是想……” 还不待毕格说完,蒙恩突然出声。 他手里转着酒杯,嘴角带着轻蔑,淡然开口:“公主刚才这话,听起来是说只想和北夷台吉和亲?我大哥如今不在了,父汗只剩下我一个儿子,我跟公主和亲,不知公主是否则也要拒绝?” 作者有话说: 蒙恩掐腰仰头狂野大笑:听说很多姐姐在对我指指点点,怎么样?我的这番操作,你们没话说了吧? 仪清缓缓开口:还不知我是否也要拒绝,呵,你以为你是谁? 蒙恩立刻滑跪…… 第26章 蒙恩此话一出, 堂中所有人都愣怔住了。 毕格呆在当地,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 苏仪清也诧异地看向那个一直对自己面露厌恶的蒙恩,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大汗更是眉头紧皱, 面色不虞,看着那个似是吊儿郎当歪坐在席上的蒙恩。 过了半晌, 还是大汗先开口,厉声训斥:“蒙恩,这是什么场合?容你在这里放肆玩笑?” 蒙恩仿佛知道父汗会这样反应,也并不恼,嘴角勾着的嘲讽笑意更加明显, 道:“父汗, 难道这不是最好的安排?我连这样的事情都答应了,你不赞扬也就算了,怎么还是骂我?” 整个宴会陷入僵持,北夷王面色阴沉,思索片刻,转身对苏仪清说:“公主, 本王惭愧, 养出这个不成材的儿子,让公主见笑。和亲之事, 我们回头再议。” 蒙恩垂着眼眸, 手里依然转着酒杯,听闻北夷王之言,已经有了醉意的头脑气血上涌,猛地起身, 顶撞回去, 不甘地说:“父汗, 我倒想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让别人见笑?你又要我做到什么?” 席中诸位都知道大汗和蒙恩这对父子一向不和,可如今当着大宋公主的面就争执起来,均面露尴尬。 毕格更是脸涨得通红,他上前拦住蒙恩,道:“蒙恩,你喝多了,刚才说的话不作数,这事可不能随便说说……” 蒙恩的确酒意上涌,他眯着眼睛看着毕格穿的蓝色长袍,只觉得不顺眼,哼笑一声,道:“我知道我说了什么,我大哥亡了,我是大汗唯一的儿子,想跟公主和亲,你这是要跟我争?” 闻言,毕格脸色也立刻难看起来,道:“你明明知道……” 眼见兄弟俩又要争斗起来,忽闻苏仪清轻柔开口,插话进来:“想来今日大家都已醉了,的确不宜议事。感谢大汗设宴款待,本宫就先行离开了。” 说完,苏仪清款款起身,对北夷王轻轻点头示意,转身准备离席。 毕格一见,口中喊了句:“公主,莫急,我送你回去。”正欲起身过去,却又被蒙恩拦住。 蒙恩拽着毕格手臂,似乎是漫不经心地站着,实则全身肌肉紧绷,似乎是一头随时要暴起的野兽,蒙恩语气阴恻,道:“毕格,我都说了,我要跟公主和亲,你这是要跟我抢吗?” 俩人拉扯之间,苏仪清已经扶着南璃离开正堂。 眼见公主婷婷袅袅的背影离开,毕格终于按耐不住,低声喊了一句:“蒙恩,你太过分了!”说着一拳就抡了上去。 这些日子毕格不停围在这个公主身边,蒙恩心中一直窝着火,他似乎早就等着毕格这一拳挥来,自己立刻反击回去。 这在这时,仍坐在上首的大汗一声暴喝:“住手!为了一个大宋女子,你们竟然能做出这等事,简直丢尽了北夷的脸。把他们俩都拉下去关起来,明日再说。” 闻言,大家连忙蜂拥而上,拉手拽脚地把二人分开,强押着二人,让他们各自回去房中休息。 * 第二日,蒙恩朦胧醒来时,是躺在自己东前院卧房的床上,窗外已经蒙蒙泛起黎明青色。 他仍和衣穿着昨晚的衣服,身上搭着半条被子,想来是汗木粗手粗脚给自己盖上的。 蒙恩感觉头里面一跳一跳的疼,他捏着眉心慢慢坐起来,回想起昨夜宴会中当众他说要和苏仪清和亲,还和毕格打了一架。 此刻认真回想,似乎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说要跟那个女人和亲,就只是觉得说了要和亲的话之后,胸口一直堵着的那团湿棉就减轻了些。 之后对大汗说的话,更是道出心中憋闷已久的话,和父汗顶嘴时,他竟感到许久未曾感到的畅快。 至于毕格,这次只能对他不起,以后再慢慢补偿。 蒙恩长这么大,恣意妄为惯了,除了对父汗,对任何人何曾有过隐忍退让? 如今既然话已经说了,他必会跟她和亲。 至于之前,他一直把她当作仇敌之女,这是他自己没有思虑周全,格局不够大。 从大宋和北夷两国邦交角度考虑,他是大哥同胞弟弟,大汗唯一的儿子,娶大宋公主是他责无旁贷的事。 从头到尾思量一遍,蒙恩胸中堵了很久的湿棉早就不翼而飞,现在只觉得舒畅无比,他起身伸了个懒腰,左右活动了一下,寻思着等会天亮了,他就去找那个公主,告诉她自己的决定。 蒙恩走过去打开房门,想让汗木快点去把早餐端来。 此时是三月底,纵是北夷春色来得较之大宋要迟,此时迎面吹来的春风也已经带着微微湿意,隐隐带着生机勃勃。 蒙恩心情很好,仰头吹了会儿风,遂大喊:“汗木,汗木!” 汗木每日都要早起练功,此时正在房中绑护手,他未料到蒙恩昨日醉酒,今天还起这么早,慌不迭地出去,见到蒙恩立于蒙蒙亮的天色之下,身姿如松柏般挺拔。 汗木问:“有什么事?” 蒙恩道:“去看看早餐好了没,好了就快点端过来。”想了想,又说:“算了,你不用去了,我自己去,要是厨房已经做好了,我就在那里直接吃。” 说完,蒙恩就大步向外走去。 汗木看着蒙恩着急的步伐,心道估计他昨晚没吃饱,又醉了酒,现在应是饿得狠了。 蒙恩一路行至西院的厨房,里面热气腾腾的正在蒸饼,蒙恩心急,直接在蒸锅里拿了张饼,又倒了碗热水,就站在灶台边,一口饼,一口水,囫囵着吃完了。 吃完后,看看时辰还早,想来那个娇气公主还没起床,蒙恩等得无聊,索性又去后面花园打了一套拳,直打得热气腾腾,出了一身汗,才神清气爽地住了手。 本来,蒙恩想直接去东后院找公主,不过低头看自己还穿着昨天的衣服,皱皱巴巴的,刚刚打拳又出了汗,于是打算回去东前院,先换身衣服再去。 路上,蒙恩琢磨着,自己提出要和亲,估计那个矫情公主一定会左右推辞,她是个姑娘家,可能因为害羞,也可能因为之前自己对她太凶,这次他必定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她同意,可不能再用强迫手段。 蒙恩刚进了东前院,就见汗木快步迎上来,急急禀告说:“刚刚南璃过来,说公主想叫你过去说话,有事相商。” 蒙恩一愣,脱口问道:“何事?” 汗木摇头,“并没说,只说你回来后,烦劳你跑一趟。南璃说,如果你不想去的话,公主过来说话也是可以的。” 这话让蒙恩心中十分舒坦,心想这个公主有时候还是很懂事的,不过既然她放低身段,自己也不用再端着,还是去看她吧,顺势看看她住的院子怎么样。 思量完毕,蒙恩让汗木提了一桶凉水,自己胡乱擦了擦,由内到外换上干净衣服,抬步朝东后院走去。 公主住的东后院和蒙恩的东前院,之间只隔着一条青砖夹道。 蒙恩从自己院子后门出去,就正对着苏仪清住的院子。 东后院已经许久没人居住,这次大汗派人整理,蒙恩自然也不会参与,所以当他推开院门看到满园荒草时,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此时院子里站了很多人,都是此次护送公主的宋兵。 如今已经到了鹿寨,昨夜他们在王府休整了一夜,今日该踏上返程,这会儿他们就是来跟公主辞行的。 蒙恩进了院子,见苏仪清正立于正房廊下,似是在跟宋兵告别,于是他也没上前,只是双手抱胸,斜倚在二进门的月亮门上,等那边结束。 苏仪清今日只着常服,上衣是杏色襦袄,下着绀青百褶裙,挽着不常见的双髻,清晨阳光洒在她身上,看起来竟比平时多了些娇憨。 蒙恩觉得这样的苏仪清看起来比之前更顺眼些,也不掩饰,索性靠在门上看个够。 这时,南璃拿了个布袋从屋里出来,在苏仪清的示意下把布袋交给了领头的宋兵。 苏仪清柔声道:“多谢各位一路辛苦相送,这个布袋里装了些金叶子,是本宫的一点心意。” 宋兵自然是感恩戴德,这一路行来,他们对这个公主是打心眼里敬佩,而对北夷士兵也有了新的认识。 宋兵道谢之后,苏仪清又上前一步,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对领头的宋兵说:“本宫还有一封信,想烦劳各位带给孟将军。” 闻言,蒙恩看着苏仪清手中薄薄的信封,眼神沉了下去,也缓缓站直了身体。 如今她身在鹿寨北夷王府,是北夷权力最核心之地,她跟大宋守关将军通信,这件事不得不让蒙恩警惕起来。 苏仪清注意到蒙恩的动静,露出一丝迷惑,旋即明白了蒙恩的顾虑。 她拿着那封信款步来到蒙恩面前,将信递过来,轻柔道:“为了避嫌,还请二王子过目。” 那一瞬间,蒙恩有些汗颜,不过想着谨慎点儿也没错,于是大剌剌地接了过来,取出信封里两页信纸,一目十行地看了遍,原来苏仪清是向孟将军陈述朝鲁之事,并请求孟将军要对那几个为非作歹的宋兵施以重罚,同时劝诫孟将军严整军律,做仁义之师,方是正道。 蒙恩把信纸塞了回去,递还给苏仪清,哼笑一声,说:“你劝孟阳做仁义之师,然后灭掉北夷吗?” 苏仪清摇头,她不愿看到战争纷乱,无论是北夷还是大宋,可此时并不是跟他争辩这个的时候。 将信交给宋兵,目送他们离开,苏仪清终于将目光投向一直靠着站在门口的蒙恩。 蒙恩挑挑眉,站直身体走过来,姿态懒散着问:“刚才公主找我?” 作者有话说: 仪清微笑道:蒙恩,你这个没用的,这次看我操作! 所有人滑跪…… 第27章 苏仪清微微笑了笑, 柔声说:“的确有事想和二王子商议,我们回房坐下慢慢说吧。” 蒙恩随着苏仪清进到正房,一进屋就察觉到屋内有股淡淡香气, 上次他和苏仪清共乘一马时,也闻到过这样的香味, 他目光逡巡一圈,看到北窗下条案上的香炉正在吐着袅袅白烟,想来就是这香味来源。 真是不嫌麻烦,蒙恩心里暗自嘟囔一句,也不等苏仪清让座, 自己随意坐在正堂中的圈椅上, 支着胳膊看屋里陈设。 这里和大宋皇宫的帏幔叠嶂自是不能比,只有几件简单家具,宽宽大大的屋子,总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尤其是苏仪清温温和和地坐在屋里,她皮肤莹白,门外照进来的阳光照在她身上, 仿佛蒙上一层荧光, 这么一个人在这样的屋子里,蒙恩心头就觉得不对劲。 还不待蒙恩琢磨明白这不对劲来源于何处, 苏仪清已经让南璃去倒了杯茶, 放在蒙恩面前,温和开口:“其实,是我有事想求二王子帮忙。” “何事?” 苏仪清抬起一双美眸,看着蒙恩说:“我想请二王子跟我和亲。” 苏仪清依旧是轻轻柔柔的嗓音, 却震得蒙恩刚喝进嘴一口茶差点喷出去。 他咽下口中茶水, 睁大眼睛转头看着苏仪清, 不由自主地问:“为何?” 苏仪清似是早就预料到蒙恩会有如此反应,说:“昨日突闻台吉过世消息,我也有些乱了心神。其实静下来想想,从大宋北夷邦交考虑,我应该继续留下来。” 蒙恩放下手中茶盏,眯起眼睛看着苏仪清,没想到这个女子柔柔弱弱的,心中竟也是有些格局的。 苏仪清接着说:“我是和亲公主的身份,如果要留下来,最好是要选定一个和亲对象,而你是最好的选择。” 什么叫最好的选择?蒙恩觉得这话听起来别扭,立着眉毛正要说什么,苏仪清却笑笑,接着说:“二王子勿急,我知你一向不喜于我,这反而更好。” 她接着娓娓道来:“我们都知道,和亲只是一项任务,既然是任务,就无需参杂感情。你不喜我,我亦不喜你,我们结亲,就只是为了和亲。待大宋北夷两国之事告一段落,你可以随时跟我和离。哦,你跟我结亲之后,如有喜爱的女子,也完全不必介意我。” 蒙恩越听越烦躁,这跟他想要的结果倒是同一个,可是过程差了十万八千里。 明明是自己要给她讲道理的,怎么现在反了过来? 还有她的那句“你不喜我,我亦不喜你”,为何听起来这么刺耳? 眼看蒙恩脸色越来越难看,苏仪清以为他排斥跟自己结亲,想了想又接着说:“二王子昨晚在宴会上说过愿意和亲,所以今日我才开诚布公,找二王子来商议。如果你不愿,自然也不会强迫于你。” 蒙恩此时脸色已经阴沉下来,突然问:“那你会去找毕格?” 苏仪清认真思考了一下,郑重回答:“不会,毕格有些……太过热情了,恐怕我并不能让他满意。如果你不愿,就看大汗安排吧。” “所以,二王子,你愿吗?”见蒙恩一直绷着脸不说话,苏仪清平视着蒙恩,追问一句。 蒙恩阴霾脸色平缓了些,斜眼乜着苏仪清,她脊背挺直坐在椅子上,这个女人虽然口中说着是有事相求,可却从未有丝毫放低姿态。 两人平静对视片刻,蒙恩突然勾唇一笑,拉长声音说:“愿意,我当然愿意,能娶个大宋公主,反正我不亏。” 苏仪清暗自松了一口气,起身对蒙恩盈盈下拜,道:“感谢二王子成全。” 蒙恩见她拜下后仍然挺直的纤细腰肢,心中似是堵了一团乱麻,分不出喜忧,他烦躁地挥挥手,快步离开。 * 话说那队护送昌仪公主入北夷的宋军回到关下镇,领队去向孟将军复命,同时把昌仪公主拜托转交的信件拿给孟将军。 孟将军并未第一时间打开,而是等忙完军务之后,才想起还有这样一封信,打开读了以后,他面露轻蔑之色,低声说:“女流之辈。” 他把这封信放在案板上,想起什么,又在身后柜子抽屉里拿出昨天刚到的女儿孟婉茹写给自己的信。 他把两封信并排摆在一起,眉头渐渐皱起。 孟婉茹的信是来找爹爹哭诉的。 原来当日意欲掠走公主的黑衣人,行动失败之后,回到盛阳,找太子复命。 这几个人是太子精挑细选出来的,为人踏实仔细,路程之中也有书信往来,传递信息,制定计划。 太子从未预料到他们会失手,还一直期待着苏仪清回来之后,他把她安置在城外别院,他和她即将开始的温馨生活。 所以当那几个人跪在东宫的东院庭中,把当日情形转告太子后,宋枫城几乎目眦尽裂,他沉默压抑地坐了许久,猛地起身把书桌上所有笔墨奏折之物都划扫落地。 他不能相信,一直都温柔知意的苏仪清,竟然如此决绝。 再想起过去十年之中,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宋枫城胸中自苏仪清离开盛阳以后就一直的钝痛变得尖锐,他铁青着脸出了东宫,连车都没坐,自己翻身上了一匹马,直奔皇宫。 入了宫,他直接来到鸿禧宫门口,看着门口的铁锁,吩咐人直接把锁砸了。 隔了数月,他终是进了这座他魂牵梦萦了很久的鸿禧宫。 此时人去楼空已经多时,东暖阁中所有物品上都蒙了层薄薄的灰尘,屋内的空气似乎都是凝滞的。 宋枫城缓缓来到窗下的罗汉榻旁,这是他们以前经常相对而坐,对弈或者聊天的地方。 榻上铺的褥子都撤了下来,露出光秃秃的木板。 倒是榻中的茶几上摆了三样东西,是那日在嬉市买的两个喜服泥人,还有一支象牙珍珠簪子。 那两个泥人喜气洋洋的样子,像是对宋枫城的无尽讽刺。 宋枫城双目通红,一把抓过那两个泥人,掷于地上,摔成几半。 然后他握住珍珠簪子,转身在满是灰尘的罗汉榻上坐了下来。 这里不再有淡淡的梅花香,不再有轻柔温婉的声音,不再温暖,不再有她。 这时,门外传来急促脚步声,接着皇后一脸着急地扶着侍女推门而入。 看到失魂落魄的宋枫城,皇后先是脸色冷峻地斥责一声:“你这是在闹什么?” 接着皇后左右环顾一周,屏退左右,很快屋内只余皇后和宋枫城两人。 皇后一身华服立于屋子正中,和屋内任何物品都保持距离,仿佛是嫌弃这里的灰尘,她凤目威严,冷声开口道:“这都过了多久了,你现在来这里发什么疯?你难道忘了你的身份?” 宋枫城依旧坐着,看着手里的珍珠簪子,沉默不语。 皇后从未见宋枫城如此失了魂的模样,很是心惊。 她这个儿子自幼省心懂事,唯一就是跟父母不亲,很少交心。 皇后不知他心中所想,正踌躇着再说些什么,却听宋枫城毫无生气地开口:“无事,想起些之前的往事,过来看看。” 皇后顿时松了口气,遂放软语气:“城儿,本宫知道你不舍昌仪,不过如今已经尘埃落定,你以后是要担着天下的人,怎么能为一个女子失态?更别提你如今已经娶了太子妃。” 皇后顿了顿,见宋枫城并不说话,继续说:“今日你砸锁闯鸿禧宫的事,估计很快就会传到你父皇那里,你也想想如何应对。” 宋枫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似是机械开口:“儿臣知道。” 他当然知道要应对皇上,应对皇后,应对孟婉茹,他每天都在应对,而唯一不需他应对的人,却已经永远离开。 看着母后不悦但克制的神情,宋枫城心中明白她亦是在应对自己,因为他是太子,即使是她是他母亲,也需要小心维护。 对!他是太子,是未来天下之主!天下都是自己的,怎么会得不到一个自己想要的女子? “不会如此就结束,仪清是我的,她必须是我的,我定会想到办法,把她带回我身边!”宋枫城心中对自己说。 宋枫城理智逐渐回归,他深吸一口气,起身行礼道:“今日惊扰到母后,是儿臣不对,以后不会了。” 这才是往日进退有礼的太子。 皇后满意地笑了,道:“年轻人情之所至,热血上头也是难免的,以后多注意就是了,尤其你是太子,万民表率,要谨言慎行。” 这件事就这样平复下去,而太子闯鸿禧宫之事,却被宫中诸人传得沸沸扬扬,自然也传到了太子妃耳朵里。 孟婉茹和太子成亲已经三月有余,她从最开始的满心欢喜,到如今心如死灰。 听闻太子之事,孟婉茹心中甚至麻木。 因为那是苏仪清,也只为苏仪清。 十五岁那年,孟婉茹随父亲入宫参加皇家宴会,第一次看到挺拔不群的太子,心里就怦然一动。 太子为人冷淡,却只在和苏仪清饮酒对视时,露出一丝暖意微笑,尽管那微笑是给苏仪清的,可那瞬间仿佛阳光透过云缝,落满孟婉茹的少女心。 从那以后,孟婉茹就把太子放入心中,她也要成为他心中特殊之人,成为他愿意为之微笑之人。 借助父亲力量,她成功成为太子妃,她以为可以凭借自己努力,一步步走进他的心,可是三月下来,她用尽各种办法,换来的却只是太子对她越来越深的厌恶。 如今孟婉茹已无计可施,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开始要嫁给太子,是否就是个错误。 她越想心中越难过,想起远在嘉临关守关一向最疼爱自己的爹爹,忍不住提笔写信,倾诉自己的悲苦。 此时,这封信就在孟将军的书桌上。 孟将军知道女儿一向柔弱可怜,却未料到这太子如此冷情,都是因为这苏仪清的缘故,他对苏仪清不免又增加几分不满。 思及此,他把苏仪清的信揉成一团,扔进火盆,不打算再做任何回应。 作者有话说: 宋枫城蹲在墙角泪流满面:仪清,我错了,我一定要把你带回来,你等我! 蒙恩也蹲在墙角对手指:媳妇儿,你主动说要跟我成亲,按理说是好事,可我为什么就高兴不起来呢?不对不对,让我捋捋…… 仪清:你俩能不能安静点儿?本宫现在对你们都没兴趣,自己独美不香吗? 第28章 那日, 蒙恩从苏仪清院子回到自己东前院的时候,汗木正拎着一桶水打扫庭院。 蒙恩闷着头一直走到房间门口,突然想起什么, 回身对汗木说:“等会儿你找几个人去东后院,把那一院子草给拔了, 看着烦心。” 汗木直起身,心里纳闷这位爷早上还神清气爽的,怎么现在又黑起了脸? 看汗木一脸愣怔着看着自己,蒙恩不耐烦地转身回来,接过汗木手里的大扫帚, 说:“去去, 你现在就找人去,你也在那里看着,都弄利索了再回来,这里给我来扫。” 汗木连忙答应了,匆匆找了人,刚到东后院门口, 正看到公主从院里出来。 汗木向苏仪清说明来意, 苏仪清微微一怔,她还以为蒙恩刚离开时一脸不悦, 是因为和亲接受得勉强, 至于他接受的原因,苏仪清以为是他跟大汗赌气。 她在来北夷之前就听闻蒙恩和北夷王父子关系不和,昨夜宴会上见到他二人对话,果然如此。 所以苏仪清也不指望蒙恩去跟大汗说和亲之事, 这正打算自己去找大汗说明此事。 见汗木来整理院子, 苏仪清顺便向汗木打听大汗平时见客的地方, 之后她让南璃和朝鲁留下来帮忙,自己离开去找大汗。 一路上,苏仪清缓步而行,顺便打量着这座北夷王府。 虽说这王府建筑制式与大宋王府无异,只是一眼就能看出有很多不同之处。 比如路上没有来来往往的侍女,在各个院子门口也没有值守的侍卫,夹道两侧光秃秃的,没有任何装饰,连宫灯都没有一座,苏仪清心里琢磨着,这北夷王府和北夷国粗犷的国土民风还真是一脉相承。 一路行至西前院,门口连个通报的人都没有,苏仪清只好自己按照毕格刚刚描述的,找到中厅门口,轻轻敲了三下门。 很快有人来开门,是个没见过面的中年男子,身材精瘦,一把山羊胡子,双目炯炯有神。 苏仪清恭敬问道:“请问大汗在吗?” 那人上下打量她一下,对屋内喊了声“大汗,找你的”,说完那人转身回屋。 苏仪清跟着那人进入屋内,一眼扫过,这房间书画摆设一应皆无,只在西墙上挂了一副北夷国的羊皮地图,再有就是一只皮囊水袋。 大汗正盘腿坐在南窗下的罗汉榻上,刚才那个精瘦男子站在榻上的茶几前收拾着东西,似是银针脉枕之类的医疗之物。 大汗见苏仪清进来,想起身下榻,被那个男子拦住,道:“大汗又要干什么?” 大汗道:“公主来了,按规矩行礼啊。” 苏仪清这几日观察,早就知道北夷没有行礼习俗,连忙道:“大汗,不必如此客气,昌仪入乡随俗,咱们都免了这些虚礼吧。” 大汗抬了抬眼皮,见苏仪清并不像是虚以委蛇,遂又坐了回去。 那个男子背起收拾好的箱子,又瞥了眼苏仪清,也未打招呼,转身离开。 待屋内只剩两人,苏仪清找了张椅子坐了,轻柔开口:“大汗,刚才见此人箱中装着医药物品,您是不舒服吗?” 大汗摇头,说:“没有,就是日常来看看。”又问:“公主找我有什么事?” 苏仪清道:“昌仪冒昧前来,的确有事想找大汗商量,就开门见山地直接说了。昨晚宴会上大汗也提及和亲一事,我想向大汗请示,是否可以让昌仪和二王子和亲。” 大汗眼神终于起了些许波澜,问:“为什么是他?” 苏仪清已经准备好答案,“我和二王子在他访宋的时候就结识了,后来在来北夷的路上,也承蒙他一路照顾,昌仪很是敬佩他豪放不羁的性格。另外,昌仪也不瞒大汗,他毕竟是大汗的亲生嫡子,我们大宋历来看重血统,所以……” 苏仪清边说,边观察大汗神色,见他听到嫡子血统时,低头微微蹙眉,知道自己又触碰到老人的伤心事,于是住了口。 大汗沉默半晌,似乎很疲惫,缓慢开口:“既然公主亲自开口,只要他也乐意,我自然没有异议。” 苏仪清道:“我早上问过二王子意见,他愿意。” 大汗又抬头看了眼苏仪清,这个看着柔柔弱弱的公主,可一点都不像他印象中那些害羞腼腆的大宋女子。 不过自从越尚死后,他自己也没了心气,对任何事都灰了心。 越尚不在了,别说公主跟谁成亲,就连自己这个北夷王位,又能传给谁呢? 于是大汗应承:“成,那就尽快把婚礼操办起来吧。” * 大宋公主和蒙恩要成亲的消息迅速传开。 下午,蒙恩从父汗那里得知苏仪清找他请求和亲的事,心里已经波澜不惊,他早就习惯了这个女子的惊人之举,他甚至都能想象出她肩背挺直坐在这儿,端庄开口要跟自己和亲的样子。 蒙恩垂眸,嘴角弯了弯。 大汗最不爱看蒙恩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此时却也没力气多说什么,只撑着头说自己身体不好,让蒙恩自己去安排婚礼的事。 蒙恩本来对父汗就没报太大期待,顺口答应下来,告辞离开。 回去东前院的路上,蒙恩缓步慢慢走着,想着要举办的婚礼,他向来不看重这些琐碎的礼仪制度,不过此时却突然隐隐有些期待,打算回去和汗木好好商量商量。 刚行至正殿门口,突然从正门那边急速过来一个高大身影,蒙恩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就被那人狠狠一拳击中颧骨。 蒙恩没提防,被打得侧过脸,嘴角火辣辣的疼。 他回头,看到毕格暴怒的脸。 蒙恩知道毕格一定会来找自己,这件事他也的确有错,他直起身,手指揩了揩唇角,问:“打完了吗?” 毕格是真的动了气,额角青筋都爆了出来,话也不说,就又一拳挥上来。 蒙恩依然没躲,眼睁睁地受了这一拳,接着又是一拳。 毕格还欲再打,蒙恩一把抓住他的拳头,声音平静:“够了,我蒙恩从未让人连打过三拳。” 两人体型相当,毕格只比蒙恩略矮一些,只听毕格大喊:“蒙恩,你简直欺人太甚。”说着,他抽出拳头,又击向蒙恩腹部。 蒙恩这次没再束手挨打,侧身让过毕格这一拳,反手抓住他手腕,借力扭了过去。 毕格被扭得反转身子,愤恨喊着:“从小你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我从未跟你抢过,你凭什么?凭什么?” 蒙恩落寞一瞬,心想他自幼就希望能得到父汗的一丝关爱却从未有过,何尝像毕格所说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不过蒙恩向来嘴硬,表面上反而愈发轻蔑地说:“那是因为你抢不过我。” 毕格又喊:“这次我未必抢不过你,你若是个男人,我们去找公主,让她来选。” 见蒙恩一时沉默,毕格又喊:“怎么?不敢了吗?” 蒙恩何曾有过不敢之事,而且如果真的去找苏仪清,她定会承认这是她的选择,这样毕格就会无话可说,可是他却下意识地不想让她面对这样的纷争,本来一个娇滴滴的女子,怎么能面对这种场面?然后还可能被毕格恼羞成怒地质问? 不行,这绝对不行。 放开毕格,蒙恩抬手擦去嘴角留下的血痕,道:“没什么敢不敢的,是个男人,就咱们俩解决,找她干什么。” 毕格一时语塞,过了半晌又道:“你明明知道我对她的心意,大汗本来也同意了,到底是为什么?” 蒙恩似是不太在意地说:“没什么为什么,想要就去要了。” 毕格脸涨得通红,眼中愤恨不减地瞪着蒙恩,突然点了点头,说:“好,蒙恩,以前一直把你当兄弟,是我错了,以后你我各走各的路。” 蒙恩收敛了所有表情,一双深眸盯着毕格。 他从来都不会做开口求人之事,只是抿唇不语。 毕格最后看了眼蒙恩,转身离开。 看着毕格身影消失在大门外,蒙恩一动不动地站了好久,才转身回院子。 蒙恩手按着嘴角进屋时,汗木已经从东后院回来,见到蒙恩脸上的伤,大吃一惊。 他知道蒙恩身上功夫了得,很少有人能把蒙恩伤成这样,连忙紧张上前询问:“是府里来了刺客吗?” 蒙恩情绪有些低落,摇了摇头,却也不想多说毕格的事,只问汗木:“东后院收拾好了?” 汗木老实回答:“嗯,草都拔了,把两个厢房也都收拾干净了。” 说完,见蒙恩继续看着自己,似乎还在等他说话,汗木想了想,又说:“家具也擦了一遍,朝鲁住东厢房,西厢房还空着,里面都是公主嫁妆箱子,我们就没动。” 见蒙恩还在看,汗木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蒙恩低头刮了下眉梢,耐着性子问:“公主说什么了?” 汗木回答:“公主一直很客气,谢谢我们去帮忙,还给我们拿水,最后还要给我们赏钱,我们都没要。” 蒙恩闭了闭眼睛,他当然知道那个向来做事周全的公主会感谢他们,可她没问这些人是谁派去的吗? 不过再问下去,就没意思了,蒙恩不想再说,转而对汗木说:“我和公主要和亲了。” 汗木正在蒙恩房里靠东墙立着的架格上面找伤药,听到蒙恩的话,惊得手一抖,手里的药掉在地上,没顾得上捡,回身睁大眼睛问:“你说什么?你要跟谁和亲?” 蒙恩还没想好怎么说,只见那圆溜溜的药瓶一路滚到门边,被一个身着紫红色长袍的女子捡了起来。 那女子身材丰腴健美,麦色肌肤,相貌美艳,正是越尚的第二个妻子塔娜。 作者有话说: 蒙恩叉腰抱怨:老婆,你把我该做的事都做完了,我很没面子的呀~ 仪清平静微笑:是么?你想要什么面子? 蒙恩暴风滑跪~ 留言的宝贝们:你们每条评论作者都认真看了,大家都好有才!作者好感动~为了谢谢大家的喜欢,本章留评前五十送红包(我猜应该不会超过五十条吧~),明晚统一发! 第29章 塔娜拿着药瓶进屋, 直接快步朝着蒙恩走去,带着极大怒气,质问道:“你要跟那个大宋公主和亲?” 蒙恩有些头疼, 这些人怎么一个个火气都这么大。 塔娜把药瓶“啪”地摔进蒙恩怀里,“问你话呢!” 蒙恩扶住药瓶, 放到旁边茶几上,叹了一口气说:“对。” “为什么?”塔娜显然是动了气,胸膛上下起伏着。 蒙恩扶着额头,心里想,今天这一个两个都来质问自己为什么, 其实我自己也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跟她和亲,就连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都因此决裂。 塔娜见蒙恩不说话,一巴掌拍到他肩头,声音也提高了,“蒙恩,你这么快就不记得你大哥是怎么死的了吗?” 塔娜虽然是女子, 不过性格泼辣, 身体也很是健壮有力,这一下把蒙恩拍得向后仰了下, 他就势靠在椅背上, 仰头看着面前怒火冲冲的塔娜,尽量心平气和地解释:“当然记得,可她是来和亲的公主,大哥不在了, 总要有人接替大哥。” “可那人为什么是你?”塔娜冷笑, “蒙恩, 我知道你,如果你自己不愿,没有谁能强迫得了你。” “塔娜,她并不是杀害大哥的凶手,而且她跟你想象中的大宋人也不一样……” “那她也是大宋人,只要是大宋的人,就没一个好东西!越尚死得那么惨,蒙恩你……”不知是记起越尚,还是被气得,塔娜声音颤抖,说不下去。 见状,蒙恩忙起身,按着塔娜让她坐下,又回身冲一直呆立着的汗木喊了句:“去倒杯水来。” 塔娜见蒙恩因为自己脸色焦急,心下稍安,她知道蒙恩最终还是会听自己的话,毕竟他二人情谊比别人更不同些。 塔娜比蒙恩大四岁,是北夷第二大部落科沁首领的大女儿。 蒙恩十二岁那年,十六岁的塔娜随自己父汗来鹿寨做客。 北夷人向来热情好客,大汗命人杀牛宰羊大摆筵席。 酒足饭饱,大家兴致不减,两个部落的年轻人纷纷骑上马,在草原上驰骋骑射,好不痛快。 当时十二岁的蒙恩身量尚矮,不过骑射已经是把好手,他自幼不得父汗喜爱,每到这时,总是憋着一股劲,想在父汗面前表现一番。 如果能博得些许赞扬,蒙恩能高兴好几日。 这时,草原上出现一只红狐,颜色鲜艳如火,奔跑敏捷灵活,引得一众人追在它身后,却谁都无法射中。 蒙恩紧紧跟在后面,几射不中,激发了倔强心气。他想如果他能射中此狐,用这狐狸尾巴给父汗做个配饰,想来父汗会很高兴。 他寻机偏转马头追至侧后方,看准角度斜斜射出一箭,却没想正好一匹枣红色骏马冲刺出来,这箭正扎在这匹马的前腿。马儿吃痛,前蹄跪倒,将背上的人甩了出去。 眼见有人受伤,大家纷纷勒停马头,过来查看。 越尚此时已经是十九岁的青年男子,一向是这群年轻人的首领,见状连忙奔来,发现受伤之人竟是塔娜,只见她伏在地上,有鲜血从额头缓缓流出。 越尚立刻下马,打横抱起塔娜,放在自己马背上,二人共乘一马直奔回大营。 蒙恩自知犯了错,紧紧跟在他们后面。 好在塔娜只是额头擦伤,包扎一下就好,没什么大碍。 不过大汗知是蒙恩所致,勃然大怒,问都没问,就怒斥蒙恩生性顽劣,气头上还拿了鞭子对着蒙恩劈头盖脸地抽了几下,身边的人拦都拦不住。 小蒙恩跪在地上,脸上被鞭子抽过的地方鼓起红色血棱,细长血流从头顶流下,他紧抿着唇,倔劲上来,一个字不说,也不求饶,只是梗着脖子硬抗。 这时,头上缠着绷带的塔娜回来,见状连忙拦住大汗,说了前因后果,说自己是想从侧面射箭,却没想蒙恩提前一步想到,这才误伤了她的马。 塔娜把蒙恩领走,带回大夫那里上药。看蒙恩一直绷着脸,塔娜为了哄他高兴,不停夸他骑术不得了,以后一定是草原最英勇的勇士。 蒙恩从来没有这样鼓励夸奖过,脸上热热的,这热度慢慢渗入心里,把心里一个角落都被烘得软下去。 从那以后,热情爽朗的塔娜像一粒温暖的种子埋进小蒙恩的心底。 那时,蒙恩经常和汗木一起骑大半天的马从鹿寨去科沁看塔娜。 十几岁的蒙恩性子极其别扭,见到塔娜也不说话,坐下后只是闷声闷气地喝奶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闹脾气。 塔娜每次看到他倒是都很高兴,会揉揉他还带着婴儿肥的脸蛋,拿出肉干和奶酪,跟他们边吃边聊天,最后也总是会很感兴趣的问到蒙恩的大哥越尚。 三年后,蒙恩十五岁那年,塔娜欢天喜地地嫁给了越尚,成为越尚的第二个妻子。 而随着年岁渐长,蒙恩从一个别扭少年,逐渐长成风流英俊的成年男子,被很多北夷少女倾慕追逐。 没人知道蒙恩对塔娜有过什么心思,不过塔娜成了自己嫂子,蒙恩对她的态度倒一直没变,一直很亲热,而塔娜也对蒙恩一直照顾有加。 如果说这北夷王府里,还有谁能让桀骜不驯的二王子听几句话,也就只有塔娜了。 * 这边蒙恩一直在烦躁地来回踱步。 塔娜见蒙恩似乎仍在犹豫,正要再说话,却见他突然站定,语气坚定地对自己说:“塔娜,其实我对她也曾经是你现在对她的态度和想法,不过后来发现她真的不是我之前以为的那样。哎呀,我也说不明白,反正以后你别这么说她,而且这个亲……我结定了。” 塔娜未料到蒙恩竟会因一个大宋女子忤逆自己,她愣怔了一瞬,气血上头,开口道:“可我就是不愿你跟她成亲,如果你和她成亲,以也就别认我,你还要和亲?” 蒙恩一双眼眸黑乌乌的,盯着塔娜,嘴角绷成直线,似是也动了气。 过了半晌,他突然嗤笑一声,“很好,今日你们一个两个都来。我蒙恩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还是那句话:这个亲我结定了。” 塔娜跟蒙恩对视片刻,猛地起身,经过他身边,快步走了出去,没再回头。 汗木正端着水从外面进来,差点被塔娜撞到。 塔娜性子急躁,汗木一直有点怕她,看她气冲冲地走了,他问蒙恩:“你和公主和亲到底是怎么回事?” 蒙恩只觉得头大,伸手拿过汗木手中的水杯,仰头灌了下去,却又碰到伤处,嘶了一声,捂着嘴角低喊:“我要和她成亲,成亲,成亲!懂了吗?” 汗木不解,又问:“是大汗逼迫你的?” 蒙恩正走到茶几前去拿药膏,闻言烦躁得简直想杀人,正要说话,突然听到背后传来苏仪清轻柔声音:“不是的,我和二王子都是情愿的。” 蒙恩动作一僵,依然背对着门口,低头拿起药瓶,拔下塞子,头也未回,只是问道:“你来干什么?” 苏仪清款款走近,柔声说:“上午汗木带人去帮我整理了庭院,我知是二王子的意思,特意来道声感谢。” 也不知为何,听到她柔和声音,蒙恩心中烦闷就消散了些,他从瓶子里挖了些药膏,胡乱在嘴角脸颊上涂了涂,一边说:“那院子本来也该收拾收拾,要不然以后没法住人。” 苏仪清走到蒙恩身边,偏头看他,正看到他嘴角红肿伤口,不由轻轻惊呼一声:“怎么又伤了?” 蒙恩涂得粗心,这屋子里又连个镜子都没有,胡乱涂的药膏倒是有一大半没在伤口上,苏仪清在一边看着心急,也未多想,直接抬手把药膏均匀涂抹在伤处。 蒙恩只觉得有只温软手指轻柔在自己嘴角按揉,肌肤柔腻,蒙恩心中重重一跳,偏头看去,只看到苏仪清正仰着头,眼神专注,认真地擦涂着自己的伤。 苏仪清神态自然,只轻声说:“别动。” 蒙恩便僵着一动不动地任由她细嫩手指在自己脸颊上轻柔涂抹,药膏凉丝丝的,渗入伤处,平复了痛处,也渐渐清凉了他一直焦躁的情绪。 那瞬间蒙恩甚至觉得挨毕格这几拳受了这伤还很值得,但随即又意识到这想法的荒谬,又忍不住在心中暗自鄙夷自己。 正胡思乱想着,苏仪清已经涂好收回手,又仔细端详下,方道:“好了。” 用手帕擦净手,苏仪清向蒙恩告辞,走到门口,却又听到蒙恩在身后说:“那个……” 苏仪清停住脚步回身,见蒙恩已经恢复平日桀骜神态,下巴微微抬着,问:“婚礼你有什么想要的?” 苏仪清睁大美眸看他,片刻后低头用手帕捂着唇笑了。 “有什么可笑的?”蒙恩有些难堪,声音不虞。 苏仪清连忙忍住笑意,道:“对不起,我不知道北夷婚礼风俗如何,只是我是第一次听说,问新娘婚礼想要什么,觉得有趣。” 见蒙恩仍有恼意,她连忙正色回答:“我对这些礼仪形式向来不太在意,二王子随意准备即可,不必太花心思。” 蒙恩却绷着脸说:“我蒙恩的婚礼怎么能随意?”他一双狭长深眸从上倒下扫了眼苏仪清,似又带着不耐烦,说:“算了算了,问你你也不知道,你走吧。” 苏仪清嘴角依然含着笑,蹲身福了下,说:“二王子,那我就先走了。” 起身刚走几步,身后又传来蒙恩的声音:“以后别叫二王子,听着心烦,叫蒙恩就好。” 作者有话说: 蒙恩欢喜拍小手:下章婚礼啦~ 仪清平静开口:等会儿,蒙恩,听说你少时对塔娜有特别情谊? 蒙恩立刻滑跪:老婆,我小时只把她当妈妈! 塔娜:? 刚刚给上一章发了50个评论红包后,发现评论真的多于50条,作者好感动,50条以上的也都补发了,呜呜呜,谢谢大家喜欢! 蒙恩小朋友已经到了口嫌体正直阶段,敲黑板划重点“体正直”!小学鸡要开始婚后生活啦~ 第30章 北夷二王子的婚礼定在十日之后。 苏仪清对北夷的婚礼风俗不了解, 也不知需准备什么。 只是从第二天起,就不停地有各式家具和零碎物品运进院子里,还来了几个中年北夷女子, 说是二王子找她们来给布置新房的。 房间里所有的家具都被更换一新,正房里挂起帷帘轻纱, 墙上多了字画装饰。 而最让苏仪清惊喜的,是蒙恩让人运来一套紫檀木的书桌椅子,还有一架书柜,以及书房用的纸墨笔砚各色用品。 她让人把这些家具都摆进西厢房,又和南璃一起把自己带来的书从箱子里拿出来, 一本本分门别类放在书柜上, 精心布置,忙了两天才布置好。 东西不断被送来,可却一直没见过蒙恩露面。 苏仪清去东前院想找蒙恩表示感谢,却一个人都没见到,后来问做饭的大娘才知道这几天二王子带着汗木一直在外面准备婚礼之事,好几天没回来了。 而这几日, 苏仪清除了在院子里安置蒙恩派人运来的大小物品, 每日还都会去西前院中厅去看望大汗,陪他说几句话。 一方面, 她一直谨记自己肩上担着大宋北夷两国邦交之重任, 如今在这北夷,她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大宋,而更重要的,她能感到这位痛失爱子的老人日渐衰老, 而他自己也心灰意懒, 让她从心里感到悲哀和同情。 在那里, 苏仪清又碰到过几次那天遇到的精瘦男子,可每次那人见她到来,就会立刻收拾物品离开,仿佛是刻意要避开她。 而且大汗对苏仪清的态度也一直非常冷淡客气,只是苏仪清并不以为意,依然每日请安。 转眼离婚礼还有三天。 这日吃完晚饭,如往常一样,苏仪清在西厢房的灯下教朝鲁认字写字,她写了个字帖让朝鲁照着临摹,自己则捧了一本棋谱在旁边看。 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苏仪清抬头看去,隔着窗子正看到蒙恩高大挺拔的身影穿过庭院,朝正房走去。 她连忙起身去开门,轻唤了声:“蒙恩,是来找我的吗?” 蒙恩定住脚步,侧身看过来,屋内暖色的灯光照亮他如雕刻般的面容,线条如刀削般凌厉,而在看到苏仪清那瞬,他眸中却仿佛染上灯光的暖意,转身大步走过来。 立于她面前,高大健硕的蒙恩比苏仪清高一个头,他越过她头顶朝屋里看了眼,问:“怎么呆在这个屋子里?” 苏仪清正想向他展示书房布置,侧身让他进屋,笑着说:“我正想着布置个书房,你就运来这些家具物品,都不知该如何感谢你。” 蒙恩打量一圈,正对门的墙上挂着一副竹石图,有青色幔帐分别隔开南北间,书柜立在北墙,紫檀书桌置于书柜之前,上面整齐摆着青花瓷笔架,砚台,洗笔皿,另有一个博物架靠在南墙,上面摆着各色精巧物品,有些是蒙恩送来的,也有些想来是苏仪清嫁妆带来的,椅子上都搭着银红撒花坐垫,竹石图下条案上香炉里静静燃着梅蕊香。 本来一间简陋厢房,被苏仪清这样布置过,温馨又书香气十足。 蒙恩深深吸了口冷香气息,眼睛在装得满满当当的书柜扫过,又瞄了眼苏仪清手中的书,毫无居功邀赏之意,只是带着些惊诧,说:“那天见你在条案上放了一摞书,就顺手买了这个书柜,倒是没想到,你书还真多,都摆满了。” 苏仪清笑了笑,又让朝鲁把他写的字拿给蒙恩看。 朝鲁觉得自己写得不好,遮遮掩掩地不愿,被蒙恩敲了下头。 蒙恩教育他说:“男子汉做事最忌讳这样小家子气,写得不好怕什么?再练练就是了。” 朝鲁还是不愿,趁蒙恩不注意,扯着写了一半的那张纸,从他身边嗖的钻了出去,跑到屋子外面,回自己的东厢房了。 “嘿,这臭小子……”蒙恩不提防被撞了下,手上一直拎着的包袱被撞掉在地,连忙弯腰捡起来,用力拍了拍,好似很宝贝似的。 苏仪清这才注意到他还带了个暗红色的包袱,不禁出声问道:“这是什么?” 蒙恩把包袱放在书桌上,眼神示意苏仪清过来,说:“打开看看。” 苏仪清走过去站在蒙恩身边,想解开包袱皮系的布结,可这个布结系得又结实又紧,苏仪清努力半晌,细细白牙咬着下唇,仍然解不开,她无奈放弃,转头想向蒙恩求助。 蒙恩站在她侧后方,又高又大,苏仪清偏头只能看到他微微起伏的胸膛,她抬起头,却看到他低头似乎正愣愣地看着自己,和自己目光相遇后,他立刻别开视线,轻咳一声,伸手接过包袱,三下两下就扯开了布结。 苏仪清还以为蒙恩会像以前那样出言嘲讽,可今天他竟然一声不吭,不由好奇又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次蒙恩没有看她,眼睛不知道飘在哪里,只是不耐烦地说:“看我做什么?你还看不看这里面是什么了?” 对嘛,这才是正常的二王子啊。 苏仪清嘴角弯了弯,回过头慢慢掀开一层层的包袱皮,里面竟是两套华丽的北夷婚服! 男子那套是暗红色缎面斜襟长袍,领口袖口用黑边镶嵌,绣着代表吉祥如意的缠枝纹,而女子则是明红色缎面对襟长袍,外搭坎肩,绣着同样的花纹。 苏仪清轻轻摸了摸这两件婚服,面料柔软细腻,绣工精巧,尤其女子那件红色长袍,在灯光下泛着柔和光彩,华丽高贵。 蒙恩见苏仪清喜欢,这才高兴起来,说:“北夷婚礼习俗,这婚服是要新娘绣制的,新郎来接亲时,新娘要把婚服赠与新郎,新郎换上后才算是正式婚礼开始。我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能绣花的,这几天在外面找人做了两套,先放在你这儿。婚礼那天你就说是你做的,再赠给我就行了。” 苏仪清有些赫然,边说边转身看他,“我的确不善女红,而且也并不知北夷有这样婚礼风俗……” 此时蒙恩本在苏仪清背后一同看那婚服,站得很近,他一只手还撑在桌上,她这一回身才发现自己仿佛在他怀中一般,连忙退了一步,话说了一半也停住了。 不知为何,见到一向端庄的苏仪清露出慌乱的模样,蒙恩就感到心中愉悦。 他双眸中染上笑意,正欲说几句戏弄她的话,这时却听苏仪清继续说道:“这几日你筹办婚礼,买了这许多东西,应该花费不少,尤其这两件婚服,看起来应该也价值不菲,不知价格几何?既然是新娘应该准备的,这份银子我来出吧。” 闻言,蒙恩眼中笑意立刻僵住,收手站直身体,带着恼意盯着苏仪清,半晌后嗤笑一声,嘲讽着说:“大宋来的公主果然是财大气粗。”说完,甩手转身径直走了。 苏仪清不知自己又是那句话惹恼了这位爷,不过想在他喜怒无常才是常态,也不再理会,只是把这两套婚服重新认真叠好,拿回正房交给南璃,让她收好。 三日转瞬即过。 按照北夷婚礼习俗,新郎应提前一日至新娘家中接亲,只是苏仪清已至王府,这一步骤稍作调整,在婚礼当日一大早蒙恩到东后院“接亲”。 苏仪清在这里没有亲人,不过蒙恩早就把自己叔叔婶婶堂兄弟表姐妹安排过来二十多人,给苏仪清做娘家人。 天刚蒙蒙亮,蒙恩带着自己一众兄弟朋友来到装饰一新的东后院。 按风俗走完送彩礼、敬长辈酒的流程,南璃托着一套新郎喜服从正房出来,交给蒙恩。 蒙恩早知这是自己之前准备好的,面上不动声色,接过后去厢房换衣。 他换得很急,看着袖口象征着相依相存的缠枝花纹,想着苏仪清也穿着和自己配套的喜服,心中就充满喜悦,片刻也不想多等。 好不容易穿戴整齐,蒙恩连镜子都没照,大步出去接他的新娘。 此时苏仪清早就在一众女宾的帮忙下穿戴完毕,她头上带着翻檐平顶帽,两侧用珍珠和玛瑙做成的流苏装饰,又效仿大宋婚礼,外面罩上一层薄薄红纱,更加显得若隐若现的面容娇艳如花。 见蒙恩一身暗红色喜服从外面进来,身姿挺拔,宽肩细腰,面容英俊,嘴角带着一丝不羁微笑大步向自己走来,苏仪清心中微微一动。 这是她第二次做新娘装扮,上一次是在鸿禧宫出发和亲之日。 那时她心中一片空茫,十年感情断得彻底,未来则难以预测,她一身孤勇出发和亲,身边是堆砌出来的毫无温度的喜庆,漫天风雪中离开皇宫,离开盛阳,当时她心中只有风萧水寒的悲壮之感。 经过这一路艰辛跋涉,她一步步走到现在,发现这未来其实并没有之前想象的那般悲惨。 如今她已身在北夷,今日再次披上喜服,虽然这和亲只是权宜之计,安身之法,虽然这个和亲对象性情有些桀骜刁蛮,可通过这段时间相处,她愿意相信蒙恩内心纯良,有一片赤子之心,所以她才会选择他来和亲。 而此时,蒙恩那不羁的笑容似乎也让自己鼓起力量,可以继续面对未来的种种未知。 思及此,苏仪清脸上也漾起微笑。 按照北夷风俗,新娘在出嫁时,双脚不能落地。 蒙恩几步走到苏仪清面前,隔着一层薄薄红纱看着她的娇媚笑颜,嘴角勾着的笑意逐渐加深,猛地打横抱起她向外走去。 送亲接亲之人都纷纷跟在后面,欢声笑语一片。 从东后院出来,蒙恩抱着她一路向正殿走去。 苏仪清觉得羞涩,抓着蒙恩胸前衣服,小声问道:“你难道要这样一路走过去?” 其实风俗是要从女方家骑马至男方家,他们也预备了马匹,只是蒙恩抱着仿佛没有骨头的苏仪清在怀,就有点不想放手,所以他出来时故意忽视了在旁边牵马候着的汗木,径直走了。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是个碧空万里的好天气,金色阳光迎面撒下,清晨清风吹拂,让蒙恩眯了眯眼睛。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脸色绯红的苏仪清,不知她是因害羞脸红,还是被红纱映衬的,他只觉得内心仿佛被清风吹得鼓胀起来,嘴角勾着笑回答:“对啊,风俗如此,只能这样抱着你走过去。” 说完,他紧了紧怀中柔弱无骨的人,步伐沉稳,一步步迎着朝阳走去。 作者有话说: 蒙恩迎风流泪:老婆,我费心费力地准备婚礼,然后你要跟我……AA? 第31章 北夷二王子和大宋公主和亲的婚礼, 是整个北夷国的大事。 蒙恩虽是身份尊贵的北夷王次子,但他平时无甚架子,交往甚广, 而此次更是放出话来,欢迎大家都来参加婚礼, 来者不拒。 于是今日不仅鹿寨住在附近的民众都涌入北夷王府,其他部落也都专门派人参加,送上礼物和祝福。 此时整个大殿之中,挤得满满当当,还有不少人挤在大殿门外, 等着观礼。 当蒙恩抱着苏仪清在门口出现时, 大家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 苏仪清并不胆怯,只是她不熟悉北夷婚礼流程,不禁有些紧张。 蒙恩把苏仪清轻轻放在地上,笑着在她耳边低声说:“跟着我。”想了下,又说:“这些礼仪流程烦得很,就是让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所以你做错了也无妨, 不必担心。” 接着,他牵起她的手, 带着张扬的笑意, 在人们簇拥之下向正殿内走去。 跨火盆,接受火神祝福,叩拜灶神、日月神,叩拜父汗, 给父汗奉茶…… 各种眼花缭乱的仪式, 苏仪清跟着身边的蒙恩, 竟也做得有模有样。 等结束了所有步骤,已经快至中午。 两人最后拜过双方亲友后,蒙恩偏头看了看仍然一脸严肃郑重的苏仪清,突然伸手搂住她的肩,微微歪头凑过去笑着说:“好姑娘,做的真不错!” 还不待苏仪清反应,蒙恩已经松开她,朗声对着屋内所有人说:“感谢大家来参加我的婚礼,中午在正堂准备了酒席,大家随意吃些,下午我们去马场赛马,晚上那边篝火烤羊。” 大家都欢呼起来,朝正堂涌去。 苏仪清被蒙恩这样一搂,也不知为何,一直紧绷着的精神顿时放松许多,看蒙恩豪爽招呼大家的模样,不由嘴角也弯起轻松笑意。 苏仪清跟在蒙恩身边,正打算一起去正堂用午膳,却突然注意到一直坐在主殿正中的大汗脸色貌似不太好,神情也有些委顿,他向身边几个老人家说了声什么,起身后没往正堂方向去,倒像是要回西前院的方向。 她快步跟上大汗身边,关切问道:“大汗,您不去用膳吗?” 大汗摆摆手:“我不去了,你们热闹去吧。” 苏仪清还在犹豫观察着大汗脸色,大汗已经却自己背着手离开。 目送大汗微驼背影离开,苏仪清转身回到蒙恩身边,略带担忧地解释:“大汗说他身体不适,先回去休息了。” 蒙恩眼帘微垂,说:“恐怕他就是不愿见我,当年我大哥的婚礼,他可是兴致勃勃坐到最后一个……”说到这儿,却又勾起自嘲的笑,接着说:“他不去更好,玩得还能更尽兴些。” 说完,他朝正堂过去,步子又大又急,倒像是跟谁赌气一般,走了几步,见苏仪清没有跟上,又停下来,回身叫她:“还不走?” 苏仪清看着蒙恩孤傲身影,微微叹气,跟了上去。 * 下午在马场赛马。 今日天空蔚蓝,阳光灿烂,马场位于一片平缓草原。 如今已是春天,虽然牧草还未完全长出来,不过远远看去,已有淡淡嫩绿颜色。 北夷人是骑射民族,男女老少都会骑马,每逢节庆聚会,骑马赛马更是必备项目。 苏仪清只在幼时学过几日骑射,这种场合实在凑不上数,只能和南璃一起坐在场边观赛。 只是在这辽阔天地之间,赛马之人身着鲜艳服装,纵马驰骋,玩得兴起,还会纵声高喝,好不快活,苏仪清感受到那股自由蓬勃力量,也不免也胸中舒畅。 在场上诸人当中,蒙恩绝对是吸睛的佼佼者,只见他身高腿长,身着暗红色新郎喜服,骑一匹皮毛油光水滑的黑色骏马,姿势矫健舒展,当真赏心悦目。 场上正进行障碍赛,最后一关是一道一人高的木栏,前面几位骑手均未跳跃成功,不是骑术不精,就是马儿临阵怯场,不肯跳跃。 这时,轮到蒙恩上场,他神态倒是悠闲,并不急着开始,高大身躯伏在马背上,伸手轻轻抚着马颈,似乎在和马儿低语什么。 苏仪清不由紧张起来,起身站立,向蒙恩那边张望。 这时蒙恩也在马背上坐直身体,目光正好对上苏仪清关切眼神,只见他张扬一笑,对苏仪清单眼一眨,做了个口型:“等我”,之后猛地一勒缰绳,驾着黑马冲了过去。 马速很快,前面几个障碍轻松跃过,到最后一关,黑马忽地高高跃起,蒙恩在马背上随之压低身体,同时蹬着马镫绷直一双长腿,待马儿落地后,他借力轻轻落下,稳坐于马背之上。 场中传来一片叫好欢呼。 蒙恩张扬肆意地笑着,驾马骑到赛道尽头,摘下木杆顶上用红绸扎成的花球,边挥舞边奔驰回来,经过苏仪清身边时,也未减速,只是笑着大喊一声“我回来啦,接着”,就把花球抛了过来。 未曾想,这花球飞在半空,却被一个绿色身影骑着马飞驰过来抢在手中。 那人是个姑娘,一身翠绿色长袍,骑一匹枣红色骏马,娇艳秀丽。 苏仪清记得她,她是当今科沁部落莫根的小妹妹,叫白音,也是塔娜的妹妹,上午婚庆典礼时,她一直挤在蒙恩身边,闹得格外张扬。 周围众人见白音抢走了花球,纷纷大声起哄,甚至有人大声开玩笑,说蒙恩这是娶的谁做老婆啊? 蒙恩见白音兴高采烈举着花球,向自己策马奔来,立刻勒停了马等她。 待白音到了眼前,蒙恩一把拿过花球,敲了下白音头顶,教训说:“小孩子家家的,别跟着瞎捣乱。” 说完,他纵马朝苏仪清过来,在她面前停下,并未下马,只是俯下身体把花球亲手交递给她。 苏仪清其实并不在意这个花球,见远处白音似有委屈之意,她犹豫着是否让蒙恩把花球再送给那个小姑娘。 蒙恩一双眸子紧盯着苏仪清,见她神色不明,片刻后他倒貌似开心了,把花球塞入苏仪清怀中,勾唇笑着说:“我觉得她就是个小孩儿,你要是不高兴了,我把全场的花球都摘给你。” 苏仪清认真回答:“我并没有不高兴……” 蒙恩了然说:“行啦,我知道在你们大宋,心胸宽广是女人的美德,可在我这儿,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完全不用伪装,知道吗?” 闻言,苏仪清困惑着,不知道自己伪装什么了? 蒙恩却无奈叹了口气,道:“看来我真得把全场花球都摘给你了,行,你在这等着。” 说完他勒转马头,向下一处赛场驰去。 一个下午过去,苏仪清面前堆了七八个花球,而蒙恩还在不远处跟人比赛骑射,估计很快她面前的花球堆就又会再多一个。 苏仪清正聚精会神看着蒙恩骑在马上拉弓射箭,身边突然有人冷声唤她:“大宋公主。” 苏仪清偏头,竟是塔娜,她一身宝蓝色骑装,头发梳成一根粗辫子盘在头顶,面色依然冷落,眼神凌厉。 塔娜看着苏仪清手中红绸花球,有一瞬落寞,说:“越尚也曾这样送过我花球,他也曾是这赛马场上最亮眼的男子。” 从花球上收回目光,塔娜盯着苏仪清的脸,不再说话,眼神却似有刀片刮过。 从第一次见到塔娜,苏仪清就感受到她对自己的敌意,她可以理解塔娜此时的感情,于是只是目光平静看着塔娜,并不接话。 塔娜胸膛起伏,又说:“你不要以为跟蒙恩成亲就可以高枕无忧,我告诉你,蒙恩和他大哥感情深厚,我不会放过杀他大哥的仇人,他也不会!” 见苏仪清一直不做声,脸上还似有同情之意,塔娜有些恼羞成怒,竟抬手直接朝苏仪清推了过去。 她手臂高高抬起,刚要落下,就被苏仪清一把握住。 塔娜力气本远远大于苏仪清,不过她未料到看起来娇娇弱弱的苏仪清竟然会出手,不提防被她握住手臂,一把甩开。 塔娜被甩得退了一步才站定,看到苏仪清凌然傲立,声音沉静,说道:“塔娜,越尚之事,我亦很遗憾,也理解你的悲哀伤痛,只是你挑衅于我实在是无理取闹,且我是大宋公主,岂容你在我面前动手。” 塔娜气急,又要再动手,这次被人从后面握住手臂。 塔娜回头,看到蒙恩吊儿郎当的,正紧紧抓住自己手腕,半是认真半开玩笑地说:“塔娜,今日是我婚礼,你确定要在这里闹吗?” 塔娜咬着下唇,声音颤抖:“蒙恩,我一见她,就想起越尚死时候的样子,越尚已经躺在冰冷的地下,她凭什么在这里逍遥快活?” 越尚其实亦一直是蒙恩心中死结,在准备婚礼过程中,蒙恩曾数次想,如果大哥没死,今日这一切应是大哥的,而如今他却成了坐享其成的人。 蒙恩想出言抚慰塔娜,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最后只是双手握紧成拳,低头默默站立。 苏仪清在旁默立片刻,轻轻把红绸花球放在地上,对南璃说:“我们回去吧。” 说完,未看蒙恩一眼,转身离开。 蒙恩这下动作极快,立刻追上去,拦在苏仪清面前,低头看着苏仪清,说:“你不能回去。” 苏仪清抬起眼帘看他,眼神平静,语气温和说道:“蒙恩,你不必如此,今日大家都高兴,不需要为了我破坏气氛。我反正不会骑马,在这儿也只是旁观热闹,再说今日已经闹了大半日,我也倦了,想回去休息,你在这里招待好大家就好。” 蒙恩却还是拦在面前,不容置疑地说:“今日是你我婚礼,哪有新娘子先走的道理,你走了才是破坏气氛。你要是倦了,前方有供人休息的帐篷,我带你去休息,等你好了,我们再出来,你要是还疲倦,我跟你一起回去,这里让汗木招呼也是一样的。” 苏仪清知道今日在场的都是蒙恩好友,新娘先离开的确于情面不好交待。 这时,苏仪清越过蒙恩看到塔娜狠狠的跺了下脚,猛地转身走了。 她抬头对蒙恩说:“可是塔娜她……” 蒙恩回头看了看塔娜背影,似有为难,对苏仪清解释说:“塔娜人不坏,就是性子烈,我大哥的事情,她很伤心,所以……” 苏仪清摇头,轻声说:“我明白。如果我先走于情面不好,那我不走就是了。” 蒙恩略一愣怔,他向来不会把情面当回事,他想让她留下来也只是单纯想让她留下来,和情面无关。 见她如此理解,蒙恩心里略烦闷,似乎也无法解释,就只抬头看了看天色,把手指放在唇边忽地打了个哨响,对看过来的人们喊道:“今日比得差不多了,收了收了,现在开始生火烤羊!汗木,汗木呢?” 汗木正纵马跑得兴起,听到蒙恩叫他,连忙驾着马跑过来,听蒙恩对他说:“塔娜刚才朝那边去了,你追上去看看,她性子急,我怕她冲动出事。” 汗木一向有些怕塔娜,面露难色,不过还是答应着策马而去。 蒙恩这才拉着苏仪清,让她坐在早就架好的柴火堆旁边,又给她手里塞了个皮水囊,自己才跑开去帮忙烤羊。 这晚,苏仪清算是见识到了北夷民族的热情。 大家笑着闹着,一共烤了三只羔羊,十坛美酒,最后竟然都吃光喝光了。 蒙恩被大家轮流敬酒,最后被灌得酩酊大醉,强撑着和苏仪清一起被人簇拥着回了东后院,如果不是汗木拼命拦着,估计还要再闹一整晚。 作者有话说: 蒙恩暗戳戳地开心:老婆吃醋了,吼吼吼~ 仪清一脸困惑:谁吃醋了?吃谁的醋? 宝贝们,现在是7号零点,从今天起,打算把每日更新时间改到晚九点,所以7号晚上九点还有一更哦(我竟然也双更了一天,工作党的作者激动搓手手)~ 第32章 一直闹到半夜, 好不容易待众人散去,苏仪清将大家送出门外,回到正房时, 看到蒙恩已经摊手摊脚地仰倒在卧房床上,醉得昏睡过去。 苏仪清立于床边, 看着这个高大男人睡在自己床上,哭笑不得。 在宋国盛阳皇宫时,苏仪清是无论如何也难以想象,有朝一日,自己会和这许多人狂欢至深夜, 之后还会有个男人睡在自己卧房, 虽说这个男人是名义上的丈夫,可那也只是名义上而已。 南璃此时在卧房外面收拾,汗木出去送客未归。 卧房内静悄悄的,苏仪清第一次毫无顾忌地看着蒙恩。 他醒着时,桀骜张狂,体内仿佛蕴藏着无尽力量, 此刻熟睡着, 狭长眼睛闭着,眼尾处的睫毛有些长, 微微向上翘着, 鼻梁高挺,薄唇微抿,露出些许无辜的孩子气。 这时,蒙恩突然睁开眼睛, 眼眸仿若两渊无底深潭, 盯住苏仪清。 苏仪清愣住, 无法偏开视线,只能下意识摒住呼吸,和蒙恩对视着,却见他渐渐露出柔软笑意,嘴里嘟囔了句什么,又闭上眼睛安静睡着了。 这时,南璃从卧房外进来,见到蒙恩躺在床上,惊呼一声:“他怎么睡这里了?” 苏仪清示意她轻声些,拿了两件自己的衣服,等汗木回来后,让他替蒙恩擦洗下,自己跟着南璃去她房间里睡了。 * 这边蒙恩香甜一觉,梦中似乎一直有双温柔眼睛注视着自己,他只觉得心安,陷在睡梦中不愿醒来。 待他终于清醒过来,睁开眼睛,只见一屋子阳光灿烂,竟然已经是中午时分。 蒙恩看着帐顶,意识到这是在苏仪清卧房床上,心底又缓慢生出一股慵懒的满足,在这软绵绵的床上又赖了一会儿,才磨磨蹭蹭下床。 正房并没有人,只有朝鲁自己在院子里拿着之前蒙恩给他的小弓练习射箭。 朝鲁瞥见蒙恩出来,并不理他,只是对着院子里的小箭靶不停练习瞄准。 蒙恩伸了个懒腰,顺势坐在廊下台阶上,懒洋洋地边晒着太阳,边看朝鲁射箭。 看了一会儿,蒙恩看出朝鲁瞄准时,左手动作太僵,导致放箭时力量掌控不好,箭就总也射偏。 蒙恩提醒了朝鲁几次,他仍然掌握不好,蒙恩干脆自己过去,拍了下朝鲁小脑袋:“看着。”自己抢过小弓做了个示范,接着又扶着朝鲁胳膊让他自己再操作一遍。 朝鲁这次找到些诀窍,一箭射出去,虽没中靶心,不过也有七八成模样,兴奋得小脸通红。 蒙恩还是嫌弃他没射中,抢过弓自己射了个正中红心,正洋洋得意,又被朝鲁把弓抢了回去。 两人正练得热闹,谁都没注意到苏仪清和南璃不知何时站在院子门口,笑着看这边。 经过最近的接触,南璃对这个北夷二王子也没那么畏惧了,见蒙恩跟朝鲁一个孩子抢弓箭,南璃露出些无语神色,对朝鲁招手:“朝鲁,跟南璃姐姐去拿午膳。” 朝鲁最宝贝这把弓,趁蒙恩不注意一把抢回来,放进自己房间里藏好,才和南璃一起离开。 院子里剩下蒙恩和苏仪清二人。 苏仪清已换回宋国常服,如今气温渐高,褪去了厚重了棉服,只着水青色中袖襦袄,搭配白色罗裙,整个人婷婷袅袅、清清爽爽地立于院中,笑着开口问道:“昨夜见你醉得厉害,现在感觉如何?” 想起昨晚自己醉后就睡在苏仪清的床上,蒙恩顿时觉得有些局促。 这时,汗木拎着食盒从外面进来,见到蒙恩,嘘了口气,说:“你终于醒了,我把午膳拎回来了,你在哪里吃?” 见状,苏仪清轻声插话:“蒙恩如果无事,在我这里用膳吧,正好我有事想找你帮忙。” 蒙恩“嗯”了一声,随着汗木一起进了正房,自己倒了杯冷水站在一边仰头喝光。 汗木把午膳从食盒内拿出来,摆在桌上,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根银链,递给蒙恩,说:“塔娜还是不高兴,今早带着孩子和白音一起回科沁了。临行前,白音姑娘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说是送你的礼物。” 在北夷,银链一般是男女之间用作定情的信物。 蒙恩一口水呛在喉咙里,闷咳了几声才止住,连忙看了眼苏仪清。 苏仪清此时脸色略略沉重,蒙恩觑了几眼她,反而高兴起来,大声对汗木说:“拿回去,快拿回去,这个东西怎么能随便送人?我不要。” 其实苏仪清是因为刚听到塔娜的名字,心头一沉,对这个刚烈又悲痛的女子,她的确心存歉意,但又不知该如何缓解和她的关系。 蒙恩见苏仪清仍垂眸不知在想什么,他无奈地从汗木手中一把扯过银链,塞入苏仪清手中,又说:“你要是还不开心,这个给你,你先收着,等下次白音来,我当着你的面还给她,这下你总放心了吧?” 啊?不开心什么?放心什么? 苏仪清有些愣怔,看着手里的银链没反应过来,纳闷着蒙恩这是什么意思? 蒙恩看苏仪清的样子倒像是感动,自觉此事处理得圆满,心情更加愉悦起来,又说:“行了,不说这事了。说说你又想找我帮什么忙?” 苏仪清本也没把这链子放在心上,于是把链子放在一遍,打算等会儿交给南璃,让她收起来。 她自己坐在蒙恩对面,柔声说:“昨日见大家纵情骑马,仪清甚是羡慕,想在这北夷骑马应是日常必备的技能,所以不知能不能请蒙恩帮我选一匹马,我想练习练习。” 蒙恩迟疑地看着苏仪清这娇滴滴的模样,她这软绵绵的胳膊腿,怎么也不像是能纵马驰骋的。 苏仪清见蒙恩神色,以为他有难处,于是又笑着说:“如果你觉得为难,也无妨。之前毕格曾说要送我一匹马,我再去问问他。” “谁说我为难?”蒙恩立刻开口,只是想起毕格,心情却又沉重起来,自那日两人闹翻,毕格就一直未在露面,就连昨日蒙恩婚礼都未出席。 “马,我来给你找,今天下午就去,顺便带你练练。”蒙恩一口答应下来。 苏仪清笑着道谢。 蒙恩想起什么,又问:“你上午做什么去了?” 苏仪清回答:“去看看大汗,他昨日脸色不太好,想是身体不适,所以我刚才去探望一下。” 说到父汗,蒙恩就闭了嘴,他垂眸片刻,刚想问问父汗是不是身体真的不适,有没有好一些,却正好南璃和朝鲁也拎着食盒回来。 蒙恩暗暗松了一口气,正好跳过这个话题,坐下和苏仪清一起用午膳。 二人认识这许久,这竟是二人第一次坐在一起用膳。 蒙恩昨夜喝了酒,今早又没进食,早就饿了,风卷残云般吃了三张烙饼和一盆羊肉,吃得半饱后,看着苏仪清小口小口咬着饼的模样,撇了撇嘴,说:“就你这吃法,骑到马上,一下子就被风吹飞了。” 苏仪清吃饭时并不说话,见蒙恩开口,也不急着回答,慢条斯理咽下口中食物,又小口喝了口水,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才开口说:“食不言寝不语,吃饭太急对肠胃不好,倒是你这般吃法太不养生。” 蒙恩伸手去拿第四张烙饼,不在意地说:“之前在战场上,哪有时间细嚼慢咽,经常骑在马上边走边吃,有时吃着吃着,还能顺手杀个宋兵。” 说完,蒙恩闷头吃了一会儿,发觉对面似乎没有动作,抬头看去才发现苏仪清眉头微皱,似有震惊神色,看着自己。 蒙恩这才发现到自己刚才嘴快,不过他也并未说错,看苏仪清一副不赞同的模样,他猛地意识到这个女子到底还是大宋之人,此时立场分明立现。 许是因为苏仪清最近言行举止都刻意融入北夷,蒙恩很久都没把她当成大宋公主了,而此时她明显抵触的神态终是打了蒙恩的脸。 蒙恩突然心中懊恼,他扔掉手中筷子,暗暗嗤笑一声,心想,到底她还是大宋之人,听不得杀宋兵,可如果不杀了他们,死的就是北夷的兄弟。 看着苏仪清逐渐苍白起来的脸,蒙恩本想说几句嘲讽话语,可胸中发闷,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不似初识时那般,随便就能对她恶语相向。 蒙恩心中想着,毕竟是新婚第一日,以后时日还久,不能总发脾气,会吓到她。 他盯着苏仪清暗自忍耐,半晌后终是未发一言,只是猛地起身,却不小心将桌边的一只碗碰翻在地,发出清脆声响。他连忙偷偷看了眼苏仪清,见她并无畏惧之情,只是平静看着自己,蒙恩心中更是懊恼,转身朝外走去。 汗木呆楞着,不知道这两位主子刚刚还阳光和煦坐在一起吃饭,怎么转眼又起了乌云? 不过既然蒙恩已经走了,汗木只得也放下筷子,快步跟上离开。 出了院子,蒙恩眉头仍紧紧皱着,大步朝后院走去。 汗木在他身后追着问:“你这是要去哪里?” 昨天来参加婚礼的宾客送了很多好马,暂时都放在后院马厩里。 蒙恩本想着去马厩里给苏仪清挑一匹温和一点儿的马,后来被那个女人气到,下意识却没忘记替她挑马。 听汗木追问才反应过来,挑什么马?大宋的公主活该不会骑马! 蒙恩又不去后院了,扭头朝东前院走,却又忍不住吩咐汗木:“等会叫厨房做碗汤送给东后院,看她们每次吃饭都要喝汤,要不然又吃不了几口就撂筷子。” 汗木答应着去了。 蒙恩才走到东前院门口,看到有人远远过来,招呼自己:“二王子,大汗让你去中厅一趟。” 作者有话说: 蒙恩:好开心,新婚之夜在老婆床上睡了一夜! 所有人:…… 这章发了以后,不太满意,于是又修了修文,添了些字数。 谢谢各位宝贝的意见和喜爱,作者好感动,为了表示感谢,此章评论再发一次红包~ 对了,蒙恩就快开窍了,哈哈哈 第33章 以前越尚还在的时候, 大汗几乎从未主动找过蒙恩,就像没这个儿子一样,现在找的倒是勤快起来。 蒙恩进去西前院中厅时, 心头满布着浓浓的嘲讽之意。 大汗如往常一样,靠坐在北窗下的罗汉榻上。 见蒙恩进来, 他只是动了动眼皮,用手里的烟袋指了指地上椅子,示意蒙恩坐下。 低头接着把装了一半的烟袋装满,深深吸了口烟,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块赤玉玉符放在榻上茶几之上, 又向前推了几寸。 这玉符大概有手指大小, 由整块红色玉石雕刻而成,颜色饱满莹润,成色极好。 一见这玉符,蒙恩脸色微微一变。 这玉符是历代相传的北夷王的身份象征,一见玉符,如见北夷王。 蒙恩小时还不懂事的时候, 有次他见父汗拿出来给大哥看, 见这块石头颜色鲜艳得如同鲜血一般,他好奇地上前摸了一下, 却立刻被父汗大力推开。 小蒙恩被推得跌倒在地, 被父汗恶狠狠地训斥了一番,蒙恩至今还记得,当时父汗说这个玉符,他连摸一下都不配。 如今蒙恩见到这玉符, 立刻回忆起父汗对自己的厌恶。 他掀起眼皮看着父汗, 等着他说话。 大汗没急着开口, 眯着眼睛抽完了一袋烟,才缓慢开口,声音苍老疲惫:“这玉符你见过,本来今年想传给你大哥的,就是没想到……” 大汗深深叹了口气,接着说:“咱北夷国做了大宋附属国这么多年,跟大宋好过,也打过。你大哥还在的时候,他有过雄心壮志,要带领北夷跟大宋斗下去,起码要争个平起平坐。另外咱北夷国这几个部落,说是联盟,其实平日大多各自为政,咱鹿寨实力最强,加上有你大哥在上面镇着,他们这几个部落首领也都不敢造次。如今你大哥不在了,估计他们也都生了别的心思。” “曾经我还想着,一切有你大哥,我也算是后继有人,可以放心把北夷国交到你大哥手上,现在人没了,我也是行将就木的人,这玉符你拿去吧,接下来北夷会怎么样,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大汗说完这一大段话,似乎用完了全身力气,整个人蜷坐在榻上,背愈发弯了。 屋内静默了很久,大汗没有等到蒙恩的反应,也不见他伸手拿玉符,不由抬眼看去,却见蒙恩嘴角带着讽刺笑容,仰靠在椅子上,看着自己。 见父汗抬头,蒙恩笑意愈发嘲讽,下巴微微抬着,轻蔑开口:“就这么个破石头,你还真当我很稀罕?从小你就不会看我一眼,所以想必也不知道,我对这个什么北夷王向来没什么兴趣,更别提这种嗟来之食。” 说完,蒙恩起身,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说:“既然你觉得交给谁都没区别,你爱交给谁就交给谁吧,这东西,你觉得我不配,正好我也不想要。” 说完蒙恩嗤笑一声,扬长而去。 大汗何曾受到过这般轻蔑对待,而且还是来自于自己儿子,他呆愣半晌,只感到内里一股气血翻涌而上,待蒙恩背影消失不见,才伸手握住那块玉符,猛地弯腰咳嗽起来。 大汗越咳越厉害,咳得直不起腰,最后一口气喘上不来,直接喷出一口鲜血。 * 当晚,苏仪清正在东后院西厢房内如常教导朝鲁写字,忽从窗口见汗木神色紧张,从院门口匆匆进来。 南璃正在院内收衣服,见状迎了上去,不知汗木对南璃说了什么,南璃似乎大吃一惊,手里的衣服顿时掉落在地上。 苏仪清不知发生何事,连忙起身出去,汗木正迎上来,急急说道:“公主,大汗想让你尽快去一趟。” 苏仪清心里突然有些慌,强作镇定问道:“发生何事?” 汗木压低声音道:“下午大汗和二王子吵了一架,蒙恩现在不知去哪里了,而现在大汗貌似不太好……” “什么叫不太好?”苏仪清焦急地问。 “吐了几次血,现在人越来越弱了……”汗木声音略有哽咽,又说:“大汗刚刚让我叫您去一趟,说有事交代,千万不要声张。” 苏仪清稳了稳心神,镇定答道:“好。”又转头嘱咐南璃:“你留在这里陪朝鲁,我去看看,很快回来。” 南璃面露担心神色,刚想说一同前往。 汗木道:“南璃姑娘,你放心,我跟公主一起去,一定护她周全回来。” 苏仪清来不及跟南璃多说,只是安抚着按了按她的手臂,遂跟着汗木快步离开。 路上,汗木大略和苏仪清说了说下午的情形,又说已经派人出去找蒙恩,但还没有找到。 进了西前院,汗木引着苏仪清直接去了正房。 开门的人正是之前苏仪清见过几次的那个精瘦男子,这人眼眶微红,见是苏仪清也没说话,只是侧身让她进去。 正房和中厅一样,装饰朴素,只有寥寥几件家具,一眼看过去甚至觉得有些寒酸。 正房里东侧是大汗卧房,此时卧房门开着,苏仪清看到大汗正平躺在架子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 也才一日未见,大汗本来花白的头发竟然全白了。 苏仪清眼眶不觉一热,快步走到床边。 大汗双颊凹陷进去,呼吸微弱,看上去一副衰败模样。 苏仪清忍着难过,轻声说:“父汗,我来了。您好些了吗?” 大汗浑浊的眼珠动了动,示意一边的精瘦男子把自己扶起来,靠坐在床头,简单的动作让他呼吸急促了很久,才慢慢平复下来。 他垂着眼帘并不看苏仪清,衰弱地开口:“公主,让你来北夷和亲,你心里怨不怨啊?” 大汗似乎并不想知道苏仪清的回答,不待她开口,接着说:“我跟你说,不用怨,怨也无用,都是命。就像我这辈子,说是有两个儿子,可真不如只有一个,如果没有蒙恩,我妻子也不会死,也许越尚也就不会死。可是,你看,他们都死了,只剩下一个蒙恩。” 苏仪清忍不住开口:“父汗,蒙恩他其实很好……” 大汗轻微抬了抬手,示意苏仪清不要打断自己,又喘了会气,接着说:“我要强了一辈子,现在却不得不认命,老天把越尚收走了,却把蒙恩留下。” “这个,”大汗费力把另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手里紧紧握着那枚红玉玉符,“他说他不稀罕要,我却只能给他,谁让他身上流着我的血,我也不甘,可这就是命。” “如今越尚不在了,我也不在了,北夷其他几个部落估计都要坐不住了,这样下去,不用宋国打过来,咱北夷自己内部就散了。” “你虽然只来了短短几日,不过我能看出来,你是个好孩子,比蒙恩强。你得答应我,要帮着他,你帮了他,对北夷和大宋都是好事,否则如果被其他部落抢了位,他们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你们大宋。” 苏仪清之前听闻过北夷玉符,她猜到就是大汗手中之物。 苏仪清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面色郑重接过玉符,肃穆说道:“父汗放心。” 交出手中玉符,大汗似乎同时耗尽了最后一丝精气神儿,他疲惫闭上眼睛,有气无力地说:“行了,我累了,你出去吧。” 苏仪清还欲说点什么宽慰大汗,却听到外面传来喧哗之声。 汗木连忙出去查看,竟是科沁部落首领莫根带着几个人来了。 莫根是来参加昨日蒙恩婚礼的,今日多留了一日,许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他带人来了西前院,叫着要见大汗。 莫根跟越尚差不多年纪,生得人高马大,身材魁梧,他跟越尚都是崇尚武力,信奉马背上得天下。 如今听说大汗病危,蒙恩又不知去向,莫根难免生出些念头。 如果能趁机夺得玉符,带着北夷王的名号回科沁,倒是一件妙事。 莫根站在正房门口,因不知房内情形,不敢擅闯,只是在门口叫喊着要见北夷王。 汗木心实嘴笨,在门口拦了几句,反而愈发让莫根觉得北夷王确是有状况,叫得更凶。 此时屋内,除了躺在床上的大汗,就只有那个大夫和苏仪清二人。 苏仪清见情势危急,也顾不上多想,打开房门,踏了出去。 门外院子里站了五六个彪形大汉,当中的正是莫根。 见苏仪清款款出来,莫根嚷着:“你一个大宋女子,在这里做什么?你把大汗怎么样了?” 苏仪清不急不忙,关好房门,回身面对莫根,平静开口:“今日天色已晚,大汗刚刚歇下了,莫根首领想见大汗,明日再来吧。” 莫根冷笑一声,说:“你一个大宋女子,凭什么在这儿代表大汗?” 苏仪清并不以为意,声音依旧平静,“莫根首领怕不是忘记了,我不仅是大宋公主,还是大汗的二儿媳,是大汗家人。倒不知莫根首领,今夜在北夷王门前叫嚷,凭的是什么身份?” 莫根脸色一僵,声音立刻阴冷下来,“向来听闻大宋之人虚伪狡猾,果然如此。我懒得跟你废话,你闪开,我要进去见大汗。” 闻言,汗木上前一步,拦在苏仪清之前,做出防守姿势。 这时,从后面传来一人声音:“这是干什么呢?” 大家回头看去,竟是好久未见的毕格。 毕格穿过庭院中诸人,来到苏仪清身边,对莫根说:“莫根大哥,有话好好说,火气干嘛这么大。” 毕格为人一向风趣和善,又没什么野心,人缘很好,大家对他也没什么防备。 莫根见是毕格,脸色缓了缓,不过语气依然强硬:“毕格,跟你没关系,我要见大汗,这个女人一直拦着不让,我怀疑她图谋不轨。” 毕格连忙打圆场:“哎呀,不会的,公主为人正直,定不会做什么龌龊事。要不,公主,你就让莫根大哥进去看一眼大汗,也不影响大汗休息。” 苏仪清声音依旧轻柔,却很坚定:“我并不知莫根首领有什么要紧事,一定要此时进去看一眼。大汗身体不适,已经睡下了,有事明日再来。” 莫根一听,怒目圆睁,浑身肌肉都紧绷起来,上前一步逼近苏仪清,低声喝道:“你可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跟你好好说话,你还以为是怕你了?” 说着,莫根唰的一声,抽出腰刀,对向苏仪清。 见状,汗木正要动作,忽然听到院门口传来蒙恩懒洋洋说话的声音:“莫根,你可真能耐,用刀对着女人。” 作者有话说: 蒙恩:老婆,别怕,我来了! 仪清:我没怕啊~ 开心周末加更,下一更今晚九点! 第34章 听到蒙恩的声音, 苏仪清顿时微微松了一口气,这才发觉一直紧握的手心中冷汗涔涔。 蒙恩慢悠悠地踱步过来,状似无意地站在苏仪清身前, 高大身躯把苏仪清挡得严严实实。 他两只手指夹住莫根的刀尖,似乎也没怎么用力, 就把莫根的刀转了个方向,开口说话,声音依旧慵懒:“说说吧,你找我父汗有什么事?跟我说是一样的。” 见蒙恩出现,莫根知道今夜情势已定, 他就势收刀入鞘, 也敛起凶神恶煞的模样,故作轻松开口说:“就是担心他老人家,既然你来了,那无事了,我就回去了。”说着,转身要走。 “慢着。”蒙恩却又开口叫住莫根, “你没事了, 我还有事儿。刚才你在这儿,对我女人大呼小叫的, 还说她什么奸诈狡猾, 图谋不轨,我女人还不高兴呢,看她这小脸绷着的,你就这么走了, 回头她还得给我脸色看。” 苏仪清下巴微扬, 似乎是配合蒙恩一般, 面色紧绷着,一副不悦模样。 莫根脸色一僵,难不成让他当众给这个大宋女人道歉? 他看着蒙恩,哼笑一声,说:“蒙恩,你要是想找茬,也找个好点的理由,谁不知道你小子天不怕地不怕,会怕一个女人脸色?” 蒙恩嘴角依然勾着笑,眼神却冰冷如霜,上前一步跟莫根对面而立,声音狠戾,低声说:“我怕什么,不怕什么,还不用你来操心。” 蒙恩个子高大健硕,莫根虽身材魁梧,却比蒙恩矮小半个头,两人站在一起,感觉莫根气势上也低了半头。 这时,毕格上前拉着蒙恩打圆场,说:“好啦,莫根就这个性子,你就别跟他计较了。” 蒙恩却丝毫未动,依然盯着莫根,说:“我也是这个性子,有本事对我来,冲女人算什么本事。” 毕格只好又去劝莫根,“都是误会,你刚才也是太凶了点儿。” 莫根知道蒙恩和汗木都是高手,此处又是在鹿寨北夷王府,真的动起手来,自己未必能全身而退,于是接着毕格的话,敷衍地说了句“刚才叨饶了,见谅。” 说完,又盯了眼蒙恩,转身带着人大步离开。 苏仪清见危机解除,她担心大汗,也来不及跟蒙恩说话,连忙转身推开房门,却见大夫正单膝跪在床前,而大汗双目紧闭,平躺在床上,毫无声息。 蒙恩从苏仪清身边越过,大步径直走到大汗床边。 大夫双目通红抬头看着蒙恩,缓慢摇了摇头。 苏仪清抬手捂住唇,眼中迅速蒙上一层泪光,朦胧中她看见蒙恩高大身影,一动不动地矗立在大汗床前,一向阔挺的肩膀似乎垮塌下来,看上去无尽落寞沉重。 * 北夷崇尚自然,认为人的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 人去世之后,大多火葬,归于自然,也并没有埋葬的繁文缛节礼仪。 第二日白天,北夷王大汗简单的葬礼就结束了。 晚上回到东后院,苏仪清心绪沉重复杂,在她心中,大汗首先是个孤独的老人,其实才是一代北夷王的身份。 白日事情繁杂纷乱,如今静下来,苏仪清细细思考着北夷局势,如今老北夷王去世,一直威望极高的越尚也不在了,蒙恩须要尽快稳住地位,否则不仅北夷容易内乱,大宋得知消息后,也有可能趁虚攻打北夷,这是苏仪清最不想看到的情况。 她又想起当时让黑衣人带口信给宋枫城,让他调查北夷战事纷争,不知他进行得如何,还有孟将军的那封信,也不知有何效果。 不过此时当务之急,还是要把玉符交给蒙恩。 思及此,苏仪清起身去东前院,想看看蒙恩回来没有。 东前院里没有上灯,也没有人,静悄悄的。 今晚月色很好,借着月光,苏仪清看到正房的房门是虚掩着的,于是缓步过去,推开门,轻声问:“蒙恩,你在吗?” 眼睛渐渐适应了屋内的黑暗,苏仪清看到蒙恩高大身影站在窗前,正转身看过来。 蒙恩穿了一身黑色长袍,在窗外月光照映下,宽肩窄腰的身材如剪影般,他背对窗外,脸色隐在阴影中,看不分明。 苏仪清缓缓走过去,立于蒙恩身前,微微仰头看他。 一片黑暗中,蒙恩眼眸隐在暗处,只能看到紧抿的嘴角和刀削般凌厉的下颌线条,静默片刻,蒙恩突然开口,声音寂寥:“他走之前说了什么?” 苏仪清知他父子感情决裂,可蒙恩自幼无母,父亲又不待见他,他如此桀骜不驯,看似满不在乎,但谁不渴望父母的疼爱认可呢? 苏仪清想了想,逝者已逝,她觉得应该让留下的人多些念想,少些怨恨,于是轻声开口:“大汗说,他很思念你的母亲,还有你大哥。” “还有,他对你很愧疚,觉得应该对你更好些。他觉得你很好,能当得起北夷王重任,只是他看不到了……” “胡说!”蒙恩打断苏仪清,声音紧绷着,“他从未觉得我是他儿子,他恨不能让我替大哥去死。” 苏仪清摇摇头,轻柔开口:“也许之前他对你有不满,可昨晚我想他终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说了那些话,所以他让我把这个给你,还让我帮你。” 说着,苏仪清把手中玉符递过去,这句话是真话。 蒙恩垂眸看着苏仪清手中的玉符,却没有接,低声开口,似压抑着痛苦:“这玉符,父汗昨日曾想交给我,我没要,还顶撞了他,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因此才……”蒙恩声音渐低,终是说不下去了。 这是苏仪清第一次看到向来狂傲不羁的蒙恩露出如此脆弱神色,这个魁梧的男人无声无息地低头站着,可苏仪清却从他的沉默中感受到深深压抑着的无奈和悲伤。 苏仪清眼眶一热,她伸手握住蒙恩垂在身体两侧握成拳的粗糙大手,柔声说:“他并没有怪你,他希望你好,他也知道你能挑起这个重任。” 蒙恩抬起隐在暗处的双眸,看着面前的她。 苏仪清此时面对窗外,月光洒在她脸庞之上,照亮她细腻柔和的肌肤,还有那双似乎含着水光的双眸。 也许是她转述父汗的话太温暖,也许是她的目光太柔和,蒙恩只觉得眼中一热,这种感觉很陌生,让人无所适从,他不想让苏仪清看出自己失态,下意识猛地伸臂把眼前人紧紧抱入怀中。 搂入怀里那刹那,蒙恩惊诧于她竟然那么软又那么暖,和自己的怀抱契合得那么好,他一向粗粝内心被那柔软温暖熨帖着,让他不由自主得渐渐收紧双臂,把怀里那软绵绵的人搂得更加严丝合缝。 苏仪清身子一僵,随即想到蒙恩和大汗父子二人直至死也未曾和解,心中不由涌起对蒙恩的同情,见他抱着自己愈发用力,强壮身体甚至在微微颤抖,她抬手轻轻拍着蒙恩肌肉结实的脊背,以示抚慰。 这时,门口传来汗木的声音:“蒙恩,你在吗?” 接着汗木举着一只火烛走进来,见屋里立着两个黑影,他并未在意,径直去桌前点燃了灯,待火光稳定后,把灯罩罩回去,才回身看蒙恩和苏仪清二人站在窗前。 二人似乎都有些局促,尤其是公主,面色在烛光下好似透着绯红,眼神也飘着看向别处。 汗木略有奇怪地看了眼苏仪清,问:“你们二人在屋里说话,为什么不点灯?” 蒙恩胸膛起伏,带着气恼快步上前,敲了下汗木的头,说:“你进来干嘛不敲门?” 汗木辩解道:“是你之前说敲门太麻烦,不让我敲门的呀,还是你们俩有什么……”说到这里,汗木突然意识到什么,恍然大悟,自己也窘迫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那个……我的确没想到,我错了,我这就走了,你们继续继续……” 汗木边说,边跳着脚走了,仿佛屋里有火追着他烧一样。 苏仪清面色涨得更红,似乎也呆不下去了,抬步就要走,却被蒙恩拦住。 两人对面而立,都没有看对方。 明明是仍有寒意的初春夜,二人却都觉得屋内气温攀升,热意蔓延。 静默片刻,最后还是蒙恩故作镇定地轻咳了一声,说:“那个玉符,我还有话想问你。” 苏仪清这才记起手里还捏着那枚玉符,连忙递了过去。 蒙恩仍然没有接,他转身去屋内圆桌边,倒了一杯冷茶仰头灌了下去。 冰冷茶水稍许冷却了蒙恩体内热火,他捏着茶杯回身看她,问:“你为何要把玉符交给我?” 苏仪清不解地看着他。 蒙恩道:“昨夜莫根明显是冲着这玉符去的,你宁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护着这玉符,甚至你还可以把这玉符交与大宋……” 苏仪清想起昨日午膳时,他还和她因大宋战事起了争执,二人不欢而散。 她轻叹了口气,缓步走到蒙恩身边,轻柔开口:“我把这玉符交与你,是因为大汗嘱托,也是因为我相信你会是个好的北夷首领,你虽狂傲,但为人善良。仪清不愿见大宋和北夷再起战乱,不愿见有人再因两国战事伤亡,无论这民众是大宋还是北夷,而我相信你亦有此心。” 蒙恩深深看着苏仪清,片刻后挪开眼神,似是嘴硬:“我才没有……”说了一半,却又停下,一直紧绷的唇角却终于柔和下来,又说:“有时候我脾气太冲,你……” 苏仪清了然笑笑,把手中玉符放入蒙恩手中,轻柔开口:“不管你有没有,这个你先收好。” 蒙恩郑重握紧手中玉符,沉默半晌,又正色开口说道:“既然我做这北夷王位,那必要对整个北夷民众负起责任。北夷受大宋欺压多年,我大哥更是因为大宋战事而亡,如今大宋态度虽暂时软化,可待他强大之后,未必不会对北夷动手,所以,仪清,我知你所想,不过此事未必能如你愿,到那时,也希望你能站在我这边。” 苏仪清抿唇抬眸,看着蒙恩狭长双目中坚定目光,她面色逐渐凝重,终究沉默着没有应对。 作者有话说: 蒙恩:我抱到了心爱的老婆,里程碑式的热泪盈眶! 仪清:这只是一个同情的抱抱哦~ 第35章 蒙恩就任了北夷王位。 北夷是部落联盟制度, 平时各个部落独自管理,不似大宋集中管理,事事都需要上报请示天子, 所以北夷王平日并不会有太多政事需要处理。 只是蒙恩新继位,仍然需要去各个部落走访一圈, 加强联盟,并借机树立威望。 蒙恩打算先从较弱部落开始,而离鹿寨最近的第二大部落科沁,则放在最后。 这两日蒙恩一直在外未归,苏仪清在王府内每日如常读书, 摆摆棋谱, 还要教朝鲁认字写字,日子平静。 这日下午,苏仪清正在西厢书房内读书,忽闻院内传来南璃说话声音,她抬头看去,竟是毕格立于院中。 片刻后, 南璃引着毕格来到西厢房。 苏仪清上次见毕格还是大汗过世那夜, 他在莫根面前为自己解围。 而来鹿寨这一路上,毕格也一直对自己照顾有嘉, 所以苏仪清见到毕格, 只感到格外亲切。 她笑着起身迎上去,“毕格,好几日没见你,这些天做什么去了?” 毕格以前总喜欢穿色彩鲜艳的长袍, 今日却穿了件深棕色的, 映衬得他整个人气质都深沉了。 他目光在苏仪清脸上逡巡片刻, 方笑着答:“我叔叔家里有点事,去科沁住了一段时间。” 毕格母亲是老北夷王的妹妹,父亲是科沁首领莫根的亲叔叔,也就是说,按大宋亲属称呼,毕格其实是莫根的堂兄弟。 这种部落之间的联姻,是加强部落联盟的方式,并不奇怪。 苏仪清让南璃去倒茶来,自己引着毕格坐在东窗下的太师椅上。 这是毕格第一次来东后院,他打量着屋内装饰,称赞说:“如果不是公主住进来,我都不知道这个院子还能有这般书香气。” 苏仪清抿唇笑,“咱们已经如此熟络,就不必这样客气了,你叫我仪清就好。” “仪清……”毕格轻轻念丽嘉出声,仿佛在唇齿间细细品味一般,又笑了:“好呀,这样子确是亲切。” “仪清,来了鹿寨也有些时日了,住的还算习惯?”毕格接着问。 “还好,大家对我都很好。”苏仪清微微偏头看毕格,她总感觉毕格与之前有些许不同,更加深沉稳重。 毕格似是开着玩笑说:“那是仪清你为人平和,总是为别人考虑。蒙恩那个家伙,新婚燕尔就跑出去,把你一人留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鹿寨,怎么能说是对你很好?” 苏仪清是真的从未如此想过,本来她和蒙恩的婚姻就是表面文章,也因此她从未想按丈夫标准要求蒙恩。 苏仪清刚想开口为蒙恩辩解,却又听毕格开口说:“之前记得你说过想学骑马,不知蒙恩有没有帮你找马?” 还真的没有。 那日跟蒙恩提及选马之事,本来说的好好的,但后来二人发生口角,接着大汗去世,蒙恩就任,又马不停蹄地去其他部落拜访,选马和学马一直没来得及再被提及。 见苏仪清的反应,毕格就猜到了,他了然笑笑,起身说:“正好下午我无事,走,带你去选匹马。” 这个提议倒真的勾起了苏仪清的兴趣,她莞尔一笑,跟着起身,说:“好呀。” 毕格虽家不在北夷王府,不过他是老北夷王的外甥,自幼又跟蒙恩相熟,一年倒有大半时间是住在北夷王府里,对北夷王府就如同自家一般熟悉。 带着苏仪清从东后院出来,他轻车熟路地领着她朝后院过去。 北夷王府的后院本设计成花园模样,有各种形状的花园花圃,还有假山凉亭,不过北夷气候不适应娇艳鲜花生长,历任北夷王也从未上心打理过这个园子,所以如今后院荒草丛生,更是被划出一块来做马厩,用来养马。 毕格引着苏仪清直接去了马厩,路上经过后院花圃之间的小路,苏仪清看着后院满目苍夷的样子,心中觉得遗憾。 如果能上心规整下,这个园子应该很是美丽。 花园是荒废了,可后院的马厩倒是修整得十分整齐。 北夷人对马有天生的热情,对待马就像对待自己孩子一般。 马厩用围栏被隔成一个个独立空间,里面每匹马儿都膘肥体壮,洗涮得干干净净。 苏仪清对马匹了解不多,跟在毕格身后,听他热心为自己介绍各色马匹特点习性。 最后,毕格选了一匹枣红色骏马,全身皮毛光亮如缎,只在额上有一块白斑,姿态高贵。 毕格把它从马厩里牵出来,一边教苏仪清抚摸它的马鬃和马颈,边说:“这匹马是咱北夷本地血统,性情温和,你试着摸摸。” 苏仪清按照毕格教导的方式摸着马匹柔和顺滑的皮毛,看着它温和无害的大眼睛,觉得心中欣喜,愈发爱不释手。 毕格见苏仪清喜爱,干脆去拿了马鞍等全套马具,给枣红马装上,招呼着苏仪清去马场遛遛。 苏仪清心动不已,略作思索,觉得并没什么不妥,于是答应下来。 回去换好适合骑马的胡服,苏仪清和南璃坐着车辇,毕格在一旁骑马缓行,一同前往马场。 今日是个碧空万里的好天气,蔚蓝天空上飘着几朵白云,风和日丽。 从北夷王府去马场,路上要经过鹿寨民众聚集居住的区域。 说是聚集居住,各户之间距离都很远,因为北夷人民以饲养牛羊为生,基本每家都有一片巨大场地用来圈养牛羊。 如今寒冬已过,各家各户都赶着牛羊出来放牧。 苏仪清微微掀开车帷,看着外面广阔草原上,远处有一群群洁白羊群在地面上缓慢移动,放牧人纵马奔驰,呼喝之声不绝于耳,自己不免也心意开阔舒展起来。 如今再想起大宋盛阳的皇宫生活,当真竟如上世一般遥远。 走了大概一炷香时间,到了马场。 苏仪清下了车辇,毕格已经牵着枣红马等在一旁,他让苏仪清先上马,然后自己骑着另一匹马,和苏仪清并肩缓缓而行。 他对苏仪清说,在骑马快行之前,需要先跟马儿慢慢熟悉起来,不能操之过急。 马场的草已经长出嫩芽,看上去像是在大地上铺上一层嫩绿色的绒嘟嘟的地毯。 苏仪清骑在马背上,看着这广袤天地,阳光照耀,微风拂面,只觉得心胸舒畅,嘴角也一直带着笑意。 她今日穿了一身青蓝色的胡服,合身的衣服勾勒出她凸凹有致的身材,一头乌黑秀发绑成辫子,露出光洁额头和一双英气双眸,褪去了几分平日的温婉,愈发显得英姿飒爽。 毕格在她身边策着马缓缓前行,时不时跟她闲聊几句,偶尔说到有趣的事,苏仪清不由得捂着唇笑了出来。 正在这时,苏仪清忽然听见有人在右后方低声怒喝:“你们在做什么?” 她和毕格同时回头,竟看到蒙恩骑着他那匹黑色大马,脸色阴沉地矗立在不远处。 苏仪清勒停马,嘴角还带着未收敛的笑意,问:“蒙恩,你回来了?” 蒙恩却不回答,脸色阴得像是要滴下水来,只是翻身下马,几大步走过来,拉着苏仪清这匹马的缰绳,低声说:“你下来。” 苏仪清有些莫名,不过还是顺从地下了马,对蒙恩说:“毕格替我在后院马厩选了这匹马,今日来试着骑一骑……”还没说完,她就被蒙恩抓着手臂往身后一带。 蒙恩把苏仪清挡在身后,对着旁边也下了马的毕格,声音阴恻:“毕格,你想做什么?” 毕格倒是带着笑,与往日神情无异,说:“仪清不是说了吗?她想学骑马,你又没空,我就带她出来骑骑马呗。” 见蒙恩双眸阴霾着盯着自己,毕格又笑着说:“蒙恩,你也太小气了,你已经和仪清成婚,我都大度地不计较了,你还横眉竖眼的,倒像是我抢了你的人一样。” 这时,苏仪清也挣脱了蒙恩一直握着自己手臂的大手,转到他身前,明显压抑着情绪,声线紧绷着说:“蒙恩,毕格只是带我出来学骑马而已,你这是要干什么?” 苏仪清并不知蒙恩和毕格之前因婚事争执之事,只是觉得蒙恩今日的怒火来得莫名其妙,她并未觉得自己做错什么,却总是要承受蒙恩阴晴不定的性格。 今日来学马,她本来充满期待,心情也难得很好,却又被蒙恩无缘无故地大发脾气。 苏仪清努力压抑自己的不满,不过话语间还是带上些情绪。 蒙恩见苏仪清和毕格一前一后站在自己面前,倒像是他们是一起的,共同面对自己这个外人,只觉得内心一股邪火冲天而起,烧得自己天灵盖都要掀起来了。 过去两日,蒙恩马不停蹄的拜访了两个部落。 本来无需如此赶路,他却好似有什么要紧事一般,急着要回鹿寨。 昨日拜访的那个部落里,蒙恩看到一匹品相极好的白马,全身没有一丝杂毛,当真是欺霜赛雪一般。 他一见这匹马,就惦记着想带回来送给苏仪清。 那匹马的主人开始还不愿割爱,最后蒙恩亲自上门,用三匹好马作为交换,那人才同意将白马换给蒙恩。 今日凌晨,天刚蒙蒙亮,蒙恩就起床赶路。 来送行的部落首领,跟他开玩笑,说他新婚燕尔,要急着回家会小娇妻。 蒙恩听了,心中微微一热,也未否认,只是爽朗大笑,和那部落首领抱了抱拳,策马而去。 蒙恩的马脚程快,他又按耐不住想再快一些,于是他自己策马先行,让汗木领着其他人和那白马随后行进。 经过几个时辰策马狂奔,眼见鹿寨就快到了,蒙恩心底涌上雀跃的期待。 只是没想到,还没到鹿寨,蒙恩就见到了他心中一直想见之人。 回鹿寨的路上要经过这片马场,离得很远时,他一眼就认出这边这个纤细窈窕的身影,接着就看到了她身边的毕格。 这二人并肩缓行,有说有笑。 这情景对满心期待的蒙恩简直是浓浓讽刺,他内心仿佛燃了一把火,顿时把要见到她的雀跃欣喜燃烧殆尽,烧得他眼睛都红了。 此时,蒙恩眯眼看着面前二人,只觉得越来越碍眼,努力控制半晌,怒极反笑,尽量平静着说:“毕格,我自己的女人,我自己来教,不用烦劳你了。” 说着,他伸手拉住苏仪清手腕,带她向自己那匹黑马走去。 蒙恩自己先翻身上马,接着弯下腰身,双手插入苏仪清两腋之下,猛地一用力,竟把她整个抱起,放在马背上,置于自己身前。 不顾苏仪清僵硬的挣扎,蒙恩单手紧扣着她的腰,把她按入自己怀中,接着双腿用力一夹,跨下黑马扬起四蹄,奔腾而去。 毕格立在原地,看蒙恩抱着苏仪清纵马走远,脸上表情也阴霾下来,眼神中透出一丝压不住的恨意。 作者有话说: 此章知音体标题: 痴情男毕格主动教导苏仪清骑马,蒙恩怒气攻心到底为哪般? 第36章 这是第二次苏仪清和蒙恩共乘一马。 和上次二人客气地保持距离不同, 这次苏仪清只感觉蒙恩结实有力的臂膀牢牢搂着自己的腰,坚硬胸膛也紧紧贴在自己后背上。 思及今日前后,一向冷静的苏仪清也不免气血上涌, 她挣脱不开蒙恩如铁箍般的臂膀,只能用力拍着他手臂, 叫着:“蒙恩,放开我,你发什么疯?” 身后的蒙恩呼吸很重,灼热气息喷在苏仪清脸颊,他咬着牙在她耳边说:“不是想学骑马?我现在就教你学骑马。” 苏仪清挣扎得更厉害了, 只是大声叫着:“放我下来。” 蒙恩置若罔闻, 只是一味策马狂奔,怀中的人挣扎得越来越厉害,后来竟抓住他握着缰绳那只手,一口咬了上去。 蒙恩感到手背刺痛一下,猛地勒紧缰绳。 正在奔驰的马儿被紧急勒停,前蹄猛地扬起, 竟直立起来, 将马上二人甩了下去。 二人翻落在草地上,好在草地柔软, 加上蒙恩下意识紧紧护着她, 苏仪清并未受伤,只是被吓到,一时间睁大双眼僵在蒙恩怀里。 二人翻滚几圈,最后苏仪清被蒙恩压着仰躺在草地上。 愣了片刻, 苏仪清反应过来, 又立刻挣扎起来。 她长这么大, 一直都行为端方,从未有如此失态的时刻,心中充满懊恼,还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放纵,只觉得身上压着自己这人讨厌至极,不由用力拍打着蒙恩肩膀。 蒙恩被苏仪清不轻不重地打了几下,一只大手轻松扣住她双手手腕,按在头顶。 这下苏仪清动弹不得,只挣得满面通红,大眼睛里蒙上一层泪水,更加窘迫,口不择言地叫着:“放开我,你这个疯子,我真是厌烦死你了!” 蒙恩见她要哭了,本欲放开她,听她此言却猛地顿住,高大健硕身体牢牢压制着她柔弱娇躯,居高临下眯起眼睛,看着身下剧烈呼吸却又死死咬着咬唇忍耐地苏仪清。 蒙恩眼神阴霾,低声反问:“你厌烦死我了?”接着嘴角勾起恶意笑容,似是带着蛊惑说:“那怎么办?你别忘了,我可是你夫君。”说着竟低头要去亲她。 苏仪清下意识偏过头,蒙恩薄唇就落在她脸颊上。 本来蒙恩也是被苏仪清气得失去理智,可当真的亲到她娇嫩脸蛋,那瞬间却有些失神。 比想象中的感觉还要娇软,还要美妙,他不由顺着脸颊亲下去,埋在她的肩窝深深嗅着她身上凌冽梅香,脑中横冲直撞的怒气渐渐平复,却被另一种陌生情愫取代,只想在她身上汲取更多香气。 正沉迷着,蒙恩唇舌却品尝到一丝苦意,原来是苏仪清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又沾在他唇上。 这丝苦涩换回蒙恩的理智,他抬起上身,看苏仪清闭着双目躺在自己身下,大片泪水汹涌流出,浑身都在轻轻颤抖。 蒙恩愣怔片刻,低低骂了一声,撑着翻身起来,坐在苏仪清身边草地上。 苏仪清也立刻翻身起来,手脚并用地逃离蒙恩身边,双臂抱住自己,坐得离蒙恩远远的。 蒙恩眯着眼睛看着苏仪清胡乱地擦去泪水,心里暗暗骂了自己一声,真是魔障了,会这么对她,见她狼狈模样,心中泛起一阵心疼,起身过去半蹲在她身边。 他从未跟人认过错,正想着怎么开口,却见苏仪清抬起头,一脸戒备地看着自己。 苏仪清提防的眼神让蒙恩顿住动作,他不禁想起她刚刚那句“我真是厌烦死你了”,蒙恩心中如同堵了块巨石,一口气出不来又下不去,他又懊恼又烦闷,索性不再说话,起身去把黑马牵了回来。 待他返回时,苏仪清已经整理好自己身上衣服,站在草地上,小脸紧绷着不看他。 蒙恩牵着马走到她身边,压着性子说:“上马,送你回去。” 苏仪清全身都紧绷着,抗拒意味明显。 蒙恩抬头看看已经偏西的太阳,说:“这里离北夷王府还有十几里地,如果你想走路回去也可以,我陪你。” 苏仪清瞥了眼蒙恩,又一动不动地站了半晌,蒙恩也不急,就牵着马站在一边等她。 最后苏仪清看了眼渐暗的天色,咬了咬唇,还是来到黑马旁边,翻身上马。 蒙恩随后上马,看她挺直的脊背尽量前倾,要跟自己拉开距离,犹豫了一下,还是伸臂将她扣进自己怀里。 感到她身体一僵,蒙恩在苏仪清耳边说:“知道你恼了,不过这样你省力些,这样才有力气继续跟我闹。” 苏仪清冷着声音说:“谁跟你闹了?” 蒙恩难得软着脾气说:“是是,是我闹,你坐稳些。” 说完依然单手搂着苏仪清的腰,双腿一夹,跨下黑马奔驰起来。 二人一路僵持无话,好在很快就到了北夷王府,苏仪清下了马,看都没看蒙恩一眼,抬步就要走,却被蒙恩从身后拉住手臂。 苏仪清并未回头,脊背挺直着,明显依然很气恼的样子。 蒙恩犹豫半晌,终于低声说:“仪清,今日是我不好,你……” 苏仪清认识蒙恩这么久,见过他桀骜、张扬甚至软弱的模样,却从未见过他低头认错的样子,可她今日真的倦了,此刻只想自己静一静。 她未发一言,只是稍稍用力挣开蒙恩的手,径直朝东后院去了。 南璃正焦急地站在东后院门口张望,看到苏仪清身影后,立刻迎上来,关切地问:“公主,二王子这是带你去哪里了?” 经过这一下午,苏仪清只觉得浑身疲惫,她摇摇头,轻声说:“无事。”之后扶着南璃回了院子。 简单用过晚膳,苏仪清让南璃准备热水沐浴。 泡进温热水中,她紧绷了一个下午的心神终于放松下来,她用手掬着水轻轻擦洗着脖颈,突然想起下午蒙恩唇舌在这里亲吻,炙热鼻息喷在耳后的感觉,不禁脸上又泛起绯红。 这时,南璃拿着澡豆进来,坐在木桶边,一边细细替苏仪清洗着她乌黑浓密的头发,边说着:“公主,二王子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苏仪清出神地想着什么,并未回答,其实她也想知道,不过是毕格教自己骑马,蒙恩为何生这么大的气。 思及此,苏仪清倒是想起毕格,于是问南璃:“毕格后来怎么样?” 南璃回答:“他见二王子带你走了,也没多停留。毕格真是脾气好,二王子发了那么大脾气,他还是和颜悦色的,后来也没生气,只是让人送我回来。” 苏仪清点点头,心道一般人确实不会像蒙恩那般喜怒无常。 南璃用清水冲洗着苏仪清的长发,又说:“公主,你说二王子下午是不是因为醋了,才发的脾气?” 苏仪清伏在桶壁上,认真想了想,柔声说:“应该不是,我并未觉得他钟意于我。我跟他自盛阳第一次见面,他似乎就不喜我,你也看到,来鹿寨这一路上,他对我们一直颇有埋怨。” 南璃叹道:“我也说不清,说他不喜公主,但似乎对公主又很上心,可是态度又总是别别扭扭的。不过公主也说,北夷人性情和大宋人不同,也许他们表达感情的方式与咱们也不一样呢?” 听闻,苏仪清心中微微一动。 南璃又絮絮叨叨地说:“要说对公主关怀备至,那太子绝对算得上,可最后不还是……” 意识到自己可能说到公主伤心事,南璃住了口。 突然听到宋枫城,苏仪清倒微微一怔,她发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想到这个人了,如今再思及他,心里没有一丝波澜,只觉得他已经成为前尘往事中一个淡淡的影子,不会消失,但也不会对自己有任何影响。 至于蒙恩,苏仪清觉得自己看不懂他,索性放在一边。 又在热水里舒服地泡了一会儿,苏仪清起身换上洁白中衣,坐在正房正中的大红酸枝圆桌前晾着长发,拿了一本书有一搭无一搭的看着。 此时外面春意已浓,空气微醺,带着丝丝暖意。 桌上梅蕊香静静燃着,苏仪清让南璃把房门打开,看着夜空中的一轮明月,心情逐渐平和下来。 * 第二日清晨,苏仪清如常用完早膳,坐在桌前喝着茶,想着反正自己幼时学过骑射,不是毫无基础,不如自己去马场练习骑马,练习多了,自然就会了。 正犹豫着,忽见蒙恩从院外大步进来。 今日他穿一件暗紫色长袍,映衬得他俊美五官带上一丝贵气。 见到蒙恩,苏仪清想起他昨日所作所为,脸上不由冷落下来,垂着眼帘不去看他。 蒙恩倒是与往日无异,几大步进了屋子,坐在苏仪清旁边的椅子上,带着笑说:“仪清,今日带你去学骑马。” 苏仪清依旧冷了脸,偏了身子不去看他。 蒙恩也不以为意,干脆起身来到苏仪清面前,半蹲下来仰脸看着她,眼睛里闪烁着笑意,带着讨好说:“还生我的气?我有东西送你。” 说着,他一边把一直拎在手里的一个布袋打开,里面是一套紫色女子北夷服饰,还有一双黑色长靴,边说着:“你们大宋的衣服不好骑马,我叫人给你准备了这套北夷衣服,你试试看。” 苏仪清瞥了一眼,说:“我不要,我也不跟你学骑马。” 闻言,蒙恩低下头想了想,接着慢慢起身,一手撑着桌面,一手撑在苏仪清身后的椅背上,弯腰看着苏仪清,似笑非笑着说:“你不要我教,难道让毕格教?” 作者有话说: 作者欣慰:蒙恩小朋友在逐渐长大,学会控制脾气了,学会哄人了! 蒙恩兴奋一溜烟去找仪清:老婆,我受表扬啦! 仪清冷漠脸:哦,你原来-100分,现在-90! 第37章 苏仪清被蒙恩压迫得向后靠在椅背上, 看他那张俊脸越来越近,只觉得窘迫,脸都涨红了, 轻声喝道:“你起来,好好说话。” 蒙恩却不为所动, 依旧半躬着腰压在苏仪清上方,嘴角勾着笑,“说呀,我是你夫君,你不让我教, 还想找谁?” 这时, 屋外传来汗木的声音:“蒙恩,你在这里吗?” 苏仪清连忙一把推开蒙恩,自己起身离开他桎梏范围,快步走到门边,像是看到救星一般,对汗木说:“他在这里。” 蒙恩无奈歪头指尖刮了下眉梢, 站到苏仪清身后, 对着屋外的汗木不耐烦地说:“找我做什么?” 汗木老实回答:“塔娜刚刚派人来送了封信给你。”说着把一个信封送上来。 蒙恩就站在原地拆开,潦草地看了一遍。 原来是塔娜听闻蒙恩继任了北夷王, 让他尽快去科沁拜访她哥哥莫根, 她说莫根上次在鹿寨跟蒙恩闹了些不愉快,最好尽快修复下关系。 蒙恩一目十行看完,把信胡乱塞回去,扔回给汗木, 说:“无事, 不用理会。对了, 昨天带回来那匹白马在哪儿?你去牵到门外候着。” 汗木问:“昨日不是说今日要去科沁吗?” 蒙恩挥挥手,示意他快去牵马,边说:“今日有正经事要忙,过几日再去科沁,不急。” 汗木一向听话,答应着去了。 蒙恩回身拿起刚放在桌上的布袋,塞到苏仪清怀里,说:“去换上,我们这就去马场。” 听了蒙恩和汗木刚刚的对话,苏仪清心神突然恢复了清明。 蒙恩新继位,有很多事情要做。 昨日之事,无非是他俩之间闹了些别扭,无论如何,不该因此影响政事和大局。 苏仪清面色恢复了平静,轻柔开口:“不是说有正经事要忙?学骑马的事不急……” 蒙恩微微低着头,看她又成了那个端庄稳重的公主模样,带着些无奈说:“我说的正经事,就是教你骑马啊。” 见苏仪清惊讶地睁大眼睛,蒙恩勾着笑说:“我认真的,你要学骑马,就是我此时最正经的大事。早一天晚一天去科沁,又不会怎么样。可要是我再不快点教你骑马,你又去找别人教,我可不能保证会做出什么。” 苏仪清依旧保持着礼貌微笑,看不出任何情绪,平静说道:“蒙恩,你我在成婚之前说过的,我们之间的和亲,只是权宜之计,所以你不必对我如此。昨日你发脾气,是不是因为觉得毕格和我过于亲密?不过你应该知道我和他并无任何私情,所以也许你只是觉得如此面子受损而已。” 见蒙恩似乎要开口说话,苏仪清抬手拦住他,自己接着说:“如今我名义上是你蒙恩的妻子,自然也要为你考虑周全些,以后这样的事我会尽量避免,所以你无需再担心。” 蒙恩微微低头看着苏仪清,似是分辨她的情绪,见她面色平静,他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敲了敲苏仪清的额头,说:“我就是想教你骑马而已,怎么换来你啰啰嗦嗦说这么多。快点去换衣服,我们早去早回。” 说着他双手扳着苏仪清肩头,将她转过身推着进了卧房。 关上卧房隔间的门,蒙恩回到圆桌旁坐下,顺手拿起她放在桌上的书翻了翻,是一本诗词合集,摊开的这页上,词牌名是蝶恋花,其中最后一句却是,多情却被无情恼。 蒙恩口中无声念了两遍这句词,又思及刚刚苏仪清带着礼貌客气笑容说的那些话,有些头疼地支着头歪坐着。 昨日带着苏仪清回了王府之后,他自己在东前院坐了很久,一直在想着她。 想起昨日下午见到她和毕格在一起时,心里那股邪火冲天的感觉;亲吻她时,那强烈情愫冲击到不能自控的感觉;还有后来见她闭着眼流泪颤抖时,心疼得只想哄着她的感觉;尤其到最后,竟然破天荒的向她低头认错,蒙恩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他闷头坐在院子的台阶上,心里不断问自己:蒙恩,你是不是醋了?难道你是喜欢上她了? 其实喜欢上一个女子,蒙恩并不觉得丢人,让他心存芥蒂的是她大宋公主的这个身份,虽然她善良温柔,可她仍然是大宋人,更别提她还曾经是大宋当今太子的青梅竹马。 想到这里,蒙恩那股邪火又蹿上来了,他还记得在盛阳第一次见苏仪清的情景,她当时仓惶心碎的模样,都是为了那个男人。 蒙恩皱着眉起身,在院子里烦躁地来回踱着步。 来回走了百十趟,蒙恩总算平复了些。 如今他已经和她成了亲,是正儿八经拜过天地的夫妻,她就住在他的王府之中,换句话说,她已经是他蒙恩的人了,自己还气什么呢? 思及此,蒙恩就觉得心平气和了,甚至还有点得意洋洋。 蒙恩在院中站定,心中思绪逐渐清明,他就是喜欢上了苏仪清,而她现在已经是他的妻子,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的事吗? 他钟意她,自然要接受她的一切,包括她大宋公主的这个身份。 如今大宋和北夷和平无事,这个身份自然无碍,如果以后两国真的有纷争,到那时她自然要随着他的,毕竟她都已经嫁到北夷。 这些想清楚了,蒙恩心中逐渐充满了轻飘飘的喜悦,对未来和她一起的生活充满向往。 再想起下午发脾气的事,蒙恩愈发自责,决定明早就去找苏仪清,给自己的女人赔个不是道个歉,哄她开心,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蒙恩兴奋得半夜没有睡,天刚蒙蒙亮就起来,自己骑着马跑去十几公里外一户专门做衣服的人家,按苏仪清的身量精挑细选了一件长袍和靴子,又拎着衣服回来,直接去了东后院。 至于苏仪清刚刚说的那些话,如今蒙恩已经想明白自己的心意,一点儿都没往心里去,他只是突然很心疼苏仪清,她这么懂事,之前一定受了很多委屈。 以后,他再不会让她受委屈了。 这时,卧房的门开了,苏仪清穿着那件紫色锦缎长袍出现在门口。 北夷服装大多窄袖合身,便于行动,这件衣服是春装,面料不似冬装那般厚重,柔软布料贴合身体,勾勒出她胸前柔和曲线和纤纤细腰,再向下是一双小巧黑靴裹着她纤长小腿。 蒙恩看得有点呆,这样的苏仪清飒爽英气中还带着勾人的美,比之前她身穿大宋宽袍广裙的清丽温婉更加夺魂摄魄,他突然有些后悔,他不想让别人看到这样的她,只给自己看就够了。 第一次穿成这样,苏仪清自己也有些羞涩,她见蒙恩呆呆的,轻声问:“怎么?不好看吗?” 蒙恩回过神,转身侧对着她,不清不楚地嘟囔了一句:“真是要命。” 苏仪清没听清,上前一步,问:“什么?” 蒙恩又转过些身,侧背对着她,说:“没事没事,我渴了,你让南璃给我倒碗水,喝完水我们就走。” 苏仪清答应着,也没叫南璃,自己去桌边倒了杯茶,放在蒙恩手边,又把刚才看的书拿回西厢房书房收好。 再回来时,蒙恩已经站在正房门口等着了,他身姿挺拔如松,即使是随随便便站着,慵懒中也带着股盛气逼人的压迫感。 见她过来,蒙恩上前自然地拉起她的手,朝院外走去。 苏仪清一愣,下意识地挣了下,却被握得更紧。她边走边看他线条凌厉的侧颜,心想看来他仍然为昨日毕格之事耿耿于怀,要用这样的方式挣回几分颜面,也就随他去了。 到了王府门外,汗木正牵着蒙恩的大黑马和一匹俊美白马等着。 苏仪清一见这匹白马,惊喜得快步上前,轻轻摸着白马脖颈上柔软皮毛,问:“这是哪里来的马?我在后院并没有看到这样的白马。” 于是汗木把蒙恩如何费力得到这匹马儿的过程讲与苏仪清听。 蒙恩一脸得意笑容扯过自己黑马,一副不在话下不必多言的样子。 苏仪清听完,倒是真的有些触动,她没想到蒙恩会这样费心为自己找马,看着蒙恩的眼神不由带上些感动。 蒙恩最受不了苏仪清这样看着自己,他先上了自己的黑马,然后弯身扯过苏仪清,把她抱到自己身前坐好,在她耳边说:“不用这么感动,以后你记着,我是你夫君,为你做什么,都是你可以受着的,明白吗?” 苏仪清只觉得蒙恩灼热鼻息喷在自己耳廓上,又痒又麻,向后躲了躲,没想到却更加贴合到身后蒙恩坚实的胸膛。 蒙恩笑起来,又说:“你现在骑不好马,我先带你过去马场,到了那里再教你。” 说着,他接过白马缰绳,让它随着黑马一起,奔向马场。 路上遇到放牧的北夷男子,见到蒙恩和苏仪清共乘一马,远远地吹起口哨。 蒙恩拥着身前娇软的人,心情舒爽,朗声大笑,对那个男子挥挥马鞭,纵情驰骋起来。 * 到了马场,这次蒙恩是认认真真地教苏仪清骑马。 不过他未料到,苏仪清其实无需他教导太多,她似乎对骑马有天生的悟性,很快就掌握了骑马技巧,不仅可以独自驾驭马匹,甚至可以驾马做一些简单的跳跃动作。 骑了一个时辰,苏仪清已经可以和蒙恩并肩纵马骑行,速度不相上下。 策马驰骋了一圈,二人放慢速度,任马儿在草原上慢慢踱步缓行。 蒙恩侧头看着苏仪清,赞扬道:“真没想到,看你瘦瘦弱弱的,骑马还挺在行。” 苏仪清此时脸色泛着粉红,微微汗湿,嘴唇红润,她心中兴奋不已,听闻蒙恩所言,一双美眸闪耀着光彩,展颜一笑。 这笑容与她往日一贯客气礼貌的微笑不同,带着发自内心的欣喜,竟耀眼无比,映衬得阳光都更加灿烂。 蒙恩又看呆了,只觉得被她灿烂笑容晃得心慌气短,连忙转头看着远处平复心境。 过了会儿,想到自己总被她蛊惑得失常,蒙恩只觉得又窘迫,同时又带着些喜悦,体内有一股横冲直撞的力道激荡着,不知该如何发泄,他干脆扬鞭打了下马臀,对苏仪清喝了句:“看你这样得意,走,咱俩再比试比试。” 苏仪清小脸认真郑重起来,抓紧缰绳,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蒙恩唇角勾起笑意,回头看她,高声喝着:“来啊,让为夫看看,我家娘子到底有多厉害。” 作者有话说: 作者热泪盈眶:蒙恩这傻孩子终于开窍了! 蒙小恩蹲在一旁也在热泪盈眶…… 作者继续自言自语:感觉甜得差不多了,下章该换换口味了…… 蒙小恩大惊:我还没追到老婆! 作者:怎么可能让你这么容易追到女鹅! 第38章 蒙恩和苏仪清各骑着一匹马从马场回到王府时, 太阳已经西沉。 蒙恩身材高大健壮,苏仪清身量娇小苗条,二人并肩骑着马缓缓而行, 两个人身影映在夕阳中,有种极其协调的般配之感。 刚在王府门口下了马, 汗木就匆匆迎了出来,对蒙恩说:“你终于回来了,毕格下午就来了,一直在东前院等你呢。” 闻言,苏仪清想毕格定是为了昨日下午口角之事前来, 于是开口说:“我随你一起去吧。” 蒙恩大大咧咧地把缰绳扔给汗木, 拍拍苏仪清的背,说:“不用,你回东后院休息。”说完,已经大步朝东前院走去。 此时毕格正坐在东前院蒙恩正房内喝茶,他自小没少跟蒙恩一起睡在这里,对这里熟悉得就像自己家一样。 他边慢慢喝着茶, 边看着屋内摆设。 东墙角那张弓是他去年寻得的一张好弓, 他兴致勃勃地带来,跟蒙恩比试骑射, 没想到蒙恩用他那张破弓就赢了自己。毕格觉得无趣, 这把弓也不要了,就扔在了这里墙角。 百宝架上那盒外伤药膏也是他拿来的,是有次他和蒙恩不记得为了什么打了一架,俩人都受了伤, 他回家后, 姆妈给他上了药, 又让他拿药膏来给蒙恩,说蒙恩没有姆妈,怪可怜的。可他拿来后,蒙恩倒毫不在意,说这点小伤还擦什么药,转身就扔在这个架子上。 毕格走过去,拿起那盒药膏,心中只觉得这么多年自己实在可笑。 蒙恩就是头孤狼,他桀骜不驯,独来独往,从不在意别人感受。 这么多年,他和蒙恩为伴,似乎从来没有在任何事上赢过他,总是追在他后面。 就连跟仪清和亲,蒙恩明明开始不要,后来想要却又从自己手上抢走。 凭什么呢? 就凭他是老北夷王的独子?即使他不得老北夷王喜爱,他可以继任北夷王,还可以跟大宋公主和亲。 太不公平。 毕格感到内心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噬咬,不由握紧手中药膏。 这时,屋外传来蒙恩的脚步声。 毕格把药膏放在架子上,深吸了一口气,带着笑转身看向门口:“蒙恩,你终于回来了。” 蒙恩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嗯”了一声,自己去桌前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才看向毕格,说:“正要去找你,你就来了。” 毕格问:“找我做什么?” 蒙恩转身坐在椅子上,道:“找你喝酒,顺便聊聊。”说着,蒙恩对着院子里喊:“汗木,今晚让厨房做几个好菜,再给我搬两坛酒来。” 汗木答应着去了。 今夜月色很好,蒙恩嫌在屋里憋闷,干脆把桌子抬到院子里,又搬了两个凳子,跟毕格坐在院子里吃饭。 蒙恩喝酒一向豪爽,他给毕格倒了一碗酒推过去,接着给自己倒了一碗,朝毕格晃了晃,仰脖干了这碗酒。 毕格笑着说:“知道你喝酒痛快,不过也不是这么个喝法吧。” 蒙恩擦去嘴角酒渍,把碗顿在桌上,伸臂拍了拍毕格肩膀,开门见山地说:“毕格,这次和亲的事,我的确没做好,这碗酒算是我自罚一杯。” 毕格似笑非笑看着蒙恩,道:“这真是稀罕事,你蒙恩还会认错?” 蒙恩又倒了一碗酒,仰头喝干,笑着说:“打住,我再自罚一杯行不行?” 毕格低头喝干碗中的酒,似是开着玩笑说:“不用你罚酒,这杯酒我还给你,你把仪清让给我可好?” 蒙恩知道毕格是在玩笑,他双臂拄在桌面上,朝毕格凑过去,笑着说:“毕格,你要什么都行,就她不行。我蒙恩长这么大,第一次对一个女人动心,只是原来不知道,做了很多混蛋事,也说了很多混蛋话,所以可能让你有所误会,这是我的不是。不过现在我已经想清楚,苏仪清我要定了,即使当时是你跟她和亲,我也会把她再抢回来。” 毕格笑了笑,给自己和蒙恩的碗里都倒上酒,又拿着碗碰了碰蒙恩的,说:“你怎么跟我想的一样?” 见蒙恩挑眉看着自己,毕格搂着蒙恩肩膀大笑起来,说:“开玩笑的,咱俩一起长大,我什么时候跟你抢过?” 蒙恩没笑,认真看着毕格,说:“这段时日,我心中一直惦记着此事,想找你说开。不过前段时间你去了科沁,后来父汗去世,我又继位,一直没顾得上。今日有什么话,你我兄弟一次说完,以后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毕格夹了块牛肉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咽了下去,又喝了口酒,才收敛了笑意,说:“咱俩兄弟这么多年,你是什么人我心中清楚,此事就此揭过,你我谁都无需再提,以后大家还是好兄弟。” 蒙恩这才露出笑容,拍拍毕格的肩,二话没说,又仰脖干了一碗酒。 两人把芥蒂说开,气氛轻松下来,说说笑笑,边吃边聊。 聊到科沁莫根时,蒙恩又说:“莫根这人野心太大,我父汗过世那晚,不知莫根怎么知道的消息,跑去挑事,还不是冲着那个玉符?对了,那天还多亏你在场周旋,否则还不知他要怎么欺负仪清……” 毕格本来要去夹菜的筷子微不可察的顿了顿,遂笑着说:“小事,莫根就是性子急,你也无需跟他计较。” 蒙恩说:“计不计较也要分什么事。说到这个,毕格,我新继任北夷王,你知道我的,虽说我对这个王位没什么兴趣,不过既然我坐了这个位子,自然要担起这个位子的责任,以后你还得多帮我。” 毕格笑着说:“那是自然,北夷王的吩咐,谁敢不从?” 蒙恩撩着眼皮,捶了毕格肩膀一拳,说:“你给我好好说话,再这么说话,咱俩先打一架。” 毕格大笑出声,回了蒙恩一拳,二人又碰了一碗酒,方才作罢。 二人这顿酒席,吃到深夜才散,蒙恩心中畅快,频频举杯,二人都喝了不少。 直到月至中天,两坛酒也都见了底,毕格才摇摇晃晃地起身告辞。 蒙恩醉意上头,也起身搂着毕格的肩,说:“干脆睡在这里,之前你也没少留宿。” 毕格却拨开蒙恩手臂,道:“如今你已经成了亲,我自然不能留下打搅,好了好了,我走了,要喝酒明日再来。” 说完,毕格已经抬步朝着院外走去,蒙恩见他步伐不稳,连忙让汗木跟着,送他回家。 这边院子里冷清下来。 这段时间,毕格之事一直压在蒙恩心头,今日说开,蒙恩只觉得无比畅快。 他独自在桌边坐了一会儿,想起刚才毕格说自己已经成了亲,不由得心里一热,此刻他突然好想见见苏仪清,最好还能抱抱她。 脑中出现今日苏仪清的娇媚笑颜,这热意更是“轰”的一声蒸腾上来,催得蒙恩坐不住,起身向东后院过去。 此时,苏仪清骑了一日的马,又累又乏,早就已经睡下了。 忽听得院门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苏仪清惊醒过来,听到屋外南璃出去开门声音,苏仪清也起身披上一件外裳打算出去看看。 谁知刚走到衣架前,身后卧房的门就已经被打开,苏仪清回头看到南璃拦在蒙恩身前,惊慌地喊:“二王子,你这是要做什么?” 蒙恩轻松把南璃拨开,迈着长腿跨进卧房,接着回身把房门关上,并拴上了门闩。 只身着中衣的苏仪清连忙抓起一件外裳胡乱披上,边强作镇定地问:“蒙恩,这深更半夜的,你来做什么?” 蒙恩却不说话,只是一步步朝着苏仪清走来。 屋内没有点灯,只有朦胧月光从窗外照进来,苏仪清看不清蒙恩面色,只能看到他伟岸身形轮廓朝自己逼近,不由得握紧衣服的衣襟,向后退了几步,又说:“蒙恩,你到底想做什么?” 蒙恩腿长,说话间几步已经来到苏仪清面前,他微微低头看着黑暗中苏仪清白皙面孔,一颗被热气鼓荡得不安分的心终于渐渐安分下来。 随着蒙恩趋近,苏仪清闻到一股浓郁酒味,她又退了一步,问:“你喝酒了?” 蒙恩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 此时,南璃在门外急促地敲着门,大声喊着:“公主,你没事吧?二王子他到底要干什么?” 苏仪清见蒙恩似乎已经醉得意识不清,知道此时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她转身想去开门,却被蒙恩一把拉住手臂,接着就被他紧紧抱入怀里。 蒙恩双臂如同铁箍一般搂着苏仪清,身体微弓,把脸紧紧埋入她肩窝,高挺鼻尖在她脖颈处深深嗅着,口中呢喃着说:“你怎么这么香。” 苏仪清愣怔一瞬,接着脑中仿佛炸开血花,血色都涌到脸上,她只觉得蒙恩鼻息灼热,更是烧得自己面红耳赤。 她挣扎起来,声音都不利索了:“蒙恩,你放开我。” 蒙恩却越箍越紧,只觉得怀里的温香软玉无一处不熨帖,只想一直这样抱着不松手。 感觉苏仪清身体僵着挣扎,蒙恩安抚着在她耳边嘟囔:“别动,我不做什么,你乖一点,就让我抱一会儿。” 门外南璃敲门声更大了,蒙恩眉头皱了皱,又提高音量吼了声:“别敲了,我又没干什么,你喊那么大声吵死了。” 苏仪清见蒙恩只是抱着自己,并无其他动作,知道他此时喝醉了,跟他也讲不清楚道理,无奈只好任由他搂着,自己对门外南璃说:“我没事,他喝多了,你去看看汗木在不在。” 南璃听闻,慌忙冲到东前院。 可汗木去送毕格尚未回来,南璃找了一圈,找不到人,又担心公主,只好又跑回东后院。 此时卧房门仍然紧紧关着,而里面一丝声响也无。 作者有话说: 作者今天有点emo,写不出小段子了…… 蒙小恩明天再来跟大家见面啦 第39章 南璃连忙又用力拍门, 却听到里面传来苏仪清的声音,“南璃,找到汗木了吗?” 南璃急着大声道:“没有, 东前院里都没有人,不知道汗木去哪里了。” 苏仪清接着开口, 音色倒还算平静:“那就算了,你在门口守着就好。我这边无事,蒙恩喝醉了,已经睡着了。” 南璃又问:“那为何还不开门?” 过了半晌,屋里传来苏仪清无奈声音:“他睡着了, 可仍拉着我不松手……等会儿他再睡熟些, 我就去开门。” 南璃不知屋内情形,不过听公主声音镇定,想来应该无事,无奈她只好蜷坐在屋门外,等着里面开门。 此时屋内亦是一片寂静,蒙恩俯卧在苏仪清的床上沉沉睡着, 而他半边沉重身子紧紧压着苏仪清, 手臂更是箍着她的细腰,压得她动弹不得。 原来刚刚南璃离开去找汗木后, 门外终于安静下来。 蒙恩酒意上头, 只觉得头晕困顿,可又十分不想放开怀中的人,索性打横一把抱起苏仪清,朝着床铺走去。 这下苏仪清大惊, 剧烈挣扎, 可力量悬殊, 她的这点力气在蒙恩身上完全没有任何作用。 蒙恩走到床前,弯腰小心把苏仪清放到床上,然后自己重重倒下去,也不管压到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手臂搂紧他一直心心念念的人,片刻后已经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 第二日清晨,蒙恩迷迷糊糊中醒来,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苏仪清白净细腻的脸庞。 蒙恩以为自己在做梦,又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前还是她。 蒙恩想起昨晚喝醉后,他跑到这里抱着她睡着了,想来是就这样睡了一夜。 此时他侧卧着,手臂仍然紧紧搂着她的腰,而苏仪清规规矩矩的平躺着,睡得平静甜美。 蒙恩嘴角无声地弯了弯,心想这姑娘就连睡着了都这样仪态端庄。 怕吵醒她,蒙恩没敢动作,只是一动不动看着她柔美侧颜,她睫毛长长的,还微微翘着,像一把小刷子,蒙恩就觉得这小刷子似乎刷在他心上,让他心里痒痒的,又挠不到。 这时,苏仪清的睫毛颤了颤,似是要悠悠转醒。 那一刹,蒙恩突然觉得心慌,情急之下,连忙闭上眼睛假装睡着。 苏仪清慢慢睁开眼睛,意识回笼之后,听到耳边有呼吸之声,她偏头看去,发觉蒙恩双目紧闭还在睡,整个人侧卧对着自己,像一座小山一般,沉重手臂也依然压在自己腰上。 想到昨晚自己跟蒙恩竟然同床睡了一晚,苏仪清又窘又气恼,她又一次用力试图搬开蒙恩手臂,没想到这次竟然挪动了,不似昨晚那般沉重。 苏仪清终于脱身出来,小心从床尾蹭下床,快步去打开卧房房门。 南璃仍然守在门外,正靠着门瞌睡,见门打开,也连忙起来,着急地上下打量着苏仪清,问:“公主,终于出来了,你没事吧?” 苏仪清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又进去抱了衣服出来,自去南璃房中穿上外裳。 之后她回到卧房,把房门和窗户全部敞开,接着去床边用力推着依然睡着的那个男人的肩膀,“蒙恩,醒醒。” 蒙恩听出苏仪清声音中带着气恼,无法继续装睡,翻过身来,睁开双眼,正对上苏仪清一张冷落恼怒的小脸。 蒙恩慢吞吞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双手搓了搓脸,手肘支在腿上,拄着下巴,撩着眼皮看她,装傻说:“我怎么昨晚睡在你这里了?” 苏仪清肩背绷直,一身衣裙也穿得纹丝不乱,声音冷淡着:“蒙恩,我不知你这几日是怎么了,一时发脾气,一时又耍酒疯。我想我们之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我婚事不过是权宜之计,表面文章而已。你我并没有夫妻之情,也不会有夫妻之实,以后还请你自尊自重。” 蒙恩不动声色听完,又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拽了拽身上睡得皱皱巴巴的衣服,慢慢踱到苏仪清面前,带着笑说:“你不知道我这几日是怎么了?没关系,我可以告诉你。” 苏仪清退后一步,戒备地说:“好,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蒙恩张了张口,看着苏仪清一脸如临大敌的样子,突然觉得有点说不出口,他低头用指尖刮了下眉梢,正想着怎么措辞开口,却听到外面传来汗木的声音:“蒙恩,蒙恩,你在这里吗?” 汗木一向老实稳重,今日却带着明显不正常的焦急。 二人均转头向外看去,此时门窗大开,汗木也一眼就看到蒙恩在此,一路小跑进来,着急地说:“蒙恩,昨夜大宋在边境挑事,跟我们在嘉临关西北打起来了。” 这话一出,苏仪清和蒙恩脸色同时大变。 蒙恩表情紧绷,二话没说,大步朝外走去,边问汗木:“来送信的人在哪里?” “在正殿等着。” 蒙恩吩咐着汗木:“领到东前院,我要细细问话,派人去把穆将军找来,还有毕格,另外立刻找人去通知每个部落。” 这时他已经行至正房门口,却忽地停住脚步,回身看着苏仪清,说:“我们的话还没说完,打仗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就在这儿等我回来。” 言毕,他又深深看了眼苏仪清,转身大步离开。 苏仪清此时也心思大乱,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大宋会突然对北夷发难,明明两国刚刚谈判达成阶段性平和。 她刚刚很想跟上去详细询问下,可此时她的身份就显出尴尬,尤其是蒙恩最后的眼神,让她不得不顿住脚步。 在屋里心焦如焚地干坐半日,苏仪清终是坐不住了,起身往东前院过去。 刚到院门口,只见蒙恩连同几个高大男人正朝外走来。 见到苏仪清,蒙恩示意其他人先走,自己停下来等她过来。 蒙恩换了一件黑色长袍,脸色也不复这几日在她面前的放荡不羁,隐隐带着沉重严肃。 苏仪清行至他面前,微微仰头直视他黑沉双眸,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事态严重吗?” 蒙恩语气故作寻常着说:“无事,我马上要带兵出发去嘉临关那边看看,过几日就回来。” 他的语气和态度,虽然很平和,可是敷衍之意明显。 苏仪清一双美眸似乎含着无尽话语,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终是别开眼神,点点头,只说了句:“多多小心。”遂侧身让开道路。 蒙恩向前走了几步,越行越慢,终于停下脚步,回身看着她,开口说道:“此次大宋来挑衅,估计是因为父汗刚刚过世,而我新继位,他们觉得北夷如今新旧交替,是个击破北夷的好时机。这场仗很重要,打好了可威慑大宋,打不好,说不好他们就会反扑过来。如今我已召集各个部落,打算全力去迎战,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苏仪清怔怔地看着蒙恩,他深沉黑眸突然柔和下来,似乎是微微叹了口气,朝她走过来,行至她面前,又说:“仪清,我没有不信你,刚刚不说,只是不想你太过担心。不过后来想到你总是想那些乱七八糟的,还不如我直接告诉你。” “早上你说我们成亲只是表面文章,可在我心中并不是这样,你是我蒙恩的妻子,我们就是一体的,所以有任何事我不会欺你瞒你。至于你问我这几日为何如此,等我回来,会慢慢从头讲给你听。” 此时正是正午时分,蒙恩和苏仪清正站在院中一颗龙爪槐树下,阳光透光槐树枝叶照下来,仿佛有细碎的光洒在蒙恩眼中,他唇角又勾起笑意,伸手敲了敲一直愣愣看着自己的苏仪清额头,转身离开。 直到蒙恩身影消失在院门口,苏仪清才恍然回过神。 对于刚刚蒙恩去而复返说的这番话,苏仪清心情激荡复杂。 蒙恩所说的不欺不瞒于她。这是宋枫城曾经给她最痛苦的伤害,十年真心感情,最后却骗得她好苦。 在后宫中最后那段日子,苏仪清心灰意冷,她反复思量过这段关系,甚至曾经以为是她自己的要求太不切实际,而刚刚蒙恩却直白地告诉她,他不会对她有任何欺瞒,而且他明知她大宋公主的身份,竟还是直言告知她战况以及他的计划。 夫妻一体,不欺不瞒。苏仪清心中反复念着这句话,只觉得一股暖意渐渐漫过一直冰冷死寂的内心一角,有什么仿佛要破土而出,带着生机和喜悦。 不过苏仪清并没有沉浸在这喜悦太久,北夷和大宋如今突然紧张的局势依然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她一直以为大宋和北夷会平和一段时间,而她也刚刚到达北夷,仍需熟悉陌生环境,所以并未急于采取任何行动。 她离开盛阳时,皇上和宋枫城明明都是主和的,所以才送她来和亲。 如今也才只过了四个月时间,为何大宋会突然挑衅?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仪清思索着,见身边有个石凳,索性矮身坐在凳上,沉静安坐许久,忽然听到院门口传来南璃的声音:“毕格,您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去?” 苏仪清抬头看去,看到毕格正靠站在院门口的门框处看着自己,不知他已经站了多久。 她起身,看毕格迈步走向自己,问道:“蒙恩不是要出发去前线?” 毕格带着熟悉笑意,说:“蒙恩刚刚带兵先走了,留我下来准备粮草,我想起之前在这里留了一把好弓,特意过来拿,打算一起带过去。” 思及毕格是要带这把弓去前线杀敌,也就是大宋士兵,苏仪清面色沉重,只是道:“务必一切小心。”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毕格却叫住她:“仪清,看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是在为大宋和北夷战事苦恼?” 苏仪清点头,简略说了刚刚自己心中困惑之事。 毕格亦沉思片刻,说:“此事的确有些蹊跷,按理说,你刚来和亲,大宋选在此时攻打北夷,竟完全不顾你在北夷安危吗?” 听闻,苏仪清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笑意,盛阳皇宫那些人何曾在意过她的安危?甚至现在宋枫城是什么态度,她都已经不能确定。 不过自己安危并不重要,苏仪清不愿见到的是两国交战,不论何方胜负,战场上厮杀伤亡的士兵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是各自有父母家人的人。 每每思及此,苏仪清都心焦如焚。 只是她目前独自一人身在北夷,完全不知盛阳那边情形如何,无论如何心急都无济于事。 突然一个念头出现,如果她能传信给宋枫城呢? 作者有话说: 作者:女鹅啊,你跟宋枫城联系,万一被蒙恩知道,他一定会当场爆炸的! 仪清咬唇:他应该不会知道的……吧? 第40章 虽然宋枫城在感情上辜负了她, 但苏仪清仍然相信他是个好的储君,未来会是个行正端方的君主。 苏仪清曾让黑衣人带口训给宋枫城,让他调查大宋北夷纷争根源, 只是不知他是否收到。 在当今情势下,苏仪清觉得有必要手书给他, 正式阐述此事,相信如果宋枫城了解到真实原因,他应该也是不愿见到战乱疾苦的。 思量已定,苏仪清只感觉仿佛在黑云压顶之下看到云层透出一线光亮,她正色对毕格说:“毕格, 我有事拜托你, 可否替我急送一封信去盛阳?” 毕格问:“给谁?” “大宋太子宋枫城。” 苏仪清向毕格阐述了她的想法,毕格思量一会儿,亦觉得此法可行。 苏仪清立刻回去修书一封,前面写了她一路了解到的情况,包括朝鲁的遭遇,后面言辞恳切地表明两国战争只会给民众带来无尽疾苦, 希望他能周全考虑, 避免战乱。 写好之后,苏仪清郑重交给毕格。 她知道毕格识人很广, 肯定能办成此事。 * 七日后, 盛阳城东宫。 下午酉时,照例在东宫门口守望的小侍女见到太子车辇出现在街角,立刻起身去太子妃所居住的德淑院,告知太子已经回宫的消息。 自他们搬到东宫, 她就奉太子妃之名, 每日午后等在门口, 好让太子妃第一时间知道太子回来。 虽然这个命令没有取消,可小侍女已经感到太子妃对于这个消息是越来越懈怠了。 从刚开始每日梳妆打扮,为太子精心准备茶点膳食,到现在四个月过去了,如今太子妃听闻太子归来,甚至连个反应都没有,只是依旧脸色冷淡地喂着挂在廊下的鹦鹉。 这东宫里的人都知道太子妃不得太子欢心,二人从未住在一起,也很少在一起用膳,小侍女见太子妃每日郁郁寡欢,心中唏嘘。 还以为今日仍然如往日一样,却未想有侍女从院外慌张进来通报:“太子妃,太子向着这里来了。” 闻言,孟婉茹动作僵住一瞬,搬来东宫四个月了,太子从未踏足过她的德淑院。 毕竟是真心爱慕的人,虽然这四个月她已经对太子不报希望,可是今日听到太子来了,内心还是不由涌起一阵喜悦。 匆忙之间,来不及装扮,孟婉茹只能让身边侍女帮忙整理下鬓角发丝,还未来得及检查妆容,太子修长挺拔身影已经出现在院门口。 孟婉茹连忙提着裙摆迎上去,屈身行礼。 宋枫城尚未更衣,仍着官服,一身玄色锦袍,领口袖口都用金线绣着海水纹,映衬得整个人面如冠玉,俊朗贵气。 孟婉茹一见太子的面容,爱慕之情又不可抑制地涌起,软糯着嗓子说:“殿下今日怎么有空来臣妾这里?” 宋枫城背手立在院中,面上不动声色,道:“许久没有和你哥哥一起聚聚了,上次还是初春之时,太子妃明日张罗个家宴,邀请孟统领一起吃个饭吧。” 看孟婉茹仍痴痴看着自己,宋枫城略微软化了嗓音,又说:“孤和太子妃也许久没有一起用膳了,明日正好一起。” 孟婉茹眼中闪动喜悦光亮,立刻说:“臣妾等会就派人去给哥哥传递消息,明日邀请他来。今日不如殿下也在臣妾这里用晚膳,臣妾亲自去做几个殿下喜欢的菜……” “不必了,孤今日已经用过膳了。”宋枫城又看了眼充满期待的孟婉茹,勉强留下一句:“明日孤再来。”遂转身离开。 出了德淑院,宋枫城上了轿辇,放下轿帘之后,眼中压抑不住的流露出厌恶神情。 如果说之前他对孟婉茹只是冷淡,如今他对她则是发自内心的憎恶。 得知黑衣人去接苏仪清任务失败那日,宋枫城去闯了鸿禧宫,回到东宫后,他独自在东院关上院门,不许任何人进去,自己喝了个酩酊大醉。 他自出生就被封为储君,所有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对宋枫城来说都是理所当然般的拥有,而苏仪清这个他唯一想要的人,竟然成为他的求而不得。 那晚他靠坐在东院的梅树下,看着天上明月,思及十年来和苏仪清的点滴,悔恨仿佛把心中噬出一个空洞,如果他当时对孟家指婚再多坚持一下,也许此刻陪着他的人就是仪清,而不是那个矫揉造作的孟婉茹。 思及就在他东宫住着的孟婉茹,宋枫城心中空洞里涌起憎恨,如果没有孟婉茹,没有孟家,他的仪清又怎么会跟他决裂。 自那天,宋枫城对孟婉茹的厌恶就一日多过一日,甚至看都不愿再看她一眼。 宋枫城开始在政事上花费更多的时间,每天都在皇上书房内待到皇宫下匙,回到东宫也只待在东院内,很少见孟婉茹,而他待人也越来越冷淡阴沉。 直到一日,他看到孟将军传递上来的奏折,说是昌仪公主已经和蒙恩成婚,之后北夷王因病去世,蒙恩继承了北夷王位。 当时皇上把这个奏折交给他,问他有何见解。 他读完奏折,呆立半晌,脑中只有昌仪公主和蒙恩成婚那句话轰响,别的竟是什么都听不到了。 皇上略带不满的看了他一眼,又问立在一边的瑞王宋枫盛。 瑞王宋枫盛是太子宋枫城三弟,皇贵妃所出,只比宋枫城小一岁。 宋枫盛为人聪慧,不过性格狭隘乖张,对于北夷战事,他一直积极主战,见父皇问到自己,他上前一步,侃侃而谈:“北夷盘踞大宋北方多年,一直觊觎我大宋。如今他们政权交替,而原来的台吉越尚身亡,继任的蒙恩基础薄弱,必定会引起其他部落不满。此时正是他们内忧之时,儿臣建议不如趁此时机攻打北夷,一举拿下这个隐患。” 皇上沉思不语。 宋枫盛见皇上似有考虑之意,更加积极,又要开口说话,却听皇上开口问太子:“瑞王说的,你以为如何?” 宋枫城已经回过神,他本欲反对,可蒙恩和昌仪成婚之事,仿若一条毒蛇咬住自己,毒液源源不断的注入心脏,让他对北夷和蒙恩生起恶毒恨意,那明明是他的仪清,是他要共度一生的人。 也因此他竟然觉得宋枫盛的建议未尝不可,如果真能战胜北夷,他的仪清是不是就可以回来了?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如藤曼般疯狂生长。 是以当皇上问到他意见时,宋枫城思索一下,谨慎开口:“三弟考虑甚是,此时的确是个好时机,如果真的能一举铲除北夷,那当真是永除后患。只是大宋如今兵力并不强壮,儿臣不知能有几分把握。” 宋枫盛立刻接着说:“皇兄未免太过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如今孟将军率五万大宋兵士驻守嘉临关,碾压北夷只是时日问题。” 瑞王志得意满的样子让宋枫城微微皱眉,不过他还是没有开口反驳。 宋枫盛又道:“既然皇兄有此顾虑,不若让孟将军用小股军士试探下如今北夷实力。如果蒙恩在部落中真的不能服众,那必定会分裂军心,一击即败。” 闻言,皇上向后仰靠在椅背上,似是带着笑意拿起明黄龙纹茶碗,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 宋枫城见皇上如此情形,心知父皇八成是赞成瑞王建议,自己则未发一言,任由宋枫盛兴奋陈述。 第二日,皇宫信使带着一封密函,从盛阳出发,直奔嘉临关。 宋枫城对此事一直保持沉默,态度摸棱两可,皇上以为他是保持中立,也并未理会他。 只有宋枫城自己清楚,想消灭北夷,抢回仪清的念头,已经在他心中扎下深根,只是他一向心智深远,他深知大宋如今兵力尚弱,极大概率不是北夷对手。 以他深沉稳重个性,他定会细细筹划,从现在起厉兵秣马,待大宋兵力强壮,一举拿下北夷。 不过瑞王既然如此积极,父皇又不反对,他也愿意顺水推舟,最重要的是,万一呢?万一真的能够一举获胜,那他很快就可以把仪清接回来。 而倘若此次大宋失利,那他则可以把责任都推到瑞王身上。 所以他不表明态度,任由瑞王上下奔忙。 很快,边境传来开战的消息。 这日,宋枫城如常从皇宫出来,乘坐车辇回东宫。 行至一处偏僻巷子,突然有人从旁蹿出,拦在车辇之前。 随行护卫的侍卫,以为此人欲行刺,即刻拔刀相向。 不过此人只是双膝跪地,高声喊着:“太子殿下,本人有重要信件交与您。” 侍卫们不敢放松,仍然拿着刀逼近。 这时,车辇之中传来太子清冷声音:“忠桂,去看看。” 跟在车旁的忠桂连忙上前,和那人低声交谈几句,脸色一变,接过那人递来的信件,匆匆回到车辇旁,对着车中太子低语几句。 车帘被猛地掀开,宋枫城神色震动地看着地上那送信之人,不过寻常宋人打扮,毫无特色。 从忠桂手中接过书信,宋枫城坐回车中,打开信纸时,手指竟然在轻微颤抖。 看到信纸上熟悉的蝇头小楷字迹,宋枫城心绪震荡,眼眶发热,竟无法研读。 平复半晌,他才仔细读了几遍仪清来信。 仪清信中内容,于他而言,的确让他对两国战事有了新的认知,可是现在对他来说,两国纷争根源已经不是他关注重点,如何让仪清回到自己身边才是。 宋枫城思索片刻,恢复冷淡脸色,重新掀起车帘,吩咐忠桂将此人带走,好生招待,但不能放他离开,待自己随后发配。 车辇继续向东宫行进,宋枫城捏着仪清信件,闭眼思索该如何回应。 此时边境已经开战,如果孟将军有必胜信心,可以及早接回仪清,他并不想改变策略。 可如果孟将军并无信心,或有颓败迹象,他则可以借机叫停战事,一方面打压瑞王,更重要的是,他可以让仪清知道,他对她依然旧情难忘,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他依然会攻打北夷,只是不是现在,而是待大宋兵力强壮,有极大把握一举成功之时。 孟将军给皇上的奏折之中,向来报喜不报忧,官话连篇,宋枫城并不确定如今和北夷一战他到底有多大把握,不过孟将军和他的长子孟符一向通信密切,也许能从妻哥那里探听一二。 宋枫城思量已定,安心下来,待车辇到了东宫,他没有迟疑,直接向从未去过的德淑院走去。 作者有话说: 仪清:宋枫城,你不要毁掉我对你最后一点信任。 宋狗:管不了那么多了! 蒙恩:渣男,你就继续作死吧,你越作,老婆越会发现我的好…… 对了,大家一定要去vb看战甲蒙恩啊,帅得土拨鼠尖叫啊啊啊(vb名字见作者专栏) 第41章 第二日, 孟符应妹妹孟婉茹之约,再次来到东宫赴宴。 与妹妹两月未见,孟符得她似乎清瘦了些, 神情也郁郁的,看着太子时眼神中透着小心。 不过太子倒是与往日无异, 矜贵客气中带着亲热,与孟符相谈甚欢。 用过晚膳,孟婉茹带着嫂子去德淑院看她新绣的绣品,太子照例请孟符去正殿喝茶。 在正殿坐定,宋枫城和孟符先就普洱茶的年份和产地聊了半晌。 孟符提及父亲也爱普洱, 宋枫城不动声色地吩咐仆人:“把前两日新进上来的十年普洱包起来, 寄去给孟将军。” 又接着对孟符道:“岳丈年岁已高,仍然辛苦守在嘉临关,本来应该让岳丈颐养天年,可大宋仍需依仗孟将军的将领才能。尤其近日又和北夷开战,孤更是每日挂念,不知岳丈最近身体可好?” 听闻, 孟符也敛起一贯笑容, 道:“我也甚是惦念父亲,他今日与我通信, 身体应该无恙, 只是和北夷对峙一事,甚是费心。虽说北夷更主,可是他们军力并没有被削弱,尤擅骑射, 在嘉临关那里的戈壁地貌上, 极占优势。只恨我在盛阳仍然负职, 否则我定要去嘉临关助父亲一臂之力。” 宋枫城垂眸看着碗中茶水,心中已经明白此战胜算不大,他放下茶碗,面色沉重着道:“与北夷此战是试探之意,大宋仍需保存实力。万望孟将军保重,以后仍需依仗孟家。” 孟符听闻太子语气似有深意,不免看了眼他,不过宋枫城面色一贯冷淡,窥视不透他心中所想,无奈作罢。 又闲聊了几句,孟符见时间已晚,遂叫人唤来妻子,携妻子向太子和太子妃告别,离开回家。 送走孟符夫妻,宋枫城亦没有多留,看都没看孟婉茹一眼,抬步朝东院走去。 孟婉茹在太子身后突然开口,声音幽怨:“殿下,昨日您突然去德淑院,想来就是为了让婉茹请哥哥今日来吃饭吧?” 宋枫城脚步微微一顿,却并未停下,也没有答话,仿佛没有听到孟婉茹的问话,如常向外走去。 孟婉茹突然带着哭音大喊了一声:“你到底要怎么样?” 宋枫城终是停下脚步,回身看着双目通红的孟婉茹,声线冷漠:“你想要太子妃的位子,孤已经给了你,是你到底还要怎么样?” 说罢,宋枫城没有丝毫犹豫转身离开。 留下绝望崩溃的孟婉茹,瘫坐在原地。 第二日,宋枫城叫忠桂唤来那日送信之人,向他详细询问这信是从何处而来,原来他是受朋友重金所托,而他朋友是北夷鹿寨人,至于他朋友的信从何而来,他就不得而知。 宋枫城沉思片刻,提笔回了一封信,让送信人按原路径返还,并让忠桂给送信人拿了一袋金叶子,他亲手交与送信人手中,道:“你传递之信,对大宋极为重要,这是对你的谢礼。如果以后还有信件传来,你可以直接来孤的东宫,不过信只能亲自交与孤的手上,不能过手,明白吗?” 送信之人见这一袋子金叶子已经呆了,连忙欢喜叩首答应,拿着回信退下。 接下来几日,宋枫城若无其事地照例每日去皇宫书房处理政事,他私下吩咐,有任何来自嘉临关的战报,都必须第一时间呈报,不得有丝毫延误,如果是休沐时间,则即刻送至东宫。 果然,六日后凌晨,有信使从驿站快马加鞭入城。 该人驾马穿过盛阳城,直接来到东宫门口,叫醒门房,请他即刻通报太子,说是有重要军报。 这几日太子已经命忠桂交待门房,门房知道此事不能耽搁,即刻引着信使来到东院门口,对门口值夜侍卫说明情况。 侍卫进去通报忠桂,片刻后,这封军报由忠桂捧着,辗转来到太子卧房。 宋枫城此时已经清醒,只着中衣,拿着这封尚带着路上风尘气息的军报,疾走几步来到圆桌前,就这忠桂刚刚点燃的灯火仔细看去。 片刻之后,宋枫城露出冷笑神色,接着吩咐忠桂更衣,他要即刻入宫面圣。 宋枫城到达皇宫书房时,天色才刚蒙蒙亮,他在内静坐,等待皇上到来。 不过片刻,就见皇上披着一件明黄锦缎披风,自外匆匆而入。 皇上一见宋枫城,即连声说:“前方来了什么战报?” 宋枫城面色沉重,上前行礼,双手奉上战报,道:“孟将军一役不成,大败。” 皇上一手扯过战报,一目十行看了一遍,面色阴沉,背着手来到桌前,最终还是按耐不住,把手中战败狠狠摔在地上,骂道:“一群废物。” 宋枫城连忙转身跪下,对皇上说:“父皇息怒。北夷军力一向很强,否则这几年大宋也不至于连连战败,此战失败,其实并不意外。三弟一心热血,想为大宋铲平后患,其心可嘉,只是对双方实力估计偏差,不能全怪三弟。” 本来皇上此刻并未想到瑞王极力鼓吹发兵之事,经宋枫城这么一说,反而立刻觉得瑞王可恶,他拍了下桌子,怒斥道:“此事难道是一腔热血就能办成的?大宋才刚和北夷谈判求和,这下子功亏一篑!朕每日要看那么多事情,难免有看不到听不到的,还不是要靠你们替朕筹划?瑞王就是这么筹划的?简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宋枫城低头表示诚惶诚恐,过了片刻,继续道:“其实儿臣今日还听闻一些孟将军治军之事,不过尚不确切,如果想要大宋兵力强壮,治军还是重中之重。因此儿臣想请愿去嘉临关督军,并替此次战事收拾残局,跟北夷重新谈和。” 皇上抚着桌上战报,思索片刻,回身上前扶起宋枫城,道:“还是太子能替朕分忧,只是此去嘉临关一行必定辛苦,朕于心不忍。” 宋枫城再次躬身拜下:“为父皇分忧,是儿臣分内之事。请父皇放心,儿臣必不辱使命。” 当日,有两道煌煌圣旨颁下,第一道圣旨表彰太子乾坤德和,稳重持方,特派太子前往嘉临关督军;第二道则是斥责瑞王偏听偏信,不辨真相,罚半年俸禄。 三日后,太子仪驾从盛阳北门出发,向嘉临关而去。 * 毕格把仪清的信送走后的第二日,他带着粮草也出发去了前线。 苏仪清在王府度日如年,却也无计可施,只能按下性子等待消息。 没想到,两日后,汗木竟然独自回了王府,他回来后直接去了东后院,对惊讶的苏仪清解释道:“是蒙恩非要派我回来,说是公主这段时间独自在府中,让我护着公主周全。” 苏仪清知道汗木武功高深,和蒙恩自幼结伴,在战场上也必定是蒙恩的好帮手,她连忙让汗木回去蒙恩身边,又说她在后方王府之中,安全得很,不会出事。 汗木也很无奈,他自然是想随着蒙恩去战场的,可是蒙恩说他对别人不放心,见汗木嘟嘟囔囔不情愿回去,差点跟汗木打了一架。 汗木只好答应下来,不过临行之前,他在军中找了可靠的兄弟,让他们随时把军中消息传递回王府。 安排妥当之后,汗木才独自一人策马返回鹿寨。 又过了三日。 这日下午,苏仪清去后院看蒙恩给她的那匹白马,她给它起了个名字,叫腾霜。 这几天,她跟着汗木一起,已经学会给腾霜加草料喂食,正在马厩忙碌着,却忽地听到后院另外一侧传来孩子叫喊声音。 她朝那边看过去,竟看到朝鲁和另外两个孩子厮打在一处。 苏仪清连忙过去,喝住这几个打成一团的孩子。 仔细看去,原来另外两个孩子是越尚的长子和长女。 苏仪清问朝鲁到底发生何事,可朝鲁就是咬着牙不说话,一身一头都是在地上翻滚时沾的草屑泥土,脸颊上还有一块擦伤印记。 而另外两个孩子见苏仪清来,早就一溜烟跑远了。 通过这段时间相处,苏仪清了解朝鲁内心极其倔强,此时他不肯开口,那怎么说都无用。 苏仪清只好带着朝鲁先回了东后院,先让南璃打了一盆清水,让朝鲁清洗干净,之后又找来外伤药膏,她用小银勺挑起一小坨,轻轻涂在朝鲁脸颊的伤痕上。 细细涂好之后,苏仪清未曾再开口问什么,只是让朝鲁去誊写昨日没写完的大字,她自己坐在一边拿着一本书认真读起来。 朝鲁一直都沉默不语,写了半张纸之后,却偷偷抬头看苏仪清,见她仍专心致志地读书,自己倒坐不住了,放下笔,嗫喏说:“那个……” 苏仪清抬头看过来,眼神平和。 朝鲁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开口把下午在后院打架的前后过程说了出来。 下午和他打架的是越尚的长子和长女,他们都是越尚第一个妻子所生,今年分别十岁和八岁,可惜他们母亲两年前生病去世,留下两个孩子,交给塔娜一起带着。 今日本来朝鲁自己在后院玩耍,和这两个孩子无意遇见。 朝鲁平时不爱说话,见到他们就沉默地想要绕开,可那两个孩子在背后骂朝鲁是北夷叛徒,又说苏仪清是宋人,都该去死。 朝鲁听见,一言未发,直接就转身扑过去跟这两个孩子打了过去。 苏仪清安静地听完,轻声问:“你不认同他们的话?” 朝鲁抿着唇,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苏仪清,过了半晌,说:“他们怎么说我都行,可姐姐是好人,他们不能说你。” 苏仪清笑了,抬手抚了抚朝鲁的头发,说:“其实别人说什么都没关系,只要你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在做什么就好。另外,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靠武力解决,要保护好自己,明白吗?” 朝鲁似懂非懂,只是说:“等以后我长大了,有力气了,就能保护自己,也要保护你。” 苏仪清知道朝鲁还小,不懂这其中道理,也没多说,只是让朝鲁继续去写字。 苏仪清自己从书房出来,让南璃去准备了一些物品,之后就和南璃一起往西后院过去。 西后院是越尚住的院子,他去世后,他的妻儿仍住在那里。 越尚共娶了三任妻子,除了塔娜和已经去世的第一任妻子,第三个妻子乌兰今年才刚十八岁。 如今塔娜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回了科沁,只余乌兰和长子长女住在西后院里。 乌兰是个大眼睛爱笑的姑娘,苏仪清和她接触过几次,知道她心性单纯善良,而且为人随和,并不像塔娜那般凌厉霸道。 到了西后院,那两个孩子不知所踪,乌兰正坐在正房廊下阴凉处绣花。 作者有话说: 宋枫城:好开心,我要去关下镇找仪清啦! 蒙恩:想见我老婆?先过我这关! 宋枫城这段,是从大宋视角把此战的前因后果一口气先交待完。 接下来回到北夷的时间点是接着蒙恩刚出兵哦! 第42章 苏仪清这是第一次来西后院, 她笑着和乌兰打了声招呼。 乌兰抬头见是她,带着诧异起身,迎上来问:“公主怎么来了?” 苏仪清笑着说:“自从来了王府, 还没来得及来西后院跟你和孩子们好好聊聊,今日正好有空, 来看看你们。” 说着,苏仪清让南璃把提着的物品拿出来,是两匹上好的缎子,一匹青蓝色,一匹红色, 还有一本绣花样子, 都是大宋最新流行的花纹。 乌兰爱好女红,见到这几样东西,眼睛都亮了,不好意思地笑着说:“这怎么敢当,这么好的东西。” 苏仪清拉着乌兰的手,笑着说:“都是我带来的嫁妆, 我自己针线不好, 放在我那儿也是浪费了,不如拿给乌兰姐姐, 得其所哉。” 说着, 她拉着乌兰坐下,细细问她在绣什么,又比照着绣花样子讨论了半晌。 乌兰平日寂寞,难得有人来跟她说话, 又是讨论她最感兴趣的绣花, 一会儿她就跟苏仪清熟络起来。 过了一会儿, 苏仪清问乌兰:“两个孩子去哪里了?” 乌兰左右看看,说:“之前见他们匆忙回来进了房间,后来不知道是不是又出去了?” 苏仪清笑笑,让南璃把剩下的东西拿出来,是一副精致的七巧板,还有几本通俗易懂的话本,都是小孩子喜欢的。 接着苏仪清对乌兰说:“今□□鲁和两个孩子起了冲突,朝鲁性子倔强,在这里又是新来乍到,以后还要你们多多照顾。” 闻言,乌兰思索片刻,大概明白苏仪清的意图。 许是因为她和苏仪清年龄相仿,她对随和柔美的苏仪清本来就很有好感,今日跟她聊了这许久更是感到投缘,乌兰握着苏仪清的手,压低声音说:“其实我们对你大多没有恶意,只是塔娜她性子太急,这俩孩子平日跟着她,受她影响不小,才可能对你和朝鲁有偏见。” 苏仪清点头表示理解,又问:“塔娜性子一直这么急吗?” 乌兰说:“她是科沁老首领最宠的女儿,也是现在科沁首领莫根的亲妹妹,年轻时是北夷有名的大美人,大家都宠着她。越尚在的时候,也最喜欢她,哦,我听说蒙恩跟她感情也很好。” 说完,乌兰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多了,立刻住了嘴,带着歉意看着苏仪清。 苏仪清能感受出蒙恩和塔娜感情与别人不同,不过她并不是特别在意,反而对塔娜身份很感兴趣,问:“她是莫根的亲妹妹?” “对,莫根很疼爱妹妹。哦,对了,除了塔娜,他们还有个小妹妹,叫白音,前几天婚礼上你应该见过。” 苏仪清点点头,那个白音送了蒙恩一条银链,现在还放在自己那里呢。 看起来,科沁家的女子都钟意鹿寨男子啊。 如今蒙恩刚刚即位,得到第二大部落科沁的支持非常重要,也许塔娜和白音可以在中间帮上忙。 不过现在最紧急的是和大宋的战事,其他倒都可以慢慢思量,苏仪清心里暗自想着。 苏仪清又陪乌兰坐了一会儿,嘱咐她把礼物转交给孩子们,遂告辞出来。 * 苏仪清和南璃缓缓步行回东后院,刚走过正殿,突然看到汗木自东前院大步奔出,脸上带着焦急神色。 见到苏仪清,汗木即刻朝她快步过来,急速说道:“公主,恐怕我要立刻出发去前线。” 苏仪清心中猛地一跳,问:“发生何事?” “蒙恩受了重伤。”一向老实稳重的汗木,此时急得出了一头汗,他边说边向后院走,看样子是片刻都等不了,想立刻出发。 苏仪清连忙叫住汗木,她快走几步来到汗木面前,沉声说道:“先别慌,到底发生什么事?” 苏仪清的镇定感染了汗木,他定了定心神,告诉了公主他刚从前线接到的消息。 原来蒙恩从鹿寨率兵出发时,同时派人去各个部落,让他们带各自军队在路上汇合。 鹿寨是北夷最大部落,兵力占整个北夷国四成,其次是科沁,占三成,其余三个部落加总起来,不过是剩下三成,所以科沁的军队对整个北夷军力至关重要。 到嘉临关这一路上,其他三个部落都已发兵,却只有科沁迟迟没有动静。 蒙恩每日派人去科沁催促其首领莫根,却一直没有回音。 到达嘉临关,蒙恩扎下营寨。 因大宋有五万兵士驻守嘉临关,北夷总共只有三万人,人数本来就不占优,此时科沁军队没有加入,北夷只余两万人,劣势则太过明显。 为了迷惑宋兵,蒙恩吩咐仍按照原人数扎设营帐,其实其中三分之一的帐篷内并无人。 三日前,大宋先派了小股骑兵试探。 蒙恩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很快就击退这小队宋兵。 可也许是此次试探中,宋兵发现北夷人数蹊跷,在当夜就派了大军压来。 那晚,得知宋兵大军正在过来,大家集中在蒙恩帐中商讨对策。 蒙恩脸色铁青,他面色阴沉地站在嘉临关地形图前。 最后一次询问去催促莫根发兵信使有何回音,最后得知仍然没有消息后,蒙恩咬牙当即决定,在宋军大军还未到达战场之前,他亲自率五千精兵出击,另外五千人从两侧包抄应和,搅乱宋军阵型。 最后一万人,击鼓鸣号,但熄灭所有火光,骑马在战场前候阵。 那晚蒙恩带领的先遣队和宋军打得十分胶着,北夷骑兵速度快,可不擅长阵地战,宋军很快摆出防御阵型,两方胜负很难分上下。 眼看天色渐渐亮起,蒙恩心中焦急,他让营地所有火光熄灭,就是不希望让宋军看出北夷真实人数,如果太阳升起,就会功亏一篑。 这时,蒙恩发现在宋军阵型中露出一道缝隙,他无暇多想,只身骑马突围进去,边和围上来的宋军砍杀,直冲着宋兵将领而去。 在据将领还有不到一射距离时,蒙恩深吸一口气,从身后箭筒抽出一只箭,快速搭在箭上射出,羽箭朝着宋军将领呼啸而去,一举击中。 宋军将领应箭落马,即刻被左右随行护住,不过将领受伤,宋军立刻大乱。 将领受伤,副将慌乱之中,见北夷军队彪悍,只有几千人的骑兵就十分难缠,远远北夷大营影影绰绰似还有大军没有出动,无奈下令命宋军立刻撤退。 北夷兵士也并未追赶,半炷香的功夫,厮杀声喧嚣了一夜的荒野终于归于平静。 此时正是黎明前光线最暗的时刻,驻扎在营地的北夷士兵迅速点燃火把,骑马前来战场,和先遣队汇合。 他们确认大宋军队不见踪影后,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 可此时蒙恩附近的军士却赫然发现,蒙恩按着右侧腋下,身子逐渐瘫软,直接从大黑马上摔了下去。 原来他突围进宋军队形中之时,在抽箭射箭之时,疏于防守,被身边围着的宋兵乱刀砍中,他咬牙强撑,不动声色,却终于在宋军撤退后,支撑不下去,轰然倒地。 听完汗木的描述,苏仪清仿佛看到在那片荒原之上,暗夜中两方军队拼杀着,人一个个地倒下,哀嚎马嘶。 而似乎从来不会倒下的蒙恩竟然也受了重伤,苏仪清不禁红了眼眶,可此时不是伤感的时候,她尽量稳着心神,问:“随军可有好的大夫?现在蒙恩伤势稳定了吗?” 汗木面色沉重,说:“给我送信之人是第二日早上送出的信,那会儿蒙恩已经醒来,但是伤势仍然很重,不知这几天怎么样了。” 苏仪清想了想又问:“科沁出兵了吗?” 汗木摇头:“据我所知,仍然没有。”接着咬牙切齿着说:“肯定都是因为莫根那个王八蛋,他和蒙恩一直不对付,这次蒙恩上位,他很是不服。没准他就是想借大宋之手,去除蒙恩。” 苏仪清眉头微蹙,想起老北夷王去世那晚,莫根曾来挑事,好在蒙恩及时赶到,把他压了下去,不过他二人之间关系确是暗潮涌动。 那晚她和莫根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可她能感受到莫根为人粗鲁莽撞,并不是心胸宽广之人。 此时大宋和北夷在前方对峙,蒙恩重伤,万一大宋再次出兵,北夷必定凶多吉少。 苏仪清心中情绪复杂,她不愿见大宋失利,可北夷那些淳朴士兵被俘被杀也不是她所愿,她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翻涌情。 就目前情势来说,拉长双方对峙时间,也许宋枫城那边会有行动阻止此战。 苏仪清静静思考片刻,决定去说服莫根出兵,这是目前最紧要的事情。 时间紧迫,她吩咐南璃去收拾些换洗衣物,同时问汗木:“你对科沁可熟悉?” 汗木点头,他仍然心挂蒙恩,想快点离开去嘉临关。 苏仪清正色对汗木说:“我知道你急着想去看望蒙恩,我也很心焦,但是此时你只身过去,对他并没有本质帮助。我计划去科沁见莫根,说服他出兵,想请你跟我同行。一旦莫根答应,我跟你同去嘉临关,可好?” 汗木惊讶地看着苏仪清,之前蒙恩曾经跟他开玩笑说,不要小看这个娇滴滴的公主,今日他是真的领略到这句话的意思。 虽然他下意识就不认为苏仪清能够成功说服莫根,不过看着苏仪清坚定肃穆的神情,汗木竟不能拒绝。 他想了想苏仪清刚才所说之话,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目前最好的方法。 汗木点头答应下来,也立刻回去收拾物品,准备即刻就和苏仪清一起出发去科沁。 作者有话说: 仪清:蒙恩,你坚持一下,我就来看你了! 蒙恩:老婆,你快点来,我一个人承受不来,嗷~你快点来~ 仪清:…… 明早九点还有加更! 第43章 科沁离鹿寨只有八十公里, 骑马一两个时辰就到了。 事出紧急,汗木和苏仪清决定骑马先行,让南璃坐车辇随后慢慢跟进, 晚上在科沁汇合。 商议既定,汗木带了些清水和干粮, 和苏仪清二人在王府门口各自上马,向科沁飞奔而去。 苏仪清刚刚学会骑马,并不娴熟,虽然腾霜是一匹难得的好马,脚力极佳, 可惜她驾马技术一般, 并不能全速前行。 汗木知道苏仪清这样已经很是难得,虽然心焦,也只能随着她的速度。 二人就这样,驾马走了两个半时辰,终于到达科沁。 他们到的时候,正是暮色四起的晚膳时间, 苏仪清和汗木都不想耽误时间, 直接骑马到了莫根的府邸。 说是府邸,比威赫辉煌的北夷王府差之甚远, 不过是个宽敞院子, 院墙不高,从外面能看到里面炊烟袅袅升起,应该正在做晚膳。 院门是两扇黑漆大门,并未紧闭, 只是虚虚掩着。 汗木之前随蒙恩来过很多次, 对这里很熟悉。 他知道莫根极其看重身份等级, 门房一直有人看守,不能随意进入他家,于是上前叩门,抬高嗓音喊道:“我是鹿寨汗木,有要紧事来拜访莫根首领,请麻烦进去通报一声。” 汗木以前经常往来,莫根家里的人都认识他。 守值那人先开了门,见到他还带了个美貌女子,不由诧异一瞬,跟汗木开着玩笑:“呦,汗木,你这是什么时候娶媳妇了?” 汗木棕色脸庞红了一红,连忙说:“别瞎说,这是大宋公主,是咱北夷的王妃。” 那人虽未去参加蒙恩婚礼,但必是听过前段时间大婚的事,不由好奇的又认真看了看苏仪清。 只是她带着帷帽,一层白纱遮住面容,影影绰绰看不清,只是从五官轮廓就能看出是个美人。 汗木心急,拉着那人说:“我有急事找莫根首领,麻烦你给带个路。” 那人意味不明地又看了眼苏仪清,他想了想,带着汗木和苏仪清来到正房偏厅处落座,又叫人送了两碗奶茶,说:“莫根首领这几日头疾犯了,谁都不见,你二位先在这里等等,我到后面去问问。” 说罢,快步出去。 汗木和苏仪清在房中枯坐,汗木惦念着蒙恩,一直在房中来回踱步,时不时到门口张望,是否有人来请。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门外终于有了动静,汗木和苏仪清同时起身看过去,却是两个妇人拎着食盒进来,从里面端出几盘菜肴摆在桌子上,说着:“首领现在头疾发作,见不了人,让北夷王妃和汗木先用些吃食,等明早看看首领情况再定。” 汗木急着叫到:“我们又不是来吃饭的,是真的有急事来跟莫根首领商议……” 那两个妇人把菜拿出来后,对蒙恩的话置若罔闻,迅速转头走了。 汗木急着要冲出去,恼怒着对苏仪清说道:“我知道莫根住在哪里,干脆直接去他房里。” 苏仪清却拉住他,神色冷静:“他明显是不愿见我们,想拖延时间。因此他必定不会在自己房中,你闯进去也没用,反而可能会因此责你擅闯首领住所。” 汗木着急,一声大喊:“那怎么办?”,甚至忘了顾及在苏意清面前需要注意的礼仪。 苏仪清沉静思索片刻,问:“前段时间塔娜回科沁,你可知她住在哪里?” 汗木眼睛一亮,拍了下自己的头,说:“对啊,我怎么把塔娜忘了,她应该就住在莫根这里。她和蒙恩最好,一定能替我们跟莫根说清。” 说着,汗木快步出去,在院中随便找了个人,让她帮忙去看看塔娜在何处,能否请她来偏厅,有事相商。 听闻是汗木到了,塔娜倒是来得极快。 她一阵风一样从屋外进来,直接拉着立于门口张望的汗木焦急问道:“怎么?是蒙恩出了什么事吗?” 汗木把蒙恩受伤之事简略地对塔娜讲了,又说:“不知为什么莫根首领迟迟还不发兵,我和王妃这次来,就是为了劝首领发兵支援蒙恩的。” 闻言,塔娜这才注意到一直安静坐在窗下椅子上的苏仪清,她脸色立刻一变,语气不虞地问:“她来做什么?” 汗木知道塔娜不喜王妃,可他心实嘴笨,不知该如何化解,开口解释:“她听说蒙恩受伤,也很着急。这次来科沁找莫根劝说发兵的主意,就是王妃想到的。” 本来汗木是想表明大家都为蒙恩好,就别计较个人恩怨了,没想到塔娜听闻汗木的话,本来焦急脸色立刻冷落下去,她乜着苏仪清,一脸不屑。 苏仪清款款起身,行至塔娜面前,神色平和直视她的目光,声音温凉坚定,说道:“塔娜,此事非常紧急,我知你和蒙恩认识多年,感情深厚,我想你也不愿见他身陷危难吧。” 其实,这几日塔娜对前线情况略有了解,她也担心蒙恩,曾经几次劝说哥哥,让他快点派军队去支援蒙恩。 可是哥哥却总是推脱,还说让她不要多管。 今日听闻汗木来此,塔娜本来就是想拉他一起去说服哥哥发兵,可见到这个大宋公主,一看到她端庄娴静的样子,塔娜心中对她的憎恶甚至压过了焦急。 塔娜带着鄙夷笑容,怒道:“你有什么资格来劝我哥哥,你自己就是大宋人,蒙恩如今受伤,还不是因为你们大宋。” 苏仪清微微叹息,说:“我是大宋人,可如今我也是蒙恩的妻子,是北夷王妃,自然不想看他出事,见北夷战败。” 见塔娜眼神依旧嫌恶,苏仪清又道:“塔娜,你在这跟我多耗一时,蒙恩在前线就多一分危险,你当真要在这个时候跟我置气吗?” 听了这话,塔娜终于露出些一丝犹豫,却仍然没有动作。 过了片刻,塔娜突然说:“苏仪清,你应该知道我为何恨你。大宋夺取了我夫君性命,我跟大宋不共戴天!可为什么你还能安然住在王府,甚至成了北夷王妃,简直是没有天理。如果你想让我带你们见哥哥,可以,你答应我,此次跟大宋战事了结,你就从北夷滚蛋,我们北夷不欢迎你。” 汗木听了,连忙上前,想要开口劝塔娜。 苏仪清却对他摇摇头,待大宋北夷纷争平复,她本来就是要离开的。 她平静应承下来:“好,我答应你。只要莫根首领出兵应援,待北夷和大宋战事结束,我会孤身离开北夷。” 塔娜见她答应得那么痛快,一脸狐疑,“当真?” 汗木大惊,连忙摆着手说:“王妃,这可不行……” 苏仪清拉住汗木,对塔娜说:“你放心,我昌仪一向言出必行。如今时间紧迫,请你尽快带我们去见莫根首领。” 塔娜见苏仪清一脸肃穆,别开眼神,咬了咬唇,说:“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可以带你去见哥哥,可是不确定我哥哥能不能答应你们。” 苏仪清点头,说:“我明白,你只需帮忙带路就好。” 莫根此时的确不在自己房中,他听说汗木带着苏仪清来找他,就知道肯定是为了出兵之事。 他的确是在故意拖延。 莫根比越尚还大三岁,比蒙恩整整大了十岁,他是看着蒙恩从无知小儿长大的。 因为蒙恩不得老北夷王大汗喜爱,莫根对他从未重视过。 莫根本以为待老北夷王去世后,顺理成章会是越尚继位,他一直认为自己和越尚实力不相上下,不过看在老北夷王面子上,奉越尚为王他也勉强可以接受。 没想到,事情突变,越尚和老北夷王相继去世,竟让蒙恩这个他从未放在眼中的毛头小子当了北夷王,尤其蒙恩为人桀骜不驯,对自己也从未有亲近之意。 大汗去世那晚,他竟然丝毫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这就让莫根心中升起一腔不服之气。 此次大宋来犯,蒙恩迎敌。 莫根听闻后冷笑一声,既然蒙恩这么厉害,科沁就先按兵不动好了,也让蒙恩知道科沁的厉害,没有科沁,看看他蒙恩的王位是不是能当得安稳。 待蒙恩被大宋打击得节节退败,他再率科沁军队出战,到时候所有人都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北夷王。 所以他对前线来催促的信使一直置之不理,不过倒是没想到这个大宋公主会找上门来。 知道汗木熟悉这里,一听到他们来,莫根就躲到了妹妹白音的屋子里,让白音给自己煮了一壶奶茶,翘着二郎腿喝。 正惬意着,门外突然传来妹妹塔娜的声音:“哥哥,你在这里吗?” 莫根答应一声,白音去开了门,竟看到汗木和苏仪清站在门外。 莫根一惊,立即明白是塔娜带他们来的,不由带着怒气瞪了一眼塔娜。 塔娜性子泼辣,但是对这个哥哥还是有些敬畏,此时有些为难地说:“哥哥,蒙恩他……” 这时,苏仪清款款步行进屋,对塔娜和白音说:“可否让我和莫根首领单独谈谈?” 白音年纪尚小,并不知这几日发生何事,见姐姐塔娜提及蒙恩,正要开口询问,却被塔娜快步拉走。 待两个妹妹离开,莫根掀起眼皮看着这个娇弱的大宋女子,没什么表情,问道:“不知道大宋公主屈尊来找我做什么?” 苏仪清婷婷站立,肩背笔直,脸色肃穆,道:“莫根首领,如今事情紧急,昌仪也就不绕圈子了。我和汗木来,是想请您尽快派兵支援蒙恩的。” 莫根按着额头,敷衍说道:“我本来是想出发的,无奈这几日头疾犯了,头疼得实在经不起折腾,只好再等几日……” 苏仪清了然一笑,说:“莫根首领自然是要多保重身体,这无可厚非。只是此时情势和之前不同,之前大宋是防守,而此次战事,是大宋主动挑起,如今大宋更是有孟将军带领五万宋军驻守嘉临关。北夷本是一体,而前线情况紧急,蒙恩苦苦支撑,如果能等到科沁军队支援最好,可如果等不到,被大宋击破,不知届时大宋军队踏入北夷土地,会如何对付科沁部落和莫根首领?” 听到这里,莫根脸色一变,也许是之前大宋军队太过软弱,他的确未曾想过大宋会攻入北夷。 苏仪清接着说:“前几日,大宋已经派出大军,全靠蒙恩计谋才暂时将大宋进攻压下,如果他们再次袭来,昌仪真的不知道蒙恩还能继续支持,所以事情真的非常紧急。” 莫根终于动容,眉头皱起,似在认真考虑,片刻后问道:“你本是大宋人,为何会帮着北夷?” 苏仪清叹口气,道:“我并不是偏帮北夷,昌仪只是不愿见战乱纷争,不愿见任何一方落败。” 莫根垂眸沉思半晌,突然说:“让我出兵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 他掀起眼皮看向苏仪清,道:“科沁要和鹿寨联姻,让蒙恩跟我妹妹白音成亲。” 作者有话说: 蒙恩:老婆,你咋还不来…… 仪清:别急,给你谈个媳妇,下章我就来了。 蒙恩:啥玩意? 第44章 联姻一向是北夷部落之间加强联盟的方式。 之前蒙恩不受重视, 莫根知道自己妹妹白音钟意他,但也从未做过打算,如今蒙恩一跃成为北夷王, 而莫根又深知他绝不是任人掌控之人,倒可以用联姻作为另一种结盟的方式。 蒙恩继位以后, 莫根曾经暗示过蒙恩联姻想法,但是被蒙恩毫不犹豫地拒绝。 莫根还记得当时蒙恩痞笑着说:“我刚娶了大宋公主,她厉害得很,如果我要再娶别的女子,恐怕她会不让我进房门。” 如今苏仪清既然对自己有事相求, 莫根自然会利用这个机会, 促成联姻之事。 莫根说完之后,紧盯着苏仪清的表情,只见她依然面色沉静,似乎在思考他的提议。 倒是汗木急着开口:“莫根首领,蒙恩不会同意的。” 莫根道:“所以才作为出兵条件啊,他可以考虑, 当然这位大宋公主也要同意才行。” 这时, 苏仪清缓缓说道:“我并不反对,不过我的确不能替蒙恩决定。我能做的, 就是把莫根首领的要求转达给他, 让他来决定,只是如今情势紧张,可否请莫根首领先发兵,之后再慢慢商议?” 莫根无声嗤笑一声, 拿起碗低头喝奶茶, 明显是不信任之意。 苏仪清微微皱眉, 语气略带严厉:“莫根首领,出兵并不是为了蒙恩,而是为了整个北夷,包括科沁部落。您想以联姻作为条件,昌仪愿意配合,但是如果来回传递消息这几日,耽误了战事,恐怕到时不但无法联姻,就连科沁都会危矣。” 莫根被苏意清的语气惹恼,不过他想了想,觉得苏仪清所言的确有理,于是强硬说道:“我这边准备集合人马粮草,本来也需要两三日的时间。从科沁去嘉临关快马只需一日半,不如我派人和公主同去,只要得到蒙恩确认,那人带着消息即刻回来,不会耽搁军队出发。公主觉得如何?” 苏仪清知道白音钟情蒙恩,而且白音性格单纯可爱,应该也是个不错的伴侣,没准这事对蒙恩来说并不是不能接受,更重要的是,这恐怕是唯一能解决困境的办法。 略作思索后,苏仪清答应下来。 由于时间紧迫,汗木和苏仪清决定即刻出发,疾行一夜,估计明日午后就能到达北夷兵营。 连夜骑马对汗木来说是家常便饭,不过他担心苏仪清会吃不消,可苏仪清却说无事,早出发一刻,就能少一分大宋出兵的风险。 汗木也想快点见到蒙恩,自然更加没有异议,于是他二人随便吃了些晚膳,就和莫根指派的三个科沁士兵一起出发,奔向嘉临关。 * 苏仪清一行人到达嘉临关北夷兵营是第二日傍晚。 把守兵营的守卫和汗木熟识,知道他是来看望北夷王蒙恩,立即带他们去主帅的中军帐。 中军帐位于整个军营正中,苏仪清随着带路士兵穿行过军营。 途径军医帐篷,里面有个士兵小腿受伤,正在换药,受伤士兵忍不住疼痛,哀嚎声不断。 苏仪清眉头紧皱,不忍多看,又听到汗木问带路士兵:“北夷王伤得如何?” 带路士兵说:“应该不算严重。每日清晨,北夷王都会去看我们晨练,没缺席过一天呢。” 听闻,苏仪清心下稍安。 来到中军帐,汗木早就按耐不住,掀开帘子冲了进去。 苏仪清随后进入,帐中光线昏暗,她适应片刻,方看清正对帐门的是主帅坐席,背后立着一扇屏风。 而屏风后似有人影晃动,想是蒙恩卧榻就在屏风后面。 苏仪清快步绕过屏风,一眼看到蒙恩正赤着上身坐在榻上,身前围了几人。 只不过七八日未见,他明显瘦了很多,两颊都凹了下去,下颌线条更加凌厉,还长满青色胡茬。 更吓人的是他右侧胸口到腋下有一道极长的伤口,不知有多深,此时已经缝合起来,结着黑色血痂,周围仍然红肿一片,看起来触目惊心。 站在蒙恩身前的男子,正是给老北夷王治病的那个大夫。 苏仪清不懂医务,只看到大夫用棉布沾了药水在轻轻擦拭伤口。 蒙恩双目紧闭,牙关咬得很紧,甚至能看到腮上咬肌,额头上迅速渗出大颗冷汗,一看就是在强忍疼痛,不过他一声未发,帐中只有大夫动作的声音。 苏仪清看着忍痛忍得浑身都在发抖的蒙恩,不知不觉眼中盈满泪水。 待大夫重新缠好绷带,又过了片刻,蒙恩才缓缓睁开双眼。 汗木一直在旁边屏声静气地等着,这时终于按耐不住,几大步过去半跪在榻前,声音都微微发颤着问大夫:“他怎么样了?” 大夫收拾着绷带药水,声音明显不悦:“现在还没事,不过不知道明天会不会事。” 汗木惊慌问道:“此话怎讲?” 大夫没什么好气:“伤成这样,还每天硬装着好人一样,天天出去溜达。万一哪天伤口发炎化脓,神仙也救不回来。” 蒙恩此时缓过来一些,自己抓起旁边的棉巾胡乱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声音明显虚弱却带着一贯地吊儿郎当,说道:“大夫,就你天天唠叨。你也知道,如今士兵们都看着我,要是知道他们的主帅伤得下不了床,万一宋军打过来,那还得了?再说,就算伤口真有什么事,不还有你呢吗?” 说完,蒙恩不再理会黑着脸的大夫,看向汗木:“谁让你来的?不是说让你守着仪清吗?” 还不待汗木说话,从屏风处竟传来苏仪清轻柔嗓音:“蒙恩,我也来了。” 蒙恩猛地抬头,屏风那边没有灯光,所以他竟然一直没发现那边站着一个窈窕身影。 看着像是从天而降的苏仪清,蒙恩仿佛不敢相信一般,愣怔住了。 苏仪清款款从暗处走出来,来到蒙恩面前,看着他瘦削憔悴脸庞,薄唇一丝血色都没有,一直含在眼中的泪水滚落下来,柔声问道:“刚才是不是很疼?” 疼吗? 蒙恩从小到大受过无数次伤,大多是自己或让汗木处理一下,他自己从未在意过,汗木也是个糙汉子,只要伤口没事就好。所以蒙恩长这么大,竟从未有人问过他疼不疼。 看着苏仪清柔美脸庞,还有那双含泪美眸,蒙恩感觉自己一直独自撑着的一口气突然泄了,粗糙刚硬的心也被她的眼泪泡软了。 他抿唇点着头,带着委屈说:“疼,特别疼。” 汗木此时还半跪在蒙恩身前,惊诧地睁大双眼看着他。 他自幼陪伴蒙恩一起长大,深知蒙恩最是嘴硬,从不服软认输,可刚才这委屈巴巴说话的人,真的是蒙恩吗? 估计蒙恩应该是真的疼狠了,疼得头脑都不清楚了。 汗木甩甩头,不再多想,拿起放在枕边一件干净的中衣,想给蒙恩穿上。 蒙恩右胸上有伤口,牵扯着右臂不能活动自由。汗木粗手粗脚的,扯着衣服袖子想给蒙恩套上,穿上一只袖子,另一只却怎么都套不进去。 正较着劲,从旁边伸来一只细白柔荑,接过汗木手中的衣服,轻柔说道:“我来吧。” 苏仪清先把蒙恩左臂上已经穿好的袖子褪下半截,然后握住蒙恩右手手腕,轻声说:“我慢慢抬下你的这边手臂,疼了你就告诉我。”说着,她仿佛对待什么易碎物品一样,抿着唇缓缓扶着蒙恩手腕向上抬。 刚抬高几寸,蒙恩突然“嘶”了一声,苏仪清立刻停下,紧张地问:“是伤口疼了?” 蒙恩瘪着嘴“嗯”了一声。 “对不起啊,我再慢点。”苏仪清连忙道歉,速度更慢。 立于一边的大夫和汗木对视了一眼,均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从受伤到现在,无论是那晚清洗伤口,还是引针缝合,蒙恩从来都咬牙硬挺,没有叫过一声疼,大夫觉得眼前这个脆弱的蒙恩实在诡异,不忍直视,索性加快速度,收拾好药箱,快步离开了。 这边苏仪清好不容易把中衣两只袖子都穿好,弯腰把胸前的带子松松系起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又把靠垫拍松立在床头,扶着蒙恩慢慢向后靠好,之后直起身立于卧榻边。 旁边的矮柜上立了个简陋的陶瓷灯盏,此时被点亮盈盈烛火。 烛光勾勒出苏仪清柔美侧颜,蒙恩这才看清楚她脸上的浓重疲态,眼窝下还带着一圈青色。 她穿的是蒙恩送她那件紫色女子北夷长袍,此时下摆沾满灰尘,身上布料也都褶皱不堪,一看就是路上长时间的奔波所致。 苏仪清一向注重整洁,今天则带着少见的风尘仆仆的狼狈。 思忖片刻,蒙恩以为是他们得知自己受伤,来看望自己,他不悦地看着汗木,呵斥着说:“谁让你跑来的?我不过受了点伤,又死不了,这么远的路,你一个糙男人无所谓,还把她一起带来?” 接着蒙恩又拍了拍他身边,对苏仪清说:“跑了这么远?还站着不累么?过来坐会儿。” 苏仪清的确有些疲惫,她目光逡巡一周,发现这帐中除了屏风后那个帅位,连个能坐的椅子都没有。 不过她自幼习得的规矩教养不允许她坐于男子卧榻之上,于是苏仪清摇摇头,示意无碍。 蒙恩知道她又是在顾忌于那些规矩,懒得跟她废话,直接伸出左臂拉住她手腕,用力向下一拽,苏仪清就被他拉坐在榻边。 苏仪清慌忙要起身,蒙恩按住她的手,勾着唇低声说 :“都在一张床上睡过一晚了,坐一会儿怕什么?” 待反应过来蒙恩的话,苏仪清知道他说的是出兵之前那夜,他喝醉了睡在自己卧房,脸上立刻染上绯红,慌忙看了眼立于不远处在帐内点灯的汗木,低声呵斥:“我们今日来是有正经事相商,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蒙恩一直没有松手,将苏仪清柔腻手掌握在掌心,目光贪婪地黏在她脸上,顺嘴问道:“你们有什么正经事要跟我说?” 这时,恰好汗木已经点好了帐中其他灯盏,端着一只火烛走回来。 见蒙恩问起,他开口把前后经过说了一遍。 苏仪清被蒙恩抓着手,只能坐在榻上。汗木讲述之时,她细细看着蒙恩神色,只见他神色越来越阴沉,手上抓着自己的力道也越来越大。 待汗木讲完,静默半晌,蒙恩眉头皱得紧紧的,眼神阴霾,口气极其不悦,缓慢开口:“汗木,你刚刚说,昨日中午到现在,你带着王妃一直在骑马奔波?” 作者有话说: 汗木去找大夫:大夫,蒙恩这次是不是伤到了脑子? 大夫:按理说没有啊……不过我也觉得应该再看看! 第45章 汗木一愣, 目前的重点难道不是如何能让莫根首领出兵吗? 蒙恩明显是动了怒,看向汗木的目光中似是带着冰茬。 这时,苏仪清轻柔开口:“蒙恩, 此事是我提议,也是我坚持, 汗木只是听我指示行事而已。我怎么样不要紧,如今情势紧急,莫根派的人还在外面等你回信……” “等我回什么信?”蒙恩阴冷目光转而看向苏仪清。 “和科沁联姻之事,跟白音成亲。”苏仪清平静直视着蒙恩,见他神色晦暗不明, 又开口劝道:“我知道部落之间联姻是常见方式, 白音她性子单纯可爱,又钟情于你,跟你成亲,也许能成就一对佳偶,当然此事最终还要你点头,所以莫根派人来, 就是要带着你的口信回去复命。如今情势紧张, 他已经在科沁准备兵马,只等你的回信一到, 他立刻发兵。” “我跟白音成亲, 那你呢?”蒙恩声音低沉着继续追问。 苏仪清声线平和,说道:“我们成亲之前,我曾说过,待大宋北夷两国平和, 你可以随时跟我和离, 而且我也答应塔娜, 到时会离开北夷。” 闻言,蒙恩低着头似在思索。 苏仪清以为他在考虑,亦不做声,静静坐在一旁等他开口。 其实蒙恩是被苏仪清气得头疼,不过他曾告诫自己,以后不能再对她发脾气,要好好讲道理。 所以他低头是在暗自压抑,不断腹诽着,汗木这个大笨蛋,让他护着仪清,结果他让她风餐露宿着骑了一天一夜的马,她这娇弱的小身板,不怕累出病吗? 还有这个女人当真以为他蒙恩是废物?还需要她巴巴跑去莫根那个混蛋那里去求救。 蒙恩从来不是能让人要挟之人,科沁的军队,能来最好,不来的话,他总会想到办法,这几日表面上他云淡风轻的,其实他一直在思索以少胜多的计策。 结果,这个笨女人把自己折腾成这副疲惫狼狈的样子,跑来跟他说她要走了,还让他娶别的女子。 简直气死了!气死了! 汗木站在侧面,见蒙恩双目紧闭,许久都没有动作,有些心急,上前一步说:“蒙恩,莫根派来的人还等在帐外,就等你一句话。早回去一刻,莫根就能早一刻发兵啊。” 蒙恩缓缓睁开双眼,乜着汗木,怒喊一声:“你这么想跟科沁联姻,那你去娶白音好了。” 苏仪清低声正色说:“蒙恩,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现在是北夷王,北夷军队统帅,身上担着北夷民众的生死,不是只有你自己,得想想他们。” 蒙恩深吸一口气,坐直身体,唇角勾起带着轻蔑笑意:“我当然知道身上担着什么,我担得起,而且我觉得北夷民众应该也不希望,他们的北夷王是个靠卖身才能维持住王位的草包。再说,谁说你怎么样不要紧?你怎么样才是最要紧的事。这事不许再提,谁提我跟谁翻脸。” 苏仪清正要继续开口,却见蒙恩伸手捻了捻她长袍的衣摆,一脸嫌弃地说:“亏你还是北夷王妃,看看你这一身土,还不赶紧去换洗下?看着让人心烦。” 又对汗木说:“让门口科沁那俩人赶快滚回去,莫根的兵,他爱出不出。” 汗木一向听蒙恩的话,他答应一声就要往外走,苏仪清连忙叫住汗木:“你再等等。” 然后转头急急地对蒙恩说:“这不是小事,蒙恩,你别冲动,你设想下如果五万宋兵此刻来进攻,北夷只有两万兵马,该如何应对?” 见她执着有严肃的样子,蒙恩闭了闭眼睛,这女人就这么想让自己娶别人? 蒙恩又深吸一口气,心中不断默念:冷静冷静,讲道理讲道理…… 过了半晌,他才重新开口,似是无奈地解释道:“大宋军队擅长队形步军作战,而北夷是骑兵为主,本身就不是一样的打法。这里面一定有可以利用的余地,尽量发挥骑兵优势,你要不要现在扶我去沙盘那里,让我给你把战术推演一遍?” 见苏仪清一双美眸仍将信将疑地看着自己,蒙恩无奈叹了口气,突然捂着右侧胸口,向后靠在靠垫上,闷声说:“伤口怎么突然剧痛?是不是被气得裂开了?” 见状,苏仪清心中一慌,手忙脚乱地扑上前,解开他中衣的带子,想查看伤口。 却又听他带着不耐烦吩咐汗木说:“汗木,你还不去?当真是要把我气死才算?” 这下汗木立刻连声答应着,朝帐外走去。 这边苏仪清已经解开衣襟,可蒙恩胸前裹着绷带,看不出异样,正慌乱起身要去找大夫,却被蒙恩拉住手。 蒙恩有气无力地说:“你少折腾些,少气我些,我一会儿就好了。” 苏仪清仍紧张不已,想把手挣出来:“你少说点话吧,我去叫大夫过来。” 蒙恩坐直身体,左手揽住苏仪清的肩,把她抱入怀中,头枕在她肩上,在她耳边说:“都说让你少折腾些,你还在这儿使劲折腾,你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苏仪清担心碰到蒙恩胸前伤口,只好一动不动地让他抱着,只觉得他身上灼热热度通过薄薄的中衣传递过来,将自己身上奔波的凉气都烘热了。 她骑了一日一夜的马,精神又一直高度紧张,此时疲惫涌上来,她感觉浑身都是酸痛的。 这时,她听到蒙恩在耳边有些嫌弃地说:“骑了那么久的马,你身上都是马的味道了。” 然后蒙恩松开她,对着帐外喊:“有人在吗?来个人。” 蒙恩毕竟还身负重伤,声音带着沙哑虚弱,苏仪清连忙按下他,起身出去叫了守卫进来。 原来是蒙恩吩咐他们烧热水提进来,让苏仪清在这里沐浴。 苏仪清大惊,连忙说:“这怎么可以?” 蒙恩靠在榻上,旁边矮桌上的烛光照亮他侧颜,下巴上青青胡茬愈发明显,薄唇没有一丝血色,脸色也泛着青灰,明明是一副虚弱模样,却泛着笑意看着苏仪清,勾着唇角说:“这整个军营都是男子,你不在这里洗,难道要去其他帐里洗?” 见苏仪清脸色涨红,他眼中笑意更浓,欣赏了一会儿她羞涩模样,才朝一侧扬扬下巴,说:“你放心吧,我毕竟是主帅,能享受点儿特权,你没看到那边角落里立了个屏风?后面是浴桶,你在那边沐浴,没人看得见的。那边箱子里有我干净的中衣,可以先借你穿一晚,” 这时,有士兵拎来热水,倒入浴桶之中。 苏仪清已经非常疲惫,身上也粘腻不堪,她咬唇思索片刻,终于还是去拿了干净衣服沐浴。 泡进热水里,苏仪清靠在桶壁,舒服地闭上了双眼。 回想起这两日的奔波,她无声叹了一口气。 今日她没能成功说服蒙恩,让他接受联姻,不知蒙恩的拒绝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 她确是没有想到蒙恩会拒绝得如此干脆,丝毫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她以为他开始可能会有所排斥,主要是他为人桀骜,不喜被人要挟,但如果慢慢劝说,他是会同意的,毕竟于情于理这件事对他都不是坏事。 想到他还说什么不会卖身维持王位,苏仪清不禁叹喟,这个蒙恩说话一贯没有正经,就连商议如此严肃之事,都要开着玩笑,还不忘调戏自己,说自己比什么都重要。 虽然苏仪清知道这话听听就好,不过嘴角还是不自知的弯了弯。 只是她心头还是沉甸甸的,今日蒙恩说大宋和北夷的战法不同,听起来很有道理,只是不知他是否真的有应对之策。 不过事情已经如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希望事情不要向最坏的方向发展,苏仪清暗自在心中祈祷。 沐浴完毕后,苏仪清换上蒙恩的中衣,他身量太大,她穿着他的衣服,又肥又大,她把袖子裤腿卷起来几层,还是拖拖拉拉的。 苏仪清整理许久,总算是略微规整些,又把湿发擦得半干,吸了一口气,缓步从屏风后走出去。 蒙恩已经自己擦洗过了,此时正半侧身子坐在榻边,单手整理着被子。 见他行动不便,苏仪清连忙过去,弯腰把被子在榻上铺平整,直起身后,却又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她今晚要睡在哪里? 她咬着唇站在榻边,四处打量着周围。这里毕竟只是个临时军帐,除了这一张榻,还有那张硬邦邦的帅椅,连个能坐的地方都没有。 这时,她听到蒙恩在旁边开口:“别找了,你今晚只能跟我睡这里。别说其他帐中都是男子,就算有空帐,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的王妃,大老远跑来看我,又不睡在我身边,这像什么话?” 苏仪清脸上微微发烧,还是咬着唇不答应。 蒙恩已经自己躺下来,从下至上看着苏仪清绯红的脸蛋儿,似是一本正经地催促着说:“快点吧,我明早还要早起去看兵士晨练。我本来就受伤了,你还耽误我休息的时间,你是不是有点儿太没人情了?” 闻言,苏仪清终于动作起来。蒙恩身上有伤,他只能睡在外侧,苏仪清从榻尾小心翼翼地上榻 ,蹭到里侧,紧靠着边缘躺下。 此时是暮春,白日很热了,可是晚上却还是有些寒凉,躺了片刻,苏仪清不得已又扯过被子一角搭在身上。 蒙恩也并没有说话,仿佛已经睡着了。 一切安静下来后,苏仪清才发觉自己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几乎是刚闭上眼睛就昏睡过去。 开始还睡得不甚踏实,总是感觉自己还在赶路,凉风不断在身上吹过,后来好像有热源向自己靠近,她下意识的靠拢过去,终于深沉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蒙恩:哼,不就是个破王位,我又不是**,老子卖艺不卖身! 宋枫城:你骂谁呢? 所有人默默看着宋枫城…… 第46章 许是因为太过劳累, 苏仪清这一觉睡得极沉。 睡梦之中似乎有人在她耳边嘀咕着什么,还有濡湿温软印在她额头,她有些不满地嘟囔着抬手拂开, 又听到低沉笑声,有源源不断的热气包裹着她, 她无力睁开双眼,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很暖很安心,便任由自己沉浸在越来越深的睡梦之中。 一觉黑甜,苏仪清睁开双眼,竟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帐外远处有整齐的呼喝之声传来, 苏仪清清醒片刻, 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在北夷军营的中军帐,偏头看去,身边榻上已经空无一人。 苏仪清连忙起身,却找不到昨晚换下的外袍,好在榻上放了件黑色披风,她披在身上, 拉拢前襟, 将身上遮得严严实实,才掀开帐帘, 走了出去。 此时正是晨光明媚, 春风和煦的早上。 昨夜来的时候,光线昏暗,加之苏仪清心焦忧虑,并没有仔细观看这座北夷兵营。 此刻看去, 整个营地干净规整, 不远处负责膳食的士兵正在烧水煮早膳, 负责巡查的士兵队列整齐经过,一切都是井然有序、朝气蓬勃的样子。 远处传来士兵们整齐的呐喊声,想是正在操练,苏仪清紧了紧披风前襟,循着声音寻了过去。 绕过十几个军帐,一片草原平地展现眼前,上面整齐排列着数不清的士兵军列,正在分队练习。 苏仪清立住脚步,远远看去,这些士兵每个人都神情肃穆,动作整齐划一,洋溢着一股蓬勃之气。 这时,苏仪清看到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高大身影在士兵队列中巡视,正是蒙恩。 他身姿挺拔,丝毫看不出受伤的样子,脸色仍然不好,不过精神飒爽,一双深眸炯炯有神,嘴角一贯勾着笑意,却让人感觉有种不可侵犯的威严。 这个样子的蒙恩,跟昨天在她面前耍赖痞坏的那个蒙恩,仿佛判若两人。 蒙恩身边跟着汗木和大夫,大夫还是一张黑脸,想是因为这个不听话的病人又出来“瞎溜达”。 仿佛有感应一般,蒙恩突然转头看向苏仪清这边,遥遥对上她的视线。 那一刹那,在清晨妩媚阳光之下,苏仪清清楚看到蒙恩眸中泛起温暖眷恋笑意,嘴角也勾起弧度。 不过只是一瞬,蒙恩随即别开目光,毕竟尚在操练之中,他转头跟汗木说了什么,接着汗木朝着苏仪清快步走来。 到了她面前,汗木道:“公主,这边操练还未结束,蒙恩让您先回帐里等他,结束后他回去跟您一起用早膳。” 苏仪清点头答应,又看了眼远处那个挺拔修长的身影,随着汗木回中军帐。 路上,汗木絮絮叨叨地念叨:“蒙恩还让我告诉您,说您的外袍他让人拿去洗了,想来南璃坐的车辇今日晚些时辰也该到了,换洗衣服就都到了。” “蒙恩每日都去看士兵晨练吗?”苏仪清突然问道。 “据说是,蒙恩不想让士兵们知道他的伤势严重,担心影响士兵心气,所以每日他比士兵们起得都早,在操练场等他们来集合。” 苏仪清略有动容,心中暗暗感慨,原来蒙恩比自己想得要更有担当,更加心有沟壑,看来自己倒是被他平日吊儿郎当的样子迷惑了。 看到刚才士兵操练的精神面貌,加之对蒙恩新的认知,苏仪清对这场战役,似乎也更有了信心。 思及此,她又问道:“蒙恩有跟你讨论过如何对应大宋进攻吗?” 汗木老实摇头,憨厚回答:“没有,不过蒙恩聪明得很,他说有办法,就一定会有办法的。” 回到中军帐,苏仪清闲着无事,把榻上被子整理好,又把蒙恩换下衣服叠好。 过了大概半炷香的时间,她听到帐帘被掀开的声音,连忙迎了出去,却看到大夫搀着蒙恩踉跄进来。 苏仪清心头一跳,慌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原来是蒙恩在队列中巡视时,被一个拿着长枪的士兵不经意戳中,却正好戳在右胸的伤口,只听蒙恩闷哼一声,头上冷汗立刻渗了出来。 那个士兵大惊失色,立刻跪下认罪,蒙恩却故做无事,挥挥手让他继续,自己硬撑着走到中军帐门口,终于撑不下去,被大夫架着进来卧在榻上。 大夫让苏仪清解开解开蒙恩上衣,自己去净手。 苏仪清绷着一口气,尽量稳着心神解开他的衣扣,才发现他胸口衣服已经被血浸透,不过因为是黑色衣料,所以不甚明显。 大夫回来看了一眼,低声咒骂,立刻上前拆下绷带,重新缝合伤口。 此时汗木出去准备早膳,帐中只有苏仪清一人,大夫也没跟苏仪清见外,指挥着她在旁边帮忙。 苏仪清何曾见过如此血肉模糊的场景,只觉得心头突突直跳,脸色煞白,不过仍然强撑着镇静,在旁给给大夫递着针线剪刀之物。 这时,有只冰凉大手伸过来抓住苏仪清的柔荑,只听蒙恩虚弱却仍然吊儿郎当地说:“你别在这儿,去把汗木找来。” 不知为何,苏仪清心头突然一火,她冷着脸拿开蒙恩的手,低声喝道:“你给我老实躺着别动。” 蒙恩一愣,片刻后强忍着剧痛的眼眸竟染上笑意,老实地答应一声“哦”,就乖乖躺好不再动作。 终于重新缝合好,大夫上了伤药,缠好绷带,他懒得再跟这个不听话的病人对话,只对苏仪清叮嘱了一些需要注意之事,就黑着脸背着药箱离开。 直到此时苏仪清才松了一口气,她矮身坐在榻边上,转头看向蒙恩,发现他一双黑眸正一瞬不错地盯着自己,目光眷恋还带着些许委屈。 二人对视片刻,还是苏仪清无声叹了一口气,拿起矮桌上的棉巾,俯身轻轻擦拭蒙恩头上冷汗,轻柔说道:“不怪大夫不悦,你也太不让人省心了。” 蒙恩倒也不说话,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抬起左手抓住苏仪清的手,握在手中。 这时,汗木拎着一个食盒,另一只手拿着苏仪清那件紫色长袍进来,说:“公主,这件衣服干了,可以换上了……” 看到蒙恩躺在榻上,地上还扔了一团沾着血的棉巾,汗木吓了一跳,连忙飞奔过来查看。 苏仪清借机从蒙恩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接过汗木手中的长袍,快步走开去屏风后穿衣服。 外面传来蒙恩带着恼意跟汗木的对话,苏仪清只觉得心怦怦跳着,脸上也微微发热。 磨磨蹭蹭地换好衣服出来,苏仪清看到蒙恩靠坐在榻上,汗木已经把早膳从食盒里拿出来,放在榻边的矮桌之上,是一碟包子和一盆汤。 汗木盛了碗汤递给蒙恩,蒙恩已经抬起左手准备接过来,看到汗木背后的苏仪清,左手突然虚弱地垂了下去,叫着说:“哎呀,不行不行,怎么左手也使不出力气了。” 汗木一听,眼眶都红了,他连忙说:“你赶紧坐好,你喝,我帮你拿着。”说着就把碗送到蒙恩唇边。 蒙恩皱眉看着汗木,薄唇紧紧抿着,一副排斥又嫌弃的模样。 苏仪清明白蒙恩是在自己面前故意夸大虚弱模样,可心中却软得无法拒绝,上前接过汗木手中的碗,轻声说:“我来吧。” 于是蒙恩化身不能自理的三岁娃娃,一整日吃饭喝水都黏着苏仪清,苏仪清明知他故意为之,念在他重伤在身,也特意配合他,对他有求必应。 暮色时分,南璃坐着车辇终于赶到军营,苏仪清听闻,立刻要迎出去。 蒙恩一脸不悦地靠在榻上,哼哼唧唧地说:“她好胳膊好腿的,有什么需要你去迎的?” 苏仪清懒得理会这个三岁娃娃,让汗木暂时照看,自己掀帘出了中军帐去看南璃。 主仆二人见面后,互相叙说了这几日路上情况,南璃也是到了科沁,知道苏仪清已经出发来兵营,就立刻随着前来,只是车辇速度慢,还是比苏仪清晚到一日。 蒙恩让人给南璃安排了一顶空帐,苏仪清和南璃一起把换洗衣服物品安置在帐内,却听汗木急急来找:“公主,蒙恩急着找你。” 苏仪清以为蒙恩伤口有事,慌忙随着汗木回中军帐,却见蒙恩好好地坐在榻上,一脸不开心地支着下巴看矮桌上的一碗汤药。 苏仪清问:“怎么了吗?有什么不好?” 蒙恩掀起眼皮,语气极其不虞,道:“哪儿都不好,你已经走了快一个时辰了。” 苏仪清失笑,却故意冷着脸,说:“我昨日来之前,你不也一直好好的,怎么我来了,反而突然不好了?如果这样,我等下还是回去鹿寨好了。” 蒙恩气结,却无可反驳,瞪着眼睛盯了苏仪清半晌,赌气端起矮桌上的药,仰脖一口喝干,没想到却喝呛了,咳嗽起来。 他胸口有伤,一剧烈咳嗽就会牵动伤口,这下是真的不太好,他捂着右胸伤口处,小声咳嗽着,狼狈不堪。 苏仪清连忙上前,坐在他身边榻上,轻轻顺着他后背,无奈轻声呵斥道:“你真的是小孩子吗?” 蒙恩就势揽住苏仪清,把头枕在她肩头,嗅着她身上淡淡冷香,嘟囔说:“反正我都受伤了,你得陪着我。” 夜色渐深。 苏仪清心想今夜可以去南璃的帐里睡,正琢磨着怎么和蒙恩开口,却突然听他说:“今晚你哪儿都不能去,还得在这里睡。” 苏仪清问:“为何?” 蒙恩正色道:“晚上万一我想喝水,或者伤口有事,身边不能没人。你也看到了,这屋内只有一张榻,根本睡不下两个大男人,你来之前是有士兵在此打地铺,不过你看这地上,又冷又潮,加上你已经来了,大家都知道你是我的王妃,你不来照顾我,怎么又好意思叫人再来打地铺?” 见苏仪清又犹豫之意,他接着说:“我现在伤成这样,翻个身都难,什么都做不了,再说你我都已经同睡了两个晚上了,又不是第一次了……” 蒙恩毕竟伤重,连着说了这一段话,已经呼吸急促,不得不停下缓一缓。 苏仪清见他如此,心早就软了,咬着唇犹豫半晌,最后看他可怜巴巴看着自己的眼神,还是答应下来。 就这样,苏仪清夜晚留宿在蒙恩帐中。 当夜,蒙恩睡熟后,在耳边发出平稳呼吸声音。 苏仪清偏头看他俊毅侧颜,心中不禁感慨,她自出生起便被教导规矩方正,可自从她来了北夷,却被蒙恩带得越来越随意妄为,她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和男子在军营共睡一榻。 直到第三夜,夜深人静。 蒙恩和仪清已经睡下,突然帐外传来一阵急切鼓声,有火光闪动,接着门口传来士兵焦急的大声通报:“北夷王,哨兵传来消息,大宋军队正在过来。” 作者有话说: 蒙恩:老婆对我发脾气了,我好开心~ 仪清:…… 第47章 苏仪清猛地惊醒, 却发现身边的蒙恩比自己动作还快,已经起身下了榻,大步向帐外走去。 听着外面杂乱人声, 苏仪清心中怦怦乱跳,她连忙穿上外裳, 想出去看看,却正看到蒙恩掀帘大步进来,那个大夫还跟在身后。 蒙恩面色肃穆,他径直走去帐边打开一口红木箱子,边拿出一套银色战甲, 边对身后的苏仪清说:“仪清, 宋兵深夜来袭,想是要打我们措手不及,我得去迎战。” 苏仪清快步走到他身侧,说:“可你的伤口还没愈合……” 蒙恩解开中衣,说:“无妨,让大夫把绷带缠紧缠厚一点儿, 左右不过是再出点血。”说着, 自己已经脱下中衣,坐在榻上, 对大夫仰了仰头, 说:“来,尽快。” 大夫知道此时情急,也不再多说,立刻上前解开他缠着的绷带。 苏仪清看到蒙恩胸前的伤口仍然红肿淤青一片, 长长一道血痕横在他健硕胸肌上, 触目惊心。 大夫在伤口上撒了好些止血粉末, 又快速的把伤口缠紧起来,厚厚的裹了三层。 见大夫缠好伤口,蒙恩起身把中衣穿了回去,然后是外袍,接着拿起战甲套在身上,正低头系着带子,一双柔白双手却接过他手中布带,替他系上。 蒙恩低头看着苏仪清为自己系着战甲,她脸色沉静,似是并不慌乱,不过那抖动的长长睫毛却泄露出一丝情绪。 蒙恩突然低沉开口:“仪清……” 苏仪清抬起双眸,帐中烛光晃动,映在她如深潭的眸中,仿佛荡起层层水波,像是她此时繁杂心绪。 蒙恩抬手将她腮旁一缕长发别到耳后,低声说道:“你身为大宋公主,此次一直为我,为北夷奔波着想,我记在心里了。北夷和大宋这一战,不可避免,你我都无法改变,所以你不必多想,懂吗?” 苏仪清望进蒙恩一双深眸,他眼神安定沉稳,神色坚毅,带着让人心安的力量。 不知为何,苏仪清眼中蒙上一层泪水,声音微微颤抖着说:“你千万小心……” 蒙恩目光沉沉地注视着苏仪清,片刻后放开手,大步朝着帐门走去。 苏仪清回身看他高大挺拔背影,不知不觉,泪水滚落。 没想到,蒙恩行至帐门,却又停住脚步,他回身看着满面泪痕立在屏风旁的苏仪清,她只着白色中衣,仍是一贯的纤细娇弱模样,与旁边简陋军帐格格不入,显得愈发柔弱。 可蒙恩却知道,她娇弱身躯里有这世上最善良的心,还有最坚韧的力量。 蒙恩突然大步回去,走到她身边,一手紧紧揽住她纤细腰肢,另一只手扣住她后脑,低头将薄唇印在她娇嫩红唇之上。 这是他朝思慕想很久的事,却在外面鼓角齐鸣之时,化成压抑不住的欲望。 蒙恩长这么大,从来桀骜难驯,从未怕过什么,包括死亡,可此时他突然怕了起来,他怕他以后再见不到她,他心中澎湃难忍,只想从她柔软的双唇中汲取力量。 辗转研磨,用力吸吮。 片刻后,蒙恩松开苏仪清,他双手捧着她飞上红霞的双颊,拇指抹去她脸上泪痕,微微躬身平视着她,声音坚定着说:“仪清,等我回来,我会回来。” 苏仪清双眸睁大,依然含着泪光,被他突然而来的强势亲吻震惊到不知如何开口。 蒙恩又在她额头用力吻了下,随即放开她,转身大步出帐,未再回头。 苏仪清独自站在原处,抬手抚上自己依然滚烫的唇瓣,心中震动万分。 刚刚蒙恩竟然吻了自己。 可他们之前明明已经说得清清楚楚,只是名义和亲而已,他怎么会有了别的心思? 苏仪清心慌意乱地坐回榻上,和蒙恩这段时间相处的片段纷乱出现在脑海。 帐外鼓声越来越急,突然传来士兵们整齐的震耳欲聋的齐声呐喊,接着是纷乱嘈杂的马蹄声轰隆远去,向来是军队已经出发。 这声响将苏仪清心绪带回当下,她垂眸努力让自己心绪冷静下来。 蒙恩和自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他恣意张扬,随性洒脱,性格喜怒无常,甚至可以说是任性。 这几日因他受伤,自己照顾了他几日,想来他对自己产生了些好感。而他随心所欲惯了,竟这样就吻了上来,可这样的好感能维持几日呢? 尤其自己是大宋公主,而他的立场又怎么可能喜欢一个大宋的公主? 即使现在喜欢,当他一日日面临大宋和北夷立场的对立,还有两国之间的战乱纷争,这喜欢又能维持几日?早晚都会被消磨殆尽。 她和宋枫城有十年的感情,当面临社稷皇位时,他还是放弃了她。 如今她已经心灰意冷,她不愿也无力再开始一段感情,尤其是可预见到的如此岌岌可危的感情。 思及此,苏仪清心神沉寂下来,她不怕面对现实的种种困境,可她却不想再次让自己的心沦陷,她会守好自己的一颗心,这样才能从容地面对未来。 至于蒙恩,按照他的性子,应该过段时间,他的好感就会淡漠下去。 这时,帐外传来南璃的声音,原来是她听闻军队出发,过来寻公主的。 苏仪清把心思转到如今情势上来,心中焦虑,立刻让南璃帮自己梳洗换衣,相携一起去军营门口守候。 大概两个时辰以后,天色已经微明,开始不断有伤兵被运送回来,苏仪清和南璃连忙一起上前帮忙。 这些北夷士兵见北夷王妃亲自过来帮忙,丝毫不嫌脏累,都很动容。 从他们口中,苏仪清也了解到前线情况。 蒙恩的战术是把北夷骑兵分成六股,以游击战的形式轮番攻击大宋步兵侧面,很快就搅乱了大宋的队形。 不过大宋也有骑兵,很快就开始反击,只是北夷骑兵速度快,而且蒙恩安排的进攻没有任何规律,大宋骑兵只能疲于应付,效果不大。 时间渐渐到了中午,苏仪清见被运回来的伤兵越来越少,心中大概明白,此战蒙恩战胜几率越来越大。 按理说,苏仪清应该感到如释重负,可是想到大宋兵士惨败,苏仪清还是无法高兴起来,心中情绪复杂万分。 下午时分,突然前线有消息传回来,说是莫根竟然带了科沁军队前来支援。 大概又过了一个半时辰,大概傍晚时分,平原远处出现军马身影,伴随着滚滚烟尘,大地被马蹄踏得颤抖,北夷军队战胜回营了! 最前端骑马奔驰的就是一身银色战甲的蒙恩,他满身风尘,战甲上布满污渍血渍,可精神极好,面容还带着战场上厮杀的狠戾和肃穆,一双深目炯炯有神。 经过军营大门时,他一眼就看到了立于军营门口的苏仪清,立刻勒停马匹。 二人静静对视一瞬,经过这一夜一日的战役,二人均有恍如隔世之感。 看着一身淡青色衣裙,亭亭玉立的苏仪清,蒙恩突然感觉心中畅快无比,他勾起肆意笑容,坐在马上对苏仪清伸出手,低沉说道:“过来。” 苏仪清深深看着蒙恩,看他平安回来,终于还是松了一口气。 她上前几步,立于蒙恩马下,猛地被蒙恩弯腰抱到马背上,拥于自己身前。 蒙恩紧搂着苏仪清,转身对着身后的北夷军队大喊:“大家好样的!今晚大家好好休息,明日庆功!” 身后传来士兵山呼海啸般地欢呼呐喊声。 苏仪清靠在蒙恩身前,他身上全是浓重的血腥味,她仰头柔声问他:“伤口怎么样?可有新的伤?” 听闻她的声音,蒙恩一直激亢的情绪终于平静下来,他不在意地摇头,拥着她一路向中军帐骑去。 到了帐前,蒙恩拉着苏仪清的手进入帐中,身后跟着莫根,毕格,将军等人。 蒙恩搂着苏仪清的腰,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句:“你到后面去等我。” 看她身影消失在屏风后,蒙恩转身坐在帅椅上,目光炯炯在帐中诸位的脸上扫了一圈,最后定在莫格脸上,并未说话。 莫根有点讪讪的。 其实苏仪清找他交谈之后,莫根知道这个兵他是必须要出的,否则真的被大宋攻入北夷,他科沁却不会独存。提出让蒙恩娶白音,莫根不过是想顺便赚个联姻的便宜。 没想到蒙恩竟毫无余地的拒绝。 莫根骑虎难下,却也无法,只能继续发兵。 带着军队刚刚行至军营附近,正好听闻大宋进攻,他心中暗喜,想着蒙恩必不敌大宋,到时他带兵从天而降,扭转战势,蒙恩必定会对自己感恩戴德。 可未等他到达,蒙恩已经取得胜势,他带兵增援不过是加快结束整场战役。 所以此时,他面对蒙恩洞若观火的眼神,不免有些汗颜。 却没想蒙恩突然爽朗一笑,说到:“莫根首领今日带兵增援,令北夷能在一日一夜内大胜宋兵,蒙恩十分感激。” 莫根倒是惊诧一瞬,随即想到蒙恩这是给自己台阶,心中一阵感激,立刻讪笑着接话:“客气了,咱们北夷几个部落共存共生,本就是一体,这本来就是科沁应该做的事情。这次的出兵晚了几天,是因为我头疾发作,哎呀,我这个身体,真是不争气,下此再遇到这样情况,绝不会再如此了。” 蒙恩一笑,不再接话,只说:“今日诸位都辛苦了,今晚好好休息,明日我们再商议下一步。” 莫根却上前一步,说 :“今日我们大胜,宋兵落荒而逃,何不如今夜趁胜追击,直接打到关下镇去?” 苏仪清在屏风后听闻,心中一惊。 大汗去世前,曾经交待自己,说如果其他部落反了鹿寨,第一个对付的就是大宋,果然如此。 这时听到蒙恩略带不屑的声音,道:“然后呢?打入关下镇,接着一路打到盛阳?粮草在哪里?你有多大把握?今日北夷虽然大胜,可损伤也不小,需要时间恢复元气,你现在就打过去,万一失败,如今好不容易拿下的胜利也会被反噬殆尽。” 接着毕格也随即迎合,说蒙恩说得有理。 莫根听闻,觉得自己的确鲁莽冒进了,略带窘意解释道:“我是觉得今日打得痛快,一时兴起之言,不打就不打,咱们都回去睡觉!” 蒙恩微微一笑,并未说什么,只是又道了声“辛苦大家”,然后挥手让诸人回帐各自休息。 待众人离开,蒙恩立刻急急起身转过屏风,看到苏仪清正等在后面,嘴角勾起微笑,上前一步想把她拥入怀中,却未曾想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去。 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是苏仪清惊慌向他奔来的身影。 这场仗打胜了,而她还在这里等他,蒙恩心中感到温暖安定,任由自己闭上眼睛,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作者有话说: 来!大家跟我一起尖叫! 蒙小恩初吻啦!啊啊啊啊啊啊! 第48章 蒙恩是因为旧的伤口崩开, 失血过多,加上一日一夜的劳累和紧张,才导致他在精神放松之后, 突然晕倒。 大夫和汗木合力卸下他的战甲,发现他的外袍被伤口渗出的血层层浸透, 和里面三层厚厚的绷带黏在一起,已经无法脱下,只能用剪刀剪开。 除了这处旧伤,他手臂上还多了几条新的刀伤。 处理好伤口,大夫急着去照看别的伤员, 立刻离开了。 汗木还想继续留下来照顾蒙恩, 可他也是一身血污,都看不出哪里是不是有伤。 苏仪清让他赶紧回去清洗休息。 汗木却一直半跪在榻前,低着头一动不动,犟着不肯走,过了好久,声音沙哑突然开口:“今天这场仗打得真的太不容易了……” 原来那六队北夷骑兵, 轮番出击进攻, 每轮都会有一个小队会留在原地休息,以恢复体力。 而蒙恩一面制定进攻策略, 同时又一直冲在最前面。 这一天一夜他竟然只休息了一次, 而这一次,还是因为他手臂有新的伤口,需要简单包扎,待草草处理过伤口, 他立刻重新冲了出去。 这一整天, 他从未露出半点疲惫之意, 一直精神抖擞,充满必胜的信心,成为整个北夷军名副其实的精神领袖。 汗木性子憨厚木讷,此时却双目通红,声音数次哽咽,一双粗糙大手上布满裂口,拿着湿棉巾笨手笨脚地试图擦拭蒙恩脸上的血污。 苏仪清上前接过他手中棉巾,声音轻柔坚定,说道:“蒙恩做得很好,所有北夷军士都做得很好,你们保住了北夷,每个人都是英雄。汗木,我知你惦记蒙恩,这里有我,你回去休息,接下来蒙恩还有很多事情要指望你。” 她沉静面容和声音让汗木也渐渐安定下来,他又看了眼榻上的蒙恩,又再三嘱咐苏仪清,遂起身离开。 帐中安静下来,苏仪清矮身坐在榻边,转头看着他。 她从刚才看到蒙恩身上伤口时,就一直在强忍故作镇定,可当时不是哭哭啼啼的时候,此时终于可以不再压抑。 听着汗木的话,她似乎看到在战场上振臂高呼,带领军队冲锋陷阵的蒙恩,这个人此刻却脸色苍白,薄唇布满干皮和血口,毫无生气地躺在榻上。 苏仪清心中情绪翻涌,心疼、担心还有些许感动和骄傲,他似乎比自己想象得要更有担当。 她俯身用湿棉巾轻轻擦去蒙恩脸上血污,擦过他唇角时,却又突然想起那日他亲吻自己时的情景,心中不由悸动一跳。 她深吸一口气,心中暗暗斥责自己,怎么会在此时为了这个乱了心神?难道是跟蒙恩相处久了,被他感染不成? * 蒙恩这一觉睡得极深。 中间他醒来过一次,当时还在中军大帐。 他朦胧睁开双眼,看到苏仪清坐在榻边,把他的银色战甲置于自己膝上,正低头擦拭着战甲上的污渍。 榻旁矮桌上点着烛火,暖色光亮勾勒出她柔美侧颜,她擦得很专注认真,仿佛是在对待一件极其重要的物品。 看着她,蒙恩只觉得心安,想抬手抱抱她,却没有丝毫力气,很快又陷入沉沉睡眠之中。 待蒙恩再次醒来,只觉得身下卧榻晃动不已,他清醒片刻,方意识到自己是在一辆车辇之中。 车厢中光线昏暗,两侧车窗上的车帷都拉得严严实实,只在缝隙中露出些许亮光,想来外面是白日,却不知时辰。 蒙恩偏过头,看到苏仪清坐在他身边,靠在车厢壁上,却是闭着眼睛睡着了。 他想唤她,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发出些气声,应是那日战场上呐喊太多,伤了嗓子,现在都发作起来。 他这边微弱的动静还是惊醒了苏仪清,她看到蒙恩已经醒了,眼中露出惊喜神色,连忙俯身过来,问他情况如何。 蒙恩拉过她的手握在手中,嘶哑着问:“这是去哪里?” 苏仪清扶着蒙恩坐起来,顺势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手,把车帷拉开一些,让车厢里光线亮起来,轻声说:“你已经睡了两日,我们这是在回鹿寨的路上。” 蒙恩有些惊讶,他竟然睡了这么久? 记起自己还说要给北夷军士庆功,他不由垂眸暗自懊恼。 见此,苏仪清猜到蒙恩所想,连忙接着说:“第二日的庆功宴照常举办的,因为你还睡着,我烦请毕格,穆将军和莫根代为主持,庆功宴结束后,各个部落会带领自己的军队各自回去,鹿寨的军队,毕格和汗木会带回来,你不必担心。因为你伤得严重,又一直睡着,我就跟大夫商量,先带着你回鹿寨王府修养,已经走了一日半,估计今日傍晚就能到家了。” 苏仪清轻声慢语地把这几日的安排娓娓道来,思虑周到,无一遗漏。 其实蒙恩已经料到她行事周全,必会处置得当,早就放下心来。 而她温婉柔和声音,也让他心中逐渐熨帖舒展开。 如今和大宋此战终于告一段落,作为北夷王的蒙恩暂时可以松一口气。 可作为苏仪清的夫君,他知道自己还任重道远,之前他脾气不好,很多事情都没说清楚,也做得不对,接下来他要好好陪陪她,要好好弥补下他的小娘子。 他放松的靠坐着,在半明半暗的马车中细细看她容颜,见她面色也很憔悴,眼窝下还有明显青黑,知道她这几日必定很辛苦,伸出左臂想抱抱她。 苏仪清却貌似无意偏身去拿车门附近的水壶,躲开他的手臂。 她倒了一杯温水,递到他左手,说:“你嗓子受了伤,多喝点水,会好得快些。” 其实蒙恩睡了这整整两日,精神已经恢复大半,只是右胸伤口和嗓子还需要时间恢复。 他接过水杯,一饮而尽,把空杯放在一边,立刻去抓她的手。 将苏仪清柔腻的手紧紧握在掌中,蒙恩露出孩子气的得意笑容,好像是终于拿到期待已久的糖果。 苏仪清盯了他片刻,终是无奈笑笑,任他握着。 入夜时分,终于到了王府。 因为蒙恩受伤,车辇直接入了府向东院驶去。 蒙恩到底年轻,体力恢复得快,在车中又躺了大半日,已经能独自坐起来。 他见车辇朝着东前院走去,即刻推开车门,对着前面赶车的士兵说:“从这个夹道过去,去东后院。” 苏仪清一听,连忙说:“先送你回东前院,安顿好你之后,我再回东后院。” 蒙恩嗓子依然嘶哑,似带着惊讶说道:“汗木还没回来,怎么你让我独自睡在东前院?” “那难不成你……难道要住在我那里?”苏仪清亦惊讶地问。 蒙恩理所当然回答:“那我还能住哪里?” 两人对话这功夫,车辇已经经过前院院门,直接停在了后院院门。 驾车士兵打开车门,等着车上的北夷王和王妃下车。 苏仪清为难地看着蒙恩,不过他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只是自己撑着起身要下车。 眼见他高大身躯在车厢里腾挪不开,差点碰到伤口,苏仪清只能先护着他下车。 车下早有随行的士兵等着接他,扶他下车之后,一行人径直进了东后院,送到了正房的卧房内。 苏仪清随后下车,和后面车辇下来的南璃面面相觑。 蒙恩竟然就这样住进了苏仪清的卧房。 待苏仪清跟进去的时候,他已经靠坐在床头,弯腰单手脱着靴子,看样子是打算上床躺着了。 南璃正着急着上前要说什么,苏仪清拉住她,眼神示意让她先离开。 待南璃出去后,苏仪清上前几步,立在离床几步的距离,轻声开口:“蒙恩?” 蒙恩右手不能动,左手单手脱着靴子很不方便,正低头较劲,随意“嗯”了一声。 等了一会儿,不见苏仪清说话,他抬起头,却见她脸色肃静,似有话要说。 蒙恩只看了一眼,就继续低头脱靴子,好似无事发生。 如今苏仪清对蒙恩也有所了解,知道他是在装傻充愣,她不愿再被他这样糊弄过去,沉了声音说道:“蒙恩,我有话说。” 蒙恩终于停下动作,随意坐在床边,掀起眼皮看着冷着一张脸的苏仪清,不待她开口,自己先说:“仪清,你看我都伤成这样了,你确定要现在跟我说?” 他嗓子仍然沙哑不堪,配合着他略带虚弱委屈的表情,苏仪清简直又要心软了。 不过思及他之前在军营时,也经常卖惨,苏仪清还是硬了硬心肠,柔声说道:“对,这些话还是尽早说清楚比较好。” 蒙恩无奈叹了口气,点头:“你说吧。” 苏仪清思索片刻,沉静开口说道:“记得你出征那天早上,我对你说过,我们成亲前就已经说得很清楚,我们只是名义上和亲,你我都不必当真。你受伤这几日,我照顾你,一来是因为你需要人照顾,二来我毕竟是名义上的北夷王妃,这也是我应该做的事情,你不必太过感动。甚至在军营那几日和你……共卧一榻,不过是当时条件所迫,如今我们已经回了王府,我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理由,你来睡在我的卧房。” 听苏仪清说完,蒙恩垂眸而坐,半晌都没有动。 苏仪清知道蒙恩极好面子,这些话可能让他很难接受,想了想又说:“蒙恩,其实你虽然为人肆意张扬,但心地善良,是个很好的人。你受伤这段时间,我仍然会尽心照顾你……” 这时,蒙恩缓缓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掀起眼皮目光沉沉地看向苏仪清。 作者有话说: 作者仰天大笑:蒙小恩,傻了吧?让你之前作,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蒙恩:不急不急,看我操作! 第49章 按照苏仪清对蒙恩的了解, 听了自己这些话,他应该会恼羞成怒,发一通脾气。 苏仪清吸了口气, 平静和蒙恩对视,却见他忽然笑了, 嘶哑着说:“那就行了,你说要继续照顾我的,我嗓子疼死了,说不出话,你去给我倒杯水?” 苏仪清搞不懂蒙恩要做什么, 直觉他不会这么轻易放过, 警惕地审视着蒙恩。 不过见他神情正常,只是不耐烦地捏着自己喉咙,似乎真的咽痛难忍,苏仪清只好暂时放下这个话题,转身出了卧房,去让南璃烧些热水来, 又顺便叫人去厨房安排些清淡饮食。 待她安排妥当, 再回到卧房的时候,蒙恩已经自己脱了靴子和外袍, 安然躺在床上, 身上严严实实盖着她的被子,睡着了。 看着睡得香甜的蒙恩,苏仪清呆立半晌,又头疼又气恼, 竟然被气笑。 她上前几步, 想推醒这个鸠占鹊巢的无赖家伙, 让他回东前院自己卧房去睡,可是看他脸上还未痊愈的细碎小伤,犹豫半晌,还是无声叹了口气,转身出了卧房。 这时,院门口传来一个女子焦急的声音:“蒙恩,蒙恩你回来了吗?” 苏仪清抬头看到塔娜快步从院外冲进来,再见到自己时却停了脚步。 知道她向来厌恶自己,苏仪清并未打招呼,只是说:“蒙恩刚睡了。” 塔娜“嗯”了一声,却神色犹豫,似乎有话要说。 苏仪清等了一会儿,见她还在踌躇,于是自己开口说:“塔娜,这次莫根首领出兵支援,想来也有你从中调和的功劳,仪清应该道声谢谢。” 塔娜面上露出汗颜神色,犹豫了一会儿,说:“我也是为了蒙恩。”又问:“听说蒙恩受了重伤?他怎么样了?” 苏仪清还未回答,忽然听到卧房里传来蒙恩声音:“塔娜,你进来,我有话说。” 闻言,苏仪清闭了闭眼睛,看来刚才蒙恩就是在装睡,又被他骗了。 塔娜答应一声,从苏仪清身边越过,径直进了卧房。 想着他们也许想说几句体己话,苏仪清并未跟进去,只是在厅里点了梅蕊香放进香炉,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坐在圆桌前慢慢喝着。 未想到塔娜进屋之后,苏仪清就听到蒙恩沙哑地说:“别关门。” 塔娜到是很焦急,奔到床前,“你怎么伤成这样?” 蒙恩靠坐着,一如既往地不在意,“死不了。”顿了顿,又说:“我听说仪清去求莫根出兵时,你让她离开北夷?”因为声音太嘶哑,倒听不出什么情绪。 塔娜一向说话爽快,此时却迟疑了下,才点头承认。 蒙恩抬起左手,头疼地捏了捏眉心,说:“塔娜,我之前跟你说得很清楚了。我跟仪清和亲,不是被谁逼迫,是我情愿的。如果你还不清楚我的意思,那我再说明确一点,我不仅自愿跟她成亲,还想跟她过一辈子。大哥的事,不是她的错。这次跟大宋之战,她为我做了这么多事,你还不清楚她的立场吗?所以,今后你不要再插手我跟她的事,如果你再针对她,就是针对我,懂吗?” 可以听出来他是尽量平心静气地对塔娜说话,可语气却很坚决,没有丝毫商量余地。 虽然蒙恩嗓子沙哑得很严重,苏仪清在厅中还是听得很清楚,她想着以塔娜的性子,听到这些,还不得立刻闹起来? 却没想屋里安静片刻,传来塔娜声音:“我其实之前不知道……我听送你回来的士兵说,这次跟大宋作战,她在军营一直忙碌着照顾伤员,还再给大家鼓劲,一点儿都不像大宋的公主……” 蒙恩“哼”了一声,说:“她的好可不止这些,以后你就会慢慢知道了。” 听到这里,苏仪清不愿再听下去。 对于塔娜,苏仪清很同情她,内心却并不喜欢她。 塔娜是个火爆的性子,但是这不能成为随意伤害别人的理由。 过去几次,塔娜每次见自己,都恶言恶语,甚至还要动手。 现在施暴者发觉自己做错了,转而软化示好,受害者就一定要原谅吗? 至于她要挟自己离开北夷这件事,苏仪清倒是并未在意,她本意也是要离开北夷的,不是因为塔娜。 思及此,苏仪清起身去了南璃的房间,不想等会儿再和塔娜碰面。 奔波了这两日,苏仪清觉得身上粘腻,想着塔娜应该会待一段时间,她索性让南璃去叫人把热水抬来,自己在南璃这边沐浴。 舒服地泡了个热水澡,苏仪清换了干净衣服,才过去那边卧房。 此时塔娜已经走了,蒙恩独自靠在床上,见她进来,病恹恹地说:“你怎么才回来,我好像有些不舒服,仪清,你过来看看我是不是发热了?” 苏仪清心中一慌,记起大夫说过,蒙恩身上的伤最怕发炎,而发炎的症状之一就是发热。 她连忙上前,伸手抚上蒙恩额头,却被他一手握住,猛地一拉,将她拉到自己身上。 苏仪清手忙脚乱要起身,慌乱中按到蒙恩伤口处,只听蒙恩闷闷哼了一声,却并未松手,手臂反而收得更紧,在她耳边说:“仪清,我好几天没有抱你了,让我抱抱。” 苏仪清双腮绯红,却挣不开,又担心再碰到他伤口,只能伏在他身上,小声说:“该说的我都说了,你怎么还是不明白?” 蒙恩极快地回答:“明白,我都明白,是你还不明白我。不过你明不明白我,都没关系,反正我不会放开你的。” 苏仪清从未对应过如此无赖之人,听着他像说绕口令一样说话,只觉得自己像是遇见了兵的秀才,无计可施。 如今已经是暮春,气温升高,穿的衣服本就单薄,苏仪清被蒙恩紧紧箍在怀里,只觉得蒙恩身上的热气源源不断的涌来,炙烤得自己几乎喘不过气。 这时,苏仪清又听到蒙恩在耳边低声说:“仪清,我知道你的心冷了,我会让它再热起来的。” 听到这话,苏仪清一下子愣怔住了。 和宋枫城的感情,她断的决绝,所以大家都以为她对此已经云淡风轻。 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直是她心底最隐秘的痛楚,并不是她仍然爱慕宋枫城,而是她对感情,对信任都丧失了信心,而这也是她不想接受蒙恩的最重要的原因。 她从没想到一向粗枝大叶的蒙恩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而且正中自己心中最痛那一点,无论他此心能维持多久,此刻苏仪清却无法不动容,甚至有一瞬间眼眶微微发热。 见怀中的人安静下来,蒙恩满意地在她额头轻轻亲了下,侧身让她躺在床里侧,自己左臂和左腿紧紧缠着她,又说:“我伤着,也做不了什么,你就睡在这里陪我吧,好仪清,行不行?” 过了半晌,苏仪清无奈开口:“我说不行有用吗?” “没用。”蒙恩立刻回答,无赖着抱得更紧。 怀中的人软玉温香,蒙恩怎么可能会放手? 就这样,蒙恩在苏仪清的卧房住了下来。 三日后,汗木带着军队回来了,蒙恩依旧没有搬回他自己的东前院,反正他能找出各种理由不走,要不就拿出他最擅长的耍赖功夫,让苏仪清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二人本来就已经成婚,所以见蒙恩搬入东后院,外人也不觉奇怪。 只是南璃几次忧心忡忡地问苏仪清:“公主,您和北夷王这算是怎么回事啊?” 其实苏仪清也说不清楚,自那晚蒙恩说了那句让她深受触动的话,她有时也在想,也许上天是给了她新的机会? * 蒙恩身体恢复得很快,又过了几日,伤口已经基本愈合,只是伤口边缘还有些许红肿,不过不影响行动。 而他也开始忙碌起来。 这次和大宋战役虽然大获全胜,不过之后还有许多收尾工作需要处理,对战役中表现优异的士兵分等级表彰,还有要对伤兵家庭发放体恤。 鹿寨军队的事情忙了几日,蒙恩终于启程去科沁拜访莫根。 本来这次拜访应该在蒙恩刚即位时,后来因为和大宋对战,推迟到此时。 而这次去科沁,蒙恩执意要带着苏仪清一起,还让她把之前白音给的银链子带上。 到达科沁那天,莫根出乎意料的热情,说是为了迎接北夷王和王妃,特意办了一场接风宴。 在接风宴上,莫根不断称赞蒙恩年轻有为,首次率兵就带领北夷战胜大宋,以后定会是北夷一代领袖。 他还表示今后他定会追随蒙恩,共同维护北夷安危。 蒙恩豪爽大笑,拍着莫根肩膀说:“什么追不追随,以后还有很多事情要依仗你呢。” 二人表面上前嫌尽释,好得像是亲兄弟一般,频频举杯。 喝了几轮酒之后,蒙恩拿出白音的银链,递给莫根,说:“这链子是白音上次去鹿寨,不小心落在那里的,我今天顺便带来还给她。” 莫根哪里会不知道这链子是妹妹特意送给蒙恩的呢?蒙恩这么说,无非是给她留个面子,也是再次跟自己表明他不会和科沁联姻。 上次他用出兵要挟蒙恩娶白音,没能成功,此刻他更不敢再托大,只能笑着接了过来,顺着蒙恩的话:“白音这丫头总是这么丢三落四的,我回头说说她。” 蒙恩笑笑,没说什么。 宴会结束后,蒙恩携苏仪清回他们卧房。 各自清洗后,二人靠在床上准备休息,苏仪清突然问蒙恩:“你觉得莫根如今已经归顺了吗?” 蒙恩哼笑一声,说:“他才不会,只不过看我刚刚带领北夷军队战胜大宋,威望正高,他暂时假装示好而已。” 苏仪清微微点头,见蒙恩已经悟到,也就不再多说,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打算入睡。 蒙恩睡在床外侧,吹熄了灯,片刻后,照例手臂揽了过来,将她抱入怀中。 苏仪清并未在意,在一起睡了这几日,蒙恩每夜都抱着她入睡,不过并未有进一步动作。 开始苏仪清并不习惯,总是身体紧绷着,不过后来渐渐适应,也就随他去了。 今夜亦是如此,苏仪清渐渐睡沉过去。 可蒙恩却有些难受,怀里抱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娇娇软软的,却只能抱着,蒙恩有些不满足起来。 他支起手臂撑着头,在朦胧光线下细细看着她的眉眼,心中躁动不已。 可是他知道苏仪清仍然需要时间接受自己,所以难受就难受吧,自己之前做了那么多混账事,难受是活该的。 作者有话说: 作者:蒙小恩,你加油!离全垒打还有最后一垒了! 蒙恩:什么是全垒打? 作者:…… 第50章 第二日, 莫根约蒙恩一起去科沁的兵营看看,说上次庆功宴蒙恩没能参加,科沁很多兵士都叫着不过瘾, 要和北夷王单独喝一场才好。 蒙恩爽快答应了。 既然是去兵营,都是军士糙汉, 苏仪清不宜同去,于是留在莫根府邸,等蒙恩回来。 傍晚时分,苏仪清正坐在屋中读书,听到有人敲门, 以为是蒙恩回来了, 连忙过去开了房门,竟是毕格满脸笑容的站在门外。 苏仪清笑着把毕格让进屋,边问:“自兵营回来,就没见着你,原来一直在科沁住着呢?” 毕格点头:“莫根头疾经常发作,部落的事情处理不完, 让我来帮帮他。” 苏仪清有一丝诧异, 笑着说:“看来莫根首领很信任你。” 毕格笑笑,并未答话, 端起茶碗喝了口茶, 说:“仪清,今日我来,其实是有封信要交给你。”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 放在桌面上, 推到苏仪清面前。 苏仪清看到信封上面写着一行工整隶书“仪清亲启”, 立刻脸色一白。 这字体她太熟悉了,正是宋枫城的手书。 毕格笑着说:“上次你托我给大宋太子寄信,我拜托在盛阳的朋友试一试,没想到竟真的递进去了,而且还他带了回信回来。只不过因为前段时间和大宋一直战乱,交通不通,我也是刚刚才拿到此信,正好你在这里,就过来送给你。 那次病急乱投医给宋枫城寄了一封信,见大宋并没有收兵打算,苏仪清已经不做指望。 可万万没想到,宋枫城竟然回了信。 来了北夷之后,苏仪清一直觉得大宋和宋枫城都已经是前尘往事,如前世般遥远,如今突然看到这封信,一直蒙尘的往事被重新提起,让苏仪清不由惊讶之中还带着些慌乱。 刚接过信封,门口突然传来急切敲门声,伴随着蒙恩高声叫着:“仪清,我回来啦,你夫君回来啦!” 苏仪清来不及多想,情急之下,把信件塞入袖中,连忙去开门。 刚把门打开,就一股浓浓酒气扑面而来 原来蒙恩今日在营中跟科沁的兵士们喝了酒。 那日在战场上,蒙恩身先士卒的行为获得了兵士们由衷的敬佩,今日聚会上,纷纷都来敬酒。 蒙恩本就为人豪爽,虽然已是北夷王身份,却毫无架子,基本来者不拒,大家喝得极其痛快,已经颇有醉意。 苏仪清开门时,他嫌等得太久,满脸的不耐烦,见到苏仪清,立刻露出灿烂笑容,上前一步将她揽入怀中,躬着腰,将高挺鼻梁在她肩窝处不断蹭着,抱怨着说:“你怎么才开门啊?” 苏仪清连忙推他,说:“毕格在这里呢。” 蒙恩微微抬头,才越过苏仪清的肩头看到立在屋内的毕格。 那一霎那,蒙恩似看到毕格眼中有阴霾之意,不过也只一瞬,毕格就笑着上前,对蒙恩说:“听说你们昨天来的,我过来看看。” 其实蒙恩见毕格和苏仪清在一起,心中仍然泛醋,不过好在他脑中尚存一线清明,知道如果这时黑脸,仪清会不高兴。 他压下心中醋意,依然揽着苏仪清的肩,对毕格打招呼:“好久没见你了,你现在待在科沁的时间,竟比在鹿寨还多。” 毕格笑着说哦说:“鹿寨有你在,一切井井有条,我也帮不上什么,不如来帮帮莫根。” 眼见蒙恩酒意上涌,醉眼惺忪,毕格索性告辞,说明日再来聚。 蒙恩不在意地挥挥手,就揽着苏仪清的肩向里走去。 蒙恩人高马大,此刻步伐不稳,苏仪清架着他十分费力,短短几步路,走出一身薄汗,好不容易走到桌边,终于让他坐在椅子上。 苏仪清打算去倒一杯茶,让这个醉醺醺的男人醒醒酒。 没想到她刚直起身,就又被蒙恩拉着手臂,用力一拽。 苏仪清站立不稳,跌倒在蒙恩腿上,随即被他紧紧搂住腰身。 蒙恩身上很热,呼吸更烫,他低头看着她,嘴角勾着笑意,一双深眸内翻涌着一种她陌生的情潮。 刚刚蒙恩在军营喝酒时,有士兵前来,说自己在与宋军作战受伤,受过王妃的细心照料,想让蒙恩代为转达感激之情。 大家都是男人,那个士兵提及王妃时,眼神语气中不可自控的流露出爱慕之情,蒙恩看得一清二楚。 当时他心中有些恼意,这个女人怎么这样勾人?可这样勾人的她却是自己的娘子,这又让他有些骄傲。 再想到苏仪清在家里等自己回去,蒙恩突然思念她到无法容忍,干脆提前告辞离开。 一路狂奔回到莫根府邸,迫不及待地敲门,看到她来开门,他就克制不住的想要抱她,想要亲吻她,能忍到这会儿已经很是不易。 也许是因为苏仪清刚刚扶着他略略汗湿,她身上淡淡的梅香浓郁起来。 这香气熏得蒙恩愈发迷醉,他低头在苏仪清肩窝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收手揽紧她的腰,另一只手捏着她尖尖下颌,一言未发,倾身吻了下来。 苏仪清全身一僵,下意识地想挣扎,却被蒙恩抱得动弹不得,只能睁大眼睛看他俊颜压近,他也未闭眼,依然看着苏仪清的眼睛,眼眸中是似海柔情和沉醉。 蒙恩没有经验,不过是凭借本能地吸吮啃噬,深入勾缠。 体内有一股力量横冲直撞,烧得他焦躁难耐,只想把怀中这软绵绵的人再搂紧些。 这感觉太让人迷醉,蒙恩不由浓重喘息起来,眼睛也渐渐闭了起来,任凭自己沉醉在这强大陌生情潮之中。 苏仪清开始还能挣扎几分,到后面却被蒙恩的唇堵得面红心跳,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只能抓着蒙恩胸前衣服,任由他在自己口中肆虐。 蒙恩越来越压抑不住想要她的欲望,猛地起身,打横抱起她,几大步走到床前,把她放了上去,随即压身而上,更加凶猛地亲吻起来。 苏仪清被蒙恩吻得脑中混沌一片,脑中不甚清晰,甚至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处。 不知何时苏仪清外裳的扣子都被解开,一双火热粗糙大手抚上她肩头娇嫩肌肤,褪下她的外裳。 没想到袖子里掉出一片东西,粗糙干硬,被蒙恩摸到。 蒙恩眯着眼睛看去,竟是一封牛皮纸信封,上面写着“仪清亲启”几个字。 他皱了皱眉,本能地觉得不喜,除了他,不该有别人再称她仪清。 接着脑中突然有了片刻清明,这几个字写得清新飘逸,一看就是长期练习才能写得出来。 在北夷,并没有习字的习惯,很少能见到这样规整有力的字体。 他有些愣怔,不由停下动作,半撑起身体,看着这薄薄的信封。 压在自己身上的沉重身躯突然抬起,两人之间涌入清凉空气,苏仪清急促呼吸着,迷蒙地睁开双眼,顺着蒙恩的视线偏头看到那个信封,顿时清醒过来。 她立刻伸手去拿那信封。 蒙恩没有提防,竟好像被她抢走手中的信一般,一双浓眉随即皱了起来。 苏仪清没用多大力量就推开了身上蒙恩,接着起身拉拢衣襟,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衣服。 其实她也是借机整理自己思绪,她在思考要如何对蒙恩说这封信。 这件事情,苏仪清是问心无愧的。 在当时那个情势下,她给宋枫城传递消息,想阻止两国战争,是当时她能想到最快的方式。 可她也知道如果蒙恩知道自己和宋枫城通信,一定会勃然大怒。 不过犹豫了只有一瞬时间,苏仪清还是决定对蒙恩说实话。 她仍然记得蒙恩在出兵之前,曾经对自己说的那句话:夫妻一体,不欺不瞒。 这也是她最渴望和最珍视的感情。 整理妥当之后,苏仪清神吸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坐在床边的蒙恩,脸色还有些绯红,只是眼神已经恢复沉静,平静开口说:“这是宋枫城寄给我的信。” 闻言,蒙恩脸色大变,眼神震惊阴霾,眼看着就要暴怒。 苏仪清上前拉着蒙恩衣袖,柔声说:“蒙恩,你先别气,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子……” 蒙恩却猛地甩开苏仪清的手,快速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双手紧紧握成拳,甚至都能听到骨骼用力之声,他压抑着开口:“我想的哪样?” 苏仪清极快地说:“是你出战那天,我先给他写了信,想让他叫停大宋和北夷之间的战事……” 她还没说完,只听蒙恩一声暴喝:“你先给他写的信?” 蒙恩是动了真怒,眼见额角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沉重着呼吸了几下,他不待苏仪清再说话,转身大步出去。 闷头出了院子,蒙恩翻身上了马,片刻之间已经奔出好远,也因此他没有看到苏仪清随后追出来,一向平和面容露出少有的焦急模样。 蒙恩驾马狂奔,夜晚的凉风不断吹过,可他还是觉得自己简直气得要爆炸了。 一时间,他脑子里都不知道他气愤的是因为苏仪清对北夷可能的背叛,还是因为他在吃醋她和宋枫城联系。 他想不清楚,也不愿再想,反正无论哪条他都完全不能忍受。 而他更不能忍受自己的懦弱,想到刚刚在屋子里,他得知这件事,那一刹那他甚至感到一丝屈辱,他却仍然用最后一丝清明忍住没向苏仪清发脾气,这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蒙恩吗? 他胸中郁结至极,越想越气,脑中一片怒火熊熊燃烧,甚至想把这天地一起焚了,他无计可施,只能闷头策马狂奔。 作者有话说: 作者:可惜了,都3.5垒了…… 蒙恩:别理我,让我静静……不行,静不了,我爆了,可是不能爆老婆,所以我内爆! 作者近期爆肝日双更,明天恢复晚九点日更,让我缓几天…… 第51章 这边苏仪清看到蒙恩暴怒着骑马远去, 她随后追了几步,可是哪里赶得上,只能停下来, 大口呼吸着看着远处蒙恩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中。 这时,毕格从后追上来, 惊讶问道:“仪清,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样慌张?” 苏仪清平复了一会儿呼吸,才低落开口:“蒙恩误会了宋枫城的信。” 毕格诧异地“啊”了一声,似是不解问道:“你是为了平息北夷战事才和大宋太子联系,他气什么?” 苏仪清无声地摇摇头, 其实她能理解蒙恩的心理, 所以她是想要好好解释的。 只是没想到蒙恩竟然暴怒到连解释都不想听。 毕格见苏仪清神色落寞,又说:“这件事我是知道前后始末的,要不然我去找他,跟他解释一下?” 苏仪清又摇了摇头,她知道蒙恩对毕格也有芥蒂,所以此时让毕格去解释, 可能会把事情搞得更加复杂。 这件事说到底还是她和蒙恩之间的信任问题。 她并不怪恩不信任自己, 无条件的信任是需要时间长久积累的,其实蒙恩已经做得很好, 只是他们之间还需要时间来加深信任。 而且苏仪清刚刚才鼓起些勇气, 想好好面对和蒙恩的这段感情,她不想就这样轻易放弃。 她心中暗暗想着,明日一定要再找蒙恩好好解释,他一向张扬, 为人恣意随性, 自己偶尔让一让他, 也是没什么的。 思虑既定,苏仪清转身对毕格轻声说道:“他现在一时在气头上,待他明天气消了些,我自己跟他解释一下,应该没事的。” 毕格露出些不忿神色:“我是真不理解,他生什么气。你给大宋太子写信,不也是为了北夷,为了他?再说那段时间你在军营的所作所为,谁不知道你的为人?怎么就蒙恩动不动就生气?” 听毕格这样体贴为自己着想,苏仪清虽然感激,只是心中却感觉有些怪异,她垂眸想了想,说道:“你跟他从小一起长大,应该是知道他的,其实蒙恩一向是这样的性情,直白外露,容易热血冲动,不过从另一个角度,他这样有什么说什么,反而让人感觉心安。毕格,今日谢谢你,如今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去休息吧。” 说完,苏仪清对毕格微微点点头,转身回院。 毕格留在原地,看着苏仪清纤细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有些沮丧地握紧双拳。 这段时间,他筹谋了很多,比如暗中挑拨莫根和蒙恩的关系,大汗逝世那晚,就是他给莫根传递消息,让他去闹事,还有和大宋战时,也是他暗示莫根不必急着出兵。 再比如这封信。 他其实早就拿到了这封信。 当他看到宋枫城给苏仪清的回信,他就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可以离间蒙恩苏仪清二人。 蒙恩这么骄傲自大的人,一定受不了苏仪清和宋枫城有往来。 而且蒙恩脾气火爆,说不定跟苏仪清当场闹翻,就算不和离,苏仪清也必定心烦难过,这样自己就会有机会接近苏仪清,安慰她,让她知道,自己是何等的理解信任她,还一直陪着她。 所以他一直没有把信交给苏仪清,而是等待机会,可以貌似无意地让蒙恩发现这件事。 他等了好久才等到今天这个时机,看到蒙恩马上要回来,毕格立刻过去给苏仪清送信。 这样苏仪清完全没有任何准备,一定会被同住的蒙恩发现这封信。 但是没想到,蒙恩竟然没有发作,而苏仪清也不需要安慰。 而莫根虽然没有及时发兵,但蒙恩假装大度,莫根也就顺势示好,二人不仅没有决裂,反而表面更加和睦起来。 毕格心中懊恼,静静站立片刻。 他想着不管怎么说,这封信一定会成为蒙恩和苏仪清之间的一根刺,心中才渐渐平复下来。 再等等,毕格对自己说,她迟早会是我的。 * 苏仪清并没有回房间,她想着蒙恩暴怒冲出去,担心他冲动出事,去找了到汗木,烦请他出去找找蒙恩。 汗木不知道这两位主子怎么又吵了起来,只是见一向冷静的王妃面色忧虑,想来这次应该是吵得厉害,连忙答应下来。 目送汗木骑马离开,苏仪清这才回了房间。 坐在床边,苏仪清抚着床上凌乱的被褥。 回忆起刚刚蒙恩压着自己在床上意乱情迷的狂热,如今转眼却只余冰冷,苏仪清亦不免懊恼。 看到宋枫城那封信还扔在床上,她压下心中烦乱情绪,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 , 宋枫城在信中先是长篇大论地叙述了她离开和亲之后,他对她的思念之情和对往事的回忆。 而对她所说有关嘉临关军纪之事,他表示必定会严查,不仅是给她一个交待,更是给大宋一个交待。 而至于当时,苏仪清最关心的大宋出兵一事,宋枫城只字未提。 苏仪清读了一遍,心下叹喟,不愧是谨慎周到的宋枫城。 这封信看似真情实感,可是细细想来,没有透露任何有用的信息,严查军纪这件事,于公于私他都必须表明态度,至于那些抒情,这样的措辞即可以用作恋人之间,也可以用于兄妹之间。 所以这封信即使中途被人拦截,他也可以全身而退。 原来和他每日接触时,苏仪清并不觉得有何问题。而如今经历了这么多,或者也许是被蒙恩的直白热情所影响,苏仪清再面对这样的心思算计,只觉得疲惫和些许不屑。 苏仪清觉得失望无趣,把信纸草草叠好,放回信封。 * 第二日,天气阴沉。 厚重灰黑的乌云沉沉压在头顶,本来广阔的天地都变得压抑。 苏仪清一直等着蒙恩回来,可是却未想蒙恩一直没有露面,只是让汗木安排了车辇,送王妃先行回鹿寨。 听汗木说完,苏仪清沉静片刻,问道:“蒙恩现在人在哪里?” 汗木老实回答:“他往另一个部落去了,说是本来也要去拜访慰劳那里的军士。待他那边结束,他会自行回去鹿寨。” 苏仪清何尝不知蒙恩是故意躲开自己。 可是她知道这个误会不解决,这件事就会成为蒙恩心中死结,她不愿这样不明不白的拖下去,思索片刻后,她对汗木说:“我有话要对蒙恩说,现在不想回鹿寨,你带我去找蒙恩。” 汗木露出为难神色。 昨晚汗木是在位于科沁和鹿寨之间一个小木屋里找到蒙恩的,那个小木屋位于一片草原之中,是为放牧人提供临时休息住宿的一处场所。 他猜到蒙恩会去那里,是因为蒙恩小时侯,只要被父汗责打得狠了,都会去那里。 蒙恩性子骄傲,受了委屈也从不说,心中难过时,就会自己跑出去呆很久。 蒙恩九岁时,因为摸了下红玉玉符,被大汗狠戾责骂。他从父汗房间出来后,紧抿着唇,一声不吭地去了后院,牵着马就走了。 汗木不放心,偷偷跟在后面,发现他径直去了这个小木屋。 汗木直觉此时蒙恩不想被人打扰,就坐在木屋外面等他。 第二日蒙恩开门出来,见到汗木,露出一瞬惊讶,接着立刻恢复常态,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仿佛昨天被父汗责骂那件事从未存在一般。 昨晚,汗木骑马追了出来,他下意识地觉得蒙恩会去这个小木屋。 策马跑了半个时辰到达那个小木屋,果然看到蒙恩那匹大黑马栓在门口。 小木屋里没有灯光,汗木下了马,推门进去,黑黝黝的屋子里只能看到一个黑色身影靠坐在地上。 汗木问:“蒙恩,是你吗?” 那个身影一动不动,过了好久,才“嗯”了一声。 汗木放下心来,摸黑来到蒙恩身边,靠着他坐下。 汗木心直嘴笨,却了解蒙恩,他能感到蒙恩此时情绪低落,正想着怎么才能安慰下他,忽然听蒙恩闷声闷气地问道:“你说她是不是想回大宋?” 汗木思考了一会儿,才明白蒙恩问的是苏仪清,他立刻回答道:“我没觉得,我倒觉得王妃心里一直是向着北夷的。” 汗木等了一会儿,见蒙恩不说话,又接着说下去:“王妃虽然是大宋人,可她真是个好人,没有一点儿架子,心底还好,大家都很喜欢她。” 这时蒙恩轻笑一声,是啊,大家都喜欢她,都想对她好,倒显出自己是对她最不好那个。 汗木继续说:“我觉得王妃是惦记你的,刚才就是她急急地来找我,担心你出事,让我来寻你。” 听到这儿,一直静默的蒙恩倒是有了点儿动静,他在黑暗中偏头看向汗木:“她去让你来找我?” “对啊,很焦急的样子。”汗木认真建议道:“要我说你还是回去吧,别让她担心了。” 知道苏仪清为自己担心,蒙恩渐渐地高兴起来,有那么一瞬,他都想听汗木的建议,回去找她。 不过想到那封宋枫城的信,还有信封上写的“仪清亲启”那四个字,透着亲热,似乎还带着别人无法进入的属于他们的密切,蒙恩心中就梗得难受。 尤其这事情还涉及大宋和北夷,蒙恩心中愈发烦乱,他搓了搓自己的脸,让自己不能因为感情而乱了心神,吩咐汗木说:“不行,我得静一静,不能马上见她。你带她先回鹿寨,我去呼伦部落走一圈,过几天再回去。” 说完,蒙恩好像担心汗木再多说话似的,大步走出小木屋,策马朝着呼伦部落的方向去了。 思及此,汗木看着苏仪清沉静面容,犹豫要不要带她去呼伦。 苏仪清知道汗木一向听蒙恩的话,了然说道:“如果你担心蒙恩不悦,我会说是我命令你去的,或者你还是担心,那我就叫别人带我去。” 汗木见苏仪清如此坚决,思虑再三,还是点了点头。 片刻后,二人骑马离开科沁,朝呼伦疾驰而去。 作者有话说: 蒙恩:我要被老婆气死了,但是还不能对她发脾气,所以我跑了。 仪清:你跑吧,我来追你! 第52章 从科沁骑马去呼伦, 差不多要三个时辰。 途中经过那个小木屋的时候,汗木和苏仪清下马略作休息。 汗木告诉苏仪清,蒙恩小时侯经常来这里, 昨晚也是在这儿找到的他。 听着汗木的描述,苏仪清仿佛看到小小的蒙恩坐在这个简陋木屋里伤心的模样, 而昨夜蒙恩来到这里,想必也是想独自消化掉那些愤怒和失落。 思及此,苏仪清心中难过,只想快点见到蒙恩,所以只草草喝了几口水, 就起身重新上路。 到达呼伦时, 天上的乌云压得愈发低沉,风也起来了,感觉马上就会有一场暴雨来临。 汗木带着苏仪清直接去了呼伦首领的府邸。 呼伦首领见到王妃前来,面露诧异神色,说道:“王妃怎么来了?北夷王昨夜确是来我这里,可只待了半日, 午时就匆匆赶回鹿寨, 说是王妃有事,他得及早回去。” 苏仪清料到蒙恩是回去找自己了, 心里又懊恼又焦急, 即刻就想启程再回鹿寨。 见状,呼伦首领立刻劝道:“看天气马上就要下暴雨,安全起见,王妃还是在呼伦住一晚, 待天气转好再出发比较妥当。” 汗木对草原的天气有经验, 他见天色确实不对, 也和呼伦首领一起劝说王妃。 正说着,外面大颗雨点已经噼啪落下,这雨下得又重又急,天空仿佛会倾斜一般向下砸着雨水。 苏仪清虽未经历过,可她从书中读过,知道草原上夏季的暴雨有时会非常可怕,伴随着狂风闪电,温度也会急速降低,如果没有遮挡,很容易就会导致失温,并且迷失方向。 无奈,苏仪清只好和汗木暂时住了下来。 雨下至半夜就停了。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刚露出亮色,苏仪清就起床,叫上汗木,从呼伦出发,向鹿寨策马奔去。 到达鹿寨王府是中午时分,苏仪清下了马,直接奔去东后院。 这次出行,苏仪清让南璃留下照顾朝鲁,并未让她同行。 见到公主回来,南璃连忙匆匆迎出来,语气也很焦急:“公主,你去哪儿了?昨天下午北夷王回来找你,听说你未回来,他急坏了,今早一大早就去了科沁,说去找你。” 看来二人都想尽快见到对方,却愈发总是错过。 苏仪清只觉得懊恼得要命,正想着要不要再出发去科沁迎蒙恩,忽然听到背后一声低低怒喝:“你跑到哪里去了?” 听出是蒙恩的声音,苏仪清心中惊喜,还没转身,就被蒙恩一把搂入怀中。 原来蒙恩昨日上午在呼伦,做什么都不对劲,头疼肚子也疼,只觉得心中烦乱不堪,一直心不在焉,跟人说话的时候,差点把对方叫成仪清的名字。 在军营耗了一个上午,蒙恩找了个阴凉地方独自坐了半晌。 其实前晚后来他从暴怒中逐渐冷静下来,蒙恩就意识到在这愤怒中,他更多的还是在意她和宋枫城青梅竹马的私情,也就是自己是大大的醋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蒙恩深信苏仪清为人善良,不会做出对北夷不利的事情。 而苏仪清和宋枫城自小一起长大,这么多年的情谊,却是他蒙恩无论如何都无法媲及的。 虽然说那都是过去的事情,可蒙恩却越想越郁结,只恨自己怎么没早几年认识她。 理智上蒙恩也知道自己不该再计较之前的事,可是情感上他却没有丝毫把握,仪清也是钟意他的,尤其是他之前做了那么多错事。 理智和情感拉扯得他都快疯了,纠结半晌,对苏仪清的爱慕和思念还是渐渐压过一起。 思及昨晚自己压着她亲热,她似乎都接受了,明明是柔情蜜意的时候,自己却大发脾气,抛下她独自走了,真是又混账又懊恼。 这么想着,蒙恩就坐不住了,他找到呼伦首领告辞,想要即刻回鹿寨看看她。 却没想她不在鹿寨。 追回科沁,又说她和汗木一起走了。 蒙恩有些慌了,他知道汗木功夫了得,应该能够护仪清周全,可还是止不住地担心。 快马加鞭赶回鹿寨,终于在东后院看到她婷婷袅袅的身影,他的心才算踏实下来。 算了,管他什么宋枫城、李枫城,只要她还在他身边,他不愿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 蒙恩把苏仪清抱在怀里,搂着紧紧的,嘟嘟囔囔地抱怨道:“你怎么那么不听话?让你回鹿寨等我,你偏要乱跑。” 蒙恩不愿再问那封信的事,可苏仪清却一直惦记着。 她从蒙恩怀中挣出来,抬头看着他,轻声说道:“那封信……” “别再提那封信了。”蒙恩快速打断她,“就当我什么都没看到。” 苏仪清看着他郁结又有些委屈的神情,无奈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那封信,塞到蒙恩手中,柔声说:“蒙恩,这封信我从来没想过要瞒你,昨夜如果你没有离开,我就会把这封信给你看了……” 接着,苏仪清把她当时为何给宋枫城写信,让毕格送信,以后昨日拿到这封回信的前因后果,缓缓讲给蒙恩。 苏仪清最后说:“蒙恩,你昨夜生气,我其实没有怪你。我理解你为何生气,两国交战,你的王妃却和敌国太子通信,事关两国战事,你有所怀疑也是应该的。所以今日,我特意带着这封信,就是想让你看看,有什么我们说开,不要在心里留个死结。” 蒙恩嫌弃地看着手中的信,他手指动了动,想打开,却又犹豫了。 蒙恩相信苏仪清不会背叛北夷,而他也是真的怕在信中看到她和宋枫城之前的那些情谊。 反正看不看他也无法放开仪清,多看一眼还给自己找不痛快。 思及此,蒙恩竟将这封信揉成一团,觉得不过瘾,又撕成碎片,扔到昨晚下雨地上的积水之中,接着他揽过苏仪清纤细腰肢,低头堵住了她惊呼的声音。 蒙恩心中情绪翻涌,有对自己的懊恼和气愤,对宋枫城的醋意,而最多的还是对怀中苏仪清的爱慕和痴迷,以及想占有她的欲望,这些情绪在胸中激荡碰撞,让他感觉自己快要爆炸了,只能通过越来越凶猛地吻她,才能发泄一二。 一吻结束,苏仪清几乎站立不稳,整个人都软在他怀里,面色绯红,小口喘息着。 她轻推着蒙恩胸膛,声音软糯,抱怨着:“这是在院子里,光天白日的,南璃他们都在,你怎么这样。” 其实南璃早就红着脸回避了。 蒙恩倒是心中舒畅了一些,他搂紧苏仪清的腰,把她压进怀里,声音也平和了些:“我是你夫君,亲亲你怕什么。” 苏仪清见蒙恩主动吻了自己,以为他是真的放下那封信的芥蒂,心里也安稳下来。 只是苏仪清不知道,此刻蒙恩紧紧抱着自己,目光无意间瞥见地上信纸碎片,其实他心中还是梗阻不已。 苏仪清说的那些,他都相信,他本来也没有怀疑过苏仪清会做出背叛北夷的事情,他在意的其实是苏仪清的感情。 他可以死皮赖脸地追求她,但是他的骄傲却不允许他问出口,自己和宋枫城,到底苏仪清在意谁更多一些,只能暗自郁结。 * 二人都是策马奔波了几天,风尘仆仆。 苏仪清觉得身上粘腻难受,于是让南璃准备热水去沐浴。 蒙恩也回东前院洗漱一番,他离开鹿寨几天,积压了几件需要处理的政事和军事。 处理完毕之后,蒙恩迫不及待地起身去东后院,他才跟她分开一个时辰,却已经心痒难耐,想快点见到她。 苏仪清此时也已经沐浴干净,她换上水青色中袖对襟襦衫,下着乳白色百褶罗裙,清清爽爽地正在书房写字帖。 原来前段时间,苏仪清和南璃都去了军营,不在王府。苏仪清就安排朝鲁住到西后院,拜托让乌兰照看。 上次苏仪清去拜访乌兰之后,乌兰很喜欢这个大宋公主,所以她爽快答应下来,不仅细心照顾朝鲁,而且还刻意撮合调节孩子们之间的关系。 小孩子毕竟心思单纯,对朝鲁渐渐接受,后来更是相处得越来越好,每日吃住都在一起。 后来苏仪清从军营回来,朝鲁依赖苏仪清,每日仍然回东后院住,不过白日都去找那几个小伙伴玩耍,还把苏仪清写的字帖带过去,让那些孩子也照着写,而这几个孩子也写得都很认真。 前几日朝鲁把他们写的字带回来给苏仪清看,苏仪清很高兴,逐个点评了一番,又让朝鲁带回去给那几个孩子们看。 正好今日下午有空,她想按想着要按那几个孩子不同的年龄,编写几张不同的字帖,让朝鲁拿给他们。 蒙恩进了东后院,见到正在院子里晾晒衣服的南璃,知道仪清正在书房,于是径直过去。 进了门,他自己找了个靠窗的椅子歪歪坐着,支着下巴看坐在书桌旁的苏仪清,她肩背挺得很直,微微低着头,细白手指握着毛笔,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 蒙恩怎么看都看不够,索性靠在椅背上肆无忌惮地看。 苏仪清本来全神贯注写字写得好好的,蒙恩来了以后,她总被他直白的目光搅乱心神,她有些恼怒地看向蒙恩,蒙恩勾着笑说:“你写你的,不用管我。” 最后苏仪清无奈,起身去书架上随便拿了一本书,递给蒙恩,说道:“你莫要闹我,既然没事做,不如看看书。” 蒙恩随手接过来,嗯嗯啊啊地答应了。 他笑着看苏仪清无可奈何地瞪了自己一眼,回去写字帖,自己打开书翻了翻。 这是一本讲述古代将军的话本,通篇都是在歌颂那个将军如何忠心爱国,蒙恩看得无聊,一目十行地看下去。 翻到一页,突然看到这页空白处写了很多小字,想来是看书人留下的批注。 他仔细看去,这批注还不是一人所写,其中秀丽小楷是苏仪清的笔迹,而另一个篆书字迹,他记得很清楚,就是宋枫城那个信封上的字迹。 作者有话说: 蒙小恩蹲在墙角:苍天啊,我刚把信撕了,你又给我塞了一本书!你是不是看我还不够郁闷?不行不行,我又要爆了…… 仪清:发生什么事了? 明天除夕啦,为了不耽误大家看春晚,明早九点更新~ 第53章 蒙恩心头一堵, 立刻想合上书页,可那些字却好像有意识地跳进他的眼睛。 原来是苏仪清先记录了自己的感慨,说将军忠君爱国固然值得称赞, 不过如若只是固守这条准则,未免偏执。 宋枫城在下面回复苏仪清:愿闻其详。 苏仪清又回复:百姓为君之根本, 忠君更应该忠于百姓。 宋枫城又写:君和百姓本为一体,忠君即是忠于百姓。 苏仪清:殿下说的是明君,望殿下成为明君。 宋枫城:仪清难道说孤不是明君? 苏仪清:不敢不敢。 宋枫城:还说不敢,仪清,孤要罚你。 苏仪清:殿下是明君, 就不会罚我。 宋枫城:孤是天下的明君, 也要罚你,孤要罚你给我绣个荷包。 二人字迹到此为止,看上去这字迹虽工整,但却稍显幼稚,想来是苏仪清和宋枫城年纪尚小时候写的,不知为何他们会在这书页上对话, 估计是日常相处的小趣味。 蒙恩本来不想看, 他知道看了就是给自己添堵,所以他才不愿看宋枫城那封信。 可是目光扫过, 却像是黏住一般, 最后竟像自虐一般,看了一遍又一遍,尤其是最后宋枫城说让苏仪清给他绣个荷包。 仪清可什么都没给自己绣过,连婚服都是自己准备好的, 没让她动一针一线。 蒙恩觉得自己一颗心里又酸又涩, 就连喉咙里都好似在泛着酸水, 又看了眼正在认真写字的苏仪清,只觉得这个女人真是可恶。 她竟然给宋枫城绣荷包! 感觉那股邪火又蹿了上来,他担心自己又控制不住对她发脾气,于是猛地把书合上,握着书起身走了出去。 苏仪清专心写字,抬头时只看到蒙恩离去的背影,她以为蒙恩有事要出去,也没理会,依旧低下头继续写字。 蒙恩闷头出了东后院,却又不知道要去哪里,回头看了看,发现苏仪清并没有跟出来。 这个女人根本就不在乎自己! 蒙恩只觉得心口堵得要命,低低骂了声,朝着自己的东前院过去。 此时是初夏,阳光透过院中龙爪槐投下斑驳光影,本是个静谧美好的下午,蒙恩却觉得看什么都不顺眼。 他在院中来回走了百十趟,不断劝慰着自己说,宋枫城都是过去的事,要向前看。 接着又把一套拳练了三五遍,直到浑身被汗湿透,靠坐在树下,仰头看着树冠嫩绿枝叶随风摇晃,脑中却又想起她穿着青色衣衫的模样。 虽然蒙恩一开始就知道苏仪清和宋枫城之间的过往,只是之前并没有仔细想过,如今真正面对,才发现自己对她的占有欲竟然这么强。 本来宋枫城来信之事,蒙恩就没有释怀,此刻看到书中二人亲密又调皮的对话,将他的情绪又重新挑了起来,甚至比之前还要更加强烈。 他知道需要给苏仪清时间,让她慢慢接受自己,现在他却不满足起来,他想要她,想要完完整整的她,想要她给自己承诺。 可是她却总是一副冷静的模样,似乎完全不像自己为她痴狂着迷的样子。 自己从东后院出来这么久,她甚至都没来问问。 思及此,蒙恩又生起气来。 蒙恩正跟自己较着劲,忽看到汗木走过来问:“晚上在哪里吃饭?这里还是去王妃那里?” 蒙恩没好气地说:“没事总去她那里做什么,闹死了,在这里吃。” 汗木答应一声,刚走到院子门口,却又听蒙恩说:“你去她那里看看,问问她有没有事情找我?” 汗木纳闷,心想王妃有事,自然会来找你,为什么还要去问? 不过他看蒙恩一副黑脸的样子,按照过往的经验,还是答应了。 到了东后院,没想到苏仪清竟真的说:“如果蒙恩无事,请他过来一起吃饭吧。” 汗木见苏仪清神色如常,倒是不知道蒙恩这位爷自己在东前院又生什么闷气,汗木又回去把王妃的话带到。 蒙恩一直乌云压顶的心中终于松动了些,不过还是在东前院里磨蹭半天,才屈尊降贵地缓步才来东后院。 此时,苏仪清已经在饭厅等候了,看他过来,笑着迎上来,轻声问道:“下午怎么匆匆走了?是有什么事吗?” 蒙恩脸上还绷着,“嗯”了一声,坐了下来。 苏仪清替蒙恩盛了一碗汤,然后自己也坐下来开始小口喝汤。 苏仪清吃饭时一向不说话,蒙恩见她如往常一般仪态优雅,细嚼慢咽,不知怎的,又想到她和宋枫城才是同一类人,哪像自己粗枝大叶,狼吞虎咽的。 思及此,他心头刚松动些的乌云又压了上来,蒙恩仰头一口气喝完一碗汤,把碗顿在桌上,面色冷淡地对苏仪清说:“你让我过来吃饭,有什么事要对我说?” 苏仪清咽下口中食物,又喝了一小口水,才开口回答:“没什么正经事,只不过左右无事,大家一起吃饭还热闹些。” 蒙恩向后靠在椅背上,嘴角勾着嘲讽笑意:“吃饭时一句话都不说,有什么好热闹的。” 闻言,苏仪清抬眸看了看蒙恩。其实从他进院,苏仪清就感受出蒙恩心情不好,不过她实在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看这火气又似乎是对着自己,于是轻柔问道:“你不高兴了?发生什么事了?” 蒙恩眼帘垂着,一副不愿意说话的样子,过了半晌,突然开口说:“仪清,你给我绣个荷包吧。” 苏仪清一时不解,愣了一会儿,开口问:“为什么?” 蒙恩道:“没什么为什么,我想要。” 苏仪清实在不知蒙恩这想法是从何而来,她静静地观察着蒙恩面色,说:“可你平时并不用荷包。” 蒙恩抬起眼皮看着苏仪清,似乎带着无赖,说:“我就是想要。” 苏仪清想了想,说:“你知道我并不善于女红,如果你想要,我让乌兰帮忙……” 蒙恩却突然打断她:“我只想要你给我做。” 正这时,门后传来毕格说话声音:“蒙恩在这里吗?” 二人只好按下话头,都转头看去,毕格已经朝这边走来,边笑着说:“我就猜到蒙恩会在这里。” 苏仪清起身迎上去,笑着打招呼,又问道:“你回来鹿寨了?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毕格点头,说道:“的确是有事情,刚刚收到个嘉临关的朋友给我的信,说大宋战败之后,皇上震怒,派了太子宋枫城来嘉临关督军,按时间推算,差不多这几日应该快到了。这事虽然跟北夷没有直接关系,但毕竟事关大宋北夷战事,所以我想着得赶紧过来跟你们说一声。” 闻言,蒙恩脸色一变,先偏头看向苏仪清,见她眉头微蹙,不知再想什么。 蒙恩亦垂眸思索片刻,对毕格说:“大宋太子来嘉临关不是小事,对两国战事不知会有何影响,还是得密切注意。你人脉广,多帮我打听打听,要是可以,最好你自己去关下镇看看,这个太子督军到底想干什么。” 毕格倒是答应得痛快,说道:“可以,我正好也要去关下镇会个朋友,那我明日一早就过去,有什么事,我叫人送信给你。” 蒙恩拍拍毕格肩膀,“辛苦。” 毕格随意挥挥手,却又转头问苏仪清:“仪清,你有什么要带给大宋太子的消息吗?” 苏仪清心下诧异,毕格明明知道蒙恩刚刚因为宋枫城的信生气,为何此时又提起这个? 不过她面色如常,只是摇头,语气坚定地说:“没有。” 毕格笑着说:“行,那我就先走了,你要是想起什么,随时再给我传个信。” 毕格离开之后,苏仪清偏头看蒙恩紧绷着的嘴角,微微叹息,说:“你不高兴了吗?” 蒙恩立刻回答:“我才没不高兴,他督他大宋的军,只要不来侵犯我北夷,干我什么事?” 其实话是这样说,不过蒙恩却直觉这次宋枫城来嘉临关,目的没有那么单纯,而是隐隐和苏仪清有关。 这个消息让蒙恩本来就郁结的内心更加烦乱,却又无法直白说明,他快速吃完饭,找了个借口回东前院,自己从井里打了桶凉水,从头到脚洗了一通。 冰凉井水从头顶浇下,终于让蒙恩脑子清楚了些。 宋枫城来嘉临关,于公与大宋北夷战事有关,于私与仪清有关,这两件事是蒙恩心中头等重要的两件大事,他绝不能因感情而乱了阵脚。 不就是大宋的太子吗? 那个虚伪至极的伪君子,蒙恩从见他第一面就不喜欢他。 他曾害仪清那么难过,更是该死。 蒙恩眯起眼睛,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心想这次我倒要看看,这个宋枫城想要干些什么? 换了干净衣服,蒙恩叫来汗木,让他将大宋太子宋枫城要来嘉临关督军的消息立刻派人告诉各个部落,尤其是呼伦部落,他们是离嘉临关最近的部落,务必要加强对嘉临关的关注,有任何动静都必须立刻通报。 汗木离开后,蒙恩又在厅中坐了一会儿。 他从未怕过什么,也从未把宋枫城放在眼里,可是仪清呢?她知道宋枫城来了,她的心会不会已经被搅乱了? 蒙恩眼神瞥见下午他从苏仪清书房带来那本书,还放在桌上,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那本书看了一会儿,猛地起身又朝东后院过去。 苏仪清此时已经洗浴完毕,只着中衣打算休息了。 突然见蒙恩大步从外面进来,苏仪清也并不在意,反正这些天他都是要黏着自己睡在一起。 只是没想到,蒙恩进来后,直接来到自己面前,唇角紧紧抿着,猛地打横抱起自己,进入卧房,把她放在床铺之上,接着沉重身躯就压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作者扶额:大过年的,蒙小恩,你这是要做什么? 蒙小恩:你都说是过年了,我要吃肉!把她吃干抹净,她就是我的了! 作者继续扶额:肉不是这个吃法的,傻孩子…… 除夕啦,过年啦~祝大家心想事成!天天有肉吃~ 第54章 苏仪清想要开口说话, 却被蒙恩沉重又凶猛地吻住,与往日热情似火不同,今日他带着明显的情绪, 似乎是发泄一般,大力地撕扯着苏仪清身上的衣服。 苏仪清身上的中衣很快就被蒙恩扒了下来, 露出大片细白肌肤,莹润娇嫩,让蒙恩更加疯狂,眼睛都红了,手上力气也越发控制不住。 苏仪清却感觉十分难受, 甚至有一丝丝屈辱, 其实她本来已经渐渐接受蒙恩,她愿意给自己,给这段感情一个机会,可是今日的蒙恩却让自己感到十分陌生。 她已经把信件的事情和他解释清楚,他虽然表面不在意,可是晚膳时仍然明显不悦, 后来得知宋枫城要来嘉临关, 他更是面色阴沉,匆匆出去, 回来后一言不发, 就这样对待自己。 他粗暴地在自己身上掠夺,是因为他爱慕自己?还是因为他被宋枫城之事激发出来的占有欲? 蒙恩在她肩头啃咬着,留下一片齿痕吻痕,手上也越来越用力, 他迷乱的在苏仪清耳边说道:“仪清, 你是我的, 只能是我的。” 他越这样说,苏仪清脑中反而越发清明,她用力挣扎着,虽然她的力气在蒙恩手中不堪一提,可她不配合的态度却愈发激起蒙恩心中暴虐的欲望。 扯下苏仪清身上最后一件遮羞的衣服,蒙恩蓄势待发地抵着她。 在最后一刻,蒙恩抬起上身,迷醉地看向身下的苏仪清,发现她眼中没有迷乱,没有□□,只有一片惨淡泪光。 蒙恩愣怔片刻,抬起手盖住她的眼睛,声音沙哑说道:“仪清,我想要你……” 苏仪清一动不动地躺着,哽咽着开口说道:“蒙恩,我力气不如你,你想强来,我无法抵抗,只是我对你真的很失望……” 苏仪清清冷的声音仿佛一盆冷水,将蒙恩满腔热情兜头扑灭,他感受蒙着苏仪清双眼的掌心下逐渐濡湿起来,她哭了。 他呆愣了半晌,终于还是从她身上翻身下来,顺手扯过旁边的被子,将她身体盖住。 蒙恩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自从宋枫城那封信出现,他就开始变得不像自己,竟然又对她用了强。 蒙恩胡乱穿好衣服,看了眼依然躺在床上紧闭双眼流泪的苏仪清,心想那夜她本来是愿意的,现在宋枫城要来的,她就不愿意了吗? 思及此,他心下灰败,起身离开。 第二日一大早,蒙恩离开鹿寨,启程去走访剩余的两个部落。 一来这的确是他身为北夷王要做的事,二来他也想冷静一下。 自从苏仪清出现在他的世界,他就被她牵着走,他知道自己心悦她,可是她呢? * 蒙恩走的时候,并没有告诉苏仪清。 还是南璃听做饭的大娘说才知道,苏仪清也没有说什么,每日照常看书摆棋谱,教朝鲁写字。 只有南璃知道,公主虽然表面平静,其实经常在看书的时候发呆,有时候给她送茶,叫她几声,她才听到回应。 这日傍晚,苏仪清如常在书房看书,朝鲁一手拿着他那把小弓,另一只手里拿着一本书递给她。 苏仪清不在意地接过来,问:“你从哪里拿来的?” 朝鲁说道:“我之前跟蒙恩比试弓箭的时候,把我的弓落在东前院了,刚才过去拿,看到这本书,就拿过来给你。” 苏仪清这才想起来,这是那天下午在书房,自己随手拿的,让他打发时间看的那本书,想来是被他带过去了。 想起蒙恩,她无声叹了口气,低头随意翻了翻这本书。 却未料到看到了其中的那些批注,苏仪清都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写下的这些话。 那些年她和宋枫城整日窝在书房中,看了很多书,经常会在书中互相批注,像是他们之间的小游戏。 看到宋枫城最后写的,罚你给孤绣个荷包。 苏仪清才意识到那晚蒙恩突然要自己绣荷包原来是出自这里,她记起他当时别扭又委屈,还带着些无赖的样子,不由无奈地笑了笑。 其实当时她也并没有给宋枫城绣荷包,只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罢了。 把这本书放回书架,苏仪清边慢慢喝着茶,边沉静想了想,起身向西后院走去。 乌兰的女红很好,也许可以让她教教自己。 日子平静过去。 五日后,苏仪清并没有等到蒙恩回来,却等来了一个消息:宋枫城要来鹿寨见北夷王,商谈两国和战之事。 * 原来宋枫城七日前已经到达嘉临关。 太子亲自来督军,这可是军营大事。 尤其是所有人都知道,之所以太子此次前来,是因为宋军和北夷战争中,人数占优却还是大败,朝廷震怒。 也因此,孟将军心中就不太舒服。 太子到达当日,按礼仪规矩,孟将军亲自率领一队精兵,到十里之外迎接。 见到太子仪仗,孟将军下马跪地,口中高声说道:“末将恭迎太子。” 宋枫城打开车门,露出一贯冷淡面容,声音清冷,说道:“孟将军辛苦了,起来吧。” 其实这是宋枫城一贯行事态度,只是孟阳此时却感到微微不爽。 孟阳在嘉临关守关已久,在这个地方,他就是本地军士的“皇帝”,周边的人对他从来都是恭维奉承,时间久了,心态自然有所变化,如今一见太子冷脸,此人还是他的女婿,他自然心生不虞。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女儿在东宫并不如意,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宋枫城对自己女儿并不上心,所以他对太子也多有怨怼。 不过他到底不能显露出来,只是按下心中不虞,起身后继续说道:“此地离关下镇还有十里地,末将已经在关下镇准备好驿站住宿,这就带领殿下前往。” 太子只是回答一句:“知道了,烦请孟将军带路。”说罢,就关上车门继续前行。 孟将军面上不露声色,暗自咬了咬牙,翻身上马,行在太子仪仗之前,向关下镇而去。 晚上,孟阳为太子安排了接风晚宴。 晚宴安排在军营的中军帐。 各级军官已经事先入座等候,太子在驿站休整完毕,更衣之后才由孟将军陪着一起过来。 宋枫城和孟将军进入中军帐之后,屋内诸人都起身行礼,高呼:“拜见太子殿下,拜见孟将军。” 宋枫城待入座之后,才抬眸扫视一圈下方军官,冷声说道:“都平身吧。” 这些军官却都没有起身,依旧保持行礼姿势,直到孟将军说了声:“行了,太子殿下都说了起来,大家都起来吧。” 下方这些军士才纷纷直起身,重新落座。 宋枫城心下一动,他偏头看了眼孟阳,看到他倒是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想来这场面对他是司空见惯的。 宋枫城不动声色,待众人落座之后,他举杯对着众人说:“大家牧守边关辛苦了,今次孤来,父皇特意嘱咐,让孤给大家敬一杯酒,以示慰问。” 下方军士又重新离座,举杯高呼:“多谢皇上,多谢太子殿下。”仰头喝了酒,又重新坐下。 军队之人都是糙汉,军营之中也没什么娱乐项目,所以晚宴之上,除了喝酒也没什么其他事可做。 大家轮流上来给太子和孟将军敬酒,不过宋枫城大多只是沾沾嘴唇,他是太子,大家自然也会毕恭毕敬。 不过宋枫城却观察到,这些来敬酒的军官对自己只是毕恭毕敬,可是对旁边的孟将军,除了毕恭毕敬,还带着小心翼翼。 可见他平日御军颇为严苛,将领要求严厉并不是坏事,可是如果军士们眼中只有将领而没有君主,则是大忌。 而且如果将领忠心尚可,可如果将领生了二心,亦或者将领心思不正,则整支军队都会有问题。 看着孟将军一副理所当然享受大家恭维的样子,宋枫城心下琢磨着,看来这个岳丈比自己想象得要难以对付。 他本意是想先以皇家身份树立威严,此时看来,此举倒容易弄巧成拙,激发出孟阳的顶撞反抗之心,反而不妙。 不如先软化下来,降低他的防备心理,再伺机抓住他的错处,加以严惩,打压他的傲娇之心,并借此在军中树立自己威望。 晚宴结束,孟将军陪护宋枫城回去驿站。 这个驿站是苏仪清曾经住过的那个,如今太子要住进来,自然要重新装修布置,如今这驿站内焕然一新,金碧辉煌,比大宋皇宫也不差多少。 孟将军随宋枫城进入驿站,宋枫城对孟将军说:“此时尚早,将军如果无事,孤想请将军喝杯茶,如何?” 孟阳自然同意。 二人就围坐在驿站大厅中一张黄梨木方桌旁。 早有侍从在旁端上茶具,太子挥手退下侍从,亲自动手洗茶倒茶,又倒满一杯茶水,双手奉给孟将军。 孟将军连忙推辞,说:“使不得。” 宋枫城微微一笑,说道:“白日孤是太子,不得不以皇家身份为重。如今没有外人,孟将军是孤的岳丈,孤理应给长辈敬杯茶。” 孟阳倒是一愣,他未料到太子会自降身份,给自己奉茶,他连忙双手接过,表达感谢。 宋枫城笑着给自己也到了一杯茶,缓缓喝了一口,说道:“出发之前,妻哥孟符和太子妃都叮嘱孤,来这里要给岳丈代问声好,他们都很惦记孟将军呢。” 孟阳最牵挂的就是自己这一双儿女,见太子主动提及,自己倒是心生感动,说道:“我和孟符倒是时常有联系,只是小女已经嫁入东宫,平日联络不多。小女在家时,被我们娇宠坏了,恐怕给殿下添了很多麻烦,我甚是惦念。” 宋枫城说:“太子妃在东宫很好,平日帮孤照看东宫事务,孤也很放心。” 孟阳见太子如此说辞,和女儿给自己的信件完全不符,一时间倒不知是太子在虚与委蛇,还是自己女儿太过娇气所以才心生怨言。 宋枫城又给孟阳倒了一杯茶,换了个话题,说道:“此次父皇让孤来督军,孤诚惶诚恐,御军之道,孤还要多向孟将军请教。” 说到这个,孟将军不免得意,作为大宋一代名将,他一向自视甚高,此次和北夷战争失利,他也并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只是朝廷操之过急,非要此时出兵。 于是他开始向宋枫城讲述他如何安排宋兵操练,如何可以提高兵力,滔滔不绝。 宋枫城只是微笑倾听,并不时虚心提问,让孟阳更加得意。 从驿站出来,孟阳心里很舒坦,他心里想着,太子又怎么样?在嘉临关,军权才是王道,太子还不是要对自己表示亲近。 作者有话说: 蒙小恩对手指:我好像又双叒叕犯错了…… 作者:你就作吧,你情敌就要去见仪清了 蒙小恩暴风滑跪~ 大年初一,作者携女鹅仪清和傻准女婿蒙小恩给大家拜年啦,祝大家天天开心,日日欢乐,从不书荒,一切顺遂~ 蒙小恩:女婿就女婿,前面干嘛放那么多形容词? 第55章 太子到达的第二日, 孟将军带领太子去看士兵们操练。 这其实也是提前早早就准备好的,专门选了各支队伍的精兵,已经练习多次。 所以太子在场时, 看到兵士们都动作整齐,骑□□准。 宋枫城看过之后, 对兵士们赞赏有加,并当场决定给参加操练的兵士每人多加两个月薪俸。 孟将军更加得意洋洋,一时间场上一片欢呼之声。 可孟将军不知道的是,宋枫城已经安排一些亲信,暗中接近军营其他兵士。 其他兵士都是下等士兵, 见参加操练的士兵有多的银子拿, 心中不忿。 那些参加操练的士兵也未必有多优秀,还不是平日会溜须拍马,甚至给军官偷偷塞钱,才拿到这个在太子面前露脸的机会。 余下的其他士兵难免觉得不公,大家都是糙汉子,见有人接近, 再给些小恩小惠, 又一起喝顿酒,就渐渐打开了话匣子。 转眼, 太子到了嘉临关已经有四日。 其实除了军中之事, 宋枫城心中还一直记挂着苏仪清。 他派出去探听消息的人,带回来的都是半年前昌仪公主在此暂且落脚时留下的一些消息,比如她曾救助过一名北夷男孩,比如曾有人行刺, 至今尚未查清。 宋枫城倒是记起苏仪清在信中提过那名北夷男孩的遭遇, 于是又让人特别打探一番。 同时, 宋枫城还得到许多关于北夷王蒙恩的消息。 蒙恩性格张扬,在北夷本来就是个出了名的浪荡之子,如今当了王,关于他的传闻更是数不胜数。 宋枫城本来在盛阳对蒙恩就有一定了解,加之这些传闻,他大概能判断出蒙恩是个桀骜冲动之人,这样的人大多随心所欲,此次大宋挑起战事失利,保不齐哪天蒙恩就会反攻回来。 此时大宋军力尚弱,而孟将军治兵也存在很大问题,此时万万不能再和北夷发生纷争,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宋枫城心中想着,应尽快安抚蒙恩,最好能达成和解,哪怕大宋再让步些条件都可以。 这日,宋枫城照例在军中和孟将军一同处理军务,傍晚时乘坐车辇回到驿站。 换了常服,他心中正算计着手中已经掌握的军中各种弊端,忠桂突然从外面轻轻敲门,禀告说:“殿下,驿站外来了个北夷男子,说是奉北夷王妃之名,前来见殿下的。” 宋枫城猛地起身,自己快步过去开了房门,对忠桂吩咐道:“赶紧请他进来。” 忠桂答应着去了,片刻后,引着一名身材高大的北夷男子进来。 宋枫城此时强压着内心的情绪,平和开口:“你说你是昌仪公主派来的?” 他才不会称苏仪清为北夷王妃,在他心中,她只能是他的太子妃。 那人先是打量了一下宋枫城,接着不熟练地行了个大宋礼,也不待宋枫城让他免礼,自己已经直起身,开口说道:“太子殿下,我是北夷鹿寨的毕格,是仪清让我来见你的。” 毕格礼仪不周,说话也不似大宋人那般讲究,可宋枫城早就心神激荡,哪里还能顾得上计较这个,见毕格称呼她为仪清,想来他们平时关系亲近,宋枫城稳了稳心神,问道:“你是她什么人?” 毕格回答:“北夷王蒙恩是我表哥,所以仪清算是我表嫂,当时来关下镇接亲,就是我来的,一路护送仪清去鹿寨。哦,对了,仪清曾经托我给殿下寄过一封信,殿下还回了信,也是我转交给仪清的。” 见毕格说得确实和事实相符,不过宋枫城还是貌似无意地又追问了几个问题,确认这个毕格的确和苏仪清熟识,他这才问出心中一直惦记的那句话:“昌仪她还好吗?” 毕格却似乎有些犹豫,过了会儿才答非所问地说:“北夷王蒙恩是个张扬肆意之人,性子和仪清完全不同。” 宋枫城顿时明白了毕格的意思,那就是说苏仪清过得不好。 他心中涌起复杂情绪,有对她的心疼,还掺杂着些许侥幸,或许这样,苏仪清撞了南墙,才知道自己的好,才愿意回到自己身边。 不过这只是一瞬的念头,宋枫城向来为人谨慎,不会因为毕格一人之词,偏听偏信。 他想了想,又问:“她让你来找我做什么?” “仪清只是听说太子要来嘉临关,说是故人来访,让我给殿下捎带个问候。” 宋枫城心想,这倒的确是苏仪清行事作风。 这时,毕格貌似无意问:“殿下此行要去鹿寨吗?” 宋枫城心中一动,反问:“这是昌仪的意思吗?” 毕格摇头:“倒是没有说到过。只是觉得大宋太子难得来这里,我以为殿下会顺路拜访下北夷王和王妃。” 宋枫城其实本来就计划想和蒙恩商谈,只是没找到合适契机,如今毕格这么一说,倒是正中他心意。 他去鹿寨,一来可以见蒙恩,二来还能见到他心心念念的仪清。 宋枫城心思转得极快,他故意思索片刻,说道:“孤是大宋太子,出访北夷,这是两国之间大事。孤此行本没有这个安排,如果北夷有此意,孤还要考虑一下。” 毕格笑笑,说:“大宋太子能来北夷,是北夷荣幸,我也算北夷王族,如果殿下愿意出行,我可以陪同殿下前往。” 宋枫城点头,说道:“多谢毕格,待我再考虑考虑。正好孤也想多了解一下北夷风俗,这几日如果你无事,不如明日搬来驿站,我们可以多聊聊。” 毕格笑着答应下来。 第二日,宋枫城没有去军营,而是唤人将孟将军以及几个副将传来驿站。 这几日太子一直态度和煦,孟将军只以为太子今日不来军营是因为身体不适,并未上心,遂带着副将去驿站见太子。 他们进了客栈才发现,大厅周围站满九门侍卫,均带着佩刀,整个大厅之中气氛十分肃杀。 太子宋枫城坐在一张黄梨木圈椅之上,正对门口,手中拿着一个茶碗正垂眸喝茶。 孟阳觉得有些蹊跷,但面色不露,依旧如常带着几个副将上前行礼。 宋枫城面色肃穆,掀起眼皮看了眼几人,抬手挥了一下,周围的九门侍卫蜂拥上前,将几个副将押住,并卸下他们身上佩戴的武器。 孟阳面色大变,佚䅿惊呼:“太子这是为何?” 宋枫城眼神冷淡地扫过孟阳,声音严肃,开口说道:“孟将军,你可知你的这几个副将都做了什么?” 孟阳心中知道太子这是要整治自己,索性直接说:“无论何事,都有军规惩治,也不该烦劳太子动手。” 宋枫城露出一丝冷笑,说道:“就是因为军规没有惩治,孤才要出手。” 接着,宋枫城注视着那几个副将,冷声说道:“军中行贿成风,欺压百姓,抢夺财物,甚至霸占良家妇女,不用孤再多说,你们心中都明白得很吧。” 几个副将纷纷叫道:“冤枉!末将并没有做过这些事。” 宋枫城说道:“你们可能没有亲自做过,可你们属下士兵做了,你们知道却并不阻止,身为军官,这样的行为本身该死。” 那几人面色都变了,看向孟将军。 孟阳心中算计,好个宋枫城,前几天假意示好,实则收集证据,今日更是装病骗自己和几个亲信副将来此,如今在这驿站,都是宋枫城带来的九门侍卫,自己在军中就算有万般能耐,在这里也使不出来。 可此时,眼见情势危急,他来不及多想,上前一步,单膝跪下,说:“太子殿下,如今宋军驻守嘉临关,这里民风彪悍,士兵们行事鲁莽些,也是无奈之举。在边境治理军队,本来就不似内地,要灵活判断,殿下来这里只有数天,仅凭这几件事就定罪,未免太凉人心。如若殿下对孟阳不满,孟阳可以交出虎符,还望殿下不要寒了军士们的心。” 宋枫城微微一笑,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将茶碗放回桌上,才缓缓开口:“孟将军是大宋老将,治军当然有一套,所以朝廷才放心把驻守嘉临关这样重要的任务交付于你。如今军队中军心不齐,行事不端,孟将军却百般推脱,那孤倒想问问孟将军,和北夷一战,大宋人数占优,却屡战屡败,孟将军打算如何向朝廷交代?” 孟阳心中一惊,和北夷战败一事,宋枫城此次来后,一字未提,他以为朝廷知道失利是因为皇上判断失策,急于出兵所致,故太子不提。却没想到宋枫城在这里等着他。 见孟阳不言语,宋枫城又开口说道:“孟将军说要交出虎符,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如果是真心,孤亦无法,只能暂时接下,左右不过孤留下,亲帅宋兵,不过孤还是希望能给孟将军一个机会,再为朝廷效力,也替孟家增荣。只是这几个副将,统军不利,实在无法再用,必要严惩,以儆效尤。至于这几个人的职位,孤随行带了几个有为之士,可以即刻接替,孟将军倒不用担心。” 太子已经言至此,孟阳知道今日他是虎落了平阳。 他刚刚说要交出虎符无非是要挟之意,可没想到太子竟然说他会自己留下率军。 孟家从未有过被夺虎符之屈辱,孟阳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一代将门孟家抹黑,他咬牙不语,眼看着那几个副将被九门侍卫押了下去发落。 今日来的这几个副将都是孟阳心腹,一举被宋枫城全部拿下,而接替者自然是太子自己的人,安插在孟阳身边,今后孟阳的一举一动,恐怕都在太子的监视控制下了。 解决了孟阳这个心头大患,宋枫城留下自己心腹在军营严整军纪,自己决定前往鹿寨拜访北夷王。 三日后,大宋太子浩大仪仗从嘉临关出发,一路逶迤向鹿寨挺进。 作者有话说: 蒙小恩:哼,生气了,我跑了~ 宋枫城:仪清啊,我来了~ 蒙小恩立刻转身狂奔回家中…… 作者疯狂码字中,争取今晚九点再更一次,然后明天就可以恢复每晚九点更新了~ 第56章 大宋太子要来鹿寨的消息传到王府时, 蒙恩还在其他部落慰问兵士,尚未归来。 苏仪清连忙派人去给蒙恩递送消息。 那日蒙恩失控差点强要了她,之后失落离开, 苏仪清这几日也是闷闷的。 听到宋枫城要来的消息,苏仪清心下更加烦乱。 倒不是她对宋枫城仍念旧情, 这个人对她而言,早就是前尘往事。 只是如今她和蒙恩的关系正因宋枫城而起了嫌隙,还没有理清楚,宋枫城竟要过来,其中难免会有见面相对, 到时候岂不是乱上加乱。 苏仪清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和宋枫城一起长大,深知他心思缜密,尤其在在政事上,雷霆手段,从不手软。 如今宋枫城正在过来,这个时候, 苏仪清不能让自己被感情之事扰乱心神。 至于蒙恩, 苏仪清想不清楚对他的感情,索性不再想。 反正他总是撒泼耍赖, 脾气又大又任性, 不按常理出牌,跟他讲道理也讲不通,还总被他胡搅蛮缠地牵着走。 在这个时候只能先冷冷他,待宋枫城离开后, 再处理这个讨厌的家伙。 只是苏仪清自己都没意识到, 想到蒙恩的时候, 她的嘴角已经不自觉的带上笑意。 蒙恩回到鹿寨王府,是在两日后的傍晚。 在王府门口下了马,蒙恩快步直接去了东后院。 到了院门口,蒙恩却又迟疑了,在门口转了几步,他还是先回了东前院。 打了一桶井水把自己洗刷干净,又换了身干净衣服,仔细认真穿好,把衣服皱褶都拉平,这才挺胸抬头地来到东后院。 当时苏仪清正在书房教朝鲁和几个孩子写字,蒙恩问过正在院子里的南璃,径直朝着书房这边过来。 进了屋,还是那股熟悉的梅香,蒙恩下意识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到苏仪清正在桌边弯腰扶着朝鲁的笔,教他如何落笔,似乎没注意到他进来。 蒙恩低头刮了下眉梢,轻咳了一声。 苏仪清偏头见他进来,直起身来,面色如常,声音轻柔地跟他打招呼:“你回来了?” 倒是朝鲁懂事了,见蒙恩进来,知道他和姐姐总黏在一起,不喜欢外人在,就招呼着几个小伙伴离开,说是去西后院吃晚饭。 屋里只剩下蒙恩和苏仪清二人。 蒙恩有些讪讪的,连声回答:“回来了,刚到。” 苏仪清整理着书桌上的笔墨,边轻声说:“想来你还没用晚膳,今晚就在这里一起吃吧。” 蒙恩有些愣怔,他本以为苏仪清因那晚的事,一定是大大的恼了,可能会不理自己,或者会骂他几句,可却没想到她竟然神色如常,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这几天他在外面,虽然他一直在军营中忙碌,可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 这几日翻来覆去地思量,蒙恩其实已经暗戳戳地认了输。 他安慰自己说,不就是吃醋吗?丢人就丢人吧,总比跟她闹别扭心里要好过些。 正这时,蒙恩却听到宋枫城要来鹿寨的消息,他一下子慌了。 仪清正在跟自己生气,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宋枫城要来,万一仪清要跟那个家伙走,可怎么办啊? 不行,他得赶紧回去。 快马加鞭回鹿寨的路上,他想着回去后一定要好好哄哄她,跟她道个歉,如果她还恼,就让她打自己几下出气。 却没想到苏仪清如此若无其事,这让蒙恩已经鼓起的勇气没了用武之地,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难受极了。 苏仪清整理好书桌,也没再看蒙恩,径直向外面走去,经过蒙恩身边时,却被他一把握住手臂。 蒙恩把苏仪清紧紧抱在怀里,快速说道:“仪清,那晚我又犯浑了,你还在恼我,是不是?” 苏仪清轻轻挣了挣,发现挣不开,于是在他怀里微微叹了口气,说道:“蒙恩,如果你是因为宋枫城要来而担心,大可不必。如今我已经和你成亲,自然会做好北夷王妃的本分,此次他来,我只会以北夷王妃对待大宋太子的态度来对他,其他什么都不会有,这样你放心了吗?” 蒙恩一口气继续憋在胸中,他想说的根本不是这个,他想听的也不是这个。 蒙恩把苏仪清搂得更紧,低头把脸埋在她馨香肩窝处,似乎无奈地说:“我当然知道你会尽到本分,你就是太尽本分了,时时处处都要做到最好。可你的心呢?你的心想要什么?你知道我想要的,只是你的这颗心罢了。” 蒙恩的声音闷闷传来,却引发苏仪清心中震动。 她长这么大,一直生活在各种规矩方圆之中,她自己也习惯被各种身份定义,做好每种身份应该做的事,竟从无一人问过她,你的心想要什么? 她心神激荡不已,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蒙恩见苏仪清一言不发,索性扣着她纤细腰肢,随着自己的心意吻了上去。 他灼热的吻却让苏仪清瞬间记起那晚蒙恩用强时的种种,她浑身一僵,低呼了一声“不要”,遂手忙脚乱地推开蒙恩。 苏仪清用了全力,蒙恩不提防竟被她一把推开。 他知道自己又心急了,正要上前哄她,却听到苏仪清一声低喝:“你别过来。” 蒙恩顿在原地,不敢再动。 苏仪清低头站着,似是在平复情绪,片刻后,她轻声说:“你想要我的心,可此刻我却不能给你,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想要什么……这段时间,你我都冷静些,尤其是你,你如今是北夷王,面对宋枫城时,一切要以北夷民众利益为先,懂吗?” 蒙恩见她此时还絮絮叨叨地说这些,被气笑了,无奈问道:“难道在你心中,我就是完全没有理智的混蛋吗?” 你难道不是吗? 苏仪清抬眸看他,眼中意思十分明显。 他叹了口气,还是上前一步,捧起她的脸,看着她一双水雾氤氲的美眸,说:“我知道我要什么,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是北夷王,我也要你,这并不矛盾。我可以给你时间,不过无论如何你不能离开。” 苏仪清看着蒙恩坚毅容颜,不由喃喃反问道:“万一我想离开呢?” 蒙恩盯着她,半晌后突然勾唇一笑,“反正我赖上你了,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说完,蒙恩低头在又她唇上重重亲了一口,说:“走吧,先去用晚膳吧。” 用过晚膳,蒙恩回了东前院。 大宋太子要来,有很多接待项目需要安排,如今所剩时间不过,需要抓紧时间准备。 蒙恩让汗木叫来鹿寨管事诸人,一起商议至半夜,才算安排妥当。 议事散了以后,蒙恩在正房厅中坐了片刻,想着苏仪清晚膳前对自己说的话,他不免气结,他一点都没觉得自己不冷静,倒是被她一说,好像自己总是胡搅蛮缠似的。 他才没有! 算了,这个女人向来有一套自己的理论,又倔得要命,她说怎样就怎样吧。 而如今宋枫城就要来了,他的确要打起精神应对,为了北夷,也为了她。 思量方定,蒙恩起身伸了个懒腰,快步朝着东后院过去。 此时,苏仪清已经靠在床上,拿着本书随意看着,准备睡了。 院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一听这敲门声,苏仪清就知道,又是蒙恩来了。 她无奈地闭了闭眼睛,她还以为蒙恩听了自己的话,这几日会在东前院留宿,就不过来了呢。 敲门声一阵紧过一阵,南璃匆匆过去开了门。 蒙恩对南璃抱怨说:“我还没回来,你们怎么就锁了院门?” 南璃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怎么好像他留宿公主房中成了理所当然一般? 幸好这时苏仪清亦起了身,披着外裳立于房门口,轻轻柔柔地说:“南璃,你回去休息吧。” 今夜月色很好,银白色月光洒在苏仪清身上,映得她面容更加柔美。 蒙恩一见她,心就软成一汪水,快步上前随着她一起回了卧房。 苏仪清让他进来,是因为她知道以蒙恩耍赖撒泼的手段,他今晚最后一定会睡在这张床上,另外还有一层原因,宋枫城要来,如果此时她和蒙恩分房,传出去不知又要惹出什么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苏仪清脱下外裳搭在衣架上,面色清冷着对蒙恩说:“这几日你可以睡在这里,不过你什么都不能做,也不能碰我,明白吗?否则,别怪我闹得大家都不好看。” 蒙恩知道苏仪清还在介意那晚之事,见她一张小脸绷得严肃,连忙点头答应。 苏仪清咬唇盯着蒙恩半晌,看他一副无辜又急切的模样,不由又叹了口气,怎么就招惹上这么个无赖家伙。 她躺回床里侧,背朝外面躺好,听着身后蒙恩悉悉索索上床,他身量太重,把整个床铺都压得向下一沉。 接着身后的人似乎一直在挪动,好半天才安静下来。 苏仪清松了口气,闭上眼睛打算睡觉。 这时,却又觉得一直有温热气息喷在自己脖颈处,吹拂得自己痒痒的。 苏仪清心生烦躁,回身想让蒙恩离自己远一点,却没想这个人就在她背后,虽没有贴上,可她一回身就仿佛扑进他怀中一般。 蒙恩就势搂住她腰身,一双深眸含着笑意,语气无辜地说:“我没碰你,是你自己撞进来的,不关我的事。” 苏仪清一时气结,抬手在他胸上捶了一拳,蒙恩就势握住她的手,声音低沉说道:“仪清,那晚是我不对,我以后绝不对再对你用强,你别再气了,好不好?” 苏仪清抬眸看着蒙恩,他眸中翻涌着柔情,亦看着她。 二人对视半晌,却见蒙恩眼中情潮越来越炙热,似乎要灼伤自己一般,苏仪清终于退却下来,轻声说:“不好,我还气着,消气之前,你什么都不能做。” 虽然是这么说,她身体却软下来,任由蒙恩抱着。 蒙恩就势搂得更紧,低声笑着说:“好,听你的,我什么都不做。” 作者有话说: 蒙小恩吃醋的几个阶段: 第一阶段:宋枫城你气死我了,我自我催眠这事不存在…… 第二阶段:不能假装看不见了,我又要被气死了,不过一个大男人,吃醋多没面子,我必须假装没吃醋…… 第三阶段:没面子就没面子吧,相比老婆,面子是什么?我承认我吃醋了,不过老婆你不能跟宋枫城走啊…… 敬请期待蒙小恩节节后退的吃醋第四阶段! 第57章 没想到的是, 蒙恩回到鹿寨的第二日一大早,太子此行的先行官就到了王府,说是大宋太子仪仗中午时分就会到达鹿寨。 按礼仪, 蒙恩需要带人去鹿寨十里之外的地点处迎接。 蒙恩前段时间因为和苏仪清吵架,心情郁结, 睡得一直不好,昨晚终于躺回苏仪清的闺床,抱着温香软玉在怀,正踏实睡着,却一大早就被先行官搅了好梦, 不由得脸色不虞。 他边起身, 边嘟嘟囔囔地抱怨,说:“我是不是天生和姓宋的犯忌,遇到他就没好事。” 苏仪清倒是很快清醒过来,也起身洗漱更衣,又过来帮蒙恩整理他外袍的腰带,轻声嘱咐道:“宋枫城心思细密, 你跟他说话, 要多想想,别冲动, 记得吗?” 听了这话, 蒙恩心里倒是一阵舒服,这明显是向着自己的意思。 他抬着手臂让苏仪清整理衣服,待她整理完毕后,顺势把她圈入怀里, 说道:“这是你说话好听, 要我说, 他那就叫两面三刀,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我跟你说,你夫君我是不屑于玩那一套,但并不代表我看不出来。” 这时,汗木匆匆进来,来到正房门口,向蒙恩请示说:“晚上的接风宴,咱们摆在哪里?在王府还是去外面?” 蒙恩一听,连忙看了眼苏仪清。 按他的想法,这次不要让宋枫城和苏仪清碰面才好,所以这个晚宴当然不能在王府。 而且他就没想告诉苏仪清今晚要举办晚宴,万一她也要去怎么办? 结果这个木头疙瘩汗木,就这么当着苏仪清的面问出来,这不都露馅了? 正在焦灼着,却听苏仪清轻柔说道:“按礼仪,这次太子出行会带着不少侍卫军队随行,恐怕王府内地方狭窄,坐不下这许多人。不如办在马场,那边宽阔,又有北夷特色,你说呢?” 蒙恩心中一阵轻松,连声吩咐汗木:“听王妃的,都听王妃的。” 汗木答应着去了。 蒙恩偷偷摸摸地看着苏仪清脸色,犹豫半晌,还是问道:“晚上接风宴,你……去吗?” 苏仪清抬眸,似是带着了然看着蒙恩:“你想我去吗?” 蒙恩立刻说道:“那边都是军营糙汉,你去了也无趣……” 见苏仪清双眸沉静盯着自己,蒙恩还是泄了气,无奈说道:“你想去就去吧,但你不能和宋枫城说话,也不能给他敬酒,也不要看他。” 苏仪清一下子低头笑了出来。 蒙恩有些羞恼,正要开口,却见她笑着抬手抚平他身上衣服褶皱,然后轻声说:“就没见过你这么能醋的人,晚宴我就不去了,又不是家宴,北夷王妃也无需出席。” 蒙恩听了,这下子放下心来,高高兴兴地出门了。 倒是苏仪清站在门口,略带忧心看着蒙恩远去背影,她是真的担心在政事上,蒙恩不是老谋深算的宋枫城的对手。 * 这边,蒙恩率领一队北夷兵士,到十里外迎接大宋太子。 太子出行,仪仗辉煌,远远就看到一列长队逶迤向这边而来。 蒙恩眯着眼睛,看那队列越来越近,直到眼前,方翻身下马,到太子车辇边,抱拳说道:“北夷王蒙恩恭迎太子。” 宋枫城命人掀开车帘,和外面的蒙恩对上视线。 这是二人自上次蒙恩出访盛阳后,第一次见面。 上次在盛阳见蒙恩,宋枫城就觉得此人行迹浪荡浮夸,对他没有什么好印象。 如今更是从心底里对他带上恨意,他竟然娶了仪清! 是以,宋枫城本来脸色就一贯冷淡,加之他心思高冷,此次见到蒙恩,当真是面冷如霜,见蒙恩半躬身行礼,宋枫城连平身都没说,只是冷冷注视着车外这个高大的男人。 而蒙恩倒不以为意,带着惯常吊儿郎当的痞笑,见宋枫城不说话,自己直起身来,打着招呼:“太子殿下,好久不见,咱们又见面了。” 说着,他双手搭在车辕之上,看着宋枫城,笑着说:“太子殿下还是这么仪态端庄啊。” 旁边立刻有侍卫喝到:“不准对太子殿下无礼。” 蒙恩倒也不恼,拍着那个侍卫肩膀,依旧笑着说:“你也太小心了,这里是北夷,既然到了这里,你们少不得按北夷的规矩行事,你说是不是?” 蒙恩此话貌似玩笑,却似乎含着警告之意。 这时,宋枫城在车中清冷开口,说道:“北夷王说得对,只是北夷有北夷的规矩,大宋也有大宋的规矩,少不了大家互相担待吧。” 蒙恩依然不在意,挥挥手,说:“行,你是太子,你说怎样就怎样。走吧,咱们出发去鹿寨。” 宋枫城点头,却并未即刻启程,目光在来迎接的北夷队列中逐一看去,并未发现他一直心心念念之人,才垂眸不动声色地让人放下车帘。 蒙恩却将宋枫城这细微动作收入眼中,自然知道他想找谁,蒙恩哼笑一声,带上一丝嘲讽笑意,也未再说什么,策马在前引路而行。 * 大宋太子出行,排场赫赫扬扬。 本来蒙恩准备了一处干净房屋给宋枫城居住,可随行的人看了,说太过简陋,怎么能给太子住这样的房子。 陪同的北夷管事人无奈,回来向蒙恩请示,蒙恩无所谓地说:“他爱住不住,总不能让我把王府让给他住,再说就算我这个王府,估计他也看不上眼。” 最后,太子仍然没有住那处房屋,而是选了一处平坦之地,自行搭了大帐。 这大帐是随行自带的,想来他们之前都预见会用到。 虽然是临时居住的大帐,可所用材料和装饰却极尽奢华,远看竟似一座小型王宫一般。 蒙恩去远远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心中感慨大宋百姓生活贫苦,皇家却如此奢侈。 宋枫城抵达鹿寨,直接先去大帐更衣休息,晚上参加接风晚宴。 毕格随着宋枫城一起到达鹿寨,倒是去见了蒙恩。 蒙恩见到他,没什么好气,问道:“让你去探听消息的,你怎么把他带这里来了?” 毕格早有准备,说道:“他在嘉临关似乎要住一段时间,早就有来鹿寨拜访之意,他想来,我总不能拦着。” 蒙恩掀起眼皮,问:“他来鹿寨想做什么?” 毕格说:“他说是想和谈两国邦交之事,不过这一路他也没少打听王妃的事,所以我估计也是想见见旧人吧。” 蒙恩垂眸不语,过了一会儿,只冷笑着说了句“旧人?” 毕格笑笑,未再多说。 晚上的接风宴安排在一片平缓草地,四周用围布围起,宋枫城居于主位,蒙恩在侧作陪。 下方是数十个大宋随行和北夷陪同人员。 宋枫城照例来得最晚,他在进入围场之前,心中竟稍稍紧张,他想着也许仪清已经在内等候,他进入就可以看到她。 可是当侍从引着他进去后,他一眼就知道这里面都是军士,家眷不可能会参加。 宋枫城面色稍沉,他不知是仪清不愿前来,还是蒙恩故意做如此安排。 落座之后,蒙恩先对宋枫城举杯敬酒,勾着唇笑着说:“我们北夷不似大宋讲究多,不过热情好客,用最好的酒待客,太子殿下难得来,务必多喝一杯。” 宋枫城亦说了几句场面话,拿起酒杯喝了一小口。 蒙恩见宋枫城不冷不热,也不理他,自斟自饮,或者和来敬酒的人对饮,自得其乐的很。 转眼酒宴过半,宋枫城终于端起酒杯,叫了声:“北夷王。” 蒙恩侧身歪坐着,似是带着醉意,偏头眯着眼睛看过去。 宋枫城说道:“早就听闻北夷民风淳朴热情,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大宋和北夷邻国多年,孤竟是第一次来鹿寨拜访北夷王,实是孤的不是,要自罚一杯。” 说着,宋枫城仰脖喝干了杯中酒。 蒙恩看着宋枫城,他知道宋枫城这是在示好,毕竟大宋刚刚战败,于情于理,他们想要和谈,都得先示弱。 片刻后,蒙恩哈哈一笑,说:“太子殿下太客气了,咱们两国多年邦交,一直平安无事,所以也不用多来往,而最近起了些纷争,也是好事,大家竟走动频繁起来。” 闻言,宋枫城脸色微微一沉,蒙恩这话说得实在不给大宋面子。 这时,蒙恩又笑着说:“太子殿下也说了,我们北夷民风热情。今日接风宴,咱们不讲不高兴的事,只尽情喝酒。” 宋枫城沉吟片刻,说道:“这样甚好,明日孤回请北夷王,我们再细聊。” 蒙恩笑笑,只对宋枫城晃晃酒杯,仰头喝干。 酒宴继续。 北夷陪同纷纷来给大宋太子敬酒,这里不似大宋,宋枫城不能敷衍了事,少不得结结实实喝了几杯。 北夷酒性又烈,宋枫城渐渐有了些醉意。 此时,他心中一直记挂之事就有些按耐不住。 犹豫片刻,宋枫城还是开口向蒙恩问道:“昌仪来此已有半年,父皇和母后都十分惦念,来之前特意嘱咐孤,让孤探视昌仪,代为问候。只是不知昌仪如今何在?为何没来宴会?” 蒙恩倒好似不懂,问道:“昌仪?谁?” 宋枫城心中恼怒,蒙恩怎么可能不知昌仪名号?无非是刁难。 他闭了闭眼睛,缓缓睁开看向蒙恩,清冷开口:“原来北夷王竟不知仪清名号为昌仪公主吗?” 他竟又叫她仪清! 蒙恩心里一阵恼怒,不过面色不显,只是笑着说:“仪清啊,我平日只叫她仪清,其他人都叫她王妃,所以还真不记得什么名号,她自己也从来不提,估计也不记得了。” 作者有话说: 蒙小恩冷笑:宋枫城,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在我面前玩什么聊斋! 作者:你确定你自己不是xxj狐狸吗? 第58章 听到这里, 宋枫城已经心知肚明,这个北夷王是故意要在仪清的事情上挑衅。 宋枫城当然不会被蒙恩牵着走,他似是了然一笑, 淡然说道:“昌仪一向聪慧,她在这里必定是要刻意融入北夷风俗, 是以就算她在意这些名号规矩,也不会开口表明。” 宋枫城这话带着对苏仪清的了解和亲热,而且说的也的确是事实,蒙恩心中倒是起了些不爽利。 他刮了下眉梢,似是无奈又带着宠溺说道:“仪清的确聪明, 心里什么都知道, 她想做什么,谁都拦不住,她要是不想做,怎么逼她都没用。” 宋枫城立刻想到他曾派人想把仪清抢回去,却被仪清拒绝,而她最后却嫁给了蒙恩, 这下不仅脸色沉了下去, 连心都沉了下去。 这顿晚宴表面上一切祥和欢乐,而二人却在你来我往的暗中试探较劲, 一段饭吃下来, 把蒙恩吃得疲惫不堪,心生烦躁。 结束晚宴,蒙恩让人送宋枫城回他的大帐,而他担心自己心态不好, 回去又惹苏仪清不高兴, 自己骑着马在夜风中兜了一大圈, 待心境渐渐平和后,才策马回了王府。 蒙恩回去时已是亥时,夜色已深。 他以为苏仪清会等自己会去,询问和宋枫城见面之事。 却没想他回到东后院时,苏仪清已经睡下了。 这次南璃有了经验,一直等着蒙恩回来给他开院门,对蒙恩说:“公主这几日白天有些劳累,晚上就睡得早些。” 蒙恩问:“她做什么呢?有些劳累?” 南璃倒支吾起来,说道:“也没什么特别,就在王府中看书写字。” 蒙恩没太在意,反正苏仪清闲不下来,总是能给自己找出各种各样的事情做,他就在院子里清洗一番,然后轻手轻脚去了卧房。 苏仪清此刻已经睡在床里侧,规规矩矩地平躺着,双目合着,已经睡得深沉。 床铺外侧留了大半位置,想来是留给蒙恩回来睡的。 蒙恩一见这个场景,想着以后每日回到家中,都会有她睡在自己一侧,心中就觉得冒出一汪春水,渐渐浸软了一颗心,连白日的劳累都消散大半。 他放轻动作上了床铺,和她并肩平躺一会儿,嗅着一阵阵清冷梅香从她身上传来,还是不满足地侧身面对她,伸出手臂搂着她的腰,一条长腿也曲起压在她身上,像是一个小孩子紧紧霸着自己的千辛万苦找到的宝贝,渐渐睡了过去。 接下来几日,蒙恩和宋枫城就大宋和北夷邦交展开和谈。 谈判进行得很不顺利,蒙恩死死抓着此次大宋无故发兵的理亏之处,说此次不追究可以,但是要求永久免除北夷的附属地位,也就是说以后北夷将成为和大宋平起平坐的国家。 宋枫城当然不会同意,谈判陷入胶着。 而蒙恩带着宋枫城去兵营观摩一圈,又去其他部落走一圈,一副不着急的样子。 宋枫城表面也不动声色,任由蒙恩安排。 一晃过了四日。 这日一大早,汗木突然急匆匆过来,对蒙恩快速说:“军营粮仓出了事,昨夜着火了。” 鹿寨的军粮仓库在离王府十里地之外,由重兵把守,粮草一向是军队最重要的装备,甚至说行军打仗打的就是粮草都不过分。 蒙恩一下子急了,猛地起身,神色阴霾问:“怎么回事?” 汗木摇头说:“具体情况还不清楚,只是刚接到消息。” 蒙恩起身向外走去,说:“我得去看看。”又吩咐汗木:“你派人去告诉宋枫城,就说今日大家休息一天,反正这几日天天谈,也谈不出什么子午卯酉。” 苏仪清将蒙恩送至院门口,看他匆匆离开,才转身回了书房。 宋枫城来这里四日了,蒙恩每日出去和他周旋,回来后却从来不对她提起。 苏仪清知道蒙恩心中还是介意,她也就一句不问,只是偶尔从汗木等人口中得知谈得很不顺利。 苏仪清这几日白天一直在绣荷包。 她自幼就不好女红,在宫中又有绣坊提供一切日常绣品,所以苏仪清索性后来不再碰针线之物。 而那日,蒙恩别别扭扭地让她绣个荷包,虽然后来不再提起,苏仪清却想着既然他想要,就绣一个给他,哄他开心。 于是她特意去乌兰那里学习了几次,不过自己绣了几日才发现,这绣花真是看起来简单,实际做起来还是不容易。 她绣了拆,拆了绣,忙了几日,每天低头低得脖颈发酸,也才做出个雏形,更别提荷包面上那精细的花纹。 此时,她坐在书房的罗汉榻上,刚起了几针,想着今日要把边缘的八仙纹绣出个样子,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喧哗声音。 苏仪清抬头从窗子看出去,看到有两个身穿大宋服饰的人正站在院子门口,跟南璃行礼说话。 接着南璃匆匆进来书房,略带慌张地说:“公主,太子殿下来了,已经到了王府门口,说是要见你。” 苏仪清心中一跳,立刻明白他是故意趁着蒙恩不在,过来见自己。 她放下手中阵线,沉静想了片刻,自己起身出去,来到院门口几个来通报的人面前。 那几个人连忙躬身行礼,口中说道:“拜见公主。” 苏仪清缓声说:“你们起来吧。如今我的身份是北夷王妃,你们不必再称我为公主。另外,不知太子殿下前来有何事要见我,只是今日北夷王不在府中,我单独出去见他,恐怕是不太方便,还请你们回去禀告太子殿下,请他今日先回。如果有事,待明日北夷王在府中,再请他过来……” 话还没说完,苏仪清突然听见宋枫城清冷的声音,“仪清,你竟然还是不想见孤吗?” 她抬起头,正看见宋枫城一身玄色常服,带着白玉冠,长身玉立着站在院门口。 二人自盛阳分别,一晃半年,如见再见,双方均有恍如隔世之感。 只是此时苏仪清心中只有平静坦然,而宋枫城却是激动得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他来了鹿寨四日了,一直没有机会能够见到苏仪清。 他知道必定是蒙恩从中阻扰,可身份所限,他却也不能多说什么,只是每日思虑着如何能见到思慕之人。 昨夜鹿寨兵粮仓库走水其实正是宋枫城安排人所为,就是为了调开蒙恩。 今日终于等到这个机会,宋枫城急不可待地来到王府,也顾不上什么礼仪规矩,甚至都等不及通报,自己直接去了她住的院子。 远远见到她纤细苗条的熟悉身影,宋枫城的心就急速地跳起来。 这是他朝思暮想了太久的人,有多少次午夜梦回,他从梦中惊醒,意识到她已经不在盛阳,不在自己身边,心中都会钝痛难忍。 对她的渴求思念,甚至成了他的执念。 今日终于见到,她还是那么温柔娇美,仪态端庄,声音轻柔,和他印象中的她一模一样,一向清冷的他竟然感到眼眶都在微微发热。 虽然她说,她是北夷王妃,单独见面不太方便,可宋枫城丝毫不以为意,仪清一向是这样思虑周全的。 宋枫城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握着拳上前一步,目光沉沉地看着苏仪清,眸中情绪翻涌,正要开口说话,却见苏仪清款款蹲身行礼,语气温凉说道:“拜见太子殿下。” 苏仪清这平静疏离的态度让宋枫城稍稍回神。 他上前几步,想像之前无数次那样,伸手挽起苏仪清,却在伸出手时,被苏仪清偏身躲开。 苏仪清直起身,抬眸平静地看着宋枫城,开口说道:“殿下一向行为端方,还望殿下时刻记着如今昌仪已经是北夷王妃的身份。” 自见到苏仪清,宋枫城就心神激荡,过去他和苏仪清种种甜蜜相处从记忆深处翻涌而起,滋润了他干涸很久的心,而刚刚苏仪清那句话,却把这源泉瞬间重新冻住。 他缓缓收起扑空了的手,声音压抑着开口:“仪清,你还在怪孤?” 周围还有其他人,宋枫城当着这些人的面和北夷王妃如此对话,当真是逾矩了。 苏仪清微微皱眉,垂眸说道:“殿下今日来此,如果是找昌仪叙旧,实在和身份不符,恕昌仪不能奉陪。” 宋枫城紧紧盯着苏仪清柔美面容,明明是相思到入骨的五官,却那样清冷,那样疏离,他心中闷痛着,低落说道:“孤和你相识那么久,连叙旧都不能了吗?” 苏仪清垂着眼帘,并不看他,亦不回答。 半晌后,宋枫城勾起一丝自嘲微笑,说道:“既然仪清不想叙旧,那这次孤就不谈旧事。不过倒是有一件之前仪清拜托孤的事情,想给你个交待。” 苏仪清不解抬头看向宋枫城,有什么她拜托他的事情? 宋枫城朝门口跟随而来的宋兵挥了下手,过了片刻,竟然押了几个人进来。 那几个人蓬头垢面,被捆得结结实实,进来后就被按倒跪在地上。 宋枫城目光一直黏在苏仪清面容上,过了半晌才开口说:“仪清,你曾写信告知那个北夷男孩受大宋士兵欺压之事,孤此次到了嘉临关,特意命人调查清楚,将那几个人带来了。” 闻言,苏仪清终于动容,她震惊看着宋枫城,胸口起伏着。 不过也只是片刻之后,苏仪清稳住心神,转身吩咐南璃把朝鲁带来。 朝鲁此刻正在后院联系弓箭,很快就被南璃带了回来。 路上南璃已经对他说了这几个人的事,他几乎是一路狂奔回来,一进院子就奔向地上跪着那几个宋兵,一手握着箭羽,似乎是想将箭簇扎入那人喉咙。 就在那一瞬,苏仪清叫了他一声:“朝鲁!” 小朝鲁定住动作,眼眶通红,呼吸急促着,仿佛是个受伤的小兽。 苏仪清走到他身边,声音轻柔却坚定着说:“朝鲁,我并不想阻止你,只是你在下手之前,你想好你真的要杀人吗?” 朝鲁喘着粗气,几乎是喊着说:“他们杀了我姆妈!” 苏仪清并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柔和地看着他。 在苏仪清注视下,朝鲁手中的箭慢慢放了下来,却在半途还是突然大喊一声,把箭簇刺入那人腿上。 被刺宋兵高声惨叫,挣扎不已,跪在地上的其余几人都面露惊恐之色。 朝鲁怒目看着这几个人,扑了上去,拳打脚踢。 朝鲁年龄虽小,只是这段时间吃住都好,身体长了很多,已经有了少年的样子,拳脚力气也大了。 几个宋兵几下就被踢得惨叫连连,高呼救命。 直到朝鲁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他用最后一点力气奔向苏仪清,扑到她怀中,放声大哭。 苏仪清亦红了眼眶,揽着朝鲁的肩,将他抱在怀中,安抚着轻轻拍着他的背。 这时,宋枫城在旁开口,说道:“这几个兵士简直是军中败类,孤已经命人严查,是否还有类似劣迹,如果查明,严惩不贷。至于这几个人,孤特意带来,就是想交由给你,由你处理。” 苏仪清见怀中朝鲁哭得哽咽难耐,心中十分感动,她看向宋枫城的目光中也带上感激,轻声说:“殿下能有如此决心严查军纪,昌仪十分敬佩,也很感谢殿下能为朝鲁伸张正义。至于这几个人,他们蔑视北夷,自觉高人一等,才会有如此畜生行为。既然如此,不如让他们留在北夷,为北夷人奴役,直到他们认清自己,再做打算。” 宋枫城见苏仪清软化下来,心早就化了,柔声开口:“仪清,你交代的事,孤一直放在心上,时时刻刻都未忘记过。” 正这时候,却听到院门口传来一声哼笑。 大家转头看去,竟是北夷王蒙恩抱着双臂靠在院门口,一脸晦暗不明的嘲讽笑意,不知在这里看了多久。 作者有话说: 蒙小恩:宋狗,你竟然自己送上门来找虐,看我操作! 仪清撸起袖子:蒙小恩,你闪边去,放着我来! 第59章 蒙恩见大家看向自己, 懒洋洋地站直身体,笔直向着苏仪清走去。 他身材高大挺拔,虽然步子迈得不慌不忙, 带着股慵懒模样,仿佛毫不在意, 却好像一只在自己领地轻松随意走动的猎豹,让人不敢大意。 他慢悠悠走到苏仪清身边,边伸出手臂牢牢揽住苏仪清纤细腰肢,边略带嫌弃地用另一只手把朝鲁从苏仪清怀中扯出去,交到汗木手中, 脸色很不爽利, 说道:“朝鲁,你不是小孩了,别动不动就抱着姐姐不松手。” 见朝鲁仍然眼睛红红的,蒙恩又吩咐说:“你赶紧跟汗木去洗洗,一个北夷男儿哭成这样,真没法看。” 汗木带着朝鲁离开之后, 蒙恩乜了眼还在地上跪着的那几个宋兵, 露出鄙夷神色,说道:“你们这几个畜生不如的家伙, 要我说, 连做北夷人奴役都不够格,不过看在刚才王妃开了口,就暂且收了你们。这样吧,你们白日跟着放牧, 晚上就跟着牛羊住一起, 我们北夷的牛羊都善良, 希望那些牛羊不会嫌弃你们。行了,都带下去吧,让他们在这,简直脏了王妃的院子。” 来了几个北夷兵士押着那几个狼哭鬼嚎的宋兵离开。 蒙恩进来后,转眼就把院子里的人都打发了。 只剩下宋枫城和他带来的宋兵侍卫,还有蒙恩和被他牢牢搂在怀里的苏仪清。 蒙恩对宋枫城随意拱了拱拳,说:“太子殿下,你稍等下,我有几句要紧的话得先跟我的王妃说。” 说着,他重新揽住苏仪清肩头,一手抬起她小巧的下巴,低头仔细看着她双眸,带着责备说:“你看你,对朝鲁的事情总是那么上心,这怎么又哭了?上次你为他哭得眼睛疼,还是我用热棉巾给你敷了好久才好,你怎么不长点儿记性呢?” 苏仪清被蒙恩捏着下巴,无语地看着蒙恩,心想我什么时候为朝鲁哭得眼睛疼?上次哭得眼睛疼明明是被你蒙恩给气的,还有你什么时候给我敷过眼睛? 不过见蒙恩一本正经的样子,苏仪清也明白他是为了在宋枫城面前做戏,她知道蒙恩心中一直介意宋枫城,此次估计是想在宋枫城面前显示下优越感,于是也没说话,任凭蒙恩演下去。 待蒙恩仔细认真地瞧过苏仪清的双眼,又亲昵地把她一缕长发拨到耳后,这才搂着她柔软腰肢,转身看向一脸灰败的宋枫城。 蒙恩收敛了笑意,意味不明地说道:“太子殿下真是雷厉风行,我的粮仓昨晚着了火,你今日一大早就赶着来我府上,见我的王妃。” 宋枫城努力不去看蒙恩搂着苏仪清腰的那只手,愣了一会儿,才仿佛有些艰难地说道:“纯属巧合,孤并不知粮仓昨夜之事,本来就打算今日来府上拜访北夷王和昌仪的。” 蒙恩盯着宋枫城半晌,突然唇角勾起笑,说道:“难道到现在殿下连一声王妃都叫不出口吗?” 宋枫城平视着蒙恩,突然也泛起笑意,恶毒开口:“也不是,只不过孤和仪清在宫中一起长大,这么多年叫她仪清都已经习惯了,改不了口而已。” 二人静静隔空对视,视线却仿佛带着火花一般,将整个院子似乎都要焚烧着了。 苏仪清轻轻挣扎了数下,却发现完全无法挣开蒙恩如铁环般箍着的手臂,又见他二人似乎要有失控之意,她握着蒙恩手臂,开口对宋枫城说道:“不知殿下今日要来,王府毫无准备,招待殿下不周。今日不如殿下先回去,日后有机会再邀请殿下来做客吧。” 这话听起来客气,却是送客之意。 宋枫城何尝听不出来苏仪清的意思,心下凄凉万分。 之前她总是在鸿禧宫等着自己,是自己总是没有时间,甚至经常让她白等半天,而如今她却要赶自己走了。 尤其刚刚蒙恩和苏仪清亲密无间的样子,让他清醒认识到,仪清是真的跟别的男人成亲了,他们是夫妻,他们亲密如斯,自己却只是个外人,连插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宋枫城面色惨败,他还有很多话想对仪清说,可是如今蒙恩已经回来了,仪清又要赶他离开,他就算有万般言语又如何能对苏仪清倾诉呢? 他深深地看了眼苏仪清,到底开口说道:“今日冒昧拜访,打搅了,孤先回去。” 又看着蒙恩说道:“北夷王,两国之事还没谈完,不知北夷王今日可否还要继续谈?” 蒙恩继续勾着笑说:“前几日一直早出晚归的,王妃都不高兴了,今日咱们都休息休息,我也陪陪王妃,把她哄高兴了,我才有心情继续好好谈。” 宋枫城面色一下子沉下去,他握了握拳,还是压抑着说:“那孤先告辞了。” 蒙恩随意“嗯”了一声,又对着院子外面喊了声:“你们去送送太子殿下。” 目送着宋枫城刚刚离开院门,蒙恩就立刻转身,双臂扣着苏仪清的腰把她箍在怀里,眉眼阴沉着说:“你刚刚说准备妥当,还要再邀请他?” 苏仪清见他一双浓眉皱成一团,叹了口气,抬手上他眉心,轻声说:“我不信你听不懂我的意思。” 蒙恩被苏仪清抚平了眉头,嘴角还紧绷着,他好似憋着一股火发不出来,又想了想,口气不虞地说:“你还谢谢他了。” 苏仪清被他箍得紧紧的,腰都被他搂痛了,于是把双臂抵在蒙恩结实宽阔胸前,想拉开些距离,无奈说道:“他替朝鲁出了这一口气,无论他目的如何,都该谢谢他的,不是吗?” 这些道理蒙恩都明白,他知道今天这件事苏仪清并没有做错,全都是宋枫城那个混蛋的问题,可他就是不高兴。 见苏仪清不断要挣开自己,蒙恩心头烦躁,索性一手扣住她后脑,低头结结实实吻住她,把自己一腔郁结之气都发泄在这个吻中。 苏仪清知道蒙恩又醋了,也知道他郁结难耐,只好先安抚好这个大醋缸,柔顺着任他亲吻着自己。 蒙恩本来是因为一腔情绪无处发泄才吻下去的,可她的唇舌太甜美,吻着吻着他就沉醉得想要探索更多。 因为身高差,蒙恩弓着腰觉得吻得辛苦又不过瘾,索性抱着苏仪清把她抵在身后树干上,压着她尽情吻着。 两个人都沉醉在这个亲吻之中,所以谁都没看到,宋枫城走出一半,又折返回来的身影。 宋枫城本欲想和蒙恩约定时间,他要设宴宴请蒙恩和苏仪清二人,却没想回到院子门口,正看到二人吻得难舍难分的身影。 宋枫城脸色一下变得惨白,脚下竟站立不稳,不得不伸手扶着院门门框。 那是他的仪清啊,他看着她从女孩长成冰清玉洁的少女样子,他魂牵梦萦了那么久却一直都不敢去碰一下的仪清。 如今她却被蒙恩抱在怀中,任由他肆意亲吻着,手臂还环着蒙恩的脖颈,宋枫城甚至都能听到他们亲吻时发出的暧昧声音。 宋枫城紧紧咬着牙齿,渐渐感受到口中蔓延的血腥味。 他想立刻就把那个蒙恩大卸八块,可是此时他有什么立场这样做? 是他自己亲手把仪清推了出去,让仪清嫁入北夷,嫁给了蒙恩。 而大宋此时兵力尚弱,他有什么能力把仪清抢回来? 片刻后,宋枫城猛地转身离开。 这不是结束,宋枫城握着拳,边走边对自己说,孤定会踏平北夷,凌迟蒙恩,然后重新把仪清带回自己身边,一定会的。 * 自这日之后,宋枫城和蒙恩之间似乎不再掩饰,两人在商谈时,也不再像先前那般假惺惺地兜圈子,话语间火药味浓了很多。 而谈判一直胶着,没有进展,大家都有些烦躁。 这日早上,蒙恩从王府出来,打算去兵营转一圈,却看到毕格骑着马从远处正过来。 蒙恩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待毕格到了眼前,跟他招呼:“来找我?” 毕格答应着,问:“今日你不去跟大宋太子商谈了?” 蒙恩头疼地捏了捏眉心,牵过他的大黑马,翻身上了马,边说道:“别提了,这个宋枫城太顽固,死咬着不松口,谈不下去。” 毕格又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蒙恩骑着马,和毕格并肩缓缓慢行,似乎是开着玩笑这说:“没打算怎么办,谈不下去就打呗。” 其实这段时间,蒙恩一直在思考着北夷和大宋的局势。 北夷受大宋欺压多年,早就不堪忍受,而大宋皇朝腐败无能,整个大宋民众也大都民不聊生。 上次他作为使臣,去大宋盛阳谈判,一路上亲眼看到大宋民众的贫苦生活,而在盛阳那几日,对整个大宋皇室也有了更深的了解,那些高高在上的当权者,他们勾心斗角,上下欺瞒,又高傲自大,有多少心思是放在百姓身上呢? 那时蒙恩就产生了这样的念头,这样无能的皇室,为什么不能推翻了他? 只是之前蒙恩不在其位,父汗和哥哥并无此心,他也不愿多嘴。 此时他已经是北夷之王,整个北夷都在自己带领之下,而刚刚跟大宋的胜利更是让蒙恩信心大增。 只不过自己才刚刚继位,还需要时间巩固地位,而且北夷军力还需要进一步加强,才会更有把握,所以蒙恩才会耐着性子和宋枫城周旋和谈。 而另外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仪清。 此刻他有了仪清,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替她考虑。 如果他进攻大宋,仪清会同意吗? 每次思及这个,他仿佛都会看到苏仪清一双美眸含着泪,静静看着自己,悲伤的样子。 而每次想到这样的苏仪清,蒙恩就觉得算了,只要她高兴,其他都可以再议。 所以思来想去,蒙恩还是决定要给自己和仪清多些时间,和她多多加深感情,试探她对此事的想法,待时机成熟再做打算。 不过他的这些想法从未跟任何人提过,此刻也不想对毕格提及。 毕格以为蒙恩在开玩笑,也未当真,只是说:“我觉得大宋太子还是太小看咱们北夷了,才会这样有恃无恐。要我说,咱们给他们来个下马威,他们估计就怕了,哪有什么不答应的?” 蒙恩听闻,倒是上了心,又问:“那你觉得怎么来个下马威?” 毕格说:“他们不是带了很多宋兵来吗?干脆咱们办个狩猎比赛,露几手给他们看看。” 蒙恩想了想,说:“不好,狩猎本就是北夷长项,他们会说我们胜之不武。不过倒是可以换种方式,大家只比射箭,武力,这样类似的士兵基本技能。这几日我看了宋兵几次操练,我觉得咱们北夷兵士绝对比他们强得多。比过几次,估计那个宋枫城也就明白实力相差太过悬殊,给他些压力也好。” 毕格说:“可行,那我去跟大宋太子说?” 蒙恩想毕格和宋枫城毕竟曾一路同行,关系又不似自己跟宋枫城这样针锋相对,让毕格去建议,宋枫城反而容易接受,于是点头答应,又嘱咐毕格说:“你就说这是你的意思,说最近谈得没有进展,举办个比赛做个乐子,不用太过严肃,明白吗?” 毕格笑着答应下来,说:“知道啦,你就放心吧。” 果然宋枫城爽快答应下来。 经过商定,比赛定于三日后,两国各选一队士兵,在射箭、武功和刀术这三项进行比试。 作者有话说: 蒙小恩:呀,宋枫城,不好意思哦,最后我跟老婆亲亲不是故意要气你的,吼吼吼~ 宋枫城暴风吐血…… 第60章 虽说这并不是正式比赛, 不过两国军士却都不约而同的非常认真准备,跃跃欲试地想在赛场上能够崭露头角。 转眼三日已过,到了比赛当日。 这天, 天气不算太好,天空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灰色阴云, 遮住了阳光,天边似乎还滚着阴沉的黑云。 不过阴沉的天气并没有影响两国军士的兴致,他们都早早地来到比赛场地,做最后的准备。 比赛场地还是设在马场,在正中搭起一个半人高的平台, 蒙恩和宋枫城以及大宋北夷的军官坐在上面观赛。 先进行的是刀术和武力的比赛。 在武力上, 北夷军士均人高马大,身形上就占据优势,大宋士兵很快就败下阵来。 而刀术是大宋士兵的强项,不过和北夷士兵相比,也没有占到绝对优势,双方比赛输赢各占一半。 所以在前两项比赛中, 总体还是北夷占优。 到了第三项射箭比赛时, 天空的云层已经开始变厚,天色更加阴沉, 风也开始变大。 这对射箭的精准度挑战更大。 因为参加比赛的兵士人数多, 所以围着赛场准备了一圈靶子,每个士兵发了十只箭羽,射完十只之后,再计算正中靶心的比率。 开始比赛之后, 箭羽射出时发出的破空之声不绝于耳, 仿佛让人感觉又回到了战场之上。 蒙恩知道这次比赛北夷必定大获全胜, 他支着下巴歪坐在椅子上,一边看着下面兵士们比赛,一边暗中观察着宋枫城的神态。 见宋枫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蒙恩心中渐渐安定下来,这次比赛的目的达到了。 却正在此时,蒙恩听到有一只箭羽破空飞来的声音,仿佛近在耳边,他下意识地脸色一变,猛地转身看去,只看到比赛场边有个人下扔弓箭,掉头快步离去。 待蒙恩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只看到这支箭竟已经射中了宋枫城左肩。 大片鲜血涌出,顿时将宋枫城身上那件浅色长袍染出大片深红色血迹。 蒙恩低骂一声,连忙过去半蹲在宋枫城面前,问道:“你怎么样?” 宋枫城额头渗出大颗冷汗,明显是疼狠了,只是捂着左肩伤口,说不出话。 见大宋太子受伤,台上诸人纷纷过来,紧张询问,大宋将士更是大声喊着:“有刺客,有刺客,保护太子。” 下方兵士们也都呆楞住,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一片混乱之中,蒙恩回头眯着眼看着场边那人快速离开的背影,咬了咬牙,对毕格大喊一声:“你在这里照看,我一会儿回来。” 说完,蒙恩直接跃下高台,快步朝着那人方向追去。 毕格看着蒙恩大步走到场边,翻身上了一匹马,策马奔腾而去,勾起一丝冷笑。 接着他转身来到宋枫城面前,蹲身扶起他,低声说道:“殿下,坚持一下,我这就叫大夫过来。” 宋枫城亦抬眸看向毕格,二人眼神相遇,都带着了然神色。 * 苏仪清知道今日北夷和大宋两国兵士在马场举办比赛,其实她也很感兴趣,想去观摩。 不过思及宋枫城也会出席,她并不想和他碰面,只好作罢,留在王府中等待消息。 蒙恩早上离开时,说这场比赛不过一两个时辰,正午之前就可以结束,他会回来陪她一起用午膳。 可是苏仪清一直等到午时结束,也没见到蒙恩回来。 天上的乌云越来越厚,苏仪清看着天上黑云翻滚,总觉得心中有些不安。 她正想着要不要去马场看看,却忽然看到汗木一路小跑进来,神色焦急,说道:“王妃,出事了。” 接着汗木把事情前后对苏仪清讲述一遍。 听完,苏仪清先问:“蒙恩现在在哪里?” 汗木摇头,说:“他还没回来,当时场时兵士众多,人影繁杂,蒙恩走得又快,一晃眼就没看到他往哪个方向去了。” 苏仪清心中顿时焦灼,急急对汗木说:“那个人来路不明,蒙恩就这样独自一人追过去,我很担心他会被人埋伏算计,得赶紧派人去找。” 汗木沮丧说道:“我也想到了,已经派人出去,还没有消息,只恨我一时大意,没跟上去……” 苏仪清点点头,知道此时自己万不能慌乱,她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又问:“太子现在怎么样?” 汗木回答:“他伤在肩膀,想来应该性命无碍,已经送回他的大帐,大夫也去医治了。” 闻言,苏仪清暂时松了一口气,心中快速思量着如今局势。 好在宋枫城没有生命危险,他是来北夷谈和的,如果大宋太子在鹿寨出了事,那两国之间只剩你死我活这一条路了。 另外,不知那个射中宋枫城的到底是何人,没有射中要害,只射中左肩,是故意为之,还是本欲杀之,却一箭失误。 本来大宋北夷此次和谈,是大宋引发纷争在先,北夷占理。 而如今大宋太子在鹿寨中箭,却将局势反转,如果北夷继续强硬,反而成了理亏一方。 正想着,苏仪清又听南璃进来禀告:“公主,太子殿下派了人来,说是想请公主去他帐中,有事相商。” 苏仪清垂眸思索片刻,此刻蒙恩不在,宋枫城要见自己,无论他是出自何种目的,她都不能不去,否则会更加激化矛盾,把事情推向她最不想见到的那个方向。 思及此,苏仪清沉静说道:“好,我随他们去一趟。” 汗木大惊,连忙上前阻拦,说道:“王妃,你不能去。大宋太子一直对你有歹心,万一你在那边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蒙恩交待?” 苏仪清却已经起身,语气平静沉稳,说道:“不必担心我,宋枫城应该不会害我。你抓紧时间去找蒙恩,他回来后,告诉他,我去了宋枫城那里。” 苏仪清声音一贯的平稳柔和,却带着让人心安力量,还有让人信服的威严。 看着苏仪清纤细却挺直的身影,汗木慌乱心绪渐渐踏实下来,他知道此时尽快让蒙恩出面才是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法,于是沉声回答:“是,我一定尽快找到蒙恩,王妃……务必小心。” 苏仪清扶着南璃,缓步走了出去。 到了王府门口,却发现外面一片混乱。 一个女子和几个北夷士兵背对着王府大门,正和面前十几个手持长刀的宋兵对峙。 那女子穿一身北夷红色女子长袍,手持长鞭,却正是塔娜。 塔娜发丝凌乱,气喘吁吁,脸上还有一道血痕,想来刚刚和宋兵打斗过一轮。 她声音狠戾,高声叫道:“你们想要从这王府带人走,先过我这一关,我正想着杀几个宋兵给越尚报仇,你们倒是来得正好。” 说着又要上前打斗,突然听到背后清冷声音叫她:“塔娜。” 塔娜回头,看到苏仪清从大门内款款走出来。 此时狂风已起,吹得苏仪清衣裙飞扬。 苏仪清身形纤细,仿佛会被这狂风刮飞一般。 塔娜立刻快速说道:“你回去,他们今日带不走你。” 苏仪清却已走到塔娜身前,她面对着宋兵,缓缓扫视一圈,开口说话,她声音并不高,却让在场每个人都能听清:“把刀放下。” 宋兵互相对视一眼,迟疑着都没有动作。 苏仪清上前一步,又说:“你们放心,我会跟你们去见太子。我是北夷王妃,也是大宋公主,你们用刀对着我,是不怕太子责怪,还是不怕整个北夷兵士拔刀相向?甚至挑起两国纷争?” 见苏仪清如此说,宋兵纷纷放下兵器,对苏仪清抱拳行礼,说:“卑职是奉太子之名,带王妃过去大帐,只是此人上来就动手,卑职才不得不自保。” 这时塔娜焦急地绕到苏仪清身边,大声说着:“你要跟他们走?你傻不傻?这个时候去那边,你肯定回不来了啊。” 原来其实自大宋和北夷战役之后,塔娜对苏仪清就有了新的认识。 尤其这段时间,苏仪清教西后院越尚的孩子们读书写字,连她自己的两个孩子都喜欢和苏仪清亲近,乌兰也总说苏仪清是个好人,塔娜也渐渐意识到自己之前太过偏执。 可是苏仪清对她一直淡淡的,碍于面子,她也不好对苏仪清示好,只是想着以后还是要找机会表达歉意。 却没想今日出了如此变故,塔娜听说太子要将苏仪清带走,立刻就带了几个人出来,想把这几个宋兵打回去。 此刻见苏仪清竟自愿要跟他们走,塔娜怎么能不急? 苏仪清却转身对塔娜微微笑了笑,说道:“今日之事,仪清很感激。你不必担心我,只是蒙恩回来之前,王府里其他人,尤其是孩子们,还需要你多照顾。” 说完,苏仪清安抚着拍了拍塔娜的手臂,神色坦然地转身走向宋兵带来的车辇。 南璃也要跟上,又被宋兵拦下,说道:“太子吩咐说,只让公主一人过去,其他人在此等候。” 南璃如何肯答应,可无奈自己身单力薄,争不过宋兵,最后只能看着他们离开。 * 宋枫城的大帐离王府不过数里的距离,车辇行驶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 此次宋枫城过来鹿寨,苏仪清是第一次来他的大帐。 车辇直接停在大帐门口,苏仪清下了车之后,抬眸看了眼这座精美奢侈的帐篷,微微皱了皱眉。 随着侍卫进入大帐之后,苏仪清才发现,这帐中装饰比外面更加气派奢华,灯火通明,一应家具俱全,甚至还燃着她熟悉的梅蕊香,完全不像是一个临时居所。 这时,帐中右侧屏风内,传来宋枫城略带虚弱的声音:“是仪清到了吗?” 作者有话说: 蒙小恩:宋狗,你这个卑鄙小人,放开我老婆! 明天工作党(包括作者本人)要开始上班了,祝大家(包括作者本人)开工大吉! 第61章 苏仪清深深吸了口气, 缓步走了过去。 屏风后是一张紫檀木罗汉榻,上面铺着锦缎褥子。 宋枫城穿着雪白中衣,脸色苍白靠坐在床头, 看到苏仪清时,一向清冷的眼眸终于泛起温暖笑意。 他对苏仪清伸缓缓伸出手, 开口说道:“仪清,过来。” 苏仪清缓步走近一些,立于离床铺还有些距离的地方,款款蹲身行礼,“拜见太子殿下。” 此时外面天色如墨, 帐内却被烛火照耀得通明。 宋枫城借着灯光贪婪地看着苏仪清的面容, 喃喃说道:“你终于来了,终于回到我身边了。” 苏仪清起身站直,亦抬眸平静看着宋枫城。 这是二人自盛阳闹翻后,第一次单独相处。 过去的时光铺天盖地地翻涌至心头。 她和这个人在冰冷深宫中互相陪伴,互相温暖着一起长大。 他们曾经心意相通,有过甜蜜的时光。 她曾认为会和他共度此生, 一起面对一生中的种种苦难和喜悦。 可是, 到底是变了。 不知是他变了,还是她变了, 或者他们都变了。 他们渐行渐远。 如今再见到他, 苏仪清只有心静如水,既没有爱意,也没有恨意。 想到他如今的身份,以及此刻需要应对于他, 苏仪清甚至感到有些疲惫。 她突然很想念蒙恩, 似乎只有在那个单纯善良的男人的面前, 她才可以放下一切戒备和伪装。 这时,宋枫城柔声开口,打断了苏仪清的思绪,他依旧伸着手,说道:“仪清,你近些,让我看看你。” 苏仪清却并没有动,只是轻声问道:“殿下的伤,怎么样了?” 宋枫城眼中显露出喜悦,说:“无妨,仪清,孤很高兴,你还是惦记孤的。” 苏仪清轻轻摇摇头,说:“殿下误会我了,我只是担心殿下伤势严重,会迁怒北夷。” 宋枫城眼中喜悦迅速冰冻住,随即碎裂开,他压抑问道:“你还在怪孤,是不是?” 苏仪清叹了口气,说道:“没有,我出宫之前就曾对殿下说过,殿下有殿下的选择,我也有我的选择,我不怪殿下……” “那你为什么总是这样疏离?你从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宋枫城猛地坐直身体打断苏仪清,却因此牵动了伤口,他按着左肩弯下腰,闷声忍着疼痛。 苏仪清却连动都没动一下,依旧站在原地,只是开口说:“殿下别动,我去叫大夫进来。”说着转身要离开。 “你别去。”宋枫城喊着,抬头看向一直平静疏离的苏仪清,想起之前在宫中时,她每次看向自己眼中带着的柔情,心中钝痛变得尖锐,甚至盖过了肩上的疼痛。 他深吸了几口气,语气甚至带着哀求,说:“仪清,你跟孤回去好不好?孤已经解决了孟阳,回去就跟孟婉茹和离,孤跟她成亲这么久,从来没碰过她,只是想着你……” 苏仪清愣了下,她倒的确未料到宋枫城会这样对待孟婉茹,只是这些跟她都没有关系了。 她露出些怜悯神色,轻声说道:“我不会跟殿下回去的,我……已经不再心悦殿下了。” 宋枫城猛地提高声音,反问道:“那你心悦谁?蒙恩吗?” 苏仪清垂眸,没有说话,其实她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自己是喜欢上蒙恩了吗? 宋枫城却以为苏仪清这是默认的表示,只觉得一颗心似乎被撕裂般疼痛。 面对这样的苏仪清,宋枫城感觉自己仿佛握着一团流沙,越是用力,手中沙子流失得越快,他心中空茫,难道一切真的不可挽回吗? 不可能!绝不可能! 她和他有十年情谊,她怎么可能会这样云淡风轻的舍弃? 仪清一定是还在怨恨自己,在这北夷的荒蛮之地,她自己孤苦无依,才会对蒙恩那个鲁莽粗俗之徒产生了依赖心理。 只要自己把她带回去,像之前在宫中那样温柔待她,迟早都会感化她,让她回心转意,回到自己的怀抱。 只是,如何能把她带回去呢? 宋枫城手中紧紧握着曾经赠与苏仪清的那只象牙珍珠簪子,这跟簪子他一直带在身上,本来还想着今日将它重新戴在苏仪清发髻上的,可此刻苏仪清冷淡态度却让他连拿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簪子尖刺入掌心,刺痛让他恢复了些许清明。 思考半晌,他重新看向苏仪清,终于又开了口,声音却恢复了平时的清冷:“仪清,此次孤来鹿寨,本意是要和谈的。只是北夷嚣张,竟然趁兵士比赛行刺于孤,这口气就算我能咽下去,大宋颜面何在?虽然前段时间和北夷之战失利,但如若倾举国兵力攻来北夷,也未必会输……” 这是苏仪清最不想看到的,她终于动容,脸色肃穆看着宋枫城,急急说道:“殿下,刺客一事并不清楚,现在下定论尚且太早。就算此事为真,昌仪恳求殿下以百姓为重,尽量避免两国再起战乱。” 宋枫城早就料到苏仪清这个反应,他缓缓靠回床头,反而问道:“你知道此次跟北夷和谈,蒙恩提出的条件是什么吗?他想让北夷脱离大宋附属国地位。仪清,你怎么想?” 苏仪清有一丝恍惚,之前在宫中时,每次宋枫城在政事上心烦时,都会去鸿禧宫找自己坐一会儿,跟她说说他心烦之事,然后就会问她:“仪清,你怎么想?” 那时,她总是站在他的立场,大宋的立场,去考虑和分析情势。 可现在,她却发现她再也无法像原来那样去看待事情,甚至在她的内心,她是赞成蒙恩提议的。 只有这样,北夷才可以和大宋平起平坐,才可以解决大宋长期欺压北夷的现状。 可这,必定是大宋不愿看到的。 苏仪清沉思片刻,权衡后开口说道:“此次来北夷和亲,昌仪的确对北夷民众了解更深,他们大多善良淳朴,并不比大宋民众卑下,而且也许这是一条可以实现两国长期和平共处之路,所以昌仪倒是觉得值得考虑。” 是啊,她已经是北夷王妃,自然会替北夷着想,宋枫城自嘲地想着。 既然这样,那就不要让她再做这个北夷王妃。 宋枫城紧紧盯着苏仪清,阴沉开口道:“我可以答应你,行刺一事不再计较,实现两国平和。甚至可以答应蒙恩,尽力在父王面前争取,让他同意北夷独立。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你随我一起回去盛阳。你觉得如何?” 苏仪清猛地抬头,震惊地看向宋枫城。 她印象中的宋枫城,为人冷静理智,做事谨慎勤勉,虽说有时手段强硬,但那也是在朝堂之上为生存不得已而为之。 她相信他是把百姓社稷放在心上的,现在是个优秀的太子,将来也会是个贤明的帝王。 可是什么时候他也开始把自己私欲混入权力之中? 是他变了?还是之前自己太过天真而看错了这个人? 看着苏仪清终于失去了之前的平和,宋枫城感到些许满足,她还是会为自己心生波澜,而不是如陌生人一般不在意。 宋枫城不露声色,盯着苏仪清,等着她的回应。 苏仪清垂下眼帘,掩住眸中情绪,片刻后突然轻轻笑了一下,说道:“之前有一次蒙恩和我争执,他说他总能找到应对之法,让我不要瞎操心、瞎折腾。我不想再跟他吵架,所以这件事我不能应承你。” 苏仪清嘴角的笑意刺痛了宋枫城的双眼,如今她的笑容只为别的男人而绽放,明明那是曾经属于自己的。 宋枫城眯起眼睛,心中涌起对蒙恩恶毒的恨意。 甚至起了念头,想就这样掠走苏仪清,将她绑回盛阳。 可是多年在朝堂之中勾心斗角的经历,却让宋枫城心神迅速冷静下来。 宋枫城垂眸想着,他和蒙恩之间的对抗,更是大宋和北夷的对抗,而此刻大宋兵力无法与北夷抗衡,他有什么底气去和蒙恩对峙? 尤其此刻他只是储君,而朝中情势复杂,如果因仪清和蒙恩闹翻,引得蒙恩带兵反攻大宋,他将如何向父王交待? 尤其睿王还在虎视眈眈,此时能否处理好北夷邦交,会影响到他能否顺利继位。 这件事只能缓缓图之。 宋枫城一向思虑深远,筹谋长久,待他继位,大宋国力兵力强盛,到时他必亲率大军,碾平北夷,届时仪清只能归顺于他。 而对仪清,他示弱,哀求,甚至威胁,已经做尽所有,她都不为所动。 既然此刻无法得到她,今日不如顺水推舟,给她留个好的念想,来日方长。 思量方定,宋枫城放松语气,甚至带上笑意,缓声说道:“仪清还是像小时侯那么倔强啊,一点儿都没变。” 宋枫城抬眸深情注视着苏仪清,继续说道:“仪清,你走了之后,孤悔不当初。孤是真的身不由己,也未料到竟会真的失去你。虽然你说你已不再心悦我,可是孤会一直想着你。刚才孤说的话是冲动了,孤知道你心中所想所愿,所以今日受伤,孤不会再计较,至于北夷独立之事,孤无法做主,必须要请示父王旨意才行。” 宋枫城答应得太突然,苏仪清反而有些许狐疑,试探着问:“殿下说不会再计较,也会和皇上商议北夷独立之事,这是真的吗?” 宋枫城皱眉按了按肩头,似是在忍耐疼痛,缓了缓才开口说:“仪清,孤会为你做任何事。再不会骗你。” 许是宋枫城此刻柔情太真诚,配上他虚弱受伤模样,苏仪清虽然对他已经无情,却也很是感动,她眼眶微微泛红,亦放轻声音,柔声说道:“昌仪多谢殿下。” 正这时,帐外传来侍从匆忙通报声音:“殿下,北夷王硬闯进营地,正朝着这边过来。” 作者有话说: 蒙小恩:媳妇儿,等我,我来了~ 第62章 闻言, 苏仪清只觉得心中一松,他平安无事,而且他终于来了。 宋枫城亦收敛起情绪, 吩咐侍卫:“请北夷王进来。” 话音未落,蒙恩已经自己掀开帐帘, 大步跨了进来。 其实宋枫城这句话无非是做个场面,因为蒙恩骑马直接闯进了大营,直奔宋枫城大帐,任何上前阻拦的人都被他的大黑马直接踢飞。 蒙恩来势汹汹的气势,并没有掩盖住他神色的慌张, 在帐门口下马没站稳差点摔了一跤。 跌跌撞撞进帐后, 蒙恩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屏风旁边,看到苏仪清那熟悉苗条身影之后,一颗心才归了位。 蒙恩几步走到苏仪清身边,上下打量着她,注意到她眼眶发红,他脸色一下阴沉下去, 也不待苏仪清说话, 直接转身来到榻前,猛地拎起宋枫城衣领, 大吼:“你对她做了什么?” 宋枫城牵动伤口, 闷哼一声,脸色煞白。 门口侍卫闻声,立刻冲进来,见状大惊, 纷纷拔刀对着蒙恩。 气氛顿时紧张得一燃即爆。 苏仪清连忙上前死命拉着蒙恩, 急急说道:“我没事, 不过是和太子殿下说了一会儿话。” 蒙恩一双眼睛喷着怒火,只是紧紧盯着宋枫城。而宋枫城亦掀起眼皮,眼神阴冷着面无表情地看着蒙恩。 苏仪清见这两个人之间气氛紧绷,愈发用力拉着蒙恩衣袖,尽量平缓语气哄慰着说:“蒙恩,你看看我,我真的没事。” 蒙恩又转头看了眼苏仪清,见她衣衫完整,情绪也算稳定,他闭了闭眼睛,一颗狂跳的心平复一些,这才略略放松了手上的力气。 苏仪清连忙扯开他,怕他再冲动,还是紧紧抱着他的手臂, 蒙恩转身看向宋枫城,就势把苏仪清挡在身后,声线不虞,问道:“不知太子殿下传我的王妃来做什么?” 宋枫城已经恢复成平日清冷太子模样,不动声色地说:“孤和仪清一同长大,有十年情谊,今次孤来北夷,想找仪清叙叙旧,不知北夷王在紧张什么。” 原来蒙恩今日上午在马场,随意上了一匹马,匆匆追着那个形迹可疑的人而去,一直追了十几里路,追到一处平地,却没想那里埋伏了另外两人。 三个人合力攻向蒙恩,出的皆是杀招,而蒙恩想留活口问出幕后指使,所以饶是蒙恩功夫了得,也应付得有些吃力。 那三个人缠斗了许久,幸好还是逐渐被蒙恩占了上风。 蒙恩盯住其中在马场射箭那人,一刀刺中那人右腿,那人负伤跪地,知道今日必输给蒙恩无疑,竟咬破之前藏在口腔中的毒药,片刻就毒发身亡。 蒙恩在那人动作时,本欲上前掐住他喉咙,那一霎那不慎露出破绽,被人在背上划了一刀,好在不深,蒙恩也未作理会。 另外两人见那人吞毒身亡,随即抢了蒙恩和那人骑来的两匹马,策马逃走。 蒙恩追了几步,无奈他双腿确实比不过策马狂奔的那两个人,只好作罢。 因为马被人骑走,蒙恩只能走回鹿寨,直到途中遇见一名外出放牧的人,跟他借了一匹马,才策马回去,不过还是耽误了很多时间。 而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思索着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有什么人即要刺杀太子,又要引来自己下杀手呢? 接着他又想到宋枫城在鹿寨受伤,会将本就艰难的谈判拖向更加不利于北夷的方向,甚至可以栽赃于北夷,他突然心生一个念头,倘若此人是太子安排的呢? 可这人明显是北夷本地人,对这里地形十分熟悉,所以才能提前安排好埋伏。 宋枫城第一次来鹿寨,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能对他如此忠心的死侍? 又想到前些时间,军营粮仓失火,而宋枫城却好像事先就有准备一般,自己前脚刚离开王府,他后脚就去见了仪清,未免太过巧合。 难道……在北夷有太子的内应? 想到这里,蒙恩心中一沉。 他一路心绪烦杂,走了一个半时辰才回到王府。 却没想到,刚回去就听说苏仪清被太子接走,蒙恩一股火立刻蹿了上来,放下心中所有念头,也顾不上背上的伤,双目赤红着去牵了大黑马出来,直奔宋军驻扎大营。 如今蒙恩见到苏仪清安好无恙,心里稍微放松,他不欲和太子在这里虚与委蛇,于是抱了抱拳,说道:“今日太子受了惊,我会查明真相,给太子一个交待。” 没想到宋枫城倒不在意地摆摆手,说道:“此事孤和仪清刚才已经谈好,不欲再追究了,北夷王无需担心。” 听到这话,蒙恩心中顿生狐疑,宋枫城不计较,是因为他真的宽宏大量?还是因为此事压根就是太子故意安排的? 而让他更不爽利的,是宋枫城说和仪清商谈好,仿佛他们背着他商量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接着,宋枫城又说道:“还有,关于这几日我们所谈北夷独立之事,孤回去会向父王请示,虽不敢保证结果,不过会尽力陈述。” 蒙恩浑身紧绷,抬眸看向宋枫城,问道:“为何?” 宋枫城亦盯着蒙恩,双眸露出一丝嘲讽笑意:“没什么原因,无非是表示大宋愿意和谈的诚意。” 宋枫城越是不说,蒙恩心中的不安越大,宋枫城和仪清到底谈了什么?他们达成了什么共识? 可偏偏此时当着宋枫城的面,蒙恩什么都不能问,只能答话:“那就多谢殿下代为转达。殿下身上还有伤,要多休息,我带着仪清先回去了。” 说完,他握住苏仪清手腕,向外大步走去。 大黑马就停在帐外,他轻车熟路地将苏仪清抱上马背,策马向王府疾驰。 此时天色愈发阴沉,黑云就压在头顶,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驾马离开大营,苏仪清靠在蒙恩胸前,回头问道:“你上午追出去,抓住那个人了吗?你受伤了吗?” 蒙恩此时并不想说这个,他满脑子都是宋枫城最后那个嘲讽的眼神。 所以他只是敷衍答了句:“没有。”紧接着问道:“下午你跟他谈了什么?” 耳边有呼啸风声刮过,苏仪清听不出蒙恩语气中所带情绪,她想了想,觉得不想刺激这个醋精,于是只轻描淡写回答:“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谈了谈旧事。” 蒙恩果然酸溜溜地说:“旧事?看来是谈得很愉悦,否则宋枫城怎么会这么痛快答应和谈之事?” 这下,就算风声再大,苏仪清也听出蒙恩语气中的不虞。 她回头看着蒙恩线条凌厉的面容,问:“你不高兴了?” 蒙恩垂眸乜了她一眼,哼笑一声,拉长语调说:“高兴,当然高兴,北夷独立这件事,我跟他谈了那么久,他一直都不松口,结果你来见他,他这么痛快地就答应了。” 蒙恩顿了顿,到底还是咬牙问出他心中最在意的事:“所以你们到底谈了什么?他是不是让你跟他回去大宋?” 其实,这次宋枫城来和谈,蒙恩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意图? 他一直刻意地不想让仪清和宋枫城直接碰面,也不让仪清参与到和谈中,就是担心宋枫城会用和谈条件交换,让仪清跟他回去大宋。 而蒙恩扪心自问,他真的没有信心,仪清会愿意留在北夷。 思及他刚到的时候,苏仪清有动容之色,眼眶都是红的,宋枫城也似乎有动情迹象,蒙恩不可抑制地想,仪清会不会已经答应跟宋枫城回去了? 蒙恩慌了。 此时风越来越大,苏仪清又背对着蒙恩,声音被风撕扯得不成句子,苏仪清无奈回身对蒙恩大声说:“蒙恩,我们先回王府,到了以后,我们再谈。” 她的反应让蒙恩心中越发不安,他手臂将苏仪清箍得愈发紧。 可此刻环境的确不宜谈话,自己再纠缠下去,就显得无理取闹了,蒙恩只能心中默默煎熬。 二人一路无言。 王府离大营并不远,很快就到了王府门口。 而离王府越近,蒙恩心中竟越是惶恐。 他拥着苏仪清在怀中,感受着她温软身体和馨香味道,他越来越害怕她会离开。 他想着只要她还留在这里,留在自己身边,其他什么他都可以不在意。 二人下了马,苏仪清见蒙恩牵着大黑马,低着头闷闷的,不由叹了口气,说道:“蒙恩,等会儿你去把大黑马拴好,我们谈谈吧。” 却见蒙恩一副惊慌样子抬起头,说道:“你想要谈什么?” 苏仪清安抚着握着蒙恩手臂,说道:“你不是想知道我和宋枫城谈了什么吗?下午他确实是想让我跟他回去大宋盛阳……” 蒙恩一下子猛地挣开苏仪清的手,翻身上马,匆匆说了句:“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你先回去吧。” 说完,竟重新上马一溜烟地跑了。 倒是苏仪清看着他的背影,发现他背上衣服裂了一条长口,若隐若现地露出里面带着血痕的脊背,她心中一惊,他受伤了,竟然一直不说! 她喊着蒙恩的名字跑了几步,可又怎么能追得上。 苏仪清真是又气又无奈,到底是惦记着他身上的伤,进去牵了自己的腾霜出来,朝着蒙恩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此时天色已晚,加上空中黑云翻滚,已经没什么光亮,片刻之后,沉重雨点就劈里啪啦地砸下来。 过了一个时辰,蒙恩一身透湿着骑着马回来。 出去兜了一圈,他还是没有想明白,如果苏仪清对自己说出那句“让我回去吧”,他该怎么应对,他想留下她,可又不舍得她难过。 所以当下午苏仪清说要跟他谈谈时,他才慌不择路地骑马跑了。 蒙恩垂头丧气地来到东前院,连湿透了衣服都没换,只是坐在屋中发着呆,犹豫着要不要去东后院找仪清。 这时,汗木从外面匆匆进来,见到蒙恩时,吓了一大跳,问道:“你不是一起跟王妃出去了吗?怎么自己回来了?还弄得这么湿淋淋的,王妃没和你在一起吗?” 蒙恩愣怔一瞬,随即反应过来,猛地起身,问道:“她没回来吗?” 汗木懵怔着说:“有人看到你带着王妃回来,王妃牵了腾霜又跟你一起出去了啊。” 蒙恩平静脸色瞬间崩裂,他冲进外面的大雨,大步奔向东后院,一身湿淋淋地冲进书房,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只有南璃惊讶地看着自己,也在问着:“北夷王您怎么自己回来了,公主呢?” 作者有话说: 仪清:蒙小恩,你听我说…… 蒙小恩: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你再说,我就……跑掉! 第63章 南璃的话音未落, 蒙恩已经冒雨冲了出去,他对着紧跟前来的汗木大喊一声:“马上叫人去找王妃,人越多越好。” 说着, 蒙恩翻身上马,飞驰进入暴雨之中。 此时已经入夜, 天地之间被青黑色乌云遮盖得丝毫光亮都没有。 这乌云就压在头顶,仿佛伸手就可以摸到,将天地间压得逼仄不堪,乌云之间还隐隐带着雷电轰鸣之声。 蒙恩骑马狂奔,又密又重的雨点砸在他身上和脸上, 微微发疼, 仿佛要把他砸到地下一般。 天地间暴雨肆虐,雨声震耳欲聋,蒙恩不断大喊着仪清的名字,却根本传不了多远。 他被雨点浇得睁不开眼睛,也只是不断用手抹一把脸,眯着眼睛四处找寻着苏仪清的身影。 他喉咙发紧, 脑中一片空白, 只有那个纤细柔弱的身影,和她一双总是带着柔情恬静的双眸。 这么大的雨, 她的小身板怎么可能受得住? 蒙恩策马骑了一个时辰, 天地间越来越昏暗,地上已经起了涝,很多地方汪着水,马蹄踩下去就会陷进泥中, 挣扎半晌才能□□。 大黑马的速度也越来越慢了。 蒙恩越走心中越焦急, 胸膛里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心中悔意滔天涌上,自己为什么要把她独自留在王府门口?她当时明明有话要对自己说,自己为什么不听她把话说完? 如果她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蒙恩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甚至连缰绳都快抓不住了。 不会,她不会出事的,只要她还好好的,让他把她亲自送回大宋,他都愿意。 只要她好好的…… 蒙恩失魂落魄地喃喃念着仪清的名字,继续艰难地策马向前奔去。 渐渐,那座小木屋出现在雨幕中。 蒙恩目光扫到木屋,心中突然燃起一丝希望,他连忙骑马过去,到了跟前,连滚带爬地翻身下马。 在推开门之前那一瞬,蒙恩竟然感到胆怯,万一这里面空无一人呢? 他深吸一口气,又抹了把脸上雨水,伸手缓缓推开房门。 木屋里光线昏暗,蒙恩还是一眼就看到白色的腾霜跪卧在地上,而一个苗条身影趴在马腹处,和白马紧紧依偎在一起。 那一瞬间,蒙恩心头一松,竟然觉得眼眶泛起热气,他大步进去,半跪在她身前,紧紧抱住她,开口时声音竟然有些哽咽:“仪清,我来了。” 其实苏仪清的经历并不如蒙恩想得那般凶险。 这雨是由南向北下起来的,而苏仪清恰好一直向北,所以其实这边并未像南边那样下着瓢泼大雨,而当雨势渐渐移过来时,苏仪清已经快到小木屋。 她看着感觉天色不对,就决定在木屋里避避雨,担心腾霜淋雨,于是把腾霜也牵了进去。 后来雨势渐大,温度降低,苏仪清身上衣服虽然没有湿透,还是感觉寒冷,于是就和腾霜依偎在一起,竟渐渐睡了过去。 苏仪清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一个寒凉透湿的怀抱抱住,吓得惊醒过来。 这才发现是蒙恩紧紧抱着自己,他身上全是水,很快把苏仪清的衣服也浸得湿透了。 苏仪清被蒙恩抱得太紧,连想抬头看看他都不行,她还没反应过来蒙恩这是要做什么,脑中只有蒙恩最后离开时的样子,他背上有一条看不清楚的血痕,苏仪清问道:“蒙恩,你背上的伤怎么样了?” 蒙恩闻言,抱她抱得更加紧了,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宝贝不肯撒手。 过了半晌,苏仪清见蒙恩不说话,只好又问了一次。 蒙恩这才“嗯”了一声,渐渐放开苏仪清,低头看着她。 蒙恩面容被雨水浸得发白,显出一双深眸愈发黑,还浸润着水汽。 他情绪刚经历了大起大落,此时带着些迷茫,低声呢喃说:“差点就找不到你了,要是你真的不见了,叫我怎么办?” 苏仪清抬手抚上蒙恩冰凉脸颊,问:“你在担心我?你不生气了吗?” 生气?在她的安危面前,还能有什么更重要的事?再大的气也生不起来了。 不过,苏仪清的话拉回了蒙恩的理智,看着她一身湿哒哒的狼狈模样,蒙恩突然低低骂了一声,起身去屋子角落里翻出火石和木柴,在屋子中间一圈石头围成的火灶里点燃篝火,又用几根木头达成简易木架,对苏仪清说:“把湿衣服脱下来烤烤。” 穿着湿透的衣服的确很不舒服,加之这几日二人一直朝夕相处,苏仪清略略犹豫片刻,也就不再推脱,脱下身上湿透的外袍搭在木架上。 只穿着里面的中衣,苏仪清来到蒙恩面前,认真替他解开外袍扣子和腰带,替他也脱下外袍,平整地晾在自己衣服旁边。 她惦记着蒙恩背上的伤,又脱了他的中衣,走到他背后借着火光仔细看着,一条三四寸长的伤口已经被雨水浸得发白,边缘又红又肿,她用手指轻轻抚过,轻声说:“身上带着伤,还一点儿都不注意,这里又没有药……” 她话还没说完,蒙恩就转身一把抱住她,低声说:“仪清,对不起……” 他略略拉开些距离,低头看着她,目光中竟带着从未有过的脆弱。 像是认输一般,蒙恩低声说道:“仪清,一见到你和宋枫城在一处,我就醋得难受,我不知道你们下午谈了什么,他会做出这么多让步。他肯定是想带你走的,可我真的不知道,如果你也想和他回去,我该怎么办?所以下午在王府门口,我才会逃跑了,我不敢听你说……仪清,从认识你开始,我就一直很混蛋,做了很多错事,总也惹你生气……我知道自己错了,你……能不能别走?” 蒙恩艰难地说完,接着摒住呼吸,抿唇看着苏仪清,等她的回答。 下午的事,苏仪清其实并没有怪罪蒙恩,她知道他肯定是又醋了,只是她未想到蒙恩是担心自己会离开。 眼前这个男人,身形依然高大挺拔,俊脸上线条坚毅,可神情却带着小心和挫败,想起蒙恩刚认识自己时那别扭傲娇的样子,苏仪清心中感动,这个男人是真的为自己改变了 不过也正是思及蒙恩之前那些行径,苏仪清还是觉得眼前这样的蒙恩更可爱一些,于是她故意脸上不露声色,似乎在认真思考。 眼见蒙恩越来越紧张,扶着自己双肩的手都在微微颤抖,苏仪清终究还是于心不忍,抿着唇笑了,一双美眸带着笑意看着蒙恩,轻声说道:“我从来没说过我要跟他回去啊,你自己吓唬自己做什么?” 蒙恩愣怔了片刻,才明白了苏仪清话中的意思,也明白过来刚才苏仪清是故意作弄自己,他心中空白一瞬,接着疯狂涌起喜悦,见苏仪清笑得甜蜜,又觉得她好可恶,得好好惩罚一番,各种情绪冲击,让蒙恩简直不知道要拿眼前的苏仪清怎么办,只能顺着自己心意,低头堵住了她娇嫩红唇。 他吻过她很多次了,可每次都觉得不满足,吻得越深,想要的越多。 而今日尤其不同,她说她不走了,她会留下来陪她,这个念头加上她身上的香气,以及她娇喘的气息,让蒙恩越来越难耐,他觉得又热又燥,只想寻求一丝清凉,手不自觉地去扯苏仪清身上中衣的带子。 怀中的人突然身体一僵,无力推搡着,声音软糯得要命,说:“蒙恩,别在这里……” 是啊,这是他们的初次,怎么也不能发生在这样简陋的木屋之中。 用脑中最后一丝清明克制住自己,蒙恩略略放松一直肆虐着的唇舌,来到苏仪清耳边,声音哑得不成样子,说:“仪清,我好高兴,你会陪着我,以后都陪着我,是吗?” “我之前做了很多对你不好的事,你要是生气,就打我几下,或者骂我几句,但是不能不理我,不能抛下我就走了,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行,听到了吗?” 蒙恩那脆弱和带着些许哀求的语气,让苏仪清心软得不像话。 这个男人向来我行我素,从不服软认输,却为自己改变了那么多,逐渐学会包容忍耐,他一身孤傲,好似从不在乎,可内心一直向往着温暖,还保持着单纯善良,如同一团火焰,炙烤得自己冷下去的心都暖了起来。 苏仪清抬手抱住蒙恩劲瘦的腰,让自己更贴合进他宽阔胸膛,轻轻地点点头。 这轻微的动作,让蒙恩心中猛地满涨起来。 他忍耐片刻,还是克制不住地抬起怀中苏仪清的下颌,深深地吻了进去。 越吻越不舍得放开,蒙恩哼哼唧唧地在苏仪清耳边说:“仪清,我好难受,你帮帮我……” 苏仪清脸色绯红,身体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帮他,直到蒙恩粗糙大手握住自己的手,向下带去,苏仪清脑中猛地一片空白,连忙想挣脱出来,可她那点力气怎么挣脱得开? 蒙恩从来不会压抑自己,舒服得狠了就会发出满足的喘息声音,这声音让苏仪清更是羞涩得脸上烧成一片,她恨不能捂住耳朵,不去听那羞愧的声响,可是她的手却被蒙恩紧紧握着,动弹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在蒙恩长长的满足的叹息声中,屋里终于安静下来,只有屋外风雨声,还有木柴燃烧偶尔噼啪作响的声音。 苏仪清一直紧紧闭着眼睛,感觉蒙恩轻笑着擦干净自己的手指,又凑来过在自己唇上轻吻了下,带着笑意说:“仪清,我好开心,长这么大从未这样开心过,你睁眼看看我。” 苏仪清只觉得羞涩难当,仍然闭着眼睛,只是摇头,说:“你真讨厌死了,我才不想看你。” 蒙恩顿时爽朗大笑起来,他向后靠在墙壁上,把苏仪清拥入怀中,说:“那以后估计你天天都不想看我了。” 苏仪清反应片刻才意识到蒙恩话中的意思,脸一下子更加烧起来。 她把脸埋入蒙恩胸膛,轻轻啐了一口:“就没见过你这样不知羞耻的人!” 蒙恩轻笑了一声,没再说话,只是把她又向怀中紧了紧。 苏仪清奔波了一日,此刻外面黑夜之中仍然下着雨,而她窝在蒙恩结实宽阔的胸膛上,下午的误会已经解开,她无比的心安,困意上涌,逐渐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坠入睡梦前,她似乎听到蒙恩在自己耳边说:“仪清,你答应要陪我一辈子的,你答应的,可不能诓我。” 苏仪清含糊地答应了一声,又感到蒙恩似乎低头轻轻吻着自己,她本能地把自己埋进他温暖怀抱,终于沉沉睡熟了。 作者有话说: 蒙小恩吃醋第四阶段:彻底认怂……醋到极致就是不醋! 作者:蒙小恩,不错啊,3.9垒了,继续加油! 蒙小恩:嘿嘿嘿,马上圆房,看我操作! 第64章 第二日, 苏仪清是被外面喧哗声音吵醒的。 她坐直身体,发现自己身上盖着已经烘干了的外袍,而蒙恩已经不在身边。 苏仪清起身穿好衣服, 推门出去。 原来是汗木带着人寻来,正跟蒙恩说话。 见到蒙恩和王妃无事, 汗木也松了一口气。 大家策马一起回鹿寨的路上,蒙恩心情大好,似乎有满腔激情需要发泄,一路非拉着汗木要竞赛比拼马速。 比赛结果大多数都是蒙恩获胜,而每次他获胜之后, 都会策马回来, 像是小孩子炫耀般对苏仪清大笑着说:“你夫君厉不厉害?” 开始苏仪清并不理他,见他每次都问,于是终于开口答了一次:“厉害,我的夫君好厉害。” 苏仪清本来就是顺着蒙恩的话回答而已,也并未当真,却没想到蒙恩听了以后, 愣了片刻, 随即别开眼神,薄唇也抿起来, 眼神飘着看向别处, 竟是害羞了。 苏仪清从未见蒙恩如此模样,不由得莞尔一笑,难得起了玩心,又说:“夫君, 你这是害羞了吗?” 蒙恩也从未见过苏仪清如此俏皮样子, 又呆了呆, 只觉得自家娘子真是怎么都好看,让人喜爱得要命。 昨夜在木屋中,苏仪清答应他会一直陪着自己,每次想到这个,蒙恩心里都激荡万分。 那个木屋本来承载的是他从小到大的悲惨记忆,而从今日以后,那个木屋在蒙恩心中成为朝圣幸福的地方。 蒙恩起了兴,策马靠近苏仪清,伸臂揽住她肩头,凑过来歪头在她唇上重重吻了一下,然后在她耳边说:“对啊,反正都害羞了,干脆做点更害羞的事。” 果然,苏仪清顿时脸红了个彻底。 蒙恩大笑着对旁边假装自己不存在的汗木说:“走,再比试一场。” 二人疾驰远去,风中传来蒙恩高声畅快呼喝的声音。 苏仪清看着不远处纵情策马奔腾的蒙恩,不由嘴角也弯起微笑。 今日天空晴朗,阳光灿烂,草地嫩绿,延绵起伏到远处,让人心旷神怡。 苏仪清骑着马,看着水洗般的蔚蓝天空,心中想着如果没有昨夜的暴风骤雨,也许就不会有今日的蓝天。 就像自己和蒙恩的关系,从他们初遇到现在,一直吵吵闹闹的,可每次吵架之后,关系反而都会更进一步。 未来不知还会发生什么,尤其大宋和北夷战事仍未了结,其间变数还很多,而自己作为和亲公主,如何自处一直会是最大的难题。 这些苏仪清都知道,但因为是蒙恩,苏仪清愿意顺应自己内心,再交付一次信任,和蒙恩一起去面对未知的未来。 思及此,苏仪清心中舒展,用力一夹马腹,朝着不远处的蒙恩追赶过去。 回到了王府,按苏仪清的习惯,她是要先沐浴一番的。 蒙恩回了东前院,先让汗木去宋军大营走一圈,让他去给宋枫城传个口信,就说念在太子受伤,今日大家都休息一天,有什么事,明天再议。 待汗木离开后,蒙恩自己胡乱洗了洗,换上干净衣服,等不及头发干,披散着一头湿发就跑去东后院找苏仪清。 平日蒙恩总是把头发束在头顶用发冠固定,英姿飒爽的样子。 今日一头乌黑头发散下来,衬着他深眸挺鼻,竟有些妖娆。 苏仪清一见他,不由一愣,接着捂唇轻轻笑了起来。 蒙恩头发还在滴着水,把背后的衣衫都浸湿一大块,他大咧咧的坐在椅子上,乜着苏仪清:痞笑着说:“笑什么?我什么样子你没见过?” 苏仪清本来已经起身拿着干棉巾想替蒙恩把头发上的水吸干,听他这么说,想起昨晚在小木屋蒙恩沉迷的样子,不由脸色一红,把手上的棉巾扔进蒙恩怀里,“你怎么就没一点儿正经话?” 蒙恩笑着捡起棉巾低头自己胡乱擦着。 他擦头发也没有章法,一会儿就把头发擦得乱七八糟。 苏仪清在一旁看不下去,还是起身拿过蒙恩手中棉巾,把他一头乱发捋顺,用棉巾轻轻擦拭着。 擦干头发,又帮他把背上的伤口上了药。 整个下午两人就在东后院里度过,他二人很少有这样空闲时间厮守在一起,蒙恩恨不能寸步不离地挨在苏仪清身边。 苏仪清喜静,无奈蒙恩一直黏着自己,还总是动手动脚的,她翻出一本最基础的棋谱,递到蒙恩手里,说:“青天白日的,你别总闹我,不如看看喜不喜欢下棋?” 蒙恩翻了翻,倒来了些兴致,让苏仪清把围棋棋盘和棋子拿出来,自己对照着棋谱摆起来。 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紫砂香炉里的梅蕊香静静散发着白色烟雾,窗外初夏的阳光撒在院子里,亦是无声无息的。 苏仪清写完字帖,抬头看到蒙恩仍然对着棋盘,手里拿着一颗黑棋思考着。 她走过去,站在蒙恩身后,看了看棋盘上的局势,然后拿过蒙恩手中棋子,轻轻放在一处。 蒙恩似乎还沉浸在棋局中,微微皱眉思索片刻,突然恍然大悟,“果然应该放在这里,这一片白棋就被困住了。” 苏仪清见棋盘上的棋局,已经脱离了棋谱,显然是蒙恩接着棋谱自己下了下去,而他续下去的几手棋,都很有棋感,甚至说是非常有灵气。 她有些诧异问道:“你会下棋?” 蒙恩握住苏仪清的手,得意笑着说:“小时侯这边来过一个大宋商人,他教过我几天,后来还送了我一套棋盘,不过在北夷找不到会下棋的人,父汗也总说这是玩物丧志,我自己研究了几天就作罢了。” 见蒙恩一副不在意的样子,不知为何,苏仪清反而有些心疼他,心疼那个不受父亲喜爱的小蒙恩,她轻轻回握住蒙恩粗糙大手,柔声说:“以后,我陪你下。” 蒙恩倒不是很在意,他继续研究着棋盘上的棋局,点着其中一角,说道:“仪清,你看这一片黑棋,像不像北夷现在处境?” 仪清低头看了看,心中一动,坐到蒙恩对面,轻声问:“怎么说?” 蒙恩说:“整盘棋上,看起来白棋占据优势,可实际上它却已经气数将尽,而这片黑棋虽然此时弱小,却有锐气,如果布局得当,最后的赢家很有可能是它。” 仪清脸色沉静下来,沉思片刻,直接问道:“你的意思是,你想推翻大宋?” 蒙恩极快地看了眼苏仪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说:“仪清,你去过宋兵大营,看到宋枫城住的大帐,你觉得怎么样?” 苏仪清想到宋枫城那极尽奢侈的临时大帐,不由微微皱了皱眉。 蒙恩知道苏仪清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他伸手握住苏仪清搭在桌沿的手,说道:“你在盛阳皇宫中住了那么久,你觉得大宋皇室治理这天下,治理得怎么样?” 苏仪清依然沉默着。 蒙恩见苏仪清似有勉强之意,也未强求,他一只手仍然握着苏仪清的手,另一只手搭在桌沿上,支着下巴,懒洋洋地说:“我就是说说而已,其实我也不想做皇帝,每天累死了,都没时间陪你。只要大宋不来侵犯北夷,他怎么治理他的天下,也不关我的事。” 苏仪清看着蒙恩修长手指点着棋盘上的棋子,她心中有些沉重。 并不是因为她担心蒙恩对大宋有觊觎之心,而是她竟觉得蒙恩说得有些道理。 大宋皇室腐朽,大宋民众生活疾苦,这的确是事实。 只是之前她一直寄希望于大宋皇室,希望能出个明君可以改变现状,为民谋福。 她曾经以为宋枫城会是未来的希望,可经过这几次和宋枫城的接触,她对他已经失望。 可她下意识的还是想维护大宋,毕竟她是大宋的公主,她的父亲兄长都是为了保护大宋统治才会牺牲。 而且如果真的改朝换代,起了战争,受苦受难的还是百姓,这是苏仪清最不想见到的。 见苏仪清一直面色沉重,蒙恩有些后悔提及这个话题,他起身走到她面前,半蹲下身,仰头看着她的双眸,正色说道:“仪清,这些时日我的确有这个念头,不过也仅仅只是个念头。我告诉你,是因为我不想隐瞒于你,以后的每一步我都会和你商量,听你的意见,所以你不用担心,别皱着眉头了,行不?” “而且,”蒙恩继续一本正经地说:“不知道为什么,你一皱眉头,我就心慌。” 苏仪清听着蒙恩的话,本来心下十分感动,不过最后这个家伙话锋又走偏,她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过后却又伸出手指点了点蒙恩的眉心,柔声说道:“蒙恩,我一直相信天亦有道,天下的大事都要遵循天道,个人力量违抗不了天道,我们只能顺势而为。” 这番话蒙恩倒是听进去了,他依旧半蹲在苏仪清面前,垂眸想了想,突然笑了,两只眼睛亮晶晶的,说道:“这么说的话,我觉得老天对我很好,把你送过来我身边。” 此时外面的阳光照进来,正照在蒙恩的面容上,少年气十足的灿烂笑容,似乎照亮了整个房间,也照亮了苏仪清的心。 苏仪清看着他,心中不禁感慨,其实老天爷对自己也是很好的。 晚膳过后,蒙恩回去东前院那边去处理一些政事。 夜色渐深,苏仪清洗漱完毕,只穿着中衣,捧着本书,坐在烛光下看着。 今晚月色很好,铺洒下来,将庭院中的一切都披上一层轻柔银纱。 明明是个静谧的夜晚,苏仪清却总有些心燥气热,手中的书怎么也读不进去。 她知道原因。 她和蒙恩已经定情,又早就已经成亲,对于圆房这件事,以蒙恩那猴急的性子,能忍到今日已经很是不易,想来就是今夜了。 对于圆房,苏仪清并无经验,本有些彷徨,可思及对象是蒙恩,她心中泛起丝丝甜蜜,渐渐安定下来。 这时院门传来急急的敲门声,一听就是蒙恩过来了。 作者有话说: 作者羞涩对手指:知道大家着急,我也急,可是大白天的,大家等到晚上好不啦? 蒙小恩:我最着急!终于晚上啦,我来啦来啦!这次是真的来啦! 第65章 照例是南璃去开的门, 蒙恩敲门倒是敲得急,好像有什么火烧眉毛的事,可是他大步穿过院子来到卧房门口, 反而犹豫迟疑起来。 而苏仪清明明从窗子看到蒙恩大步过来,却迟迟不见他进来卧房, 她等了一会儿,见蒙恩仍然没有动静,索性放下手中书本,走过去打开房门。 却见蒙恩正立在厅中方桌旁边,拿着水壶仰头灌水。 听到房门动静, 蒙恩动作一顿, 僵了片刻才回头,看到苏仪清一身雪白中衣盈盈立在门口,蒙恩一口水呛在喉咙里,顿时咳嗽起来。 苏仪清见蒙恩咳嗽得脸色都涨红了,无奈地上前几步,轻轻拍着他后背, 轻声责备:“你急什么?喝口水还能喝呛。” 被苏仪清轻柔地拍着, 蒙恩更僵了,背上肌肉紧绷着, 他故作镇定地放下水壶, 眼神不知飘在那里,一本正经地回答:“口渴。” 苏仪清见他紧张的可爱模样,不由低头捂唇低低笑了,见他还在紧绷着, 于是问他:“那你喝完了吗?” 过了半晌, 才听到蒙恩胡乱“唔”了一声。 于是苏仪清拉起蒙恩的手, 带着他回了卧房,将他按坐在床边,自己又返身回去拴上房门。 蒙恩眼神黏在苏仪清身上,见她又款款走回来,来到自己面前,轻轻解开自己的腰带,外袍,接着是自己的中衣,他心跳越来越快,简直要从喉咙里蹦出去。 当苏仪清解开他中衣的衣带,就要将他衣服脱下的时候,蒙恩一把握住仪清柔白的手指,声音带着颤,问道:“仪清,你是愿意的,对吗?” 其实他在来这里之前,已经在东前院来回逡巡百十趟,他想要她,想得发疯,可是他又有些怕,怕她会痛,怕她会哭,更怕她不情愿。 如今他满心满眼都是她,已经无法再承担她的一丝一毫的拒绝。 苏仪清抬眸看向蒙恩,他下颌紧紧绷着,线条愈发坚毅,眼神中燃烧着炙热火焰,却还在压抑着,她知道此刻他所有的肃穆和紧张都是因为对她的爱。 苏仪清心中感动,一个晚上心中的彷徨不安,此时都消散了。 因为是蒙恩,也只能是蒙恩,她愿意把自己交给他,愿意和他成为世上最亲密的人。 可苏仪清毕竟面薄,这种时刻她已做到这样地步,让她怎么回答啊? 她脸色绯红着,只是用一双柔情满溢的眸子看着蒙恩, 蒙恩愣愣地看着这双他最爱的她的双眸,片刻后,忽然呼吸沉重起来,喘了几口粗气,伸手猛地拉过他,箍在自己怀中,一手扣住她后脑,低头张口咬住了她的唇。 怎么用力都无法缓解对她澎湃的情感,怎么深入亲吻都觉得不够。 脑中炸开一片烟花,而浑身却紧绷得像是要爆炸,蒙恩已经完全不能思考,只能凭借着本能去疼爱怀中柔弱无骨的她。 北夷的夏夜一向凉爽,可今夜蒙恩却觉得空气都成为流动的岩浆,炙热地烘烤着自己,每一口喘息都是喷出的火焰,而唯一清凉的来源却远远不够。 最后那一刻,蒙恩支起上身,难耐地看着身下娇喘连连的仪清,额头热汗滚下,带着最深的渴求。 苏仪清媚眼如丝,抬手环住蒙恩脖颈,声音娇柔,娇喘着说道:“蒙恩,我愿意的,因为是你,我很心安……” 夏夜短暂,一夜无眠,当天边渐渐泛起青色,蒙恩拥着仪清,在她耳边低声说:“你终于是我的了。” 苏仪清却已经累极,只是窝在蒙恩怀中沉沉睡去。 第二日,苏仪清缓缓睁开眼睛,竟然已经满屋阳光。 回忆起昨夜的一些片段,苏仪清不由脸上又烧了起来,她拥着棉被坐了起来,浑身又酸又痛,难过极了。 这时,传来开门的声音,她转头开去,只见蒙恩神清气爽地从外面进来,一见她醒了,三步并作两步扑了过来,坐在床边连她带被子一起拥在怀里,眼睛亮晶晶地笑着说:“你醒了?” 苏仪清恹恹地靠在他怀中,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到午时了,”蒙恩依旧很高兴,继续说:“南璃几次要进来看你,我没让。” 苏仪清缓了一会儿,嫌弃地推着他,说:“不要你,让南璃进来。” 蒙恩依然抱着苏仪清不放手,说:“为什么啊?我不出去,你要做什么我来帮你。” 见苏仪清一脸防备警惕地看着自己,蒙恩也想起昨晚自己有些过于混蛋了,他讪讪地轻咳一声,说:“昨晚实在控制不住,以后我注意。” 苏仪清见他一直陪着小心的笑脸,心中不禁无奈喟叹一声,怎么就招惹上这么个无赖家伙,最终还是让他找来衣衫,帮自己穿上。 蒙恩怎么会老老实实地替苏仪清穿衣,穿着穿着又把她扣进怀里亲吻,正难舍难分着,门口传来汗木敲门声音:“蒙恩,王妃,太子派人来,想请二位过去一趟。” 蒙恩简直烦死了,他今日可不想谈公事,只想和苏仪清腻在一起,于是不耐烦地对着门口喊:“今天我有要紧事,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门口安静了一会儿,又传来汗木犹豫的声音:“本来我也想挡回去的,只是那人说太子明日打算要出发回大宋了,今日想再见北夷王和王妃一面。” 宋枫城这就要回去了? 这倒的确不得不去一趟,蒙恩停下动作,懊恼着翻身坐起来,对着外面喊了声:“知道了,你跟那人说,我晚点过去。” 看着蒙恩一脸生无可恋老老实实替自己穿衣服的样子,苏仪清倒是唇角勾着笑了。 * 宋枫城打算尽快回去了。 这次来鹿寨,宋枫城预料到不会很顺利,但是他也没想到会如此步步维艰。 蒙恩十分难缠,而更让他倍感无力的,却是苏仪清一直疏离又决绝的态度。 所以昨日他在比赛现场事先安排了“刺客”,一方面可以借此争取和蒙恩谈判的优势,而更重要的,他想最后一次试探苏仪清的态度。 结果,昨日他将苏仪清唤来大帐,用尽了所有的办法,却最后只换来她那句“我已经不再心悦陛下了”。 蒙恩将她接走之后,宋枫城一动不动地垂眸坐了很久。 他不过是为了社稷娶了一个他不爱的女子,他甚至都没有碰过孟婉茹,真的就这样不能被原谅吗?他为仪清思量筹谋了那么多,为什么仪清还要这样对他? 宋枫城自出生就被封为太子,他已经习惯于予取予求,何曾有过如此求而不得? 常年在权力漩涡中斗争的习惯,让他不允许自己颓废太久,他在心中对自己说,自己是储君,未来天下之主,怎么会得不到一个心爱的女子? 更何况,他手中还有毕格这枚棋子。 宋枫城在关下镇的驿站之中,第一次见到毕格,就觉得此人貌似无意邀请自己来鹿寨,其实另有深意。 在来的一路上,宋枫城刻意试探毕格,果然发现毕格对蒙恩亦怀有恶意。 这个发现让宋枫城极为兴奋。 毕格熟知北夷本地情况,又是蒙恩身边信任的人。如果用得好,想去除蒙恩,简直是易如反掌。 前几日粮仓纵火和此次赛场的刺客,便是毕格在宋枫城的暗示下安排的。 甚至连此次借举办比赛的机会,安排“刺客”这个主意,都是毕格想出来的。 只是宋枫城仍然不知道毕格为什么要如此针对蒙恩,而且他发觉毕格对自己也并非完全信任,他只知道二人共同的敌人是蒙恩,可毕格却一直没有透露,他最终想要的是什么。 所以二人仍然在不断互相试探和博弈之中。 不过这没关系,人和人之间的心机算计,一向是自己最为擅长的事情。 渐渐地,宋枫城嘴角露出些许恶毒笑意,他想:仪清,我知道你不喜战争纷乱,不喜勾心斗角,可这是你逼我的。 既然你不愿自己回来,我就用手中的权力逼你回来。 反正,如今我手中只剩权力。 思虑方定,宋枫城觉得在留在鹿寨已经无用,他需要尽快回到大宋,提升兵力,待能和北夷抗衡时,他会再次回来。 仪清必定会回到自己身边,她只能回到自己身边。 宋枫城肩膀上的箭伤并不严重,他休息了一天,打算即刻启程回大宋,于是叫人去请北夷王过来辞行。 蒙恩傍晚时分才到,他是骑马来的,身旁还跟着一辆车辇。 为了就着车辇的速度,蒙恩也控制着大黑马,缓缓而行。 往日蒙恩骑马总是喜欢纵马快行,今日倒是很有耐心,脸上还挂着喜气洋洋的笑容。 到了大帐门口,蒙恩翻身下马,又快步来到车辇旁,推开车门,伸手等着车里的苏仪清下来。 此时宋枫城正坐在大帐正对的主座之上,大帐的帐帘掀起,他清楚看到苏仪清下车时似乎迈步不稳,被蒙恩搂着腰直接抱了下来。 苏仪清微微红了脸,轻轻敲打了下蒙恩壮硕手臂,而蒙恩则开怀笑着,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二人互动的样子,似比前几日更加亲密无间。 宋枫城闭了闭眼睛,他并未料到蒙恩会将苏仪清一起带来,他不是一直介意让苏仪清见自己的吗? 这时,他听见蒙恩惯常的吊儿郎当的声音:“太子殿下,你好些没有?” 宋枫城恢复成冷漠神色,睁开双眼,见蒙恩和苏仪清并肩站在帐中。 苏仪清欲蹲身下拜,却被蒙恩手疾眼快地搂着腰拦下,他转头对宋枫城说:“王妃今日身体不适,大家都这么熟悉了,就别拜来拜去的了,行不行?” 说着,又转头找了找,快步从大帐一侧搬了把太师椅过来,扶着苏仪清肩膀,将她按坐在椅子上,忙完这一通,才消停下来。 宋枫城坐在上首冷眼看着,只见苏仪清一双柔情双眸只是随着蒙恩身影挪动,最后被按坐在椅子上,又露出些甜蜜笑意,似是嗔怪地看了眼蒙恩。 想起之前苏仪清的笑容只为自己才会绽放,宋枫城的心已经钝痛到麻木。 而且他觉得今日蒙恩似乎比之前放松很多,对自己不再提防,这让宋枫城更加失落郁结,仿佛自己严阵以待,而对手却已经强大到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在场的三个人,蒙恩一门心思都在苏仪清身上,宋枫城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百转千回,最后还是苏仪清向宋枫城轻柔开口:“殿下,听闻您明日就要返回大宋,蒙恩和我来给您送个行。” 作者有话说: 啥都不说了,尖叫啊啊啊~ 作者:蒙小恩,真有你的,圆房圆哭了,不过没事儿,也算是支楞了!以后终于可以毫无障碍的亲亲抱抱举高高了! 第66章 蒙恩和宋枫城只隔了一日没见, 可他此时心态却已大不相同。 他和仪清如今心意互通,之前自己一直耿耿于怀的宋枫城已经不足挂齿,对他的态度自然平和了许多。 蒙恩豪爽笑着说:“殿下难得来一次, 既然要走了,今晚我叫人准备准备, 给殿下送行。” 宋枫城婉言拒绝:“北夷王的心意孤心领了,只是孤箭伤还未愈,大夫叮嘱不能饮酒。今后咱们必然还会有见面机会,到时孤再好好敬你一杯。” 宋枫城此话说得极为诚恳,既然打算韬光养晦, 不如做戏做全套, 让他们以为自己认命服软,降低他们未来对大宋的警惕心理。 蒙恩和苏仪清见此,只得作罢。 第二日一大早,宋枫城的太子仪仗从鹿寨启程,经嘉临关返回盛阳。 二十日后,宋枫城回到了阔别了四个月的盛阳。 太子此次不辞辛劳赶去嘉临关督军, 严肃整顿军纪, 效果显著,并亲赴鹿寨和北夷和谈, 为大宋争取和平时间, 居功甚伟。 为了欢迎太子回朝,并显示皇上对太子的表彰,宋枫城回来的第三日,皇上下令举办盛大宴会, 除了皇室亲属都会参加, 还邀请了朝中重臣, 共同为太子庆功。 宴会照例在泰平殿举办。 晚宴当天,皇帝和皇后并坐于主位,太子居于左侧位,太子妃位于太子下首小桌。 此次宴会,太子是当仁不让的主角。 殿中各人无论真心假意,在这种场合,都是要来给太子敬酒道声恭喜。 皇后见自己的儿子立了大功,又受隆恩甚重,亦无比得意,脸上压不住的风光。 皇帝后宫的众多嫔妃为了自保,亦或者为自己的子女求个好前程,都对皇后和太子极尽讨好。 整个宴会,皇后和太子当真是出尽风头。 在这一派祥和热闹的宴会上,坐在太子身边的孟婉茹却一直郁郁寡欢。 她父亲孟将军被太子整治,虽然最后为了给孟家面子,皇上并没有明发圣旨斥责,可谁都知道太子此行在嘉临关军纪整顿狠狠打了孟将军的脸。 而早有各种流言在暗中传播着,说太子去年年底被迫娶了孟婉茹为太子妃,如今孟将军失了势,现在就等着废除太子妃的旨意吧。 孟婉茹怎么可能心情会好? 在这宴会之上,虽然她还坐了太子妃的席位,可是她总觉得席中诸人都在对她窃窃嘲讽,就连来示好敬酒的人都是别有用心,为了看自己的笑话。 强作欢颜地陪坐了一会儿,孟婉茹终归是觉得支撑不住,对太子小声说:“臣妾有些不胜酒力,想出去散散酒。” 宋枫城当然丝毫不会在意,连眼风都没扫一下,只是微微点头表明知道了。 孟婉茹扶着侍女退席,她想里这个欢声笑语的宴会大厅尽量远一点,于是沿着红柱游廊走出很远,绕道偏殿后面的僻静之处,才疲惫坐在游廊木凳上。 思及自己如今处境,孟婉茹低头拿着手帕暗自啜泣。 这时,游廊那边突然传来脚步声,孟婉茹连忙擦干眼泪,正要起身,却见睿王宋枫盛快步过来。 见到孟婉茹,睿王先是仔细瞧了瞧她的神色,才躬身行礼,问道:“皇嫂怎么自己在这里独坐?” 孟婉茹掩饰道:“没什么,只是刚喝了几杯酒,有些上了头,出来散一散。” 宋枫盛带着关切,连忙问道:“二嫂不舒服吗?是头痛还是哪里?臣弟让人端一碗醒酒汤来,可好?” 孟婉茹低头轻声说道:“多谢三弟,我没有大碍,出来吹吹风就好了。” 宋枫盛却仍然吩咐人去取醒酒汤,又把自己身上披风解下,置于木凳之上,说道:“如今已是仲秋,虽然白日气温还炎热,夜晚却已经凉了,皇嫂勿要直接坐在这冰凉木凳之上,小心凉气进了身子,不如坐在我这披风之上,隔隔凉气。” 孟婉茹自嫁给宋枫城,何尝收到过如此关怀,此时不由感动,她抬眸看了眼宋枫盛。 这人是太子弟弟,跟太子相貌相近,只是身材更瘦些,不如太子挺拔。 此时他和太子极像的一双眼眸中,流露出关切担心,竟让孟婉茹心中跳了跳,脸上也有些发热,慌乱之中,她已经坐在那披风之上。 坐下之后,孟婉茹才觉得此事不妥,说道:“三弟太周到了,只是我怎么能坐在你的披风上?”说着就要起身。 孟婉茹一慌张,就有些词不达意,话说得更加不妥当,如此一来,本来就发热的脸颊竟红了起来。 宋枫盛连忙按住孟婉茹柔弱肩头,声音低沉说道:“臣弟也不是对谁都如此周到,还望皇嫂不要跟我见外才好。” 听了这话,孟婉茹觉得脸上更加烧了,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低头掩饰。 宋枫盛见孟婉茹羞涩,只是微微一笑,随意找了些风花雪月的话题,跟她闲聊起来。 差不多过了半个时辰,宋枫盛见孟婉茹心情好转,于是说:“皇嫂,今晚宴会皇兄是主角,你离开太久不妥当,要不要回去了?” 孟婉茹刚刚泛起笑容的脸上,顿时又沉了下去,却也无法,只能随之起身。 见状,宋枫盛问道:“怎么皇嫂不想回去吗?” 孟婉茹心中酸涩,却也不能明说,只是摇了摇头。 宋枫盛笑着说:“臣弟也不喜这规矩繁多的宫中宴会,过几日是我妹妹及笄的日子,我府中正好进了几盆好的洛阳菊,想为我妹妹做了赏菊会,到时邀请皇嫂来参加,还望皇嫂务必赏光。” 孟婉茹其实刚成为太子妃时,经常受邀参加城中权贵之家的少妇贵女举办的宴会,只是后来她不受太子喜爱,自己渐渐没了心气,也就不愿再出席。 不过此次看着宋枫盛笑意盈盈的双眸,孟婉茹竟升起几分期待,于是轻声说道:“三弟的妹妹,想是五妹,我跟她也自幼相熟,自然是要参加的。” 宋枫盛笑意更深,“那就这么说定了。” 二人回到泰平殿门口,却正遇到孟符从殿内出来。 孟符上前行礼,说道:“拜见睿王殿下,拜见太子妃。” 睿王满面笑容,善解人意地说道:“难得你兄妹二人能在此遇到,本王先进去了,你们再聊聊。” 待睿王身影消失,孟符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他带着孟婉茹走开几步,绕道正殿一侧无人之处,向妹妹低声问道:“太子殿下回来之后,有跟妹妹聊过父亲的事吗?” 孟婉茹一脸自嘲,沉郁小声回答:“他怎么会对我说?说来哥哥可能不信,他回来三日了,今日竟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孟符面色极为不虞,说道:“他当真对你如此绝情?我在外面听说你不得太子欢心,本来还以为是太子向来冷清,而且前几次去东宫,看他对你还是可以的……” 孟婉茹猛地打断哥哥,声音微微颤抖,说道:“他从未对我有过丝毫夫妻之情,满心满意都是苏仪清,我好后悔嫁给他……” 孟符眉头皱得更深,低声呵斥:“莫要胡说。” 孟婉茹眼眶微红,抬眼看向哥哥,凄然说道:“如果他对我有一丝一毫的情分,怎么会如此对待孟家?如此对待父亲?哥哥,我真的好后悔……” 说了一半,有侍女从远处走过,孟婉茹随即住了口。 今日是特意为太子举办的盛大宴会,孟婉茹身为太子妃,再怎么样也知道自己不能哭哭啼啼,她红着眼眶幽怨地看了眼哥哥,到底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孟符紧紧皱着眉头,看着自己妹妹泫然欲泣地悲切背影,不由握紧双拳。 他孟家历代将门,保卫大宋疆土,从来都承载无上荣光,何曾受过如此屈辱,宋枫城当真欺人太甚! 庆功宴的第二日,皇上体恤太子旅途劳顿,让他休息几日在来朝上议政,可宋枫城还是准时出现在早朝上。 早朝结束之后,宋枫城照例来到御书房,准备代理父皇批复奏折。 却没想睿王比他早到一步,已经坐在御案旁边的条案旁,正翻看着奏折。 见到太子,睿王连忙笑着起身:“还以为皇兄要休沐几日,没想到这么勤勉,让臣弟惭愧啊。” 宋枫城狐疑问道:“为何三弟会在此?” 宋枫盛回答:“皇兄不在这段时间,父皇身体不适,处理朝政十分吃力,所以指派了臣弟批复奏折。” 宋枫城心中暗惊,他这个三弟一向颇有野心,这么多年和自己明争暗斗,是个强劲对手。 今年春天,因为他主张发起北夷战争,失利被父皇斥责,宋枫城才放心出发嘉临关去督军,倒没想到他不在这几个月,宋枫盛竟然重新取得父皇信任。 不过宋枫城心机了得,不会泄露丝毫情绪,只是微微一笑,“这段时间劳烦三弟了。” 这时皇上从外面进来,见到太子在此,也未意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这段时间太子不在,朕实在精力不济,让睿王来帮帮朕,既然太子来了,睿王就回去吧。” 屋内静默一刻,片刻后,宋枫盛面色如常,躬身行礼,说道:“儿臣遵旨,就先告退了。” 宋枫城不发一言,来到条案旁整理着奏折,皇上挥挥手,表示知道了,随后坐在御案之后,端起茶碗喝茶。 谁都没看到,宋枫盛弯下腰之后,眼中露出的恨意。 作者有话说: 蒙小恩举手:我要出场,我要继续和老婆亲亲抱抱举高高~ 作者:你歇会儿,让我安排一下你情敌!下章再让你们继续腻腻歪歪~ 蒙小恩:我一点都不累,不用休息~ 仪清:可我需要歇歇~ 蒙小恩:老婆,我来了,我帮你揉揉腰~ 仪清惊恐:不要过来! 第67章 睿王离开之后, 宋枫城来到御案之前,正色向父皇深深一拜。 皇上向后靠在椅背上,问道:“太子, 有话要对朕说?” 宋枫城起身后,面色严肃, 说道:“父皇,儿臣此次去北夷和谈,北夷王蒙恩有一请求作为谈和条件,儿臣觉得可行,但不能做主, 须回来征求父皇同意。” 皇上知道太子一向行为谨慎, 思虑周全,他觉得可行之事,必然不会太过离谱,于是不慌不忙地放下茶碗,“说来听听。” 宋枫城低声沉稳说道:“北夷欲脱离大宋,成为独立国家。” 闻言, 皇上愣了一瞬, 随即脸色沉了下去,问道:“你觉得可行?” 宋枫城沉稳回答:“是。” 皇上猛地把茶碗端起来掷于宋枫城面前, 明黄瓷片摔得粉碎, 茶水溅湿了宋枫城长袍下摆,皇上厉声说道:“你是不是去了趟北夷,被他们吓怕了?” 宋枫城吸了口气,连忙躬身行礼, 说道:“父皇息怒, 儿臣最初听闻他们要求时, 也是觉得匪夷所思,严词拒绝,不过后来儿臣在鹿寨逗留数日之后,反而有了新的想法。” “儿臣在北夷去他们军营观摩,还曾让北夷军士和大宋军士比试过,如今北夷兵力的确比大宋强大很多,父皇,并不是儿臣妄自菲薄,这是事实,也就是说如若此时北夷真的攻打过来,大宋十有八九没有招架之力。” “而且此次儿臣接触北夷王蒙恩,深感其人野心勃勃,他绝不会安于做大宋附属的北夷王,想独立称帝之心,昭然若揭,早晚有一日,他定会攻打大宋。此种情况,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安抚北夷,施以恩惠,松懈其对抗防范之心,为大宋争取时间,同时厉兵秣马,待兵力强大,再一举碾平北夷。” 皇上听了,沉思片刻,语气阴沉问道:“你说北夷王想造反?” 宋枫城垂眸,面露诚恳,语气坚定:“是,父皇知道儿臣之前一直主和,不过此次北夷归来,儿臣觉得北夷早晚会是大隐患,必须尽早根除。” 皇上又问:“那你打算如何做?” 宋枫城抬眸,沉静看着皇上,坚定作答:“以举国之力,大力兴兵,尽快加强兵力,一举拿下北夷,去除隐患。” * 一年后,中秋节。 中秋节当天一大早,汗木捧着一盒月饼来到东后院。 南璃迎了上去,有些愁苦,“怎么还有月饼啊?” 原来一年前,大宋太子拜访北夷和谈,回去之后,竟然真的说服了大宋皇帝,下了圣旨,同意北夷独立,不再作为大宋附属国,无需再向大宋缴纳供奉。 收到圣旨之后,蒙恩宣告北夷民众,接着便派了一队北夷兵士驻进嘉临关,既然两国是平等地位,那对于两国交界关口,当然要由两国共同派兵驻守。 有驻守的北夷军队作底气,北夷民众出入嘉临关不再受到歧视待遇,渐渐关下镇的集市又繁荣起来。 北夷被大宋欺压了这么多年,北夷民众第一次扬眉吐气地和大宋民众平起平坐。 同时,蒙恩在苏仪清的建议下,冬季的时候在鹿寨开办了学堂,从大宋请了几个教书的夫子来教鹿寨的孩子读书写字,用的是苏仪清编篡的字帖和书籍。 因为冬季时,游牧民族的民众大多比较清闲,家里无事,就把孩子们送去学堂,却没想孩子们学得都津津有味,后来,不仅鹿寨的孩子,就连科沁和其他部落的孩子们都被家里送过来。 见状,蒙恩干脆跑了一圈各个部落,让他们在各自部落都把学堂办起来,他负责出资请教书的夫子。 各个部落首领见不用花钱还有书读,自然都乐意。一个冬天下来,北夷办了十几座学堂。 因为孩子们认字多了,苏仪清又列了张书籍清单,让蒙恩从关下镇对照着买回来,分发给孩子们读。 这些书籍大多是普及常识类型,孩子们读了,回去讲给家里大人们听,大人们都受益匪浅。 苏仪清忙着办学堂,整理书籍字帖,蒙恩见她忙得不亦乐乎,也不管她,反正她说什么自己都照办,而他自己则一直抓紧操练兵力,往返于各个部落之间。 同时,蒙恩还颁发了新的激励机制,在军队操练中表现优异的士兵,每年可以有一个月时间归家,不影响军饷发放。 北夷兵士都是家中的壮年劳力,这样既可以为军队所用,又可以兼顾家中劳务。 一年下来,北夷民众对北夷王和王妃都感激不尽,于是今年中秋节,各家各户都送来月饼,表达感谢。 东后院的月饼都堆不下了,苏仪清让南璃拿去分给各个院子,还有来王府做工的厨房大娘诸人,却还有有大半堆在朝鲁房中。 见南璃愁眉苦脸的样子,汗木说道:“这盒月饼跟其他不同,你拿给王妃看看。” 南璃继续愁苦着说:“北夷王昨晚回来了,他二人还未起身呢。” 正说着,卧房中传来苏仪清声音:“是谁来了?” 汗木连忙大声回答:“王妃,是我。” 过了片刻,蒙恩不耐烦地声音:“这一大早的,有什么事吗?” 汗木无语地和南璃对视一眼,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一大早? 不过这话不能说,汗木老实回答:“无事,给王妃送盒月饼。” “你放那不就行了?” 汗木顶着压力继续坚持:“不行,这是毕格让我拿来的,说是务必尽快交给王妃。” 屋内没了声音,汗木等了半晌,正要再问,却见王妃来开了卧房的门,身后跟着蒙恩,低头系着自己领口的扣子,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蒙恩一见汗木,语气不虞:“毕格回来了?什么破月饼?还要尽快给她?” 汗木端着月饼过去,说:“毕格说,这个月饼须尽快食用,否则就坏掉了。他还有事暂时过不来,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务必尽快交给王妃。” 苏仪清款款上前,接过月饼方盒,放在厅中圆桌之上,轻轻打开盒子,立刻惊喜叫道:“呀,这是盛阳香缘楼的月饼。” 蒙恩站在苏仪清背后,探头看去,盒子里面装了六块糕点,和北夷用膜具做出来的月饼不同,这糕点有白色酥松表皮,色泽诱人,还撒着芝麻。 苏仪清笑着对南璃说:“竟没想到今年还能吃到香缘楼的月饼。” 南璃也点头说:“我也好想念这个啊,看看有没有清水洗沙馅的?我记得公主你最爱那种了。” 想到这月饼是毕格送的,蒙恩心中不爽利,嫌弃地说:“不就是月饼,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说着边伸手去拿。 苏仪清拍掉蒙恩的大手,说:“这是香缘楼的月饼,是香缘楼最有名的特色糕点,只在中秋时才有,他家配料都用的是最新鲜的食材,极难存储,真不知毕格是怎么从盛阳一路带过来的。” 原来前段时间,毕格说要去盛阳见个朋友,一走两个月,回来特意给苏仪清带的月饼。 蒙恩在苏仪清侧后方,看着她眉眼笑得弯弯的,肌肤白腻,在向下是淡紫色立领襦袄,只有他知道那个领子里面都是他昨晚疯狂吸吮出来的红色痕迹。 蒙恩喉咙动了动,伸手揽上苏仪清柔软腰肢,稍一用力将她按进自己怀中,说:“不就是月饼吗?回头我把香缘楼的师傅给你绑回来,你想吃多少,就让他做多少。” 苏仪清哭笑不得,问:“你是强盗吗?还绑人家师傅回来。说正经的,难得毕格一片心意,咱们得好好谢谢他。” 蒙恩更加不爽,把脸埋进苏仪清肩窝,嘟囔说:“我也是一片心意。” 汗木和南璃已经习惯了北夷王蒙恩动不动就变成蒙三岁,面不改色地退了出去,还贴心的带上了正房的屋门。 苏仪清无奈的笑,拍着蒙恩的背,哄着说:“好,知道你一片心意,仪清也谢谢你。” 蒙恩薄唇已经贴上苏仪清脖颈细腻柔软的皮肤,他轻轻吸了一口,模模糊糊地说:“那我要别的谢礼。” 苏仪清一惊,手忙脚乱地推着蒙恩,带着哀求小声说:“你昨晚不是……?好了,放了我吧。” 蒙恩埋在苏仪清耳后,闷闷笑了一声,咬了下她白嫩耳垂,说道:“我几天没回来了,昨晚远远不够,今早都怪汗木,压根就不该起来……” 情急之下,苏仪清只好拿出杀手锏,故意放软声调说:“我好饿,先吃早膳吧,好不好?夫君?” 蒙恩最喜欢听苏仪清教他夫君,每次二人有分歧争执,只要苏仪清叫一声夫君,蒙恩就立刻什么想法都没有了,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此刻也是,蒙恩已经顺着苏仪清白嫩腮帮吻到嘴角,听了这一声夫君,蒙恩感觉心里酥麻一片,不过还是结结实实地吻了她好一会儿,才放开她,搂着她的腰对外面喊:“南璃?早膳呢?王妃要用早膳。” 南璃连忙跑来,答道:“早膳时间都过了一个多时辰了,一直在厨房热着,我这就去拿。” 闻言,苏仪清想起昨夜蒙恩胡闹,今早才起得这么晚,不由红了脸。 倒是蒙恩大咧咧地挥挥手,让南璃去了,在桌子上倒了杯温水递给苏仪清,说道:“我出去几天了,回来陪你过中秋节,晚起一会儿怕什么?要不是汗木捣乱,咱们就应该再晚点起来,直接吃午膳。” 苏仪清知道蒙恩平日说话没个正经,也不理他,慢慢喝着水,看到桌上的月饼,转头问蒙恩:“对了,今天中秋,我们请毕格过来一起吃个饭吧。他父母不是去科沁了吗?他在鹿寨也没有其他亲人,正好过来一起,也谢谢他带月饼给我。” 作者有话说: 作者:蒙小恩,昨天说今天让你出场,本作者说到做到! 蒙小恩别别扭扭:为什么又把毕格塞过来? 作者:这不是你们历劫的九九八十一难还没走完呢吗? 蒙小恩暴风滑跪…… 第68章 蒙恩对这盒月饼还是心中介意, 别别扭扭地说:“一盒月饼,有什么好谢的。” 苏仪清放下茶杯,静静地看着蒙恩。 蒙恩叹了口气, 又想着过去两个月毕格去大宋走了这一圈,也的确应该和毕格聊聊他在大宋的见闻, 于是无奈地说:“行,你说怎样就怎样。” 说完想了想,又认真说:“不过吃饭时,你不能对他太热情,也不要对他笑。” 苏仪清懒得理会这个醋精蒙三岁, 出去把朝鲁叫进来, 让他拿着三块糕点送去给西后院,让他们尝尝大宋的月饼。 这时,南璃拎着食盒回来了,蒙恩终于安静下来,和苏仪清一起坐下用膳。 吃完之后,蒙恩照例去东前院处理这几日他不在时积压的事情。 汗木立在一旁, 将蒙恩吩咐下来的事情逐一记录下来, 晚些交给相应管事的人去处理。 正事处理完毕之后,蒙恩歪坐在椅子上, 一边活动着自己脖颈, 一边跟汗木闲话着:“每次出去,回来都浑身疼几日,接下来这段时间,我得好好歇歇。” 汗木回答:“谁让你总是那么赶?本来十日的行程恨不得并成五天, 我看着都累。” 蒙恩垂着头想了想, 突然笑了, 慈祥地说:“也是,你不懂,这叫归心似箭。” 见汗木一副不愿说话的样子,蒙恩更加得意,洋洋自得了一会儿,才又问道:“对了,我不在这几日,还有什么事需要让我知道的?” 汗木本来摇摇头,想了想,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的确有个事情,是关于你交待的,追查上次刺杀太子那几个人行踪的事。” 蒙恩本来懒洋洋的,闻言立刻坐直身体,呵斥道:“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汗木说:“其实也刚刚才知道,而且并不确定,只是说科沁有两个人,大半年前突然暴病身亡,本来并没有和太子那件事联系起来。不过前几天我派去科沁打听的人说,一年前那俩人家中都多了好多牛羊,然后那俩人暴病身亡时间又都差不多,觉得有些蹊跷又有些太过巧合。” 蒙恩垂着眼眸,手指轻轻敲着桌沿,问:“科沁?” 汗木点头,“科沁北部那边的居民,那边住的人不多,所以不太好打听。后来还是找到曾经住在那边,后来搬到科沁中部的一户人家,才问出来的。” 蒙恩又问:“找到那两人的家人了吗?” 汗木说:“还在找,他们没有固定居所,随着水草迁移。” 蒙恩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桌面,正色说:“多多派人去找,如果找到,马上告诉我,我亲自去一趟。” 汗木答应着,转身要离开,蒙恩却又叫住他:“记住不要声张。” 汗木点点头,犹豫了一会儿,又有些疑惑地问:“蒙恩,难道咱北夷真的有大宋的内应?” 蒙恩低头捏着眉心,似在思索,片刻后,眉目阴沉着说:“我也希望没有。” * 今日是中秋佳节,天公作美,天气晴好,气候宜人。 夜晚一轮明月挂在深蓝色的夜空中,月光明亮柔和地洒下来,让人心中都清凉起来。 苏仪清让厨房做了几个精致的菜,她知道北夷的聚会向来无酒不欢,于是又让汗木去准备了几坛好酒。 没想到的是,毕格来的时候,又拎了两个小坛,对苏仪清说:“王妃,看我给你还带了什么好东西?” 苏仪清接过来看了看,竟是盛阳带回来的米酒。 这米酒算是盛阳特产,用糯米和酒曲发酵而成,度数极低,香甜醇美。 苏仪清在来北夷途中,第一次喝北夷烈酒就被灌醉,之后便很少喝酒,这次看到这米酒,不由开心地说:“竟还有这个,那今晚我也陪你们喝几杯。” 说着,苏仪清将酒交给南璃,让她灌入酒壶,又拿了两个小巧酒杯。 一切准备妥当,一张黄梨木八仙桌摆在东前院院子正中,蒙恩坐在主位,毕格在左下首,苏仪清在右下首,汗木和南璃并排在位末。 蒙恩从不喜欢立规矩,汗木自幼跟着他,没少受他教育,即使蒙恩继位了北夷王,汗木还一直对蒙恩直呼其名,这种时候也没多说,直接坐了下来。 倒是南璃还想推辞,不欲上桌,却被苏仪清拉着她的手,说道:“今日咱们是家人团聚的日子,你我早就如同姐妹,还分什么主仆?” 蒙恩也说:“南璃,你还留着大宋那么多破毛病干什么?仪清让你坐,你就坐,快点儿。” 见状,南璃谢过蒙恩和苏仪清,坐在公主那侧。 酒过几轮,蒙恩有了些朦胧醉意,靠在椅背上,一手支着下巴眯着眼看苏仪清。 月光披在苏仪清身上,越发显得她细腻柔白,她心情也很好,笑语盈盈,当真把蒙恩看得眼睛都挪不开。 苏仪清怕他喝醉,给他到了一杯茶,递到他手中,轻柔抱怨道:“今夜在座的又没有外人,你慢慢喝就好,小心喝多了头疼。” 这是蒙恩和苏仪清第二次在一起过中秋节,他自幼没体会过什么家庭温暖,此刻良辰美景,心爱的人就坐在身边,柔声细语,想到以后所有节日都有她陪自己渡过,蒙恩只觉得人生圆满。 他喝了一口茶水,凑近苏仪清,唇角勾着无赖的笑,说道:“这茶水一点都不好喝,你的酒好喝吗?” 苏仪清笑着说:“这个酒我原来在盛阳时经常喝,那时候不觉得,现在喝不到了才觉得还挺好喝的。不过估计你不喜欢,你喝惯了烈酒,这个对你太淡了。” 蒙恩凑得又近了些,“你喜欢的,我就喜欢,给我尝尝。” 苏仪清正想让南璃再去拿一个酒杯,蒙恩已经端起苏仪清的酒杯,把她杯里的残酒仰头喝干了。 放下酒杯,蒙恩脸上有些愣怔,又看了看空的杯子,问道:“这是酒吗?怎么比水还淡?” 苏仪清见蒙恩一副愣愣的样子,还未来得及气恼他用自己的杯子喝酒,就又被他逗笑了。 毕格手指转着杯子,看着蒙恩凑在苏仪清身边亲密调笑,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过了片刻,他顿了顿杯子,举起来对蒙恩说:“蒙恩,我可要说说你。” 蒙恩挑眉看着他。 毕格笑着说:“我刚才听王妃说她喝不到盛阳的酒,王妃从大宋来这里这么久,必定是想念家乡的,你也不多为她想着点儿。” 见蒙恩脸色沉闷下去,苏仪清连忙说:“无妨,我在这里过得很好,倒也没有特别想念盛阳。” 蒙恩却突然说道:“没有特别想念,就还是有些想念的……” 他看向仪清,带着些愧疚,说道:“毕格说得有道理,这一年多来,事情太多,我又刚即位,整天东跑西跑的,的确没想到这点,怪我怪我。” 这时,毕格“呦”了一声,笑着说:“蒙恩,真没想到,你什么时候能这么容易就认错了?” 汗木插话进来,语气憨厚:“毕格,你不知道,现在蒙恩经常跟王妃认错的。” 闻言,南璃想起平日蒙恩在公主面前总是伏底做小的样子,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蒙恩倒也不窘,大剌剌地靠在椅背上,大度地挥手:“我本来就不如仪清冷静,一冲动就干错事,做错了就认错呗。” 毕格低头喝酒,心中暗暗诧异,蒙恩真的变了,原来那个一腔倔犟之气,死不低头的蒙恩,竟会变得这样平和大度。 放下酒杯,毕格看向仪清,见她一双含烟笼雾的美眸漾着柔情,目光都在蒙恩身上,毕格心中明白,蒙恩的变化都是因为她,这个女子值得世间一切的美好。 毕格垂眸按下心中酸涩,稳了稳心神,对蒙恩说道:“既然知道错了,就尽量弥补,给你出个主意,不如你带仪清去盛阳玩一圈,故地重游,如何?” 闻言,蒙恩想了片刻,脸上笑意渐盛,拍着毕格肩膀说:“不错不错,这个主意不错。” 苏仪清拉着蒙恩,说:“你别想什么就是什么,你现在是北夷王,出行大宋,哪有那么容易?” 蒙恩毫不在意地说:“我又不用北夷王的身份去,只是带着你游览一圈,咱们不声张,轻车简行,最多两个月就回来了。这段时间是游牧淡季,左右也没什么事情。” 毕格跟着帮腔:“对,咱们就当作是游客,去逛一圈,耽误不了什么事。” 苏仪清到底行事谨慎,她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说道:“可蒙恩毕竟是北夷王,这一路万一出了什么事……” 蒙恩大笑起来,握着苏仪清的手,说:“你夫君我的身手,能有什么事?再说不是还有汗木跟着?” 苏仪清仍然觉得有些草率,本来还想劝阻,不过转头时,她瞥见南璃一副向往的样子,想到她随自己来到北夷,吃了这许多的苦,家人都在盛阳,也已经快两年没见了,不由心也软了。 蒙恩跟毕格碰了一碗酒,仰头喝掉一半,问道:“那我们这次去盛阳,你还一起去吗?” 毕格垂眸笑着说:“你觉得呢?” 蒙恩捶了下毕格肩膀,说道:“什么时候说话这么吞吞吐吐的?我想着你刚从盛阳回来,还想不想再跑一趟?” 毕格说道:“我这人本来也闲不住,盛阳有几个重要朋友也应该多走动,你们要去,我就再跟着走一趟,路上也有个伴儿。” 蒙恩和毕格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竟然将这出行之事,商定了七七八八。 见他们兴致高涨的样子,苏仪清不由也渐渐心生向往。 她回想起盛阳城中热闹繁华的景象,到时候可以和蒙恩携手同游,她还要带蒙恩去苏家祠堂祭拜,让爹爹和兄长看看自己嫁了个多么英俊伟岸的夫君。 半月后,蒙恩安排好北夷事宜,和毕格、汗木带着仪清、南璃和朝鲁,一行六人,离开鹿寨,向嘉临关出发。 作者有话说: 蒙小恩语重心长:汗木啊,你没媳妇儿,不知道有媳妇儿的好处啊,那简直是不可言说的美妙啊! 汗木忍无可忍:GUN~ 第69章 虽然蒙恩嘴上说此次盛阳之行没什么大不了, 不过他还是做了周全的准备,除了日常需要用到物品,他还和汗木、毕格一起, 对行程做了周密的计划。 为了减少麻烦,蒙恩让汗木为这几个人准备了一套虚假身份的文书, 同时在北夷也并没有声张,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北夷王和王妃将要出行。 去嘉邻关的路上,苏仪清从车窗看出去,依旧是遍地沙砾,荒漠无垠。 一年半之前, 她就是从这条路去往鹿寨, 那时她孤身一人,对未来充满未知,只感觉窗外的戈壁无限荒凉,愈发感觉孤独无助,而此刻她有心爱的人陪伴,连车窗外的景色都变得赏心悦目起来。 五日后, 到了嘉邻关。 如今入关需要有两道过关手续, 一道是北夷关卡,一道是大宋关卡。 汗木将早就准备好的文书递交给守关的北夷兵士, 那兵士将几人的文书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 又上前逐一核对,最后还要求苏仪清和南璃从车辇下来,又检查了一遍车辇之中,才最终放行。 毕格有些诧异, 悄悄问蒙恩:“我两个月之前过关, 还没见这样严格, 这是怎么了?” 其实这是蒙恩亲自下令要求严查的,自从汗木查出大宋内应的蛛丝马迹,蒙恩就决定要加强对两国之间往来人员的检查。 如果真的有内应,那个内应一定还会有消息传递,这不是小事。 可此时蒙恩并不愿明说,只是了然笑笑,说:“严格点儿好,咱们现在跟大宋平起平坐了,也不能只让他们严格,对吧?” 毕格仍然有些狐疑,暗暗心惊,不过也不能声张,只是暗自揣测。 过了北夷关卡,来到大宋境内。 宋兵来检查时,朝鲁明显绷紧了身体,苏仪清知道他仍然对之前的经历耿耿于怀,于是让南璃把朝鲁叫来,让他和自己坐在一起。 没想到,大宋兵士检查很顺利,态度甚至算是和蔼,还问了句:“你们是特意赶来参加今天的市集的吗?” 蒙恩下了马,笑着顺势回答:“是啊,好几年没来过了,今日有空正好带媳妇儿来逛逛。”瞥见朝鲁面色紧绷,蒙恩又说:“那是我媳妇的弟弟,从没来过大宋,看把他紧张的。” 见蒙恩笑得亲热,宋兵也拍拍大黑马脖颈,打趣说道:“行啊,今日集市还算热闹,算你们运气。” 朝鲁见宋兵如此和善,一时愣怔,觉得不可思议。 苏仪清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心下喟叹,不到两年时间,宋兵对北夷的态度竟然如此不同。 而苏仪清心中清楚,之所以会有如此变化,究其根本是因为大宋对北夷强大军队力量的顾忌,尤其是上次战争中北夷以少对多却大获全胜。 所以说,北夷的强大是靠自己打出来的。 可战争真的是不可避免的吗?苏仪清有些迷茫。 * 进入关下镇,苏仪清掀开车帷,对外面骑马随行的蒙恩轻声问道:“今天关下镇有集市?” 蒙恩自己骑了一日的马,无法跟苏仪清亲近,早就心里发痒,见她来问,他伏在马背上,对苏仪清勾勾手指。 苏仪清不知蒙恩有何意图,靠近车窗,却没想蒙恩凑过来在她白净脸颊上亲了一口。 接着蒙恩大笑着直起身,说:“我也不知道有没有集市,不过刚才那个兵士说有,就有呗。” 蒙恩向来随性,从不掩饰对仪清的亲热,也不管旁边有人没人,苏仪清觉得羞涩,曾说过他几次,结果今日他又是如此,而且车里还坐着朝鲁,苏仪清不由红了脸,一双水汪汪的美眸嗔怪地瞪着蒙恩。 知道自己孟浪,又惹仪清不高兴了,蒙恩眼睛左右飘了飘,干咳一声,故作镇定地说:“怎么?你想去?” 苏仪清也没说话,只是“唰”的一声,拉上了车帷,不再理会外面那个无赖的家伙。 到了下榻的客栈,蒙恩翻身下马,几步来到车辇前,见苏仪清扶着车门弯腰出来,连忙伸臂要抱她下来。 苏仪清却偏身躲了一下,小脸冷着说:“不要你扶,我自己能下去。” 蒙恩“哦”了一声,收回双臂,老老实实站在车边等着,却还是在苏仪清迈步下车时,猝不及防地揽住她的腰将她抱了下来。 将她放在地上,蒙恩依旧紧紧搂着她纤细腰肢,躬腰在她耳边说:“知道你自己能下来,是我想抱抱你,一天没抱你了。” 苏仪清哪里有真的生气,不过是和蒙恩甜情蜜意中一点小情趣,见他薄唇勾着笑意,不由咬着下唇,伸手点了点蒙恩的额头。 蒙恩眼中笑意荡漾开,说道:“等会儿我们去集市逛逛?” 苏仪清点点头,轻柔说道:“听说关下镇的集市远近闻名,可惜上次来的时候,已经衰败,现在又重新繁荣起来,的确想去看看。” 蒙恩搂着柔弱无骨的苏仪清就不愿放手,他下颌搭在苏仪清肩头,说道:“我小的时候,大哥带我来逛过,那会儿的确是热闹非常,还记得集市里有一家卖羊肉馅饼的,那肉馅一点儿羊肉膻腥都没有,香酥绵软,好吃极了。” 苏仪清也放松的靠在蒙恩怀里,说:“你说的倒是勾人,说得我都想尝尝了。” “行,要是集市没有,我们找一家做羊肉馅饼的酒肆,让你吃个够。” 二人靠在一起,低声说着话。 南璃和汗木都知道,这二人自从心意相通后,经常窝在一处嘀嘀咕咕地说笑,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南璃也曾诧异过,公主自幼安静,竟会跟这个北夷王有这么多话说。 而如今,南璃和汗木早就习以为常,自行离开,各自去房间整理行李。 汗木经过毕格的时候,发现他似乎看着北夷王和王妃在发呆,叫了他一声:“毕格,你不回房间吗?” 毕格似乎被惊醒,他飞快看了眼汗木,似是掩饰着什么,快速说:“我等会儿要去见个朋友,晚点回来。” 汗木心实,他知道毕格交友广泛,也未多想,点点头自行上楼去了。 待汗木收拾妥当,朝鲁跑过来叫他:“汗木哥,姐姐问你收拾好了没有?说咱们一起去集市呢。” 汗木连忙跟朝鲁一起下了楼,见大家都在楼下等着了。 蒙恩正支着胳膊靠在柜台上和客栈老板闲聊,见到汗木,问道:“毕格呢?” 汗木将下午和毕格的对话告诉蒙恩,蒙恩似有诧异,不过也只有一瞬,随即恢复常态,招呼着仪清出发。 这个客栈离集市不远,大家索性步行过去。 苏仪清想起一年半以前那么萧条的集市,如今重新繁华起来,不由心中期待,脚下步子也快了起来。 拐过一个街角,是一大片空地,集市到了。 苏仪清却微微楞住。 今日集市有人的摊位虽然比一年半之前多了许多,可是仍然不过只有百十个,还有几百个摊位仍然空着,而苏仪清还记得大宋守关兵士说今日算是热闹的。 苏仪清缓步过去,逐个摊位看去,北夷的货商占了大部分,而大宋的商人竟只有寥寥数个。 苏仪清不禁诧异,这明明是在大宋的关下镇,一年半以前尚有十几个宋商来集市,怎么如今反而更加少了? 正这时,一个卖腌菜摊位的妇人在后面突然颤声喊了声:“这……是公主不是?” 蒙恩本来走在苏仪清身侧,闻声立刻回身挡在苏仪清身前,一双深眸警惕地看过去。 那妇人满面皱纹,脸色灰黄,身上的麻布衣服也破烂不堪,正站起来手足无措地看着苏仪清。 苏仪清从蒙恩身后看过去,似是努力辨认着,过了片刻,惊讶呼道:“你是赵阿婆?” 这妇人立刻抖着手说:“是我,是我,没想到公主还记得我。”说着,竟有些哽咽。 这时蒙恩也想起来了,这妇人是一年半之前在驿站负责做饭打扫的赵阿婆,只是当时她虽然衰老,但还算整洁体面,怎么如今成了这副落魄模样。 苏仪清连忙从蒙恩身后走出来,轻声问道:“阿婆怎么会来此卖货了?” 赵阿婆张张嘴,没说出什么来,眼眶却红了,只是低头拭泪。 蒙恩见此地人多眼杂,担心暴露身份,正要说话,却见苏仪清已经上前握住赵阿婆的手,柔声说道:“阿婆带来的这些腌菜,我都买下了。如果阿婆今日无事,不妨随我回去,我和夫君想请你吃顿便饭,感谢你上次在驿站对我的照拂。” 赵阿婆连忙说:“这怎么使得?”说着,看到健壮挺拔的蒙恩立在一边,脸上不由又带上些畏惧之色。 苏仪清顺着赵阿婆的目光,回头看了眼蒙恩,蒙恩会意,立刻招呼着汗木:“帮阿婆收拾摊子,这些腌菜都带回去。” 接着又对赵阿婆笑着说:“阿婆,我家娘子上次来关下镇,的确麻烦你照顾,我一直想谢谢你,你就别客气了。” 这时,赵阿婆也认出来蒙恩,这不正是上次来接亲之人吗?当时她还以为他就是个普通北夷兵士,没想到竟是公主的夫君。 可公主不是嫁给北夷王了吗?难不成此人就是北夷王? 眼见赵阿婆惊呆得睁大眼睛说不出来,蒙恩已经一窝蜂地收拾好她的摊子,让南璃扶着她走了。 回到客栈,蒙恩把赵阿婆的腌菜都送给了客栈老板,然后给了他一锭银子,让他去找关下镇羊肉馅饼做得最好的厨师来,今晚他要在客栈内请人吃饭。 客栈老板掂掂银子,眉开眼笑地去了。 蒙恩回到客房,见苏仪清和赵阿婆坐在屋中的八仙桌旁,正絮絮地说着话。 而苏仪清面色沉重,眉头微蹙。 蒙恩最看不得苏仪清皱眉,他快步走到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竟发现她手指冰凉,不禁问道:“发生了何事?” 作者有话说: 作者:毕格啊,我劝你善良! 蒙小恩捧着汤圆跑过来:我和媳妇儿祝大家元宵节快乐啊! 作者:这孩子心真大,你知道你要有劫了吗? 蒙小恩:那都不叫事! 第70章 苏仪清向蒙恩转述了刚刚赵阿婆告诉她的经历。 原来, 大宋太子一年前来嘉邻关督军,他离开之后,很快朝廷就发了征兵的旨意。 赵阿婆是寡妇, 拉扯着儿子长大,儿子刚满十五岁, 到达征兵年龄。本来朝廷对于只有独子的家庭,是有豁免政策的。可是新的征兵旨意却要求所有到达年龄标准的壮年男子,必须入伍,否则会以逃兵论处。 儿子应征入伍了,家里只剩赵阿婆一个人, 本来生活就凄惨, 却没想今年年初税负又重了。 赵阿婆在驿站帮忙,能赚点钱补贴家用,家境还算过得去,可如今加了税,手中没剩什么钱了。 而今年春天的时候,儿子因为受不了军营严苛训练, 私自跑回家, 东躲西藏不过一个月时间,就被发现。 后来来了几个宋兵, 当着赵阿婆的面拖走了她儿子, 赵阿婆又是惊吓,又是担心,一下子病倒,吃了数月的药, 不仅把家中仅剩的一点余钱全部用光, 而且还欠了很多债。 她身体不好, 驿站也不再让她去干活,她只能拖着病体,靠卖腌菜为生。 苏仪清讲述的时候,赵阿婆就佝偻着坐在旁边拭泪。 而苏仪清的声音微微发颤,蒙恩知道她心软,一直握着她柔白的手,试图让她暖起来。 过了会儿,客栈老板把热腾腾的羊肉馅饼送了上来。 蒙恩拿过水壶,先给苏仪清和赵阿婆各倒了杯温水,说道:“先喝点水,让赵阿婆好好吃顿饭,然后再说其他的。” 苏仪清拿着水杯,心事重重地点点头,夹起一个馅饼放在赵阿婆面前的盘子里,轻声说:“阿婆,多吃一点。” 这顿饭大家都没什么心情,苏仪清更是只吃了半个馅饼就放下了筷子。 用完晚膳,苏仪清让南璃去拿了一小包金叶子,塞到赵阿婆手中,让她先把身体养好。 倒是蒙恩又叮嘱了几句,让赵阿婆不要对他人提及见过公主和北夷王之事。 赵阿婆当然知道事情轻重,她对公主感激涕零,早念了几百句佛,千恩万谢地离开。 目送赵阿婆离开,苏仪清回到房间,蒙恩并不在房中,她坐在桌前,拿着茶碗慢慢喝着,想着沉重心事。 过了片刻,蒙恩从外面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清汤面。 把面放在桌上,蒙恩将筷子递到苏仪清手中,低声说:“晚上吃得太少了,我刚让厨房做了碗面条,你再吃些。” 苏仪清略带歉意,握住蒙恩大手,说道:“抱歉,今日你特意让人做的羊肉馅饼,都没吃好。” 蒙恩不在意地挥挥手:“这有什么?何况这馅饼也不如之前好吃。” 苏仪清叹了口气,说道:“也许很多事情真的都变了。”说完,她低头用筷子在碗中慢慢戳着。 蒙恩挑眉看着苏仪清垂眸时颤抖着的长长的睫毛,知道她说的是大宋皇室。 赵阿婆的遭遇,征兵,加重税赋,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大宋如今正在大兴兵力,而大宋大兴兵力的目的,恐怕就是为了要攻打北夷。 看着苏仪清眉头轻蹙的样子,蒙恩起身走到她身边,揉了揉她头发,说:“还没到叹气皱眉的时候,仪清,你说过天亦有道,我们顺其自然就好。” 苏仪清歪头靠在蒙恩腰腹,轻声说:“蒙恩,我是大宋人,可是见大宋皇室如此行为,针对的还是北夷,我心中真的……很乱。” 蒙恩半蹲下身,微微仰头看着苏仪清,一双深眸目光坚定,低声说:“仪清,别担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在这里,只要我们在一起,什么事都不用怕。” 蒙恩坚毅的目光安抚了苏仪清,她知道这个男人有魄力,有担当,还深爱着自己,是啊,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没什么可怕的事情。 二人对视片刻,见苏仪清渐渐平和下来,蒙恩突然仰头在她唇上吻了下,然后起身将筷子重新放在她手里,哄着说:“好啦,你快多吃点儿,感觉你最近都瘦了。” 苏仪清笑了笑,挑起一根面条放进口中,慢慢咀嚼咽下后,才说:“最近的确胃口不太好,总感觉不想吃油腻的,这碗面条倒是很对胃口。” 蒙恩本来正在端着茶壶倒水,闻言,连忙把茶壶顿在桌上,问道:“怎么,有什么不舒服吗?” 苏仪清摇摇头,说:“无妨,也许是一直惦记着要回盛阳,总觉得心中有些不平静,估计就是近乡情更怯吧。” 蒙恩放下心来,又揉了揉苏仪清的头发,勾着笑说:“有夫君在呢,什么事都不用放在心上,知道吗?” 苏仪清笑笑,低头慢慢吃起来。 苏仪清仪态端庄地小口吃着面条,蒙恩坐在旁边拄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怎么都看不够。 前几日一直在行路,风餐露宿不方便,蒙恩几日没有好好抱抱仪清了。 守着苏仪清吃完面条,蒙恩亲自去楼下提了热水上来,服侍着自家娘子沐浴完毕,就抱着又香又软的仪清,把她压到床上,又是一番缠绵。 蒙恩只畅快了一次,见苏仪清是真的有些疲累,他只好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不过还是搂着她在怀中,直到她沉沉睡着,又在她娇艳红唇上亲了亲,才蹑手蹑脚地下床。 穿上外袍,蒙恩出了房间,来到毕格房间门口敲了敲门。 房门很快就被打开,毕格此时已经沐浴完毕,只着中衣,似乎是打算要休息了。 见到蒙恩过来,毕格有一瞬诧异,眼神不自觉地向蒙恩身后看去,却没看到那个纤细柔弱的身影,毕格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蒙恩绕过毕格身边,径直进了屋子,自己坐在桌旁,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似是不在意地问:“你下午去哪里了?” 毕格关上房门,神色自然地转身回来,坐在蒙恩对面,拿起茶壶垂眸给蒙恩倒了杯水,说道:“上次回来答应一个大宋的朋友,从北夷给他带张好羊皮,他想做个马甲冬天穿,这次正好记得带来,下午就给他送过去。” 顿了顿,毕格又问:“怎么?下午有什么事吗?” 蒙恩笑着说:“没事儿,去了趟集市,也没买什么。这集市还是不如我们小时侯热闹,稀稀拉拉的,没什么意思,尤其奇怪的是,大宋的商贩只有寥寥数个,倒是北夷商贩占了大多数。” 毕格似乎也很惊奇,问道:“是吗?这倒真的是有些奇怪,这里可是大宋的地界。” 蒙恩“嗯”了一声,又问:“你前段时间去盛阳,有注意到大宋有什么动向吗?” 毕格仔细想了想,说:“什么动向?我没太注意。上次去我也没待几天,来去匆匆的。” 蒙恩嘴角仍然挂着笑,只是一双深眸似在探究什么,紧紧盯着毕格。 片刻之后,蒙恩笑着说:“没什么,我就是睡不着,来找你闲聊。突然想起这个,你又喜欢在外面跑,所以就问问你。” 毕格笑笑,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怎么睡不着?有什么事吗?” 蒙恩垂眸想了一下,似是在回味什么,突然低头刮了下眉梢,笑了笑,说:“无事。” 毕格看着蒙恩嘴角压抑不住的甜蜜笑意,没说什么,只是放在桌下的手暗暗握成拳。 * 其实这一年之中,毕格和大宋太子宋枫城一直私下有消息往来。 两个月之前,毕格去盛阳,更是曾当面见过太子,两人密谈了很久。 毕格仍记得,那天他按事先约定好的时间和地点,来到盛阳城中最富盛名的酒楼香缘楼二楼最内侧的包间。 那个清冷疏离的太子一身便服,正坐在大红酸枝八仙桌旁,垂眸看着桌上一碗酒酿,神色孤寂落寞。 毕格上前行了个大宋的礼,说:“拜见太子殿下,好久不见了。” 宋枫城回过神来,挥手让毕格起身,又说:“今日在宫外,孤不想声张惊动太多人,所以你也随意些,坐下谈吧。” 毕格谢过太子,坐下来,看着太子面前的酒酿,笑着问:“怎么太子殿下喜欢吃这个?” 宋枫城似乎是在怀念,说:“曾经很喜欢吃,只是现在吃不到原来的味道了。” 接着,宋枫城把眼前的酒酿推开,和毕格聊起北夷目前的情况。 宋枫城表现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重新攻打北夷。 而毕格其实并不想北夷重新被大宋吞并,他想对付的只是蒙恩,而想要的从头到尾也只有苏仪清一个人。因此他刻意对宋枫城夸大了北夷强大的程度。 细细问过之后,宋枫城面色有些沉重,问道:“所以,你觉得北夷现在的实力,比之前还大有提升?” 毕格点了点头,按照自己之前计划的思路,将话题引到蒙恩身上,说:“的确,而且现在在北夷,蒙恩的威望越来越高,各个部落也是唯蒙恩马首是从。” 思及蒙恩和苏仪清亲热的样子,宋枫城脸色冷如冰霜,沉吟道:“蒙恩……” 毕格等了一会儿,果然宋枫城接着问道:“有什么办法能动一动他?” 毕格刻意反问:“殿下说动一动的意思是……?” 宋枫城扬起阴冷眼眸,看着毕格。 二人对视一会儿,毕格低声说:“我明白殿下的意思了,不过蒙恩在北夷如今呼风唤雨,实在不好做什么。” 宋枫城点点头,立刻追问:“那是否能将他引出来?” 毕格思索片刻,似乎踌躇着说道:“北夷谁都知道,蒙恩最宠王妃,如果以王妃的名义,应该也不是难事。” 宋枫城亦思索片刻,突然轻轻拍了下桌子,说:“昌仪在盛阳长大,如今还有十日就到中秋节,她最爱盛阳楼的月饼。如今她和亲走了快两年了,回盛阳看看,也是情理之中。” 毕格笑着说:“跟我想到一起去了,只是把蒙恩引出北夷,来到大宋,太子殿下打算如何行事?” 宋枫城嘴角勾起一丝冷笑,说:“你将他引来盛阳,待他到了这里,就什么都由不得他了。” 毕格举起桌上茶杯,敬向宋枫城:“好,到了盛阳,一切看殿下安排。” 宋枫城亦捧起茶杯对毕格点了点。 喝了一口茶,宋枫城突然问:“毕格,这次如果能一举除掉蒙恩,你是头功,不知你有什么想要的?” 毕格沉思片刻,吸了口气,答道:“的确有所求。” 于是毕格将苏仪清和亲前后讲述给宋枫城,最后说道:“蒙恩实在欺人太甚,仪清本来应该是要跟我和亲的,所以我只希望殿下能将仪清重新许配给我。” 宋枫城面上不动声色,垂下眼眸慢慢用碗盖刮着茶碗里的茶沫,心中暗自揣度,过了半晌,他似是下定决定,应承道:“孤答应你。” 作者有话说: 作者:蒙小恩啊,你保重! 第71章 毕格和太子谈好之后, 他还记得宋枫城说过仪清喜欢香缘楼的月饼,于是他买了月饼,又买了米酒, 匆匆赶回鹿寨。 一切按照计划,在毕格的建议下, 蒙恩果然带着苏仪清一起前往盛阳。 今日下午,按事先安排好的,这一行人进入嘉临关之后,毕格要去关下镇对接人那边通报他们已经入关的消息。 毕格在去之前,突然心中闪过一丝犹豫, 因为这条消息一旦报送出去, 就不会再有回头路。 此行对于蒙恩来说,将会是一趟有去无回的行程。 毕格想起自己和蒙恩自幼一起长大的种种,内心升起些许复杂情绪。 而就当他在关下镇客栈的院子里踌躇那一刻,他看到蒙恩旁若无人的和仪清依偎在一起,两人形容亲昵,低声说着什么, 蒙恩眼中掩饰不住的甜蜜笑意深深刺痛了毕格的心。 这时, 汗木在旁边叫了一声他,让毕格醒过神来。 毕格暗自咬了咬牙, 不再犹豫, 跟汗木打了声招呼,离开客栈,径直去了对接人的住址。 只是毕格没想到蒙恩会突然在深夜过来,问自己下午的行踪, 幸好他早有准备, 只是看样子蒙恩已经有所警觉。 看来需要尽快行动, 以防夜长梦多,毕格心中暗自想着。 * 第二日,几人就继续向盛阳出发。 因为是轻车简行,也不需要顾及礼仪制度,他们行程走得很快,不过十日左右,就已经到达盛阳城外。 因为天色已晚,城门快要关了,蒙恩决定在城外十几里处的客栈住一晚,明早再出发进城。 不知为何,这几日苏仪清胃口一直不太好,人也有些恹恹的。 晚上只吃了几口饭,苏仪清就回房间休息了。 南璃有些担心,刚想跟着一起过去,却被蒙恩按住,他自己快走几步,追上苏仪清脚步,揽着她一起进了房间。 关上房门口,蒙恩立刻打横抱起苏仪清,小心把她放在床上,自己坐在床头,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忧心忡忡地说:“还是找个大夫瞧瞧吧,看你这几日脸色都不太好。” 苏仪清软绵绵地靠在蒙恩怀里,闭着眼睛说:“你别担心,我没事儿,就是有些困。” 蒙恩从身后拥着她,低头嗅着她身上的冷香,薄唇在她头顶上轻轻吻着,说:“你不舒服,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不行,明日进了城,还是得去看看医生。” 苏仪清声音软软的,说:“好,就请个大夫来瞧瞧也好,省得你每日在我耳边说一遍。” 蒙恩轻笑了一声,惩罚似的轻轻咬了下苏仪清的耳朵,说:“嫌我唠叨?嗯?” 苏仪清依旧闭着眼睛,只是笑着躲了躲,“你别闹我了,每天晚上都要……还那么凶,要是真担心我,今晚让我和南璃去睡,好不好?” “你敢?”蒙恩低喊了声,好像怕她离开似的,立刻搂紧苏仪清,嘟囔了一句:“早知道就不应该带南璃出来。” 见苏仪清似有恼意,蒙恩立刻又外强中干地说:“今晚不闹你,不过你绝对不能去跟南璃睡。” 苏仪清笑着没说话,只是懒洋洋地靠在蒙恩宽阔温暖的胸膛上。 看着怀中人儿呼吸渐沉,渐渐睡熟,蒙恩将苏仪清轻轻放平躺在床上,又展开被子严严实实地给她盖上,才重新出去。 汗木和毕格仍然坐在客栈一楼的大厅之中,商量着去明日进城之后的安排。 见到蒙恩从二楼下来,汗木规规矩矩地向蒙恩打招呼。 倒是毕格似乎有些急着起身迎上来,问:“王妃怎么样?” 蒙恩看了眼毕格眼中焦急神色,不动声色摆摆手,说:“她说没事,我倒是有些担心,明日进了城,找个好大夫来给她看看。” 毕格点头答应下来,自告奋勇地说:“我知道有家医馆的大夫,家中是御医的背景,明日我去请那个大夫过来。” 蒙恩“嗯”了一声,“行,那就拜托了。” 在汗木旁边坐下,蒙恩拎着水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搓了搓脸,似乎是自言自语:“这次也许不该出来。” 毕格本来在低头喝茶,动作一顿,随即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蒙恩一口气喝干茶水,“仪清身子不适,闹得我也没什么兴头了。” 倒是汗木憨厚劝道:“明日找个大夫来看看,应是没事的。如今咱们都已经到盛阳城外了,好歹进城看看,也算圆了王妃个心愿。” 毕格也说:“就是,明天先进城看大夫,别想那么多。” 又问:“这次来盛阳,王妃有什么想要去的地方吗?” 蒙恩支着下巴说:“她只说想去苏家祠堂祭拜下祖先,其他倒是没提。” 毕格说:“苏家祠堂好像不在盛阳城内……” 蒙恩掀起眼皮看过去:“你怎么知道?” 毕格面不改色,如常回答:“记得之前有次和王妃闲聊的时候说起过。” 蒙恩没再说什么,向后靠在椅背上,手指点着桌面,过了会儿说:“不管怎么说,明日入城先请个大夫来,看过就安心了。然后再安排下一步行程。” 商量妥当后,蒙恩担心回房间洗漱会吵醒仪清,自己跑到客栈后院,打了桶井水胡乱洗了洗,才回了房间。 刚进屋,就听到仪清似乎在说什么,他朝床边走了几步,竟看到仪清额头都是汗,眉头紧皱,口中嘟嘟囔囔地在嘀咕着什么,像是被噩梦魇住了。 蒙恩连忙扑了上去,单膝跪在床上,伸开双臂紧紧抱住了仪清,连声叫着:“仪清,仪清!” 苏仪清却仿佛醒不过来,眉头越皱越深,甚至全身发起抖来。 蒙恩见叫不醒她,急得不行,只能紧紧抱着她,不断亲吻着她的眼睛和额头,一边低声慌乱喊着:“仪清,醒醒,是我啊,快醒醒。” 又过了片刻,苏仪清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她浑身衣物都被冷汗浸得潮湿,眼中迷茫半晌,才终于慢慢对焦到眼前蒙恩焦急的脸。 见苏仪清终于清醒过来,蒙恩一把紧紧抱住她,安抚着在她耳边不断说:“我在这儿呢,别怕,都是梦,我在这里……” 蒙恩又着急又心疼,自己都没注意到,他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待两个人都终于平静了些,蒙恩略略松开怀中的人,低头看她不断颤抖的睫毛,轻声问:“梦到什么了?怎么会吓成这样?” 苏仪清却一把抱着蒙恩劲瘦的腰,把脸埋在他坚实胸膛,声音发颤着说:“蒙恩,你再抱抱我。” 蒙恩有力又温暖的怀抱让苏仪清心神渐渐安定下来,她紧闭双眼,刚才梦中的片段涌现出来。 那是傍晚时分,天边的夕阳渐渐沉下地平线,光线越来越昏暗。 一场激烈争斗后的荒野,异常寂静,只有狂风打着旋刮过的声音。 地上到处是大宋和北夷士兵的尸体,横七竖八,不可计数。 鲜血浸透了整片大地。 苏仪清独自站在这片战争残骸的最中间,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大声叫着蒙恩的名字,却没有人回答自己。 她开始翻动地上僵硬的兵士身体,她找到了赵阿婆的儿子,虽然她没见过他,可她知道他是。 她还找了没有生息的汗木,朝鲁,甚至莫根,但就是没有蒙恩。 苏仪清边找边哭,天越来越黑,气温越来越低,她一直找不到蒙恩,偌大一片天地,只剩下她自己。 天终于黑了下来,狂风仍然在呼啸,仿佛无数冤死的亡灵在痛哭。 苏仪清浑身已经被冻僵,可她一直没有停止,仍在不停在寻找。 这时,她翻过来一个人,那人满脸血污泥浆,她用自己的衣袖擦着他的脸,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她直觉这是个很重要的人,可却就是看不清他的容颜。 她浑身颤动,放声大哭起来。 就在这时,天边隐隐传来蒙恩的声音:“仪清,是我,醒醒。” 苏仪清猛地直起身,用力朝着声音的方向跑去,可是怎么跑都跑不出那片战场。 她大声喊着:“蒙恩,我在这里。”声音却被狂风撕碎消散。 就在她心急如焚的时候,地上有个人突然抓住她的脚踝,她惊恐低头看去,竟是毕格一身血污倒在地上,胸口还有个大洞在冒着血。 苏仪清吓得大喊一声,跌倒在地。 而这一跌,竟然将她惊得醒了过来,她终于睁开了双眼,看到了温暖的光线,和眼前她在梦中一直寻找的蒙恩线条坚毅的脸庞。 苏仪清紧紧抱着蒙恩,让他身上炙热的温度逐渐驱散梦中的寒冷,感受他不断落在自己额头上的吻,一颗乱跳的心也慢慢平复下。 过了许久,苏仪清终于重新睁开双眼,抬头看着蒙恩,细白手指抚上他的脸颊,轻声说:“我梦见大宋和北夷开战,梦见满地都是死去的兵士,而我找不到你了,蒙恩,我好怕。” 蒙恩愈发紧地拥着苏仪清,声音低沉:“怎么会找不到我呢?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粘着你,你想甩都甩不掉。” 说着,蒙恩低头衔住苏仪清的柔软唇瓣,轻轻厮磨。 这个吻不似他之前那般热烈,却带着满腔眷恋和抚慰,这个温柔的吻让苏仪清温暖起来,将她从那个阴冷地狱般的噩梦中逐渐拉了出来。 她抬臂手臂,圈住蒙恩的脖颈,慢慢回应着他的吻。 蒙恩感受到苏仪清的主动,明显僵了一瞬,接着立刻热烈地回应,搂着苏仪清腰背上的大手也开始不安分地揉捏起来。 两人吻得难舍难分,蒙恩情之所至,难耐地将苏仪清按倒在床上。 作者有话说: 蒙小恩开心:老婆竟然主动了! 作者惆怅:傻孩子,能多抱一次算一次吧…… 第72章 蒙恩对苏仪清向来没有抵抗力, 每次只要抱着她,都想要她,更别提此刻她第一次主动回应着自己的吻。 也许是噩梦让苏仪清心有余悸, 而蒙恩的怀抱和亲吻如此温暖,让苏仪清今夜也尤其热情。 两个人在仲秋的夜里, 抵死缠绵。 蒙恩心中仍记挂着仪清这几日身体不适,只要了她一次,却是最满足的一次。 一切风平浪静之后,二人身上都已汗湿。 最后时刻灵魂仿佛都在颤抖的感觉仍然未消散,蒙恩闭眼回味了片刻, 才对怀中仍然喘息不止的仪清说:“我去拿水来洗。” 苏仪清却紧紧搂着蒙恩说:“别去, 再抱抱我。” 蒙恩轻抚着苏仪清柔腻的美背,有些心疼地说:“这一路上,你见到的大宋民众生活太过困苦,总是有些闷闷不乐,又想到这原因是大宋朝廷压榨民众,只为大兴兵力打北夷, 才会做这个噩梦。” 苏仪清一动不动地伏在蒙恩胸前, 待呼吸平复了,才开口说话, 声音闷闷地:“我爹爹和兄长是为了保护大宋的江山才去世的, 如果他们今日还活着,看到大宋百姓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后悔。” 她轻轻抚摸着蒙恩右胸那道长长的伤疤,接着说:“我不愿看到战争纷乱, 可是, 蒙恩, 你说这场仗是不是不可避免?甚至……只有打仗才可以有机会改变现状?” 蒙恩侧头轻吻仪清额角,说:“我也不知道,就像你曾对我说的,很多事情是老天安排的,就像老天把你送到我身边,所以我们一起等着看,接下去老天会安排什么。” 仪清“嗯”了一声,把自己更深的埋进蒙恩的怀中,听着他胸膛中有力坚定的心跳,心里渐渐安定下来,沉沉睡了过去。 * 第二日,因为盛阳城已经不远,蒙恩也不急着赶路,吃完早膳,又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直到辰时末才向不远处的盛阳城出发。 到达盛阳城快到午时了。 车辇是从北门进入盛阳城的,苏仪清远远从车窗中看到北门外那个半圆形的瓮城,立刻坐直身体,俯身在车窗边,认真地看着。 两年前,她就是在这里踏上了和亲的路。 这一路上,她曾数次想象自己再回到这里,会有什么样的心情。 如今真的近在咫尺了,她发现自己预料的种种起伏都没有发生,心中只有一片无波无澜。 自古和亲公主大多没有善终,出发去和亲都是九死一生,很幸运,自己是生的那个。 上天眷顾,让自己遇到了他。 看着前方不远处骑在马上蒙恩高大挺拔的身影,苏仪清只觉得心安,只要有他在身边,两个人能在一起,那么是在鹿寨还是在盛阳,又有什么区别? 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蒙恩回头,和苏仪清的视线相对。 苏仪清对他露出甜美微笑,蒙恩嘴角亦勾起笑意,勒停大黑马,待仪清车辇行至身边,和她并行,低声问:“怎么?想念你夫君了?” 苏仪清认真思索片刻,竟真的回答:“嗯,的确很想你。” 闻言,蒙恩愣怔片刻,接着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却又故作镇定地说:“大庭广众的,别闹。” 车辆渐渐驶过,除了毕格,谁都没有注意到城门之上有一队九门侍卫,面无表情注视着他们穿过北门,进了盛阳城。 蒙恩一直惦记着仪清的身体,所以入住客栈后,他先让毕格去请大夫。 涉及王妃的事情,毕格总是很上心,大夫很快就来了。 出于避讳,毕格将大夫送至苏仪清房间门口,自己并没有进去。 当时蒙恩没在房中,他正在楼下跟客栈老板交待着,晚膳要给苏仪清准备些清淡饮食。 南璃看大夫已经把腕枕这些物品准备妥当,准备下楼去叫北夷王上来。 苏仪清其实并没有觉得自己身体有什么问题,因此也不甚在意,她叫住南璃:“也没什么事,先不用叫他上来,你来帮我把袖子挽一挽。” 南璃只好上前,将苏仪清的袖子半卷起来,露出半截雪白皓腕,置于腕枕之上。 这大夫年纪倒不大,三十岁左右年纪,模样斯文,一副书生样子。 他见苏仪清仪态端庄,面容娇美,梳着已婚妇人发髻,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少妇,也不敢多看,只是客气地说了声:“失礼了。”才伸出三根手指,按了一会儿脉象。 让苏仪清换了另一只手,垂眸按了一会儿,接着问道:“太太最近可有食欲不振,困乏无力的现象?” 南璃在旁连忙点头称是。 大夫点头,低头拿出一张信笺,开始写药方,同时说:“这位太太是喜脉,脉象很稳,没什么问题。我给开张方子,你们看想吃,就吃几副药,不想吃也可。” 此言一出,苏仪清一下子愣住了,倒是南璃立刻惊喜叫道:“大夫,你是说公……我家夫人有孕了?” 大夫头都没抬,说道:“对。” “当真?”南璃还是不敢相信。 她特别盼着公主能早日有个小宝宝,闲着无事,她已经和西后院的乌兰一起做了好多小肚兜,小衣服,就等着公主能生个小娃娃出来穿。 大夫有点奇怪的看了眼南璃,这个侍女怎么看起来比正主还要开心? 他点头说:“我医药世家,诊断个喜脉,应该是万无一失的。” 说着,他已经写完药房,交给南璃,又对苏仪清说:“太太目前胎像很稳,不过还是要多注意休息,还有房事也暂停停,三个月以后就无妨了。” 苏仪清刚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听到大夫如此嘱咐,又一下子红了脸,想起这几日,每晚蒙恩都要得很凶,不由有些后怕。 看大夫收拾着东西要离开,苏仪清连忙稳了稳心神,轻柔开口:“大夫,我有一事相求。如果我夫君问到大夫,还烦请大夫暂时隐瞒。” 这个大夫停下动作,有些困惑看向苏仪清。 苏仪清笑着解释:“我夫君太过小心,总是紧张过度,我想等稳定后再自己告诉他。” 这是人家夫妻的家务事,大夫点头答应,背着药箱离开。 将大夫送到房门口回来,南璃开心得眉开眼笑,一路小跑回来对苏仪清说:“公主,这可真是太好了!” 苏仪清一直没想过孩子的事,也从未和蒙恩谈过,而且她月事一向不太准,却没想到竟然不知不觉就有了。 她抚着自己小腹,想着有一个孩子,一个她和蒙恩的孩子,不由觉得很神奇,又涌起一股甜蜜和幸福。 看着南璃兴高采烈的样子,苏仪清嘴角也渐渐弯起,嘱咐说:“南璃,刚才我对大夫说的,你也要记得啊,先别告诉蒙恩,他太紧张了,要是让他知道,一定会闹得鸡犬不宁。反正大夫说我脉象很稳,就等我们回到北夷再对他说。” 南璃有些犹豫,问:“可这一路上,公主确实是要注意不能劳累,让北夷王知道,他也能照顾下公主。” 苏仪清想了想,又说 :“那就先对他说,我有些水土不服,需要休息调理,不能劳累,想必他定会听的。” 南璃虽然还有些顾虑,不过她想起之前,有一次公主不过是有些着凉,蒙恩那脸色黑得像是要杀人,差点把房子拆了,于是南璃也觉得这事公主的建议也不是没有道理。 二人正商量着,只听见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蒙恩连门都没敲,急急推门进来,他扫视了屋子一周,快速问:“大夫呢?我听毕格说他把大夫请来了?” 苏仪清知道南璃一向有些怕蒙恩,于是拍了拍南璃的手,示意她先出去,才款款起身,拉着蒙恩的手,按着他坐在桌前,将刚才想好的理由告诉了蒙恩。 蒙恩果然十分焦急,慌忙着问:“怎么会水土不服呢?你明明是在大宋出生长大的……” 想了想,又十分懊恼地说:“早知道就不来了,这一路,你看你,又是水土不服,又是做噩梦,真不如待在北夷。” 苏仪清按住蒙恩的手,凑过去靠在他肩头,轻声说:“你急什么?大夫都说没有问题,注意多休息就好,看你说的,好像我得了什么大不了的大病。其实这次回来,我挺期待的,我也想回盛阳看看,而且特别想带你去苏家祖祠,让爹爹和兄长见见你。” 蒙恩揽住仪清的肩,想了想,说道:“好,那就明日在盛阳待一日,随意逛逛,后日去苏家祖祠见爹爹,然后咱们就往回走。” 这时,汗木在外面敲门,问道:“蒙恩,你在吗?” 蒙恩起身过去开门,见汗木脸色严肃,知道他有正经事要说,于是拉着他回了他和朝鲁的房间。 汗木关上门,快步过来低声说道:“刚刚接到鹿寨消息,说是找到科沁那两家人了。咱们临行前,我安排了可靠的人,已经去科沁接了那两家人去鹿寨,等你回去在询问。” 蒙恩垂眸思索片刻,问道:“他们说了什么吗?” 汗木似有迟疑,过了会儿才开口说话,声音压得更低,“说是他们两家去年多的那些牛羊,是鹿寨的人赶过去送给他们的。” 蒙恩转头看向汗木,眼中亦有震动。 过了半晌,他挥手让汗木出去,自己缓缓踱步到桌前,拿起一个茶杯慢慢在手中转着。 科沁,鹿寨,和这两个地方都有很深关系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毕格。 真的会是毕格吗? 作者有话说: 大家都是福尔摩斯,女鹅有小宝宝了~ 作者发愁:蒙小恩啊,xxj的娃会什么样呢? 仪清:不慌,还有我一半基因。 谢谢各位宝贝的祝福,mua~ 另外大家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内容,欢迎提议啊! 第73章 蒙恩坐在桌前, 仔细想着这两年毕格的变化和言行,脸色越来越沉重。 这是他自幼一起长大之人,亦是他童年记忆中, 为数不多给过他快乐和温暖的伙伴。 而自己在仪清这件事上,对毕格的确是有所亏欠。 蒙恩能感受到, 自仪清的事情之后,毕格对自己就不如原来亲近,不怎么在鹿寨常住,倒是经常待在科沁。 他也能感受到,毕格对仪清仍然有情, 总是惦念着她, 每次涉及到仪清的事情,毕格总是会特别关注,有时甚至比自己还细心。 这些蒙恩都知道,他自己甚至会暗暗吃醋不已,而他仍然让毕格留在身边,正是因为内心对他的亏欠, 以及对毕格自幼就建立的深厚信任。 只是, 最近他越来越感受到毕格的变化,他似乎在隐瞒什么, 或者在暗地计划什么。 如今认真回想, 毕格和科沁莫根关系颇深,而莫根曾拒绝出兵增援,一年前宋枫城去鹿寨走访,就是毕格一路随行, 也正是毕格建议举办大宋和北夷兵力比赛, 而在赛场上, 宋枫城遇刺受伤…… 这次出游盛阳,也正是毕格建议! 而这次出游的起因,为的是仪清! 思及此,蒙恩猛地捏紧手中茶杯,浑身肌肉紧绷起来。 蒙恩经历过很多凶险莫测的事,他从未畏惧过,可是不能是仪清。 蒙恩低下头,深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一切都是自己的猜测,也许不是真的,但是此事涉及仪清,他不能让她置于任何危险之中,一丝一毫都不行。 思量许久,蒙恩起身叫了汗木进来,低声对他说了明天的安排。 汗木明显有焦急神色,似要争辩什么,但蒙恩按下他肩膀,面色从未有过的郑重肃穆,又对他说了几句话。 汗木咬牙矗立半晌,终是认输般答应下来 从汗木房中出来,蒙恩径直来到毕格房间,在门外垂眸站了片刻,深吸一口气,抬臂敲了敲门。 很快,毕格打开房门,蒙恩带着一贯的吊儿郎当慢悠悠地进了房间。 毕格问道:“王妃怎么样?大夫诊脉说有什么问题吗?” 蒙恩径直走到桌前,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才开口回答:“说是水土不服,没什么事儿。” 毕格松了一口气,来到桌边一同坐下,“那就好,你不陪着她,来找我有事?” 蒙恩似是苦恼说道:“刚才仪清跟我说,她之前在盛阳时,每年都会去西边有座什么山上的归元寺拜佛,这次难得回来,她说再想去一次。” 毕格回答:“我知道归元寺,在盛阳西郊万云山,香火很盛,这没什么难的,陪着她去一次就行了。” 蒙恩说:“去一次的确不是难事,不过仪清说之前她去拜佛都是独自前往,方显得心诚,不让我跟随,这怎么能让人放心。” 闻言,毕格也觉得不妥,“那的确不行,她在此长大,万一被人认出,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是啊,我刚才劝了她半日,她却很坚持。你也知道,她倔强起来,谁说什么都听不进去的。”蒙恩支着下巴,真是十分苦恼。 毕格想了一会儿,说道:“要不这样?你表面答应让她独自前往,咱们在她身后随着,不叫她发现也就罢了。” 蒙恩一听,眼睛一亮,拍了下桌子,说:“这倒是个好主意,我偷偷跟着她,反正她也不知道。” 毕格笑笑,说道:“我跟你同去吧。” 蒙恩想了想,说:“行,这里你比较熟悉,有什么事情可以照应。我就不叫汗木去了,人太多容易被她发现。” 毕格微微一愣,反问道:“你不让汗木同行?” 蒙恩掀起眼皮,“怎么?” “无事,只是汗木一直跟着你,身手又好,难得见你出行不带他。” “这不还有你呢吗?左右不过是去拜个佛,不会有什么事。”蒙恩不在意地说。 毕格笑着答应下来。 * 第二日一大早,天色逐渐亮了起来。 毕格和衣靠在床头,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可见毕格一整夜并没有合眼。 他垂着眼眸,眉眼中带着阴沉和疲惫。 这时传来敲门的声音,蒙恩在门外问道:“毕格,起了吗?” 毕格仿佛被惊醒,立刻从床上起身,站起来却又觉得太急切了,故意磨蹭了一会儿,才去开门:“怎么这么早?” 蒙恩一脸无奈地说:“仪清说,拜佛要趁早,结果今早天刚蒙蒙亮就把我闹醒了,我刚送她上了车辇,就赶紧来叫你,咱们跟上去。” 毕格连忙说:“这么早啊?她已经出发了?那咱快点,别跟丢了。” 蒙恩也连声答应。 二人快速下了楼,到客栈后院牵了马出来,上马疾驰而去。 苏仪清的车辇速度不快,二人刚出了盛阳城西门就看到车辇的背影。 蒙恩和毕格也就不再着急,放缓速度,远远跟着那辆车辇。 万云山是盛阳城附近最高的一座山,高大险峻,山顶常年有白云环绕,因而得名。 而这座山最有特点的是,它东向一面,也就是朝着盛阳城一面坡度平缓,山上长满郁郁葱葱的树木,而它向西那一面则是像被刀劈过一般,壁立千韧,陡峭无比,下面还有一条湍急河流,别有另一番景象。 位于万云山中的归元寺历史悠久,每年大年初一,大宋皇帝会亲自来归元寺祭拜佛祖,祈祷风调雨顺,而每逢初一十五,整个盛阳城的百姓,更是会来归元寺拜佛祈福。 归元寺位于万云山的半山腰,从山东侧一路缓坡上行即可到达。 如今正是仲秋季节,层林尽染,漫山遍野的树木树叶都已成为深深浅浅的红色,当真是风景如画,异常壮观。 蒙恩和毕格骑着马,跟着前面的车辇,缓行在山路上。 山中静悄悄的,不闻人声。 蒙恩似是在欣赏山路两旁的风景,亦没有说话,过了半晌,他突然转头问毕格:“你有没有觉得今日这山里有些奇怪?” 毕格立刻回答:“哪里奇怪?” “按理说,这归元寺香火旺盛,怎么今日无一人上山拜佛?”蒙恩前后看了看,接着说:“你看我们走了这么久,没有一个人出现。” 毕格亦前后张望了下,回答:“也许今日不是初一十五,来的人就少些吧。” “是吗?”蒙恩歪头刮了下眉梢,语气平常说道:“还是有人封了这座山,不让其他人上山?” 毕格转头看向蒙恩,却见他依旧一副轻松自然模样,于是回答:“你想得太多了,谁能把山封起来啊?” 蒙恩哼笑一声,似是认真又似是玩笑说道:“自然是有权有势的人,比如大宋的太子?” 闻言,毕格勒停马匹,猛地转头看向蒙恩。 而蒙恩也目光沉沉逼视着毕格。 二人对视片刻,毕格突然笑了,垂眸看着地上层层叠叠的落叶,似在思索。 过了半晌,毕格开口,语气平静:“你都知道了?什么时候知道的?” 蒙恩盯着毕格,渐渐敛起笑容,说道:“刚刚。” 片刻后,蒙恩问道:“为什么?” 毕格却好似听到什么好笑之事,笑了出来,说道:“为什么?你不知道为什么吗?” 接着毕格盯住蒙恩,眼中露出压抑不住的恨意,说道:“明明你开始说你不会和仪清和亲,明明大汗已经同意将仪清许配给我,我那么喜欢她,从未如此喜欢过一个女子,她却被你抢走,她明明是我的,是我的!” 蒙恩看着毕格,脑中浮起他们自幼一起玩闹,一起骑射,甚至吃住都在一起的情景,这些情景渐渐褪去颜色,如今只剩下眼前这个一脸恶毒恨意的毕格。 蒙恩心中沉重,低声说道:“所以你和宋枫城勾结?甚至不惜出卖北夷?” 毕格低声喊道:“我没有出卖北夷,我只想要她,只要你不在了,她就是我的,就会是我的……” 说着,毕格脸上逐渐扭曲,他恶毒地看着蒙恩,咬牙说道:“蒙恩,都是你逼我的。” 说着,他突然纵马向前方车辇奔驰过去。 于此同时,后方树林之中突然出现很多影影绰绰的穿黑衣的人影,向着蒙恩过来。 蒙恩冷笑一声,从腰带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短刀,和扑上来的人缠斗在一起。 蒙恩身上功夫了得,体力又极佳,转眼地上已经倒了十来个黑衣人,蒙恩却仍然脸色未变,越战越勇。 话说毕格追上前方车辇,他逼停车辆,上前欲推开车门,却在伸手之时,犹豫了一瞬。 这车中是他心心念念的女子,他隐忍了这么久,如今终于可以不再以王妃相称,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对她倾诉,他对她的爱意。 也许她会因为蒙恩之事对自己生气,不过没关系,他会用一辈子的时间好好疼她爱她,让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其他人比自己更爱她。 毕格深深吸了一口气,甚至带上了如往常般和善的笑容,推开了车门,却见车厢之中空空如也,什么人都没有。 他笑容僵在脸上,愣怔片刻后,一把拎起旁边瑟瑟发抖车夫的衣领,厉声问道:“这车中的人呢?” 那车夫连声求饶,结结巴巴答道:“车中……本来就无人啊,是昨天有人雇我,让我早上赶着这车来归元寺,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毕格立刻明白,这是蒙恩故意试探自己的计谋。 蒙恩故意说仪清要独自前往,还说怕人发现,不让汗木同行,其实是让汗木护送仪清离开盛阳,而自己暗中通知了宋枫城,今日在路上安排了埋伏。 自己以为今日的安排万无一失,即可以趁汗木不在伏击蒙恩,又可以将苏仪清直接带走。 可却没想到这竟是蒙恩的计谋,结果不仅暴露了自己暗中和宋枫城联系,更是会趁这个时间让汗木将苏仪清尽快送走。 作者有话说: 毕格:蒙恩,你这个大骗子! 所有人默默看着他…… 第74章 看着空空如也的车厢, 毕格咬着牙冷笑一声,无妨,只要这次能把蒙恩搞定, 仪清迟早会是自己的。 思及此,毕格调转马头, 向来路疾驰。 蒙恩这边依然在缠斗不休,只见他身手矫健,动作干净利落,虽然他是以一对多,不过看样子也并未落在下风。 毕格在旁观战片刻, 不由暗暗心惊, 竟未料到蒙恩战斗力如此之强,这么多人缠斗了这许久,竟然未见败势,可见这两年他功夫又精进了不少。 毕格见黑衣人无法占据优势,心中焦急,想着要不要自己也加入混战之中, 只是真的要和蒙恩拔刀相向, 他还是迟疑了一瞬。 而就在这一瞬,远处传来马蹄敲打地面的嘈杂声音, 毕格抬目望去, 竟看到太子一身玄衣在一队九门侍卫的护送下,朝这边过来。 此时,和蒙恩缠斗的黑衣人们也听到动静,注意到是太子驾到, 立即停下打斗, 纷纷跪拜迎接太子。 蒙恩嘴角带着一丝冷笑, 眯起眼睛看着宋枫城一路行近,浑身肌肉紧绷,准备随时出击。 待宋枫城来至眼前,蒙恩站得笔挺,脸上露出一丝不屑之意,冷笑着说:“堂堂一个大宋太子,总是做这些偷偷摸摸的事,上次仪清去北夷,就想偷摸抢回去,这次又是如此,你就不怕被人笑话?” 宋枫城脸色阴冷,丝毫不为蒙恩挑衅的话所动,他平静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蒙恩,说:“北夷王倒是会先发制人,孤还想问问北夷王,你隐藏身份来盛阳,对大宋图谋不轨,该当何罪?” 蒙恩一听,就知道宋枫城是要倒打一耙,他懒得和宋枫城废话,只是微仰着头,桀骜站着,不屑地说:“我没兴趣跟你说这些废话,要打就打,正好我好久没痛快打一架了。” 宋枫城却胸有成竹地微微一笑,说:“孤知道北夷王身手不凡,而且向来骁勇善战,只是靠武力解决,向不是我大宋的长项,所以孤其实想让北夷王自己决定,是束手就擒还是要负隅抵抗?” 说着,宋枫城翻身下马,走向身后一辆车辇。 直到此时,蒙恩才注意到,在一队九门侍卫身后,还停着一辆小巧车辇,装饰得精美奢华,车门紧紧关着。 蒙恩想到什么,脸色顿时一变,眼睁睁看着宋枫城走到车辇旁边,缓缓打开车门,车中装修奢华,红色绸缎坐垫,紫檀小几上甚至还摆着香炉和一盘精美点心。 而苏仪清正斜靠在车座上,她被缚住双手,嘴巴也被布条封住,无法出声。 一见车内之人,蒙恩目眦尽裂,他立刻冲上前,却被九门侍卫拔刀拦下。 蒙恩二话不说,直接动手,瞬间就放倒了两个人。 不过九门侍卫均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功夫高强之人,而蒙恩也因为苏仪清而心神大乱,露出破绽,结果被其中一个侍卫刺中左肩,蒙恩动作因此滞了一瞬,立刻被其他人围住,用刀团团抵住。 蒙恩浑身肌肉紧绷,目光似是要将人撕裂,大喊了一声:“宋枫城,有本事你对着我来,你要敢动她一下,我一定把你千刀万剐。” 苏仪清见到车外情景,亦是无比焦急,可她嘴巴被布条紧紧束缚住,发不出声音,亦无法动作,见蒙恩被刺中,一双美眸中顿时盈满泪水。 宋枫城对蒙恩的话置若罔闻,他目光一直粘在苏仪清身上,见她流泪,他表情逐渐扭曲,上前一步手指勾起苏仪清下颌,声线温柔:“仪清,你曾经只看着我的,如今为什么会为了他流泪?” 苏仪清被迫仰着头看向宋枫城,目光里带着失望和憎恨,她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曾经风清儒雅的宋枫城竟然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宋枫城却丝毫不在意她的目光,只是迷恋地看着她,手指摩挲着她细腻白皙的下颌肌肤,轻声说道:“仪清,此生孤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让你去北夷和亲,不过没关系,孤做错了,就会把这个错误纠正过来。这天下都是我的,你也是我的,孤会让你重新回到我身边。” 蒙恩见宋枫城对苏仪清如此行为,只觉得心中似乎要爆裂一般,正要暴起重新厮杀,却突然听到旁边传来毕格震惊地喊道:“太子殿下,你刚刚说什么?你想要仪清?” 原来宋枫城满心满眼都在苏仪清身上,压根没注意毕格已经来到车辇旁边。 而在场其他人都知道毕格是太子的人,因而也未在意。 闻言,宋枫城转头看了眼毕格,带着鄙夷冷笑着说道:“你是什么东西?还妄想我的仪清?” 毕格脸色惨白,满眼不敢相信,说道:“你明明答应我……” 宋枫城从未把毕格放在眼中,只是轻蔑地瞥了一眼,对九门侍卫挥了挥手,之后就回头重新看向苏仪清。 眼看侍卫离自己越来越近,毕格脸色灰败,四周都是太子提前布下的埋伏,而苏仪清则全心全意只是看着被九门侍卫困住的蒙恩,毕格突然感到一丝嘲讽。 自己苦心谋划了这么久,却没想到最后是为太子做了嫁衣裳。他心心念念的仪清,此刻却连眼神都不给自己。 在这场斗争中,自己到底算什么? 仿佛他在一场竞赛中拼尽全力想要取胜,最后才发现自己连入场的资格都没有。 可即使如此,他还是迷恋地看着苏仪清。 他仍然记得第一次在关下镇鹿寨见到她的情景,她穿一身青色衣裙,飘逸美丽得简直不像这人间的女子,更别提她还如此善良温柔。 自那以后,他眼中心中就只有她,他所有的行为,所有的选择,也都是为了她。 即使她不愿看自己一眼,毕格还是不后悔所做的一切,再来一次,他还是会如此选择。 可是,如今却是宋枫城要得到她了。 毕格看着不远处宋枫城的背影,只觉得恨意直冲头顶,为什么他能得到她? 这些思绪都在电光火石间发生,还未等九门侍卫走进,毕格突然拔出身侧短刀,朝着宋枫城扑了过去。 宋枫城此时正背对毕格,他未料到毕格会如此疯狂,竟会连性命都不要,所以也未防备。 毕格离得太近,宋枫城感到后面有危险袭来时,已经来不及动作,只能本能地侧身躲闪。 宋枫城躲过了毕格致命一击,却还是被他刺中左侧腋下,划出一道鲜血淋淋的伤口。 此时周围的九门侍卫见毕格突然动作,立刻飞身上前,就在毕格刺中宋枫城那一刻,几把长剑也已经没入毕格后心。 毕格踉跄着向前一扑,俯倒在车辇上,正扑在苏仪清脚边。 他身后中剑,大股鲜血从口中涌出,却仍努力向前倾,一手用短刀将苏仪清缚手的绳子割断,另一只手奋力抬高,似乎想去抚摸苏仪清的脸庞。 毕格喉咙中发出闷声,不断叫着她的名字:“仪清,仪清……” 就在毕格动作的同时,蒙恩趁着侍卫们被引去注意那一刹,立刻反击,矮身闪过对着自己的几把刀,同时捏住正对自己那人的手腕,借他的刀将左右之人手臂划伤,顺势夺下刀向后刺伤那人。 接着蒙恩顾不上身后其他人的攻击,向苏仪清那边狂奔。 而苏仪清看到蒙恩那边凶险,压根无暇注意到毕格的情况,感到手上的束缚消失,她下意识的想起身迎向蒙恩。 毕格此时却已经是强弩之末,他眼看就要摸到苏仪清的脸颊了,却在最后那一霎那被苏仪清的起身再一次错过。 鲜血不断从毕格后背涌出,毕格视线越来越模糊,却依然跟随着苏仪清的身影。 苏仪清边扯开束口的布条,边匆忙跳下车辇,朝着蒙恩的方向奔过去。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只是短短一瞬,在场的形势已经发生变化。 宋枫城因为被毕格刺伤,已经被训练有素的九门侍卫迅速拖到车辇后方安全地方。 蒙恩一手将苏仪清护在身后,另一只手握着短刀,朝着宋枫城。 此刻他只有一个目标,就是要护苏仪清周全离开。 看着九门侍卫和黑衣人逐渐向自己靠拢,蒙恩注意到左侧不远处有一匹马,他握着苏仪清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侧,压低嗓音,说:“上马。” 苏仪清本要说话,她想问蒙恩,那你呢? 可是她知道此时千钧一发,哪有时间给自己和蒙恩商量对策,而自己留下只能是蒙恩的拖累。 苏仪清只是嗓音颤抖着低声问了句:“你会回来,对吗?” 蒙恩瞥了眼苏仪清,那一刹那他眸中涌起她熟悉的深情,甚至还有桀骜笑意,蒙恩嘴角勾了勾,说:“当然。” 和蒙恩对视一瞬,苏仪清咬牙最后用力握了握蒙恩的大手,朝着那匹马奔去。 可就在苏仪清要跑到马旁边的时候,从侧旁蹿出一个九门侍卫,向她扑去,想要将她拖住。 此时蒙恩已经被侍卫缠住,脱不开身。 就在那一刹那,毕格爆发出最后的力气,扑过去抱住那个九门侍卫的腿,同时大喊一声:“仪清,快走!” 那个九门侍卫回身毫不犹豫将剑插入毕格后背,再回头时,苏仪清已经上了马,疾驰而去。 毕格趴在地上,口中涌出的鲜血又粘上泥土,糊住了他半边脸,他的眼神依旧锁定在那个苗条的身影上,贪婪地看着。 生气渐渐流逝,毕格眼前越来越黑,他喃喃地动了动嘴唇,无声地又叫了声:“仪清……”最后停止了呼吸,眼睛却依然大张着,看向仪清的方向。 仪清听到背后传来刀剑碰撞声音,她知道毕格为了拖住侍卫,已经身亡,也知道蒙恩正在尽全力缠住侍卫,给自己争取时间逃跑,她无暇回头,只是一味闷头策马狂奔。 作者有话说: 作者:毕格,一路走好…… 可是为什么心情有点复杂? 第75章 身后打斗的声音越来越远, 苏仪清不敢放慢速度,她大概辨认了一下方向,一直纵马向北方疾驰。 苏仪清知道这是在大宋地界, 宋枫城必然会倾尽全力要找自己,她不敢回盛阳城, 更不敢去有人居住的地方,只能一路往北,向着归去北夷的方向。 一直到太阳偏西,天色渐暗,距离盛阳已经有数十公里之外, 苏仪清才逐渐放缓速度, 她看到附近有个村庄,纵马缓缓过去。 这个村庄是大宋非常普通的一个小村子,里面只有十几户人家,每家人家的房屋都是土房,破败不堪。 苏仪清不敢声张,只来到村头那家, 翻身下马, 牵着马进去院子,轻轻敲了敲破败不堪的木板门。 是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娃前来开的门, 那个娃娃又瘦又小, 面有菜色,见是不认识的人,神色怯怯的,问:“你找谁啊?” 苏仪清还未答话, 一个衣衫破旧但是很利索的老婆婆从屋内掀开帘子出来。 她看到苏仪清一身绸缎衣服, 虽然风尘仆仆神色沉重, 但难掩一身贵气,连忙上前几步,扯过女娃,说道:“我们家已经什么人都没有了,你们还来做什么?” 苏仪清此时疲惫不堪,经过这一天起伏,精神亦已经支持不住,双腿不停在颤抖,她扶着门框,轻声说道:“老婆婆,我没有恶意,只是能不能……” 说到这里,苏仪清只觉得眼前黑云一片,接着便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梦中,苏仪清又回了万云山,那条山路本来曲折幽静,是一处风景极美的地方。 可是此时却充斥着打斗的声音,她看到毕格毫无生气地俯在地上,宋枫城站在不远处冷笑连连,而蒙恩被一群黑衣人围攻缠斗。 她想要喊他,却担心他分心,只能紧张地盯着他,心中焦急不已。 这时,蒙恩仿佛有感应一般,突然转头看过来,和自己四目相对。 只见蒙恩露出一丝让自己心安的笑意,用口型说:“仪清,等我。” 那一刹那,仪清猛地醒来,额头冷汗淋漓。 她愣怔片刻,不知身在何处,看着头顶挂满灰尘的破败屋顶,她才逐渐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昨晚到此刻种种回忆涌入脑海。 * 昨晚,蒙恩比平时沉默,一切如常地黏着苏仪清,洗漱之后更是迫不及待地把她压在床上肆意亲吻。 只是他想有进一步动作的时候,苏仪清却搂着他的脖子,软绵绵地说:“夫君,大夫说让我多休息,尤其说……房事不能太频繁。” 蒙恩正埋头在她肩窝啃噬,闻言支起手臂,有些迷茫问道:“为何不行?” 苏仪清只能搂紧蒙恩,把脸埋入他胸膛,娇软地说:“反正大夫如此交待,说我身体虚弱,需要休息,你就不能忍忍吗?” 蒙恩为了苏仪清,哪有什么不能忍的,只是仍不满足,依旧抱着她亲吻了好久,才放开她,平躺在一边,一只手臂仍然将苏仪清紧紧搂在怀里,不满意地嘟囔:“大夫管得可真多。” 苏仪清知道蒙恩在外面沉稳坚定,在自己面前才从来不掩饰他的天真心性,也就任他抱怨,只是依偎在他怀中,想象着回到北夷之后,告诉他有孕的消息,蒙恩将会有多么开心,肯定还会很得意,她似乎都能看到他爽朗大笑的样子。 想到这,苏仪清不由自己也暗暗抿唇笑了。 这时,蒙恩伸臂从脱在旁边的衣服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红绸布包,塞到苏仪清手中,似是不在意地说:“打开看看。” 苏仪清依言打开,里面装了一条银链,拎出来后,下面坠着一块红色玉石。 她看着这玉石眼熟,拿在手中仔细看看,竟然是代表北夷王身份象征的红色玉符。 苏仪清不禁诧异地抬头看向蒙恩,不知他这是何意。 蒙恩脸色如常,从她手中接过银链,解开绊扣,将银链戴在她颈上,边说:“在北夷,银链向来是情人之间定情的信物,表明两个人要生生世世连在一起。我早就想送一条银链给你,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吊坠,今日下午出去时,我恰好经过一家银饰店铺,进去看到这条链子不错,就让掌柜的把这红玉玉符镶成吊坠……” 苏仪清连忙说:“这可不行,这个玉符怎么能给我?” 蒙恩倒不着急,先是欣赏了一会儿红玉玉符映衬得她肌肤更加莹白,然后歪头吻了下她,才接着说:“没说要给你,就是先让你戴几天,等我找到别的吊坠,再换回来。” 见苏仪清还在迟疑,蒙恩把她按在怀里,说:“好啦,你我还要分这些吗?难不成我还担心你会想夺北夷王之位?” 闻言,苏仪清也就不再争辩,软软地伏在蒙恩胸膛上。 这时,又听蒙恩说道:“仪清,这盛阳城中没什么好玩的,咱们明日就出发去你家祖祠吧。我和毕格要去拜访一个他在这里的朋友,所以让汗木带着你们先出发,我和毕格晚点赶过来。” 苏仪清不疑有他,答应下来。 许是因为怀着身孕,苏仪清晚上睡得极沉,第二日早上她醒来时,身边已经无人,想来是蒙恩和毕格先出去了。 苏仪清起身,打算和南璃朝鲁一起吃个早膳再出发。 却没想汗木已经等在门外,看到苏仪清出来,立刻说:“王妃终于起身了,我们出发走吧,东西都收拾好了。” 苏仪清诧异问道:“怎么这么急?” 汗木为人老实木讷,从来不会掩饰,此时神色就有些不对,口中说着:“是蒙恩让我们早点出发。”他眼中却流露出焦虑神色。 苏仪清见此,不知为何,突然心中一慌,脱口问道:“蒙恩到底干嘛去了?” 汗木想起昨日蒙恩嘱托,低头掩饰,只是搪塞说道:“他和毕格出去了,让我……” 只说了一半,却被苏仪清打断,她正色严肃说道:“汗木,你向来不会说假话,如果你是真的为蒙恩着想,就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情,蒙恩到底去了哪里。” 汗木为难片刻,后来想起过去两年,每次遇到难事,王妃向来冷静理智,有时竟比蒙恩还要有主意,他咬咬牙,终是将蒙恩昨晚对毕格的怀疑和今日安排告诉了苏仪清。 苏仪清闻言,脸色大变。 许是怕苏仪清为难,蒙恩从未对她提过大宋在北夷安排内应这样的卑劣行径,结果没想到不仅有,而且竟然是毕格。 苏仪清何等聪明,立刻想明白其中原因,必然是因为自己,让毕格对蒙恩心生恨意。 既然如此,蒙恩如此安排,岂不是让自己处于危险之中? 思及此,苏仪清拉着汗木手臂,急急说道:“你怎么能让他独自前往?还不赶快跟上去?” 汗木沉重说道:“我确是想和他一起前往,可蒙恩昨晚郑重把王妃托付于我,还有南璃和朝鲁,我答应了蒙恩。如果你们有什么闪失,就算我赶去陪同蒙恩,他也会怪罪于我……” 苏仪清焦急万分,声音肃穆:“汗木,蒙恩不仅仅是他自己,他还是北夷王。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蒙恩出了事,北夷无主,会发生什么事?” 二人还在争执,觉突然见朝鲁几步跑上来,急急说道:“姐姐,街道那边来了一队骑马的官兵,好像是朝这边来了。” 汗木快步走到走廊尽头推窗看去,脸色一变,回身对苏仪清说:“王妃,是九门侍卫。” 苏仪清也快步上前,她一眼就认出一队侍卫围绕之中那人,正是一身玄色长袍的太子宋枫城。 她心中一沉,他们本来是隐藏身份出行,竟被宋枫城知道了行踪,想来毕格之事竟是真的。 如此一来,蒙恩岂不已经处于危险之中? 此时眼看宋枫城和侍卫们马上就要抵达客栈,时间紧急,苏仪清抓住汗木手臂,快速说:“汗木,宋枫城想要找的人是我,我拖住他,你们尽快离开……” 汗木和朝鲁同时说:“这怎么行?” 苏仪清声音沉稳,继续说道:“你们听我说,如果我们都留下来,汗木一个人要护住我们三人,他们人数众多,而且九门侍卫均是万里挑一的武功高强之人,最后结果十之八九所有人都被他们带走。而如果此刻你们马上离开,出城之后,汗木即刻赶去帮蒙恩,只要蒙恩没事,他一定会回来救我。另外,你们放心,宋枫城不会害我性命,这个我有把握。” 见汗木似有动摇之意,苏仪清不再多说,急着推他和朝鲁去南璃房间,伺机离开,同时正色道:“没时间多说了,我是北夷王妃,你们立刻按我说的做,这是命令。” 将汗木朝鲁推进南璃房间,苏仪清垂眸深深吸了一口气,提着裙摆款款下楼,刚刚迈下最后一阶台阶,就看到宋枫城被一群侍卫簇拥着进来客栈大堂。 有侍卫欲疾步上前,却被宋枫城拦住。 昨夜毕格传来消息,说了蒙恩和仪清今日安排。 可殊不知,宋枫城早就派了人守在客栈门口,盯着这一行人的行踪。 所以蒙恩早上让空车出发后,宋枫城就接到了消息,他知道这定是蒙恩的计谋,于是将计就计,待蒙恩和毕格离开后,他亲自带人来了客栈,来接他想念了许久的苏仪清。 宋枫城缓步上前,来到苏仪清面前,一年不见,她依旧白皙柔美,一双眼睛清澈灵动,褪去了少女的青涩,带上些成熟风韵,反而显得更加明艳动人。 按下心中汹涌情绪,宋枫城努力放柔声音,说道:“仪清……” 苏仪清却打断了宋枫城的话,她冷静平视着他,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声线温凉:“如今北夷和大宋已经是平等国家,您是大宋太子,而我是北夷王妃,按邦交礼仪,您该给我行礼。” 宋枫城面色未变,只是眼神瞬间阴冷下去。 如果说之前的宋枫城还有些清高儒雅气质,如今他已经彻底变成一个冷血无情的上位者。 宋枫城失望垂眸,片刻后,带着一丝阴冷笑意,说道:“北夷王妃?倒不知北夷王和王妃隐瞒身份,来大宋盛阳,有何意图?” 说着,他抬手挥了一下,身后的九门侍卫上来,欲架住苏仪清双臂。 却只听苏仪清沉声怒斥:“我是北夷王妃,你们哪个敢无礼碰我?” 宋枫城见苏仪清终于动怒,不似刚刚疏离冰冷,倒觉得舒服了些,他制止侍卫,上前低声对苏仪清说,语气甚至带着一丝宠溺:“仪清,今日孤定是要带你走的,于情于理都应如此,你听话些,好不好?” 苏仪清脸上露出少见的厌恶神色,甚至向后微微退了一步,拉开和宋枫城的距离,冷声说:“我自己走。”说着,她缓缓随着侍卫走出客栈。 门口停着一辆小巧车辇,连车凳都已经摆好,苏仪清缓步登上车辇时,回头看到客栈中的侍卫沿着楼梯跑下来,对宋枫城摇摇头。 苏仪清知道汗木那三人已经离开,略松了一口气,回身弯腰进了车厢。 作者有话说: 蒙小恩:呜呜呜,最后一次抱老婆,老婆没让,我不甘心! 作者:你要是知道她为啥没让,你更不甘心! 蒙小恩:她为啥不让? 作者:你猜? 蒙小恩哭着说:老婆,等我,我马上回来,看我操作。 第76章 苏仪清被宋枫城缚住双手, 带到万云山,目睹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打斗,她最终逃脱出来, 策马狂奔一整日,来到这处村庄。 苏仪清最后的意识, 是房中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和那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戒备的样子。 此时是夜深时分,屋内没有上灯,只有窗外月光洒进来,朦胧照亮屋内情景。 苏仪清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张木板床上,估计连床褥子都没有, 硌得身上发疼, 身上倒是盖着一床破烂不堪的薄被,被头的地方破了口,里面发黑陈年的薄棉絮都露了出来,散发出一股发霉的味道。 她忍着酸痛,艰难抬手摸着颈部,摸到那条银链和红玉玉符, 心中默默念着蒙恩的名字, 眼泪顺着眼角滚落。 人生真是无常,昨日此时, 自己还睡在蒙恩温暖怀中, 而现在竟和他分离两地,甚至不知他的安危。 他说过两个人生生世世要在一起,说要一直黏着自己,面对未来的事, 怎么突然间一切都变了呢? 苏仪清脑中全是蒙恩, 爽朗大笑的样子, 英姿飒爽的样子,甚至像小孩子一般洋洋得意的样子…… 她紧闭双眼,眼泪汹涌而出。 就在苏仪清崩溃无声痛哭的时候,她小腹传来阵阵隐痛,这疼痛提醒了她,此刻她已经有了蒙恩的宝宝。 这个有着蒙恩血脉的孩子,已经扎根在她体内,在安静地长大着。 而这个冥冥之中来陪伴自己的孩子,让苏仪清在悲痛中渐渐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和她有了血脉的羁绊,他怎么可能留下她一个人? 她又想起她骑马离开前,蒙恩最后看向她的眼神,带着浓浓眷恋,但绝不是道别。 苏仪清深深吸了几口气,抬手擦掉脸上泪水,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 蒙恩说夫妻一体,不欺不瞒。 他说他不会有事,那就不会有事,他说他会回来,那就一定会回来。 苏仪清在心中默默对自己说了几遍,渐渐冷静下来。 又躺了片刻,她摸索着坐了起来,想借着月光打量屋中情景。 不出意外,这屋中破败不堪,土夯的墙,灰土地面,除了几条简陋的长条木凳,基本没有家具。 她这边悉悉索索地动静,惊动了另一侧的老婆婆。 老婆婆坐起身,轻声问:“小娘子,你醒了?” 苏仪清张口想说话,却发现嗓子干渴难耐,声音嘶哑,只能发出些气声。 见状,老婆婆披着衣服下了床,倒了一碗水端回来,递到苏仪清手中,说道:“看你一身干干净净的,面也善,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娘子,这是遭了什么罪,成这个样子?” 苏仪清接过碗,水是冰冷的,她也顾不上了,小口喝干,清了清嗓子,嘶哑说道:“我本是北夷人,和我夫君想来大宋游玩一圈,没想到遇到了强盗,东西都被抢光了,和夫君也失散了……” 见苏仪清柔软可怜的样子,老婆婆说了声:“真是造孽。” 又问:“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苏仪清刚要说话,却突然听到远处传来马蹄敲地,纷乱嘈杂的声音。 闻声,苏仪清脸色一变,忍着全身酸痛下地,推开窗子借着月光,看到远处模模糊糊似是一队士兵骑马朝这边疾驰而来。 老婆婆倒是很镇定,她拍拍苏仪清的肩,转身去墙角柜子里翻了一套衣服出来,递给苏仪清,“这是我之前儿媳妇留下的衣服,你先穿上。” 这衣服是麻布做的,又硬又扎,还补着很多补丁,苏仪清来不及多问,连忙换上。 老婆婆又从墙根摸了几把黑土,一边抹在苏仪清露在外面肌肤上,一边说:“一会儿你就说是我儿媳妇,其他什么都不用说,我来应对就好。” 刚收拾完毕,村子里就传来狗吠,那队官兵已经进来,挨家挨户地砸门。 老婆婆去开了门,官兵们立刻冲进屋中,扫了一圈,只看到苏仪清面色脏污,穿着一身麻衣,还有一个睡在床上刚被吵醒懵懵懂懂地小女娃,于是大声喝道:“家里都是什么人?把户籍拿来看看。” 老婆婆颤颤巍巍地去拿来,官兵们逐张看了一遍,问:“你儿子呢?” 老婆婆带着愤慨,说道:“我儿被拉走征兵去了,家里只剩我和儿媳妇,还有个五岁女娃,你们还想带谁走?” 大宋官兵目光苏仪清脸上扫了一圈,似有犹豫。 这时,那个五岁女娃却猛地从床上跳下去,对着一个士兵冲过去,大喊着:“你们把我爹爹还我。” 那个士兵怎么会把这样一个小孩放在眼中,推了一把,轻松就把她推出很远。 苏仪清惊呼一声,连忙扑上去抱起她。 苏仪清声音还未恢复,嘶哑异常,加上她衣衫破旧,皮肤也被污泥覆盖,在屋内模糊光线下,当真看不出半点原来的影子。 那个大宋士官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村姑会是北夷王妃,于是拦住士兵,挥了下手,几人纷纷离开。 好在女孩没收什么伤,只是大哭不止,老婆婆把孙女抱上床,哄了半晌,终于又把她哄睡了。 见苏仪清坐在床上,靠在墙边伤心郁结的样子,老婆婆过来,把那床破被子盖在她腿上,说:“小娘子,刚才那些官兵是来找你的吧?” 见苏仪清面色犹豫,老婆婆又说:“你不用告诉我,老太婆活了一辈子,看得人多了,分得出好人坏人,小娘子面善,不是坏人。” 苏仪清轻声说:“谢谢婆婆,你儿子是怎么被拉去征兵的?” 老婆婆叹了口气,说道:“一年前,朝廷突然说征兵,挨家挨户地抓人,我儿子就这么被拉走了。孩子娘本来身体不好,家里没个男人,实在活不下去,她跟人跑了,留下个五岁的女孩,我已经是半截黄土埋脖子的人,就是可怜我孙女春芽以后可怎么办啊……” 低头揉了揉发红的眼睛,老婆婆接着说:“这还没完,这群兵过段时间就会来一趟,看看还有没有能拉走去当兵的男人。刚那伙兵刚来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又来抓人的,我让你换衣服,只是不想让他们见到家中有个像你这样富贵的人,平白给自己惹来麻烦。只是他们进屋要查户籍,还盯着你看,我才想到可能是找你的,不过恰好我儿媳妇的户籍在这我这边,跟你也对得上,也算是你的造化吧。” 苏仪清再次谢过婆婆,见外面天色依旧黑沉,婆婆让苏仪清再躺一会儿。 只是苏仪清心中郁结烦乱,又怎么能入睡? 她想到大宋如今的□□,想到北夷,想到宋枫城,还有死去的毕格,此时只觉得更加思念蒙恩。 不知汗木有没有及时赶到,他们逃脱了没有?有没有受伤?严不严重? 只想了片刻,她便收起思绪。 她不敢放任自己沉浸在对蒙恩的想念之中,因为她知道,此时不是自怜自艾的时候,她要坚强起来,为了肚子里的宝宝,为了蒙恩,也是为了北夷。 苏仪清努力压下心中繁杂思绪,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苏仪清听到婆婆起床的声音,她也随之起来。 简单洗漱之后,婆婆做了锅稀饭,简单能填填肚子。 苏仪清本毫无胃口,可想着接下来有漫长回程,肚子里还有宝宝,她还是小口吃了半碗,又见那春芽似乎是没有吃饱,盯着自己碗中的稀饭,她便将碗推给了那孩子。 吃过早饭,婆婆问苏仪清:“小娘子有什么打算?” 苏仪清亦在思索,她身上有几样值钱的首饰,只是这荒野山村也换不到银两,而且自己一个女子独自行路,太过显眼,很容易被宋枫城派来的人抓到。 这时,春芽因为没吃饱,还缠着阿婆要吃的,可哪里有多余的粮食? 阿婆被纠缠得无奈,大声呵斥了几句,春芽哭了起来。 看着这家徒四壁的屋子,面黄肌瘦大哭的孩子,还有苍老的婆婆,苏仪清心情沉重。 她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又怎么能帮到这悲惨的一家? 苏仪清正郁结着,突然一个想法进入脑海,为什么不能一起离开? 这样自己和他们可以伪装成一家人,躲过宋枫城在路上的一路追查,而且到了北夷,自己也有能力可以多照顾他们。 至于老婆婆的儿子,可以留个信息给他,如果他回来了,可以去北夷和婆婆女儿团聚,或者再把婆婆和孩子送回来,都是可以的。 思及此,苏仪清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婆婆,并解释说:“其实我和夫君不是被强盗抢劫,而是被官兵追查,他们说我们是北夷细作,其实我们真的只是来游玩,却被安上了这样大的罪名……我夫君为了保护我,被迫跟我分离,让我回北夷等他。婆婆,如今你在这里生活如此悲惨,不如跟我同行,到了北夷,我也可以照应你和孩子。” 苏仪清这番话是实话,只是隐去了自己北夷王妃的身份。 婆婆狐疑问道:“你们真的不是北夷奸细?”还未等苏仪清回答,她却又恨恨说道:“其实就算是,又有什么关系?这大宋压根不给人活路……” 苏仪清没再说什么,只是静静握住婆婆的手。 婆婆思量半晌,叹了一口气,说道:“走就走吧,我一个快死的老婆子,无所谓在哪里,只是得替我这小孙女找个能活下去的路啊。” 苏仪清心情沉重,她点点头,郑重承诺:“婆婆放心,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尽力照顾好春芽。” 打定主意,二人又商议着如何上路。 婆婆家里有一辆老旧的马车,竟还有车篷,只是年久不用,木头破败不堪,不过好在还能用。 而正好苏仪清骑了一匹马来,可以用来拉车。 商量方定,苏仪清帮着婆婆收拾了东西,但其实也并没什么能收拾的,只是几件破烂衣服包起来,又拿了两条破棉被铺在车中,就是全部家当。 第二日一早,苏仪清依旧穿着婆婆儿媳妇的破烂麻衣,梳着简陋发髻,扮成村妇模样,带着婆婆和春芽,踏上回北夷的路。 作者有话说: 作者:蒙小恩啊,你要是知道仪清受了这样的苦,恐怕就是死了也会被气得活过来…… 蒙小恩咬牙:宋枫城,你给我等着! 第77章 这一路上, 苏仪清和婆婆以婆媳相称,而对春芽则扮作一对母女。 开始春芽对苏仪清很陌生,只是为了听婆婆的话, 在外人面前才叫苏仪清为娘亲。 过了几天,春芽发现苏仪清说话温柔, 对自己又极为和善,甚至比记忆中的娘亲对自己更好,渐渐地也和她愈发亲近起来。 也因为有婆婆和春芽的随行,这一路上遇到数次大宋官兵查询户籍,都顺利地遮掩了过去。 半个月后, 她们一行三人终于到达关下镇。 到达关下镇的时候, 已经是傍晚时分。 秋末初冬,日光短暂,气温降低,平日这个时候,关下镇街道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可今日,刚进入关下镇, 苏仪清就察觉这关下镇气氛与往日不同, 街上多了许多巡逻的宋兵,而且均是神情警觉, 似乎是严阵以待。 苏仪清将身上破烂不堪的棉衣裹紧一些, 低着头窝在车篷之中,尽量少引起这些官兵的注意。 她不敢在街上多做停留,也担心去客栈留宿会被宋兵严查,苏仪清脑子一转, 拉着马匹转入小巷, 朝着赵阿婆的家中方向过去。 来到赵阿婆家门口, 苏仪清不敢擅自露面,让婆婆去敲门。 过了半晌,门从里打开,一个北夷男孩身影出现在门口,竟是朝鲁! 苏仪清不敢相信地张大双眼,愣了片刻,连忙从车蓬中坐直身体,颤声叫:“朝鲁,是你吗?” 闻声,朝鲁亦愣怔片刻,随即扑了上来,见苏仪清正从车篷中探身出来,他辨认半晌,认出是苏仪清,喊了声“姐姐”,竟说不出话,大哭起来。 这时,屋内的赵阿婆和南璃听到动静,迎了出来,见朝鲁拉着一个村妇哭个不停,还不知发生什么,却见那人抬头看过来,眼中盈满泪水,轻声说道:“赵阿婆,南璃,是我。” 南璃立刻认了出来,却又不敢相信一般,捂着嘴哭了出来。 倒是赵阿婆瞥见不远处有巡逻宋兵经过,她连忙上前拉过朝鲁和南璃,小声阻止:“快别哭了,等会儿召来人,看你们怎么办!” 说着,又上前扶着苏仪清下了马车,顾不上和苏仪清说话,赵阿婆先吩咐朝鲁:“你去把马车拉到后院去,我带着你姐姐先进屋。” 朝鲁也知道自己刚才莽撞,不再多说,连忙拉着车进院。 而这边南璃扶着苏仪清,带着婆婆和春芽一起进了屋子。 关上房门,苏仪清被南璃扶着坐在桌旁,立刻拉过南璃的手,急忙问道:“你们怎么在这儿?” 原来那日在盛阳客栈,汗木按苏仪清的吩咐,趁她在大堂和宋枫城周旋的时候,将朝鲁和南璃带出客栈。 三人抓紧时间出城,汗木将朝鲁和南璃送到去北夷的路上,给了朝鲁一袋银子,让朝鲁驾车带着南璃,加紧赶路,尽快回到关下镇,又嘱咐他们不要住客栈,到赵阿婆家中等他汇合。 交代完毕,汗木就掉头去了万云山去找蒙恩。 朝鲁和南璃虽然担心苏仪清,可是他们知道,自己回去不但没有任何帮助,只能是拖累,不如回北夷找救兵,于是他们不敢停留,二人轮流赶车,只用了十天就到了关下镇。 本来,朝鲁和南璃想尽快赶回北夷,却没想刚到关下镇,就听到镇上的人说,朝廷似乎在查北夷奸细,所有进出嘉临关的往来人员,最近都被严格调查,已经抓了好几个人去了兵营,也不知后来放了没有。 如此一来,他二人不敢擅自过关,只好去找了赵阿婆,暂时住在她家。 赵阿婆受过苏仪清恩惠,也认识南璃和朝鲁,自然没有话说,留下了南璃和朝鲁,对外只说是来投靠的远方亲戚。 听说苏仪清被大宋太子抓走,赵阿婆急得整天念佛,祈求佛祖保佑善良的公主平安。 今日见公主回来,虽然样子狼狈,可毕竟平安无事,赵阿婆不知又念了多少句阿弥陀佛。 这时,却又听到苏仪清急急问道:“有没有蒙恩和汗木的消息?” 闻言,南璃立刻红了眼睛,她低下头不说话,朝鲁也沉默不语。 苏仪清见二人面色不对,目光缓缓扫到赵阿婆,声音坚定问道:“是不是有什么消息?” 赵阿婆面露不忍,犹豫半晌,终是开口说:“前两日,大宋在城墙上贴了告示,说是北夷有奸细潜入盛阳,欲行不轨,已经被大宋抓住并……” 虽然告示没有明说是北夷王蒙恩,可大家都知道这告示上的奸细所指为谁。 赵阿婆到底还是没说出“处死”两个字,她对蒙恩并没什么感情,只是想到此人是公主夫君,她觉得公主可怜,不忍告知。 见公主低头紧闭双眼,似在强忍悲痛,赵阿婆又劝解到:“唉,一切都是命,公主,您别太难过,还是得向前看啊。” 苏仪清无声无息地垂眸许久。 南璃握着苏仪清的手,哽咽着说:“公主,我知道您和北夷王感情深厚,可世事无常,谁能想到毕格……您千万想开点,如今您不是一个人,肚子里还有北夷王的血脉……” 苏仪清仍然沉默不语,她伸手抚上自己腹部。 此时月份还小,并没有显怀,尤其过去这段时间风餐露宿,又心情紧张,苏仪清看起来其实更瘦了一些,她手掌按在小腹上,默默感受着腹中的生命,仿佛这样和蒙恩就会有连接。 片刻后,苏仪清声音平和开口:“宋枫城一向狡诈,他故意放出告示,是为了扰乱北夷军心,也为给大宋出兵攻打北夷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蒙恩不会有事,他答应我会回来。 南璃开口:“可是……” 苏仪清打断南璃的话:“此事无需再提,在蒙恩回来之前,我们要做的是尽力守卫北夷,我还要平平安安把宝宝生出来,等他爹爹回来。” 见苏仪清神色坚定,大家也渐渐从悲伤无助的情绪之中安定下来。 南璃擦了擦眼泪,问道:“公主,现在关下镇被宋兵把守得像是铁桶一般,怎么才能通过关卡,回到北夷啊?” 苏仪清视线缓缓扫过屋中诸人,大家均看着自己,等她做主。 她心下思量,看如今情形,大宋必定是要发起战争,如今蒙恩不在,无人做主,自己要尽快赶回北夷。可自己定是关卡重点搜查对象,怎么才能通过大宋关卡呢? 这屋里的人都是老弱妇幼,硬闯必然不行,既然这边过不去,那就只能让北夷军队派人过来接,只是需要把消息传递过去。 而这样则需要有人通过关卡,进入北夷。 苏仪清将心中想法对大家讲了,朝鲁即刻说:“让我去。” 苏仪清思索片刻,摇了摇头,说:“不行,朝鲁和宋兵之前有过节,见过很多人,很难确保不会被认出来。” 如此说来,南璃和赵阿婆都有这样的风险,只有婆婆之前没来过关下镇,也没有人知道她和公主的关联。 刚刚听苏仪清他们说话,婆婆不由咂舌,原来这个小娘子竟是北夷王妃,更没想到她还怀着身孕。 婆婆一直以为王公贵族都是娇生惯养,吃不了一点苦,可这个小娘子这一路奔波流离,不禁从未抱怨过,更是对自己和春芽多有照顾。 如今仔细想想,这小娘子行事为人温柔可亲,又磊落大气,真真的是大家风范。 后来又听他们商议如何过关报信,可屋中其他人都不合适。 婆婆早就为苏仪清折服,又见大家看向自己,于是主动说道:“不过是过个关送信,让我这个老婆子去吧。” 苏仪清看向赵阿婆,问道:“如今过关,除了盘查严格,会有危险吗?” 赵阿婆在这关下镇过了一辈子,对这里极其熟悉,哪怕丝毫风吹草动她都会察觉。 赵阿婆思索片刻,说道:“过关还算正常,就说去北夷看望亲戚,应该无碍的。” 听闻,苏仪清才起身,缓步来到婆婆面前,握住婆婆的手,郑重说道:“那就谢谢婆婆,这一路多亏你照料,只能再多烦劳婆婆一次。我会手书一封,交由婆婆,婆婆只要见到北夷军士,交给他们即可。 时间紧急,大家商议方定,决定婆婆明日就去通信,苏仪清当夜给北夷穆将军写了一页书信,寥寥数语,只说蒙恩无事,自己在关下镇无法通关,让他伺机带人来接。 婆婆将书信叠好,放入贴身衣物的夹层里,藏得严严实实。 一切商议安定,苏仪清终于略略松了一口气。 这一路行来,辛苦异常。 苏仪清让南璃帮忙,好好沐浴一番,随后和南璃挤在一张木床之上,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天气难得的晴好。 因着之前苏仪清赠送了赵阿婆一袋金叶子,赵阿婆如今生活还算宽裕,她做了一大锅粥,还蒸了馒头,配着她自己腌制的咸菜,竟是苏仪清这几天来吃的第一顿饱饭。 用过早膳,婆婆就打算出发去关卡。 因为担心暴露行踪,苏仪清不便出面。 她让赵阿婆和朝鲁驾车送婆婆过去,自己将婆婆送至门外。 见婆婆似乎欲言又止,苏仪清握着婆婆的手,说道:“婆婆一切小心,如果发现有什么异常,一定要先保证你自己的安全。还有不用担心春芽,我定会照顾好她。过几天顺利回到北夷,婆婆就会和春芽汇合了。” 婆婆一把年纪,除了春芽,也没有其他牵挂。 这个北夷王妃是大善人,定会照顾好孙女,婆婆没再说什么,只是又牵过春芽,絮絮叨叨地嘱咐她要听王妃的话,不要乱跑,多吃饭之类的,就上了马车,随着赵阿婆和朝鲁一路走了。 赵阿婆的家离嘉临关并不远,驾着马车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 朝鲁将马车远远停在路口,婆婆拿起昨晚就准备好的包裹,挽在臂弯里,下了马车朝着关卡走去。 作者有话说: 作者:蒙小恩啊,你说说你关键时刻掉链子,你老婆最需要你的时候,你竟然玩失踪! 蒙小恩边哭边磨刀霍霍:老婆,你等我!姓宋的,你也给我等着!我很快就回来了! ……………………………… 推荐好友现言预收《失忆后嫁给前任他老板》 作者:橘子汽水加冰 文案: 云苏苏出身名门,更是古琴界公认的女神。 顺风顺水的她,连男友都是她曾经的爱豆——娱乐圈顶流沈廷和。 直到某天,云苏苏撞上沈廷和出轨。 * 为躲避沈廷和纠缠,云苏苏来到国外度假。 却不想遭遇意外,一觉醒来,失去了六年记忆。 陆沉让被医生叫去病房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云苏苏头上缠着纱布,身体缩成小小一团,在异国他乡的环境下,可怜地像只流浪小动物。 许是听到了动静,她转头看向他,语气还带着一丝迟疑:“你就是我老公?” 陆沉让沉默了一瞬,他本想否定,但肯定早已先理智一步:“是。” * 再后来,云苏苏陪陆沉让参加陆氏年会。 娱乐圈的一众大佬顶流在这会儿全没了平日傲气,毕恭毕敬地站在下首,一个接一个恭恭顺顺向老板陆沉让和老板娘云苏苏敬酒。 轮到沈廷和,却没了声音。 僵持了许久,直到身旁的前辈向他暗示,沈廷和终是微垂下头: “陆总好。” “陆夫人好……” * 初中时,陆沉让最为沉默寡言,是班里公认的困难学生。 没有人愿意理他。 只有云苏苏会。 可谁也没有想到陆沉让是b市名门陆家的孩子,初二那一年,陆家大张旗鼓地将他认了回去。 人人都上前去攀关系。 但是已经成为陆家掌权人的陆沉让,却始终没有等到他想等来的那个人。 ………………………… 第78章 赵阿婆和朝鲁等在马车里, 远远看着老婆婆走到关卡处,拿出户籍卡给宋兵看,并接受宋兵查询。 如今检查果然严格, 宋兵把老婆婆的包裹打开,里面所有物品都拿出来仔细查看, 并未发现异样。 眼见老婆婆将包裹重新包起来,打算过关,赵阿婆这边也都松了一口气。 这时,突然从赵阿婆旁侧疾驰过一队大宋兵士,他们骑着马来到嘉临关关卡处, 从怀中掏出几张画像, 交予兵士,并交代了什么。 那群兵士接过来看了看,立刻有人指着对着已经走过关卡的老婆婆。 带队的宋兵大喊喝止老婆婆继续前进,并带人向她冲了过去。 老婆婆此时马上就要走到北夷境内,她听到身后宋兵追来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 立刻慌张朝着前方跑去, 只是她人老体弱,腿脚也不利索, 哪里是身后宋兵的对手。 好在此时她离北夷关卡只有几步距离, 只要进入北夷境内,宋兵就不敢造次。 可就在老婆婆迈入北夷关卡线那一刹那,身后一名大宋军官突然抽出背后羽箭,一箭朝着老婆婆射了过去。 距离太近, 而这箭发出的劲道强劲, 这一箭竟然从背后直接贯穿了婆婆。 只见她被箭的惯性待得向前一扑, 被活活钉在地上,随即就被迎上来的北夷兵士团团护住。 双方士兵均拔刀相向,片刻后,大宋军官见婆婆似乎已无生气,也就作罢,挥手让宋兵回返。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赵阿婆还来不及反应,那边老婆婆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朝鲁按耐不住,想要冲过去,却被赵阿婆死死拉住,哽咽低喊:“你这样子冲过去,只能让他们抓住,我们得赶紧回去告诉公主。” 将满面泪水的朝鲁按在车蓬里,赵阿婆驾着马车返回家中。 苏仪清早就等在门口,见赵阿婆返回,急急迎了上来,询问情况如何。 赵阿婆拉着苏仪清回到屋里,先是沉默半晌,才哽咽着将所见情景告诉了苏仪清,又无力劝解道:“也许那婆婆并没死,消息也传递出去了,公主暂且不要心焦……” 苏仪清垂着眼帘,不发一言,只有颤抖的手指泄露出她抑制不住的悲痛。 她万万没有想到,宋兵竟会防范恶毒至此,否则她必不会让老婆婆冒险过关。 苏仪清又伤心又内疚,止不住浑身颤抖。 可这段时间经历了这么多波折,苏仪清早就清楚认识到,哭泣对事情没有任何帮助,她垂眸压抑着要翻涌上来的泪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过了半晌,苏仪清招手把春芽叫过来搂在怀中,低低颤声对她说:“以后我就是你娘亲,我会好好把你养大,我保证一定会让你好好长大……” 春芽懵懵懂懂,并不知自己奶奶发生什么事,不过这个娘亲她是极喜欢的,于是高兴地点了点头。 眼泪还是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苏仪清低头拭去,只是更紧地搂着春芽。 如今婆婆生死未知,消息是否传递出去也不清楚。 而看样子,大宋关卡肯定是再也无法蒙混过去,所有人只能待在赵阿婆家中等候。 一整个白日,大家都在压抑和沉闷中过去。 只是苏仪清仍然强作镇定,甚至还吩咐赵阿婆去买了一只鸡,说晚上给大家炖锅鸡汤。 夜晚降临,街上很早就没有了行人,只有一队队大宋士兵巡逻的声音传来,让每个人更加惶惶不安。 就在夜深人静时,外面忽地传来喧哗,人嚎马嘶,还有马蹄噔噔嘈杂敲击地面的声音。 苏仪清猛地惊醒,立刻起身坐直,推醒身边的南璃,让她去把大家都叫醒。 外面马蹄声是朝着这边而来,接着屋门传来急促敲门声,有人在外低声问道:“王妃可是在此?” 苏仪清一听,知道是北夷军士来了,心中一松,连忙过去开门,只见穆将军一身劲装站在门外,身后是一队北夷骑兵。 一年前和大宋之战,苏仪清曾不嫌脏累,在军营救援伤兵,此举得到了所有北夷军士的爱戴。 而这一年来,蒙恩也毫不避讳,经常带着苏仪清在军营走动,北夷王妃对待兵士们都很和善,所以在北夷军队中,王妃的威望极高。 此时,穆将军看到王妃,神色一喜,说:“幸好没来晚,王妃快随我们走。” 苏仪清还惦记着屋中诸人,让南璃招呼着大家,除了朝鲁骑马,其他人都坐进了穆将军准备好的车辇,骑兵将车辇围在中间,朝着嘉临关急速而去。 此次回去路上竟然很顺利,原来穆将军等人入关时,将驻守的大宋兵士一举全部虏获,牢牢地捆了起来,而他们回去时,救援大宋部队尚未赶到,他们直接穿过嘉临关,回到北夷境内。 穆将军带着王妃车辇,直接回到北夷军营,停在主帅中军帐前。 苏仪清在南璃搀扶下,从车辇上缓步下来,环顾四周,均是北夷军士。 她一颗心顿时踏实下来,仿佛是在外漂泊许久,终于回到家乡,见到了亲人一般。 穆将军派人带赵阿婆和春芽先去安顿,然后引苏仪清进入中军帐细谈。 在帐中坐定,苏仪清急着先问道:“上午来送信的那位婆婆如今怎么样了?” 穆将军摇摇头,说:“人已经没了,咽气之前,她从怀中掏出这封信给到守关士兵。幸好最近我担心大宋会来挑衅,一直带兵驻扎在嘉临关,所以这封信很快转到我手中。担心夜长梦多,我挑了一队精兵,今晚入了嘉临关去接王妃回来,好在王妃安好无事。” 纵是对婆婆的生死已经有了思想准备,苏仪清还是一时悲痛得说不出话。 她想起婆婆这一辈子生活困苦,尤其后来儿子被征兵强行带走,自己拉扯着孙女过得孤苦,死之前连一日好日子都没过过,她不由泪盈于睫。 这样的老人家到底犯了什么错?不过是个想过安稳日子的百姓而已。 而后面宋枫城对自己围追堵截,为了他的私欲,竟然可以牺牲无辜百姓。对救助自己的善良婆婆,下令缉拿,最终甚至下了杀手。 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太子,还有何德何能做这天下之主? 这时,又听穆将军问道:“最近,有传言说北夷王在盛阳已经遇害,大家都很担心,王妃可知北夷王如今情形如何?” 苏仪清低头拭去眼角泪花,正色说道:“蒙恩没事,只是在盛阳暂时受困,会尽快赶回来。而且,大宋对北夷应该很快就有动作,咱们必须马上准备起来。” 穆将军忧心说道:“可是,如今北夷王不在,将各个部落的部队集合在一起,大家群龙无首,恐怕很难调度。” 苏仪清低头思索片刻,从颈中拽出一条银链,上面坠着红玉玉符,她对穆将军说:“蒙恩不在,我在。请穆将军代为召集各个部落,蒙恩回来之前,我们要一起守住北夷。” 穆将军见到红玉玉符,即刻起身下拜,直起身来,看到苏仪清神色坚定肃穆,不由心生敬意,再次躬身行礼,道:“见玉符如见北夷王,我等听从王妃调遣。” * 北夷一队军士半夜闯进嘉临关,从关下镇带走王妃之事,很快传到盛阳。 宋枫城得知消息时,刚从宫中返回东宫东院之中。 忠桂服侍着他换上常服,正弯腰帮他整理腰带,有人进来禀告说嘉临关来了折子。 宋枫城接过来,一目十行看了一边,头上顿时青筋暴起,他一把将忠桂推开,转身出了屋子,吩咐着:“备车,我要回宫中。” 忠桂被推得踉跄一下,连忙稳住脚步,低头跟着太子匆匆出去。 他见太子面色阴冷,心下愈发忐忑。 自从太子一年前从嘉临关督军回来后,性子就越来越阴沉,原来太子只是性格冷淡,而现在却仿佛是深不可测的玄冰,没有一丝热气。 跟在太子身边的人都战战兢兢,生怕做错事被责罚。 太子来到东宫门口,却正好遇见太子妃的凤仪归来。 孟婉茹身着粉蓝大袖半长儒袄,下着大红百褶罗裙,头戴攒金丝凤冠,珠光宝气,面似桃花,妆容甚浓,正扶着侍女手臂从车上下来。 见到太子,孟婉茹收敛了妩媚笑意,却身形仍然不稳,蹲身下拜,:“臣妾拜见殿下。” 隔着的距离不近,宋枫城就闻到孟婉茹身上传来的香浓脂粉气和酒气,他厌恶地侧开身子,点了点头,上车扬长而去。 扶着太子妃的侍女担心地对孟婉茹说:“太子似乎不太高兴?” 孟婉茹不在意地笑了笑,靠在侍女身上,歪歪斜斜向德淑院走去,说道:“自从苏仪清走了,他就没高兴过,咱不用理他。” 侍女知道太子妃喝多了,不敢多嘴,只是说:“娘娘也要顾着点自己的身子,今日又喝了这么多酒。” 太子妃依旧不在意,只是说:“无事,今日不光是本宫,就连哥哥都喝多了,还是睿王贴心,把哥哥都劝醉了酒。” 侍女知道这几个月,睿王和太子妃经常见面,似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她不敢多问,只是低头扶着太子妃前行。 * 去往宫中的路上,宋枫城头痛地捏着眉心,回想那天万云山上,他眼睁睁看着苏仪清骑马逃脱。 宋枫城怒不可遏,如今棋子毕格已死,苏仪清逃脱,如果没能趁这个机会一举拿下蒙恩,以前的种种部署就会功亏一篑,别说让苏仪清回到自己身边,就连攻打北夷都不知要再等多少年。 宋枫城心中杀气蔓延,他对身边九门侍卫下了死命令:“今日必须不能此人逃脱,无论生死,都要把他留下。” 闻言,九门侍卫更加毫无顾忌,除了几个留下护着宋枫城,其他人均加入和蒙恩打斗,而且招招下的都是杀手招数。 这一打,从上午一直打到下午,蒙恩渐渐感到有些吃力,边打边退,最后被逼退至半山腰一处突出的巨大石块之上。 而九门侍卫这边也并不好过,人数越来越少,待蒙恩退到石台之上时,只余不到十人,仍在和蒙恩缠斗。 这整整一日与数十个九门侍卫打斗,蒙恩竟能坚持到此时,宋枫城已经暗自心惊,并同时庆幸。幸好自己用太子特权调出九门侍卫,如果只靠普通的护卫兵士,恐怕再来一百个人也不是蒙恩的对手。 见蒙恩招式越来越慢,宋枫城知道蒙恩快要体力耗尽,他耐心地等着。 他已经等了两年,不在乎再多等这一时片刻。 作者有话说: 仪清:宋枫城,我恨你! 蒙小恩:宋枫城:我也恨你! 作者:宝贝们,情人节快乐啊! 蒙小恩大哭:情人节你都不让我和老婆相聚,我跟你拼了! 作者顶锅盖逃跑:快了!快了! 第79章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太阳渐渐西斜,林中光线暗淡下来,蒙恩被一个九门侍卫刺中右腿, 终是单膝跪倒在地,同时一只手撑在地上, 喘息急促。 九门侍卫见蒙恩已经强弩之末,上前一步,举刀想要再刺,却被宋枫城喝止。 宋枫城挥手,让九门侍卫退开, 他上前几步, 立于石台之外,阴沉双眸盯着蒙恩,开口说道:“北夷王,今日你是走不出这座万云山了。送你上路之前,想来你也会放心不下仪清,所以孤就是来告诉你, 你死了, 孤必定要把仪清带回来,孤会好好待她, 好好疼她, 她和我十年情谊,很快她就会重新爱上孤,把你忘了。对了,除了她, 还有北夷, 所有你的东西, 孤都会重新拿回来。” 蒙恩单膝单手支地,听了宋枫城的话,似乎是毫无动静,过了片刻,他再抬起头时,脸上却是桀骜笑意,他嘴角微弯着轻蔑说道:“宋枫城,你整天演戏,演给别人看,也演给自己看,累不累?我真懒得跟你这样的人说话,有什么招式直接来吧,想送我上路,恐怕也没那么简单。” 说着蒙恩重新站直身体,握紧手中长刀,准备再次迎击。 可宋枫城却已经让身边的侍卫换上弓箭,纷纷对准蒙恩。 宋枫城也不欲再多说话,只是抬臂摆了摆手,第一批箭雨朝着蒙恩飞去。 蒙恩在石台上翻滚闪躲,躲过第一批箭雨,可是第二批却几乎毫无缝隙地射来,蒙恩终是躲避不及,被射中肩头和左胸。 他浑身血污,后退几步,眼看第三批箭雨就要袭来,来不及躲避了,蒙恩也无暇思考,转身直接跳下石台。 而石台下面则是峭壁悬崖,底下一条湍急河流奔腾不息。 宋枫城未想到蒙恩竟会跳下悬崖,他赶至石台边上,向下看去,暮色之中,下方昏黑一片,只有河流奔腾流过的巨大声音,哪里还有蒙恩的影子。 宋枫城即刻让人下崖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搜寻了三天三夜,却仍然不见蒙恩踪影。 侍卫们向宋枫城描述崖下河流湍急程度,说蒙恩定是掉入河中,被水冲走了,以他的伤势,必无生还可能。 宋枫城却仍感觉心中不甚踏实,一直在派人搜查。 与此同时,宋枫城知道蒙恩不在北夷,北夷群龙无首,且他们尚未做好准备,所以此时是大宋极佳的出兵时机。而这样的机会稍纵即逝,所以他干脆直接发了告示,说北夷奸细被抓获处死,以打击北夷士气,并抓紧时间准备出兵北夷。 宋枫城还派人一直在去北夷的沿途追寻苏仪清的踪迹,并下令对嘉临关过关人员严查。 他料想她一个柔弱女子,自己走不了多远,却没想一直没有她的消息。 直到几天后,说是有个村子里的祖孙二人突然不见了,有人见她们带着一个年轻女子一起离开,向北行进。 宋枫城立刻派人带着几人画像,送去给嘉临关守关之人,务必要严查,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一个。 就在宋枫城撒下天罗地网,焦灼等待消息时,却没想收到嘉临关奏折,说是北夷深夜一队骑兵突袭闯入关下镇,并带走了几个人,想必其中就有北夷王妃。 宋枫城看了这个奏折,勃然大怒,立刻前往宫中。 * 话说太子重新返回宫中,此时宫门已经下匙,他命人打开宫门,直接去上书房等父皇。 皇上正在最近一个新宠幸的嫔妃那里用晚膳,吃到一半听说太子有要事,只好丢下美人,赶去书房。 这一年来,许是因为年纪大了,皇上感觉自己明显精力不济,所以基本把朝政之事都交予太子处理,而自己只是问问大概进展。 被太子搅了有美人陪伴好好的一顿晚膳,皇上一进书房,就不太耐烦地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让饭都不让朕吃完?” 宋枫城躬身下拜,说道:“打搅父皇用膳,儿臣罪该万死,只是儿臣刚收到嘉临关奏折,说是北夷夜袭嘉临关,竟将我大宋兵士全部俘虏。此事事关重大,儿臣不敢拖延,只能立即入宫向父皇当面请示。” 闻言,皇上脸色沉重,说:“北夷为何要突然夜袭嘉临关?” “应该是预谋已久,今日在盛阳城内发现北夷奸细,想来他们要有所动作。”宋枫城神色焦虑,似是为大宋怀忧。 涉及到江山稳固,皇上也不敢大意,连忙问道:“那你有何主张?” 宋枫城早就等待父皇问出此话,他故意思考片刻,才开口回答道:“这一年来,儿臣一直在厉兵秣马,如今我大宋军力已有所提升,兵士数量远超北夷。所以,儿臣再想,与其坐等北夷反叛,不如大宋先发制人,直接攻打北夷。” 打仗不是小事,皇上沉吟思索。 见状,宋枫城又沉痛说道:“北夷本就是大宋附属国,一年前为了安抚,我大宋同意其独立,此事一直是大宋之耻。儿臣以为,如今是时候一雪前耻,错过这个时机,待北夷真的反了,恐怕连大宋江山都不稳了。” 此话刺中皇上心中最介意之痛,皇上神色一变,片刻后说道:“北夷欺人太甚,明日早朝,召集群臣商议,的确需要做个决定。” 第二日早朝,皇上命太子将如今情势向群臣陈述,并同时阐述大宋欲出兵北夷的想法。 宋枫城面色沉重,语气肃穆,仿佛北夷已经打至家门口,大宋江山垂垂危矣。 群臣纷纷窥测皇上神情,见其露出忧心神色,已经揣测到皇上意图必是主战。 既然如此,大家皆顺应太子主张,表明对北夷的愤慨。 皇上问道:“如若打仗,粮草可有保障?” 户部主事连忙回答:“近几年,我大宋风调雨顺,税收亦顺利,国库中银两丰厚,应是可以支持。” 皇上心中宽慰,又询问兵部主事兵力情况,亦是说兵力强壮,民众入伍热情高涨,士兵人数已经比之前多了一倍。 皇上赞赏地看着群臣,说道:“朕知道这一年,太子厉兵秣马做了很多事,没想到效果如此显著,朕心甚慰。既然如此,过去几年大宋一直被北夷欺压,也到了扬眉吐气的时候了,还望大家万众一万,辅佐太子,势必打赢这场仗。” 群臣皆下跪行礼,表明忠心。 见状,有几个有异议的大臣又怎么敢出声,只能随着大家一起下跪遵命。 而其中睿王面无表情,却在俯身叩头时,嘴角弯起恶毒笑意。 很快,朝廷发布煌煌圣谕: 北夷蛮族,近年一直骚扰欺压大宋。大宋不愿战乱,满足其独立请求,而北夷竟得寸进尺,继续侵犯大宋。为保卫大宋国土和天下百姓,太子将亲帅宋兵,出征北夷。 圣旨发布后五日,太子宋枫城一身玄色盔甲,率领三万大宋兵士,从盛阳出发,前往嘉临关。 太子亲征,沿途行军赫赫扬扬,终于一个月后抵达嘉临关。 嘉临关本有五万宋兵,加上太子带来的三万人马,兵士数量达到八万之多。 嘉临关的守关将军仍是太子的岳丈孟阳孟将军,只是一年前太子来督军时,大力整改军纪,将孟阳心腹全部换走,是以这一年来,孟阳名义上仍然手握虎符,可实际已被太子架空。 如今太子宋枫城亲自来嘉临关领兵,孟阳这个将军的位子更加成为傀儡。 而此次前来,宋枫城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在做,直接入了中军帐,接手兵权,甚至连面子都不给孟将军留了。 而孟阳似乎是失去斗志,对宋枫城毕恭毕敬,甚至可以说唯唯诺诺,唯太子马首是瞻。 加之宋枫城的性子越发阴冷狠毒,但凡有意见不同的人,都被当作异己去除,是以太子在嘉临关调度指挥,生杀决策,当真无一人敢忤逆。 * 大宋在嘉临关聚集了八万兵士,北夷也在苏仪清的指挥下,将各个部落的军队调来嘉临关。 只是北夷军士人数加总都不到大宋一半,而作为北夷首领的蒙恩一直不曾露面,大家不免都暗自心忧,很多人都在怀疑北夷王是否还活着,只有苏仪清异常坚定,她坚信蒙恩一定会回来。 苏仪清何尝不知道军队如今士气不高,她亦极为忧心,每日吃住都在军营,和穆将军以及莫根等各个部落首领商议应战对策。 一晃又过了一个月,苏仪清此时已有五个月身孕,孕肚明显,可她仍然坚守在军营。 穆将军等人都在劝她,让她回鹿寨休息,可苏仪清知道,虽然在战事指挥上,她不能替代蒙恩,只是她仍然是北夷王权的代表,她在这里,各个部落尚有凝聚在一起的力量,如果她走了,恐怕队伍将更加松散,那样北夷军队将更加无法对抗北宋。 大家亦明白苏仪清的苦心,对她更加钦佩。 顾及这边只有南璃一人照顾王妃,塔娜从鹿寨带了几个壮年女子过来,除去照顾王妃之外,还可以在军营帮忙做些缝补之事。 这日傍晚,苏仪清吃过简单晚膳,让南璃帮忙披上披风,打算去中军帐和穆将军商议粮草安排。 如今正是严冬,粮食和取暖物资耗量很大,有几个部落供给已经出现困难,穆将军今晚想将大家召集在一起讨论对策。 这时,塔娜掀开大帐帘子,风风火火地进来,大声说道:“仪清,大宋那边来了个信使,说是他们太子有封信,须要亲手交给你。” 闻言,苏仪清连忙出帐,扶着南璃过去中军帐。 穆将军和莫根等各个部落首领都已经在中军帐中等候,见苏仪清进来,纷纷行礼,接着命人将大宋信使带上来。 苏仪清抬眸看去,那信使竟是太子身边的忠桂。 在此情此景下,见到故人,大家都有些心绪澎湃。 当年苏仪清在宫中受到皇后刻意排挤,忠桂没少从中调和帮忙,苏仪清知道忠桂是本质善良之人,对他也一直心存感激。 忠桂见到苏仪清端坐在主位上,面上亦露出些激动神色,连忙上前几步,像是旧时在宫中一般,对她行礼,说道:“拜见公主。” 旁边有人呵斥:“胡说什么?这是北夷王妃。” 苏仪清对那人摆手,示意无事,让忠桂起来,说道:“忠桂是我在盛阳宫中旧识,这些称呼都是虚礼,不用计较。” 接着,又问忠桂:“怎么太子让你来送信?” 忠桂回答:“太子殿下对其他人都不信任,又说公主见到我,许是能想起之前宫中旧事,恐怕比其他人更加妥当,才派我来送信。” 说着,忠桂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信封上是仪清熟悉的篆书字体:仪清亲启。 作者有话说: 蒙小恩:作者大大,你竟然让宋狗又给我老婆写了一封信!你要是再不让我出场,我就找你拼了,鱼死网破! 作者:好怕怕,我算一下,明天就让你回来老婆身边,顺便送碗肉汤给你! 第80章 苏仪清让南璃将信封拿过来, 当着帐中诸人的面拆开,里面有两页信纸,还有一只象牙珍珠簪子。 南璃认得这只簪子, 这是之前在盛阳时,太子赠与公主的, 在皇宫中那几年,公主最爱这只簪子,经常戴在头上。 苏仪清见到簪子,面色却没有丝毫变化,只是随意放在桌上, 打开两页信纸读了一遍。 信中, 宋枫城先是表明自己从未忘记对苏仪清的初心,至今仍然思念她,这只簪子也一直保留在身边,睹物思人。 接着话锋一转,提及大宋如今兵力强盛,在嘉临关驻守八万精兵, 与北夷一战, 有必胜把握。只是宋枫城亦不愿见到因战乱引起百姓疾苦,所以还是想在正式宣战前, 先礼后兵。 只要北夷答应大宋两个条件, 则大宋不会宣战,愿意和平解决。 北夷恢复大宋附属国地位,不再设立北夷王之位,各个部落独立归大宋管理, 并每年供奉。第二, 归顺大宋后, 北夷王妃随太子一同返回盛阳,再做处理。 苏仪清一目十行地读完两页信纸,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让南璃拿给穆将军和各个部落首领传阅。 苏仪清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想着宋枫城当真是好筹谋,他此举是要瓦解北夷内部各个部落之间联盟,鹿寨科沁这样的大部落尚有抵抗之心,而那几个小部落必定想明哲保身,而且还可借此机会和鹿寨科沁平起平坐,反正都直接归属大宋朝廷。 果然,大家看过信笺之后,反应不一。 穆将军面色愤慨,这大宋太子趁北夷王不在,如此明目张胆觊觎北夷王妃,简直欺人太甚。 而那几个小部落首领则面色隐晦,态度暧昧,似有动摇之意。 苏仪清思索片刻,拿起桌上簪子,似是不在意的端详了一会儿,唇角勾起些轻蔑笑意,将其掷于地下,簪子发出一声脆响,断成两截。 苏仪清正色说道:“忠桂,你回去告诉宋枫城,北夷民众不会归顺大宋,不是因为北夷对大宋江山有觊觎之心,而是因为大宋朝廷实在让人心寒。至于我,我已经是北夷王妃,以后也只会是北夷王妃。这簪子,于我已经毫无意义,你拿回去还给宋枫城,请他自重。” 忠桂一脸为难之意,还想劝解。 苏仪清又说道:“忠桂,我知你想说什么,只是如今你我立场不同,你不用再劝。” 忠桂弯腰捡起地上两截簪子,突然跪下,哀求说道:“公主,我要是带着这样的口信回去,必死无疑啊。” 苏仪清抬眸,疑惑看着佝偻弯着背跪在地上的忠桂,不过两年时间没见,他变得苍老很多,和宋枫城差不多的年纪,鬓角竟然有了丝丝白发。 忠桂沉重说道:“公主,您不知道,自您离开盛阳以后,太子殿下他性子……变了很多。今次让我来给公主送信,想来是殿下最后的试探,如果得到您这样的回答,殿下一定会大怒,不光是我,此次所有来送信的人,可能都没有活路了……” 忠桂说得隐晦,苏仪清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宋枫城如今已经是彻底的暴君,苏仪清这样决绝的回复,会让宋枫城迁怒所有人。 苏仪清暗暗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知道宋枫城如今阴冷狠戾,但未想过会到如此地步。 可是,她又怎能因对忠桂的同情而答应宋枫城呢? 正这时,呼伦部落的首领吉泰出声:“既然信使这么为难,不如留下多住一日,待我们再商议商议,看看能不能让你好交待一点。” 闻言,苏仪清偏头看向吉泰。 呼伦部落离嘉临关最近,是五个部落中规模最小的,吉泰作为首领,想必是对宋枫城的提议动了心,所以才想留下忠桂。 而吉泰如此一说,另外两个小部落首领亦随声附和。 如此一来,苏仪清总不能当着忠桂的面,和其他几人争执,只好让忠桂暂住一晚,让人带他下去。 忠桂离开以后,帐外匆匆进来一名兵士,在穆将军耳边说了句什么。 穆将军神色一变,随着兵士快步出去了。 吉泰见穆将军离开,苏仪清更加孤立无援,率先发难,说道:“王妃,大宋太子的提议并非不能考虑,你想大宋有八万精兵,我们只有不到四万,真是硬碰硬打起来,必输无疑。与其到那个时候,被他们俘虏,不如现在服个软,还能留存些实力。” 一直站在苏仪清身边的塔娜,心直口快地开口反驳道:“哪有你们说得这样悲观?大宋说是有八万兵马,其实大多是这一年强行征兵征上来的,兵力极弱,真的打起来,我们未必一定会输。” 苏仪清点头道:“是的,而且各位是否想过,大宋此举就是想分崩瓦解北夷内部联盟。之前我们部落联盟一心,他们尚且欺压我们至此,倘若真的联盟解散,岂不是任他鱼肉?” 吉泰乜着苏仪清说道:“北夷王如今一直不露面,和谈联盟一心?我倒还想问问王妃,你一个王妃身份,这红玉玉符要拿到几时?” 还没待苏仪清开口,塔娜先厉声开口:“吉泰,你胡说八道什么?难道你想要这玉符,你来做这北夷王?” 吉泰面露不忿之色,说道:“我倒无妨,只是北夷不能一直无主,更不能让个王妃一直拿着玉符。如今蒙恩一直生死不明,现在和大宋情势又这么紧张,总不能一直等下去。我们几个小部落人言轻微,无法带领北夷,难道科沁首领莫根也不行吗?” 这明显是要拉拢莫根,让他和他们站在同一战线。 其实这一年来,蒙恩和苏仪清为北夷做了许多利国利民的好事,在北夷树立了极高的威望。 正因为如此,莫根也逐渐去了要出头的心思,可如今蒙恩的确生死未卜,被吉泰这么一说,莫根也觉得这未尝不是个上位的机会,于是他没有接话,只是面无表情垂眸看着手中茶碗,不做态度。 见状,塔娜不由着急喊了声:“哥哥,你倒是说句话啊。” 莫根这时却呵斥妹妹,“塔娜,这是北夷生死存亡的大事,你一个女人,别总跟着瞎掺乎。” 塔娜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见此,吉泰更加得意,继续挑衅说:“刚刚大宋太子的信中,还有个条件,就是王妃跟他回去盛阳,所以不知王妃如此抵触,到底是为北夷着想?还是舍不得王妃的位子,为自己筹划?” 苏仪清闻言,抬眸向吉泰看去,一向柔和的眼神变得凌厉,她正要开口,却听帐外传来熟悉的低沉声音:“我的王妃,就算为她自己筹划,有什么问题?” 苏仪清顿时楞住,不敢相信地看着大帐门口,眼看帐帘被人从外掀开,蒙恩高大身影出现在门口,大步从外面进来。 蒙恩一身黑色长袍,瘦了一些,风尘仆仆,不过他高大身形依旧挺拔如松,带着迫人的气势。 进帐之后,蒙恩嘴角勾着惯常的不羁笑意,一双深眸扫视一圈,沉沉目光好似刀片一般在吉泰等人脸上刮过。 跟在蒙恩身后的穆将军眼眶发红,想来是刚才出去迎接北夷王时激动所致,他高喝一声:“北夷王归来,你们难道不行礼吗?” 在座诸位这才纷纷从震惊中清醒过来,连忙起身,双手抱拳行礼,七嘴八舌地说道:“拜见北夷王。”“北夷王终于回来了,太好了。” 蒙恩冷笑一声,朝着吉泰等人说道:“我不过是在大宋,被宋枫城那个小人缠住,耽搁了两个月回来,结果刚回来就听见王妃被人刁难,甚至还有人想归顺大宋?没问题,谁想去现在就可以去,正好可以去试试看,做大宋的狗舒不舒服?” 吉泰刚刚嚣张的气势早就灭了火,他连忙陪着笑说:“我们也是病急乱投医,这段时间你不在,大家都没了主意,现在北夷王回来了,我们自然是听从北夷王的调遣。” 蒙恩冷笑一声,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穆将军见蒙恩只是看着王妃,于是对帐中诸人说道:“北夷王既然回来了,大家心也就踏实了,今日先这样,明日一早我们再过来。” 吉泰等人巴不得赶紧离开,其他人也知趣的退出了大帐,最后离开的南璃还贴心地将帐帘放下。 转眼,帐中只余蒙恩和苏仪清二人。 其实刚刚苏仪清看到蒙恩进帐后,整个人就愣怔住了。 蒙恩不在这两个月,她不知做了多少次梦,梦到他回到自己身边,梦到他对着自己笑,每次醒来,发觉只是一场空的时候,她都会愈发觉得孤冷,也会更加地想他。 而她从不放任自己沉浸在对蒙恩的思念之中,因为她知道她肩上还担着现实沉重的担子。 如今他真的站在她面前了,苏仪清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不敢说话,不敢眨眼,甚至不敢大声呼吸,生怕发觉这又是一场梦。 如果这是梦,就让自己多沉醉片刻吧。 她痴痴地看着蒙恩那如刀削般凌厉又熟悉的面容,宽阔肩背和挺拔身姿,不知不觉眼泪蓄满眼眶。 这时,帐中其他人终于散去。 蒙恩褪去刚才应对吉泰时不屑神情,转身看向坐在书案旁的苏仪清,眸中沉静深潭终于掀起滔天巨浪,再也压抑不住对她无尽的思念和深情。 蒙恩快步走到苏仪清身边,在她面前半蹲下身子,抬头看着她,一双粗糙大手缓缓抚上她娇嫩脸颊,半晌后,才声音颤抖着说:“仪清,仪清,我回来了。” 二人目光交织,片刻后,苏仪清泪水滚落,她抬臂抱住蒙恩,哭着说道:“蒙恩,你怎么才回来啊?” 蒙恩伸臂紧紧搂住苏仪清,声音亦带着哽咽:“仪清,别哭,都是我不好,我回来了,再也不会离开了。” 闻言,苏仪清仿佛在沙漠中负重跋涉了许久,终于到达了绿洲,却已经耗尽了全身力气,她紧紧抱着蒙恩,失声痛哭起来。 蒙恩回来之前,苏仪清一直坚强又冷静,所有人都质疑蒙恩是否已经不在人世的时候,也只有她一直坚持蒙恩会回来。 如今蒙恩真的回来了,一向娴静内敛的苏仪清却情绪崩溃,她哭得浑身止不住发抖,眼泪浸湿了蒙恩肩头的衣服。 蒙恩用力搂着怀中痛哭的苏仪清,只觉得心如刀绞,他眼眶泛红,炙热双唇胡乱地在她脸上亲吻着,喃喃重复说着:“仪清,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作者:蒙小恩,怎么样?说让你见媳妇儿就让你见啦!不过鉴于女儿目前有宝宝,下章只能继续给你喝肉汤! 蒙小恩:呜呜呜,可是我想吃肉! 第81章 蒙恩知道苏仪清受了很多苦, 见她窝在自己怀中啜泣不已,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索性起身打横抱起了她。 也正在此时, 蒙恩发现苏仪清鼓起的小腹,他抱着她, 当即楞在原地,紧紧盯着苏仪清的肚子,半晌后,又不敢相信地看向苏仪清。 苏仪清此时哭得浑身发软,双眸泛红, 一副梨花带雨的娇软模样, 她窝在蒙恩臂弯中,见他呆愣不知所措,心中泛起万般柔情,轻声说道:“蒙恩,你要当爹爹了。” 蒙恩紧紧抿着唇,浑身僵硬, 半晌都没有动作, 直到苏仪清抬臂搂上他脖颈,才仿佛惊醒一般, 他快步绕过屏风, 将她放在榻上,小心翼翼地伸手轻抚上她的孕肚。 蒙恩薄唇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无法用言语表达, 最后只能俯身而上, 深深吻住苏仪清娇软的红唇。 他紧紧箍着怀里柔弱无骨的苏仪清, 用力吸吮着她柔软唇舌,怎么都无法表达对她汹涌的爱意和思念。 直到两个人都气喘吁吁,蒙恩才略微松开苏仪清的唇,额头对着额头,二人气息相融,许久都没有说话。 这时,苏仪清拉过蒙恩大手,置于自己小腹上,柔声说:“你摸摸看,他在动呢。” 蒙恩垂眸看着苏仪清的孕肚,半晌没有动作,再抬起眼帘时,双眸发红,他一把搂过仪清,声音颤抖着说:“仪清,我真该死,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说着,苏仪清感到自己肩头的衣服被渐渐浸湿,蒙恩竟然哭了。 苏仪清此时却已经从刚见面的激动中渐渐安定下来,蒙恩回来了,平平安安地回到自己身边,之前吃的苦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紧紧搂着蒙恩脖颈,在他耳边轻声呢喃着说:“都过去了,你回来了,比什么都重要,蒙恩,我很想你,真的很想你。” 闻言,蒙恩把脸埋入苏仪清肩头,更加用力抱着她。 自有印象起,蒙恩从来没有哭过,而这一次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这感觉很陌生,他却很心安,因为她在他怀中,他如此心仪于她,甚至愿意为她付出生命,一副眼泪又算的了什么? 夜色渐深,两个人情绪终于渐渐平复了一些。 蒙恩搂着苏仪清躺在榻上,两个人低声絮絮地说着话,互相倾诉着彼此离开后境遇。 原来那日蒙恩在万云山被宋枫城逼得跳崖之时,汗木正好赶到,他躲在林中,还没来得及上前助战,就目睹了蒙恩跳下悬崖。 汗木差点心神俱裂,他强忍悲痛,立刻下山去崖下寻找。 山下树林茂密,水流湍急,河岸两侧泥泞不堪,汗木沿着河徒步往下游走,终于抢在宋兵之前,于入夜时分,在河边一块大石前,找到了昏迷的蒙恩。 当时蒙恩身上中了两处箭伤,刀伤无数,从高处坠落手臂骨折,加上在水中浸泡多时,汗木找到他时,就只剩了一口气。 汗木背起蒙恩,担心被宋兵发现,不敢走大路,只能从密林中穿过。 跋涉了整整三日,中途蒙恩发起高烧,除了偶尔嗫喏叫着仪清,眼见竟是越来越不行了。 想是蒙恩命不该绝,就在汗木快要绝望之时,他们在密林之中遇到几个来打猎的村民,将他们带到了附近的村庄,那个村庄位于深山之中,平时人迹罕至,竟也因此躲过了这一年来的征兵和这次宋兵的追查。 蒙恩直到二十多天后才慢慢清醒,他刚醒过来,就想要回北夷。 无奈受伤太重,别说长途跋涉,就连站起来都很困难,只能又慢慢恢复了半个月,稍能独立行走,立刻带着汗木踏上回北夷的行程。 沿途为了躲避宋兵追查,二人不能走大路,尤其是不能走嘉临关关卡,只能在山岭中穿行,最后更是翻过一座山顶白雪皑皑的雪山,才进入北夷境内,来到军营。 蒙恩把自己的经历只是轻描淡写地描述一番,可苏仪清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一路艰险? 她起身出去让兵士们准备热水和浴桶,回来后帮蒙恩解开层层衣物,帮他沐浴。 蒙恩瘦了很多,身上多了累累伤疤,苏仪清不由又红了眼眶,动作愈发轻柔,生怕弄疼他一般。 蒙恩靠坐在浴桶之中,眼神一瞬不错地看着她,一直飘着的心终于渐渐安稳下来。 他又回到她身边,以后他们再也不会分离了。 洗浴完毕,蒙恩赤着上身,夺过苏仪清手中的毛巾扔进浴桶,抱起她压到榻上,灼热的吻随之而至。 如果说二人刚刚重逢时,他的吻是抚慰和柔情,这时的吻则带着浓重欲望。 蒙恩撕扯着苏仪清的唇,似乎要把这两个月所有压抑的思念都发泄出来。 可是苏仪清隆起的小腹却阻止了蒙恩进一步,他难耐地埋在苏仪清肩窝,大口呼吸着,嘟囔了一句:“真是要命,这可比受伤难熬多了。” 苏仪清轻轻抚着蒙恩精瘦肌肉的宽厚肩背,唇角勾起甜蜜笑意,她的蒙恩真的回来了。 * 有蒙恩在身边,苏仪清睡得极其深沉。 第二日早上,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竟然已经日光大亮,而蒙恩已经不在身边。 这一个月来,苏仪清每日早上都会去观看士兵晨练,今日竟头一次起得晚了,她连忙起身穿衣,出了大帐。 刚掀开帐帘,苏仪清就看到所有的北夷兵士都整齐排列在不远处的训练场上,而蒙恩面对着兵士背手而立,一身墨蓝色长袍,束着黑色宽腰带,宽肩窄腰,身姿挺拔。 他正对兵士大声说着什么,兵士们士气高涨,蒙恩话音刚刚落下,兵士顿时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回应:保卫北夷!北夷必胜! 苏仪清看着蒙恩高大威武的背影,只觉得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定。 这时,蒙恩感应到苏仪清的视线,回头看了过来,一双深眸在晨光下露出温暖笑意。 他让军官继续带领兵士训练,自己转身大步朝苏仪清过来,扶着她的腰,侧头在她额头上吻了下,低声问道:“怎么不多睡会?” 苏仪清害羞地挣了挣,轻声说:“大家都看着呢……” 蒙恩搂得更紧,接着在她耳边低声笑着说:“听说我不在时,王妃每日都亲自督促兵士晨练,当真威风,怎么一下子又害羞起来?” 这时,汗木、南璃和朝鲁都来见过北夷王和王妃。 大家共同经历了这场波折,如今见蒙恩平安回来,和苏仪清更加恩爱,都觉得十分感动。 就连一直和蒙恩不亲近的朝鲁,都红了眼眶,结果又被蒙恩敲了敲额头,教育说道:“北夷男儿别动不动就掉眼泪,丢人。” 正说着,蒙恩看到苏仪清看着自己,美眸中似有揶揄笑意,随即想到自己昨晚也抱着苏仪清哭了一场,蒙恩清了清嗓子,又说:“偶尔一次两次倒也没什么。” 二人携手回到大帐,相对而坐,用过早膳后,蒙恩让人把穆将军和各个部落首领都请来。 见蒙恩已经回来,可以主持大局,苏仪清觉得自己无需再参与,正打算起身离开。 蒙恩却握住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接着让人把宋枫城昨日那封信拿过来,自己草草看了一遍。 把信纸随意扔在一边,蒙恩支着下巴乜着吉泰,说:“吉泰首领,昨日不是有很多见解吗?接着说说吧。” 吉泰讪笑着说:“我没什么见识,都是胡乱说的,北夷王不必当真。” 蒙恩似是耐心极好地讲道理:“我当不当真无所谓,只是如今宋枫城巴不得我们北夷内部四分五裂,他坐享其成。我们之前做附属国时,大家联盟在一起,尚被大宋欺压,如果真的分裂,你想想呼伦还能独存吗?” 吉泰面露愧色,说道:“北夷王说得对,我真的是想不出这里面弯弯绕绕。不过好在你回来了,反正以后你说如何就如何。” 闻言,蒙恩倒沉了脸色,语气不虞:“什么叫我回来了?我不回来,也有王妃在,她比我聪慧百倍,你们听她的比听我的还要好。吉泰,昨日你对王妃出言不逊,你自己说该怎么罚?” 苏仪清连忙说:“无妨,吉泰首领有他自己的考量。如今宋军压境,咱们最重要的是团结合作,万不能各怀心思。” 吉泰见苏仪清为自己求情,连忙上前一拜,说道:“昨日我是猪油蒙了心,王妃见谅。” 见状,莫根也立刻笑着说:“我就说咱们王妃心胸宽广,不会责备于你吧。你们不知道,昨夜可是把吉泰给愁坏了,半夜都睡不着觉,非要找我喝酒。” 大家都笑起来,蒙恩也笑了,不过似有深意地看了眼莫根,这一眼却让莫根背上汗毛都竖了起来。 莫根心下暗暗琢磨着,蒙恩这小子愈发难以对付了,看来以前真是小看了他,不过他回来对北夷确实是好事,除了他,还真的难以找到能带领北夷对抗大宋之人。 又想到之前对蒙恩动过种种心思,莫根有些后怕,暗自想着以后万不能如此,就老老实实跟着蒙恩算了。 莫根思虑放定,对蒙恩示好说道:“北夷王已经回来了,咱们如今有了主心骨,自然不会再理会大宋太子,是不是把大宋那个信使打发了?” 蒙恩点头,似是不太在意地说:“行,那就带上来吧。” 忠桂被人带进中军帐,他一进来就感受到这帐内的氛围和昨日已经不同,如果说昨日还有些许犹豫沉闷,今日帐中诸人精神和气势都振奋许多。 他快速看了一圈,竟看到蒙恩坐在主帅位子,姿势随意慵懒,气定神闲。 北夷王回来了! 忠桂心中即刻明白,太子信中所述之事,必然会落空了。 蒙恩抬眸乜着忠桂,好似有些不耐烦,说道:“信我看了,你回去告诉宋枫城,我蒙恩已经回来,让他收拾好等着,北夷之事,还有我和王妃在盛阳之事,过几天我会找他好好算一算。” 忠桂知道此时多说无用,神色颓然,行礼打算离开。 这时,苏仪清开口叫住他:“忠桂,昨日你说回去后太子会为难你们,我知你本性善良,如今宋枫城却已经不是原来的太子,不如你留下来?” 忠桂露出些感动神色,思虑片刻,还是坚定回答道:“多谢公主,卑职自幼追随太子,如今他身边已经没什么故人了,卑职还是想回到太子身边。” 闻言,苏仪清有些动容,她轻柔说道:“好,如果那边容不下你,你随时可以来这里。” 忠桂点头,再次拜谢,转身离开。 眼见忠桂离开,苏仪清也起身对蒙恩说:“想来你们要商议如何行军布阵,我和塔娜也要商量粮草安排之事,我先去塔娜那边。” 蒙恩立刻随之起身,扶着苏仪清的腰,说:“好,我送你过去。” 苏仪清本想说不需如此麻烦,但见蒙恩似有话说,也就随他一同起身。 二人出了帐子,蒙恩果然换了副神情,拉着苏仪清进了旁边一顶空账,将她抱在怀里,突然说道:“仪清,以后你不许理宋枫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行,听到了吗?” 他语气似是强硬,神色却带着委屈,就不免显得外强中干。 苏仪清有些莫名,轻声问道:“怎么突然这么说?” 蒙恩嘟嘟囔囔很久,方说道:“接下来我要和宋枫城正面对决,万一我把他打输了,他来找你,你可不能理他,最好不要见他。你心肠最软,刚才那个破忠桂又说什么故人……” 苏仪清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忠桂刚才无心之言,又刺激到了蒙恩醋精穴位,她有些哭笑不得,只能哄着说道:“行,我答应你。不过这位北夷王,你这么肯定你会大获全胜吗?” 蒙恩低头看着苏仪清灵动的眉眼,还是没忍住在她唇上狠狠亲了一口,带起张扬笑意:“那是自然。” 作者有话说: 蒙小恩:我要改名叫蒙大厨,致力于炖肉汤! 仪清:…… 作者:…… 第82章 接下来几日, 蒙恩异常忙碌起来。 和各位首领商议进攻对策,同时亲自操练北夷军士。 面对如今北夷和大宋的局势,蒙恩认为大宋人数占优, 所以更加不能等他们部署好了之后再作战,而是要先发制人, 充分发挥北夷骑兵攻击力强,移动迅速的特点。 和各个部落首领商议了几日,蒙恩选出一队精兵,由莫根带领对嘉邻关发起先行袭击。 而他会率领骑兵大部队,在嘉邻关外候阵, 趁宋兵混乱迎战之时, 伺机进攻。 商议妥当后,蒙恩决定三日后的凌晨,趁宋军毫无防备时发动攻击。 在进攻的前夜,为了避免引起宋军的关注,北夷军营一如往常安静,连一盏灯火都没有, 只是在黑暗中一切都在紧张有序的安排。 入夜之后, 蒙恩让大家先回去休息,丑时初, 全体兵士集合后从军营出发。 夜色降临, 军营中气氛安静肃穆。 这是北夷唯一一次取胜的机会,只能胜利,不能失败。 中军帐内,苏仪清郑重将蒙恩那套银色战甲从箱子里拿出来, 放在榻上。 蒙恩从身后搂住苏仪清, 仿佛将她和肚中的宝宝一起抱在怀里, 低着头,高挺鼻梁在她肩窝轻轻蹭着,说着:“等会儿再穿,那个盔甲硬邦邦的,穿上就没法抱你了。” 苏仪清眉眼染着些郁色,软软靠在蒙恩怀中,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轻声开口:“蒙恩,你答应过我,以后不会离开,我和孩子在这里等你。” 蒙恩“嗯”了一声,薄唇轻轻吻着苏仪清脖颈,低声说:“仪清,你在这里,我哪里都不会去,一定会回来找你,不用担心我。只是你受苦了,怀着孩子还要随我在军营中颠簸。” 苏仪清侧脸和蒙恩相贴,感受他灼热气息,微笑着说:“其实我还好,这孩子很乖,从来没有折腾过。” 蒙恩轻轻抚着苏仪清孕肚,说:“那估计这孩子会像你,我喜欢。” 苏仪清轻柔笑了。 二人静静依偎,很久之后,蒙恩突然开口:“仪清,其实这几天我一直有件事想对你说。” 苏仪清听他语气严肃,不由在他怀里转过身,抬眸看他。 蒙恩微微低头注视着她,犹豫半晌,才低声开口:“你一直不喜北夷和大宋打仗,只是这次开战,并非北夷本意,实在是为了保卫北夷民众国土,所以……” 苏仪清立刻明白了蒙恩的意思,此次虽然大宋率先在嘉临关屯兵,可并未主动宣战,而北夷今夜的袭击才会正式拉开和大宋的战事。 蒙恩担心苏仪清会因此郁结,心里一直不踏实,才会开口问她。 苏仪清见蒙恩神色小心翼翼,知道他是在乎自己感受,又想起他之前对大宋恨不能先除之而后快的态度,心中感动不已,这个男人一直在为自己改变。 苏仪清抬手轻轻搂着蒙恩脖颈,柔声说道:“其实最近我也想过很多,战争纷乱的确不是我想看到的,可是有时候也许这是唯一能改变现状的方法。蒙恩,你身上担着北夷民众的安危,这场仗不得不打,你护住了北夷,也就护住了我和孩子。你要平安回来,也要胜利回来,知道吗?” 蒙恩深深看着仪清充满柔情的双眸,情不自禁地躬身去吻她娇嫩双唇。 轻柔厮磨吸吮,那么娇软清甜。 今夜就要踏上战场,金戈铁马,无情厮杀。 怀中柔软的她和这个充满眷恋的吻,却给了蒙恩最大的勇气,去面对即将到来的战争。 寒冬深夜的军营大帐中,二人紧紧相拥,一起渡过了战争前最后一段平静的时光。 丑时将至,苏仪清替蒙恩穿上战甲,低头认真系好,最后将头盔戴在蒙恩头上,仔细地将系绳系紧。 蒙恩一直扶着苏仪清的腰,低着头目光粘在她白皙脸庞上。 待她最后整理好战甲,蒙恩握着她双肩,微微弯腰平视着她,嘴角又带上她熟悉的不羁笑意,低沉开口:“你夫君一向战无不胜,不用担心,好好睡一觉,我就回来了。” 苏仪清用目光勾勒着他的剑眉星目,挺鼻薄唇,片刻后亦带上柔和笑容,说:“好,夫君,我等你凯旋归来。” 蒙恩笑意加深,探身在她额头印下一吻,又用力抱了抱她,转身大步出帐。 夜色中,北夷军队已经集结完毕。 蒙恩白日已经对莫根带领的先锋队做了详尽的安排,此时什么都没有多说,只是在他们面前正色肃穆扫视一周,随即调转马头,率先离开北夷军营,向嘉临关挺进。 冬夜荒野上,北夷骑兵悄无声息地急速压向嘉临关。 * 宋枫城完全没有料到,人数不到大宋一半的北夷军队会主动出击。 当兵士惊慌失措地来报告说北夷军队来袭时,宋枫城还在装饰奢侈豪华的中军帐中睡着。 他被惊醒,片刻后才意识到发生什么,不由急火攻心,立刻穿戴整齐,大步出了帐子。 此时宋军兵营已经大乱,用于警报的鼓声震天,吵得人心慌意乱。 在宋军中,尤其是后来宋枫城带来的几万人,大部分是强制征兵征来的,被迫和家人分离,来这苦寒之地每次操练,叫苦不迭。 所以如今兵力武功并没提高多少,反而心中对朝廷又颇有怨念,面对着北夷军队如此迅猛的攻击,宋兵简直不堪一击,节节败退,迅速退入嘉临关,紧闭关门。 这一仗从丑时末开始,不到辰时竟已结束,北夷军队将宋军逼退十里地,全部退至嘉临关内。 东边太阳冉冉升起,照亮嘉临关高大城楼。 蒙恩挺拔身姿骑在马背之上,看着远处这座代表大宋北夷分界的关门,目光带着凌厉侵略性。 片刻后,蒙恩命北夷军队就地扎营,让军士们休息并等待命令。 这北夷军营就扎在嘉临关以北数里的地方,站在嘉临关城墙上遥遥可见。 而此时,嘉临关中的宋枫城此时正怒不可遏,一脸阴沉地将军帐案面上诸物划扫在地。 各级军官均胆战心惊地立于两侧,生怕太子指责到自己。 宋枫城脸色阴沉坐于案后,偏头看向下方诸人,声音阴冷,“朝廷拿出这么多钱养着你们,这么多兵供你们调遣,结果被不到一半人数的北夷军队一击即溃,真是一群废物。既然打不了胜仗,就换能打胜仗的人来,你们就别占着位子。” 眼看太子眼中杀意腾起,各位军官心惊不已,连忙下跪陈述,也无非是互相指责,推诿责任。 宋枫城听得头疼,心烦无比,恨恨说道:“身为驻营主帅,竟然溃败如此,不罚不足以平军心,先拖下去,杖责八十,押入军牢,再听后续发落。” 说着,宋枫城喊来门外候着的侍卫,将今夜驻守关外军营的主将直接拖了下去。 听着外面传来杖责惨叫的声音,帐中诸将领都暗自叫苦。 接下来三日,宋枫城亲自和将领商议,如何重新反攻回去。 这日夜里,宋枫城用过特意为他准备的宵夜,正打算叫人来服侍自己更衣洗漱,却突然见忠桂从外面匆匆进来,神色慌张。 自上次忠桂去给苏仪清送信回来,宋枫城就一直不待见他,冷声问道:“什么事?这么慌张?” 忠桂惊慌地说:“孟将军正在过来,说是朝廷有圣旨。” 宋枫城眉头微微一皱,说:“最近并未听说父皇有什么旨意,怎么突然来了圣旨?” 忠桂拉着宋枫城,说:“我看孟将军的样子来势不善,殿下你要不要先回避下?看看情势再说?” 宋枫城厉目一扫,轻蔑说道:“孤乃是堂堂太子,有什么好回避的?让他来。” 忠桂面露忧色,还想劝解,帐外已传来嘈杂脚步声音,接着帐帘被猛地掀起,孟将军带着几名军官大步进来。 宋枫城长身玉立,背着手,乜着孟将军说:“这么晚来找孤,孟将军有何事?” 孟阳脸上不动声色,并不想和宋枫城废话,只是双手捧着一卷明黄色圣旨,大声说道:“宋枫城听旨。” 宋枫城狐疑地看着孟阳手中圣旨,明黄绸缎,绣着盘龙,确实是圣旨规格。 见圣旨如见皇帝,不能不恭,宋枫城屈身下跪,等候孟阳宣旨。 孟阳不疾不徐地宣读圣旨,只不过刚听了开头,宋枫城就猛地抬起头,目眦尽裂。 原来这圣旨竟不是宋枫城的父皇所发,或者说,如今的皇上已经不是宋枫城的父皇,而是宋枫城的三弟,曾经的睿王! 原来宋枫城离开盛阳的一个月,朝廷已经生起剧变。 其实睿王一直自认不输宋枫城,只不过他的母后是皇贵妃而不是皇后,所以自出生起,他就处处低宋枫城一头,而他母后在后宫之中,也受尽皇后的种种欺压。 只不过宋枫城一直手握实权,又受皇上重视,睿王宋枫盛找不到上位之路,只能苦苦忍耐压抑。 直到一年前,在皇上为太子举办的庆功宴会上,睿王注意到太子妃孟婉茹一直郁郁寡欢,他刻意尾随太子妃出去,借机和孟婉茹搭话示好。 接下来睿王借由各种名目邀请孟婉茹出来参加聚会,对其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孟婉茹当时正是心灰意冷,又为人单纯,怎么禁得住睿王的撩拨? 几次之后,二人越来越熟悉,终于在一次赏菊品酒宴会过后,睿王将醉酒的太子妃带到了自己的床上。 看到落红之时,睿王惊讶一瞬,他未料到孟婉茹竟然还是处子之身,不过转念一想,既然太子不愿享用,他也没有客气,翻来覆去地将孟婉茹吞噬入腹。 事后,孟婉茹一身痕迹地从睿王怀中醒来,惊慌失措。 面对哭哭啼啼的孟婉茹,睿王英雄气概,直接表白自己心仪她多年,只是还未来得及提亲,她就已经嫁给了太子。 如今二人犯下大错,但睿王并不后悔,他愿为她上刀山下火海,会去向父皇请罪,只说自己强迫于她,愿意以死谢罪。 只是此生有憾,无缘跟她做夫妻,来世必要娶她为妻。 孟婉茹被太子冷落这么久,听了睿王的话,整个心肺都被他的誓言烘热了,而自己又已经失身于他,哪里还会怪罪睿王。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孟婉茹和睿王关系越来越亲密,竟是隔几天就要凑到一处厮混,孟婉茹对太子的一份热情也逐渐转到了睿王身上。 得到了孟婉茹的心,睿王即开始逐渐拉拢孟婉茹的哥哥孟符。 孟符是盛阳城军营统领,掌握着整个盛阳的兵权。 而孟符本来也因为宋枫城在嘉临关督军,对父亲孟将军毫不留情的整治军纪而心怀不满,在妹妹的撮合下,竟也和睿王越走越近。 同时,宋枫城因为性情越来越阴冷,在朝中得罪了不少人,只是大家知道他是未来天下之主,大多隐忍,不过也不乏有人怀恨在心。 睿王为人随和,又善于拉拢,很快就在身边秘密聚集了一批朝中各级官员,加上孟符支持,睿王野心愈发蓬勃,伺机想反了这宋枫城的太子之位。 而此时,宋枫城提出要亲征北夷。 待宋枫城一离开盛阳,睿王即准备谋反,终于一个月后,睿王带着盛阳兵营的兵士,闯入皇宫。 九门侍卫和盛阳兵营军士打了一天一夜,最终还是兵营人数众多占优,全体侍卫均被歼灭。 皇上被睿王逼迫,写下退位诏书,传位于三子睿王,随后即被幽禁。 后宫亦一片血雨腥风,皇贵妃被儿子封为皇太后,而凤微宫的皇后走投无路,被逼自缢。 三日后,一封密诏发往嘉临关。 “原太子狼子野心,为人卑鄙,勾结北夷,本该碎尸万端,只是当今皇上仁慈,念其手足情深,故赐白绫一条,留其全身。” 作者有话说: 作者敲小锣:铛铛铛!注意啦,明早九点发正文完结章啦~ 蒙小恩大惊跳出来:什么什么!我还没吃够肉! 作者把蒙小恩踢回去,继续说: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只是正文完结而已,后面还有番外,你俩在正文中就没过过几天平安日子,番外让你和老婆天天腻腻歪歪,每天不是吃肉就是喝汤,不好吗? 蒙小恩感动滑跪:你真是我亲岳母! 第83章 孟将军其实一直和儿子孟符有书信往来, 亦知道他们在盛阳的计划。 其实孟将军因觉得孟家将门世家,向来忠心,开始尚有犹豫, 只不过后来女儿孟婉茹写信给他,隐晦地表明睿王对她甚好, 还许她皇后之位,字里行间心满意足,和之前幽怨伤心截然相反。 孟将军此生一心扑在儿女身上,他知道女儿已经委身于睿王,也就不再多说。 此次宋枫城再次来到嘉临关, 声势威赫, 孟将军刻意保持低调,好像与世无争,隐忍退让,不过是为了麻痹其防备之心。 而此次和北夷一战失利,宋枫城杖责将领,惹得军中人心惶惶。 恰在此时, 盛阳新帝继位并捉拿原太子的圣旨传来, 孟将军心中一喜,此时军中对宋枫城意见极大, 此时来了圣旨, 又有谁会为宋枫城出头呢? 可见真是天意如此。 听孟阳读了一半圣旨,宋枫城早已站直身体,虽然不知细节,但他猜到盛阳皇宫必然发生巨变, 他大声喝道:“我父皇如今在哪里?宋枫盛简直畜生不如, 竟然逼宫篡位!” 孟将军面无表情, 冷言回答:“末将不知道什么篡位,什么逼宫,只知道忠于大宋皇上。如今圣旨已下,上面御印俱全,末将自然会遵旨。来人,将原太子拿下。” 说着,身后亲兵上前,欲扣住宋枫城双臂。 这时,忠桂抽刀上前,趁诸人不备,划伤几人,随即拉着宋枫城向外狂奔。 出得军营,二人各自上了一匹马,疾驰逃离。 孟将军怎么会让宋枫城逃脱?随即下令一队亲兵,在后面急速追赶。 外面夜色深重,天上连一丝月光都没有,宋枫城和忠桂辨不出方向,只能闷头狂奔。 疾驰了大概两刻钟,竟看到高大巍峨的嘉临关矗立在眼前。 来到紧闭的关口大门之前,守关兵士尚不知发生何事,纷纷向太子下跪行礼。 此时后面追赶的马蹄声渐大,眼见没有时间,宋枫城下令让兵士即刻开门。 兵士不明所以,只好遵命,将大门打开一条缝隙。 而这时背后追兵已经近在眼前,孟将军眼见宋枫城要出关,心中一急,一旦宋枫城离开大宋地界,就很难再追拿了,留下他的性命,后患无穷。 孟将军大声喝道:“不要开门。” 可是已经来不及,宋枫城已经纵马驰过关门。 孟将军心急如焚,来不及细想,只能命令道:“宋枫城要叛国投敌,绝对不能让他过去,须即刻将其射杀,快!” 亲兵们随即拉弓射箭,数十只羽箭瞬间飞出,朝着关门外宋枫城背影飞去。 此时忠桂本欲跟随过关,见此情景,知道宋枫城危险,他跳下马匹,用尽全身力气推动沉重关门,欲将其关上。 箭雨飞到,大多数射在了厚重木门之上,而剩余数箭,全部钉在忠桂身上。 鲜血从口中涌出,忠桂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回头看了眼早就疾驰而去的宋枫城,喃喃说了句:“殿下……”随即渐渐软了下去,没了气息。 * 话说宋枫城慌不择路地穿过嘉临关,身后一片混乱,他不敢回头,只是疾驰前行。 嘉临关正北方对着的是北夷军营,宋枫城不敢朝着那边,只能胡乱向东纵马驰骋。 纵马跑了大概一个时辰,前方不远处又出现几座军帐,想来是北夷在进攻嘉临关之前驻扎的营地。 此时夜色浓黑,伸手不见五指,待宋枫城发现这几座兵帐时,距离太近,守卫兵士已经发现了他的行踪。 营地中冲出一队北夷骑兵,直朝宋枫城冲去,宋枫城躲避不及,被北夷兵士抓获,绑了起来,押回军营。 宋枫城何曾受过如此对待,他大怒道:“你们胆大包天,孤是大宋太子,你们竟敢如此对待孤!” 那些北夷兵士哪里会听他胡说,见他大声喊叫,担心打搅王妃休息,干脆扯下他身上半块脏兮兮的衣襟,塞入他口中,堵上了他的口。 这处的确是蒙恩进攻大宋之前驻扎之地,蒙恩带走了大部分兵士,驻扎在嘉临关前,而苏仪清有了身孕,不宜住在前线,故蒙恩将她留在这里,并派了一批精兵保护她的安全。 第二日清早,苏仪清如常起身,刚用完早膳,一个北夷士兵进来禀告,说是昨夜抓住一个大宋来的奸细,问王妃要如何处置。 苏仪清觉得纳闷,如今两国对峙,怎么有奸细出现在此地? 她思虑片刻,蒙恩此时在前线和宋兵对抗,她不想让他分神,遂只是吩咐带那人过来,她先当面问话,再做决定。 过了会儿,兵士从外押了一人进来,那人双手被缚在身后,一身玄色长袍脏污不堪,头发凌乱,有数缕头发从头顶发冠中掉落,遮住半张面容。 苏仪清放下手中茶碗,抬眸看去,只觉得此人身形熟悉,正凝神看去,却见此人神色激动,似是有话要说。 她示意兵士拿掉那人口中布条,那人顿时出声说道:“仪清,是我,是我!” 苏仪清认出宋枫城声音,心中一惊,仔细看去,此人竟真的是大宋太子宋枫城。 她内心诧异万分,不知宋枫城怎么落得如此狼狈不堪。 这时只听宋枫城急急说道:“仪清,此事是误会,孤现在有难,你先让人放开孤,待孤和你细说。” 苏仪清犹豫片刻,只叫人搬了把椅子过来,却并没有放开他,温凉说道:“我对殿下已经没有信任,所以不能解开绳索,有话殿下可以坐着慢慢说。” 宋枫城面有怒意,可他也知道此种境地下,自己无计可施,他没有坐下,依旧挺身直立,将昨夜之事告知苏仪清。 闻言,苏仪清心中震动,没想到大宋皇家竟会发生逼宫篡位这样违背纲常人伦之事,可再仔细想想,皇宫中那些人,又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呢? 这时,宋枫城又开口说道,声音沙哑颓败,带着哀求:“仪清,昨夜孤想了很多,这一切都是因为孤最开始做错了选择,孤不该娶孟婉茹,不该放开你,孤真的错了……只是念在孤心心念念都是为了你,你能不能原谅孤?能不能再帮孤一次?大宋不能让宋枫盛这样的人坐上皇位啊!” 苏仪清垂眸沉思,可她想的却并不是宋枫城的提议。 她对大宋皇室,对宋枫城已经彻底失望,宋枫盛亦或是宋枫城坐这个大宋皇位,对天下百姓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思虑的是大宋如此剧变,北夷该如何应对。 见苏仪清似乎在认真思索,宋枫城燃起一起希望,带着些许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卑微,期颐地看着她。 这时,帐外由远及近传来急促马蹄声,苏仪清抬眸看去,帐帘撩起,竟是蒙恩纵马疾驰而来。 见到他高大挺拔的身影,苏仪清嘴角不由自主地带上甜蜜笑意,她提着裙摆匆匆从宋枫城身边经过,向帐外迎了出去。 宋枫城这才看到她挺起的孕肚,脸色瞬间灰败,他下意识地想拉住她,却因为被缚住双手而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着苏仪清被快步迎过来的蒙恩搂入怀中。 蒙恩握着她的肩,上下认真打量她,确认她平安无事,才松了一口气,转而扶着她的腰,低声说:“刚刚有兵士传来消息,说是有大宋奸细闯进这里,吓死我了。” 苏仪清握着蒙恩手臂,先引着他到了另一个帐子,才轻声将刚刚从宋枫城处听到的消息转述给蒙恩。 蒙恩听完,冷笑一声,说:“大宋皇室那些虚伪至极的人,做出什么都不奇怪。” 说完,他又仔细端详着苏仪清的神色,问道:“仪清,他来找你帮他,你怎么想?” 苏仪清神情肃穆,沉思片刻,声音沉痛说道:“蒙恩,此次我能顺利回到北夷,全靠一位婆婆一路照顾掩护,也是这位婆婆替我送信回北夷,让穆将军去接我出关,可她却被宋兵射中身亡,只留下一个五岁的孙女。” 蒙恩沉声说:“我知道,那位婆婆我无法报答,必定会把她孙女当成亲生女儿养大。” 苏仪清抬眸看着他,声音轻柔坚定:“蒙恩,春芽只是大宋万千受苦百姓中的一个。我知道你能养大春芽,可你能做的远远不止于此,你可以救天下百姓于水火之中。” 苏仪清抬臂抚上蒙恩脸颊,眸中带着期盼,说:“原来我不愿见大宋北夷战乱,是不想见百姓受苦,可如今大宋百姓的日子却比战乱还难过……蒙恩,我知你一直有心推翻大宋,也有这个能力,之前你一直顾及我,不愿我为难,只是现在我已经不再为难。” “蒙恩,去吧。”苏仪清最后轻声说。 这轻柔的声音在蒙恩心中掀起巨浪,他猛地抬眸盯住苏仪清。 推翻大宋腐朽朝廷,这是他一直在思考的事情。而他也的确一直顾及苏仪清,甚至已经暗自决定,只要大宋不侵犯北夷,自己愿意和大宋互不干涉,反正自己对做皇上也没那么热衷。 却未想到今日苏仪清竟主动提起,虽然蒙恩知道,苏仪清支持自己,并非为个人筹谋,只是为了这天下的百姓,可这愈发激起蒙恩对她的爱慕。 他一把搂住她,激动无言,只是沉沉叫了声:“仪清……” 苏仪清靠在蒙恩怀中,轻声说:“刚刚你问我,要如何答复宋枫城,现在你知道了吗?” 蒙恩嘴角不受控制地勾了勾,却又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说:“我当然知道,随便问问罢了。” 苏仪清亦顺着蒙恩话音,叹息说道:“是啊,我当然和夫君一心,那不过是个不相干的人罢了。” 之后,苏仪清没有再露面,既然这是大宋奸细,交由北夷王处理就好。 送苏仪清回去休息,蒙恩自己来到押着宋枫城的帐子。 这是二人自万云山后第一次见面。 蒙恩找了把椅子随意坐下,支着下巴,面带同情地看着宋枫城。 宋枫城一身狼狈不堪,见蒙恩独自回来,惊慌叫道:“仪清呢?孤要见她!” 蒙恩叹了口气,说:“她不愿过来,回去休息了。” 宋枫城恨恨说道:“一定是你不让她来,仪清不会如此绝情,孤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她,孤和她十年情谊,一起长大,孤如此心仪她……” 蒙恩突然哼笑一声,依然歪着身子坐着,同情说道:“宋枫城,你演了这么多年戏,是不是连自己都骗过了?口口声声说心仪她,其实你只爱你自己,你做的所有事,只是为了你自己。” 蒙恩不欲再与这虚伪之徒废话,挥手叫来兵士,还未开口,却见宋枫城大声惶恐叫道:“孤是大宋太子,未来天下之主,你要干什么?” 见宋枫城面露惊恐,哪里还有半点当初伟岸风情的模样,蒙恩同情说道:“我没想干什么,我其实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她也不会来北夷,我又如何能娶到她?所以,宋枫城,就为这个,我不会杀你,我甚至不会把你送回去给你那个弟弟,你就在北夷好好活着吧,只是这天下不会再姓宋了。” 说着,蒙恩吩咐人将宋枫城押送回鹿寨,关押在军牢之中,任何人不得靠近。 军士们押着宋枫城离开,只听他一路大喊着:“孤是太子,未来的皇上,你们胆大妄为,孤要杀了你们!” 军士们嫌他聒噪,又扯了块碎布塞入他口中。 * 三个月后,蒙恩率领的北夷军队攻破嘉临关。 这场破关之战,蒙恩带着北夷军队和宋军在嘉临关战了三日三夜。 北夷军队攻破嘉临关大门之时,厚重木门被彻底撞开,北夷骑兵势如破竹,通过关口长驱直入。 蒙恩一身银色盔甲,登上嘉临关城墙,一双深眸目光炯炯,他看着下面北夷众位军士,大声喊道:“北夷受大宋欺压多年,今日反了这天,终于出了这口气!兄弟们辛苦了,今晚大家原地扎营好好休息,明日我给大家办庆功宴!” 城墙下的北夷军士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回应。 待下方稍稍安静,蒙恩又重新正色开口:“这一战大家都是好样的,明日会按功行赏,不会亏待各位兄弟。还有,所有北夷军士听着,我们入了嘉临关,今后还有很多仗要打,无论输赢,都不能虐杀战俘,不能欺压大宋百姓,更不许有烧杀抢掠之事,一旦发现,军法处置,听明白了吗?” 北夷军士都知道这位北夷王平日虽然和大家打成一片,但是对军纪要求极严,赏罚分明,见北夷王如此严肃,均大声回答:“听明白了。” 蒙恩抬眸看向嘉临关以南,心中雄心激昂,他答应她,要打下一片江山,而这江山就在眼前。 这时,汗木从旁边匆匆过来,在蒙恩耳边说了什么。 蒙恩脸色一变,只对莫根说了声:“这里交给你。”随即就带着汗木大步离开。 三步并坐两步下了城墙,蒙恩翻身上马,直奔关外苏仪清所在的营地,疾驰而去。 不到一个时辰,蒙恩已经来到营地外。 只见他勒停大黑马,从马背上滚下来,竟没站稳踉跄了一下。 汗木连忙上前想搀扶,却被蒙恩甩开手。 他一脸慌张,径直朝着苏仪清的帐子疾步过去。 这时,一个妇人正端着水盆掀帘子出来,见到蒙恩,惊喜说道:“北夷王,您回来了?王妃她……”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被蒙恩推到一边。 蒙恩径直大步进帐,绕过屏风,只见苏仪清榻前围着几个妇人,回头见他,都露出喜色。 南璃怀里抱着襁褓里的婴儿,对他说:“恭喜北夷王,公主刚生了个小王爷,母子平安。” 蒙恩脸色却一点喜色都无,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那个孩子,只佚䅿是动作僵硬着上前,绕过那几个人,看见苏仪清正靠在床头,面色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疲惫又憔悴,却对着他露出笑容。 蒙恩坐在床边,深深看着苏仪清,一言不发,半晌后,一把把苏仪清紧紧抱在怀中。 蒙恩身上还穿着满是血污的盔甲,又硬又凉,他随即反应过来,又放开苏仪清,手忙脚乱地低头卸着盔甲,可是手指却抖得不像话,竟然连系带都解不开。 在场诸人都有些不知所措,这位北夷王似乎一点喜悦之情都没有。 苏仪清却明白,蒙恩这是在害怕。 因为他自己的娘亲是难产而亡,他自出生那一刻就失去了母亲,所以他对女子生孩子这件事,总是比别人多几分恐惧。 自己怀孕这几个月,不知有多少次,她夜半醒来,都发觉蒙恩紧紧抱着自己,嘟嘟囔囔地说着求神灵保佑仪清平安,仿佛他多嘟囔几句,佛祖就会多保佑一些。 此时见蒙恩怎么都解不开盔甲,急得眼眶都红了,苏仪清让南璃将刚睡着的孩子放在自己枕边,然后示意她们都出去。 待屋内只余他们一家三口,苏仪清双手捧起蒙恩脸颊,一双美眸柔情似水注视着他,轻声说道:“蒙恩,你看着我,我很好,以后也会好好的,我还要陪你过一生呢,怎会丢下你和孩子?” 说完,苏仪清缓缓探身在蒙恩薄唇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蒙恩感受着苏仪清掌心贴在自己脸颊上的温热,和她娇软双唇的触感,一颗乱跳的心终于渐渐平复下来,他眸中渐渐浮上一层泪水,嘴角却弯了起来,说:“仪清,你说要陪我过一辈子的,要说话算话。” 苏仪清轻柔笑了,低头替他解开盔甲系带,哄着说:“好,我说话算话。” 系带终于都解开了,蒙恩把碍事的盔甲脱掉,随即把苏仪清紧紧抱在怀中,把脸埋在她馨香肩窝,无赖说道:“仪清,我真的觉得老天对我太好,让我遇见你。不管你说话算不算数,我都会一直粘着你,这辈子,下辈子都会粘着你。” 苏仪清靠在蒙恩宽阔温暖怀中,看着旁边睡熟的婴儿,心中只觉得无比幸福安宁。 她是将门孤女,生长在冰冷深宫,她曾被欺骗,被放弃,被当作替嫁的和亲公主,也因而心如死灰。老天厚待,让她遇到内心纯良的他,他们性格迥异却又相互吸引,他们立场不同却都有颗善良的心,他们吵吵闹闹,他们共同经历战争,面对分离,最终成为最亲密的夫妻。 未来人生之路崎岖又漫长,苏仪清却无比心安,因为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共同面对,就会无所畏惧,因为他们是彼此最深的温暖和力量。 作者有话说: 作者严肃有话说: 思考了很久,决定把正文完结放在这一章。 因为本文主线是仪清和蒙恩的感情,他们从初遇时立场不同,互相敌对,到慢慢互相吸引,不断发现彼此的珍贵,同时,他们也都不断在成长(当然,成长的主要是蒙小恩),为了彼此,成为更好的自己。 最终,蒙恩重新捂热了仪清曾经灰了的心,而仪清也成为蒙恩最温暖的归宿和力量。 到此时,无论未来再遇到什么,仪清和蒙恩都不会再分离,他们心意相通,他们深爱彼此。 无论蒙恩是北夷王,是皇帝,或者只是个普通牧民,对于苏仪清来说,都没有分别,他永远是那个外表孤傲,内心纯良的男人,她都会永远陪伴在他身边。 所以,从二人感情的进度条来说,此时他们已经圆满了。 可故事并没有结束,还会在番外继续。 大宋和北夷的对抗;睿王孟婉茹的下场;作为北夷王蒙恩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和仪清还会一起经历很多事情,对了,他还做爹爹了呢(好难想象xxj怎么做爹爹呦)!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蒙恩已经馋肉馋得嗷嗷待哺这么久了,咱得让孩子吃饱了不是?哈哈哈~(蒙小恩闪现,暴风滑跪抱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