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做将军夫人好多年》作者:快看那是我墙头 文案 有人说,忘川水畔开了三千里曼珠沙华。 我要寻的那一株,会在那里等我吗? 我放弃相守十年的将军老公,选择了一个有上进心的普通男人,隐姓埋名,过了一段好日子。可事与愿违,意外还是发生了。 正文 盛启八年冬,骠骑将军沈南山的夫人在宫宴上失足落水。 那个夫人就是「我」。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图书馆看书看得好好的,突然就眼前一黑,再睁开眼睛时,就看见一方织金红底的布料,一只白嫩修长的手捏着一根长针在我眼前逐渐靠近…… 我下意识地歪头躲过去,侧着身子一跃而起,警惕地将自己缩成一团:「你你你你……你做什么?!」 嗯?等等? 「我,我,我为……为什么……」 嗯??? 我心里咯噔一下——我这是结巴了? 不能啊?!我可是马上就要普通话测试的人啊!! 「好了好了,烟儿醒了,本宫这颗心总算可以定下来了。」 字正腔圆的女声倏然传进我耳里。作为一个根正苗红的声控,我自然下意识地就朝着那个方向看了过去。 好家伙!这是哪个剧组在拍电影呢? 这个一身明黄、头戴凤冠的美佳人,应该就是那声音的主人了吧?诶?长得这么好看,怎么以前没在热搜上见过这么一号人物呢?可惜了,可惜了…… 她边上站着的那个一身黑的、个子特别高的男生也挺好看的啊——这双眼睛就是传说中的桃花眼吧!太精致了!谁都别拦我,一会儿我一定要加到他的微信!!! 后来我才知道,这个男生叫沈南山,是「我」的夫君。「我」叫乔烟儿,是他的夫人。 那个一身明黄的女子,是盛启的当朝皇后,「我」的长姐乔灵儿。 我,穿越了…… 宫里的太医说我落水受了惊吓又受了寒气,让我在床上躺着休养。于是我躺在床上听贴身女使絮叨了三天,总算是弄明白了自己现在的人设—— 我,权臣乔彧之的嫡幼女乔烟儿,自小有口吃之症,所以即使是嫡女也很不得宠爱。 而我的大姐姐乔灵儿,却是名满京都、才貌双绝的奇女子,父母自小便对她疼爱有加。也正是因为这样,先帝在时便亲自指了她做太子正妃。先帝驾崩后,太子登基,她就顺理成章地成了皇后。 而我,之所以会嫁到将军府,也是因为她。 沈南山和乔灵儿是青梅竹马。当初,沈家与先帝下的聘书撞到了一起。乔彧之自然不敢对外称沈家聘的也是长女灵儿,只得扯了谎,只说沈家是来向幼女烟儿提亲的。哪成想先帝一听,连道好事成双,大手一挥,一道赐婚圣旨又下到了乔府。 彼时刚刚及笄的乔烟儿只能赶鸭子上架地上了沈家的花轿,成了沈府的少夫人。 我在床上躺到第四天的时候,沈南山来了。 他穿着一身玄色,坐在桌边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看都没看我一眼,自顾自地说:「后日你父亲大寿,你同我一起赴宴。」 陈述的句式,不容反驳的语气。 嘿我这暴脾气! 「我不!要……要要要去……你自己去!」 一句话说出口,后半句连我自己都觉得气势直线下跌,忍不住拿手抹了把脸。 哎……口吃真要命…… 似乎是没有想到我会违逆他,沈南山终于肯赏我一个眼神,带着些我看不懂的阴鸷:「你方才说什么?」 「我说……说……我说……好……」 许是他周身杀气太盛,我往被子里缩了缩,最终还是求生的本能迫使我向恶势力低头。 沈南山这才满意地垂下眸子,去看茶杯里的茶水,嫌恶地挑挑眉:「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我暗暗腹诽:不都是你给的东西? 「这样上不了台面的下等茶叶。」沈南山将茶杯一撂,将手掖回袖子里,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对我的嫌弃,那话里的意思,仿佛是在说我上不了台面一样。 我忽然从后背升腾起一片寒意——乔烟儿和他,已经是十年的夫妻了。 十年…… 默默咀嚼着这两个字,我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又不愿意被沈南山瞧出端倪,忙低头将下巴搁进臂弯里。好在这些天未曾梳洗,额前的碎发将我的脸遮了个严严实实。 沈南山也并不在意我是个什么模样,兀自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衫,抬脚就走了。 我听见外头的丫鬟低低地说了一句「将军慢走」,眼眶里的滚热便再也禁锢不住,重重地砸到被面上。 一滴、两滴…… 视线时而模糊、时而清朗,被面很快就湿了一大片。 贴身的女使听出了我的抽泣,却未曾说破,冲外头喊了一句「灭灯,夫人要休息了」,手里还不忘替我将床边的帘子都放下,做完这一切后,默不出声地退出了门去。 我终于是憋不住,伏在枕头上狠狠哭了一场。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伤心,但我真的觉得心闷闷的,很痛……很痛很痛…… 我还是跟着沈南山去了乔府。 他说让我一会儿放机灵点,皇上和皇后也会去,不能失了规矩。 我心领神会——皇后会去。 见我不发一言,沈南山又一瞬不瞬地看了过来,语气里不怀好意:「你是落了水后把人淹傻了吗?」 他这意思是在说我脑子进水了? 我这个人,人怂嘴不怂,人菜嘴不菜的好吗?! 如果你骂我,我就骂回去! 「你……你……你……」 「你什么你,闭嘴。」 我乖乖闭了嘴。 心里默默流泪…… 对不起,我人怂嘴也怂,人菜嘴也菜。 好,我还就不信了,我堂堂一个 21 世纪的医学院毕业生,还克服不了口吃了?! 我是第一次见我这所谓的「爹娘」。 我在床上躺了五天都没见着他们一根头发丝。 大概我就是这个年代里爹不疼娘不爱,地里一根小白菜的典范吧。 但是他们起码向我证明了一件事——遗传学是真的存在的。我那皇后大姐姐那么好看,不是没有道理的。 而我…… 我早上在镜子里终于看见了自己的模样,圆脸、杏眼、小巧的鼻子,算得上是小家碧玉。但同皇后比起来,那我可能算是基因突变。 我那爹娘对我倒也算是很客套。不过那大概也是看在沈南山的面子上。 他们不同我说话,只将我安置在花厅一角吃茶。我也乐得闲适,躲进了暖阁去,命女使将帘幔掩上,打算睡上一小会儿。 谁知我刚躺下,外头一迭声——我那皇后大姐姐来了。 没法子,只得起身相迎。 她笑盈盈地进来,搭着我的手和我一起坐在烧水的炉火旁。 「妹妹可算是大好了。」 我含笑点头:「是啊。」 「幸好将军及时跳下水去将你救了起来,否则啊,你便就是不被淹死,也会冻坏了的。」 哈? 我是被沈南山捞上来的? 那他当时既然在场,我又是怎么掉下去的啊? 「我听太医说,你受了惊吓忘了很多事情——那你可还记得是怎么落水的吗?」 皇后大姐姐自顾自地接着发问。 我只得实话实说,回了她一个拨浪鼓一般的摇头。 她叹了口气:「我可怜的妹妹啊……」说着,伸手要去提那炉子上烧着的水——没错,徒手。 我连忙扑上去阻拦她。 于是随着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以及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我只觉得一股疼直接上升到大脑,有一瞬的愣神。 待我反应过来时,一只胳膊被沈南山捞着,皇后大姐姐则靠在一个陌生男人的怀里,拿帕子捂着半张脸,似哭非哭。 「妹妹说要沏茶给我吃,我说了这事儿让下人来做就好的。妹妹不依,非要亲自来。谁知就绊了一下,被滚水泼到了胳膊……皇上,可吓死臣妾了!」 啊……原来这个人是皇上啊…… 诶?不对。这不是重点…… 我的胳膊好疼…… 我转头去看被沈南山捞着的那只胳膊,对上他也正在看我的视线,吓得打灵魂深处一阵哆嗦。 好在皇上就是皇上,随行都会带上御医。不多时就有人引着御医进来了。 来人挎着药箱冲进来,看了我一眼,忍不住骂了一句:「怎么又是你?」 我一看,也忍不住骂了一句:「是你?」 这就是我甫一醒来时拿针扎我的那哥们。 那哥们大概是收到了来自沈南山的眼神杀,没再搭我的话,乖乖放下药箱,接过我的胳膊,替我看诊。 我一见胳膊上起的泡并不算严重,松了一口气。 那哥们儿也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珠子,对沈南山说幸好是冬日里,衣服厚实,烫得算不得严重。 说完逃一般快步走出去开药方了。 现场的气氛一度降到了冰点。 万岁爷纡尊降贵地出声暖场:「姨妹无事便好,前厅宴席该等急了,沈将军,咱们且去吃酒吧。」 天子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沈南山对我的贴身侍女扔下一句「照顾好你家夫人」,便头也不回地跟着万岁爷出暖阁去了。 我在他身后忍不住就要给他鼓鼓掌——棒!不愧是我男人! 他们一行闲杂人等都走了,暖阁里就只剩下我和女使香儿。 香儿细细替我包扎胳膊上的烫伤,愤愤不平地开口:「奴婢可看得真切,根本不是大小姐说的那样……」 我连忙捂住她的嘴,堵住她接下来的话——质疑当朝皇后,若是被别人听见了,你明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香儿大概也领会了我的意思,吐吐舌头,转过话头:「小姐,你疼吗?」 要不我也烫你一手泡你看看疼不疼? 「一定很疼吧,」她自问自答:「哎……也不知会不会留疤……」 「不会。」我斩钉截铁。 「也是,那可是宫里的御医,定然不会留疤的。」 「香儿啊……」我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决定问她:「我……我那个姐……姐,她,她是不是……和,和我有,有仇啊?」 「小姐你真的都不记得了?」香儿抬起头,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看着我。 我点头。 我也刚来,又没给我读档,我哪知道前置剧情是什么啊?! 「哎……」香儿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大小姐喜欢将军,当年咱们府里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谁不知道?将军也喜欢大小姐,三天两头就托人捎东西来——这些年,将军和大小姐也常常以小姐你为幌子,互相通了不少信……大小姐记恨您可以嫁给将军,这些年但凡有机会,就给您使绊子……」 「你……你说什么?他……他俩,他俩,他,通信?」我一着急,一口咬在舌尖上,疼得脸都抽到变形,也顾不得太多,直直追问。 我的妈大兄弟! 你这是在玩火?! 你这是打算绿了皇上?! 我的男人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宴席散后,回将军府的车子里,他喝得烂醉,躺在我身侧,身上有连酒气也掩不住的熏香的味道。 女人对香总是很敏感的,况且那香味我下午也闻过,一下子便识出了,是我那皇后大姐姐身上的香味…… 沈南山躺在车里,睡得死沉死沉。 我的心里却是一阵忐忑,脑子里出现了满洲十大酷刑的画面——如果他绿了皇上被发现了,那我到时候能不能自己选择个好看的死法啊? 诶?不对。 他绿的,凭什么让我死啊? 古人说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啊! 仿佛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般,沈南山突然翻身坐起来,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被他吓得一下就不口吃了,脱口而出一顿标准国骂:「我***沈南山!你想吓死谁!」 「乔烟儿!」 他一把抓上我刚被烫伤的那只胳膊,眼睛里是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 不愧是个将军!一只手还未曾多用力,我那只胳膊便连骨头都闷闷地发疼,仿佛下一秒,我的胳膊就会被他捏得稀碎。 皮肉之痛加上骨头的痛摧残着我的大脑神经,我忍无可忍,尖声叫出来。 他皱眉,另一只手捂上我的嘴巴,将我的尖叫声锁在他的掌心。 「乔烟儿,」他再次开口叫我的名字:「你到底想让我怎样。」 我努力挣扎出他捂我嘴的那只手,喘着粗气回答:「我想让你……」 「如何?」 「你先放开我的胳膊!」 「……」 沈南山大概是被我突如其来的气势吓到了,下意识地撤回了自己的手。 我连忙把那只胳膊护回自己怀里,细细抚了抚。他撤力的后劲儿还是让我疼得额角沁下丝丝冷汗。 兄弟你的手是老虎钳咩? 沈南山就坐在我对面,静静地看着我,黑暗里我也看不清他的神情到底是如何。 我俩互相沉默地坐着。 直到外头喊起「将军、夫人,到府了」,他才一把按住想要起身下车的我,沉着声音对我说:「烟儿,你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说完,他起身下了车,步履稳健,丝毫不像方才还烂醉如泥的人。 而我,却沉浸在他方才的话里,左思右想不可自拔。 他方才,竟然叫我「烟儿」? 这兄弟今晚是喝了假酒了吧? 沈南山消失了。 自从那晚他喝了假酒,差点给我胳膊薅碎之后,我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见过他了。 分明住在同一个府里,我愣是连他的脚印都未曾发现过。我甚至一度怀疑,这兄弟是不是死在自己屋里没人发现?可是也不应该啊——一个月了,早该臭得满府都能闻见了啊? 但是这些,又和靓仔我有什么关系呢? 摸着良心讲,沈南山不在的这一个月里,我是吃也……吃得挺香的,睡也睡得挺好的。黑眼圈消失了,皮肤更光滑了,头发变茂密了,就连手上的烫伤都痊愈了呢! 可能我过得太过滋润,大家都看不下去了。 于是某一日,在我窝在院子里的秋千里啃酥饼的时候,我的院子里掉下来一个满身是血的人。 对,一个人。 就砸在我脚边。 我一惊,下意识地一脚又将他踢出去五米远…… 我死死抠着秋千索,假装镇定地看着那个人在地上滑行了一会儿,然后吐着血幽幽抬起头来看我。 我这才看清他的脸——哎我去,这不是沈南山的小跟班吗?! 「夫人……」他又幽幽抬起一只手朝我挥了挥,我连忙喊香儿去扶他起来。他一面擦脸上的血,一面同我说:「快逃……叛军……很快……攻破城门了……」 啊? 我一脸蒙地看着他。 啊? 他见我愣住,只能闭眼顺了顺气,再睁眼一字一句地和我掰扯—— 庆王叛了。 沈南山消失的这一个月,是镇压叛军去了。 然而叛军静心筹划多年,又装备精良,朝廷援军被堵截,迟迟不能增援,眼看着这城门就要被攻破了…… 于是沈南山率了一队精锐快骑进宫调动禁军护驾。 临行前让自己受了伤的小跟班来通知我:城门快破了,叛军快来了,咱们大难临头各自飞吧。 哦,奈斯,感天动地夫妻情……什么鬼啊? 外面都是叛军,你让我逃?我逃哪儿去?逃叛军营地里给他们煮火锅去啊? 就扔了这么一个半死不活的小跟班给我? 我带着他一起逃? 逃一半他要是死了,我还得给他选个风水宝地,挖个坑埋点土数个一二三四五不成? 我盯着那已经眼看着要嗝屁的小跟班看了半晌,用两秒钟的时间做出了决定—— 得,先救活了他再说吧。 今天也让你们知道知道什么叫 21 世纪的医学力量。 那小跟班转醒的时候,我正蹲在相国寺内的马路牙子上和那个御医大兄弟聊天。 大兄弟说,皇城破了,沈南山把皇上皇后藏起来了,他们这些闲杂人等机灵点的都溜出宫逃命了,他逃到这里时发现受伤的人太多,就留下来照顾伤员了。 我说,我刚替那个小跟班包扎好,外头就闹起来了,说城门破了,我急急忙忙带着几个家丁从后门逃出来了,这不就到了这里了吗。 大兄弟问我,你也会医术? 我回答,just so so。 啊? 就是,略通、略通。 大兄弟暼了眼被我包得像个起尸的木乃伊一样的小跟班,咽了口口水,朝我敷衍一笑。 小跟班躺在我身后的柱子上,一脸懵逼地问:「夫人,你也死了?」 …… 你能不能盼着我点好啊?可愁死我了哎呦…… 香儿屁颠屁颠跑过去跟小跟班解释。 我冲着他俩摇摇头,叹了口气,从地上捡起一根枯草枝来把玩。 大兄弟蹲在我旁边啧啧两声:「你这将军夫人做得,真的是惨。」 大兄弟,有话好好说,在我伤口上撒盐就有点不地道了啊! 我白了他一眼,道:「你以为是个人就能做将军夫人的啊?」 沈南山的夫人,那必然得是我这种打不死的小强一样皮实的女子才能做得的啊! 大兄弟赞同地点了点头:「你这皮实的程度,都快赶上我们太医院医学奇迹的案例总和了。」 我可谢谢您,我还能刷新记录你信不信? 「诶?你这口吃是天生的吗?」 「你怎么就嫁给沈南山了呢?」 「你不觉得自己真的很惨吗?」 「为什么沈南山都不派人来保护你啊?」 「诶你怎么不说话啊?」 大哥,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嘛? 我不想回答他,扔了手里的草杆转身就走。 大兄弟在我后头「诶」了一声,也未曾跟过来。 我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下来,安静地开始回想他刚才问我的问题。 沈南山是将军,护主本来情理之中。 可…… 可他的家呢?就不需要护了吗…… 我……不需要护吗…… 思及此,我不禁鼻头一酸。 我在这个世界里,爹不疼、娘不爱、姐姐不喜欢、夫君不在乎…… 便是如今这般生死关头,依旧只有我一个人…… 从来,只有我一个人…… 擦着眼泪,我突然就笑出了声。 胸口闷闷的,有些呼吸不过来。 沈南山大概从来也没有想过我会如何吧?没有想过我能不能逃出去?没有想过我就算逃出去了,一个女人又当如何?没有想过我面对这样的境况会不会害怕…… 终究,我于他而言只是乔烟儿。 可他于我,却还是被我自作多情地加了个「夫君」的身份。 我本以为,这陌生的世界里,他会是我的依靠。 可他不想做我的依靠……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我好像……一语成谶…… 沈南山终于出现了,在五天后,大相国寺被一场大火烧了之后。 他站在飘着黑灰的院子里头看兵卒们清点满地的尸体。 小跟班和香儿跪在他跟前,香儿哭天喊地对他说:「夫人还没有找到,将军你快找夫人啊!」 他甚至连头都没有低一下。 我被大兄弟领着,躲在佛像后的密道里,默不作声地看着院子里的一切,觉得胸口又闷闷地疼起来,有些窒息。 香儿的声音已经哭哑了。 小跟班也在跟着哭。 这时又有两个兵卒抬了一具女尸过来,一方白布下面垂下一块沾着黑灰的玲珑玉石。 香儿尖叫着扑了上去,嘴里直喊着「小姐」。 那块玉石,是我平日里最喜欢的一件大红猩猩毡上的。 沈南山喝了假酒的那个晚上,我就穿着这件大红猩猩毡。 小跟班吼了一句「夫人」。 香儿倒在沈南山的脚下,小跟班连忙扑过去扶她。 沈南山还是没有过头来看一眼,抬起手挥了两下,那两个兵卒便又把「我」抬走了。 大兄弟在我身边忍不住骂了句脏话:「沈将军还真是铁石心肠。」 我苦笑,不是他铁石心肠,只是对我不上心罢了。 将军夫人「乔烟儿」已经死了。 我对大兄弟说。 以后,我叫许筱熙。 叛军终究还是没有叛乱成功,庆王被沈南山的部队夜袭活捉了。 皇上下令将庆王曝尸于城楼之上,以达杀鸡儆猴之效。 我站在城墙下,手搭凉棚看过去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真的有点像只猴子。 我默默放下了手。 旁边的大兄弟问我,你不害怕? 我眉头一皱——害怕? 我学解剖学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吧?! 「你看。」 我抬手一指。 大兄弟顺着我指的方向看过去。 「庆,庆庆王的颈……颈椎骨……断断断断断了。」 「什么?什么东西断了?」 大兄弟一脸蒙。 「头断了。」 「……」 大兄弟默默收回视线,看着我,眼中神色复杂,良久冲我抱抱拳:「不愧是将军夫人,是在下输了……」 我白他一眼,骠骑将军夫人沈乔氏已经被下旨厚葬于沈家祖坟了。 由香儿和小跟班护送出城行丧葬之礼,而沈南山自始至终没有露面。 棒! 我忍不住在心里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不愧是我男人! 我问大兄弟,你还回太医院吗? 大兄弟叼着根草芯,头摇得像拨浪鼓:「太医院俸禄又低压力又大,我可不回去了。」 我说好,那我们一起干一番大事业吧。 大兄弟:?? 我和大兄弟去了一个偏远的小城,盘了一家医馆。 从此,那座小城里多了一家名叫「保安堂」的医馆,也多了一位并不常常给人看诊的许大夫,和一位妙手回春的白大夫。 啊,对了,大兄弟的名字叫白奕辰。 每次我俩捧着一大碗饭蹲在医馆门口的台阶上扒拉时,他总是会同我伤春悲秋。 「当年我还是个太医的时候,那可是太医院一枝花!宫里的娘娘们都可稀罕我了!你是不知道……」 我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感情你们都喜欢给皇上做绿色的帽子? 「唯独皇后娘娘,她稀罕沈将军,看不上我,我去她宫里请脉的时候,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嗯,我知道他稀罕沈南山。 「这皇后娘娘似乎也看不上你啊。」 嗯,你说得对。 「你但凡去趟皇后宫里,总得挂些彩回去,可都是我给你包扎的。」 我谢谢你啊。 「所以我说,你怎么当初瞎了眼,嫁了沈南山这种男人啊?」 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 「他非但不帮衬你,你挂了彩,他倒反过来斥责你?」 也许这就是男人吧。 我听得烦躁起来,夹了块肉塞进他嘴里。 他会意,闭了嘴。 我低着头,继续扒拉碗里的饭。 前尘往事随风了,他沈南山凭什么霸占着我的人生? 我偏要忘记这个人。 大兄弟医术高超,再加上相貌着实是精致出众,于是我们刚来两个月,他便以一百八十码的速度在十里八乡蹿红。 我俩蹲在铺子门口吃早饭时,路过的买菜大婶都会甩着包头巾子冲他甜甜地喊一声「白大夫,早啊」,还会顺手塞给他一捆小青菜或是几只甜鸭梨。 他笑吟吟地和大婶们说笑搭话,我默默地把东西都拎进后厨——今天的午饭菜钱又省了! 我的口吃症逐渐好转了。 可以肯定乔烟儿并不是先天口吃,许是性格使然。不过遇上我这么个没羞没臊又话痨的性格,她就是个哑巴,我也得想尽办法给她治好! 大兄弟一边配药一边打趣我:「我原以为你说你懂医术是扯谎骗我,想不到你还真有两下子啊。」 那是——我那堆起来比我人还高的教材,是白花钱的吗?! 只可惜西医在这个世界里局限太多,我实在是施展不开——所以大多数时候,看病问诊还得靠大兄弟。 东村的张大娘扭了腰,得针灸,大兄弟背着药箱哼哧哼哧跑到东村去;西镇的薛女娃上吐下泻高热不退,半夜里来敲门,大兄弟扛起药箱外衣也来不及披就跟着跑出去…… 他说宫里当差苦,如今的日子可比他在宫里养尊处优苦太多了吧。 我跟大兄弟说,你回宫去吧要不? 大兄弟把一颗银杏果丢到我头上:「你那小女使一定是告诉别人我也死了,我如今回宫去,那得吓死太医院多少老不休?」 我一听也对,顺嘴回道:「行吧,那你就留下来给我做长工吧。」 大兄弟突然就笑了,连声应和:「好嘞好嘞老板娘。」 我听得有些飘飘然。 外头一叠声喊了起来:「白老板,白老板——白大夫!」 大兄弟丢下药杵迎上去。 来人满头的大汗,脸上赤红赤红的,看来是飞奔而来。 大兄弟忙问他怎么了。 「俺,俺家娘子生孩子,稳婆说她——孩子胎位不正,得扎针啊!」 我用胳膊肘推了推大兄弟的背,躲在他身后压着声音问:「你在宫里给娘娘们接过生没?」 大兄弟咳嗽了两声。 我福至心灵——这货没有。 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自己雄赳赳、气昂昂——我,许筱熙,经历过漫长的医院见习与实习,什么场面没见过? 我轻轻嗓子,昂首阔步从大兄弟后面走出来,手一挥——走! 彼时天已经擦黑,大兄弟一手提溜着药箱一手提溜着我,跟在那来请大夫的人后面,疾步走着,还是放心不下地悄声问我:「你行吗?」 「你觉得我行吗?」我反问。 「我觉得你不行。」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 见到那产妇时,她正闭着眼睛直喘气,两个稳婆围在她床边叽叽喳喳。 我连忙吼了一声:「安静!」 稳婆们讨论的声音戛然而止。 大兄弟躲在门框外头,偷偷盯着我看,不知道是进去好还是不进去好。 我从大兄弟肩头扒拉下药箱,大步走到产妇跟前。 她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要糟糕。 许是生产时间太长,羊水已经很少很少了,甚至还有些变了色。产道开放情况也不好,就算孩子胎位是正的,想必还是会难产——我最担心的,还是这孩子再生不出来,怕就是要活活憋死在肚子里了。 思来想去,若是要母子平安,摆在我面前的只有一个选择——剖腹。 可这个世界,没有手术室、没有无影灯、没有麻醉师、没有无菌衣、没有无菌手套、没有消毒过的手术器械……万一感染了……或者我伤到了她的别的脏器…… 我开始犹豫。 产妇一只手搭上我的手背,湿冷湿冷的:「许姑娘,许大夫!你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 她的声音明显很是虚弱,气息只听见出,听不见进。 再这样下去,搞不好还会一尸两命。 顾不得太多了! 我决意搏一搏。 那男人一听要剖他娘子的肚子,登时吓得脚都软了,连声直道:「使不得使不得」。 我怒吼:「你再犹豫你娘子和你未出生的孩子都保不住!」 稳婆虽也吓得不轻,却还是帮着劝说:「三寿啊,她说得不错,再这么耗下去,宋娘子和小孩儿都危险啊!」 那男人没再说话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哭。 我连忙喊了大兄弟,叫他帮我燃上一根蜡烛,并帮助那产妇服下麻沸散。 我自己用那烛火烤着一柄蝉翼刀…… 大兄弟喂完汤药走出去前,在我耳畔轻轻说了一句:「我相信你」。 嗯,我也相信我自己。 庆幸的是——我成功了! 白白胖胖的大小子。 不管过程如何,他们终究是母子平安。 宋三寿对我千恩万谢。 但我还是担心会发生感染。 于是借着要帮那宋娘子将肚子里残留的污血压出来的由头,一天三顿地往那人家跑。 不过可能是大兄弟的药用得好。 直到我将宋娘子肚子上缝的线拆开后的第十天,她未曾有过半分感染的迹象。 至此,我这颗心才算是定了下来。 尘埃落定后的一个傍晚,我和大兄弟照旧捧着碗蹲在铺子门口吃饭。 他问我,你怎么敢剖她的肚子? 我说,没什么敢不敢的,当时的情况,我不敢也得敢。 他又问,你怎么会想到剖腹取子?怎么保证你一定不会失手呢? 我说,也许这件事对你来说闻所未闻,可它却是我在某个时期重复过很多次的事情……我对我自己的能力有信心。 「重复过很多次?你——你喜欢剖人肚子玩?」 「……」 良久,大兄弟扒拉完最后一口面,嚼了嚼,突然对我说:「不过,我还是相信你。」 「相信我什么?」 「相信你,能做到——不管是什么事情。」 我突然有些鼻酸,心头一暖。 赶紧将脸埋进面碗里,喝了口汤,我说:「白奕辰,我以后都不想做像这种剖人肚子的事了。」 「为什么?」 「因为,在这里,这是一件特别危险的事情。」 这次全身而退是我运气好。 「好,不做就不做。」大兄弟将面碗往我面前一送:「喏,洗碗去,以后我负责看病赚钱,你负责做饭看店。」 我没敢看他,接过碗筷飞也似地逃到后厨去。 可我没想到,我因为宋娘子那件事一战成名。 「慕名而来」的人很快就登门了。 抬来了一个我最不想见到的人——沈南山。 当然的情况是这样的—— 我蹲在医馆门口嗦粉,(不要问我为什么喜欢蹲在屋外吃东西,设定就是这个亚子!)忽然就觉得被一片阴影笼罩了。 我抬头,两个阿兵哥站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我:「你就是保安堂的许大夫?」 我咬着粉沉默三秒…… 「不,我是青城山下白素贞,我家许官人他去南村出诊了。」 「官人?」 忽然自他二人身后传出一道有些耳熟的男声:「你家官人不是我吗?」 「是你个大头鬼……」 我脱口而出,却在那两个阿兵哥各自向两边站了一步后,一口咬在自己的舌尖上—— 那两人身后放着的一副担架上,躺着的人,不就是沈南山吗? 我上辈子一定是刨了沈南山家祖坟了吧?我都苟到这种人烟稀少的小城里来了,还能被他逮到? 罢了罢了,我 21 世纪学医女孩输人不输阵! 于是我很快平复了面部表情,又给自己嗦了一筷子粉,故作疑惑地问他:「你谁啊?再乱叫人,信不信我官人回来打断你的腿啊?」 「乔烟儿!」他低吼。 这回我是真的没什么触动——我虽然做了几个月的「乔烟儿」,但我可是做了二十三年的许筱熙! 我淡然地喝一口汤,皱着眉看他。 此刻我忽然发现再次面对他,我根本没有当初设想过的诸如伤心、仇恨、愤怒的复杂心情——我现在,只想好好把手里的粉嗦完。 他也愣了,眼神里闪过一丝探究和疑虑。 他就这样瞪着眼看着我嗦完一整碗粉。 我打了个饱嗝,正欲爬起来,巷子口突然响起一声暴吼:「啊!许筱熙你真狗啊!偷偷嗦粉不告诉我!」 我看过去,白奕辰背着药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我袭来。 我眯着眼睛朝沈南山扬扬下巴:「瞧见没?我家官人回来了。」 白奕辰到我面前时,和沈南山的视线对了个正着,就这么双双愣在当下。我夹在中间盯着他俩,左看看右看看,忽然想起一首歌…… 那首歌怎么唱的来着? 我带上 bgm 脑补了一下,立刻出声阻止他俩继续对视。 「官人!」我环住白奕辰的一只胳膊,腻着声音喊他:「这个人好像是来找你的。」 白奕辰:? 颤颤巍巍地回了我一个「啊?」 我偷偷在他后腰掐了一把。 他突然就福至心灵,伸手过来搭我的肩:「娘子,这位公子既然是来看诊的,咱们就别让他在门口躺着了——也怪占地方的。」 我点点头:「好呀官人。」 于是我俩勾肩搭背进了医馆,夫妻双双把家还。 我听见身后有拳头捏得咯吱响的声音。 虽然出于本心,我一点都不想理沈南山。 但是出于职业道德,我还是让大兄弟替他看了诊。 这次可能是沈南山职业生涯最狼狈的一次吧? 一支箭将他右边的小腿扎了个透心凉,从箭头到箭身都带着小倒刺——发明这种箭的人不是个孤独的天才,就是个天杀的变态。 我当时的表情是——努力憋着笑的!但上扬的嘴角显然已经出卖我了。 沈南山一个眼神扫过来:「很好笑?」 「不是,我想起高兴的事情。」我压抑住疯狂上扬的嘴角。 「什么高兴的事?」 老师有没有教过你做人不能求知欲太强? 可我哪儿敢说我是因为他这么狼狈才笑的? 只得故作镇定地回答他:「我今儿个午饭没花钱。」 沈南山:? 白奕辰:…… 沈南山已经想抢身边兵卒的刀来捅死我了。 好在我一秒变回正紧脸,仿佛方才笑得腰都直不起来的根本不是我。 白奕辰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表情逐渐凝重。 我在旁边帮腔吓唬他:「哎呀,啧啧,兄弟,你这得截肢啊。」 「截肢?」沈南山疑惑,「是何意?」 「就是给你腿锯了。」我言简意赅。 沈南山当时就脸色一变。 「哪里来的庸医,在这里乱放厥词?」沈南山带来的兵卒出声斥责我。 大兄弟不动声色地手里用了几分巧劲,我清楚地看见沈南山眉头一皱,额头上滚下一颗汗珠。 不愧是我大兄弟! 沈南山眼神落在我身上,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开口:「让她来。」 他那眼神、那语气,寻常女子此时肯定都已经吓破胆了。 但我哪是寻常女子? 见他点我名,我连忙捋了袖子凑上去:「您想好了?从哪儿开始锯腿啊?」 沈南山视线落在我胳膊上,忽然唇角一扬:「果然是你。」 「乔烟儿,可让我一顿好找。」沈南山说。 我…… 我默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上面还有些淡淡的痕迹,是烫伤留下的,若不是知道它存在的人,轻易也不会发现得了它。 大兄弟也回头看了看我,眼波一转,忽然笑开了:「什么乔烟儿?您怕是错认人了吧?这是内子,许氏。」 「白奕辰,你几时有了夫人?」沈南山瞪他。 「刚有的,你可是有什么意见?」 「她是我的人。」沈南山一字一句,似乎是从牙缝中挤出的字眼来。 白奕辰脸不红心不跳:「她不是乔烟儿。」 「你说不是就不是?」 「沈夫人中秋时节在皇后娘娘宫中『不小心』被皇后娘娘养的狗咬在了小腿处。那伤口深得很,定然是会留下疤痕的——沈将军不如看一看,内子的腿上有没有牙印的痕迹?」 大兄弟有条不紊地说着,和平时吊儿郎当的他有些不大一样。 我就特别想给他递茶。 不过话说回来,我腿上到底有没有牙印,我自己最清楚不过——所以,我真的不是乔烟儿? 而真的乔烟儿…… 也是,只有真的乔烟儿不在了,我才能取代「乔烟儿」啊。 可是那宫里的水潭出于对宫中各人生命安全的考虑,应该不会造成可以淹死人的深度的啊! 莫非……她被狗咬了之后,染了狂犬病? 也许,那病毒在她体内潜伏了一段时间,而后终于爆发了。 狂犬病怕光惧水,她不可能自己到水边去的啊!若真的是有人将狂犬病发作的乔烟儿扔进来水里…… 那……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谋杀…… 可是他们没有想到,乔烟儿没有死,他们原本笃定必死无疑的「我」被捞上来后,居然没有死…… 我觉得一股寒意从身体里升腾而起,从心底一直凉到脚心。 (注明:本文所有医学类相关均有夸大成分,不可全部相信,更勿模仿哦!) 沈南山开始怀疑人生了。 我腿上没有疤,我不是乔烟儿。 「你是谁?」他问我。 「许筱熙。」 「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沈南山忽然暴怒,我甚至觉得如果不是此刻有腿伤,他一定会扑上来咬我。 「沈将军忘了?将军夫人沈乔氏,死于相国寺大火。」我觉得有些讽刺,这男人还真是不可用正常人的思维衡量。 「你胡说!」沈南山有些激动,「她没有死!她没有死!」 我又觉得有些疑惑——这是什么过山车式的剧情转折? 你说沈南山他在乎乔烟儿,若是乔灵儿没有骗我,乔烟儿分明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落水而亡;你说沈南山不在乎乔烟儿,那此时这种赤红了双眼的模样,也分明不是演出来的…… 可是这些,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刚进府的乔烟儿已经死了,是你亲手杀了她。现在现在你面前的,是钮钴禄·许筱熙! 我躲到白奕辰身后,打算跟沈南山好好掰扯掰扯: 「乔烟儿是大家闺秀,举止优雅有度,我优雅吗?」 「……」 「乔烟儿是名门淑女、仪容精致,你看我有仪容吗?」 「……」 「乔烟儿知书达礼,你看我像讲理的人吗?」 「……」 「这不就结了吗!」我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点头。 大兄弟回头看了看我,一脸嫌弃的表情:「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把自己说得这么一无是处,你也算是头一个。」 我回了一个故作老成的眼神给他:「是你不懂。」 沈南山低头沉思了片刻,忽然竟笑了出来,仿佛方才那个满地撒泼的人根本不是他。 这笑容,放在如今,怎么的也是可以和「有钱长得帅是我的错吗」一较高低的。 害!你们不懂。 你在乎一个人的时候,他即使满身缺点,在你眼里也是世上独一份的好。 而当你不在乎一个人的时候,就算他是个完美无缺的人,于你而言,也不过一个过客。 沈南山就是我人生中的一个过客。 沈南山说:「听闻保安堂许大夫有当年华佗刮骨之技,在下是特来求医的。」 我说:「医不了了,回家等死吧。」 沈南山的小兵卒四十米的刀已经拔出了二十米。 白奕辰清清嗓子:「求医可以,不知诊金带够了没啊?」 沈南山笑容一滞。 我暗道大兄弟不愧是我的大兄弟,遂也站出来帮腔:「对啊对啊,咱们这儿收费很高的。」 「自……自然是带够了。」沈南山的笑容逐渐凝固。 白奕辰笑眯眯地伸出两个手指:「黄金 200 两不议价。」 沈南山面色已经铁青,却也没法子,只能咬咬牙:「好……」 我已经忍不住要去对街给大兄弟买堆窜天猴放个三天三夜了! 沈南山那种看我们不爽又不能拿我们怎么样的表情,看得我太舒服了! 啊…… 这就是虐霸道总裁人设的感觉吗?!! 出于职业道德( qian gei de duo),我终于还是帮沈南山动了个小刀,将箭给取了出来。后头开药的事情,自然就交给大兄弟了。 我洗完手去药柜处寻大兄弟的时候,他正趴在柜台上专心致志地写着什么。 我猫着身子走近,偷偷凑在他耳畔超大声地喊了一句:「白奕辰」! 他吓了一跳,手一抖,刚写好的一个字便被涂花了。 「许筱熙!」他看了眼写砸了的字,皱眉佯做生气地也吼我。 我看出了他压制不住的笑意,伏在柜台上笑得直揉肚子。 他摇摇头,换了一张纸,重新写过。 我问他在写什么。 他说,给沈南山的药方。 我凑过去看了看——嚯!好家伙!单几个我认识的药材就是以金计价的价格,这一张药方上写的怕不都是药材,是金子罢。 「你给他开这么好的药?」 「也不算好。」 「啊?」 「主要就是贵。」 大兄弟果然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沈南山又被抬走了。 在他麻沸散的药效还没有散的时候。 我挥着小手绢送他离开千里之外,心里念叨着:你别再回来。 但是,似乎总有个 flag 必倒定律。 因为,我,又见到沈南山了! 这次,我是被沈南山的人强行绑了来的。 彼时我正好好地在路上走着,突然旁边停着的车里就下来了一车面包人! 哦,不对,一面包车人! 不对,这个年代没有面包车,是一马车人! 将我团团围住。 后来的事情就是这样。 我被沈南山绑着,在他军营的营帐里,和他大眼瞪小眼。 你有病吧? 我向他发出真诚的问好。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你不是乔烟儿。」 「我不是早跟你说我不是了吗?!」 「可我喜欢你。」 「?」 什么神仙剧情进展? 「可我不喜欢你。」我白他一眼。 「你和她不一样。」 「我知道。」 「跟着我,我会给你荣华富贵。」 你给我一片呼伦贝尔大草原还差不多…… 沈南山见我不说话,忽然邪魅一笑。 如果不是能力有限,我一定给他截个图做成表情包。 「你夫人死了。」我一字一句。 「我知道。」他的表情毫无波动。 「乔烟儿为什么会落水?」我直言不讳地问他。 他忽然转脸来瞪我,眼里有我看不懂的杀气:「那个女人疯了。」 「疯了?」 「对,疯了。像只疯狗一般。」 我想了想,怕是乔烟儿当时真的如我所料,感染了狂犬病。 「你们将她扔进水里的?」我问他。 「她要扑到灵儿身上了,我将她推下去的。」 我笑了,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沉默了不知多久,外头闹了起来。 沈南山一嗓子喊过去:「闹什么?」 外头的兵卒回说:「一个白衣男子提剑而来,身手了得,伤了我们许多兄弟,让我们把人交出来什么的……」 「谁?」 「许筱熙!」 不等外头兵卒回答,一声暴吼从营帐外传进来。 我听出来了——白奕辰。 我被沈南山拎着衣领揪出营帐,白奕辰被一群兵卒包围着,白衣染了点点红梅。 其实……竟然有点好看…… 「沈南山,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白奕辰眼里似乎要喷出火来。 沈南山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有多少年没有见启北侯府二公子提过剑了?」 我:? 大兄弟还有这人设? 我一时不知道是该表扬大兄弟深藏不露,还是该骂他蠢钝如居…… 不过想来也说得通——不然我凭什么觉得沈南山这样不可一世的人,会记住太医院一个不足为道的小御医? 「这女人,是我的夫人。」沈南山慢条斯理地抱着胳膊看他。 白奕辰咬唇,仿佛想要骂脏话。 我抢在他前面骂了出来:「沈南山你脑子有问题吧?说了多少次,我不是乔烟儿!」 「况且,叛军攻城的时候,另一个『乔烟儿』也已经死了。」我想了想,又补充道。 沈南山果然比我想象的更非比寻常,他说:「我说的是你,不是乔烟儿。」 哦!奈斯!那我给你鼓鼓掌? 事实证明,你永远不要尝试和沈南山讲道理。 在我尝试和沈南山讲了约摸有半个小时的道理后,他终于不耐烦了。 彼时大兄弟已经是精疲力尽。 我看见沈南山的弓箭手了。 大兄弟也看见了。 我俩对视了一眼,忽然就都笑了。 大兄弟的唇动了动,我看懂了,他说:「你怕吗」。 我摇摇头。 我不怕。 可是我撒谎了。 大兄弟身上插了无数支箭,在我面前倒下去的时候,我忽然就怕了。 沈南山笑得张扬。 可我的耳畔只有一阵风声,整个世界在我眼里忽然就变成了慢动作。 大兄弟的唇角是刺目的鲜血,可他的眼睛还是死死地看着我,里面有波光潋滟。 我忽然想起了那个午后,我让大兄弟给我做长工,他打趣儿喊我「老板娘」,随即来了一人喊他白老板。 …… 我从来不想做什么将军夫人。 我也不在乎大兄弟是不是启北侯府二公子。 我想要的,只是做保安堂的「老板娘」。 …… 大兄弟的眸子没有合上,他的一只手朝我的方向伸过来,却再也没有动过一下。 我见多了生离死别,可真正到自己经历的时候,却突然没了眼泪。 …… 我想起相国寺被叛军烧了之后的那天,我躲在佛像后的密道里,哭湿了大兄弟的一整只袖子。 如今,我身侧的是沈南山,我却倔强地一滴眼泪都不想给他瞧见。 「他死了。」沈南山附在我耳畔说。 我点点头,我知道。 「你指望不上他了。」 我不想接他的话,理了理思绪,说:「我想替他合上眼睛,我不想他死不瞑目。」 沈南山想了想,松开我。 我尽量每一步都走得很平稳,不让所有人看出破绽。 白奕辰的眼睛还是那样水光潋滟。 真是一双极好看的眼睛啊。 我跪在他身前,缓缓伸出一只手去,覆上他的眼睛。 「白奕辰,」我喃喃:「我不怕。」 另一只手,迅速而准确地在脖子上一划,我能感受到有什么温热如水的东西从身体里喷薄出来…… 是那把蝉翼小刀,精致却锋利无比。 …… 沈南山过来拉扯我的时候,我死死地握着白奕辰的手不肯松开。 直至我意识消散前,他也没有成功将我拉扯开。 别人穿越,男主千娇百宠。 我这剧本怎么是这样的呢? 不行,我要改剧本…… 「同学,同学!」 一阵剧烈的晃动,让我不得不睁开眼。 刺目的光线让我有一瞬间的晃神。 对面似乎坐了一个穿着白衬衣的男孩子,我还没能看清他的脸。 他见我醒了,迫不及待地问我:「你叫我那么大声干嘛?」 我:啊? 「你刚不是一直在叫我吗?『白奕辰、白奕辰』的,不信你问旁边的同学。」 我揉揉眼睛,终于看清楚他的脸——「白奕辰!」 番外:乔灵儿视角 我很讨厌我的嫡妹。 我一生想嫁却未能嫁的男人,她却不费吹灰之力地成了他的枕边人。 我恨。 兽所的人说,我养的狗病了,叫我别再碰它,若是被咬了,我也会变成它那般疯狗的样子。 我吩咐身边的人,此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中秋时节,宫里设了宴。 她也进宫赴宴了。 我推脱吃多了酒,叫她送我回宫歇息。 我在她腰间挂上了平日里宫女们用来逗玩狗的香囊。 后来听宫女们说,她被咬了一口,太医说都能见到白骨了。 冬日,太妃寿宴,她又进宫了。 她好像很惧怕烛火的样子。 我叫领头的宫女又添了许多灯烛进殿。 她忽然就发了疯,那样可怖的姿态,属实是吓人的。 我有些愣住,不想她竟直直朝我扑了来。 沈南山将她推下了水。 水并不深,淹不死人,可不知为何她竟然毫不挣扎。 良久,沈南山终于是怕惹人非议,跳下水去将她捞了起来。 她最近变得很不一样,仿佛和那个同我一起长大的乔烟儿并不是同一个人。 南山同我说起她时的眼神也渐渐不一样了。 我满心嫉妒。 庆王判了,直破皇城城门,是我同庆王联手谋划的杰作。 我要他定弑了当朝皇帝——我的,「夫君」。 我也不喜欢我的「夫君」。 我所爱的,从来都是沈南山。 我的「夫君」死了,我便有机会和南山在一起! 庆王太没用了。 不过他很聪明,没有攀咬到我的身上。 宫女告诉我,我那嫡妹死了。 死在大相国寺的一场大火里。 她身上穿着的那件大红猩猩毡,是我亲手送给她的嫁妆,那上头的玉石,是我请匠人静心琢刻的——里头,嵌着上好的麝香提炼过的药物。 说来也可笑,她与南山成婚十年,无一所出,居然并未曾起疑。 不过,这些都无须在意了,她已经死了。 南山最近很是奇怪。 我看不清他对我的感情了。 他也总不进宫来瞧我了。 即使碰见我,也是冷冷冰冰地行着君臣之礼。 我突然,有些害怕。 南山终于来看我了! 彼时我坐在椒房殿内的凤座之上,他立于阶下仰头看我。 「沈卿何故如此憔悴?」我出声问他。 他沉默了片刻,道:「你妹妹,她死了。」 我心中一顿,面上却还是未动波澜:「我知道,她死于大相国寺的那场大火。」 「不,她死于宫宴那日。」 我一惊,撩开面前的帘幔与他对视:「她明明……」 「你我都是杀人凶手,」他忽然打断我的话:「你杀了你的嫡亲胞妹——而我,杀了……她。」 「她?」我不解。 「不重要了……」 他徐徐叹着气,从袖中抽出一物来掷在地上。 我看清了,是那颗玲珑玉石——我给嫡妹的那只。 「这么些年,多谢皇后娘娘的……『照拂』了。」他顿了顿,接着说:「我已向陛下请旨,戍守国疆,想来……再也不会回这京城来了罢……」 「从前许多事,是我错了。」 最后的最后,他叹息着,在我朦胧温热的视线里,渐行渐远…… 盛启十五年,冬。 骠骑将军沈南山,殁于边塞。 盛启十六年,夏。 皇后乔灵儿坠亡于皇城城楼下。 我爱他,虽足够偏执,却足够真实。 可也许故事从来是有缘无分,只是我们……我……不愿相信罢了…… 那又如何? 世上有几人的感情是全然完美的? 我认定了爱他,即使是毁了这世界、毁了我自己。 我也爱他。 南山! 来世,我一定不做什么名满京城的高门女,我只愿你能把你的一颗心,都给我,全都给我…… 番外:沈南山视角 我不喜欢我的妻子。 她太死气沉沉了。 我喜爱的,当是这太阳底下最爽快的女子! 笑便是笑,哭便是哭,怒便洒洒脱脱地大骂一顿,不拘言辞,不拘礼数。 比起乔烟儿,我更愿意去接受乔灵儿的示好。 懂得取悦男人的女人,自然是比那木头一样的所谓「正妻」更得我心。 况且,我同灵儿一起长大,我知道她喜欢我。我虽不讨厌她,却也自知——我并没有她爱我那般爱她。 我知道灵儿在背后对乔烟儿使的那些小算计——但我无意去管。 乔烟儿这个人,又呆滞又自小口吃,若非那张脸还算得小家碧玉,怕是没有男子会喜欢她。 退一万步说,我从一开始,也从未想过要娶她、会娶她。 但既已经有了夫妻之名,不过家里多了副碗筷的事罢了。 不过,落水后的乔烟儿,好像变了…… 她开始会嬉笑怒骂,会反抗我的压制。我有些意外——却不知是好奇还是怎的,我越来越想靠近她。 她真的变了很多,我好像……很喜欢她这样的性格。 可是……我明明不喜欢乔烟儿的啊…… 若是……若是她突然想起了我曾经的冷淡,曾经对她做的一切…… 她会不会怪我?会不会又变成从前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我不想失去她如今这幅我喜欢的模样。 我问她:「乔烟儿,你到底想让我怎样?」 她说:「你放开我的胳膊。」 从前的乔烟儿,不会同我这样说话。 我居然没有生气。 我是不是……有点…… 庆王叛了。 我突然想起破了的皇城里还有一个人,她是我的「妻」。 真是讽刺。 若她是从前乔烟儿的性格,想来我是不会想起她的。 我派了人去将军府报信…… 得到的消息却是,她……死了? 死于相国寺大火? 我不信,一块玉佩又能说明什么? 所有人都告诉我,乔烟儿死了。 可我不信。 我派了许多人到处找寻她,可她偏偏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毫无踪迹。 后来,我在战场上负了伤,强势不轻,若是医治不当也许那条腿就会废了。 军中的大夫们束手束脚,竟不敢轻易医治。 副将们慌了神,四处寻找民间懂得治外伤的大夫。 那天,我终于找到她了。 她一袭素衣,头发松松垮垮地挽着,未施粉黛,捧着一只比她的脸还要大的白瓷碗,坐在铺面外的台阶上,喝了一口汤,鼓着腮帮子皱眉打量我,倒有些可爱。 「我是青城山下白素贞。」 她云遮雾绕地不知在说什么,但那一瞬间,我立刻就能笃定——乔烟儿没死,就是我眼前的这个人! 她眼中的疏离和防备叫我很是恼火——这该死的女人! 我沈南山从未在一个女人面前这般口拙过,直到她喝完了最后一口汤,打了一个饱嗝,起身准备进屋,我竟都没再想出一个想对她说的字来…… 真是…… 恼火。 也是在这时,我见到了他——白奕辰。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为何我派出的人根本找寻不到乔烟儿的一丝痕迹。 启北侯府的嫡出二公子白奕辰——他母亲是咱们那位小皇帝的亲姨母,父亲是战功赫赫的启北侯——想要将一个人藏起来,又是什么难事? 可是那女人叫他什么? 官人? 我那心中的火苗一下子窜成了熊熊大火,若非此刻有伤在身,我定要与那姓白的决一死战。 她不是乔烟儿吗? 若说她不是,可她手上明明有烫伤的痕迹…… 可若说她是,为何她的腿上又没有牙痕? 那女人说…… 乔烟儿死了,她不是乔烟儿。 那一瞬,我忽然有点害怕。 我也不知道为何忽然就歇斯里地,只知道我的眼眶火烧一样得热。 「你胡说!她没有死!她没有死!」 乔烟儿死了? 不行!她不可以死! 她乔烟儿,是我沈南山的妻!是我沈南山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回来的妻! 我还未允诺,她怎可就这样死了? 死在了…… 死在了我刚刚开始心里有她的时候…… 怎么可以…… 我稳了稳情绪,算定不能让姓白的那小子看我的笑话。 说起那小子,曾经可是京都府的风云人物。 侯府嫡二子,不用承袭爵位,所以老侯爷便由着他的性子。 他聪慧,文武皆甚通透,且自小便有悬壶之心,更是南下拜了名医为师,后来投身入仕,就进了太医院。 说起来,这样的人,如果可以,我其实更愿意同他成为朋友。 姓白的喂了我服下了麻沸散。 这东西真好,服下去,我忽然找到了难得的宁静。 多年征战,养成了浅眠的习惯,我已不记得上一次睡了个好觉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暂且,就让我安安静静地休息一会儿吧…… 也许是鬼迷了心窍,我竟命人将乔烟儿强行绑了来。 言语间我能听出—— 她的心里,果然是有了那个姓白的。 哼,白奕辰算个什么东西? 不论她是不是乔烟儿,总而言之,这个女人,我一定要留在身边。 可笑。 愚蠢。 白奕辰居然真的孤身一人来救人了? 此处虽然地处偏僻,可他若是真要调集侯府的兵力过来,也只需要等待几日而已。 白奕辰若是真调用启北侯府的兵力,我未必能胜过他。 可是看起来,他并没有这么做。 毕竟从我绑了乔烟儿来到现在,不过一个时辰左右。 他根本就没有去搬救兵。 人啊,终究还是渺小的。 白奕辰再聪明一世,也终究是敌不过箭雨的。 我看见他在我面前轰然倒地的时候,突然就想——我会不会也有这么一天?在战场上被乱箭穿心? 白奕辰死了。 乔烟儿也死了。 呵——我方才,仿佛看到了一株绝美的曼珠沙华,由喷溅的鲜血幻化, 绝美。 艳丽…… 就好像…… 就好像我大婚之日时,乔烟儿头上的那方红盖头。 我的结局终于出来的时候,正值黄昏。 沙场上弥漫着浓厚的血腥气,闻起来叫人安心。 恍惚间,我仿佛又看到了一个万箭穿心的白衣少年,他的血将箭羽都染成了红色。 而我如今,竟和他的影子重叠了。 多讽刺啊。 我低头看了看胸口——暗红色的箭羽,启北侯府的标志。 我杀了他家的二公子,他们自然是要我的命的。 这边疆寸草不生的地方,倒还真适合寻仇呢。 有人说,忘川水畔开了三千里曼珠沙华。 我要寻的那一株,会在那里等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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