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我不想出戏了（娱乐圈） 作者：礼钺 本文文案：（本文专注拍戏和谈恋爱，不涉其他） 起初，提起对手男演员，章页：素人到男主角，要么是带资了，要么是被潜了。 渐渐，想起对手男演员，章页：真香，打脸也香。 后来，被问起对手男演员，章页：我们不太熟。 有一天—— 章页意外发现了一篇他和程杨的同人文 特别上头 追更下去 直到他给写手太太vb留言催更的时候忘了切小号 虽然反应过来就立即删了评论，但还是被眼尖的粉丝截了图，‘章程CP是真的’很快被顶上热搜 当晚，程杨给他发了个：？ 章页：不是手滑，是忘了切号，太太写得真挺带劲的，你好好复习，等你考完试我发给你看哈。 程杨：......自习室爆满，今天先不复习了，在家等我。 外表霸总内心单纯较真富二代演员攻（章页）v性格清冷身世悲惨又很强受（程杨） 注： 1，本文架空，涉及娱乐圈和剧组拍戏部分纯属作者想象，请勿代入现实。 2，本文无原型，请勿代入任何现实中的人，否则原型永远打酱油。 3，文中他们拍的第一部 戏取材于我以前的一本小说《洛水之上》，自己薅自己羊毛，但里面会有小改动，整体大差不差。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娱乐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章页、程杨 ┃ 配角：接档文《形婚对象单方面毁约》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们戏假情真好不好 立意：相互理解和支撑的爱才能让两个人走得更远 ================== 第1章 昨天是程杨的生日，那家伙跟室友跑去庆祝，喝醉了满场飞跑，笑得没心没肺。 室友逗他：“吃杨桃吗？” 他仗着醉酒，把杨桃抢过来抱在怀里，一脸矜骄，挨个丢在坐的室友，大家被他揍得没辙，便互相推诿，这个埋怨那个不该灌他酒，那个又埋怨另外一个不该买杨桃，笑闹成一团。 视频由程杨的室友拍下并发出，在网上疯传开来。 很快的，一条‘全网都在吃杨桃，只有师兄在吃柠檬’的词条被粉圈女孩顶上热搜榜，热度居高不下。 师兄是章页和程杨拍的网剧里面的角色，在剧中，他演师兄，程杨演他的师弟，两人有一段社会主义兄弟情。 如果不是章页亲眼所见，他无法想象程杨那种自带疏离感的人，跟同学们在一起时会这么活泼搞怪。 不可否认，章页确实酸，若不是这条热搜，他还不知道程杨小名叫杨桃，更不知道他百度百科上的生日是假的，他跟程杨在剧组‘真情实感’相处了两个多月，攒下的都是些塑料情谊。 有一种叫做不甘的东西混杂着失落，在章页心头弥漫开来。 那个潮湿闷热的夏天早已过去，就像每年随东南季风而来的太平洋暖湿气流般如期。而那段日子在他心底留下的那些许痴迷和眷恋却在每一个心潮悸动的黄昏和清晨都有可能卷土重来，全无征兆。 起初他觉得自己可以掌控，顿挫数次，气馁。 就比如说现在，热搜事件已过去一夜一日—— 持续投篮三个小时，出了不知几身透汗，他心里因失落而起的烦躁和酸胀感却并没有缓解多少。 室内篮球场，章页手掌稍稍倾斜，篮球摆脱束缚，从掌心滑了下去，在地上弹了几下后滚到了角落里，他转身向外走，额上的汗粒顺着眉骨滑下，黑色运动衫因为湿透了的缘故，黏在脊背上，勾勒出他阔平的肩线和韧窄的腰身。 顺手在门口的冰箱里捞一瓶冰水，他拧开盖子喝着，穿过长长的走廊，向楼上走去。 卧室在三楼，到门口的时候，他仰起脖子喝完最后一点水，吞咽的时候，修长的脖颈和下颌勾出一道性感的弧度，一粒汗挂在喉结上，摇摇欲坠。 把空瓶放在入门处的高脚桌上，他拿起遥控器按了一下，脱掉衣服进了浴室。 窗外夕阳如火，晚霞的余晖斜进室内，在他的肩胛上晕染出一片湿润的橙红，像是一团具象化的欲/望。 洗完澡出来，窗外已是暮色沉沉，室内的温度也已降了下来，身上的黏腻感没了，胸口的酸胀依然，他擦着短发走去衣帽间，随手拿了套棉质短袖长裤往身上套。 姐姐章雯拎着他手机上来的时候，他另外拿了一瓶水，正悬着一双长腿坐在飘窗上小口啜饮着。 “刘东东找你，回个电话吧。”章雯把手机递给他。 刘东东是他的经纪人，这个时候找他，应该是要讲去XX台录综艺的事情。 去年夏天拍的《洛水之上》就要在暑期档开播了，上综艺是为剧做宣传，写在合同里面的，但他不太想去，他有点搞不懂自己，巴不得马上就能见到，却又怕见到。 盯着章雯递来的手机看了好几秒，章页终于伸出手接了过去，放在了身侧的大理石窗台上。 章雯以为他还在抗拒手机里面的内容，转身走去拿了瓶水，在他旁边坐了下来：“那个热搜已经降下去了。” “我知道。”章页仍旧望着窗外，目光有些执拗。 剧已经拍完快一年了，最近要开播，他还是没办法完全出戏。 不是说他做演员多敬业演戏多投入，而是因为时至今日，他都无法彻底在心里放下程杨…… 记得他第一次遇见程杨，也是这样的黄昏日暮。 那部剧的拍摄并没有按照故事情节发展的时间为顺序，而是以情节发生的场景来排定场次，这在行业内也是常态，所以从一开始拍的时候就分了A、B两组。 A组和B组在举行完开机仪式后便分赴两地，拍的是两个男主离开师门后各自的经历，开机仪式那天程杨没去，所以章页第一次见到程杨，两人各自那一部分已经拍完，整部剧已经完成了一大半的拍摄，只剩下他们在师门学艺那一部分。 由于之前一直在北方拍摄，所以从机场出来，章页就切实感受到了位于南方的D市的闷热。 “热吧？最近梅雨季，高温高湿，就这样。” 刘东东说着把他的行李箱塞进车子的后备箱，拉开副驾的门坐了进去，喘了口气，又扒着座椅边缘侧着身子跟他交代一些事情。 “晚上跟剧组的人见完面我就回去了，小赵还要几天才能赶过来，好在这两天是剧本围读，你一个人应该能应付过来，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先克服一下，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随时打给我，公司二哥前两天喝醉了发牢骚，公司开会，再次强调了微博账号的管理问题，有什么想发的告诉我，我先帮你看一下，看完了再发，没事儿尽量少登录，你在上面挂多久粉丝都能通过第三方软件看到。” 章页看着窗外，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刘东东瞥他一眼，又讪笑着感慨说：“咱们这个剧真是未播先火啊，话题是一波又一波。” 刘东东在圈子里并不是多有名气的经纪人，在这一行他甚至也是个新人，不过是碰巧被公司安排给了章页，起初，他以为自己撞了狗屎运。 因为在年轻演员里面，章页的五官虽算不上精致，但荷尔蒙感爆棚，气质出众，他有一张极具辨识度的脸，圈子里最怕的就是美得毫无特色，章页在这一方面无疑有着天然的优势。 然而很快，在刘东东了解了章页的演艺经历后，他一开始那种窃喜的感觉就彻底没了。 章页的劣势和优势一样明显，他出道第一部 剧便是他翻不过去的黑历史，尽管好几年过去了，那部剧仍然像是一座丰碑，无法打破，就算是现在，依然会有黑子闲极无聊在他相关的微博下开启嘲讽。 尤其是唯粉们夸我家哥哥的颜超能打的时候，就有黑子凉凉地说，是啊，小章抠图演戏，靠脸出道，娱乐圈第一人呢。 刘东东曾经就这个问题问过章页：“你当时为什么要接那部戏啊？” “为了钱。”章页直截了当地告诉他。 这还真是一个无法反驳的理由。 刘东东有心挖掘一下，当时初上大学、家境富裕的小章同学为什么会那么缺钱，最终挖掘失败，小章拒绝透露，公司更没有人跟他聊这个。 经过一段时间的切身体会，刘东东便认清了章页在娱乐圈的定位，也找准了他自己在公司的定位。 章页的外公外婆都是老艺术家，妈妈是话剧演员，公司签他，大概没少看他家人的面子，但也仅仅是给他长辈面子而已。 公司给了他极大的自由，几乎对他没有任何要求，相应的，在资源方面也没有对他有任何倾斜，甚至吝啬，至于公关方面，就更敷衍了事了，每次网上出点什么事，都会让刘东东体会一次公司的公关团队不存在或者章页压根不是公司的签约艺人这种感觉。 简单点就是，他俩在公司都不招人待见。 这次这个耽改剧更是，因为前期溜了很多次粉，最后兜了一圈，路人缘败尽，没有演员肯接手，大概因为后来换的出品方跟他们公司有过合作关系，送来的试镜邀请不好驳回，据说邀请函在总监办公室桌子上压了很久，又据说总监最终以公司一哥和二哥的档期都错不开为由，把章页推了出去。 这年头影视城365天都有人开工，但每年能火的剧却有限，不知道章页是怎么想的，刘东东对这个剧是没报多少希望。 他刚才那一句自嘲的话感慨完过了足足一分钟，章页才从窗外收回视线，心不在焉地说：“还在拿我抠图出道说项？” 章页的眼睛很神奇，有笑意的时候自带一种温文尔雅的感觉，但如果不笑，注视着什么，就会给被注视对象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刘东东虽然没有被章页的目光狙中，还是缩回了自己的座椅里面，望着前挡风，脸上的笑容很安详：“没有，这次是说小程带资进组的事情。” 双男主戏，一个男主抠图出道，一个男主带资进组。 章页很能理解刘东东那苦涩的笑意，不过他没接腔，复又望向了窗外，窗外高大的行道树遮挡着两侧不高的建筑，细雨绵绵，不知道下了多久，街道是湿的，空气也是湿的。 他忽然就想起来A组放出来的花絮里那个年轻人，相较于他不够精致的五官来说，那个年轻人的五官就太精致了。 当然，在他看来，也仅仅是精致和漂亮而已。 他没有办法理解会有人带资进这个组，有钱干点什么不好，跑来演戏能回本吗？毕竟多少科班出身的都没扑出水花就被后浪拍在了沙滩上。 听说那位还是高考完第二天就进组了，全无演戏经验…… 所以虽未曾谋面，程杨这个人已经让他有了一种黏腻的感觉。 在这个圈子里，漂亮的皮囊千篇一律，没有新意的灵魂更是数不胜数。 所以除了一点黏腻感外，章页对将要有大量对手戏的程杨更多是无感。 车子终于停了下来，章页望了一眼路旁高大的酒店，雨还没有停，想到待会儿要和那么多人挤在一起共进晚餐，他就特别烦，但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下车去营业。 章页这边刚把车门拉开，前排刘东东的电话又哇哇怪叫起来，他跳下车去了一旁的喷泉池边上接电话，浑然忘了车上的行李。 载他们过来的剧组司机还要去接别人，把人送到，着急要走，见像助理的那位专心打电话，便趴在车窗上对章页说：“行李别落下了。” 其实是催他赶紧把东西拿下去。 章页应了一声，先转去副驾把刘东东的包拿下来，又走到车尾，把拉杆箱提下来，合上后备箱，走到司机可以看见的位置挥了一下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司机三角掉头，风骚摆尾后扬长而去，章页站在路中央去看对面的刘东东。 刘东东对上他的视线，冲他挥了挥手，意思是让他先进去。 章页提着箱子和包大步向酒店的台阶上走去。 相较于用车的吝啬，在住的方面剧组还算大方，整间酒店都被包了下来，他在前台那里报了名字，酒店的工作人员就把他的房卡递了过来。 章页接过房卡看了一眼，向大厅一侧的电梯走去。 透过电梯一侧高大的落地窗，恰好可以看到悬挂在极远处大桥上滚圆的夕阳，彤彤如蛋黄，雨没停，太阳又出来了，这里的天气还真有意思。 章页从窗外收回视线，就看到程杨从一侧走了过来，他微微低着头，走得不快，沉沉暮色在他周身裹出浓重的疲惫感，章页不觉眯了一下眼。 作者有话要说：开新坑了，喜欢的收藏一下哦，谢谢大家！ 第2章 程杨穿一身灰扑扑的衣裤，随身只有一个单肩包，也不知道里面塞了什么，包鼓鼓囊囊的，被他斜斜挎在肩膀上，有点旧，看着像是用了很久的样子。 既不光鲜，也没有朝气，甚至有几分落拓的暮气，不是这个年纪的人该呈现出的感觉。 这第一印象实在跟章页想象中的‘带资进组’相去甚远。 章页不由多看了程杨一眼，他的眼睛在半阖和平视的时候有点凤眼的意思，眼角弧度锋锐，睁大了注视什么的时候又圆滚滚的，眼窝略微凹陷，带着几分稚气，也就这样的眼神，与他的年纪才勉强算得上相符。 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开口的意思，又各自移开视线。 章页不禁默默感慨，这张脸也算是漂亮得很有特色，不然他哪能看过一次对方的定妆照就记下来了。 电梯的门打开，程杨先他一步跨了进去。 章页本着节能环保的理念，拖着东西跟在程杨身后进了电梯，看见程杨在数字7上按了一下，跟他在同一楼层，他遂将房卡塞进裤兜，站到了后面的角落里。 电梯门缓缓合上，程杨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只见他从宽松的运动裤兜里摸出手机，低头看了一眼，旁若无人地接起了电话。 章页站在他身后，看不到程杨的表情，只能看见握在他修长指间的手机背面有很多划痕，跟他的衣服和包一样，很旧。 同时他又发现，程杨的电话漏音很严重。 对面一个暗哑的男声有些急躁地问：“让你打钱，到底打过来没有？” “我说了没有，外公这两天好点没？”程杨的嗓音很清澈，尽管他有点故意压低，但每一个字吐出来都有一种凌冽的感觉。 “老爷子好多了，你别转移话题，你现在都成大明星了会没有钱？糊弄谁呢！我跟你说，你赶紧按照我说的数打过来，否则我就把你那些事儿都告诉记者。”对面威胁说。 他用了‘记者’这个词，看来不是圈子里面的人，章页心想。 “随便你。”程杨的态度依然很冷淡，说着便要挂电话。 对面又嚷了一嗓子：“你真不怕？你要是不怕别人知道你搞同性恋，你干嘛把那个变态老师接走藏起来？再说了，你从小吃我们李家的住我们李家的，家里要买房子，你不该出一份力啊？” 信息量真大！想到以后还要在同一组拍对手戏，抬头不见低头见，章页就想把自己的耳朵堵起来，后悔刚才不该跟在人家后面就进了电梯。 “我说了，随便你。”程杨的声音依旧不温不火，说罢挂了电话，他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一串数字看了两秒，曲起手指将其拖入了黑名单。 章页无意窃听别人的隐私，为了避免日后尴尬，他又朝后退了一步，后背贴在电梯壁上面，低头假装在看手机，企图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电梯在几秒后就到达了七层，但短短几秒，却让章页有几分钟的错觉，看着程杨走出电梯，他才拖起自己的箱子向外走去，他故意放慢脚步，等着程杨进了房间才走过去，然后有些郁闷地发现，他们的房间在两隔壁。 章页掏出房卡刷开门，拉着箱子走了进去，第一时间打开房间里的空调。 他现在迫切地想冲个凉水澡，想到刘东东待会儿上来肯定要过来找他，他又只得压下心里的想法，望着近在咫尺的浴室，坐在房间里干等。 大概过去了一分钟，也可能是两分钟，放在身侧的电话忽然响起来，章页翻过手机，看见屏幕上是一个陌生的号码，迟疑一下，他接了起来。 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是章页吧？我是你孙叔叔，到酒店没有？” 章页记起登机前公司总监发来的信息，说B组那边的副导演跟她私交不错，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给予他一定的照顾云云，于是他客套地说：“孙叔好，我刚到。” “你收拾一下来三楼的包厢吧，总导演在这边。”孙副导说。 “好，我马上下来。” 嘴上说着马上，但章页却坐着没动，总导演叫吴震，在圈子里颇有名气，开机后吴震一直跟B组，章页在A组，只在开机当天见过吴震一面。 孙副导让他下去，无非是想让他跟对方搞好关系，往近了说是方便接下来的拍摄，往远了说是为他以后在圈子里的发展铺路。 他拍戏只是为了做一种尝试，对应酬和人际都不感兴趣。 但也深知现在的应酬是为了以后更多的试镜邀请，在房间里磨蹭了几分钟，他脱了身上那件穿了一天、让他感觉有些潮湿的白T恤，另外换了件黑色的，洗了把脸，拉开门走了出去。 刚跨出房门，他就发现住在隔壁的程杨也开门走了出来。 刚才在电梯里没有说话，因为程杨在接电话，现在再遇上，不说话似乎不太好，而且待会儿到了楼下，导演势必也会介绍他们认识，与其那个时候再被迫认识，不如现在先铺垫一下。不管是从小所受到的礼仪教育还是在文明社会浸淫出的自觉都告诉他要这样做。 然而章页还没想好措辞，对方已经迈开长腿走了。 得，白纠结了，不过这样也好，省得还要想怎么寒暄。 要说程杨的条件确实不错，除了脸精致，腿还特别长，且直。他穿的是帆布鞋，不存在内增高造假，章页目测了一下，他至少在一米八零以上。 为了避免再一次同乘电梯，章页故意等到程杨的身影消失后才晃过去，耽误了这么一会儿，刘东东已经从楼下杀了上来，他风风火火从电梯里出来，上下看了章页一眼：“干嘛去？” “去三楼见吴导。”章页说。 刘东东忙退回电梯里面，在面板上按下数字3，怕电梯门关上，还伸出一只脚挡在门口，示意章页赶紧进去：“见吴导啊，那不错，大导演，拍过不少的获奖作品，你待会儿好好表现，争取给他留个好印象，以后他再拍什么剧，兴许还能想到你。要说这个剧啊，可能唯一让人比较期待的就是制作班底了，不管是导演组还是后期，在行业内都属翘楚。” 章页没做声，刘东东也习惯了他的话少，收回脚，他往电梯壁上一靠，拿起手机刷了起来。 只是最顶上那条朋友圈还没看完，电梯就到了三楼，刘东东把手机揣起来，引着章页往外走去：“小章啊，那个什么，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吗？你笑起来的时候更有亲和力一些，所以待会儿见了吴导要多笑笑。” 章页点点头。 刘东东在走廊上抓了个服务员：“我们剧组的大包厢在哪边？” 服务员微笑着指给他方向，同时飞快地朝章页脸上看了一眼，大概是不认得章页，看完的表情还有点失望。 转过走廊的拐角，便能听到包厢里传来的说话声，看来演职人员到了不少，刘东东脸带微笑，像是一个为儿子去相亲角的老父亲，看见人不管认识不认识，都热情洋溢地主动上前打招呼，越过一众衣香鬓影，引着章页来到了吴导身旁。 却是不巧，吴导正跟身边的制片主任说着什么，刘东东恭敬地站在一米外等候，脸上仍然挂着笑意，尽管章页觉得有点傻，还是默默站在他身旁，盯着脚下的地毯花纹发呆。 还是制片主任转身的时候看到了两人，刘东东忙亲切地打了声招呼，同时扯了章页一下，快步走了上去，章页比他高了一头，仍然跟在后面，脸上发呆的表情不见了，换了一副虚假的笑脸。 他虽然厌恶这种场合，但从小跟父母参加了太多，并不怯场，游刃有余地跟制片主任和吴导寒暄一番，本以为可以到他的位置上去坐了，吴导却忽然越过制片主任来到了他面前。 吴震的年龄看着比他爸爸大一些，头发花白，不修边幅，架着一副金属框的眼镜，说话的时候嗓音有些沙哑。 在他的肩膀上抓了一下又松开：“之前我一直跟B组，对你的情况了解不多，不过根据负责你们那边的执行导演的反映和粗剪出来的样片来看，你对角色的理解和把握都做得不错，挺好的，好好努力。” 章页客套地说：“多谢吴导肯定，我会继续努力的。” 程杨恰好从后面走来，听见这一句，嘴角无意识地扯了一下，意味不明。 章页还不知道程杨走了过来，他面向吴震，先看见吴震的眼睛亮了一下，然后听到吴震笑着冲他身后说：“小程来了，来得正好，我正有话要跟你们两个说呢。” 章页想要闪开一点，程杨已上前一步，在他身旁停了下来。 两边都是桌椅，过道的距离没有特别宽，尽管程杨站定之前已经竭力朝一旁靠了，但跟章页的肩膀距离还是没超过十公分。 一拳之隔，一个让彼此都觉得社交安全距离受到侵犯的间距。 两个人几乎同时瞥了对方一眼，不过视线还没碰上，又各自移开了目光。 只听吴导又笑着说：“之前开机仪式的时候小程还在考试，所以你们还没来得及见上一面，但这没关系，现在见也不晚。你们知道的，咱们这个剧的拍摄时间不剩多少了，没时间让你们慢慢熟悉，你们两个之前呈现出来的东西我都很满意，所以现在对你们也没有别的要求，只是希望你们两个尽快熟悉起来，你们都读过剧本，应该能懂我的意思，对吧？” 他说话的时候语速很快，搭配着肢体语言，显示出一种急切。 高铁和飞机缩短了空间感，网络又拉近人和人的距离，昨天还长在南美的蓝莓今天就可以摆在国人的餐桌上，天涯与咫尺的概念变得模糊，然而科技发展节省下来的时间仍然让每个人觉得时间不够用。 这种现象在他们这个行业尤甚，周期压缩到不能再压缩，机器和人都不停歇地拍摄，24小时恨不得被当成48小时用…… “嗯。”章页点了下头。 一旁，程杨却是连个鼻音都欠奉，只有从吴导的角度才可以看见他眨了下眼。 “时间啊，最缺的就是时间，这样吧，你们从现在开始就试着熟悉吧，那个谁。”吴震的目光越过两人的肩膀，落在斜对面的助理身上，助理应声上前，吴震吩咐他说：“小周，你把他们的座位调整一下，让他们晚上吃饭就坐一起吧，吃吃喝喝容易拉近距离。”他说完便撇下几人，拉过一旁的制片主任，勾着肩，向远处的窗台前走去。 小周操着一口浓重的方言：“两位，赶紧的，这边儿请吧。” 作者有话要说：被导演按头 第3章 刘东东已经熟稔地跟程杨打起了招呼：“小程啊，怎么没见你助理呢？” “我没助理。”程杨错开一步，让章页先走。 “哦哦，没有助理啊，那你一个人能行吗？” “还好。”程杨的语气透着敷衍。 然而刘东东不知道是没察觉还是察觉了不理会，又追着人家问道：“刚才吴导说开机的时候你还在考试，你是今年参加高考吗？成绩出来了吧，考得怎么样？” “考得还行。” 走在前面的小周回头看了程杨一眼：“小程太谦虚了，岂止是还行，他考到X大了，那可是国内TOP10的好学校。” 这么说还是个学霸，章页挺意外的，不觉多看了程杨一眼。 刘东东忽然停下了脚步，像是看见了老乡，激动得不行，就差上去拉程杨的手了：“我也是X大毕业的，想不到在这里还能碰见校友啊，小兄弟有前途啊。” 章页看见程杨的嘴角扯动了一下，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读懂了程杨的微表情，程杨心里应该是在想，如果是像你这样的前途，那我大可不要。 下一瞬，程杨的表情就恢复如常：“挺巧的。” 好在刘东东也有自知之明，紧接着又感慨了一句：“不过我是X大之耻，跟你肯定是没办法比的。” 程杨没接言。 前面的小周已经停了下来，抬起的手指着桌旁的空位，嘴巴张开，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因为那里已经有人了。 章页结束之前的拍摄后回过一趟家，所以他并不是跟着A组的大部队一起过来的，也就比其他人到得迟。由于剧组不确定他具体的到达时间，所以给他安排的位置比较偏，此刻小周准备调给他的这个程杨旁边的位置已经有人，是在剧中演类似男四男五这样的角色的朱振庭，如果是其他人，小周觉得还可以让人家挪一下，可是朱振庭…… 朱振庭的咖位跟章页公司的二哥差不多，早期签合同的时候坊间的消息还是章页公司的一哥演章页现在的角色，那他演配角就没什么争议，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他发现自己被章页这样的五六线压咖，大家走的路线又都差不多，今天被压了，可能以后都要被压，他心里的气就不太顺，一直不顺到了现在。 所以即便看见了几人走过来，他也佯装不见，靠在椅子上兀自刷着手机。 小周不想得罪人，但又得完成吴震交代下来的任务，高高举起的手缓缓落下，搭在了朱振庭的座椅靠背上，他急中生智，转过身笑眯眯冲身后的章页和程杨说：“既然小朱已经在这里坐了，咱们去隔壁包厢吧。” 这一间包厢很大，隔断里面那桌是导演和主任，外面这几桌是演职人员，隔壁包厢可能就是助理司机等人了。 章页倒是没什么意见，坐哪儿都一样，但刘东东却不太愿意去隔壁：“小程不是本来就坐这边嘛，要不这样吧，我去搬张椅子过来，加一个座位，反正这边也不挤，对吧？”他说罢也不管别人乐不乐意，抬脚便跑了出去。 朱振庭缓缓收起了手机，抬头看了几人一眼：“不好意思啊，我没听清你们刚才说什么，是我坐错位置了吗？” 小周忙道：“没有没有，这不是吴导说想让程杨和章页快点熟悉起来嘛，就寻思着把他们的座位安排在一起，没事，你坐。” 朱振庭看了章页一眼：“那就好。”又垂下头继续看手机了。 章页有点想走开，但是小周还在旁边站着，如果这个时候转身就走，小周面子上可能会不好看，他也只得站在这里，在别人看来，好像他特别想坐在这里一样。 刘东东很快就搬了椅子过来，陪着笑脸向大家说：“不好意思啊，我在这儿加一张椅子，大家稍微挪一下。” 朱振庭坐着没动，手指点着屏幕，一副沉迷游戏的样子。 刘东东朝他那边瞥了一眼，不报希望，又朝另外一边看去，程杨的位置在中间，他另外一边坐着的是圈子里一个小花，叫蒙姚，在剧中演他们师父的女儿，所有人的小师妹，按戏份来说，算是女一号。 蒙姚立即站了起来，把自己的椅子朝旁边拉了拉，刘东东感激地朝女孩说着谢谢。 其他人见状，都开始挪椅子，最终在蒙姚和程杨的位置中间给章页留出一个空位，可以安放下刘东东搬来的椅子。 在这种情况下，倒是显得朱振庭不合群了，不过他也只是点屏幕的手慢了下来，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 “那你们坐，我去那边了。”刘东东把章页按到位置上，笑着跟桌子上的人说了一声，脸上挂着一丝欣慰又期待的笑容，就像是终于把自己孩子塞进重点中学的老母亲。 然后他冲章页抛了个眼色，拉着小周一起走了。 那眼神分明是：你已经是个大人了，要学会自己跟新同学搞好关系。 章页很烦。 他知道自己虚与委蛇是为了什么，更知道既然知道，就不要将这种事放在心上，这是早已经做过千百遍的心理建设。 而现在的情况是，他在为自己想走不能走烦。 那就是说这件事还是影响了他的心情。 不过还能观察自己的情绪说明他还没有被情绪完全控制住，所以很快他又释然，服务员上菜的时候，他已经铺开了餐巾。 蒙姚的戏份主要发生在师门这一块，所以她是第一天才进组。 “你们看过原著小说吗？”她含笑问。 章页知道蒙姚演剧中的小师妹，跟他有不少对手戏，蒙姚在如今的一众小花里面演技算是拔尖的，他们公司总监曾私下里表示过对蒙姚的欣赏，再加上刚才蒙姚主动挪位置，他对她多少生出一些感激，虽未完全从情绪里抽离，还是顺着她的话题说了下去。 “看过，不过没看完。” “听说有改动，所以我还没来得及读，只抽空把剧本读了几遍。”蒙姚说。 一旁的程杨接腔说：“改动不是很大。” 程杨自带一种疏离感，人虽处于熙攘之中，却自有一份置身事外的淡然，他突然开口，让章页有些意外，还不等他有反应，旁边的朱振庭已经接过了程杨的话，笑得几分轻佻：“那你看的是删减版还是未删减版的？” 在座的都知道他在影射什么，是耽改剧，原著免不了会有两男主的亲热戏份。 除了发起问题的蒙姚有点尴尬，程杨和章页面无表情外，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在笑，甚至有一个演员没忍住还笑出了声。 程杨看了他一眼，淡淡反问道：“有区别吗？” 朱振庭煞有介事思索了几秒：“好像真的没啥区别哈，反正都要去审核，那什么也不会拍，是吧？就算拍了也不会播。” 这话说得未免太露骨了。 程杨放下手中玻璃杯，转过脸看着朱振庭，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声音却冷了下去：“有意见你去跟广电提。” 在签合同之前就知道是耽改剧，抛开故事本身的价值这些或商业或艺术（如果有的话）的东西不去谈，单从这一个‘耽’字上来说，那应该就有这种剧的卖点是什么的自觉，既然参与了进来，就因为自己没有演‘麦麸’的男主，就好去嘲讽别人了？ 章页真心觉得朱振庭的人品不咋地，说好听点是五十步笑百步，说难听点是吃着锅里的饭还在朝锅里吐口水。 不过他也真没想到程杨会直接怼回去，还当着这么多人。 朱振庭脸上自然挂不住，他呵呵了一声：“可惜我没金主，背后没靠山，跟上头说不上话啊。” 章页蓦地想到刘东东在路上提过‘程杨带资进组’的热搜，朱振庭这么说，应该是在影射这件事。 旁边的程杨依然没什么表情，但他放在桌子下的手掌却握成了拳。 章页看在眼里，想起电梯里那一通电话，电话里的人说程杨搞同性恋，或许他真的是，朱振庭这样说话，未免有恐同和恶意侮辱人的嫌疑……以程杨刚才怼朱振庭的情况来看，他应该是比较冲动的性格，毕竟年轻嘛，才十九岁……他们合作的戏份还没有开拍，如果大家现在就闹翻了…… 本着合作共赢的心理，章页心念电转，赶在程杨开口前用玩笑的口吻说道：“不用那么麻烦，要不朱老师您发条微博，大家跟着转发一下，广电应该能看到。”说话的时候他上半身微微前倾，看着朱振庭，脸上挂着虚假的笑。 朱振庭神色僵了僵，尴尬中透着两分羞恼，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章页。 蒙姚在剑拔弩张的氛围里忽然笑了一声，故意笑得很大声：“你们这些人啊，说得跟自己的微博号自己能随便发东西一样，咱们还是苟着吧，别给广电爸爸添堵了。” 朱振庭呵呵了一声，不过他随即就收拾了脸上的表情，顺着蒙姚递的□□爬了下来：“蒙老师说得是，对了，你也是下午刚到吧？” 蒙姚笑着接过了话头：“是啊，想不到这边的天气这么热……” 章页夹在两人中间，抬手拿起了筷子，眼睛的余光朝旁边看了一下，同样夹在说话两人中间的程杨也拿起了筷子，正从面前转动着的盘子里夹起鸭舌，他的脸上已看不出丝毫情绪，虽然不是科班出身，但表情管理做得还挺到位。 于是章页在盘子转到自己面前的时候，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也夹了条鸭舌。 蒙姚笑着问：“这个鸭舌很好吃吗？我也要吃。” 章页以前跟她没有过接触，想不到她性格这么开朗，笑着按住转桌，好方便她夹菜。 一场龃龉，渐而化解。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章页的手机在兜里震动了一下，他拿起来看，是刘东东发信息提醒他可以去给导演敬酒了，握住酒杯准备起身时，才发现那边的朱振庭已经没在位置上了，而一旁的程杨也推开椅子站起了身。 吴导说让他们尽快熟悉起来，可是一顿饭都快吃完了，他们还没有说过一句话。 于是章页向程杨说：“给导演敬酒，一起过去吧？”说完又看了这一侧的蒙姚一眼。 第4章 里面这一桌除了导演制片等剧方这边的人，还有投资方和联合出品方的几位大佬。 三人端着酒进来的时候，喝高了的制片主任高骏正和旁边的孙副导说着什么，看见几人，他眉开眼笑说：“过来敬酒是吧，我跟你们吴导都喝多了，不用敬了，这是鼎宇公司的张总和赵总，你们多敬两位老总几杯，要不是他们投资，咱们今天也聚不到一块。”说罢他又望向两位老总：“我说的没错吧？” 张总和赵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有点相像，他们皆是西装革履，头发向后梳得一丝不苟，露出前面又光又亮的大脑门，就连笑的时候扯动嘴角的方式也近似。 这毕竟不是开机宴，联合出品方在座的几位不过是来应卯的，几人也深知自己的身份，或靠在椅子里，或点着手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所以大家都看得出，这一群人里，真正有分量的还属鼎宇的两位老总。 高骏话音落地，鼎宇的张总推了一下眼镜，一副上位者的姿态，在几人脸上扫了一眼，目光落在章页身上：“小章是吧？” 高骏忙笑着冲章页挥手，示意他赶紧过去：“张总叫你呢，别愣着了，快来。” 圆桌对面望向他的中年男人脸上泛着油光，太胖的缘故，下巴已经看不出形状，虽隔着镜片，但男人眼睛里透出来的光依然很有压迫感，它不尖锐，但却是全方位地给你压制感。 程杨站在后侧，看到张总的眼神，他忽然觉得如果让这个人去演‘南朝的皇帝’，或许会更合适一些。 油腻、精明，章页对这位张总的感觉却是这两个词，他本能地心生厌恶，但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张总好。” 张总身体后仰，椅子转开一个角度，他半对着章页，仰头看着他，神态却透着倨傲：“咱们合作过的，不记得了？” 章页对眼前的人没有任何印象，不过刚才制片主任提过的‘鼎宇’二字给了他提示：“《洛阳宫》？” 张总终于对他挤出一丝吝啬的笑容：“对。” 不管是在业内也是在网上，洛阳宫都是章页翻不过去的黑历史，章页不知道这位张总提这个是出于什么心理，不过他也没深究的兴趣，脸上仍然是营业时一贯的虚假笑容：“既然是第二次合作，那我更应该好好敬两位老总一杯了。”他说着举起了酒杯。 张总看他一眼，转回了身子，却没有要端酒的意思。 章页正犹豫着要不要先干为敬。 吴导忽然向仍然站在桌子对面的程杨和蒙姚挥了挥手，一开口，语速仍是很快：“你们别听老高胡乱撺掇，他自己喝多了就恨不得大家都跟他一样。咱们张总、赵总，还有这边几位老总都是今天特意从外地飞过来的，明天都还要飞回去，宿醉坐飞机有多难受，等闲了可以请老高跟你们好好讲一下。老总们是贵客，咱们的衣食父母，得照顾好了，这样吧，你们俩跟小章一起敬几位老总一杯，今天就先过了，明天还要剧本围读，不能影响工作，想喝等庆功宴的时候再喝。” 一席话免了他们去应酬，恭维了各路大佬，还把工作摆在了前面，里外都顾忌到了。 吴震的话术水平让章页很是佩服。 蒙姚明显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脸上绽出笑容。 程杨从进来就半垂着的眼皮也稍稍抬了起来，他五官长得精致，最出彩是那一双狭长的眼睛，头顶的光照入眼底，一双眸子露出神采，一扫那身半旧衣物衬托出的沉闷感。他握酒杯的手指稍稍换了姿势，示意蒙姚先走，自己跟在女孩的后面向两位老总那边走去。 三人敬完酒出来，蒙姚低声说：“现在应该可以走了吧？” 章页道：“应该吧。” 蒙姚把手中的空酒杯递给他：“帮忙拿回去，我昨天晚上大夜戏杀青，今天在飞机上睡了不到两个小时，我是真的坐不住了，得回去躺一会儿。” “你去休息吧，要是怕导演待会儿找，让你助理再留一会儿，不过应该是不会再找咱们了。”章页说。 “嗯，谢谢。”蒙姚掩口打了个呵欠，周身透着浓重的疲惫，冲他挥手作别，向外走去。 刘东东一直留意着这边的动静，见他们敬酒出来，便走了过来，此刻恰好赶到：“还顺利吧？” 章页懒得提那个张总说过的话，随便点了下头。 刘东东把他手里的两个酒杯接了过去：“这边也没什么事儿了，那我待会儿就走了，刚才我去楼上转了一圈，洗衣房和健身房你住那一层都有，早餐厅在六楼，记得下去吃，过两天小赵就来了。” 刚才一直握着杯子，手里已经有了汗意，此刻手中空了，章页下意识捏了一下手指，点头说：“路上慢点。”说完他向旁边看了一眼，程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掉了。 章页再回到位置上，他们这一桌已经不剩什么人了，他又略略坐了几分钟，始终不见程杨和朱振庭再回来，他遂起身离开了包厢。 回到房间，章页脱了T恤走进浴室，洗完期盼已久的澡，套上棉质睡衣，拿出行李箱里那本《追忆似水流年》躺在床上给自己催眠。 书看了一页不到，放在床头的手机震动了几下，他拿起来，见是姐姐章雯发来了消息。 【去给妈妈的朋友圈点赞。】 【好。】 章页退出和章雯的对话框，点开朋友圈，向下滑了一下，找到他妈妈两分钟前发的九宫格照片，不光点了赞，还评论了一句‘老妈越来越漂亮了。’ 楚宁女士已经环游世界十来年了，年轻的时候她醉心于表演，奖杯捧回去堆了大半间屋子，虽然生了一双儿女，却少有时间亲自照顾，有一天她望着充满陌生感的儿女和熟悉的舞台，突然觉得不值得，演了大半辈子的别人，自己又是谁呢？ 迷茫了一阵子后，她抛开一切去寻找自我，一家子谁说都没用。 起初爷仨觉得楚宁大概是工作太累想出去换换心情，谁也没当回事。 后来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她满世界地跑，人越来越出尘脱俗，拍的照片也充满仙气，但归期却也渺茫，爷仨开始慌了，疯狂地对她示爱说挽留，企图挽回楚美人的心，然而没用。 再后来，爷仨也倦了，日常只剩下去楚宁的朋友圈点赞，试图给她尘世羁绊上多加两块砝码。 楚宁抛下一切出走的时候女儿章雯已经成年，章页却只有十三岁，所以这件事对他的影响远远大于对他姐姐的。 重新拿起书，章页的心思却不在书上。 他永远不会像妈妈那样，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谁。 正给自己做心理暗示，外面响起的关门声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看了眼手机时间，已经十点半了，于是他关掉灯，越过催眠的步骤，直接躺下强行入睡。 关门的是隔壁的程杨。 走廊里灯光不甚明亮，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他仍然穿着晚饭时那身衣服，只是头上多了顶帽子。 走到电梯前，他扫了一眼，一部电梯在十楼，一部电梯停在一楼，他按了十楼那一部，头顶门框上的数字闪烁了两次便停止不动，门随之在他眼前打开，他大步走进去，关闭电梯门，习惯性地后退了一步，却看见地毯的中央掉着一个小瓶子。 他迟疑了一下将瓶子捡起来，看到上面印着的日文时愣了一下。 短暂的迟疑，他把瓶子放在一侧的高脚桌上，又挤了点免洗手液使劲搓了搓手。 酒店被剧组整个包了下来，晚上去吃饭的时候听到服务员和剧组的工作人员说今晚来的领导们都住十楼，而电梯刚才是从十楼下来的…… 想到这里，程杨只觉得这个组可真乱！ 电梯在三楼的时候停了一次，门打开，是推着小车的客房服务人员，他又朝后退了一步，让出更多空间，好方便那一人一车进来。 电梯里空间毕竟有限，客房人员转身的时候，胳膊肘碰倒了方才那只小瓶子，瓶子在桌子上滚动一下，落在了桌子下面的地毯上，客房人员有所察觉，弯腰看了一眼，不见有什么东西，便没再找。程杨虽然看见了，但那东西挺尴尬的，也没出声提醒。 很快就到了一楼，程杨等着客房人员推着小车离开后才向外走去，来的时候他记得酒店不远处就有药店，穿过酒店大堂，从旋转门出去的时候，余光瞥见一道身影从电梯里出来，又急匆匆走向旁边的另外一部电梯。 程杨并没有回头看，踏着台阶走到了酒店外面，天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雨，他将帽檐朝下面拉了拉，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快步向前走去。 “涛子，常老师睡了吗？” 夜已经深了，电话那边的年轻人还在大口吃着泡面：“睡了，今天没在屋子里转圈，也没闹着要出去，看来这次的药效果还不错。”他声音洪亮，夹杂着呼噜面条的动静。 “那吃饭呢？” “早晨我买的豆浆油条，他都吃了。中午给他点了米线，我看他吃得比往常多，晚上又给他叫了一份。” “那就好。”程杨穿过马路，小跑了两步，踏上人行道。 “这么晚了你还在外面？”年轻人听到了对面传来的汽车鸣笛声。 “这里太潮了，我怕老毛病会犯，去拿点药备着。还有，李辉今天拿一个陌生的号码联系过我，他要是打给你，不管他说什么你都别理，更别透露你们现在的住处。”雨越来越密集，程杨加快了脚步。 “我知道，我智商怎么也比他高，不会被他忽悠住的，你放心好了。” 程杨已经到了药店门口，抬头朝里面看了一眼：“那先不说了。”挂掉电话，他推门走了进去。 …… 在程杨离开酒店的时候，从电梯出来那一道身影虽然拐向另外一部电梯，却没有立即坐电梯上楼，在角落里找到那管药膏后，身影匆匆奔到了前台：“刚才出去的是谁？” 前台从座位上起身，笑着说：“看着是个瘦高个儿，应该也是你们组的演员吧。” “能调电梯里的监控给我看一下吗？” 前台脸上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刚才在电梯里捡到了一部手机，里面可能会有演员的隐私，挨个去问怕有人会冒领，所以……” 前台脸上露出了然的表情，微笑说：“好，这边请。”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明天见呀！ 第5章 接下来的两天是剧本围读，在此之前，章页已经参加过一次围读，不过那一次主要是针对他那一部分进行的，这一次的重点是故事中师兄妹三人的成长和纠葛，也是整个故事的前半部分。 故事背景设定是一个架空王朝在外敌入侵战败后不得不举国南迁，天下一分为二，隔水而治。桐城本是旧朝的一郡，却仗着地理和矿产上的优势，在政治上独立于后来的南北两个朝廷，逢源于左右，同时也是两朝上层厌战情绪和下层矛盾的缓冲带，接收战乱造成的难民，暗中又替两边进行货物交易，等等。 故事发生的时候，这种局面已经有十来年了。 章页饰演的师兄沈锷便是在北朝都城易帜父母俱亡后，一路随大部队南下的小难民，他历经坎坷来到桐城，被桐门的掌门收入门中。 桐门是个大门派，世代掌门和桐城郡守有扯不断的联系，当地世家大族的公子哥也都会来门派里面习艺，桐城的武装力量也多于门派里培养。也就是说遍地都是关系户，在这样的情况下，沈锷初来乍到，境况可想而知。 所以隐忍是他性格的主要特点，另外一点便是圆滑，对任何人都不走心，这也是他自我保护的一种方式。 而程杨饰演的师弟徐温的身份要复杂得多。 表面上，他是如今的桐城掌门程雪的师兄的儿子，但即便是表面上这一层关系，知道的人也特别少。 程雪那位师兄叫徐让，当年南朝皇帝无可用之兵，公开招募流民为帅，他离开门派后投奔了南朝，自己带了一群师兄弟和一群难民，相当于有一支武装力量，当时南北两朝战事不断，他能征善战，因为超能打，得到南边那位皇帝的重视，给了他官职，还把自己的亲妹妹嫁给了他，徐让做到了驸马。 但是他的崛起，引起了朝廷里面其他几路势力的忌惮，就有人做了个局，说他有投敌的意思，皇帝就下令把他弄死了。 皇帝真的有那么笨，看不出来徐让是被诬陷的吗？不，他看出来了，但是他还是想让徐让死，因为徐让手里的兵马已经强大到了让他忌惮的地步。 其次是因为徐温的真实身份，他其实是皇子，但却是公主府婢女被酒醉的皇帝临幸后所生，公主身有隐疾，生不出来孩子，就一直对外声称孩子是她和驸马的，把个皇子养在身边，她虽然说她只是单纯想要个娃，但有没有别的心思这事儿说不清，即便皇帝是她亲哥，也还是疑忌她想挟皇子自重，何况那个时候驸马徐让手中兵马已经到了让举朝忌惮的地步。 所以后来也有人说是皇帝私下授意人举报驸马。 所以这件大案，不光驸马死了，公主也被投入了大牢，孩子也跟着进了牢房，那个时候徐温只有三四岁。 徐让是掌门程雪的师兄，程雪暗恋徐让，爱屋及乌，在最后关头，就用了个同岁的孩子把徐温从大牢里换了出来。 所以徐温才能活下来在桐城学艺。 而这个换徐温的孩子，是他父母自愿的，孩子得病了，治不好，父母是难民，跋涉千里来到桐城，自己也快要病死了，只有一个女儿还健康，交换的条件便是舍弃病儿子，程雪收留他们的女儿并养大。 这个女儿呢，便是他们所有人的小师妹，也就是小花蒙姚出演的角色苏泠泉。 再说回来徐温。 徐温是皇子的身份大概只有皇帝和他的生母知道，是公主和驸马遗孤的身份知道的人也不多。正因为他的身份敏感又复杂，程雪把他接到桐城后不敢让他在弟子居跟其他弟子一起练功，直接送到了翠微峰上面，由一个老道长养着，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徐温身上有热毒，胎里带的，桐门上下只有老道长能治。 徐温就在山上和老道长相依为命，治病读书，没有同龄人，很寂寞，只有小师妹偶尔能上来跟他玩玩。 而程雪自己跟老道长有夙愿，后来在徐温病快要好的时候，大概十五六岁的时候，程雪终于忍不住对老道长出手，老道长受了重伤，当时是冬天，大雪封山，粮食也没人往山上送了，一老一小一起挨饿，老道长受着重伤，还要把自己的真元输给徐温，好保着他的命，很快就死掉了，这跟割肉让徐温活命没多大区别，恩情太大。 所以徐温对他师父程雪的感情有多纠结就可想而知了。 所以这一切经历都酿就了徐温异常复杂的性格。 因为说了要互相了解，章节看完这一整页程杨饰演角色的人物小结，不由自主皱起了眉头。 吴震坐在他对面，见状笑着问他：“怎么了？” 章页咂舌道：“徐温这个角色我觉得我演不了。” 吴震看了章页旁边的程杨一眼，眼中透着赞许：“但是小程把握得很好，回头给你们看看他下山那一场戏，连当时跟他搭戏的余敏老师都夸他演得好。” 余敏演桐门的掌门程雪。 章页放下手中的台本：“好。” 一旁的蒙姚满怀好奇：“让我也看看。” 章页遂把台本递了过去，转身的时候，他余光瞥见程杨正盯着眼前的剧本出神，似乎压根没听到他们几人的对话。 吴震转而看着蒙姚说：“小蒙那个角色也不好演，身世和性格也都很复杂。” 章页有些好奇，向蒙姚道：“也给我看看你的人物小结吧。” 蒙姚笑着递了过去。 蒙姚演的这个小师妹，前面已经提过了，她自己的亲哥哥把徐温从牢房里换出来，她被程雪收留，当时程雪已经跟桐城郡守成亲了，但俩人是形婚，一个心里有白月光，一个是gay，联姻给别人看的，于是俩人一合计，便说这个小女孩是他们自己生的，女孩就跟着郡守大人姓了苏。 但是苏泠泉是个敏感的孩子，她后来意识到了自己可能不是亲生的，再后来，程雪也承认了，再加上暗恋徐温，又发现徐温跟师兄好上了，她阴郁了一段日子，慢慢又振作起来，最后在养父母双亡，俩师兄都离开后，一个人撑起了一座城。 所以她前期是天真、敏感又神经质，中间黑化，最后才阳光一点。 章页看完失笑：“这三个角色一个比一个惨。” 而这部剧主要就是讲这三个年轻人的成长和长大后如何被各路当权者利用以搅动天下的。 同时也一个比一个难驾驭，但也很吸引人，或许这就是吴震会接这个遛了一圈粉风评很差的片子的原因？章页不觉朝吴震看了一眼。 蒙姚还在看徐温的人物小结，接了一句说：“是啊，仨小孩家庭都挺不幸福的，尤其是我和小程的角色，塑料父母，爹不疼，娘不爱。” 耳边传来‘砰’得一声轻响，章页循声望去，却是一直在转笔的程杨把指间的水笔飞了出去，只见他迟疑了一下，伸出手把笔重新拿了回来，微微垂着头，后颈弯着，日光从后面的落地窗斜进来，照得他脖子后面的绒毛闪着轻柔的金色光芒。 章页不是没有在别人脑后见过这么细的汗毛，周围还有很多人，有人在发言，有人在讨论，但就是这么乱糟糟的一瞬间，他却像是被什么在心里拂了一下，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坐在上首的吴震指着编剧向几人说：“趁着编剧在，有什么问题你们赶紧请教，回头再有疑问，就只能打电话问了。” 章页回过神，拿起手边的白纸站起了身，那上面记了几个他读剧本时的疑问。 因为真的有很多问题需要讨论，章页并没有觉得这次的围读像以往拍戏时那样纯粹在走过场，一上午的时间过得飞快，结束后他整理了一下手边的资料，又做了点笔记，再抬头，会议室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他从大会议室出来，拐进了旁边的卫生间，孙副导恰好从洗手台前转过身：“小章啊。” 章页停下脚步：“孙叔。” 孙副导擦着手上的水说：“上午我看了几个你前面的拍摄片段，咱不是外人，我就直说了，你的表演只能说勉强及格。” 章页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诚恳地道：“我知道我表现一般。” 孙副导又说：“我之前一直跟着程杨那边拍摄，说实话，他一个从来没有接触过表演的，表现真的很亮眼，相形之下，你的表现就差了好几档，可以明显看出来在演，还演得很生硬。其实这让我很不解，跟你出道第一部 戏的差别特别大，就像是两个人……我琢磨不出来原因，上午我就发信息跟许老师聊了一下，她跟我谈了谈你的情况，说你在人多的时候有表达障碍……” 察觉到章页垂着身侧的手掌握在了一起，孙副导把后面那半句话咽了回去，“可是做演员是没有捷径可以走的，你表现出来的东西最终会由观众去评判，掺不了一点假，目前来说，唯一的优势是你前面拍摄的内容，播出的时候在后面，你现在努力克服一下，后期还有希望弥补回来。” 孙副导口中的许老师是他外婆。 昨晚吴震还说他表现不错，看来还是给他留了面子的，章页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 “所以还是吴导那句话，尽快跟程杨熟悉起来，就像故事里面那样，去了解他，跟他做朋友。之前拍那些，你是那个中心，别人在靠你带，接下来，他是中心，你可以通过他带，本身呢他呈现出来的东西就比较有感染力，这可能是一个途径，另外，两个人的CP感也可以弥补一些技术上的不足。”孙副导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转身离开。 章页原地站了几秒，向里面的隔间走去。 而离门口最近的那个隔间里，程杨放在门板按钮上的手始终没动，直到那边响起水声，他才拉开插销，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文案比较长，可能有的同学没看那么仔细，再说一下，他们拍这个剧的故事取材于我之前的一本古耽《洛水之上》，这一章大概介绍了一下他们演的角色的人设，占用了一部分篇幅，后面涉及到那本古耽的介绍很少了，基本都是拍戏的时候两人之间的互动了，谢谢大家。 第6章 午餐由酒店提供，章页本来是打算拿回房间吃的，但孙副导那番话他不敢忘，见程杨端着餐盘去了餐厅的角落里，他犹豫片刻，也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走到跟前，他注意到程杨正把青椒牛肉里的青椒挑到一边。 他专心挑菜，似乎没注意到有人过来，章页只好堆出营业的笑容问：“这里没人坐吧？” 程杨抬头看他一眼：“没。” 刚才在卫生间里旁听了章页跟孙副导的谈话，程杨心里也说不上有什么感觉，就像读书的时候他学习好，刚转到后来那个学校，期中考试后就有同学主动跟班主任说想跟他坐同桌，但等到那些同学渐渐了解他，尤其是他在前面学校的事情传过来后，又一个个对他避之不及。 那晚在电梯里章页应该听到了他的电话，那就看他能坚持多久吧，程杨在心里漠然地想。 章页放下餐盘坐了下来，上午两人虽然挨着坐，但几乎没有说过话，现在主动来套近乎，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拨了两下盘子里的米粒，没话找话道：“你不吃辣椒？” “嗯。” “那给我吧。” 程杨诧异地抬起头看着章页，眼睛睁得圆滚滚的。 章页愣怔片刻，恳切道：“我是说别浪费。” 程杨慢慢收回视线，把餐盘朝前面推了推：“牛肉应该也是辣的，也给你吧。” 虽然午餐是两荤一素一汤，但菜的分量都不大，章页也把餐盘朝中间推了一下：“那我这个肉末蒸蛋给你。” 程杨没做声，左手手指无意识地点了几下桌面，端起榨菜肉丝汤喝了一口。 章页吃了一口牛肉，继续没话找话：“你如果一点辣都不能吃的话，这个确实辣了。” 程杨拿起勺子挖蒸蛋，没做声，如果他此刻抬头的话，正好可以看到章页抽搐的嘴角。 章页把牛肉咽下去，忙扒了两口米饭，其实他也不太能吃辣。 接下来他没有再刻意找话题，嘴巴全部用来应付那两份菜了，两人相对而坐，各自默默吃饭。 程杨出于礼貌，把自己那一份蒸蛋吃完就很自然地把勺子伸到了章页这边，而章页不得不一口米饭一口汤地把两份青椒牛肉送下去，吃到最后的时候，他都觉得舌头已经麻木了。 程杨终于察觉到什么：“我去给你拿瓶水。”他觉得这个人挺奇怪的，明明不能吃辣，还硬要吃，仅仅是因为不想浪费食物？ 章页边吸气边点头，抽了一张纸巾擦额头和鼻子上的细汗。 程杨很快就拿了一瓶纯净水回来：“不能吃辣你早说啊。” “逞强是男人的天性。”章页说完兀自笑起来：“开个玩笑，纯粹是不想浪费。你吃饱没？”因为他刚才看见程杨连最后一片青菜都没放过。 “吃饱了。”程杨弯腰收拾餐盘，连他的一起端着走了。 章页靠在椅子里，小口喝着水，微微侧身望着那道修长的背影，默默在心里给他自己记下这笔为演戏而做出的牺牲。 中午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章页没有回房间，直接去了导演那里，吴震上午结束前叫他过去看之前拍好的片子。 章页推门进去的时候，孙副导也在。 吴震转过身冲他招手：“把门关上，过来吧，先给你看看程杨这段下山的戏。” 章页正打算找张椅子，吴震起身让开了位置：“你坐这儿看吧，坐了一上午，我腰受不了，得去里头躺一会，有什么问题问你孙副导。” “嗯。” 导演的房间比他们演员的宽敞，是套房，有好几间，外面这里是个会客室，里面才是卧室。 吴震的身影消失在卧室门后，孙副导将手边一个活页本递给章页：“先看一下剧本吧。” “嗯。”章页翻开本子，认真读了起来。 他读过原著小说，对下山这一段是有印象的，但剧本和小说又不同，它没有任何修辞去烘托，只用最平实的语言告诉你演员该做什么，镜头该记录什么，至于最后演员怎么演，导演怎么拍摄，不归它管。 这一段很短，他很快就看完了，下意识又开始了第二遍。 从徒弟的角度来说，亲眼目睹师父一点点折磨死从小带他、给他治病，教他读书的道长，师父一句解释都没有，甚至轻描淡写地催着他下山，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要所有人都离开了这里，之前的一切就不存在了。 徐温不解，心里对师父既有怨气，也有恐惧，但还是在师父说——让你受苦了——的时候，分辨说——受苦的是道长。接下来却又因为感受到师父的虚弱和失望，他又变得茫然和怨怼，言语间暗暗讽刺，直到最后的诛心一问——师父这样逼我，于心就忍？ 徐温恐惧，痛苦，懦弱又敏感，但同时也是骄傲的，锐利的。 章页默默垂下视线，试图共情这样一个角色，最后脑海里出现的却是中午吃饭时坐在他对面那个年轻人的脸，细长漂亮的眼角和锋利的眼角是年轻人脸上最出彩最让人过目难忘的地方，他会怎么演这一段呢？ 章页忽然迫切地想要知道，想要看到。 合上本子，再睁开眼，他转过脸对孙副导说：“可以播放了。” 孙副导拿起鼠标在屏幕上点了一下。 很快就播完了，因为只是粗剪，不是成片，最后结束的时候镜头没有切掉，画面里余敏老师念完那句台词，最后一个镜头是程杨落泪，本来到这里就结束了，但程杨却依然在流泪，眼神执拗，神色已由隐忍不发的愤怒和痛楚彻底转化为哀痛，且那份悲痛还愈演愈烈，直到他意识到已经拍完了，才转过了脸，但章页看到他的肩膀仍在小幅度地抖动。 这是未经润色的原片，光影和音质效果都不太理想。 但对章页的触动却很大，看完他只觉得心口堵得慌。 那个年轻人给出的是他完全想象不到的，很震撼。 “怎么样？”孙副导转过脸看他。 “演得很好，连最幽微的情感变化都表达出来了，别说网剧了，就是放大屏幕上也够用了，不说我能不能做到了，我可能连哭都哭不出来。”章页坦然道。 “是演得很好，要不要再播一段你的？” 章页立即拒绝：“别了吧，对照之后会惨不忍睹的。” 孙副导合上电脑屏幕，再次重复上午在卫生间说过的话：“其实你是沾了光的，你之前表现平平那些戏份真正播出的时候在后面，如果你能在接下来弥补一下，最终呈现出来的整体效果应该还能看。”停顿一下，他又语重心长道：“你也知道，咱们这个剧在选角阶段就把口碑搞臭了，后来又换了出品方，对方找到吴导，吴导接了下来。但是吴导是个完美主义者，他既然接手了，就想把这个剧做好，他不想砸了自己的招牌，所以你得加把劲。” 这大概是吴导不好直接对他说的话，章页感觉到孙副导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加了力，沉甸甸的分量压在他身上，他郑重点头：“我会努力的。” 孙副导又说：“你能看完人家的好，意识到自己的不足，就说明你也没差太远，所以也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记着我中午给你说的那些话。” 章页再次点头。 “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调整镜头，后期剪辑上也可以多下点功夫。” 章页懂孙副导的意思，这样说无非是让他压力不要太大：“我那个事情……” 孙副导看着他说：“我谁都没说。” 章页轻点了一下头。 孙副导指了指外面：“去休息吧。” 章页起身往外走，其实他还有一句话没说，他觉得程杨这样演戏，应该挺伤的。 · 下午仍然是所有主创在一起讨论剧本，由于晚上没有要求，所以结束的时候有些演员就没去餐厅吃饭。 朱振庭约了蒙姚和演他们掌门的余敏老师去吃饭，余老师说要换件衣服，他们两人便在会议室这一层等待。 程杨去了趟卫生间，出来时外面已经没什么人了，经过中间休息区的时候，恰好碰到了两人。 蒙姚向他微笑，他也报之以笑。 朱振庭抹不开面子，叫住他说：“他们说影视城旁边那家火锅不错，一起去吧？” 程杨淡淡道：“你们去吃吧，谢谢。” 朱振庭本不打算带他，心想程杨这人还算识趣，没自己贴上来，不等他走远，便又跟蒙姚说笑起来。 这会儿上下楼的人多，电梯还在上面，程杨按了向下的按钮，便站着等。 章页从另外一边走过来的时候电梯还有一层就到了，余光瞥见一个大高个子在自己旁边停下来，然后就听见他还带着点喘的声音：“去餐厅吃饭？” 程杨点头。 “去外边吃吧，我刚才上去看了，晚上的主菜是宫保鸡丁，不见鸡肉，全是干辣椒。”章页笑着说。 “我对这边不太熟。”程杨说。 “我知道有一家店的面食做得不错，你要不要试试？”章页以前在这个影视城拍过戏，对这附近的饮食还算有所了解。 “可以。” 从酒店出来，外面停着一排剧组的车，章页还在犹豫让剧组的司机送一下还是自己打车，程杨已指着不远处的马路边说：“那边有共享单车，你说的地方远吗？不远咱们骑车过去吧。” “那就骑车吧。”章页果断收起了手机。 夕阳如醉，两个瘦高个各自扫了一辆小单车，一前一后驶入非机动车道，头顶樟树的枝叶浓密茂盛，丝缕天光从木叶间漏下，落在骑行的人肩头。 不多时，章页就感受到了汗出如雨，但迎面吹来的风涤荡着汗意，又有一种舒爽，他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这样骑过单车了，回头看，恰有一缕光落在程杨脸上，照得他鼻翼上的汗一片晶光。 拐弯等绿灯的时候，路边有人朝章页举起手机，他心情舒畅，还配合地摆出一张笑脸。 过了红绿灯路口，没用几分钟就到了那家店附近，两人停好车步行过去，都微微喘着气。 点好面和小菜，两人在角落里坐下，各自拧开一瓶冰水。 “中午导演把我叫过去看了你那场下山的戏。”水在舌头上转了一圈滑下喉咙，章页的嗓音低沉又醇厚。 “那场啊，我试镜的时候就是那场。”程杨很平静地说。 “难怪，老吴推崇备至，我要是导演，我也用你。”章页毫不吝啬溢美之词，他是由衷的，绝非商业吹捧。 程杨似乎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错开视线望向了窗外。 说完这两句大实话，章页一时想不到该聊什么，毕竟两个人昨天晚上才认识，他抬头看了看周围，正是饭点，店里坐满了等待的食客，于是他拿出手机，打算打两把游戏消磨时间，瞥见程杨还在看着窗外，便问他：“你平时都玩什么游戏？” 程杨收回视线看着他，开口的时候语气有点不太确定：“消消乐？” 他嘴角微微上扬，双目圆溜溜的，镀上灯光，像一对宝石，章页觉得他的眼睛过分好看，有些不自在地垂下了眼皮：“学习那么好，玩那么弱智的游戏？” 程杨卡壳了一下：“呃，可能学习太累了吧，玩的时候就不想动脑子。” 章页略略点头，打开了游戏界面：“你要不要试着玩一下这个【XX】，挺好玩的。” 一起玩游戏可以拉近人和人的距离，这是他姐姐章雯教他的。 程杨忽然望指着他斜后方说：“那是吴导和孙副导吧？” 章页抬头，转过去看了一眼，看完迅疾转回来趴在了桌子上。 店内用半人高的矮墙隔出一个个小空间，两个导演的位置在不远处的一方空间里，如果正常坐着，他们这边是也看不到导演们那边的，恰逢服务员上菜，两个导演一同站了起来，吴导先接过服务员递来的盘子，转交给孙副导时，捏了一下他的小手指，章页一时惊得趴下来后连话都忘了讲。 程杨没看那么仔细，尽管莫名其妙，却也跟着趴了下来，下巴搁在手臂上，用气声说：“咱们出来吃饭，不能让导演知道吗？” 俩人活像在课堂上搞小动作的学生，因为怕被老师抓包，脸几乎都贴在了桌子上。 那个动作那么暧昧，章页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既然不能说，一时也想不到更合理的解释，只能这样混过去了，于是他趴在胳膊上含糊地点了下头。 第7章 趴了大概五六分钟，两人点的面和小菜陆续送了上来，章页丢给程杨一个眼神，程杨会意，稍稍抬头朝那边看了一眼，看完朝章页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有点苦涩。 “饿了？” “嗯。”程杨下巴垫在手背上，轻轻点了下头。 章页低声说：“开动吧，面坨了就不好吃了。” “好。”筷子盒在程杨这一侧，他抽一双递给章页，又给自己抽了一双。 俩人弓肩缩背，恨不得出溜到桌子下面去，在面快要吃完的时候，程杨缓缓坐直了身子：“总算是走了。” 章页也呼出一口气：“一顿饭吃得心跳一百八。” 程杨忽然想起一事：“其实出来吃饭的不光我们。” 章页丢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吸了一口杯子里的鲜榨果汁。 “朱振庭他们也出去了。”程杨解释说，在背后议论人毕竟不好，他没有提蒙姚。 或许是自己眼花了，或许是真的，但都不适宜对外说，章页只好糊弄程杨：“之前我待过一个剧组，演员晚上出去撸串喝酒，第二天不在状态，被导演骂得可惨了。” 程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多问。 两人都吃撑了，饭后没有再骑单车，散步往回走。 章页感觉很神奇，刚认识一天的人，一起吃饭一起散步。 他想到一天前他坐在车子里，想起程杨的时候脑海里浮现的词是黏腻，像D市的天气，仅仅一顿饭，他已经对程杨改观了，人还真是善变。 回到酒店章页先去冲了澡，然后靠在床头点开了度娘，度了一会儿后终于忍不住给他们公司总监打了电话。 单总监今天早下班，此刻在家中书房里喝茶看书，接到章页电话，用笑声问：“你还没睡？” “刚洗完澡，准备睡了，想咨询你一点事儿。” 章页没事很少打电话，单洁已经习惯了，她把手里的书倒扣在桌子上：“你说。” “那个，就是我们组的孙副导，你知道他结婚没有？” “你问这个干什么？”单洁失笑道。 “晚上出去吃饭的时候，碰到他跟吴震，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就，有点暧昧吧。” 单洁叹了一声：“你是想问他俩是什么关系吧？” 章页终于会正常说话了：“对。” “我只能说就是你看到的那种关系。”单洁的语气有点暧昧。 “可是我刚才搜了一下，基本搜不到孙副导的资料，那个吴震吧，吴震他结过婚，离婚是因为那什么年轻演员。” “捕风捉影的事情你也信，你要想知道是不是，接下来你不是天天跟他一块工作嘛，自己判断。”单洁说罢挂了电话，重新将书拿了起来。 片刻后，她又拨出一通电话。 “刚才章页问我他们剧组导演和副导演是什么关系，他竟然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 章雯靠在真皮办公椅里，略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单洁又说：“我觉得可能是你们过分敏感了，章页跟舅妈是不一样的。” 章雯望着办公桌对面墙壁上的一副画出了会儿神，幽幽道：“但愿吧。” · 一天后就正式开始拍了，第一场戏讲的是师兄沈锷和小师妹苏泠泉去翠微峰给徐温送粮，见到徐温后才知道老道长已经死了。 由于剧中翠微峰的天气类似冬天，场景里的树都是光秃秃的，还要有冰，所以这场戏在影棚里面拍。 章页没有台词，全程都是心理活动。 导演喊了开始，几人各自站好位，章页在嘈杂的棚子里深吸一口气，努力找感觉。 蒙姚提着食盒在前面小跑，他大步跟在后面，鼓风机吹得他想要闭眼，又不得不努力睁大，刚走两步，导演就叫了停。 吴震拍了下手，示意章页朝他那边看，然后大着嗓门说：“小章啊，你别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好吧？” 经过前天晚上的事情，章页再看到吴震的感觉有点微妙，他张了张嘴：“我……不是要等程杨抬起头后我才起心理活动，才需要演的吗？” 吴震瞪着眼问他：“你是来干嘛的？” 章页还是初次跟吴震一起工作，之前负责他们B组的导演是这部剧的执行导演，虽然性子也急，但不会像吴震这样当着许多人的面儿发问，他一时有点蒙了，不确定地指了指蒙姚手里的食盒：“送粮。” 吴震道：“对啊，你们是来送粮，但是送粮之前，你已经知道了山上住着这么一个人，那现在能亲眼上来看一下，是不是会有好奇？他究竟是谁啊，为啥住在上面啊，长啥样儿啊，跟掌门是什么关系啊，对不对？” 章页点头：“我知道了。” 吴震又拍了一下手：“好，重新来。” 于是章页跟着蒙姚退回去，又重新走了一次。 周围有人说话，还有工作人员在走动，章页仍然进入不了角色，他心里在想这两天剧本围读的时候吴震没少夸程杨，程杨才十九岁，没有演过戏，为什么他就能那么快地进入角色，难道真的存在天赋一说吗？网上说他带资进组，看来投资他的人也很有眼光，如果找一个驾驭不了这个角色的人过来演，就算同样给他男一号，可能也演不下来。 旁边的蒙姚念完了第一句台词，章页看到程杨慢慢抬起了头，他蓦地回过神。 程杨的眼尾微微下垂，眼角弧度尖锐，眼球很黑，没有焦距地凝视着前方，有一种茫然的感觉。 然后那一对瞳仁慢慢聚焦，终于望向蒙姚，但又透着戒备和警惕，让章页觉得他随时都有可能会掉头跑开。 章页本来还担心自己演不出怜悯，可是对着这样一双眼睛，他心里不由得颤了一下，他想起来曾经见到过的那些大山里的小孩，眼神很干净，看到陌生人会流露出戒备。 同样生而为人，有的人家境优渥，从小被父母捧在掌心，有的人父母为生计四处奔波，从小就被留守在山村，说公平，公平不过是相对不公平而捏造出来的一个词汇…… 很顺利，直接就过了，连章页自己都觉得意外。 吴震从监视器后面站起来：“影棚里面太热了，穿了好几层都出汗了吧？你们补一下妆，小蒙去B组找余敏老师，小程和小章跟我去拍下一场。” 章页还在愣神，旁边的剧组助理把剧本递给了他：“准备下一场吧。” 下一场戏拍的是徐温下山后在隰桑居和师兄弟发生不愉快，被打了一拳，独自跑去洛水边坐着，沈锷得知后跑去找他。 章页记得这一场有一个亲密的镜头，到时候他需要把程杨的脸托起来看伤势…… 早晨没有台词没有动作就被吴震念了，他怕自己会演不下来。 迟疑一下，他向程杨走了过去：“程老师，咱们对对台词吧。” 程杨有一瞬的愣神，然后他错开了视线：“别叫我程老师，我们班主任也姓程。” 章页懂了他的意思，不禁失笑：“你学习那么好还会怕老师？”不过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他想起那晚电梯里那通电话里曾提过一位老师。 一旁的工作人员在忙着移鼓风机和摄像机，场地要重新布置，他们站在当中，倒显得碍事，程杨没答他的话，更没留意他表情的变换，已大步向外走去，章页下意识跟了出去。 下一场戏不用换衣服，不过程杨的妆要调整，剧组的助理跟上来，催着程杨去化妆间，章页心想现在并不是对台词的好时机。 走出影棚，甬道上是大日头，饶是此地雨水丰沛，两侧的芭蕉叶子也不大有精神。日光晒得人睁不开眼，想到要走一会儿才能到房车，章页顶着三层戏服，热得冒汗，索性跟着程杨一起去了化妆间，那间屋子里有空调。 化妆师在程杨脸上化战损妆，章页坐在一旁大口喝水，出汗太多，他渴坏了。 化妆助理回头瞥他一眼：“小心把唇妆蹭掉。” 章页想起来，换作仰着脖子朝嘴里倒水。 程杨忽然开口说：“现在开始吗？” 章页拧上瓶装水的盖子，拉着椅子坐近了一点：“不影响化妆吗？” 化妆师替程杨答了：“没事。” 章页又扫了眼剧本，刚要念出第一句台词，朱振庭从门外走了进来，助理小姑娘跟在他身后，捧着阳伞、水杯和小风扇，派头十足。 那晚剧组聚餐，在章页等人去敬酒时一直没说过话的鼎宇来的赵总跟朱振庭关系匪浅，原本他演的角色是桐城豪族的公子，跟徐温和沈锷都不太对付，后来跟苏泠泉定了亲，但没有成亲就死了，戏份不多，赵总亲自交代了编剧，编剧也答应了给他加戏，这样一来，即便不能跟章页戏份相当，也能分一些秋色，想到这里，朱振庭故意走到章页的旁边坐了下来。 “你们下一场还在棚子里拍？”朱振庭面带笑意，主动套近乎。 “嗯，戏里是早春，附近没有合适的外景地，”章页说，“你呢？” “临时调整成内景了，本来安排的是外景，摄影师说阳光太强，要找个阴天再拍那场。”朱振庭说，他从镜子里瞥了章页一眼。 章页身上的戏服就是门派里统一的蓝袍，脸上的妆容化得也不见多精细，反观自己，袍子材质更柔软，有一种行云流水的感觉，袖口和领口绣有花纹，腰带也是玉带，现在如果在妆容上多下点功夫，届时自己和蒙姚的CP绝对能压过章页和程杨的，想到这里，朱振庭从小助理手里拿过手机，给赵总发了条信息。 【剧组的化妆师不给力，我需要一个业务水平更高点的化妆师。】 再拿起剧本，章页刚默念了一句，旁边的程杨蓦地打了个喷嚏，然后又接连打了几个。 化妆师移开手，把纸巾递给他：“感冒了？” 程杨道了句谢：“没。”说完却又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化妆师盯着自己手里的小刷子看了看：“你对粉尘过敏？” 程杨从化妆桌前站了起来：“昨晚睡觉前忘了吃药，我去车上拿一下。”声音已经有了轻微的鼻音。 他没有助理，只有剧组安排的一个小张，小张不光负责他，还负责生活助理没到位的章页，听说还管着别的什么事儿，这会儿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章页站起身说：“还是我去吧，你先化妆，待会儿就要拍了。” “药在我运动服裤兜里。”程杨也担心自己一来一回会耽误化妆，没跟章页客气。 化妆助理将一把伞塞给章页：“你遮下太阳，出汗太多会把妆弄花。” 供演员休息的房车就在这一片园区的门口，园区里尽是亭台楼榭，桐城这一部分戏的内景主要在这里取，章页研究过园区平面图，出门后在心里默默寻思片时，抄近路出去，直奔男一号的房车。 在园子里面还好，花木掩映，多有树荫和廊庑遮光蔽日，到了外面，章页才切实感到那令人窒息的闷热，昨晚刚下过雨，此刻空气潮湿，太阳暴晒，让他觉得自己像是被妖精们塞进了蒸笼的二师兄。 司机在车上看直播打发长天白日，看见有人过来，打开车门说：“拍完了？” “没，”章页钻进车子里，站在走廊上往里面看，“程杨衣服在哪儿放着？我过来给他拿药。” 司机往后面指了指：“你看看试衣间有没有。” 试衣间的门虚掩着，章页推门进去，果然看见凳子上放着一套衣裤，他拿起裤子，先闻到一股淡淡的洗涤剂的味道，在这种暑热天气，比什么香水味都更不让人讨厌。隔着布料，看到一边裤兜里有一个长方形的轮廓，他以为是药盒，伸手拿了出来，其实手碰到的时候已经知道拿错了，但他还是拿出来看了一眼，是那个划痕很严重的手机，三四年前的旧款了。 拇指恰好摁在下边缘的触摸键上，手机的屏幕被点亮，躺在屏幕上的几条微信霎时映入章页眼底。 【年轻人有追求是好事，但要脚踏实地，我们一裕不差，至少在现阶段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只要我提的要求你能做到，这边的资源马上给你安排，你要等不及，现成的也有，有个电影的资源本来是小朱的，我可以先给你。】 【你有脸蛋有实力，但这个圈子里最不缺的就是这些，多少金子都被沙掩埋了，太清高，最大可能的结局是怀才不遇。】 第8章 章页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偷看别人的信息，他知道这样是不对的。 但关于程杨的种种传闻，和他这几天所了解的程杨，总让他有一种割裂的感觉。 一方面是带资进组，跟一个老师搞同性恋，吃人家的住人家的不知恩图报这些真假难辨的消息。 另一方面是学霸，在人多的时候极其沉默，吃饭那晚直接怼人，导演和合作过的演员都夸他角色呈现得很好，还有就像现在，手机就这么放在换下的衣服兜里，微信的新消息内容直接呈现在通知栏，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 他不知不觉便想去拼凑，想知道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把手机放回去前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曲起食指长按一侧的键，把手机关掉了。 他看到就算了，这种事情，还是别让更多人看到了吧。 从另外一个口袋里翻出一板药，没有外包装盒和说明书，不过还能看到药名，章页拿出自己的手机查了一下，是治过敏的，那应该就是了，于是把药揣起来下了车。 再回到化妆间的时候，程杨脸上的战损妆已经化好了，章页第一眼看到，还以为程杨真的被人在脸上揍了一拳。 “怎么了？”程杨注意到他的视线。 “像真的一样。”章页脱口而出。 “那是因为咱们化妆老师技艺精湛。”旁边一个工作人员笑着说。 被恭维到的化妆师笑了笑，把工具一一收回化妆盒中。 化妆助理拿过章页手中的伞，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遍：“章老师你坐下，还是得补一下妆。” 章页依言坐下，微微侧身，把药递给程杨：“是这个吧？” 程杨接过看了一眼：“是，谢谢。” 目光相触，程杨眼底有淡淡的笑意，章页瞥见他耳垂下方有一颗小痣，以前没有留意到。 化妆助理已经在桌子上摊开工具包，章页坐正了身子：“稍微修一下就好了吧？”作为演员，漫长的等待和反复的NG他都不怕，最不耐烦的大概就是被人在脸上涂涂画画了。 “嗯。”化妆助理示意他把下巴抬起来。 助理小张终于出现，火急火燎跑进来说：“导演组叫了，两位老师可以过去了吗？” 化妆助理回头看了他一眼：“还要再等两分钟。” “好的。”小张喘了口气，见程杨在吃药，忙走过来问候。 …… 两分钟后，章页和程杨跟着小张一起往影棚走。 来回跑一趟，没坐下三分钟又出来赶场，章页感觉里面的戏服已经完全黏在后背上了，想到还没跟程杨对词，他只得在心里默念，念了两句他的心思又跑偏到了别处去。 一裕他知道，那是一个在业内数得着的大公司，公关能力一流，小朱他猜应该就是朱振庭，一裕的二哥，这次给他们做配角，就番位来说，实属屈才。 虽然不知道给程杨发信息的王总在一裕是什么位置，但能随意分配艺人的资源，手中权力应该不小。 可是字里行间的意思，程杨应该是拒绝过这个人。 章页不觉朝程杨看了一眼，他穿着一身灰色袍子，大概是衣领太硬，随着他的走动，支棱起的布料磨着他的后颈，在他的皮肤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红痕。 他们这一行皮肤白皙细腻的数不胜数，像章页这样天生小麦色算是少数。他从小跟家中长辈出席各种场合，聚光灯下美丽的皮囊见过太多，本以为自己早已经对肉/欲这一类的东西免疫了，可此刻白花花的太阳底下，那一抹白色上那一条红却刺激着他的视网膜神经，牢牢吸引着他的视线。 直到程杨转身走入影棚，他才回过神，打消了自己一切乱七八糟的想法，努力回想台词，大步跟了上去。 吴震站在鼓风机前寻清凉，目光锁定走进来的两人，便招手大声嚷嚷说：“来来来，你们过来站位，摄影师要再调下光。” 章页下意识找了一下孙副导，孙副导不在。 他跑去自己的位置上站好，回头问吴震：“他脸上有妆，我手上总出汗，待会要直接上手吗？我怕一条不过妆就花了。” 吴震皱着眉说：“你这孩子，还没开始拍就在想第二条的事儿了，待会儿你尽管摸，这不是有化妆师在嘛，摸花了再补，不过你尽量还是一条过吧，咱们今天任务挺紧的。” 那个‘摸’字让章页别扭，吴震捏孙副导手指的画面再次闪现，让他联想到与暧昧相关的东西，他下意识看了程杨一眼：“我尽量。” 各组就位，开始拍摄，章页经历了他拍戏以来最难熬的两个多小时。 从起初的拘束到后来的麻木，被NG了五条之后终于过了，期间导演渐渐失去耐心，拍到一半才赶来的孙副导更是着急得直瞪眼，但对于章页来说，在众目睽睽下，他确实尽了最大努力。 出影棚前，他又朝监视器后看了一眼，孙副导缓缓朝吴震走过去，步履有点不太正常，像是扭着了腰，走近了之后，两人不知说了什么，他看见吴震在孙副导的腰窝里按了一下。 看来那晚自己真的没有看错，单洁也没乱说，俩人就是这种关系。 章页蓦地收回眼神，又撞上一旁程杨探究的目光。 “怎么了？”程杨觉得他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没，”章页抓了下耳朵，“我，刚才总是重拍，拖累你了，不然也能早点收工。” “你放松点，别给自己太大压力。”程杨看着他说，没否认他自己想早点收工的想法，毕竟影棚里的气温有四五十度，待在里面像蒸桑拿，时刻都感觉下一秒钟就会窒息。 回到房车上，章页的情绪依然很低落，剧组助理送来盒饭，他想到下午第一场就要拍在香积堂吃晚饭的戏，担心到时候NG太多会吃撑，也没敢多吃，提前留着肚子。 然而香积堂的戏不知道是导演组午休后都还没彻底醒神还是怎么回事，试拍了一次，等正式拍的时候居然一条就过了。 章页饿着肚子，安慰自己就当减肥了，只能抓着矿泉水猛灌。 然后便是在隰桑居上药的戏，这一段有大量的台词和互动。 道具组和灯光组都还在做最后的微调，两人坐在榻上等待。 身后洞开的窗户里有潮湿的风卷着热浪送入，吹在后背上并没多少凉意，章页觉得除了外面这一件袍子，里面那两层应该都全湿透了，为了防止妆容花掉，他拿起小风扇开到最高档对着脸吹，旁边的程杨也跟他一样在吹小风扇，不过是对着领口，同时翻着桌子上作为道具的几卷书籍。 “道具组还挺用心，我以为会是无字天书。”程杨在沉默了很久后，说了走进这间屋子后的第一句话。 章页笑笑：“你台词都记住了？” 程杨点了下头，又拿起另外一卷书翻了起来。 中午结束的时候被导演骂得没有心情，吃饭那场戏周围人太多，又没有机会，现在工作人员都离得远，于是章页向桌子对面的程杨道：“我上午拿药的时候看到你手机了。” 程杨目光从书页上移开，稍稍抬头，表情透着询问的意味。 “你手机是我关的，”章页看着他说，“戏服不方便，手机放在房车里也没关系，但消息提醒你还是设置一下吧。” 程杨面色一凝，瞬间后他就明白了章页的意思，垂下眼皮迟疑几秒，他抬头看着章页问：“你遇到过这种情况吗？” 章页没想到他这么直接，虽然不知道王总具体向他提了什么条件，但无非也就是那些。 “可能我长得比较糙吧，目前还没人找过我。”他怕自己的话会引起歧义，有内涵人家长相的嫌疑，又补充说：“不过这种事儿吧，都说不好，没准以后就有了呢。” 章页的前半句话程杨还没消化，又被他后一句雷了一下，他那个语气，似乎还蛮期待？盯着章页看了两秒，程杨也想不出该摆什么表情，最后只略微点了下头，脸上的表情显得一言难尽。 这时剧组负责拍花絮的摄像师走了过来，一上来就哀嚎起来：“我们老大让我今天务必交出两个男主的互动花絮，两位老师救救孩子吧，孩子给你们拜早年了。” 章页被摄影师浮夸的演技雷得不轻，皱眉问道：“要什么样的互动？” 摄像师满脸是笑，噼里啪啦说：“只要不涉及剧透应该都可以，比如说沙雕风的，大家看完哈哈哈那种……” 章页看到程杨的嘴角轻轻扯了一下，心想他大概是觉得这样的摄制毫无意义。 章页也是同感，不过剧为了宣传，都会这样，他沉吟几秒钟，看了旁边的程杨一眼，抬头向摄影师说道：“要不这样吧，我们做一个类似采访的那种，一问一答，你看怎么样？” “好啊，好啊。”摄像师忙不迭点头，立即架起了镜头。 章页在程杨还没回过神的时候，把手里的小风扇递过去对着程杨，假装它是一个话筒：“大家可能还不知道，我们小程是学霸，前不久刚拿到名校的录取通知书，所以有没有什么学习心得跟大家分享一下呢？” 程杨茫然又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抿了一下唇角，说道：“就，好好学习吧。” 问的不走心，答得更不走心，摄像师半开玩笑地说：“这算什么回答啊。” 章页却觉得程杨这样回答并不是敷衍了事，他没管摄影师的抗议，紧接着又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那么对于网上说你带资进组的事儿，你怎么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18:00点还有一更，以后都还是每天中午更一章。 第9章 所以他第一个问题其实是个铺垫，摄像师差点没把相机摔了，压低声音说：“我去，你还能问点更火爆的问题吗？” 章页没看摄像师，而是注视着程杨的眸子。 程杨在瞳孔地震后迅速恢复了正常，然后淡淡道：“清者自清。”他的嗓音本就清澈，这四个字吐出来更有一种雨后空山的明湛。 章页其实在脱口而出后就后悔了，虽然摄像师在录，但花絮这种东西都是可放可不放，甚至还可以直接剪掉这一问，但如果那一瞬间程杨没有想到这些，而是翻脸了，情形会有多难堪他可以想象得出。 但幸好程杨没有。 缓了一秒，他转过脸冲镜头笑了笑：“大家应该都知道我抠图出道的事情，我在想我们组如果能够集齐7个热门话题，是不是可以预定一个爆红，当然我抠图出道是真的，这个无可否认。” 现在不光是摄像师傻了，旁边的程杨也怔住了。 章页故意忽略掉程杨的视线，状似无奈地笑笑，自嘲般继续说：“靠脸吃饭真难，我也想像小程这样有可以靠智商吃饭的机会，可惜我不是学霸。刚才小程说清者自清，希望那些泼脏水的人适可而止，世上道路千百条，不是所有人都必须要挤独木桥。” 程杨想他懂了章页的意思，这一刹那他说不清自己心里是震惊更多一点还是感激更多一点。虽然他从来不看网上那些东西，那些流言蜚语对他影响有限，但他人生中像这样有人替自己说话的次数毕竟有限，还是一个认识没多久的人。 摄像师还是一脸懵逼，这一会儿功夫他的心情跟过山车一样，半晌才想起来开口替章页描补一句：“哥，你这样刚黑粉真的好吗？” 章页摆出一贯营业时的假笑：“哥，是你说要沙雕风的花絮，我才配合你做个沙雕，毕竟咱们小程智商这么高，是吧？” 摄像师笑笑，继续替他描补：“咱们章老师真的非常敬业，为了粉丝的福利，不惜放下偶像包袱演沙雕，我给你敬个礼吧。” 旁边路过的场记恰好听到最后这两句对话，哈哈哈笑了起来。 摄像师关了镜头，恢复了正经脸：“这一段能不能放出去我得问问老大，如果被KO了，我还得再来找你俩救命。” “没问题。”章页道。 等到摄像师走开后，程杨看着他问：“你怎么知道是王总？” 跟聪明人说话就这点好，不用绕弯子，章页轻轻叹了口气：“猜的，假设你不是带资进组，你一个高中毕业生，连经纪公司都没有，这又是你第一部 戏，这个戏的口碑又那么差，行业内都不看好，所以应该不存在对家要搞你这种情况，那就只剩老王那一种可能了，他造一个话题，让你看到他手握着什么样的权利，好逼你就范。” 程杨盯着章页看了一眼，移开了视线：“谢谢你。” 章页不禁失笑：“现在说这个太早了吧，刚才那一段，不一定会放出去的。” 其实放不放出去不是关键，关键是……程杨还要再说什么，道具组工作人员拿着个烛台走了过来，章页伸手接过来放在矮桌上：“这里面是什么油？” 工作人员道：“豆油，我刚才试了，能点燃。” 这时吴震从门外走进来：“可以拍了吗？” 各组都表示准备就绪，程杨和章页也分别去站位，铺完床，两人又回到窗前的矮榻上坐下来，开始了上药的环节。 道具组准备的药不知道是什么成分，深褐色，黏黏糊糊的，两人离得近，鼻息可闻，章页一手拿灯台，一手挑了药，正准备往程杨脸上涂的时候被吴震叫停了。 “烛台举高一点，你这样再朝前面杵一下就烧着小程衣服了。” 章页又退后到之前的位置，重复做了一遍动作，这次手刚碰到程杨的脸，又被吴震叫停了。 章页不得不转过脸去看着吴震。 吴震边比划边说：“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啥啊，但我告诉你，你掌门今天刚把他交到你手里，他就被打成这熊样了，他可是你掌门的心头好，你就等着挨收拾吧。” 章页嘴角抽搐了一下，收敛心神：“我知道了。” “好，重新来。” 然而吴震的话却让章页想起了别的，刚才的花絮被放出去，老王如果觉得是程杨故意通过自己对其喊话，那么他会报复程杨么？ 一旦这种不确定的情绪在心里开始蔓延，章页就有点烦，审视自己刚才是不是太冲动了？他其实在长辈眼中一直是比较稳妥的形象，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挺稳，所以今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会那么忍不住？ 好像是真的忍不了。 程杨不知怎么总让他觉得属于弱势群体那一类，而像老王这种垃圾也多得是。 他们为什么就能居高位，随便抹杀别人的成绩，决定别人的前途？ 心里胡思乱想着，嘴里下意识念着烂熟于心的台词…… 直到这一段演完，吴震的大嗓门才再次从监视器后传过来，是夸奖的话：“小章很有悟性嘛，我刚才只是提醒了你一下小心你掌门找你算账，你不光把担忧演出来了，连角色一直以来对上位者和整个桐门乃至世道的厌恶也表现出来了，不错。” 章页想说自己其实走神了。 吴震已示意他们继续，章页起身去端水盆，接下来是给程杨处理手上的冻疮。 程杨的手很漂亮，当时在电梯里程杨接电话的时候他已经注意到人家的手指很修长，现在握在手里细看，他觉出除了这份修韧，更有一种力量感，然后他手指不小心擦到了程杨的掌心，那里好像是有一道……疤？还很深。 这一条不能幸免地被NG了。 两人视线碰了一下，又各自移开，一个想问，又觉得自己管得是不是太多了，一个则一脸讳莫如深，另外那个见了他这样的表情，更加不好问了。然后各自敛声屏气，装出高深莫测。 拍到第三条的时候终于过了，化妆助理上来给他们补妆，导演让各组准备这个房间里的第二场戏。 化妆助理给他们补完妆就走开了，又剩两个人干坐着，程杨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翻开手掌给章页看：“被刀划的。” “你是左撇子？”章页问。 程杨伤的是右手，如果说自己划伤的，那只有左撇子才能做到。 “不是，”程杨摇头，顿了顿，又说，“有人持刀砍人，我拦了一下。” 章页正不知道该说什么，恰好剧组助理把刚才收起来的小风扇给他们送了过来：“他们说下一场是床戏？” 章页愣了一下，然后把风扇递了一个给程杨：“这天拍床戏，会不会捂出来一身痱子？” 程杨很配合地沉思了两秒，然后不以为然道：“我晚上还有一场烤火的戏呢。” 章页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旁边的剧组助理也笑个不停。 其实所谓的床戏是躺在床上装睡，而且还无缝衔接地拍了两场床戏。 前一场讲的是徐温的表姐夜半敲窗留言，徐温溜出去找表姐，沈锷因为不知情，怕他有闪失无法对掌门交代，悄悄跟了过去，并听得了他们一部分对话。另一场则是老道长生辰那日晚间，徐温梦见当日道长被师父一剑刺中的情形，从梦中醒来，情绪长期压抑下突然崩溃，这个阶段他和沈锷的关系还很一般，沈锷虽察觉了，但却由着他独自从屋子里跑了出去，也没理会。 两场都是程杨主视角，章页只是配合，相对轻松一些。 这天剧组给大家订的盒饭送来比较早，章页拍完他自己的戏份，便领了他那一份晚饭回了房车，一天下来说不上多累，但是天气闷热的缘故，他感觉很倦，盒饭的米粒太硬，扒了两口他就吃不下去了，索性拿出了手机。 微信的未读信息不少，他一路翻下去，挑要紧的回复，看到谢凌云发来的消息，他有些意外，他们虽然共同出演了那部抠图剧，但那之后便没有过任何交集了。 【听说你们今天在D市开拍了，我是这部剧的投资方，想不到吧？】 章页遥想刘东东曾经对谢凌云做出的评价，不过只想出了两条，被黑到退圈，退圈前风评高冷，这条信息的字里行间，带着嘚瑟的意味，可丝毫不见高冷的影子。 于是他实话实说：【没想到。】 【记得当年你说抠图是为了钱，现在呢？】 在一些锲机下做一些事，虽然有机缘巧合的因素，但也有不可对人言的初衷，章页厌恶被人问诸如目的、意义这些东西，所以当时面对外界的发问，找了个最俗也最容易被人接受的原因做借口。 他不清楚谢凌云忽然问他这些是什么意思，不过他都拍俩月了，谢凌云就算是投资方，总不可能现在因为他拍戏目的不端正，把他踢出去。 于是他回复道：【初心不改。】 对面大概是被他这句话震住了，久久没有回消息过来，正当章页准备退出微信玩游戏的时候，谢凌云甩给他一个表情包。 是他抠图那部剧的图，当年片子播出后他被网友做了很多张表情包调侃，幸亏他爸及时出手找人公关了一波，再加上那部剧被网友投诉粗制滥造，播完就下架了，否则他现在被人黑得只会更惨。 这是张他的面部特写截图，上面盖着个大大的‘□□’字。 章页没忍住笑了，翻了个应景的表情包回复过去。 他的头，配唐乐抱拳的动作，后期技术没处理好，播出的时候被网友指出严重穿帮，被P上‘承让’二字，也是一个经典的斗图表情。 一般不熟的人都会用表情包结束尬聊，甩完图，章页也无心再玩游戏，喝了点水，晃悠着去了片场，路过下午拍内景的那个院子门口时，他看见剧组助理捧着个盒饭坐在一张塑料凳子上吃东西，头顶上挂着一个明亮亮的灯泡，旁边凳子上放着另外一个餐盒。 “里面还没拍完？” 小张道：“拍完了，就是小程情绪不太好，导演说让他自己先待一会儿，叫我别去打扰。” 章页瞥了眼那个没有开封的快餐盒：“他晚饭还没吃？” 小张点头，扒着饭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章页迟疑一下，弯腰拿了起来：“我给他拿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凌云客串出场，后面应该还会再出来一两次吧，不过要很后面了 第10章 导演离开前交代小张过一会儿了进去给程杨送饭，程杨那个人话不多，小张也不情愿看他那张冷脸，现在章页愿意代劳，他很开心，忙笑着说：“有劳了。” 章页边往里面走，边琢磨他走后程杨拍的那场戏。 把他从四岁养到十六岁，给他治病，教他读书的老道长被他师父刺了一剑，师父同样对他有大恩，事发时他躲在旁边看，无能为力；表姐来找他，关于他身世的种种不可说和表姐带来的种种不好的消；，被门派里的师兄弟排挤。 在故事里，这一切叠加在一起，最后由一个噩梦触发了徐温的崩溃。 如果说下山那场戏的感情是在收着的话，这一场就彻底放出来了。 古装戏，人物纠葛设计得比较夸张，离现实生活太远。章页以自己演戏的经验来推测，他觉得如果是他演，想要演出压抑到极致的崩溃，必须是在现实生活中崩溃过，重新回顾当时的心境才能给出那种感觉。 程杨难道也是想到了曾经崩溃的经历吗？ 他边琢磨边往里面走，蓦然回神，见程杨背对着门，站在他们下午拍内景那间屋子的窗前，不知道是不是束着腰带的缘故，他的腰身看上去异常单薄。 天光已经很暗了，屋子里一片混沌，章页迈过门槛走进去，他以前不觉得程杨有这么瘦，于是在程杨听到脚步声转过身的时候，他举了举手里的餐盒：“在剧组饿瘦了就不划算了。” “谢谢。”客套中透着生疏。 逆光，章页看不清程杨的表情，不过能听到他说话时有鼻音。 难道哭了？ “你那个过敏好点了没？”章页没话找话。 “好多了。”程杨拿着饭盒重新回了窗前，在矮榻上坐下拆开了塑料盒盖，低着头，不看章页。 章页知道那表明程杨不想跟他交流，顿了顿，他说：“那你吃，我先出去了。” 程杨闷闷地应了一声。 真是费劲，不过倒是跟剧中徐温的性格在某些方面有相像之初。 相像？ 看来是他还没有彻底出戏，章页不觉又回头看了一眼，程杨正在用筷子拨米粒。 出了院子，外面有三三两两的工作人员或聚在一起吃饭聊天，或坐在一起打游戏看视频，都在竭力打发着无聊沉闷的时光。 章页不是第一次进组拍戏了，但他总是感觉难以融入到这种氛围里面。 这时在剧中演另外一个反派楚秀的石语走了过来，他跟章页读艺校的时候是同一届的，虽然不熟，但相对剧组的其他人来说又算是熟悉的。 “嗨，吃饭没？”石语身上也穿着戏服，很夸张地挥手跟章页打招呼。 “吃过了，你呢？” 石语吐槽道：“吃了，就是伙食好差啊，没得辣椒，难以下咽。” 章页道：“自己买瓶老干妈。” 石语耸了耸肩，声音放轻了一些：“听说在改剧本，你知道吗？” 章页没多想，随口问：“审查标准又变了？” 石语摇头：“不是，说是要给某人加戏，我要遭池鱼之殃了。” 章页一时没懂他的意思：“你的戏被删了？” 石语无奈地笑了笑：“被加多了，我本来就是过来打个酱油，还要回去录团综呢，接下来只能两头跑了。” 石语是鼎宇旗下经纪公司的签约艺人，鼎宇自己投资的剧，自己艺人过来演戏份不多的配角，档期方面好安排，酬劳也实惠。本来就拿不到多少钱，突然听说还要加戏，石语心里是拒绝的。 章页已猜测到要加戏的是哪一位，加戏捧人这种事情在行业内也常见，他无心番位之争，倒安之若素：“那你只能辛苦点两头跑了。” 石语笑着摇了摇头，又说：“官博放的花絮你看了吗？” “没有，”章页想到了他跟程杨录的那一段，还以为是那一段被放出来了，“手机借我看看。” 石语点开手机给章页看：“努，就这个，按说你跟小程才是咱们这部剧的主CP，现在先放了朱振庭和蒙姚的花絮出来。” 原来不是他们的，章页松了口气，转念又想他下午那些话果然白说了，剧方压根不会播出来，他只看了一眼，就抬起了头，敷衍地赞美了一句：“拍得挺好的。” 石语道：“不过也有可能要用你们的花絮做压轴。”他没察觉章页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视频上了，仍然举着手机。 恰在这时，章页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走开一步接电话，就听见生活助理赵多多大着嗓门喊：“喂，老大啊，你什么时候收工？我已经到酒店了，是现在就过去伺候你，还是给你买好宵夜等你回来呀？” 片场又热蚊子又多，章页说：“你在酒店待着吧。” “还是老大疼我，那你想吃什么？”赵多多又问。 “冰西瓜。” 不远处，剧组助理冲章页招手，大着嗓门喊：“导演叫过去呢。” 章页挂了电话，跟石语说了回见，向那边走去，程杨恰好从院子里出来。 “你会出戏困难吗？”两人走近的时候，程杨忽然问道。 “我……我一般入戏比较困难。”章页答，“咱们现在这种演法，用我外婆的话说，其实是在把自己硬朝角色里面装，所以演那种情绪比较大的戏的时候，如果太投入，会比较伤。” “你不是学表演的吗？”程杨问。 “我是学导演的，被迫改行。”章页笑笑，“我也给不了你多少建议，不过我爸从小就教我跳出来去观察自己的情绪，你可以试一下，或许会有用。” 程杨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轻点了一下头。 晚上这场戏，章页没有台词，比较轻松就完成了，收工的时候有人在唱歌，还有人约着去撸串，还有体力好的工作人员在追逐打闹，开着不太好笑的玩笑，这是一天中他最喜欢的时段，心里充满淡淡的喜悦，他下意识在人群中寻找程杨的身影，见程杨缀在大部队的后面，便放慢脚步等他一起。 卸完妆，换回自己的衣服，回到酒店已经近十一点钟了，赵多多热情洋溢地在一楼大厅迎接章页，手里还拿着朵粉红色的月季花。 章页瞥了一眼，没接：“在哪儿掐的？” 赵多多偷花被识破，他无所谓得很，索性把花塞给了旁边的程杨，一脸殷勤地说：“老大，您要的冰镇西瓜准备好了。” 章页道：“待会儿给小程拿一个过去。” 赵多多走在前面给两人按电梯：“好嘞。” 程杨忙道：“不用了。” 赵多多笑着解释：“放心吧，专家都说了，西瓜含糖量不高，不会胖的。” 程杨拒绝肯定不会是因为怕胖，不过章页也没说破。其实他挺能理解程杨的心理，大概如果不是因为搭档拍戏，他觉得程杨可能是那种看他们一眼都嫌费劲的人，冷淡，又自我。傍晚那个没有‘出戏’的程杨才更接近真的程杨，至于后来主动找话问他出戏的问题，大概都是为了维持所谓的同事关系不得不如此。 没有得到回复的赵多多多少有点尴尬，三人依次进入电梯，在舱门关闭前，章页打破了沉闷：“拆迁款到手了？” 赵多多转身接过章页手里的包：“到我老汉手里了，如果能让我支配，我就在家咸鱼躺了。” 章页说：“你爸英明。” 赵多多郁闷不已：“你就不能盼我点好？”他说着掏出了手机，想起什么似的点开微博杵到章页面前：“对了，官博放了你们的花絮，粉丝高兴坏了，刚才下来前已经三千多条评论了，你快看看。” 章页愣了一下，抬头去看程杨，俩人的视线碰了一下，然后一起向赵多多手中的屏幕看过去。 视频还在转圈圈，但可以看见被顶到最前面的热评—— 【这溢出屏幕的保护欲，章程的糖我先磕为敬。】 【快看我们小温瞳孔地震了，是被师兄的仗义执言感动了吗？】 赵多多看着旁边两脸懵逼的当事人，还特意解释了一句：“这个是你们俩的CP粉，想不到吧，剧还没拍完，你们就已经收获CP粉了。” 程杨有些纳闷，他什么时候有粉丝了？而且小温指的应该是徐温吧。 赵多多手指点着屏幕，点了一会儿又说：“我说错了，好像是书粉。” 这倒更合理一些，程杨想。 这时电梯已经到了七层，章页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看见是他姐姐打来的，边往外走边接了起来。 “收工了吧？”章雯盘腿坐在地板上，面前的小桌上摆着的PAD正在播剧方一个多小时前放出来的花絮。 “嗯，刚到酒店。” “那个花絮是怎么回事？”章雯没半句废话，语带揶揄，“你以为你演了个大侠，就可以四处伸张正义打抱不平了？” 章页下意识看了程杨一眼，他不想让对方听到章雯的话，加快了步子。 “你在听吗？”章雯见他不吭声，又问了一句。 “在听。”章页示意赵多多拿房卡，等到房门刷开，他走入房间才说道：“你以前不是说我在剧组行尸走肉么？” “你如果这样乱喷人，还不如做回行尸走肉。”章雯一把将平板扣在了桌子上。 “有些人太龌龊了。”章页说。 章雯呵呵冷笑一声：“果然，你怼的不是黑粉，是资方还是剧方？” 章页不吭声。 他不肯说，章雯也没追问，又道：“你自己也说了，你智商不高，既然要靠脸吃饭，就要有靠脸吃饭的自觉，你把人都得罪光了，以后谁找你拍戏？还想劫富济贫？门儿都没了。” “我不想跟你吵架。”章页抓了抓头发。 “我没跟你吵架，我是在跟你讲道理，退一万步说，你自己不怕得罪人，那程杨呢，你这样做是不是在帮他四处树敌？我知道你们刚认识没几天，交情没到替人出头的份上，你说那些无非是因为控制不住你自己的情绪，可这个圈子就这样，你看得惯看不惯它都这样，你要学着接受。还有，你们应该也不熟吧，你凭什么就认定人家不想走独木桥？” 面对章雯的灵魂拷打章页一个字也答不上来，再次抓了抓头发。 章雯知道他在听，沉默片刻，川剧变脸似的换了个说话风格，循循善诱：“你想没想过剧方为啥会把这个有争议的花絮放出来？因为没有人会在乎你是否因此得罪人，他们要的只是话题度，现在好了，话题已经炒起来了，剧方受益，你成了黑子们的攻击对象。”她说着随口念了几个热评。 【抠图出道也有脸替别人澄清，这是在比谁更烂吗？】 【知道自己智商不高就多读书，少说话。】 【还想预定爆红？想红想疯了吧？】 【热评里扣糖的，人家拼命表演保护欲，就是为了收割你们这帮没脑子的腐癌。】 “不要再念了。”章页打断了他姐姐。 章雯终于彻底放缓了声调：“你把演戏当工作也好当别的什么也罢，但不管你是否真情实感地做这件事，都无法避免会受到伤害。行尸走肉，久了自己会厌恶自己，真情实感地发声，会有别人来厌恶你，但没有折中的途径，你总要选一条路走下去。” 面对章雯的嘲弄，章页终于忍不住苦笑一声：“最不济还可以退圈吧？”话出口之后，他就意识到自己落入了章雯的语言陷阱。 果然，章雯马上说：“你要真能心甘情愿退圈回来继承家产我不知道有多高兴，可是你能心甘情愿吗？你有能力平衡自己内心的那些欲望吗？你要真想那样，你很快会发现那比目前的两条路都要更费力气。” 赵多多不知道大小姐说了啥，但听到章页说退圈，他还是吓了一跳，差点把怀里的西瓜掉地上。 所以这就是他们放任他在娱乐圈乱扑腾的原因吧，算准了以他的性格，两条路都很难走下去。良久后，章页有些无力地道：“我知道了。” “那行，你早点睡吧。”章雯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章页扔掉电话，直挺挺趴在了床上，赵多多捧了半个西瓜上前：“老大，趁凉吃吧。” 章页把脸埋在被子里，过了很久后，他才转动了一下脖子，手臂在身侧撑着翻身坐了起来，默默接过西瓜，用勺子挖了一大块送入口中。 “小程那边我已经送过去了。”赵多多觑着他的脸色，低声说，他不是第一次见他老大被大小姐训得臊眉耷眼的样子，但今晚看着格外惨烈一点，连要退圈的话都说出来了。 章页木然点头，又送了一勺西瓜入口。 隔壁房间，程杨刚准备吃西瓜，放在床头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是一个他不想接的电话。 他盯着屏幕上的名字看了良久，终于在挂断前接了起来。 “那个视频看了，怎么，隔空冲我喊话？” “你以为是就是吧。”仅仅听到那个声音，就让程杨产生了生理性的不适。 “除非你以后不在这个圈子里混，否则你会为你现在的行为后悔。” “我知道了。”程杨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勺子，金属的勺柄硌着掌心里那道疤，他感觉不到疼，只感到木然。 电话挂断后，生理上的不适得到缓解，但也没了吃东西的欲望，程杨看着面前的半只西瓜，迟疑一下，转身打开冰箱，放了进去。 第11章 就此次事件，刘东东直到第二天上午才打给章页。 他委婉地向章页转达了公司要求他闭麦的指示，章页答应得很敷衍，刘东东没敢说重话，怕逼急了他真如赵多多转述的那样直接退圈，到了那一步，他自己也得跟着喝西北风。 昨晚那个花絮虽然评论区惨不忍睹，但却让刘东东有了新的思路，他想着既然CP粉买账，不如让章页和程杨多互动，吸一波粉，但他这个提议在会上直接就被总监pass掉了。 “就章页那个想什么说什么的性格，还是老老实实按照目前的路线走，别搞什么捆绑营销了，他胜任不了，回头说错话捅了篓子，还得公司给他善后，不够麻烦的。” 总监话糙理不糙，刘东东缩在会议桌的最后一个位置上连连称是，不敢再说什么。 不过他还不死心，试图从程杨这边下手，于是把电话打给了赵多多。 “多多，今天拍什么呢？” 赵多多身上挂着水壶和章页装杂物的包，坐在树荫下，不远处操校场上尽是穿着桐门校服的人，正排着整齐的队伍，按照武指的指导在做动作，一招一式整齐划一，绵软无力，还没广场舞大妈有激情。 “今天天阴，拍外景呢，群众演员老多了。” “小程还是没有生活助理吗？” “没，不过我来了，剧组小张就主要负责他了。” “剧组那个小张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不会太上心，你照顾大明星之余多关照他一下。” 他们俩私下里称呼章页为大明星，饱含着期盼章页大红大紫的朴素愿望。 “为啥偏偏要关照他？” “他跟咱们大明星对手戏多啊，咱们大明星NG多，多示好，省得人家不耐烦咱们。” 赵多多想了想觉得刘东东说得在理：“我知道了，还有别的指示吗？” “照顾好大明星，别的没了。” 收了线，赵多多打开游戏准备再刷两把。 助理的工作其实挺无聊的，演员演戏的时候他们要自己想办法打发时间，这边树下除了赵多多，还坐着其他演员的助理和剧组的工作人员，由于赵多多是第一天过来，多数人还不知道他是谁的助理，所以说话也没刻意背着他。 “昨晚那个花絮你看了吗？啧啧，下面吵得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剧方要的就是话题度，朱振庭和蒙姚的花絮下面倒是没人吵，只有两家粉丝各为正主叫好，可这吸引不到路人啊。” “说的也是哈，不过昨天那个花絮，章页挺刚的。” “刚吗？或许是在给自己立仗义执言人设呢，别被假象蒙蔽了。” “也是，现在什么都是营销。” 赵多多听他们这样说，心里不痛快，有意替章页说句话，又怕回头让人知道了他是章页的助理，别人对章页的观感只会更差，只能气呼呼忍着。 不过那俩人很快就换了话题。 “要说咱们组的奇葩事儿还真多。” “怎么奇葩了？” “开机聚餐那晚，据说有人主动去十楼送，还把工具掉在电梯间了。” “啧啧，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有人看到了。” “十楼住的好像都是投资方？” “是啊。” “是谁呀？” 这也太劲爆了吧！ 赵多多竖起耳朵等下文，后面两人却不说了。 原来是几组镜头拍完，场地中央的演员和群演们都朝场边散了过来，八卦的两个人都去迎接自家艺人了。 赵多多忙拎着小水壶走上前去：“老大，喝水。”想起来刘东东的叮嘱，他目光巡逡一圈，锁定程杨的身影：“小程，过来喝水。” 剧组助理不知又跑去了哪里，虽然天阴，但气温高，也不少出汗，程杨口渴得厉害，迟疑片刻，向树下的两个人走了过来。 赵多多从包里取出一瓶水拧开递过去：“本来是冰的，在包里搁久了就不凉了，你凑合喝。” 程杨道了句谢，仰起脖子，抬高瓶口，把水朝嘴巴里倒。 章页盯着程杨上下滚动的喉结，三秒钟后恍然回神，生硬地别开视线。 “程杨，问你个问题。” 程杨转过脸看着他，手里的水只剩了半瓶：“什么？” “你为什么演戏？” “为了钱。”程杨答得干脆。 章页看了他几秒，轻轻咬了下下唇，这是他思考问题时一贯的动作。 程杨打量着他：“怎么突然问这个？” “有点茫然。”章页说，昨晚被章雯骂了一顿，他发现自己不那么确定了，他想向他妈妈证明他不光可以做‘别人’，还可以做自己，游刃有余，可现在发现不光做不好‘别人’，连自己也做不好。 程杨不知道他具体在纠结什么，但大概能想到他在思索意义方面的东西，他禁不住在心里轻轻叹息了一声。 有钱人家的孩子在纠结做一件事的意义，他纠结的只是明天或者后天的盒饭。今天多做点，明天就不用那么捉襟见肘了吧？ 昨晚接完一裕王总那个电话，又接到了李辉的电话，李辉不知又从哪里搞了个新号，或者是借别人电话打来的。 “评论里都说你跟那个姓章的有一腿，是不是真的？” “我已经跟你说了要钱没有，外公身体怎么样？” “还行，我上网查了，那个姓章的拍好几部剧了，他肯定有钱，你先问他借点呗，诗函他妈说了，没有房子就不结婚，你总不能看着自己亲表哥打光棍吧？” “我跟他不熟，借不到钱。” “那要不你再问问你那爸？虽说他不是个东西吧，但这些年生活费给得还算痛快，你问他借点？你放心，我这次是借，等回头有钱了我肯定还给你。” “外婆生病那次问他要钱，他都说了那是最后一次，你当时也在，不会忘了吧？” “我，我没忘，你真的没钱啊？” “片酬是多少你知道，你自己算，给外公做完手术，我还完债，还剩多少？没别的事儿挂了。” “哎……” 有时候他会忍不住迸发阴暗的想法，但看着眼前忙忙碌碌的人，他又会想，谁活得又容易呢？大家都在泥沼中，无非是身上泥多一点还是泥少一点的区别。他不知道第多少次地告诫自己，能帮了就帮一把，不能帮了就顾住自己，不可以去仇恨。 正出神，吴震从一旁走了过来：“小程，过来一下。” 程杨朝章页看了一眼，章页无意识地用牙齿磨着下唇，似乎想什么入了神，他遂打起精神朝着导演走了过去。 看着程杨走远了，赵多多拿着小风扇给他家大明星吹着：“老大，你琢磨什么呢？” 章页摇头：“没什么。” 赵多多凑近了又说：“刚才我听到一个了不得的八卦。” 章页也不知是否在听，脚下碾着一颗石子。 赵多多踮起脚，压低了声音跟章页耳语起来。 章页听完没什么反应，也可能压根没听，眼睛踅摸着在四周找了一圈，落在一处：“程杨旁边那个是吴导吧？绿化带挡着了看不清。” 赵多多也学着他家老大引颈眺望：“是啊，刚才吴导路过的时候把他叫过去的，你没看到啊？” 章页摇摇头，他刚才想事儿太入迷了。 程杨没有带资进组，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作品，甚至没有接触过表演，一个没有背景的素人，为什么会空降到这个剧组？ 这个问题藉由远处状似亲密的场景在章页的脑海里徐徐升起。 联系这两天的新发现，章页心里跳了一下，难不成程杨被吴震给潜了？ 章页差点闪了腰，忙扶住了旁边的树干。 “老大，你怎么了？”赵多多关切地问。 “没什么，”章页挺直腰说，“去拍下一场吧。” 然而他一旦怀揣了这个疑问，拍戏的时候就更加不在状态了。 下午拍练剑和师兄弟切磋武艺的戏码不需要多少感情投入倒也还好，等到晚上拍和徐温小酒馆喝酒的戏就又成了导演组开喷的对象。 这场戏讲的是徐温在崩溃之后，第二天没有去练剑，因缺训而被带他们学艺的师兄楚秀打了戒尺，晚上在香积堂吃饭又被拥簇楚秀的师兄们挤兑，然而沈锷却不知情，还是掌门差人来告知，他才知道发生了何事，一为掌门托付和嘱咐，也有同情和些许惭愧的成分，他便带徐温去山下镇上散心。喝酒时恰好苏泠泉找来，沈锷得知其实徐温的病没有好，不能饮酒，又对掌门和小师妹芥蒂颇深，深为纳罕。几人离开时又碰上朱振庭演的李建斌，李建斌一直暗慕小师妹，对沈锷不甚友好，见他跟苏泠泉一起，未免心生疑忌，几人有言语上的冲突。 开拍之前，章页坐在酒馆里面背台词，程杨则被化妆师围着在手上化战损妆。 章页背得心不在焉，不时朝程杨那边瞟一眼。 剧务小跑着过来，打断了他的视线：“编剧改戏了，你赶紧看看，把词儿背下来。” 章页大致扫了一眼，皱起了眉头：“有毒吧，加的戏也太狗血了。” 从门外进来的编剧和朱振庭齐齐顿住了脚步。 仰头看见两人，章页又努力生硬地找补：“……但，现在的剧，它不撒狗血不行，不撒狗血观众他不买账……” 第12章 这一晚从一开始就不顺，所以说凡事皆有端倪可察。 起初试拍的时候，吴震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在程杨的腰侧推了一把：“朝那边去一点。” 程杨的细腰和吴震的大手形成了鲜明的比对，冲击着章页的视网膜。 章页：我擦，片场就上手了，背地里不知道…… 呸！他赶紧打消了自己的念头。 他在人群中找孙副导的身影，恰好看见孙副导皱着个眉头。 章页：我擦，孙叔肯定是看见了，这是在吃醋？ 吴震忽然拎着喇叭冲他吼道：“小章啊，你是来片场寻找失散多年的兄弟的？” 章页敢怒不敢言，乖乖站好，不再左顾右盼。 场记打下板子，开始拍。 徐温往前走，然后慢下脚步，望着街旁的店铺出神。 沈锷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掏钱买饼，递给徐温。 这都没有问题，然后章页开始念台词，介绍他们手里这个胡饼，介绍完程杨‘嗯’了一声，然后他开始念第二句，叫程杨去前面的酒肆喝酒，吴震突兀地喊了停。 吴震略显沙哑的嗓音透过扩音器传出来：“小章啊，你叫他喝酒，是想带他散心的，你这眉头皱着是什么意思？不舍得酒钱？” 旁边一些工作人员忍不住笑出了声。 章页下意识反驳：“我没有。” 虽然吴震离他有点距离，但从他的口型看出他说了什么：“要我给你找个镜子看看吗？” 章页闭嘴，低下了头。 孙副导好像说了什么，吴震泄气地挥了挥手：“先休息五分钟。” 赵多多从一旁越过众人跑到他家大明星旁边：“老大，喝口水。” 化妆助理站在一旁的屋檐底下，凉凉地说：“你别给他喝了，没见他今天脸都水肿了吗？” 赵多多吓得赶紧把水壶收了起来：“哎，不喝，不喝了。” 吴震的质问振聋发聩，另外一边屋檐下，靠在躺椅上玩手机的朱振庭朝路中间傻站着的章页瞧了一眼，向旁边的助理说：“那个傻×刚得罪了编剧。” 助理含笑点头：“我看见编剧脸都气白了，现在导演也被他气跑了。” 朱振庭哂笑出声，对自己能压过章页一头更有把握了，想到待会儿不光在造型上碾压章页，还要在演技上碾压章页，他忍不住就冷笑出声。 章页浑然不知他成了别人的眼中钉，只觉得自己好难，第一次体会到赵多多当年考驾照被教练骂到恨不得不学了也不想再去驾校的心境。 程杨走了过来：“想想那天你叫我去吃饭的心情。” 章页看着程杨欲言又止：“那天……那天我是……”怀揣孙副导的嘱咐，想要尽快跟程杨拉近关系。 章页想到戏里面的前情，某种程度上来说，跟那天吃饭的情境还是很相像的，他不由蓦地抬头看着程杨，难道他已经知道自己跟他套近乎的初衷了？ “你都知道了？” “当时孙副导拉你说的时候，我刚好在卫生间。” 章页：“……我……” 四目相对，程杨好像不甚在意，抛开了那个话题：“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待会儿开始拍的时候你放轻松点，就当是请朋友吃饭。” 本来一直NG就让章页挺难为情的，程杨丝毫不计较他接近人家的初衷更让他尴尬，他讪讪地点点头，心想程杨这个人年纪不大，胸襟不小。 那边孙副导本来打算过来指导章页，远远看见程杨在跟他说什么，又停了下来，向旁边的吴震说：“你别骂那么凶，片场这么多人，给他留点面子。” 吴震看着孙副导：“……待会儿换你来喊。” 孙副导点头：“好。” 又重新开始拍，章页按照程杨所说来了一遍，虽然他仍然觉得街两边围观的人太多，自己芒刺在背，演的是一坨屎，但这次却没被中途叫停。 监视器后，孙副导向吴震说：“我觉得还行，你觉得呢？” 吴震并不满意，但对上孙副导殷勤的目光，又不忍反驳他，挥手说：“下一场。” 孙副导拿起了喇叭。 接下来这一幕是两个人喝酒的戏。 沈锷先进酒肆，问掌柜的要酒要菜，拉徐温坐下，给他倒酒，见他干喝，又催他吃菜，然后他误以为徐温酒量好：“……若不是你这个人不撒谎，我还以为你刚才骗我呢。” 徐温抬头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不撒谎？” 沈锷对上徐温黑漆漆的眼睛：“你师兄聪明，自己判断的。” 接下来便是远镜，俩人你一杯我一杯。 章页边喝‘酒’边默默在心里吐槽，可惜我不是你师兄，判断不出来呢。 看得出孙叔似乎挺中意吴震的，若是让他知道吴震……这都是什么事儿啊，他下意识把酒杯放在了桌子上。 程杨抬头看他一眼：？ 章页：？ 程杨垂下视线，把自己的空酒杯递过去。 那边监视器后，吴震看见俩人你瞪我一眼，我瞪你一眼，刚要拿起喇叭，手被孙副导按下去了。 孙副导指了指另外两个机位：“镜头应该够了。”意思是这一段你瞪我我瞪你的可以剪掉不用。 吴震按捺住骂人的冲动。 接下来便是小师妹苏泠泉出场。 这一段章页需要察言观色，从两人半吐半露的对话和表情推测出徐温并未病愈。 这种没有台词甚至没有动作但又有大量内心旁白的戏是章页最大的痛点，他在围观之下下，很难准确把握留白的时间。 似乎程杨也感觉到了他的压力，在镜头拍不到的时候，稍稍侧头看了他一眼，想说让他放轻松点。 章页显然没懂程杨的意思：？ 程杨心一横，便想着拍拍他，本来是想拍一下他的大腿，不想手伸得远了点。 章页蓦地转过头：！ 程杨匆匆缩回手：…… 章页确实放松了，也懂得了程杨拍他的缘故，虽然知道程杨可能就是没拍对位置，但还是尴尬得不行。 程杨也觉得尴尬，不过很快就掩饰了过去。 接下来便是无休止的NG。 第一次，章页木然坐着，孙副导委婉地提醒他说：“你要参与到他们两个中间。” 第二次，章页看看师弟又看看师妹，孙副导说：“表情不用那么生动，我们整部戏的基调是沉郁。” 第三次轮到他内心旁边的分镜时，他没跟上节奏，意识到镜头转到他这边时，他紧张到给不出任何反应，孙副导又说：“你试着沉思，在心里算算加减法。” 吴震实在看不下去，转身走了。 屋子里仅有的几个工作人员不约而同都朝章页这边看过来。 孙副导默默叹了口气，看了章页一眼，追着吴震出去了。 “他比你我还像一个旁观者。”吴震压着火气说。 “要不这样吧，咱们把镜头调整一下。”孙副导说。 “只能这样了。” 这边厢，章页盯着愤然离去的两个导演，放在膝盖上的手渐渐握成了拳头。 其实程杨挺奇怪的，在他看来，章页这一段戏的难度并不大，即便他不是学表演出身，但只要混过几个剧组，这种戏应该不会拍不来的，但他就是僵硬得像是被人点了穴道一样。 程杨把手搭在了章页的肩膀上：“跟我过来一下。” 本来是两个陌生人，但是因为戏的原因，在短期内要呈现出时间跨度好几年的情感纠葛，就像是有一个压缩器，把时间挤压在了一起，程杨每每想到这些，就觉得很奇妙，比如说现在此刻，他搭着章页的肩，在这之前，这种动作他只对最好的兄弟涛子做过。他不是一个自来熟的人，如果不是进入剧组，他可能一辈子也不会跟谁迅速熟稔起来。所以这个圈子尽管有很多他不喜欢的东西，但所有这些他也不是特别反感去经验。 章页转过脸看着程杨，慢慢松开了手指。 酒肆的后面有一个院子，没有人，黑灯瞎火的，程杨走了几步停下来：“赵多多跟我说你姐姐骂你了。” 章页有点懵，程杨跟他说这个干嘛？ “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程杨没答，又问：“你是不是因为网上的事情压力比较大？” 原来是因为这个，章页道：“那倒也不是，不过你既然说到这里了，我实话说了吧，我现在确实有点后悔，那个老王会不会找你麻烦？” 其实已经找过了。 程杨淡淡一笑：“你那天有一句话没说错，不是所有人都要挤这座独木桥的，我再有一个多月就开学了，还要回去读书呢，以后应该也不会再跟这个圈子打交道了，他找不了我什么麻烦。” 程杨声音不大，跟他站得很近，就像是窃窃私语。 章页有些意外：“啊？” 程杨又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这件事没人知道，你替我保密哈。” 既然没打算走演艺这条路，那他跟吴震？或许都是自己瞎脑补的？ 所以程杨为什么会在这个剧组依然是一个谜，但这种事情章页觉得自己也没办法直接问人家。 “说说你吧，你是不是压根就不喜欢表演，是家里人让你做这个的？” 章页怀疑程杨是不是去搜过他的百度百科，不过像程杨这种冷感的人，应该不会去做这种无聊的事情：“也不是，谈不上喜不喜欢，家里人也没非要我走什么路，我应该是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现在时间紧，对于这么空洞又宏大的命题程杨支不上什么招，只能解决眼下的难题，他想了想，说：“这样吧，待会儿拍的时候我来把握节奏，我把手放在你腿上，在镜头给到你之前，我就敲你一下。” “好。” 章页是真的没想到，程杨的观察力如此厉害，居然知道他的问题出在哪里。 重新回到酒桌旁边，三人各自在位置上坐好，程杨一只手在桌子下面移到章页的腿上，掌心向下，自然地搭在上面。 场记打板，开始拍摄。 监视器后面，孙副导用胳膊肘捅了捅吴震：“你看，这孩子其实不错，只要你肯给他时间……” 吴震打断他说：“我也想给他时间，可是谁给我时间。” 一旁负责分镜的摄像师朝孙副导比划了一个手势，意识是问他要不要用备选方案，切换镜头的角度，孙副导回给他一个手势，让他还按照原来的走。 这一次章页终于顺利过关，导演喊停后，程杨默默收回手，不知是不是屋子里太热的缘故，他手心里一片潮湿，不知不觉出了好多汗。 接着便开始拍下一幕。 原来的剧本是三人出酒肆后遇到朱振庭演的李建斌，但为了给他加戏，现在改成他经过酒肆，看见里面的三人，也拐了进来，误把沈锷当成情敌，在酒肆里上演了修罗场。 朱振庭旁观了章页被NG的全过程，有意在演技上碾压他，所以从一进入酒肆就用力表演起来，而他的两个助理溜着墙根进来，扛着相机给他拍‘路透’，不光要突出他风华绝代的颜，还要尽力把章页框进去，意图形成惨烈的对比。 章页却对这一切都浑然不觉，默默在心里对比修改前后的两幕，酒肆的戏整体上来说是略显压抑的，各怀心事的师兄妹三人，一切话题都没有点透，试探和碰触也都小心翼翼，原本李建斌出场的戏在设计上跟前面的基调是比较统一的，现在这么一改，不管怎么说都显得浮夸。 “小师妹，想不到你在这里，还真是巧。我本还打算见过掌门后，托人把这些糕点带给你呢。” 李建斌跨进酒肆，手里提着一个点心盒。 苏泠泉朝门口望去：“李师兄。” 李建斌略略颔首，瞥了眼坐在苏泠泉对面的沈锷：“这么巧，沈师兄也在啊。” 桌子下面，程杨在章页腿上敲了一下。 沈锷转过脸去望向李建斌，略点了下头：“李师弟。” 苏泠泉飞快地看了徐温一眼，撇清道：“我刚才路过，见里面有我桐门弟子，就顺便进来看一眼，不过碰巧罢了，这不是也碰到李师兄你了吗？” 李建斌干笑一声，望向徐温：“这位是？” 这次没等程杨的食指敲下去，章页率先道：“这是我同乡徐温，刚入门不久。” 李建斌说话间已走到近前，将食盒放下，在徐温对面的空位上坐下来：“听说小师妹喜欢惠芳斋的点心，我特意买了一些。” 苏泠泉朝盒子里瞥了一眼，不置可否。 李建斌自顾自笑了笑，又朝沈锷道：“沈师兄应该快要纳彩了吧。” 纳彩类似于梁山好汉的投名状，这是桐门的规矩，要手上沾血才能得师门信任。 沈锷的内心对纳彩是抵触的，章页按照事先想好的，在这里垂下了视线。 李建斌淡笑一声：“怎么，沈师兄是怕了？” 沈锷抬起眼看他。 李建斌不无讥诮道：“都道沈师兄是家破人亡后流亡千里才来到桐城的，看来是这些年在桐门□□逸了，忘了双手染血的滋味了。” 章页再看了他一眼，觉得朱振庭的演技和加的这些戏一样浮夸。 程杨眼看章页要皱眉，赶紧在下面敲了他一下。因为沈锷这个角色性格隐忍，是不会把喜怒挂在脸上的。 章页回神，眉头只蹙了一下，便又舒展开了。 苏泠泉在一旁接口道：“近来桐城地界颇为太平，少见杀人越货的盗贼，沈师兄便是想，怕也要等些时日。李师兄上来就猜人是怕了，莫不是在以己度人？” 李建斌干笑：“我不过随口说说，沈师兄不会介意吧？” 沈锷假笑了一下。 顿了顿，李建斌又道：“你们方才是在喝酒？听说沈师兄海量，我借花献佛，敬沈师兄一杯。” 他说着转身叫店家拿酒和碗盏。 沈锷摇了摇手边的空酒坛：“李师弟来之前我们已经喝了不少，不敢再喝了，今天也晚了，不如咱们回师门吧，明日都还要练功。” 李建斌接过掌柜的递来的酒和盏，转身时目光定在了一处。 “咦！程杨，你手怎么搁在章页腿上？” 第13章 在朱振庭喊出那一嗓子后，程杨第一时间感觉到章页的肌肉紧绷了起来，他想起来那天在卫生间，孙副导说章页有表达障碍，说了一半后又生生扭转了话题……他当时就在想，章页应该是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的。现在看来果然是这样，不然他不会这么紧张。 “哦，我戏服昨天洗了没干，怕手上的妆蹭上去弄脏了明天没得穿。”程杨很自然地说，同时还把化着战损妆的手冲朱振庭挥了挥。 章页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下意识接了一句：“我衣服多。”说完他又觉得自己有点此地无银，不该补这一句。 朱振庭撇撇嘴，没再说什么，不过因为这个插曲，这一段戏要重新拍。 吴震有点不高兴，拎着喇叭喊说：“拍的时候都专注一点，别一惊一乍的。” 朱振庭心里极其不爽，章页每天NG那么多场没人讲，他就出了一次问题就被总导演点名批评，于是他朝负责拍‘路透’的助理瞥了一眼，助理悄悄对他比了个ok的手势，那是已经拍好了的意思，看来晚上回去就可以安排通稿了，于是朱振庭决定暂时先咽下这口气。 当晚拍完结束已经十一点多了，章页回到房车上，赵多多立即把买好的宵夜捧了出来：“老大，你要的鱼皮小馄饨。” 章页点点头：“给程杨送了吗？”程杨今晚帮了他不少忙，他觉得欠了人家一个大人情。 赵多多特别狗腿地点头：“已经送过去了。” 章页脱掉身上厚重的戏服，换上短袖长裤，在车窗边的卡座上坐下来，太累了，藉由章雯而起的那些有的没的的想法忽然都变得不值一提，他只想先把肚子填饱，刚拿起勺子，赵多多忽然把手机杵到了他眼前：“老大，这个路透的讨论量好大啊。” 章页朝赵多多手中瞥了一眼，正是他们晚上在小酒馆的镜头，他的评价一向偏离重点：“高清图，这算剧透了吧？” 赵多多摇摇头：“不知道诶，不过下面都在拿你和小朱做比较呢。” “比什么？” “比……美。” 章页忍不住呛咳起来，赵多多忙收起手机递来水：“老大，你没事吧。” 章页摇头：“以后这种无聊的事情别拎出来讲了。” 赵多多觉得自己特别委屈，对于演员来说，这种比较难道不重要吗？他正打算拿手机给刘东东打小报告，刘东东恰好打了过来，于是他握着手机走开了。 小馄饨吃到一半，章页的手机响了一声，他点开屏幕，是公司总监发来的微信。 除了他这个当事人，大家都还蛮关注这件事情的。 【比美的事儿是朱振庭团队干的。】 【哦。】 【我已经让人去安排通稿了。】 章页不觉皱了下眉，他无意番位，无意片酬，甚至无意自己演的东西到底有没有人认可，他演戏，只是想摸清自己和角色的边界，藉此向他妈妈证明，或者说是向他自己证明…… 【你有时间搞这个，不如早点睡，就当是为你的发际线吧。】 总监大概是被他一句话怼得心梗了，再没有发信息过来。 回到酒店，章页便拿了睡衣去洗澡，他一直在留意隔壁房间的动静，进浴室前，程杨都没有回来。 夜已经很深了，外面又飘起细细的雨，整栋楼里没有睡的人还有很多。 比如这一层尽头的房间里，朱振庭正在跟公司领导通电话。 “小朱啊，在剧组还习惯吧？”中年男人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 朱振庭有点受宠若惊，打来电话的是他们公司的王总，看到来电显示他心里是有点忐忑的，王总在公司里位高权重，很少搭理他们这些艺人，他还以为是自己让团队搞章页的事情被人吹到了老总耳朵里，孰料对方一开口，语气这么好，听着倒像是有好事儿要落在他头上。 “挺好的，多谢王总关心。”朱振庭说。 “我明天再派一个生活助理去协助你的工作，公司对你后续的发展很看好，希望你能把眼前这部戏拍好。” 朱振庭更加受宠若惊：“我有小高和小刘就可以了，不用……” 王总打断他说：“小高和小刘毕竟都是女孩子，有时候照顾你还是多有不便的，小周这个人很懂事，也很细心，你放心吧，公司别的艺人不敢有意见的，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挂了电话，朱振庭忽然忐忑不安起来。 其实小高的真实身份是他表姐，他的事情都没有瞒着这位表姐，于是便把王总跟他谈话的内容合盘告诉了小高。 “你说他是什么意思？他会不会是知道我跟鼎宇那边……怕我跳槽……所以派人来监视我？” 小高慢慢把手里的衣服挂入衣柜：“你跟赵总的关系公司不可能有人知道，我倒是担心是不是我跟你的关系，公司里不是明文规定不许搞裙带关系吗？” 朱振庭无意识地转着手里的手机：“裙带关系指的是股东不许塞自己人进来，他们应该不会这么仔细，管到我一个艺人头上吧？” 小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倒也是，算了，别想了，等小周来了咱们套套他的话，见机行事吧。” 朱振庭道：“老王刚才还说别的艺人不敢有意见，他这话里倒是透着对我的特别关照。” 小高倏地睁大了眼睛：“他不会是想潜你吧？我听说他……” ‘叭登’一声，朱振庭手里的电话掉在了地板上：“我也听说他特别好色。” 两人对视一眼，脸色都变得古怪起来。 · 第二天拍的是青石镇的戏份，因为有大量的群众演员，进度十分缓慢，等开拍的间隙，赵多多提了两大袋茶走来，分给候场的大家。 “小程请大家喝茶。”赵多多边往外递，边替程杨宣传。 蒙姚笑着接过一杯：“你现在怎么还兼职上程杨的助理了。” 赵多多假意抿了把压根就不存在的汗：“家里穷，上有八十老爹，下有八个月幼崽，多打份工养家啊。” 章页不轻不重地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别那么多戏。” 蒙姚哈哈哈大笑起来。 章页吸了一口杯子里的绿茶，向一旁的程杨说：“还挺好喝的。” “那你谢多多吧，是他下单的，”昨天他吃了章页的鱼皮馄饨，不想欠人情，今天虽然是请大家，但主要是还章页的人情，“对了，你有多少斤？” 章页想到晚上的戏份：“将近一百四，最近还瘦了点。” 他一米八六的身高，一百四十斤的体重并不算胖，程杨偏过头看着他：“我够呛能背得动你。” 章页想了想说：“那找个替身让你背，回头我再扣一次图。” 程杨见他对自己抠图的事情这么不在意，想来网上关于他和朱振庭孰美的争议他也不会在意了，便道：“那还不如找个替身背你，错镜拍两次，谁也不用抠图了。” 旁边的蒙姚听不下去了：“我说两位弟弟，你们不知道这些事情导演都会安排好的吗？” 程杨摇头：“我第一次拍戏，还真不知道。” 蒙姚感慨说：“一部剧，最重要的是导演，咱们跟那墙角的大花瓶子其实没两样，就是导演的工具，哪需要搬哪儿去。” 章页微微皱眉：“还是有区别的，花瓶只管立着就好了，咱们还要哭要笑。”演员如果仅仅是工具的话，那他妈妈的毛病又算怎么回事呢？他没办法认同蒙姚说的。 蒙姚捧着塑料茶杯：“你说的没错，但我们只是更高级一点的工具罢了。” 章页不禁深深看了蒙姚一眼。 蒙姚在小花里面颜值不算是拔尖的，但是演技却超群，难道这样的认知是她演技好的原因？ 章页还在沉思，似乎从蒙姚的话中领会到了什么，但又一团模糊，宛若水中望月。 赵多多转了一圈，端着他自己那杯茶走了回来，一屁股在旁边的台阶上坐下来：“我又听说了一个八卦。” 章页没答言，倒是蒙姚凑过来问：“什么？” 赵多多道：“刚才听场记姐姐说，大编剧明天就要离组了。” 章页想到自己昨天说戏被改得特别浮夸时编剧恰好听见，不过他转念想，编剧应该不会计较他小演员的一句话，如果真计较，当时就怼他了吧，于是他又心安理得地喝茶了。 因为给朱振庭加戏牵扯到了蒙姚，她是知道一些内情的，她曲着手指在杯子上轻轻敲着，徐徐开了口：“听说常编剧之前接了别的本子，后续会让她徒弟过来跟咱们组对接。” 章页却看见一旁的程杨神色凝重起来，不知想什么入了神，而他认真的样子，竟然格外性感，章页看得入了神，蒙姚和赵多多又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见。 终于开始拍。 章页三人各自站好位，场记打板，几人鱼贯进入客栈…… 正当赵多多以为今天出事顺利的时候，吴震忽然再次拎起来大喇叭训起他家大明星：“小章啊，老板娘调戏你，你咋还挺高兴呢？” 午后闷热，在场的很多工作人员不免乏倦，吴震这一句话倒是让人醒神，众人纷纷笑起来。 章页有些郁闷，他知道要表演出害羞的感觉，可是看着演老板娘的女演员假模假样地调戏人，他忍不住想笑场。 程杨好像知道他的心理似的，在旁边低声说：“你要实在忍不住，就抠自己手掌心。” 章页找到了知音，偏过头看着他：“你也想笑是吧？” 程杨点头。 章页笑起来，郁闷顿消，看来不是他的问题。 于是俩人相对哈哈大笑。 吴震忍不住嘴角抽搐：“给你们一分钟，赶紧笑，笑完接着拍。” 孙副导见吴震只有一天的记性，本来想再提醒他不要总骂章页，但是观察到章页似乎心挺大的，而且每次吴震骂完效果都特别好，于是他也没再多管，这一天一直拍到深夜才结束，章页被吴震骂疲了，等到结束的时候，吴震叫住他夸奖他的时候，他甚至特别无所谓地说：“敲一棍子再给颗糖吃，挺基本的操作，不过我不爱吃糖，明天您接着敲吧。” 他说罢转身就走，却看见走在前面的程杨步伐有点不对劲，难道是晚上背自己趔趄那一下扭到了？ 章页快步走了过去，在程杨身侧站定：“你没事吧？” 程杨一手拿着水，一手揉了下腰：“还好，应该没问题。” 章页的目光在程杨的细腰上瞥了一眼，又生生扭转回来。 很快就到了停车区，章页看着程杨上了房车，对身边的赵多多说：“我记得有个牌子的膏药不错，你待会儿去附近药店问问。” 赵多多点头记下来。 回到酒店，章页照例先去洗澡，赵多多买了一堆膏药，一股脑全塞给他：“你要的那种没有，这几种咱也不知道那个好用，反正店家吹嘘得都很厉害，我就每样买了一盒。” 已经凌晨三点多了，章页见赵多多困得睁不开眼：“你去睡吧。” 赵多多点点头，转身走了。 按理说让助理把药送过去更合适，但小章同学觉得人是背他扭着腰的，让助理过去好像不礼貌，而且他已经洗完澡了，赵多多还没洗，他不好意思再压榨赵多多的时间。 然而他始料不及的是，敲开门，程杨的房间里却还有别人。 作者有话要说：没啥人看，我都忘了要更新，晚了二十来分钟 第14章 程杨房间的格局和章页的一样，都是单间，床在靠阳台那一侧，这边靠门有一片区域摆着沙发茶几，算是活动区。 门打开，章页一眼便看见坐在沙发上的常编剧，她年龄应该在三十四五岁上下，不过由于肤色苍白的缘故，看着比实际偏小，长发披在肩头，戴一副金丝眼镜，穿一条宽松的旧黄绿色格子花色长裙，手里捧着一叠材料，正飞快地圈划着什么，给人一种温柔熨帖的感觉。 章页知道常编剧住在这家酒店的十楼，虽然在一栋楼里，可是这么深更半夜了，她出现在程杨的房间里，还是有些奇怪。 “有事吗？” 程杨眼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跟平时不太一样，章页第一次见他戴眼镜，不觉多看了几眼。尽管两人都穿戴整齐，不知怎么，章页竟然觉得两人之间有一种难言的暧昧，他把手里的袋子提起来：“这里面是膏药，你要是腰还不舒服，贴一下试试。” 程杨点头，接过袋子：“谢谢。” 常编剧抬头朝门口瞥了一眼，目光透过滑下鼻梁的眼镜上方看过来：“章页。” 本来章页送完药就打算走了，被叫，只得停下了脚步：“常编剧。” 常编剧放下手里的资料，推了下眼镜，慵懒地靠在沙发上，抬起眼皮向他说：“你昨天没说错，加的戏很狗血，我自己看着也闹心，所以让我徒弟过来接手了。”她语气轻快，透着无可奈何，却丝毫没有闹心的意味。 昨天他虽然及时描补了一句，常编剧也没说什么，但章页还是认为自己得罪了人家，他没想到常编剧会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个，他客套地笑笑：“我就随口说说，你别放在心上，如果你来改都改得狗血了，那换你徒弟来，会不会……” 程杨看着他朝房间里偏了下头：“进来吧，别站门口了。” 尽管章页觉得这个时候进来不太合适，不过程杨已经开口了，他只得往里面走。 常编剧掩口打了个呵欠，嘴角噙着丝意味不明的笑：“她可不是白来，欲知后事如何，且拭目以待。” “嗯。”章页搪塞说，心里更觉诧异，难道说编剧的徒弟比编剧来头更大？他以前从来不关心这些，对这个常编剧一无所知，还是昨天说话得罪了人家，回去后百度了人家的资料，不过网上的信息很少，只列了她的毕业院校和获奖作品。 常编剧慢慢收回视线，似乎是颈椎不舒服，仰着头轻轻活动了几次脖子。 酒店里的沙发软且旧，弹性也不好，章页走近的时候，看到常编剧旁边有一个微微凹陷下去的坑，坑的旁边还放着笔记本和圆珠笔，看来他来之前，徐温坐在那里。 两个人坐得这么近，三更半夜，孤男寡女…… 他忽然又有一个想法，不会常编剧就是带程杨进组的那个金主吧？ 意识到自己这个念头的时候，他霎时一惊，自己最近这是怎么了？先是疑心程杨和吴震，现在又怀疑程杨和编剧。 等他回过神，常编剧已经收拾好东西站起了身：“回头有问题我再打给你。” 程杨点头：“行，你慢走，明天一路顺风。” 编剧居然有问题要问程杨？章页更觉奇怪。 只见常编剧抱着一厚叠文件，踩着拖鞋，边打呵欠边走，走到玄关处，她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交代程杨说：“拿给你的蛋糕记得吃。” “嗯。”程杨简短应了一声。 章页也打算走了，转身前他又朝沙发上瞟了一眼，那个凹陷仍然没有回正，但是旁边的笔记本和笔却不见了，然后他又看见常编剧怀里抱着一堆东西，看来那也是她的东西。 走到门口，程杨恰好送完常编回身，看着他说：“蛋糕太多了，我自己吃不完，你要不要吃一点？” 被吴震骂了一下午又大半夜，章页说不郁闷其实是假的，他确实也想吃点甜的，于是又顿住了脚步：“好。” 两人回到沙发旁边，程杨从冰箱里拿出一个八寸的蛋糕，切开一半递给章页。 是慕斯蛋糕，外面包裹着奶油和黑巧克力，入口有巧克力的苦涩，接着是奶油的柔滑和蛋糕胚的甜软，章页想说点什么，但想到的话题无一不跟刚才屋子里的情形有关，他尝试几次，索性埋头吃东西。 程杨却是边吃边研究那几盒膏药，最终他挑中一盒，打开抽出了两张，便旁若无人地撩起了T恤的下摆。 程杨肤色冷白，在灯光下更是白得发光，章页一眼看见，又默默收回视线。 程杨已经熟练地揭开膏药贴在了腰间，然后又撕开了第二张，这一次他好像找不准位置，试了两次都没贴上。 章页放下手里的勺子：“我帮你吧。” 程杨便把膏药递给了他，卷起短袖下摆，给他比划了一个位置。 程杨背上一点多的肉都没有，脊椎骨特别明显，白色的皮肤下可以隐约看到肋骨，章页忽然觉得这么薄的背晚上背着自己跑起来的时候却给他一种力量感，难道都是自己的错觉？回过神，他在他脊柱一侧按了一下：“是这里吗？” 程杨道：“再往上一点。” 章页抬起两根手指，又朝上移了两厘米，指腹再次压下去，皮肤微凉，触感光滑。 程杨‘嘶’了一声：“就是这里。” 章页有些纳闷：“你这个地方既不红又不肿，不会是老伤吧？” 膏药已经贴上去了，程杨放下衣服，拿起了勺子去挖蛋糕：“嗯，以前撞到过，今晚好像有点扯着了。” 章页从小被家人呵护在手掌心里，有点小病不痛都要去医院，登时神经紧张：“你要不要去医院拍个片子看看？” “不用，贴两天就不疼了。”程杨对这种伤痛很有经验，不以为然说。 “赵多多就是随便买的，这玩意应该都是治标不治本。”章页又补充一句。 程杨看他一眼：“以前都是这么治好的。” 章页：“扯一下就这么疼了，你以前那不叫治好了，叫没好透。” 程杨见他较真上了，笑了笑：“行吧，有时间我去看看。” 章页不好再说什么，埋头吃了两口蛋糕，忽然又后知后觉地问：“今天是有人过生日吗？” “嗯，今天是常老师生日。”程杨静静答。 章页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又挖下一勺蛋糕送入口中。整个剧组都没人知道她今天过生日，她明天就要走了，如果有人知道，吴震不会不给她庆祝……但程杨却知道，编剧不用跟着他们演员一起拍大夜戏，她早都回酒店了，这么晚了，她还买了蛋糕来跟程杨分享……看来程杨和常编剧果然是关系匪浅。 不过这都是人家的私事，章页吃掉最后一块蛋糕，抽出纸巾擦了擦嘴：“垃圾你收拾一下，我回去睡了。” 程杨点头：“帮我把门带上。” · 剧组把第二天上午的时间留给演员休息，下午才开始拍，拍的是桐门年中师兄弟竞技的戏，有很多群演，程杨还要吊威压。 候场的时候，章页走过来问：“你腰能行吗？不行让导演用替身吧。” 程杨稍微活动了一下腰：“你那个膏药挺管用，已经不疼了。”但那块一片木然，以他的经验，要彻底恢复，还要几天，前提是不再有劳损。 没说两句话，剧组助理来叫，程杨忙忙地走了，章页便回到阴凉处，打开了小风扇，对脸吹着。旁边的赵多多忙撑开了阳伞，朝他头顶笼了过来，怕他出汗脱妆。 “我叫人寄了膏药过来，留了你的电话，这两天你记得去酒店前台看一下。”小风扇的风不大，章页开到了最大档，还是觉得溽闷。 “给小程的吧？我记下了。”赵多多说，“老刘还担心你跟小程处不来呢，我看他是白操心了。” 章页瞥了他一眼：“刘东东说什么了？” 赵多多干笑一声：“他说开会的时候跟总监提了一下，想让你和小程炒CP，总监没答应，他就让我做这个润滑……沟通的桥梁……促进一下……那个友邻……之间的关系。”他跟了章页好几年，惯会看脸色临时变换说辞，逃避被黄锁的命运。 章页略点了下头，没说什么。 赵多多见他不怎么反感，又说：“老刘昨天又打我电话了，他说他对公司挺失望的，前天晚上你被人摁在地上踩，他连夜打给总监，结果总监只说了一句不用管就把他电话给挂了，他说他是没钱，他要是有钱，都打算自掏腰包替你雇水军骂回去了，挺傻的，昨天中午自己在家还喝了个酩酊大醉。” 章页仍旧没说什么。 赵多多叹了口气，觑着章页的脸色又说：“老刘是个好老刘，相处两年多了，一直挺好，没出过错儿，你说咱还有必要瞒着他吗？” 章页白他一眼：“都已经瞒两年多了，现在跟他坦白，他怎么想咱以前瞒着他的事儿？” 赵多多微微张大了嘴巴：“是哦，他那个人挺细腻的，弄不好会多想，难怪人家说撒谎就像是滚雪球，越滚越大越难收场。” 章页没理会他的感慨，把手里的小风扇扔他怀里，伸手说：“水。” 找多多拧开水壶递过去。 · 这场戏朱振庭也在。 前天晚上他团队损了章页一番，章页那边没有任何反应，让他赢了声势。 结果昨天舆论便慢慢开始反转。 有人说现在男演员也开始比美了吗？又不是选后宫！ 还有人说他打扮得花里胡哨，不会是练了什么宝典？ 更有人说本着谁受益谁主使的原则，肯定是他雇了水军自夸，先撩者贱。 这些言论夹在他大几百万粉丝和水军中间扑腾不出来什么水花，但这时候杀出来了一个程咬金。 在剧中和他一派，对手戏极多的石语在昨天夜里的时候忽然点赞了练宝典那条，虽然他随后就取消了点赞，但还是被不知道谁的粉丝截图发了出来。 石语一早就发信息给他说自己纯粹是手滑，还问他需要发点什么澄清一下，朱振庭和团队合计了一下，准了石语澄清，于是石语编辑了一条内容先发给他过目，然后发上了微博，他随后转发，表示大家在剧组关系都很好云云。 虽然澄清了，但舆论也被引偏了。 本来想拉踩章页，最后没看出来章页受到什么损伤，自己这边却搞得鸡飞狗跳，朱振庭光火得不行，他也请了团队去查，团队调查一番，得出结论，那些支持章页或者两不相帮的发言确实不是章页公司那边请的水军，更不是章页的粉丝，应该是纯路人。 本来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就够让他扫兴了，现在棉花还反噬了他，他能不气吗？于是他又想再搞个通稿黑章页一番，彻底把章页踩到泥里面。 今天这场戏便是他的机会，他和章页在戏里面会有一次真正的较量，要动手那种戏份。 来的路上他都已经和团队沟通过，也交代好了助理，争取借着网上现有的‘比美’话题，造一波章页借拍戏打击报复他的舆论，当然主要还是靠他来演，助理的任务是选角度抓拍。 第15章 章页自然不知道朱振庭的小九九，对于网上发生的事情也不怎么关心，但是刘东东关心啊。 “小章啊，你跟那个石语关系怎么样？”刘东东理清楚网上的恩怨情仇，立即就给章页打来电话。 “一般。” “你找个机会谢谢他，小朱比美那个事儿，现在网上风向已经变了，多亏石语点赞了一条替你说话的微博，虽然他早晨已经澄清了，但还是帮了咱大忙，替咱把场子找回来了。”刘东东说。 章页敷衍地应了一声，听到刘东东还要说什么，他打断他说：“该我上场了，回聊。” 赵多多接过他递回来的电话：“老刘说啥了？” 章页随手翻着手中台词本：“被堂吉诃德附体，宫斗小说作者魂穿，场子，我连粉丝都没有，有XX的场子要找。”凡是抒发情绪的脏话，他都用‘叉叉’这个发音代替。 赵多多打量着他，思维发散到了别处：“你不会还在追那位太太的同人文吧？” 章页漫不经心道：“追啊，肥宅快乐水。” 赵多多敏感地侧了侧身子：“你别含沙射影，我现在已经不胖了。” 章页白他一眼：“不胖了你对号入座个XX。” 赵多多道：“你小号可得捂好，看就看，别评论。” 章页把台词本扔到他怀里：“你烦不烦？刘东东附体了？” 赵多多抱紧本子，诧异地看着他问道：“你怎么了？因为网上那些事情心情不好？” 章页道：“我是因为你心烦，你就不能不当刘东东的耳报神和传声筒吗？” 赵多多好脾气地笑笑，抬手在自己嘴上比划了一个贴封条的手势，得，这次虽然没黄，但还是被锁了。 章页其实也不全为刘东东烦，以前拍戏的时候，他每次都能够置身事外，用章雯的话说就是‘行尸走肉’，除了角色，不与剧组中任何人产生联系，这次，从一开始导演让他尽快和程杨熟悉起来，到现在莫名其妙和朱振庭在网上陷入口水战，种种纠葛的人际关系就像是蛛网一样兜头罩来，摆脱不掉的黏腻和异物感令他暴躁。 然而还不等他审视完自己的内心，导演组已经叫开始了。 章页登上试剑台，朝台下扫了一眼，看到工作人员里举着专业相机的某位演员助理，他忍不住凉凉地向迎面走来的朱振庭道：“你今天不会还要比美吧？你要真喜欢比，我晚上回去发个微博，宣布你美，行吗？” 朱振庭被他一句话气得不行，还偏偏要装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我有必要跟你一个抠图出道，麦麸为生的十八线比吗？” 说他抠图章页倒也没什么，可是后面那句话却让他恶心得不行，他知道朱振庭这么说恐怕是想激他动手，反而假笑起来：“彼此彼此，这麦麸剧您不是也正拍着呢吗？您这可不行啊，还没熬到一线呢，就歧视俺们十八线了，小心被人说耍大牌啊。” 朱振庭没想到章页居然能不动怒，只好更加出口成脏：“我正拍着不假，可是我没卖啊！” 章页依然看不出怒气，心平气和说：“看来你挺瞧不上这部剧的，既然那么瞧不上，为什么又要让编剧给你加戏呢？” 这一句话踩到了朱振庭的痛脚，他终于维持不住笑脸了：“我就是觉得你们麦麸那部分太反胃，不该成为整部剧的噱头，才让编剧多加一些男女感情的戏份，不然误导未成年观众怎么办呢？” 不管是男男，还是男女，都是感情，在姓朱的这里还分出高低贵贱了，章页有点忍不住了，却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一阵风似的奔了过来。 程杨不知何时跳上了试剑台，转眼间已跑到近前，只见他抬手搭上了朱振庭的肩膀，猛地勒紧了他的脖子，同时冲对面的章页眨了下眼。 章页被程杨一连贯的动作震住了，一时睁大了眼睛。 朱振庭被勒得咳嗽起来，挣脱着往后看，看清楚是程杨，怒道：“你干什么？” 程杨只勒了一下就松开了手，退到一旁，含笑说：“提前和你试试戏，这个力度你要是觉得大，待会儿拍的时候我轻点。”他说着看了对面的章页一眼，又重重在朱振庭肩膀上拍了一下：“你家是不是还没通网？现在网剧分级制度已经出来了，咱们这部剧的受众是成年人。” 看朱振庭的表情，他好像真没听说。 连章页都不知道这件事，他不禁冲程杨丢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程杨微微冲他颔首，表示自己说的是实情，章页蓦地想起常编剧，或许人家是有内部消息。 朱振庭面子上过不去，吃了暗亏，又不好发作出来，正要再找补两句，那边厢，导演的小喇叭又开始广播了。 “咳咳，各组就位，准备拍摄，准备拍摄。” 朱振庭扯了扯被程杨弄歪的衣领，向人群中眺望，助理皱眉冲他摇摇头，意思是没有拍到可用镜头，助理的目的是章页，程杨突然上去，动作太快，她没来得及调整好角度，虽然很快她就知道程杨可能是上去给章页解围的，但没拍下对方勒朱振庭那一下。 在剧中朱振庭和章页、程杨演的角色不对付，因为这一场没拍之前三人就剑拔弩张了，所以真正开始拍之后，几人的感情都很到位，试拍后，一条就过了，导演很满意。 转场的时候，章页向程杨道：“刚才谢谢你了。” 程杨道：“小事一桩，比起你上次喊话老王，我这不值一提。” 他当时从威压上下来，腰不太舒服，靠着试剑台休息，恰好看见朱振庭的助理扛着相机站在人群中对准台上，他担心章页被朱振庭激怒了会动手，让对方拍到什么不雅观的照片做文章，才上去解围的，于是他顺便又提醒章页说：“后面跟他单独相处的时候你小心点，看他们那个架势，不拍点什么可能不会罢休。” 章页叹了口气：“我知道。”他觉得心累，只是想清清静静拍个戏，却碰上个这么爱给自己加戏的同事。 程杨见他一脸不耐烦，又道：“这种人哪里都有，你就当拿他练忍耐力了。” 章页失笑，转过脸看了程杨一眼：“说得跟你忍耐力很好似的，你要是忍耐力真的好，一上去就勒人家脖子？” 程杨很平静地道：“他说话太难听了。” 章页再一次想到程杨那个‘搞同性恋’的电话，他有点牙疼，程杨这性取向还真是个谜，飘忽不定的，前有一个模棱两可的电话，昨晚又让他撞上和常编剧的夜谈…… 意识到自己对程杨的私生活关注过多，章页更加牙疼起来。 吴震恰好迎面走来：“你们两个都会游泳吧？” 章页和程杨对视一眼，说：“我会。” 程杨眉头皱了一下，轻轻摇头。 吴震大手拍了拍程杨的肩膀：“找个教练，赶紧学，后面你有游泳的戏，不记得了？” 程杨的声音比起刚才瞬时低了几度，冷冰冰的：“记得，这边我不太熟，还没找到教练。” 吴震用拳头抵着下巴，两眼望苍天：“让我想想怎么着方便……” 章页感到程杨整个人都紧绷起来，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向吴震说道：“要不我来教小程吧，拍戏嘛，应该不要求游多远，动作摆到位就行了吧？” 程杨侧过脸来看他，章页见他冰冷得整个人都有些僵硬了，迟疑一秒，丢给他一个放心的表情，程杨略略点头，两人一起看着吴震，等导演拿主意。 吴震想了想，放下抵在下巴上的手，点头：“行吧，那你教吧，酒店楼上就有游泳池，场地倒是现成的。” 章页点头：“好。” 吴震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要走，忽然又顿住了脚步，看着两人：“那个啥，你们学游泳的时候把助理带上，最好把酒店的工作人员也叫到旁边。” 章页一时不解：“怕我让他淹着？” 吴震瞪着眼说：“我怕个屁淹着，我是怕回头传出来你俩假戏真那什么。” 章页和程杨面面相觑，脸上多少都露出尴尬的神色。 吴震看看两人，双手左右开弓，各拍了一下，然后大手一拨，把两人推到了两边，他从中间径直走过去：“直男，真tm直，连思维都不带拐弯的。” 章页被吴震拍得很不爽，抖了抖身上的戏服，沿着路边的树荫往前走去，程杨缀在他身后：“谢谢。”直到走到阳光下，他方才那一瞬间产生的窒息感才彻底得到缓解。 “不客气。” 下午拍晒经台那一部分戏，吴震再次拿章页开喷，给全组醒脑提神。 章页看见吴震喷完他，还冲他眨了眨眼，他似乎有点领会吴震的意思了，再被骂的时候就更加心安理得死样活气。 晒经台这部分主要是搬书，里里外外来来回回几十趟，结束的时候章页累得不行，湿透的戏服黏在脊背上，他只想尽快回酒店冲凉。 导演喊‘过’，赵多多第一时间拿着水冲了过来。 章页拧开瓶装水，兜头给自己淋下去，吴震路过，看得直咧嘴：“小章，你有点偶像包袱行吗？” 章页抿了把脸上的水：“我要有偶像包袱，你还怎么拿我开涮给全组醒神儿？” 吴震被他堵得郁闷，从赵多多手里抓了另外一瓶拧开直接浇进了他的脖子里。 章页刚臭贫了一句‘好爽’，忽然想到昨天同人文里‘湿身play’那几个字，又想到吴震的前科，登时笑不出来了，扭过脸冲吴震恶劣地龇了龇牙。 “我跟你说，我可有心脏病，你别tm吓我。”吴震被得龇得火大，指着他说。 章页哼了一声，抬脚走开，一副避之不及的神色，走了几步猛地抬头看到程杨，想起来要教他游泳，‘湿身play’，心里的感觉顿时变得异常复杂和微妙。 “什么毛病……”吴震说。 章页听见了也没理会，整个人都愣怔住了。 赵多多看看大导演，又看看自家大明星，觉得俩人的神经好像都搭错了。 程杨累惨了，双臂酸软，手心里都是汗，手指打滑，本来就拧不开水瓶，看到章页和吴震互呛，笑得更加没了力气。 赵多多倒是贴心，回头瞥见，二话不说替他拧开瓶子：“小程啊，剧组助理刚才让我跟你说一声，你那辆房车下午晒爆胎了，现在还没修出来，让你跟我们先挤挤，他已经把车上你的私人物品拿我们那边了。” “哦。”程杨点了下头，对上章页直愣愣看过来的视线，他眯了下眼，仰起脖子灌了口水。 章页倏然回神，转开了脸。 赵多多从包里摸出湿巾递给他家老大：“晚上想吃什么？” 他家大明星含着金汤匙出生，在很多方面都却没有骄奢淫逸的作风，除了吃的，今天看他累成这样，赵多多觉得很有必要犒劳一下他的胃。 孰料章页却说：“在酒店吃吧，吃完还要教小程游泳。” “要不改天吧。”程杨把水瓶拿开一点，仰着脸看着他。 “今天太累了？”章页问。 “我还没买泳衣。”程杨静静答完，垂下了眸子。 章页迟疑一下：“穿我的吧。” 第16章 卸了妆回到房车，天已经擦黑了，章页一屁股在靠窗的卡座上坐下来：“客人优先，你先换。” 程杨没推辞，拎起自己那个帆布包进了换衣间，脱下戏服，穿回自己的衣服。 程杨来的时候只有一个背包，看来随身衣物就那么两三身，今天换回的又是第一天来时的衣服，洗得褪了色，虽然旧，但在这昏暗的车厢里，却有一种熨帖的感觉。 章页放下喝了一半的茶水，招呼程杨坐下，自己去里面换衣服。 章页对穿的不太讲究，但是他姐姐却是男装控，有一个天生衣裳架子的弟弟，便三天两头购置一堆男装投递过来。所以他房车里预备的几套衣物，随便拿出来一件要么是高定，要么是限量。 车子里面的空调很给力，这么一会儿功夫，身上的汗意已经没了，脱掉戏服，站在出风口旁，他甚至觉得有点凉，正准备拿件短袖套上，蓦然想到了程杨那飘忽不定的取向。 稍稍迟疑，他没有随手抓一件就穿，反而认真挑拣起来，他姐姐买衣服的时候已经帮他搭配好了，他看到其中一套衬衫配长裤的标签写着‘性感，适合出席舞会派对穿’，犹豫两秒钟，他抖开衬衫套在了身上。 穿好后他特意对镜子看了看，胸口的红绿条纹似乎过于骚包了，领口也露得有点多，他又扣起一颗纽扣。 靠窗的卡座，程杨坐在赵多多对面，一手捏着玻璃杯，一手搭在桌子上，修长的手指微微蜷曲，松松地攥着手机。 章页走过来的时候，程杨抬头看他一眼，便又和赵多多聊了起来，多一个眼神也没再给他。 章页自信心受挫，下意识在车厢内找反光的东西，瞥见一侧的窗户，打量了一下自己的侧影，他不觉得自己的吸引力有问题，那么——看来，他应该是直的，章页想。 既然都是大兄弟，那就没必要在意那些细节，于是他把衬衣的袖子往上随意卷了两下，把位置上的赵多多推开，靠坐进去，重新端起了茶杯。 绿茶是赵多多早晨泡好沏出来放凉后丢进冰箱的，冰凉中带着一种独特的涩香，茶原本的口感被很好地保留了下来。 章页坐下后，程杨把手机揣进了裤兜里，手臂贴着一侧的车窗，似乎在玻璃上面汲取凉意：“你的泳衣我应该穿不了，今天还是算了吧。” “你也没比我矮多少。”章页说，说完他就后悔了，或许人家纯粹就是不愿意穿别人的衣服，有些人会有那么些洁癖和忌讳，自己这么劝，倒让人为难，于是他又找补说：“也行，今天确实挺累的，弄不好会抽筋。” 程杨略点了下头，目光掠向窗外。 车子行驶在马路上，路灯已经渐次亮了起来，燃亮樟树巨大的墨绿色树冠，街道上的景色像是旧电影里的画面。 章页将玻璃杯中的茶喝完，靠在卡座里摸出手机，赵多多从前面位置上探过半拉脑袋：“老大，你在打游戏吗？带我上分呗。” 赵多多的操作实在太烂，章页很少跟他组队，不过戴上耳机后，他尽管嫌弃，还是把赵多多拖进了队伍。 程杨不玩游戏，喝完茶后他把空杯子收起来，趴在桌子上，脸埋在手臂里睡去了。小时候胃寒，在教室里睡觉会流口水，被同学们嘲笑过，便习惯了趴着睡，这样醒来如果流口水了可以及时处理一下，久而久之，成了习惯，即便趴着腰难受，他也没有靠在座椅里仰头睡。 章页游戏玩得专心，一局打了七八分钟，胶着得他心烦，忽然瞥见程杨趴在那里，那么高的个子，窝在卡座上睡觉瞧着就难受，他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下：“后面有张床，你困了去躺一会儿吧。” 程杨睡得并不踏实，含糊应了一声，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弯腰从过道里往后走去。 章页看着他在后面小床上躺了下去，走了一下神，游戏里的小人被对方砍倒了。 不胶着了，直接结束战斗，他拔下耳塞放在桌子上，将手机揣进了裤兜里，百无聊赖地朝窗外扫了一眼。 “不玩了？”赵多多立即撇清，“这次可不怪我。” 章页道：“没怪你，小声点。” 赵多多忙不迭点头，他知道章页是怕吵着在后面睡觉的程杨。 章页靠进座椅里，侧脸贴在窗户上看街道上的景致，其实什么都没看见，他在思考一件事，自己为什么会关心程杨的取向，除了这之外，还有程杨和那什么老师，程杨和吴震，程杨和编剧，等等乱七八糟的。 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琢磨这些东西。 做他们这一行的很难有交心的圈内朋友，在一个组共事一段时间，戏拍完了就各干各的了，就算起初还会有联系，但大家都那么忙，久了交情也就淡了，所以他从来没有刻意去了解过谁，程杨算是个例外。 最终，他把这一切归结为导演的要求和剧本本身的需要，于是又心安理得，懒洋洋地看着窗外行道树下蹒跚的老人、蹦跳的孩子。 床头堆着几件章页的衣物，程杨躺下前拢到一起放进了旁边的小衣柜里，虽然衣物拿开了，可空间里还保留着一股淡淡的洗涤剂味道，让他觉得安心，他上午吊在威亚上拉扯着腰上的旧伤，下午又搬着书跑上跑下，累得手指都不想动，听见章页提醒赵多多小声，他想说你们就算在旁边喝酒唱歌也影响不到我，只是他太累了，扯了扯嘴角，没发出声音就睡去了。 酣甜一觉，程杨被赵多多推醒的时候，车子已经在酒店的停车场了，他拿着衣服正要下车，赵多多把他的戏服接了过去：“我拿去一块洗了吧，反正大明星的也要洗。” 程杨纳闷：“大明星？” 赵多多朴实地笑笑，压低声儿说：“哦，我是说老大，我们背地里这样叫他，他不知道。” “哦。”程杨淡淡一笑，又道了句谢，跳下车，夕阳已经落到了地平线下，酒店前广场上吹着溽热的风，他三几步走上台阶，从旋转门进去，两部电梯都好好地停在一楼，不见半个人影，他微微诧异，转过身，赵多多才刚从门口走进来。 “章页呢？”他原以为章页先他们几步下车了，可走到电梯前才发现并不是。 “大小姐来了，他半路就下车了。”赵多多说。 “哦。”程杨应了一句，他刚才在车上睡得太沉了，车子半路听过他都不知道。 · 章雯自觉那天电话里把话说重了，出差路过，就绕了点路过来探班，到酒店打电话，一问章页他们还在回来的路上，就直接开车过去把人接走了。 D市是旅游城市，现在正是旅游旺季，尤其影视城那边，餐厅几乎都人满为患，章雯找了个靠海边的僻静酒店，和弟弟享受短暂的晚餐时光。 “你知道我要来吗？”章雯打量着他身上的穿着问。 章页摇头，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果汁：“我穿这身儿是不是有点傻？” 直男对一直饱受诟病的直男审美不太有把握。 章雯好笑道：“傻？很A，你没见进来的时候男女服务生都在看你嘛。” 那看来程杨真的是兄弟，章页咽下一口果汁，望向窗外：“到这儿吃饭没必要，大晚上的，什么都看不到。” “清净，海鲜新鲜。”章雯懒洋洋地靠在椅子里，也望着窗外，“那天我话说重了，剧组的事情我听说了一些，如果你真的觉得烦，不想拍就算了。以前我觉得只有经历非，才能找到那个是，鼓励你去经验，可现在吧，我又想，人生的时间是有限的，不能一直把时间耗在试错或者说尝试上面。” “我现在很混乱，等这部拍完再说吧。”章页看了章雯一眼，眼中的情绪登时变得复杂无比 章雯盯着他看了一瞬，眨眼一笑：“随你。” 饭后章页打包了一份虾球一份海鲜粥，章雯看着服务生拿过来，随口问：“给赵多多的？” 章页恍然回神，向服务生说：“再打包一份同样的。” 等服务生走开，章雯道：“所以这个是？” 章页道：“给程杨的，就是剧中和我对手戏很多那位演员，我是NG最多的，总麻烦人家演了一条又一条，看到他都觉得过意不去。” 章雯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理了下长发站起身，为了方便，她就住楼上，明天一早还要赶航班：“不陪你了，司机在楼下，待会儿让他送你过去。” 章页目送她离开餐厅，忽然意识到刚才解释得有点多了。 回到剧组酒店，已经将近十点钟了，章页路过程杨的房间门口，抬手敲了下门。 程杨到酒店后便躺下了，这会儿刚洗完澡，正准备出门去找吃的，拉开门见是章页，淡淡一笑：“回来了。” 章页把一袋食物递上去：“我姐带我去吃大餐了，打包了两份，这是给你带的。” 程杨道：“我本来打算去自助餐厅喝粥的，谢谢啊。” 章页道：“你刚才回来没去吃啊？” 程杨点头，拎着袋子抻了抻腰背：“躺了一会儿。” 章页敏锐地捕捉到了问题的关键：“腰不舒服？” “嗯，”程杨抬手在腰上锤了两下，疼得扯了扯嘴角，他听人说过，疼比麻和木要好治点，“吊威压扯着了。” 章页道：“要不要贴膏药？” “我自己对着镜子贴过了。” 章页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失望，失望得挺奇怪的，他揉了下鼻子，指了下自己的房门：“我回去了。” “嗯。” 想要刷卡的时候才发现房卡没在身上，章页只好拿手机打给赵多多：“给你带了吃的，顺便把我房卡拿过来。” 程杨本来打算关门，听到了他的电话，又探出身说：“先进来坐一会儿吧。” “好。”章页心里升起淡淡的欢喜，他觉得自己有点观察不动自己的情绪了。 第17章 章页把给赵多多的食物放在玄关处的洗手台上，跟在程杨身后进了房间。 程杨示意他坐，打开打包的袋子，把里面的餐盒和餐具一起拿了出来。 “你们玩那个游戏要氪金吗？” 章页看见程杨先夹了个虾球送入口中，把他一侧的腮帮子撑得圆鼓鼓的，他下意识咽了下不存在的口水：“不氪也能玩。” “多多安利我来着，还帮我下载了，说要带我去新手村闯荡。” 虾球的口感很弹，他嚼的时候牵动咬肌，章页不知道是不是眼花，看到他耳垂下那颗痣跟着来回晃动。 “哦，新手村也有大佬的，赵多多当年刚玩的时候没少在新手村翻车，你小心点。” 程杨睁大了眼看着他：“被砍了会怎样？” “强制下线48小时，有时会掉装备。” “哦，那还好。” 程杨又夹起了第二个虾球，章页看他一眼，想再找个话题，未果，遂摸出了手机。 两三分钟后，外面响起敲门声，赵多多大着嗓门喊：“老大，我的夜宵呢？” 章页站起身：“来了。” 程杨看着他离去，随后又听到赵多多叽里呱啦的声音和关门声。 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人，程杨拿出遥控器开了电视，调到体育频道，边吃边看重播的女排比赛。 · 接下来的两天都拍到很晚，程杨网购的泳衣虽然到了，但一直没派上用场，期间章页又让赵多多给了他两盒膏药，效果比之前的好很多。 这一天中午休息的时候，剧组负责花絮的摄像师推开了演员休息室的门。 这一天拍的是群戏，主要演员都在。 摄像师一进门就向大家介绍身后的两位美女：“这两位美女姐姐是XX杂志的，过来做个采访，为咱们剧后期宣传做准备，大家看要不要补个妆，争取上镜效果好一点。” 石语正靠在躺椅上听音乐，朝门口看了一眼，抬手跟来人打招呼，又向旁边的章页说：“是我们公司旗下的杂志。” 既然是鼎宇旗下的杂志社，那应该不会问什么刁钻的问题了，章页退出游戏，拿起旁边的水喝了一口。 石语已经站起来向来人走了过去，热情洋溢地说：“李姐，你们什么时候过来的？” 被他叫李姐的女人大概三十出头的样子，衣着简约干练，可能是刚从外面进来的缘故，脸被蒸得很红，正拿纸巾擦额头上的汗，笑着说：“下了飞机就赶过来了，我跟你最熟了，要不先从你开始吧。” 石语笑着推辞说：“我就是打酱油的，您还是先采访几位主演吧。” 自从公司王总派来了助理小周，朱振庭因为摸不清楚王总的用意，这两天都没敢轻举妄动，暂时没再对章页下手，这两天他和小周渐渐熟了，昨晚请他出去吃饭，席间直接问了出来，小周笑得神秘，只说自己确实是带着任务来的，不过目标另有其人，朱振庭放下心来，故态重蒙，见那边已经准备采访了，向小高抛了个眼色，小高会意，悄悄调出了手机的摄像头，凑了过去，假装在围观。 小周也施施然起身，拿着杯水，边喝边走了上去。 休息室很大，靠空调那头有沙发和茶几，李姐环顾了一圈，最后示意章页和程杨到沙发那边去做采访，又对余下的众人说：“先采两个男主角，朱老师和蒙老师先准备一下。” 朱振庭笑着应了一声，蒙姚也点头微笑，表示听到了。 章页这一日穿的也是桐门的弟子服，和程杨身上的蓝袍一般无二，他坐下后便向李姐旁边捧着台本的助理说：“能先给我们看一下都是什么问题吗？” 助理姐姐把台本递上去，微笑说：“都是很平常的问题，公司有规定，不许我们为难你们。” 章页笑笑，接过后大致扫了几眼，确实都是极普通的问题，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之类的，还有些和剧相关的问题，跟以前待过的剧组里做的采访都差不多，遂放下心来。 程杨是第一次做这种采访，从章页手里拿过台本，逐条读了下去，他还没看完，李姐便笑着发问：“可以开始了吗？” 章页看了程杨一眼，程杨把台本递了回去：“嗯。” 李姐拿着话筒坐在离程杨较近这一侧：“咱们这个剧也拍了一多半了，你们能给大家讲一下，这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吗？” 章页问：“说我们自己的理解？” 李姐含笑点头：“对，先从你这边开始吗？” 章页看了程杨一眼：“让小程先说吧，我还得琢磨琢磨。” 李姐忍俊不禁，又把话筒拿到程杨这边：“程老师。” 程杨眉头很轻地蹙了一下，稍稍向李姐点了下头：“这个故事讲的是：主角因为不堪逼迫，少年意气执剑挑开一段动荡的序幕，只身闯入互相倾轧的朝堂，在别人布好的棋局中，走自己的人生，没有快意恩仇，最终也没办法手刃仇人，愤懑也好，不甘也罢，都只能向内寻求出路。” 章页听他说完，侧过脸看了他一眼，李姐也微微愣住了，这毕竟与她做过了解的那个故事简介相差较远，她很快地笑了一声：“听程老师这么说，这个剧是个悲剧吗？” 程杨摇头：“我不觉得是悲剧，因为故事里的三个主角最终都在内心获得了自由。” 李姐怕再追问下去对方的答案会更流于意识，笑着点了下头，将话筒递向了章页：“那章老师的理解呢？” 章页看了程杨一眼：“小程刚才说得很好，我理解得没他那么深刻，就是很粗浅流于表面的见解，这个剧他不是复仇，也算不上开挂逆袭，我，小程，还有蒙姚我们演的三个主角是师兄妹，其实他们都只是想好好活着，但因为天下动荡嘛，世上没净土，谁都不可能好好活着，在这种情况下，不管是苟着也好，苟不住了跟人拼命也罢，反正就同舟共济，事在人为，能活一天是一天吧。” 旁边围观的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李姐忍着笑说：“听你说完，怎么感觉你跟程老师演的不是一个剧呢？” 两人对视一眼，章页还没想好该怎么开口，程杨接口道：“我刚才说的主要是从我那个角色的角度来考虑，章老师的回答是从全局出发，所以听着会有出入。” 李姐笑着点头：“这样，反正听你们这样说完，我是更期待这部剧了。下一个问题，两位印象最深刻的一场戏是什么？还是程老师先来吧？” 程杨已经习惯了被这位姐姐叫程老师，他想了想说：“其实我印象最深刻的戏不是我自己的，是我刚进组那天，导演带我过去看徐靖老师的戏。” 李姐愣了一下：“徐靖老师，他饰演的是皇帝还是？” 程杨纠正她说：“徐老师饰演淮阴王，皇帝的弟弟，那场是他和儿女、外甥冲突比较大的一场戏。我看完触动很大，然后导演跟我说，记住了没有，这就是整部剧的基调。” 李姐道：“所以整部剧的基调是怎样的呢？” 程杨道：“用一个词来说，就沉郁吧，也是导演一直强调的。” 李姐微微笑：“能说得详细点吗？因为一个词的话，会让人很难去想象。” 程杨想了想道：“暗流涌动，所有的碰撞都是在水面下。” 李姐微笑点头，转向章页：“那章老师呢？” 章页道：“我印象深刻的戏比较多，哪场导演骂我骂得比较凶，我就记得特别清楚。” 人群里，小高默默举起了手机，旁边的小周看她一眼，抱着肩上前一步，替她遮挡住程杨看过来的视线。 尽管如此，程杨还是看到了对方的小动作，轻轻皱了下眉。 旁边，背向那一侧的李姐和说话的章页都没注意到人群里的小动作，李姐仍旧是笑着问：“吴导是只骂你一个，还是所有演员都骂？” 章页刚要说话，程杨在茶几下轻轻踢了他一下，替他开口道：“其实吴导人很好，他主要是看章老师心比较大，就时常拿他开涮，给我们大家醒神儿，你知道那个影棚里面的温度都有五十度，特别热，人一热就容易犯困，吴导看大家不在状态，就举着小喇叭给章老师开玩笑，然后大家跟着哈哈哈，就都不困了。” 李姐听完笑了起来，章页瞥了程杨一眼，配合他点头：“是啊，跟吴导拍戏挺开心的。刚才是开玩笑了，其实我印象最深刻的戏是之前在N市那边，那场戏是我进北都前，在荒郊野外的雪地里过夜，跟我演对手戏的是一匹马，以前没跟动物拍过戏，没什么经验，那个雪又是真的雪，人穿了几层戏服躺着都冷，马肯定更不舒服，拍了很长时间，一直出不来导演要的效果，最后负责照料那匹马的大哥就说让我多摸摸它，给它顺顺毛什么的，然后那几天我有时间就去跟马交流，后来再拍的时候就顺利很多。” 李姐微笑着问：“那个时候你跟程老师还没见过面是吧？” 章页点头：“对，因为之前开机仪式的时候他没赶上，所以我们是到这边才见的面。” 人群里，小高等着录章页吐槽导演，结果被程杨中途搅和了，郁闷不已，她看了旁边的小周一眼，默默放下了手机。 李姐略略点头：“虽然你们相处时间不长，但是我能感觉到，你们挺有默契的，所以关于对手戏，两位老师没什么要说的吗？” 两人对视一眼，章页道：“我跟小程毕竟不熟嘛，导演组可能考虑过一上来就拍冲突比较大的戏，会比较困难吧，所以我们目前拍的对手戏都是比较……平的，就没什么好说的。” 程杨在一旁附和道：“嗯，是这样的。” 李姐见问不出什么，低头看了眼台本，又微笑说：“下一个问题，互相爆料，前面程老师也提到了，就是片场的天气比较炎热，那么候场的时候，大家都是怎么打发时间的，有没有什么比较有趣的事情，这个问题不能说自己，要说别人，还是程老师先来吧。” 章页不禁有些好奇，他想知道程杨是会怎么说他，毕竟在片场他也没见过程杨跟其他人有什么互动。 然而全是章页多想了，程杨爆料的对象并不是他：“这个问题我要说蒙姚老师，她真的特别搞笑，那天拍外景，没有这样的场地给演员休息，我看见她搬着小凳子坐在芭蕉树下面，我说你不怕蚊子咬啊，她说姐都馊了，蚊子看见我绕着走。” 围观的人群里爆出一连串的笑声，那边厢，蒙姚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小程，你这孩子怎么什么都往外说，你不知道姐偶像包袱重吗？” 李姐和摄像师等人笑成一团，旁边的几个工作人员和助理也哈哈大笑起来。 程杨陪着笑脸向蒙姚讨饶求原谅，所有人都在笑闹，唯有章页笑得不太由衷，他正在出神，话筒再次移到了他前面：“章老师呢？有什么要爆料的吗？” 章页下意识看了旁边的程杨一眼，他即便是笑开了，也还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捉摸的疏远感。 第18章 章页嘴唇翕动了一下，避开了李姐的视线：“我要说的是余敏老师……” 程杨默默松了口气，这些天相处下来，他觉得章页应该是优渥环境中长大的小孩，他人善良，心思很单纯，但对一些问题他又会过于较真，表面上看他似乎很懂人情世故，能恰到好处地替别人解围，面对资本方居高临下的姿态，也能妥当应付，在与人交际方面似乎游刃有余，但其实他本质上知世故而不世故，面对一些不平和丑陋，他嫉恶如仇。赤子之心说的大概就是他这类人。 所以程杨挺怕章页会提朱振庭，或者石语，那会让人将之与之前网上的东西联系起来。 程杨想得太认真，以至于话筒再次转到他面前，他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 “接下来的问题都比较私人，”李姐微笑说，“我问，两位老师一起回答吧。” 两人不约而同偏过脸对视，又一起向李姐点头。 “最喜欢的颜色。” 程杨：“灰色。” 章页：“白色。”他不觉想起第一天见的时候，程杨那一身灰不拉几的衣服。 “最喜欢的主食。” 程杨：“面条。” 章页收回跑偏的心思：“饺子。” 李姐笑笑：“看来两位老师都喜欢面食，那最喜欢的水果是什么。” 程杨：“苹果。” 章页：“西瓜。” 李姐低头看了眼台本：“还有挺多问题的，因为时间有限，我就再挑一个问吧，这个问题应该粉丝们会比较喜欢，我就替他们问出来吧。两位老师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 章页下意识去看程杨，程杨扯动了一下嘴角，章页自觉读懂了程杨的心理，他应该是觉得这个问题很俗套。 “成熟稳重型的。”程杨说。 李姐不觉笑了：“程老师的回答也太笼统了吧，能再补充点吗？” 程杨想了想又说：“最好是大家有共同的爱好。” 他真的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好在李姐没再要求他说得更详细点，只是问：“这么说，程老师是会接受姐弟恋的？” 程杨稍稍思索，点头：“嗯。” 章页脑海中霎时又浮现那晚常编剧在程杨房间沙发上坐着看资料的画面，常编剧看上去是那种知性美女，思想应该会很成熟，至于说稳重，那天他在片场贬低人家加戏加得狗血的时候已经见识过了，当时常编剧虽然听到了，但什么也没说，给他留足了面子。 “章老师呢？” 章页看见人群里，赵多多给他比划手势，他看懂了，赵多多的意思是让他按照公司以前给的剧本来，不让他自己胡乱发挥，可有日子没媒体问这个问题，他偏偏想不起来公司怎么说的了，于是随口道：“小鸟依人型吧。” 李姐笑道：“你跟程老师刚好是两个极端。” 章页心说有吗？不过这本来就是他临时编的，看见李姐收起了台本，他站起身，把位置让出来，走出人群，赵多多第一时间扑了上来。 “老大，你不是看见我眼色了吗？” 章页道：“是看到了，可我想不起来了。”他下意识去找程杨的身影，看见程杨从旁边的侧门出去了。 朱振庭虽然坐得稍微远了点，但是这边的问答他还是都听到了，知道这次又没搞到把柄，看到章页迎面走来，心头难免不爽，高高仰着脸，快步从他们旁边走过。 赵多多郁闷不已，冲朱振庭的背影翻了个大白眼。 朱振庭和蒙姚的问题跟之前的都一样，两人准备时间充足，答起来也流畅，很快就结束了采访，回到位置上，助理小高低声对朱振庭耳语：“小周的目标好像是程杨。” “程杨？你确定？” 小高点头：“刚才他眼睛不错地盯着程杨。” 朱振庭心头一震：“这么说程杨是老王的人？” 助理小刘摇头：“我觉得更像是那个老色鬼看上程杨了。” 朱振庭不觉沉吟起来。 小高忽然附耳过去：“不如这样，我找个机会套一下小周的话儿，如果老色鬼是想搞程杨，我手里倒有现成的视频。” 朱振庭微微挑眉：“什么视频？” 小高道：“那天电梯里的意外发现，不是跟你说过嘛？” 朱振庭却有点犹豫：“可是，不是说程杨跟编剧关系匪浅吗，得罪了他，编剧那边？” 小高哼笑道：“不怕，编剧不是走了嘛，派了个徒弟过来，徒弟自然更好说话些，再说了，程杨怎么会知道是咱们？” 朱振庭迟疑了一会儿，将心一横，轻轻点头：“行，那你跟小周聊聊吧。” · 这一天结束得比较早，回酒店后，程杨去浴室冲了个澡，换好衣服后，他把买的泳衣从柜子里拿出来，装进一个袋子里。 学游泳自然需要一个过程，不是能够一蹴而就的事，况且他还不是每天都有空，而游泳的戏最迟再有半个月就要拍了。虽然知道不能再拖了，但他还是很犹豫，盯着袋子看了一会儿，摸出手机，打给了赵涛。 “今天不忙啊？”电话那头的年轻人热情洋溢地问。 “嗯，今天收工早，你们吃饭没有？” 赵涛道：“常老师说想吃炸酱面，我不会做，就带他出来了，他就在旁边，你要跟他说话吗？” “你把电话给他吧。” 赵涛笑着把电话递给一旁穿着白衬衣的青年：“程杨的电话。” 青年肤色白皙，鼻梁上架着一副半框的眼镜，瞧着文质彬彬的，就是人太瘦了，站在黄昏薄暮的街道上，有点营养不良的病态感。 “程杨。”连声音都显得中气不足。 “老师，涛子说你们去吃炸酱面？” “嗯，你吃饭没有？”青年说话的时候语速较常人慢一些。 “我已经吃过了。” “吃的什么？” “盒饭，菜是西红柿炒蛋和香菇肉片，汤是酸奶。”程杨用笑声说。 “累不累？”青年又问，声音很温柔。 程杨忽然觉得鼻子发酸：“有时候累，有时候还好，我要去做一件感到恐惧的事情，想跟你们说一声。” 青年迟疑了一下：“是，什么？” 程杨答：“学游泳。” 青年这次停顿了更长的时间：“你已经长大了，有一米八那么高，泳池的水应该只到你胸口，而且学游泳肯定会有教练在旁边，不会溺水的。” 程杨笑出了眼泪：“我这几个月又长高了，已经一米八二了。” 青年也笑了笑：“那就更不会溺水了，放心去吧。” “好，我有时间再打回去，再见。” “再见。” 挂了电话，程杨走去洗手台前洗了把脸，虽然用水冲过，但眼睛还是有点红，盯着镜子里那个自己看了几秒钟，他没有再犹豫，拿着袋子出了门，走到隔壁章页的房门口，抬手敲了两下。 几秒钟后，门打开，章页穿着短袖和运动长裤，脖子里搭着毛巾，倚墙站着，发梢还淌着水，他目光落在程杨手中的袋子上：“学游泳？” “你没别的安排吧？”程杨微笑着问。 “没，你等我拿一下泳衣。”章页回到房间拿了衣服，想起吴震的教导，顺便给赵多多打了个电话，喊他楼上游泳池见。 然而不巧，两人从15层电梯里出来，看到朱振庭先他们几步走到了服务台前。 朱振庭裹着一件睡袍，倚在大理石案上，回头打量着二人说：“你们也来游泳？” “现在突然又不想游了。”身后的电梯门正缓缓合上，章页转身按了一下按钮，一副随时准备走人的架势。 朱振庭笑了一声：“我又没包场，哦，我懂了，你们不想别人打扰，对吧？”他虽然说得含蓄，却充满隐晦的暗喻。 章页哼了一声：“我只是担心明天网上又来一组照片，我和章页谁美，俺没有你美，俺也不想跟你比，你独自美丽就好了，俺躲着你。”说罢他扯了程杨一下，退回到了电梯里面。 朱振庭气得脸都青了，一把将手机拍在了台案上：“章页，你tm有点偶像的自觉成吗，大庭广众，能不能别学熊二一句一个俺？” “俺不是偶像，俺是糊得不能再糊的十八线。”章页仰着脸，笑得又欠又好看。 玻璃屏幕撞击大理石面，发出一声脆响，在开阔的空间回响，吓得电脑后面的服务员一个哆嗦。 再朝那边望过去的时候，电梯门已经严丝合缝地关上了。朱振庭气急败坏，扯动嘴角冲女孩笑出一口白牙：“里面还没准备好吗？” 女孩苍白着脸做了个请的手势：“好了，您里面请。” 电梯里，程杨有些自责地想，如果不是自己的犹豫，如果没有打那个电话，可能就会比朱振庭先到，他一心两用，顺口又提醒章页：“躲着他是对的，但没必要激怒他。” 章页忽然想到程杨的理想型，成熟稳重，嘴巴先于大脑做出分析前已问道：“你觉得我幼稚吗？” 他站在电梯中央，程杨在里面的角上，隔着不到两米的距离，一个视线下垂，一个视线微微上扬，他脸上的认真和细微的懊恼让程杨脱口道：“我觉得你挺可爱的。” 章页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他六岁以后就没人再这样说过他了，他不知该摆什么表情来回应可爱这个评语，迅速换了个话题：“我们去别处吧，我知道一个地方肯定也有室内游泳馆，你等我问一下。” 程杨看着他说：“太麻烦就算了。” “不麻烦。”章页冲他笑笑，摸出手机打给他姐姐的司机，他对D市并不太熟，猛然间也只能想到那里：“魏哥，上次那家酒店，跟咱们有合作吗？” 对方不知回答了什么，章页眉开眼笑说：“你让他们留个泳池，我现在过去，对，包场，先包半个月吧。” 电梯顶部的灯光倾斜而下，是不太刺眼的微黄光晕，包裹在章页的周身，仿佛滤镜，他的五官在灯下更显深刻，笑容也被过滤得更柔和，手臂上的绒毛在灯下微微发光，整个人温暖又帅气。 程杨意识到自己盯着对方看了太久，默默垂下了视线。 第19章 直到剧组送他们的车子上路，赵多多打来电话，章页才想起来方才去游泳前还叫过他。吴震无非是不想剧组内部传出什么不利于他和程杨的传闻，现在去左岸，那边没有剧组的人，也就没这个顾虑了，于是章页便安排赵多多在酒店休息。 两人坐在车子的后排，一边车门一个，看着街上的夜景，偶尔聊几句，司机大哥有时候也会插进来，不过多数时间车子里都是一片沉默。 车子抵达酒店门口，司机大着嗓门问：“我是在这边等还是待会儿过来接？” 章页说：“不用了，结束了让酒店派车送我们回去。” 司机巴不得如此：“那行，你们下车慢点。” 两人在酒店前台办好手续，章页转身要走，程杨没动，向前台说：“费用是多少？” 前台微笑道：“我们酒店和章先生的公司有合作，费用走月结，暂时不需要支付。” 章页偏过脸看了程杨一眼，向前台说道：“你把金额报给他吧。” 于是前台向程杨说了个数字，程杨心说还好，他还付得起。 到了楼上，接待人员引着两人去往一侧的更衣室，程杨向章页说：“加个微信吧。” 章页知道他是要转钱，先把话说在前面：“咱们AA，你转一半，多了我不收。” 程杨解释道：“可你是教我游泳。” 章页拇指和食指捏着薄薄的手机屏幕转了个圈：“我自己也要游啊，游泳池又不是给你一个人用。” 程杨没再说什么，解锁手机，点开微信，章页见状，便报了一串数字，程杨输入后点了添加好友的申请。 系统弹出对话框提示他添加成功，章页的微信名叫一叶障目。 程杨点击转账，把刚才前台报给他的数字除以二发了过去。 章页看到数字，微不可见地笑了一下，接受了来自cy的转账。 两人各自进了一间更衣室，章页没有立即换衣服，而是倚在柜子前，点开了昵称为cy的微信朋友圈。 程杨的朋友圈很干净，并不是因为设置了三天可见抑或半年可见，而是他几乎没有发过什么东西，唯一一条朋友圈发于一年多前，只有简单的几个字：今天是个好日子。 章页下意识在心里接了一句，红红火火，他笑了笑，摁灭手机，丢在了柜子里面。 换好泳衣，章页随手抓了条毛巾搭在脖子上，推门而出，远处的身影映入眼睑中，他不由顿住了脚步。 走廊上空荡荡的，灯光在大理石修饰过的墙壁和地板上交汇出冷硬的色彩，程杨站在墙壁前面，正在看上面悬挂的消防逃生图。黑色的泳衣包裹着他的身躯，修长的小腿和紧实的手臂在灯下白得发光，他选的泳衣并不是太紧身那种款式，但因为材质的缘故，还是比较贴合身躯，勾勒出他绝美的脊背腰身线条，从侧面望过去，只觉得他的腰和胸膛都很薄，腿又长又直。 太瘦了，章页心里想，他大步走了过去：“走吧。” 水吧过去便是泳池。楼层太高，对面落地窗外一片漆黑，窥不见丝毫景物，泳池有几百平，水波一片碧蓝，延伸到窗下，穹顶上的满天星微弱似真的星海，倾斜下来，在水面营造出波光连连、浩渺缥缈的氛围。 程杨的脚步不由慢了下来，望着那么大片的水，他脑子里一阵眩晕，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章页走在前面，下水游了一小圈回来，看他仍然站在岸边，仰头看着他：“下来啊。”说罢还拿水泼了他一下。 程杨深吸一口气，扶着栏杆下了水，虽然靠岸边的水深只有1.2米，但身体被水流包裹起来还是让他觉得浑身僵硬，他闭了一下眼又睁开，艰难地走向章页：“开始吧。” 周围的光线不太明亮，章页没能察觉程杨的异样，他抹了把脸上的水，顺手把湿漉漉的刘海拨向后面，露出整片光洁的额头：“我先给你示范一下。” 程杨点头，他竭力不去看眼前的水，将目光锁在章页的脸上。 周围很安静，散流器里吹出微凉的风，拂在人脸上，让人有置身夜晚海滩的错觉。 程杨的眼睛睁得很圆，眼神太专注，反而透出几分稚气，细碎的黑发遮挡了一部分眉眼，眼尾微微发红，像是抗拒着什么又依赖着什么，被这样帅气的人用这样的眼神盯着看，章页恍惚觉得自己仿佛是万能的，动一动手指，就能给予对方无穷的力量，被需要的感觉让他失神了一瞬，然后他迅速收敛心神，把从专业游泳教练那些问到的动作要领一字一句复述了一遍，同时配合着肢体动作。 程杨盯着章页翕动的嘴唇，思维还是无可逃避地被铺天盖地的水波淹没。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几米高的海浪从视野的尽头奔涌而来，海风灌入耳中，轰隆巨响，天地在他的视野中变了颜色。 他恐惧，害怕，连连后退，脚趾陷在沙子里，跌倒，爬起来，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他试图在浑浊的水面上找到那个女人，问问她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她要这样对他，可是风浪声太大了，没有人能听到他。 他出自本能地往岸边跑，跌倒了爬起来再跑，脚被沙子里的贝类划伤也不觉得疼。 可他还是太小了，那么小小一点，拼尽全力也跑不过从背后砸下来的水墙。 视野里都是水，铺天盖地而来。 浑身都很疼，头很晕，腥咸的海水瞬间就灌满了他的口腔，他哭着喊‘外公’喊‘爸爸’。 气息微弱得连他自己都听不到了，柔软又弱小的身躯裹挟在海水中，像是一朵无依无靠的浪花…… 章页终于察觉到了他的异常，停下了比划的动作，手臂缓缓垂下，又举起，在他眼前晃了晃手掌。 “程杨？” 程杨的呼吸越来越困难，随着那一声喊，他脑海中的潮汐渐渐退去，视网膜里大片的水被迫近的章页的五官覆盖掉，他蓦然回神，睁大眼睛看着他，终于忍不住微微弯下腰，爆出一串闷咳。 章页见他站立不稳，下手便准确抓住了他的肩膀，变了声调：“你怎么了？” “我……”冰凉的空气蹿入喉间，他再次剧烈咳嗽起来。 章页迅速做了决定，揽着他往岸边走去，湿凉的水溅在脸上，程杨渐渐清醒一点，恐惧感却挥之不去，他下意识握住了章页的手臂：“我不想学了。”声音在发颤，像将裂未裂的弦。 “你怕水？”章页不可置信地盯着他问。 英俊的挂着水珠的脸上透着关切，鼻翼中呼出的气息喷在脸上，那浅浅的气息让程杨心安了一些，他虚弱地点点头。 “怕水怎么不早说？”章页的脸从他的视野里回拉了一点，停下后，诧异地打量着他。 这边的水只到胸口位置，至于会怕成这样吗？章页心思电转，又将脸重新推近，盯着他：“你是不是溺过水？” 程杨脸色一片惨白，盯着章页漆黑的眼瞳看了一秒钟，垂下了视线，轻轻点了一下头。 章页不知是气恼还是郁闷，‘呵’了一声，然后打横把程杨从水里抱了起来。 视野里的景物瞬间颠倒，瞳孔由于过度恐惧而收缩，手指也不听使唤地痉挛起来，下一秒，手臂贴上一片宽阔温热的胸膛，还有胸腔中那强有力的跳动，他没有踏空，他周围是有人的，这样的认知让他心头定了定，松开了手指，转过脸看章页，视线自下而上，依次是滑动的喉结，线条俊逸的下颌，高挺的鼻梁…… 章页的视线忽然垂下来，对上程杨湿漉漉的眼神：“我……”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接着，章页将程杨托举在水面上，向岸边走，他身体里涌出一阵难言的烦躁感，说不清道不明，脸上随之显出几分不耐烦的神色，语气也冰冷了下去：“别学了，让老吴用替身。” 程杨嘴唇张了几下，末了什么也没说，紧紧抿成一条线。 回到岸上，章页抓起毛巾丢给他，自己拿着另外一条擦着脖子里的水去了更衣室。 走到拐角处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程杨膝盖微微弯着，背靠着墙壁，垂着头，用毛巾捂住了整张脸。 章页疑心他可能躲在毛巾后面哭，人都有怕的东西，他一旦由己及人，理解了程杨的恐惧，心里那股烦躁感也就随之而去。走到更衣室，他在淋浴下冲洗了一遍，换上衣服，拿吹风机随便吹了几下头发，再出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程杨的身影。 泳池这边的室温调得低，散流器里的风沙沙吹着，刚冲完凉出来，未免会觉得冷，章页径直走到吧台前，向服务员说：“帮我泡两杯熟普，谢谢。” 端着热茶走去更衣室，在走廊上，他看到迎面出来的程杨，他还没有分析出自己刚才为何语气恶劣，但直接说让导演用替身这种话，未免有越俎代庖的嫌疑，他没权利那么做，需要解释一下。 两人都停下脚步，异口同声：“我……” 停顿了一下，章页道：“你先说。” 程杨已经平静了下来，尽管脸色还很苍白：“我小时候溺过水，不过是在海边，我以为泳池里的水我是不怕的，我不是有意瞒着你，我也没想到会这样，抱歉……” 他理解章页在最后那一刻表现出的烦躁，如果他真的出事儿了，章页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这件事他必须要解释清楚。 章页愣了一下，把热茶递了过去：“没关系。” 程杨接过茶水，道了一句谢，他可能是刚才受了惊吓，浑身都觉得冷，捧过茶水，迫不及待就喝了一口，轻浮微甘的茶汤顺着喉咙滑下，周身的不适稍稍得到缓解，他抬起头看着章页：“你刚才想说什么？” 章页顿了一下：“哦，我是想说，你如果觉得不好跟吴震讲，我替你去讲，还有就是，你若是不想让他知道你是因为怕水，扯个别的理由，我不会说出去的。” 程杨轻轻摇头：“那倒不用，我自己跟导演说吧。”他竭力想要表现出镇定，又喝了两口茶，向章页说：“现在时间还早，你不去游一会儿吗？” 章页挠了挠脖子，向一旁的长椅走去：“我也不是很想游，既然不学了，待会儿我让他们退款。” “哦，”程杨还没有彻底从应激状态里缓过来，愣了一下，“那倒不用了。” “我的意思是其他客人可能会想用这个场馆。”章页解释说。 “哦，好的。”程杨说。 两人从进来到出去连半个小时都没用，吧台后的接待未免觉得奇怪，多看了他们几眼。 回去的路上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依然如去的时候那样，一边一个，窗外街景如幕般徐徐流过，谁也没真看进眼底。 程杨周身无力，掰开了揉碎了一点点思考那些挣脱不得的过往，试图找到破解的蛛丝马迹，章页也在审视自己的内心，那一刹那的烦躁，他知道不是因为程杨对他隐瞒了恐惧，导致他可能背上什么责任，可究竟是什么呢，他又想不清楚。余光瞥向另外一侧，程杨专注地盯着玻璃窗，面部所有的细节都隐藏在车厢昏暗的光线中。 到了酒店门口，他们各自下车，章页那一侧离门口近，便在台阶上等程杨走近，然而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旋转门，向电梯走去，电梯恰好就在一楼停着，步入金属舱室，程杨的手机响了一声，他拿起来点开，看完信息后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章页瞥见他的脸色，讶异地问道。 “老王，他说手里有我一段视频。”程杨亦是一脸诧异和大惑不解，他想不到自己会有什么能作为把柄的视频流到老王手里。 话音落地，又一条信息进来，两人一同低头去看屏幕。 是一条视频消息，老王发来的。 第20章 程杨曲起食指，刚要点开视频，章页打断他说：“回房间再看吧。” 程杨点了下头。 电梯到七楼停下，门自动打开，程杨走出金属的小空间，好巧不巧，旁边另一部电梯的门也恰好打开，朱振庭从里面走了出来，程杨看见是他，把手机摁灭塞进了裤兜里。 朱振庭打量着他们两人：“这么快就回来了，是没找到游泳馆吧？刚好，我游完了，你们想游还可以上去。” 一晚上碰到这个讨人厌两次，章页的心情实在算不上好，想到程杨这一晚上先是在泳池吓了一场，又被老王恶心一通，估计心情比他更坏，于是他决定恶心朱振庭两句，省得他喋喋不休：“不了，我怕你在泳池里撒尿。” 朱振庭嘴角抽搐了几下，果然被他的话激怒了：“章页，你tm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好吧？你当谁都跟你那么龌龊。” 章页睨着他，一脸假笑：“没有啊？没有最好了。” 朱振庭郁闷至极：“你是不是脑子有病？你这么喜欢口水战，在网上怎么又当缩头乌龟了？” 章页眼底闪着狡黠的笑，睨了程杨一样，程杨觉得头疼，抬手止住了跟个小狮子似的还要打滚撒泼的某人，向朱振庭道：“你会□□术啊，网上那么多张嘴，他一个人吵不过你们。” “你们两个，你们两个，给我等着！”朱振庭气得结巴起来，冲他们竖了个中指，转身走了。 “终于清净了。”章页打量着朱振庭快步离去的背影，脸上的假笑散去，漠然地评价了一句，再转身，程杨已经走了。 走廊上铺着绵软的地毯，踩在上面几乎没有任何声音，章页放慢了脚步，走了几步后他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心里涌上来一种说不清的东西，程杨已经到了房门口，他在打个招呼回房还是再磨蹭一会儿之间摇摆，程杨却忽然转过身说：“还早，进来坐一会儿吧。” “好。”章页在他旁边站定，说不清的东西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喜悦，他咂摸着自己的情绪，理不出个所以然，转念想，程杨大概是想让他帮忙参详视频的事情。 程杨摸出房卡刷开门，进门后摁亮了房间的灯，章页随后进来，把手中装衣服的袋子搁在了门口的洗手台上。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来，程杨在长沙发的一头，章页在挨着的单人沙发上，程杨看他一眼，点开了视频，然后连他自己都愣住了。 “我知道这个是什么时候的，刚住进来那天晚上，聚餐结束后我去药店买药，在电梯里捡到了一瓶——这个东西。”程杨稍稍停顿，点了一下视频中他拿着的那管东西说。 电梯里的摄像头装在正中央，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程杨当时站的位置靠前，恰好把他手里瓶子上的字照个一清二楚，而这一段视频看着又不是原视频，像是被人对着原视频录下来的。 章页蓦地想起那天赵多多在片场对他说的八卦……聚会的当晚就有人去十楼送…… “发现是这个，我就放在那个桌子上了。” 视频只有几秒钟，只有他低头看瓶子上字的内容，前后一概全无，被掐了。 章页皱了皱眉：“你把这个发给我，我去问酒店是怎么回事，行业规则呢？监控视频是怎么流出去的，他们既然有这个，那应该也拍下来这玩意是谁掉在里面的吧，或者把原本的视频拿出来，也可以证明你的清白。” 这么一会儿功夫，发视频的人已经不耐烦了，手机颤动了一下，章页退出视频，老王最新一条信息躺在视野里面。 【怎么样，想好了吗？】 章页气愤道：“看把他猴急的。” 程杨瞥了他一眼，倒没怎么动气，一手放在膝盖上，一手轻轻抠着沙发的扶手，眼睛眯成一条线：“他既然能拿到这段视频，说明他买通了酒店，咱们去找酒店方，恐怕没什么用。” 章页抓了抓头发，无意识地咬了一下嘴唇：“那要不去找导演？剧在播出前，演员不能出原则性问题，让吴震头疼去。” 显然程杨不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知何时抬了起来，食指含在唇间，章页瞥见他在啃指甲，愣了一下便一把把他的手拍了下去：“你不知道指甲里面有细菌？” 程杨被他拍得一愣，怔怔地看着他，静了片刻，解释说：“我想事儿的时候习惯啃指甲，我刚才没意识到……” 章页打断他要出口的话，说：“你爱啃就啃吧，不用道歉。”说罢他从裤兜里掏出了手机，看了程杨一眼：“要不我问一下我们公司总监吧，她是搞公关出身的，经验可能会比较丰富。” “还是算了吧，别麻烦人家了，老王要发就让他发吧，我也没几个粉丝，无所谓他们说什么。” 最主要是他没有什么在乎的人，仅有的在乎的人也不会上网看这些，在乎他的人都会相信他，爱谁谁吧，他想。 听程杨话里的意思好像是他不太好意思麻烦人，其实更多的是不信服吧，章页想到自己前几天被朱振庭带节奏陷入口水战的时候，他们公司都没有伸伸手指头搭救他一下，现在一个非他们公司的艺人，他们总监会管？大概程杨是这样想的。 章页咳了一下，道：“我那件事是我自己让她别管的，懒得给朱振庭眼神。”他说着已经从联系人列表里调出了总监的号，把眼下的事情简明扼要地描述了一遍，点击了发送。 等到程杨跟上他的思路，想要解释两句的时候，只见他抬起手指，‘咻’的一声，那条信息已经出去了。 程杨轻轻握了一下拳，又伸开。 章页把手机搁在沙发的扶手上，旁边躺着的是程杨的手机，两个人的视线在彼此脸上徘徊一阵，最终都落在那里。 排排躺着的两部手机是同一个牌子的，只是一新一旧，新的是今年的新款，旧的是好几年前的型号了。 程杨先回过神：“其实我刚才那样说不是一时冲动，反正我拍完这部戏以后都不会跟这个圈子有任何交集了，无所谓什么黑料。” 他说不会跟这个圈子有交集的时候语气决绝，章页听得不太舒服：“就算你要退圈，也不能让他这样欺负。” 程杨斜了他一眼：“我真的无所谓……” 章页喉头滚动了一下：“我不是因为你，我是看不惯他这种人，也为这个圈子里的生态着想，他今天欺负你，你不吭声，过后你退圈儿了，他以为你是被他逼走的，以后只会更嚣张，把手伸向更多的新人，觉得那些无权无势无背景的新人都可以任他揉搓，觉得他自己可以只手遮天，没人治得了他。” 程杨点头：“好吧，我被你说服了，咱们等着听你总监怎么说吧。” 可偏偏放在两人中间的手机没有丁点动静，安静如鸡地躺着，屏幕已经暗了下去。 章页有点无聊，程杨也看出来他无聊，刚要拿遥控器开电视，章页瞟见了那边书桌上的毛笔和纸，他起身走了过去：“你在练书法？” “嗯，这几天抽空练了一下，明天拍净室思省，不是要抄书么？”程杨跟着他走了过去。 其实他小时候并没有真的学过书法，课外班的费用是没有人为他支付的，他算是沾李辉的光，他去学书法，他跟着背书包，陪他上下学。书法老师是个和蔼的爷爷，几节课后，允许他在教室里等人，他就旁听，替李辉捉刀，累积了基础的书法知识和技巧。当然，即便是后来知道那些费用本来该属于他，被挪用到了李辉头上，他也没恼恨过他们，毕竟那段日子对当时的他来说，算是比较轻松惬意的。 章页拧开墨水瓶倒了点墨汁出来，提笔润了润，笔尖悬停在纸上，还没想好写什么，那边的电话响了起来。 两人一起回望，章页放下了手中的笔管。 在响的是程杨的电话，老王打来的，大概是等不及了。 程杨刚要接听，章页示意他稍等，他拿起自己的手机，点开了摄像头。 程杨瞥了眼他的手机，会意，把手机放回沙发扶手上，点接通，同时打开了扬声器。 章页选取角度，把程杨的手机框在镜头里面。 “小程啊。” “是我。” “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从来就没有考虑过，之前带资进组的热搜也好，现在的视频也罢，清者自清，你想发就发吧，我无所谓。” 洪亮的中年男人的声音嗤笑了一声：“无所谓？看来你是不打算在这个圈子里混了。” “对。” 那边显然愣了一下，很快又冷笑说：“据我所知，你虽然拿到了录取通知书，但入学要九月份了吧，你就不怕频频爆出丑闻，那所大学迫于舆论压力，不肯录取你了？” 程杨的眉头皱了一下，这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很多可能，他下意识侧眸，看到章页脸上涌现出愠怒之色，伸手去拿沙发扶手上的电话。 程杨知道他要做什么，抓住他的手腕制止了他。 章页挣了一下，程杨抓得很紧，他无奈，放弃了挣扎，程杨或许是怕松开后他再去拿手机，就那么攥着他，没松手。 那边见这边不言语，以为程杨被恐吓住了，又循循善诱道：“我知道你是苦出身，能有今天不容易，识时务者为俊杰，别以为认识个小编剧，就后顾无忧了，人要居安思危，不要一次死脑筋，就把自己的路走死了，你高中时候那些事，我可是都让人查清楚了，你好好想想吧。” 章页的手腕被松开，房间里温度低，那一圈被握过的皮肤上依然有未及散发掉的热度，就像是排异反应，神经末梢突兀地跳舞，让他觉得无所适从，他下意识去看程杨，程杨的脸色变得很白，表情也与方才大不相同。章页在心底默默重复：认识一个小编剧……指的是他进组受惠于常编剧？高中时候那些事……搞同性恋，把那个变态老师藏起来……是这些吗？ 程杨对上章页探究的目光，眼神暗了一下，老王几句话，连章页这种正义的人都会对他投来这样的目光，更遑论那些压根就不认识他的路人呢。他心头一片冷然，手抖了一下，拿起了沙发扶手上的电话，声音沉沉的，又带着点讨好，听起来很怪异：“你，你让我再考虑一下，最近，拍戏太累了，可能需要多一点时间。” 中年男人笑了笑，声音里透着油腻：“这就对了，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亲自去剧组等你的答复。” 程杨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把手机丢进沙发里，他看到章页在死死地盯着他，他觉得头疼，转身意欲往房间里面走。 “为什么要妥协？”章页的声音里有压制不住的火气。 程杨垂在身侧的手掐进了指腹里，他没打算妥协，起初他也确实被老王吓住了，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那样答复老王，是想争取一点时间，在这几天的时间里好好筹划，想一个解决的办法。 “你跟常编剧是怎么回事？”章页的火气有点压制不住了，一把攥住了程杨的肩膀，大概是想把他扳过来，却带得他趔趄了一下。 肩膀被攥得很疼，程杨心底那些恶劣的念头忍不住全冒了出来，果然，人类的感情是没有办法共同的，章页这种人，是永远没有办法理解他走到今天这一步有多不容易，失去这一切又意味着什么。他知道，方才的状况，如果换做章页，他定然会破口大骂王标的祖宗十八代。难道他不想狠狠地骂王标一顿吗？只是知道不能够罢了。因为：他可以不再演戏，但如果没有了读大学的机会，那他的人生将永远不会再有出头之日，他从泥塘里滚打出来，不想一辈子都只能在泥塘里活着。他赌不起，他的人生经不起半点闪失。 “你高中那些事儿又是什么事儿？”章页又逼问了一句。 程杨觉得很累，很倦，也很烦。他冷冷吐出一口气，转过身看着章页：“有钱人家的孩子家教不是都很好吗？你难道不知道跟人交际的时候要保持起码的距离吗？你的礼貌呢？你的分寸呢？我跟常老师是怎么回事有必要告诉你吗？我高中那些事儿……我高中的事情多了，你想知道自己去查啊！”最后那句话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吼完之后他退后了一步：“我要睡觉了，明天片场见。” 第21章 章页很生气，又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因为他觉得自己被程杨最后那一番话说服了，你有什么立场问人家，人家又凭什么告诉你？ 但正是因为他被说服了，他更气，或者说愤怒。 总监的电话恰在这个时候打了过来，刚才等着她回复的时候她不在，现在还有必要接这个电话吗？ 章页放下罐装啤酒，拿起了电话，没有放在耳朵边，开了扬声器后仍旧放在腿旁边的地板上，又重新拎起啤酒。 “程杨不是我们公司的签约艺人，你让我帮忙的立场是什么？”单洁的声音里虽然带着笑，但也透着揶揄和探究的意味。 “那要不现在让他签个约？”章页冷冰冰说。 “跟谁生气呢？”单洁又问。 “没谁，”章页拿起酒喝了一口，“我想着你处理这种事情经验丰富，想向你取取经，你爱说说，不爱说算了。” “刚才说话不方便，我没别的意思。”单洁解释完，没再废话：“我大致想到四种解决办法，第一，不想闹大的话，找酒店提供完整的视频，反向威胁回去，但王标既然敢拿剪辑过的视频威胁程杨，说明他至少跟酒店方打过招呼。第二，同样是不想闹大的做法，可以从他和他公司入手，王标在一裕有17%的股份，在公司决策规划方面参与很深，一裕近几年出过两起用霸王合同压迫艺人的恶□□件，其中一位年轻艺人因为要赔付大笔公司所谓的‘违约金’无法解约而一度闹上法庭，据说那位艺人有被王标胁迫过，如果你们能够找到那个艺人，对方也愿意提供帮助的话，或者可以一起去找王标谈谈。” 章页听罢沉吟几秒：“这个难度很大，恐怕还没有查他们公司阴阳合同，偷税漏税来得快。” 单洁没有接他的话头，继续道：“第三，需要冒得风险更大，也很难把握好那个度。拿到王标威胁强迫程杨的证据，报警，发网上。但这个做好了，可以彻底把王标锤死。” 章页放下了啤酒：“你说的度指的是？” 单洁道：“这种事情弄不好的话，很难界定，他可以反咬说是程杨污蔑他，或者诱导他那样说。” “还有呢？” 单洁道：“还有就是，拿着你手机上的录音和程杨手机上的视频去报警，让警方找酒店提供视频，这种做法，势必也会闹到网上去。” 章页皱着眉，手指反复捏着铝罐。 单洁道：“其实办法有很多种，主要是看程杨，他自己想怎么解决。” “行，”章页说，“我知道了，麻烦你了。” 挂掉电话后，章页仰起头靠在沙发靠背上，把罐子里的酒慢慢倒入口中，冰凉的酒液在舌头上转一圈滑入喉咙，从口腔到胃那一线都充盈着凉意，地板很凉，空调出口风正对着他，冰凉的感觉无处不在，可心底深处的燥却挥之不去，就好像网络上那些动不动对人口诛笔伐的小‘键侠’们都嗡嗡嗡地飞到了耳边，吵了个沸反盈天，煎得他五内冒烟。 他拿起空酒罐，瞄准不远处的垃圾桶，正要‘投篮’，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他以为是赵多多，把罐子扔进垃圾桶后才从地板上站了起来，拉开门，却是程杨。 章页挺意外的。 程杨手里提着一个袋子，递到门内，微笑说：“你衣服落我那边了。” 章页想起来他们回来的时候，他把袋子放在了程杨房间的洗手台上，刚才一气之下离开，忘了拿。 伸手接过，他犹豫一下，刚想把单洁给的解决方案告诉程杨，程杨先开口打断了他。 “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养好精神，明天的戏挺难的，有可能要很晚才能收工。”程杨说完冲他笑了一下，转身走了。 章页直到隔壁的门关上，他才掩上房门，他心里清楚，程杨大概是因为吵了一架，怕明天见面难堪，所以才借着还东西，缓和一下关系，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回到方才的位置重新坐下，膝盖弯曲的时候碰到了一旁的手机。 章页盯着手机看，要不给程杨发个信息，把单洁刚才的建议告诉他？ 手机已经拿起来了，章页却又作罢了，心想还是明天片场当面说吧。 长这么大，跟朱振庭那样吵架的经历有不少，姑姑家讨人厌的表弟，阿姨家跟他同年的表哥，读书时候的同学，怎么恶心怎么能踩到对方的痛脚怎么来，把对方气得七窍生烟是他的终极目标。可像刚才质问程杨那样的事情还是第一次发生。 章页后脑勺抵着沙发背面冰凉的人造革，发了会呆，目光飘到了那边的书桌上，那上面放着剧本和他的催眠神器。 直接催眠开睡还是…… 他从地上爬起来，走过去将剧本拿了起来，再温习一遍，争取明天少NG两次。 隔壁房间，程杨也在读剧本，他不像章页那样坐在地上，他靠在床头，一条腿平放，一条腿曲着，捏着活页纸的手搁在膝盖上。 只是，有点心不在焉。 净室思省这场戏是剧中两个男主角关系转变的一场戏。 因为在年中比武的时候，徐温赢了敖鹏，门派里平日看不惯他的人自然都不服气，他被敖鹏和李建斌为首那帮人指控说偷习门派中的秘术，这伙人里的张六子还跳出来说看到他在晒经台上私藏了典籍，闹得戒律堂上门搜贼赃，贼赃自然是没搜到。掌门虽然知道徐温武功精进是私下跟小师妹习剑，但他和掌门的关系不能公开的，所以他是没办法对外人说明的，只能任由人诬陷。而在此的前一天，恰好有刺客偷入桐城，夜闯剑冢，门派里正在私下追查此事，掌门担心对方是冲着徐温来的，所有在戒律堂将徐温偷师的事情报上去的时候，掌门选择顺水推舟，把徐温关在净室里，表面说是惩罚，其实是想把他先保护起来，她要先查清楚刺客的事情，怕对方是冲着徐温来的。作为师兄的沈锷不知道掌门的打算，他因为受掌门托付，现在徐温出了事儿，他也不能独善，便向戒律堂申请一起受罚。 两个人被关了三天，这三天里他们虽然被拘于一室，但发生了一些事情，跟外界有交流，那算是沈锷的一位故人，藉此，他向徐温讲述了一段少年时期的经历，徐温也向他吐露了一部□□世，两人放下了芥蒂，生出惺惺相惜的感情。 当时围读的时候，编剧特意把这一段戏拿出来讲过，徐温凝神静心，读了一遍剧本，默默在心里回想当时编剧的剖析，不知过去许久，他自认为已经把自己那一部分戏揣摩透了，放下那几页纸，关掉了房间里的大灯。 床头的小灯散发出暖黄的光，他躺下却难以入睡，为了不使自己陷入对王标事情的焦虑中，他试着揣摩了一会儿章页的戏份，不知道是晚上受了凉还是鼻炎又要发作了，昏昏欲睡的时候他咳嗽了几声，鼻子也有点发酸，于是又掀开被子去找抗过敏的药吃。 这一晚他睡得并不踏实，第二天被闹钟叫醒，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后便是头疼，他使劲搓搓脸，把手机从插座上拔下来，起身去卫生间洗漱。 剧组助理小张在房车上等他，他一上车，小张就把今日要穿的戏服塞给他，同时还有一袋油条一杯豆浆。 “谢谢。” 小张道：“你先吃吧，导演组发通知说今天任务重，让你们去了就化妆，争取早点开工。” “好。”程杨把戏服放在里面的小床上，回到卡座旁边，桌子上的食物瞧着油腻，他没有动油条，就把豆浆喝了。 到了片场的化妆间，章页的发套已经戴好了，看到程杨，便指着他的化妆桌说：“吃早餐没？早晨赵多多买多了，剩下不少。” 程杨看到除了喝的，还有一盒原封未动的扁食，之所以认识，是因为他吃过，算是D市这边一特色饮食，他向章页笑了笑：“谢谢。” 成年人的世界有太多事情是没办法逃避的。明明吵了一架，又不得不主动去递台阶，今天对方再递回来，握手言和，一切回归正轨，细想想，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程杨觉得‘营业’这个词挺好的，因为‘营业’可以维持人与人之间起码的和睦，也可以把所有人都圈定在一个大致的范围内，不至于让一些人离人类社会太远。 等到真的开拍后他才发现，如果不是章页这盒扁食，他指望那杯豆浆，是没办法撑到下一顿饭的。 净室的戏既有白天部分也有晚上部分，导演组和道具组商量后把场次做了调整，打算先一口气把白天的拍完，然后道具和灯光再稍作调整，拍晚上的。 两人进入石室，放好铺盖卷，一个开窗眺望，一个四处打量，翻开待抄的典籍。 沈锷务实，翻完便开始研磨，准备抄书，徐温却仍旧在窗前站着。 监视器后，吴震不无欣慰地低声对刚刚赶到的孙昌说：“他俩都会毛笔字，刚才让他们试写了一下，居然都写得不错，省了用代笔还要设计错位镜头的麻烦。” 孙昌盯着远处的章页说：“这场戏我觉得小程应该是没问题，小章……你多点耐心，有什么问题我去跟他沟通。” 吴震叹道：“你这操心的，都快成他妈了。” 那边程杨从窗口回到书案旁，在章页对面坐下，铺纸，提笔，蘸墨。 笔尖落在纸张上面，四号镜头推近，给特写，然后换三号镜头，是程杨的正面，他开始念台词。 “师兄，为何要答应李建斌和他比武？” 当时他赢了敖鹏，敖鹏不服，要他弃木剑，真刀真枪再来一场，沈锷上去解围，朱振庭饰演的李建斌亦上去给敖鹏撑腰，双方推攘，最终以沈锷和李建斌约比试暂时平息了争端。 “怎么，怕师兄我输了，你也跟着没面子吗？”沈锷说。 吴震叫停，大概是刚开始拍，大概是孙昌刚刚的提醒，他不怎么暴躁，甚至可以说和蔼：“小章，你记住，你是想把这个问题搪塞过去的，所以别那么严肃，稍微带点笑，用开玩笑的口吻说，皮笑肉不笑，然后接下来那句，就可以笑得真挚一点了。” 章页默默点头，深吸了一口气，这个镜头又重新来了一次，这次吴震没说什么，继续往下拍。 徐温抬头看他，低下头继续写字，同时明确地否认：“不是。” 程杨其实很能体会徐温此时的心境，徐温这样问沈锷，是想知道他帮他，全是因为掌门的托付，还是说有朋友间的情谊，而他看向章页的时候，心里想的却是，章页在拍花絮时帮他喊话王标，主动说教他学游泳，以前的宵夜，今早的扁食，只是如当日在卫生间里听到的——为了拍戏需要的故意示好，还是说……还有昨晚义愤填膺的质问，那又该怎么解释呢？ 章页放在桌子下面的脚在他膝盖内侧轻轻碰了一下：“程杨？” 程杨蓦然回神，先对上章页的眸子，然后去找监视器后的导演：“不好意思，我走神了。” 他一向少出错，吴震没说什么，略点了下头，抬手示意再来。 第22章 “那是怕你师兄技不如人，让人打残了，后半辈子无依无靠，找你养老？” 章页的嗓音本就低沉，后半句话又刻意压了点声儿，磁磁的声线撞入耳膜，程杨抬头看他，对上他似带了笑意的眼眸，心头蓦地收缩了一下，很奇怪的一种感觉。 书案很矮，两人在书桌下的腿难免会挨在一起，起初不觉，此刻程杨只觉得挨着的地方好热，他试着挪动了一下，章页向他投来一瞥。他没躲，反而望向章页的眼底，那里好像有什么，但他做不得准。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 “……” “他那样人，纯粹是无事生非，你理他一次，只怕他又有别的事来烦你。” 章页稍稍停笔看向对面，程杨微微低着头，刘海挡住了一部分眉目，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尖尖的下颌线下是修长的脖颈和凸起的喉结，蓝色交领袍敞开一线，锁骨若隐若现…… 他蓦地收回视线，调整后落定在程杨脸上。 “你说得不错，不过师兄弟间切磋也属常事。” 监视器后，孙副导低声说：“今天不错，那种微妙的氛围有了。” 吴震亦低声说：“别夸。” “那你，又为何要陪我一同受罚？” 果然一夸就不灵了，吴震叹了口气，今天场地不大，又是室内，他没用小喇叭，却下意识提高了嗓门：“小程，徐温这个时候，不光是在试探沈锷了，前面说李建斌那些话都可以当做是铺垫，两人交锋几次，沈锷很滑，他没有问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所以到了这里，他真正的目的才表露出来，他首先是含酸，忐忑，最后才是进一步的试探。” 程杨看着吴震：“他想知道沈锷是不是因为掌门的缘故才来陪他受罚，但说他含酸，他含谁的酸？总不能是掌门吧？” 吴震露出个无可奈何的表情：“他含他自己的酸。” 程杨怔住了，他没听懂。 吴震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没理解，又换了个说辞：“打个比方说，你对一个女同学有好感，这个好感刚处于萌芽阶段，就朦朦胧胧的，你们班里有个什么活动，你俩分到了一组，结果你们没弄好，责任主要在你，但是她跟老师说，要和你一起受罚，然后放学了，你俩留在教室一起打扫卫生，那这个时候，你是不是会盼着，她跟你一起打扫卫生，不光是觉得任务没做好，而是想陪你，帮你，最好是也对你有那么点意思，那你问她话，她一直给你打太极，你会是什么心理？酸涩，失落，对吧？鼓起勇气再直接点问，会不会忐忑？如果她要是当场再义正言辞地声明自己就是喜欢扫地，你是不是快要哭了？” 旁边不知道谁说了一句：“说简单点就是有点吃醋吧。” 吴震道：“也可以这么理解，不过比吃醋稍微复杂点，吃醋而不自知，还有一个忐忑的心理在。” 程杨可能是在消化吴震的话，一脸沉思状，眉头微微皱着。 他坐着不动，拍摄就没有办法进行下去，所有人都干站着。 章页迟疑几秒后，伸手拍了拍他：“程杨？” 程杨隔着桌子看着他。 章页：“你要是看着我实在找不到感觉的话，你想想别人。” “我在想。”程杨静静答。 在想高中的女同学还是常编剧，抑或那位老师？还是什么二次元制片人？章页被他一句堵得心头发闷，一时说不出话来。 等章页回过味来，他觉得自己挺莫名其妙的。 吴震倒也不催程杨，弯腰拿起保温杯拧开喝了一口，孙副导在一旁道：“小程可能还没谈过恋爱，估计找不到你说的这种感觉，要不调整一下镜头角度？不拍正面好了。” 吴震拧上杯子，嚼着喝进嘴里的茶叶渣：“他要是打算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就要学会面对，今天你让他做弊过了，以后他碰到这种情况怎么办？” 孙副导叹息一声，没再说什么。 又过了两三分钟，程杨望向吴震：“可以了，重新来吧。” 吴震抬手示意场记打板。 …… “那你，又为何要陪我一同受罚？” “你知道的，受掌门所托，自然要与你有难同当。” 沈锷一句话，徐温沉默下去。 气氛转僵，沈锷又找补，没话找话，聊起所抄的典籍，聊起制定规范的祖师，师兄弟其实都想打破僵硬，彼此配合着一起诽谤祖师，气氛又渐渐轻松。 终于，徐温剖白般问了一句：“师兄，你就不问，我为何能轻易打败敖鹏吗？” “无论如何，总之不会是因为偷习秘术。” 徐温坦白了私下和小师妹学剑，后又道歉：“我不能说出泠泉，所以连累了师兄。” 真心换真心，兜兜转转一大圈，至此，沈锷终于给出了徐温想要的答案——陪你受罚，不全是因为师父所托。 磕磕绊绊拍到这里，接下来的戏份就略微有些暧昧了。 吴震让大家休息十分钟，趁机把程杨和章页拉到一旁说戏。 “小章今天表现得不错。”吴震一上来就夸。 章页被吴震的手臂搭在肩上，不自在，挪开一步，摆脱了他的大手：“不用欲抑先扬，直接上棒槌吧。” 吴震被他嫌弃也没所谓，笑呵呵道：“你小子，我看你就是个棒槌，接下来的戏情感交流比较多，你小子看着就招姑娘稀罕，估计是情场高手了，我不担心你。” 章页郁闷得不行，这简直比骂他还要惨，他下意识看了程杨一眼，程杨恰好也在看他，对视的感觉怪怪的，他移开了目光，跟吴震叫板：“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我可是……” 吴震在他肩膀上拍拍：“别装甲醇。”一句话把他堵死，又转过脸看着程杨：“主要是小程，徐温这一场戏呈现的感觉不那么好拿捏，怎么说呢，这个阶段是徐温对沈锷的单箭头，但又不是情爱那种感觉，比友情稍微多一点，还朦朦胧胧的，似露非露，还要收着，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老吴啊，你这么拍，真的能过审吗？”章页忍不住跟吴震呛声。 “没大没小，”吴震拍了他一巴掌，“老吴是你叫的吗？过不了审我回头全删了，不费什么劲，但是你们不一样，你们要是能把这部分戏吃透了演出来了，以后再拍感情戏都不会有障碍了。” 章页倒是没想到吴震会这么说，他假笑着给吴震竖了个大拇指：“您真伟大。” “用你夸。”吴震把他的手挥开，望向程杨：“我刚说那些，能理解吗？” 程杨对上吴震殷切的眼神，露出为难的神色：“我尽量。” 章页不知怎么就特别想笑：“吴导，要不您给演示一下，你说那些太抽象了……” 吴震瞪着他：“你们小年轻天天情啊爱啊的，你来，让我看看你电影学院都学了些什么。” 怎么又扯到这个了，章页郁闷不已：“我那里……” 执行导演从一旁走过来，打断了他的话，拉着吴震说：“B组那边……” 章页再次被堵得没办法解释，一脸暴郁。 程杨侧眸看了章页一眼，章页察觉到他的视线，本来一脸不耐烦，被程杨这么似笑非笑从眼尾稍稍斜了一眼，很奇怪，那些郁闷的情绪立即散了个干净。他茫然了一秒钟，视线偏了一下，想看清楚程杨眼底的情绪，程杨有所察觉，收敛了视线，薄薄的眼皮垂下去，浓密的睫毛跟着轻轻颤动了一下。章页的嘴角不自觉勾了一下。 吴震跟执行导演边比划边解释，余光瞥见两人，愣了一下，待执行导演走开，他看看程杨，又看看章页，忽然在两人肩膀上各拍了一下：“行吧，就这个感觉，保持，不过……” 两个人一起茫然地看着他。 吴震被他们看愣住了，回过神反问道：“怎么了？” 程杨静静开口问道：“不过什么？” 吴震有些牙疼地挥了下手，撵他们走：“什么什么？好了好了，该喝水的喝水，该补妆的补妆。” 赵多多一直守在门外边，见他家大明星回到了桌子旁边，立即蹿了过去，从包里掏出两瓶水，章页和程杨各自拿了一瓶过去。 章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大概是被吴震讲戏讲的了，他是学导演出身，对刚才吴震的说法并不是太赞同，吴震的解释太过概念化，并不好把握，他觉得自己想的可能更有助于演员去理解，就特别想跟徐温说，可接下来的戏，又不好堂而皇之地说出来。 程杨看出来他的纠结：“你想说什么？” 章页改口道：“昨晚那件事，总监给了几个方案。” 片场人多眼杂，程杨轻声说：“晚上回去再说吧。” 章页点头：“好。” 十分钟后，拍摄继续，出乎吴震的意料，接下来的戏拍得特别顺利，最多也就是重拍三两次就过了。 于是演员和导演组离场，灯光和道具组火速进来做调整。 已经下午一点多钟了，两人从片场出来，程杨走在前面，章页叫住了他：“赵多多从外面叫了餐，去我车上吃吧。” 程杨没拒绝。 从片场到房车，两人走了将近十分钟，酷暑难耐，路上谁也没说话。到了车上，章页顾不得卸掉唇妆，先开了小冰箱找水喝，喝了两口，他看见程杨在盯着他看，移开瓶口，微微喘着气问：“喝吗？” “嗯。” 章页把自己手里的水递了过去，就像戏里面他们用同一个盏喝水那样。 赵多多正弓着腰站在卡座旁拆餐具，回头瞥见了，插嘴说：“冰箱里应该不会就剩一瓶水了吧？我记得我前天塞了好几瓶进去啊。” “嗯？哦，”章页蓦地反应过来，弯腰朝冰箱里看了看，翻出一瓶递给程杨，还解释了一句，“被西瓜挡着了，刚才没看到。” 程杨接过，把属于章页那一瓶递了回去，刚才如果不是赵多多说，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可是说完，就感觉不太对劲了。 两个人都有点别扭的感觉。 章页拿回自己的水又灌了两大口。没滋没味的。 赵多多翻出卸妆水和卸妆棉：“老大，小程，把你们嘴上的妆卸一下，吃饭吧。” 章页拿过，去了里面的小床那边，那里有镜子。 等到收拾妥当坐下吃饭，章页留意到程杨不时用力闭一下眼睛，忙问：“怎么了？” “头疼。” “不会是中暑了吧？” 程杨摇头，夹起一片丝瓜送入口中：“早晨起来就疼，你们车上有止疼药吗？” 章页去看赵多多，赵多多想了想说：“有感冒药。” 程杨四处看了看，找医疗箱的位置：“在哪儿放着？我可能得吃一颗。” 赵多多说：“我去拿吧。” 章页想了想说：“是不是昨天晚上着凉了？” “可能是没睡好吧。”程杨除了头疼，没有别的感冒症状，他不觉得自己感冒了。 赵多多在后排翻东西，听见了，插嘴说：“小程，你昨天晚上游泳学会了吗？” 程杨刚要张口，章页先说道：“可能学不会了。” “为啥？” 程杨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章页冲他眨了下眼，然后对赵多多说：“小程那么聪明，当然是因为我这个老师不行。” 赵多多拿着药走回来，特别操心地来了一句：“不行就找个专业的教练呗。” 程杨接过他递来的药翻看不良反应和禁忌，章页一不留神，又看到了他戏服领口露出的那截锁骨。 以前没发现，这破戏服设计得还挺性感，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他这一套似乎更合身一点，只能看到颈窝，服装设计师还挺区别对待的。 程杨看完说明又把药盒递了回去：“这个喝了会犯困，下午的戏有一小段是在床上，我怕我睡着了，你先收着吧。” 赵多多惊诧得睁大了眼睛，咽了口吐沫后说：“小程，你跟我们老大还有床戏？” 第23章 程杨的脸莫名其妙就红了，先是耳朵，然后是脸，最后烧到了脖子。 章页侧眸瞥见，不觉又多看了两眼才收回视线，抬起脚照赵多多踹了一下，也没用猛劲，就是把赵多多推出去了两步：“想什么呢？就是躺在床上聊天的戏。”说罢他又瞥了程杨一眼，程杨已经垂下眼抽出了筷子，于是他又向赵多多摆手示意：“吃饭了。” 赵多多应了一声，却不走，热心地问：“小程，你说这个药不行，那我去给你买点别的吧。” “不用了，大中午的，外面太热了，你赶紧吃饭吧。” “不麻烦不麻烦，我提前回来订的餐，你们没回来之前我已经吃完了。”他说着把手机揣上，拿了把阳伞就下了车。 车门‘嘭’得一声合上，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章页瞄了程杨一眼，脸上和脖子上的红晕已经退下去了，耳朵尖还红着，他很少见到人脸红，觉得稀罕，盯了一眼又一眼，直到程杨似乎有所察觉，他才收回了视线。 章页清了清嗓子：“今天老吴说那些话你可别信。” 程杨没跟上他思维的节奏：“什么？” 章页夹了块牛柳送入口中：“说我情场高手，纯粹是污蔑。” “哦，”程杨抬头看他一眼，“你上午说总监给了建议，她怎么说的？” 章页心想自己差点把正事儿给忘了，于是边吃边把单洁罗列出来的四种方案给程杨复述了一遍，复述完了之后，他问：“你打算怎么办？” 程杨揉了一下鼻子：“我想想。” 章页吃了一会儿，按捺不住，给出主意：“总监说拍王标逼迫你的视频，把握不好度会有很多解读，说你诱导什么的，要不我来吧，到时候我来问他。” 程杨摇了下头：“再说吧，说他影响胃口，先吃饭吧。” 章页见他说话这个意思，似乎并没有被王标那个垃圾影响到，便也不再多说。 饭后，程杨起身收拾餐具，章页道：“你去躺一会儿吧，放着让赵多多回来了收拾。” 程杨瞥了眼后面的床：“我躺了，你呢？” 章页从裤兜里摸出了手机：“我不困，打两把游戏。” 程杨便没多说什么，收拾完餐盒，起身往后面走去。 是第二次睡这张床了，今天床上没有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条折叠好的浅黄色毯子放在枕头上，雪白的床单抻得很平，他拿起毯子躺下去，将毯子抖开拉了一个角搭在肚子上。 只是他躺了半小时就被叫醒了，高三拼命那会儿常常学习到深夜，中午养成了趴一会儿的习惯，所以他入睡很快，虽然时间不长，却睡得很好。 他从小床上下来，赵多多把药和水一并递了过来：“卖药的说这个吃了不会困。” 程杨接过，扫了眼盒子后面的说明，道了句谢，又说：“多多，加个微信。” 赵多多虽然知道程杨是要给他钱，但主演主动要加工作人员微信的情况可不多，他还是爽快地点开自己的手机：“你说，我来加。” 程杨报了一串数字，抠出一粒胶囊，用温水吞服了下去。 章页边喝水边看着他们两个发呆，一瓶水下去一半后，他拧上瓶子放在桌子上，弯腰下了车。 外面很热，从房车走出来，程杨觉得进入了蒸笼，章页远远走在前面，步伐也是懒洋洋的。 工作人员已经陆续到了片场，在高温中有条不紊地做着手上的工作，缓慢而熟练。到了化妆间，化妆师打量程杨一眼，摊开工具给他补妆，他摸出手机，给赵多多发了一个红包。 下午的情形正好相反。 上午频频出错NG几乎都是因为程杨，下午风水轮流转，变成了章页。 每人三百份祖师大作抄完，又困又饿又累，双双扑向床。 床只有一张，人横七竖八躺着，歇了一会儿，沈锷踢了徐温一下：“饿吗？” “还成。”声音虚弱又无力。 沈锷也很饿，呆呆地望着上面的屋顶，过了一会儿，开始有点迷糊。 半睡半醒间，沈锷听到窗外一声响，他起身，窗外只有漆黑的夜和弯弯的月，若不是窗台上那张字条，他以为自己幻听了。 镜头推近，照见纸条上的字，沈锷的手微微颤了颤。 柿子堡外一别七年，不知汝今日能否挡我一剑。 吴震喊了一上午，天气干燥，他的嗓子已经有些沙哑了：“小章，柿子堡是沈锷的童年阴影，所以他首先是震惊和恐惧的，清醒后才是愤怒。” 章页冲吴震点头，这一段又重新来过。 然而章页无论如何都给不出吴震想要的恐惧。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演员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恐惧，没有办法和角色共情，导演着急也是没用，吴震心里清楚得很。他要的不是睁大眼睛张着嘴尖叫一声强行凹出来一个恐惧的模样，他要演员发自内心的情绪流露，何况沈锷这个角色性格本就内敛，就算是怕，惊惧也还是收着的，所以更是急不得，反而是重拍几次后，孙昌有些沉不住气，因为他知道章页来自怎样的家庭，他这个年纪，应该是没有机会体会过真正的绝望的。 一连五条都没过，章页未免有点心浮气躁，他靠在窗台上找感觉，甚至把很久以前看过的恐怖片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可总觉得不对味。甚至程杨走过来的时候他都没留意。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怕水吗？”程杨声音又轻又低。 导演叫了暂停之后，摄影和场记及其他工作人员都各自坐下歇息喝水，午后闷热，窗户又教封上了，一丝风都没有，每个人都感到困倦。这个角落里只有他们两人。 章页回神，抬起眼看着他。 “我那时候只有三四岁，我只知道是妈妈不想要我了，带着我去海边玩，把我丢在那里……” 章页愣了一下，倏地睁大了眼睛，震惊地看着程杨：“然后呢？” “海浪来了，我在水里载沉载浮，我喊救命，没有人能听见，不过我是幸运的，后来被一个叔叔救了起来。”程杨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个故事。 章页看着他平静的外表，回想着他昨晚在水里的僵硬模样，一时觉得很揪心：“她为什么要那样做？” “后来，其实也只是我爸的推测，她应该是产后抑郁一直没走出来，所以才会。”他没有说下去，他也没说完，其实那天他是幸运的，他妈妈带着他去海边寻求解脱，他获救了，他妈妈永远没有再回来。 章页定定地看着他，程杨的眼尾有些发红，他转过了脸，章页也收回了视线。 “所以，你可以体会一下我看到大片的水……我昨晚那个样子。”程杨声音越来越低。 章页抬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如果今天收工早，我还教你游泳吧，只有你学会了游泳，你才能打败自己的恐惧。” 程杨看着他，张了下嘴，还没有发出声音，吴震忽然走了过来：“小章，咱俩再聊聊。” 章页深吸一口气：“我觉得差不多了，要不再试一次？” 吴震看着他，末了点头：“行。” 章页重新站好位，手中擎着那张纸条，他想程杨就算知道了他妈妈是因为长期的产后抑郁才会那样做，可是心理上的阴影总是揭不过去的，就像那年暑假里，他在房间里玩手游到深夜，肚子饿了，去厨房找东西吃，路过书房，忽然听到一道压抑着的哭声，来自于他妈妈，当时屋子里的两个人情绪都很激动，没有人察觉到门缝外的他。 时至今日，他还记得他妈妈对他爸爸说‘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回头看，什么都不值得’那句话时绝望的表情和声调。 他不知道他们谈了多久，但他爸爸的耐心还算好，让她想想两个懂事可爱的孩子，还有年事已高的父母，他妈妈一直哭，哭得断气。 她妈妈那样哭的时候极具感染力，他在门缝外跟着掉眼泪，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心里很难受，忘了去拿吃的。 后来他爸爸出来给他妈妈拿水，他悄悄溜走了，那晚他没办法入睡，反复想着他妈妈说不知道自己是谁，他想着想着就开始钻牛角尖，自己是什么？谁又是什么？ 不过他当时到底没太害怕，只是担心父母会离婚，后来才发现，他们的情况比离婚还不如，他妈妈去寻找自我了，留下彷徨的爷仨，失落焦虑的父亲和两个彷徨无助的孩子…… 害怕是他妈妈出走一年多后的事情，那天他生日，他爸爸喝醉了，他看到他爸悄悄流泪，他忽然开始害怕，怕他爸爸有一天也生出同样奇怪的想法，像妈妈那样丢下他们，再后来，他开始怕自己会像妈妈那样…… “师兄？” 徐温声声叫着魔怔了的沈锷。 沈锷回神，声音低沉得像是在呢喃：“我们也认识这么久了，还没听你说过家里的事情。” “我不知道……父母的尸骸在何处。” 烛台上的火苗忽闪忽闪的，徐温的声音也缥缈如烟：“……很大的房子，一场接一场的宴会，记不清面孔的人，很多人，还有很多漂亮温柔的姐姐，他们围着我讲故事，喂东西给我吃，荡起来可以摘到枇杷的秋千，缥缈的纱帐外眉目低垂看着我入睡的母亲……”他话音陡转：“那间屋子很黑，母亲抱着我，她也不说话，只是伤心，反复吹一首曲子……” 公主即便不是徐温的亲生母亲，但对他还是充满慈爱的，程杨默默想，其实在这一点上，徐温要比他幸福很多。 …… 三号镜头推近，给章页正面特写。 “我家里很穷，娘病死了，爹死于劳役，六岁那年北都城破，我随流民一路南下，一年多后，在柿子堡落脚……落雪后还挂在枝头的柿子是最甜的，用秸秆插/进去，轻轻一吸，果肉在嘴里化成了糖水，冬天农活不多，我枕着胳膊，在草坡上晒太阳，头顶是高远的天空，手里有火红的柿子，多好的日子啊……那天在田里割麦，马蹄声骤响，是流寇来了，我被老丈推进了麦垛里，外面厮杀声震天，我躲在里面发抖……他们放火的时候，那个烟顺着风钻进去，我还是没藏住……那个女孩瞧着比我大不了三五岁，她用剑挑开几捆麦子，居高临下看着我，她没杀我，骂我胆小鬼，说我的血会辱没她的剑……柿子堡没了，只剩下我一个活人……后来我就到了桐城，掌门在街上遇到我，给我买饼吃，我就跟她走了。” 回忆太耗心力，何况本来就两日夜没进食，两个人似都倦了，并肩在床上躺着。 徐温转过脸看沈锷：“师兄，我们现在都长大了。” 长大，意味着很多事情不会再像小时候那么无能为力，意味着遇到困难的时候不会再那么被动地等人去救，意味着有了挣扎的力量和勇气。 沈锷眼中闪着泪光，微笑说：“是，我们都长大了。” 转眸，瞥见徐温眉头皱着，沈锷想替他揉开，徐温避开了，然后在床上滚了一下，滚到了他怀里。 至少这一刻，章页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谁，他是沈锷，更是他自己，他微微仰头去看窗外不存在的月亮，眼睛酸涩得厉害，终于没忍住教一颗泪滚了下去。 “安得促席，说彼平生。”徐温念诗的时候，声音轻柔得像合欢树的花冠。 导演喊停，两个人躺着都没动。 直到赵多多大跑着冲过来：“祝老大床戏旗开得胜。” 周围的工作人员忍不住哄笑。 章页翻了个身，趴在那里，心里骂赵多多傻逼，趁机用袖口印去了眼角的泪水，他好几年没哭过了，周围那么多人，流泪让他觉得别扭。 程杨看了他一眼，坐起了身，向赵多多伸出手。 赵多多把程杨拉起来，又去瞄趴着的章页。 程杨随着他一起望向床上的人：“让他趴一会儿吧。” 赵多多满脑子问号，又看了他家老大一眼，从包里摸出一瓶水，递给程杨：“那个药喝了是不是真的不困？” 程杨冲他笑笑：“嗯。” 不过章页也没能趴太久，因为要补几个特写镜头，他又被摄影从床上薅了起来。 他很自然地拿过程杨喝了一半的水灌了几口，拧上盖子塞回程杨手里：“现在几点了？” 不知道谁说了一声：“八点多了。” “今天学不成游泳了。”章页抱歉地对程杨说。 “改天吧。”程杨伸了个懒腰，今天的戏情绪波动比较大，他本以为自己会出戏困难，可是看到章页没能出戏，他反而一下子就出来了。 补完妆补特写，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 吴震对今天晚上两位男主角的表现很满意：“有点渐入佳境的感觉了。” 旁边的执行导演说：“两位老师找到感觉了，不过后面打戏居多，明天程老师还要跟A组，等再拍对手戏，恐怕又要重新找一次。” 吴震却很笃定：“不会的，人又不是金鱼，下次就算要再找，也会顺利很多。” 章页看了程杨一眼，想说点什么，又觉得不论说什么，似乎都不合时宜。 大家收拾了东西陆陆续续往回走，章页和程杨缀在后面。 月朗星稀，景区里的桂花开了，微风送来阵阵甜香。 “多多呢？”程杨没看到赵多多，以为他还在片场没出来，停下脚步往回看。 章页道：“他先回房车了。” 刚才的特写镜头是他先拍的，其实拍完就可以走了，他没走，打发了赵多多，自己在旁边等程杨。 程杨翻出手机看了一眼：“给他发的红包他也没收，要不我晚上请你们吃宵夜吧。” 章页道：“出去吃还是回酒店点餐？” “你定。”程杨摁灭手机屏幕，打了个呵欠说。 “回去吧，身上全是汗，都馊了。”章页说。 程杨凑近了点吸了吸鼻子：“还好吧，闻不到。” 章页忽然挨了过去：“让我闻闻你。” 这话怎么听怎么怪，程杨挑眉看了他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安得促席，说彼平生，出自陶渊明的《停云》 第24章 末了，程杨把手臂递给章页。 章页攥着他被戏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腕拉近嗅了一下：“没味。” 程杨忍不住笑了：“傻不傻？” 章页不以为然，放下他的手说：“自己觉得不傻就不傻，反正又没人看得见。” 片场所在的景区里绿化做得特别好，路灯掩藏在夏夜浓密的树叶间，周围一片朦胧，什么都看不清楚，程杨抬起头看着章页，他的轮廓在灯下一片柔和。 那段童年噩梦程杨从来没有对人说过，他当时对章页说，只是想帮助他找到入戏的感觉，可在心底积压了太久的隐秘一旦出口，就绝不仅仅是覆水那么简单，总要，或者总想，收到点回应。在这仲夏夜里，因为分享过一段心事，一种说不清的亲密感悄然在两人之间建立起来，等程杨意识到的时候，他有些怅然，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没有出戏，但，一晌贪欢，就算真的没出戏又何妨，至少现在是无妨的。 他转而想到了章页的微信名：“所以，这就是你的一叶蔽目？” “明明是一叶障目好不好？”章页推了他一下，“记不住还来说嘴。” 程杨偏过脸笑得停不下来。 “你还有脸笑，连我微信名都记不住还有脸笑？”章页咄咄逼人。 其实这句话在逻辑上不通，人家为什么要记住你的微信名？但两个人都不觉得这是问题。 程杨终于止住笑：“那为什么叫一叶障目，不会仅仅是因为谐音吧？” 章页：“我故意钓鱼不行吗？专钓你这种大马虎。” 程杨无奈地笑了笑：“再加明天晚上一顿宵夜，别得理不饶人了。” 章页却不买账：“说得跟今天晚上这顿是专门请我似的。” 程杨特别没原则地说：“那再加上后天晚上的。”说完他顿了一下，啧了一声：“后天晚上老王要来。” 章页被他这么一说，也想起来了，皱眉说：“你别管了，这件事我帮你搞定，我还不信了，治不了这个孙子。” 程杨停下脚步看着他：“你怎么搞定？” 章页做演员以来，从来没有用过家里的关系，公司总监单洁是他亲表姐，这层关系也极少有人知道，所以即便在网上陷入口水战，单洁出于尊重他的决定的初衷，也没用过公司的力量给他做公关。程杨这件事其实不大，那天单洁问他立场是什么，他没答，因为他心里也不清楚，就算是现在，他仍然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不过他现在懒得掰扯这个问题，只要他开口，跟单洁说一声，单洁总是会帮他把这事儿解决掉。 程杨不等他斟酌出合适的说辞，已经抬脚走了：“你能帮忙搞到针孔相机吗？” “能，”章页答，“你想拍下他威胁你的视频，直接走司法程序？” 程杨放慢脚步，等他跟上来后说：“暂时是这么打算的。” “那行，到时候我跟赵多多埋伏在旁边，你需要就打电话。”章页说。 “嗯。” 走到停车区，程杨忽然意识到走错了房车，他侧身让章页上去，扒着车门喊赵多多：“多多。” 赵多多从窗口探出脑袋：“怎么了？” 程杨把手机递给他：“我不知道点什么宵夜，专业的事还是专业人士来吧，手机密码是号的后六位，支付密码在备忘录里。” 拿别人的手机总归不好，就算程杨不怕人看，赵多多还是有点为难：“手机你拿回去吧，我待会儿喊你付钱。” 程杨想了想：“也行。”冲赵多多挥挥手，转身向旁边他那辆车走去。 章页透过车窗望向外面那个模糊不清的人影，路灯斜斜照在他身上，影子拖得很长。他忽然觉得三个字的名字挺好的，比如说赵多多，叫后面两个字的时候会显出亲昵的感觉。 赵多多拉了他一下：“老大，卸妆了。” 章页回神，看见卡座上摆好的卸妆用品和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玻璃上罩着一层白雾的绿茶，程杨没助理，剧组小张一整天都没看到，他回到车上，可能不光是没人给他准备好卸妆用品，水恐怕都喝不上一口。 程杨说他妈妈带着他……也不知道他妈妈的病后来好了没有…… 章页摆好镜子，戴上一次性塑料手套，把卸妆水倒在卸妆棉上，浸透后整个覆在脸上，像用毛巾擦脸一样抹了一把，丢掉，然后拿起第二片，六七次后，擦完的棉片看不出任何不属于它本身的颜色，他的卸妆程序终于告一段落，脱掉手套，用湿巾擦了擦脸和脖子，这才端起了绿茶。 赵多多打开一盒含片递给他：“今天台词是不是比较多？嗓子都哑了。” 章页自己听不出来，只是觉得喉咙有点干。 · 宵夜送到的时候章页已经洗完澡了，赵多多放好东西，跑去隔壁敲门，程杨也刚洗完澡，脖子里还搭着毛巾。 听到门口的动静，章页抬起头，看见程杨穿着宽松的短袖短裤，皮肤微微有些发红，不知道是被洗澡水蒸的还是搓洗太用力的缘故，他未来得及擦干的发梢还在滴水，蓝色的毛巾洇湿了一圈，灯下，眸子又清又亮。 “过来吃东西。”章页愣了一下，笑着招呼他。 程杨只弯腰拿了杯饮料：“你们慢慢吃，我回去睡了。” “头还疼？是不是感冒了？”章页听他说话有鼻音。 “头不疼了，没感冒，过敏性鼻炎，得吃药了。”程杨挥挥手，捏着饮料的塑料杯身晃晃悠悠向玄关处走，透出一股散漫的慵懒。 “那你慢走，不送了。”赵多多跟人打招呼。 程杨没回头，挥了下手表示听到了。 章页盯着那一道瘦高背影，忽然没了胃口，和赵多多围坐在茶几旁胡乱吃了几口，他就放下了筷子：“你慢慢吃。” “你要睡觉吗？那我拿回去吃吧。”赵多多也放下了筷子。 “也行。”他起身往床边走去。 赵多多忽然有点不自信，边麻利地收拾边低声咕哝：“是不是我今天买的东西不好吃啊，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不吃了。” 他动作很快，不到两分钟就收拾完了屋子，同时开了抽风给房间换空气，好带走食物留下来的气味，做好这一切，他关掉室内的大灯，带上门走了。 章页慢吞吞爬上床，从枕头底下抱出他的催眠神器，翻到上次看到的地方，读了两行他就走神了，拿起手机打开微信，他有清消息的习惯，但昨晚程杨和他的转账信息却还留着，他盯着对话框出了会儿神，调出键盘，手指悬停在上面，两三分钟后退了出去，调出总监的号。 夜深了，窗帘的缝隙里有细细的光斜进来，街道上的声音透过两层玻璃，再传入室内的时候只剩下低低的嗡鸣。 程杨吃了治过敏的药，从手机里翻出常编剧的号码，踌躇良久，拨了过去。 “程杨，有事吗？” “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你说吧。” …… 第二天拍的是群像戏，制衣局发放夏衣，沈锷等人去领衣物，张六子窥见桥洞下互相切磋剑法的小师妹和徐温，甚是纳罕，幸得沈锷替徐温遮掩了过去，到了制衣局，织娘阿怡悄悄赠了沈锷香囊，这个香囊在不久后又引出一桩——算是闹剧？徐温藉此明白了自己对沈锷的心意。大致的故事走向是这样。 吴震对程杨比较放心，今天他特意跟章页的B组，B组乌央央一群人，桐门的弟子，绣房的织工，年轻的男男女女站在一起，本就是极美的风景，章页下意识去找程杨的身影，众寻不见才想起来今天程杨和蒙姚拍打戏去了。 演楚秀的石语恰好与章页目光撞上，招呼着助理就过来了：“嗨，拍张合影呗。” 章页走过去，和他一起站在香积堂门口的台阶上：“这几天没见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昨天半夜到的。”石语说着咧嘴冲镜头笑，比划了一个剪刀手。 章页也配合他比了剪刀手：“这次待几天？” “一个星期。” 赵多多和石语的助理挤在一块给两人拍照。 朱振庭的助理小高忽然越过人群找到了执行导演，不知两人说了什么，小高脸色越来越差，最终冲执行导演点了下头便往外走去。 章页目光转了一圈，恰好与站在不远处的朱振庭撞上，两人都像看傻逼一样看了对方一眼，随即便转开了。 小高与朱振庭交头接耳一番，两人很快就离开了片场。 方才离执行导演近的人听得了一部分谈话内容，很快就有人咬耳朵，章页和石语刚找好位置坐下，便听到不远处有工作人员在嘀咕。 “真的是通告单打错了？” “两份都没问题，是编剧改戏了。”知道内情的场记说。 …… 石语轻轻哼了一声，有些得意地对章页说：“给我加那些戏都删了。” 章页微微讶异：“删了？” 石语低笑着对他说：“总编剧不是走了嘛，派来的小徒弟脾气特大，说加的都是什么狗血玩意，内部消息啊，小徒弟昨天直接跟鼎宇高层杠上了。” “这么刚？”章页觉得匪夷所思。 “我们大老板的表妹，能不刚嘛。”石语低笑。 章页恍然大悟，又问：“你们大老板姓谢？” 石语点头：“对，以前也是演员，叫谢凌云。” 至此章页总算明白常编剧为什么自己走了，却把个徒弟支使过来，原来是早都打算好的。 想到朱振庭那些狗血戏码都给删了，他登时神清气爽。 想到常编剧，他不禁又想到了程杨。 石语见他出神，碰了碰他：“想什么呢？” 章页忙道：“没什么。” 石语又说：“我待会儿要发个微博。” 章页反应了一下才想到他大概是要发两人的合影：“发呗，不过你发完，朱振庭粉丝该围攻你了，更觉得你上次说手滑是假的。” 石语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围呗，反正他们也没少骂我白莲花绿茶婊，值此普天同庆的时刻，不嘚瑟更待何时。” 章页见石语一脑门‘我就是要找事儿’，十分无语。 相较于B组的热闹，A组这边就只有程杨和蒙姚两人，武术指导设计了好几套动作，手把手地教他们，意在一天把整部剧所需的两人学剑的戏都拍出来。 天气热，林下水边虽然有野风，几层戏服裹着，依然很热，剧组助理小张今天倒是在场，和蒙姚的助理一起站在树荫下看他们学动作。 “程老师话一直都这么少吗？”蒙姚助理是个女孩子，年纪看着不大，阳帽下的脸被热浪蒸得通红。 小张跟程杨单独待的时间不多，不过一般往返片场和酒店的路上他们都会在一辆车上，程杨从没让他帮过什么忙，混了个脸熟，却连泛泛之交都算不上：“嗯，很闷，话很少。” 女孩想起那天拍酒肆那场戏，程杨和章页常常站在一处闲聊：“分人吧，我看他跟章老师就挺能聊。” “他俩对手戏多吧，就熟一点。”小张嘴上说着，却想到昨晚收工后看到两人在路上说笑的样子，不觉叹了口气。 俩人看着都挺直的，昨天晚上大概是路灯太暗，以他多年在这个圈子里看人的经验，就觉得有点弯。不过拍完应该就好了，小张摇摇头，心想自己操这心干嘛。 摄影扛着器械过来取水镜头用的空镜，小张忙和女助理朝另外一处树荫转移。 到了下午，B组那边拍完，转场到桥上，摄制组调整机位，演员们候场休息，程杨和蒙姚却不得闲，仍然在跟武指学动作，章页不在树荫下乘凉，反而跑过去围观，又是给程杨递喉片，又是给他拿水和风扇。小张冷眼旁观，再次默念拍完了就好了。 第25章 第二天仍然是群戏，从早到晚。 八点钟收工，程杨走出片场，打开手机，就看到了王标的微信，一个坐标，附了简单的一句话：在云景厅等你。 程杨简单回复了一个‘好’字，把手机丢进了裤兜里。 “师傅，我跟264那辆回去，您自己走吧。”他说着把包斜挎在肩上就下了车。 264是剧组配给章页的车，就停在不远处，车子的前大灯亮着，光线极其刺眼，他抬手遮挡了一下，绕到车门一侧坐了进去。 “怎么样？”章页问他。 程杨把手机里王标发来的微信点开给他看，等他看完，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问：“东西在酒店？” 章页知道他问的是针孔相机，点了下头。 赵多多不知两人打什么哑谜，着急得左顾右盼，偏生两人一句话也不再多说，安静坐在后排，各玩各的手机。 一叶障目：他挺会找地方的，左岸。 cy：学游泳那个酒店？ 一叶障目：聪明。 cy：…… 这天儿没办法聊了，程杨收起手机靠在了一侧的车窗上。 对面的章页抬头看着他，丢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程杨盯了他一眼，带着点一言难尽的意味。 章页微微发愣，迟疑着再次用食指比了个问号。 程杨眼角的弧度柔化下去，想了想，重新拿起了手机。 cy：你以前这样跟人聊天，没被人揍过？ 一叶障目：没有，再说我又不经常跟人聊天。 这话还真是不好回答，程杨果断换了话题。 cy：我自己一个人应该能行，要不你们别去了。 章页看他一眼，低下头飞快地敲击键盘。 一叶障目：那怎么行，万一他不是一个人咋办？这种事情不能冒险。 程杨迟疑一下，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cy：好吧。 到了酒店，程杨回房冲了个凉，换好衣服来敲章页的门。 章页正在擦头发，丢下毛巾去开门，把人让进房间后才上下打量他一眼：“短袖？” “怎么了？” “相机不好放，”章页摸了下鼻子，“换衬衫吧。” 程杨道：“我都是短袖，没带衬衫过来。” 章页向衣帽间走去：“穿我的吧，咱俩身高没差多少，应该可以穿。” 程杨跟在他身后向里面走，等他拉开衣柜，禁不住啧了一声：“你卖衣服啊？” 章页侧眸瞥他一眼，有点难为情：“都是我姐，批发的。” 程杨略点点头。 章页握着衣架，呼啦一下把一排衬衣拉到程杨眼前，又挑了两件拿出来放到一旁：“你自己挑吧，这些我都没穿过。” 章页的衣服看着就贵，程杨有些为难，最后拎了一件瞧上去最平平无奇的白衬衫：“这件吧。” 章页扫了眼他腿上的休闲裤：“你眼光不错，跟裤子挺搭，那你换衣服，我先出去了。” 赵多多推门进来的时候，章页正站在沙发旁边研究相机。 “什么情况呀？”赵多多一脸八卦地问。 “不是跟你说过嘛。”章页头也不抬地说。 “待会儿就行动？”赵多多一脸兴奋。 章页点头。 程杨从衣帽间出来：“袖子稍微有点长。” 赵多多望过去，两眼放光：“小程这么帅是要去走红毯吗？” 程杨有点不好意思，把换下来的短袖折了折：“是你家老大的衣服帅。” 赵多多已经迎了上去：“袖子稍微长了一两公分，可能是你瘦，没我家老大肩宽。” 章页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手里的东西差点掉地板上，他心里有点烦，猛然间觉得前天晚上跟总监商量的方案似乎太便宜王标那个王八蛋了。 他拿着纽扣大小的摄像头转过身，在程杨胸口比划了一下：“装第二颗纽扣这里应该差不多了吧？”他说着回头瞥了赵多多一眼。 赵多多搓了搓手：“我也没弄过这个啊，应该差不多吧，再低就怕拍不到对面的人脸。” 装好后又测试了一下，确定可用后三人开门出去，却在电梯口碰上了朱振庭和他的助理小高，看样子两人也打算出去。 三人都没有开口的意思，还是那边先打招呼。 小高注目了程杨两秒，面无表情地向三人打招呼：“你们出去啊？” 赵多多假模假样笑笑，与小高的塑料社交不遑多让：“是啊，你们也出去？” 小高点点头，电梯门打开，寒暄到此结束，她和朱振庭一前一后钻了进去。 章页他们三人自然不会跟那两人挤一部电梯，等舱门关上，赵多多的脸立即就垮了下去：“真是晦气。” 章页没做声，摸出了手机。 已经坐电梯下楼的两个人也忍不住彼此抱怨。 朱振庭摘下墨镜说：“姓章的怎么也跟着去？” 小高想了想，小声提建议：“那我们还要不要去？”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朱振庭把心一横，挺了挺腰：“位子都订好了，为什么不去。” 小高再一次小声提反对意见：“赵总还说让你对程杨客气点。” 朱振庭瞥她一眼，有紧不慢重新戴上墨镜：“我就过去围观一下，我哪儿不客气了。” 小高没再说什么，低下了头，习惯性摸出手机登录朱振庭的微博刷新了一下，皱了皱眉：“这个石语是想干嘛？” 朱振庭也朝她的手机屏幕上瞄了一眼：“又怎么了？” 小高气呼呼说：“昨天发了一张和章页的合影，今天发了个九宫格，和蒙姚，程杨，余敏老师……”她挨个看了一遍，“单单没有你，网友在下面评论说你俩不合实锤，他绝对是故意的，昨天那么多粉丝跑过去骂他白莲花，估计憋着气呢，不过也不好说，他以前的微博一千条评论到天上了，最近因为点赞的事情，咱们的粉丝都跑过去留言，虽然是骂他的，但对十八线来说，黑红也是红啊。” 朱振庭哼了一声，皱眉说：“秋天的蚂蚱长不了，让他蹦。” 小高抬头看着他，话直说了一半：“他是鼎宇旗下的，你是要给赵总？” 朱振庭瞥她一眼：“我是说他快杀青了。” “哦哦。”小高低头锁上了手机。 “还有，没事少看宫斗剧。” 小高知道朱振庭在内涵什么，有些委屈地撇撇嘴，心想我还不都是为了你。 这边厢，三人乘坐电梯到一楼，在酒店旋转门前，程杨又迎来了蒙姚和剧中另一女演员的注目礼，两人应该是刚从片场回来，身上还穿着戏服。 蒙姚笑着说：“师兄打扮这么帅是要去干嘛？”她说话时语气极其夸张，称呼也是用的戏里面的称呼。 “蒙老师。”程杨微笑着叫完人，便不吭声了。 章页在后面推了他一把，回头冲蒙姚说：“出去吃宵夜，你们要吃什么吗？我给你们打包。” 蒙姚摇头：“不了，怕长肉。” 章页露出标准性的微笑：“那明天见。” 蒙姚轻轻挥手，一脸温柔可亲的表情，旁边的女生瞥见什么，叽叽喳喳说：“那件衬衫是那个什么的限量款吧，据说上面的绣花是设计师亲手缝的，我看过那个展诶，当时模特穿着，我还跟闺蜜吐槽说不过如此，就卖个噱头，想不到程杨穿上这么好看。” 蒙姚没留意衣服牌子，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只是单纯觉得很帅气：“他瘦高白，身材比例好，这个衬衣就要这种冷调的男生穿才好看。” 女演员附和不迭。 章页落在后面，把两个人的对话全听了进去，刚才他们说程杨冷调？冷吗？章页觉得他们认识的可能不是一个程杨。 酒店派来接他们的车已经停在了门口，朱振庭和助理比他们早下楼两三分钟，此刻已经不见了人影，赵多多钻进副驾，程杨和章页一边一个坐进后排。 “请问三位是直接去酒店用餐吗？”司机扶着方向盘侧向赵多多问。 赵多多按照事先商量好的道：“对，到了之后我们下去，后面那位先生麻烦你带着兜一圈。” 司机迎来送往惯了，见过客户各种各样奇怪的要求，也不以为意，等到客人都扣好安全带，便启动车子出发了。 程杨坐下便摸出了手机，几秒钟后，章页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他拿出解锁，果然是程杨发来的消息。 cy：我没想到这件衣服是限量的，可能没办法还给你一件同样的。 章页想说其实我不介意你穿过，又觉得有暧昧的嫌疑，犹疑两秒，在屏幕上点了一下，调出键盘。 一叶障目：送你吧，我就试过一次，没你穿上好看。 程杨靠在一侧车门上，歪过头看他，车厢里光线晦暗，章页看不清他的表情，低头继续在屏幕上打字。 一叶障目：怎么了？ cy：太贵了。 章页想了想说：请我吃饭。 程杨犹豫两秒钟，回复了一个OK的手势。 章页的嘴角不自觉勾了起来。 · 且说朱振庭和小高在左岸门前下车，径直走向前台。 接待微笑问：“请问两位有预约吗？” 朱振庭戴着墨镜的脸转向小高，小高道：“他应该是留小周的名字。”朱振庭点头。 于是小高向接待道：“周猛在这里订了位置吗？我们是他朋友。” 接待在屏幕上输入，微笑说：“周猛先生订了66层的云景厅，备注了是三人用餐，两位就是过来赴约的吧？” 小高淡笑摇头：“我们不是来跟他吃饭的，你帮我们在这个厅另外定一个位置吧，最好离得稍微远点。” 两人订好位置刚进如电梯，章页和赵多多便步入了酒店。 比起朱振庭墨镜黑超藏头露尾，章页的装扮就坦荡很多，他就穿着普通的黑短袖和运动裤，赵多多走去前台交涉，他则站在庭中看落地窗外的街景。 他们有预约，手续很快捷，赵多多拿到卡牌就走了过来：“老大，上去吧。” 电梯一半是玻璃，可以观景，晚上的沙滩上依然有不少人，孩童在追逐，情侣在漫步，赵多多站在章页身后，看了会儿景，终于忍不住开口：“老大，这可不像你。” 章页挑了下眉，没做声。 赵多多继续往下说：“你以前进组的时候从来不跟别人打交道。” 章页依然没言语。 赵多多看他脸色还好，又大着胆子往下说：“你自己的事儿从来没找过总监，这程杨……咱犯得着吗？” 有那么一秒钟，章页感到心虚，不过他很快就变得义正言辞，声音沉沉如水：“他帮我怼朱振庭，还帮我入戏，做人要知恩图报。” 赵多多挠了挠耳朵，点头说：“对，是要知恩图报。” 电梯很快就到了66层，两人缓步走出，向一侧挂着云景厅牌子的门廊走去，却在门口碰见了一个熟人。 小周正甩着手上的水珠从一侧的洗手间走过来，看见两人，他手上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 章页在片场见过他，默认他是朱振庭的助理，瞥他一眼，便向门廊内走去。 小周不禁深吸了一口气，结果一进门，他就在一个角落里又瞥见两道熟悉的身影——朱振庭和小高。 小周眉头跳了一下，虽然他不知道这几个人埋伏在这里有什么打算，但直觉看来今晚怕会是个修罗场，色字头上一把刀，要不要给老板发信息让他撤了算了？ 第26章 然而小周还没斟酌出怎么向老板谏言方能显得自己忠心、老板又不急色，王标已经踩着锃光瓦亮的皮鞋跨进了门廊。 “王总。”小周立即堆出满脸笑意，殷勤地走上前去。 王标一脸志得意满，朝厅内掠了一眼：“订的位置在哪边？” 小周看到王标脸上的表情，已然知道这个时候再劝也是无用，便指了指一侧靠窗的位置：“就在那边。”他脸上虽然在笑，心里却默默祈祷里头的人今晚别折腾什么幺蛾子，让他老板安生吃完这顿饭，只要离开了这个厅，再出什么事儿至少都没他的责任了。 这边角落里，赵多多鬼头鬼脑朝斜对面瞄了一眼：“老王已经就位了。” 章页用手机里的软件打开了连接在程杨身上的摄像头：“程杨到酒店楼下了。” 看来是王标接到程杨快到的消息，才从酒店房间里过来的，章页心想。他刚才在网上搜索了一番，找到了几张王标以前出席活动的照片，其实单就长相来论，王标并不算太油腻，但铜臭和权柄在他身上营造出来的气质依然让章页反胃。他想真的不能以貌取人，就像王标这种人，如果不了解他做过什么，他可能只会单纯觉得这是个精明的商人，而不会有这么深的厌恶。 赵多多在桌子对面搓搓手：“好久没这么激动了。” 章页盯着手机画面，瞥他一眼说：“点菜。” “哦。”赵多多低头翻开了菜单。 朱振庭一直在桌子上趴着，倒不是怕被人认出来，实则是他恐高。 这是66楼，桌子旁边便是落地窗，不说朝外看海景了，单单想象一下这里距地面的高度，他都一阵阵腿软心悸外加恶心。 小高点好菜，悄咪咪凑过来：“你说刚才小周是不是看见咱们了？” 朱振庭觉得自己纯粹是找罪受来了，原本以为可以偷窥一下，最不济还能偷听一下，孰料这个云景厅端的是让人置身云雾间，楼层高就算了，随着音乐声响起，四处烟雾缭绕，流水潺潺，看什么都模糊不清，听什么都不分明。 “看见就看见呗，来都来了。”朱振庭有气无力说。 小高道：“我的意思是，他会不会跟老王讲？” 朱振庭道：“你傻啊，他要是讲了，那不是他自己办事不利嘛，老王约在这里跟程杨见面，这消息咱们可是从他那儿得知的。” 小高一想不差：“你说得对，那你说章页他们来干什么？” 朱振庭摇摇头，他想不出来，听小周那个语气，王标已经胜券在握了，程杨是他的砧上肉，可程杨让章页和章页助理跟着，又不像是乖乖就范的样子，朱振庭转念想，或许自己真的来对了，晚上说不定会有一场大戏可以看，他端起水喝了一口，朝小高说：“管那么多干什么，看戏就好了。” 小高还要再说什么，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人影，她又朝座椅深处缩了缩：“程杨来了。” 朱振庭有意看一眼，又怕暴露，只能从座椅靠背的边缘朝外看。 王标自然也看到了进门的程杨，从来都是别人等他，少有他等人的时刻，他收到信息后原本可以晚一点从房间出来，不知怎么就没按捺住，在这边坐下后更是不时朝门口眺望。小周全都看在眼里，所以程杨一出现在门口，他就起身迎了过去。 程杨看见是他，眉心微微蹙了一下。 小周知道他在疑惑什么：“我其实是王总的助理。” 程杨边走边扫了他一眼：“所以他派你到剧组来搜集我的黑料？” 程杨扫过来的眼神状似不经意，却极其锋利，小周脸色僵了僵：“那哪能呢，王总怎么会做这种事。” 程杨：“视频难道不是你替他弄到的？” 小周脸色越来越难看，之前看到章页出现在这里，他就在怀疑程杨可能并不是来向王标屈服的，不过一来章页就是个在公司不受待见的十八线，在圈子里赚的口水比口碑搞，他没放在眼里，二则他也不觉得章页会在这种事情上替程杨出头得罪人，没有利的事情谁会干？现在他忽然不那么确定了，但这种不确定的感觉依然微乎其微，他笑了笑，没承认也没否认，把人引到了王标身旁。 王标看见程杨走近，本无起身相迎的打算，可是见程杨衣冠楚楚，像是特意为他打扮过，跟上次见面相比，简直脱胎换骨，果然人靠衣裳马靠鞍，他站起身伸出了手：“小程。” 程杨略点了下头，避开他的手，在他对面坐了下去。 王标愣了一下，兀自握了一下拳，又重新坐了回去，神态间的热络没了大半。 小周见老板有些难堪，忙把菜单递了上去打岔：“程先生看一下想吃什么？” 程杨接过，却没有掀开，随手丢在一旁，看了小周一眼，似笑非笑地向王标说：“我刚才问他视频是不是他替你弄到的，他还不承认。” 程杨肯把自己收拾一番过来，王标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他把程杨之前的推拒当成年轻人的羞涩和待价而沽，他心情很快又好起来，也不吝啬笑意，眯了眯眼睛说道：“还说视频干嘛，我听小周说你在剧组没有生活助理，你要是觉得他还成，回头就让他在这边照料你吧。” 程杨不置可否：“他刚才说是王总你的助理，总经理助理突然来给艺人做生活助理，是不是屈才了点？” 王标笑呵呵道：“有什么屈才的，都是照顾人，前几天他不还在照顾小朱嘛。” 程杨在进来之前已经收到章页的消息，他知道朱振庭也在这里，看王标的样子，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 “咱们还是先聊聊视频吧。”程杨说着点开自己的手机，打开图库，把手机在桌面上旋转了一下，推到了王标的面前。 王标狐疑地睨了一条他的手机屏幕：“这是什么？” 程杨道：“电梯里的原视频，你那段用来威胁我的只是其中一段，这个是完整的，你先看完，看完再决定要不要把你那个发出去。” 他的语气依然好商好量，可王标听着就全然不是那个味了，他的脸色登时变得难看起来：“你不是来跟我吃饭的？” 程杨反问道：“你说呢？” 王标深深看了程杨一眼，嘴角扯动了一下，法令纹显得更加深刻，他低头点开视频，似乎是不肯死心，或许是在借着看视频思考权衡，直到视频放完，他才又抬起了头：“你这段视频哪儿来的？我明明已经跟酒店打过招呼了。” 程杨冷笑一声，抬头看向站在旁边的小周：“刚才你不是说视频不是你弄到的吗？” 小周瞥见他家老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的心思也跟着转了好几转，程杨从一进门就在问视频是哪儿来的，他应该是很恼搞到视频的人，这件事他没必要替朱振庭揽下来，于是他坦白说：“那段视频是小朱对着酒店监控拍的，如果不是他主动拿出来，我们真不知道有这个东西的存在。” 王标见程杨能拿到完整版视频，看来背后是有人的，他分析可能是剧的投资方，毕竟剧组在那家酒店住着，应该会卖给剧方面子。他抬头递给小周一个眼神，小周会意，又接着说道：“王总让我到剧组来，确实是为了你，不过这段视频也确实跟王总没关系，小朱跟公司的合约还有一年半，他想提前解约，拿这个跟王总做交换。” 这倒出乎程杨的意料，他一直以为视频是王标通过酒店方拿到的。 王标把他的手机推送回去，食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已经换了一副嘴脸：“你既然真的不愿意，那就算了，我不知道你背后那人是谁哈，但想来他开的条件应该比我好，其实如果真的是条件的问题，你可以早说啊，是吧，一裕在业内的实力有目共睹，你想要什么样的资源我都能替你拿到，你说呢？” 程杨本来不想把事情闹大，他只是想让王标知道他不是可以只手遮天的，当然最基本的诉求是让他以后别再来骚扰他，他没想到都到这个时候了，王标还好意思继续显摆他手里的资源，还能再恶心他一出。 程杨扯出一丝笑，他缓缓解开袖口的纽扣，然后忽然起身，隔着桌子一把揪住了王标的领口，照着他的脸重重地来了一拳。 王标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飞了出去，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这个看着和气的年轻人其实脾气并不好，而当初业内酒会上相遇时对他留下的不善言辞甚至有点瑟缩的印象更是错得离谱。不过他毕竟年纪不大，会有年轻人的冲动和锋锐也正常。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或许他不会对他这么感兴趣，毕竟他想要豢养的仅仅是一个乖巧漂亮的玩物罢了。 一旁，小周大呼小叫：“你干什么？”说着便上来撕扯程杨。 那边，章页在王标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已经从座位上起了身，刚好来得及把准备动手的小周扯开，小周趔趄了一下，倒退两步还是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挣扎着站起来，又被随后赶到的赵多多抱着后腰拉到了一边，只能眼睁睁看着程杨又朝王标招呼了一拳。 程杨脸上的表情倒是很冷静，打完人，他有紧不慢把桌子上的手机收了起来，向被章页控制住的王标说：“还有什么损招，你尽管来，你家大业大，我烂命一条，我玩得起的你不一定能玩得起。” 王标捂着刚被他揍过的半边脸，在他的眼神中读到了一丝阴冷的杀意，在眼神的交锋中，他自觉败下阵来。 章页紧紧扯着王标，目光却锁在程杨的脸上，有那么一瞬间，眼前这个人让他觉得陌生。 程杨说完那番话，深吸了一口气，他垂了下眼，把所有阴暗的想法都抛开，复又睁开眼，向章页和赵多多分别看了一眼：“走吧。” 章页对上他的眸子，又恍惚觉得方才他眼中流露出的狠厉和阴霾似乎只是自己眼花的错觉，等他松开王标，程杨已经转过了身，不过程杨又停了下来。 朱振庭和助理和服务员、保安等围过来了一大群，还有争相朝这边眺望的其他客人。 程杨对上朱振庭，他低头拆下纽扣上的摄像头，盯着对方的眼睛说：“王标已经亲口承认视频是你拍完拿给他的，等律师函吧。” 朱振庭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结果，看到程杨指间的微型相机，他脸上的慌乱藏都藏不住，刚想解释挽回两句，程杨已侧身而去，他却被章页堵在了原处。 章页摇着手里的相机在他脸上拍了两下：“王标的证词都在里面，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朱振庭让开章页进一步的动作，张了几下嘴，半天没说出来一句话，小高忽然从他身后站了出来：“视频是我拍的，酒店的工作人员可以作证，拿这个跟王标谈条件的主意也是我出的，你们要告就来告我吧。” 朱振庭有些烦躁地推开她：“都这个时候了，你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赵多多全程目睹了章页在手机上看到事情前因后果之后的愤怒，瞥见远处围观的客人纷纷举起了手机，他很担心章页会控制不住对朱振庭也来上两拳，拉住他说：“咱们还是先去看看小程吧。” 章页又瞪了朱振庭一眼，向门口方向走去。 程杨那两拳的力道极大，王标的牙齿被他打得松动，他颜面大跌，此刻不顾形象地龇牙咧嘴了几下，抓起桌子上的水漱口，这简直是他平生难得一遇的耻辱，小周当然知道老板的心理，匆匆把围拢过来的服务员和保安都轰走了。 朱振庭和小高对视了一眼，向王标走了过去：“王总，你也听到了，程杨刚才说要告我，这件事闹大了对你也没什么好处。” 王标气得七窍生烟，一个个的居然都敢来威胁他，他揉了揉太阳穴坐回位置上，仰望着站在桌前的人：“想让我替你摆平？” 朱振庭点点头：“我毕竟只是个小演员，没有您那么多人脉关系。” 王标朝纸巾上又吐出一口血沫子，也不晓得是自嘲还是揶揄朱振庭：“刚才你不是都看见了吗，人脉要是有用的话，我会被打成这样？” 朱振庭万万没想到王标会翻脸不认人：“你！行，你不管是吧，那就等着程杨捅出去，大家都别想有安生日子过。” 王标把纸巾团了团扔在地上，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是你自己找着要把视频给我的，我可没问你要，第二，我对程杨什么都没做，没触犯法律，至于道德捆绑，我不靠脸吃饭，也绑不住我。” 他像个流氓一样对朱振庭挑眉笑笑，站起身便走，小周忙尾随在后。 朱振庭快要气炸了，一拳砸在了座椅的靠背上，小高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朱振庭烦透了，转身看她吓得不行，挥挥手说：“你也不用吓成这样，这件事捂不住了，我还是跟我姑父说一声吧。” 小高心想要是让赵总知道了这事儿，估计她也不用跟着朱振庭干了，她既舍不得离开，更不愿见朱振庭真的被程杨告了落个官司缠身的下场，终于忍不住抽抽搭搭哭了起来。 朱振庭烦到极点，火气压不住，冲她吼道：“现在知道哭了，出馊主意的时候怎么不多想想？” 小高不可思议地抬起泪眼：“你怎么可以这样，我那么做还不都是为了你？” 朱振庭更加烦躁：“对对对，你都是为了我，我这不是找人想办法吗，你他妈别哭了。” 小高哭得更大声了，踩着高跟鞋扭身跑了出去。 且说章页追到门口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是总监打来的。 “你们那边结束没有？通稿要发出去吗？” “事情有变，通稿暂时用不着了。”章页说，说罢挂了电话。他没想到程杨能拿到完整的视频，虽然拿完整视频打王标那孙子的脸他看着挺爽的，但他挺好奇程杨是通过什么方式拿到视频的。 在电梯口，他追上程杨，程杨正低着头按指关节，刚才他打了王标两拳，没有留力，关节撞在对方面部的骨骼上，当时不觉得，现在是真的疼。 “真要告朱振庭吗？”他跑得太快，停下来的时候没收住力，在程杨后背上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程杨侧身让开，看了他一眼：“你不赞成吗？” 章页摇头，退开一步：“没，他这种钻营的小人，不给他一个教训他下次指不定还会害别人，我是说，你如果要告，我可以帮你找律师。” 程杨摇了下头：“我还没想好。”再抬头，他见章页还在注视着他，于是他问：“是想问我视频是怎么拿到的对吗？” 章页摇头：“想知道，但不想问，我想问的是，你那会儿对王标说的话是认真的吗？” “哪一句？” “说你自己烂命一条那句。”章页静静道。 第27章 有那么一瞬，程杨脸上的表情是凝固的，察觉到章页在盯着他，他才又微笑起来：“当然是开玩笑了，我考个大学容易嘛我，一天还没上呢，我凭什么跟他那种人渣同归于尽。” 章页感觉程杨没说实话，但这只是他的感觉，他没有证据。 恰好电梯到了，对两人之间情势毫无所觉的赵多多从后面走上来，推着两人往里面去，嚷嚷着：“走走走，找个地方撸串去。” 左岸出来没多远就有一条小吃街，比起仙气飘飘的餐厅，大排档里的烟火气更让人有脚踏实地的感觉。烧烤的气味混杂着潮湿的晚风，刺激着章页的味蕾，高档餐厅里的菜一口没捞着，于是点烤串的时候就停不下来，最终还是老板说你们只有三个人，就算再能吃这些也够了，才拦住大少爷往盘子里放串的手。 章页回到桌子旁边的时候，程杨已经用纸巾擦净了桌子上的油污，正弯着腰擦凳子。余光瞥见他，便把擦好的朝他踢了踢，章页老实不客气地坐了下去。 三个人里面两个都不能吃辣，所以多半的烤串都没放辣，有辣椒的上来就摆在了赵多多面前。 程杨拿着一串羊肉咬下一粒，感觉到兜里的手机在震，拿出来看了一眼，向一旁的章页说：“常姐打来的，估计朱振庭找他亲戚了。” 章页挑了下眉，还没弄懂是怎么回事，程杨已经接起了电话。 程杨就坐在桌子旁边接电话，很快就结束了通话，随手把电话放在桌子上，眸光转向章页：“那个完整版的视频是鼎宇的赵总找酒店拿的。交换条件是常姐答应把她下部戏卖给鼎宇，朱振庭演男主角。现在只要我不告姓朱的，什么都不用了，不用给朱振庭加戏，也不用卖戏给他们。” 章页正从玻璃桶里放啤酒到杯子里，闻言动作顿了一下，程杨不是爱八卦的人，说这么详细，是为了特意解释给他听，按道理说，他们认识没多久，这么私密的事情其实不适合拿出来讲，但既然讲出来，就说明程杨真心拿他当朋友，同时他又有一种欣慰的感觉，程杨并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他是有能力自保的。章页下意识想问，你跟常编辑到底是怎么认识的，话到了嘴边又觉得不合适，迟疑一下，问道：“所以你跟朱振庭说要告他？” 程杨颔首：“对，不过常姐说现在决定权还在我手里，我可以告也可以不告。”他说着端了一杯酒：“不说这些了，走一个。” 章页还在愣神，坐在程杨对面的赵多多已端起了酒杯，笑眯眯说：“有日子没撸串了，还是这日子舒坦。”他跟程杨碰了一下杯，一口气闷完整杯酒，拿起个烤熟的生蚝说：“今天晚上的事情挺搞笑的，这么搞一出也省事儿，我们老大让公司……” 章页回神，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下，他事先确实找了他表姐单洁，但没有帮上忙，就没说出来的必要。 赵多多只当还是因为那个在外面不泄露隐私的规矩，干笑了一声，生硬地转了话题：“这个生蚝烤得挺好的，你们赶紧趁热吃。” 程杨其实看到了两人的动作，不过他随即就垂下了视线，喝了一口啤酒，唇边沾上了泡沫，他用手背抿去，抬手拿了一个生蚝，很自然地岔开话题：“明天拍什么？” 赵多多边吃边摸出手机，打开了剧务群：“明天又要跟朱振庭狭路相逢了。” 章页在去左岸的路上看过通告单，明天演员多，他的戏份相对较重，不禁头疼地说：“你们能别聊这个吗？” 赵多多恍然大悟：“对对对，吃东西的时候聊工作我们老大容易消化不良，咱说别的吧。” 程杨低头笑了起来。 章页拿过他的空酒杯：“还笑，再笑不给你喝了。” 程杨偏过脸看着一旁笑：“我不笑了，不过你得让我缓缓，停不下来。” 章页接满酒，把杯子墩在程杨手边，玻璃杯底砸在桌面上，震得酒液和泡沫飞了出来，恰好溅在程杨手背上。刚从店里拿出来的啤酒很冰，程杨被激了一下，转过脸，眸光在手背上扫过，刚抬起手，章页已把纸巾递了过来：“别朝衣服上面抿。” “我没有。” “你刚才还用手背抿……的泡沫。”章页指了指他的嘴角，“你这是脸上没妆，有妆你这么抿一下它就花了，好习惯要从平时养起。” 程杨觉得特别冤，一脸怨念地看了他一眼，默默擦掉手背上的酒液，拿了个烤串递过去：“多吃点。” “……谢谢。”章页也是郁闷不已，他并不是怕程杨把衬衣弄脏了，他是……但现在程杨应该是以为他爱惜衣服，说不清了。 旁边几桌的客人喝高兴了，撸起袖子划枚，喊着老板加菜，大排档就这点好，情绪可以互相感染，不过明天还要拍戏，他们到底没多喝，一人三杯就结束了，程杨抢着结了账，准备走的时候，三人被一群路过的年轻女孩围住了。 一个穿白短袖的女孩胆子大，笑着上前问：“你们是影视城那边拍戏的演员吧？” 赵多多面不变色地撒谎说：“演员谁到这露天大排档来，我们是过来旅游的。” “可是，他看着真的很像那个……”其中一个女孩指着章页说。 章页方才用手机软件叫了车，车子已经在来的路上，他低头确认了车子过来的方向，赶在女孩叫出他的名字之前，丢给程杨一个眼色，程杨会意，两人后退了几步，然后迅速转身，拔腿就跑。 一群人登时沸腾起来，可怜赵多多还没跟人把瞎话编圆，就被他家大明星和程杨联手抛弃了，他试图拦着围观的人群，但在广大人民群众面前，他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太小，还没拽住别人，先被众人推开了，手忙脚乱中，赵多多差点被人绊倒，等他站稳，一群人已经从他身边跑了过去，他只得拿出夺命狂奔的架势往前追。 章页和程杨人高腿长，即便排档上几个年轻男孩也加入了‘追星’的队伍，还是没能追上他们，远远看到一辆白色的车子驰来，他确认了一下车牌号，忙冲司机师傅挥手，车子还没有彻底停下来，两人已经一边一个，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随着‘嘭嘭’两声响，车门关上，司机极其配合地一脚油门，车子箭头一般冲了出去。 看到疾驰而去的车子，赵多多站在马路牙子上撑着膝盖弯腰喘气，‘追星’的人没追到人，原地顿足叫嚷，又叽叽喳喳过来围他，赵多多摆手后退：“我真不是演员，姐姐们放过我吧。” 众人悻悻然离开，赵多多听见他们边走边议论，隐约听到章页和程杨二人的名字，他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能碰到认识他家大明星的人。 开车的司机年纪不大，大概本来就喜欢开快车，转瞬间已经把人群远远抛在了后面。 程杨从车窗往后看，喘着气问章页：“不管多多了？” 章页道：“他自己会打车回去，丢不了。” 虽然只跑了几十米，两人还是出了一身汗，车里面开着空调，但从窗口灌进来的风却是热的，两人看到赵多多脱离包围圈后便各自升上车窗，靠进座椅里面。 出租车后排的空间极小，章页人高腿长，膝盖平齐放着便抵在前排座椅的靠背上，这个姿势难受，没多久他就把两条腿分开了，从兜里摸出耳机塞进一侧耳朵里，手里拿着另外一个，用手肘碰了碰程杨：“听吗？” 程杨点头，接过塞在了耳朵里。 夏天夜晚的街道上人不多，司机把车子开得极快，窗外昏暗的路灯透过茂密的树杪，在路边印下斑驳的浓重黑影，车子里面的空调给力，很快就凉透了人身上的汗意，章页甚至打了个寒噤，仿佛音乐里海边的那场风雨刮入到了现实中。 谁也没注意到，斜刺里忽然蹿出一辆电瓶车，车子从阴影中驶向路中央，司机猛地踩下刹车，后排两人身子双双前倾，又被安全带拉回椅子上，章页的膝盖不轻不重地撞在程杨的腿上，他惊魂甫定，侧过脸去看程杨，程杨手按在膝盖上稳住身形，余光从眼角斜过来，在昏暗的车厢里跟他交错而过，继而坐正了身子。 程杨不知是忘了还是怎么回事，没有收回两人抵在一起的腿。 隔着两层衣料挨在一起的部位很快就被捂热了，隐秘地交换着两个人的体温，章页也没有收回，他大马金刀坐着，片刻后伸手拍了拍前排座椅：“师傅，开慢点。” “好嘞。”司机好说话地换挡减速。 再往前的路面不是太平整，车子不时颠簸两下，随着车身的摇晃，两人抵在一起的膝盖轻轻碰撞着彼此，各自望着一侧车窗外的街景。 车厢里的氛围暧昧不明，两人心照不宣地沉默着，直到车窗外出现熟悉的路牌，程杨若无其事地挪开膝盖，摘下耳机递给章页：“到了。” 路灯从程杨身后的窗外照进来，他的五官藏在阴影里，一片模糊，章页接过耳机的时候，不小心触碰到了他的指尖，程杨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收回手，搭在了一侧的车门把手上。 车子在酒店门口停下，程杨先下车，在台阶上吹凉风，等外侧的章页绕过来，一起往门口走去，走到旋转门口的时候，章页嫌门转得慢，在程杨肩膀上推了一下，从两扇玻璃的缝隙里挤了进去。 程杨似乎很排斥肢体接触，之前在左岸的时候，赵多多推着他进电梯，他肩膀塌了一下避开赵多多的手，往前迈了一大步，让赵多多推了个空。此刻章页明显感觉到他整个肩背都绷紧了，迟疑一下，章页拿开了手，手臂垂下去的时候，他想起来了刚才在车里的情景，明明方才程杨也没这么紧张…… 章页还没想出个所以然，等在大厅接待区的朱振庭已期期艾艾地迎了上来。 “程杨，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聊聊。”朱振庭笑得几分心虚，几分讨好，还有几分忐忑不安。 程杨淡淡道：“有必要么？” 朱振庭先看了旁边的章页一眼，踌躇不答，好像不太好开口的样子。 章页指了指旁边的接待区，故意道：“就在那边聊吧，别的地方都不太好，大晚上的，大家都是公众人物，是吧？” 朱振庭不禁恼火：“我找程杨，关你什么事儿了？” 章页摇了摇手机：“视频在我手机里，你说关不关我的事儿？” 朱振庭吸了口气：“……我跟程杨道歉，你也要跟着听？” 石语从电梯里走过来，手里拎着一袋子水果，棒球帽的帽檐转到后面，墨镜滑下鼻梁，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冲章页和程杨比划一个噤声的手势，蹑手蹑脚上前，蹿了一下挂在朱振庭的肩膀上：“哇，谁要道歉啊？我也想听。” 朱振庭被他带得一个趔趄，很快从惊吓中镇定下来，侧过脸瞪了石语一眼，让开了他的胳膊。 石语也不恼，收回手，从兜里摸出一个苹果递给章页，又拿一个给程杨，第三个拿出来没有给朱振庭，在衣服上蹭了蹭，咔嚓咬了一口：“做啥亏心事儿了？说来听听呗。” “有你什么事儿了？你能不能回房间去吃。” 石语道：“你粉丝现在还追着网暴我呢，我的精神饱受摧残，我觉得你要是道歉的话，最好也跟我道一个……” 程杨大概是觉得他们无聊，绕开朱振庭，向电梯方向走去，朱振庭‘哎哎’了两声，撇开石语追了过去，章页赶在他前面跨进电梯，回头冲他摇了摇手机：“别跟进来啊。” 朱振庭试图叫住程杨，石语又没骨头似的往他身上挂：“你到底道不道吗？要不吃个苹果再道？” 朱振庭简直要烦死了，一把推开石语，眼看着面前的电梯合上了，他伸手在另外一部的键上使劲拍了一下。 石语咬着苹果凉凉地提醒他说：“电梯是公共财产，你别拍坏了。” 第28章 回到楼上，程杨在门口跟章页道了一句明天见就回房了，章页拿房卡刷开门，把手机扔在沙发上，刚准备拿睡衣去洗澡，手机又响了起来，他以为是赵多多打来的，便没接，等他拿好衣服，再走过来的时候，打到自动挂断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赵多多不会这么强迫症，章页弯腰拾起，果然是刘东东。 “小章，我刚看到超话里有人上传了图片，你们晚上去撸串了？” 章页怀疑刘东东是不是住在超话里头：“嗯。” “多多回去没？” “还没见到人。”章页懒得撩闲，“有别的事吗？” “有一个腕表的广告你感兴趣吗？是个新品牌，机械表，设计感强，比较硬朗。”刘东东问。 章页虽然不在乎挣多少钱，但刘东东毕竟只带他一个签约艺人，刘东东是要靠他吃饭的，沉吟片刻，他说：“你定吧。” “好，我尽量帮你争取一个好价钱，”刘东东说，“如果谈下来的话，近期你可能要回来一趟配合宣发。” “嗯，谢了。”挂掉电话，章页看到有未读信息，迟疑了一下，他抬起食指点开了信息，来自赵多多，说他已经到酒店房间了。 章页把手机扔回沙发上，朝隔壁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拿起衣服进了浴室。 · 朱振庭无功而返，助理小高看他脸色就知道事情没成。 “姓程的没答应？”小高烘干的衣服一件件挂进衣柜里面，试探着问。 朱振庭靠倒在沙发上，抓起桌子上的水喝了一大气：“章页在旁边搅和，没说上话。” 小高想了想说：“那要不现在过去？这么晚了，姓章的应该回房间了。” 从左岸出来，朱振庭就给鼎宇的赵总打了电话，赵总自然是把他臭骂了一顿，这件事他做得不地道，赵总也替他理亏，找常编剧替他求情，赵总打回来的时候态度更差，说让他自己去找程杨认错，如果程杨执意要告，他也没辙，朱振庭这才慌了，他低声下气去找程杨，又碰上章页和石语在旁边，连番遭受打击，至少今晚，他觉得自己没办法再碰一次壁了。 朱振庭这会儿就是个火/药桶，随便一点就能着，他把水瓶扔在桌子上，搓了一把脸：“你别管了，去睡觉吧，明天再说。” 偏生小高要再拱一把火：“夜长梦多，万一他晚上回去就找人把你告了怎么办？” 朱振庭一下子就炸了，一脚踹在桌子上，咆哮道：“我说了明天再说，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桌子上的东西乒乒乓乓滚了一地，小高不敢再说什么，委屈得不行，弯腰把水杯纸巾盒等东西捡起来，悄悄转过身走了。 第二天的拍摄安排得特别满，第一场戏在隰桑居，讲冬至日放假，得了闲，石康便来约沈锷和徐温出门喝酒，主要是为了感谢上次任务的时候沈锷救了他一命。 按照剧本，这一天有雪，道具组还在外面为雪景做最后的准备，现场的工作人员忙忙碌碌，程杨和章页坐在矮榻上候场，各自拿一份台词本翻看着。 昨晚催眠失败，早晨六点钟又起来化妆，一个晚上章页统共睡了四五个小时，他看了一会儿就犯困，掩口打了个呵欠。 程杨看他一眼，刚要说什么，吴震从外面进来，逮着两人便问：“你们游泳学得怎么样了？” 两人对视一眼，程杨合上台词本说：“导演，能用替身吗？” 吴震的第一反应便是：“怎么？小章教得不行？” 程杨道：“不是他教的不行……” 章页能感觉到，程杨对他恐惧水这件事讳莫如深，他不想看着他绞尽脑汁去向人找借口解释，还要规避自己内心的恐惧，直接打断他，向吴震说：“他有风湿，泡不了冷水。” 年纪轻轻就说自己有风湿，吴震是不相信的，他觉得小程肯定没问题，学霸，身高腿长的，不可能学不会游泳，那只可能是章页没教好，故意找的借口，于是他把矛头对准章页：“你小子不是逞能说自己能教吗？这才几天，就打退堂鼓？不行就说自己不行，我找专业的教练教他。” 章页把台词本丢在了桌子上，尽量一脸诚恳地说：“没骗你，小程这两天还在贴膏药呢。” 吴震半信半疑，望向程杨：“真的？” 风湿是不存在的，但确实贴着膏药，程杨点了下头：“嗯。” 吴震摆摆手：“那行吧，我找个替身。不过正面特写的时候你还是得下水，没问题吧？” 程杨摇头：“没有。” 吴震是个大忙人，这件事敲定，转头又去找别人了，这个角落里又剩下他们两人。 程杨补上之前想问的问题：“你昨晚没睡好？” 章页昨晚的失眠来得有点莫名其妙，大概是晚上撸完串又被人追，大脑过于兴奋，带着点意犹未尽的意思，他想揉鼻子，抬起手后想起来脸上有妆，又放了下来：“嗯，一点多才睡着。” 程杨哗啦啦翻着通告单：“那你惨了，今天要拍到很晚。” 章页道：“后来朱振庭没再找你吧？” 程杨摇头：“早晨化妆间碰上过，那会儿人多，我看他憋得挺难受的。” 章页想象了一下朱振庭欲言又止那副滑稽模样，道：“先让他憋两天。” 程杨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中间横着一张小桌，章页一侧身体压在桌子上，靠近程杨：“这么说你不打算告他了？” 程杨的手肘本就搁在桌子上，被他轻轻碰了一下，眸光从眼尾滑出，落在两人挨在一起的手臂处，他没动，垂下眼皮说：“保留起诉的权利。”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又几分钟后，吴震再次从外面进来：“准备拍了。” 章页从矮榻上弹跳起来，跑去自己的位置上站好。 道具组的工作人员猫腰跑过来，把他遗留在桌子上的台词本收了起来。 沈锷从香积堂带了包子给懒得出门的徐温，一个吃包子，一个看书，石康来约他们去喝酒，撩闲的时候透露了他娘在家给他定了亲，同时催了一把沈锷：“兄弟，你也老大不小了，我看制衣局的阿怡姑娘对你有意思，你该多多上心，求掌门做主，把亲事定下来。” 紧接着苏泠泉来了，约他们进山打猎，石康便叫他一起去喝酒，苏泠泉欣然答应，又说要拉一个人一起，便把个阿怡拉了过来。 演阿怡的正是昨晚章页和程杨出门时在酒店一楼大厅碰上那个女演员，叫陈淄。 这一场戏很顺利，除了其中一幕重拍了两条，其他都直接过了，尤其是章页和程杨，俩人这一场眼神交流的戏多，配合很默契，远远出乎吴震的预料。 “程老师，你真的没有学过表演吗？”叫陈淄的女演员忽然问。 程杨微微纳闷：“没。” “刚才拍之前我还在想，你会怎么演吃醋，要不你自己过来看看吧，真的绝了。”陈淄站在监视器旁边冲程杨招手。 程杨站着没动，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章页看他一眼，拿不准他是不是还没出戏，从人群里挤了过去：“我来观摩学习一下。” 陈淄立即笑着给章页让开位置：“我没夸张，对吧？” 章页隔着人群又看了程杨一眼，点头：“对。” 下一场是酒肆的戏，需要转场，戏中的酒肆离这里不远，工作人员和演员们都三五成群地往那边走。 赵多多把提前泡好装在保温杯里的绿茶递给章页：“我刚才听见导演夸你了。” 章页没接言，仰起脸，把杯口悬空，朝嘴里倒了几口，拧上盖子塞给赵多多。刚才他看完回放就出来了，程杨还在那间屋子里，此刻他下意识在人群里找程杨的身影，却看见他和陈淄并排走在后面，陈淄一直说着什么，程杨听得很认真的样子。 “你问程杨要不要喝。”章页拿胳膊肘拱了赵多多一下。 赵多多顺着他的视线回头望了一眼：“人家正聊着呢，过会儿吧。” 章页撇下他，大步向前走去。 赵多多感觉他家大明星好像有点不高兴，但他搞不清楚原因。 ‘酒肆’这边布景都已经做好了，只需再调试一下机器，便可以开拍，化妆助理走上来给演员们补妆，章页看见程杨朝自己这边走来，踢了赵多多一下。 赵多多忙把保温杯从怀里掏了出来。 “这里面是什么？”程杨接过杯子问了一声。 “茶，”赵多多又从包里翻出一瓶纯净水，“你要是想喝纯净水，这里也有。” 程杨把保温杯递回去，接过了纯净水。 章页喝水挑剔，绿茶泡完要放进冰箱里冷藏，冰了之后他才会喝，反正程杨是没见他喝过热茶，他昨晚睡那么晚，应该需要茶水提神，保温杯里的茶水是冰的，喝一口少一口，还是留给他吧。 程杨喝了几口三十几度的白水，拧上瓶子递回给赵多多，在章页脚上踢了一下：“下次别再给我弄什么限量款的衬衫了，刚才陈老师逮着我问个没完。” 原来是聊这个，章页的心情不知道怎么就好了起来，他目光在程杨脸上停留片刻，又落回他的脚上，然后踢了回去：“昨晚之前我也不知道。” 程杨莫名其妙：“你踢我干嘛？” 章页笑了笑，又在程杨脚上踢了一下：“想踢。” 程杨不太理解他的脑回路，愣了两秒才试着踢了回去。 结果章页更加高兴，又连踢了他两下：“好踢。” 程杨一脸哭笑不得，在章页再次踢过来的时候闪身躲到了赵多多背后。 章页踢了个空，却不肯放过他，两人绕着赵多多转了几圈，一个上前一个就躲，后来不知怎么变成程杨追着去踢章页了。 吴震从一旁路过，大概无法理解年轻人的乐趣，扫了一眼就走开了，倒是蒙姚饶有兴致地站在旁边围观，笑着问：“你们干嘛呢？穿这么厚的戏服不热啊？” 章页笑得爽朗：“提神。” 两人还没分出胜负，吴震站在酒肆门口朝他们招手：“过来准备了。” 两人收住身形，各自弯腰喘气，蒙姚把小风扇丢给助理，转身向台阶上走去 “刚才陈淄叫你看监视器的时候，你是还没出戏吗？”两人缓过劲，并肩往门里走，章页忽然问了一句。 程杨脚步稍顿，眸光从眼尾扫过去，又压下去，落在脚下的门槛上：“嗯。”刚才一直在追打，他说话的时候鼻息略重，听着含糊不清。 第29章 酒肆这一场戏前半段是文戏，吃吃喝喝秋波翻飞，后半段武戏，师兄弟间会动手，动手的原因是李建斌沈锷等人奉师命出任务，回来后带着关系好的师兄弟来酒肆聚会，遇到沈锷徐温等人，他一直觉得当时楚秀在任务中受伤是因为沈锷没有及时出手相救导致的，回来后又听说他们不在桐城这段日子，小师妹和徐温走得颇近，于是便和徐沈等人在酒肆中爆发了冲突。 按照剧本设计，徐温被一个叫敖鹏的拍了一掌，摔在侧后方的屏风上，屏风倒地，徐温撞破了额头。 动作指导详细地给程杨讲了要领，第一次是试拍，程杨被威压带着后退，摔在垫子上的角度有偏差，没有碰到屏风。 动指跑过去和负责威亚的工作人员商量着如何做调整。 虽然地上铺了缓冲垫，程杨在下坠中腰部还是没少着力，一阵闷痛袭来，他手臂在垫子上撑了一下，站起身，走到原处站好。 章页一直在看着程杨这边，第一时间问道：“有没有撞到哪里？” 程杨摇头：“没。” 那边协商好，动指又走回来，连比带划给程杨解释他之前多余的动作，程杨认真听完，又问了一句什么，动指解释完，拍拍他，退到一旁，冲导演比了个ok的手势。 导演喊开始，场记打板，正式开始拍第一条。 程杨深吸一口气，在鼓风机对准他那一瞬间随着威亚起身。 在章页看来，这一条拍得就很好，人和屏风同时倒地，程杨的额头也恰到好处磕在了导演设计好的位置上。然而导演似乎并不满意，面色凝重地盯着监视器。 这次剧组助理小张反应很快，镜头移开后，第一时间冲过去把程杨从地上扶了起来，章页看到程杨起身的时候按了一下后腰，他站着没动，又去看远处的吴震，见他半侧着身，跟旁边的动指说着什么。 程杨也第一时间去看导演，知道这条没过，和章页的目光遥遥碰了一下，又往回走，路过章页身边的时候，章页很自然地抬手帮他理了一下被鼓风机吹乱的发丝。大概是旁边的化妆助理看到了章页的动作，立即走过来帮程杨整理。 很快就开始了第二条。 放到剧里面大概就是1秒钟的镜头，可是真的拍起来却很麻烦，这个动作一直重复到第八遍的时候，吴震才宣布程杨过关，化妆师需要现场给程杨补战损妆，其他演员原地休息。 朱振庭第一个走过来，关怀里透着虚情假意：“程杨，没事儿吧？” 程杨手臂撑在身后席地而坐：“没。”他说完吐出一口气，垂下了眼皮。 片场这么多人，朱振庭自然不会聊视频的事情，他只想尽可能多表达关心，博取程杨的好感，在视频的事情上放他一马，怎奈程杨垂着薄薄的眼皮，看也不看他一眼，他想示好也无从说起，又不想就这么走开，正尴尬着酝酿别的说辞，张淄和蒙姚也走来问程杨。 两位女演员的问候就真诚得多了，程杨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低声说着谢谢。 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被摔惨了，不然不会坐在地上不起来。 地上虽然铺着垫子，但结结实实被摔了九次，不说落地的声音，光看着就特别疼。他以前是剧组里面NG最少的，今天却一个镜头重拍了八次，拍对手戏的演员和常见面的工作人员大概都觉得他挺惨的，或来问一句，或在他肩膀上拍拍，用各种方式表达关心，之后又三三两两走开，就连孙副导也走过来说：“小程，没事吧？” 程杨已经坐了起来，两个手肘随意地搭在膝盖上，手指自然蜷曲着：“没。” 孙副导又微笑着说：“我以为你摔自闭了。” 程杨笑笑：“怎么可能。” 孙副导道：“那你休息一下，待会儿化完妆继续拍没问题吧？” 程杨摇头：“没有。” 其实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NG那么多条的真正原因，他好像不怎么在状态。 但不在状态的原因他想不太清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腰上本就有旧伤，做动作的时候心里有负担，还是……拍之前章页问他，陈淄喊他看回放他没动是不是没出戏，不是的，他被陈淄那么喊一嗓子，立即就出戏了，而是因为他发现他好像真的在吃醋…… 石语脚步轻快地走过来，低头摸了摸他的假发的发髻：“疼吧？我看着都疼。” 程杨微笑说：“还好。” 等到石语和孙昌走后，程杨正打算从地上起来的时候，看到一片袍子在他跟前停了下来，靴子上有几个重叠在一起的模糊脚印，他顺着袍角往上看，章页微微弯腰，冲他伸出了手。 大家都来问候了一遍，他心里总觉得缺了点什么，现在，此刻，他大概清楚缺的是什么了。 四目相对，程杨犹豫一下，握住章页的手，章页稍稍用力，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工作人员上前来收地上的垫子，两人又朝旁边走了几步。 章页靠在柱子上，拧开保温杯递过去：“我让赵多多拿膏药去了。” 难怪别人都来问候一圈了他迟迟不见身影，程杨闷闷地点了下头，仰起脖子灌了口茶水，掂了下杯子里的水不多了，他又喝了一口，便递回给了章页。 他仰头的时候刘海分向一边，章页的目光扫到什么，眉头却猛地蹙了一下，他一侧身，看到一旁走来的化妆老师，便指着程杨对化妆师说：“他额头这里碰破皮了，不能再化妆了吧？” 程杨只是感觉额头被撞到的地方有点疼，倒是没想是否磕伤了，化妆老师被章页这架势吓到了，她忙踮起脚去查看，程杨配合地弯下腰，老师撩起他额前细碎的刘海，果然看到有一块红肿，隐隐渗出血来，但在她看来，并不怎么严重。 “避开这一块，应该问题不大。”化妆老师评估完说。 章页道：“这么热的天，出汗，再加上化妆品的刺激，感染了怎么办？” “伤在表皮，不会感染落疤的。”化妆老师有些纳闷地看他一眼，心里想当事人都不着急，你急什么？ 章页还要再说什么，程杨按住了他的手腕：“没事，老师你化吧。”说完顺手把水壶塞到章页手里。 章页不怎么放心的样子，捏着杯子在旁边不肯走。 化妆老师把化妆用品摊开在一旁的桌子上，她巧妙地利用了那一块红肿，在一旁添上了战损妆，快要化好的时候，吴震晃晃悠悠走了过来：“可以了吧？” 老师补上最后几笔，麻利地收拾工具：“可以了。” 吴震一巴掌拍在章页背上：“小章你杵这儿干嘛？” 化妆老师咂舌道：“章老师生怕我一刷子戳程老师伤口上了，跟这儿监工呢。” 章页的视线和程杨碰了一下就移开了，从吴震的魔掌下闪开：“哪有。” 吴震一把拉住他说：“你跑什么。” 章页啧了一声：“我跑去站位啊，你过来不就是催开工嘛。” 吴震哼笑道：“有你这么跟领导说话的吗？” 章页像是掩饰什么似的继续跟他耍贫嘴：“您要不是领导，我指不定又摸一条大鱼了。” 吴震撇了撇嘴：“你这张嘴最不讨人喜欢了，待会儿你最好好好演，要是让我逮着NG，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章页一副不在乎的态度：“领导，你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威胁手底下员工啊？” 吴震见他还来劲了，挥挥手，“您是领导行了吧。”不知是表示不跟他计较还是说被他怼服气了，向监视器那边走去，边走边高声喊：“准备开始。” 章页站好后又回过头去看程杨，却看见程杨微笑着示意他看门外，他转脸望去，见是赵多多在门口探头探脑，已经开拍了，膏药就算拿来了也没办法再贴，他冲赵多多比了手势，让他在外面等候。 等这一场戏彻底拍完，已经到午后了，天阴得厉害，一丝风也没有，景区里的蝉叫得有气无力，程杨浑身酸痛，和章页一起往剧组的房车停靠点走去。 朱振庭从后面赶上来：“程杨，如果方便的话，待会儿吃完饭我过来跟你说点事儿。” 程杨稍稍放缓了脚步，用余光瞥他一眼：“有事儿就在这儿说吧。” 朱振庭脸上一阵发烧，看了眼旁边跟着的章页和赵多多，把心一横，道：“我想向你道歉，视频的事情请你原谅我，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干这种事儿了。”程杨说要起诉他的话就像是悬在他脖子上的一把刀，他从昨天到现在都坐立不宁，吃不好睡不着，再不解决他觉得自己要崩溃。 程杨又累又饿，有一种虚脱了的感觉，他没力气再在这件事情上吊着朱振庭，索性道：“可以啊，但证据我会一直留着，如果以后你再整人，让我知道了，我绝不会再手软。” 尽管朱振庭面子上过不去，但他自己理亏，又有求于人，脸色变得很难看，低声下气点着头说：“我知道了，谢谢。” 他刚打算走，章页忽然开了口：“我到现在还不太理解，你是怎么发现程杨在电梯里捡到那管东西的？” 朱振庭倏地停了下来，他没有立即回答，先转过脸去看程杨。 程杨缓缓开口：“我也想知道，解释一下吧。” 朱振庭不再犹豫，道：“不是我发现的，是我助理，小高她其实跟我是亲戚关系，那晚去十楼给我姑父，也就是鼎宇的赵总送水果，然后她到十楼从电梯里出来，另外一部电梯里也恰好出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我们剧组的演员，然后等她送完水果出来，又看到那两个人从房间里出来，好像是在走廊里找什么东西，撞上她之后，两个人面色都有些古怪，转头又回了房间，她就好奇吧，毕竟如果是首饰什么的，对方也不会是这个反应，于是就想去另外一部电梯里看看，事情就是这样。” 又牵扯到了另外一个演员，程杨和章页对视一眼，双双缄默了。 朱振庭陪着笑脸又问：“还有别的事没？” 章页道：“没了，刚才你说那件事……” 朱振庭忙道：“我不会对别人说是谁的，这个你们可以放心，目前还只有小高我们两个人知道。” 章页略点了下头。 朱振庭道：“那我走了。”说罢转身向等在不远处的助理走去。 程杨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眼，继续往前走。 赵多多在旁叹了口气：“小程你太好说话了。” 程杨没接腔，把他手里的膏药拿了过去：“谢了。” 赵多多纳闷道：“你不跟我们一起吃啊？” 程杨摇了下头：“挺累的，我想回去躺一会儿。” 赵多多点点头，目送着程杨走开，一转身见他家大明星还站在当地：“怎么了？” 章页摇头，向自己的房车走去，他总觉得程杨好像有点躲着他，但看着又不太像。 程杨心里有点乱，起初他还可以告诉自己一直被NG是因为有旧伤影响了心态，可直到章页弯腰冲他伸出手，他明确地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儿。比如现在，他心里想跟章页待在一块儿，但理智告诉他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他一直知道自己出戏困难，既然因为戏对章页生情，那么下了戏就应该第一时间让自己走出来，摆脱那个情景。可知道是一回事儿，做到是另外一回事。 回到车上，剧组助理小张已经把盒饭给他放在了桌子上：“我帮你拿了紫菜蛋花汤，会喝吧？” “没事，谢谢了。”程杨低声道。 小张抬手指了一下车子后排：“烘干的戏服我给你放后面柜子里了。” 天气闷热，有时候拍大半天下来戏服都有可能被汗浸透，留下痕迹，所以主演的戏服都有好几套，便于随时更换。 “好。” 小张还要说什么，程杨抬起眼皮，淡笑着说：“我这边没什么事儿了，你去休息吧。” 小张愣了一下，干笑着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记得告诉我。” “好。” 小张下车后，程杨拿着手里的膏药去了后面，他脱了戏服，自己摸索着把膏药贴好，又翻出卸妆棉处理唇部的妆，对着镜子他才看到额头上那一块磕伤的地方，红肿里透着淤青，他迟疑一下，想去冰箱里找瓶冰水什么的冷敷一下，却发现冰箱是空的。 这时，他帆布包里的手机响了一声，他用手指在包里翻了一下，拿出手机，见通知栏里躺着一条微信消息。 信息是章页发来的。 一叶蔽目：我让赵多多给你送点东西过去，方便吧？ 第30章 程杨盯着那句话，出了很久的神。 还有很多戏没拍，如果现在就为出戏苦恼，那么，那些戏还怎么拍？ 不如先这样吧，只要注意分清戏里戏外，等杀青了自然就脱离了。 他不是一个犹豫的人，打定主意，深吸一口气，便在屏幕上敲下几个字。 cy：我过去吧。 他腿上本就穿了件打底的长裤，倒不用换，随手抓了件短袖衫套上，拿了手机下车，向章页的房车走去。 “你们车上有冰袋或者冰水吗？”他上了车就问。 赵多多忙把准备好的冰袋捧给他：“我准备了挺多，一直没派上用场。” 程杨抓起来摁在额头上，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袋外面覆了一层白雾，挨上皮肤的瞬间，汗腺好像都收缩了起来，激得程杨忍不住嘶了一声。 赵多多笑眯眯问：“挺凉吧？” 程杨点头，又说：“那我回去了。” 章页从车子后方的更衣间转出来，扯下T恤下摆，房车不够高，他只能弯着腰走过来：“你贴膏药了？” 程杨吸了一下鼻子：“有味是吧？” 章页点头：“有一点，严重吗？” 程杨说：“还在可忍受的范围内。” 章页指了指卡座上的餐盒：“一起吃吧，刚才司机大哥说今天剧组给的盒饭里有辣椒，原本你不过来，赵多多打算给你送过去呢。” 程杨没再犹豫，摁着冰袋在就近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两人相对而坐吃东西，程杨默默观察章页，章页边吃边划着手机，起初应该是在回消息，后来是在浏览网页，一整顿饭吃下来，两人几乎无交流，仅有的两个话题还都是赵多多开的头，这样的相处模式让程杨觉得心安，章页入戏困难，出戏迅速的特质像是一道保险，让他坚信他即便出戏慢，也不会给彼此的现实生活造成任何影响。 由于李建斌这个角色的戏份本来就不多，编剧不再给朱振庭加戏，那他的戏份就不剩多少了，他团队觉得加戏无望，就没必要把时间耗在这里，和剧方沟通了一番，恰好演师父的余敏老师也因为有别的通告，剧方临时对后续的场次进行调整，争取让他们几位可以在周末一起杀青。 所以程杨午饭后休息了半小时，就被剧组助理拿着调整过的通告单叫去了片场，拍打戏，和朱振庭的。 剧中有几场徐温和李建斌的打戏沈锷是不在场的，所以剧组临时又分了A、B，章页就跟着另外一组走。 接下来的三天，章页都没在片场见到程杨，他先是在影视城的一片山林里转了一天，拍和戒律堂师兄弟们寻找伤人巨兽的戏，第二天和演师父的余敏老师及郡守大人拍，第三天和戒律堂的耿琦拍查案，除了第一天转来转去累了点，后面两天都是文戏，还算轻松，而程杨却一连拍了三天打戏，虽然有章页的膏药加持，腰上的旧伤还是到了快要忍受不了的边缘。 不过这三天累归累，也更让他安心，他拍戏的状态很好，而之前担忧的问题并不构成任何困扰。 心态上彻底放松下来，以至于收工后准备去酒店楼上做按摩的时候在走廊里碰到章页，他顺口说：“吴导说酒店的按摩师手艺不错，你要不要试试？” 章页肩上的包带滑下来，他又往上送了一下：“我回屋冲个凉就上去。” 程杨点了下头，径直向电梯走去。 按摩的师傅懂推拿，程杨在床上躺下来，他盯着程杨背上那些青肿咂舌说：“你们剧组是没武术替身啊，还是说你就是替身？” 他们这个剧里的武打动作并不太追求飘逸，导演要的是厚重的感觉，所以落到拍摄上，没有什么飞来飞去的侠影萍踪，都是正对镜头，实打实的交锋，用替身演员根本不现实。 程杨被他按在旧伤处，一阵剧痛顺着脊髓往上蹿，他咬牙说：“你觉得呢？” 按摩师傅歪过头看他一眼：“你这张脸看着不像。”他说着臂上用力，指关节又朝下压了压：“这儿按着很疼？” 这一次比刚才那一按更要命，程杨脸直接白了，他等到缓过那阵儿才低声说：“你轻点，那个地方以前伤过。” 按摩师傅不敢再用力，皱着眉用指腹在那片留着膏药痕迹的皮肤上压了压：“年纪轻轻怎么就有旧伤了？跟人打架？” “是啊。”程杨说。 按摩师傅抬起手臂，目光在程杨身上深深浅浅的红肿青紫上逡巡了一番：“你这除了没有鼻青脸肿，哪哪儿都是伤，你忍着点，我给你按一遍，你明天起来就能轻松很多。” “嗯。”程杨攥住了脖子下面的枕头。 章页进来的时候，程杨已经疼到虚脱了，额头鼻子上都是细细的汗珠，睫毛微弱地翕动着，似乎下一秒就会停摆。章页盯着程杨的脸看了几秒钟，程杨的眼皮才稍稍抬起一条缝，声音很低地说：“来了？” “嗯。”章页点头，目光从程杨脸上转开，他的脖子上也布着一层细细的汗，在顶上倾泻照来的灯光下闪着莹莹的光，肩膀往下的皮肤透出一种冒着热气的红，师傅粗糙的大手在他后背和面一样一路揉捏过去，被揉过的皮肤转白，继而回血又变回红色。 章页观摩了一分钟，在师傅的手按到程杨腰窝的时候忽然不自在地移开了，他转回到程杨耳朵旁边，问：“很疼吗？” 程杨默默点头。 按摩师傅笑着回过头对他说：“想知道疼不疼，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章页砸了咂舌：“太疼我就不想试了。” 程杨忍不住扯动嘴角开口说：“你还怕疼啊？” “我……”章页把毛巾从脖子上扯下来，毛巾接了发梢滴下来的水，已经潮掉了，他握在手里捏了捏，“我没怕，那个，师傅啊，他还有多久结束？” 按摩师傅道：“差不多了，你要是按，就去旁边床上躺着。” 章页扫了一眼内侧的床，又把毛巾搭回了脖子里：“我身上没伤，今天就算了吧。” 按摩师傅只当他是怕疼，也没多做理会。 等到按摩师傅从房间里出去，程杨才裹着身下铺着的一条浴巾在床上翻了个身坐起来：“我去冲一下。” 章页很随意地应了一声，他觉得自己挺莫名其妙的，跑上来一趟，不按再下去。 程杨很快就冲洗完身上的药油穿了自己的衣服出来，章页靠在门口低头刷着手机，听见脚步声便收起手机抬起了头：“我看通告，明天还是打戏，你扛不扛得住？” 明天上午徐温要拍一场在藏书阁和女刺客交手，又被石语刺伤的戏，下午的戏是和配角，也要动手，傍晚的戏是和章页、朱振庭等人，大夜戏是和一个女刺客，值得庆幸的是他不用和女刺客交手，打戏由章页来完成。 “九月份学校就开学了，我不想请太多假。”按摩室门口的吧台上有水，程杨捞了一瓶冲章页举了一下，章页摇头表示不要，他兀自拧开喝了一气。 “新生开学有军训吧？”章页又摸出了手机，边走边刷。 “嗯，报道完我跟学校老师商量一下，把请假时间控制在军训期间内，尽量不耽误后面的课程。”他边走边喝水，余光瞥见章页一直在看手机，而前面就是走廊的拐角，不得不抬手挡了他一下：“别撞墙上了。” 章页回神，顿住脚步，转了个弯儿继续边走边刷手机：“刘东东曾经是你们学校的优秀毕业生，夸口说他们专业有个老教授挺喜欢他的，我让他帮你问问请假的事情。” 原来是在忙这个，程杨正要说不用麻烦人家了，朱振庭迎面走了过来。 六目相对，章页继续低下头在输入区打字。 “你们真在这里啊？”他是一个人过来的，身边常跟着的两个助理都没在。 “有事吗？”程杨问。 “我过来是叫你们一起吃饭的，我跟石语还有余敏老师不是都快要杀青了嘛，杀青那天是大夜戏，然后第二天一早就要走，所以商量了一下，就说提前请大家吃顿饭，庆祝一下。”朱振庭说。 章页敲完最后一个字，点击发送后将屏幕锁了起来，手机揣进了裤兜里，直奔重点：“大家都在？” 朱振庭懂章页的意思，是怕自己又阴人，“嗯，”他既惭愧又郁闷地点了一下头，脸上的笑快要挂不住了，“就在酒店下面的餐厅里，一些菜是请酒店师傅做的，一些是让助理从外面买回来的。” 既然在酒店里，又有很多人，程杨和章页对视一眼。 一个：去吧。 另一个：去。 “6楼是吧？”章页率先开口，“我先回去放个毛巾。” “是的，6楼最大那个包厢，过去了如果找不到，可以问那边的服务员。”朱振庭笑着说。 程杨道：“我回去拿一下手机。” “哎。”朱振庭看着两人向电梯走去，想了想，又补充说：“你们快点，大家都过去了。” 章页挥了下手表示知道，程杨抬手摁了下电梯的下行键，侧过脸看着章页：“杀青请客是行业内规则？” 章页摇头：“不是，随个人高兴吧。”反正他之前待过的几个剧组就没人请客，大概因为大家都比较糊？ “你担心他不是单纯的笼络人心？” 电梯门缓缓打开，两人一前一后步入里面，程杨道：“可能是我想多了吧。” 章页指尖捻着薄薄的手机屏幕转了个圈：“这么多人呢，他应该也搞不出来什么。” 程杨沉默片刻，点头说：“嗯。” · 电梯门合上，小高从走廊尽头的卫生间里转出来，朱振庭看她一眼，不耐烦道：“走快点行吗？” 小高被催，依然不紧不慢，走近了她睨着朱振庭说：“你脸上又爆了一颗痘。” 朱振庭烦躁道：“睡不好能不长痘嘛。” 小高冷笑一声，在电梯门口停下来，抬手摁了一下，又抱住了肩：“你想以后天天都爆痘吗？” 朱振庭低头看她一眼：“……”心头的火蹭蹭往上冒。 小高又冷笑一声：“你想以后永远被视频的事情拿捏吗？” 朱振庭被她的话堵得不行，忍不住道：“我他妈当然不想啊，那还不是因为你弄巧成拙。” 这个小高也是奇怪，事情刚出那两天看见他就抹眼泪，这两天不抹眼泪了，但也不去跟片场，朱振庭只当她是害怕他看见她心烦，故意躲着，也没往心里去，谁知道今天忽然变了个人似的。 小高抬头看他一眼，表情仍旧冷冰冰的：“所以我希望你认真考虑一下我的计划，把眼前的劣势变成优势。” 朱振庭打量她一番：“你省省吧，别又弄巧成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再说了，他们看着像是在找东西，那管东西是她的，这些都是你的主观判断，到底是不是这样，谁知道呢。” 电梯门开了，小高抬腿跨了进去：“我找人打听过，她跟那人确实是那种关系，这一点毋庸怀疑。” 朱振庭皱着眉头，不知是被她的计划打动了还是仍然在烦躁。 小高等到电梯门关上，又说了一句：“今晚应该是最后的机会了，以后再说这个不合适，你自己掂量吧。” 第31章 令章页想不到的是，晚上的聚餐吴震也在，他和程杨一出现在门口，吴震就很夸张地说：“我的两个男主角终于来了。” 章页极不情愿地响应吴震的招手，朝他走了过去。 章页的性格就是这样，之前没熟的时候，他见了吴震还会比较客套，说些场面话，现在熟了之后，他就客气不起来了，一开口就显得特别欠：“我寻思着晚上大家伙一起吃饭，也没人会犯困吧，您就不用拿我解闷了吧？” 吴震被他气得不轻：“我还拿你解酒呢，赶紧走，哪儿远去哪儿，别跟我眼前晃了，我现在看见你我就头晕。”他本来打算叫章页坐他旁边的，被章页这么来了一句，直接翻脸轰人。 章页一秒都不带耽搁的，立即掉头朝另外一桌走去：“那对不住了，明天片场还要见。” 旁边众人一阵整齐划一的‘哈哈哈哈……’ 吴震面子上挂不住，又试图叫另外一个男主角坐自己旁边：“小程你过来。” 程杨朝章页那边斜了一眼，人多的场合，他显得格外安静，连说话的时候表情都透着淡漠：“我坐那边。” 吴震似乎被他一句话给冻住了，他愣了一下，吧嗒放下手中的饮料杯，摆摆手说：“去吧。” 坐在同一桌的余敏老师笑着说：“现在年轻人哪有喜欢跟咱们挤在一起的，他们要喝酒，要玩，坐在一块会觉得放不开。” 吴震叹了口气，摇着头说：“本来不想服老的，可是想想，这不服老还真是不行。” 旁边的执行导演陪了几声苦笑。 程杨径直走去章页旁边，章页很默契地替他拉开了椅子，坐下去的时候，他听见不知道谁说了一声：“果然徐师兄还是要找沈师兄。” 他们这一桌有蒙姚，张淄，石语，还有几位在剧中演师兄弟的年轻演员，一眼望去都是熟面孔，但大家伙却都出奇的安静，各玩各的手机，就算是交流，也仅限于跟自己旁边的演员。 程杨想起以前班级聚会，就算是平时再腼腆的同学，坐在一起也会叽叽喳喳，有说有笑，果然，步入社会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旁边的章页忽然碰了碰他的胳膊，把手机递给他看。 程杨看到他屏幕上的鲜花订购链接，瞬即会意，抬眸看了章页一眼：“帮我也订一份。” “有没有什么要求？” “让店家看着配吧。” “好。” 章页又把手机拿了回去，输入数量下单，备注留言。 张淄以前跟蒙姚在同一个剧组拍过戏，两人私交不错，位置也挨在一起。 “我虽然知道嗑自己剧组的演员不对，但他俩真的跟别人有壁。”张淄咬着吸管低声跟蒙姚耳语。 蒙姚朝对面两个年轻人望了一眼，又垂下了视线，还别说，剧组这些年轻男演员虽然都是七八分往上的长相，但对面两个放在众人之间就是格外出众一些，灯光给他们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两人眉目低垂，望着中间那块手机屏幕，低声说着什么，确实很有CP感。 “简直是颜狗的盛宴，”见蒙姚没吭声，张淄又感慨一句，伸手拿了个肉串，“真想晚点杀青。” 她戏份不多，但几场关键的戏都是跟程杨和章页一起拍，想到这个，又觉得挺开心的。 蒙姚见她一副乱花迷眼的架势，觉得很好玩，无奈地笑了笑，低头拿起了手机：“烤串少吃点，白天不还说上火了吗？” 张淄大大咧咧道：“看见就忍不住，就吃一串好了。” 蒙姚对她嘴上一套行动一套也是没辙，摇了摇头，轻轻碰了她一下：“你就不用订蛋糕了，我订好写咱俩的名字。” “那谢谢啦。”张淄笑眯眯说。 朱振庭请客的架势摆得很足，连道具组的工作人员都被他叫了过来，道具组收工晚，他等在电梯口，这会儿跟着他们一起进来，招呼着那帮人坐下后，他便直奔导演吴震那一桌去敬酒。 渐渐的包厢里热闹起来，不过氛围主要是靠摄像、武术和道具这几个组来带动，他们人多，不像演员有的会有偶像包袱。他们酒量好的都尽情施展，吴震很快就招架不住，站起身准备走，他走的时候，程杨正被武指堵着，吴震想了想，拐了过去。 只听武指大着舌头说：“这几天天天打戏，你身上肯定都肿了吧，我跟你说个诀窍，你睡觉之前喝点，解乏，好入睡，起来身上就没那么疼。” 吴震插言道：“你们都喝多少了？” 石语在旁边接了一句：“我们几个都喝五六杯了吧，道具组的哥们儿酒量太好了，吃不消。”他已经有了几分醉态，说罢拧开纯净水喝了一气，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旁边一个演员问：“你干嘛？” “去厕所，一起吗？” 那个演员笑着说：“一起吧。” 吴震看俩人的架势都醉得不轻，回头拍了武指一巴掌：“明天还拍戏呢，别让他们喝那么多。” 武指有点喝高了，正兴奋，忍不住分辨说：“这又不天天喝，我这不是跟小程不打不相识，想跟他喝一杯嘛。” 吴震虎着脸说：“他喝趴下耽误进度了你替他拍？还是全组一起拍夜戏？” 武指缩了缩脖子：“那算了。” 吴震到底没拂了他的兴致，又补了一句：“等杀青的时候好好喝。” “好，等杀青。”武指打了个酒嗝，一屁股在旁边一张空椅子上坐了下去。 程杨见他挺难受的，拧开一瓶水递了过去。 吴震却没走，在章页肩膀上拍了拍：“小程我放心，你我可不放心，不准多喝啊。” 章页很无语：“您赶紧回去休息吧，别操那么多心。” 吴震指了指他，又好气又好笑，章页虽然跟他没大没小的，但并不是一个没有分寸的人，在片场又有眼力见又勤快，没有一些年轻演员身上眼高手低的毛病，最主要的是他进步特别快，由刚开始的NG第一到现在肉眼可见的演技变化，吴震当了多年的导演，看得出他有潜质，谁都喜欢优秀的人，吴震也不例外，所以遇上章页跟他皮，他也只是觉得牙疼，并不会真往心里去，正想要再教训章页两句，转脸看见孙昌站在那边的柱子旁，显然是在等他，他遂把到了嘴边儿的话又咽了下去，忙忙地跟了过去。 蒙姚晚上没有喝酒，见导演走了，便想着去跟那一桌的余敏老师打声招呼，好回去休息，结果准备起身的时候，手机收到了一条消息。 张淄察觉她眉尖皱了一下，奇怪道：“怎么了？” 蒙姚直接把屏幕亮给张淄。 张淄咧了咧嘴：“他找你干嘛？” 蒙姚摇了下头，手指点着屏幕，沉吟了两秒，她站起身说：“我去看看吧。” 张淄有些担忧地问：“要不我跟你一起吧？” 蒙姚想了想，点头说：“好。” 两人路过外侧章页和程杨旁边的时候，章页笑着问：“准备回去了？” 蒙姚把手机塞进手提袋里：“嗯，过去跟我娘说一声。” 在剧中，余敏老师和她演母女。 章页在程杨椅子靠背上拍了一下：“咱们也去跟师父说一声。” 那就是也撤了的意思。 程杨默默点头，拉开椅子站起了身，他读书的时候没有机会喝酒，对于自己的酒量没有什么概念，其实三杯下肚后他就开始头晕了，后来勉强又喝了三杯，这会儿酒气冲头，两腿发软，不过大概是他控制得很好，旁边也没人说他醉了。 余敏老师正跟旁边一个相熟的年长演员聊什么，见他们几个过来，一派慈和地让他们快回去休息，打完招呼往外走的时候，张淄凑过来说：“程杨，你是不舒服吗？脸怎么这么白。” 别人喝了酒脸红，程杨恰恰相反，本就是冷白皮，此刻在灯光下，皮肤更是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到底是喝多了酒，程杨反应迟钝地静了几秒，才摇了下头。 蒙姚也朝他脸上觑了一眼：“他是酒精代谢不好吧，听说代谢不好喝了酒脸会发白。” 张淄道：“蜂蜜水可以解酒，你待会儿弄点蜂蜜水喝一下吧，不然明天起来该难受了。” “好，谢谢。”程杨说。 四人在门口作别，蒙姚和张淄没有去电梯的方向，大概是去找卫生间了，章页跟在程杨身后，这点酒儿他还不至于醉，不过啤酒涨肚，也不太舒服就是了。 两人在电梯前停下来，章页问道：“你房间有蜂蜜吗？” 程杨想了想才说：“没有。” 章页摸出手机说：“我让赵多多去买点。” 程杨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已经将近十点半了，他不想麻烦人家：“不用了，我也没多晕，睡一觉起来就好了。”可能是因为冰啤酒喝多了，他说话的时候有一点鼻音。 章页看他一眼，没做声，其实不听声音，仔细看的话，也还是能看出程杨跟平时不太一样，他表情绷得很紧，嘴角抿成平直的一条线，眼睛睁得比往常大，看什么的时候眼神有点死，眼尾却又微微发红，像是受了什么委屈的样子。 章页见过不少人的醉态，像程杨这种喝了酒格外安静、整个人像是冻上了的还是第一次见。 “宿醉会头疼的。”章页说着在手机上敲敲点点几下，按了一下侧面的锁屏键，丢进了口袋。 “你喝醉过？”程杨问。 “以前醉过。”章页说。 “今晚没醉？”程杨又问。 “没有。” 程杨眯了下眼，嘴角扯出浅浅的笑：“那你比我酒量好。” 冻人笑起来的瞬间，让章页想起了四月的春山，电梯门已经打开了，他匆忙收回视线，垂了下眼皮又睁开，见程杨还在站着发愣，在他肩膀上轻轻推了一下：“走了。” “嗯。” 到了楼上，他看着程杨刷卡进门，走得很稳，没有任何异样，便拧开自己的房门进去了。 房间里的空调在他进屋后才开始工作，屋子里一团热气，喝了酒本来就体热，他更觉得闷，拉着短袖下摆扇了几下风，索性走到柜子前翻出一套宽松的睡衣裤，去了卫生间。 因为从片场回来已经冲过一次澡了，这次他没洗多久，几分钟后就擦着头发出来了，扔在沙发上的手机在响，他以为是赵多多，弯腰拿起，却是孙昌打来的。 这么晚了，章页想不到孙昌找他会是什么事儿，他把毛巾搭在脖子里，摁下了接听键。 “小章吗？” “嗯，是我。” “到你吴导房间来一趟。” 章页想问有什么事儿，对面已经挂了电话，他把手机揣兜里，换了鞋，拉开房门，恰好看见站在门口捏着房卡的赵多多。 赵多多手里拎着一个食品袋，里面装着一个玻璃瓶子，应该是刚买回来的蜂蜜。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赵多多拿着东西就要进门。 章页用手指勾着袋子接过来放在了旁边的台案上：“我正要出去，吴震找我。” 赵多多微微皱眉：“这么晚了，没说什么事儿吗？” 章页摇了下头，目光一错，看见程杨从隔壁走了出来。 程杨仍然穿着刚才吃饭时候的衣服，表情恹恹的，瞧着不太高兴的样子。 “老吴找？”章页问。 “嗯。”程杨默默点头。 章页更觉奇怪，吴震知道大家晚上都在聚会，现在叫他们过去，如果说是为工作，明天片场不能说吗？如果不是工作，那会是因为什么？ “他也找我，一起过去吧。”章页抽下房卡，掩上了房门。 赵多多道：“用我跟着去吗？” 章页道：“不知道要多久，你先回去睡吧。” 第32章 吴震的房门虚掩着，章页抬手象征性地敲了一下便推门走了进去，不过进去后他就愣住了，因为房间里除了吴震和孙昌，还有好几个人。 吴震的房间客厅很大，茶几旁边放了好几个沙发，朱振庭和他的助理小高坐在一侧，蒙姚和张淄坐在另外一侧，吴震则叉腰站在中间，孙昌站在他侧后方。 气氛诡谲。 吴震的表情是少见的严厉，连孙昌都透着严肃，他朝进门的两个年轻人看了一眼，冷冷说：“把门关上。” 章页关上门，直接问道：“什么事儿？”这个架势不像是谈工作，那么就是谈私事了，或者说是网上关于剧出现了什么□□？如果是这样，自己没留意，赵多多也会看到，还有个刘东东，他们都会第一时间告诉自己。所以可以断定，吴震叫他们来，是与剧无关的私事，朱振庭在，小高也在这里，他心里有个模糊的预感，想到果不其然，朱振庭又闹幺蛾子，他心里有点烦，语气里透着不耐烦。 吴震听出来了，皱眉说：“你别烦，现在人齐了，你们把话说清楚，既然事情是在剧组出的，小蒙又来找我了，我就有义务管，等回头出了这个门儿，你们再闹，可就跟我们剧组没关系了。” 章页和程杨对视了一眼，望向了朱振庭：“你又折腾什么了？” 朱振庭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只当找蒙姚说了，蒙姚会去找程杨，想不到她不怕事情闹大，直接跑来找了吴震。 既然到了这一步，他也只好按照之前小高设计的剧本走了，于是他站起身，梗着脖子说：“我，我把那件事跟蒙姚说了，你们手里扣着视频，万一捅出去了，公安机关应该会来调查吧，那个东西其实是蒙姐的，我就算做错了事情，可她是无辜的啊，回头你们告我，她被牵连出来，多糟心不是，我跟她说一声，也是让她有个思想准备，别到时候出事儿了还什么都不知道……” 程杨眉头皱了一下：“我不是说了不告你了吗？” 朱振庭梗着脖子，继续凹一心为蒙姚着想挺身而出、义正言辞的人设：“你说是那样说，谁知道呢，是吧？” 程杨大概真的是被他气到了，他的脸色比刚进门时又白了一层，他闭了下眼，像是要压下怒气似的，再睁开后，他转向了蒙姚：“蒙老师……” 蒙姚在沙发扶手上按了一下，握着手机站起了身：“不用说了，我知道这件事跟你没关系。”她转过脸看着朱振庭，忽然笑了：“你是想挑拨离间，让程杨投鼠忌器吧。可惜，让你失望了，你助理那晚没看错，我是拿着东西，用她散布出去的话儿说，去十楼送。但我问心无愧，因为你们所谓的出品方高管陈城，他其实是我老公，我们结婚已经三年了，一直没公开罢了。”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很平静，但大概是太生气了，还是遏制不住身体的抖动，张淄从一旁揽住她，握住了她的手臂：“姐，别气了，跟这种垃圾人没必要生气。” 朱振庭登时傻眼了，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瞪着旁边同样石化了的小高：“你不是说打听清楚了，他们就是那种关系吗？” 小高哆嗦了一下，嗫嚅道：“我，我……谁知道她隐婚还隐瞒那么好呢……” 程杨看着气到哆嗦的蒙姚，终于忍不住上前揪住了朱振庭的领口，脸上表情太冷的缘故，显得他的眼神都有些阴鸷：“我说过了让你别再害人……” 章页反应极快地上前扯住了程杨的手臂，生生把他的拳头从朱振庭脸侧拉开，但程杨的力气特别大，使劲挣了一下，他差点没拉住，回头见吴震和孙昌都愣了，他使劲冲人递眼色：“过来拉架啊！” 吴震和孙昌对视一眼，各自叹着气走了过来，章页是真没看出来程杨这么瘦的人，力气会有这么大，他几乎用上了全身的劲，一手攥着程杨的手臂，一手搂着他的腰，才把他从朱振庭旁边扯开：“消消气，消消气。” 吴震挡在几人中间，程杨的脸色太冷，他看了一眼就决定不再找罪受，自动移开了，对上朱振庭那张脸，他脸色又臭了起来：“小朱啊，你干的这都叫什么事儿？做人呢，还是要脚踏实地，我知道，鼎宇的赵总是你姑父，你从一进组，就折腾着加戏，戏加不了，就动别的歪脑子，你这心思都用在这些地方，能演好戏吗？本来比起很多新人，你的起点已经比人家高很多了，你自身条件也不差，是吧？有你姑父的资源，有你这张脸，想接什么样的戏接不到？如果你能够专注表演本身，踏踏实实演它几年，有几部口碑剧打底，我相信就算业内仍然不十分认可你的演技，粉丝和路人都会买你的账，路会越走越宽，可现在呢？当然，你现在粉丝基础不错，你可能不认可我说的这些，觉得我故意刁难你，瞧不上你，但人生的路是你自己的，你大可以继续按照你现在的方式走，只要以后别想起我今晚这番话的时候后悔就行。” 朱振庭一直低着头，脸上尽是不服气的表情，起初听到蒙姚说自己已经结婚三年了的时候，他确实有过那么几分懊悔，蒙姚在圈子里勤奋又低调，实力不俗，从来不靠炒作赚热度，只用作品说话，他不该为了自己的私利把她牵扯进来。 可吴震这些话他又越听越气，他觉得吴震明显在偏向程杨和章页。 于是他冷笑了一声，指着章页和程杨说：“程杨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这里的，我也不好说，就不说了，但他呢，他章页凭什么演男主角，让我给他演配角？凭他那部抠图剧还是凭他老艺术家的外公外婆还是退了圈的妈？” 如果搁在往常，听到别人这样提起自己的妈妈，章页可能会生气，可看着程杨，他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几乎冰冻住的表情降了温，反而生不起气来了。他笑了一下，用嘲讽的口吻生活：“你不是瞧不起我们麦麸吗？给你男主角你愿意演吗？” 不知道朱振庭作何感想，反正吴震是被他这句话气到了，他打断了欲要反驳的朱振庭，怒气冲冲说：“我跟你说，小章演这个，跟他外公外婆什么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你有时间的话，你可以去看看你口口声声说的那部抠图剧，你如果不瞎，应该能看出来你自己跟小章演技的差距。” 孙昌在吴震后背上拍了一下，带着安抚的兴致，他转过身看着朱振庭，徐徐开了口：“现在网上找不到那部剧了，你如果想看，可以找我拷，我这边有他在影棚里拍摄的所有内容。你吴导有个朋友在XX电影学院做老师，之前曾问他要过影像资源做教学资料用，他发给人家的就是章页那部剧的表演内容。咱们这部剧从立项后就挫折不断，中间换投资方，换那个换这个，但是我可以跟你说，不管什么在变，吴导和沈锷的人选这两件事一直没变，我知道，网上可能流传着什么一开始签了章页他们公司的一哥这样的传闻，其实我们开始跟他们公司达成合作意向就是因为章页，只是那个时候他们总监没有答复帮不帮他接不接这个戏，那么我们斟酌后，觉得如果他不愿意演，可以让他们公司一哥来试试。后来他演了，网上流传那样的消息，你们都是圈内人，知道这个如果解释了会怎么样，也就只好随它去了，可能这件事他自己也不太清楚，知情者只有他们公司的总监。” 孙昌这番话朱振庭自然是不信，他呵呵了两声：“骗鬼呢，就他那个演技，在片场就他NG最多了吧？还好意思说拿他演的东西做教学资料，鬼才信。” 孙昌向章页望了一眼，因为如果要解释的话，那将涉及到他的隐私。 章页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何时握成了拳，程杨的目光在那里停留了一下又移开，他是知道章页的问题所在的，尽管觉得没必要跟朱振庭这种傻逼解释，但他此刻就是特别想教训这个傻逼，刚要替章页说点什么，只见蒙姚笑着开了口。 “你要非说小章NG多，演技差，那我只能说是吴导对主演要求高，每个人入戏的快慢不一样，我觉得小章前期NG多纯粹是因为入戏慢，但他真的进入角色后，他的表演是很贴合角色的，回看的时候，常常会有让人眼前一亮的瞬间。我跟你们两个都搭了不少戏，你跟他确实没法比，你可能不服气，不过不用急，等回头成片出来了，你就知道你演的有多尬了，你大概是把这个当成古偶剧了，凹造型就算了，对角色的理解也只停留在爽和不爽上头，生气全靠皱眉，不生气的时候又全程脸瘫，整个儿一半身不遂。” 一个个的都出来说自己演技差，朱振庭就算脸皮再厚，也有些恼羞成怒：“你……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他旁边的小高已经哆嗦着捂住了脸，现在这个局面，她已经预见到她的未来了，那就是朱振庭以后恐怕再也不会搭理她的。 吴震重重叹了一口气，他弯腰从桌子底下拿出手机：“你想装睡，那就没人能叫得醒你，小蒙你也不用跟他说了，说再多也是浪费口舌。时候不早了，都回去睡吧，今晚的事情我全程录了音，回头谁再折腾幺蛾子，我这里可是铁证如山。” 吴震虽然说的是‘谁’，但朱振庭不傻，当然知道那个‘谁’指的是他，他现在也说不上来是气愤更多一点还是懊悔更多，毕竟吴震在业内的口碑极好，他还指望着以后在他手底下演个男主角什么的镀镀金呢，经过今晚的事情，应该是没希望了…… 这边，蒙姚冲吴震和孙昌点了下头，拉着张淄往外走去，程杨和章页本来就离门口近，先上前去替他们打开了门。 就在几人要出去的时候，只听吴震突然又说了一句：“你也不剩几场戏了，能演了就演，不能演了我全部删了找人重新演。”这话显然是对朱振庭说的。 张淄低声道：“吴导真霸气。” 蒙姚嘴角挂了丝讥讽，轻轻哼了一声。 出门的时候，章页低声向蒙姚道了句谢，蒙姚仰着脸看了他一眼：“姐不是为了维护你，姐说的都是心里话。” 程杨到底过意不去，毕竟是因为朱振庭和他的矛盾，才把蒙姚牵扯进来的：“蒙老师，不好意思，让你添堵了。” 蒙姚冲他笑笑：“叫老师太客气了，以后也跟小章一样叫我蒙姐吧。” “……蒙姐。”程杨轻声说。 蒙姚爽朗地应了一声，笑笑，冲两人挥挥手，拉着张淄走了。 一直到他们进入电梯，朱振庭和助理都没有出来，大概是留下在跟吴震谈，想要挽回或者别的什么。 回去的路上，程杨全程都没有说话，如果说方才是冻人的话，现在已经彻底冰封了。 到了七楼，他指了指自己的房门，算是向章页告别，便径直进门了。 章页等到他那边的房门关上，才拿卡刷开门，在玄关处站了一会儿，看到洗手台上的塑料袋，他忽然想起来解酒的事情，便拎着袋子追到了程杨门口，曲起手指在门上敲了几下后，他说：“泡点蜂蜜水喝，明天起来就没那么难受了。” 们很快就打开了，程杨低头看了眼他递来的东西，问：“你喝么？” “我酒劲已经过去了，”章页笑着说，“不过你要是泡的话，我不介意喝一杯。” “哦。”程杨愣了一下，朝旁边让了让，章页稍稍迟疑，便闪身跟了进去。 第33章 第二天朱振庭照常出现在片场，只是话少了很多，候场的时候总阴沉着脸，谁也不理，当然也没人理他，身边也只剩一个助理，小高可能是被他打发走了。 朱振庭和石语还有余敏老师是一天杀青的，杀青当天，赵多多把早都准备好的花捧出来，章页和程杨给余敏老师和石语分别送了鲜花，给朱振庭准备那份儿两人都没送，被章页一手一束，拎着拿去给了吴震。 吴震打量着他说：“怎么想起来给我送花了儿？我猜你是想多请两天假吧？” 刘东东之前说的腕表广告已经确定了下来，章页需要离组几天，也已经跟吴震打过招呼了。 他没想多请假，甚至还有点不太愿意离开剧组，可能是最近几天拍戏的感觉渐入佳境，怕走几天回来又要一个适应期，“你想多了。”章页硬邦邦撂下一句话，转身就走开了。 吴震抚着手里的康乃馨，笑眯眯说：“想在我手底下偷懒，还嫩了点。” 程杨被工作人员围着补妆，听见这一句，转了下脸，只来得及看到章页的一道背影，只见他轻快麻利地跳下几级台阶，奔向了走廊下的赵多多…… 中午回到房车，赵多多给章页打开餐盒摆好，倚在门口看隔壁驶出停车场的几辆车子，那眼神就像是看见猪肉的柴狗，就差两滴涎水了，“老大，你看别人杀青羡慕吗？” 章页不觉又朝车窗外望了一眼，几辆车子载着余敏老师、石语和朱振庭向景区外开去，石语说是要赶通告，回酒店后立即就要去机场，余敏老师是明天一早的航班，朱振庭不清楚。 演员这个职业算是比较特殊的，多数时候同事都不会是固定的人，像是吃流水席，这段时间在这里和这些人，下一段时间在那里和那些人。 以前在剧组看到有人杀青他会心慌，也想走，就像读书的时候住校，周末别的孩子被家长接走了，那心里就跟生了草一样怎么都坐不住了，一直盼着自己也快点被接出校园。 可这一次，章页并没有什么羡慕的感觉，甚至想到不久之后他也要杀青要离开，心里还有点不舒服。 章页没答赵多多的话，只是反问道：“你要是想家了可以回去几天。” 赵多多咽下口水，立即摆手：“我才不想呢，我老汉把钱攥在手里一分也不给我，我干嘛想他，让他跟他的钞票过去吧。” 章页啧了一声，拿起筷子扒了口饭，他要赶紧吃完，晚上还要拍大夜戏。 要说吴震可真是个周扒皮，他前两天一说要离组赶通告，吴震立即找人改了场次，在他出发的前一天插了一场夜戏，美其名曰他第二天路上还可以补觉。 章页本身对拍夜戏没什么意见，就是还要拉着程杨和蒙姚一起熬，他有点过意不去，尤其昨天程杨和余敏老师飙了一晚上戏，凌晨三点多才收工。 “茶还有吗？”章页吃了几口抬头问赵多多。 “有，我知道你要熬夜，准备了不少。”赵多多说着就去翻冰箱。 章页道：“给小程也带一份吧。” “好嘞。”赵多多爽快地应了一声。 晚上这场夜戏接的是徐温在藏书阁被刺伤，剑气引发了他的旧病根，沈锷本在戍城，得知消息赶回隰桑居，恰逢苏泠泉在旁施救，他和苏泠泉起了冲突。 没有开拍之前，程杨便问导演：“我如果趴着睡着了没事吧？” 吴震扬了扬手里的小喇叭，不知是不是开玩笑：“我拍戏你还想睡着？” 章页向程杨道：“演昏迷不醒，要那么清醒干嘛，只管睡你的。” 吴震拎着小喇叭上来就打，还好章页闪得快，他躲在程杨身后，两手搭着程杨的肩，笑得一脸欠揍：“吴导，做人不能太周扒皮。” “你小子说谁周扒皮呢！”吴震打不着他干着急，指着程杨说：“你闪开，别挡着。” 程杨有些无奈地回头看了章页一眼，眉眼含笑，再回头看向吴震时，脸上表情已冷淡了许多：“吴导，你赶紧去忙吧。” 那就是不让的意思。 这一个个的，越来越不听话了，吴震正要连程杨一起数落，忽然瞥到章页正微笑着盯着程杨的侧脸，眼神温柔得不像话，吴震蓦地如鲠在喉，他重重咳嗽了一声，一时训人的话无从说起，急赤白脸道：“那个，小章啊，你晚上跟小蒙的戏冲突比较大，关键时刻可别给我忘词儿啊。” “哦。”章页心不在焉地应一声，再次跟程杨四目相对。 两人都在笑，吴震也看不懂他们在笑什么，他又看了两个年轻人几眼，有些尴尬，灰头土脸地拎着小喇叭走了，走到门口屋檐下，恰好碰到孙昌。 孙昌见他脸色不对：“怎么了？” 吴震又朝屋子里看了一眼，那俩大傻子仍然在对着傻笑，他抓了抓花白头发，压低声音说：“你不觉得他俩不对劲？” 孙昌也朝屋子里瞥了一眼，低声说：“有点，不过不是因为拍戏的原因吗，我看他俩下了戏都挺正常的。” 吴震想了想，把小喇叭塞给孙昌，从他手里拿过保温杯，拧开喝了一大口，一脸释然的表情说：“下了戏我没大注意。” 孙昌又朝屋子里看了一眼，章页的手已经从程杨肩膀上拿了下来，俩人背对门口并肩站着，看姿势像是章页在打游戏，程杨在看。 这样看其实也没什么，孙昌遂收回了视线。 等到真正开始拍之后，吴震不知道是为了报复章页先前的挑衅还是怎么回事，不停地跟他找茬。 “晚上没吃饭吗？动作软绵绵的。” 章页需要做的动作是先把匕/首架在蒙姚脖子上，然后在蒙姚进一步挑衅时将人连拖带扯推到墙壁前，同时翻转匕首，把刀刃递上去，将人彻底控制在他的武力之下。 章页快要冤死了，他不是没吃饭，他只是顾忌蒙姚，后面那可是一堵实打实的墙，他怕用力过猛，把人撞伤了。 好在蒙姚知道他的心思，微笑着对他说：“没关系的，你正常做动作就行。” 章页深吸一口气：“那得罪了。” 蒙姚微微点头，“你太客气了。” 两人又重新站好位，导演喊开始，场记打板—— “你到底懂不懂如何治？” “你发什么疯？我不懂治，难道你懂？” “你给他用了什么药？” “你不觉得……他这样睡着挺好吗？” “什么意思？” “醒着的时候你想坐下来和他说几句话他都懒得应你，现在睡着了，我……想怎样便怎样。” “你疯了！”沈锷吼出了声。 …… 章页这次没顾忌，等到导演喊停，他看到蒙姚兀自靠在墙上倒吸气，忙问道：“撞着哪里了？” 蒙姚苦笑摇头：“没关系，姐这老胳膊老腿还能扛，你这次没留力吧？”她说着活动了一下肩膀和后腰，扶着助理的手向一旁走去。 章页不好意思说自己只用了五六成力：“嗯，那我下次下手轻点，对了，我那边有膏药。” 蒙姚忙摆手：“用不着。” 后面的内容镜头需要调整，演员可以稍微歇息几分钟，章页晃到内室，他本来是想看看程杨是否睡着了，却见程杨正趴在枕头上玩手机。 章页以为他是在打游戏，毕竟刚才开拍前候场的时候程杨还向他问了几个游戏操作的问题，走近了才看到他是在和人聊微信。 程杨在他走到跟前的时候点击了发送，然后飞快锁屏，将手机塞在了枕头底下。 像怕被他看到什么一样。 “跟……女朋友在聊天？”章页鬼使神差地试探了一句。 程杨抬头看着他，嘴巴半张：“啊？” 这装傻未免装得太敷衍了，章页心里微觉不爽。他无意识地咬了下下唇：“啊什么啊。” 程杨缓缓闭上嘴，视线从章页的下唇上移开，卷着身上的被子坐了起来：“跟常老师聊了几句。” 其实聊天什么的他也不怕被章页看到，只是他发了和章页的合影给那位老师…… “常编剧么？” “不是，”程杨又把裹紧的被子松开了一点，“他是我高中时候的化学老师。” 都姓常，莫非常老师和常编剧是认识的？难道那晚那个生日蛋糕其实是常老师的生日，而非常编剧，章页心想。 蓦地，第一天见面时电梯里那通电话里的几句话再次在耳边回响，搞同性恋……把那个老师藏起来…… “哦，”章页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他选择揭过了这个话题，“我怀疑老吴刚才故意打击报复我。” “你想怎么办？” 章页没想到程杨会一本正经地这样问，微微一愣，笑说：“能怎么办，官大一级压死人，我又不能报复回去。” 门口闪过一道身影，程杨忙冲章页眨了下眼。 章页无声‘艹’了一句，转过了身，却傻眼了，进来的根本不是吴震，而是孙昌。 孙昌笑得温和：“小章，听说你明天要去XX市，你吴导的药快没了，我托人在那边买好了，你回头把酒店信息发给我，我让他们送过去，你帮忙带过来。” “好，”章页说，“吴导他没事儿吧？” 孙昌笑笑：“没事儿。” 章页总觉得孙昌笑得有点苦涩，然而还没来得及多说两句，吴震的大嗓门便在外面响了起来，让各组准备拍摄，章页只得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他回头看了一眼，见程杨又重新趴回到了枕头上。 接下来，苏泠泉打了冷水进来，让沈锷给高热不退的徐温擦拭。 前几天按摩的时候程杨背上还有不少因为摔碰留下的青红痕迹，此刻章页掀起他身上雪白戏服的下摆，见他腰身肩背上除了化妆师画的那道剑伤的伤口，已没有任何瘀血跌打的痕迹，仔细又看，章页才发现可能是化妆师给程杨在背部涂了遮瑕。 脑海中蓦地回闪过那日按摩师粗糙的手指关节从上到下刮过程杨脊柱的画面，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章页默默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掌心。 三号镜的摄像师坐在床尾，手里的镜头一再往前，几乎要怼在章页的胳膊上，他丝毫不敢走神，认认真真查看伤口，又拧了毛巾做冷敷，同时向屏风外侧的苏泠泉询问徐温的病因。 傍晚前落过一场雨，气温降了不少，为了追求画面的美感，工作人员还在章页的背后放了一台风扇，扇叶不停轮转，徐徐地朝他这边送着风，其实周围环境是很清凉的，但拍完这一场下来，他还是出了一身汗，里面的戏服黏在脊背上，极不舒服。 这次停下来的时间不长，章页也没离开房间，抬手帮程杨扯下戏服下摆，很随意地面朝风扇坐了下来。 吴震拧着保温杯在不远处冲他招手：“来，看看。” 章页心里那股劲还没过去，他缓缓走过去，因为沉默，态度显得恭敬很多：“怎么了？” 吴震指着回放对他说：“你这手指头长得不错，可以去当手模了。” 章页不知道程杨是否听见了这句，朝那边看了一眼，低声道：“您还是夸我演技吧。” 吴震咕嘟咕嘟灌了两口水，又把盖子拧回去：“演技不错，今晚表现很好，去吧，再接再厉。” 又开始的下一幕，苏泠泉去找药宗传人屠苏救治徐温，先前向沈锷报信的石舸赶了回来，询问完徐温伤情后替沈锷出门打水，室内只剩下了沈锷，沈锷见安眠香快要烧完，怕香尽了徐温醒来会痛苦，打算续上，徐温在这时候开口了，攥住了沈锷的手腕。 “不要走，不要走……” “我不走，你好好睡吧。” “我不想睡，别再燃香了。” “我也不想让你睡，可更不想让你受罪，你听话，咱们再燃一会儿，等屠苏师叔回来就好了。” 章页念这句话时，几乎用上了他平生所有的耐心和温柔。 “我有很多话要和你说，别让我睡了……” “等你病好了再说不迟，师兄一直都在这里。” 徐温被安抚住，又昏迷了过去，石舸提着桶进门…… 吴震叫停，从监视器前走了出来：“小程，你梦魇过吗？” 程杨想了想，点了一下头：“你是觉得我演出来太像梦魇了么？” 吴震点头，大概因为程杨的领悟能力，他神色凝重的脸上露出几分欣喜的表情，开口时语气如话家常，跟平时对章页完全是不同的态度：“我以前生过一场大病，鬼门关前走一遭，刚做完手术那几天，虚弱到什么程度呢，前一秒还在跟来看我的朋友说话，后一秒直接就睡过去了，再睁开眼醒过来的时候，就觉得之前像是……突然断电似的。这一段戏呢，徐温他不是完全没有意识的，沈锷回来，跟苏泠泉冲突，他都是知道的，但他太虚弱了，所谓久病成医，他自己的身体状况，包括怎么应对，他其实比苏泠泉更清楚，但他为什么待在隰桑居不走？那是因为之前跟沈锷有过口头约定。他其实是一个意志力很强的人，但他现在太虚弱了，有些平时不会流露出来的……他就会表现出来。” 一天下来说话太多，虽然不时就在喝水，吴震的嗓音还是透着沙哑，他含蓄地说完，一脸期待地看着程杨，还做了个你懂我的意思吗的手势。 程杨微微眯了一下眼睛，他没有让导演失望，静静说：“我知道了。” 再次开始拍摄，程杨没找好准头，握住了章页的手掌，大概愣了0.1秒，见导演没有喊停，程杨便没松手，两人继续往下演。 窗外风雨如晦，少年人的意志力终于被病痛击倒，在心上人面前近乎哀痛地表达出挽留和渴慕的意思，近乎呢喃的嗓音，掌心里的手潮湿又滚烫，不知道是打的光太强、那薄薄的眼皮被刺激得太过的缘故还是怎么回事……章页看到有泪水从程杨眼角氤氲出来，像水汽一样，稍纵即逝。 有那么几秒钟，章页觉得自己出戏了，旁边的机器设备和工作人员都让他觉得多余，他心里有一丝不爽，程杨呈现出来的所有的一切属于那么多人，他甚至觉得自己在嫉妒沈锷。 最后一句台词念完，章页用另外一只手轻轻掰开程杨的手指，每掰开一根，就像是从心头撕裂下什么似的，下意识朝他脸上瞥去，他看到程杨的眼皮紧闭着，眼睫轻轻颤抖了一下，眼尾微红，为方才那滴泪做下一记注脚。 章页心里闪过一阵说不上来的感觉，心跳有点过速，还有点难受，等彻底把程杨的手放回床上的时候，他才蓦然回神，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是徐温啊！ 眼前的是徐温，那自己又是谁，是沈锷还是章页？ 章页蓦然心惊，他竟然也会有分不清角色和自己的一天。 其实晚上并没有拍到很晚，几场晚间在隰桑居的戏放在一起拍，不到两点钟也就收工了。 大概夜晚人就会容易想东想西，章页总觉得虽然拍了一晚上，还是意犹未尽，想要说点什么，或者做点什么，才能痛快。于是回停车场的路上，他故意拉着程杨走了一条人少僻静的路。 晚间下过雨，夜里的景区寂静又凉爽，但树底的风依然是潮湿的，带着浓重的水汽，让人的心肠也变得黏腻。 “吴导看着不太像是生病的样子。”章页起了个话题。 “嗯。”程杨大概是还没出戏，人瞧上去恹恹的，说话也无精打采。 “你困么？”章页跳开了前面的话题。 “还好。”程杨说。 “前面那个飞着的是萤火虫吗？”章页忽然说。 “是啊，你第一次见？”程杨说。 “以前没见过。” “也对，有钱人家的孩子都生活在大城市……” 程杨一句话还没说完，被章页用手肘撞了一下：“挤兑我？” 程杨躲了一下：“没，陈述一个事实。” 章页伸手把他拉了回来：“那边是池塘，别掉进去了。” 程杨朝一旁瞥了一眼，其实他离池塘少说还有两三米远，根本不可能会掉进去。他想抽出手，发现章页攥得特别紧，尽管戏服的袖口一直束到腕间，并没有直接的皮肤接触，可还是让程杨的心里闪过一阵异样的感觉。 “程杨，我……” 夜色晦暗，章页眼中的情绪也是一样的晦暗难明，程杨的心漏跳了一拍：“嗯？” “我……” 程杨眸光扫过被章页攥住的手腕：“那边萤火虫还挺多的，要我给你捉一只吗？” 章页缓缓松开了手指：“好。” 第34章 网上说萤火虫的生命有七天，章页觉得自己运气特别不好，晚上他小心翼翼把萤火虫装在瓶子里带回酒店，到房间就立即把它从瓶子里弄出来，睡前开了窗通风，关掉灯后可以看到萤火虫在房间里来回飞，结果早晨起来它就死在了地板上。 他把萤火虫放在掌心里，拿手机拍了一张照发给程杨，因为知道程杨这个点还没起，所以发完他直接把手机锁屏丢进了裤兜里，然后把那小小的飞虫尸体放在床头的催眠神器上，去了卫生间洗漱。 收拾妥当刚刚好是六点钟，章页拿着行李和赵多多在楼下汇合，在去机场的路上，程杨回复了他消息。 他当时给程杨发完图片又发了个大哭的表情包，此刻程杨回了他一个摸头的表情。 章页盯着屏幕上那个小小的图片，困意顿消，嘴角不自觉飞了起来。 一叶蔽目：你现在去片场吗？ Cy：嗯，刚从酒店出来，你到机场了？ 一叶蔽目：还有十几分钟就到了，网上都说萤火虫可以活七天，你说它是被我养死了吗？ Cy：可能昨天刚好是它生命的最后一天？ 一叶蔽目：会这么巧么，我还是觉得被我养死了。 这次程杨没有秒回，聊天框的上方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大约两分钟后，在他以为程杨是不是给他发了篇小作文的时候，那几个字才彻底消失，消息弹来了一个红包。 章页莫名有些失望，他本来以为程杨会说点什么的。 仔细看，红包上面写的有字：抚慰小章同学受伤的心灵。 那点失望又瞬间烟消云散，章页不觉扬了扬嘴角，合着程杨憋了这么久憋出个红包，是觉得他在求安慰？ 他滑动屏幕重新看了一遍自己刚才发的内容，看完想把手机吃了。 确实很像是小孩子在要糖吃，也难怪程杨会发红包给他。 现在撤回还来得及么？ 章页觉得没面子，尽管确实被安抚到了。 一定是因为睡眠严重不足才导致说话不过脑子的，那么该怎么回复才能挽回一点面子呢？ 赵多多恰从前排探过头来，见章页握着手机，笑得极其梦幻，赵多多差点咬了舌头，他揉揉眼，确定自己没看错，特稀罕地问：“老大，你怎么了？同人文太太发糖了吗？刘东东说发你信息不回，你要不抽空回他一下？” 刚才确实有信息进来，只是章页没理会。 他在赵多多的啰嗦中回过神，退出对话框看了一眼，刘东东发来的是他接下来两天的行程安排和拍摄时候的一些注意事项，他一目十行扫过去，简略回复了几个字，继续琢磨怎么回程杨刚才的微信。 赵多多眼尖，见他家老大回完刘东东又切进了另外一个对话框，他直觉有情况，在八卦本能的趋势下，他飞快地瞄了一眼，好巧不巧，章页的手挡住了对方的头像，他只能看到屏幕正中躺着一个红包。 微信红包最多200块吧？收个红包至于高兴成这样么？何况还没点开，有没有200还不好说。 就在财迷赵多多还在纳闷的时候，他看见他家老大曲起食指点开了那个红包。 赵多多的瞳孔不由得收缩了一下，紧紧盯着那一方屏幕。 ——85元。 赵多多的眼睛倏地瞪大了，才85？ 然后下一瞬，他看见他家老大的表情怔了一下，再下一瞬，他家老大的嘴角又扬了起来。 赵多多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85块钱而已，至于高兴成这样么？他觉得他有点无法理解有钱人的脑回路。 本来看到章页是因为跟人聊微信笑成这样，他还寻思他家老大是不是有情况了，如果是那样，那红包怎么也该是521,1314这些。 所以现在的85是什么意思？ 难道他在剧组待久了错过了网络上的什么新梗？ 赵多多怀揣着这个困惑，默默掏出手机，点开搜索，输入：85是什么梗…… 搜索了一番，网上也没什么统一的说法，赵多多再往后排看的时候，他家老大已经放下手机靠在了座椅里，侧着脸看窗外的景致，表情一如既往透着几分懒散几分冷漠。 这样看，也没什么异样，赵多多又把心放回了肚子里，心想或许是缺觉的人智商都低吧，随便收个红包都能笑成中彩票了一样。 其实不说他家老大了，他这皮糙肉厚耐磋磨的昨晚两点半躺下，早晨五点半起来，这会儿都已经快要困傻了。整个脑子都是蒙的，人也迟钝，想来老大昨晚夜戏拍到一两点，只会比他更累。 他打着呵欠拧开功能饮料喝了一口，怕自己困倦中出错，再一次摸向兜底，确认证件在那里才放心。 机场一如既往熙熙攘攘，章页也一如既往走VIP通道，他休闲裤配短袖衫，既没有墨镜口罩，更没戴帽子，普通得就像普通人一样，没有被路人认出，也没粉丝上来围堵。 候机的时候，赵多多眼尖地看见他家老大登录了微博，自从微博的账号和密码一起上交公司后，他就没见章页点开过这个软件，好奇心起，他借着手中汉堡的遮挡，登录了自己的账号，进入关注列表，点开最上面那一个，果不其然，章页在一分钟前更新了一条微博。 85。 配图是一只躺在他掌心里的虫子。 这个虫子赵多多恰好认识，像是昨晚他家老大拿回房车上的那只萤火虫，他还找了个玻璃瓶子给它安置了起来，还隔着瓶子研究过一番。 “老大，那个虫死了？”赵多多咬了一口汉堡问。 “嗯。”章页嫌豆浆配的吸管使用不方便，直接把盖子拆了，正大口喝着。 “那85呢？”赵多多嚼着口中的食物，心里已经有了个模糊的想法，昨晚老大回房车时他问过，章页告诉他说萤火虫是程杨抓的，所以那个红包也是程杨发的？毕竟萤火虫的事情，除了他们三个，应该也没第四个人知道了。 章页没答，三两口喝完豆浆，把纸杯捏扁，起身去丢垃圾。 赵多多心想问老大还不如求助于人民群众，于是他点开了评论区。 【8585，萤火虫不哭，哥哥也不哭】 【不哭，呜呜呜，哥哥好有爱心，有被暖到】 【小虫虫死了，哥哥肯定是伤心了，所以不哭是对谁说的？】 【那不会是老章养的宠物吧，还告诉自己不哭，哈哈哈恕我忍不住先笑了，越来越觉得老章好蠢萌。】 赵多多：“……” 他麻利地退出了微博，怕自己再看下去会消化不良，要说这些粉丝的发散能力可真强。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了——那就是85是不哭的意思。 想到小程安慰他家老大不哭，赵多多觉得一阵恶寒。 直男可真敢！ · 程杨是中午吃饭的时候才知道章页发微博的事情，他在进剧组之初注册过一个微博号，除了遵从剧方要求发过一张定妆照，转发过两次宣传外，就再没用过，平时也没有刷微博的习惯，所以还是剧组助理小张说起来，他才知道章页发了那条微博。 “小章发那是萤火虫吧？昨晚收工回去的路上我见你们在逮那个来着。”小张说。 程杨拿饭盒的手顿了一下，中途转向旁边的手机，他拿起解锁，下意识滑动屏幕找微信的图标。 他记得早晨章页收完红包回了他一个谢谢老板的表情包，俩人就没有再聊了，那么章页是又把那个图发在了朋友圈？ 小张瞥见程杨点开了绿色的图标，提醒他说：“在微博上。” “哦。”程杨随口应了一声，还是先点开了微信。 最上面的对话框里有一条未读信息，来自章页，一个多小时前发的。 一叶蔽目：我到了。 程杨调出键盘，回复道：吃饭没有？ 一叶蔽目：还没，策划老师在这里。 Cy：下午就拍？ 一叶蔽目：下午去活动现场，明天拍。 他发完这句话，又发了个略有点委屈的表情。 程杨控制住自己随手发一个摸头表情的冲动，退出微信，切到了微博。 之前剧本围读的时候，应剧方的要求，他加过几位主演的微博好友，除了这几位演员，他的微博没有再关注别人，所以一打开，就看到了章页那条85的微博，然后他注意到这条更新下面的评论已经有五千条了。 坐在斜对面的助理小张见程杨神色微怔，朝他手中的屏幕上瞥了一眼，看完以为他是震惊，笑着说：“正常，公众人物随便发点什么都有人一窝蜂来评论，尤其现在很多明星的微博纯粹是用来营业，所以发点个人观点的东西评论更多，而且吧，我觉着咱们这个剧能火，等播出以后你跟小章的粉丝肯定会越来越多的……” 程杨没有点开评论，只是把那张图放大看了一会儿就退出了微博，重新切回了微信。 小张兀自在叨咕：“比如说你现在突然登录微博又退出来，你可能觉得没有人会发现，但是粉丝们有一个什么软件，他们能看到你几点几分登录的，几点几分退出的，可厉害了……” 程杨抬头看了小张一眼，又垂下了视线，他盯着章页那句话和他发的那个表情看了一会儿，回复道： 我看到你发的微博了。 第35章 策划和化妆师围着章页一番交流后走开了，赵多多见缝插针地把盒饭捧了过来：“老大，你先吃，老刘到外面了，他说找不到地方，我下去接他一下。” “嗯。”章页看到有微信进来，撕开一次性筷子，划开了屏幕。 程杨那句话的意思他懂，又不懂，于是他试着发过去一个问号。 一叶蔽目：？ CY：图片 章页忙点开，见程杨拍给他的是剧组的盒饭，所以这是直接跳过了那个话题？他咬着筷子看看图片又看看桌子上的菜，不太有胃口，手机又响了一声。 Cy：你是觉得那个红包太小了么？ 原来是先晒一下午餐，再回到原话题，不过这午餐也太寒碜了，一荤两素，荤的里面还有辣椒，于是章页也把自己的午餐盒饭拍给程杨看。 一叶蔽目：毕竟是85块巨款，怎么会嫌少呢。 一叶蔽目：虽然比你多了一个荤菜，也没有辣椒，但是这个鱿鱼里面有芹菜，这个肉丝里有香干，不说了，一起吃草吧。 发完程杨那边没了动静，章页也没在意，把手机放在一边，把盒饭的两道素菜转了过来。 塑料餐盒里堆着两小堆菜，一道是木耳山药，一道是油焖茄子，看着都没食欲，章页把汤倒进米饭里拌了拌，刚吃了两口，手机又响了。 Cy：你要是嫌少就直说，真的没必要发微博嘲讽，如果我不看微博呢？ 一叶蔽目：算了，其实我不是嘲讽了。 Cy：？ 休息室的门被人推开，刘东东风尘仆仆地走了过来：“见过策划和化妆师了？” 章页把手机屏幕熄掉，咽下口中的米粒，抬头说：“嗯。” 刘东东一屁股在他旁边坐下来：“飞机晚点，本来以为能在机场跟你们碰头呢。” 赵多多在一旁问：“那你还没吃饭吧？” “没，”刘东东拧开水喝了一口，“没事儿，你们先吃吧，我待会儿买包饼干垫一下就行了。” 章页把自己的菜盒推了过去：“这边的我都没吃。” 刘东东朝他脸上瞥了一眼：“减肥？减肥也不能只吃大米啊，何况主食热量更高。” 赵多多在旁边见他家老大的脸都木了，大概是既不想说自己挑食，又不想担了减肥的虚名，于是他忙打开自己那一份盒饭：“老大意思是菜的分量比较足，两份三个人应该够吃了，一起吃吧，别浪费了。” “哦。”刘东东没再说什么，接过赵多多递来的筷子，先夹了一筷子肉丝。 在刘东东和赵多多眼皮子底下，章页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反正他有点不想这个时候回程杨的微信，一直到吃完饭，他过去拿水喝，才又重新点开了微信。 一叶蔽目：你是第一个给我发85红包的人，我要记录下来。 点击发送的时候，他心里快跳了几下，然后就垂下视线，义无反顾地按了下去。 发完他喝了半瓶冰水冷静，手机揣在兜里不敢拿出来看，期待程杨的回复，又怕看到程杨的回复。 然而纯粹是他想多了，一直到晚上的活动开始，程杨都没有回他的消息。 他的手机在平时的时候并没有很多消息，也可能是他不怎么在意，工作或者私人的消息除非十万火急，有时候就算是看到了，他也不着急回复，而这个下午手机响的次数在他的印象里尤其多，每次响过之后，他都是忐忑地点开，又失望地塞回裤兜里，以至于到了后来，他都有点怕听到手机响了。 晚上的活动虽然是在室内，但因为现场人数太多，还是热得厉害，他穿着品牌方提供的西装，顶着时尚又贴合品牌理念的妆发和品牌方邀约的另外一位女演员在闪光灯中一起上台走流程，他们后面，又有不少受邀的嘉宾，西装和长裙包裹着各色美丽的皮囊，主办方、媒体和粉丝手中的拍摄设备对着舞台反复闪光，章页的左手一直揣在裤兜里，攥着手机，掌心里尽是闷出的汗。 主持人cue流程，在台下的人可能不觉得，但是站在台上的人，会觉得整个过程像是被放慢的镜头，章页在话筒对着他的时候摆出标志性的营业微笑，侃侃答着事先浏览过的标准答案，甚至因为心不在焉，在问答和采访环节他没有像往常那边随意发挥，而是一字不差地背着答案。 而在话筒和镜头不再对着他的时候，他视线压得很低，只有赵多多能看得出来，他家老大已经处于烦躁彻底爆发的边缘。 “老大好像烦了，还有多久能结束？”赵多多用胳膊捅了捅旁边的刘东东。 刘东东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理论上现在已经结束了，所以实际上什么时候结束咱也不知道。” 赵多多压低声音说：“这个主持人太啰嗦了，不知道多的时间，主办方会不会按照加班给他付费。” 刘东东哼了一声：“想什么呢，价钱都是事先讲好的。” 又半个小时，活动终于趋于尾声，赵多多刚要挤过去护着他家大明星离开，却见坐在他们前面那两排的男男女女一窝蜂地朝红毯边缘的章页挤了过去。 刘东东一把扯住了赵多多：“是粉丝要签名吧，大明星暂时还走不了。” 果然，最先走到章页面前的女生从包里掏出了本子和油性笔，赵多多垫着脚朝那边看，章页面无表情地‘刷刷’签名，几个拿到签名的女生不肯走，磨磨蹭蹭在旁边拍照，然后赵多多新奇地发现一个男生也走到了前面去，他手里拿着的是一顶白色棒球帽，男生不知说了什么，章页接过，直接就签在了帽檐上面。 赵多多嘴角抽搐了一下：“怎么还有男粉？” 刘东东尽管在娱乐圈混了几年，思维还是特别直，不以为然道：“肯定是帮到不了现场的女性朋友签的嘛。” “哦哦。”赵多多继续踮着脚观察那边的情况，唯恐他家老大签烦了直接走人，好在章页还挺有营业的自觉，一直到签完最后一份，朝人点了下头，才转身走开。 一走出甬道，章页就摸出了手机，方才在台上的时候手机震了很多次，然而期望还是落空了，没有一条信息是来自程杨的。 赵多多挤到跟前的时候，只来得及看见他家老大把手机揣进兜里，脸色很臭。 “去吃饭吧？” 章页没答，赵多多不敢多啰嗦，冲刘东东挤挤眼，当先向外走去，他得确定司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吃完饭回到酒店已将近十一点钟了，赵多多觉得他家老大已经自闭了，拒绝与人交流，拒绝与人对视，他把人送到房间，用防尘袋把章页换下来的品牌方提供的西装衬衣装好，极有眼力见地拎着东西闪人了。 在电梯口碰上刘东东，赵多多忙问：“找大明星谈工作吗？明天吧，我刚出来的时候他去洗澡了。” 刘东东瞥了他一眼：“这么晚了谁要谈工作，我房间在那边。” “哦，”赵多多松了口气，“我把东西送下去，人司机还等着呢。” “嗯，去吧，辛苦你了。”刘东东在赵多多肩膀上拍了拍，闪出了电梯。 房间里，章页洗完澡换上睡觉的衣服，歪着头用棉签掏耳朵里的水，看见冰箱里有冰水，他弯腰捞了一瓶出来，刚喝上一口，搁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是电话。 章雯打来的。 章页接了起来：“喂。” “看到你在XX市。” “嗯。” “很累？” “人多，很吵，闷热。”章页简略说道。 “看见你在现场的视频了，应该比片场好多了吧，拍戏也没见你喊累喊烦。” 章页有一瞬的失神，静默了两秒，他拿着水在沙发上坐了下去，低笑一声：“你又知道了。” 章雯也在电话里笑了一声：“我问赵多多了。” 脑中蓦地闪过很多在程杨的身影，章页忽然有点心慌：“你，他都跟你怎么说的？” 章雯反而卖起关子，不提了，只听她轻轻叹了口气，说：“千金难买你高兴，你要是做得不高兴，随时可以停下来。” “我知道，”章页喝了口水，“我睡觉了。” “嗯，早点休息。” 电话挂掉后章页仍旧靠在沙发上喝水，这一天连在飞机上那一个多小时，他也不过才睡了四个小时，本来应该很困的，可是他此刻一点睡意都没有，就是觉得累。 刚才他在心慌什么呢？他怕赵多多告诉章雯什么呢？ 不言而喻，这个认知让他既开心又难过。 虽然房间位于酒店的高层，但外面嘈杂的声音还是可以透进来，听不清是什么，就是很细的嗡鸣，有点像下雨的声音。 章页在这种奇怪的声音中放空了一会儿思绪，然后用小号登录微博，轻车熟路地切进超话，果然看到有很多人分享和转发了他晚上活动现场的照片和视频，他随手点开一个十几秒钟的视频，盯着里面的那个自己。 能看出来心情很差么？似乎也没有很明显。 他的视线忽然落在视频中的某一处，尽管画面一闪而过，他还是注意到了微微隆起的一侧裤兜，大概会有人留意到，甚至会猜测他在兜里揣了手机，可是应该没有人能猜到手机里的秘密。 因为即便是他自己，在章雯刚才那句话出口前，他在那一瞬间的惊慌前，他也不曾明白那个秘密。 他又拎起瓶子喝了口水，冰凉的水顺着咽喉一路流淌下去，他把视频关掉，房间里再次只剩下那种像下雨一样的声音。 他有点坐不住，又什么也不想干，无意识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最后站在窗前看楼底下混沌的街景。 才分开了一天，他就有点想程杨了，虽然不确定是否是因为还没有出戏，但他很确定自己这一刻的心意。 于是他放下水瓶，靠在窗台上，重新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给程杨发了一条信息。 一叶蔽目：算了，你说嘲讽就嘲讽吧，所以为了以示诚意，你要不直接给我用说的吧？ 第36章 如果是以前，有人对章页说，你会追着别人让人家对你说‘不哭’，章页肯定会觉得要么是对他说这话的人疯了，要么是他自己疯了。 或者说，特别奇怪地纠缠于一个人的一句话，就算是小时候，这样的行为也会让他觉得挺无聊的。 但是这一刻，他并不觉得自己给程杨发这样一条消息有任何违和与不妥。 程杨依然没有立即回复他，在意料之中。回来的路上他打开剧务群看过，知道程杨晚上要拍到很晚，现在应该是还没有收工，所以他发完信息就把手机收了起来，关掉房间里的大灯往床边走去。 可能是因为发完了那条消息，把藏匿在心里的东西都放了出来，在忘了带催眠神器的情况下，躺了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长久以来形成的生物钟即便是在陌生的城市也依然起着作用，早晨六点零几分的时候他就醒了，醒了之后他迷瞪了一下，第一时间拿起了放在床头的手机。 一夜的功夫，通知栏里躺着好多条未读信息。 章页打开微信，先点开了和程杨的对话框。 程杨给他发了一条挺长的语音，这么长，应该不是‘不哭’，不过这不影响，他就是想听听他的声音。 Cy：拍到刚才收工，晚上吴导在片场骂人了，一个武行的兄弟，他骂得超级凶，我算是领教了，原来他平时对你已经算是慈爱了，你知道不，哭了，二十出头大小伙子，愣是被他骂哭了。 程杨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哑，不像平时那么清冽，应该是念了一天台词，水又没及时跟上的缘故。 听到他把不和哭两个字嵌在一整句话里，中间只有短暂的停顿，章页忍不住笑出了声。 程杨这样有求必应，章页忽然就有点贪心，想要得更多一点。 不过他很快就打消了自己的念头，人要懂得知足常乐。 发红包用谐音数字哄人已经是程杨的极限了，像这样把两个字放在一句话里念出来，程杨觉得自己已经突破了极限。 他以前起床的时候没有看手机的习惯，顶多看一眼时间就放下了，今天却点开了微信，把自己昨晚那句话又重新放了一遍。 早点六点的房间里很安静，更显得他说话的声音低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不过嗓子确实有点哑了，他寻思着晚上如果收工早，就去买盒喉片，正要放下手机去洗漱的时候，章页的电话打了进来。 电话接通，谁都没有说话。 程杨静了几秒，尽量轻快地问：“不用拍戏还起这么早？” “到时间自己就醒了。”章页的声音里透着笑，在听到程杨的声音那一瞬间，他忽然就放松了。 “那要不你再睡个回笼觉。”程杨也笑了。 “睡不着了，真想快点回剧组。” 章页说话的时候似乎还伸了个懒腰，他声音本就是低音，早晨刚起床又混了点哑，通过电波传来，总让程杨觉得暧昧不明，他默了两秒，开玩笑说：“吴导如果知道你这么着急回来，肯定特别欣慰。” “老吴啊，他应该会，”章页低笑，稍稍停顿，又说，“那个，我刚才听了你昨晚发的语音，那个不算。” 程杨深吸了一口气：“为什么不算？” 章页再次停顿了一下，然后才说：“你觉得我听力有那么差劲么，那么大个逗号我听不出来么？”说完他笑了一声。 程杨也笑了，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其实我是觉得你听力特别好，可以自动屏蔽掉那个逗号。” 这次电话那边的人沉默的时间更久，末了似乎有些无奈地说：“你就耍赖吧。” “其实……”程杨又在床沿上坐了下去，肢体动作已经很自然了。 “什么？”章页靠在电视幕墙旁边，视线微微垂着，无意识地咬了一下下唇。 “萤火虫是我抓的，你给养死了，然后……该郁闷的难道不是我吗？” “……我，”章页猛然会意，程杨这是嘲讽回来了吧，只能强行挽尊了，不然不光颜面扫地，自己伪装在索求里的试探也将无所遁形，他咳嗽了一声，“虽然是你抓的，但是我在养，那个老话说……” 手机里响起占线的‘滴滴’音，有电话不合时宜地打了进来，程杨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看了一眼，见是剧组小张打来的，大概率是问他吃什么早餐，起初小张不怎么问他，总是买好朝他面前一放，后来才想起来问他一声，但极少会前一天晚上沟通好，总是大清早打过来问，当然，也可能是别的事儿。不过不管是什么，都让程杨忽然想起了时间，也一下子回到了现实中来，于是他打断了章页：“先不说了，他们催我了，我得去洗漱了。” “行，”章页有点意犹未尽，停顿一下，他又说，“早晨多吃点，回头再聊。” “嗯。” 挂了电话，章页握着手机在床尾的脚踏上坐了下去，程杨什么都没有发现，他不仅没有为此轻松，还有点失落。 那么，程杨大概真的以为他发微博是在单方面嘲讽。 这可怎么解释呢？ 手臂撑在身体的两侧，仰起脸望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他忽然想起他其实并不是没有见过萤火虫，很早之前的一次拍卖会，那时候他有十来岁吧，爸爸拍了一只萤火虫给他，当然，那是一件首饰，也可以说是工艺品，用水晶和宝石为材料制作的一只萤火虫。 等到他拿起手机，找到家里保姆春春姐的电话时才蓦然回神，现在才六点多钟，春春姐估计还没起床，再说让人家去帮他找一件多年前不太确定放在哪里的东西，也怪怪的，还是他找个时间自己回去找吧。 这一天的拍摄是在室内，还算顺利，下午五点钟收工，赵多多就像是放出笼的鸟，看时间还早，就想到处转转，先是撺掇着他们去某某路的小吃一条街，被否，又撺掇着去什么街看古迹，看完还能去吃什么什么，再次被否，最后建议晚饭去撸串，说某点评上说某家烤串店自酿的啤酒很好云云。 “你们两个去吧，”章页有点百无聊赖，“我回酒店随便叫点吃的。” 赵多多瞥了眼章页捏在指间的手机，立即没声了，他总是觉得他家老大这两天状况不同寻常，可能跟电话里的某个人有关。 刘东东依然神经大条地问：“怕被拍吗？其实正常吃饭没关系的，就算被拍被发出去了，只要没有什么不雅举动，公司也不会讲什么的。” “不是，”章页又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出来前孙副导让我捎点东西去剧组，他找人送到酒店，我得回去等着。” 难道是因为这个？赵多多半信半疑地瞥了眼章页手中的电话。 其实刘东东也有所察觉，不过他没赵多多想那么多，他只是想起来中午在化妆间的时候一直见章页跟人聊天，下午快收工的时候又总看到他拿出手机看，章页以前工作的间隙也会看手机，不过都是打游戏，所以当时他觉得有点奇怪，现在嘛，听章页这样说，他又觉得可能就是因为这件事，心里立即就释然了，笑着说：“不用，你跟多多出去吃饭吧，我回去等着就行了。” 三个人里，老刘是经纪人，老大是老大，只有自己是个小助理，这点自觉赵多多还是有的，他忙抢着说：“还是我回去等着，你们两个去吃吧。” 章页无奈地瞥他一眼，道：“人又不认识你们。” 赵多多卡了一下，摸了摸鼻子：“那倒也是，不过孙副导找的人应该也不认识你吧。” 刘东东一巴掌拍在赵多多肩膀上：“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咱小章在微博上好歹也有大几百万粉丝啊，而且这粉丝数量最近还在突飞猛涨，孙副导对人说个名字，人怎么可能不认识。” 赵多多恍然大悟，在自己额头上拍了一巴掌，笑着说：“对，瞧我这脑子。” 刘东东指着一旁的车，即便是在导演看不到的地方，他依然自诩是圈子里的底层，保持着一贯的谦卑态度：“既然是导演交代的事情，就尽量给人办好，那行，你回去吧，车给你，我们两个打车出去，你要不要带什么东西？” 章页看了眼身后的车：“不用。”说罢他又看了眼赵多多手里拎的袋子，“东西我先带回去吧。” 赵多多喜滋滋地把装着章页私服的袋子递了上去：“你到酒店了发信息说一声哈。” 章页也不知道听见没有，或许是听见了懒得应，转身向路边的车子走去。 车子如游鱼般汇入车水马龙，章页靠在后排座椅上，再次摸出了手机，虽然知道程杨拍戏的时候没有时间看手机，他还是习惯性地隔一会儿就想拿出来看一眼，而这个习惯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也就这两天吧。 微信的对话依然停留在程杨中午休息的那个时间点，章页退出后点进了微博，一般情况下，他的微博小号都是一直保持在登录状态的。 主页除了关注了一些有趣的博主，还关注了一个写动漫同人的作者，他刷新了一下，看到那位作者有更新，但他没有像以往那样立即就点进去看，而是点击了一下最顶端的那个搜索栏，然后输入程杨的名字，点击加了关注。 大号在剧本围读的时候已经关注过了，小号再关注一遍，其实也没什么意义，因为程杨八成不会看微博，就算看了也不会留意到他这个关注，留意到了也不知道是他，但他就是单方面地想跟程杨之间有更多的联系。 在车子到酒店的时候，他恰好看完了作者的更新内容，然后看到作者在最末端写着更新暂停，因为嗑真人CP嗑晕了，这一篇文找不到感觉了。最后又说接下来要准备写一篇娱乐圈同人文，CP暂时保密，不过又说写了可能会发出来，也可能自己产粮自己吃。 评论区有很多人在猜太太嗑的娱乐圈CP会是那两位，章页随便滑了一下，蓦地看到他和程杨的名字夹在一众评论当中。 虽然那条评论呼声不高，但下面也还是盖了几层楼，无一不是喊着太太快更新，给您递笔的。 章页心中涌出一种别样的感觉，就像什么隐秘的东西被人撞破了一样。 片刻后，他退出微博，把手机塞回裤兜里，若无其事地推门下车，却在酒店的旋转门前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们公司一哥，孙临岳。 孙临岳恰好抬起头，看到他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招了下手：“章页，这么巧。” 确实挺巧的，章页心想。 第37章 章页是第三天晚上回到D市的，本来第二天外景拍摄完，晚上的航班就可以回去，结果因为台风过境，航班延误，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才飞离拍摄地城市。 上午的时候吴震还打来电话骂他：“我就说你这次出去要请假，怎么样，被我说着了吧？” 章页本来想怼回去，可是想到孙昌找人捎给吴震的药，又忍住了，他把手机从耳边拿开，机场的广播里恰好在播报‘几点几分飞某某地的航班因为天气原因延误……’ “听到了吧？飞机不飞，不是我想请假。”章页硬邦邦地说。 “下午能飞吗？”吴震没再说别的，直接问。 “不知道。”章页答。 “你自己算着时间，起飞前给我发个信息，如果五点前不能到组，今天你就请假吧。” 看样子如果五点前能到组，老吴还要给他安排一场夜戏，章页懒洋洋应一声，等着吴震挂了电话，把手机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赵多多凑过来问：“导演说啥了？” 章页道：“问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赵多多道：“喊你回去拍戏？” “不然呢。”章页想起刚才打电话时手机电量报警，从包里翻出充电器，弯腰插在了桌子一侧的插孔里面。 “我看那个台风路径图了，本来就是擦边过境，而且昨天夜里都已经过去了，这边也就风大一点，雨都没下几滴，早不影响了，他们说是因为这个机场小，航线本来就少，昨天耽误的飞机没飞，然后路线什么的就都错不开了，就一直飞不了，刚才我过去还看到有一群乘客等不及，又去催服务台了。” 赵多多叨咕了一堆，见章页一边滑动手机屏幕，一边塞耳机，按住他的胳膊说：“对了，那个老刘走之前交代的，让你发个微博来着，品牌方不是给你发了几张照片嘛，你挑一张，文案他们也编辑好了，你复制粘贴一下就行了。” 章页活动了一下肩膀，甩开赵多多的手：“不发，他们的图都是高清的，费流量。” 赵多多超级无语：“你打游戏不费流量？”他朝章页打开的游戏画面上看了一眼，惊奇地道：“老大，你又注册新号了？老号不是挺好的嘛。” 章页侧眸，见赵多多还在盯着自己手中的屏幕，他想赵多多跟程杨加过好友，等他反应过来，还不如自己先说了，便道：“帮程杨练级。” “哦，”赵多多撇了撇嘴，心里有点不平衡，酸溜溜说，“你平时刷副本都不带我，还帮人练级。” “谁让你那么菜。”章页毫不留情地说。 “那你啥时候也帮我练练级呗。”赵多多又说。 “没时间。”章页手指飞快地点着屏幕，语气异常冷漠。 “哦，那算了。”赵多多悻悻然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尽管他很想问为什么，但是他不敢。 章页到酒店已经八点多钟了，从剧务群里看到剧组晚上拍夜戏，虽然按照吴震的交代，他今天不用去片场了，但他还是借着给孙昌送东西，跑去了组里。 剧组一如既往的热火朝天，工作人员和演员在现场来回走动，鼓风机和用来纳凉的风扇嗡嗡作响，吊机上的工作人员居高临下，和底下的人隔空大声交流着什么，就连溽热的空气都那么让人觉得熟悉，热而潮的夜风中充斥着脂粉、饭菜、烟草甚至奶茶和风油精的气味。 在这样的环境中，章页忽然觉得放松了下来，他一路走过，偶尔跟人打声招呼，问了两个工作人员又转了两道院子才找到导演组。 “怎么过来了？”吴震一抬头看见是他，语气有点纳闷。 章页扬了一下手里的东西，因为周围还有别人，他不确定吴震的病有多少人知道，也不确定他们想不想让人知道，便含糊道：“给孙副导捎了点东西。” 其实本来是没必要这么找补一句的，说到底还是心虚，怕别人问他这个点了刚下飞机又跑来剧组干什么。 旁边一个工作人员开了句玩笑：“章老师出门潇洒一圈，回来给孙副导带东西，不给吴导带，你是故意来气吴导的吧。” 章页笑笑，不语，在外人看来，以为他是默认了。 孙昌已经走了过来，接过了他手里的东西：“忘了跟你说，也没那么着急，又让你走一趟，挺累的吧。” 章页四处看了看：“今天都耗在机场了，还好。”他说着向那边的监视器走去：“这是你们今天拍的？” 吴震就是在看这个，准确地说是一个多小时前刚刚拍完，闻言他点了下头：“这场戏挺难的，不过小程和蒙姚都演得不错。” 章页的眸光落在屏幕上，吴震闪开一半位置，在机器上稍作调整，画面又回到了一开始：“你也看看。” 章页对这场戏有印象，不过不是来自剧本，而是下午在飞机上闲极无聊看了之前剧组给他的原作小说，恰好看到这里。 这其实是剧中仅有的徐温和苏泠泉冲突较大的戏之一，不过他的关注点不在戏本身上面，而是集中在程杨身上。 他注意到程杨这场戏的戏服似乎是新的，跟之前的款式稍微有点不同，月白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很好看，月白色有点像灰白色，他又想起来程杨说喜欢灰色。 章页在外面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想程杨，但也只是偶尔想起，跟他发信息时希望他永远在线，能一直回应自己，现在看到，那种想念不再只是一种情绪，而是变成了一种说不来的东西，在他五脏六腑乱窜，抓心挠肝的。 快要播完的时候，吴震喝了口水，大着嗓门问：“怎么样？” “挺好的。”章页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程杨，耗在这里无非是想要掩饰自己的思念，可是骗得了别人，偏不了自己，何必自欺欺人呢，于是他抬起脚就往外走去，晚上休息的时间都很短，浪费一分钟就少一分钟。 “你跑什么，自惭形秽吗？”吴震在后面又挤兑了他一句。 “是啊。”章页随口敷衍着，出了门先摸出手机。 一叶蔽目：在哪儿？ 他没想到的是程杨居然秒回。 Cy：片场 一叶蔽目：我过来了，发个坐标 程杨分享了位置，章页点开看了一下，离他现在的位置很近，应该就是隔壁院子，他从栏杆上跳过去，横穿过小院，又从月洞门口出去，就看见程杨在门前的台阶上站着，低头点着手机。 于是章页又发了两个字。 一叶蔽目：抬头。 一秒钟后，程杨抬起头，章页从树后闪出，笑着冲他挥挥手，走了过去。 剧组小张不知何时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啃着苹果含糊不清地问：“章老师你晚上不是没戏吗，怎么又过来了？” 章页的目光从程杨脸上移开，看了小张一眼：“给孙副导送点东西，顺便过来看看。” “哦哦。”小张又咬着苹果回屋了，进门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见章页似乎从兜里掏了一盒什么东西给程杨，程杨撕开抠下一颗，大概是喉片？ 不过程杨抠出来那一颗自己没吃，递给了章页，然后才又扣下一粒丢进了自己嘴里，两人说着什么，朝院子当中放着的石桌石椅走了过去，快走到桌子旁边的时候，小张还看见章页朝程杨伸出手，程杨停顿了一下，抬手在他掌心里拍了一下。 小张啃着苹果缩回了门内的躺椅上，章页身上穿着很休闲的长裤和短袖衫，跟程杨一身戏服的打扮站在一起，其实看上去有点怪，但两个面对面望着彼此傻笑的时候又莫名很搭。 小张只顾着看戏，不妨把苹果核咬碎了，感到苦的时候才回过神，忙抽了张纸巾吐在了上面，再抬头看出去的时候，程杨和章页已经分别坐在石桌两旁掰起了手腕，在他们身后，不知何时走过来两个工作人员，站着笑嘻嘻围观，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 第二天，章页掰手腕输给程杨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剧组。 “老大，你们干啥掰手腕啊？”赵多多按捺不住八卦的欲望，中午吃饭的时候忍不住问道。 “闲的。”章页说。 一听就是敷衍，不过老大不想说，赵多多知道是问不出来了，闭上嘴继续吃饭。 今天的午餐他特意从外面订的，怕老大吃不好剧组的盒饭，下午拍戏没力气，毕竟章页下午要拍出力的戏——背徐温上翠微峰。 下午到现场之后，章页才相信吴震真的给他们在附近找了一座山，看上去还挺陡的。 由于剧组考虑到在拍摄期间，演员长时间熬夜，休息不好，缺乏运动，怕他们会受伤，影响后续的拍摄进度，找了两个替身演员，拍远景的时候替身上，近景他们自己来。 机器设备还在调试，程杨和章页坐在阳伞下面看剧本，赵多多从包里摸出一瓶驱蚊水在旁边‘噗噗’喷着：“这个离山近，蚊子就是多哈，胆子也大，大白天都敢出来咬人了。” 剧组小张在旁边接口说：“蚊子也不容易，它在这荒山野岭，平时也逮不到个人，今天好不容易碰上人多，可不得加劲吃几口。” “你倒是会跟蚊子共情，”赵多多朝身后的章页努看了一眼，“老大他们还好，戏服遮严了，我早知道今天会来这地儿，我就穿长裤了。” 小张看了眼赵多多裸露在短裤下面的小腿，确实有好几个红包：“要不你涂点清凉油，看着都痒。” 他跟赵多多说着话，眼睛的余光却一直在旁边的两人身上徘徊，这会儿恰好看见章页在给程杨擦脖子上的汗。 午后的山下虽然有阳伞遮着，但是地表温度高，没什么风，极其热，他们演员的戏服好几层穿着，坐着一会儿就是一身汗。 虽然最外面的戏服是蓝色的，但里面的内衣领子是雪白的，近景的时候呈现出的画面都是高清的，布料的纹理都可以看到，服化组的老师事先确实有交代，让他们尽量不要把汗渍弄到衣领上。 擦汗这种事儿本来是助理的活儿，不过小张就算之前丢三落四现在想起来，也没办法再过去说‘章老师，我来吧’，因为那俩人看上去跟他们有壁，不是没有别的演员互相帮忙擦一下，但人家看上去都很正常，这两个凑一起就总让小张有一种粉红泡泡乱冒的感觉。 有壁的两个人很快就抛弃了剧本，凑过去看待会儿负责用无人机航拍的工作人员调设备，孙副导也在旁边，看见程杨，笑着道：“小程，我记得你大学的专业也是这个吧。” 程杨愣了一下，点头：“对，跟这个相关。” 章页蓦地侧眸看了程杨一眼。 程杨微微纳闷：“怎么了？” 从昨晚到现在，章页一直沉浸在一种亢奋的状态里，不论是单纯的靠近、聊天、还是肢体的碰触都会让他兴奋和满足。长天白日，片场以如既往闷热，这都会让人有这种日子无休无止的错觉，好像长夏永无尽头，这个人每天都可以见到。 可刚才孙昌一句话，让章页忽然跌回到了现实里面。戏拍完程杨就要离组去读大学了，他会有很多同学，也会有朝夕相处的室友，而他自己也要进新的组，和另外一群演职人员合作，大家都转身投入新的生活，距离越来越远，最后或许只剩下逢年过节问候一句……他心里忽然不太舒服，却掩饰道：“没什么。” 孙昌朝他看了一眼：“待会儿拍的时候你小心点，别扭伤了，我刚才上去看了一下，选的几个位置还是挺陡的。” 程杨想了想说：“能借位吗？比如放一个小板凳，走动的时候没办法，但停下来念台词抓特写的时候我可以站凳子上。” 孙昌若有所思说：“有考虑，就怕出来效果不好，待会儿试试再说。” 章页回头看了程杨一眼：“怕我背不动你？” 孙昌眼皮子跳了一下，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是章页看程杨的眼神，还是程杨回视过去时眼中流露出的复杂意味？ 但见程杨眼中的东西一闪而过，正色摇头说：“没有，安全第一嘛。” 章页道：“其实就算你站小板凳，我背着你，主要受力的还是我。” 这么看，好像又没什么不对劲，俩人应该就是在正常讨论，不存在自己刚才想的所谓的打情骂俏，孙昌又默默转开了视线。 “那倒也是，不然看上去会显得假。”程杨轻轻点了下头，真情实感地发着愁。 章页忽然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程杨抬起眼皮看着他。 “放心了，不会有事的，就算我想摔一下歇两天，老吴也不会同意的。” 孙昌刚想问一问章页这但凡说点什么必要cue一下吴震是什么毛病，却见程杨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并没觉得任何不妥，还一本正经地附和了一句：“你说得对。” 孙昌：“……” 敢情老吴在这俩崽子心里就是这样的人？孙昌难免有点替吴震悲愤。 第38章 下午章页非但全须全尾地完成了拍摄，还全程精神饱满，状态极佳。 用吴震的话儿说就是：跟磕了药一样。 试拍的时候，道具组还真拿来了小板凳，不过最终被吴震给否了，因为试过之后发现，跟章页之前说的一样，要追求整体美观的话，程杨身体的受力点还是得放在章页身上。 道具组工作人员撤掉小凳子，程杨照实趴在了章页背上：“重么？” 程杨口中呼出的气息拂在章页耳边，他有一瞬的呼吸凝滞，然后才半开玩笑侧眸看了程杨一眼：“我说重你能开心点还是说不重你能开心点？” 身边剧组从工作人员到演员，不管男女老少，每天最常挂在嘴边的就是‘啊，我又胖了，我脸好像水肿了，我得减肥’，大概每个人都不愿意被说重吧？但作为男生，如果被另外一个男生说你很轻很瘦，似乎也不是多有面子的事情。 程杨怔了一下，抬起了手肘：“你信不信我给你一下？” 章页笑了起来：“你给我一下我可能真的得趴下。” 程杨又放下了手肘，双臂很自然地垂在章页胸前，虽然大家都是男的，但这样的举动因为那一份暧昧的心思还是让他觉得难为情，好在场记很快就打了板，程杨闭上眼将侧脸歪在章页肩膀上，进入拍摄状态。 不知道章页，反正程杨趴在他背上不用活动还是觉得很热，尽管鼓风机特别卖力地在对面吹着。 章页一直觉得吴震的审美属于剑走偏锋那一类的，片场的布置，大概是为了追求他所谓的沉郁的效果，除了他们这些师兄弟身上偶然出现的亮色服饰，布景都很黯淡，不知道后期做进去之后会怎样，反正现在看拍好的片子是很沉闷的。但这一场吴震好像跟所谓的美感较上了劲，一个镜头拍了五条他都不满意，在现场走来走去，吼这个两句，教训那个两声，大家都跟着他严肃了起来。 又一次被中途喊停，众人看着吴震拎着小喇叭气势汹汹地朝一个倒霉蛋走过去，除了事主本人，其他人都是一脸看戏的表情，笑嘻嘻地或抱肩或靠树或坐在石头上，望着那边起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吴震训人成了他们剧组每天消乏解闷的必备节目。 程杨在章页手臂上拍了一下，章页默契地弯腰，程杨从他背上跳下来，把黏在脖子里的发丝挑开：“热么？” 章页转了个身，背对鼓风机站着：“还行。” 赵多多把保温杯递过来，章页接过，拧开后先递给了程杨。 程杨很自然地接过去，喝了两口又递回给章页。 等到章页喝完，赵多多把杯子收好，笑着问：“老大，要给你捶捶背吗？” “不用。”章页看了程杨一眼，“领口歪了。” 程杨低头看，还没来得及整理，章页直接上手给他扯正。 赵多多又从包里掏出了小风扇，章页摇头表示不要，赵多多把小风扇递给了程杨，程杨对脸吹完又吹脖子，仰起的脖颈上喉结微凸，章页看了一眼，从他手里把小风扇抢走了。 程杨不明所以：“你不是不要么？” 章页一脸‘我没有不是我别乱说’的表情：“还不准我突然又热了？” 程杨无语，冲他竖了个大拇指，竖完他转身找人：“多多，几点了？” 赵多多摁亮手机屏幕，立即报出了数字：“怕下午拍不完吗？甭担心，我那会儿听他们导演组的说，这场戏下午无论如何都会拍完的。” “为什么？”程杨问。 “机器设备运上来一趟太难了，这个山看着不高，但吴导人胖，又上岁数了，身体有点吃不消。”赵多多说。 程杨不觉和章页对视了一眼，都想到了吴震的病。 赵多多从两人凝重的神色上瞧出了端倪：“怎么了？” 章页摇头：“没什么。” 程杨原地转了一圈，想看看场记在哪里，却看到那边树下剧组助理小张正傻愣愣地看着他们这边，跟他视线对上，小张才回过神儿似的移开了目光，程杨微微蹙眉，再转了一下身，他看到章页正举着小风扇给他吹脖子，鼓风机的风是大片的，小风扇比较有针对性，难怪他这会儿不觉得脖子被发丝扎得发痒了，大概小张愣神，是因为这个。 程杨望着章页。 “嗯？”章页对上他的眼睛。 程杨想说把风扇给我吧，却听见一声：“准备开始了。”是吴震举着小喇叭喊的。 程杨摇了下头：“去站位吧。” “哦。”章页把风扇给赵多多，跟在他身后朝位置上走去。 …… 可能是孙昌私下里向吴震转述了他在群众心目中的形象，傍晚收工后，他难得地大手一挥：“今天大家都累了，晚上的夜戏挪到明天。” 群众们欢呼雀跃，全体原地满血复活。 其实下午倒霉蛋不少，但章页才是被折腾得最惨的一个，因为不论是谁的原因导致NG，他都要背着程杨再来一遍。 收工的时候，众人在旁边吵吵闹闹，他瘫在树底下的大石头上，双手撑在身后，在吴震宣布了晚上休息的喜讯后也只是矜持地笑了一下，仰起脸看旁边的程杨，程杨正仰着头大口喝水，喉结滚动，脖颈和下颌的线条极其性感。 章页顿时有点口干舌燥，伸手说：“给我喝一口。”另外一条手臂仍然那么撑着，稳当地保持着身体的平衡。 程杨递给他，他直接对着嘴一气把半瓶水喝完，看得旁边收拾东西的助理小张目瞪口呆。 喝完水他终于从石头上坐了起来，把空瓶子递给程杨，程杨拧上盖子丢进工作人员准备的垃圾袋里，再回神，章页又朝他伸着手，四目相对，程杨握住他的手把人从石头上拉了起来。 赵多多瞧完他家老大使唤程杨的全过程，终于后知后觉地凑了过来：“老大，腿还软吗？要不我扶你下去吧。” 章页怎么会承认自己腿软。 “边儿去，”他老实不客气地朝赵多多踹了一下，没多用力。 赵多多配合地退后了一步，不放心地说：“我可以留着明天再教训，你可千万慢点，人在疲劳的时候容易受伤。” 章页没理他，转身又去找程杨说话了。 在剧中演他们桐门师兄耿琦的演员叫朱辰星，跟章页是一所艺校出来的，他比章页高几届，先前俩人搭戏的时候约过饭，但因为一直都没时间，到现在也没吃上，傍晚的时候，朱辰星从剧务群里看到休息的通知，便发了信息过来，要把一直没吃的饭补上。 章页的手机在赵多多身上，他看到有消息进来就递给了章页，“老大，有信息。” 彼时章页正和程杨并肩走在前面，下山的路不太好走，程杨撑着他的胳膊，两人低声说着什么。 章页回头接过，看完沉吟了几秒钟，先转过脸去问程杨：“晚上一起出去吃饭？” 程杨瞥了眼他手中还亮着的屏幕，知道是有人约：“都有谁？” 章页摇头：“应该就朱辰星自己吧，就演耿师兄那个老朱，他也没说有别人。” “行。”程杨在剧中跟朱辰星的对手戏只有不多的几场，对这个人仅限于脸熟，他虽然跟章页在不熟的时候就出去吃过饭，但那是因为演戏需要他们快速地熟络起来，不表示他习惯跟陌生人吃饭。今天可能是累，也可能是章页也去，他心理上很放松，没怎么犹豫就应了下来。 章页低头在手机上回复几个字，锁屏后转身丢回给赵多多，又交代他说：“你上次说那个什么私房菜不错，看一下现在还能不能订到位置。” 这意思赵多多懂，潜台词是就算这一家订不到位置，去了别处，也要掌握结账的主动权，他忙忙地答应一声，把章页的手机揣起来，把自己的拿了出来。 章页一眼扫见侧面林子里钻出来的剧组助理小张，向他说：“晚上休息，一起吃饭吧。” 小张虽然跟他们每天都见面，但交情并不是太深，他有点犹豫：“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程杨道：“去吧，一个人在酒店待着也没意思。” 小张迟疑着点了下头。 众人下山后先坐剧组的车回酒店，冲凉换衣服，然后一起出门，到地方后章页留司机大哥跟他们一起吃饭，大哥说自己有点中暑了，想回去躺着，章页便没勉强。 几人鱼贯而入，在包厢里坐下，大约十来分钟后朱辰星就到了，不过不是一个人，还有孙临岳跟他一起。 前几天去XX市拍广告的时候章页才刚跟他们公司一哥在酒店门口偶遇，想不到今天又在D市遇上了。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章页起身问。 “不好意思啊，路上有点堵车。”朱辰星有些抱歉地说，他有一米八几那么高，但是因为身材魁梧，出现在门口的时候，给人一种及强的压迫感，不过他面相长得善，笑起来让人觉得亲切，说完这句话，他抬手示意屋子里的几人不用客气，坐着就好。 “下午刚到。”孙临岳看着章页说，他长相清秀，甚至有点文弱的感觉，但看起来却不如朱辰星那么好相处，他朝圆桌周围瞥了一圈，在与章页隔一个人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朱辰星见状笑了一下，径直走到两人中间的空位上坐了，偏过脸问章页：“点菜没有？” 章页朝斜对面的赵多多抬了下下巴。 赵多多忙笑着说：“也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什么忌口的，怕晚上人多上菜慢，路上先点了一些，你和孙哥再点吧，刚才服务员交代了，直接扫那个二维码就行了。” 朱辰星点头，举着手机扫了下桌子当中立着的印二维码的小牌子，然后把手机递给旁边的孙临岳：“你点吧。” 孙临岳从他手里把手机拿了过去。 赵多多以前没跟朱辰星和孙临岳同时吃过饭，他没想到俩人关系这么熟，正出神的时候，搁在杯子旁边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他点开看，是坐他旁边的小张发来的信息。 ‘孙临岳怎么也来了？’ 赵多多不觉朝小张看了一眼，见小张很是拘束，于是回复他：不知道，应该跟朱辰星是朋友吧，怎么了？ 小张垂下视线，在桌子下面点击键盘：他是我偶像，我有点紧张。 赵多多看见这几个字，忍不住笑了：那不是挺好的，能跟自己偶像一起吃饭，这机会多难得。 小张回复了一个‘嗯’，把手机揣进了兜里，默默观察对面的三个人。 孙临岳进门后就说了四个字，现在一直都是朱辰星在说，章页时而点头，时而应和一句，也没什么新鲜话题，都是拍戏啊什么的。小张还注意到章页不时会朝门口看一眼，可能是在等程杨，来的时候，程杨在包厢门口接了一个电话，就一直没进来。 很快的，朱辰星也看出了章页的心不在焉：“还有朋友没到？” 他话音落地，程杨推开门走了进来。 “嗯。”章页特别放松地靠坐回了椅子里。 “小程。”朱辰星愣了一下，笑着冲程杨招了下手。 程杨微笑点头，注意到朱辰星旁边坐着一个生面孔，那个生面孔也在打量他，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移开视线，谁都没有开口的意思。 章页对上程杨的目光，指了下自己右手边的空位，程杨侧身走了过去。 “你们没一起来啊？”朱辰星在程杨走到他椅子后面时，特别自来熟地问。 程杨举了下手里的电话：“是一起来的，刚才在外面接电话。” “哦哦。”朱辰星点点头,然后对孙临岳说：“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程杨，我们组的男主角之一。” 程杨的余光瞥见孙临岳幅度不大地点了下头，再向前走，章页先替他拉开了椅子：“那是孙哥，跟我一个公司的。” 程杨手搭在章页的椅背上，向孙临岳微笑说：“孙老师。” 孙临岳探过身子看他一眼，也对他笑了一下。 等到程杨坐下后，章页瞥见了他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电话，一个电话讲了十几分钟，也不知道是跟谁。他想起来之前那次程杨跟那位常老师发微信还要背着自己，今天这通电话不知道是否那位常老师打来的，心里有些郁闷，意识到自己的郁闷时，他又想自己可真有意思，因为他的郁闷是完全没有立场的。转而他又因为没立场郁闷更加郁闷，逐渐走向自闭。 那边，小张在微博上刷到了一个新瓜，赵多多正凑在旁边一起八卦，蓦地抬头，察觉到他家老大的脸色，心里倏忽一惊，方才老大还好好的，又不是玩川剧变脸，怎么一下子就急转直下？赵多多不明所以，想来想去，或许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老大饿了，他家大明星不难伺候，难伺候的是大明星的胃，于是他起身说：“我去问问什么时候上菜哈。” 章页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赵多多也不等老大回应了，拉开椅子就朝外走，朱辰星叫住他说：“你点喝的没有？” 赵多多扶着小张的椅子靠背又停了下来：“没，等你们来了一起点呢，差点忘了，你们喝什么？” 朱辰星看着章页：“天热，白的喝了估计会难受，要不喝啤酒？” “随便。”章页说。 这下连朱辰星也察觉出章页的郁闷了，他虽然跟章页是一个学校毕业的，但因为隔了几届，并不算得多熟，对章页的了解，多是藉由孙临岳之口知道的，知道章页家世不俗，大概是因为出身的缘故，人有点清高，在圈子里朋友不多，不太合群。所以就算看出章页不对劲，他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看了他一眼后，便越过他，探着上半身去问坐在里面的程杨：“小程，你喝什么？” 程杨侧眸看了一眼章页，淡淡道：“啤酒吧。” “行，那咱们就喝啤酒了。”朱辰星笑呵呵说，坐回去的时候，又朝章页脸上瞥了一眼。 赵多多觑了一眼他家老大的脸色，冲朱辰星比个OK的手势，抬脚向外走去。 门关上后，房间里归于沉寂，朱辰星又说了句什么，章页附和了一句，一听就是敷衍，朱辰星遂越过他向程杨道：“听他们说你是高考完直接进组的，感觉剧组怎么样？是不是挺累的？” 程杨一边在手机上点着，一边微笑说：“跟读书差不多吧。” “那看来你是个好学生，我读书那会儿天天净玩儿了，毕业后就觉得干啥也没读书的时候轻松。”他说罢笑了笑，这时电话响了一声，他遂掏出了手机，停下了话头。 章页的手机也有信息进来，他朝程杨瞥了一眼，点开了屏幕。 Cy：怎么了？ 第39章 章页这个人虽然耿直，但不管是之前几次剧组聚餐还是平时与人相处，程杨冷眼旁观下来，觉得他的交际能力还是很强的，就算心里再不乐意，场面上都会照顾到，不会弄得太难看，今晚他却直接冷脸，这让程杨觉得挺意外的。 两种可能，一种是他跟包厢里的某个人有很深的过节，如果不是这个原因，那就是他跟包厢里的人关系好到不用顾忌场面，冷脸是因为其他外因。 程杨不觉朝孙临岳那边又瞥了一眼，其实在坐下后他就想起来这张面孔了。 有一天候场的时候他闲极无聊，把章页的微博都翻了一遍，他记得章页转发过一张合影，好像是什么慈善活动晚会的，而屋子里的这位就出现在那张合影里。他刚才给章页发信息前搜索了一下，知道这位叫孙临岳，是章页公司的一哥，而这位一哥几乎都活跃在大屏幕上，电视剧拍得很少，演技和颜值兼备，在新生代里星途璀璨。 既然是一个公司的，或许这个人因为资料之类的跟章页发生过什么不愉快吗？ 程杨下意识打开了搜索栏，还没来得及输入文字，手机跟着震动了一下，章页的消息回了过来，他又重新打开了微信。 一叶蔽目：刚才电话打那么久，有事儿？ 看来是不想说，程杨垂下视线，调出键盘。 Cy：朋友说要来探班。 一叶蔽目：那个化学老师？ Cy：算是吧。 果然，章页心想，只是程杨说算是吧，是算是朋友，还是什么？他想了想，又发了一条。 一叶蔽目：什么时候过来？ Cy：这个月底下个月初吧。 有那么一瞬，章页非常想问你跟那位常老师到底是什么关系，但他问不出口。 于是朱辰星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屋子里的四个人都低着头，各玩各的手机，他不觉笑了：“果然人家说得没错，吃饭的时候得定规矩，玩手机的罚酒，这样就没人玩了。” 章页把手机扣在了桌子上，望着他身后说：“菜来了。” 朱辰星回头一看，果然服务员端着盘子走到了门口，他忙闪身给人让开走道。 这家店离影视城很近，想必这里的服务员见多了明星，所以对屋子里的几人并不怎么感冒，除了看到孙临岳时表现出惊讶和兴奋，对余下的人都没啥反应。 可能是赵多多出去催了一趟凑了效，菜陆续送了进来，朱辰星拿着起子开酒，开完放在转桌上：“一人五瓶打底，可以吧？” “你以为谁都跟孙哥酒量那么好。”酒转到章页面前，他拿了两瓶，一瓶搁在程杨面前，一瓶搁自己手边。 听章页说话的语气，倒也不像是跟姓孙的有过节，程杨默默想。 那边，姓孙的终于收起手机，向众人说了进来后的第二句话：“你们明天都还要拍戏，少喝点吧。” “也是，明天还得早起。”朱辰星附和道。 章页边朝杯子里倒着啤酒边瞥了孙临岳一眼：“孙哥过来拍戏？” “最近不拍戏，路过。”孙临岳说。 章页倒好了酒，举起杯子向众人说：“咱们先喝一杯吧。” 大家纷纷端起了酒杯。 屋子里的氛围一开始还有些拘束，大概一瓶多酒下肚后，气氛起来了，孙临岳的话多了起来，助理小张也终于放松下来，甚至主动敬了孙临岳酒。 不知说起什么，赵多多发现自己跟朱辰星是老乡，于是俩人开始按照他们老家酒桌上的路数划枚，划了两圈之后，孙临岳撸起袖子强行加入。 程杨看到小张的嘴角肉眼可见地抽搐了几下，眼睛瞪得溜圆，大概是没想到偶像喝了酒会是这副模样。 程杨垂下视线笑了笑，靠坐在椅子里，一副懒得动的架势。太累了人容易没有胃口，这家私房菜馆的菜虽然精致，但多油多糖，他吃不来，只有两盘青菜还清淡一点，只是起初桌子还有人转，现在大家都只顾着喝酒，青菜转到了别处，他也懒得再转过来。 “不多吃一点？”章页忽然侧过脸看着他问。 两人视线搭了一下，程杨就移开了，“差不多了。”空腹喝酒，虽然第二瓶还有一半，他已经开始晕了，说话的腔调和整个给人的感觉都跟平时不太一样，如果说平时在小张这种每天在他身边晃悠的陌生人眼中他像是水的化，现在就像是冰。 章页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目光落在了啤酒杯上：“这家应该会有面食，我给你叫一碗面？” “不用了。”程杨冲他扬起嘴角笑了一下，又迅疾恢复了面无表情，继续看赵多多他们划拳。 这会儿是孙临岳和赵多多在猜拳，两人总也分不出胜负，朱辰星干着急，转过身来撺掇章页：“咱俩也玩两局呗？” “我不会那个，”章页说，“要不扔骰子吧。” “程杨一起吧？”朱辰星说。 程杨看了眼那边的小张，如果他们三个玩骰子，小张干坐着估计会比较尴尬：“大家一起玩吧。” 于是等到孙临岳和赵多多这一局结束，一群人把椅子拉近，开始玩骰子。 玩起来之后他们才发现小张是个高手，几轮下来，他一次也没输，反而是程杨，被朱辰星调侃说是他们这里面智商最高的，却连着输了好几次。 小张起初就喝的比别人少，眼看着桌子上的啤酒越来越少，地上的空酒瓶越来越多，他已然成为众人里面最清醒的一个，也发现了很多其他人可能不会留意的细节。 比如，孙临岳把手搭在了朱辰星的椅子靠背上。 比如，已经很久没有拿过筷子的程杨，章页给他夹了块鹅肝，他居然重新拎起筷子吃掉了，而据小张之前的观察，程杨可能是不吃动物内脏，他之前就没碰过那道菜。 再比如，朱辰星错端了孙临岳的杯子，喝了一口发现不对，但他只是癔症了一下，就直接把剩下的喝完了。 再比如，程杨在一次输了酒后一口干了一杯，嘴角沾了啤酒的雪白泡沫，章页抽了张纸巾递给他，还用手指给他点了下位置，见程杨一脸懵懂，他直接上手给他擦了，程杨似乎也没觉得什么不对，还冲章页短促地笑了一下。 小张微醺的大脑缓慢地运转着，蓦地在某个节点停了下来，心中倏然一惊，下意识去看赵多多，发现赵多多看着那边的眼神都直了，他顺着赵多多的视线望过去的时候，才发现章页搁在桌子上的手肘抵着程杨搭在手机上的手背，俩人都面色镇定，似乎都没察觉，或者察觉了也没觉得有任何不妥。 赵多多注意到小张的视线，两人对视了一眼，神色都有点复杂，然后又各自靠坐回椅子里，赵多多在桌子底下摸出了手机。 赵多多：大家都喝多了 小张：嗯 赵多多想再说点什么，又怕越描越黑，其实他倒也不担心小张误会或者怎样，只是他有点过不去自己这一关，他表情略有些纠结地盯着手机屏幕，还没憋出下一句话，朱辰星在那边拍着桌子叫他，点着转到他面前的骰子：“又看手机，再看真的要罚酒了，快点，到你了。” 赵多多忙收起手机，心想他家老大晚上没少喝，他可不能再输了，不然就照顾不了老大了。 “章页。”孙临岳忽然说。 “嗯？”章页的两条手臂都在桌子上，身体前倾，侧过去一点角度，看着孙临岳。 “有个电影，不知道你感兴趣不。” “什么电影？”章页瞥见赵多多输了酒，喝了大半杯，剩下小半杯试图蒙混过关，朝他指了一下：“打算养鱼？” 赵多多是真的没想到他家老大喝多了酒会铁面无私，委屈巴巴把剩下的喝尽，又给自己满上一杯，心想待会儿我喝多了晚上没人照顾你你可别怪我。 “关于家庭暴力的，公司在谈了，不过说是剧本还没彻底写完，开机时间还不定。”孙临岳说。 “哦，再说吧，光我感兴趣也不行，得人家对我感兴趣才行。”章页自嘲地笑笑。 程杨的表情忽然凝固了一下，如果是平时，他会很快整理表情，现在喝了酒，人变得迟钝，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章页忽然又问了一句：“你说剧本还没写完，哪个编剧啊？没写完就有人抢着买了。” “常珺。”孙临岳说。 章页眸光闪了闪，下意识想要去看程杨，不过视线还没斜到程杨脸上，他又正了回去：“哦，跟我们现在这个剧是一个编剧，我以为她就写电视剧呢，原来也写电影。” “对，她以前是只写电视剧，所以这部是大荧幕处女作，不过应该是写得不错吧，不然公司应该会先观望再去谈的，总监那么精明的人，是吧。”孙临岳说。 又几轮后，程杨再次输了，他指着面前的啤酒说：“这个喝完就结束吧。” 孙临岳似乎忘了一开始说过‘你们明天都还要拍戏，少喝点吧’的嘱咐，看着桌子上几瓶没开的酒说：“喝完吧，也没多少了。” 朱辰星倒是比他更有原则：“我也够了，不敢再喝了。” 赵多多附和道：“是啊，明天还要早起，喝多爬不起来要被导演骂的。” 孙临岳点了下头：“那行吧，都把自己面前的清了。”说着端起了自己的酒杯。 程杨刚要去端酒，章页的手指先握住了他的酒杯，没等他反应过来，章页已经把他那一杯干了，放下空杯，又端起他自己面前那杯。 “干嘛喝我的？”等章页再次落杯，程杨才问了一句。 章页对上他有些较真的眼神，心里微微一动，程杨喝了酒看人的时候毫无防备，眼睛不像平时那样总半阖着，而是睁得很大，稚气又直白，章页的视线下滑到他鼻翼下面，忙又收起，重新对上他的眼睛：“看你喝多了。” “才没有。”程杨反驳了一句。 “喝多了的人总不肯承认自己喝多了。”章页毫不留情地又说了一句。 程杨‘呵’了一声，显然还是不肯承认自己喝多了，脚却极其不给面子地磕在了椅子腿上。 章页忙伸手扶住了他。 “没看到。”程杨一本正经地解释说，同时抽出了胳膊，以表示自己真的没喝醉。 “嗯，没看到，好好看路吧。”章页拿他没辙，只好落后半步，以便随时能扶住他。 几人出了餐厅，章页看到外面停着一辆商务车，车门边站着的俨然是孙临岳的助理，助理替众人拉开车门，等到所有人都上了车，他才钻进驾驶室。 路上，坐在最后一排的三个人都很安静，只有前面一排的孙临岳和朱辰星一直低声聊着什么。 到了地方，赵多多先跳下车，他本来想伸手扶一下他家老大的，结果老大不领情，无视了他，从程杨那边下了车，等到副驾上的小张也下车后，赵多多发现朱辰星和孙临岳都还在车上：“朱哥你不下车？” 朱辰星看了孙临岳一眼，说：“我们还要谈点事儿。” 章页在赵多多屁股上踹了一下：“房卡给我。” 赵多多闪身让开，边在裤兜里掏边说：“用我过去给你泡点蜂蜜水吗？” “不用，”章页接过房卡看了一眼，“回去睡你的吧。” 赵多多和小张他们不住七楼，同一部电梯上去，他们在五楼就下了。 电梯门自动合上，很快又停下来，章页抬头看了一眼，确定是七楼，歪过头对程杨说：“到了。” 程杨没做声，安静地抬脚向外走，动作倒看不出任何酒醉后的异样，不过章页仍然不太放心，像之前那样落后他半步。 酒店被剧组包了下来，最近又杀青了两位演员，七楼已经不剩多少人了，一路走过去，所有的房间门都紧闭着，而走廊里又铺着绵软的地毯，踩上去一点声音都没有，顶灯照下来，将两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 章页忽然在寂静中开口问道：“你那儿蜂蜜还有么？” 程杨想了一下才说：“有。” 第40章 章页跟在程杨身后进了房间，程杨把纯净水倒进热水壶里，按下按钮，转过身说：“要等一会儿。” 章页点点头，见程杨朝房间里面走去，他无意识地跟在他身后：“你朋友他们过来玩几天？” “没定，”毕竟距离月底还有几天，程杨在柜子前面站定，回头看他一眼，拉开了衣柜的门，“常老师精神状态不太稳定，涛子说看情况吧，如果他状态好，他们可能会多待几天。” 说着话，程杨已经从衣柜里把睡觉穿的衣服拿了出来。 “什么意思？”章页盯着他的侧脸问。 程杨攥着衣服的手臂垂了下去，看了章页一眼，绕过他向外走去：“常老师他以前受过一些刺激，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 “那涛子又是谁？”章页问。 “我一个发小，我进组之后都是他在照顾常老师。” “那常珺呢？她为什么不管她弟。”章页又问。 程杨停下脚步侧过身看着章页：“你怎么知道常珺是他姐？” “猜的，那天晚上在你房间里看到常珺，不是有一个蛋糕嘛，你说是常老师生日，那天过生日的应该不是常珺，因为如果是那样的话，剧组肯定给她庆生了，然后……” 程杨如果不是因为喝了酒迟钝，会立即就想到章页推测的思路，不过即便喝了酒，他反应也还不算慢，不等章页说完他就点了下头，然后自动接上前面一个问题，解释道：“常珺也想管，但也得常老师愿意啊，他们父母离异很多年了，姐弟俩一边一个，并不算多熟悉，常珺也是出了事之后才找过去的。” “那常老师家里人呢？他爸或者他妈，怎么不管他？”章页再次追问。 “因为他之前出柜，他爸已经不认他了，早都断了父子关系。”程杨已经走到了浴室门口，说完这一句，他回头看了章页一眼，然后指了指里面：“水烧开了你自己泡，别烫着了，我去洗澡了。” 从餐厅出来后程杨除了比往常更加沉默，已没任何异常，或许真的如他自己所说，没有喝多，不然还会叮嘱自己别烫着了，章页默默在心里笑了一声：“哦，你也慢点，小心地滑。” “说了我没喝多。”程杨又强调了一遍。 “我知道，你没喝多，去洗澡吧。”这么看，其实还是有点醉了，章页不觉在心里好笑，决定不跟喝醉的人一般见识。 程杨瞪着他，表情有点委屈：“我知道你还是不信我。” 此刻程杨的眼睛很亮，是那种水润润的亮，眼尾微微发红，大概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章页对上他的双眸，心跳得异常快，他压下心底的情绪，被程杨的样子弄得心软得不行，声音也低沉了几分：“我信。” 程杨半信半疑地看他一眼，转身进了浴室。 等到浴室的门关上，章页才又抬起了眼皮，他盯着门看了一会儿，才向开水壶那边看了一眼，玻璃壶体里有细小的气泡升起来，看样子水快要开了，他遂转身走了过去。倒好水，章页放下水壶，记起来赵多多以前说过开水不宜泡蜂蜜，最好等放温之后再泡，一百度的水，即便在空调房间里，放温也需要几分钟吧，他倚在台案上，看着玻璃杯中的水发呆。 程杨说那位老师出柜，所以跟家里闹翻了，那就是说程杨是不反感同性恋的。 他爸不管他了，他精神状态不稳定，跟姐姐这边又不熟，所以程杨和发小照顾他，这样很正常。 不过这恰恰也说明程杨跟他很……亲近？ 章页心里顿时涌上一股酸胀的感觉，喝了酒的大少爷已经忘记了立场那回事儿，一下又一下咬着下唇，坦然地酸着。 又盯着水杯看了三分钟，或者三秒，章页眨了下眼，眼皮子好重，可能是酒劲上来了，他觉得脑子里发晕，四肢也乏力，抬手摸了摸玻璃杯，水还是很热，烫得他立即就拿开了手。 算了，还是坐下等吧。 章页闭了下眼，摇摇头，脑子里的眩晕感并没有得到缓解，思路也没因为甩两下头就变得清明一些，他睁开眼，转身朝沙发那边走去。 程杨其实也醉了，冲了好长时间的凉水直到开始打冷战他才反应过来，把水温调高了一些，又冲了很久后，他才想起来要洗头发…… 等到他从浴室里出来，向床那边儿走的时候才想起来章页，他原地站着看了一圈，发现章页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程杨把毛巾搭在脖子里，揉了揉眼睛，忽然想起来蜂蜜水还没喝，他的目光在那边桌子上的玻璃水杯和沙发上的章页之间来回转了几圈，最后想，还是睡觉更重要一点，章页今天背着他走了半天，肯定是累坏了，如果把他叫起来喝杯水，喝完他睡不着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于是程杨绕到沙发前面，弯腰把章页悬在沙发下的腿弄到沙发上，帮他脱了球鞋，又找了条薄毯给他搭在肚子上，把床上另外一个枕头给他垫在脖子下面，然后关了灯，兀自上床躺下。 他喝了酒反而不太容易睡着，酒店外马路上车灯的光偶尔会从窗帘的缝隙里斜进来，打在天花板上，他睁着眼，望着那时而闪现的亮光发呆，思绪混乱又不着边际。 他一会儿想，上次剧组聚餐章页也来他房间里喝过蜂蜜水，那晚朱振庭找事儿，他们是从吴震那边出来后直接到的这间房，当时大家心情都不太好，他用冷白开兑了蜂蜜，章页喝完就离开了。 一会儿又想，赵涛和常老师来了，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可以带他们去尝试。 过了一会儿，他又想起来晚上吃饭的事情，孙临岳说的那部电影，还有朱辰星，他总觉得他和孙临岳之间的关系很微妙，而章页好像是知道的。那自己进包厢那会儿，章页在因为什么不高兴呢？ 最终，他的思绪又回到了常老师和赵涛这俩人身上，以前发生的种种伴随着醉酒后的眩晕扑面而来，让他觉得压抑又痛苦。 这一夜他做了很多梦，一会儿是在那个满天巨浪的海边，一会儿又是在高中的校园里，还有那个地上滴了很多血的出租屋…… 章页这一晚睡得也不太好，尽管很累，他还是在梦里都嫌弃这张沙发太软了不舒服，腰疼，脖子也不舒服，他在到处找床，却又一直都因为各种事情被打断，最后终于要上床睡觉的时候，那张床突然在他眼前朝地面下陷了下去，他倏然惊醒，癔症了一会儿心跳才恢复正常，然后发现自己睡在沙发上，难怪会做到处找床的梦，又反应了几秒，他才记起昨晚睡之前的事情。 这是程杨的房间，这是程杨房间的沙发。 他又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薄毯子和脖子下面的枕头，还有鞋子…… 昨天的蜂蜜水到底没喝上，这会儿他有点轻微的头疼，他揉了揉眉心，记起自己昨天本来是坐在这里等水变温的，后来就睡着了，看来鞋子是程杨帮他脱的。 他拿开毯子坐起身，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微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打进来，周围一片昏暝，他蜷起膝盖，靠着沙发坐了一会儿，探起身子朝里面的大床看了一眼，程杨在毯子下的身形有些模糊，只能看到一道修长的轮廓，只是好巧不巧的，程杨翻了个身，刚好面朝他这边。 那一瞬间，章页的呼吸窒住了。好在程杨没有醒，只翻了个身便不动了，章页慢慢放松下来，然后开始思考是现在趁着程杨没醒就离开，还是等程杨醒了打个招呼再走。 但想来想去，似乎哪一种方式都挺尴尬的。 醒了酒的大少爷忽然变得要脸，坐在沙发上认真地发着愁，却没有意识到那边床上的程杨已经醒了，只是因为想多赖一会儿才没起来。 章页又思索了一会儿，最终决定先看一下时间，如果还很早，那就回去吧，不然坐在这里确实挺傻的，就在他刚摸到手机，还没来得及掏出来的时候，屋子里突兀地响起了手机铃声。 是程杨的闹钟响了。 章页忽然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本能地放下了之前心里的拉锯战，弯腰找鞋，准备趁着程杨还没醒赶紧离开。 可惜晚了，铃声响了不到三秒钟就被程杨摁掉了。 程杨把手机丢回床头桌上，摁亮了房间里的灯。 章页在灯亮起的瞬间微微叹了口气，转过身去打招呼说：“六点了？” “嗯，”程杨掀开毯子坐起身，“昨天看你睡着了，就没叫你，你现在头不疼吧？” “还好。”章页弯下腰绑鞋带。 “我还怕你从沙发上掉下去，不过你睡觉挺稳当的。”程杨又说。 刚睡醒的程杨嗓音有些沙哑，尽管他言语带笑，但章页还是觉得睡了一觉起来，程杨的态度跟昨晚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昨晚吃饭，后来又喝酒，他想要跟程杨有些亲密的举动时，程杨都会配合地与他暧昧，但现在……虽然是在说关心的话，但总让他觉得客套，或许都是错觉。 章页忽然有点烦躁，这一刻他有一种想把一些话说清楚的冲动，可是早晨的时间紧，同时他也清楚现在并不是最合适的时机。 他终于按捺下所有的冲动，从沙发上起身对程杨说：“我回房间了，毯子和枕头你自己收一下。” “嗯。”程杨微笑点头。 直到听见隔壁房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程杨才回过神来。 昨晚他是想了很多，有的没的，现在的，以前的，自己的，别人的。 虽然很混乱，但一些东西他想得也很清楚。 最初他发现自己对章页有好感的时候，他告诉自己，以拍戏为先，不要急着脱离那种情绪，只要把握好分寸，拍完戏，出了戏，一切就会回到正轨。 但最近他发现自己已经没办法好好掌握那个所谓的分寸了，会想拍完戏以后，会想未来，一些很现实的东西。 他能感知章页对他的态度，他也愿意以暧昧作为回应，但既然说到未来，现实的东西，身边不是没有例子的，从常老师身上，他已经清楚地知道这条路并不好走。 困难重重或许都是好的，弄不好会异常惨烈。 而章页的家世，章页以后要走的路，他们从根儿上差距就是巨大的。 而章页现在的状态，或许只是因为这部戏的影响，剧中人物十数年的情感放在演员身上，几个月就要完成，太感同身受，就会容易戏里戏外分不清。 所以他不能再纵容自己，更不能纵容章页。 犯了错对他来说或许没什么，但对章页来说就未可知了。 退一万步说，就算章页对他也是真的，当然这只是他非常渺茫几乎不报希望的期待，那也要等这部戏结束，大家都冷静下来，都想清楚。 程杨轻轻叹了口气，弯腰把沙发上的枕头和毯子拿起来，转身去了浴室。 第41章 这天拍群戏，仍然是在外面取景，剧组一早就到了拍摄地，演员做妆发，道具和其他组做准备工作。 章页从改造成化妆间的剧组卡车上下来，目光在扰攘的人员中逡巡一圈，看见已经化好妆的程杨坐在那边的树荫下，一手拿着台词本，一手拿着小风扇，其实现在时间还早，并没多热，但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发现程杨属于那类比较怕热的。 章页穿过人群走过去：“背台词？” “嗯，今天词儿多，怕出错。”程杨头也不抬地说。 旁边玩手机的小张站起身说：“章老师你坐吧，我再去那边搬个凳子过来。” 章页道了句谢，却没坐，等小张走开后，他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弯腰递给程杨：“昨晚吃饭被人拍了。” 程杨愣了一下，诧异地看了章页一眼，上次朱振庭公然在网上踩章页，他都没理会，而吃饭被拍又不算什么事儿，章页特意提出来，让程杨觉得很纳闷。 章页的手机大概是一直被他握在手里的缘故，机身很烫，程杨调转过来，不小心按到了侧面的锁屏键，屏幕暗了下去，他啧了一声，示意章页解锁。 章页没接，淡然道：“778899。” 程杨低头输入数字，屏幕解除锁定，页面停留在一条八卦号的微博上面，他先扫了眼下面配的图片，然后才浏览文字，看了两行就抬起头来：“针对孙临岳的？” 原来旋涡中心的不是他，难怪章页会特意跟自己说。 章页眉头皱了一下：“是啊，刚才化妆的时候老朱发信息给我，说孙哥行程连公司都不知道，这些娱记为了挖料，估计是跟了一路，可真有毅力。” 程杨看完文字内容把手机递还给章页，用仅仅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里面说的是真的吗？” 旁边工作人员走来走去，章页走近一步，声音也放低了一些：“孙和朱的关系？” 程杨轻轻点头。 章页目光与他碰了一下，又垂落下去：“听老朱的意思，应该是真的。” 程杨沉吟片刻后慢条斯理说：“拍的都是咱们一起从餐厅出来的照片，虽然隐晦地提了一下，但这么多人，没实锤，应该没事儿，只是以后他们可得小心点了。至于说他们单独离开的，就算真的被拍到，娱记估计就是要钱吧，钱给到了，应该能平息掉。” 章页点了下头，接过他递回的手机揣进兜里，声音仍然很低地说：“没想到你对这种事情接受度挺高的。” 头顶的树上忽然响了一声蝉鸣，程杨似乎被那声音惊扰了一般静了片刻，然后才说：“跟我又没关系，”顿了顿，他哗哗翻了几页台词本，又低声补了一句：“我有什么不好接受的。” 是因为你自己也是吗？但章页没这样问。 “也是。”章页盯着他的手指看了一会儿才答，说完他用脚把小马扎勾过来，撩起身上的戏服袍子坐了下去，脚边有小树杈，他捡了一根拎在手里，双臂搁在膝盖上，低着头在地上胡乱划着。 无聊也不像是无聊，反正就不太对劲。 “你怎么了？”程杨朝他那边瞥了一眼，把台词本合了起来。 “你昨天夜里就看到刚才那条八卦号的微博了么？”章页停下手上动作，偏过脸看着他问，不然为什么睡一觉起来态度就大不一样了。 “为什么这么问？”程杨的视线和他碰了一下就移开了目光。 “没什么。”章页盯着他看了一眼，也转开了眸光。 化妆的时候老朱跟他说了那件事后他第一时间想到了程杨，程杨前后态度转变得太突然，肯定是受了什么影响……现在又跟他装傻不承认，章页益发觉得程杨就是因为老朱他们被八卦号内涵，再加上底下海了去的讨论，他应该是有点害怕。 那就做点什么吧，于是章页重新划开了手机，退出小号，登录了大号。 【真当我们演个武侠片就饮风餐露了？】 还配了两张图片，一是他在剧中的兵刃，长河和凤来，一是昨晚他们聚餐时服务员帮忙拍的合影，当时是用朱辰星的手机拍的，老朱早晨微信发给他的。 发完退出微博，章页朝一旁的程杨瞥了一眼，程杨瞧上去情绪不高，虽然膝盖上摊着台词本，但一看他就在走神。 早晨的阳光透过斜进阳伞底下，照得他一侧的脸颊异常冷白，耳垂下那颗小痣都变得不那么明显了。 演员也是人，不光要吃饭，还会喜欢上人……章页收回视线的时候，默默在心里给他刚才发出去的那条微博做了一记注脚。 很快的，章页的这条微博被顶上了热搜。 不过他上热搜的时候已经在拍摄了，虽然赵多多就在旁边待着，手机既有网也有电，但他在打游戏，没关注微博，还是刘东东打来电话他才知道的。 “章页呢？”刘东东这次没称大明星，语气一改往日的玩笑，透着严肃。 赵多多下意识朝人少的地方走去，声音也压得很低：“刘哥，怎么了，老大在拍着呢。” “他刚才发微博了你不知道吗？”刘东东问。 “啊？不知道啊，老大发什么了？”赵多多联想到昨晚聚餐时的那一幕幕，心里咯噔了一下。 “你们昨天晚上聚餐的事儿不是被娱乐号发出去内涵了一番嘛，公司这边本来已经在准备通稿替孙临岳澄清了，他这一发倒好，现在网上说什么的都有。” 赵多多塞上耳机，火速打开微博看了一眼，还真是说什么的都有。 【当事人都没说什么，章页一个糊比跳这么高，蹭热度蹭疯了。】 【他跟孙临岳一个公司的，恐怕是公司让他出来替门面吸引火力的，想想他们公司还真是不做人，垃圾公司早日倒闭。】 【他发了一把剑的图片是在骂偷拍造谣的人贱？】 【他们这个剧组天天屁事都要买条热搜，预祝他们糊穿地心。】 【哥哥不过是仗义执言，演员也是人，关系好一起吃顿饭怎么了？】 …… “我看到了，那现在怎么办？”仅仅是这件事，赵多多其实也没多慌，只是听刘东东的语气挺焦躁的，他配合他着急一下。 “我现在在去公司开会的路上，这次事关一哥，总监应该会管的，你跟章页说一声，让他不要再乱发微博了，想发什么先跟我说一声，如果做不到我就改登录密码。” 刘东东语气严厉，赵多多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含糊地应了一声，还要再说点什么，刘东东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助理小张显然是也看到了微博热搜，见赵多多迎面走来，他迟疑了一下，叫住了他：“网上的事儿你知道了？” 赵多多点头：“嗯。” 小张想了想，低声说：“章老师那条微博我看了，没什么漏洞，你别担心了，不会影响什么的。” 赵多多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其实我也觉得没啥，主要是经纪人比较着急。” “哦，”小张说，“经纪人嘛，肯定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嗯，”赵多多朝今日的拍摄场地——茶寮里面看了一眼，“里面什么情况了？” “挺顺利的。”小张道。 今天的拍摄确实顺利，吴震还没来得及点出这一场的倒霉蛋，茶寮里的戏份就结束了。 剧组工作人员和演员们各自上车，转场去另一处外景地，程杨到这时才知道章页发微博的事情，车上人多，他抬手看了一眼坐在前面一排的章页，点开了微信。 Cy：我看到你发的微博了。 程杨看到章页从窗外收回了视线，几秒钟后，对话框里就有一条新的消息弹出来。 一叶蔽目：然后呢？ Cy：你们公司可能会想拿回你的账号和密码。 程杨点击发送，一抬头就看到章页的肩膀轻微地抖动了两下，看来是在笑。 一叶蔽目：图片 程杨点开图片，看到章页发的是一则赵多多发给他的信息截图，内容与自己所说一致。 于是程杨发了个系统自带的龇牙笑的表情。 然后他看到对话框的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但大概一分钟后，他又看到章页换了个姿势，右边的手臂抵在座椅扶手上，重新望向了车窗外，而对话框里并没有再出现新的回复。 程杨盯着对话框，直到屏幕暗下去，他在座椅上换了个姿势，不过并不是为了看窗外的景致，而是找了个适合靠着睡觉的角度，他不确定是宿醉的原因还是没睡好还是别的什么，反正今天他头昏沉沉的，像是塞满了棉絮，又木又钝。 章页透过车窗玻璃的反光看到程杨一路上都保持着这个姿势，像是睡着了，他的睫毛在眼下投落一片阴影，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眉头微微皱着，显得不太舒服。 等到了下一个拍摄场地，车子停下来，坐在后排的助理小张在座椅上轻轻拍了一下：“小程，下车了。” 程杨睁开眼，下意识抬手遮了一下车窗外射进来的太过耀眼的日光，然后他看见章页已经弯着腰从车子中间的过道上走到了车门口。 他早都看得出来章页情绪有点低落，可能是被他早晨故意装傻那句话气的，也可能还有孙朱二人被娱乐号内涵的因素。所以他才发了那么一条微信，虽然成功把章页逗乐了，不过现在看来，情况并没有他想的那么乐观。 他知道章页不高兴的原因，他想让章页高兴起来，可他昨晚刚想清楚了一切，至少现在他还认为自己昨晚的决定是对的。 两人之间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拉锯战，谁都不好受，谁都受折磨。 不过到了片场，章页拧开水杯后，还是像前几天一样先给了程杨。 恰好拍摄花絮的摄影师扛着器材走了过来：“又让我看到程老师喝章老师的茶了。” 程杨感觉到章页看了他一眼，他没望回去，淡然地对摄像师傅道：“因为章老师买的茶比较贵，特别好喝。” 恰好有个武行的兄弟从旁边路过：“章老师买的什么茶？我知道吴导的茶特别贵，叫什么金骏眉。” “吴导是谁呀，大导演，俺跟他不能比。”章页接口道。 武行兄弟大笑说：“章老师你看那边是谁？” 章页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吴震一手保温杯一手小喇叭，气势汹汹走了过来。 程杨看着章页笑了起来：“趁吴导没到达现场，你赶紧闪吧。” “有道理。”章页朝那边的大阳伞底下走去。 吴震遥遥看见大家都回过头冲他笑，又看见章页快步走了，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章页又拿他开玩笑了，拎着喇叭喊道：“你以为你走了我就看不到你了吗？又说我什么了？” “都是好话儿。”章页笑着答。 程杨等到摄像师傅走开后，也到了阳伞下面，见章页一直看着他笑，他把手里的杯子递过去：“你笑什么？” 章页仍旧仰着脸冲他笑：“你有没有看过《红楼梦》？” 程杨怀疑章页指的是王熙凤说林妹妹那句话，他与章页对视了两秒，垂下了视线，否认道：“少不读红楼，我没看过。”顿了一下，他指了一下章页的手机说：“有人找你。” 当面撒谎，没看过才有鬼了，章页心想。手机就握在指间，在方才电话进来的瞬间亮了屏幕，此刻才开始‘哼哧哼哧’震动起来，章页第一次发现这个手机震起来的声音这么吵，只得拿起来按下了接听键。 章页知道刘东东挺不容易的，拿那么一点钱，操这么多心，所以不管刘东东说什么，他都照单全收，态度很好。 刘东东念完他之后忽然话锋一转，又说：“你这次也算是帮一哥吸引了火力，以后勤跟他联系着，把关系搞好，他那边有什么资源用不上的还能分咱们一点，就算资源捞不到，他在总监面前多说你两句好话，以后再有什么事儿，公司也不能看着不管不是。” 章页很无语，觉得有必要跟刘东东解释一下他和总监的关系了，不然拖下去，刘东东以后知道了，回想当初自己像个傻逼一样被人蒙在鼓里，恐怕会想砍人。 “今天开会的时候我也跟公司提了，我说你虽然说话直了点，但对朋友是很讲义气的，在公司这几年没跟他们谈过条件，工作完成度也都很好，然后总监说她会考虑多给你安排点通告。” “现在在拍戏就算了吧，”章页看了程杨一眼，“总请假也不好。” “这个我知道，咱不能得罪导演，你放心，后续我会跟总监详细沟通的，反正，这么跟你说吧小章，咱哥俩好好配合，总有一天你会成为大明星的。” 章页看到程杨转过身去笑了，他郁闷得不行：“行，我知道了，先挂了。” “嗯，你忙吧，多注意身体……” 刘东东还在叨逼叨，章页已经把电话挂了。 “有那么好笑么？” “我就是想起来多多一句话。” 赵多多，多多，三个字的名字在称呼方面就是有着天然的优势，很多人习惯只叫后面两个字，那样听起来就会显得很亲密。 章页攥了一下发烫的手机机身：“他说什么了？” “他说他和你经纪人私下里叫你大明星。”程杨笑着说。 章页的脸肉眼可见地冷了下去，他抬了下手：“接着笑吧。”转身走开了。 程杨望着他的背影，没忍住还真的笑了起来。 脑子里依然很木，跟外界的一切好像都隔了一层，思维却又异常活跃。 看到章页笑，他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于是才一天不到，他又单方面推翻了自己的决定： 是戏也好，是真的也好，感觉这种东西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就是有好感嘛，避讳什么呢？没准戏还没拍完感觉就已经走了。 何必那么纠结呢，何必给自己设限，不就是现在对章页有好感么，不就是想看到他，想跟他待在一块，想跟他聊天，想对他好，想看他高兴么？这有什么呢！ ‘阿嚏！’ 程杨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连走开的章页都听见了，回过头来看他：“怎么了？” 程杨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早晨洗漱的时候也打了喷嚏，他当时想可能是过敏性鼻炎又开始了，吃了抗过敏的药，现在看来，可能是昨晚冲凉水澡感冒了。 第42章 程杨除了有过敏性鼻炎，平时的身体状况是很好的，一年也难得感冒一两次，想不到这次大热天里不光感冒，还发烧了，他吃了感冒药不见效，终于扛不住在这天晚上夜戏结束后去了医院。 “医生，输液吧，好得快一点。”程杨不光鼻音重，连嗓子都有些沙哑，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也显得没什么神采。 “感冒要有一个过程，就算是输液，也不可能今天输完明天症状就完全消失了。”晚上值班的医生是个中年女人，戴着薄薄的眼镜，说话的时候语气里透着点无奈，她低头看了眼程杨的病历本，把镜片朝上送了送，“才十九岁，比我儿子还小一岁，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啊，都觉得自己年轻身体特别好，平时不注意……” 她一边填写病例，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章页发现程杨居然没有丝毫反感或者不耐烦的表情，而是很认真地望着医生，虽然大半面容被口罩遮住了，还是能从他眼神里看出乖巧的模样。 他忽然想到程杨说他妈妈有抑郁症，曾经带着他去海边…… 程杨现在这个样子，应该是想妈妈了吧？ 章页下意识握了一下兜里的手机，刚才来医院的路上，他刷新朋友圈，还给他妈妈更新的风景照片点过赞。虽然他妈妈这些年的行为方式在别人眼中看着不太靠谱，可他知道妈妈还是很爱他的。但程杨就跟他的情况不太一样了，不知道经过那件事，他跟他妈如今的关系怎么样。 医生阿姨并没有絮叨太久，开好药之后交代了几句医嘱，告诉他们在哪里取药哪里挂针，便把单子和病历本一起推了过来。 章页伸手拿过，向医生道了句谢，走在前面替程杨推开了房门。 这家位于影视城附近的医院不大，夜里没什么病人，值班的医生护士也不多，走廊里很安静，风从过道尽头的窗缝里吹进来，程杨因为发烧的缘故，觉得冷，好在输液室不远，几步路就走到了。 因为空病房多，护士看他挺不舒服的，针扎上后，又好心开了个单间让他在里面挂水，还说如果他想睡，可以用病床里的被子。 程杨向护士道了谢，等章页把药水袋子在床头架子上挂好后，在床上躺了下去。 “要被子吗？”章页背光站着，弯腰试了试程杨额头的温度，还是滚烫得厉害。 “嗯。” 章页从柜子里抱出一床被子，抖开后搭在程杨身上：“屋里没开空调，还是很冷吗？” 程杨点头。 小张取完内服的药回来，见章页正弯着腰给程杨掖被子，迟疑一下，期期艾艾说：“章老师，挺晚了，你明天还要拍戏，我在这儿看着，你回去休息吧。” “药都拿过来了？”章页回头看了他一眼。 “嗯，都在这里了。”小张说。 章页伸手把装药的袋子拿了过来：“刚才护士说服务台那里有一次性杯子，你去拿一个接点热水，先让他把退烧药吃了。” “嗯。”小张转身又出了病房。 章页翻出退烧药，把余下的放在了床头桌子上：“你说你是不是讳疾忌医？” “没，”程杨的嗓音哑得厉害，“我有吃药，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章页拉了把椅子在床旁边坐了下来：“你以前生病也是这么应付的？” “我以前不怎么生病。”程杨说。 章页抬头看了看输液的软管，又说：“抗过敏的药当豆子吃，你觉得我会信你么？” 程杨盯着他看了一眼，有些郁闷地说：“小张说得没错，挺晚了，你还是回去休息吧。” 章页刚要回嘴，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摁下了接听键。 “老大，你要的土鸡汤我给你买回来了，农家走地鸡，现杀现炖，什么乱七八糟的调料都没放，我闻着口水都要出来了，你们还没收工吗？收工了赶紧回来喝啊，凉了就没那么鲜美了。”赵多多的嗓门特别大，虽然隔着听筒，还是震得章页把手机从耳边拿开了一点。 “放我房间吧。”章页说。 “老大，你还要多久到酒店啊？我见导演的车都回来了。”赵多多又问。 “你先睡吧，我给你留一碗。”章页说完挂了电话，也不管电话那头被他最后一句话堵到心梗的赵多多。 赵多多简直要跳脚，天地可鉴，我是差那一碗鸡汤嘛，我是担心你啊。 “下午都没看到多多，原来是去买鸡汤了，你可真会吃。”程杨想到章页这大少爷作风，随口调侃了一句。 “听说感冒了喝鸡汤好得快一点，不过你现在都发烧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喝了。”章页看着他，嘴角噙着丝笑，不显山不露水地调侃了回去。 程杨看他一眼，垂下了眼皮，声音听着更郁闷了：“你真的可以回去休息了。” “我还真不困，”章页抬头看了看装药水的软袋，笑着说：“茶喝多了，这会儿特别精神。” 这两天，章页总有意无意拿茶说事儿，程杨知道他什么意思。 此刻他浑身都难受，嗓子也疼，像是回到了曾经那些特别无依无靠的时刻，心理的防线渐渐倒塌，软弱像虚弱一样包裹了他，最后的理智和坚强也在高烧带来的浑身酸痛下灰飞烟灭，于是他忽然想把话挑明。 “我觉得你要不要再想想？” “什么？”他忽然没头没尾来一句，章页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 “你不总说我喝你家茶嘛，我怕你决定得太草率，回头出戏了会后悔。”程杨看着他的眼睛说。 章页的心脏像是被东西什么攥住了，几秒钟后他才顺过那口气，声音瞬时温柔得不像话：“我不觉得自己草率，相反，我很确定，如果你怕我不确定，我可以等，等到你放心为止。” 程杨本来想说，如果我一直都不放心呢，不过他到底没舍得再逗章页，让章页着急。轻轻笑了笑，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在枕头上偏过了脸：“那就等戏杀青之后吧。” “好，都听你的。”章页拉下口罩，忽然凑近了一点：“不过在那之前，我可不可以先……” 他的视线很直白地落在程杨的嘴唇位置，程杨不是不懂，不过他还有理智在，出声打断了章页：“等我感冒好了吧，别传染给你了，快把口罩戴好。” 章页倒是听话，尽管不乐意，还是把口罩拉正戴了回去，他盯着程杨看了几秒钟，再次伏下了身，隔着两层口罩，在他的嘴唇上印了一个吻。 不知道真的贴上去的触感会是怎么样的，但仅仅是如此，已经是很柔软了，柔软得像是一个美梦，让人想要陷进去，不分开。 只是章页还没来得及流连更久，身后响起了开门的声音，或许是护士，或许是小张，但是有什么所谓呢？然后他感到程杨在他胸口推了一下，章页不情愿地坐回床边，回头，见小张端着纸杯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门口。 “水太烫了，要等一下才能喝。”小张说话时的尾音有点发颤，像是受到了惊吓。 章页在他脸上扫了一眼，接过了杯子：“你先回去休息吧，晚上我在这儿，明天换你。” 小张愣了一下，朝床上瞥了一眼，见程杨没有反对，讷讷地应着，出了病房。 等到病房的门再次关上，章页走去把里面的窗帘也拉了起来，然后端着小张拿回来的水轻轻吹着，吹了一会儿试试温度可以了，便按照说明书的剂量让程杨把退烧药喝了下去。 喝完药程杨重新躺回床上，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一点半了，于是他指了指病房的内侧：“那边还有床，你累了躺一会儿吧。” “你知道吗，前天晚上我睡得一点都不好，一晚上做梦都在找床。”章页忽地抱怨说。 “沙发有那么不舒服吗？”程杨无奈地看着他，眼前这个人金贵，他一直都知道。 “当然了，长这么大第一次睡沙发。”章页说。 “听着确实挺委屈的。”程杨说。 “所以我现在要睡床。”章页说。 “睡啊，”程杨说，“刚才不是说让你睡那边的空床嘛，又没让你趴在这里睡。” “我要睡你这一张。”章页看着他说。 程杨顿时说不出话了，静默了几秒，他笑着问：“这个床顶多一米二宽吧，怎么挤得下？” “不试试怎么知道挤不下。”章页笑着说，他站起身绕到床另外一侧，脱了鞋，迅疾上了床。 尽管程杨嘴上说两个人睡会挤，但是人真的上来了，他又怕章页那边空间太小会不舒服，立即朝这一侧挪了挪。 章页忙伸手护住了他，絮絮叨叨说：“你小心别掉下去了，别碰着手上的针头了，把手放上来吧，跑针了还要重新扎，又要麻烦人家护士。”然后他便顺理成章地保持着侧身搂住程杨腰身的姿势，“我就说能挤下吧？” “对，你说得对。”程杨低声咕哝说。 房间里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但是由于两个人靠得很近，章页又能闻到程杨身上不知是洗涤剂还是洗发水的味道，脸侧是温热又稍显急促的呼吸，膝盖隔着两层衣料抵着他的膝盖，手掌下的腰身一片滚烫，纵使有任何绮念，掌心被烫着，想到程杨还很不舒服，章页也都把那些念头压了下去，只是时间久了，手指不由自主地从他T恤衫的下摆探进去，搭在他腰窝的位置，轻轻摩挲着，但也仅限于此。 第43章 事实证明程杨的身体素质还是不错的，高烧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天早晨除了嗓子依旧沙哑，脸色苍白了点，已经没有其他外显的症状了。 “怎么样了？”吴震一早就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好多了。”程杨说。 “能坚持就过来吧，本来后面时间就紧，你开学请假又要耽误几天。”吴震说。 “好。”程杨嗓子疼，话也懒得多说，挂了电话，一抬头，就你见章页握着手机径直走了过来。 “老吴叫你去片场？”章页边说边点着手机。 “嗯，”程杨朝他手中屏幕上瞥了一眼，“你在发微博？” “嗯。”章页抬头冲他笑笑，点击了发送。 程杨想到早晨醒来的时候章页搂着他脖子说那一堆傻话，警惕道：“你别乱发东西。”他说着打开了自己的手机。 “你很怕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章页心里忽然闪过一阵不太舒服的感觉，程杨严肃的语气和立即查看微博的动作，就好像他们的关系特别见不得人似的。 程杨已经在首页看到了章页所发的内容，一张站在病房窗台前拍摄的外面的建筑和天空的照片，没有文字，看来只是隐晦地记录一下。于是程杨松了口气：“怕啊，当然怕，在剧播出前传出绯闻要赔违约金的。”他把手机收了起来，重新换了一个口罩，向病房外走去。 章页的目光一直在他周身徘徊：“除了违约金，还有别的吗？” 程杨本来想说的是你还要在这个圈子里混啊，传出来总归以后阻力会更大些，但又觉得那样说的话，好像有把责任推给章页的意思，而就算他不说，章页应该也会考虑到这些，所以临时改了口：“有啊，我还要读书。”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才察觉到章页没有跟上来：“怎么了？” 章页摇了下头：“你真的不多休息一天了？” “不用了。”在小床上挤了一晚上，程杨浑身都不太舒服，他活动了一下肩颈，朝外面偏了一下头：“你还不走？” 章页满心郁闷，不过也没再追问，直到走出医院，站在阳光下面，他又想，其实程杨的担心也不无道理，抛却产生不良影响进而影响到剧集播出而赔付违约金，大学生活对程杨来说应该更重要一些，毕竟他至少要在校园里度过四年，他是要一直走在阳光下。 剧组的车就停在医院门口不远处，两人上车后，司机便载着他们去片场。 他们这一天拍的是桐门分崩离析后，两人护送制衣局的织娘们回乡，夜宿荒村，与南朝那边派来的刺客交手，徐温终于决定离开桐城，只身南下，以免再拖累师门。 这场戏结束，张淄就要杀青了，而这又是一场分别的戏，她兴致不高，拍戏的间隙也没什么话儿。 章页的情绪也不太好，一是戏的原因，再就是程杨早晨那番话让他想到不久后他们两人也要杀青，然后转身投入新的生活，如果没有足够的时间相处，一直异地，一个读书一个工作，没有更多交集的话，他们的感情还能否牢固，明明昨晚才达成约定，今天就开始愁云惨淡，说到底都是因为太怕失去了。 至于程杨，他感冒本就没好透，嗓子一直隐隐发疼，除了念台词，其余时候都很少讲话。 三个主要演员都向外散发着低气压，弄得吴震很是不适应，想说你们这也太投入了，想想又闭嘴了，他怕章页反手就给他表演个‘老子不知道有多嗨’，那这场戏他估计更要头大了，毕竟那么多群演，还有武行的兄弟，还有提前一天就搭起来的雪景，他折腾不起。 终于到了晚上最重要的一场，吴震摸到身边的保温杯拧开喝了一口，眼睛一直紧紧盯着监视器。虽然章页近来时常会有高出他期望的表现力，但这场他仍然不太放心，这一镜太重要了，如果只是及格的表现的话，那这一整场，甚至整个剧的上半部分都会失色很多。 完成拍摄的徐温同样知道这一镜的分量，他立在吴震身后，看着镜头里的章页，眼睛微微眯着，眼角的弧度异常锐利。 阿怡被他抬臂攘倒在地，画面中只剩沈锷，镜头逐步拉近，他跪在雪地上，发丝卷着朔风和雪花，在他脸前狂舞，他眼中像是蕴了一团怒火，周围的一切都被那火烧成了灰烬，然后他终于抑制不住悲痛，叫了徐温的名字。就像是世上再不会有徐温这个人似的，就像他心中的那个世界已经倾覆毁灭了似的。 程杨忽然特别难受，他想起来刚认识没多久的时候，章页曾经说过，他那样演戏挺伤的。 这一刻，他觉得章页应该也伤得不轻。他不清楚章页演这一幕的时候代入了什么，但不论是悲痛欲绝还是之后的心如死灰他将之具象化了出来，极富感染力。 还不到二十岁的人，有时候就是会比较冲动，即便周围有那么多演职人员，他还是在导演喊‘CUT’后第一个冲过去把跪在地上的章页抱在了怀里，就是想要给他一点支撑。 大概他这个举动太突兀了，很多人被震住了，赵多多和小张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他们互相看着彼此，都不知道该不该上前去。倒是吴震先回过神来，尽管神色有异，一开口还是在遮掩什么：“年轻人还是跑得快哈，本来我也想给小章一个拥抱的，刚才真的演得太好了。”吴震说着带头开始鼓掌。 掌声从片场各个角落传过来，程杨感到章页的嘴角在他脖子上蹭了一下，他脑中空白了一下，想要推开章页，无奈章页抱他抱得很紧。 “诶，诶，我说你们俩还抱着呢，小心传出绯闻啊。”吴震鼓掌的时候瞥见有人在拍照，便故意开了句玩笑。 听到吴震这句话的人都笑起来了。 章页自己也笑了一声。 “还不松手？”徐温有点恼羞成怒，在他耳边压着声音说。 “马上松。”章页在徐温的肩膀上按了一下，扶着他站了起来，向场边的吴震说：“男的跟女的那才叫绯闻，俩男的只能算是卖腐？不懂别瞎说。” 吴震呵呵了一声：“你最懂了。” 片场不是太明亮，章页深深看了程杨一眼，弯腰揉着膝盖，企图博取同情，程杨却在他脚上踩了一脚，转身走开了。章页疼得龇牙咧嘴，膝盖也不揉了，冲着某人的后脑勺舔了舔后槽牙，原地跳了两下，转身向旁边的张淄伸出了手：“刚才推你那一下你摔着哪儿吧？” 张淄拽着他的袖子站了起来：“没，我有心理准备，你腿没事儿吧？我看你跪下去的时候挺用力的。” 章页又朝程杨那边瞟了一眼：“挺疼的，下面有小石头硌着了。”他故意卖惨，希望能引起程杨的注意。 程杨听到他们在后面说话，但却没理会，朝场边看了一眼，找到小张，冲他比划了一个手势。 小张会意，拱了赵多多一下，两人转身拿起旁边早都准备好的鲜花，一起向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鲜花交到章页和程杨手里，两人把花送给张淄，祝她杀青愉快。 张淄一手一捧花，眼圈微微发红：“可以抱一下吗？” 章页先看了程杨一眼，见程杨脸上没什么表情，他也拿不准程杨高不高兴，不过张淄还在等着，这么多人，总得给人家姑娘面子，于是他上前一步，微微弯腰，隔着花束，象征性地抱了张淄一下，抱完他又看了程杨一眼，回过头冲吴震叫嚣：“老吴，看到没，这样被拍下来才会传绯闻？” 吴震恨得牙痒，一边收拾器材一边拎起喇叭骂人：“你就嘚瑟吧啊，回头你真跟张淄传绯闻了，你就等着赔违约金吧。” 章页的余光一直笼在程杨周身，嘴上却不忘跟吴震叫板：“我就不明白了，人家别的剧都靠炒绯闻提升热度，咱们这个反其道行之，你作为导演，就不怕扑街砸招牌吗？”他看到程杨也弯腰和张淄拥抱了一下，然后在张淄摸出手机的时候，程杨又配合地转到了她身后，两人一起拍了张合影，仅仅是拍合照就算了，照片拍完，张淄似乎又找程杨加微信，女孩低头点着手机，程杨在一旁报手机号，章页顿时觉得很不爽。 那边，吴震被他吵得头疼，挥挥手不再跟年轻人一般见识：“你别跟我说话了，我血压高。” 章页早没了跟吴震呛下去的心思，犹疑了片时，晃晃悠悠朝程杨走了过去，他特别哥们儿地抬手搭着程杨的肩：“现在有空吗？” “怎么了？”程杨侧过脸看他。 “聊聊。”章页冲他抬了一下眉。 程杨遂向张淄说：“我先过去一下。” “哦哦，好的，你记得回头通过一下啊，别忘了。”张淄说。 章页半边身子挂在程杨身上，拉着他转了个身，晃晃悠悠朝大卡车那边走去。 “膝盖还疼吗？” “疼。”章页故意道。 “让我看一下。”程杨拿开他的手，便要蹲下去，不过蹲了一半他又停了下来，平时因为天气热，拍文戏的时候他们会在袍子下面穿自己的裤子，可是今天是打斗的戏，下面穿的也是戏服裤子，裤脚扎束在靴子里，不脱掉没法看到膝盖。 章页本来就是逗他的，见他蹲了一半又站起来了，没骨头似的重新挂在他肩膀上，低头笑了起来。 程杨知道自己上当了，抬起胳膊肘朝章页胸口捅了一下，抬脚便走，章页捂着胸口追过去：“喂，你听我说，我真的没骗你。” …… 虽然晚上的拍摄很顺利，但他们卸完妆坐车回酒店的时候，还是将近十二点钟了。 载他们回去的是一辆SUV，司机仍然是早晨去医院接他们那位，熬到这个时候人已不大有精神，边开车边嚼口香糖提神，也是无话。助理跟保姆车走，所以车子上除了司机便只有他们两人，车顶的灯没开，只有前面中控台上微弱的一点亮光和路边偶尔闪过的灯光斜入车窗内。 程杨感冒没好利索，这会儿离开片场，便不大有精神了，一闪而过的灯光照在他脸上的时候，章页能看见他脸上很浓重的疲态。 “感觉怎么样？”章页攥着他的手，一根根捋着手指头玩。 “还好。” “真的不用再去医院看看？” “不用了，不是还有吃的药嘛，我长这么大就没挂过几次点滴。”程杨说。 章页又朝他这边挪了挪，肩膀挨着他的肩膀。 出了影视城后有一段路上的路灯很微弱，这个点儿也没什么车辆，司机在前方专心开车，章页便忍不住想做点小动作，因为仅仅拉着手太不够了，他想到程杨当着那么多人跑过去抱住他，他就热血上头，尽管后来因为张淄吃了点小醋，但那不影响什么。于是他手臂从座椅的缝隙里伸过去，环住了程杨的腰，把人带得倒在他怀里。 程杨似乎是怕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到，朝章页抬了一下眉，章页垂着眼对他摇头，用口型说，看不到，程杨便放心靠在他肩膀上。 其实程杨挺担心章页会有进一步的举动，但直到下车，章页也没再做什么，他才发现，其实章页一直比他更有理智，也更有自制力。 就像在片场时他会一时冲动去抱人，章页就不会当着那么多人做那种事情。 他们两个人表面上看，似乎章页更不畏人言一点，他看着可能温吞些，不像是那种会冲动的人。但其实章页更自制，而他自己一直都知道自己是比较冲动的，不管不顾的，只是长相文气特别能蒙人罢了。 不过他对章页自制力强的看法仅仅维持到房间门口，因为章页压根对他自己的房间门不屑一顾，直接跟着他到了他的门口，房卡刷出‘滴’的一声，章页推着他进了房门，然后反手把门扣上，不等他把卡插进卡槽，房间里亮起来，章页就把他推到玄关的墙壁上，在昏暗中注视着他的眼睛说：“想一天了，刚才在车里有几次我差点没忍住。” 章页垫在他脑后的手慢慢下移，托住了他的后颈，拇指轻轻摩挲着他耳侧的位置，看着章页微微偏着头靠近过来，程杨抬手压在了他的胸口上，他想说他感冒还没好，会传染，然而章页把他推拒的动作领会成了别的意思，或者说压根就不想懂，懂了也装不懂，垂在身侧的手抬起来，掌心压在他的掌背上，手指嵌入他的指缝，扣在一起，同时贴上了他的嘴唇。 章页的吻法并没什么技巧，鼻尖抵着程杨的鼻尖，然后去亲程杨的嘴唇，起初程杨想推开他，章页抓住了他的手臂，渐渐的他脑子里那根弦终于崩开，他开始回应章页，用更加激烈的方式吻回去。章页开始有点懵逼，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程杨推到对面的洗手台上了，推着他往后退的过程里，程杨甚至还分出一丝理智担心他会撞着腰，伸手圈住了他，这对章页来说简直是鼓励。 （此处和谐掉接吻，改了两次都给锁了，烦，直接删） 再亲下去会发生什么两人都很清楚，章页的手被程杨一把握住了，他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你不是让多多给你买宵夜嘛，他应该快回来了吧。” 章页低头看了一眼，也退开了一步，程杨立即翻身趴在了沙发的靠背上。 “你……” 你对我没感觉是吧？所以一点反应都没有，为了照顾我的自尊只能掩饰。 章页深吸了一口气：“你早点休息。”他几乎是有些狼狈地离开了程杨的房间。 第44章 尽管章页离开了，可房间里还有他衣服上洗涤剂的气味，程杨一直那样趴在沙发靠背上，直到隔壁房间的门关上，他才慢慢转了个身，靠坐下来。 章页应该是察觉到了，所以才会走得那么匆忙。 他只不过是在那一瞬间，想到了曾经的那间屋子里的一些事情，紧接着所有的细节都扑面而来，压得他透不过气，然后几乎是刹那间，他浑身的血都冷了下去。 这是他的问题，他仰着头喘了几口气，摸出了手机，他觉得他得跟章页解释一下。 可是盯着对话框，程杨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听到外面响起了‘哐哐哐’的敲门声。 “老大，宵夜到了。”是赵多多的声音，大半夜的，他敲得地动山摇，生怕人听不见似的。 就这么耽误了一会儿，再低头的时候，手机屏幕已经黑掉了。 然后程杨听到隔壁响起开门的声音，然后又听到章页和赵多多在门口聊了几句什么，再然后章页把门重新关上。 程杨在昏暗的屋子里轻轻吐出一口气，丢下手机，准备去拿衣服冲凉。 起身的时候，他听见手机响了一声，有消息进来。 一叶蔽目：你过来吃吗？ 紧跟着又发了一张夜宵的图片。 Cy：不了，我打算洗澡睡觉了。 一叶蔽目：晚安 Cy：晚安 程杨盯着对话框看了一会儿，点进章页的头像，把他的备注名改成了章页。 赵多多其实从跟章页在门口打了个照面开始后就浑身不对劲。 见章页放下手机，端起了小馄饨，他面色古怪地问：“程杨不吃吗？” 章页点了下头：“嗯。”默默夹了块仔姜。 赵多多没再说什么，端起了自己那碗酸辣粉。 章页吃得不多，除了把馄饨吃了，菜几乎没怎么动，赵多多吃完后起身收拾垃圾，见章页拿了衣服似乎打算去洗澡，他深吸口气，决定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因为再不说今晚可能就没机会了。 赵多多拿手指点了一下章页领口的位置：“老大，那个，明天记得穿衬衫哈。” 章页不明所以地低头看了一眼，立即就明白了赵多多的意思。 赵多多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们小心点，别让人拍到了。” “你在说什么？”章页微微皱了下眉。 赵多多登时懵逼了，他就算单身狗一枚，可他不瞎啊，老大领口那里明明就是吻痕嘛：“你，不是，你……” “你想多了。”章页有些不悦地沉了脸，“撞的。” 撞能撞到这个地方？赵多多傻眼了，老大不肯承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章页没再理会他，径直去了浴室，赵多多愣了一会儿，继续收拾桌子上的餐盒，把没吃完的放进冰箱，把空的拢进垃圾袋里带走。 等到浴室的门关上，章页扯下身上的浅灰色短袖，对着镜子，他才更加看清楚那一块吻痕。 虽然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那块殷红的吻痕上仍然有浅浅的齿印。 不管是片场当着那么多人来抱自己，还是刚才接吻的时候忘掉禁忌直接吻在他脖子下面容易被人看到的位置，其实程杨在一些时候都是一个比他更缺乏理性的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情动的时候不管不顾的人，偏偏对他没有反应。 他手指探入程杨裤腰，被程杨捉住手推开那一瞬间，他的手肘其实碰到了程杨，所以他才会在起身后又确认了一遍，尽管屋子里光线昏暗，他也看得足够清楚了，而接下去程杨的动作也说明了问题。 他想起来在刚认识没多久的时候，他曾经在房车上试探过程杨一次。 那次他故意穿了一件骚气的衬衣，结果程杨几乎是目不斜视，当时他认为程杨是直男无疑。 而今晚，他再次觉得程杨可能真的是直的。 如果说是直的的话，那昨晚在医院里对他说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今天接吻又算什么呢？ 仅仅是因为入戏太深？ 本以为是两情相悦，现在……他再抬头的时候，才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有多惨淡。 直到冷水浇在身上，章页心里焦灼的感觉才稍稍得到缓解，不知道是怎么洗完澡的，更不知道是怎么躺在床上的，翻出床头的催眠神器，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他在昏黄的床头灯光笼罩下坐着发了会儿呆，重新拿起了手机。 点开和程杨的对话框看了一会儿，他打开了朋友圈，微信加了很多人，他都是双向屏蔽彼此的朋友圈，平时能看到的只有亲属和几个关系好的圈内人，妈妈没有更新，于是他退出软件，又打开了微博。 然后他的眼睛眯了一下。 大概6个小时前，程杨在微博上放了一张图片。 片场的暮色。 像是特意回应他早晨发的那张医院的晨曦图。 这让他想到了一个词，朝暮，朝朝暮暮。 这一瞬间，章页也说不出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有感动，有难受，还有点不甘。 于是他转发了程杨的微博，这样从他首页看，这两张图片就连在了一起。 等退出微博，章页再次打开了和程杨的对话框，把改了24小时不到的微信备注名‘MY BOY’改成了小孩儿。 章页转发完微博倒是心无旁骛地酝酿起了睡意，底下CP粉女孩儿们却疯了，各种猜测，各种抠糖。 潜伏在CP超话里的赵多多本来就因为老大脖子上可疑的吻痕睡不着觉，这下好了，被女孩儿们的各种‘啊啊啊啊’、‘是真的是真的’……搞到彻底没办法思考和分析，也觉得是真的，老大不承认嘛，应该是出于保护程杨的考虑。 章页这一晚睡得一点都不好，很晚才睡着，早晨闹钟没响他又醒了，以前早餐都是赵多多买好，他在去片场的路上吃，今天他决定自己下楼去买早餐。 程杨也没睡好，做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梦，最后不知道梦见了什么，他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倏然惊醒，然后就听见了隔壁关门的声音。 很难了吗？程杨脑子里还不太清楚，他摸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还不到五点半，因为不知道章页起来那么早干什么，他握着手机追了出去。 章页已经快要走到电梯口了，听到身后有动静，回过头看了一眼。 程杨穿着棉质的白色体恤和深色短裤，脚上踩着酒店的拖鞋，头发有点乱，表情像是没睡醒。 “怎么起来这么早？”他的声音还有点迷糊。 章页快步走了回来，大概早晨是一天的开始，人都会斗志昂扬，觉得可以克服任何困难，他一扫昨晚的失落，逗程杨说：“想某人想得睡不着。” “你快闭嘴吧。”程杨打着呵欠嗔怪了他一句，他在走廊上看了一圈，确定没有别人才松了口气。 “我去买早餐，你想吃什么？”章页微笑问。 “随便什么都行。”程杨说。 “那我下去了，你去洗漱吧。”章页对他说。 程杨点点头，看着章页走到电梯前才转身回了屋。 章页昨晚从他房间离开的时候是有点难堪的，他其实挺怕章页今天见了他会尴尬，幸好没有，过了一晚上，他觉得也没必要再解释什么了，下次直接用实际行动证明会更具说服力。 当天到了剧组之后，章页才知道昨天张淄杀青的时候和程杨拍的合影被她分享到了网上，被几个营销号搬运，然后就开始有人拿这张图在他和程杨的CP超话里洗糖。 程杨也是很懵逼，他还是之前听赵多多说，才知道他和章页有不少CP粉，那现在和他们两人CP粉撕的那些人又是谁的粉？难不成是张淄的？张淄的粉丝本来就没多少，那些粉丝里面他们俩的CP粉的数量会更少才对啊，毕竟张淄戏份少，不管是原著还是在电视剧里，他们都没有对手戏。 “我问一下张淄吧。”程杨对章页说。 程杨直接截了几张自称是他和张淄CP粉的发言内容发给了张淄。 张淄很快就回了过来。 张淄：这些人说是我们两个的CP粉？哈哈哈哈哈哈 Cy：你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张淄：我不知道啊，我现在在隔壁XX组，一早刚过来，还没看手机。 于是程杨向章页道：“她也不知道。” 其实网上这种事情程杨不怎么关心，他只是因为是章页告诉他的，他觉得章页可能比较在意，所以才会去问。 “咱俩是不是还没有拍过合照？”章页问。 “有吧，挺多吧。”程杨想的是之前剧组聚餐，还有在片场被采访，花絮那些。 “好像没有私服的。”章页说。 “那确实没有。”程杨想了想说。 “过来。”章页冲他勾了下手。 程杨莫名其妙道：“干什么？” “拍张合照啊，不能让他们拆CP。” 章页说得一本正经，连前面开车的司机都笑了，程杨乖觉地移到章页旁边，章页搭着他的肩膀，举着手机拍了张自拍。 晨曦透过车窗打进来，恰好落在两人的脸上，照片中程杨眼睛微微有点眯，眼角的弧度锐利，素颜的缘故，能看到他眼底有浅浅的青影，肤色在光下白得晃眼，跟旁边的章页形成鲜明的对比，但嘴唇因为微微有点肿的原因，又过分鲜艳了。 说心里话章页只想把这张照片私藏起来，不过出于想要在这份不能示众的关系上加戳盖印的心理，他还是将照片分享到了微博。 配文字：一起去上班。 司机听到章页轻声说‘齐活儿’，不禁乐了：“你们刚说CP什么的，咱们组里就有俩小姑娘嗑你们的CP，本来吧，我还不知道这个CP是个什么东西，好家伙，那天他们给我好好科普了一番，说什么霸总奶狗攻和什么高冷美人受，太欲太甜了，我说你们这都是臆想，这天天搁一块上班，你们要说CP，那蒙老师跟张淄那小丫头还互相喂水果呢，还有摄影组有俩小孩，我亲眼看见一个拉着另外一个‘吧唧’一口，这看着都比他们俩更像那回事儿，结果那俩丫头跟我说，这个什么CP嘛就是自由心证，自己觉得是真的就行了，自己爽到血赚不赔，还跟我说什么嗑CP能颅内高潮，好家伙，现在的女孩儿是什么都敢说。我心说，说到底你们就是搞唯心主义嘛，一点都不实事求是。” 后排两个‘事实’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又各自移开了目光。 司机朝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对了，我说这些你们不会不高兴吧。” 章页淡淡笑了笑：“不会。” 司机复又笑起来：“今天最高气温38度，章老师你穿得不热嘛。” 章页歪过头冲徐温挑眉一笑，对着他点下了衬衣下的锁骨位置，懒洋洋说：“热啊。” 在司机眼皮子底下撩人，闷骚得不行，就这还奶狗？野狗差不多，徐温的脸烧了起来，转过脸去不看章页。 “其他衣服洗了没干。”章页又随口对司机解释了一句。 司机还在说什么，徐温全没听进去，只顾着跟章页较劲，章页握着他的手试图让他转过来，他怕动静闹得太大让司机大哥看见，最终无奈，只好转过脸来，狠狠地瞪了章页一眼。 章页却一脸明媚地冲他笑，这么看，倒是挺奶的，程杨想。 第45章 章页甩了一张合影上去便没再关注过微博，超话里尖叫成一片，正主发糖打脸拆CP的，CP粉和洗糖的再次厮杀成一片，刘东东得知消息，几乎泪流满面，心想章页终于上道了，愿意配合炒CP了，不过撕逼有碍观瞻，他把电话打给了总监，希望公司能够出面引导一下舆论。 “我看到了，已经让公关部联系几个大粉号召粉丝闭麦了。” 只要程杨和章页的CP粉闭麦，不回应对方的挑衅，那就撕不起来了，刘东东心想公司这次的动作倒是快，看来是开始看好他们家大明星了：“哦哦，那就好，那些所谓的程杨和张淄的粉是怎么回事啊？之前也没有，一夜之间突然就全冒出来了。” “那些都是水军。”总监的声音懒懒的。 “水军？谁雇的？” “朱振庭团队。” 刘东东颇感意外，他本来以为是张淄那边做的手脚，想捆绑程杨炒话题度，如果说是朱振庭，他这么做有两种结果，一就像现在这样的局面，章页站出来，可能的结果是：得罪唯粉，唯粉和水军一起撕CP粉的话，如果撕出圈，也会败掉章页的路人好感；如果章页不回应，那就得罪了CP粉，脱粉回踩，也是粉圈常态。 要说朱振庭这次下手之前也是动了脑子的，想起上次拉章页‘比美’的炒作，刘东东很是不解：“朱振庭也是让人看不懂哈，他们为啥这么执着地把章页竖成敌人呢，就因为章页在剧里面的番位比他高？那要不咱们去找他们团队谈谈？他俩其实根本不是一个路子的演员，大家和气发财不好嘛。” 总监笑了一声：“没什么好谈的，他跟他们公司上层闹僵了，在谈解约呢，这种自掏腰包雇水军的事情他接下来应该会用在买热搜卖惨维持热度上面。” 刘东东抓了抓耳朵：“不是说鼎宇的高层跟他是亲戚关系吗，也帮不到他？” “合约没到期，那边除了帮忙找律师，帮不上别的，行了，你跟章页说让他也闭麦吧。” 这么说解约的事情已经闹上公堂了，既然闹上公堂，估计他们公司也会耗着他，那朱振庭接下来可能接不到什么资源，确实要精打细算过日子了，刘东东松了口气，他就怕他家大明星还没起稳呢，就有人专注黑他们：“哦哦，好的，这个章页也是的，上次拍广告让他发微博他都懒得发，现在倒是积极。” 他是言者无意，那边的总监却听者有心了，这次章页确实积极得有点反常，单洁想了想，给章页去了一条微信。 片场这边，演员做好妆发已经进场开始拍了，章页的手机在赵多多兜里，他听到有消息进来，也没理会，他一般不会看是谁发来的，只会在章页下戏的时候提醒他尽快看，顶多会替他接一些工作方面的电话。 小张从旁边走过来的时候赵多多刚好新开了一局游戏。 “场务让确定中午要不要订盒饭，我看你还没回复。” 赵多多抬头看了小张一眼，匆匆答应一声，退了游戏打开了微信。 小张在他旁边的小马扎上坐下来，低声问：“章老师早晨发的微博你看到了吧？” “知道啊，”赵多多心里咯噔了一下，却故意装作无所谓的态度，回复完微信群里的消息，才又加了一句：“为剧炒话题吧。” 小张欲言又止地望着他看了一会儿，转身走开了。 赵多多看着小张的背影叹了口气，他现在只能装傻。 昨天晚上他先是在他家老大脖子上看到了吻痕，紧接着老大就转发了程杨的微博，刚才他又看了老大发的合影，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以他多年单身狗对身边人是否脱单的嗅觉来看，他觉得章页现在眉梢眼角都散发着春意，这才是最要命的。 距离真相只剩下一层窗户纸的距离了，赵多多觉得无论如何要替他家老大誓死捍卫这层窗户纸，正胡思乱想呢，刘东东的电话追了过来。 估计也是为网上的事情，赵多多摁下接听键，朝一旁人少的地方走去：“老大已经在拍了。” “我知道，现在咱们公司对大明星愿意营业炒CP的态度很认可，网上的事情总监会平息掉，让他别有思想负担。” 老刘还真是老妈子一样操心，老大什么时候会有思想负担了？赵多多觉得很新鲜，他迟疑一下，欲言又止说：“或许老大压根不是在炒CP呢。”老刘是自己人，他觉得有必要透露一点口风，让他提前有这方面的考量，回头如果老大的事情真的被人锤出去了，老刘也好有个应对。 “那就更好了啊，刻意炒让人反感，这样最好了，当朋友兄弟来处，就算是以后解绑也不会腥风血雨，大家都各有退步。”刘东东一副他很懂的姿态，把他了解的粉圈生态叨叨叨给赵多多灌输了一大堆，然后话锋一转：“总监的意思，以后网上的事情公司应该都会管，让大明星别再自己回应，有事儿听公司安排。” 赵多多听到最后，郁闷道：“所以你打给我，是想让我跟老大说别发微博？” 电脑那头的刘东东有些不好意思：“虽然我是他经纪人，你也知道啊，就负责替他跑合约什么的，你们俩更熟一点，我怕我说多了他不乐意听，我的意思是你先铺垫一下，让他有个心理准备，我回头会郑重跟他聊这个问题的。” 赵多多想起小张跟他讲的某经纪人如何独断专行，心想老刘还真是个好人啊，比较尊重手底下的艺人，于是他欣然答应了下来。 这一整天赵多多过得都不踏实，果然到晚上就出事儿了。 这晚依然排了夜戏，他在外面等候，手机屏幕上忽然跳出来章雯的名字，他心里一个激灵，寻思章雯会不会是打章页的电话没人接，才打到他这里的，他从兜里摸出章页的手机，并没有什么未接来电，看来章雯还是找他。 结合这两天的种种，赵多多怀疑章雯是否听说了什么，朝他问话呢，当下他心一沉，想如果章雯问，他就直接否认，做好思想准备后，他按下接听键：“章总，老大他现在正拍着呢。”开口依然这句万金油。 “我知道，外婆住院了，机票我已经订好了，明天下午三点那班。” “啊？严重吗？”赵多多立即慌了，原来章雯要说的根本不是他想的那些事儿。 “现在还在抢救室里面，你先别跟他讲。” “哦哦，我知道了，待会儿等他下戏了我跟他讲，我这就去找导演请假……” 赵多多还在说，那边已经挂了电话，他把手机从耳朵边拿开，退出游戏界面，才看到之前就有短信息进来，是航空公司发来的，他刚才只顾着打游戏，压根没看。 半个小时后，这一晚的第一场戏终于拍完了，赵多多忙朝章页跑了过去，他遵照章雯的嘱咐，没有把情况说得太严重，然后便和章页一起去找吴震请假，家人生病这种事情，尽管拍摄时间赶，吴震也没说什么，立即就准了假，并通知场务调整接下来的场次。 赵多多转述的情况章页持怀疑的态度，他要确认一下：“手机呢？” 赵多多忙把他的电话递了过去。 章页调出章雯的电话拨了出去，来电提醒却告诉他对方正在通话中，他停了两分钟又拨，对方依然在通话中。 赵多多觑着他越来越凝重的神色，小声说：“大小姐估计在忙。” 章页又把电话丢回给赵多多，转过身去找程杨。 刚才程杨也听到了赵多多对章页说的话，只是他还要留在片场补两个特写镜头，所以没有跟过去，章页再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拍好了，关切地问：“老吴准假了吗？” 章页点头。 “几点的航班？” “明天下午三点，你朋友他们什么时候能到？”章页抬手把他溜入领子里的假发撩起来弄到了肩膀后面。 原来中午休息的时候，程杨接到赵涛的电话，说他买了次日的机票，要和常老师一起过来探班。 “中午前后吧，飞机晚点就说不准了，”程杨懂他的意思，“这次见不到也没关系，以后再找机会聚吧。” 章页没说什么，心里却不想放过这次机会，他挺想见一见那位常老师的。 “你外婆情况怎么样？”程杨又问。 “她一直都有心脑血管方面的问题，说是最近天热，老毛病犯了。”其实章页心里也不太确定，如果不严重的话，以章雯那个泰山压顶面不改色的脾性，恐怕不会叫他回去，可是想到上次外婆因为血压高突然晕倒住院，章雯当时没有通知他，事后知道，他跟章雯大吵了一架，又想或许章雯只是怕再被他骂，所以才特意让他回去。 “你别太担心了，你外婆还年轻，应该没啥大问题。” 章页默默点头。 这晚的拍摄进行得很顺利，十点多就完成了当天排定的场次，算是最近收工较早的一天，卸完妆换回自己的衣服，章页拿回手机，看到了章雯的未接来电，他遂拨了过去。 “刚收工，外婆怎么样了？” 彼时老太太已经从抢救室移到了病房，章雯望了眼身后的ICU大门：“医生说，说她情况稳定，你别担心，让你回来是因为咱妈也回来了。” “什么时候？”章页凝重的神色松泛下来。 “如果你们的航班都不晚点的话，明晚应该可以一起吃饭。”章雯的声音里透着疲惫，但是说这句话的时候，能听出来她语气轻快了很多。 姐弟俩又闲聊两句，章页收线后向程杨的房车走去，恰好程杨从车上下来。 “今天还早，出去吃点东西吧。”章页抛了一下手机，微笑说。 “嗯，”程杨低头点开手机，“我叫一下小张，他刚才去……” 章页把他的手机拿开了：“我给他和赵多多叫小龙虾和烤串，就咱们两个吧。” “哦。”程杨又抽回了胳膊，把手机丢进了裤兜里面。 两人没坐剧组的车，章页仗着整日戴头套也没个发型，外加糊，觉得没人会认识他，随便在影视城门口拦了辆出租车就走，毫无偶像包袱。 程杨就更没偶像包袱了，这本来就是他的第一部 剧，他甚至怀疑微博上那些粉丝都是某浪塞给他的僵尸粉，或者是这部剧的投资方为了宣传的效果，花钱给他买的粉。 “去吃什么？”程杨侧过脸看章页。 “碰到老吴的那家面食店？” “可以啊，不过那个地方离酒店不远，会不会再碰上他？”程杨戏谑地朝他眨眨眼。 “不至于吧。”章页抽了抽嘴角，他倒是不怕吴震知道，只是不想两个人独处的时候被人搅扰了。 不过他们晚上的运气倒是不坏，并没有在那家店碰到熟人，两人点了几样小菜，章页要的主食是饺子，程杨要了一碗三鲜汤面。 由于时间太晚，店里已经没什么人了，灯只开了几盏，靠窗的角落里光线昏暗，在两人坐下后更是有一种难言的暧昧。 “这部戏拍完你有什么打算？”程杨用筷子卷起一团面问。 “刘东东替我谈了一些广告，可能会先接点零碎的活儿，暂时还没想接戏的事情。”章页停顿片刻，又问：“你以后真的不打算混这个圈子？” 程杨点头：“对，本来拍这个就是个意外，你大概不知道，其实这部剧常编剧自己也有投资。” 章页微微一怔，旋即道：“那倒也是，不然仅仅凭借她编剧的身份，没办法塞一个主演进来。” 程杨把面送入口中，咽下去后又接着说：“那个时候我特别缺钱，外公查出来是癌，等着交住院费，常老师就帮我想了这个办法，然后常编剧说她虽然有话语权，但也不能冒险，毕竟还有其他投资方，就带我去面试了。” “老吴面的你？”章页挑着其中一道菜里的芹菜。 “第一次不是，她直接带我见了她的老师包宸，包宸点头后，她才带我去见吴导，不然怎么说服其他投资方？” 包宸已经好多年不出来接活了，但以前拿过很多国内外大奖，在行业内是受人尊重的前辈，章页之前听人说他退休后收过一个徒弟，倒是没想到那个人是常珺。 “你外公只有你妈妈一个子女吗？”章页挑完芹菜丝才夹了点菜送入口中，但即便是这样，他外公生病，也不该他一个还在读书的学生想办法凑钱啊，该他爸妈去操心这些事才对，但章页下意识没敢问，程杨说过他妈妈当年的产后抑郁症，很可能那之后他爸妈离婚了…… “我还有一个舅舅，不过他们两口子没什么固定职业，一直过得紧巴巴的，舅母那个人也不怎么讲理，舅舅又挺怕她。”程杨把章页挑出去的芹菜夹了起来，“你不吃芹菜？那下次我不点这个了。” “嗯，”章页有点不好意思，“我都夹过了，你别吃了。” 程杨低声笑了笑：“我外公查出来癌症之前身体就不好了，干不了别的活，他就从城郊的菜农手里批发蔬菜来卖，在路口摆个摊，一天也不赚几个钱，他就卖几种，其中就有这个。”他晃了晃夹着的芹菜，放进了嘴里，然后话锋一转，又说：“到这边第一天，咱们是乘一部电梯进去的，你有印象吧？” “当然有印象了，”章页笑着说，“我又不是金鱼。” “在电梯里打电话的是我表哥，他问我要钱，其实我现在手里还有点钱，不过是给外公准备的，所以就骗了他。除了外公生病，其他方面我花不到什么钱，这个圈子不适合我，所以不为钱，我就还是想做点自己喜欢的。” 原来说这么多是为了解释他为什么来拍这个戏，以后又为什么要远离，章页发现程杨是一个很坦然的人，只要你问他，他就会和盘托出，他相信现在如果问关于常老师和他之间的事情，程杨也会言无不尽，不过他不想坏了氛围，在这个时候，去谈论另外一个人：“你要不要吃饺子，这个里面放了笋粒，口感特别好。” “笋是冬天的好吃，春天的就会差点劲，你说他们是怎么保存的？”程杨把自己的碟子递了过去。 “冷库保鲜？”章页夹了一个，还要再夹，程杨已经把碟子拿了回去。 “我就尝个味，这碗面分量太大了，好撑。” …… 吃完出去的时候街道上车辆和行人已经很少了，章页揉着肚子说：“要不咱们走回去吧？” “行啊。”程杨也吃撑了，正想着如何消食呢。 “你第一部 戏，就是网上说那个抠图剧，网上搜不到了，你自己有资源吗？” “你想看？”章页懒洋洋地搭着程杨的肩，走了几步他又觉得这样似乎太兄弟了，把手拿了回来。 程杨：“嗯，老吴都夸你了，我想看看。” “你想看抠图前的还是抠图后的？”章页问。 “前吧。”程杨说，他本来就是想看章页，再加工后那么多演员乱糟糟的，他并没有兴趣。 “我刚好有，在家里，这次回去给你带过来。”章页说完笑了一下，“不过那个是在影棚里对着绿幕拍的，看起来可能会乏味。” “那倒不会。”程杨想也没想就说，说完还认真的思考了一下，默默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章页忽然在人行道上停了下来，强行抿下了上扬的嘴角，目光炯炯地看着程杨。 程杨莫名其妙，笑着问：“怎么不走了？” “你说呢？”章页歪着头看着他，嘴角终于控制不住地翘了起来。 程杨渐渐回过味来，却被他看得不好意思，章页的目光起初还在跟他对视，此刻已经落到了他鼻子下面，程杨的呼吸急促起来，当机立断，转身向前走去：“你不要脑补过度。” “你以前在学校也这样撩女同学吗？”章页追着他问。 程杨否认道：“才没有，再说我压根就没想着要撩你。” “好惨，”章页停下脚步，望了一眼头顶的树冠，“压根就没想着要……你以后能别这么实诚嘛，挺打击人的。” 程杨看他还认真委屈上了，哭笑不得，摸出手机说：“那我再给你发个红包吧。”说完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如果发85的话我是不会点开的。”章页也想起了上次的事情，心说自己干嘛要给自己挖坑，上次还不够丢人嘛，网上都开始说他奶了，真是太没面子了。 “那让我想想吧。”程杨又笑着把手机揣回了裤兜里。 两人说笑着一路回到酒店，却在酒店楼下碰到了赵多多。 赵多多一脑门官司地走上前来，先是极其敷衍地跟程杨打了个招呼，便直接向章页走去：“老大，我刚才把行李给你收拾了一下，你上去看看还缺不缺什么。” “哦。”章页瞥他一眼，没说什么。 赵多多迫切地想把程杨支开、找他说点什么的态度过于显而易见，章页不敢看程杨的表情，只能装傻，不然程杨会更难堪。 三人闷头走进电梯，到了酒店楼上，章页想说点什么，程杨先开口道：“明天见。” 目送程杨回了他自己的房间，章页又盯着那边看了好几秒钟才收回视线，脸上的表情也随之没了个一干二净。 那是很明显的不高兴的样子，赵多多忐忑地瞥他一眼，跟着他进了房间。 “怎么了？”章页转身面向随后进来的赵多多。 “老大，我，怎么说呢，按理说这些话不该我说，但是咱俩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得说，你如果是玩玩呢，就小心点，别被拍到，别惹到麻烦，虽然我知道你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但你以后肯定会离开这个圈子，回到本该属于你的轨道上去的，那个圈子虽然也不会计较你是否有过花边新闻，但总归好说不好听，反正小心点，对大家都好，对吧，如果……” “我是认真的。”章页打断了他，看这赵多多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他又接着道：“你如果恐同，看我们不顺眼的话，这次回去，你就留在公司总部吧。” 赵多多立即慌了，看着章页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他差点哭一鼻子：“老大，我真的没有，我不是的，哎，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吧，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章页抬手解开了领口的纽扣：“对不起你跟程杨说吧，刚才弄得有多难堪你不会不知道吧？” 赵多多脸色一片惨白：“老大，你相信我，咱俩这么多年了，我真的没有，刚才都怪我，我太心急了，说话欠考虑，程杨那边我会去道歉的，要不我现在就去吧。” 章页道：“当面说他估计会更难堪，你还是发信息吧。” “哎，行，发信息，我现在就发。”赵多多说。 章页又解开了一颗纽扣，起身向衣柜走去，打算拿衣服去洗澡。 程杨是洗完澡出去拿手机的时候才看到赵多多的信息的。 -老大都跟我说了，刚才在楼下是我自作聪明了，对不起，你原谅我吧。 下面是一排跪着哭的小人。 程杨不觉笑了，发了个摸头的表情包，附上两个字：没事。 这边赵多多一直守着等回复，终于收到回复，他激动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截图发给了章页。 -老大，程杨原谅我了。 章页掏着耳朵里的水划开手机，看到那个摸头的表情多少有点郁闷，回了个OK的手势就把赵多多给打发了。 结果赵多多反而卖起乖来了：老大，其实也不能完全怪我，昨晚我问你的时候，你还说那个是撞的呢。 章页想了想，按着语音键沉声说：昨天不是我不想跟你说，是他今天才答应我的，我都得看人家脸色，是兄弟，你以后别找事儿，多帮忙。 虽然昨天的情形并不是这样的，但也只能这样跟赵多多解释，好过对赵多多说他当时只是因为怀疑程杨对他没感觉，抱着手机百度了一晚上乱七八糟有的没的。 所以尽管他是忽悠赵多多的，但因为语气严肃，赵多多竟然相信了，他心想老大也太惨了，都被人亲成那样了，人还没给他个准话儿，吊了他一晚上。幸好幸好，赵多多呼出一口气，还好他刚才没做其他更出格的事情，得罪了程杨，到头来受苦的是他家老大。 赵多多按着语音键说：哎，我知道了，我记住了。 章页迟疑一瞬，回了他一个程杨惯用的摸头表情包，打开了和程杨的对话框，然后他发现对方正在输入。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忘了更新，今天更两章的字数，手动doge 第46章 小孩儿：你跟赵多多说了？ 章页：你猜到了？ 程杨盯着搁在洗手台上的手机，擦头发的动作顿了一下。 小孩儿：这用猜吗？ 章页：啊，是我低估了学霸的智商。 程杨不觉笑了，把毛巾挂回去，关了浴室的灯，边向床前走边低头回着信息。 小孩儿：你少来。 小孩儿：东西收拾好了？ 章页：赵多多明明跟我说你都原谅他了。 程杨在床上坐下来，直接拨了语音通话，那边几乎是立即就接起来了。 程杨：“你以为我问你东西收拾好了没有是在内涵什么，我根本没那个意思。” 章页低声笑了：“所以呢？” 程杨也笑了起来：“你说呢？” 章页道：“在关心我。” 程杨道：“解释权交给你。” 章页啧了一声：“你昨天那啥的时候，你脸皮也没这么薄啊。” 程杨揪着被子的一角揉来揉去，虽然脸都已经开始发烧了，但语气仍然很冷淡：“你别得了便宜卖乖。” 章页低头看了眼脖子上那块痕迹：“我不觉得我得了什么便宜，真的，我今天贴了一天创可贴，大号的，可能是捂得久了，现在揭掉之后，这一块还挺痒的。” 程杨至此才领会章页在说什么，他刚才以为章页说的是片场那回事儿呢。 “那是你的创可贴不透气，回头让多多去给你买质量好点的。”因为更加不好意思，程杨没撑住，笑了起来。 “话说回来，程老师种草莓的技术挺好的，才十九岁就这么厉害了。” “你有完没完？”程杨郁闷不已，笑着反问了一句。 “还有一句要说，你以前真的没练过吗？现在说完了。” “对我自己练吗？”程杨笑着反问。 “不排除这个可能。”章页也笑了起来。 “我没那么无聊！”程杨笑叹。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那不说了，你早点睡吧，你现在还小，老熬夜不好。”章页笑着说。 “就比你小四岁好吧？” “是嘛，才四岁啊，我算数不好，还以为七八岁呢。”章页道。 程杨拿着电话笑了好一会儿才说：“智商都被你拉低了，那不说了，你也睡吧，明天坐飞机挺累的。” “晚安。” “晚安。” 挂了电话，程杨把手机插在床头充电，坐着活动了一下四肢，在床上躺了下去。他心里想，章页大概昨天真的是被打击得不行，今天都不敢过来了，还挺可爱的。 由于章页的航班是下午三点，所以上午导演组临时调整，给他排了一场内景戏，将近十二点钟的时候他拍完去卸妆换衣服，工作人员给他拆假发，他抽空给程杨发信息。 章页：人接到了吗？ 专业种草莓的农艺师：在过来的路上，你拍完了？ 章页：在卸妆，发个定位，我待会儿去找你们。 专业种草莓的农艺师：好的。 卸妆的妹子低头时瞥到了章页的手机屏幕，纳闷道：“现在草莓不是季节吧？” 章页看了眼程杨给的定位，把手机收了起来：“大概吧。”说完他才反应过来妹子指的应该是他给程杨备注的昵称，不觉抬起手，隔着戏服按了下贴着创可贴的那块皮肤。 卸完妆穿回自己的衣服后章页从车上下来，左右穿插，往程杨拍摄的院子走去，剧组的午饭已经发下来了，工作人员各自捧着盒饭找阴凉的地方去休息，章页弯腰从一架藤木下穿过去，转入一道小门，就看见了站在院子里的小张，他旁边还有两人，应该就是常老师和赵涛。 章页虽然是第一次见他们，却从两人的装束里立即认出那个穿白衬衣比较瘦弱苍白的男人是常老师，另外一个穿印着卡通图案短袖的是赵涛。 程杨这边显然是刚结束拍摄，工作人员三三两两往外走，赵涛逆着人群往里走，在台阶下看见程杨，三两步跑了上去，也不管程杨身上还穿着戏服，上去就是一个大大的熊抱，抱完松开手，笑得见牙不见眼，上下打量着他说：“你这不错嘛，看着挺像一个大侠的。” 程杨抬手就给他了一拳：“常老师呢？” 赵涛转过身朝院子一角指了指：“那儿呢。” 程杨撇下赵涛，快步走了过去：“常老师。” 常老师在树荫下站着，旁边放着两个硕大的行李箱，他看着程杨莞尔一笑，顺手把他被赵涛揉歪的发带理好：“累不累？” “还好。” “最近睡眠一直不足吧，黑眼圈这么重。” “嗯，经常要拍夜戏。”程杨微笑说。 章页看着他们旁若无人地聊天，程杨总是对着那个常老师笑，程杨待人疏落，这段日子对他算是笑得最多的，可这种笑容他也是第一次见，心里有点对不大对味，于是他走了过去：“你们到了？现在十二点多了，先去吃饭吧？” 赵涛转过脸去看他，见他身上穿着短袖长裤，没穿戏服，便默认他是工作人员，咋咋呼呼问：“你是司机还是助理？” 程杨刚要解释，章页对人笑出一口白牙：“我是他私人助理，走吧。”说罢一手一个行李箱，还不忘冲程杨眨了下眼。 除了游客，演职人员其实很少在影视城门口的餐厅吃东西，因为贵是其次，主要是难吃，用赵多多的话说，这些餐厅的存在大概就是用来宰外地游客的。但考虑到程杨中午只有一个多小时的休息时间，好吃的较远的地方也去不了，只能到这里被宰。 程杨身上还穿着戏服，进出不方便，到了餐厅他就和常老师、涛子进了包厢，章页在外面张罗点菜什么的。 “这个演员叫啥，人不错哈，挺热情的。”赵涛边走边说。 程杨正在低头看手机，信息是章页发来的。 章页：刚忘了问，你朋友有什么忌口的没？ 专业种草莓的农艺师：常老师跟我一样不能吃辣，涛子没有。 “跟谁聊这么起劲，问你话也不应声，”赵涛伸手扯住了程杨的后衣领，“停停停，别撞门上了。” 程杨收起手机：“我听到了，他叫章页，路上不是跟你说过嘛。” “哦，没记住。”赵涛认真想了一下，兀自摇摇头，推开门，引着常老师在里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又接着跟程杨说：“你们这个拍戏我看着挺没意思的，累不累啊？” 常老师淡淡道：“肯定累，你没见他都瘦了。”他说话语速仍然很慢，声音也不大。 赵涛似乎不太相信：“我看你们也没干什么啊，就站着说说话什么的，真累啊？” “也还好吧。”程杨说。 服务员送来茶水，程杨接过，先洗起了杯子，这家餐厅的餐具虽然也是那种密封消过毒的，但明显可以看到玻璃杯上没有洗净的痕迹，他洗了杯，索性把小碗和筷子也冲洗了一遍，然后才开始倒茶：“片场挺热的，你们吃完饭回酒店休息吧？” 赵涛捞过一杯茶边吹边喝：“不是说下午要吊威压嘛，那玩意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我想去看看，好不容易来一趟，涨涨见识。” 常老师接过程杨递过去的茶水：“咱们刚才都看过了，就别打扰程杨工作了。” 赵涛立即道：“常老师，你是不是不太舒服了？” 常老师微笑摇头：“没事，不过那边确实太热了，又吵。” 赵涛忙说：“那咱们就回酒店吧，等晚上凉快了过去看他拍夜戏。” 常老师点了下头，端起茶喝了一口。 程杨看着他们两个笑了起来。 赵涛瞪着他说：“你笑啥？” 程杨道：“我是欣慰，你现在觉悟不错，比以前稳妥多了。” “滚滚滚，我说了没问题，是你自己不相信我。”赵涛说完忽然想起什么，又向程杨说：“刘蕊你还记得吧？前段时间不知从哪儿要到了我的电话，跟我打听你来着，人考上咱们省那个什么师范大学了，一直在问你，估计是对你有意思，我把你微信给她？” 常老师微微凝眉：“刘蕊？我好像没印象了。” 赵涛道：“您怎么可能有印象，她是程杨转校后的同学，我们还加了微信，挺漂亮一姑娘，说话也温柔。”他说完有用胳膊拱了拱程杨的手臂：“程杨，我给了啊。” 身后响起开门声，程杨侧身，看见章页的手搭在门把手上，他对着屋子里的众人笑着说：“刚才忘了问，你们喝什么？” 程杨对上章页的视线，总觉得他好像有点失落，他看了旁边的常老师一眼，向章页说：“常老师不能喝酒，我下午还要拍戏，你给涛子叫两罐啤酒吧，我们喝茶就好了。” 章页点了下头，又虚掩上门走了。 “诶，别愣着啊，到底给不给人家啊？”赵涛又拱了程杨一下。 “你看我像是有时间聊微信的吗？”程杨白了他一眼。 “得得得，你说不给就不给呗，你瞪我干嘛。”赵涛说着呵呵笑了起来，伸长脖子四处乱瞅，看见常老师的茶下去了一半，拎起壶又给常老师续上了：“这饭店好麻烦啊，连咱们这边十八线小县城都可以扫二维码点菜了，这儿还要看着冰柜里的菜点。” “产业升级要钱啊，你看这儿生意也不好，老板不想花钱吧。”常老师说。 “那倒也是。”赵涛嘿嘿直乐。 程杨刚说完自己没时间聊微信，手机就响了一声。 章页：要哪一种？ 章页：图片 章页给他拍了好几样啤酒。 专业种草莓的农艺师：随便 章页：看在人家帮你介绍女同学的份上，别这么敷衍。 故意的吧！ 程杨还没想好怎么呛回去，赵涛拎着壶走到了他旁边：“刚还说没时间聊微信，这跟谁又聊上了？” 程杨索性点开图片，把手机递给赵涛看：“喝哪一种？” 其实程杨这个动作的意思是让赵涛在他手里看一眼，但因为两人太熟了，没秘密，赵涛直接把他手机拿了过去：“你这手机得换了吧，反正这么慢。” 程杨愣了一下，不过手机已经到赵涛手里了，他再拿回来反而不好，而且他刚才图片已经点开了，赵涛应该看不到别的内容，他仰着脸看着赵涛：“能用就行了。” “你就说你不舍得给自己花钱嘛。”赵涛盯着图片看了一眼，“妈嘞，这酒种类可真少，说这里是二十八线不冤。”他习惯性往前滑动了一下，没想到前面还真有图片，但不是啤酒。 赵涛的手抖了一下，差点没握紧手机，他几乎是瞬间就又把图片滑了回去，把手机塞回给程杨，闷声闷气说：“雪花吧，便宜。” 程杨接回手机的时候意识到赵涛看他的眼神不太对，他心里咯噔了一下，脸上倒看不出来什么，低头摁着语音键说：“涛子说喝雪花。”说罢把手机锁屏放在了桌子上。 赵涛重新拎起水壶，闷头给程杨倒完茶，又拎着壶回到了他自己的位置上。 程杨看着他坐下，又看着他掏出手机摆弄起来，他开口：“涛子。” 赵涛激灵了一下，然后干笑着放下手机，搓着手说：“刚才在片场，我把人认成了助理，你当时怎么不纠正我啊，出糗了。” 两人视线对了一下，又各自收了回去，程杨可以确定赵涛应该是看到了啤酒前面那张图片，从记事儿起，他就跟赵涛一起玩，一起打架一起被打，这么多年了，关系比亲兄弟还要好，当然默契也是有的，赵涛这个态度，可以确定他暂时不会当着常老师的面儿说什么，但明显又有点按捺不住。 “你出的糗还少嘛，不差这一件。”程杨淡笑着说，心跳却依然过速。 常老师刚才一直在看手机，这会儿插/进来说：“我看你心挺大的，想不到还会在意这个。” 赵涛飞快地看了程杨一眼，一脸郁闷地对常老师说：“你直说我脸皮厚得了。” 常老师笑了起来，程杨也跟着笑了一声。 其实他心里还在想那张图片，如果他没记错，赵涛应该是看到了章页早晨发给他的那张自拍，章页为了让他看那块吻痕，所以自拍的时候裸着上半身。 手机里面有光膀子的照片不奇怪，但这张照片恰恰是章页的，又出现在两人的聊天对话框里，这就很怪异了。 程杨不知道赵涛会怎么想，赵涛是他最好的兄弟不假，但他知道他对这种事情的接受度仅限于那是别人，不过他现在跟常老师相处了一段日子，或许对有所改变，但有些东西是很难改变的。 他还是有点心慌，怕赵涛会忍不住问出来，毕竟饭还没有吃，他不想因为自己兄弟的原因让章页感到尴尬或者委屈什么的，程杨转念又想，赵涛这人是个死脑筋，他不能由着他一直琢磨这事儿，得把他的思维引到其他事情上去：“我看你们行李都带了。” 赵涛点头：“嗯，在你这儿玩几天，然后就去A市了，懒得再跑回去了。” “去了打算做什么，想好没？”程杨又问。 “就你之前说的那些吧，送外卖吧或者快递，反正我这学历，也找不到别的工作。” 程杨点头，看了眼常老师，还没开口，常老师已微笑着解释说：“我现在不用人一直陪着了。” 赵涛笑着搭上常老师的椅子靠背，一脸邀功的表情：“怎么样？我照顾人还行吧，一开始还死活要常老师跟着你来剧组，现在你瞧瞧，人比你走的时候可好多了。” 赵涛在演，程杨能看出来，看来他也不想现在说那个，那就找个时间跟他摊牌吧，场面可控，程杨心里那根弦就松了下去：“常珺老师基本上都在那边儿，有什么事儿你们可以彼此照应，等回头我这边拍完去学校了，周末没课也可以去找你们。” “就是，等你过去了，咱们算是彻底稳定下来了。其实我早都想见常珺老师了，对了，程杨你见过啊，是不是跟常老师长得很像？”赵涛问。 程杨特意又看了常老师一眼才微笑说：“眉眼是挺像的。” 章页进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聊到了李辉他妈跟人在巷子口吵架的事情了。 这一顿饭吃得十分匆忙，如程杨希望的那样，也没节外生枝。 吃完几人在餐厅门口分别，章页和赶过来接他的赵多多直奔机场，常老师和赵涛回酒店休息，程杨去片场接着拍摄。 这两天海上有台风经过，D市受到影响，虽然没落雨，但风比往常大了很多，章页坐在车子的后排，看着街道上被风吹得剧烈摇晃的树梢，点开了微信的聊天框。 才刚分开，就有点想了，他还没想好发什么，程杨的信息就先进来了。 专业种草莓的农艺师：你那张照片涛子看到了。 章页：我那张自拍？他什么时候看到的？ 专业种草莓的农艺师：让他选啤酒的时候，他应该是滑到前面一张了，不过目前为止他什么都没说。 章页：所以他恐同？ 专业种草莓的农艺师：以前恐，刚知道常老师的事情时他反应很大，也是常老师的愿意你，他对这事儿有点过分敏感，至于现在怎么样，其实我不太清楚，他跟常老师一起待了这么久，或许会有改观？ 所以在此以前，赵涛应该是默认程杨是直男的，毕竟他还给程杨介绍女生。有些人恐同可能是因为不知道世上会有两个同性相爱这件事，突然有一天知道了，会表现得比较夸张，从中午吃饭看，赵涛跟常老师相处是没有障碍的，那么他之前恐同，很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因为不知道，所以会反应过激。 那么可以推断出，至少在此之前，他默认程杨是直男。再进一步推测，他在得知常老师的事情后表现过恐同，程杨又极力地照顾帮助常老师，再到今天他还能给程杨介绍女同学，语气那么自然，说明他非但没有因为程杨和常老师关系好而怀疑过什么，还是依然坚定地相信程杨的性取向。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要么他知道程杨暗恋过或者追过女生，要么程杨谈过女朋友。只有这样，才会那么笃定。 章页其实也不想琢磨这些，但问题还是回到了程杨是否是直男这里，他这几天一直的心病。 章页：你如果怕他不好接受，找个理由跟他解释一下。 这一条信息发出去很久，对方都没有回复，他忽然意识到他给程杨出了个难题，出不出柜是程杨自己的问题，不该他来提。或许情况没那么坏，他不回信息是因为在接电话？ 章页想了想，又发了一条过去，试图把之前那个问题覆盖掉。 章页：我看外面风挺大的，你下午吊威压的时候小心点。 对面依然没有动静，章页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锁屏丢进了兜里。 前天晚上从程杨房间回去后他其实在网上搜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从最初的‘直男会和同性接吻吗？’到‘直男会在什么情况下喜欢上同性？’再到‘性/爱在婚姻关系中的作用’…… 随着他问题的深入，答案也渐渐色/情化，直到突然跳出来一段小黄片，他果断退出了搜索。 手机忽然在兜里震动了一下，章页忙掏了出来。 专业种草莓的农艺师：刚才跟涛子说了一下。 章页心中一动，等着他下一条信息，结果对面没有动静了。 大哥，你说话能不大喘气吗？你到底跟人说了啥？ 第47章 然而直到章页登机前一刻，程杨都没有再发消息过来。 他们拍古装戏的，在片场的时候手机大多时间都在助理手里，只有下戏转场休息的闲暇才能拿着刷一会儿，程杨下午要吊威压，一般一吊几个小时，上去就轻易不会再下来，很难有空看手机。 章页因为清楚这些，也没太期待，就在他回了章雯一条信息，准备关机的时候，程杨的电话打了过来，挺让他意外的。 “快出发了吧？” 听筒里还有呼呼的风声，看来人还在威压上吊着，章页把手机紧紧贴在耳侧：“嗯，刚上飞机，你们没在拍？” “刚才拍了一遍老吴不太满意，待会儿还要重拍，小张把手机给我弄上来了。” “常老师他们回酒店休息了？” “嗯，他们说晚上再过来，你到那边有人接吧？” 章页不觉笑了：“没人接我也能摸回家。” 程杨啧了一声：“也对，那是你家。那行，先不聊了，你到了说一声，不过我可能不会那么及时回消息。” “你注意点，做好防护，如果腰不舒服记得贴那个膏药，我这次回去再给你背点回来。” 赵多多等到他家老大把电话挂了，才把从包里摸出来的蒸汽眼罩递了过去：“章总她怎么说的，老太太情况还好吧？” “跟昨天说法一样，度过危险期了。”章页轻轻叹了口气。 “那就好。” “我外婆她岁数不大，不会有事的。”章页又说。 赵多多听他这语气怎么都像是在自我安慰，忙附和道：“那当然了，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药，是吧，肯定会没事的。” 章页垂眸发了会儿呆，抬手拉下遮阳板，戴上眼罩，靠进了座椅里。 章雯说他外婆情况稳定，确实也不算骗他，老太太脑血管破裂，医生已经控制了出血点，淤血也抽干净了，只是人还躺着，半边身子动不了，没有生命危险，但后期能恢复到什么程度谁也说不好。 章页去的时候老人家还在睡，他听外公说完情况，在床前坐了一会儿，和外公一起去了外间。 “我姐跟我爸呢？”章页问。 “你爸去接你妈了，你姐刚还在这里，被人一个电话叫走了，这两天她太辛苦了，统共没睡几个小时，我催她回去休息，她总说放心不下。”外公抬手倒了杯茶，隔着桌子递给了章页。 “外婆他这次是怎么回事？”章页又问。 “早晨起来说头晕，我说恐怕是血压高了，让她吃降压药，她说等吃了饭再吃，空腹吃药不好，结果，饭刚端上桌，她就摔了。” 章页点了下头，又隔着门朝里面的病房看了一眼。 “你也别苦大仇深的，人老了就这样，”外公安慰着他，“本来我说不让你回来的，你们拍戏那么忙，演男主角，男主角请假了，戏都得往后延，你姐说不告诉不行，我想想也是，我们都怕回头落你埋怨。”老头说完还冲他笑笑。 章页喝了口水，绷着的脸总算有点了表情，他放下杯子，低声说：“我不是男主角。” 老楚想了想，道：“那不是男一号，那也是男二号啊，你们那个剧，小说我都看了。” 章页意外地抬头看了他外公一眼：“你还看小说了？” “是啊，怎么了？”老楚问。 章页摇了下头：“没。” 章雯是和他妈妈楚宁一起到医院的，一年多没见面了，但因为经常在朋友圈点赞，章页看到他妈妈甚至没有任何生疏的感觉，很自然地走过去：“外婆刚醒，你可悠着点，别哭，再给她整激动了就麻烦了。” 楚宁看着他有几秒的愣神，然后轻声嗔怪着说：“你这孩子说话怎么越来越糙了，跟你妈也用整。” 章页看到章雯在对面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他抿了抿唇角：“那没办法，谁让你总缺席我的成长呢，不然在刚有个苗头的时候不就给我纠正回来了。” 得，一句话，楚宁脸上的神色又凝重起来。 他爸爸章滨无声地摇摇头，章页也乖觉地闭了嘴，一家四口一起进了里间的病房。 · 这会儿程杨刚下戏，浑身骨头都散架了一般，小张把水给他递上来：“刚才你朋友打来电话，说他们几分钟就到了。” 程杨接过水喝了一口：“嗯。” 小张又说：“我让他们先在房车那边等，晚上拍之前你还要换戏服，正好在那边休息一会儿。” “嗯。”程杨又应了一声，把纯净水瓶的盖子拧了回去。 赵涛打包来了一堆吃的，叫着小张一起，只是房车里空间有限，卡座那里最多坐三个人，小张说太挤了，拿了一份下了车，反正风大，外面也凉快。 程杨换了衣服出来，赵涛正把一份盐焗鸡的盖子揭开：“香吧？” “香，”程杨走过去捏了一块，“哪儿买的？这边好像没这个吧。” 赵涛笑着说：“背过来的。” “怎么背过来的？”这么热的天，背熟食过来可不容易。 “冰块，冰水，泡沫盒。”赵涛得意道。 “你厉害。”程杨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赵涛解释说：“主意是常老师出的，我只负责跑腿，这边真没这个呀？” “真的。”程杨边吃边滑开了手机。 赵涛一眼瞥见，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目光。 程杨默默叹了口气，心想赵涛还是不太好接受，他用脚挑了个凳子过来坐下，打开了置顶的对话框。 章页这会儿也刚准备吃晚饭，听到手机响了一声，他立即拿了起来。 专业种草莓的农艺师：见到外婆了吧，老人家情况怎么样？ 章页：目前病情控制住了，后期能恢复到什么程度还不清楚，你收工了？ 专业种草莓的农艺师：嗯，涛子带了一堆吃的，我们准备吃了，你呢？ 章页：还在等上菜，都有什么好吃的？ 专业种草莓的农艺师：我拍给你看，有几样是他从老家那边背过来的。 章页嘴角不自觉勾了起来，旁边的章雯看了他一眼：“帮我把纸巾拿一下。” 章页把纸巾盒递过去，继续垂着眸子在手机屏幕上敲敲点点。 章雯又看了他一眼，抽出纸巾擦着桌子：“待会儿别乱说话。” “怎么了？”章页头也不抬地问。 “爸跟外公的意思，想把妈留下来，待会儿你嘴甜一点，多说两句好听的。”章雯低声叮嘱他。 章页抬头看了一眼，见他爸爸还在那边低声讲电话，他外公坐在一侧的沙发上戴着老花镜看新闻，他妈妈去卫生间还没回来，于是叹了口气，放轻声音说：“这么多年了，嘴甜有用没用你还不清楚？” “那就别说话，你一开口就噎人。”章雯道。 章页没做声，点开了程杨发来的图片，仔细看了又看，最后把图发给了旁边的章雯：“我想吃这个。” “鸡？”章雯不可思议地侧过脸看他，“你在剧组没肉吃吗？还是说你经纪人让你保持体重不让吃？” “剧组盒饭的菜太辣了。”章页把手机拿了回来，继续低头回消息。 章雯拿起一旁的平板给他加菜：“这部戏拍完有什么打算？” “没想呢。”章页心不在焉地说。 “我跟单洁聊了一下，公司这边接下来的广告会发包给非简，你愿意就挑几个拍，混几年了，一点水花都没有，说出去忒没面儿。” 章页侧脸瞥了她一眼：“跟谁说？” “那些世交啊，生意场上的朋友啊，总会有人好奇章滨的儿子在做什么，你以后总是要回来接手公司的吧，真指望我跟爸帮你撑一辈子？”章雯似笑非笑地说。 “那会挺尬的吧。”章页说。 “什么？”章雯一时没懂他的意思。 “章滨的儿子靠替自家公司拍广告在娱乐圈刷存在感，不尬吗？”章页看着她说，“其实说到底你就是提醒我早点回来当社畜，直说啊，何必绕这么大弯子。” 章雯把平板电脑放回桌子上，重新抽了一张纸巾擦手：“你谈恋爱了？” 章雯就是这样，当一个问题她没法回答，或者不想回答的时候，就会直接换话题。 章页按在屏幕上的手指抬开了一点距离：“你看出来了。” “搁在别人身上可能不算什么，在你就挺明显了，”章雯轻轻吐出一口气，把纸巾放在了骨碟上面，“而且你比较不瞒我。” “嗯。”章页淡淡一笑，继续给程杨回消息。 “在你没打算退圈前，最好别让人拍到什么，”章雯停顿了一下，又说：“当然，真被拍到了也没事儿。” 章页的眼皮垂了下去，被拍到对他来说确实没什么，大不了今天被拍他今天就直接盖戳退圈，但是程杨或许不会这么想。 章雯察觉到他逐渐暗淡下去的神色，瞥了他一眼，凉凉地问：“怎么？还没追到手？” “嗯。”章页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用下巴指了指包间门口的方向：“你今晚的攻略目标进来了。” 楚宁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了十岁不止，衣着方面比屋子里的一双儿女都显时尚，章页听见一旁的姐姐笑着跟她打完招呼开始说家常，他却忽然生出一种诡异的陌生感。 章页不知道他妈妈这次回来是否找到了那个‘自己’，是否还会离开他们重新上路，但他觉得他有必要在心里重新定义‘楚宁’，眼前的这个人，朋友圈里那个人，记忆里的妈妈，或许第一面的时候不会觉得有区别，但深入接触，完全是三种不同的感觉。 记忆里的妈妈在舞台上闪闪发光，朋友圈里的妈妈总是仙气飘飘，而眼前这个人，尽管时尚又年轻，可周身透着浓重的对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厌恶，章页仿佛看见一个痛苦的灵魂被禁锢在一个漂亮的水晶瓶子里，她首先是一个人，才是一个母亲，妻子和女儿。 等章页再回过神的时候，看见坐在旁边的外公笑眯眯地望着他：“乖孙儿，到你了，你想跟你妈说点什么？” 章页抬起眼睛，就看到对面的父母正注视着自己，他爸爸脸上挂着点笑，他妈妈的表情则异常严肃，他愣了一下，道：“我对咱们家来说，就是个吉祥物一样的存在，吉祥物没什么要说的。” 桌上的几个人都朝他看过来，章页却望向包厢门口的方向：“我要的鸡肉来了。”余光扫间他妈妈脸上流露出状似动容的表情。 这家酒店大概是不擅长做盐焗鸡，或者不那么有把握做正宗的盐焗鸡，所以自作主张上了好几道鸡肉做的菜，章页挨个拿手机拍照，和程杨发给他那一张放在一起，发了一条微博，他发的时候想的是一个有点形而上的问题，不同烹饪方法做出来的鸡和最初那只鸡之间是什么关系，是一个人被包装过后被外界定义出的不同身份，还是每一种选择导向的最终结果，却因为吴震的转发——你小子一离组就花天酒地，注意着点体重吧，别把脸吃圆了——歪到了人民群众最喜闻乐见的吃喝上面去。 当晚，他洗完澡准备睡觉的时候，程杨打来了电话，第一句话也是调侃的语气，问他：“好吃吗？” “还行吧，不过我更想吃你吃那种。”章页低笑着说。 “那个要去我们老家那边才能吃到比较地道的，对了，我过两天也要请假了。” “去学校报到？” “嗯，正好和常老师涛子他们一起过去，本来说只请两天假的，晚上老吴说组里有两个演员的档期错不开，他排了两个大夜戏，拍完这几天，他们杀青，我余下的戏都要等你回来，老吴就说可以多给我两天假。” 章页想到饭后回医院看外婆的时候，赵多多把他没拍的场次拉了一张清单发了过来，除了跟程杨，他和其他演员的戏还有二十来场，估计老吴是不会给他假了。 “你们几号去A市？” “打算8号过去。”程杨说。 “11号回去吗？”章页又问。 “嗯，8号到，晚上可能要跟常珺老师吃个饭，第二天跟涛子他们一起去看房子，10号报道办手续，11号回。”程杨说。 “看什么房子？”章页把薄被掀开了，又起身去冰箱里拿冰水喝。 “涛子和常老师打算租个两居室，常珺老师帮他们在网上看了，到时候可能会一起实地再去看看。” “我还以为是你要租房子。”章页点开扬声器，把手机放在桌子上，拧开了瓶盖。 “学校有宿舍，我住宿舍。”程杨说。 “你……没想着租一个房子吗？至少比宿舍安静点。”章页说。 “我还没住过集体宿舍，挺想试试的。”程杨说，中学的时候交不起住宿费，一切学费意外的费用他几乎都交不起，所以一直走读。 只是他这句话说完，两人不约而同都沉默了。 第48章 程杨是顺口说完才想到章页为什么会这样建议，可是说都已经说了。 章页沉默则是因为他有点尴尬，他跟程杨还没到那一步，他这句话说出来意图那么明显，就好像跟人家交往，就是为了那件事一样，幸好是被一口回绝了，不然只会更尴尬。 手机响了一声，把章页从尴尬里拯救了出来。 “赵多多发来信息，说剧组让我8号中午之前出现在片场。”章页滑动手机屏幕，消息看完便退出了微信，“老吴真的是一天都不愿意耽误啊，这样算的话，我要差不多一周见不到你了，你现在方便吗？要不咱们开视频吧。” “还在片场，周围黑灯瞎火的，待会儿还有一场，拍完应该要一点钟了，你早点休息吧。” “嗯，那先给你说声晚安。” “嗯，晚安。” 直到程杨那边挂了电话，章页才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目光，他拿起水又喝了一口，感觉很累，却毫无睡意。 一边是戏，沈锷，徐温，程杨，一边是家，医院里的外婆，随时可能会再次远行的妈妈，他有一种被撕裂的痛苦感。 · 吴震在充分利用时间方面是个天才，接下去的两天，守在病床前的章页只能断断续续地跟程杨发信息，他早晨发一条，程杨中午回几条，他再回过去，对方可能要晚上才能回过来，感觉像是发电报一样。 7号晚上程杨是大夜戏，下了戏几乎没有休息便和涛子他们一起去了机场，而本来该在回剧组路上的章页也飞去了A市。 赵多多被老大放了鸽子，又不敢对外说原因，只能跟剧组那边解释说章页家里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好，要晚一天才能回去，那边又忙着发信息串口供，让章页自己别说漏嘴了，还有就是千万不要被拍到。 章页下了飞机就被赵多多短信轰炸，他直接把电话打了过去：“我跟孙副导说过了，可能他还没来得及跟剧务说，他们才又问你的。” 赵多多松了口气：“那就好，你到了？” “嗯，”章页快步向航站楼外走去，“刚到，有电话进来，先不说了。” “你到了没有？” 电话是程杨打来的，对面听着有些嘈杂。 “刚下飞机，”章页不由停下了脚步，“你们在哪儿呢？” “在停车场这边，你呢？”程杨说。 “司机刚才发信息说到了，车牌号是……，我把定位转给你，你等我一下，我马上过去。”章页边看信息边说。 停车场里人并不少，尽管章页穿着低调，还是被认了出来，程杨看见有好几个人拿着手机一路跟着他从转弯处走过来，微微叹了口气，对涛子说：“这边儿不方便，要不晚上再见吧。” 涛子也看到了那边的情形，边咂舌边点头：“那行，你待会儿替我们说一声，我们先走了。”他说罢便和常老师一起向对面一辆车子走去。 程杨遥遥跟章页对视了一眼，偏了一下头，钻进了旁边接章页的车里面。 一直坐在驾驶座里的司机回过头对他说：“我过去接一下，您先稍等。” “嗯。”程杨拧开水喝了一口，透过车窗看那边阔步走来的章页，他穿一条深色休闲裤，一件灰色短袖衫，背着个黑色斜挎包，戴着蓝色医用口罩，大概因为身高腿长，外在条件实在太好，即便如此普通，在人群里也特别醒目。 司机下车后大步朝章页跑了过去，隔开一个几乎把手机怼章页脸上的跟拍者，然后一路护送着他上车。 车窗贴了膜，尽管章页看不清里面，但那些人跟得很紧，他怕程杨被人看到，还是只把车门拉开一点缝隙，然后快速坐进去就关上了门。 “本来没人认出我，”章页又朝外看了一眼，扯下口罩，懊恼道：“有人喊了一嗓子，一群人就围了过来，你刚才过来没被人围吧？” “没，”程杨把靠枕给了他一个，“我跟涛子一人拖俩大包，看着像是进城务工的。” 章页笑了一声：“他们先走了？” “嗯，本来等着跟你打招呼呢，看到那么多人，就先走了。” 章页伸开腿，从兜里摸出一把糖塞给他，又去摸手机：“叫他们等一下，中午一起吃顿饭，餐厅我找人订了，我让他们发个位置过来。” “常编剧亲自来接，说是阿姨大清早就在家准备午饭了，人家母子好多年没见了。”程杨说。 章页顿了顿：“那晚上再吃？” “你晚上不是还要回去吗？”程杨剥开了一颗糖，“粉丝给的？” “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吃，这是出门前我在家拿的，”章页从他手里拿过去塞进了嘴里，“我改机票了，买了晚上的红眼航班，中转一下，明天一早到那边，那中午咱俩去吃吧。” 以吴震的性格，章页明天一旦出现在片场，肯定排满全天，程杨有点心疼他，不过人都已经到A市了，说再多也没用，他伸了个懒腰：“如果你那个餐厅能退的话，咱们在酒店吃吧，吃完休息。” “你累了？”章页想到程杨昨晚大夜戏，估计没怎么睡又赶航班。 “嗯，飞机上没睡着。”程杨把嘴里的糖咬碎吃了下去，又拧开瓶子喝了两口水，侧过脸见章页看着他，他晃了晃瓶子，“喝么？” 章页从他手里拿过，把余下的都喝完了。 “你要是困就睡一会儿吧，这边过去要一个多小时。”章页说。 程杨打了个呵欠，含糊道：“那我睡一会儿。” 章页朝他那边挪了挪，程杨就势靠在了他肩膀上。 程杨可能是真的困了，闭上眼很快就睡着了，章页一直垂眸看着他，还在他脑袋上亲了一下。 司机把他们送到酒店，两人准备下车的时候，才看到酒店大门一侧围了很多人，有手里扛着相机的，还有举着手机的，章页迅速拉上了车门，拍了拍司机的座椅靠背：“问下外面是什么情况？” 酒店是他们家的，司机是他们家酒店的司机，司机立即打给了大堂经理，然后回过头对他们说：“奚伦超这两天在这边儿住，外面是粉丝和媒体的人。” 奚伦超是暑期档一部热播剧的男一号，最近势头特别猛的新晋小生。 章页想外面那些人也不可能是蹲他的，果然。他遂向司机道：“走员工通道进去。” 司机应了一声，调转方向盘把车子向酒店后方开了过去，透过车窗可以看到有一些粉丝在追着车子跑，估计是把他们的车当成奚伦超的了。 “这些人真够疯狂的。”程杨的脸贴在玻璃上，又往后面看了一眼。 他侧着脸，章页恰好看到了他耳垂下那颗小痣，刚才一直靠在他身上，脸侧还有压出来的红印子：“睡好没？” “还能再睡一天。”程杨嗓音仍有点哑。 “吃完饭接着睡。”章页说。 几分钟后，车子停了下来，司机朝车窗外看了一眼说：“到了，这里应该没有粉丝和媒体。” 停车的地方离酒店运货的电梯不远，周围有不少运货的车，两人下车后并肩走上台阶，进门的时候，程杨余光瞥见不远处的面包车里探出半个脑袋，他朝那边看了一眼，章页也跟着他朝那个方向看去，眯了下眼：“那人手里拿的是相机？” “好像是。”程杨说。 司机眉头皱了一下，停下了脚步：“我去看一下。” 章页点了下头，和程杨转过了门。 房间是很大的一个套间，章页进门后拉开了背包的拉链：“给你带了个小玩意。” 程杨正在给赵涛回信息，朝他手里瞥了一眼，见是一个黑色小盒子：“什么？” “萤火虫。”章页说着把盒子递给了他，拉上拉链，将包放在了沙发上。 程杨放下手机打开了盒子，他本以为会是那种琥珀做的标本，想不到东西很精巧，萤火虫的身体是白色水晶，尾巴那里是黄色的，就像是晚上亮着的样子：“像真的一样。”他把萤火虫拿出来，放在手心里，想了想，他弯腰拿起了手机。 “发微博么？”章页不觉笑了。 “对啊。”程杨笑着拍了一张，点开了微博。 在他点击发送后不到一秒钟，手机就开始往外跳提示信息，程杨一边小心翼翼把萤火虫重新装回盒子里，一边朝手机屏幕上瞥了一眼：“这些人都住在微博上吗，速度也太快了。” 【哇，哥哥的手也太好看了吧……】 程杨边念边笑：“这是一个重点跑偏的网友。”然后他翻过自己的右手看了看，对章页说：“如果刚才我放在右手，这条评论大概就不存在了。” 章页握住了他的右手，在那条疤上轻轻摸了摸：“除了夸手的，还有别的吗？” 【师弟是要把这只萤火虫送给师兄吗？】 程杨愣了下，道：“这可能是书粉，也可能是cp粉，不过这个人猜错了。” 他又扫了几条，手机还在不停地朝外面跳信息，他索性屏蔽了提示，把手机扔在了沙发上，重新拿起那只萤火虫，对光转了一圈，忽然看到一个很小的孔，他意外地侧眸去看章页：“这是个吊坠？” “嗯，可以当吊坠。”章页说。 “哦，我不用戴吧？”程杨抬眸看着章页。 “给你了，你随意啊。”章页笑得一脸无所谓。 程杨点点头，把东西重新放回到盒子里面：“有一年春节的时候我看了一本书，就对戴在身上的首饰类的东西……反正就是戴东西会让我特别难受。” “什么书？”章页立即问。 “你这个重点，什么书你就别问了，反正就是那种看完能抑郁半个月的。” 这时，章页兜里的电话响了一声，是方才的司机打来的。 “章先生，刚才那辆车里应该是媒体的人，看到我过去，他开车跑了，我现在在追，不过外面有点堵车，可能追不上了。” 又没有亲密的举动，拍就拍吧，“不用追了。”章页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媒体？”程杨看了他一眼。 “嗯，”章页把手机扔在沙发上，指了指外面，“先吃饭吧。” 刚才他们在这边闲聊的时候，客房服务人员已经把午餐送进来了。 “阿姨这次还走吗？”在桌子旁坐下去的时候，程杨很自然地问。 章页觉得挺奇妙的，他从来没跟别人说过他家里的事情，就连赵多多，也只知道一点。而这两天在医院陪床的时候，他断断续续都告诉了程杨。 “暂时是不走了，不过我感觉她迟早还是要走的。”章页说着叹了口气。 “你说你姐他们都希望阿姨能留下来？”程杨又问。 “嗯，”章页点头，用筷子夹着小盅里的鲍鱼，“我姐还希望我能退圈呢，以前还是旁敲侧击，现在变成敲打了。” “让你回去继承家产？”程杨笑了笑。 “才不是，她是想让我回去当牛做马。”章页也笑了起来，“要不这部戏拍完我退圈算了，到这边的公司随便干点什么，周末咱们就一起出去玩。” “听上去挺不错。”程杨说。 “我怎么听着你不是很惊喜呢。”章页看着他说。 “难道关键不是你想不想当那什么做那什么？如果你不情愿当牛做马，就算能一起出去玩，我也惊喜不起来啊。”程杨笑着反问。 这句话有一种亲密的意味，章页笑了起来：“你说得对。” 程杨拿过饮料喝了一口，早晨在机场那碗面咸了，他喝了一路的水，还是感觉口渴：“你自己那个问题解决了吗？” 这两天说了很多他妈妈的事情，自然也说过他进圈的原因，章页也拿起了水杯，他歪着头，视线一直笼罩在程杨周身：“我这两天在想，其实也不一定非要靠做演员来弄清楚自己和角色之间的关系，我的问题的关键不是为了找到我是谁这个答案，而是我可以接受我是谁。” “然后呢？”程杨看着他问。 “然后，我想到了……男朋友，”章页看着他笑，“我是我，同时我又是你的男朋友。” 章页这一番话有点绕，程杨却没有多想，他只被‘男朋友’那个词限制在了所有的思绪，两个人从来没有说过这个词，他像是从愣怔中突然回神似的，脸上开始发烧，他放下杯子，靠进了椅子里，一副撇清什么的架势，实则整个人都很不自然：“那个，现在还不算男朋友吧。” 章页想了想，点头：“对，准确地说是还在考察期的男朋友。” “嗯，考察期。”程杨笑着附和他。 不管是工作，还是和程杨的关系，章页懂程杨的提醒，其实这是最理性的决定，按正常情况来说，他们俩这种不算热络的性格，这么悬殊的经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展成这样的关系是很不正常的，关系能走到这一步，跟戏是脱不开关系的，那也只有彻底从戏里面跳出来，一些东西才能够确定下来，尽管他觉得他已经足够确定了，可是他不清楚程杨确不确定，这是他最怕的，他怕有一天，程杨会像他妈妈当初那样，幡然醒悟，找不到自己在那段经历中的定位，觉得过往的一切都不值得…… 直到吃完整顿饭，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客房服务人员收完餐具，章页跟着程杨进了卧室：“你真的要睡觉吗？” “你想出去玩吗？” 程杨大概是嫌室内温度过低，拿着遥控器把温度调高了两度。 “不想。”章页跟在他身后。 “那就睡觉吧，这一觉之后，至少明天夜里之前你恐怕是没机会睡了。”程杨说着打了个呵欠，上午在飞机上睡不着，现在吃饱了，脑子里有一种微醺的眩晕，那是严重缺觉的表现。 章页把手机扔在了床尾：“我睡靠窗那边。” “不是还有个房间吗？”程杨记得隔壁才是主卧室，里面有超级大阳台来着。 章页把他往床前推了一下：“我不干什么，就躺你旁边。” “哦。”程杨说。 第49章 然而不干什么是不可能的。 躺下后，章页拉起被子把两人都盖了起来。 程杨：“你不热？” “等我把温度调低。”章页拿过遥控器按了几下，随手一扔，然后他翻了个身，双臂撑在程杨枕头上，看着他的眼睛，带着点鼻音说：“刚才在机场看到你就想亲了，你不想吗？” 像是撒娇。 程杨没说话，抬手按住他的后脑勺，把人压了下来。 最后分开的时候，章页翻了个身平躺在了枕头上，然后歪过头看着程杨笑，程杨稍稍曲了下腿，也侧过脸与他对视。 “睡吧。” “嗯。”程杨又看了他一眼，躺平了回去，闭上了眼睛。 章页一向难入睡，这天却几乎是秒睡，还睡得很沉，程杨发现他并不是那种睡觉特别老实的，不一会儿身上的被子就全踢没了，看来那晚睡沙发没掉下去还挺不容易，难怪后来那么怨念，想到这里，程杨不觉笑了，抬手在章页的头顶轻轻摸了一下。 程杨很累，却睡不着，他把被子重新拉起来给章页盖好，侧着身子看他睡。起初他以为章页是那种喜欢开着空调睡觉的，不过很快他反应过来不是这么回事，章页之前应该是怕重复那晚的尴尬，所以才大被一遮，尽管怂，但还挺会替人着想。 有钱人家的孩子家教就是比较好，太要脸了。程杨想，忍不住凑过去在章页头顶亲了一口。 一觉醒来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章页癔症了一会儿睁开眼往身旁看去，程杨已经不在旁边了，他撑着床垫坐起身，卧室里没人，打算下床去找的时候，程杨端着杯水走了进来：“涛子在叫了，收拾一下过去吧？” “嗯，”章页掀开被子，“你没睡么？” “没你睡得久。”程杨说。 章页揉了揉眼，扯了扯身上睡皱掉的短袖衫，声音还有点含糊：“我没带衣服，你的给我拿一件。” 程杨把水递给他，走过去打开背包看了看：“只要上衣还是裤子也要？” 章页端着水朝他包里看了一眼，衣服都被程杨卷成小卷一叠叠塞在里面，瞧上去很有喜感：“裤子不用。” 程杨翻了翻，拎了件白短袖顺手抖开：“这件我穿上宽松，你应该能穿。” “我当然能穿了，没比你高几厘米。”章页说着脱了身上的，把程杨递过来的套了上去，扯好下摆后问：“好看吗？” “你几岁了，还要人夸。”程杨没看他，把拉链重新拉了回去。 “你现在很渣男你知道吗？”章页走过来说。 程杨很无语地抬头看着他，眼中带着笑意：“怎么了？” “刚睡完态度就变了，我现在心哇凉哇凉的，真的，现在还是试用期，你就这样，等转正了，我的地位估计得更低。”章页说。 程杨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别转正了，一直试用吧。” “那不行，我得争取我的合法权益。” 程杨看着他笑了好一会才说：“你这样千万别让粉丝知道了，不然你人设就倒了，谁能想到传说中的霸总是个天天追着人要糖吃的小可爱呢，你真的太可爱了。” “不许说我可爱，不许笑。” 程杨强行把嘴角压下去：“行，我不笑了。” 章页一脸郁闷地端起水杯，一口喝尽了。 程杨原本心情烦躁，被他一通闹，心里那些积郁渐渐消了大半。 晚上聚餐的地方是常珺选的，程杨和章页到的时候，常珺、常琛和涛子已经在包厢里了。 “过来有点堵车，等久了吧？”章页含笑说。 “我们也刚到几分钟，”赵涛大大咧咧伸了个懒腰，打开旁边的椅子，示意章页坐。 章页把程杨朝那边推了一下：“我坐外边。” 于是程杨在赵涛旁边的空位上坐了下去，章页坐在程杨旁边。 “章页过来赶通告吗？”坐在对面的常珺推了推眼镜，笑着问。 常珺看上去比上次在剧组见面时候瘦了些，没化妆，一脸疲态，皮肤状态也不太好，可能是熬夜赶稿造成的，“不赶通告，赶，”章页本来想说男朋友，忽地想起程杨中午吃饭时候的话，又把那三个字咽了回去，“就……路过。” 常珺略点了下头，又望向程杨：“小琛跟我说你想找兼职？” 程杨点头，他能感觉到章页的目光犹如实质一般定在了他脸上。 “我想了想，我能找到的八成都是要靠脸的，”常珺有些歉意地说，“小琛说你不想继续在这个圈子里混了，从我个人来看，你那么有天赋，不干这个，挺可惜的。” 程杨交叠在一起的手指互相搓了一下，尽量忽略掉章页的视线：“没什么可惜的。” 常珺点头：“对，因为你不喜欢，所以对你来说，做了这个才可惜，我不知道你对文字工作有没有兴趣？我工作室一直都缺人……” 程杨看了常老师一眼，打断了常珺的话：“兼职的事情我想再看看，听说我那个专业课业还是挺重的，接下来我还要请假，会落下一些课，这学期恐怕不会有太多空余时间去做别的。” 常琛接过他的话向常珺说：“我就随口跟你一提，程杨的情况，后面几年可以申请助学贷款，兼职就放到假期里面去做，学生还是学业为重，只要毕业前把贷款还上就可以了，现在刚大一开学，没必要考虑太多以后的事情。” 常珺轻轻叹了口气，又推了一下眼镜，手指点了下程杨：“你太要强了，其实有些苦你完全没有必要去吃的……” 常琛看了程杨一眼，加重了语气：“姐！” 常珺摆手：“我不说了，我就是，最近写稿子，情绪上来了，抱歉……”她说罢泄气了一般靠坐回椅子里，显得更加无精打采，心事重重。 章页看着常珺，能看得出来，她应该是很感激程杨的，竭力想要帮忙做点什么，他又去看程杨，程杨视线垂得很低，看不到眼睛里的情绪，只是让他感觉很心疼。于是他抬起手，轻轻在程杨的胳膊上搓了几下。 “咱们要不要喝酒啊？”赵涛问。 常珺接口道：“喝点吧，我要红酒，你们呢？” 赵涛笑着说：“洋酒我喝不惯，我喝啤酒。”他说着拍了拍程杨，“常老师不喝酒，你跟章页呢？” 程杨看了章页一眼：“也啤酒吧。” 章页点头。 “好嘞。”赵涛起身把点餐的平板拿了过来，笨拙地滑动着屏幕找酒水。 晚上聚餐结束后常琛跟常珺回家，赵涛去酒店，程杨送章页去机场。 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章页抬手揽住程杨的肩膀：“如果我一直当演员的话，你会不会……” “怎样？”程杨看着他问。 “觉得我靠脸吃饭特别废物啊。”章页说。 “那怎么会。”程杨立即道。 章页笑了笑：“那就好，我也不会别的，目前就会演戏，还演得不怎么好，如果哪天失业了，就只能回家啃老了……” 程杨笑了起来，他是真没想到章页会这么自嘲一通。 章页放在他肩侧的手抬起来在他肩头轻轻拍了两下：“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我现在越来越觉得这句话有道理，所以，我想投资。” “投资什么？” “投资你啊，你学霸一个，前途光明，是吧？”章页笑着说。 “前途光明，”程杨伸出手，又轻轻握住，“好了，投资成功，你的祝福我已经收到了。” “苟富贵，勿相忘。”章页微怔，然后很认真地说。 “好，勿相忘。”程杨说。 两人说完看着彼此，都笑了起来，连前面开车的司机都跟着笑了。 程杨是真的很开心，彻底放松了下来，章页这一通安慰让他觉得很舒服，章页说投资而没有直接说要助学或者借他钱什么的，也让他觉得很自然很有趣。他抬起手，在章页搭在他肩膀上的手背上轻轻摸了摸，真是一个贴心的好青年啊！ 然而再愉快的旅途也有到终点那一刻，车子到机场的时候，章页一脸拒绝地朝外面看了一眼，然后双目炯炯地盯着程杨。 程杨无声地笑笑，搂过他的脖子，在他嘴上咬了一口，章页反应过来，立即亲了回去，不过因为司机在，两人没厮磨太久。 “你就在车上吧，我进去了。”章页看着程杨，指了指窗外。 “嗯，到了给我信息。”程杨说。 前排的司机下了车，车门被关上那一刻，章页又扑过来亲了程杨一口。 程杨扯了扯嘴角，指着他说：“你口水流我脸上了。” 章页大囧，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有吗？你别乱说。” 程杨在嘴角抿了一下，伸手给他看：“这是什么？属狗的吧。” 这么一闹，章页那点离愁别绪彻底没了，抓起程杨的手，在他掌心那道疤上亲了一口，飞快地拎过包跳下了车。 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机场的玻璃门后面，程杨嘴角的笑渐渐淡去，他从裤兜里拿出手机，点开了短信。 现在除了看验证码，很少有人会用到短信，所以这条他下午睡觉时发来的信息应该来自舅妈无疑，尽管他没有存她的号码，但字里行间还是可以看得出来。 李辉他妈发信息要钱，比李辉直接很多。 ——家里买房还差十万块钱首付，你转借一下，要是没钱，只好先把老爷子的药停了，女方催得紧，不买房子不结婚，我们也是没办法。 程杨又把信息读了一遍，然后退出了短信息。 打开通讯录，他盯着一个备注名叫程评的号码看了一会儿，拨了过去。 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疲惫低沉中带着惊喜：“杨杨？你，你开学了吗？” “还没，下班了？”程杨深吸一口气，艰难地搭讪说。 “嗯，刚从厂里出来，那你，你去A市了？”程评说。 “今天刚到，我想让你去看一下外公。”程杨完轻轻吐出一口气。 “看……哦，行，今天晚了，老爷子应该睡了，我明天过去看看。” “如果碰上李辉他妈，他问你借钱，你别给她。”程杨又说。 “我知道，我知道，你学费和生活费够吗？” 程杨看到送章页进去的司机走了回来，他从窗外收回视线：“够，先这样。” “嗯，那你照顾好自己，我明天看完了给你回电话。” “嗯。”挂了电话，程杨把手机重新塞回了裤兜里。 外公有养老金，但是钱到不了他手，当初做手术的时候钱都是程杨出的，手术后前面半年的药和复查的费用也都是他出的，后来妈妈的堂妹，他叫阿姨的，跟他说这样不行，你一个学生，读书还要花钱，你舅家那就是个无底洞，填不满的，你至少得把老爷子养老金的钱拿回来，不然往后可怎么办。他就和那个阿姨一起跟他舅舅谈了一次，打那儿之后，每次买药，都是他们两边一边出一半，养老金仍旧由舅舅他们支配，因为舅舅说外公要跟他们在一起生活，生活费也要钱。 涛子离开老家前去看过他外公一次，晚上他又特意跟涛子私下里确认过一次，他外公的药还够吃两个月，至少这段时间他舅妈的威胁是没用的，如果两个月之后，舅舅他们不肯出钱，他就先把药买了，欠赵涛的钱先缓一缓，后面的事情，春节回去再跟舅舅谈。 司机从车头前绕到主驾那一侧，拉开车门坐了进来：“章页已经进站了。” “嗯。”程杨应了一声。 司机又说：“刚才他把你微信发给我了，这几天我没别的工作，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吩咐。” “嗯，”下意识应了一声，重新把司机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程杨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他这两天也就是去学校报个名，于是又改口说，“其实也不用，酒店那边离地铁挺近的。” “地铁方便是方便，就怕被认出来。”司机扣好安全带，发动了车子。 手机在兜里震动了一下，程杨拿出来，是一条微信。 章页：如果你不想报名第一天就被人围观的话，明天去学校就让司机送你。 程杨退出对话框，通过了司机的好友验证申请：“行，明天出门前我叫你。” 司机在前面说：“好。”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程杨低头看。 章页：你们专业女生多吗？ 专业种草莓的农艺师：现在还不知道，怎么了？ 章页：我的粉丝多数都是女生，你应该也一样，如果刚好同学里面有粉丝，恐怕还是会被认出来。 专业种草莓的农艺师：不至于，一百多万粉丝，扣掉一半的僵尸号乱七八糟，还能遇到同学的概率微乎其微。 章页：你几十万僵尸号的自信是哪儿来的？ 专业种草莓的农艺师：上午机场没被人认出来来的。 对方好长时间没回，程杨想章页肯定不是被他堵得没话说，应该是在办登机手续，果然再回消息，章页就说已经上飞机了，待会儿要关机。 快到酒店的时候，涛子打了电话过来。 “还要多久回来？” “到楼下了。”程杨说。 “那行吧，等你上来再说。” 程杨没去想赵涛要跟他说什么，反正他正好也有事儿要跟赵涛说。 依然是走工作人员的电梯上楼，司机送他到门口就离开了，涛子等他把门关上了才说：“你钱多烧得慌啊，住这么好的房子，这一晚上得多少钱啊。” “章页请的。” “这又不是他地头，他就算跟你谈朋友，也没必要这么仗义吧。”赵涛抹了把脸，“弄得好像我是你娘家人似的。” “这是他家酒店。”程杨说，“你是他小叔子。” “啊？哦，”赵涛乐了，“小叔子好。”他砸了咂舌，又说，“我看了，有两间卧室，你睡哪一间？” “有大阳台那间你住吧，”程杨说，“你刚才要说什么？” “没要说什么啊，”赵涛朝有大阳台那间卧室走了过去，“这间里面还有按摩浴缸，你晚上要不要泡个澡？” “你泡吧，”程杨说，“这么会儿功夫你又忘了？刚才打电话不是说有事儿要说吗？” “哦，刚才啊，就是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住哪间房啊，对，就是要问这个。”赵涛很肯定地说。 “我真怕你哪天忘了自己姓啥。”程杨看着他静静说。 赵涛愣了一下，满不在乎地笑开了：“那不会，身份证兜里揣着呢。”他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裤兜。 “我有事儿跟你说。”程杨靠在门口看着他在屋子里瞎转悠。 “什么事儿？” “欠你那两万块钱，暂时还不上了。”程杨说。 “李辉他妈真要断老爷子的药？”赵涛转过身，又是生气又是不可置信。 “她应该能干得出来，所以外公这俩月的药吃完，得我自己买了。”程杨说。 赵涛摆手说：“我又不用钱，要是着急用，你刚有钱那会儿就让你还了，哪儿还会等到现在，没事，你用着吧。” “谢谢。”程杨说。 “谢个屁，咱俩用说那玩意？”赵涛虎着脸瞪着他。 程杨摆手，一脸诚恳地说：“口误。” “这还差不多，明天你啥时候去学校啊？”赵涛大步向门口走了过来。 “什么时候醒什么时候去。”程杨也转身向客厅里走去。 “我跟你一起，我还没正经看过大学校园呢，我得好好参观一下，发个朋友圈。”赵涛越过他走到冰箱前，拉开柜门拉了两瓶可乐出来。 “我喝水。”程杨说。 赵涛放了一瓶回去，又拿了一瓶纯净水递给他，“你以前不是挺喜欢喝可乐的吗？想想以前咱们没转学的时候就是好哈，一瓶可乐俩人喝，虽然穷，但是高兴啊，不过现在也挺高兴的，不过高兴归高兴哈，你应该不会再跟我喝一瓶可乐了。” “我怕喝了晚上睡不着。”程杨拧开水喝了几口，没理会他后面的感慨万千。 “你……那什么……下午不是睡了吗？”赵涛支支吾吾问，如果不是脸太黑，应该能看出来红。 “刚睡着李辉他妈就发信息了，就没睡了。”程杨解释说。 “哦哦，那章页他知道你舅那边那些事儿吗？”赵涛又问。 程杨摇头：“不太知道。”虽然没有聊过，但程杨从来没有想过要隐瞒，有时话赶话会提到，他想章页应该已经有所了解和判断。 赵涛拿起遥控器，想了想又放了回去：“你既然下午没睡，也别看电视了，早点睡，那什么，我没谈过哈，没什么经验，也不知道你俩现在这算不算在谈着，反正李辉他妈那个人挺疯的，啥没脸没皮的事儿他都干得出来，你要是认真的，还是跟章页说一下吧，有个心理准备。” 程杨点头：“嗯。” 第50章 第二天程杨带着赵涛去学校报名，彼时章页已经在片场做妆发了。 报名的学生和送孩子的家长熙熙攘攘，人和车把校门口都塞满了，车开不过去，程杨就和赵涛提前下了，司机说要在附近等，程杨跟他约了时间，让他有事尽管去办，然后随手拍了张校门前拥挤的盛况给章页，并附文字。 【能被人认出来就有鬼了。】 章页立即就回了过来。 【不想看校门，想看自拍。】 程杨拿着手机笑了起来，调出摄像头递给赵涛：“给我拍张照。” 赵涛忙接过去，退后几步找角度：“哎呀，这人可真是多啊，你说别人会不会也把我当成是来报名的？” “会，”程杨说，“你要跟校门合影吗？” 赵涛拿着他的手里跑回来：“要啊，用我的手机拍，我这个自带美颜，拍出来好看。” 拍好照，程杨边走边发给章页。 章页：你戴眼镜了。 专业种草莓的农艺师：嗯，我近视两百多度呢。 章页：赵涛跟你一起过去了？ 专业种草莓的农艺师：嗯，他给我拍的。 章页：我就说看着不像是自拍，你也不会带个自拍杆去学校。 程杨忍不住笑了起来，赵涛转过脸瞥他一眼：“我是真没想到你谈恋爱的时候会是这样。” 程杨愣了一下：“什么样？” 赵涛指着他说：“笑，以前一年也不见你笑几次，就这会儿，你说你对着手机傻笑多久了。”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程杨低头滑开，章页给他发了一张自拍，说开工了，回头再聊，程杨盯着那张自拍看了一会儿，回完消息，把手机锁屏丢进兜里，朝四周看了看，说：“迎新的好像在那边，走吧。” 手续办起来很快，就是排队的人多，等得有点久，办完之后赵涛说想去他们学校的宿舍参观一下，俩人一路溜达着去了宿舍，由于是报名第一天，宿舍里人还不太多，不过程杨寝室里已经有人了。 他和赵涛进去的时候，先到的男生正站在床前抻上铺的床单，听到声音回过头，目光在程杨脸上定了一下，才移开看了眼走在前面的赵涛，笑着说：“你们也过来的挺早的。” 赵涛立即堆上笑脸，冲人招招手：“我不是，这才是你们同学。” 男生再次看向程杨，微笑说：“我叫杜文昊。” “我叫程杨。”程杨说，他注意到男生的床单和枕套都是纯白的，身上的衣服也特别清爽，估计是个很爱干净的人。 旁边，赵涛指着靠门的床铺说：“你铺在这儿，你们这学校条件一般啊，我还以为这么牛逼的学校，一个宿舍顶多住俩人呢，想不到是四人间。” 程杨没说什么，把包随手丢在了桌子上。 赵涛摁着床沿朝上铺看了看，看完又拉开柜子瞅了一眼，里面空荡荡的，空了一个暑假的缘故，还有一层薄薄的灰尘：“反正现在也没事儿，要不咱们先去把铺盖买了，省得你回头过来这都还是空的，还得去置办。” “你没带行李？”叫杜文昊的男生问。 “嗯，”程杨说完朝男生转过身去，“我今天只是来报名，后面还要请假，大概军训结束之后才能过来。” 男生有些意外地张了下嘴，然后笑了起来：“本来我还想说晚上咱宿舍就有人了，得，我等下一位室友吧，哎，这一个人可真孤单。”他感慨完掏出手机，“咱们加个微信吧，回头这边有什么事儿我好转告你。” 程杨迟疑一下，拿出了手机：“如果发书什么的，麻烦帮我领一下。” “顺手的事儿，放心吧。” “谢谢。”程杨扫了对方的微信二维码。 “一个宿舍的，客气什么。”杜文昊说着通过了程杨的好友申请。 跟这位爱干净的同学又随意聊了几句后，程杨和赵涛离开宿舍去办公楼那边找辅导员请假，中午又叫上爱干净的同学一起去吃了顿饭，上午他们宿舍就来了他们两个人，杜文昊说起这个就郁闷不已，只说希望下午能有同学过来，别就他一个人。吃完饭，杜文昊坚持把他们送到了学校大门口，说是顺便消食，不然直接回去睡觉太罪恶了。 等人走了之后，赵涛抬起胳膊肘拱了拱程杨：“你这个同学，感觉……” “你也感觉出来了？”程杨看了他一眼，低头给司机发着信息，他打算和涛子直接从地铁走，过去帮常老师看房子，这一上午下来，他可以确定，他黑框眼镜一戴，基本上没可能被人认出来。 “我就算神经再大条，这都一起吃饭了，还能感觉不出来，又是什么热量，又是什么健身的，我们直男哪有过这么细腻的，是吧。”赵涛说。 程杨看了眼司机的回复，把手机熄了屏，纳闷地看了赵涛一眼：“你想说什么？” 赵涛挤眉弄眼地冲他说：“你不是也感觉出来了吗？他，他应该跟你一样吧。” 这个程杨还真是没多留意，他以为赵涛要说的是杜文昊的洁癖。 “怎么了？我说错了吗？”赵涛又捅了捅他的胳膊。 程杨回过神，摇了下头：“咱们说的不是一回事儿，你刚才说坐到哪一站下？” 赵涛立即打开微信查看：“奥，叫什么桐花路站，常老师说他会在出站口等咱们。” 程杨点头，径直向一旁的售票机走去。 其实他压根没怎么注意那位室友，如果不是赵涛说的话，他对那位室友的印象仅仅是人似乎有洁癖。不过即便是赵涛提起，他也只是在脑子里把这件事过了一遍就丢开了，现在焦头烂额的事情一大堆，哪一样都够他愁的，他没心思考虑别人是怎样的。 程杨不在剧组这几天，章页拍戏的时候完成度虽然依旧很好，但话儿少了很多，变成了一个沉默的道具，让赵多多觉得他似乎又回归到了以前在其他剧组时的状态。 程杨回来这天，章页依然是大夜戏，登机之前，程杨说到了D市后会到剧组来看他，他还说让程杨回酒店休息，坐飞机本来就挺累的。然而等到算好的落地时间到了，程杨的电话依然没有开机，章页才开始有点慌。 “联系上了吗？”一幕拍完，他走过来问赵多多。 赵多多摇头：“航班已经落地了，他手机还没开，估计是没电了。” “就算没电了，这么久了他也该到酒店了，还是说身上没有现金，手机又没电，没办法打车？”章页皱眉说。 赵多多搓了搓手：“要不我去机场看看？” 章页摇头：“算了。”程杨毕竟是学霸，即便手机没电了，身上没有现金，也不至于就困在机场了，如果真让赵多多去找，那就太看不起程杨的智商了。 只是想到现金的时候，章页想起了那晚聚餐的时候，常珺那一番话，字里行间，程杨应该是比较缺钱的，当时他去机场的路上，有意说了要投资，感觉到程杨的态度应该是拒绝的，后来就没再说下去了，程杨看着就比较要强，应该是不愿意用他的钱。不过程杨这部剧的片酬就算不高，用来支付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应该还是绰绰有余，所以他为什么突然这么缺钱？ . 程杨虽然不是困在机场，但此刻人确实是在机场，手机也并非没有电了，而是他刻意没有去开机。 单洁坐在椅子里，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桌子对面的年轻人跟他在网络上看到的感觉不太一样，照片和视频里的他对比此刻的他显得过于失真和单调，尽管他没有化妆，身上的衣服旧旧的，鼻子上还架着黑框眼镜，但因为过于冷淡的态度，却有一种别样的气质。纵使单洁阅人无数，也不得不承认，当你跟他面对面坐着的时候，你很难不被他吸引。 “你想谈什么？”程杨看着她问。 单洁放下了咖啡杯，欠了欠身坐得端正了一些：“我叫单洁，不光是章页公司的总监，我还是他表姐，不过这层关系很少有人知道。其实我在这边是没有行程的，特意赶这趟航班过来，就是想找个机会跟你聊聊。” 那就是特地为自己来的了，程杨听她这样说，脸上的表情也没什么变化，静静看着她，在等着她说下去。 “所以，”单洁淡淡笑了一下，“你愿意跟我们签约吗？” 程杨怔了一下才说：“我不打算再拍戏了。” 单洁大概是没料到他会这样说，愣了一下反问道：“为什么？” 程杨道：“对这个职业没有兴趣。” 单洁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这有点出乎她的意料，又抿了一口咖啡，压下心头的波澜，才又打量着他说：“可是，我觉得你需要这份职业。” “为什么这样说？”程杨也喝了一口咖啡，虽然加了糖，还是太苦了，他只觉得一股子烧焦了的糊味，不觉皱了下眉。 “因为你的家庭。”单洁道。 “他跟你说的？”程杨看了单洁一眼。 “他？” “章页。”程杨静静说出这两个字。 “那倒没有。”单洁立即答。 玻璃窗外的天色已经越来越暗了，看着初上的华灯，程杨心里一阵烦躁：“你调查我？” 单洁淡淡一笑：“我们公司对任何一个有意向去签约的艺人都会做背景调查的。” 程杨的眸光暗了暗，对上单洁淡笑的眼眸，他心头却升起一阵恶寒，像是被人当众剖开了一样的感觉，他的声音冷了下去，基本的礼貌已经不在了：“我不知道是你自己想跟我签约，还是章页也参与了这件事，但很可惜，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他说罢推开椅子站起了身：“谢谢你的咖啡。” 单洁看着他起身离开，脸上的表情快速地变幻着，最终她摸出电话，找到了章雯的号码，拨了出去，电话在几声后接通。 “我跟他已经谈过了，他对签约没有兴趣，对我调查他背景很反感，恐怕要给章页惹麻烦了，要告诉他吗？” “让他自己去处理吧。”章雯说。 “你不怕他误会章页，俩人谈崩了？” “如果他不打算再跟这个圈子有交集，如果章页还要继续在圈子里混下去的话，两人都不是那种会妥协的性格，只会越走越远，谈崩是早晚的，现在这样，只是让那一天提前到来，看他们自己怎么去处理吧。”章雯有些倦怠地说。 “好吧。”单洁叹息完也没有再说什么，直接挂了电话。 第51章 程杨在路边随便拦了一辆车，车子开出去一半，他才想起来兜里的电话还没有开机，把手机拿出来后，他盯着满是划痕的屏幕看了一会儿，手指压在了开机键上，但最终没有按下去。 车窗外的天色彻底黑了，这一条路上车流量不大，只有微弱的路灯光芒，再远处便是一片浓黑的旷野和农田。 他讨厌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人剖开的感觉，单洁说出来那一瞬间，他除了震惊，更多的是恐惧，丧失隐私让他没有安全感，只想找个地方把自己好好藏起来，就像小时候那样，藏起来，谁都找不到，那谁都没办法欺负他了。值得庆幸的是单洁的调查似乎并没有很深入，当时也只有他和单洁两个人，如果有更多的人在场，如果单洁说出更多事情，他觉得他可能会当场崩溃。 他从窗外转回脸，又把手机塞回了裤兜里。 他不知道单洁是否已经了解了他和章页的关系，今天来找他的目的除了想要签他，是否还有别的原因，比如考察，比如劝退。他也不知道单洁对他的调查进行到了哪一步，还会不会继续下去，她调查到的信息有没有告诉过章页。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去后立即对章页坦白，把可以说的那部分都告诉章页，尽管对他来说这样做会很困难，也会很痛苦，但刻不容缓，否则，如果单洁继续下去，只会扯出更多。 拿定主意后，他拍了拍出租车司机的肩膀，告诉了他片场的位置，他想尽快见到章页。 于是在章页下戏的时候，就看到程杨从房车的门口跳下来，笑着问他：“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章页一直联系不上程杨，正焦头烂额呢，看到人着实很意外，配合着他的问题，笑着答：“太惊喜了，太意外了。” 程杨指了指车子里面：“更大的惊喜还在里面呢。” 赵多多吸了吸鼻子：“我闻到香味了，是什么好吃的？” 章页一把捏住了赵多多的后衣领，眼睛却看着程杨，语气是毋庸置疑的：“你坐小张那辆车。” 赵多多登时反应过来，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家老大这几天在片场对程杨的思念他可都是肉眼可见的，这个时候确实不适宜当那个电灯泡，他咽了口口水，摁着咕咕叫的肚子，言不由衷地说：“我不饿，我最近减肥呢，不能功亏一篑，你们吃吧，我去找小张有点事儿。” 章页松开他的领子，顺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把他推向另外一辆车子的方向。 程杨眼看着赵多多一步三回头地作势要走，转身上了车：“我买了很多，正好你把这些带给小张。” 赵多多立即顿住了脚步，一脸期待地等着，忙活到半夜，再没有一份香喷喷的宵夜更让他期待的了。 章页跟着程杨上了车：“电话怎么一直打不通？” “打通了就没有惊喜了。”程杨淡笑着说完，把一袋打包好的食物拿给了赵多多。 章页回头瞥了眼司机，司机正拿着手机打游戏，伴随着一片蓝光在屏幕上炸开，司机小哥骂出一句脏话，看来是被人砍了。既然司机的注意力不在他们身上，他望向程杨的眼神便更加直白：“我先去换衣服。” “嗯。” 章页看程杨站着没动，心想他这暗示还不够明显吗？无奈之下，只好又冲程杨勾了下手，程杨怔了一下，反应过来，转身交代司机可以出发了，便跟着他去了后面换衣服的小床旁边。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不算宽的走廊，章页弯腰在床上坐了，搭着程杨的腰把他拉进了怀里，小床的位置不大，两人都是大高个子，程杨摔下去的姿势别扭，他索性抬起一条腿，在章页两/腿/之间的空隙那里半跪了下去，章页看着程杨，喉结上下滚动，眼中的光芒在不太亮的车厢里显得异常炽热，程杨也看着他，然后章页偏了下头，程杨弯腰贴上了他的嘴唇。 这是一个充满欲/望的吻，到后来俩人都有点上头，分开的时候各自轻轻/喘/着气，不知道房车的门是何时关上的，更不知道房车是何时驶出停车区的。程杨瞥了眼窗外急速后退的景物，指了指前面，低声说：“换好衣服过去吃东西。” “嗯，”章页说着又在他腰上摸了一下，“待会儿我去你房间或者我房间？” “再说。”程杨把他的手拍开了。 章页换好衣服到了卡座旁边，程杨已经把餐盒都打开了，章页朝司机的位置看了一眼，程杨把筷子递给了他，淡淡说：“ 等你的时候，司机大哥已经吃过了。” 司机戴着耳机正在讲电话，显然没听到他们的话。 “那你呢？”章页坐下后说。 “我那会儿还不饿，现在陪你一起吃。”程杨说着撕开了一杯饮料，“晚上拍的还顺利？” “还行吧，一帮人在山里转悠，不太需要演技。”章页说。 “章老师好厉害啊，不用演技就可以演吴导的戏了。”程杨笑着开他的玩笑，察觉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伸长腿掏了出来。 “程老师更厉害，非科班出身都被老吴选中了。”章页回了他一句，看见程杨划开屏幕，眉头皱了一下后抬起手指回信息，他下意识问了一句，“谁呀？” “室友。”程杨说着又敲了几个字，按了发送。 “男的女的？”章页顺嘴又问。 程杨被他问得愣了一下后不觉笑了：“你脑子呢？” 章页也笑了起来：“发挥失常，你让我重新来哈，帅吗？” 程杨认真回想了一下说：“还行吧。” “找你干嘛？”章页静了一下，吃了一口东西又问。 “给我买了一套被褥，”程杨看到章页抬起了头看着他，他又补充说，“军训会查内务，我那床空着，影响整体美观。” “问他多少钱，把钱给他。”章页说。 “已经给了，”程杨说，“他告诉我的时候就跟我说了费用。” 还挺会来事儿，章页不觉叹了口气：“你真不考虑在外面找个地方？” “考虑过，”程杨看着他说，“不过不能离学校太远，不然上课不方便，所以得等去了之后慢慢找。” 如果只是程杨自己，住宿舍当然是最方便的，在外面找地方，当然是为了方便他过去的时候两人可以有一个私人的空间，程杨说考虑过，这让章页觉得程杨是考虑过他们两个人的以后的，那么看来，杀青后考察期应该是可以结束了。 他心头一阵愉悦，放下了筷子：“我帮你找吧。” “行啊，不过也不用太着急。”程杨说。 “嗯，”章页说，“月底你过去前找好就行，我知道的。”他发现自己有点激动，以至于说出来的话像是没过脑子一样。 “上次孙临岳过来，咱们吃饭那晚，他提那个电影你还有印象吗？”程杨毫无征兆地换了个话题。 “孙，你说孙哥啊，有点，怎么了？”章页夹了个生蚝，在酱汁里蘸了一下送入口中。 “其实那个电影是有原型的，我，常老师，甚至涛子，在里面都能找到我们的影子。”程杨说。 章页的手顿了一下，他忽然明白那晚常编剧为什么会在程杨房间里了，那个时候常编剧估计还在写稿子，找程杨应该是在咨询以前的事情。 “初稿已经写好了，常编剧发了一份给我，我待会儿分享给你，你自己看就好了，不能外传。”程杨又说。 “好。”章页简短地说，他从程杨看他的眼神中明白了程杨的意思，恐怕这个本子应该是比较写实的，他说里面有他的影子，实际应该不仅仅是影子那么简单，程杨可能是想告诉他一些事情，不方便开口，想通过这个方式让他知道。 “还吃吗？”程杨看着他，指了指打包盒里的生蚝，“我再给你剥两个，他这个是用高压锅蒸的，比烧烤摊上放了蒜末的口感更鲜一点。” “都剥了吧，比烤的好吃。”章页看着程杨剥蚝壳的手。 他能感觉到程杨有点紧张，可能跟要给他看的东西有关，毕竟程杨都不愿意口述，选择让他看常编剧加工过后的‘真相’，他也忍不住有点紧张，还有点兴奋，感觉挺复杂的。 回到酒店，程杨拿着U盘来找他的时候，好巧不巧，刘东东的电话追了过来。 “收工了？”已经凌晨一点多了，刘东东的声音听上去还极其精神。 “收工了。”章页靠在沙发上，侧着脸冲程杨微微笑着。 “你前几天跟程杨一起去A市了？” 因为刘东东骤然提到了程杨，章页脸上的笑稍稍凝固了一下：“对。” “你们从后门进酒店的时候被拍了，总监花钱买了下来，她给你说了没有？”刘东东又追问了一句。 “没。”章页实在是没有防备，他以为刘东东这个时候打过来是要说广告的事情，如果知道他要说这些，他可能就不接他的电话了。他又看了程杨一眼，果然程杨应该是听到了，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没有跟你说最好了，不然你就要赔钱了我跟你说，不过现在不说不等于以后不说。反正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就这样吧，但是接下来你可千万得小心了，别再整出这些有的没的，公司刚开始看好你，你自己心里得有个数儿。还有啊，你跟程杨，你俩没事儿吧？” 章页的电话声音就是正常的音量，但是屋子里太安静，程杨就在他旁边站着，想不听到都难，他知道刘东东那张嘴特别能唠叨，怕说下去他又叨叨个没完，于是提高了声音：“我知道了，先挂了。” “你经纪人？”程杨等他把电话放在桌子上之后，故作轻松地问。 “嗯，你校友。”章页说。 程杨笑了笑：“他刚才说咱们上次被拍那个，你们总监花钱买了？” 章页点头：“嗯，他还不知道我跟单洁的关系，特意打过来，应该是怕公司会对我有意见，他天天说指着我吃饭呢。所以就算不是跟你，不管是他，还是公司那边，都会想法公关掉的。” 程杨见他在解释，静了几秒钟，笑着反问道：“不是跟我，你还想跟谁？” 章页也笑了起来，伸手在程杨腰了摸了一下：“不想跟谁，只想跟你。” 一句话反而把程杨弄得不好意思了，偏过脸去笑得停不下来。 章页把程杨手里的U盘拿了过去，岔开话题说：“这算不算商业机密？是不是我看的时候得给电脑先断网，不然被黑客窃取了常编剧估计得找我要赔偿了。” 程杨渐渐止住了笑，看着他说：“今天挺晚了，你回头再看吧。”他说着指了指门口的方向，“我去睡了。” “好，说晚安之前先亲一下吧。”章页说。 程杨又有点不好意思：“你下次能不能不说。” “那总得征求你的同意吧。”章页笑着说，又问：“为什么不让说？” 尽管章页那样说的时候语气温柔，还有点撒娇的感觉，但还是让程杨觉得很性感，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迅速侧过脸堵住了章页的嘴唇。 第52章 程杨走后，章页悻悻然地靠着沙发盯着那扇门看了好一会儿，他想，如果不是刘东东这个电话，今晚程杨是不是会留下来了？他俩会不会有点实质性的进展？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有时候那个劲上来了，还真是挺想的。 但不管怎么懊悔，人都已经走了，他又坐着发了会儿呆，仔细把U盘收起来，拿出手机拨了单洁的号码。 “刚才老刘跟我说了，这次的事让你费心了。”他开门见山道，这件事是单洁出钱替他摆平的，就算是姑表至亲，也要表示一下感谢。 “以后注意点，被拍到总归比较麻烦。”单洁说。 章页听到她那边的背景音嘈杂：“你还在机场？” “嗯，刚下飞机。”单洁已经出了闸机口，她没大件行李，随身只有一个小挎包，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抱肩，目光逡巡，在车流中找接她的那辆车子。 “那你赶紧回去吧，注意安全。”章页说着便要挂电话。 “刚才跟你说的别不当回事儿，你不怕拍，程杨呢？”单洁忽然意味深长地来了这么一句。 章页顿了一下才说：“我知道了。” 虽然他觉得单洁的语气不同寻常，但彼时他只当是因为程杨不像他有背景，程杨之前得罪过一裕的老王，程杨还是个学生，等等这些原因，才导致单洁提起程杨的时候语气有点讳莫如深。 直到几天后，他陆续把程杨给他那个U盘里的东西看完，又把之前的一些细节联系在一起，才有了关于那晚那个电话内容更深入的猜测。 章页靠在椅子里轻轻吐出一口气，他不知道程杨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那样的环境和家庭，程杨能有今天这一切，学业啊，性格啊，又是怎样一种奇迹！ 章页很义愤，很感慨，也还有点莫名的激动，想和程杨接吻，想对他说我爱你，非常爱。 但他不知道程杨会怎么看待他此刻的情绪和情感。 程杨给他看那些，或许出发点只是，我们在交往，那我就把我家庭情况、以前的一些事情告诉你，可能并没有想过他对此做什么回应。 他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又听了一会儿隔壁房间浴室里的水声，脑子里忽然闪过什么，一条断开的链条忽然在那一刻连在了一起。他拿起了电话。 “问你件事儿，是不是我姐让你查程杨了？”章页盯着眼前的墙壁说，墙壁的另外一侧，程杨浴室里的水声已经停了。 “程杨跟你说了？”单洁抻了抻面膜，对着水龙头冲了下手，拿毛巾擦干了手指，才拿起洗手台上的电话。 “你在干什么？”章页听着对面的动静，不觉皱了下眉，此刻他心里所有的激动和爱意都冷却了下去。 “贴面膜，”单洁微微仰着脸，拿着手机晃出了洗手间，“不是你姐，是我自己，本来是想签他来着，他当面回绝了我。” 当面，那就是说，单洁见过程杨了，章页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 他眉头锁了一下，冷声反问道：“签他？我看签他是幌子，查他才是目的吧？你查他的事情也跟他说了？” “当然，不然不是显得我暗搓搓的嘛。唉，这么多年了，老铁树总算开了头一遭花儿，我仔细点不为过啊，再说他要真是那种人品不好的，回头你姐，你们老章家上上下下不得来找我算账啊，怎么说这个剧也是我硬把你推进去的。”单洁半开玩笑说。 “少找借口，以后我的事情你少管。”章页不耐烦道，想到单洁去查程杨，他就有点火大，不知道程杨心里会怎么想。 程杨肯定是有想法了，所以那天一回到这边，就把那个U盘拿给他看…… 章页恨不得给自己脑门上来一下子。 这男朋友做得真够可以了！他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眉心。 “你当我稀罕管，你打过来不会就为了吵架和警告我吧？”单洁在沙发里坐了下去，仍然是不在乎的语气。 “想说什么直接说。”章页耐着性子道。 “程杨他爸那边倒是没什么，就是他那个舅妈，风评人品极差，据说他外公生病做手术吃药的钱大部分都是程杨自己出的，他那个舅妈还一直想问他要钱买房，如果一直不满足她的话，她有可能会找记者乱爆料，所以你跟他的关系，你自己想清楚，你这边没什么，关键是程杨，他愿不愿意让他家里人知道，愿不愿意这件事成为他舅妈威胁他的资本，再者，他家里那边确实挺困难的，他那个人有点傲，愿不愿意接受你对他的帮助，等等。反正你们两个之间的差距是显而易见的，你都要自己想清楚。”单洁连珠炮似的说，她觉得自己也是够了，表弟谈个恋爱，她像个老妈子似的跟着操心，说到底还是怕章页会受到打击和伤害。 章页起初一肚子对单洁的火气，一肚子对程杨的懊恼。可是听单洁说完，反倒平静了下来，其实这些东西他在看那个‘剧本’的时候都想过的，只是没有联系在一起，没有深入地去想。单洁现在说出来，他虽然不觉得这些是什么大问题，但从程杨的立场来说，或许会跟单洁的想法一样，会觉得这是问题。 他下意识地朝面前的墙壁又看了一眼，低声说：“我知道了。” 他捏着手机沉吟了片刻，眼前这个局面，不是找程杨谈一次就能解决的，但程杨都把自己剖开给他看了，他得尽快有所表示，可是到底该怎么做才是最恰到好处的，他一时还没有头绪，况且他已经错过了最好的解释的时机。 踌躇了十几分钟后，章页又重新拿起电话，调出了他姐姐章雯的电话。 · 接下来的几天，剧组又有几个演员杀青，吴震安排了聚餐，给即将离组的演员们集体送行，聚餐安排在晚上收工后，这次不是在酒店内部的餐厅，而是定在了外面的大排档，当然了，剧组包场。 本来所有人是一起收工的，章页都准备去卸妆换衣服了，吴震又叫住他说有两个特写镜头差点意思，让他留下和摄影师再补拍几个，程杨要等他，他没让，程杨便和其他演员一起先走了。 到了酒店楼下，程杨拎着包跳下车，径直回了七楼的房间，手机的电量不多了，他给手机充上电，便拿了换洗衣服去浴室洗澡，虽然最近天气凉爽了很多，但一整天拍下来，戏服太厚重，身上还是极其不舒服。 洗完澡出来的时候，他听到手机在响，擦着头发走过去，铃声已经停了，他低头划开看了一眼，是一个陌生号码，要么是李辉，要么是他舅妈，他迟疑一下，直接把那个号码拖入了黑名单，再有一周剧就要杀青了，也就是说他和章页在剧组相处的时间只有一周了，他不想因为他舅妈家的事情被影响心情。 退回桌面后，他顺手又点开了微信，看到章页给他发来的消息，章页说镜头以及补拍好了，在回酒店的路上，他随手打了几个字过去。 【我在酒店等你？】 章页很快就回了过来。 【不用，你先过去吧。】 程杨迟疑了一下，回了一个【好】 这已经是章页今天第三次拒绝他了。之前他等章页，或者章页等他，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事出反常必有妖，难道是章页公司那边给他施压了？毕竟之前那次两人被拍到，他们公司出了一笔钱，就算总监是章页的表姐，可这种事情，并不是每一次都能买到，你愿意出钱，碰上对方不愿意出价，也是有可能的。 所以最好的防范措施是不被拍到。 可这是剧组，应该不会有蹲守的娱记吧？ 程杨靠着桌子叹了口气，把毛巾顺手丢在了沙发上。 他给章页的东西，章页应该是看完了，可是章页也一直没有找他说点什么。你想让他对你说什么呢？因为你以前过得太惊心动魄了安慰你两句么？你需要安慰吗？不需要吧，程杨忽然发现他现在变得有点矫情，以前很多事情，苦也好难也好，落在他头上，他都觉得是理所当然，挺过来就算了，不需要谁跟他说什么，现在谈个恋爱怎么就变了呢？ 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正打算把手机拔下，听到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小张？”程杨隔着门问了一句。 “不是，是我。”一个男人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 程杨听着那个声音有些耳熟，一时想不起是谁，抬手拧开了门。 “没听出来吧？”刘东东站在门口，笑眯眯问。 程杨愣了一下，点头道：“嗯，进来坐。” 刘东东笑着说：“不坐了，我刚过来，听说剧组晚上聚餐，我想坐你的车过去。” 刘东东这句话其实是有问题的，但程杨没让自己往细处想，他点头说：“好，我去拿一下手机。” 刘东东还是像以往那样热情话多，程杨拿了手机走过来换鞋，他边提醒他记得拿房卡，边絮叨着说：“刚才我碰见孙副导了，他说小章还在补拍镜头，我今天赶飞机没怎么吃东西，就不想等他了。” 听刘东东这么解释了一句，程杨简略地‘嗯’了一声，跟着他一起往电梯方向走去，看得出来，刘东东单独找他，是有话要跟他说，应该会跟章页有关系。 “你们学校那边已经开学了吧？”上车后，刘东东熟络地搭讪说。 “嗯。”程杨拉过安全带扣上。 “跟你说，食堂有几个窗口的菜很好吃的，我有一次出差路过那边，还跑进去吃了一次，你去报名的时候去过食堂没？” “去过。”程杨说。 “反正你还要在那边待四年呢，可以慢慢去吃，不过一食堂那家的小炒肉是真的很不错……” 刘东东就这么聊了一路他的母校，直到下车，就在程杨以为他真的只是搭顺风车的时候，他忽然拍了拍程杨的肩膀，指了指拍档一侧的树荫：“刚才车上忘了，我先把解酒药喝了咱们再进去。” “我去给你拿瓶水。”程杨说。 “不用，吞下去就行了。”刘东东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小瓶药，碰了碰程杨的胳膊，“你要吗？” “不用。”程杨说。 刘东东倒出两粒药丸一口闷了下去，然后揉着胃口说：“再有一周就全剧杀青了，本来我还有别的工作，要不是小章那档子事儿，我也不用过来了。” 程杨微微皱了下眉：“出什么事儿了？” 刘东东诧异地盯了程杨一眼：“原来你不知道啊，前天和昨天小章在酒店都被人跟拍了。” 第53章 兜里的电话一直没有信息进来，章页也没在意，他一直望着车窗外的街景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在酒店里面跟踪他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首先可以排除是外部的人的可能，毕竟酒店被剧组包下来了，无关的人员很难通过道道监控进入楼上的客房区域，那么会是酒店的工作人员被娱记买通了？还是那人本身就是剧组的工作人员？ 想了一会儿，他又摸出电话给章雯去了条信息，问她那件事办得怎么样了。 他到的时候，大排档里已经是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武行和摄制组的兄弟们撸着袖子拼酒，谁也不服气谁，他目光扫了半圈，就找到了程杨，程杨坐在角落里，低头划着手机，跟周围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余光扫见什么，他微微一怔，望了过去，看见刘东东坐在程杨的旁边，正跟桌上其他人聊着什么。 章页回头看了赵多多一眼：“刘东东来了你知道吗？” 大排档里乌央央都是人头，赵多多还没看见刘东东，莫名其妙摇着头，四处张望着说：“我不知道啊，他在哪儿？” 章页没说什么，侧身从桌与桌之间的缝隙里穿过，向程杨那一桌走去。 刘东东先看见了他，起身冲他挥手，指了指吴震那一席。 章页朝那边看了一眼，吴震那一桌有导演有演员，还有空位置，不过他没过去，他在程杨另外一侧的空位旁停下来，按着椅子的靠背问：“这里没人吧？” 程杨抬头看见是他，脸上随即露出笑意：“没，给你留的。” 这一桌工作人员居多，坐在他斜对面的道具组的一个卷毛笑着说：“吴导刚还叫人问你呢，你不过去打个招呼。” 章页拉开椅子坐下：“我快饿死了，先吃两口再说吧。” 程杨听见说，把一串鸡中翅递给了他：“这个刚送上来的，还是热的。” 章页接过咬了一口：“你怎么不吃？” “我差不多了。”程杨又在手机上敲了几个字，锁屏后塞进了裤兜里。 他发信息没有遮挡屏幕，章页垂下视线就看到对话框上方赵涛的大名，前两天听程杨说赵涛已经找到工作了，他正想问两句，余光瞥见刘东东一直在看他：“怎么了？” 刘东东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奈何周围人多，他也不好说什么，看见章页拿起了啤酒，便说：“这个啤酒劲挺大的，少喝点。” “嗯，”章页三两口吃完程杨拿给他那串中翅，一口下去了半杯啤酒。 方才一直跟刘东东聊天那个黑短袖拍了他一下：“你看着也不是那种特别严厉的经纪人，难得聚餐，想喝就让人喝点嘛，反正喝完回去也是睡觉，他们这些天拍得挺辛苦的，喝点好睡觉。” 要是喝完回去真的乖乖睡觉刘东东也不发愁了，他是怕章页喝完撒酒疯……但这话也不能说。 “行，听你的，那什么，刚才咱们说到哪儿了？”刘东东刚才跟桌上除了程杨之外的人都干了一杯，这会儿酒劲上来，有点晕，他看见杯子里还有半杯酒，就端起来跟旁边的黑短袖碰了碰杯。 “那都是没影儿的事儿，你也信啊？”斜对面的卷毛接了一句。 刘东东摸了摸鼻子：“有影儿那就不得了了。” 助理小张插话说：“这种事情，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 黑短袖把啤酒杯墩在桌子上：“就是这个理儿，那要不然咱们每次开机，为啥要烧香呢，年轻人，别不信邪。” 章页用胳膊肘碰了程杨一下：“他们说什么呢？” “鬼故事，”程杨伸手把毛豆和花生端过来放在了章页前面，“你要吃羊肉串吗？刚才上来的都吃完了，厨房还在烤，我去给你拿点。” 章页又解决了一串鸡翅中，他把签子放在旁边：“已经没那么饿了，等他们端上来吧，你没喝酒吗？” 程杨看见他手指上沾了油，把纸巾抽递给他：“来之前鼻子不舒服，吃了药。” “那就别喝了，正好有事儿跟你说。”章页擦完手把纸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拿起了旁边的空酒杯：“我去老吴那桌儿打个招呼。” “嗯。”程杨欠身，把椅子朝前拉了一下，好方便章页从他后面出去。 章页随手拎了半瓶啤酒，走过黑短袖身后的时候，他又看了程杨一眼，程杨在听桌上的人讲‘鬼故事’，察觉到他的目光，抬眼跟他对视了一下，章页对他指了指大排档后门的方向，程杨愣了一下，轻轻点了下头。 那个在酒店一连跟踪了他两个晚上的人，两次都是在他离开程杨房间的时候撞到的，显然对方的目的是他和程杨两个人，那么想要弄清楚是酒店方的工作人员，还是剧组内部的人员，或许可以用这个办法将其引出来。 吴震这两天胃不舒服，晚上不喝，火力都集中到了执行导演身上，他不仅不觉得愧疚，还在旁边拱火，见章页拿着杯子和酒过来，就抬手招呼他说：“来来来，咱们周导等你这杯酒很久了。” 执行导演摇头笑道：“真的不能喝了，我这脸都红成猪肝了。” 旁边一个过来客串的中年演员说：“脸红的都能喝，章页，别听他扯，赶紧给他倒上。” 章页嘴角挂着笑，走过去给执行导演敬酒。 程杨不时抬头朝章页那边看一眼，等到章页放下酒杯，他也拉开椅子站了起来。 刘东东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小程，去厕所吗？一起。” 程杨拨开了他的手：“这里面太吵了，我出去接个电话。” 黑短袖笑着说：“你要去厕所啊？走，我跟你一起，咱也当一回小学生，一起去上厕所。” 一句话引得桌子上几个人都笑了起来，唯有助理小张和那个卷毛有点心不在焉，两人都朝程杨的背影看了好几眼。 想要去大排档的后门，就要穿过饭店的后厨，后厨里几个烧烤架子都在烤着，虽然抽油烟机开到了最大档位，但里面还是弥漫着一片油烟，程杨一进去就打了几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快步向门口走了过去，刚出门，章页就从旁边走了过来。 “你以前来过这里？”程杨问。 “没，”章页说，“前门外面都是大马路，我想着后门这里应该会僻静点。” 后门外面果然僻静，门前的路不足两米宽，对面似乎是居民小区的后墙，门两边放着两个半人高的垃圾桶，往旁边看去，每家店的后门都有这样的垃圾桶。 章页指了指一侧：“往那边走走吧。” “好，”程杨说，“来的时候刘东东跟我坐一车，他都跟我说了。” “我被跟踪那事儿？”章页说着朝身后看了一眼。 程杨也下意识往后看了看：“怎么了？” 章页道：“我叫你出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事儿呢，我觉得那人的目的应该是咱俩。” 程杨抬头看了章页一眼：“所以你是想？” 章页微笑点头：“你真聪明。” 程杨不禁失笑：“你夸我还是损我呢？” 章页竖起了一个大拇指：“当然是夸你啊，你小时候应该也很聪明，这么聪明的小孩，可惜那时候我不认识你。你是不知道，我表弟他们有多笨，小时候跟他们一起玩点什么需要智商的游戏都玩不了，太没劲了。” 小巷子里没有路灯，有的只是从一侧居民楼上落下来的微弱光亮和旁边店铺后窗里透出来的光，程杨走到一棵歪脖子小树旁停了下来：“你肯定他在里面吗？” “不肯定，所以想试试，”章页也停了下来，“两次我都只看见个侧影，他戴着帽子口罩，五官一点都看不见。” 程杨点头，又问：“你刚才说的表弟，是单洁的弟弟？” “是的，他叫单浩。”章页顿了顿，又接着说：“我是前几天看完你给我那个本子后，才知道单洁找过你，她那个人做事，都是目的和利益导向，手段一般人都接受不了，你要是觉得被冒犯了，千万要告诉我。” 程杨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章页是在替单洁向他道歉，他笑了笑“”“那我应该不是一般人。”事情已经过去了，他不想再提了，重温一遍被人当面剖开的心境毕竟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章页还要再说什么，程杨忽然碰了碰他的胳膊：“有人出来了。” 章页朝大排档后门瞥了一眼，果然有个人晃晃悠悠走了出来，虽然认不出是谁，但可以肯定是他们剧组的工作人员，那人走路的姿势表明他喝得不少，他一手夹着烟，一手拿着电话，大声说着什么，情绪很激动的样子。 程杨盯了几眼便有了判断，他收回视线，向章页摇了下头：“不是。” “嗯，不是他。”章页也收回了视线。 “你不进去再吃点？”程杨问。 “老吴刚才让我节制饮食，接下来几场戏状态要憔悴点。”章页察觉到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划开看了一眼，果然是刘东东发来的信息。 两人并肩站着，程杨朝他手机屏幕是扫了一眼，见备注名是老刘，问：“刘东东？” “嗯，”章页没有回消息，把手机重新塞回了兜里，“他特别操心，唯恐我被人拍了，捅出什么篓子，被公司扫地出门。” “他不知道你跟单洁的关系？” 章页皱眉道：“其实也没想瞒着他，只是一开始没跟他讲明，后来，越来越久，就越来越不知道该怎么讲了。公司里知道的人不多，除了赵多多，孙临岳应该也知道点，不过他不是话多的人。”他顿了一下，又问：“涛子工作找好了？” “嗯，送快递，就是刚开始路不熟悉，不过好在现在都有导航。”程杨说着又朝大排档的后门方向看了一眼，方才那个打电话的已经进去了。 章页也循着他的目光朝那边看了一眼：“咱们出来有十几分钟了吧，看来不是剧组内部的人。” “你真的不吃了？”程杨问。 “既然钓不到鱼，咱们就朝前面走走吧，碰见什么想吃的再吃两口。”章页说。 “也行。”程杨从那边收回视线，和他一起沿着曲折的巷子往前走去。 巷子里的路不算特别平整，两人的视线都落在脚下，章页的手臂在走动时小幅度地摇晃着，走出十几米后，终于让他碰到了程杨的手腕，他索性牵住了程杨：“你对亲密行为，是不是有心理阴影？” 第54章 程杨愣了好一会儿，才淡淡说：“其实也称不上是心理阴影，以前想起来那件事会很愤怒，现在已经没有那么强烈的情绪了，不过，说完全没影响，也不是。” …… 程杨并不知道常琛的具体住处，他只知道在那一片儿，学校里很多老师都住那里，那里离学校近，比较方便。 那天没课，他揣着打零工挣的五百块钱去找常琛还钱。常琛教化学，是他们班的任课老师，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替他补交资料费了，以前他都是去办公室找他还钱，这天他领到打工的钱，刚好是周末，又顺路，就去了他家里。 他在小区里找人打听，恰好碰见他们年级另外一个老师，那个老师就给他指了常琛家的楼层。 老旧小区的楼梯很窄，常琛住在顶楼，天气热，他爬上六楼出了不少汗，一梯一户的结构，顶楼只有一个门，程杨敲了几下门，没人开门，他试着拧了一下门把手，门居然开了，然后他听到压抑的哭声和诡异的喘/息声。 客厅里很乱，很多东西都被扔在了地上，看着像是被贼光顾过一样，程杨第一反应是常琛家被盗了，他循着声音跑到卧室门口，就看见地板上两个交叠纠缠的人影…… 一直以来，在程杨的印象里，常琛都是干净、温和，得体的，所以他衣衫不整，被另外一个男人摁在地上……的场景对程杨来说冲击力是非常大的，他看到常琛在挣扎，在反抗，还在低声对那个男人哀求，而那个男人看上去很疯狂和粗鲁，丝毫不顾及常琛，于是他想也不想，顺手拎了张椅子就朝那个男人的后背上抡了过去。 …… 章页感觉到掌心里程杨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他松开他的手，在他肩膀上搓了几下：“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程杨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表情极其认真地说：“我不反感亲密行为，但偶尔会想到以前的事情，你给我点时间。” 章页重新握住了他的手：“慢慢来。” 程杨看着他：“我怕你会……”他似乎想要找一个准确点的词去形容，可哪个词儿都让他觉得不好意思讲出来。 “等不及？”章页替他说了出来，“我不着急的，真的。我只是，毕竟你那个时候可能还不知道男人可以和男人，突然一下子让你看到那种画面，没有人给你做心理疏导，你又不是那种会找人去聊的性格，我只是，只是怕你会有ptsd什么的。” 程杨点头，两人又重新沿着巷子往前走：“再有一周就杀青了。” “嗯，”章页在程杨的掌心里点了一下，“考察期快要结束了，我可不可以提前知道考察结果？” “那我提前给你通过吧。”程杨说。 “所以，现在是男朋友了？”章页的嘴角禁不住扬了起来。 “嗯，”程杨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男朋友。” 章页看着他笑：“那现在要不要表示一下？” 程杨的目光落在章页的嘴角，然后他上前一步，吻住了他的男朋友。 巷子一侧都是饭店，所以很嘈杂，但巷子里除了他们两个，又没其他人经过，这让他们忘了禁忌，觉得这是一个很安全的地方。两人其实一直都很小心，除了在酒店的房间里，并没有在其他地方有过亲密的举动，这是第一次，大概正是因为第一次的缘故，两个人都有点兴奋，沉浸在这个吻里面，十分忘我，直到忽然听见了‘扑通’一声，那道声音像是警报，热吻中的两人倏地分开了，只是章页的手还揽在程杨的后腰上，程杨还抓着章页另外一条手臂。 两人循声望去，一条黑影闪了一下便不见了。 “是一只猫。”章页松开揽着程杨的手，带着点悻悻然，心有余悸又意犹未尽地说。 “走吧，去给你弄点吃的。”程杨也松开了章页的手臂，顺手指了指前面，心跳也不太正常。 巷子再往前有一条很窄的横街，两人在路口站着徘徊十几秒钟，便向左边走了过去，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一道影子才从一个垃圾桶后面闪了出来，转过身快步往与横街相反的方向走去。 · 赵多多从卫生间出来，扫了一眼章页的座位仍旧空着，从裤兜里摸出了电话，还没有拨出一个号码，看见助理小张从后厨走了出来。 “小张，你去哪了？”赵多多停下拨号，问了一句。 “厕所里都是人，那后面有条巷子。”小张比划着说。 “哦哦。”赵多多自然懂小张的意思，他应该是去后面放水了，他又重新看向手机屏幕，还没拨出电话，刘东东恰好从一侧走过来，搭上他的肩膀说：“出去抽根烟。”说着就带着赵多多转了半个圈，往排挡大门那边走。 赵多多回头冲小张示意了一下，跟着刘东东往外去：“老大出去前给你说了吗？” 拼酒的这会儿都醉得差不多了，不喝酒的也走得差不多了，排挡里其实不剩多少人了，刘东东腿有点软，不过在乱糟糟的排挡里，纵使他走出蛇形，也没人笑他。 “发信息没回。”刘东东大着舌头说。 “我想打电话来着，还没打，那要不我发个信息试试。”赵多多说着又拿起了手机。 “别发了，应该是……是跟小程走了。”刘东东说到后半句，压低了声音。 “哦。”赵多多吁出一口气，扶着刘东东走到了外面的马路牙子上。 刘东东从兜里摸出烟和打火机，两人对着一番吞云吐雾。 “小章他们是真的还是？”刘东东觑了眼不远处站着的两个剧组工作人员，声音压得很低。 赵多多吐出一口烟，声音搅在烟雾里，显得虚无缥缈：“真的吧。” “啥时候开始的？”刘东东又问。 “这我也说不好。”赵多多弹了弹烟灰，他没烟瘾，但别人发烟，他也会陪着抽一根。 “你觉得，还有可能回去吗？”刘东东狠吸了一口问。 “回哪儿去？”赵多多一时没明白他的话。 “回从前啊，就以前那样嘛。”刘东东夹着烟比划了一下。 “你接受不了？”赵多多瞪大了眼睛。 “艺人这种事儿，就是个雷，爆了前途就毁了，再说吧，我问过小程，人家以后很可能不会再在这个圈里混了，这压根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你说呢？”刘东东说着说着难免激动起来。 赵多多拍着他的背：“我知道你是为老大好，但这个事情呢，他不受控制，兴许现在热乎着，过后就走散了，兴许能一直热乎着，谁知道呢，你说是吧？结婚还有离婚的，感情的事情，谁能打保票？” 刘东东若有所思点点头，把烟掐了丢进旁边的垃圾桶：“你给他发条信息，就说咱们先回酒店了，让他多注意点，我进去跟里头没走的人打个招呼。” 赵多多忙说：“行。” · 章页和程杨在街边找了一家海鲜店，两人点了几样看着还算新鲜的鱼虾蟹，店里客人少，上菜很快，十几分钟后，菜就陆续送进了包厢里面。 “赵多多说他跟刘东东先回去了。”章页看着手机说。 “刘哥人挺好的。”程杨夹了一条黄鱼到盘子里，夹下一块鱼肚子上的肉，这家店看着不大，挺普通的，烧的菜味道还挺不错。 “他是挺好的，所以现在我挺为难的，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章页道。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要说了，他应该能理解，我觉得还是尽早说吧。”程杨看着他说。 “嗯，我知道，他应该会在这边待到我杀青，等杀青之后我跟他摊牌吧。”章页说。 “你没到的时候，他到处跟人敬酒，让人多关照你，挺操心的。”程杨点了点他的手机，“他晚上没少喝，你让多多给他冲点蜂蜜水什么的，不然明天起来人该难受了。” 章页调出键盘，给赵多多回了一条消息，回完把手机收了起来，伸手拿了个螃蟹：“你不吃？” “太麻烦了，费半天劲，就那么一点蛋白质。”程杨说。 章页掰下一条螃蟹钳子看了看：“果然现在还不是季节，肉好少。” 程杨朝他手里瞥了一眼：“不肥吧？我就说让你别点。” 章页揭下蟹壳，将螃蟹从中间一掰为二：“等回头去A市了，带你吃帝王蟹，那个肉多。” “涛子喜欢吃螃蟹，回头你把他也叫上。”程杨说。 “这个简单，找个他休息的时候。涛子现在有工作了，常琛呢？我觉得不能一直让他在家待着，正常人待久了也会出问题的，何况他本来还有点问题。”章页说。 “他现在还要定期去医院检查，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出去工作，”程杨叹了口气，“常珺的意思也是等他恢复差不多了，不需要经常去检查了再去工作，上次我也跟他聊过，他以前教书嘛，别的不怎么擅长，以后可能会去一些课外培训机构，他也在琢磨以后的事情了。” 螃蟹实在没多少肉可吃，章页啃了两口就丢一边了，抽了纸巾擦手：“能想以后，那说明情况越来越好了。对了，那个剧本上面也没写，那个人渣呢？拘留完放出来之后没再找常琛麻烦吧？” 程杨怔了一下，看了章页一眼，垂下了视线：“没了，后来就到暑假了嘛，那段时间我跟涛子轮流去常琛家里待着，当时事情闹得有点大，住在那个小区里的其他老师也隐约知道了，可能有些人会在背后指指点点，但那几个年轻老师还好吧，会帮着他，看到人渣过去就报警，闹了几次，人渣就没再去了。” “当时也有人议论你吗？”章页看着程杨的眉眼，他说这些事情的时候表情很平静，章页却莫名有点心疼。 “我转学倒不是因为别人议论，主要是怕人渣报复。”程杨说。 章页点头：“原来是这样。” 程杨看着他说：“你是不是把我想得特别可怜？” 章页道：“不是我想，是你本来就挺可怜的，以后我会……” 程杨知道他要说什么，有些不好意思，更有点愧疚，打断他说：“打住吧，我真没你想的那么惨。” 章页笑叹道：“你就是脸皮太薄了。” 程杨郁闷道：“你还没完了？” 章页忙道：“好好好，我不说了，咱们赶紧吃吧，吃完也别回酒店了，去开房吧！” 开房两个字对程杨的冲击力有点大，不过章页说得很自然，他也竭力表现出镇定来，只是他被章页看得不好意思，这个时候，只能拼谁脸厚了，他清了清嗓子：“你刚才还说，你不着急。” 章页睨着他，坏笑说：“我就是想跟你单独待着，回酒店想待一块说会儿话，开着门都不保险，太郁闷了。” “那可以待在各自房间里面开视频啊。”程杨故作平静道。 “我手机没流量了。”章页道。 “酒店有WiFi。”程杨故意拆穿他。 “你这个人真的一点都不好玩。”章页郁闷得脸都垮下去了。 程杨看着他笑了好一会儿，才问：“去左岸吗？” 第55章 章页洗完澡出来的时候，见程杨在窗前站着，他擦着头走了过去：“从这边能看到影视城吗？” 程杨指了一下：“那应该是城门吧，有一圈灯在亮着。” 距离太远，装饰的小灯也只能把影视城的城门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是城门，旁边那个城楼，你去报名那几天，我有一场戏就是在那儿拍的。”章页丢下毛巾，揽住程杨的腰，下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和他一起望着远处的影视基地。 程杨侧眸看他一眼，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头还晕吗？” “还有点。”章页带着鼻音说，在大排档里他连上敬酒也就喝了一瓶，去了海鲜店，没人闹他酒，他反而喝了两瓶。 程杨拍了拍他的手臂：“我把窗帘拉上。” 章页松开手，亦步亦趋跟着程杨向落地窗一侧走去：“这是顶层，附近没有比这更高的建筑了，不拉窗帘也没事儿。” “娱记要想拍咱们，可能得用无人机了。”程杨笑着看了他一眼。程杨倒不是怕被拍，也不觉得在这里能被人拍到什么，只是拉上窗帘会让他更有安全感，心理上更舒服些。 昏暗的天光和城市灯光秀的霓彩光线彻底被隔绝在窗外后，章页再次从身后搂住了程杨，低头在他脖子一侧亲了一口：“原来谈恋爱是这种感觉。” “什么感觉？”程杨的声音不那么清澈，他在章页怀里转了个身，抬起眼看着他问。 “像是在云端。”章页在他鼻尖又亲了一口。 “你确定不是因为喝醉了？”程杨嗓音愈发低醇，像是美酒。 “不可能，才三瓶酒，头是有点晕，但离醉远着呢。”章页稍稍偏了下头，吻住了程杨的嘴唇。 两人在窗户旁边拥吻，程杨的后背抵在窗台上，大理石窗台在空调房里被吹得很凉，章页的身躯却似火一样热，冰火交激，让人沉醉，章页忽地稍稍退后一步：“我帮你。” “嗯。”程杨含含糊糊应着。 身后环过来一条手臂，隔在了他脊背和窗台之间，阻断了凉，只剩下热，然后他就被章页带着，一路磕磕绊绊，最终倒在了柔软的床上，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 到顶点的时候，程杨眼尾发红，脖子后仰着喘/息，喉结和脖颈那一条线显得异常性感，章页从床头的纸抽盒里抽了几张纸擦手，目光一直锁在他身上，近乎痴迷地盯着他，然后他倾身过来，低下头的时候想起什么，没有吻程杨的喉结，只在他锁骨上轻轻啃了一下，就算是古装戏服，脖子以上也是遮挡不住的，他虽然意乱情迷，却不敢忘了这个禁忌。 程杨抬手压住了章页的后脑勺，章页压着程杨躺了一会儿，直到程杨的气息渐渐平稳下来，他才撑着手臂坐了起来，程杨蓦地睁开眼睛，伸手搭上了章页的脖子，拇指摩挲着他颈侧的动脉说：“你不打算做到底吗？” 程杨的声音还有点暗哑，眼角的红也没有完全下去，床头灯笼罩着他，他脸上最细微的表情都纤毫毕现，平日里冷静又冷漠的样子不复存在，因为□□而失控，那个独属于他的坚硬外壳被无声地撬开，让章页看到了壳子下面隐藏着的生动和性感的本真，虽然不多，但在这一瞬间，足以催发章页所有的冲动，他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冲到了头上，侧过脸尽情地看着程杨，最终又抑制住所有冲动，垂下头只在程杨嘴唇上亲了一下，蜻蜓点水般一碰又分开了：“今天算了，都说刚开始会难受，明天还要拍戏呢。” 程杨毫不迟疑地吻了回去：“礼尚往来。” …… 早晨闹钟响的时候，章页摸到手机直接摁掉了，摁完发却现屋子里还有一道铃声在响。 程杨含糊不清说：“好像是我的电话。” 章页看他睁开眼又闭上，瞧着他实在不想动，爬过去帮他把手机拿起来关了铃声，丢下手机，他又躺回了枕头上，嘟囔着说：“真不想上班。” 程杨附和他说：“不想起床。” “这边去影视城不堵车，可以再躺十分钟。”章页说着把程杨揽入怀里，闭着眼在他脑门上亲了一口。 结果没过三分钟，章页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这次不是闹钟，是赵多多打来的电话，因为他昨晚没有回酒店，怕他迟到，特意叫他起床。 挂掉电话后，章页的睡意基本上没了，他把自己从床上薅了起来，在程杨后背上轻轻拍了拍：“你再躺一会儿，我去拿点早餐回来，你早晨想吃什么？” “没有面就吃包子和豆浆。”程杨说。 章页从床尾找到昨天的短袖衫套在头上，抓了几下头发，踩着拖鞋出了门。 程杨听到房间门关上的声音，揉了揉眼，又发了会癔症，终于从床上坐了起来，在剧组的每天都困，不过从来没有像今天起床这么困难过，难道是因为昨晚消耗了体力？ 想到昨晚，程杨有点不好意思，章页有时候会撒娇，但是他没想到的是，那个完了之后他会那么娇，一直搂着他的腰不松手。 早晨本来就有点生理反应，这么一回想，反应就更强烈了，程杨忙摇了摇头，打消念头。发了几秒钟的呆后他掀开被子坐起身，穿上衣服去了卫生间。 他洗漱完出来的时候，章页正好拿了吃的东西回屋：“这么多，能吃完吗？” “我得补补。”章页开玩笑说。 “这……就要补了？少年，你行不行啊？是不是太虚了？”程杨接过东西，故意打趣他，说罢示意他赶紧去洗漱。 “现在口说无凭，等杀青了我用实际行动告诉你。”章页在他腰上摸了一把，转身去了卫生间。 · 当两个人都穿着昨天聚餐时的衣服一起出现在化妆间门口的时候，赵多多和助理小张都愣了一下。 还是刘东东先反应过来：“早餐吃了没有？这边买的还有不少呢。” 章页道：“吃过了。” 刘东东指了指里面的化妆桌：“那赶紧换衣服，化妆师马上就到了。” “嗯。”章页从他面前走过去，经过程杨的化妆桌时，把座椅上那一包戏服顺手拿起来递给了程杨。 这时门口探进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是昨晚跟他们一桌喝酒那个卷毛：“今天两位老师要拍打戏，之前的剑有豁口了，这是新的。” 赵多多和小张一人接过一把，赵多多在手里掂了掂：“比昨天的沉啊。” 卷毛笑眯眯道：“昨天的佩剑就是个样子货，装饰用的，里面是空的。” 赵多多抽开看了看刃口：“这个要是拿出去，算不算违禁品？” 卷毛道：“开过刃的，当然算管/制/刀/具了。”他一双眼睛在化妆室里乱飞，章页正好拿了戏服走过来，他笑着问：“章老师昨晚也喝多了吧，我记得你昨天就是这一身儿。” “嗯。”章页应了一声，抽出赵多多手里捧的宝剑看了一眼，又‘刷’地还剑入鞘，“这把剑挺帅的。”说罢拿着衣服朝试衣间那边走去。 赵多多心里却蓦地咯噔了一下，他笑着，带着点抱歉说：“我昨天喝多了，回去就睡了，忘了给老大洗衣服了。” 卷毛哈哈了两声，又往程杨身上瞟去：“都多了，我也多了，我们组小柳现在还没来呢。”他说着在助理小张后背上拍了一巴掌：“你也多了吧，程老师也没换衣服，这幸好是私服，要是戏服，你们就等着挨老吴骂吧，太不上心了。” 早晨的化妆间里人不多，不过他大着嗓门这么一吆喝，还是把很多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章页和程杨身上。 章页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看了程杨一眼，程杨正把袋子里的戏服往外掏，低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刘东东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搭着卷毛的肩膀说：“你挺精神的，不像喝多了，我昨晚睡着后净做梦了，可能是鬼故事听多了。” 卷毛咂舌道：“那鬼故事是挺吓人的，所以我说让你们别说了，你们还要说。” 赵多多看着刘东东把人带着走了，松了口气，转过头，却看见旁边的小张盯着程杨的背影出神。 “看什么呢？”赵多多的神经又绷了起来。 小张显然是吓了一跳：“啊？没，没什么。” 等到演员都做好妆发进场的时候，赵多多把刘东东拉到了一棵歪脖子柳树下面：“昨天老大和程杨都没回酒店的事情剧组一些人应该是知道了。” “剧组里的都是圈子里的人，就算有人察觉了什么，倒也不怕，毕竟要在这个圈子里混，这种事情又那么多，谁闲着没事儿去网上乱说，不想混了？就怕被娱记什么的拍到。”刘东东的语气倒还算得笃定。 “老大又不红，这个剧也没多少人看好，应该不至于会有娱记专门蹲他。”赵多多分析着说。 “所以放心吧，你越是提心吊胆，越让人觉得奇怪。”刘东东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向那边的小张走了过去。 “写什么呢？”刘东东瞥了眼小张的手机。 小张匆匆退出手机备忘录，站起身，神情有些慌张地说：“没什么，你今天跟片场吗？” 刘东东朝几个导演聚集的地方瞥了一眼：“在酒店也挺无聊的，这边人多热闹。” “哦哦。”小张点头说。 剧组临近杀青，每天的戏都排得特别满，吴震的意思是早一天拍完早一天收工，当然也询问过两个主演的意思，毕竟一天里的大部分戏都是他们两个人的，最累的也是他们。程杨因为学校已经开学，不想落下太多课，对吴震要接连排大夜戏的计划表示赞同，程杨没有意见，章页当然也不会反对，所以五天之后，迎来了全剧杀青。 杀青宴是必不可少的，然而就在杀青宴开始之前发生了一些事情，让两人放松的神经重新紧绷了起来。 第56章 杀青那天是凌晨三点半收工的，可能因为最后一天了，不管是演员还是工作人员都不像之前几天那样一出片场就直奔停车场，大家精神都好得很，甚至还有约着一起去撸串的，反正第二天可以睡一整天，杀青宴要到晚上6点才开始，熬个通宵也不算什么。 几个月下来，章页卸妆换衣服的速度已经很快了，他火速把自己收拾妥当，弯腰从房车里下来，正要去找程杨，却见程杨也已经换回自己的私服，从车头旁边绕了过来：“我外公住院了，我得赶回去。”连声音里都透着焦躁。 前一段时间程杨把他舅妈的号码拖入了黑名单，本来打算离开剧组之后再放出来。结果是他们联系不到他，李辉就打了赵涛的电话，赵涛是晚上九点多打给他的，由于他在拍戏，电话不在身上，赵涛电话没打通，又给他来了信息，让他看到信息回电话。所以程杨也是刚刚才知道家里的事情。 章页被他说得愣了一下：“你之前不是说他情况挺稳定的吗？” 程杨脸色不太好，眉头拧在一起：“说是突然恶化了。”其实他是有心理准备的，外公生的毕竟是癌症，当初做完手术之后，医生也跟他谈过后续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 “别着急，现在那边是什么情况？送医院了吗？”章页握住他的手臂说。 “在医院了，我得回去。”程杨说着点开了手机，“杀青宴去不了了，我给孙副导发条信息说一下。” “票呢？订好没有？”章页又问。 程杨边打字边点头：“刚才已经订了，一早的。” 章页看着他：“我跟你一起去吧。” 程杨打字的间隙抬头看他一眼：“不用了。”顿了顿，他又说：“我不是说怕他们知道你，我的意思是，回去可能会有一堆事儿，这边杀青宴，我家里有事儿去不了，你如果也不去，剧组那么多人呢，不太好，对吧？” “嗯，”章页松开了程杨的手臂，“先回酒店吧，休息一会儿，我送你去机场。” 程杨没拒绝，不让章页送他是不可能的，尽管他觉得章页这几天挺累的，累到几乎躺下就能秒睡的程度，看着挺让人心疼，但这次分开，再见面真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 大概是因为杀青了，停车场里特别乱，一堆人闹闹嚷嚷的，走近了才知道是摄制组的人商量着去喝酒，其中一辆车的司机是跟他们组的，被他们组的人架着，非要他一起去。 司机摆手说：“我今天真的不行，老高有事儿先走了，让我帮忙把他负责的演员送回去呢。” 章页听说，看了旁边的赵多多一眼，赵多多立即上前道：“车我帮你开回去吧，你要是明天要用车，就去我房间拿钥匙，不着急就明天晚上聚餐的时候我拿给你。” 那个司机一听当即说：“那敢情好，有劳你了啊兄弟。” 众人又寒暄几句，赵多多开上车，拉着刘东东、章页和程杨回酒店。 “这个剧组的工作人员真挺好的，别的不说，就车这方面，那么多大夜戏，司机们都跟着熬，从没有掉过链子。”赵多多边打转向边感慨。 刘东东坐在副驾上：“你拐弯速度别那么快，带点刹车。” “速度才30，用不着带刹车，再带该熄火了。”赵多多说。 “离心力你知道吗？你速度那么快拐弯，它容易翻车，再说你现在本来就是疲劳驾驶。”刘东东侧过身子去看主驾驶那边的仪表盘。 “那要不换你来开？”赵多多有点不耐烦了。 “你们两个安静一下吧。”章页打断他们，朝程杨那一侧挪了一下，握住了程杨的手。 程杨情绪本来有点低落，却被俩人抬杠给逗得笑了笑。他心里还在为外公担心，上次做手术老人家已经伤了元气，化疗这段日子身体底子越来越不如从前，这个时候恶化意味着什么，他不敢想象。 “困了靠着我睡一会儿，到酒店了我叫你。”章页对程杨说。 前排的两个人听到章页这么温柔的声音，跟方才让他们安静点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登时都大气不敢出。 程杨确实又困又累，脑子里一直处于一种眩晕的状态，他也不知道闭上眼睛能不能睡着，不过自己这样撑着，反而会让章页担心，于是靠在章页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章页抬手搭上程杨的肩膀，低头在他脑门上轻轻亲了一下。 前排的两个人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不约而同朝后视镜里瞄了一眼，恰好又看到这一幕，霎时又一起飞快地移开了目光，尽量蜷缩在自己的位置上，把存在感降到最低，谁也不想当电灯泡。 尽管车子开得很平稳，车厢里也很安静，但在大脑像是一锅粥的状态下，人是很难睡着的，快要到酒店的时候，程杨才迷糊过去，十几分钟后又被章页叫醒。 “到了。” “嗯。”程杨搓了搓脸坐起来，他看到章页在活动一侧的肩膀，忙问：“压麻了？” “有点，”章页等他下车后也跟着跳下了车，“你要不要吃点什么？” “不太饿，你吃我陪你。”程杨干脆利落说。 “我也不饿，那上去收拾东西吧。”章页说。 刘东东和赵多多已经知道程杨家里有急事，两个小时之后就得赶去机场，下车后也凑了过来。 “用不用帮忙？”刘东东问。 “不用，我没多少东西要带。”程杨说。 “待会儿去机场，还是我开车吧。”赵多多晃了下手里的钥匙。 “你们都回去休息吧，钥匙给我。”章页向赵多多伸出手。 赵多多迟疑一下，把钥匙递给了章页，又不忘叮嘱一句：“你们路上小心点。” 刘东东拍了拍赵多多的肩膀：“我房卡在你包里，走了。” “你房卡什么时候放我包里了……”赵多多愣了愣。 “咱们也上去吧。”章页对程杨说。 “嗯。” 已经是深秋了，这座海边的小城市到了下半夜凉意很浓，不过是从停车场走到酒店门口，章页的胳膊上就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搓着胳膊说：“是不是降温了？” “好像吧，得穿长袖了。”程杨说着推了他一下，一起闪到了旋转门里面。 七楼靠电梯左边这一侧已经只有他们两个演员了，程杨拿房卡刷开门，章页跟着他一起进了屋子，大概因为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大概因为之前跟踪他的人后来再没有闹出什么动静，章页进门的时候很放肆，不像往常那样会瞥一眼身后。 “你躺一会儿，我把东西整理一下。”程杨扫了一眼房间，在这里住了两个多月，想到要离开，他心里忽然生出一种不舍的感觉，他想到刚来的时候，因为这里是酒店，他对里面的所有东西都有一种说不上是嫌弃还是什么的排斥感，躺在床上会让他觉得难受，碰触和使用这里的日用品也会让他不舒服，然而现在，他却有点不舍得离开这里了。 章页上前一步，从后面搂住了程杨的腰：“我胳膊都麻了，你陪我躺一会儿，等下我跟你一起收拾。” 一些衣服，几本书，还有一些小东西，确实没多少行李，程杨握住章页的手：“好。” 章页侧过脸，在程杨的颈侧亲了一口。 程杨偏了偏头：“身上都是汗。” “一起洗澡。”章页附在他耳边说。 程杨心中一悸，还没来得及回答，章页又追问了一声：“嗯？”像是催促。 “好。”程杨一边的耳朵都烧红了。 两个大高个子挤在浴室里，空间显得有点局促。 “太瘦了，不好看，是吧？”程杨说。 “再胖一点当然更好，不过现在就挺好的。”章页拿花洒兜头朝程杨脑门上浇了过去，“等到学校了，多长点肉。” 程杨躲了一下，笑着说：“你别闹了。” 章页立即把花洒对着了程杨的后背：“水进眼睛里了？” “没事。”程杨抹了把脸上的水，眼睛里虽然有血丝，但在灯下却显得异常明亮。 两个在浴室里太久，以至于出来后压根没有‘躺一会儿’的时间了，程杨把衣服一股脑堆在床上，一件一件卷起来。 “这两件T恤留给我吧。”章页站在他旁边说。 “旧的。”程杨侧过脸看他一眼。 “就是旧的才要。”章页说着便要伸手去抢。 程杨有些无语，不过还是把那两件折了折放在了一边：“你的。” 章页得意地扬起了嘴角。 等到程杨收拾完衣服，去整理书的时候，章页又说：“给我一本吧。” “专业书，你也要？”程杨更加无语。 “要啊，正是因为看不懂，才好催眠用。”章页摸着他的腰说。 “你不是有似水流年吗？”程杨翻了翻，把已经看完的两本都塞给了他。 “催眠也要调剂一下嘛，总看一本多没意思。”章页笑眯眯地把书抱在了怀里。 临出发前，章页把从程杨这里讨的东西都搬回了自己房间，然后把手里拎着的一个包递了过去：“给你的。” “什么？”程杨莫名其妙。 “礼尚往来。”章页笑着说。 “你的衣服都太贵了，我不要，也没机会穿。”程杨说。 “这几件真的很普通，你收下吧。”章页说。 程杨无奈，只好接了过来：“谢了。” “不客气。”章页大步向电梯走去。 大概因为这一出跟小孩子似的交换‘礼物’的幼稚行为，程杨一路上心情都很好，没有因为外公的病情再忧心，也没有因为即将分开而失落。 早晨的机场人很多，大概都是来赶一早的航班的，广播里喊着程杨那一趟航班在检票的信息，他不敢稍歇，三两口吃完刚买来的汉堡，从章页手里接过包，冲他挥挥手，转身汇入了人流。 程杨的身影消失在闸机口后面，章页怅然地转过身，手里的咖啡已经凉透了，他也不嫌弃，大口喝完，把空杯丢进了垃圾桶，正要离开机场，忽然旁边有人怯生生地问：“你是章页吧？” 章页转过身，看到一个女孩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看样子是粉丝，他笑了笑，下一秒，女孩举起手机，对着他拍了张照片，章页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脸。 女孩立即说：“我没有恶意，我看过你的电视剧。” 章页放下了手臂，稍稍点了下头。 “我还想要个签名，可以吗？”女孩攥着手机问。 “我没有笔。”章页说。 “我有，你等一下。”女孩激动地弯腰翻包。 最终章页在她的白色棒球帽上签了一个名字，女孩接过去后不停地说着谢谢，又问：“你也是来赶飞机吗？” “不是，我送人。”章页下意识又朝远处的闸机口看了一眼。 “哦，我看到路透了，你最近一直在D市这边拍戏吧？” “嗯，我还有事，先走了。”章页说。 女孩笑眯眯冲他挥挥手：“再见，越来越帅哦！” “谢谢，再见。”章页微微笑了。 还真是个可爱的粉丝啊！因为这一个小插曲，章页的心情又轻快了一点，他心里想，没关系的，不就是分开两天嘛，他明后天就可以飞去A市等程杨。 第57章 晚上的杀青宴特别隆重，连两个多月没露面的制片主任也飞了过来出席。 高骏红光满面地被几个工作人员簇拥着走进宴会厅，一看见章页就说：“小章啊，怎么了，杀青了不高兴吗？” 章页忙整了下表情，摆出营业时才有的那副笑脸：“没有，主任刚到吗？” “嗯，刚到，晚上还有一位贵客，咱们这部剧最大的投资方，鼎宇的谢总，你这男主角可得多敬两杯酒啊，那个，咱们另外一位男主角呢？”高骏目光四处逡巡。 旁边一个工作人员忙上前解释说：“程杨家里有事儿，一早就走了。” “什么事儿这么着急，就不能缓一天吗？”高骏有些不悦地说。 工作人员为难地解释道：“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我只是听吴导提了一下。” 章页心里冷然，面上淡然地说道：“听说是家里老人病了。” 高骏点了下头：“行吧，反正人都走了，什么原因也不重要了。”说着径直往里面的包厢走去。 章页刚要找位置坐下来，看见蒙姚和朱辰星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就停了下来。 朱辰星其实已经杀青了，出现在这里挺让章页意外的：“今天过来的？” 朱辰星拍了拍他的肩膀算作打招呼，苦笑说：“这边杀青后我无缝进了另外一个组客串，也在这边影视城，孙副导打电话问我有没有时间，这没时间也得挤出点时间啊。” “辛苦了。”章页道。 蒙姚望着章页身上的T恤有些出神，待到章页看过来时，她朝大堂里看了一眼，低声说：“听说晚上鼎宇高层也过来？” 章页点头：“嗯，刚听高主任说，来的是他们谢总。” 蒙姚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哦，那是他们大老板啊，早些年也演过戏的，老朱应该有印象吧？” “有点，”朱辰星说着朝里面看了一眼，“走吧，咱仨也别杵门口了，找个地方坐吧。” “哎。”蒙姚笑着应了一声，把手里揣进了外套兜里。 三人刚坐下，吴震的助理小周就笑容和煦地走了过来：“吴导请三位老师到里面坐。” 朱辰星愣了一下说：“我就不用了吧，小蒙和小章去就好了。” 助理小周笑着说：“今晚除了咱们几位导演和制片高主任，资方只有鼎宇的谢总和秘书，朱哥给个面子吧，不然位置空在那里也不好看。” 朱辰星没再推辞，笑了一下，站起了身：“这样啊，有位置就行，我以为出品方会过来不少人呢。” 小周笑着摇头：“今天出品方都没过来。” 几人跟着小周转到了里面包厢，大圆桌周围已经坐了不少人了，主位空着，显然是留给鼎宇的谢总，吴震和高骏挨着坐，下面依次是执行导演、孙昌和道具摄像几个组的老大。 高骏指着章页说：“来，坐我边上。” 章页不喜高骏这个人，剧组刚转到D市那顿饭上他就对这个人印象不好，不过还是客客气气应了一声。 吴导却半道拦住了他，向高骏说：“谢总肯定会带秘书，你旁边那个位置留给他秘书吧。” 高骏恍然大悟道：“哎，一高兴就把这个给忘了。” 吴导指着孙昌旁边的位置说：“你们几个就坐你孙副导旁边吧。” 几人坐下，那边，高骏继续高谈阔论，吴震和执行导演附和着他。 摄制组这边的老大朝前探了探身子，望向章页：“章页，程杨呢？” 章页刚摸出手机，闻言看过去说：“家里有急事，一早就走了。” 程杨已经到老家了，上一条信息告诉他说在去医院的出租车上，他刚才进来的时候匆匆发了一条过去，现在还没有收到回复，看来程杨也差不多到医院了，所以才没时间回消息。 章页刚打算把手机揣回兜里，旁边不知谁忽然说了一句。 “卧槽，那个鱼总又爆料了——D市影视城附近，两主演深夜当街拥吻。卧槽，D市诶，现在影视城里在拍着的组还有几个？” 章页心头却是巨震，手抖了一下，差点把手机掉下去，他忙攥紧了，用力塞进了裤兜最里面。 “你还冲在吃瓜第一线呢，圈子里这种事情不是挺多的吗？”摄制组长随口说。 章页感觉到旁边的蒙姚看了他一眼，他垂下视线，没有回应，迟疑片刻，又重新掏出了手机，却是蒙姚不知何时发了条信息给他。 【别慌】 章页深吸一口气，退出了微信。 只听蒙姚很是不屑地说：“那个鱼总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上次说有一个大瓜，最后不也无疾而终了嘛，估计又是为了博眼球吧。” 她旁边的朱辰星把擦完脸的毛巾折了折放回去，很是认真地说：“在拍的还有五六个组吧，今年行情不好，很多戏都开不了机，往年这个时候，这边都爆满了。” 蒙姚附和他说：“虽然行情不好，不过还是撑得撑死，饿得饿死。” 两人一应一和，试图把话题引开，可是一开始那位吃瓜的道具组老大却不为所动，依然沉浸在这个‘大瓜’里，他滑动着手机说：“朱哥刚才说是五六个是吧，你看啊，这网友比咱们都清楚，这下面的评论区，已经有人给列出来了，总共是，连上咱们，八个。鱼总这次这料不行啊，两个主演，没敢说是小鲜肉还是流量还是小花。不过也有可能是太真了，他不敢说那么锤，等着人给他送钱呢。说起来，他们这些人也真够缺德的，跟苍蝇似的跟着人偷拍，拍完发一笔横财，咱们辛辛苦苦几个月，赚得可能还没他们多。” 这些人到底是圈子里的，见得多了，即便吃瓜，也没太真情实感，所以说着说着又说到了职业道德上面去。 摄制组老大拍了他一下，笑着说：“别吃瓜了，咱们组这小鲜肉和小花还在这儿坐着呢，你不怕吃瓜吃到自己家啊，快点看看你晚上喝什么酒？” “上次喝伤了，我今晚就随便喝点啤酒吧。”道具组的老大终于收起了手机。 孙昌刚才一直跟执行导演聊着什么，听了这么一句，问道：“什么小鲜肉，小花？” 朱辰星用余光瞥了章页一眼，含笑向孙昌说：“吃瓜呢，又是什么八卦号爆料什么的。” 孙昌失笑道：“那肯定说的不是咱们组。” 道具组老大忙问：“为什么？” 孙昌看了蒙姚一眼，笑着解释说：“因为你们蒙老师早都结婚了，怀着小宝宝呢，怀着孕还坚持拍戏，跟着咱们天天熬夜，真的是很辛苦。” 章页只知道蒙姚结婚，还不知道她怀孕的消息，很是意外：“真的啊？” 蒙姚微笑着点头：“嗯。” 章页和朱辰星等人都一叠声地说：“恭喜恭喜啊。” “谢谢大家。”蒙姚笑着说。 高骏听见说，也大着嗓子打听，孙昌又对他解释了一遍，一时包厢里的人都忙着朝蒙姚道喜祝贺，吴震又叮嘱大家不要在包厢里抽烟什么的，章页看着众人，总算是松了口气，那个爆料只说两个主演，没有说男女，大家的惯性思维，都会朝男女上面去想，应该不会有人会联想到他跟程杨。 但，他却没有办法不把自己朝那条爆料里面去套。 他想起那晚大排档，他和程杨从后门出去，为了引出连日跟踪他的那个人，后来在小巷子里接吻…… 此刻看来，很有可能是弄巧成拙了。 如果说那晚真的被人拍到了什么，剧刚刚杀青，这件事就随之爆料出来，这个时间点，实在是太巧妙了，凡此种种，极有可能指的就是他和程杨。 看来跟踪他的很有可能是剧组里的人，可是不管怎么样，对方没有爆料出更多指代信息，还是有公关的余地的。 章页点开微博，找到了热搜上鱼总的那条爆料仔细看了一遍，打开评论，第一条是鱼总自己回复的，他说，明天同一时间，会继续放料，敬请大家关注。 那就还有24小时的时间。 章页遂将其截图，打开微信，找到单洁的号，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单洁很快就回复了过来。 【我注意到了，你们？】 章页飞快地点着键盘。 【有可能，帮忙处理一下。】 单洁跟着就回复了过来。 【如果对方不要钱呢？】 章页愣了一下。 【那就摆拍吧，我可以露脸。】 这次单洁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来。 【不能把程杨曝出去对吧？】 【是。】章页打了一个字，发了过去。 【知道了，安排好给你电话。】 章页遂缓缓吐出了一口气，脑子里绷着的那根弦总算放松了一些。 程杨以后不打算继续在这个圈子里混，他还要在校园里读书，为了不给他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和纷扰，这次他必须要把程杨从这件事里面摘出去。 此时程杨却全然不知网上发酵起来的舆论，更不知道章页如何忧心忡忡，他刚到医院的病房外面，欲要推门进去的时候，他舅妈恰好拉开门走了出来。 “哎呦，这是谁呀？”舅妈睇了他一眼，拉着嗓子说。 “外公呢？”程杨把背包的带上往上送了一下，等不及电梯，他一路从楼梯跑上来的，额上出了密密的一层汗。 “你外公啊？噢，这不是大明星嘛，老头子的大明星乖外孙回来了。”舅妈朝旁边闪了闪，等他进去，又一扭跟了进去。 三人病房里，老爷子躺在最边上的位置，程杨一进去就看见了老人，他跑上去弯腰叫了两声，老人眼睛紧紧闭着，没有回应，只能听到老人从鼻子里喷出来的气息。 程杨一转身，又对上了他舅妈那张脸，他深吸了口气：“医生怎么说的？” “医生还没说呢，这不是等着你回来拿主意嘛，”舅妈说，“你带了多少钱回来？” “我去找医生。”程杨说。 舅母叉腰拦住了他，手指头戳着他数落道：“现在都下班了，医生不在，明天再问吧，反正人都已经这样了，吊瓶也挂着，一时半会咽不了气。你先别急着走，你先说说，你带了多少钱回来？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电话也不接，信息也不回，你从小吃我们老李家的，住我们老李家的，你有今天，靠的是谁？是你那个没良心的死鬼爸还是你那个短命的妈？还不是我跟你舅舅？现在你哥结婚买房要问你拿点钱，以后又不是不还你了，瞧把你吓的。” 程杨回头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外公，老人瘦得脱了形，几乎已经是皮包骨了，他又是心疼又是气愤，眼泪忍不住涌了出来，压着有些发抖的声音说：“你还有脸提我爸和我妈？我爸以前每个月给我的钱都贴补你的赌债，你家的吃喝，还有你儿子的补习班了，后来我自己打零工挣钱，花不着什么钱了，你们每个月还舔着脸管他要，我妈？我妈死的时候留那几万块钱也被你们拿去了吧？不要以为我那时候小，我什么都不懂，他们俩都不欠你们的，我有今天，也不是因为你们，是我外公把我拉扯大的。”他说着指了下床上的老人，又重新望向面前的中年妇女：“你赶紧闪开，我要去找值班医生。” 病房里另外一张床上陪护的一个阿姨听见这边的吵吵，探头过来张望，舅母被程杨当人揭了短处，脸上顿时阵红阵白，最后气急败坏上来撕扯程杨：“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你这个白眼狼，老娘把你养活这么大，你心里一点不念着老娘的好，你还在这儿瞎编乱造，你可真是跟你那短命的妈一样啊，嘴里没一句实话，净会骗人。” 程杨甩开了她的手，扬着巴掌警告她说：“不准再提我妈！” “你还想打我啊？大家伙都来看看啊，这老李家是造了什么孽啊，这晚辈要打长辈了，哎呦，我都忘了，你打人厉害着呢，早两年你还把人打进医院里去了，差点命都没了，你跟那个变态老师还在一块的是吧？你现在是大明星了，肯定怕人知道这些，对吧？”她说到这里，忽然在地上跺了一脚，瞪着程杨说：“你今天要是不拿钱出来，我就把你那些脏事都抖落出去，我去找记者，不对，我去找电视台去爆料你。” 程杨的巴掌到底没有落下来，他压下心头的怒气，一把攘开了面前喋喋不休的妇人，大步向病房外走去。 外公病危，舅妈把老人送到医院来，应该不是为了给老人治疗，而是为了在医院堵他，等着问他要钱！ 程杨越想越气，整个人都忍不住开始发抖。 第58章 值班室里的医生正坐在电脑桌前忙碌着，听到有人敲门，头也不抬地说：“进来。” 程杨推门走进去：“医生，我是46床的病人家属。” 值班医生松开鼠标朝他看了一眼：“你们商量好了？” 程杨微微一愣：“我刚从外地回来，我是想问一下我外公的情况怎么样了，你们有什么治疗方案。” 医生指了指办公桌旁边的椅子：“你先坐，你是他外孙吧？” “是的。”程杨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老人家的儿媳妇，你舅妈，说等你来了之后再决定救不救，押金也没交，本来不交押金是不能住院的，但是她早晨来了就闹，说是我们医院给他提供那个免费的药有问题，把老人吃坏了。” “药？我走之前，刚给外公拿过一次药，而且之前我算过的，给他取的药是可以吃两个月的。” 程杨有些茫然地说。 “那这个情况你就要去问你舅舅他们了。我只知道我们医院最近有幸参与了一个基因会的公益活动，免费给患者提供半年的抗癌药物，还可以定期来医院做各项身体检查，要求是家庭条件困难的患者，我们提供了一些患者的资料，最终基金会选定了几位，其中就有你外公。免费的药物跟他之前在吃的是完全一样的，只是说费用由基因会出，药品他们拿回去没几天，然后昨天就把人送进来，说是我们的药把人吃坏了。”医生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又接着道：“你还在上学吧？” “嗯。”程杨点头。 医生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说：“看得出来，你舅妈是想要在这里闹一闹，弄点好处什么的，你是读过书的，我们治疗方案没有问题，药物也没有问题的情况下，如果你舅妈真的要闹，我们可以走医疗鉴定程序，她是闹不赢的，你多劝劝她吧。” 程杨本来是想要问他外公的情况，没想到医生说了这么个情况，他虽然不意外他舅妈会做出这种事情，但还是很生气：“我知道了，我会跟他们说，您请放心，不会让他们给医院添麻烦的。那我外公现在是什么情况？” 医生换了一副轻松点的语气：“他这次其实是并发症，长期卧床，生了褥疮，肺部也有点下沉，感染了炎症，年纪大了，本来术后恢复得又不太好，所以你们家属要有心理准备，我们现在只能采取保守治疗了。” 程杨脑子里嗡嗡乱响，他从家里走的时候，外公还没有褥疮，估计这几个月，舅舅他们就一直让他躺着，天气热，屋子里不通风，虽然装了空调，可舅妈很可能没有给外公用…… 医生见他还愣着，又说：“能用的药我们已经在用了，如果方便的话，你们家属先去把住院费交上吧，这次的事情，他们真的闹不赢的。”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程杨把滑下去的背包肩带朝上面提了一下，向医生点了下头，离开了值班室。 等程杨去一楼交完费用回来的时候，病房外多了两个人，李辉和一个染着黄头发穿着短裙的女生，应该是他的女朋友。 女朋友正和舅妈在大声吵吵，好像是什么不买房子就打胎什么的，舅妈哭丧着脸在跟人说好话。 程杨没心情理会他们，路过听了两句，正打算进病房里去看外公，李辉一回头看见是他，愣怔一下，就跑了上来：“你啥时候到的？” 程杨把刚才的缴费单折了折塞进裤兜里：“刚到没多久。” 李辉看到了他手上的动作：“你给医院交钱了？” “嗯。”程杨说。 舅妈听见钱，立即朝这边瞥了一眼，程杨转过身，拉着李辉朝一旁走了两步：“刚才我去问医生了，医生说那个药跟外公之前吃的是完全一样的，根本不是药的问题，而是他褥疮，还有肺下沉，引起的并发感染，你们想医闹，是闹不赢的，有机构专门做这个鉴定，你妈胡闹，你别跟着她闹。” 李辉听完却是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上下打量程杨一番，吸了吸鼻子：“吆，好久没听你说这么多话了，你放心，你说的这些我都懂，这事儿跟人家医院没关系，我妈也不是想赖他们的住院费，是实在没钱，又不能让老爷子挺在家里不救，这不，闹一闹，你不就回来救急了嘛。” 程杨见李辉这个吊儿郎当的德行，没再多说，转身往回走，李辉却一把拖出了他：“你慌什么呢，来来来，介绍你认识一下，这个是我女朋友。”他说着冲短裙女生招了下手：“晶晶，这就是我那个当明星的表弟。” 那个女生正忙着和李辉他妈吵架，朝程杨瞥了一眼：“二十八线都算不上，也就你承认他是大明星，牛都要被你吹死了，你们老李家别的不行，吹牛是个顶个的厉害。” 李辉他妈见那晶晶转了话题，忙接过话头，试图把火力从自己身上引开：“程杨，你刚才去交费了？” 程杨看着她没说话。 舅母的脸上立即挤出笑来，向那晶晶说：“你看，一来就把钱交上了，他现在是拍的那电视剧还没播出，人虽然不算红，但钱还是有的。”说罢又压低了声音：“就是不舍得拿出来给你们交首付，我正想办法问他要呢，你可千万不能打胎啊。” 晶晶又朝程杨脸上斜了一眼：“脸长得还行哈。”继续对舅妈说：“听李辉说他挺可怜的，这种钱你也要啊？还真是没脸没皮。” 舅妈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你看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他可怜，我们就不可怜了，我们把他拉扯大容易嘛，一家人互相帮衬有什么呢。” 晶晶冷笑一声：“吆，现在说是一家人了，昨天送老爷子住院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口口声声冤大头，死没良心的，那么多人听着呢。” 程杨听他们两个吵架，也不知说什么好，转身进了病房。 李辉看着他妈要发作，脸色越来越难看，倒也识趣，上前揽住晶晶的肩膀说：“走了，咱们去吃饭了。” 晶晶推了他一下：“吃什么吃？马上就要进手术室了，还吃个屁。” 舅妈一直陪着好脸色央求这个晶晶，到了这个时候，终于按捺不住，上前拧了李辉一下子：“你个没用的东西，我咋就生了你这么个废物。” 晶晶啧啧几声：“先别号丧，等你大孙子打下来了再嚎不迟。” 李辉夹在两人中间，也有恼羞成怒，向晶晶说：“就是打胎也得先吃饱了再打吧，不吃哪有力气！” 李辉他妈听见儿子这样发狠，吓得脸色都变了：“辉子啊，你胡说八道什么呢，那胎他不能打，医生说晶晶的子宫内膜薄，打了以后可能就怀不上了，你要是把孩子打了，我也死了算了，我活着还有什么劲呢，没个孙子，不得被人戳脊梁骨啊。” “怀不上了拉倒，连套房子都没有，生了娃跟你们一起挤那老危楼里去？可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晶晶说着一把推开李辉，快步向前走去。 李辉他妈见他还愣着，又是骂：“你个没用的东西啊，还不快去把人追回来。” “你自己追去吧。”李辉吼了一句。 等到楼道里两个女人追着跑了之后，李辉转身进了病房。 程杨在里面，外面的吵闹一直听得很清楚，他回头看是李辉，有些不耐烦道：“你怎么还不走？” “每天都是吵，我想在这儿清净一会儿。”李辉叹了口气，拉开一张凳子在病床前坐了下去，他朝程杨脸上看了一眼，又说：“我说你别不爱听，你回去上你的学吧，老爷子就这样了，他现在走了，其实是享福了，那个家啊，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李辉难得有一副正形，程杨也没再赶他走，他拿起打湿的毛巾给老人擦脖子，李辉上前来给他搭手，擦完脖子，两人把老人放下去，程杨又拉出老人苦手的胳膊轻轻擦拭着。 李辉重新坐了回去：“晶晶已经去砸三回了，我妈厉害吧，街坊邻居没有一个说她不厉害的，出了名的泼妇，她这次算是遇到克星了，晶晶带着她那帮陪酒的小姐妹们一起去砸的时候，她连个屁也不敢放一个。” 说完李辉叹了口气，似乎还笑了一声，顿了顿，他又接着说：“她自己也清楚，如果逼着我跟晶晶分了，我名声出去了，老李家以后是讨不到媳妇了，所以她不敢闹腾，而且晶晶也说了，我妈做那缺德事儿，要是惹恼了，她就把她砍了。” 程杨不觉皱起了眉头，压着声音问道：“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不是说结婚买房吗，干嘛又砸家又砍人的。” 李辉从椅子靠背上转了个身，翘起二郎腿，望着程杨说：“你以为晶晶真的要让我妈给她买房子？她知道他们没钱，她就是气不过我妈干那事儿，就，我们俩吧，那怀孕，都是我妈她暗中动了手脚，她把那套子……她心里想着，生米煮成熟饭，晶晶怀上了，那就必须得跟我结婚了，没房子也得结，哼，真是又蠢又毒。” “你既然也觉得你妈不对，就对那个女生好点吧。”程杨不觉叹了口气。 “我知道。”李辉有些不耐烦地说了一句，看来这句话别人也对他说过。停了一会，他又说：“我还以为你会看不起她呢。” 程杨不知道该说什么，没接言。 李辉似乎也没指望程杨会回答他，摇着腿，兀自继续说道：“她真的是个不错的姑娘，就是家里太穷了，比咱们小时候穷多了。她以前做那个的时候意外怀孕好几次，吃药，打胎什么的，反正现在能怀上就是个意外，不过她身体确实也不好，不管是生还是不生，都有危险，我其实是不想让她生的，医生说月份大了什么的，挺吓人的，而且之前不知道嘛，我们还喝酒抽烟什么的。” 程杨把毛巾拧了拧放在了盆沿上，抬头看了看吊瓶，吊瓶还有一多半，他便在床沿旁边坐了下去。他觉得几个月不见，李辉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就是个浑浑噩噩的混球，虽然不像他妈那样可恶，可嘴里从来说不出什么好话，现在看着仍然混，但像是一下子变得通透了，他身上那些善把那些小恶都遮挡了起来，或许也只是突然认命了。 一时他又想起了章页，他身边这一切乱七八糟的，混沌的，挣扎的，吵闹的，章页应该都没见识过。剧组、章页和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两个世界。做梦一样！美梦醒了，他又回到了现实里面。 李辉兀自在喋喋不休：“我妈以后不会有好日子过的，不管这个孩子是生还是打，晶晶都会记她一辈子，人家说报应，她对老爷子不好，前不久还偷拿老爷子的药出去卖，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以后这些都会落在她自己身上的。”李辉说罢站了起来，两手揣进了外套的兜里，仍然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之前问你要钱，都是他们俩逼的，逼着我打电话，不然就要抹脖子，现在我知道晶晶的想法了，以后应该不会了，你放心读你的书去吧，他们说要爆料你，我会拦着的，咱们这糟心地方，就飞出去你一个，你可好好飞，千万别再飞回来，飞出去难，飞回来一头扎泥地里头，以后会更难。” 程杨看着李辉从病房里走出去，心里非常难受，发了好一会儿的呆之后，他才想起来之前手机好像是有消息进来。 程杨缓缓走回病床前，老人家还在昏睡，他摸了摸老人的额头，又试着在他鼻子前面试了一下气息，然后在床旁边坐了下去，摸出了手机。 章页：外公怎么样了？ 程杨：情况不是太好。 回完消息，他从手机里调出了程评的电话号码。 第59章 单洁办事效率极快，杀青宴接近尾声的时候，她已经敲定了初步的公关计划。 【已经接触了，确实是你和程杨】 【对方的态度摆明了是想要狠敲一笔，我们刚才开会讨论了一下，觉得没有必要出这个钱，就算出，也不能出那个价，反正你要的也只是把程杨从这件事情里面摘出去。】 章页刻意遮挡了一下手机屏幕，虽然旁边的人都已经喝高了，不过这个时候，任何的谨慎小心都是必要的。 【具体怎么操作？需要我配合吗？】 【这种事情必须要快，恰好孙临岳今天到了D市，我已经跟他说好了，就让他助理配合你摆拍，晚上通过营销号发出去，不管明天晚上对方爆不爆料，咱们赶在他们之前先自爆，把网友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对方就算是想要价，这样一来，也要不高了。】 【直接给钱不行吗？这样太麻烦了吧。】章页皱了皱眉。 【你要这样想，钱是一方面，假料放出去，对咱们来说是先手，以后就算是再有人想拿这件事搞你们，咱们都掌握着主动权。】 【圈子里知道你真实身份的不多，但是如果说开，绝对没人敢动你，可是程杨呢？他得罪过王标，如果这次幕后的人是王标呢？对方拍的照片我看过，有几张看不清楚你，但是把程杨拍得特别清楚。你好好想想吧。】 单洁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没有人敢动他，不代表没人不想动程杨，从对方拍摄的角度也能说明问题。 单洁的建议其实很实用，这次假料放出去，章页这边不承认不否认，相当于放了一个□□，以后如果真的再被拍到他和程杨，都可以往朋友身上推，毕竟前面有一个‘正牌女友’的绯闻在，必要时候都可以拿来用一下。再者，他这边主动出来公关，也是对圈子里那些想要动程杨的人的一个警示。 不过这样做也有弊端，给自己弄个绯闻女友，不知道程杨会怎样想，章页皱着眉头，沉吟不决，旁边的蒙姚侧过脸看了他一眼：“怎么了？看你这一脸苦大仇深的。” 单洁等不到他的回复，又发过来一条信息。 【你决定没有？】 章页朝蒙姚摇了摇头：“没什么。”他咬了几下下唇，终于做了决定。 【行吧。】 消息发出去后，章页把手机揣进了兜里，然后开始思索这件事要不要提前跟程杨通一个信儿。 程杨的外公现在情况危急，他心里肯定又担心又烦躁。如果这个时候告诉程杨，程杨势必会跟着着急，平白给他添堵。何况程杨不喜欢欠人情，所以没必要再给他增加心理负担。而且，自己这边已经摆平了，告诉程杨，也有点邀功的意思。还是不说的好。 至于说程杨会不会通过其他渠道得知，章页回想他们俩在剧组相处这些日子，他基本上没见程杨玩过微博，以前拍戏都不关注圈子里的事情，现在离开剧组了，他应该更加不会关注了。 所以即便自己不说，程杨应该也不会知道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以后程杨真的知道了，这件事情也可以解释得清楚，程杨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 想到这里，章页决定这件事儿在他这儿就暂时结束了。 · 程评是和程杨的一个阿姨一起到医院来的，如果仅仅是程评自己，父子两人又会像往常那样陷入一种古怪的尴尬里，有个阿姨在旁边，气氛反而轻松了很多。 “我不知道我叔住院了，刚才路上碰见你爸，我一问才知道，怎么，你舅他们都不管吗？” 程杨拎了两张椅子给阿姨和程评坐，自己坐在了床沿上：“李辉跟他妈刚走没多久。” 阿姨叹了一声：“这可不行，你还是学生，还得上学呢，哪能让你跟这儿伺候病人，我给你舅打电话。”说着就去包里掏手机。 程评搓了搓膝盖，抬头看了程杨一眼，又转过脸向那位阿姨说：“姐，别打了，我来伺候老爷子吧。” 阿姨说：“那怎么行，你还得上班啊，你那一家子也要吃饭过活呢，李超群整天游手好闲的，这床上躺着的可是他亲爹，他不出钱就算了，力气他得出一把吧。”说着话，她已经翻出手机找到了号码，拨通后，她指了指门外，意思是自己去外面讲电话，站起身便去了走廊上。 程评朝门外看了一眼，慢吞吞地移回视线，在程杨肩膀处徘徊片刻，最终没有望儿子的眼睛，视线落到了地面上：“上次你让我去看，老爷子没卧床，扶着拐棍还能在屋子里来回走，精神头看着也好。” “嗯，”程杨扯了扯被子，把老人露在外面的手盖了起来，“刚才他醒了，跟我说了会儿话，他是半个月前头摔了一跤。” 程评拍了拍膝盖：“人老了就怕摔跤，很多都是从摔跤上走的。” 程杨从老爷子脸上收回目光，望向程评：“我叫你过来，是想让你帮我照顾他几天，我去学校那边安顿好，就把他接过去。” 程评倏地抬起了头：“你打算把老爷子接到A市？” 程杨点头：“嗯。” 阿姨恰好打完电话从外面进来，一叠声地说：“你有多大能耐，你还是个学生，你把他接过去住哪儿？就算你找到住的地方，你不用上学了？你能天天在旁边看着他？他看病咋办？你们钱又从哪儿来？我跟你说，你别管了，我跟李建群说了，他马上就到，以前吧，你爸妈是我介绍的，最后……咱就不说了，反正我心里一直不得劲，老爷子是我叔，这事儿我管定了，我就是摁着，也把李建群摁你外公床头上，让他当一回孝子，你回来看看就回学校吧，咱们这地方你也待了快二十年了，你也看见了，能走的都走了，继续待着的混得都是啥熊样你也知道，你要是因为老爷子把前途给耽误了，回头到了地底下，我真没法给你妈交代，现在老爷子是睡了，他要是醒着，也不能答应你这么干。” 程杨看着阿姨，没吭声，他也知道把外公接到学校那边有多难，但他真的不放心把他留在这里，让舅舅去照顾，舅舅那个人不太靠得住。 阿姨见他犹豫，又说：“李建群窝囊，怕老婆，一辈子都是软骨头，但是他心不坏，这是他爹，他这段时间是不在家，去市里面工地上干小工了，家里啥情况他都不知道，他刚才电话里也说了，他自己的爹，他会管的，住院费你给交了，照顾就让他来吧，你听姨一句劝，别倔。” 程杨仍然是不做声。 阿姨见状，戳了程评两下：“你也发表发表意见啊，你是他亲爹，虽然我自己不把自己当外人，可我毕竟是个外人啊，别净我一个外人在这儿说。” 程评看了看阿姨，又看了看程杨，支吾着不开口，阿姨在大腿上拍了一巴掌：“你年轻时候那个利索劲哪儿去了，真是急死我了。” 程评深吸一口气，这才说：“我，我跟你阿姨的想法一样，你现在主要任务还是上学，老爷子这边，你舅照料着，我下班了就来换你舅的班，我这次一定给你看好了，你看怎么样？” 外公接过去，找住的地方是一方面，还有医疗，还要有人陪护，说到底，这都需要钱，而自己交完刚才的五万块钱住院押金，现在已经没什么钱了。 程杨踌躇片刻，终于开了口：“行，暂时先这样，我明天就回学校。” · 杀青宴到尾声的时候，章页终于得空离开了包厢，这一整层都是宴会厅，出去有一个很大的露台，酒店对外开放的时候，这里是个露天的餐厅。今晚的客人都在里面，露台上没人。氛围灯只亮了几盏，周围不太明亮，章页在一个靠角落的阳伞下面坐了，拨出程杨的号码。 电话响了两声就接通了。 “喂，你那边结束了？”程杨在电话里问。 听得出来，他声音很疲倦，早晨下了飞机又换乘大巴，大巴又转出租车，昨晚几乎没休息，今天又奔波一天，累是必然的，章页觉得心疼，可是也没办法：“嗯，算是结束了吧，他们叫着去楼下唱K，我懒得去，你还在医院吗？有没有吃点东西？”他晚上被闹着喝了不少酒，说话的时候舌头有点大。 “还在医院，刚才吃了点。你喝了多少？”程杨靠着走廊的墙壁，低着头，看着地板上的纹路，他现在靠着什么都随时感觉要倒下睡着。 “啤酒有三瓶吧，还喝了两杯红的，”章页揉了揉晕疼的额头，“你舅舅他们没再找麻烦吧？” “没有，这边，暂时先这样了，我明天就回学校了。”李建群已经到了，此刻正在病房里面，程杨朝门的缝隙里瞥了一眼，又收回了视线，他只觉得很累，非常累，他想要依靠章页，可是章页又不在身边。 “你明天就回学校啊？”章页有些意外，他以为程杨回去一趟，至少会待个两三天再走。 “嗯，落下挺多课了。”程杨不想提缺钱的事情，他回学校上课只是一方面，主要是想办法筹钱。 “那你回去的机票买了吗？”章页问，他现在是喝多了，脑子不太灵光，不然不至于想不到程杨的难处。 “还没呢，等下买，”程杨听见病房里有说话声，好像是他外公醒了，于是他说，“先不说了，你喝酒了记得让多多给你泡蜂蜜水解酒，外公醒了，我进去看看。” 挂掉电话，章页靠回椅子里，把手机扣在了桌子上，没半分钟，手机又响了起来，他心里盼着是程杨又打了回来，事实却是单洁的电话。 “孙临岳他们已经到你酒店附近了，你人在哪儿呢？”单洁开口便没一个字的废话。 “我就下去。”章页说完挂了电话，站起了身。 孰料刚走到门口，就碰见了熟人。 “章页，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说话的是鼎宇的谢总，谢凌云。 “里面太吵了，出来打个电话，你呢？”章页着急走，匆匆应付了一句。 谢凌云道：“我出来透透气，有事吗？没事儿聊聊？” 章页扫了眼跟在谢凌云身后的秘书，故作歉然道：“不好意思啊，还真有事儿，我先下去了。” 谢凌云略点了下头，直到章页离开露台，他才转过身向露台的外沿走去。 一直站在阴影里的秘书缓缓走了上来：“今天真是挺不巧的。” 谢凌云笑笑，没做声，望着远处城市夜晚的灯光。 秘书在他侧后方停下来，又说：“程杨的电话就在这里，不如直接联系他吧。” 谢凌云点了下头：“行吧，找人了解再多，当事人不愿意，也没用。” 第60章 摆拍完回到酒店已经是凌晨一点多钟了，刘东东到现在还是懵的，对公司这次出动公关的速度表示震惊，他还想跟章页说点什么，章页早已经困得不行：“明天就回公司了，回公司再说吧。” 其实困是一方面，心累疲惫才是最主要的原因。 “那我给你泡点蜂蜜水。”刘东东说。 “不用了，酒都醒差不多了。”章页摆摆手，把门合上了。 章页倒在床上懒得动，很困很累，但是大脑还高度亢奋着，一点都睡不着。 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他上次在大排档里想‘钓鱼’就是吧，没钓到鱼，还被人拍了。 为了搞出来以假乱真的效果，晚上他们又去了排挡后面那条巷子，他和孙临岳的助理借位拍了一组照片，然后几人又拍了合影，为应对后续的舆论，不管是攻，还是守，‘锤’都攒够了。 明天一早营销号就会放出一张高糊的照片试水，公司会根据后续情况，决定要不要放出‘澄清’的照片。回来的路上，孙临岳说他以前被黑的时候，公司就有过类似的操作，效果还算不错。不过章页这次不是被黑，只能算是‘自卫’。 他躺了一会儿还是睡不着，又坐了起来，在去不去洗澡间徘徊不定，他现在的心情说不上好，虽然问题看着是解决了，虽然单洁说圈子里很多人都这么做过，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可自己给自己制造一个‘绯闻女友’这件事还是让他心里不太舒服。 夜深了，窗外街道上的喧嚣几乎听不见了，屋子里很安静。在寂静中，手机震动的声音就显得格外突兀，章页费劲地从被子里找到手机，看到是章雯打来的，他有些意外，毕竟已经这么晚了。 电话接通后，章页‘喂’了一声，对面却又不说话，章页静了几秒，只好问：“有事吗？” “我在单洁这儿。”章雯说。 这么说的意思就是——他这边的事情，章雯都知道了。 “睡不着，想跟你聊聊，又不知道聊什么。”章雯叹息着说，“你呢？刚回酒店吗？” “嗯。”章页揉了揉鼻子，他觉得胃里有点发烧，在胃部摁了几下，实在难受，又撑着床坐了起来。 “记得你以前说过，你看不上那些人没有担当。” 果然还是章雯最了解自己，章页怔了一下，苦笑说：“所以你半夜打过来，是取笑我的，我终于活成了自己曾经讨厌过的样子。” “不是，”章雯否认说，“我承认我一直想要你离开那个圈子，但，这是两码事。我想让你回来，是出于利益最优，而现在关心你，是因为我们之间的亲情。你不用感到郁闷或者愧疚，你做出选择，说明你认为那是值得的。人不管做什么，最重要的是自己认为值得。你现在找到了那个让你觉得值得的人，做了让你觉得值得的事情，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章雯一直都很冷静，足够理智，正是因为这些，也让章页在长大后跟她亲近不起来，她对你好，会明确告诉你她为什么对你好，这让原本属于亲情的感情，也透出一种疏离的意味。章页每每想起这些，都会想到一句古话，水至清则无鱼。他并不喜欢这样，但也早已经习惯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章页笑了一声，自嘲道：“那就是慰问我来了。” “算是吧。”章雯说。 章页已经走到了桌子旁边，他把手机换到左手，拿起水壶，倒了半杯冷白开，仰起脖子一口气喝完，又重新把手机换到了右手：“你还有别的事吗？” “明天你回来的吧？”章雯问。 “还没想好。”章页本意是先去A市，回公司是借口，见程杨才是目的，但现在出了网上的事，他知道自己在风口浪尖，这个时候适不适合再去见程杨，他也想不清楚。 “回来吧，单浩订婚，爷爷奶奶也回来了，一家人见个面，明天一早我跟单洁一起从这边飞过去。”章雯说。 章老先生和老太太自从不过问公司事务后，便一直在国外，有好几年没回国了，老人千里迢迢回来，作为晚辈，章页不可能不回去，但这一下子就打乱了他后面的计划，也替他做了决定，其实他不是拎不清形势，他也知道这个时候跑去找程杨不好，只是太想那个人了。 “嗯，我知道了，我把机票改签一下。”章页又回到了床前，在床前铺着的小毯子上面坐了下来。 “单洁让我给你带句话。” “你说，我听着呢。”章页曲起一条腿，把胳膊搭在膝盖上。 “她这边跟之前爆料的那个营销号已经谈好了，对方友情赠送了一条消息，说让你们小心点，最好避避嫌，圈子里有人想搞程杨，拍照片的人说自己没拍到高清图，但谁知道呢，或许是不想惹事，或许是钱没给够。这次就这样了，但不能保证以后。” 章页差点没忍住飚出一句脏话，忍了忍才问：“单洁查清楚没有，是一裕的王标吧？” “还没有，没那么快，”章雯叹了口气，“不过也八九不离十，程杨在圈子里除了他，也没得罪过其他人。这口气单洁会帮你们出的，不过不是现在。” “这个王八蛋！”章页还是没忍住骂了一句。 “行了。”章雯用的是安抚的语气，但语调又很冷，她一直知道，章页算是能控制情绪的人，为人处世也算得上圆滑，她好些年没见他生这么大气了，一时也有点意外，看来程杨对她弟弟来说很重要，停顿片刻，她又说：“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 挂掉电话，章页仰起头靠在了后面的床上，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火气怎么就那么大，但是一想到王标觊觎程杨，他就气愤得不行。 他想跟程杨说说话，可是看到手机上面的时间，他又打消了念头，打开微信里两人的对话框，把信息从头到尾翻了一遍，然后他又打开了相册。他手机相册里照片很少，除了几张风景照，剩下的都是程杨，还有几张他和程杨的合影，他一张张看过去，回忆着当时拍这些照片时候的心情，慢慢的，心里的火气平息了下去，只剩下了满腔的思念。 思念抓心挠肝，却没有宣泄的出口。 夜真的是太深了，深到他又想起昨晚浴室里，程杨单薄的脊背贴着玻璃，水珠从他下巴上滚落，滚过喉结，那么性感。想他亮晶晶的双眸和泛红的眼角，他紧紧搂着自己的双臂，指甲嵌入肉里，律/动时他喷在自己颈窝的灼/热的喘/息，还有他异常柔软的嘴唇…… 章页最终从小地毯上爬了起来，一边解着衬衣纽扣，一边向浴室里走去。 他很少给自己弄这个，同样的一双手，吴震还曾经说过他可以去当手模，当然，程杨也可以，程杨的手也很漂亮，很有力，也很灵活，但在这个时候，两者就有非常大的差别…… 第二天醒来后，章页第一时间拿起了手机，怕有漏掉的电话或者信息。 不过都没有，他抓了抓头发，拨了程杨的电话。 电话是过了很久才接通的，他听到对面背景音很嘈杂。 “你起床了？”程杨问。 “嗯，刚醒，你呢？”章页问。 程杨昨晚趴在他外公的病床上睡了一会儿，天没亮护士过来查房，他就醒了。 “我起来有一会儿了，现在医生过来查房，待会儿我给你打回去。” “好，再见。” 科室里的几位医生已经查完了里面那一床，向程杨他们这一床走了过来，程杨退到一旁，好方便医生给他外公做检查。 检查完，一个戴眼镜的医生转身望着他说：“你是病人的？” “我是他外孙。”程杨见医生似乎想说什么，他看了眼床上的老人，向医生道：“我待会儿去办公室找你。” 医生点点头，和其余一群医生一起出了病房。 “杨桃。”老人嘴唇翕动，艰难又虚弱地说。 程杨忙转过身，半蹲在床前：“外公，我把饭打来了，我扶你起来，你先吃点。” 老人枯瘦的手颤巍巍地从被子底下伸出来，握住了程杨的手：“杨桃，我想回家，不想治了，太疼了，太难受了。” 当时一场手术下来，老人都没叫一声疼，说一句苦，可见现在老人有多难受，这让程杨更加难受，他攥住老人的手：“医生会有办法的，我去跟医生说。” 老人还想说什么，没开口，先剧烈地咳嗽起来，程杨忙给他揉着胸口顺气：“你别着急，我去跟医生说，咱们说了都不算，听医生的吧。” 老人胸口上下起伏，胸腔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一台老旧的风箱：“回家，回家……” “好，回家，咱们回家，你别着急。”程杨眉头拧在一起，声音都哑了。 李建群恰好从外面进来，三两步走到床旁边：“这是怎么了？” 老人眼睛转了转，看到是儿子，望着他说：“回家，把我弄回家。” 李建群道：“这不住得好好的嘛，干嘛要回家啊？我也请假回来了，专门在这儿伺候你，你怕啥呢。” 老人喘得厉害，说不出话，又望向程杨，程杨知道外公的意思，他立即说：“你看，我舅他也来了，我晚一会儿就回学校去了，你放心，不会耽误课的。” 老人眼珠子转了转，望向头顶的天花板，情绪慢慢稳定下来。 程杨看了他舅一眼：“你把保温杯里的粥喂外公吃了，我去找一下医生。” 李建群摆手说：“去吧，去吧。” 医生仍然是建议他们保守治疗，同时指出他外公的情况很糟糕，随时可能都会有危险。 “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程杨心里又沉又闷，憋涨得十分难受。 “目前来说，咱们院的技术就这样了，你刚才说的问题我这边会调整用药，尽量缓解病人的痛苦。”医生转了一下笔，把笔插/进胸口的口袋里，看样子是要走了。 “那转院呢？”程杨又追问了一句。 医生苦笑了一下：“去其他医疗水平更高的医院，可能会有效果，但，我只能说你家人的情况不太乐观，年纪大，长期营养不良，身体的底子很差，随便一个感染，对他这种病人来说都是致命的，何况他本身做完癌症手术刚满一年，各方面都还在恢复期，身体真的很虚弱。” “我知道了。”程杨的心沉了下去，草草向医生道了句谢，又匆匆出了办公室。 走廊的尽头是厕所，他到了厕所的隔间里，再也忍不住，借着冲水的声音，低声吼了两嗓子，眼泪也跟着出来了，以前日子不好过的时候，他说不想读书了，要跟外公一起卖菜，外公说让他好好读书，等他考上大学了，他也能跟着享福了。他现在考上了大学，可日子还是那么艰难，不光不能让外公跟着他享福，他连给老人好一点的治疗的费用都拿不出来。 老人口口声声说要回家，说不治了，其实只是不想增加他的负担，怕他耽误学业，越想这些，他心里越难受，觉得自己没用，长久以来被他压制下去的那些自暴自弃的念头忍不住有点想要冒头。 好不容易调整好情绪，他从隔间里出来，在外面的水龙头上洗了把脸，盯着镜子里布满血丝的自己的眼睛，他努力舒展眉头，告诉自己，就要回病房了，不能让外公看到自己愁眉不展的样子。 还没有走进病房，就听见了再熟悉不过的吵架的声音，程杨心里压抑着的愤怒和种种痛苦一下子就又迸发了出来。 舅妈偏生不懂得看脸色，或者她懂，但她不觉得需要看一个外甥的脸色，她继续推攘着她懦弱的丈夫：“谁让你回来的，你回来守着他就有钱了？家里不用吃饭了？” 程杨一把扯开舅舅，挡在了舅妈面前：“你讲不讲理？” “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舅妈气势汹汹地说。 程杨一把揪住了她一条胳膊，把她朝病房外面扯去。 “你干嘛？你放开我。”舅妈用力挣扎着，试图摆脱这个看着瘦弱的外甥，她怎么也想不到，程杨看着这么瘦，力气会有这么大。 程杨看到舅舅追了出来，他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别跟过来。” 程杨的话里带着火气，李建群瑟缩了一下，又张望了一眼，缩回了门后面。 舅妈一路哭嚎，引来很多人探头探脑看热闹，程杨也不理会，一直把她拖到了消防通道里，然后他甩上门，把矮胖的舅妈推到了楼梯的拐角处：“你知道我会打架，上次揍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他一个月没下来床，你觉得我揍你，你后半辈子还能不能起来？” 舅妈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你敢！我去告你。那时候你是未成年人，你打人花点钱，又有人替你求情，你没事儿了，现在不一样了，我告到你蹲大牢，一辈子都出不来。” “只是蹲大牢吗？我以为得枪/毙呢？”程杨逼近她，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摁着她的肩膀，把她限制在那个拐角处。 “你放开我，你这个白眼狼，吃我们李家的，住我们李家的，不是我们李家，你能考上大学，你现在翻脸不认人了，你还要打我，你看我怎么告你。” “这是10楼，你觉得我把你从这里一层层踢下去，你还会有命吗？我不是吓唬你，虽然你烂命一条，但我的命也不金贵，大学算什么，考上大学又能怎么样？你们嘴里那个变态老师，名牌大学毕业，到咱们这小县城一个破高中教书，还被搞得身败名裂，搞得一身病，天天吃药，大学真的就有用吗？跟你说，我还真的不稀罕。”程杨越说越激动，摁着女人的手也越来越用力。 “你，你，你想怎么样嘛？”舅妈看着他越来越阴鸷的表情，似乎终于有一点害怕了，嘴唇哆嗦了着说。 “我不想怎么样，我只想让你摸着你自己的良心，好好想一下，我这些年住在你们李家不假，可咱们县里房租多少钱你心里清楚，两室一厅的房子，现在一个月也才八百。再说吃你们李家的，我爸每个月都给生活费了，一个月三千块钱，十几年前，他一个月三千五工资的时候，一个月给你们三千，前两年，他一个月五千的时候，还是每个月给你们三千，不给那么多，你就去他单位闹，大家可都看在眼里，你耍不了赖。至于这每个月三千，多少花在我身上，你心里清楚，我心里也清楚。我不想跟你算过去的帐，我只要求你一点，以后，让我舅安安生生在医院照顾我外公，医药费我出，不用你们出一分，但是他得照顾，他是他儿子。” 舅母看着他，脸上的肉跟着嘴巴一起抖动着，看得出来，她不想答应。 “不然的话，我就把你弄死。”程杨说完松开了她，冲她阴冷地笑了一声，转身走了。 走出很远后，程杨又回过头看了一眼，应急通道的门仍然虚掩着，那个女人也仍旧没有出来，她应该是被自己吓住了吧！做恶人的感觉应该是很爽才对，可是他一点都痛快不起来，还是那么难受。 第61章 一直到程杨跟外公告别，从医院里出来，坐上去车站的出租车，他都没有从心悸里面缓过来，小时候，他其实是很怕那个女人的，她胡搅蛮缠，动辄对自己便是打骂，是他们那一片儿出了名的泼妇，这是他长大后第一次反抗她，他现在可以肯定那个女人是被他吓唬住了，直到他离开医院的时候，她都没再去外公的病房里。 程杨其实没指望他舅舅照顾他外公多久，他也不放心他舅舅照顾他外公，但是现在他没有办公，他得先去A市安顿下来，然后才能接外公过去。 窗户外面的街道还是老样子，脏，乱，到处张贴着小广告，到处是横冲直撞的三轮车，他在这块泥淖里挣扎了将近二十年，现在还是没有办法彻底摆脱，人人生而平等简直是扯淡，人和人太不一样了。 兜里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程杨从窗外收回目光，掏出了电话，来电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是李辉还是舅妈？ 他冷笑着接通了电话，听筒里传过来的却是一道陌生的男声。 “你好，我这边是鼎宇传媒，请问你是程杨程先生吗？” 程杨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鼎宇传媒是做什么的，他好像记得章页说剧组的石语就是这家公司的。 “是我。” “是这样的，你之前参与拍摄的电视剧我们公司有投资，公司对你在剧中的表现和你个人都非常满意，希望跟你继续保持合作，不知道你对加入我们是否感兴趣？” 工作意味着收入…… “我们这边初步制作了一份企划书，因为做得仓促，所以有点笼统，但我还是想先发给你看一下，如果你感觉满意的话，后续我们再面谈……” 有那么一瞬间，程杨心动了，不过最终他还是说：“我考虑一下吧。” “好的，方便的话，请把你的邮箱告诉我。”对方又说。 “好……” 挂了电话，程杨使劲搓了搓脸，他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可是保持清醒对他来说太难了。 一直到坐上大巴车，他才想起来之前说给章页回电话的事情，翻开手机看了一下，章页后来有发过两条信息过来，他没回，章页没有再继续发。 “我已经在去机场的大巴上了，你还在酒店吗？”电话接通后，程杨尽力用轻快的声音说。 “我已经在机场了，”章页在平板上点了一下，退出微博，靠进了椅子里，“我本来打算去A市的，家里来电话说我表弟后天订婚，我爷爷奶奶他们也回来了，所以只能等这边的事情结束了再过去。” “你表弟多大啊，现在就订婚了？”程杨故意把话题朝其他方向引，这个时候，他并不希望章页去A市，他觉得自己没精力面对这么多。 “他跟我一年的，比我小俩月，他跟他对象是高中同学，现在研究生一毕业，就迫不及待要订婚了。”章页微笑着说。 “挺浪漫的。”程杨说。 “浪漫？他那个人跟浪漫一点边儿都不沾，特别务实的一个人。”章页说完又问：“你大概几点能到A市？我让上次的司机去机场接你。” “大概下午五点钟吧，我地铁过去就行了，不用接了，又没什么行李。”程杨说。 “外公那边安排好了吗？”章页问。 “我舅在医院照顾他，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快就走了。”程杨不想提这边的情况，谈恋爱嘛，就应该轻松一点，他一个人苦大仇深就行了，没必要让章页跟着他操心。 “对了，上次说找房子的事情，我已经找好了，就是着急用，装修可能不太好，等你到了，我让人带你过去看看。” “离我们学校远吗？”程杨心里一动，章页把房子找好了，倒是省了他再去找，到时候只用给他出房租就行了。 “不远，就在你们学校旁边，那个小区住的多数是老师，环境还可以。” 抬头看见赵多多提着两杯绿茶走过来，章页伸手拿过一杯，揭开盖子，喝了一口。 “那房租呢？交给谁？”程杨问。 “房租回头再说吧，你别管了。”章页说着啧了一声：“这个绿茶好难喝，太涩了。” 赵多多在一旁说：“涩吗？我觉得还好啊。” “机场的绿茶吗？”程杨在电话里问。 “嗯，不过有的喝就不错了，我不挑。”章页说着又皱眉喝了一口，宿醉后的第二天身体缺水总是比较厉害。 程杨被他逗笑了，有些感慨地说：“你真可爱。” “你说什么？”章页嘴里的绿茶差点喷出去。 “帅。”程杨果断改口。 “对，我也觉得我挺帅的。”章页笑着说。 两人又胡扯了一会儿才挂掉电话，赵多多点了点章页手里的平板：“营销号把你‘绯闻女友’的消息放出去了？” 章页点头：“嗯。” 赵多多特别八卦地凑过来问：“网上怎么说？” “水军在把这件事朝昨晚鱼总的爆料上引，网友信不信就不清楚了。”章页说。 赵多多觑了眼四周，他们走VIP通道，候机的区域里人不多：“其实我有点不太懂啊，单总监不是已经花钱了嘛，既然花钱了，那就代表对方不会再发了啊，为啥还要搞这么一出。” “这叫化被动为主动，你觉得王标会只找一家营销号吗？万一有后手呢？”章页把空的绿茶纸杯塞给他，“扔一下垃圾。”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没想这么多。”赵多多呼噜一口把自己的饮料喝完，拿着两个空杯去扔垃圾。 · 程杨在地铁口的水果超市买了两大袋水果，到学校门口的时候，他给杜文昊发了一条信息，问他有没有在宿舍，他没有宿舍的钥匙，这会儿七点多，怕去了进不去门，杜文昊回说宿舍没人，不过他在图书馆，离宿舍不远，又问程杨在哪里，程杨说自己刚到校门口，杜文昊便说让他直接去宿舍吧，他应该比程杨先到。 【你不学习了？还是我去图书馆找你拿钥匙吧。】程杨感觉过意不去，不想麻烦对方。 【本来也不是来学习的，行了，你直接回宿舍吧。】杜文昊回。 程杨上次过来的时候是白天，现在校园里的路灯都亮起来了，跟上次来又有些不同，他循着记忆找到宿舍楼，进门的时候，宿管阿姨看他是生面孔，叫住了他，他报了宿舍门牌号，说自己之前一直在请假，阿姨翻了翻记录，就放他上楼去了。 他上楼后穿过走廊，果然看见宿舍门开着，里面的灯光照在门口地上，杜文昊听见脚步声，走了出来：“这么久？是找不到路了吗？” “没有，在楼下被宿管叫住了。”程杨说。 杜文昊见他一手提了一袋水果，上前接过：“难怪，我说怎么这么久。” “我们老家那边也没什么特产，给大家带点水果。” “太客气了。”杜文昊侧身让开，指了指他的床铺：“不知道你要过来，不然就提前把被子给你晒了。” 程杨进门后先看了看他的床铺，从肩上歇下双肩包：“没关系。” “你就这点东西？”杜文昊朝门外又看了看，确定外面没有行李箱什么的，才又问道。 “嗯，就带了点换洗衣服。”程杨说。 “你可真够潇洒的，”杜文昊指了指他桌子上的书，“你的课本都在这儿了，平时上课我有记笔记，你需要的话我拿给你。” “谢谢。”程杨说，这个舍友的热情总让他觉得有点招架不住。 “你还没吃饭吧？食堂这会儿应该还有吃的。”杜文昊又说。 “我路上吃了。”程杨把衣服从包里掏出来，打开衣柜发现没有衣撑，只得叠成一摞放进去。 杜文昊看见了，弯腰拉开他书桌右边的小柜子，从里面拿出两个盆子，里面还放着毛巾和衣撑等物：“之前给你买被子的时候，老板说买一套可以优惠，我就都帮你买了，就是不知道毛巾的颜色你喜不喜欢。” 程杨很意外，男生这么细心的真不多，这些东西都是目前他需要的，虽然说现在去学校超市也可以买到，但现成的省了很多事儿，他再次道了句谢。 杜文昊笑着说不客气，指了指自己的书桌：“我打游戏了，你要是想洗澡现在就可以洗，晚了等他们俩回来又要排队了。” “嗯。”程杨解开超市的购物袋，把里面的毛巾拿了出来，东西都翻出来后，他才发现杜文昊连牙膏、牙刷和口杯都帮他买好了。 他不清楚杜文昊是天生热心还是有别的缘故，上次赵涛对杜文昊的评价他还记得，他自己也有那方面的感觉，不过感觉这种东西比较主观，反正不管人家是不是，他都觉得有必要向他表明自己并非单身，这样以后不会闹误会，毕竟是要相处四年的。 程杨从包里翻出蓝牙耳机，拨通章页电话后把手机放在桌子上，开始动手收拾东西。 “我到宿舍了，你到家没有？” 章页还在从机场回去的路上：“没有，还在高架桥上堵着，你在宿舍干什么呢？” “收拾东西啊，收拾完准备去洗澡。”程杨说。 “宿舍里有别人吗？” “有一个，另外两个同学还没回来。” “哦，我还想说如果没有人，咱俩视频呢，想你了。”章页盯着前面司机的后脑勺，旁若无人地说。 “那你等着，我开视频。”程杨说着挂了电话。 后面打游戏的杜文昊松开鼠标朝程杨这边看了一眼。 程杨恰好转过身看到他的目光，笑着问：“吵到你了？” 杜文昊笑着摇头：“没有。” 程杨扶了一下耳机，打开微信，故作不经意地说：“那就好，我对象要视频。”他没说是男朋友，因为担心万一杜文昊不是，可能不那么好接受。 杜文昊愣了一下，然后说：“哦哦，没事，你视频吧。”说着又转了回去。 第62章 章页到家的时候，老远就看到院子里灯火通明，车子驶到门口的时候，门自动打开，然后他就看见春春姐在院子当中的喷泉池边上站着等他。 “就在这里停吧。”章页向司机说。 “好的。”司机应着，稳稳当当把车子停在水池旁边。 章页推开车门下车，春春姐小跑着走了过来：“总算是回来了，路上堵车吧？” “嗯，高架上有点堵。”章页说着向别墅门口走去。 春春姐跟在他身侧，因为身材娇小，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伐：“你肯定饿了吧，稍等一下哈，我去厨房给你拿吃的，先生和太太都在呢，大小姐说晚上不回老宅了，明天上午过来。” “好的，有劳了。”章页说着已走到了门口。 章滨和楚宁双双走下台阶：“回来了。” “嗯，”章页说，“你们晚上都没有应酬啊！” “有啊，应酬儿子。”章滨含笑说。 章页朝他老爸看了一眼，章滨一直很忙，看得出今天是特意在家等他，看来他跟程杨的事情章雯已经跟他们通过气了，穿过门廊，章页转身去了旁边的客厅，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想问什么你们就问吧。” 夫妻两个看了彼此一眼，开口的依然是章滨：“我跟你妈听你姐姐说了。” 章页靠在沙发上，仰着脸看着站在茶几对面的爸妈：“你们是要反对吗？我先说，反对无效。” 章滨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下，然后就笑了，他在沙发上坐下来，叹息着说：“你这孩子，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怎么就看出来我要反对了？” 章页弯腰从果盘里抓了几颗车厘子：“那你们要跟我谈什么？” “谈你的事业规划，”章滨端起了桌子上的茶杯，“我听雯雯说那孩子还在读书，以后也不打算混演艺圈。我跟你妈的意思，既然谈了，最好是定下来，演员这个职业嘛，今天在这里，明天在那里，你们年轻，有时候玩心会重一点，如果长时间不在一起，对感情的稳定不太有利。” 章页没想到他爸妈这么爽快就承认了程杨，还能替他想这么多，愣了一下才说：“我会慎重考虑的。” “行吧，你考虑考虑。”章滨看了眼站在客厅门口的春春姐，朝章页说：“阿春叫你吃饭了。” 章页把嘴里的车厘子核吐到纸巾上：“那我去吃饭了。” “去吧。”章滨冲他摆摆手。 春春姐没准备多丰盛的晚餐，却都是章页爱吃的，荠菜鸡蛋馅的饺子，两样小菜，一盅汤。 把汤给他盛好后，春春姐不着急走，笑眯眯在旁边坐了下来：“少爷，听说你谈恋爱了？” 章页咬下半拉饺子：“嗯。” “我去网上看照片了，挺帅一小伙子。”春春姐一脸八卦地说。 “真人比照片更帅。”饺子味道好，章页吃着心情好，禁不住有点嘚瑟。 他们这一家子人，他跟他姐聊得最多，什么都能聊，但正因为聊得太多，聊得太透彻，两人一向客客气气，亲近却谈不上。跟他爸是父慈子孝，章滨从来不干涉他任何决定，给他营造了宽松的生长空间，但章滨太忙了，小时候他还会粘他爸，但是长大后，父子反而有点疏落。跟他妈妈，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在给自己做心理暗示，不要成为妈妈那样的人，所以他对妈妈的感情也是比较复杂的。只有春春姐，他小时候她就在他们家帮佣，所以他一直把春春姐当成是家里人，面对她的时候才是最轻松的。 “那什么呀，刚才先生和太太是不是找你谈工作的事情了？”春春姐问。 “嗯。”章页喝了一口汤。 “有些事吧，他们肯定不好意思跟你说，你虽然这么大了，可是以前也没谈过恋爱哈，我给你提个醒。”春春姐越说声音越低，还有点不好意思。 “怎么了？”章页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春春姐干笑一声，从围裙前面的兜里摸出了一个正方形的小袋子，“就是这个，你们虽然都是男孩子，不会怀孕，但是安全措施还是要做的。” 章页朝春春姐推过来的东西上看了一眼，不光手僵了，夹着的饺子落回了盘子里，连脸也跟着僵了起来。 春春姐大概是没料到他反应这么大，一时也讪讪的，挠着脖子站起了身，勉强笑着说：“那行，你慢慢吃，我去厨房收拾一下哈。”说着一溜烟跑掉了。 章页石化了十几秒钟才回过神来，他把春春姐推过来的小袋子拿起来看了看，犹豫片刻，实在觉得放在桌子上怪怪的，扔进垃圾桶似乎也不好，最后给塞进了裤兜里。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用上，唉！他朝嘴里塞了个饺子，怅然地想！ 等到心思从春春姐这个小插曲上挪开，他又想起了父母，父母能这么顺利地接受这件事，一方面可能是章雯告诉他们时做了工作，另外还跟这是他的初恋有关系，这么多年了他第一次谈恋爱，这本身对父母来说就挺神奇的。 他自己也觉得挺神奇的，他喜欢一个人，那个人也喜欢他，还是那么优秀那么好看的一个人！ · 第二天是周五，程杨下午放学后让宿舍里的人帮他把书带回去，他则直接出学校乘地铁去了赵涛和常琛租房子的地方。 赵涛还没有下班回来，家里只有常琛一个人。 “你什么时候回校的？来之前怎么也不打个电话，家里都没什么菜了。”常琛打开门看见是他，很是意外，弯腰拿了一双拖鞋递过来。 “昨天下午。”程杨关上门，低头解着鞋带：“你最近还好吧？” “挺好的，我已经在工作了。”常琛微笑着说。 “真的啊？”程杨惊喜地说。 “嗯，”常琛笑得一脸满足，“在线上做一对一辅导，现在只带了一个学生，一周有三节课，挺轻松的，我觉得可以带两个，常珺和涛子他们都说让我慢慢来，先从一个带起。” “慢慢来吧，带得多了可能你准备也没那么充分，毕竟也要对学生负责嘛。”程杨说。 “是啊，他们也是这么说的。” “你们这个机构对学历还有工作经验有要求吗？”程杨忽地心中一动。 “你也想试试吗？”常琛笑着问。 “嗯，外公又住院了，我已经没多少钱了，我还想把他接过来呢。”程杨说。 “我帮你问问吧，你这种情况，可以辅导低年级的，带初中生你肯定是可以的。”常琛说着打开了手机，“我正好有我们那个负责人的微信，我给你问问。” 常琛和赵涛租的是一个两居室，有一个不大的客厅，收拾得很整洁，这一看就是常琛收拾的，赵涛那个人程杨知道，他是不会收拾家的。 两人在客厅里坐下来，常琛低着头发信息，边打字边说：“你如果想把老爷子接过来，我这边还有点钱，我再问常珺借点，老家那边的医疗条件不太好，你舅妈那个人又不讲理，老人在家里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现在没有收入，还有负债，外公接过来，恐怕还得找个人照顾他，外公看病要钱，雇护工要钱，租房子要钱，花钱的地方太多了。就算常琛他们借给他钱，程杨也没把握能承担起所有后续的费用。 “负责人回消息了，”常琛看了他一眼，“他说你们学校也有学生在机构里面做辅导老师，你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试试，一节课200到300块不等，时长一个小时。” “什么时候可以开始？”程杨问。 “我帮你问一下。”常琛说。 · 单浩的订婚仪式结束后有一个酒会儿，章页最烦这种酒会儿，因为每次都会很多人没话找话过来搭讪，还不得不去应酬。 他应付完一个跟他们家算是世交的男生，给自己倒了杯酒，起身去了外面的小花园，刚在花架下面的长椅上坐下给程杨发了一条信息，单浩的声音就在他背后响了起来。 “我说你怎么躲出来了，原来是给男朋友发信息啊。” 章页被他吓了一跳，皱眉往后看了一眼：“你走路怎么没声音呢。” “‘你在干什么？’，哥，你知道吗，你这样问很像是在查岗。”单浩趴在他身后，看着他手机里的对话框说。 章页刚要说什么，程杨的消息回了过来。 【和常老师在超市买菜。】 “咦，你对象跟别人在逛超市买菜诶。”单浩说着在长椅靠背上撑了一下跳过来，在章页的旁边坐了下去。 “那还不是因为你，要不是你订婚，我也不用回来了。”章页不想再被单浩看他的聊天内容，按着侧键把手机锁屏了。 “你对象是不是看到你的绯闻生气了？故意跑去跟别人逛超市？”单浩特别欠地问。 “他才没你说得那么无聊。”章页没好气道。 不过他心里却是没底，程杨虽然不至于会因为看到他的绯闻跑去跟别人一起逛超市，但已经两天了，网上的消息程杨到底有没有看到呢？ “无聊吗？这不是很正常吗？”单浩说，因为他女朋友以前就这样干过。不过说完见章页怔怔不语，他一时也有点茫然，毕竟人家谈的是个男生，跟他的情况也不太一样，于是又往回找补：“不是，我就随口那么一说，你那个绯闻放出去之前，不会真的没跟他通气吧？” 章页转过脸看着单浩，单浩哪哪都好，就是这张嘴特别烦人，不过烦归烦，也亏得单浩提醒他一下，不然他还真把他网上绯闻那回事儿给忘了，他把手里的酒杯塞给单浩，拿着手机走开了。 走到栅栏下的草坪上，章页拨通了程杨的号码：“菜买好了吗？” 程杨一手推着购物车，一手拿着电话，跟在常琛的后面，买菜他不在行，只能跟着拿东西：“常老师还在挑。” “菜有什么好挑的？”章页脱口而出，说完他自己也愣住了，这是怎么了？ 果然，程杨也静了好几秒，才说：“怎么了？你那边的晚宴结束了吗？” “还在进行中，我出来了。”章页不想承认自己吃醋，但事实如此，他一时觉得有点郁闷，放缓语气，又找话说：“你们还没吃晚饭吗？” “没有，我们买完菜回去做火锅，涛子下班比较晚。”程杨说。 “那你晚上还回学校吗？”章页不觉皱了皱眉，一个常琛一个赵涛，还火锅，他是程杨的男朋友，俩人还没自己弄过火锅呢，吃醋怎么了，他是程杨的男朋友，吃醋不是天经地义吗？ “看时间吧，太晚就不回去了。”程杨说。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顿时有点微妙，章页无意识地踢了一下草皮：“哦，那你明天也在那边吗？” “嗯，常老师帮我找了一个辅导机构的兼职，我明天跟他一起去见一下机构的负责人。”程杨接过常琛递过来的肥牛卷，放在了购物车里。 “兼职？你缺钱吗？是外公需要治疗费吗？”章页停下了踢草皮的动作。 程杨静了两秒，半开玩笑说：“我一直都不富裕啊，周围同学也有在做兼职的，我们宿舍还有一个哥们在做直播呢，就是还没多少粉丝，直播间人气不旺。” 章页见程杨在回避这个问题，心里有点难受，本来到嘴边的我给你打钱也咽了回去：“你说那个辅导机构，是给学生做家教老师吗？” 常琛又拿了几盒羊肉卷放进车子里，转到了冰柜的另外一侧，程杨推着车跟了过去：“嗯，不过不用去学生家里，是在线上的。” “哦，这样省得跑路了，”章页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程杨不会愿意接受他的帮助，还是忍不住说：“我有个建议，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这个时间段超市里人不多，周围很安静，程杨心里却没来由一阵烦躁，因为他知道章页要说什么，而他不想跟章页聊这个：“你说吧。” “外公在老家那边可能没办法接受到很好的照顾和医疗，我想不如把他接到A市那边……” 程杨打断了他，语调很慢，但冷淡了很多：“你把他接过去，你再给他找个好的医院，再帮忙雇两个护工……章页，是不是你还打算帮李辉他们家买个房子，然后这样他们就不用总烦我了，对吧？” 章页没想到程杨的反应这么大：“我，我不是，我就是想帮你解决一点问题，我是你男朋友，我不能帮你吗？” “帮人有限度，我觉得我暂时还没到山穷水尽那个地步，”程杨说完捏了捏眉心，又接着说，“算了，我不该冲你发火，先这样吧，我们东西买好了，得去结账了。” 章页怕他挂电话，忙说：“程杨，你是不是误会我什么了？” “误会？”程杨愣了一下，“没有啊，是我这几天都没睡好，昨天刚到宿舍，新环境，睡不踏实，然后没休息好心情也不好。”其实是遭透了，但又不得不挤出笑脸应付身边的所有人，总不能把负面情绪贷给别人吧，顿了顿，他又诚恳道：“对不起，你就当我刚才什么也没说吧。” “我明天过去看你。”章页的声音变得凝重起来。 “看我干什么？”程杨笑了一声，接着又放缓了语气：“我休息几天就过来了，你先处理家里的事情吧。” 章页不知道该说什么，咬着下唇：“那我晚一点再给你打电话。” “好，先这样吧。”程杨说完挂掉了电话。 章页没有一点问题，就算是想帮他，还生怕话说得不周全，惹他不高兴，是他自己太敏感了，自己太烦躁了，还有就是……自卑。 可是程杨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他跟章页的差距太大了，几十万几百万对章页来说不值一提。而他呢？他缺钱，非常缺。他可以问常琛借，问涛子借，甚至问常珺去借钱，但是他没有办法问章页开口，也没办法接受他在金钱方面给他的照顾。 说到底，都是可悲的自尊心在作祟。 以前他总告诫自己心态要平和，可是很多时候做到心态平和太难了。 他知道自己这样较劲没有意义，他即便以后工作了，不吃不喝一辈子可能还挣不到人家一辆跑车的钱，可是至少现在，他没办法平和地接受章页的赠与。 继而，他又想到自己脾气一直不好，偏激，倔强，容易走极端，王标要他跟他，可以给他资源，他觉得恶心，他不想再跟那个圈子扯上关系，所以后来拒绝了单洁，也在心里拒绝了鼎宇抛来的橄榄枝。 或许这样的倔强本身就是性格上的一种缺陷，偏执是病，可这就是他，他也很烦他自己！ 他忍不住自暴自弃地想：当年那个叔叔为什么要救他，如果他跟妈妈一起走了就好了！就没有现在糟心的一切了！ 自暴自弃的灰暗念头这些天好不容易被他压制下去，现在却又愈演愈烈，他觉得无能为力。 走在前面的常琛忽然回头，看到他攥着手机，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很是诧异，问道：“怎么了？” 程杨摇摇头，声音有点发抖：“买好了吗？” “差不多了，还差一个火锅底料。”常琛看着他，脸上是很深的担忧，不过没多说别的。 “在哪边？我去拿。”程杨实在不想在调整好情绪之前让常琛看到他的脸色，扭过了脸。 “我去吧，你先去服务台排队结账。”常琛尽管担忧，却很体贴，没让他陷入更难堪的境地，他把手里的两包牛肉丸放进购物车，转身向那边的货架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小程在努力进行自我调整 第63章 赵涛回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多钟了，火锅刚好可以吃，他洗了手走过来：“你啥时候回学校的？” “昨天，”汤已经滚了，程杨把电磁炉的功率调小了点，先下了两盒肥牛进去，“你每天都这么晚回来？” “一般都是八点多，今天货有点多。”赵涛把手上的水在外套上擦了擦，在程杨旁边坐了下来。 程杨把辣酱递给他：“锅底是清汤的，要吃辣你自己调。” “老爷子情况怎么样？”赵涛拿筷子挑了一小坨辣酱放进碗里，又朝碗里倒了点醋。 “不太好，前段时间摔了一跤，他们也没当回事，就让他在家里躺着，现在生了褥疮，肺部也有感染。”程杨说着又锁紧了眉头。 赵涛朝程杨脸上瞅了瞅：“你看你这眉头皱的，黑眼圈这么大，你高考之前也没这么大压力吧？” 程杨垂着眼皮没做声，直到赵涛用胳膊肘捅了捅他，他才抬起头看了赵涛一眼：“我刚才一直在想一件事。” 赵涛问：“啥事儿？” “我现在真的很需要钱，前两天一个公司的负责人联系我，想签我。跟着常老师做线上家教是能挣点钱，但也只是够我自己日常开销的，想把外公接过来，靠做家教就太慢了，他等不了那么久。”程杨有些艰难地说，他心里是真的非常纠结。 “可是这样的话，不是违背了你挣一票就跑的初心了？签约公司跟拍一部戏不一样，人家签你，不可能签两个月三个月，至少得两三年吧。”赵涛开了一罐啤酒递给程杨，又给自己开了一罐。 “很多人都在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我一直这么固执，其实想想，也挺矫情的，明明一边是阳关大道，一边是山穷水尽，还非要朝山穷水尽那儿跑。”程杨拿起啤酒喝了一口，又把罐子墩在了桌子上。 常琛端着一盆洗好的蔬菜走过来，朝程杨看了一眼：“你要真的想好了，我跟常珺说一下，让她帮你问一下那家公司怎么样。另外，你至少这学期是不能再请假了，如果签公司的话，你还要考虑这个问题。” 程杨皱着眉点点头，垂下眼皮说：“我再想想吧。” · 章页本来就对酒会儿不怎么感兴趣，跟程杨打完电话更加没心情回去应酬那些人了，索性给单浩发信息交代了一声，准备提前走人，不想单浩收到信息后追了出来。 “这好歹是我的订婚宴，你皱着张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抢了你女朋友呢。”单浩一开口就特别欠。 章页嫌他烦，边往外走边说：“你回去吧，回头别说我没跟你打招呼哈。” “你到底怎么了？跟你对象吵架了？”单浩追到他身后问。 章页不由顿住了脚步：“没吵架，你别胡说。” “得，算我胡说，我跟你说，在谈恋爱这方面，你真没我在行，你要真遇到啥问题了你跟我说道说道，我帮你出出主意。”单浩上前搭住了他的肩膀。 章页望着天说：“他情绪不大好，我说去看他，他说不让，我想帮他，他也不让。”说罢他转过脸看着单浩：“这个你也有办法？” “我跟你说，女人说不要，就是要，你听我的，明天一早就过去。”单浩在他胸口拍了一巴掌。 章页躲过他的巴掌，皱眉说：“你喝多了吧，他是男的。” 单浩揉了揉鼻子：“哎，我给忘了，喝了酒脑子不好，男生他也一样，你想想你自己，你有时候说自己不要，是不是心里也是想要的？” 章页摇头道：“我没你这么纠结。” “没有吗？我知道下午的订婚仪式结束你都想跑了，你不还是来参加酒会了？”单浩瞪着他说，见章页愣了愣，他又在他肩膀上拍了一巴掌：“是吧？人同此心，我跟你说，我比你懂，你赶紧滚过去吧，不然就又变回单身狗了。” 章页这次没躲，结结实实被单浩拍了一巴掌，他觉得单浩说得或许在理，可这对程杨来说，真的适用吗？ 回去的路上，章页安静地坐在后排，心里依然在进行着拉锯战。 程杨虽然比他小几岁，但经历的事情远比他要多，所有的经验对人的性格都会有影响，他们虽然在剧组相处了这么一段日子，但他对程杨并没有多深入的了解，只是有一点，他很清楚，那就是程杨是比较直接的。想要他会说出来，不想要他也会明确拒绝，好比亲密的时候，程杨会主动亲他，会问他不做到底吗？所以程杨说不要过来，应该是真的不想让他过去。 每个人处理问题的方式不同，恋爱不是强迫对方必须要接受你对他的好，而是要以对方觉得舒服的方式去对对方好。 可他真的不放心，真的想过去陪在程杨身边啊。 纠结了一路，回到家后，章页后给程杨去了视频。 常琛给了程杨一些教辅资料，他此刻正在客厅的小沙发上坐着翻看，看到手机上的视频邀请，他放下资料，使劲搓了搓脸，才按了接通。 “我已经到家了，你们也吃饭了吧？”章页开口便是笑，打算绝口不提其他事情。 “嗯，吃过了。” 程杨的状态看着还算轻松，章页松了口气：“你晚上就睡那个沙发吗？” “这个沙发太小了，睡不了人，我跟涛子挤挤。”程杨举起手机给他照了一圈。 “不能打地铺吗？你让他打个地铺。”章页一听程杨要跟赵涛睡，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说话的腔调都透着别扭。 恰好赵涛从厨房洗碗出来听见了，凑过来说：“我俩穿开裆裤的时候都认识了，那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呢，你有意见？” “我当然有意见，程杨腰不好，你别让他睡地铺，你膘肥体壮的睡地上凉快。”章页梗着脖子说。 程杨本来是强打精神跟章页视频，现在因为怎么睡这种小事儿夹在这俩人中间为难，心里淤积的负面情绪在不知不觉间散了不少：“你们俩幼稚不？” 赵涛忽然想起什么，朝视频里的章页指了一下：“对了，你网上那个绯闻是咋回事？那女的谁呀？我跟你说，你要敢脚踏两条船，我回头叫一帮哥们去揍你。” 章页一下子呆住了，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赵涛会看网上的八卦，还记住了，还在这个时候给他嚷嚷出来。 程杨的表情倒是很自然，看了章页一眼后，挑了下眉：“不会是咱俩又被拍了吧？” 章页极不情愿地点了下头，心里早把赵涛这个二货骂了几十遍。 赵涛一脑门问号：“什么你俩被拍了？那上面那个是个女生啊。” 程杨白他一眼：“用一个绯闻掩盖另外一个绯闻。” “哦哦，也是哦，你俩如果被人捅出去，那确实挺爆/炸的，反正他比较糊，女友粉没几个，爆出他跟女生总好过爆出他跟男的。”赵涛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章页想不到程杨丝毫没有误会，还一下子就猜出了事情的原因，他摸了摸下巴：“你智商这么高，我很没面子诶。那个女生其实是孙临岳的助理，那天她刚好跟孙临岳在D市，单洁就让我俩摆拍，找营销号发了出去。她说看事情的进展决定要不要出来辟谣，如果不辟谣的话，你介意吗？” “我介意你为什么一开始不告诉我，你是觉得我会反对你这么干？”程杨说。 赵涛见这个架势不对，俩人似乎要吵架的样子，他忙走开了：“常老师出来了，我去洗澡了哈，我待会儿搭地铺，床留给你，省得你男朋友吃醋。” “上次的事情弄巧成拙了，咱俩在大排档后面被人拍了，我之前不说，是怕你以后不肯跟我在外面亲热了。”章页隔着屏幕瞪了赵涛一眼，又委屈巴巴向程杨说。 程杨并没有真的跟他生气，他的思路已经转到了别的地方：“所以跟踪你那个人真的是剧组内部的？” “你真聪明，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章页说。 “彼此彼此，你也很聪明。”程杨只觉得得很无语，放下手机，把桌子上的资料整理了一下：“你觉得会是谁？” “赵多多后来跟我说，咱俩走之后，过了大概二十多分钟，他从厕所出来，看见小张从后门那里进去，看见他还有点慌张的样子。”章页说。 “助理小张？”程杨皱了皱眉。 “嗯，不过小张那个人有点闷，经常也就是那个慌慌张张的状态，也说不好，毕竟那晚大排档那么多人呢，咱们刚出去的时候，不还有一个人出去打过电话吗？” 程杨拿着资料站起了身，向赵涛的卧室走去：“是啊，不能单凭这一点就说是他，反正这件事也过去了，懒得追究了，只要你们公司别找我出公关费就行。” “那哪能呢，再说我以后可能也不会再拍戏了。”章页看见视频的画面里闪过赵涛的床，立即为刚才自己说的话找到了作证：“你看啊，他这个床这么小，根本就不够两个人睡的。” 程杨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对，是床太窄了，你没吃醋。” 章页登时郁闷不已：“我就真的吃醋了又怎么样？我是你男朋友。” 程杨一晚上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笑了笑：“他是直的，如果他要是弯的，可能就没你啥事儿了。” 章页一下子站了起来：“你什么意思啊？弄半天他在你心里的分量还挺重？比男朋友还重啊？” 程杨彻底没辙了：“我就随口一说，你最重了，行了吧？我还以为你晚上会喝酒呢，看样子也没喝啊。” “喝了，没喝多，”章页说，又打趣程杨：“男朋友愁眉苦脸还不让我去看他，我就是想喝也没心情啊。” 程杨无奈道：“服了你了，你如果没什么事儿想来就过来吧，你这么可爱，我还真挺想你的，看到你心情就好了。” 章页顿时说不出来话了，也不是感动，就是觉得特别窝心，他这一直插科打诨，试图逗程杨开心，看来还是有点效果的。 “晚上那会儿是我态度不好，我跟你道歉。我不喜欢吵架，你肯定也不喜欢，我那会儿没控制住脾气，以后如果我说话再那么冲，你记得骂我。”程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这么帅，不舍得骂啊。”章页终于缓过来了那股劲，笑着说。 “嘴太甜了。”程杨说。 “是不是想亲一下？”章页继续插科打诨。 程杨梗了一下，啧啧称奇说：“你越来越放得开了。” “夜深人静嘛。”章页说。 “是啊，夜深人静，我听着赵涛好像洗完澡出来了，咱俩先不说了，我去洗澡了。”程杨说。 “好，待会儿发信息。”章页说。 挂了视频，程杨把手机丢在了床头，他能看出来，章页在故意逗他开心，他又何尝不是强颜欢笑。这样很好，两个人都在为彼此着想。但这样也不好，久了章页会累的吧？那天在左岸的时候，章页说谈恋爱像是在云端，恋爱确实很美好，可时间和现实会慢慢消磨掉那些美好。他很害怕，一边是快乐，一边是清醒，人为什么要这么纠结？ 赵涛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程杨已经在他床上躺着了，赵涛在他身上拍了一下：“你不洗澡啊？” “太累了，不洗了，”程杨说罢仍然望着天花板出神。 赵涛把凉席铺在地板上，又拉了一条被子扔在了上面，在席子上坐了下去：“要不我去给你找两本书，你枕着书睡？” 程杨回过神来，把枕头扔给了赵涛：“别麻烦了，我没颈椎病。” 赵涛把枕头摆好，被子铺一半盖一半，躺了下去：“灯在床里边，你关一下。” 程杨抬手把灯给关了，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里。 赵涛又说：“我发现这谈恋爱挺好的，没想到你谈恋爱后是这样的。” 程杨问：“我怎么样了？” “记得你外公刚查出来是那个病的时候，你三天都没跟我说一个字儿，那个脸拉的，我都不敢正眼看你。现在你瞧着压力比那个时候还要大，刚才跟那谁聊聊，居然还会笑。” 程杨把手臂枕在了后脑勺下面，轻轻‘嗯’了一声。 “那个时候，常琛那个男朋友躺在医院里，让你赔医药费，不然就要告到你蹲大牢，咱们四处借钱，后来实在没办法了，常琛找了他姐，把你塞进了那个剧组，提前支付了一大笔片酬，赔完前还完债，紧接着就是老爷子，想想吧，其实那个时候比现在更难。现在不管怎么说，摆在你面前的机会有很多，只要你想，就会有办法挣钱。所以别愁眉苦脸了，你就是天天发愁，日子也还是得过。” “嗯。”程杨又轻轻哼了一声，一旦动了跟鼎宇签约的念头，他已经没再为钱发愁了，他发愁的是外公的身体，还有男朋友。刚拒绝男朋友表姐的公司，现在转头要签别的公司，不知道男朋友会怎么想呢？ 第64章 结束视频后，章页给单洁去了信息，让她用公司的账号出面辟谣。 “辟谣很简单，贴几张照片，说明一下情况就结了，可是后续如果还有人找程杨麻烦呢？”单洁说。 “你找人放话出去，就说程杨是我的人。”章页道。 “你愿意公布背景了？”单洁很是意外，章页在圈子里这么几年，个人隐私一直捂得很紧。 “嗯。”章页咬着下唇说。 “怎么，是程杨误会你了吗？”单洁试探着问。 “没有，章雯不是说你要整王标吗？还不动手？” 单洁听章页语气不太好，也是一肚子疑惑，大少爷今天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已经在收集资料了，少爷，你没做过这种事，不知道有多麻烦，哪有那么快！” “我知道了，就这样吧。”单洁倒是不会像章雯那样习惯用言语敲打他，可章页还是没有耐心听她说这些。 挂掉电话后，章页又打给赵多多，让他给他订次日去A市的票，等到赵多多把登机信息发过来，想到明天就可以见面了，他心里的烦躁感才消散了一些。 次日，章页一从机场出来就给程杨去了条信息：【你回宿舍了吗？】 【在路上，你下飞机了？】 【再有半个小时就到你们学校了。】 【我差不多也那个时间到。】 虽然是周末，但六七点钟的地铁上人依然很多，程杨靠着车厢，回完章页的信息，退出对话框后看到有两条新的消息，是之前联系过他的那个鼎宇的负责人发来的，对方问他明天有没有时间，想要跟他面谈。 程杨迟疑了一会儿，回复道：【有空。】 敲定好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后，程杨给程评去了一条信息。 【外公今天怎么样？】 一直到他从地铁口出来，程评的消息才回过来：【我刚到医院，你舅舅去吃饭了，老爷子在睡觉，等他醒了我问问他。】 程杨在医院那天，他外公大部分时间都在睡，看来现在还是比较虚弱。 【好。】 回完消息，程杨把手机塞进兜里，往台阶上走去，已经是深秋了，晚间穿个薄外套还有点冷，他把拉链往上拉了拉，一抬头，就看见路边行道树下站着的章页。 旁边路灯的光都让树冠遮挡住了，所以章页的五官并不分明，但是他就那么显眼，在熙攘的地铁口，程杨还是可以一眼就认出他。 在剧组的时候，每天周围都有很多人，心里头时刻都有一道警报在拉着，现在在陌生城市的陌生街头，再看到章页，感觉完全就不一样了，他不再是演员章页，不再是片场每个演职人员都会关注的男主角。 他是我男朋友，还特别帅！ 程杨的嘴角不由得扬了起来，快跑了几步后又在章页跟前刹停，双手在他肩膀上撑了一下，然后很自然就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像是普通哥们那样搭着肩：“你怎么知道我从这儿下？” “你们学校附近只有这一个地铁出口。”章页捏了捏他的手指，被程杨搭着肩让他觉得不太习惯，但这种感觉又很新鲜。 “等多久了？”程杨偏过脸看着他。 “没多久，司机在那边，咱们先去吃饭吧，吃完饭让他送咱们去看房子。”章页说。 “好。” 到了车上，章页就抓住程杨的手不放了：“你晚上想吃什么？” “找个人少的地方吧。”程杨说，又道：“我看到辟谣了。” “原来你也会关注网上的娱乐八卦哈。”章页开玩笑说。 “涛子先看到的。” 章页从兜里摸出几颗巧克力塞给程杨：“单浩的喜糖，那咱们去吃烤肉吧，单洁一个朋友的店，绝对人少清净。” 程杨抽出手，剥了一颗塞嘴里，又剥了一颗递给章页，章页不接，看着他笑，程杨一脸无语地给他塞进了嘴里，手指碰到了章页的嘴唇，凉凉的，很柔软。 这家店章页以前来过，老板看到他连呼稀客，直接给他们带到了楼上的包间，没用多大会儿，食物和酒水饮料就都送了上来。 “我来烤。”章页把外套脱了，卷起了衬衣的袖子。 “你会吗？别烤糊了。”程杨对大少爷的动手能力抱怀疑的态度。 “这个没什么技术难度，你放心好了，”章页笑着说，“咱俩都不吃辣椒，可以加点其他调料。” 程杨遂把调料罐一一递给他，看了看盘子里的肉片说：“这个肉应该是腌制过的，你别再放盐了。” “行，你等着吃吧，这儿有点呛，你去那边玩游戏吧。” “没劲，我还是看你烤肉吧。”程杨站在他旁边抱臂旁观，不时帮章页递一下工具什么的，他决定要跟鼎宇的人见面的事情暂时先不说，吃完饭了再讲。 事实证明章页的技术还是很不错的，烤肉的火候拿捏得很准，到后面，程杨撑得都快要吃不下了，揉着肚子看章页吃。 “回头我带涛子到这儿来吃一顿，他挺喜欢烧烤的。”程杨说。 “上次说吃螃蟹，你也要带着他，现在烧烤又要带他。”章页说。 大少爷这是又吃醋了，程杨禁不住笑了起来：“我不该提他。” “你提呗。”章页道。 程杨摇着头：“不提了。” “他那个工作是不是没有休息日啊？”章页夹了块肉递给他，又问。 “可以轮休，不过他说自己没事儿懒得休息，在家挺无聊的，还不如开着车出去送送货。”程杨说。 “常琛那个人比较闷吧，他俩在家大眼瞪小眼，确实够无聊的。”章页随口吐槽。 程杨点头说：“确实。” “你接下来有什么工作安排吗？”程杨看着章页，网上说章页是行走的荷尔蒙，程杨觉得这句话一点不假，他就算是这样大口吃着肉，也特别性感，古人说暖饱思……还真没说错，想到这里，程杨竟然有点不好意思。 “有几个广告要拍，都是之前签好的，不过行程还在协商。”章页见程杨一直看着他，又夹了片肉送到程杨嘴边。 程杨张嘴咬住：“没有电视剧什么的吗？” 章页点头：“我都打算退圈了，没让单洁给我接活，不过上午孙临岳又给我来了个电话，还是以常琛为背景那个电影的事情，他说已经在立项了，希望我能加入。” 程杨稍稍沉吟：“他演常琛那个角色吗？” “嗯，他以前主要是演商业片，扛票房，这种贴近现实的题材他也是第一次接触吧，应该是打算拿这个冲奖。”章页说。 “那你呢？不会是让你演家暴男吧？” 章页哭笑不得道：“我长得很像家暴男吗？” 程杨笑着说：“你气质整体上还是比较悍的，身高又在这儿摆着。” “他们打算让我演你。”章页看着他，认真说道。 程杨愣了一下，表情凝固了好几秒种才眨了下眼睛：“真的？” “怎么了？我看着太老了，演不了高中生吗？”章页弄不懂程杨是意外还是吃惊，有些郁闷地说。 “绝对可以，”程杨立即表态，他只是觉得很奇妙，章页要演他，“那你答应他没有？” “我还在考虑，”章页说，“这次回去跟我爸大致聊了一下，他还是希望我到公司里去，我有点心动了，你知道，我以前跟你说过，我演戏，最初是想要说服我自己，我不会像我妈那样，我能够摸到自己的边界在哪儿，我是谁。现在我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坚定，我知道我是谁，我相信我以后也不会像她那样，会突然觉得以前的人生都不值得，所以再演戏就没什么必要了。还有一方面吧，如果进组，就不定在哪儿拍戏，没法每天都看到你了。” “那你觉得值得吗？”程杨盯着他的眼睛问。 “值得。”章页很肯定地答。 程杨默默垂下了视线，他想说如果以后你烦了，觉得不值得了，记得一定要说出来，但这个时候说这些显然不合时宜，会惹章页不高兴的。 “怎么了？”章页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 “没什么，你吃饱了吗？吃饱了咱们回去吧。”程杨说。 “嗯。” 章页找的房子果然离程杨学校很近，小区里很安静，公寓楼里的安保措施也很到位，一梯一户，两人乘电梯上楼，章页输入密码后打开房门，程杨跟着他走了进去，他是进来之后才发现这套房子并非大平层，而是和顶楼打通，装修成了复式楼。 “时间太赶了，他们只来得及把家具这些更换一下，硬装修暂时是没办法了。”章页引着他往客厅里走，随手摁亮了点缀在楼上屋顶一圈的水晶灯，那一簇灯光的中心是一整片玻璃，可以看到外面的夜空。 灯光从头顶倾斜下来，程杨微微仰着头，怔了片刻才说：“这已经很奢华了。” “你喜欢就好，”章页揽着他的肩膀往里面走去，“底下是厨房、书房和健身房，卧室在楼上，卧室隔壁还有个游泳池，上去看看吧。” 程杨跟着他上到二楼，章页推开卧室的门，拉着他走了进去：“回头有时间了我可以慢慢教你游泳，总有一天你会克服掉对水的恐惧。” “嗯。” 转了一圈，最后走进主卧，章页拉着程杨在床上坐下来：“你回头别住宿舍了，就住这边吧，离你们学校也不远，密码你刚才也看到了，回头我从酒店里叫几个人过来做饭做保洁，这些琐事你都不用管。”顿了顿，他又说：“这房子还没过户，回头你把身份证复印一下，再签个委托书，让他们给你办好，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程杨倏地转过脸看着章页：“你把这里买下来了？” 章页微笑着睨着他：“嗯，本来有其他更好的地方，不过都没这里方便。” 程杨怔了一下，收回了视线：“房子太贵了，我不能收，你挂你自己名下吧。” 章页也怔了一下，不过旋即又笑了：“等你以后毕业挣大钱了慢慢还我。” 这个时候，程杨不想破坏气氛，他没再说什么：“挺晚了，我去洗澡了。” 章页站起身说：“我给你找一下浴巾。”他说着随手拉开床头的柜子，却看见里面放着两盒东西。 程杨本来想说浴巾怎么会放在床头柜里，还没开口，就愣住了。 章页察觉到程杨也注意到了那些东西，表情立即变得很不好意思：“这真不是我买的。” 程杨也有些害羞，弯腰把抽屉合上了：“你们家这些办事儿的人还真贴心。” 章页以为程杨误会了什么，忙跟着他解释说：“以前没让他们办过这种事情，我也不知道他们会准备这个……你相信我，我没……” 程杨回过头冲他笑笑，在他脸上捏了一下：“我知道，你是初恋，不用解释。”说罢他推开浴室的门，向章页示意说：“你看，浴巾在里面呢。” 章页站在他身后，朝浴室里看了一眼，捏住了他两根手指：“一起洗吧，节省时间。” “节省时间干嘛？”程杨一时没反应过来，偏过脸看着他问。 “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章页脸上微微发红，佯怒着瞪他。 程杨瞬时会过意来，半晌才极其不自在地说：“哦。” 洗完澡两人躺在床上，章页的手搭在程杨的身上，程杨抬起手，摸了摸他的手腕：“还要？” 在浴室里两人互相帮助了一回，结束的时候章页看到程杨眼睛发红，不知道是被热水溅到了眼里面还是哭了，他有些不放心。 “不来了，你最近太累了，咱们说说话吧。”章页说。 章页嘴里的气息浅浅地落在程杨耳侧，让他觉得很安稳，他拉住了章页的手，在床上翻了个身。 “眼睛还是这么红，”章页似乎叹了口气，抬手在他眼角轻轻摸了一下，有点湿润的感觉，像是泪渍，“要不我去给你拿点冰块，包着毛巾冷敷一下吧，不然明天眼睛该肿了。” 章页的动作太温情，程杨没忍住吸了一下鼻子：“不用了，没事的。” “怎么了？不会刚才把你弄……不舒服了吧？”章页有点不太确定地问。 互相帮对方弄出来，怎么会不舒服，程杨笑了笑：“没有，很舒服的。” 章页被他直白弄得心脏颤了颤，声音更加低沉下去：“那干嘛又哭了？” “就是一种负疚感吧，越舒服，越爽，越觉得对不起……”程杨没有说下去，他觉得他再说还得哭，索性垂下了视线。 大概是从小每天都在听大人们的指责——我们这么辛苦地养你，你吃我们老李家的，住我们老李家的，虽然心里知道没有花他们的钱，但还是给他们添了麻烦，让外公也跟着受他们的气，还有老爸，虽然长大后没有叫过他一声爸，但他不管过得再艰难，对自己一直都是有求必应的。所以在很快乐的时候，想到他们，就会生出罪恶的感觉，心里就特别难受。快乐着，难受着。 张了张嘴，程杨又说：“没关系的，我很快就好了，我……” 章页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凑上前去，在他嘴唇上亲了亲，然后轻轻撬开了他的唇角。 “虽然这个时候说我爱你很俗，但我还是要说，我是你的，我的一切也都是你的，答应我，让我帮你，咱们把外公接过来，我知道你想靠自己，可是，外公可能等不了那么久了。” 程杨又吸了吸鼻子，搂住章页的腰，把脸贴在了他的胸口。 第65章 大概是新的环境，虽然很累，可是早晨四点多钟的时候程杨还是醒了，章页即便睡着了手臂也在他的腰间环着，他怕把章页弄醒，不敢翻身，伸长了胳膊把放在床头的手机拿了过来，本意是看时间的，孰料看到了一条信息，来自他老爸的。 【看到给我回个电话。】 程评从来不会对他提要求，一般有什么事情都会在信息里直接说，这些年他们聊得多的话题也都绕着用不用钱和他外公，所以程杨看到这几个字，心里跟着就咯噔了一下，一种不太好的感觉从心底升了起来。 这会儿还不到五点钟，老爸可能还在睡觉，程杨不知道要不要现在就打电话，犹豫了一会儿，他轻轻把章页的手拿了起来，轻手轻脚下了床。 一直走到卧室外面的走廊尽头，程杨才把电话拨了过去，夜里周围都特别安静，等待接听的忙音听着就格外响亮，像是擂鼓一样刺激着程杨的耳膜，也刺激着他的心脏，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不安又紧张过。 电话响了七八声后总算是被接通了。 “喂。”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 “谁呀？” “是我，吵到你睡觉了，你发信息过来，是不是外公他不大好？”程杨的声音微微发颤。 “唔，程杨啊，你别着急，”程评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你听我说，晚上十一多的时候老爷子很难受，一直在哼哼，那会儿我还没走，我就让你舅看着，我去叫值班医生，医生没耽误，马上就跟我过去了，到了之后，老爷子就已经不太好了，脸色煞白，手脚冰凉，医生把人推进去抢救，我在抢救室外面给你发了那条消息，医生抢救了快一个小时，能用的措施他们都给用上了，最后人还是没救过来。” 程杨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攥住了，浑身的血像是都停止了流动一样，程评沙哑的声音在他心口磨着，磨得他好疼，他忘了开口说话，也不会思考了，整个人都变成了空白的一样。 “程杨？” “程杨？你怎么了？你说句话呀……” 章页推开门就看到程杨靠着墙壁慢慢滑了下去，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抱住了程杨，触手处一片冰凉。 电话里那个声音还在说着什么，章页拿起来说：“叔叔，程杨没事儿，我会看着他的，先挂了。” 程评嗫嚅着说了一句什么，像是道谢，章页胡乱应了一声，电话也顾不上挂掉，就把程杨从地上拖了起来。 半抱半拖，到了房间里，章页才发现程杨出了一身冷汗，衣服都黏在了背上，他拉着T恤的下摆把汗湿的衣服脱了扔到地板上，扯过被子给程杨盖在了身上。 “程杨，你听我说，人都有这一天。”章页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是看他这个呆呆的样子觉得很心疼。 过了很久，程杨的眼珠才转动了一下，轻声说：“我知道，我没事。” …… 程杨坚持不肯让章页跟他一起回去，章页尽管不放心他自己一个回老家奔丧，但是也能理解他这么做的原因，他本来就跟舅舅一家不和睦，自己跟过去，免不了会引人猜想，再给他惹来口舌争端。于是章页给赵涛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赵涛立即表示他跟程杨一起回老家，程杨听说赵涛要陪他回去，也没反对。 程杨回老家那一周时间里几乎没跟章页联系，章页自己在A市待着，第一天他让人在那栋公寓里添置了些会用得到的小家电，又面试了几个他家酒店推荐的厨师和保洁人员，最后留下了两个厨师两个保洁负责这边。后来他实在无聊，就去了公司一趟。 单洁已经参加完单浩的订婚仪式回来上班了，章页推开办公室的门进去，单洁正在冲咖啡：“你怎么过来了？程杨呢？在上课吗？” “他外公去世了，回老家了。”章页在一侧的沙发上坐下来。 单洁把冲好的咖啡端给他：“难怪。” “怎么了？”章页皱了皱眉。 单洁在他对面坐下去：“鼎宇的陈欧前两天打电话约我吃饭，我问他到这边干什么呢，他说被程杨放了鸽子。” 章页慢慢放下了杯子：“你的意思是，鼎宇想签程杨？” 单洁点头：“程杨应该也有意向，只是他刚好有事情，就没跟陈欧见上面。怎么，你不知道吗？” 章页皱着眉头出了会儿神：“这次过来，我俩在一起的时间通过就一晚上，他可能是没顾上说吧。” 单洁了然地点点头：“他既然回老家了，你这两天也别闲着了，去把之前的广告拍了。” 章页道：“要去外地吗？” 单洁道：“具体你问刘东东。” “嗯。”章页点了下头，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 “那个电影，岳林应该跟你说过吧？你到底接不接？你要是不接我们这边就要去找别人了。” 章页盯着单洁看了一会儿，点了下头：“我接，什么时候开机？” “开机时间还没定，最快要明年上半年了，后面呢？这个电影拍完，你就彻底退圈了吗？”单洁问。 章页点头：“暂时是这么打算的，你别给我接其他工作了。” 单洁垂下眼皮，靠进沙发里面：“我知道了。” “王标的事情呢？” 单洁很是无奈地苦笑一声：“你过来找我主要是想问这个吧？放心吧，在跟进了。” · 按照当地风俗，老爷子是三天后下葬的，那天去了很多人，一些程杨以前没见过的老亲都过去了，他看了一圈，却不见他舅妈的踪影，不过也无所谓了，外公在世的时候舅妈从来对他也没好脸色，想必外公在天有灵，也不想看见她吧。 李辉从人堆里挤出来，走到程杨旁边：“你是不是挺奇怪我妈咋没来？她就算平时再混再不讲理，今天这日子，邻居亲戚都来了，她要不过来打个照面，回头准被人戳脊梁骨，她是来不了了！” 程杨听李辉的语气怪异，瞥了他一眼：“怎么了？” “瘫了，你走那天晚上，她跟晶晶在家撕扯，晶晶摔了，孩子流了，她受了刺激，脑出血，现在还瘫在医院呢，话也不会说了，半边身子也不会动了，医生说她这个岁数，很难恢复了。”李辉苦笑着说完，看了程杨一眼，又冷笑一声，反问道：“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程杨没做声，他回来这两天一直在殡仪馆里给外公守灵，没回李家，也没人跟他说舅妈的事情。 “我知道，亲戚邻居嘴上不说，心里肯定都在骂她活该，报应来了。她不光半条命搭进去了，还绝后了，往后躺在床上，嘴里说不出来，心里不定怎么骂我呢。” 程杨朝李辉脸上看了一眼，他说起他自己老妈绝后了，语气听上去有点调侃的意思，但想来心里肯定也是不好受的，程杨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这些事受了什么刺激，才会这样阴阳怪气。 李辉很敏感，他瞪了程杨一眼：“你别看我，我用不着你同情，我这样挺好的，就没想过要孩子，俩人多自在啊，要什么孩子，那就是个累赘。” 程杨不觉叹了口气：“我没同情你。” 那边有人在叫长孙过去做什么，李辉又眼神复杂地看了程杨一眼才提高声音应了一句，匆匆走了。 葬礼结束后，远亲近邻三三两两结伴往山下走，程杨是最后一个离开的，转过一道山路，他看见程评佝偻着背一个人在前面慢吞吞走着，他快走两步，跟了上去。 程评转过脸看见是他，停了下来。 程杨还是第一次发现，原来老程有这么苍老，脸上爬了皱纹，背也不直了。 “你这两天都没睡觉吧。”程评打量着他，先开了口。 “我年轻，还能熬。”程杨也知道自己的黑眼圈有多重。 程评叹了口气，支支吾吾地开口：“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老爷子走了，其实是享福了，人都有这一天。” 程杨良久都没说话，亲戚邻居都念叨这句话，他觉得是托词，现在老程也这么说，他才去细细地想这句话，或许吧，外公一身病痛，食物只能吃流食，拉尿都在床上，毫无生活质量，或许走了真的是享福了，不受罪等于享福。 父子两人默默地下了山，交到大路上的时候，程评指了指路边的电瓶车：“我带你回去。” “嗯，”程杨默默上了车，“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吧。” 程评似乎有些意外，愣了下才说好。 程杨舅舅家这一片是城乡结合部，附近也没什么能坐一会儿的去处，还是程评带着他七拐八绕，找了一家老茶馆。 “还有印象吗？”进门后，程评看着他问。 “好像来过。”程杨不太肯定地说。 “那时候我想见你，你那个阿姨就悄悄把你带到这里来。”程评接过茶馆老板递过来的大水壶，给两人各倒了一杯水：“你是想问你外公有没有说什么吧？” “嗯。”茶馆的杯子看着不太干净，程杨也没在意，低头喝了一口，虽然没怎么哭，但喉咙里还是觉得很难受，又疼又干。 “这几天他昏睡的时候居多，清醒的时候一天就那么一会儿，有时候跟你舅说，有时候也会拉着我说，说别治了，太难受了，还叮嘱让你好好读书，还说你遇上什么困难，让我多帮帮你。” 程杨垂着眼皮出神，心里又涌上一阵沉重的酸痛，对外公来说，死可能真的是解脱，但是他怎么都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他以前打算得那么好，等毕业工作了就把老爷子接走，甚至还决定跟鼎宇签约，甚至那晚都有点想接受章页的好意了，在他准备好妥协的时候，在一起都将迎来转机的时候，突然，一切计划都被现实敲了个粉碎。 过了很久，程杨问：“你身体怎么样？” “我还好。”面对儿子的关心，程评有点动容和无所适从，他匆匆看了程杨一眼，似乎是不好意思，垂下了视线。 “我在学校找了兼职，以后的学费和生活费都可以自理，你别不舍得花钱了，吃好一点，年纪大了，有个好身体比什么都强。”程杨说。 程评不停地点着头，大口喝着杯子里的茶汤。 父子又默默坐了一会儿，手机忽然响了一声，程杨拿来看了一眼：“涛子找我，我先走了。” “哎哎，你去吧。”程评应着。 · 一周后程杨才回校，章页去机场接他，一眼望过去，程杨明显又瘦了一圈，人看着很憔悴。 赵涛钻进副驾，冲章页使了个眼色，章页居然会过意来，赵涛的意思是让他逗逗程杨，章页不觉得这个时候笑比哭更好，程杨把不高兴摆在脸上，总好过他闷在心里强颜欢笑好。 赵涛着急回去上班，没跟两个人一起去吃饭，半道就下车了，章页看程杨没心情，直接让司机把车开回了公寓。 “你先去楼上睡一会儿，等吃饭的时候我叫你。”章页说。 程杨其实并不困，他就是情绪低落，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不想章页担心，他便依言上了楼。章页看着他躺好后，才掩了门下楼。 他一直没有睡着，听着楼下极轻的说话声，好像是章页在对人交代什么，连手机响了也懒得拿起来看，一直过了很久，他才把手机拿出来，是他室友杜文昊发来的信息。 【你是今天回来吗？】 【是】程杨回。 【那你今天回宿舍吧？】 就快要期中考试了，前面半学期的课程杨基本上没学，可这个时候，他真的没有力气去学习。 在他发呆的时候，章页推门走了进来。 程杨偏过脸看了章页一眼：“我室友问我今天要不要回宿舍？” 章页的手搭在门把手上，迟疑一下才说：“你如果想回，就回吧。” 第66章 章页在床沿边坐了下来：“你要是懒得动，我让他们把饭送上来。” 程杨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下去吃吧。”他虽然一点都不想动，但也不想麻烦别人。 章页握了握程杨的手：“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反正，你自己看开点，生老病死……” 程杨打断他说：“我已经接受外公他不在了，不用说了。这些天我听到的最多的就是安慰的话，不想再听了。” “好，我不说了。”章页吁出一口气，松开了程杨的手。他觉得程杨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不过刚经历过至亲离世，人有点异样也很正常，他便没有多想，只盼着程杨能够快一点从悲伤中走出来。 晚饭后程杨说要回学校，尽管章页心里不舍得，也没拦着他，程杨心情不好，想自己待着，这很正常，因为他自己心烦的时候也不喜欢被人打扰。两个人即便是在谈恋爱，也要给彼此一些空间，他觉得这都是很基本的东西。司机开车，他把程杨送到学校门口，看着程杨进了校园，才让司机重新开回公寓。 接下来的几天程杨忙着上课，没有再去公寓那边。 章滨到A市出差，由于章页答应了回自己家公司，所以章滨见人谈事情的时候都会带着他，让他先跟生意场上的那些人混个脸熟，等章页把这些事情应付完，刘东东的广告行程也敲定了下来，他只得收拾行李动身去拍摄。他心里想的是，给程杨多留点时间，等他回来，程杨应该就缓过来了。 不过走之前他还是约了程杨出来吃饭。 “你这几天在学校都没好好吃饭吗？”章页看程杨好像又瘦了。 “有吃啊，可能是学习太费脑子，消耗太多了吧。”程杨很平静地说。 “我这次要出去十几天，之前签的几个广告，让他们把行程都排在一起了，我回来你应该也期中考试完了，咱们出去玩两天放松一下。” “好。”程杨静静答。 吃完饭章页送程杨回学校，司机在前面安静地开着车，车子里光线混沌，他在程杨侧脸上亲了一下，低声问：“晚上不回宿舍好么？” 程杨看着他说：“好。” 于是章页让司机直接开回公寓。 程杨有日子没来这边了，章页引着他上到二楼：“现在还早，要不要找个电影看一下？” “可以啊。” 章页拉着他坐下来：“你想看哪种类型的片子？” “什么都行。”程杨无所谓地看着面前的大屏幕。 章页翻了几页，最后找了一部搞笑的电影：“这个可以吧？” “可以。”程杨靠在了沙发里面。 结果电影开始还没二十分钟，程杨就仰着脸睡去了，章页看他着实很累，悄悄关了播放器，把程杨从沙发上抱去了卧室，他一直小心翼翼的，不想程杨被放在床上的时候还是醒了。 “你睡着了。”章页低头给他脱毛衣。 程杨坐了起来，配合章页举起了胳膊：“电影放完了？” 章页觉得好笑，又觉得有点心疼：“嗯，放完了，睡觉吧。” “不好意思啊。”程杨有些歉然地说。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章页说着也脱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在床上坐了下去：“我以前还在电影院里睡着过呢。” 两人在床上躺下来，章页把程杨朝怀里拉了拉，环着他的腰，在他唇角亲了一下：“睡吧。” “嗯。” ·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章页拍完广告，又被章滨叫了回去，公司一个新项目启动，章滨觉得正好可以叫他过去跟着熟悉一下流程。 章页给程杨打电话的时候，程杨说：“你去忙吧，你就是现在过来，我也没时间陪你，我期中考好几门儿课都没及格，正好这段时间把课补补，如果期末还不及格，就要被挂科了。” 章页听程杨语气轻松，像是慢慢从他外公去世的悲伤中缓过来了，也放心了不少。 两人分开的这段日子联系很少，白天一个要上课一个要开会见人，晚上程杨在图书馆学习完回宿舍，章页要么还在外面陪着章滨应酬，要么在加班开会，等他终于空下来的时候，程杨这边已经到了熄灯时间，宿舍里还有别人，也没法再开视频，所以两人只能发发微信，但他们都不是太健谈太能聊天的人，发微信除了问候和叮嘱，也没太多可说的。 【晚上还去自习室吗？】这天单浩叫了几个朋友小聚，恰好章页晚上没别的应酬，也被他叫了过去，章页在去的路上给程杨发了条信息。 信息发出去不见回，章页想了想，又发了一条。 【我晚上有应酬，可能要很晚才回去。】 一直到聚会的地点，程杨的消息都没回过来。司机拉开车门，章页把手机丢进了兜里下来车，单浩约的地方是一家高档会所，也是单家的产业，里面娱乐设施齐全，章页不是第一次来，进门后在服务员的引领下，直接乘电梯到了楼上套房。 单浩叫的几个人都是他们小群体里的，从小就认识，其中有一个叫陈廷的，最近跟娱乐圈一个小明星正谈着，所以见了章页，自我感觉有特别多共同语言：“前段时间你那个绯闻真的假的？” 章页瞥他一眼：“你觉得呢？” 陈廷道：“听我家甜甜说那个女的是你们公司的助理，不过这助理也不是没可能哈，近水楼台先得月，日久生情嘛。” 章页把外套脱了随手交给服务员，松了松领带朝屋子里面走去：“你又换了？上次那个好像是叫曼曼？” 陈廷有些苦恼地说：“别跟我提曼曼，一提她我就来气，前不久她还在朋友圈里晒现男友，估计就是为了气我，那孙子那点比我强了，我敢保证，她过不了多久就后悔，哭着喊着回来找我。” 那边房间里趴着做按摩的钟蒸插言说：“章页来了哈，最近你不在，信息都跟不上了，我给你介绍一下哈，老陈现在这一任叫孙甜甜，你们圈儿里的。” 章页朝里面看了一眼：“你怎么一来就趴下了？” 钟蒸道：“前几天打高尔夫的时候闪着腰了，你要不要过来一起按？” “我不了，”章页回了一句，转过脸问旁边的陈廷，“这次打算处几个月？” 陈廷道：“你这是什么话，哥们我那次不是奔着结婚谈的，那最后他性格不合分了，我也挺冤的啊。” 章页无语地摇了摇头，要不是他们从小就认识，了解陈廷的为人，就陈廷这样几个月就换一个女朋友的，他真得当他是花心大萝卜。 单浩从里面走了出来，搭着陈廷的肩膀说：“我哥现在已经不是单身狗了，你不是说聚会没名头嘛，咱们这次算是庆祝我哥脱单吧。” 单浩这一说，屋子里好几个人都开始起哄，陈廷最起劲：“真的假的？刚还跟我说不是。” 单浩道：“真不是那个助理。”他看了章页一眼，见章页没有反对的意思，才又接着说：“来，给你看看照片吧。” 陈廷看到照片，惊得一下子喊了出来：“我擦，章页你深柜啊，这么多年了，你可一直没说自己是弯的哈。” 章页看二傻子一样看他一眼：“没遇到之前，我也不知道我是弯的。” 陈廷还没从震惊里面出来，喃喃道：“今天这聚会值，这必须得庆祝啊！这可是大事儿，你小子行啊你，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下子给搞了个大新闻。” 章页皱眉说：“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说成语？就你小学毕业了？” 钟蒸在隔壁屋也爬了起来：“就是，浩子还研究生呢。” 旁边一人跟章页打了声招呼，又说：“怎么不把对象一起带过来？” 章页在沙发上坐下来，拿起了游戏机手柄：“他没在这边。” 钟蒸围着浴巾从按摩房里跑了出来：“人在哪儿呢？让我也看看呗，章页，这是你初恋吧？太特么不容易了。” 单浩把手机扔给他，又指了指他腰间的浴巾：“你小心别掉了。” 钟蒸迟疑一下，扯着浴巾跑了：“我这样不合适哈，我先去把衣服穿上。” 陈廷忍不住哈哈哈大笑起来：“你特么别自作多情，章页要是能看上你，能到现在才弯？” 钟蒸忙撇清道：“别胡说，我只是觉得我这样衣衫不整不够文明，最近琨市不是在争创文明城市嘛。” 众人笑闹了一会儿，单浩在章页旁边坐了下来，跟他一起打游戏：“你回来有一段日子了吧？” “嗯，”章页感觉到手机在兜里震动了一下，他腾出一只手摸了出来，打开后却有点失望，信息并不是程杨发来的，是工作上的事情，他懒得回复，把手机扔在了桌子上面。 单浩看这个情形，就知道章页是在等程杨的消息：“怎么了？又闹别扭了？” 章页摇头：“没有，你能不能盼我点好。” 单浩道：“你这边忙完赶紧过去吧，总异地也不是个事儿。” 章页点头，过了一会儿，侧过脸看了单浩一眼，欲言又止说：“你那个，你跟你女朋友，你俩一直都有很多话题聊？” 单浩愣了一下，道：“有啊，什么都聊，有时候聊她那只猫都能聊一个小时，怎么了？你俩？不会这么快，新鲜感就没了吧？” 章页沉吟了片刻，摇头说：“可能是我想多了吧，也不是没新鲜感，就是没什么聊的，我俩拍戏认识的，出了剧组，反正怎么说呢，现实中的联系越来越少，没有共同的生活环境，话题也少了。” “所以说让你赶紧过去，多在一起建立一下共同话题。”单浩用胳膊拱了他一下：“你别走神哈，咱俩马上要挂了。” 章页收起胡思乱想，沉下心来打游戏。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被刀傻了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他们小团体聚会，一般的流程就是凑在一起玩，天南海北聊，然后喝酒，直到喝高，一般出来，晚上就很少再回去了，都是第二天酒醒了再回家。 章页的酒量在几个人里面算不上最好的，但也不是最差的，不过今天他却醉得特别快，单浩招呼陈廷一起把他架进房间里丢在床上，又摇摇晃晃回去继续喝。 程杨恰好这个时候打过来电话，陈廷听到电话响，拿起来问：“这是谁的手机？” 众人都说不是自己的，单浩大着舌头道：“我哥的吧，给我，我给他拿进去。” 单浩把手机拿过去的时候，电话挂断了，他刚走两步，电话又响了起来，他看来电是程杨的，接通后说：“喂，你好，我哥他喝多了，你稍等一下哈。” 走到章页的房间里，单浩拍了拍章页的脸：“哥，哥……” 叫了几声，不见章页答话，单浩又把手机放在了耳边：“不好意思哈，他睡着了，明天让他给你回电话。” 挂了电话，程杨揉了揉眉头，他晚上在图书馆上自习，图书馆暖气不足，气温比较低，手机电量耗得特别快，所以是刚才回来充电开机后才看到章页的信息的。 刚才那个人接通电话后，他能听到对面异常嘈杂的背景音，也不知道是酒吧还是别的什么地方，章页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怎么就会睡着了呢，虽然担心，却也于事无补，就算在一个地方，章页工作上的应酬，他也爱莫能助。他站在阳台上发着呆，朔风呼呼地刮着，大概是太冷了，担忧的情绪都冻住了，只剩下满腹空茫茫。很快，他又听见手机电量不足的报警音，转身进了宿舍。 程杨这阵子一直住宿舍，慢慢对室友的基本情况有了点了解，他们宿舍四个人，有一个同学家是本市的，经常不在宿舍住，余下便是他自己、杜文昊和做直播的舍友甲。舍友甲好像是应聘了一个工作室，没课的时候都在外面忙，所以程杨每次去图书馆或者自习室，杜文昊都跟他一起去，他声称自己一个人待在宿舍太没劲了。相处的这些日子，程杨已经可以断定杜文昊是了，不过他在杜文昊面前一直很自然地流露出自己有对象的事实，杜文昊对他也没什么异常的举止，算是很正常的同学兼室友关系。 杜文昊成绩一般，记得有一次大家聊高中的事情，他说自己是走了狗屎运才考到这里的，虽然自习时间不见他怎么用功，不过期中考试他考得还挺好，所以他说狗屎运应该是谦虚，程杨遇到什么不懂的问题都会问他，他一般也都能解答出来。 这天两人从自习室回到宿舍，不想舍友甲居然比他们先回来，他看见程杨就吹了声口哨：“兄弟，你太低调了。” 程杨愣了一下。 杜文昊有些纳闷地看着舍友甲，笑着问：“怎么了？” 舍友甲上前来在程杨肩膀上拍了一下：“大明星，潜伏到我们宿舍这么久了，兄弟们居然都不知道。” 果然，舍友甲指的是这个，程杨微微皱了下眉，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把书放在了架子上。 杜文昊还一脑门问号：“什么大明星？” 舍友甲打开微博给杜文昊看：“他之前请假，应该是在剧组拍戏，我说得没错吧？” 程杨心想这种事情早晚会被同学们知道，就算现在不知道，到时候剧播出了，人家也会知道。既然舍友甲说了，他就解释一下吧：“我是拍过一部戏，不过那是个意外，这件事你们知道就算了，别到处宣扬了。” 舍友甲笑着把手机收了起来：“这种好运气可不是谁都有的，你知道我天天卖力直播，到现在才攒了多少粉，你那个微博有几个月没更新了吧，每天那个粉丝还刷刷刷往上涨。” 舍友甲说那是好运气，确实也没说错，他通过那部戏赚到了解当初燃眉之急的钱，还认识了章页。他也不好反驳什么，低头把桌子上的书本整理了一下。 舍友甲又说：“你真的太低调了，其实咱们系有些女生早都知道了，我也是今天跟他们吃饭才听说的，弄半天，咱们宿舍的居然最后才知道。” 杜文昊似乎是有点过于吃惊，一直望着程杨，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程杨被他看得有些不舒服，沉声说：“我也不是有意瞒着大家的。” 舍友甲笑着摆手：“兄弟理解，行了，你先去洗澡吧，我还得剪个视频，我排最后吧。” 程杨跟舍友甲接触不深，只是感觉这个人性格开朗，相处起来比较轻松，看样子他也就是表示一下吃惊，他遂拿了换洗衣服去了宿舍的卫生间。 洗完澡在床上躺下来，程杨又拿出了手机，试着给章页发了条信息，章页没回，后来他拿着手机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只是睡着了一直在做梦。 做了一晚上的梦，第二天起床后程杨觉得很累，他看了看手机，依然没消息进来，洗漱完，他又拿着去了阳台。 这次打过去总算是有人接听了。 章页大概是还在睡觉，声音很含糊：“喂。” “昨天你朋友说你睡了，是喝多了吗？”程杨问。 “嗯，昨天他们叫我出来玩，喝得有点多，你怎么起这么早？”章页的声音很快就清醒了很多。 “七点多了，马上就要上课了。”程杨说。 “哦哦，那你记得吃早餐啊。”章页说。 “嗯，那我出去了。” “嗯。” 挂了电话，程杨拿着书和杜文昊他们一起去食堂买早餐，他不大有胃口，就给自己拿了一杯豆浆。 那天关于程杨是演员的那件事后之，舍友甲偶尔会拿微博上粉丝的言论调侃程杨两句，程杨不怎么回应他，后来他也就不说了。 只是有一天，杜文昊告诉程杨说他发现了舍友甲的微博号，他在微博上放一些自己剪辑的视频，给直播间圈人气，杜文昊平常不玩微博，他说自己之所以会留意到，是因为他吃饭的时候听人讨论，然后在微博的热搜看到了舍友甲分享的一条关于程杨的日常，配了一张程杨在宿舍的剪影照片，引来了很多程杨的粉丝。 “他这摆明了是用你来蹭热度，我估计那个热搜说不定都是他们工作室买的，你要是不方便说，我替你找他谈谈？”杜文昊最后说。 程杨皱着眉：“不用了，我自己跟他说吧。” “那也行。”杜文昊说。 当天下午下课的时候，程杨在走廊上叫住了舍友甲。 “那个热搜我看到了。” “哈？”舍友甲愣了一下，笑着说：“我就感觉那张照片拍得挺有感觉的，没想到会引来那么多人。” “我之前说过，我拍那部戏是意外，以后不会混那个圈子，所以麻烦以后……” 程杨还没说完，舍友甲立即说：“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乱发东西了，如果给你惹来了麻烦，我给你道歉，要不，晚上我请你吃饭吧。” “不用了，我待会儿有一节课。” 程杨说完就走了，舍友甲望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慢慢垮了下去。 虽然当面说开了，但舍友甲那个人情商还算蛮高，大家的关系也没有太僵，维持着表面的和睦。 倒是章页看到了热搜后打了电话过来。 “是我室友拍的。”程杨在电话里给他解释。 “之前给你买被子那个室友？”章页接过助理递来的今天酒会与会的几家公司的主要负责人资料，快速浏览着。 “是另外一个。”程杨懒得把室友间的纠纷说给章页，本来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就简单解释了一句。 章页又朝电脑上扫了一眼那张照片，照片是逆光拍的，虽然背景的宿舍有点凌乱，但照片给人的感觉很特别，程杨紧抿的唇，鼻翼上绒绒的光，垂着的眼皮，如果说是抓拍，那抓拍的时机选得未免太好了。 “比你平时给我发的自拍质量高多了。”章页说。 程杨站在走廊上，看到身后的同学都纷纷往教室里跑，他说：“快上课了，我先挂了。” “嗯，挂吧。”章页说，听着电话里的忙音，他愣了一会儿，才又重新浏览起手里的资料。 忙忙碌碌的日子过得还算快，有时候忙起来，两个人一天也只能发几条消息，章页感觉到有点无话可聊，着急过去，可是又走不开。 又过了半个多月，章页这边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他给程杨发信息说自己要过去了，这天刚好是周日，程杨上午给人做线上辅导，下午在自习室看了两个多小时的书，他觉得可以提前结束自习，去给章页准备点好吃的。 大少爷喜欢吃饺子，之前在D市拍戏的时候赞过那家面食店冬笋馅的饺子好吃，他刚好听涛子说过附近有个市场卖的有冬笋，决定去逛逛。 刚好有地铁经过那个市场，从学校过去也算是顺路，程杨买好东西，又坐地铁回来，然后步行去公寓那边，章页不在的这段日子他一直没去过那边，寻思着也不知道门口的保安还认不认识他，万一不让他进去就麻烦了。 他虽然在学校待了两个来月，但是活动的范围有限，对周边的地形并不熟悉，那几次去公寓都是坐车，步行他只知道一个大致的方向，走了一会儿，他索性拿出手机打开导航，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近道，导航果然给出了一条小路，可以斜穿过去，用时是最短的，于是他就按照导航指的小路往前走。 他第一次到这边，走进那条小路才知道原来学校附近还有这么些小商店和居民楼。这些小商店多数是卖吃的和服装的，他一路走过去，看见还有网吧、KTV、复印店和刺青店，要说也算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走出这条小街，往前面就是建筑之间的小路了，这些房子像是等着拆迁，破破烂烂的，走老远也不见一个人，他正走着，迎面拐角处突然走过来一个人，高高大大的，程杨从手机屏幕上移开视线，朝那人看了一眼，一时怔住了，他是真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见吕刚。 吕刚一手夹着烟，一手提着一袋垃圾，大概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捏着烟抽了一口，皱眉说：“程杨？” 程杨把单肩包朝肩膀上送了送，上下打量着吕刚，吕刚跟两年前相比，其实变化还是有点大的，灰头土脸，沧桑了很多。 “常琛呢？”吕刚抽了抽嘴角，把烟掐灭随手一扔，冷冰冰问。 “我不知道。”程杨当然不可能告诉他常琛的下落。 “你肯定知道。”吕刚一手仍然拎着那袋垃圾，盯着他说，目光很阴冷。 程杨上前走了一步：“我还有事。” 就在他走到吕刚旁边的时候，吕刚忽然把手里的垃圾扔在了地上：“你他妈当年下那么狠的手，你忘了？” 程杨的脚步停了下来，他一手攥着单肩包的带子，望向吕刚：“我没忘，我还以为你忘了呢，上次把你打得一个月都爬不起来，怎么，还想再挨一顿。” 吕刚一拳挥了过来：“老子上次是喝醉了，你他妈真以为我打不过你。” 程杨在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有所准备，吕刚拳头招呼过来的时候，他的书包也轮了过去，他知道吕刚说得没错，上次他能把吕刚揍那么惨，一是他进去的时候吕刚没发现，他先动的手，占了先机，吕刚一下子就被他打懵逼了，后面等吕刚反应过来，因为喝酒，从地上爬起来都费劲，所以他才打赢了。 书包里面装着程杨买的冬笋，咂到吕刚脑袋上的时候，吕刚被打得一个趔趄，后退了两步，程杨不想在这个时候跟他打架，抡完就跑，反正那个包里就只有冬笋，丢了也不可惜。 “你他妈别跑。”吕刚转身就追了过去，不过两年前他的腿被打折过，虽然接起来了，但是现在跑的时候他不太能完全发力，很快就被程杨甩在了后面。 初冬的风跟刀子似的，跑的时候灌进肺里，火辣辣的，十分难受，程杨大口喘着气，边跑边往回看，吕刚还在追，他遂又加快了步子，不料前面突然拐出来一个人，挡在了小路中间。 “闪开。”程杨隔着几米，就冲人喊了一嗓子。 吕刚也认出了那个人，他大声喊：“赵华，帮我拦住他，别他妈让他跑了。” “艹！”程杨终于没忍住骂了句脏话。 第68章 赵涛找到程杨的时候，程杨捂着一边肩膀在路边一个商店前面的台阶上坐着。 赵涛把面包车停好，三两步跑了过来：“你怎么会碰上那孙子了。” 程杨疼得直不起腰，皱着脸问：“没跟常老师说吧？” 赵涛扶着他站起身：“没，你说不让说，我就没说。” 程杨点点头，慢吞吞挪到面包车前面。 赵涛见程杨上车都费劲，担心得不行：“你这得去医院看看吧，拍个片子看看有没有伤着骨头，小诊所没那些仪器。” “去小诊所。”程杨的口气硬邦邦的。 赵涛立即妥协：“行行行，听你的，去小诊所。” “你车上有充电器吗？”车子开出去后，程杨缩在副驾位置上问。 赵涛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指了指杂物箱：“有，不过咱俩手机不一个牌子的，我的你用不了，你忘了？” 程杨把没电的手机重新塞回兜里，他想应该也不会这么寸，章页还能恰好赶这个时候给他来电话，就是真的来电话，他也可以说手机没电了，是真的没电了。想到这里，他忐忑不安的心情稍微平复了一点，又叮嘱赵涛树说：“今天的事情也别告诉章页。” “啊？为什么啊？” “让你别讲就别讲。” 赵涛瞥见程杨的脸色极其难看，不敢再多问，絮叨道：“行行行，我知道了，你是怕他去找吕刚吧。对了，你不是在学校里面撞上吕刚的吧？” 刚被打完的时候，天气冷，受伤的地方是麻木的，现在坐在车子里面，车里有暖气，身体没那么冷了，程杨才渐渐开始觉得疼，面包车的减震很一般，随着车子的颠簸，受伤的地方就一扯一扯的疼，他眉头也皱得越来越紧：“不是。” “那就好，就怕他以后还去找你麻烦。” 吕刚应该能猜到他在读大学了，虽然他们碰上那个地方离他们学校有点近，不过那一片附近还有好几个大学，他应该不会一下子就确定他到底在哪个学校，程杨心里想着，朝车厢里面看了一眼：“你货还没送完？” 赵涛朝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就剩那几件了，等会儿你看完伤，送你回学校的时候我顺路就给送了，不耽误的。” 那家小诊所还是赵涛送货的时候发现的，收费不贵，也没大医院那些繁琐的挂号流程什么的。医生是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程杨进到诊室后脱了外套，卷起T恤，中年医生看了一眼，又朝程杨脸上看了看说：“你这是跟人打架了吧？怎么还动上刀子了？” 赵涛不知道程杨身上有红伤，他以为都是拳脚踢打的伤，听说他忙凑过去看了一眼，程杨肋骨下侧那里有一道口子，一看就是被尖锐的东西划的，所幸不太深，他登时担心得不行，只是还没说出什么，就被程杨冷冰冰的眼神给制止住了。 赵涛咽了口吐沫，替程杨遮掩说：“我朋友就是被划了一下，你赶紧给看看有没有伤着骨头。” 小年轻打架斗殴，医生也见得多了，再说这些也不归他管，他低头在程杨几处红肿的挫伤处摁压了几下，摇头说：“没伤着骨头。” 程杨放下T恤，又卷起了袖子，流血的地方黏住了布料，拉扯的时候特别疼，他不由得皱紧了眉头：“这个地方可能得包扎一下。” 医生或许真的是见得多了，看到他胳膊上那处皮肉翻开的伤口，也没太吃惊，只是看了看赵涛，带着点揶揄：“这就是划了一下？” 赵涛咕嘟着嘴，接不上话，陪了一声干笑：“您赶紧给看看。” 医生重新望向程杨手臂上的伤口：“这个地方可能得缝几针，不然就算用纱布缠了，也很容易裂开。”说罢他有紧不慢地进屋去拿消毒的工具了。 医生一走开，赵涛的脸色就变了，他咬着牙，压低声音说：“都动刀子了，你咋不说呢。” 程杨侧着头看胳膊上的伤口，没做声，这个口子确实挺深的，看着吓人，他一路上摁着，但现在一松开，还是会有血流出来，医生说要缝针，缝了针之后肯定会留疤，他现在发愁的是怎么跟章页解释，怎么把整件事情瞒过去。 赵涛忍了忍，骂了一声：“那孙子下手也忒狠了。” 医生拿了工具出来，把一个不锈钢托盘塞给赵涛：“帮我拿着。”又向程杨吩咐说：“胳膊抬高一点。” 程杨紧紧咬着牙关，慢慢把袖子又往上卷了卷，艰难地抬起手臂，好方便医生给处理伤口，虽然只做了这一点动作，已经疼得他出了一阵子冷汗。 等到伤口处理好，医生又给了些活血化瘀的药水和换药用的纱布消毒棉等物，结完账，两人拿着东西出了小诊所。 “还没吃饭吧？”赵涛扶着程杨走下台阶。 “嗯。” “我也没吃呢，那边有个小面馆，咱们去吃点再回吧。” 因为伤了右臂，程杨拿筷子的时候很费劲，最后索性用左手别别扭扭把那一碗面给吃了，从面馆出来的时候，赵涛说：“你不是说章页快回来了嘛，你这个伤是瞒不住的。” 这也是程杨发愁的：“晚上我不回宿舍了。” 赵涛点点头，又说：“明天刚好周末，你这两天都别回去了，不然就你这一瘸一拐的，你宿舍的同学肯定得看出来。” “晚上回去常老师应该睡了，明天呢？”程杨看了他一眼。 赵涛被他这么一说，也想了起来，挠着后脑勺说：“是啊，明天怎么办呢，要不你跟我一起送货去？” 送货当然不现实，就他这个破车，一颠一颠的，好好的人坐着还屁股疼，何况程杨一身伤，程杨踌躇着说：“明天再说吧，不行我去网吧什么地方待一天。” 赵涛眼前忽然一亮：“我有个地方，我初中一个同学在这边打工，她租了一个小单间，要不你去她那儿吧，离我们租房的地方不远，晚上再回我们那边睡，把这两天熬过去了，等周一回学校，走路应该就不怎么看得出来了。”顿了顿，他又说：“只是这样的话，章页明天回来了怎么办？他肯定要见你的。” 程杨皱着眉头，章页恐怕不光要见他，还不可避免地会有亲密举动，真是愁人。 “实在不行你就跟他说了呗，这也没什么好瞒的，就算他知道了真的去找吕刚麻烦，吕刚也是活该，他都把你伤成这样了，挨一顿不是很正常嘛。”赵涛实在是不理解程杨这样做的原因，没忍住，又叨叨起来。 程杨忽地转过脸看了他一眼，脸上没有丁点表情，眼神也特别冷：“我在拘留所的事情，吕刚都知道。”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冷冰冰的，还一字一顿，怎么听，怎么渗人。 赵涛仿佛被冻住了一般，半晌才张了张嘴：“哦，你是怕章页知道你进过拘留所，是吧？” 程杨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如果仅仅是进过拘留所，其实也没那么难以启齿，可是吕刚怎么会连他在里面发生的事情都知道呢？吕刚说当时他们房间里有一个人跟他认识，是那个人出来后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他的，怎么会这么巧呢？程杨一点都想不通，想不通命运为什么要这么捉弄呢？他好不容易从泥地里爬起来了，又要把他重新踩回那个肮脏又令人窒息的泥塘中。 · 下午的会开到一半章页就溜了，他改签了机票，七八点钟的时候落地A市，司机接到他后问他去哪里，他交代司机先去程杨的学校，一个多月没见了，是真的挺想那个人的，一刻都不想再等了。 “他最近去公寓那边了吗？”章页边扣安全带边问。 “没有。” “一次也没有？”章页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是的。” 可能是学习太忙了吧，尽管章页这样想，心里还是有点不太舒服，那好歹是他们一起待过的地方，这么多天不见，程杨一点都不怀念吗？他没让自己继续胡思乱想下去，从通话记录里翻到程杨的电话，拨了过去，想告诉程杨他一个小时后就到他们学校了，孰料电话打过去，却提示他对方已经关机了。 现在还不到八点钟，如果说睡觉也太早了，难道是手机没电了？章页迟疑了一下，给程杨去了一条信息，希望他在开机后能看到。 车子快到程杨学校的时候，章页依然没有收到回复，他忍不住又打了一个过去，对方仍然在关机，他心里忽然有点担心，犹豫片刻，决定打给赵涛问问，他不认识程杨的同学，A市这边，他和程杨共同认识的人也只有赵涛和常琛了。 赵涛把一个件送到收件人手里后蹦蹦跳跳从楼道里跑出来，听见手机响，他也没看，以为是催快递的，直接接通放在了耳朵边上，好脾气地说：“喂，你稍等啊，我马上就送过去了，今天肯定会送到你手里，你放心哈。” 章页听到那些乱糟糟的，皱了皱眉：“是我。” 赵涛一下子没听出来声音：“你谁啊？” “章页，”章页耐着性子，“还没下班呢？” “嗯，快了。”赵涛不由得放慢了步子，他想到程杨叮嘱他的话，心想一定不能说露嘴了。 “程杨这两天去你那边了吗？”章页问。 果然是问程杨的，“没啊，怎么了？”赵涛咽了口唾沫，有点紧张。 “我联系不到他，他手机关机了。”章页说。 “是嘛，那我也不知道，他那个，他学习挺忙的哈，有日子没联系我了。天气冷，他那个手机电量耗得特别快，要不你再等等？他要是发现没电了，肯定会回宿舍充电的，是吧。你再等等。” 赵涛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想着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行，那没事了。”章页挂了电话，有些烦躁地把袖子朝上撸了撸。 司机在前排听到他打电话，谨慎地问：“章总，现在还要去学校吗？” “去。”章页靠在了座椅里，他想不行就去程杨宿舍楼下等吧，今天是周五，外面又那么冷，程杨应该还是在学校里的。 到了宿舍楼下，司机对章页说：“章总，我去问一下宿管，请宿管上去帮忙看看他有没有在宿舍。” “嗯。”章页冲司机摆了下手。虽然人在宿舍手机没电的可能性不大，不过如果是在宿舍睡觉，那自己在外面岂不是白等了。 司机很快就问完跑了回来，陪着小心说：“章总，宿管打电话问他室友了，据他室友说，他下午说有事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章页不觉皱了皱眉，程杨到底会去哪里呢？难道是出去做兼职了？可也没听他说又找了新的兼职啊！ “还要等吗？”司机琢磨着章页的脸色，又问了一句。 “再等一会儿吧。”章页说。 “好的。”司机站在了他旁边。 过了一会儿，司机又体贴地上前问：“章总，你还没有吃晚饭，要不我在这里等，你先去吃点？” “不用了。”章页摇头，他不光担心还烦躁，一点胃口都没有。 章页在程杨宿舍楼下一直等到将近十点钟，程杨终于发了一条信息过来。 【之前手机没电了。】 果然是手机没电，章页想到程杨那个手机用了好几年，他前段时间买了一部新的给他，程杨还不肯要，有时候程杨在一些事上特别执拗，他也是很无奈。 【你不在学校吗？】章页回复。 【我在赵涛这里，晚上不回去了。】 可赵涛不是这么说的啊，章页下意识咬了咬嘴唇，心里头升起更多的疑虑：【刚刚过去的？】 程杨想到赵涛说章页打过电话，还对他复述了两人的对话，为了让章页相信，他只好这样说：【嗯，刚到，赵涛说你打电话找我了，他不知道我过来，我过来之前没跟他说。】 【那我现在过去。】章页想了想，回道。 【你回来了？】 章页回：【嗯，联系不到你，在你宿舍楼下等。】 【你别过来了，常老师这边有点事儿要人帮忙，我明后天都得在这边，可能没时间跟你见面。】 程杨靠在床头，吸了口气，这撒谎真的像是滚雪球，雪球只会越滚越大，幸好章页没留常琛的号码，俩人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不然很可能会被戳穿。 章页不觉皱起了眉，心头的疑虑也越来越深，手指哐哐哐戳着屏幕：【需要帮忙吗？】 【不用，我能搞定，外面挺冷的，你赶紧回去吧。】 盯着程杨的回复看了很久，章页才回复了一个【好】字，他攥着电话从长椅上站起来，一步步往前走去，心里有种上不上来的感觉，七上八下的，总觉得程杨似乎有什么事情在瞒着他，又觉得不应该这样想，应该相信程杨，继而又开始担心程杨会不会是遇到什么麻烦事儿了？ 上车的时候，章页又想，单洁那边已经联系好了王标潜规则过的新人，那位新人拿着他们准备好的王标公司违法经营、偷税漏税的材料，把王标给告了，王标现在官司缠身、焦头烂额，想必也没精力再去找程杨的麻烦。除了王标，他实在想不到还能再给程杨制造麻烦的人了。 程杨说是常琛有事需要帮忙，可能就是常琛的事情吧，章页努力说服自己。 第69章 章页一整晚都心神不宁，本来打算一早去常琛那边看看，如果真的有什么事儿需要帮忙，兴许他也能帮一把，孰料他家A市分公司这边的负责人打来电话，说公司今天有一个团建活动，听说他昨天提前过来了，邀请他一起去参加，由于接下来要在这边工作，提前跟公司同事们熟悉一下也很有必要，章页只得穿戴整齐，吃完早餐就出发了。 路上他给程杨发信息：【今天公司这边有事，我可能一天都没时间。】 前段章页去外地的时候也是这样，如果这一天会很忙，他一早就会跟程杨交代一声，免得没法及时回信息，惹程杨担心。 程杨这会儿已经在赵涛初中同学小燕家里待着了，他刚把手臂上的纱布拆开，准备给伤口上药，听到电话响，他把纱布丢进垃圾桶里，拿起桌子上的手机看了一眼，艰难地给章页回复了一个字：【好】 章页随即又发了一条过来：【常琛那边的事情真的不用帮忙吗？】 【不用，你去忙吧。】程杨回完消息，拿起了桌子上的酒精，他打算就着垃圾桶直接朝伤口上面浇，一点点用消毒棉球擦太慢了，不如来个痛快，早疼完早了事。 章页盯着程杨回过来的信息，怎么看怎么觉得很敷衍，就好像程杨迫不及待想把他打发走一样。 程杨到底是怎么了？嫌他烦吗？他这次出差这么久，俩人一直没怎么好好说过话，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程杨难道一点都不想见他吗？ 章页心情不好，团建活动也是心不在焉。他周身笼罩着低气压，公司有员工认出了他，但碍于他那张一点表情都没有的脸，也不敢过来搭讪，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把他跟程杨认识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回想了一遍。 其实直到今时今日，他都没有打消过程杨是因为入戏的缘故才对他产生的感情的疑虑，他无法确定程杨喜欢的到底是他还是他在戏中的角色。或许是他太心急了，在一开始的时候，程杨就说要等戏拍完了再确定关系，是他在戏还没有杀青的时候逼着程杨改了口。现在他们离开剧组，回到了现实生活里，角色离他们越来越远，生活离他们越来越近，两人也不是特别有共同语言，或许程杨有新的考量也未可知。 章页越是胡思乱想，心情就越低落，越是低落，就越控制不住胡思乱想，在恶性循环下，团建活动还没结束，他就匆匆离开了。 负责人听说他要走，以为是自己哪方面没做好，诚惶诚恐追出来，章页只说自己还有事，转身便上了车。 司机一直跟着他，倒是能猜出他的心事，车子启动后，小心地回过头问道：“章总，现在去哪里？” “酒店。”章页回答说。 司机有些意外，他以为章页就算不是去找程杨，至少会回公寓的，不过老板心情不好，他也不敢多说什么，答应一声，安静地开车。 章氏集团在A市有好几家连锁酒店，其中一家酒店一直给章页留有顶层一间套房，司机驱车到酒店，把章页送到楼上，又贴心地问他需要把午餐送到房间吗，章页说不用，关上了房门。 这位司机的主要职责其实是给章雯开车兼做保镖的，章雯来A市的时候他全天候陪同，章雯走了他就在公司里待着待命，所以相对章页来说，他对章雯更熟悉一些。 小章总心情不好是显而易见的，司机犹豫着要不要给章雯去个电话把这个情况反应一下，犹豫到最后，司机决定还是先别说了，小年轻谈恋爱没有不闹别扭的，没准过半天俩人又好了，那倒变成是他多嘴了。 果然，傍晚的时候，章页说要出去一趟，去看看程杨那边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司机松了口气，估计下午俩人已经和好了，因为出门的时候，章页的心情看着比中午回来的时候好了不少。 常琛他们租住那一片属于老小区，里面道路狭窄，车子很难开进去，到小区外之后，章页让司机在这里等，他步行走了进去，边走边给程杨发信息。 【公司的事情结束了，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发完这一条，他又发：【我已经在常琛他们小区里了，我不太记得路，旁边有一个……】 章页的字还没有敲完，程杨的信息就回了过来：【我们今天出去了，要很晚才能回来。】 章页盯着程杨的这句话看了很久，心里说不上来是怎么滋味，只能强迫自己打消所有疑虑。可那些担忧和焦虑又是这么轻易就能打消的吗？他满心欢喜地过来，而程杨呢，依然不说在忙什么，依然见不到人。如果说下午他还在担心程杨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又特意打电话跟单洁确认了一下王标那桩案子的进展。那么现在，他可以确信，程杨是在回避他。大概就是不想见他吧。 只是很奇怪，程杨是个很直接的人，这样不说原因地避着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章页一边在心里替程杨找这样那样的理由，一边慢吞吞把自己刚才没来得及发出去的那行字一个个删除掉，然后又删删改改半天，最后发了【好的】两个字过去。 再给程杨一点时间吧，章页努力在心里说服自己。 他把手机揣进裤兜里，深吸了一口气，今天下半晌就开始降温了，这会儿风有点大，吸到嘴里的空气也冷冽得厉害，风卷着碎纸屑在地上乱飞，他盯着那片花花绿绿的纸片看了一会儿，正准备原路返回，抬头的时候就看见那边两栋居民楼中间的小路上，程杨和一个女生一起说着什么，并肩走了过来。 那一瞬间章页的心突然就空了，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桶冷水。他死死盯着那两个人看了一分多钟，在他们转过去扔垃圾的时候，才回过神来，然后双腿颤抖着，不受控制地走了过去。 “程杨。”尽管竭力控制，章页的声音还是有点变调。 程杨听他那一道熟悉的嗓音的时候怔了一下，还是那个女生先转过身来看了章页一眼，有点好奇地问：“你是在叫他？” 章页没看女生，也没说话，只是盯着程杨。直到跟程杨这么近的时候，他才更加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不该过来的，现在这样走过来，一切恐怕都很难再挽回了，而他根本不想无法挽回。 程杨终于转过身来，他不太敢看章页的眼睛，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对女生说：“你先回去吧。” “我……”女生看看程杨，又看看章页，两人之间的气氛实在有点诡异，气压低得要命，她忙说：“那行，我回去了，钥匙你拿了吧？” “嗯。” “没落什么东西吧？”女生走开两步，又回过头问了一句。 “嗯。”程杨再次应了一声，直到女生走开了，他才抬起头望向章页。 章页胸口憋闷得厉害，有很多话想问，可是突然又都说不出口了，一起扔垃圾，还问他钥匙什么的，看来两人是很熟悉的，可是这么久了，自己却一直不知道这个女生的存在。程杨身上到底是有多少事情是自己不知道的？然而就在刚才，程杨还给他发信息给说他出去了，在外面，要很晚才回来。他想着想着，终于忍不住在嘴角勾起了一丝冷笑：“你刚才不是说不在吗？” 程杨只觉得满腔苦涩，身上的伤还在疼，心里也开始揪着发疼，他知道章页误会了，可是这件事情根本没有办法解释，从一开始他打算瞒着章页的时候，他就没想过要解释。 说自己被吕刚打了一顿，怕他看到伤，才躲着他，这很容易。可是他怕章页会为此去找吕刚的麻烦，翻出一些他自己都无法面对的过往。他今天闲着没事儿翻了翻微博，已经看到关于王标的社会新闻了，连王标那种高高在上的有钱人章页都能让其付出代价，想要对付吕刚，更是容易得很。 可是，吕刚知道的太多了，他肯定会说出来的。 程杨不想去解释。解释的话，就要揭开更多的伤疤，他不是怕疼，他只是想在章页面前保留点体面。可是不解释的话，会是什么样的局面，他心里也清楚得很。 程杨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他跟章页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章页在云端，他在泥污里，人在泥地里打过滚，怎么可能会不沾染一点污秽呢？ 其实一早他都预感到会有今天，当单洁调查他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但他最大限度能做的是把常珺那部剧本拿给章页看，可能那在章页看来已经很残酷了，可却是美化过的，删减过的。 不接受章页金钱方面的帮助是因为尊严，现在同样是。 一刹那间，程杨觉得很灰心，满心都是厌烦，厌烦自己，厌烦一切，一直以来，他觉得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就可以摆脱掉过往，可不是那样的，过去的事情虽然过去了，但总有人会替你记着，会替你翻开。你怎么努力都是没有用的，都挣不脱的。 他这样在泥污里滚过的人根本不配得到幸福，不配人爱，尤其是章页这样的贵公子，身家清白，从小就在单纯干净优渥的环境中长大，他从来接触的世界都是纯洁美好的，他没有见识过阴暗的角落，他也不该见识那些。 老天爷真的是会给人开玩笑，如果不是碰到吕刚，打了一架，吕刚对他说了那么多以前的事情。如果不是恰好章页今天跑来找他，如果他晚几天来，等他身上的伤好了，是不是就有转圜的余地了？ 说到底，还是自己烂命一条，烂透了，不配拥有任何美好。 “对，我刚才是那样说的。我不想见你，难道你看不出来吗？”程杨心如死灰，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他只想快点结束眼前的一切，他离开，或者章页主动离开，快点逃离眼前这让他觉得愤怒又窒息的境地。说完他见章页没什么反应，还是那样有些偏执地盯着他，他实在受不了章页的目光，转身便走。 章页已经傻掉了，程杨的话他听到了，可是他又觉得自己没听懂，程杨说不想见他，可是他做错了什么？他没做错什么啊，程杨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忽然很生气，一把拉住了程杨的胳膊：“你就不能解释一下吗？” 幸好他抓住的是自己没有伤的左臂，不至于让自己当场露出破绽，程杨心里已经痛得麻木了，连身体的反应都是麻木又迟钝的，他没有看章页，垂着眼睛，把所有情绪都深深藏起来，冷冰冰说：“我没什么好解释的，就是最近不怎么想看到你，你走吧。” 第70章 章页从来没有感受过那么深的无力感，程杨说不想见到他、不想看见他，什么解释也没有，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如果说你出现在他面前就让他厌烦的话，那你做什么应该都是徒劳吧！ 至于程杨为什么突然说不想见他，章页倒是不难找到原因：这段日子他们一直没在一起，程杨应该是彻底出戏了，或者还在出戏的挣扎阶段。 就比如说他吧，他很讨厌吃芹菜，在各种因素和心理暗示的作用下，吃了一段时间的芹菜，突然有一天那些外部因素不存在了，心理暗示的作用也没有了，那他肯定是会感到恶心吧？这应该就是程杨现在的状况。 其实两个人在一起也没有多久，杀青后他们都挺忙的，见面的机会很少，按理说没有多么深的感情才对啊，可是章页心里还是很难受，就像他身体的某一块正在被割裂开一样，失去，绝望，痛苦，一股脑朝他席卷过来。 当年单浩跟他现在的未婚妻闹过一次分手，单浩喝醉了跟个傻逼一样抱着一个玩偶熊抹眼泪，章页还觉得很不可思议，他那时候不觉得失恋是什么大事，一个大男人为另外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哭鼻子，要死要活的，这也未免太夸张了，可是现在，事情发生在他自己身上，他才知道那真的是大事，天塌了一样。他眼睛酸胀的厉害，如果不是旁边还有一个外人，他恐怕也要忍不住。 “章总，接下来去哪里？”司机看到他脸色特别糟糕，小心翼翼问了一句。 “酒店。”章页说。 司机听到大少爷的鼻音有点重，心里咯噔了一下，匆忙应了一声，稳稳当当把车子开了出去。 · 程杨回到租房的时候，常琛在厨房里做菜，听见敲门声，走出来打开门说：“我正要打电话叫你呢，洗手准备吃饭了。” 程杨指了指赵涛的卧室：“我想先躺一会儿。” 常琛见他脸色很差，担心地问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程杨尽量把自己的身体绷直了，挤出一个笑脸：“没有，就是做了一天兼职有点累，而且中午饭吃得晚，现在还不饿，你先吃吧。”他昨晚过来的时候，是跟常琛说自己这两天在附近一个广场上穿玩偶服做宣传。 常琛锅里还炒着菜，他怕菜糊了，也没再勉强程杨：“那行吧，你先去休息一会儿，等涛子回来了你俩一块吃。” “嗯。”程杨看着常琛重新钻进厨房，从进门前就撑着的那口气顿时泄了，他慢吞吞走到赵涛的房间里，把房门关上了。 程杨在床上躺下来，用被子蒙住了头，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听见房门被推开，应该是常琛做好饭过来叫他，他匆匆抹了把脸，把被子掀开一点，闭上眼睛，假装已经睡熟了。 常琛没开灯，看到他在睡觉，随手给他掖了下被子又关门出去了，程杨听到门关上，才缓缓睁开了眼，他朝窗外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玻璃和窗户框架之间密封得不严，风扯着哨子往里面钻，他想着起来把窗户关好，可是一点都动不了，就像刚才在楼下的时候一样。 当时他走过那栋楼的拐角就停了下来，回过头看着章页离开的背影，心里难受得要命，想把章页拦住，想跟他解释清楚，可是一旦想到要把曾经那些事情说出来，他的身体又怎么都动不了，灵魂和躯体好像不再同时由大脑控制，一个叫嚣着快点追过去啊，一个却连抬起脚的力气都没有。 即便当初在看守所里，他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绝望过，大概就是别人常说的，哀莫大于心死。 转念，他又想，章页现在在哪里呢？他心里也肯定很难受吧，一定还很生气，都是你造成的，原本人家可以好好地平静地生活，都是你这个倒霉鬼给害的。 你有什么脸在这里怨天尤人，觉得是命运弄人，觉得是老天爷给你开玩笑？关别人什么事儿呢，还不是你自己的原因，你自己性格有缺陷，你什么事情都做不好，谁沾上你谁倒霉，就像舅妈以前说的，外公可不是被你拖累死了，这么多年因为你一天好日子没过，受那么多罪不都是因为你。 既然性格有缺陷，既然谁沾上你谁倒霉，那你跟别人在一起，不是在害人吗？不是应该一个人才对吗？ 对，这样挺好的，一个人自生自灭，不再拖累任何人。 …… 赵涛回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多钟了，常琛听到开门声，出来跟他交代了两句，赵涛答应着进了自己的房间，他见房间里没开灯，便借着门缝里漏进来那一点光亮摸到了程杨的床旁边，程杨转过脸看了他一眼，又缓缓转了回去。 赵涛在被子上拍了拍，轻声说：“你要是没睡着就起来吃饭。” “你吃吧。”程杨说。 “你要一点不吃，常老师该起疑心了。”赵涛又说。 是啊，不能让常琛知道，不能让常琛担心，不能再连累别人了，程杨默默想着，用没受伤的那边胳膊撑着床坐了起来。 常琛把菜和米饭已经放进微波炉了，赵涛等到‘叮’得一声响过后，一股脑端了出来，絮絮叨叨说：“我今天有个快递送了三趟，早晨去的时候那个人说自己出去了，让我中午去送，我中午去了，他又说我去早了，自己还没回来，一直到刚刚才给送到了。” “不能放在哪里，找个人代收一下嘛。”程杨无精打采地说。 赵涛朝程杨脸上瞥了一眼，抬手摁在了他的额头上面：“你咋瞧着这么没精神呢，不会是发烧了吧？” 程杨往后缩了一下，躲开他的手：“没。” 赵涛一向心大，摸了一下没有异样，就重新端起了饭碗，扒了两口饭后，压低声音凑过去问：“章页今天找你没？” 程杨点了下头。 赵涛扒饭的手一下子就顿住了，关切道：“你是怎么说的？没露馅吧？” “别问了。”程杨脸上总算有了点表情，他死死地皱起了眉头。 赵涛见程杨消沉得厉害，心里忍不住犯嘀咕，试着问：“你俩不会是闹别扭了吧？” 程杨冷冷地看赵涛一眼，又转回了视线。 赵涛见他这样，也不敢再多问，低声说：“得了，我不问了，你赶紧吃。” 程杨不是烦赵涛问他，他只是怕赵涛再问下去，他会掉眼泪，那就太丢人了。 他本来就没胃口，捧着碗扒拉米粒，赵涛见他不吃，也不敢再说什么，狼吞虎咽把肚子填饱，就站起来收拾碗筷。程杨帮他把盘子和碗一起收到厨房，赵涛忙推着他说：“行了，放着吧，我来洗。” “嗯。” 看着程杨走出厨房，赵涛心里疑窦更深，犹豫着要不要给章页去个信息问一下，不过他又怕自己冒冒失失去问，如果章页还不知道程杨受伤了，自己这不是自投罗网吗，说到底，俩人到底有没有闹别扭，或者闹了，又是因为什么的他也不太清楚，还是别跟着添乱了。迟疑再三，他又把手机揣进了兜里。 “你明儿回学校没问题吧？”赵涛把枕头在地铺上摆好，“这来暖气了，地板比床上还热，昨天晚上热得我醒了好几次。” “没事儿。”程杨说。 “你那会儿说章页来过，”赵涛在地上翻了个身，望着程杨，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俩是不是吵架了？” “他以后应该不会再找我了。”程杨静了很久后，低声说。 赵涛这一惊不小，一下子坐了起来：“怎么会这样呢，是因为你这两天躲着他吗？这个事情可以解释啊，你跟他解释，你说不清楚我去给你说，不就是吕刚嘛，告诉他也没什么吧。” 程杨一脸不欲多提的表情，拉起被子，闭上了眼睛：“不用了。” “啊？你，你这样分手了你不难受啊？”赵涛说。 “睡觉吧。”程杨在床上翻了个身，留给赵涛一个后脑勺。 赵涛抓了抓耳朵，独自发了半天愁，又喊了程杨两声，程杨一直不吭声，他也不敢闹出太大动静，毕竟这房子隔音一般，再把常琛招来就麻烦了。无奈之下，他叹了两声气，扯过被子又重新躺下了。 第二天是周日，程杨一早就出门了，他在赵涛老乡家里呆了一整天，傍晚给自己换好药后就离开了，他虽然不太确定章页是否会在那栋公寓里，还是忍不住想去看看。 意料中的，章页没在，他站在楼下望着客厅和卧室窗户，不见一丝灯光透出来，他又绕到另外一侧，窗户依然黑洞洞的，那一串密码他记得很清楚，却没有勇气上去打开门看一眼。 在树下站了一会儿，他拿出手机，章页没有发任何朋友圈，微博更是没有任何更新，本来就没抱什么希望，所以也谈不上多难受，他想起来以前在章页的超话里看到过有机场粉拍什么的，于是他退出主页，点进入了章页的超话。 以前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用这种方式去了解章页的行程和状态，程杨一边骂自己活该，一边滑动着页面，一张图片闪入视线，他的手指僵住了。 虽然只是个背影，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章页，章页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拎了个单肩包，头顶是机场的指示牌，后面还有几张距离更近一点的背影照片，滑到最后的时候，终于有一张拍到了章页的侧脸，他少有地戴着棒球帽和口罩，低着头，视线垂得很低。 程杨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才去看微博发出的时间，几个小时前发的，那说明章页已经离开A市了。 想到以后都只能用这种方式去默默关注这个人，程杨就难受得整个胸膛都要炸开，章页那个人比较自矜，说白点就是要脸，昨天自己直接说不想看到他，确实太伤人了，章页就算是有一肚子困惑和火气，也不会追着他问原因的，其实这样也好，彼此都不用那么难堪。 他不禁苦笑起来，说到底是他配不上章页，章页那么好，人善良，性格也好，家境好，帅气，人群中的焦点，他算什么呢？他只有一堆他自己都不想去面对的过往。 又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侧影看了一会儿，程杨眼睛酸胀得厉害，他锁了手机塞进裤兜里，吸了吸鼻子，又往公寓楼上那个黑洞洞的窗口看了一眼，向小区外面走去。其实老天爷待他不薄，就算这样分开了，至少还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至少他还可以在角落里默默看着章页。 作者有话要说：莫慌，下一章就开启和好模式 第71章 章雯走的时候把门也带上了，房间里变回他一个人待着时才会有的寂静，又坐了一会儿，章页眼睛的余光落在身旁的手机上。 不就是要见到那个人嘛，那就先打打预防针好了。 他将手机拿了起来，屏幕上有两通未接电话，均来自刘东东，但他没有拨回，而是从通讯录里调出了杀青后从来没有再联系过的一个号码。 “孙副导……” · 临近期末考试，X大的学习氛围越来越好，晚饭后的宿舍楼里没什么学生，多数人要么去了自习室要么去了图书馆。由于第二天要去外地录制综艺，程杨给辅导员请好假，收拾了两件换洗衣服，又朝包里装了两本书，正在手机上看航班信息时，舍友甲推门走了进来。 “杨桃，准备出发了？”舍友甲笑眯眯说。 “叫我名字吧。”程杨把手机锁屏丢在了裤兜里，头也不抬地说。被舍友们知道小名，那还是上次一个表亲的阿姨给他发信息，手机放着充电，恰好被室友们看到了，然后就被叫开了，其实小名也就老家的一些亲戚会叫，他长大后，连他外公和老程都很少叫了。 “……我送你去机场，反正在宿舍也是闲着。”舍友甲脸色僵了一下，又笑开了。 “不用了，谢谢，”程杨低头把背包的拉链拉好，拎起来挎在一侧肩上，这才看了舍友甲一眼，落地灯的光斜入他半阖的眼皮，漆黑的眸子闪着冷冰冰的光芒，“以后发微博别再带我。”连声音也是冷的。 舍友甲的脸色又僵了一下，开始笑得言不由衷：“你是不是签了什么经纪公司，经纪人不让……” “记得去年我就在宿舍里说过，我拍那个是个意外，以后不会再混那个圈子，我不知道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今天我再说一遍，你如果还要继续这样，我会发微博说明的。”程杨一手攥着包带，一手插在裤兜里，看着他，脸上看不出喜怒，没有任何表情。 舍友甲没想到程杨平时闷声不吭的性格，会这么直接。 他本以为程杨不爽顶多会直接搬出去，没想到程杨会威胁他说要发微博。他相信今天程杨是特意单独找他说这件事，如果他不是碰巧回来，程杨也会‘恰好’碰到他，也算是给他留了面子。 原来程杨的闷声不响并不是好欺负，而是小事儿上压根懒得跟他一般见识。 舍友甲最烦的就是这一点，在他看来，程杨这种靠成绩考入X大，高中一毕业就拍了名导名编的剧，合作的还是娱乐圈口碑特别好的老戏骨和小花，明明剧还没有播出，靠剧方发出来的片花，他就一路圈粉无数，热度直上。却冷冰冰说一句这些我都不稀罕，我只想当个好学生，这让舍友甲觉得他特别虚伪。即便他说的都是真的，他真的要在如日中天的时候急流勇退，也让舍友甲在内心深处更觉嫉妒和厌恶，因为程杨现在有的热度，他不知道自己要多久才能挣得，或许永远都挣不到。 他从大一开学到现在，努力了整整一年，在这一年里，程杨连一条微博都没发过，粉丝数量却依然有增无减，他不光没能靠着努力缩短和程杨的差距，却一天天离他的高度越来越远。 人和人真的不太不一样了，同人不同命。 舍友甲虽然明白这些，可就是不甘心，越想越是恼火，下意识咬紧了牙关。 程杨也没有理会舍友甲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说完这些，他便握着背包的肩带从对方身侧绕过，走出了宿舍。 宿舍楼外的林荫道上已经亮起了灯，程杨没走多远，就看到了从树后面探头探脑的赵涛。 赵涛把一个小塑料袋递给他：“你看是不是这个药？” 程杨把扁平的药盒拿出来看了一眼，随手连盒带塑料袋一起塞进了包里：“你把车开进校园了？” 赵涛揉着鼻子东张西望，看见路过的学生朝他们这边看过来，他就抬手冲人招手傻笑：“没，学校门口停着呢。” 程杨没再说什么，转身向校门口方向走去：“吃饭没？” “中午吃得晚，送完你回去再吃。”赵涛紧跟在他身旁，边走边喋喋不休：“常老师最近跟你联系没？” “没。”程杨说。 “我就说他跟我亲吧，嘿嘿，他昨天晚上跟我打电话了，聊了十几分钟呢，聊完常姐还跟我聊了一会儿，她说她最近会到这边来出差，到时候来了请我吃饭，还说要好好谢谢我对他弟弟的照顾。”赵涛说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常姐太文气了，我要是跟她单独吃饭吧，觉得挺拘束的，到时候她来了请吃饭，你可得跟我一起去哈。” “可以，”程杨说，“常老师最近身体还好吧？” 迎面走来的两个女生似乎认出了程杨，笑着从马路中间朝他们这边斜过来，程杨刻意加快了脚步，赵涛朝两个女生傻笑一声，忙追着程杨往前走。 “常老师自己说他蛮好的，我问了常姐，常姐说最近带他复查过一次，医生也说挺好的。” 其实学校里面的同学都还好，就像刚才那样即便认出了程杨，看出对方不想搭讪，也不会特别上前来打扰。 “李辉最近找你没？”程杨问。 “上星期找过我一次，我问他跟哪儿高就呢，他说刚从外地辞工回去，在家待着呢，我说那要不你过来跟我一起送快递呗，一天十来个小时，一个月大几千块，他说他妈最近住院了，等事情结了再说。” 迟疑一下，程杨还是问道：“严重吗？” 赵涛说：“听他那个意思，可能没多少日子好活了。” 程杨脚步稍稍停顿了一下，便又往前走去。 一直快要走出校园，赵涛才试探着问道：“你那个，真的想清楚了？” 程杨一时没明白过来：“什么？” “常姐说这个宣传你可以不用去的，她跟片方说一声就成了。你这过去，是因为章页吧？” 虽然早已经下定了决心，可是听赵涛这么问出来，程杨的心还是跟着揪了一下，他闷声道：“嗯。” 赵涛打量着程杨的脸色，又说：“都过去半年多了，你现在去找他，他能听你解释吗？” 程杨心里又是一阵钝痛，半晌才说：“当时是我不对，我只是想当面跟他说清楚，道个歉，至于他能不能原谅我，我没奢求那么多。” “哦哦，说清楚也好。”赵涛忙不迭道，实在是程杨的脸色太难看，他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两人一路沉默着出了学校大门，赵涛拿出钥匙拧开面包车的车门，摁着座椅靠背跳了上去。 这面包车是他花两三万买的二手车，虽然用来送快递，但是他特别爱惜，车子里面倒是蛮干净的，就是后视镜上被他挂了一堆不知道什么用的零碎，碰一下就叮咚乱响。 程杨抬手把那一串玻璃制品稳了稳，看他只顾发动车子，提醒他说：“把安全带系上。” 程杨先打破沉默，赵涛立即笑着说：“我平时不会忘的，现在不系安全带上路被拍到了会扣分。”他说着话，转动方向盘把车子开入主干道，又说：“一年就12分，扣完就没法在快递公司干了，我都特别注意的。” “行了，好好开车吧。”程杨说完从兜里掏出缠成一团的耳机，解开后连上手机。 “听歌吗？我车上有碟子，都是老歌，也有几首流行的新歌，听着特带劲。”赵涛瞥见，来了一句。 “我听专家讲座。”程杨冷冰冰说。 “好吧，您慢慢听。”赵涛一言难尽地说，反正他是没法理解程杨这强烈的学习兴趣，不过没这股劲头，也做不了学霸啊。 · 刘东东拿着行李过来的时候，章页刚睡醒。 “要我上去给你收拾行李吗？”春春姐倒好茶后问。 章页搓着脸说：“就去一天，我随便拿两件就行了。” 春春姐想说这是去录节目，随便拿两件怎么行，不过转念想章页都不在那个圈子混了，这不过是履行合同的最后一次录制，便没多话，只问：“晚饭在家吃吗？” “不了，”章页说完想起来还有刘东东，向他投去一瞥，“在家吃时间应该还来得及，要不在这儿吃顿便饭吧？” 刘东东低头看了眼手机时间：“去机场随便吃点得了，怕待会儿路上堵车。”章页家这大庄园里虽然静悄悄的看不见几个人，但坐在这里，他还是本能地觉得拘束，浑身不自在。 “也行。” 春春姐遂向刘东东点了下头，“您喝茶。”说罢顺手把桌子上空的抽纸盒收走了。 “昨天晚上没睡？”刘东东看了看章页的脸色。昨天他电话打不通，今天联系过单洁，直接找上门儿来，等了半个小时才把章页从房间里等出来，脸上焦虑的表情很明显。 “嗯。”章页站起了身。 “打游戏？”刘东东问。 “看片儿，”章页指了指楼上，“我上去拿衣服。” 刘东东点头，表情有点一言难尽，大小伙子窝家里不出门工作，天天都在看片儿？家里是有矿，可一直颓废下去怎么行？他犹豫再三，还是追着章页上了楼，跟着人进了卧室，清了清嗓子说：“我跟你说，那片儿不能多看，他看多了……” 章页回头看了他一眼，像是看白痴：“孙副导那里拷过来的成片。” “哦，”刘东东立即来了精神，“怎么样？效果好吗？要不你打开电脑，让我也看看。” “没时间了。”章页随口敷衍了一句，盯着柜子里挂着的一排包。 刘东东以为他选择困难症，上前扯着一个背包说：“你要是不带多少衣服，这个应该就够了，不过这种包装衣服容易皱，还是拿行李箱吧。” 章页没应，把一个斜挎包扯了出来，又走到旁边的柜子前面去找衣服。 刘东东跟过去说：“你这个包太小了吧，装不了两件衣服。” “够了。”章页扯了条休闲裤，一件黑短袖衫塞进包里，又装了内衣和袜子，最后把证件和充电器塞进去，拉好拉链，回过头见刘东东还愣着，淡淡道：“怎么了？” “你是不是打算干完这一票就转行了？”刘东东问。 章页把包拎在手里往外走，没接腔。 “你看啊，上个戏咱都杀青八个月了，八个月都够再拍一部还绰绰有余，你呢，你就拍了几个广告，被孙岳林拉着去做了一次综艺的嘉宾……” 章页打断他说：“不是没有合适的本子么？” 刘东东道：“怎么没有合适的，之前给你提过那两个戏都不错呀。” “说了，不想再拍古装剧了。” 章页其实能够理解刘东东为什么这么着急，他这次在家歇的时间确实长了点，这也怪他，怪他没把话说死，他虽然跟刘东东说了他想退圈，刘东东一直不相信，还老发信息劝他，可能是他一直不回消息吧，让刘东东觉得他还有希望。这半年时间里，单洁虽然给刘东东安排了其他艺人来带，但他是刘东东带的第一个，大概心里还觉得他是潜力股，怎么舍得看着潜力股就这样耗在家里变成垃圾股呢？ 咱又不是多大的腕，什么时候还能由着咱挑本子了，要是搁以前，刘东东肯定会这样说，可是自从知道章页家里的真实情况后，他知道人家有本钱挑，这话就不好出口了。顿了顿，他说：“我最近又给你搞到一个新的试镜邀请，这次是现代剧，本子我大致过了一遍，挺好的，你可一定要重视起来，这次录完节目回来你就开始准备，争取把它拿下来……” 刘东东还在继续叨叨，章页的心思已经跑远了，之前他答应单洁接拍那部以常琛和程杨等人为原型的电影，给孙临岳做配角，现在电影如火如荼筹备着，他一直躲在家里，单洁无可奈何，只好去电影学院找新人，据说试了好几个，才勉强找到一个稍微满意的，章页还上网搜了一下，那个年轻人的眉眼跟程杨居然有几分相像，不知道是不是单洁故意为之，反正现在也没签合同，但是在等着他最后做决定。 走到门口的时候，刘东东忽然摸出了手机：“你好久没发微博了，是你自拍还是我帮你拍？” 章页把包丢进车子后排，弯腰坐了进去：“我自己来吧。” “程杨过生日那个热搜挂了挺长时间的，他自己的微博不经营，这几个月却没少被他那个室友蹭热度，话题一波又一波，人家这无心插柳，柳树都成排了……”刘东东握着手机感慨说。 章页选照片的手停了下来，盯着已经打好的‘出发去XX市’看了几秒钟，又把那几个字一个个全部删了，退出微博，将手机锁屏丢在了一旁的座椅上。 刘东东扒着座椅往后看，再次摸出了手机：“发了？发的什么我看看。” “还没。”章页说。 刘东东不明所以，丢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没想好文案。”章页敷衍道，他把座椅调整了一下，闭上了眼。 第72章 一直到XX市的酒店，章页都没有再登录过微博，刘东东渐渐琢磨出来了缘故，章页大概是因为他提了程杨，心里不痛快，所以才不想发的。想起程杨，刘东东不禁也有点头疼，真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顺嘴提他一句，杀青后两人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清楚，后来隐约从赵多多那儿听说章页跟程杨不怎么联系了，他觉得这样也挺好，走弯了的路再走回来，对两个人都好，现在看来，这件事在章页这边似乎并没过去。 在前台办理好入住手续，两人刚准备去房间，听见有人热情洋溢地在后面喊：“章页。” 刘东东转过身，见是石语和他的助理：“挺巧的，你们也住这里啊。” 石语道：“这里离录制现场最近嘛。”他说着上前来拍了拍章页的肩膀：“真的是好久都没见到你了，最近忙什么呢？” 章页错开一步，石语的手从他肩膀上滑了下去，他才说：“在家待着。” 石语愣了一下，并没把章页冷淡的态度放在心上：“待会儿一起去吃宵夜吧？” 他们毕竟在艺校是同学，尽管章页心情很不好，还是点了下头：“嗯。” 刘东东一路上被章页的低气压环绕，见他现在肯跟人出去吃宵夜，也松了口气，有石语在挺好的，活跃一下气氛，回头录综艺的时候，章页也不至于全程黑脸。 在酒店房间里放好行李后，石语就过来敲门叫章页，章页关上门跟着他往外走，心思却早已跑远了，既然这里是离录制现场最近的酒店，那程杨会住这里吗，一想到这个他心跳就开始过速，不过他很快就打消了自己的念头，程杨这半年来一直在勤工俭学，而这边最便宜的房间一晚上也得一两千了，程杨应该会觉得不值。 走到一楼大厅的时候，石语忽然后退了几步，身子后仰，不知在看什么，章页余光扫见，纳闷地停下来问：“怎么了？” 石语示意他朝前台那边看：“那不是朱振庭吗？” 靠着前台打电话那个穿着骚包的身影一看就是朱振庭，并不难认。还真是挺巧的，章页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见石语不走，他皱了下眉：“你要过去打招呼？” “谁跟他打招呼，走啦。”石语说着蹦到章页旁边，大步朝前走去：“这个糊逼在家抠了半年脚，终于找到一次露脸的机会，估计明天又得挤兑咱们了，想想就心烦，都半年了，他粉丝还揪着我不放，真够有毅力的。” 离组之后章页就没再关注过朱振庭，只听说他跟公司闹解约，后来王标被告，他们公司官司缠身，想必他的境遇只会更差。 “你应该知道吧，我们公司一个高层是他姑父。”石语又说。 “嗯。”章页没心思跟他聊八卦，随口附和了一句。 石语拉开车门钻进去，上车和落座的动作一气呵成：“听说他姑父打算等他合约到期就把他弄过去，小爷我就要跟烦人精一个公司咯，回头我打算跟总监商量一下，和朱振庭炒一个好兄弟的人设，就是要狂打他粉丝的脸，哈哈哈，想想就觉得刺激。” 章页见他独自在那里畅想未来，还一脸期待的表情，禁不住有些无语。 石语做完白日梦，终于想起来什么：“诶，我刚才说他在家抠脚，没别的意思哈，你别多想，你就是没出来接戏，也肯定是在忙别的。” “没事，”章页说完，犹豫再三，终于没忍住，“剧组其他人的近况你知道吗？” “其他人啊，”石语仰起脸努力回想，“前段时间我去参加活动碰到余敏老师了，她现在一年只接一部戏，拍完就休息。听说蒙姚姐快要生了，明天的综艺她肯定是不会来了，生完还能休息一段时间，啊，结婚真好啊。” 章页不知道石语今天哪来那么多感慨，兀自无语了一下，本来说不出口的话，在这个二货的带动下，也没什么压力地问了出来：“那，其他人，都会来吗？” 他说的其他人，指的当然是程杨。程杨很早都说过不想在这个行业内混，当时参演也是通过常珺进来的，而非经纪公司，那会不会他压根就不用负责后续的宣传？不过章页又想到路上刘东东说的那些话，刘东东说程杨很可能是另辟蹊径，通过‘室友’这个窗口，变相地为他自己做宣传，毕竟没有行程和通告，为了维持热度，这样的方式既能保持热度，又不会惹人反感。 想到这些，章页又是一阵烦闷。从剧组第一次见到程杨到现在，快一年了，他觉得自己还是无法看透程杨，他看似很通透，但在通透的壳子里面又藏了很多让人捉摸不透的东西。 “其他人啊，”石语停顿了一下，“其他人我不知道诶，对了，程杨来了没？” 问题又被抛了回来，虽然章页就是想要打听程杨，但被石语突然问出来，他的心脏还是猛地收缩了一下：“不清楚。” 石语愣了一下才说：“以前在剧组我看你俩关系挺近的，还以为你会知道呢。”他说着摸出了手机，嘀咕着道：“让我看看微博啊，看有没有粉丝拍到机场行程图什么的。” 是啊，可以从微博上看的，自己怎么就忘了呢，章页的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快跳起来，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把手机从兜里拿了出来。自从在热搜上看到程杨和室友们庆祝生日的视频后，他一直排斥手机，排斥微博，以至于现在再打开的时候，手指还是有些不听使唤的僵硬。 旁边的石语已经打开了程杨的超话，边滑动屏幕边咂舌说：“好像没有，粉丝都还在转那天热搜上那条视频。” “没有？”章页抬眼看着他，喃喃说。 石语没察觉章页的异样，又滑动了几下：“是啊，居然没路透，要么是他保密工作做得好，要么就是没来。不会他真的不来吧，听说这次综艺是要分组做游戏，人多了才好玩，他和蒙姚姐都不来的话，那这次能来的人应该很少了。” 章页的心沉了下去，来之前他纠结了那么久，想见程杨，又怕见程杨，到头来人家压根就不来，他忽然觉得自己挺可笑的，这么久了都还没有从这件事情里走出去，而程杨呢，可能早都忘了他是谁吧。 一整个晚上，章页都在想程杨到底会不会来这件事，以至于忘了其实他一个电话一条信息都可以问到答案的，不管是问片方，综艺方，还是直接问到程杨本人。 · 刘东东没跟着章页他们一起去吃宵夜，听见敲门声，看到站在外面的石语助理时就知道坏了：“他俩喝多了？” 石语助理摇着头说：“小语没多，章页多了，你给他找件衣服，他刚刚吐了，还在车上没下来，门口有粉丝和媒体。” “好。”刘东东扔下平板拿着房卡出了门。 章页喝醉了倒是挺安静，吐完继续靠着座椅睡觉，只是T恤上面弄了污秽，石语手忙脚乱给他脱了，到酒店门口的时候，发现外面有蹲守的媒体，石语寻思着不能让他光着膀子下车，所以才耽误在了车子上，情急之下，只好让助理去找刘东东取衣服。 刘东东和助理女孩上到车子上，石语立即对司机说：“绕一圈再回来。” 刘东东琢磨了一下才明白石语的意思，心说石语倒是蛮激灵的。 等到车子平稳地开出去，刘东东给章页把干净的衣服套上，章页皱着眉睁开眼，癔症一下，扯着T恤下摆把衣服拉了下去，刘东东接过助理女孩递来的湿巾，还没糊到章页脸上，就被章页拿了过去：“我自己来。” 刘东东又给了章页几张湿巾，陪着小心问：“怎么喝这么多？” 章页自是不答，石语见刘东东看向自己，忙摆手说：“我没让他喝，他非要喝的，拦不住。”他虽然没多，但说话也有点大舌头了，还净挑大实话说。 刘东东心里咯噔了一下，瞥了章页一眼，又问：“他没说什么吧？” 石语摇头：“没有，特别乖，喝醉了就睡，睡醒了吐，吐完接着睡。” 听石语这么说，刘东东松了口气，拧开一瓶水给章页：“漱漱口吧。” 石语一脸得意，邀功似的说：“我刚才让他漱过了。” 刘东东愣了一下，配合石语的二货气质，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章页喝了一气水，又把瓶子塞回给刘东东：“到酒店了吗？” 石语转过去看前面的路标：“快到了。” 章页又闭上了眼睛，看得出来他挺难受的。 章页下车的时候看不出任何异样，回到酒店楼上，他放松下来，刘东东也才从他走路的姿势里看出他醉了的迹象，看来刚才在楼下他是在竭力控制自己，自制力倒是很好。 刘东东跟着他进了房间，合上门说：“你先别睡，我去给你买点药，不然明天该难受了。” “不用了，现在已经好多了。”章页哑着嗓子说。 刘东东打量着他，欲言又止说：“我虽然不知道你跟小程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但无论怎么样，明天你们都要同台参加活动，希望你到时候控制一下情绪，不光有镜头，现场还有那么多眼睛盯着呢。” 这么说，程杨也会来了？章页忍不住又干呕了一声，他脑子里昏昏沉沉，麻木又迟钝，心却还是抽搐了一下，原来神经并没有完全被酒精麻痹，酒也并不能浇愁。 “还想吐？”刘东东立即把旁边一个垃圾桶捞了过来，放在他前面。 章页摇了下头。 “你先坐着，我给你倒点水。”刘东东说着直奔流理台。 不多会儿，刘东东就捧了一杯柠檬水过来：“我放了一片柠檬，有点酸，可以止逆。” 章页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只是稍稍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放在桌子上。 “你喝多了，晚上就先别洗澡了，在浴室里滑倒就麻烦了，早点休息，明天早晨我过来叫你。”刘东东絮絮叨叨说。 “嗯。”章页鼻音很重地应了一声，撑着沙发扶手站了起来。 “我扶你吧。”刘东东说。 “不用了，你回去休息吧。”章页说。 这一句话又说得十分清醒，刘东东也不确定章页是否真的醉了，他看着章页一步一摇地进了卧室，这才转身离开。 第二天，刘东东一早过来敲门，章页已经洗漱完了：“早。” “早。”刘东东没在章页脸上看出任何疲态，他瞧上去精神抖擞，神态自若，嘴唇紧紧抿着，就像往常每次去拍摄或者参加活动那样，刘东东悬着的心总算落在了实处，看章页的状态，今天的录制肯定不会有问题。 吃过早餐，两人就去了录制现场，电视台的工作人员已经在忙碌着了，负责接待的人员引着两人往里面走：“这边是休息室，你们稍微休息一下，化妆师马上就到。” 刘东东向对方道着谢，在前面替章页推开了门，然后他就愣住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随着他开门的动作，对方朝门口这边转过了脸。 刘东东愣了一下，不尴不尬地打招呼说：“小程啊。” 程杨从章页身上收回视线，朝刘东东轻轻点了下头。 刘东东的余光瞥向身后的章页，章页的视线垂得很低，脸色很冷，下一秒，章页越过他，大步朝休息室里走去，旁边的工作人员又说了句什么，刘东东也没仔细听，随口应了一句，再抬头看时，章页已经在休息室另外一侧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跟程杨几乎隔着一整个休息室。 看样子程杨是还想说点什么，只是章页突然的举动，他好像有点愣住了。 刘东东只觉得头大，讪讪地冲程杨点下头，合上门，朝章页那边走了过去。早晨刚放下的心，这会儿又提溜到了嗓子眼上，刘东东觉得自己太难了。 第73章 刘东东讪讪地在章页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去，正想着说点什么的时候，休息室的门又被推开了，石语和助理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石语先看到程杨，愣了一下笑着走了过去：“你什么时候到的？” “刚来没多久。”程杨低声说，声音有点暗哑。 那道熟悉的嗓音撞入耳朵里，章页拿耳机的手指痉挛了一下，然后他匆匆把耳机塞进了耳朵里。 石语转脸时又看到了章页：“我还以为你早晨会起不来呢，想不到比我来得还早哈。” 刘东东见章页专注打游戏，忙抬起头应和石语，石语笑着跟他打了个招呼，凑到了章页旁边：“玩什么呢？” 章页视线依然垂得很低，朝旁边挪了一下，空出大半张沙发的空位置给石语，把游戏界面展示给他看。 “你先别组队，加我一个。”石语说着也摸出了手机。 石语性格爽朗，有他在，房间里之前那种尴尬的气氛渐渐被化解了不少，刘东东悄悄朝程杨那边看了一眼，程杨似乎是在跟人发微信，不时拿起手机，放在耳边听语音消息，然后又敲几个字回复过去。 不多会儿，陆续又来了几个剧中的年轻演员，其中两个是在剧中演程杨表姐表兄的，跟他较为熟稔，一进来就在他那边坐了下去，石语打了两局游戏，又凑过去跟新来的人聊天，程杨那边不时爆出几声笑语，有机灵的似乎看出了什么，不时朝章页这边瞟上一眼，刘东东努力试着融入其中，不想让让章页显得太不合群。 等到人到齐之后，主持人、编导和一群工作人员走了进来，主持人说了些欢迎的话，让工作人员把台本分发给大家，编导又叮嘱了几句，工作人员便张罗着让他们去化妆换衣服。 章页出门后把耳机摘下来丢进了兜里，转过走廊拐角的时候，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瞥见程杨并没有跟上来，而是站在休息室的门口跟主持人说着什么。 程杨这半年来的变化其实挺大的，身形拔高了，理了短发，整片额头都露了出来，晒黑了的缘故，整个人显得更加劲瘦利落，透出迫人的英气，方才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章页连呼吸都凝滞了一下，心脏不受控制地跟着乱跳，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忍耐得有多辛苦。 他只有远离程杨，把自己塞进游戏里面，才能忽略掉程杨的存在感和对他的吸引力，不然他怕自己会失控。 章页心神不宁地坐在化妆镜前面，化妆师俯身在他耳边说着什么，他全听不清楚，勉强集中注意力，把化妆师应付完，他又忍不住透过镜子朝门口张望了一眼，只觉得懊恼，因为不知道谁把化妆间的门给关上了，他再也看不到外面走廊上是否有人经过。 这家电视台在业内以豪横出名，给艺人用的化妆间占据了一整层楼，所以今天来参加综艺录制的演员们每人一间，化妆的时候周围是绝对安静的，但愈是这种安静的环境，愈是让章页觉得难熬，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打开方才拿到的台本，打算过一遍。刚低头看了一眼，化妆师就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提醒他说：“章老师别低头，下巴抬高一点。” 刘东东见状，忙走过来说：“你坐着别动，我给你念吧。” 化妆师笑吟吟说：“流程很简单的，记不住也没关系，游戏和互动环节主持人会带着你们完成，主要是现场提问环节麻烦一点，虽然上面有选题，但题目挺多的，谁知道观众会问是很么，你们最好先浏览一遍。” 刘东东立即熟络地跟化妆师攀谈起来，刷刷刷翻着台本，找到问答那一页，边研究问题边跟章页商量答案，不过他很快就发现章页心不在焉，答得敷衍，于是也不再问他，用水笔写下自己认为的标准答案，打算整理好让章页看一遍算了。 化好妆后，章页换上服装，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来到舞台后方，录制已经开始了，舞台穹顶上的灯全都开着，灯光和声音从那一道小门的缝隙里照到后台，透过缝隙，还可以看到舞台下方的观众。 前台，主持人说完邀请嘉宾上场，座无虚席的台下立即响过一片如潮水般的欢呼声，灯光给到观众席，扫过一张张青春洋溢的笑脸。 旁边的工作人员示意章页几人上台，章页看了看身旁的几位演员，微微表示纳闷：“其他人呢？” 工作人员指了指另外一边，笑着解释说：“他们从另外一侧上去。” 章页不再迟疑，在小门自动打开后，率先大步走上了舞台。 台下的观众更加沸腾起来，他听到很多人在叫他和程杨的名字，其中还隐约夹杂着几声章程…… 那个闷热的夏天的很多事情再次鲜活起来，章页想到当时自己曾经怀着隐秘的心思，在微博上面发他和程杨的合影，说是为了打破‘程杨和张淄的cp’，其实是想向全世界宣告…… 那张照片直到如今还挂在他的微博上面，当然，原图也依然存在他的手机里面，可那并没什么用，留不住的依然留不住。 直到主持人说完开场白，章页才回过神，见旁边的石语和张淄都在鼓掌，他也跟着拍了两下手。接下来，主持人简单介绍了一下他们这个剧组，然后就开始了游戏环节，主持人分别介绍了游戏规则和惩罚措施，章页听到输掉游戏的要喝果蔬汁，朝道具台上看了一眼，余光瞥见站在那一侧的程杨也在朝当中的台子上看，两人的视线来不及碰上，在台下慧眼如炬的观众的起哄声中，又各自移开。在这样的氛围中，章页心脏犹如擂鼓，所有思念的情绪被刺激助长，疯狂吞噬着他的自控力，理智又清晰地告诉他，你过多的关注可能会引起程杨的反感，毕竟他曾经当面对你说过，他不想看到你，在这样的思想拉锯下，他五内沸反，外表却冷淡到了极点。 第一个游戏是转呼啦圈，程杨那一组派出了剧中饰演程杨表姐的那位女演员，主持人走到章页他们这一队旁边，大家都说让张淄出去比赛，张淄却拉住走神的章页，把他的手臂高高举了起来：“我们派大师兄迎战。” 做游戏本来就是为了娱乐，如果两个都是女孩子，呼啦圈这种运动可能会旗鼓相当，现在他们这边推出一个男生，观众的期待感一下子就被拉了起来。 主持人对这样的效果也很满意，只有章页骑虎难下，被一众队友齐心协力推了出去，主持人说了什么他也没听进去，走到比赛的区域，工作人员把呼啦圈递过来，他在手里掂了一下，感觉还蛮有分量的，他以前没转过呼啦圈，先试着转了一下，一圈没转满就掉了下去，张淄等人看出来他不会玩，纷纷走过来告诉他技巧。 比赛规则很简单，保持时间更长者获胜，毫无意外，对方获胜，因为章页没坚持三秒，呼啦圈就掉下来。 主持人笑得喘不过气，调侃说章页转呼啦圈的时候僵硬得宛若半身不遂，cue嘉宾是有限度的，何况现在章页的真正身份圈子里多少有所耳闻，另外一个主持人接过话头，笑着说帅哥都有偶像包袱，换成我们谁谁谁，就如何如何，很自然地把话题引到了另外一位主持人身上，替章页解围，大家一起哈哈哈大笑起来。 这样的单人比拼游戏一直进行了好几轮才结束，然后换了新的游戏，所有人都可以参与进去，第一个游戏类似于喝酒时候玩的报数，只是游戏规则又复杂了一点，把不能说某个数字变成了不能说某一类物品，主持人喊了开始，大家开始抢答。 长条形状的桌子被摆成了一个弧形，章页坐在这一侧靠边上的位置，不用侧身，就可以看到斜对面的程杨，而每次他看过去的时候，程杨都不回避他的目光，很直接地与他对视，程杨的眼睛在灯下闪着光彩，他根本无法看出其中藏着怎样的情绪，那双眼睛的主人心里又在想着什么，所以刻意回避着程杨的目光。 这让他从一开始就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周围人的情绪都很高涨，他们两人的几次意外对视混杂在其中，也没引起别人过多的关注，只有章页自己知道他心里在如何地翻江倒海。几轮玩下来，他输了一多半，大家笑他是游戏黑洞，主持人很体贴地主动替他打圆场，他配合着笑了笑，走到了惩罚道具前面去。 “我们今天这个绿色的是什么汁？”主持人笑着问一旁的工作人员。 “这一杯是芹菜汁。” “哦，我还以为会是苦瓜汁呢。”主持人说。 石语和张淄他们也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议论着这杯黑暗料理，章页在起哄声中，硬着头皮把杯子端了起来：“喝一口还是全部喝掉？” 大家立即说一口怎么够，其中数石语最来劲，主持人笑着说：“你们怎么这样，以前别的剧组过来，大家都同心协力跟我们讨价还价，你们倒好，一起出卖队友。” 大家笑闹成一团，章页把杯子朝嘴边送了送，不用特意去嗅，芹菜浓郁的气息就钻入了他的鼻腔，他不禁皱起了眉头，昨天宿醉的头疼还没有过去，他担心这一杯下去会直接吐掉。 在主持人宣布要喝掉一整杯后，一条手臂忽然伸了过来，拇指和食指捏住了玻璃杯的下端：“我可以替他喝吗？” 主持人愣了一下旋即笑开，向另外一个主持人说：“以前好像也有嘉宾替过是吧？” “是的，不过替的话，要接受双倍的惩罚。” “两杯？”程杨嘴上问着，眼睛却注视着章页，在他愣神的时候，把他手里的杯子端了过去。 “对。”主持人笑着说。 另外一个主持人忙把另外一杯也递了过来：“这个也是芹菜吗？” “这个是猕猴桃。”工作人员说。 看台下早已沸腾起来，几乎淹没了两个主持人的说话声，章页的耳膜和胸腔都在巨大的喧嚣中嗡鸣着，他抿了下唇，看着程杨把一整杯芹菜汁喝了下去。 石语笑眯眯地问：“味道怎么样？” 张淄则体贴地抽了两张纸巾递给程杨。 “还好。”程杨垂着眼，接过纸巾擦了一下，又端起了另外一杯。 章页想说我来吧，嘴唇翕动了一下，却发不出声音，只听见主持人说：“要不这个加罚就意思一下算了吧？咱们也不知道这两样下去会不会起什么反应，毕竟都是汁。” “……精炼，秘制，功效特别好。”另外一个主持人笑着插科打诨。 …… 一直到整场综活动录完，章页都犹如被置身在炭火上烤着，内心焦灼，想这一切快点结束，又有点隐隐的不舍，台下人看台上人不知还会是什么心情，但不知不觉，他觉得又把自己演了进去，好像一切都还没有结束……程杨居然还记得他不喜欢吃芹菜，程杨会主动来替他喝芹菜汁。程杨到底是什么意思？每每碰上他探究和焦灼难安的目光，程杨都一派坦然地看着他，甚至有几次还让他看出了几分痴迷的感觉，他觉得可能是自己魔怔了，生出了幻觉。所以，还是快点结束吧，让他早点梦醒。 这家电视台的综艺一向很有名，果然越往后面，游戏的娱乐性和难度也越来越高，不光是嘉宾的情绪被带动起来，连看台下的观众都被激发出了强烈的胜负欲。 从主持人到嘉宾，每个人都肉眼可见的很亢奋，只有两个例外，一个是程杨，他多数时候都在人群之外，另外一个是章页，他虽置身人群，也总是一脸高冷，压根没打算融入进去，笑容都显得敷衍。至于其他人，石语和张淄可能是真的玩嗨了，朱振庭则是抢镜抢得不亦乐乎，电视台大概是因为他姑父提前打过招呼，主持人都很给面子的和他打配合……为此，石语还跑过来小声跟章页耳语：“我敢打赌，今天回去，朱振庭又得买好几个热搜，你看见没，下面观众席上那几个架着‘□□短炮’都专门对着他拍……” 时过境迁，和朱振庭那点陈年积怨章页早不放在心上，石语说说，他也只是听听而已，所有的精神和目光都萦绕在那个人身上。 节目录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半晌了，刘东东引着章页朝停车场走去，他虽然没有上场，但是坐在观众席上，一切也看得清清楚楚，经过今天的活动，他对未来章页进军综艺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刚才总监来电话，公司有点事儿，让我改签机票，今晚就回去，你是一起还是？” “那你先走吧，我明天从这边回家。”章页静静说完，拿出兜里震动的手机。 一个半年都没有过动静的对话框跃到了最上面，简单的一句话映入眼睑。 【当初的事情，能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吗？】 章页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一行字看了很久，直到刘东东叫他，他才回过神，他攥着手机上了车，直到车子驶出去很远后，他鬼使神差地回复道。 【XX酒店，8288室】 第74章 程杨在门口站了好几分钟才抬手敲了敲门板，然后便是漫长的等待。 等待的每一秒都因为不确定和焦虑被无限拉长，其实也就半分钟不到，但他却觉得像是捱过了整个下午。 章页拉开门的时候，伴随着那一声响动，程杨紧绷的身体跟着抖动了一下，期待了太久，让他觉得像在做梦，还没来得及打个招呼，章页已经转过身朝屋子里面走了，他愣了愣，艰难地走进去，又慢慢把房门关上。 早都想好的开场白，在见到章页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程杨呆呆地跟着他走到客厅里面，才嗫嚅着说出一句话来：“石语说你昨晚喝多了，现在还难受吗？” 章页身形顿了一下，才继续往前走，闷声闷气说：“还好。” 两个人再次陷入沉默，程杨望着近在咫尺的熟悉背影，良久后才想起来在心里过了千百遍的解释的话：“那天的事情……” “都过去了，我不想听了。”章页忽然打断了他，转过了身。 程杨愣了一下，抬眼看着章页，章页的目光有点冷，英俊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跟以前温和的模样相去甚远，今天在台上台下他一直都是这样，冷漠到不近人情的地步，程杨顿时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如果你找我只是为了解释那个，没必要。”章页说着转开视线不再看他，继而转了个身，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去。 程杨的目光跟随着章页，见他坐下后随手摸了个杯子，从旁边的水壶里倒了杯茶，放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喝水。” 程杨盯着那杯茶看了一眼，艰涩地说：“那次的事情是我不对，我当时没跟你说实话，是因为……”他想到章页刚才说过不想听他解释，停顿一下，才鼓起勇气说：“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上次都是我不对，我个人的原因，对不起了。” 章页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他稍稍偏着脸，盯着玻璃水壶的把手，片刻后他抬头看了程杨一眼，状似不在意地说：“你说那什么我早都不记得了。”顿了顿，他又很快地笑了一下说：“对了，上午你帮我把那个芹菜汁喝了，谢谢哈。” 还是以前温文尔雅的模样，可又完全不同了，程杨盯着章页，只觉得胸口憋闷得难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本来是想向章页解释清楚当初的事情，剖白一切，如果章页能够原谅他，那自然是好，他会努力试着去挽回，可现在，章页对他像对待陌生人一样，遑论挽回，连讨得原谅都成了妄想。如果他已经彻底放下了过往，那你此刻的行为对他来说就是纠缠了吧？只会徒惹厌烦。 可好不容易再次遇到他，不说什么就走，程杨又实在狠不下心立即离开。 两个人这样默默对峙了一会儿，气氛降到了冰点，程杨一直想说点什么，可脑子里很迟钝，想到的任何一句话都让他觉得不合时宜。 沉默中，章页似乎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问道：“你还有事吗？” 这是逐客的意思，程杨却依然挪不开步子。 章页在等待中又看了他一眼，稍稍侧过身倒了杯水，端起来慢慢喝着。 程杨觉得自己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对他说，你那么喜欢他，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另一半说，别再纠缠了，纠缠下去大家都会很难堪。 他竭力想让自己冷静一点，想让一团乱麻的脑子清醒一点，可怎么也忽略不掉心里的感受，胸腔憋闷得像是要快炸开一样，分手后他才知道自己有多爱章页，那么多天是怎么熬过来的，是如何鼓起勇气决定对章页坦陈过往那一切不愿提及，无法示人，把他曾经最卑微无助的时刻展示给他。今天自从看到章页后，整个人又是怎样神魂不守，心神不宁？这些都只有他自己知道。 终于，那个声音战胜了摇摆不定的念头，异常坚定地告诉他，现在好不容易走到章页面前，不管怎么样，都要试一试，不试怎么知道不行呢？当初是你自己做错了事情，他肯定是被你伤透了心才会这样的。你只知道这半年来你自己不好过，他呢？他就好过吗？让你承受一遍他曾经承受过的不是很公平吗？你有什么好矫情的！ “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程杨缓慢又坚定地问。 章页想不到程杨还是这么直接，当时说结束的是他，现在说开始的还是他，都这么直截了当，不给他选择，不给他说不的机会。他的手僵了一下，然后他放下杯子，慢慢咽下口中的茶水，才反问道：“我们以前开始过吗？” 程杨简直怀疑是自己幻听了，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章页一眼。 章页看到那双漂亮到极致的眸子似乎颤了颤，他心里也跟着猛地痛了一下。曾经无数次亲吻过那双眸子，曾经那双眸子冷冷地看着他，说，我不想看到你……他矛盾极了，他也不想这样，实在是他没有办法看透程杨，他甚至不确定程杨从进门后所有的反应是否在演，毕竟他的演技连吴震都赞不绝口。 他看不透程杨的心，更不确定程杨来到这里的真正目的。 方才回来的路上，他盯着程杨那条信息魔怔了一样看了很久，然后想起来之前在电视台的时候，程杨和一个主持人在休息室门口攀谈的场景，他打给单洁，让她找人去了解了一下，据那个主持人说，程杨问了他一些录综艺的流程这类问题，而那些东西在台本上面都写得十分清楚，所以那个主持人觉得程杨可能就是为了跟他套近乎，毕竟很多新人演员第一次上他们台的综艺，都或多或少想跟主持人搞搞关系。 所以，程杨现在回来找他，是否出于营业的需要？ 毕竟他微博虽然没有更新过，可是他的室友的微博却常常发他的状态，有几次都上了热搜，他就在这个圈子里，当然很清楚那些词条是怎么爬上热搜榜的，还有程杨生日那条视频，甚至在热搜一挂了很长时间，他勤工俭学，会舍得自己买热搜？还是他舍友自己掏腰包？这都不太有可能，背后肯定有更大的推手。所有的这些操作，给他营造出淡泊的人设，为他圈了很多粉，他现在微博的粉丝数量已经快要超过自己的了。 现在为剧做宣传期间，为了热度跟他在一起，固一波cp粉，等过后剧播完了，再像之前那样无情地把他推开。 可是这个人，自己曾经那么真心实意地爱过，为他笑，为他难过，牵肠挂肚。就是分手后，也无时不在怀念，午夜梦回，常常很难再入睡，睁着眼睛到天亮，微博上任何关于他的消息，只要看到一点，就两三天心情低落…… 章页感到很无力，他觉得自己一边还在爱着这个人，可一边却很害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讨厌自己这样瞻前顾后，可他确实对程杨没有一点把握。 “你，真的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程杨再次问，声音听着有点可怜。 章页不觉抬头看了他一眼，尽管心里很清楚，他现在来找你，很可能是出于某种目的，或者乐观一点，他没什么目的，就是今天看到你，想起了一些往事，想再试试，过后久了，他厌烦了，再异常决绝地对你说，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可是即便有这么多的担心，章页还是做不到直接拒绝程杨，他无数次想过有这么一天，他们可以重新站在一起，他们可以像当初那样亲密无间。这样的机会终于来了，还是对方创造出来的，他没有办法拒绝。他甚至卑微地想，就算他想再跟你玩玩，只要能回到过去，那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你等一下。”章页忽地站了起来。 “哦，好。”程杨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章页转身向卧室里面走去，没多久，他又重新走了出来，指间捻着一个什么东西，他径直走到程杨面前，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他：“如果你真想开始的话，如果你还记得那栋公寓的密码的话，去那里等我。” 程杨接过他递来的东西，低头看了一眼，双眸又是一阵剧颤，他不可置信地又看了一眼，才抬起头望向章页：“你……” “如果做不到就算了，别勉强自己。”章页看着他，很淡地笑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面无表情。刚才冲动之下想到这样做，可看到程杨受伤的眼神，他心里也不好受。最终，他又说服了自己，考验他一下而已，如果他真的是想玩，这么大的代价，他应该是会自己离开的。 孰料，程杨把东西攥在了掌心里：“好，我等你。”说罢他又深深看了章页一眼，转过身向外走去。 章页盯着他的背影，再也装不下去，痛苦得眉头拧在了一起，他想冲上去抱住这个人，想停止这样的互相试探和折磨，可身体像是被什么禁锢住了一样，一动也动不了。 · 程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酒店的，一直走到外面的台阶上，被风吹了满怀，他才渐渐从巨大的震惊和难过中抽离出一丝神智，然后把硌得他掌心疼的东西拿起来看了一眼，塞进了裤兜里面。 他怎么也没想到，章页会选择以这种方式跟他重新开始，他一遍又一遍回想章页跟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轻轻勾起的嘴角边挂着的那抹嘲弄的表情，他不确定章页是否是在跟他开玩笑。 可是当初错的是他，就算章页在跟他开玩笑，他也决定去试一试，不试一试，怎么会知道结果到底怎么样呢。他那么爱他，比起彻彻底底失去这个人，这点小事儿又算得了什么呢？自己原本可以不用参加这个综艺的，为了他才来的，见到了他，跟他当面说了话，他也肯给你机会，你该高兴才对。想到这些，他又有了信心，连步子都迈得更大了一些。 离开酒店后，程杨打车去住的地方退了房，然后背着包坐地铁去了机场，离航班起飞还有一段时间，他坐在等候区，拿出手机，打开了微博，热搜榜上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词条，还好，关于他生日视频的那一条和后续相关的词条已经没在上面挂着了，这让他松了一口气，但愿上次的谈话有用，舍友甲以后不会再乱发和他相关的东西了。 有人在旁边停了下来，一个温柔可亲的声音说：“请问你是程杨吗？我是你的粉丝，能跟你合一张影吗？” 程杨这才回过神，他抬头看了一眼，是一个拉着行李箱的年轻女孩子：“不好意思，不太方便。” 女孩仍然不肯走，反而松开拉杆箱，调出了手机的摄像头：“我在微博上看到你的行程了，你们是过来录制节目吧，你们整个剧组都来了吗？其他人呢？” 程杨把手机塞进兜里站起了身：“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女孩尴尬地冲他笑笑，飞快地对着他拍了好几张：“你是要登机了吗？” 程杨听到她手机拍摄的声音，知道她拍了照，皱了皱眉：“拜托照片不要发出去。” “不发，不发，你放心吧。”女孩盯着自己的手机，笑嘻嘻地说。 程杨捏着包带，侧身走开了，女孩摆动了一会儿手机，又追着他拍了好几张背影。 第75章 程杨走后，石语又过来找章页闲聊了一会儿，章页心神不宁，好不容易把他应付走，又接到了章雯的电话，章雯因为他来之前都那么大反应，现在综艺录完了，自然要关心他一下，他勉强打发完章雯，终于安静下来，重新打开了手机，翻看了一会儿两人之前的微信聊天记录，又去相册里看了看程杨的照片，这才想起来机票的事情，他让程杨去那栋公寓里等他，他之前订的票是第二天回自己家那边的，得改签一下才行，刚打开购票软件，就看到微信进来了一条新的信息。 是单浩发来的。 【哥，你还在M市吗？】 【在】 【林瑶在那边出差，突然生病了，医生说是急性阑尾炎，要立即手术，你能过去陪她一下吗？我人在国外，最快要明天才晚上才能过去。】 【可以，哪家医院？】 章页看完单浩发来的信息，拿了件外套就出门去了，他赶到单浩说的医院，在急诊室里找到林瑶，天气本来就热，急诊室里面人很多，送林瑶过来的同事已经离开了，只有她自己躺在病床上，等待着护士推她去手术室。 “林瑶，怎么样了？”章页跑上去问。 “一阵一阵的疼，还能忍得住。”林瑶低声说。 章页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还要再说点安慰的话，旁边一个护士走上来说：“你是家属吗？” “我是她亲戚。”章页忙说。 “行，跟我过来拿东西，她马上就要进手术室了。”护士语速极快地说完，匆匆向旁边的办公室走去。 章页人生地不熟，又是第一次办这种事情，被这位护士塞了一堆东西，转眼又被另外一个护士叫去做什么，手忙脚乱的，直到手术室外面，才腾出功夫去安慰一声病床上的林瑶：“你别担心，我就在外面，单洁明天一早到，单浩明天晚上也到了。” 林瑶忽然抓住他的手哭了起来：“你说手术会不会失败？” 章页愣了一下，忙道：“怎么会，不会的，现在医学那么发达，这家医院也是本地最好的，阑尾切除术又是小手术，不会有事儿的。” “可是我好害怕，如果，我说如果，如果我有什么意外，你跟单浩说，他可以找别人，但一定要找个好人，生意上面，如果他们家继续跟林氏合作，让他别坑我爸妈，否则我不会放过他的。” 章页起初还有些感动，听了林瑶后半句话，又有点哭笑不得。 林瑶看到他忍笑的表情，皱眉说：“你笑什么？” 章页说：“你放心好了，你既不会有事儿，他也不敢坑你爸妈。” 林瑶瞪了他一眼，忽地又红了眼眶：“可是我真的好怕啊，我第一次做手术，我都没有打过麻药，会不会醒不过来啊……” 章页心里很是无奈，好声好语安慰了她几句，直到里面的医生催促，他才松开车子的扶手，让护士把她推进了手术室里面。 看着手术室的门关上，章页给单浩去了一条信息，在外面的等候区坐了下去，他在犹豫要不要给程杨发条信息，告诉他自己这两天不过去，想想又怕发过去变成了自己自作多情，程杨虽然把他给的那个套子拿走了，但并不代表他就一定会去。 闲着无聊，他就打开了微博，浏览了一会儿那位同人文太太的最新更新，他切入了程杨的超话，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路拍，想知道程杨是不是已经回A市了。 还真的有新路拍，看背景是程杨在机场候机的时候被人拍到的，前面几张都是很清晰的正面全身照，程杨坐着，微微仰头看着前方，后面几张是背影图，看着不像是偷拍，更像是在程杨默许下拍的。 发照片的人还配了文字：机场偶遇杨桃哥哥。 不知怎么，章页看完心里有些不舒服，程杨以前不管是面对媒体还是粉丝，都是很低调的，像这样的高清路透应该是第一次吧，他隐隐觉得或许自己没有猜错，不管是这些路拍，还是程杨说要跟他重新开始，都是出于营业的需要。 想到这些，章页就觉得很烦躁，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给程杨去一条信息，现在看完这些，之前的犹疑彻底打消了，等这边的事情结束再说好了。 · 程杨回到A市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了，机场去他们学校的地铁还没有停运，恰好让他赶上了最后一班，他在角落里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从包里拿出水喝了几口又放回去，然后就盯着手机里和章页的对话框出神，思索了很久，也不知道该不该发一条消息过去。 最后他决定还是发吧，现在才十点多钟，章页恐怕不会睡那么早，自己应该不会打扰到他。 【我已经到A市了，你还在那边吗？】 消息发出去后，程杨就盯着屏幕，等待对方的回复，可是过了两三分钟，章页也没回消息过来，可能在洗澡，也可能是睡了，毕竟他昨晚宿醉，今天应该挺累的，程杨在心里这样想着，把手机收了起来。 可是手机收起来后，他还是忍不住过一会儿拿出来看一眼，过一会儿看一下，不知道看了多少次后，终于让他等来了章页的回复，只有一个字。 【嗯】 虽然只有一个字，但章页总算是回复他了，程杨心情复杂地盯着那个字看了又看，犹疑着回复了一条信息过去，希望这样追问，不会让章页觉得烦。 【你大概什么时候过来？】 这次章页回得很快。 【不确定。】 【那你定下来后可以跟我说一声吗？学校这两周在期末考试，我怕到时候在考试，要让你等我。】发完这一条，程杨从图册里找到拍下来的期末考试时间安排表，发给了章页。 【除了上面那几天，其余时间我都有空】他又补充道。 这次换作章页心里滋味不好受了，字里行间，程杨是很急切的，其实冷静下来慢慢回想，下午程杨去找他的时候，态度也很诚恳，他心里一时间乱极了，迟疑一下，他向手术室方向看了一眼，朝一旁安全出口的楼梯间走去。 靠在楼梯扶手上，章页直接拨通了程杨的电话，他想听到程杨的声音，想确定一下他的态度，毕竟声音比文字更加直观，多少可以感知对方的态度。 “我就是开个玩笑，你不用当真的。” “你的意思是，不过来了吗？”程杨忽然有一种期望落空的感觉，心沉到了谷底，声音也干巴巴的。 “你，你到底要怎么样？”章页听到程杨有些委屈的声音，胸口一阵憋闷，他忽然想，不要管那么多了，猜来猜去有什么意思，还不如直接把话讲清楚好了。 旁边坐着一对情侣，看着也像是他们学校的学生，这让程杨开口的时候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他还是很坚定地说：“之前的事是我骗了你，我错了，这半年一直很后悔，我想让你原谅我，还想和你重新开始，如果你愿意了解，我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 章页听到程杨这样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答复。 “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吗？”程杨不见章页说话，鼓起勇气，再次问了一遍。 “我这边的事情处理好会过去的，过去之前给你发信息。”章页捏了捏眉心，低声说。他没想跟程杨置气，过了那么久，就算当初再生气，也早已经不气了，所有求而不得，憋闷和委屈经过这么久，早已变成了不甘、失落和无法释怀。他想，不要再去猜了，给程杨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看他怎么解释吧。只是，现在林瑶还在手术室里，随时可能会出来，听背景音，程杨像是在地铁里面，显然此刻不是讲事情的好时机，那就等见面吧，到时候当面把一切都说清楚。 “好，我等你。”程杨的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听到章页亲口对他说会过来，他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去了一点。 “嗯，再见。” “再见。”挂掉电话，程杨看到对面窗户里自己的影子，嘴角高高的扬起，余光瞥见旁边两个人看着他，小声议论着什么，似乎还对他举起了手机，他懒得去管，只觉得很开心，听电话里章页的态度，跟下午的时候已经很不一样了，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有希望挽回一切的。 傻笑了一阵子，程杨又拿起手机给章页发了一条信息。 【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对方没有立即回复，不过程杨也没放在心上，那种溢出心口的喜悦把他包裹了起来，这半年来压得他喘过气的东西总算从他胸口挪开了一点，让他觉得重新看到了希望。 回到学校后的几天，程杨一边努力准备着期末考试，一边焦急地等待着章页的消息，焦灼的等待让他很不安，想要发个信息问一下，又觉得不应该催得太急，毕竟他们分开了半年，需要给章页一点时间。他每天都会拿出手机看微博，看到有人在医院拍到章页，他还是没忍住发了条消息过去，过了半天，章页回复说，他亲戚在那边住院，后来又看到章页在机场的路拍，他想着章页应该是离开那边了。接下去的一周都没有任何消息，他越来越焦急难安，终于在两周的考试周结束后，他收到了章页的消息，章页说自己明天下午到A市。 程杨望着那条消息，两周来的焦虑情绪不翼而飞，心情都明朗了起来，他匆匆离开图书馆，回宿舍整理了一下，便出了校门。 那栋公寓那么久没有人住，应该需要提前整理一下，打算好一切，程杨出校门后先去了一趟超市，买了些日用品和一些蔬菜。 等他提着大包小包打开公寓的门时，却有些傻眼了。 第76章 “章总明天要过来，让我们提前过来收拾一下，您快进去吧。”负责保洁的高姐接过程杨手里的东西，笑容和煦地说。 “那既然你们打扫，我就先回去了，我明天再过来。”程杨说。 “您晚上不住这边吗？”高姐似乎有些意外。 程杨有点不好意思：“不了，我还有点事儿，那里面是一些蔬菜和日用品，麻烦你给规整一下。” “好的，好的，您慢走。” 程杨被高姐送进电梯，等到电梯门关上，他呼出一口气，这个高姐实在是太热情了，搞得他有点招架不住。现在考试也结束了，学校里没什么事情，他想自从上次赵涛送他去机场后就一直没空见面，不如趁着今天去看看他，于是从小区里出来后，他又拐去买了些吃的，坐地铁去了赵涛的住处。 去年他遇上吕刚的事情，最后还是让常琛给知道了。 那次他和吕刚在小巷子里打了一架，事后吕刚果然是怀疑他在附近的大学里读书，不清楚吕刚怎么打听的，反正最后查清楚了他在哪所学校，接下来应该是一直在暗中跟踪他，直到那学期期末考试完，他去常琛他们那边，吕刚跟了过去，不过当时他没有跟着他上楼，而是在他离开后，吕刚自己冲了上去。 常琛再次见到吕刚，受到了不小的刺激，吕刚赖着不走，甚至下跪祈求常琛原谅他，给他一次机会，到最后还是赵涛下班回家，他一眼就看出来常琛的病又犯了，一顿胖拳，把吕刚赶了出去，起初吕刚不肯走，赵涛扬言要报警，因为他有案底，总算是被赵涛吓住了，不再赖着不走纠缠常琛。 吕刚走后，赵涛看着常琛缩在沙发上发抖，他情急之下，给常珺去了电话，常珺随后就赶了过来，当晚就把常琛接走了。这一年多来常琛一直吃药，定期接受复查，这次虽然又被刺激得犯了病，但情况整体上还算好，常珺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冷静下去，赵涛把他送过去，和程杨轮替在常珺家里陪了常琛一段时间，在春节前夕，他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常珺怕继续留在A市，以后再碰上吕刚，刺激到常琛，决定带常琛去别的城市，赵涛和程杨都赞同她的决定，程杨刚好在寒假里，就跟着去常珺的新家，又陪着常琛熟悉了一段时间的环境，直到开学才回A市。他是回到A市后，听赵涛说，后来吕刚又去他们的住处找常琛，他忍无可忍，报了警，吕刚因为寻衅滋事，被拘留了起来，结果他在里面毒/瘾发作，直接被送进了戒/毒/所。 虽然听说吕刚戒毒期满后会被送回原籍，赵涛还是搬了家，一方面，常琛走了，他一个人不需要租那么大的房子，另外，也是防止以后再被吕刚骚扰，毕竟就算被遣回原籍，他还是可以偷跑出来的。 赵涛的新家离原来的小区不远，是一居室，程杨有备用钥匙，到了之后直接开门进去了，等他把买的熟食加热弄好，赵涛也恰好下班回来。 “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赵涛把从楼下小店买的冰镇啤酒打开，倒进玻璃杯子里面。 “考完试了。”程杨把筷子递给他。 “暑假有什么打算？”赵涛又问。 “还没想好。”程杨浑身是汗，看见冰啤酒，忍不住先喝了一口。 “你这次去录节目，见没见着章页？”赵涛不太好意思问，神态里透着扭捏。 “见到了，”程杨很坦然地看他一眼，“他明天过来。” 赵涛立即睁大了眼睛：“你们和好了？” 程杨摇头：“还没有。” “唔唔，”赵涛见程杨神色宁定，看来他跟章页和好的可能性很大，这半年来他一直看程杨愁眉不展，此刻也忍不住替他高兴，“慢慢来，不着急，把以前的误会都解开，应该就好了嘛。” “嗯。”程杨端起杯子跟他碰了一下。 · “周姐，有事吗？”章页拿着电话走到了阳台上。 “傍晚的时候小程过来了一趟，买了好些东西。” 章页有些意外：“哦，那现在呢？” “看样子他是想过去整理屋子的，看到我们都在，就把东西交给我自己走了，我打过来是想问一下，你说明天要在这边请客吃饭，是准备中餐还是西餐，或者客人有什么偏好？” 章页迟疑一下，道：“先不请客了，留老赵做饭，明天你们都先回去吧。” “好的，好的……” 挂了电话，章页握着手机出了会儿神，才回到房间里面去，程杨总是特别能牵动他的心情，本来因为明天要和程杨见面，他这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现在周姐一个电话，他心里更像是被什么东西一直轻轻敲击着似的，久久都没有办法平静。 程杨提前一天过去，看来是很期待与他见面的，可是他也没跟自己讲，如果不是周姐打电话，他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这一晚他毫无意外地失眠了，凌晨三点钟才睡着，结果六点多钟又醒了，洗漱完下楼跑步的时候，他碰到了同样准备晨练的章雯。 章雯打量了他一眼：“你今天去A市？” “嗯。”章页把运动服外套的拉链往上扯了扯。 “有件事情，”章雯看着他的眼睛，语调拖得很慢，“一直没跟你说。” “什么事？”章页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 “你是去跑步吗？跑步的时候说吧。”章雯换了语气说，然后转过身慢跑着向外去。 “跑步的时候说话不好。”章页站着没动，他心里已经预感到章雯要跟他说的事情可能和程杨有关系。 章雯又停了下来：“本来没想着告诉你的，既然你又要去找他……我觉得还是告诉你吧。” 章页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全没了，他的预感果然没错：“跟程杨有关？” 章雯走到门口的台阶上，向院子里的□□中走去，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兀自问道：“常珺有一个弟弟你知道吧？” “知道。”章页紧紧跟在她身后。 “去年年底的时候，常珺拜托单洁在A市帮她摆平一件事，那个人叫吕刚，据常珺说，是她弟弟常琛的前男友。两人是大学同学，毕业后去了吕刚老家，一个小县城，后来两个人闹翻了，那个吕刚还害得常琛得了病，这是前情。去年年底，吕刚找到了常琛的住处，又去纠缠，常琛受到刺激，又犯病了，后来常珺把常琛带走了，吕刚因为吸/毒，进了局子。在他进去前，单洁找人去查了吕刚在A市的人际关系，跟他同住的那个人说，吕刚之所以能找到常琛，是跟踪了一个学生，在那之前，他们还打了一架。”章雯说罢看了章页一眼：“那个学生应该就是程杨吧？”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章页的眉头拧了起来。 “程杨自己都不想说，我干嘛要替他说？”章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是啦，现在程杨找他，说是要对他解释清楚一切，所以章雯选择在这个时候开口。 “单洁的好奇心向来比较强，她当时觉得就算是吕刚跟程杨打了一架，程杨也没必要跟你分手，她就又让人去程杨老家那边调查了一番。” 章页的眼睛一下子笼上了浓重的阴霾：“她又去调查程杨？” 难道程杨是因为知道单洁又去调查他，怕单洁后续做出更加匪夷所思的举动，所以才来找自己的？章页忍不住又开始胡思乱想。 “这次的调查比较深入，也发现了一些东西，大概找到了程杨当时为什么那样做的原因。”章雯见章页有些动怒，不觉皱了皱眉，她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的情绪很少会被什么人和事影响到了，程杨除外，但是想不到他都被程杨弄得伤心了这么久，现在还会下意识要护着他。 “什么？”章页见章雯说说停停，有点不耐烦，他只想快点知道答案。 “程杨进过拘留所。”章雯的语气毫无波澜。 章页的心却一下子提了起来：“因为，因为当时吕刚纠缠常琛的时候，他把吕刚揍了？” 章雯点头：“应该是，当时事情出了以后，吕刚被他打得很惨，在医院里躺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他和常琛的关系，说实话，没有一套适用的法律可以保护常琛，警方也不好处理，只能算他寻衅滋事、故意伤人，程杨呢，作为常琛的学生，算是见义勇为，正当防卫，但他打人的时候下手太重了，不管怎么说都是防卫过当，据说常琛当时找了很多关系，能找的人都找了，学校的领导和他们年级的老师去了好些个，最终才把人从拘留所里弄出来。当时事发的时候他已经过十六岁了，所以留了案底，我想，他应该是怕你知道这些，所以才……” 因为吕刚出现了，所以程杨怕让自己知道他以前的这些事情，所以才说：不想看见你，你走吧。 章页的心揪在了一起，打断章雯说：“那他，在里面的时候，有没有被人欺负？” 章雯见他脸色忽然变得很差，也有些懊恼，早知道就不跟他说这些了：“这个就没人知道了。” 章页点点头：“我知道了。”他转过身，一步步往屋子里走去。 章雯站在花园里，望着他的背影，半晌才问：“你没事吧？” 章页压根没听见她在问什么，胡乱说了一句：“我不跑了，你自己跑吧。” 第77章 章页没有说航班什么时间到，程杨一早离开赵涛的出租房，就去了公寓那边，昨天那些做家政的大姐都不在了，替他开门的是一个自称老赵的厨师。 “程先生，你中午想吃点什么？”程杨在会客室里坐下没多久，老赵就笑眯眯地走过来问。 “等章，等章总来了再说吧。”程杨道。 “章总要下午才能到。”老赵说。 “这样啊，那你随便做点吧，做面条好了，简单一点。”程杨说。 “好的。” 老赵离开后，程杨继续看他带过来的教学资料，他打算暑假里多带两个学生的家教，要提前做一些准备工作。 不多时，老赵就过来叫程杨去吃饭，果然像程杨吩咐的那样，看上去就是一碗简简单单的面条，可等他在餐桌前面坐下来的时候，就发现那并不是一碗简单的面，虽然看上去很清淡，但闻着却很香，他先喝了一口汤，汤很鲜，不知道是鸡汤还是别的什么汤煮的。 老赵笑眯眯地在一旁问道：“盐味可以吗？” “刚刚好，麻烦你了。”程杨微笑说。 老赵见他爱吃，心满意足地搓了搓手，脸上一直维持着那个笑眯眯的表情。 一碗面吃完，老赵上前收了餐具，程杨看着他去了厨房，便重新回去看资料。公寓里面一片安静，程杨昨晚在赵涛家里打地铺，睡得并不踏实，午后阳光正好，公寓里面的空调温度又正合适，他看着电脑，不多会儿就有点犯困，后来就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等到章页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程杨搭着小毯子，歪在沙发上睡觉的样子。 “我看他睡着了，就没叫他去卧室。”老赵低声说。 “嗯，你去忙吧。”章页走过去，在旁边的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睡着了的程杨面容恬静，那双过分漂亮的眼睛紧紧闭着，睫毛在眼睑上打下一圈扇形的阴影，虽然看不到里面的情绪，可是章页却能够想象那双眼睛在任何情形下的样子，高兴的时候会发光，沮丧的时候乌沉沉的，当初在剧组面对朱振庭的挑衅，替他挺身而出时又是怎样的冷冰冰、充满讥讽，而在两个人亲密的时候，它们又充满温柔和纵容的意味。 听章雯说完那些事情，章页一直心神恍惚，心疼有，义愤有，现在坐在这里，程杨就在咫尺间，可以看得见，可以摸得到，他的心才渐渐安定下来，半年来所有的失落和不甘都变得无足轻重，眼前，此刻，才是最珍贵的。 章页想着想着就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程杨的脸，他的手指刚搭上程杨的眼角，程杨就睁开了眼睛。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不叫醒我？”程杨嗓音有点哑，迷瞪了一下，坐起身来，有些歉然地对章页说。 章页收回手，顺便帮他把滑下去的毯子朝上面扯了扯：“你昨天晚上没睡吗？” “睡了，没睡好。”程杨坦然说。 “正好我也困了，陪我上去睡一会儿吧。”章页看着他说。 程杨愣了一下：“哦，好。” 公寓里一片寂静，只有阳光从窗外射进来，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章页推开卧室的门，转身握住了程杨的手：“进来吧。” 程杨心里一阵恍惚，他疑心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不然那天在酒店里章页对他的态度还比较冷淡，怎么现在突然变得这么温柔可亲了？简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章页见他愣着，侧过脸在他嘴角亲了一下，搭上他的腰，带着他朝里面走去：“怎么了？” “没什么。”程杨说。 两个人在床上躺下来，章页始终拉着程杨的手，不说话，只是躺在枕头上，静静地看着他。 程杨寻思着章页大概是在等他坦白，他清了清嗓子，说：“去年的事情，其实那天我是因为刚跟吕刚打了一架，身上有伤，所以才躲着你的。” “我猜到了。”章页抬手搭在了他的腰上。 程杨有些意外地抬头看着他：“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吕刚进去了，你知道的吧？”章页手上用了点力，把他朝怀里带了带。 “嗯，知道。” “常珺找单洁帮了点忙，不过主要还是多亏他吸/毒，不然他自己干干净净，谁也拿他没办法。”章页的语调渐渐冷了下去。 程杨虽然早都做好了心理准备，要把一切都告诉章页，可这一刻，还是忍不住有些紧张，身体变得越来越僵硬。 “单洁让人去吕刚的老家查了一些事情，”章页感觉到程杨身体的僵硬，他看着他的眼睛，握住了他的手，轻轻搓着他的手背，“他们说你以前进过拘留所。” “是的。”程杨听到那三个字，身体忍不住抖了抖，声音也变得干巴巴的。 “是不是在里面的时候，他们欺负你了？”章页把他整个人抱在了怀里。 程杨的脸贴在章页的脖颈上，嘴唇哆嗦了一下，才说：“是的。” “你当初是因为这些，才跟我说不想看见我的？”章页心疼得不行，低声问，虽然这样问很残忍，但他要问清楚，他要解开所有的误会。 “嗯。”程杨说。 “你别怕了，以后不会再有人去调查你，也没人可以欺负到你了。”章页捧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一字字说。 程杨终于不再哆嗦，点了点头：“好。” 章页低头吻住了他的嘴唇，程杨眼睛酸胀得厉害，没忍住，眼泪从眼角滚了下来。 …… 那个地方，白天还好，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在自己的位置上待着，到了晚上，那些人就开始变得不安分起来，程杨一直都听到他们在议论他，说他因为一个变态老师把一个男人打进了医院，低声嘲笑他也是变态，甚至还有人凑过去问他有没有跟那个老师干过那档子事，程杨都装作听不懂，从来不回应他们。 里面的看守还是很严的，程杨看得出来那些人看他的目光不怀好意，不过有看守在，他们也不敢怎么样。 出事那天是个雨天，看守们换班的时候，外面在下雨，雷雨声很大，虽然是傍晚，但天已经阴沉得像是深夜，那些人终于逮到了机会，好几个人都朝他围了过来。 程杨拼命喊人，可是闪电一个接着一个，雷声滚滚，就像是在耳边炸响一样，从外面根本听不见里面的动静。他只能拼命挣扎，但对方有三四个人，他被人一拳打在了脸上，鼻血流了一脸，虽然他踢打回去了，但还是挣不开，就在他的裤子被人扯下去，几乎要绝望的时候，房门终于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看守们发现里面情况不对，一拥冲了进来，那些人立马散开了，程杨衣衫不整地被他们架着送去了医疗室…… 一直到上次又碰上吕刚，跟他打起来后，程杨才知道当时那些想要强迫他的人里，有一个跟吕刚认识，他拿了吕刚的钱，答应在里面多‘关照’程杨，才鼓动着其余几个人一起对程杨动手的，出去后，他又把里面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跟吕刚说了一遍，只是因为后来程杨转学了，吕刚找不到他转去了哪里，那些流言蜚语才没有被广泛传播。 那件事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但对程杨来说，仍然是噩梦一样的存在，连赵涛和常琛都不知道，今天也是他第一次对人说出来。 章页紧紧抱着他，像是要把他揉进自己怀里似的，直到怀里的人彻底平静下来，章页才轻轻摸了摸他的后脑勺说：“睡一会儿吧。” 他现在算是终于明白程杨和他第一次亲热的时候，为什么会是那样的反应，后来的每一次，对程杨来说，又需要克服怎样的心理阴影。 章页只觉得十分心疼，怀里这个人走到今天，远比他想象得要艰难的多，即便他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还是能够恪守本心，不为外界的名利所动，坚持做他想做的事情，既没有变得冷漠，也没有变得偏激阴郁。 由于情绪起伏太大，平静下来后程杨很快就睡着了，章页搭着他的腰，看着他睡熟后平静的面容，没多久，也睡了过去。 两个人一觉睡醒，已经是晚上七点多钟了，程杨掀开被子起身：“我还得上课。” 章页迷迷糊糊的，跟着他坐了起来，摁亮了床头的灯：“你们不是考完试了吗？” “给学生上家教课，”程杨弯腰穿上鞋，“我电脑在楼下吗？” “应该吧。”章页揉了揉眼睛，从床上爬过去，搂住程杨的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要上多久？” “一个小时。” “我等你吃晚饭。”章页打着呵欠说。 “你先吃吧，我上完课再吃。”程杨说着出了卧室，匆匆往楼下的会客室走去。 章页又坐在床边发了会儿呆，望着床上凌乱的被子，良久后才确定方才的一切都不是梦，程杨是真的回到他身边了。等他走进楼下书房的时候，程杨已经开始给学生上课了，章页站在摄像头照不到的位置，背靠书架，抱着肩看着程杨。 程杨的余光扫见他，久了，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转过脸用口型问他：“什么事？” 章页摇摇头，指了指外面，兀自晃晃悠悠出去了。 等到程杨上完课出来，晚饭已经在餐桌上面摆好了，章页把A4纸大小的一本活页本递给了他。 “这是什么？” “常珺的剧本，我接下来了，恰好暑假里开机，你要不要跟我去剧组？”章页笑着问他。 程杨愣了愣：“不是说已经开拍了吗？” 章页点头：“孙临岳他们开机了，他们一开始想让我演你，后来也试了其他的演员，一直挑不到合适的。”顿了顿，他又问：“你觉得我能演好你吗？” 章页的眼睛在水晶灯下闪着耀眼的光芒，程杨心中划过一片涟漪：“能。” 章页偏过脸，在他嘴角亲了一下。 程杨愣了一下，才说：“你现在跟以前不大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章页睨着他说。 “以前你都会问，现在挺直接的。”程杨微笑着说。 “那是因为以前是试用期，得争取个好印象。”章页笑看着他。 “现在呢？”程杨反问。 “现在你已经是我的了，我当然要为所欲为，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章页还没说完，程杨夹了块菜送到了他嘴边：“你不饿？” “饿，”章页一口把菜咬住，咀嚼后咽了下去，看着他说，“非常饿。” 第78章 既然饿，吃一顿自然是不够的。 从浴室里出来，章页靠在床头，看着程杨在脱的一堆衣服里面翻翻找找，纳闷道：“你手机不是在这儿吗？” 程杨已经翻到了他要找的东西，拿着走了过来：“我不找手机。” 章页盯着他指间那个小袋子，一时张口结舌。 程杨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来，看着章页脸上的表情，挑眉问：“不会吧，你自己给我的，你不记得了？” 大少爷想起了要脸，梗着脖子分辨说：“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玩笑你还当真了。” 程杨把玩着那个小袋子，笑着说：“半年没见，见了面就送我一个这玩意，章页，你真的变了很多诶！” 章页被那个花花绿绿的小袋子晃得眼疼，脸上愈发挂不住，一把夺了过去：“你赶紧闭嘴睡觉，不困吗？” 程杨眼中闪过笑意，没再继续逗他，从他身上爬过去，在他旁边的枕头上躺了下去，双臂枕在脑后：“下午睡多了，这会儿还真不困。” 两人一趟一坐，章页低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说：“其实你也变得挺多。” 程杨不解，丢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你越来越奔放了。”章页终于找到了还击的方法。 “我一直都比较直接好不好？不像你，比较要脸。”程杨忍不住又想逗他。 章页怔了怔，忽然把那个小袋子叼在了嘴角，腾出双手，一把扯了程杨的睡裤：“原来你喜欢不要脸的。” 程杨有些着迷地盯着章页，只觉得他坏笑的样子性感到了极致。 第二天，不可避免的，两人都没起来。 十点多钟的时候，章页自然醒，旁边的程杨还在睡，他抬手搭在程杨的腰上，手指刚刚落上去，程杨就睁开了眼睛，眼神特别清醒地看着他。 章页被看得愣了一下：“你醒了？” 程杨轻轻点了下头，又摇了摇头：“不来了。” 章页再次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僵住了：“你想什么呢？” 程杨忙道：“没有最好。” 章页一脸郁闷，半晌才别别扭扭地问：“很难受吗？” “凑合吧。”程杨把脸埋在枕头里面，闷声答。 其实也不能说难受，但很爽确实也没有。在此之前，程杨是做过功课的，在网上查了一堆有的没的，知道这个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所以也没有特别期待第一次就能爽到。不过章页全程都特别温柔，这一点他还是很满意的。 章页郁闷得脸都僵掉了，他抬手在程杨的后脑勺上揉了揉：“我，那什么，技术都是练出来的，你让我多练几次。” 程杨转过脸看着他：“我相信。” 章页觉得这个话题没办法再继续下去了，他冲程杨干笑两声，忙换了话题：“你起来吗？你要是不起来，我把早餐给你拿上来。” 程杨趴着想了一分钟，撑着枕头两侧起了身：“我还是起来吧。” · 两人在A市又待了两天，程杨就陪着章页一起去了剧组，反正他给学生做辅导都是线上，只要带着电脑，人在哪里都一样。 剧组已经转战到了程杨老家的小县城，趁着暑假，租了城郊的一个职业高中的校园作为主要的拍摄和取景地。 “这个学校比我们高中校园大一点。”程杨站在操场上说。 晚风习习，章页靠着单杠，循着程杨的目光眺望着被暮光笼罩住的教学楼：“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来过，没进来过，那时候涛子在这儿读书，我来找过他。”程杨拧开水喝了一口。 “你后来转学之后，转到了哪里？” “市里面。”程杨见章页朝他伸出手，默契地把瓶子递了过去。 “咱们下高铁那个地方？”章页喝着水问。 “嗯。”程杨说。 “那离这边儿挺远的。”章页说。 程杨手臂在单杠上撑了一下，跃了上去：“是挺远的，吕刚就是这里的人，常琛和学校的老师都怕他报复我，没敢让我继续留在县里面。” 远处剧组的工作人员走了过来：“章老师，你现在回酒店吗？” 章页偏过脸去看程杨：“回去吗？” “回吧。”程杨从单杠上跳了下来。 章页今天刚到，没有拍摄任务，是过来熟悉场地的，他边走边问工作人员：“孙老师他们收工了吗？” “可能还要一会儿，常编剧对其中两句台词不满意，临时又改了。”工作人员说。 这是常珺的第一部 电影，又是以她弟弟为原型写的，她很重视，从开始拍摄后，就一直在跟组。 回程的路上有些拥堵，小县城里仅有那么几条主干道，车子慢悠悠在车流中走，程杨和章页则看着车窗外的景致，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那个路口进去，就是我读初中的地方。”程杨指给章页看。 “那你小学呢？”章页趴过去看，程杨说的路口没有装交通信号灯，车子、电瓶车和步行的人挤成一团，不时飚出几句章页完全听不懂的本地话，夹杂在嘈杂中，遥遥地传过来，让章页有一种这里和他从小生活长大的地方不在一个国家的错觉。 “小学没在这条路上。”程杨说着说着忽然愣住了。 “怎么了？”章页看到程杨直愣愣的眼神，问道。 “我看见，熟人了。”程杨说。 街边有不少人，章页不知道程杨说的是哪一个：“那要过去打个招呼吗？” “不用了。”程杨从车窗外收回了视线。 小县城就是这样，太小了，随便走在街上就能看到熟人，程杨说的那个人是他外公家的老邻居，那是个性格豁达的大娘，有几次他放学回家，外公不在，舅妈骂他，都是那个大娘收留的他。 小县城里也没有条件特别好的酒店，唯一一家四星级的被剧组给包了下来，司机把两人送到楼下，程杨说：“你是想回酒店吃，还是我带你去吃本地的小吃？” “当然是跟你出去吃了。”章页说。 程杨不是一个喜欢诉苦的人，即便从小受了很多磨难，但是跟章页聊起往事的时候，他总能从苦涩里找出几件好玩、好笑的事情分享给章页听。 两人边说边走，遇到好吃的就停下来吃一点，小吃店里的环境自然不会太好，有些店面甚至显得肮脏，桌子的缝隙里积着油腻，店堂在长年累月中被熏得发黑，但程杨领他去的地方，东西都很好吃，一些吃食甚至没办法用普通话叫出名字来。 两人吃饱了一路沿着街边往回走，时间晚了，路上的行人已经很少了。 “你不是不吃辣吗？刚才吃那个粉我看你放了辣椒。”章页说。 “那个就要放辣椒才好吃，又不是经常吃，没关系的。”程杨说。 章页抬手在他腰窝里点了一下：“那你那个，没事儿了？” 程杨的步子倏地停了下来，转过脸看着章页：“你不会又想了吧？” 章页笑着说：“我又琢磨了一下，觉得这次可能会更进步一点。” 程杨郁闷得不行：“你能不能别在街上说这个？” 章页笑得一脸嚣张：“这月黑风高的，路灯又不亮，再说了，我脸黑，别人看不到我的。” 程杨看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末了转过身继续往前走：“你白天都在琢磨这个啊？” 章页道：“是啊，不然呢？” 程杨道：“我以为你在琢磨剧本呢。” 章页牵住了他的手：“剧本有什么好琢磨的，你都在我身边，我看着你就会演了。” “章老师好厉害，看来最佳男主角非你莫属了。”程杨开玩笑说。 “最佳男主角肯定是老孙的，我顶多努力一下，争取最佳新人奖。”章页说。 “你以后真的不打算继续拍戏了？”程杨问。 “不拍了，演完你就不拍了。”章页攥着他的手说。 两人回到酒店里后，程杨忽然想起一件事：“快开电脑。” “怎么了？”章页擦着头发说。 “咱们上次的综艺今晚开播。”程杨从床上跳下去，把电脑抱了过来。 章页丢下毛巾，弯腰拿起遥控器扔给程杨：“电视上也有啊。” 程杨在额头上拍了一下：“好多年没看过电视了，都忘了。”他说着把电脑放在一旁，打开电视，找到频道，节目还没开始，电视上正在播着广告。 “真的要看吗？”章页有点嫌弃地扯开被子，在他旁边坐了下去，他想到自己录综艺那天绷了一天脸，游戏一直玩一直输，就不太想看。 “你不会是偶像包袱发作了吧？”程杨看着他笑了起来。 章页被他一句话弄得哑口无言，要说什么的时候，节目预告已经开始了，他索性闭嘴：“看电视。” 节目组的剪辑很抓人眼球，第一个画面就是程杨站在章页身侧，伸手握住了他手中的玻璃杯，同时拼剪了一句：章页可是全场最大的游戏黑洞，你确定你接得住？紧接着画面一闪而过，是一连串的游戏中拼抢的瞬间。 “如果当时我没替你喝，你是会硬着头皮喝掉，还是赖掉？”程杨偏过脸问章页。 章页玩着程杨的手指，和程杨一起看他们两个人参与的综艺，尤其那天两人的关系还很僵，画面不管怎么剪辑，他还是怎么看怎么尬：“应该会喝吧，台上台下那么多人，很难赖掉的，顶多我说自己不吃芹菜，他们会给我换成别的。” “你应该也不会说吧？”程杨问。 “你还真是了解我。”章页拉起他的手亲了一下。 “那天看到你我其实还挺开心的，心里想，不管怎么样，又可以给自己留一段美好的回忆，谁知道你全程都无视我，台上基本零交集。”程杨不无感慨地说。 章页捏了捏他的脸：“兴师问罪呢？” “没有，就是感慨一下，不过这样也好，看完今晚的节目，网上那些cp粉梦碎今宵，会散个一干二净。”程杨说。 章页伸手拉他揽到了怀里：“有件事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什么事儿？” “你生日不是百度百科上的日子。” 程杨怔了一下：“哦，你说那个啊，当然不是了，那个日子最初我是注册微博的时候随便填的，可能被人照搬了过去吧。” “所以在热搜上看到你生日视频，又被全网嘲笑我吃柠檬，你觉得我去综艺的时候心情能好吗？我本来都不打算去了，后来，鬼使神差，又过去了。” “那个视频被我室友工作室买了热搜，自从他知道我演过一个电视剧，没少拿我的事情博眼球。”程杨顾左右而言他。 “所以我今晚要吃杨桃。”章页附在他耳边说。 “房间里没有，我明天去超市给你买。”程杨说着从他怀里挣出去，把一个靠枕塞给了他。 章页动作极快，那里容程杨这个时候溜掉，然后很快的，电视节目就彻底沦为了背景音。 结束后，章页问程杨：“今天有进步吗？” “有一点。” “那看来我还得再接再厉。”章页给程杨翻了个身，重新把人揽在怀里。 节目已经到了尾声，程杨看了一眼就没了兴趣，指着床头的手机说：“去cp超话看看。” 章页道：“你就那么想拆cp啊。” “我想看看大家的反应是不是跟我的预期一样。” 章页拿过手机，打开微博，切入超话，看了一眼，就笑了起来。 “怎么了？” “还真让你说着了。”章页随便挑了几条念出来： 【姐妹们，告诉我，一定是节目游戏规则设置的原因，呜呜呜，我不想看到章程be】 【我劝你清醒，两人全程零互动，章页全程黑脸……】 章页念了一半，开始下一条。 【可是程程替师兄喝了一整杯芹菜汁啊，众所周知，章页不喜欢芹菜】 【营业需要啦，或者是节目组安排的，除了这个，你拿着放大镜找，能找到他俩半点互动没有？而且你也不看看，程杨替他喝的时候，两个人的表情比上坟还沉重吧？】 程杨本来还靠在章页怀里，听到章页念完这一条，忍不住朝他的手机屏幕上张望了一眼：“有那么沉重吗？” 章页点开一张截图给程杨看：“还真有。” 程杨看完啧了一声：“这真的很像被节目组按头演剧本啊。” “超话里一片哀嚎，要不要发点什么，让大家高兴高兴？”章页忽发奇想。 “还是别了吧，这样挺好的。”程杨说。 章页转过脸看着他：“你不会是深柜吧？” 程杨有些无语：“我柜个溜溜球啊，我无所谓啊，你只要不怕被亲戚朋友一大堆人问，回应起来嫌麻烦就好。” 章页想了想：“我不怕麻烦。” “那你想发什么？” 章页说：“还没想好，你是不是挺烦别人嗑咱俩cp的？” “嗑可以，熟人也可以，但别让我知道就行。” 章页心里咯噔了一下，他还在追更他俩的同人文呢，这件事儿可千万不能让程杨知道了，不然铁定要被程杨吐槽他这什么爱好！ “怎么了？”程杨看他面色古怪，诧异道。 章页忙说：“没什么，章程be上热搜了。”说着把手机递给程杨看。 程杨接过去看了看，又问：“这是你的手机还是我的手机？” 章页道：“你的吧，我的在充电。” “要不我发一条，你转发？”程杨看着他说。 “发什么？”章页问。 “我们很好，”程杨看着他的眼睛，“怎么样？” “挺好的，就这样发。”章页说着下床去找他自己的手机。 程杨退出小号，换大号登录，打好字，按下发送：“好了。” “速度还挺快。”章页低头打开手机的微博。 “证明自己不是深柜，必须得快呀。”程杨故意打趣他。 章页拉着他亲了一口，忽然怔了一下：“这是你的手机吧？” 程杨纳闷道：“你不说这个是我的吗？” 章页把手机杵到程杨面前，道：“这个小号不是我的，我的虽然也是一串数字，但我记得最后两个数是78。” 两人过来之前买了一样的手机，章页这么说，程杨忙退出微博看了一下，果然他手里这个是章页的，通讯录里存的第一个电话是他自己的号码。 “那你要用你自己的发吗？”程杨问。 “不用了。”章页浏览了一下程杨的小号的关注列表，“你小号关注我了。” “是啊，去年就关注了。”程杨说。 章页退出程杨的小号，登录了他自己的大号，转发了程杨刚才那条微博，同样写上：我们很好。 发完他忽然想起什么，望着程杨说：“糟了。” “怎么了？”程杨正打算把手机收起来。 “我来的路上用我新手机发了条微博。”章页说。 “然后呢？”程杨一脸疑惑，又用指纹解锁了章页的手机。 “我有编辑设备名称。”章页说。 程杨再打开微博，果然已经遭受了信息轰炸，很多慧眼如炬的网友纷纷发出质疑： 【章页上一条微博也是用‘我不是话痨’这个设备发出来的，大家快去看。】 【所以程杨这条微博是用章页手机发的？】 【啊啊啊啊，这么晚了，这俩人是在一起吗？不然怎么能用到对方的手机？】 【啊啊啊，我嗑的cp居然是真的】 【这是官宣了吗？】 【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好甜，我要下去跑圈】 …… 由于两人的手机都屏蔽了微博的提示音，但还是肉眼可见的，下面的红色小字显示的未读信息数量以指数的形式飞快上升。 程杨盯得眼睛都有些发酸了，页面也变得越来越卡，他索性退出app，把手机放在了一边。 “单洁不会找你麻烦吧？” “不会，”章页说，“就是刘东东可能又要血压升高了。”说罢他扔了手机，把程杨扑倒在了枕头上。 “宝贝，你刚才不是说我有一点进步嘛，咱们趁热打铁，再练练技术呗。” “都几点了，你明天还拍……” 第79章 第二天章页就正式进组了，刘东东因为他和程杨的两条微博，着急上火，第二天傍晚的时候直接杀到了片场。 “你们这是公开了？”等到他下戏后，刘东东把他拉到了教学楼下没人的地方。 “嗯，我们早都在一起了。”章页说。 “我知道你们在一起过，可后来不是没怎么联系了吗？” “现在又在一起了，”章页看了眼刘东东的嘴角，“我这部电影拍完就退圈了，单洁这两天应该也会跟你讲的。非常感谢你这几年带我，跟你合作以来一直都很愉快，如果你不嫌弃我的话，我想聘请你继续做我的助理，虽然单洁会安排其他势头比我好、更有上进心的艺人给你带，但我觉得，我这边的工作可能会更适合你，这两天我让他们把合同发给你，你可以先有所了解。当然，如果你更喜欢眼下这种工作环境和氛围的话，那我只能祝福你了。” 刘东东本来有一肚子话要说，不妨章页会说这些，顿时哑火了，他抓了抓头发，又撸了撸袖子：“其实我早都看出来了，你没心思拍戏，也没想大红大紫，我呢，我也不是一个合格的经纪人，虽然总监你们是亲戚，但我确实也没给你牵回来什么好资源。你说那什么助理，你们家公司太大了，我大学学的那些东西这些年早忘完了，一直干着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工作，恐怕没办法胜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那你觉得我大学学的，这几年积累的东西，到了公司能做什么？你的学习能力应该比我强，我都不担心，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不如这样，你先去试试，如果不行，你再回来继续做经纪人，单洁那边肯定是没问题的。”章页看着他，很诚恳地说。 刘东东还在犹豫，程杨从旁边走了过来：“试试吧，我觉得章页这个提议挺不错的。” 刘东东看见程杨，眼前一亮：“这里是你老家吧？” “是啊，走吧，带你们去吃好吃的，章页说的事情你再好好考虑一下，我觉得挺不错的。”程杨笑着说。 刘东东晚上再一次喝高了，章页跟他说的事情他也答应了七七八八，两人把他送到房间，回了自己的屋。 “小张下午的时候给我打了个电话。”程杨边喝水边说。 “哪个小张？”章页问。 “助理小张，你这记性真够可以的，”程杨看了他一眼，“他是看到咱们两个网上发的那些，特意打过来的，去年剧组聚餐，咱们在大排档后面被拍那一次，你还记得不？” “记得，怎么了？”章页解开衬衣的扣子，抓着脱了，裸着上半身去衣柜里找短袖，因为身上有痕迹，大热天里不得不穿衬衣，好在戏里面演的是早春，戏服是长袖的。 “他说他当时看见拍咱们的人了。”程杨盯着章页的脊背，目光随着他在屋子里来回游走。 “当时不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章页已经找到短袖了，从衣服撑子上拽下来，朝程杨走了过来。 “他被警告了，所以没敢说，”程杨的目光落在章页腰上，“你不热么？” 章页愣了一下：“怎么了？” “别穿了。”程杨说。 章页又怔了一下，顺手把短袖丢在了沙发上面，朝程杨走了过来：“所以那个人到底是谁？” 程杨道：“他说了名字，剧组人太多了，我跟人对不起来，他那儿也没照片，大致形容了一下，那个人留一头卷毛，个儿不高，经常穿一双一字拖。” 章页想了一下：“你这么说，我好像有点印象。去洗澡么？” “别一起了。”程杨说。 “你明天不用跟着我过去了，天太热了，你在酒店待着吧。”章页坐在沙发扶手上，楼着程杨的腰，脸埋在他身侧。 “我明天想去看看外公。”程杨揉了揉章页的头发。 “要不等哪天我有时间，一起过去吧？”章页仰起脸看着他。 程杨在章页的鼻子上摸了摸：“等你有时间，我带你去见见老程，明天我看完外公还打算去舅舅家一趟。” 那就是不太方便的意思，章页点头说：“行。”在程杨鼻尖上磨蹭了一会儿，又说：“叔叔会不会不好接受？” “老程他是个特别好的人，不管我啥样，他都会接受的，而且，他上网，应该早都知道你了。” “叔叔上网啊？那他会不会已经知道我们回来了？要不明天咱们就去吧。”章页登时紧张起来。 “我白天给他打过电话，他这几天不得空，要周末了，老程不会在乎这些的，你别慌。” “我能不慌嘛，他可是你爸，我就不信，回头你去见我爸妈的时候你会不慌。”章页说。 “我心理素质好。”程杨笑着道。 · 依照本地的风俗，老爷子葬在山上的祖坟里，上山的路边刷着标语，让大家文明扫墓，不要燃放爆竹，程杨带了一束花，一瓶酒，他把花放在老爷子坟前，把酒打开倒在旁边的土地上面，待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他才从墓地离开，去他舅舅家里。 邻居大娘在门口看孙子，看见程杨从出租车上下来，抱着孩子走了过来：“杨桃哇，你咋回来了？” “放暑假了，我舅在家吗？”程杨从兜里摸出几颗巧克力，递给了大娘怀里的孩子。 “不在，去打零工了，李辉倒是在家，不过这会儿八成去打牌了，你要不在我家里等一会儿。” 大娘说话干脆利落，声音洪亮。 “不用了，我给他打个电话吧。”程杨说着走到了旁边的树荫下面。 李辉没多久就回来了：“回来了？” “嗯。”程杨跟在他身后，往老旧的居民楼上面走去。 “我刚才打牌的时候听他们说咱们县里来了个剧组在拍戏，你又演电视了？” “没有，”程杨说，“你女朋友呢？” 李辉回头看了他一眼：“你问她干啥？” “随便问问。”程杨没看他。 李辉从兜里摸出烟，让程杨，程杨没接，他兀自掏了一根塞进嘴里，又去摸打火机：“回娘家了，我们没分。” 走到门口，李辉掏出钥匙开了门，侧身让程杨先进去：“我妈走了之后，我爸就很少回来，住在工地上，你回来的时候看见没有，那边路口的墙上刷着拆，这一块要拆了，安置我们的新楼房已经在盖咯，明年这个时候应该就能搬过去了，我和晶晶就是为这事儿回来的，我妈一直吵着买房买房，可惜喽，没赶上。” 他一边絮絮叨叨说，一边跟在程杨身后进了他爷爷的房间，见程杨打开了一个老爷子以前装东西的小柜子，他走过去说：“老爷子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你想拿走也行。有阵子我妈发疯，说这些东西留家里不吉利，要送到坟上给烧了，我爸总算男人了一回，没听她的，她那时候躺在床上，使唤不动我爸，就啥也干不成。” 其实说是老爷子的东西，里面一多半都是程杨小时候的一些东西，学校发的奖状，纸业发黄，被虫子蛀了的成绩单什么的，还有一些花花绿绿的卡片，老爷子只有一个大笔记本，里面贴了很多邮票，有一套邮票上印了很多风景画，程杨还记得小时候外公抱着他一起看，说长大了带他去那些地方玩。 他慢慢翻着这些东西，翻到后面，看到有一叠很白的纸，像是最近的东西。 李辉在旁边瞥见，朝他手里看了看后说：“这个呀，这个是那个基金会，当时给提供过一段时间的免费药和免费的身体检查。” “什么时候？”程杨看到那个基金会的名称时，不由得愣住了，他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是章氏旗下的一个救助基金，之前浏览章氏公司网站的时候，他注意到过，也听章页说过他小时候曾经跟基金会的人一起去过偏远山区做公益。 “什么时候啊，好像就你刚上大学那会儿吧。”李辉说。 程杨对这件事是有印象的，当时在医院里，医生跟他说过这个，不过那个时候他没深究。 李辉见他怔怔的，纳闷道：“你怎么了？” 程杨摇了摇头，把小柜子里的东西一股脑掏出来装在一个袋子里：“我把这些都带走了。” “不是说了嘛，你拿走吧，放这里也就是放着。”李辉把烟掐了，四处找垃圾桶。 “那我走了。”程杨把东西装好之后，看着他说。 “那个，你以后，是不是不回来了？”李辉也看着他。 “老程还在这里，怎么会不回来。”程杨很平静地说。 李辉点头，把手抄进了裤兜里，低着头说：“哦哦，那倒也是哈。” 程杨发现，李辉现在变了很多，小时候他是家里的独苗，他妈护短，把他宠得很嚣张，高中的时候，李辉一边嫉妒他学习好，一边又嘴硬看不起他，见了面总会奚落嘲讽他几句，现在却变得不敢跟他对视，变得唯唯诺诺，当然也温和了许多。 回去的路上，程杨很是感慨，基因是如此强大，以至于李辉在很多地方是很像他爸的，虽然小时候熊了点，现在却沿着基因命定的轨迹，长了回来。幸好，只是像他爸那样窝囊一点，没有像他妈那样蛮不讲理、毫无良心。 “你回酒店了吗？”章页像是掐着时间一样打了过来。 “在路上，你下戏了？”程杨问。 “嗯，刚下，你晚上有安排吗？老朱过来了，孙哥叫晚上一起吃饭，如果没事儿，你也一起吧。” “没事儿。” “那你在酒店等我，我很快就回去。”章页说。 第80章 晚上的聚会只有他们四个人，地方是孙临岳让助理找的，连程杨这个本地人都不知道的一个很偏僻又很安静的农家菜馆子。 孙临岳酒量好，今天戏拍得顺利，他心情也好，一坐下就跟章页连碰了三杯。 “叫你来演这个戏，我是有私心的。”孙临岳喝了酒，眼睛微微有些发红，说完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朝章页举了举杯，一口气喝了下去，是赔罪的意思。 “我来演这个，也有私心。”章页端起面前的酒杯一口干了，算作是陪孙临岳，不接受他赔罪，大家扯平的意思。 “辰星知道，我有一个妹妹，她从小就有病，虽然现在医疗技术好了，可她那个病还是不太有办法。她一直很喜欢你，当初就是因为她，我才签到咱们公司的，她一直想看到我们两个可以同时出现在大屏幕上面，所以，虽然知道你决定要退圈了，还是一直想请你过来参演这个电影。” 孙临岳说起妹妹，有些动容，朱辰星在他后背上轻轻拍了拍，抽了两张纸巾递给他。 遑论程杨，就是章页，也是第一次听孙临岳说起家里的事情，他和程杨对视了一眼，又一同去看朱辰星，朱辰星苦笑着冲他们摇了摇头，意思是不用说什么安慰的话，章页这才说：“我演这个，是因为程杨，你可能还不知道，这个电影是有原型的，我那个角色的原型正好就是他。” 孙临岳和朱辰星都是一愣，剧本他们两人在一起讨论过，想到剧本里以程杨为原型的角色的原生家庭，成长环境，还有后来的遭遇，两人一时都很感慨，齐齐看着程杨。 章页握住了程杨的手，向两人道：“挺意外的是吧？” 孙临岳先反应过来，颔首道：“确实挺意外的。” 朱辰星说：“所以这里是你老家？” 程杨点头说：“嗯。” 章页接口说：“他虽然是本地人，但是论找好吃的，还是你们在行。” 朱辰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程杨淡淡笑了笑，从章页掌心抽出手，拿起了筷子：“不说这些了，这么多好吃的，赶紧吃吧。” 朱辰星道：“就是，你们两个喝酒，我们不喝酒的就负责使劲吃。” 孙临岳不愧是影帝，在控制情绪和表情管理方面很厉害，他很快就调整好了，微笑说：“干喝没意思，要不咱们玩个什么游戏吧。” 章页看了程杨一眼：“他就算了吧，过敏性鼻炎，这两天都在吃药。” 朱辰星说：“那好办，我们两个输了你们两个替，这不就成了？” 程杨看着他们说：“玩什么？” “玩个俗套的，真心话大冒险吧，”孙临岳看着大家说，“要么回答问题，要么喝酒。” 余下三人都没有异议，于是便开始了。 第一局朱辰星扔骰子，是两点，骰子交给程杨，程杨好巧不巧扔了个六，朱辰星和孙临岳都笑了起来。 朱辰星一脸期待又不甚放心地对程杨说：“你可别放水。” 程杨看着章页：“回答问题还是喝酒？” 章页道：“回答问题吧。” “你有事瞒着我？”程杨一字一顿说，说罢认真地看着章页。 章页愣了一下，看程杨这个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他笑着说：“好像没有吧。” 程杨说：“你再想想。” 孙临岳插言说：“具体什么事儿我们不管，你就说有没有，过来人送你一句话，坦白从宽。” 朱辰星也笑着调侃他说：“就是，省得回家跪榴莲。” 章页顿时来了兴致：“你是不是跪过。” 朱辰星忙摆手：“那倒是没有，你孙哥还是很体贴我的，你别转移话题，赶紧的。” 章页还真想不出来有什么事儿是他瞒着程杨的，程杨他俩最近一直在一起，于是他十分肯定地说：“没有。” 程杨无奈地看他一眼：“你这个记性呀，喝酒吧。” 章页纳闷道：“还真有啊？” 程杨道：“真有，回去告诉你。”说着拿起啤酒瓶，毫无含糊地给他倒了慢慢一杯。 章页心里惴惴，端起酒杯一口喝了，喝完搭上程杨的肩膀，小声说：“你别吓唬我。” 程杨摸了摸他的手腕：“是好事儿，行了，你快扔骰子。” 章页嘴里嘟囔着二、三，还真让他扔出来个三，他笑着向朱辰星说：“喝酒吗？” 朱辰星摇头：“不喝，你问吧。” 章页想了想问：“你俩见过家长没？” 朱辰星看了孙临岳一眼：“我家里知道，他家里除了他妹妹，其他人也知道。” 章页点了下头。 朱辰星看着他说：“怎么，你们打算见家长？” 章页摸了摸程杨的手臂：“这不是他老家嘛，既然来了，就想去见见家里长辈。” 孙临岳道：“见面的时候记着少说话，多干活。” 章页微微一愣，朱辰星推了孙临岳一下，向章页道：“别听你孙哥的，记得嘴甜一点，多叫人。” 章页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很是无语：“你俩这，我该听谁的？” 程杨攥住了他的手，向朱辰星说：“扔骰子。” 朱辰星这才想起来还在玩游戏，抓起骰子扔了一下：“反正你机灵点，第一次一定要留个好印象，得了，看看我这次能扔出个几点。” 四人一起朝桌子当中的盘子里看去，骰子好容易停下来，却是个三点。 章页郁闷不已：“怎么又是我？” 朱辰星笑道：“网上不是说你游戏黑洞嘛，快选。” 章页看了程杨一眼：“你帮我选。” 程杨回望着他笑了笑，眼中闪着狡黠的光：“那要不你直接喝酒吧。” “好。”章页倒也干脆，拿起杯子就干了。 朱辰星和孙临岳对视一眼，笑着调侃章页说：“你这是有多少把柄让小程捏着了。” 孙临岳拍了朱辰星一下：“不懂别乱说。” “怎么了？” “人家这叫情趣。”孙临岳道。 章页被酒盖住了脸，倒也还好，程杨因为清醒，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你这次一定要扳回一城。” 章页点头，一脸志在必得：“看我发挥。” 到后来，还是章页喝得最多，他自己输了要喝，程杨的他也要喝，不知不觉就多了。 出来的时候，朱辰星追着章页问：“没事儿吧？” 孙临岳一把把朱辰星扯了回来：“别当电灯泡了。” “我怎么当电灯泡了，你没见小章路都走不稳了。” “他再怎么走不稳，有程杨呢。”孙临岳很是无语地叹息说。 朱辰星看着程杨搀章页上车，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现在的小年轻太会了。” “是吧，所以让你别操心了。”孙临岳说着把钥匙抛给他。 程杨一直知道章页会撒娇，想不到的是他喝醉了不光撒娇还缠人，在车上他就靠在程杨肩膀上不撒手，回到酒店，更是寸步不离，程杨走到哪里，他就挂在程杨身上跟到哪里。他长得人高腿长，气质又偏霸道，平日里给人的感觉有点高冷，所以反差是比较大的，而这一面却少有人能够见到。 “你说我有事瞒着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程杨被他环着腰，站在流理台前冲蜂蜜水：“今天回去拿我外公的东西，看到了一份文件，是你让你们的基金会给外公免费提供药的，是吧？” 章页的下巴搁在程杨的肩膀上，他迷瞪了一下才点了点头：“这都是以前的事儿了，我都忘了，可惜也没帮上什么忙。” 程杨已经冲好了水，他端起来喝了一口试过水温，然后歪过头说：“喝完去洗澡吧。” “你喂我。”章页扬起嘴角冲他笑。 程杨的心神都被他这个笑震颤到了，控制住亲过去的冲动，他稍稍转了个身：“好，我喂你。” 上一秒性感得要死，下一秒又变成了小宝宝，章页咧嘴笑了笑，凑过去在程杨鼻尖上亲了一下。 程杨觉得自己是腾不开手，不然真想拿手机把章页现在这个样子录下来，等他醒酒了给他看，他拉着章页坐下来，端着杯子把水送到他嘴边：“啊……” “干什么？”章页愣了一下。 “张嘴，喂你喝糖水。”程杨故意逗他。 “哦。”章页还真的张开嘴，等着程杨喂他。 程杨见他这么可爱，感觉心都要融化了，不过可爱这个词他自己在心里想想就好了，大少爷酒醒的时候也是不能提的，不然得跟他急眼。 “你笑什么？”章页虽然喝多了，但还是很敏锐地察觉到程杨在走神。 程杨摇头：“没什么，你赶紧喝，喝完去洗澡。” “你给我洗？” “你几岁？” “二十五。”章页想了想，认真地说。 “行，我给你洗，二十五岁的大宝宝。”程杨笑着叹了口气。 接下去的几天，章页都忙着拍戏，程杨有空的时候就去片场陪他，其余时间则在酒店里给学生上课。 不去关注网络上的纷纷扰扰，单就小县城的日子来说，还是极其安逸的，这天章页下戏后，两人去了程评家里。 当年程杨的妈妈去世后，程评独身一人生活了十来年，直到几年前，认识了现在的妻子赵阿姨，赵阿姨单身，带着一个女儿，女孩儿跟程杨年纪差不多大，读书却高程杨一届，读的医科，暑假里也没回家，留在大城市做兼职，所以两个人到的时候，家里只有程评和赵阿姨在。 “叔叔，阿姨。”章页一进门就叫人。 “哎，快进屋坐。”程评和赵阿姨有些拘束地说。 赵阿姨把水果端上来，茶倒好，搓着手说：“你们聊天，我去厨房，还有几个菜没烧好。” “别弄太多了。”程杨站起来说。 “没事儿，不多的，你们坐吧。”赵阿姨摆摆手，出了门。 程评并不擅长言辞，让章页喝茶，又说：“听程杨说你在这边拍戏？” “嗯，我的戏份不是太重，再有一个月就能拍好了。”章页说。 程杨能感觉到章页很紧张，他拿了颗荔枝递给他：“这是赵阿姨打工的果园里的果子？” 程评忙道：“对，现在这个品种的荔枝正好上市。” “忙完荔枝就没有活了吗？”程杨故意把话题岔开，这样程评和章页都不用刻意找话题，聊起来会轻松一点。 “他们园子里水果种类很多，还有芒果，核桃什么的，一年四季都有工作。”说起这些，程评自在了很多。 “你们厂子效益怎么样？”程杨又问。 …… 赵阿姨准备了一大桌子丰盛的晚餐，走的时候又塞给章页一个红包，还给他们带了一大堆水果，回去的路上，章页见程杨似乎在出神，问他：“想什么呢？” 程杨道：“我觉得赵阿姨人挺好的，你觉得呢？” 章页说：“是挺好的，性格比较温和，看着是没什么心机那种人，挺好相处的。” 程杨点头：“老程辛苦了大半辈子，现在这样，挺好的。”顿了顿，他又说：“你那会儿问他们门牌号干什么？” 章页道：“我想着给他们钱他们肯定不愿意收，就想着给家里买点东西。” 程杨看着他说：“你买了什么？” 章页道：“没买什么，就家用电器那些，怎么了，你以为我会送他们房子和车？” 程杨吁出一口气：“没有就好，刚才你去卫生间的时候，我要给老程转钱，他不肯收，让我自己留着，还好我早有准备，取了些现金，给他放在卧室里了。” 章页揽过他的肩膀：“拍完戏离开学还有一段日子，你也跟我回家吧。” “我……” “怎么了？我家里人早都知道你了，放心吧，有我在。”章页在他的手臂上握了握。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写完了，暂时没有准备番外，有什么想看的，大家可以留言，我尽量写。 感谢大家一路相随。 最后推一下我的新文：《形婚对象单方面毁约》，期待大家收藏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