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飞升了 作者:应见月 文案: 陆寻真经常打嘴炮说想飞升,世界观却在开了阴阳眼后被颠覆了。 从此她不想飞升,只想认怂,还要向一位专司斩妖除魔的神仙求救。 谁知她念错名号,召来了宋逸云。 宋逸云来了就请不走了,说是神仙,倒更像个不散的阴魂,天天跟在陆寻真身边叨叨,嘴还挺毒。陆寻真跟他吵起来时总会被人当成自言自语的神经病。 某天陆寻真终于忍不住问:“你怎么总是来凡间晃悠?” 宋逸云随口道:“为了找个欠我债的人。” “找不到怎么办?” 宋逸云继续胡诌,“那我就穷得吃不起饭了。” 陆寻真一副惆怅的模样,“世界这么大,要找到挺难的吧。要不你放过我,我给你多烧点纸钱?” “……” ◆he。男女主神职皆虚构。大量私设,勿杠,不然我会偷偷哭的(?) 内容标签: 强强 灵异神怪 甜文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寻真,宋逸云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可是冤家他偏偏还下凡来找我 立意:开挂历劫 第1章 “老身吃这碗饭不容易,姑娘你行行好,真要算命去别家算吧,别为难我一个老瞎子。” 陆寻真没反应过来,那只被算命先生甩开的右手还僵在半空中。 十秒钟前,她面前的这位算命先生在细细打量过她的手相和长相之后,惊得往后一弹,差点自己把摊子给掀了。 “哎哟,你还挡着干嘛,请回吧请回吧,这后面还有人排队呢。”算命先生与陆寻真之间隔着桌子,又不敢碰她,只摆摆手,虚虚地把她拨到一边。 “先生,您是真瞎还是装瞎?”陆寻真的室友张千珏伸出手在算命先生的墨镜前晃了晃。 算命先生却一把抓住张千珏的手,“姑娘你这手相好,你看看这纹路……” “我不看我不看,你这不靠谱。”张千珏掏出钱包,“多少钱你说。” “别别别,既然不看了,这我就不能收。”算命先生一把夺回陆寻真拿在手里把玩的罗盘,“不看就走吧。” 张千珏撇撇嘴,挽起陆寻真的胳膊,“走吧真真,我们吃自助火锅去。” 刚转身,算命先生又出声拦住她们,犹豫一番,对陆寻真说:“这位姑娘,千万记得顺从本心。是神是魔,皆在一念之间。” “神神叨叨的说什么呢。”张千珏忙着安慰陆寻真,“他多半是个江湖骗子,你别往心里去。都怪我,我看你最近又病又灾的,就想让你试试这种……” 陆寻真笑了笑,“我没什么。” 张千珏不太信,“那你怎么皱着个眉头?” 陆寻真踌躇一番,认真问:“我长得,吓到他了?” “哎呀没有的事。”张千珏继续安慰她,“就算他是假瞎那也不可能是你的长相吓到他,他就是故意装神弄鬼。” 算命先生看着两道结伴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低声念了句“福生无量天尊”。 走着走着,陆寻真就拿出手机当作镜子照了照。漆黑屏幕上映出的那张脸白皙干净,唇角带着些上扬的弧度,一副似笑非笑的冷淡神情。 “你背着我偷偷去微整了?”张千珏突然问。 陆寻真愣了,“我哪来的机会偷偷去,我天天跟你在一起啊。” “那你这眼睛怎么这么……”张千珏绞尽脑汁寻找形容词,“撩人?难道是你化妆技术进步了?” 陆寻真又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她的眼睛原本是标准的杏眼,现在看来眼尾却上挑了一些,有点像狐狸。 陆寻真微微皱眉,屏幕上那双眼眸忽然变成了琥珀色,却只有短短一瞬。陆寻真怔住了,接着就被张千珏猛地拉了一把,“小祖宗,看车啊!” 一辆跑车在两人面前呼啸而过,手机屏幕折射出明黄的车灯。陆寻真以为刚才是看错了,也没多想,把手机收好就乖乖跟着张千珏过马路。 正是饭点,商场里每一家餐饮店都人声鼎沸。店外摆着的椅子上也坐满了排队的人,机器的叫号声此起彼伏。 “还好我们来得早,不然这队得排三个多小时。”张千珏在陆寻真对面涮牛肉,抽空看了一眼玻璃橱窗外的人,庆幸道。 “赶紧吃完回学校吧。”陆寻真说。 张千珏给陆寻真夹了一筷子肉,“你多吃点啊,脸色怪难看的。” 陆寻真说了声“谢谢”,就感到有人在拽她的衣角。她低下头,看见一个穿着破旧衣服的小女孩正可怜兮兮地望向她,“姐姐,我饿。” 陆寻真随口问了句:“你想吃什么?” “我觉得我还得再来几盘肉。”桌对面的张千珏说。 陆寻真莫名其妙地看了张千珏一眼,谁知张千珏比她还莫名其妙,“你不是在问我?” “我明明是……”陆寻真再低头,要说的话却突然卡在了喉咙里。 她看了看桌底下,又看了看过道前后,却没找到刚才那个小女孩。 “怎么了?”张千珏咬着筷子。 “没什么。”陆寻真站起身,“我去帮你拿肉。” 冰柜后面就是一大扇玻璃橱窗,从这里可以看到外面的商场。陆寻真拿了几盘肉,抬头就见商场的人群中有几个灰白又近乎透明的身影。 陆寻真以为自己眼花,使劲眨眨眼,看到的东西却变得越来越清晰。那些身影像常人一样穿梭在人群中,却在和人碰撞的时候被人从中间穿了过去。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陆寻真打了个哆嗦,差点没拿稳手中的那叠盘子。身后的人轻轻推她一把,“拿完了就走啊,在这里发什么呆啊?” 陆寻真这才回过神来,赶紧跟人道歉。 在座位上等着的张千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陆寻真回来以后抱怨了几句,“邻桌比你去得晚都拿回来一堆,你怎么这么磨蹭?” 陆寻真扯了个借口,“我那边插队的人太多了,没办法。” 张千珏抬手作势要敲她,“你也不是会怂的人啊,怎么不直接抽他们?” “行了行了。”陆寻真把肉拨进锅里,“快吃,一会晚了没车。” 张千珏每次吃自助火锅都要战斗到限定时间的最后一秒,今天陆寻真三番五次地催,把她催烦了,“我们现在又没有晚课,就算回不去那直接找个酒店过一晚不就行了。” “不是,我总觉得今天……”陆寻真想和张千珏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就是不太对。” “我看是你不太对。”张千珏直言。 陆寻真也没否认,“可能吧。” 张千珏把剩下的菜吃完,才刚放筷子,就被陆寻真拖走了。张千珏一路叨叨,“你老实说,是不是看上了体院的哪个哥哥?这么急着赶回学校,是要陪人家吃宵夜?” “不是,你别瞎说。” “啊,”张千珏瞪大了眼睛,“难道是美院的!” “……”陆寻真放弃了交流,站到电梯上。 “你可别跟我一样喜欢美院的那个林煜辰,不然到时候抢起来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张千珏继续自己说自己的。 一个中年妇女匆匆从电梯上跑下来,一不留神撞到了陆寻真。陆寻真忙说了句“您慢点”,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没感受到那阵撞击。 陆寻真愣了一下,就见中年妇女回过头茫然地看着她,“我女儿呢?” 陆寻真透过中年妇女半透明的身体看见了她身后的电梯扶手,还结结巴巴地答:“在……在火锅店吗?” “你在说什么啊?”张千珏拍了一下她的背。 陆寻真被张千珏这一掌吓得一个激灵,而那个中年妇女还在茫然地看着她。 陆寻真赶紧拽着张千珏奔下电梯,“快走。” 两人跑到公交车站,开往学校的那趟车刚好停在站牌前。陆寻真踮起脚往里边看了一眼,“不会吧,人这么多?要不我们打个车?” 这回轮到张千珏把她拖上去了,“你这鬼故事已经很老了,吓不到我。而且我妈前几天发现我这个月打游戏花了三万多,把我零花钱减了,那顿火锅是我最后的积蓄。” 陆寻真:“……” 张千珏投了币,把陆寻真往车厢里拉。陆寻真穿过自己看到的那一道道身影,鸡皮疙瘩暴起。而这些“人”却毫不在意,甚至就当她们不存在。 一路上陆寻真都神情紧张地看着灰白色的“它们”,看它们安静地待在车上,到站以后默默下车,又上来几个新的。 似乎和正常人差别不大。 而张千珏被陆寻真神经兮兮的样子折磨了一路。到学校以后,张千珏确认了四周没有人,才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开了阴阳眼?你之前老中二兮兮地说不要打扰你飞升,难道是真的?” 张千珏家里是做生意的,对这些都还算相信。以前比这还玄的事她都见过,能问出这个问题也不奇怪。 陆寻真却不敢肯定,“我不知道啊。” “你国庆收假回来以后就怪怪的,是不是在老家的时候遇上什么事了?你仔细想想。”张千珏说。 陆寻真刚要细想,脑海中就一阵蜂鸣,头疼得仿佛有一道利剑刺穿了太阳穴。张千珏看她捂着头,一下紧张了起来,死死揪住她的胳膊,“你怎么了?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别吓我。” 陆寻真拨开张千珏的手,“疼疼疼,你轻点儿。” 另一边,一只苍白的细手却攀上了陆寻真的肩,冰冷的气息在她耳边萦绕,“你看得见我?” 陆寻真缓缓回头,视线和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对上了。 陆寻真尖叫一声,拉起张千珏撒腿就跑,“我看不见!” “卧槽你干什么!”张千珏也被她吓得不轻。 身后,那个白影捂着嘴咯咯笑着,“到底年轻,没见过世面。” - 遥远的群山上,一道瀑布直泻而下,在山脚汇成一条河。瀑布声如奔雷,河面却平静无波。岸边开满了鲜红如血的曼珠沙华,随着河流延伸到幽谷更深处的茫茫雾霭中。 黄泉尽头,原本阴森可怖的地府此刻却充满了阵阵瑞气。酆都城内的阴天宫里瑞气最盛,而此处,两名青年正在院中对坐喝茶。 “我这里真的没有你要找的人,喝完这壶茶就回去吧。”北太帝君——地府的最高掌权者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对面那位却不紧不慢,“时候到了却没在天上见着,当然想着是不是被扣在地府了。” “你当地府缺人吗,我忙得恨不能多走几个,怎么还会无缘无故扣下谁?”北太帝君倒茶时瞥了一眼对坐的人,“玄霄玉府修好了你也闲下来了?这点事情值得你亲自跑来我这儿一趟?” “六界一片平静,我当然闲。”来人端起茶杯轻啜一口,“你这话酸的,嫉妒可是修行大忌。” 北太帝君被噎了一下,失笑道:“不跟你计较。依我看,要是天上地下都没见着,你不如去人间瞧瞧。但是我们不能随意干涉轮回,你悠着点。” “下凡一趟不容易,法外化身在那里不方便。一个帮手而已,到瑶池去摘朵莲花点化成人形也一样。”纤长的手指搁下墨玉茶杯,“走了。” 北太帝君嘴角带着戏谑的笑,“你当初遭天罚,捡回一条命还飞升成神,回来后立马把那些构陷你的小人送入我的九幽十八狱,让他们永世不得轮回。她之前那样对你,被贬下凡之后你不偷偷去落井下石就算好的,还到处找她,怎么只是‘一个帮手而已’?” “我还听说,”北太帝君拎起茶壶微微倾斜,温热的茶香四下弥漫,“你专门去司命那儿替她求过情,让她在凡间这二十年好过一点?” 被问的那人一句都没再搭理他,蓝如深海的衣角拂过铺了满地的花瓣。 还在桌前的北太帝君微微抬手,一声“送客”落下,殿前的侍女纷纷跪地俯首,声音整齐清脆,“恭送清元帝君。” 一朵祥云候在阴天宫外的悬崖边。这位清元帝君踏上去以后,祥云便悠悠升起,越过高耸的罗酆山,逆着三途河朝源头的那道瀑布飞去。盛放的曼珠沙华受的是地府阴气滋养,此刻抵不住这阵祥瑞之气,都纷纷紧闭了花朵。直到这深蓝的身影消失在瀑布后头,地府才恢复了往日的森然。 第2章 晚上关灯以后,陆寻真窝在被子里刷起了灵异论坛。别人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她还算感兴趣,但真的到了自己身上,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病急乱投医。 以前看到一些说法的时候,陆寻真都会对号入座。按理说,她八字不轻,魂也重,属于不会轻易撞鬼的类型,但今天见到的“好朋友”却多得数不过来,她就很难想通。 “难道我这个半吊子给自己算的东西是错的?”陆寻真在搜索栏里再次输入了计算八字的方法。 陆寻真照着天干地支表对了半天,算出来自己的八字轻重和之前一样。 “难道现在的鬼变得越来越厉害了……”陆寻真小声嘀咕。 论坛里有不少网友都有见到“好朋友”的经历,虽然难辨真假,但陆寻真一直是抱着敬畏的态度去看待这些事情。 她点出之前看过的一篇帖子往下翻,看见一条:“遇到不干净的东西不要慌,只需要在心里默念‘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就可以了。这位紫微大帝是主灾福司生杀的天神,有求必应,特别管用,大家送我上去。” 下边有一千两百多个赞,还有网友回复“对对对,我一被鬼压床就念这个,比在枕头下压剪刀还管用”“我以前都喊观音菩萨,现在觉得这位大佬来得比较快”“你以为观音菩萨不忙吗”…… 陆寻真一目十行,手指从网友七嘴八舌的扯皮上划过,往下翻了几页。 “我邻居家爷爷会算命,懂的东西也特别玄。他说十几二十年前天上出过乱子,有犯了错的神仙被丢下来轮回转世,算是修行,所以命格也和别人不同,容易早逝。那是玄霄玉府的恩怨,如果你们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或许可以试着念一念玄霄宝诰,没准能早日飞升……” 后面跟着一串“醒醒”“谁这么想不开要让自己早逝”“跟我念: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还别说,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我去试试,飞升了带带你们”…… 陆寻真“噗嗤”笑出声。 “小姑娘……”一道沙哑的声音幽幽传来。陆寻真以为是室友在看剧,就没理会,继续刷论坛。 但那道声音却不罢休,“小姑娘……” 陆寻真掀开被子,“你们把声音调小一点。” 不知道哪个室友来了句:“我们没人开声音啊,都在看小说,你做梦了吧。” 沙哑的声音则继续说:“我在你床头……” 陆寻真当然不会傻到抬头去看,而是猛地盖上了被子。但被子里还留着一些空间,一道雾气紧跟着钻进来,在陆寻真眼前汇成一张人脸的形状。 陆寻真吓得往后一仰,脑袋重重地磕到了墙上,舌尖也在紧张之下被咬破了。陆寻真赶紧对那张人脸喷了一口,又拿起手机瞄了一眼,“云海之上,渺渺玄霄。司九天神兵,掌五狱亡魂……大悲大愿,大圣大慈。上穹神霄天尊!” 陆寻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选了玄霄宝诰,或许是年纪大了依然中二,还觉得自己是天选之子。 话音刚落,她眼前闪过一道微光,人脸消失了。张千珏举着手机电筒照向这边,“真真,你大半夜的玩儿美少女变身呢?” 陆寻真探出头看看四周,确定那张脸不在了,才松了口气,“抱歉抱歉,看小说一时激动。都没睡吧?” “我差不多了,你可别再整出什么动静来。”寝室长说。 宿舍重新安静下来。一阵凉风刮过,人脸又渐渐显现在半空中。陆寻真往被子里缩了缩,舌尖的痛感和腥味儿还在。 不是做梦。 浮在空中的是一颗头,表情有些委屈,“我只不过是想问问你能不能帮我找找我的身体,没有害你的意思,你至于喊来这位尊神吗?要是他误会我了,我被从仙籍里除出来怎么办?” “大……大哥……”陆寻真小心翼翼地蚊子哼哼,“别说什么仙籍了……你现在是鬼哎……” “完整地走一遭地府我就能升天了!”这颗头反驳道,“但是没有身体,不好走。” 陆寻真眼看是躲不过了,只好问:“你是怎么死的?” “工地上掉下来的砖桶把我砸了。”那颗头说,“可怜我上有老下有小,个个等着我供养,我就这么走了,还不能好好上路到那边去保佑他们……” 陆寻真见他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如果有手的话他可能还会掏出一张帕子来擦擦,就有些不忍,接着跟他搭话:“我记得我前不久听过一个小道消息,市里有个工地好像死了人,但是事情被压下来了……” “大半夜的能不能不说这个?”室友哀嚎。 陆寻真一惊,“对不起对不起,我闭嘴。” “就是我啊!”那颗头哀嚎。 “那……”陆寻真现在只敢做口型,“你去工地上找找?” “我一颗头,能怎么找啊。而且我又不知道我的身体被拖到了什么地方,不如……你陪我去?” “那我怎么可能知道?”陆寻真立马拒绝。 “唉,我母亲年纪大了,知道我死了的消息以后哭得眼睛都瞎了……我那几个孩子还没长大,我媳妇一个人扛着这些担子,我却被留在这里连阴间都过不去……”那颗头继续一把鼻涕一把泪。 陆寻真刚想说天亮了再去帮你找,脑海中就闪过一个陌生的声音,“鬼的话你也信?” 陆寻真像被一道闪电劈醒了,怔怔地看了那颗头半晌,“这个忙我真的帮不了。” 那颗头一下子变了脸,“你就不怕我缠着你?” 陆寻真紧张得心狂跳起来,但还是试探着说:“上穹神霄……” “停停停!我认栽我认栽,我找别人去。”那颗头骂骂咧咧地飞走了。 陆寻真松了口气,却一夜没合眼。 天刚蒙蒙亮,寝室里的手机闹铃就纷纷响了起来。今天的早自习是七点半开始,并且会有学生会的人检查出勤率,大家再怎么困都不得不起床。 陆寻真在阳台洗漱,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张千珏在旁边叼着牙刷含糊不清地问:“你昨晚看的什么小说?通宵了?” 陆寻真随口应付过去,擦了把脸,无意间瞥见对面的阳台,一下僵住了。 张千珏见她这样,自己也紧张起来,“你又看到什么东西了?” 陆寻真手里的毛巾都忘了放下,“那边的房间里是不是……吊着一颗头?” “你看错了吧!”张千珏嗓门大了起来,但听得出她底气不足,“那边的宿舍废弃多久了,怎么可能……”话没说完,她的思维就拐了个弯,“还真有可能。可是,”张千珏又踮起脚看了看,“我什么都没看到啊。” 陆寻真挂好毛巾就去拉张千珏,“别看了,快走吧,要迟到了。” “啊对对对,我还没换鞋呢。”张千珏说着跑回了屋里。 “别走……”一阵凉风刮过,把一些声音吹进陆寻真的耳朵。 陆寻真不由得回头。阳台对面,生锈的铁窗被风吹得吱呀作响。布满灰尘和蜘蛛网的旧宿舍里,昨晚她见到的那颗脑袋正飘在半空中。 “这种事情……我作为人,还是少接触的好……”陆寻真小声说。 “为什么?”风里的声音带着些不甘,“你以为你还是‘人’?你现在变成这样,明明很容易得道……你为什么不帮我……为什么不帮我?!”凄厉的喊声划过陆寻真的耳膜,那张脸也猛然在她眼前放大。一双暴突的眼珠死死瞪着她,伸长的舌头已经发黑,像一条带着剧毒的蛇。腐烂的肉已经和骨头剥离,上面爬满了蛆。 陆寻真跌坐在地上,双手胡乱挥舞,明明什么都没摸到,但那张脸还是贴在她眼前。她闭上眼睛,磕磕绊绊地念:“上穹……神霄天尊……” 刹那间,呼啸的风声止住了,心中的恐惧感也减轻了不少。陆寻真把眼睛睁开一条缝,没再见着那张脸,反而看到朝阳破开云层,在她身上洒下一片暖黄的光。 陆寻真扶着墙站起来,看向对面,破旧的窗架还挂在那里,屋里却什么东西都没有。 “陆寻真!你还走不走!”张千珏扯开嗓门大喊,“发什么呆呢?又在阳台玩美少女变身?” “来了。”陆寻真强忍着腿软的感觉,跌跌撞撞地跑过去。 在学生会检查员的眼皮子底下睡了一节早课,陆寻真被后座的人拍醒,“下节课点名,别睡了。” 陆寻真迷迷糊糊睁眼,身旁的座位却是空的,于是她转头问:“张千珏呢?” “她去厕所挺久了,要不你去找找?”一个同学说,“快点吧,这个老师很喜欢扣平时分的。” 陆寻真看了看手机,没收到张千珏的任何消息。再看看张千珏抽屉,一部手机正安安静静躺在里面。 “别又忘了带纸吧。”陆寻真说着从包里翻出一包纸巾,跑出了教室。 课间已经过了一半,厕所里的人都出来得差不多了。这层楼的女厕灯经常短路,现在也是忽明忽暗的,偶尔还有滋滋的电流声。 陆寻真站在厕所门口往里看了一眼,从洗手池的镜子里可以看到那几扇门都是开着的。尽管如此,她还是试着喊了一声:“千珏?” 厕所里边传来了一些动静,她没听清,又问:“你丫是不是没纸了?叫声爸爸我就给你送进去,赶紧的,要上课了。” 角落里传来一句“妈妈”,陆寻真愣了一下,“你今天怎么还不按套路出牌了呢。” 说着她就走了进去。前面几个厕所都开着门,只有尽头的那一间是锁着的。 “我从下面塞给你啊。”陆寻真蹲下身去,把那包纸巾递到门缝里,张千珏却迟迟不接。 “你干嘛呢张千珏,拿着啊。”陆寻真催道。 第3章 一只带着血迹的小手突然伸出来,把陆寻真手里的纸巾拍到地上,一大滩血紧接着从门缝里涌出来,染透了那包纸。 陆寻真站起来倒退两步,发现地上的血越积越多,踩在上面甚至能感觉到一丝浮力。 面前这扇紧闭的厕所门响了起来,一下一下,像是有什么人在里面拍着它。陆寻真想转身跑掉,双腿却像是被灌了铅一样沉重,怎么也挪不动步子。 “吱呀”一声,厕所门缓缓打开,里面的马桶正不断往外涌着血,而马桶边上,一个浑身是血的婴儿正朝陆寻真伸手,嘴里还咿呀念着“妈妈”。 陆寻真愣愣地看着它滑到地上,然后慢慢朝她爬过来。血的腥味渐渐变重,灌进她的鼻腔里,惹得她发出一声干呕。 陆寻真强撑着后退,却撞开了另一扇门。她回头一看,里面的马桶也开始往外冒血,一只小手从漩涡中伸了出来,搭到马桶边缘。 她看向四周,厕所的门接二连三地打开了,且都是同样的诡异景象。 一声声“妈妈”如同苍蝇的嗡嗡声围绕着陆寻真。陆寻真费力地抬起手捂住耳朵,朝大门走去,脚下的血浆像是把她鞋底黏住了,每一步都十分吃力。 很快就有一个“婴儿”来到了陆寻真身边,伸出一只手想抓住她的裤脚。她胡乱一蹬,张口就是不知什么时候记下的玄霄宝诰。 “陆寻真!”张千珏的喊声盖过了陆寻真的声音,“你磨磨唧唧的干嘛呢?赶紧想办法帮我把这个门打开!” 尽头那间厕所的门依然被人拍着,却比刚才的用力多了。陆寻真再低头一看,脚下全是脏兮兮的积水,哪里有什么血。 陆寻真鼓起勇气走过去,张千珏还在里边气急败坏,“我可算知道了为什么都说不让上尽头的卫生间,哪里是什么女大学生厕所流产的传说,明明就是这个锁质量太差了,居然能从里面卡死,马桶还他妈漏水。” “张千珏?”陆寻真试探着喊。 “别喊了,是老子本人,你快找人来开锁!”张千珏快炸了。 “好好好,”陆寻真这才放下心,“你等等,我去找保安。” 巡逻的保安刚好经过这一层,很快就有人提着工具箱过来了。看保安抡起大锤砸门那架势,陆寻真想着应该也不会太久,就在门口等着。 “喂。”身后传来一道似曾相识的男声。 陆寻真以为自己挡着路了,想想这是女厕,就忍不住回头想翻个白眼,“喂什么喂?你一个男的还想进去不成?” 目光在接触到那张脸时,她的白眼就翻不下去了。 眼前的人用发冠将漆黑长发束起,只剩额边垂下的两缕。隐入鬓间的眉下,一双狭长凤眼宛若星辰。 他的声音像一阵凉风,“我是想问,你怎么每次都要我来救你?” “什么?”陆寻真没明白,“你是谁?” 面前的青年清了清嗓子,“本座乃清元大帝,也就是你口中的上穹神霄天尊。” 陆寻真:“说人话?” 他沉默半晌,“你可以叫我宋逸云。” “你怎么还挺优越?”陆寻真说着打量了几眼他的衣服,里面那件黑色长袍系着的腰带上是一个太极图的锁扣,而外面的白色披风则绣着松鹤和祥云。 “你在cos谁啊?”陆寻真问。 “……”宋逸云没听懂,“什么意思?” “哦,”陆寻真换了个思路,“你年纪轻轻的做什么不好,怎么出来当江湖骗子了?” 这回他听懂了,“我骗你什么了?” “你说你就是上穹神霄天尊啊,你是不是当我傻?”陆寻真说,“这位道友,我劝你还是不要随便说自己是哪位尊神,这可是修行大忌。” 听见“修行大忌”这耳熟的话,宋逸云眉毛跳了跳,“我骗你干什么?” 陆寻真被他不变的句式噎了一下,“谁知道呢。” 宋逸云双手抱臂,倚在墙边低头看她,越看眉头皱得越紧。陆寻真刚说了句“兄台你知不知道这样看人很不礼貌”,他就从宽大的袖中掏出一本册子翻开,看看里边泛黄的纸张,又看看陆寻真,神情复杂地问:“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陆寻真莫名其妙,“我怎么不能在这里?” “课都上了十多分钟了你在这里你还理直气壮了?快跑快跑。”张千珏刚被保安从厕所里放出来,拍了拍陆寻真的肩膀就跑了,像是没看到她面前的宋逸云,还把他撞了一下。 陆寻真眼睁睁看着张千珏穿过宋逸云的手臂,宋逸云却纹丝不动,张千珏的速度也没受到任何影响。 尽管如此,宋逸云还是掸了掸袖子,然后又看向陆寻真。 “走啊!愣着干嘛!”张千珏在那边喊。 陆寻真回过神来,跟着她奔进教室,一声“报告”让在讲台上唾沫横飞的老师白了一眼,“进来。” 两人灰溜溜地回到座位上,老师继续喷唾沫星子,“……所以对于所谓的神明,我一向是不信的。在我看来这就是一些闲着没事干的人编出来骗小孩的东西……” 身边传来一声冷哼,陆寻真转头一看,宋逸云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进来,现在正半躺在窗台上眼神轻蔑地看着这个老师。他垂落的衣摆如同流云,整个人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光。 发觉到陆寻真在看他,他就问了句:“看什么?” “怎么了?”陆寻真反问。 眼看着又快交流不下去了,宋逸云就换了个话题,“你叫什么名字?” “那位同学,你好像有别的见解?”老师看向陆寻真。 “你问这个干嘛?”陆寻真没反应过来,对宋逸云的提问就这么脱口而出。 老师看了看座位表,“陆寻真,你站起来。” 宋逸云忍不住嗤笑一声,陆寻真瞪他一眼,站了起来。 “陆寻真?”宋逸云重复了一遍,微微上扬的尾音竟莫名的好听,“是个好名字。” 老师把座位表放回讲台上,“才大三就飘了?这是你对老师说话该有的态度?” 陆寻真不得不解释,“我刚才是在跟别人说话。” “那我说的你都听进去了?”老师又问。 陆寻真犹豫着答:“听进去了,却不太赞同。” 老师扶了扶眼镜,“好,你来说说,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你今天吃错药了吗,非要跟他杠上?平时分不要了?”张千珏压低声音问。 陆寻真回想起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还是鼓起勇气说:“首先我想劝您一句,对于神明,您可以不信,但敬畏之心还是要保留……” 这个老师一脸嘲讽,“这位同学是在传播封建迷信吗?我看你这么多年的学白上了吧?” “我只是给您提个建议而已,您可别随便一句话把我钉死,我担不起。”陆寻真说,“更何况,面对未知的事物,任何人都不太适合发表这些太过主观的评价。” 老师微微一笑,“我说的是事实。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何必让它们成为一种信仰?什么因果报应,不过是傻子自己吓唬自己。” “总有些小人把自己看得太高。”宋逸云冒出这么一句。 陆寻真看向他,见他闲闲地靠在窗框上,抬起手随意捏了个什么手势,讲台那边就传来一声闷响。她再回头,那老师竟然摔到了地上,几个班干争先恐后地跑过去扶。 老师站起来拍了拍屁股,“清洁阿姨怎么搞的,打这么多层蜡?” 听见这话,陆寻真又看向罪魁祸首,他却一声轻笑,“一个小报应,也不指望让他清醒。” “你不至于……这么狠吧?”陆寻真迟疑道。 “这算狠吗?你没见过我真正狠的样子?”宋逸云反问。 这话说完,他才意识到什么,“对现在的‘你’来说,好像确实没见过。” “你这人说话怎么神神叨叨的……”陆寻真说着说着就感受到周围的气氛不对,于是往旁边一看,张千珏正见了鬼似的盯着她,离得近的几个同学也在交头接耳,目光不时瞟向她这边。 “你……你是不是病了?”张千珏小心翼翼地问。 她的语气真诚得让陆寻真有点不知所措,“我……怎么了?” 张千珏指指自己的太阳穴。 陆寻真这才意识到,在别人眼里,她就是在对着空无一人的窗户自言自语。 太羞耻了。 她默默趴到了桌子上,用课本挡住了脸,也不再搭理宋逸云。 第4章 放学以后,陆寻真一个人去办公室找学院领导签文件,宋逸云则跟在她后面问:“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号的?” “你这个cosplay还没玩够?”陆寻真问。 其实陆寻真也有些心虚。宋逸云被张千珏穿过去的那一下和他刚才在课堂上闹出来的动静,似乎真的只有她看得到。而宋逸云这副凛然的样子,却让她无法分辨他到底是不是鬼。 “到底谁在玩?明明是你三天两头喊我名号,不然我为什么要来?玄霄玉府也不是太闲。”宋逸云说。 陆寻真无奈地顺着他的意思,“那我喊你名号你不来不就是了?” “有求必应。你既然已经喊了,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我不来是要被问责的。”宋逸云一本正经。 “好好好,”陆寻真服了,“我只是一时心急记错了名号,以后不喊你了,喊紫微大帝行了吧?您可以走了吗?这样跟着我,别人都觉得我在和空气说话,把我当神经病呢。” “不行。”宋逸云果断道。 陆寻真一口气险些上不来,“为什么?” “就算你不找我,我早晚也会找上你的。” “你在说什么屁话?”陆寻真扬起文件夹就往他头上敲,却穿了过去。在路过的人看来她就是狠狠打了空气一下,于是纷纷对她指指点点。 “其实,”宋逸云的语气突然认真起来,“你早就应该死了,你知不知道?” “你才应该死了,有你这么说话的吗?”陆寻真要气炸了。 “我这么说你的确不大能接受,但将死之人能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景象,这是事实。”宋逸云平淡地说。 “所以呢?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跟我说,‘贫道对此类事情颇有研究,若想化解灾难,只需998’?” 宋逸云皱眉,“世间大大小小的道观给我供奉的东西多得数不过来,我用得着骗你?” “大哥,你入戏太深了。长了好好的一张脸,脑子怎么不好使?”陆寻真心力交瘁,“不然这样,我借你点钱,你去找个好一点的医院看看行不行?” 宋逸云语气里也带了些怒意,“算了。你既然不信,我也不用再多说。你只要记住,遇上什么事都别再把我搬出来。” “完全OK。”陆寻真抱拳,“咱们江湖不见。” 宋逸云不再说什么,凭空消失了。 陆寻真愣了,“还真不见了?”想想又松了口气,“也好,免得鬼一样缠着我。” 陆寻真朝宿舍走去,却觉得头越来越昏,不知道是着凉了还是被宋逸云给烦的。 大中午的,电梯口也没什么人。陆寻真按了上行键,电梯门打开的时候吹出来一阵风,她搓搓手臂,一个人走了进去。 宿舍在八楼,但电梯才升到一半就猛地一顿,停了下来,顶上的灯也熄灭了。 这栋宿舍楼是新建的,许多线路都没弄好,电梯故障是常事。陆寻真掏出手机按了电筒,就去找紧急呼叫按钮。但当她一巴掌拍上去时,按键没亮,对讲机里也没有任何提示音。 “停电了?这么倒霉?”陆寻真说着就拨了张千珏的电话。能打通,但就是没人接。 陆寻真心慌起来,脑海中那些关于电梯的鬼故事也开始冒出来吓唬自己。 “垃圾陆寻真,还天选之子呢,怕这些?”陆寻真骂了自己一句,靠在电梯壁上,背后一片冰凉的触感。 明明电梯已经不动了,陆寻真却还感觉到耳后有丝丝凉风,吹得她鸡皮疙瘩一阵接一阵的起。 “喂。” 这一声呼唤近在咫尺。陆寻真毛骨悚然,迅速往前蹦了一步,举着手机,慢慢回过头去看,一个往下耷拉、像是被摔断了骨头的人影就出现在眼前。陆寻真手一抖,手机摔到了地上,电筒的光也被遮住。她赶紧弯下腰去捡,站起来的时候却用力过猛,大脑供血不足带来一阵头晕眼花,她又往地上栽去。 但她却不想栽在这个电梯鬼的手里,用残存的意识费力开口,念了好几遍紫微大帝的名号。 凉意从四面八方袭来,渐渐渗入陆寻真的身体。这东西的意图无非是让她代替它被困在这里。也许电梯门再打开的时候,走出去的就是另一个“陆寻真”了。 一股气流突然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炸开,陆寻真身上那种冰冷刺骨的感觉也尽数消退。她在恍惚间被什么人横抱了起来,脸贴着对方的温热胸膛,嗅到一丝沉香的气味。 这位天尊的动作好像比前几次那位慢了点,但又比前几次那位……直接了不少。 来不及细想,她就彻底陷入了昏迷。 陆寻真这一觉睡得很不舒服,噩梦交替着做。这几天来见到的东西反复出现在她眼前,还伴着许多个声音,什么“魂魄已散,这具身体不过是个随意寄宿的空壳”“有天尊庇佑又怎么样,命始终是不可违的”“你不救我,不如就下来陪我”…… 陆寻真捂着耳朵,不愿去听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可它们依然透过她的手掌穿进耳朵,像苍蝇一样不停地嗡嗡作响。 正当她烦躁不安却又无可奈何的时候,就听见一个声音不疾不徐地念道:“至心皈命礼:云海之上,渺渺玄霄。司九天神兵,掌五狱亡魂。平天地浩劫,度人无量;定六界灾障,福泽万灵。救苦救难,不拘功名。清静逍遥,自在纵横。大悲大愿,大圣大慈。至曜真王,清元大帝,上穹神霄天尊。” 声音如同一阵凉风,将嘈杂和烦闷都吹散。陆寻真的心静了下来,眼前的混乱变成了飘渺天境。一道长梯从层层叠叠的云山上延伸到她面前,长梯的尽头是悬在空中的恢弘宫殿。她拾级而上,想看清这是个什么地方,那块牌匾却被云雾遮住了大半,只看到“玉府”两个字。 “陆寻真。”那个声音唤着她的名字。 陆寻真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看到虚掩着的门后有一抹身影,蓝如深海。 此刻陆寻真没有对未知的恐惧,只想再过去看看,可那个声音又说:“你现在还不能过来。” “为什么?”她问。 “你该醒了。” 陆寻真对这样的答非所问有些不满,“我为什么不能过去?” 那扇门在陆寻真面前缓缓打开,里边散发出的光越来越刺眼。她不由抬手遮住眼睛,再放下时,就见宋逸云正低头看她。 “因为你还没那个资格。”他说。 陆寻真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躺在校医室的床上,宋逸云则抱着手臂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身上还是那套装扮。 “你怎么还在?” “我要是不在,你现在就已经被困在电梯里想办法找替身了。”宋逸云漆黑的眼眸中映出陆寻真愣怔的模样,“包括你那天遇到的那颗头,也是到处找替死的。你要是答应陪他去找身体,估计就轮到你的头到处飘了。” 陆寻真摸摸脖子,又往被子里缩了缩,“你……你怎么知道?” 宋逸云不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毫无波澜,好像她问了个很蠢的问题。 陆寻真咽了口唾沫,“那我就……勉强认为你是清元大帝……但我刚才明明没叫你,为什么你还来?” 宋逸云听见陆寻真这么问,就气不打一处来,“你当我乐意?要不是他说……” 话到一半,他又顿住了。 “他是谁?说什么?” 宋逸云一想起紫微垣那位天尊听见求救以后跑到玄霄玉府给他丢下一句“你自己惹的人,自己收拾”然后腾云而去,他就头疼。 “你别问这么多。”他没好气地说。 陆寻真莫名其妙,“不是你自己屁放了一半又不放了吗?” 宋逸云脸都绿了,“你……” “真真!宝贝儿!”门被人从外面撞开,张千珏大步冲进来,“你总算醒了,可把我给担心死了。你说你这人怎么就能晕在电梯里,我接了电话你也不说话,昏迷的时候倒是说了一堆……哟,你男朋友在呢?”她开始挤眉弄眼。 “男……朋友?”陆寻真的思维滞了一秒,不由得看向这个小房间里唯一的男性,后者冷着一张脸,不为所动。 陆寻真尴尬地笑,“你别瞎说,我可不敢。” 可不敢对这位尊神有什么非分之想,不然折寿。 张千珏不知道这些事,依然在瞎叨叨,“他不是你男朋友怎么会把你送过来还在这里守着你?对了,你男朋友是汉服社还是话剧社的?这身道袍穿着那气质真是绝了。我活了二十年头一次看见这么有仙气这么美而不娘的男人,之前在学校里怎么没……” “张千珏!”眼看宋逸云的脸越来越黑,陆寻真赶紧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你上次和我凑单的化妆品到了,你去拿吧。” 张千珏贱兮兮地点头,“行行行,我懂,我懂。我就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拜拜。” 病房的门被张千珏关上,四周又安静下来。宋逸云还是稳如泰山地坐在床边,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 陆寻真这才想起一件事,“她怎么看得见你?” 第5章 “要是别人看不见我,那在他们眼里,你就是自己飘到这里的。”宋逸云凉凉道。 “哦。”陆寻真小声说,“想不到您老人家还挺体贴。” 她有些庆幸校医室离宿舍楼不远,不然宋逸云这么惹眼,一路把她抱过来,估计明天她就火遍学校论坛了。 “那个……”陆寻真一开口,宋逸云就抬眼看她。陆寻真在他的注视下不敢直呼他的大名,“天……天尊大人,我能不能提一个小的要求……” “我说过了,你可以叫我宋逸云。”宋逸云的姿态就像个说着“朕准你如何如何”的帝王。 “……”陆寻真顿时不太想说话。 “什么要求?”他又问。 陆寻真干巴巴地笑,“就是,您如果非要显形,可不可以换身别的衣服?我们现在日常生活中很少有人宽袍大袖了,除非是花朝节一类的活动。您这样……” 他没正面回答,反而问:“你还知道花朝节?” 这种轻视陆寻真智商的态度把她噎得不轻,一下又忘了他是谁,“怎么了?你就说能不能换吧。” “能,但是天上没有你们这种样式的衣服,不如你给我烧几件?”宋逸云幽幽地问。 陆寻真冒了一身冷汗,“你别说得这么直接,我怕的。” “怕什么?你自己也差不多到了要人给你烧纸的地步了。”宋逸云的话题又回到最初的起点。 对他生气是无济于事的,陆寻真已经醒悟了,于是她岔开话题,“刚才张千珏说我发烧的时候说胡话?我说什么了?” “你说你是修炼多年的狐仙,给人算卦一算一个准,即将得道飞升,谁都拦不住你。”宋逸云把这些扯犊子的话说得一本正经。 陆寻真难以置信,“我有病?” “想来也是。” 对他生气是无济于事的。 陆寻真沉住气,“我听说过,被狐仙上身的人是会在某些时候受狐仙控制的,难道我……” “我正要告诉你。”宋逸云说,“你还记不记得你上一次发烧是什么时候?” “我只记得……我快从老家回来的时候就生了场病,但是再往前的事情……”陆寻真说着说着就按住太阳穴,眉头紧皱,表情痛苦。 像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震荡,发出阵阵蜂鸣声,阻止她细想。 宋逸云突然倾下身凑近陆寻真。她条件反射地避开,他却低声说:“别动。” 简单两个字,就像给她下了咒。她乖乖挪回去,宋逸云伸出手,食指轻轻点在她的眉间,一股冰凉的气流从他的指尖渡入陆寻真脑中。 陆寻真渐渐平静下来,眼前浮现出她的老家。 那是个不算发达的小县城,交通设施虽然齐全,却并不能保证它们时时都正常运行。红绿灯一旦出故障,路口的车辆就像无头苍蝇一般乱窜。 那天陆寻真过马路的时候,大家都在等着车流过去,但有个老太太却径直走向马路对面。老太太一只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拿着根棒棒糖,像是赶着去接孙子放学的。她似乎耳背,眼睛也看不清东西,好几次侥幸与飞速行驶的车擦身而过,却又不舍得停一停。 陆寻真不放心,几步追过去,在刚要拉到老太太的时候就听见刺耳的喇叭声。她来不及多想,把老太太猛地一推,自己被撞倒了。 紧接着,老太太身上浮现出一个洁白如雪的狐狸影子,钻到了陆寻真体内。 宋逸云大概也看到了,不咸不淡来了句:“你也是敢。” 陆寻真真诚道:“我一直觉得我生来就是为了普度众生的。” 宋逸云:? “她呢?”陆寻真没头没脑地问。 宋逸云仿佛知道陆寻真在想什么,“你和她一起被送到医院,但她却没救回来。其实那天,该死的人是你。” 这人说话总是没什么修饰,陆寻真听着听着就习惯了,也不再纠结这个,“为什么是我?” “天命,你活不过二十岁这一年。”宋逸云说,“但是狐妖上了你的身,用自己的灵力给你续了一口气。它在人间需要一个壳子寄宿,或许是觉得那老人的身体用着不方便,就看上了你,在你身体最弱的时候趁虚而入。” “天命为什么让我活不过二十岁这一年?”陆寻真继续问。 “你生于春日,时支有寅,八字命盘又卯酉相冲,只能是神仙转世。时候到了,当然要回去。”宋逸云说着从袖中拿出那本册子,“这是我从阎王那儿拿的生死簿,上面也写得一清二楚。” 他说话间不经意看到陆寻真的表情,不由皱眉,“你哭什么?” 虽然陆寻真经常说些“不要打扰我飞升”之类的玩笑话,但宋逸云这么认真地一说,她还是慌起来,“可我爸妈就我这么一个女儿,我大学都快毕业了,那些证还没考完,家里的房贷还没还完……” “人间的破事怎么这么多?“宋逸云不耐烦地抽了几张纸一掌糊在陆寻真脸上,这架势一看就是贴符贴多了的。 陆寻真胡乱擦了擦脸,吸吸鼻子,目光又投向宋逸云。 “想说什么?”宋逸云的语气软了几分。 “想问你怎么……不把我收回去?”陆寻真小心翼翼。 “我要出手,你就直接魂飞魄散了。”宋逸云说这些话的时候总是很平静,像个没有感情的答题机器。 陆寻真试探道:“难道我要去找那些什么……神婆?” 宋逸云嗤之以鼻,“你胆子不小。” “啊?”陆寻真懵了。 “民间所谓的神婆,真正的仙人少之又少,多数是些黄皮子一类的精怪附身修炼,好坏真假难以分辨,怎么能随意相信?” “那你是有别的办法?”陆寻真一把抓住宋逸云的手,被他瞥了一眼后,她又赶紧缩回来,“您请说,您请说。” 宋逸云甩甩袖子,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你身体里这只狐狸没伤害过你,本性应该不坏。但它要是走了,你的那口气也就吊不住了。所以我想,反正目前你们算是共生的关系,不如你就留下来,在人间当我的弟子修行一阵子。到了你能压制住它的时候,身体也会跟着变好,那时再把它逼出来。你也正好可以用这段时间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干净。” 陆寻真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当你的弟子?” 宋逸云比她还莫名其妙,“难道你想当我的帝后?” 第6章 陆寻真:? 看她一脸纠结,宋逸云也有些迟疑,“你不会真在考虑吧,我就随口这么一问。” 陆寻真:??? “帝后倒是不敢当。”她配合地开了口,“照目前的情况来看,好像只有按你说的来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那不然呢?”宋逸云反问。 陆寻真:“……” 她突然觉得自己用不着什么解决办法了,光是一个宋逸云就能把她气死。就算体内的狐妖跑了,她恐怕都没死得这么快。 “你这么跟我说话,它听不到吗?”陆寻真还有些怕。 “它被我压制了,现在还在昏迷,听不到。”宋逸云说,“但我的法术在这里会大打折扣,所以这样的压制只是暂时的。” 言下之意就是,一切还得靠她自己。 “那我要怎么修行啊?”陆寻真倒也不想一直提问,但却无可奈何。“我们再过几天就开始实习了,我恐怕没什么时间……” “那叫正好有时间。”宋逸云站起身,“过几天我带你去个合适的地方。你先好好休息。” 话音刚落,也不等陆寻真再说什么,他就没影了。 “这是被我问烦了才走的吧……”陆寻真盯着微微飘动的窗帘,颇有自知之明地嘀咕。 陆寻真的专业对实习没有什么硬性要求,大家都是各自找感兴趣的工作,实习期结束之后再提交报告就算通过。 寝室里的人几乎都找到了去处,这几天大家都在收拾行李。陆寻真赖在校医室睡了一觉才回去,一进门就看见张千珏疯了似的站在屋子中央撸自己的头发,脚边是几个行李箱,里面的衣物和化妆品堆得乱七八糟。 “收拾东西也太难了吧!”张千珏哀嚎,“为什么我不会魔法?念个咒语动动手指头就能让它们整整齐齐地摆好,岂不快哉!” “……”陆寻真默默路过,打开自己的衣柜,拖出行李箱。 “真真你回来了?头还晕不晕了?你怎么这么淡定啊?难道你会魔法?对了你实习的地方找好了吗?” 陆寻真被张千珏的五连问怼得想回校医室继续躺着。 她挑了最后一个问题回答,“应该……算是找好了吧。” “在哪儿呢?我得回家帮忙,本来想着要是你没找好我就带你一起回去的。” 陆寻真不知道宋逸云说的那“合适的地方”是哪。她稍微脑补过,给自己设想了“去天宫给王母娘娘端洗澡水”“去地府帮孟婆煮汤”等活计,又觉得自己不配。 她也不敢乱说,“我也不知道在哪,就……” “就你男朋友帮你找的是吧?”张千珏反应极快,“我懂我懂。你男朋友靠谱啊,人看着也挺好的,有气质又有钱的样子……” 陆寻真转头想让张千珏闭嘴,却被不知什么时候靠在门外走廊边上的宋逸云吓了一跳。 “你怎么来了?” 张千珏看向门外,见那里空空荡荡的,“来什么啊陆寻真,别自言自语了,跟你说话呢。” 陆寻真赶紧解释,“那真不是我男朋友。” “那就是暗恋你呗。” 宋逸云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得陆寻真心里发毛,“真不敢,我配不上人家。就是……普通朋友而已。” 说“普通朋友”她都觉得高攀了。 张千珏看不见宋逸云,依然在说些什么“你已经够好了”“不要妄自菲薄”之类的话。 陆寻真有点担心她们会被天雷劈成两半。 顶着耳膜和精神的双重压力,陆寻真草草收拾了一些必需品,和张千珏道过别就跑了。宋逸云跟在她后面,寝室里还飘出张千珏的一句“百年好合啊”。 …… 陆寻真一直没脸跟宋逸云说话。直到从宿舍楼出来,宋逸云走到她旁边替她拉过行李箱,她才紧张道:“这样别人会觉得我的行李箱在自己动吗?” “我显形了。”宋逸云说这话的声音很轻,陆寻真听着还有点像“我显灵了”。 鸡皮疙瘩才刚起,就听见路过的女孩子小声说:“他哪个学院的啊,这么好看,之前怎么没听说过……” 陆寻真沉思片刻,“你是不是给她们施了障眼法啊?” 宋逸云看她一眼,“我有必要吗?” 陆寻真点头,“那就是她们真……” “瞎”字还没说出口,宋逸云就威胁道:“如果你不想去地府帮孟婆熬汤,就拿出你跟我说话的正确态度。” “天尊大人对不起,给您磕……不是,还真有去熬汤这个选项?” 宋逸云:? 校门口停着一辆劳斯莱斯幻影。这两人才刚出现,喇叭就张扬地“嘀”了几声。陆寻真一句“谁家的啊这么嚣张”才刚说完,宋逸云就拖着行李箱朝这辆车走去。 陆寻真:“……” 宋逸云还没走近,车上就下来两个穿着黑色制服的人,看上去很冷酷,但接过行李箱的动作却有些狗腿。 在看到跟在宋逸云身后的陆寻真之后,这两人迟疑着张口,宋逸云抢在他们前面说:“陆寻真。” 于是他们就像将要说出口的话硬生生拐了个弯似的顿了一下,笑道:“陆小姐好。” 陆寻真不知道他们什么来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叫我全名就可以了。” 宋逸云替她拉开车门,“上去吧。” 陆寻真在好奇观望的人的窃窃私语中上车,看着宋逸云从另一边上来坐到她旁边,想了想,问了句土得不能再土的:“这车你买的吗?这么有钱?” 宋逸云瞥她一眼,“不是买的,不记得是谁给我烧的了。” “……” 陆寻真想下车。 那两人放好陆寻真的行李箱后,分别坐上了驾驶座和副驾驶。驾驶座那人专心开车,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副驾驶那位则不时回头看看宋逸云又看看陆寻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衡凌。”宋逸云突然出声。 “啊,帝君,怎么了?”副驾驶那人挠挠头。 “有什么想说的?” 衡凌犹豫片刻,“没什么,就是在想小姑娘什么来路,值得您亲自送到玄清堂去……” “她资质不错,看着也投缘,想帮她一把。”宋逸云轻描淡写。 衡凌识趣地不追问,只说了句不知道在指谁的:“也是,渡人即渡己嘛。” 倒是陆寻真的好奇心又被勾了起来,“‘玄清堂’是什么?” “哦,就是我工作的地方。”衡凌说着看了看宋逸云,见后者没什么反应,就自觉地继续当个解说员,“你知道你们人间其实还有很多事情是科学无法解释的吧,这种问题就会被送到玄清堂,让我们想办法解决。” “为了世界和平吗?”陆寻真皮了一句。 衡凌被她逗笑了,“玄霄宝诰记得吗,平天地浩劫、定六界灾障,都是帝君的份内之事,玄清堂就是他在人界设下的一个据点,主要是为了让那些冤死的人乖乖去轮回。要是他们心不甘情不愿的话,黑白无常拘魂也麻烦,到了地府说不定还会闹起来。我们算帮地府分担一点吧。闲的时候驱鬼啊看风水之类的业务也会随缘接,也是造福你们。” 陆寻真愣愣地看向身边那位帝君,“所以你这是在给我走后门啊?这样没关系吗?” 宋逸云倚着窗,懒洋洋道:“有什么关系,我就是后门。” 陆寻真:“……” 衡凌:“……” 车开到市郊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在崎岖的道路上拐了十几个弯后,一棵参天古树便横在眼前。 司机跟没看见似的一个劲儿往前开,陆寻真急了,“你看路!看路啊啊啊啊啊啊啊——” 预想中的撞击感并没有来临。陆寻真迟疑着放下捂着头的手,抬眼就看见衡凌憋笑憋到颤抖。宋逸云的反应倒没衡凌这么大,但也避开了她的目光。 陆寻真看向窗外,发现车已经处在密林深处。她大概懂了,摸摸发烫的脸,“那外面的人要怎么找到这个地方,也得往树上撞吗?” 衡凌清清嗓子,“那倒不必,他们只需要三跪九叩登上上清峰,然后边念玄霄宝诰边绕清徽观三十六圈,接下来就看天意了。” 陆寻真干笑,“听着也不比撞树容易哈。” “看诚意嘛。”衡凌看上去毫无愧疚感,一副“反正这规矩也不是我定的”的样子,“要是普通人也随随便便就能找到我们,那还不乱套了。那种昨天丢了钱今天分了手想转转运之类的事情,不在我们的业务范围内。” 说话间,车子已经穿过重重迷雾,停在一座古宅前。古宅门上挂着一块黑色牌匾,上面正是“玄清堂”三个大字。 陆寻真跟着他们下车,要去拿自己的行李箱,但衡凌坚持要帮她,她只得作罢。 古宅的门关得严严实实,里面也没传出什么动静。陆寻真挪到宋逸云身边,“没人吗?” “有。”宋逸云以指尖在门上随手一画,一道光圈就出现在眼前。他抓着陆寻真的手腕,带她跨了进去。 陆寻真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院中的青石板上。 长廊边上是一排雕花木门,薄薄的窗纸隔音效果并不好,依稀能听见每间房里都有人在抓狂,“为什么猫不见了都能求到我们这边来?剪刀大法啊!”“说了多少次报上来的案子要仔细审核,怀疑男友劈腿是被下蛊了?这关我们什么事啊!”“老冉人呢,又去街上摆摊算卦了?”…… 衡凌跟在后面轻咳,“帝君您听我解释,我们并不是每天都这样……” 宋逸云还没说话,第一间屋子的门就打开了,里面跑出一个老头儿,看样子是要到隔壁去,但余光扫到这边,就匆匆忙忙过来给宋逸云行了个大礼,一声“帝君”后转向陆寻真,“这位是……娘娘?” 陆寻真膝盖一软。 第7章 “您误会了。”陆寻真说着看向宋逸云,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我不会折寿吧?” 宋逸云意味不明地笑笑,“不会。” 他松开扣在陆寻真腕上的那只手,对口无遮拦的那个老头儿说:“冉涂,这是陆寻真,我找来帮忙的。” 冉涂尴尬地搓手,“不好意思小姑娘,我第一次看到帝君带着女孩子,所以……” 说着说着两人对视,冉涂的声音戛然而止。 “你是那个算命的?” “你是那个说我江湖骗子的?” 陆寻真沉默片刻,“那是我朋友。” 她上下打量冉涂,“你到底瞎没瞎?” 冉涂的手放到后脑勺,望天道:“今天天气好啊。” “……” 宋逸云则问:“怎么了?” “还能怎么,不就老冉的臭毛病犯了,跑街上摆摊给人算卦去了呗,就正好算到了小陆,对吧?”衡凌看向陆寻真。“老家伙都是快两百岁的人了,偶尔神智不清胡说八道,别跟他计较。” “呸!怎么神智不清了!”冉涂不服,“你问问帝君,我给这小姑娘的忠告是不是对的!我一看就知道她只有成神和堕魔两条路可走,当时我想帮她来着,但就怕帮不动……” “冉涂,”宋逸云再次开口,“你有事瞒我。” 尾音毫无起伏,就像已经确定了似的。 衡凌眨眨眼睛,悄无声息地退下。 “我哪敢瞒您什么,唯一瞒的就是上去给人算卦这点小爱好了……”冉涂拉过陆寻真的行李箱,引她往前走,“小陆你跟我来,我给你安排住的地方。我是这里管事的,什么事都管,以后有事找我就行。” 这宅子只是样式古了点,廊柱和墙壁等都是新的,陆寻真还能隐隐看到那上面的花纹里有金光流动。她跟着冉涂穿过几道门,来到一栋楼前,乘电梯到了七楼再往下看,才发现大院中的回廊、装饰柱、假山池等东西拼成了一幅八卦图。 “晚上没事别去下面乱逛。”宋逸云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 陆寻真没回头,“这里镇着什么东西吗?” 冉涂已经打开了一间屋子的门,正在招呼陆寻真过去。陆寻真本来也是随口一问,并不期待宋逸云回答,听见冉涂在喊自己,就几步跑了过去。 “你住这间,我和衡凌他们就在楼下,平时有什么事可以找我们。”冉涂说,“原本这层是女员工住的,但那些小姑娘都呆不长,没几天就被吓跑了,所以现在只有你一个人,也好,清静。” 陆寻真听着倒不觉得是什么好事。 但她还是跟着冉涂踏进门。屋里干净整洁,除了床、衣柜书桌等必需的家具以外也没有多余的东西。她拉开绣着暗纹的厚重窗帘,外面一片漆黑。 并不是夜晚的暗,而是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宋逸云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走到窗边抬起手,在半空中虚虚写了个咒,窗外就显现出森林中的景色。清冷的月光透过树间的缝隙洒下来,在溪上反射出细碎的光。几头鹿趴在树下睡觉,不安分的松鼠在它们的角上跳来跳去。 “我们其实是在地底下吧?”陆寻真悟了,“不然刚才你也用不着在宅子大门上施法了。那只是个结界?” “果然是帝君看好的人。”冉涂这句夸赞间接肯定了陆寻真的想法。 宋逸云面无表情,“不用夸她。这都看不出来的话,可以直接走人了。” 陆寻真被他哽了一下,选择继续找茬儿,“不是,你怎么整天随随便便闯女生宿舍,是什么特殊癖好吗?” 宋逸云静静地看着陆寻真,那双漆黑眼眸里毫无波澜,陆寻真却读懂了里面的意思——“想去地府可以直说。” 一边的冉涂从没见过有人敢这么说他们帝君,像是想起了什么恐怖景象似的摸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默不作声地溜了。 宋逸云试图讲道理,“我在帮你,你就只会跟我说这些,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一码归一码,你帮我我又不是不打算报答你,但这不代表我不能怼回去啊。”陆寻真理直气壮,“那不然怎么办,我们从刚见面就这样,我还寻思是不是我们上辈子有什么仇怨呢。” 她最后一句刚说完,宋逸云的眼神就变了变,但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你也听冉涂说了,之前来的人有不少是被吓跑的,你做好心理准备。” “有多吓人?”陆寻真有些不安,“难道晚上会有什么妖魔鬼怪跑出来敲门吗?” “不至于。是在工作的时候被吓的。”宋逸云打量着她,“不过你承受能力似乎强一点,也习惯了能看见‘它们’这回事,问题应该不大。” “我觉得问题很大。”陆寻真严肃道。 宋逸云轻笑,“没事,我可以陪你。” 突如其来的暖心话倒叫陆寻真有点不习惯。她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正想着说点什么,房门就被人敲响了。 “帝君,”是衡凌的声音,“这边有个刚呈上来的案子,要不我带小陆去试试?” 陆寻真紧张地看向宋逸云,宋逸云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等我们几分钟。” 不知道衡凌在门外脑补了什么,语气顿时多了几分暧昧和谄媚,“好好好,我在楼下等你们,不着急。” 宋逸云没再搭理他,转而对陆寻真说:“先教你几个简单的手诀和口诀。你体内有狐妖的力量,对这些东西的运用应该不会太难。” 手心传来温凉柔软的触感。陆寻真愣愣地看着被他牵起的手,一时竟没有抽回来的想法。 “手诀的重要性远超过咒语和符箓,你要记好。”宋逸云出声提醒。 陆寻真点点头,忽视了脸颊上的那抹滚烫,“你继续。” “左手为禁,右手为解。”宋逸云摆弄着陆寻真的左手,“这是驱鬼咒手印。掐诀的同时……” 他低着头,发丝轻轻拂过陆寻真指尖,一股若有似无的沉香味道袭来。窗外吹过一阵微风,落叶的沙沙声把他的声音衬得更加温柔。 “……五天魔鬼,亡身灭形。所在之处,万神奉迎。”宋逸云看了陆寻真一眼,屈指敲在她脑门上,“急急如律令 。” 陆寻真“嗷”地一声捂住额头,“干什么!” “我知道我这张脸用你们的说法也是‘神仙’,但你没必要分心成这样,太夸张了。”宋逸云满脸真诚。 陆寻真也满脸真诚,“不,是你的咒念得一点气势都没有,让人打不起精神。说实话,还不如张千珏讲鬼故事。” 宋逸云又气又想笑,“我解决那些东西根本不需要念咒。你既然这样说,那你到时候最好能拿出你原有的气势来。” “原有的?”陆寻真抓住了重点。 宋逸云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哎哎哎,话说一半王八蛋啊!”陆寻真追了过去,刚跟着宋逸云跨过门槛,她就一手捂着眼睛一手捂着嘴,弯下腰去,好像想吐又吐不出来。 衡凌正倚在门边看照片,照片上是个潮湿逼仄的厕所隔间,一具年轻男孩的尸体扭曲地躺在里面,腹部被什么东西掏得血肉模糊,内脏滑落在地上,仔细看还能看到几节脊椎。脸倒是完好的,甚至能从他瞪大的眼睛和张着的嘴看出他生前遭受了巨大的惊吓。 看见陆寻真这阵反应,衡凌才反应过来她是从他身后看到了这张照片。他还在犹豫,宋逸云就从旁边把他手里的资料夹盖上了,转而拍拍陆寻真的肩,“没事吧?” 陆寻真缓了缓,“……还行。” 她在学校的时候还经常拿一些血腥恐怖的剧来“下饭”,但那些镜头大都是经过剪切或者打码的,衡凌手里的资料给人的视觉冲击力太大,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才会这样。 “是今天早上在市九中的男厕里发现的,报警后送去验尸没验出什么来,说这样的创口和目前已知的所有可用工具都不匹配,也没找到野兽毛发之类的东西……”衡凌在一旁解释,“所以就送到我们这儿来了。” “走吧。”宋逸云说,“去看看。” “您也去?”衡凌惊道。 “反正也是闲着,去看看我的亲传弟子领悟能力怎么样。”宋逸云先他们一步走到了前面。 衡凌悄悄用肘子捅了捅陆寻真,以资料夹遮在嘴边轻声说:“我跟了帝君这么久,从来没听说过他收徒,你可得好好珍惜这个机会,说不定将来我们能在天上见呢。蟠桃真的特别好吃……” 陆寻真干笑,“得了吧,他老人家就是闲久了想找点乐子,三分钟热度而已。要是哪天没耐心了,我这条破命没了他都不带管的。” “我看起来像是那种人吗?”前面的宋逸云冷不丁问。 陆寻真一个激灵,“这都能听到?” 衡凌向她投去同情的目光,“我觉得你还是太小看帝君的法外化身了。” 陆寻真选择闭嘴。 她今天穿的衣服太日常,而宋逸云的道袍又太过扎眼,这样的行头去调查怎么看怎么不正经。于是衡凌先带他们去换上了制服,三人才上车出发。 第8章 他们先去看了那具尸体。接待人员在开门前就提醒,“可能会引起生理不适,你们做好心理准备。” 但白布掀开后,陆寻真的反应倒没有之前那么大。她皱眉看着尸体腹部那块被撕出来的大口子,半天没说话。 “有什么想法吗?”宋逸云问。 陆寻真仍未出声。宋逸云走上前去,注意到她的手有些发颤,知道她是强忍着情绪,他的声音就放得轻了些,“陆寻真?” 衡凌没被这具尸体吓到,反而是宋逸云的这一举动让他好像见了鬼似的。要知道他们帝君是出了名的对人冷淡,哪怕是玄清堂刚成立还缺人的时候,一旦有新人在这种情况下露怯,宋逸云怎么也会来一句“这都受不了就不用来了”。 可刚才衡凌还注意到,宋逸云本来已经抬起了手,像想牵住陆寻真,却生生忍住了。 这样的场合,衡凌也不好问什么,只能压下心头的疑惑,走到那具尸体旁边,左手掐了诀,低念道:“今我等来此贵地,为寻真灵,若有冒犯,有怪莫怪,惟愿协助,速现真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四周一片寂静。 衡凌不由得皱眉,“急急如律令!” “魂飞魄散了。”宋逸云淡淡说,“招不来的。” “而且这具尸体……气息不对。”陆寻真的语气有些不确定,“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么个说法,就是……伤口上好像还有一丝怨气。” 其他两人也看到了,伤口处确实笼着一阵黑雾。 “是个掌控不好自己力量的恶鬼。”宋逸云说,“刚化成不久,太嫩了,要找出来应该不难。” 衡凌擦擦额角的冷汗,“我都修炼四百多年了在您眼里不也还是嫩……” 这句话成功转移了陆寻真的注意力。她上下打量着看上去年龄和自己相仿的衡凌,“你的意思是你四百多岁了?” 衡凌明白她的意思,“帝君都一百多万岁了,你不也没看出来吗。” “那怎么冉涂两百多岁看着比你老那么多?” “每个人得道的时间不一样,一般来说成功的时候长什么样就一直是那个样——甚至有可能会变得更年轻点。”衡凌解释。 宋逸云从接待人员手里接过记录本,“晚点再讨论年龄的问题。” 衡凌尴尬地笑笑,凑到宋逸云旁边看他翻审问记录。 “都是死者生前接触过的几个同学……但前一天晚上谁都没和他见过面,而且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光凭这些回答也看不出什么来。”衡凌说。 宋逸云草草看了一遍,大约是认同了衡凌的说法,于是合上记录本,“走吧,去学校看看。” 秋天昼夜温差大,此时烈日当头,在路上走得久了也还是会热,所以道路并不拥挤。衡凌车技娴熟,那所学校也不远,从车子发动到它开进校门只花了不到十分钟。 “市九中地段繁华,出了这样的事,一旦传出去将会造成极大的恐慌。那具尸体是清洁阿姨早上打扫的时候发现的,知道的人不多,我已经让人想办法压下来了。但学校是流言传播得最快的地方,而且已经联系了他的父母,这件事应该瞒不了多久,得尽快解决。”衡凌的视线从操场上那些蹦蹦跳跳的初中生身上移回来,拔下车钥匙。 “初中啊,要是知道这件事得有多大的心理阴影。”陆寻真说着看向宋逸云,“能把他们的记忆改掉吗?” 宋逸云单手支颐瞧着她。他的黑色风衣剪裁合身,里面那件白衬衫扣子扣到了最上面,配上黑色领带,怎么看怎么有股禁欲的感觉。长发也被他施了法变短了,但他好像不是那么擅长打理,额前的发丝有几缕稍稍遮住了眼睛。 陆寻真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捋了捋他的头发,把它们顺成自己满意的样子。衡凌从后视镜里看见这个场面,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陆寻真这才反应过来,刚想说点什么,就听见宋逸云说:“不能。” “啊?” 他耐心解释,“修改记忆会像蝴蝶效应一样影响很多人的人生轨迹,关系到整个世界的运转,谁都担待不起。” 陆寻真颇遗憾地点头。 前面的衡凌张着嘴,惊得下巴都快脱臼了。他没想到宋逸云对陆寻真刚才那个举动毫不反感,甚至还有点……享受? 对陆寻真的来头,他是越来越好奇了。 “咳,我们先下去看看吧。”衡凌率先拉开车门。 三人来到照片上的那个公共厕所。厕所里的灯不知什么时候坏的,里面一片幽暗。门口摆着“清洁卫生,暂停使用”的警示牌,也是为了不造成恐慌,才拿它来代替封条。 那个清洁阿姨正在接受心理疏导,学校里其他的工作人员也不敢进来打扫。陆寻真刚进去,就被混在一起的臊臭味和血腥味呛得咳了几声。 天花板上运转的抽风机只是杯水车薪。排风口系着的那根红绸布诡异地抽动着,加上那阵嗡嗡声,硬是在大下午的时候给人一种鬼片现场的感觉。 “是这个隔间。”陆寻真在某扇门前站定。那里面的血迹早已干涸,十几只苍蝇在上面不停地转圈。 而他们的关注点却仍在那丝黑气上。 “现场勘验的时候,除了清洁工的脚印以外,没找到第二个人的任何残留物。”衡凌说,“尸体就像凭空出现在这里一样。” “所以基本可以确定我们得抓鬼去了?”陆寻真的语气故作轻松。 “对。到时候你先上,我给你殿后。”衡凌一本正经。 陆寻真知道此行的目的就是锻炼她,她也没说什么,点点头就捂着鼻子走出了厕所。 “帝君,”衡凌看着陆寻真的背影,有点紧张,“我这样说……合适吗?” 宋逸云莫名其妙,“怎么不合适?” “我这不是看您对她不太一样……才怕哪句话说错了,被您关到鬼狱去……” “想多了。”宋逸云往外走去。 陆寻真背对着他们站在太阳底下,嘴里念念有词。宋逸云挺欣慰,“你在背口诀?” 走近几步才听清她在念:“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 宋逸云:“……” 紧跟着出来的衡凌:“……” 陆寻真念了好几遍,突然跟开了窍似的猛地一抬头,“我们去教学楼看看?” 宋逸云同意了,从记录本里翻到死者生前所在的班级,三个人一起朝那边去。 现在应该是自由活动时间,教室里的人不多。最后排有四个穿着名牌衣服的男生正围着一张桌子打游戏,第一排则坐着五六个女孩子,她们正在看最新的选秀综艺,还不时发出几声尖叫。 陆寻真的注意力被那四个男生中的一个吸引了。教室里的人都是同样的年纪,他眼中却有着别人没有的阴鸷,脸上还带着一股轻蔑。 周围的人似乎也很尊重他。他刚被女生们的尖叫吵得皱眉,另一个男生就扔下手机,冲过去踹了其中一个女生的椅子一脚,“闭嘴!叫魂呢?” “干嘛啊?你们打游戏没声音是吗?”那个女生也不是吃素的,“这么嚣张怎么不把学校买下来?周豪都那样了你们也长点心吧,整天玩在一起的,不怕报应吗?” 周豪,是那具男尸的名字。 “你他妈说什么呢?”正值叛逆期的男生极易动怒,抓着女生的头发就扬起拳头。 “陶敬!”后座的男生注意到了窗边的三人,轻喝一声,这个名叫陶敬的才忿忿地收了手,朝他的朋友们走去。 “一天就只会听陈谦的,跟条狗有什么区别。”女生被放开以后嘴上还不饶人。 陶敬一掌拍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吓得女生缩了缩脖子。衡凌摇摇头,“这些人名字起得讽刺啊。” 眼看着陶敬又要回去找那女生算账,陆寻真推了衡凌一把,“去劝劝?” 话音刚落,陶敬就忽然倒在地上,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从他表情的扭曲和被他胡乱踹歪的桌椅来看,他并不是自愿的。 女生们见状都慌张地逃出了教室,剩下几个男生则愣愣地看着陶敬,似乎是被吓傻了。 衡凌知道这件事不简单,没来得及跟宋逸云说一声就拔腿去追那些女生。宋逸云则冲进教室去看陶敬。陆寻真还在想要跟谁一起,转眼就见走廊上有个男生晃晃悠悠地过来,吊儿郎当的模样,一看就和教室里那几个人交情颇深。 但他才刚进后门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陶敬,怔了不过三秒,突然转头就跑。 陆寻真不假思索地追上去。男生动作敏捷,像只矫健的豹子,跑过走廊绕了几圈楼梯就快没影了。好在他被吓得来不及思考,是往上跑的,结果被教学楼天台的铁门拦住了。 他一边拍着铁门一边回头惊恐地看着陆寻真,“放过我,不是我干的……我什么都没做。” 陆寻真这趟跑下来已经累得脾气上来了,“你什么都没做你跑什么?有鬼追你?” 听到“鬼”这个字,男生又是一声哀嚎,不管不顾地往下冲,想推开陆寻真。 陆寻真早有准备,往旁边稍稍一闪,抬脚将他绊了个狗啃泥。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就听见一道男声冷冷说了句“定”。 他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僵住。 陆寻真回头看向宋逸云,“那个陶敬怎么样了?” 宋逸云摇头,“死不瞑目。” 陆寻真有一瞬的愣神,“怎么……就没救了?” “你回去看了就知道了。他掐自己脖子的时候用的力气太大,根本没有正常人自杀时该有的本能求生反应,我想拘魂都来不及。” “是被附身的吧?那东西也跑了?” 宋逸云闷闷一声“嗯”,然后看了还被他定在地上的那个男生一眼。 陆寻真明白他的意思,“那我们先把他带走?” “教室里那几个也得带走。”宋逸云眉头紧锁,“不然保证不了他们的安全。” 第9章 衡凌追上那群女生后,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们对这件事情保密。大家都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话都说不出来,只会连连点头。 他也没有立场把无辜的人带走,虽然仍不放心,也只能心事重重地回到教室。看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陶敬,他叹了口气,联系了玄清堂的人过来收拾。 陆寻真和宋逸云抱着手臂在一旁守着那几个男生。他们也同样被定身了,每个人额前都贴着一道黄符。 衡凌犹豫再三,走到宋逸云身边,小心翼翼地问:“您的法外化身在人间……不至于弱到需要贴符吧?” 宋逸云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淡淡一扫,“想教陆寻真定身咒,但她还掌握不了,只能定个两三秒,就给她几张符玩玩。” 衡凌捂住发痛的心口,“大手笔啊,一张符好几千呢。” 陆寻真不自在地咳了两声。 玄清堂的人来得快,趁着还没别的学生回来,抓紧时间清理了现场,同时把那几个被定住的男生带上了车。 这三人也跟着去了警局。这件案子虽然已经移交给玄清堂处理,但却不能让人知道这个部门的存在。并且还要和孩子们的监护人进行沟通,所以只能选择摆在明面上的方式。 果然,这几个男生在被扛进休息室并撕下额头上的黄符之后,就纷纷开始闹。 “凭什么把我们带进来,人又不是我们杀的,我们被吓到了还没地方说呢!” “让我给我爸妈打电话!” “我要联系我家律师,我要告你们搞封建迷信!” 宋逸云起初一言不发,没过多久就被吵得不耐烦了,眼神微微一凛,就让这些人一个个都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衡凌第一反应就是打了一下自己的嘴,为他刚才对宋逸云实力的怀疑道歉。 陆寻真注意到她刚才拦下的那个男生是唯一一个没有吵闹的,她看了看宋逸云,宋逸云竟然懂她的意思,抬手解了那个男生身上的咒。 陆寻真走到他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他眼神躲闪,“何修昱。” “何修昱。”陆寻真重复了一遍,“你刚才为什么要跑?” 何修昱下意识地瞟一眼自己的那群朋友。此举虽然迅速,却仍被陆寻真捕捉到了。 “跟我出去一下。”她耐心道。 何修昱不敢反抗,只得跟在陆寻真身后。陆寻真开门时状似不经意地回头去看他,正好注意到陈谦投给他的充满警告意味的眼神。 陆寻真暂时不打算为难陈谦,先带着何修昱来到了走廊上,“现在可以说了吗?他们都听不见了。” 在这种地方,何修昱想跑也跑不到哪去。他靠着墙,肩膀往下耷拉着,一副被抽干了力气的模样,“……我怕它找上我。” “‘它’是谁?”陆寻真问,“什么叫‘找上’?” 何修昱扯出一个苦笑。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个道理你应该从小就知道。”陆寻真幽幽道。 何修昱的笑僵在嘴角。 他内心挣扎许久,才再次开口,“我建议你们去问问孙立明。” 陆寻真仍然有疑虑,但不管她怎么追问,何修昱都不肯再吐半个字。 没过多久,走廊尽头就传来一阵喧闹。陆寻真刚回头,就见一个妇人风一般冲过来,母鸡护崽似的挡在何修昱面前,“你们怎么办事的?不知道审问十六岁以下儿童需要监护人陪同吗?我家昱昱平时那么乖,怎么会被带到这来……” 陆寻真险险避开差点戳到她鼻梁的那根手指,“抱歉,我只是想和他聊聊。” “聊什么?有什么好聊的?课上得好好的被你们抓过来聊天?这要是传出去叫别人怎么说……” 这边话音未落,那边就有人哭,“我家陶敬呢?陶敬他到底怎么了?年纪这么小怎么可能会是猝死呢……” 很快有人从办公室出来安抚家属的情绪,陆寻真才得以脱身。她回到休息室,把刚才和何修昱的对话告诉了宋逸云。在提到孙立明时,她特意观察了陈谦的神情,后者对此却没有什么反应。 “孙立明不在这些人当中?”宋逸云低声问。 “不在。”衡凌起身,“我让人去把他带来。” 陆寻真以为孙立明也和陈谦他们一样是目中无人的纨绔子弟,所以在见到这个衣服发旧、表情颓废的少年时,她第一反应就是:“市九中是不是有两个孙立明?” 带孙立明来的警官还没说话,孙立明就嗤笑,“真是不好意思,我的名字虽然土,但确实是全校唯一一个。” 陆寻真挑眉,“都需要从名字上找成就感了吗?” 孙立明靠在椅背上,头微微仰起,对陆寻真这句挑衅的话没有半点要反驳的意思。 陆寻真也早就注意到,他的眼神了无生气,像一口枯败的井。宋逸云眼中的淡然是千百万年积淀下来的沉静,孙立明则是“反正我也不想活了”的那种淡然。 陆寻真静下心来感受,没发现他有被鬼附身的迹象,也不打算再问他什么,转身就要走。 “是我干的。”孙立明冷不丁说。 陆寻真回头,却没有表现得多好奇。 “你是懂咒术的吧?周豪和陶敬的死法根本不可能用正常思维来理解。我就是见不得他们整天欺负人,所以想警告一下他们。”孙立明的语气毫无起伏,“但是我对邪术的掌控不够,一不小心就失手了。” 陆寻真半信半疑,“失手一个周豪,还要继续对陶敬下手?” “难道你们修炼的时候,一次没成功就不继续了吗?”孙立明反问,“更何况他们做了那么多恶心人的事儿,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有这个本事,他们根本奈何不了我。” 陆寻真没说话。旁边的警员犹豫着问:“把他抓起来?” 陆寻真想了想,从口袋里摸出刚才用剩下的黄符递给孙立明,“来,你试试。” 孙立明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黄符,手指动了动,却没接,“不会用。” “连这个都用不了,还能用邪术杀人?”陆寻真没耐心再跟他磨下去,“不是什么锅都可以帮别人背的。你回去吧。” 孙立明“噌”地站起来,“我没撒谎!” 陆寻真静静看他半晌,忽然笑了,“行,那你就先在这呆着。” 其他人的家长也都到了,正挤在休息室里吵闹不休。宋逸云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早已经把那四个男生身上的咒解了,奇怪的是他们竟然也没再说什么。 看到陆寻真开门进去,宋逸云就问她:“怎么样?” 陆寻真一副事情终于解决的样子,“孙立明全都招了,是他干的。” 陈谦的嘴角几乎微不可察地上扬。 “麻烦各位跑这一趟了。”陆寻真对几位家长鞠躬,“事后我们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说法。” “真的是,我正跟客户谈着合同呢就急急忙忙赶来了。换作是你孩子在这种事情上被误会你乐意啊?”一个妇人满脸嫌弃,“陈谦,走了,妈妈带你吃饭去。” 别的家长也或多或少有些抱怨,又像怕再摊上什么事似的,匆匆拉着自家孩子出去了。 “我下去买点喝的。”陆寻真说着就跟了上去。 宋逸云给衡凌使了个眼色,两人也跟在陆寻真后面离开了休息室。 陆寻真和前面那群人保持着距离,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四个家长带着孩子径直下去了,陈谦和他妈则落在后面。陆寻真听见陈谦他妈说:“你等等,我有话问你。” “还有什么好问的。”陈谦嘴上这么说着,但还是跟着他妈走到窗边。 陆寻真往下走了几步,蹲下来假装系鞋带,宋逸云和衡凌只好慢吞吞下楼。何修昱回头发现陈谦没跟上来,就和自己妈妈打了声招呼,返回去找他。 陈谦他妈有所顾忌,把陈谦又往里拽了拽,看了陆寻真一眼,压低声音问:“那件事你们到底瞒没瞒住?” “要是没瞒住我们现在还走得了吗?”陈谦虽然不耐烦,但说话的声音也放得很轻。 这要是在以前,他们说的话陆寻真是听不到的,可是现在字字句句都清晰地传进了她的耳朵。 “我们家生意做得大,不得不信这些。我就觉得这件事邪乎,也是你造孽……回去我想办法找个大仙给你看看。”陈谦他妈又说,“修昱你也管好自己的嘴啊,不然谁都跑不了。” “我就不信还能有什么事。我从小不就听你说我命硬吗,邪不邪乎也到不了我头上。更何况现在有孙立明……”陈谦话还没说完,就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紧接着是陈母的哭喊。 陆寻真几步跨上楼梯,就见陈谦半个身子都探出了护栏,脸色涨红到耳根,像有股无形的力量掐着他的脖子要把他往下推。 宋逸云和衡凌没走远,刚跑上来就看到陆寻真左手捏诀,口中迅速念着缚鬼咒,一声“急急如律令”后,身周灵力暴涨。 控制着陈谦的那股力量猛然松懈,陆寻真一把将他拽回来扔到地上,“这下你怎么解释?” 陈谦捂着脖子不住地咳嗽,旁边的陈母和何修昱也吓傻了,一个接一个跪坐在地。 衡凌愣了半天。陆寻真灵力爆发时的气场和她摔陈谦时的那股暴躁劲儿,于他而言其实不算陌生。 第10章 但在这样的场合,衡凌也只能暂时压下心中的疑虑,看着宋逸云去到陆寻真身边抬手施法。 那三个“凡人”在宋逸云念咒的声音停下后,顿时看清了那个被陆寻真困住的恶鬼。 那是一个少年模样的鬼,身上带着几处伤,脸色灰败,指甲极长,甲缝里有干涸的血。围在它周围的那阵黑气的气息则跟陆寻真他们之前看到的那些一样。 缚鬼咒化成的金色锁链紧紧束缚着它,它却好像不知道疼,只死死盯着地上那三人。 “张……张恒?”陈母连滚带爬地过去护住陈谦,“不可能!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我死了,你们就逃得掉吗?”那个名叫张恒的恶鬼阴森森地说。 陆寻真蹲下来直视它,“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张恒却不看她,“让陈谦自己说。” “假的……是假的……”陈谦喃喃道。 陈母一下下拍着他的背,“对,它是假的,不怕。” 张恒一声冷笑,手腕的剧烈颤动却暴露了它内心的不平静,陆寻真用念力汇成的锁链也有裂开的迹象。宋逸云微微皱眉,上前一步把陆寻真拉起来,又挡在她面前,给张恒加了一道咒。 张恒的视线移向何修昱,眼中忽然淌出血来。一直沉默着的何修昱在看到这一幕之后终于崩溃了,抬手捂着脸,声音颤抖,“我说,我说……” 陈母难以置信,“修昱!” “不然还能怎么办?瞒一辈子吗?”何修昱突然冲她大吼,“他们出事后我总在想,如果下一个就是我呢?!” 陈母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却仍然嘴硬,“没有的事就是没有,你说了也没用!” 衡凌面无表情,“何修昱,把你妈叫回来,一起到审讯室喝杯茶吧。” 其实这件事不算复杂。 张恒家境贫困,性格孤僻,在班里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但正是最不起眼,他才成为了被这群人霸凌的对象。 起初是课本不见了、椅子被藏起来,后来就变成了抽屉里发现死老鼠、喝完感冒药以后才发现杯子底部沉着几只蟑螂。 他越不反抗,他们就越变本加厉,好像很好奇他的底线到底在哪。 陈谦说过这么一句:“觉得自己忍气吞声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吗?既然这么能忍,不如把这鞋给我擦擦?” 他一只脚踩在桌上,而那只鞋能抵张恒父亲半年的工资。 “反正你爸也干这行,子承父业嘛。”陈谦又说。 他身边围着的几个人捧腹大笑。 张恒冲到他面前,拳头才刚扬起,就被周豪一拳打在了肚子上,逼得他后退几步。周豪不依不饶,追上去又给了他几拳,“什么东西,出息了啊?” 两人扭作一团。张恒虽然是忍了许久终于爆发,但身体本就瘦弱,很快就落了下风。即便如此,陶敬还是上去掐住了他的脖子,生生把他按倒在地,“怎么对你你就怎么受着,别妄想拧得过我们。” 张恒的脸憋得通红,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就活该这样吗?” “你以为呢?”陈谦很是不屑,“有些事是生来就注定了的,像你这种人,只能一辈子被我们踩在脚下。”他说着指了指窗外,“今天就算我把你从这儿推下去,我也完全不用付任何代价。” 何修昱的复述到这就停住了。何母在旁边呆坐着,眼睛红红的。 “然后呢?”陆寻真追问,“陈谦把他推下去了?” “……他自己跳下去的。”何修昱双手抱头,脸埋进臂弯,“跳下去之前他说,他要让我们每个人都付出代价。” 那天张恒在厕所被周豪泼了一桶洗拖把的脏水,才终于想在放学后找他们谈谈,故意等到很晚。操场上已经没人了,除了教室里那几个“凶手”,就再没别的目击者。 这几个人里也没有谁预料得到这个场面,但陈谦是冷静得最快的那一个,指挥他们下楼把尸体收拾起来藏好,然后联系父母,花钱买通保卫处的人,把监控记录删除了。 于他们而言最“幸运”的是张恒的父亲又聋又哑又瞎,哪怕他终于意识到张恒不见了,找起来也有很多困难——更何况他们还可以进行干涉。 “周豪和陶敬的死法都和他们对张恒做过的事对上了。”陆寻真说,“陈谦也差点被推下楼。那你呢,你做过什么?” “我……我胆子比较小,除了给他们打掩护和起哄以外,就只敢放放蟑螂什么的……” 衡凌“啧”了一声,“怎么你还怕张恒拿蟑螂噎死你吗?” 何修昱发出一声干呕。何母轻抚着他的背,瞪了衡凌一眼。 陆寻真却还不放过他,“那孙立明又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当替罪羊?” “他啊。”何修昱老实交代以后,心里压着的那块石头落地,语气也稍稍放松,“其实周豪一死我们就想过是报应,而且有人有小道消息,说可能最后会让你们这些……”他使劲想了想,“通灵?我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就是你们这些人来调查。孙立明和张恒是差不多的人,威胁他一下他就答应了,他说的那些话也是我们替他编的。” “拿什么威胁的?” 何修昱不假思索,“张婷婷啊,最管用了。” 他说得再简单,陆寻真也能想到这个张婷婷在孙立明心里的位置。 “我刚见到孙立明的时候就知道他不对劲。长期处在令人绝望的环境里,很难让人不想放任自己沉进泥潭。”陆寻真说,“张婷婷是他喜欢的女孩子吧?” 这个年纪本来就容易冲动,再遇到这样一个带给他希望的人,除了拼尽全力去保护,似乎没有别的选项。 “人那么好,对谁都温温柔柔的,能不喜欢吗。”何修昱说,“但我觉得孙立明可能有点自作多情了。不过他自己也知道配不上人家……” 陆寻真挑眉,“你这会儿有心情分析别人的感情了?” 何修昱立马闭了嘴,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蟑螂那回事,脸色又变得有些难看。 一旁奋笔疾书的衡凌终于结束了他的记录工作,抬头想对宋逸云说些什么,就见宋逸云懒洋洋靠着墙,看陆寻真的眼神却无比认真。 衡凌想了想,似乎是从陆寻真说出那句“长期处在令人绝望的环境里,很难让人不想放任自己沉进泥潭”开始,这位帝君就开始出神。 衡凌对宋逸云的过去不算了解。百多万年前的事情了,他那时候还没出生,是后来偶尔从其他几位尊神口中听到的一二,知道宋逸云小时候因为天赋异禀而遭人排挤被人诬陷,最后受天罚的时候也没人去关心。 可他却撇开一切怨恨,提起长剑踏入混战中的六界,成为了玄霄宝诰所赞颂的那个“度人无量、福泽万灵”的神。 如果没有那些“泥潭”,他或许会站得更高吧——衡凌如是想。 “你干什么呢?”陆寻真伸手在衡凌眼前晃了几下,“这是什么含情脉脉的眼神?” 衡凌猛然惊醒,发现宋逸云也正看着他。他尴尬地笑笑,“没,没事,我本来想让帝君看看这个记录来着……” “如实记下来交给他们就好了。”宋逸云示意陆寻真过来,“教你超度。” 张恒那只恶鬼就坐在宋逸云脚边。在何修昱招供的时候,它没有任何激烈反应,也从侧面说明何修昱没说半句谎话。 宋逸云拉起陆寻真的手,像之前那样耐心地一步步捏诀,“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全部,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生……” “等等!”何修昱忽然站起来,面对齐齐投向他的疑惑目光,他变得有些犹豫,但还是走到张恒面前蹲下,“我……我会替你照顾你爸的。” 虽然他做过的事与其他人相比算轻,但是谁也不知道那一声声起哄有没有成为捅向张恒的刀。 张恒没说话,也没看他。 “……对不起。”何修昱小声说。 “快点吧。”张恒木着一张脸,“让我早点解脱。” 陆寻真暗暗发力,金光自手心涌起,“……敕就等众,急急超生。” 张恒身周的黑气渐渐散去,缚鬼咒的锁链被解开,它也化成了雾气消失在空中。 审讯室里只剩下何修昱的呜咽。 宋逸云低头看着他,难得开口劝了句:“你造的孽还不算重,现在回头来得及。” 何修昱吸着鼻子点点头。 这三人交换了眼神,一同离开审讯室,留何修昱自己在里面调整心态。把记录本交上去以后,后续那些判决和善后工作就与他们无关了。 走出警局大门,衡凌伸了个懒腰,“好饿,我们吃饭去吧。” 陆寻真有些心不在焉,衡凌喊她好几次她才反应过来,“啊?你们还要吃饭的吗?” 衡凌不好意思道:“修到帝君这个程度是不用吃饭了,我偶尔还是会饿一饿的。”说着他小心翼翼看向宋逸云,“要不您先回……” “一起去吧。”宋逸云说。 第11章 三个人一同来到餐厅,陆寻真仍然心事重重,也没跟那两人有太多交流,坐下来以后就一直在玩手机。 张千珏在自家公司闲得很,有事没事就给陆寻真消息轰炸,“你在干嘛呢?”“实习好玩吗?是不是跟你男朋友一起啊?”“也太爽了吧,能和对象一起工作。”“甜甜的恋爱什么时候才轮到我啊!”…… “不好玩,不想干了。”陆寻真回了这么一句。 “怎么了?吵架了?”张千珏也不知是真的关心还是八卦。 陆寻真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指尖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着,“都说了那不是我男朋友,能不能别提了。” “好好好。”张千珏好脾气地哄着,“那他长这么好看,身边有什么单身的朋友没?就差不多颜值的那种?” 陆寻真回复:“真给你介绍了你也降不住。” “为什么?姐姐不够有钱?身材不够好?脸不够嫩?” 陆寻真一句“因为他们都不是人”打了又删,没发出去。 衡凌尝试着跟陆寻真互动,“那个,小……小陆。” 陆寻真抬头,“嗯?” 衡凌斟酌片刻,“你见到我们的时候,有没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陆寻真想了想,老实道:“没有。” 然后她接着问:“你问这个干嘛?” 衡凌先是看看宋逸云,才又看向陆寻真,一时僵住了,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 他们点的菜正好在这个时候一次性上齐了,才稍微缓解了这份尴尬。 宋逸云修炼到这种境界,早已经可以不吃不喝。陆寻真没什么胃口,吃也吃得心不在焉,看上去像是比宋逸云还修为高深。衡凌寂寞地大口扒着饭,内心暗自感叹或许这就是神和他这个小道人的区别。 等到盘子里的菜被衡凌清得差不多了,宋逸云让服务生过来的时候,陆寻真才从自己的世界里出来,急切道:“我来付。” “不敢不敢不敢。”衡凌拦住她,在她诧异的目光中硬着头皮说:“怎么能让女孩子请客,我来。” 宋逸云没说话,从风衣外套里掏出钱包。 “别!”陆寻真按住他的手,“我来,真的,我来。”她说着迅速拿起手机解了锁,付款码往机器上一扫,接过服务生递来的小票,才终于松了口气。 宋逸云莫名其妙地打量她,“你什么毛病?” “害,你教我东西,我请你们吃顿饭还不应该吗。”陆寻真随口敷衍。 宋逸云毫不客气:“太假了。” 陆寻真也不想跟他解释,拿好东西就出去了。刚才的活跃似乎只是暂时的,在去找车的路上她又恢复了沉闷。 “小陆从今天起就住我们那儿了是吧,那帝君……” “我不想过去了。”陆寻真突然说。 宋逸云停下脚步,“怎么了?” 陆寻真也跟着停下来,却没看他,“怎么说呢,就是……这些事情,我不太能接受。” 她在念超度咒的时候注意到了张恒带着自责和悔恨的眼神,不知道他是不是想起了他那个从今往后孤苦无依的父亲。 可他却没有重新选择的机会。 愧疚不已的何修昱也没有。 “我做不到像你这样把他们都当成蝼蚁,好像超度只是件再小不过的事——对你来说甚至可能还嫌麻烦。我连这关都过不去,凭什么去渡别人?” “那是你见得不够多。”宋逸云淡然道。 “我不想见了。”陆寻真仍然说,“我见不得这种事。一旦想起他们后悔的样子,我就想回到当初去拉他们一把。” “那你除了坚持下去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 “这条路本来就不是我该走的啊。”陆寻真突然有些崩溃,“算我想通了行吗?就算我真的命不长,那我就顺其自然好了,为什么非要看到这些?” 衡凌也不敢插话,自己悄悄走远了。 “已经开始了就没有回头路,你要怎么顺其自然?”宋逸云也有些怒了,“你的体质最适合修行,你一旦放弃,狐妖就会把你吞噬。你形神俱灭还怎么入轮回,怎么回去?” “我不回了还不行吗?让我用剩下不多的时间把我没做的事情做完,然后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宋逸云觉得不可思议,“一开始答应这样做的是你,现在不想看到这些的也是你?” “那我之前怎么知道会是这样?我现在后悔了,我不想让自己心里有坎。不玩了。” 她讨厌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宋逸云却被她的自暴自弃气得不轻,一时说不出什么来,就看着她走到路边拦了车,往学校的方向去了。 “还是这个暴脾气。”一道声音从宋逸云身边传来。 宋逸云回头看去,北太帝君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此时显了形,靠着街边的树目送陆寻真的车。 “你怎么来了?”宋逸云诧异道,“也不怕吓到别人。” “我怎么来了?前几天不知道谁把我生死簿顺走了,我还不能来了?”北太帝君气不打一处来,“更何况我长这么好看,还能吓到谁?” 宋逸云这才想起来,凭空变出生死簿扔给北太帝君,“行了,回去吧。” “打发狗呢你?”北太帝君翻了个白眼,“她怎么了,明明才刚开始就能擒住恶鬼,事情也不难办啊。本来人间的不如意就是常事,她只是从小见惯了好的一面,现在又何必拿别人的错来跟自己过不去。” “随她吧,烦人。”宋逸云没好气地说。 “你也是。”北太帝君语重心长,“一个平定六界混乱的尊神为这点小事操心,何必呢。” “上神不归位也不算小事了。”宋逸云忍不住反驳。 “‘一个帮手而已’是谁说的?”北太帝君哪壶不开提哪壶。“而且人家还不想归位呢。” 宋逸云“啧”了一声,“那是她没有记忆,什么都不懂。” “那你现在这样,就不怕她想起来了弄死你?”北太帝君说着说着就觉得好笑,“还跟个师父似的教她法术,这不占便宜吗,看不出来你堂堂清元帝君还喜欢趁人之危。” “我也不趁了,懒得伺候。像她这样的情况,没按时回去肯定有别的原因。在没查清之前我要是直接把她绑回去,多半会让她魂飞魄散,所以我才打算先弄清楚,顺便陪她看看人间。谁知道我现在快被气死了。” 北太帝君对宋逸云的话很是不屑,“懒得伺候?你最好说到做到。” “赶紧滚回去。”宋逸云再次下了逐客令,“我怕我在这地方跟你打起来。不想让他们看到真正的神仙打架。” “行行行,走了。”北太帝君知道自己是在火上浇油了,也不敢真的把宋逸云惹毛,“你既然不想管这边的事了,就去紫微垣走一趟。天枢最近闲得很,没少跑来我这儿烦我,我没空理他。” “知道了。”宋逸云没好气地应着。 北太帝君不再废话,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没人,就直接凭空消失了。 衡凌已经把车停到了路边。宋逸云走到车旁敲敲车窗,衡凌摇下一半,“您还跟我回去吗?” “不了,我去找天枢算笔账。”宋逸云说。 “那小陆……怎么办?” 宋逸云本来已经说了“不用管她”,想想还是交代:“她已经开了这个头,没有放弃的道理。就算她自己不想,那些事情也还会再找上她。你回去找几个信得过的人暗中保护她,有什么解决不了的再去玄霄玉府找我。” 衡凌点头应了,看着宋逸云像北太帝君那样凭空消失之后,他才把车开走。 第12章 宿舍里的人都工作去了,整层楼基本上就只剩陆寻真一个人。她也没心思害怕,洗了个澡就打开电脑改起了自己的简历。 之前她是有收到几家公司的回音的,但半路杀出个宋逸云,她就不得已把面试都推掉了。现在招人已经进入尾声,要重新来过有些困难。她试着把简历做得更漂亮,一一投出去之后还不忘暗骂宋逸云两句。 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已经跳到了零点。陆寻真去阳台刷了个牙,被阵阵冷风吹得直打哆嗦。回来关上门以后想起自己大部分衣服都还放在玄清堂,不由得叹了口气,拎起两个保温壶去一楼开水房打水。 住一楼的宿管阿姨早早关灯睡觉了,只留打水处的一盏灯。陆寻真把保温壶放在地上拧开水龙头,等水装满的间隙无聊地四处张望,突然看见一个穿一身黑的老伯站在窗外的花坛后面看着她。 陆寻真以为是巡逻的保安大爷,还挥手招呼,“叔叔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啊?” 那人没说话,陆寻真也没当回事,水溢出来的声音转移了她的注意力。等她拧好盖子再直起腰,那老伯已经不见了踪影。 陆寻真回到宿舍,灌好热水袋后就抱着它关灯上床。一个案子下来耗费了她不少精力,她甚至没有多想什么的时间,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但她睡得并不踏实,还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身处黑暗中,全身上下都冻得几乎没有知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尖笑着说:“你已经走投无路了,很快你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没有人记得你,没有人知道你的存在。” 陆寻真蜷缩成一团,咬着牙问:“你是谁?” “我就是你啊。”那道声音幽幽地说,加上四周的回音,听起来很是诡异。 陆寻真不怕死地激了句:“你也配?” 话音刚落,她就被一股力量推倒。即便什么都看不见,她也莫名感觉到自己面前有一只巨兽,正冲着她张大了嘴,像要把她吞噬。 陆寻真猛地惊醒,发现热水袋就压在自己胸口,而塞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松了,变凉的水浸湿了她的睡衣。 她低声骂了一句,下床去换衣服。换好后按亮手机看了时间,才凌晨四点。 她点开未读短信,见是衡凌发来的,“小陆,你东西还在这边呢,是你有空回来拿还是我给你送过去?” 发送时间是前几分钟。 “见鬼,这些人都不睡觉的吗。”陆寻真没想好要怎么回复,把手机往枕边一放就又盖上了被子。床单湿了一块,睡着不太舒服,她没了困意也懒得再折腾,往里挪了挪就睁着眼睛发呆。 冷风透过窗户的缝隙吹得窗帘微微摆动。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人影,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看不清是正对着她还是背对着。 他们学校最好的一点就是安保严格,无论出入都会在门口被保安盘问好几分钟,警务处还会安排人员在学校各处进行24小时巡逻。如果这是个变态偷窥狂,那他根本不可能在女生宿舍走廊站上超过十分钟。 除非保安看不见他。 陆寻真暗暗捏了诀,心想敌不动我不动,就这么耗着。 耗着耗着,不知道哪儿养的公鸡就开始打鸣。三声过后,那人影渐渐淡去。 “就这样?”陆寻真打了个哈欠,“看来还是个嫩鬼。” 她一觉睡到中午,醒来以后点了个外卖,衡凌的消息却还是不知道怎么回。 两把游戏过后,外卖小哥就已经到校门口了。陆寻真随便套了件风衣,穿着拖鞋就出去了。 俗话说物极必反,阳极必阴。正午时分阴阳交替往复,是阴气最重的时候。陆寻真下去这一趟还是能看到许多鬼魅在路上走来走去,但她不想添麻烦,一路都在催眠自己,“看不见看不见看不见……” 好在它们的生活应该也没什么不如意,没有谁主动撞上来给陆寻真添麻烦。 陆寻真拿了外卖往回走,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昨晚窗边的那个身影。现在仔细一思考,总觉得它不是想伤害她,而是有求于她。 陆寻真的宿舍靠近楼梯,她出了电梯后走到宿舍门口,掏钥匙的时候猛然从窗玻璃反光上看见楼梯上有一双脚,穿着黑色的老式布鞋和白袜子,看上去诡异至极。 她盯着那双脚缓缓开口,“……五天魔鬼,亡身灭形。所在之处,万神奉迎。急急如律令。” 再回头,楼梯上什么都没有。 “别来找我了,我自己的事就够麻烦的了。”陆寻真小声嘀咕。 她回到宿舍打开电脑,投出的简历还没有回信,她只好打开了视频网站,边看综艺边吃饭。 这一期的节目请来了陆寻真之前追过的一个流量明星。这个人凭着一张脸吸粉无数,常年霸占着热搜前五的位置,但陆寻真现在再看他,却觉得他那被吹上天的颜值变得平平无奇。 “我是看宋逸云看多了才这样想的吗?”陆寻真自言自语,刚说完就“呸”了自己一声。 但综艺本身还是挺有意思的,陆寻真笑得肚子疼,饭都没吃进去几口。游戏进入到尾声的时候,宿舍却突然停电了。 陆寻真看着漆黑一片的电脑屏幕,笑容瞬间消失了。 不是因为停电,而是她从屏幕里看到了在自己身后站着的人影。 这样的画面太突然,且没有任何心理准备,陆寻真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恐惧让她跑都忘了跑,僵了足足一分钟,才艰难地掐诀,“五星镇彩,光照玄冥……” “帮帮我。”人影开了口。 陆寻真的目光移向别处,“……我已经还俗了。” “求你了。”那道声音有些苍老,说这样的话让人听了很是不忍,“我死得太突然,还有话没来得及对我儿子说。” “那你给他托梦去啊。”陆寻真想当然地说。 “那也要他做梦我才能托啊……” 这个奇奇怪怪的回答让陆寻真忍不住回头,也忘了害怕,“你是说他不睡觉?等等……你是昨天晚上我打水的时候看到的那个老伯?” 这鬼魂点点头,“叫我顾祥吧。” 陆寻真用驱鬼咒都赶不走它,由此可见它执念深重。她从来不忍心看到别人无助的样子——哪怕不是人而是鬼,也不例外。 “行吧,反正我也是闲着。”陆寻真站起身,“带我去找你儿子,我试试能不能让他看见你。”她想了想又补充:“但我学艺不精,不敢保证一定能成功啊,要是失败了你也别缠着我。” 顾祥连连点头答应。 陆寻真在路上跟它聊了几句,得知它是意外身亡的,它儿子顾尧自从办完丧事之后就日日花天酒地,像没玩过似的,每天精神得过了头。 看上去倒像个失去至亲的人为了转移注意力缓解悲伤才做出这些事。 “他具体都玩些什么,怎么觉都不睡?”陆寻真问。 “我也看不明白,几个人围在一起用打火机烧锡纸上的粉末……还整天嚷嚷着要打架。二十五六了,不好好工作娶媳妇怎么行……” 陆寻真嗤笑,“那难怪不困呢。你这儿子可真不争气,你确定劝得回来?” “试试吧。”顾祥抬起手想擦擦眼睛,却什么都摸不到,只得叹口气,“试试。” 陆寻真看他这副模样,也不好再说什么。 一人一鬼来到顾尧的住所附近,陆寻真就看到马路边上有个年轻人走得摇摇晃晃,手里还提着个酒瓶。行人远远见了他都刻意绕道走,不得不路过他身边的人则捂着鼻子加快步伐。 陆寻真一眼发现他影子和旁人相比颜色极淡,知道他是快到头了。 只有顾祥想往他身边赶,“那个就是顾尧!” 马路上车来车往,顾祥担心顾尧这么走着会被撞到,也忘了自己现在是个鬼,脚步匆匆地朝顾尧走去。 顾尧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什么,忽然停下来朝这边看。陆寻真刚要喊他,就见他惊恐万分地张大了嘴,把酒瓶一扔就往马路另一边跑。 起初开过来的几辆车还能避开顾尧,但替车主表示不满的喇叭声响得频繁,顾尧心慌地回头,路也不看,最后倒在刺耳的刹车声中。 陆寻真懵了,“他看见什么了?我明明什么咒都没念啊。” 说着她突然想起顾尧看的方向和顾祥的位置还是有些区别,就也跟着看过去,只见一个身影正悠悠散去,轮廓竟和顾祥有几分相似。 陆寻真来不及念咒,它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而马路中间,顾祥跪在倒地不起的顾尧身边,头埋得极低。那一声声难以抑制的、带着极度悲伤的低吼,清晰地传入她的耳朵。 旁边有人报了警也叫了救护车。事情发生得太快,陆寻真都来不及反应,脑中一片混乱,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在原地干等着。 谁知这一等就等来了昨天才见过的那些警官,还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对她说:“您是目击者,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 陆寻真:“……” 走这一趟倒是不麻烦,录完口供她还和负责的警官闲聊了几句,从他口中得知顾尧是吸.毒和饮酒过量,又受到惊吓才猝死的。监控记录他们也看了,那辆车甚至都没碰到顾尧。 “又是猝死?”陆寻真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警官看她一眼,“反正对外我们是这么个说法了,毕竟尸检报告呈现出来的结果就是这样。你要觉得还有哪里不对,那也是玄清堂的事。” 陆寻真道了谢,来到走廊上,看见顾祥正呆站在那里等她。哪怕它已经被贴上了“鬼”这个标签,但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让陆寻真只记得它是个刚失去孩子的父亲。 她没看到顾尧的鬼魂,也就不多问顾祥什么,而是掏出手机给衡凌打了个电话。 衡凌那边信号不太好,不知道他在哪个犄角旮旯,陆寻真只听见断断续续的几句:“前有黄神……先杀恶鬼,后斩夜光……何鬼敢当?急急如律令!” 然后是撞击发出的几声巨响,以一声清脆的“啪”收尾。陆寻真已经想象出衡凌追着厉鬼念咒、一手接电话一手贴符的场面了。 “忙呢?”陆寻真调侃。 “那可不。你刚睡醒吗,怎么一直没回消息?” “嗯,我也有点忙,给忘了。”陆寻真搪塞着,“你现在有时间了吗,能不能来接我一趟?我那些东西你们收拾起来可能不太方便……” “行啊。”衡凌答应得爽快,“我等黑白无常来了就去接你。你在哪呢?” “在局子里。” 衡凌沉默片刻,“这才一天没见,你怎么就堕落到这种地步了?” 陆寻真哭笑不得地解释自己是莫名其妙成了事故的目击者,衡凌才放心,说十分钟就到。 陆寻真挂了电话,转头问顾祥,“你是怎么死的?” 第13章 顾祥没怎么多想,“从楼梯上摔下来,头部出血过多,等到被人发现再叫救护车已经晚了。” “自己摔的吗?”陆寻真又问。 “感觉后面像有人推了一把……但我记得当时没人跟着我下来。后来他们把我的尸体送到医院去检查,医生说是失足。” 陆寻真陷入了沉思,没再说什么。 衡凌很快就到了警局门口,给陆寻真打电话让她下去。顾祥刚才也听见了电话里衡凌抓鬼的那阵动静,也许是有些害怕,就说:“我先不跟着你了,我去……看看顾尧。” 陆寻真答应了,走之前又突然问:“你还记得你是哪天死的吗?” “10月25号。”顾祥不假思索,“那天正好是顾尧的生日,我赶着过去给他做饭……你问这个干什么?” “多了解一点,说不定能用上。”陆寻真说着跟他挥手,“我先走了。” 衡凌的车就大摇大摆地停在门口,陆寻真坐上副驾驶,不好意思地说了句:“麻烦你了。” 衡凌对陆寻真的这份态度也不敢受,“不麻烦不麻烦,应该的。” 他这副样子倒让陆寻真有些别扭,但为了不会变得更别扭,她也不多说。 车子发动后,衡凌问:“你目击了个什么事故?” “一个年轻人喝多了,还吸了毒,大马路上走着走着就在人家车前面猝死了,跟碰瓷似的。”陆寻真不知是在解释还是在吐槽。 衡凌对这样的人也没有丝毫同情,只笑了几声。 陆寻真斟酌了一会儿,又说:“可我觉得他是被鬼吓死的。检查结果说他有可能是吸过毒后出现了幻觉,但我已经看到了……” 她把顾祥的事和刚才自己看到的东西都说给衡凌听了。 “……我本来打算试着让顾尧看见顾祥,然后父子俩说说话。谁知道有个和顾祥很像的鬼魂已经会现形了,顾尧多半是看到它了才会慌成那样……”陆寻真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座椅上的真皮,“但他为什么慌成那样?死去的至亲突然出现,哪怕再怎么怕,也不至于是这个结果啊。” 衡凌猝不及防踩了刹车一脚,陆寻真的身体不由得前倾,然后她抓紧了安全带,“怎么了?” “没事,就是听你说了觉得有点奇怪……但是这案子好像没有交给我们,你要想查,我恐怕也不能给你指路。” “那就随缘吧。”陆寻真看向窗外。 衡凌看了眼她的后脑勺,欲言又止,最终选择专心开车。 像上次那样,他们来到荒郊的密林,往树上一撞就进入了结界。衡凌却没宋逸云那么大的本事,在古宅门口画了老半天才破了那道“锁”。 地面上已近黄昏,宅子里的人却依然在忙着。这热火朝天的动静让陆寻真有些心动——比起自己一个人冒着被鬼吓死的风险在宿舍呆着,还不如留在这里找点事干。 但她又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对衡凌说:“我去拿东西,你等我一下。” 衡凌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试探着提议:“要不你在这边住一晚?等你收拾好了天都快黑了,出去也不大方便,而且我今天还有些收尾工作没做。” 他是挺想让陆寻真留下来的。先不说这是不是宋逸云的意思,衡凌自己就觉得陆寻真有趣还靠谱。比起那些连最简单的防鬼咒都念不利索的新人,上来就缚得住恶鬼的陆寻真简直是个宝。 衡凌都这么说了,陆寻真也不好意思麻烦他,只好答应。 她一个人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开门就见窗外还是宋逸云给她变出来的幻象。那片森林也已经进入傍晚,暖黄的落日余晖将景色染成金黄。 想到自己昨天突然爆发的情绪,陆寻真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她也没打算再把宋逸云叫出来和他解释什么。 陆寻真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阳光投在她身上,带来阵阵暖意。 不过十分钟,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拿了外套就往楼下跑。 档案室并不难找。陆寻真跟在别人后面进了门,登记处的人应该是在她来的那天就见过她,并且不知道她和宋逸云吵架的事,只当她是为了公事而来,简单问了几句就让她进去了。 “那个……上个月的卷宗放在哪里?”陆寻真问。 那人头也不抬,“往里走,18号柜第五排最左边。” 陆寻真道了谢,一路找到18号书架,按照日期标签一排排看过来。玄清堂每天都会有新的案子,几乎不存在空出某天的可能。但不出陆寻真所料,10月25号虽然也有几本档案,但陆寻真并没有翻到顾祥的名字。 顾祥的身体还算硬朗,失足跌倒这种说法放在他身上虽然不是不可能,但总有些突兀。更何况据他所说,摔下去之前还觉得是有人推了一把。 ——推他的是人是鬼,谁都不知道。 “玄清堂平时也会派人随队出警……如果真的发现不对,为什么没有记录呢?”陆寻真的指尖在牛皮档案盒上摩挲。 就凭另一个和顾祥有□□分相似的鬼魂的出现,还有顾尧惊恐不已的模样,她就已经不能用医院给出的结论来说服自己。 陆寻真思索片刻,还是给衡凌打了电话,“师兄,有个忙想请你帮一下。” “别别别,叫我名字就行。”衡凌遭不住陆寻真对他的尊重,“想让我做什么?” 陆寻真也不拐弯抹角,“我想去警局的档案室看看。” 衡凌稍稍迟疑,“这……有些为难啊。你要查什么?” “我觉得顾祥的死不太对劲,但是玄清堂的档案室里并没有相关的记录……我也不知道我查的方向对不对,但我想试试看,或许能从警局那边的档案里找到一些线索。”陆寻真说到这又急忙补充:“我是不想被这个鬼魂一直缠着才打算帮它的……” “知道了。”衡凌轻笑。他知道陆寻真这个性格始终是见不得弱者受委屈的,所以他也没揪着她突然要细查这件事不放,“我帮你联系一下,看看那边的人同不同意。” 衡凌办事效率很高,三分钟后就有了回音,让她直接过去跟人报他名字就可以了。 “都这么晚了,你出去要注意安全。”衡凌千叮咛万嘱咐,“玄清堂的结界咒语是……” 陆寻真仔细记下,一刻不等地跑了出去,还在走廊上差点撞到冉涂。 陆寻真匆匆打了招呼,没和他多话。 冉涂则看看档案室,又看看陆寻真的背影,眼神晦暗不明。 陆寻真在大门口念咒念到一半,忽然有人拍她的肩。她回头一看,“衡凌?你不是在忙吗?” 衡凌把车钥匙递给她,“你总不能走着出去吧?” 陆寻真盯着上面的宾利标志看了几秒,“这个不会也是谁烧的吧?” 衡凌哭笑不得,“帝君那天随口骗你呢,把你吓得。” 陆寻真这才放心接过。 衡凌替她解了结界,又有些惋惜,“要不是我工作没做完我就送你去了。要不我叫几个人陪你一起?” 陆寻真连连摆手,“不用这么大张旗鼓的。” 衡凌知道陆寻真要坚持就谁也拦不住,自己也拗不过她,只能说:“那你千万要小心啊,入夜之前一定要回来,我忙完就在这等着,见不到你我可不敢睡。” ——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帝君要怎么把我杀了我都不知道。 陆寻真没读懂他眼神中透露出的这份惶恐,但好歹也知道衡凌是真的担心,再三保证自己会注意安全才离开。 来回两三次,陆寻真也记住了路线,轻轻松松回到市区。就像衡凌说的,到了警局档案室后报了他的名字,她就顺利进去了。 “你动作快点。我们这样算是违规了的,别被人发现了。”值班的管理员看看手上的表,“半小时够不够?” “够了够了。”陆寻真连声道谢,问了自己要找的那段时间的档案所在,就立马过去翻找。 “你觉得我死得蹊跷?”身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陆寻真一惊,低声说:“你怎么来了?见到顾尧了吗?” 顾祥抿唇,“尸体见到了,魂没见到。” 顾祥的情绪似乎已经稳定不少。可能它知道顾尧那副德行,把自己玩死是迟早的事。也有可能它现在的关注点全在于,顾尧为什么不肯出现。 “难道是在躲你?”陆寻真说话间也没停下手上寻找的动作,“觉得自己那么不上进太过分了,死了都没脸见你吗?” 或许是觉得陆寻真骂得也没什么不对,顾祥没好意思再说话。 “顾尧的死太难用正常检查的结果来解释了。而且当时出现的那个‘东西’,你应该也看到了。我觉得这些事情或多或少都和你有联系,查查你的真正死因估计会有更多的线索。”陆寻真的指尖轻点过那些墨迹尚新的日期标签,“应该就在这附近了。” 顾祥本来正认真听着陆寻真说话,无意间一抬头,突然喊了声:“小心!” 陆寻真也已经感觉到身侧有阵阴风急速袭来,带着狠戾的邪气,明摆着要置她于死地。 第14章 陆寻真反应极快,右手大拇指掐住无名指指根,四指内合成拳,结了个防灵印。那阵阴风顿时被阻隔,像撞到了玻璃上,但同时也震得陆寻真后退两步。 陆寻真并不慌张,反而松了口气——既然出现了这样的阻碍,就说明她的方向是对的。 但陆寻真的左手才刚抬起,那阵阴森的气息就突然消失了。她连它长什么样都没看清。 陆寻真很意外,“怂什么啊,我也没有多能打啊……” 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十步之外的顾祥此时飘了回来,“抓紧时间吧,说不定它还躲在某个地方等着偷袭呢。” 陆寻真白眼一翻,“哦,你倒是会安排,怎么刚才那状况就让我一个人扛?” 顾祥无辜道:“明明是你的罩子把我弹走的啊……” 陆寻真:“……” 她认命地继续翻档案。 “按照我的想法,如果把你推下楼梯的是鬼,那它应该是刚死不久的——它们一般都这样,一死就着急忙慌地去报复和自己有仇的人。既然玄清堂那边没有相关记录,或许可以从这里找找最近有没有你招惹过的人身亡的信息。”陆寻真解释。 “我一直不争不抢的,没记得有招惹过谁。”顾祥说。 “那不一定。”陆寻真抽出几个档案盒。 档案盒上贴的日期都是顾祥去世的前几天。陆寻真迅速翻阅着,最后定格在某一页。 “有意思了。”陆寻真敲敲上面的照片,“你看看这个人眼熟不眼熟。” 顾祥凑上前去,“这不是……” “另一个‘你’。”陆寻真说,“吕荣,53岁,死于凶杀。身上被捅了数十刀,致命伤在脾脏。”她又往前翻了翻,“巧的是,这个凶手尚旭,没过几天就‘意外’身亡了,具体原因居然还是‘不详’。” 这两个关键词同时出现,只能说明案件最后被递交到了玄清堂。 但是她却没在玄清堂的档案室里看到尚旭的任何信息。 “你是说吕荣死之后……找凶手报了仇?”顾祥打断了她的思考,“那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替死鬼?”陆寻真脱口而出。 “时间快到了啊。”档案室管理员突然从过道上探出头来,把陆寻真吓了一跳。 “哦哦哦,马上。”这里不能拍照,陆寻真只好多看了几遍尚旭的信息,记下他的家庭地址,然后把档案收好。 “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回事,找东西就找,还把这里翻得乱七八糟……”管理员不满地抱怨。 陆寻真这才发现刚才她反击的时候把书架上的档案盒震下来好几个,又连连道歉,帮人把东西放好了才出去。 顾祥依然跟在她身边,“你接下来要去哪?” “去尚旭家看看,说不定能问出他之前和吕荣有什么过节。” 档案中的地址是城中村的一条狭窄小巷,陆寻真的车开到路口就进不去了。她只好在街边停了车,还想着万一出来以后它被刮花了自己怎么赔。 巷子里阴暗逼仄,不时有一盆带着泡沫的脏水从挂着俗气彩灯的店里泼出来,在路中间溅起廉价洗发水的味道。每家这样的店都有那么一两个穿着暴露的女人抄着手站在门边,对陆寻真暧昧地笑,“小姑娘进来瞧瞧?女顾客也接的哦。” 陆寻真干笑两声,忍着她感应到的那股淫邪之气带来的不适,加快了脚步。 她在昏暗的光线中仔细辨认门牌号。巷子深得仿佛没有尽头,再往里走一段路,就连这些洗头店都没有了。 “155,157……”陆寻真轻声数着。 “小陆!”身后突然传来衡凌的声音。 陆寻真回头看去,就见他站在不远处冲她招手。彩灯忽明忽灭,让他的身影看上去显得不太真实。 “你怎么来了?”陆寻真问。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出来,就想来看看。”衡凌说,“你等会啊,我走过去,这里路太脏了。” 陆寻真答应了,却有些想不通,“他怎么知道我会来这个地方?” 话音刚落,她就被一股力量猛地推开。与此同时,一个花盆重重砸在她刚才站的地方,瞬间摔得粉身碎骨。 如果她没躲开,此刻碎掉的就是她的头骨了。 陆寻真缓过来后再看向那边,“衡凌”竟已消失不见。 她暗骂一句,“那玩意不会和刚才偷袭我的是同一个吧?尚旭的鬼魂吗?” 身旁一片安静。陆寻真转头看向惊呆了的顾祥,“谢谢你啊。” “谢……谢我什么?”顾祥仍是愣愣的。 陆寻真莫名其妙,“刚才不是你把我推开的吗?别不好意思承认,我这人吧,哪怕你没帮过我我都想扶你一把,现在你救了我,你的事我更不可能不管了。” 顾祥连连摆手,“不是我,我连自己显形都做不到,哪来的力气推你?” “啊?”陆寻真也傻了,“那还能是谁?” “哎哟,我这花盆怎么回事啊,八十块钱一个呢,也没刮风怎么就掉下去了……”楼上的女人骂骂咧咧地下来,推开门看到陆寻真站在那堆狼藉边上,就慌慌张张地过来打量她,“小姑娘没事吧?” 陆寻真勉强笑笑,“没事,还差几步远呢,命大。” “这么晚怎么还一个人在外边啊?”女人关心道。 “哦,我是过来调查的,想问问你们这儿之前是不是住了个叫尚旭的……” “那个杀人犯?”女人说着就捂住了鼻子,“他家儿子从生下来就带了病,夫妻俩带着孩子到处治病,家底都掏空了,估计他杀人就是为了抢钱吧。哎年轻力壮的做什么不好……不过这件事不是已经结了吗?” “嗯,是这样。”陆寻真摸摸鼻尖,“后续还有些相关工作,像看看家属情况之类的……” “唉,就派你这种小年轻、实习生来干这种差事?”女人一副很懂的模样,“我女儿和你差不多大,也是快工作了,我一见你这大晚上的还在外边跑就怪不是滋味。你不嫌弃的话,上我家喝杯茶去?” “不了,谢谢阿姨,我事情还没办完呢。”陆寻真礼貌地拒绝,“那个尚旭家就在这几间吗?” “对,你再往前走几步,161号就是。不过我下午刚看到他老婆带着孩子出去了,应该是去医院,也不知道现在回来没有。” 陆寻真道了谢,要走的时候想起地上那摊碎片,正弯下腰要去捡,女人就拉了她一把,“你去忙你的,去敲门看看,我来收拾就行。” 陆寻真走到尚旭家门口,试着敲了几下门,里面没传出任何动静,她就靠在门上看着刚才和她说话的那个女人。短短几个小时内她就被偷袭了两次,她心里有数,所以对和她说了这么多的人也不太放心。 等了大约十分钟,那女人已经把垃圾收拾好了。陆寻真看着她关上门,正好见不远处另一个女人抱着孩子走过来。 她起初是低着头哄孩子,快到家门时抬头才看见门口的陆寻真,脚步也变得有些迟疑。但她还是走了过来,“有什么事吗?” “请问您是尚旭的太太吗?”陆寻真问。 女人的眼神变得极其警惕,开口仍是那句:“有什么事?” “您别误会,我是代表局里来看看你们家的情况的。”陆寻真在这十分钟内已经把语言组织好了,“尚旭有苦衷,不得已才走了这条路,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 “我不需要你们的帮助。”女人冷冷道。 陆寻真不着痕迹地打量她,发现她身上的衣服是全新的,而且是当季的新款式,不像是刚才那人口中“家底都掏空了”的样子。 “尚旭的死有疑点。”陆寻真懒得再跟她绕弯子,“您不想知道吗?” “不想。”女人与陆寻真擦肩而过,掏出钥匙去开门。 “用着尚旭拿命换来的钱,就连他的真正死因都不关心了?”陆寻真不依不饶。 “我怎么过日子是我的事,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女人尖利的声音吓得怀中的孩子大哭,她又赶忙去哄,一边拍着孩子的背一边瞪陆寻真,“你走吧。” 陆寻真还要再说些什么,那阵戾气极重的阴风又再次袭来。这回她早已做好了准备,抬手就是缚鬼咒。金光散去后,她终于看清了被锁链困着的那只鬼的脸,手一挥又是一个诀,施在了旁边的女人身上。 女人后退一步,“尚……尚旭?” 尚旭死死盯着陆寻真,“你给我滚!赵芳,马上带着儿子回家去!” “我没打算伤害你的家人。”陆寻真平静地说,“现在已经没有株连九族了,你犯的错和他们母子无关,你怕什么呢?” 尚旭没说话。 “你和吕荣有矛盾,怕我是替他来报复你家人的?”陆寻真问。 从尚旭的平静来看,陆寻真知道自己说错了。 她不紧不慢地抛出第二个猜想,“吕荣也不是什么有钱人,说句难听的,就算有矛盾,杀他对你来说也是得不偿失。而且看样子你做完这件事之后拿到了一大笔钱,所以……是有人雇你帮忙?” 尚旭的眼神有一瞬慌乱,这个细节被陆寻真捕捉到,于是她顺着这个猜想追问:“那个人是谁?” 尚旭依然沉默着。 一边躲着的顾祥忽然叹了口气,缓缓走出来。 尚旭看到顾祥后,本想后退,锁链却让他动弹不得,只能微微后仰,“怎么是你?”他又再仔细辨认了一会儿,“不对……” 陆寻真心里有了底,“你杀错人了。” 第15章 看着尚旭错愕的表情,陆寻真继续说:“这样解释就合理了。雇主想让你杀顾祥,但是吕荣和顾祥长得太像,才替顾祥做了替死鬼。” 这让人怎么甘心。 所以如果报复尚旭和顾祥的人是吕荣,那一切都说得过去了。 “谁让你杀顾祥的?”陆寻真问。 尚旭还是不说话。 赵芳怀里的孩子已经不哭了,睁着那双大眼睛看了尚旭半天,终于认出他是谁,小小的胳膊朝他伸去,奶声奶气地喊着“爸爸”。 尚旭的神色有所缓和,但紧接着就是无尽的悲伤。他想再抱抱自己的孩子,却已经不可能了。 陆寻真也不逼问。那个残忍的真相近在眼前,她只需要最后一步证实。 尚旭已经不会对陆寻真造成什么威胁。陆寻真解开缚鬼咒,“把想说的话说完,就投胎去吧。” 她也不贪这件功德,懒得再等念超度咒的机会,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祥依然跟在陆寻真身后。陆寻真上车前问他:“你要跟我一起回去?” 顾祥有些懵懂,“查完了吗?” “对我来说是快完了。”陆寻真看他这副模样,有些不忍,但很快又说服了自己,“算了,不得出个结果你也走得不踏实,跟我回去吧。不过那个地方的气场跟你不合,你要小心,别勉强自己。” 他们回到古宅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陆寻真一边开门一边低头看手机,想给衡凌汇报一下自己已经到了,谁知没走几步,就忽然动弹不得。 陆寻真试着挣脱那股无形力量的束缚,却被紧紧困着。她以为是衡凌躲在暗处和她开玩笑,刚想开口说话,就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屋檐下挂着的灯笼随风晃动,照出一个渐渐向她逼近的影子。虽然来人手上没拿着武器,陆寻真也感觉到了危险。 动也动不了,喊也喊不出声,更何况敢肆无忌惮地在这样的地方偷袭她,这人肯定是有底气的,就算被人发现,他也能圆过去。 那影子已经和陆寻真的重叠,看样子是走到了她身后。陆寻真看着他抬起手,掐的诀哪怕她没见过,也能看出它的复杂。 顾祥来到陆寻真背后,像是想替她挡着。但陆寻真知道它起不了什么作用,只能闭上眼睛,回忆起那篇赞颂宋逸云的玄霄宝诰。 那股杀意朝她袭来的同时,一阵劲风刮过,她身上的咒瞬间被解掉,紧接着身后就传来一声巨响。 陆寻真猛地回头,见宋逸云正狠狠掐着一个人的脖子,把那人抵在门上。从门裂开的几道缝来看,宋逸云该是用了极大的力。 “冉……冉涂?”陆寻真看清了那人的脸。 衡凌打着哈欠从他办公室里出来,见状一个激灵,困意也一扫而空。他三步并作两步奔过来,“帝君?这是怎么了?” 宋逸云眼睛通红,掐着冉涂脖子的那只手又收紧了力道。冉涂想咳嗽却咳不出来,脸憋成了青紫色。 衡凌从来没见过宋逸云这副仿佛入了魔的样子,知道事情严重了,赶紧推了陆寻真一把,“你去劝劝?” 陆寻真反应过来,只好硬着头皮过去拽宋逸云的袖子,轻声说:“你……先放开他?我没事。” 宋逸云这才稍稍平静,手上的劲也松了一些,冉涂立马喷出一口血来,大片的猩红溅在宋逸云的袖子上。 “你不能杀我。”冉涂说话都费力,“你滥造杀业,会被重……” “罚”字还没说出口,宋逸云就把他摔出几步远。他的胸口磕到地上,疼得蜷缩成一团。 “我造过的杀业数不胜数,会在乎这一次是不是‘滥造’?”宋逸云冷冷开口。 “帝君!”衡凌拦在宋逸云面前,“这中间恐怕有什么误会,不如先把他留着,问清楚了再罚也不迟。” 宋逸云看向陆寻真,见她小心翼翼地点点头,且毫发无伤,他的神色才稍微缓和,也没再说什么。 衡凌赶紧跑到冉涂身边,手悬在冉涂胸口,金色雾气从掌心涌出。 “我先给他吊着一口气。”衡凌看向陆寻真,“你问吧。” 陆寻真斟酌了一会儿,“冉涂这个反应,很难不让我认为他和我正在查的事情有关系。” “顾祥和尚旭的真正死因,为什么会被隐瞒?”陆寻真盯着冉涂,“还有尚旭家突然多出来的那笔钱,又是怎么回事?这和顾尧的死有什么关联,你又为什么会在我快验证我的猜测的时候对我做这样的事?” 冉涂咬着牙,不肯说话。 “你不说也没关系,反正也不是只有从你嘴里才问得出来。”陆寻真说着看向衡凌,“尚旭和顾尧现在应该都还没入轮回,把它们召过来不难,但那个最神秘的吕荣倒是不知道去哪儿了。” “你想把它们聚在一起当面对质?”衡凌问。 陆寻真被他这个反应弄得有些迟疑,“可以……吗?” “也不是不行……你去看档案的时候记下那个吕荣的出生和死亡日期了吗?我先帮你试试。” 陆寻真报上两个公历日期。衡凌不过几秒就推算出了吕荣的八字,紧接着念了咒。 最后一个字落下,院子里却一片平静。 衡凌并不意外,“如果召不来,那它很有可能已经被黑白无常拘走了。这样的话,要么我们去一趟地府,要么就得麻烦鬼差再把它押回来。反正怎么都是要欠北太帝君一个人情的,因为这本来就是在玄清堂这个环节就该解决的事。” 这个人情,陆寻真欠不起,衡凌也欠不起。 两人齐刷刷地看向宋逸云。 宋逸云正抄着手靠在门边盯着冉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感受到这两道目光,他才懒洋洋抬头,“没事,让地府的人来一趟。六十万年前九幽结界崩塌的时候是我给北太帝君善后的,跑出来的恶鬼有不少还关在我的鬼狱里。我和他的账早就算不清了。” 陆寻真、衡凌:“……” 宋逸云既然发了话,衡凌就放心大胆地请来黑白无常,跟他们说了缘由之后请他们帮忙,他们也爽快答应。吕荣的鬼魂被押来之后,原先在角落里安安静静站着的顾祥突然扑了上去,那架势像是想把吕荣撕碎,“是你害了我儿子!” 吕荣手腕上扣着枷锁,没法反抗。鬼差挡在它面前拦着顾祥,它在看清顾祥的脸后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撞开鬼差就抬脚踢向顾祥,“要不是我做了你的替死鬼,你那没良心的儿子现在还能活。” 陆寻真一个缚鬼咒把顾祥拽回来,转头问吕荣:“顾祥也是你杀的?” 第16章 “他还我一条命难道不应该?”吕荣反问,“再说哪来的‘也’?他儿子没做亏心事能被我吓成那样?” 话音刚落,又有两个鬼差分别押来了尚旭和顾尧。这四个鬼一碰面,互相认清后又扭打在一起,场面再次乱成一团。 陆寻真右手漫出金光,化成的禁锢术将它们牢牢套住。她现在的修为本来是不足以支撑这么多咒术的,但她心里有气,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力量,竟然也能完全压制它们。 衡凌偷偷挪到宋逸云身边,“她这样没问题吗?这种强度的法术已经快超出她能承受的范围了……” “不用管。”宋逸云说,“说不定她等会就成功突破这个临界点了。” 衡凌还想问点什么,但看宋逸云现在不太想理人,他只好过去看着陆寻真,怕她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先从顾尧开始问起吧。”陆寻真的视线扫了一圈,最后定在顾尧身上,“我最好奇的就是,为什么见到自己的父亲以后,你会是那样的反应。” 顾尧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表情却有种莫名的犟,“我是喝多了,前一晚玩游戏又上头,心脏受不住才死的,医生没跟你说吗。” “谁知道你是心脏受不住才死的,还是被和顾祥很像的吕荣吓死的呢。”陆寻真面无表情,“至于为什么会被吓成那样,照我的分析应该是,在你的认知里,顾祥已经死了。” “你放屁!”顾尧的反应突然激烈,但很快又意识到了这点,把情绪压了压,才说:“我为什么要认为我父亲死了?” “这得问你自己啊,总不能还要我猜吧?”陆寻真停顿了一会儿,“真要我说的话,我是记得,顾祥的档案记录里有一条写着,他有一笔巨额保险。” 顾尧的表情从错愕转为心虚,却仍然死撑着,“我根本不知道这回事。” “顾尧,别装了。”尚旭突然开口,边说边看向陆寻真,“是他雇我去杀顾祥的。” 这句话对顾祥来说宛如晴天霹雳。它怔怔地看着顾尧,半天做不出任何反应。 陆寻真嘴角一抹讽刺的笑,调侃的却是尚旭,“你真是一点职业道德都没有。” “我们都死了,我说出来也没什么。”尚旭说,“我也是有孩子的人,不想看顾祥就这么被蒙在鼓里。” 衡凌忍不住插话:“一个有孩子的人,还接这笔生意?” “那没办法,我也有孩子要养。”尚旭答得倒快,“你们神仙能多高尚啊,还不是因为不用像我们一样为这些大小琐事发愁。” “嗯。”陆寻真敷衍地点点头,“为了孩子去做这些随时有可能让他失去父亲的事,那你这个父亲也是够合格。” 尚旭的眼神随即转为愤怒,却不再有反驳的机会——陆寻真已经下咒封住了它的嘴。 “你说的‘替死鬼’,意思是尚旭错杀了你,对吧?”陆寻真转头问吕荣。得到它的默认后,她把之前的事情理顺,“所以你报复了尚旭,尚旭才会‘意外身亡,死因不详’。紧接着你又把顾祥推下楼,无论顾尧得到的信息有没有出差错,在他看来顾祥都已经死了,拿到钱以后也没必要再多追究。” “但是为什么关于这些事情的记录会被藏得这么深?”陆寻真又抛出一个问题。 她顺着顾尧的目光看向一边不断咳血的冉涂,手也暗暗发力,束缚着顾尧的锁链随即收紧,勒得顾尧五官扭曲起来,膝盖也软了,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 “姑……姑娘,”顾祥此时还是忍不住开口求情,“手下留情……” 顾尧哪里吃过这种苦,很快就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有人……告诉我,这些案子最后会交给……玄清堂……我怕最后会查到我身上,所以我托人找到了冉涂……” 衡凌清了清嗓子,在陆寻真身边低声说:“冉涂家里和他同一辈的人早就不在了,那些小辈也不是什么争气的,大多都要靠他拉扯……玄清堂其他人赚的钱是完全够花的,对冉涂来说却……他被收买也是情有可原。” 这些话也不知道陆寻真听进去多少,她只顾盯着顾尧,“玄清堂的事是谁告诉你的?” 顾尧抬头看着陆寻真的脸。院中光线昏暗,他仔细打量她许久,表情突然变了。 “说话啊。”陆寻真催促道,手上掐诀的力道也跟着增加。 衡凌再次感受到了那熟悉的灵力,刚要提醒陆寻真注意控制,却见她的眼眸瞬间变成了金色,看上去有些诡异。他来不及阻止,顾尧就在一声惨叫后迅速化为了飞灰,原先缠在它身上的锁链也随即崩塌。 “顾尧!” “陆寻真!” 顾祥和衡凌同时大喊。 宋逸云已经来到陆寻真面前。陆寻真却恢复了正常,怔怔看向自己的手,好像刚才做出那个举动的人不是她。 宋逸云确认陆寻真安然无恙后,稍稍松了口气,“你灵力爆发最盛的时候身体也最虚,一时没压制住你体内的狐妖,所以才会那样。” “可是它为什么要……拿顾尧开刀?”陆寻真一时忘了自己还在跟宋逸云闹别扭,“它在向我示威吗?” “小友不用自责。”鬼差安慰道,“顾尧这么丧良心,下场本来和灰飞烟灭也差不了多少,正好不用我们动手了。再加上让其它几个心甘情愿入轮回,也给我们省了不少麻烦,都算给你自己积了福报,飞升指日可待啊。” “真的吗?”陆寻真将信将疑,“阎王不会回头找我算账?” “他哪敢动你。”衡凌脱口而出。在接触到陆寻真疑惑的目光后,他又干笑两声,补了句:“有我们帝君罩着呢。” “把这几个都带走吧。”宋逸云发话了,“麻烦你们了。” 鬼差看了眼半死不活的冉涂,有些犹豫。 “他也可以死了。”宋逸云善解人意道。他仅仅是以目光投向衡凌给冉涂下的符咒,就轻松将它解开了。那口精气不在,冉涂最后咳出一滩血,就再没了动静。 衡凌打了个寒颤。 “你先上去休息吧,我和衡凌去善后。”宋逸云对陆寻真说话时语气不自觉地软了下来。 衡凌又打了个寒颤。 陆寻真刚从宋逸云“一句话定生死”给她造成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也不敢不听他的,连连点头后脚底抹油般地溜了。 衡凌等陆寻真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才终于问出他憋了好几天的那个问题:“她是……灵曜上神吧?” 第17章 宋逸云一声“嗯”,惊得衡凌腿软。他扶住身后的墙,“她不会突然想起这件事然后打我一顿吧……我上个月去天庭办事,看到一个小仙童在卖糖炒栗子,我馋得很但是没带钱,正好她路过就找她借了,还没还呢……”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陆寻真今年也就二十岁,但照天上的时间来算,从她出事被贬下凡到现在,也就只过了一个月。 宋逸云沉默片刻,“不会。” 衡凌不信,“她在天上的时候可是个惹急了连您都敢打的狠角色啊!” 宋逸云:“……” 陆寻真的真身“灵曜”是天界唯一的女战神,脾气那是出了名的暴躁,不管和哪一界开战,她杀起来都不带眨眼的。虽然她下凡前也是在宋逸云手底下做事,但按照辈分来说,也比衡凌高出不知多少个级别。 衡凌想起自己之前那一声声“小陆”,恨不得跪在陆寻真面前把自己的脸打肿。 “你怕什么,她根本不记得天上那些事了。”宋逸云低声说。 “历完劫回去不就记得了!”衡凌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而且还会记得在凡间发生过的事,我还活不活了!” 宋逸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半天憋出一句:“那你好自为之吧。” 衡凌沉默片刻,发出一声哀嚎,“我之前还寻思她怎么才刚开始起步就把您教的东西掌握得差不多了。而且她和您在凡间才刚认识不久吧,那股相爱相杀的劲儿就冒出来了。我还想您怎么可能对一个凡人这样,谁知道……她对张恒出手那次我就觉得那股灵力很熟悉,但一直没敢问。” 宋逸云没再说什么,衡凌想了想,又开始不知死活,“那您不打算把那些事情告诉她吗?” “说了她也不会信。”宋逸云翻了个白眼,“最开始找到她的时候她还咬定我是个江湖骗子。” 衡凌“噗嗤”一声,被宋逸云冷冰冰的视线一扫,生生忍住了即将爆发的笑,“那您就这么陪她耗着?但我不太懂啊,大家都知道您是怎样的脾气,灵曜上神之前对您那么过分,您为什么还愿意下来找她?再说她前两天跟您闹,您走都走了,怎么还屁颠屁颠……不是,还赏脸回来?” 宋逸云打量着衡凌那“您说,让我听听看有什么不得了的八卦”的表情,提醒道:“打听尊神的私事是要受罚的。” 衡凌一下垮了,“跟您本人打听都不行吗?” “那你不如回去做个梦,说不定梦里我会告诉你。” “那不用了。”衡凌连连摆手,“我不配让您托梦。” “……” 第二天一早,陆寻真被鸟鸣声吵醒。她伸了个懒腰起床洗漱,换衣服的时候看向窗外那片晨光中的森林,低声感叹了几句宋逸云道行深、幻化出的景象跟真的没有区别之类的话,一开门就见她刚夸完的人正倚在走廊的栏杆上。 陆寻真打到一半的哈欠被惊了回去。她咳了两下,“……好巧啊。” 宋逸云点头,“大家都活着,是挺巧。” 陆寻真:“……” 她突然觉得宋逸云“把天聊死”的本事比他的法术更高深。 “你怎么大清早的就来了啊?”陆寻真硬着头皮继续搭话。 “你昨天动用的灵力超出你能驾驭的范围了,我怕你被反噬,所以来看看。”宋逸云的目光越过陆寻真的肩,落到屋子中央那些收拾好的行李上,“还要回去吗?” “嗯……我昨晚想了一下,也不是非得半途而废。”陆寻真不好意思地摸摸后颈,“就像鬼差说的,能让这些东西入轮回也算好事,就积点福报吧。” “你倒真是善变。”宋逸云不咸不淡地点评。 “没有,我就是在昨天的事过后……”陆寻真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蚊子叫,“突然想起我家人了。我做这些事情对他们也没什么坏处,说不定老天还会在我走了以后好好弥补他们呢。” 宋逸云怔了片刻,岔开话题问:“那你起来这么早干什么?” “我想回学校把电脑还有一些书带过来。这一来一回的也得花不少时间,就打算早点过去。”陆寻真说着说着忽然眼前一亮,“不如你和我一起去?” “去给你当苦力是吧?” 陆寻真丝毫不慌,“怎么可能,我这不是看今天天气挺好的,想让你也出去走走。你都一把年纪了,多散步对身体好。” 宋逸云眼睛微微眯起,“我的身体状况跟我多大年纪没有任何关系。” “那……那我就先告辞了。”陆寻真生怕再聊下去宋逸云会给她也来一句“你可以死了”,于是话都没说完就带上门跑了。 谁知她才刚来到大门前,正在绞尽脑汁回忆衡凌跟她说过的结界咒语时,宋逸云就与她擦身而过,手上化出一道光,轻轻松松把门推开了。 “愣着干嘛,出来啊。”宋逸云催道。 陆寻真回过神来,发现这位尊神正替她拦着门,赶紧跟了上去,“太感人了,我何德何能。” 宋逸云:“……” 无论什么话,从她嘴里说出来都像是嘲讽。 宋逸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偏见。 “你不是说你不想出门吗?”陆寻真问。 宋逸云莫名其妙,“我说了吗?是谁自己要告辞的?” 两人顶着问号脸对视片刻,陆寻真大手一挥,“算了,我们干大事的人不计较这些。你会开车吗?” 不等宋逸云说话,陆寻真的脑筋又转过来了,“算了,就算你能开那也是超龄驾驶,还不知道超了多少年,这万一查起来怕不是要把交警吓死。我来吧。” 系好安全带后,陆寻真在等发动机热起来的间隙又想和宋逸云聊两句,“你怎么不说话了?” 宋逸云面无表情,“话都被你说完了,我还说什么。” 陆寻真心虚地认真开车,开着开着恍然大悟,“你不喜欢提起自己的年龄是吧?” “……” 陆寻真终于放弃在这一时半会摸透宋逸云脾气的天真想法,闭了嘴。 第18章 虽然这几天气温开始下降,但今天是个晴天,风的温度刚好令人感到舒适。陆寻真把空调关了,打开车窗,披肩的长发顿时被吹得有些乱。回头再看宋逸云,他却依然稳坐着,头发和衣服都整整齐齐,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处不和谐的地方。 在等红绿灯的时候,陆寻真才清清嗓子,再次开口:“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宋逸云正闭目养神,回了她一声“嗯”。 陆寻真斟酌了一会儿,“之前我在尚旭家楼下差点儿被花盆砸到,是你把我推开的?” 宋逸云又是一声“嗯”。 “你那天不是走了吗?还回来跟着我干嘛?”陆寻真问。 宋逸云缓缓睁眼,又缓缓扭头看她,“你这个问题问得,好像我是个什么变态跟踪狂。” “不不不不不不。”陆寻真连连否认,“我就是……好奇。” “哦。”宋逸云接着闭目养神,“我是闲着没事下来散散步,刚好路过。” “……”陆寻真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不管怎么说,”她语气认真,“还是谢谢你。” 宋逸云或许是没和陆寻真有过这样的时刻,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陆寻真眼皮一抬,视线和旁边那辆车的车主对上了。 那位车主看她的眼神,疑惑中带着关切。 陆寻真对这样的眼神已经免疫了。 “宋逸云你他妈是不是又没显灵!” …… 就算宋逸云大发慈悲地显形了,他的回头率还是只增不减。陆寻真盯着宋逸云研究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是他这身衣服的锅。平时她看习惯了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在别人看来,多少还是有点稀奇。 陆寻真调转方向,往市中心开去。 宋逸云很快发现路线不对,“你不是要回学校吗?” “先解决一个头等大事再回去。”陆寻真说。 她把车开进商场的地下停车场,停好车后拉着宋逸云进了电梯,按下卖男装的那层楼的按键。 “你先把头发变短行吗?像上次那样。”陆寻真跟宋逸云商量着。 “你要干什么?”宋逸云虽然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照做了。 “我不想每次跟你走在一起都被人用看猴子的眼神打量。”电梯门开以后,陆寻真把他拽进一家店,“所以,买几身正常点的衣服吧,算我求你的。” 宋逸云满脸的不可思议,“你知道我这身衣服在天上……” “嘘——”陆寻真差点扑上去捂住他的嘴,回头看看店员还在忙着给别的顾客介绍东西,没空理他们,她才压低声音说:“是你高贵身份的象征,我知道,你就当入乡随俗了好不好?” 宋逸云拿她没办法,只好看着她挑挑拣拣,把她认为适合他的衣服取下来抱在怀里。 “行了,先这样吧,你去把这些都试一下。”陆寻真把衣服一股脑儿塞给宋逸云,推着他进了试衣间,又往里面扔了几双鞋。 她刚要替他关门,就突然想起了什么,犹豫着问:“你,自己应该能脱吧?” “那不然呢?”宋逸云话音刚落,门就在陆寻真面前“砰”地一声关上了,还差点撞到她的鼻子。 陆寻真被这动静吓得一激灵,“那我这不是怕你这衣服穿得太复杂……谁知道你平时是不是有好几个小仙娥帮着折腾呢。” 隔着一道门,宋逸云的声音显得有点闷,“你要是能把这些胡思乱想的劲头用在研习法术上,才算给我省事。” 陆寻真冷漠道:“哦。” 宋逸云上次穿风衣的样子陆寻真还记得,这回也照样给他挑了一套。刚好他最先试的就是这身,门开之后,陆寻真的目光从手机屏幕移到他身上,有些发愣。 “你男朋友真是衣架子啊,这件风衣我就没见过几个人能撑起来的。”店员在旁边说。 陆寻真知道这种时候反驳没什么用处,于是只笑了笑没接话,走到宋逸云面前接过他手中的领带,“你在里面磨蹭这么久就是被这玩意难住了?” 言下之意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出来——“堂堂尊神居然会败在一条领带上”。 宋逸云不想搭理陆寻真,别过脸去看试衣镜,却正好看见她踮起脚,把领带绕过他的衬衣领子,然后在他胸前系结。 除此之外,他还看到自己的耳根开始发红。 他不自在地回头,“你……” “别动。”陆寻真堵住他的话。 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这样的动作,指尖总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胸口,那阵温热却好像传到了脸上。他身上的沉香香韵本应该有宁神静气的作用,但它此刻若隐若现,倒像顽皮的孩子在捉迷藏,让人怎么也抓不住,平添几分撩拨。 这领带才系了一分钟,完成的时候陆寻真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好像以为过去了一个小时。 她把两只手覆在两边脸颊上,围着宋逸云转了几圈,“还不错,挺好看的,去试试其它的吧。” “你捂着脸干什么?”宋逸云问。 “啊?没什么……”陆寻真支支吾吾,“商场暖气开得太足了,脸有点不舒服。你别废话了,赶紧去!”说着她就把他赶回了试衣间。 面对接下来的卫衣、牛仔外套、针织毛衣,宋逸云都没有太大压力。陆寻真也很满意,等他试完就转头对店员说:“他刚才试的那些都要了,包括那几双鞋。” 店员把衣服鞋子都装好后报了个数字,“现金还是……” “现金吧。”宋逸云说着就去翻自己之前穿的那身长袍。 陆寻真一个饿虎扑食上去拦住他,“刷卡!刷我的!” 在来自店员和宋逸云的两道疑惑的目光中,陆寻真拿出自己的信用卡,还打了宋逸云一下,“你哪带了这么多现金啊,再说了,来之前不是说好了今天给你挑生日礼物吗。” 宋逸云更疑惑了。 直到离开这家店,他才问:“你怎么总是抢着付钱?” “没有‘总是’啊,不就两次。”陆寻真试图岔开话题,“你想吃糖葫芦吗?草莓的?” 这个再平常不过的问题却让宋逸云愣住了。 记忆中那个脸上的婴儿肥还没完全褪去的少女好像又站在了他面前,在对他笑过之后从宽大的袖子里取出被仔细包好的山楂串,“你想吃糖葫芦吗?吃了身上这些伤就不疼了。” 那哪算什么糖葫芦,是她把药塞在山楂里哄他而已。 “你在表演灵魂出窍?”陆寻真伸出手在宋逸云眼前乱晃。 “吃。”他说,“所以你到底为什么总是抢着付钱?” “哎呀,我是想着你每天浪费时间陪我做这做那的,我没点表示的话实在是过意不去……” 宋逸云冷着脸,“你说实话。” 陆寻真眼看逃不过去了,才小声说:“我怕你甩出一叠天地通来把人吓死……” 宋逸云:??? 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还是该生气。 糖葫芦摊子就离他们几步远,陆寻真很快买了两串草莓的,回来递给宋逸云一串,“快吃,别一会儿化了。” 跟没事人一样。 宋逸云咬了一口糖葫芦,新奇的表情被陆寻真一眼看破,“您不会从来没吃过吧?你们天上的资源这么稀缺?” “很少吃。”宋逸云稍稍停顿,“小时候吃过,但是那个味道很一般。” “能让你记到现在,谁带你吃的啊?”陆寻真随口问,“不会是我师娘吧?” 宋逸云看陆寻真的眼神突然变得认真起来——那种认真是对“你到底是不是个傻子”这个问题的探究。 陆寻真被盯得心里发毛,“怎……怎么了……都几百万年了,哪怕我师娘已经换了好几个,也挺正常吧……” 她说着咬开下一个草莓,却被酸得呲牙,“卧槽,怎么回事。” 宋逸云移开视线,“你过后有机会可以去向那些看着我长大的尊神打听,问问他们,这几百万年里我身边到底有多干净。” “我打听这个干嘛。”陆寻真嘀咕。 “那你突然提什么师娘干嘛?” “就突然好奇了一下嘛。”陆寻真说完继续专心吃糖葫芦。 两人一起乘电梯下楼。到停车场之后,宋逸云才说:“以后跟我在一起别总抢着买单了,感觉很奇怪。” 他想想又补了句:“你担心的那种情况不会发生。” “那你带现金也不方便啊——你是不是连手机都没有?要不我们再回去给你买个手机吧?弄个网银什么的……不对,最重要的是你连身份证都没有。”陆寻真惆怅地叹了口气,“太难了,我每次看到你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人融入不了这个新时代我就很着急。” 宋逸云:“……” “回头我跟衡凌说一声,让他给我想想办法。”宋逸云说,“你多操心一下你该操心的事,好吗?” “好的。”陆寻真秒变严肃脸,“上车吧,拿了东西我们就回去潜心钻研法术。” 宋逸云关上车门后发了几秒钟的呆,突然叹了口气。 “怎么了?”陆寻真关切地问。 宋逸云的表情比刚才陆寻真那副样子还惆怅,“想把你打一顿。” 陆寻真:? 第19章 开始实习的只有陆寻真这一届的学生,学校里的人还是很多。陆寻真和宋逸云走在校园里,突然意识到她让宋逸云去买衣服这件事有些多余。 因为他的回头率还是很高。 感受到陆寻真怀疑的目光,宋逸云看她一眼,“又怎么了?” “……想把你藏起来。”陆寻真嘟囔。 宋逸云沉思片刻,“……进展这么快吗?应该不至于。” “你想什么呢!”陆寻真差点跳起来打他,“我是觉得一直被人盯着很别扭好吗,你还不如隐身。” “你别扭什么,跟你又没关系。”宋逸云似笑非笑,“再说我隐身的时候你跟我说话不也一样别扭?” “哦,是这么个理。”陆寻真生硬地答。 路过教学楼的时候,几个女孩子打闹着迎面走来,最旁边的那个拿着一杯咖啡,在同伴推搡的时候躲了一下,正好陆寻真在那一瞬间有些站不稳,两人撞到了一起,女孩子手里的咖啡也溅出来弄脏了陆寻真的衣袖。 “对不起对不起。”女孩子连连道歉,“我没注意看路……要不你衣服换下来我帮你送去干洗吧?” 诚恳的态度让人生不起气,陆寻真也知道自己有不对的地方,“没事,我自己弄干净就好。” 女孩子还有些过意不去,又说了几句抱歉的话,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 不知道是不放心还是在看宋逸云。 陆寻真莫名有些郁闷,和宋逸云说话的语气也变得不太好,“你在这等我,我去趟洗手间。” 现在是中午放学时间,教学楼的洗手间里没什么人。陆寻真一进门就被里面的阴凉惹得浑身不适——她所感受到的阴凉已经和普通人的感觉不一样了,在她看来,那是“污秽”。 陆寻真打算速战速决。她脱了外套,用水把袖子上有污渍的地方沾湿,然后用清洁阿姨留下的洗洁精迅速搓洗。 身后的隔间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因为之前在同样的地方见过那些诡异的婴灵,又去市九中的男厕看过尸体,陆寻真早就对洗手间产生了恐惧。这阵动静让她猛地抬起头,却从镜子里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是她的直系师姐安彤。 但她并不想跟对方打招呼,低下头继续搓衣服。 安彤在陆寻真旁边的洗手池里洗了手,还故意甩了几下,水滴飞到陆寻真脸上。陆寻真终于停下手里的活儿,在镜中和安彤对视,却依然压着火气不说话。 “师妹今天这么狼狈吗?”安彤终于舍得开口,“脏就脏了,还洗什么啊,不应该很多男人抢着给你买新的?” 陆寻真耐着性子,“你要我说多少次,我和你的白允嘉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说没有就没有,谁信?大二你还在社团的时候他就没少给你献殷勤,谁知道你们私底下发生过什么。” “这就是你把我优秀干部的申请拦下来,还和你认识的院领导说我坏话取消我奖学金的理由?”陆寻真说着就笑,“这些东西我申请着玩而已,你的把戏我也不是不知道——该不会在你看来这就算‘整’我了吧。” 她拧干衣袖,看安彤的眼神认真起来,“师姐,大四了,还在为补考留校呢?你就不能多花点心思在自己的前途上吗?别整天拿你自己做过的事来揣度别人了。” “你说什么呢?”安彤的声音不由得大了起来。 陆寻真说话的时候看的都是镜子里的安彤,此时她又从镜子里看到厕所隔间里闪出一抹红。 那是一个女人的身影,披着漆黑的长发,皮肤惨白,细长的手上是尖利的指甲。 陆寻真回头的瞬间,它就来到了安彤身后,双手也已经搭在安彤肩上,张开的嘴里满是血污和獠牙。 陆寻真迅速结下防灵印。红衣厉鬼比她之前遇到过的那些都要难缠,她把自己的手指掐得生疼,才勉强把它震开。 “出去!”陆寻真冲安彤吼。 安彤猝不及防被她吓到,“你会不会好好说话?你以为……” 话还没说完,安彤就被陆寻真连推带踢地赶出了洗手间。陆寻真还把大门反锁了,安彤在外面气急败坏地拍门,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她最后泄愤般地在门上踹了一脚,还是余怒未消,气冲冲地走了,落在洗手池旁边的背包也忘了拿。 陆寻真根本没空搭理她,嘴里迅速念着缚鬼咒。一声“急急如律令”后,金色锁链在红衣厉鬼身周显现,即将收紧的时候却被红衣厉鬼挣脱了。 它黑洞洞的眼睛紧盯着陆寻真,盯得陆寻真心里发凉。 她摆出驱鬼咒的手枷,“……五天魔鬼,亡身灭形。所在之处,万神奉迎。急急如律令!” 红衣厉鬼彻底被激怒了,张着嘴就朝陆寻真扑来。 “这到底是驱鬼咒还是招鬼咒啊!”陆寻真一边躲一边回忆上次在电话里听见衡凌念的那个杀鬼诀。 似乎很厉害,但她想不起来。 就在她分神的时候,红衣厉鬼抓到了破绽,利爪在她胳膊上一带,她的衣服就被划破了,冒着黑气的鲜血顿时涌了出来。 陆寻真慌了,什么咒语宝诰都忘得一干二净,“宋逸云!” 刚喊完这个名字,她就被一股力量拽了过去,脸颊贴到一片温热。 宋逸云一手搂着她,一手结印,什么话都没说,红衣厉鬼的身形就被震散。那声刺耳的尖叫让陆寻真捂住了耳朵,又不由自主地往宋逸云怀里挤。 宋逸云还想继续追,掌心那阵湿热黏腻的触感却打消了他这个念头。 他皱着眉看向陆寻真,“袖子挽起来我看看。” “挽不起来。”陆寻真吸了吸鼻子,“这个袖口有点紧。” 宋逸云不耐烦地说:“那就脱了。” “你这么凶干嘛。”陆寻真还有点委屈,“总不能在这吧,等会有人来了不好说。” 宋逸云放轻了声音,语气却仍然急切,“我怕邪气侵入你身体里。你看你血流成什么样了。” 他脱下自己的风衣给陆寻真披着,揽着她的肩把她带回车上。 两人上了后座,宋逸云自觉地闭上眼睛面向车窗,陆寻真这才肯把里面那件被刮破的衣服脱下,再拿过外套挡在胸前。 “还好这车窗贴了膜,不然真的……”陆寻真还有点庆幸,对上宋逸云的目光后她才继续说:“要上校园新闻了。” 宋逸云被那阵浓重的血腥味熏得眉头紧蹙,这会儿已经暂时放弃理解她的脑回路了,“你不疼吗?” 厉鬼下手重,伤处的皮肉都翻开了,陆寻真的胳膊也已经是血淋淋的一片。 她好像经宋逸云提醒才反应过来,眼圈微微泛红,“疼……但是刚才又怕又紧张,一时没什么感觉。” 宋逸云被她气笑了,不再跟她说话,凝神在指尖聚起莹白的光,然后悬到她的伤口上。 那点光像会流动的雾气般涌进伤处,几乎见骨的口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上面笼罩的黑气也渐渐消散。 “还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宋逸云问。 陆寻真试着活动了一下,盖在身上的衣服差点滑落下来。她吓得往回缩,藏进宋逸云宽大的风衣里,只露出半张脸,“没有。” 宋逸云扔来一盒湿纸巾,“那就把血擦干净,衣服穿好。” 说完这话,他又闭上了眼睛。 陆寻真拆开湿纸巾,一边擦着胳膊上干涸的血迹,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宋逸云,发现他的耳根红得……让她觉得诡异。 她很快收拾好自己,想想又再扯出一张湿纸巾盖在脸上,狠狠一按。 宋逸云等了半天,没再听见她有动静,才犹豫着转头,就看见陆寻真像贴符镇自己似的蒙着湿纸巾靠在那儿。 他也觉得很诡异。 “你在干什么?” 陆寻真的声音细如蚊蚋,“在让自己不要多想。” 宋逸云没听明白,“多想什么?” 陆寻真思考了几秒钟,“想……你这么厉害,应该不会感觉不到厕所里有那玩意儿。你怎么没早点进去救我,你是不是想让我死?” 宋逸云:“……” 陆寻真揭下脸上的“符”,看向宋逸云。 “虽然我觉得你不是真的在想这件事,但我刚好想解释一下。” 陆寻真眨眨眼,“你说。” 宋逸云言简意赅,“我以为你打得过。” 陆寻真整个人尴尬地僵住,最后在宋逸云真诚的神情下干笑两声,“让您失望了。” 她的这句“抱歉”,宋逸云没往心里去,“其实我昨天就想和你说,宝诰太长,以后遇到危险直接喊我名字就行。” 陆寻真被这个转折弄得不知所措,“真……真的吗?” “嗯。” “可是大家都说只有诚心发愿才会上达天听,我直接喊你名字能管用吗。”陆寻真担忧道。 “对别人来说不管用,但你可以。”宋逸云说,“而且,只有你喊我名字的话,我更容易分清。” 陆寻真有些心虚,“我这样……算开挂了吧。” 宋逸云没听明白,“什么是开挂?” “大概就是,用不正当的手段来取得优势。” “嗯?”宋逸云想了想,“没事,应该的,你不用担心。不管你在哪,我都会找到你。” “太感人了,”陆寻真为了避免再次陷入尴尬,说话的语气又浮夸了起来,“我何德何能。” 看着开始收拾东西的她,宋逸云用只有自己能听清的声音轻轻说:“毕竟这是答应过你的事。” 第20章 陆寻真在进宿舍楼的时候又遇到了安彤。安彤一看见陆寻真就来气,但碍于周围人多,她不好发作,只在两人擦肩的时候拦住了陆寻真,恶狠狠地低声说了句:“我包落在洗手间了,要是被我发现里面少了东西,你就等着吧。” “我能拿你什么东西,不及格的成绩单吗?”陆寻真丢下这句,甩开安彤的手进了宿舍大门。 安彤气得想转头回去再找陆寻真的茬,但门在陆寻真过去之后就关上了。安彤不想再拿出门禁卡,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冲陆寻真背影喊:“像你这样理直气壮当小三的我真是第一次见。” 陆寻真对这些莫须有的污蔑从来不往心里去,回到寝室把要带的电脑和书整理好后就背着包下来了。宋逸云站在树下等她,却没急着走。陆寻真往前走了几步发现他没跟上,又退了回来,“你还等谁呢?” “你就不想先跟我解释一下刚才那女的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宋逸云的语气和神态都很平静,平静得有些过了。 “你怎么还好奇这个啊……” 宋逸云没再说话,只是看着陆寻真。 他越这样,陆寻真心里就越发毛。 她拉着宋逸云往旁边走了几步,来到人少的地方,才说:“其实没什么,就是安彤她男朋友比较花心,之前我们在同一个部门的时候对我有点意思,跟我表白过,我拒绝了他还不死心,当时安彤就闹得挺难看的……” 宋逸云依然沉默着,没发表任何意见。 “你不相信?”陆寻真试探着问。 “只是没想到你桃花还挺旺。”宋逸云不咸不淡地说了句。 他正考虑着是不是得抽空去一趟司命星君那儿,问问这人到底是怎么给陆寻真安排这二十年的。 “这还旺呢?”陆寻真难以置信,“我大学读到现在也就这朵烂桃花了,你所理解的‘旺’和现实的差距也太大了吧。” 宋逸云抬眼,“你觉得还不够是吧?” “够了……不,多了。”陆寻真反应极快,却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个什么劲儿。 宋逸云的脸色仍然不太好。陆寻真想赶紧跨过这件事,牵起他的袖子,“好了,我们走吧。回去还有挺多事情等着呢。” 两人上了车,快开到校门的时候就听见阵阵刺耳的警笛声,几辆警车紧接着从拐角处开过来。陆寻真不由得放慢车速,开在最前面的警车在看见她这辆车的时候也渐渐停了下来,驾驶座上的人还把车窗摇下了,“陆寻真!” 陆寻真一踩刹车,“衡凌?” “你怎么在……”衡凌话说到一半被自己口水呛到了,“妈呀,帝君?!您变成这样了我一时真没看出来,还以为陆寻真找了个男朋友……” “你怎么在这儿啊?”陆寻真问出了衡凌刚要问的问题。 “我出来局里办点事,正赶上有人报警,反正这么早回去也没事干,我就把玄清堂的随队工作抢了,跟着来了。”衡凌发动车子,“不说了,你们要不要一起?怎么也是在你学校发生的事情,你对一些情况应该比较熟悉。” 陆寻真转头看了宋逸云一眼,见他点了头,她才调转方向,跟在车队末尾。 开着开着,陆寻真就看到刚才她去过的那栋教学楼前已经停了一辆救护车。她不由得皱眉,“不会是安彤出事了吧……” 宋逸云手撑着脑袋发呆,什么都没说。 几辆车在教学楼前停下。医院的人也是刚到不久,一个医生正站在救护车旁等着他们。 陆寻真刚下车,一句“已经没有任何生命体征了”就飘进耳朵。 “什么情况?”衡凌问。 “目前来看是心脏病突发导致的猝死。”医生看看衡凌,又看看他身边的警官,最后叹了口气,“你们上救护车去看吧。” 陆寻真和宋逸云呆在原地没上去,但在救护车门即将关上的时候,衡凌已经手快地掀起了尸体上的布。陆寻真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安彤今天穿着的那件外套。 车门“砰”的一声,陆寻真也被吓得倒退一步,抓住了宋逸云的手。 “怎么真的是她啊……”陆寻真控制不住地发颤,“是我乌鸦嘴了吗?我讨厌她归讨厌,但也没有到非要她死的地步啊。” 宋逸云抓着她的那只手紧了紧,“说不定是她自己造的孽。你已经护过她一次,不可能护她一辈子。”他声音沉沉,带着一种让人的心能平静下来的力量,“不要自责。” 陆寻真缓了一会儿,一声“谢谢”才刚说出口,衡凌就从救护车上跳了下来,走到他们面前后才低声说:“她既然有心脏病史,那对外可以说是心脏病发作,但真要仔细追究的话,恐怕可以直接移交给我们玄清堂了。” “是感受到邪气了吗?”陆寻真问,“应该是属于厉鬼的吧?” 衡凌一下没站稳,“是她的表情太惊恐,看着就很诡异。不过这才一天没见,你进步就这么快了吗,隔这么远也能感知到是厉鬼?” 陆寻真哭笑不得,“因为我刚跟那玩意交过手。它本来就是冲着安彤去的。” 衡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这么说帝君也见过它?感觉怎么样?” “能有什么感觉,我一出手它就被我吓没影了。当时陆寻真受了伤,我也没心思去追。”宋逸云说。 “……”衡凌沉默片刻,“行吧。那按照道理,这个厉鬼应该和安彤有些不可调和的矛盾,我们去问问平时和安彤有来往的人,应该会有线索。那东西还能在阳间这样闹,说明它没入轮回。魂魄离体七天后黑白无常才会来拘它,但就是不知道现在对它来说是第几天了,所以我们得抓紧找出它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再招魂,不然又要麻烦地府的人了。” 衡凌刚说完,宋逸云的目光就投向了陆寻真。陆寻真莫名其妙,“你怀疑我?” 宋逸云的白眼翻到一半,克制住了,“我是在想,你和安彤有这么多故事,应该也知道她经常和谁接触。你帮着找人不就省事了吗。” 陆寻真想了想,“虽然是‘有点’故事,但我和她那些朋友也不是很熟,只大概记得几个,不知道有没有用。”她说着在手机备忘录里打出几个名字和这些人所在的班级,然后发给衡凌,又突然想起一件事,“为什么要这么麻烦,怎么不直接把安彤的魂招来问问?” “人死之后有一小段时间是‘虚无’的,过了那个点才能试着招魂。而且以厉鬼的修为,它一出手,安彤说不定就魂飞魄散了,还得先等等才知道。”衡凌把陆寻真发给他的信息保存下来,“我们分头去找吧,抓紧时间。” “可是既然要对外说安彤是心脏病发作,那还拿什么理由去找这些人?”陆寻真问。 “这不是信息没公开吗,就说是例行公事,等问完了再说排除他杀的可能性就行。”衡凌看样子已经十分老练,答得毫不含糊。 陆寻真看了眼时间,“行,我们去找吧,让这些人收拾一下赶紧出去,上课时间快到了,一会儿人多了不好解释。” 这个时候,走向教学楼的人已经多了起来。学校里很少会出现救护车和警车齐聚的阵仗,那些学生纷纷回头打量。为了造成不必要的影响,衡凌催着救护车撤了,留下警局的人去和校方沟通,他和陆寻真以及宋逸云则分成两队去找那些和安彤有过来往的人。 这些人里有的还在学校,有的已经开始工作了。陆寻真让衡凌去找还在学校的人,自己刚要联系剩下的那几个,张千珏的电话就先一步打进来了。 “你现在在学校吗?”张千珏的语气有些担忧,“我听人说学校里出事了?怎么了啊?刚才看他们转发的照片里有个人挺像你的,你还好吧?” 陆寻真示意宋逸云上车,把门和窗都关严实了,才说:“安彤死了。” “啊?”张千珏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高了几个分贝,“什么意思?这也太突然了吧?” 张千珏和陆寻真从大一开始就关系非常好,陆寻真和安彤之间的矛盾她也知道,还帮着陆寻真对付过安彤。但听到这样的消息,她也和陆寻真一样有些难以接受。 “嗯……医生说是心脏病突发。”陆寻真说。 张千珏在那边听到了车子发动的声音,又问:“那你现在干嘛去?” 陆寻真脑子里一团乱麻,来不及想理由,“我帮着去找找经常和安彤一起玩的那些人,调查一下。” 张千珏愣了片刻,“等等,您该不会是在警察局实习吧?这么出息?” “不是,就是帮熟人一个忙而已。” 张千珏很快又抓到了新的点,“哪个熟人?你男朋友?他是警察?” “……”陆寻真看了眼副驾驶座的宋逸云,“他是风水师。” 宋逸云闻言眉心一跳,却懒得反驳。 陆寻真在说完这句话以后也呆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好像是默认了什么东西。 “风水师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张千珏嘀咕着,“我的天,该不会安彤的死……” “你别想那么多,我帮的是另一个熟人。”陆寻真赶紧制止张千珏打开脑洞,“好了我不跟你说了,开车呢。” 她毫不留情地把电话挂掉,手机也随手扔到宋逸云腿上,开着车驶出校门。 第21章 “安彤她人挺好的啊,很会照顾人。之前我们在同一个社团工作的时候我的工作做不完她都会来帮我。” “除了成绩不太好之外好像挑不出什么毛病。私生活之类的东西我也不是很清楚,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就不问也不插手吧。” “她做事还是挺负责的,你们可以去问问老师,肯定都在夸她。延毕是有点可惜,但别的就没什么不对的了。” “可能会有点小心眼吧,毕竟一看就是被捧着长大的。不过在我看来还是因为她男朋友……现在应该说是前男友了,比较爱拈花惹草的,是个人都受不了啊。” “我也不知道她有心脏病这回事,可能为了毕业和工作的事情经常熬夜,压力太大了?挺可惜的。” “非要说和谁有矛盾的话,我就记得她之前和那个陆什么,陆寻真?闹过几次。不是说心脏病吗,你们在怀疑什么啊?能透露一下吗,我保证不说出去。” …… 陆寻真站在衡凌身边看他翻完这些审问记录,开了个玩笑:“这么说目前最有嫌疑的人是我?我好像还是最后一个见过安彤的人呢。” “你拉倒吧,开什么玩笑。”衡凌把记录本合上,“就算你真有嫌疑——不对,就算你真的把她怎么着了,那我们也得想办法给你洗白啊。” 陆寻真有些惶恐,“不至于不至于,我不配让你们做这种触犯天条的事。” 她想想又问:“这算触犯天条吗?” “不重要。”衡凌大手一挥,“重要的是从这些人嘴里撬不出那个厉鬼的真实身份。你再仔细想想,还有没有什么人是真正和安彤脱不开关系的?” 陆寻真倚着墙发了半天的呆,“要这样说的话还有一个人……” 衡凌激动地抓住陆寻真的胳膊,“谁?” 陆寻真小心翼翼看了眼宋逸云,衡凌误解了她的意思,赶忙把手松开,“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陆寻真也不去纠结衡凌在怂什么,“白允嘉,我们还没找过他。” “啊?”衡凌反应很快,“是安彤前男友吗?” “嗯,不过这个人有点神龙不见首尾的,学校里一般找不到他……我只知道他挺喜欢去夜店。” “那我们今晚碰碰运气?”衡凌说着来劲了,“帝君是不是没去过这样的地方啊?想想还挺有意思。” 宋逸云应该是真没去过,但从他此刻那副头疼的表情来看,他对夜店也有一定的了解,“你经常去?” 衡凌有些心虚,“也没有经常去,就是偶尔会想放松一下……” 宋逸云一声冷笑,“人多的地方气息杂乱,难怪你修为提升这么慢。” “那我怎么也没拖玄清堂的后腿吧……”衡凌声音小得像蚊子叫,“而且这次去也不是为了玩儿,有正事要办呢。” 宋逸云瞥一眼陆寻真,又对衡凌说:“那你自己去吧,我们回去等你。” “什么?”衡凌难以置信,“办正事都不能和我一起去?又不是为了拉低你们的修为给我垫背……那些地方人这么多,我又不认识他,哪怕有照片我也不好找啊。” “算了,一起去吧。”陆寻真开口劝宋逸云。 这听起来像是在征求宋逸云的意见,但她那副摩拳擦掌的样子却藏得不是很好,很快被宋逸云看穿,“你也喜欢去?” “没有,这不是为了正事吗。”陆寻真学得挺快,“而且我和你一样,一次都没去过,就当见见世面?” 宋逸云内心挣扎了一下,才终于同意,“那就去吧,但是不能呆太久。你先换件厚点的衣服。” 听头一句的时候陆寻真连连点头,但听到突如其来的“换衣服”,她动作忽然停滞住,“为什么?” 宋逸云面不改色,“晚上冷。” 已经拿出手机查夜店地址的衡凌“噗哧”笑出声,被宋逸云冷冰冰的视线一扫,他赶忙岔开话题,“小陆,你来看一下你们学校附近的这几家店,那个白允嘉最有可能去哪?” 陆寻真接过手机翻了一遍,最后定在其中一家,“这里吧,之前社团活动的时候我好像听他们提过,说结束了就去放松一下。而且这家是最贵的,白允嘉有钱又浮夸,应该跑不了。” “这地方我之前也跟人去踩过点,还算熟。我就订个散台吧,估计我们这一趟也待不久。” 宋逸云无言地看着这两个在准备办“正事”的人,头更疼了。 陆寻真换好衣服后,三人去吃了顿饭,很快就到了晚上。大学城附近的街道在这种时候最是热闹。街边的宵夜摊已经升起了油烟,啤酒开瓶的喷气声和人们聊天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节奏感强烈的音乐不安分地从夜店安检门里窜出来,给这样的气氛又添了一把火。 陆寻真只是偶尔会和室友们来这边逛两圈,活动也仅限于吃吃烧烤喝点酒,夜店是真的不太敢去。但她还是挺好奇的,却没有表现出更多。宋逸云依然保持着自己的那股子沉稳,甚至微微皱着眉,和身边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最按捺不住的是衡凌,看他早就变得轻快的脚步,陆寻真怀疑他下一秒就可以飞升。 从进了安检门开始,听到的音乐声就大了起来。这个点才刚开店,还不需要等。一个酒保刚见到衡凌就热情地迎了上来,“衡哥来了啊,走走走,带你们上楼——今天是来玩的吧?” 衡凌熟络地跟他勾肩搭背,“都和你联系好了肯定是来玩的啊,不就只有一次是为了办案吗,至于这么紧张?” 宋逸云轻轻咳了一声。衡凌的脊背触电般地僵直了,想起他才跟宋逸云说过的那句“也没有经常去”,不由得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 “这就是你前阵子带头提出要涨工资的理由吗?”宋逸云问。 “先点个酒?我看看都有什么。”衡凌继续跟酒保搭话,装作没听见宋逸云说的。 “还不就是老样子,你看吧。”酒保把菜单调出来让衡凌选,“这两个人之前没见过啊,你新交的朋友?” “咳。”衡凌稍微想了想说辞,“刚才说话的那个是我的头儿,旁边的姑娘是他……助理。” 酒保眼前一亮,遮着嘴跟衡凌说悄悄话,“最近挺多好看的妹妹在我们这边活动,我有渠道,要不给他安排上?” 这点声音却根本逃不过宋逸云的耳朵。衡凌瞥见他脸色不太好,差点膝盖一软给他跪下。 勉强稳住后,衡凌拍拍酒保的肩,“算了,就出来简单玩玩,我头儿不是那种人。” “不应该啊,长这么好看,就简单玩玩?” 衡凌这回想给酒保跪下,“行了行了大哥别说了,再让他听见两句我的饭碗就不保了。” 二楼已经聚了不少人。这样的地方热场总是很快,男男女女凑在一起跟着节奏扭动,分明是陌生人,彼此却好像十分熟络。 酒保把这三人带到位置上,给他们上了酒就忙着招呼其他客人去了。衡凌把开好的酒往陆寻真和宋逸云面前推了推,“先喝点?这么早也不知道白允嘉来没来。” 宋逸云拿他没办法,很给面子地拿起酒瓶喝了几口。衡凌注意到陆寻真惊诧的眼神,贴心地告诉她:“别慌,这些酒也就这点度数。你是没见过之前紫微大帝和北太帝君被他喝趴的样子。那次紫微大帝喝得上头,闹着要上大罗天去吹风醒酒。那是什么地方,三十六重天再往上的最顶层天啊!我们一群人差点拦不住他。还有北太帝君……” “衡凌。”宋逸云出声制止,“差不多就行了,你是觉得他们听不到还是不怕被他们报复?” 衡凌这才悻悻闭嘴。但陆寻真听得意犹未尽,给他递了个“下次再偷偷告诉我”的眼神,他竟然也看懂了,冲陆寻真竖起大拇指,然后给她一杯颜色鲜亮的鸡尾酒,“尝尝这个,好喝。” 三个人喝着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衡凌就说这样扯着嗓子说话不方便,还是先分头去找白允嘉比较好。 宋逸云答应了,转头却见衡凌直接溜进了蹦蹦跳跳的人群当中。 宋逸云:“……” 陆寻真:“……” 两人沉默地对视许久,陆寻真才问:“去把他抓回来吗?” “就算去了他也会说自己在里面找人,不用多事了。”宋逸云说,“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吧。他最近是挺忙的,让他放松一下。” “那我们分头找?”陆寻真拿出手机,“我先给你看看白允嘉的照片。” “不看,记不住。”宋逸云抓住她的手腕,“一起走。” 陆寻真条件反射地想挣脱,但宋逸云稍稍用力,她的这一举动就是徒劳。再看看周围人挤人的情况,好像确实只有这样才不会失散,陆寻真只好作罢。 在正常情况下要穿过人群都有些费力,更何况现在还有人早早就喝多了,开始放飞自我地在过道上蹦了起来,要让他们让一让也很不容易。即便从这些人身边过去了,也偶尔会遇到路走得跌跌撞撞的女孩子往宋逸云这边靠,不知道她们是真醉还是装醉。 宋逸云视若无睹,牵着陆寻真的那只手都没放松过,还不时回头看她。 陆寻真把注意力放在找人上,尽量避免和宋逸云有目光接触。奈何他身上的沉香气味在这样乌烟瘴气的环境中依然保留了那么一缕,还不安分地钻入她鼻中,化成一根在心上轻轻拨动的羽毛。 周围的动静太大,再加上空气中充斥的二手烟,陆寻真很快就有些头昏脑涨。更要命的是衡凌刚才给她喝的酒后劲上来了,她的脚步也渐渐变得虚浮。 第22章 而宋逸云的眼神依旧清明,“你怎么了?” 陆寻真强撑着摇摇头,却被宋逸云轻而易举看穿。他也不再多问,而是加快了脚步,带她绕回衡凌订的位置上。 两人站定后,宋逸云刚要说些什么,从陆寻真旁边经过的人就把她撞了一下。她重心不稳,径直往宋逸云怀里摔去。 宋逸云反应极快地揽住陆寻真,“你喝醉了?” 陆寻真来不及说话,就被周围越来越拥挤的人群推得又往宋逸云那边靠近了一些。 宋逸云皱着眉,手臂护在她腰后,原本是保持了距离,不让这个动作过于暧昧,谁知陆寻真主动搂住了他的脖子,等他倾下身时她也踮起脚凑到他耳边,“有点……难受。” 她呼出的温热气息带着淡淡的酒味拂过他耳根。身边不少男男女女早就借着这样的机会抱在一起拥吻,陆寻真这副样子在别人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宋逸云的反应却像被什么击中了一般,愣愣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的双手有些无措,放开怕她站不稳,就这么抱着又总有种趁人之危的感觉。纠结之中自然没注意到陆寻真的眼眸有一闪而过的琥珀色光芒。 “宋逸云。”陆寻真低声叫着他的名字,软软糯糯,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几分勾人的意味。 旁边又有人在朝这边挤。宋逸云终于下定决心把陆寻真抱紧,“你别这样。” “我没怎么样啊。”陆寻真语气无辜,一双朦胧的眼睛轻轻眨了眨,“但是你为什么这样?” “我怎么了?” 陆寻真把脸埋在他颈间,“我想你。” 这三个字让宋逸云彻底接不上话了。陆寻真似乎也根本没想管他能不能接上,自顾自地继续说:“你怎么这样啊,长得又好看,人又厉害。我这么多年一直在想,我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留在你身边……” 宋逸云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了?”陆寻真依旧迷糊,“我不知道,我就是想跟你说……”她开始有些语无伦次,绕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最后挫败地叹了口气。 宋逸云被她这副样子惹得发笑,安抚地拍拍她的背,“不用想了,我知道。不管你去哪,我都会一直陪你。” 陆寻真眼眶泛红,鬼使神差地再次踮起脚凑向宋逸云。宋逸云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就在两人的双唇快要碰到一起的时候,衡凌挤开人群冲了回来,“妈呀太爽了……卧槽你们在干嘛?!” 那声“卧槽”的音量成功盖过了周围的嘈杂,吓得陆寻真一个激灵,猛地推开了宋逸云,“你干嘛?” 宋逸云被这两人气笑了,“我还没问你呢。” 陆寻真抬手抽了自己一耳光,“我有点喝懵了,我去一下洗手间。” 宋逸云示意衡凌陪陆寻真一起去,自己则开了一瓶酒慢慢喝着,眼神有些放空。 衡凌很快追上了陆寻真,“怎么回事啊小陆,你居然是这么主动的人?之前没看出来啊。” “我没有!”陆寻真恨不得在地上找个缝钻进去。 “我都看见了,是你自己凑过去的。”衡凌好心提醒,“人要活得明白,不能欺骗自己,尤其是要正视自己的感情,这没什么丢人的,知道吗?” “你快闭嘴吧,不是你想的那样。”陆寻真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我刚才总感觉自己是不受控制了。” “喝了酒不受控制很正常,人不都说酒后吐真言……” “求求你别说话了。”陆寻真欲哭无泪,“你是不是修仙修久了开始听不懂人话了,刚才我根本不想那样的……” “行行行,我对喝醉的人包容度很高的,你赶紧去洗把脸清醒一下再来跟我说人话。”衡凌把她推进了洗手间。 陆寻真进去之后看了一圈,每个隔间门前都排了好几个人,她只好先照着衡凌的意思去洗手池洗脸。 而就在她挽起袖子的时候,右手手臂的黑色线条吸引了她的目光。 那些交错的纹路像是从血管里透出来的,如同树杈一般从脉搏开始朝上延伸,已经占了半个小臂的内侧,看上去诡异至极。 “姐妹你纹身不错啊,哪里弄的?”旁边洗手的女生跟陆寻真搭话。 陆寻真尴尬地笑了笑,报上一个之前常听张千珏提到的纹身店,对方说了谢谢后她就赶紧转身走了。 “可别追上来找我要什么纹身图啊。”陆寻真低声祈祷,又赶紧把袖子扯下来,“按照乱七八糟的玄学常理来推断,这玩意十有八九是入魔的迹象……” 她看向一边的窗玻璃,和里面的自己对视,还做了个口型:“你按捺不住了?” 她的瞳孔再次闪过琥珀色光芒,右手脉搏处也猛地跳动了几下,刺痛感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对我好一点,我死了你也活不了对吧。”陆寻真轻声说,“我不管你和宋逸云是什么关系,现在都不是你着急的时候。” 手腕的痛感渐渐平息,陆寻真也稍稍松了口气,回头看向隔间门口。排在她前面的就只剩一个女孩子,而对方正低着头玩手机。 忽然,这个隔间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陆寻真猛地抬头,看见里面的人拉开门跌跌撞撞地冲出来,身后的马桶里正翻涌着猩红的血。 陆寻真想都没想就推开面前的那个女生,冲进隔间并锁上了门。她迅速掐好了手诀,紧紧盯着血中那个眼睛空洞的婴灵。 外面的人这才反应过来,用力地拍着门,把紧张的陆寻真吓了一跳。 “什么意思啊你,上个厕所还要插队。这么嚣张,混哪儿的?” 陆寻真刚要解释,就感到一阵阴风朝她袭来。她也没工夫再去理会门外的叫嚣,抬手将防灵印挡在身前。婴灵一下被弹开,却不见哭闹,看陆寻真的眼神也越发怨毒。 它张开嘴,露出与它的体型丝毫不匹配的长獠牙,咿咿呀呀地叫着,再次冲陆寻真扑来。 金色锁链在半空中浮现,缠绕在婴灵周围,并很快收紧。一声诡异至极的尖利啼哭从婴灵口中传来,陆寻真强忍着想捂住耳朵的冲动,咬着牙念了超度咒,将掌心化出的符文推向婴灵,婴灵瞬间消失在锁链的金光中,马桶里的污血也渐渐褪去。 陆寻真松了口气,还不忘按下冲水键,营造出自己刚才在上厕所的假象,才敢开门出去。 刚才那个跟陆寻真叫嚣的女生已经不在外面了,换了另一个人在等。陆寻真还不放心,站在一边看着她进去,直到对方出来后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她才默默去洗手。 衡凌一直在洗手间大门等着陆寻真。见到她出来,他紧张地凑过去,“你没事吧?我刚才感觉到里面有灵力波动,差点想冲进去。但是人太多了,我怕被当成变态……” “没事,遇到一个婴灵,已经收了。”陆寻真把垂落的发丝撩到耳后,才发现自己额角还冒着冷汗。 “行啊你,已经可以一个人处理这种事情了?”衡凌对陆寻真的进步很是欣赏。 “迟早的事。”陆寻真没往心里去,“回去吧。” “你酒也该被吓醒了吧?还想喝点什么?” “我刚才没喝醉!”陆寻真简直想当场和衡凌斗法。 衡凌始终记得这位灵曜上神的暴脾气,猜到了她的意图,赶紧闭了嘴。 两人走了没几步,陆寻真又把话题绕回那个婴灵上,“说起来,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那个东西?按理说人气这么旺,它应该不会主动过来找谁的茬啊。” “你没听帝君说嘛,人多的地方虽然人气旺,但所谓的那股‘气’却是污秽杂乱的,就像凡事都有利弊一样。像商场啊电梯啊停车场啊,这些地方每天都有人进进出出,哪怕有时候关门了或者怎么样,‘气’却还留在那里。有些东西喜欢铤而走险,不管有没有人都爱在这种地方修行,很正常。” “但是……”陆寻真把刚才的情况跟衡凌说了,“好像只有我和我前面的那个女生能看到婴灵。她出来的时候隔间的门开得挺大的,周围人也多,但大家都没什么反应。如果说我是特殊体质,那她又怎么解释?” “你的意思是那东西故意吓她?”衡凌皱眉,“那何必呢?” “如果他们无冤无仇,肯定不必。”陆寻真说着就有些后悔,“早知道先不超度那个婴灵了,说不定能查出什么。我在认识宋逸云之前,在我们学校厕所也遇到过这种东西,安彤那件事跟这个也挺像……” “算了,先别想了。”衡凌说,“人越来越多了,你既然没事,我们等会再去走一圈看看白允嘉来了没。” 宋逸云还在桌边等着他们。三个人刚凑到一起,还没来得及说话,衡凌的手机屏幕就亮了。他做了个出去接电话的动作,留陆寻真和宋逸云继续面对面尴尬。 两人沉默了片刻,宋逸云不知从哪找出一罐旺仔牛奶,打开后插上吸管递给陆寻真,“喝点?” 陆寻真接过易拉罐喝了一口,低着头不看宋逸云。目光触及到自己的右手手腕的时候,她才猛然想起这件有些棘手的事,正想着要怎么跟宋逸云说,就突然被人撞了一下。 牛奶从罐口涌出来洒到桌上。陆寻真抽了几张纸盖着那片污渍,看向刚才撞她的人,发现那个背影有些眼熟。 并且那人身上缠绕着一股黑气。 陆寻真看向宋逸云,发现他也正用怀疑的目光盯着那个渐渐走远的女生。 但还不等他们追上去,衡凌就打完电话回来了。宋逸云看他脸色不太好,问:“怎么了?” 衡凌拿起一瓶酒,“这儿太吵了,出去说。” 他们来到楼下,在等候区找了个角落里的沙发坐下,衡凌喝了口酒,才说:“安彤的尸检结果出来了,说她肚子里有个死婴,三个多月大。” 第23章 陆寻真宛如遭了雷击,“不会吧?” “这有骗我们的必要吗。就是因为我说这件事可能有点复杂,玄清堂要继续跟进,他们才会把这个结果告诉我们的。现在安彤的家人还在医院,接受不了这种事情,那边可忙着呢。” 衡凌一瓶酒灌完,看陆寻真像被点了穴一般一动不动,就把手伸到她面前晃了晃,“有什么想法?” 陆寻真迟疑着,“我们是不是该找一下我刚才在洗手间遇到的那个被婴灵吓到的女孩子?我怎么觉得这些事是一环扣一环的……” 话音未落,楼梯上就传来一声尖叫。陆寻真对这些声音快产生恐惧了,紧张地看过去,就见一个女生神色慌张地跑下来,还不时回头看,但后面并没有人追她。 她的表情却越来越惊恐,手在身前不停地探着,像想摸到什么东西,腿脚也有些不听使唤。 “她的眼神怎么……”陆寻真想了很久才找到一个最准确的形容,“像个盲人?她什么都看不见吗?” “嗑大了?”衡凌语出惊人。 旁边也有人在议论,却都是带着看笑话的神情。 “怎么了这是,谁把瞎子拐到这儿来了?” “不会隔壁学校那群混子吧,净不干人事。” “你去帮帮她?” “要去你去。” “别在这瞎猜了你们,有这工夫怎么不操心一下还有多久才排到我们?” “就是啊,说不定人家玩大冒险呢。都嗨上了,就我们还在这等,不如换一家吧。” …… 宋逸云则一言不发,抬手将所掐的诀朝那个女生送去。陆寻真紧盯着那束莹白的光汇入女生体内,在她清醒过来即将倒地的时候冲过去扶住了她。 衡凌呆了,“她是丢魂了吗?” 宋逸云看他一眼,“你是喝多了吗?” “……” 陆寻真看清了女生的长相和穿着,“你是……刚才在洗手间被那个婴灵……” 女生又是一声尖叫,“不要提了,求求你不要提了……” 陆寻真掏出纸巾替她擦眼泪,又把她扶到沙发上坐着,耐心道:“没事的,我们不会伤害你,或许还可以帮你。” 或许是刚从神经紧绷的状态下解脱,女生哭得停不下来,“她一直缠着我,我不管走到哪都会看到她。我跑她就追,她还带着她的孩子……我躲不掉的。” “‘她’是谁?”陆寻真问,“你认识吗?” 女生连连摇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会遇上这种东西……”她一把抓住陆寻真的手,“怎么办,你刚才说你能帮我,我要怎么办?” 她泪眼婆娑,这回说话才终于看清了陆寻真的脸,“你是……” “啊,我是。”陆寻真以为她被吓傻了,“我是在洗手间的时候排你后面的。” “不对,我的意思是,你是陆寻真师姐吧?昨天我在学校里见过你,下午快上课的时候,我看到你和一群警察在教学楼前面站着。” 陆寻真愣了,“你怎么知道……” 女生吸了吸鼻子,“我是昨天晚上开始遇到这些奇奇怪怪的事的,半夜还做了好几个噩梦。当时我就在想办法找人帮我了,然后突然想起你,觉得你……身份比较特殊,应该可以帮上忙。我已经问到了你的联系方式,还没来得及找你,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她说着勉强扯出一个笑,“忘了说,我叫曹忻然。” 陆寻真关注的重点却不在她的名字上,“谁给你我的联系方式的?” 曹忻然扯着衣角,“说了你别生气。我托了好多人问,最后是从张千珏师姐那里问到的……她还说你确实有点儿……神奇。” 陆寻真面无表情地受了张千珏这个“称赞”,还掏出手机迅速给张千珏发了条消息:“您真是干啥啥不行,卖队友第一名。” 曹忻然紧张地观察着陆寻真的反应,“师姐,你没生气吧?其实这些东西我本来就是信的,更何况遇上了这种事……我没有说你哪里不好的意思。” “这能跟你生什么气,都是小事。”陆寻真安慰般地笑笑,“不过你看起来这么老实,为什么会在这里?” 曹忻然有些不好意思,“我本来不想来的,但我刚交的男朋友非要带我来玩……我也不好拒绝。没想到才来不久就碰上了这种事。” “你男朋友?” “啊……”曹忻然眼神躲闪,“就是那个……白允嘉。我听人说过你们之前……怕你介意,所以我不太敢说。” “我能介意什么,你别多想。他在我眼里一直是个普通同学而已。” “那……我现在要怎么办?” 在听到“白允嘉”这个名字的时候陆寻真已经不太平静,一时半会也不敢说什么绝对的话,只好看向旁边说悄悄话的那两人。 衡凌已经和宋逸云解释清楚了来龙去脉,此时悄声问他:“您觉得会是安彤干的吗?” “这种事我怎么说得清楚。”宋逸云看看时间,“差不多到点了吧,你拿到安彤的资料了吗,招魂试试。” “人还找吗?”衡凌问。 宋逸云瞥了曹忻然一眼,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眼神让曹忻然不由得往陆寻真那边挪了挪。 “先不找了。”宋逸云站起身,“带着她不方便。” “对不起。”曹忻然小声地说,“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事没事。”陆寻真赶紧安慰她,然后瞪向宋逸云,“你这么凶干什么?” 宋逸云对陆寻真这样的态度很是诧异,但他忍了下来,没说什么,走在最前面离开了这家夜店。 这也怪不得陆寻真。曹忻然看上去斯文干净,刚才被吓坏了也是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并不是装出来让人感到不适的那种柔弱。陆寻真的保护欲成功被激发,自然想帮着她。 一行人走到街上,那些烧烤摊跟他们刚来的时候相比已经冷清了许多,但还是零零散散有那么几桌人还在喝酒划拳。 衡凌已经查到了安彤的生日,正一边掐手指推算她的八字一边跟宋逸云说话,“人还是挺多的,不能在这招吧?不然等会要问她话都容易被人当成神经病,就像您和小陆那样。” 宋逸云:“……那就去人少的地方,你没必要这么多废话。” 衡凌尴尬地笑笑,指向不远处的地下通道,“那边怎么样,看起来路过的人挺少的。” 宋逸云点了头,衡凌才示意身后的陆寻真和曹忻然跟着调转方向。 他们走近了才发现地下通道附近在修路,通道入口已经用隔离带封起来了。衡凌毫不犹豫地把隔离带掀起来,率先钻了进去。 后面的三个人面面相觑,看起来都不太愿意跟着衡凌做这件事。 “愣着干嘛啊你们,进来啊。”衡凌催促着,“有什么大不了的,这里面不就是太久没人打扫,脏了点臭了点吗。” “那个,曹忻然可能不敢看这些东西,我在上面陪她就好。”陆寻真说。 衡凌嫌弃的表情证明了陆寻真这个借口有多低级,“她看不见!” “那在她眼里我们就是在对着空气说话啊。”陆寻真振振有词,“更诡异了好吗。” “帝君?”衡凌放弃和陆寻真扯皮,看向宋逸云。 “看我干什么,你不会超度?” 衡凌:“……” “不行。”他挽起袖子又钻了出来,“不公平,万一我打不过她怎么办,我必须找个人陪我一起。” “你找谁不行你拽我干什么!”陆寻真拍开衡凌的手,连连后退。 衡凌两步过去拎住她的衣领,“那个妹妹帮不上忙,另外那位我更不敢招惹,只能是你了。” “我不!”陆寻真欲哭无泪,“里面真的太臭了,我怕安彤的魂没招来,我的魂先丢了。” “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衡凌把她推进通道入口,“说实话,我就是想借这次机会教你招魂术,别的都是借口,你怎么不知道用一颗感恩的心来面对我呢?” “我和安彤会打起来的!”陆寻真还想挣扎。 “不会的,我会拦住你的。”衡凌宽慰道,“不对,拦住她不让她还手,你爱怎么打怎么打。” “……”陆寻真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宋逸云。 宋逸云却没有要救她的意思,“没事,你进去吧,衡凌说的对,刚好学一下招魂术。” 他这个反应让陆寻真一愣,然后气急败坏地喊:“宋逸云你真是个直男!” 话还没说完,衡凌就拉着她又往里跑了几步,留下那声“直男”在幽深的通道里回荡。 宋逸云刚看向曹忻然,曹忻然就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但内心的不安让她不敢离宋逸云太远,只能顶着宋逸云自带的压迫感站着,并且不自在地抱住了双臂。 宋逸云在这边纠结半天,才终于开口,“‘直男’是什么意思?” “啊?”曹忻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你在……问我吗?” 那副“这个人为什么可以这么呆”的神情从宋逸云脸上一闪而过,“那不然,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吗?” 他已经尽量把自己的语气和说话的方式变柔和,但说出来之后却仍然觉得不对劲。 曹忻然倒是没闲心去琢磨这些,反而从他这句话里联想到了诡异的地方,又默默离他近了点,“‘直男’就是不会说话,不懂得体贴女孩子的男生……”注意到宋逸云微妙的表情变化,曹忻然犹豫着在这句话最后加了个“吧”。 “知道了。”宋逸云淡然道。 “你……”曹忻然小心观察着宋逸云的神色,“是陆师姐的男朋友吗?” “你们凡……”宋逸云适时地打住了,没让“凡人”两个字脱口而出,“你们怎么都爱关心这样的问题?” “就是想问问嘛,觉得你们两个看起来挺配的。” “哪儿配了?”宋逸云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说不上来。”曹忻然聊着聊着就渐渐放松,语气也轻快了不少,“你知不知道有些人凑在一块,那个气场看上去就不一样。这和外貌啊身高啊没有什么关系,就是两人站一起就立马产生的那种气氛……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宋逸云若有所思地点头,随即惋惜道:“但我不是。” “没关系,现在不是不代表以后不是。”曹忻然比了个“加油”的动作,“我看也差不多了,你会追到她的。” “我追她?” 曹忻然眨眨眼睛,“嗯?不对吗?不然你刚才的语气为什么这么可惜?” “那就对吧。”宋逸云不想和这个他眼中的小孩子争论感情问题。 毕竟从天上跟到地上,应该也算“追”。 第24章 另一边的地下通道里,陆寻真正抄着手看衡凌摩拳擦掌地准备。 “招魂咒你记下了吗?我们第一次一起行动的时候我念过的那个。”衡凌说。 陆寻真回想了一下,“大概记得吧。” “如果要招魂的对象尸体在你面前,就只需要对着它运功,然后念那个咒就可以。但现在这样,就只能先推算那个人的生辰八字——这个对你们初学者来说有点麻烦,回头让帝君给你补补课。”衡凌在半空中化出一道空白符咒,“写上去,然后这个符是这样画……” 他很快在符咒上画出一个复杂的图案,“其实画符不难,虽然每个咒术的图都不一样,但其中还是有规律可循的。” 最后一笔收起,衡凌紧接着念出招魂咒。一声“急急如律令”后,阴风从空旷的地下通道里刮过,一个半透明的身影紧接着显现。 “道行不深的鬼比较好招。如果它修为比你高,多半是招不来的。”衡凌对陆寻真解释完后,转头打量那个鬼魂,“又见面了,安彤?” 安彤眼神幽怨地看着衡凌和陆寻真,脾气却没有活着的时候那么大,陆寻真想象中的一见面就打起来的情况也没发生。 “来得这么快,你就在附近吗?”陆寻真问。 “我在附近干什么,怀念生前的热闹?”安彤一开口,语气还是很冲。 “你这是什么狗态度,给我放尊重点。”衡凌顿时来气了,“你搞清楚,现在我们是唯一能查出你死亡真相的人。” “不重要了。”安彤满不在乎,“反正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是虚的。” “那你刚才应该去了医院吧。”陆寻真了然,“看着自己的尸体和难以接受的父母,还有你那个不知道是要打掉还是要生下来的孩子。” “你闭嘴!”安彤尖叫着,“你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的是你。”陆寻真十分冷静,“我看得出来你有怨念,这样的你根本没办法安心去投胎。” “投不投我都无所谓。”安彤嘴硬着。 “那你有想过别人吗?”陆寻真抬高了声音,“你自己是无所谓,但这关曹忻然什么事?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这份怨毒,她有可能会一直活在阴影里?” “曹忻然?”安彤先是一愣,随后不屑地笑了,“你说那个大一的小妹妹?我活着的时候都没把她当对手,死了何必折磨她?陆寻真你就这么点本事了吗,找不到那个人就把锅往我身上甩?” “我找到那个人是迟早的事。”陆寻真无视了安彤的挑衅,“倒是你,到底欠了什么烂账才让自己死得这么惨?” “和你没关系。” “这个人真他妈……”衡凌抬起手,一道光在掌心涌现。 “别急啊哥!”陆寻真拦住他,“怎么了你这是,脾气这么大?” “她疯了吧?你不知道以前没人敢这么跟你说话?”衡凌一时嘴快,说完后又懵了,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完了,我是不是泄露天机了?” “那也是以前。”陆寻真随口安抚。 “那你就当没听见吧,我怕我遭雷劈。”衡凌认真道。 陆寻真诧异地看他一眼,“可是天在听啊。” 衡凌一下僵住。 两人突然的忽视引起了安彤的不满,“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一起呗。”陆寻真说,“我们也去医院看看叔叔阿姨。之前一直忘了还有这个线索。” “我说了这件事不用你管!” 陆寻真刚想再开口,地下通道入口处就传来嘈杂声。本来以为只是有人路过,但仔细听,似乎还有曹忻然带着哭腔的声音。 衡凌和陆寻真对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上去看看。” 他们也没再管安彤,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梯。地面上,曹忻然正和一个人吵着什么,而宋逸云则抄着双手在旁边沉默。 “我都说了我和他没有关系,就是普通朋友。” “要真是普通朋友你会跟着他跑出来这么远?谁知道你们在这乌漆嘛黑的地方干嘛呢?” “你自己还不是在那边跟别的女孩子蹦迪,你关心过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陆寻真看清了来人的脸,她脸色猛地变了,“白允嘉?” “陆寻真?你怎么也在?”白允嘉看着陆寻真把曹忻然挡在身后,不解道:“你这是干什么,我又没打算对她怎么样,我就是在跟她讲道理。” “跟你这种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人有什么道理可讲的。”陆寻真面无表情,双眼却紧紧盯着白允嘉的肩。 如果单单是白允嘉自己出现在这里,陆寻真当然不会有这样的反应。但此刻他的肩膀上却趴着一个黑气缠绕的婴灵,他那张原本还算帅气的脸也憔悴许多,眼圈黑得比夜店里女孩子化的烟熏妆都浓。 白允嘉浑然不觉,甚至还揉了揉被婴灵趴着的肩膀,一副酸痛得受不了的模样,“话不至于这么说吧,换做是你,你女朋友大晚上跟一个男的出来了,你能不怀疑?” “你别自己是什么人就把别人当什么人了。”陆寻真依旧不留情面,“屁股擦干净了吗就管别人叫女朋友。安彤现在还躺在太平间呢,你带着‘女朋友’出来花天酒地很开心?” “安彤?”曹忻然难以置信,“你不是说你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吗?” 白允嘉脸色一变,“是没有关系啊,你别听她瞎说。” “我之前见到安彤的时候她还在为你以前对我做的那些事生气,看着不像分了手的样子哦。”陆寻真凉凉地嘲讽着,“或者你的意思是她死得正好,死了就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无缝对接也在情理之中?这才几天啊?” 陆寻真装模作样地掰着手指算,但才掰到“二”就停下了。 “你……”曹忻然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顿了半天又快急哭了,“你追我的时候明明说了你没有女朋友,我们都在一起一个月了,你把所有人都瞒得那么好?” “不是,你听我说……” 曹忻然却连连后退,躲到陆寻真身后。 陆寻真悄悄捏诀,正要收了白允嘉肩上的那个婴灵,身边却袭过阵阴风。 她转头看去,见是按捺不住的安彤从后面冲了上来,扑到白允嘉面前掐住了他的脖子。 安彤的怨念深得已经可以化出一股力量把白允嘉卡得死死的。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让白允嘉瞪大了眼睛,想呼救却发不出声音,双手举在面前胡乱挥舞着,什么也摸不到。 曹忻然被他这副样子吓得不轻,紧紧抓着陆寻真的袖子不敢看。 宋逸云抬手一挥,安彤就被甩到了旁边,不偏不倚正好撞到衡凌怀里。衡凌惊得脱口而出一句脏话,又反应极快地化出锁链将安彤捆住,把她推到一边。 “帝君您对我有什么不满就直说,用不着拿这种方式来惩罚我。”衡凌真诚道,“除了她我都可以接受,真的。” 安彤使劲挣扎着,却是在做无用功,只能愤愤地瞪着衡凌。 白允嘉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陆寻真已经把他肩上的婴灵拽了下来,不敢拿在手里,只能以结界将它困起来扔在脚边。 “这玩意是在吸他的……阳气吗?”陆寻真打量着结界中那个看上去还没睡醒的婴灵。 “嗯。”宋逸云淡淡应着,“而且应该不止这一个。” “啊?”陆寻真没反应过来。 “你想啊,一般人要是没造孽,怎么会平白无故被这种东西缠上。”宋逸云耐心解释,“婴灵的话,多数是缠着它们的母亲。像白允嘉这种情况还挺少见的,要么是被人做了手脚暗中陷害,要么是……婴灵的母亲也死了,并且对白允嘉心怀怨恨,才会带着孩子来找他。” “你在胡说什么?!”安彤怒气冲冲地对宋逸云吼。 宋逸云轻飘飘瞥她一眼,没打算跟她说话,倒是陆寻真想不明白了,“他也只是在猜测,没说是你,你着什么急?” 安彤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控,默默闭了嘴。 “你们……你们在干什么?”好不容易缓过来的白允嘉看见陆寻真像是在对着空气发火,再联想到刚才那股突如其来的陌生力量,他突然跌坐在地上,“不会……有鬼吧?” “你觉得呢?”陆寻真没好气地说,“这个鬼还是安彤,你要不要见见?” “不可能!”白允嘉心虚地抬高声音,“安彤怎么会变成鬼,她不是心脏病突发死的吗,没人欠她什么……” “她怀的孩子不是你的吗?他们一起来看看你,也没什么奇怪的。”陆寻真继续面无表情地讲鬼故事。 白允嘉有一瞬的迟疑,“不会的……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他看向陆寻真,“你怎么会知道这些?难道你也……” “陆寻真?她是蛇妖。”宋逸云一本正经地说着胡话,“你再多问两句她不耐烦了能一口把你吞了。” 这些事情发生得太过诡异,又是大晚上的,白允嘉看陆寻真的眼神变得惊疑起来,不自觉地往后挪了挪。 陆寻真被这两人气笑了,一时恶向胆边生,上前一步冲白允嘉做了个鬼脸。白允嘉吓得大叫一声,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啧啧啧啧啧。”衡凌在旁边摇头,对曹忻然认真道:“你看看,这种情况他只顾着自己跑,都忘了带上你,你是不是该认真考虑还要不要继续了?” “你少说两句,现在是打击人的时候吗。”陆寻真忍不住吐槽。 安彤的鬼魂和陆寻真降伏的那个婴灵还被捆着。陆寻真看着这一大一小两只鬼,犯了难,过去拽拽宋逸云的袖子,“现在怎么办?刚才也忘了问白允嘉……” 宋逸云以下巴指向白允嘉离开的方向,陆寻真跟着看去,就见白允嘉背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身影。那东西穿着红裙子,长发披肩,白允嘉被它压得微微弯腰,脚步也有些沉重,可他似乎并未察觉。 第25章 陆寻真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那是……” 安彤的尖叫打断了陆寻真将要说出口的话。陆寻真看向她,立马从她恐惧和愤怒交加的表情里读懂了什么,也没再多加思考,抬脚就朝白允嘉奔去。 白允嘉听见这阵脚步声,回头一看见是陆寻真,原本慢下来的步伐又加快了,最后也狂奔起来,像是有鬼在追他。 可他却不知道,真正的鬼就在他背上。 那个红衣厉鬼的笑声在安静的街道上回荡,但常人却根本听不到。陆寻真追着追着,体力有些跟不上了,只能大喊:“白允嘉你不想死就站在那别动!” 白允嘉不仅没听进去,反而跑得更快了。陆寻真眼看着红衣厉鬼举起利爪,要往白允嘉头上招呼,她也在原地掐诀,盘算着这么长一段距离要怎么才能让咒术击到那边。 正在她准备搏一搏的时候,身边突然闪过一道身影。眨眼的工夫,宋逸云就出现在了白允嘉身边。 他无视了白允嘉的惨叫,抬手朝他劈去,目标却是他背上的红衣厉鬼。红衣厉鬼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哀嚎,就被宋逸云困在结界中动弹不得。 陆寻真跑过来的时候,宋逸云刚给白允嘉施过咒,然后一把将红衣厉鬼扔到他面前,“仔细看看,认识吗?” 白允嘉瘫坐在地上,抬头看清了红衣厉鬼的脸,被吓得想后退,可腿脚却软到只能打滑,“不……不认识……” 红衣厉鬼冷笑一声,“你这装傻的本事还真是一流啊。” “我怎么就装傻了?”白允嘉抬高了声音,却把他的心虚暴露无遗,“明明是你无缘无故缠着我!” “有意思。”宋逸云轻蔑地笑了,“你要真的什么都没做,它又何必‘无缘无故’缠着你?” 衡凌这会儿才带着曹忻然跟上来。见宋逸云已经给白允嘉施了咒,他先是吃了一惊,“帝君您的处事方式怎么还是这么残暴?”然后索性把安彤和婴灵也扔到他面前,“行吧,既然都这样了,来呗,顺便见见你前女友。” 这话说完,衡凌脑补的本事又发挥了起来,“等一下,这婴灵该不会是你儿子吧?” 白允嘉再次被安彤的鬼魂吓得不轻,没有心思再回答衡凌,呼吸也越来越粗重。 这样的场面早已超出了常人所能接受的范围。衡凌绕到白允嘉身后,一记手刀把他劈晕,“算了,别等会把他吓死,我们又莫名其妙再背一条人命。” “你这处事方式也没温和到哪儿去啊。”陆寻真半开玩笑道。 衡凌则嬉皮笑脸,“唉,那也不能怪我,这不是跟什么人就学什么作风吗。” “行啊衡凌。”宋逸云语气不咸不淡,“长大了。” “没没没,要跟您学的东西可不止这些。”衡凌迅速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对那两个早就开始带着怒气对视的女鬼说:“现在想怎么着,把你们放开先打一架,新仇旧账一起算?还是走正常程序,当面对质?” “有什么好对质的,直接问安彤不就完了,问问她到底对我做了什么。”红衣厉鬼冷冷道。它领教过宋逸云的本事,知道那次能逃脱只是侥幸,这回被抓住也嚣张不起来了。 “丁沛沛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挺无辜的?”安彤仍然那么趾高气扬,“白允嘉早就不喜欢你了,你还死缠烂打。自己先不要脸,还去怪别人?” “我和他怎么样那是我们的事,你在我们没分手的时候插足,就算成功了那也是小三上位,你还有什么理由?”相比之下,丁沛沛要比安彤冷静得多,“你之前为什么要那样针对陆寻真,还不是自己做了这种事所以也担心别人会对你做这种事。但你自己想不明白吗,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不要脸。” “我上位?那你后来又算什么,反上位?”安彤说着就笑,“不然你那双胞胎哪来的?” “你以为我愿意吗?那天晚上我被朋友约出去玩,结果喝多以后白允嘉来了。我本来就没打算理他,但其他人还有事,最后是他送我回家的,谁想到……” “你要真不想他还能强迫你?”安彤依然坚持着自己的观点。 “白允嘉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够清楚?”丁沛沛反问,“我看应该也就这个小妹妹还看不清了。但不管怎么样,你都没有把我推下楼的理由。” 衡凌幽幽地叹了口气,“果然造孽。” 陆寻真皱眉,“她怎么推的你?这么大的事情发生在我们学校,为什么我没听说?” “她肯定不会傻到在学校里推我。”丁沛沛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突然平静得有些可怕,“在我把B超报告单拿给白允嘉的第二天,她去我家里找的我。十二楼的阳台,我刚好砸在我爸的车前。因为这事,我妈已经疯了。” “但安彤的本事——或者说她家里的本事有多大呢?”丁沛沛的眼神带着自嘲,“这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最后在别人的传言里,我是因为快毕业了,承受不住就业压力才跳楼的。也没多久吧,没传到你耳朵里很正常。” 衡凌嗤笑,“难怪她这么嘴硬,什么也不肯说,原来和家里还有关系。” “白允嘉知道这件事吗?”陆寻真问。 “他知不知道都一样,他只顾自己玩得舒服。”丁沛沛平淡道,“但我最恨的也是他这副样子,所以我想让他长点教训。至于安彤,她是把我害死的人,所以也没什么好说的,还给她就是了。” “那这件事从头到尾和曹忻然都没什么关系啊。”陆寻真还有点纠结,“是我没捋明白吗?” “是和她没关系。”丁沛沛说,“但我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来提醒她不要走我的老路。” 几个人顿时陷入沉默。 过了许久,衡凌才斟酌着对曹忻然说:“那个,我突然想起来,就劝你一句,如果你和白允嘉已经……你最好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曹忻然看着他们跟“空气”对话了半天,已经懵了,只知道点头。 “又来了。”陆寻真在宋逸云身边小声说,“我最讨厌现在这种分不清一个人对错的场面了。” “其实很多事情没必要非得分个对错。”宋逸云说这些话的时候最像个活了千百万年、早已看淡一切的神,“就是命而已。” “有办法让人知道丁沛沛的真正死因吗?”宋逸云转头问衡凌。 “不知道还能不能查到小区的监控记录和安彤在她家留下的痕迹。”衡凌拿出手机,“我打电话问问吧,让他们尽最大努力去找,还她父母一个真相。” 陆寻真蹲下身去和丁沛沛对视。听了她的故事以后,陆寻真竟然也没觉得她这副样子有多骇人,“这些事交给我们,你就放心投胎去吧。” “投胎能做什么?”丁沛沛无动于衷,“我要了两条人命,下去了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这你不用多想,判官还是挺公正的。”宋逸云随口安慰。 丁沛沛缓缓点头。陆寻真掐好诀,得了宋逸云的眼色,才开始念超度咒。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全部,四生沾恩……” 丁沛沛的表情已经变得麻木,好像突然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会经历这些,但又没想明白。 “……急急如律令。” 陆寻真看着金色的光芒渐渐将丁沛沛和那个婴灵淹没。在它们彻底消失前,陆寻真轻声对丁沛沛说:“不用想了,一场梦而已。” “可以啊小陆,有那种感觉了。”衡凌称赞道,“长大了。” 宋逸云眼风一扫,衡凌立马感觉到了杀意,也立马想起自己是在跟曾经比宋逸云还暴躁的灵曜上神说话,“当我没说,我撤回。” “这儿还有一个呢。”陆寻真指指安彤,“也一起超度吗?” 宋逸云没马上回答,不知在想些什么。衡凌贴心地解读:“帝君这个反应的意思是他不太想让安彤这么痛快地被超度,但他说不出口。说实话我也这么想的,毕竟她太讨人厌了。但是我们当初发过誓,面对这种事情的时候要公事公办,不能带有私心,所以不管帝君思考多久,最后也还是会不情不愿地超度的。” 宋逸云:“……谢谢你啊。” 陆寻真则早在衡凌叨叨到一半的时候就一掌把超度咒往安彤身上甩了。 “对了,那白允嘉那边怎么办?”衡凌又想起一事,“我倒觉得他才是罪魁祸首,四处糟蹋小姑娘还不把烂摊子收拾干净,他怎么活到今天的?我感觉啊,现在这些这只是我们看到的。他身上那些我们没机会查出来的破事,肯定还有很多。” “别去帮他清除今天的记忆,让他每晚都做噩梦,醒着的时候也想着这些事情自己吓自己,应该算一个挺好的惩罚。”宋逸云说,“说不定他过不久也得去地府开眼界了——你要真好奇这个时间,那我有空再去把生死簿拿来看看,然后告诉你。” “算了算了,不麻烦您老人家了,我就是随便这么一问。您什么身份啊,成天像孙悟空当年那样下去偷生死簿合适吗?更何况人家才偷了一次,您可别在这方面创纪录啊,传出去对玄霄玉府不好。”衡凌苦口婆心地劝。 “我说的是偷吗?”宋逸云诧异道,“我说的是拿。我和北太帝君之间的事,能叫偷吗?” “……” 第26章 把后续的事情处理干净后,陆寻真在玄清堂里跟着宋逸云把没掌握的东西补了个遍,什么画符布阵周易风水奇门遁甲,一个都没落下。 自从冉涂被查处后,玄清堂的多数事务就落到了衡凌身上。但他忙完手头的事情之后也爱抽空来旁观,顺便给陆寻真找来一部部经书,在她面前堆成一座山。 “你翻书的动作温柔点啊,这些全是孤品,市面上买不到的。就算能买到,那也多半是假的。”衡凌再三叮嘱。 陆寻真只顾着唉声叹气,没回答他。 “怎么了,是不是梦回高三?”衡凌取笑道。 陆寻真怏怏地抬头,“高三都没这么过分。” “放宽心。既然摊上了,跑也跑不掉。更何况经历的都是些一不小心就没命的事情,认真点没什么。” 宋逸云倒了杯水在旁边看着,“她比你当年聪明多了,很多东西一点就透,你不用操心。” “我这算半路出家,那肯定费劲。她什么角色啊,应该的。”衡凌倒是坦然。 “拉倒吧,我就是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灵异段子看多了,稍微打了点基础而已。”陆寻真伸了个懒腰,“我这个人可经不起夸,再多说两句我飘了就该以为自己立马能飞升了。” “没关系,等下回再出现一个你打不过的东西你就又清醒了。”宋逸云说,“刚才教的那八个符你赶紧练,明天画不出来就把你扔到黄泉路上去扫地。” “你还是人吗?”陆寻真哀嚎。 衡凌拍拍她的肩,“你清醒一点,他本来就不是人。我当年除了去扫黄泉路,还要给满地的彼岸花浇水除草呢。” “……” 陆寻真认命地拿起笔沾上朱砂,刚要在黄纸上画,手机就响了。 她一看来电显示,赶紧接起来,“奶奶,怎么了?” “真真,冬至快到了,你们学校放不放假?” “我现在已经没在上课了。”陆寻真看了宋逸云一眼,“但是实习有点忙……” “那你抽空回来一趟呗,奶奶好久没见着你了。” “好。”陆寻真从这简单一个字里察觉到自己有些哽咽,于是清清嗓子才又开口,“我尽量吧,不知道这边什么时候才忙完。” 挂掉电话,陆寻真再次看向宋逸云。不等她提,衡凌就先插了嘴,“老板,批假吗?” “回去几天也没什么。”宋逸云毫不介意,“把纸和笔带回去继续练就行。” 衡凌吐吐舌头,“魔鬼。” “收拾东西啊。”宋逸云放下杯子,“还愣着干嘛?从我第一次见你到现在你都没回去过吧,之前不是说放不下家人什么的吗,趁现在还有时间,多陪陪他们。” 陆寻真磨磨蹭蹭站起来,“我觉得……太快了。我就像一个癌症晚期的人一样……突然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 “没事的。”宋逸云像是早就有了打算,“到时候去花神那儿找棵莲花点化成人形,让它在凡间继续当这个‘陆寻真’就是了。你要真的舍不得,有空的时候也可以下来,附在它身上看看。” “我一定能活下来吗?”陆寻真突然问。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僵硬,连一向爱插科打诨的衡凌都说不出什么来。 宋逸云抬起手,在陆寻真脑袋上重重一揉,“少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就能。” 陆寻真叹了口气,走到柜子前拿出自己的行李箱。 她蹲在地上,拉开行李箱的拉链,“宋逸云你要不要跟我回去啊?” 气氛变得比刚才还要僵硬。 这次衡凌先反应过来了,“小陆,咱能矜持点吗,这才多久你就要带帝君回去见家长了?” 陆寻真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没过脑子,“我的意思是……去我们那儿玩两圈?感受一下民俗风情?衡凌你也一起?” “你越这样就显得你越心虚。”衡凌提醒。 “哦。”陆寻真生硬道,“那我也学你一招,撤回吧。” 宋逸云轻声笑了,“我就不去了。最近总让法外化身在凡间呆着,有点分神,我也得看看玄霄玉府有没有没处理完的事情。” “唉,都要走啊。”衡凌有点失落,“那我们等会一起吃个散伙饭吧。” “……” 这顿饭是在三人第一次一起吃饭的那家餐厅吃的。这回陆寻真的胃口稍微好了点,还能跟衡凌抢盘子里最后一块炸猪蹄。衡凌明明故意让着她,还偏要损她一句:“神仙都是不用吃饭的,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 陆寻真忙着啃猪蹄,头也不抬,“你开什么玩笑,不吃饭喝西北风吗?” 这话刚说完,她就打了个寒颤。知道是一直没动筷子的宋逸云在盯着她,她就更不敢抬头了。 从餐厅里出来后,衡凌提出要送陆寻真回去。陆寻真本来打算第二天一早再买票走的,架不住他的“也就几十公里,没多远”“你自己扛行李不累吗”“女孩子家家一大早的也不安全”各种理由,最后答应了。 “帝君不一起去看看吗?”衡凌把陆寻真的行李塞进后备箱,开始招呼宋逸云。 宋逸云站在路边没动,“不急,会去的。” 陆寻真系好安全带,冲宋逸云挥挥手,又觉得这样有些单调,于是补了句:“你路上小心。” 衡凌忍不住破坏气氛,“你放心吧他不在路上,他在天上没人敢动他。” “你闭嘴吧。”其余两人同时说。 “都要走了还联合起来杀狗吗?”衡凌愤愤地踩下油门,不再给这两人机会,“气死我了!” 一路听着衡凌讲玄清堂以前的趣事,时间过得也快。车才刚停在陆寻真家门口,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奶奶!”陆寻真奔下车,扑到老人怀里,行李都忘了拿。 奶奶拍拍陆寻真的背,“好了好了,当着别人的面像什么话。” 衡凌把陆寻真的行李箱拖过来,“奶奶好。” 奶奶一愣,悄声问陆寻真:“这年轻人长得还怪俊的,是你男朋友?” “不是不是不是。”衡凌否认得比陆寻真还快,“我是……她公司的同事,顺路送她回来而已。” “好,好。”奶奶笑眯眯的,也不知道她到底想歪了没有,“进来坐坐,喝点乌梅汤?我刚煮好的,现在天气干燥,喝这个好。” “不麻烦了,谢谢奶奶。”衡凌稍稍鞠了一躬,回身拉开车门,“我还有事要忙,先走了。小陆你记得你的任务啊。” “知道了。” 祖孙两人目送衡凌的车走远,奶奶还有点失望,“还跟你交代工作呢,看来真不是。” 陆寻真哭笑不得,“您急什么?” “还说呢,隔壁哥哥大你两岁,孩子都会跟我打招呼了。对门那个……” “行了行了,我还小,不说这个。”陆寻真一手拉行李箱一手挽着奶奶的胳膊进了门。 整座房子只有一楼的客厅亮着。陆寻真四处看看,“爸妈呢?” “别提了,整天加班,我一个人在家都没人说话。你伯父一家还得过几天才能回来,我就跟个孤寡老人似的……”奶奶进了厨房把她的乌梅汤倒到碗里,一边絮絮叨叨地抱怨,“你这次回来多久?我找个时间带你去见见附近那个大仙,让她给你算一算。” 陆寻真拉行李箱拉链的动作一顿,“算什么啊?” “还能算什么,算算你毕业以后工作怎么样啊,桃花运在什么时候啊。”奶奶端着乌梅汤出来,放到桌子上,“别忙着弄那些东西了,刚进家门,先坐会。” 陆寻真听话地坐到桌前端起碗,犹豫再三,小心翼翼地问:“能不去吗?” “为什么不去?”奶奶莫名其妙,“去听听人家怎么说的,能让你少走点弯路。好几个邻居家的老太太都带自己孙子孙女去算过,说得可准了。” “哎呀那都是巧合,人家见的事情多了看你一眼都能随便编出来,再过几年让我去算我也行。现在什么社会了,您不要整天传播这种封建迷信思想……”陆寻真说着说着,心虚地喝了口汤。 “那你去让她编,等到时候发现说得不对你再去砸了她家也行。”奶奶态度强硬,“反正得去。你堂哥回来了我也带他去。一天到晚为你们俩的事操心死了……” “万一她算出来我活不长了,我能当场就把她家砸了吗?”陆寻真嬉皮笑脸。 “说什么呢!”老人家一向听不得这些,骂都骂不出来,气得在陆寻真胳膊上打了好几下。 “疼疼疼!”陆寻真小心地护着险些离手的碗,“我就开个玩笑!” “什么玩笑能开什么玩笑不能开你分不清啊?” “好,我错了。”陆寻真语气软了下来,耐心地哄着她,“您也喝点汤,顺顺气。我身体好着呢,这不活蹦乱跳的吗,说不定过两天就拐个男朋友回来给您看看了。” 奶奶余怒未消,“你最好说到做到。” 陆寻真怂了,“您可别趁人之危啊,我说的是‘说不定’。” “那你答应跟我去,我就不生气了。”奶奶继续趁人之危。 陆寻真拗不过她,只好点了头。 第27章 陆寻真老家的习俗是逢年过节都要给天上的神仙烧些纸钱和衣物,以祈求他们的保佑。 冬至这天,奶奶一大早就把陆寻真从被窝里拖了起来,“我供品都摆好了,赶紧起来烧香烧纸。” 陆寻真还想躺下,“我再睡一下。” “不行!你这一下就是下午了,还以为我不知道?” “就半小时……” “不行!” “十分钟?”陆寻真讨价还价。 奶奶已经抄起了鸡毛掸子,“再睡就耽误时辰了,神仙会觉得我们不够尊敬他们。马上起来!” “行行行行。”陆寻真打着哈欠穿衣服,“您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还跟个小孩一样……” “这跟多大岁数没关系。不管多大岁数,你能逃得过这片天?自己做了什么他们都看着呢。” 陆寻真不和她争辩,乖乖跟着去客厅吃早饭。 奶奶把要烧的东西从柜子里拿出来,放在桌上清点。陆寻真看着那一叠叠厚重的纸钱,嘴里塞了个虾饺,含混不清地说:“您给我零花钱的时候要是也这么大方就好了。” 奶□□也不抬,“再乱说话,我把你舌头割下来做包子。” “……” 院子里的小桌上已经摆好了做熟的整鸡和瓜果糖饼。陆寻真把插在米筒里的香烛点燃后,就蹲在铁盆旁生起了火。等把纸烧完,还得跟着香烛的燃烧情况在桌上的酒杯里倒三次酒,这个仪式才差不多算完。 奶奶这一辈的人思想顽固,做这些事家里人也不会拦着。陆寻真从小就被带着一起干,对整个过程早已烂熟于心。奶奶只是简单交代了几句,就把后面的工作交给了陆寻真,自己进厨房准备午饭去了。 陆寻真一手往火盆里扔纸衣纸鞋,一手拿着棍子拨弄,让火烧得更旺。烟一熏起来,她又接连打了几个哈欠。 有几个路过的鬼魂围在火盆旁窃窃私语,陆寻真早已习惯这些东西的存在,就当没看到,听听它们聊天,自己该干嘛干嘛。 “哎,家家户户都有折腾这些的,别人的地盘,我们也不好去拿。” “怎么就没哪个心善的到十字路口烧烧,可怜一下我们这些孤魂野鬼呢。” “算了吧,路口那种地方,谁知道会招来什么东西。你当人都是傻的吗。” “还是有人记挂的好啊。” …… 奶奶对这些事很是用心,把那些神仙的名号在纸衣上写得明明白白,什么玉皇大帝王母娘娘财神灶神阎王,只有陆寻真不认识的,没有奶奶想不到的。 她看着所有的纸衣和纸钱在火盆中化为灰烬,突然站了起来。 这一下子倒把围观的鬼魂吓了一跳,“她看见我们了?” “没有吧,这么个小姑娘要真能看见不吓死了。” 陆寻真没搭理它们,跑回了屋里。 厨房的门虚掩着,机器的声音却仍震耳欲聋,不知道奶奶在里面折腾些什么。陆寻真偷偷摸摸地走到储物柜旁,从奶奶刚才拿东西的地方又翻出了两件纸衣和一叠纸钱,然后跑回房间找了笔,在纸衣上写下“清元帝君”四个字。 接着她的目光投向那叠纸钱,犯了难。 但才思考了两分钟,她就从抽屉里找出一个信封,把纸钱全塞进去,同样在信封上写了宋逸云的名号。 “这样应该不会被抢吧?”陆寻真掂着信封,“试试。” 她回到院子里,见那几只鬼魂还围着火盆眼馋,一副口水都要流出来的样子。她趁着火没熄灭,先把纸衣放进去烧了,想了想,从信封里抽出几张纸钱,点燃后放在盆边的地上,“分你们一点,但别缠着我啊,我不好惹。” 鬼魂们愣愣地看着陆寻真。 陆寻真把信封扔进火盆,转过头准确无误地跟其中一只对视上了,“怎么了?” “你怎么了?”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鬼魂们惊了。 “我的妈呀神仙!我感觉到了!” “我快被吓活了,快跑快跑,别被他抓到了!” “快把钱拿了!走走走!” …… 陆寻真僵硬地回头,“您,来了啊?” 宋逸云手里拿着她刚扔进火盆的那个信封,似笑非笑,“无事献殷勤?” “献个屁殷勤。”陆寻真毫不留情,“还不是因为你是个冷门神仙,我奶奶都想不起你来,太可怜了。” “我用不着别人想起来。”宋逸云语气平淡。并不是刻意想要表现什么情绪,而是千百万年来早已看开的那种不在乎。 陆寻真莫名心酸,但却假装听不懂,扑过去要抢他手里的信封,“那你还给我。” 宋逸云先她一步把信封插进口袋,“你拿着有什么用?你缺冥币花吗?” “我以后会缺!”陆寻真理直气壮。 “那我先替你收着,以后还给你。”宋逸云说这话的样子像极了那些说“我先替你把压岁钱存着,等你长大了还给你”的家长。 “滚啊!这肯定肉包子打狗!” 宋逸云忍不住笑出声,“还知道挑两件衣服呢,这么周到?” “那衣服呢?放上面了?”陆寻真问。 “嗯。”宋逸云说,“就只想带着你给的钱过来羞辱你。” “……那你是真的狗。”陆寻真懒得再跟他计较,“你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没,要不我给你安排个跑车?电脑?对了我去给你买个手机烧了吧。”她说着就要走。 宋逸云拉住她,“太麻烦了,不用,心意到了就行。” 陆寻真默了片刻,“要真想就直说,被人忘记的滋味不好受。” “你知道就好。” 他这简单五个字里含着几分嘲讽和几分无奈,矛盾至极。 陆寻真还没想明白,奶奶就从窗口里探出头,“真真你记得把酒倒地上啊——我们家来客人了?什么时候到的你也不跟我说一声,我去泡杯茶,你赶紧把人带进来别在外面吹风了,这么冷的天。” 陆寻真上下打量宋逸云,“您学会主动显灵了?” “不然我怕奶奶觉得你中邪了,非要带你去看大仙。” “我怀疑你在偷窥我的生活。”陆寻真认真道。 “带我进去啊。”宋逸云毫不客气地催促,“你怎么总把老人的话当耳旁风?” 陆寻真气得抬脚想给他一下,“滚进去!” “你对人家态度好点!”奶奶在客厅里喊。 “谢谢您了。”陆寻真咬牙切齿地看着宋逸云,“现在我里外不是人。” “你应该很快就真的不是人了,别急。” “……” 奶奶眼神不好,刚才宋逸云在院子里的时候她没看得太清,现在人一站在她面前,她就喜笑颜开,“小伙子挺精神的,不错不错。”说着冲陆寻真使了个眼色,“果然是我的孙女,眼光好。” 陆寻真呆了,“奶奶您说什么呢?” “你之前不是说过几天带个男朋友回来吗,说到做到,挺好的。”奶奶拉着宋逸云在沙发上坐下,把茶杯递给他,“来喝点水。” 宋逸云也笑得很阳光,“谢谢奶奶。” 陆寻真迷茫了,戳戳他的胳膊,在他耳边低声说:“你怎么回事,入戏挺深啊?” 宋逸云也同样压低声音,“老人开心最重要,你觉得呢?” 陆寻真再次哑口无言。 “小宋是做什么的?”奶奶摆出了查户口的架势。 “哦,我开了个公司,承包的业务还挺多的,具体不方便说。”宋逸云接招接得很自如。不仅如此,他还主动交代,“家里房子带大院,可以在院子里骑马,还有温泉和花园。车有四辆,一辆办事开,一辆司机开,一辆出去玩的时候开,一辆借给那些下属开。父母都在国外,不干涉我任何事。” 他笑眯眯地,“您还满意吗?” “哎呀,说这些干嘛。”奶奶反而不好意思了,“我就是随便聊聊,没想问那么深。这些事情真真知道就行,是吧?” 陆寻真:“……” 她只能默默冲宋逸云竖起大拇指。 恭喜他完美融入人间。 “你们聊吧,我不管你们了,排骨还在锅里炖着呢。”奶奶站起身,“小宋今天留下来吃饭吧?” “好。”宋逸云顺从地答应。 陆寻真快麻木了,“求求你把自己当个外人吧。” 奶奶照着陆寻真的额头就是一巴掌,听见陆寻真的惨叫,她才满意地进了厨房。 陆寻真盯着漆黑的电视屏幕上两人的影子,“你忙完了?按照天上地下这个时间算法,怎么感觉你只回去了一小会儿。” “就看一眼,发现实在没什么事,又怕天枢缠着我下棋钓鱼没完没了,就回来了。” “天枢是谁?” “就是你之前本来应该跟他求救的那个人,紫微帝君。”宋逸云喝了口茶,“神经病一样的。到时候你见了他就知道了。” “对哦,我之前叫他他为什么没出现过?”陆寻真突然好奇。 宋逸云面无表情,“因为他说你最先叫的是我,太马虎,他不乐意了,就让我自己处理。” “可以。”陆寻真点头,“等我飞升成功了,第一件事就是找他打一架。” 第28章 吃了午饭,奶奶就把这两人赶出了家门,说宋逸云百忙之中抽空来一趟不容易,陆寻真该陪人家到处走走。 “郊区那座上清峰最近开发得更好了,清徽观也翻新了,你们可以去逛逛啊,顺便求个签。”奶奶撂下这句,把车钥匙扔给陆寻真,就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 陆寻真询问的目光投向宋逸云,宋逸云倒是无所谓,还是那句:“去呗,给她带个签回来,老人开心最重要。” “拉倒吧,等会求了个下下签,她就该自闭了。” “不会的,我可以想办法让你抽到上上签。”宋逸云胸有成竹。 “这种事还开挂就没意思了。”陆寻真按下车钥匙上的解锁键,“走吧。” 陆寻真老家算得上山清水秀,最近开始着重发展旅游业。上清峰从前只供道士修行,一般人进不去,现在开发得还挺像模像样。山路刚修成不久,就有不少人往那边跑。他们的车还开在公路上没进入景区,就远远看见山里烟雾缭绕,分不清是旺盛的香火还是山中的云。 陆寻真把车开进半山腰的停车场,让宋逸云先下车,自己再慢慢倒车停稳。 “我都忘了先问问这儿门票贵不贵了。要是一次好几百的坑人,那我们不是白来了。”陆寻真关上车门,没听见宋逸云回应,“人呢?” “不贵。”宋逸云拿着两张票冒出来,“第二张还半价。” 陆寻真吓了一跳,“你还会买票了?” 宋逸云面无表情地把另一只手拎着的袋子往上提了提,“我还会给你买吃的喝的。 陆寻真紧张地望向售票处的窗口,又看看旁边商店的收银台,“他们不会等会就发现自己拿了几张冥币吧?” “我倒是发现你病得不轻。” 陆寻真“嘿嘿”一笑,岔开话题,“既然你经常下来玩,那就给自己弄个手机呗,网上支付也方便,有什么不会的我还可以教你。” “你有这个耐心?” “没事啊。”陆寻真很实诚,“反正我也经常教我奶奶用手机,都一样的。” “……”宋逸云被她噎住了。 但也只是那么两秒,他就说:“我对你来说也是你奶奶那个辈分了对吧,那还挺好的。” 陆寻真:? 两人跟着游客往山上走。上山的台阶做得宽敞,还铺了青石板,走起来不算费力。陆寻真还有闲心逗宋逸云,“我采访你一下,花钱来看自己和朋友们的塑像,是个什么感受?” 宋逸云沉默片刻,“……我也病得不轻。” 陆寻真得到了令自己满意地答案,很不给面子地笑了起来,一下没注意脚下,差点滑倒。 宋逸云则在陆寻真身子一歪的时候就立马抓住了她的手,语气也重了几分,“这种时候能不能小心点,摔下去怎么办?” 陆寻真心虚地吐吐舌头,“那就直接升天?” “想得美。” “好了好了。”陆寻真借机晃了晃他的手臂,“别生气啊。” 做完这个动作,她才意识到自己有点撒娇的意思,连忙要把手抽回来,宋逸云却握得更紧了。 “这是什么?”他盯着她裸露的手腕上那蜿蜒的黑色线条,“你……” 陆寻真不自在地把袖子扯下来,“那天在夜店发现的,后来一直忘了跟你说。” 宋逸云不再说什么,牵着她闷头爬山。 就这么走了十来分钟,陆寻真受不了了,“宋逸云……宋逸云!” “嗯?”他像刚从梦游中回过神。 陆寻真甩了甩被宋逸云紧握着的那只手,“疼死了,你怎么越来越用力啊?” 宋逸云这才发现两人的手都已经泛起了青白,赶紧松开,“我在想事情。” “想什么呢?”陆寻真活动着关节,“你再想几分钟我就该是个残疾人了。” “想你的这点黑血会不会蔓延到全身。”宋逸云这句话的语速有点快,像是烦躁中的勉强作答。 “要是真那样了,我会……” 宋逸云答得果断,“永堕魔道。” 这四个字像四下重锤,狠狠撞击在两人的心上。 “为什么?”陆寻真声音飘忽。 “我之前觉得你体内那只狐妖本性不坏,现在看来,它或许并不是心向正道。”宋逸云眉头紧皱,“虽然它没有伤你性命,也让你对法术的运用更加自如,但……这些都是对它有利的。你变得越好,它的修为提升得也越快。如果你最后压制不住它,那就……” “那要不你趁现在它还没多厉害,直接把它逼出来,我死就死了,直接回去不就是了?”陆寻真说,“免得到时候真压制不住,世界上又多了个妖魔,还挺麻烦。” “不行。”宋逸云重重叹了口气,“我说过了,你因为这出意外,没照着生死簿和司命星君给你的命格走,造成的影响还需要修复的时间。更何况你已经脱离了原定的轮回,现在就让你死,你极有可能灰飞烟灭。” 陆寻真沉默片刻,突然豁达地一摆手,“算了,这一时半会的也没什么解决办法,走一步看一步吧。” 一阵凉风刮过,宋逸云脱下自己的风衣给陆寻真披上,什么也没说,牵着她继续往上走。 山路上来往的除了游客和小道士以外,还偶尔有几个幽魂。看陆寻真有些疑惑,宋逸云才开口解释:“其实这些地方的鬼魂还是挺多的,毕竟是集了天地精华的风水宝地,对它们的修行也很有用处。等会到了观里,你要有什么不舒服的记得跟我说。” 陆寻真点点头,拉着宋逸云的那只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清徽观的大门很快映入眼帘,香火的味道也变得更浓了。雪白的围墙外面就是山崖,崖边徘徊着几只仙鹤。陆寻真凑过去看墙边的木牌,上面写着这群仙鹤的祖祖辈辈都在这个地方繁衍,已经好几百年了。 “那也快成精了吧?”陆寻真自言自语。 “不至于。”宋逸云站在她身后,“几百年前它们的祖宗倒是比较有灵性,现在它们陪游人玩得多了,喂得也胖,没什么通灵的心思了。” “你对这里很熟吗?”陆寻真问。 “你忘了衡凌说的普通人从这里也可以碰运气去玄清堂吗?”宋逸云轻轻敲了一下陆寻真的头,“这个道观供奉我上千年了,多少熟一点吧,不然说不过去。” 两人走进道观,就见香炉前排了不少人,正一个一个轮着上香。陆寻真自然不会傻到拉着宋逸云去凑这个热闹,反而研究起路边的指示牌来,“你是想先去求签还是先去看看你的朋友们啊?” 宋逸云跟过来,“求签吧,比较近。” 解签处的两个道士被好几个人围着,正给他们讲签上的释义。求签处的人倒是不多,但陆寻真很快又犯了难,“观音真武大帝太上老君……怎么这么多,我求谁?” 宋逸云看了一圈这群“老熟人”,“太上老君就好。” 陆寻真已经拿了签筒,但嘴上还在问,“为什么?他比较准吗?” 宋逸云干咳一声,“因为他的签文我记得最清楚。” “……” “认真点。”宋逸云站到陆寻真身边,“一事一签,不可迷乱,不可贪求。” 陆寻真迟疑着点点头。宋逸云语气平缓,“想好了就双手合十,默念‘太上老君,指点迷津’三遍,然后默念自己姓名,出生时辰,年龄……” 陆寻真一一照做。摇签筒的时候,竹签在筒中碰撞,发出阵阵脆响。她手有些颤抖,但好歹最后还是顺利摇出一支签。 “……关门闭户家中坐,灾祸皆从天上来?”陆寻真盯着那支签,“好了,你不用帮我解签了,我看它说的挺直白也挺准的。” 宋逸云从她手里把签抽出来,盯着上面的签文,一时说不出什么来。 “怎么了,忘了?”陆寻真故意逗他。 宋逸云吸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这不会真是你变着法子让它掉出来的吧?”陆寻真又问,“如果不是的话我可真就信了啊。” “你自己命不好别怪我。我在进这座山之前就已经把我的灵力收起来了,怕有个别道行深的道长认出我,到时候领着全观的人在我面前跪一地,不好看。” “……” “就挑几个关键的说吧。”宋逸云理清了思绪,“求财不得,正逢五鬼,小人之类捣鬼故也。疾病如遇云散风飘之时,山穷水尽。六畜憔悴,时运不齐。后必有灾,解之无益,速做福耶。”他的目光从签文上移到陆寻真呆滞的表情上,“能听懂吗?” “嗯,都不是什么好话。”陆寻真快麻木了,“不就是让我接着做好事吗,反正看样子太上老君也没别的转圜的办法。” 宋逸云叹了口气,“太惨了。” 陆寻真没听出什么同情来,也懒得抓着他这语气不放,但还想挣扎一下,“真就这么惨吗,那我的姻缘呢?” 宋逸云又瞥了一眼签文,憋着笑正经道:“阴阳皆谬,缘分未到。为前世所注定,强求不得。” 陆寻真转头就走。 宋逸云几步跟上去,“怎么了你,上哪儿去?” “去跳崖。” “……” 第29章 宋逸云早知道陆寻真在这方面就是个嘴炮王,说是这么说,但真要她去跳崖她肯定是不敢的,所以他也没怎么着急,就慢悠悠地跟在她后面,保持着她在视线范围内的距离。 陆寻真自顾自走了一段路,回头看向离她几步远的宋逸云,“你什么意思?” “我怎么了?”宋逸云反问。 “你怎么这么不管我的死活?” 宋逸云哭笑不得,“你在无理取闹吗?” 这个词从宋逸云口中说出来——尤其是对着陆寻真说出来,陆寻真觉得极其违和。她莫名其妙颤了一下,就当无事发生。 宋逸云上前几步,两个人并肩漫无目的地走着。经过一处院落,宋逸云突然停下了,“你想进去看看吗?” 陆寻真朝门内张望,“里面有什么特别的吗?” “里面供奉的是我和我那几个关系比较好的朋友。”宋逸云说这样的话的时候语气总是很平淡。 平淡到陆寻真又想扑过去捂住他的嘴,“你说话能不能注意点,这要是被路人听见了估计就觉得我们有病,要是被清徽观的道士们听见了,恐怕就要拿拂尘把我们打下山了吧。” 宋逸云迷茫了,“说实话也要被打吗,什么道理。” “……” 陆寻真多少有些好奇,最终还是走了进去。大殿里燃着香,清幽的味道让人心神宁静。陆寻真打量了一圈,“没你啊,你骗我呢?” 宋逸云以下巴指了指最中间那尊塑像,“那个就是。” 陆寻真的目光跟着看过去,直接笑出声,“你真就长这样?我想起来了,我之前在网上搜你的时候出来的图片也跟这个差不多——你怎么是个老头子啊?” 那尊塑像一身道袍,有着长长的胡须。眉眼间虽然含着几分慈悲,但手中紧握的那把长剑却透出不容忽视的威严。 宋逸云揉揉太阳穴,“我不长这样。神像都是按照凡人对我们的设想衍生出来的东西。现实中我这张脸往这儿一摆,你觉得镇得住什么?” 陆寻真看看塑像,又看看宋逸云,忍着笑,“也是哈。” 她开始认真看起了这些神像的介绍。宋逸云就跟在她旁边不说话,还被她吐槽:“你怎么不给我讲解一下?” 宋逸云张口就怼,“讲了也没什么用,你那脑子记不住。” 陆寻真咬咬牙,“出去打一架吧。” “你在说梦话吗?我站着不动你都不一定打得过。” “……” 看她有点自闭,宋逸云又开始挽回,“没事,反正他们跟我一样,你记得塑像也不等于记得他们真正的长相。等你回去了,该知道的都会一一想起来。” 大殿里有位道长在整理桌上的贡品。陆寻真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起初是笑着对陆寻真点点头,随即却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对劲一般,看陆寻真的眼神忽然变了。宋逸云不动声色地隔开这两人,陆寻真倒是没发觉,依然在仔细研究这些仙僚们。 逛了一圈,终于走到大殿一角。这处供着的是个女神仙,眉目清冷,白衣飘飘,手中的剑和宋逸云那把有几分相像。 “这谁啊,别的女神仙要么拿净瓶要么拿扇子莲花之类的东西,她这么酷的吗?”陆寻真凑过去,“灵……曜?” 宋逸云实在不知道怎么告诉陆寻真她在自夸,只能一本正经地解释,“灵曜和我一样是战神,但从某些角度来说她地位比我低一些,算是听我的命令做事。她的天资很高,在战场上的表现也远超出同时期的其他神仙,这才一路被提拔。否则以她的位分,一开始是没资格出现在这个大殿里的。” “你说起她的时候话还挺多啊。”陆寻真露出八卦的表情,“不会是你喜欢的人吧?” 宋逸云也好奇地看着她,“你很在意吗?” 陆寻真:? “什么情情爱爱的,之前没怎么想过。反正……”宋逸云轻描淡写,“我和她天天打架。” “那得看怎么打了。”陆寻真煞有介事地分析,“打得好就增进感情,打得不好梁子越结越深。” 宋逸云睨她一眼,“你还挺懂。没少跟别人增进感情吧?” “你放屁。” 陆寻真骂完这句,转身要走。走之前她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看“灵曜”的塑像,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将要倒下的时候她扶住了塑像脚前的桌子,却不慎把桌上的贡品打翻在地。 宋逸云扶着陆寻真坐到蒲团上。这样的情况在他意料之中,“别看了,休息一会我们就走。” 殿中的那位道长闻声过来,宋逸云替陆寻真道了歉,道长却没说什么,不声不响地收拾着一地狼藉。直到他把贡品都收回盘中,才用只有他们三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是转世吧?” 宋逸云挤出一个微笑,“道长说笑了,贫血而已。” “在清徽观,对普通人用的那套说辞可不好使。”道长捋捋胡须,“神像通灵,体质特殊的人在这样的地方头晕或昏迷是常有的事。贫道在这里呆了二十几年了,别人或许看不出,但她刚进来的时候,贫道就注意到,灵曜上神的塑像有了灵气。这可是这些年来的头一遭。” “至于您——”道长看着宋逸云,“恐怕更加不简单。” “天机。”宋逸云提醒,“不可说。” “第一眼就觉得她骨骼清奇,本想收个徒,后来才发现僭越了。”道长叹了口气,但很快又有了新的想法,“你们多半在为修行的事情发愁,不如让她以后有空多来清徽观转转,给人画符驱鬼结些善缘。” 陆寻真脸埋在膝盖间,耳中的尖锐鸣响此刻才渐渐散去,完全顾不上去听他们说了什么。 等她缓过来以后,宋逸云带着她走出大殿,观察了一会儿她的状态,才问:“好点了吗?” 陆寻真点点头,“你刚才和那个道长聊了什么了?” “哦,”宋逸云云淡风轻,“我把你卖给清徽观了。” “啊?”陆寻真傻了,“怎么个卖法?” “他说你骨骼清奇,要收你为徒,让你留下来给人画符驱鬼。我一想这对你也有帮助,就替你答应了。”宋逸云认真道,“明天是个行礼的好日子,你觉得呢?” 山风吹得陆寻真一激灵,“真的吗?那我能带发修行吗?” 宋逸云哭笑不得,屈指往她脑门上敲了一下子,“你是晕傻了还是怎么的,这你都信了?” 陆寻真这才反应过来他在开玩笑。沉默片刻,她也认真道:“我当年果然没看错人。” “什么?”宋逸云莫名地有点紧张。 “我就说你是个江湖骗子吧。” 宋逸云:“……” 第30章 下山之后,宋逸云还陪陆寻真先回了家,但他才刚把陆寻真送进门就要走。奶奶一个劲儿让他留下来吃饭,还说陆寻真爸妈也快下班了,可以一起见见。 陆寻真在旁边进退两难,觉得就由着奶奶这么胡说八道确实不像那么回事,让宋逸云赶紧走又失了礼节。 但这也难不倒“成功融入人间”的宋逸云。只见他拉着奶奶的手,脸上绽开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年底了,公司也挺忙的,我今天也就是抽空来看看。等过了这段时间,我做好准备以后再正式拜访。” 奶奶有些可惜,“那好吧。那你可得注意身体啊,别忙坏了,年纪轻轻的。” 宋逸云笑着答应。 一边的陆寻真看傻了。 奶奶推了她一把,“愣着干嘛,送送人家。” 宋逸云带笑的目光移向陆寻真,陆寻真从里面悟出了几个字:“愣着干嘛,赶紧送我。” “……”她咬着牙,“您这边请。” “好好说话,别整天阴阳怪气。女孩子家家的老用这种语气,叫人听了像什么话。”奶奶又是一顿教训。 陆寻真捂着耳朵,抢在宋逸云前面出了门。 两人走到院中,陆寻真回头一看,见奶奶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这边了,她才终于松了口气,“你‘公司’忙什么呢?” “之前还有些事没处理干净。”宋逸云说。 “那你又何必跑这一趟,才半天时间。你在凡间也没干什么事啊,总不能就只是为了跟我去爬山吧。” “是啊。”宋逸云答得倒挺快,“要不是因为想你了,谁会下来。” 陆寻真的脚步顿住了。 宋逸云看她后背都有些僵了,就不慌不忙地微微倾身,呼出的温热气息拂过她耳垂,“你信吗?” “你少给我来这套。”陆寻真刚想给他一拳,转头却发现他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那阵沉香的味道还在她身周萦绕,耳边的温度也迅速蔓延到脸颊。陆寻真只有气得干跺脚的份,在院中让风吹了好一会儿,才磨磨蹭蹭回家。 这天晚上她睡得并不踏实。 梦里天地混沌,满目疮痍,厮杀声和浓重的血腥气交织。陆寻真以长剑作支撑,单膝跪在地上,低头看着自己那身被血染透的衣袍,一时间竟忘了它原本是什么颜色。 在接近她心脏的地方有一处伤,是刚才被一柄银枪贯穿的。剧烈的疼痛让她连喘息都费劲,更别说呼救。按理说梦里有这样的痛感很容易就会醒来,但陆寻真反反复复用力眨眼,身边的景象却没有丝毫变化。 一双沾满泥土和血迹的鞋出现在她眼前,紧接着她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元君,您还好吗?” 陆寻真被来人扶起来,动作牵扯到身上的伤处,她疼得倒吸凉气,一时说不出话。 那人语气焦急,“魔族的援军已经攻破我们最后一道防线了。他们不知道服了什么丹药,个个修为大涨。顶在前面的弟兄们死了不少,我们现在退,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九幽谷易守难攻,如果就这么让给他们,那往后几十甚至上百万年的战事,天族都会吃大亏。”陆寻真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话就这么从嘴边冒了出来。她稍稍缓了缓,咳出一口血,“不能退。” “可是再这样下去,我们也坚持不了多久。您的信都递回去好些天了也没个动静,恐怕是出岔子了。” 陆寻真握紧剑柄,“试试看,万一能坚持到呢。九幽谷这道关卡是用多少远古神仙的性命换来的,我可不想让它在我手上丢了。” “那他……会来吗?” 陆寻真把嘴角的污血擦干净,不再答话,提着剑再次冲进那片混乱中。哪怕她已经遍体鳞伤,视线也早就模糊,可挥剑的动作却不带任何迟疑。 就好像身后有什么在支撑着她一样。 直到最后一丝力量被榨尽,陆寻真才终于倒地。她仰面看着还算晴朗的天,隐隐听见了雷声。 陆寻真起初是诧异,但感受到地面的颤动之后,她突然看向身边的水坑。那里面倒映出远处高高扬起的尘土。在这片尘土之中,几十万神兵正骑着各自的坐骑飞驰而来。 陆寻真嘴角扯出一个笑,然后安心地闭上眼睛。 再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被人背着,这人踩着祥云带她在天上飘,清凉的风迎面拂来。好在她身上裹了件崭新的披风,倒没觉得冷。 陆寻真眼看自己身上的血迹把别人衣服都蹭脏了,还有些不好意思。才刚想下来,架在她腿弯的双臂就收紧了,“别乱动,你身上有伤。” 声音很熟悉,陆寻真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她只好乖乖把下巴搁在他肩上,“你怎么来得这么晚啊。” 这句抱怨也是不由自主的,还带了点撒娇的意味,像是在控诉“都是因为你不上心才让我受了这么多伤”。 他的语气柔和了几分,“我本来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要往这边赶,但是被一些事情耽搁了。” “是那些和魔族有勾当的老贼为难你,不想让你出兵吗?”陆寻真问,“可这回应该来了不少人吧,你是怎么解决的?” “你不用管,再睡一会儿吧,很快就到了。” 冒着紫气的昏睡诀飘入陆寻真额间。陆寻真努力地想睁眼,眼皮却止不住打架。她打了个哈欠,“这次我被欺负得太惨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找我了。” “为什么不会?总得帮你欺负回去。” “那以后不管我去了哪,你都要找到我。”陆寻真把脸埋在他颈间,“好不好?就当是报恩了,也不枉我救过你一命。” “照我给你做过的那些大大小小的事来看,你救我那一命我早该还清了。要不是因为……”即将说出口的话被他及时咽下。他转头看向陆寻真,见她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他才无奈地笑,“我怎么会让你拿这件事说了这么多年。” 第31章 九重天极北之地的紫微垣里,宋逸云正和他的挚友天枢对坐喝茶。两人面前摆了张棋盘,盘中的黑白棋子已厮杀到最后阶段,却依然难分胜负。 “多久没来找我下棋了,看我厉害成这样,傻了吧。”天枢乐滋滋地落了一子。 “听说你闲着没事就整天到处找人切磋,天上的都被你烦了个遍,完了还跑到地府去,从孟婆那儿一路挑战到北太帝君?”宋逸云眼神轻蔑,“都这样了要是还没点长进,你别活了。” 天枢气得想掀棋盘,“谁给你告的密?” “这还需要谁告密,一路过来遇到的仙僚都在传。你这脸丢了不少。” “怎么就丢脸了,我这种不屈不挠不耻下问不死不休的态度难道不值得歌颂?” 宋逸云没理他,放下了茶杯,伸向棋盒的手却突然顿住。 天枢看他缓缓捂住心口,也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身子往前倾了倾,关切道:“怎么了,旧伤发作?” “……她梦到我了。”宋逸云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一句。 天枢松了口气,重新靠回椅背上,翘起了二郎腿,“那这是好事啊,说明她回来的日子又近了。” “我今天和她去逛了道观,她见到她自己的塑像之后就被冲撞了,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梦到一些什么。”宋逸云给自己添上茶水,“但最近她体内那只狐妖不安分,有些着了魔的迹象。往后会怎么样,还不好说。” “之前她因为那件事受罚,但除了天帝,你,我,司命,北太帝君,应该就没人知道更多具体的了。谁会在她快回来的时候掐着点去算计她?”天枢皱着眉,“天上那些跟我们对着干的老东西早就被清理干净了,她也没惹过谁,再说这种下三滥的招数,是个神仙都不屑于用吧。” 宋逸云沉默不语。 “如果不是被人唆使,而是那个狐妖自己找上门的……”天枢认真思考的样子和刚才的他判若两人。 “砰”地一声,这桌子震了震,密密麻麻的棋子也因此散乱不堪。 宋逸云看不下去了,“你干什么?快输了想赖账也不至于这样吧?” 天枢揉着因为激动得想跳起来而磕到了桌角的膝盖,龇牙咧嘴道:“玉狐!” 宋逸云有些诧异,“什么玉狐?” “你忘了?”天枢恨不得越过这张桌子去摇宋逸云的肩,“到底是活了千万年,桃花太多了数不过来,忘了这一朵?” 宋逸云更疑惑了,“什么桃花?” “乖乖,你现在这副样子真的像个傻子。”天枢有点抓狂,“就是你两千年前在孟涂山救下的那只狐狸!那时候我受了伤,你天南海北给我找仙草来着,结果拎回来一只狐狸,说它本来快修炼成仙了,刚历完天劫还在养伤却被一条蟒蛇精为难,你就顺手把它救下了,还给它赐了名。你忘了?” “……哦。”宋逸云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明朗,“我记着这个干嘛?” “你一天到晚记得什么,你就知道灵曜灵曜。”天枢恨铁不成钢,“玉狐不就因为这件事才喜欢你,人家修出人形后跟你说你还不领情,好家伙,让一个姑娘家哭得梨花带雨的跑出神霄玉府,不知道的还以为怎么了。这你都能忘?” “我每天经历这么多事,要是每一件都记得这么清楚,我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不如早点羽化。” 天枢刚含进嘴的茶差点喷了,“你在咒我?” “你想多了。” “但说实在的,这些事可真不算我想多。在位的这些神仙里头谁不知道你和灵曜互相都有那么点心思,也就这玉狐非要撞南墙。那天以后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有人说她被谁收作座下童子了,也有人说她回孟涂山过凡人的日子去了。”天枢摩挲着茶杯,“要说她记下了灵曜这个仇,一直准备着报复,也不是没有可能……你当初怎么想的,不是从小经历了那些事以后就不爱惹麻烦吗,怎么还救她?” “也是因为经历过那些事,不想看到有人和我当年一样,所以才救她。”宋逸云面无表情,“没抱任何心思,你到时候别添油加醋跟灵曜说这说那的。” 天枢并没有一口答应,而是继续这个话题,“你就真的认不出来吗?你在凡间跟灵曜呆在一起这么些天,别的狐狸精或许无动于衷,但如果是玉狐,那她总会忍不住要做点什么。” 宋逸云沉吟片刻,“是有那么一次……那天晚上人多且杂,我来不及注意。更何况我早忘了玉狐这回事,就没多想。” “那完了,你肯定做错事了。”天枢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你跟人家搂搂抱抱了吧?亲上了没?还傻不拉几地以为是灵曜回来了?你麻烦大了我跟你说,就灵曜这脾气,不管在天上还是下了凡丢了记忆都改不了。她到时候想起来,你要收拾这烂摊子可难了。而且说不定这样还会让玉狐以为自己有希望,那她不是更嚣张?” 宋逸云受不了他的聒噪,站起身就要走人。 天枢不依不饶地跟在他后面,“干嘛呢,上哪儿去?说你两句还不行了。你也不是什么粗心大意的,怎么偏偏在灵曜的事情上你就不能冷静一点。我作为跟灵曜关系最好的男仙友,我有必要谴责你一下。” “……” 出了紫微垣大门,天枢一看方向不对,“你不回神霄玉府?” “我下凡。”宋逸云耐着性子答。 “好啊。”天枢搂着宋逸云的肩,“带我一个。” “你凑什么热闹?” “我也想见见灵曜啊,怎么了?”天枢理直气壮,“都二十来天没见了,怪想她的。她在的时候我们还能一起钓鱼一起偷蟠桃,坐云端上嗑瓜子看着人间的景象聊一下午。要不是因为你做事情藏着掖着,她怎么会被罚,我又怎么会无聊到到处找人下棋?” 说到这,天枢又来劲了,“对,我理清了,就是因为你!你个罪魁祸首你还凶我?” 宋逸云的手扶上剑柄,“打一架再走吧?” 天枢望向远处,“今天天气真好啊。” “……” 第32章 这天早上,陆寻真是被照进房间里的阳光唤醒的。她伸了个懒腰,想去把阳台门关上再继续睡个回笼觉,走到门边时打到一半的哈欠硬生生止住了,爆出一句“我的妈呀”,瞌睡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靠在护栏上看风景的两个人齐齐回头,宋逸云说了声“早”,天枢则笑嘻嘻地冲她招了招手。 陆寻真呆滞了几秒钟,突然闪回房间,还不忘甩上阳台的门,“等我一下!” 天枢被那声巨大的“砰”震得脑袋往后仰,“这人怎么回事?” 宋逸云的目光放回远处,“应该是不想让我们看到她穿着睡衣没刷牙没洗脸的样子吧。” 陆寻真飞速刷牙洗脸换好衣服,还给自己上了底妆又涂了点口红。再次打开阳台门之后,她还有些呆滞,“我真没在做梦啊?” 天枢打量着焕然一新的陆寻真,默默冲宋逸云竖起了大拇指。 “这是哪位神仙?”陆寻真问。 “中天北极紫微大帝,天枢。”宋逸云说到这停顿了一下,想起还有更能让陆寻真接受的介绍,“就是之前你撞鬼的时候应该请的那位,结果喊错了我。” 陆寻真尴尬地笑笑,“那……我现在需要行个大礼吗?” “不不不,没必要。”天枢连连摆手。眼前这个“失去记忆”的挚友的便宜他可不想占。 “那我能问个问题吗?”陆寻真小心翼翼。 “你问。”这两人异口同声。 陆寻真挠挠头,“就之前有一次我是不想让宋逸云来的,明明念对了……天枢,的宝诰,”陆寻真看向天枢,“为什么你没来?” “他嫌麻烦。”宋逸云答得挺快。 天枢用胳膊肘子捅了宋逸云一下,低声道:“你少坑我,我那是在给你制造机会。” 接着他转头看向还在等他答案的陆寻真,“那是因为我那会儿正好忙不开,就让宋逸云替我来了。你不知道,我们天上在职的神仙每个月也要冲业绩,降妖除魔得达到一定的数量,不然就要扣俸禄的。刚好那几天宋逸云手头上没什么资源……” 陆寻真半信半疑,“真的吗?” 尽管天枢脸上分明写着“你看我这胡编乱造的本事跟宋逸云是不是很像”,但他仍然坚定地点头,“嗯。” 陆寻真有点晕,“……你们进来说话吧,别让邻居看见两个大男人一大早的出现在我阳台上,传出去我都不知道怎么说。” “这合适吗?”天枢还有点迟疑,“女孩子的闺房,我们就这样进去不太好吧。怎么也是两个德高望重的神仙,传出去我都不知道怎么说。” 陆寻真、宋逸云:“……” “没事,我不经常在家,房间里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陆寻真推开门。 上一秒还“不太好吧”的天枢立马就被陆寻真床头亮着的游戏机吸引了过去,“这是什么?” 陆寻真凑到宋逸云耳边,“你朋友跟你一样是个老年人啊?” 宋逸云:? 陆寻真赶紧溜了,跑过去拿起游戏机,“挺好玩的,你试试?” 天枢试着在屏幕上点了几下,然后把它举起来,“这怎么还能照到周围的东西?咦,刚才怎么有个黄黄的玩意闪过去了……” “你往那个方向移一下。”陆寻真耐心地教着他。 “这是老鼠吗?它尾巴还带闪电?”天枢惊了。 “……它叫皮卡丘。”陆寻真扶额,“你得抓住它,用这个……对对对,就这样追上去。” 天枢举着游戏机在房间里乱窜,最后扑到陆寻真床上,“抓到了!” 宋逸云抱着双臂靠在墙上看着击掌欢呼的这两人,一时语塞。 天枢还没反应过来,“这是照妖镜吗?为什么我没看到你房间里有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陆寻真简单给他讲了AR游戏的原理,他似懂非懂,“也太神奇了吧,怎么我感觉在这些东西面前我的法术连屁都不是?”说到这,他试探着问:“你能给我烧点这些东西吗?” “可以。”陆寻真爽快答应,之前对“烧纸”之类的恐惧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 宋逸云忍不住了,用意念给天枢传话:“你看看你现在哪有半点‘德高望重的神仙’的样子。” 天枢表面上还在跟陆寻真闲聊,却也抽空在内心回复:“你就是见不得我跟灵曜还是这么一见如故,酸了。” 宋逸云:“打架吗?” 天枢:“乖别闹,我在找机会看能不能逮到玉狐。” 宋逸云只好继续默不作声,就这么看着天枢和陆寻真。直到天枢找了个借口说自己渴了,陆寻真才出去倒水。 “怎么样?”宋逸云问。 天枢清了清嗓子,“我本来想把玉狐逼出来问个清楚,但我发现灵曜目前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允许我这样做。玉狐一旦离体,这具凡人的躯壳也撑不了多久,灵曜直接魂飞魄散都有可能。不过好就好在这样奇特的共存方式最适合玉狐进一步的修行,所以她也不敢对灵曜做些什么,我们还有时间。” 天枢的能力和宋逸云不相上下,这样的判断跟宋逸云的也没有区别。宋逸云没说什么,只是点头。 “但我也能感觉到玉狐的态度还是挺肆无忌惮的,因为她知道我们对她暂时没办法。”天枢说,“所以你还是长点心。” 陆寻真推门进来,看见这两人一脸严肃,也没敢问,把摆满罐装饮料的托盘放到桌上,“不知道你们想喝什么,就都拿了点。” 天枢挑了罐可乐,稍微研究了几秒就把它打开了,“我这聪明才智到底没被难住。” 他一口灌下去,紧接着露出了奇异的表情。 陆寻真紧张地往宋逸云身边靠,“神仙能接受汽水吗……他不会像白娘子喝了雄黄酒那样现出原形吧?” “他今天就挺原形毕露的,放心。”宋逸云淡然道。 “这什么啊?”天枢看看手里的可乐罐,又再灌了一大口,“这也太好喝了吧,凌霄殿的酒也比不了啊。能烧吗?” 宋逸云忍无可忍,“这怎么烧,你是把它喝进脑子里了吗?” “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三天两头下凡了,凡间也太有意思了。”天枢感叹道,“以后记得都带上我。” “太丢人了,没必要。”宋逸云一脸冷漠。 第33章 陆寻真在家的这段时间每天就陪着奶奶聊天,休息日还会和父母一起去外面逛逛。之前不是处在撞鬼的恐惧中就是处在抓鬼的紧张中,这样平淡的日子一开始她还有些不习惯,但时间长了,她也找回了那种享受的感觉。 除此之外还有些难过。 因为心里一直装着“不知道自己哪天就不能陪他们了”这种想法。 奶奶还惦记着带陆寻真去算命这件事,终于赶在年前约好了那位“大仙”。陆父陆母是不太待见这些,所以奶奶还是在一大早趁他们两人都去上班了的时候把陆寻真从被窝里揪了起来。 陆寻真穿着鞋,嘴里还在抱怨:“上回来我们家那个人您不是挺满意的吗,怎么还要去算这些乱七八糟的。” “总得问问是不是你的正缘,还有没有需要注意的地方吧。”奶奶对这些事情总是有理由,“而且要看的又不止姻缘。你毕业后的工作啊,将来走哪条路比较合适啊……” “陆梓然呢?他不是回来了吗,让他一起啊。”陆寻真一遇到这种“好事”就想拉上自己那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哥,“我看他最近也挺迷茫。” “那还用你说,我早让他出门了,在路口等着呢。” “……” 陆寻真打着哈欠推开家门,又是一声“我的妈呀”,哈欠也被卡了回去。 “怎么每次都是这样?”她看着倚在院门边的宋逸云,有些头疼。 “怎么了?”奶奶跟着出来,视线移向陆寻真所看的地方,却什么都没看到。 陆寻真这回的反应就挺快,“又有鸟在木桌上拉屎了,我昨天才刚擦过。” “这不是很正常吗,回来再弄。”奶奶推了陆寻真一把,“赶紧走了,你哥打电话催了。” 陆寻真搀着奶奶走着,转头用口型问不肯“显灵”的宋逸云:“你怎么来了?” “在天上跟天枢呆烦了,就想来看看你这边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活动。”宋逸云说,“这一大早的,干什么去?” 陆寻真一个白眼翻上天灵盖,“算命。” 宋逸云诧异,“你这破命还要算?上次在清徽观我不是给你算得明明白白的吗?” 陆寻真又是一个白眼,“……你闭嘴吧,你以为我想去。” “不想去也得去。”不明状况的奶奶接过陆寻真的话茬,“嘀嘀咕咕什么呢。” 陆寻真满怀怨念地看向宋逸云,眼神中的“你能不能不要当个隐形人”被宋逸云读懂了。 “本来是不想隐形,但突然觉得大清早的出现在你家门口是有点奇怪。”宋逸云说,“而且你既然是要去算命,那我就更不好光明正大跟着了吧。正好看看什么样的东西也能出来给人算命了,那修为说不定还没冉涂高。” “那你和天枢之前大清早的出现在我家阳台岂不是更奇怪。”陆寻真用气音吐槽。 “那是没人看见。我现在不能亲手毁了我在奶奶心里的良好印象。”宋逸云冲陆寻真一笑,“不然她不同意怎么办。” 陆寻真被那个笑容晃得愣了神,半天才磕磕绊绊道:“不同意……什么?” “你觉得呢?”宋逸云把问题抛回给她。 陆寻真突然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才起了个话题跟奶奶聊天,像是不知道还有宋逸云的存在。 在路口等着的陆梓然第三十五次放下戴着表的那只手,才终于看到这祖孙二人的身影。离得大老远他就在那喊:“陆寻真你个狗是不是又赖床!让老子多等了半小时!” “你拉倒吧,自己不知道过去坐坐,非得在这吹北风,怪谁呢?”陆寻真毫不示弱地怼。 “行啊你,一年不见颜值没提高,脾气倒是大了不少。”陆梓然竖起大拇指,“这会儿算你走运,要是奶奶不在这,我非抽你。” “奶奶在这还怎么了,打一架再走。”陆寻真跳起来在陆梓然的头上狠狠一揉。 “我杀了你!我刚花一小时抓好的发型!”陆梓然一掌拍在陆寻真后脑勺,“给爷死!” “行了你们。”奶奶被烦得受不了,“都十几二十年了怎么还这样,一见面就鸡飞狗跳的。” 这兄妹俩又互相做了个鬼脸,才终于肯好好走路。 但走路归走路,陆梓然这张嘴却根本没打算停。 “陆寻真你怎么回事啊,听我爸说你在家呆了一个多月了都?你实习没通过是吗?” “唉,不争气,不争气。” “你看看你,长高也没长高,头还越来越秃,脾气也越来越大,真操心死我了。” …… 陆寻真恨不得变出一个结界给陆梓然罩上,让他感受一下人间疾苦。 她正思考着怎么治治这个陆梓然,塞在口袋里的那只手突然一暖,紧接着手心里就多了个什么东西。 她本来想拿出来看,但突然意识到身边的人是宋逸云,这动作就顿住了。再仔细一摸,发现是符纸的质地。 “还好没拿出来……”陆寻真松了口气,“不然真的够诡异的。” “拿出来吧。”宋逸云说,“贴他脸上,让他闭嘴。” 陆寻真看了宋逸云一眼,表情有些奇妙,“你居然知道我在想什么?” “不,是我在想。” “……”陆寻真看看喋喋不休的陆梓然,又看看宋逸云,“怎么也是我哥,没必要。但你这么一说,我觉得他多少有点给我们家丢人。” “你嘀嘀咕咕什么呢?”陆梓然发出和奶奶一样的疑问,“你宁愿跟空气说话都不愿跟你哥说话?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不爱我了吗?” 陆寻真:“……” “我的天,你不会中邪了吧?”陆梓然的脑子突然灵光了起来,“我最近在看的灵异小说就这样,主角开了阴阳眼,每天就在那跟鬼交流,别人都看不到那些鬼,就他聊得可开心了。你不会也是吧?你别吓我啊,我们这还是在去看大仙的路上呢。” 宋逸云笑出了声。 “不是,怎么非得这么恐怖?我就不能跟神仙交流吗?”陆寻真有些心虚。 “你?”陆梓然一连串的“啧啧啧啧”,“你也配?” “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奶奶呵斥。 “是是是。”陆梓然连连答应,“别人怎么样我都信,但陆寻真不可能的,她顶多是脑子真的出了问题。” 陆寻真:? 一路吵吵闹闹来到了“大仙”家里,一进门,陆寻真和陆梓然就被满屋子的熏香味道呛得连连咳嗽。也顾不上什么礼貌不礼貌,两人齐齐冲到了门外去呼吸新鲜空气。刚才还一副宁愿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现在竟有了一种奇怪的团结感。 奶奶已经懒得搭理他们,正在屋里给人提供生辰八字。宋逸云站在陆寻真身边,远远望着那位“大仙”,“这人看起来倒还真像有两把刷子,指不定能看到狐妖。” 陆寻真跟着看去,“那得多厉害?” “啊?”陆梓然莫名其妙,“什么厉害不厉害,你还真打算信这些邪呢?我们今天不就是为了哄奶奶开心才来的吗,你可得谨记你是在红旗下长大的孩子,你得不忘初心……” 陆寻真、宋逸云:“……” “我之前以为天枢已经够烦人的了。”宋逸云揉了揉太阳穴,“没想到。” “陆梓然,”陆寻真认真道,“你能不能稍微闭嘴一小时?” 果然,陆梓然诧异地问:“你是想要了我的命吗?” 陆寻真、宋逸云:“……” 屋里的准备工作已经结束,奶奶把兄妹二人叫了进去。陆梓然刚跨过门槛又皱起眉头,“我刚才就应该去买个口罩戴上。” 那“大仙”看向陆梓然,“哥哥先来吧?” “我先我先。”陆梓然求之不得,一副早死早超生的样子。 “坐好,手伸出来,深呼吸,静下来冥想……” 陆梓然一步步照做,到“深呼吸”的时候他顿住了,“这也太为难人了吧。” 奶奶一巴掌抽在他脑门上,他立马乖乖闭嘴。 陆寻真退到一边,跟宋逸云说着悄悄话,“要是他真看见狐妖了,或者算出我这破命活不长,怎么办?我可不想看到我奶奶晕在这里。” “他要是能看出来,那他应该也明白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宋逸云倒是淡定许多,“都活到这种地步了,没那么蠢吧。” “万一呢?”陆寻真还是紧张,“反正他不管说的是好是坏,我哥都肯定不信,但我奶奶就特别信这些,就算我找好借口也没用。上次跟你去求的那个签我都没敢跟她说实话,就说抽了个上上签就还回去了,还得演出一副特别开心的样子,我的天,费了劲了。” “那我在旁边看着。”宋逸云终于给陆寻真服了一剂定心丸,“他只要有半点说实话的苗头,我就把他的嘴封上。” 话音刚落,陆梓然那边就结束了。“大仙”倒不急着说结果,反而冲陆寻真招手让她过去。 陆梓然是真不想和陆寻真共苦,早如获大赦般跑了出去。陆寻真惴惴不安地坐在陆梓然刚坐过的椅子上,也和他之前一样照着“大仙”说的做。但冥想的时候她却始终静不下心,体内那阵无形的力量在窜动,令她烦躁不安。 陆寻真知道狐妖在这样的环境下容易坐不住,只得专注调息去压制它。两股意识在脑海中缠斗,不过半分钟,陆寻真额角就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双肩忽然覆上了一双手,惊得陆寻真猛地睁开了眼睛,却正好对上“大仙”浑浊的双眸。 熟悉的沉香味道让她知道那双手是宋逸云的,她的心也渐渐定了。谁知面前的“大仙”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让她又是一愣。 第34章 “我刚去药店买了口罩,真的太受不了了……”陆梓然边叨叨边进门,正好撞见这一景象,险些被门槛绊倒。 “大仙”正在郑重地给陆寻真磕响头,奶奶拦都拦不住。陆寻真也躲不及,不管她走到哪,这“大仙”都跟着她的方向继续磕头,像朵向日葵。 “怎怎怎怎么回事啊?”陆梓然嘴皮子再怎么溜,这种时候话也说得不利索。他把口罩往桌子上一扔就去架住“大仙”,“您能别整这出莫名其妙的吗,年还没过就在这过清明呢?” 陆寻真求助的目光投向宋逸云。宋逸云只是冲着“大仙”微微颔首,“大仙”就战战兢兢地停下了动作。 陆梓然把他扶起来,让他坐在椅子上,还给他倒了杯水,“怎么了这是,我妹妹让你反应这么大,我怎么没这待遇?她是神仙下凡吗?” 陆寻真干咳了一声,知道自己刚才极有可能是狐假虎威了,一时找不出借口来应对。 “大仙”喝完那杯水,稍稍平复了心情,才正经说起陆梓然的运势。一旁的奶奶好不容易把气顺过来,正拿笔和纸记着。 陆梓然怀疑的目光在陆寻真身上梭巡,看得陆寻真心里发毛,“干什么?” “你总不能真是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吧……跟你混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我有点不能接受。”陆梓然抄着手在陆寻真身边踱步,“也太奇怪了,按理说他就算要跟奶奶装神弄鬼,也不至于在我和你都在的时候装啊。” 说着说着,陆梓然停下了脚步。此刻他走到了陆寻真右侧,和陆寻真之间……隔着一个他看不见的宋逸云。 陆梓然静静站了几秒,突然伸手一抓,“逮到了!” 宋逸云竟然不由自主往后避了一下。陆寻真冷汗都下来了,“你能不能别闹?” “万一你被鬼附身呢,我这一下子还不能把它吓出来?” “你别来这一趟变成神棍了啊。”陆寻真提醒,“红旗下长大的孩子。” 陆梓然刚想再说些什么,“大仙”的目光就投向陆寻真,“至于你们家这个妹妹……” 陆寻真默默站直了,陆梓然也收回了要说的话。奶奶对刚才的景象还心有余悸,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宋逸云把胳膊肘子搭在陆寻真肩上,闲闲地看向这个“大仙”。 “大仙”倍感压力,稍微组织了语言,“……她的命途还算顺的,并且有贵人相助,遇到的灾难都能轻松化解,凡事多留个心眼就行。姻缘的话……正缘应该最近这段时间会出现,需要多留意。别的就……没什么了。” 陆寻真松了口气。 “假的吧?”陆梓然冷不丁问。 “这怎么会有假!”“大仙”心虚地抬高了声音,“你自己看看,这图都画好了,上面写着呢。” “看不懂这些乱七八糟的。”陆梓然大手一挥,“我就没想明白你刚才跪什么。你有什么不敢说的?” “陆梓然!”奶奶警告地喊了一声。 这回“大仙”的反应倒是快,“我那是看出她一路顺风顺水,有神仙在身上保佑着呢,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说不定百年之后她还能得道飞升,总得表示敬意。” 陆梓然半信半疑,但也不好在人家神棍的专业范围内反驳什么,只是也把胳膊肘子搭在陆寻真肩上,“行啊小陆,没看出来你这么牛。” 陆寻真被两股力量这么压着,险些没站稳。她一脚踹开陆梓然,“滚。” “大仙”又跟奶奶交代了几句陆梓然接下来几年会遇到的关乎人生转折的大事,奶奶一一记下了,才拎着这俩不让人省心的孙子离开。 三人一神各怀心事地走在路上,一时竟陷入了沉默。 “陆寻真。”奶奶突然点名。 “啊?” “人家说你那正缘,我怎么想怎么觉得是你前段时间带回家的那个男孩子。”奶奶说。 “什么?”陆梓然又开始了,“陆寻真还带人回家了?这么大能耐?” 陆寻真看了一眼身边的宋逸云,“哪个啊,开车送我回来的那个?嗷!” 后面这声哀嚎,是因为宋逸云冰凉的手捏在她后颈上才发出来的。 奶奶也差点被她绕晕,“和你去求签那个!” “什么?”陆梓然难以置信,“还有俩?这么大能耐?” “……”陆寻真决定忽视陆梓然,“您别乱说话。也不看看人家什么身份,我配得上吗。” “还有我们家姑娘配不上的?”奶奶反问。见陆寻真不跟她争,她又说:“这也快过年了,你们要是稳定了呢,不如就叫人家来我们家吃个饭。” 陆寻真又默默看一眼宋逸云,“那我……问问。” 她原本只是硬着头皮想先稳住奶奶,谁知道宋逸云来了句:“我去。” 陆寻真的大脑短路了片刻,小声说:“你是在骂人吗?” 宋逸云好像不理解,“我怎么骂人了?” 陆寻真愣了足足半分钟,“真要来?” “那能不来吗?”奶奶嘴快地怼。 “对啊,怎么能不来。”宋逸云附和着。虽然只有陆寻真能听到,但却像在和奶奶无障碍交流。 陆寻真:“……” 心态有点崩。 陆梓然的心态也没好到哪儿去,“不是吧,这么速度?我有点儿心理不平衡了。” “你要能过年前谈个女朋友,你也可以把她带回来。”奶奶说着就气,照着陆梓然的胳膊拧了一下子,“算了,你还是别祸害人家小姑娘了,就没见过你哪次是正经的。两部手机每天消息闪个不停,前一秒刚挂掉小张的电话,下一秒就给小夏打视频。难怪你这命不顺,一天天造孽。” “那她们也没见得是真心的啊。”陆梓然嘴硬,“我不撒大网怎么找得到那条正确的鱼呢。” “还鱼呢!”奶奶又是一巴掌,“你不真心待人还想让人对你怎么着,你当现在姑娘都傻?谁是鱼还不一定,早晚玩死你。” “有您这样说自己孙子的吗!” “没你这样的孙子。” “……” 第35章 大年三十这天,家家户户都在忙着贴对联和准备年夜饭等工作。街上的行人已经变得很少,多的是鞭炮声和呛鼻的□□味儿。 今年的年夜饭要在陆寻真家里吃。陆梓然早早就过来和她一起把旧的对联换掉,然后帮着家里人包饺子。 “那个小宋什么时候到啊?”奶奶在客厅拌着饺子馅儿,还不忘问起宋逸云。 “跟他说了是要吃晚饭,应该快到了,我现在也联系不上他。”陆寻真说。 “得了吧,你压根没联系。我就奇了怪了,现在的人谈恋爱不都每天抱着个手机消息不停的,你怎么不这样呢?”陆梓然一边和面一边发挥他的想象力,“是不是根本没这回事,奶奶催得紧了你才从哪儿租了个男朋友来应付?” 陆寻真面无表情,“你要不想在新年来临之际被我打一顿,你就安安静静干活。” 但陆梓然这番话倒是让她想起早被她抛在脑后的“给宋逸云烧个手机”这件事。 “我还挺期待的,不知道什么样的人能被我们家真真看上。”陆寻真伯母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妈,可别说这话。”陆梓然接茬,“我好奇的是什么样的人会看上陆寻真啊,我估计他应该戴着个眼镜吧,八百度近视那种。” “我杀了你!”陆寻真抄起擀面杖就要打陆梓然。陆梓然看她是动真格的,也顾不上揉面了,绕着桌子一个劲儿躲,客厅里顿时鸡飞狗跳,两个人闹出了千军万马的感觉。 陆寻真父母刚把祭祖的供品收拾好,正端着托盘经过,险些被这两人撞倒。 “行了你们!”陆父陆母齐声训斥。 陆寻真不依不饶地踹了陆梓然一脚,才肯罢休。 陆寻真父母是比较开明的,对宋逸云要来吃年夜饭这件事并没有反对的意思,只说如果陆寻真觉得可以了,那就带回来见见。但陆寻真自己却莫名多了种压力,就好像是要带真正的男朋友回家一样紧张。 哪怕她口口声声说“你们就当我是带了个不能回家过年的普通朋友”,也无法让家人改观。 甚至连自己都骗不过。 这边的闹腾才刚消停,院子外面就传来车子发动机熄火的声音。陆寻真透过落地窗看向大门,还没来得及说话,陆梓然就抢在了她前头,“哇,这车好像还挺贵的,这人眼光可以啊。”他说着用肘子捅了捅陆寻真,“等会能让他借我开一下吗?” 陆寻真一个白眼,“你就这点出息?” “你懂个屁,这也是我的追求好吧。” 陆寻真懒得再搭理他,放下擀面杖把手擦干净就去开了门。宋逸云今天穿着她之前买的那件风衣,头发也变短了,甚至还稍微打理过,看着并不随意,但也没有过分正式,一切都恰到好处。 “你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啊。”陆寻真客套着。但这话说完她的表情就有些不对,似乎哪里想不通。 “见家长能不带东西吗。”宋逸云说,“我给每个人都准备了的。” “谁教你的,衡凌吗?” 宋逸云承认得大方,“那不然还能是谁。” “他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倒是积极。”陆寻真吐槽。 家门一开,除了陆父以外的其他人反应都很热情。厨房里忙活的伯父伯母特意放下手里的事情出来和宋逸云寒暄。奶奶接过宋逸云手里提着的大包小包,压根没仔细看那些都是什么东西,就拉着他坐下,还往他手里塞了一堆小零食。陆母则烧开了茶壶里的水,把家里最好的茶给泡了。 陆梓然来回转了半天不知道怎么表示,憋出一句:“哥们儿,开黑吗?” 原本对长辈们的问话都答得滴水不漏的宋逸云终于被难住了,“啊?” 陆寻真赶紧替他圆,“他不打游戏。” “唉,那行吧。”陆梓然说着掏出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弄来的拉炮,手指勾住拉环使劲一拽,炮筒里的彩带和金色碎纸“砰”的一声炸开,“热烈欢迎!” “陆梓然你疯了啊?”有洁癖的伯母看着这满地狼藉,头都大了,“等会给我扫干净!” “干嘛呢,有客人在,给我点面子。走走走,先忙你们的。”陆梓然推着他爸妈回了厨房。 陆寻真一时无语,好一会儿才跟宋逸云解释:“我这堂哥脑子有点问题的。” 宋逸云也摸不清陆梓然的脑回路,只得点头,“是挺有趣的。” 陆寻真替他把头发上挂着的彩带取下来,又帮他把发型整理好,刚想说什么,余光就瞥见坐在一旁的陆父脸有点黑,于是没说出口的话都伴着唾沫咽了回去。 陆母泡好茶就去忙别的事情去了,奶奶则到餐桌上继续拌饺子馅儿,茶几旁顿时冷清了下来。 陆父抽了口烟,欲言又止。 “那个,”陆寻真绞尽脑汁活跃气氛,“你不是说你给我爸带了什么东西吗,拿出来看看?” “哦,也没什么特别的。”宋逸云找出两个礼盒递给陆父,“就是一些茶叶,还有一个小物件。” “什么小物件啊?”陆寻真凑过去催促陆父,“快看看。” 那个暗红色的丝绒盒子刚被打开,陆父的表情就变得微妙了。 陆寻真还没明白过来,“怎么了,这个手串有什么特别的吗?” “这太破费了,我不能收。”陆父想把东西还给宋逸云。 “您拿着吧。”宋逸云说,“送你们几位的东西,在我这儿怎么都不算破费。” 陆父还要再推辞,陆梓然就在那边喊:“面揉好了!陆寻真赶紧过来包饺子!” 宋逸云给陆寻真递了个眼色,陆寻真甚至来不及思考,就立马问他:“你会包饺子吗?” 宋逸云果然答:“会。” “那走吧,一起去,正好听奶奶唠叨几句。”陆寻真拽着宋逸云的袖子,“走走走。爸你去楼上看看我妈吧,她好像说要搬东西来着,有什么话晚点再聊,现在怪忙的。” 宋逸云走之前还不忘无奈地对陆父笑笑,一副就这么走掉并不是他本意的样子。 这波配合一气呵成。 奶奶倒是训起了陆寻真,“人家第一次来家里,你就让人干活?” “这不是自己人吗,让他干坐着他也不好意思的。”陆寻真说。 一句“自己人”就让奶奶笑眯了眼,但还是嘴硬,“你少来,也不看人家答不答应。” 宋逸云很快接上,“是我要看你们答不答应。” 又是一波配合把奶奶逗得更开心了。 陆寻真拿过陆梓然幹好的面皮,“你真会包饺子啊?不用我给你示范?” “不用。”宋逸云比她还先包好一个,速度和形状都挑不出什么毛病。 陆寻真惊了,“你不应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吗?” “我不应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但你对我的误解应该是很深。”宋逸云认真道。 “你们天……”陆寻真差点咬到舌头,“你们那儿过年,也吃饺子?” “吃啊。”宋逸云面不改色,“我们平时也经常吃。” “我以为你只会吃别人包好的。”陆寻真说,“那是谁教你包的饺子?” 宋逸云深深地看了陆寻真一眼,最后却低下头专注于手里那个未成形的饺子。额前的碎发在他眼前投下一片阴影,正好掩去了他突如其来的那股情绪。 “天枢。”他说。 陆寻真没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只顾着感叹,“他那么闹腾一个人,还真是没想到。” 宋逸云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诶,对了。”陆寻真说着凑到宋逸云耳边,“你给我爸送的那是什么东西?” “没什么啊,一个小玩意儿。”宋逸云语气轻松。 “我看他这反应不像。”陆寻真这会儿居然不好骗了,“您不会给他整了个古董吧?” “本来是有这个想法,怕把他吓到,就没敢。”宋逸云倒挺诚实,“那个也就是个收藏孤品吧,不算古董。” 他说得轻飘飘的,可这些话却像石头一样咣咣砸在陆寻真脑门上,“你……多少有点夸张了。让你来吃个饭,你怎么弄出了提亲的阵仗……” “但这确实是我‘家’里算比较不贵重的东西了。”宋逸云依然诚恳。 陆寻真抱拳,“打扰了,是我不配。” 宋逸云笑了笑,没再说话。 两人刚才一直是以耳语的方式交流,陆梓然早就看不下去了,好不容易等到他们交头接耳结束,他才终于有机会说话,“太过分了你们,这年夜饭我都不用吃了,狗粮直接给我撑死。” “你自己没那个能撒狗粮的人,还怪谁啊。”陆寻真熟练地回怼。 包饺子这项活动就在这兄妹俩接下来的争吵中结束。厨房里的硬菜一道道端出来摆满了桌子,等到饺子出锅以后,年夜饭才终于开始。 装着红酒的高脚杯碰撞到一起,每个人都说了几句吉祥话。电视上放着联欢晚会,众人在吃饭闲聊的同时还被小品逗得大笑。 这是绝大多数人每年都会经历的。就像陆寻真,她甚至觉得这样的场景已经变得很平常,平常到今天所做的事情只是个每年都要走的程序。 但她注意到宋逸云的反应不太一样。 他在面对这些欢声笑语的时候,会因为怕出错而小心翼翼,可他眼睛里却是有光的。 一个高高在上的神,自从进门开始,就好像变成了终于被人注意、终于得到了糖的孩子。而这个孩子还是孤僻又自卑的那种。 似乎不应该这样。 宋逸云把剥好的虾放进陆寻真碗里,“发什么呆?” 第36章 陆寻真差点没反应过来,“啊?只是突然想起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什么莫名其妙的?” 陆寻真心虚地吃虾,“没什么,就觉得,我对你的误解好像真的有点深。” “那你再慢慢了解吧。”宋逸云没往心里去,“有的是时间。” 这话太过意味深长,陆寻真想不出应该怎么接,只能靠吃来转移注意力。 自从知道宋逸云要来家里吃饭以后,长辈们就一直在密谋要怎么“考验”他。原本是打算先礼后兵,但宋逸云已经成功立好了“家境优渥事业有成一表人才”这些人设,他们的气势就削去了一半。紧接着看到宋逸云叮嘱陆寻真“少喝点”,又看到宋逸云帮陆寻真擦手还给她剥虾……他们原本该拿的架子似乎也不像那么回事了。 几杯酒下肚,大家都已经聊开了,不胜酒力的陆父甚至开始对宋逸云说“我就这一个女儿,你一定要对她好”。 这样的场面让陆寻真有些不自在,于是她找了个借口说要接电话,就自己跑到了阳台。 走远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还是宋逸云的“叔叔您放心”。 这个世界魔幻了。 陆寻真刚喘了口气,张千珏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她一边感叹这默契一边接起来,听见张千珏在那边喊:“新年快乐宝贝儿!” “这才几点就新年快乐,酒喝脑子里去了?”陆寻真说。 “我怕三十晚上的祝福太多,你会看不到我的问候。我怕初一的鞭炮声太响,你会……” “行了行了,收起你那些花里胡哨的土味段子吧。”陆寻真有点受不了。 “真的是,如果掐着点给你打电话你除了鞭炮声以外还能听见什么?我考虑得这么周到,你不哭一哭都对不起我。” “太感人了吧。”陆寻真浮夸地演出了哭腔,“我何德何能遇上你这么个宝藏啊。” “夸张了,收一下。”张千珏反而不领情了,“你干嘛呢?” “吃年夜饭啊。” “没听见你那边有动静啊。”张千珏说,“是不是骗我呢,跟哪个野男人约会去了?” “我就到阳台透透气,刚好被你逮着了不行?” “你透什么气,一大家子人你还能不自在?”张千珏说着就发散了她的思维,“你总不能带了个男朋友回家吧,被家里人缠着问东问西你就不自在了?” 陆寻真陷入了沉默。 “我的天!”张千珏果然开始尖叫,“你这个反应我就知道我猜对了!谁啊?是我见过的那个古风美男吗?你这人太不够意思了,口口声声跟我说没这回事,这都带回家了,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吗?我们是什么塑料姐妹花吗?我这三年的时光终究是错付了?”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陆寻真把手机拿远了点,“你冷静一点行不行?” 张千珏委委屈屈,“那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陆寻真只好胡编乱造一番,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给张千珏讲了个大概。 张千珏听完,在那边愣了十几秒。 “喂?”陆寻真耐着性子,“没信号了是吗,那我挂了啊。” “不是,这……这也太神奇了。”张千珏话都说得磕磕绊绊,“太快了吧?我怎么觉得你们这速度跟坐了火箭一样?关键你家里人就这么同意了?他这么大魅力吗……不对他确实这么大魅力。可是你不觉得……就是,我有点不知道怎么形容,你自己觉得这样合适吗?” 张千珏这回倒是说到陆寻真心坎里了。 “不合适。”陆寻真想也没想就说,“这也是我没弄明白的一点,但是我一直想不通问题出在哪。就感觉太顺利太水到渠成……” 说着说着她就顿悟了,“不,应该是水没到。” “是吧。”张千珏顺着陆寻真的话往下说,“你像是被推着走的。” “但我也……没什么办法。” “你怎么没办法,你平时不挺硬气的吗,自己觉得没到那个时候就拒绝啊,不让他们见不就完了。”张千珏说得轻松。 陆寻真叹了口气,“这件事我也算是心甘情愿被推着走的吧。我总想顺着他们的意愿去完成一些事,这样就没什么遗憾了。” “你急什么,你要死啊?”张千珏口无遮拦。 陆寻真听见这话,也不怪张千珏不知情,还跟她开玩笑:“你用不着把你的新年愿望说出来。” “呸呸呸。”张千珏给了自己的嘴响亮的一巴掌,“算了,反正都已经这样了,你过后和他好好聊聊,看怎么能调整你这心态吧。大过年的,我们说点开心的。你最近看那个综艺了吗……” 这两人从大一开始就在一起玩,哪怕放假也会经常联系,好像总有说不完的话。打字聊天能聊通宵,电话也是一个小时起步。 而这次这通电话也不例外。挂断的时候陆寻真看了一眼时常,72分钟。 “完了,一跟这人聊天就容易忘时间,下去该被骂了。”陆寻真说着转身,却被门边的宋逸云吓了一跳,“卧槽!” 她捡起摔到地上的手机,“我求你下次弄出点动静来吧,要不是我还年轻,我估计早就被你吓升天了,还费什么劲修炼来修炼去的呢。” “我也才刚过来。”宋逸云说。 陆寻真缓了好一会儿,“他们让你来的?” “嗯。”宋逸云点点头,“说你在上面呆得太久了,让我来看看。” “那我们下去吧。”陆寻真说,“确实久了点,我室友给我打电话来着,你见过的那个。” 宋逸云却不急着走,反而来到陆寻真身边,手臂搭在阳台的护栏上,视线投向茫茫夜色,“你好像有心事。” “有吗?”陆寻真摸摸后颈,“没有吧。” “我已经感觉到了。”宋逸云虽然没看到陆寻真的这个小动作,但语气还是坚定的。 “那你的感觉可能出了点问题。”陆寻真还想嘴硬。 “和我有关。”宋逸云探究的目光对上陆寻真的双眼,“对吗?” 第37章 陆寻真支支吾吾,一时说不出什么,但她躲闪的眼神已经出卖了她。 宋逸云不再追问,只静静地看着陆寻真。他的神态毫无攻击性,甚至可以被理解为“我只是问问,你说不说都可以”,陆寻真却慌乱得像是被逼到了悬崖边上,已经无路可退。 她心一横,“对。” 宋逸云仍是那副了然的模样,却也没说话。 “我没想通……”陆寻真似乎还没理清思绪,“不对,我没想通的事情太多了。”她随便抓了一个点,“你怎么真的来了?” “不是你最近一直在做一些像要圆他们的心愿的事情吗。”宋逸云说,“今天这出算是你们所谓的人生大事吧,就陪你演一演。” 得到“答案”的陆寻真有些怅然若失,但过了会儿,她倒自嘲般地笑,“嗯,就是演一演。” 宋逸云看她的眼神闪过一丝诧异,又很快收了起来。 两人挨着护栏,眼睛里都装着万家灯火,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街上已经有人放起了鞭炮,但还没到零点,所以响声稀稀落落的。邻居家电视节目的声音和孩子们的吵嚷也传进耳朵里,或许是佳节在即,听着倒没有平时那么烦人。空气中带着淡淡的□□味和家家户户未散尽的油烟味,甚至还夹了些啤酒的麦芽香。 是凡尘。是人间。 陆寻真转过头,宋逸云的侧脸就这么撞进视线里。 她越发觉得不真实。 “我从来没感受过‘家’……这个东西。”宋逸云缓缓道,“我看过平地堆积成高山,高山又化为海域。我度过的时间漫长到,无论发生什么事,在我眼里都很平常,甚至我都不会去想它是好是坏。” 他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但今晚这样,我觉得挺好。” 陆寻真轻声笑了,像心底柔软的地方被触及。但她很快又收起这点笑意,恢复到刚才那种状态。 “他们都很关心你,把你的事当作他们自己的事。”宋逸云继续说,“哪怕是跟你闹得最厉害的陆梓然,我也能看出来他是在乎你的。” “那倒是。”陆寻真终于接上了一句意义不大的话。 “所以我开始明白你当初为什么会为你遇到的这些事哭了。” 陆寻真吸吸鼻子,再次看向远处,“没必要吧,那也是我自己心态有问题,你不用跟着理解我。” 宋逸云没否定也没肯定,停顿片刻,又开口道:“其实我给他们每个人送的东西都沾了些灵气,带着的时间长了,对他们自身也是有好处的。” “啊?”陆寻真有些没反应过来,“你说你……你……” “你”了半天,最终只是“何必呢”。 “要不是怕你一直在担心他们的事情,没办法专注地顾你自己,我何必呢?”宋逸云毫不掩饰,“你算欠我人情了,仔细想想以后怎么还。” “所以你何必呢……”陆寻真小声嘀咕,“这人情我都不一定还得上。” 这回宋逸云没为陆寻真的消极而生气,反而冒出一句:“你好像一直在躲。” 被宋逸云一下戳穿,陆寻真像受了惊的兔子一般猛地抬头看他,还要硬着头皮问:“躲什么?” 宋逸云又不说话了,还是像刚才那样盯着她看,却充分表达出了“你说呢”这三个字。 他的目光很柔和,嘴角甚至是带着笑的,但那股认真劲儿也不容忽视。这样的注视对陆寻真而言很是致命,不过短短半分钟,她的脸颊上已经多了一抹红晕。 “你是不是喝多了在这跟我胡言乱语呢?”陆寻真的本意是开个玩笑略过这个话题,没想到心虚让她说什么都没底气,更像在逃避。 “是喝得多了点,在凡间确实不比在天上。”宋逸云坦然承认,随即话锋一转,“但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知道自己想知道什么。” “你知道个屁。我都不知道你到底……”陆寻真一急就脱口而出,说到一半才想起来闭嘴。 “喜欢。” 陆寻真瞪大了眼睛。 “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吗?”宋逸云问。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陆寻真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已经在顺着他的话往下问了,并且没有半点质疑。 宋逸云的答案依然简单,“一直。” 陆寻真怔怔地看着宋逸云,泪水毫无预兆地滚落。 宋逸云见状,少有地慌了。他抬手给陆寻真擦眼泪,却越擦越多。 “我怎么……”陆寻真语无伦次,“我不想哭的,这种感觉真的就莫名其妙你知道吧……我这么问你,其实是我自己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为什么躲,就是因为你是神啊,我只是一个不知道我的命最后会是什么结果的人……” “别哭了。”宋逸云低声哄着,“会没事的。” 陆寻真的抽噎却根本止不住。宋逸云捧着她的脸,动作和眼神都是少有的温柔。 两人此刻离得极近,是再往前那么一点双唇就能碰到的距离。宋逸云身上和浅淡的沉香味道和红酒的醇香混在一起,变得更让人着迷。 他温热的呼吸拂过陆寻真脸颊,陆寻真那阵难过的情绪竟很快被害羞打败。她从宋逸云近在咫尺的双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你别……” “干嘛呢你们!”陆梓然的大嗓门儿从门边传来,把他们吓了一跳。 “我说怎么一个个的都上来半天了还没下去,原来在这偷偷摸摸干坏事呢?”陆梓然刚想走过来,又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样做好像不对,于是后退几步,“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那我先走了啊,你们继续,就当我没来过。” “你一天到晚脑子里想什么呢。”陆寻真赶紧推开宋逸云,几步跑过去拽着陆梓然往外走,“服了你了,我跟你下去。” “你怎么哭了?”陆梓然踉踉跄跄地跟着陆寻真,“他欺负你了?” “没有。” 陆梓然还犹豫着不敢相信,但他知道陆寻真是个什么性格,也只能说:“那行吧,别的事你不想说就不说,但如果他真欺负你了你得告诉我啊,我怎么也得把他揍一顿。” “你不想开他的车了?”陆寻真问。 陆梓然大手一挥,“开那破车哪有你的事情重要,在你心里我就这么分不清主次是吗?” 陆寻真严肃地点头。 “我杀了你!”陆梓然说这话的语气跟陆寻真之前一模一样。 这兄妹俩你追我赶地跑下楼,气氛欢脱得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宋逸云还在阳台上发呆。天枢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旁边,“为这样的事焦头烂额,可不像你。” “你怎么来了?” 天枢气得抬起手想给他一拳,但这动作才做到一半就顿住了,最后只是叹了口气,“那你这不入乡随俗跟着他们过年吗,我好歹也来陪陪你,省得你又觉得自己身边没人。” “不过说实在的,凡间这些感情真的就是神了。”天枢懒洋洋地背靠护栏,“我们一个个要么是动物修炼成神的,要么是石头草木沾够了灵气得以升仙的,虽然有师父带大,也有仙僚一起玩儿,但跟这些有‘家’的凡人相比,居然变得好像不是那么回事了。” “为这样的事感慨可不像你。”宋逸云这般回敬。 “行,在你眼里我就没有心。”天枢随口道。 “要么你哪天也下凡历个劫试试?” 天枢嗤笑,“你少来这套。我要是真下来了,你可不会像现在对她这样对我处处照顾。你要么去找司命星君,让他给我写个命途多舛的故事,要么亲自跟来到处给我使绊子。我可不中你这招。” 宋逸云懒得跟他争,“我是说认真的,反正你也没感受过。” “那我要真弄这一出,不是给自己找事吗,你也不看看‘某些’下凡的被这些红尘琐事折腾成什么样了。归位以后这段记忆还留着呢,万一我爱上哪个姑娘,人神殊途的,平添麻烦。”天枢说完沉吟片刻,又有了骚想法,“不过如果你陪我一起,我们当个双胞胎,应该挺有意思,可以考虑。” 宋逸云被天枢逗笑了,仔细想了想,也没说什么反对的话,“等她回去了再说吧。” “说到这个,我就挺好奇的。”天枢突然变得有些认真,“我看得出来你现在是挺喜欢她,可是这个‘她’到底是‘陆寻真’还是‘灵曜’,你分清楚了吗?” 宋逸云愣了几秒,“反正不是玉狐。” “那这不废话吗?”天枢翻了个白眼,“不知道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一点,反正我是没想通。虽然我之前一直把她喊成灵曜,但后来我仔细一想,觉得严格意义上来说,目前的陆寻真其实还不是灵曜,是个活生生的人。她对过去那些事,对我们的世界,都是懵懂的。你要是把她当成灵曜去看待,那好像不太公平。” 最后一个字落下,阳台就陷入了沉寂。 陆寻真被家人派上来叫宋逸云,却在刚走到拐角处的时候就听见了天枢这番话。她想了想,没再往前,而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和天枢一起等宋逸云的答案。 “是有点道理。”宋逸云说,“但……” 新年的钟声就在此刻敲响,宋逸云第二句话开头的这一个字也正好被烟花炸开的声音淹没,陆寻真没有听清。 第38章 除夕零点过后的炮声足足响了两三个小时才消停。长辈们都说这么晚了,路上又都是灰尘,宋逸云开夜车回去不安全,让他在家里留宿。 陆寻真已经没心思再反对这些事,决定由着他们折腾,自己就是一副“无所谓也有点累”的态度,带着宋逸云去了客房。 陆寻真家里的房间是足够多的,陆梓然一家也留下了。他们本来就经常来往,每个人房间里该有的日用品也都不少。陆寻真从陆梓然衣柜里搜出一套睡衣,把它们扔在宋逸云床上,“全新的,标签都没拆,你洗个澡换上吧。” 陆梓然抱着胳膊倚在门边,“穿了我的睡衣能让我开一会儿你的车吗?” 宋逸云毫不吝啬,“天亮了再开吧。” “好嘞。”陆梓然勾住陆寻真的脖子,把她拖了出去,“那先睡觉吧,晚安。” 他完全无视了宋逸云和陆寻真对彼此欲言又止的那副样子。说得更明白些,他就根本不是来借车玩,而是盯着这两人,不让他们有太多独处的机会。 “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陆寻真故意逗陆梓然,“你是不是忘了我房间就在隔壁?” “怎么了,你以为你这是天时地利人和?”陆梓然一声“嘁”,“你对门的我今晚通宵,想不到吧?我就把门开着监视你,你要敢偷偷跑过去,我就替叔叔婶婶打断你的腿。” “你还挺像那么回事。”陆寻真凉凉地嘲讽。 玩笑归玩笑,她也知道自己和宋逸云根本不可能再发生什么。 这一晚她心里装着事,翻来覆去到后半夜都没睡着,想了半天才拿起手机给陆梓然发消息:“我能去你房里跟你开黑吗?” 谁知无情的陆梓然回了她三个字:“人满了。” 陆寻真恨不得立马过去锤爆他的头。 这样又气又郁闷,也不知道陆寻真最后是怎么入睡的。但初一早上的鞭炮很是吵人,陆寻真这一觉也睡不长。当她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脸上还多出了大片的黑眼圈。 她拿起手机一照,瞌睡就被吓得无影无踪。 再按亮屏幕,她就看到一条转账的提示消息:8分钟前到账5201314元。 陆寻真彻底懵了。 她使劲眨了眨眼,指尖挨个点过那串数字,“真没有小数点?我的天,我们家谁中彩票了吗?” 但是解锁之后一看,转账的账号却是个陌生人。她试着发了个问号,系统就提示她没添加好友不能给对方发消息。 “这得是转错了吧。”陆寻真说着发送了好友验证。 另一边,衡凌看着宋逸云点了“通过”,还挺惊讶,“她居然醒这么早?” 十分钟前,宋逸云刚回到玄清堂,衡凌就献宝似的递上一个盒子,“帝君,这是我送您的新年礼物。” 宋逸云打量着盒子上的图片,“手机吗?” “对啊,之前您不是跟我提过,说小陆想给你安排一个?” 宋逸云迟疑着接过,“但我现在觉得拿着也没什么用。” “就算带不回天上,您下凡的时候也可以玩玩嘛,现在可多有意思的游戏了。紫微帝君应该挺喜欢这些,改天他再来的时候也给他买。”衡凌替宋逸云打开盒子,把里面的手机拿出来,“先给您设个指纹锁。平时会用到的软件我都已经下好了,网银也绑定了,以后出去带个手机不知道多方便。” 把指纹设好之后,衡凌又突发奇想,“今天不是大年初一吗,不然您给小陆发个红包?” 宋逸云对这些事情没什么概念,“发多少?” 于是衡凌找出了陆寻真的手机号,让宋逸云搜到了她的账号,然后说出了那串数字。 宋逸云并不觉得这算多,只是随口问了句:“这个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吗?” “嗯……”衡凌眼珠子一转,“这对凡人来说是个很吉利的数字。” 陆寻真就这么被所谓的“吉利”震撼到了。 “这位朋友,你是不是转错人了?我这就还给你。”对话框里弹出陆寻真的消息。 宋逸云先是回了“不用”,然后才说自己是谁。 陆寻真又被震撼到了。 “你这是把钱当冥币吗?这么大数字?” 然后想了想觉得不对,“这数额什么乱七八糟的,土不土啊,谁教你的?” 再想了想,“等一下,你有手机了?你会打字?你不会在拿手写输入跟我聊天呢吧?” 重点太多,她快关注不过来了。 衡凌看到她发来的最后一句,再看看那块占了小半个屏幕的写字板,忍不住笑出声。 宋逸云瞥他一眼,转头继续在屏幕上写字。 “不多,你爱怎么花怎么花。” “衡凌说这个数字很吉利,我也不太懂。” 最后的三连问他还没来得及回答,陆寻真的消息就又过来了,“好了我知道了,你这个回消息的速度真的就是老年人手写输入。别费劲了,发语音也可以。” 宋逸云:…… “但是这钱我拿着真的烫手啊,我还你吧。” 衡凌赶紧给陆寻真打电话,“你别啊,这可是帝君的一番心意。” “心意你个头!”陆寻真在那边骂,一时间忘了自己和衡凌的辈分问题,“我没找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门了。你这凡间启蒙老师怎么当的,这心意是随便给的吗?还这么浮夸!” “这可不随便,除了你就没给别人了,我作证。”衡凌信誓旦旦。 “我是这意思吗,你别为难我了,你都不知道我现在多尴尬。”陆寻真欲哭无泪。 “我说认真的呢,你看开点。我举个例子,这事就像你给别人发了个五块钱红包,你觉得那人有必要退吗?” 陆寻真:? 憋了半天,她才来了句:“你这是什么歪理邪说?” “拿着吧拿着吧,大过年的,别纠结这么多。出去散散心随手买套房,没有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衡凌继续“宽慰”。 “但是我……” “哎呀没什么但是的,你再这样帝君都要生气了。”衡凌开始无中生有,还问了宋逸云一句:“对吧?” 宋逸云倒是配合,“嗯。” “……”陆寻真被他们这一连串的骚操作搞得已经没办法思考了,“算了,那我就存着不动吧。我再去睡一觉,希望醒来之后这个世界能恢复正常。” “好的哦。”衡凌笑嘻嘻的,“过完年再去接你回来。” 第39章 玄清堂做的事虽然和“人”基本无关,但节假日还是跟着人们的生活节奏来安排,比如这个春节,他们就从除夕休假到了大年初八。 陆寻真也实在不好意思再偷懒,在衡凌再次联系她之前她就给他打了电话,问什么时候可以回去。衡凌和她约了个时间,说怕她迷路,要去接她。 挂电话之前,陆寻真特意交代:“你自己来就可以了。” “哟呵,我也没说要带谁去啊。”衡凌贱兮兮的,“怎么了你这是,这么敏感?” “你别管。”陆寻真莫名硬气起来。 “奇了怪了,我那天问帝君的时候他也跟我说了这三个字。你们这默契倒是可以。”衡凌打趣过后,怕陆寻真发飙,又赶紧岔开话题,“那不说了,明天早上你起来早点啊,不然堵车。” 第二天上午,陆寻真难得没有赖床,早早起来把昨晚就收拾好的行李拖出房门。跟家里人一一告别后,她手里还多了奶奶塞给她的一袋零食。 “走了啊。”陆寻真推开家门。 “不管是工作上还是感情上,那小子要是让你受委屈了,你也别瞒着我。”陆父特意交代。 陆寻真和宋逸云在同一个“公司”的事情已经被奶奶告诉家里所有人了。这件事倒是没什么好解释的,总比让家人们知道她其实在四处抓鬼来得好。 如果真这么说的话,她多半会被关进精神病院。 “没事。你也不看看我是谁,还有人敢让我受委屈?”陆寻真大剌剌地让陆父放心。 “不忙的时候就再回来啊,别老在外面玩。”奶奶冲陆寻真的背影喊。 “知道了——”陆寻真刚往嘴里塞了块面包,拖长了声音含混不清地答。 衡凌这回比约定的时间迟了点,陆寻真没在家门口干等着,而是往路口走去。 这个点天空才刚泛白,四周都还算安静。路上和陆寻真擦肩而过的只有几个灰色的鬼魂,大家井水不犯河水,陆寻真也就当没看见。 她走到路口,刚拿出手机想问问衡凌到哪儿了,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哭声。 “大师,求求您帮帮我吧,我真的走投无路了。我们家孩子还这么小,他要是被这种事情影响了,以后怎么办啊。” 陆寻真不由得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正拽着身边那个老头儿的袖子苦苦哀求。老头儿似乎不大想搭理她,脚步不见停顿,径直往陆寻真这边走着。 “不是我不肯帮,是那东西的修为远在我之上,我一把老骨头了,就算能收服它,我这命也去了半条。你还是找别人吧。” 女人却不肯放手,“可是他们都说你是我们这地方最厉害的人了,短时间内我还上哪儿找别人去啊。” “什么厉不厉害我可不敢当,混碗饭吃而已……你好好说话,拉拉扯扯叫别人怎么看,那边那小姑娘盯着呢……” 话音未落,老头儿就认出了陆寻真,“是你?” “大仙?”陆寻真也没忘记这个初次见面就给她磕头的人,“起这么早呢今天?可别给我行大礼了啊。” “你可别这么叫我。”“大仙”连连摆手,“我怕折寿。” 这样的对话放在这两人身上怎么听怎么不贴切。旁边的女人没摸清陆寻真是个什么来头,但也不吱声了,只默默打量着她。 “大仙”却突然有了办法,指着陆寻真对那个女人说:“这姑娘道行深,我办不到的事她或许有办法。” “别别别,浅得很。”陆寻真连连摆手,“您上次看到的那位和我可沾不上什么关系。” 女人也半信半疑,“她看着也就是个学生,怎么可能有办法?” “你这肉眼看不出,她身上的灵力已经是我比不了的了。我平时也就超度超度普通人,偶尔和几个难缠的东西交手,但这姑娘收的都是些恶鬼怨灵,在成仙的路上不知道领先我多少。你要是不信她,这地方就真的没有你要找的人了。” 女人看陆寻真的目光这才变得恳切起来。 陆寻真有些为难,“但是我今天可能……” 一阵喇叭声打断了陆寻真的话。衡凌常开的那辆宾利缓缓驶过来,停在他们旁边。 “赶时间。”陆寻真续道。 “你就帮帮我吧。”女人说着又要掉眼泪,“我真的走投无路了。这件事要是能解决,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车窗摇下,衡凌探出头来,“怎么回事?” “这个姐姐好像遇到了一些难事……”陆寻真斟酌着说,“应该在我们的业务范围内。” “这么不巧,我们赶着进城呢。”衡凌看看表,“都快早高峰了。” “你们要去哪?”女人赶紧问。 衡凌说了地名,她又像看到了救命稻草,“我也在那个地方生活,只不过过年回趟老家而已,正打算今天回去。” 衡凌和陆寻真一时语塞。两人对视一眼,最终是衡凌妥协了,“那行,顺便捎上你吧,正好路上跟我们仔细说说。” 女人感激地上了车,和陆寻真一起坐在后座。 从这一路上的交谈中,陆寻真得知女人名叫周娅,今年三十一岁,生了个儿子睿睿,小家伙还在上幼儿园。一家三口的生活质量不错,是别人眼中的幸福美满。 事情发生在一个月前。那天周娅在厨房里做饭,隔着窗户看见幼儿园的车经过,赶忙停下手里的活,跑去开了门。 “妈妈。”睿睿拿着小风车扑到周娅怀里,“我今天在幼儿园里交了个新朋友。” 睿睿性格开朗又热心肠,受欢迎是常事。周娅起初没放在心上,只顺着他的话问:“那个小朋友叫什么名字呀?” “小离!”睿睿兴高采烈,“是个特别可爱的妹妹!” 周娅仔细回忆一番,却没想起家长群里有过小离父母的备注,“她是新来的吗?” 睿睿认真地点头,“而且她好可怜,她没有爸爸妈妈了。我想让她来我们家吃个饭,妈妈你不会生气吧?” 睿睿所说的“小离”也就和他一个年纪,这样的遭遇周娅自然心疼,“当然不会。” “那就好。”睿睿松了口气,然后后退几步,朝着楼道招招手,“过来吧。” 周娅等了半分钟也没见有什么动静,于是探头出去看,睿睿却扯了扯她的衣角,“妈妈你在看哪里啊,她来了。” 周娅愣愣地看着睿睿对他身后的空气说:“这是我妈妈,快跟她打个招呼吧。” 第40章 衡凌默默地把车里的暖气调高。即使这样,陆寻真也还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是……阴阳眼吗?”陆寻真试探着问,“就和我当初一样?” 衡凌摇摇头,“民间传说孩子的眼睛清澈,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但这一特质随着长大就会慢慢消失,并不算阴阳眼。” 周娅稍微缓了缓,“这些邪门的事情我从来都不相信,所以也没怎么去了解过。” 等红灯的时候,衡凌从副驾驶的储物箱里找出两瓶咖啡递到后座,“你继续说。” 周娅轻声道谢,拧开瓶盖喝了几口,才开始组织语言。 “我本来以为睿睿在跟我开玩笑,但他并不是那种瞎胡闹的孩子,他也知道我胆子小,经常说要快点长大保护我。当时他就特别认真,还问我是不是眼花了没看清,紧接着就领着‘小离’进来了。我就看着他把一张椅子推到了他平时坐的位置旁边,然后去厨房里盛饭,把碗筷都摆在那张椅子面前的桌上……” 陆寻真也有些紧张了,“那碗饭有变少吗?” 周娅摇摇头,“说白了就像平时过年过节摆的供品一样……是没变少的。” 平时周娅都会和睿睿聊些幼儿园里发生的事情,但今天她却沉默了,只低头吃饭,甚至在尽量避免目光接触到那个空出来的位置。 饭后,周娅在厨房里洗碗,却透过面前的窗玻璃看见客厅里的睿睿一边玩积木一边“自言自语”,“不能这样搭,会倒的。”“这是我爸爸跟我说的呀。”“你能不能帮我把那边那块拿过来?” …… 周娅越来越觉得毛骨悚然,厨房还没处理干净就匆忙拿出手机给在外面出差的丈夫许林发短信,“今晚能回来吗?” “昨天不是跟你说了还得过几天回去,怎么了?” 周娅打字的手都在颤抖,“睿睿好像撞邪了,从放学回家到现在都奇奇怪怪的……我有点怕。” “哪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别多想。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 周娅没办法,只得把睿睿喊过来。睿睿正玩得入迷,走到周娅面前时还有几分不情愿,“干嘛呀。” “你想爸爸了吗?”周娅问。 睿睿眼睛一亮,“想!” “那你给他打个电话,让他早点回来好不好?”周娅说,“你不用跟他说别的,就假装哭一下,他会心软的。” 睿睿不屑地撇嘴,“明明是你更想让他早点回来,还这样利用我。” “乖。”周娅耐心劝着,“等他回来我们就带你去坐过山车好不好?” 睿睿还故作沉思了一会儿,“那我就勉强帮你一把。” 电话接通后,许林的语气一开始是有些急,“晚点说行不行,我这边忙着呢。” 演技十足的睿睿立马憋出了哭腔,“爸爸,你能不能早点回来啊。” 许林一愣,“睿睿?怎么哭了?” “你都走了快一个星期了,我从来没有这么久没见到过你……我之前给你藏了好吃的,今天一看都坏了,妈妈还骂我了。” 睿睿一顿添油加醋,越说越委屈。周娅被他逗得暂时忘记了刚才的恐惧,刚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却在不经意间看见客厅一角的皮球正四处滚动。 门窗都是关着的,并且冬天家里也不会开风扇,不可能是因为风吹。 最重要的是,皮球在动的那一瞬间能看出它是被一股力量踢着。 “妈妈呢?你让她接电话。”许林在那头说。 睿睿的戏瘾还没过足,但还是听话地把手机还给了周娅。周娅愣愣地接过,却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皮球。 皮球从客厅滚进餐厅,在门边撞了一下又弹进厨房,最后缓缓停在周娅脚边。 一声刺耳的尖叫过后,是手机摔碎的声音。 周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里的。 天已经黑了,小区花园里的笑闹声也逐渐平息。家里没有座机电话,出门也不一定能找到修手机的地方。 周娅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个蚕蛹,只留了上半张脸在外面。她从小就这样,极度害怕的时候只会躲在被子里,好像以为真正的危险来临的时候,被子会是她最坚固的堡垒。 她看着天花板发了许久的呆。睿睿还在客厅里和他的“朋友”玩玩具,时不时小声说些什么。她虽然听不清,但身体的颤抖却越来越强烈。 外面突然安静下来。周娅根本顾不上思考这些变化,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床垫猛地往下一陷,紧接着周娅就被抱住了,“妈妈!” 她吓得魂飞魄散,“睿睿你干什么!” 小男孩趴在她身上眨着眼睛,“我来看看你啊。你为什么不来陪我们玩?是不是不舒服?” 周娅缓了许久,紧张地看向四周,“‘她’呢?” “小离吗?在门口等我呢。”睿睿说。 周娅看向空空的房门处,不由得伸出手抱紧睿睿,然后在他耳边轻声说:“妈妈今天头晕的毛病又犯了,得早点休息,你去跟她说一声,让她先回家好不好?我们可以带她去邻居家借个电话打给她的家人,让他们来接她。” 睿睿听话地点头,随即朝房门那边的空气喊:“我妈妈生病了,你先回家吧。我们带你去邻居家借电话,让你家里人来……” 话才说到一半,睿睿的声音就越来越小,表情也变了。 周娅明显感觉到空气变得阴冷起来。她还没问出口,睿睿就一下子钻进了她的被窝,“她……她生气了,还哭了……” “她……说什么了?”周娅问。 “什么也没说……但是她生气了……我知道她生气了。她的眼泪是红色的……”睿睿语无伦次。 周娅颤抖得更厉害了,却还是紧紧抱着睿睿,“乖,我们不怕。” 刚说完这句,客厅里又有拍皮球的声音响起,一下一下,死板地重复着。 这样单调的声音把周围的环境衬得更诡异。 终于,皮球撞到了周娅的卧室门。 轻轻一声“嗒”。 正好让情绪彻底崩溃。 第41章 车子悄无声息地停在路边,衡凌回头看向陆寻真,轻轻干咳一声,把她从想象中给拽了回来。 陆寻真收起那副震惊的表情,“然后呢?” “我老公回家以后它就不见了,但后来还是会听睿睿说起它。我老公又不信这些东西,一直说睿睿是动画片看多了,还让我不要跟着一起疑神疑鬼的。可是前几天我给睿睿洗澡的时候,在他胳膊上发现了几道抓痕。” 接下来不用周娅说,陆寻真也能想到,“是那个小离干的吧。” 周娅点点头,“这件事搞得睿睿胆子都变小了,也不爱和人说话,每天睡觉时间我给他讲完故事他还抓着我不让我走……” “我尽力吧。”陆寻真转头看向窗外,他们已经回到了市里,车停在一个岔路口前。 “去哪儿?”衡凌问。 “要不我们分头走,你先送她回家,我去幼儿园看看。” 现在的衡凌已经不太敢安排陆寻真。他解开门锁,“那你小心点,遇事不要逞能,打不过就喊帝君,知道吗?” 衡凌这声“帝君”又让陆寻真想起了自己卡里的那笔巨款和她与宋逸云之间的尴尬,她翻了个白眼,“那我宁愿死了算了。” “你可别当着他的面这么说,不然他得哭死。” “你背地里这么说他,他知道以后不会让你哭死?”陆寻真提醒道,说着又换了个关注的重点,“不对,他什么时候哭过?” 衡凌一时嘴快,“去九幽谷的时候吧。” “九幽谷?”陆寻真仔细想了想,“这名字好像有点耳熟,我在哪听过。” 衡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作死,赶紧摆手否认,“没有,帝君这么酷怎么可能哭,我开玩笑呢。” 陆寻真“嘁”了一声,转身下车,“没劲。” 睿睿所在的幼儿园算是市里比较出名的。陆寻真根据周娅给的地址走,也不算难找。 现在还是上课时间,陆寻真在幼儿园门口张望,没发现什么可疑对象,她自己倒是被园长当成了可疑对象。 “干什么呢?”园长走到门边。 “那个……许博睿是在这儿吗?”陆寻真问。 园长没有正面回答,“你是谁?” “我是他的表姐,很久没见过他了,今天就想来看看。”陆寻真一本正经地胡诌。知道园长没那么容易相信,她又补充:“我可以给他妈妈打个视频,您问问她。” 园长狐疑地接过陆寻真的手机,给周娅拨了个视频通话,一番确认后才放陆寻真进去。 “你就在花园里玩会儿吧,别去教室了,他们还有十分钟左右就下课了。” 园长交代过后正要去做自己的事情,陆寻真又把他叫住了,“幼儿园里是不是有个叫小离的小女孩,跟睿睿玩得挺好的?” 园长仔细想了想,然后摇头,“没有。这个名字不是很常见,如果有的话我应该会记住的。” 陆寻真心里早就有了底,对园长的回答也并不感到意外,“那可能是我记错了,您去忙吧。” 园长走了以后,陆寻真就来到了花园,坐在木马上。木马是根据孩子们的平均身高设计的,陆寻真一米七出头的个子,骑在上面摇起来很是费劲。 她很快放弃了这个幼稚的举动,趴在木马头上发呆,默数着时间过去了多少秒。 一阵频率机械的嘎吱声在耳边响起,像是老旧的铁链在栏杆上来回摩擦,不算刺耳,却让人牙根发痒。 陆寻真一开始没往心里去,以为是自己不经意间摇了木马才发出这样的声音,但越听越不对劲,她才猛地回头。 身后的秋千上坐着一个小女孩,头发很乱,衣服也有些脏了。那些对陆寻真来说十分眼熟的黑气正包裹着她小小的身躯,一阵寒风刮过,没能把黑气吹散。 这要是在别人眼中,就只是空荡荡的秋千被风吹晃了而已。 小女孩面无表情,眼神也没有焦点。在陆寻真看来她还有些可怜,再加上还有话想问,所以没急着动手,反而放轻了脚步走到秋千旁边,“小离?” 小离没搭理陆寻真,只死死抓着秋千两边的铁链,手指是毫无血色的苍白。 “你怎么自己在这里啊?姐姐有糖吃,跟姐姐一起去玩吗?”陆寻真继续试着跟小离搭话。 但这句话不知怎么触到了小离的雷区,她的眼神突然变得阴郁起来。秋千再往前摇的时候,她也顺势从那上面跳下来,径直扑向陆寻真。 陆寻真早就不是最开始那个鬼说什么她就信什么的天真小白了,哪怕此刻面对的是个小孩子的鬼魂,她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在小离扑向她的那一刻,她迅速在自己面前撑起了防灵罩。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防灵罩没有将小离弹出去多远,反而被小离的邪气冲撞出了几道裂痕。 陆寻真一惊,赶忙收起这股力,手指掐出她前不久和衡凌学的最为凶狠的杀鬼诀。 不等她念完咒语,小离就再次扑了上来,目标正是陆寻真掐诀的左手。陆寻真躲闪不及,胳膊上被划出了几道口子。 她倒吸一口凉气,咬着牙掐出另一个手诀,“……五天魔鬼,亡身灭形。所在之处,万神奉迎——急急如律令!” 这是宋逸云教她的第一个诀,驱鬼咒。 即便有着这样的光环,它也没起到多大的作用。小离身上的怨气太重,和陆寻真目前所持的灵力竟然不相上下。破掉这个驱鬼咒之后,小离对陆寻真下手更狠,短短几分钟,陆寻真手上就冒出了更多的伤痕,疼得她连掐诀都费劲。 陆寻真努力避开小离的攻势,躲到围墙边的角落里。离下课时间不远了,她也不想让孩子们看到她这副样子,怕他们留下心理阴影。 小离穷追不舍,与那张稚嫩的脸庞极度不符的獠牙从她嘴里露出来,目标很明显是陆寻真的脖子。陆寻真捂着伤得最深的地方,一时想不出到底该怎么自救。 “宋逸云!”她认命般地喊。 时间仿佛静止了,陆寻真也再感受不到那道迎面而来的凌厉的风。 但宋逸云并没有出现。 第42章 “你干什么?!” 九重天上的紫微垣里,即将分出胜负的黑白棋子散落,浸在泼了一地的滚烫茶水上。茶杯碎片夹杂其中,有那么几块还在左右摇摆着。 宫殿外站了十几个闻声而来的侍女,但她们都只是探头去看,没人敢上前收拾那满地狼藉。 大家都知道清元帝君和紫微大帝从洪荒时期起就亲如手足,平时小打小闹也就算了,但像现在这样冲对方发火,是几十万年都不见得有一次的事。 而这件事一旦发生,那紫微垣多半是会在这两人打起来的时候被拆掉一半的。 谁也不敢去劝,怕自己成了那个先被拆的。 “你又干什么?”天枢反问,“命都不想要了?” 围观的小仙娥们窃窃私语,都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能让紫微大帝放出这样的“狠话”。 宋逸云对天枢早就已经了解透了,“你又从谁那儿听到什么了?” 天枢眼风一扫,殿前的侍女立马识趣地散开。 “早上路过罗酆山,去北太帝君那儿讨了碗茶喝,碰巧听见黑白无常提起你,说你让人改写了陆寻真的命格还不够,还隔三差五地插手她的事……” 宋逸云挑眉,“什么意思,黑白无常都敢在背后非议我了?” “那能是非议吗,那是担心!”天枢的手高高抬起,像是想在宋逸云后脑勺上扇一掌,但他有心没胆,很快又一甩袖子放下了,“你给她铺的路已经够她走得舒舒服服了,你还动不动就替她出气,不知道自己下手多重?他们不说我还不知道,本来可以正常轮回的鬼魂被你一捏就灰飞烟灭,这就算了,听说之前在玄清堂做事的那个冉涂都被你弄得只剩一口气了?” 宋逸云一时没想起这么个人,怔了几秒才云淡风轻道:“他心术不正,留着也没用。” “那你留着有没有用?”天枢越说越气,“就算他没用,他的因果报应也是早就安排好的,你在中间横插一手算什么?那可是生人,你这不是给自己造业?” 宋逸云依然平静,“我之前造的业还少吗。” “就是因为不少了!”天枢一掌拍在旁边的桌子上,震得上边的花瓶都颤了几下,“千万年前你遭了天罚还活着回来了的那一次,连判决都懒得等就杀了上百个陷害你的神仙。你后来做了多少善事、在莲花池里躺了多久才把自己手上的血洗干净?” 宋逸云沉默不语。天枢看他这副样子,以为他理亏,于是接着追击,“天帝是忌惮你,是让你三分,你的确也是一众老神仙心里的一块宝,但这些都是你花了这几千万年去平天地、定灾障所弥补回来的。你现在这样干涉正常轮回,地府跟我们交好是不会说什么,但要是传到其他人耳朵里呢?” “说完了吗?”宋逸云活动了一下筋骨,“我得走了。” “宋逸云!”天枢大吼。 殿外突然刮起一阵狂风,侍女忘在墙角的竹扫帚被吹倒在地,沿着台阶滚了下去,发出梆梆的响声。 这阵动静像战前的鼓点,才刚刚平息,天尽头就涌起滚滚黑云,挟着闪电朝这边压来。 沉闷的雷声如同巨石碾过心脏,叫人莫名发慌。宋逸云和天枢都极少有这样的感觉,两人莫名其妙地对视着僵在原地。 过了片刻,天枢弯下腰捡起不知什么时候掉到地上的玉佩,“凝烟!” 被叫到的侍女闻声赶来,“帝君有吩咐?” “你去雷神殿问问这阵动静是怎么回事,嫌我们活得太长了?”天枢语气不善。 凝烟脸色有些泛白,犹豫地看了宋逸云一眼,“可是雷电不是从那边起的……” 天枢皱眉,“什么意思?” “两位帝君都忘了吗,”凝烟战战兢兢,“这样的天象,从来都是尊神渡劫前才会有的啊。” 这句话又把那两人说愣了。 “最近谁要渡劫?”天枢问,“位分越高,渡劫间隔的时间越长。那些老家伙年纪差不多,基本上是扎堆渡劫,上次过后起码还有几百万年。硬要说称得上尊神的,难道是灵曜吗?” “灵曜上神在凡间这一趟就已经算是劫了,应该不会再和天象有关。”凝烟说,“但如果要这么排下去,渡劫时间最近的,其实是……” 天枢顺着凝烟那道小心翼翼的目光看向宋逸云。 “不会吧?”天枢一边吃惊一边飞速地掐着手指,“离你师父之前给你交代的日子明明还有大半年,变天是渡劫前的七七四十九天才会发生的事,怎么可能……” 话音未落,他手上的动作就停下了。 “算出来了?”宋逸云问。 天枢什么也没说,自己缓了一会儿,然后一声叹息。 “太快了。”天枢说,“你的债还没还清,这多半是你渡劫时间被拉近的最大原因。你也还没修炼到能好好渡劫的那个境地,现在不去闭关,还要下凡吗?四十九天之后我能看到太阳吗?” 尊神渡劫从来如此,先是乌云和雷电在众神仙头上压个七七四十九天,在这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就是数万道闪电降临到那位尊神的身上,个别稍微特殊的还得在天火、疾风、极寒之泉里滚一圈。 要是能挨过去,乌云就在历劫成功的那一刻散得一干二净。挨不过去,天则会在尊神羽化后降下九九八十一天的暴雨,连累到人间。 那样天地恸哭的场面,宋逸云和天枢只见过一次,并且都不想再回忆。 然而话说到这份上,宋逸云还是没有动摇,“天上的四十九天,足够灵曜归位了。她的事情没查清楚,我怎么静得下心去闭关。” 天枢已经气得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了,“那你滚吧,赶紧滚,四十九天之后能站着来找我是最好,不能也拉倒。” 宋逸云笑了一声,“你明不明白,要是她回不来的话,接下来就算给我上亿年光阴,也没多大意思了。” “我要怎么明白,我又没遇到过。平时走在路上谁不是看见我就得跪,我现在就觉得没意思。”天枢的语气还是不太好,但在宋逸云说出那句话之后他明显有些动容,“你跟我说没用,得跟灵曜说。” 宋逸云走到门边,留下一句模棱两可的“有机会吧”。 第43章 结界内,陆寻真低头看着被锁链捆住、正跪在自己脚边的恶鬼——说是恶鬼,却又有着女童的外形,哪怕刚才已经打过那么一场,但它一安静下来,陆寻真短时间内就有点难以转换心态。 总感觉自己欺负小姑娘了还是怎么的。 “你跟我说说,”陆寻真还算耐心,“你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小离倒是一点面子不给,恶狠狠地瞪着陆寻真。或许它还是孩子的思维,看不出来陆寻真其实是想帮她。 小离不安地扭动着,想把捆着自己的缚灵索挣开。可是以那玩意的灵性,根本不用陆寻真动手,就会在它动得越厉害的时候收得越紧。 那张黄符在挣扎间已经有些松动。陆寻真怕场面又变回她难以控制的样子,即使不忍心,也没敢把加在缚灵索上的灵力减弱一丝,只在心里反复回想宋逸云之前骂她对鬼心软的画面。 整理了一会儿思绪,陆寻真才开口,“你看样子不像是做过多少坏事的,好好跟我说清楚,还有希望去轮回。判官不是不讲道理的神仙,最后会给你一个公平的好去处。” “什么轮回,我不知道。”小离面无表情,“我只知道你们都不是好人。” “是什么让你觉得我们不是好人?”陆寻真问,“‘我们’又是我和谁?” “所有。”小离说的话又开始让人觉得云里雾里。 “睿睿不是吗?”陆寻真蹲下身去看着它,“他应该算你的朋友了吧,可是你对他做了什么?你把人吓坏了。” “那也是他妈妈的错。他们都躲着我。”听着陆寻真的声音变软了一些,小离说这些话的时候也是轻声的,“都不想要我。” 陆寻真很快意识到了这句话的意思,“你的爸爸妈妈吗?为什么?” 按照常理推断,怨气这么深重的恶鬼,死的时候应该是会闹出一些动静的,更何况还是个小孩子。家长们对这样的事情极为敏感,三两句话都足够他们在不同的朋友圈或是聊天群里转发个三天三夜。 但陆寻真最近没听说过谁家的孩子出了什么意外,衡凌也没提过谁去了玄清堂求他们超度这个恶鬼。 如果是飞来横祸,不上社会新闻吗?如果是被人陷害,不会通过各种途径把这件事闹大吗? 更何况,要说小离没回去找过他们,陆寻真也是不信的。 她也见怪不怪了。在这些妖魔鬼怪身上发生的事情,就没有哪件是符合常理的。 “别提他们!”果然,一听到陆寻真这样问,小离就突然尖叫起来。 这音量让陆寻真不由得抬手揉起了耳朵,耐心也不像之前那么好了,“我问你是想帮你,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我不要你帮。”小离情绪一激动就开始乱动,缚灵索也收得越来越紧。它的“皮肉”都被勒得裂开几道缝隙,浓重的黑气从里面渗出来,看上去诡异至极。 “你们说的都是假的。说什么会让我过上好生活,说什么吃了糖就能睡个好觉了,说我是好朋友……全都是在骗我!”小离的声音越来越尖利刺耳,像谁拿着石块用力划过玻璃,让人头皮发麻。 陆寻真从这番话里听出了一些端倪,但脑海中突然响起一阵蜂鸣,钝痛的感觉也随之袭来,仿佛有人在拿什么东西凿她的头骨。 她抬起手捂住脑袋,看见了手腕上那些黑色纹路。 “能别在关键时刻给我整这些乱七八糟的吗,玉狐?”陆寻真低声问。 她知道玉狐能听见,但那阵难受的感觉却只增不减。想来也是,这样一个妖孽,怎么可能顺着她的意愿去做事。 陆寻真强忍着头痛,在手心乱窜的那股带着暴戾气息的灵力也被她尽量压制。 “快没有时间了。”陆寻真看着小离,“有人在控制我,她想杀了你,我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你不说,我就很难再去还你一个公道了。” 之前那段日子,宋逸云、天枢和衡凌都在旁边盯着,玉狐也不敢造次。现在陆寻真孤身一人,想要玉狐不做点什么脏事,是完全不可能的。 怎么也是灵曜在人间的化身,陆寻真所带的灵力如果能够全部用上,那是足够让这恶鬼化成灰的。 只是陆寻真自己的道行太浅,不知道要怎么调用而已。 但比她多修行了好几百年的玉狐知道。 并且做了这件事之后,留下来的痕迹或是气息都是来自陆寻真。如果地府那边的人计较起来,说陆寻真干扰了轮回秩序,除非把玉狐拎出来,否则这黑锅陆寻真是推脱不掉的。 而那样的结果就是陆寻真魂飞魄散。 陆寻真从来没认为玉狐有多聪明,但她这一刻突然觉得,在以她的名义给宋逸云添麻烦这方面,玉狐还是一等一的棒。 然而她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小离还是无动于衷。 “我没办法相信你。” “你会灰飞烟灭的。在那之后,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见不到你想见的人了。”陆寻真一字一顿道,“你不一定要相信我,但你怎么不想想,万一呢?” 小离的眼神终于有些松动。 “其实你也没办法下定决心去恨他们,你也有很多话想问。”陆寻真依然在强忍着不适,“既然这些你之前都放弃了,而且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但我还可以替你查出来,让他们心里有个慰藉。” “别让自己后悔。”陆寻真语气认真。 “我……”小离有些无措,“其实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我只记得我醒来之后全身都很痛,那个房间里点着蜡烛,床头放了一只……” “什么时候醒来?在哪里?”陆寻真努力抓住重点。 “那时候是……” 话才刚开了个头,陆寻真就眼睁睁看着自己把手高高举起,手心涌动的灵力顷刻间尽数朝小离袭去。 结界中分明悄无声息,陆寻真却觉得耳朵里充斥着混乱的鸣响。小离被那一掌打得消失无踪,但陆寻真眼前的白光却久久没有散去。 面前仿佛出现了一个无形的漩涡,把她卷进混沌的梦境之中。 第44章 陆寻真在恢复意识之后第一个感受到的,是钻进鼻子里的花香。 她打了个喷嚏,惊起在她身周的草丛里停靠的几只蝴蝶。 “灵曜,灵曜——” 远处有人拖长了声音喊。 陆寻真翻了个身,“烦不烦啊!”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她身边。来人还没站定多久,就抬脚在她身上踹了一下,“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睡着?今天的功课做了?” “我还做什么功课,天赋摆在这儿呢。”陆寻真嘟囔。 她浑浑噩噩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好像这具身体不是由她操控,说出来的话也没有经过她的大脑。 “你起来!” 陆寻真又挨了一脚。 “哎干什么呢!”陆寻真猛地坐起来,狠狠瞪着面前那个白衣青年,“朔华,你下回再这样,我可就拔剑了。” “小十,师门里就你和我年纪相仿玩得来,至于这样吗?” 陆寻真翻了个白眼,拨开睡得凌乱的头发,把脸埋进身边的小溪里,又抬起来再甩几下。几个来回后,她才稍微清醒。 水面上映着一张稚气尚未完全褪去的脸,扔到凡间也不过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哪怕有些头发沾了水,乱糟糟地贴在鬓边,却不难看出她是个美人胚子。 而那身白衣白裙则更会让人觉得她难以接近。 陆寻真大剌剌地把头发往后一捋,水面映出的那个人影也把头发往后一捋。 那清冷的眉目其实不算陌生的。陆寻真和宋逸云上山求签的时候,在观里见过。 哪怕塑像是已经长开了的样子,这会儿也不难认出来。 心中似乎有个声音在把陆寻真的思绪往她该懂的地方带。 上古时期的天族不像现在这么呼风唤雨。无论是神还是仙,修炼所花的时间都远比堕入魔道要长。能称得上“天尊”的,更是几千万年出不了一个。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天族在六界之中都处于弱势。 而魔族和鬼族不知什么时候结了盟,要把手伸向天族。 那场两败俱伤的战争最后被记载在天族史册里。其中最玄乎的一段是说,在天地剧变、异象狂起时,天正中一颗陨星坠落,不偏不倚,刚好砸在魔族和鬼族那方。炸出的烈火一旦烧到那些魔鬼身上,就怎么也扑不灭。接连烧了九个日夜,火势才慢慢缓和。 在那之后,古战场变得异常炎热。即便是有着通天本事的神仙把手放在那些泥沙上,都会被烫出燎泡。 那颗陨星就在战场上躺了三百万年。 某日,天上一位司战的神君路过古战场,心血来潮想去看看那颗星,顺着记忆中的方向腾云飞至,却见那里只剩一个大坑。 天族对帮了大忙的陨星十分尊重,偶尔还会有人来这边拜一拜它,没有要移走的理由。神君很是诧异,驾着祥云就要过去看个究竟。没飞多久,就见脚下的坑里躺了一个人。 神君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的仙僚死在这儿没人发现。他缓缓靠近,拨去她脸上的细沙,却发现是张陌生的面孔。 “姑娘?” “烦不烦啊!”这姑娘扬手就往他眼睛里撒了一把沙子。 然后就被他拎回了仙宫,破格收为第十个弟子。 赐名灵曜。 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以这样的方式降临,又为什么帮的是天族这边,但在她成为天族的一员之后,众人倒真是会让她几分。 “你这样吃老本可没用。”九师兄朔华的声音把陆寻真从这段“回忆”里拉回来,“那些修正道的沉寂了这么长时间,最近到了冒头的时候了。无论是飞升的还是先在灵官那儿记下的,都多得数不过来。你再不加把劲,让后辈赶上来了笑话你?” 陆寻真——或许可以说此时的她是灵曜——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这老本得够我再吃上百万年吧?” “你拉倒。前一阵儿东衡大帝刚去和天帝说了要退隐,咱们师父还想着推你一把,让你去顶替那个位置呢。你这副懒样子要是传出去,要怎么服众?” 东衡大帝出手平定过六界混乱,是天族所有战神中地位最高的那位,向来受神仙们的尊敬。老人家或许是在天上呆腻味了,再加上最近这段时间的能者层出不穷,觉得自己不用非得在宫里镇着,于是就产生了放下这一切去四海云游的想法。 倒也是一种境界。 “我?”灵曜难以置信,“天族这么多年都没出过一个女帝,我能说顶替就顶替?再说东衡大帝他自己没徒弟没手下吗,怎么可能轮得到我。” “你都来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东衡大帝对这种事情看得淡吗。谁来接手对他而言都不是坏事,他也不会偏袒哪一方。但他手底下确实有个天赋异禀的能在这件事情上争一争,不过你是在古战场上沉淀了几百万年的陨星,底子都在,把那人挤走不难。” 灵曜掏了掏耳朵,“谁啊?” ——谁还配和我争一争? 朔华自然知道她的想法,抬手就弹了她一个脑瓜崩儿,“少摆出这副样子,天外还有天呢。那人的出身同你一样离奇,据小道消息说是极冰之川上的云雾所化。极冰之川是什么地方,那下面可镇着千万年来天族所收的精魄。” 在之前那些大大小小的战争中,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实力超群的魔头。以当时天族的能力,还做不到让它们灰飞烟灭,只能把它们的精魄抽出来封到极冰之川下,身体则用业火烧成灰烬——单是这件事,都耗去了不少神仙的命。 日子长了,那些精魄就越积越多。大家都来自魔头,谁也不服谁,在封印之下互相冲撞是常有的事。有一年封印裂开了一道缝,逃窜出来的精魄纷纷寻找新的宿主,天地间顿时陷入混乱。天帝派东衡大帝去镇压,谁知道这件事也让东衡大帝丢了半条命,回来之后闭关百万年才缓过来。 从那以后更是没人知道该拿那些精魄怎么办。 “精魄的气飘上来汇成的东西,哪是什么正经云雾,说得好听而已。”朔华摇摇头,“也是个为战而生的怪物。幸亏最后认了东衡大帝,不然一念成魔,又是天族的灾难。” “你说……宋逸云?” 第45章 风逸云扬,仙魔混元。“宋”取的则是东衡大帝的本姓。 “啊,你们认识?”朔华有些意外。 “不算认识。”灵曜只能这么说。 但她此时想起了另一段回忆。 应该是不久之前,师父让她去东衡大帝那儿取一部卷轴,路过三十三天清静桥的时候,她听见几个仙僚在花坛后面小声议论,提到了“东衡大帝”四个字。 她没有偷听的习惯,但正当她要封住耳朵时,一句“把他除掉就好了”就飘了过来。 这倒是一件大事了。 灵曜蹲在拐角,透过那几棵仙草摇晃时露出的缝隙,她看见了几张眼生的面孔。 九师兄带她玩的时候经常会给她讲些旧事,但在她的印象里,自打有“天族”这个概念以来,从来没有神仙之间自相残杀的事情发生。 新加入的人是多了,却多少有些鱼龙混杂的意思。 也是天族人手缺得紧,让一些还没彻底摒弃杂念的人破格飞升,今天的清静桥才会这么不清静。 “他进了东衡大帝的碧阳宫之后,东衡大帝就把他藏得好好的,怎么对他动手?”有人问。 “直接动手肯定是没人打得过。但他是妖魔精魄所聚成,谁能保证他是真心想效忠天族?不然你以为东衡大帝为什么会把他关在碧阳宫、每天给他清理那些浊气?” 这话一出口,众人都明白了。 “这意思是在天帝面前……” 点到即止。 之前说话充满暗示的那个神仙此时也是高深莫测地点头。 宋逸云的出现算是在天族传遍了,灵曜多少也听过有关于这个人的消息。但是她跟他一点都不熟,如果明着说有人想陷害他,说不定还被当成神经病。 “反正也是去碧阳宫,有机会的话跟东衡大帝暗示一下?”她小声嘀咕。 怕呆久了被人发现,灵曜抬手召来祥云,悄悄离开清静桥。 东衡大帝是个德高望重的神仙,一般不会有谁敢去叨扰他,碧阳宫常年一片安静。但灵曜刚踏进宫门,就听见前院一角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 “跟你说了多少次要离那些人远一点,让你到天上来是给你交友的吗?接触的人越多,你没历天劫、没入天族的事就越瞒不住,到时候如果有人要拿这件事情陷害你,我要怎么保你?” 听着是东衡大帝的声音。但除了接连不断的鞭响之外,没有人回应他。 “你以为我真打算去四海云游?极冰之川下的封印五百年前又松动了,这件事再不了结,天族又会多一个大麻烦。我等了几百万年才等到一个像你这样天赋异禀的,把你当成接班人来教你,你怎么就是不明白?” 灵曜一惊,更不敢继续偷听,加快脚步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去。 院子一角的仙树上捆了个少年,东衡大帝站在他面前,袖子挽起一半,手里的铁鞭正接连不断地挥到他身上。 鞭头是一个布满了尖刺的球,上面聚满了东衡大帝的灵气和战场上所收集的怨气。两股力量缠绕在刺球上,冲撞出诡异的紫黑色。 这东西要是打在凡人身上,只那么一下就足够魂飞魄散。眼前的少年挨了怕是上百下,血把破破烂烂的衣服染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可他还只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你就应该孤身一人——” 东衡大帝这句话听得灵曜心头一跳,一声“参见东衡帝君”急急忙忙从嘴里蹦了出来。 鞭子没来得及立马收回,最后一下仍是刺进了皮肉,发出沉闷的撕裂声。 东衡大帝回头见是灵曜,表情缓和了不少——她师父怎么说也是他的同门,多少要给几分薄面。 “怎么来了?”东衡大帝走向灵曜,手随意往身后一挥,捆在那少年身上的绳子就消失无踪。 他重重地摔到地上,终于疼出一声闷哼。 虽然这些司战的神仙脾气都不大好,但灵曜的师父对自己这十个整天吵吵闹闹的徒弟还算耐心的,从不对他们动手。在灵曜的印象里,她被罚得最重的一次,不过是顶着几本书在师父房门外跪了一下午。 这样的场面她是第一次见,一时忘了来意,只踮着脚越过东衡大帝的肩膀看向他身后,“是……宋逸云吗?” 东衡大帝还是没回头,简单“嗯”了一声,“你都听到什么了?” 灵曜吓得连连摇头。 东衡大帝轻笑,“没事,他要是不争气,你就来坐我这个位子。” 灵曜膝盖一软,正要跪下,东衡大帝眼疾手快扶住她,“是你师父让你来的?” “啊……啊对。”灵曜结结巴巴,“他……他让我来借个卷轴,上边有些东西他要用的,誊下来就给您还回来。” 东衡大帝微微颔首,“跟我来吧。” 灵曜转身之后还回头看了宋逸云一眼。他有气无力地躺在地上,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正好与她相对。 但宋逸云很快就收回了目光,这一举动还很像给她翻了个白眼。 “宽宏大量”的灵曜什么也没说,乖乖跟着东衡大帝去了书房。 正回想着宋逸云当时的眼神,灵曜后脑勺上就挨了一掌。她“嗷”了一声,“干什么呢?” “你怎么又发呆?”朔华皱眉。 自从灵曜取了卷轴回来,他就觉得灵曜变了。 本来是最怕师父逮到她然后给她加课的,但最近几天她却常常缠在研究卷轴的师父身边,问师父卷轴上写了什么,自己很有兴趣。 师父当然不可能把这样的秘卷给她一个懒懒散散的黄毛丫头看,除了躲着她之外,还加快了誊写的速度。 此外,药园的小仙娥还忧心忡忡地跟朔华抱怨,说那些上好的草药都莫名其妙被人拔了,要是在神君发现之前长不回来,自己又要挨骂。 然后某天晚上朔华起夜,发现厨房的灯还亮着。他蹑手蹑脚过去,在窗户上戳了个洞,就看见自己的小师妹在里边熬糖浆,手边摆着一篮子山楂和几根竹签,还有那些眼熟的草药。 多半是魔怔了。 “我困着呢,没工夫跟你东扯西扯的。”灵曜说。 以朔华对她的了解,不难看出她此刻的心虚。 “师父找你跑腿呢。”朔华故意先不说为的什么事。 果然,小姑娘往草地上一瘫,“啊,这就是小十的地位——” “……去碧阳宫还那部卷轴。托你的福,他这么快就誊完了。”朔华接着道。 灵曜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留下一句“告辞”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过多久,朔华又看见她风一样窜过,手里拿着卷轴和几根包好的糖葫芦。 朔华张着嘴呆了一会儿,“不会吧,这人不会对东衡帝君他老人家有意思吧?” 第46章 还了卷轴,灵曜就立马跟东衡大帝道别,却没有急着走,而是在碧阳宫门口拦了个路过的侍女打听,“那个叫宋逸云的,住在碧阳宫什么地方?” 侍女看她一眼,“那位可是一不留神就会入魔的,仙子走到现在不容易,还是离他远些吧。” 灵曜仗着侍女对她的尊重,还缠着人家不放,“你们家帝君是自打他来了以后就开始给他灈洗魔气吗?” “那可不。”侍女撇撇嘴,“他总是不懂帝君的苦心,三天两头跑出去找人玩耍。不过想来也是,自打化成人形以来就自己度过了这么些年,想和别人亲近也是应该。可他那些源自妖魔的恶念不彻底摒除,就没法飞升啊。大家都以为他已经是正经神仙了,他不知道帝君瞒这件事瞒得多辛苦……” “怎么瞒住的?”灵曜皱眉,“现在天族还会有这种事?” “您可别这么说。以东衡帝君的威望,管仙籍的那些神君能不卖他面子?前阵子飞升的人实在太多,那些劈下去的雷电旁人看着都分不清是谁该受的,所以随便糊弄几句就过去了,过后的飞升劫再说成是本就该渡的。天帝也不怎么管这些……” 说到这,侍女才意识到自己话多了,“我可是看着仙子心善才愿意说,仙子出了这道门就当没听过。如果真的还要去找,那他这会儿应该是在后院莲花池里冥想呢。从这条路过去,走到头就是。” 灵曜道了谢,顺着侍女指的那条路往前走去。 除了东衡大帝,整个碧阳宫也没什么人敢没事靠近宋逸云,所以后院里就那么一个身影,灵曜都不需要判断,径直来到了他身后。 宋逸云早就感受到了这阵陌生的气息。灵曜刚停下脚步,他就站了起来,回身的那一瞬间,手也卡到了灵曜的脖子上。 灵曜本来是反应过来了的,奈何手里拿了东西,挡的时候劲儿不够,才让他得逞。 小姑娘眼眶憋得通红,像只受了惊的兔子。 宋逸云怔了片刻,才想起她是谁。他把手松开,低头看着弯下腰去咳嗽的灵曜,“你来干什么?” 灵曜缓了好一会儿,“你那天不是……我过来还东西的,走之前想顺便看看你。” 这话要是被朔华听见了,他必定恍然大悟,接着嗤笑,然后加上一句“好一个‘顺便’”。 “看我干什么?”宋逸云并不领情,“你没听我师父说吗,我不应该靠近任何人。” “那只是他的气话,这种状态是暂时的——”灵曜软着声音安慰。 从之前东衡大帝说的那些话她就能听出来,东衡大帝也有意识到,有人想对宋逸云动手不是一天两天了。 但宋逸云与人相处的少,不会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想必跟他明着说他也只是半信半疑。 灵曜不跟他计较,是因为从见到他的那一刻起就注意到的,他的眼神。 有那么一股子倔。 正如朔华所说,宋逸云“也是个为战而生的怪物”,这个“也”不难理解,另一个是灵曜。 或许相似而又特殊的出身总会勾起心里那么一点儿惺惺相惜的感觉。更何况东衡大帝也说了,能代替他镇压六界的好苗子,不是宋逸云就是灵曜。 东衡大帝曾经也跟灵曜的师父要过她,但师父一直没松口。现在想想,如果进了碧阳宫的是灵曜,那前些天被打得半死不活的也不会是宋逸云了。 师门给灵曜的东西实在太多,朔华那样的师兄就已经是个宝,而宋逸云只有东衡大帝一句“孤身一人”的份。他会是这副样子,灵曜并不意外。 “你回去吧。”宋逸云看着她颈间的红痕,知道自己下手重了,语气也放缓了些。 灵曜笑了笑,眉眼间竟多了几分娇憨。 她从袖子里取出那些包好的山楂串,“你想吃糖葫芦吗?吃了身上这些伤就不疼了。” 宋逸云有些错愕,还有些想笑。 这个比他矮了快一个头的小姑娘是在把他当小孩子哄吗? 但从来没有人这么耐心地对待过他,再加上灵曜殷切的眼神,他心下一软,忽然不想让她感受那种被拒绝之后的失落。 他接过糖葫芦仔细打量。洗净去籽的山楂外边裹着晶莹透亮的糖衣,每一粒山楂的糖衣厚薄都不是那么均匀,看得出是她不熟练的作品。 虽然卖相一般,但酸甜的口感却不难想象。宋逸云张嘴咬了一口。 灵曜盯着他微微皱起的眉头,憋笑憋得很辛苦。 “这里面是什么?”宋逸云有些恼怒。 “草药啊。”灵曜正色道,“对你恢复身上那些伤有大用处。可不是我自己瞎弄,这配方我问过六师姐的,她研究仙草得有十几万年了。就是这些药有点儿苦,我才想到做成糖葫芦这个法子。山楂和糖浆跟这些药物不会相克,你放心。” 这时候的宋逸云还算单纯的,灵曜这么一解释他就信了,再劝几句,他就很快把这串糖葫芦吃完。 “剩下的你偷偷藏着,别让你家帝君发现了。”灵曜看看天色,“我出来也好一会儿了,先回去了,免得师父又要唠叨我贪玩。” 灵曜说罢转身要走,宋逸云一声“等等”又让她顿住了脚步。 “你叫什么名字?” “师父给我赐名灵曜。”她眨眨眼。 举止投足间确实充满灵气,双目也像天边闪烁的星星。 “我是古战场上的陨星化成的。”灵曜似乎根本不避讳谈起这件事,“和你一样,仅有的那缕灵识在外面孤孤单单地飘了好多年。” 宋逸云愣住了。 他并没有觉得灵曜的意思是“我们出身相似,可我有的东西你没有”。 而是“我和你一样,所以你不用怕”。 灵曜伸出手在宋逸云眼前晃了晃,“我走了啊,有空去我们那边玩儿?”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再提醒一次,“东衡帝君说的没错,那些人你还是少靠近比较好。找我或者我师门里的人的话,他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 宋逸云抿唇,什么也没说。 第47章 那天之后,灵曜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宋逸云。 她说的本来就不是客套话,是真的想让他过来瞧瞧。她的师兄师姐们一个比一个和善,也不会耍什么心机,比那些刚飞升的小神仙不知好多少倍。 或许宋逸云就把那些话当成客套了。 但灵曜被师父硬抓去修炼,一时也没办法找借口去碧阳宫看个究竟。 在山洞里闭关三个月,灵曜掀开洞口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开满了花的藤蔓,顿时被光线刺得眯起了眼睛。 “这太阳怎么这么大。” 早就蹲在洞外一颗大石头上等着的朔华跳了下来,“你怎么回事,我和其他师兄师姐都只闭关一个月,到你就三个月了?让你平时偷懒……” 灵曜伸了个懒腰,“怎么这次就来等我了,外面有什么新鲜事急着告诉我吗?” “在第二个人面前你可别管这叫新鲜事。”朔华还没开始说,就先这么叮嘱。 “什么意思?”灵曜说着无意一瞥,然后一把抓起朔华的手腕,“你在这儿系白布是怎么的?师门谁出事了?” “哎呀不是师门。”朔华抽回手,“但你也要做好准备。” 灵曜的表情不自觉地严肃起来。 朔华看着她,犹豫再三,“……是碧阳宫。” “碧阳宫?”灵曜眉心一跳,“碧阳宫那边怎么了?” “你也别太难受,顾好自己要紧。虽然你和东衡大帝八字还没一瞥,但两人没缘分就是没缘分了,你……你年纪还小,以后时间那么长,不怕遇不到……” “……你在说什么?”灵曜听得云里雾里,“出事的是东衡大帝?” “对啊。你看这天儿不是怪晴朗的,为什么,不就是他羽化之后连降近三个月的暴雨换来的吗。” “羽化?怎么羽化?”灵曜更加不明白,“他到了历劫的时候了?” “极冰之川的动荡对他来说也是劫。他下决心平了这件事,代价就是拿他自己的命去填住封印。”朔华说起来还是怅然,“就在你开始闭关那天,极冰之川突然裂了道缝隙,那些奇怪玩意儿又飘出来不少。这件事除了东衡大帝以外没人知道怎么解决,他就……” 朔华叹了口气。 灵曜自从入了天族,东衡大帝也没少关心她——虽然多半只是想把她弄过去受苦受难当接班的。 但现在这种情况,灵曜的感受也和失去了个敬重的长辈并无区别。 她沉默着缓了许久,“那……碧阳宫现在岂不是乱成一团?宋逸云呢?” “啊?”朔华猛地抬头,“原来你最关心的还不是东衡大帝?你这人怎么……” 灵曜静静盯着朔华看了几秒,硬是凭他们师兄妹二人这些年来的默契猜出了朔华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怎么,你以为我对东衡大帝……?” 朔华幽幽地点头。 “你是不是有点毛病?”灵曜发出这样一个疑问。 “我怎么了?”朔华也很疑惑,“不然你为什么会催师父赶紧誊抄卷轴,不就是为了赶紧再去一趟碧阳宫,还带着糖葫芦,我寻思他老人家怎么会吃糖葫芦……” 他说着说着就自己把自己扳了回来,“不对,原来是因为那个宋逸云?” “……” “是宋逸云?”朔华又再问了一遍。 灵曜不想说话。朔华全当她默认,此时拍拍她的肩膀,比刚才更加语重心长,“这你也还是得听师兄一句劝,就算是宋逸云,你们两个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在这降雨的八十一天里,天帝那儿也不清静。不知道怎么的,上百个大小神仙联名去告状,扯出了宋逸云没飞升就进了碧阳宫这件事……” “什么?”灵曜更惊讶了,“这就被捅出来了?” “你知道?”朔华一副“我的小师妹变得好陌生”的表情,“你可管好你的嘴,别再让第二个人知道你知道这回事,不然你多半也会被扯进去。那宋逸云现在被关在天牢里呢,很快就要遭天罚了。” “有这么严重吗?”灵曜问。 “之前有东衡大帝罩着是不严重,但是他不在了,那个位置多少人盯着?宋逸云的天赋不同寻常,生来就有别人修炼了千百万年还不一定达得到的修为,早就有人看不惯了。那些人先把他干掉再去争帝君之位,不知道多受益,因为拔尖儿的人不在了,每个人都是差不多的机会了啊。” 朔华说着替灵曜揪下头发上的枯草,“而且他又是从极冰之川来的,天帝不了解他,辨不清他是善是恶,那些人只需要说他想顶替东衡大帝的位置、颠覆天族,所以才设法让极冰之川动荡、让东衡大帝去送命——这给他天罚,不过分吧?” “那些人……到底都是什么人?” 朔华耸耸肩,“听说有的小仙还是之前跟宋逸云玩得挺好的,但背后都有大的神仙指使。总之这么多人有理有据地说出这些事情,掌管仙籍的那几个神君也被天帝叫过去审了一番,算是坐实了。但其实要我说吧,宋逸云确实挺惨的,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不过身上灵气的来源不够纯净而已,东衡大帝不也在给他想办法吗。听师父说明明都净化得差不多了,再过些日子也到了历劫的时候,谁知道突然出了这档子事……” “没办法。”灵曜说,“这么多张口舌,天帝想不信都难。” “所以你以后也长点心眼。”朔华叮嘱。 也不知道灵曜有没有听进去,“他在哪个天牢?” “怎么,你还想去找他?”朔华急了,“我刚才的话都是白说?” “金木水火土,五个天牢,哪一个?”灵曜仍然问。 朔华知道她认真起来就是倔,从他这儿问不出来也还会有别的办法,于是只能叹口气,“师父白教你了吗,他是从水里生出来的,自然是用土天牢来克他。” “受教了。”灵曜召来祥云,“这件事情先别让师父知道,问起来你就说我在洞里憋久了,下凡散心去了。” 第48章 师门里总是年纪最小的最贪玩。在灵曜来之前是朔华一个人在搞些稀奇古怪的名堂,灵曜来之后,就变成了朔华带着她搞些稀奇古怪的名堂。 很久之前这两人还不大懂事,能从天帝的寝房里偷出某个神仙进贡的圣果来——只因为听说那些圣果可提升修为、益气驻颜。 ——虽然最后才知道那圣果还得炼成丹才管用,而他们只是囫囵咽下去了,光填了个饱。 所以跟着朔华混到现在,没有天牢通行令这个问题,对灵曜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她化成了一只飞蚊,从看守天牢大门的神兵身边嗡嗡飞过,径直晃进了土天牢。 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出现过犯了大错被关进天牢的神仙了,灵曜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关押宋逸云的那个牢笼。 少年的两只手腕被沉重的锁链困住,膝盖以下埋在坚硬的土块里。既然是天牢,那这些所谓的“土元素”就不可能是凡间那种拿来养花种菜的玩意儿。它们被掺进了灵力、专用来与被关之人的属性相克。 宋逸云腿上渗出的血已经把他的衣袍染透,且那些血才刚干涸,土块又往上堆积一些,并越压越紧,尚未愈合的伤口又再挤出新的血来。 灵曜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翅膀不由得颤了颤。 好像她每次见到宋逸云,他都是一副惨样——虽然见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 但他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应该身着仙鹤道袍,提着剑,高高在上地睥睨那些小人,那些被他踩在脚下的蝼蚁。 “你来这里干什么?”宋逸云突然出声。 天牢门前的神兵们要论修为是没一个在灵曜之上的,但胜在人数众多,灵曜不想闹大才变的身。而宋逸云的修为比灵曜要再高上那么一层,自然能看穿她这个把戏。 灵曜变回原形,双脚轻轻踩在牢笼外的地上。 “你说我能干什么。”灵曜朝笼门的那把锁伸出手,“事情的来龙去脉我都知道了,我不想让你……”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锁上突然迸出的电打回了手,疼得她直龇牙。 “别碰!”宋逸云紧张地小声喊,“不管从外面还是从里面碰到这个牢笼都会这样,没办法的。这手铐虽然封住了我的灵力,但看你这样子,它应该是灵力也破不了的。开锁的咒术,只有天帝知道。” “咱们是非要开锁不可吗?”灵曜揉着手,在牢笼四周来回转悠,“师父说过,任何东西——不管是人还是物,任何东西,都有自己的命门。就那么点大的地方,一击即能破全身,哪怕是一座大山也不例外。” 宋逸云呆了,“你还真想……硬砸?” “不然我拿什么去求天帝?”灵曜反问。 “你不必为了——” “这个地方是土天牢,”灵曜突然来了思绪,停下脚步猛地抬头,打断了宋逸云的话,“牢笼上方的石条分布刚好能和八卦图与十天干对应。天干与阴阳五行配对五方时,戊、己为土,在中央。” 灵曜一跃而起。这回她学乖了,没有直直踩在牢笼顶上,而是游泳般在半空中漂着。 “我找到了。”灵曜盯着自己看准的那个点,“你准备一下。” 宋逸云吃力地抬头,在一阵眩晕中把目光聚焦在灵曜身上。 吊在这里久了,肢体躯干没有一处是不痛不麻的,每动一下都像在被成千上万的蚂蚁啃咬。而她洁白如雪的衣裙无风自动,像几片带着暖意的流云掠过心间,在这一时半刻间竟能让他好受不少。 灵曜什么咒也没念,只将全部的力量聚集在指尖,运气后就向那处发起一击。 牢笼轰然崩塌,宋逸云手腕上的枷锁裂成两半,他反倒摔在了地上。灵曜也被最后窜起的闪电刺了一下,重心没把握住,“砰”地一声掉到他身边。 外面传来急促纷杂的脚步声,想也知道是神兵们听见了这阵动静。灵曜来不及抱怨自己摔的那一下,召来祥云,连拖带拽地把宋逸云带了上去。 祥云一路往天门外飞,灵曜盘着腿、双手撑在身后两侧,坐没坐相吊儿郎当地打量着宋逸云血肉模糊的双腿,发出一串“啧啧啧啧”。 宋逸云眉头紧锁,“如果被抓回去,你也免不了一顿罚。” “我这云可是我自己跑了不少地方、专取每朵云最轻便的那一片来攒成的,跑得比他们的快得多。”灵曜低下头去看脚底下的山景,丝毫不把身后的追兵当回事,“等把他们甩掉了,我们就去鬼市躲一阵儿,先治好你的伤,别的事情就再说,身体重要。天族向来不太看得起那地方,够我们藏好久的了。” 说到这,她还再确认了一遍,“你确实还不是天族的哈,没被带歪吧?” 宋逸云的神色依旧没有缓和,“你的云,会根据你想去的地方,自己辨方向吗?” “谁的云不会?”灵曜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论灵性,我的云在天族坐骑中也能排上前三的。” “但是……”宋逸云脸色苍白,“这个地方,刚才好像来过。” 灵曜顺着宋逸云指的方向看去,“哎呀,跟他们绕弯子嘛,正常。” “不是。”宋逸云再次强调,“你仔细看,别走神。现在下面是桃花林,当我们飞过前面那片湖的时候,起点又变成了桃花林,然后再飞过那片湖……” 灵曜按照宋逸云说的去观察,表情也逐渐凝重,“这是……我一个神仙反倒遭鬼打墙了?” 这时候宋逸云的思路比她清晰许多,“是三十三天的无人之境。” 灵曜一愣,“我们没逃掉吗?” 无数个火球如同乌云压顶般滚滚而来,给了灵曜答案。 “是……火天罚。” 天罚不是一人之力,而是众神之怒,怎么可能轻易逃掉。 “哎,到底是没经历过这回事,还有点懵。”灵曜故作轻松道,“没想到才第三次见,我就要和你一起被烧成灰、扔到忘川去给曼陀罗花当肥料了——诶你说这算不算合葬?好像有点那意思。但我们非亲非故的……” 宋逸云抓住她有些颤抖的手,打断她这番喋喋不休,“你为什么要来?” 已经有零星的火花飘过两人周围。灵曜看着宋逸云那双漆黑眼眸,那里面火海和云海相接,她的面容映在在最中间。 灵曜仿佛在照镜子般冲他的眼睛一笑,“我从第一次见你开始就觉得我们之间有一丝共通。来找你的时候我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经历了这些事情的人如果是我,我不想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宋逸云眼眶微红,不知道是不是热浪烤的。 “如果能扛过去,那这就不是天罚,而是我的劫。”宋逸云说。 话音刚落,巨大的火球就像陨星一般接二连三往下砸。 第49章 ——“如果能渡过这个劫,我会一直保护你。” 低沉的声音在下坠的过程中变得遥远而飘渺,听着很不真切。最后灌满耳朵的,只有呼呼的风声。 “不要!”陆寻真在床上猛地一震,发出这声大喊。 把她自己给喊醒了。 一睁眼,陆寻真就被四张大脸吓了一跳。 宋逸云、天枢、张千珏、衡凌就像那个西游记唐僧师徒四人围在镜头前的表情包一样,“你醒啦。” 陆寻真:“……” 她想挥挥胳膊把这些人赶开,“干什么你们,我快热死……” 右手举到一半,发现有点沉。 某个念头从陆寻真脑海中一闪而过,她的动作却跟不上思路,脑袋僵硬地一点一点转向宋逸云那边。 果然,她和他的手是牵着的。 陆寻真猛地一甩,“呜呜呜我脏了我脏了……” 宋逸云:? 天枢很不给面子地捂着肚子狂笑。 张千珏本来想忍着,最后却还是“噗哧”一声。 只有衡凌这个忠实下属于心不忍,“那个,小陆,是你做噩梦的时候自己抓住帝……他的手的。” “啊,对。”天枢缓了缓,收起那副狗样子,“跟诈尸似的,吓死人了。” 这个梦太长,陆寻真还没来得及梳理,又被吵得脑瓜子嗡嗡响。她好像根本抓不住什么重点,又好像什么也不管随便一抓就是重点。 “……张千珏。”陆寻真随便一“抓”,“你怎么也在?” 这世界好像又魔幻了。在座的有两个尊神一个仙,陆寻真多少也和这些东西沾点边,但是她张千珏是怎么回事? □□凡胎,和他们几个呆久了,不觉得冲得慌吗。 “啊?我怎么不能在,我不是你重要的人了吗?”张千珏委委屈屈,“我明白了,有男朋友有表哥,还有男闺蜜,就不需要我这个‘普通同学’了是吗?” 陆寻真嘴角一抽,“说点阳间的话吧。” 不然简直想给她贴张符,像宋逸云之前对付那帮毛孩子一样,让她闭嘴的那种。 陆寻真的目光缓缓扫过她的“男朋友”“表哥”“男闺蜜”,眼神中包含的那句“可以啊,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都无中生有地把各自的角色安排好了”被他们轻易看懂,于是一个个都干咳几声,对她露出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不知怎么的,陆寻真的视线绕了一圈,又不自觉地转回宋逸云脸上。 她还是不敢相信自己是灵曜,哪怕这个漫长的梦再怎么逼真,再怎么像已经被她遗忘的亲身经历。 但他情绪复杂的眼神,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如果是给另一个人的,她又觉得不甘心。 陆寻真想着想着,眼睛就红了。 天枢刚想开口问,谁知宋逸云抢在前面拿手捂住陆寻真的眼睛,“你们一下子散开就挡不住灯光了,太刺眼了。” 掌心的温热让陆寻真的眼皮轻轻跳了跳。 张千珏一副“我吃饱了”的表情,“害,看这男朋友细心的,哪儿还有用得到我们的时候,走了走了。陆寻真,过几天学校有个会要开,记得回去啊。” “真走了?”陆寻真问。 “还不走,搁这儿当电灯泡吗?” 张千珏这句话居然也叫得动天枢和衡凌,两人默默跟在张千珏后面走出了病房。 宋逸云把灯光调暗,拿起电子温度计给陆寻真量了体温,“还好,烧退得挺快。” 听了这句话,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陆寻真好像认为自己烧糊涂了,“我为什么就进医院了?” “你收服恶鬼的时候玉狐趁机冲破了你的压制,借你的手直接把恶鬼杀了。”宋逸云给陆寻真倒了杯水,“多半是想在地府那边让你难做。” 以前的宋逸云早就“死”在天罚中了。识破这些蹩脚把戏对于现在的他而言,根本算不上事。 “……你在恶鬼那边受的伤没有及时治愈,有些感染,再加上体能消耗太大,就昏过去了,发了几天的高烧。” 陆寻真沉默片刻,“啊,想起来了。” 她声音有点小,拇指指腹摩挲着杯身,似乎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儿,她顺着氤氲的热气抬起头,看向宋逸云,“我是不是还叫你了,你没来。” 宋逸云这时候是少有的心虚,没敢看她,也没说是或不是。 要是天枢还没走,此刻肯定就口无遮拦地说了,“他自己命都不要了吗,怎么去?” 得不到宋逸云的回答,陆寻真也不和这个问题死磕,但她又抛出了下一个问题。 “玉狐到底是什么人?”陆寻真像是憋了很久,“我总觉得除了修行,她还有别的心思。我会梦到天上的一些事,但总是和她无关。我想你应该知道。” “这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我还在查。”宋逸云以为陆寻真说的“别的心思”是他所想的更大的局,“况且她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最后这句话,陆寻真只听了个表面,嘲讽的意味她没听出来。 “我困了。”陆寻真把杯子放在床头,拉起被子把头蒙上,“你也早点回去吧,明天要是还没什么事,我可以自己去办出院。” “我陪……” “不用。”陆寻真不耐烦地打断,“你也够忙的了,怎么总是来凡间晃悠?” 宋逸云虽然听得出她话里带刺,但还是莫名其妙,只得随口说了句实话:“为了找个欠我债的人。” 这回陆寻真也有点懵,“就你这样每天瞎晃悠,还能叫找人?找不到怎么办?” “找不到就吃不起饭了,就认了吧。”宋逸云语气平淡。 “那人欠你很多吗?”陆寻真问到了重点。 宋逸云扯了扯嘴角。 ——废话,直接把我府邸拆了,能欠得少了吗。这一点你倒真是心里没数了? 陆寻真以为他是想起了什么和她无关的不愉快的事情,“说实在的,这样我有点同情你了,但是世界这么大,要找到这个人确实挺难的。要不这样,你别跟他计较了,我给你多烧点纸钱,你也顺便放过我?” “……” 宋逸云突然被她气笑了,“都这么久了,还是想赶我?” 陆寻真眨眨眼睛,“这也算赶啊?我只是想让你去做你该做的事情而已。” 宋逸云沉默地盯着陆寻真看了足足半分钟,然后起身。 “确实,突然觉得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了。” 陆寻真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宋逸云推门离开。 “什么啊。”她小声嘀咕,“果然就是在利用我吧,没准这些梦也是他施法编出来骗我的,其实是想让玉狐飞升?——难怪去酒吧的那天晚上他说会一直陪我,那时候是玉狐的灵识在操控……” “渣。”陆寻真得出最终结论,“男人不就都这样。看来男神仙也不例外。” 作者有话要说: 宋逸云:?这谁能想到呢 第50章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那个长梦耗费了太多的精力,在宋逸云离开之后,陆寻真很快就又睡着了。这回倒是睡得挺沉,什么都没再梦见。 第二天一大早,陆寻真自己去办了出院手续,还没忘记张千珏说的回学校的事情。于是她在医院门口拦了辆车,报上地址就半躺在座位上看起了风景。 好像是她这么长一段时间以来独自打车——之前都是和衡凌还有宋逸云一起开车到处跑。 难得清静,陆寻真却有点不习惯。 她今天起床还有出门的时候都在阳台和走廊来回看了好几遍的,但是并没有看见天枢从哪个角落里蹦出来,后边还站着个面无表情的宋逸云。 “算了,就这样吧。”陆寻真自言自语,“谁不生气似的。他回天上气十天半个月,人间十几年,我这条命也早就交代了。” 司机只听到后半句,以为小姑娘年纪轻轻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不由得用充满同情的目光从后视镜中打量她,“一定要乐观啊小妹妹,像这些癌症之类的东西,其实心态对病情的影响也很大,你得对治疗有信心。像我邻居家的大爷之前就是……” 陆寻真被这突如其来的关心惊得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只点点头。 学校的实习期还挺长,占了整个下半学期,会一直持续到六月。这时候让学生回去,陆寻真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张千珏说的是几天之后要开会,她想着宿舍里还有东西没收拾,就打算提前来了。 谁知刚在校门口下车,就碰到了正在门卫处登记的张千珏。 倒是心有灵犀。 “你这就回来了啊。”张千珏蹦蹦跳跳地过来挽住陆寻真的胳膊,“怎么样了,还烧着吗?” “退了。”陆寻真说,“你怎么也回来这么早,又有新目标要追了是吗?” 张千珏:“……” “我想想啊。”陆寻真煞有介事,那副样子像个街头巷尾给人摆摊算卦的,“大三大四这会儿都不在学校,大一的还嫩,估计不敢对你这么野的有心思,刚好你去年参加过迎新,那就是这一届的大二,那多半是我们的直系……” 张千珏:??? “能闭嘴吗?”她一巴掌打在陆寻真脑袋上,也不管陆寻真是不是刚退烧,“你这消息咋这么不灵通,这次回来除了班里开个汇报小会,还有毕业照要拍啊。我想提前踩点来着,毕竟还有个自由拍摄环节。” “疯了吧,实习没结束就拍,得多少人天南海北的赶回来?” “因为学校下半年要大改建不是,到时候好多东西到我们毕业了都不一定能弄好,一眼过去全是工地垃圾,还拍个啥。”张千珏伸了个懒腰,“我们这届还能卡个时间,下一届就听天由命了。对了,”她神秘兮兮地凑到陆寻真耳边,“你知道吗,有件事前段时间才被扒出来,开发商的小少爷就在我们学校。” “啊?”陆寻真配合地做出惊讶的表情,“这么藏龙卧虎吗?” “对啊!”张千珏激动地拍了拍陆寻真,“怪低调的,也不知道你有没有惹过他。” 陆寻真满头问号,“我为什么要惹过他?” “因为听说他和白允嘉安彤那些人是一伙儿的,经常一起玩。”张千珏表情复杂,不知道是担忧还是在强忍着笑,“也不知道你这什么破命。” 破命? 巧了,宋逸云也这么说过。 陆寻真翻了个白眼,“你不是要踩点去吗,赶紧滚。” “哎呀一起去逛逛吧。”张千珏把想拐向宿舍楼的陆寻真拽回来,“反正到时候集体照拍完也是要和你拍双人的,跟别人关系也就那样了。” “那我希望这一路上你能管好自己的嘴。”陆寻真面无表情。 “好的好的。诶,你不打算跟你男朋友说这件事吗?虽然他不是我们学校的,但如果他愿意来,我也可以给你们两个拍啊。” 陆寻真:“……” “怎么了,这件事不是很有意义吗?对了,你们那个朋友你也可以让他带上啊,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 陆寻真眉心一跳,“哪个朋友?” “就……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张千珏挠挠头,“话挺多的那个。” “话挺多的那个”。 “我看你胃口挺大。”陆寻真点评。 这张千珏真是要上天了,敢打天枢的主意。 “怎么了?”张千珏不服,“我不配是吗?” 陆寻真正在思考怎么才能搪塞过去,就听见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才刚觉得解脱,回头一看,却见是有一段时间没见的白允嘉,在冲她招手。 他身边还带了个跟他们年纪相仿的男孩子,看样子也是个家里有钱的主儿。明明过着要什么有什么的生活,但是那人神色恹恹,看上去比白允嘉还要憔悴。 也不知道这些人每天都在鬼混些什么。 “完,说曹操曹操到。”张千珏假装看向另一边,实则是为了跟陆寻真说悄悄话,“他旁边那个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开发商家的小少爷,符承悦。” “不过这是干什么?”张千珏又迷惑了,“这该不会符承悦也对您有想法吧?我的天,你可别为了学校的发展牺牲自己啊。” 陆寻真一个白眼,“别给我瞎套这种玛丽苏剧情,行吗?” 几句话的功夫,白允嘉已经带着符承悦走到了陆寻真面前。 “那个,”白允嘉看着张千珏,“你能回避一下吗?我有事想和陆寻真单独说。” “那不行。”张千珏摆出了母鸡护崽的架势,“你能有啥话好说的啊,之前把我家小陆坑得还不够惨吗?” 现在离得近了,陆寻真才把符承悦脸上的情况看得更加清楚。 用她所学到的“专业术语”来说,那就是印堂发黑。 “你先回宿舍等我吧。”陆寻真对张千珏说。 “啊?”张千珏一时没反应过来,十秒钟之后才咬牙切齿,“叛徒!” 陆寻真无动于衷,目送着假装怒气冲冲的张千珏走远,才回头看向符承悦。 “最近运气不好吧?” 第51章 符承悦有些愕然,反倒是白允嘉以手肘捅了他一把,“我就说她有点东西吧。” “你倒是又开始活蹦乱跳了,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解决了?”陆寻真挑眉。 白允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过后我妈带人来给我做了驱邪,还以我的名义做了一些善事,差不多还清了,最近的噩梦做得也少了。说到这,我还没给你道歉……” “没事儿。”陆寻真像是修炼到一定的境界了,对过去的事情都很看得开,况且不管白允嘉做了什么,和她关系都不大,再不济跟他保持距离就是了。 反正到最后会有人跟他算清这笔帐,他的命会怎么样也不是她来定夺。 “那些事情都是你的过失间接造成的,对你肯定有影响,你还要多注意一点。”陆寻真耐心提点。 “我知道。我妈找的那些人都跟我说过,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这不天天烧香吃素吗,你看我脸都绿了。” “那既然你都快‘久病成医’了,怎么在你朋友的事情上出不了主意?” 白允嘉苦笑,“他三天两头出车祸,我哪儿管得住啊?” 陆寻真再次打量符承悦,“再这样下去可就不是车祸这种皮外伤的事情了。最近去医院检查过了吗?” 符承悦脸色煞白,“你是说我……” “别慌,我的意思是以防万一。毕竟你这印堂发黑首要还是得考虑脏器病变,玄学这种更深层次的东西就暂时先往后放一放。” “你这话听起来真不像安慰。”白允嘉说。 “仙姑,”符承悦上前一步,“我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你还是帮我看看吧。” 陆寻真被他这个举动吓得一激灵,“干什么呢,我的思修老师刚从你后面经过,之前上课他就为这些事情怼过我,要让他知道你们还来求我,肯定又没完了。” “那有什么办法。”白允嘉平时真是横惯了,不管说什么话,语气听起来都是那么理所当然,“谁让你站在科学的尽头呢。” “不敢当不敢当。”陆寻真现在怕就怕“当”了之后遭雷劈。 她想了片刻,“那符承悦最近是……没干人事?” “啊?”符承悦一愣,“我没有。” “我这兄弟可老实了,平时也就玩玩车玩玩鞋,喝酒也从来不喝醉。家里比我还有钱,做人又比我低调——不然怎么都快毕业了学校里还没几个人知道他家是做什么的?这要说他像我之前一样不干人事,我是不信。” 陆寻真看白允嘉的眼神中带着“孺子可教”四个字,“你倒是挺自觉。” “你别这么慈祥地看着我……” “你闭嘴吧,以前倒是没发现你这么能说。经历完那些事情之后还真换了个人?”陆寻真打断白允嘉的话,“符承悦,你最近是搬家了吧?” “嗯,对……”符承悦说话不像白允嘉那样急躁,而是那种让人分辨不清是温和还是有气无力的“蔫”,“最近爸妈一直在吵架,听得烦了,就自己搬出来了。” “房子是租的吧?”陆寻真说,“多半风水有问题。你们这些大户人家买房的话不可能不讲究风水,你自己出来租的可就不一定了。什么也不懂,稀里糊涂住进去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两个大男人被陆寻真唬得不敢说话,尤其是白允嘉这个有过亲身经历的。 “愣着干嘛,带我去看看啊。”陆寻真出声提醒。 符承悦二话不说掏出了车钥匙。白允嘉还在惊讶,“你还会看风水?” “入门知识,别废话。” 当初宋逸云把她关在玄清堂里让她背的那堆古籍也不是白背的。 白允嘉再次对陆寻真肃然起敬,“我家下个月就想买房来着,外面那些风水师怎么看怎么像江湖骗子,也不知道能不能信得过,不然你也去帮我参谋一下?” “要收费的。”陆寻真反应很快。 白允嘉比她还干脆,“那我能亏待你吗?你上一次帮我都没找我要东西,等你下回去了,就算我不给,我爸妈怎么也得给你个百十来万的……” 陆寻真倒是没想到这一茬,“这么说我还真能靠这个吃饭?” 符承悦挺自觉,“这次的价钱……” “新客户免费体验。”陆寻真很是爽快。 “你做慈善呢?”白允嘉问。 “就真当我什么好处都没有是吗。这样的赔本生意,我们这行的人会做?”陆寻真摆出那副“内行人”的姿态瞧着白允嘉,“伤神伤身的。我还算是比较好的,你没看街上那些算卦稍微有点本事的,‘鳏寡孤独残’必占一样吗。吃这碗和天机有关的饭,总会被收走一些东西的。” “那你是图什么?” “我也能提升修为啊。”陆寻真倒不怕跟他们说这个,语气也像开玩笑似的,“其实我是个被迫下凡的神仙,只要造福人类的事情完成一定的数量,我就能回天上去了。” “我小看你了。”白允嘉抱拳。 三人来到学校停车场找到了符承悦的车。符承悦刚把锁打开,白允嘉就抢过车钥匙,“你歇会吧,我记得路,我来开。不然真怕你又出车祸,还是我们仙姑都保不住的那种。一下子三条命,想想都觉得离奇。” 符承悦也没说什么,替陆寻真拉开了车后座的门,等她坐好后再关上,自己才走向副驾驶。 白允嘉已经在扣安全带了,“话说回来,我还以为你不会搭理我了。” “这有什么的。我本来就不想计较太多,再加上我自己也想赶紧结束……提升在凡间的修为对目前的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事情了。”陆寻真说。 “为什么?” 陆寻真撇撇嘴,“情敌那个妖精太烦,想早点把她宰了。” 白允嘉从后视镜里惊恐地看着突然暴躁的陆寻真,“情敌?” 陆寻真也没想到她会不过脑子就脱口而出这个词,正想着怎么补救,白允嘉就在前面啧啧感叹,“唉,听起来还是神仙们的纠葛。那男的是上次我见过的那个吧?有一说一,还挺帅,难怪你当初没看上我。” “那是因为你渣,和别的没关系。”符承悦提醒。 白允嘉:“……我让你直接撞死算了。” 车子七拐八绕,来到了一个刚建成不久的小区。白允嘉在小区外面停了车,“要先看看四周吗?” “不用,进去了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陆寻真冲符承悦一笑,“带路吧。” 第52章 符承悦所住的这个小区,之前还在开发阶段的时候那广告就打了一堆。开盘之后倒是也卖得不错,但真正装修入住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这地方还是有点偏,加上没人气,就镇不住阴邪。”陆寻真刚踏进小区大门就来了这么一句。 “几乎都是家里有点底子但又不真的很富的人,放着等增值呢吧。”白允嘉说。 “自己家就是做这方面的,按理说不应该一个小区里就有你一栋楼吗?”陆寻真看着符承悦,“怎么还要自己花钱出来住?” “得了吧,他家也不一定……”白允嘉话说到一半,被符承悦瞥了一眼,于是赶紧改口,“不一定给他留这么多啊。何况这么大的人了,肯定不想离家出走还住家里的房子。哪怕租房的钱多半也是家里给的……” 陆寻真轻笑一声,没深入追究。 符承悦在前面带路,陆寻真和白允嘉跟在他后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没几分钟就来到了符承悦所住的那个单元。 电梯是到了所住楼层后一开门就能进到家里的那种。以前陆寻真还会觉得好玩,现在只是皱眉,“楼上楼下这么窜来窜去,没有门挡着,气息太乱了。” “那要你这么说,好多地方都没法住人了。”白允嘉调侃。 “住得起的人命都硬,这倒是没什么好担心的。”陆寻真换了鞋,“主要是符承悦这种摊上麻烦事儿的,比较怕这些小细节最后成了压死骆驼的稻草。” 符承悦依然话少,这时候进厨房找饮料去了,留白允嘉陪着陆寻真四处转悠。 “这按照风水的角度来看,门的朝向和家里东西的摆设都没什么问题啊。”陆寻真草草逛了一圈,最后回到客厅,“我感觉挺合理的,这落地窗这么大,光照也通透……” 她抄着手靠在落地窗边,看着玻璃里映出的自己,陷入沉思。 端着三杯葡萄汁从厨房里出来的符承悦也在窗玻璃上留下了影子。陆寻真的目光换了一个聚焦点,身体猛地一震。 “怎么了?”白允嘉比她还紧张,“见鬼了?” 陆寻真以指尖敲了敲窗玻璃。那上面,符承悦的人影正好映在窗外不远处的两栋楼之间。 “对面那两栋楼之间的缝隙太小了,像被一道斧子从中间劈开似的,这叫天斩煞。”陆寻真说,“这落地窗这么大,外面就是这样一副‘奇景’,住在里面的人没事才怪了。” 符承悦和白允嘉都愣住了。 陆寻真知道这又是他们的知识盲区,“天斩煞主血光之灾,这多半也就是你总出车祸的原因。再不化解,那些什么手术啊,危险性极高的疾病之类的都会接二连三地发生。而且今年五黄灾星在北……”她说着说着掏出了手机。 白允嘉探头一看,“不会吧,你做这种事情还要用到手机指南针?” “你觉得手里端个罗盘比较符合我的气质是吗?”陆寻真随口回他,“那也太不利索了,手机这么方便……” 她四处晃晃手机,定准了方向,“那两栋楼之间刚好形成一个风口,正对你家这栋楼,这在风水上已经是禁忌。灾星在北,天斩煞也刚好是从北方冲克,所以肯定更加凶险,闹不好就要出人命了。” “不对啊。”白允嘉思考和提问都很积极,“既然是这栋楼受到冲撞,那总不能整栋楼的住户都有血光之灾吧?” “对啊。”陆寻真还算耐心,“所以不就是这一户中招了吗。按照楼层来算,这刚好是天斩煞所冲的中心位置,别的住户那些小磕小碰的哪里算得了什么。” “那还不抓紧时间搬家,给人当替死鬼呢?”白允嘉急了,“这单靠摆点东西或者贴贴符也化解不了了吧?”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陆寻真收起手机,“尽快搬出去吧,要是没这么快找到房子,就先去白允嘉家里住几天也行。” “而且你知道那是什么吗。”陆寻真扬手一指,指向那“天斩煞”中间。 白允嘉被她这动作吓得一激灵,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见那两栋楼后面是一条马路,马路边上立着一座平顶的小砖房,房子只有一层,却被拉得很宽。正中间本应该是门的地方只是个“洞口”,黑漆漆的,看起来有些诡异。 “那不是垃圾房吗?”白允嘉问。 “那是祠堂。”陆寻真幽幽道。 白允嘉抖了抖鸡皮疙瘩,也不想细究,拉着他们就要走。 符承悦却一动不动,像腿上灌了铅。 “干嘛呢这是?”白允嘉听陆寻真说了这么久,又想起自己之前那些遭遇,神经有些敏感,“中邪了?” “我不想去你家。”符承悦眼神飘忽,不知道他想往哪儿看,“你爸妈知道我在哪,不就等于我爸妈也知道我在哪了。我不想让他们过来抓我回去。” “你也真是,一把年纪了在这闹什么离家出走……”白允嘉急躁地挠头,“那要不这样,我等会就跟我爸妈说最近有事要忙,晚上回家不方便,要住另一栋房子。你跟我一起住那边,我不告诉他们你也在,行了吧?” 这回符承悦才勉强答应,“我这几天在你家也会看别的房子,找好了我就搬出去。” 陆寻真这么一通分析过后,他们也没心情坐下来喝果汁聊天了。符承悦先是回房间收拾了衣物和生活必需品,出来以后又提出要请陆寻真和白允嘉吃饭。 这两人想着反正也没什么事要忙,就答应了。符承悦先去按了电梯,陆寻真留在后面检查有没有忘带什么东西。 不过半分钟左右,电梯门就“叮”地一声打开。白允嘉进去之后一只脚卡在外面拦着电梯门,“快点!” 陆寻真这才小跑过来。在踏进电梯的那一刻,她突然打了个哆嗦。 白允嘉就在这时收回他的脚,按了一楼的按键。 陆寻真转过身看向符承悦家的客厅。电梯门合上的一瞬间,一道黑影从天花板上掠过。 第53章 一阵阴冷的感觉攀上陆寻真的背,她却出了些冷汗。白允嘉和符承悦都没有察觉到异样,陆寻真也不打算告诉他们,只是自己留了个心眼。 但直到三个人上了符承悦的车,都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发生。陆寻真心不在焉地想着这件事情,连符承悦问她想吃什么她都没听见。 白允嘉懒得和他们啰嗦,油门一踩就窜了出去,直奔学校附近的商业街。 到了这样热闹的地方,陆寻真才感受到一些“人气”。这种感觉并不是只有她这样的人可以判断,白允嘉和符承悦的神色也放松不少。 “我真的是那次留下后遗症了。”白允嘉大剌剌地带路,说的却是最怂的话,“实不相瞒,我恨不得每天晚上在闹市区打地铺睡觉。在家里我都是要我们家保安在隔壁房间陪我,墙还是打通的……” “那你自己多长点心眼。”陆寻真半开玩笑半认真,“一般经历过这种事情还留着一条命的,后半辈子都和这些东西沾边了。说不定你哪天也能摸到修行的道道,开启人生副本。” “真的吗?”白允嘉来劲了,“那我这颜值在你们那边能排上多少?会有仙女看上我吗?对了,是仙好看还是妖精好看?” “神仙看着全是高冷那一挂的,瞟你一眼你能冻死,要不起。”陆寻真认真给他分析,“妖精确实好看,但是妖得有点过头了,男妖精几乎也那副样子,就别提女的了。要说最适合你的,可能还是魔女。” “哇,魔女。”白允嘉重复道。 “……不管是神仙还是妖魔,到底都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符承悦说。 白允嘉一脚揣在符承悦屁股上,“滚啊!我帮你请来的人,你就这么不给我面子?” 气氛轻松起来后,三人之间也和谐不少。陆寻真和他们站在一块,都像是一起玩了很久的朋友。 却不知道马路对面有两双眼睛正在盯着他们。 “哎,本来说找小陆吃顿饭庆祝她出院,现在看来已经有人抢先替我们庆祝了啊。”衡凌阴阳怪气道。 宋逸云的脸色本来就不好,听他这么一火上浇油,四周的气压顿时更低了。 要放在平时,衡凌肯定不敢这么和宋逸云说话。但那天他看见宋逸云自己从病房里出来了,少不得要问两句。 宋逸云觉得没什么好瞒的,就把和陆寻真的对话给衡凌复述了一遍。 “从那天酸我酸到现在,你至于吗?”宋逸云问。 “怎么不至于?我衡凌是什么人?是过个年还知道让你给陆寻真发红包的军师啊!这方面我懂的东西不比你多多了?我就这么跟你说吧,虽然她做事算是有魄力,胆儿也不小,但在你面前这些算什么东西?你居然还以为她是在想这整个局?”衡凌说着说着就被气笑了,“玉狐跟狗皮膏药似的黏着你们这么久,你觉得陆寻真最烦的事情会不是这个吗?” 宋逸云沉默着。 “那要不再这样,就算你说你不了解陆寻真,也行。那你觉得灵曜上神会不烦这件事吗?” 宋逸云一句都没反驳,就这么听着衡凌训话。 衡凌叭叭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身边的人是谁,“失敬失敬,我就是一时气急……” “你说得对。” 衡凌差点没站稳,“啊?” 他宋逸云有这么虚心接受过别人的批评? “太阳挂哪边啊现在?”衡凌手搭凉棚往天上看。 “别装了。”宋逸云面无表情,“跟过去看看。话多的那男的不是之前被女鬼上身的那个吗?” 衡凌一句“玩跟踪真挺幼稚的”刚说完,反应过来宋逸云的最后一句话,才伸着脖子张望,“好像真是。他们怎么又能处在一块儿了?他不会又造了什么孽又弄死自己的几个孩子了吧?” 这话难听得连宋逸云都皱起了眉,“积点口德行不行?干什么都不忌讳,难怪这么长时间都没机会飞升。” 衡凌捂着胸口,“伤心了。” 宋逸云懒得搭理衡凌,大步跟了上去。 “慢点慢点,我前几天降魔的时候崴脚了……”衡凌在后面蹦蹦跳跳,压根不见一个正经修仙者的稳重。 来到餐厅,宋逸云挑了个角落的位置。这里有一排绿萝挡着,既可以看到陆寻真他们那一桌,又不会被发现。 “您也吃点东西吧?”衡凌捧着菜单蹭过来,“接接地气?” “你随便点。”宋逸云一副“不管吃多少都算我的”的姿态,没去看菜单,而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陆寻真那边。 他不需要离得近去偷听。以他这样的修为能力,这样的距离已经足够让那三个人的谈话传进他的耳朵里。 “今天麻烦你了。”符承悦点好菜后,给陆寻真倒了杯水。 陆寻真还有点不好意思,“本来我也没做什么。” “对啊。”白允嘉开始瞎掺和,“我还以为今天能看到上次那种大场面呢——你怎么没从他家里揪出个什么东西来?” 想到出门前屋里掠过的那个黑影,陆寻真眉心一跳。 她没有回答白允嘉,反而转头问符承悦:“你真的相信我吗?” “啊?”符承悦一愣,“嗯……” “那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做过什么亏心事?”陆寻真紧盯着符承悦的眼睛。 符承悦喝了口茶,“什么亏心事才会让这些事情报复在我身上?” “杀人放火,刨祖坟,拐卖妇女儿童。”陆寻真张口就来,好像比地府的判官还懂行。 白允嘉的手不自觉地一颤。 符承悦倒很是镇定,“没有。” 陆寻真和他对视许久,眼神才从质疑变成沉思时候的半放空模样。 直到点的菜上齐,她的注意力才转回来,“那行,那我就先信你一回。等你找到了房子,搬进去之前跟我说一声,然后照我说的做。” “真的很严重吗?”白允嘉小声问,“难道搬家也躲不过?” “如果是我猜想的那样,那确实很严重。”陆寻真埋头吃饭,“要是不听话,我肯定是救不了的。” 另一边,衡凌也已经在狼吞虎咽。 “听出什么来了?” “你没听出什么来吗?”宋逸云反问,“如果他搬家了还是这么倒霉,那还能是什么东西跟着?” 第54章 早春的风还是很凉,尤其是在夜里,吹在身上还给人一种现在是冬天的错觉。 更何况陆寻真正一个人走在夜路上。 对她来说,这会儿的冷都不是因为风了,而是因为那所谓的“阴气”。 陆寻真加快了脚步——倒不是因为怕。都这么久了,哪怕现在确实有不少孤魂野鬼从她身边经过,她也能把它们当成平常路人。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抬头看向天上那轮圆月。 果然,与以往不同,今天的月亮是红色的。 虽然陆寻真最近很少会点开手机上那堆APP狂刷,但她也能想到这次的血月一定在它挂在天上前就已经挂在热搜上了。 这要在以前,她也和大家一样吃了饭就蹲在阳台等这个奇观。但现在她满脑子想的都是从衡凌那儿听来的老说法,什么“血月至阴至寒,是人间要出灾祸的征兆”——今天有血月这件事,居然还是衡凌先告诉陆寻真的,比气象播报还早了三个月。 她当时还说衡凌越活越回去了,顺带给他讲了讲血月的原理,想让他以更科学的态度去对待降妖除魔这回事,别逮着一个不太常见的天文现象就开始骗小孩。 谁知衡凌掐着推算的手指一点也不松,还是那副高深莫测的样子:“那你就等着看吧。” 真到了今天,陆寻真才有所察觉,不然她也不会大晚上的和这些鬼一起走在街上。 它们或许漫无目的,但陆寻真要去的是符承悦刚搬去的新家。 地址是符承悦白天刚发给她的,让她有空再过去给他看看。很多人都这样,平时说起这些事的时候总是一副高傲的神态,说自己不信,但真遇上了什么东西,又开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要是符承悦这件事陆寻真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既然已经起了个头,怎么也得帮到底。而且她还记得之前进电梯的时候那股怪异的感觉,这一趟也算验证她的猜想。 拐过前面的路口,联排别墅就出现在陆寻真眼前。这是城郊新建的一个小区,住的人也很少,但从四周的风水来看,已经比符承悦之前租的那个地方要好得多。 陆寻真按照符承悦给的门牌号来到他家楼下,发现屋里一盏灯都没开。 她看一眼手机,“十点,总不能睡了吧?” 这个年纪就这么“养生”的人,陆寻真并不常见到。 她翻出符承悦的手机号,拨过去却是关机。再想了想,又给白允嘉打了过去。 “喂?喂喂喂?” 不出所料,白允嘉那边的音乐震天响。他在那边扯破了嗓子“喂”,都没听见陆寻真说的话。 陆寻真耐心等了几分钟,听筒里传来的动静终于小了点,看来白允嘉是跑到外面去了。 “怎么的呢,要来找我蹦迪?”白允嘉问。 陆寻真没心思跟他开玩笑,“符承悦在你那儿吗?” “不在啊,上回不是跟你说了,他不怎么喜欢这些。”白允嘉在那边点了根烟,“但是要玩也基本是跟我一起,怎么了?” “我在他家楼下,没看见家里开着灯。”陆寻真说,“之前就有人跟我说今天是个特殊日子,我怕他出事,就想来看看。” “不会吧,我今天也没听他说有什么活动,车展早就结束了,他的鞋又不需要他亲自去排队。而且这人平时在家肯定就是拼拼乐高玩玩游戏,也不会睡这么早的——而且他不爱关灯啊。”白允嘉有些急了,“不然我过去看看?” “没事,你接着玩吧。要真有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你也帮不上什么忙。” “那你应付不过来的话还是给我打电话啊。”白允嘉不放心地交代,“我一直看着手机呢。你撑不住了我说不定还能叫几个之前帮过我的大仙过去撑场面。” 他还是不太明白陆寻真的修为境界。以她现在的水平,如果撑不住,他叫过去的人也只是陪着送命而已。 “行。”陆寻真怕他叨叨起来没完没了,说不定等会还开着车直接杀过来,于是只能答应。 挂了电话,她看着面前铁门上的那把大锁,掂了掂手里那对麒麟,陷入沉思。 这对麒麟是陆寻真下午的时候去老巷子里淘来的。自从有了这身本事之后她挑古董或是这些辟邪的东西也是轻而易举,因为一眼就能看出它们上边带着的是瑞气还是邪气。 本来买这玩意儿是怕符承悦的新家还是有风水问题,想给他摆上化解,谁知这家还没进去,她就动起了拿它们来砸锁的念头。 想了好一会儿,陆寻真才拍拍脑门,先把那对麒麟从铁门缝扔到了里面的草坪上,然后自己念了个从衡凌那儿偷学来的咒,化成一道光就闪了进去。 “这似曾相识的感觉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陆寻真小声嘀咕。 她蹑手蹑脚地摸到窗边,望进去的时候被吓了一跳。摇晃的树影被月光映在客厅的墙上,像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符承悦?”她压着嗓子喊。 不出所料,没有回应。邻居家甚至还有人在楼顶叽叽喳喳地看月亮,要么就都还开着灯,相比之下,符承悦这里显得更加诡异。 陆寻真借着那点月光仔细辨认,看出一楼是客厅和娱乐的地方,符承悦应该是住在楼上。陆寻真按了几下门铃,屋里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她只能用刚才的办法从窗口钻了进去。 化回人形之后脚刚沾地,陆寻真就不由得皱眉。进来的那一瞬间的感觉虽然陌生,但她也能感受到,她是从外面的正常世界进入了一个结界中。 而这个结界就是围绕着这幢别墅化出来的。 别墅里充斥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但陆寻真刚才在外面看的时候,却没发现墙上或是什么地方有血迹。 她抬脚走了几步,鞋底那阵奇怪的触感又让她停了下来。 “这地毯是个什么工艺,怎么跟踩在豆腐上似的……” 陆寻真一边嘀咕一边低头去看。刚才在外面往里看的时候是看不到地面的,现在借着月光,她终于看清了被她忽略的这块地方。 脚下踩的哪是什么地毯,分明是血。 陆寻真环顾四周,发现这些血已经不能用“一滩”来算。 她不知道二楼的情况,但一楼的地面上的血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像没地方流出去似的,凝成了豆腐状。看这样子,像随时会有一股新鲜的铺在最上面,然后再慢慢和之前的结在一起。 陆寻真揉了揉胳膊上起的鸡皮疙瘩,也不敢打开手机电筒看个究竟,转身就要走。 却有一只手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第55章 陆寻真绷紧的神经在这一刻断掉,刚想叫出声,嘴就被捂住了。 那阵浅淡的沉香气味把血腥的味道掩下去大半。陆寻真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但头脑已经反应过来。 于是她摇摇头,宋逸云也默契地松开那只捂着她嘴的手。 “你又是什么时候来的?”陆寻真压低声音问。 这种事情她本来就不大愿意自己面对。虽然实力已经可以碾压大多数鬼怪,但人当久了,还是会对这些东西有本能的害怕。所以宋逸云突然出现在这里,她也忘了跟他计较之前的事情。 “跟你一起进来的。”宋逸云说,“怎么不开灯?” “哥,你给我十个胆我都不敢开灯啊,你也不想想我们脚底下踩的是什么,这灯一开万一有什么我更不能接受的,我不直接倒在这儿了?” 这声“哥”一出口宋逸云就皱眉,也懒得再理她,径直朝通往二楼的楼梯走去。 他每走一步,脚下就扬起点点星光,那些血在星光之下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没脏到他半片衣角。 陆寻真不敢自己一个人落在后面,也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但她却没宋逸云这么从容,也踩不出什么花儿来,反而打滑好几次,最后是扑到宋逸云身上的。 宋逸云一声轻笑,重新牵住了陆寻真的手。 陆寻真条件反射般想挣脱,宋逸云提醒:“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陆寻真白他一眼,“跟谁学的?今天的你我爱答不理,明天的你我高攀不起?” “不至于。”宋逸云气定神闲,“我的意思是你现在不领情,等会遇到什么让你害怕的事情,你就别往我这儿躲了。” “真有一手啊,清元大帝。”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陆寻真当然不敢松开,只能嘴上酸两句。 宋逸云有点莫名其妙,“你又在吃谁的醋吗?” “我吃得过来吗。”陆寻真自然而然地接话,说完才发现不对,“不是,我是说……” 宋逸云深吸一口气,“这酸味都把血腥味盖过去了——”他转头看向陆寻真,“你想说什么?” “……没事。” 宋逸云嘴角微微勾起,领着陆寻真走上楼梯。步子不紧不慢的,像在他家后花园里散步。 “你还觉得我是因为玉狐才来的吗?”他突然问。 陆寻真心不在焉,“那谁知道呢。” “之前在你家过年的时候我跟你说的话你都忘了?” 宋逸云停了下来,陆寻真没来得及刹车,额头撞在了他胳膊上。 她还没问出口,他就抢在前面答出来的“喜欢”和“一直”。 确实,他早就说过了。 她没有忘,只是不敢想起来。 “我不知道你是对谁说的。”陆寻真说,“我,玉狐……灵曜。” “别去信天枢说的什么‘现在的你还不是灵曜’之类的废话。”宋逸云再一次耐心地给她解释这个问题,“你这二十来年一直过着正常人的生活,接受这些东西需要时间,但这不代表你完全和天族脱离了关系。你只是被抹去记忆了,在你归位之前,你当然不觉得自己是灵曜。” “归位之后你会把所有事情都记起来,包括在人间的这一小段经历。”宋逸云认真地看着陆寻真,“所以对我来说,‘陆寻真’和‘灵曜’没什么区别。” 倒是对玉狐只字不提。 陆寻真基本已经摸透了宋逸云的性子,不提就是这会儿真没想起来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更何况玉狐说不定也在听,宋逸云已经说得够明白,陆寻真没必要再去追问他对玉狐的态度。不然下次再是她一个人的时候,玉狐又得想方设法为难她。 她的体质适合玉狐修行,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不然玉狐不会一直留着她的命,自己只当个寄宿者。 现在不明确的事情是她和玉狐到底哪一个进度快。平时算得上是互相压制,如果这个“互相”转变成某一方的“彻底”,那就是你死我活。 “没事的。”宋逸云好像总是能猜到陆寻真在想什么,“信我。” 陆寻真抬头看向宋逸云。妖异的月光在他脸上变得柔和,漆黑双目像沉静的湖。 她想起了自己做过的那些梦。在那之前,宋逸云对她来说都是不真切的。但那些梦一点一点填补了他的血肉,她突然想知道得更多。 在她还是灵曜的时候,天罚过后发生了什么,后来她又是为什么会在凡间度过这么些年。 “睡觉做梦伤脑子。”宋逸云又开始了他的“读心术”,“你还是加把劲归位吧,到时候想起来还比较简单。” “那我还要怎么加把劲啊。”话说开以后,陆寻真的语气也莫名多了些撒娇的意味。 “现在不是机会来了吗。”宋逸云抬眼看向漆黑一片的别墅二楼,“上去除魔。这回你保护我?” “别。”陆寻真倒退一步,手倒还是死死牵着宋逸云的,“你现在骗不了我。我早就知道,只有‘魔’这种级别的东西才有本事在人换了住所之后还跟着。我接不了这烫手山芋。” 提到这茬,宋逸云又被她气笑了,“那你还来?” “我只是想来看看,刚才不正准备知难而退吗,谁跟个鬼似的突然拽着我不让走?” “你不会是在说我吧?”宋逸云有点迷茫,“我没拽过你啊,你是不是记错了?” 陆寻真浑身一颤,“别吓我!” “我吓你干什么?”宋逸云的表情越来越认真。 陆寻真扑过去捂住他的嘴,“好了,可以了,再飙演技我就要信了。” 宋逸云闷闷地笑。在手心接触到他呼出的热气之后,陆寻真又像触了电般缩回手。 “下次别用手。”宋逸云正色道。 “啊?”陆寻真还没反应过来,“那用什么?” 她疑惑的目光和宋逸云意味深长的眼神对上,三秒之后恍然大悟,“你这张老脸是真不要了?” “你不会真以为你只有二十岁吧?”宋逸云反击,“真要追究起来,你说不定还比我大个几十上百万年。有空去翻天族史册瞧瞧?” “先从这个凶宅出去吧。”陆寻真明显心虚,“怎么刚还在这种地方肉麻起来了,不愧是你。” 第56章 “来都来了。”宋逸云拉着陆寻真继续往上走,“去会会。你不是挺关心你那个朋友的死活吗?” 这酸味儿倒是不比她刚才的淡。 “你以后能提前打声招呼吗,别总这样不声不响地跟着,比鬼还吓人。”陆寻真抱怨。 “怕什么,你又没干什么亏心事。”宋逸云还替她把这话说了,“你说对吧?” 陆寻真刚要开口反驳,一道阴风就从两人身后掠过。 陆寻真的鸡皮疙瘩适时地冒了起来,又不由得往宋逸云身边蹭了蹭,“你感觉到了吗?” “嗯。”宋逸云压根儿没把这件事放心上,“这东西速度有点快,现在懒得去追,先看看那孩子怎么样了。” 陆寻真贴在宋逸云身边慢慢挪着步子。周围漆黑一片,她又不敢开灯,怕自己所想象的那些景象会在开灯之后化为眼前的现实。 “我去他之前租的那个房子看过,你知道吗?”陆寻真小声问。 “你老往别人家里跑,你觉得我会想知道?”宋逸云没好气地说,“但是在你说之前我已经知道了。” “你什么时候又跟踪我了?” “什么叫又。”宋逸云推开一扇门,见里面没人,又关上了,“那天是衡凌想庆祝你出院,而且你不是在想玉狐的事情吗,他就说一起吃个饭,顺便让我给你解释清楚。结果刚到你学校路口就看到你和他们两个,”他仔细想了一会儿,“开开心心,打打闹闹,有说有笑,去了饭店。” 陆寻真:“……” “然后我就想,什么地方的饭这么好吃,能让你高兴成那样,就打算跟着去尝尝。” “这巧合倒是挺有理有据。”陆寻真懒得再跟他辩,“当初被关进天牢之前怎么没想着跟天帝说几句?” 宋逸云推门的手一顿。 “怎么了?”陆寻真紧张起来。 “你一说起以前的事情,”他说,“我就觉得你回来了。” “快了吧。”陆寻真这么接道。 宋逸云还想再说什么,门就“吱呀”一声自己开了。这间屋子刚好能让月光照进来,诡异的昏黄之中,符承悦呆呆地坐在床上,身后立着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魔。 恶魔脸上长了六只铜铃般的眼睛,它们各自转动着,没有同时聚焦在一处的时候。但正是因为这样,才让人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被这六只眼睛看了个遍。 它伸出蛇信子般的舌头,腥臭的黏液滴在符承悦身上,发出油滴在热锅上的声响,然后慢慢腐蚀所接触到的东西。衣服就算了,但符承悦的皮肤也沾上了这些黏液,很快就溃烂流脓。他不敢出声,只能咬着牙忍受。 那对尖角的影子映在地上,刚好对准宋逸云和陆寻真的鞋尖。 陆寻真倒退一步,生怕这影子突然变成活物然后径直往上挑。 魔还在观察着这两个刚到的人,并不急着动手。 “救我……”符承悦的声音细如蚊蚋。 “这东西,”陆寻真看呆了,“和白允嘉那个厉鬼前女友不是一个级别的吧?” “怎么一个级别?这能抵一百个那样的厉鬼。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宋逸云突然懒了,靠着门框就是不动,“要是真的无辜,会招惹上这种东西?” “我没有。”符承悦连连摇头,“我什么都没做。” 宋逸云笑了,“做了亏心事才会有鬼来敲门。这魔都不敲门直接杀进你家了,你还什么都没做?” 符承悦本来就疼得说话都费劲,刚才那些动作又耗去他不少力气,他这会儿只能低着头沉默。 “先把他救下来吧。”陆寻真扯扯宋逸云的袖子,“这种怪物我是真没见过。要是我们不来的话,他岂不是要全身中毒溃烂、慢慢死在房间里?” “你没想过这就是他的命吗。”宋逸云一副看透了的样子,“别以为鬼做事情就没有理由。惹了什么事就摊上什么东西,从来都是这样的。” “万一找错人了呢?”陆寻真急了,“之前也不是没有过,那两个长得很像的老人……” “那只是极其个别的例子。以符承悦的背景,任谁去找都不会找错吧。” 魔见宋逸云不想动手,就变本加厉,尖利的指甲往符承悦胳膊上一抓,原本被腐蚀起了脓包的地方顿时裂开几道口子,污浊的血跟着涌了出来。 符承悦发出一声惨叫,然而结界连屋子里的声音也封住,根本传不出去。 陆寻真光是看着都觉得疼,也不再去管宋逸云的意见,自己掐了诀就运气往符承悦那边推。 普通的驱鬼咒肯定没用,她这回用的是刚学不久的降魔咒——也就是她出院之后回想起自己打不过小离这件事,觉得多少有点丢人,才去翻了之前放在包里的那本古籍,打算提升一下自己。 本来就才学没几天,更何况是自学,咒都念得磕磕绊绊,别说掐诀的手势对不对了。最后倒是成功化出一道符咒,只不过破破烂烂的,刚送到魔面前就自己碎成了粉末。 魔发出一声瘆人的闷笑,利爪对准了符承悦的脖子。 在即将划下去的那一瞬间,陆寻真扬起手上拿着的麒麟,使劲朝魔砸去。 麒麟的作用还比陆寻真刚念的咒作用大。魔知道这是辟邪的东西,匆忙往旁边一闪,但麒麟撞到墙上以后还弹了回来,刚好撞在它的角上,磕掉了最顶端的尖处。 一股黑气随即从角的伤口冒了出来。魔疼得发出一声嘶吼,放开符承悦,直朝陆寻真冲过来。它的速度快得陆寻真都没来得及反应,召缚灵索的手还僵在半空,就被魔一把抓住,黑色的指甲嵌进陆寻真的皮肉里。 魔大张着嘴,腥臭的味道直冲陆寻真鼻腔。 但还没等到它下一步动作,一把剑就直直从它的嘴里插了进去,剑尖自后脑穿出。 出剑的速度之快,魔甚至来不及反应。宋逸云将剑□□,又捅向它的脸,剑身随着手腕翻转,在魔的脸上搅了一圈,那几颗眼珠子“啪嗒”坠地。 陆寻真赶紧往后闪,生怕眼珠子砸到她脚上。宋逸云余光瞥见她手臂上的伤,眉头一皱,转身又把魔的爪子砍了。 陆寻真头一次看见宋逸云这么凶残的一面,宋逸云却很平静,平静得就像正在削水果。虽然他的法力在凡间大打折扣,但魔毫无还手之力。他偶尔的躲闪也只是为了不让飞溅的血弄脏自己的衣服。 再想起很久以前那个战场上的梦,陆寻真已经能猜到是灵曜和宋逸云的过去。这样看来,“她”和宋逸云都是从血中走过来的,并且宋逸云所经历的只会比她更多。 陆寻真不敢上去劝,在宋逸云拔下魔的两角之后她又后退两步,却撞到了一个人。 她猛地转身,手诀也在那一瞬间捏成。来人轻而易举把她的手按下来,“反应挺快。” 是天枢的声音。 陆寻真定睛一看,见他身后还跟了另一个眼生的神仙,穿着跟他差不多样式的衣袍,颜色却是死气沉沉的黑。 “灵曜的转世,陆寻真。”天枢说着看向自己身后的人,“这是北太帝君,司空叙。” 陆寻真小心翼翼地点头,“是阎王……吗?” “十殿阎王只是他的手下。”天枢简单的解释也充分说明了司空叙的不简单。 还没摸透司空叙的性子,陆寻真也不敢和他说些什么,只是问天枢:“你们怎么找到这儿的?” 天枢刚张开嘴,又犹豫了一下,看看司空叙再看看陆寻真,“……算了,反正你还是灵曜的时候也知道这回事,现在告诉你应该没什么关系。许多年前你陪宋逸云遭了一次天罚,但你们两个命大,都扛过去了,天罚硬是被你们变成了自己的飞升劫。我刚好在你们掉下来的地方休息,差点被砸死。把你们捡回紫微垣救醒之后,宋逸云就提着剑杀回去了,那些设计陷害他、让他遭受天罚的神仙没一个活下来的,血把那段时间的云都染红了。” “宋逸云把他们都杀了之后,又拘了他们的魂,一声招呼不打就扔进了我的幽冥背阴山。”司空叙悠悠补充道,“给他们来了个形神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背阴山,阴曹地府中的一座大山,山的背面为九幽十八狱,吊筋狱、幽枉狱、火坑狱、酆都狱、拔舌狱、剥皮狱、磨捱狱、椎捣狱、车崩狱、寒冰狱、脱壳狱、抽肠狱、油锅狱、黑暗狱、刀山狱、血池狱、阿鼻狱、秤杆狱。 想来也知道,宋逸云不会再麻烦阎王去审判这些人,而是直接让他们在这十八狱里轮着滚一趟。 “……他也是有脑子,知道地府的事情天帝不怎么管得到。他当时那副样子和所持的修为,已经让天帝很忌惮了,再加上他是先受委屈的那一个,天帝就没敢再动他,我们也只是挨了一顿批——反正又不能再去九幽十八狱里把那些人捞回来。”司空叙说,“后来地府的运转超出负荷,我想起宋逸云还欠我们一个人情,就把鬼狱移出来交给他帮忙镇着。不然你以为他玄霄宝诰里‘司九天神兵’后面那句‘掌五狱亡魂’怎么来的?” “那现在是鬼狱出问题了?”陆寻真试探性地猜了一下。 天枢越过她的肩膀看向屋里还在“剁肉泥”的宋逸云,气不打一处来,冲过去一把将他扯开,“差不多得了,当着阿叙的面干什么呢这是?我之前跟你说的都是废话?” 第57章 符承悦早就被吓晕了,瘫在床上一动不动。天枢又拽着宋逸云往里走了几步,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司空叙没跟着进去,还在原地站着。 “鬼狱确实出了些问题,不然我也不会和天枢一起过来。整座城市就这个地方魔气和仙气最重,很容易找到。” 陆寻真迟疑着点头。 司空叙看了陆寻真一眼,“虽然我们来得晚,但我也多少能猜到——他本来是不想杀这个魔的吧?” 陆寻真的身体微微一颤,“你怎么……” “后来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你知道吗?”司空叙接着问。 陆寻真低头看着自己被魔刮出伤痕的手臂,一时沉默了。 “就像天枢说的,虽然你没有灵曜的记忆,但有些事情确实有必要告诉你。你犯了错误被贬下凡间二十年,本来是要经受失去亲人之痛、颠沛流离之苦,”司空叙声音浅淡,听着没什么敌意,甚至还有些温柔,但就是让人心里发凉,“如果不是宋逸云去求司命星君把你这一生写得顺遂的话。” “更何况你犯的错还是你在冲动之下自找的。他一个帝君,一边劝天帝把你罚轻点,一边欠着司命的人情,一边跟孙悟空当年一样去地府抢生死簿,为的却是查你的名字,你说这算什么?” 司空叙的目光投向屋内气急败坏的天枢,“天罚过后那件事,宋逸云的罪孽还没洗清。我和天枢跟他说了很多次,不要再出手帮你。他下手这么重,把原本能入轮回的鬼怪也搞得魂飞魄散,这样扰乱别人的命格,对他的修行会有好处吗?” “最重要的是,”这五个字,司空叙说得像一声叹息,“他下次所历的劫,已经要因为他造的这些业而提前来了。最近他的精力一直分散在凡间,在你身上,现在鬼狱又有动荡,要是天劫来了,他捱不过去呢?” “我和天枢哪怕和他再熟都劝不动他,为什么,因为你在他最孤立无援的时候伸出了手,你把他拉出了泥潭。”司空叙的声音越来越轻,“在知道这些事情之前,我一直以为神是没有信仰的。” 司空叙的最后一句话落下,四周就陷入了沉寂。 天枢刚好训完宋逸云,此时扛着不省人事的符承悦站在门口,“这种伤也去不了医院啊,难不成要我们渡点仙气给他治?他配吗。” “这东西可不能乱传,万一他是个心思不纯的,那股仙气够他造几十年的孽了。街头巷尾那些半仙多少应该有办法,去找个道行深点的给他治。”司空叙说,“其实带回玄清堂最保险,但有人应该不太乐意。” 这个“有人”侧着身从天枢旁边挤出来,走到陆寻真面前,“我看看你的手。” “我没事。”陆寻真低着头,声音闷闷的。 宋逸云像是有预料,指腹轻轻扫过陆寻真脸颊,触到一片湿润。 “司空叙跟你说什么了?” “说什么了?”陆寻真一脸茫然,“我就是刚才被吓到了。” “都敢跟魔动手了还会被吓到?”宋逸云显然不信,“我感觉你挺猛的啊。” “不是。”陆寻真吸吸鼻子,“是被你那个样子吓到了,之前从来没见过。” 司空叙莫名其妙发出一声微不可察的轻笑。 宋逸云愣了几秒,“那我以后……” 其他三人迅速对视一眼,都以为他要改过自新,说“那我以后不这样了”。 谁知宋逸云续道:“把它们拖到你看不见的地方再动手吧。” 陆寻真、天枢、司空叙:“……” 宋逸云拍拍司空叙的肩,“都是几千万年的狐狸,跟我装什么呢。” 司空叙僵在原地,还是天枢给了个台阶,“快快快搭把手,这人有点重,一点力气都没有全压在我身上了。” 那两人在前面开路,司空叙提了一缕神识去分辨附近哪有“道行深”的半仙。陆寻真跟着宋逸云走在后面,回想着司空叙和她说的那些话。 昏迷的时候做的梦虽然感受真实,就像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事情再经历了一遍,但陆寻真不知道当时的宋逸云是怎么想的。在她看来,她做的那些事都很理所当然。 可是没想到,宋逸云后来的表现,最后都归于司空叙一句“我以为神是没有信仰的”。 陆寻真不知道自己还是灵曜的时候对宋逸云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但作为在人间的陆寻真,宋逸云于她而言,其实也不过这两个字。 陆寻真抬头看向宋逸云平静的侧脸,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啊。” 陆寻真被他的突然出声吓了一跳。 说什么呢,说我太麻烦你了,你不用再这么费心了? “我一开始老想着放弃的时候,你应该很难过。” 宋逸云猛地停下脚步,上上下下打量陆寻真。陆寻真浑身不自在,“干什么呢你?” “你别这样,”宋逸云认真道,“不管是灵曜还是陆寻真,都没跟我说过这么肉麻的话。我害怕。” 陆寻真:“……” 她忍下把宋逸云打一顿的冲动,“那你跟我说说,灵曜在你心里是什么样的?” 宋逸云反应很快,“你别给我下套。你要是能回去的话是想得起这些事情的,我现在说好话到时候丢脸,现在说坏话到时候挨揍。” “我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吗?”陆寻真耐心劝说,“你就客观评价一下,就当是在促进我恢复记忆了。我到时候想起这段,我也会知道是我让你说的啊。” 走在前面的天枢突然“噗哧”一声笑,转头对司空叙说:“拉倒吧,还客观,他对灵曜能客观?” 这话说得有意无意的,没刻意控制音量,飘了一半到陆寻真耳朵里。她以眼神询问宋逸云,宋逸云却不置可否。 司空叙也不搭话,抬眼看向面前岔路口最左边那条道,“这条路,走到尽头有一家铺子,平时专门给人算命的,偶尔接点驱鬼、治怪症、牵冥婚的活儿。” “果然这些丧气的地方还是你来找比较快。”天枢这么说,也不知道是在夸司空叙还是在损。 “少废话,动作快点,魔的毒性他一个凡人撑不了太久。”司空叙瞥向宋逸云,“等会死在路上了我家黑白无常来拘魂,再多嘴问一句人怎么死的,我们怎么回答?说清元帝君没第一时间出手救他?这不又添一笔业障。” 自打听了司空叙说那些旧事,陆寻真就觉得他接下来不管说什么都带点阴阳怪气的意思。 宋逸云倒是早就对天枢和司空叙的这些明示或暗示免疫了,这会儿正专心给陆寻真治手上的伤。 大晚上的,这里又近郊区,巷子里也没什么人。昏黄的路灯把他们引到巷尾,有间古旧的平房外面挂着红灯笼,墙壁已经看不出原本的白色,上面的青苔在这样的光线下像被人不小心糊上去的炭灰。 破烂的木门开了道缝,门边立着两个招魂幡,正随着刮过的风哗哗作响。摆在它们旁边的白色纸马被风吹得往旁边挪了两步,身子一歪就要倒地。 陆寻真快步上去扶住它,就听见屋里传来低低的念咒声。 “五雷三千将,雷霆八万兵,大火烧世界,邪鬼化灰尘,如有法力大,扫尽千邪方……” 铜铃的声音渐渐靠近,再配上眼前的场景和招魂幡的响动,一般人都不太能撑住。 木门猛地从里面被拉开,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拍在陆寻真额头,“收!” “急急如律令!”几乎是同时,陆寻真也来了这么一句。 司空叙拦住了想冲上去的宋逸云,“你不至于吧,这都不放心?” 里面的人被陆寻真的气劲冲撞得往后退了几步,“能不念咒就把我的咒反弹回来……高人?狐妖?” “驱鬼扫妖咒弹回去也没有影响,起码可以肯定这所谓的半仙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天枢懒洋洋道,“让一让,这儿有个半死不活的等着呢。” 见是来了生意,半仙赶紧退后,帮着天枢把符承悦扛到里屋。 几个人挤在狭小的空间里,半仙却没去管唯一躺着的那一个,而是先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轮流给天枢、宋逸云、司空叙磕头。 “看来不瞎啊。”天枢吊儿郎当靠着供奉用的神台,“我还想着要是认不出来我们就直接走了呢。” 半仙还没敢起来,看陆寻真的眼神有些犹疑,“这是哪位元君,或者……哪位娘娘?” 仙气和妖灵集于一具凡胎肉身,哪怕这半仙经验再老道,也难以想象陆寻真到底是个什么奇人。 这问题问得天枢又忍不住笑,眼神瞟向宋逸云。 半仙一愣,“这,没听说神霄玉府里有帝后啊。” “谁知道呢,说不定再过段时间就听说了。”天枢随手捡起桌上的黄纸草草看了一眼,找到最下面的落款,“巫易?” “单名一个易,街坊邻居不知道修行这些门道,把我当巫师,慢慢就把这当成我的姓叫起来了。”巫易说。 “古时候厉害的角色也都这样。”天枢以下巴指了指躺在床上的符承悦,“那你看看这人还有救吗。” 天枢这一发话,巫易也不敢怠慢,赶紧凑上去仔细看符承悦身上的伤,但看了半天,最终只是摇头,“有点难了。” 第58章 “凡人的躯体哪里扛得住魔的毒性。他也就剩一口气吊着,要治的话费时费药还伤元气,我得不偿失。” “怎么得不偿失。”天枢说,“这人家里挺有钱的,治好了肯定让你赚一笔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又是个在修行的,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吧?” 巫易思忖良久,才勉强答应,“那我试试。” 他心里还算明白,面前这三位尊神随便谁给点修为都能把这年轻人救活,但真这么轻易给了,传出去肯定乱套。剩下那姑娘人妖仙三股不同的气在体内冲撞,自身难保不说,出手救人说不定反倒还把人害了。 他只能叹口气,到后院去备药。 陆寻真躲在宋逸云身边,呆呆看着巫易把活公鸡、莲花、蛞蝓、牛角等稀奇古怪的东西搜罗过来放在桌上,又冲他们咧开那口黄牙一笑,“我去把药罐拿来。” “真的管用吗……”陆寻真不放心地嘀咕,“我怎么感觉这些东西放在一起炖了,他喝下去死得更快?” “说点吉利的吧,他死了对宋逸云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天枢说。 他在屋里到处转悠,这里摸摸那里看看,“这儿怎么还有副青铜筷子啊,现在民间这些半仙是在搞新派系吗,用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司空叙瞥了一眼,“那是叫魂用的,每天都有不少法师在干这事儿。叫对人也就算了,很多本来就应该被黑白无常拘走的他们也给叫回来,没过多久那些人又得死,经常耽误我们办事。” “这又是什么?”天枢的语气突然变得更惊讶,“这好像是我们天上的东西啊?” “借过借过。”巫易端着炉子和药罐从天枢旁边急哄哄挤过来。天枢被撞得后退两步,巫易适时地空出一只手把天枢刚才看到的东西扫进口袋,“别烧着您。” 火苗从炉子里升起,把巫易的影子映在他身后结满了蜘蛛网的墙上。巫易抓过那只被绑了两爪的公鸡,指甲往鸡冠上一掐,鸡冠血随着公鸡的哀嚎滴落到锅中。也不知道巫易在锅里下了什么东西,血滴下去的那一瞬间还冒出一缕青烟。 巫易的影子让陆寻真想起了刚才见到的恶魔,再加上眼前浑身长满脓包的符承悦,她顿时感觉不适,拉着宋逸云就跑了出去。 但这对巫易来说都是小场面。他抓起蛞蝓,把它们扔进捣药的木罐里,拿起杵子将它们捣成黏液,然后倒进锅中。 虽然地府也有酷刑,但司空叙不太爱看这些,而且他顶不住太冲的药味儿,就也跟着陆寻真和宋逸云来到了院子里。 “天枢呢?”陆寻真问,“不会在里边呆上瘾了吧,还是想和巫易学技术?” “他是该学点什么了。年纪大了日子过得又闲,以前元始天尊教他的那些东西都忘得差不多了。”司空叙说,“还天枢,再这样下去就真不见得他对得起这个名字了。” “大智若愚,境界。”宋逸云半开玩笑道。 三个人说了半天,对话里的主角才磨磨蹭蹭从屋里踱出来,嘴里还念念有词。 “不会真跟巫易学了个咒吧。”陆寻真皱眉,“那也太给天族丢人了。” 她说着凑过去听,却只听见天枢在重复四个字。 “白玉铃铛”。 “白玉铃铛?”陆寻真看向另外两人,“那是什么东西?” 司空叙一脸懵,宋逸云也很茫然。 “是什么宝器吗?”陆寻真又问,“或者是谁的信物?” “信物?”天枢听到这个词,顿时醒了,“对!信物!”他的目光投向宋逸云,“你还记不记得,之前……” 话才说到一半,屋内就传来公鸡的三声长鸣,紧接着是什么东西打碎的声音和杂乱的脚步声。几只乌鸦扑扇着翅膀,稀稀拉拉地停在房檐的瓦片上。 天枢暂时放下没说完的话,一个箭步冲回去。另外三人没见过他这副样子,不约而同地跟上。 床前,刚才还烧得旺的火已经被药渣子浇息,药味混着灰烬散发出来的糊味直冲鼻腔,呛得人想咳嗽。符承悦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巫易却不见了踪影。 司空叙经验老道,才看符承悦一眼就说:“断气了。” 天枢对他这句话并不感到意外,还卷起袖子伸手去探了探符承悦的呼吸,最后沉默地点头。 宋逸云更是早就看淡生死,此时只是拉住陆寻真,怕她有什么过激反应。 陆寻真怔怔地站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孙子呢?”司空叙看看四周,打破几人之间短暂的寂静。 “跑了呗,还能上哪儿去。这一会儿的工夫都没影了,要我去追也懒得。”天枢走到柜子前翻了翻,“刚才他藏起来的那堆东西也不见了,肯定是一起带走了。” “有点难办。”宋逸云看着符承悦的尸体,“我让衡凌查过他们家,是挺有钱的,势力也不会小到哪儿去。这样的人死在外面,还是这样的死相,家人不可能不追究。怕就怕我们三个最后脱身了,矛头又指到和他接触过的陆寻真身上。” “可别脱身。”天枢指指司空叙,“这可是阿叙找的地方,怎么说也得担一半的责任吧?” “我?”司空叙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难道我不想让宋逸云少背一条人命吗,这给我分的什么锅?我要是知道会这样,还能让这倒霉鬼过来?” 宋逸云懒得理斗嘴的这两人,一只手牵着陆寻真,另一只手聚了些灵气往尸体上方探。 过了一会儿,他收回手,转头对司空叙说:“魂魄不在这儿,你去找黑白无常,问问他们是不是刚拘走的。” “黑白无常应该没来过吧。我们都在外面站着,他们来了还能连声招呼都不打?”天枢说。 “我问问吧,没准忙忘了。”司空叙丢下这句,人就消失了。 宋逸云难得地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了手机,谁知屏幕正好亮起来,看来电是衡凌。 宋逸云接起来,“我刚想找你。” “今天可真不算什么吉日啊——怎么了这大半夜的?”衡凌在那边问,声音听起来不像困的,“小陆跟您在一块儿吗?” “在。”宋逸云简单回答后直奔主题,“我想把一个人的死压下去,让任何人都不会再去追究这件事。玄清堂有没有这样的人脉?” 衡凌沉默几秒,“什么人的死要动用到玄清堂的人脉?怎么死的?” “你先别管是怎么死的。你之前不是跟我说你偶尔也会做做活人生意吗,都快把自己做成衡总了,应该知道有家姓符的……” “啊,我要跟您说的就是这家人的事儿。真就奇了怪了,这夫妻俩楼顶赏月,赏着赏着把自己赏死了,表情僵在那儿跟见了鬼似的。最近这些事太多了,那些人想都不想就直接丢给玄清堂了,不然我现在应该在家里看比赛,怎么会出来见这两位熟人……的尸体呢。” 衡凌缓了缓,“他们是我在生意场上见过几面的人,突然这样了我还有点不能接受。而且都这时候了,他们那个独子也不见人影……”衡凌说到这,像咬到了舌头一般倒吸一口凉气,“等会,您说的想压下去的那个,姓符?该不会就是……” 那边有人在叫衡凌过去,衡凌边走边匆匆说:“我把这边的事情交代完就去找你们,让小陆把定位发给我吧,先挂了。” 宋逸云看着漆黑一片的屏幕,再次陷入沉思。 天枢倒是对手机好奇起来了,“这玩意儿跟我们的传音术区别不大啊,凡人已经进化成这个样子了吗,什么时候给我弄一个玩玩?” 宋逸云还是懒得搭理他,“你稍微歇会儿吧。” 天枢很不服,“我歇什么歇,我这儿有线索你都不想听?” 宋逸云半信半疑地看着天枢,“什么线索?” 天枢左右看看,把宋逸云和发着呆的陆寻真都拉到屋外,“先出来,里边这么晦气也不嫌闷得慌。” 他先是找了张椅子搬过来给陆寻真坐下,才把宋逸云拽到一边,“我刚说的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什么装不知道?”宋逸云虽然满头雾水,但凭两人之间的默契,他还是能猜到个大概,“你是说那个……白玉铃铛?” “对啊。”天枢仔细打量着宋逸云的表情,“你不会真忘了吧?” “我应该记得什么?” 天枢抹了一把脸,“我服了你了,真就觉得她不重要所以那些事情在你这儿就跟失忆了一样?我就应该替你记着这些黑历史?” 宋逸云这才被点通,“这么说又是玉狐?” “那不然呢?”天枢反问,“你把她救下来的时候她还只是个没学会化成人形的小狐狸,当时不还和我一起想着把她当神兽养吗,然后就给她戴了那个白玉铃铛。” “这也不算什么好的寓意,她怎么修成人形还一直带着?” “在你看来寓意是不怎么样,她的心思跟你能一样吗?”天枢说着就笑,“不过能落在这儿,说明那东西现在对她来说可能没那么重要了。也是啊,干的这些事表面看是冲着灵曜去的,实际上把你都连累了,我也猜不出她到底想怎么样。” “但她不是寄宿在陆寻真体内吗。”宋逸云眉头紧皱,“她怎么跑出来的?” 第59章 “这说起来谁能拿得准。”天枢看向陆寻真手腕上那几道蜿蜒的黑色线条,“仔细一想其实也还好吧,至少那东西没有越来越长,说明还能控制。” 说到这,他还不忘提醒宋逸云,“顾好你自己。不然到时候万一天劫过不去,又碰上她压不住玉狐的时候,这堆烂摊子谁来收拾。” 车轮和地面剧烈摩擦的声音结束了他们之间的话题。衡凌急急忙忙冲进来,“怎么样了?” “跑这么急,还是开车过来的?”天枢疑惑了,“有必要吗,瞬移不会用了?” 衡凌捋了一把被汗水浸湿的额发,“脑子里太乱,一时间忘了。” 他进了里屋,走到床边打量那具尸体,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啧啧啧”,然后从旁边拿过一支青铜筷,试着戳了一下尸体上的脓包。 “你们家衡凌还能干仵作的活儿?”天枢好奇地凑过去张望,突然又猛地退了回来。 衡凌也在差不多的时候把筷子扔了,几步跑到屋外。 而那具被腐蚀得面目全非的尸体上,数只小蜘蛛从刚才被衡凌挑破的脓包里爬了出来。那些听见同伴的动静、自己却还困在里面的,也有些躁动不安,正使劲地推挤着,那股力量把尸体的指尖和眼皮这类皮脂较薄的地方推得动了几下。 陆寻真瞥了一眼,没什么反应。倒是天枢发出了一声干呕,“现在的魔都是什么来头,几百万年没跟他们交过手,他们都进化成这个样子了吗?刚才在别墅里那一眼也没看清个具体,就感觉不是我们之前打仗的时候见过的那些东西。” 他掌心化出一缕天火,一把甩到床上,把尸体连同那些带着魔性的蜘蛛一起点燃,皮肉在火中吱吱作响。躲在深处没被烧到的那些蜘蛛受不了这样的热度,开始剧烈挣扎,连带着床都抖了几下。 做这件事的天枢反而躲到了宋逸云身后,“乖乖,这不就像民间所传的诈尸吗,不会直接扑我身上吧。” 衡凌则不知从哪找来了一个玻璃瓶子,又去把刚才被自己丢到一边的青铜筷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把那上面的毒液刮到瓶中。 “这毒液的毒性太强了。”衡凌举起玻璃瓶,对着光仔细看了看,“就这么一小会儿,瓶子就已经被腐蚀了。得赶紧回玄清堂找一个更合适的容器把它装起来,然后根据毒液的成分去查那个魔的来历。” 宋逸云点头,“那你先去。” “他们家是不是还有很多没做完的工程?”一直沉默着的陆寻真突然开口。 衡凌脚步一顿,“你怎么知道?” “我们学校改建,也是跟他们家公司签的。”陆寻真站起身,“现在一家三口都死了,剩下的那些工程会交给谁来负责?” “你觉得是有人图钱,一口气害了他们三个?” “应该没这么简单吧。”陆寻真说,“有这个能力把他们害成这样的人,会在乎那点钱吗。我是想打听一下他们的背景,总感觉会牵出什么东西来。” “背景?”衡凌有些疑惑。 “不是我们明面上看到的这些背景。”陆寻真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是更深处的一些东西。不然根本没办法解释为什么三个人都是以这么不正常的方式死掉的。” 衡凌沉思片刻,“从认识你到现在,你的直觉几乎没出过什么问题,这条路倒真是可以走一走。而且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最近城北在建的一个小区也是他们家负责,但地基打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完成,早就有人传言说是下面有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被他们挖出来的?”天枢像是灵感乍现,“挖到了乱葬岗还是别人祖坟?挖之前没放鞭炮打个招呼也没给人烧点香烧点纸当补偿?” “倒也不是没可能……但按理说做这份工作的人应该很有经验了,开工之前不会忽略这些事情啊,一般都是先调查清楚了,能挖的就挖,不能挖的话那块地根本不会被买下来。”衡凌摸着下巴思索,“除非是新手,可是怎么会让新手一上来就负责这么大的事。”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宋逸云说,“现在想得再多都是虚的。” “也是。”衡凌跟着宋逸云跟久了,这种时候已经不用宋逸云说更多,他就能很自觉地掏出手机来查那个工程的具体方位。 “在这儿。”他举起导航地图给这几人看了一圈,“巧了,离玄清堂不远。不如我们一起回去休息一晚,天亮了再过去看。” “你呢?”宋逸云转头看向天枢,“回紫微垣还是和我们一起?” “我去地府走一圈看看阿叙那边怎么样了,再回天上拿无根水洗洗,不然总觉得身上有蜘蛛在爬。”天枢说着还像真有那么回事似的挠了挠自己的后脖颈,“跟他来这一趟找你就是想跟你说说鬼狱的事,不巧碰上这么多乱七八糟的,看你这一时半会也忙不过来,这件事结了你再去跟他仔细聊。” “这就走了?”衡凌还有点可惜,“才刚让人给您备了桂花凉糕。” “在请神符上写我的名字然后贴在凉糕上,再把盘子摆神台上给我点三炷香,能收到。”天枢声音还在,人就不见了踪影,“逢年过节多给我烧点纸钱。” 宋逸云嗤笑,“好端端一个帝君,这时候倒像个饿死鬼。” 天枢的声音遥遥传来:“你大爷,我能听见。” “……” 回到玄清堂已经是后半夜。衡凌一下车,就急匆匆找能装得下那些毒液的法器去了。陆寻真之前住的地方还给她空着,宋逸云一路把她送到院子里,“先上去睡一下,天亮了叫你。” “你们都不睡吗?”陆寻真问,“修仙的都是这个样子?” “管好你自己。”宋逸云把她往楼梯上推,“都几点了,赶紧去。别到时候仙没修成反而先猝死了。” 一晚上发生了这么多事,哪怕陆寻真想睡得安稳一点也是不可能,短短两三个小时她已经做了好几个噩梦,于是只能顶着满头的汗盯着窗外发呆。 天才刚见亮,她就如获大赦般从床上跳下来,洗漱过后换上之前留在这里没拿走的衣服,快步冲下楼。 衡凌是看着比赛睡去的,这会儿还没动静,玄清堂其他人倒是起得比陆寻真还早一点,现在已经各自办起事来了。 这些人来来往往地走动,难免会有些动静,但他们在路过院子中央的花架的时候却都自觉地放轻了脚步。陆寻真想都不用想,直奔那个地方去。 宋逸云正坐在花架旁的石椅上小憩,头微微垂着,手臂随意搭在两侧扶手上,一副闲散的模样。不知道谁在他面前的桌上摆了杯清茶,还冒着袅袅热气。紫藤花的花瓣被风吹到在他的衣上和发间,陆寻真鬼使神差地伸手替他清理干净,凑近的时候呼出的气息拂过他垂落的长发。 “怎么往这一坐就能把这破地方变得跟仙境似的……”陆寻真小声嘀咕,又盯着他纤长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梁细细看了一会儿,“好看是真好看啊,但有时候就是可惜他长了张嘴。” “在这干嘛呢小陆?”衡凌的声音突然从陆寻真身后传来。 陆寻真被他吓了一跳,转身做了个“嘘”的手势,衡凌这才注意到刚才被陆寻真挡住的宋逸云。 “干什么坏事了你?”衡凌嘴里还叼着牙刷,含混不清地问。 “什么都没干!”陆寻真压着嗓子说,“我就是路过看看,你别把他吵醒了。” “学会心疼了?” 陆寻真连推带踹把衡凌赶出院子的竹篱外,“去刷你的牙,等会不是还要办正事吗。” “昨天不都说了就在附近,急什么。”衡凌打了个哈欠,揉揉他的黑眼圈,“你先去把帝君叫醒吧,我记得他有起床气,这事我不敢干。” 陆寻真一个白眼还没翻完,转身就差点撞上宋逸云。她脚下一滑,条件反射地抱住宋逸云的胳膊,“你醒了?” 衡凌盯着陆寻真的手,脸上挂了个标准的姨母笑。 宋逸云只是简单一声“嗯”。 陆寻真真正想关注的却是更深一层,“什么时候?” 宋逸云低头看她,似乎对她这副有些心虚的样子很是不解,“刚才,怎么了?” “没事没事。”陆寻真讪讪地笑,“那我就放心了。” “她的意思是您睡得好她就放心了。”衡凌含着泡沫补充道。 “你赶紧去吧。”陆寻真抬腿又是一脚,原先对这个“前辈”的毕恭毕敬已经被烦得荡然无存。 宋逸云这才忍不住轻笑,又在陆寻真回身的那一瞬间恢复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衡凌终于收拾干净的时候,太阳也已经露了脸。他拿了车钥匙出来,边走边把钥匙抛起来又接住,“现在这个点才有安全感。去那么早鸡都没叫,阴气聚成堆的,谁顶得住。” “别废话了。”陆寻真敲敲车前盖,“说不定晚去一会儿又多死一个人。” 虽然这话是假设,但衡凌也被陆寻真说怕了,车开得还算快,不过十分钟就停在了那片工地外面。 先下车的陆寻真才刚站定就皱眉,“鸡是叫了,但这边的阴气还是重啊。” “连你都感觉出来了,那得是多重?”衡凌还在车里熄火,声音在车窗的阻挡下显得有点闷。 宋逸云跟在陆寻真后面下车,也是脚一沾地就有些迟疑。 “是吧?”陆寻真转头询问宋逸云的意见。 “过来点。”宋逸云的神情难得这么严肃,“别再自己往前走了。” 第60章 衡凌下了车,本来还玩着钥匙、一副“我们只是来观光”的懒散样子,但没走几步他也停下了脚步,“不对劲。”他看向宋逸云,“这也太邪门了,这股气息……” “鬼狱。”宋逸云冒出这两个字。 “什么?”陆寻真以为自己听错了,“鬼狱不是你掌管的那个吗?” 宋逸云仔细感受着与他们一墙之隔的那阵冲天的怨气,“鬼狱被镇在玄清堂院子里的八卦布局图之下,这个不是鬼狱,但气息和鬼狱很像。” “难怪横死。”衡凌像是有了职业习惯,直接给那一家三口下了个“报应”的定论,“市里在建的楼一抓一大把,就没见过谁家会搞成这个样子的。” “进去看看。”宋逸云说着揽住陆寻真的肩,轻轻一跃就登上了墙头,然后跳到地上。衣摆随着这阵动静带起的风飘动,最后缓缓垂落,竟然不沾一丝尘埃。 “哎你们……”衡凌在墙外气急败坏,“干什么呢这是,我出来调个查还要吃狗粮是吗?” 虽然没人带他,但他这么多年混过来也不是个吃素的,自己脚踩着墙面一路踏了上去。 没想到这阵动静太大,还没落地,就把看守的人给招来了。 “谁在那边?”几个穿着制服的保安提着电棍冲过来。 宋逸云见他们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第一反应是抬手把陆寻真护在了怀里。宽大的袖子一挡,也把陆寻真遮得差不多了。 “没……没必要吧……”陆寻真的脸“蹭”地红了,梗着脖子不敢贴近他的胸口,“跟他们解释清楚就好了,他们看起来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而且我怎么说也是有两下子的……” “你以为他不知道吗,他就是想找个借口抱你一下而已。”衡凌一点面子不给地戳破。 说着,他从外套胸前的口袋里掏出自己那张特制的证件,然后举着它,从墙头一跃而下。 “耍什么帅呢?”领头的保安队长一点面子不给,还是扯着嗓子吼。 大清早的从围墙外面翻进来,其中还有个穿“奇装异服”的,能让人不觉得奇怪才有鬼了。 衡凌被他吼得一个踉跄,却还是顽强地举着他的证件。那些人虽然嫌弃,但也不得不瞥了一眼。 “玄清堂?” 也不知道是宋逸云手底下这群人的本事大还是这块地方闹出来的那些不能用科学解释的事情实在太多,玄清堂的知名度在这些老市民之中还是很高的。他们一看衡凌是这样的人物,手里举着的电棍都立马放了下来。 “你们来得正好啊。”保安队长一把抓住衡凌的手,跟见了救星似的,“今天一大早我们这儿就又出事了,叫人来看过,说没办法查,要去找玄清堂……” 衡凌看了陆寻真一眼,那样子像是想说她嘴开过光,但最后还是收回视线,“出什么事了?” “什么叫‘又’?”陆寻真问。 保安队长一副一言难尽的模样,指了指不远处挖出的深坑。 三人同时往那边看去,又同时皱眉。 坑底积满了血,像陆寻真那天晚上在符承悦家客厅看到的那样。但现在站在坑边却看不出血池往下有多深,盯久了反而还会有种眩晕感,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吸进去。 “这里开工好长一段时间了,一直没做完,每天不是挖到动不了的地方就是有人大晚上说听见地下有说话的声音。再加上外面已经在传这块地有多邪门,这里好多人就都想加快进度拿钱走人,所以会有些起得早的过来干活。今天早上我们还在睡觉,就听见有人敲门,说是好几辆吊车的钩子都掉下来了,一下砸死三个……”保安队长一边带路一边和他们说之前发生的事情。 “钩子太久没用,松动了?”衡凌问。 “那东西连接的地方几乎都是焊死的,开工之前他们都会仔细检查好几遍,这样的事情按照常理来看根本不可能发生。但掉下来的钩子上布满了抓痕,连接处看着也是被硬生生扯断的……”保安队长说着就摇头,“当初老板选中这块地是找了高人指点过的,本来一直挺好,现在大家都在猜是不是之前出了那件事……这里才会变成这样。” “什么事?”衡凌有些不耐烦了,“能别卖关子吗?” “这……”保安队长才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这说了也不太好……” “你们老板已经死了。”衡凌面无表情,“这些烂摊子的后续还没人知道。没准上面一动荡,你们这活儿也不用干了。实话实说让我们想办法把这些歪门邪道解决了,自己还能积点德,不好吗?” 保安队长瞪大了眼睛,似乎一直在细想衡凌的第一句。 “怎么死的?” “也是难解释的死法,”衡凌说,“所以说不定会有关联。要是今天我没来的话,这样的事情你们肯定不会第一时间知道。而且再拖下去,你们说不定也会有危险。” 保安队长沉默许久,似乎在考虑其中的利害关系。最终他咬咬牙,“其实也不算什么稀奇事了。大约半年多以前吧,是这儿第一次出事故,死的那个工人身首分离,看着真的是惨。那段时间广告都打出去了,上面的人怕这件事传开以后对生意不好,就想办法压下来了,遗体也没好好殓给人家。从那以后好长一段日子都有人说大晚上见着一颗头到处飘,让帮忙找它的身体……” 陆寻真腿一软,眼看就要往旁边摔去,宋逸云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衡凌正听得入神,被她吓了一跳,“怎么了姑奶奶?” “脚滑。”陆寻真摆摆手示意他们继续,“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总感觉没什么精神。” 衡凌留心看了一眼她背上,“这也没什么附身鬼敢在你身上趴着啊,为什么会没精神?” 陆寻真摇头,“也可能是走路没留心吧。刚才突然想起之前在学校的时候,也是大半夜的,有颗头飘进我宿舍里求我帮忙……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 保安队长一开始以为这小姑娘只是个跟着凑数的,没想到她有过这样的经历还能面不改色地说出来,看她的眼神都变得肃然起敬。 “这边就是监控室了。”保安队长替他们拉开门,“尸体收拾好就运出去了,在这放久了也不好。奇怪的事情就是明明死的只有三个人,坑底的血却越积越多,监控上看那三个人死之前也没什么异样……” 工地的监控画面在电脑屏幕上暂停着,衡凌走过去点了几下鼠标,“你们单凭肉眼就想看出异样来,还要我们干什么。” 衡凌把影像时间倒退回吊车钩子掉下来之前,然后开始播放,很容易就看见钩子和吊车连接的地方趴了几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它们惨白的身体以一种畸形的姿态扭曲着,好像全身的骨头都被打断了似的。而枯瘦的爪子正使劲抓着面前的钩子,那架势就是不把它弄下来不罢休。 陆寻真眼尖,指着屏幕最底下说:“那里也有。” 衡凌看了一眼,切换到另一个摄像头所拍的画面,只见深坑底下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一堆手臂,个个挣扎着要往外爬,血也是那个时候跟着一起涌出来的。 “这些都是什么啊……”陆寻真被这些密密麻麻的手恶心到了,后退几步压住那阵反胃的感觉。 “魔还是鬼?”衡凌回头看向宋逸云,“我看着都像,但又都不像。” 陆寻真被衡凌这个问题弄得更迷茫了,“还有什么讲究?” 宋逸云耐心解释:“世人常把‘魔鬼’混为一谈,其实这是两个不同的道。经过修炼或吸收精气达到境界的为魔,动物死后所形成的灵魂为鬼。也有‘魔由心生’一说,在修行中出现的扭曲幻想、心中妄念,都会变成心魔。所以魔的来源比鬼要复杂许多,可以出自妖,也可以是神或仙误入歧途所致。” “成精千载,成仙万年,那几位名头响亮的尊神的岁数更是以亿年计,但成魔只要一瞬间。”衡凌补充道,“想当年我们帝君也是摊上过‘一念成魔’这个词的人,要不是因为……” 陆寻真不由得抬眼。宋逸云适时地干咳一声,“一般来说是魔是鬼我们一眼就能区分,但现在看到的这些,有鬼的外形,也有魔的邪气,像是有人把这两个种族硬凑在一起而……” 衡凌“啧”了一声,“够脏啊,帝君可别往下说了,说完怕是得漱口。” 陆寻真这才反应过来,“可是魔族为什么会愿意做这种事?听起来他们的境界明明比鬼族要高上一两层啊。” “魔族和鬼族的气息跟其他种族比是最相近的,找不到更合适的了。像这种事情,应该是先挑些地位低下、被他们当畜生养的东西去试验。而且在之前那些战争中,魔族被天族伤了不少元气,想重振的话,放下身段去跟鬼族合作也不是不可能。更何况鬼族和天族也早就结下梁子了,肯定一提就答应。”衡凌说着,以下巴指指宋逸云,“就像这位,不还掌着鬼狱呢吗。那里面压着的都是动乱时期制服的厉鬼,可有不少厉害角色。” “真的这么……不讲究吗?”陆寻真细想了一遍,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那是他们的事。”衡凌比她看得开些,“不然人为什么是人,神为什么是神,都有这些道理在。” “不对啊。”陆寻真突然想起另一码事,“我们刚才路过血池的时候怎么没看到这些东西?” 第61章 其他两人都被她问愣了。 “不是吗?”陆寻真接着说,“监控上都能看出来,更别说刚才还在现场的时候了。这些东西这么聪明,还知道在我们路过的时候藏起来?” 宋逸云在的时候,衡凌总是会习惯性地参考他的意见,哪怕是一些理所当然的小事,“再过去看看?” 宋逸云点头。保安队长被这三个人刚才说的话震惊得愣在那里,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刚招手要人跟上,宋逸云就把他们拦下了,“那个地方危险,你们不用跟着了。去叫些人,拿点什么东西在……”他粗略算了算,“五百米之外,把这片区域圈起来,谁都不要靠近。” “隔离带。”衡凌很懂宋逸云的意思,“这样他们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一般是没人会闲着没事闯隔离带的。弄好之后你们也回去吧,我过后交接一下,这块地方暂时交给我们的人管着。” 保安队长不敢怠慢,带着手下的人开始执行任务。衡凌要去给人打电话,陆寻真就先跟着宋逸云回到那个被挖出来的深坑旁。 那些血已经半干,泥沙土块被风吹得掉进坑里,嵌进将要凝固的血中。陆寻真想起在符承悦家客厅踩到“豆腐”的感觉,不由得后退两步。低头一看,昨晚留在鞋上的血迹已经变成了深褐色。 “这也没什么啊。”她仔细打量着坑底,“要是里面有东西在动,或者一直有血渗出来的话,不会像现在这样的。” “但是这里的怨气还是很重。” 宋逸云说完这句话,就没了下文。 陆寻真看着他紧皱的眉头,“你想说什么?” “我在想这些事情和玉狐到底有什么关联。”宋逸云缓缓道,“昨天晚上的那个魔也是我从来没见过的,它的气息和这个坑很像。客厅地面上的血和我们面前这个血池、白玉铃铛、把人治死的巫师……” “会不会,”陆寻真迟疑片刻,“玉狐已经入魔了?” 宋逸云看她一眼,没打算瞒,“这就是我所担心的。如果她真的和魔族的这些计划有关……那事情就变得更复杂了,而且你也不会好过到哪儿去。” “没事儿,”陆寻真语气轻松,“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你就别管我了。牺牲我一个,幸福千万家。反正我一直觉得自己出生就是为了拯救世界的,这我之前跟你说过吧?” 宋逸云脸色越来越阴沉。陆寻真光顾着给他做思想工作,没注意到面前坑底的血有一块地方开始凹陷。 “当然我也不是打退堂鼓,我说的是万不得已的时候……” “哗啦”一声响,原本沉寂在坑底的怪物猛地窜了上来,伸着利爪的同时还亮出尖牙,直冲陆寻真扑去。 宋逸云早有准备,提剑一挥,怪物就被拦腰斩成两段,摔在地上化成污泥。 但那滩污泥还在蠕动。 陆寻真刚要上前,宋逸云就拦住她,剑尖在污泥中一挑,带出一条蚯蚓般的虫子。仔细一看,那虫子还长了张人脸。 那阵怪异的感觉让陆寻真捂住了嘴,尽力忍下干呕。宋逸云把虫子砍断,听见它发出的尖叫声之后,他也皱起了眉。 “怎么还有这种东西?”陆寻真已经掐好了防灵罩的手诀,一道弧光在她身前若隐若现。 她现在所持的灵力已经能让她单是掐诀就可以化出雏形,但在最终发力的关头,她却犹豫了。 宋逸云看透了她的心思,“就这么躲起来吧,不丢人。” 陆寻真干咳一声,“看不起谁呢?” “我说认真的。”宋逸云用他那把令六界修仙者眼馋的神剑在污泥里随意拨拉,“这东西会寄生在活物体内,然后控制宿主的意识。你是人类的肉身,对它们来说很好侵入,再加上你有天族的灵气,扔在妖魔堆里就是块唐僧肉。” 陆寻真立马把自己罩上了,“我这儿已经装了个玉狐,塞不下了。” “从这一方面来看,玉狐和它们确实没多大区别。”宋逸云抬起手,灵力汇聚在指尖,“这地方只能先封印起来,回头和天枢他们商量一下再决定怎么处置。” 他在半空中虚虚画了个符咒。坑底的妖魔感应到这股气息,纷纷躁动起来。原本已经凝固的血竟然开始融化,并且被它们搅出了好几个深红色的漩涡。 空气中的血腥味越发浓郁。宋逸云一只手将符咒推到坑的正上方,另一只手挡在陆寻真面前。那些妖魔像是知道这符咒的厉害,不想被压在下面不得翻身,索性接二连三冲了出来。 宋逸云看准时机,将符咒压了下去,正好打在露头的妖魔身上。妖魔被这股力量撞回坑中,在血池里溅起片片猩红。 嚎叫声在深坑上回荡。隔着符咒化成的那道透明封印,还能看见妖魔们在血中挣扎翻滚。 “还有别的东西在里面!”陆寻真喊。 血池一片混乱的时候,她看见几十个灰白色的影子在漩涡里挣扎,但都没来得及逃出来,就被宋逸云镇了回去。 都是些无辜的、被妖魔当作“食物”的鬼魂。 宋逸云眼神淡然,“来不及等它们的。” “但是你这样是会……” “这些都是什么啊?”衡凌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打断了陆寻真的话。 他站到宋逸云身边,“刚才不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吗,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陆寻真对这些东西而言有大用处,她往这一站它们就开始骚动了。”宋逸云往后看了一眼,“你把事情都交代下去了?” 衡凌点头,“隔离带都拉好了。接下来就让玄清堂有点资历的那些人代替保安轮流驻守这里,等你们查出这些东西的来源再说。” 陆寻真惦记着司空叙跟她说过的话,宋逸云不以为意的样子把她气得不轻。她也懒得再听这两人说了什么,自己转身往别的地方走去。 才刚过拐角,一阵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就传进她的耳朵。 第62章 “这几天是比较忙的,这件事得缓一缓……老符昨天晚上刚走,很多业务都没来得及分摊下去。再等等吧。” 陆寻真脚步一顿,给自己画了道隐身符,然后蹑手蹑脚地靠近。 一个中年男子正躲在角落里打电话。从那愁眉苦脸的表情来看,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很难缠。 起初他还算有耐心,后来那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这人听着听着脸色就变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这件事?我早就说过老符干这种勾当容易遭报应,现在一家三口死的时间前后不超过一天,还不够让你清醒吗?你也是个有女儿的人,你怎么不想想,如果被拐卖的是她,被人玩死的是她,你会是个什么感受?” 这话让陆寻真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刚想走过去再仔细听听,脚尖就踢到了一块石头。那块石头不偏不倚,正好滚到正在打电话的中年男子面前。 “谁?”中年男子猛地回头。 陆寻真也不想再藏,干脆把咒解了。突然凭空出现这么一个大活人,中年男子吓了一跳,竟然从衣服里掏出了枪。 长这么大,陆寻真是第一次面对持枪的人,这是在梦里都没发生过的事情。她刚到嘴边的话被那黑洞洞的枪口逼了回去,人也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你都听见什么了?”中年男子追问。 “没听见。”陆寻真果断道。 中年男子冷笑,“看着不像。” “那你还问什么呢?” 说这话时,陆寻真的手已经暗自在身侧掐好了诀。正想着是自己出手的动作快还是子弹的速度快,中年男子就说:“这件事我赌不起。就算你没听见,我也会杀了你。现在这地方乱成这样,你死了我也有很多借口压下来。” “你不怕遭报应吗?”陆寻真问,“你刚才在电话里怎么说的?” 中年男子微微愣神。 陆寻真要的也就是这一小会儿的工夫。她先是往旁边闪了一下,然后抬手将缚灵索送了出去。 这东西能缚住的不单是妖魔鬼怪。所有比陆寻真修为低的有“灵”的东西,它都能给她捆结实。 就在同一时间,一道白色的身影从她身后飞跃起来,抬脚就往中年男子胸口踢去。那阵劲风刮过的时候陆寻真以为是冲着自己来的,还被吓得抬起胳膊挡在了眼前。过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毫发无损,才慢慢把手放下来。 然后就看见宋逸云正站在她面前掸平衣服上的皱褶。 中年男子被这一脚踹得往后滚了一段距离,一直滚到深坑旁边才终于停下。这阵动静带得碎土块纷纷跌落下去,血池又是一阵翻涌。 地狱般的景象把这中年男子吓傻了,刚才跟陆寻真放狠话的硬气模样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根本想不起去找自己那把已经脱手的枪,也没去追究是谁踢的他,整个人仿佛没了骨头,只知道软软地瘫在那里。 衡凌从后面跟上来,脚尖将那把枪挑到半空,然后伸手接住,“不会吧,现在的人做事情都这么野了吗?单是这把枪都够喝一壶的了,还需要别的罪名?” “刚才我听见他跟别打电话,好像是在说拐卖的事情。”陆寻真说。 “所以就想杀你灭口?” 宋逸云表情阴冷,缓步逼近趴在地上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从自己挨的那一脚知道了宋逸云的厉害,只能连滚带爬地往后退。但还没退多远,手就按到了深坑边缘松动的地方。那些圆滑的石子簌簌滚落,把他的重心也向后带,整个人一下朝坑里跌去。 陆寻真反应极快地挥出还没收回去的缚灵索。缚灵索循着这股人气伸向坑中,在那人掉进去的前一秒将他捆住。 宋逸云就在这时从陆寻真手中夺过了缚灵索的另一端。陆寻真以为他要直接往下扔,刚喊出声,就见他使劲一拽,让缚灵索带着人飞上来,然后重重地摔到地上。 这一下很明显是宋逸云故意的。听见那人在摔回来之后骨头发出的异响,陆寻真小心翼翼地对宋逸云说:“好了,出气了,别对他下死手了。” 宋逸云的表情明显是觉得这样还不够,但也只是点头,没再说什么。 衡凌倒是打了一哆嗦,“又来了。” 他家帝君前一秒才刚是“一念成魔”的状态,这一秒又开始“温顺”起来了。 他一向受不了这种场面,几步上前拎起瘫在地上的那个中年男子,“走了,办正事去。” 在从这人嘴里套话之前,他们还不忘先帮他把摔断的骨头接上,顺便看看他被宋逸云那一脚踹出来的内伤。倒不是秉承着当神仙的那份仁慈,而是陆寻真实在太怕宋逸云又背上一份业障,所以才坚持要先这样做。 半个小时过后,伤是收拾得差不多了,但那人的神态还是木然的,没从被吓傻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衡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凝神符拍在那人的额头,“急急如律令!” 陆寻真有点看不下去,“这符是重复用了几百次还是被你嚼过,怎么长这样啊?” 衡凌有些不好意思,“应该是前两天放洗衣机里一起搅了。好长一段时间没遇到过用得上这张符的人,就一直揣在口袋里忘了拿出来。” 这一掌下去,那人眼中才终于多出了一些神采。衡凌又端起一杯茶水泼在他脸上给他“加料”,才抄着手靠在旁边的桌子上,“叫什么名字?” “益……益嘉平。” “从哪儿说起?”衡凌直奔主题,“刚才那个让你差点狗急跳墙的电话?” “‘被人玩死’是什么意思?”陆寻真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这四个字。 益嘉平紧抿着嘴唇,不说话。 衡凌平时跟恶鬼打交道习惯了,用的都是些非常手段,现在面对一个大活人,他也没转换过来,“啧”了一声就不耐烦地抬起那把枪,对准益嘉平的额头。 宋逸云则把剑抵在了益嘉平脖子上。 正好也是益嘉平活到现在都没见过的场面。他被锋利的剑刃冰得一哆嗦,“就是……就是老符早就在做的一门生意。我是他的副手,经常会帮他打点……” 衡凌挑眉,“这都成一门生意了?” “你们不知道,现在有这癖好的人太多了。我们路子还算广,那些家里太穷养不起的、小年轻一时冲动闯下祸的,最后都到了我们这儿。这些孩子就算被玩死,谁还会管?”益嘉平说,“路上走丢回不去的那些也是。不管过了多少年,小孩子单纯的心思都变不了,说一句有糖吃、要带他们去玩,谁不跟着走了?” 这番话说完,屋里一下子安静了。 益嘉平哆哆嗦嗦地打量面前这三位,刚想再说点什么,衡凌就一拳挥在他脸上,“你还他妈知道小孩子单纯呢?” “之前有个妈妈找我们帮忙,你记得吗。”陆寻真喝了口水平复心情,“那个跟着她儿子的小鬼,八成就是这样死的。我当时跟它说的也是类似这样的话,结果它就生气了,我们才在结界里打起来。” “这还一环扣一环。”衡凌冷笑一声,看向被他那拳打得满嘴是血的益嘉平,“还有呢?” “这一块的生意基本就这样。其实不管什么事,他们一家三口多少都有参与。然后这次的项目……”益嘉平吐出一颗断牙,“我这两年差不多是独立办事了,老符那边会有助理跟着,具体的我懂得也不是太多,只知道前段时间工地死了人,好像有什么高人来给老符指点过,说死去的人化成的那个鬼怨气深重,弄不好会修炼成魔,所以得用更多的命去填饱它的肚子,如果把它养好了,能保他这辈子下辈子都荣华富贵。他就把那些孩子埋了下去……” 陆寻真眉心一跳,“活埋?” 衡凌被她这简单一问问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说什么呢小祖宗!” “如果是那样的死法,活埋死埋积累的怨气都差不多,这不重要。”宋逸云说,“前后都有人提到所谓的‘高人’指点,这个高人是谁?” 益嘉平思索许久,说出一个地址。 “这不是巫易那间破屋子吗?”衡凌最先反应过来,“但他现在跑了,我们上哪找去?” “不用找了。”宋逸云望向窗外阴沉的天,“他也只是一个棋子,用处已经发挥到最大了,差不多要变成弃子了。” “行。”衡凌一把揪住益嘉平的头发,把他拽起来,“那我先带他过去交代一下,顺便把这些玄乎事编一编,写个报告。” 那两人离开之后,屋子里就只剩下陆寻真和宋逸云。 “我也差不多走了,要去地府跟司空叙聊聊鬼狱的事,然后再找天枢……”宋逸云说着说着就伸手在陆寻真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陆寻真像宋逸云刚才那样望着天上厚重的乌云,“想我还是个神的时候是什么心态。这样的人间,真的还有救吗?” “不过是阴暗的一面都被你撞上了而已。”宋逸云轻轻拍拍她的脑袋,“体质就这样,碰到的事肯定好不到哪儿去。你还是个正常人的时候,你也不会这么想。” 陆寻真只是叹气。 “不管再怎么觉得没救,也得救。给他们超度,轮回,因果报应,维持秩序。”宋逸云此刻说话的语气才真正像个历经沧海桑田的尊神,“因为他们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唯一的信念就是我们。这就是神明存在的根本和意义。” “这是清元帝君的授课时间吗?”陆寻真提起精神皮了一句。 修长的手指微微蜷起,在她额头敲了一下,“我也不是谁都教。” 第63章 有衡凌负责善后,宋逸云和陆寻真也不需要操心太多,于是一个去了地府,一个回学校。 宋逸云走这一趟也是为了正事,陆寻真的处境却有些尴尬。符承悦一家惨死的事情很快就在学校里传开,她作为最后一个接触符承悦的人,难免要面对别人异样的眼光。 “你没被叫去喝茶吗?”就连张千珏都这样问。 “啊?”陆寻真还没反应过来,“喝什么茶?” “能喝什么茶,有人说看见你那天晚上找符承悦去了。”张千珏说。 “哦。”陆寻真心思不在这件事上面,但还是能张口就编,“我回学校之前已经去过了啊,问了我一些事情,就把我放回来了。” “都说了什么啊?”张千珏很是好奇,“我没有给你扣锅的意思啊,只是身边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而且还是在你身上,我就想多问几句。” “问的跟电视上差不多吧。”陆寻真敷衍道。 其实衡凌早就帮她打过招呼。就算没有宋逸云在,以她原本的身份,也不会有人为难。所以哪怕她确实是在“案发现场”,又是和符承悦接触过的所有人里唯一没消失的那一个,但喝茶这件事还是免了。 知道陆寻真这么说是不想再透露更多,张千珏有点失望。她想了想,挽着陆寻真的手臂,“那你陪我出去一趟吧,我前两天把几件衣服送到学校外面去改,刚给我打电话说可以过去拿了。” 陆寻真怕再拒绝会让张千珏磨磨唧唧个没完没了,只能点头答应。 这一路上,两人没像之前那样有说不完的话。陆寻真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仔细捋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中的所有细节。按以前来看,张千珏应该会岔开话题跟她说点别的,但今天却像是脱离了符承悦这件事之后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陆寻真也没太在意,反而自顾自嘀咕:“从红衣厉鬼那件事情开始,白允嘉就知道我可以帮忙……然后就是周娅求助,小离被杀,本来以为是死局,但是符承悦出的一系列意外让白允嘉找到了我……” “你在想什么呢,感觉你一直心不在焉的。”张千珏终于问。 “衡凌说‘一环扣一环’可能是无意,但确实……”陆寻真看向张千珏,“为什么呢?” 张千珏莫名其妙,“什么为什么?你是中邪了还是真看到符承悦的死相被吓坏了?怎么从见到你开始我就觉得你不太正常。” “我也没想明白。”陆寻真这话不知道是在答张千珏还是在接着自言自语。 张千珏捂脸,“没救了。要不我帮你联系一下我家里经常找的那些大仙,让他们给你贴个符喷口水,压压惊?” “那倒不用。”说到这个,陆寻真就像被看不起了似的,“你不知道我本来就是……” “是什么?” “是……”陆寻真发现自己确实膨胀了,差点说出什么“灵曜上神”“天选之子”这种中二且令人迷惑的话,于是脑子一转,“风水师的女朋友啊,你忘了吗,我之前就跟你说过我男朋友是风水师,干他这行的,多少也沾点玄学,我跟他呆在一起久了,什么妖魔鬼怪见了我也都得避让三分。” 这话半真半假,仔细一想这里面的重点其实也没什么不对。 张千珏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行,你现在可比那些大仙神神叨叨多了。” 她们所在的校区很偏僻,是公交车的末站。一出校门,冷风就卷着灰尘和落叶铺面而来。 陆寻真脖子一缩,“这是要去到哪儿啊。” “就在隔壁学校,那旁边不是有条巷子吗。”张千珏拽着陆寻真往外走,“要不是我们学校阿姨的缝纫机坏了,我也不会费这么大劲把衣服拎过去。这几天天气都不是很好,我们走快点,不然等会下雨了。” “这阴风吹的,哪能是天气的锅。”陆寻真小声说。 “你真是越来越玄乎了啊。” 陆寻真以为张千珏又在调侃她,懒得再搭理。 两所学校之间大约有七八百米左右的距离,中间这段路还没铺平,风一刮就泥沙滚滚。路两边种着速生桉,已经长成了一片小树林,像现在这样刮风的时候,大家就都会从小树林里走。时间一长,林子里就被踩出了一条小道。 陆寻真和张千珏以前经常会去隔壁学校的小吃街逛逛,也不是第一次从这里走过去,两人这回还是默契地选择了那条林间小道。 之前她们都是有说有笑的,陆寻真也没觉得这个地方有多可怕。今天好几次尴尬的沉默下来,陆寻真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你说句话吧。我刚才在想别的正事所以才没心思跟你说什么,现在周围又没人,安静成这样,还怪诡异的。” “我不是说了吗。”张千珏的语气怪怪的,“你是越来越玄乎了。” “你怎么这么阴阳……” 陆寻真话音未落,突然下起了暴雨。一道闪电就破开云层,携着雷鸣声直劈下来。张千珏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一缕一缕贴在脸上,闪电把她的皮肤照得惨白。在这样的地方,她看上去就像个拦路索命的女鬼。 陆寻真吓得一激灵,掐手诀的速度就像本能反应。缓了一会儿才想起这是她大学里最好的朋友,于是她松开了那道缚鬼咒,“我们回去吧,又是打雷又是闪电的,这里危险。” 就在这时,张千珏突然抬手,手指蜷成的形状是陆寻真从未见过的。黑气从张千珏指间飘出,并飞速蔓延,在两人四周形成一个结界。 陆寻真反应过来,刚想赶在这个结界合拢的前一秒破开它,双手就被一道链子捆住。 “你是谁?”陆寻真死死盯着眼前的“张千珏”。 对方并不答话,手在虚空处轻轻一抓,拎出一个人形傀儡。这傀儡做得非常逼真,每一根毛发、每一寸肌肤都和真人没什么区别,只是它肢体僵硬,双眼也是紧闭的。 这种既像真人又能一眼看出它不是真人的东西最令人毛骨悚然。陆寻真别过脸,不敢再看,就听见一声还算熟悉的笑,随即有什么东西从她体内抽离。 陆寻真身子一软,险些跪倒。余光瞥见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她就不由自主地朝那边看去。 只见那个傀儡眨眨眼睛,活了过来。 “我不是早就说过了,我是你啊。” 第64章 那傀儡的眼中多了些神采,肢体也在有了动作之后变得灵活起来,陆寻真才看出来这还算是个美人。 而且陆寻真跟她挺熟。 熟的不是外表,而是那股气息。 “玉狐?” 玉狐又是一声笑,“反应还挺快。” 陆寻真不禁皱眉,“你什么时候可以出来的?” “忘了。”玉狐语气闲闲,“但总不能一辈子赖你这儿吧,不方便的。” 她抬手覆在张千珏额头,微微发力,就有个虫子般的东西从张千珏体内窜出来落在她掌心,像蛇一般盘成蚊香状。而张千珏在那东西被取出来之后,就倒在了地上。 陆寻真想去扶,手腕却还被捆在身后。她使劲挣着手腕上的锁链,又不剩多少力气。 玉狐以指甲尖端轻轻抚摸着手上那条玩意,“别费劲了。在你的结界里我都能把那个小屁孩杀死,在我的结界里你还能翻天不成?” 陆寻真盯着玉狐捧着的东西。那是一条通体乳白的长虫,也长着一张人脸,和宋逸云从污泥里挑出来的那条不一样的地方只是颜色。 “红色的能把有‘灵’的东西寄生成魔,白色的能控制人的神识?” “还算聪明。”玉狐凭空变出一个盒子,看着像是要把虫子收回去,动作却顿了一下,“想知道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虽然陆寻真没说话,但玉狐还是从她微微睁大的双眼里看出了一丝慌乱。 “怕成这样?”玉狐打开盒子,仔细把虫子放好,“你都不算人了,这东西用不到你身上。” 陆寻真才刚松一口气,玉狐又话锋一转,“不过红色的倒是可以拿来试试。有这么特殊的体质、这么强的灵力,还这么聪明,要是变成供我们操纵的傀儡,不知道是件多幸运的事。” “拉倒吧。”陆寻真向来不喜欢这种自以为是、把自己当猫把她当老鼠戏耍的人,突然就来了脾气,“你以为在你做了这些事情之后,天族会放过你?” “那天族放过你了吗?”玉狐满脸不屑,“要是放过你了,你还会委委屈屈缩在一具凡人的躯壳里,灵力都要靠我激发才能重新修炼?要是放过你了,你还会想不起之前的事情,回不去你的绛河神殿?在你之前,天族已经多少年没让神仙下凡受罚了,这么久了你还没想明白?” 一连串的逼问让陆寻真哑口无言,刚起的那股火也瞬间被浇息。 “要不是和巫易交代事情的时候把白玉铃铛落他那儿了,我也不会这么急着对你动手。”玉狐接着说。 “真的是你。”陆寻真语气平静,“从白允嘉开始,你就有意引导我去查接下来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都有关联。”她看向笑得阴森的玉狐,“总不会就是让我发现那个深坑吧?那不是你的老底吗?” “从白允嘉开始?”玉狐挑眉,“怎么没觉得是更早的时候呢?冉涂几乎被宋逸云打死的那回你忘了吗,是谁跟那个凡人说了玄清堂的存在?当时他看的是你,你就没觉得蹊跷?” 陆寻真还没回忆起来,玉狐就又开了口,“我是真没想到宋逸云能护你护成这个样子。也好,他这人脾气本来就不怎么样,更何况是面对那些对你有害的东西。连自己能不能渡这次提前到来的天劫都不顾,我也就只能制造机会给他多添几笔业障了。正好他和鬼族结怨已久,魔族想从他开始攻破天族,鬼族能不凑这个热闹?” “你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玉狐知道陆寻真想说什么,抢在前面反问,“都这么久了,他什么时候正眼看过我?满心满眼都是灵曜灵曜,我再怎么不要脸,都不可能一直等着他。” “离开神霄玉府之后,我拜入一个老神仙门下,但宋逸云从来没来过,也没听说他去谁那儿打听过我。就因为这事,我修炼的时候也是心神不定。我师父偏说我心术不正,慢慢就也不管我了。”玉狐说起这些久远的事情,眼眶竟然盈了些泪花,“既然没人可以依靠,那我自己摸出一条路总可以吧。魔族是五界之中最特殊的存在,可以不入轮回、生生不息。为什么非要成仙成神,都是些总会羽化的东西,能比魔好到哪儿去。” “你没想过你是被魔族利用了吗?”陆寻真说,“在那之前你已经做过神仙的徒弟,算是一只脚踏入天界。魔族一直想把天族踩在脚下,有你这样能接触天族又对天族不满的人,他们能不抓住机会?” “对啊,所以我是甘愿被利用的,各取所需而已。”玉狐的眼神有些空,“熬过去就是了,难熬的事情也不差这一件。等我真正能称霸一方的时候,我会让天族后悔的。” 她说着说着又笑,一双摄人心魄的狐狸眼里满是邪魅,“你看这不都快成了吗。我计划了这一连串的事情,本来是想把你单独引过去,让你做它们的祭品,谁知道宋逸云跟你跟得越来越紧,天枢记性又好成那样,连见了块破玉都能记起关于我的事情……那我只能自己动手把你除掉了。” “你做不到。”陆寻真手上还在发力,捆着她的锁链却纹丝不动,“你没有更合适的宿主了,还活得下去吗?”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玉狐看上去很得意,甚至还在陆寻真面前转了个圈,“之前趁你睡着的时候我已经试过好几次了,照那时候耗费的精力来算,我离开你三四天也不是问题,足够我把这些事情做完。你以为成魔有多难,像我这样满心妄念的,速度可比你老老实实修仙快多了。” 陆寻真一下子沉默了。 玉狐看她还在挣着锁链,轻飘飘说了句:“别费劲了,你的灵力早被我封住了。” 她说着晃了晃突然出现在手中的东西。陆寻真定睛一看,发现是自己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用的缚灵索。 “用得还习惯吗?”玉狐笑嘻嘻地问。 “……什么意思?” “物归原主的意思。”玉狐爱惜地摸摸缚灵索,“这是我几百年前在一次落难中断掉的尾巴骨。现在看来,还是我亲自用着更顺手。” “虽然我从来没在宋逸云他们面前把它拿出来过,但你都见过灵曜——你自己的神像,还因为一次次觉醒而做了那么多梦,就没发现你用的是剑?”玉狐随手一挥,缚灵索就像条蛇一般绕在了陆寻真脖子上,并且越缠越紧,“那可是灵曜战神的‘孤星’,按照兵器的地位来看,倒是跟宋逸云的‘太虚归一’地位差不多。世间哪个尚武的人不在吹捧,你们倒是一点没想起来,不觉得你换了个鞭子有什么奇怪?” 玉狐缓步走到陆寻真身后,说话间呼出的气息轻轻柔柔吹到她耳根,“你下凡之后正好碰上凶兽梼杌暴动,孤星就被拿去镇在西荒了。借我的东西用了这么久,是时候做个孤魂野鬼,飘过去找你自己的了。” 第65章 缚灵索把陆寻真的脸勒得通红,但她的手还被捆着,连掰开缚灵索的机会都没有。她的模样越痛苦,玉狐就笑得越猖狂。 “其实不管你是个什么死法,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痛快的。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刻等了多久……” 陆寻真眼睛红得像是要滴血。她死死盯着结界上方那股如同漩涡般正在转动的黑气,那是结界的突破口,如果她能动,其实还是有办法突破的。 难就难在手腕上的锁链起到了封锁她灵力的作用。 玉狐还是想得周到,知道利用张千珏来引她。她错就错在掐好手诀之后的那一瞬间迟疑。 陆寻真的眼神渐渐开始涣散,玉狐的笑声却戛然而止。 一股力量正从外面撞击着这个结界。不过两三下的工夫,结界上方就如同玻璃碎裂一般多出几道裂缝。外面的人很清楚它已经支撑不下去,静了一会儿之后,用了更为汹涌的灵力把它一举破开,一把通体散发着寒光的长剑带着阴狠的戾气刺向玉狐。 玉狐反应很快,在剑尖碰到她的前一瞬躲回了陆寻真体内。长剑微微一滞,转了个方向,挑断陆寻真脖子上的缚灵索。 陆寻真一下子跪坐在地上,手还背在身后被捆着,重心有些不稳。 宋逸云随手将他的剑扔到一边,几步过去接住将要倒下的陆寻真,把她手腕上的锁链扯了下来。 陆寻真靠在他怀里大口喘气。缓了好一会儿,她才说:“我已经想明白了,工地上的那个……” 她抬起头,被宋逸云泛红的眼眶吓了一跳,“怎么了这是,我不还没死吗?她跟我扯的都是些什么鬼话,估计想让我怨恨天族,死了以后也堕入魔道。还好我早就听过你的事情,长了教训……” “在事情结束之前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呆着了。”宋逸云说,“要是这次我晚到几分钟,你还能这么跟我说话吗。” “这次这事就先放一放。”陆寻真抬起手,在将要碰到宋逸云的脸的时候又顿住了,最终还是垂了下来,“你先听我说。事情和我们之前猜的差不多,和魔族鬼族都有关。那个寄生虫,红色的可以让活物魔化,白色的可以控制普通人,还有没有其它的品种我就不知道了。你所掌的鬼狱,是在玄清堂吧?在院子里的八卦图布局下面镇着?” 宋逸云默不作声地给陆寻真揉着淤青的手腕。陆寻真以肘关节捅了捅他的胸口,“问你呢!” 宋逸云这才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就像天枢说的,鬼族对你有怨念不是一天两天了,会和魔族联手也不奇怪,更何况这次的‘资源’还这么好利用。玉狐刚才说的那些话,我猜了一下,应该是工地上的那个坑已经和玄清堂的鬼狱相连了。那么多东西镇在下面,乱成那样,你们不可能时时去清点,这可给他们提供了不少便利。” “你是说那些东西有一部分是从鬼狱里逃出来的吗?”宋逸云问。 “对。鬼狱里关的东西力量应该是参差不齐的吧?这不就刚好能让他们分等级配出那些新的怪物,然后找出最合适的一种,再批量生产……”陆寻真说着说着就顿住了,“还挺科学?” 宋逸云扶着陆寻真站起来,“知道了。剩下的事情我来解决,你别管了。” “什么叫我别管了,这些事又不是和我没关系……” “就算有关系,到头来还不是我救的你。”宋逸云瞧着她,“哪怕想不起以前的事,也还是和以前一样留着一堆烂摊子等我收拾。” 语气里听不出一丝不耐烦或者嫌弃,反而是“习惯”“认命”一类的感觉。 陆寻真刚要反驳,就听见身后有人在说话。 “这人到底什么意思啊,我跟他说了多少次不要再给自己造业,真就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司空叙开始有些暴躁了,“什么狗脾气能急成这个样子,连好鬼恶鬼都懒得分清就下狠手。恶鬼还稍微顶得住,那些没怎么修炼、被当成饲料的鬼本来就是要入轮回的,不被他一掌拍得灰飞烟灭?我最近一看枉死册上莫名其妙多出这么多名字我就来气,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他宋逸云……” “你跟我说有什么用,你骂他去啊。”天枢很是无辜,“你这样冲我叨叨我总感觉你是在针对我,我又做错什么了呢。而且事情也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要是当时情况真的刻不容缓……” “他自身的情况就容缓了是吗?”司空叙越说越气,“在哪呢这不让人省心的,满林子都是他的气息,一进来就知道他刚才肯定又和谁打起来了,还是想把人家往死里弄的那种——” “吵什么呢?”宋逸云明知故问,顺带借这一声搭话报出了自己的方位。 天枢如获大赦般奔过来,“快快快,自己去接受地狱之主的审判。我这一路上已经替你听了不少唠叨了,要撑不下去了。” 宋逸云还关注着陆寻真身上的伤,不太想搭理他们。 司空叙走到宋逸云面前,从袖子里甩出一本册子。册子悬在半空中自动翻了几页,上面新添的名字密密麻麻。 最先心虚的倒是陆寻真,“这些都是……在坑里灰飞烟灭的那些无辜的鬼吗?” “不然呢?”司空叙没好气地反问。 宋逸云侧身挡在两人之间,“好好说话,冲她干什么。” “你真是……”司空叙被宋逸云气得说不出话,一甩手又变出一个沙漏来,“我刚替你推算的天劫时间,你好好看看你把它提前到什么时候了。” 沙漏上半部分的细沙已经流下来大半,只剩了一小撮。 陆寻真紧张地抓住宋逸云的手。 宋逸云回握着她,还安慰般地轻轻捏了一下,“怎么都对我这么没信心?” “你怎么对自己一点数都没有?”司空叙毫不客气地怼,“这么多杀业会让天劫加重多少倍,你所剩的修为够不够补回来,你能算得准确吗?你自己还知道灵曜这个上神不归位不是件小事,那你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呢,清元大帝?” 第66章 宋逸云袖子一挥,一阵雾气就从地底升起,绕在他和陆寻真身周。等这些雾气消散之后,两人已经身处玄清堂外的森林中。 陆寻真梦游般伸出手挥向四周的空气,“你……这就溜了?他不会追上来吗?” 本来以为就凭宋逸云那张嘴,还得跟司空叙再辩个把小时才能罢休。谁知道他这回不按牌理出牌,直接采取了这样的方式来回避。 “烦得很,叫他闭嘴又不肯。”宋逸云往前走几步,在溪边找了块干净地方躺下,“我们进来的时候我已经顺手把这里封住了。虽然司空叙确实是为我着想,但他根本不知道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陆寻真顺口问。 等了半天不见宋逸云回答,她才把视线从树干那群搬食物的蚂蚁身上移向宋逸云,却正好对上那双漆黑眼眸。 “你……”陆寻真摸摸脖子,“看我干什么?” “还疼吗?”他突然问。 陆寻真还是那副迷茫的模样,“不疼啊。” 宋逸云被她这摸不着头脑的迟钝样子气笑了。 他在那片嫩绿柔软的草上躺得很是舒坦,垂落的发丝和滑到肩上的外衫都透出一股散漫。不像常人印象里不苟言笑的尊神,倒像古代大户人家出游的公子哥儿。 这时候他一只手垫着后脑勺,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身侧空出的位置,一声“过来”,把这一临时的“形象”发挥到了极致。 陆寻真像个被调戏的良家妇女般躲在树后面,磨磨蹭蹭不敢过去。宋逸云再次催促,她才勉强走了两步,然后看他一眼。 即使他里面那件衣服扣得再严实,也挡不住在这些动作之后露出来的那一小截锁骨。陆寻真的目光才刚触及,就慌张地闭上了眼睛,“罪过罪过罪过罪过……这可是位天尊,别脏了我的眼睛……不对,脏了他……” “你在那儿叨叨什么呢?”宋逸云莫名其妙,“想念咒把我打回原形还是怎么着?” 陆寻真被他逗笑了,又突然来了兴趣,走到他身边坐下,“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老早就想问你的原形是什么。龙吗?” 注意到宋逸云那看傻子的眼神,陆寻真顿时明白了,“不对,龙那种东西应该要么是你的宠物要么是你的坐骑……你是众魔的精魄化成的,原形不会就是一团空气吧?” 宋逸云陷入了沉思。陆寻真伸出手在他眼前晃,“我在问你的原形,你怎么比我还迷茫?” “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我也不知道我的原形是什么。”宋逸云说,“长这么大还没有谁把我打回原形过。” 陆寻真“嘁”了一声,“没劲。” 说着就顺势躺下了。 “你有劲。”宋逸云开始吐槽,“谁不知道你原形是颗巨型土豆,就在古战场沙坑里烤着,还天天有人去看。你可是凭一己之力就把古战场变成了天族景区。” “你说什么呢?”陆寻真扬手就要打过去,被宋逸云一把抓住。她这才想起自己现在正躺在他旁边,不由得红了脸,动作也僵了。 “真是一点没变。”宋逸云说着就笑,“还是一言不合就要跟我动手。” “还有什么事情是我没想起来的吗?”陆寻真问,“到现在为止我能梦到的好像都只是一些转折。” “那些大概都是相对来说比较重要的事情。”宋逸云抓着她的手就不放了,“其实平时的日子里也没什么特别的,大都是你被派去征战,打不过就留给我收拾,没战争的时候在天上犯了点什么事也是找我当挡箭牌。都这样了,你也还是一气不过就找我打架。要不是记着你在天罚的时候给我渡了一半的修为撑着……” “我的形象这么光辉高大吗?”陆寻真选择性失聪,感兴趣的只有最后那一句。 宋逸云一个白眼,“是挺高大,在别的神仙心里可是个惹不起的存在。” “真的假的?”陆寻真满脸怀疑,“这要说真正惹不起的,不应该还是你?” “对啊。”宋逸云没觉得这有什么错,“我都这么惹不起了,你还总是来惹我,那到底谁更惹不起?” “……” 逻辑鬼才。 “所以他们经常说,放眼整个天族,就只有我们俩能互相压制。” 宋逸云仿佛陷在了回忆里,眼神有些放空,但笑意却掩藏不住。 “我知道你也怕我撑不过天劫,想让我别管你。但天罚的时候你明明没有罪,也和我一起受了,从那以后我就想着你要是遇上了这些事情我也不可能不管。”宋逸云以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陆寻真的手背,“我又能怎么办。” “那你要是……”陆寻真不敢说下去,“我又怎么办?” 中指指节突然一片冰凉。陆寻真低头看去,见那上面被宋逸云套了个戒指。 她猛地缩回手,“这是干什么?” 宋逸云还捏着戒指两侧没松手。戒指大小正好,陆寻真手指关节也细,但这股力却没能把它扯下来。 看到陆寻真惊诧的模样,宋逸云就笑,“你也不想摘啊。” 陆寻真脸颊通红,“谁说我不想?” “这戒指戴上之后,不管你是上天还是入地它都会跟着。除非是你真心想摘下来,不然怎么都动不了它。”宋逸云悠悠解释。 陆寻真被他这几句科普堵得说不出话,只能赌气背过身去。 几束光线穿过繁密的枝叶投到她手上。她仔细一看,发现戒指的样式是浮雕的龙凤相衔。即使可发挥的空间很小,但就连龙须和凤尾这样的小细节都被雕得十分生动。戒指如朱砂般通体鲜红,质地却像玉那样细腻润泽。 “是我去中曲山找的玉。”宋逸云在她身后解释,“雕了……按天上的时间来算,应该是一个多月。” 是在她下凡之前。 陆寻真沉默了一会儿,见宋逸云没再说话,她才问:“这是什么玉,为什么这么红?” “红是因为淬上了心尖血。” “心……心尖血?”陆寻真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心尖血?谁的?” “你觉得呢?”宋逸云被她的“直”弄得来了脾气,“猪的还是狗的?天枢的?总不能是天帝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天枢:勿cue,我很忙 第67章 “你……”陆寻真终于反应过来,转过去盯着宋逸云的胸口看了半天,却没发现什么异样,只能抬头看他,“疼不疼啊?” “不是很疼。”宋逸云边说边观察陆寻真的表情,“……你眉头怎么皱成这样?没你想的那么瘆人。是用灵力提出来的,不是自己捅自己那种。” 从宋逸云这种地位的尊神心尖上取下的血,如果运用得当,一滴不知道抵多少年的修为。 但最后只是戴在她手上? “这还不瘆人呢?”陆寻真再次细细打量那个戒指。在那缕光的照射下,戒指反射出金红的光,看上去却更偏妖异。 “都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谈恋爱吗?用自己的血做戒指的那种……” 还没等陆寻真把这些嘴硬的话说完,宋逸云就往她那边倾身。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让陆寻真不由自主地往后靠,却被宋逸云揽住。 他最近没怎么出现在大众面前,也懒得改变自己的发型和装束。乌黑的发丝此时柔柔垂到陆寻真脖子上,那阵若有似无的沉香气味还是没变,不但起不到凝神的作用,还让陆寻真心跳变得更快。 “是在谈恋爱吗?”宋逸云轻声问。 陆寻真睫毛颤了颤,像被他的呼吸惊扰到的蝶。 见她不说话,宋逸云又凑得更近,“刚才话不是挺多的吗,现在连这个问题都答不上来?” 陆寻真别过脸,“帝君可不能趁人之危啊。” 她说话的声音因为心虚而变得极小,又因为心疼而掺了点鼻音,听着软软糯糯,微微上扬的尾音如羽毛轻扫般撩人。 如果不是确定玉狐在这时候还不敢露面,她这副模样放在平时,宋逸云是绝对会看看她身后有没有狐狸尾巴的。 陆寻真则对自己的杀伤力没有一点概念,宋逸云的吻落下来的时候她还懵着。 直到滚烫的气息从耳根来到颈间,陆寻真才想起自己该伸手去拦。宋逸云却早有预料,紧紧扣住了她的手腕。 “你冷静一点……”陆寻真呼吸有些不畅,“人在做,天在看。罪过……” “……” 宋逸云停下了动作,额头抵在她肩上,“你已经修到这种境界了?” 陆寻真还挺意外,“这也算境界吗?” 真是你敢说我就敢接。 宋逸云缓了一会儿,自己消了这闷气,才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枯草,对陆寻真伸出手,“走了。” “你确定司空叙不会再来了吗?”陆寻真问。 “再来就再锁他一回。”宋逸云早就考虑好了,“我就不信他一点不忙,能时时刻刻盯着我,把我当孙子训。” “你这哪是孙子,根本就是被天族众神惯着的宝贝。上能让天帝改命,下能抢阎王生死簿,这谁治得住。” “那我是为了惯着谁啊。”宋逸云说得理所当然。 这句话一出来,陆寻真又哑火了,默不作声地跟在他后面跨出了这片森林。 玄清堂里的那些人就没见过宋逸云和谁这么亲近,这回出现就突然牵上了那个“新来的小陆”的手,大家恍惚间都以为这世界变了。 路过他们两个的人不管再怎么匆忙都不忘记鞠躬,直起身子后还多打量陆寻真几眼,总觉得下一秒那声“娘娘”就要脱口而出。 “要不我们还是分开点?”陆寻真试探着问。 宋逸云却没有松手,“说不定再过几天我就从六界之中消失了,到时候分开的时间可不是用多少亿年就能算得过来的。” 陆寻真急了,“说什么呢?” 宋逸云轻笑,刚想开口圆两句,就被一个抱着一沓卷宗的人撞了一下。 挡住了那人大半视线的卷宗散落一地,那人才看清自己撞的是谁,吓得直接跪在地上,“帝君,我……” “小心点。”宋逸云这么说着,还弯下腰去捡那些卷宗。 陆寻真见状也上前帮忙。那人或许是没见过这么和蔼的宋逸云,惶恐地加快了收拾的动作,“我自己来就行,不麻烦二位。” “这些东西不是放在档案室吗,拿出来干什么?”宋逸云问。 “近两年发生的事情比较多,档案室也快放不下了。衡凌大人接管玄清堂之后就让我们把那些彻底结了的案子找出来,说整理好了先移到仓库去。”那人接过陆寻真递过来的卷宗,“谢谢……” 他抬眼看向陆寻真,一下子怔住了。 陆寻真莫名其妙地眨眨眼,就见那人神色紧张地把宋逸云拽到一边,“帝君怎么还跟她在一块啊,难不成是被妖女迷惑了?” 宋逸云也和陆寻真一样没搞清楚状况,“什么意思?” 那人脸顿时皱成一团,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他看看还在收拾卷宗的陆寻真,又看看宋逸云,才像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拿出手机,“她刚来那会儿您不是吩咐了衡凌大人,说不管她去哪儿都派人暗中保护她吗,我也是出动的人其中之一,而且负责的都是晚上。” “然后呢?” “我从第一天晚上就发现她会在深夜里出门,而且不单是在玄清堂里活动,还解了门口的封印跑到外面去。我本来以为是梦游症,谁知道前几次都是跟着跟着就跟丢了,回来发现她又呆在房间里了。后来隐藏了气息跟出去,发现她接触过这些人……” 手机相册里偷拍的照片一张张在宋逸云眼前划过,看上去都是些眼熟的地方和人。 “这是……顾尧?”宋逸云仔细回忆着,“这么早的事情?你是想说都是那些跟案子有关而且最后都死了的人吗?” “对,您再看看这几张。最近闹得最大的符家那件事,我也看见过她进了他们董事长家别墅。大家都在传什么高人暗中指点他,您说会不会……” 没等这人把话说完,宋逸云就夺过那个手机走到陆寻真面前,把它摔到那堆卷宗上,“你有要解释的吗?” 他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怒意,刚才那副温柔的模样荡然无存。 陆寻真从来没见过宋逸云对她发这样的火,脊背微微一僵,视线在照片上停了几秒,然后抬头看向他。 “是我。” 陆寻真迎着宋逸云难以置信的目光,缓缓站起来,“我是没想到还能有人这么跟着我的,但既然已经被发现了,我也没必要再藏着。这么跟你说吧,从一开始,这些事情就都是我安排的。” 宋逸云努力压抑着自己声音里的情绪,“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陆寻真冷笑,“你以为那些事情直到玉狐告诉我我才明白吗?我早就想起天族的那些破事了,之前一直在装样子而已。我都下凡思过多久了,要是他们真的在意,会没人问起这件事,没人想想办法?说到底就是想除掉我。” “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那我呢?” “你不是一直在装好人吗?”陆寻真毫不领情,“要么是想利用我,要么是容不下天族除你之外还有别的战神,想除掉我。我做过的那些梦,是你说的都是我的记忆,但我怎么知道那是不是你给我下的幻术?” “所以你就一手策划了这么多事情,为了让我渡不过这次的劫,从而报复天族?”宋逸云上前几步,逼近陆寻真,“你认真的?” 陆寻真被这气场压迫得垂下眼帘,语气却依然冷硬,“你以为呢?” 宋逸云突然抬起手,陆寻真往旁边避了避,但还是躲不过他在她额头上弹的那一下。 “我以为,”宋逸云说着就笑,“不管是陆寻真还是灵曜,在面对这方面的事情的时候都挺蠢的,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去导这样一出大戏。” 他抬起陆寻真的下巴,看清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汹涌的灵力在这一瞬间汇集到指尖,携着森然的寒气逼向她的喉咙。 陆寻真的眼睛忽然变回了原本漆黑的颜色,她的神情也像刚从梦中醒来那般懵懂。但还没坚持几秒,琥珀色的光又重新将她的双眼占据。 宋逸云看着这两股力量相互撕扯,甚至在恍惚中听见像是从深渊之类的地方传来的尖利嘶鸣。 “怎么还动起手来了?”天枢不知道什么时候闯进来的,看见这样的情况,连忙冲过来推开在宋逸云身后观望的那个人,“看戏呢?也不知道拦一下?” 他说着一把抓住宋逸云的手腕,逼宋逸云将灵力收回去,“这样没用。” 那双眼睛正飞速变换着两种颜色,也是体内两个意识轮流占据上风的表现。 “你如果要这么做,就必须对玉狐一击致命。但她们争夺的速度太快了,你要是一个不小心,揪出来的就是陆寻真。” 天枢转头看着那具身体,它一会儿是陆寻真,一会儿是玉狐,动作也跟着这两种意识的控制而变得极其僵硬,一抽一抽的,看上去十分诡异。 “再等等。”天枢说。 “等到什么时候?”宋逸云掌心仍有一缕光在浮动,“我也在找机会。要是就这样等下去,最后赢的是玉狐怎么办?” “你太紧张了。”天枢把手覆在宋逸云肩上,防他贸然行动,“最相信灵曜的不应该是你吗?” 话音刚落,陆寻真就闭上了眼睛,软软地往后栽去。 第68章 天光穿透开满桃花的枝桠直刺下来,破开眼前的混沌。 少女抬起手挡在脸上,宽大的纱衣袖子遮住了那几道光线。 朔华踹了树干一脚,淡粉的花瓣簌簌落了一地,“你这睡觉的地方真是越来越花哨了啊。” 上面的人听见这声音,正打着的哈欠猛地一滞。 “我又‘回来’了?” “说什么呢?”朔华莫名其妙,“天罚都过去这么久了,被砸坏的脑袋还没恢复好?” 灵曜“唰”地一下从树上跳下来,腰间别着的葫芦酒壶还在左右晃荡,看得出里面已经空了。 她拍拍脑袋,“到底哪个才是梦啊,师兄?” 朔华打量她几眼,“算了,还知道我是你师兄,问题应该不大——天帝派人来传你呢,说魔族最近又不□□分,让你去收拾一下。” 虽然朔华还在提天罚的事,但那已经过去很久了,只不过师门里还经常会拿来取笑灵曜,说没看出来这陨星之灵还是颗情种,敢拿这数万年天赐的修为去陪刚认识没多久的宋逸云一头栽进天罚里。 当然那都是在灵曜被师父狠罚好几顿之后。 宋逸云回来报仇的时候灵曜还昏迷着,后来也是听朔华说起,说这不要命的在杀完所有参与过这件事的神仙之后就一把剑戳到天帝的案前,用最狠的语气问天帝打算怎么处置他。 “多半是紫微大帝刚跟天帝捋清了死的那些神仙到底是什么货色,不然这宋逸云还能顶替东衡大帝的位置?”朔华在外面听八卦听多了,遇上这些事都有了自己的分析。 宋逸云这事做得冲动,但也算给天族消除了不少隐患。天帝怕这件事之后还有拎不清的神仙效仿宋逸云的做法,于是先让宋逸云在莲花池中涤荡一番,又派他去六界各处平定乱事,以抵消那一部分罪孽。再有蠢蠢欲动的,也在念头刚冒出来的时候就被宋逸云一剑斩断。久而久之,这件事就没人再提。 误打误撞历的飞升劫把灵曜从仙童升到了正经的“元君”,哪里有动乱哪里就有她和她的孤星神剑。但她除了这些必经的历练之外,也还是和从前那样懒得额外去闭关修炼。宋逸云的修为倒是翻了一番又一番,弹指间就从上神往上跨了数个级别,变成谁见了都得尊一声的清元帝君。 朔华每想起这两人几乎相同的起跑线和最终的差距,都会像个老父亲般叹一句:“不争气——” 现在看着刚醒酒的灵曜,朔华又是一顿摇头,“不争气啊,不争气。” 灵曜:? “你看看别人家孩……”朔华一时嘴快,赶紧朝某个方向作了一揖,“看看人家清元大帝,再看看你,你就不能好好学学?成天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不知道像了谁……” 算起来,宋逸云和灵曜是差不多同一时期来到天上的,出身相似,能力在最开始的时候也差不多,但现在“别人家孩子”都封了帝,又分得自己的一处宅邸了,灵曜还每天在这吃老本,师门里没一个不说可惜的。 “谁没有各自的活法?”灵曜伸了个懒腰,“我这么年纪轻轻就当了上神,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像他那样本事大又运气好的,上古至今也才出了他这一个吧?” 朔华反思片刻,似乎觉得灵曜说的有理,想想就转移了话题,“话说回来,你是不是好长一段时间没找过他了?上次还是他从九幽谷把你扛回来的——这一想也不止上次了,哪次你出征打不过对手不都偷偷传信给他去收拾烂摊子。前些日子我在桥边斗蛐蛐的时候还听围观的说起这些事,大家都觉得你们两人也算神仙眷侣……” 灵曜的白眼翻上了天灵盖,“这可把我说得像个废物。一共几次啊?” 朔华掰着手指头算,“一百次里得有七八次吧,也还行。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他忙——”灵曜拖长了声音,“这‘好长一段时间’之前,他不知从哪儿领了只狐狸回来,又给它起名字又给它挂铃铛的,把它那身毛打理得油光水滑,怎么有闲心管别的事情。” “人家堂堂一个帝君,养只灵宠你也要管?” “我这不没管吗。”灵曜没好气道,“再说那能是灵宠?整个就一狐狸精,哪个女神仙看了不觉得它有点问题,就你们这些男神仙说灵宠灵宠。天下乌鸦一般黑。” 朔华:? “哎哟,这谁家醋坛子打翻了,酸味儿怎么这么浓啊。”天枢慢悠悠从不远处晃过来。 朔华老老实实行了个礼,“参见紫微大帝。” 灵曜自从被天枢捡回来之后也没少去紫微垣玩,两人就差拜把子了。这四下没外人的,她也懒得跟他讲究这些,只懒懒靠着树干一动不动。 “昨天偷听到灵宝天尊在这片桃花林埋了几坛好酒,就想着来碰运气挖一挖,没想到酒没挖着,反而碰上老陈醋了。”天枢凑到灵曜耳边,“姑奶奶,这事情都过去快百年了,敢情你们还没和好呢?” “和好什么?”灵曜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又没吵起来,哪来和好不和好的。” “啊,是没吵起来。”天枢双手环胸,“所以你也没注意到,当时宋逸云一听说你对那只狐狸有意见,就立马把它放走了。” 灵曜愣了。 “他怎么知道?”朔华好心地替他师妹发言。 “开什么玩笑?灵曜隔三差五带着常曦、九天玄女、瑶姬、洛神这姐妹几个去玄霄玉府墙外蹲着,让她们帮她分析那玉狐是个什么东西。都是天族出了名的女神,这么大动静能不知道吗。你们不会真的觉得自己的行动都是保密的吧?” 朔华:“……” 灵曜:“……” “多少有点丢师门的脸了。”朔华拍拍灵曜的肩,语重心长道。 “刚好那天之后你们就不来了。你没去问宋逸云怎么回事,宋逸云倔脾气上来了也不想找你说些什么。玉狐被放走这件事倒真是好事不出门,这一拖竟然能拖到今天。”天枢说着就竖起大拇指,“真能憋。也得亏神仙命长,这要是凡人像你们这么闹起来,不得一辈子过去了?” 灵曜正想着要怎么摆脱这尴尬的局面,就有仙童匆匆来催,“灵曜上神还不动身呢?战甲和孤星都已经擦拭干净了,六翼雪狮也牵出来了,都在天门等着。而且您恐怕还要去一趟玄霄玉府……” 灵曜后退一步,像是全身都在抗拒,“我去玄霄玉府干什么?” “天兵被西海龙王借了不少去降水妖了呀,天帝给不出多少人来,对清元大帝又还有些忌惮,就只能让您去玄霄玉府请清元大帝派些神将……” 灵曜气不打一处来,“这老头算盘打得好啊,仗也是我去打,借兵的人情也是我去欠,他就坐在天宫里一边看小仙娥跳舞一边等着我的捷报?” “这事情不是只有您才能办到吗。”仙童赶紧给灵曜顺毛,“您有能耐啊。自打坐上这个位置以来救了多少人,谁不看在眼里?” 知道这点马屁灵曜听不进去,为了不让她先去找天帝讲道理,仙童又接着说:“魔族那边的动静可不是小事。他们一旦搞出什么名堂来,最先遭殃的就是人族。上神您是最看不得弱小的一方受欺负,也看不得人间生灵涂炭的场面。到底什么才是要紧事,您得分清楚啊。” 灵曜“啧”了一声,不耐烦道:“知道了。小小年纪说话怎么这么老成。” 她也没多耽搁,驾着祥云一路来到玄霄玉府外。 天枢不说,灵曜还真没仔细算过自己有多久没见过宋逸云。也不知为什么,离府门越近,她的心跳就越快。她按住自己的胸口,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抬头就见看守的侍卫给她推开了大门。 快上百年没来过了,这些人倒是都记得她。 “你们帝君呢?”灵曜压下那阵紧张,语气平淡地问。 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侍卫也配合地什么都没提,“还是老样子,在殿里等着呢。” 玄霄玉府里的布局都没变,灵曜循着记忆,跨过荷花池上的汉白玉桥,绕过那几棵长高了不少的松树,最后停在殿外。 沉香应该是刚点上,那阵熟悉的气味这会儿才从殿中袅袅钻出。灵曜放轻了步子走上台阶,在门槛前探头往里瞧,就见宋逸云背对着她坐在桌旁,面前是刚泡好的两盏清茶。 “不打算进来?”他问。 “那个……”灵曜挠头,“我是来找你说正事的。” 宋逸云不再等她,端起茶杯自己喝了一口,“不借。” 过了好一会儿,灵曜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为什么不借?” “这么长时间没见,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别的以后再说。”灵曜急匆匆道,“魔族每次一有什么动静,最后闹出的乱子都比我们想象的要严重得多。你……” “你别插手。”宋逸云说,“回去吧。” 气氛因他冷硬的语气而变得极其尴尬。灵曜知道宋逸云是个说一不二的脾气,偏偏她自己也是个拉不下面子的。就这么僵持了一盏茶的工夫,竟然谁都没再开口。最后灵曜气得拂袖而去,殿中也没传出什么动静。 看这位脾气素来暴躁的战神怒气冲冲地出来,门两边的侍卫也只是低着头道句“恭送”,淡然的模样在此时的灵曜眼里已经变味了,总觉得他们已经提前知道了什么似的。 走出去百米远,灵曜还是忍不住回头瞪向这云雾缭绕的玄霄玉府。才刚捏紧拳头,就有一个声音从旁边花丛传出,“灵曜上神,借一步说话。” 灵曜微微眯眼,却还是不能在花枝和雾气的遮挡下看清那人的面容。 “你是谁?” 那边答非所问,“你想知道清元大帝为什么不肯出兵吗?” 第69章 “正因为受了偷偷回到天族的玉狐挑唆,我们灵曜上神才会一气之下大显神威,顷刻间就把一半的玄霄玉府砸成废墟。虽然这也不是第一次……咳,但毕竟是以天帝的名义派去的人,天帝面子挂不住,究其责任,决定贬她下凡六十年。这才有了清元帝君求情、玉狐趁虚而入、灵曜上神失去记忆……” 陆寻真刚睁开眼,就看见宽袍大袖、仙气飘飘的天枢摇着一把不知从哪儿变出来的折扇,以说书先生的口吻讲着她梦里的旧事。看这架势,如果手边有什么长方体或是成块的东西,他可能还会抓起来当醒木拍一拍。 她不由怀疑自己梦到的这些东西都是顺着他的思路来的。 天枢讲得来劲,他唯一的听众张千珏也很给面子地没打岔,只撑着脑袋看他。以陆寻真对张千珏的了解来看,这样的眼神,分明是在看即将入虎口的羔羊。 “真有这么大胃口?”陆寻真又开始怀疑这个世界了。 两人都没注意到故事的当事人醒了。张千珏还抓住一个要点,“不对啊,他们既然一起经历过生死,按理说感情应该很深厚,为什么会被挑唆?” “你也不想想,都多久没见了,觉得对方变得陌生也不奇怪。两人又都是那种死鸭子嘴硬的,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不肯问一句。先看灵曜不提玉狐,再看清元帝君本来是想关心她、让她别插手, 又硬是要用那种语气说出来,你就知道他们两个有多犟。”天枢说着幽幽叹气,“我也是没想到最后这傻子还真掉进了魔族的陷阱……” “这傻子”干咳一声,天枢才一个激灵看向她,“哟,醒啦?” “我们还在玄清堂吗?”陆寻真问。 天枢晃着折扇,“那不然能让你去医院吗,万一查出你有条狐狸尾巴,该怎么跟医生解释?” “确实。在医院的话你估计也早被抓起来了。”陆寻真说着看向旁边星星眼的张千珏,“这位朋友,能不能从失了智的状态中出来一下?” “啊?”张千珏似乎还有点懵,“哦,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陆寻真也这么问。 “我有事。”张千珏说着就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跟你在一起也太委屈了,先是被你的阴阳眼搞得心神不宁,又是被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说我是嫌疑人的朋友,最后还被鬼附身……我这精神损失费你倾家荡产都不够赔。” “……她怎么进来的?”陆寻真转头问天枢。 “宋逸云那兔崽子带你溜走的时候不是把她落下了吗,我就只能拖着她过来了。”天枢说,“还好她四柱阴阳相济,魂重命硬,才没被玉狐的妖气和那个寄生虫影响。” “那你看她适合修仙吗?”陆寻真半开玩笑半认真。 “干什么?”天枢很警觉,“你想让我走宋逸云的老路?你做梦。” 张千珏竟然没反应过来这两人在说些什么,关注的重点反而偏到了一边,“你再说一遍,你怎么把我弄过来的?” “拖过来的啊。”天枢毫无求生欲,反而有些莫名其妙,“不然还能怎么样?抱过来?请过来?抬过来?” 张千珏一把夺过天枢手中还在晃着的扇子,收起来后就往他头上招呼,“我说我裤子鞋子怎么脏成这样。你知道这身有多贵吗?我长这么大还没人这么对待过我……” 天枢以手臂护住头和脸,“不是,你自己多重你心里没数?我能把你拖回来就不错了,难不成你真想躺棺材里被抬着?” “说什么呢?” “别打了,要破相了要破相了……” 陆寻真被这两人吵得头疼,掀开被子穿了鞋就朝外面走去,把这阵动静关在门后。 天色已暗,玄清堂里也飘起了饭菜香。陆寻真站在走廊观望楼下端着菜盘来来往往的人,揉揉肚子,转身正要下楼,就见衡凌出现在楼梯拐角,手里的托盘上是丰盛的三菜一汤。 “醒了?”衡凌熟络地跟陆寻真打招呼。 “怎么谁都这么说,听起来好像我经常在睡。”陆寻真看看衡凌身后,“帝君呢?” 衡凌身体微微一僵,随即笑道:“你饿不饿?先吃点东西。” 他端着盘子朝陆寻真房门走去,擦肩的那一刻陆寻真又再问了一次,“宋逸云去哪了?” 衡凌沉默片刻,把托盘放到大理石护栏上,“说去地府一趟,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看这满天的乌云……更觉得难说。” 陆寻真顺着衡凌的目光望去,仔细看了才发现天色暗是因为乌云黑压压地挤了一大片。她眉心一跳,看向手腕上的表,云层摩擦迸出的闪电短暂地将表盘照亮。 现在也才下午五点。 “你们收拾卷宗那会儿,帝君想到玉狐已经能从你身体里出来了,而且出来之后你也能坚持那么久,就想赌一把,打算让玉狐显形然后把她困住,再去把聚魂灯找出来,注入修为给你点上,先保你不会魂飞魄散再另做打算……因为玉狐成魔的速度比你修炼的速度要快得多,已经可以在你没有意识的时候操控你了,再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但没想到你当时会醒得这么快,还开始跟玉狐争夺这具躯壳。帝君一是怕自己失手,二是在消耗这些精力之后再分走玉狐的元神你会撑不住,就没再继续。” “那他怎么突然跑地府去了?”陆寻真问。 “时间不多了。”衡凌轻声说,“揪出了问题的根源,总不能放着不管。整个天族都知道,对鬼狱最了解的除了清元帝君以外就是北太帝君。工地上豢养的那些怪物,也只能这两位商量着解决。” 天枢突然拉开房门,从里面冲出来,“还闲聊呢?” 陆寻真看过去,就见他反手把张千珏锁在屋里。 “你干什么?” 天枢拦住要过去开门的陆寻真,表情是难得的严肃,“外面这么重的怨气,你们两个就一点没察觉?” 陆寻真和衡凌这才勉强静下心去辨方向,没过多久就异口同声:“工地?” 话音刚落,雷声震耳欲聋,听起来像天被一股巨力撕成了两半。 司空叙突然在他们面前显形。天枢后退一步,在发现宋逸云没跟着一起出现之后,他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 第70章 “是……提前了吗?”陆寻真喃喃道。 雷声滚滚,把她本来就轻的声音变得更加单薄。 司空叙点头,“我们在阴天宫里商量对策,但雷声实在太吵,本来以为是外面出了什么乱子,出来一看才发现天变成了这样。我刚要问他有没有重新算过渡劫的时间,他就……不见了。” “也是被无人之境收走了。”天枢眼神有些飘忽,但还是跟陆寻真解释,“上半部分是渡天劫的地方,下半部分则是天罚。这两种劫难无论是哪一种,只要还在六界之中,该历的就都逃不掉。而且在那里遭受的,比天象所呈现的要多。比如你在外面看见一道闪电,他在里面就要被成千上万道闪电劈过。” “除了电,他这次还有风、火、雷。”司空叙说,“算是一笔账清完。不管熬不熬得过,这么重的天劫都是他的最后一次。” “能去找他吗?”陆寻真抓住天枢的袖子,“之前我不是和他一起经历了天罚吗,这次应该也有办法进去吧?真那么严重的话,他现在的状况怎么撑得住?” “之前你是灵曜,命理和他有一丝相通,天罚的时候又刚好呆在一起,才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被带进去,换个人都不行。现在先不说撞上这巧合的机会已经没有了,你这具□□凡胎和你那半桶水的本事,往树下一站就能被劈死,就算真有办法,又怎么用得上?” “先去那边看看吧。”司空叙望向工地的方向,“天劫来临的时候在阴天宫就能感觉到九幽十八狱里的东西不安分,刚才一来又觉得那边也有异样。估计这些魔物也知道自己少了一个大威胁,开始躁动了。照这么冲的怨气来看,没准是宋逸云之前布下的封印裂开了。” 天枢深知这类事情一旦闹大会产生多严重的后果,也不多话,稳住心神后跟着司空叙一起消失了,留下陆寻真和衡凌面面相觑。 “现在怎么办?”衡凌也是头一次这么迷茫,“天族三个尊神都一头扎进这件事里了,以我现在修成的水平,我也去不了天上搬不了救兵啊。玄清堂这些人虽然都有两下子,但基本都没超过你和我……” “我们跟着去。”陆寻真果断道。 衡凌已经往外走了几步,嘴上才问:“这样去不会给他们添乱吗?” “那你能老实进房间去、在天枢设下的封印里好好呆着吗?”陆寻真反问,“坐得住吗?” 衡凌顺着陆寻真的话一想,立马从墙角拿了伞,“走吧。” 这场雨比陆寻真见过的任何一场都要大,密密麻麻的雨滴接连不断地砸下来,天地间乍一看像起了雾般白茫茫一片。衡凌的伞没走几步就被风吹成扭曲的模样,彻底报废。 “车也不能开了。”衡凌在雨中撑开结界,把自己和陆寻真罩在里面,“我的瞬移带着人就没法用,我们跑过去吧。” 刚踏出玄清堂大门,陆寻真就闻到了空气中浅淡的血腥味。 “这味道也传得太远了,市区里的人不会察觉吗?”她问。 “帝君下的封印没有完全解除,加上我在拉隔离带的时候布过结界,不修行的人察觉不到。”衡凌说,“那些有点本事的人就算意识到了,多半也知道是多大的动荡,应该不会轻易过去——你还记得工地的具体位置吗?” 陆寻真点点头,二话不说就往那边跑。 路上还有被这场大雨困在商店里的行人。有个小男孩眼尖,看见了淋不湿的这两人,还扯扯身边年轻女人的衣角,“妈妈快看,有超人。” 更多的人都只是在低着头玩手机。有不耐烦的,有跟朋友开玩笑说“不知道又是哪个渣男发了誓”的,也有跟从前的陆寻真一样中二地喊“组队飞升带我一个”的。 谁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陆寻真回头多看了他们一眼,衡凌猜到了她的想法,“如果那个深坑和鬼狱封不住,恐怕整座城市都得遭殃。让他们散开是没用的。” 也只能相信他们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还能寄托的神。 还是在不知道自己已经走投无路的时候。 陆寻真少见地不再固执,只闷头跑着。 离工地越近,那股怨气就越重。两人掀开隔离带钻进去,就见整个施工区都被罩上了结界。 “紫微大帝的手笔。”衡凌说,“他从来不爱省着用灵力。” 陆寻真看着那道淡金的光化成的屏障,“他总不能真让我们在外面观战吧?” 施工区里的景象已经闯进了眼帘。深坑的四壁长满了青紫色的“血管”,每根都像千年老树般粗壮。它们在血中一下一下蠕动着,好像在输送什么。“血管”的顶端如同菟丝草的新芽般四处生长攀援,被缠上的东西都变成了不同形状的肉瘤,并且仿佛有了呼吸。 形态各异的妖魔从深坑里跳出来,看样子都是现存的图鉴画册里没记载过的,谁也说不上它们叫什么名字,出自哪里。 天枢和司空叙提着长剑站在坑边不远处,手起剑落的姿态本来应该是潇洒飘逸的,但杀不完的妖魔和从它们的“尸体”中钻出来的寄生长虫都让收场的难度变大了。 “这样一看,是帝君的封印撑不住了。”衡凌皱眉,“他们两个就算重新结印,用处也大不到哪儿去,只能暂时这么应对。” 天枢余光瞥见结界外的这两人,也没多说什么,空出的那只手在半空画了一笔,稍稍开出道缝来。 衡凌拉着陆寻真钻进去,结界就在他们站定的那一刻重新封上。衡凌自虚空中抽出自己的双刀,顺手解决了刚才想趁机冲出去、结果撞晕在结界边上的几只魔物,然后又给陆寻真变出一把剑,“估计玉狐是不会把缚灵索放出来了,你试试这把剑。既然是灵曜上神,用剑应该会顺手。” 陆寻真接过,挥手将窜过来的魔物斩成两段,“你哪来的这么多玩意儿?” “我家帝君管着九天神兵,我也总得有点东西吧。” 陆寻真刚想酸两句,抬头却见一根蟒蛇般的“血管”从天枢身后破土而出,并迅速朝他袭去。 第71章 陆寻真立马冲到天枢身后,刚抬起手中的剑,天枢就回身轻而易举地把那根“血管”斩断。从里面喷涌出来的腥臭液体染红了他的衣袍,看上去触目惊心。 站在现在这个位置上看,陆寻真才发现眼前的坑比上次她来的时候又深了许多。那些魔物在血池中游着,像是想寻找机会、抓住他们几个的破绽。 “旅游旺季海边那些游泳的人都没这么多。”陆寻真以袖子捂住口鼻,试图遮住这股浓重的腥味儿,“下饺子似的。” “别说了。听了你这句话,我在接下来的五百年里都不会再碰饺子。”天枢说。 陆寻真和天枢并肩站着,两人左手捏诀右手持剑,精力都分了大半去对付这些魔物。 但即便多出了陆寻真和衡凌这两个稍微能打的,也只是杯水车薪。魔物的数量不见减少,反而还越来越多。 “这是捅了蚂蚁窝?”衡凌在那边大声喊。 天枢面无表情,“我在接下来的五百年里应该见一窝蚂蚁就端一窝。” “你还有心情说这些?”陆寻真一脚踩住想往她身上爬的婴灵,用剑将它狠狠捅穿,“现在怎么办?这样杀下去我们四个根本撑不住。” “这些东西不只是越来越多。”天枢随手擦去脸上的血迹,“而且还越来越高阶。在你们来之前,有的魔物才刚靠近我,就承受不住逃回去了。但现在,”他以剑尖挑起刚被他拦腰斩断的蛇形魔物,就见那半截身体突然跳了起来,在半空中伸展片刻就化出了翅膀和新的尾部,“所有被‘杀’以后尸身没被彻底摧毁的,都会幻化成新的东西。” “天族总该出手了吧?这么大的事没人知道吗?” “地府的事天帝不爱插手,宋逸云掌管鬼狱之后他更是不过问。要是我们这里没人去报的话,要么就得等宋逸云历完劫,要么就熬到这股怨气冲上天门。”天枢早就想过这些,说出来的时候语气也十分平静。 陆寻真拿剑的手有些颤抖,“我和衡凌都没法上去,但不管是你还是司空叙,随便走一个,这里都有可能撑不住吧?” 话音未落,他们脚下的大地就剧烈震动起来。司空叙意识到这阵动静不同寻常,于是暂时支起结界把自己罩在里面,闭上眼睛开始感应。 “是玄清堂吗?”陆寻真紧张地问。 天枢摇头,“我出来之前也给玄清堂的封印加固了,如果被破,我应该感觉得到。” 司空叙缓缓抬眼,脸色变得惨白,“九幽十八狱。” “什么?”天枢像是难以置信,又像是没听清。 “是那边传来的动静。最近乱子太多,狱中很多十恶不赦的妖魔都没来得及处理。虽然它们在里面破不开我结的印,但如果是魔族大军闯进罗酆山……” “那你还在这干什么?”天枢催道,“回去看看啊。” 司空叙看着天枢,欲言又止。 “我修为比你高。”天枢猜到了司空叙想说什么,这么轻描淡写道,“在你把那边的事情解决之前撑住应该是没问题的。” “看不起谁呢?” “那总不能让我替你去吧?你们阴曹地府的路九曲十八弯的,灯也不舍得多点几盏,我去十次有八次是要迷路的。就怕我出来之后这些事情早就了了,到时候人家说紫微大帝紧要关头当起了缩头乌龟,我这老脸还往哪儿搁?”天枢嘴上贫着,表情却很严肃。 陆寻真眼看着他左手手指捏成一个极其复杂的诀,在那上面暴涨的光化成一道锋利的弧度,以极快的速度朝刚从血池里冒头的魔物劈去。 凄厉的嚎叫声响彻这个被结界封闭的狭小空间。声音还没平息,回音又接着响起,听得人脑子嗡嗡直响。 天枢举起剑,对着面前的空气狠狠一划,凌厉的剑风袭向血池,掀起一波巨浪。 嚎叫声渐渐平息。司空叙看着血池中漂浮的尸块,眉头却不见舒展,“‘天启之力’省着点用,如果激发的灵力超出临界点,你是会被反噬的。而且后面恐怕还有更大的东西。” “所以你搬救兵的速度可得快一点。”天枢握着剑柄的手指关节泛白,“我也闲了上百万年了,除了平时跟宋逸云打架,活动筋骨的机会不多。不知道这边完事之后又得闭关多久才能恢复。” 司空叙不再说什么,给陆寻真和衡凌各递了个眼色,就在他们面前消失了。 “是让我们在关键时刻拦住你啊。”陆寻真说。 天枢轻笑,“他这人就这样。” 深坑里的动静并未平息。那些尸块被一股力量吸了下去,血中又冒出一些气泡,像是有巨物藏在其中呼吸。 藤蔓般的“血管”蔓延的速度很快,有几根已经碰到了天枢设下的结界边缘,并尝试着破开它。 如果这边挡不住,那这些东西很快就会布满整座城市。 “没想到魔族和鬼族结盟能有这么大手笔。”天枢说,“我这法外化身的灵力要用来支撑结界,又要用来对付那些魔物,真费了劲了。紫微垣里的真身又必须在殿中镇着,不然会出更大的乱子。”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衡凌问,“这边的状况很明显就是为了拖住我们。如果我们一直死盯着这里不放,恐怕会有第二第三个‘九幽十八狱’。” “谁想被拖住啊。”天枢无奈道,“魔族做事向来阴险,而且不会不给自己留后路。这些玩意儿我都收服不了,他们魔君也不一定能轻易掌控。所以应该会有个类似开关的东西……” 血池里活物翻滚的声音打断了天枢的话。在煞气涌出深坑的那一刻,三人动作极快地往不同的方向避去。 一扇挂满黏液的翅膀拍在他们刚才站的地方。翅膀的主人似乎是感觉到了这次没命中目标,很快又将它收了回去。 陆寻真在闪开的那一刻还捂住了双眼,现在才意识到这一动作会给她带来更多的危险,于是把手放了下来。 在看见血池中间那个直立着的颀长身影后,她却开始后悔了。 那是一个鳄首蛇身的怪物,背上长了对蝙蝠般的翅膀。如果只是这样倒还能让人接受,但它全身布满的鳞片正随着它的呼吸开合,使得鳞片之下藏着的上千万双眼睛看起来也像在一眨一眨的。 不管他们站在哪,它都能把他们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陆寻真的鸡皮疙瘩一阵接一阵地起,像被施了定身咒般站在原地。 被这么多只眼睛盯着,她一时也很难判断自己现在还能干什么。 倒是天枢在短暂的震惊之后低声骂了一句,然后举起了剑。 养出这样一个长得和龙有几分相似的魔物,还在他面前放出来,无疑是对天族的挑衅。 天枢没想过要手下留情,结了手诀后推出去的咒和神剑挥出的疾风都带着狠劲。但这个魔物早就把他的动向都判断好了,轻松避开不说,还回身张开了它那布满锋利尖牙的嘴,像条发怒的扁头蛇般朝天枢窜去。 它的腹部在这一动作间挪到陆寻真面前,那一部分的眼睛转了转,最后齐刷刷盯向陆寻真。陆寻真咬牙挥出一剑,剑刃磕在钢铁般的鳞片上,迸出点点火星。没来得及闭上的那些眼睛在被划伤之后涌出一些黏液,一股脑砸在陆寻真脚边。 魔物吃痛地低吼,注意力很快转移到陆寻真这边。天枢见状闪到她面前,抬手再撑起一个结界,正好卡住魔物的嘴。 尖牙里像蛇喷毒液那般喷出浓重的魔气,将天枢的结界震碎。天枢在那一瞬间拽着陆寻真躲开,又让魔物扑了个空。 虽然勉强算逃过一劫,但天枢却突然开始咳嗽起来。陆寻真紧张地抓住他的袖子,刚要问,就见他咳出一口鲜红的血来。 “这东西不知道吸了多少冤魂和死去的同伴的怨气才养成这样。”天枢把剑拄在地上,以它为支撑站起来,“我再试试。如果还拿它没办法,那就真的要用到我的真身了。” 不等陆寻真再说些什么,他就一跃而起,周身金光暴涨,进攻的速度快得在空中化出了几十道残影。 这是他的法外化身目前所能做到的极限,但这几十道残影在这魔物的这么多只眼中却还是慢动作。只见它身子往后缩了缩,在蓄力之后又猛地朝它看准的真身袭去。 天枢狠狠摔到地上。魔物用尾巴缠住他,又仔细打量,像在看猎物最后一眼。 它张开嘴,发出一声诡异的嗤笑。 陆寻真很早就听宋逸云说过,像他们这种地位的尊神最多在天上走动,如果要去别的地方,那也只能分出一缕神识,以法外化身的形式出现。如果真身离开他们所在的宫殿,六界原本的秩序将很难维持。 “天经地纬和普天星斗都由他执掌,不能让他动用真身。”陆寻真喃喃道,“他刚才说魔族会留的后路……开关……” 她猛地抬头看向面前的深坑。 “陆寻真!”衡凌飞奔过来,指尖却只擦过她的衣角。 她没犹豫,纵身跃入那片看不见底的猩红。 似乎听见有人在喊“灵曜”,但很快又被风声掩盖。 分不清是谁。 第72章 “领完毕业证和学位证的过来这边登记一下。” “证件照也要保管好。” “请问你现在是已经找到工作了吗?” …… 教室里的风扇已经开到了最大的一档,闷热却丝毫不减。不断询问的声音和发酵了的汗味搅和在一起,给人听觉和嗅觉上的双重打击。 张千珏拿毕业证临时充当了她的扇子,毫不心疼地使劲扇着,“这狗学校是真的抠啊,觉得我们毕业了好欺负就不给我们开空调了?该重建的都建好了,这会儿是缺钱了吗。”她踮起脚望向前面的队伍,“这些人怎么这么磨蹭——完事以后你想吃绵绵冰吗?” 等了半分钟还得不到回应,张千珏屈起手肘捅了一下排在她后面的人,“跟你说话呢!” “啊?”陆寻真吓了一跳,“泡泡糖?吃那玩意儿干什么?” “……”张千珏这个白眼快把眼珠子翻掉了,“你想什么呢?从开始排队到现在都走神几次了?” “这个不是记录我们就业情况的吗,”陆寻真指指队伍尽头那张桌子前负责登记的工作人员,“我在想,我现在干的算不算正经职业。” 张千珏赶紧扑上来捂住陆寻真的嘴,“小点声,怎么说话呢,什么正不正经的职业?” 陆寻真思考一番,闷声道:“特殊职业?非正常职业?” “我看你是非正常人类。”张千珏下了结论,目光一扫看见陆寻真戴在手上的戒指,又有些受不了了,“我说你这戒指能不能摘了?好看是好看,但就跟一出土文物似的,你这种都市丽人可不太适合古时候大户人家一类的饰品。我家最近新开了个珠宝行,要不下午带你过去挑个新的?就当送你的毕业礼物了。” 陆寻真抬起手看了那个戒指一眼。是温润的玉石质地,但颜色却红得像血。 “摘不下来。”陆寻真轻声说。 “到底什么时候戴上的啊?”张千珏不止一次这么问,“总感觉像是突然出现在你手上似的,都一年多了吧,但我总是没这个印象。” 陆寻真仔细想着,从那对不由皱起的眉来看,她是不止一次这么费力地从记忆中搜寻这个戒指的来历。 最终却只是摇头,“我也不记得了。” 前段时间陆父的一个老朋友到陆寻真家做客。这人是个古董商,经手无数宝贝,能一眼就看出东西的材质和年代,并且给出准确估价。 在那之前,陆寻真已经拍下戒指的照片在网上四处比对,却没找到过与它相同的第二个。得知古董商要来家里坐坐,她就有意要问一问,但又怕闹了笑话。谁知在她倒茶的时候,对方反而先注意到了这个戒指。 “好像是我没见过的东西。”这类人对这些“宝贝”都很敏感,“能摘下来给我看看吗?” “之前已经试过很多种方法了,不管是用洗洁精还是穿鱼线,都摘不下来。”陆寻真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过去,“您这样看行吗?我也想知道这是什么。” 古董商从包里取出放大镜,悬在戒指上细细打量,“看这龙鳞和凤羽的精细程度……雕刻这一方面已经是万中无一的绝世之品。但它的形制却不属于任何一个朝代,而且这块玉……” 古董商抬眼看向陆寻真,“还是能看出来它原本应该是白玉,就是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染成了这么通透的红。如果常理不能判断的话,那它不是神物就是邪物。” “别信你叔的。干这行干久了,多少都有些神神叨叨。”陆父在旁边说,“我看你就是谈恋爱了,那个男孩子心急送了你一个传家宝,你又瞒着我们不敢说,才在这编故事。” 陆寻真懵了,“您跟谁学的这无中生有的本事?陆梓然吗?” “你看你看,就这么一说你还急了?” 古董商没有理会这父女二人的争执,手在戒指上方扇了两下,又凑过去闻了闻,“雄黄和……櫰木?” “什么木?”陆寻真问。 “古籍上有记载的一种树。”古董商喝了口茶,“玉是无机物,除了汉中玉和金香玉以外,绝大多数玉都是没有气味的,但是你这块玉上有櫰木的味道。现在一般不会有人用现代工艺去给品质这么高的玉石加上什么气味,你这要么是用了更特殊的方法把雄黄和櫰木的味道附了上去,要么是它在有这两种东西的地方埋了……数不清的时间。” 古董商看陆父一眼,“哪怕你爸再怎么不信我也要说,我个人是偏向第二种,因为产地不同,玉的质地也会有细微的变化。这个戒指跟市面上所有的玉相比,品相都更胜一筹。带我入行的师傅以前经常跟我念叨那些关于奇石的传说,什么‘又西三百里,曰中曲之山,其阳多玉,其阴多雄黄、白玉及金’,这个中曲山……” 后面再说了什么,陆寻真没有听清。在“中曲山”三个字被提起的时候,她耳朵里就是一阵蜂鸣,随之而来的眩晕感让她差点拿不稳茶杯。 是个耳熟的地名,但却想不起来谁跟她提过。 “她都多大了,还把她当小孩子呢?”陆父笑道,“上次去你家就听见你这么给你闺女讲故事,还真是走到哪骗到哪。这东西要真又神又值钱的,能让她捡了便宜?” “机缘巧合,谁说得清。”古董商也不恼,闲闲地嗑起了瓜子。 陆寻真稳住心神,看了戒指一眼,然后把手握成拳头,将戒指往桌沿重重一磕—— “干什么你这是!”陆父紧张地跳了起来。他抓起陆寻真的手检查一番,见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但转眼看到被磕掉皮的桌子,他又险些晕厥,“我的花梨木!” 陆寻真和古董商的注意力却都集中在那个完好无损的戒指上。 古董商离去前,陆寻真特意送他到门口,不出所料被指了条路,“你要真想追究,就去清徽观找那些道士帮忙看看。这种怎么都离不了身的东西,有可能是邪祟,也有可能是神赐,全看造化。” 于是陆寻真挑了个日子,瞒着家里所有人,偷偷上了山。 一直以来,清徽观都香火鼎盛。陆寻真始终没想明白为什么现在还会有这么多人信这些,但这座山的管理者倒好像不太在意钱是怎么来的,年年都在扩建,年年都在翻新。 “比之前来的时候……”陆寻真自顾自说着,突然摸摸后脑勺,“我之前什么时候来的?八岁那年?” “我走的时候已经说得够清楚了啊,八卦镜挂在大门上,桃木剑挂在正厅东南方,那对铜狮子摆在入门左手边的玄关,每间屋子门口贴一张符。记不清为什么当时不写下来?”一个西装革履、穿着风衣的青年一边打电话一边从道观正殿里快步走出来,经过陆寻真身边的时候不小心把她撞了一下,匆匆道歉后又接着骂电话那头的人,“嫌事儿不够大是吧?这要再出一条人命别他妈怪到玄清堂头上。我早不接看风水的活儿了,要不是看在我们那点交情……” 陆寻真被这外形不错却咋咋呼呼的青年吸引了注意力,目光跟着他走了几步,就听见有人在后面喊:“衡凌真人!” “年纪轻轻还是个道长?”陆寻真小声嘀咕。 穿着青色道袍的小道士几步追上来,“下个月的祝祷大会,师父让您……” “不去。”衡凌抢先回绝,“忙得很。” “可是您这真人都当了一年多了,还没来我们观里讲讲经做做法事,让我们沾点光……不是说清徽观是亲儿子吗?”小道士说话没遮没拦。 “我也没去别的儿子那里发光啊。”衡凌不想多话,开始挥手赶人,“我太多事情没处理干净了,以后再说。” 目光触及到不远处呆立着的陆寻真,衡凌也没什么表情变化,像两个人从来不认识。他一掌拍在小道士的头顶,又胡乱揉了几下,“你要实在闲着没事干,就去问问那位女施主有什么难处要求我们帮忙,把她带去你师父那儿。” “有难处的女施主多了,我师父一年都不见几个,怎么偏偏问她?”小道士说,“你要么是想把我支走,要么是她和你……” “你懂什么!”衡凌作势要打这小道士,“在今天之前我从来没见过她,但刚才路过她旁边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出来这人骨骼清奇。带过去让你师父培养培养,过不了多久你们就又多一个帮手了。你不是挺怕鬼的吗?到时候一有这种事情就让她去。” 陆寻真干咳一声,表示自己听见了,这不怀好意的两人才讪讪地冲她笑。 “啊,所以你现在就是个神棍了?”张千珏震惊道,“这算个什么职业啊?难不成你要在登记表上这么填?那这一屋子的人不得笑死。” 陆寻真表情严肃,“请你尊重我们。” “不是,叫你去你就真去啊?没准是什么江湖骗子呢?”张千珏说,“没让你交学费吧?” “交什么学费,那些乱七八糟的经书我都跟在哪儿看过似的,无师自通,他们恨不得给我倒贴钱。”陆寻真不以为意,“我开天眼之后跟他们学了几个咒就回来了,除了油钱以外,一分都没亏。” “这也太奇了。”张千珏嘴上这么说着,但看神情却还是将信将疑,“怎么去一趟就这样了,是因为你这个甩不掉的戒指吗?他们也没办法让你摘下来是吗?这么说这还是个好东西?” “还有更奇的。”陆寻真没回答张千珏的三连问,反而以两根手指在她肩上虚虚一拎,“这只小鬼在你肩膀上趴了有大半天了,你真就一点都没感觉到吗?” 第73章 陆寻真幽幽的语气让张千珏僵住了,背后升起的凉意也将原本的燥热一扫而空。 张千珏一声尖叫过后,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她们身上,看见的就是陆寻真拎着空气、张千珏疯狂蹦蹦跳跳像是想甩开什么东西的……迷惑画面。 陆寻真以手结印,不动声色地送走了那个只有她才能看见的小鬼,才拽了张千珏一把,“至于吗?一只蜜蜂把你吓成这样?” “不是,我跟你说,”张千珏死死抱着陆寻真的胳膊,像树袋熊挂在树上那样,“我今天真的觉得肩膀酸,但昨晚明明睡得好好的,就一直没想明白。你刚才拎完那一下,就好像把压在我肩上的重量撤走了一样……” 陆寻真想宽慰她,“其实我上山学的是中医,给你按了穴位,所以才……” “呸。”张千珏不吃这套,“我信这个!” “那你信吧。”陆寻真也不强求,“我是无所谓的,不要打扰我飞升就行。” “你这到底是遇上了什么人啊。”张千珏心有余悸,虽然她什么都没看到,这“悸”里是她自己吓自己的成分居多,但她还是贴在陆寻真身边,不肯远离半步,好像陆寻真是个辟邪的物件,“不会今后你就出现在各种白事现场做法事了吧?” 陆寻真想了想,“不至于,没必要,杀鸡焉用宰牛刀。”她说着又上下打量张千珏,“那你又是遇上了什么人,怎么会招惹到这东西?” “没啊。”张千珏是一贯的摸不着头脑,“从小跟我家有过接触的那些大仙神婆一个个都说我命硬,一般的东西不敢靠近的,这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最近见过谁吗?”陆寻真问,“小孩?孕妇?见过你之后就死了或者你刚好碰见他们死了的?” “说什么呢?”张千珏差点一巴掌拍在陆寻真脑门上,但突然想起陆寻真现在是她的“法宝”,最终还是没下得去手,“别把我说得这么晦气,当我扫把星转世?” “我这是在帮你排除风险。” 陆寻真说得严肃,张千珏便也认真回忆起来,“是没见过什么特别的人啊,这段时间在家里帮忙,除了公司那些人以外就是我爸妈……” “你再仔细想想。” 张千珏沉吟片刻,猛地抬头,那动静反而把陆寻真吓了一跳。 “我有个表姐。”张千珏紧张地抓住陆寻真的胳膊,“经常跟她的,嗯……应该是男朋友吧,在外面东奔西跑的,一年半载都见不到一次,跟我们家也不是很亲近。上周她刚从国外回来就约我去她家吃饭,我想着这么久没见,交流一下感情也好,而且她爸妈在我小时候对我也还挺好的,我就去了。” “她家里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张千珏仔细回忆着,“没有吧。那间房子说是她家,但其实是她男朋友买的。我去的时候没见到她男朋友,家里也就养了些鱼啊花啊之类的。” 都说到这份上了,张千珏还是有些不放心,“你说她总不能害我吧?虽然做生意这些人用这种歪门邪道使绊子的太多了,我也见过,但她怎么说都是我表姐……” “但也是你这段时间里见过的唯一算‘陌生’的人。而且你不是说了吗,你们家和她的关系现在也不是很亲,谁知道她这些年变成什么样了。”陆寻真还算冷静,“你要真想知道是不是她,不如就想个办法让我去她家里看看。有些布局凭你的记忆是形容不出来的,而且其中的门道也是得亲眼看了才知道。” 张千珏沉默了好一会儿,像是内心有所挣扎。 直到两人办完手续走出教学楼,在校门口的甜品店吃冰吃到一半的时候,她才终于说:“其实我去的时候也觉得她有点奇怪,脸色不好不说,还总看手机,像是在等谁回消息,注意力根本不在我这儿。而且有个地方她没让我靠近。” 陆寻真满满一勺小芋圆都忘了往嘴里送,“什么地方?” “储物室。”张千珏现在的语气和神态倒和陆寻真刚才给她抓鬼的时候很像,都是一副在讲鬼故事的模样,“那间洋房的走廊尽头有间储物室,那边没什么光线照到,门又是黑色的,看上去就挺吓人的。她带我参观了一下,到那间储物室就停下了,说没什么好看的,里面也脏,叫我别进去。” “听起来倒是挺合理的。”陆寻真评价。 “但她当时的表情不合理啊。”张千珏这时候仿佛化身为侦探,细细推敲着当时的每一个细节,“她太紧张了。那种紧张根本就不是和我很久没见、觉得我们之间很尴尬的紧张,而是怕我发现什么东西的那种紧张。但既然这样,她又为什么会让我去找她?” “你先想个她信得过的借口,让我去看了再说吧。”陆寻真左手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右手中指上的那个戒指。她在想事情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这么做,也不知道这个习惯是什么时候开始养成的。 道观里的师父看了这戒指都说摘不下来,这神物是认定了要跟着陆寻真的。但究竟是哪位尊神遗落的物件,他们又辨不出,只姑且将它作为陆寻真对画符施咒这些事情无师自通的原因。 陆寻真在从道观回来之后也无数次尝试过用外力摆脱它,甚至有次还看着工具柜一角的电锯陷入沉思,但都没起过半点作用。动静闹大了,这戒指还像有脾气似的开始发烫,灼热的感觉会渐渐遍布全身,把陆寻真烧得头昏脑涨,吃多少降□□都没用。 后来忘了是谁劝陆寻真放平心态,可能是教陆寻真画符的那位老道,也可能是在观里第一次见面就“不怀好意”的衡凌真人,总之似乎是一瞬间的事,陆寻真就不想跟这个戒指较劲了。 也是从那以后起,她就经常盯着戒指发呆,眼神一会儿定在那抹毫无杂质的红上,一会儿又被它晃得失去焦距。有时候会像被催眠了似的沉沉睡去,一夜无梦,有时候会听见窗边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看过去却只见窗帘在随风飘动。 她倒不觉得恐怖,反而认为自己在那种时候应该要抓住什么。可再往深了想,耳鸣这只蛰伏的怪物就又开始张牙舞爪。 “为什么会想查这件事?”张千珏好奇地问。 陆寻真的思绪被唤回来,“反正这段时间也挺闲的,就……” “别说了,我知道你不好意思开口。”张千珏开始给自己加戏,“一定是因为我们之间这感天动地感人至深感人肺腑的姐妹情对不对?” 陆寻真扯扯嘴角,目光转回了戒指上,“你说是就是吧。” 不知道张千珏想了个什么点子,周末刚到,陆寻真就接到了她的电话:“已经跟她说好了,你现在有空的话可以马上过去,宁明南路5号,洋房区四栋一楼,许菁筠。” “你不去吗?”陆寻真问。 “要是真有什么妖魔鬼怪的,我去了除了当你的拖油瓶之外,还有别的用处吗?” 陆寻真想想觉得这话在理,刚要说什么,张千珏又来了句:“如果你实在心里没底,我可以守着电话报警。这样,你手机一直开着和我的聊天界面,遇到危险就给我发个1,我就明白了。” “要真有危险,那可不是一般的危险。”陆寻真说,“你还是打清徽观的电话吧。” “我疯了?我找风景区干什么?” “我看你是傻了。”陆寻真恨铁不成钢,“让道观的人接啊,报我名字,说我出事了,请师父们来一趟。” 陆寻真交代后事般的语气让张千珏慌了,“要不别去了吧?你都帮我把那个小鬼揪出来了,我应该也没什么毛病,这几天精力充沛吃嘛嘛香的……” “不全是为了你。”陆寻真这会儿一点没留情,“我只是觉得这一类的事情都可能跟这个戒指有关,所以才会在山下帮清徽观解决一些麻烦。” “行行行。”张千珏还是有些手忙脚乱,“那电话是多少啊?我先记一下,设个快捷拨号。” “我也不知道。”陆寻真倒是坦然,“要不你搜一下吧?既然是5A级风景区,电话应该很好查。” “……”现在轮到张千珏恨铁不成钢了,“我真怕你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这风景区来风景区去的,越听越像被江湖骗子坑了。” 在张千珏的千叮咛万交代之后,这通电话才终于挂掉。陆寻真查了一下那个地址,发现离自己家不远,于是打算走着去。 刚好是正午,盛夏的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伞也遮挡不住那阵热浪。但陆寻真这样的特殊体质却能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阴冷。 “师父说过,正午阳气最盛,但物极必反,阳极必阴。”陆寻真看着那些与她擦肩而过的灰白身影,“总感觉这个点去没什么好事。” “前方两百米到达目的地……” 手机导航突然出声提醒,把陆寻真吓了一跳。她摸摸腰间藏着的桃木剑,中二之魂突然莫名其妙燃烧起来,“不行,我天选之子会怕这些?这段时间收的东西也不少了,总不能今天就栽了。” 说罢,她一鼓作气跑完了这两百米,直冲到许菁筠家门口。许菁筠给她开门的时候她还在喘气,没缓过来。 “你是?”许菁筠一时没反应过来。 “啊,我是……”陆寻真忘了问张千珏给她编了个什么理由,只能试着糊弄,“张千珏让我来的。” 听见这话,许菁筠微微皱眉。 第74章 正当陆寻真以为自己会被赶走的时候,许菁筠试探着开口:“你就是那个……风水师?” 陆寻真一愣,赶忙点头,“嗯对对对,是我。” 她说着抽出那把桃木剑,递到许菁筠眼前,“你可以看看,这是我的……” 话还没说完,许菁筠就像被强光突然照射那般抬手挡在眼前,“没事,我知道的。我就是看你这么年轻,一时没反应过来。小珏介绍过来的人肯定没什么问题,进来吧,我去给你倒点水。” 她说着匆匆转身,从鞋柜里给陆寻真找出一双拖鞋,然后走向厨房。 陆寻真看了一眼自己的桃木剑,压下心中的诧异,开始换鞋。 在弯腰解鞋带的时候,陆寻真也已经抓紧时间抬起头观察四周。正如张千珏之前跟她说的,屋子里的摆设确实没什么特别之处,就像普通人家那般养了些鱼和花。 但是这些东西摆放的方位却大有讲究。养着红金鱼的鱼缸被许菁筠摆在客厅角落,正南方的淡紫色花瓶里则插着银柳。陆寻真站起身朝门没关紧的卧室张望,从那道不算窄的缝隙里可以瞧见里面放了一张圆床,床的周围挂着带细闪的纱帐,外面还摆了几面镜子。 是陆寻真刚入门的时候就研究过的桃花局。那会儿道观里的师父心血来潮要给她算命,算的还是姻缘,结果一卦下来说她情路坎坷,让她先学会自救再去考虑救别人的事。 于是关于风水的第一堂课,师父就给她讲了桃花局,其中的讲究比许菁筠自己摆的这些还要深奥许多。末了,师父还说自己这一卦千金难求,让陆寻真重视问题的严重性,赶紧下山买东西回家布置。 陆寻真除了最后那些废话没听进去,别的关键都记得挺清楚。 “姐姐,”陆寻真心里有了底,说话也比之前自然了许多,“你是属牛的吗?我看这桃花位是在正南方。” “对。”许菁筠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他属鼠。” “那你们生肖相合啊,这样看已经比别的配对少很多阻力了。”陆寻真走到鱼缸前,随手抓了几颗鱼食扔进去,金鱼立马摆着尾巴游过来,嘴巴一张一合地吞咽。 “为什么还要费这些心思?”陆寻真看着许菁筠的背影问。 许菁筠将两杯红茶端到茶几上,示意陆寻真过来坐下,“其实这些事情没你看到的这么简单。他无论是相貌还是家底,都是我想抓住的。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但我这样的人确实不会再寻找别的途径。他身边像我一样的姑娘有很多,根本防不胜防,所以我也算是病急乱投医……” 许菁筠说着抓住陆寻真的手,“如果你能帮我解决这件事情,价钱也好商量。” “啊……”陆寻真听得一愣一愣的,“我之前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现在一听感觉你这……竞争压力挺大。要不这样,我先给你试试我的办法,什么钱不钱的以后再说,毕竟大家也算半个熟人……” 许菁筠没多加思考,立马答应了。陆寻真把茶喝完,就说要观察一下屋子的布局,再根据周围的磁场和许菁筠的生辰八字给她找摆件和随身饰物,许菁筠也毫不犹豫地同意。 但陆寻真一起来到处走动,许菁筠的视线就没再离开过她。尤其是在她靠近走廊的时候,许菁筠甚至在沙发上不安地挪了挪,像是想站起来,又怕自己防备得太过明显,最后只能两手揪着裙摆,双眼紧张地盯着陆寻真。 陆寻真抽空拿出手机,一按亮屏幕就看见张千珏那一连串的消息:“怎么样了?没事吧?人呢?回我一句啊你倒是!” 陆寻真迅速敲出“支开她”三个字发了出去,然后若无其事地把手机放回口袋,看上去就像拿出来看了个时间。 几分钟后,许菁筠的手机果然响了起来。陆寻真回头看去,就见许菁筠接起电话,对她做了个“小珏”的口型。 屋里磁场混乱,连通话的信号都被干扰了。许菁筠只能拿着手机走到阳台,“她在我家里啊,刚到不久,怎么了?” 陆寻真对张千珏胡扯的本事很有信心。正常情况下,这通电话没个半小时是结束不了的。哪怕许菁筠会因为她在而急着挂电话,时间被缩短到十分钟也足够。 “姐姐,”陆寻真冲许菁筠喊,“我上个厕所啊,水喝多了。” 许菁筠抽空冲陆寻真点点头,注意力又被张千珏拉了回去。 陆寻真先去带上了厕所的门,然后轻手轻脚地摸到走廊尽头的储物室前,抬手一推,门却纹丝不动。 “锁死了?”陆寻真诧异道。她低下头往那个老式的锁孔里瞄,还不忘保持了一些距离,生怕会像那些老掉牙的鬼故事一样看见一只眼睛。 然而里面漆黑一片,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陆寻真叹了口气,抬起左手,食指和中指合并,其余三根手指交叠,口中念念有词,听着却根本不是什么咒,“出此下策只是为了降妖除魔、维护世间秩序,和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无关,祖师爷莫要怪罪……破!” 门锁“咔哒”一声解开,陆寻真还挺意外,“内力还真能这么用?” 她回头看看,见许菁筠还没打完电话,就赶紧闪进了储物室。 储物室里充斥着呛人的霉味儿。陆寻真捂住鼻子,在门侧找到灯的开关,按下的同时也沾了一手的灰。 灯泡在房梁上轻轻摇晃,散发的昏黄光线对这间阴暗的房间起不到什么作用。陆寻真站在原地适应了一会儿,才渐渐看清四周。 说是储物室,屋子里却没储着什么东西,只摆了几个半人高的大酒坛子。 陆寻真走近一看,发现每个坛子的盖子上都用石头压着一张符,符上是朱砂画成的奇怪图案。 是陆寻真没学过的画法。从缠在那些符上的怨气来看,她也没必要学这个画法。 陆寻真用桃木剑敲了敲酒缸,一声闷响过后,酒缸里也没有动静。她懒得磨蹭,干脆把其中一个酒缸上镇着的石头和符都挑了下来,然后揭开那个散发着霉味的盖子。 一股比霉味更呛人的奇异香气涌了出来,陆寻真的眼睛都被熏出了眼泪,差点头一昏栽进这酒缸里。缓了好一会儿,她才捏着鼻子凑过去看。 缸里也是一片漆黑。灯光偶然晃过之后,陆寻真才发现那里面不是空着,而是装满了深色的不明液体。 陆寻真试着将桃木剑探进去搅了搅,就感觉到什么东西撞到了剑尖,然后又随着漩涡转走。 “是死物?”陆寻真皱眉。 不会动的东西相对来说没那么可怕,陆寻真咬咬牙,估算了一下位置,就以桃木剑用力往那个地方扎去,然后缓缓拉上来。 在一只小手露出液体表面的时候,陆寻真僵住了。寒意从她脚底升起,直冲天灵盖。 陆寻真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继续抬起桃木剑,那个被泡得发胀的死婴很快暴露在空气中。 它看上去不像遭受过痛苦,但因为不能入土,所以周身围绕着浓重的怨气。它身上唯一的伤处就是胸前,而那里插着陆寻真的剑尖,乍一看像是死于她之手。 陆寻真忍不住发出一声干呕,手也有些颤抖,一时不知是该把它放回去还是扔到地上。她挣扎片刻,最后选择了继续观察。 即使被泡胀了,这具尸体也不算大,但苍白的皮肤上那几根青紫色的血管却很骇人,不知道是不是药水泡久了才变成这个样子的,给人一种它下一秒就要尸变的感觉。 此刻的陆寻真就显得很是“艺高人胆大”。 “还没足月……”她仔细辨认了一下,轻声道,“她上哪弄来的这些东西?花大价钱不说,门路就是一个大难题。拿秘制的香料把它们泡在这儿,是为了积怨气?一个普通人,不是魔不是妖的,积怨气有什么用?” 陆寻真的目光从死婴身上移到了桃木剑上。 “普通人,见了桃木剑为什么会怕成那样?” 她现在已经把刚见到死婴的时候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抛在了脑后,“如果许菁筠是低阶妖魔,那看见桃木剑确实会是那个反应。难道她是……在张千珏身上放小鬼,借她的气息来驻颜,再配合风水局来锁住那个有钱的倒霉鬼,在吸阳气的同时花钱找路子弄这些东西来滋养自己?” 陆寻真倒吸一口凉气,“不会吧,谁能想出这样的手段?我真是替她打得一手好算盘。” 她静默片刻,还是没敢下定结论,又想起时间不多,就打算收拾好之后就赶紧出去。但当她再看向那个酒缸的时候,却见药汤表面不知什么时候浮了张人脸,看上去像个横死的水鬼。 陆寻真吓得手一抖,死婴连带桃木剑一起沉进了缸中。那张脸被激起的波澜晃得支离破碎,还缓缓绽出笑容,“你是怎么知道的?” 第75章 “师父教得好。”陆寻真这么说着,突然转身挥出一拳。 许菁筠的反应比想象中要快。陆寻真的拳头被她紧紧握住,不但没能再推近半分,反而还往后退了一小段距离。 陆寻真那一拳是运了些内力的,一般人根本接不住。看许菁筠拦得这么轻而易举,陆寻真就更加确定自己刚才的猜想是正确的。 “附身了是吧?”陆寻真后退一步,“明知道我是清徽观的弟子,还肯让我进来?” “不让你进来怎么杀了你?”许菁筠阴恻恻地笑,“大白天的,这要是在外面动手,邻居都看着,影响不好。你来不就是为了帮张千珏那小丫头解决麻烦吗,我故意引起你的好奇心让你更想留下,你这不就上钩了?” 陆寻真皱眉,“为什么要杀我?” “你还好意思问为什么?”许菁筠突然激动起来,脸都气得变形了,“你装无辜倒是一把好手。一年前我把血池的封印放在你体内,没想到你这么豁得出去,那一跳赌上了自己的肉身和修为不说,满池邪祟还把我逼得差点魂飞魄散。我在你手上种下的印记也消失不见,算是前功尽弃。这一年里我不光要躲避魔族的追杀,还要花时间把我的精魂和神识拼凑回来。经过这段日子的重新修炼后终于有所好转,你又跳出来阻拦……” 许菁筠的眼神满是恨意,“我始终想不通你当初是怎么活下来的,但这对我来说也不重要。只要让你彻底在六界中消失,你就不会再给我带来那么多困扰了。” 陆寻真听得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什么血池?我们之前见过?” 许菁筠愣了。 “你不记得了?” 陆寻真还没来得及说话,许菁筠就开始狂笑,“你怎么又不记得了?亏我还嫉妒过你,觉得你不管到了哪里、遇上什么事情,都一直有贵人相助,看来你也只是走了狗屎运,误打误撞才这么顺利。” “但也到此为止了。”许菁筠的笑猛地收住,表情又变得阴狠,“这样看来,你果然是被天族抛弃的那一个。他们利用你解决了那件事情之后,就抛弃你了。现在不管你死在哪,都不会有人追究。他也不会……” “‘他’是谁?”陆寻真抓住这个要点。 许菁筠却并不打算回答,只是说:“你忘了什么都可以,但你不该忘了他。” 这话让陆寻真有一瞬的失神,仿佛脑海中有道光一闪而过。 就在这时,许菁筠迅速出手掐住了陆寻真的脖子,毫不犹豫将她的头朝酒缸按去。 许菁筠之前隐藏了不少实力,现在所用的这股力量,失去了原先大半修为的陆寻真根本无法反抗。她几乎是仰躺着下去的,脚离开了地面,后腰也被酒缸边缘硌得生疼。 陆寻真本能地抓住了许菁筠的手,哪怕那只手再稍稍用力就能捏碎她的喉咙、致她于死地。 带着刺鼻气味的汤药灌进陆寻真的耳朵,然后覆过她紧闭的嘴唇,最后冲入鼻腔。陆寻真憋了一会儿,忍不住呼气,气泡浮出水面的那一刻,许菁筠把她往上提了提,在她刚吸到一口空气之后又将她按了回去。 陆寻真剧烈挣扎着,却无济于事,缸里的药水反而被搅动了,里面的东西也漂了起来,正好擦过陆寻真的脸。 陆寻真猛地睁眼,就见好几个死婴浮在她眼前,深红的药水像它们流出的血。 她一下子忘了自己的处境,想开口惊叫,却被呛了一大口药水。怪异的味道冲进喉咙,逼得她直干呕,又有更多的药水涌了进去,将所剩无几的氧气挤了个干净。 许菁筠故技重施,让陆寻真吸进一口气后又把她压回去,像猫折磨刚抓到的老鼠那般,看她在死亡边缘挣扎。 陆寻真有好几次浮出水面时来不及吸气,气管里的脏东西也越积越多。好不容易张口呼吸时,发出的声音就像老旧的风箱在运作。她无意识地睁眼,看见面前那张脸上带着扭曲的笑容。 似乎眼前这么一个大活人濒死的画面对许菁筠来说是一种享受。 “我到底……”陆寻真在浮上去的间隙试图说话,发出来的声音却无比嘶哑。 许菁筠根本不想听她说什么,又把她按了回去。 并且这次没再松手。 陆寻真眼睁睁看着最后一点氧气化成了她呼出的气泡,慢慢飘向水面。死婴悄无声息地聚在她周围,仿佛在提醒她,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变得和它们一样。 蜂鸣声犹如千万根银针刺进陆寻真的耳膜,太阳穴也跟着突突跳动。眼前翻涌的汤药和那张狰狞的脸渐渐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刺目的白光。 陆寻真的手垂了下去,指间的戒指敲在酒缸表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像最后的钟声。 在将要失去知觉的那一刻,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缓缓开口。 “宋……逸云。” 戒指忽然变得滚烫,在那股热量从陆寻真手上蔓延至全身之后,它就裂成了几块,又坠到地上摔得粉碎。 许菁筠说得对。 她忘了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能忘了他。 数万年前,她还在寂静清冷的夜空中高悬的时候,只有他在极冰之川上几乎相同的高度,与她遥遥相望。 谁都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选择天族,她之前也不知道,觉得是天族运气好。 直到这一刻她才想通。 她的每次沉眠,都是为了睁眼之后见他一面。 一股力量把她的魂魄提了起来。这回却不是许菁筠,而是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灵气纠缠在一起,做了托着她的那只“手”。 仰头便是云雾缭绕的天宫。太极神钟在无人之境外响了几声,竟和戒指坠地的声音有几分相像。 钟声传遍三十六重天,大大小小的神仙都不由得停下脚步朝那处观望。 只有一个小仙童急急地跑着,径直奔向天门前那位负手远眺的紫衣神君,“帝君,陆寻真死了!我下凡路过看见的,没来得及出手帮忙……” 第76章 天枢大手一挥,“死了就死了吧,跟我说我也不能怎么样,后事还不是要宋逸云去处理。” 小仙童被天枢的洒脱惊得颤了一下,又试探着说:“还有……玉狐也疯了。” 天枢又是大手一挥,“疯了就疯了吧,多半是修炼的关键时刻被扰乱了心智,废物一个,把她拎回来扔水牢里,等宋逸云发落。” 一副“什么事情都和我没关系我一点没掺和”的样子。 “可是清元大帝历完天劫回来就被元始天尊关在玄霄玉府躺了一天多,我们也不敢过去打扰……” 天枢依然不以为意,“被关就被关吧,元始天尊也算他半个师父,还稍微镇得住他。就他那丢了半条命的样儿,放他下凡才是在害他。” 小仙童呆了,“这就是您的境界吗?” 天枢严肃点头。 “但……” “但什么但,说话能别这么多转折吗?就想着给我找事?”天枢一掌拍在小仙童后脑勺,“没听见太极神钟响了吗?这是有大事发生的预兆,你能不能别这么聒噪?” 话音刚落,灵曜就从他们身边飘了过去。 小仙童刚要说话就咬了舌头,呆滞几秒后结结巴巴开口:“刚……刚才那个穿……穿松鹤祥云刺绣长袍的是……是灵曜上……上神?” 天枢莫名其妙反问:“不然呢?那件长袍整个天族就她和宋逸云有。” 小仙童顾不得礼数,猛地抱住天枢,“您说的大事就是咱们天上闹鬼?” “有空的话帮我去西荒取一下我的孤星啊。”灵曜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 “那你得再下去一趟,给我弄瓶可乐回来。”天枢说。 灵曜随手撸了一把在她身边打滚撒娇的六翼雪狮,没说话,算是答应。 目送着她走远,天枢又照着小仙童的后脑勺拍了一掌,“你这脑子是怎么入仙籍的?‘陆寻真’不死,你灵曜上神怎么回来啊?” “啊?”小仙童愣了,“前不久不是说还要一段时间吗?” “这就不得不夸宋逸云考虑周全了。”天枢装模作样叹了口气,“老早就拿心头血做了那个戒指,本来打算过后再给她的,结果闹出天劫提前这么一档子事,他怕自己不在的时候出乱子,就把这好好一个提升神仙修为的宝贝变成了在凡间给陆寻真保命的东西。” “神仙在拼死一搏的时候爆发的灵力往往会超出身体负荷,从而导致湮灭。陆寻真跳血池的时候也不例外。这戒指的用处就是在压制她灵力的同时护住她,弊端是她的记忆会再度被封锁。什么时候想起,就什么时候归位。”天枢幽幽说着,“所以这也是宋逸云一开始没拿出这个戒指的原因——之一。” “那之二是什么?”小仙童满脸好奇。 天枢本来以为自己这点到为止颇有深意,此刻被小仙童这一问问得翻了个白眼,“你还是想办法补补你这脑子吧。” 被这两人议论了半天的灵曜才刚踏进玄霄玉府就打了个喷嚏。听见这动静的仙童仙娥们纷纷回头,皆是一惊,然后齐刷刷跪下,却谁都说不出话。 灵曜像从前那样大剌剌摆手示意他们起来,“你们帝君呢?” 她说着四处打量。府中那些被她拆得粉碎的地方已经修缮完毕,看着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她只是睡了一觉后过来串门。 但也有些和之前不一样的地方让她意识到,自己确实是经过一番折腾才又重新站在这里的。 比如院里那几棵神树上挂的红色绸带和祈福木牌,还有她脚下踩着的一路延伸至主殿的丝织红毯。 “在……在殿里。”其中一个仙童找回了声音,“也是刚醒来不久。” 灵曜点头,正抬脚要走,仙童又紧张地叫住她,“上神,您这回能不能有话好好说,别动手……玄霄玉府前几天才刚修好,其它这些东西我们又布置了好长时间……” 旁边有人捅了捅他的胳膊,他抬头看灵曜一眼,才怂怂地闭了嘴。 灵曜却没生气,反而摸摸后脖颈,“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要问了,你们帝君是犯病了还是怎么着,为什么突然喜欢起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来了?” 另一个仙童明显机灵许多,抢着答:“既然是帝君的意思,我们也不好说,您不如自己去问问他。” 灵曜被仙童这副神秘兮兮的模样搞得摸不着头脑,但也没跟他们再废话,留下一句“有空带你们下凡玩儿”就顺着红毯来到了主殿。 熟悉的沉香气味从殿中飘出。灵曜站在门槛外探头,就见宋逸云坐在椅子上,手握着刻刀,正细细雕着一节新鲜莲藕。 他神情专注,好像根本没发现殿外有人。 “干什么呢?”灵曜看了一会儿,走到他身边坐下。 就像隔日再见,并非久别重逢。 “雕了个你。”宋逸云回头看看灵曜,又在那节莲藕上再加几笔,“打算点化成人形,放到凡间去陪‘陆寻真’的家人。” 灵曜微微抿唇,“这么能折腾,身体好了?” 宋逸云“嗯”了一声,把雕好的莲藕放进手边瓷盆盛着的无根水里。 “天劫的闪电劈的是你的脑子吗,怎么……”灵曜诧异地看着满殿的华贵装饰,“把这儿弄得这么珠光宝气,比外面还喜庆?” “成婚的地方不应该这样吗?”宋逸云手里的刻刀随便一指,“用东海夜明珠串了三层做灯,挂上招摇山的水晶做装饰,那边铺的是南海鲛纱,上面那棵是昆仑山上长出的玉树……” “等等——”灵曜抬手打断,“什么的地方?” “成婚的地方。”宋逸云重复了一遍,表情比她还诧异,“怎么了?” 灵曜更迷茫了,“你和谁成婚?” “还能有谁?”宋逸云每一次反问都比灵曜更理直气壮,“谁坐在这儿听我说话?” 灵曜的思绪短暂地卡了一下,“我同意了吗?” “你连我的信物都收了,还把它弄碎了,不想办法还我点什么?” “什么啊。”灵曜又羞又恼,“说到底还是趁人之危。” 她这副模样让宋逸云的笑意蔓延到眼角眉梢。 “那你从现在开始考虑考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