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作者:瑶一瑶 文案: 讲述了作者在十六岁那年邂逅一对情侣,她许下心愿,“愿老天成全。 如果我是一个福气稀薄的人,但愿用此生剩下的全部运气,换得再次见到那个男孩的缘分,他是我遇见过的最为英俊的男生”,她如愿以偿。 擦肩而过时,他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微微一怔。 一个偶然的机会,两个身上有着同样香水味道的女孩搬进了同一间公寓…… 相遇,爱上,依恋,都是青春里笑着流泪的故事。 他和她的住处距离不到一公里,他和她家中间隔了黄河、长江。 她是他一生中想要娶的那个女孩,可惜,他却是她们俩都想要共度一生的男人。 作者简介: 瑶一瑶,1985年的金牛女子。 出身计算机理科,擅长文字。 07年以来,文字散见于各大时尚期刊。 出生于潮湿温润的南方,生活在天干物燥的北方。 见过很多的美景,理想是见到更多的美景。 第1章 引子(1) 引子 苏安安 卡尔维诺说:看不见的人。 苏安安大吵了一架从周南那儿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她步行回到学校的路上看着路边慈祥散步的老奶奶,雪白的萨摩耶狗,瑟瑟发抖的小草,恨不得把心里新鲜的怒火统统都泼到北京城温柔馨和的傍晚里,让世界陪着她一起熊熊燃烧。 北京城可不是一个好地方。这个地方车堵如便秘,天寒若南极,富人逍遥作乐,穷人生活困顿。可是偏偏有那么几个瞬间,总是留得住人。比如抬头看见青紫的护城河边一轮血阳钩在紫禁城琉璃翘角的屋檐下,比如北海公园的小破船慢腾腾地破出了初冬的第一丝寒冰,比如正午时候走着走着碧落天色下暖阳忽然铺了一身。 哗,心就柔软了。 就像爱情一样。 如果统计一下,苏安安一年里和周南吵架的次数估计比小布什宣布开战萨达姆的次数还要多。他们俩可以为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件事儿吵架-- 有一次,他们俩在路边看见了一只牧羊犬。 苏安安兴奋,扯着周南的手臂,"看,苏格兰牧羊犬!" 周南不紧不慢地喝着奶茶,"这不是苏格兰的,这是纯种摩洛哥牧羊犬!" "不可能!我在周末画报上看到过!这就是苏格兰的!" 周南不耐烦了,一字一顿地,"小姐,你看好了,它长毛三角眼,明明就是摩洛哥的,再典型不过了。你知道什么啊,狗里你就知道京巴苏士奇,充其量再能认出个藏獒,还充行家呢。" 苏安安撅着嘴,深为不满,开始耍赖,"我说是就是是,就是。" 她站在原地,等着周南来哄她。 哪不知周南说,"行行行,我不跟你吵,这不是苏格兰的,也不是摩洛哥的,这是哥斯达黎加的,马绍尔群岛的,坦桑尼亚共和国的,你满意了吧?"说完喝着奶茶继续往前走。 苏安安又气又急。 这样的对话一天能发生数十次,他俩为谁去买奶茶吵架,为越狱男主角究竟帅不帅吵架,为帕萨特和雨燕哪个好看吵架,为世界上一切活的生物和不活的植物机械都能吵上架。 不过,也有一些瞬间,哗地,心就柔软了。 比如他们一块去欢乐谷玩,在临上过上车的前一秒苏安安还昂首挺胸,"我不怕我不怕!",等到过上车缓慢地爬上了顶点俯瞰着下面波光粼粼的河面时,苏安安就后悔了,她哇哇大叫,"我要下去我要下去!"然后就在一秒之间垂直掉了下去。下了之后,苏安安嚎啕大哭惊魂未定,"好害怕啊。"周南站在她面前,穿着黑色的针织衫和牛仔裤,摸着她的长头发,用纸巾擦掉她滔滔不绝的泪水,那个时候苏安安觉得,有他真好啊。 第2章 引子(2) 再比如通信学院和理学院联欢,她坐在一群女孩子中间,远远看到隔着过道的青涩男生中,周南坐在那儿抽烟,手插裤兜,沉默镇定,她看着他干净的下巴和板寸在后脑勺刮出的痕迹,心里奇异地荡漾起来,像风筝被微风托起,轻柔地在移动。 但是,柔软的总是她。周南就像一枚英俊的坚果,一张韧劲十足的铜版纸,他永不松劲,永不让步,永不道歉,顽固得几乎就像永动机。 23岁的苏安安,在百分之之八十的情况下,是个普通的大学女生。而且,眼看着大学就要快被她挥霍完了。她关心卷发是负离子烫,数码烫,还是陶瓷烫,她吃学校不沾油腥味如塑料的宫爆鸡丁,她洗澡先上护发素再上洗发水,先搓泥再打泡泡,她和别的女生笑作一团嬉笑怒骂状如泼妇。 可是,苏安安觉得自己是不一样的,她一直拥有着蓬勃的自信,她相信自己有着特殊的能量,这种能量能吓退歹徒,能赢得男生爱慕,能在考试的时候有如神助,能够发功治病,能够气脉顺流,能够天一生水,心物合一。 她看电影时常常瞪圆双眼:"快啊!绿巨人浩克!快上啊!我赐予你力量!""夺剑!撤步!你怎么搞的!""博士打败章鱼!钢铁侠不可战胜!"他身边的帅哥周南在众人瞩目之下面红耳赤,"安安,安安,小声点儿!咱别喊行不?"然后赶紧把一大把爆米花像填鸭一样塞进她的嘴里。 周南是安安的男朋友。搞定周南是苏安安在大学时代除了和食堂的大师傅唇枪舌战南食堂的肉饼比北食堂的肉饼好吃辩论大获全胜之外最值得骄傲的事情,也使她在民院的女生中声名大噪。 当年,在大一新生入学的一个月以后,宿舍里的女孩都像看着天外来客一样看着这个整日坐在小床上如同神婆般念念叨叨的女孩,她们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路,说话都得凑到耳边上说,她们害怕她有一日呼风唤雨招来雷公和伏魔王。 苏安安喝着咖啡,在宿舍里默默地连续几天翻着一本颜色斑驳边缘已经被蟑螂啃得像锯齿一样的书。 不时出声:"我最亲爱的约瑟芬--我想你想得睡不着--OH,NO--我亲爱的周南,我想你想得睡不着--"完了还双手攥拳握在胸口,一副伤心欲绝欲哭无泪的表情。 同宿舍的女孩窃窃私语,一脸惊惶--"就她,还睡不着?她沾着枕头,没一分钟,就没了呼吸。" "我的思绪已随你去--OH,我的爱--,贝多芬真是我的知己。" "与你相伴,我才能活下去--" "冷静点儿吧,只有冷静地思考一下我们现在的境况,我们才能彼此共度余生--不不不,这个不好,不喜欢这个。怎么冷静,冷静不下来--" 第3章 引子(3) "继续爱我吧!绝不要冤枉,你所爱的我,那一颗真诚的心--说得太好了!" 宿舍的女孩终于忍无可忍,她们派出最温柔的女孩林莉,决定去搞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亲爱的苏安安同学。" "唔。" "你在看什么呢?" "我的同学们的著作,他们都是我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知己,只有他们,才能了解风雨飘摇怆然独立的少女的心,只有他们才能够拥有世人皆醉唯我独醒以天下之悲为悲的胸襟,只有他们--" 林莉没等她说完,拿起书皮,赫然在目--贵族式的斜体英文:love letters of great man.(伟人情书选)。 林莉惊悚地回头望了望众女。 "你的同学们?这个--" 苏安安还在做文青状。 林莉情不自禁地把惊悚转换为对太阳儿童的忧虑和对神经细胞质中度受损的残障人士的关怀。 "苏安安,你到底怎么了?你别这样,说出来我们都会帮你的--"林莉一脸忧虑,就快哭出声儿了。 苏安安啪地一下合上书,眼神空洞地看着对面的白墙。 "我觉得我爱上了一个人。" 众女就像一群皮球,"奥--",瞬间就齐齐泄了气。 "你们奥什么呀?爱情难道不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能为力最置人于死地最让人癫狂和最让人痛苦的事儿嘛?"苏安安瞪大了双眼。"爱情就像是夏日里的一阵风突然袭过,爱情就像是指缝里的泥垢,让人抓痒挠心,爱情就是眼角眉心的痣--" 还没等苏安安抒情完毕,林莉就将满满一杯咖啡从苏安安的衣领里灌进去。"你以为你演情景喜剧呢?!" 苏安安的狗血剧本从此失效。 但是,又一个月过去了,苏安安忽然不再打鸡血了,而变身成含苞待放桃花烂漫春暖人间的小女儿神态。她不再忽然从洗脸盆里满脸水珠地抬起头来粲然一笑,吓煞众人,也很久没有手舞足蹈大喊大叫。大家都诧异她鬼斧神工的转变。他们都知道要期待苏安安变成淑女,比期待钢铁侠梦断华清池长眠不愿醒更加不靠谱儿。 故事的转折点发生在有一天,有人在校园柏油路上看着苏安安牵着周南的手,低头无限娇羞,抬头笑得像朵现掐的花儿一样。从此民院的江湖一片血雨腥风,美女们人人自危,天下大乱。 林莉揪着头发,恨不得拔着自己飞上天,连连摇头:"这比她招来雷公地母伏魔王还可怕。" 民院初漾春心正当年的女孩子们,就这样失去了自己梦中的情人,理想的哈姆雷特,和柏原崇的化身--周南。 自此再见苏安安,女孩们恨不得挥刀相向,赤手空拳,眼光杀人,剑寒星目。 苏安安有很久,都觉得自己活在一排排直立立的刀子之中。 第4章 引子(4) 传说中,苏安安是这么搞定周南的。 一天晚上月明星稀,苏安安骑着折叠的粉色捷安特,穿着淑女屋的紫色泡泡公主裙,扎着两个又黑又亮的小辫儿,默念--淑女型--迎面奋勇地一踩油门撞上周南。周南阵痛,回头回望,看见一小芳翻版。安安说,周南,你喜欢这型不?周南说,村姑。安安说,知道了。 后一天晚上月黑风高,苏安安装上了淘宝买来的BOBO假发,北门外80块钱的黑色马靴皮裤,头插《宫S》里的铅笔发簪,黑熊猫小烟熏,默念--朋克型--巡逻校园,再次加速撞上周南。苏安安一挑眉:这型呢?周南揉着膝盖说:开心明星脸,模仿许纯美不用化妆。苏安安一个马步,知道了。 其后一天月白风清,苏安安本色出演,牛仔裤,小吊带,郁美净儿童霜,在夕阳红若情人脸的时段漫步校园兜圈儿,直到周南捂着脸,准备落荒而逃的时候揪住他的名牌衣领:这型呢?周南不敢抬头,喃喃自语,凑合吧。 于是苏安安顺势抓住了周南的手,再也没有放开过。 这个是江湖版本,但是究竟谁也不知道擅长耍宝的苏安安是怎么搞定了人见人爱英俊多金气宇非凡的周南。好像故事的一开始,苏安安就长成了周南身边的望夫石,墙旁边的爬山虎,和不干胶粘着的连体婴。 "周南,不嘛,喂我一口。" "周南,送你个杯子,杯子就是一辈子的意思。你要和我在一起一辈子哦。" "周南,这女孩有我漂亮不?不行,不许有我漂亮,你说,我是你心中最漂亮的天使。" "周南,周南,你等等我。" 大多数的时候,苏安安都像是一个回声。她提问,设问,回答,感叹。她对周南的每一句话,好像都是跟自己玩儿的九宫格游戏,她已经预知了周南会说"唔。"会说""是的"会笑。好像周南是她心里的一个小人儿,她可以左右互搏,可以空明拳,总之,她苏安安抛出去的招,就要负责自己接回来。 在这个游戏里,苏安安一定算是有天赋的,她竟然从来没有让场子冷过。 每当月光很好的时候,苏安安就喜欢给周南讲她著名的家乡。 "早晨的时候,天空里是迫不及待的灰白色,有很多很多的云聚在天边,它们还没有被阳光照耀到。整个县城蜿蜒在白雾中,最低端吊脚地,齐齐浸入水里。" "老人们踩着晨雾,喉咙里是新鲜的凉,上街赶集,买菜,看看年货,领了满满一篮子的菜在河边清洗。" 开始的时候,周南还会接两句,"恩,很美,我去过那儿一次。""对,我看到过那些石雕。" 后来,总是悄无声息,像在安静地听苏安安的恋家情绪。 等到安安说累了,一转头,发现他早已睡着,竖直地,像面带微笑地,一副倾听神情地,睡着了。 第5章 引子(5) 是周南对苏安安不好吗? 好像也不是的。 周南是个公子哥儿,很有钱,安安生日的时候每年都送给她一个让众女艳羡的LV,可是却从来没有留心过安安并没有GUCCI女装来搭配,从大一到大四,安安分别收到了四个LV的牛仔系列,樱桃系列,老花系列,格纹系列的包包。安安在宿舍的白墙上订了四个钉子,熄了灯之后,LV质地精良的皮质就在黑夜里幽幽地闪着亮光,安安年轻的脸在黑暗中不动声色地甜蜜微笑。 虽然她根本就没有什么场合可以背它。 周南开着一张别克君悦,可是同学们都能看到苏安安每天骑着她的折叠捷安特横冲直撞。 苏安安翘了自己班的课,却去替周南上课,因为他们班要点名。 "周南。"老教授点到。 安安放粗了嗓子,血管扩张,一张小脸被憋得通红模仿男声:"到。"声音雄浑。 老教授扶了扶老花眼镜,低下头,继续点。 过一会儿,老教授摇头晃脑,"下面,下面我们请一位男同学来给大家回答一下,维基经济学的主要原理,这个,唔,周南,周南吧!周南同学--" 下面鸦雀无声。 "周南同学--周南同学在吗?" 苏安安捂着胸口,痛不欲生。 "咦,周南同学不是刚才还在吗?难道是我看错了?"老教授低头看向点名册,摇摇头,画上X。 苏安安立马颓了,"第三十六个缺席。" 期末考试的时候,苏安安放着最后的大题不做,赶紧交了卷出门倚在槐花树下回复周南的短信息。"求X+2Y=Z的球面曲线。"苏安安细白的手指在诺基亚的手机上使劲按。如果有人凑过去看看她,就会发现手机键盘上的标识已经被磨得一片白茫茫,苏安安对它们早已烂熟于心。靠这个,她曾经得到"动感地带校园短信大赛"北京分赛区的第三名。奖品就是她的座驾捷安特。 过一会,周南像雄狮一样冲出来咆哮,"苏安安!我怎么知道什么叫做先求出三个曲面的面积再相∑就好了!" 苏安安没有得到预计的亲吻而是咆哮,委屈"就是这样求的啊!" "什么叫做曲面!什么叫做球面!什么叫做∑!请问这个∑是要加呢,还是要减呢,还是要乘还是要除!" 周南会说,"苏安安,你只有两个优点,可爱和撒娇。你只有三个特点,可爱,撒娇和耍宝。" 周南当着人的面叫苏安安:老婆。一声一声,叫个没完。 周南爱打牌,他打牌的时候安安坐在他身边,周南一边看牌一边看着对家说:跪下来给我唱征服!完了温柔地掐一把苏安安的脸蛋,说,"老婆,你爱我么?"苏安安会说,"爱。"周南接下来就要说,"爱我给我下去买烟去。"于是苏安安就跑下去给她买烟。 第6章 引子(6) 其实她早就知道他说爱的后面,周南就要说给我买烟去,于是自己就要下没有电梯的8楼,走很远的路给他买一包黄鹤楼,然后再上8楼。可是她从来没对她说过不爱。 大学四年里,苏安安给周南买了无数包的烟,下了无数次8楼,上了无数次8楼。苏安安心甘情愿,当然周南也就屡试不爽。 8楼是周南学校旁边买的房子的简称。周南为了方便他踢完球洗澡,通宵打牌,没有宵禁,方便他把臭袜子T恤衫随地乱扔,方便他抽烟,吃完泡面不洗碗买下了这房子。这间屋子里没有保姆,于是由他的女朋友充当。周南会在亲完安安以后说,"安安,没衣服穿了。哪天你去趟8楼。"或者周南说:"安安,今天朋友去打牌,你去陪我吧。"--周南这话其实是在说,安安,该洗衣服了。安安,该收拾屋子了。 苏安安上下了四年的8楼,却一天也没有住过。她去8楼回学校晚了就一个人顶着瑟瑟的北风,就着雪地里的灯光爬过女生楼的大门,再从一层的洗手间里翻过去,蹑手蹑脚地上了三楼,和衣睡在自己的小床上,羽绒服的帽子里还有着零星的雪花,苏安安就枕着一小片一小片的雪水入眠。 周南说,安安,你要有女人味儿。于是苏安安就开始穿8寸的高跟鞋,所以有好几次她在翻越铁门的时候,爬到一半儿,高跟鞋卡住,安安奋力一拔,就从高处掉下来,仰面跌倒在水泥地上,她躺在地上,睁眼就看到北京冬夜里大亮的天光,可是没有哭。穿得太厚,摔不疼。第二天早上起来照镜子,发现白皙的皮肤上被细小的铁丝卷划出血痕,应该是掉下来的时候不小心划到的。周南要很生气拍拍她的头,苏安安--他生气的时候叫她苏安安,别的时候叫她安安,你怎么那么不小心,你怎么那么不让人放心,那么大的人了,走个路还能仰面朝天向下跌倒?苏安安就绞着衣角,一脸无辜地看着周南。 周南吃饭不规律,晚上的时候总是要打电脑游戏到深夜,然后早上不起床,不上课--反正自有苏安安掐着嗓子给他装雄浑男声答到,然后在中午两三点的时候出门吃饭,他打电话,安安,吃饭。苏安安就骑着捷安特,飞奔到8楼,使劲按自行车上的小铜铃,等着周南下来吃饭。其实这个时候,安安早已饿不住在11点左右吃过午饭了,于是,苏安安每天都要吃好几顿饭。 周南吃辣,苏安安是江南女孩,水气十足,北京天干气燥,吃辣就长包。苏安安陪周南吃了无数顿辣,长了无数个包。 长包了苏安安就拿个小针,扎进去,轻轻挤破它,脓水挤掉以后红红的,但是持续一两天就好了,从来没有留下过疤痕,就像苏安安老从铁门上摔下来,也没有在脸上留下过疤痕一样。 第7章 引子(7) 苏安安的青春,是自我痊愈能力极强的青春。 在周南这儿,苏安安充当了四年的免费保姆,MORNING CALL,拉拉队,饭友,洗头小妹,自动应答机,手抄员,苏安安却从来没有任何怨恨过,年轻的时候,什么无情无义的混蛋都会爱上,何况是天生王子气质的周南呢?他不过是不会照顾女孩,太大男孩气儿,他就是一个王子的胚胎,苏安安再气再急,也从没对周南说过分手。 她深信她的周南会脱胎换骨,成长为低调温柔内敛的标准王子,而她苏安安,也必将媳妇熬成婆,成为查尔斯的一生挚爱卡米拉。 周南和江超 在这个世界上,要是连命都不信的话,像周南和江超这种人的存在,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冷笑话。 社会上管他们这种人叫做公子哥儿,或者纨绔子弟,褒贬之意各半。 周南住在北京城东边的8楼,江超住在北京城西边的8楼。周南对着钟楼,江超对着鼓楼。他们被什刹海分割,各过各的生活。只是,在北京城之前的二十年里,周南和江超都住在大海边。并且,他的大海里总有他,而他的大海里同样有着他。 他们都是同样的世家子弟,住在海边的养着藏獒的别墅里。在90年代街上还鲜少见到小汽车的时候,他们的父亲分别开走私的凯迪拉克和皇冠。小时候,他们俩一起玩蛋遛鸟,撒尿冲泥人,他扭断了他的小坦克,他就扮海盗洗劫他的玩具箱,十七八岁,他们追姑娘,打桌球,周南送花,江超写情书,在这儿十年里,他们一直情同手足,好像永远不存在兄弟反目这回事儿,为钱?不可能,他们都足够有钱。为情?更不可能,因为他们的审美观刚好岔开,千差万别。 周南和江超,从生下来的那一天就笃定着,他们是一辈子的兄弟,一起仗剑江湖,兄弟情深,在血雨腥风中全身而退。 更何况,他俩一起经历过人生中不可外人道的一段青春。 周南常常在梦中惊醒。他的腿往下一蹬,筋抽搐了一下,满脸冷汗地醒来。他摸摸索索地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按下"1"。江超睡意朦胧地声音传来。"恩。恩。"周南坐起来,看着白色碎花窗帘外面黑夜的荧光像打翻了的牛奶瓶,乳白,倾泻。 电话那头早已见怪不怪,"又做梦了?" 周南的声音无力而沮丧,"嗨,每一张脸都那么地清晰,超子,你说我怎么办?这几年来,我从没和女人过过夜,生怕恶梦醒来的时候碰到活人的身体会把我吓个半死。" "喂,超子,超子,你醒醒。" 电话那头,江超握着电话早已睡着。 周南爬起来,把客厅,洗手间,厨房的灯都打开,从冰箱里拿出啤酒,坐在落地窗隔出的小阳台上。周南已经太熟悉这半夜的天光了。春暖秋凉,超夏寒冬,月亏月盈,他的影子在木地板上被拉长,是曲着膝坐的姿势,平头,鼻子高挺,嘴唇轻薄的样子。相书上说,嘴唇薄的男人最是寡情。 第8章 引子(8) 周南一根一根地抽着烟,他太需要手指间的这一点温暖在持续地燃烧,他想起四年前的冬天他的身上还有些许青涩之意,穿着牛仔裤,黑色灯芯绒外套,在大雪纷飞的滨海机场死死搂住秦怡,不让她走,而这个高挑雪白,从小和他青梅竹马的女孩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决绝。秦怡穿着长过膝的黑色针织粗网毛衫,浅蓝色牛仔裤和高跟鞋,彼时脸上就已有大家闺秀的名媛气质。周南永远记得秦怡在转身离去的那一刻脸上的荒凉神色,和递过来的那一包烟。 "如果你觉得全世界都抛弃了你的时候,你就点一根烟,烟上会有淡淡的火光,这点火光就会温暖你,燃烧掉你的孤独。"这是秦怡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丢掉烟,怔怔看着秦怡走过安检,身影渐渐消失。飞机腾空而起直上昊天的那一刻,周南的眼泪忽然喷涌,他追到落地窗前,拍着玻璃歇斯底里地喊:"姐姐,姐姐,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爱你。我爱你…"飞机向上的姿势像极了秦怡仰起头侧面优美倔强的下巴。他在平面落地窗前穿着仔裤沿着玻璃颓然地跪下,周围的人都不明白,这个十七八岁的大男孩何以哭得泪流满面。 从17岁开始,他一天要抽掉两包烟,藉以燃烧掉秦怡的离开给他带来满世界的冰凉。 从17岁开始,他和许多女人在一起,对人说爱,却只有这一次。 在北京城的西边,江超躺成大字,在红木大床上睡得正酣。 江超的生命中只有三件事:吃饭,睡觉,干别的。之所以说干别的,是说他干什么都一样,或许打电子游戏,或者做足疗,打拳,对他来说都没有任何区别。他通常的状态就是无知觉。就像永远睡不够,他的生活每天都在蒙昧和混沌中开始。他走着路,或者开着车,眼前会常常出现一片灰色,铅灰色,无边无际,灰色具有席卷的力量,他的生活于是永远裹在一片雾蒙蒙的灰色之中,看斑斓世界失去了色泽。还好,他的生活没有目的,没有目标,没有非做不可的事,没有非找不可的人。灰就让它灰吧! 从他记事起,他好像就一直过着这种毫无知觉但是舒适异常的生活。 谈恋爱?他的字典里没有这个词。是,身边有着来来去去的女人,香艳的,妖媚的,可爱的,纯的,风骚的,但是这对于他,原本一种消遣方式。他甚至于习惯身边带上一个女人,一定是漂亮的,上哪儿都是一副应酬打扮的样子,他带她们去吃倪氏海鲜,到中央电视塔上的旋转餐厅喝陈酿红酒,过情人节的时候买最贵的化妆品送。 当然有女人会问他,"你爱我吗?" 江超总是毫不犹豫地说"爱"。他对他的每一个女人都说过爱字,但是可能他连人名字都不知道该怎么写。他知道女孩叫做"孟晓""张媛媛",却始终不知道读音对应的是哪个汉字。 第9章 引子(9) 从他的第一个女人知道现在,一直如是。他曾经试图掰开手指,数一数他记得的女孩,却发现所有的女孩都像一阵风,像阳光下的影子,像镁光灯下的皱纹,统统遁形不留痕迹。事实上,他谁也记不得,恍惚间,他甚至连自己都会忘记。 只是,他和周南一样,从来没有留过女人过夜。 江超在一个大型国企上班,朝九晚五薪水丰足,说是丰足,其实还不够他一个月烧的汽油钱。他压根也没上过大学--高中毕业以后在哥本哈根一个语言学校呆了两年回国,回国以后的光环就是名校海归。周南常常打击他,"就你这样儿的,还海归?说你是海龟人家乌龟王八都不干,觉得族群里有你真是跌份儿。"江超就要一拳过去:"去你妈的,操。" 他俩的对话永远充斥满了这类的脏字,互相打招呼的话都是大叫"狗日的,你来了!"这对他们来说,和教养文明一类的词汇毫无关系,只是用来表示两人亲近感的。因为平日里他们都是谦恭有礼的世家子弟,就连对守门的大爷,都要说:"大爷,麻烦您给我开门,这是收款单。您拿好了。" 虽然在同一个城市里,江超和周南却很少见面。他们作息时间相反,江超晨钟暮鼓,周南晨昏颠倒。周末时候他们会约在商务会馆洗个澡,按个摩,打个桌球,都不带女人。江超知道周南在大学里有个一直处着的女朋友,问过他:"你女朋友呢,带出来见见啊。臭小子,金屋藏娇啊。" 周南淡淡地:"小孩儿。玩不到一块儿。" 江超也就不再问了。17岁以后,他们的青春超越了年龄,像菖黎,像动物的苦胆,苦涩锋利的汁水处处溅污,生命里有太多的阴暗面,并不是谁都可以触碰。 一个月总有那么几次,他们约到望京河边席地而坐,一个人手握两瓶啤酒。 周南苦笑:"超子,咱们都沦落到喝酒论瓶的地步了。" "是啊,以前我们喝酒都是以件起跳的。"江超咕咚咕咚灌下一大口啤酒,把空瓶抡起,甩进了望京河里。河水青绿而平静,水花溅起。 "你喝慢点儿,都胃出血了还喝呢。行了行了。最近胃没疼了吧?" 江超目光直视河水和顺着河对岸一字儿排开的灯火通明。北京城的繁华并不以谁的心情为转移,它是一座巨大的空城,永动的嘉年华。 "没什么。" 他们都已经记不得,他们的青春究竟是从哪一年开始战火纷乱,又是从哪一年开始尘光尽生。 秦怡 我并不是被命运娇惯的人 伦敦城是一个像火柴盒一样的城市,充斥着密密麻麻的街区,是电子芯片和人脑合成时代的矛盾共同体。终年大雾。这里穿梭着肤色各异的人们,既有像从中世纪走出来的坐着老爷车的绅士,也有像刚从地窖里钻出来的灰头土脸的卖唱者,既有鸡冠头锥腿裤蓝色眼影的朋克青年,也有黑网蕾纱帽长布雨伞的贵妇人。 第10章 引子(10) 秦怡住在伦敦D区。窗外常常是空无一人的街道。大雪覆盖时松鼠在枝头跳来跳去。 她穿着黑色的中筒靴子,踩在冰碴子咯吱作响的街道上,停在一幢低矮的小楼前,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哈了一口气搓了搓,拿出门钥匙。英国的建筑大多是古旧的,有着百年的历史,门前的青铜邮箱雕着花,生了锈。 她在冰窖般的屋子里用锅烧了水,水开了,咕噜咕噜地顶起盖子,冒着汽儿。秦怡把白面条下进去,打进去一个鸡蛋,不放盐,不放酱油,不放味精,捞起来盛在碗里就吃。她的小屋里只有一盏15瓦的灯,没有冰箱,没有地暖,没有电视,伦敦电力极贵,能省则省。室内的光线是衰败的灰度。没有一丝水分。秦怡搬了凳子,坐在灯下吃面条,无味无觉,只是为了填饱肚子。灯在方桌上剪影出她的发丝,脑袋,和脖子。她穿着很旧的黑色呢子大衣,上面还有辨不明的咖啡渍,香烟不小心烫破的洞,蓝色牛仔裤的边缘已经被磨出了须。脸上没有任何的妆,干燥嘴角有着起皮的碎屑。 吃完了白水面条,她把自己牢牢裹在毯子里抱着笔记本电脑看盗版碟,一张一张地看。潜水钟与蝴蝶,海上钢琴师,岩井俊二,基耶洛夫斯基的红白蓝。看到仓促疼痛的地方,眼泪刷刷地落。这是秦怡在伦敦的第三个冬天。她不理会窗外的苍茫暮霭,静静地在屋子里和自己相依为命。窗外的雪花带着夺人的莹光,干净地,纵身扑到地面上,是一种带着遗憾的残酷美感。 她的屋子里放着一个巨大的指南针,因为她分不清东南西北,却总想知道中国的位置。找到了中国,再往东,那就是秦怡的家乡,有着浩渺的大海,壮丽的落日。 一周有三天,她到7-11打工,把装满了易拉罐的大纸箱从高高的货架上取下来,把可口可乐和冰咖啡摆在橱窗里,她默念着顺序:辣白菜鸡肉寿司,金枪鱼寿司,腊牛肉饭团,然后小心翼翼地套上手套,给它们喷上条形码日期。店里有两个同样是中国来的打工留学生。其中一个叫小饭。 在国外的留学生必须找一个人,无论爱不爱,喜欢不喜欢,但是总是需要一个人一起来抵抗窗外的寒冬和内心的压抑。没有人能够独自在一个每天都是灰色大雾的城市里遭受鬼佬们的白眼。两个人的被窝暖和,两个人能在一起讲笑话,能用在唐人街买六必居的黄酱回家做炸酱面,否则一个人吃不了浪费。两个人可以住在一起一年省下上千英镑,两个人能代班打工。 就算只是冲着不能浪费两英镑的葱,中国留学生在伦敦也总是成双入对。 留学生小饭明显对秦怡有意思,他在秦怡要爬上高高的货架的时候说,我来我来。他省下饭钱给秦怡买烟,他知道秦怡不吃饭也要抽烟和喝咖啡。他帮着秦怡给寿司和饭团排队。终于有一天,他说,"秦怡,做我女朋友吧,搬到我哪儿去住,咱们省了一份房租。" 第11章 引子(11) 秦怡在心里微微笑了一下,能接受一个一年只有两件衣服换的女子,也是需要足够大的忍耐和勇气的。秦怡没有钱买衣服,她打工挣来的所有钱都用来吃饭,租房,交学费--她在著名的伯恩茅斯学管理,喝咖啡和抽烟。入不敷出,潦倒至极。 小饭不说爱,要是说爱倒是虚伪了。 秦怡不说话,摇了摇头。 小饭急了,"秦怡,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何要这么苦着自己。两个人有什么不好吗?两个人一起吃饭,一起上学,一起睡觉。" 秦怡轻轻地笑了,没人注意她的微笑像樱花一样苍白,淡漠而美丽。 "我原本就不是一个被命运娇惯的人。"秦怡说。 秦怡没说的是,爱情对于她,并不是两个人一起吃饭,一起上学,一起睡觉那么简单。 拒绝了小饭之后,他再也没有帮自己抬过饮料,上过货架,甚至有一次秦怡从货架上摔下来,惨叫出声,脚被划出一个大口子,小饭就站在远处看,连扶一下的交情都不再有。伦敦太冷,一个人的热量有限,没有人再愿意分一点儿额外的温暖给不相干的人。 伦敦拔牙很贵,拔一颗牙,要一个月的打工钱。秦怡在来伦敦的第二年长了智齿,可是一直没去拔。她忍着疼,在嘴巴里塞花椒,敷冰块,打碎一支杜冷丁针水含着,什么办法都用尽了,终于没法再拖了。她蜷缩在医院掉了漆的绿色长条椅上,医生带着白纱口罩,来往的各国妇女神色黯淡。 秦怡在等待排号的时候望向窗外。小窗外只有空荡荡的一条枯枝和伦敦永无晴日的灰色天空。 秦怡在这一瞬间崩溃,失声痛哭,这一千多个日夜永远的白水煮面条,15瓦的灯,经自己手的几万罐饮料和饭团,货架,黑呢子大衣。她使劲哭泣,大声地,听到声音从自己喉咙里冲出来,像一条愤怒呜咽的火龙,三年来隐忍的所有情绪都爆发出来,直到护士请他离开,说,对不起,小姐你失态了。 伦敦,一直都是一个有教养的城市,容不得一个颓然潦倒的中国女孩当众哭泣。 秦怡在离开医院出门的时候,没有忘记要回10USD的挂号费。 这个时候的秦怡,和走在伦敦穷人区的任何一个人一样,只是一个落魄的中国女孩。没有人注意她散乱不经打理的头发下精致的五官和裹在肮脏呢子大衣里窈窕高挑的身段。 更没有人会知道,这个女孩曾经是众人捧在手中的雪水,娇艳如花的省委副书记家的大小姐。 第12章 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1) 年少时人们总是非得激昂万丈地把自己的身心一次次地掏空,总觉得要不是这么抽干自己的五脏六腑,就对不起爱情这两个字。 苏安安其实有很多独自的习惯。从自己身上她明白了永远不要从外在去揣测一个人,人们的心智在面对内心的时候总是出奇地泱泱自得并且愚不可及。 比如她习惯性地在半夜起床,凌晨3点或者4点。那个时候的大学校园空无一人,夏天的时候夜风冰凉彻骨髓,而冬天的时候路灯在光秃秃的树枝丫上投射惨淡白光,寂寥而空静。苏安安像夜游神一样游走在黑暗中,她站在路灯底下,灯上聚集着飞蛾和细小的蚊虫在飞旋,安安闭上眼睛,抬头盯着灯,看到刺眼的光点周围舞动着纷乱黑色的蚊虫,他们都以一种奋不顾身的姿态撞向光明,安安在那一瞬间觉得时间回旋,洪荒凝结。 她的睡眠出奇地不好,从未做过任何一个梦,追杀的,逃生的,温馨的,遗憾的,一个也没有,却在睡眠中常常看到一线光,是持续的白光,有时候这线光甚至会把她给照醒,醒来之后她竟然发现光还没有消失,它投射到对面的墙上,像手电筒发出的光。过了一会儿,这光才慢慢地隐褪,消失。 她觉得自己活得就像一个幻觉。一个连环套的海市蜃楼。 她从来不会和周南说这些事儿,周南一定会说,安安,你别做梦了,你疯了啊。周南还会说,安安,你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特点,臆想症患者。 她觉得周南是一扇挂了锁的大铁门,就像她在平遥古城里看到的那种大院的门,她使劲捶打,开凿,用爱心感化,用情感温暖,也许总有一天这门会打开,里面风光无限景色旖旎。 她想起他第一次在大学里看到这个男孩儿,他穿着一件短款的黑色毛衫,牛仔裤,站在一堆乳臭未干的毛躁男孩中玉树临风,秋风在他的身后刮起,在她的幻觉中他就像一座城堡,黑色隐忍的城堡,她一直在等着城门洞开,良人快归。 周南和安安一块约在食堂吃饭,安安提前把饭买好了,耐心地把自己盘子里的肉换成周南盘子里的菜,再把他盘子里青椒炒肉中的青椒一块一块挑出来。周南是食肉动物,一口菜也不吃。就像他也从不喝水,只喝可口可乐。 变天了,苏安安感冒了,鼻音浓重,右手总是拿着一卷卫生纸,随时准备揩鼻涕。 周南翩翩来迟,"安安,今天下午你陪我妈妈去逛商场好不好?"他好像完全没看到苏安安鼻尖红红,裹在毛衣里发抖的身体。 苏安安点点头,"你妈来北京办事儿?" "恩。你就带她去商场,帮她提提东西,给她参考参考,别惹她生气。" 安安紧张,"你妈脾气不好?她喜欢什么呀平时?我会不会说错话?我要穿什么衣服?"她的睫毛很长,像小扇子一样,低头的时候一排齐刷刷的阴影。 周南拍拍她的头。"不会的。随便穿。记住啊,提东西。我妈腰总是疼,别让他累着。" 苏安安乖巧地说,"好。" 他们这个时候已经大四了,鲜少有课。吃完饭,苏安安用热得快烧了一壶水,把它倒在塑料盆里洗头发。天冷,水很快就凉了,苏安安"阿嚏""阿嚏"喷嚏打个不停,同宿舍的林莉狐疑地看着她,"安安,你疯了吧?你干嘛这个时候洗头发?干嘛不多等几个小时?七点就来热水了。"另外一个女孩凑过来说,"要见人呗。"安安打了个喷嚏,湿漉漉地长发活像女巫。"去你的。"林莉掐了她一把,"哎哟,安安没看出来呀,你还红杏出墙?肯定不是去见周南,你和周南都老夫老妻了,犯不着这么拾掇。"林莉围着她转圈儿,伸出食指点着,"有问题呀有问题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苏安安直接拧开水龙头冲头发。"切,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苏安安被凉水一激灵,又是一阵狂打喷嚏。众女孩啧啧,"决心够大,诱惑够大。"一女孩猛然拍了一下巴掌,"哦,知道了知道了。该不会是--"众女孩幡然大悟:"哦,原来如此,我说嘛,这么快就要见家长了啊。苏安安发喜糖!喜糖喜糖!" 第13章 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2) 安安揉着头发,"别吵别吵,什么见家长啊!"作势要打起哄的女孩,嘴角却掩饰不住地甜蜜上弯了一个弧度。 下午,安安坐在别克君悦的副驾驶座上,看得出来是精心打扮了一番的。波浪卷的披肩发上了焗油膏,别上了带水钻的小卡子,穿着一套ETAM的粉色小洋装,虽然不是什么大名牌,但烫得板板正正,苏安安身高163,穿一双5CM的高跟鞋恰到好处。身材窈窕匀称,该瘦的瘦,不该瘦的一点儿不少。 以前周南在看路边走过的身材凹凸有致的美女时,安安总要揪着她的衣领,"看我看我。"周南假装不屑地瞥她一眼,"你有什么好看的呀,没料,整一平板玻璃飞机场。"苏安安眼神闪亮,眼波流转"你又没试过,你怎么知道平板玻璃飞机场?"周南和她,四年来竟然从未逾越男女之礼,他们看起来很亲昵,接吻,牵手,但周南从来都是点到为止。周南于是左顾而言他。 苏安安不停地照着车上的小镜子。镜子里的女孩明媚生姿。 周南开着车,扑哧一声笑出来,"安安,你是要去参加开幕式么?" 苏安安颓然。"不好看哇?" 周南忍住笑,"好看好看。我们安安宇宙霹雳无敌超级美少女。" 周南从倒视镜里看着苏安安整头发,别卡子,翻起眼皮一根一根地仔细审视睫毛有没有结块。嘴巴微微上翘,神情认真。周南的心里一阵暖流,像燃起了一个小小的火炉。有时候他想,和这个不谙世事的可爱女孩这么家长里短地过下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坏事,好像他已经越来越贪恋她给的这一点点微光。 说实话,苏安安属于那种适合打扮的女孩,没化妆的时候很容易就湮没在人群中,可是当上了一点点粉底,睫毛膏和唇膏,哪怕是很淡很淡的妆后,就立刻明艳可人,灵动娇媚起来。 周南摇了摇头,在下一秒到来之前恢复了惯有的沉静。 苏安安的身上有着永远的兰蔻"Miracle"香水的味道。 她和普通的大学女生一样,穿的是平常的少女牌子,艾格ONLY什么的,都是五颜六色的蕾丝,泡泡衫,小A裙,也用少女首饰店里的廉价彩色发卡装饰头发,却奇怪地保持着一个奢侈的习惯,就是用香水。而且香水牌子永远不换,是顶级的兰蔻Miracle,中文译名叫奇迹。 而且她的香水好像并不是为谁而用。早晨起来,她的第一件事儿就是走到窗子前,推开窗,在第一缕空气降临之前在两侧耳后喷上去,她喜欢这种凛冽的液体在耳后形成气雾,顺着脖颈线条流下,散发出香气的清凉感。这个动作于她,已经是一个仪式。兰蔻的奇迹在冬天用显得稍有凛冽,像是被冰冻凝结了。可安安不管。 第14章 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3) 这个习惯已经保持了很久。 周南第一次见到苏安安的时候并无惊艳之感,美女,他见得多了。何况是平平无奇并无过人之处的苏安安。苏安安穿着淡蓝色的T恤紧身牛仔裤,趴在报到处的桌子上填表,周南站在对面,直对着她,却视若无睹,连眼皮也没有多跳一下。他穿过她身边,打算去看一看粘贴着的通知。 走着走着,却忽然停下。她身上清新凛冽的味道在秋天的空气里发酵,飘散,像一曲故人的歌。 周南有些恍惚。他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身边的女孩,女孩的左眼角有着轻轻一点痣。 当时的周南竟然在秋风里微微怔住。 安安在见到面前有些发福,一脸贵妇气概的中年妇女时拘谨极了,局促不安。盯着脚尖看,一不留神,却说错了话,"周阿姨。" 珠光宝气的女人没有任何客气,"我不姓周。" 安安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办。周南赶紧打圆场到"妈,这是我们系的女同学,今天下午没课,我让她来陪你逛逛街。"说着狠狠地瞪了安安一眼。 安安不禁有些失落,女同学,就是女同学这么简单吗?她没说话,低头打了一个喷嚏。本来就感冒,中午用冷水洗了头发之后更是受了凉,整个脑袋昏昏沉沉。 周南的母亲坐在后排。"唔。感冒了哇。受了凉吧。这个季节的感冒最容易传染了。南南你自己要注意。" 苏安安听了这话,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强忍住想打喷嚏的冲动,却终于憋不住,口水和鼻涕一起呛了出来,连连咳嗽,场面极其尴尬。 周南有些犹豫,他看了看安安,喏喏地说,"苏安安,要不?你先回去?"车窗外天气寒冷,地面上是乌黄泥泞的冰雪面。车已经驶出了十多分钟的路程,望出去没有公车站牌和地铁的标志,恐是叫张出租也不容易。 苏安安小脸憋得通红,她连连摆手,"没事没事儿,不会传染的,我这不是病毒型感冒。我就是普通地受凉了。" 周南看了看她,没说话,他的母亲也没再说话,两人用他们的地方方言说起话来,叽里咕噜叽里咕噜,苏安安一句也听不懂,说到高兴处,两人眉飞色舞地笑起来,没人理会苏安安。安安百无聊赖地看着北京降雪之后的萧瑟。 周南把她们送到商场以后就回去了,苏安安陪着他妈妈逛街。他妈妈走在前面,昂首阔步,穿梭在CUCCI,香奈儿,宝姿的店铺之间,苏安安跟在后面,两人始终保持着一米的距离。偶尔她会回头跟她说话,"这件,这件好不好看?"安安哪敢说不好看,她连连点头,怯怯地说,"挺好看的,领子很好看。"他妈妈就说,"我最不喜欢的就是领子的设计,没有一点大牌的样儿,乍看就是小家子气的设计。"苏安安低下了头,脸羞得通红,好像他妈妈说的不是领子小家子气,而是她苏安安小家子气一样。 第15章 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4) 中午逛累了。他们到商场地下B-2去吃饭。他妈妈悠闲地坐在雅座上,等着大包小包的苏安安上完洗手间给她买饭。她从红色的D&G的钱包里用两个涂着血红蔻丹的指甲轻轻抽出三张红色的钞票,说,"给我买一个牛腩烩饭,你吃双份吧,学校食堂的伙食不好。"苏安安其实很想把钱摔到她面前告诉她,我家虽然不是你家这样的豪门,但是也不缺这几十块钱吃饭钱的,但是她看到对面女人的脸时,周南的脸情不自禁地占据了她的整个脑海,这个站在那里,总是有一张忧伤的脸的,像一棵挺拔的白杨的男孩子。安安叹了口气,心里像被天鹅绒的地毯铺过,瞬间柔软下来。她站起来,买了饭,把找回来的钱整齐地码在他妈妈面前。 他妈妈有些讶异,说"不用,你留着花就好了。你陪我逛了一上午的街了。" 苏安安没说话,坐下来安静地吃饭。 要是照她以前的脾气,她会破口大骂,"我又不是小姐,你以为你有钱就了不起了啊?"或者讽刺地瞪着对方说,"要是给小费的话,你不觉得这样少了一点儿吗?" 她苏安安,伶牙俐齿的苏安安,活泼开朗的苏安安,竟然面对一个市桧的女人哑口无言。只因为,她是自己爱的人的母亲。 年少时人们总是非得激昂万丈地把自己的身心一次次地掏空,总觉得要不是这么抽干自己的五脏六腑,就对不起爱情这两个字。那个时候的苏安安,觉得爱人是要爱得肝脑涂地爱得血肉横飞的,因为爱情她可以忍耐,可以把尊严放在脚底任人践踏,爱就是神谕,就是圣旨,周南就是他的天,那么他的妈妈就可以是太后。太后刁蛮无礼,傲慢可恨,于是都是可以被原谅的。在安安这里,只要打着爱情的旗号,就没有什么不可以被原谅。 那个时候的苏安安,还不明白,自由和尊严,远远比爱重要。 逛完街以后,站在新光天地门口,周南的妈妈说,"我打车走了,你坐公交车吧。谢谢你陪我逛街。"苏安安把大大小小的袋子递给她,看着她中年发福的身体费力地坐上出租车,重重拉上门完了还不忘点点袋子的数量。安安说,"阿姨再见。"转身离开。 她的感冒已经太严重了,经过了舟车劳顿一天的奔波以后腿脚直打颤,安安用手紧紧地把衣领裹紧,双手笼着。外面的风雪大,安安衣裳单薄,丝袜粘结在小腿上,像小刺的鱼骨密密麻麻地扎。苏安安顶着风步行了十分钟,上了地铁。夜间的地铁站台空旷,列车驶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像站在了一个巨大的风洞口边,扑面而来呼啸的风像是要把人席卷进去。 苏安安坐在座位上,把头埋进脖颈边,那里奇迹香水的味道凛冽。 第16章 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5) 她脸蛋通红,歪着头睡着,细细的口水顺着嘴角流下,精心准备的衣服已经不再平整。 从小,学校的老师就评价她,苏安安是一个努力的孩子。长大了,她也屡屡被表扬做"有竞争意识",她在宿舍的书桌前面贴着这样的一个故事。 在静谧的非洲大草原上,一头狮子在夕阳下沉思:明天当太阳升起,我就要奔跑,以追上跑得最快的羚羊。就在同时,一只羚羊也在夕阳下沉思:明天当太阳升起,我就要奔跑,以逃脱跑得最快的狮子。 这个故事的寓意苏安安从小就知道,无论你是狮子还是羚羊,当太阳升起,你所要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奔跑。 于是苏安安23年的生活中,一直是一种奔跑和拼抢的姿态,她把她所有的理想和追求都紧紧抱在怀中,在太阳升起之时奋力奔跑,无论是工作,学习,生活,还是爱情,都如是。她害怕落于人后,害怕别人有的东西她没有,她害怕这种两手空空的感觉。所以她的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株朝天的太阳花,茁壮成长。 只不过人们都忘记了弗洛伊德的潜在论,人们表现出来的尖锐追求的特质,正是他们心底最深沉的缺失。 苏安安在地铁上梦见她和周南站在一个游乐场里,游乐场彩灯闪烁,都发散出奇异的甜美气息,像是打开了的万花筒,布娃娃,妖怪,小气球都亮晶晶的,缭乱和迷幻的夜景,旋转木马在任意驰骋,蚂蚁王国里小动物在慢慢爬,她仰头看天空中硕大璀璨的烟花,目不转睛。 忽然,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游乐场里断了电,所有的彩灯一起整整齐齐地熄灭。连天空中的烟花都已不再。整个天幕暗沉下来,她想要抓住身边人的手,"周南。""周南--"左转右转,周南却不知所踪。苏安安站在黑暗的游乐场里呆若木鸡,茫然无措。 苏安安的脸上挂着眼泪醒来,惊觉已经坐过站,赶紧下了车,出了地铁口。北京的冬天出奇地让人憎恨,天黑得早,沉沉的压下来,她的洋装在这个黑沉沉的晚上显得如此地不合时宜,天桥上匆匆来往的都是像粽子严严实实的人。穿洋装和在雪地里穿坡跟鞋的女孩,实在是不适合走在夜晚的北京天桥上,人们都以奇异的目光打量着她。都是为了生活奔波的人,不应该如此卖俏。 安安脚踝酸痛,实在是走不动了。她完全可以打个电话给周南让他来接一下,他是她的男朋友,这本应是分内之事。可以她没有,又不是没打过,周南总要含混地说,"安安,外面太冷了,不想出去。你打个车回来吧。"苏安安绝不自讨没趣。 她坐在雪地里揉脚,雪水化湿了她的裙子,从胸口升起了一股钻心的疼。她就那么坐着,看飘飘洒洒黑天里的飞雪,看来往行人裤边溅污的裤脚,她已经觉不出冷来,已经冷得几乎整个人藏进了麻木的冰屋里。 第17章 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6) 安安抬头看了看天,风好像是中了玄冥二老的寒冰掌,她即使是咬紧牙关,也把自己的骨头冻得咯吱作响。这是第一次,她觉得北京城有着那么刺骨的寒冷。冷得连她苏安安,这样热情如火的小宇宙,都不能有丝毫的捂热。 她的心里好像一直记得那道门缝,这成了她对于爱情的隐喻,影射着她所有的爱情态度。 江南水乡。总是永远不见晴日的梅雨天气,细雨像掰断了的藕,丝丝拉拉地往下滴。院门前有柳树,槐树,梨树,还有人家用铁丝横扯着的晾衣架子。街角巷口的小卖部里,白胖的老板娘坐在店里,像一只褪过毛的猪。店子深深,货架上有着或明或暗的阴影,使得土豆片,话梅瓜子这些小零食都像是从古董店里刨出来的。 有浣衣女夜半在河边洗衣,棒槌敲打着衣服,在寂静的夜晚"贲贲"的声音来回涤荡在映着月圆的河里。 苏安安就在这样一个叫古月的江南小镇上长大。 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离了婚,他们从她记事起就开始争吵。在她睡着的时候互相往对方身上掷盘子和碗。安安记得自己曾经在卧室的门缝里偷看。水泥地板冰凉地扎着她的脚,不敢开灯。在黑暗中看到门缝里透出的刺眼灯光中客厅里的一对男女。看到了满地的玻璃渣,发出刺耳而碎裂的声音。 后来他们又各自成了家。 她的心里好像一直记得那道门缝,这在她的心里成了对于爱情的隐喻,影射着她所有的爱情态度。她不得不承认父母失败的婚姻让她从小就恐惧爱,越是恐惧就越要索取,要紧紧地把自己所有所求都攥在手心里。 她对周南也是这样,她不信他永远会对她这样。 冰雪交加的这个晚上,是她第一次觉得累了。 江超走进保利剧院的咖啡厅时,两个人正在雅座上窃窃私语。 "没事儿,就一小破孩。这还搞不定么。" "是,他是没什么,不过可千万注意了,一定要让他高兴了,要什么给什么。这次最重要的有三关,X省人大分管文教副主席,X省教育局局长,G市市委书记,他爸这关要是过了,咱这事儿就成了一半了。"戴着眼镜的小个子男人叼着一根烟,口气轻佻,眼神却直直地盯着旋转门。 江超穿着一件CK的黑色短袖T恤,浅蓝色的牛仔裤,个儿很高,脸盘白净。他走路的姿势是漫不经心的,并不留心看周围--平常人走路,总是有目的和注意点的。他却只顾笔直地往前走。 "江公子!"小个子男人赶紧站起来,热情地招呼道。 旁边两个男人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他们的公司和新近的项目,江超坐在沙发上觉得倦了。他空闲的时候会随手接起一个电话,出来吃饭,打球,做足疗,听不问来路的人闲扯淡。可是,在做这些事儿的时候他也不是认真的留心的,他没有认真听,没有仔细看,他不关心别人,甚至也不关心自己。 第18章 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7) 他眼神飘散,听到各路嗡嗡作响的谈话声,一个飘忽至耳边的女孩声音忽然灌入耳中。 那是典型的年轻女孩的声音,香甜,撒娇,但是又不是港台腔,而是,而是--是不是甚至有些偏向于孩子的幼稚?江超拿不准,循声像声音来处望去。 他看到一个穿明黄色泡泡衫的女孩,瓜子脸,不是美女--眉目太浅淡,浅得就像画白描的老太太忽然打了瞌睡,轻轻一笔就带过了。女孩咧嘴笑,笑得毫无淑女风范,是很用力地在笑。 这个女孩卖力的笑容好像一瞬间就照亮了整个黯淡的大厅,像一株火苗,点亮了后花园里的宫灯,整个院子蓬荜生辉。 江超忽然觉得自己眼前苍茫的灰中好像出现了一轮疏朗的月,云开月明。 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笑了?多久没有这样笑过了?他的周围都是逢迎的笑,奉陪的笑,讨好的笑,况且连这些笑都不是笑给他的,--全是隔了他,笑给了他那当官的爹。这是头一次,他觉得这是开怀的笑,太阳的笑,明快的笑,可惜,这笑也不是笑给他的,--女孩的对面坐着一个身形俊朗的男人。 他看了看那个男人,却忽然站起身。坐在江超对面滔滔不绝口若悬河的男人终于停下嘴来。"江公子--" 话音未落,他已经坐在明黄女孩的那一桌了。 他一屁股坐在那男人身边,狠狠地拍了下他的肩膀。 周南正说着话,忽然吃痛,一转身看见他"小子!嗨!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还没问你怎么在这儿呢!怎么着,上周赢了我的钱就来泡妞?我还说呢,这臭小子,拿了钱就一溜烟没影了,猜你就是潇洒去了。"江超难得地开心起来,从桌上拿了烟点起来,眼睛看向对面的女孩,女孩苍白,眼睛奇异地闪着光,现在她不笑了,低头拨弄着桌子上的果盘,一颗一颗地挑着生瓜子。 江超一努嘴:"女朋友?" 周南一副这你还不了解的神态,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没回答,抽着烟笑。 莫名所以的苏安安好像对周南不回答感到不满意,"是的啊!"她微微撅着嘴,有些赌气地看向他。 江超笑了笑,她一皱眉,好像世界的光芒都为她黯淡了。 "别插嘴。" 江超打圆场,"你女朋友挺可爱的。" "嗨,就一小孩儿。"周南一口吐出烟圈。 烟雾在江超的眼前蔓延,盖住了女孩的明翠。 今天的北京,像周南和江超这种家世的孩子一般都在国外,仅剩的残余就成了凤毛麟角,万人争抢,各路女孩趋之若鹜。 江超的丰田路虎在朝阳路上拥堵,这个点儿的北京交通就像不流畅的排便,断断续续,憋足了劲儿的郁闷。江超回想着刚才咖啡厅里的女孩,她像一道明亮的光。 第19章 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8) 坐了没一会儿,江超已经知道了她叫苏安安,江南女孩,是周南的女朋友,而且,是唯一的女朋友,处了四年还会继续到天荒地老的女朋友。她的小嘴噼里啪啦不停地说,生怕周南忘了介绍她这个"重要人物"。在得知了他就是传说中周南的铁哥们后,她还连连叮嘱自己周南一有情况就立即向他汇报,她会大大有赏,封他个兵马大元帅当当啥的。 江超想着想着入了神,一脚油门下去,他看到五环路边一道光闪了一下。妈的,他骂出声来。被照相了,明天一早,他就会收到一张白条儿。他就得在上班时间开溜,到交警大队排上半小时的队,交二百块钱罚款。 但他沉浸在苏安安眉飞色舞的笑容中,丝毫也没被这次意外的超速影响心情,更没意识到,以缘分论和宿命论来说,这是一个不好的开始。 就在江超开车赌在五环路的时候,秦怡刚刚走出了首都国际机场,她抬头看了含着不知道多少汽车尾气,臭氧,毒气,废水排污气的北京天空,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紧了紧玫瑰红的围巾。 事实上,当秦怡呼吸到北京的空气时,差点儿哭了。她是多么怀念着这带着沙尘暴和涮羊肉气味的空气啊。看着街上走着的是同一人种,听着街上胡同大爷的吆喝,小混混骂着操你妈,时尚型男和雷男雷女,秦怡重重吐了一口气,觉得伦敦那些乌烟瘴气的鬼日子,终于他妈地过去了。 她坐着出租一路来到后海,要了卤煮火烧羊肉串,芝麻大饼豆汁儿,坐在梨园春的戏台下面翻北京晚报的招聘版。现在的秦怡已经不比当年了,她必须立即找到工作。 这一天之内,秦怡骂了8次国骂,侍候过7次坑洼不平的地面的母亲,她为她终于回到了祖国的怀抱而扬眉吐气。 中友百货里,服务员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脱下了自己脏兮兮的中筒皮靴,然后换上了丁字高跟鞋,穿着新鞋使劲踩自己旧鞋的高个女孩。完了还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扬长而去。秦怡一身新地从中友里走出来,把手举过头顶,尖叫了一声跳起来,把手提包扔过头顶,西单一条街的人都回头看她,她如同打了鸡血般亢奋。 12月12日,是周南的生日。苏安安从很早就开始绞尽脑汁给他送什么礼物。大一的时候,她送他了一把玫瑰花,意思是自己满满的爱,周南说没创意。大二的时候,笨手笨脚的苏安安买了一堆羊毛毛线,织了一条针脚粗壮的灰色围巾,没过两天,这围巾被树枝挂了一下,立刻散架,片甲不留,围巾变成了毛线球。第三年,苏安安一咬牙,在淘宝上买了一个PRADA的新款皮夹子--周南一贯用的牌子,花了2200块,比专柜里的便宜了一半儿,拿到以后安安很兴奋,真漂亮呀!不愧是一线大牌!包得温馨无比送给周南,她原以为周南会惊喜,没想到周南一看笑了,拿出自己的钱包。同样的PRADA--安安一看傻眼了,为什么这个PRADA的铭牌是黄铜的?重的?而自己买的那个PRADA铭牌是塑料的?为什么这个PRADAD的边线是低调的白色,而自己买的这个边线却是亮晃晃的金色呢?--安安恨不得把头埋到尘埃里去,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买一个便宜的牌子的呢!至少货真价实。话又说回来,她怎么知道这是假的呢? 第20章 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9) 从此,安安恨上了淘宝,她恨一切让她在周南面前无法掩饰的缺憾。她宁愿自己是绣花枕头一包草,宁愿自己是无心的芭比,宁愿自己是外表光鲜哪怕打开以后是黑心棉,总之,她要自己华丽丽地出现在周南面前,哪怕剥开了自己之后血肉模糊伤痕累累。 在所爱的人面前无可遁形,这总是青春少女们心上的新鲜刀口,湿漉漉地往下滴血。 所以这次,苏安安想了很久很久。终于想出了一个她认为天下无敌的浪漫招数。 民院有着整整齐齐的三幢宿舍楼,男女混合,并肩站着。每个宿舍楼又被同样齐整地划分成一个个的小框子,夜间路过这几幢宿舍楼,总像是远远地望见灯塔。 安安是这样想的,周南生日的这天晚上8点整,她带他来到正对着三幢宿舍的教学楼顶,左高速,右树林,前校园,后高楼,璀璨与静谧交织,她对着楼下大喊:"周南--"对面的宿舍楼就像是感应到她的话,或明或灭地亮起灯,拼出"I LOVE YOU"的字样。如果天再下点小雪,雪光中她苏安安就会像一朵娇艳的花,眼睛放出荧光,天上星辰犹如银河。 擅于幻想的安安几乎觉得,这就是一个标准美国偶像剧的结尾,群星荟萃时他俩在楼顶拥吻,一吻定情,字母缓缓打出"ENDING"。 当然,如此浪漫的情景剧需要大量的造景。苏安安在三幢宿舍楼下面分别粘贴了"浪漫启示录",上面写着: "这会是民院最具历史性的浪漫时刻。情境爱情剧女主角苏安安诚邀你加入这场生日星辰PARTY,一起见证我们的爱情故事。打开你的灯,关上你的灯,爱情是一场约定的盛装赴宴。" 这条新闻--爆炸性的新闻很快在着三幢宿舍楼群中流传,仅仅半天,安安的宿舍门前就挤满了了人,打探消息的,看热闹的,来看女主角的,准备效仿的,这个年纪正是对爱情蜂拥而至的年纪。人缘颇好的苏安安很快就赢得了大票选民的支持。像希拉里票选,甚至有好事者把苏安安的大头贴贴到了这张启示上,眉清目秀的苏安安吸引了更多人的关注,校报的校园记者采访安安:"为什么要这么做?" 苏安安想了想,抬起头:"我为我的爱情写好注脚,它总会成为人生中的华章。"苏安安自信无比。 是的,她相信世界上所求必有所报,相信风水轮流转,相信周南,总会驾着《大话西游》里的五彩祥云来接她。 苏安安绞尽脑汁地设计着:第一竖排,全亮,第二排三排四排,只有一楼的3个宿舍亮,空两竖排,二三楼亮,再一竖排,是,是,是最上一排和最下一排亮…苏安安把头埋在纸上,啃着核桃仁喃喃自语。 她需要演习一次,和她交好的女孩们纷纷说服了相关宿舍的同学,在一个下午试验了一次。她站在对面教学楼大喊:周南--,三幢宿舍楼果真按照她想的亮起了灯--虽然有人手忙脚乱按了又关,惊觉不对,赶紧又开了,还有一个宿舍里留的人上厕所了,没亮灯。 第21章 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10) 但是,当最后终于"I LOVE YOU "齐刷刷地亮起在她眼前时,安安还是感动得哭了,为她自己制造的大浪漫和爱情理想,感动得鼻尖红红。 她看着这几行字,就像看着自己辛苦维持的爱情,当然不能不感动。 苏安安给每个宿舍的同学都买了巧乐滋和金帝巧克力。 周南对这一切无知无觉,冬天以后,他更是每天都窝在他的8楼,沉浸在魔兽世界的妖怪,道士和神灵之中。 12日真的就到了,这天早上苏安安一早起来打扮。窗外是一团一团笼起来的白雾,有人在晨光中跑步。隔着玻璃窗就能看到屋外的清新浓稠的干冷。安安用梳子仔细地梳头,放下了平时因为方便绑着的马尾,长发已经到了腰间,镜子里的女孩青黛娥眉,正是最好的年纪。安安笑了。 永远潮湿的江南。艄公在唱歌的时候苏安安起床,推开窗子对着青绿的河水往脸上拍雪花膏。吊脚的楼,苔湿的石桩,乡下的农人在街边卖菜。十五六岁的苏安安,每天在梳头的时候都要想到自己未来的爱人,他一定是高的,帅的,内敛的,酷的。真的,就像周南一样。 每一个女孩,都为青春时代自己的爱情理想付出了无可逆转的代价。 安安穿上艳粉色的羽绒服,抹匀了粉底,镜子里的女孩瓜子脸庞,眉目灵动。 这一天,他们去看了电影,周迅穿着长的白衬衣,透出黑色的BRA,苏安安说,"周迅,就是我喜欢的那种女孩样子。"周南没再打击她,微笑地说,"安安,你仔细看,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像她的。"安安乐得找不着北。要知道从周南嘴里说出一句夸奖苏安安的话,简直比从葛朗台手里抠出一枚硬币还困难。 然后,去吃了必胜客的情侣套餐,像往常一样,苏安安把周南的巧克力味冰激淋和自己的草莓奶昔混在一个大杯子里,搅啊搅啊,搅得颜色不辨的时候自己吃一口,再喂周南一口。以前周南总要皱着眉头,"这什么呀这,这简直就是--"不过今天他很顺从地吃下去,还脉脉地向安安一笑。 傍晚的时候,天上甚至飘起了干净的小雪,轻轻地,柔柔地。安安觉得,这个生日过得,真是很好很和谐。 临近8点,安安的心怦怦直跳起来。牵着周南的手出了手汗,这是苏安安一犯紧张就来的毛病。 周南说,"安安,你怎么了,是不是着凉了?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不不不,不是的。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什么地方?" "去了就知道了。" 安安拉着周南的手,在雪地上飞奔起来,她带着一顶白色的绒线帽子,垂下两个绒绒的毛线小辫儿。 周南看着雪地里的安安,心里漾起一阵甜蜜。 第22章 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11) 他从小就是被宠爱的男孩,说是宠爱,其实是百依百顺。遇到安安,这个女孩可爱,任性,老跟他耍小脾气,却又是无条件地对他好。她和他生气的时候撅着嘴儿,周南不哄,过一会儿,她也就忘了,搀着他的手臂又开始问东问西。 他打游戏的时候安安就安静地坐在她身边,像一只温顺的小猫,问些弱智问题:这个怪是几级的啊。哇,这个亮闪闪的装备是什么啊。 他就用手指轻轻敲她的头,故作很凶:苏安安,我数到三你不闭嘴我就把你给扔出去!安安就不说话了,睫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一脸的可怜样儿。 周南不是不知道,他也不是不感动。和安安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他的心里会有忽然的恐惧:我会不会爱上这个女孩儿?他忽然害怕起这种温情,害怕与日俱增的,他对于苏安安,渐长的时光情怀。 他的害怕是因为他觉得,他的人生中只能有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温柔大气,是在他周南的理想中,一直就想要娶的那个女人。 他想起自己刚刚寄出去的一封信。 "我就要过生日了。这一年,我24岁了。小时候想到未来总是很遥远很遥远,直到昨天,我都不相信自己地24岁就已经这么来了。在我的理想中,24岁,我可能已经功成名就,已经大富大贵,或者,已经娶了我的公主。这些事情,现在离我都遥不可及,可是我的24岁,还是丝毫不照顾我情绪地来了。" 安安拉着周南的手,一口气冲到了教学楼楼顶。离8点还有五分钟。 周南疑惑,"安安,来这儿干嘛呢?" "看星光。" 周南抬头,"哪有星?" "那就看雪光。"安安把头埋在周南胸前,一个劲往他怀里钻,撒娇地说。 安安拿出手机,蓝光幽幽。她给林莉发短信,"准备好没?" 短信滴滴响起,她按开"OK。" 安安像吃了定心丸,甜美地笑了,她在等待全世界为她苏安安的爱情,火树银花的一刻。 "苏安安,你搞什么鬼?"周南看着笑容诡异的安安。 苏安安看了看表,8点整。对着周南笑:"听好了哦--" "周南----"苏安安气沉丹田,用尽了自己最大的力气大喊。声音很大,过往寥寥的行人都回头寻声。 在苏安安的想像里,现在火花四溅华钻漫天,她几乎要闭上眼睛才能应对如此美好。 其实-- 就在苏安安喊出声来的那一刻,面前的楼群却忽然想被施了咒语--瞬间黑暗,灯光齐齐熄灭。 安安站在周南身边傻眼。并没反应过来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她好像是不敢置信眼前的情景,又喊了一声"周南--"声音微弱了许多。 对面的宿舍楼喧哗起来,像波涛一样。脚步声,说话声,苏安安觉得心里忽然就空了,像被利器挖掉了一块。 第23章 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12) 没过一会儿--这几十秒吵闹的时间在安安心里是出奇的静默。她好像连周南的说话声都听不到了,只是呆呆地站在了那儿。林莉,还有扬子,还有好几张熟悉的脸出了宿舍大门,站在楼下,她看到林莉朝她挥手,焦急地冲她大叫"安安,安安,停电了。" 苏安安没有说话,就像没看到一样,步伐缓慢地转身,她的手碰到了脸蛋儿,不知道什么时候上面已经是满脸的泪水,就像,一个孩子期待着圣诞老人的礼物,果真得到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盒子上面写着孩子最想得到的礼物的名字--打开之后,却是空的。 安安的失望无法言喻,她简直觉得这是注定好了的。她在费心费力地搭建着自己光芒灿灿的爱情--她没有奢求太多啊,她并没有要求天下掉下金子和馅饼,她甚至只是自己在努力,默默地努力--可是老天偏就见不得她的好,眼看她的大厦就要竣工了--忽然,一阵大风吹过,断壁残垣,苏安安心肺俱裂。 苏安安抹掉泪水,转身像楼下跑去,步子飞快而蹒跚,被楼梯绊了一跤,爬起来继续跑。她压根儿也没注意周南是不是和她说话了,说了什么,她只是想尽快地逃离掉这个地方,她苏安安,从来都不是逃跑的人,但这一次,她只想逃跑,逃跑,跑到一个没有人看到她如此失败而丢人的傻样儿的地方,头朝下埋起来。 这是苏安安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在她的爱情里,她一直都是孤独小丑的姿态,独孤求败,为众人唾弃,为爱人不耻。 苏安安坐在校园最偏僻的一个小树林里小声地哭泣。这里太偏僻了,周南即使找的话,也一定找不到这儿来。说不定,他连找也不再找,只是莫名所以地看着自己大叫,然后什么也没发生,就跑掉了,他郁闷一会儿,回去打游戏了。 苏安安想想这四年,越想越伤心。 四年啊!四年可以干什么?四年举办了四届超级女声,李宇春红了又紫,紫了又白,周笔畅回归默默无名,四年呵,四年李白把铁杵都磨成了绣花针,浮草都开出了伶仃的花,可是她苏安安,至始至终也,没有感动周南。 四年前她就说,我要做你的媳妇儿。可是四年了,她还是没做成她的媳妇儿。 安安回想起江南的小镇上,她扎着两个小辫儿,眼睛放出晶亮的光,从对面的小男孩手里抢过糖果,五颜六色的糖果,她怒目圆瞪:"不许跟我抢!这是我的妈妈!所以,她给你买的就统统都是我的!"小男孩看着狰狞的小姐姐,不敢说话,任凭她抢走了自己的糖果,小汽车,电动小鸭子。苏安安用裙子兜了,走出门去,不小心却被门前水沟绊了个大马趴,好不容易爬起来,公主裙上已是满是泥污,而糖果,小汽车,小鸭子,早就被阴沟里的水冲走。安安回到家,看到小男孩拿着新的更大更漂亮的玩具在玩儿。妈妈说:"安安!你上哪疯成这个样子!你干嘛抢弟弟的玩具!" 苏安安终于"哇"地一声大哭出来,她早就该知道,人生中有的东西,特别是真正好的东西,是抢也抢不来夺也夺不走的,若是要硬去抢和夺,就会落得不堪的小丑姿态。 苏安安一直不信,可是今天,她终于对自己寥落的人生,感到了失望。 . 第24章 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13) 江超打累了,骑在周南身上休息,抬眼却看到了言笑晏晏的苏安安。那眉,那眼,江超的心里好像被泼上了一杯长岛冰茶,颤了一颤。 苏安安把头埋在膝盖间哭,丝毫也没留心身边多了一个人。直到她哭着哭着觉得累了,抬头看到天边多出了一抹白光,和一个人。 周南蹲下来,安安呆呆地看着他,他连蹲下的样子都那么好看。他的周南,一直都是好看的眉眼,穿好看的衣服。 "安安,哭什么呢。"周南找了半个校园,终于在后门的土城墙边,一丛小树林里看到苏安安,他放轻了声音。苏安安倚着树坐下,把头埋在膝盖间哭,像一个被人丢弃的布娃娃,可爱可怜的样子,小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像一张被揉皱了的纸。周南的心里狠狠地疼了一下。 他点燃一支烟,火光里他觉得苏安安从来没有这么好看过。她一直都是温婉的江南女子的长相,挑不出大错儿,不惊艳,却是耐看。整个人像一枚干净的糯米。 苏安安看到了他,哭得更凶了。周南扔掉烟,一把把她抱在怀里。 苏安安闻到他身上浓重的烟草味,她趴在他的衣服里,黏着不起身。 周南说,"别哭了,来,我给你看个东西。" 周南从牛仔夹克口袋里掏出了两打长长的小棒儿火花,用火机点燃了,"滋滋"地轻微地爆炸起来,苏安安在他的怀里破涕为笑,她认认真真地看着周南,一张俊俏的脸皱着眉头点火花,她被火光温暖了,觉得全世界再也不能离开他,她努力地再往他怀里钻了钻。 周南在雪地里用简陋的小火花拼出"I LOVE YOU"的字样,火花在每根棒上只有一点儿亮光,周南说,"安安,听好了哦。" 她在他怀里笑了。 周南站起来,双手捧成喇叭状,"苏安安--"回声震彻,好像波纹状地在空气中传送。 他用简陋的火花棒,成全了她的爱情。 安安好像就自动地闭上眼。 周南俯下头吻她,绵长而深情。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他们四年的接吻史中,周南最温柔的一次。 苏安安的眼前繁花掠过,七月流火,大雁飞雪,桃花缤纷。 这也是他第一次说,苏安安,我爱你。 苏安安的眼泪滚落,滚烫的眼泪,在雪地里砸出轻轻的一个小漩涡。 她几乎有些害怕他给的这些温暖,总是在她最需要最寒冷的时候适时出现,微弱的一点儿,就轻而易举地又把她拴在了他的身边。 第25章 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14) 秦怡捏着招聘报纸,坐在了"新东方英语培训中心"的大厅里。四年的伦敦留学生活,使她骂人的时候第一次词汇不是"你妈X",而是"BITCH"。而且是直视着对方眼睛,一字一顿从牙关里吐出的伦敦范儿的标准"BITCH"。凭借着这份地道,她很快就得到了这份工作,在国贸附近租了一室一厅,过着赶场子的教师生活。 新东方的老师有个特点,就是必须会讲笑话,而秦怡,恰恰是那种一讲笑话就自己笑场,别人一头雾水的人。教研组长订下死命令,让同组的DUKE互帮互爱,保证她必须在一个月之内保证让自己课上的笑场率达到十次以上。 DUKE循循善诱:"小秦,比如说,比如说,你鼓励学生们要用功读书,但是也要作息规律,那你要怎么说呢?" 秦怡立即温婉大方笑出45度弧度角:"同学们,根据美国的研究,7+1>8,所以呢,你们平时一定要合理安排自己的时间,不要熬--" DUKE大叫:"NO--NO,不是这样的小秦,你应该说,同学们,中国古代捉萤火虫看书那哥们为什么每天晚上忙着看书呢?" 秦怡傻乎乎地抢答:"因为他勤奋!" DUKE一副儒子不可教的表情:"很抱歉,因为--因为他白天忙着去捉萤火虫…" 秦怡脸上好几条竖线,她完全不能理解这种幽默感。 她同样不能理解的还有,为什么所有人都认同这种幽默感,学生们配合地仰天大笑并且连续三年DUKE都当选了"新东方最受欢迎的男老师"。 她不知道这种笑话和"从前有一只包子,它走着走着路觉得饿了,就把自己给吃掉了"这种笑话的区别所在。 DUKE是个30多岁的男人,用秦怡的话来说,就是身体肥胖到有得糖尿病的潜质,她曾经很没礼貌地在刚加入这个团队大家相约去吃火锅的时候半天不动筷,然后看着DUKE怔怔地说,"DUKE,你确定--你的转氨酶是正常的么?"她觉得这个男人的脸色如海藻般青绿,与此一致的是,她同样受不了他穿的像回力牌的NIKE,咸菜绿的衬衣。 不幸的是,在开始和他搭班的前三个月里,她不得不天天忍受着他每天早上小包子配星巴克的诡异品味。尤其是,他的星巴克里必须配备三糖三奶,秦怡很想问他,--请问你是要把28块的咖啡喝回来么? BUT,DUKE却觉得这日子过得就像天堂一样,他能和身材魔鬼脸蛋天使的留洋女硕士朝夕相处。他从不具有雌性气息的清华出来,上学的时候是带着眼镜抱着水杯去图书馆的典范,当然对于美女的梦想就停留在意淫阶段。毕业以后到了新东方教书,学生里倒是不乏美女,可是一,新东方教师条例之万劫不复--异性教师必须和学生保持一米以上的距离,其次二,这些学生笑点也太低了,像他这样一天到晚说话的次数等于说笑话次数的人,身边怎么能有一个像定时炸弹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出大笑的女孩呢? 第26章 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15) 所以,当秦怡出现的时候,他的眼睛光芒四射,就像恶狗看到了骨头,就像水杯看到了咖啡,就像掏粪工人看到了他梦寐以求的大便。 幸亏秦怡不知道,否则,她会发出巨大的干呕,然后穿着她的高跟鞋锵锵锵地像远离大便一样远离他。 而秦怡只是很耐心地在学习怎么讲笑话。 "请问一只蜜蜂停在日历上。打一成语。"秦怡在教研室的洗手间镜子前默念。她足足想了五分钟,才反应过来"风和日丽"这个答案是怎么样和谜面联系在一起的。 但是,这点微弱的训练当她旁听了一节DUKE的课之后彻底把自己搞崩溃了。 DUKE在台上口沫横飞:"你们知道吗,埃及和印度的人是不用草纸的,他们响应过自然的召唤后你们知道他们怎么样吗?他们用自己的左手来清洁的,然后就用水冲一下,多脏啊,但是我每次路过某某大厦,看到那里买印度甩饼的队排得那么长,我都掩面而笑得走过去,要知道啊,那印度甩饼一个手是甩不起来的。" 秦怡喉咙里出现了巨大的声响,极其不淑女,就在DUKE和一个班的学生心有默契地哈哈大笑时飞速地冲出了教室,哇地一声吐了起来。 要知道!--靠!她!每天早上都吃这个! 她很有想毁了DUKE和卖印度甩饼的那一对黑人夫妇的冲动。 自此,她得出了讲笑话的法宝所在--恶心。 除了DUKE和笑话之外,她的新生活还是挺开心的。秦怡虽然还是不会讲笑话,但她以她独创的秦氏秘技得到了越来越高的人气。 她教授雅思阅读,却莫名其妙地每周都会去考一次雅思。这个考室一定有教过的学生--新东方显然已经成了出国学生的前戏。这个时候这些幸运的学生就会被超度。比如说,假如有一个考生问:监考老师,怎么22题看不清楚啊!少顷,秦怡就会大声地说:老师,怎么22题B选项看不清楚啊。 据说她上课的时候掌声雷动,那些十七八岁的男孩子们都抢着来看这个心地像度母菩萨般善良的美女老师。 在北京,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其实不应该是寂寞的,BABYFACE和唐会的每个夜晚,都充斥着荷尔蒙分泌过盛的人们,秦怡回来不过一个月,被搭讪次数已经超过了她在美国四年搭讪次数的总数。什么地方都能遇到搭讪的人,而且就像爱丽丝漫游仙境,完全不知道在哪儿,会遇到什么样的人。--出租车司机,白领,莫名其妙的行人,学生等等等等。遇到要电话号码的,秦怡也总会大方地留给别人,手机里充斥着不知道来自于谁的信息。最离谱的一次,遭遇了短信表白,"我很喜欢你。"秦怡回过去:"你是谁?"过了一会儿短信滴答响起。 第27章 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16) --"我是你们小区楼下咖啡店里每天给你端奶茶的服务生。我每天最高兴的事情,就是能在晨光升起的时候给你端上第一杯奶茶。" 秦怡一头栽进飘满玫瑰花瓣的浴缸里。 也只有北京,才盛产如此文艺腔的服务生。 秦怡有个习惯,在美国多年养成的习惯。她必须在早晨读一份晨报,不知道为何,却从来不看社会版。 并且,她也会在黑夜里诡异地惊醒,对着天花板尖叫。为此,她遭遇了邻居的三次投诉。楼上的老奶奶说,她家的猫被秦怡地尖叫搞得失眠,并且醒来之后性情大变--只喝营养快线。老奶奶很愤怒,手舞足蹈:"它以前!它以前只喝水!现在它一天要喝掉8块四毛钱的营养快线!"秦怡只能往上翻白眼,露出二分之一的眼白。 单身美女秦怡,害怕车祸,跳楼,自杀,抢劫,一切的社会新闻。 她在白天一个人呆在屋子里的时候一定要拉上防UV紫外线的双重加厚窗帘,关掉所有的灯,只开一盏小小的台灯,她在日记本里写到,"远看的时候,它就像灯塔一样。" 她坐在木地板上,面前是堆起来比高脚凳还要高的一沓子信。 秦怡有些迟疑,她随手抽出一封,上面写着,Room.3001 NO.365 London Ave.这是她在伦敦的旧址,这些信,都来自同一个人,同样的黑色碳素水的笔迹。 秦怡呆呆地看着这些信。有时候它们就像是她阴冷生活中唯一的温暖,有时候它们却是她温暖生活中的阴冷。就好像写这些信的人,既是她在伦敦惨白生活中的温热,又是使她背井离乡的噩梦。 秦怡一封封拆着这些信。 信的内容五花八门无奇不有。 "校门口的宫爆鸡丁真是难吃,花生米是潮的,像放了几年的古董。鸡丁平时就像塑料,周末时候像豆腐。黄瓜像茄子,还是用王致和臭豆腐酱爆出来的茄子。我忍无可忍,对大师傅说:师傅麻烦您给我来份宫爆鸡丁不要黄瓜不要花生不要葱不要鸡丁。过了五分钟,师傅端出了一个个盘子,盘子左边是扣着的二两饭,右边是一小撮盐。2005年7月18日。" "今天去一个咖啡馆里上网,去洗手间,发现男洗手间里有人。我回到座位上,过了很久,又去,发现还有人。我敲了敲门,里面的哥们儿痛苦不堪--别敲了,我便秘。可是我快憋不住了呀!我惊喜地发现他家的洗手间是单人的。我推开了女厕的门,里面没有人,于是我就站着开始尿了。忽然觉得背后嗖嗖地凉,我一转身,一个女孩瞪圆双眼,像见了鬼--一边跑一边大叫--我的眼睛失去了贞洁!我22年来第一次见到了男人的下体!靠!被看的是我好不好。2005年7月25日。" 第28章 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17) 每一个周日,雷打不动,秦怡都会收到漂洋过海的一个白色信封。 "你还是没有原谅我,不然你不会一直都不回我的信。你搬家了吗?今天北京下雨了,我站在阴雨绵绵的窗前,想起我们在海边的时候,我坐在小船的一头喝啤酒。你坐在另外一头梳头发,天也下起了雨,我们在雨中各自坐在船的一边各自玩。你还说,看什么看,小孩!那个时候我就想,你是我从小到大,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果然。2006年9月18日。" "今天,我很忧伤。2007年1月1日。" "今天我去买手机,遇到了一个极品的卖手机的老板。我原本想买一个三星的巧克力手机,于是我就问他,有巧克力吗?呵呵。你猜他怎么说,他说,有哇,金帝的德芙的。要哪种?我一听傻了,我说,我说的是手机!老板就像刚从天上飞了一圈儿下来,说,哦,我这才反应过来我是卖手机的。呵呵。伦敦冷了么?我都戴上了手套,穿上了你送给我的KENZO毛衣了。嗨,都四年了啊。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天空的时候忽然有了时日远去人事全非的感概。2008年3月。" 秦怡闭了闭眼睛,她并不想去想起那段往事,在伦敦的时候,走在一群皮肤雪白彩色眼睛的鬼佬中间,她会偶尔想起那个男孩,他穿牛仔直筒裤,像树一样站在风中,英俊温柔。可是下一秒,她会用力掐掐自己,咬着嘴唇,直到嘴唇渗出血珠。 她知道,她必须用尽这一生所有坚强的力量,去忘记,否则,她甚至无法生活。 很多人的一生,用来升官发财,功名利禄,另外一些人的一生,用来吃喝玩乐,虚度年华,还有些人的一生,用来勤劳勇敢,奋斗拼搏,而她秦怡的一生,最大的期望就是用来遗忘。她必须遗忘。遗忘掉一些人,一些事。 她去庙里许愿,在碧蓝天色下叩响头, "佛祖,请保佑我,保佑我像一张白纸一样,重新开始生活。" "秦怡,我只有在夜半梦醒时,才能够清醒地告诉自己,你不会原谅我了。晚上的时候我做梦,白天的时候我做白日梦,只有夜半醒来,我盯着天花板,思维才远离梦境。" "秦怡,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药,日夜百服宁,排毒养颜胶囊,川贝止咳枇杷露,看,我们身体的某一个部位出了问题,我们都能找到对应的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单单记忆找不到可以医治的药,吃下去,就清刷了所有我们做过的错事,让它就像空白页一样不染一尘?" "秦怡,我只愿时光倒流,重新开始,虽然我也清楚,这句话放在现在说,就是一句庸俗的告别语。" 秦怡推开窗子,北京城里灯火流离。钟鼓楼的下面开满了酒吧,银锭桥的上面站满了游人,什刹海飘满了许愿的水灯。国贸SOHU正在崛起,白领儿正在小跑,商务精英正在打电话,女孩子在大街上搂着身边的男孩接吻,中央电视塔上的灯光终年不灭,欢乐谷开了夜场很多人从激流勇进的轨道上砸下来。 第29章 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18) 北京城就像一个巨大的陀螺,永无宁日地在旋转。 那边,情境喜剧正开幕-- "你别跟着我了好不好!算我求你了。我这辈子从来没有求过人,给个面子,啊,回去吧。"江超愁眉苦脸,晦气耷拉得就像快要掉下来。 "你别再打电话来啦!不知道不知道!没有没有!没有江超这个人!打错啦!"江超睡眼模糊地裹着白浴袍站在电话机旁怒不可遏。 江超站在星巴克的门前抽烟,一转身倒吸了一口凉气,"请问你是联邦间谍吗?"一甩手,一杯咖啡泼到了自己4000多块钱的裤子上,他又气又急。"你!"旁边却出现了一只怯怯的手,递过来一杯咖啡,"别生气了,你喝我的。"江超把一杯滚烫的咖啡活生生浇在了星巴克怒放的巴西玫瑰上。 这些天来,他交了一千多块钱的罚单,当众摔杯子四次,被惊吓到心跳停止六次,被尾随多达二十余次,拉开试衣间的门出现不明生物数次,被人误会"哟,新女朋友哇"无数次。 最后一次,他挥舞着手中的车钥匙,站在西单的中友广场上以超过90分贝的嗓音大叫:"恰贝贝!我承认了!我承认你就是我的恶梦就是我每天都想要加塞的出租车,你就是伟哥里的假货就是奶粉里的三聚氰胺。我承认你在我面前确实是一个举重若轻的人,恰贝贝我想像摆脱电脑辐射汽车尾气核污染一样想摆脱你!" 他如鲠在喉恨不得把挥舞的车钥匙一把插在面前这个低头哭泣像小兔子一样的女孩的喉咙里。他实在是不明白自己只是像以往一样玩了个小暧昧,怎么就惹火上身犹如加油站的汽油泄露。 苏安安挽着周南的手,不忘往自己嘴里塞冰激淋。西单来来往往的美女,苏安安有时候疑惑: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多长得好看身材也好说不定还事业有成的女的呢?她们难道是哪一个趁安安沉睡的夜晚被上帝就像垃圾车倒垃圾一样倾泻下来的吗?看到周南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自己身上地极目远眺,安安跺了跺脚,看周南还是没反应,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呵了口气。 "安安,别闹。"周南神秘莫测地笑。 "看什么呢看什么呢我也看。"苏安安使劲往上够,奈何身边高个子的人太多,她像挥舞苍蝇一样挥了挥手。 就在她妄图穿越云霄看看是那只狐狸精勾引了他家周南的注意力时,听到人群中一声大喊。"恰贝贝我想像摆脱电脑辐射汽车尾气核污染一样想摆脱你!"人群哗然。苏安安发现她家周南笑得趴倒在地上。 然后她看到一个一闪而过的影子。 而影子也看到了她。穿着牛仔裤的影子看到她和她身边的人时顿时神色大变表情夸张:"OH MY GOD"恶狠狠地朝着那个小兔子一样的女孩低吼"恰贝贝你毁了我的人生我饶不了你!"然后头也不回地向他们走来。 第30章 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19) 就在苏安安在思索这个男孩在那儿见过时,男孩已经骑在笑趴了的周南身上两个人扭作一团。周南模仿他的声音:"啊,你就是我最重要的人是奶粉里的三聚氰胺。哈哈哈哈。" 江超打累了,骑在周南身上休息,抬眼却看到了言笑晏晏的苏安安。那眉,那眼,江超的心里好像被泼上了一杯长岛冰茶,颤了一颤。 苏安安挤在人满为患的小摊前拿着蘑菇,木耳,烤翅,竹轮,豆泡儿,一转头,看到周南手上的冰可乐砰然落地,她的心里被针扎了一下,像地震时被晃裂的水泥隙缝,她觉得她将永远地失去了什么。 周南和江超坐在西单的"疯狂烤翅"店里好不容易抢到三个座位。这就是传说中的"疯狂烤翅",一天据说要卖掉10000只鸡翅膀。苏安安满头大汗地挤在人群中排队,好像看到了一万只独翅鸡黑压压地飞在天上吱哇乱叫"还我翅膀!还我翅膀!" 苏安安顿时觉得爱吃烤翅简直成了一种罪孽,这简直相当于屠杀的恶毒行径。 江超喝下一口冰可乐,一边看着前方苏安安的娇俏身影一边说"你猜我刚刚在中友百货见到谁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的三聚氰胺你的唯一你的天使你的气泡你的马桶你的坐便。"周南为见证好朋友这么丢人的一刻乐不可支,时刻不忘提醒他。 "笑,笑,一会儿你就该哭了!我见到了秦怡。他和一个男的正在逛街。千真万确亲眼所见,要是不是我把我的这俩眼珠子剜下来给你炖着喝汤。"江超振振有辞。 周南觉得刚刚还在人声鼎沸的小店里忽然一片寂静。他握着可乐的手松了。"啪"可乐落地喷出羊角疯似的泡沫。 周南的眼前一片大雪覆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他在机场里哭得耳朵叠声儿的冬天。那是他记忆中最冷的冬天,像耳鸣般隔绝世间,只听胸口剧烈的喘息和耳朵里的嗡嗡声。 苏安安挤在人满为患的小摊前拿着蘑菇,木耳,烤翅,竹轮,豆泡儿,一转头,看到周南手上的冰可乐砰然落地,她的心里被针扎了一下,像地震时被晃裂的水泥隙缝,她觉得她将永远地失去了什么。 当然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她失去了什么。她只是涌起了一阵巨大的恐慌。他从来没有见过周南的脸上出现过这样的神情。她连忙扔下手中的蘑菇木耳烤翅豆泡儿向周南跑去。 而周南看着可乐的泡沫发了一秒钟呆,拔腿向外跑去。 江超一口可乐喷在赶来的苏安安身上。 "他怎么了他上哪儿去了?"苏安安气急败坏。 江超慢悠悠地看了一眼门口,"和博尔特抢钱包。" 安安一掌掀翻桌面上的可乐"我还和菲利普斯比赛为国争光呢!" 第31章 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20) 中友七层麻辣诱惑里,DUKE正在点菜。 "来一份两人份的水煮鱼,麻辣肚丝,干锅牛蛙,恩,再来一份汤。这个,广式煲汤吧。" "小秦,你知道如果抓到了一个外星人怎么办?" 秦怡莫名其妙,"怎么办?" "北京人说,把他绑到中南海,看看是不是本拉登派来的间谍!上海人说,把它送去展览我们发广告收入场费!"DUKE500度的眼镜后面眼睛咪咪笑,"你猜广东人怎么说?" 秦怡有了不好的预感。"怎么说?" "拿去煲汤哇。哈哈哈哈哈哈。"显然,DUKE觉得他的笑话很好笑。 秦怡亲耳听到了刚刚喝下的星巴克拿铁顺着她的气管倒流上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周南气喘吁吁地跑遍了整幢中友大楼。女装部,女鞋部,女包部,女首饰部。却没见到他要找的人。想了想,他一咬牙冲上了家电部和美食街。 周南倚在辣椒味浓重的麻辣诱惑门口,眼睛被辣椒呛得雾气晕湿。 麻辣诱惑里是暖黄色的罩灯,在冬夜里就像火炉一样暖意融融。对着他的,正是那个疑似梦中的人。她没变,还是一样的漂亮,皮肤雪白,端庄大方,她从小就有这样名媛一样的气质。小时候当所有的女孩都在用泥巴玩儿过家家的时候,她就穿着雪白的裙子在窗边读《红楼梦》。他还见过她弹钢琴,音符在琴键上流淌,他坐在树上从阳光,树叶的缝隙和窗格偷看她,她就像一个公主一样。 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妈妈说,秦怡姐姐,比你大三天,你就叫姐姐吧。 周南看着她干净的指甲,芭蕾舞鞋,小脸蛋儿上嫣红。 "姐姐。我们一块玩儿吧。" "妈妈说了,不能把白裙子弄脏。" 她的高贵和清雅一如往昔。 学英文以后,周南学的第一个词语不是A,B,C,D.而是-- "老师,你是我的公主怎么说?" " you are my princess."老师皱眉看着这个早熟的男孩。 这个场景周南记了很久很久,他总觉得有一天他会牵上这个女人的手,走进洛可可式的教堂里,对着她单膝跪地,说出这句话," you are my princess.",然后把戒指套在她的手上。 他从生下来到现在,把"娶她"当成了一个顺理成章要去践行的诺言。直到现在也没有变过。 他是她所有的第一次。她也是他所有的第一次。 直到17岁的冬天。 周南的手紧紧地抓住了牛仔裤。 可是现在她的身边坐着另外一个男人。说实话,男人有点配不上她,算不上帅,看上去踏实能干,温柔体贴,是过日子的人。不过,只要是她的选择,就一定是有原因的。一个从16岁开始就见惯了LV,YSL,D&G的女孩,她的品味是毋庸置疑的。无论这个人外表看起来怎么样,他一定是深藏不露的宝藏。 第32章 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21) 秦怡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做错过事儿,唯一的错事,她生命中唯一的污点,就是他周南。 周南眼眶红了。 是呵,像秦怡这样的女孩子,原本就合适成熟体贴低调稳重的精英金领儿,而不是他这样的毛头小伙子。他看见那个男人温柔地给她盛上汤。 秦怡接过DUKE递过来的广式煲汤,又想起了他的笑话,觉得汤里不知道炖着什么人头啦胎盘啦,她深深地恶心了一下,赶紧朝垃圾桶里吐了一口口水。 周南的身后有一双柔软的手环住了她。可是他无知无觉。 他正在想,他还是不要去打扰她的生活了,他的女神。他曾经把她当作了生命的支柱,把他从泥沼中拔出来,他把给她写信当成了维持他活下去的氧气。看来,她是没有收到那些信。她什么时候回的北京? 周南穿着四年前的KENZO毛衣--这还是她给他买的呢!默默地掉下了一滴滚烫的泪。 安安从后面抱着周南,眼泪早已湿透了他的KENZO毛衣。她从未感觉过如此的绝望。这种绝望像是一根原始森林里的藤一样,慢慢慢慢攫紧了她,她甚至听到了骨头收缩的摺叠的声音。她原以为,她对他无条件的深沉的爱,能够融化掉千年的冰雪,能够浸湿所有干涩的绝望,能够让唐古拉的山脉下沉,能够让苏门答腊大峡谷平地而起。 但它看到周南看那个女孩的眼神时,她就知道她高估了自己。 而那个女孩,脸上的镇定和优雅像是与生俱来,像是在娘胎里就会欣赏蝴蝶夫人,在没学会说话的时候就能读懂奥兰多,这是一种她苏安安在有生之年,都争取不到的气质。 他们都不知道的是,远远地,江超站在离他们50米远的电梯口停住。呆呆地把目光投射到苏安安的身上。他脑袋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她在哭。她在哭。这个想法简直就像一杆AK47顶住了他的喉咙。江超一咬牙,转身下了电梯。 苏安安看着电脑屏幕发呆。QQ上,他是一个帅哥的形象。MSN上,他是一个绿色的小人儿。它们都在她"家人"那一栏里。它们都明晃晃地亮着,显示"在线"。 宿舍女孩叫她,"安安,吃饭了。" "不吃。"她听到自己咽了一口口水,却丝毫没有饥饿感。 这几天,自从他们从中友回来之后,就陷入了冷战状态。其实也不是冷战,就是周南在回来的路上一直也没和她说话,不解释那个女孩子是谁,他为什么那种神情,如果是熟人的话又为什么不上前打招呼就离开。他简直是把她苏安安当成了空气。回到8楼就拉上窗帘蒙上被子开始睡觉。 而安安,也没有再像以往一样巴着他撒娇逗趣儿。 她知道,这个女人和他的故事不一般。 第33章 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22) 她在这几天里迅速地单薄下去,不吃饭,不喝水,只是整日整夜地对着蓝光闪闪的电脑屏幕。以前不胖不瘦的身材现在显得有点儿虚弱。 江超坐在丰田路虎里有些懊恼,他甚至用手打了一下方向盘,觉得疼,又嗖嗖地吹气。他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就像一道明亮的光划过了铅灰,就像一只白鸽混在了一群秃鹫里,就像酷暑里喝了一口滋溜儿冰凉的啤酒,他只觉得他的生命一下子被什么给激灵了。 事实上,他已经在民院里绕着圈儿兜了三天的风了。 他有些沮丧地问自己:你来干什么?你是来找谁?他有些不敢面对这个尖锐的问题。 她哭了。是,她哭了,可是她哭了关你什么事儿?她不是你的家人朋友,和你说过总共不超过十句话,他和你没有任何的利益关系她不欠你钱她甚至不开你车不卖给你烟。那你有意无意地来这儿碰她做什么! 而且。还没有碰到。连头发和背影都没有见到过。 江超点起一根烟,颇有些烦躁。 苏安安掀开宿舍大门的帘子,准备去买碗泡面打发自己。 大老远儿,江超就看到那个苍白憔悴的身影,在这么大冷的黑天里,她竟然只穿一条睡裤,裹着风衣就出门了!还有!还穿露趾拖鞋!江超不知道哪儿来的怒气想去把她揍一顿。他不知道这样会感冒发烧病入膏肓吗?!就像一块金属划在玻璃渣上,她的苍白在他的心里尖利地长鸣。 江超假装一脸惊讶的伸出头去叫她:苏安安! 安安眯着眼在暮色中看见了他,走过来,比他更加惊讶"你来这干嘛?来找周南?去8楼找他吧!" "不不不,不是找周南。我。我一个表弟也在这上学,我顺道路过来看看他。" 苏安安一脸狐疑,不知道他玩什么花样儿。"表弟?这儿可是女生宿舍楼门前。" 江超一时无语,还好苏安安也没再逼问,她看起来有气无力,整个人像一张一推即倒的纸。 江超问,"吃饭了么?" "没呢。买泡面。"苏安安扬了扬手里的零钱。 "泡面?别吃这个,正好我也没事儿,我请你吃。" "别。您还是赶紧看您的表弟吧。" "人是铁饭是钢,人是饭铁是钢,人是钢铁是饭--" "打住打住,我好几天没吃饭,眼冒金星了。" "上车。" 苏安安低头看了看自己小熊维尼的睡裤,凯蒂猫的拖鞋,死命摇头。 "走吧。喝杯咖啡,看你冷的。" 苏安安听到咖啡两个字口水立马流下来了。她是不折不扣的咖啡控。要是哪天早上没有让她喝到一杯咖啡,那么他一整天都会像是刚刚嚼过大麻叶的猫,刚从冰水里被捞出来的死鱼,宿醉的老伯,打着呵欠,红着眼圈,脑袋里像神七刚刚上天,一脑子的天外星辰。 第34章 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23) 她想起她今天沉浸在忧伤中还没喝咖啡,立刻跳上了车。 苏安安站在"粤式晚茶宵夜"金光闪闪的招牌下,半天不进去。她可怜巴巴地看着江超:"我会不会被赶出去?会的话,我还是不要进去了。"江超伏在她的耳边:"这里有全北京城,限量供应的蓝山。" 服务小姐们估计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披头散发身着睡裤脚穿拖鞋的女人走进五星级的茶餐厅,半晌没说出话来,正要阻挡的时候,看到她身后帅哥阴沉沉的眼神和休闲西装上AMANI的牌子,识时务地收了口。 苏安安这才发现,什么茶饭不思,什么因为忧伤了无食欲,简直就是纯扯淡。那是因为--没有遇到足够好吃的!苏安安简直想把她的所有痛苦,都溺死在食物中。这儿的蓝山酸碱度适当,喝一口连毛孔都散发出香气,水晶蟹饺,招牌肠粉,藕合,对夹。天啊!苏安安风卷残云丝毫不顾及吃相--怕什么!他又不是她男朋友。而且对面的男孩真是好,不计较她衣着褴褛带她来星级餐厅吃饭不说,还微笑地看着她,不像周南会说:"苏安安!你几天没吃饭了!我六八年自然灾害时都没见过饿成像你这样的人!" 苏安安吃着吃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凭什么?四年了,连李宇春都已经不再红!季节变化世事轮回,可是他一点儿也没有变,他是大少爷,可是我又不是菲佣!"苏安安眼泪像动画片里演得那样嗖地飚出来,一边飙泪还不忘大声地把鱼翅捞饭喝下去。 江超又好气又好笑。他看着这个哭得五官皱作一团像小笼包的女孩,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像珊瑚毯一样的柔软。 "他是我无法抗拒的饥饿是我的手套是我的啤酒是我夹在书页中的空气!拿酒来!服务员!"苏安安横下心,不要形象了--当然她今天本来就没有任何的形象可言。只是要提防恶毒的服务员往咖啡里吐口水,用手机拍下她明天传到天涯社区上去就好了--题目是,"我在五星茶餐厅里见到的极品女。" 苏安安一杯一杯地喝着酒,零零散散地说着话。 "我们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在新生见面会的时候,他很突兀地叫住我,认真地说,苏安安,你为什么不用上次的香水了呢?" "他送过我四个LV。有一次他问我,安安,你为什么从来不背LV包包呢?女孩不都背这个么?是不是不喜欢。我说不是啊,因为太喜欢,所以舍不得背。其实真相是,我根本就没有可以配包包的衣服和鞋子。我总不能穿着KAPPA和牛仔裤背LV,脚下再穿一双200块钱的帆布鞋吧?" 苏安安的眼泪一滴一滴全滴在牛腩汤河粉了,灯光很暗,江超看到汤里泛出了微微的涟漪,他一仰头,"来,安安,干杯!" 第35章 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24) 他俩一直喝到打烊。 苏安安脱了鞋,在街边的台阶上数着方格子摇摇晃晃地走路。"1,2,3.数到单数我就再也不理他了。数到双数就理她。" 江超跟在他身后,也有些晕了。没想到苏安安这么能喝。 "1,2,3,4,5,6,7."苏安安顿了顿,黑暗中看不清楚神情。"即便是单数,我还是要理他的。" 江超看着地面上苏安安修长的身影,她有一双美腿,又长又直。 她扎着马尾辫。她穿着球鞋。 江超觉得长久以来他头顶上的灰色天空一声霹雳。夸父逐到了日,女娲缝好了天,西西弗斯挖了个洞把石头埋起来再也不用推,道生一,一狠狠一刀劈开了混沌。总之,他觉得自己完蛋了。 周南从床上爬起来,毫无知觉地看了看芝麻糊一样的天色。穿着牛仔裤开着电脑睡了三天,梦里各种缭乱的怪兽,一会梦见苏安安掉下了悬崖,一会儿梦见江超抢了他的橡皮擦,一会儿梦见秦怡和他坐在冷饮店里吃五毛钱一碗的西米露。一会儿梦见砍人,一会儿梦见逃杀,世界末日,大劫难。 周南觉得做梦做得自己精疲力尽。他简直就在梦中经历了一遍宇宙轮回。 他抄起床头的电话拨号。关机。愣了一会儿再拨,还是关机。苏安安从来都是24小时开机的主儿,她曾经煽情地说,我要让你在每一个想我的瞬间都能第一时间告诉我。 周南啪地关了机。向学校走去。他饿了。 苏安安一路笑笑闹闹像个疯子。 "爱情!啊!什么是爱情!所有的爱情都是悲哀的,但是它仍然是我们所知道的最美好的事情!" "寒冬瑞雪春暖夏凉,只要地球在自转太阳在公转,我就不会停止爱你!" 苏安安像诗歌朗诵一样说着话儿走上宿舍楼门口的台阶,歪歪斜斜,像根面条一样站立不稳,一个踉跄往后正正地栽在江超怀里,马尾遮住了她的前额。江超鼻子里灌进去一股儿少女清香的头发味,像覆盆子的味道。 苏安安透过头发,这才发现宿舍楼昏暗的灯下站着一个身形清俊的人,那个人正缓缓回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苏安安心里忽如山顶覆盖上了一层薄雪。 苏安安就这样姿势暧昧地躺在江超的怀里,直到那个人远走。 她呐呐地准备开口说话,"周南"两个字却像鱼刺卡在了喉咙里,她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周南点燃了一根烟,看了她一眼,然后烟头一明一灭,消失在了黑夜的深处。 第36章 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25) 她用力生活,好逃避孤独,但是在23岁这一年,她好像又看到了满世界寸草不生的荒漠。 她终于知道生命的痛苦,是争取不来的,是不可逃避的。就像哥伦布发现的地球,就像黑洞里的陨石,在你没发现之前它就已经在这儿了,它并不依赖于你的看见。 周南开着车,戴着一副CUCCI墨镜,很有些青年才俊的味道。 "上哪儿打球?" "随便找地儿吧。怎么着?找我单练?昨晚上的事儿--" 周南打断他,"昨晚上哪有什么事儿--"口气淡淡的。这时候,他兜里的手机响起来。是"老婆老婆我爱你"的滥俗歌曲。 江超笑得整个人蜷在座位上,"哥们儿,你这铃声,也太土了点儿吧?" "去你妈的。"周南没说这是苏安安看了电视广告之后硬逼他花了两块钱下载下来的,苏安安自己的是"老公老公我爱你。"曾经只要两个人的手机一同响起时周南就要龇牙咧嘴,倒抽凉气儿,说,苏安安咱能别这么恶心让人觉得咱俩就跟宋丹丹和赵本山演卖拐一唱一和的下三滥一个德行行不行? 周南没接,一手拿着方向盘一手按了一下挂掉。 苏安安拿着电话,一阵杂音传来。车上还响着导航的声音"前方500米右转是航天桥路口南",苏安安立刻明白怎么一回事儿,都说触摸屏的电话不好使吧!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正打算挂掉电话再打的时候,模模糊糊地听到车里的对话,那个熟悉的声音就像堂吉诃德的铁剑,群魔乱舞地把她的心横一道竖一道地割成棋盘。 其实,还是那个温和得像棉布的声音,怎么自己的心里那么疼呢? "你是不是看上她了呀?从小我就打击你的品味,哇靠,我还以为你这两年有点儿进步了呢。啧啧。" 另一个男孩笑着说,"靠,谁看上她了呀,看上的是你好不好。我得叫嫂子!" "切,那是她倒追的好不好。喂,哥们儿,你看上她倒是说啊,我让给你,打小我就爱干这种谦让的事儿,咱俩谁跟谁啊。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啊!" "少来,现在这话可是宁可断我手足,不可穿我衣服。" "不不不,你要是认真地我就真让给你,我得对你的人生大事儿负责啊。我就领着玩儿。"那个声音透出轻轻松松的笑意。 "得了吧,就这样儿的,西单明珠抓一把,十个里都有九个,我用得着夺你所爱嘛。" "就是的,你跟我十几年,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审美。" "得了吧,你也不就审美过一个秦怡,最后人家还出国了,最后也没让你得了手。" 两个男孩一起哈哈大笑,使用的是公子哥儿之间那种戏谑轻佻的口吻。 苏安安仔细听着,不知不觉,手指骨节变得冰凉。她挂掉电话,又连按了一串儿号码,可终竟还是没打出去。 她默默扣上电话,到洗手间里洗衣服。周南的8楼背阴,衣服老晒不干,安安总是拎个大包,替他拿来宿舍洗。她使劲搓着洗着,天渐渐从白亮,变成了烧饼酽败的黄,又渐渐变成了咸菜色,赭石色,直到墨水黑。苏安安眼神直直地盯着水龙头,不转弯。 第37章 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26) 她现在开始相信,她的心总有一天会变成磐石。任它重锤轻鼓,火燎焦煎,总是不动神色,麻木无觉。 周南开到国贸岔红绿灯口的时候忽然失了神。 黑裙子,白色肩带马甲,长头发,一个高个女孩正过马路。周南怔怔看着。 江超用五个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喂,想什么呢,绿灯都亮了半天了,没听到后面的车狂按喇叭么?看见美女就走不动道了?" 周南一脚油门,车彪出去半米远,江超猛地向前倾了一下,"谋财害命哪!" "像不像?" 江超不解,"什么像不像?像谁?" 周南没说话。 半晌,江超想了一会儿,幽幽地说,"南子,你别告诉我,你还想着她。" 周南还是不说话,按了下喇叭。 "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们都知道我们回不去了!南子你能理智一点儿吗?哪个女的出了这种事还能愿意和你在一起?咱们不能自找麻烦!这件事儿已经过去了!这事儿是我们所有人的恶梦!恶梦!你别忘记了咱爸咱妈为这事儿付出的代价!你别忘记了小浩!这事儿如果是泥潭的话,我们拼了命奋力往外拔呢!至今我还天天睡不着做恶梦!咱们不可能这辈子永远活在那个血泊的阴影里!我们要把这件事儿彻底忘记扔进垃圾桶还必须是不可回收的!"江超情绪激动。 说完了一大段话他还愤愤不平,"早知道,我要知道你还有这心,我就根本不会告诉你她回来了!" 周南的墨镜遮着半个脸,听上去语气平静,"我不会找她的。我只是一直在内疚。" 江超安静了一会儿,看向他,"这就是,你对苏安安不好的理由,是吗?" 周南没说话。 苏安安拿起手机,信手翻了翻电话本。电话本里都是一个个女孩名字,想找个男生一起吃顿饭的都找不到。一串儿的林莉周晓冰张筱,偶尔的一个男孩的名字不是送外卖的,就是修手机的,在这个时常和男孩暧昧的年纪里,她却没有任何在边缘上的异性朋友,一门心思地从头到脚都扑在了一个人身上。 她想起她夜游时那些扑在灯光上的小虫子,都是粉身碎骨死得其所。 不是没有人追她。她不是大美女,但是相貌清秀身材魔鬼,也常常有外班男生打听她的电话。她总是板起个脸,"别给我发信息,我男朋友会看到的。""不可能!我要和我男朋友结婚!""我最恨抽黄鹤楼和云烟的男孩,这烟是专为我男朋友设计的。""你说呢,你觉得我有男朋友吗?" 苏安安,总是跟别的男孩这么说话。 15岁,妈妈再婚。婚礼张灯结彩宾客满堂。 "安安,来和弟弟一起唱首歌。"那个打着领结穿着西装的精壮男人说。 第38章 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27) 苏安安一个人埋在角落里玩叠纸。 "我不会唱歌。"她怨恨地看着台上那张依然年轻漂亮的脸,冷冷地说。 妈妈眼神锋利地瞪了她一眼,没说话。 "哈哈哈,不会唱就算了。来,弟弟唱,弟弟唱歌得过奖的呀!" 胖嘟嘟的小男孩站在台上,像个圆苹果一样唱歌,"翻过山川越过海洋--" 苏安安死死盯着小男孩。她穿着粉纱的公主裙,她想要了很久的裙子,妈妈一直没给她买,现在她穿上了,却只是默默地蹲在角落里。 谁也不知道苏安安什么时候站起来了,她大步流星地走上婚礼台上,一把夺过小男孩手里的话筒,开始唱歌。歌神甜美清脆,她唱的是"世上只有妈妈好--"神情却是清清的凄哀。 台下的人们都被这忽如其来的甜美又哀怨悱恻的歌声惊住了。台下原本喧哗的声音慢慢地褪隐下去,就像大海退潮,就余下了风沙声。 苏安安站在台上,唱着唱着,觉得台下变成了一片荒漠,寸草不生。 她是校园唱歌和芭蕾舞比赛的第一名。但是从这一天以后,她再也没有唱过歌,没有跳过芭蕾。 甚至,她在站在舞台上的时候,她觉得她在对着沉默唱歌,就好像有一种最为寂静无声的沉默,叫做孤独。 15岁那一天,她第一次感觉到了孤独。孤独是如蚀跗骨的蛆,她是如此害怕这种啃噬。 她用力生活,好逃避孤独,但是在23岁这一年,她好像又看到了满世界寸草不生的荒漠。 她终于知道生命的痛苦,是争取不来的,是不可逃避的。就像哥伦布发现的地球,就像黑洞里的陨石,在你没发现之前它就已经在这儿了,它并不依赖于你的看见。 周南和江超在地下台球厅里PK。 周南把球一个个地打进洞里,江超耐心地又从球袋里一个个地拣出来。 "从小,我好像就跟在你身后收拾残局。你打完了人先跑了,我补上一板砖顺便被警察拿去盘问,然后你还得你带着人来营救,你写情书,我负责送,还要承担早恋的恶名,你劫富济贫,我负责收发款项。"江超幽幽地说。 "说什么呢!咱们可是兄弟!"周南用球杆背面在他肩膀上一敲。 交钱的时候,江超从兜里掏出一大把钱找零的,一张纸片滑落脚下,"帮我捡捡,20,40,47,48是吧?"他数钱给台球小妹。 周南捡起来的时候瞟了一眼。 "哇操,新款VERSACE啊!怪舍得花钱的啊!"周南不坏好意地笑笑。那是一张百货公司女装部的发票单。 江超的神色变了变,抢过来拿在手中。 "没听说你泡上新妞了哇。怎么样啊?哦,想起来了,对,是你那三聚氰胺么?叫什么名儿?长得不错哇!介绍介绍。" 第39章 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28) "你可以去死了。"提起恰贝贝,江超咬牙切齿。 江超正在为恰贝贝这女孩的胡搅蛮缠一个头两个大。在一次饭局中,他觉得这女孩长得不错,皮肤白白眼睛大大,于是留下了电话,出来吃过几次饭,在一个两情相悦鱼雁情浓的晚上接了吻。万万没想到,这竟然成了他恶梦的开始。从第二天开始,她俨然以女主人的身份要住进他家,并且问到:"我们什么时候结婚?"江超一口烟生生地吞进了肚子里。"结婚?"在他看来,他们连开始恋爱的程度都没有。 这是什么时候的三从四德四书五经教授的--和一个女孩子接了吻就得和她结婚,受到她的无理盘问,就要住进他家?而他,就要负责照顾她,她的猫,和她的仙人掌? 什么狗屁逻辑! "江超,咱们去哪儿吃饭?川菜怎么样?" "你下班了吗?" "怎么还不下?都五点了。" "还不下?我等着你呢。" "加班。" "加班。" "还加着呢!你烦不烦?" "加不完了。" 他觉得他这样活下去,忍受一个女人无休止的唠叨,还不如把他埋进垃圾堆里去--反正都是一样的窒息而死。况且,这个女孩凭什么认为她就是他江超天造地设的爱人?她爱吃川菜,可是他滴辣不沾,她温柔,他暴躁,她柔弱无助花苞未开楚楚可怜,--关他什么事儿?他又不是花洒,接了个吻就必须负责灌溉她!他觉得这件事儿荒唐极了。关于怜香惜玉这个才能,一直都不是他的天赋。他只是玩了个小暧昧啊! "恰贝贝,你能不能别再烦我了?"他试图认真地和她谈一回。 "为什么?我让你烦了吗?"女孩眼泪婆娑,像个受惊的小动物。 "你说呢?"他抽着烟,不耐烦地说。 "我只是想对你好。" "你省省吧。" "不管怎么样,我会一直对你好的,我会等着你。你有喜欢的人了我会等着你不再喜欢她,你有女朋友了我会等着你和她分手,你结婚了我会等着你离婚,你死了我会等着来世。" 江超使劲一脚踹在门上。 周南开车回学校,电话滴滴答答又响了。 "妈。" "知道了妈。我再想想。" "哪有这么仓促的!美国又不是说去就去!知道了知道了,挂了啊!" "我知道了知道了。我会抓紧办的。" 周南一脚油门轰起,路边建筑像他烦乱的心绪般密密麻麻。 路过新光天地的时候,他想了想,停下车,进去买了一条项链。项链是一只跃起的鱼儿,银光闪闪,十分漂亮。施华洛维奇的小姐艳羡地说,帅哥送给女朋友的吧?能成为帅哥的女朋友真幸福啊。在施华洛维奇琳琅满目金碧辉煌的大堂里,钻石和水晶就像镜子一样明晃晃的。他的脑海中闪过的是苏安安的脸,娇俏的,可爱的,撅着嘴的,讨好的小样子。周南微微地笑了,他想不出牛仔裤泡泡衫的苏安安戴上这条华贵项链的样子。昨天晚上看见她跌在江超的怀里,自己就故意冷冷地转身而去,他看到她惶惶的,欲言又止的样子又心疼又生气。她竟然跟自己最好的哥们去喝酒?还关了机?她必须要知道,她苏安安,是他周南的私人财产,是他座前闲置的莲花,必须在他说绽放的时候绽放。他不待见她和别的男人也笑靥如花的样子。一辈子都只能是这样。 第40章 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29) 周南想到了这里,自己也楞了一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考虑一辈子了呢? 她终于明白了,有一些东西,是她永远也无法逾越的。 周南在自习室门前找到苏安安的时候,看她小脸苍白眼袋红肿的样子,就知道她被自己折磨得不轻。 她远远地蹲坐在教学楼走廊黑暗的角落里。小小的,白色羽绒服,牛仔裤,风刮乱了她的直发,眼睛红红的。 周南走到前面拉起她。"原谅你了。知道你是不小心摔倒在别的男人的怀里。没有下次了。"他使劲刮了一下苏安安的冰凉的鼻子。 一向变脸比翻书快的苏安安却没有像他想得那么瞬间雀跃。 她静静地看着他。在周南的印象里,他从来没有那么安静过,安静地就像个幽灵,就像不存在。她像一汪泉水一样看着他。苏安安没说话。 "好啦好啦我不生气了。"周南看她这个样子,也心疼不止,连忙哄她。"来,戴上。"周南打开盒子,把水晶项链挂在她的脖子上。他给她扣上,一低头,闻到她身上满怀的奇迹香水的芳香味。 项链在尘埃满地的黑暗走廊里发出寒光。苏安安终于抬起头,冲他一笑。笑得甜美异常却又安安静静。像一朵莲花。 那一刻,周南觉得她在黑暗中盛放的笑容甚至盖过了水晶的夺人光芒。 "安安,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周南不解,从自习室出来,她就没说一句话。 苏安安埋头吃一份土豆牛腩盖饭。"没什么。" 她想了想,又抬起头来。"哦。对了,我找了一家实习单位,今天收到了他们的回复,让我去上班。" "什么单位?" "新东方,人事部。" "在哪儿?" "西三环。" "怎么这么远?你怎么来回?"周南有些疑惑,苏安安说过,凡是距离他超过一个小时的路程,任它是4A500强,还是航天局中南海,她统统不去,她就是要守着他。"怎么想起去那儿?" "恩,林莉也去,我们搭伴儿。那儿提供宿舍,要是赶不及就不回来了。"安安轻轻地说。 "那保研怎么办?" 以前,苏安安曾经无数次地问过周南以后怎么办,她指着天发誓"我,苏安安,无敌宇宙小天王,指天发誓,永远不会让毕业就分手这种事情出现在我身上!" "爱情就是我的面包就是我的饭碗就是我的枕巾,没有了爱情,就算我得到了金饭碗,也会发现里面没有饭!" 周南总是不耐烦地说,"这不是还早嘛,以后在说,实在不行,就保研吧,再混两年。" 苏安安两眼放光,滴溜滴溜转,"保研?是个方法。" 她掐着手指头算,"前十名可以保研,那我一定是可以的,我横算竖算都排不出前三名去。"还没说完,眼神就黯淡下去,"可是你一定不行的呀,就你这样儿一学期缺课逾百节,考试打小抄给你都不知道抄哪题的人,怎么可能保研呢。" 第41章 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30) 周南头也不抬地继续打游戏。"关系,社会关系是拿来干嘛的?不就是一个理学院的保研名额呢嘛。这儿的党委书记,天天找我爸在北京的一发小,批土地建教学楼呢。" 苏安安激动得一把搂住他的脖子,跳到他的膝盖上,使劲往他脸上亲,"太伟大了太伟大了。老公你能不这么伟大嘛!民院简直就是为了我的爱情而存在!以后我们结婚了,来这儿盖个大楼,像斯坦福一样,民院就因为我们的爱情永垂不朽!"苏安安蹦蹦跳跳地跑到门口,对着稀薄空气中的民院创始人塑像眉飞色舞地啵了两口。 今天,苏安安甚至不看向他,低低地说,"以后再说,这不还早嘛。" 周南试图打破有些沉闷的空气,夸张地说"哇!农人翻身做主奴隶当家哇!还是社会主义好啊!想不到我也有终得解放的这一天。哇!我自由了!"放在以前,苏安安一定跳起来拿汤勺打他,说,你想都甭想。可是今天,她只是坐在那儿,不动声色地吃饭。 他以为她是为了不能和他天天腻在一起而难过。于是故意跑到她的身边,坐着柔声说道,"安安,没事儿的,我可以去看你,你可以回来,一样的。" 安安收拾碗筷站起身来,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永远都是自由的。" 周南觉出来今天的苏安安和往常不一样。他看着她淡淡离去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心口一紧,像有一口气儿没吸上来,又像是咽下了一把小针。 他就这样看着苏安安单薄离去的身影,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夜半,苏安安像以往一样地醒来,拉开窗帘,看着地面像铺满了一地的碎水银。她站在北京凌晨伏着大雪的窗前,暖气片在她脚下像吐角子老虎机一样,呼呼往外喷着白色的热气。 她的心里好像忽然就空去了一块,她的眼睛里好像忽然就多了一份坚强和成熟。 对于苏安安这样的女孩子来说,学着一步一步地坚强,是她唯一能做的。 她终于肯承认,有些东西,是她永远不能逾越的。 她希望能把窗外的时光和景色都看成一尊化石,她好永远不用去面对人情变换的冷暖和不可信任的信念。 看着天一点一点,一线一线亮起来是世界上最为寂寞的事情。 苏安安和林莉挽着手走进新东方的大楼里。 新东方,这个正在崛起的外语界神话,已经成为上海北京广州等等大城市的年轻人视为出国和找乐子的机构。这里的老师通常会被追捧为明星。他们男的帅,女的靓,还有一个共同点是讲笑话特别好笑。苏安安和林莉扶梯而上时听到两旁类似于郭德纲专场的满堂爆笑。 一个帅哥老师在里面讲:"同学们,可要好好学习啊!不好好学习下场就和我一样。话说我年轻时候二十多岁,有一天,隔壁住着的珠圆玉润的美女少妇忽然对我说,晚上你上我去那一会儿,别告诉别人哦,记住哦,一定别告诉别人哦。我的一颗小心肝呀,当然就怦怦直跳,晚上如约到了隔壁。美女少妇说,睡在我床上,把衣服脱了哦。我一会就回来。我以电光超声波马达速脱了衣服,等着我的艳遇。过了半晌,少妇进来了,领着他四岁的小儿子,说:宝宝!瞪大眼睛看好了!一定要好好学习!不好好学习下场就和这孙子一个样儿! 第42章 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31) 林莉笑得前仰后合。苏安安却一脸地无精打采。 "干嘛呢你?心情不好?咱们第一天上班实习,你别衣服蔫儿吧唧的。看看,快,安安,看这个屋里的美女老师,啧啧,让别的女孩怎么活啊,人漂亮,又有气质,高学历,英语说的跟我说东北话似的。" 苏安安头也不抬。 苏安安就这样,正式开始了人生中第一段职场生涯。新东方是个好地方,对苏安安而言,只要有一个地方24小时无间断地提供免费咖啡,烘焙甜点,她就能视之为安乐窝,安稳地缩在里面冬眠。何况,新东方的咖啡还有拿铁,摩卡,卡布奇诺三种口味供选择。她的工作没什么技术含量,简单地说,就是拿一个章,在课程安排表上不同的时间段格里戳下。或者在换班咨询的时候,对着前来咨询的陌生人说一会儿雅思慢速班和快速班的区别,精讲班和背诵班的时长。 没事的时候,她就把玩着脖颈上的SWAROVSKI,广告上被誉为爱情终点的证物,人造水晶像琥珀的眼泪,像蚌壳里的明珠,光芒璨璨--只是她已经不能再确定她的爱情是否能够跑到终点。现在的苏安安,就像一个捱过风雪的人,每走一步,都觉得步履维艰。 见到周南的时间日益地少了,一周偶尔的一两次,倒也显得像夏日的下午茶,馨甜了起来。 让她奇怪的是,周南的朋友,就是那个叫江超的男孩子,她总能在任何地方邂逅他。宿舍门口--他说他来女生宿舍楼前找表弟。新东方大楼前的步行街上--他说他上班在附近,可是自己有一次问周南,周南说他上班的地方在鼓楼。隔着整整一圈北海呢!还有宠物店里,7-11里,美廉美超市里,甚至有一次,她在动物园的女厕所门口,遇见了他。 江超坐在新东方的咨询大厅里喝咖啡。对面坐着的是咨询的实习生。她们早就在私下议论过,这个帅哥,看起来英俊潇洒又多金的帅哥,一定是脑子秀逗了。在这一个半月来,他几乎每隔两三天就要坐在这里咨询报名。 "恩,这位先生,你看,新托福的长期班和VIP班就是这样的,一个是一段固定的时间来上课,另外一个就是专为精英人士设计的,你可以根据自己的时间安排,选择任意的一个时间段上课。" 江超心不在焉,眼神仔细地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搜索。 "先生,先生。" 没找到,他有些失望。"唔。那就,这个吧。" "哪个?长期还是VIP?"咨询小姐一脸无奈。 "随便。VIP吧。"他的眼神这时却像狗看到了猪排骨,像雷达一样定住,忽然亮起来。"苏安安!" 苏安安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用眼睛扫视一圈之后,看到了江超,他坐在咨询专用的沙发上。 第43章 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32) 苏安安走过去,看了看他和咨询小姐,疑惑,"你来这儿?" 江超挠了挠头发,"哦,这个,下班了嘛,来报名,学英语,提高提高自己。" 苏安安明显不信,像他这样的公子哥儿,学英语? "你不是从国外回来的嘛。" 江超暗念不妙,她怎么知道自己是从国外回来的。"这个,都忘得差不多了,来温习温习,呵呵呵。呵呵呵呵。"他尴尬而憨厚地笑了笑。笑完之后,自己都觉得,这是他24年的人生里,笑得最傻乎乎的一次。 苏安安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你报了什么班?打算考什么试?" 还没等江超说话,对面的咨询小姐忍无可忍,就脆生生地,旁若无人地念起来"这位先生,咳,这位先生,他分别报了大学英语四级提高班,大学英语六级保过班,英语常用九百句班,托福词汇班,雅思慢速阅读精讲班,新概念背诵班,GRE春季周末走读班。恩,就这些。哦,对了,还有,刚刚报了一个新托福VIP班。" 江超很希望轰隆隆当时来一场大地震,大楼坍塌下来,埋住他像火烧云一样不得不羞红的脸蛋,在此之前,他要先用榔头敲碎对面这个多嘴多舌八婆的鸡枞头。 江超在羞愧无比的同时怒发冲冠。 "小秦小秦。"DUKE抱着一大堆资料,从秦怡身后追上来。 "唔,DUKE老师。"秦怡看了看他。 "据学生反应,你讲笑话技术提高了哈。" "多谢指导。" "咱们,咱们去看音乐会吧?国家大剧院。500块钱一张票呢!那个,啥,就是钢琴演奏会,马友友的。在国际上很出名的!你在伦敦的时候有听说过吧?"DUKE满脸堆笑地等待美女的首肯。 秦怡踩着高跟鞋下了楼,推开大厅旋转门时,却从旋转门的反射里看到了几个交叠在一起模模糊糊的人影。秦怡心里像拔地地瓜一样,咝咝地抽了一口气。她不确定地再看了一眼。 江超?他怎么在这儿? "小秦小秦。" 秦怡回过神来,看着DUKE认真地说:"首先,马友友是拉大提琴的,李云迪才是弹钢琴的。其次,DUKE老师,我也不认为一个没有拉裤子拉链脚上袜子一只白色一只灰色的男人能走进国家大剧院。最后,您的红色内裤颜色有些掉了,如果不是想要引发新一轮的新东方时装周妆品潮流的话,您方便把他换成别的颜色么?" DUKE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裤子拉链和隐隐露出的红色内裤边角,在夜色降临的时候脸色阴沉地走进自己的POLO小车里,汇入茫茫车流之中。 周南独自去楼下的小饭馆吃饭。 苏安安已经很久不陪她吃饭了。她早晨在他还没有起床的时候就消失不见,晚上踩着黑压压的天回来,有时候甚至就不回来,见他也是淡淡的神色,不再乱力怪神,不再活蹦乱跳,不再搞怪耍宝,不再大喊大叫,不再迎来路人侧目。她好像变漂亮了,清瘦了,安静了。 第44章 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33) 周南却不习惯起来。大段大段的日子空白下来,周南觉得自己从未觉得这么荒凉过。他好像已经习惯这个精灵古怪的女孩突然从他后面蹿出来,缠着他腻,揪着他的衣领发火,吃他多看了两眼的女孩的醋,吱哇乱叫咋咋呼呼,扮妖怪,臭美,装可怜。 可是她现在忽然就统统不这样了。好像一个孩子瞬间长大了,端庄了起来。 周南最近抽烟抽得凶狠,一天要抽掉三包烟。 以前苏安安总是翻箱倒柜地从8楼找出他所有的烟,不理他的威胁和讨好,扔进垃圾箱里。她振振有辞:"你吸这么多的烟,以后对咱们孩子的质量不好,不然以后生下来是个白痴,脑残体,葡萄胎,弱智儿童,我可不带!"周南站在垃圾桶前看着一条条还没拆封的软中华,极品黄鹤楼捂着胸口地心疼,"苏安安!你也想太多了吧!你以为孩子是能从你胳肢窝里跳出来的吗?又或者,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可是,现在,苏安安不再管他了。她依旧还是帮他收拾屋子,洗衣服,却再也不扔他的烟,翻看他的手机,也不再进行每天例行的查岗。 他曾经大吼,"苏安安!我每次去庙里烧香,我都要说,佛祖啊!让我身边的这个永远精力旺盛异于常人的女人歇歇吧!让我获得自由吧!"现在,他终得自由,却远远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么开心,反而怅然若失。走在路上的时候,觉得左边怀里空荡荡地灌进风,在洗衣机旋转的时候,习惯性地叫,苏安安!我一万块钱的洗衣机静音功能是拿来做什么的!抬起头,却只看到自己的影子在墙上,寂寞地打着《三国群侠传》的电脑游戏。 苏安安,就像他的影子,在影子忽然有一天消失之后,他这才发现,生身为人,没有影子是不完整的。 我曾经以为,我只要看着你,头顶和你同一轮的太阳和月亮,我就能跟着地球一起公转自转。 从今天以后,我会害怕所有的坏天气,这样的天气颠覆信念,让一个心持坚定信念的人垮台。 也让我苏安安,从此再也不肯相信爱情。 天气渐渐暖起来。 在冬天就要过去的一天晚上,北京城电闪雷鸣,乌云一路隆隆地压过来,在每个人的头顶上汇成最深重的一点儿黑,霹地打下雷来。雨水在地势低的地方齐腰深。新东方的宿舍里,苏安安坐在铁皮单人床上,发呆。雷声和瓢泼的雨水振聋发聩,好像要颠覆最近这段日子她寡白的心绪。 林莉在对面的床上声音沙哑地说着话,"我知道人为什么要两个人在一起了。这样的天气一定是要两个人在一起的,煮两杯咖啡,不开灯,一起蜷缩在长长的沙发上看电视。这样的天气,咳,这样的坏天气是专为爱情存在的天气。两个人在一起,眼中就只能看到对方。我这样的孤家寡人也就罢了,安安,这样的天气,你不是应该在周南的怀里嘛?" 第45章 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34) 苏安安没有说话,呆呆地看着屋檐下川流下来的水柱。 过了一会儿,她猛地跳下床,套上牛仔裤要往外跑。 林莉在后面叫,"苏安安,你又抽什么疯?外面那么大的雨,你没一分钟,就淋成了雨人。喂--雨伞雨伞。" 苏安安像没有听见似的,她的帆布鞋浸在雨中,脚趾头像被冻在了冰箱里。她淋着雨,披头散发,站在大雨中打车。谢天谢地,她总算在二十分钟以后坐上了似乎永远满载的出租车上,以每小时60迈的速度在堵一会儿,走一会儿。路过了西外大街,钟鼓楼,沙滩,以及灯火长明的长安街。天安门广场上呼啸着大风,雨丝一片一片像刀子一样,斜刷过水泥地面,路边的树,高悬的伟人画像,颤颤巍巍的五星红旗。 苏安安捂着双肩,在风雨飘摇的出租车上望向窗外,犹如望着自己狂风大作的爱情。 周南裹着浴袍,张大了嘴,惊奇地看着站在门口不停打着喷嚏,落汤鸡一样的苏安安。 "笨蛋,你不是不回学校来了嘛?干嘛搞成这个样子。" 苏安安脱掉几乎成了水桶的帆布鞋,抢了周南身上的浴袍,心满意足地坐在沙发上喝咖啡。 "林莉说的对,这样的天气,唔,这样的天气,就是要两个人在一起取暖的。"她紧紧搂住周南,把湿漉漉混合着泥浆味道的头发往周南身上蹭。 她好像又回到了过去的那个苏安安。 窗外乌黑一片,屋里的黯淡的灯光在木地板上渐渐流淌,时间就像光环,在某一个瞬间锁在了他们的头顶。 她躺在周南怀里看电视。电视里轮滚着新闻。什么杀人劫匪,什么明星艳闻,什么北京限流外地人口留京登记,什么周老虎,什么范跑跑,什么新红楼叶锦添的雷人造型,好像这个世界上一切发生的事情忽然就和她没了关系。 她沉浸在巨大的温暖里。这种温暖就像一枚鹅蛋黄打在了清水里,恬淡地蔓延,晕开。 她想她会永远记得这种晕开的温暖。 "周南,我今天要在这儿睡。" 周南在电视机辐射出的光线里看向她,苏安安头发披散,脸蛋模糊。 "你就不怕我非礼你。" "要非礼你早非礼了,也等不到今天。"苏安安闷闷地说。 周南犹豫了一下,他最近非常不想惹她生气,他有些害怕安安最近情绪的冷淡。他想了想,说,"好。" 又补充一句,"你睡床,我睡沙发。" 苏安安甜美地笑了,"就不能一起睡么?" 周南拿起沙发上的垫子砸她,"想什么呢!我这么守身如玉的帅哥怎么能便宜了你!老巫婆!" 苏安安跳到他的身上打他,他们俩闹作一团,闹完了搂在一起安静地看电视,他们都觉得,这天晚上的坏天气,实在是太美好了。是爱情特有的暖暖鹅黄色。 第46章 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35) 江超一杯一杯喝着酒,天气太坏了。他在一道闪电白哗哗的打在自己家落地大玻璃上的时刻,想起那个女孩的笑脸。她就和闪电一样,是一样明亮的光。是他头顶罕见的蓝天,是他冰冷的啤酒。 秦怡关掉所有的灯,蒙上头,昏天暗地地睡觉。在伦敦她练就了一个本领,就是在所有她心情不好和天气不好的时刻蒙头大睡。睡着睡着,响雷惊醒了她。秦怡和楼上老太太家只喝营养快线的猫一起在黑暗中大叫。这样的天气,让她想起7年那个少年时代的晚上,也是这样雷声大作的坏天气,青黑中凌厉地放出血光。秦怡顶着床头抱着双膝坐着,满脸冷汗地哭出声来。 各自睡去。 苏安安在被子里躺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冷。她裹着周南的被子,枕着他的枕头,满怀里都是他清新的烟草味儿和男人气味。苏安安在黑暗里笑了。有什么重要呢,也许,我可以重新开始。安安定下心来。怀揣着这份甜蜜,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客厅里,周南也是同样的翻来覆去睡不着。这样的天气,让他想起17岁那个相似的天气的晚上。那晚上,天空中放出血光。周南像从一个恶梦里醒来,他忽然觉得整个天空都变成了一张狰狞的大嘴,正在淅淅沥沥地往下淌血。周南紧紧地抱着自己,不敢睁眼。他觉得有幽灵在他身边游荡着,窃窃私语地说着话,不长脚的,漂浮着的,没有头的,鼻子被割掉的。他使劲闭了闭眼睛。 这时,一只胳膊在他面前晃了晃,苏安安咯咯地笑起来。"睡着了么你?" 这声音对周南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他被惊吓,啊地一声叫出来。 苏安安推搡了他一下,不明白他干嘛那么大反应。 周南觉得这是报应,7年来,他没有留过任何女人过夜,今天晚上,他好像被推到了他从来不敢触碰的那个黑洞里,罪恶和救赎,如同坠在脚踝上的石磨盘,拉扯着他,沉沉往黑暗中下沉而去。 苏安安的雪白的手,好像成了干枯的尸首。 安安没发现他的异常。 周南一个激灵坐起身来,抱着毛毯,指着苏安安烦躁地说,出去,出去。你让我自己呆一会儿。 苏安安愣了一愣,"你怎么这么大反应?" "出去!出去!" "好了好了我不碰你了你自己睡着吧。"苏安安嘟着嘴,准备回床上。 "我叫你出去!你他妈给我出去!你听到没有?"周南血液蹭地上涌,像疯了一样大叫。 苏安安不明所以地看着周南。 看着看着,眼泪就涌出了眼眶。 她不发一言,默默地转身,穿鞋,带上门,再一次走进了倾盆的大雨中。 就像一个花纹上好细腻青花的古瓷瓶清脆地砸到了地面上,周南,亲手砸掉了他刚刚筑造起来的温暖。 第47章 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36) 苏安安走进了兜头淋下的雨中,走啊走。她也不知道她这是要上哪儿去。 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她好像就是要这样,孑立孤单地一直走到尽头去。尽头在哪里?她会停在哪里?不知道。是谁说的生命有意义?人的一生,好像就是长长地打了个盹,她双目黑暗地来,必将泪眼模糊地走。她心有慈悲的背面,一定恨如深海。苏安安忽然渴望天上闪雷劈中她,就可以省去她必须双脚跋涉的辛劳。她奔波得太久,终于累了。 苏安安想起三浦绫子的小说,女主角扬子,在自杀前的遗书里这样写到,"爸爸妈妈,多年以来身为赖家女儿,受抚养的恩惠,没有报答就这样死去了,非常对不起,不久前我才说,有人杀我我也要活,我自以为,自己是永远不会自杀的人。人的信念原来是如此的不可靠。" 信念。信念。是个多么可笑的字眼。 就像她苏安安拼了一口气,念书,考学,爱人,就落得如此下场,在暴风骤雨的深夜里被男朋友赶出家门。雨水发白,树木光影,原来宇宙的存在,并不是因为某一个人,更不是因为爱情。 曾经说过,不管你爱不爱我,我都会爱你,永远。 曾经说过,我总会在有生之年,等到你爱我。 你爱别的女孩,我就会站在旁边,一直看。看着你们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只要你幸福,我就会幸福。我的幸福是因为你而存在的。 我曾经以为,我只要看着你,头顶和你同一轮的太阳和月亮,我就能跟着地球一起公转自转。 可是,我终于累了。人的信念如此的不可靠,只是仰赖着爱,原来是没办法活下去的。 周南,我估计等不到你来爱我了。 从今天以后,我会害怕所有的坏天气,这样的天气颠覆信念,让一个心持坚定信念的人垮台。 也让我苏安安,再也不肯相信爱情。 苏安安站在路边的绿化树前,在雷声中仰头,闪电的白光从她混合着雨水和泪水的脸上掠过。 周南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 是谁说年少时的幼稚和过错可以被原谅? 两败俱伤的残局,人们像丧失了理智般地杀戮,他闭上眼,清晰地能够听到那个雨夜里山路上的脚步声,迅速而细碎地,秦怡似乎还在他身边,长发飘散,死死抓着他的衣角说,不要去。不要去。她的眼泪滴在他的膝盖上,他一个用力,抽了出来,秦怡被掀倒在床上。江超在他身边拉着他的手,声音里是从未有过的恐慌,手掌心是雨水的冰凉和汗的温热交叠,奇异的冰与火的重天。南子,拉着我,咱俩不能分开。快跑。他看到血光,他几乎昏了过去,江超一把拉起他。小杂种。诅咒。那些恶毒的话语。他的身后是奔跑的火把。愤怒的人。 第48章 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37) 周南颤抖着手捡起烟,泪水却滴在了烟头上,点不燃。 那个晚上,江超,他,还有小浩。如果小浩还在,也应该和他们这样,谈恋爱,打桌球,抽很狠的烟,他也还会像他17岁那样,大声地笑,江超他们三个聚在一起,总要比谁帅。 "我帅。" "明明是我帅。" 小浩一手揪起一个人,"连毛主席都夸过我帅!你们俩,去,靠边站着。" 小浩脸上疏朗的笑容。 人究竟是要怎么样,才能摆脱过去的罪恶? 周南呆呆看着自己颀长的双手,不相信曾经上面曾经沾满鲜血。 他永远也忘记不了他在宣判场上,穿着浅蓝牛仔裤,终于重重跪下去,抬起头,看到的那一抹碧蓝的天空。 少年时的不懂事,酿就了当时名动一时的悲剧。 他记得秦怡渐渐冷下去的眼神和身体。他想要抱住她,从他身体上攫取片刻的温暖,她却只是推开他,像看着刽子手一样看着他。 他没错。他只是一个参与的人。有很多人都参与了。他没有任何法律责任。 可是,为什么,心灵的叩问,经不起血的罪责。就在他想要握紧另外一个人给他手套般的温暖时,他却不敢让她靠近,害怕靠近之后,就能看到他蒙蔽已久,千疮百孔的灰暗。 这个女孩,他究竟是要怎样,才能把自己,完全交给她?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他微微地怔。那熟悉的香水味道,让他终于感觉体温的发热。 她给他买烟,帮他做习题,等他,洗衣服,像小狗一样地蹭在他的衣服上,拉着他,她形容娇俏,她梨花带雨。 他原来是这样,贪恋着她未经人事的甜美。 他其实记得她各种无厘头的话。 有一坛酒埋在地下过了一千年,结果他变成了什么?----酒精. 有一只猪,它走啊走啊,走到了英国,结果他变成了什么?----Pig. 他还记得自己的抓狂,他这样已经日渐沉稳的男子,却因为她失神大叫,在训他的时候,心中微微扬起一个小口。她别卡子,刷睫毛膏,别别扭扭地穿起高跟鞋。 他不是不爱她。 周南背过身去。只是看到墙壁上孤单的剪影。 他脑子里一热,站起身来,套上衬衣,追出门去。 苏安安并没有坐在楼梯口等他。她也没有从他身后跑出来,紧紧地抱着他,她也没有给他打电话,告诉他,我生气了。我哭了。她没有像她一贯那样。 周南站在黑暗的楼梯口,他的眼前,只是倾城瓢泼的大雨。 他望向满城的风雨,心像被摊开,往外冰冷地扩散,再也卷不起来。他用力用手按住,却再也没能找到,她依偎在胸口时的那一丝温暖。 第49章 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38) 人的真正成长,都是从意识和确知到自己的孤单存在开始的。 她想起佛经上的话,水涌沸,乐无边。 她开始相信这个世界只是一个假象,它只存在于人们的眼中。 苏安安踩着暴雨过后清浅的晨曦,极其狼狈地走进宿舍门口。 "苏安安,305室的苏安安。喂--等一下。有你的包裹。"值班阿姨叫住她。 苏安安不解,谁寄的包裹?没署名,没说是什么。只是用一张报纸包起来的大包。 安安疑惑地解开。 "阿姨,谁送来的?" "一个男孩,长得好看,戴副眼镜儿。你男朋友?"阿姨咪咪笑。 苏安安在宿舍里发呆。 桌上躺着一套VERSACE的新款春装。 她怎么也想不起来,她的朋友中会有谁冷不丁地送他礼物,而且还是如此大手笔--新款VERSACE。换了从前,她一定惊叫,老天有眼,终于把华丽丽一块大金子不偏不倚地砸到了她的头上。不是周南,周南不戴眼镜,况且自己刚从他那回来。想起周南,苏安安的心像锦帛被抽出去一根丝。 戴眼镜?长得好看?苏安安摇了摇头,没想出是谁来。 苏安安拆了包装,换上VERSACE,站在穿衣镜前。她踮起脚尖,转了一个圈,头发旋转成一片弧形--她的芭蕾依旧是柔软标准的童子功。她站在镜子前,口红,眉粉,粉底液,一个不少。慢慢地,就像施了魔法,镜中女孩璀璨起来。 她在清晨斜打的光线中看向镜中的自己,里面的女孩明眸皓齿,眼神里却又化不开的忧伤。VERSACE淡藕荷色收腰的设计,及膝的短裙,原来她苏安安,也是公主。想了想,她没脱下来,换上了一双高跟鞋,赶着去上班。 新东方大楼今天早晨一阵混乱。从一楼到十一楼的咖啡机都接不出咖啡来,这对秦怡来说简直是一个恶梦。她还有上午的整整四个小时的课。DUKE在旁边添乱,"咖啡,咖啡不好。健康手册上说,咖啡会造成心脑血管疾病,对肠胃不好,还会导致水分流失皮肤不好,哦,对,这样说来,和肾结石也是有一定关系的。" 秦怡正是一肚子的火,"你不喝咖啡,DUKE老师,可是你也不一样水分流失皮肤不好满脸长包小脑短路大脑进水上厕所频率频繁吗?" 说完蹭蹭地上楼探寻十二楼以上的咖啡情况。 与此同时,苏安安也正在五楼做跳楼状,"哎哟哟,我头疼。我脑袋疼。我嗓子疼。我喉结疼。" 林莉鄙视地看着她,"人家喝咖啡是做饮,你喝咖啡是做灌,人家喝咖啡是为了增添品味,你喝咖啡是自找麻烦,你赶紧歇歇,别一副上蹿下跳的猴急样儿。" 第50章 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39) 苏安安在屋子里左走一圈右走一圈,左旋一圈右旋一圈,最后原地踏步,一脸抓狂状,"NO,NO,活不下去了。"说着抓起简易纸杯逃窜出门,挨个楼层地寻找咖啡机指望上天出现奇迹萨达姆打败了布什新东方里的咖啡机能流出卡布奇诺来。 苏安安绝望地一头撞进十三楼的休息间时,像原子弹爆炸般惊喜地发现有人正站在咖啡机前,而且--咖啡机正在往下哗啦啦地滴水,她忍不住捂住胸口几乎要泪流满面--福报啊人品啊,苏安安"啊"地叫出声,引得前面正在接咖啡的人回过头来。 苏安安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同样是日日盘旋在自己身上的味道,好像浅淡粉色在这个窄小的空间里笼罩着,兰蔻"奇迹"的馥郁香气彼此擦身而过。 安安愣愣地盯着流着卡布奇诺的咖啡机,脑子里却天马行空,霄云万里,直到滚烫的咖啡满溢,溅了她一手。 刚刚这个接咖啡的美女,她是见过的。中友七层麻辣诱惑。 她的身上抖了一抖,她甚至记得那天周南的眼神--她从未见过他那么纯粹而忧伤的眼神,深情的,仰视的,就像是许仙隔了千年又见白素贞,就像是宁采臣重逢聂小倩,眼角眉梢都是情浓。 苏安安站在窗口,枝头新发的绿叶还没来得及舒展,就被昨夜的暴雨掐灭了刚刚重新萌发的鲜活。她咽了一口咖啡,这个美女,一定就是周南的梦中情人么?她那么好看,像被芝麻籽焗过的乌黑长发,雪白的脸蛋儿,端正大气的五官,个子又高又匀称,完全的名模范儿。 她甚至想起那天她无意中接听到的那个电话,周南和江超的对话,这个女孩子,是不是就是周南的所谓"审美"? 最后一口沸腾的咖啡顺着气管壁酣畅地流下后,苏安安转身。眼神里是她从未向外流泻过的落寞。 周南被设定的手机闹钟吵醒,脑子沉重昏顿,揉了揉一团乱发,从沙发上坐起,不知道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五点了。 他抓起车钥匙,在天空已有淡淡青色的时段冲出门去。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什么事情不对了。昨天晚上安安出门了以后就再也没有来过电话,他起来上厕所的时候还打了个她的手机--关机。昨天的雨真大呀,城市里的楼房直到现在墙壁上还有清晰的水痕,每张车都是崭亮的颜色,她怎么回的宿舍?她去哪儿了?周南的脑子里乱极了。他记得她的眼神--就像一团火光,火苗慢慢地小下去,微弱了,直到熄灭。他看着她眼神里的熄灭。 周南拿出手机,又拨了个电话,啪地合上,还是关机,他猛地一脚急刹车,险些撞上人。 周南把车泊到新东方的大楼下,里面的大厅里已经亮起了灯,陆陆续续有着穿着职员衣服的人走出来。快下班了。他盘算着带她去吃顿好吃的,好好哄她开心,这个贪吃的小馋猫,热爱一切美食,从辛辣到甜腻,川湘粤沪,无一菜系她不大呼好吃。说她贪吃的时候,她总要辩解,我这不是贪吃--我这是美食家。于是自己只得一字一顿地告诉她,美食,说的是对某一种口味有着特殊的品好,并且食量不大,荤素搭配,点到为止,绝不是像她这样,阳澄湖的大闸蟹配簋街的小龙虾,而且一来就要叫二斤! 第51章 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40) 周南盯着门口,耐心地等着苏安安出门。 江超思躇良久,终于推开了新东方人事部行政办公室的门,一眼就看见了穿着鹅黄色VERSACE春装的苏安安明眸皓齿地准备拎包离开。他的心里突然间像含了一块薄荷糖,甘之如饴地受用起来。 "你怎么,又来了?"苏安安看到公子哥儿江超矗立在自己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受到了惊吓。 江超挠挠头,"我。我不是报了很多班积极上进地学习英语么,我想我不能浪费呀,我来上课,上课。" 苏安安一翻白眼,"大哥,现在下午五点半整。全市人民都下班了,请问你是来上早课呢还是来上晚课?" 江超在心里暗暗恨了自己的讷言,平是面对女孩总是风趣和酷劲儿十足的她,不知道为什么偏偏面对苏安安这个小女子时嘴拙舌笨如同布条缠上嘴的八哥,浑身的解数使不出来。 "这个,吃饭吧。这附近有家川国蜀风,里面的干锅牛蛙和水煮鱼一级棒。我请你吃。"几次下来,江超也已经知道了诱惑苏安安的最好法宝就是美食。 苏安安的眼神刷地亮起来,又赶紧地黯淡下去。 江超看在眼里,暗暗地笑了。他总想给这个女孩些什么东西,这种东西是什么,他也说不明白,他只觉得这个女孩,表面灿烂如花,但有时候,就像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就时常有着一种眼神,似乎是瑟瑟发抖的,是对这个世界战战兢兢的,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要搂住她,心疼她。 "走吧。" 林莉在后面咋舌,这个苏安安,无才无貌无性格,也不知道这些英俊多金的帅哥们是不是集体受了法轮功的洗脑,审美观齐齐跳水,才能这样前拥后聚地扎堆在她身边。 苏安安走在江超的身边,身形娇小,楚楚可怜,在水磨大理石厅上影子被拉长。她皱着眉头侧过脸,再转过来,再转过去。 "你干嘛呢?"江超不解。 "你看,这样的话,影子就有鼻子,眉毛,和眼睛,你看。像刚才那样的话就没有。" 江超哑然失笑。"影子?你走路还要关心你的影子没有眼睛鼻子眉毛?" 苏安安水汪汪的眼睛像掠过一片云。"那样的话,影子不完整,她会很寂寞的。" 江超认真地看了她一眼。 苏安安和江超一前一后地走出了新东方大楼。 周南的眼神定在了门口。他怎么在这儿?碰巧?办事儿?不可能。他隔着灰黑色的车窗看出去,他们两人看上去,还真像佳偶天成那么一回事,周南的眼睛被刺痛了。他亮起了车前大灯。 明晃晃的车灯迎面扑到安安脸上。她立刻就看到了熟悉的车牌号。她隔了一天再看到他时,心里已经是满怀的灌木针叶林,密密麻麻都是被戳开了的针眼。早晨咖啡机前的美女一闪而过,她,才是他的审美吧?而她苏安安,就算是葬身鱼腹剖心挖肺,也是不可能得到他的青睐了。 第52章 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旁(41) 他是阳光,可她只是叶下的一只爬虫,就算殚精竭虑机关算尽地爬遍天涯,也得不到他的照耀。 她觉得北京城眼前这愉悦和光明的灯火,都像是一种讽刺。她不得不承认,她累了,她现在全身都是凄凄凉的泄气,是拳击手被打了一败涂地之后瘫坐着的疲乏。 我苏安安,不是太阳。不是灯泡。不是发电站。我并不能恒久地发光发热。苏安安的舌尖都是苦意。 她想了想,径直绕过车。 江超却走到车边,定下脚步,笑得有些勉强,"我来办事儿。" "一起吃饭。"周南拍拍他的肩膀。哪有见到了兄弟不吃饭的道理。 周南跳下车,追上去,一把拽住了苏安安。 她的小脸上都是冷意,周南放低声音,"怎么了安安?" "没什么。"苏安安直视前方,说罢又要走。 "安安,你今天真漂亮哦。"安安穿了一身新衣服,很衬她的肤色。 苏安安不说话。 周南紧紧握住她的手不放开。"江超在呢,一起吃饭,家里的事儿回去说,别让人听了笑话去。" 苏安安用力一挣,没挣脱。一跺脚,一个一个地掰周南的手指,让他松手。 周南不松。 安安用力,手指渗出青筋,两个人的手指纠结在一起,咯吱作响互相较劲。 掰着掰着,苏安安心软了。 他俩之间总是这样的,让步的,总是她。 三人围坐在咕噜咕噜冒热气的火锅边。 他试图挑起她的兴致。 "以前我和江超去舞蹈学院泡MM,老喜欢自称是舞院隔壁电子科技大学的学生,我们说,我叫周洪水,他叫江裤子,我们俩英俊潇洒哇,所以就所向披靡。话说我们还有个弟兄,叫林鼻涕,看我们屡屡得手,心里很不平衡,所以有一天也跑到舞蹈学院去,路上拦住一个MM,说,我是隔壁电子科技大学通信系的学生,一起吃个饭?本来冷冷淡淡的MM忽然间跳起来,眉飞色舞地追问,啊,通信系,那你是认识周洪水和江裤子啰?他们俩好久都没来了。" 照以往安安总会佯怒地捶打他,"看你以往就是社会主义的人渣败类,女性世界里闻风丧胆的衰神,还好有我这个震天降魔的女英雄,保障了一干弱势群体的权益。" 可是今天,她只是冷冷淡淡地埋头吃饭,把肥牛,肥羊,虾滑都塞到嘴里去。 周南对着江超玩笑似的说,"看到没,找老婆千万别找我家这样儿的,我说我怎么不富呢,纵是金山银山,也毁在这张嘴上了啊。" 江超看向狼吞虎咽的苏安安,却没有笑。 周南逗趣不成,想到了激将。 "安安,今天我从学校里过,看到贴出来的保研的红榜上有你的名字哦。怎么办啊?我妈还让我去美国呢。天天打电话来催,安安,怎么办?我要去了美国,你不是就要守活寡了?"声调夸张,他等着苏安安发飙,他不害怕她发飙,他害怕的是她这一副置身事外无鱼之水的清淡样子。 苏安安抬起头看他。她知道他所言非虚。他不止一次和她在一起的时候背过身子去接他妈妈的电话。原来是这样的。 美国?安安不知道为什么,甚至觉得自己的心里有一张嘴唇,嘴唇是干皲的,咧开的时候血珠微小而刺痛,这张嘴唇现在,轻轻地笑了。 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 "要不你也别读研了,跟我去美国吧。" 周南还在继续说。却看到她当真停下来不吃了,却也没像他意料中的发飙,嘴唇苍白,餐厅里的灯光在她脸上投射出捉摸不定的神情。觉得她是不是当真了。连忙开口, "安安,我是说着玩--"话音还没落,他看到苏安安悲壮地一挥手,"服务员,买单--" 她和他在一起,从来没买过单,周南总会说,"这是男人干的事儿--" 可是今天她站起来,抢着拿了钱包,一副壮士出行前端起酒杯豪饮的神色,付了帐。 江超在旁边一动不动。 苏安安甚至浅笑了一下,像橄榄般的甘甜。 "我不是像你这样的公子哥儿,什么都可以放弃。"她的话很轻很轻,就像鹅毛或者飞雪,好像用手一抹,就会不露痕迹地消失。 苏安安拎起包,留下不知所措的周南和一直沉默不语的江超。 高跟鞋的声音渐远。走了几步,她忽然回过头来,还是用那种轻的,听在耳朵里几乎觉得柳絮翻飞的声调说, "周南,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终于找了这样的一个理由,让我能够堂而皇之地离开你。" 苏安安走出了门,觉得满街的人和车都抽离出来,这个世界永远在旋转,旋转。它不依赖于任何一个人的痛苦或者欢乐。无论自己内心是否已是阵阵煞白,这个世界都是涌沸的好莱坞,永远五光十色,永远声色犬马。她走在路上,没有想起周南,却想起了这些话。 大约也就是从今天开始,她开始明白,在面对不可预知甚至无法想象的时光面前,一个人,是多么微茫的弱小,人和人的关系,扯断或者纠结,都是多么轻易和善变。这让她不再依赖于别人给予的信念和承诺,不再相信永恒,欢乐,爱情这样的字眼。 人的真正成长,都是从意识和确知到自己的孤单存在开始的。 她想起佛经上的话,水涌沸,乐无边。 她开始相信这个世界只是一个假象,它只存在于人们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