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为求生撩反派(穿书)》作者:春听 文案: 【he/爱情故事】 陆见微穿进了一本古穿大女主文里。 女主陆听枫深谋远猷,才思敏捷。 文中女子敬仰她,男子爱慕她。 但是这一切都和陆见微没!有!任!何!关!系! 因为她穿成了害得女主变成植物人,最后惨死在路边的头号恶毒女配。 并且得知她的任务目标—— 一身病骨风华绝代的反派大boss ——就是原主凄惨命运的转折点制造者。 陆见微:……我,我觉得我还可以再苟一下。 为了保住性命,完成穿越的任务,陆见微处心积虑顺理成章地留在了反派大boss身边。 ...... 反派大boss: 我原本以为,这个虚伪矫柔的女人留在我身边,只是想要苟活着。 直到后来 我才知道 她只不过是为了离开这里——离开我。 PS:男主不爱原女主。文中所有关于病,药的设定都是私设,谢绝考据。 PPS:后期会有关于现代的一些病情设定,不黑原女主。 PPPS:文明看文,弃文不必告知。 PPPPS:如果喜欢请点点收藏,感谢。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女配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见微/殷诀清 ┃ 配角:。 ┃ 其它:春听 一句话简介:穿成恶毒女配后,我为求生撩反派 立意:每个人都需要学会理解与宽容。 ================== 第1章 天元二年。 正值秋日,雨水颇多。 陆见微自殿内往窗外看,天空有乌云势压成顶气势凶猛而来,云层惊雷滚滚。 破败殿宇墙根处稀拉长着几根杂草,幽幽碧色在阴沉天色小心翼翼隐没身躯,恰是氅换单衣时候。 殿内却安静,原本就只陆见微一个人,静得能听得到她手指摩挲掌心的声音。 不多时,大雨便倾盆而下,雨点打在窗棂上,劈里啪啦地响着。 殿外廊檐下跑过来了两个躲雨的小宫女,叽叽喳喳说着话。 “你真的打算好了吗?这样会不会有问题啊?” 说话的是一个身穿黄衣的宫女,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落魄殿门,压低了声音问道。 “呵,”绿衣宫女不屑嗤笑,“这有什么不好的,我都听我那同乡说了,殿里的这位,马上就要被送去北戎和亲了!” “我劝你也早点找好退路吧!不然就要跟着她一起去北戎了!” “真的嘛?!其实她也挺可怜的......” “可怜什么啊!害得皇后娘娘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都不知道皇上还留着她做什么!” 绿衣女子愤愤不平,瞪了一眼殿门,似乎陆见微就站在她面前。 “......” 惊雷不绝于耳,空气中也多了几分泥土与落叶的破败气息。 陆见微一边听着外面宫女的交谈声,一边从床上站起身,嘴角微微勾起,倒是多了几分兴趣。 不愿意留在她身边去北戎么? 及至窗边,有一瞬电光紫从眼前忽闪而过。 算算时间,确实到了接到圣旨的时候了。 陆见微手指敲了敲窗棂,心里盘算着。 她穿到这个世界是第三天,送她过来的那个人说,只要她攻略了文中的反派殷诀清,那么她的弟弟就能得救,她也就能回到原本的世界了。 ..... . 这是一本古早穿越大女主小说。 女主陆听枫原本是现代的特工,在被自己的好友背叛陷害致死之后,穿越到了一个叫做禹朝的地方。 彼时禹朝正值动乱时期,女主深谋远猷,有惊世之才,同男主一起平了乱世,并和他一起建立了一个新的朝代——华朝。 也终于破除了千难万险,得以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而这本书里的千难万险,主要集中在一个脑残的恶毒女配身上。 陆见微就是那个恶毒女配。 她是禹朝第一美人,却心狠手辣,从最开始知道女主的时候,就对女主各种陷害,做出了给女主的饭菜里下药,□□,推女主下悬崖......一系列失智作死行为。 却依旧生命力无比顽强地活着。 甚至在女主和男主就要建立王朝之前去接她离开皇宫,她再次发挥了自己的恶毒属性,将女主从马车上推了下去。 让女主变成了一个植物人。 就算是这样,她也依然生命力顽强地活了两年之久,才迎来了她生命的转折点。 而她的生命转折点,就是这次—— 她被送去北戎和亲后,北戎王将她折磨到半死。 在北戎王子完颜烈登上王位后,她就被送还给了华朝。 回到华朝却不是折磨的结束。 她被医仙当作药人给女主试药,一直到女主醒来,她已经是半残之身,满头青丝早就变成了白发,面容更是不复从前第一美人的称誉——看起来如同五六十岁的老妪。 最后,才终于在一次医仙不在的时候跑出去,却没想到自己体力不支,反而昏死在了路上。 等到路过的樵夫发现她,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她早已没有了呼吸。 文中的不合逻辑之处,因为作者的笔力犹胜,并没有听起来那么不合逻辑,反而变成了读者在文下真情实感的虐点。 也让陆见微再一次被骂上首页。 甚至即使是在最后,她死之后,很多读者都觉得不够解气。 ...... . 而文中一身病骨风华绝代的反派殷诀清,此时还不知道在哪里。 全文围绕着男女主来写,对于反派,除去三年后要死的结局介绍,中间就没有其他描述。 尤其是,在原文里,殷诀清还是喜欢女主的。 甚至将自己一手创立的淤牢都送给了女主作为贺礼。 正想着,外面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陆见微心道,终于来了。 脸上却露出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惊慌,从内室走出去。 站在最前面穿着四爪蟒服的大太监一脸高傲,见她居然不行礼,眉头微皱,掐着尖细的声音哼了一声。 两个宫女听到大太监的哼声,顺着大太监的目光看向站在主殿内穿着一身有些脏的海棠红衣裳的陆见微。 还是没忍住因为陆见微的面容晃了晃神。 明明她身上没有任何宝石黄金装饰,可是看到她的脸,她的眉眼,她如同搽了口脂的唇,都只觉得自己要被击中了一样。 前朝词作家徐放就曾评价过她的长相—— “梨花面,海棠红,轻盈柳腰若扶风。 葱白指,秋水眼,幽香微淡誉千乡。” 陆见微不仅长得好看,还生来就带着体香,香味极淡,因着容态过于侬艳绝伦,风姿绰约,很容易让人忽视她身上的体香。 “陆姑娘,接旨吧。” 大太监掩饰不住轻蔑之意,嗓音刺耳。 陆见微面色平静,双膝跪地,行礼,“陆见微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有臣女陆见微,曾犯有罪行数数,委实难饶。但念在华朝初初成立,不宜枉造杀孽,且此女前日种种也并非实意,特此封为裕和长公主,即日起,迁居长安宫。 择日启程前往戎国,为我华朝与戎国结秦晋之好。 钦此。” “臣女领旨。” 陆见微接过圣旨,从地上站起身,脊背挺得僵直。 大太监只看了一眼,就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迅速收回了自己的视线,音调抬高,提醒道:“陆姑娘,赶紧收拾收拾东西跟杂家走吧。” 陆见微意味不明地低笑了一声,“我还有什么东西是需要收拾的,直接走吧。” 大太监皱眉,有些不满她的态度,不过想到她就要被送去北戎,估计也没有命回来了,撇下嘴角,正色道:“既然如此,那便走罢。” 陆见微抬脚就要步入雨中,黄衣走上去说道:“陆小姐,如今还在下雨,还是等芸枝拿了伞再走吧。” 陆见微颔首点头,站在原地,等着宫女去拿伞。 她虽知道剧情,这几日听着丫鬟们的交谈声,也摸清楚了重要的节点和处境,可对于这里的建筑并不明朗。 好在这几天她一直在冷宫里,并没有出去,和她相处的两个宫女也不过是在送餐饭的时候过来,所以并没有暴露什么。 可是现在走出去说自己不知道长安宫在哪里,一定会暴露自己。 原主在进宫之前,可是宫里的常客,之后又被自己的父亲嫁入宫中三年。 虽然前朝皇帝彼时不过是一个三岁小儿,到底顶着皇后的称号在那个位置上坐了一年多,一直到一年半前国破,她才被贬到了冷宫。 就算是一年半的时间,也不至于忘记长安宫的位置。 陆见微脑海里思考着,面上却不动声色。 等了一小会儿,芸枝拿着两把伞过来了。 见芸枝就要撑着伞走在后面,她开口:“你便走在我身侧罢。” 芸枝躬身,“是。” ...... . 因着伞在头顶,需要在先一步往要走的方向举,有指路的功效,陆见微一路走到了长安宫。 芸枝站在陆见微的右侧,举伞的时候伞面大部分朝着陆见微身上倾斜,到了长安宫时候已然右肩全湿。 长安宫主殿内比起刚刚的殿宇显然要奢华许多,装饰名贵,难得的是前主人的爱护,很容易看得出用心之意。 抵达殿内,内里已经燃起了熏香,是她从前用的味道。 主殿站了几个人,最开头的那个人见到了陆见微,嘴角撇了撇,压下自己的不以为然和厌恶,姿态高傲地行礼道:“裕和公主。” 陆见微没有理会她的挑衅,只淡淡转身看向芸枝,温声道:“今日天色也不早了,你就早点休息吧,我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 芸枝低头,被雨水打湿了些的手指紧紧捏着伞柄,“是。” 留下菱枝站在原地,低着头脸色晦暗不明,看得到几分轻蔑。 陆见微嗤笑一声,“既然皇上来让你们伺候我,那就不要摆出这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菱枝,你说呢?” 菱枝低着头,“奴婢不敢。” 知道她也不过是这几日风光,菱枝手指收紧,咬唇收敛了表情。 “是么?”陆见微瞥了一眼她的头顶,语气玩味,“我向来中意你,想必明日择选宫女前往北戎你也是愿意陪同的吧?” “奴婢......”菱枝咬唇,眼神愤怒又不甘。 “之前一直在冷宫,你的照顾我都没齿难忘,之后我们也要相互照拂才对呢。” 陆见微看着她的眼神,这样的捉弄让她心情颇好,“是不是?” 菱枝头低得更低,“奴婢......遵命。” 见她心中恨恨却不得不屈服,陆见微冷漠地回过头,“收拾吧。” ...... . 翌日。 秋雨已经停了,只是风更寒了些,吹得人瑟瑟。 陆见微很早就被芸枝叫了起来,从长安宫一路走到朝觐殿拜别皇帝。 皇帝华司衍正坐在高台,眸光冷沉地看着下首傲然而立的陆见微,想到如今还躺在朝凤宫的皇后,他手指握紧,看着陆见微的表情更暗沉了,带着几分厌憎。 轮廓分明的脸颊绷着,眸光划过细细长长的嘲讽。 还真是举国之力培养出来的人偶,现在也还是这个模样。 “裕和同朕自有情谊,此番联合戎国,想必也是心有所归才是。” 华司衍语气稳沉地说着场面话,声音听起来倒也平常,只是语气意味不明。 陆见微冷笑一声,眉梢几分嘲,“那是自然。” 朝臣大多也知道几方纠葛,怎么也不可能相信了华司衍说的情谊和情愿,只低头作俯首安静状。 华司衍嗓音低沉,不理会陆见微的对线,只是继续道:“此番联戎,便由护国大将军越湛护送,定要确保一路安稳到达戎国。” 越湛站在原地似乎是愣了一下,很快站出来,低头领旨,“臣,领旨。” 陆见微站在原地,身子僵了好一会儿,手指在衣袖中不断握紧又放松,才终于松懈了下来。 护送? 让女主的裙下臣护送一个害得女主变成植物人的恶毒女配?! 第2章 “如此,便即刻启程。” 一锤定音。 陆见微没有任何辩驳的余地,转身对上越湛冷嘲的目光。 男子样貌凛然,眉如剑刃,鼻梁高挺,端的是一派冷硬如铁战神形象,只是对视一瞬间就让陆见微有种寒风刺骨之感。 越湛冷冷勾唇,眉梢轻挑,轻蔑之意尽显。 “裕和公主,请吧。” 陆见微转身,往殿外走。 雾气已经散去,露出几分天白,空气中有几分泥土的腥味。 皇宫很安静,似乎是在默默地陪伴着那位沉睡的皇后。 ...... . 一行十几日,便是再整齐的队伍,也有些疲惫了。 “将军,前面就是毓城了。” 士兵从前面回来,肃声禀告。 越湛低眸手指敲了敲水囊,再看了看身后正在休息的队伍,思忖一瞬,说道:“那我们便启程到了毓城再做休息吧。” “是,将军。” 一路行入毓城,街道上人声鼎沸,倒是十分热闹,只天气依旧阴沉,乌云连绵,似乎下一刻就有倾盆大雨从天而下。 陆见微坐在马车里,隐隐听得到外面百姓的谈论声。 “这么大的阵仗,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啊!” “你没听说吗?” “什么?” “我们前朝那个美人皇后,被封为公主要去戎国和那些蛮子和亲了!” “天哪!不会吧!” “怎么不会啊,我跟你说......” 芸枝和菱枝看向陆见微,她微微侧着头,看不出什么神色。 ...... . 到了驿站,陆见微进了房间就开始收拾。 这些日子风尘仆仆,虽然一直再马车内,却也足够身心俱疲。 何况这么些日子,她也没有想到究竟要怎么才能见到殷诀清。 书中作者用他对女主的优待来衬托女主对魅力和能力。 对他的描写也是十足夸捧—— “吹寒公子就像是一个行止浅淡的征服者,看似中正平和,却在瞬间征服你的千肢百骸。他随意点化,阴霾乱世就变成他一个人的浓墨重彩。 你只觉得耀眼,夺目之下有无限壮烈。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从来绝色惹人醉。 吹寒公子当属第一。 可一不可再。” 世人对于吹寒公子的追捧,不只是因为他的容貌,还因为他的才绝,更怜惜于他病弱的身子。 一身病骨风华绝代。 这样的人谁能不心怜? 故此,就连他出行,都是一件大事。 人们对于殷诀清的行程掌握堪比现代的娱乐圈,甚至只要是殷诀清的马车走在街道上,就有无数女子前去瞻仰。 一路下来,收到的手帕就已经是一家布匹店一日的销量了。 这么备受追捧的人,知道他行程应当也是正常的吧? 正想着,就听到了外面士兵的声音。 “公主,我将饭菜送上来给您。” 陆见微顿了一下,从水中站起身,轻声吩咐。 “端到堂下,去大堂内吃。” 士兵有些犹豫,“可是......” 陆见微的声音含着几分怒气,“怎么,越将军这是连同我出入房间都要管了么?” 听此,士兵正色回复:“是,公主。” 陆见微穿好衣服,等了一会儿才从房间出去。 刚一出门,就看到了越湛,他也换了一身衣裳,却还是玄色,眉梢冷冷淡淡扫过她,嗓音粗粝,“不在房间里面呆着,出来做什么?” 陆见微轻笑,带几分克制的挑衅,“这么些时日都未出来过,便是要去堂下一次也是不行的么?” 越湛没有再理她,挺括身姿越过她,悠悠然走下楼梯。 陆见微收起笑容,跟着走了下去。 堂内略显冷清,陆见微一边吃饭一边想着接下来的要怎么做。 紧接着就看到了外面忽然热闹起来,她眯了眯眼,吩咐身后的菱枝,“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 “是。” 过了一会儿,从外面回来。 “回禀公主,外面是有先生在说吹寒公子的事情呢。” “哦?”陆见微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倒是赶巧,“我们也出去看看罢。” 菱枝有几分欲言又止,“可......” 她隐晦地瞥向越湛,但是越湛连头都没抬起来过。 陆见微注意到她的动作,冷声笑了笑,转身走了出去。 临走出驿站,才听到越湛冷冽的嗓音吩咐:“跟上去。” ...... . 屋外已经飘起了雨,有越下越大的势头。 说书人站在高台却半点不耽误,就连站在台下的人,也是听得津津有味,就连这突如其来的雨都没有阻止他们的兴致盎然。 殷诀清在世人的影响,已经大到了同神明几乎一般的地步。 “吹寒公子可真是厉害呢!” “谁说不是呢,我今生要是有幸能见到吹寒公子一面就好了。” “可惜了吹寒公子身子不好......” “近日竟也没有吹寒公子的行程传出啊......” “谁说没有的,”一个尖嘴猴腮的人十分高傲地昂着头,好似被人所追捧的人是他一样,“我昨儿个才听我大舅从狄城传来消息呢,说是吹寒公子刚到狄城,要在狄城呆些时日呢!” “嘿,李瘪三,你的消息可靠么?别是唬我们的吧?” “就是啊哈哈哈,谁不知道你啊......” “我还就说的是真的!不信你们现在去狄城,说不定还能赶得及见吹寒公子一面呢!” 那尖嘴猴腮的青年一巴掌拍了拍大腿,傲气地从人群中走过,好像是不屑和他们讲话一样。 陆见微听完了台上先生的全场,这才慢悠悠往回走。 路过每一家店铺,陆见微都十分有兴趣进去逛逛,一直到暮色渐浓,才回到驿站。 到房间,刚推门就看到了越湛坐在桌前喝着茶。 听到推门的声音,他锐利的目光扫向她,凉薄嘲讽的声音响起,“还以为公主是打算逃婚呢。” 陆见微只觉得好笑,于是就真的笑了出来,眉梢微抬,“怎么?将军对自己手下的人这么没有自信?都派人跟着我了,还担心我会逃跑?” 越湛并不理会她的反击,挺拔身姿站起,向前走了几步到陆见微面前。 窗外还有淅沥雨声,噼啪打在窗棂上,为暮色染上了几分清冷。 “陆见微,我劝你还是不要动什么歪心思才好,你以为就算是你真的找到了殷吹寒,他还能帮你不成?” 越湛眼底划过明显的嘲意和厌恶,手指捏着陆见微的下巴,力道大到让陆见微忍不住嘶出声。 半晌,他放开手,“别忘了殷吹寒对听枫的情谊,以及——你以为他不记得听枫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么?。” 陆见微手指紧攥,知道这都是原主的事情,可她现在就是陆见微,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小说里,她被送到北戎已经是临近结局,是她的结局,也是小说的结局。 一个人人喊打的角色,一个坏事做尽的角色。 四面楚歌的现状,除了原文的剧情,她没有任何底牌。 陆见微对上他的眸光,嘴角轻轻扬起,“唔,这样说来,我被送到戎国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越湛冷笑,“那你以为你还有其他机会吗?” 陆见微不慌不忙地将他的手推开,手指摸了摸自己被捏疼的下巴,“可是怎么办呢,我这个人啊,虽然坏事做尽,可就是死不了了呢。” 她的声音娇媚,甚至还带着几分撒娇,眼角眉梢都是引人入胜的风情。 越湛见此嫌恶地撇开眼,“你觉得你除了这张脸,还有什么是可以拿出来的?” 陆见微轻笑,丝毫认为他这是嘲讽,反而顺着接了下去,“是啊,就是这张脸,说不定吹寒公子看到,就觉得我这样的美人被送去戎国实在是太暴殄天物了,怜香惜玉的心思一起就留下我了呢。” 越湛冷嗤,“陆见微啊陆见微,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以为把你送去戎国的主意,是谁说给圣上的?” 从窗外忽然吹进来一股风,陆见微打了个寒颤,很快笑起来,只是表情有几分僵硬,“那还真是巧呢,吹寒公子这几天就在狄城,莫不是要看着我被送到戎国?” 越湛笑了,有几分无趣,“你想清楚就好。” 说完,他看了眼陆见微有几分僵硬的神色,提步走了出去。 留下陆见微在原地,手指越攥越紧。 ... . 书里陆见微作为人见人厌的女配,确实是没什么人喜欢。 而按照书里的设定,殷诀清应该是唯一一个没有对她表示过明确好恶的人了。 可现在—— 她被送去戎国居然是殷诀清提议的么? 陆见微微微叹气,走向窗边,外面的雨依旧未停,似乎从她到了这里之后,这里的雨就没有停过。 ...... . 十日后,护送队伍到达了狄城。 雨依旧未停,淅淅沥沥地下着,打湿了鸦青石板,街道水雾蒙蒙,一片新色。 因着明日戎国使节就要过来,越湛一直忙到沥青夜色披上驿站才得以歇下来。 注意到堂内的人,他问身旁的士兵:“那位呢?” 士兵脸色僵硬,顿了片刻,回复:“回禀将军,公主去了城南别院。” 似乎是为了弥补一般,他继而说道:“将军可要我们现在去寻公主回来?” 越湛看了眼窗外夜色,雨已经停了,嗤笑一声,“不用,让她去。” 既然这么不听话,那还是受受挫才能少折腾一些。 ...... . 陆见微到殷诀清住处时,夜幕正低垂着,月光细微。 屋外看得到里间树枝划破天空,几点微星暗淡地坠在夜幕上空。 她刚一到门口,就有小厮从里面走出来,见到她,先是惊艳了一下,然后态度亲切地说道:“姑娘,我家公子请你过去。” 陆见微莞尔点头,跟着小厮往进走。 这小厮大约是不知道她是谁的,不然今日态度也不会这么亲近,一路上还会给她介绍别院中的花草。 但她并没有多少谈性,只微笑着点头。 这宅子在外看并不起眼,进来后才发觉精妙。每一寸的花草都不是凡品,绕着院子走,清塘水清无漪,四处点着烛光,照得池塘亮堂,中央袅袅几支欲开白昙,格外惊艳。 再行了几步到一处亭子,小厮才停下来。 陆见微目光顺着小厮的身影看。 只见亭内男子正在同自己对弈,背影单薄瘦削,黑白交错的长发只用一支木簪绾起一半,侧颜俊美冷然,似乎是听到了这边的响动,淡漠启唇:“陆小姐此番是来求我留下你的么?” 陆见微一瞬间移开自己的目光,看向清潭,洁白无暇的花瓣在清风下颤动着绽开,摇曳烛光下,美人美景,皆是人间绝色。 第3章 陆见微默了一瞬,忍不住细细看他的表情,可他很平静,平静得有些可怖。 半晌,她低头轻笑出声,“都已经这般来了,难道还不够明显么?” 殷诀清放下捻在手里的棋子,眸光清冽瞥向她,唇角微扬,“怎么?澄之没有告诉你,你是为何要被送去戎国吗?” 澄之是越湛的字。 陆见微嘴角的笑容更大了些,低头笑了半瞬,“不正是吹寒公子的真情献意么?” 殷诀清动作顿了顿,回过头,之后再次拿起一枚棋子,恰有微淡月光从乌云中透出几分/身线,落在殷诀清的面颊上,照得剔透。 “既然知道,还要过来寻我?” 似乎是有了些兴趣,他再次落下一枚棋子之后就站起了身,目光转向欲开的白昙,欣长身姿立于亭间,十分俊美清贵。 “人在生死一线的时候,总还是想赌一把的,不是么?”陆见微漠漠地笑,眉梢温凉,“早知道吹寒公子对皇后情深义重,如今华朝不过是将将成立,应当不至于这么急迫联姻才是,想必,我这次联姻也是为了皇后吧。” 这也是原剧情中出现过情节,只不过当时的陆见微被蒙在鼓里。 殷诀清意外地望向她,似乎是没有想到她会想到这里,可他也不过是笑笑,笑容十分平淡,看着她的表情并没有多少轻视,又或者说,他根本懒得轻视她。 “陆小姐都知道了,还过来找我,莫非是对我心有期许么?” “不是期许,只是一个交换。” 陆见微依旧笑着,只是浅薄笑容看起来更接近于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实在的笑意。 “就看吹寒公子愿不愿意接受了。” 原本看她过来,还以为会说些什么,原来也不过是交换。 陆见微还有什么筹码呢? 殷诀清兴致缺缺,抬了抬眼皮,手指置于身前,一只手指划过衣锦,带出几分声响,在庭院内听得清楚。 一直立在亭柱旁的小厮在看到他站起身,就拿着大氅披在了他身上。 “没有兴趣,陆小姐还是回去吧。” 低咳了几声,他顺了顺气息,不再开口。 他的声音其实很悦耳,如同拨弄琴弦的余音绕梁,可声带有些损毁,以至于整体听起来很沙哑。 但也很好听,低低哑哑的,迎合着夜里如水秋风,渗透了凉意。 陆见微抿唇,心口突然被压了一下,嘴角却扯出笑,手指攥成细细的拳头,顿了下,她出声,“如果我说,我可以治好陆听枫呢?” 殷诀清果然脚步微顿,跳跃烛光下映出他一张俊美的面庞,透着几分冷,还没说什么,就有一个人影从屋顶而落。 人影劲瘦有力,至陆见微面前才停下,紧接着便是冷冽入骨的声音,“你能治好听枫?” 越湛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眸光审视着她,似乎是在考究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殷诀清没有动,甚至表情也没有变过一分一毫,看了眼两人对峙,低眉浅笑半瞬,转身走到了棋盘前。 陆见微扭头避开了越湛的手,后退了一步,好听的嗓音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刻薄,“没想到神武大将军居然还有偷听的爱好。” 越湛眸光未变,“你刚刚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陆见微看向殷诀清,他已经坐回了原本的位置,下棋的动作行云流水,对于他们的争执毫无所动。 等陆见微的视线放在他身上久了,连同越湛都看向他,他才落下一子,反问道:“不知道陆小姐的交换条件是什么?” 陆见微手心已经出了汗,稍放松了些虚虚握着,弯眉轻笑,“我的条件——” 她顿了下,在万籁俱寂中开口。 “我要留在你身边。” 还不等殷诀清说什么,之前站在亭柱旁的小厮已经上前一步厉声驳斥道:“陆小姐莫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怎么敢在我家公子面前说这些话?” 殷诀清淡声,“观言。” 虽然是制止,却没有多少责怪的意思。 他拉了拉自己身上的大氅,又低咳了几声,才道:“陆小姐,我身边并不缺人伺候。” 陆见微心底的弦绷紧,抿唇,“吹寒公子,我不是要做你的侍女。” 越湛一直等着殷诀清说话,心里虽然着急救陆听枫,却也没有在这个时候开口说什么。 世人多少知道些吹寒公子的风流韵事,也都是关于敏秀皇后的。 可是在越湛看来,却丝毫不觉得殷诀清是真的多么喜欢陆听枫。 即使是—— 殷诀清将自己一手创立的地下帝国,在陆听枫登上后位拱手赠予。 多少人赞叹他的痴情,只觉得他淡漠表情下,不知是如何的肝肠寸断。 可越湛总觉得,面前的人,未必会有那么深的感情,你看他现在的表情,那么平静,看不出丝毫对心上人的紧张。 越湛抿着唇,突然涌出一股烦躁。 陆见微既然早就知道怎么救醒陆听枫,却还甘愿在冷宫里呆三年,究竟是为什么? 他想不通,但是现在也没有时间让他想通,他只想让陆见微快点说到底怎么样才能救醒陆听枫。 殷诀清才有了些兴致,身形如影,一瞬间就到了陆见微面前,他垂了垂眼睑,睨着她绝色的脸庞,一只手指抚上她的下颌,动作轻柔而细腻。 “想留在我身边,却不是做侍女。” 他似乎是在喃喃,又好像是在问陆见微。 微微低着眉的模样多了几分清隽秀气,手指在微薄月光下格外剔透,似薄冰,凉得彻骨。 “那么,你想成为什么?” 末了,他问道,眸中还有几分认真。 陆见微抬起头,眯起眼睛轻笑了一下,踮起脚尖在他下巴处吻了一下,动作迅速,似乎早就在等着这一刻。 “就是这样。” 观言气得愣在原地,一瞬间甚至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越湛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陆见微见没见过殷诀清,他不知道。 但是殷诀清对陆见微是确确实实没有任何其他情愫才对。 可如今,深寂的男人站在原地久久未动,漂亮的女人眉眼弯弯抿唇莞尔的模样,倒是真让人看出了几分般配。 “呵,”半晌,他从喉间逸出一声低笑,“陆小姐,似乎你对自己的认知总是不够清晰。” 陆见微眨了眨眼睛,十分愉悦的模样,“怎么会呢?其实我再有自知之明不过了,只不过是真的喜欢吹寒公子,才想要试试看,我是不是有机会能......” 她拖长了尾音,几分娇媚几分慵懒。 殷诀清望进她眼里,“能什么?” 陆见微被他看着,怔愣了一瞬,只有一瞬,甚至微不可察,恍然失笑般跟他说:“能让你也喜欢我啊。” 华朝虽然在陆听枫的引导下,已经对女性的束缚没有那么深了,可是像陆见微现在这么大胆的表现,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殷诀清除了最开始被亲,有一瞬间愣住,但很快心底已经一片古井无波。 连同面前的人说的话,他也没有半分波动。 不过是又一个想要靠与众不同来博得头筹的方法而已,拙劣得很。 殷诀清退后了一步,低头,只是问道:“你说你有办法救听枫,是什么方法?” 陆见微兀自笑着,“吹寒公子还没有答应我的条件呢,我若是现在告诉你,那我岂不是真的没有用处了。” 殷诀清看她了一会儿,她丝毫不避不让,就那样让他看着,态度坦然。 而她身后原本袅袅欲开的白昙,终于肯露出几分真容,过分惊艳,却好像,也不足以让陆见微的容貌被掩盖一丝一毫。 陆见微注意到他的目光已经不在自己身上,也转身看过去,白昙静静开着,月光撒在花瓣边缘,空气中好似有清幽香气四溢。 很久,殷诀清转过头看向她,眸光晦暗,藏着千丝万缕的情绪,可没等陆见微深究那到底是什么,就听到了男人微哑的声音,“好,我答应你。” 陆见微不知道他在这段时间到底想了什么,或者脑海里到底翻涌了多少情绪。 听到他的话之后,她轻轻松了口气。 陆见微依旧笑着,声音平稳,“即使是戎国的月见草,也未必真的能让陆听枫醒来,但是我可以,只是怎么救,还需要等我见过陆听枫再说。” 越湛下意识皱眉,“陆见微,拖延时间没用。” 殷诀清在陆见微答应之后,就已经再次回到了原本下棋的地方。 他所在的亭子是最佳观赏点,原本就是为了等着昙花盛开,只是顺便解决一下陆见微的问题而已。 风还在静静地吹,带着花瓣也柔柔地舞。 天又已经清澈,遥遥坠着耀目的星星,亭中男子伴着昙花盛开下棋,没有因为之前的动作产生一丝一毫的停滞。 过了会儿,越湛盯着陆见微的目光收回,转身,嗓音凛冽,“吹寒,即便是要送陆见微回去,这边的联姻却不能停止,完颜烈那边的人已经等着我们送人过去。” 殷诀清动作停了下,有些失笑,“既然你知道该做什么,去做就是了,告诉我做什么?” 越湛浅浅皱眉,语气很淡,“吹寒,军中并无可用之人。” 第4章 陆见微没忍住笑出声来,“越将军莫不是从来没有求过人?” 越湛凝眉瞥向她,“什么意思?” 陆见微“啧啧”摇头,手臂在身前环抱着,出来时候只穿了薄衣,雨停了风吹着有些冷,“只是觉得越将军这态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命令呢。” 她说得十分轻快,只是嘴角轻扬带着嘲讽,眉梢也尽数是挑衅。 听得越湛眉头越皱越紧,唇也几乎抿成一条缝。 殷诀清咳了几声,观言上前给他倒水,他抿了一口,才道:“澄之,淤牢已经全数交由听枫负责,我已是白身一人,身边只有观言观语二人。” 淤牢——在乱世将数百城联系起来的组织,也是殷诀清一手成立起来的组织。 陆听枫自从昏迷之后,就再没有听到淤牢的消息,就连号令淤牢的令牌也不知所踪。 越湛上前两步,微低了些头,黑衣在夜色下却也醒目得很,“吹寒,即便是听枫昏睡,你也应当有号令淤牢的手段才对。” 殷诀清停下自己的动作,手指拉了拉自己身上的大氅,抬眸看到陆见微手臂环抱动作隐晦地摩擦手臂的模样,转头低声吩咐:“去拿件披风过来。” 在场谁才是那个需要披风的人实在是太明显了。 观言看了眼陆见微,刚想反驳什么,扭头注意到到殷诀清的表情,淡漠清冷的面容,似乎没有什么情绪在。 他抿唇,低头,“是。” 平日里再怎么样,主子终究还是主子,尊卑不可越。 等观言离开,殷诀清才开口:“我确实是有办法联系到淤牢的人手,只是并不确定他们会不会再听我号令。” 说完,他又低头咳了起来,比之刚才的轻咳要严重很多,像是压制久了之后开始爆发一样。 陆见微站在原地,有几分紧张地想,也不知道殷诀清的身体撑不撑得到自己攻略完成的时候。 万一她攻略中途,殷诀清已经重病身亡,那她怎么办? 之前一直知道殷诀清的身子不好,却也没有想到会不好到这种程度。 只在这里还没有半个时辰,就已经咳了好几次,虽然动作不大,除去这一次其余甚至可以看作是入秋喉咙不舒服。 可是看着他眉头忍不住蹙起隐忍疼痛的模样,根本不是不舒服这么简单。 越湛依旧皱着眉,听到殷诀清的咳声,就要上前,却被观语挡住。 比起观言的心直口快活泼好动,他要显得稳重很多,两个人原本是双胞胎,默契十分,见殷诀清咳声不止,心下也忍不住有些迁怒,语气冷淡。 “越将军,我家公子说了会联系淤牢的人,只是还需要些时间,越将军要是担心,不如给皇上通信说明大概,或许我们这里虽然没有什么办法,皇后在之前已经告诉了皇上怎么联系淤牢也不一定。” 越湛犹豫了片刻,见殷诀清咳声不止,眉头没有松开,点头,“有劳观语照顾吹寒好好休息,我就先回军营等候消息了。” 说罢,他转过身就要带着陆见微离开。 陆见微一个闪身错开了他的动作,笑着后退,一直退到亭子前。 月光将她身上的衣裳照得朦胧,白净面孔携着笑,眉梢浸透了凉意。 “越将军,怎么说刚刚吹寒公子也是同意了我的条件,你现在这样,我们怕是不合适吧?” 越湛瞳眸深沉,盯着她得意的表情嗤笑一声,再看了眼后面并没有说话的殷诀清,面容更紧绷了几分,却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运起轻功离开庭院。 观言恰好拿着披风从外面回来,听到陆见微更加愉悦的笑声,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肤浅。” 可不就是肤浅,一时小人得志就笑得这么畅快,真是没有想过,明朝若是没有公子在,她要怎么办。 陆见微走到殷诀清身边,想接过观语的手去扶着殷诀清,却被他制止。 “陆小姐,你该知道,我原本是不愿留下你的。” 面庞俊美的男人已经不在咳嗽,声音依旧低哑,有几分气丝缠绕着,听起来有些模糊。 陆见微收回自己的手,眉梢一挑,展颜笑开,“是啊,我知道。” “所以你也不必在我身上下什么功夫,”殷诀清叹了口气,站起身,眉梢温淡,“只要治好听枫我就保证你的平安。” 似乎是漫不经心,可是陆见微知道,殷诀清此刻说的话都是真的。 而所谓的平安,也不是只活下去。 他也许还会很体面地给她宅子,银钱,让她远走高飞,以后都不需要担心生活。 坦白讲,陆见微如果是原主,这是一个很丰厚的条件。 听起来也足够仁慈足够满足。 可假如他真的是这样,顶多是一个痴情男配而已,称不上什么反派。 之所以后来成为反派,完全是因为他在陆听枫醒来,被陆听枫揭发了他所谓的悲悯以及能力,都不过先前是残忍手段。 淤牢更是翘楚。 而结尾,事情揭露之后的第三天。 他遣散了所有奴仆,独自在宅子中弹了一曲《和寡》,等宅子外的人闯进去,却发现他已经死于琴案前。 死时,脸上还带着笑容。 ...... . 陆见微只是摇头笑着,声音比起刚刚对着越湛时候的冷嘲,多了几分真诚,神情也正色了许多,“吹寒公子,我说的话也并非是骗你,我要留在你身边,也是认真的。” 殷诀清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被观语扶着往房间走。 昙花依旧开着,只是没有之前的光辉,反而多了些萧索。 临路过从不远处走过来的观言身边时,他说:“给陆小姐找个住处。” 陆见微回头看了一眼,听到观言的声音,“陆小姐,披风。” 她接过披风披在身上,和观言一起往前走,一路上很沉默。 或许是因为之前她的冒犯,观言对她十分不满,也不屑同她讲话。 一直带着她走到一个小院才停下来。 院门牌匾上写着——揽月阁。 陆见微怔怔地盯着三个字看了会儿,被观言出声打断才回过神来。 “陆小姐,从今儿个开始,你就住在这儿,没事别去打扰我们公子,公子不喜见外人的。” 观言的话说得毫不客气,陆见微低声笑了半瞬,眉目微敛,“有劳了。” 声音很淡,态度也并不高傲。 观言看了她一眼,却也没看出她到底是什么意思,抿了抿唇,有些别扭地“嗯”了一声。 刚刚对她的态度一点都不好,但是她好像也没怎么在意啊。 也......没有传言中那么凶神恶煞。 观言再次看了她一眼,这才往殷诀清的院子走。 ...... . 殷诀清喝过药,躺在塌上看书,烛光跳跃,映在他白得透明的皮肤上,照出几分颓唐。 注意到观言从门口走进来,他合上书页,微眯了眯眼睛,“已经安置好了么?” 观言走近了几步,回:“安置好了。” “安置到了何处?” “揽月阁。” 听到揽月阁三个字,殷诀清手指紧了紧,抿着的唇在烛光下完全倒映着跳跃火焰的颜色,想到之前那个说不明道不清的吻,盯着书封页的眸光划过几分异色。 最终,他道:“罢了,既然安置下了,便让她暂且住在那里罢。” ...... . 等殷诀清歇下,观言和观语退出寝室。 观言问:“哥,你知道公子刚刚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吗?” 观语摇头,“不知,我们跟在公子身边也不过两年时间,对于皇后娘娘昏迷前的事情更是不清楚。” “只是刚刚看公子的模样,似乎不希望陆小姐住在揽月阁啊。” “不知。” “难道公子是觉得我擅自把陆小姐带到离掀澜轩最远的一处院子所以生气了吗?” “别脑补,公子既然没有说什么,我们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做好分内的事情就好。” “也是。” ...... . 第二日。 越湛接到完颜烈到了狄城城门口的消息,让人将他请进了军中。 完颜烈虽然是戎国人,却也没有戎国人那般五大三粗,反而生了一张秀气面孔,十分书生气。 “越将军。” 还没有走进帐篷,男人的声音就已经先一步从掀开的帘子跃了过去。 越湛起身相迎,表情和缓,“烈王公请坐。” 完颜烈笑着坐下,旁边有侍人为他倒茶。 他环视了一圈帐篷内,眸中划过几分意外和潜意,“怎么不见裕和公主?莫非华朝依旧同前朝一般,女子成婚前不能见外人?” 说着,又低笑了声,“之前倒还听说贵朝皇后的事迹,对她十分钦佩呢。” 越湛手指缓缓握紧,想到昨天陆见微的态度,心下有几分烦躁,嘴角却扯出笑,“自然不是,只是裕和公主近日感染了风寒,正在休息,不方便见人。” “欸,”完颜烈止住了他的话,笑容依旧,“我戎国男子身刚体壮,怎会害怕区区风寒。” “既然大家都有诚意建立两国邦交,那么让我见一次裕和公主,应当也不为过吧?” 他虽然笑着,但是已经有了些怒气,甚至就要转身出去,越湛给了站立在一边的将士一个眼神,将士立刻领命走了出去。 完颜烈注意到,眼底的冷意已经让他手指将桌上的茶杯攥紧,嘴角挂着笑,等着越湛说话。 越湛没有答话,帐篷外却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既然戎国王公要见本公主,本公主即便是身染风寒,也是该见的。” 第5章 两个人同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完颜烈第一次听到这么柔媚的嗓音,眼里暗暗闪烁着兴奋。 越湛眸中有几分震惊,很快便收敛了。 昨天陆见微的态度,还以为她再不会过来营中,没想到今日还会过来。 从门外款款摆腰而来的女子脸色确实有几分苍白,唇上却搽了艳丽口脂,看着气色好了不少。 她开口,嗓音好似春日黄鹂出谷,清倾悦耳,“越将军,既然烈王公不介意,那么我华朝自然也不会那般畏缩,大大方方给他看便是。” 女子皮肤莹润,一双眼睛清澈得好像秋水涟漪,进来的过程目不斜视,甚至没有给过在场的任何一个人一个眼神。 若不是完颜烈之前就知道了陆见微的身份,只怕是真以为她是华司衍的妹妹,从小被娇宠长大,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裕和公主果然天姿国色!” 完颜烈抚掌大笑,眸中光芒不减。 陆见微笑了笑,微微颔首,朝着他的方向走近几步,娉娉袅袅地行了礼。 “烈王公。” 又笑着将完颜烈桌上的茶杯倒满,葱白指尖在杯沿轻划了一下,端起茶杯,微笑着敬茶。 “早就听闻烈王公阅书万卷,才识渊博,有良臣猛将之谊,实属仰慕,今日见到,心中巍然起敬。” 完颜烈接过茶杯,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越湛,心下多了几分了然,又见陆见微给自己倒了另一杯茶。 “裕和以酒代茶,敬将军一杯。” 完颜烈看了眼并无异常的茶水,再看陆见微的表情,她笑意煦煦,黑白分明的眼眸一眼就望到底。 ——如果不是真的愚笨,就是绝顶聪明会隐藏了。 可陆见微嫁给前朝皇帝也不过是个傀儡美人而已,两年之后又能有什么不同? 完颜烈心笑自己多疑,见陆见微已经喝光了茶水,随机一口饮尽。 陆见微笑容更胜,“烈王公果然豪爽!” 她说完,低声咳了起来,咳得太撕心裂肺,黑鸦鸦的睫羽都染上了泪。 完颜烈见她这个模样,颇为心疼地说:“裕和公主身子不好便早些回去歇息罢,也是我太着急,总想着要见过才能安心。” 陆见微顺了顺气,“不是烈王公的错,烈王公也是为了两国邦交着想。” 越湛吩咐身后的士兵:“送裕和公主回帐篷休息。” 之后朗声说道:“烈王公已经见到了人,该相信我们华朝的诚意了吧。” 眼看着陆见微被送出去,完颜烈手指摩挲了一下,想到刚刚陆见微绝世惊艳的风姿绰约,眸子深了深。 回过头,嘴角弧度更深了,“自然。” ...... . “告诉越湛,后面的事情吹寒公子都会解决。” 走出帐篷,陆见微先开口。 送她的士兵对越湛十分崇拜,怒气满满地冲她道:“将军多厉害的人,他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么?” 陆见微意味不明地轻笑,“对你来说厉害,对我来说——他不过也是一个莽夫而已。” “你——” 士兵还打算说什么,就看到白军师走了过来。 “军师。” 白芙穿一身灰白衣裳走过来,微微颔首,“裕和公主。” 作为神武兵的军师,白芙虽然男生女相,却是军中所有人都敬佩的存在。 当初要不是白芙献策,大概神武兵就要被挡在城墙门外了。 陆见微轻点头,“白军师。” 陆见微到现在也只见过白芙三次,也不清楚原主见过他几次。 三次见面,白芙对她的态度都有些缓和得过了头。 不说陆见微人见人骂的恶毒女配身份,还有以前那些狠毒的行为。 就是她现在作为和亲的重要条件却要逃脱,白芙并没有阻止,就时绝对诡谲的事情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陆见微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在盘算着,等等要怎么回到蕴庭别庄。 “裕和公主这是要往哪里去?” 白芙依旧笑眯眯地问。 “自然是去我该去的地方了。” “裕和公主难道该去的地方不是你的行军帐篷么?” “白军师,”陆见微低眸,嘴角笑意收敛了几分,“你大可不必这样揣着明白装糊涂。” “裕和公主,你该知道,你这次是为了什么才会被送去联姻吧。” 白芙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异常,甚至还有些好言相劝的意味,“裕和公主可曾想过,若是你没有治好皇后娘娘,你该如何?” 陆见微眯起眼睛,玩味般开口:“怎么?难道我乖乖去联姻,我就能得到更好的结果么?” 白芙默了一瞬,恍然失笑,道:“裕和公主想明白便是。” 陆见微没有再说话,从营中走出去,见到芸枝和菱枝二人。 “裕和公主。” “裕和公主。” 陆见微轻轻点头,就要越过她们继续往前走,就看到两人齐齐跪在自己面前。 “裕和公主,我们本就是伺候您的,自然是您走到哪里都该是我们伺候,求求您别留下我们在这儿。” 陆见微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两个人这么真诚地求她的原因很好想,她走了,之后她们在这里就没用了,就算是真的还会和亲,跟在她身边,肯定要比去了戎国要好。 只不过,陆见微想了想蕴庭别庄,语气温柔地拒绝:“吹寒公子不喜外人,我只是留在了那边,却也不好带人过去的。” 芸枝和菱枝互看一眼,还是退开了。 陆见微这才坐上门口的马车。 坐在马车外的是观言和车夫。 能让观言过来接她的,只有一个人。 ...... . 回到蕴庭别庄,陆见微没能见到殷诀清。 甚至之后的三天,她都没能见到他。 倒是芸枝和菱枝那天下午,被送到了揽月阁。 “公子说,你是女子,在庄子上不方便,以后便由芸枝和菱枝照顾你了。” 观言送完人,扭头走了出去。 陆见微看着被送过来的两个人,笑了一声,“既然过来了,就该做什么做什么吧。” “是。” ...... . 第五天,越湛再次来到了蕴庭别庄。 彼时天色将暗,风嚎得厉害,乌云层层叠叠,如猛兽屹立于山顶,正蓄势待发。 “你那天到底让陆见微去做了什么?为什么完颜烈的病到现在还没好?” 越湛眉头紧皱,一身黑衣站在殷诀清面前,因着刚刚赶过来,声音还有几分喘。 殷诀清正在下棋,动作稍微停了一下,看了眼棋盘,被打断的思绪却再没有连上,索性放下了手里的棋子,黑白相参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在烛光下忽明忽灭。 “白覆水没有告诉你么?”他问。 白芙,字覆水。 “覆水并不知道你的盘算。” 殷诀清“唔”了一声,“也没什么,不过是小手段,今日过后他的风寒就好了,淤牢那边的人手也已经联系到了,等明日我们就可以同烈王公谈合作的事情了。” “合作?”越湛皱眉。 “白覆水该知道的,”殷诀清咳声再起,观语上前给他倒了杯水,等他气息微平,才端起喝了一口,“戎国王原本就已经年迈,几位王公争夺不休,这次完颜烈能有这个机会出来,也是从几个哥哥手里抢过来的。” “他的生母不过是个别国送到戎国的歌女,他又和戎国人的长相有些差别,在戎国最开始并不受待见,是两年才因为华朝成立,他在华朝的事情上为戎国王献计几次,才被重用。” “合作,自然是用戎国王位同他谈。” “哈哈哈哈哈......本王倒是真的不知道,我戎国的王位什么时候居然也能成为你们手里的刀了?” 门猛地被推开,完颜烈推门携着风雨闯进来,笑声不断,却冷意连连。 “烈王公。” 越湛首先站起来,眉头紧锁着。 殷诀清的表情并不意外,低头兀自喝着水。 完颜烈扫视了一圈室内,并不见陆见微人影,嘴角下撇了几分,“怎么不见裕和公主,难道说她不在这里么?” 殷诀清没有说话,也没有理会完颜烈的嚣张态度。 越湛站在原地,看着他在殷诀清的寝室内四处走动,不禁冷语:“烈王公莫非不知道这是谁的庄子,进来便是这般作态,未免让人失望了些。” 完颜烈回头挑眉,笑容不减,“怎么会,只是几日没见到裕和公主,有些想念罢了。” 越湛讥嘲:“即便是要联姻,裕和公主也是嫁给戎国王,同烈王公有何干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我戎国向来有父死子继的传统,公主嫁入我戎国,待我登上王位,就是我的王后了。” 一声咳嗽让越湛没有紧跟着开口,殷诀清的声音有些低,但是室内安静,倒也听得清楚。 “那就要看看,烈王公是想要王位,还是要美人了。” 完颜烈嘴角僵了一下,看殷诀清风轻云淡的神色,似乎没想到他真的会插手这件事情。 “吹寒公子这样是不是未免不厚道了些,毕竟裕和公主人都不在此处,便被你决定了去处,若是公主自愿同我一道去戎国呢?” “她不想。” 殷诀清否认地迅速。 完颜烈语气更嚣张了,态度十足挑衅,在距离殷诀清只有一掌的距离停了下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吹寒公子还没有问过,怎么知道公主是不是真的不想?” 观言在一旁被他这嚣张气焰激得忍不住站出来说道:“因为裕和公主喜欢的是我家公子!” 第6章 一时间,室内安静了几秒。 完颜烈似乎好笑一般,身子往后仰了过去,紧接着转头盯着殷诀清说道:“原来吹寒公子早就料到这一刻,莫非这一场联姻也不过是对我北戎的一场欺弄不成?” 没有人说话,越湛抿着唇,心里却在计较究竟是选择继续相信陆见微的话,还是继续和北戎的联姻。 完颜烈对陆见微没有感情,最多也不过是对美人的占有欲,可是这点占有欲有时候也会在一些时候发挥最不可抵挡的作用。 而陆见微的承诺更是可怜,只是一句话的承诺,能有多少实在的东西在里面? 越湛是不相信的。 殷诀清手指摩挲着茶杯,半晌没有说话,烛光摇晃曳曳闪烁在他身上。 观言抿着唇站在一边,自觉自己太冲动了些,却也没有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不如将裕和公主请过来一道说上一说,你们若是一丘之貉信口雌黄,本王公可不就太冤了些。” 完颜烈收回自己的目光,拍了拍自己的衣袍。 殷诀清又咳了起来,脸色白得吓人,只有烛光色彩在他脸上多添几分柔光。 等他气息稍平,就听他说:“也好。” “去请陆小姐过来吧。” 观言看他脸色依旧如常,应声:“是。” 随即转身走出掀澜轩。 ...... . 陆见微走进掀澜轩,屋内三人分别坐在房间三处。 殷诀清还坐在棋盘前并不理会门口弄出的动静,陆见微顿了一瞬,径自走到他身边。 “吹寒公子。” 陆见微出声。 她披着那日殷诀清让观言去为她寻来的披风,墨色与她素白一张脸对比,更衬得她模样可怜。 殷诀清落下一子,抬头,“既然陆小姐也已经到了,烈王公可以问了。” 完颜烈倒也不急,轻笑着,“吹寒公子就这么自信么?” “是与不是烈王公问过便是了,与我自信又有何干系?” “裕和公主。” 陆见微低头笑,“烈王公安好。” 完颜烈:“公主喜欢吹寒公子?” 陆见微怔愣了下,失笑,“难道不够明显么?” “公主是要同我北戎和亲的。” “唔,”陆见微犹豫了一下,“吹寒公子那么厉害,当然有办法让我不去北戎的。” 陆见微理所当然的语气让越湛和殷诀清都看向她,陆见微眉眼弯弯,侧头对上殷诀清的目光,眨了眨眼睛,“难道不是么?” 语气那么无辜,从殷诀清的角度看过去,正好看到她柔软如婴儿的下巴线条。 殷诀清垂了垂眼睑,“是。” 完颜烈走近了几步,冷笑,“她不愿意联姻而选择投靠你,就是喜欢你么?” “倒是没有想到,吹寒公子居然这般自耽。” 殷诀清轻笑,要起身,却没想到身体骤然软了下去,要不是身边的陆见微及时拉着他,怕是就要伏在棋案上了。 观语很快走上来,从身上的药瓶倒出一颗药喂在殷诀清嘴里,刚刚看着还没什么异常的人,再看就已经冷汗淋淋。 殷诀清咬着唇,眼睛紧闭着,眉梢蹙在一起,发林间在烛光下看得见水光。 陆见微手指攥紧,蹲下身用手帕给殷诀清擦汗,却被殷诀清挥开。 男人的面庞已经被汗打湿,刚刚的动作也是闭着眼无意识的,陆见微抿了抿唇,将手里的手帕交给了观语。 观语接过手帕,小声说了句,“谢谢。” 陆见微笑着,看着他动作。 给殷诀清擦汗的过程如同一场打斗,陆见微在一旁看着都有些心惊胆颤。 殷诀清犯病的时候是不让人在旁边的,因为会误伤。 他那头黑白相间的长发,并非是生病的原因,反而是为了治病。 当他还是孩童的时候,身体免疫力过于弱,只好通过一些外力来增强抵抗力。 给他传输内力就是一个方法。 静安寺主持和殷诀清父亲两个人的内力都给了一个当时还只是幼儿的殷诀清,因为内力过于雄厚并不是他那个年纪所能拥有的,这才让他的头发变成了黑白相间。 完颜烈看着殷诀清这副模样,皱着眉撇开了自己的视线,又见越湛正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勾唇笑,“怎么?越将军这么看着我,好像我要动手一样。” 越湛扯了扯唇,“你不会么?” “笑话,”完颜烈掀了掀自己的衣摆,坐在了凳子上,“本王公从来不做这么阴险的事情。” 说着,他还看向陆见微,“裕和公主说呢?” 陆见微反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完颜烈叫的人是自己,眨了眨眼睛,“嗯?” “越将军怀疑我会在此刻动手,这么不信任本王公,可对于我们的合作很不利啊。” 陆见微低声笑了一瞬,“越将军只是说笑,他不是也坐在位置上没有动作么?” 越湛确实没有动,在陆见微进来之后,甚至表情也没有多少变化,低着头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情绪。 陆见微收回自己的目光看向距离殷诀清最近的一支蜡烛。 安静室内隐约听得到男人忍痛的闷哼声,像是痛到极致了才发出那样呜咽的声音。 陆见微初初听到这样的声音,只觉得心口好像被压住了一样,有些说不太清楚的感觉。 过了不知道多久,才听到男人虚弱平缓的呼吸声。 陆见微犹豫了几秒,“吹寒公子今日大约也没有力气要谈合作了,两位不若先回去?” 语气是疑问的,姿态却已经摆出了请的手势。 越湛和完颜烈各自看了一眼即使是这么狼狈,依然不减风采的殷诀清。 完颜烈撩起衣袍,先行走了出去,路过陆见微的时候,低眸看着她绝色的面容,嗓音携着笑,“裕和公主当真不考虑做我的王后么?” 陆见微歪了歪头,看向站在他身后的越湛,笑眯眯地表明心意,“实在是没办法呢,我可太喜欢吹寒公子了。” 不管别人怎么想她的转变,她总不能先一步露出自己真实的目的。 至于她为什么喜欢殷诀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为什么现在才开始行动—— 她甚至不需要说什么,就已经被心态活动丰富的人赋予十足的意义。 越湛经过她,目光犹带几分寒意,“你最好祈祷自己能救醒听枫,不然——” 话未说尽,他没有再看陆见微,提步走了出去。 陆见微垂了垂眼睑,轻笑半刻。 ...... . 烛光下,殷诀清的睫毛颤了颤,才睁开眼,正对上陆见微黑白分明的双眸,干干净净,似乎一泓潭水。 见他只是目光看着自己,却没有动作,陆见微又凑近了几分。 “吹寒公子在想什么?” 殷诀清躺在床上,表情平淡地移开自己的目光。 “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嗓音喑哑,有几分撕裂。 陆见微“唔”了一声,“丑时。” “陆小姐怎么不去休息?” “当然是想亲眼看着你醒来啊。” 她理所当然的模样让殷诀清觉得自己好像问了一个蠢问题。 他静了一会儿,想起身,身上却还是软绵绵没有力气。 陆见微打算站起来,可蹲着的时间太长了,反而扑在了殷诀清的身上。 唇上一闪而过的触感让她微怔了下,眸光下移四目相对,“我。” 她抿了抿唇,反而笑了,“脚麻了。” 殷诀清黑漆漆的眸子看不出什么情绪,动作也没有,陆见微有些无措,但是很快就直起腰扶殷诀清坐起来。 动作自然,倒也看不出那几分无措。 “陆小姐,”殷诀清的嗓音依旧沙哑,目光清正,“你不必把心思放在我身上。” “为什么不必?” 殷诀清:“我会保证你平安。” 陆见微坐在床侧看着他苍白干裂的唇,走到桌前给他倒水,“我留在你身边也不是完全为了活着。” “陆小姐,你不喜欢我的。” “你又怎么知道?” “那你为什么喜欢我?” “吹寒公子讨厌我么?” 殷诀清抬眸,眸光闪过几分晦暗,又淡淡垂下眼睑,“没有。” “你看,就算是我害得皇后那般模样吹寒公子也不讨厌我,那么是不是,以后喜欢我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殷诀清这才眸光清醒地瞥了她一眼,嗤笑一声,“诡辩。” 窗外适时传来观言的声音,“公子醒了么?” 殷诀清皱了皱眉,“嗯,进来罢。” 观言走进来,将手里端着的药放在桌上,“这是刚刚熬好的药。” “嗯。” 殷诀清端起来,闭着眼喝了下去,放下药碗才说:“带陆小姐回去休息。” 观言:“是。” 似乎觉得不够,他还补充了一句。 “陆小姐可以出府游玩,这里不会干涉你的行动,掀澜轩太安静了些,陆小姐应当也不喜欢。” 言外之意,尽量别在他面前晃悠。 陆见微手指攥紧,殷诀清的毫无所动让她已经不止一次感到无措了。 不管是她蹲在这里这么长时间,还是刚刚一触即离的吻,甚至是她的表白。 殷诀清的表现都平静得好像对待一个陌生人一样。 正常情况下。 一个男人在听到女孩儿的表白甚至示好,就算是内心并不喜欢,可还是会有怜惜在。 就算不是怜惜,也不是这样无动于衷的表情。 好像在看一个寡淡无味的表演。 陆见微甚至怀疑,殷诀清不仅觉得寡淡无味,而且觉得她就是一个愚蠢而不自知还擅自卖弄的蠢货。 第7章 三天后,陆见微一无所知地和殷诀清坐上回京的马车。 不知道合作到底是怎么谈的。 陆见微只是看到连续三天越湛和完颜烈行色匆忙地出入蕴庭别庄,完颜烈一改之前看到陆见微的热情,冷淡了许多。 今天一早,观言过来通知她要启程回京了。 “吹寒公子已经把事情解决了吗?” 殷诀清低着头,长发挽起,苍白脸色即使是休养了三天也并没有变好多少。 马车里有暖炉,不仅供暖还烧着合香,正有袅袅烟雾从中溢出,香味怡人。 殷诀清身上还盖着一个虎皮毯,修长骨感的手指搁置在纯白虎皮上,更显透白。 那种病态的,好像透过阳光下的纸张。 “嗯。” 殷诀清兴致颇好,嘴角挂着笑,一只手拿着书看。 陆见微顿了两秒,问:“怎么解决的?” “陆小姐,”殷诀清放下手里的书,抬眸睨她,语气淡淡,并不回答她的问题,“你不担心自己救不醒听枫么?” 陆见微歪头莞尔,“吹寒公子不是说要保证我的安全么?” “我只能保证你不死。” 但是不能保证你活着不受罪。 陆见微:“......” “我会让陆听枫醒来的。” “陆小姐心里有数就好。” 说完这句话,殷诀清再次拿起书。 话题终结。 陆见微抿唇,不知道是自己的原因还是殷诀清的沟通欲太不强烈,居然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话题继续。 尬聊只会让氛围更尴尬。 陆见微看着他俊美无铸的脸庞,心里盘算,治好了陆听枫,究竟还能用什么理由留在殷诀清身边。 当年他的母亲和父亲两个人行过了华朝大半山河,殷诀清自从新朝成立后,就从殷母的游记初始开始了游历。 只是因为身体欠佳,游历的过程更换慢。 而所谓的留他在身边—— 如果是在陆听枫治好之后随便把她丢在哪个宅子里,那她还有什么机会近水楼台先得月? 何况陆听枫醒来之后,她真的还有机会吗? ...... . 很久。 观语从外掀开车帘,温声问:“已经午时了,公子要用膳吗?” 殷诀清放下书看向陆见微,“饿了么?” 陆见微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点头,“有点。” “那就用膳吧。” 他坐起身,把书放到柜子下。 观语把早就准备好的膳食放在桌上,适才走出去。 马车里只有殷诀清和陆见微两个人,观言看了一眼安静的马车,又看了看跟着的两个宫女。 “哥,你说为什么公子为什么拒绝了另外给陆小姐准备马车?” “不知。” “会不会是因为公子其实也喜欢陆小姐啊?” “不知。” “但是我觉得公子对陆小姐的态度好像没有什么不同寻常啊。” 芸枝走过来,拍了拍观言的肩,“你们在公子身边这么长时间,他身边还有别的女子出现吗?” 观言猛地被拍,吓了一跳,看到是谁才舒了一口气,“芸枝姑娘,你怎么不走过来说话。” 芸枝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唇前,“小声点。” 观言瞅了一眼马车,声音压低了些,“我跟在公子身边两年,都没有见过女子敢同公子这么亲近。” “这么说,”芸枝犹豫了一下,“吹寒公子当真是可能喜欢公主了?” 观言摇了摇头,“公子的心思我们如何知道。” 芸枝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马车,这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 . 一行五日,再次到毓城停了下来。 早有通晓各路消息的包打听知道了殷诀清从狄城到了毓城,是故殷诀清从进入毓城城门起,马车就已经被拥簇人群包围。 殷诀清面色如常,已经见惯了这样的场景。 陆见微盯着殷诀清看,听着外面的吵嚷声,手指一下一下抚着自己身上的衣服。 才注意到她的目光,殷诀清淡声:“陆小姐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陆见微自然地勾起唇角,“只是在想,外面欢迎你的人知不知道马车里还坐着一个我。” 殷诀清垂眸,“知道与不知道,有什么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呢?吹寒公子和皇后的痴情纠缠深厚刻骨,我的出现,一定会让不少人质疑你的真情。” “陆小姐,裹挟在人群的议论声久了,未免找不到自我。” 他的声音那么平静,好像早就已经习惯了别人的议论。 眸光清净,墨色瞳孔古井无波。 陆见微被他突如其来的对视怔住,又听到外面一道男子的声音喊着。 “吹寒公子之前在狄城,是为了我朝和戎国联姻的事情!” “吹寒公子果然还是和从前一样菩萨心肠!” “谁说不是呢,可惜了身子骨不好,不然......” “不然什么?难道你还打算把你那脸上长了胎记的女儿送给吹寒公子吗?” “你——” 外面的声音开始杂乱。 殷诀清皱了皱眉,吩咐坐在外面的观语:“去疏通一下,不要发生什么意外。” 观语:“是。” 陆见微再次笑起来,眉眼弯弯,笑意融融,“吹寒公子一直这么好心肠吗?” “什么意思?” “只是觉得,吹寒公子并非如同传闻中所言。” 殷诀清垂眸,“嗯。” 陆见微手指再次攥紧。 这是第几次了? 似乎已经数不清了。 这几天的时间,她无数次想要在她和他之间挑起话头,最后都是被他兴致缺缺的回答杀得铩羽而归。 他明明看起来那么仁慈,却又好像游离在世界之外,什么都已经再不能挑起他的兴趣。 就算是偶尔出现情绪,也会很快变得平静。 是因为生病所以保持心平气和吗? 还是真的已经不再对生抱有希望所以对任何事情都没什么兴趣? 陆见微分不清楚。 她只觉得,这个任务比自己想象的难度还要高。 咬了咬唇,正要说话,就听到观言说:“公子,已经到别庄了。” “嗯。” 殷诀清,在吹寒公子的身份之前,还是前朝首富之子,父亲殷清越是前朝最大的皇商。 全国只要有鲁胥财行的地方,就有蕴庭别庄。 外面围观都人只看到一只白瘦修长的手从车帘内伸出,青色长衫罩在他身上,给他添了几分隽秀,黑白相间的长发用竹簪绾着,一双墨色的眸子如夜晚偶有星辰闪烁。 他从马车上走下来,并没有直接走进别庄,反而转身停了下来。 陆见微掀开车帘走出来,一双妩媚动人的眸子俏生生地冲他眨眼,“吹寒在等我么?” 殷诀清听到她的称呼先是皱眉,但是并没有否认。 女子戴着面纱,虽然看不清楚整张脸,但是从声音及那双灵动十足的眸子就窥见几分美貌。 围观的人似乎怔住了,一时间居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直到殷诀清和陆见微走进别庄,外面的议论声顿时大了起来。 即使是在院内也能听到些许。 陆见微有注意去看殷诀清的表情,可是他没有什么情绪,甚至看不出任何波动。 两个人走进堂内,殷诀清才说:“先在这里休息两日罢。” 观言低声:“是。” 陆见微一直是被安排的那个,殷诀清看似尊重她的行动,却并不是完全不理会她要去哪里。 如果她要从这里彻底离开,殷诀清一定会制止。 只是这样刚好如了她的意。 “陆小姐好好休息。” 说完这句,他就要离开。 陆见微看着他被风吹起的衣袍,忽而叫住他,“吹寒公子。” 殷诀清转身,“嗯。” “你没有其他要说的吗?” “......” 殷诀清似乎是愣了一下,“什么?” “吹寒公子不在乎百姓的评价,就不担心陆听枫醒来之后发现你一直和我在一起吗?” “听枫不会在意。” “那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陆见微跑几步到殷诀清面前,一双眼睛灼灼地盯着他,也不等他说话,就再次开口:“你真的喜欢她吗?” 殷诀清低眸望进她的眼睛,唇间溢出一声低叹,一只手伸在后面将面纱抽绳抽开,露出女子一张倾城面容,鲜艳娇嫩,如同四月海棠花。 “陆小姐,凭你的姿色,不论想做什么,人人都会给你几分优待。” 声音低哑,瞳眸光亮转瞬即逝,细听之下,语气也十分认真。 陆见微向前走了一步,两个人脚尖相触。 日光并不浓烈,十月底秋色浓郁,别庄内的树枝纷纷变黄变红,被日光照耀下的罅隙透过暖色,在两个人身上投下阴影,风一吹,树叶包裹着气氛旋转坠落在地,噼啪作响。 这几天她想了很多,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走的这条路究竟对不对。 用伪装爱意赢得真实的爱,可能吗? 可是,如果不这样,她甚至连接近他的机会和理由都没有。 ——这是她要走的路。 而现在想要更改,也没有更改的机会了。 陆见微仰着头,眉眼带笑,笑意轻妩,“吹寒公子也会吗?” 殷诀清沉默几秒,“会。” 见陆见微依旧看着他,殷诀清又说:“欣赏美色是人的本能,陆小姐不必怀疑这一点。” “那你说的优待又是什么呢?” 像是好笑,殷诀清真的低头笑了起来,俊美面容让陆见微有一瞬间神色恍惚。 而男子低低沉沉的嗓音就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耳边。 “陆小姐难道认为,我没有其他方式让你说出你所谓的救人方法吗?还是说陆小姐这几日在别庄太过安逸,以至于忘记了如果不是我——你早就是华司衍的剑下亡魂?” 第8章 陆见微愣在了原地。 她的表情有几分停滞,脑海里飞快想着对策。 半晌,她眨了眨眼睛,居然心情愉快了些,“我知道啊。” 似乎是感叹。 看着殷诀清的眸子煜煜发光,甚至更贴近了他一些。 殷诀清下意识后退了两步,眉头微微皱起,“陆小姐。” 陆见微笑得轻妩,声音也缠绵,“我在听呢。” “呵,”殷诀清一瞬失笑,“陆见微,你不用一直装傻,在我这里没有用。” 既然挑明了,陆见微低头,看着他衣锦上的绣纹,声音轻轻的,在风中听起来居然还有些飘忽。 “吹寒公子只说我不喜欢你,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究竟为什么喜欢你呢?” “不存在的事情何必问原因。” “那如果我说,我就是被你英雄救美才喜欢你呢?” 殷诀清深深看了她一眼,手指摩挲了一瞬,“你不是陆见微。” 陆见微表情不变,也想不出自己究竟哪里露出了马脚,睫毛颤了颤,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反问了一句:“我不是陆见微,还能是谁呢?” “我没有救过你,当时华司衍没杀你也不是因为我。” 他嗓音平静,看着她的表情也没什么情绪。甚至连质问都不存在,答案就这么直白的摆出来,他不在乎她。 即使是现在看着陆见微的表情,同样让她从心中有几分颤抖。 陆见微说不清是害怕还是激动。 如果说之前只是迫于任务,那么现在她才开始认真对待这件事情了。 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就算是之前感叹了任务的难度,却也多少带着漫不经心的态度,并没有感受到多少实质。 而面前的殷诀清这么真实,就连他看着她的表情都那么真实。 陆见微抿唇,恍然笑开,“吹寒公子,你不用试探我,当年究竟是什么样,我或者不知道你后来有没有告诉过华司衍不杀我。” “但是你派人来问我要不要随你离开皇宫的事情,我总还是记得的。” “既然当年不愿意,怎么现在又想要留在我身边了?” 殷诀清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狭长的眼眸含着些陆见微看不懂的情绪。 “大约是在后宫的日子太无聊了,又或者是我在后宫的时间过得并不好。左不过是这两个原因,吹寒公子不是早就知道么?” 陆见微对上他的眼睛,静静地笑着道。 “日后不要提爱。” 语气淡淡,目光移开,殷诀清放下捏着她下巴的手,绕开她往前走。 陆见微拽住他的袖子,“那你同意我留在你身边了么?” 大约是被她纠缠得久了,殷诀清目光落在陆见微白皙柔嫩的手指上,又向上移,一直到她红润的唇上,娇艳欲滴的颜色简直是在诱惑别人采摘。 殷诀清对上她的目光,语气有几分玩味,“我若是不同意,你就不跟在我身边吗?” “当然——” 陆见微歪头笑,“不会啊。” 殷诀清神色漠然地抽出自己的袖子,转身离开,没有再说话。 陆见微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转身离开。 ...... . 回到房间开始洗澡,夜幕刚刚垂下,她就深觉疲惫,这些日子确实也没有怎么好好休息过,她放下手中的书就躺在床上开始休息。 迷迷糊糊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里有一个身穿海棠红色长裙的女子对她说:“我要离开了,以后你就是陆见微。” 她的语气好淡好淡,像是对所有事情完全失去了兴趣,风一吹就散了。 陆见微醒来,在床上坐了很久。 听到外面菱枝的声音,“小姐。” 陆见微轻声,“嗯。” 北戎那边的合作没有改变,只是人选从陆见微变成了淤牢中的一个人。 而所谓的合作,不过是让淤牢的人先一步拿到王印,下药毒/死北戎王。 有淤牢自制的毒,加上完颜烈里应外和,事情当然简单很多了。 而陆见微自然也不再是裕和公主,更不是前朝罪臣之女。 她只是陆见微而已。 “小姐在想什么?” 菱枝走进房间,见陆见微还坐在床上,不由得奇怪问道。 一路近一月的时间,菱枝早已收起了之前在冷宫的不屑,如今倒也相处和洽。 窗外忽而有鸟雀叫声,伴着日光一同进入室内,罅隙间窥见些晃眼日色。 陆见微回过神,看着手指上的痕迹,是自己梦中听到她要走时候掐出来都痕迹,几近青紫。 原本都陆见微消失了么? 可她也不是要一直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的人。 她会离开——必须离开。 收起手指,陆见微抬头,“收拾吧。” 菱枝:“是。” “吹寒公子今日在做什么?” “奴婢不知。” “芸枝呢?” “芸枝一早便出去了,所以今日才是我伺候小姐。” 一切收拾好,陆见微动身去前厅用早膳。 今日果然是个好天气,日头很早就出现,光线却不烈,有风吹在人身上,十分惬意。 前厅里,殷诀清已经坐在凳子上了。 旁边侍候着观言,安静无言。 “阿清。” 陆见微坐在殷诀清身边,亲昵的称呼让厅内几人表情各异。 殷诀清只是有一瞬间愣了一下,之后就淡淡说:“用膳吧。” “阿清不喜欢这个称呼吗?” “我为什么会喜欢?” “唔,”陆见微咽下嘴里的粥,用旁边的柔帕擦了擦嘴,“那你是不喜欢我这么叫你呢?还是单纯不喜欢这个称呼呢?” 殷诀清放下筷子,“如果我说都有呢?” “那我就换一个称呼呗。”陆见微撑着下巴想了想,“你想我叫你什么呢?” 陆见微突然凑近他,“清哥哥?” 殷诀清:“......” “噗嗤——” 身后传出一声清脆的笑声。 殷诀清闻着若有似无的香味,垂眸淡声,“陆小姐还是叫我吹寒公子罢。” 陆见微撤回了自己的位置,瘪瘪嘴,“可是我都要跟着你了,如果连称呼都那么客气,不是显得我很廉价?” “陆小姐。” “阿清叫我微微吧。” “陆小姐。” “叫微微嘛。”嗓音柔媚,百转千回。 殷诀清放下手里的筷子,转头,眉头微蹙,“陆小姐,如果你不饿,可以离开了。” 陆见微收起自己故作亲切的表情,抿唇哼笑,“吹寒公子这么油盐不进,难不成当初皇后就是因为你有什么问题才不选你的吧?” 即使是现在耍脾气说的话都那么娇气,好像单纯是为了让他妥协。 “我有没有问题,与陆小姐无关。” “阿清真的这么想吗?” 观言忍不住嘟囔,“公子都说了不会你还这么纠缠不休,就算是长得跟天仙一样也廉价吧。” 声音不大,只是厅内只有几个人,也完全听的清楚。 殷诀清呵斥,“观言。” 听起来倒是比上次更严厉一些。 陆见微笑了一瞬,“吹寒公子,你若是真的不喜我,让我被你的侍从说道又能如何?” “我的奴仆不守规矩,自然要教训。” “那你当时答应我留在你身边,是怎么想的呢?” “不是陆小姐说留在我身边就愿意去救听枫吗?” “只是为了陆听枫?” “不然陆小姐以为呢?” 陆见微咬唇,眼睫染着泪花,看起来都要委屈哭出来了。 殷诀清漠漠地看着,甚至出奇地想,她会不会在他面前哭出来。 如果她哭了...... 但是陆见微没有在他面前哭出来,她捂着脸跑开了。 哭声隐约在风中,听得人心颤。 观言脸色有几分不自然,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让场面变成这个样子。 殷诀清等声音彻底消失在耳边,再次拿起筷子开始吃东西。 只是到底也没有吃多少,就放下了筷子。 ...... . 陆见微回到房间就立刻关上了门,外面传来菱枝的声音。 “小姐。” “我没事,你不要进来,呜呜呜.....” 陆见微擦了擦眼泪,装作哭的声音呜咽。 思维冷静得可怕,在纸上开始想自己接下来的事情要怎么做。 连续写了几种办法都被划去,她的手指不停攥紧。 怀柔已经没有用了。 甚至如果回皇宫之前没有找到方法,她就再没有机会接触殷诀清了。 可是现在究竟能有什么方法呢? 陆见微放下手中的笔,将所有写过的纸烧掉,这才停了自己的哭声。 外面再次出现敲门声,“小姐。” 陆见微沙哑着声音回道:“我没事,我要休息了,你别进来。” “是。” 到底也没有想出什么办法。 倒是验证了她之前的想法,殷诀清果然没有打算一直让她留在他身边。 甚至治好陆听枫之后,她能不能继续活着都是一个问题。 困意席卷而来,陆见微再次陷入昏睡。 只是这次没有再看到那个穿一身海棠红的女子,反而进入了一个奇怪的梦境。 ...... “从今以后,你就叫陆见微,是我陆况唯一的女儿。” ...... “你要学会这些,你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当然什么都必须是最好的。” ...... “夫子说你近日对功课不上心,你是不是有了什么心思?” “爹爹,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是吗?喜欢上了谁啊,可以告诉爹爹吗?” “我喜欢崔公子。” “户部侍郎崔家的孩子?” “是啊爹爹。” ...... “你听说了吗?户部侍郎之子昨日去城外打猎,结果摔下了悬崖呢!” “真的吗?我都不知道呢!” ...... “女儿,你现在知道了吗?这个世界上,除了爹爹,没有谁能一直陪着你。” “我,我知道了。” “明年就是选妃时间了,这段时间你就安静待在府内,爹爹一定让你成为全晋朝最尊贵的女子。” “我不......” “嗯?” “是。” ....... “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女儿!你从来都没有真正宠爱过我!你只是为了你和陆听枫铺路而已!我恨你!” “我恨你!!!” 陆见微惊醒,神色惊慌,手指抚着心脏,几乎还能感受到刚刚那浓烈的感情。 抬头往外看,天色已黑,室内也黯淡,一股不知从何处涌来的寂寞包裹着她,几乎让她脆弱得想要抱紧自己。 而窗外传来男子低哑悦耳的声音,在黑夜里如同唯一的光,将她掀起的所有波涛情绪通通抹平,唯独心跳快了几分。 “陆小姐,你今日未用什么吃食,我让厨房做了碗面。” 第9章 “怎么,吹寒公子早上那么冷漠地拒绝,晚上却亲自过来送温暖,是怕我不愿意救陆听枫么?” 也不知道是为了心里突如其来的依赖,还是因为这恰到好处的温暖让她害怕,陆见微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刺耳。 站在门外的殷诀清沉默了一会儿,“大约,这就是陆小姐倾国倾城的优待吧。” 为什么听说她一整天都在房间里没有出来吃过东西而要过来送吃食? 他其实也没有细想。 只是这些日子有陆见微在身边,他确实比往日多了几分不同。 他生来有疾,情绪也因为生病从来不会多有波动。 那日见她穿一身白衣过来说要留在他身边,他只想到了记忆里那个身影。 再看她灵动鲜活的笑颜,开口便答应了她。 ——即使并没有真的打算一直留她在身边。 陆见微从床上起来,穿上鞋子,点上蜡烛,将门拉开。 殷诀清手里提着食盒,一张俊美得过分的面容被室内烛光落下条纹阴影,姿态是静默且深沉的。 “吹寒公子难道不知道,这样的优待,只会让女孩子多想吗?” “陆小姐那么自知,想必是不会的。不是么?” “再自知的女孩子,也一样会因为喜欢而忍不住幻想。” “那陆小姐幻想了吗?” “......” 陆见微一时间不知道要说想还是说没想。 好像不管怎么说,都有问题。 看看这个男人,明明就是她反驳他的话,可是下一刻就是她被圈入陷阱。 “陆小姐还不饿么?” 殷诀清将食盒递给她,低咳了几声,秋风寒,吹在他身上,让他眉头微皱。 陆见微看着他骨感修长的手指,眼睫颤了颤,最终道:“多谢吹寒公子。” 话音落下,殷诀清将食盒放在她手里,声音低低哑哑,身形似乎被风吹得动了动。 “陆小姐,用完早些休息,我们明日启程。” “不是要停留两日吗?” “嗯,”殷诀清抿唇,“京城来信了,让我们尽快赶到。” “吹寒公子就不会嫉妒吗?” “嫉妒什么?” “你的心上人早已嫁作人妇,而你的情敌还要不顾你的身体催你尽快带我去京城。” “他只是希望尽快救醒听枫。” “你也是吗?” 殷诀清微不可察地叹息了一声,“是的,陆小姐,我也希望听枫尽快醒来。” 陆见微沉默,最终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类似于自嘲的笑,“我知道了。” “陆小姐,有些东西,说得多了,就连自己都相信了。” “可是你没有相信。” “因为陆小姐的虚假太明显了。” “......” 虚假么? 她还以为自己就算是刻意了一点,但也算是个称职的演员呢。 “陆小姐休息吧,我走了。” 殷诀清又咳了几声,脸色泛白,转身离开。 陆见微看着食盒,手指收紧,半晌,轻笑出声。 ...... . 后面的路程并没有意外发生。 到达京城是晌午时分,日色迟缓地打在人身上,天空云层很厚,并不是很好的天气。 陆见微和殷诀清并没有去蕴庭别庄,马车一路驶入皇宫。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够不在宫门口下马车,那就只有殷诀清一个人了。 陆见微进入京城之后一反往常的亲近,面色淡了几分。 殷诀清察觉到了,扫了一眼她的表情,没有再说什么。 华司衍在览江殿,见到殷诀清和陆见微一道走进来,目光复杂。 隐忍在身侧的手指缓缓攥起,看向陆见微的表情是十二分的厌恶。 不仅因为她害得听枫变成现在的模样,还因为她两年来明明可以救醒却默不作声隐瞒。 这个女人,他从来就看不惯,要不是因为听枫,他早就在陆见微第一次动手时候让她消失在世界上了。 “陆见微,你还真是坚强。” 出口就是讽刺,即使知道陆见微回来是为了什么也没有半点收敛。 陆见微心情颇好地挑眉,“当然,不然也活不到今天,不是么?” 殷诀清没有理会两个人,说起正事,“听枫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医女每日给她按摩,依旧每日用些流食,虚弱得厉害,前日亓廊到了京城,诊断还是同两年前一般。” “一直没有动过吗?” “没有。” 陆见微见两个人说完之后都看向自己,姿态蹁跹地低头轻笑,“我说了会救醒她,自然是有我自己的办法。” “既然有办法,之前怎么不说?” “在冷宫能有什么不好呢,吃的虽然不好,却也足够填饱肚子,穿得虽然不暖,却也不会冻死,房屋足够遮风避雨,隔壁还有后妃日日上演荒唐戏曲。” “.......但是我去了北戎,可只有死路一条呢。” 华司衍冷嗤,“你是说以前我还是太仁慈了么?” “唔,”陆见微摇头,笑得十分妖娆,“那还是要感谢皇上的仁慈的。” 华司衍也没兴致和她纠缠,“什么时候开始治?” 陆见微:“看皇上什么时候方便。” “现在。” “那就现在开始吧。” 陆见微说得轻松,甚至抬了抬下巴,十分自然高傲地让他带路。 华司衍扫了她一眼,没有理会她的小人作态,抬步走在前面。 飘阁是如今陆听枫休养的地方,建在温泉周围,环境适宜,十分适合休养。 走进去,亓厦正在断脉。 亓厦,人称亓神医,字廊。 见到陆见微,亓厦十分有兴趣地开口:“当年亲手将她推下悬崖,现在却要亲自救醒,不觉得太过麻烦了些么?” “怎么会呢?能让她两年不在我面前出现,我实在是开心不过了。” 陆见微不紧不慢地反驳。 华司衍身上的寒意十分明显,却没有说话。 亓厦低头笑了一声,“可惜,陆小姐马上就要不开心了。” 陆见微啧啧感叹,“你怎么会这么认为呢?” 亓厦挑眉,“哦?” “到底只有我一个人太寂寞了些,陆况宠爱她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被她和姘头联手斩首示众了,反而是我这个棋子去给他收尸,太可怜了。” 这些不算是秘密,只是被她亲口说出来,在场的三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 最后还是亓厦打破沉默,“陆小姐打算怎么救?” 陆见微收起了脸上的笑,“我自然有我的办法,你们出去等就是。” 亓厦:“不能让我留下吗?” 陆见微歪头笑,听着倒是有些调侃意味,“当然不能,独家手艺要是被学了去,我可怎么活下去呢?” 亓厦没想到她的理由是这个,摇头失笑,“我们出去就是。” 陆见微看着他们都走出去,才走到陆听枫床边,看着陆听枫清秀一张脸,没有睁开眼睛时候的气质,此刻看起来不过是一个清秀的美人。 “我和你没有仇,陆见微和你的仇她自己报了,现在我把你救醒,是不是你还欠我一个人情呢?” 想着,她有些好笑。 哪能算得那么清楚呢? 何况,她的身份,根本就算不清楚。 她拿起簪子在自己的手臂划下一道,把伤口放在陆听枫唇边,血液流的很快,陆见微的脸色越发苍白,可还是久久不见陆听枫醒来,不由得紧紧皱眉。 陆听枫不是因为摔下悬崖变成了植物人,而是因为陆见微给她喂了自己的血,才把她推下悬崖。 陆见微是陆况精心培养的药人,她的血可以作为毒药,当然也可以作为解药。 这都是这些日子,陆见微每天晚上做梦梦到的事情。 从那个虚无缥缈的梦里,海棠红女子说完要离开之后,她就日日梦到陆见微的前身。 随着记忆一点点被她知道,陆见微才明白为什么原身对陆听枫那么大的敌意。 怎么会没有敌意呢? 从小被作为棋子培养,而一心仰慕的父亲却其实只是为了自己的亲生女儿。 要不是陆听枫突然被现代的特工穿越占有了身体,又和华司衍联手让前朝倾覆,恐怕陆况早就登上了皇位。 说起来也好笑,陆况到死都不知道,为什么陆听枫性情大变之后甚至对他兵戎相见。 而陆见微没死,只是因为陆听枫曾经说过,如果可以,留她一命。 说是仁慈也好,说是不屑对付她也好。 反正,总之,她就是活了下来。 不过,要是陆听枫醒过来,只怕会恨死她才对。 现代冷血无情的特工鹰,最后却被一个不放在眼里的棋子设计昏迷两年,想想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啊。 血一直在流,通通流入陆听枫的嘴里,却没有什么效果。 陆见微眼前开始出现重影,想止血,可身体居然没有一点力气。 ...... . 而一直等在外面的华司衍等了两个时辰还是没有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正想要闯进去,却被殷诀清拦住。 “不妨再等等,就算救不醒也没有什么损失,两年都过来了,还差这两个时辰吗?” 华司衍唇抿得紧紧的,目光定在门上,久久没有移动。 忽而听到里面一阵东西砸在地上的破碎杂乱声,华司衍第一时间推开门闯进去。 里间是陆见微脸色苍白地昏迷在地上,身边散乱着烛台和柜子,地上的蜡烛已经熄灭了。 陆听枫还是没有醒来。 华司衍没有给地上的人施与半个眼神,只是看着陆听枫的脸色,似乎是比之前更红润了些。 亓厦走到床边给陆听枫诊脉,半晌,说:“脉象比之前更有力了,大约再过三次就可以醒过来了。” 华司衍松了口气,再瞥向地上的人,“看看她怎么样了。” 亓厦走到陆见微身边,手指摸上陆见微裸露的手臂,光洁如玉,有几分沉思。 摸过脉,他说:“只是太累了,需要休息。” 华司衍微一点头,吩咐外面的侍卫,“送她回去休息。” 殷诀清进来之后就蹲在陆见微身边,看着侍卫将她抱走后,问亓厦:“阿廊认为,陆小姐救听枫的方法是什么?” 亓厦沉默了一下,“我不能肯定,但是有些猜测。” “不妨说说看。” “陆见微应当是用自己的血来救皇后。” “哦?” 亓厦皱着眉,再去看陆听枫,语气微沉。 “皇后娘娘昏迷这么久,脉象只是微弱,却不管什么方法都没办法让她醒过来,之前一直以为是摔下悬崖的问题,如今想来,皇后娘娘摔下的悬崖并不高,身上也只是皮外伤,倒像是被推下悬崖之前就已经昏迷了。” “所以呢?” 华司衍只想听结果,看着亓厦问。 亓厦:“所以我认为,皇后娘娘是被下了药。” 殷诀清掀了掀眼皮,“这个世界上能有什么药,居然连亓神医也不知道?” “家师曾游历天下,在《杏园百记》中记载过,这世上有一种药人,其血能救人,也能杀人,这种药人被称为如意。” 华司衍皱眉:“你的意思是,陆见微是药人?” 亓厦点头,“如今看来,应当没错了。” 殷诀清面色淡然,“只要能救醒听枫就好。” 亓厦舒了口气,忽而想到了什么一样,“这倒是,我去给师父写封信告诉他我找到如意了。” 华司衍没说话,亓厦先走了出去。 殷诀清看了一眼两个人,也走出了飘阁。 陆听枫,字飘。 当年她说,因为她是一根没有根的浮萍,所以才会给自己取字为飘。 殷诀清想到这里,忽而想到了刚刚脸色苍白被带走的陆见微。 脚步一转,走向陆见微被带走的方向。 第10章 陆见微还在昏睡。 她不是在华司衍几个人走进去才昏睡的,反而除去最开始给陆听枫喂血的一个刻钟,没有意识之后就一直在昏睡。 手臂也在她昏睡的时候自动愈合。 殷诀清站在床边,静静看着她一张倾城的脸。 所谓如意,哪里只是作为药人存在呢? “如意者,命百岁,颜永驻,伤自愈,绝世无双,其血为世间至毒,亦可活人骨,非己露,旁人不可查。” 这么诱人的存在—— 如意出现最初,人人趋之如狂,用自身来尝试造就如意的人比比皆是,只可惜千不存一。 人们是为了让自己无病无忧长命百岁才会去尝试成为如意,而最后的结果如果是自己死,那还有什么尝试的必要呢? 后来渐渐地,尝试的人越来越少,甚至连同如意的存在都成为了一个传说。 “如意么?” 殷诀清手指轻柔地划过陆见微的脸颊,一双眸子沉沉浮浮酝酿着让人看不清楚的情绪。 室内燃着合香,并不浓郁,反而隐隐约约的,仔细闻起来,倒是和陆见微身上的味道有些相似。 “公子,她这就是我们一直在找的如意吗?” 从暗处走出来一个人,蒙着一张脸,声音清冷,平仄无奇。 殷诀清收回手指,低敛眸光,淡淡“嗯”了一声。 “那公子的病不是有了办法?” “或许罢。” “公子就没有波动吗?” “需要什么波动?” 那没有平仄的声音有了些起伏,“公子被这该死的病折磨了这么久,现在终于有希望可以治好了,就算是万死,我也一定会让公子好起来的!” 殷诀清低眸笑了一瞬,看向窗外,嗓音低冷,“生命没有意义,活着或者死去,也没有意义。” “岁隐,百死一辞的事情你不用再做,我早已给你自由,你不需要再跟在我身边了。” “公子,岁隐是心甘情愿跟在您身边的,对于岁隐来说,您才是这世间最重要的存在。” 岁隐不赞同殷诀清。 殷诀清淡淡摇头,似乎是注意到了什么,扭头看向床上的人,“既然醒来了,怎么不起来?” 陆见微扶着床栏坐起身,看向殷诀清所站的位置,脸上兀自带着几分笑,“只是怕扰了吹寒公子谈话的性致而已。” 男人逆光而立,长发绾着,发梢被风吹起,飘忽得很,一身青衣往日看着清隽秀雅,今日看起来倒是多了几分凉薄冷醒。 墨眸没有一丝情绪,好像世界的所有都入不得他的眼。 殷诀清没有说话,陆见微看着他的身形,被日光晃了眼,有些不适地闭了闭,心情却不差。 既然她能够救他,那么——留在他身边不是轻而易举么? “陆小姐在想什么?” “我在想,之前吹寒公子不愿意留我在身边,如今却不得不留了。” “呵,”殷诀清走近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是么?” “难道吹寒公子当真不想要再活着吗?” “如何?” “宁愿忍受那样的疼痛都要活着,能够治好病更舒服长久地活着,不是更好么?” 男人喉间逸出几分轻笑,听不出什么情绪,淡泊得厉害,姿态从容,看着陆见微的神情也是淡淡的。 “陆小姐,有没有告诉你过你,自作聪明这种事情是做不得的。” “吹寒公子认为我是自作聪明么?” “当然是。”开口的是岁隐,“难道你以为治公子的病只有如意这一个办法吗?” 陆见微第一反应是皱眉,忽而又笑了,“即使是有办法,想必也是损失极大,而我不就是那个最好的办法吗?” “如疏,”殷诀清冷冷淡淡地喊她的字,眉梢有几分倦意,身骨挺直,“即便是你留在我身边,我也不会对你有任何不同。” “更不会......爱上你。” 窗外有微风吹进来,凉意显露,从里面看得到外面爬上墙的绿蔓泛着血意的红,过分妖艳,简直要灼伤人的眼睛。 室内过分安静,沉默着,连空气都舍不得流动一样。 岁隐嘲弄的目光太过明显,陆见微倒也不在意。 许久,她穿上绣鞋,走到他面前,笑得烟视媚行,“吹寒公子话可别说太早,我们......来日方长。” 岁隐挡在殷诀清身边,黑布蒙面露出的一双清亮双眸蕴藏着怒火,“陆见微,你别太得寸进尺,你也不过是一个罪臣之女,要不是我家公子,你早就在北戎被折磨死了,哪儿还能站在我家公子面前讨价还价?!” 陆见微后退了一步,歪头清浅地笑,“那又如何?这个世界没有如果,所以我没有去北戎,就是站在这里和吹寒讨价还价不是么?” 岁隐上前一步:“你——” 适时,殷诀清猛地扶着床栏咳嗽起来,声音撕心裂肺,好像要把这一生的力气都用尽。 眼睛因为咳嗽染上微湿的猩红,过分苍白的脸颊泛着几分粉色,大抵是不愿意被她们两人看到这么狼狈的场景,殷诀清只是摧枯拉朽一样咳了几声,之后就咬着唇闷咳。 陆见微要接近,却被岁隐拦住。 “滚,公子不需要你。” 她看着殷诀清,却“扑哧”笑了一声,“刚刚可还说要我做他的药呢,现在又说不需要我,岁隐姑娘的话颠三倒四倒是让人不解。” 岁隐也没心思和她争辩,只扭头看着殷诀清,一双漂亮的眸子满溢着担忧。 不过还没等她说什么,就听到男人闷哼声停了些许,说道:“岁隐,你下去。” 岁隐咬唇,“公子!” 声音依旧,忍着痛,听起来十分飘忽,像是风一吹就散,“下去。” 岁隐目光不甘地回:“是。” 说完,她就要带着陆见微一起出去,又被殷诀清叫停。 “她留下。” 岁寒不解,也更不甘,“公子,还是让岁寒照顾你吧,陆见微怎么会照顾人!” “出去。”殷诀清懒得多说,抬手将她送了出去,门也自动关合。 陆见微近乎眼花缭乱地看着这一切,心里却在想其他问题—— 不是说殷诀清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秧子吗?为什么他刚刚动用内力的手法那么熟练? 甚至是现在,看起来反而并不那么严重了,倒是有几分......回光返照的意味。 以及—— 为什么要她留下来? 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突然被男人的低哑的嗓音打断。 “过来。” “.......啊?” “陆如疏,过来。” 陆见微姿态蹁跹地走过去,嗓音娇媚,“吹寒公子这是做什么?” “去关窗。” 陆见微:“......” 她无奈又好笑,说出的话依旧带着调情一般的侬艳,“我们这孤男寡女白日里混在一起,是不是太暧昧了些?” 殷诀清眼眶泛着红,低低懒懒地笑,“你难道不想吗?” “我?”陆见微被问地懵了一下,不过她向来会掩饰,所以转颜笑,“当然想了,只是怕吹寒的身体撑不住,倒是我的罪过了。” 挑衅。 选在这个时间挑衅。 殷诀清都不知道是该说她蠢得可爱,还是该说她算错了机会。 他漫步瞬间到了陆见微面前,低眸睨着她娇艳的面容,右手拇指划过她因为之前失血过多而泛白的唇,“如疏如果想试试,现在就可以。” 陆见微脸色有微不可察的不自然,手臂垂在身侧,笑容也僵硬起来。 不过也没有多紧张,甚至为了缓解气氛故意挑衅,“吹寒当真是一点都不怜香惜玉,我这刚刚才为了救你的情人失血过多昏迷呢,现在就要我伺候你——” 尾音拉长,过分撩人。 殷诀清没搭话,只是目光如常地等着她动作,早已勘破她所有的委蛇与逞强。 这样的平淡目光,比嘲讽更刺骨。 她的攻略里面没有这个环节,所以她也从来没有想过,关于□□的逢迎该是怎么行动。 甚至于,她在现代二十岁的年龄,其实连一部男女动作片都没有看过。 实操么? 陆见微想,或者是她从始至终想错了,怎么会有关情爱却只是柏拉图? 她不愿意,可她如果不愿意,那自己之前说的爱不是更可笑又廉价吗? 心里建设很快做好,她抬起手,当她手指刚触碰到殷诀清的腰带,又被他叫停。 “不必了。” 嗓音那么冷,像是沁着寒意的冰,眸光溢出嘲弄,嗤笑的意味让陆见微手指僵硬,甚至不知道是该收回手还是继续动作了。 她心里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懊恼。 殷诀清冷冷地笑,头低了些,唇齿间含着几分情意,伏在她耳边细细痒痒地挠,说出的话一点都不搭这绵长。 “陆如疏,抬头看看镜子里你的表情,这么心不甘情不愿,留在我身边做什么?嗯?” 男人转过她的头,让她看面前镜子里的一张脸。 不是铜镜,是陆听枫在穿越后发明的玻璃镜。 关上了门和窗,室内光线有些黯淡,镜子里的女人美艳不可方物,只是表情实在难看。 难堪又尴尬。 这是陆见微现在唯一的感觉。 她站在原地都不知道要怎么动作了,身子被殷诀清的眸光网下,网一寸寸收紧,让她无措。 想挣扎却没有力气,想叫喊又发不出声音。 这一瞬间,陆见微几乎在想所有失败之后的可能。 可是她不能失败,她怎么可以失败? 手指一寸寸攥紧,思维高速运转,半晌,她笑了一声,一边笑一边脱离了殷诀清的领域,“可是吹寒公子不还是需要我吗?” “如果不需要我,又怎么会布出这样一个荒唐的骗局来提醒我?” 殷诀清目光寡淡地移开,刚刚确实发病让他身体虚弱,之后也不过是强撑,如今是只要一碰就会瘫倒在地的状态。 一步步缓慢地移到床边坐下,听着陆见微语速不紧不慢,有条不紊地说辞。 “从进门开始,哦不,可能没有进来之前就在算计,说话的语速,无意识中的平淡,生命如果真的如同你说的那么没有意义,那么你早就不用活在这个世界上了,闹得这么一大出,不还是想要继续活着又不想我纠缠你吗?” “殷吹寒,你的手段是不是太低劣了些?” 说得倒好像他才是那个一直纠缠不清的人。 殷诀清一只手倚着额头,闭上眼睛,身体细细麻麻的疼痛让他没有力气,唇间溢出一声哼笑,“没想到陆小姐倒打一耙的本事倒是不小。” “那自然是不敢和吹寒公子的精心算计比较的。” 陆见微一步步走到桌前,倒了杯热水给他,又用手帕细致地擦他额头上的汗,说出的话不饶人,此刻如同亲昵的抱怨。 殷诀清垂下眼帘,看着陆见微递给他的那杯水,杯里的水有波纹一圈圈漫开。 他没有接。 “不是还在疼吗?这么逞强做什么?” 女子娇声抱怨,眉头皱得紧紧的。 “不喜欢为什么要关心?” “不喜欢就不能关心吗?” 说出的话太过顺口,让陆见微都没想到,一时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就算是在街上看到一个路人生病,我也会去关心的,这是每个人都有的同理心。” “你觉得每个人都有吗?” “难道不是吗?” 殷诀清勾唇,淡淡笑了一下,“或许罢。” 陆见微犹豫了一下,说:“我认为是有的,世界上的每个人都有,只是出现在不同的地方,就像陆况会放过怀孕的妇人,却不会放过狡诈的男人,就像我小时候的管家遇到打骂女人的男人都会上前制止。” “人性原本就复杂,你没看到一个人的同理心,可这也不代表他没有。” 殷诀清没说话,脑袋已经一片空白,没有办法思考,意识里最后的时间就是昏昏沉沉倒在了床上。 ...... . 因为陆见微的身体暂时需要休养,承受不起第二次喂血,所以暂时不需要去飘阁。 后两日陆见微一直待在宫殿,殷诀清是在当天晚上醒过来的,醒来之后只是淡淡道了谢,却没有再提起治病的事情。 陆见微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想法,也没有再问,总归,假如真的要治,到底还是需要她的。 第三日。 风卷落叶飘零久,树树皆秋色。 亓厦寄给师父的信收到了回信。 ——前药谷谷主亓屏。 这个在小说里在今年年底就会过世的老人,也是用了后半生治疗殷诀清身上的病的人,到最后都没找到更合适的办法,最终带着遗憾去世。 寄过来的信只是寥寥几句交代了自己的事情,大多数都在说殷诀清的病。 并且在信的后面附了几页医方。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仅是需要如意的血为引,还需要七味药分段为主药,再辅以大寒大补之药一道熬制,最终才可治好么?” 华司衍手指摩挲着腰间的玉佩,淡声总结了几页纸上的文字。 玉佩上有枫字,白玉润滑,显然是被主人时常摩挲才会如此。 亓厦点头:“师父寄过来的信是这么说的。” 华司衍“啧”了一声,“倒是从未听说如此治疗之法。” 亓厦摇头笑,“可不是,吹寒身上的病我们不是也从未听说过?” 华司衍:“......” “既然找到了治疗方法,那还是尽快让听枫醒来,你们才好启程。” 他对此只是淡淡,说起来殷诀清还算是他的半个情敌。 之所以说是半个,只是因为陆听枫在最初还被殷诀清这幅超然世外的模样迷惑过,而殷诀清......到底是什么情绪他也看不透。 倒也不需要看透,他又不喜欢殷诀清,看透他做什么。 亓厦点头,“确实该如此。” 一边又说:“今日正好可以第二次治疗了。” 说是治疗,其实就是单纯喂血而已。 如果不是陆见微三年时间吃得不够好,身体也算不上健康,要不是如意的效果,只怕早就是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的模样了。 这也是她上次喂血昏迷的原因。 不然一次就已经足够。 两人也没有耽搁,一路走进宫殿。 宫殿距离飘阁很近,隔好远就听到里面的宫女交谈的笑声。 华司衍忍不住皱了皱眉,和亓厦走进去看到陆见微正懒洋洋躺在软榻上看着几个宫女踢毽子。 亓厦:“......” 他眉目多了几分揶揄,“陆小姐倒是好兴致。” “唉,我也就只能在这里看看宫女踢毽子了,不然我还能去哪里呢?” 被限制了自由的陆见微坦荡荡地笑,也不在乎亓厦的揶揄。 “吹寒今日没来么?” 亓厦倒也自来熟,且十分多话。 陆见微觉得他同书里那个折磨原主几年的手黑心冷的亓神医十分不同。 不过她从来不会被外表迷惑,从软榻站起身,嗓音娇懒,伶牙俐齿地辩驳:“吹寒同我又不熟,来我这里做什么?亓神医说话可是要当心的,毕竟我们清清白白,你这样玷污我的名声,我是可以告官的。” 亓厦:“......” 还不知道是谁一开始说多喜欢殷吹寒的,这时候知道名声了。 他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华司衍不耐烦听他们寒暄,冷冷吩咐:“去给听枫治病。” 第11章 陆见微看到他们就知道了来意,闻言只是点头,“那便走罢。” 华司衍跟在她身后,眉目冷冽,抿着的唇看出他有几分心烦意乱。 只是一行三人各有烦扰,倒也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态。 飘阁一如既往安静,几个侍候陆听枫的宫女见三人走进来恭恭敬敬行过礼才退出去。 亓厦扶过脉,抬手,“陆姑娘请。” 陆见微姿态轻松地站在原地,并没有动作,反而看向他们两个人,扬了扬下巴,“皇上不出去么?” 华司衍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动作的陆听枫,沉默地走了出去。 亓厦站在一边,正想着陆见微刚刚居然没有点名他,抬眸就对上她的眼神。 那眼神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你怎么不出去? 亓厦:“......” “陆姑娘真不打算留我在你身侧么?你可知道上次若不是烛火熄了,你已经烧了飘阁。” “所以这次我会提前吹熄烛火。” 陆见微停了下,又补充:“毕竟我们孤男寡女,又并非是医患关系,让吹寒误会了我,我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亓厦:“......” 他好气又好笑,“陆姑娘,我能问问你为何对我有那么大的敌意吗?” 几乎他说一句就被杠一句。 “唔,”陆见微还真认真思考了一下,可说出的话一点都不正经,“大概是,你上辈子欠了我白银八千两没还吧。” “......” 这是什么理由? 亓厦没跟她继续计较,因为门外传来了华司衍的声音:“亓廊,既然她不愿意你就出来。” 对于华司衍来说,没有什么比陆听枫更重要。 陆见微挑眉,笑了一声走到床边。 已经用酒泡过的小刀划开细白手臂,血液立刻涌出,移动喂到陆听枫嘴边,就看到陆听枫喉间有短暂的吞咽动作。 一晃而过,几乎让陆见微以为是错觉。 她垂了垂眸,看了眼陆听枫清净的面容,淡淡闭上了眼。 手臂上时不时有抽痛,让她神经拉扯着,没过多久,她就再次陷入了昏迷。 ...... . 昏迷中,她好像陷入了一个混沌梦境,只身一人在迷雾中奔跑,无论如何都跑不出那一片暗无天日的混乱。 而身后跟着一个人,看不清面容,模糊的身影,说着她完全听不清楚的话。 最终,那个人走到她面前,说:“你这一生都不会离开这里。” 她猛然惊醒,额头有细细密密的汗,手指无意识紧攥着被子,喘着气抬起头,看到正坐在桌前喝水的殷诀清。 殷诀清也正在看着她,眼睛里面没有什么情绪,让陆见微打了个寒颤。 她张了张口:“我......” 窗外,雨点噼里啪啦地拍打着窗棂,空气中有青草的味道。 室内昏暗,正是傍晚,最让人感到寂寞和烦恼的傍晚,如同烛火映照下的蚊虫,扰人不能安稳。 “做噩梦了么?” 殷诀清放下手里的水杯,嗓音听起来低低柔柔,很轻缓,羽毛一样抚平她的焦躁情绪。 陆见微隐去自己心中转过几转的心思,声音闷闷的,“嗯。” 殷诀清站起身,走到床边,“梦到了什么?” 陆见微抿着唇,几分犹豫,“梦到你——” “我什么?” “梦到即使有我最后还是没有治好你。” “治不好又如何?” 陆见微低头,“我不舍得你......你如果没被治好我不是死定了。” 最后一句有几分恼怒情绪。 殷诀清呵笑,“这话倒是实诚。” “你心情很好哦?” “怎么说?” “嗯,”陆见微坐在床上,迫不得已仰着头看他,目光停留在他线条好看的下巴上,“就是,感觉吧。” 殷诀清淡淡点头,“确实不错。” 陆见微难得见到他这个模样,这一路行来,殷诀清一直都是那个淡然自若的模样,还没有今日这样喜形于色的神态。 “听枫醒来了。” 陆见微怔住,“什么?!” 只是惊讶,并不是没有听到殷诀清的声音。 她手指无意识攥紧,扯了扯嘴角,还是没能扯出一个笑来。 陆听枫醒来了他这么开心么? 她心里挫败,还有几分说不太清楚的酸涩,瞬间警醒,她的目的是什么?她是为了什么? 却也没有放过此刻故作委屈的好时机。 “她醒来你这么开心么?” 声音依旧闷闷的,说不出的感觉。 殷诀清有些新鲜,他侧头意外地瞅了陆见微一眼,只见到一个垂着的脑袋。 抬手顺了顺她的长发,语气轻松,“自然。” 比起从前看着的谪仙模样,如今倒是接地气了许多。 只是这样的变化是因为陆听枫——陆见微打心眼里高兴不起来。 暂且不说她收敛了自己的情绪,从根本任务上来看,殷诀清心有所属是一个很难啃的问题。 再说她没有收敛起的情绪—— 她一个孤魂来到异世,见到对她态度最好的,就是殷诀清,见到最好看的,也是殷诀清,从始至终只是言语警告,却没有因为她一直以来的行为采取什么严厉手段——陆见微知道,殷诀清不是不会,只是懒得,也觉得没意思。 她一直谨记着自己的任务,所以才能在发现自己心软之后迅速冷静。 这种心软很正常,她也没觉得有什么。 却像是一根针一样刺痛着她,在她的任务没有半分进展的时候,她还要警惕自己不能陷落。 “你真的那么喜欢陆听枫吗?” 陆见微第一次没有像之前那样暧昧又客气地说话,抿着唇眼眸水润。 殷诀清沉默了一瞬,最终只是好笑摇头,“所有人都是这样说,大约是吧。” 陆见微见缝插针,“你之前还说不能被人潮裹挟呢。” “那陆小姐又何必在意人言?” 陆见微咬唇,楚楚可怜地看着他,“如果你真的喜欢她,我当然不会强求啊,好像,我也确实比不过她。” 殷诀清扬眉,“你认为自己比不过听枫?” 陆见微思考了一下,犹豫着点了点头,“她很厉害。” 殷诀清如同抚摸一只幼兽一样摸了摸她的头,语气有几分慈祥的安慰,“你也不赖。” 陆见微绽绽笑开,眼睛眯在一起,“难得听到吹寒公子夸人。” 看,她又回到了这个模样。 殷诀清漠漠笑了笑,转身 ,“既然听枫醒了,我们择日便启程。” “启程?” 陆见微刚起来,还有些懵。 小说里对于殷诀清的病的介绍只是几句,大概是说了,这病是从娘胎里带来的,世间找不到救他的办法。 上帝大约一直如此公平,给了他绝世无双的容颜和智商,最后让他英才早逝。 陆见微最初看那本书的时候,对于这个人物并没有太过在意,没想到最后自己的任务目标就是这个虽然作者描写过分惊艳的人物。 不过按照她现在的观察来看,殷诀清并没有结尾落笔形象的心狠手辣。 反而......过于善良了些? 想到这个词,陆见微抿了抿唇,再看了一眼殷诀清的背影,居然并没有感觉多少不搭。 是因为他时常那么慈悲吗? “嗯,”殷诀清嗓音低哑,“七种药材都在不同的地域,还要选最新鲜的才能入药,需要我们在当地取药服用。”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亓廊会同我们一道。” 陆见微怔了一下,点头。 亓厦是医生,跟着是应该的。 又想起殷诀清是背对着自己的,看不到她点头,随即说:“好。” 她的嗓音没有刻意表示亲昵和娇软,听起来反而更多了几分清冷。 一张娇艳无双的脸,却有清清淡淡的声音,如同另一种诱人的反差——简直想让人知道,这清冷的声音在床上是不是也这么清冷。 这是陆况的目的。 也是陆见微被培养那么多年的目的。 殷诀清手指捂着嘴咳了一声,手指感觉有几分湿润,他知道是什么,只是平淡地将手放在了身前。 可身体像是要诚心同他作对一样,疼痛在他的身体里叫嚣着,眼前昏昏暗暗,几乎看不清前面的路,强迫自己镇定了一会儿,挣扎着要离开这里,被陆见微拉住。 拉住的是他染了血迹的那只手臂。 “你咳血了。” 她的声音有明显的慌张,眼眸清澈倒映着他苍白的脸,“亓厦最近没有给你扶脉吗?” 说着居然生气起来,哭腔明显地说:“你不知道自己是病人吗?” 殷诀清没有力气,由着她将他拉到床边躺下。 眼前却好像再次出现了小时候的幻觉,隐隐约约,几分美好,让他勾唇笑了笑。 殷诀清早就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那天在房间说的话也并不全是假的。 “你等着我去喊亓厦,你先别睡。” 他确实不怎么在意自己究竟是活着还是死去,对生和死都没有什么太强的欲望,之所以现在还活着,只是因为他也还没找到合适的死的理由。 一个病人,这么多年忍受的折磨,从来都不少。 最开始不是没有怨恨过,只是怨恨也是没有用的,后来就变成了那副淡然无尘的模样。 陆见微动作很快,窗外雨声淅淅沥沥,她穿着里衣就跑了出去,好在没走多久就遇到了亓厦,又同他一起回来。 亓厦站在床边,皱着眉扶过脉,低头对陆见微说:“陆姑娘,你先出去,我要为吹寒试针。” “试针?他现在这个样子怎么承受得起试针?” “难道你还有其他办法吗?” 陆见微看了一眼已经闭上了眼的殷诀清,咬牙,“我的血呢?” 亓厦摇头,“这种时候你的血不能救命,反而是催命符。” “那试针有把握吗?” “这如何能估测?” 陆见微痛恨自己理论强于实践,明明也是医科生,到了古代却发现自己除了那些课本上的东西,其余一点都不知道。 “好,我知道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床上已经没有意识的殷诀清,从宫殿走了出去。 观言正提着食盒走过来,看到陆见微衣衫不整地站在门外,身上还有被雨淋湿的痕迹,还以为她是被自家公子赶出来的。 “陆小姐......” 正打算凉凉讽刺几句的观言走近看到了陆见微红着眼眶,手指无措地抓着衣摆,眼睛紧紧盯着殿门,一时停住了话头。 却见陆见微扭头问他:“殷诀清咳血多久了?” 观言“啊”了一声,没明白她说什么,警惕地反驳:“你可别诅咒我家公子,我家公子可是要长命百岁的!” 陆见微没有再开口。 知道问不出什么,她两只手紧握在一起眼里情绪翻涌。 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糟糕到什么程度了,却不选择就诊,反而连身边伺候的人都瞒着。 他到底要干什么?! 陆见微心头发狠,如果不是现在发现,假如走在去找药的路上突如其来倒下,岂不是她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观言看着紧闭的殿门,大概也猜到了发生了什么,再看看自己手里提着的食盒,犹豫了一下,说:“陆小姐,不然你就先吃点东西,亓神医那么厉害,公子一定会没事的。” 陆见微瞥了眼食盒,点头,“好。” 又问:“你吃了么?” 观言愣了一下,“吃了。” 陆见微淡淡点头,“那我在这里等着,你去找华司衍。” 听到她直白地叫皇帝的名字,观言噎了噎,“是。” 陆见微一边吃着东西一边想,殷诀清现在这个身体,真的还能舟车劳顿吗? 如果不能,又该怎么办? 她想了很多,但是很乱,想捋顺又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捋。 烦躁地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再次看着殿门。 殿外的雨已经快要停歇了,只是从屋檐滴着水。 陆见微拉了拉自己身上的衣服,去旁殿找了件哦披风搭在身上,秋意已浓重到靡稠。 华司衍来的时候就看到她坐在院子里,像是望夫石一样盯着门。 和他一起来的还有醒来不久的陆听枫。 陆听枫有些虚弱,嘴唇泛白,好在气色还算不错。 见到陆见微,一双漂亮的眸子泛着寒意,她那么慈悲要放过她,没想到会遭她暗算。 而她居然还在自己先前的承诺下好好活着。 不管怎么想都深觉反感。 “我想和陆见微说几句话。” 陆听枫拍了拍华司衍扶着自己的手。 华司衍看了一眼还穿着里衣凌乱不整的陆见微,点头,“好,小心点。” 态度温柔妥帖,与之前在所有人面前的木然和冷漠半点不占边。 看着两个人走过来,陆见微挑了挑眉,也没在意自己现在略为狼狈的模样。 陆听枫的声音寒意森森,阴恻恻的,“陆见微,你想死吗?” 陆见微想了想,“我能单独跟你说话吗?” 华司衍皱眉,“你耍什么花样?” 陆听枫嗤笑一声,“有什么话是不能公开说的?” 陆见微抿唇,清晰地吐出两个字:“安国。” 陆听枫的表情果然变了变,对站在身侧的华司衍说:“你先去那边等我吧,我一会儿和她说完了就喊你过来好不好?” 华司衍目光扫视了一眼陆见微,确认她现在也没什么能力让陆听枫出意外,才温柔地摸了摸陆听枫的头发,“好。” 看着他退到一个可以看得到两个人,却听不到声音的位置。 陆听枫说:“你刚刚说什么?” “安国啊,”陆见微说得轻松,“你不会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吧?” “那你怎么知道.......” “玻璃镜。” “原来如此。”陆听枫表情平静下来。 “你是怎么来这里的?” 两个人同时问出这句话。 相互看了一眼,禁不住有些好笑。 陆听枫说:“我是死后来的,醒来我就变成了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儿。” 陆见微皱眉,“我没死,但是我是被人推倒在地,醒过来我就在冷宫了。” “哦?”陆听枫还有几分犹疑,“那你怎么知道陆见微的特殊体质?” “我来到这里之后天天做梦,梦到了陆见微之前的事情。” “安国现在还是时子卿管理吗?” “时子卿已经卸任好几年了,还和安意结婚了。” 大概是陆见微对于这些信息的熟悉度以及给她的感觉确实和从前的陆见微不一样,陆听枫信了几分。 只是还有些说不出的怪异,一时间也没有捋顺。 “你是打算以后都留在这里吗?” 陆见微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看着两个人对话略为不耐烦的华司衍。 唔,只是说几句话就这么不耐烦,看来他对陆听枫管得还挺严啊。 陆听枫坦然点头,“当然啊,安国早就没有我了,我现在只存在这里,我是陆听枫。” 陆见微有些惆怅,“但是我在安国还有亲人啊,我肯定是要回去的,我怎么才能找到回去的办法啊。” 陆听枫看着她这个模样,倒是想起来自己从前在组织里面的一个人,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放心,既然能来,肯定有回去的办法的。” 陆见微扑哧一笑,“对!” 又带着崇拜地说:“你才是穿越者的楷模啊,到底是怎么能记得那些东西是怎么发明的,我什么都不会......” 多轻易的方法啊。 让陆见微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 她没有义务给原本的陆见微背负罪名,这对她完成任务也没有什么好处。 现在这样,不是很好么? 第12章 陆听枫是个直性的人,不然不会之前做特工时候因为性格太直,在上司面前说过一次同伴的缺陷后,一直被同伴怀恨在心,最后反而被同伴陷害。 她的实力确实足以碾碎一部分陷害,而当她不够警惕,就会落入阴毒陷阱。 胜者为王的游戏,陆听枫很清楚,倒也没有什么好怨恨的。 她对原本的世界还有几分怀念,现在通通转换到了陆见微身上。 以至于看着陆见微那张自己原本应该厌恶的面容,此刻居然感到亲切。 陆见微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一样,叽叽喳喳的模样和几日前完全不同。 陆听枫耐心地听她说话,脸上意外带着几分清浅笑意。 然后,陆见微懊恼地说:“唉,你都不知道我刚到这里的时候,简直要吓死了,尤其是知道我还陷害了你,我就觉得人生无望。” 陆听枫低头笑了一瞬,看了一眼殿门,“那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嗯......”陆见微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为了反抗越湛。” 陆听枫挑眉,等着她继续说。 陆见微不以为然地瘪了瘪嘴,“他好凶啊,天天对我冷冰冰的,我就故意出去逛街,听到了百姓的议论声,然后我就想,殷诀清如果真的像百姓说的那么慈悲,我去求他,说不定会有用呢。”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自从那天之后我就开始梦到陆见微的记忆,我觉得很奇怪,所以我就一直跟在他身边喽!” 陆听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着陆见微亲近的目光,微微笑,“你倒是找到了一个好办法。” 她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感觉,总觉得自己不该是现在醒来,想想又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实在可笑得很,人定胜天,因为陆见微的到来让她提前醒来也是一种改变。 陆见微闻言眯眼笑了下,一脸好奇地问:“姐姐以前是做什么的啊?” “特工。” “哇!!!”像是这样都体现不了她的惊讶,她从石凳上站了起来,一双含情脉脉的眸子注视着陆听枫,“姐姐也太厉害了吧!!” 陆听枫还没说什么,华司衍就站在了陆听枫旁边,皱眉盯着陆见微,“你做什么?” 陆听枫拍了拍华司衍的肩,轻声安慰:“没事的,原本我们那样的关系就牵扯不清,如今我们一切的恩怨都已经了结了,你不用担心我。” 她知道自己昏迷这两年华司衍到底多担心,所以对于华司衍现在过度的关心并不反抗 华司衍眉头没有松下来,看了眼陆见微娇媚的小脸,就不耐烦地移开了视线。 “她之前伤害了你。” 细听,华司衍的声音居然因为陆听枫此刻的解释有些委屈。 陆见微看着两个人在自己面前秀恩爱,轻轻舒了口气,继续看着殿门,等待里面出现一些动静。 一切都和想象中的发展一样,让她心头松了许多。 她可不想在自己做正事的时候,还要被其余事情纠缠。 只不过事情顺利得太厉害,反而让她心头涌起几分不安。 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可到底是什么,她回想了好几遍都没想起来,只好暂时放下自己的思考,专注眼前的事情才最重要。 殿内依旧没有什么动静。 秋寒意浓,陆见微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抿着唇继续等待。 陆听枫简短地说了一下她不计较的原因,又嘱咐华司衍不要把心思放在她身上。 “如果她出了什么意外,就算不是你的问题,我也算在你身上。” 听起来过分了些,却见华司衍只是眼含笑意点了点头。 陆见微有几分意外,她以为拿着大女主剧本的陆听枫在华司衍面前都是足够自矜和强势的,不会说出这么......任性的话才对。 陆听枫注意到她的目光,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解释什么。 陆见微坐在石凳上,边等着亓厦出来,边想着后续的对策。 伪装爱意的对策显然不能再用,何况已经被拆穿了,再那么作戏,怕是殷诀清对她的态度就不是现在这么仁慈了。 那么到底怎么做呢? 怎么才能让他放松警惕,让她有机会窥探他的爱憎和悲喜,以此攻陷他? 陆见微抿着唇,手指无意识敲着自己的膝盖,眼睑遮住眼里翻涌的情绪。 亭内清净,她坐在这里思考的模样看起来倒是一副美景。 她确实有侬丽绝美的一张脸,无论走在哪里,这般模样都会让人停留。 姿态即使随意也十足诱惑。 停了一会儿的雨又下了起来,空气潮湿,寒津津的,迷迷雾雾,如同世界上的踌躇,犹豫着落在地上。 可是再踌躇,还是落下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没有月光与星点,华司衍和陆听枫等了一会儿就回去了,陆听枫刚醒来,即使之前身体再好,躺了两年身体也好不到哪里去。 亓厦走出殿门,看到陆见微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他走近些许,睡着的陆见微同白日里完全不同,柔软洁白如月光,手指拨开她遮住下巴的头发,露出她整张脸。 他手里提着灯笼,照出她在眼底落下阴影的睫毛,安静如婴儿。 “不回去睡觉,却在这里等睡着。” 亓厦嗤笑了声,“这作态再怎么可怜,里面的人也在昏睡,周围又没有人给你作证,你这苦不是白受了?” 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真的在问陆见微。 “该醒来了。” 他毫不怜惜地推了推陆见微的胳膊,还在她睁开眼的时候将灯笼拿远了些。 陆见微迷蒙地睁开眼,见到面前站着亓厦,心中松了口气,又问:“他怎么样?” 亓厦:“不太好。” 陆见微松了口气。 只要没死就成。 她点头,“多谢神医。” 亓厦惊奇了一下,这大约是陆见微从见到他到现在语气最好的一句话了。 突然还觉得有点......怪怪的。 陆见微见他盯着自己看,有些奇怪,“看着我做什么?” “哦......”亓厦心笑自己,“无事。” 陆见微没说什么,淡淡点头,往殿内走去,原本已经晚了,大约是这几日休息了太久,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 . 殷诀清在第二日傍晚醒来,彼时夕阳从窗外照进来,为室内染上金黄,床边坐着陆见微,正拿着一本书看。 他动了动手指,嗓子干哑很不舒服,“水。” 陆见微听到声音放下手里的书,走到桌前给他倒了水端过来,又扶着他坐起身。 看着他喝完,陆见微拿过水杯,“还要么?” 殷诀清摇头,有些虚弱地倚着床栏,眼皮很沉,他很费力地睁开,头痛,浑身都不舒服。 没有力气再动,他轻叹了口气,忽然说不清自己的情绪。 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都梦,又好像只是睡了一个并不舒坦的觉,睁开眼依旧是自己熟悉的人间。 人间阒静,半点没有改变。 陆见微看着他苍白无力的面孔,第一次这么用心看他的容颜,他的五官是少有的精致,连睫毛都是敲到好处的漂亮。 一头黑白相间的长发并没有让他的气质减损半分,反而让他多了几分让人心怜的柔软。 陆见微还记得小说里面作者对于殷诀清死去时候的形容—— “就好像,他对生命所有的贪恋与蔑视,到最后也不过是化成了这样一个浅淡而温和的微笑。 没有人看到他无数次自我挣扎间顽强的生于绝望的死。 也没有人看到,窗外薄冰裂开,池水缓缓流淌。 是春天来了。” 他静静闭着眼,如一个婴儿,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在妥协还是在对抗。 陆见微一瞬间觉得他离自己很远,是自己触碰不到的遥远。 “你真的不想活着吗?” 她听到自己问。 室内静静燃着合香,与陆见微身上的味道融为一体,殷诀清呼吸间都是她的味道。 他侧头看她,她也在看着他,一心一意地等着他的回答。 “没有。” 他说得有些费力,咳嗽了几声,终究还是闭上了眼睛,躺在了床上。 “只是没有强求要活下去而已。” “岁隐那天说的另一个救你的办法是什么?” “在百名妇人怀孕时期种下血蛊,直到婴儿出生后取食。” “刚出生的婴儿吗?” “对。”他轻轻叹息,“因为我而让那么多刚出生的婴儿失去活在世界上的机会,实属不必的,何况这不过是个传说中的法子,也许并不能治好。” “除了这个办法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殷诀清小幅度摇了摇头,大约是太过虚弱了,居然半点没心思计较,她问什么答什么。 陆见微手指轻柔地握住他的手指,语气尽量轻快,“没关系,反正现在有我,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殷诀清没有抗拒,也没有拒绝,只是不再说话。 听着陆见微絮絮叨叨地说:“其实我还是很感谢你的,虽然我说爱你是有那么点私心,当时也只是想让你救我,但我真的真的很感激你。” “我在去北戎的路上听到百姓说你的行踪,我就想去找你。” “我在宫里好久,你每次来宫里都会去看陆听枫,然后我就会听宫女说你的痴情,我当时想,你是多喜欢她啊,才会让所有人都知道。” “我好嫉妒陆听枫的。” “我从知道她的存在之后就嫉妒她,嫉妒她能得到陆况所有的宠爱,嫉妒她能找到携手一生的人,还嫉妒她,能得到你的喜欢。” “我承认,最开始说爱你,确实有些赌气,但是我也确实很喜欢你的。” “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你了,你说长得漂亮会得到优待,你也是啊,你比我还漂亮呢。” 殷诀清听着她清清楚楚的表白,没有应声。 陆见微也没有再说话,室内一下子沉默下来,为这吐露铺垫氛围。 过了许久,殷诀清笑了一声,如同在听小孩子天真童语。 “肤浅。” “我就是肤浅啊,”陆见微不否认,声音轻轻柔柔的,手指在殷诀清的掌心作恶般挠了挠,说出的话漫不经心,像是玩笑,随意得很,“反正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不会有人比你更好看了,所以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了。” 殷诀清目光温凉地看了她一眼,身上有了些力气,他抽回了自己的手,“你不去休息么?” “我刚用过晚膳才过来的。” 陆见微坐在床边,见他不理自己,再次拿起书开始看。 她总不能呆呆看着殷诀清,那样也太蠢了,看书很好。 ——如果她认识书上的字的话。 书上的字不像繁体,也不是安国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朝代字体,她从来没有见过类似这样的字体。 甚至这里的算法,居然不是十进制,而是七进制。 据说是从远古时期就流传下来到今天了,陆见微看不懂书,也不好这么晚再去打扰陆听枫休息。 她自认不是什么专职演员,相处太多露出的马脚就越多,还是小心为上。 殷诀清闭着眼睛休息,并没有睡着,只是太累睁不开眼睛,也懒得睁开。 陆见微庆幸自己拿了一本有插画的书——这个世界的地图。 大概是一本介绍地理风貌的书。 ...... . 夜幕低垂时分,亓厦过来诊脉。 “这几日还是继续在宫里休息吧,过几日再启程。” 亓厦放下自己的手,一边给他掖被子,一边说道。 陆见微在旁边听得认真,“他的身体撑得住吗?” “可以。” 殷诀清扯了扯嘴角,“不用这么麻烦的。” 陆见微故作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又殷切地问亓厦:“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亓厦看了一眼表情平淡的殷诀清,“没什么需要注意的,好好活着就行。” 陆见微:“......” 殷诀清笑了一声,笑声听起来有些轻快,“我哪有不好好活着。” “那你倒是说说,你咳血那么多天,我就在这里,你居然连告诉我都不曾究竟是为什么?” 亓厦怒气冲冲地说:“我看你就是没打算活着!” “......” 殷诀清闭上了眼,不再说话,嘴角仍旧携着笑意。 亓厦被他这幅模样气的摸了摸胸口,“要不是师父千叮咛万嘱咐让我跟着你,我真是——” “你随便怎么着。” “他老人家还是这么爱操心。” 殷诀清睁开眼,“你帮我寄信表示感谢。” 亓厦冷哼一声,“等你自己好了自己寄,我可不帮你。” “好。” 陆见微终于知道,他不是只对她一个人没有谈性,而是对所有人都是这幅淡淡然的模样。 不紧不慢,不疾不徐。 她怕的从来都不是不特殊,而是怕针对性特殊。 当一个人铁了心要防御的时候,任何人都是阻挡不了。 亓厦顺了顺气,提起药箱离开。 陆见微跟在后面出去,到了殿外,她开口:“亓神医能否让我看过一遍谷主的信?” 亓厦顿了下,“为何?” 陆见微抿唇,“只是好奇究竟是什么治疗之法而已。” 这倒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事情,亓厦从贴身书袋拿出那封信递给她。 陆见微朝他笑了笑,“多谢亓神医。” 亓厦被她明艳的笑晃了眼,回过神微点头,“无事。” 为什么要看? 无非是她不喜欢完全听从掌控而已。 信上的字她一个不认识,但还是认认真真看过一遍,确认这些自己不认识的符号都烙印在脑海里才将信交给亓厦。 “陆姑娘,”亓厦收回信放在书袋里,“能问你个问题吗?” 陆见微有些意外,点了点头,“当然。” “之前从未听说过你与吹寒有什么交集,怎么再次见面,你却好像非他不可了一般?” 陆见微淡笑,“大约,人在绝境中,也总是会想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做出一些,不可思议的选择吧。” 很玄学的回答。 亓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温声提醒:“越将军已经处理好联姻的事情,听说皇后娘娘醒来后,就日夜兼程地赶回来了。” 陆见微没想到越湛会这么急这么快,闻言没什么情绪地说:“唔,越将军么,倒是一腔深情。” 比之嘲讽语气更让人感到怪异。 她不纠缠这个问题,“亓神医接下来要去给皇后诊脉吗?” 亓厦一愣,“不了,我是从飘阁过来的。” “那我就不送亓神医了,您慢走。” 亓厦又看了一眼她的表情,但是什么都没看出来,转身离开。 天色茫茫,石灰蓝上点缀着星光几点,亓厦的身影在夜色中渐行渐远,一直到再也看不到。 陆见微转身走进宫殿。 ...... . 第二日,陆见微去求见陆听枫。 陆听枫看到她过来还有些意外,“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昨日看书,发现所有字都不认识,过来问问姐姐有没有什么帮助我识字的法子。” “哦你说这个,”陆听枫站起身,走到书房,从书架里抽出一本书,“给你。” 陆见微打开看,应该是一本千字文,每个字都用碳墨笔标上了拼音。 “我刚来这里,也学了一段时间的字,你那日同我说完之后倒是我忘了这茬。” 陆见微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地笑,“我之前都没有注意,是昨天想着我来这么久还没看过书,才发现我从半文盲变成文盲了。” 说着,她还吐了吐舌头。 陆听枫见她这模样,失笑着摇头。 还要说什么,就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 ——越湛。 男人携风尘仆仆而来,身上的铠甲还未卸下,进来就走到陆听枫面前,语气饱含着无限的激动和想念,“听枫,你终于醒了。” 第13章 陆听枫隔开越湛触碰自己的手,温声笑着,“辛苦你去北戎为我取药了。” 越湛收回手,语气平复了些许,“并没有求来,你醒来也并非是因为我。” 陆听枫叹息,“你还是这般,做事总要求个结果。” “白费的努力没有被提起的资格。” 越湛抿了抿唇,想要触碰她,又想到陆听枫刚刚的动作,手指动了动,终究还是收回了自己的动作。 见到越湛,陆听枫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对身侧的陆见微说道:“吹寒的身子既然还需要休养几日,你也在宫里,正好我可以给你介绍两个人认识。” 越湛像是现在才看到旁边站着的陆见微,浅浅皱了皱眉,唇动了动,到底没有说什么。 他向来以陆听枫对喜好为准。 ——即使自己并不喜欢。 陆听枫自然也知道这一点,在他面前对陆见微表示亲近,无非是不想让他继续针对陆见微。 至于要给陆见微介绍认识的两个人,就是女配甲和女配乙。 女配甲——姜傲。 小时候被父母家人重男轻女受尽磋磨,嫁人后因为生下了两个女儿而被夫家嫌弃赶出家门。 被陆听枫救了之后,自立自强开始经商,如今是荔城第一酒楼的老板娘,也是陆听枫建立的情报网,酒楼的所有人都是和她有相似遭遇的女子。 也可谓是荔城的一大美景。 女配乙——虞今。 一代文豪,被陆听枫穿越后的一首《将进酒》折服,自此被收入麾下。 于靖城建立第一座女子书院,如今是白鹿书院院长。 两个人接到陆听枫醒来的消息之后,也风雨兼程从远地赶来京城。 于这日午后赶到皇宫。 两个人性格迥异,见面却畅谈无阻,一路到飘阁,看到陆见微后神色各异。 “我们这么着急过来看你,你倒好,悠闲地陪人看书。” 说话的是姜傲,她是爽朗性格,一张艳丽面容,看着有几分俗气,只是她姿态妖娆,行走间韵态尽显,倒是冲淡了面孔带给人的感觉。 她身旁还站着她的两个女儿,正好奇地看着躺在软榻上的女子。 而躺在软榻上的——陆见微。 小孩子总是喜欢更漂亮的,见到陆见微之后就一直盯着陆见微看。 陆见微也没什么继续看书的心思了,放下了手里的书,抿了抿唇,等着陆听枫说话。 陆听枫摇头轻笑,抬手让她们坐,“这不是忙里偷闲么?阿衍都将奏折拿到我这里来了,过段时间我就要听政了。” “哦?那些大臣肯么?” 虞今皱了皱眉,怀疑明显。 虞今又冷又傲,微抬的下巴,上挑的眼尾,自然抿着的薄唇,看起来就是一个足够强势且完全不需要男人的女人。 她曾经拒绝过前朝首辅之子,认为其才学不足,不足以为自己的丈夫。 也因此她在凡间的名声是毁誉参半,一部分人认为其过于清高,另一部分人则是觉得她有个性,对她更加追捧。 只不过对于陆见微来说这些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最需要她警惕的一点是——她喜欢殷诀清。 陆见微翩然给他们倒茶,动作行云流水,如画中走出来的人。 陆听枫嗤笑,低声道了谢,端起喝了一口说道:“他们今天不肯,明天阿衍就让我一个人上朝,既然他们觉得两个人太多,他倒也乐得自在。” 姜傲“扑哧”笑出声,手帕遮住自己的嘴,眨了眨眼睛,“倒是符合你家夫君的性格。” 陆听枫淡笑,介绍:“姜傲。虞今。” 陆见微站起身,下意识想要抬手,就被陆听枫抓住了手指,她点头微笑,“我是陆见微。” “久仰大名。”姜傲挑了挑眉,翘起自己的腿,凑近了陆见微一下,手指挑起她的下巴,“果然是天香国色。” 陆见微侧头躲开她的手指,轻笑了一声,“不过是一副皮相,老了还不是一样。” 姜傲哈哈大笑,“果然不是俗人。” 陆见微摇头,“那还是俗人,金银钱财我都爱。” 姜傲收回自己的手,大笑,“妙人!” 她招手叫自己的两个孩子来,“与溪,与泉。” 陆见微点头,“你们好。” 两个小孩儿不怎么怕生人,见了陆见微微笑着夸:“姐姐你真好看。” 姜傲愣了一下,紧接着大笑,“你们两个倒是会给我们涨辈分,这个姐姐是听枫姨姨的姐姐呢。” 两个小孩儿对视一眼,与泉眼里露出懵懂,“不能叫姐姐吗?” 陆见微低眉笑,“还是叫姨姨吧。” 与溪毕竟大了一些,立刻拉着自己的妹妹脆声叫道:“姨姨好。” 陆见微想到自己还没准备见面礼,犹豫了一瞬,将自己腰间的玉佩拆开送给她们。 这玉佩倒没什么特别的,只不过是观言准备的饰品,想来也是殷诀清的所有物。 陆见微有些心虚,无奈于自己确实没有想到姜傲的两个女儿,在心里默默赔罪,打算之后去找观言说这件事情。 虞今看了一眼那玉佩就知道来历,眯着眼看着陆见微的表情——她脸上飞快闪过了几分不自然,但是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 她呵笑了一声,“陆小姐已经穷酸到要用别人的东西送礼的程度了么?” 陆见微暗道失策,只想到虞今喜欢殷诀清,自己送的东西是殷诀清的,怎么就没想到虞今会知道这东西是殷诀清的呢? 她垂眸,轻笑一声,反问道:“吹寒公子的东西就算是拿出去也是有价无市,用他的东西当作见面礼应当是不失礼的吧?” 虞今皱眉,再计较下去,倒是让她落了下乘。 她扫了一眼与溪和与泉手里的玉佩,“是么?” 她自来自矜,不愿意因为所有的事情依靠男人,也看不起陆见微这样的行为,说出的话十分刺耳。 两个字的疑问句,都能有千回百转的嘲讽意味。 姜傲看情势笑着说:“拿了姨姨的东西就不道谢么?” 与溪与泉甜丝丝地说:“谢谢姨姨。” 陆见微温柔地摸了摸两个小孩儿的头,嘴角带着笑,“不客气。” 她不愿意让她们扯进这种无聊的争辩中,“与泉和与溪应该不喜欢听我们唠叨,不如去花园里面玩罢。” 陆听枫挑眉,顺势对崔女官吩咐:“去带着两个小郡主到花园里逛逛。” 陆听枫在虞今再次开口前说,“你这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今天不是来看我的么?” 她手指揉了揉额头,语气无奈,“早之前就跟你说你喜欢就追,我都昏迷了两年了你还一点变化都没有。” 虞今皱眉,有几分烦躁,“我只是看不起有些人得不到还要妄想。” 陆见微忽然笑出声,听不出什么被嘲讽的生气,她手指在脸颊上敲着,语气意味不明,“亦现先生知道自己再说什么吗?” 虞今下意识皱眉,“你想说什么?” “唔,”陆见微抿了抿唇,表情有些犹豫,吐出的话却没有一点犹豫,“这世间能读得起书的女子也不过是少数,女子书院收留了多少读不起书的女子亦现先生不会不知道吧?若是让她们知道你其实是看不起努力向上走的人,那她们该多伤心啊。” 虞今一拍桌子,站起身,“你——” 陆见微抬头笑,“嗯?” 高下立见。 虞今甩一甩袖子,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姜傲打破沉默,再次挑起话头,“听枫醒来后感觉怎么样?” “倒是没什么感觉。” 多数时间都是陆见微插不上话的话题,她也不觉得尴尬,只是安静坐在一旁看书。 日头也沉默,洋洋洒洒地照下,落在室内每一处。 飘阁四季如春,即使外面已经是落叶飘零的季节,室内也暖洋洋的。 日光西下,为殿内染上金黄色。 华司衍携着一身暮色走进来,到陆听枫身边温柔地问:“用过晚膳了吗?” 陆听枫摇头,“还未。” “倒是正好,今日特意让御膳房多做了些,一道过去吃罢?” 华司衍揽着陆听枫,看着在场的几个人说道。 姜傲最会调解氛围,闻言拍手叫好,“那我们快走吧,这一路舟车劳顿,早就饿了呢!” 陆听枫点头,“去找崔女官,让她带着与溪与泉直接去珍馐殿吧。” 说完,她又问华司衍:“还有谁?” 华司衍低头凑在她耳边说话,一只手顺着她披在身后的长发,动作细致温柔,“都来。” 这个都——可不止之前就在的几个人。 还有为了陆听枫放弃皇位的前朝皇子俞问羡,一直帮忙经营淤牢的俞泓祯,华司衍的谋士晏璞,越家军的军师白芙。 陆见微到了才看到已经坐在位置上的几个人,其中几个人还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 或者说是她没有见过,但是在记忆中存在过的。 ——原来不是单纯的吃饭,而是聚餐庆祝。 在陆见微犹豫自己要坐在哪儿的时候,观言已经走到了陆见微面前,大约是为着上次她在殿门前的担忧,语气友善,态度也和谐,“陆姑娘,我家公子在这边。” 陆见微心中骤然松了一瞬,低声:“好。” 长桌并不是电视里面见到的一人一个小桌,中间还要表演歌舞。 而是陆听枫自己设计的西式长桌,她认为那样太客气,说话也不方便,后来只要是私下里的聚餐,就是在这里进行的。 看大家熟稔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也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聚餐方式。 桌上燃着蜡烛,长柄烛台照在桌布上,一室温馨愉悦氛围。 因为刚进来的人而安静了几秒的氛围被俞泓祯打破。 他嘴角携着笑,挑眉看着坐在殷诀清身侧的陆见微,语气是少见的熟稔,“如疏,好久不见。” 陆见微抿唇,心下复杂。 早在陆见微没有嫁给三岁的小皇帝的时候,俞泓祯还是给陆见微表白过的——虽然不怎么走心就是了。 但是现在怎么看都看不出俞泓祯眼里的尴尬。 “晋王日安。” 陆见微点头。 殷诀清在旁边问道:“今天做了什么?” 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打断了两个人的谈话。 俞泓祯表情变得意味深长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个人说话。 陆见微侧头回答他的问题,心中松了口气,“也没有做什么,在飘阁见了两个人。” 她想了想又补充:“有一个之前喜欢你。” 殷诀清没有在意后一句,“然后呢?” “我把你的玉佩送给与溪与泉了。” 她手指摩挲了下茶杯沿,“然后她看出来了。” “嗯。” 殷诀清收回视线,点头。 没话了。 大约只是帮她解围,让她不尴尬于刚刚和俞泓祯的对话,以至于真的只是说了一句让她不陷入尴尬的话,之后就再没有说话了。 严格地说,俞泓祯不是喜欢陆见微,他只是喜欢陆见微之前的那种类型——娇娇软软被捧着长大的女孩儿。 而当陆见微黑化之后,俞泓祯就不喜欢了。 陆见微想起这段记忆,嘴角僵了一下。 俞泓祯倒没有想那么多,他是一个只喜欢快乐的人,换言之,只要能带给他足够快乐的人,他也爱屋及乌的喜欢。 之前陆见微属于这列,现在不属于了。 见两个人不再对话,他有些无趣地点了点桌子,想着自己要吃什么。 虞今从坐下就一直注意着殷诀清,见他和陆见微说话脸色不太好看。 虽然没有明确表露什么,但是桌上的人,除了陆见微,其他人都知根知底,自然知道她是为着什么这般模样。 一时间,陆见微迎接的目光更多了。 她佯装在思考的模样沉默地看着殷诀清的手指,只是眼神没多少神采,殷诀清看了一眼,知道她在神游其外。 旁边的姜傲拍了拍虞今的手,小声凑在她耳边说:“今天是为了庆祝听枫醒来。” 虞今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只是放在桌子下的手指一直没有松开。 心中有几分泄气。 “你生气吗?” 为了让自己不要坐着发呆,陆见微开始和殷诀清没话找话。 殷诀清抬眼,“生气什么?” “我把你的东西当作见面礼送给别人。” “没有。” “你今天怎么会让观言过来接我落座?” “你不熟悉这里。” “那让我坐你旁边呢?” “你不想坐我旁边么?” “没有。” “那你就坐着。” “......” 陆见微有些无力,好在菜品已经一碟一碟送了上来,她终于不需要佯装。 桌上的谈论声不断,大多是叙旧,要么再说说最近发生的事情,商议怎么解决。 华司衍并不是一个独揽大权的皇帝,相反,要不是最开始为了追妻,他根本不会走上这条路,当了两年皇帝也不见得多喜欢。 “吹寒何日启程?” 开口的是俞问羡,他性格稳重,长相正派,也实事求是。 和俞泓祯这个侄子比起来,他实在是一个十分沉稳的长辈。 殷诀清略思考了一瞬,“三日后罢。” 华司衍皱眉,“这么急么?” 亓厦接话,“病拖不得。” “如此,”俞问羡又问:“这一路是要去哪里?” 亓厦代为回答:“先去羌城。” “倒是巧了,”晏璞轻笑,“我同子祉也是要去羌城的。” 俞泓祯,字子祉。 又绕回来了。 看来不管她在哪里,都是那个不能避开坏运气的人。 陆见微低着头扯了扯嘴角,这可真是一点都不巧。 亓厦却很开心,“是么?那我们倒是可以一道启程。” 晏璞浅色的眸子眯着,光晕流转,轻笑,“自然。” 殷诀清没有拒绝。 亓厦一向喜欢热闹,同行的人越多越好。 也不知道世间传闻他孤高冷傲是怎么传出去的。 陆见微没有拒绝的能力,也不能拒绝。 她感到憋屈,侧头看了一眼殷诀清墨色的眸子,在看了看自己碟子里的吃食,突然没有了兴致。 俞泓祯一直注意着她,见此挑眉,第一时间说道:“如疏怎么不开心的模样,难道是不愿与我们一道?” 陆见微踌躇着,身旁殷诀清突然咳嗽起来,黑白长发在他的动作间散开,陆见微抚着他的脊背,侥幸不再回答。 殷诀清咳声将歇,喝了口水,皱了皱眉,说道:“有些累了,如疏,陪我回去。” 虞今站起身,“吹寒,我陪你——” 殷诀清低眉扫了一眼陆见微,摇头轻笑,“你又不是大夫......今日本是为了庆祝听枫醒来,我一个人离席已是无礼。” “那她呢?” 虞今抬了抬下巴。 殷诀清再次咳了两声,“她是药。” “走罢。” 陆见微站起身,跟在他身后往前走,后知后觉,殷诀清似乎是在刻意让她避开和俞泓祯接触。 可是——为什么? 陆听枫送他们出去,“吹寒,等你病好我们再聚。” 殷诀清点头,“自然。” 陆见微抿唇微笑,“今日抱歉。” 陆听枫摇头,“无事。” 又解释:“与现就是这个性格,其实没有什么坏心思。” 陆见微淡笑不语。 ...... . 夜色已经浓郁,风又劲,吹得殷诀清的大氅衣摆飘起来。 观言沉默着走在后面,见前面两个人并排走着,影子交汇在一起,又抬眼看,只看到月光洒在两个人的鬓角,好像这样就已经是一生了。 到了殿内,观言退下。 “吹寒公子,”跟着殷诀清走到房间,陆见微轻声,“多谢公子解围。” 殷诀清淡淡“嗯”了一声。 “吹寒,”她凑近了些,近得殷诀清只要低头就能吻到她的额头,“我喜欢你又升级了。” 她眼睛揉碎了烛光,注视着他,瞳孔倒映着他的面容。 好像他是她的世界。 第14章 殷诀清只是低眸浅笑,手指穿过她耳后,取过不知道什么时候藏在里面的碎叶。 “是么?” 看了看手里的碎叶,语气淡了下来,好像卸去了浑身的力气,懒洋洋的,没劲得很。 似乎只要她提到这件事情,他的反应就会骤降。 陆见微皱了皱眉,分辨不出他是不喜,还是其他情绪。 她收敛了情绪,退后了一步,表情愉悦而满足,“当然啊,我今天很开心。” 殷诀清手指捻了捻碎叶,秋日碎叶清脆,化为粉末落在地上,“既然开心,就早些回去休息罢,或可做个好梦。” 陆见微表情凝了一瞬,嘟着唇居然有些委屈,“那你带着我这么早回来,就只是让我回去休息吗?” 殷诀清挑眉,“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 尾音拉长,余韵撩人。 殷诀清凝眉,看她的眼神冷淡。 “一个吻。” 她没有因为他的眼神停住话,依旧笑眯眯的。 殷诀清呵笑一声,语气玩味,削弱了些许沙哑,更贴近少年。 “去睡觉。” 睡觉就睡觉。 陆见微见好就收,转身走出去。 烛光落在少女光洁白皙的脸颊上,碎发飘起让她更染韵光,就连身影都好像被模糊得美好起来。 ...... . 从殿门走出来,迎面而来一股寒风吹得她瞬间冷静下来,夜色席卷而来,凉意逼人。 陆见微才想到他的话——睡觉? 让她做梦吗? 她低头蓦然笑了一声。 松懈了身体,她走到偏殿门前坐下,看着院内的梨树。 冬日里只余空枝,倔强地生长着,好像要划破这天空,却也不过是戳破几个小洞。 可怜得紧。 呼出一口气,空气中起了雾。 原来天气已经这么冷了,她身上披着披风,之前一直不觉得,现在倒是感到了温暖。 “陆小姐倒是与从前大不相同。” 从不远处走过来一个人——瘦削身材,看不清面容,听着声音十分熟悉。 陆见微抿唇,下意识直腰站起身,“不知晋王这是何意?” “唔,”俞泓祯为她的警惕好笑,走近她,低眸哂笑,“小女孩儿长大了。” 陆见微提起的心放下,语气冷僵,“人都会长大。” “只是长大么?”俞泓祯眯着眼瞧她,“我怎么感觉......陆小姐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陆见微想着原主最后一次见他时候的语气,冷笑一声,“与你何干?” “这么绝情啊......”俞泓祯叹气,伸手拿下她的发簪,长发如瀑下,“可真让我伤心。” 陆见微没有避开他的动作,注意到自己的发簪被抽走,狠狠皱眉,连着后退几步,“你做什么?” “只是想来看看旧情人——毕竟我可是一直对你旧情难忘呢。” 耐人寻味的语气,陆见微刚要反驳什么,就听到重物坠地的声音。 那是——虞今?! 陆见微咬唇看向角落,人已经不见了。 她果然该听殷诀清的话早点回去睡觉。 陆见微手指攥紧,“晋王请慎言。” “陆小姐这么绝情,还真是让人伤心呢。” 俞泓祯含情脉脉的眸子盯着她,观察着她的神情,连她微小的嘴角上扬都不放过。 陆见微再次后退了一步,“我累了,晋王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回去休息了。” 她仰着头,眯了眯眼睛,看着他的表情变得严肃,“告辞。” 俞泓祯看着她转身的背影,一瞬间觉得她真的不同了。 但是他刚刚明明看到她耳后——粉色的海棠胎记。 难道她已经忘记了从前的事情吗? 俞泓祯看着紧闭的殿门,忽而嗤笑一声,转身离开。 昏暗夜色下,没有人看到角落里那被摔在地上的茶水。 也没有人注意到,忽明忽灭的衣摆什么时候消失。 ...... . 京城外是片好风景。 些许人家错落在路边,风吹起路边棕褐树叶,冬日已经刻不容缓地来了。 陆见微窝在殷诀清的马车看书,她今日穿一条淡青色长裙,与殷诀清身上的衣裳同色,交汇在一起,相得益彰。 有了陆听枫给的拼音本,她认这些字的进度快了不止一倍。 倒不是没想过让殷诀清教她识字—— 以此为两个人相处营造机会。 可她没办法解释自己究竟是为什么不认识这些字,所以不如一开始就装作认识。 一上午,她以为殷诀清至少会和自己说一句话,可是殷诀清什么都没说。 他甚至连表情都很少变化。 陆见微越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尤其是在虞今的揭发之后。 早晨的事情发生的没有一点预兆—— 虞今在马车快要启程的时候,突然走上前,说道:“我同你们一道。” 陆听枫十分意外,“你不是说要过几日再走么?” 虞今没应话,她看了一眼正要上马车的殷诀清,一咬牙走上前,拦住了他的动作,“吹寒,你等等。” 殷诀清停住自己的动作,站在小凳子上,侧过身低眸看她,音调微低,“怎么?” 虞今看了一眼陆见微,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开口。 良久,她说:“那日我看到陆见微同晋王在院中......” 陆听枫没想到她会做出这么......不符合她身段的事情。 她向来清高,居然肯为了男人做到这一步。 殷诀清没什么表情,甚至没有听完,就转身上了马车。 也看不出是不耐烦还是生气。 虞今咬唇,手指握在一起,看着已经垂下的车帘,眸光黯淡。 陆见微路过她身边停了一下,颇为好心地劝了一句,“亦现先生,得到一个男人的方法可不是赶跑他身边的所有女人,而是成为他身边的女人。” 虞今:“不用你假好心。” 陆见微:“......” 她耸耸肩,不再理她,跟在殷诀清后面上了马车。 俞泓祯没有什么表情,听到虞今的话也只是低声笑了一瞬,上了的卢,和晏璞一道走在马车前面。 留下脸色精彩的虞今站在原地,眼神十分不友好地看着陆见微,最终冷哼一身,没有跟着他们一起离开。 ——像极了明明比不过还要逞强的小女孩儿。 风撩起车帘,陆见微看到虞今一直盯着马车的目光,有些好笑。 陆听枫没有说错,虞今确实没有什么坏心,只是对于她来说,有些烦而已。 ...... . “唔,”陆见微伸了伸懒腰,像是没有骨头一样躺在车壁上,手指在殷诀清垂在身侧的手心里挠了挠,“我饿了。” 山不来就我,我自去就山。 陆见微从来不认为主动的那个人就输了。 殷诀清收回手,“唤观言进来罢。” 陆见微没话找话,“你不饿么?” 殷诀清:“......不饿。” “你刚刚生气了吗?” 陆见微凑近了些问。 殷诀清拿手里的书盖住她的脸,将她推远了些。 “我生气什么?” 这句话或者可以解读为——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什么能让我生气? 总之,只有一个意思。 他没什么感觉。 只是没什么意思,所以他没有耐心听下去。 陆见微手指紧了紧,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她猛地抬头问:“你不爱陆听枫?” 殷诀清喉间逸出低低长长的笑,眉眼划过戏谑,语气温凉,“我何时说过我爱听枫?” “可是你——” 陆见微说了一半,突然停下来。 ——是。 殷诀清从来没有说过他爱听枫。 是她受剧情影响,对此深信不疑。 从开始都是在这样的条件下,试探,甚至挑衅。 在殷诀清的视角下,自己应该是非常可笑的吧? 在陆听枫身上也没什么可以取经的。 陆见微恍然大悟,只觉得自己面前除了高山还是高山,顶点之后还是顶点。 “吹寒公子,”她语气有几分哽咽,“你从来没有爱过人吗?” 殷诀清想了想,“有。” “男女之爱么?” “并不。” ——攻略一个心有所属的人难还是攻略一个根本不懂情爱的人难? 这是一个无解的命题。 如果说想到殷诀清喜欢陆听枫是给她的一种安慰的话,刚刚殷诀清的话就是再次将她打入黑暗。 怎么会这样呢? 陆见微咬着唇,实在是想不到自己究竟要用什么样的表情正视自己之前的表现。 男人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妥,有几分奇怪地问:“还有问题?” 她摇头,“没有。” “......你看起来很委屈。” 陆见微努力勾起嘴角,眼睛自然而然地眯成月牙形,“......饿了。” “那就叫观言进来送些吃食罢。” 殷诀清并未深究,即使知道真正的原因并不是这个,将书收好放在马车内的小桌上,等着观言进来。 殷诀清看很多书,陆见微熟知这一点。 蕴庭别庄每个书房的书都是他看过的,他看书并不挑,正史策论他看,话本淫/词他也看,没什么偏好,只是单纯的打发时间。 好像生命走到这一步就已经是极限了,而再要前进,他只觉得无所谓。 无所谓活着,也无所谓死去。 他的身上同时存在着对生命的眷恋和蔑视。 那么悲悯,那么仁慈,明明是善良的,却又漠然地对待着这个世界的一切。 她自以为有了剧情就万事大吉,可是这里并不是只有小说里面出现的情节。 马车外态度不明的俞泓祯,马车内冷静淡漠的殷诀清。 都不是她之前只在书里见过的纸片人。 他们就真实存在在这个世界,而她现在也是这个世界的一个人。 “陆小姐。” “啊——嗯?” “你在想什么?” “我......”陆见微想了想,还是诚实地问道:“我在想,你听到我说爱你的时候,你都在想什么?” 殷诀清不屑说谎,但是她没有明确问的问题,他也不会多说。 他闻言,倒是沉默了两秒,似乎是真的在思考自己那个时候是在想什么。 半晌,观言已经送进来了吃食,他还是在回想。 陆见微一边布菜一边等着他回答。 “这个问题很难吗?” 她又问。 殷诀清浅浅皱了皱眉,“只是在想要怎么形容。” 陆见微挑眉,抿着筷子。 “嗯?” “......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殷诀清犹豫着开口。 第一次听到? 陆见微挑眉。 “唔,”殷诀清又说:“大约是新奇。” 陆见微更意外了,“新奇?” 殷诀清坦然地点了点头,“你是第一个在我面前说喜欢我的女子。” “......还用了那样的方式。” 陆见微一瞬间感觉,殷诀清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有些羞涩的。 可是他的表情那么平淡,一点也看不出来他的情绪。 “我当时太着急了,怕你拒绝我。” 陆见微慢吞吞地说。 她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饭,试探着说:“不过我确实很喜欢你,就像你对陆听枫的喜欢一样。” 殷诀清淡然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陆见微侧头好奇。 殷诀清制止了她继续用筷子在碗里戳的动作,“不要这样。” 他说:“我能感觉到。” 他也不多解释什么,陆见微无从知晓他感受到的是什么。 深究又太纠缠了些。 陆见微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你能感觉到就好。” 殷诀清:“吃饭罢。” 陆见微:“......你多吃点。” ...... . 一路行到一处林子,车队停了下来。 夜色爬上枝梢,听得到林子里时不时的狼啸,还有乌鸦的叫声。 落魄的树枝挡不住光线,随行的人不少,竖起篝火一簇一簇,为黑夜驱散寒冷。 陆见微从马车上走下来,到一簇篝火旁停下来,没怎么在意地坐了下去。 俞泓祯过了一会儿坐在她旁边,语气有几分幸灾乐祸,“他生气了?” 陆见微心中无奈,面上却还是冷冷的,“当然没有。” 她眯了眯眼睛,语气危险地问:“你很希望他生气将我赶出来么?” 俞泓祯失笑,“当然没有。” 同样回敬。 陆见微收回视线专心烤火,语气也冷淡下去,像是要刻意和他撇清关系,“没有最好,离我远点。” 俞泓祯扶了扶额头,站起身,晏璞刚好走过来,见他站起身,不由问道:“你去哪儿?” 俞泓祯语气戏谑,“去方便,要一起么?” 晏璞:“......” “倒也不必。” 俞泓祯不以为然点头,“确实,我们毕竟不是小时候能一起手拉手去如厕的年纪了。” 晏璞:“......你今天闲得慌?” 俞泓祯笑意僵了一下,“怎么会呢?我可忙呢,淤牢那边陆听枫又不收回去,都堆在我身上,我忙的欲仙欲死......” 晏璞笑眯眯地打断,“看来确实挺闲。” “昨天朝宗才交给了我三封密信。” 华司衍,字朝宗。 “我们是虽然不是手牵手去如厕的年纪,但我们是可以交给对方自己的任务,一起分担的年纪。” 晏璞依旧笑眯眯的,他长相十分温润,看着就让人感到如沐春风 话说到这儿,俞泓祯垂死挣扎,“昨日听枫......” 晏璞强势打断,“听枫身子还未好,朝宗不会让她忙什么事情的。” 俞泓祯面无表情地接过他掏出的密信,转身离开,动作不带一丝犹豫,干脆利落。 晏璞搬着柴到篝火堆,蹲下身,将柴火一点点推进去。 “你们平日里都是这样相处的吗?” 陆见微搓了搓手,又搓了搓脸。 立冬的天气,在没有太阳后过于阴寒,冷气一股一股要往身体里蹿似的。 晏璞和蔼可亲地面容十分具有欺骗性,“陆小姐是在问谁?” 陆见微抿唇,“晏公子认为呢?” “子祉刚刚从这里离开,大约不是在问他。” 陆见微面无表情地捧哏,“晏公子真厉害,这都猜得出来。” 晏璞:“......” 他有几分好笑,却也认真想了想,道:“算起来,也已经有十年了。” “十五岁我下山,只有满腹学论,没想到却遇到了强盗,是吹寒帮了我。” 陆见微“啧啧”称奇,“居然还是一出美救英雄的戏码。” “然后呢?你没留在他身边吗?” “没有,那时候吹寒声名鹊起,各地对吹寒公子的呼声极高,一度要盖过皇室。” 晏璞回忆着那段时间的事情,“但是吹寒志不在此,即使乐善好施,行侠仗义,却从未想过要用这些得到什么。” 乐善好施。 行侠仗义。 陆见微几乎要不认识这两个词了。 晏璞见她愣神,叹了口气,“知道你不相信,也没打算让你相信,但是你至少要知道,吹寒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冷漠,之所以现在这样,只是一腔热血如今散去了。” “但即使是这样,他也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 善良这一点。 陆见微同意。 一腔热血半点没看出来。 她弯眉笑了笑,“我知道了。” 晏璞看着她在篝火映衬下橙色的脸颊,过分的美貌,让不少人都朝着她看过来。 ——是。 好多人已经看了她有一段时间了。 她却还在低头思索着其他事情,看不出什么太深的情绪。 如同羽毛一般的睫毛微颤,在眼底留下阴影,好像也在注视着她的人的心里留下了清浅痕迹。 可她依旧懵懂,或者说,她根本不在意给别人留下什么。 这样一个女人,如果不是一个人的福,就是所有注视着她的男人的祸。 晏璞心里叹了口气,忽然想到刚刚离开的俞泓祯,他抬头看过去,只看到俞泓祯正嘴角勾着不深不浅的笑,眼神凉凉地看着他们两个人的背影。 而他抬头一瞬,恰好和他目光相对。 第15章 晏璞顿了一瞬,离陆见微远了些。 俞泓祯嗤笑一声,走向马车。 抬手敲了敲马车壁,从里面传出男人沙哑冷淡的嗓音,“怎么?” 俞泓祯顿了下,“谈谈?” 殷诀清挑开车帘,“进来罢。” 马车内燃着蜡烛,跳跃的火焰映照在两个人脸上,居然也多了些诡谲。 “什么事?” 殷诀清拿起书继续看,并没有多少情绪。 俞泓祯低声笑了一瞬,“我不相信你半点没有感觉——陆见微和从前不一样了。” 殷诀清淡淡,“那又如何?” 俞泓祯手指紧了紧,“你就不想知道她是不是真正的陆见微吗?” “有什么关系。” 殷诀清反应淡淡。 俞泓祯忽而笑了一声,笑声有些冷,“是,对你当然是没什么关系。” 殷诀清手指捻了捻书角,翻过一页,“对你又有什么关系?” “跟你多情深意重最后你不也是放弃她了么?现在纠结这些又有什么必要?” 俞泓祯像是突然被戳中了痛脚一样,“哪有情深意重!” 殷诀清抬眸瞥了他一眼,收回目光,语气依旧平淡,“那就更没有什么必要了。” 俞泓祯泄气,“淤牢你就这么交给听枫,我原本还以为你是真的喜欢听枫呢,没想到现在这个假的陆见微要跟在你身边你也不拒绝。” 殷诀清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忽而说道:“只是送了淤牢就算是男女之情了么?” 俞泓祯张了张嘴,有些挫败地说:“若是不喜欢,怎么会送这么重若千钧的礼物?” 殷诀清的目光从书上移开,“淤牢贵重吗?” “你认为不贵重,是因为对于你来说,这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何况给陆听枫之后,淤牢会更规范,等到这些人老去之后也更好安置,而你也许根本就活不到那个时候——” “可是世人并不会这么认为,他们只会认为是你爱听枫至深,所以才会将自己一手创立的淤牢送给听枫。” 殷诀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来陆见微今日同自己说的话。 “你也是世人么?” 俞泓祯被他问得愣了一瞬,“当然。” 殷诀清不再说话。 俞泓祯又想到今天陆见微对自己的态度,更加感到迟疑。 “吹寒难道不曾怀疑过么?” “不曾。” “你不是能感受到——” 俞泓祯只说到一半,就忽然瞪大了眼睛。 “你早就知道她不是原本的陆见微了!” 殷诀清没有否认,也没有应声。 “我不懂你,”俞泓祯忽而叹了口气,“既然早就知道,你为什么还要留着她在身边?” 殷诀清笑了笑,“知道与不知道,她之于我的意义只有一点。” “又且她不会伤害我,对我来说只是多了一个人跟在身边而已。” 俞泓祯不再说话,等了一会儿,就注意到车帘被掀起来,映入眼帘的是一截细白手腕。 陆见微的脸,却不是陆见微会做出的表情。 也只有不熟悉她的人,才会半点不觉得她异常。 自以为自己表演得很好,其实早就已经露陷了。 陆见微一无所觉。 她笑眯眯地坐在殷诀清身边,眼神连俞泓祯身上都不曾施舍过一分。 摇曳烛火映照在她身上,殷诀清放下手里的书,低声问:“要休息了么?” 陆见微歪头想了一瞬,“那就休息罢。” 俞泓祯看了眼自然的两个人,低笑,“既然如此,那我就出去了。” 说罢,他掀开车帘走了出去。 马车很大,中间还有隔层,几乎和现代的房车差不多水平。 马车内装饰很好 ,典雅,但没那么贵重,很舒适。 如果不是看过原书,陆见微完全想不到这样的马车是殷诀清自己设计的。 他手下的能工巧匠很多,大都是服务于他一个人,他设计的东西,都能做出来。 躺在小床上,陆见微看着车顶上的雕花,一边回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似乎也没有发生什么,居然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么? ...... . 到达羌城是在十日后。 羌城在川腹,十分险峻。 又是冬日,虽没有雪,却十分阴寒。 连日的阴沉天气让殷诀清的身体更不好了,他也逞强,即使疼得厉害也只是闷哼几声。 陆见微有时候看着,会产生一种怜爱。 但是很快这种情绪就会被她压下去。 怜爱什么呢? 攻略完不成回不去原本世界的是她,她才是需要怜爱的那个。 “你的嗓子,是小时候受不了疼喊哑的?” 又一次忍痛过去,殷诀清伏在床上轻轻浅浅地喘气,发丝已经被汗浸湿穿透,浑身累到连手指都不想动,涔薄的唇线清晰,唇色稍淡,泛着白。 他身上有时会出现一些意想不到的,病弱的躁郁和乖戾,素净雅致一张脸,即使是那样的神情也是好看的。 如同冷瓷白玉瓶上细细画一朵梅花。 殷诀清的唇抿了抿,没有说话,气息微弱地喘着气,过了好一会儿,在陆见微以为自己不会得到答案的时候,才听到他“嗯”了一声。 “小时候忍不了,拼了命地喊,后来嗓子伤了,再后来就忍得住了。” 说得这么轻易,但是能疼到嗓子都喊哑了,可见疼痛究竟多了折磨人。 陆见微仔细地看他的神情,但是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他既没有什么厌烦,也没有什么炫耀。 他只是很平淡,好像早就已经接受了这个世界给予他的所有,好的坏的,他都这样接受了。 陆见微张了张嘴,最终问道:“要喝水么?” 殷诀清再次叹了口气,尝试抬了抬自己的手臂,身体没有力气,只好闭了眼,小声“嗯”了下。 陆见微站起身去桌边给他倒水,水是温热的,之前观言才送进来。 两个人现在在羌城驿站。 原本今日就要进羌城,却因为殷诀清的再次发病留在了驿站。 俞泓祯和晏璞因为还有事情在身上,所以先一步去了城里。 羌城近日发生了不少离奇的事情,这次密报里面要解决的事情,是羌城最近频繁发生的婴儿失踪事件。 陆见微最初听说,只是皱眉想了很久。 但是记忆里没有关于羌城的任何事情——小说里面对于陆听枫昏迷后的三年发生的事情是略过没有写的。 不然她也不会不知道提议送她去和亲的人就是殷诀清。 “在想什么?” 陆见微给他喂了水,坐在他身边问。 殷诀清掀了掀眼皮,“没什么。” 陆见微倒也不在意他的冷淡。 “你说这次婴儿失踪就是是因为什么呢?” “私欲过甚罢。” “私欲?” “不然怎么解释呢?肯定不是那些百姓所相信的,惹怒了神佛所以降下了惩罚。” 最后这句陆见微倒是相信,只是她看了一眼殷诀清,忽而有些好奇地问:“你不相信神佛么?” 殷诀清气息很弱,声音也虚弱,说出的话却戾气十足,“不相信。” “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相信?” “......” 陆见微想了想,居然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去辩驳。 “神佛只是百姓对于美好生活的愿望,我没有什么愿望,自然不相信。” 见陆见微说不出话,殷诀清淡淡移开了自己的视线,又变成了平日里那个淡漠矜贵的吹寒公子——如果不是他现在还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的话。 “是人都会有愿望。” 陆见微不认同他,她两只手握在一起做出一个祈祷的模样,“就比如我啊,我现在就希望我能每天生活快乐,然后快点治好你的病。” 殷诀清不说话,也没有因为她的愿望和自己有关而有什么波动。 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观言的声音。 “公子醒来了么?” 陆见微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柔柔弱弱的殷诀清,“醒来了。” 观言推门进来,将熬了一下午的药膳放在桌上,“亓神医说,这是特意做的药膳,拜托陆小姐一定要让公子吃完。” 陆见微看了一眼像是盆子一样大的碗,弯了弯唇,“当然。” 殷诀清皱眉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药膳,抿着唇声音微弱地嗯了一声,等着陆见微端在他面前。 陆见微先将他扶起来,这才去桌上端了药膳过来喂他。 殷诀清避开了她的动作,沙哑着嗓子说:“我自己来。” 陆见微挑眉,端着药膳让他自己拿勺子。 只是长久的疼痛让他没有力气,居然刚刚捏着勺子,下一刻勺子就掉进了碗里。 “......” 殷诀清闭了闭眼,叹了口气,“麻烦陆小姐了。” 陆见微挑眉,笑语盈盈地看他,“倒是我的荣幸了。” 殷诀清一口一口地被喂着饭,一直到那碗粥都吃下去,陆见微才拿着手帕给他擦了擦嘴角,“好好休息,我就先出去了。” 没有得到他的回应,陆见微也没有怎么在意。 她在这里从昨天晚上一直陪到现在,虽然也不算是很累,却也实在是精神不济。 何况接近一天一夜没有休息,相比妆容不会好看,好在殷诀清也不是多么在意妆容的人——他根本就没有正眼看过她。 陆见微从里面走出来,将手里的碗放在等在外面的观言手里。 “亓神医呢?” “还在厨房。” “厨房?”陆见微疑惑,“在厨房做什么?” 观言的表情有些古怪,“亓神医说自己这两天操心太多了,容易老,所以在给自己做美容养颜汤。” 陆见微:“......” 陆见微的表情也有些古怪,她张了张口,忽然说:“我倒是想知道,誉满天下的神医做出来的美容养颜汤到底是多神奇的功效。” 说完,她抬脚往厨房走去。 观言收拾了碗勺,再次走进房间。 殷诀清正躺在床上发呆,听到声音也没有出声。 观言抿了抿唇,还是没忍住问道:“公子,我还是不明白,你明明也不喜欢陆小姐,为什么还要留下她呢?” “何况照顾你这种事情,陆小姐一定没有我和哥哥熟练。” 殷诀清没有说话,他闭上了眼睛。 室内安静异常,又是下午,外面虽然没有太阳,照进来的光线却足够让室内看得清楚。 “观言,”殷诀清开口,“你和观语在我身边多久了?” 观言抿了抿唇,“两年。” “是么?” 殷诀清叹了口气,“陆小姐呢?” “她去找亓神医了。” “嗯。” “公子,”见他还是什么都没说,观言又问:“你是不是喜欢陆小姐?” 殷诀清想了想,问:“你认为我喜欢她么?” “如果公子不喜欢她,又怎么会在自己生病的时候留下她在你身边呢?” 殷诀清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轻笑了一声,“你扶我坐起来罢。” 观言走到他身边扶着他坐起来,“公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把窗子打开吧。” 观言依言把窗子打开。 殷诀清的房间在二楼,窗子打开只能看得到外面的一棵长势不怎么好的银杏,书上的叶子和白果已经凋落。 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过分可怜。 ...... . 陆见微到了厨房,才看到亓厦正坐在凳子上烧火。 见她过来似乎颇为意外地挑了挑眉,“怎么不趁着吹寒生病的时候多照顾照顾,说不定他就对你心软自此喜欢上你了呢。” 陆见微嗤笑了一声,“亓神医是自己蠢还是单纯觉得我比较蠢,所以认为我会相信你说的话。” 亓厦无趣地撇了撇嘴角,“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怎么不陪着他,要到厨房来找我?” “他这几日的病情怎么样?” “一个没什么对生的欲望的人,就算是身体好,他也能短短几天就让自己的身体快速衰败下去,何况他原本身体就不够好。” “可是他也同意要治疗了,甚至还把我留在了他身边不是么?” “是啊,”亓厦再次看了看自己熬的汤,“所以我才觉得他很矛盾。” “我看不明白他,我甚至从来都没有看明白他过。” 亓厦吹熄了火,将汤倒在了碗里,给陆见微分了一碗,“我认识他的时间很久了,从我师父给他治病开始,我就已经认识他了。” “可是一直到现在,我也不觉得我能看出来他在想什么。” “所以我现在已经不想纠结这件事情了,我只要完成我师父交给我的任务,将他治好,就算是完成了我的使命了。” 陆见微听得有趣,笑了好半天,“其实也不需要去想太多不是么?” “我希望他留我在他身边,而他确实留下了我,这就已经达到了我的目的,那么我再纠结其他事情有什么用呢?” “人也不是一定要求个因为所以才能继续走下去的,所以其实根本不必想那么多,无非是庸人爱自扰。” 亓厦突然顿了下,转身垂手作揖,“陆小姐果然通透。” 陆见微摇头,“只是不愿意纠结而已。” ...... . 在驿站休息了两日,几人才进了城。 羌城有一味长在虎尾山上的药材,名叫“虎尾参”。 自发芽初始就有猛虎伴生,形状如同人参,药效却要比人参猛烈很多。 因为七种药材都要在新鲜的时候立刻以血为引熬成药汤,及时服下,所以去找药的路上还需要陆见微和殷诀清一起。 俞泓祯还在和晏璞处理羌城的婴儿失踪事件,知道他们到羌城,只是吩咐了人手跟着他们一起。 晏璞想了想,又说:“吹寒,既然我已经借了人手给你,是不是等你解决了这里的事情之后,还要帮着我们解决了事情才对。” 陆见微只是抿唇笑,“难不成是晏公子解决不了这里的事情,才会想要让吹寒拖着病体帮你解决这里的事情吗?” 晏璞没想到陆见微会突然为殷诀清出头,挑了挑眉,“是么?” 殷诀清低声笑了一瞬,“罢了,便是解决也不需要多长时间,等我回来之后罢。” 晏璞满意了,笑得如沐春风。 陆见微倒也不至于在殷诀清都同意了之后,还要去为他着想拒绝。 整理了这里的行装之后,就一路往虎尾山行去。 冬日的虎尾山十分萧条,树枝干枯交叉在一起,触碰都是嘎吱的断裂声。 地上枯草连绵,中间留出一条小路,足以通人行动。 为了方便,几个人也没有乘马车,殷诀清的身体只要不犯病,走个路还是可以的。 只是不方便了些,休息的时间长了些,也看起来过于不健康了些。 可一路行来,他倒也没有同其余人落下。 亓厦将水囊递给殷诀清,一边问:“刚刚动内力了么?” 殷诀清接过,喝了两口水,又递给他,“没有。” “没有最好,”亓厦说话毫不客气,“你要是在这山上动内力,估计没走到虎尾参的生长地你就撑不住了。” 殷诀清低声笑着应声,“我知道了。” 亓厦翻了个白眼,这几天因为殷诀清的抗拒治疗,让他心情很不好。 即使殷诀清并不认为自己是抗拒治疗——他只是减少了一些无意义的治疗而已。 亓厦倒也没有纠缠什么,等了一会儿,就从这里离开,走到了陆见微身边。 陆见微为了行动方便,穿了男装,天姿国色一张脸,就算是穿着男装也是俊俏模样。 亓厦近几日经常没事就找她聊天。 外界传闻高冷孤傲的亓神医不仅是个喜欢热闹的人,还是个话痨和八卦小王子。 陆见微对此颇为无奈。 “陆小姐,你听说了吗?” “什么?” “就是刚刚一直走在吹寒前面的侍卫,他家里刚刚多了一个女儿,但是他娘不想要女儿,就打算把孩子送人呢。” “......哦,现在知道了。” 亓厦露出一脸“我就知道你不知道”的神情,继续兴致勃勃地给她分享自己自己知道的八卦。 陆见微抿了抿唇,转头看向殷诀清。 他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抬头看向她,却徒然被阳光刺得眯了眯眼睛。 第16章 阳光下他的皮肤薄得好像一层纸,只要轻轻一触碰就能碎掉。 陆见微听着耳边的絮絮叨叨,注意力却都在殷诀清身上。 他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失去了兴趣一样继续低下了头看书,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陆见微看了一会儿,收敛了目光,继续专心听着亓厦的絮絮叨叨。 山上没什么景色可赏,天寒地冻,唯一的热源是身边的人的体温。 中途停留了一会儿,队伍又一次往山上走去。 殷诀清的咳声不断,陆见微跟着他身边,偶尔问一句:“要不要喝水?” 都被殷诀清摇头拒绝。 到了晚间,黑夜蔓延整个世界。 队伍才走到山腰,收拾了东西打算就地扎营, 为了缓解周围的氛围,有些士兵开始唱起了歌,歌声雄厚,围绕着火堆缭绕在周围,驱散了寒意。 山上偶尔有猛兽的叫声,像是跳跃在每个人的耳边,让人心惊胆颤。 等一切收拾好,派出去打猎的士兵也回来了,就近找了河流扒皮洗干净,架在火堆上开始烤肉,山上还有些菌菇,带回来正好煮汤。 亓厦虽然是个大夫,但是手艺也很不错,新鲜的野兔刷上酱料,烤了没一会儿就香味四溢。 山菌煮在汤里,滚滚热气冒出头来,不少人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有士兵还带了酒,分给周围的人喝了几口,气氛便不那么凝重了。 大家侃天侃地聊起天来,不外乎是家里长家里短的闲事,琐碎且不重要,但是又无处不在。 陆见微听了一会儿,坐到了殷诀清身边。 殷诀清第一次经历这样的环境,却没有什么异样,怡然自得地坐在一边。 夜色这么浓,不适合看书。 他在发呆,看不出是在想什么。 陆见微注视着他苍白的面容,小声在他身边问:“今天有不舒服吗?” 殷诀清:“没有。” “下午的药吃了么?”这话是问观言的。 观言坐在殷诀清身边,立刻点头回复:“用过了。” 陆见微挪了两步,蹲在殷诀清面前,目光灼灼地望进他眼里,“饿了么?” 这样的角度恰好挡住了照向殷诀清的火光,阴暗笼罩着两个人脸庞,四目相对,殷诀清先移开自己的目光。 “不饿。” “你没有知觉吗?” “什么?” “我只觉得你好像从来都没有饱和饿一样。” “......没有。” 陆见微耸肩,“那好吧,你现在想吃东西吗?” “等一会儿可以喝点汤。” 好自矜的人。 陆见微在心里哀叹。 “不吃点吗?” “不用了。” “冷吗?” “不冷。” “你别动用内力催寒。” “不会。” “......” 毫无营养的对话,又是单方面问答,陆见微问了一会儿终于问不下去了,停住了话头。 “阿清。” 殷诀清顿了好一会儿,才知道这个“阿清”是在叫他。 他抿了抿唇,眉头微微拧起来,似乎是不习惯这个称呼,表情看起来有些别扭。 “怎么了?” 他应声。 听到他应答,陆见微就眯着眼笑起来,“没什么,就是想喊你一声。” 她在试探他的底线,以及靠近。 殷诀清没有应答。 好在陆见微也不需要他再应答什么,在他身边坐下,火光才照在两个人身上,一阵暖意袭来。 没一会儿,亓厦走到两个人身边。 “累了么?” 陆见微仰着头看他,“不是刚刚才坐下休息么?” 亓厦点头笑了一声,“这倒是。” 随行的士兵们聊着天,过了一会儿,歌声又起。 “我为远征来 爷娘思念起 久久不见卿 日日复相思” 陆见微听了一会儿,也跟着哼起来。 那边厢,煮汤烤肉的士兵喊着饭好了,众人起身去舀了汤,又各自撕了些肉吃。 陆见微给她和殷诀清各自盛了一碗汤,浓白汤汁看着就让饥肠辘辘的人充满了幸福感。 她递给殷诀清一碗,“喝吧。” 殷诀清接过,“多谢陆小姐。” 陆见微坐在他身边,“吹寒公子好客气。” 他不改称呼,只有她一个人在边缘试探,未免太凄惨了些。 每次在她以为自己可以更进一步的时候,都会在下一刻被打回原形。 面前的人早就已经看透了她的想法,也根本对她这些小伎俩不接招。 亓厦十分不忿,“陆如疏,你居然没有拿我的份?!” 陆见微无辜脸,“我只有两只手。” ——当然只能拿她自己的和殷诀清的。 亓厦气鼓鼓地站起身要去给自己盛汤,恰好有热心的士兵送汤过来。 还不忘记夸赞一声,“亓神医,你的手艺可真好啊!我们好久没有喝上这么好喝的汤了!” 劳动人民的夸赞总是如此朴实无华,没有一点虚假。 亓厦上一秒还在生气,听到声音立刻笑眯眯地接过,“大家吃好就好。” 陆见微看着他这副虚假笑脸,忍不住笑出声。 殷诀清安静地坐着喝汤,暖流从喉咙一直到胃里,浑身都暖了起来,手指也不再僵硬,他端着还有余温的碗坐在原地,垂眸看着碗里的白汤。 喝完一碗汤,就将碗递给了旁边的观言,又坐在原地看着噼啪迸射的火星发呆。 周围依旧热闹,他却好像隔着一层什么一样,进不去,也走不出来。 这一路他都很沉默,对于病情并没有多么关心,但也不算抗拒,只是不热衷。 吃饱喝足,已经有不少人睡着了。 就连坐在陆见微身边一开始神采奕奕和她聊天的亓厦都开始犯困。 不一会儿,已经睡倒了一大片。 陆见微恍然发觉不太对经,等她再看,除了她和殷诀清,其余所有人都睡着了。 四周阒静无声,恍若无人之境。 黑暗阴沉有落败的森林,好像唐僧取经时候经过的暗地,如果不是火堆依旧明亮,恐怕真要以为这里是什么诡异地方。 陆见微在心里问候了几遍亓厦,传闻中的神医在关键时候真是没有一点用处。 转头看着殷诀清,声音几分犹疑,“你有没有觉得周围更冷了?” 殷诀清看了一眼睡倒的人,拧眉,“他们是冲着你来的。” 陆见微不可思议,“冲着我?我有什么值得图谋的?” “哈哈哈哈......” 笑声来得太意外,声音又尖锐,让陆见微身子僵了一下。 殷诀清眉头蹙得更紧了,抿着唇一言不发等着声音的主人出现。 “青银,你之前说我还不相信呢,看来还真有人愚蠢到连别人觊觎她什么都不知道啊。” 从黑暗里走出一个妖媚十足的女人,走路韵态十足,声音含着春意一样,听着像是在人耳边呢喃轻语。 眉梢轻佻,明明穿着一身黑衣,偏偏这姿态是多少颜色都掩不住的风情万种。 见到殷诀清也清醒着坐在陆见微身边,不由得走近了几分,声音更娇媚了,听着就让人酥了骨头。 “哟,这不是冠绝天下的吹寒公子么?果真是引人垂目的颜色,让青白我也十分遐慕呢。” 她说着,手指就要碰到殷诀清的脸,陆见微横手拍下她的动作。 “啪——”的一声,在黑夜里格外脆亮。 青白娇呼:“哎呀!” 陆见微的手还没有收回,就被那个叫青银的男人捏住。 “咔嚓——” 手断了。 陆见微咬着唇,没有让自己呼出声,眼眶通红。 殷诀清看了她一眼,就要动手,被陆见微止住动作,“你别动内力。” 她的声音还有细细丝丝的抽气声,十足凄惨。 青白讶异地嗔责:“青银,你也太不怜香惜玉了,这么娇贵的美人儿,方寸间就被你断了手骨,下次可不许再这样了。” 那个名叫青银的男子声音冷漠,不为所动,“别废话,赶紧把她带走,这东西药效维持不了多久,等这里的人醒了我们要想脱身就没那么容易了。” 陆见微不知道青银具体是那两个字,只是凭着感觉用左手在地上写了字。 想要说什么,但是转头看了一眼忍耐着什么的殷诀清,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本以为只是带着一个女子,见殷诀清醒着的青银眉头皱的更紧。 知道殷诀清如果出事了牵扯的东西很多,但是让他留在这里也不好,手指翻转就要将袖中的毒喂进去,却被青白拦住。 香酥入骨的声音轻喃,“别啊,这么漂亮的美人儿,死在你手里多可惜,不如给我。” “青白,你别坏事。” 青银瞥了一眼平静一如往常的殷诀清,阴沉着声音收回手。 青白凑近青银,在他脸上飞快地亲了一下,“就让给我呗,又不影响什么,你看他这病怏怏的身子,能做什么呢?” 陆见微看向殷诀清,他脸色也冷了下来,抿着唇,黑白相间的长发散在身后,手指刚抬起来就好像受到了身体所有器官的对抗,到底忍耐着没有咳出声,衣服已经浸湿。 冷风吹在身上,刺骨的寒。 青白手指终于摸上了殷诀清的脸,啧啧感叹,“众人钦慕的吹寒公子居然如此弱不禁风么?” 她的手指一寸寸下移,就要伸进殷诀清的衣服里,像是在爱抚,又好像黏腻的蛇缠绕在人的身上。 陆见微明显感觉到青银抓着她肩膀的手指收紧了几分,简直要嵌入肉里,过了一会儿才松开,只是声音更冷了,“随你。” 说完,他抬手打晕了陆见微,扛着她转身离开。 青白眼波流转,落在殷诀清的脖颈间,俯身在他耳边吹气,“吹寒公子?” “呃……哼。” 忍着痛,忍着呼出声,还要忍着青白对他上下其手,殷诀清额间全是细细密密的汗。 青白状似心疼地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哎,吹寒公子这般模样真是让人看着心都碎了呢,还是让我带着公子回去照顾吧。” 殷诀清下意识想隔开她的动作,只是还没等他动作,身体的疼痛就一波接着一波地上涌,让他眼前的事物都出现了重影。 青白往旁边看了一眼,药效确实好像快要过去一样。 又见殷诀清紧紧蹙着眉,一副忍耐的模样,抬手将他扶起来,手指触碰到他瘦若削骨的身体,忽而笑了一声,转而将他抱了起来。 “没想到吹寒公子看着挺直坚硬,居然这么轻巧。” 殷诀清身上的疼痛一波接着一波,没一会儿,就再次昏昏沉沉地没有了意识。 青白回头看了一眼,见地上有轻微划痕,嗤笑了一声,抬脚抹去。 ...... . 青白的身影消失没多久,亓厦就猛地坐了起来。 他第一反应看向身边的陆见微——旁边的位置空无一人,连殷诀清都不在了。 站起身,就看到了地上的痕迹,只是不太看得出最初的字迹。 亓厦面容冷寒,皱着眉思索究竟是谁居然有这个手段。 观言在他之后醒来,见殷诀清不在,问:“我家公子呢?” 亓厦:“被带走了。” 观言惊讶,“怎么会?!” 可是环顾四周,那些士兵还没有醒来,他骂了一句,问:“那现在要怎么办?” 亓厦皱眉想了一会儿,周围又有几个士兵醒来了,见到亓厦和观言站在陆见微和殷诀清原本的位置上,一时惊慌失措。 观言一脸郁气地让他们安静下来,“都停在原地别动,检查一下有没有什么丢失的东西。” 众人各自检查了东西,“没有。” “看来这次的事情,只是为了吹寒和如疏而来。” 亓厦抿着唇站在原地,犹豫一会儿又道:“你们留在原地别动,我要下山一趟。” 这些士兵这次出来的目的就是保护殷诀清和陆听枫。 可是现在,却让两个人都失踪了,一时间如同乌云笼罩在头顶,暗无光线。 闻言只是依声点头。 观语跟在他身后,“亓神医,我同你一起去。” 他对观言嘱咐:“你就留在这里安抚他们,让他们不要慌乱,等我们回来。” 观言点头,“好。” 亓厦等着他嘱咐完,一起往山下去。 ...... . 羌城府尹宅,天刚蒙蒙亮,雾气浓郁。 晏璞和俞泓祯正对着最近的调查传信讨论,他们已经一晚没睡了,身体虽然疲惫却还是在核对着近来的每一次调查结果。 紧接着就听到了敲门声,互看一眼,晏璞去开门。 “怎么是你们?” 见到是亓厦和观语两个人,晏璞十分意外。 顾及着殷诀清的身体,所以他们这一天也只走了十几里路,从山上下山就更容易了。 亓厦面容凝重,“吹寒和陆如疏被人带走了。” “被带走了?!” 俞泓祯毫不掩饰自己的讶然。 晏璞皱眉,“被什么人带走了?” 亓厦刚要摇头,猛然想到陆见微身侧的那片痕迹,“陆如疏似乎留下了什么,只是等我们醒来看的时候,痕迹已经被抹去了。” 俞泓祯挑眉,“哦?” 晏璞收起书信,沉声道:“先去看看。” ... . 身体好像散架了一样,没有力气起身。 周围太安静,听不到一点响声。 陆见微想睁开眼睛,但是这个动作实在是太困难了,她努力了好久还是没能睁开眼睛。 思维清醒地躺在原地,思考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既然带着她走的人说是为了她,那也就是她身上有他们需要的东西。 陆见微自认为不管是原身还是她自己,都没有什么值得人图谋的东西,如果一定要说一样——只有她的身体。 她是如意这件事情本身知道的人并不多。 那么他们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陆见微刚感觉自己能够睁开眼了,就听到外面的脚步声,紧接着还有谈话声。 “门主,您确定她就是我们要找的如意吗?” “世间再找不出第二个如意。” 果然是因为她是如意这件事情暴露了么? 陆见微手指动了动,但是很快收敛了动作。 “假如她真的是如意,外界知道我们有如意,那我们不是成为众矢之的了么?” “嗤——”男人喑哑的声音满是不屑,“除了我们和皇宫里面的那些,还能有谁知道她是如意?” “何况他们连是谁带走的都不知道,怎么会知道我们手里有如意?” “可是......” “如果你是担心她的脸……划花不就认不出来了?” “这......” 男人声音玩味,“怎么?你舍不得?” “怎么可能!?”另一个声音好像有些炸毛的,“我只是担心她给我们青云堂招来祸事!” “她么?她不会。” 男人声音冷了下来,“你下去吧。” “门主......” “怎么?我的命令不管用了么?” “......是。” 一个人离开,一个人继续走进来。 青云堂么? 陆见微不停回想剧情里面到底有没有这个存在。 终于在角落里面找到了关于青云堂的介绍。 青云堂——传闻这个组织出现是为了安天下太平。 只是还没有大显身手,天下就已经被陆听枫和华司衍领导的华军打平。 青云堂自此隐姓埋名,不知所踪。 主线剧情里,青云堂只出现了不到三十个字,如同尘埃,在足足有二百多万字的大长篇中根本不值得一提。 而现在,陆见微听着越来越近的说话声,终于开始急迫起来。 这是真实的世界。 如果失败,她面临的,不止是回不去,还可能是生命危险。 男人还没走到她身边,就已经知道她醒过来了,因为她的装模作样冷笑一声,姿态却彬彬有礼,“陆小姐,别来无恙。” 陆见微睁开眼,努力坐起来,飞快地在脑海里搜寻面前的人,但是回想了很久都没有什么印象。 “不敢。”她沙哑着嗓子回复。 不知道是时间太久没说话,还是这里的空气太干燥。又或者是什么其他原因。 陆见微感觉自己的嗓子像是被什么阻塞着,就要没办法发音了。 “是么?我怎么感觉......陆小姐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谁呢?” 男人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着头看向他,男人戴着面具,看不太具体面容,露出的下半张脸却十分精致。 唇薄如削,下颌线分明,皮肤很白。 “......” 陆见微抿着唇。 身上还是没有力气,也不知道是不是到了这里之后还被喂了什么东西。 她现在别说逃跑了,就是抬一抬胳膊都艰难。 “哦,我都忘记了。” 男人好像才想起什么一样,低眸心情颇好地笑了一声,收起了自己的手,“陆小姐刚喝了我们青云堂独有的落魂散,过不了多久就要失去五感,不能言语,不能视物,成为一个废人了。” 陆见微猛地抬头看向他,似乎是不可置信,瞳孔睁得极大。 “你......说什么?” 果然发声艰难,她的嗓子好像被风沙磨过一样。 “呵,”男人被她这个模样愉悦到,“微微,你不开心么?” 陆见微很想站起来扇他一个耳光,但是身体实在是没有力气,她不能动。 “唔......真是可惜呢,看着微微这个模样,倒是好像完全忘记了我们从前的浓情蜜意。” 男人的表情看起来还真有点遗憾,手指轻轻摩挲着陆见微的唇,眯着眼笑起来。 “我可真怀念你当时叫我小崔哥哥的模样呢。” ......小崔哥哥!? 陆见微猛地想起来面前的人是谁,户部侍郎的儿子崔纵! “崔纵......”陆见微张了张口,可是嗓子说话都好像被刀割一样。 崔纵眯着眼笑起来,笑容阴狠,捏着她的下巴的手十分用力,“微微,我不喜欢你这样叫我的名字呢。” 他说着,又亲昵地低下头,唇在她的脸颊边流连,陆见微不能躲闪,只能忍着毛骨悚然感任由男人在自己脸上动作。 她惊惧的表情实在是太显目,崔纵无趣地停下了动作,“微微,你从前不是说,绝对不会怕我吗?” 陆见微咬着唇,眼睛蓄着一层薄薄的泪,水润润的眸子里面只有他的身影,崔纵一瞬间心就软了下来。 “我可怜的微微啊,你真不该在这个时候蛊惑我,看你这么楚楚动人的模样,我都要忍不住把解药给你了呢。” 崔纵一边说着状似十足温柔蚀骨的话,一边手指不断收紧。 几乎让陆见微感觉自己的下巴要碎掉了,他才放开了手指。 眸底蓄着一层笑意,“可是我知道,只要我把解药给你,你一定会逃跑,这样一想,我就一点都不开心了。” 陆见微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声“神经病”。 崔纵擦掉她因为疼痛流出来的泪水,轻叹了口气,“微微别着急,我肯定不会让你失去所有感觉的,只是还需要你委屈一下,嗯?” 也许是有对比才有差距。 陆见微在这个时候居然开始怀念起殷诀清了,即使是对她并没有多么喜欢,可也没有这么变态不是吗? 用药物控制一个人偶留在身边,恐怕只有这种变态才能想的出来吧? “既然这么喜欢我,为什么不敢摘掉面具,让我看你的脸?” 陆见微忍着嗓子的抽疼,一字一顿地说。 崔纵顿了下,恍然失笑,“我有什么不敢呢?只是怕微微吓到而已。” 他说着,终于收回了放在她脸上的手指,取下了面具。 男人原本儒雅干净的面容布满了伤疤,错落不齐,十分可怖,与下巴干净的皮肤截然不同。 见陆见微愣愣地盯着自己的面容,他居高临下地嗤笑一声,就要再次戴上面具。 陆见微声音虚弱,细听起来,居然还有些怜悯,“你没有想过要去治好吗?” 崔纵:“为什么要治好?” 陆见微:“那你为什么戴面具?” 崔纵被问得突然停住了动作,半晌,他蹲下身,和她平齐,“为了你啊。” 看陆见微又要张口说话,崔纵温柔地竖了一只手指在陆见微面前,“乖,微微,你的嗓子再说话,以后可都不能再说话了。” 陆见微闭嘴,听着他诉衷肠。 “我为你受了这么大的苦,再次见到你你如果半点不知道我的苦难与不堪,那我可太难过了不是么?” “我终究还是爱你的,又不愿意第一次见你就吓到你,特意找了面具遮住了我的伤口——微微,我这么爱你,你可千万不要辜负我的一番苦心啊。” 陆见微:“......” 不就是不能闷声受苦么? 话这么多哦。 崔纵没有听到她说话,又有点失落,眉眼可见地阴郁下来。 “你是不是不再爱我了?” 陆见微已经在短短的时间里深刻感受到了他的喜怒不定,她选择闭嘴。 崔纵自问自答再次开始:“你一定是不再爱我了,我才刚掉下悬崖没多久,就听说你和晋王关系过分地亲切,可是你居然又嫁给了只有三岁的小皇帝?!” “我知道那一定不是你的本意,是你爹逼你的对不对?” “你爹可是好手段,他费了那么大的功夫,不过是想要自己的女儿坐上女皇的位置吧?” “可惜了,她现在也只是皇后呢。” 陆见微:“......” “微微,我当时被你爹派来的人追杀到跌落悬崖那一刻,我就在想,我一定要得到你——我那么爱你,也愿意为了你忍受这样的苦楚——我必须得到你。” 崔纵看着她,轻轻地笑起来,“多么美好的一张脸啊,毁掉实在是让我舍不得呢。” “微微,你注定是我的。” 陆见微:“......” 如果不是她现在真的说不出话,眼前也开始一圈圈昏暗,她真的很想让他不要中二病脑补那么多。 可是她现在不仅眼神开始失去焦距,就连耳朵都开始嗡嗡地响,就要听不到崔纵的声音了。 “我都忘记了,微微这么久还没吃过东西呢。” 崔纵懊恼地拍了拍自己额头,在听到陆见微状似心疼地问他为什么不去治脸上的伤疤后,他就不再戴面具了。 “微微,你在这里等等我哦,我马上就去给怒端饭过来。” “微微一定要乖哦。” 脚步声远去,陆见微心中松了一口气,手指努力撑着床板想要站起来,可是还没等她的脚挨到地上,就整个人滚到了床下。 “呃......嘶......” “陆如疏?” 听起来很熟悉的声音。 “吹......寒......” “是我。” 殷诀清走到床边将她从地上抱起来放在床上,“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 “毒.....”陆见微嗓子越发疼起来,说出的话也很模糊,甚至听不太清楚。 “他们给你下毒了?” 陆见微点头,她费了全身的力气才抬起了手指,指着自己的眼睛,耳朵和嘴,又努力摆了摆手。 “我知道了。” 他手指在陆见微眼前晃了晃,又温声说:“这里守卫森严,我们要一起出去恐怕很艰难。” 陆见微说不出话。 “你先在这里待着,他们既然是为了如意,应该不会杀了你,我过两天再来找你。” 殷诀清听到外面的声音,闪身走出去,一直到一处凉亭才停下来。 寒风刺骨吹在他身上,衣衫薄,簌簌得响。 冬日凶猛懊烈地来,世界承受不住,已经失去了除去灰色以外所有的颜色。 不远处又传来丫鬟的声音。 “公子,公子,你该回去了,青白护法看不到你会生气的。” 殷诀清猛烈地咳嗽起来,让丫鬟脚步声更快速地接近了他。 “公子,你怎么又病发了!青白护法要是知道了,我可是连命都不够赔的啊!” 殷诀清咳声更大了些,被丫鬟扶着往前走。 这几日被青白带回来,倒是好吃好喝伺候着,只是穴道被青白封住了,花了五天的时间才摸清楚这里的路线找到陆见微的所在地,却发现她居然被下毒了。 他和她一起离开这里的可能更低了。 青白还很积极地让青云堂的医仙亓泞给他看了身体。 用的方法虽然阴狠,却十分有效,他现在的身体比之前好了很多。 只是这样下去,只会越发消耗他的精神,就好像回光返照,一次治疗就是一次回光。 刚刚强行冲破穴道已经让他力气尽失,加上动用内力,他恐怕有好几天的时间要躺在床上了。 回到青白的寝殿,青白正在和青银调情。 见到丫鬟扶着他走进来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继续和青银亲热。 殷诀清不知道青白带他回来究竟是为什么,这些时日她也没有任何动作,甚至只是把他带回来就扔到了一个偏殿,除去找亓泞给他治病就不再搭理他。 “青白,你到底把他带回来干什么?” “怎么?你吃醋啊?” “他很麻烦。” “原来不是吃醋啊,那你管我带他回来干什么呢。” 青白从他怀里出来,脸上笑容风情万种,手指点了点他的肩,“人家就是想看看,传闻中痴情不悔的吹寒公子,会不会动情啊。” “只是这样?”青银手指摸上青白的腰,将她抱在自己身上,“嗯?” “当然啦,不然还能是怎么样呢?” “你不会以为我是喜欢他吧?怎么可能?我最喜欢的,明明就是你啊!” 细白玉臂已经环住了青银的脖颈,唇齿相贴。 一室香艳。 ...... . 羌城府,一片寂然。 “还是没有什么消息过来吗?” 晏璞皱着眉问回来的人。 最前面的人半跪在地上,“回主公的话,我们已经勘察了这里所有的地方,并没有任何一处异常。” 俞泓祯手指点了点桌子,“淤牢那里也什么消息都没有吗?” 晏璞将手里上次的信给他,“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 信上消息还停留在上一次。 俞泓祯很快扫了一眼信上的内容,这些天他在各处奔波,刚刚回来就看到暗卫在给晏璞禀告消息。 “亓廊那边怎么样?” “还是不确定消息。” “时间拖得越长,我们要得到信息就越不容易。”晏璞目光停留在桌角的书页上,“两个大活人想没有痕迹地带走,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能培养出这样的人,一定不是刚刚兴起的组织。” “近几年倒是真的没听说过有什么组织在江湖中名誉过甚。” “从前呢?” “从前......”俞泓祯想了想,终于从犄角旮旯里面找到了点记忆,“倒是有一个。” “青云堂。” 话音刚落,就听到传信人的声音。 “晋王,淤牢来信了。” 俞泓祯站起身,“快拿来。” 信纸展开,只有三个大字—— 青云堂。 俞泓祯和晏璞对视一眼,均往外走去。 “淤一,你去告诉亓廊,已经确定目标了。” “淤二,你去联系人手,让我们去会会这个青云堂,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 . 青云堂坐落在羌城的边缘,和潞城想接。 因为位置特殊,加上这些年青云堂都没有什么动静,几乎都让人忘记了他们的存在。 没想到这么长时间做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捉了两个听起来就和他们完全没有关联的人。 “你说,他们抓走陆如疏和吹寒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嗤,还能是什么?如果不是为陆如疏的如意身体,就是为了吹寒背后代表的所有。” “陆如疏是如意不是只有几个人知道吗?”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哪怕最开始知道的只有一个人——只要第二个人知道了的事情,就算不上秘密。” “何况皇宫来来去去那么多人,想要安插细作简直不要太容易。” 晏璞说到这里,眉梢的阴郁更多了。 他身为华司衍的谋士,居然连这件事情都考虑不到,实在是失职。 早知道青云堂现在会这么动作,当初华朝成立后就应该灭了。 晏璞一想,就更阴郁了。 俞泓祯拍了拍他的肩,“别想了,小心英年早衰。” 晏璞手指拍掉他的手,“别碰我。” 俞泓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知道你这龟毛习惯,你看你现在不就不考虑那么多了。” “事情都发生了,想那么多干嘛?” 晏璞斜睨他一眼,“比不上你,天塌下来也不操心。” “那可不,本王只要有好酒喝,有美人陪,就是天上地下的快活事儿!” 亓厦赶到,就看到他们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天,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都什么时候了,你们居然还有心情聊天?!你们知不知道吹寒的身体根本就熬不住这么长时间不服药?!” 俞泓祯又要开口,就再次被亓厦打断。 “快走走走,时间不等人,我真是怕了,要是让我师父知道我还没开始治那个病秧子就把人搞丢了,我明天就要去西城表演倒拔垂杨柳了!” 晏璞:“......” 顿了一会儿,他忽然说:“没想到医仙的惩罚......还挺有创意的。” 俞泓祯沉默了一会儿,也忽然被戳中了笑点一样,突然笑起来。 一边笑一边揉着自己的肚子,“好久没听到让我这么可乐的事情了哈哈哈......” 众所周知,亓神医虽然医术超绝,却是个四肢不勤的正常人。 别说倒拔垂杨柳,就是让他举个铁锁都要废好大的力气。 亓厦抑郁地瞪了他们一眼,“你们还不快走!” 晏璞收敛了笑声,“淤牢那边传来消息,吹寒没事,有事的是陆如疏。” “陆如疏?她怎么了?” 亓厦背着药箱,原本一路骑着马过来就很累了,此刻,疲态更明显。 “瞎了,盲了,聋了,也残了。” 亓厦惊呼:“什么?!” 第17章 陆见微看不到外面也听不到外面之后,就学会了用崔纵来这里的次数来计算天数。 崔纵最开始过来的时间很勤,待在这里的时间也会很长。 渐渐地,大约是得不到她的回应,所以到这里的次数逐渐减少。 殷诀清来这里的次数并不多,但是每次都会给她带来一些消息。 两个人现在的无障碍交流已经变成了殷诀清在她手上写字,或者是敲手背。 很少这么近距离接触对方,陆见微最开始还有些不太适应,后来倒也习惯了些。 感觉到有人在靠近自己,陆见微以为是崔纵,并没有在意,等了一会儿,她的手腕搭上一个陌生人的手指,下意识想要收回手,却被人制住。 那人似乎也只是替她诊脉,再没有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陌生人收回了自己的手,她的脸颊覆上了一只粗糙的手掌。 ——崔纵。 她已经对于崔纵的手掌很熟悉,也学会了不在避开他的动作。 就算是她想要避开也没有什么用处,崔纵总是能找到合适的方式继续他的动作——即使他其实也只是想要抚摸她的脸颊——除此之外,他再也没有做什么。 听不到所有的声音,陆见微对于崔纵要找大夫替她诊脉有些莫名。 除了三识缺失,她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其他问题。 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毒,居然连如意都没办法消解。 崔纵摸了摸陆见微的额头,英俊的脸上有几分遗憾,大约是陆见微那双失焦的眼睛让他什么都捕捉不到,以至于看着这张艳绝倾城的脸,也看不到他半分高兴。 等亓泞收回手,他沉声问:“怎么样?能让她的眼睛和耳朵恢复吗?” 亓泞轻笑了一声,笑声听起来有些揶揄,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陆见微,嗓音轻慢,“之前找我要把她毒傻的是你,现在要她恢复的也是你,怎么就你这么事儿多?” 崔纵皱了皱眉,没理会他的嘲讽,“能治就给我治好她,治不好我就去找亓厦。” “呵,”亓泞又是一声笑,笑声张狂,说出口的话半点不谦虚,“你以为我治不好的毒——他能治好?” 崔纵不理会他的嚣张,“那你就治好她。” 房间光线很暗,两个人挡在陆见微面前,让她感觉周围更暗了。 亓泞凝视了一会儿陆见微的脸,脸上笑容玩世不恭。 “我现在倒是真有些好奇你到底在想什么了,之前说就算是养个人偶也要把她留在你身边的也是你,现在觉得她像个人偶一样留在你身边还不如让她自由的也是你。” “崔门主,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崔纵:“我在做什么我当然知道,我之前只是要她而已,现在我想要的是她心甘情愿陪在我身边。” 亓泞:“你就这么肯定,她恢复三识之后就能心甘情愿呆在你身边?” “她会的。” 崔纵眸光含着千种情万种意,声音也软了下来,亓泞怔了怔。 半晌,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我不管你这些你侬我侬的戏码,我只要你别耽搁堂主的计划就行。” 崔纵讥嘲地瞥向他,“别说的好像你对堂主多忠心,当初派人通知亓厦消息的是你吧?青云堂隐居这么多年,不就是你的功劳吗?” 亓泞瞳孔紧缩了一瞬,怒极反笑,“那又怎么样?我依然是青云堂唯一的毒仙,无人可以替代,但是青云堂像是你这样的角色不知凡几,你以为你能稳坐在这个位置上多久?” 崔纵抿着唇,却没有再说话。 最终,他说:“你只要治好她,其实的事情不需要你管。” ...... . 之后崔纵又来了两三次,这期间陆见微喝过几次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药,她没有反抗。 何况崔纵虽然变态了点,却也不会真的要了她的命。 陆见微倒也没有担心过这一点。 殷诀清在崔纵第五次离开之后,再次过来了。 看到陆见微正摸索着从床上坐起身,眉头皱的很紧,走近了几步。 手指在她手背上敲了敲。 “吹——寒——公——子——” 陆见微用嘴型说道。 殷诀清又在她的手指上敲了两下。 陆见微停下自己的动作,坐在床沿,摊开手掌,让殷诀清在自己的手掌上写字。 窗外依旧是阴沉天色,冬日烈烈,没有雪也没有风,只是天气沉闷。 室内光线并不亮,殷诀清比起上一次似乎更精神了,陆见微除了第一次他过来,再没有问过他身体怎么样。 就连她第一次问他,他也只是说“无事”。 他在她手上缓慢地写字。 “我找到了距离这里最近的一处断崖,断崖八尺处有一个小山洞,大概可以躲两三个人,只是我们要在那个山洞里面待上三四天,等到青云堂的人停止搜查。” 等殷诀清一个字一个字写完,陆见微才长叹了口气,嘴型说:“但是我现在这个样子,怕是只能你带我出去了。” 殷诀清在她手掌写:“我会带你出去。” 陆见微想问他很多问题,但是自己实在不太方便。 以后总是有时间的,她想。 两个人说了几句,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殷诀清还需要回去,手指敲了敲她的手背,一下,两下,三下。 陆见微心定了定,她可以肯定殷诀清是不会丢下自己独自离开的,但是殷诀清带着她究竟能不能离开这里,还是一个问题。 感受到坐在身边的人已经站起了身,陆见微下意识拉住了他的衣摆。 殷诀清回头,低眸看着她坐在床上乖乖巧巧的模样,以为她是担心自己被扔下,心中叹了口气,手指在她的头上摸了摸。 但是陆见微只是露出了笑容,即使没有眼神的光芒,依旧在室内的烛光下看起来过分耀眼。 她唇齿微动:“注意安全。” 殷诀清眸光恍惚了一瞬,抿了抿唇,手指又在她的手背敲了敲。 随后离开了房间。 ...... . 陆见微在原本的位置坐了一会儿,摸索着想要站起来,但是她的手指还没有触碰到床栏,就被一个人抱了起来。 熟悉的气味,是崔纵。 崔纵很熟悉原本的陆见微,身上的熏香都是淡淡的海棠香。 陆见微很敏锐地就能感知到这个香味,第一次闻到就有些意外,之后却越发熟悉起来。 恍惚中好像是听到了点声音。 再听,却依旧空荡荡的。 陆见微心中叹息,也是,崔纵怎么可能在将自己变成这个样子之后再让自己恢复。 只是不可否认,之前每天都喝药,还是会有些盼望着是不是崔纵打算让她恢复。 抱着自己的崔纵生气了,她能感觉到崔纵的怒火,却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崔纵进门就看到她要起身,害怕她磕碰,想对她发火,又看到她这副无知无觉的模样,一时间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陆见微有些无奈,她嘴唇动了动,“想喝水。” 崔纵看了一会儿,才想到她是要什么东西。 动作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上,手指拍了拍她的肩,意思是让她坐在原地不要动。 陆见微确实没有动,像个木头人一样坐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嘴唇就被递上了杯沿。 水的温度不热不冷,对于她来说刚刚好。 如果不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崔纵给她留下了黑化的印象,这些日子他的温柔已经让陆见微有些为原主感动了。 可惜的是。 只要一想到第一次见面时候他的偏执和阴暗,陆见微始终不敢放松警惕,想等等看崔纵到底是想要做什么。 陆见微自认自己并不是什么仁慈的人,也不认为崔纵心里是不怨恨她的。 假如她是崔纵,她恐怕是在第一次见到陆见微的时候就已经强要了她——想要了那么久,能得到就得到,绝不手软。 那只粗糙的手掌又在自己的脸颊上摩挲,良久,他收回自己的手指。 陆见微抿着唇,一动不动。 崔纵叹了口气,“微微,不要埋怨我。” 陆见微毫无所动,呆坐在原地。 他看着她,很久,好像过了一个世纪,眸光复杂,蕴藏着太多的情绪。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崔纵深深叹了口气。 最终,他抿了抿唇,手指抚上她的眉目,“早点休息。” 崔纵扶着她躺下,又给她盖上被子,这才离开。 ....... . 青云堂的位置并不难找。 晏璞在得知消息后,就和俞泓祯两个人一起去了一趟青云堂。 青云堂如今的堂主是一个年青人,名叫曲江南,听着就是一个时分儒雅的名字。 事实也如此,单是看着曲江南,完全想不到他会是青云堂堂主,还以为是哪个大家族培养出来的风流名士。 青云堂的建筑很有风格,同大部分四墙围院的建筑不同,青云堂呈圆形建筑,分三层,底层是一些下人,最高层是青云堂的精英。 曲江南所在的位置是二楼正对着门口的位置。 前后左右都有双向住宅围着,这样的设计——是一个十足害怕危险的人。 曲江南见到他们十分意外,嘴角携着笑,清隽的姿态站起身,理解性拱了拱手。 “晏公子,晋王,不知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晏璞抿唇,轻笑,“当然是有事要问问曲堂主了。” 曲江南挑了挑眉,“哦?我倒是不知道,通晓天下事的晏公子,有什么事情是需要问鄙人的?” 俞泓祯手里拿着折扇,姿态从容地摇了摇,在冬日里看起来过于装腔了些,身上穿着狐裘,让他看起来更加贵气了几分。 “曲堂主,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得到消息,吹寒公子和陆小姐在你这里,所以我们特意来带他们回去。” 曲江南并不慌乱,甚至可以说,他淡定得有些过分了。 他神情无奈,好像被冤枉了又没办法辩解,“我这里并没有什么吹寒公子,也并没有陆小姐,你们怕是找错了地方。” “怎么会呢?”俞泓祯收敛了笑容,眉梢狠厉了些,对着身后带来的人吩咐:“搜。” 曲江南耸了耸肩,倒是走回了椅子上,悠哉游哉地坐着,幽幽叹了口气。 “我这青云堂虽然并不算是多么有名号,却也不是晏公子和晋王能向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还希望两位要是搜不到,给本堂主一个说法呢。” 俞泓祯看他坦荡的样子就知道今天是搜不到什么了。 他挑了挑眉,也跟着叹了口气,“曲堂主实在是言重了,我同晕光也是不得已啊。” 晏璞,字晕光。 他摇了摇扇子,继续说:“你也知道,吹寒公子在世间的名声,若是听说了他居然被青云堂带走了,只怕青云堂下一刻就要被夷为平地了。” “我们也是为了青云堂着想啊!” 这义正言辞的胡扯。 曲江南嘴角抽了抽,“晋王果然是难得的人才,实在是让本堂主——敬佩非常。” 俞泓祯收了折扇,拱手,“不敢不敢。” 曲江南:“......” 晏璞不适合在这个场合说话,他毕竟是华司衍的幕僚,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皇上的意思,如果让江湖知道了朝廷擅自插手江湖事宜,只怕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而华朝成立不过两年,虽有足够的实力胜过这些乌合之众,却也是没有必要的事情。 ——何况按照华司衍的想法,殷诀清的死活和他有什么关系? 只有陆听枫才会在乎殷诀清的死活,但是现在陆听枫也不知道殷诀清的情况。 过了一会儿,搜查的人回来了。 结果不出所料。 “回晋王,并没有发现吹寒公子和陆小姐的行踪,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俞泓祯捏着折扇拍了拍手,轻笑了一声,“打扰了曲堂主。” 曲江南眯着眼笑了笑,十分客气,“不敢,我等百姓,到底不敢同王侯相争。” 俞泓祯意有所指地笑了一声,“曲堂主太谦虚了些,当年我朝皇后想要去请曲堂主来我朝为官都被堂主拒绝,可见堂主是个有志向的人,有志向的人怎么会是普普通通老百姓呢。” 曲江南眸色暗沉,扯着唇笑了笑。 晏璞拱手,“叨扰了,告辞。” 说完,他转身离开。 俞泓祯跟在后面一起离开。 路上,晏璞的脸色并不好看,眉头也越皱越紧。 “我们来这里的消息应该不会有很多人知道才对,曲江南难道能在那么快的时间就知道我们要来这里,并且把所有的人都送走吗?” 俞泓祯摇了摇扇子,“或者并不是呢?” 晏璞顿了下,“你的意思是——” “如果最初陆如疏和吹寒被带走的地方,就不是这里呢?” 晏璞垂眸思索了一会儿,抿唇说道:“只是现在究竟是在哪里,我们还是无从得知。” 俞泓祯跟着他往前走,语气却轻松了些,“总是知道了目标,只要不再原地乱窜,就足够让我们有足够的准备去找到他们了。” ——“只希望我们找到的时间不会太长。” 晏璞抿了抿唇,又问:“羌城内最近还有丢失婴儿吗?” 说到这件事情,俞泓祯脸色凝重了许多,“还在继续丢失。” “十日一个孩子,从未变过。” 晏璞狠狠皱眉,语气也重了些,“不是派人去有孕妇和婴儿的家里守着么?” 俞泓祯摇了摇头,叹息:“那些侍卫和那些家人一样,完全无知无觉。” 晏璞皱着都眉头丝毫没有松懈,“实在诡异。” “可不是么?”俞泓祯“啧啧”感叹,“如今能做到这样无知无觉地将人带走的事情,怕是也只有巫人。” 晏璞沉默了几秒,“也许就是巫人。” ...... . 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 陆见微最近总是有些隐隐约约的感觉自己好像能看见了。 有时候外面突然光线强烈,她还会感到不适应。 这些时日,她没有出过门,伺候她的侍女说话她也听不到,只在侍女给她喂饭的时候,会动作。 其他大多数时间都躺在床上。 崔纵依旧保持原本的频率,大概一天来一次,呆的时间长久并不恒定。 陆见微每天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吃饭。 有时候也会想,殷诀清在干什么。 但是想到他,陆见微就会好像触碰到了什么像是针一样的东西,猛地转移自己的想法。 后来,她想到殷诀清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又是一次诊脉后。 崔纵站在陆见微的身边问:“不是说十日见效么?怎么这都半个月了还是半点效果没有?” 亓泞哼笑,用柔布揩了揩手,“我是说最快十日见效,但是我也不知道你当初给她灌药时候会那么狠,全部分量都给她倒进去啊。” 崔纵下颚骨动了动,眸色深沉,浩浩荡荡地藏着波涛。 当初他确实是想要陆见微体验一下自己所体会过的痛苦,只是现在——后悔了而已。 “行了,别想了,你想再多也改变不了她确实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这个事实。” “何况你不是只想让她恢复听觉和视觉么?” “我这药的分量当然也不能太重了,万一她就全部恢复呢?” 崔纵唇角动了动,目光移向陆见微木然的表情。 亓泞只是看着他眉眼间的挣扎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向来喜欢看戏,最喜欢看这种痴男怨女的戏码——还不是两个人的。 他前几天才去给殷诀清号过脉,身上隐隐约约闻到过崔纵身上的气味——至于殷诀清身上的气味是怎么来的,原因几乎不需要想。 何况—— 亓泞想到什么,忽而笑了一声。 估计殷诀清和陆见微也不会在这里呆多长时间,那么自己治疗的越慢,不是越给他们添加难度吗? 他那么喜欢看戏了,越精彩越不能错过。 第18章 青白和殷诀清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却也不是将他带入青云堂之后就完全弃之不理。 除去为了给他看病,偶尔她也会过来坐一坐,表示一下她对殷诀清的重视。 殷诀清并不在意,也没有想过自己正常情况下在这里会遇到什么。 这些日子,他几乎和从前观言观语被伺候的状态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几天去找陆见微的时间频繁了一些,就连一直照顾着他的侍女都有些察觉到了。 侍女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殷诀清也不在很勤快地去看陆见微。 正看着外面的枯枝作画,就听到一道娇媚入骨的嗓音。 窗外的鸟雀好像也听到了,一时间惊雀飞散。 “哟,吹寒公子这是在做什么?” 青白扭着腰肢走进来,身上带着一股浓郁的香气,香气中好像还混杂着什么其他东西,并不好闻。 殷诀清浅浅皱眉,放下了沾染着彩墨的笔,“没什么。” 青白“咯咯咯”地笑起来,眯着眼睛看起来十分愉快,“吹寒公子未免太不近人情了些,实在是太让人难过了!” 殷诀清淡淡移开视线,离开作画的案几。 青白凑近了看,手指掩了掩自己的唇,“呀”了一声,“吹寒公子这是在画窗外的枯枝么?真是好兴致呢!只是这枯枝哪有我好看,倒不如画我?” 殷诀清喉咙有些痒,不知道是因为青白身上的味道让他不舒服,还是身体又不好了。 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猛烈地咳嗽起来。 青白听到声音,立刻吩咐侍女:“去找亓泞过来。” 侍女应:“是。” “吹寒公子?” “......” 殷诀清避开她要放在自己的额头的手。 “呵呵,”青白收回自己原本要触碰他额头的手,直起腰,“吹寒公子是不是太见外了些?” 殷诀清没有说话,咳了几声就收住了声音,忍着咳,透白的皮肤有些红,看起来居然有些秀色可餐。 青白脸上笑容灿烂,凑近了他一些,声音很小,几乎是有些小心翼翼地问:“吹寒公子,您真的不认识我了么?” 殷诀清顿了一瞬,没有回头看她,心中已经知道青白没有说出口的话是什么了。 ——能是什么呢?不过又是一个知恩图报后的自我感动而已。 他从不觉得自己是需要别人感激的对象,也从来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他缓了缓呼吸,倒是抬眸看了她一眼,眉眼清澈,眉骨突出,如同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单纯热烈都是他的本色。 他问:“青白,你会送我回去吗?” 青白脸色变了变,抿着的唇也更紧了些,“吹寒公子,我......” “既然不能,那我们就没有什么好说的。” 殷诀清制止了她再次说话的念头,眉梢冷冷淡淡地移开视线。 “你们不是为了陆如疏而来么?那怎么就不查查清楚,我和陆如疏之间的关系呢?” 青白张了张嘴,差点咬到舌头,“你们是,什么关系?” 殷诀清忽而笑了,笑容潋滟,“当然是未婚夫妻,不然怎么会你抓我们的时候,我们晚上休息都挨在一起?” 青白的脸色果然变得很难看,连血色都一并褪了干净。 “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你怎么可能和她在一起?!她明明就是一个陌生的女子!” “然后呢?” “吹寒公子爱上她了么?” “不然呢?你以为我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青白猛地站起身,十分冷静地摇了摇头,“不可能。” 殷诀清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笑,好像是觉得她现在的反应很好笑一样。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我不相信。” 殷诀清也没有再辩解,好像他也只是随口一说,至于信不信就是别人的事情了。 青白深深地看了他一会儿,转身走了出去。 殷诀清看着窗外了一棵枯树,表情冷冷淡淡,依旧是那个清隽素净的吹寒公子。 “爱么?呵。” ——他怎么会爱上她? ...... . 陆见微连续三天没有见到殷诀清,心中有些不安。 不可否认,这段时间她能这么镇定地呆在这里,有很大一部份都是殷诀清的功劳。 当然,如果真的是她一个人被留在这里,她就不会采用现在的安然若素策略了。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坐以待毙的人。 能再这里等这么长时间,也只是因为她对于殷诀清的能力有信心。 何况她现在的身份么,只要不是危及生命的事情,她宁愿让自己表现得无知一点,也好过什么都可以解决,能力堪比男子。 这段时间,她倒是也想清楚了殷诀清对自己的态度。 不是爱情,甚至不是友情。 这种感情,更像是对于一只自己感到有些好玩的宠物所表现出来的一时的宠爱和兴趣。 而不是对于一个人正常的感情。 不然殷诀清这样冷清的人,怎么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就对她产生纵容? 不过,只要是有感情的,那么她就是不同的。 隐约地,她又开始能看到一点点光影。 不是特别清晰,但是陆见微很认真地去看不远处桌子上的杯子了。 也就是说,崔纵最近给自己喝的药,真的是为了让她恢复? 陆见微抿了抿唇,心中忽而有了一个想法,只是崔纵来得太快,让她没有继续想下去。 “微微,今天感觉怎么样?” 然后像是想到了陆见微听不到他说话,崔纵手指轻轻拨了拨陆见微额前的碎发,嗓音更温柔了一些。 “微微,我知道你还是怪我的,但是你要相信我,我很爱你。” 知道陆见微听不到他说的话。 崔纵有些泄气,又忍不住有些庆幸。 只是想到陆见微假如看到自己,必定也是不想要和自己在一起的,只觉得心里闷闷的,好像被大石压上。 他手指摩挲了一下陆见微的耳垂,陆见微想避开,但是想了想,还是没有选择避开。 窗外有光线照进来,落在两个人身上,让陆见微头一次感觉,自己好像身处在一个被面前的人所构造的乌托邦里。 而这个乌托邦,浪漫,温柔,至死不渝,激烈的爱,没有任何苦痛。 陆见微隐约好像听到崔纵说“爱她”,但她没有动,一切如同她毫无感觉时候一模一样。 崔纵陪在她身边坐了一会儿,见陆见微一动不动僵立在自己身边,忽而长长叹了口气。 牵着她的手,让她站起身,牵引着她一步步走向梳妆台。 梳妆台上面并没有多少东西,就连这个梳妆台,也只是因为陆见微住在了这里才搬来的。 而在此之前,这个房间是没有梳妆台的。 让陆见微坐在梳妆台前,崔纵拿起梳子,给她梳头发。 动作温柔细腻,好像对待自己此生挚爱。 陆见微还是僵立着身体,没有放松——故意没有放松自己。 崔纵将她原本的发髻散开,给她梳好头发,看着水银镜子里那张脸,依旧是自己记忆里那个女子,长相是一顶一的好看,性格也是一顶一的柔顺。 那双好像揉碎了阳光一样的眸子,看着自己的时候满溢着温软,只要是看一眼,就让人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掉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喜欢的模样。 崔纵给她重新盘了发髻,下巴阖在陆见微的肩上,仔细端详镜子里那张疏离冷淡,木然得没有任何情绪的脸,心头好像被大手抓了一把,让他几乎呼吸不上气。 他缓缓站直身体,牵着陆见微到床上躺下。 “好好休息。” 崔纵说完,就好像逃避洪水猛兽一样从房间跑了出去。 陆见微还没有想通崔纵到底是在发什么神经,就感觉到了房间里还有一个人的气息。 “吹寒。” 她张了张口,发不出声音。 崔纵的情绪太激动了,从给她梳头发开始就已经处于情绪的顶端,连殷诀清进了房间都没有发现。 殷诀清走到陆见微身边,手指敲了敲她的手背。 陆见微坐起身,摊开手掌,等着他在自己掌心写字。 但是这次,殷诀清并没有在她的掌心写字。 “陆如疏,”殷诀清的声音好像隔着一股什么传入她的神经,“你听我说。” 对,就是直接传入她的神经,甚至连她的耳朵都没有经过。 “亓泞每天都有给你喝解毒的药汤,虽然分量不是很重,但是你应该也有感觉到,自己的视觉喝听觉在渐渐恢复。” 陆见微沉默了一瞬,点了点头。 又想到自己被崔纵打断的那个想法,心中忍不住苦笑。 太难了。 想要靠自己的小聪明攻略殷诀清实在是太难了。 怎么会有对于全局的掌控力这么强的人? 怎么会她才刚刚想清楚,他却已经全部知道? ——她要怎么做才能让殷诀清对她有一点男女之情的喜欢? ... . “十日后,你的耳朵和眼睛就能恢复到五成,这五成是你和我离开这里的关键。” “你继续迷惑崔纵,让他以为你已经开始软化了,并且稍微透露一点点你正在恢复的迹象减轻他的戒心。” “这段时间他在你这里停留的时间并不多,不是因为他不想留在这里,而是因为青云堂麻烦连连,我会让人带你从房间出去,你只要跟着她走,我在断崖边接你。” ——很详细的计划。 就连她的眼睛和耳朵恢复程度都考虑到了。 让崔纵放松戒心,最重要的并不是怎么让崔纵不在乎自己,而是怎么让崔纵相信她其实还是喜欢他的。 旧情难忘总是让人产生迷惑又温柔的幻觉。 ...... . 亓厦已经连续掉头发好几天了。 他实在是太焦虑了。 “怎么这么长时间了,还能找不到人呢?” 亓厦不停地在房间里踱步,一边说一边叹气。 俞泓祯正在剥桔子,剥好一个扔给他,“别担心了,以吹寒的能力,说不定现在早就离开青云堂了,根本用不着我们这么殚精竭虑地去找。” 亓厦的唉叹声不绝,“我怎么能不担心,师父自从知道了吹寒被带走,并且还没有开始第一次治疗,就写了好几封信催我快点找人,再找不到人就不是倒拔垂杨柳那么容易的事情了!” 俞泓祯扔了一瓣橘子进嘴里,悠闲地把腿搭在另一个椅子上,“医仙老人家真是菩萨心肠。” 晏璞坐在另一张椅子上核对密信,淤牢和暗卫调查的密信结果有时候会有出入,这些出入有时候才是他们找到突破口的关键。 亓厦还在念念叨叨,没有办法平静下来。 相比较他,一直跟在殷诀清身边的观言和观语就安静多了。 俞泓祯再次从果盘拿出一个桔子,漂亮的手指不紧不慢地剥,“观言,你觉得你家主子能自己出来吗?” 观言突然被点名,下意识点头:“当然。” 俞泓祯满意地笑了一声,把手里剥好的橘子扔给他,“还是你上道,难怪能在吹寒身边呆那么久。” 亓厦一开始没有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劲,等了一会儿越想越不对劲,转头说了一句。 “要不是为了师父,我肯定不愿意呆在吹寒身边。” 这欲盖弥彰的辩解。 俞泓祯挑眉笑出声,“哟,我也没说你要留在吹寒身边啊,你这么一说,我倒是真觉得,亓廊,你这么执着,不像是大夫为了治病,倒像是担心自己的情人啊。” 亓厦:“......” 晏璞在旁边打断他们的插科打诨,“子祉,你来看这里。” 俞泓祯吃掉手上最后一瓣橘子,凑过去看那张纸上的信息。 “青云堂分为明部和暗部,明部在青云堂地址,暗部设立门主,但是却没有说到暗部是不是在青云堂所在的位置。” 俞泓祯点了点桌子,笑了一声,“这是淤牢的消息吧?” 晏璞点了点头,“是。” 俞泓祯赞叹了一声,“到底是联系了整个华朝各个地方的组织,与专门为朝廷创立的暗卫还是有区别的。” 顿了顿,又说:“吹寒果然比我们看得长远。” 晏璞闻言,不禁陷入了沉思,很快,他点头,“确实如此。” 又有些感慨,“这样说来,吹寒才是菩萨心肠。” 俞泓祯差点被呛到,想到自己最开始管理淤牢时候殷诀清的吩咐,意味不明地点了点信纸,轻笑着,“顺着这个线索继续找吧。” 晏璞点头,吩咐下去,“淤一,你带着人去找找这个所谓的暗部到底在哪里。” 淤一站出来:“是。” ...... . 陆见微勤勤恳恳地履行着殷诀清的嘱咐,和崔纵的关系似乎也日渐亲密起来。 偶尔崔纵心情好,又或者有时间的时候,还会带着她出门散步。 时间并不久,走在院子里还会突然说几句话,陆见微从不回应。 崔纵也只当她听不到,继续自说自话。 有些话几乎酸掉牙,陆见微听着十分别扭,还会有些恍惚。 但也很快清醒,她不会让自己长时间恍惚。 殷诀清来这里的次数也很少,可以说是越来越少。 陆见微并不慌,她相信殷诀清没什么闲心布置一场骗局只为了骗她。 ——他没必要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陆见微也习惯了这样——能百分百保证她配合,又可以知道她确实是可以相信的那个人,就已经是殷诀清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了。 何况坦白来说,殷诀清完全没有义务救她。 他救她,如果说是义务,不如说是仁慈。 又或者,今天在这里的就算是别人他也一样会救,她并不特殊。 陆见微看得很清楚这一点,反而更坦然了。 心里还埋藏着继续攻略的心态,相处起来却不会故意再去撩他。 殷诀清也不会故意在一些时候故意拉开两个人的距离,有种说不清的和谐。 ...... . 又过了几日。 崔纵心情很好地从外面走进来,“微微,等到这次的事情结束,我就带你回江南,我们成婚。” 陆见微脸色有很细微的变化,但是崔纵实在是太兴奋了,并没有注意陆见微脸上的表情。 窗外光线并不强,照进房间里的光线更是被削弱到了极致。 崔纵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陆见微的身上,一直到陆见微的睫毛颤了颤,抬头看向他,然后皱了皱眉,骄矜地扬了扬下巴。 她这个动作的意思是渴了。 和她相处这么长时间,崔纵已经知道了她所有的小习惯。 崔纵走到桌前给她倒了杯水,脸上显而易见的兴奋半点没有改变。 至于之前那个问题,他也没有太过于纠结。 又或者,陆见微的木然。 他自动将这种情绪理解为默认。 “微微,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他的目光那么深情,陆见微不用看都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灼热眼神。 陆见微眼神没有什么焦距地抬头看了一眼,很快再次低下头,抿着的唇什么都没有说。 崔纵有些失落,手指摩挲了一会儿她的耳垂,突然想到了自己这次下山买的一副海棠花耳饰。 他看到那副耳饰就想到了她,只觉得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比陆见微更适合海棠花的女子了。 她在他心中,如同四月海棠花,永开不败。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他说得好深情啊。 如果不是语气依旧带着疯狂的,偏执的,不可一世的狂妄和占有欲。 陆见微都快要被他感动到了。 只可惜,陆见微现在心里唯一想到的,只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外面进来的殷诀清。 殷诀清没有多少动作,只是站在窗角看着他们两个人。 崔纵脸上杂乱的伤疤不影响他是一个美男子这个事实,所谓的伤疤,不过是一种徽章,或者说是印记。 除了让他看起来更有男人味以外,并没有改变什么。 “微微,微微......” 他迷恋地叫着她的名字,那种痴迷,比癫狂更癫狂。 陆见微神情依旧木然,眼睛也依然没有神采。 手指偷偷绕在身后朝着殷诀清做了一个手势,但也很快收回,若无其事地继续表演一个木头美人。 该离开了。 再不离开她就要披着嫁衣嫁人了。 第19章 崔纵深情的注视从未离开她,从梳妆开始,一直到带着她走到床边,态度温柔到让陆见微产生了微弱的难过。 为了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的陆见微,也为了面前不知情的深情。 她低着头,表情没什么变化,等了一会儿,在崔纵就要离开的时候,她拉住了崔纵的袖子。 “怎么了?” 崔纵停下,低眸看着她,对她的动作有些意外,却很惊喜,笑容灿烂地等着她动作。 陆见微指了指刚刚的方向。 梳妆台上面是窗户,陆见微手指指向的方向正好是窗子。 崔纵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抿了抿唇,再看陆见微虽然什么都没说,只是脸上表情充满向往,就让他足够产生犹豫。 崔纵手指覆在她的头上揉了揉,语气无奈又温柔,“今日天气并不好,你这几日身子也不好......” 陆见微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目光跟着自己指向的方向,如同从没有听到崔纵说的话一样。 崔纵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妥协,“但是出去后你要乖乖呆在我身边,知道吗?” 陆见微手指被崔纵攥在掌心,牵着她再次坐到梳妆台前,给她绾了发,又让侍女去找了狐裘披在她身上。 白狐毛包裹着她一张精致小巧的瓜子脸,明明没有什么表情,也依旧动人心弦。 崔纵抓着她的手指力道从未松懈,在自己的掌心里摩挲着,小心翼翼地牵着她往外走,如同捧在掌心里珍珠。 ...... . 这几日天气很冷,已经要到呼气成冰的地步。 树木凋零萎顿,只有鸦青石板路毫无变化,靠屋走廊是木板铺成的路,走起来有咯吱的响声。 陆见微即使是知道外面的温度,心里有了些防备,走到花园还是被一股冷风吹得整个人颤了颤,眨了眨眼睛,最终闭上了眼睛。 日光并不浓烈,只有寒风生生不息地吹,像是诚心要和陆见微作对一样。 崔纵感受到陆见微已经被冻得有些红的脸颊,手指温暖着她的手指,对身后的侍女吩咐:“去那个汤婆子过来。” 一个侍女低声应:“是。” “我带你去亭子里坐坐。” 崔纵牵引着她往近处的一个亭子走,陆见微却好像知道路一样,自顾地往花园深处走。 见她虽然脸颊被冻得有些红,到底眉眼还是欣悦,也不想扫了她这难得的兴致,崔纵由着她拉着自己往前走。 害怕她摔倒,又知道她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崔纵在路上有什么台阶门槛都会让她停下来,等着她脚步一点点试探着往前走。 路过一处树林,崔纵紧了紧陆见微的手指,她停下来,有些奇怪地回头。 只是崔纵并不在她身后,他轻笑了一声,手指摸上她的耳朵,让她看向自己。 陆见微眼眸没有光彩,他也不失落,凑在她耳边很缓慢很缓慢地说:“来年开春,这里的海棠花就会开了。” 陆见微好像没听到,又好像听到了,猛地回头眼睛明亮地看着他,一瞬间让崔纵觉得陆见微已经恢复了视力。 “这是我来这里我第一年种下的,今年已经是第四年,这里开花很好看。” 等了等,崔纵嗓音愉快,“没有你好看。” 陆见微似有所觉地伸手去触碰离自己不远处的树枝,神情多了些思索。 崔纵兴奋地看着她动作,眉梢被喜悦渲染,宽大手掌覆上她的手背,带领着她去触碰枯枝。 “等我们成婚,我在这片海棠花里为你作画,我们可以生两个孩子,一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女孩子像你,我会让哥哥保护她,让她做世界上最快乐的小孩。” 陆见微没有收回手指,弯了弯眉眼,心情也被身后的人感染了喜悦。 崔纵看了一会儿她的发顶,手指覆上她的眼睛,睫毛在他的掌心里颤了颤,崔纵只觉得自己的心里好像也被羽毛轻轻扫过。 他低下头,在陆见微的发顶吻了吻。 现在看不到只是一时,他始终相信,自己喜欢的那个陆见微一直都在,只是现在迷路了而已。 而他们,也会一直在一起。 陆见微抿了抿唇,感受到覆在自己眼睛上的冰凉,双手拉下他的手掌,温颜笑,眉眼弯弯,好似新月。 身后的枯枝让她的笑容如同暗冷色调里唯一的光,崔纵顺势握住她的手指。 陆见微没有抗拒,一直等着约定好的人找过来。 殷诀清从她的房间离开之后就没有再跟上来,大约已经在断崖处等着她。 崔纵心情很好,这么多天,陆见微对他的态度已经越来越温柔了。 就好像,就好像已经回到了很多年前那个午后。 他和同窗打赌山下科举拿个头彩,抬头看到她站在聚香楼二楼朝他笑,笑容如同今日这样耀眼,让他的心,一瞬间就沦陷了。 ...... . 计划似乎进行地很顺利。 没过一会儿,就有人来禀告崔纵:“门主,堂主有事请你过去。” 崔纵皱了皱眉,声音冷了几分,充斥着被打扰到不悦,“什么事?” “这......”那人犹豫,脸上有几分茫然,却拿出了随身的玉佩,“堂主没有说,属下也不清楚,只是让我将这块玉佩交给门主。” 曲江南确实每次找他都不会提前说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崔纵倒也没有怀疑。 他看了看玉佩,想了一会儿,抬头看向来人,突然觉得他很熟悉,但是又说不太清楚自己到底哪里感到熟悉,再看面容,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人。 他皱了皱眉,沉声问:“你在这里多久了?我怎么没见过你?” 那人笑容从容,语速不急不缓地反问:“崔门主,青云堂您又见过多少人呢?” 崔纵听到他的反问,冷哼一声,“曲堂主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那人不再说话。 他也不耐烦同一个下人计较,转身看向陆见微,手指摩擦着她的手掌,小声在她耳边叫道:“微微。” 陆见微听到了,抬头看向他的方向。 这几日崔纵也知道陆见微的听觉时好时坏,倒也没有起疑,对来人说:“堂主没有说事情紧急吗?” 那人摇头,低声,“没有。” 崔纵还是有些不放心,想了想,又道:“微微,你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好不好?” 陆见微没有说话,也好像没有听到他说的这句话,任由崔纵拉着自己的手说情深意长。 崔纵看她什么表情都不见,就知道她听不到自己说话,叹息了一声,对另一个跟着出来的侍女道:“你在这里守着微微,等嫣红回来再带着微微一去回去。” 侍女低头,“是。” 崔纵手指摩挲了一会儿陆见微的脸颊,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另一只牵着她的手,转身离开。 那人没有跟上去,他的轻功不及崔纵,也跟不上去,崔纵知道这点,没有感到什么异常。 等他的身影彻底消失,那人抬手打晕了侍女,轻呼一口气,抿唇道:“陆小姐,你跟我来。” 陆见微凝神,她并不是完全能看到,只是能看到大概,听得也并不是很清楚,半猜半听地跟着他离开。 一路行过很长一段不知名的小路,路上杂草有半个人身高,剐蹭在陆见微的手指上,有些刺痛,她收了收手掌,靠身上的衣服去抵抗杂草。 天色不晚,只是近黄昏,有些光线照在两个人身上,留下一闪而过的希望。 没有风,让两个人的行动力强了不少。 陆见微抿着唇沉默地跟在身后,用力地去克服自己因为看不清楚带来的不便,努力跟上前面的人的步子。 走了好一会儿,前面那人才回过头,忽然说了一句:“陆小姐,你究竟为什么不愿意和崔门主在一起?” 声音很悦耳,只是—— 陆见微才知道带着自己出来的这个人是女子。 她听到这句话愣了一瞬,很快就笑出声,白净的脸庞温温地笑着,“你喜欢他?” 女子肯定地点了点头,半点不觉得在这里跟她说这些有什么问题,“当然啊,我就是很喜欢他,但是他不是喜欢你吗?” 想了想,她又说:“我叫许松月。” 陆见微颔首:“陆见微。” 许松月摆了摆手,继续往前走着,只是步伐慢了些,声音在空旷的原野里听起来似乎有回声。 “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就是想不通,明明崔门主对你已经这么好了,为什么你还是不喜欢他。” 陆见微失笑,无奈地摇了摇头,“喜不喜欢这件事情又怎么是自己能控制得了的?你以为我喜欢的人是喜欢我的么?” 许松月想了想,缓慢地点了点头。 “也是。不过我觉得,只要你离开了,陪在他身边的人一直都是我,他迟早还是会喜欢上我的。” 陆见微还挺喜欢她这个坦坦荡荡的性格的,“祝你成功。” 许松月昂了昂下巴,“当然。” 然后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忽然问道:“你喜欢的人也不喜欢你吗?” 语气还有些惺惺相惜的意味。 陆见微毫不犹豫地点头,“是啊,他也不喜欢我。” “你说得不会是吹寒公子吧?” 许松月看着她宁静的面容,心中冒出一个猜测。 陆见微继续点头,“是啊。” 许松月想了想,似乎是对她有些同情,“我觉得,我比你希望更大。”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这句话太伤人心了,又安慰了一句,“但还是祝你顺利。” 陆见微:“......” 她笑眯眯地回应:“我努力。” 许松月握了握拳,给她比划了一个鼓励的手势。 陆见微隐约看到了,莞尔一笑,继续跟着她往前走。 许松月又带着她走了好一段路,避开了两队巡逻的人,才终于看到了殷诀清。 殷诀清正低着头,目光也看着远处,陆见微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他在不远处,具体他是什么表情什么动作看不太清楚。 他站在崖边,身形单薄瘦削,似乎下一刻都能被突如其来一阵风刮走,挺直的脊骨披着玄色披风,偶有寒风吹起,簌簌作响。 陆见微怔怔地看了一会儿,低头思索自己要不要现在走过去。 许松月将她送到殷诀清面前,朗声问道:“欸,人给你送过来了,现在你总能告诉我,我要怎么让崔纵知道我喜欢他了吧。” 殷诀清等陆见微走到自己身边,嗓音平淡,“自然是你亲口告诉他。” 许松月:“......” 她磨了磨牙,“吹寒公子,你耍我吗?” 殷诀清好笑道:“许姑娘,你只是让我回答你这个问题,现在我已经回答了,怎么能算是耍你?” 陆见微在一旁听了大概,拉了拉身旁殷诀清的袖子。 殷诀清看向她,“怎么?” 陆见微指了指许松月,又指了指自己的嗓子,想说点什么,奈何自己现在的情况实在是不允许。 殷诀清明白她的意思,收回自己的衣袖,平淡道:“许姑娘不是有手写札记么?让他不经意看到。” 陆见微意识到了什么,扭头看了他一眼,可是他的情绪太平静,陆见微什么都没有得到。 许松月思考了一下这个方法,又犹豫了一会儿,问:“那他要是看不到该怎么办?” 殷诀清寡淡地笑了下,眉梢被凉薄的情绪覆盖,“这不是许姑娘该自己思考的问题吗?方法我已经给你了,该怎么让他看到——” “许姑娘应该最清楚才对。” 许松月还在想,就听到殷诀清咳了两声,说:“走罢。” 她“诶”了一声,上前拉住陆见微的衣摆,“我不知道啊!” 殷诀清手指微转,许松月就像是被刺到了一样,惊呼一声,松开了自己的手指。 陆见微对她很有好感,嘴型和手一起比划,“他每天都会做什么,你可以把札记放在那些东西中间,一定要不经意,装作不小心落下的样子。” 许松月看不懂她在说什么,急切地跺了跺脚,“殷诀清,她到底在说什么?” 殷诀清看了看陆见微听到许松月的声音后停下的动作,轻叹,“陆小姐说,崔门主每天都会在书房处理传信和堂中事宜,你可以把札记放在他的书房里。” 陆见微摆了摆手,刚要解释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就看到许松月拍了拍手,“好主意啊!” 陆见微:“......” 殷诀清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 许松月十分客气地冲他拱了拱手,“吹寒公子果然菩萨心肠!后会有期!” 说完,她飞快地离开了这里。 ....... . 陆见微看着她的背影等了一会儿,才听到殷诀清给自己传音,“走罢。” 陆见微拉着他的衣袖,紧紧跟着他。 她之前问过殷诀清,为什么之前你不传音给我,后来才会给我传音? 殷诀清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之前身体不允许,现在身体好一些了。” 可是到底是身体好到什么程度,才能让他动用内力传音都看不出他有任何异常。 她想要问殷诀清,又觉得现在不是问这个问题的时间。 明明她也是医学生,到了这里却像是抓瞎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陆见微心头收紧,再抬头看了看前面殷诀清的背影,明明那么单薄,却也为她遮挡了所有原本迎面吹在她身上的寒风。 殷诀清手里还提着东西,陆见微大步走了两步,跟他并肩往前走,扯了扯他的袖子,又指了指他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可是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往前走,步伐迈得更大了。 陆见微也不再说话,她原本就发不出声音,现在这样没话找话只会让殷诀清感觉她是累赘。 断崖距离山洞并不算很远,山洞外有枯枝藤蔓将洞口遮挡,若不是殷诀清抬手将枯枝拨开,陆见微都没有发现这里居然还有一个山洞。 两个人走进去,陆见微抬头看了看殷诀清,只是外面的藤蔓再次被遮盖洞口,加上她本就看不清楚,她完全看不到殷诀清在哪里。 手指缓慢地向后摸索,摸到了殷诀清的衣摆。 她手指在地上拍了拍,在山洞中弄出声响。 殷诀清捏着她还要继续拍下去的手腕,“陆如疏,你做什么?” 陆见微另一只手几乎是反应非常迅速地抱住了他的手臂,像个树懒一样挂在他的半个手臂上。 “陆如疏。” 陆见微张了张口,只是山洞太黑,殷诀清看不清她的唇型。 她两个手臂都扒拉着他的胳膊,也没有手再在他的掌心写字。 殷诀清动了动,可是陆见微死命地抓着他的手臂,他点了点她的手指,陆见微被迫放开了他。 心里还有些不服气,她在他手上写:“我怕黑。” 殷诀清微哑,低嘲,“陆如疏,你撒谎的本事见长。” 陆见微笑眯了眼睛,安然自若地写:“吹寒公子过誉了。” 殷诀清不再理她,往另一边移了移,无声之间隔开了距离。 第20章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夜色很浓很重,陆见微穿得虽然厚,也还是觉得十分寒冷,身上像是覆上了一层冰渣一样,空气都是冰冷的味道。 外面能听得到青云堂的人找人的声音,隔得有些远,也听不清楚具体说了什么,但是很杂乱。 殷诀清等陆见微终于平静下来,把她身上的狐裘给她拉得更严实了些。 陆见微抱着膝盖坐着,嗓子和头都有些疼,之前靠着殷诀清不感觉,现在却感觉很明显,忍了忍,还是忍不住皱了皱鼻子打了个喷嚏。 打完喷嚏,她吸了吸鼻子,将身上的狐裘拉了拉。 殷诀清听到声音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淡淡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可是也不知道是刚刚那个喷嚏是一个开关,还是陆见微的反应没有得到殷诀清的关注,她的喷嚏声好像没有办法停止了一样,一个接着一个地打,再次打完一个喷嚏之后,她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哑着嗓子呜咽了一声,吸了吸鼻涕。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殷诀清反应,她小心翼翼地扭了扭身子,凑到殷诀清身边。 在夜色中张了张口,“我好像得了风寒。” 她刚比划完嘴型,再次打了一个喷嚏。 “阿嚏——” 声音让外面的乌鸦都飞了起来,呀呀的声音,她有些尴尬。 陆见微揉了揉鼻子,呼吸也不顺畅了起来,顿时有些委屈的小脾气,手指戳了戳殷诀清的手臂。 殷诀清收回自己的手臂,抬眸瞥了一眼陆见微在黑暗中依旧明亮非常的眸子,又淡淡敛下目光,往旁边挪了挪位置。 等陆见微再用手指去戳他的手臂,却只碰到了空气。 她脑子好像桨住了,身体又瑟瑟发抖,下意识往他身上凑了凑。 殷诀清身上的热源让她感觉好了很多,山洞里又很暗,藤蔓罅隙有很微弱的月光照进来,让陆见微可以模糊地看到殷诀清的身形。 陆见微再次往他身上靠了靠,他身上有种很舒服的气息,让她不思考就下意识往他身边凑。 殷诀清任由她往自己身边蹭,身体却也不再像是刚刚一样,被陆见微碰到了就下意识远离。 暗淡的没有光线的环境下,殷诀清沙哑的嗓音听起来有些冷漠。 “陆如疏。” 陆见微确认自己已经可以完全听到殷诀清说话了,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再次往他身边凑了凑。 她只觉得自己不能说话实在是太不利于任务进行了。 尤其是现在这样的情况—— 殷诀清似乎也是想到了她不能说话,夜色下又看不到她的唇型,低声淡淡道:“早些休息罢。” 除此之外,他就真的再没有说什么。 陆见微等了等,见他已经垂眸靠在了墙上,甚至往旁边又移了移,自己身边的暖意也随之远去。 小脾气一下子全部涌了上来,气势汹汹地拉过他的手,在他掌心写下几个字—— “吹寒公子,我生病了。” 没有陆见微清冷却软软的音调,这句话通过这样的方式传递,没有半分脾气,甚至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 殷诀清想到她平时明艳张扬的鲜活,喉间逸出一声低笑,似乎是嘲笑。 “你要照顾我。” 陆见微听到他笑,以为是嘲笑她现在的态度,脸上为自己现在明显示弱却没有得到相应的照顾而感到羞恼。 殷诀清还是没有说话,陆见微看着他无动于衷的模样,有些泄气,心头的羞恼让她放下了平日的矜持,因为生病才有的娇蛮清晰得毫发毕现。 “你不能这么对我!” 这样的脾气—— 好像一只小猫软软地挠了一下他的掌心。 殷诀清终于还是站起身,手指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实是发热。 他皱了皱眉,将身上的披风搭在她身上,“睡着就不难受了。” 陆见微下意识拉住了殷诀清披在自己身上的披风,再看他身上穿着只是薄薄一层长衫,又有些别扭的情绪缭绕在心头。 “你也休息。” 她眉眼弯弯地在他掌心写。 明明刚刚发脾气的是她,现在主动和好的也是他,殷诀清头一次觉得她这个模样,比起她之前刻意的靠近,要顺眼得多。 她确实生病了,以至于脑子都有些浑浑噩噩的,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休息了,你怎么办?” 她这次没有写字,呼吸不畅让她脑子乱糟糟的,几乎剥夺了她的思考力。 殷诀清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陆见微没有听到。 她站起来,又猛地坐下,循环了三次,又要再次站起来。 殷诀清不清楚她到底是在做什么,拉住她的手腕,嗓音清淡,说:“陆如疏,你要乖乖休息身体才能好。” 陆见微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叫自己,她摇了摇自己的脑袋,果然乖乖地坐了下来,只是没过一会儿,又开始乱动起来。 殷诀清看着她已经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表情,叹了口气。 将她身上的披风铺在地上,让她躺下,又把她原本身上的狐裘盖在她身上,坐在旁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狐裘。 “乖乖休息。” 陆见微扭了扭身体,又被殷诀清制止了动作,她摆脱不了他的禁锢,有些泄气,又很焦躁,再次蹬了蹬自己的腿,还是被殷诀清控制着,她没忍住哭了出来。 嗓子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哭声,听起来很凄惨。 殷诀清听着她的哭声,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陆如疏,只是风寒,明日就好了。” 这大概是,殷诀清这么多年第一次安慰别人。 从前他不需要去安慰别人,虽然救了人,却也不需要别人的感谢,所以才会有世人称赞的名声。 说起安慰,反而是别人安慰他不要太担心自己的病,他这么好的心肠,一定会好起来。 殷诀清看着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陆见微,呵笑一声,似乎是为着她这于平日里完全不同的状态而感到好笑一样。 她看起来倒是年龄不大,虽然平日总是喜欢做些让人误会的举动,却也实在拙劣。 实在不是一个心智完全成熟的人会做出来的事情。 ——即使是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她究竟从哪里来,又到底是什么目的。 陆见微忍不住在他的掌心里蹭了蹭,呜呜着声音继续靠近殷诀清。 山洞没有起火,陆见微只能感觉到离自己最近的热源,就一股脑地往他身上靠。 殷诀清最初纵着她,但是陆见微靠的越来越近,摩擦着让他连动作都不能,一直到陆见微几乎是像个树袋熊一样挂在了他的身上,他才动手点了她的穴,让她继续睡在原本的位置上。 一只手放在她的额头上,用内力将她体内的热毒逼出来。 这样的天气,还是在这样阴森的山洞里,风寒可一点都不容易好。 陆见微只是没有办法动了,但是身上依旧很难受,她又不能像是刚刚一样扭着身体来缓解自己的难受。 呜呜的声音更大了些,也更凄惨了,感受到额头传来的冰凉气息,她声音小了一些。 殷诀清听着她的声音,另一只手继续拍着狐裘,哄她入睡。 外面的吵嚷声一直没有结束,陆见微的呜咽声也没有停止。 殷诀清一边等着她入睡,一边想着接下来他们要怎么走,刚刚用内力给陆见微逼热毒让他气血上涌,嘴里的腥甜味道浓郁。 他低咳了两声,还是将已经涌上喉间的血气抑制住了。 陆见微的呼吸逐渐平稳,殷诀清收回思绪,趁着月光看陆见微有些落魄憔悴的小脸,手指碰了碰她已经温热的脸颊,低眸笑了一瞬。 ....... . 当第一束光线透过枯枝藤蔓的罅隙照进来,山洞也有了光线得以看到全貌。 殷诀清再次睁开眼睛,就看到陆见微正躺在地上睡着,睡颜安静。 殷诀清看了两眼,站起身,把昨天拿进来的药倒进一直搭着的小锅里。 这里之前一定有人住过,地上铺着干草,就连小锅都还能用。 山洞后面有个小泉,可以接水。 殷诀清去接了水,倒进锅里,等着药熬好。 陆见微不能一直这样,这对于两个人顺利离开这里太不方便了。 药是他去亓泞的房间找的,分量还是他每次给陆见微配的。 他虽然病了多年,对于基本药理也懂一些,可到底没有系统学过,也不知道这个能让如意都没有办法避免的药究竟是什么。 所以还是按照原本的分量给她熬。 等陆见微醒来,就隐隐约约看到殷诀清正在熬汤,只是这个汤的味道闻起来和自己之前喝的药味道很像。 她呜咽了一声,殷诀清闻言抬头,走到她身边给她解开穴道。 他居高临下,“醒了么?” 陆见微懵然看他,“嗯。” 殷诀清走回炉火边,“那就起来罢。” 陆见微愣了愣,眼睛还有些雾气,“啊,哦。” 看着那么楚楚可怜,像是眼泪在眼眶积蓄了好久,一直忍着没有落下。 等了一会儿,见殷诀清不再主动说话,她慢吞吞走过来跟他一起烤火。 炉火驱散了不少寒意,陆见微搓了搓自己有些僵硬的手指。 等了一会儿,药的味道更浓了。 陆见微扭头看向他,唇型微动,“这是我的药吗?” 殷诀清颔首:“是。” 陆见微笑眯了眼睛,心中暗暗赞叹,“吹寒公子考虑得好周全。” 殷诀清手指摸了摸她的额头,“好了么?” 她抿了抿唇,刚想说“好了”,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殷诀清手指从她的额头拿下来,嗓音淡淡,“陆如疏,你生病的时候,倒是比你平日里可爱。” 陆见微怒视他,指了指自己的嗓子。 要不是她现在说不了话,她真的很想和面前的人吵架。 药已经熬了好一会儿了,殷诀清拿过碗,倒出来递给她。 陆见微接过来,刚要一口气喝下去,就被烫了一下,差点将手里的药打翻。 殷诀清接住药碗,看着她的目光平淡,可是陆见微偏偏从里面看到了蔑视,似乎是在说,“居然连个药碗都端不稳”。 陆见微:“......” 她缓了一会儿,还是从殷诀清手里接过了药碗,小口小口地边吹边喝。 喝完药,身上已经暖洋洋的。 再看殷诀清还是清清冷冷地坐在一旁,她放下药碗,又指了指锅。 殷诀清侧目看向她,一夜没有梳洗,陆见微的发髻已经散乱,但是并灭有损耗她的美貌,甚至看起来更可怜了些。 一双眸子虽然还是有些失焦,整个人却更有灵气了些。 比平日里看起来更鲜活。 陆见微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等到殷诀清动作。 又拉了拉他的袖子,指向锅,“我饿了。” 殷诀清看了眼她拉着自己袖子的手,陆见微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指,瞬间像是触电一样收回了自己的手指。 “这里没有什么吃的,除了给你的药,再没有可以吃的东西。” 陆见微很意外。她可太意外了。 “那我们这几天要怎么办?” 殷诀清倒是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当初选择这里,除了隐蔽之外,就是因为没有什么活物。 ——现在却成了禁锢两个人的原因。 “不然你留在这里,我出去找?” 殷诀清顿了顿,试探着问。 “不能让我和你一起去吗?” “你和我一起出去?” “对啊,我一个人在这里难道不是很不安全吗?” 发不出声音,这样激动好像是在表演默片,陆见微说完这句话,就挫败地坐在地下的披风上。 殷诀清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你想吃什么?” 陆见微摇头,“有什么就吃什么。” 想了想,她又嘱咐道:“你不要走太远。” 殷诀清微点头,站起身走出山洞。 陆见微终于松了一口气,坐在地上开始思考现在的情况,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还能再这样的情况下呆多久。 这些时间她的任务进度也没有多少,让她心中又多了些危机感。 原著中她的死亡时间是两年后,而送她过来的人也说了,原著中她死去的时间,就是她在这个世界死去的时间。 假如她在两年内完不成任务,那就注定只能死在这个世界,原本世界的身体也会宣告死亡。 陆见微眨了眨眼睛,感觉自己的视线好像变清晰了些。 山洞太安静了,外面也没有多少声音。 昨天晚上的吵吵嚷嚷找人的声音今天也一并消失,崔纵大约是知道她可能已经从这里离开了,所以没有纠结在青云堂内找。 殷诀清也不知道去了多久,陆见微在心里开始画曲线图。 如果说满分是一百,那么殷诀清现在对自己的印象怕是只有十分。 这十分可能是建立在她还算得他心意的份上。 而她,却已经用了两个月的时间。 这个速度,实在是太慢了。 ...... . 不知道多久,再次听到山洞外的枯枝藤蔓被拉动的响声。 殷诀清手里提着一只已经死掉的蛇,陆见微第一时间不是尖叫,反而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她实在是太饿了,这么长时间没有吃东西。 殷诀清没有在意她,利落地包裹里的匕首剥皮,切成段丢进了锅里。 水是之前就倒在里面的,没有想到要放干粮单纯是殷诀清没想到要吃东西这件事情。 不然昨天晚上两个人就该吃东西了,结果等到现在都什么也没吃。 殷诀清搭炉火的地方离陆见微现在坐的地方还有些远,陆见微站起身,走到殷诀清身边,跟着他一起烤炉火。 殷诀清大约是第一次这么狼狈,脸上有些黑色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手指也染上了血迹。 山洞里只有一个小泉,泉水来源封闭,也不流通,要洗手会很麻烦。 陆见微也知道他的心思,不由得感叹了一下。 殷诀清这样舍己为人的表现,也不知道是后天养成的习惯,还是从小就是这个性格。 “大概需要一个时辰,你要是饿了,可以先喝点水。” 陆见微往他身边挪了挪,摇头,跟着他一起看着不停跳跃的火焰。 她不能说话,殷诀清又没什么谈性,从根本处就斩断了两个人说话的可能性。 陆见微等了一会儿,看向他,手指握上他的手指。 殷诀清感到手被覆上一个冰冷的温度,低眸看着她,“怎么?” “冷。” 陆见微手指挠了挠他的掌心,拉着他的手一起凑近炉火。 温暖的气息萦绕在两个人身上,让陆见微难得感到气氛很好。 殷诀清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眉梢淡静,在摇曳炉火的照耀下,沾染了些烟火气。 陆见微抿着唇再次往他身边凑了凑,让自己像是被他环抱着一样,扭头想要跟他说话,就感觉到自己身后的温度骤然下降。 陆见微垂眸,抿了抿唇,指了指自己的嗓子。 殷诀清去水桶旁边给她到了一碗水,在炉火边烤了烤才递给她。 陆见微捧着温暖的碗,掩下眼底的思绪。 明明是这么这么温柔的人,拒绝起人来却毫不留情。 陆见微突然有一种被他爱上的人应该会很幸福的错觉,只是可惜,这个想法在下一刻就破碎了。 殷诀清煮了一锅没有味道的,汤。 没有调料,当然没有味道。 肉虽然煮烂了,但是同样白味,陆见微吃了几口就觉得有些腻了。 殷诀清也只是像喝水一样喝了几口汤,就放下了碗。 这里条件简陋,有吃的就不错了。 在心里暗示了自己好一会儿,陆见微才再次舀了一碗汤,跟殷诀清一样喝了下去。 殷诀清看着她喝了三碗汤才放下,问:“好喝吗?” 陆见微:“......” 她很想平平淡淡又充满嘲讽地反问一句,“你觉得呢?” 可惜她现在做不到,只能很诚恳地回答一句:“不好喝。” “那你为什么还要喝?” “我很饿。” “这不像你。” “那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样子的?”陆见微勤勤恳恳蹲在他身边请教。 “你不该是会委曲求全的人。” “可是我想让你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就已经是在委曲求全了。” “所以你不该喜欢我。” 陆见微:“......” 第21章 殷诀清说完,就阖上眼,沉默地靠在墙壁上。 昨天已经耗费了不少内力,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只能说提前燃烧身体的力量—— 如果在不用药,他怕是真的要像是回光返照了。 黯淡干冷空气,罅隙的光线照在两个人身上,沉默地各自休息。 过了好一会儿,陆见微手指捏上殷诀清的衣袖。 殷诀清睁开眼,身体上的疲惫让他语气冷了好几分,“陆如疏。” 陆见微松开了手,张了张口:“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殷诀清沉默了一会儿,说:“三日后罢。” 陆见微手指往下探了探,触上他的手掌,捞起来,放在膝上写字,“我还是难受。” 殷诀清垂眸,看着自己的衣袍。 他很久不穿玄色衣袍,与黯淡的山洞融为一体,罅隙中逃进来的光线大大方方落在上面,勾勒出衣摆的亮线刺绣。 他动了动唇:“那就睡觉吧。” 陆见微手指捏着他的手掌,移到他面前,眼睛亮晶晶地瞅他,“我想听你唱歌。” 殷诀清收回手,并不回应,“睡觉。” “我才刚起来,现在睡不着。” “那就闭上眼休息。” 陆见微眼巴巴地看他,继续撒娇,“我想听你唱歌。” 殷诀清张了张口,猛地咳嗽起来,咳声撕心裂肺,陆见微立刻站起来,手指顺着他的脊背。 过了一会儿,他平缓了呼吸,伸手拉下了她放在自己后背的手。 陆见微见他好了不少,坐了下来,有些遗憾地嘟了嘟嘴,再次在他手指上写字,“要不是我不能出声,我可以给你唱歌。” 殷诀清垂眸,静默的模样透着寥落,陆见微不喜欢他这样,总觉得他离自己很远。 她伸手擦了擦他额头上因为刚刚咳嗽渗出的汗,态度温柔又体贴,“我在旁边守着你,你休息吧。” 殷诀清瞳眸恍惚了一瞬,视线好像穿过了她,抿了抿唇,他出声,却不是说话。 断断续续的语调,显然不熟悉唱歌。 又或者,这原本就是他第一次唱歌。 他沙哑低沉的嗓音唱着,有说不清的感情自婉转语调从中抵达。 “月儿弯弯,星儿闪闪 你在天边,朝我呼唤 我便从此随你而去 不论世间山水何故 出尘入网在所不辞 风随叶去,雪霜相携 桥畔眺望,等你来归 你已离去不记何时 未见俗世繁华三千 只愿同行纷纷半生” 难得,居然还是一首情歌。 陆见微一只手支着下巴,眸子亮晶晶的,也不知道是他闭着眼的模样太好看,还是森暗山洞里听到这样的歌声已经是天籁,她居然觉得他这首歌是别人唱,他听到的。 可是,吹寒公子真的听过别人唱情歌么? 陆见微对此有深深的疑惑。 她刚要张口,就听到一道稚嫩的童音从不远处传入耳中,在暗冷空气中尤其渗人。 “唱得真好听,怎么不继续唱了?” 陆见微猛地打了个冷颤,手指下意识抓紧了身边的人的衣袖。 殷诀清睁开眼,手指上移握住她的手腕,感受到身旁的人已经平静下来了,他等了一瞬。 那个声音再次开口:“我还想再听呢,为什么不唱了呢?” 殷诀清:“你是什么人?” “我吗?我是小胖。” 小孩儿嘿嘿嘿地笑起来,憨厚而天真。 小孩子的声音太真诚,听不出什么太深层次的意思,殷诀清抿了抿唇,继续问。 “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胖往前走了走,行动间踩到了铺近的草垫上,带出擦啦啦的响声,让陆见微的心也跟着紧了又紧。 “我家就在后面,我过来这里玩。” 他说着,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陆见微和殷诀清两个人面前,“你为什么不唱歌了呢?我们族里好多人都会唱这首歌,但是都没有你唱得好听呢!” 殷诀清皱了皱眉,“你们族?” “对啊,”小胖点了点头,“我经常来这个山洞吃东西,这个山洞后面就是我们族了。” 殷诀清和陆见微对视一眼。 殷诀清给她传音:“我们待在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既然他已经发现了我们,可能接下来就是他家人过来找我们了,不如我们就此去小孩的族里看看有没有其他出路?” 陆见微又看了一眼笑得眯起了眼睛的小胖,总觉得忽略了什么,抿着唇缓缓点头。 小胖看看陆见微,又看看殷诀清,大大的眼睛充满了新奇和迷惑。 他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呢! “你们是外面来的吗?” 陆见微站起来,扶着殷诀清也站起身,殷诀清咳了咳,说:“小胖,你可以带我们去你族里吗?” 小胖愉快点头,“当然可以啦!我还想听你唱歌呢!” 他高兴得跳了跳,走在前面给他们带路。 小胖虽然叫小胖,却一点都不胖,是个帅气可爱的小男孩儿。 一路上叽叽喳喳地问他们外面的事情。 “外面是不是有很多好吃的,还有很多糖葫芦呀?我叔父每次回来,都会给我带一个糖葫芦,但是我都吃不够,可是叔父说,外面也是每次只卖一个糖葫芦!” “我才不信他呢!外面怎么可能每次只卖一个糖葫芦呢?这么好吃的东西,如果只卖一个,叔父那么笨,肯定抢不到......所以外面是不是卖很多糖葫芦?” 这个问题...... 殷诀清沉默了一会儿,“嗯”了一声。 “我就说嘛!叔父肯定是骗我的!等我下次我肯定要让他给我带回来两个,嗯,不对,五个......” “......外面的世界,小孩子也还是要上学吗?” 殷诀清点点头。 小胖立马哭丧了脸,很惆怅地叹了口气,掰着手指算起来,“我今年七岁,从三岁开始上学,已经四年了,也不知道要上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一路深入山洞,到一处死路。 小胖踩了一脚旁边的石头,面前的石头缓慢地移开,他像是干成一件大事一样拍了拍手,指了指前面,“走吧!” 又走了好一段路,才看到一处宽地,再往前望,就是一处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各安其乐的世外桃源。 小胖从宽地跳下去,飞快跑到最近的一个老人身边,态度亲昵又自然地撒着娇,“王婆婆,我回来了!” 王婆婆手指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自然地笑他,“你呀你,如果让族长知道你又偷跑去那里吃东西,怕是又要罚你下次不能吃冰糖葫芦了!” “哎呀!”小胖嘿嘿地笑,手指挠了挠后脑勺,“只要王婆婆不告诉我爹,我爹肯定不知道!” 王婆婆笑得慈祥,“好好好,不告诉他。” 小胖说了几句,才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说:“王婆婆,这两个人是我在山洞发现的。” 陆见微扶着殷诀清走到王婆婆面前,殷诀清掩着唇咳了咳,才说:“我们是不小心流落到此处的,打扰老人家了。” 王婆婆眯了眯眼睛,像是被日光扰了眼睛,转瞬就笑着牵着小胖说:“来往都是缘分,既然两位流落到此处,就是同我们有缘分!” 小胖蹦了蹦,忍不住插嘴,“王婆婆,我还听到哥哥唱《望乡》呢!大哥哥唱得可好听了!” 王婆婆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迟疑,“是吗?两位会唱《望乡》?” 陆见微摇了摇头,殷诀清垂眸,声音淡淡,“原来是《望乡》么?” 王婆婆“嘿呀”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我晨起熬的汤还没舀出来呢!小胖你去喊你爹和你娘过来我家吃,两位也来我家吧。” 殷诀清有些犹豫,陆见微也跟着站在远处。 小胖一听就立刻跳起身喊:“好嘞!我马上就过来!” 还不忘了回头告诉他们,“王婆婆熬的汤可好喝了呢!你们今天运气可真好,刚来婆婆就熬了汤。” 殷诀清勾唇笑了笑,眉梢有几分犹疑。 陆见微隐晦地在他手上写字,“这里□□宁了。” 殷诀清手指握紧,将她的手指握在掌心,“等等看。” 陆见微抬眸,对上他微垂的眉眼,心定了定,点头。 ...... . 王婆婆的家不大,却很温馨,袅袅炊烟升起,飘起饭香缭绕。 陆见微跟着殷诀清走进去,王婆婆正在从大锅里往出舀汤,见他们走进来,敞着嗓子问:“看公子与夫人不似平民,倒是不晓得怎么落到这里?” 殷诀清叹了口气,似乎也是无奈,“我们也是遇到了敌家埋伏,一路逃亡,便到了此处。” 王婆婆锐利的目光扫视了两人一眼,动作却不停,审视了一遍两个人,见两个人确实是没有什么能力在他们这里做出什么事情。 她才低声:“我这地方不便你二人收拾,只有几件干净衣裳,公子与夫人若是不嫌弃,我可以去为你们取来。” 殷诀清顿了下,没有反驳她说的夫妻关系,“不敢嫌弃,麻烦老人家了。” 王婆婆爽朗一笑,“我们这地界也难得有人进来,也是难得的缘分。” 两个人相互之间传递信息的目光让王婆婆越发笃信两个人就是夫妻,或许新婚不就,关系还这么腻歪。 她舀完汤,将汤问在锅里,这才带着他们去了另一间屋子。 “这是我儿子与儿媳从前穿的衣裳,他们与两位身形相仿,倒是可以与两位穿。” “屋子里的热瓶里有水,两位可以梳洗了再过来。” 殷诀清咳了咳,“多谢老人家。” 王婆婆将衣服放在床边的小柜子上,“也别叫我老人家了,跟小胖一起喊我王婆吧。” 殷诀清颔首,“王婆。” 王婆笑眯眯地摆了摆手,离开了屋子。 陆见微看了一眼衣服,“你说是这里的人都如此好客,还是我们遇到了黑乡?” “黑乡?” “就是靠着阴外乡人来达成自己目的的地方。” 殷诀清看了眼外面,摇了摇头,“现在倒也下不了定论。” 只是...... 他皱了皱眉,“他们知道《望乡》。” 陆见微刚刚一直在想这个问题,顺势问:“你之前都不知道这首歌叫什么名字吗?” 陆见微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得到了殷诀清的摇头。 “那你是怎么会唱的这首歌呢?” 殷诀清张了张口,还是选择了传音。 “幼时,我每次犯病,我娘都会给我唱这首歌。” “似乎听他们的说法,似乎是除了他们本族人,其他人都不知道这首歌?” 殷诀清摇了摇头,“不知。” 陆见微想不通,外面又传来小胖欢乐的声音,她抬眸,“你先换还是我先换?” 殷诀清还在想,见她唇型动了动,皱眉,“什么?” “衣服,”她指了指柜子上的衣服,“你先换还是我先换?” 殷诀清目光从衣服上收回,落到她的眸子里,“你先罢。” 陆见微见他说完依旧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忍不住再次张口:“吹寒公子不转身,难道是想要看我换衣服么?” 没有她缠绵动听的语调,这样的调戏显得无力而苍白。 殷诀清呵笑了一声,转身,背对着她看向窗外。 分明是十一月,这里的天气却算不得多冷,窗外也不知是什么树,居然也荫荫绿着,碧色延展,一直到身后换衣服的人站在他面前。 她从未在他身边穿过碧色衣裳,这样穿起来却也好看,当然,她从来没有不好看的时候。 即使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身上的衣服也不是完全合身,只是被她用腰带完全扎了起来,脸上还有些灰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触上去的。 殷诀清低眸,淡淡想,她这般模样,倒也不负天香国色的传闻。 一张小巧的脸,眉梢浓如酒,每个想要探寻的人都要沉醉在她的温柔乡里。 ——没有任何人例外。 “我好看吗?” 她张口。 依旧没有声音,却好像,真的有清冷却暖旎的嗓音在耳边询问。 他低眸,一只手理了理她因为换衣裳有些乱的头发,“好看。” 陆见微没想到他会这么认真地回答自己,愣了一瞬,转颜笑开:“毕竟要做郎艳独绝的吹寒公子的妻子,当然要艳压群芳。” 殷诀清没有理会她的捧哏,明明是夸她,却要带着他一起。 “我去换衣裳。” 他说完,将陆见微扭着背对向床。 陆见微耸了耸肩,她也没想着要看,毕竟上次的惨状还历历在目。 她走到水盆边,用热瓶倒了开水,又从水盆下面的桶里舀了冷水,掺成了温水。 认认真真洗过脸,又用盆子边的尼龙布揩干了手,倒了盆里的水,她走到窗边。 窗外传进来另一个屋子的谈论声,倒也不避讳,就是谈论她和殷诀清。 “......就是不知道他们的仇家会不会知道他们躲在哪里,要是我们这里被人知道,怕是不会安宁了......” “......清泉还没回来,也不知道他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到时候才能带着他们出去......” “......听小胖说,那男子会唱《望乡》?” “是啊,”是王婆的声音,她的声音苍老而有力,“那男子却也怪异,分明是青年人,却半头白发,也不知是犯了什么病症。” 中年男人的声音再次接上,“半头白发?” “对啊,”王婆继续说:“我见到都十分意外呢.......” 殷诀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她身边,一声不吭地沉默着。 陆见微指了指水盆,“去洗脸吗?” 殷诀清垂眸,走到盆子边倒了开水,正要把手放进去,陆见微就止住了他的动作。 “这是烫水!” 殷诀清似乎有几分意外,他点了点头,“嗯。” 然后继续把手放进了盆里,热气让他血液流通顺畅了些,脸色也似乎好看了许多。 陆见微很惊讶,却也没有说什么。 等到他洗完手和脸,又安安静静地揩干脸和手,陆见微问:“我们出去吗?” 殷诀清颔首,走在前面。 陆见微紧跟着,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快走了几步,手指抓上他的手指,在殷诀清想要收回手之前两只手都握住。 殷诀清停下脚步,低眸瞅她,嗓音冷冷淡淡,听不出什么异常,“即使是假装夫妻,也不需要时刻牵手。” 陆见微张口:“我喜欢你好看。” “穿什么都好看,头发丝都是好看的。” 殷诀清嗤了一声,要收回自己的手,“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的头发,不需要安慰。” 陆见微更紧地抓住,直视他的眼睛,“我不是安慰你,我真的很喜欢你。” “惊才艳绝的吹寒公子,当然只有我这么漂亮的美人才能配得上了。” 见她明明夸他还不忘记再抬高自己,殷诀清低笑了半瞬,继续向前走,却再没有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 . 果然,她想的没错。 她从来没见过别人评价他的头发,只是刚刚突然听到,就感觉到身边站了人。 殷诀清介意别人说他的头发与众不同吗? 如果不是介意别人说他的头发,怎么会原本就是随口一夸,他就立刻反应呢? 可是原著里好像也没有提到这方面的问题啊? 若是没记错,原著里因为他黑白相间的长发,好多人还以此来说天妒英才呢。 加上他真的逝世,不少人写了不知道多少同人为他塑造不同的结局呢。 难道......他的头发还有什么故事吗? 陆见微掩下自己的思绪,和他一起踏入屋子,对上面前四个人,展开微笑。 第22章 堂内很热闹,小胖原本就是一个活泼的孩子,见到他们牵着手走进房间,很开心地跑了过来。 “哥哥姐姐已经成亲了吗?” 他满眼好奇地看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指。 陆见微饶有兴致地抬眸看着殷诀清,等着他回答。 殷诀清低头,另一只手摸了摸小胖的头,“对。” 小胖更新奇了,睁着大大的眼睛看了看两个人,鼓了鼓腮帮,“可是哥哥,你在山洞的时候对姐姐一点都不亲近啊!” 陆见微笑了一声,眉眼携着笑意等殷诀清说话。 殷诀清收回了抚摸他的手,半晌,他说:“因为姐姐生病了,却不听话好好休息。” 陆见微:“......” 她配合他演出,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啊啊啊”了几声。 确实说不出完整的话。 一时间,堂内的几个人看着他们二人的目光就多了几分同情与可惜。 被仇家追杀没出可去,一个重病,一个哑巴,可再看这两个人,不论是长相还是气度,都不是一般人。 殷诀清状似爱怜地抚了抚她鬓角处的长发,这才牵着陆见微走到了饭桌前。 王婆的手艺确实很好,尤其是在陆见微遭受了殷诀清的黑暗手艺教训之后,更是对这样的美味十分珍惜。 小胖还不忘记在旁边问:“哥哥,我说的没错吧?婆婆的手艺是不是超级好!” 他一边说,一边用自己刚刚啃完骨头的手比划伸展比划了一下。 殷诀清会心笑着点头。 小胖的父亲看着殷诀清时不时皱眉,缓了好一会儿,才问:“这位公子,不知令尊如今何在?” 殷诀清没想到会有人问这个问题,顿了顿,“家父已亡故。” 男人也没料到会得到这个答案,“是我唐突了。” 殷诀清摇了摇头,“无事。” 男人并没有因此停止询问,他等了一会儿,再次开口:“不知可否告知令尊名讳?” 陆见微手指紧了紧,扭头看殷诀清,他正好也转头看向她。 桌下,殷诀清要抽走自己的手指,被陆见微紧紧攥住,他垂眸,她露出娇艳笑靥。 “家父殷临。” “可是本名殷清越,表字临?” 殷诀清默了默,随即点头,“确实。” 这时,连同王婆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看着殷诀清的眸光闪闪。 不管面前的人到底是什么族,至少可以肯定,殷诀清的父亲同他们不是敌家的关系。 陆见微的心稍稍放下来了些,抓着殷诀清的手指也松了下来,却没感觉到殷诀清有收回手的打算。 房间并不大,七个人围在一起正好,男人与女人对视一眼,才沉沉叹了口气,语气高扬又激动,却压抑克制了些,“孩子,我是你叔父啊!” 殷诀清沉默,没有立刻应答。 陆见微默默低着头吃饭,也没有说话。 等了一会儿,男人又说:“孩子,你父亲从我巫族失踪只是孩童,那时我也不过十岁年龄,而今,你竟已这般大.....” 他的声音满含怅惘,又是失落又是高兴。 陆见微等着殷诀清说话。 可是殷诀清只是淡淡笑着,并没有说话。 堂内气氛有些沉默,王婆见此,“嘿呀”了一声,“吃饭就吃饭,说这些做什么?” 说着,她给殷诀清碗里夹了一块鸡肉,“公子多吃点,锅里还有呢!” 殷诀清看着那块鸡肉,浅浅皱了下眉头,陆见微反应飞快地将王婆放在他碗里的肉放在自己碗里,手指指了指鸡肉,又指着殷诀清摇了摇。 意思是,他不能吃肉。 王婆笑了笑,“我老婆子不知道,那夫人你多吃点呀!” 陆见微笑得眉眼弯弯,将鸡肉喂进嘴里,点点头,又给王婆也夹了一块。 农家哪有那么多忌讳分公筷布菜,关系上也不分你我,一双筷子一个碗两个人吃都是常有的事。 殷诀清看似不怎么在意,其实心里还是不习惯,不然也不会饭桌上这么长时间都只吃白饭。 陆见微一直注意着,才能反应那么快。 好在她的行动并不是毫无效果,殷诀清对她的态度肉眼可见的柔和了下来。 吹寒公子对待长辈惯来尊敬,何况还是好心帮助他们的人,再怎么心里不舒服,也总不至于在饭桌上给人尴尬。 只是要让他委屈自己,又确实太艰难了些。 陆见微现在就好像是一朵替心上人排忧解难的解语花——还顺便能多吃几块肉。 她从昨天就没好好吃东西,一不小心,就吃多了点,摸了摸有些鼓起来的肚子,她手指捉着殷诀清的手指把玩。 殷诀清吃了一半,放下了筷子,轻声问:“我去找药,你在这里等我。好么?” 陆见微停顿了下,抬眸对上殷诀清温柔的目光,恍惚了一瞬,点头,“好。” 殷诀清得到她的答案,再次温柔地摸了摸她的额头,这才站起身,走出去,对正在院子里跑的小胖说:“哥哥要去给姐姐找药,小胖可以陪我再去山洞一次吗?” 小胖重重点头,“好!” ...... . 王婆收拾了剩饭和碗筷,留下陆见微跟族长与族长夫人坐在桌子前。 族长绷着一张脸,除了之前面对殷诀清时候有些许失态,如今又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的模样。 他倒也理解陆见微不能说话,也知道殷诀清留下陆见微的用意。 ——殷诀清不打算认他这个叔父。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既然这么决定了,那族长自然也不是非要认。 只是陆见微很好奇,她蘸了蘸茶水,在桌上写字,“族长,既然父亲丢失你不过是十岁,你是如何认出吹寒的?” 族长叹了口气,“他同二太爷实在是太像了。” “我巫族在此居住已有几十载,这些年人员逐渐凋零,可在几十年前,我巫族也是大族,旁系零枝有上百口人家,当年二太爷执意要从这里离开,没想到出去后就遇到了劫匪,一家十几口都遭遇了不测,我们去收敛尸首,却发现没有清越的,便猜测他还活着。” “那之后,我们找了许久,都没找到,只当他是出了意外,可到底不知其所踪。” 陆见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里可还有那老人家的画像?” 族长面容深沉,点了点头,“有的。” “等吹寒回来,我便同他一道去看看罢。” 族长脸上欣喜乍现,“难为姑娘大义!” 陆见微写:“我是吹寒的妻子,族长是长辈,唤我微微即可。” 族长不停点头,神情的激动再没有压抑,“微微好,微微好。” 这边说完,殷诀清也和小胖回来了。 见她坐在餐桌上等他,殷诀清怡然地走到她身边,牵起她的手,“我带你去煎药。” 陆见微点头。 殷诀清在她站起来后,对族长同族长夫人微微颔首,同她一道往厨房去。 确认殷诀清和陆见微都不再留在这里,族长夫人长长吁了一口气,“我看这两个人不是什么简单人,你确定我们能留下他们?” “就算留不下他们也必须留下。” 族长笑了一声,低眸看了看桌上未干的字迹,再看了女人一眼,“你最好安分一点,这件事情我会处理好的。” 族长夫人手指紧攥,咬着牙,闷声:“知道了。” 族长才站起身,撩了撩衣袍,走出屋子。 ...... . 两个人走到厨房,王婆刚洗完碗筷,见两个人进来,十分意外,笑着问:“怎么都到这里来了?” 殷诀清将手里的药放在灶台上,轻咳了两声,“我来为夫人熬药。” 王婆“哎呀”了一声,“我都忘了小夫人还生着病呢!不然就我给夫人来熬药吧!” 说着,她就要拿过那叠药。 殷诀清手掌放在药袋上,“多谢王婆,还是我同夫人一道罢。” 他语调轻轻淡淡,可王婆看着他们的目光满意又欣慰,“年轻人果真是感情好啊!” “那行,你们在这里熬药,我这把老骨头就先出去了!” 殷诀清和陆见微颔首,目视着她离开。 一直到殷诀清再听不到王婆的脚步声,殷诀清才猛地咳嗽起来,陆见微抚着他的脊背,扶着他坐下,又从灶台边的暖瓶给他倒了杯水,一点点喂在他嘴里。 好容易等殷诀清缓过来一点,却因为她去放水碗,差点瘫在地上。 陆见微眼疾手快地将他的胳膊扛在肩上,抿着唇蹲下身,“好点了吗?” 殷诀清又咳了两声,缓缓点了点头。 等了等,身体稍微恢复了点力气,“可以了,放开我吧。” 陆见微小心翼翼地放开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看殷诀清思索的表情,坐在他身边问:“你在想什么?” 殷诀清抿了抿唇,“刚刚在路上,小胖似乎什么也不知道,我问了几个问题,他也只是摇头。” 殷诀清顿了顿,“你呢?” 陆见微也陷入了思索,突然被问,她抬头,“嗯?” 殷诀清:“我说,你在这里,他们有没有问你什么?” “族长原本是不打算问我的,是我问他怎么在你父亲那么小就离开了这里,怎么能这么快认出你。” 殷诀清沉吟,“然后呢?” “然后他们说这里还有你爷爷的画像,让我们一起过去看。” 殷诀清思忖片刻,“好。” 陆见微手指捏着他的手指在掌心把玩,乖顺慵懒得像只波斯猫。 他垂下与她对视的目光,抿唇,“熬药吧。” 陆见微也不气馁,拍了拍手,站起身开始熬药。 她现在视力和听觉已经全部恢复了,只是没办法说话而已。 好在和殷诀清沟通上没有困难,所以这个问题也算不上什么问题。 她一边熬药,一边回头看他,问:“我不是耳朵和眼睛都好了么?这个药现在还管用吗?” 殷诀清嗓音沙哑,“姑且当有用罢。” 原来吹寒公子也不是无所不能啊。 陆见微抿了抿唇,回头朝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殷诀清嗤笑,“你在想什么?” 陆见微背着手转过身,靠在灶台上,仰着头凑近他,“我在想,你居然还有不会的东西呀!” 厨房是半露天,又顶和墙,只是没有门窗,面前是一块菜地,只是冬日里荒凉得很,天也苍苍,风又茫茫。 空旷的后院没有其他人,陆见微笑颜惊艳,眼里满满盛着他一个人,眼角眉梢的愉悦都要溢出来一样。 殷诀清手指动了动,半晌,他低头笑了笑,“陆如疏,你心里的我究竟是什么样?” 陆见微思考了片刻,两只手放在身前,一只手指在另一个手掌上点了点,“就是,英明神武,玉树临风,风华绝代......” 殷诀清嘴角携着笑意听着她天花乱坠地吹,眉梢都没有动一下。 陆见微说了半天发现面前的人没半点反应——她当然也没有想要他什么反应。 最终,她双手攀在他的肩上,笑语吟吟地道:“无所不能。” 殷诀清再次笑了一声,将她的手从自己身上拿下来,“陆如疏,好好熬药。” 陆见微见好就收,转身看着开始咕嘟嘟冒泡的药汤,嘴角笑意未减,眼神却平静了下来。 本就已经是下午,王婆去睡午觉了。 院子里静的怡人,只有药汤咕嘟嘟的声音间或传入耳中,陆见微安静坐在凳子上,看着药汤冒气一个又一个泡泡。 她正在思考自己下一步要怎么做。 无疑,知道殷诀清也是有弱点的,让她觉得获得他的信任和好感也不是毫无可能。 可是究竟他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他的头发又为什么是他的弱点——她对此一无所知。 她抵达他内心城池已经是黄昏,他的城门临近关闭,她偷偷在外窥伺,却不敢靠近,怕惊扰了他的守门人。 也怕守门人对她说:“今日已晚,来日请早。” 她要的不是这样的结果。 她哪怕站在城门外,也要里面的人亲自打开半关的城门,走出来对她说:“欢迎。” “陆如疏,你在想什么?” 哟,吹寒公子还会主动找人说话——那次解围不算。 陆见微扭头,眨巴眨巴眼睛,“我在想,这么久了......” 尾音拖长,颤音撩人。 “药好了没有呀?” 殷诀清面容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很细微,如果不是陆见微一直注意着他,丝毫看不出他的停顿。 他似乎有些无奈,“还没有,再等等。” “好啦好啦,”陆见微严肃起来,说:“其实我刚刚是在想你。” “想我?” “对啊。” “我不是在你面前么?” 陆见微黑白分明的眼眸一眼就能望到底,“扑哧”笑了一下,“你在我面前我就不能想你嘛?” 殷诀清顿了顿,“可以。” “......” 还真是坦诚。 似乎是意识到陆见微并不认真回答他的问题,殷诀清低头不再说话。 陆见微在他旁边打断他的沉思,“你不想知道我在想你什么嘛?” “什么?” 殷诀清倒也不拒绝,顺着她的话问。 “我在想,你之前说的你能感受到我的好感,是什么意思?” “就是能感受到距离近的人的喜恶吧。” 陆见微:“......吧?” 殷诀清:“嗯。” “距离近是地理上还是关系上?” “地理。” “唔,”陆见微若有所思,“那你岂不是可以感知到刚刚族长和族长夫人的喜恶?” “喜恶难明,应当不是好意。” “所以你才没有认他们吗?” 殷诀清抿了抿唇,“是。” “那我们明天还要去看画像吗?” “去看看吧。”殷诀清递了一根柴火进灶炉,嗓音低低淡淡,没什么情绪,“看看他们究竟有什么心思。” “好。” 陆见微等了等,问:“我们一会儿去村子里逛逛吧?” 殷诀清颔首,“好,等你喝完药。” 仔细勘察这里的地形,至少对于这里的事情要掌握一些,他们也才好继续在这里住下去。 陆见微没有异议,等药熬好后,她喝完,就和殷诀清一起从厨房走了出去。 王婆正好午睡起来,见两个人走出厨房,十分和蔼地问:“你们这是......要去外面吗?” 陆见微微微笑着点头。 殷诀清语气微淡,“内子想去村子里看看。” 王婆:“可要我们与你们一道去?” 殷诀清摇头,拒绝得利落,“不必。” 王婆笑着点头,看着他们走出去。 ...... . “你刚刚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殷诀清抿了抿唇,和她传音,“她似乎对我们很满意。” “满意?”这是什么奇怪的情绪? 殷诀清颔首,“没错。” “这.....倒不像是对于客人的情绪。” 陆见微抿了抿唇,和殷诀清一路往前走去。 好在村子只有一条路,二三十几口人家住在同一条小路上。 一路走来倒是见到不少妇女抱着婴儿,只是反应有些奇怪,见到他们第一反应是护住自己的孩子的脸不让他们看到。 陆见微越往下走,越觉得诡异。 “怎么这个村子似乎家家都有婴儿?” 殷诀清站在她旁边,挡住了她的嘴型,只是用传音对她道:“或许这就是婴儿丢失案件的原因罢。” “可......”陆见微不再张口,缓缓摇了摇头。 殷诀清知道她的意思,带着她沿着村子逛了一圈,大概在心里构建好这个村子的路线,这才传音道:“暂且不知道这里是什么情况,我们先回去罢。” 陆见微沉下心,对上最后那户人家的女人的眼睛,紧接着收回目光,柔柔地看着殷诀清,似乎是真的如同一个温婉的妻子看自己的丈夫,目光充满信赖。 她点了点头。 第23章 回到王婆家是傍晚。 天空寥寥挂着半抹月亮,与蓝天相得益彰。 王婆正做好了饭菜放在桌子上等着两个人回来吃饭,见两个人从小路走过来打开篱笆栅栏走进来,笑着招呼,“哎呀,我还正想着出去喊你们回来吃饭呢!” 陆见微浅浅一笑,扯了扯身边殷诀清的衣摆。 殷诀清会意,朝王婆颔首,“麻烦王婆了。” 王婆摆了摆手,“我这把老骨头了,难得有对郎才女貌的年轻人陪我吃饭,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殷诀清牵着陆见微走到桌前,低眸看了一眼桌上的饭——旁边还有一碗陆见微的药。 王婆见他盯着那碗药看,十分亲切地说:“我等你们回来,就顺便熬药了。” 殷诀清态度堪称温和地道:“下次就不麻烦王婆了。” ——只是再温和,说出口的是拒绝的话,听起来也不怎么悦耳。 王婆的脸色有些不自然,陆见微有些歉意地朝王婆笑了笑。 两个人一个人唱红脸一个人唱白脸,倒是成功从王婆手里把药拿了出来。 晚上,殷诀清将几包药一个个查看过去,眉头依旧蹙在一起,“药被动过了。” 陆见微手指拨了拨药材,看不出到底有没有放过东西进去,“那就不吃了。” 殷诀清低眸瞅她,她立刻朝着他绽放了一个大大的,堪称是祸国殃民的笑容,手指捏着他的袖子摆了摆。 “放心啦,我现在也不影响行动,只要我们出去,亓神医肯定会找到方法的,哦?” 殷诀清目光从她的脸颊下移到她拉着自己袖子的手指,缓缓收回自己的衣袖,“不要撒娇,这件事情很严重。” “我不说话是很严重的事情吗?” “失去声音还不够严重吗?” 陆见微笑出声,“我相信亓神医的医术。” 殷诀清最后看了她一眼,不再劝说,转身走向床边。 “随你。” 倒是像被她这样浑不在意的模样气到了一样。 陆见微抿了抿唇,走到床边,殷诀清已经躺在了里面,她张了张口:“你很生气?” 殷诀清摇头,“并不。” “那你不理我哦?” 殷诀清睨她,“我正在和你说话。” 陆见微笑嘻嘻地拉过他的手,在他掌心写字,“我喜欢你担心我的样子。” 殷诀清淡淡收回手,“睡觉吧。” 陆见微心情颇好,睁着眼睛看他,“你睡吧。” 她精神很好,即使是昨天才生过病也没有影响她今天精力充足。 殷诀清闭上眼,但是他还没睡多长时间,就感受到旁边的人正在往自己这边蹭。 他睁开眼,对上陆见微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默了默,熄灭了蜡烛,“盖好被子,小心着凉,早点休息。” 陆见微在夜色中看着他的轮廓,手指刚要往他旁边伸,就被殷诀清扼住了手腕。 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很冷清,“陆如疏,我累了。” 他在拒绝。 比起从前的拒绝,他这样间接的拒绝反而更让她触摸到了实质。 算是进步么? 陆见微顿了下,没有选择收回手,她反手握住了殷诀清的手腕,甚至再次往他旁边靠了靠。 “我和你一起休息。” 她在他手腕写字,一笔一划,明明简单的比划,写起来却带起几分痒,只是烧着柴木的房间也开始燥热了一样。 殷诀清没有动,就着这个姿势睡了过去。 ...... . 第二日,日光难得晴朗,照进屋子带着温暖的柔和,亮一室温暖。 殷诀清睁开眼,面前女子正在看着自己,自己的手臂被她拉着放在了她的腰上,注意到他醒过来,立刻露出欣喜又暖和的笑。 “既然醒了,怎么不起来?” 殷诀清顿了下,收回自己的手臂,从床上坐起身。 只是他的身体已经承受不住这样大的动作幅度,以至于他刚坐起来,就咳嗽了起来。 陆见微听到声音立刻下床趿拉着鞋去暖炉旁边的水壶里面倒了杯水过来。 男人的咳嗽声一阵接着一阵,陆见微听得心闷,手指温柔地在他身后顺着气,另一只手将水杯递到他唇边,轻声:“喝点水。” 殷诀清将水推远了些,眼眶微红,因为咳嗽还蓄着泪水,好不容易气息顺了一些,被陆见微喂着小口喝水,唇从水杯离开,杯沿粘上了些血丝。 陆见微手指未停,将水杯拿开,手指轻轻蹭掉了血丝,才把水杯放在床边的柜子上。 殷诀清没有发现什么,眼前的景象并不清晰,嗓子更加沙哑了些,“好了。” 陆见微轻柔地抚着他的脊背,蹲下身子,仰视着他,“你今天不舒服的话,我们就过两天再去族长家看画像,好不好?” 殷诀清垂了垂眼睑,半晌,他叫她的名字:“陆如疏。” 陆见微眨了眨眼睛,“嗯?” “我们明日再去吧。” 陆见微欣然点头,对他做这个决定很满意。 一直到现在还是咳血状态,虽然看着精神似乎很好,内里却是分辨不出的衰败。 陆见微有些焦急,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担心他能不能活到明年春天。 “好。”她眉眼弯弯,“还喝水吗?” 见殷诀清点头,她站起身又去倒了杯水过来。 王婆在门外,听不到两个人在里面的说话声,只是男人的咳嗽声太撕心裂肺,她透着窗纸问:“殷娘子,殷相公没事吧?” 陆见微应声回复:“欸,没事,吵到王破了。” 王婆“嘿呀”了一声,“这有什么吵不吵的,老太婆常年一个人在家里,巴不得有个人吵吵呢!” 她语调轻快,“殷娘子要和殷相公出来吃些吃食吗?” 陆见微喂着殷诀清又喝了一杯水,低声问他:“想吃些东西吗?” 殷诀清摇了摇头,一只手搭在膝盖上,缓缓叹了口气。 陆见微用袖子擦了擦他额头上刚刚冒出的汗珠,“那我先去吃饭,你再休息一会儿吧。” 殷诀清顺势躺下,被子是陆见微拉着给他盖好的,目视着她走出去,才再次收回了目光。 ...... . 陆见微拉开房门,王婆就在门外,见到她脸上立刻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 “殷娘子,殷相公身体是不是......” 陆见微抿着唇,露出坚强而不失优雅的笑容,面容虽然忧伤,却依旧柔顺,让她娇艳的长相也黯淡了光芒。 王婆叹了口气,“也是苦命人啊!” 陆见微笑着,跟在王婆身后去吃了饭,又借了厨房,熬了小米粥,装进碗里。 王婆正在扫院子,见此便夸一句,“殷娘子真是好贤惠咧!” 陆见微柔柔地点头,推门走进房间。 殷诀清没睡着。 他靠着床栏半躺着,听到门咯吱声便扭头看过来,见陆见微端着粥走过来,掀开被子穿上鞋走到桌边。 “怎么下来了?” “床上不是吃东西的地方。” 陆见微“哦”了声,“喝粥吧。” 殷诀清拿着勺子喝了一口。 陆见微期待地看他,“好喝吗?” 殷诀清点头,“嗯。” “我做的,厉害吗?” 陆见微邀功地笑,坐在他旁边支着下巴看他安静喝粥。 “厉害。”殷诀清顺着她的话夸。 陆见微动作停了一下,面不改色地继续说:“那当然了,我可只给你一个人做过哦。” 殷诀清轻笑,“麻烦陆小姐了。” “相公好客气噻!”陆见微搬着凳子往他旁边坐了下,“我这么喜欢你,为你做饭心甘情愿。” 殷诀清没说话。 陆见微又说:“你已经救了我两次了,我从前看过的话本都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我觉得很有道理,你说呢?” 殷诀清安安静静把粥喝完,用柔布揩了揩嘴,才说:“陆如疏,你的闺阁生活似乎也不少乐趣。” 陆见微:“......” 她正要说话,又听殷诀清说:“我已经没事了,等我换了衣服我们就去族长家吧。” 陆见微站起身,“真的没事了吗?” 殷诀清低头对她笑了笑,陆见微被他的笑晃了眼,耳骨被他沙哑的嗓音寸寸敲击,“当然。” 他的动作迅速地套上了外衣,走到了桌前,敲了敲桌面,“走罢。” 陆见微笑着,手指牵上他的手。 “好。” 陆见微总觉得,自从早上之后,殷诀清似乎对于离开这里这件事情很急迫。 她抬头,目光落在他的下颚骨处,深邃轮廓勾勒出他的精致的面容,被自己牵着的手指骨感修长,男人穿着粗布衣衫,因为太过瘦削,衣衫像是将他包裹在里面一样。 皮肤被温暖阳光照着如同透明,模糊了边缘。 “看什么?” “唔,”陆见微走了两步走到他面前,拉起他的另一只手,倒着走,“为什么不休息一下?” “等我们出去再休息也是一样的。” “这哪里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你现在需要休息,早上......” “咳血了。” 陆见微惊愕地瞪大眼,“你知道?” 殷诀清轻咳了一声,“我知道。” 陆见微笑容大了一些,眨了眨眼睛,“所以你其实还是想活着的,是不是?” 殷诀清没有停顿太久,可是短暂的停顿还是让陆见微感受到了他的沉默,他低声:“对。” 陆见微更开心了,摇了摇和殷诀清握在一起的两只手,“对嘛,活着才有希望,你要一直一直活着。” 殷诀清笑了下,没有再回应。 一路走到族长家,族长夫人正在扎布鞋,见两个人过来,扬声喊了正在书房的族长。 “绪承,是殷公子和殷娘子来了。” 族长听到声音很快走出来,见两个人十分开心,低声对族长夫人说:“去倒壶茶过来。” 殷诀清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们直接去看画像吧。” 陆见微牵着他的手,全程听他说话,只站在旁边当自己是陪衬。 族长听此,点头,“好好好,那我们就直接去看画像吧。” 殷诀清颔首,“麻烦族长了。” 族长走在前面,垂在身侧的手指给了族长夫人一个手势,族长夫人安静从主房退出去。 殷诀清注意到了,只是被陆见微牵着的手反握了下,陆见微抬头一笑。 族长的书房倒是有不少书,只是大多有些年日,虽然保存良好,也有些味道。 书桌上正放着的,就是殷临的画像。 “时间太久了,最终也只找到了这一副。” 殷诀清绕过书桌,手指轻微碰了碰画像,就收回了手。 不是新纸,也不是做旧。 画上的人只有五六岁,却与他有七八分相像,确实是殷清越小时候。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族长,不知这幅画像可否让我带回去?” 族长欣然应允,“自然。” 陆见微从殷诀清思索的表情收回目光,恰巧对上族长盯着自己看的眼神,她怔了一下,笑着点了点头,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族长的目光并没有什么情绪,可是这样的眼神却让陆见微捏着殷诀清的手指紧了紧。 殷诀清没有看她,只是手指紧了紧,收好画像,便起身告辞,“多谢族长,内子身子不适,我们便不久留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族长笑着送他们出去,又问:“身子不适?可要我族内大夫看看?” 陆见微怯怯地靠在殷诀清身边,拉了拉他的手臂。 殷诀清回头朝她安抚地笑笑,好像真是一对恩爱的夫妻。 “多谢族长好意,只是内子的病已经.....唉。” 族长理解地点头,“那我就不多送,若是有需要,尽可来找我,等我那顽劣弟弟从外面回来,我便让他带你们出去。” 殷诀清虽有些意外,却也没有多说,只是点了点头,“麻烦族长了,待我们出去,必有重礼答谢。” 族长笑着看他们走远,才转身对族长夫人说:“让你吩咐王婆子的事情都说好了吗?” 族长夫人点了点头,“说好了,可是......” “可是什么?” “这件事情要是不成,我们部族都要葬在你手上你知不知道?” “呵,”男人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冷笑一声,“我需要你来教我做事?” 族长夫人身子抖了抖,“没,没有,我只是......” “最好没有。”男人收回自己的手,冷漠地转过身,阴沉面容多了几分饶有兴趣,想到刚刚女子柔顺地依赖在殷诀清身边,他低头笑了一瞬,喃喃:“装得倒是挺像的。” 普天之下,除了盛名其外的吹寒公子,还有谁有那一头特殊发色? 他可从来不知道吹寒公子有妻子——还是这么绝色的一位佳人。 只是可惜了,是个哑巴。 ...... . “你觉得族长说的话是真的吗?” 回去路上,陆见微问殷诀清。 殷诀清还在想画像的事情,被陆见微在眼前晃了晃手指,抿了抿唇,说:“不是。” “我也觉得,他刚刚看我的眼神就很势在必得。” “嗯?” “他刚刚看我的眼神,很克制,但是透着一股,说不清楚,很不舒服的感觉。” “我会让你离开这里的。” 陆见微笑容美好,“我当然相信你啦,等我们出去之后,就告诉晏公子这里的存在。” 殷诀清沉默,说:“好。” 陆见微:“你说他们今天会行动吗?” 殷诀清:“会。” 陆见微:“因为族长那个手势吗?” 殷诀清点头。 “那如果是我出事,你可一定要来找我,不能抛下我呀。” 陆见微停下脚步,眉眼含笑地看着他。 明明是示弱,却要说得这么暧昧。 殷诀清咳了咳,“我答应过你的。” 陆见微笑意盈盈,“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殷诀清不置可否,继续向前走。 ..... . 回到院子里,正是晌午。 王婆正做了饭,院子里还有小胖,见到他们两个人很高兴。 “哥哥姐姐刚刚去哪里了?我特意来找你们陪我玩!” “我们去了你家里。” “噢!你们是去找我爹拿叔父的画像的嘛?” “嗯。” “那你们拿到了吗?” “拿到了。” “那你们可以继续跟我讲外面的事情吗?” 殷诀清看向陆见微,陆见微摇了摇头,他收回目光,低下头,“可以。” 陆见微扯了扯他的手臂,“你的身体。” “无事。”殷诀清松开她的手,被小胖拉着坐在饭桌边。 王婆喜笑颜开,“你们回来得真早,我还以为绪承会留你们吃饭呢!” 殷诀清没有说话,陆见微笑了笑,安静走到王婆身边将做好的饭端上餐桌。 小胖问什么殷诀清就答什么,两个人倒也和谐。 王婆只是时不时给陆见微夹菜,嘱咐她多吃点,其余时候都很沉默。 一顿饭结束。 小胖问:“哥哥,我想去山洞,你要和我一起去看看吗?” 殷诀清看了陆见微一眼,点头。 暗自给陆见微传音:“王婆如果让你跟她去别处,你能拒绝就拒绝,如果不能拒绝,就顺从着跟她走,少受些苦。” “我再看看这里有没有其他出口。” 陆见微心有揣揣,面上却依旧镇定,含笑站起身,手指拍了拍他的衣摆。 殷诀清拨了拨她耳边的碎发,“等我回来。” 陆见微温顺点头。 两个人走后,陆见微站起身帮王婆收拾好了碗筷,才要离开。 见陆见微正打算进房间,王婆喊住她,“我正要去后山挖野菜,殷娘子没什么事的话,不如跟我一起?” 陆见微摇摇头,指了指房间。 却被王婆拉着提上了篮子,“哎呀,这天色还早呢,殷相公约莫也不会太早回来。” 陆见微想挣扎,但是被王婆握紧的手完全挣脱不开,她状似震惊地看向她。 第24章 殷诀清预料的没错。 王婆确实是等着他离开才会带走自己。 或许是看她不怎么挣扎,对她态度也好了不少,说话间居然还多了些苦口婆心的劝诫。 “殷娘子,你也别怪我,只要你乖乖听话,在我们这里,还是很享受的。” 享受? 太可笑了。 陆见微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跟她往前走,也没什么表情。 王婆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还是这么清高的一副样子,嘲讽地笑了一声,也不再说话。 这么不屑,还是苦头没有吃够。 日头熹微,照在陆见微明艳动人的面孔上,为村庄的落魄增添了几分侬艳。 陆见微跟着王婆一路走,走过村庄右侧的小道,约过半个山丘,终于到了一处隐蔽的石室。 王婆走上前拍了拍石室的门,从里面轰隆一声石门打开,从外面看只能看到里面细微的烛光随着石门打开而摇曳,晃了几晃,这才稳下了身形。 “族长,人带来了。” 王婆站在门外恭声回复,双手规矩地垂在身前,连同身子都半苟着。 里面传来男人阴沉粗砺的嗓音,“让她进来罢。” 话音刚落,陆见微就被王婆从门外推进了石室。 黯淡烛光随着她的动作带来的风跳跃了几下,终于落下,照出她细瘦僵直的影子。 陆见微正要回头去看,就听到再次轰隆一声,石室的门已经关上了。 她抬头,有着烛光照耀的石室并不完全黑暗,照出族长那一张此刻极其阴险恶毒的面容。 她手指紧紧攥着衣摆,皱着眉看他,张了张嘴,虽然发不出声音,可男人还是读出了她的意思。 ——你要干什么? 族长走近了几步,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表情染上了几分兴奋,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问道:“姑娘可真是绝色——殷诀清是怎么找到你的?” 他说着疑问的话,捏着她下巴的手指摩挲着皮肤,眼底情绪更激动了几分。 “殷娘子......唔,不,我不喜欢这个称呼,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女人了,自然是要冠上我的姓。” “你说呢?娘子。” 陆见微后退了一步,扬手拍掉了男人的手掌,昂了昂下巴,唇型微动,“族长这么喜欢别人的妻子么?” 族长挑眉,“别人的?” 他拉起陆见微的袖子,皓雪手臂上有一点鲜红,他满意一笑,“落红还在,怎么能算是他的?” “吹寒公子那病秧子,难不成是不能人道吗?居然放着你这样的美人却不动心?可真是浪费啊......” 陆见微咬唇,“你们不是从来没有出过这里吗?” 男人似乎觉得她说话有趣,逗弄小动物一般,“娘子真是天真,我只是说说而已——何况普天之下,谁不知道只有吹寒公子才有那一头黑白相间的长发?” 果然是一开始就知道了。 陆见微心沉了沉,脸上却露出笑容,“那又怎么样?他不可能留下我在这里的。” 她说得肯定,脸上的笃定让族长怔忪了一瞬,但是下一刻,他就笑了起来,“娘子最好一直保持这样的自信,也好过太早臣服,那多无趣。” 陆见微嗤笑他的自负,“你别忘了,小胖是和吹寒一起出去的。” 族长贴在她的耳边说话,声音凉森森的,“一个孩子而已,有了你,以后我还会有更多的孩子,不是么?” 陆见微只觉得荒谬,“你养他这么大,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男人挑眉,似乎觉得她的反应很有意思,“能为了我族的复兴牺牲,也是死得其所。” 陆见微再次退后了一步,眉头皱得紧紧的,“你族的复兴是什么意思?” 族长挑起她的一撮头发,语气亲昵,“娘子装傻充愣的本事真是强——如意的能力,难道娘子不知道么?” 怎么她才刚展露自己的身份,就有这么多人知道了她是如意? 陆见微脸上有些冷漠的茫然,身后就是墙壁,她已经退无可退。 她不说话,男人也不在意,他拍了拍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又走回刚刚自己坐着喝茶的位置,嗓音凉凉地补充:“别想着殷吹寒会回来救你,就算是他想回来,只怕也找不到再次回来的路。” “这里只有你们之前所在的山洞那一个出口,小胖也不是次次出去都是那一条路——我巫族的奇门遁甲可是半点都不比道门弱,你以为殷吹寒有多少能力,能破开我巫族老祖宗的奇门遁甲?” 别人可能不行,但他是殷诀清啊...... 陆见微对殷诀清有着无与伦比的信心,她低着头,两侧的头发垂下,遮住了她的表情。 她没有再张口。 男人兀自倒了杯茶给自己,以为她是屈服了,得意地笑了笑。 “娘子,你还是乖乖待在这里,等你给我生下一个孩子,我就放你在村子里活动。” 陆见微发出一声并不悦耳的笑声。 “你妄想——” 她张了张口:“就算你让我怀上孩子,你以为它就能生下来么?” 男人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来,见她靠墙站冷笑着的表情,重重放下水杯,水杯在石桌上裂开,水流顺着石桌流淌在地上。 “冥顽不灵。” 他撩着衣袍站起身,拍了拍墙壁,从另一头再次打开一扇门,“我先出去了,你好好想清楚,一会儿会有人过来取血,你最好安安分分的,不然殷吹寒不止进不来,还会成为第一个死于如意血的人。” 说完,他走了出去,石门缓缓关上。 陆见微轻呼了口气,拍了拍刚刚男人动作的石壁,果然没什么动静,她又四处看了看石室,找不到什么突破口。 她叹了口气,走到石凳上坐下。 她现在的处境已经很不乐观了,也不知道殷诀清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只希望,不是这个男人说的这样。 只是如意的用途......难道如意生的孩子和常人有什么不同吗? ——那又如何? ——她根本没有生育的能力。 陆见微低头看着裂开的水杯和细细流淌的水流,石室阴寒,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没多久,就从刚刚男人走出去的石门处走进来一个女人。 女人的嗓音柔媚,“娘子展开手臂,我好取血呢。” 陆见微默不作声地展开手臂,在她碰到自己的瞬间夺过刀,割开手臂,把自己的血喂给她。 女人瞪大眼,似乎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反抗。 但是很快,陆见微就被身后的人控住了身体,而她居然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后什么时候站了人! “快点,族长还等着呢。” 站在身后的男人催促。 女人从陆见微被控住的手里拿过刀,嗤笑了一声,“螳臂当车。” 她将手里的木盒递到陆见微刚刚隔开的手臂下,语调是说不出的幸灾乐祸。 “族长早就猜到你会反抗,怎么会只让我一个弱女子来取你的血呢。” 身后的人不说话。 女人只凉凉地讽刺了她几句,就收好了血,又给她上了止血药,才从石室走出去。 陆见微瘫软在地上,刚刚失血过多,头晕眼花,手臂抽痛,喘着气移到石壁边,才终于放松了下来,靠着墙呼吸。 ...... . 殷诀清跟着小胖走到山洞,仔细检查了山洞各处,再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回头却发现小胖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再次走到上次小胖带着他和陆见微进入村庄的入口,可是不管他怎么做,都没有让石门打开。 好像这里只是一处死地,什么机关都没有,来回绕了一圈,发现走回来还是在原地,殷诀清停下了动作。 站在原地思索这里的异常之处。 如果石门并不是假的,那就是说这里一定有其他的方式掩盖了真正的石门所在地。 巫族通巫术,可并不代表其他的技能他们就一点都不会。 那么.....这里是用了奇门遁甲? 殷诀清并不是没有看过这类的书籍,只是从来没有亲身上阵实验过,或者说,他没打算学过。 根据记忆里他对于奇门遁甲的记忆,仔细找到这里的天心与天任,确定了这里运用的石哪一门的手法,这才在地上摆出相应的石子,确认了两次自己的手法是正确的,他才松了口气,站起身。 刚站起来,他就扶着墙弯腰咳嗽起来,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一边咳嗽,一边吐血。 一直在研究这里的阵法排布,他都不知晓过去了多长时间,再去看外面,依旧是一片盎然晴朗天色。 ——必定不是只过去了不到半个时辰,只怕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殷诀清垂眸看着地上,吐出的血迹半红半黑,他眼前黑了黑,缓了好一阵,才恢复了些力气。 耳边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伴随着女子柔美悱恻的嗓音。 ——“那如果是我出事,你可一定要来找我,不能抛下我呀。” 他的身体,应该是可以撑到救出她的吧。 殷诀清漠漠地想,就算是食言了,她应该也有办法自保。 能为了生存刻意讨好他,自然也可以讨好其他人。 为了活着,人所能付出的努力往往比想象中还要多得多。 确认自己大概恢复了力气,殷诀清站起身,按照自己之前摆出的石子走了一遍,果然看到了小胖上次带着他们进入村子的石头。 他踩上石头,石门缓缓打开,入目就是几张陌生的面孔。 “族长果然料事如神!早早让我们在这里等着吹寒公子再次光临巫族呢!” 站在首位的男子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手上拿着木棍,话音未落,木棍兜头朝殷诀清挥下。 殷诀清侧身避开,几次闪躲已经耗尽了他身上的大半力气,头像是针扎一样寸寸疼痛折磨着神经,身体也越来越不听使唤,他扶着墙,没有躲过接下来那一棍。 “唔哼——” 闷哼一声,他后退了几步。 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 殷诀清手下发力,一直存在自己体内的内力如喷泉一样涌出,反手振退了几个人。 运起轻功瞬间越过他们几步开外,光线敞亮了不少,他眼底猩红,手指捏着之前站在首位的男子的脖子,沙哑着嗓子问:“之前跟我进来的女子在哪儿?” 男人呼吸困难,闭了闭眼,死亡的窒息和绝望铺天盖地压向他,他喘了口气,费劲地摇着头,“我不.....我不知道......” 殷诀清手指收紧,“在哪儿?” 他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白,手指冰冷好像是被忘川水浸透过,黑白相间的长发随着狂风乱舞,像是从阴间重生而来索命的厉鬼。 男人被扼住了喉咙,发声困难,原本嚣张的表情不见了踪影,下身被风吹过凉生生的,又听到原本站在自己身后的几个人的声音。 “他,他好像失禁了!” “还真是呢!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我也不知道......” “快去找族长!” “对对对!找族长!族长一定有办法!” “......” 一群人作鸟兽散,顷刻间居然除了被殷诀清扼住喉咙的首位男子,其余人纷纷逃走。 “淦……” 男子艰难地说着话,唇舌绕在一起,吐字困难。 殷诀清的手指寸寸收紧,男人不自禁翻着白眼,咬着牙吐字:“你......放开......我带你......去找......” 殷诀清手松了松,男人跌落在地上,猛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 男人一只手扶着自己的胸口,一只手蓄力想要挥拳打过去。 只是他的手还没有碰到殷诀清的衣角,就已经被殷诀清一脚踢撞到石壁,狼狈地滚落在地上。 “唔......咳咳咳......我是不会告诉你......” 男人话音未落,就被身后走过来的宋族长扭断了脖子。 “咔嚓——”一声脆响,宋绪承拍了拍手,半玩笑地感慨,“这声音真是不够好听,半点不如娘子的声音好听,吹寒公子说呢?” 殷诀清掀了掀眼皮,眸光懒散地扫向他,语调冷漠,“她呢?” 宋绪承“啧啧”感叹,“吹寒公子真是心急,她当然是在休息了,毕竟刚才伺候完我,实在是辛苦。” 殷诀清心中不耐,身体的痛感加上内力的迸发折磨着他的身体每一处,几乎每个动作都要忍受针锥刺骨般的痛呼。 他没有再说话,怕一出口就是闷哼的痛呼,抬手运起内力打向宋绪承。 宋绪承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接下招式打斗起来。 ...... . 羌城府,一片寂静阒然。 风都被城门阻挡了一样,狂烈被挡在外面,留下一地沉郁。 “怎么样?派出去找青云堂暗门的人回来了没?” 亓厦再一次到正堂看向正在议事的晏璞和俞泓祯,神色焦急非常,两只手不断地摩擦。 俞泓祯点了点桌上的信,递给他,嗓音慵懒,“刚刚来的消息,青云堂的暗门在虎尾山的北面,通过一片黑刺林,再走个五里就到了。” 亓厦飞快地拿过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说:“那我们还不快走?” “急什么?”俞泓祯展开扇子,十分骚包地扇了扇,“已经等了这么久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亓厦也不等他再说什么,动作飞快地回房间找了医药箱。 又去敲观言观语的门:“观言,观语,已经找到青云堂暗门的消息了,我们快去找殷吹寒!” 观言和观语飞快走出来,也不需要收拾什么,一边跟着他往前走,一边问:“确定公子在青云堂暗门吗?” 亓厦沉着脸,“八九不离十。” 府外,晏璞和俞泓祯已经备好了马,几个人上了马,飞快地往目的地赶去。 只是到底距离还是有些远,到了青云堂暗门已经是第二日晌午,亓厦管不得许多,刚到就立刻下马上前敲门。 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里面的人应答,他皱着眉再次敲了敲。 俞泓祯拿着扇子拍了拍手,心情十分愉悦地提议:“既然主人家不在,我们不如先进去等,等明日主人家回来了我们再赔礼道歉。” 亓厦正要听俞泓祯的提议推门,门就从里面被打开。 只是开门的是一名女子,长相十分爽利,双手叉腰,仰着下巴,“你们怎么是这么一副强盗行径?我暗门也是你们说进就能进的地方?” 俞泓祯低笑了一声,摇了摇扇子,“这位姑娘,我们也是无奈之举啊。” 女子冷哼一声,“你们私闯别人的地方,能有什么无奈的?” 亓厦皱眉打断他们的对话,“我过来找人,再不治疗那人就没命了。” 他说着,就要越过女子走进去。 女子挡在门口,挡住了他的动作,“话还没说清楚呢,就想进去,那我们暗门未免太好进了。” 亓厦想硬闯,但是女子也不是独身一人,她身后还站着暗门十几人,一时间僵持在原地。 俞泓祯挑眉,“姑娘,不如这样,就让这两位留在原地等候,我们进去找了人就出来,怎么样?” 女子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动,被身旁的人扯了扯衣袖,再次坚定了语气,“不可能。” 她清了清嗓子,“你们快离开吧,我是不会放你们进去的。我今天把你们放了进去,明天该遭殃的就是我了。” 俞泓祯已经走到了女子面前,往后看了一眼,正要动手,就听到了男子清越的嗓音。 “晋王在我暗门如此堂而皇之地动手,是不是太不将我青云堂放在眼里了?” 这声音—— 俞泓祯转身,语气惊讶,“崔纵?!” 崔纵勾了勾唇,语气冰冷,“晋王,这里只有青云堂暗门门主,没有崔纵。” 晏璞也十分惊讶,讶异地看着崔纵脸上七横八错的伤口,眸光多了几分思索。 崔纵眸底划过细长的暗色,嗤笑了一声,“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你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原本站在门口的女子见到他十分开心,“门主,你终于回来了!” 第25章 陆见微在石室不知道呆了多长时间,只知道来取血的人已经来了三次了。 可是外面没有半点动静,让她心中的不安定又多了几分。 即使是对殷诀清有信心,可是自己一直被困在这里,想要递消息都没办法。 石室阴冷,又是冬日,寒意入骨,陆见微身上并没有穿多少衣服,裹着宋绪承让人送进来的被子都觉得冷。 再次打了一个寒颤,她吸了吸鼻子,挪到石门旁。 她这几天一直在观察,终于摸清楚了这里的石门打开规律。 手指碰上右下方的一个石块,轻轻一扭,石门动了一下,她静静等着。 果然听到外面的声音—— “刚刚门是不是动了一下?” “没吧?你小子是不是昨天又晚睡了?” “嘿嘿嘿!你怎么知道?” “啧啧,”另一个声音感叹,“我还不知道你吗?是不是又去找老刘家的那个了?” “你可别乱说啊,要是让别人听到了......” “嗐,听到就听到呗,你们一个鳏夫一个寡妇,就算是在一起了又能怎么样?” “也是哈......” 外面的声音没停,她这几天接连失血,加上吃的东西并不多,没什么力气。 就算是现在出去也怕是还没跑就要被门口的两个人再次送回来了。 陆见微站在原地听了一会儿,两个人侃起来没完没了,好在终于到了每日换班的时间,外面的聊天也换了话题。 “怎么今天换班的人还没来?” “不会是有事耽搁了吧?” “嗐,能有啥事儿耽搁啊,我看就是偷懒,我们还是赶紧去吃饭吧,不然待会儿就吃不到热菜了!” “但是......不好吧.....” “这有啥不好的?这石门除了族长,别的人都打不开,她在里面也肯定出不来,这都几天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那.....好吧。” 直到听不到两个人的声音,陆见微才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为深刻换班的人到现在还没来,但是现在的情况对她显然更有利。 她扭开石门,快步走出去,扔了一块石头到刚刚扭动的石块上,看着石门缓缓关上。 走出来还是一处密室,只是东西比自己之前待的地方多了很多。 陆见微摸索着找出去的路,柜子上有个箱子,不确定是什么,但是作为整个密室最醒目的东西,总不会是唬人的玩意。 她敲了敲,回头看到桌子上有串钥匙,用钥匙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只有几本书,她随便翻了几页就要放下,突然看到了殷临的名字,上面还仔细记录了他的生辰八字和来历。 陆见微犹豫了一瞬,想到自己的实力,还是放下的名册。 又听到外面的嘈杂声,还没来得及躲起来,就看到宋绪承吐着血逃了进来。 看到她居然在密室,宋绪承显然很意外,只是身体的负荷让他只能扶着墙站在原地,缓慢地滑落在地上,筋疲力尽地抬手指向她,“没想到......咳咳咳,你居然找到了打开石门的方法......” 陆见微绕开宋绪承的位置,手指向后一推,反而打开了他刚刚关上的石门。 “轰隆”一声,从外面照进来的日光让陆见微不适地眯了眯眼睛。 逆着光走进来一个人,身型挺拔修长,脚步轻盈,几乎是一瞬间就从门口到了内里。 “吹寒——” 陆见微张了张口,快步走到殷诀清身边,手指要去触碰他的袖子,就被他捏住了手腕。 殷诀清嗓音黯哑,“走。” 陆见微顺手拿上了自己从盒子里抽出的名册,脚步踉跄地跟着殷诀清往前走。 宋绪承挣扎着站起来,阴寒一笑,抬手打向陆见微的脊背。 殷诀清身体已经超负荷,原本要拉着陆见微躲过那一掌,可惜动作不及时,还是差了一些,他反手将陆见微拉在怀里,自己接下了那一掌。 “噗——” 鲜血如注喷出,染红了陆见微的肩袖,她眼睛红了一瞬,眼睛干涩,手指抓着殷诀清的衣袖。 殷诀清来不及擦嘴角的血,带着她半轻功半跑地往外跑。 村庄的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后全部跑了出来,殷诀清的身体已经濒临极限,陆见微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心态往前跑。 “不能让他们出去!” “快追!捉住他们!” “追!” “......” 身后是围追的村民,两旁是凋零几近死亡的树枝,地上枯草被踩得咔嚓脆响,耳边擦过凛冽刺骨寒风,无止境折磨着两个人的耳朵。 殷诀清的手透着冰寒,一路奔跑让他脸上有了些血色,冷汗一阵接着一阵得冒,等到了山洞,他猛地吐出一口血。 却还是强撑着在石门口逆转了奇门遁甲的位置,又简单掩盖了一下他之前的痕迹,做好了这些,他才瘫软到了地上。 山洞光线不亮,从外面照进来的日光也没有让山洞亮堂多少。 殷诀清躺在草垫上,不停地吐血,发丝已经染上了不少血迹,还有几根长发被携在嘴里,狼狈地错乱在眼前。 陆见微顺着他的脊背,眼眶干涩得疼痛。 他像是要把身体内的血全吐出来一样,陆见微看着心口瑟瑟发疼,心底颤动得剧烈。 不是反派吗? 为什么要这么拼了命地救她? “你在......这里.......他们一......定会......” 陆见微擦掉他唇边的血,声音压抑着哭腔,“别说了,你肯定能治好的。” “......找到......这里.....” 殷诀清说完最后两个字,再次吐出一口黑血,眼前阵阵发黑。 他迷蒙地睁着眼,想要看清眼前的景象,但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没有想过自己会怎么死。 也从来不觉得死亡是多可怕的事情。 生命的折磨他已经承受得太久,让他都记不清自己曾经有没有想过要用力活下去。 可是现在这样也不错,为了救人而死去,其实也是一个不错的死法。 恍惚中好像听到了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话。 “小诀以后啊,一定要做一个善良的人,知道了吗?” ——他知道,也一直在努力。 ——你看到了吗? 唇腔全是铁锈的味道,他缓慢地阖上眼,唇边还在不停地渗出鲜血,触目惊心得厉害。 陆见微身上的衣服刚刚被撕扯间有些落魄,她声音颤抖,“殷诀清,殷诀清,你要活下去,你必须活下去......” “......你不能死......你不要死......” “......求求你不要死......” 陆见微手指不断地擦着他唇角流出的血迹,眼眶蓄着泪水,吸着鼻子,说不清是为了任务,还是其他什么情愫,只觉得心口疼得厉害。 像是有什么阵阵敲击着她的心脏,压得她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擦了擦自己不自觉流出的眼泪,再次抹掉殷诀清唇边的血。 不行的,再这样下去殷诀清肯定会死的。 陆见微手指不断收紧,指尖浸没在掌心,出去是青云堂,呆在这里等着一定是死路一条。 她一边咳嗽喘气,一边思考出路。 她盯着自己刚刚逃跑的时候被扯断袖子露出的手臂看了一会儿,从地上拿起一块石头,在自己的手臂上划下一道。 艳红鲜血顺着手臂流出来,她弯着腰将流血的手臂递到他唇边。 ...... . “我不知道你们要找的人在哪儿。” 崔纵收拢了衣袖,面容阴沉,迈步越过他们走进暗门。 亓厦就要上前说什么,就被俞泓祯的扇子拦住了动作,他展开扇子,勾唇轻笑了一瞬,“崔门主,人命关天的大事,崔门主一点都不在意吗?” 崔纵找了几天都没有找到陆见微的踪影,原本心情就已经积郁到了极点,此刻俞泓祯的话寸寸踩在他的燃点,让他立刻冷笑出声。 “我若是知道他们在哪儿,你以为我会是从外面回来吗?” 俞泓祯和晏璞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他们离开了?” 不应该啊,如果是真的离开了,没道理不去找他们才对。 但是他们不仅没有见到人,甚至连消息都没有得到——只有一个可能,他们出意外了。 崔纵甩下自己的衣摆,低哼一声,走进大门。 之前的女子站在原地犹豫一瞬,还是跟着崔纵一起走了进去。 崔纵没必要在这个时候骗他们,可是他们也确实不知道陆见微和殷诀清到底去了哪里。 “现在要怎么办?”亓厦站在原地着急地团团转,“若是让师父知道了我到现在还没找到吹寒,我......” 俞泓祯面色也凝重了不少。 之前是知道方向,却没想到现在会遇到连方向都找不到的情况。 晏璞站在一旁,温声问:“崔门主慢步。” 崔纵冷着脸转身,“还有什么事?” “能否让我们进去再谈?” 崔纵冷声:“不能。” 拒绝得干脆利落。 俞泓祯挑了挑眉,“崔门主不会是还想着再续前缘,没想到她居然会逃跑吧?” 崔纵横眉望向他,唇抿成一条线,“那又如何?” 俞泓祯笑了一声,“连我都认得出来现在的陆见微已经不是之前的陆见微了,枉费崔门主认为情深义重,居然不知道陆见微已经不是现在的陆见微了吗?” 崔纵皱眉,“你什么意思?” 俞泓祯摇了摇扇子,低眸轻笑了一下,“我什么意思还不够明确吗?我说,现在的陆见微已经不是从前的陆见微了。” “和当今皇后娘娘一样,是个异世灵魂。” 崔纵面容冷峻,等他说完了才开口:“我不信。” 俞泓祯耸了耸肩,“你不信我也没有办法,你占着的这个人并不是之前你喜欢的陆见微。” 崔纵脸色变了几变,最终说:“她已经和殷诀清离开了。” “他们去哪里了?” “我怎么知道?” 亓厦气得半死,“你不是把他们抓来了吗?你居然不知道他们哪里去了?” 崔纵冷笑,“他们确实是我抓来的,但是他们会逃到哪里去我又如何知道?” 亓厦咬着牙,“要是再找不到他们......估计吹寒就要死在外面了。” 崔纵脸色也不好看,却没有说什么。 一时间几个人僵持在原地,风吹着,堂前敞亮,没有人说话,只有亓厦在原地不停地走来走去。 许松月站在崔纵旁边,张了张口,还是闭上了嘴,最终还是开口说道:“你们是在问吹寒公子和陆见微吗?” 俞泓祯瞬间站在她面前,嗓音低醇深厚,“你知道?” 晏璞和亓厦也瞬间看向她,崔纵看着她的表情多了几分严肃,“许松月!” 许松月缩了缩脖子,被崔纵的声音吓得惊了一下,瘪了瘪嘴,“我之前也没想到他们会死啊......”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一点。” 俞泓祯低头,目光锁着她的面孔。 “吹寒公子说,让我带陆见微去断崖,之后我就不知道了......” 许松月像是惊弓之鸟一样战战兢兢说完了话,不敢去看崔纵的表情,低头说完立刻后退了一步。 俞泓祯挡在她面前,挡住了崔纵的视线,“崔门主,看来他们还在这里。” 崔纵皱着眉,看了一眼躲在俞泓祯身后的许松月,“那现在就去找人吧。” 俞泓祯带着许松月,低头睨了眼她,眸光闪了闪,低声问:“刚刚听崔门主唤你许松月,不知是哪三个字?” 许松月刚要说话,扭头就看到了崔纵暗沉的面色,缩了缩脖子,“应许的许,松山明月昭沟渠的松月。” “原是如此,许姑娘的名字好美。” 俞泓祯摇了摇扇子,挡在了崔纵旁边,盖住了崔纵的视线。 许松月“嘿嘿”笑了一下,“过奖过奖。” 只是眼神示意他不要再找自己说话了。 俞泓祯笑了笑,没有说话。 一路走到断崖边,远地空旷,不见人影,也看不到任何可以藏人的地方。 俞泓祯看了看四处,低声询问:“许姑娘,你确定当日就是带着陆小姐到了这里么?” 许松月点了点头,“是啊,当日吹寒公子就是站在这里等我的。” “可是这处似乎并没有什么可以藏人的地方。” “这......”许松月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啊。” 崔纵跟着他们一起查看,只是到处检查了一圈也还是没有看到人影。 “完了完了,我这次真的要回医仙谷认罚了,完了完了......” 亓厦一边念叨一边找,表情焦急,已经有些慌乱了。 找了半日还是没有找到,亓厦脸色灰白,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只觉得殷诀清可能真的要死在外面了。 那陆见微呢? 连陆见微的人影也没有,两个人究竟是藏到哪里去了? 日头已经西下,还是没有找到所谓的其他出路,俞泓祯靠着墙拿扇子拍着手,眉梢跳得厉害。 心中不好的预感一阵接着一阵,日色却缓缓落下。 “怎么样?找到其他出口了吗?” 见许松月和崔纵两个人回来,亓厦立刻上前问道。 崔纵摇了摇头,“没有。” 亓厦坐在地上,靠着墙颓废。 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嚓啦——嚓啦——” 从角落传来藤蔓被拉动的声音,几个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只看到藤蔓拉动了几下之后,从里面走出来了一个浑身衣服染血,狼狈不堪的女子。 “陆见微!” 许松月一个箭步走上前,掀开陆见微的头发,露出一张有些狼狈,但是依旧漂亮的脸蛋。 陆见微抬头,看向在场的几个人,第一瞬间冲到亓厦面前,“你快去救救他......快去......” 亓厦立刻站起来,被她拉着从藤蔓穿进去,山洞里面只看到殷诀清躺在草垫上,像是没有了呼吸一样。 “他.....” 陆见微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看到亓厦已经蹲下身去给殷诀清诊脉了。 山洞黑暗,外面走进来其余几个人,俞泓祯手里拿着火折子。 照出殷诀清一张惨白的脸,血迹没有擦干净,像是已经死掉了一样。 “他.....” 俞泓祯小声问陆见微话。 可是刚出口就被亓厦打断了,“闭嘴。” 亓厦的声音冷漠,只有这个时候才能看出他真的是那个一尘不染的神医。 “陆如疏,你是不是给他喂了如意血?” 陆见微跪坐在殷诀清的另一边,闻言点了点头。 亓厦:“手给我。” 陆见微将自己的手递给他。 亓厦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刀,在俞泓祯的火折子上烤了烤,割破陆见微的手臂。 从手臂上流下血液一点一点滴在殷诀清的唇上,陆见微的脸色愈加苍白,亓厦的手一直没松,陆见微也没有喊停。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俞泓祯转身对晏璞说:“我们去找些柴火,再找点吃的吧。” 晏璞点头,又拍了拍僵立在一旁几乎没有动静的崔纵的肩膀。 崔纵深深地看了一眼苍白着脸色低头看着殷诀清的陆见微,收回目光,点头,“好。” 许松月跟上三个人的脚步,低头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三个人回来在山洞燃起篝火。 徐徐火光照在几个人脸上,噼里啪啦的响声烧着火炉里的水。 咕嘟嘟冒着泡泡的小锅里面煮着汤,许松月吸了吸鼻子,神不思蜀地想着为什么他们不把殷诀清带回暗门治疗,而要一群人憋屈地留在山洞。 俞泓祯低着头,打开折扇,合上折扇,无限循环这一个动作,百无聊赖地等着亓厦的治疗完毕。 也不知道陆见微流了多少血,只是看着殷诀清的脸色好像恢复了不少,亓厦拿出自己昨天在这座山上顺手采的虎尾参,内力催动碾碎成粉末,喂进殷诀清嘴里。 直到最后一点粉末喂进他的嘴里,亓厦才松开了陆见微的手。 陆见微晃了晃,倒在了地上。 崔纵反应飞快地扶起陆见微,给她喂了一口温水。 第26章 陆见微昏迷了三天。 这三天的时间里,亓厦在治疗了殷诀清后,将殷诀清带到了暗门治疗。 亓厦和亓泞这对同门师兄弟相见眼红,发生了好几次争吵。 内容几乎都一样—— “要不是我,他能把陆见微带走吗?” “要不是你,他现在能昏迷这么长时间还让陆见微昏迷都不停地供血吗?” “哪又怎么样?还不是我.....” 晏璞和俞泓祯在山洞里发现了陆见微带出来的名册,已经从暗门回去开始调查名单上的人是不是失踪的人了。 “现在怎么样了?” 看着亓泞收回放在陆见微手腕上的手,崔纵沉声问。 亓泞挑了挑眉,“没什么异常。” 崔纵:“没什么异常还能三天不醒来吗?” 亓泞嗤笑一声,“如意的身体本来就与常人不同,或许就是失血过多所以身体自动进入休眠状态保证不会失血过多死亡呢。” 崔纵紧紧锁着眉,抿唇看了眼睡颜安静的陆见微,半晌,收回目光,“我们先出去吧。” 等到崔纵出去,床上的人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原来已经过去了三天了。 之前给陆听枫喂血就感觉失血之后会浑身疲惫,怎么睡都睡不醒,果然不是她的错觉。 只是没想到这次居然昏迷了三天。 陆见微躺了一会儿,从床上坐起来,看向窗外,张了张口,发现嗓子已经可以发声,她有些意外,但也不算特别意外。 只是安静地走下床,倒了杯水给自己,一口一口地喝完,她才随手拿了件披风走出房间。 一路走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了一个侍女,她拦住侍女,“知道吹寒公子在哪里吗?” “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到头就是了。” 侍女说完,抱着怀里的脏衣服离开。 陆见微穿过凋谢的树枝,踩在木板上引起咯吱脆响。 这天日光温和,照在人身上也暖暖的,很舒服,她在外面停留了一会儿,才走进殷诀清的房间。 亓厦正在诊脉,听到门口的声音只是说:“东西就放在桌上就好了。” 陆见微愣了一下,“好。” 亓厦听着声音熟悉,回头看,才发现是她,“你醒来了啊。” 陆见微点头,“他怎么样?” “多亏了你用如意血封了他的身体,不然就算是我华佗再世,估计也救不回他了。” 亓厦感叹了一声,收回自己刚刚放在殷诀清腕上的手指。 陆见微低头笑了笑,“只是尝试了一下,也没肯定到底能不能成功。” 亓厦:“这个方法这么冒险,别人就算是想到也没有勇气去做,你能做到,没必要谦虚。” 陆见微站在一旁看了看已经收拾干净的殷诀清的脸,“他一直没醒来吗?” 亓厦摇了摇头,整理着自己的医箱,“估计还要几天吧,本来身体就不好,还被亓泞那个庸医给提前燃烧了体能,能活着就不错了,只是这次之后大概要休息好长一段时间了。” 陆见微沉思了一会儿,“我们下一站不是要去普偈寺吗?” 亓厦点头,“是啊。” “佛门清净之地,应当是个清修的好地方。”陆见微微微一笑,蹲下身看了看殷诀清的脸。 离得近,看得清楚他皮肤几乎没有瑕疵,病态白的脸透着一股柔弱,像是一件易碎品,触碰就会碎掉。 他没有动静,像是一个安静的瓷娃娃,晶莹剔透,黑白相间的长发映衬下,让俊美的面容似乎染上了几分清冽。 “陆如疏,你动心了吗?” 亓厦看着她的背影,忽然问道。 陆见微脸色有几分茫然,闪过几分异样的情绪,转瞬即逝,又低着头,亓厦没有看清楚,只觉得她身上的气息好像比刚进来的时候更冷了。 陆见微低声,“我一直喜欢他啊。” 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说给亓厦听,她的声音轻轻的,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语调。 “超级喜欢的。” 亓厦还想问什么,亓泞从门外走了进来,“我说你看个诊这么长时间.....” 说到一半,他像是才看到陆见微,眯了眯眼睛,意味不明地说:“陆小姐,你苏醒的时间是不是太不凑巧了点。” 陆见微没说话,亓泞走到床边,见她正低着头看殷诀清,侧颜安静而温柔,明艳的面容因为脸色苍白而透着柔弱。 亓厦毫不留情地嘲笑他,“你不是刚刚才给她诊脉完吗?怎么就没看出来她就要醒了?” 亓泞看了一眼已经站起身的陆见微,低声笑,“就当是我的诊术出了问题罢。” 亓厦正要讽刺他几句,陆见微转过身,温静的面容安然道:“我饿了,现在要去吃东西,麻烦你们照顾好吹寒公子了。” “那肯定啊,”亓厦豪爽地拍了拍胸脯,“我才是大夫。” 陆见微愉悦地笑起来,“那就好,我去吃饭啦!” 她说完,从房间走出去。 脸上的笑容也消失殆尽,既然殷诀清已经醒来了,那至少她现在不会有事——攻略计划也可以继续进行。 “陆小姐是学过变脸吗?” 从身后传来一道低醇嗓音,是俞泓祯。 陆见微停了下自己的脚步,但也不过是一瞬间,她就再次向前走去。 俞泓祯跟上她,哀叹,“陆小姐对我还真是冷漠。” 陆见微不得不停下自己的动作,回头看向他,忽而笑了一下,笑容像是冬日暖阳,又好像是待开的四月春海棠。 “晋王觉得我应该对你什么态度呢?” 俞泓祯摇了摇扇子,“我们旧情人相见,怎么也该互诉衷肠一下才对,陆小姐说呢?” 陆见微冷笑,“大可不必。” 俞泓祯状似遗憾地叹息一声,“那可太让我难过了。” 陆见微转身继续向前走,不再搭理他。 俞泓祯倒是一直跟着她,“陆小姐,我很好奇你到底为什么要一直留在吹寒身边。” 陆见微停下脚步,侧身,仰头看向他,像是觉得他的话好笑,于是就真的笑了出来。 “我不留在他身边,难道要留在你身边吗?” 俞泓祯挑眉,“倒也未尝不可。” 陆见微勾唇浅笑,“他救过我两次,我喜欢他,也愿意留在他身边。” “还需要我说得更直白一点吗,晋王殿下?” 俞泓祯被她尖锐的问题刺了刺,低声笑,“那倒不必。” 他站在她身边,眸光微顿,“陆小姐也应当不知道这里的厨房在哪里,不如我带你过去。” 说着祈使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陆见微没有拒绝,扬了扬下巴,“前面带路。” 俞泓祯因为她这个动作恍惚了一瞬,回过神来,脸上的笑容更真挚了些。 “那就走罢。” 陆见微心里还盘算着殷诀清什么时候醒来,一路上也没说什么话,途中看到了崔纵和许松月正在一个凉亭似乎争吵着什么,看到陆见微的身影,停下了话题。 崔纵走向她,“身体怎么样了?” 陆见微摇头,“没什么事了。” 崔纵点头,“那就好。” 许松月站在他身边欲言又止,最终问道:“你现在是要去哪儿啊?” “陆小姐饿了,我带她去厨房。” 俞泓祯在陆见微开口前替她说道。 陆见微应着他的话笑了笑。 许松月站在她身边挽着她的手,“那我和你一起过去吧。” 陆见微愣了下,微笑点头,“好。” 崔纵没有说话,但也跟在他们身后。 到了厨房才发现晏璞正靠在墙边等着厨子炒菜,看他们来了一群人,先开口:“你们来得可真及时。” 俞泓祯走到他身边搭上他的背,“我先声明,我不饿,饿的是陆如疏。” 许松月和崔纵也站在一边,“我们只是陪陆小姐过来。” 陆见微接到晏璞的目光,微微笑了笑,“晏公子。” 晏璞颔首:“多亏了陆小姐带出来的名册,我们这次的事情才能这么顺利。” 陆见微摇头,“还是感谢吹寒公子吧,没有他我就死在巫村了。” 正巧厨子做好了饭,倒在碟子里,端到了隔间的桌子上。 厨子脸色平静,心里却在腹诽。 平日里这桌子只是他们这些下人休息吃东西的地方,今日也不知道刮了什么风,来了这么多人,还都是贵人。 厨子把菜和饭放好,退出去。 晏璞抬手,“陆小姐请。” 陆见微莞尔,“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她饿了三天,加上昏迷期间也一直有在给殷诀清供血,脸色并不好看。 暗门的厨子手艺很好,陆见微吃得很满足。 晏璞一边吃,一边问她:“陆小姐是在巫族拿到这份名册的吗?” 陆见微:“是的,巫族族长的密室里。” “密室里还有其他东西吗?” 陆见微想了想,说:“我当时一心想着逃出来,并没有仔细看。” 晏璞了然,“那陆小姐什么时候有时间,带我们再去一次巫村?” 陆见微抿了抿唇,“巫村就在山洞的另一面。” 晏璞皱眉,“怎么会?” 那里明明只有一个封闭的山洞,怎么可能是巫族藏身地? 崔纵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也不是没可能。” 他又道:“陆小姐如意的身份就是巫族传给堂主的。” 陆见微:“所以说最开始想要抓我的就是巫族?” 俞泓祯低声笑,“我还当青云堂手多长呢,在皇宫安插细作。” 许松月第一个不服,一只脚踩在凳子上,指着他说:“我们青云堂在江湖中的名声已经足够高了,怎么可能去插手朝堂的事情!” 俞泓祯挑眉,“那曲堂主这次应了巫族的条件抓陆小姐又是意欲何为呢?” 曲江南呵笑一声,“晋王若是想要知道,为何不直接问本堂主,而要在此对着一个弱女子咄咄逼人?” 许松月放下自己踩在凳子上的脚,恭恭敬敬地叫道:“堂主。” 曲江南走到她身边,声音冷了几分,“你还知道有我这个堂主?” 许松月讨好地笑了笑,“我这不是怕麻烦你就没告诉你嘛?” 曲江南敲了敲她的头,“回去收拾你。” 俞泓祯站起身,“曲堂主,好久不见。” 曲江南笑,“倒也不久。” “确实不久,我们之前还因为吹寒和陆小姐的事情见过呢。” 俞泓祯摇了摇扇子,低眸瞥了一眼坐在凳子上安静吃东西不说一句话甚至连一个动作都没有的陆见微。 “这不是人已经找到了么?” 曲江南不吃他那套,也不认为要给自己定罪,他最多只能算是知情不报,尚且算不上是罪责。 陆见微吃得差不多了,放下了筷子,说:“山洞的奇门遁甲被吹寒破坏了,所以找起来可能有些难度,不过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应该也出不来。” 晏璞“咦”了一声,“怎么会这样?” 陆见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低声笑了一下,“因为巫族祖先太自信了,认为没有人能够解开他们的防御,所以只设置了一个出口。” 俞泓祯不禁笑了一下,“吹寒公子果然是天纵奇才。” 在场的人都沉默了一下。 虽然俞泓祯的话说得有些偏也有些不合时宜,但是不可否认,他说的是事实。 巫族几百年的基底,只让殷诀清花了三天时间,就全数破开,甚至毁得一干二净。 殷诀清的能力,远远比他从前所表现出的强得多。 陆见微没有再听下去,能说的能做的她都已经尽力做了,接下来的事情,终归还是要靠他们自己去完成。 她来到这个世界,只是因为殷诀清,可是到了现在,又好像也不只是因为殷诀清。 这个世界不坏,虽然科技不够发达,但是存在的人都很不错。 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个好人,这是陆见微从始至终的原则,她也一直在做这一点。 人性那么诡谲复杂,充满了似是而非的弯折,让人根本看不清究竟有多少面。 呼吸之间,你所看到的未必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还可能是狂风骤雨,电闪雷鸣。 ...... . 接下来的每一天,陆见微除了用餐,其他时间都呆在殷诀清的寝室。 殷诀清没什么动静,她就坐在一旁拿着一本书发呆,想着殷诀清的事情。 有时候也会有点分不清究竟自己是在想攻略的事情,还是只是在想殷诀清。 更多时候,她都很冷静地盘算着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 这次的事情已经让他们对对方有了足够的信任和默契——这也是他们能成功从巫村逃出来的原因。 只是—— 陆见微看着殷诀清寡白的一张脸,思绪游离。 “咳咳......” 殷诀清睁开眼,张了张口,没说出话,嗓子不舒服让他躺在床上咳嗽起来。 陆见微很快回过神,手指抚着他的胸口,迅速在给他倒了杯水,又扶着他坐起身,喂给他喝。 “慢点。” 听到陆见微的声音,殷诀清手指动了动,因为咳嗽而浸湿的睫毛染着水珠,看起来十分可怜。 殷诀清喝完水杯里的水,推开了陆见微的手,“谢谢。” 陆见微莞尔,“不客气。还要吗?” 殷诀清摇了摇头,撑着床沿又慢慢躺下,嗓子终于舒服了不少,他又咳了两声,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唔,”陆见微扭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如果你是问时辰,现在大概是快要用晚饭的时间,如果你是问过了多长时间的话......” “你已经昏睡七天了。” “已经七天了么?” 殷诀清喃喃,目光游离在床顶的牡丹绣花上,又缓缓落在陆见微月白色长衫上。 他眸光划过细细长长的恍惚,只是半眯着眼看不太清楚,问:“你没事吧?” 陆见微“扑哧”笑出声,“吹寒公子,虽然我知道你菩萨心肠,但是一醒来不担心自己的身体先关心我——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知道她说不出什么正经话,殷诀清还是继续问,他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色上,“没去休息吗?” 陆见微弯了弯身子,凑在他耳边吹气,“想让你醒来第一个看到我。” 殷诀清侧头避开了她的靠近,只是鼻息之间依旧萦绕着她的气息,低咳了几声,“没事就好。” 他没什么想要聊天的兴致,甚至兴致缺缺地回想,认识陆见微之后的这段时间,他已经连续两次体验濒临死亡的感觉了。 总是在他以为要结束的时候,睁眼仍是人间。 而第一个看到的人,也都是她。 说起来也是种奇妙的体验,他缓缓闭上眼,像是累极了,唇瓣有些干裂,为他添上几分病态。 陆见微一直注意着他的神态,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确认,他是真的对活着没有什么兴趣。 没有选择死,只是因为他对死也提不起力气。 他在巫村里面表现出的急迫,只是想要救她出来而已,怕自己的身体再迟一些就撑不住,所以才不顾身体选择去找宋绪承。 为了救她,却也不是为了救她。 归根结底,只是因为他对于这个世界没有什么羁绊。 假如他死了,那也不错,假如没死,也没什么损失。 陆见微看着他的目光有些怔愣,张了张口,想要问什么,又觉得问什么都没有必要。 最终,还是殷诀清注意到她的视线,问:“你在想什么?” 陆见微回过神,抿了抿唇,说:“你听说过一个故事吗?” 殷诀清侧身,右手手掌被她握在掌心,她的手指白皙柔软,“什么?” 陆见微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眯着眼睛看起来有些活泼的可爱,与之前不同。 她开口,嗓音温温淡淡,开始讲故事。 “从前,有一个人被关在了一个瓶子里。被关的第一百年,他想,如果有人放他出去,他一定会给那个人很多很多的财富,让他成为世界上最富有的人。可是一百年过去了,没有人放他出去。” “被关的第二百年,他想,假如有人放他出去,他一定会给那个人很多很多的权利,让他成为世界上权利最大的人。可是一百年过去了,还是没有人放他出去。” “被关的第三百年,他想——” 殷诀清眼睛看着她,忽而笑了一声,打断了她的话,“陆如疏,你想说什么?” 第27章 陆见微抿唇看着他,“故事还没讲完呢。” 殷诀清抬眸,睨了她一眼,收回目光,继续盯着床顶的牡丹花绣看。 “被关的第三百年,他想,如果有人来救他,他一定要用这个世界上最痛的苦难折磨他,让他永远得不到幸福。” 没等殷诀清开口,陆见微歪头看着他笑,“你是这个人吗?” 殷诀清手指动了动,想要抽回,却被她握在掌心,他面色疲惫,语气也多了几分敷衍,“也许是吧。” “殷诀清。”她突然叫他的名字。 殷诀清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她说话,兀自抽回了自己的手,这次她没有阻止,很轻易就收了回去。 没有陆见微柔软的双手覆盖,他的手好像更冷了些,被空气包裹着,感受不到热度。 陆见微问:“你不相信我爱你,是因为你对这个世界,乃至于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一样没有爱,还是只是觉得我不爱你,所以也不在意我的感情?” 殷诀清阖上了眼睛,“有区别吗?” “怎么会没有呢?” 陆见微露出笑颜,却不再深入,轻轻巧巧地转移了话题,“想吃东西吗?” 殷诀清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嗯。” “我去给你端。” 陆见微表情更轻松了些,正要站起身出去,被殷诀清拉住了手臂。 她回头,青丝随着她的动作扫过殷诀清的掌心,留下若有似无的暧昧,月白长衫包裹着她细瘦身形,一如初见。 殷诀清手指跟着心动了动,有些异样的感觉,对上陆见微认真看着自己的目光,他收回手,“清淡些就好。” 陆见微莞尔,“我知道。” 殷诀清:“嗯。” 目视着陆见微走出去,他指尖相触摩挲了一会儿,坐起了身。 窗外暮色染上枝头,夕阳成片在远方,他坐着看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走到了桌子边,给自己倒了杯水。 亓厦从门口走进来,就看到他沉思者形象坐在桌边看着外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放下药箱,“手。” 态度算不上和善,甚至可以说是很不和善。 殷诀清没什么抗拒地将自己的手递给他。 “没死是不是不高兴啊?” 亓厦诊完脉,凉凉讽刺道。 殷诀清抿了抿唇,“没有。” 亓厦看他这幅不痛不痒的样子就来气,继续:“你还挺能的啊,明明知道亓泞那个庸医给你吃的药是什么作用,你还一副不落地全吃了,要不是陆如疏意识到如意血的作用,就算是没有她,你这次也活不了多久。” 殷诀清听到陆见微的名字,又想到陆见微离开前的微笑,恍惚了一瞬,“巫族的事情解决了吗?” 亓厦瞥了他一眼,泄气。 “都交给子祉他们解决了。” 殷诀清点了点头,“那就好。” 正说着,陆见微从门口走了进来,手里提着食盒,见到他们温颜笑道:“说什么呢?” “巫族的事情。” “哦这个呀,”陆见微一边把餐食从食盒里拿出来,一边说:“晋王和晏公子已经在处理了,大概也快完事了。” 殷诀清原本还想问什么,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 陆见微注意到了,她把筷子递给他,“吃吧?” 殷诀清接过筷子,吃了两口。 门口走进来了俞泓祯和晏璞,见他醒来了,怔愣了一瞬,转而高兴地笑了起来。 “你可终于醒过来了,再不醒陆如疏都要变成望夫石了。” 陆见微坐在一旁“呀”了一声,“乱说什么呀!” 俞泓祯一唱一和道:“我乱说吗?是谁这几天每天除了休息就一直守在吹寒床边的?” 亓厦:“......” “子祉,你这么说话挺怪的。” 俞泓祯撩了撩衣袍,坐在椅子上,挑眉,“怪吗?” 亓厦点了点头,又道:“如果是陆如疏威胁你,你可以告诉我——” “让我和她一起威胁哈哈哈!” “......” 俞泓祯无语地看他一眼,“放心吧,我好着呢。” 亓厦耸了耸肩,收拾好了药箱,也坐在一旁。 氛围因为刚刚的对话轻松了不少,晏璞看着低眉吃东西的殷诀清,开口:“吹寒,这次调查出来的名单,还有殷大人。” 殷诀清的父亲殷清越被前朝皇帝封为皇商,在朝中官拜正一品,被各地商人所敬仰。 自古以来士农工商,商排最末位,而殷清越能以一届商人身份被封为正一品,是何等的能力与成就。 只可惜命不好,妻子红颜薄命,儿子身患罹难。 让人叹息。 殷诀清放下筷子,“嗯,调查出什么了吗?” 晏璞看了眼俞泓祯,“说来这件事情同前朝有关——” 俞泓祯挑眉,“哦?” “殷大人是前朝林贵妃的孩子,只是生下来的时候正好遇到宫乱,孩子不见了踪影。” “那本名册上虽然记录简陋,却也将每个婴儿的来历都记录在册,殷大人是被巫族的人带走的。” 陆见微在旁边补充,“族长那日告诉我们吹寒的父亲原本要和他的养父出去,只是路上遇到了意外,最后只有殷大人一人还活着,却不见了踪影。” 晏璞:“大约是如此罢。” 殷诀清笑了笑,“我知道了。” 他没有再说什么,再次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既无意深入事件,也没有什么情绪波动,面色平静地咀嚼着嘴里的食物。 ...... . 殷诀清的身体还虚弱,又在暗门养了一个周,才启程去普偈寺。 这几日他话比之前更少了,却看不出异常。 陆见微待在他身边,倒也没有刻意找话题,却明显感觉到殷诀清对她的态度比之前亲近了许多。 偶尔会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一会儿,即使她故意和他对视也并不会心虚很快移开自己的视线,只是也并不让陆见微觉得他是因为喜欢自己才会这么看他。 不过也算是一个好现象——总比之前对她毫无波澜要好不是么? 普偈寺在陵城,从羌城往陵城的路上,下了好几天的雪,他们停留在了栾城。 窗外一片霜色,殷诀清只能在房间里听着外面的欢声笑语,低头看着手里的书,很久都没有翻动一页。 显然是思路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 陆见微从外面走进来,手指被冻得有些红,拿起桌子上的汤婆子,走到床边,瞥了眼他正在看的那页,“殷吹寒,我走之前你看的就是这页了。” 殷诀清顿了顿,索性收起了书,嗓音低淡地问:“怎么不在外面玩了?” 陆见微伸出自己被冻得通红的手指,递到他面前,像只撒娇的猫,“冷。” 殷诀清低笑,“还是抱着汤婆子吧。” 陆见微眨了眨眼睛,见他似乎心情不错,试探着问:“你帮我暖暖手?” 殷诀清目光落在她灵动十足的眸子里,张了张口:“手给我罢。” 陆见微收回手,嘻嘻地笑,“我开玩笑的啦,怎么能让你这个病人帮我暖手呢?” 转而义正言辞地指责:“你也真是,本来就身体不好,我就说了两句,你就同意帮我暖手,你真是一点都不爱护自己......” 一直站在自家公子身边的观言:“......” 钓鱼执法也不是这么玩的吧。 殷诀清失笑,“那便算了吧。” 陆见微转了转眼珠,放下汤婆子,将手放进殷诀清都被窝,因为手往前放,身子也下意识前倾,近得几乎能贴在一起。 “还是这样好了。” 陆见微眉眼弯弯,笑容明媚,比窗外莹光剔透的雪更耀眼三分,殷诀清有几分恍惚,鼻息间都是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他低头,陆见微抬头,柔软的唇瓣擦过他的下颚,两个人都没料到,四目相对。 陆见微依旧笑着,“呀,又亲到了吹寒公子,真是不好意思。” 殷诀清顿了顿,淡淡评价:“陆如疏,你这句道歉很敷衍。” 陆见微侧头在他耳边吹气,“因为我就是想占你便宜啊。” 殷诀清向后坐了坐,靠在床栏上,好笑她的孩子气,“那你占到了。” 陆见微也不再前倾,真的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自己该说什么,她抿了抿唇,红着脸羞涩又矜持地说:“如果吹寒公子想占回来,那我也可以让你占回来啊。” 顿了顿,她补充:“双倍也可以。” 观言:“......” 他看了一眼虽然看起来没什么波动,目光却柔和了几分的公子,又看了看仰着头讨赏一样等着殷诀清说话的陆见微。 他就说吧,这个女人就是个妖精! 等他一会儿出去,一定要告诉观语! 不能让她和公子单!独!相!处! 殷诀清已经坐了挺久的时间,也有些累了,往里面挪了挪,拉上被子躺下。 陆见微看着他闭上眼睡觉,等他呼吸平稳了,把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朝着观言招了招手。 两个人从客房走出去。 陆见微看着院子里落满雪的枯枝丫问:“他今天一整天都呆在房间里发呆吗?” 她是早上去看的殷诀清,那时候他已经在拿着一本书看了,可是等她从外面回去,他也没有翻动过。 观言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想了想说:“公子每次下雪都是这样的。” “不是在看着窗外发呆,就是盯着书或者棋盘发呆。” 陆见微迟缓着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你去守着他,万一醒来身边没人,连喝水都不方便。” 观言:“是。” ...... . 陆见微走到厨房,果然看到亓厦正在和厨师交流做饭经验。 亓厦的手艺不错,对地方特色特别感兴趣,几乎是到了一个地方都会去和当地的厨师聊天。 “你说的这个方法,我之前做酥玉珍珠脆的时候用到了,就是......” 看他们说的这么投入,陆见微在一旁等了等,这段时间下来,她和亓厦的关系越来越亲近,他们说的话比她和殷诀清加起来说过的话都多。 当然,这也和殷诀清并不是一个健谈的人有关系。 亓厦和厨师说完,走到陆见微身边,一边拿起旁边的柔布揩手,一边问:“说吧,找我什么事?” 陆见微开门见山:“你之前有没有听说过为什么他每次下雪天都心不在焉吗?” 亓厦放下柔布,“没注意。” 陆见微迟疑着点了点头,“好,我去问问晏公子。” 亓厦看她就要离开,倒是突然叫住了她,“不过他生辰快到了。” 陆见微停下脚步,转过身,“他的生辰在冬日?” “嗯,”亓厦抿了抿唇,“本月廿六了。” 陆见微想了想,问:“他生辰时候都会做什么?” “不做什么,等一天过去。” “......” 陆见微“啧”了一声,走回灶台边坐下“果然不该期待他有什么新意的事情。” 亓厦好笑,“你以为他会做什么?” “嗯......”其实她也没想过,只是好歹是生辰,这么不重视吗? 陆见微低声:“就算不重视,也不该这么平淡才对。” 亓厦坐在她旁边看着灶台跃动的火焰,声音淡淡,“自我认识吹寒后,就没有见过他过节了,任何节日对他来说都是极为平淡的一天,所以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他虽然看起来是这副怠惰懒散的死样子,但是心还是很软的,一般只要有人求他,不是什么过分的事,他能做到都会尽量做到。” 陆见微低头笑了笑,没说话。 亓厦顺着说下去,“我听说你也是去求了他,他才会救你?” “差不多吧。” “什么叫差不多?” “就是可以算是我求了他,也可以说是平等交易。” 亓厦思考了一下,还是直接问:“......怎么说?” “我说和他做交易,他本来没答应,后来答应了。” “交易?”亓厦恍然大悟,“救皇后么?” 陆见微点了点头,“对。” 亓厦难得煞有其事地拍了拍她的肩,“他还是心软了。” “不过他怎么就对你心软了呢......?” 陆见微歪头笑,“他说我长得好看。” 亓厦:“......” “也......对。” 虽然不相信殷吹寒会是食色性也的人,但是陆见微能在他身边呆这么长时间,赏心悦目也是肯定的。 亓厦一边想一边盯着她看,“他亲口告诉你的?” 陆见微点头,“对啊。” 亓厦往她身边凑近了点,神神秘秘地问:“那你告诉我,他说这话的时候,是不是像个花花公子去花楼调戏小娘子?” 陆见微:“.......” “你觉得可能吗?” 亓厦想了想那个画面,确实是,不敢想。 好在陆见微已经得到了有用的消息,随即站起身,说:“谢了,我先回去了。” 亓厦目送着她走出去,低头笑了一声。 能让殷诀清夸漂亮还留在身边...... 有意思。 ...... . 大雪过去后,他们继续赶路,到了普偈寺已经是廿五。 俞泓祯和晏璞要回皇宫复命,从栾城之后就和他们分开了,后面这段路倒也没有出什么意外,一路顺畅。 普偈寺门外有年轻小童在扫雪,见他们过来上前:“是吹寒施主吗?” 殷诀清没有下马车,是观言下车,“是。” 小沙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请跟我来。” 观言随即跟着小沙弥走进普偈寺。 殷诀清和陆见微坐在马车里,等观言先去问候主持。 等了一会儿,观言回来了。 “公子,主持在大殿等公子进去。” 殷诀清淡声:“嗯。” 他里面穿了几层衣服,外面裹着大氅,抱着汤婆子下车。 即使是这样,他看起来也依旧单薄,并不显得臃厚,只是看起来更挺直了些。 陆见微在他后面下来,殷诀清站在原地等她站在自己面前。 陆见微捏了捏他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怎么样?” 殷诀清摇头,“我们快进去吧。” 殷诀清的身体自从那天之后愈发畏寒,前几日一直在客栈,成日也躺在被窝里倒是没什么,坐在马车里却多了几分咳嗽,时不时还会发冷汗。 好在已经不再咳血,陆见微的心稍稍放下一些。 佛门清净,大殿有沙弥在念经,杂杂音祢,入耳已经消减到了极点。 正对着门口的佛陀看着温润而慈悲,俯视着这个世界。 “阿弥陀佛,吹寒施主,好久不见。” 主持站在门口看着他走进来,面容平淡温和。 殷诀清将汤婆子交给陆见微,双手合十,“主持。” 虚静主持声音平和,“吹寒施主,这次来,不知所为何事?” 殷诀清扭头看了一眼陆见微,陆见微也正在看他,他垂眸,回过头,轻声道:“主持,我此次是为莲华玉而来。” 主持浅浅皱眉,“不知吹寒施主要莲华玉事为何?” 殷诀清:“我已找到根治身疾之法,其中一味药就是莲华玉。” “原是如此,”主持再次叹气,“只是本寺之前得到的莲华玉在上月已经用去了。” 陆见微抱着汤婆子,殷切地问:“那请问主持,下一次莲华玉出现是何时?” 第28章 主持摇了摇头,“缘自有天定,不可妄语。” 陆见微笑了笑,“多谢主持。” 即使她不信神佛,但是对于宗教保持基本的尊重总是得当的。 陆见微不再说话,扭头看向殷诀清,等他再说点什么。 殷诀清颔首:“多谢主持,只是这些时日要叨扰了。” 主持笑着摇头,“吹寒施主客气,当日若不是吹寒施主援手,今日恐早已不在意普偈寺。” 陆见微有些意外,还有这事儿? 她虽然听说了殷诀清善举多到数不清,但是具体也没听说过几件事。 刚刚只以为殷诀清和主持是旧识,如今看来却不止如此,而是恩情。 也难怪,寻常人家来普偈寺拜佛,也最多称呼一声姓氏,殷诀清却能被尊称表字。 可看他,却一点也认为自己做了什么多了不得的事情。 殷诀清面色安然平淡,“主持言重了。” “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我便先去休息了。” 主持颔首点头,“吹寒施主慢走。” 从大殿一路走到禅房,禅房布置简洁,走进去发现里面的东西摆放都是殷诀清习惯的方式,她才发现这间禅房是殷诀清专用的禅房。 她坐在凳子上给他倒了杯水,“殷吹寒,你原来这么厉害啊!” 殷诀清:“嗯?” “夸你呐。” 殷诀清:“......谢谢。” 陆见微假笑,“......不客气。” 观言正在收拾房间,殷诀清的房间每日都有人打扫,十分干净。 陆见微的禅房就在隔壁,平日里也没什么人住,有些灰尘。 禅房里烧着炭火,驱散了些许寒意,只是没有人气,冷清得很,两个人坐在桌子上喝水,也没有人先开口。 过了会儿,亓厦从门外走进来,“开饭了。” 殷诀清放下水杯,“这么早么?” 亓厦:“舟车劳顿的,早点吃了休息。” 殷诀清恍然,“确实。” 陆见微倒是看不出什么疲惫,这些时日都是和殷诀清在一起,能不动就不动,没累着,倒是长胖了不少,只是看不出什么。 吃过饭,陆见微和亓厦走出去禅房。 陆见微:“亓神医明日要做什么?” 亓厦想了想,“寺里也没什么事情,应当会去山下行医吧。” 陆见微沉吟,“好。” “如疏问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唔,吹寒公子明日生辰,我想给他做长寿面。” 亓厦看了看她似乎还在思考中的表情,他咽了咽口水,“长寿面对你来说不是轻而易举吗?” 陆见微侧目望他,“哦?” 亓厦见她似乎有些意外的表情,低笑了一声,“闺阁时期就传出的美名,陆小姐不仅有倾城容貌,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厅堂厨房不落人后,最精通的舞,让她一舞被封为皇后——你从来没有听说过么?” 陆见微怔了怔,虽然她知道原身一直被陆况养着就是为了皇后的位子,也拥有了陆见微的记忆,但是这些传言她确实是从来都不知道。 在陆见微的记忆里,闺阁中除了陆况偶尔的温暖,就是不停的练习,从白天到黑夜,所有的事情都要做到最好,不然她不能睡觉。 原身的性格最初单纯善良,偶尔有女儿家的小性子,也并不让人讨厌,反而更让人觉得可爱。 到后期黑化,一味地报复陆听枫,也确实是手段狠辣,各种各样的陷害一一试过,最终在陆况的书房里知道了自己是如意,给陆听枫喂了血,才像是大仇得报一样突然失去了目标。 她曾经爱自己的父亲陆况,后来发现陆况并没有把她看作自己的女儿,只当她是一个好用的工具。 可是陆况死得猝不及防,所以她把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陆况真正的女儿陆听枫——这也是后来矛盾来源。 陆见微笑容有些缥缈,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神情也有些恍惚,好像要被寒风吹散。 “是么?” 陆见微低头,笑着摇了摇头,低声喃喃:“大概是吧。” 亓厦收回目光,提醒:“唔,吹寒不吃菠菜。” 陆见微:“诶?” 亓厦:“似乎是和小时候有关系,只是具体什么关系我却不太清楚,你注意一下就好。” 陆见微点点头,“好。” 她绽开笑颜,“谢谢。” 被她这么诚心实意地道谢,亓厦有些恍然,他低下头,继续往前走,只是步伐迈的慢了些。 陆见微一路想着事情,倒也没有怎么在意,她的禅房和殷诀清的禅房离得近,只是几步就走到了。 两个禅房面前正好是一个院子,最西角是一处小亭子,亭顶有雪,下面的椅子是石凳。 小亭子旁边有一棵梅树,只是还没有开花,不然傲雪寒梅定然十分漂亮。 陆见微回到禅房,才发现这个禅房旁边还有个小书房,这些日子她都没有接触笔墨,此刻看到,不由得走到案几前,拿起笔,开始写这些时日的事情。 一个月的时间,不说殷诀清对她的男女之情有多少,只是一起逃命的情谊与默契总是有的。 这些日子的软化,不见得坏,陆见微在纸上画上一笔,写完这些,她又看了一遍,确认和自己记忆没有什么出入,才把宣纸放在烛台前,看着冒的很高的火焰,她松手,等纸张燃烧只剩下灰烬,她才走到角落拿过扫帚和簸箕将自己搞乱的地面打扫干净。 ....... . 第二日天气阴沉,没有风,也没有雪,只是空气窒闷,让人不舒服。 陆见微早上起来去看殷诀清,他已经在下棋,见到她只是抬头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陆见微坐在他面前,眉眼带笑,“今天感觉怎么样?” 殷诀清落下一子,语气淡淡,“还好。” “唔,”陆见微问:“早膳用了什么?” 观言不想她打扰公子,在一旁提醒,“陆小姐,如果你想知道这些事情,可以问我的。” 陆见微抬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表情十分戏谑地问:“观言,那你知道你家公子今日里衣是什么颜色吗?” 观言登时涨红了脸,瞪着眼睛看她,“陆小姐,你,你......” 陆见微眨眨眼,手指撑在脸上,“我怎么?” 殷诀清放下手中的棋子,抬眸,对上她染着笑意,莹光剔透的瞳眸,似乎有些好笑,唇角扬了下,又沉默下去,快得一晃而过。 “陆如疏,不要故意为难观言。” 陆见微收敛了漫不经心,看他的目光十分认真,“那你告诉我吗?” 殷诀清要起身的动作停住,目光定在她的面颊上,微哑泠然的嗓音道:“你真想知道?” 陆见微:“......” 她抿了抿唇,“.......那倒也不是。” 殷诀清垂眸低笑一声,“那就不要开玩笑。” 陆见微想再深入问,抬眼他已经背过身走向床边,观言扶着他,亦步亦趋,小心翼翼。 他的背影看起来那么寂寞寥落,好像黑夜森林,抬眼被树叶遮住了月光,低头一片黯淡无光,他向前走,看不到光亮,停下来,也找不到希望。 他只能一直走,他没有办法。 他有什么办法呢? 陆见微在他身后张口:“殷吹寒,你在害怕吗?” 殷诀清停下了动作,半晌,他再次抬脚,随之而来的是他沙哑低沉的嗓音,“陆如疏,不要暧昧不清,我不喜欢。” 他不喜欢? 他不喜欢。 他不喜欢的究竟是她还是暧昧的玩笑? 还是,还是他其实都不喜欢? 陆见微手指伸了伸,就要从她的角度上好像就要触碰上他的衣角,可是事实距离很远。 看起来,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陆见微收回手,笑了笑,“你好好休息,我下午再过来看你。” 殷诀清没有吭声,观言回头对她做了个鬼脸,她笑意满满地笑了一下。 ....... . 从殷诀清的禅房离开,陆见微走到了厨房。 厨房很热闹,陆见微等着僧人将寺内需要的餐食做好,问掌勺的僧人借了一个灶台。 僧人很好说话,见她有些害羞地摸了摸后脑勺,“施主需要用便是了,这时间也不需要用灶火,不用特意跟我们打招呼的。” 话虽如此,陆见微还是十分感激地双手合十,“多谢小师父,你一定会有福报的。” 僧人嘿嘿一笑,走到另一边去摘菜了。 普偈寺的僧人并不是各司其职,相反,所有的事情都是轮换着来的,今天做饭的,明天可能就去挑水了,今天挑水的,明天可能就去扫地了。 他今天的任务就是摘菜。 原身厨艺很好,可这并不代表她厨艺很好,她是有原身的记忆,可是对她来说,这些事情就好像走马观花,连识字都要靠她自己后期学习,别说其他技能了。 即使是在现代,她也不是经常做饭,有时候自己需要将就全靠方便面,靠她这个手艺做出来的面,还不知道味道会怎么样呢。 陆见微先和面,只是力气太小,面揉不起来。 她看着盆子里被她搞得乱糟糟的面粉和四分五散的面团,苦大仇深地沉默了一会儿,鼓起勇气继续揉。 “照你这样揉下去,明天面都揉不好。” 后面突然传来一道声音,陆见微整个人激灵了一下,回头看到一个穿着灰色僧衣却看起来总有些不太正经的僧人。 而身边原本在摘菜的小师父早就摘好了菜,篮子里摆得整整齐齐,人不见了踪影。 再往外看,依旧是一片阴沉天色,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时辰了。 她抿了抿唇,以为他是个大佬,虚心求教,“师父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快点揉好面吗?” 闻言,老和尚嘿嘿笑了笑,然后收敛了笑意,“不能。” 陆见微扯了扯唇,“那我该怎么办?” 老和尚漫不经心,“我怎么知道?” “......” “......” “我还是继续揉面吧。” 陆见微冷漠转身,辛辛苦苦揉好面,时间已经不太早了。 这里没有擀面机,她用刀小心地将面切成小条,一条一条煮进锅里。 老和尚再次开口:“这面肯定不好吃。” 陆见微:“......” “我说你这姑娘,该不会是给心上人做饭吧?你这饭端过去心上人就算是喜欢你估计都要犹疑三分。” “......” “诶,小姑娘,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本来就打算毒死人啊,你这个面煮出来,只要多加点辣椒,肯定没问题!” “......” “嗐......” “您能少说几句吗?” 老和尚悻悻闭上嘴,等了下,又不甘心地补充道:“小姑娘,你这也不尊敬长辈是要被人谴责的知道吗?” 陆见微转身,提起嘴角,拳头攥在一起,被大拇指按得咯嘣嘣响。 “师父,我要是不尊敬您,我就该把您从这里赶出去。” 老和尚看她转过身,等着面煮得有点透,将面从锅里捞出来。 给碗里加了点盐和醋,又点缀了点青菜。 虽然卖相还是有点惨,但好在总算是做完了。 她大功告成地拍了拍手,转身看了老和尚一眼,将这碗面放在食盒里。 老和尚:“小姑娘,你看你做这碗面也有我的一份功劳,是不是应该让我先尝一口啊?” 陆见微转身,微笑,心底怒火暗生,“如果有下次,我一定亲自为您做一碗面。” 老和尚“嘿呀”一声,“那我可就在这里等着了。” 陆见微一字一顿:“那、您、好、好、等、着。” 说完她转身离开。 老和尚看着她走远,摇了摇头,“也不知道这姑娘最后归谁了,这脾气,谁忍得了她呀。” 站起身,又晃头晃脑地感慨:“还是和尚我脾气好,要是别人,估计早就把她一顿骂,还是我脾气好啊......” 声音远去,徒留一室的面汤热气熏染。 ...... . 殷诀清正躺在床上看书,他最近只能在室内活动,精神并不怎么好,但也没有不好。 总归是无所事事多一些,似乎睁眼闭眼,一天也就这样过去了。 正看着窗外的树枝发呆,听到门外的敲门声。 殷诀清手指动了动,将腿上的书放在床旁边的柜子上,提高了些音量:“进来罢。” 陆见微推开门,将食盒放在桌子上,看殷诀清就要从床上起来,她转头说:“不用起来了,就在床上吃吧。” 殷诀清没理她,自顾自地从床上坐起身,穿上鞋,小步小步往前走。 身上没什么力气,每走一步都好像要耗尽他所有的精力,好容易走到桌子前,身上的薄衫已经被汗水浸透了一半。 陆见微只是看着,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走到他身边帮他,等他坐到桌子前,她将面端出来放在他面前。 殷诀清看着面,沉默了一下,没有多问什么,拿起筷子吃起了东西。 他面色平静,自始至终都不在意自己究竟吃的是什么。 陆见微甚至不怀疑,就算是她今天把毒药端在他面前,他也会这么平静地喝下去。 看他吃完,陆见微问:“好吃吗?” 殷诀清摇头,“不好吃。” “那你为什么还吃完了?” “今日清晨亓廊告诉我,你今日会给我做长寿面。” “只有这个原因?” “他让我尝过之后告诉他好不好吃。” 陆见微张了张嘴:“......” “如果不好吃,你可以不吃的。” “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吃什么都是一样的。” 他叹了口气,抬头看她怔住的表情,又收回了目光。 陆见微坐在他面前,看着空碗默了默,说:“殷吹寒,今日是你生辰,我希望你日日如今日,平安到白头。” 殷诀清似乎有些意外,他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笑,“那我希望你如愿。” 陆见微觉得鼻子有些酸涩,有种说不出来的沉闷,眼眶干涩,她吸了吸鼻子,笑了下,“那这样我的愿望一定会成真的。” 殷诀清不喜欢这样的氛围,沉默地忧伤,他不喜欢。 所以他说话打破了这样的忧伤,“会的。” 陆见微抬眼,眼眶好像有些泪水,和他对视。 听他沙哑却平淡的嗓音道:“陆如疏,你会治好我的,所以我会活下去。” 陆见微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声音又低又沉,好像势必要将忧伤的氛围进行到底 “可是你并不是那么想活着。” 殷诀清叹息,“那怎么样呢?” 是啊,那怎么样呢? 他已经答应她要活下去了,还要怎么样呢? 一个对生没什么兴趣的人,要怎么样才会爱上别人呢? 陆见微对自己之前是肯定的,可是现在突然觉得心痛,就好像布帛被撕裂开,留下丝条层次不齐的裂纹。 她的眼泪被殷诀清擦掉,殷诀清的手指冰冷,即使是在温暖室内也没有改变。 殷诀清声音依旧平淡,甚至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陆如疏,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希望我活着。我已经在活着了。” “言则,我不能要求更多了吗?” 殷诀清移开视线,手臂被她抓着,他的嗓音越发寡淡,“我最近开始分不清你到底对我是什么感情了。” 陆见微怔在原地,好像被劈中了一样,睁大眼睛看着殷诀清,手指握着殷诀清的胳膊,浸没殷诀清胳膊的皮肉。 第29章 殷诀清没有再深入,任由陆见微抓着他的胳膊,动作不断用力。 陆见微默了一会儿,心思转过好几层,气息终于平静下来。 她收回自己的手,声音颤抖又哽咽,“因为我爱上你了。” “殷吹寒,跟在你身边,你并不抗拒我,以至于我总是有一种恍惚感,好像你对我也并不是毫无感觉。” 她眼含着泪光,声情并茂好像在唱咏叹调:“我没有办法,我只能沦陷。” “就像是现在,你不想活着,只是我求着你活下去。” “你答应了,让我觉得,你好像不是不能靠近,我是可以触碰到你的。” 殷诀清想张口说什么,可是好像他说什么都显得太敷衍了。 对他来说,陆见微确实是他生命中,特殊的一个。 可是这特殊并不代表什么,连她此刻离开他也不会说什么,可也因为这一份特殊,她如果离开,他可以帮她准备好行囊和银两。 他的生活乏善可陈,偶尔有些意外也不是那么让人抗拒。 殷诀清看着她此刻哀怜的面容,内心波澜不惊。 “嘿,我昨天就听说你来了,也不说来看看和尚我......”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进来的是之前陆见微煮面时候那个和尚,见陆见微在这里,第一时间看向食盒旁边的碗,看到已经光了的碗,表情是说不出的遗憾。 转头看向殷诀清:“我还说小姑娘辛辛苦苦做的饭是因为谁呢,原来是为了你啊!” 他一边走,一边观察陆见微的表情,女子漂亮的眼睛边缘有些红,一看就是刚刚被殷诀清气哭了。 唉,这小子也太不怜香惜玉了,还不如他呢,早上就算是提醒都那么仁慈。 他心里念念叨叨,还顾及着陆见微就在身边,也不好教训殷诀清。 为了殷诀清在小姑娘心里留下好印象,老和尚十分善解人意地咽下了就要脱口而出的教训。 他转头岔开话题,“小姑娘,看来我们很有缘呐,你说要下次见面给我做面的,现在......” 陆见微慌乱地收起食盒,也不等老和尚说完,她就走到了门口,“我现在去做。” 老和尚叹了口气,“唉,这小姑娘跑得也忒快了,年轻人果然身体好啊......” 说完,他转头看向殷诀清,“你看你头发比我都白了,跟人家小姑娘计较什么呀,还能把人气哭,你说你这不是造孽嘛?” 殷诀清缄默地任他说,却不为所动。 老和尚深觉无趣,“也不知道小姑娘喜欢你什么,看你这了无生趣的脸——” 老和尚坐在凳子上,一拍大腿,瞬间想到了什么一样,“现在的小姑娘就是肤浅!怎么能光看脸就喜欢呢?想当年我也是丰神俊朗......” 殷诀清:“......” 他波澜不惊地拆穿他,“家父说当年你就是因为长得不好看所以剃发为僧。” 老和尚突然卡壳,暴跳:“你这兔崽子!净费我的口水了!” 殷诀清无奈地摇了摇头,“虚悟师父,今日特意来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听说你来了,我来看看你死没死。” 虚悟语气不好,却还是认真地拉过他的手腕,探了探他的脉,看他这孱弱的样子,想到当年殷清越的嘱咐,心底戚戚。 “嘶——” 他再次探了探,发觉他的脉象说强健差的很远,却好像没有从前那股精气散尽的颓败之象了。 “你......” “陆如疏留在我身边,就是为了治我的病。” “她有什么办法?” “她没有办法,她是办法。” 虚悟来了兴趣,凑近了几分问:“怎么说?” 殷诀清收回手臂,淡淡:“她是如意。” “如意?!” ...... . 陆见微从房门走出来,本想着再听一会儿里面说了什么,迎面走来僧侣见她出来,热心打招呼:“陆施主,可是要去厨房放食盒?” 陆见微点了点头,“是啊。” 僧侣温和一笑,“我正好要去厨房,不若我帮你放过去罢。” 陆见微走到他身边,温声:“不用了,我同你一道,正好要去再做一碗面。” 僧侣恍然,“原来如此,是施主做的很好吃,所以想要再吃一碗吗?” 陆见微笑了笑,默不答话。 她做饭可真不好吃,也不知道那个和尚为什么对她做的面那么执着。 不过她正好要理一理自己的思路,就当是顺便了。 刚刚在禅房,几乎是被殷诀清的思路带着走,这个时候回想,都能发现她的破绽很多。 暂且不说之前他们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单单是这几日他的态度软化,都能说明殷诀清对她其实已经不是最初那个陌生的陆家小姐了。 至少,至少,他现在对她应该也是有好感的。 这好感不深,但是对比他身边再也没有其他女子来说,她就已经是足够特殊的独一份。 能够到这一步,至少他已经动摇了。 她刚刚顺势而下地表白如此看来,却也不是那么漏洞百出。 压下心底刚刚因为殷诀清的话而掀起的波澜,陆见微收敛了情绪,已经走到了厨房。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第二次做面已经很顺畅,就连面条都没有像上一次那样煮得有些糊。 放调料时候不小心手抖了一下,多撒了不少盐,陆见微想到那个老和尚,还是用筷子把能挑出来的部分挑了出来。 她还不至于故意在这些小事情上做手脚,用面汤浇上去,散去了盐份,她点缀了青菜,再次装在食盒里往禅房走。 老和尚和殷诀清还在说话,只是声音并不大,站在外面听不真切,她敲了敲门,等里面传来声音。 老和尚:“快进来快进来。”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陆见微身边接过食盒。 老和尚打开食盒,端出面,嘿嘿一笑,“没下毒吧?” 陆见微无语,“毒不死你。” 老和尚哈哈笑开,“你这小姑娘还真记仇。” 陆见微坐在另一个凳子上,看了看殷诀清的表情。 殷诀清好像也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扭头看向她,陆见微露出灿烂笑容,无声道:“累了吗?” 老和尚低着头吃面,不忘记说:“小姑娘说话就大大方方说嘛,咋还能和这小子说悄悄话呢!” 陆见微:“......” 殷诀清失笑,“没有什么悄悄话,只是关心我。” 虚悟喝了一口面汤,明明是寡淡的汤面,偏偏让他吃出了满汉全席的感觉。 虽然没有亲自唱过面的味道,陆见微也不觉得这面的味道有多好,只是等着他吃完。 老和尚十分满足地将面吃完,打了个嗝,说:“你要是来找莲华玉,寺内肯定是找不到,等着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不如下山看看。” 陆见微开口:“师父知道山下哪里有莲华玉吗?” 老和尚擦了擦嘴,闻言嗤笑了一声,“小姑娘知道莲华玉是什么吗?” 陆见微沉默,半晌,摇了摇头。 她到了这个世界看过的书也不多,之前一直以为莲华玉只是一块玉,现在听老和尚的问话却觉得未必这么简单。 老和尚啧啧,“这莲华玉啊,是入了佛门之后的女子剃发时候流的泪珠落在檀木珠上,檀木珠变质后因为和玉的质感很像,所以称为莲华玉。” “和尚我要是知道莲华玉在哪里,早就得道成仙了。”他把碗收起来放在食盒里,状似无意地说:“断言他人命运可是会损阴德的,除非有功德在身,否则没人会妄言的。” 陆见微愣了一瞬,如今想来,她问主持的话实在失礼,好在主持不怪罪。 老和尚站起身,拍了拍衣袍,“行了,人我也看了,面我也吃了,也算是没白来,你小子要是无聊就来找我下棋,我在寺里已经好久没人陪我下棋了。” 殷诀清摇头失笑,“有时间会去的。” 老和尚哼笑着转身走出去。 刚出了禅房,血从嘴角流出,他抚着胸口,擦掉嘴角的血,叹息一声,“真是债啊!” 望着黯淡的天色,想到刚刚那小姑娘居然是如意,他心情又美妙了起来。 “想到这小子运气这么好,也是命不该绝,就是不知道小兔崽子动了心之后是什么表情,要是再知道小姑娘其实不是真的喜欢他,到时候小兔崽子的表情肯定好看......” “......只是可惜了......” ...... . 禅房里,烛火并不旺盛,只是小小一朵火苗,勉强为室内点亮光芒。 窗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风吹在窗户隔开的缝隙处,吹起风哨,正猎猎作响。 陆见微在老和尚走出去时站起了身,俯视着殷诀清,目光落在他散在身后的长发上。 “我明天和亓神医一道下山罢。” 殷诀清抿了抿唇,“也不必太过急切,顺其自然便好。” 陆见微教训他,“顺其自然你早就不在这里了。” 殷诀清:“嗯?” 陆见微坐在他旁边跟他掰着手指算,“你想呀,如果我没有在被送去北戎的时候因为反抗而找到你,又或者,如果我没有在给陆听枫治病的时候暴露了身份,再或者,如果不是在暗门和暗门的时候我全身心信任你,我们根本到不了普偈寺——” “所以说,顺其自然根本改变不了现状,应该是人定胜天。” 殷诀清俊美的面容散开几分笑意,“你相信人定胜天?” 陆见微点头,“当然。” 目光相接,陆见微看到他眼底深深浅浅的暗礁,触目惊心得厉害,心口也好像被他这样悲观的想法刺到了。 她手指蜷缩起来,心也好像跟着卷了起来,就好像被水浸湿后卷皱的纸张,嗓音镇定自若,“如果我没有去求你,我可能早就死在北戎了。” “陆如疏,”他似乎是怔了一下,目光也和她的眼神错开,落在她白皙娇嫩的手背上,“我不相信。” “你当然可以选择不相信。”陆见微耸肩,“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 “可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做选择。” 殷诀清骤然接上她的话题,低沉沙哑的嗓音压抑了情绪暗自汹涌,说出的话已经风平浪静。 陆见微握上他的手,声音柔软安抚,“所以才有那么多人不服输想要改变不是吗?” 殷诀清收回手,“也许吧。” 伴随着他收回的手,还有他站起身的动作,他依旧在缓慢地,小步地往床上走,动作幅度并不大,也没什么力气,看起来有些颓唐。 颓唐? 颓唐。 陆见微在此刻深深觉得,他好像一个固执的,已经不能再为任何人任何事情而改变的中年人。 颓唐他的生命,颓唐他的过去,颓唐他的现在他的未来。 一朵花再怎么靡丽繁艳,香味馥郁,可它就要凋谢,又或者已经再凋谢,那么它也没有看起来那么美妙。 在知道自己是救他的方法之前,陆见微以此为殷诀清的生命作解释。 他疏淡,游离,与世隔绝,好像永远踽踽独行,无枝可依。 那么在知道她能治好他之后他究竟是什么想法呢? 她之前猜测过,也试探过,效果甚微。 陆见微看着他躺在床上,站起身,“早点休息,我出去了。” 殷诀清低低的嗓音道:“嗯,早点休息。” ...... . 第二日清早,天刚蒙蒙亮,窗户上有好看的霜花,四下分散。 陆见微坐起身,收整好自己,走出禅房。 亓厦的禅房在另一个院子,她一路踩着青石板慢慢往前走,脸上带着初晨一样的笑容。 殷诀清再怎么颓唐,也还是在活着,只要活着就是有希望的。 虽然说起来很俗气,但是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什么比爱更能感化人了。 所以,只要他爱上她就好了。 这也是她的目的。 一路走过枯寂的草地,越过两个拱洞,到亓厦门前,陆见微敲了敲门。 亓厦正在收拾药箱,听到敲门声,以为是哪个小沙弥过来送东西,扬声道:“进来。” 陆见微推门走进去,“亓神医,今日我同你一道去山下义诊。” 亓厦闻声,动作顿了顿,“怎么今日不陪吹寒了?” 陆见微听他这话心下有些怪异,好声解释:“在寺内等着也没什么事情,不如下山去碰碰运气。” 亓厦盖上药箱,“行。” 他背上药箱,转身,目光落在陆见微空着的手上,“陆如疏,你就这么去吗?” 陆见微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便行的衣裳,似乎没什么不妥的。 “怎么了?” “山下没有可以做饭的地方。” “我可以买啊。” 陆见微拨了拨腰间的钱袋,“观言昨天送过来的。” 亓厦:“......” 半晌,他感叹:“他对你还挺不错的。” 陆见微笑笑,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毕竟我是他的药嘛。” “好,那就走罢。” 亓厦先她一步跨出门,等她走出去,转身关上门。 路上人不少,也有樵夫见到亓厦打招呼。 为了结一段善缘,毕竟谁能保证自己以后平平安安呢。 到了山下,雾气散去,身后的普偈寺露出真面目,亓厦义诊的地点是城里的慈济堂,他还没到门口就围满了人,都是等着他诊脉的。 “诶!神医来了神医来了,大家都让让,让亓神医进去!” “神医终于来了!也不知道今天诊脉能不能轮到我,唉......” “我们都是从昨天排队到今天的,再怎么说也应该轮到我们了吧!” “这里谁不是从昨天排队到今天的呀!上次神医在棣城义诊,一直到神医离开,都没有诊完呢!” “这么夸张呀!” “可不是嘛.......” “......” 陆见微也觉得这阵势实在是太大了点,侧头小声文亓厦:“这么多病人能看完吗?” 亓厦摇摇头,“有些人身体并没有病,只是心里有病。” 陆见微:“嗯?” 亓厦声音更低了,“喜欢跟着凑热闹而已。” 陆见微:“......” 是她小瞧了神医的名号。 似乎是从前没有见过她,后面没等到看诊的人目光不由得往她身上放,没过一会儿,嘈杂的谈论声四起。 “从前也没听说神医身边有个姑娘呀?” “你没听说就能代表没有吗?何况人家是神医,又不是和尚,还不能让人成亲了?!” “但是昨天不是还没有......” “神医不是暂住在普偈寺吗?也许昨天姑娘就在普偈寺休息呢,今天才跟着他来。” “也是啊,这样看着,两个人倒是也相配啊!” “可不是嘛......” 陆见微并不在意,她只是在亓厦身边当一个木偶人,偶尔注意一下有没有特殊的人。 过了一会儿,她有些无趣,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发呆。 亓厦转头,见她正一只脚抬起,一只脚落下,接着转换着脚玩。 “......” 他咳了咳,“你倒是玩得挺开心的。” 陆见微抬头,“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没有,你可以去找唐宇要本书看,站在这里也没什么事情。” 亓厦写完手上的方子,扬了扬下巴。 唐宇是这里的药童。 陆见微莞尔,“好。” 她找到唐宇,拿了一本基础医书看,时间缓慢地过去,一整天下来,也没什么新奇的事情发生。 夜幕悄悄降临,亓厦收了药箱,走到陆见微身后,拍拍她的肩,“走吧。” 陆见微放下医书,抬头望望门外的天色,恍然发觉已经这么晚了。 “好。” 路上。 亓厦问她:“明天还会来吗?” 陆见微扬起笑脸,明媚面庞满是期待,被夜幕星辰和他手里的灯笼撒在面容上的光衬着,耀眼得夺目。 “当然。” 亓厦被她的笑容晃了晃神,低头,“那就还是今天这个时间罢。” 陆见微不见外地拍拍他的肩,豪气道:“没问题!” 第二天,依然风平浪静。 亓厦:“明天还来吗?” 陆见微点头,“当然。” 第三天,依旧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亓厦问她:“明天还来吗?” 陆见微轻笑,“当然来啊,你怎么每天都问?” 亓厦低头笑,“我以为你只是一时兴起。” 一时兴起喜欢殷诀清,一时兴起想要去看他义诊。 一时兴起—— “不过我明天不想看书了,我想跟着唐宇学着抓药。” 亓厦愣了一下,点头,“当然可以。” 恰好走到亓厦的禅房,陆见微挥挥手,“明天见。” 亓厦看着她欢快愉悦的背影,半晌,低笑,“明天见。” 第30章 陆见微没有先回自己的禅房,走到殷诀清的禅房门前,敲门。 里面有低咳声断断续续,接着是男人沙哑的嗓音:“进来罢。” 陆见微推开门,扭头,绽开一个灿烂的笑,“我还以为你已经休息了呢!” 殷诀清嗓音温淡,“没有,刚刚从虚悟师父那里下棋回来。” 陆见微“唔”了一声,“他不是每次下棋都耍赖嘛,你还跟他下啊。” 殷诀清轻笑着摇头,一边掀开观言铺好的被子,“只是悔棋罢了,真要赢,即使是悔棋也是可以下赢的。” 陆见微接上他的话,“只是你志不在下棋,纯属消遣时间?” 殷诀清脱下鞋,坐在床上,“大约是吧,我不怎么在意这个。” 陆见微点点头,走到床边,看他并没有睡下,只是靠在床栏,半躺着看她,眸光温和平静,似乎有些悲天悯人的慈悲。 陆见微蹲下身,仰视着他,像一只乖顺的猫,“今天身体怎么样?” “没什么不好。” “唔,”陆见微点头,“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 殷诀清轻笑,“告诉你做什么?” “告诉我,我可以告诉亓神医。” “......好。” 陆见微笑意盎然,“嗯啊!” 大约也是刚回来,并没有什么事情。 他主动提起话头,“下山好玩吗?” 陆见微想了想,一只手的手指在自己的脸颊上点着,“这三天没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发生......不过亓神医答应我明日我可以上手包药了。” “是么?”他点点头,“挺好的。” 陆见微笑容更大了,“是不是很厉害?” 殷诀清低眸,睨着她欣颜娇艳的面容,低低道:“很厉害。” 陆见微等了等,没等到他下一句话,瘪了瘪嘴,“然后呢?” 殷诀清意外,“什么?” 陆见微另一只手探上他的右手,嘴角笑意更浓,“你不夸夸我吗?” 明媚的面容说着讨巧的话,红艳的唇染着水光,在烛光摇曳下荡啊荡,随着她捏着他右手的轻重,似乎一直要荡到他心上。 殷诀清勾了勾唇,“你很厉害。” 陆见微:“......就完了?” 殷诀清抿了抿唇,难得有些奇怪,“不然呢?” “夸奖只有一句?” “那你想要几句?” 陆见微:“......” “你没有夸过人哦?” 殷诀清摇头,“没有。” 陆见微:“也没有人夸过你?” 殷诀清叹息:“没有。” “你这么厉害居然没有人夸过你吗?” 陆见微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是不可置信,让她原本娇美的面容都染上几分天真色彩。 而烛火依旧摇曳,恍恍惚惚落在她的脸上,听她这样夸张的语气,身形都忍不住晃了晃。 陆见微站起身,双手握着他有些冰冷的右手,眸光注视着他,语气真挚而热烈,夸张得很,“殷吹寒,你超超超级厉害!是天下最厉害的人!” 殷诀清目光落在她在烛光照耀下似乎光芒万丈的面容,好几秒,时间好像停顿了下来。 陆见微脸颊有些红,不知是因为这样的氛围,还是因为刚刚说话激动的情绪。 又或许两者皆有。 不,还要加上一点,一点,只有一点。 ——喜欢。 殷诀清扯了扯嘴角,抽回了手“天下最厉害的是当今圣上。” “那我不管,反正在我心里,你就是普天之下最最最厉害的人!” 她兴致正浓,“不管是救了我,还是淤牢,再比如普偈寺......再小一点,我们乘坐的马车,不也是你设计的吗?” 殷诀清眸色深了深,划过一瞬暗色,“你知道淤牢?” 陆见微手指瞬间握紧,“之前在皇宫的时候晋王殿下说的呀。” 殷诀清嗓音低淡,“是么?” 他又笑了一声,笑声意味不明,“那马车呢?” 这件事情大约只有他身边亲近的几个人知道,而且一般不会刻意提起,陆见微从何得知? 又或者,现在他面前的人是从何得知? 这几日他并没有深入想这件事情,思考是一件极其耗费精力的事情,他对此也并没有多少兴趣。 只是陆见微表现出的目的太明显了。 原本他以为她不过是想要活着,现在,他倒是觉得她的目的本身就是他。 ——即使是没有北戎和亲这件事情,她也会找到别的理由跟在他身边。 陆见微抿了抿唇,“之前去找观言的时候,他告诉我的。” 殷诀清没有戳穿她,刚刚只是疑问,只是她向来嘴里没有几句真话,倒是自己白费了功夫。 “如此,”殷诀清收回目光,语气淡淡,眉眼疲惫,手指拉了拉被子,“我累了。” 陆见微直起腰,“那你休息罢,我也回去休息了。” 殷诀清声音惫懒,“需要什么告诉观语,他一直跟着你,也没什么脾气,只要你说,他会帮你做到。” 陆见微早已知道这些,听闻提醒莞尔,“知道啦。” 她说完,从房间走出去。 门外夜色浓郁,没有风,只是空气黯淡阴沉,看不到光亮,比前几日气息更晕暗。 她心底一片沉沉浮浮雾霭,捉摸不透门里的人究竟问出那两个问题时候在想什么。 伸出已经被寒意冻得僵硬的手指,蛮力搓了搓脸颊,低声自语。 “既然他没有明确指出来,那就是没有要揭穿的意思,我杞人忧天做什么——他那么厉害,跟我这个一贫二白的人玩心机也没什么意思,何况......” 何况他似乎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什么兴趣,如果自己真的能让他在意,也不错。 叹息一声,她松了松已经被冻僵的脚,缓步走回房里。 ...... . 天色依旧黯淡时候,陆见微从床上坐起来,扭头望向窗外,森冷色调勾勒对面山头,洇湿间流露出无数幽寂又死荫之气。 她心口有些压窒,缓了两口气,她昂起头,头顶床帐印文细微的佛经,她信眼去看。 “自非大哀旷济。拔滞溺之沉流。 一极悲心。拯昏迷之失性。” 她眨眼,也不知道是太干,还是酸涩,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陆见微擦掉眼泪,走下床开始洗漱。 亓厦还在侧门等着她,普偈寺的正门有沙弥守着,他们一般都是从侧门出去,回来也是从侧门回来。 这些日子下来,侧门的沙弥已经对他们二人十分熟悉,见到他们温和地打招呼:“陆施主,亓施主早。” “小师父早。” 陆见微弯唇点头。 她身上带着观言昨夜送过来的银两,不论如何说,殷诀清对她并不差。 只是这尚且不够。 她要的从来不是不差,而是更好——最好。 亓厦颔首示意,迈步先走出去。 陆见微跟在他身后,路上没什么话,她有些奇怪今日的亓厦气息似乎有些异常,也没有跟她唠嗑城里的那些四通八达的消息。 到医馆,仍旧不少人,还有几个陆见微都有印象,这几日似乎日日过来。 她走进药堂,亓厦站在柜台前嘱咐唐宇:“抓药的事情你教一下陆小姐。” 唐宇愣然侧头看向陆见微,“她.......” 陆见微歪头笑,“我?” 亓厦颔首,对唐宇道:“你照顾好这里,我先出去坐诊了。” 陆见微看向唐宇,“来吧,我们现在开始。” 唐宇呆愣点头,“好......好。” “这是......” 他刚说两个字,就听到外面一阵吵杂声。 陆见微放下唐宇刚刚放在她手里的药材,从药堂迈步出去。 长长的队伍不少穿着厚重的百姓对着正跪在地上一身单薄里衣的女子指指点点。 “这姑娘真是不懂规矩,我们这些人都是在这里排了一夜的,她怎么一来就到了亓神医身边?” “可不是嘛,看这姑娘脸上还有伤呢,穿那么少,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思哦......” “嘿,这大清早的跑出来,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发疯呢!” “发疯?!我之前倒是听说宋大人的大姑娘常常半夜发疯呢!去看过那姑娘的手帕交最后好像都疯了!” “妈呀!不会是鬼吧!” “这这这......” 陆见微目光落在坐在地上的女人——或者只是女孩身上,寒风猎猎吹在她身上,看起来单薄又无助,手指死死地抓着亓厦坐诊的小案几,低着头,颤抖着,指尖泛白。 亓厦没有出声,半晌,他移开落在女子身上的视线,抬头看向案几前的病人,“你是哪里不舒服?” “神医,我——” 男子正要开口,从另一面就冲出了几个家丁一样的人,见女子跪坐在地上的身影,喊道:“快!小姐就在那儿!” “抓住她!我们就能回去交差了!” “......” 女子低着头,目光落在前面的一双绣花鞋上,她抬头,目光恳求,“大夫,求求你救救我,你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不能被抓走,我真的不能被抓走......” “......求求你,我什么都可以做的......” “......求求你了大夫......” 陆见微目光落在女子散乱驳杂的青丝上,有那么一瞬,她是想要同意她的请求的。 女子的声音太颤抖,深深的恐惧似乎已经将她包裹,面容几近癫狂。 可她还是没有说话,抿着唇看着家丁将她从她面前拖走,女子哭喊声叫人心颤,一道一道,孱弱如同被刺伤翅膀的小鸟,又像是被猎人发现的小兽。 天色已经大亮,从云层裂罅处漏出的光芒落在女子身上,陆见微忽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总觉得好像是什么事情脱轨了。 她突然下定决心,跑到几个家丁面前,挡住他们的去路,声音强势而霸道。 “放下她。” 家丁互看一眼,见她侬艳绝伦面容,精致衣裳,停顿了一下。 领头的开口:“这是我们宋府的自家事,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插手?” 女子被捂住了口鼻,双手也被制住,原本已经绝望的面容徒然生出希望,眸光泪水隐约反射出希冀和期待。 陆见微冷笑一声,“便是我执意要管,你们也拦不住我。” 亓厦走过来,“怎么了?” 陆见微指向女子,“我要救下她。” 亓厦瞥向家丁,礼貌招呼道:“不知府上是何许人也?” “我们......” 陆见微不耐烦听他们招呼来去,拍了拍手,观语出现,她低声:“把她救下来。” 观语:“是。” 观语原本就是作为死士被培养出来的,功夫自然不错,几个家丁只有蛮力,抵不过他,两三下就被解决了。 “今日留下她的是我,你们要是不想死,就回去告诉你们家主子,她是吹寒公子要的人。” 陆见微说完,让观语跟上自己,走回药堂。 亓厦低头撇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几个人,漫步走回去,没有纠结什么。 只是在场的人实在多,他对着病人温声道:“继续诊脉吧。” 排着长队的病人目光还停留在陆见微和刚刚被陆见微叫进来的观语身上,闻言愣愣点头,又小声问:“神医,陆姑娘同你是什么关系?” 亓厦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安静的药堂,低声:“只是朋友。” 病人:“我刚刚好像还听到了吹寒公子?” 亓厦:“嗯。” “真是吹寒公子呀?!我可崇拜吹寒公子了!他简直是我这二十几年来最敬仰的人了!你知道吗?我以前还还说过想要成为吹寒公子那样的人呢!” 男子语气激动,眼神发光,手臂从亓厦手下抽出,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亓厦收回手,声音冷了下来,“看来是没什么病,不如早些回去休息罢。” 男子脸色瞬间尴尬了起来,还是忍不住问道:“吹寒公子如今真的在陵城吗?” 亓厦眸光冷漠,“既然没有病,就把机会留给后面需要治病的人。” 男子讪讪,恋恋不舍地看了看药堂,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这一离开,同样让不少人跟着一起离开了。 这些日只是没什么事情过来凑热闹的,如今得知吹寒公子就在城里,当然是去看吹寒公子要紧。 美男子谁不喜欢? 何况还是风华绝代的吹寒公子。 不论是样貌,还是能力,都是一顶一的。 就连茶楼的说书先生,都把今日的说书内容换成了吹寒公子的事迹。 “说起这吹寒公子啊,本也是非凡的人,其父乃是前朝皇商,官拜正一品,其母面若嫦娥,真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啊......至于这吹寒公子的事迹,那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 ...... . “放床上罢。” 女子被观语扛回药堂,陆见微温声。 女子身体还有些颤抖,陆见微将自己下山时候的大氅披在女子身上,又给她倒了杯温水,递给她。 随后才开口,她声音清悦,听起来淡淡的,却含着让人安心的意味,“你是宋家的大小姐,为什么不想回去?” 女子双手捧着水杯,听到宋家两个字浑身抖了一下,缓慢地喝了一口水,说:“我,我不是宋家的大小姐。” “不,不对,我是宋家的大小姐,他们,是他们强迫我的,我什么都没做,我没错......” “......我真的没错,我什么都没做,不,我错了,我不应该穿裙子,我不应该那天晚上去书房,我有罪......” 她语序混乱,神情也逐渐癫狂,手掌死命地抓着水杯,指尖泛着白,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 陆见微缓慢地轻抚着她的脊背,“没事的,把事情说出来就好了,你不会有事的。” 女子小心翼翼地抬头,像一直要从洞穴里探头的鼹鼠,只要碰到一丁点尖锐就要将自己继续锁起来。 目光终于上移到和陆见微的目光相对,女子抿了抿唇,手指不断收紧。 只是她也没有什么指甲,掌心也感受不到多大的疼痛。 “我,他们奸/淫我。” “他们?” “我爹他们......”女子再次喝了一口水,杯子的温暖让她逐渐镇定了下来,“我爹,我哥哥,还有我弟弟,还有......” “好了——” 陆见微抿唇,她的手依旧缓慢地抚摸着女子的脊背,心下恻然。 从前听说这样的消息总是在新闻上,第一次看到女子,只觉得心口也跟着窒息。 她低声吩咐:“观语,你出去守着门。” 观语颔首:“是。” 待观语出去,陆见微问她:“身上有伤吗?” “有。”女子颤抖点头。 陆见微声音又轻又缓,“我先给你上药好不好?” “好。”女子缓慢点头。 她颤抖着放下水杯,掀开披在身上的大氅,一点一点解开腰带,脱下因为刚刚跪在地上弄得脏乱的里衣,露出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 不止是青紫痕迹,还有被牙齿咬出来的牙印,细细麻麻分布在身体都各个地方,几乎找不到一处没有被玷污过的地方。 陆见微从药箱里找出亓厦之前给她的药,这药是专门治疗女子皮肤伤的,可以最大限度不留疤。 即使是陆听枫上次要,亓厦也没有给,因着药难得,陆见微也只有一小盒。 她指尖轻拢慢捻抹复挑,均匀地涂抹在女子的皮肤上,有些地方已经被咬出了血,抹药时刺痛感非常,女子轻轻颤抖着,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 刚刚求亓厦就她的时候没哭,第一次求陆见微陆见微坐视不理的时候她也没哭,讲起自己被侵犯的时候她没哭。 现在却好像完全控制不住了一样,眼泪如同水流,滴滴落下。 她咬着唇忍耐着身体上的疼痛,这疼痛让她感到安心,也让她感到开心。 其实这个世界,还是会有人救她的。 此刻的宋呈雨哭得歇斯底里,嘴角却露出许久以来第一个明媚笑容。 第31章 陆见微给她上好药,将被子盖在她身上,坐在一旁给她擦眼泪。 女子的声音从最开始的歇斯底里,渐渐地小了一些,终于,眼泪依旧积蓄在眼眶,却已经不再流下。 陆见微温声开口:“去报过官吗?” 女子咬着牙,点头,“知府大人,在我爹给了好处之后,就不再管了。” “好处?”陆见微有些意外,按理,只说是钱财不更好。 女子再次落下眼泪,蛮横地用手指抹过,声音满含恨意,“对,就是我。” “他们同意让知府也去宋府亵玩我,所以知府同意了。” “他们都不得好死!” 女子眼含泪水,恨意从眼底溢出。 陆见微手指抚摸着她的头发,嗓音平和安抚,“不要想了,不要想了,你现在好好睡一觉,等晚些时候亓神医义诊完,我带你回普偈寺。” 女子抓着她的手指,紧张又担忧,“可是,我爹他们......” 陆见微温声安慰,“没关系,我会解决的,相信我。好好休息吧。” 女子这才点了点头,“好。” 陆见微等她躺在被窝里,闭上眼睛,呼吸逐渐平稳,才站起身走出药堂。 即使因为吹寒公子的消息走了小部分人,后面依旧排了长队。 见陆见微走出来,难免交谈起来陆见微的身份。 最开始以为她是亓厦的人,没想到刚刚却听到她说吹寒公子,一时间香艳绯闻更让人振奋。 “你说陆姑娘究竟是和吹寒公子还有亓神医是什么关系啊?我刚刚看到陆姑娘自从叫了那个男的出来之后,亓神医的脸色就不好看了呢!” “嘿,这我哪儿知道啊!不过我觉得我要是陆姑娘,应该也是选择吹寒公子。” “哈哈哈!你可真是想得美呢!” “我也就是想想嘛!又没碍到谁,何况那可是吹寒公子啊!你忘记他上次来普偈寺时候,普偈寺多少闺阁女子借着上香的名头去看他了?!” “当然记着呢!他可真好看啊!天底下找不到比他更好看的人了......” “就是哇!这样的人,就是一天看着他那张脸就足够了,何况他还那么厉害,要不是他,只怕当时叛军进城,普偈寺死伤最惨重,可就因为他在陵城指挥着淤牢的人抵抗,陵城反而是当时禹朝死伤最少的地方!” “我还听说,他在新朝建立之后,就将淤牢送给了当朝皇后娘娘!” “这个事情我也听说了呢!只是看吹寒公子好像也没有和皇后娘娘牵扯上什么,应该也没什么事情吧!” “再说了,不管怎么说,这位陆姑娘的长相也是绝色咧!比皇后娘娘可好看!” “你以为吹寒公子跟你一样那么肤浅吗?!” “那可不一定呢!” “......” 接下来是细细碎碎的讨论声,陆见微依旧听得清楚,只是也没有打断他们。 随后又是一阵唏嘘。 “只是可惜啊,他那身子......” “谁说不是呢......” 陆见微手指蜷缩,坐在亓厦旁边,看了会儿他记病症,开口:“我帮你记病症和药方罢。” 亓厦扭头看她一眼,将手里的笔递给她,低声:“好。” 接下来速度快了不少,只是没过多长时间,宋府的人就找上门来。 陆见微情绪很淡,也不怎么在意,甚至嘴角上扬了一瞬,抬头看向面前的大娘,温和得近乎寡淡,“您拿着这张单子在堂内拿药就行。” 大娘颇有些心惊胆战,动作飞快地拿过方子走进药堂。 陆见微止住接下来这位病人欲开的口,站起身,迎上来人,嘴角笑容收敛,“找我么?” “你——就是你带走姐姐的?!” 开口的是站在前面的年轻男子,一身深蓝色锦衣,看模样大约十六七岁,眉眼凶狠,满是不屑与愤怒,遮盖了他原本看到陆见微时候的惊艳。 眉眼底有些青黑和虚浮,一看就知道是纵欲过度的结果。 陆见微低笑一声,笑声嘲讽,“是传话的人不够用心么?分明我刚刚所说是,吹寒公子要的人。” 男人抿了抿唇,冷笑,“吹寒公子又怎么样?在我陵城,我宋家才是王道!” 陆见微耸肩,不以为然,“是么?你还挺狂的。” 男子烦躁地甩了甩衣袖,对她这幅模样气急上火,“我不管是你要还是谁要,今天,啊不,现在你就把我姐姐交出来!” “否则——你别怪我砸了你这破药馆!” 陆见微回头看向亓厦,他正好也抬起头,见她回过头,安抚一笑,“无妨,你尽管做便是。” 她笑意更浓,看向男子的神色却冷冽,一步步逼近他,男子身边的家丁拿着木棍一步步后退,等陆见微站在距离男子一步距离时候,家丁全部站在了男子身后。 陆见微一只手拍了拍男子的肩膀,眨眼间捏上了他肩膀的穴道,男子痛呼一声,弯下腰。 她噗嗤一笑,松开男子的肩膀,像是松开一袋垃圾一样拍了拍手,轻描淡写收回目光。 “你以为你宋家是什么人人都需要顾忌的么?砸了药馆,明日我就能让宋家就从商行除名——” 陆见微半蹲下/身,露出笑容,冲着男子眨了眨眼睛,姿态甜腻得近乎撒娇,语气却狠厉,“你敢么?” 男子猝不及防,目光还有几分被魅惑后的恍惚,待他听清陆见微说了什么,回过神来陆见微已经在他一步之外,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你,你敢!?” 男子惊怒,手指指着她退后了一步,“我今天还就要砸了你这药堂!看你还能怎么嚣张!到时候你就别怪我——” “呈绚。” 男子的话徒然被打断,叫他名字的是正和豫王谈陵城香粉代理权的宋父。 他一接到消息就从茶楼赶了过来,只是也没想到自己的儿子这么迅速且愚蠢,居然先一步挑衅了这个从来没见过的女子。 ——不管这个女子所说的话是不是真的,警惕总是没错的。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他们宋家得罪了鲁胥财行才是自找死路。 如果她说的不是真的,难道她离开这里,在别处他们宋家就能放过她吗? “这位姑娘,实在抱歉,小子无礼,冒犯了姑娘,望姑娘海涵。” 宋父拱了拱手,将抚着肩膀半蹲的宋呈绚拉起来。 陆见微轻笑着,双手交叉在身前,十分不满意地摇了摇头,“他得罪了我,为什么要让我海涵?宋大人,做人不是这样的,怎么说也应该教训完他再让我消气吧?” 宋父没想到她会这么不近人情,下颚骨动了动,一巴掌拍到宋呈绚的脑袋上。 “啊!爹你干嘛?!” 他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肩膀,另一只手别扭地去摸自己的脑袋,动作滑稽而好笑。 目光落在陆见微笑意盈盈的脸颊上,他语气气急败坏道:“你居然为了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教训我!” 宋父回头,豫王也从茶楼走了过来,心中一片紧张,恨不得把他嘴缝上。 “你闭嘴!” 转而,他抬头不好意思的笑笑,“小子无状,我自会带回府教训。倒是不知道这位姑娘为何强行带走爱女?” 说到后面,他已然理直气壮起来,咄咄逼人地直视陆见微。 诚然,陆见微确实是他这么长时间以来见过最好看的女子,可如今的场合,也将她的十分容貌消减到了七分。 宋父内心计较,若是这女子真是狐假虎威——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消遣。 又且,天下男子多薄情寡幸,今日吹寒公子能喜欢她,明日吹寒公子便不会再喜爱其他人么?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宋东临能走到这一步,可靠的不是一往无前的孤勇,而是能屈能伸的骨气。 更或者,她今日带走呈雨,是呈雨故意为之呢? 宋东临按捺下心底的思绪,拱手弯腰。 陆见微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看向了来人,微微颔首:“豫王。” 豫王——俞问羡。 他微微点头,看了看两边,嗓音低厚,问道:“不知发生了何事?” 陆见微挑眉,“宋小姐与我一见如故,故此想借宋小姐陪我几日。” 宋呈绚见她颠倒黑白,又急又气,“你,你这个女人胡说八道!分明是你强抢了我阿姐!” 陆见微“啧啧”摇头,“你若是不相信,不弱我们将宋小姐叫出来当面对质一番?” “我......你......”宋呈绚瞬间支支吾吾起来。 他知道宋呈雨一直被他们困在宋府,上次去报官,要不是宋父和知府一早就认识,张卷也是受宋府的蒙荫才能走到今天,只怕宋府整个都要被她弄死了。 如今...... 宋呈绚咬着牙,不再说话了。 宋东临呵呵一笑,松了口气,顺着话说:“既然如此,那便是一场误会,只是小女这几日身子不便,怕是无法陪姑娘一道玩乐了,还是等小女身子养好后再陪姑娘如何?” 陆见微摇了摇头,“这可不行,我近日之后就不会再下山了,还是带着宋小姐一道陪我去普偈寺好了。” “普偈寺清幽安静,正是养身子的好地方。” “宋大人,宋小姐已经同意了,难道你作为父亲居然不许宋小姐出门么?” 宋东临很想说不许,只是在豫王面前,怕说多错多,还是闷声点头,“那便打扰姑娘了。” 陆见微笑着回应:“不打扰。” 豫王走到陆见微身边,低声问:“真是吹寒要的人吗?” 陆见微之前还不是很肯定,但是见到女子之后却想到了几日前虚悟师父的话。 也许,女子就是莲华玉的关键人物。 陆见微缓慢,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又说:“这几日吹寒都在普偈寺,豫王日后若是无事,可以去寺里同吹寒下棋。” 豫王颔首:“好。” 陆见微微笑点头,转身轻吐了一口气。 这次要不是俞问羡,只怕她带走宋小姐也不会容易。 俞问羡看着她走远,回过头,眸光微顿,低淡嗓音道:“宋大人,我们改日再继续罢,本王今日还有些事情。” 宋东临抿了抿唇,“如此,小人便等王爷的消息了。” 俞问羡颔首,大步跟上陆见微,“今日便无事,待晚些我们一道回寺里吧。” 陆见微愣了一下,回头恍然,温柔弯唇,“好。” 俞问羡低头睨向她,忽而笑了一声。 陆见微意外侧头,“怎么了?” “只是有些意外,你与从前大有不同。” 陆见微低头笑,“那你觉得我这变化是好呢?还是不好呢?” 俞问羡轻笑,“大约是好的吧。” “嗯?怎么说?” “这个问题不是应该问吹寒么?他觉得好自然是好的。” 陆见微:“......” “你说的好有道理哦。” 俞问羡愣了一下,失笑,“吹寒大约除非特别忍不了,也不会太明显表露出不喜。” 陆见微想到之前的拒绝,“对。” 俞问羡看她兴致不太高,安慰:“但是如果不喜,也不会留你在身边这么长时间,还把观语派来保护你了。” 陆见微摇头,“可能是有喜欢的,但是这喜欢就和喜欢一只猫和一朵花没有什么区别。” 俞问羡摇了摇头,“那你可不懂吹寒了。” “诶?”陆见微侧头,“为什么这么说?” 俞问羡想起往事,眼含笑意,“从前有个女子喜欢吹寒,只是没有如你一般的容貌与大胆,也并不选择正经的方向,而是偷偷潜入吹寒的房间,想等吹寒回去,只是吹寒没有回去,连同屋子一起将那女子一把火烧了干净。” “......?” 陆见微抿唇,“什,什么?” 俞问羡看她愣神的模样,摇头轻笑,突然不知道自己告诉她这件事情是好还是坏。 “吹寒善良,可这善良是在不伤己身与念及往事的前提下,一旦让他感到不舒服,他也不会善良。” “所以,陆小姐,如果你认为吹寒是善良的,那一定是因为他没有在你面前表现出不善良的一面。” 陆见微不再说话,恰好走到了亓厦的案几前,陆见微坐下,拿起笔,“继续罢。” 亓厦侧目,笑着点头,“好。” ...... . 回到普偈寺已是月上枝头,风没有从前凛冽,吹在人身上却也刺骨。 陆见微带着女子到自己的禅房,扶着她坐在床上,低声细语:“你先在这里换洗休息,我就在隔壁,马上回来。” 女子捏着她的手掌,四顾了下周围,沙哑着嗓音道:“这里,真的不会有人来吗?” 陆见微摸了摸她的头发,“我会让观语守在门口的,别担心。” 女子缓慢地放开她的手,将自己包裹在被子里,头低着,最终缓缓点了点头。 “好。” 陆见微站起身,转身走出禅房。 到隔壁殷诀清所在的禅房,敲门。 殷诀清嗓音低哑,“进来罢。” 陆见微推门走进去,声音愉悦,“在做什么?” 殷诀清放下手里的书,侧头看着她一步步走到自己身边,“没做什么。” “我收留了一个女子。” “我听观言说了。” “观言速度倒是挺快。” “他一向如此。” 陆见微走到床边,握上他的手指,“我觉得她就是那颗莲华玉。” 殷诀清皱眉,摇头否认,“即便是遭遇了这些事情,也未必想要遁入空门。” 陆见微手指没有松,“她不一样。” “一个人假如对生还有希望,即使反抗的姿态再强硬,也能够看得到她眼里对生的光的。” “她想活着,可是尘世的生活已经让她苦不堪言,留在寺里是她最好的选择。” “——不是吗?” 殷诀清收回手,坐直身体,与她目光相对,“陆如疏,她不是。” 陆见微疑惑地抿唇,“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她不是莲华玉。” 他将腿上的书放在柜子上,淡淡道:“你想救她救便是了,不要带着目的去做这些。” 陆见微摇头苦笑,“我不懂,你为什么可以这么笃定?” 殷诀清叹息,手指抚上她的发鬓,顺着抚了抚她的发,柔软的触感在掌心流连。 “我不是笃定,陆如疏,你还没有看到全貌。” “什么意思?” “她会报官,不是因为想要知府判她家人的罪,而是希望知府救她于水火。” “她和知府认识?” “郎骑竹马来。” “那她不是应该更恨他们了吗?”陆见微思忖片刻,“这和她不愿意遁入空门又有什么关系?” 殷诀清垂怜地收回在她发林间的手指,“不,她没那么恨,更或者,她根本不恨。” “她只是想要逃离,她想要找到一个人可以让她离开这里,可这并不代表她会选择遁入空门。” 殷诀清嗓音寡淡,目光也不再落在她身上,“如果不是亓厦没有理会她,她也不会将目标放在你身上。” “她料定会同情她,而你也确实同情她,只是她不知道你是为了莲华玉,也没想到你会真的有能力带走她。” “陆如疏,她没有你想的那么弱小,不要被她的话语和伤口迷惑。” “你以为她是莲华玉么?今日或许不是你,就是俞慕救了她。” 陆见微皱着眉摇头,“不应该这样的。” “她......她不像是会这样做的人。” 殷诀清低低长长地笑,“陆如疏,你不相信么?那你再去禅房看看。” 陆见微站起身,顿了顿,“如果她还在呢?” “如何?” “我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殷诀清视线不偏不移地望着她。 “可以。” 第32章 陆见微笑意满满,从殷诀清的禅房走出去,拐弯进入自己的禅房。 禅房清净,陆见微看着被子鼓起的一团,嘴角笑容更深了,走近掀开被子,果然看到女子正睡在被子里。 她轻吐了口气,拍了拍手,观语从门外走了进来。 陆见微坐在床边道:“你去告诉吹寒,宋小姐还在禅房。” 观语顿了一瞬,疑问:“宋小姐在禅房吗?可是我刚刚才看到她从禅房离开。” 陆见微手指摸上床上人的脸,甫一碰到,原本躺在被子里的人立刻变成了一张薄又脆的纸片。 她怔愣在原地,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事情。 观语见她不语,低声道:“陆姑娘,这是简易的人偶制法,你若是想知道,可以问公子。” 陆见微手指蜷缩,半晌,点头,“我知道了,我去问问他。” 她站起身走了两步,“你刚刚说她是自己从这里走出去的?” “是啊,”观语点头,姿态恭敬顺从,“我还问她要不要帮忙呢,她说自己想去如厕,我就没有跟着了。” 陆见微低头思索,却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 宋小姐身上的伤明显就是被强行才会导致的,按照她的说法也是完全顺畅的。 陆见微想不通,也想不通宋呈雨心里是怎么想的。 她推开禅房的门走进去,没有出声唤回殷诀清的思绪。 他在走神,俊美面容十分有蛊惑力,眼神明明是看着前面,可是也没有什么东西真正进入他的视线。 一如他人给人的感觉。 说话间清清淡淡不疾不徐,却感受不到他的多少经意,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让他上心。 从来不见得好的理由,可以掩饰陆见微此刻心里那股遮盖不住的情绪。 陆见微眨了眨眼。 即使真的喜欢又怎么样? 也只是喜欢罢了。 这喜欢能够迷惑殷诀清分不清她的情绪,还可以帮助她掩饰自己的目的。 这喜欢不是她任务的阻碍,反而是推动力和助手才对。 不过,呵。 到这一步就足够了。 陆见微笑意盈盈,拍了拍手,耸肩,有些不好意思,又好奇,“好吧,你赢了,那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了吗?” 殷诀清淡笑,对上她诚挚的眸子,低低徐徐道:“她只是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靠山,让她从此离开这里与这里的一切,这个人可以是亓厦,也可以是别人,但这都是在不伤害宋家上下的前提下完成的。” “她不恨宋家,甚至还是爱的。因为宋家养她到现在,她没办法恨,也没办法继续爱,她只是想要离开。” 陆见微迟疑着点了点头,继而疑问:“那她自己不能逃吗?找到靠山就一定能让她不再受到这样的折辱吗?” 殷诀清摇头,嗓音有些哑,却平和安静,“她或许是尝试过自己逃亡的,只是可能运气不好,又或者根本没办法活下去,所以才会到现在还局限在这里。” “至于靠山——就看会不会有人上钩了。” 殷诀清嘴角勾起,有些玩味地笑,“不过现在看来,应该已经有人上钩了。” “诶?”陆见微好奇,“是谁?” ...... . 宋呈雨走出禅房,因为身上的伤喘了口气,才小心提步一点点往前走。 那位陆姑娘确实好心,可是她只能护她一时,她不可能,也必须找到下一个目标。 普偈寺如今的贵客除了殷诀清,还有之前跟着他们一起上山的俞问羡。 亓厦虽是神医,可要救她,还差些。 殷诀清......她没有见过,只是听说是个病秧子,想必也活不长久。 只是俞问羡知道了她身上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会不会对宋家有什么不利。 她手指扶着一支木柱,长长地喘了口气,身上的疼痛让她清醒了不少。 想到哥哥父亲还有弟弟,她心中忍痛,让她眼底积蓄了满盈盈的泪水。 她会改变现状,只是需要点时间,也需要,他们的配合。 她自幼失去了母亲,也是由父亲和哥哥抚养长大的,小时候父亲还和哥哥开玩笑说要将她嫁给卷哥哥......可是在她及笄之后,那是她到现在也不想要回忆起的记忆。 ...... . 那年,樱花蝶飞舞,春日温柔而愉悦。 一切事情发生如同兵荒马乱一般,呼啸而过,碾碎了她所有的纯真与美好。 以至于她甚至来不及思索,就坠入了另一个深渊。 去向张卷求救那天,她特意将自己里里外外洗了干净。 然后,她听到了张卷和她父亲的对话。 宋东临嗓音低厚,暗含怒气,眉眼全然是警惕与嘲弄,“我已经兑换了自己的承诺,只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同我宋家有牵扯。” 张卷清淡淡地笑,语气却是全然不符的张狂,“怎么?现在要跟我划清界限?要知道,我们可是同一条船上的蚱蜢,何况你们现在不是挺开心的么?” “你——” “我什么?”张卷将他指着自己的手指放下去,“呈雨不是已经被你们宋家上上下下玩了个遍吗?哦,我听说你们还排了个时间?” “啧啧啧,连初一初五都分好了,现在知道要和我划清界限了,哪儿那么容易啊?” 张卷漠漠地笑,“毕竟我牺牲了自己的小未婚妻,你们给我的——该不会你真以为你给我的那些能比得上你的女儿吧?” “你——畜生!你还想要什么?!” “叫我畜生?那你那两个儿子算什么?岂不是猪狗不如?哦,我知道了,不会是心疼呈雨喜欢的是我吧?这我可管不着啊,只能说,我科举这么长时间,你们居然也没她变心,实在是太无能了点......不是吗?” “顺带说一句,今天你敢和我恩断义绝,明天你女儿就要被全天下的人唾弃,你敢么?” 宋东临气得浑身发抖,宋呈雨在门外听得全身颤抖,牙齿都深深地战栗着。 她相信自己的父亲,却没想到往日里那个温柔清俊的翩翩少年会是这幅狰狞面孔。 让她更意想不到的是,张卷早就知道了她站在门外,从宋父推开门的那一瞬,露出了宋父惊慌失措面孔背后一张得意的脸。 张卷走近,抬起宋呈雨的脸,“呈雨,不如这样,我和他们一起,也排个日子,我们也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了,你说好不好?” 宋呈雨不住地摇头,她身体颤抖,想要开口,可是嗓子被张卷捏着,完全说不出话来。 张卷兴致勃勃地问宋东临:“岳父说呢?” 宋父同意了。 为了宋呈雨的名声,为了宋家上下,他不得不同意。 宋呈雨的婚事就定在明年年初,一样樱花蝶飞舞的季节,只是她不再快乐,也不再怀抱期待。 张卷上门提亲时候说:“呈雨,你知道我向来喜欢你,从最开始就喜欢你,到现在也还是喜欢你,你会乖乖的,对吗?” 她恨恨地看着他,恨不得啖其肉食其骨,却还是张了张口:“对。” 张卷见她这样,愉悦地眯了眯眼睛,捏着她的嘴跟她接吻,一下一下吮吸着她嘴里的气息,眼神疯狂而沉醉,又含着深深的恨意。 “乖女孩,等我来娶你。” ...... . 宋呈雨想离开张卷,她曾经也是喜欢过张卷的,甚至在告诉陆见微的时候忍不住将张卷这个罪魁从中模糊掉。 可她心里知道,她清楚地知道,她一切的苦难都是从张卷开始。 她知道张卷恨她,也恨宋家。 她不想再纠缠了。 她只想离开。 走到俞问羡门前,她犹豫了一瞬,手指顿了顿,还是定了定心,敲开了门。 俞问羡打开门,见到是她,有些意外,“什么事?” “民女,”她嗓音哽咽一瞬,“求豫王殿下收留。” ...... . “所以说到底,她还是喜欢张卷的?” “大约是吧。” “啧啧,”陆见微惊叹,“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殷诀清闻言轻笑,“一切都是因果而已。” “只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张卷会恨宋家?” “张卷的母亲是苗疆女子。”殷诀清语气寡淡无波,“当年宋东临去苗疆,和她一/夜/欢好生下了张卷。” “后来女子带着张卷去求宋东临,被宋东临赶了出去。再次出现,张卷就是青阳书院的学生了。” “他们......还真是一家人。” 陆见微喃喃,“好乱的关系。” 殷诀清面容淡淡,“嗯。” 陆见微咬唇,“这只是他恨宋家的原因,那恨宋呈雨的原因呢?” 殷诀清顿了下,摇头。 “当年之事,能调查出关系,却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不过,应当也是同他的母亲去求宋家有关吧。” ...... . “你说什么?!呈雨被吹寒公子的人带走了?!” 张卷甩了甩袖子,坐在椅子上倒了杯茶给自己,胸口因为怒气而有些起伏。 宋呈绚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嘟囔道:“我不是说了嘛,你快想想办法啊!” 他今年也不过是十五岁的年纪,张卷认识宋父时候他才不满十岁。 之所以唯张卷马首是瞻,也只是因为他更聪明,他只能听张卷的。 至于宋呈雨和张卷的关系,宋父有意隐瞒,他也无从知晓。 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情呢? 大约是因为,他见到了父亲对姐姐做的事情,就觉得既然父亲都做了,那么他—— 为什么不可以? 宋呈绚内心焦躁,又觉得羞耻,又感到可惜,至于后悔,却是没有的。 张卷冷笑一声,忍不住嘲讽,“现在知道找我想办法了?我之前就说让她住在我府上,你们不是都不同意吗?” 宋呈绚委屈,“我......” 他也没想到这样啊。 “好了,”宋父叹气,抬头看向张卷,“如今最应该想的,是怎么不被揭穿这件事情带呈雨回来。” 张卷呵笑一声,“你们以为还能不被揭穿?” 宋东临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却做足了姿态,“那你想怎么做?” 即使是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不如眼前这个年轻人镇定。 张卷手指敲了敲桌面,沉声道:“先去普偈寺打听一下呈雨如今的行踪。” 宋东临点头,“好。” 顿了顿,张卷又道:“如果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有那个女子......那就杀了她。” 宋呈绚:“你疯了!?那是吹寒公子的人!” 张卷嗤笑,“蠢货,杀人只有用刀才能杀吗?” 宋呈绚不甘心地问:“那还能怎么杀?” 张卷嘴角勾了勾,目光移向窗外,没有再说话。 宋父心沉了沉,想到他的母亲——那个单纯灵动的少女,又想到还在外地看货的大儿子,低叹一声。 只希望,呈雨说的办法能成功吧。 不管怎么说,是他们亏欠了她,只要她能好好活着就够了。 ...... . “那如果宋小姐不成功怎么办?” “我如何知道怎么办?” 陆见微瘪瘪嘴,“我还以为你说了那么多,已经知道事情会怎么走呢。” 殷诀清好笑,“我是人。” “我才刚刚看到苗头的事情,你就能把前尘后果知道得那么清楚,你看,你这样还不是无所不能吗?” 陆见微清了清嗓子,慎重道:“殷吹寒,你是世间唯一的神,我心里的神。” 说得那么深情,殷诀清低笑了一声,整了整身上的被子。 “好了,戏听完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陆见微笑出声,灵动的眉眼满是被烛光渲染下的温柔缱绻,落在殷诀清的眸子里,娇蛮地抱怨道:“你干嘛啊,那么旖旎的氛围,突然就说这样一句。” 殷诀清侧目,眉眼如画,“那我应该说什么?” “唔......”陆见微思考,手指无意识地绕着自己颈项间的头发,倾城面容挂着个懵懂表情,如同刚刚出世的狐狸。 然后她忽然笑起来,像是偷到了什么绝世的宝物,眨眼,抬眸,视线满满装着他,捧起他的手,模仿着他的姿态说:“陆如疏,我很感动,但是我现在还不喜欢你。” 说到最后,她自己先笑了起来。 殷诀清想笑,只是还没笑,就咳嗽起来,双目紧闭,不仅是咳嗽,身体好像也开始疼痛。 浑身上下的每一寸筋骨,都抽搐着让他手指紧紧攥在一起,刚刚被陆见微握在手心的手指无意识地不断收紧。 陆见微能感受到他的痛意,看着他两颊边不断掉落的汗水,另一只没有被他捏着的手忍着痛去给他擦汗。 过了许久,门外寒风吹过窗棂,摇晃了烛光,殷诀清捏着她手指的力道才渐渐散开。 “抱歉。” 听他沙哑的嗓音缓缓道。 陆见微抿唇,将手里已经湿了的柔巾放在他手边,“我去给你倒杯水。” 殷诀清手指动了动,没什么力气,垂眸,“好。” 倒了水递到他唇边,看他喝完,陆见微问:“还要么?” 殷诀清摇头。 “我离开的时候你这样疼过几次?” “没几次。” “没几次是几次?”陆见微有些生气。 殷诀清叹气,不再开口。 “我不是告诉过你,有事情要告诉我吗?” “这不算什么。” “殷诀清!”她猛地站起身,面容被怒意渲染,看起来好生气,眉眼间全是谴责和不赞成,“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对待你的身体?” 殷诀清手指动了动,心随着她的发丝飘到了她的嘴角,他抬手,轻轻拨开她嘴角的发丝,动作亲昵而温柔。 看着她因为自己亲近而有几分不自然的神色,低眸笑了笑,“陆如疏,只是有些疼而已,没什么的。” 顿了顿,他补充道:“真的。” 陆见微伸出自己刚刚被他捏得透红,如今还隐隐作痛的手,“有些疼?” 殷诀清叹息,“抱歉,我没什么知觉。” 陆见微几乎要被他弄哭了,“殷诀清,你在乎一下自己的身体不好吗?为什么要忍痛呢?亓厦那么厉害,一定有可以让你不这么痛的药的对不对?” 殷诀清手指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头发,心也软了一些,“抱歉,今天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他淡淡嘱咐,声音轻轻静静,大约是刚刚被陆见微燃起的怒气恍惚,又或者是心底一再产生的柔软让他态度和缓。 “宋呈雨那里,我会让观语帮你,如果你想救她,只有一个办法,让她从此消失。” “张卷和宋家都不是失去了权利和钱财就完全没有办法东山再起的,但是人死如灯灭,活人总是拿死人没有办法的。” 殷诀清见她依旧目光锁着自己,眼中还有未曾消减的怒气,他抬手覆上她的眼睛,眉眼始终温和。 “别担心,只是发病时候有些疼,忍忍就过去了,即使是止疼的药,是药三分毒,何况,我的病会治好的。” “陆如疏,你会治好我的,所以不要担心。” 陆见微双手拉下他的手指,直视他的眼睛,“殷诀清,你是不是,也已经开始有点喜欢我了?” 殷诀清端详着她那双黑白分明澄澈得一望到底的眼睛,淡淡地瞅着她笑。 陆见微握着他的手指,一点一点,动作小心翼翼,神情也是小心翼翼的,鼻尖一直到快要蹭到他的鼻尖,近得呼吸都彼此交融,陆见微只要嘟嘟嘴就能亲到他。 殷诀清后退了一步,背靠在床栏上,目光落在地上月光照进来的阴影上。 闭上眼,好像上一瞬陆见微潋滟澜山一般的眼睛依旧同自己距离很近,眉如远山黛,睫毛好长,如鸦羽。 深夜一片寂静,窗外连虫鸣都不曾听到。 随后,女子清冷带着哭腔,刻意柔软了音调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 “那,就当是为了我,你爱惜自己一点,为了我,让自己每天开心一点,可以吗?” 第33章 “陆如疏,你还欠我一个承诺。” 殷诀清淡淡垂眸,轻轻笑了一下。 陆见微:“?” “什么时候?” 殷诀清抬眸,“刚刚打赌。” 陆见微:“......” 她瘪嘴不认同道:“可是只有我说了我的赌注,你什么都没说啊。” “我认同你的赌注,那也是我的赌注。”殷诀清嘴角稍扬,心情好了一瞬,“你要反悔么?” 陆见微摇头,“不是。” 又顿了一下,再次摇头,“不对,逻辑不是你这么算的。” “嗯?” “你没说只是你无所谓打赌也肯定会赢,而不是赞成我的赌注,你没有说后续,这代表你默认你不需要赌注。” 殷诀清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一通分析,“然后呢?” “所以你不是默认我的赌注,应该是默认没有赌注。” “陆如疏,你这才是耍赖。”殷诀清一只手覆上眼睛,喉间溢出低低的笑,“怎么会有人和人打赌却觉得对方不在乎打赌,我如果不在乎,为什么还要跟你打赌?” 陆见微好像被他绕住了,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逻辑去想,确实是—— 但是...... “陆如疏,你要骗我吗?” 陆见微摇头。 “所以你欠我一个承诺。” 陆见微没点头也没摇头。 她沉默了许久,说道:“殷吹寒,你只是想避开我刚刚的问题。” 殷诀清无奈地勾了勾嘴角,“被你发现了。” “我对你,还不是你想要的感情。” 他嗓音微微哑着,手臂落在身体的两侧,却一字一顿,也不看着她,只是垂眸,半晌轻笑了一声,“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是你想要的那种感情——而你也不会一直喜欢我的。” “唉,”陆见微叹气,面色惆怅又无奈,“殷吹寒,这才是你的问题,你总是要以自己的态度定义我的感情,可是你上次才说,你已经分不清我的感情了,那么你真的能分得清你自己对我是什么感情吗?” “又或者,其实你已经喜欢我了,只是你从来也没有这样喜欢过别人,所以你自己都没有发觉,而你也不承认?” 殷诀清轻笑,“诡辩。” 陆见微不服气地摇头,“你刚刚才是诡辩,为了回避我的问题,扯出另一件事情。” “好,是我的错。” 他认错态度这么快还这么轻易,让陆见微说了这么一大堆好似全无用处。 她双手搭在殷诀清的肩上,飞快凑近在他下颚处亲了一下,见他愣住的表情,愉快地笑了起来。 她没有立刻松开桎梏着他肩膀的手,反而手指下移,握上他的手,他的手有些僵硬的冰冷,即使是室内燃着炭火,她在他的禅房都脱了自己身上的外衣,穿着轻便的秋裳。 仗着他刚刚才痛完没什么力气,陆见微欺上他的人,小心地吻着他的下颚,然后一点点上移。 从下颚,到下巴,然后是唇角,鼻梁,眼角,额头...... 温热的唇一点点将他的脸舔舐过,留下还有些余热的皮肤在室内温暖的空气中一点点冷下去。 他睁着眼看她闭着眼,一点点吻着他的脸颊寸寸肌肤。 小心翼翼的,带着点颤抖的,又有些冲动的,吻着他。 即使得不到他的一点点回应,她依旧闭着眼吻着。 手指无意识已经松开了禁锢着他手掌的手,殷诀清动了动手指,有些出神地想,他要不要推开她。 她的唇已经移到了他的锁骨,又上移到他的喉结,缓缓吮吸,舔咬,仿佛要勾起他的欲/望。 她的表情虔诚而纯洁。 仿佛在做什么神圣的事情,认真又缓慢,犹豫又青涩。 在他出神间,她手指钻进被子里一寸寸下移,一直移到他脐下六寸处,握住,睁开眼,笑容有些志得意满,狡黠地眨眼。 “原来你也不是全无感觉啊。” 殷诀清气息乱了一瞬,但也只是笑了一下,捏着她的手腕拉开了她的手臂,“陆如疏——” 他顿了顿,接着道:“这不过是正常的生理反应。” “我也可以挑引你的欲/望,我甚至可以让你释放,可这并不代表你是喜欢我的。” 陆见微歪头看着他笑,“但是我愿意让你挑引我,就是因为我喜欢你啊。” “那些去红楼的男子是这么想的吗?” “......”陆见微想反驳他,只是想了许久,“殷吹寒,你拿你和那些逛红楼的男子作比吗?” 殷诀清没说话,垂眸静静地看着她。 陆见微继续道:“所以,在你心里,我讨好你,和姑娘讨好恩客同样么?” “你是人,她们也是,并无不同。” “避重就轻。”陆见微收回手。 殷诀清叹息一声,静静地垂眸,目光瞥向地面,地面上躺着月光,默默地流动,为两人留出足够的空间和时间。 “吹寒。” 门外传来笃笃敲门声。 听声音是俞问羡。 殷诀清轻咳一声,“什么事?” 俞问羡朗声:“方便进去吗?” “进来罢。” 俞问羡推门走进来,见陆见微还在这里,颇有些意外。 已是深夜,他本也未曾想过殷诀清此刻还醒着,只是过来看看,见他室内烛火还亮着,才敲门问。 却没想到陆见微此刻也会在他的禅房。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干柴烈火。 看来这些日子相处,吹寒对她的纵容度已经拉高这么多。 俞问羡收回落在陆见微身上的目光,心思百转千回,轻笑了半瞬。 “吹寒。” “什么事?” “今日那位宋姑娘来找我了。” “嗯。” 殷诀清淡淡,并不惊讶,也没有多少反应,甚至并没有多少情绪在。 刚刚被陆见微挑引起来的情/欲,也在谈话间散去,唯有浑润莹亮的眸子在烛光下静静流淌着微光。 陆见微问:“宋姑娘说了什么?” 俞问羡低笑,“她求我收留她。” 陆见微点点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撇过头,问殷诀清:“你说,我现在在隔壁禅房放一把火,明日宋家上门问我要人,我该怎么办?” 殷诀清目光落在她脸上,“失火本是意外,他们能怎么办?” “我怎么解释我不在禅房?” “你不是说了么?她已经遭遇的那样的事情,自己纵火又有什么办法?” 陆见微沉默了一会儿,抿了抿唇,“好。” 俞问羡等了等,问:“你们在说什么?” 殷诀清收回目光。 陆见微解释:“我想救宋姑娘。” 俞问羡:“这与纵火又有何关系?” “她想要自救,又不想宋家和张卷找到她,那么死遁是最好的方法。” 陆见微叹息,“我还没问你,你答应了没?” 俞问羡点头,“答应了。” 陆见微有些意外,但也不算特别意外。 俞问羡早在之前也是个皇子,还是有夺嫡希望的皇子,救一个人算不上什么大事。 “澄之应当会喜欢这样对女子,不过在此之前或许需要亓廊帮忙做点手脚。” 俞问羡勾了勾嘴角,眉眼染上了几分笑意,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底划过几分深意。 “澄之......越将军?” 陆见微想到自己被送去北戎的经历,算不上多么美好,不过越湛到底是男子,却也没有对自己做什么。 俞问羡笑意更甚,“没错。” 陆见微表情古怪,“他喜欢小白莲?” 俞问羡想到来求自己的女子,“或许是,抓破美人的脸?” 陆见微:“......” “也不是难以理解。她点了点头,又忍不住道:“只是与皇后娘娘相较,到底差距大了些。” 俞问羡好笑,“澄之从小就对娇弱的女子心软,让他收留一个女子,他不会拒绝。” “何况虽然对听枫情深义重,到底还是要娶妻生子的。宋姑娘人不错。” 陆见微看向殷诀清,殷诀清似有所觉地抬眸,抿唇,“你在想什么?” 陆见微下意识舒展了嘴角,“只是在想,我去北戎路上被他那么针对,会不会是因为我总是要和他硬刚,服软一下可能他就心软了。” 俞问羡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起这件事情,倒是谈兴正浓,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的想法,“澄之即使是心软,也只会觉得是你手段了得。” “......”陆见微扯了扯嘴角,“也是。” 殷诀清往窗外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听着陆见微和俞问羡谈话。 “澄之对听枫不止是男女之情的喜欢,还有敬重,听枫当初以女子身份能作为一军之长,一国之君,所需要的能力是多少人而不能及。” “澄之与听枫交战过,在那之后,就对她心服口服。” 俞问羡目光还有些怀念,“当初听枫选择嫁给朝宗为妻,隐退与卷帘之后,澄之愤愤不平许久,只是听枫并不在意,故此澄之也不好再说什么。” 陆见微没想到还有这一茬,挑了挑眉,“所以,他是被皇后打服的?” 俞问羡:“......” 他没想到她思维会停留在前面,不禁失笑,“大约是。” 陆见微啧啧摇头,“果然是不同人不同命。” 俞问羡:“陆姑娘对澄之颇有怨念?” “唔,”陆见微低头笑了一瞬,“那当然也不至于。” “不过......” 她还要说什么,就听到外面的呼喊声。 “着火啦!快来救火啊!着火啦!着火啦......” 陆见微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殷诀清,“吹寒公子?” 殷诀清抬眸,“嗯。” 俞问羡看了看陆见微,又看了看殷诀清,摇头站起身,“着火了,我去帮忙灭火。” 陆见微也跟着站起身,“我和你一起去。” 她转身走了两步,回头道:“我的禅房着火会烧到你这里吗?” 殷诀清没想到她会问自己这个问题,略微思考了一瞬,“大约不会。” 陆见微放下心,点头,“那你早些休息。” 殷诀清低咳一声,拉了拉身上的被子,“好。” 他缓缓躺下,闭上眼睛,并没有被外头的呼喊声打扰。 陆见微等着他躺好,才走出去。 俞问羡正在和众沙弥一同灭火,见陆见微过来,分出神思同她说话:“吹寒休息了?” 陆见微点头,“对。” “这火是他点的?” 陆见微思考了一瞬,“应当是的。” 刚刚她喊了他的名字,他也没说什么。 俞问羡眺望了一眼殷诀清的禅房,灯已经熄灭了,这里这么吵闹,还有火焰的燃烧声,听不到禅房里是否有殷诀清的低咳声。 “想来他已经准备好明日宋府上门要人时候的事情了。” 陆见微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她的这间禅房,虽然同殷诀清是在同一个院落,却也不是连起来的,她的这间也更小一些。 所以这里着火,那边也不会有多少影响。 “吹寒对你很好。” 终于扑灭了火,整间禅房已经看不出原型,房间里还有一具已经烧得看不清原貌的尸体。 俞问羡没有上前看那具尸体,回头对陆见微道。 陆见微有些意外他突然对自己说这样一句话,但也很快点了点头,“是啊。” 俞问羡低头睨着她那张被誉为禹朝第一美人的脸,嗓音低低徐徐,合着间或传入耳中的沙弥细碎讨论声与念往生经的声音。 “我同吹寒相识已是总角之年,彼时吹寒的发色虽惹人注目,可大家知道他是殷家的公子,也知道他十岁就已经被太傅誉为百年之才,一心想要推举他为禹朝首辅。” “我较他痴长几岁,与他见面的机会并不多,匆匆几次,也只是见他孤零零一个人做事情,后来身体越来越不好,便是被人伺候着。” “他看起来并非不快乐,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从前似乎还有些热情,十几岁游学时亦有行侠仗义的传闻,近些年越发沉寂了,便是连同性格也越发让人摸不透。” 俞问羡叹息,目光望向远山,语气缥缈,沉湎,语重心长,“陆姑娘,如果你不是真的喜欢他,不要纠缠他。” 陆见微沉默了许久,反问:“豫王,您告诫我不要纠缠他,是认为他会对我动心吗?” 俞问羡被她问得一愣,失笑,“陆姑娘要这么想也可以,只是我总也希望吹寒更快乐些,最好这一生都不被情爱所困。” “——希望陆姑娘能明白。” 陆见微只是笑,“豫王,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俞问羡低头叹息,“陆姑娘真的这么认为么?” “你将宋姑娘送给越将军,不止是因为越将军需要娶妻生子吧?” 俞问羡抿唇。 陆见微继续道:“因为宋姑娘心有所属,且她已经不再耽于情爱,你认为她可以让越将军不再将心神放在皇后身上?” “陆姑娘,你很聪明。”俞问羡意味不明地低笑一声,眸光沉沉浮浮她看不懂的情绪,声音终于多了几分因为陆见微冥顽不灵而生的怒气与尖锐。 “你想过为什么自己会被吹寒救下吗?” 陆见微抿唇,虽然上次亓厦问她,她说是因为她长得漂亮,最后归结为殷诀清心软。 可是他到底为什么心软——难道美貌有那么大的能力吗? 或许是有的,只是这点对于殷诀清来说,根本不算是什么。 “我问过澄之,他告诉我,你去见吹寒的那天,穿了一件月白色衣裳。”俞问羡见她看着自己的目光,低低地哂笑。 “殷伯母曾经最常穿的就是月白色衣裳。” “你勾起了他对从前的怀念,为了那些美好的记忆,他也愿意救你一次。” 俞问羡眸色在渐渐亮起来的天色下,显得尤其暗沉。 ——“听枫能让吹寒另眼相待,也是因为一件月白色衣裳。” 天气好冷,冷得魂魄都要离体。 风猎猎地吹,吹在人身上,吹得衣衫乱舞簌簌作响。 前几日下过雪还未完全消融,在路两侧躺着,沉甸甸压弯了枝头。 陆见微思绪不停地翻滚。 ——他想说什么? ——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手指攥着,半晌,松开,笑了一下,“所以,你在担心什么?” 俞问羡依旧情绪不曾起伏地道:“吹寒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你救好他,我和听枫他们都很感激你。” “但是,陆姑娘,如果你不是真的喜欢他,就不要挑引他的爱。” 俞问羡扭头看着她笑了一下,笑容恳切,“陆姑娘,我听说听枫同你一见如故,你是个惹人喜爱的女子,我也很喜欢你的性格,假如有朝一日吹寒需要你,请你不要拒绝。” 陆见微歪头笑,“我......” 她正待说什么,匆匆忙忙赶来的亓厦就走到她身后,气喘吁吁地拍了拍她的肩,“你,你没事吧?” 陆见微回头,轻笑,“当然没事。” 亓厦拍了拍胸口,“那,那就好。” 他说完,一下子坐在凳子上,扶着石桌边沿,“之前没怎么感觉,今日才发觉,你的禅房居然与我相隔好远。” 陆见微笑着给他倒了杯桌上的水。 亓厦一口饮尽,没想到水那么寒凉,喝进去从喉咙一直凉到肺里,凉得他整个人打了个寒颤。 “这是什么时候的水?” 陆见微:“大约......昨日?” 亓厦:“......” 他摆摆手,“算了算了,今日你就不要同我下山义诊了,我一会儿就走了。” 陆见微:“好。” 俞问羡没开口,静静地听着他们二人说话。 半晌,亓厦站起身离开。 俞问羡拱手道:“多谢陆姑娘。” 说完,他也转身离开。 陆见微看着他离开,半晌,一只手倚着头阵阵笑出声。 第34章 俞问羡说了那么多,又是好言相劝,又是言语威胁,归根结底也只有一个目的而已。 这个目的陆见微不能左右。 就好比是两个人走一条路,但是她到了中途就要下车,而另一个需要走到终点。 她的生命从进入这个世界就只有两年而已。 死,对她来说是另一种活着。 陆见微眺望着殷诀清所在的禅房,默默抿唇,以后的事情,谁说的准呢? 殷诀清到现在对她也不过是松懈了一些防备——能够在防备中让她靠近他挑引他。 这和爱上她相较,还差好长好长一段距离呢。 陆见微低头,叹息一声,走向被众沙弥围在中间的尸体。 她低头跟着后面的沙弥默哀,等天大亮,将尸体抬入墓棺,走向偏殿。 普偈寺西南偏殿,为了需要超渡的贵人和在寺中死去的人所准备的。 距离这里近的人认同普偈寺,于是也有不少老人临去前来到普偈寺,亡于普偈寺,求个来生顺遂。 “阿弥陀佛,陆施主。” 主持赶来看到她没有事,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能减少伤亡总是更好的。 陆见微双手合十,“主持。” 主持悲悯的目光看向墓棺,“阿弥陀佛。” 陆见微随着他半弯腰,心中却在思考殷诀清到底是什么时候准备好的这些。 又或者说,是不是从最一开始他就知道宋家的事情,甚至——他早就知道莲华玉的出现是什么时候了。 陆见微垂眸,掩下思绪。 主持带领着沙弥一道念往生经,陆见微盘坐在不远处,低头默哀。 这边厢结束,从山下而来的宋府人与知府已经到了大殿。 一众人各个面色沉痛,以宋呈绚最为激动,见到陆见微跟在主持身后走出来,几乎要上前来挥舞拳头。 嘴上也不甘示弱,嗓子有些哑,满是狠厉,“都是你这个女人害死阿姐的!你这个坏女人.......” 脾气炸,却并没有太多的市井脏话。 只有这时候才能看出来他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在现代也不过是上初中的年纪。 面上装得再凶狠,到底还是年纪轻,此刻完全掩饰不住怒气和伤心。 再看张知府和宋东临,面容虽然有些憔悴,却也压抑着情绪。 跟着主持走到大殿前,背对着身后悲悯的佛。 陆见微始终默不作声,宋父让人拉着宋呈绚怕出什么意外。 张卷十分疲态地扯了扯嘴角,身形微晃,“陆小姐,不知我能否问你一个问题?” 陆见微:“知府请问。” “昨日那么晚了,陆小姐为何不在房间?” “昨夜——我同吹寒在一处。” 她言语未尽,余下全靠在场的人想象。 张卷眸色冷沉,表情一瞬间划过几分阴狠,看着陆见微时候再次是一副沉痛不能自已的模样。 “陆小姐......确定昨夜在房间的人是呈雨吗?” 陆见微转身看了一眼小沙弥,小沙弥颔首,她旋即回头,“是的。” 这般动作更是坐实了宋呈雨已经死在昨夜的事实。 宋呈绚抑制不住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门外哗哗挂着冷风,从石柱间穿过转进人脖颈,激起一片冰霜。 寒凉空气让陆见微手指冰凉,身上虽穿着棉衣,也抵不住刻骨冰寒。 张卷手指一阵咯嘣响,牙齿好像也打起颤来,半晌,他说:“不知,可否让我亲自去看一眼?” 宋父始终未多作声,看着陆见微的情绪虽也沉痛,却没有宋呈绚和张卷那样牵连。 陆见微怀疑,宋呈雨可能有什么别的方法给宋东临传递消息。 这样更好。 之前帮她只是因为莲华玉,知道她不是后,也只是为她这样摆脱命运的方法顺手而为。 至于之后,就看她自己怎么选择了。 主持摇头叹了口气,“施主请跟我来。” 张卷抬步跟着,路过陆见微身边,一只手捏着她的手腕拉着她往前走。 “陆小姐,跟好。”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陆见微身侧的观语隔开两个人的距离,也将被张卷攥在手里的手解救了出来。 观语往前走了两步,“主持,我家公子说,此次禅房失火,修缮禅房的香火钱过段时间财行会送来寺里。” 主持顿了顿,微微颔首:“多谢吹寒公子。” 观语侧身避开他一礼。 他转头对陆见微道:“陆小姐,公子让你等等过去。” 陆见微停了一瞬,展颜,“好。” 张卷眉梢划过细细长长的嘲讽,晦暗不明的目光在观语和陆见微身上打转。 半晌,他嗤笑一声,“陆小姐倒是颇得吹寒公子喜爱。” 陆见微歪头,似乎有些奇怪他为什么会说这句话,不过很快,她脸上露出羞涩又自得的笑容,隐隐含着少女心的爱慕。 “吹寒自然是喜欢我才会到哪儿都带着我。” 张卷:“.......”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忽而低笑了声,眸光意有所指,“以色侍人,陆姑娘没想过自己红颜逝去又该如何自处么?” 陆见微歪头,不怎么在意地笑,“我如何自处......与你何干?” 张卷叹息摇头,“只是好奇作祟罢了,陆姑娘不想说也可以。” “唔,”陆见微十指交叉,思考了一会儿,“吹寒那么喜欢我,怎么会忍心让我不被他所爱?” 张卷愕然,下意识回头去看宋东临的表情。 宋东临低着头。 ——呵,天下男子多薄幸,殷诀清能有多少不同? 张卷内心不屑,越发觉得陆见微的笑都透着一股可悲。 连观语都没想到陆见微会这么......直白地说出这句话。 虽然观语心里也认为公子对陆小姐动心了,但是听到陆见微本人毫不做作地说出这句话,他还是感觉很怪异。 被派到陆见微身边不过是五六天的时间,他还未看不明白陆见微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 他跟在殷诀清身边两年,见过很多喜欢公子的女子,有些女子羞涩喃喃,在公子面前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也有女子大胆到偷偷进入公子的寝室。 ——可是没有一个人像陆见微这样。 怎么说呢? 说她不喜欢公子,似乎并不是。 说她喜欢公子......又好像缺了点什么。 只是观语从来没有感情经验,也说不好到底这其中有什么问题。 当然,自从认识陆小姐之后,公子的心情比从前要好很多,偶尔听他和观言说起陆小姐的事情,虽面色淡淡地听着,却可以看得出来他是放松的。 也许不见得多喜欢,但一定是不觉得厌烦的。 宋呈绚在后面小声嘟囔,“蛇蝎心肠的坏女人,也不知道吹寒公子是不是眼瞎了才能喜欢你。” 只可惜这小声也算不上小声,几个人都听得清楚。 宋东临冷呵,“呈绚,闭嘴。” 宋呈绚瘪瘪嘴,抬头见陆见微正携着笑意看自己,如同看一个顽劣不堪的孩童,不服气地瞪回去。 见此,陆见微笑容更大了。 宋呈绚气得愤愤,扭头不再搭理她。 宋东临回头不好意思道:“呈绚还是个孩子,陆小姐见谅。” 陆见微轻笑,“我也不过长他四岁,也是个孩子而已。” 宋东临讪讪,“在下替逆子赔罪。” 陆见微无奈地叹息一声,“这倒也不必。” 她话锋一转,“不如还是说点实际的吧,宋少爷如此折辱我,若还是毫发无损,岂不是吹寒公子半点威名都不再?” 宋东临咬牙,“如此,便将小女从前名下的庄子赠与姑娘,给姑娘赔罪。” 宋呈绚刚要反驳,就听到陆见微略微清冷的嗓音,“如此甚好。” “陆小姐满意便好。” 陆见微看着宋呈绚愤恨却不能多言的表情,勾起嘴角,如同一个恶毒且不知悔改的巫婆,当然,这个巫婆还拥有冠绝天下的容貌,足以让她被人嫉恨又艳羡。 她淡色唇抿了抿,“当然满意。” 宋父和张卷如今对她这么客气,也不过是因为她是吹寒公子的人。 不然即使她确实同这次失火事件没有半点关系,张卷也会让她跟着宋呈雨一起离开这个美丽的人世。 而宋父—— 只要宋呈雨不在陷入背德和仇恨的深渊,赔上一两条人命又如何? 这才是他们的想法。 ...... . 终于走到偏殿,盏盏长明灯微弱又恍惚的光线照着岑寂的墓棺。 偏殿寒凉入骨,刺痛人的神经,几乎要让人觉得走到了人鬼的边缘,前进一步就是地府。 张卷目光看向墓棺中的尸体。 被大火灼烧过的尸体已经看不清原本的模样,皮肤也变得皱巴巴,不再是最初的平整光滑。 墓棺那么黑暗,与往日晴朗日色下她温软面容全然不同。 张卷不相信眼前的人会是记忆里那个爱美的宋呈雨。 他不相信。 眼角猩红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翻滚的情绪,面色看不出什么,手指却缓慢又颤抖地抚摸着尸体的纹理。 ——或者说是烧毁的皮肤。 因为其实看不出什么纹理,只有烧得根本分不清眼睛和鼻子的硌手骨头。 “不,这不是呈雨。” 他唇齿颤抖,过了许久才收回手,面容已经平静,声音虽然颤抖却也并非太激动,步伐踉跄,终于站稳,扯开嘴角。 “陆姑娘,你认错了,她不是呈雨。” ——他的呈雨不会这么容易就死掉。 ——他的呈雨怎么会让自己变得那么丑得躺在棺棂里? ——他的呈雨,他的呈雨前几日才答应要嫁给他不是吗? ——这墓棺中的人,一定不是他的呈雨。 张卷冷笑一声,“陆姑娘,我不知道你把她藏在哪里了,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尽快将她交出来。” 他低下头,直视着陆见微,“不然,我可以按罪将你关进牢里。” 主持叹了口气,“这棺中的人,确实是宋施主。” “施主,节哀。” 张卷突然哈哈大笑了几声,猛地扶着低吐出几口鲜血,眼尾猩红,连着眼白也沾染了红血丝。 偏殿阴寒,阴风阵阵,瑟瑟吹在他身上,吹起衣衫簌簌作响。 “她不可能死的!她不可能会死!!!” 张卷大喊完这一句,从偏殿跑了出去,任是沙弥怎么拦都拦不住,他疯了一般一间间禅房查看过去。 宋呈绚没反应过来这一番慌乱,呐呐站在原地。 宋父沉沉叹了口气,一只手摸上宋呈绚的头,“早日下葬,入土为安罢。” 主持颔首:“阿弥陀佛。” 陆见微没想到张卷会疯。 又或者说,她没想到张卷会疯得这么快。 身后传来观语的声音。 “陆小姐,公子要见你。” 陆见微颔首:“走罢。” 路上看到他的身影,如同幽魂,又好像厉鬼。 他太病态了。 十年如一日记恨一个人在心里,这样的恨,早就把他逼疯,何况他最爱也最恨的那个人尸体就摆在他面前。 “不可能的,她肯定是躲起来了,不可能的......” “......肯定是因为我逼着她嫁给我,我答应你,只要你回来,你可以一直待在宋家......” “......我答应你,只要你回来,我不会逼你了......” “......只要你回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陆见微看着他不停地在禅房打转,最终停在昨夜烧毁的废墟处,抱头一边哭一边喃喃。 看不清也听不懂他后面究竟说了什么,陆见微站在殷诀清的禅房门前看了一会儿,转身推门走进去。 禅房里正烧着檀香,很舒缓,几乎是下意识地,陆见微神经松懈了下来,走向殷诀清的床边。 他正坐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几乎同昨夜与她聊天并无二致。 见她进来,也只是手指停顿了一下,旋即翻过一页。 陆见微软着声音问:“怎么突然让观语叫我过来?” ......明知故问。 殷诀清抬眸,“你想在那里被他们纠缠吗?” 陆见微笑得眯了眼睛,“那当然不想啊,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让观语过去喊我。” “这件事情本也与你并无太大关系。” “咦?和我没有关系吗?” “火是我放的。”他顿了顿,“主意也是我的。” 陆见微皱了皱鼻子,“你是嫌弃我什么都不做还要惹事吗?” 殷诀清失笑,放下手中的书,“陆如疏,你怎么会这么高看自己?” 陆见微:“......?” 她露出疑惑的表情。 殷诀清懒洋洋地,靠在床头,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像是摸一只宠物。 “我即使让你去闯祸,你也做不出什么祸事。” 陆见微嘿嘿笑,“那还不是因为我乖,我这么乖,你很放心吧?” 殷诀清顿了下,收回手,将腿上的书搁置在床头柜子上。 他问:“还没吃过饭吧,一起吗?” 他避开了她的问题。 并不是完全不理睬,只有在她试探着要更进一步的时候将距离拉远,好像他们之间的关系总是不能寸进。 陆见微在殷诀清要起身的时候,反向压向他,微垂的睫毛颤抖着,像是扑闪的颤抖的翅膀,唇印在他的额头处。 “放心吗?” “不放心。” 陆见微双手撑着床。 “为什么?” 殷诀清似乎是开玩笑,只有嗓音一直都是淡淡的,“因为怕你占我便宜。” 陆见微接上上次的话题,“那我让你占回来呀。” 她眨眨眼,一点点凑近他,平视着,鼻尖相触,气息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双倍也可以。” 殷诀清弯弯眼睛,似乎是讨饶,转移了话题,“陆如疏,我饿了。” 陆见微直起腰。 “那好吧。” 观言很懂得时机,就在陆见微说完这句,他敲门。 “公子,今日的餐食送过来了。” 殷诀清淡淡“嗯”一声,“送进来吧。” 陆见微侧头,“今天吃什么?” “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没在意。” “那我在意,你下次注意一下,如果你这里的餐食好吃,我就在你这里吃。” 对她这流氓行径敬谢不敏,殷诀清低笑着摇了摇头,没说话。 陆见微没有得到回应。 “那我就当你是默认了。” 观言正在摆饭,听到她的话震惊地手里的筷子都差点掉在桌子上。 刚坐下,俞问羡便走了进来。 见两个人还没开始用膳,笑了笑,“看来是我来得不是时候。” 殷诀清轻笑,“要一起么?” 俞问羡倒也不拒绝,坐在位子上,等着观言再去拿碗筷过来。 他一边道:“宋姑娘告诉我,张卷恨她。” 这件事情陆见微一早就知道,只是之前殷诀清虽然猜测了一个原因,到底没有明白到底是为什么,是故她歪头问:“那宋姑娘有没有告诉你,到底是为什么?” “宋姑娘说,张卷的母亲带他去宋府求宋父时候,她正好在外面买了糖葫芦要回家。” 观言从门外将碗筷拿了回来,摆好,退出去。 俞问羡继续道:“她没注意,糖葫芦被张卷碰掉了,张卷捡起来给她,她说了一句,‘脏死了,我才不要。’” ——以至于到后来每次张卷和宋呈雨做的时候,她都会被张卷不停地问要不要,一直到她求着要,他才会给。 殷诀清面色淡淡地吃着饭,似乎听着都话题,也不过是今天的风好大,天气好冷。 陆见微想了想,“我今晚去找亓神医,让他早点给宋姑娘矫骨。” 以防夜长梦多。 所谓矫骨,其实就是另一种整容。 用移动骨头的位置来让人的面容改变,这种方法更不伤害人本身的皮肤。 只是这世间知道这种技艺的人并不多,会这种技艺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不然亓厦早已被女子踏破门庭,哪能到如今依旧只有神医名声传言在外。 陆见微等了等,又问:“豫王此次来陵城所为何事?” 俞问羡:“......” 他有些无奈,“你怎么如今才想到要问我这个问题?” 陆见微倒是理直气壮,“因为前几日没想起。” 俞问羡:“为了同宋家的香粉交易,本打算此次交易结束,再在陵城停留几日,便会皇宫过年的。” “唔,是哦,就要过年了。” 陆见微了然,目光移向殷诀清。 殷诀清知道她什么意思,他放下筷子,用柔布揩了揩嘴。 “你若是也想去,就一起。” 第35章 陆见微状似扭捏了一下。 “可是莲华玉还没找到,而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 殷诀清忽而笑了一下,如潋滟水光氤氲着初晨雾气,“你不是知道了么。” 陆见微莫名,“我知道什么?” 她顿了一下,又道:“你怎么知道我知道?” ——他是怎么知道她之前想过,根本他知道莲华玉是谁? 两个人打哑谜的方式让俞问羡很无奈。 他低头吃饭,等两个人争论完再告诉自己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殷诀清笑得无奈又好看。 陆见微被他迷惑了一瞬,回过神。 “好吧,我只是知道你知道,但是我自己又不知道。” “嗯,马上你就知道了。” 殷诀清淡淡说完。 陆见微吃了两口,没有多少食欲,放下筷子道:“你每次那么诡异就全都知道,让我觉得你像是江湖骗子。” 俞问羡突然咳了一声,忽而大笑,“陆小姐,那你可不知道,他也不是第一次被人当做江湖骗子了。” 陆见微没想到还有这事儿,兴趣满满地问:“还有很多次?” “吹寒早先游学就常常因为能力过强被人当做江湖骗子。” 殷诀清无奈叹气,并不计较。 也没有被人揭穿糗事的尴尬。 他只是很平静,又或者只是有点无奈地坐在原地听着他们两个人交流。 “有一次他在街上告诉一个女子,她的丈夫可能要抛弃她,让她保重自己,照顾好双亲。女子满是不屑地说他是看不惯她过得好,枉费了一张那么好看的脸了。” “结果没过几日,那女子家里果然遭了祸事,她那丈夫,杀了她父亲,卷了她们一家仅有的二十多两银子,跑了。” 陆见微:“那女子不是很后悔?” 俞问羡摇了摇头,似乎是后面的事情实在是匪夷所思到可笑,嘴角笑意未停。 “那女子说,她年纪轻轻吹寒就这样诅咒她,都是因为吹寒她才会落得如此下场,于是提着菜刀追着吹寒绕城跑了好几圈,最后终于跑不动了,才坐在原地一边哭一遍骂她丈夫。” 陆见微:“......” 人间迷惑。 现实荒诞。 不过更让她没想到的是,殷诀清早先居然真的这么......行侠仗义? 之前听晏璞说,听俞问羡说,听亓厦说,都远没有这个事情来得直接。 俞问羡还有些怀念,“不过即使遇到这件事情,吹寒也从来没有改变善心,遇到这样的事情依旧会提醒。” “吹寒公子的名号,也是在这样的点滴中积攒起来,一直到乱世后更甚。” 陆见微觑殷诀清的表情,只是他始终淡淡,看不出什么。 她更好奇,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如今这样已经几乎死寂的心态。 不过这个问题,恐怕他不会告诉他。 一如他每次避开她喜欢他这个问题。 她倒是问了另一个问题,“所以你也是推理出的莲华玉是谁?” 殷诀清颔首:“财行那里的消息比淤牢更容易得知家族琐碎,我刚来这里,他们知道我的目的就告诉我了。” 他道:“宋姑娘有个手帕交。” 陆见微思索了一下,似乎是听那些大娘说八卦的时候提起过,她努力回想...... “是疯了的那个?” “嗯。”殷诀清抿唇。 他有些怅然,“她更惨。” 能称得上惨这个字。 又或者,能被殷诀清用惨这个字称呼。 ——那个女子有多惨呢? 俞问羡吃完东西,也差不多听明白了。 “这件事情,我倒是可以帮忙。” 陆见微:“我还有一个问题,要以什么名义去找那个女子?” 俞问羡低笑,“发生了的事情要抹去不容易,捏造事实还需要思考吗?” ...... . 翌日,风停了一些,日光也柔和了不少。 陆见微早晨起来,先去看了殷诀清。 他早晨精神还不错,坐在靠着日光照进来的窗户处下了两盘棋。 又慢悠悠吃了早饭,才上床上休息了。 他生病的时间实在是不好,若是春夏秋任何一个季节,陆见微都可以带着他出去走走。 即使是走不了多久,到底比整日闷在屋子里要好很多。 可是如今偏偏是冬日。 偏偏是暮岁。 让她最多也不过是在日头好的时候,打开窗通通风。 在禅房里看看太阳。 “在做什么?” 陆见微推门进去。 殷诀清叹息,“在活着。” 或许是玩笑,又或许是觉得陆见微太在乎他有没有活下去的念头。 后来他的回答就变成了这个。 陆见微眉眼灵动,“那真不错。” 殷诀清笑着,“你也不赖。” “你想去外面吗?” “能出去吗?” “其他时间不行,不过今天可以。” “那就出去吧。” 陆见微走近他,补充道:“不过不是去散步,是去看亓厦怎么矫骨。” 殷诀清对此并无反应,“见见太阳也好。” 听他说这句话。 陆见微心中便忍不住升起些自己都无法言说的感觉。 似怜非怜,缠绕着,无法理顺的情绪。 “等你身体好起来,以后天天都可以见到太阳了。” 她说。 殷诀清没有反驳,顺从地穿上她递过来的衣服。 一层一层,穿在别人身上也许都要裹着厚好几层,他看起来却依旧让人担心的单薄。 这样的瘦削,这样的脆弱。 陆见微抿了抿唇。 宋姑娘在俞问羡的禅房。 亓厦也在那里。 恰好距离这里并不远,陆见微就想到要带他出去看看。 俞问羡今日十分兴致勃勃地下山去解决莲华玉的事情,虽然不能明说,但是要想把那女子带出来却轻松得很。 陵城知府的事情他已经写了信给华司衍,等着华司衍再安排人手过来。 张卷疯了,宋家也决定离开这里。 关于宋呈雨的一切即将告一段落。 明明其实也只有短短三天的事情,陆见微却觉得好像过了很久。 ...... . 亓厦并没有治病的时候不许别人在旁观看的习惯,知道陆见微和殷诀清进来,也不过是说了句“记得把门关上”。 陆见微扶着殷诀清坐在凳子上,这才颠颠又跑去关门。 矫骨的时间并不长,亓厦很认真,额上还有些汗。 陆见微倚着脸百无聊赖地看着。 殷诀清看了会儿,回过头问她:“无聊么?” 陆见微笑,“看着你就不无聊。” 亓厦在一旁插嘴,“没想到你在吹寒面前嘴这么甜!” 他语气震惊,连表情都忍不住变了下。 陆见微回过头看他,耸肩,并不以为然,“因为我喜欢他啊。” 亓厦啧啧,“那你这变化也太大吧。” “那只是因为你没有被人这么哄过哦。” 陆见微状似深沉,实则暗嘲地叹息,“亓神医啊,居然还没有女子喜欢你么?” 亓厦:“......” 殷诀清一只手扶额,无奈道:“亓廊也是被女子追着一条街要以身相许的。” 亓厦打断他,“行了行了,我要认真治疗了,你不要说话。” 陆见微眨眨眼,好奇心超强地看向殷诀清。 殷诀清扭过她的头看向亓厦。 陆见微想了想,道:“难不成是他从前义诊治病治好了的女子,要以身相许?” 亓厦刚矫正好下颚处的骨头。 庆幸自己现在手里什么都没有。 低头,宋姑娘也正睁着眼睛十分好奇地看着他。 陆听枫的到来,不仅带来了女性解放,还带来了麻醉药。 这也是宋呈雨现在感觉不到疼的原因。 殷诀清轻笑,“差不多。” 陆见微尾音上扬,“哦”了一声。 千回百转,让亓厦有些莫名的感觉。 他转身,看似平静地道:“那也是我拒绝了,事实上本神医还是人见人爱。” 陆见微好笑,“可不是人见人爱嘛,排着队等着凑热闹都能排队一天一夜。” 其实她说的不对。 亓厦的实力还是很让人认可的。 那些人里,也不乏真的来治病后对他感激涕零的。 亓厦:“......” 宋呈雨的矫骨步骤已经基本完成了,亓厦洗完手,对她道:“你再躺一会儿。” 陆见微有些好奇地走近看了看,“还真是,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亓厦得意地扬眉,“当然,我的医术还能有问题不成?” 陆见微回头问:“恢复好之后会很美吗?” 亓厦拍拍她的肩,安慰她,“没你漂亮。” 陆见微状似松了口气一样,“那我就放心了。” 亓厦震惊又无语。 过了会儿,他道:“没想到你还挺在乎。” 陆见微摸了摸自己的脸,怅然叹息,“毕竟我这么沉鱼落雁,还是第一美人,要是突然有人比我漂亮,那我还是有落差的。” 亓厦哼笑,“可我记得,要不是我说,你不是还不知道你是禹朝第一美人?” ......那是原来的陆见微不知道。 不过陆见微顺势而下,“以前不知道当然不怎么在意,现在知道了,可不就有包袱了。” “什么包袱?” “唔,”陆见微想想,“就是有点,希望这个名头一直维持着,你懂了吗?” 亓厦毫不留情,“懂了,但是我觉得没必要。” 他又说:“你看你跟我出去义诊,百姓除了感叹一声这姑娘长得可真俊,然后也没有然后了。” “这就够了啊,还需要什么?” 亓厦:“那你知道吹寒从前遇到过什么吗?” “什么?”陆见微挑眉。 “他每次出去,经常有人给他介绍媳妇哈哈哈!!!” 陆见微真是太没想到了。 今天听了不少殷诀清从前的事情,让她感觉这个人好像离自己更近了一点。 “后来呢?” “吹寒当然不愿意啊,后来就是有个女子打听到了吹寒的寝室,然后偷溜进去,脱光了睡在吹寒的床上。” “吹寒一把火连着房间和人一起烧了之后,就没有人再给他介绍过了。” “那个人呢?” “跑出来了,不过也没好过,后来我没关注,也不清楚了。” “这样。” 陆见微想了会儿,道:“那女子行径未免太猖狂了。” “......” 亓厦等了半天,就等到这一句。 还欲说什么,门口传来敲门声。 “什么人?” 亓厦问。 外面的人一定是听到了里面的声音才会敲门,陆见微和亓厦互换眼神。 宋父低咳一声,“是我。” 陆见微第一时间看向躺在床上的宋呈雨。 只见宋呈雨微不可查地眨眨眼,陆见微点头。 亓厦道:“进来罢。” 宋父推门进来,拱手,“多谢吹寒公子。” 殷诀清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似乎面前的人只是说了一句实在平常的事情。 宋父也没有觉得尴尬,反而问道:“可否让我再看看她?” 陆见微凝眉,犹疑道:“恐怕......不怎么方便。” 宋父沉沉叹气,“那便算了。” 他道:“多谢姑娘。” 他又道:“此次一别,山高水长,还望日后小女可以过得开怀些。” 说罢,他再拱手,转身离开。 俞问羡在他离开后走进来,“刚刚宋东临来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他是来看宋姑娘的,只是也没看到。” 俞问羡微微点头,“徐姑娘我带回来了。” 陆见微有些意动,回头看殷诀清。 殷诀清:“想去看就去吧。” “那你......” “这里又不是只有你一个。” 亓厦翻了个白眼。 陆见微笑笑,“那就麻烦亓大神医了。” 她转身看向俞问羡,“我现在去看看她。” 俞问羡颔首:“走罢。” 路上。 俞问羡道:“新任知府还没上任,我以行贿罪名将徐家人都关进了牢里,然后带徐姑娘回来了。” 陆见微点头。 她只要结果。 至于过程,也许是这本书里的人都太过于惊才艳绝,以至于陆见微早已接受了自己可以躺赢这个设定。 当然—— 最主要的任务依旧不是躺赢就能解决的。 徐迎正在房间里休息。 她没有像是宋呈雨第一次出现在陆见微面前那样狼狈,甚至,她看起来跟平常的女子并无不同。 无论是装扮,面容,甚至皮肤,都是娇生惯养的女子才能拥有的。 可是再看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好似一口枯井,蓝蓝的月光倒映在井底,照着井底枯竭干瘪的柳树叶。 柳树叶惊悚地眨着眼睛,让人心猛地一跳,就要被吓得从喉咙里跳出来。 “你想见我?” 她先开口问。 声音又沙又哑,眉头微蹙。 “有什么事吗?” 她又问。 陆见微莞尔,“我想见你,因为我需要你的帮助,而我也可以帮助你。” “你怎么帮我?” “你需要什么帮助我都可以帮你做到。” “我想杀了他们,”她直视着陆见微,“亲手。” 陆见微点头,“可以。” 她不顾徐迎露出什么样的表情,自顾地说:“作为交换,我需要你告诉剃发为尼。” 她淡声问:“你愿意吗?” 徐迎似乎微嘲地笑了一声,“我有什么不愿意,活不活着,也不过是一条命而已。” “你让我亲手杀了他们,我答应你。” 她的声音始终平静。 甚至说起杀了他们,也只是更僵硬了一些。 “好。” 陆见微松了口气。 她来的路上还在想,如果徐迎不答应她应该用什么理由去打动她。 没想到会这么轻易,陆见微松懈了几分。 徐迎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宋呈雨在你们手里?” 陆见微:“她在寺里。” 徐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我能见见她吗?” “现在不方便。” “那就过几日吧。” “可以。” 徐迎见陆见微并不好奇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心下松了口气。 她其实还是害怕别人好奇的目光的。 即使她可以说出要杀了徐家的人这句话,她也不想要自己将自己的伤口一寸寸揭开。 浮生不见莲华色...... 时至今日,徐迎才知道,一切之一切,不过是世雲沉浮。 她生来母亲就因为她难产而死。 不论是舅家还是徐家,都因此对她十分愤恨,好似就是因为她的到来才害得母亲离开这个美丽的人间。 而她因为从小被人这样说教,也对自己十分恼恨,有时候甚至会想,为什么当年死去的那个人不是她呢? 又或者,为什么母亲不把她一起带走呢? 真实的疑惑一直缠绕着她。 后来她每次拜佛,心中不止一次地想,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佛祖,就应该让她不要再被所有人怨恨地活在世上。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承受了所有。 儿时看过莲华色女的故事。 莲华色先是与母共夫,然后与女共夫,她离开了第二任丈夫与女儿后,成了一个玩弄人心的妓女。 后来她悔悟,皈依佛门,称为至上的佛。 她那时想,她的母亲生前受那么多人宠爱,大约也是因为足够漂亮。 只是她自小不被宠爱,自然忘记了,他们——她的父兄同舅亲,原本就是一家人。 可她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也会遇到同样的事情。 如果明年她嫁给表哥,大约她就是下一个她的母亲——一生都在背德的深渊里沉沦——没有人在乎她愿不愿意,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她应该遭受的。 而所谓的嫁给表哥,也不过是他们给自己的禽兽行径找了借口,这样更方便他们的事情不被外人知道而已。 很长一段时间,她一直在回想,究竟自己是为什么才会被徐家的人先下手。 后来,直到她在徐父的书房看到那副她生母的画像。 才终于醒悟。 原来是这样。 原来,一切不过是因为她越长大,越像她的母亲而已。 “是身如焰从渴爱生。 是身如幻从颠倒起。 是身如梦为虚妄见。 是身如影从业缘现。 是身如浮云须臾变灭。 是身如电念念不住。” 第36章 陆见微见了徐迎和俞问羡分开,独自走回禅房。 她的屋子烧了,昨日休息还是在殷诀清到隔间休息的——这当然是她自己要求的。 能够近距离,更近距离。 她不会放过任何机会。 殷诀清或许是真的不怎么在意。 有时候,偶尔的时候,陆见微会觉得殷诀清不像是一个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因为那种联系太淡了,好像只有发丝一样的细线连着彼此之间,轻轻触碰就要断掉的。 当然,这对于陆见微来说,并没有不好。 殷诀清的禅房门外,亓厦刚刚走出来,见她回来,笑着颔首算是打招呼。 陆见微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样,走到他身边,“亓神医。” “其实你不用一直叫我亓神医。” 亓厦突然道。 陆见微愣了愣,点头,“好。” “你可以同吹寒一道喊我亓廊。”他继续道。 陆见微继续点头,“好。” 亓厦点点头,“嗯,你叫我有事?” 陆见微扬唇,“我想问问你,吹寒每次那么痛,有什么办法可以缓解吗?” 亓厦顿了下,笑着看向不远处的亭子,邀请她,“如今时候也不早了,陪我一道去厨房么?” “好啊。” 陆见微当然不会拒绝。 亓厦的手艺很好,和他一起去厨房总不会空手而归,陆见微当然愿意。 何况从昨天到现在,她其实都没怎么吃东西,早上和殷诀清一起用膳,也只是寥寥吃了几口。 “吹寒刚刚也问了我这个问题。” 亓厦一边走,一边道。 没想到她的嘱咐殷诀清还是记得的,陆见微想到这一点,表情轻松了些。 亓厦又道:“就是敷衍了点,像是完成任务。” 陆见微:“......” “如果不加后一句,我说谢谢会很真诚。” “那你现在是不准备谢谢我了么?” 亓厦回头笑了一声,目光落在她娇艳的面容上,喉结微动,“不指望我救他了?” 陆见微摇头,正颜,如同一个面见领导的下属,“还是需要您的指挥的。” 亓厦轻嗤,“也就说得好听。” 他目光看向前方,一边走一边道:“我算是知道了,吹寒对你好,说不定还是因为你说得好听。” “唉,这无情的世道,还是对我这个单纯善良的小大夫下手了......” 陆见微:“......” 她倒也真没有往这方面想。 只是亓厦这样说起来。 让她自己想,她每天躺在床上什么事页没有,无聊地除了看书就是下棋——有个人在自己身边吹彩虹屁,听着也是悦耳的。 度己度人。 陆见微深深地觉得,她要是殷诀清。 她也愿意。 何况她还是这么喜欢他。 “亓神医也喜欢听人夸啊......”她轻笑着跟上他的步伐,“看不出来嘛,之前看着你义诊,别人夸你你还要说一句分内之事,活脱脱像个谪仙呢,没想到也是个俗人啊......” 亓厦哼笑,“最像谪仙的那个躺在床上呢,我就是个俗人,贪名贪财,不然你以为我义诊是好心吗?” 陆见微表情有细微的停顿。 “不是吗?” 她问。 亓厦伸手敲了敲她的头,“当然不是,我要是那么好心,怕是早就饿死在路边了。” “名声远扬,就代表会有更多的人找我来看病,那么多人里面,总有顽疾会被我治好,也总有富人愿意为自己的身体买单,我能活下去,当然还是靠诊金。” “有道理。” 相当于促销原理,陆见微深以为然。 “亓神医很有经商头脑嘛。” 正巧走到厨房。 陆见微问:“那我之前那个问题呢?” 亓厦:“有,只是有些问题。” “没有不伤身体也感觉不到疼的药吗?” “......” 亓厦被她的理直气壮气笑了。 “陆如疏,虽然我是有个神医的称号,但你不会真的把我当神仙了吧?” 陆见微抿唇,她也没有抱什么希望。 “那你说的问题,到底是什么问题?” “吹寒的身体本就在前二十多年的时间里被蚕食地如同皮包骨,任何药物在他身体里,根本停留不了多长时间。” “这也就代表了,假如药物作用的时间之后,他还在疼,他要承受的,就是比从前几倍的痛苦,能不能挺过去都难说。” 陆见微想到殷诀清每次疼起来的模样,面色不忍,“没有其他办法吗?” 亓厦叹了口气,“我没有,也许别人会有吧。” “我知道了。” 虽是这么说,但是几乎已经是这个世界的医术天花板的亓厦都没有办法,还有谁有办法呢? 陆见微低眉看着灶台,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她站起身,“你先准备,我还有点事。” 亓厦看着她近几日疲惫过度的面色,道:“你真不要吃点东西吗?” 陆见微向后摆了摆手,“不用啦。” 她想到了那个能够想出办法提前消耗殷诀清的寿命的人——亓泞。 两个人同出一门,却研习的道路并不相同,他有什么办法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她突然想到了另一个人。 崔纵。 他说自己想通了,也不知道是想通了什么。 不过只要不纠结她,她也不在意这些。 走到殷诀清的禅房,她推门走进去。 殷诀清侧目,“这么早就回来了么?” 陆见微摆摆手,走到案几前写信。 信写好,她问殷诀清:“我想寄信,要怎么寄?” 殷诀清俊美的面容顿了顿。 他问:“寄给谁?” “亓泞。” “他?” “嗯,我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你不那么疼。” 殷诀清手指翻过一页书,目光落在她身上,“你怎么确定他会告诉你?” 陆见微笑得狡黠,“我告诉他,亓厦没有办法,让我去问他。” 殷诀清摇头笑,“亓廊如果知道,你就惨了。” 陆见微把信折好,走到床边坐下,“那我不是还有你嘛,我也是为了你啊,你不会那么狠心不管我的哦?” 殷诀清嘴角扬起,“我管不了亓厦。” 说是这么说,他还是伸手道:“信给我。” 陆见微顿了顿,没给。 殷诀清抬眸,对上她的眼睛。 陆见微犹豫了一下,“交给观语送信就好了,你还要过目吗?” 殷诀清没有收回手,动作僵持着。 陆见微泄气,将折好的信递给他。 殷诀清展开信,才知道为什么陆见微刚刚不愿意给他看信。 ——字太丑。 陆见微虽然有印象原主的字体,但是自己写的时候,手就不听使唤。 虽然不够好看,却也没有到丑的那个地步。 嗯,毕竟能认得出到底是什么字。 “我让观言誊抄一份寄出去。” 殷诀清合上信。 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陆见微犹豫了一下,“我很久不写字了,很久很久,我都快忘记怎么写字了。” 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你教我吗?” “你可以叫观语去买描红本。” “我不是不会写字,我只是想写得更好看。” “亦现的字被世人称赞,你可以买她的。” 陆见微气鼓鼓地一只手盖在书信上,“我,让你教我——” 她吸吸鼻子,颇为委屈的模样。 “你不愿意就拒绝我就好了嘛,干嘛还让我去买亦现先生的描红本?” 殷诀清叹息一声,没有问虞今的描红本有什么不好——他本也没有什么感觉。 “那便从明日开始吧。” 陆见微立刻笑起来,拿过信,“那我也不要观言誊抄,我要你写,我写的不好看,让观言誊抄,他肯定会嘲笑我的。” “他不会。” “他不是不会,他只是不敢。” “不一样么?” “这哪里一样了?!” 殷诀清无奈,“那我让观言写一份。” “他哪有我写得真情实感。” 陆见微嘟囔。 殷诀清:“......” 他伸出手指,捏了捏陆见微脸颊的肉—— 其实没什么肉,不过捏着软软的。 “怎么了?” 陆见微睁着一双水润润的眸子看他。 殷诀清淡声:“想看看你的脸是吃了多少粮食养出来的。” 陆见微:“???” “你说什么?” 她好看的眼眸被愤怒渲染,“殷吹寒,这件事情过不去,你今天不誊抄这份信,我半夜装鬼来吓你。” 她娇声娇气地威胁,威胁也算不上威胁。 殷诀清好笑,“你别吓到自己。” 陆见微万万没想到,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还有这种时候。 “殷吹寒我告诉你,你今天不誊抄这封信,真的很难收场。” “你要怎么样?” “我就,我就......” 陆见微想了半天,眼泪掉了下来,“我只能哭给你看。” 美人就是美人,即使是哭起来,也还是一样好看。 殷诀清看着她眼泪不停地掉,片刻,叹气,伸手动作温柔地擦掉她的眼泪 “我抄。” 陆见微还抽噎着,却已经停了眼泪,“你,嗝,你刚刚说什么?” 殷诀清无奈叹气,“我说,我抄。” 陆见微一下子身子前倾抱住他,在他脸颊亲了一下,眼角眉梢都是柔软的甜蜜,“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眼看着她变脸如同六月的雨,殷诀清好笑又无奈,推开她扒拉着自己的手臂,掀开被子,走向案几。 ...... . 徐迎自知道自己就要亲自去牢房见徐家人,精神一直处于极度兴奋状态。 她昨天晚上就没怎么睡好,第二日俞问羡过来敲门,她已经全部收拾好,坐在桌子前喝水了。 见她已经全部收拾好,俞问羡挑了挑眉。 “走吗?” 徐迎扯唇笑,“走。” 笑容太不自然,也有些僵硬。 徐迎只是笑了一下,就恢复了平淡的,没什么表情的表情。 牢房里,徐家和沈家还有些人没搞清楚状况。 既不懂为什么他们两家会被带来这里,也不明白为什么徐迎会被带走。 见到徐迎和俞问羡走进来。 徐家最小的男孩儿说:“为什么你能站在外面,我们要关在里面?” 徐迎勾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当然是因为你们有罪,我没有啊。” 小孩儿今年十岁。 十岁,本该顽劣无知的年纪。 却是上次因为好玩,把蚂蚁和蛐蛐放在她下面的小孩儿,一边抓进去,一边笑得开怀。 徐迎忘不了那天自己的恐惧和恶心,更忘不了他恶魔般的笑容。 ——怎么会有这样的小孩儿? ——他活着,才是这个世界变成她恶心的模样的罪魁。 徐父看着她的笑容,心下一惊,声音虽然镇定,却已经慌张了起来。 “小迎,你快把我们放出去,我们有话好好说。” 徐迎没跟他说话,她懒得搭理他。 “聒噪。” 她掀掀眼皮,吐出两个字。 俞问羡低声道:“那边有人形架,一次能安置四个人。” 徐迎想了想,手指顺着指过去,先指到了徐父和徐家的大儿子。 然后指向了沈家的人。 ——她的舅舅和表哥。 “先从他们开始吧,长幼有序。” 声音很淡,很轻。 在阴冷的牢房直听得人心神颤抖。 徐父已经慌了,看着徐迎的面容多了些怒气,“逆女!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徐迎低头笑了一声,诡谲又柔媚,“做你啊。” “你,你——” 徐父气急,老脸在烛光摇曳下有些红。 徐迎满眼厌恶地伸手拍了拍他已经松弛了皮肉的脸颊,“我怎么?你不是喜欢玩吗?怎么只喜欢你玩我,不喜欢我玩你?” 她一边说,一边拿起一边的鞭子,手指在鞭子上擦了擦。 侍卫在把徐父等人吊在人形架上后,就出去了。 牢房里只有徐迎和徐沈两家人。 “我应该长得很像沈酒吧?” 她拿着鞭子摩挲,轻飘飘地笑,“你想像一下,你是在被沈酒玩,怎么样?” “逆女!放开我们,否则......” 徐迎一鞭子甩过去,“怎么你还是搞不清楚状况呢?” “现在是你要求着我,让我放了你,懂吗?” 徐父喘着粗气,目眦尽裂。 “孽,孽畜......” 徐迎呵笑一声,再次一鞭子甩过去。 “爽吗?”她问,“是不是很爽啊?” “被你亲女儿这么玩,是不是爽翻天了?” 徐父被气得胸膛起伏,旁边的三个人什么都没说。 最边上的沈家表哥面色不忍,咬着唇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移开了自己的目光。 “这么爽?一口接着一口喘气?” 她挑眉,“留着点力气吧,一会儿还有你享受的呢。” 徐迎拿起烙铁,在徐父脸上印上去。 目光始终停留在他尖锐,愤恨的表情上,半晌移开,“真没意思。” 她走到沈父面前,忽然笑了一下。 “舅舅。” 她叫。 沈父咬着牙不动作。 徐迎无奈地耸耸肩,“舅舅太固执了,你难道忘了你那次是怎么让我趴在窗子上弄我的吗?” 沈父依旧没说话。 “您以前也是这么对你亲妹妹的?” 沈父终于有了反应,抬头看了她一眼,语气不屑,“徐迎,你比不上她,也不配提她。” 徐迎点点头,十分乖顺,“我不配,我当然不配,毕竟我哪有你们龌龊,这么恶心的事情我当然想不出来。” “她也很享受么?她爱你么?” “徐迎——” “叫我做什么?我说错了什么吗?” “我们给你道歉,你放了我们。” 徐迎忽然大笑起来,“我放了你们?” 她随手拿过鞭子甩在他身上,鞭子上有倒刺,挂在人身上留下点点血迹。 “我放了你们谁来放过我啊?啊?!” “你忘了是谁养大的你吗?!徐迎!你忘恩负义!丧尽天良......” “哈哈哈哈哈.......” “我当然没忘,我还没有像你们这样丧尽天良,所以我才要把我遭受的,还给你们啊。” 她笑着,“我是你们的骨血——遭受我所遭受的,承受我所承受的,唔,不过你们到底和我不一样。” 她思索了一下,蹲下身,拿着烙铁拨弄了一下徐大兄的孽根。 ——硬了。 他居然在这个时候激动地硬了。 徐迎拿着烙铁轻轻断续地敲打,刺痒,痛感持续,却也让徐大兄脸上出现了似痛似爽的表情。 徐父累极地闭上眼睛。 “咣当”一声,随着徐大兄的尖锐的,惊恐的叫声传遍牢房。 牢房里没有什么人。 之前的犯人也被移到了另一个牢房。 这里只有徐沈两家人。 之前最嚣张的徐小童吓得哭了起来。 徐迎目光扫过去,她的脸溅上了刚刚切徐大兄的下身的血,看起来更加阴森恐怖。 徐迎皱了皱眉,“哭什么?你也想试试吗?” 徐小童抽噎着,却不敢再哭出声了。 徐迎有些厌倦了,又觉得没什么意思,也很累。 她走到沈表哥面前,笑了笑,“怎么这么沉默,不想说点什么吗?” 沈表哥有俊秀的外表,不明年就要去进京赶考了,不出所料,以他的才能,前三甲也是可以争取的。 “你想让我说什么?”他问。 “不求饶吗?” 徐迎问。 沈表哥短暂地笑了声,“我求饶你会放过我吗?” “说不定呢,毕竟我之前是真的希望你能带我离开的。” “我以前也是真的想过带你离开的。” 徐迎看着他,等了等,没等到他继续说话。 “然后呢?” “是我太懦弱,没什么好说的。” 他道。 徐迎点点头,“我累了,你帮我阉了他们,我就放过你。” 沈表哥闭上眼,不吭声。 沈父也不说话。 “不愿意吗?”徐迎低低喃喃,“那就算了,我让别人来好了。” 她晃悠悠地走出牢房,身形一步三晃,疲惫,厌倦,游离,打开牢房的门,被外面的日光照到了眼睛,她闭了闭眼睛,感受着照在身上的温度,确认自己还是在人间。 “豫王,阉了之后都杀了吧。” 她扯开嘴角,“懒得折腾了。” 她低头,“真没意思。” 第37章 信当然平安无事地被送到了亓泞手中。 见到信后,亓泞十分好心情地挥挥洋洋写了篇感人肺腑的八百字小作文给亓厦嘲讽他学艺不精—— 也不知道两个人之前发生过什么,能让他们这么针对对方,偏偏还放不下对方。 只是对于这件事情,亓泞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倒是他提到了一种植物,据说吃了会降低人的感觉——包括痛觉。 陆见微没听说过这种植物。 “五蕴花?” 这是什么? 殷诀清点头,“是寒原极地生长的一种植物,据说会一日开花,一日结果。” “寒原极地?” 陆见微之前看地理图册也没有见过关于这个的介绍,有些疑问地抿着唇。 “传说中的东西,现实中没有看到过。” 陆见微恍然。 这个世界上出现的解释不了的东西,就如同这个故事之上还交叠着其他故事。 现在这个世界是一本书的话,也许在这个世界观之上还有一个新的世界观,有这更广阔的世界。 只是不为这个世界的人所知。 而所谓的寒原极地——听起来就很像是前世里的修仙小说里才存在的东西。 “那我们就努力看看,说不定运气好,就能碰到了呢。” 陆见微笑得轻松,“你给财行下令,如果有人去财行,可以询问一下五蕴花的消息。” 殷诀清:“好。” “那我们今天开始练字吧?” 陆见微歪头。 殷诀清继续道:“好。” 他站起身,先在纸上示范。 殷诀清的字很飘逸,有龙飞凤舞的清隽,筋骨暗藏,秀外慧中。 陆见微很喜欢 学得也认真。 她在旁边临摹了一遍,回头看殷诀清。 殷诀清抬眸,“怎么了?” “这样学起来没有感觉,不如你抓着我的手写几遍让我熟悉熟悉手感?” 殷诀清扭回她的脸,“好好练字,别想乱七八糟的。” 陆见微不服,“我怎么就想乱七八糟的了,我明明只让你教我练字而已——该不会有歪心思的是你,所以要嫁祸给我吧?” 她鼓了鼓腮帮,娇蛮模样很可爱。 殷诀清低着眸子瞧她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没有什么歪心思,喉间溢出低低长长的笑。 “陆如疏,两天不见,刮目相看。” 陆见微愣了一下,殷诀清指背在她脸颊划过,她猛地想起前日她又是撒娇又是耍赖让殷诀清誊抄那封信。 她脸更红了,原本就在他面前玩笑话,此刻被他提起也觉得自己太无赖了些。 她扭捏了一下,又理直气壮道:“那你还不是同意了呀,所以脸皮厚有什么关系,能让你让步就够了呀。” 殷诀清低笑,“流氓无可匹敌。” “不不不,”陆见微放下笔,“是漂亮得不可一世的流氓才无人能敌。” “我漂亮吗?” 她问。 声音刻意柔软了声线,听起来好像在撩拨。 殷诀清恍惚了一瞬,启唇:“漂亮。” “漂亮的流氓现在要让你教她写字,你愿不愿意呀?” 殷诀清无奈低笑,“愿意。” 陆见微心满意足地回过身,拿起笔,郑重其事道:“那我们开始吧!” 她这般模样,不知道还以为她想要做什么大事呢。 殷诀清摇头失笑,却还是应着她亲近地教她写字。 她身上有软软的气息,很淡,只能闻到短暂的一会儿,然后消失,等着你去探寻。 殷诀清始终与她保持一掌的距离,不靠近,也不会刻意远离。 陆见微心思分散了一瞬,殷诀清握着她的手也停了一瞬。 陆见微回过神,“刚刚走神了,抱歉。” 殷诀清没问为什么,也没有责备她,淡淡“嗯”一声后继续教学。 今天是第二天,她在殷诀清抓着她的手写完后,转身将染了几点墨的手指画在他脸上。 看他白得透明的脸上染上几点墨,陆见微噗嗤笑了出来。 殷诀清纵着她笑完,才道:“现在抹上去,一会儿还是要你给我擦。” 陆见微笑意未停,“我愿意呐。” 她手指又抹了一下,“冰清玉洁的吹寒公子被我染指啦!” 殷诀清坐在原地,嘴角牵起几抹不易察觉的笑意,一双眼始终温柔地注视着面前鲜活娇嫩的少女的脸。 这几天她倒是比从前要更活泼一些,也不知道是气氛太压抑所展现出来的反差,还是她其实只是因为相处更自然而发生的变化。 “好玩吗?” 殷诀清抓住她再次要抹在他鼻尖的手,反手,指尖的墨渍印上她的鼻尖。 陆见微因为这变故紧急闭上眼,睁开眼倒映着殷诀清氤氲着笑意的瞳眸,正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陆见微猛地站起身,凑近亲了他一下。 “好不好玩——占到便宜我就开心了。” 殷诀清失笑,“洗脸吧。” 陆见微在旁边的水盆里洗过手,又拿湿柔布擦干殷诀清脸上的墨渍。 “你可真好看啊。” 她一边擦一边感慨。 顺手摸了摸殷诀清的脸。 很光滑,手感也不错。 ——他的脸到底是怎么养的? 陆见微戳了戳他的脸颊,“每次看到你,我就想到四个字。” 殷诀清:“嗯?” “——天怒人怨。” “......” 殷诀清好笑,“难道不是人见人爱么?” 陆见微瘪嘴,“你好自知哦。” “你不是很喜欢吗?” “我能代表所有人?” “你是人。” 好吧,在这些事情上争辩也没有意义。 陆见微乖乖给他擦完脸,又走回案几练字。 殷诀清能纵容她一时玩乐,却也不会允许她真的只是借着练字的名义以此和他亲近。 从根本上来说,他不抗拒她的亲近,可也不怎么在乎。 或许殷诀清是对她动心了。 可是对他来说,动心也只是平常,平常,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也许陆见微跟他说了这件事情,并且言辞精确举例严谨地论证了他确实动心后,殷诀清会说一句—— “我是人”。 那可真是......太没意思了点。 陆见微按捺下心里因为突然探知到这一点的欣喜,这来源于她已经太久太久没有感受到过殷诀清的距离而产生的欣喜。 当然,她也知道,这远远不够。 陆见微沉下心,看着案几上的几个字—— 一句诗。 “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 大约是他很喜欢的一句。 陆见微一笔一划写过去。 练完字已经是黄昏后,罗幕更朦胧,陆见微伸了伸懒腰,看向殷诀清,“你一直在下棋么?” 殷诀清看了看棋盘,“没有。” “还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 “那你刚刚在发呆?” “嗯。” “在想我吗?” 陆见微坐在他对面,眯着眼睛笑。 “呵,”殷诀清低笑,“是啊。” “诶?” 陆见微意外他的答话,她眨眨眼,“想我......过分惹人爱?” 殷诀清顺着她“嗯”了一声。 陆见微一时居然有些被人夸了不好意思的感觉,她咳了咳,“用饭了么?” “还未。” 陆见微站起身,“那我去看看观言哪里去了,怎么还没把饭送过来。” 殷诀清见她风风火火跑出去,坐在原地看着已经许久未动的棋盘,笑了一声。 ...... . 陆见微回来时,还带了徐迎和俞问羡。 两个人也是刚刚从山下回来,碰到了陆见微去找观言,便一起过来了。 路上并未交谈什么。 冬风总是刺骨,刮在脸上刺刺地疼。 三个人走到房间,才终于好了一些。 尤其是殷诀清的房间本就炭火烧得足,十分暖和。 “吹寒。” 俞问羡微微颔首。 殷诀清点头,“回来了。” 俞问羡面容缓和了些,“嗯,挺顺利的。” 徐迎没说话,也没多少表情。 陆见微问:“解决了?” 徐迎点头,“嗯。” “什么时候可以.......” 徐迎打断她,“随时都可以,如果你需要,现在也可以。” 陆见微看她,脸上还有些灰尘,“没事,今天好好休息,明日罢。” 徐迎抿唇,“好。” 她现在还觉得有些恶心。 之前出了牢房洗了好久的脸,皮都快搓下来一层,还是被俞问羡阻止了才停下。 俞问羡扭头小声嘱咐,“不要用冷水。” 徐迎意外,依言点头,“好。” 说得差不多了,观言才送饭进来。 他倒是消息灵通,居然真的带来四副碗筷,陆见微都有些意外。 不过想到殷诀清的能力,确实,手下有这样的人才也不算多惊奇。 饭桌上,俞问羡才像是突然想起来一样,说道:“澄之回信说三日后就到陵城。” 殷诀清:“嗯。” “他来这里是有事在身?”陆见微问。 “算是吧。” “为什么算是?” “听枫不知道你们决定过年也去皇宫,所以让澄之过来劝你。” “劝我?”陆见微指指自己。 “对,”俞问羡低醇的嗓音染了笑意,“因为吹寒不会想去宫里过年,但是她还挺希望你去的。” 陆见微点了点头,又苦了一张小脸,“那怎么让越将军来呀,我和他可是八百年不和。” “听枫说,就是因为你们不和,所以才让澄之过来给你道歉。” 陆见微呵呵笑,“这.......” 低声叹气,“大可不必吧。” 殷诀清低笑了声。 他本来没什么想法,所以陆见微提起的时候他才会答应下来。 没想到听枫会在意这件事情,不过也不算是特别意外。 殷诀清看向陆见微,她正低着头,似乎非常为越湛的到来苦恼。 ——她本来就是惹人喜欢的女子。 这并不让人意外。 殷诀清收回眼神,正好碰到俞问羡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目光,他笑了笑,低下头继续吃饭。 因为身子虚弱,所以用不上重口味的餐食,好在普偈寺上下都是一样的清汤白面,师傅收益很好,吃起来味道还不错。 ....... . 用过饭,陆见微和徐迎回去。 俞问羡留在殷诀清的禅房。 殷诀清正看着棋盘,安安静静。 俞问羡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没有现在这么平静无波。 “要下棋吗?” 俞问羡问他。 殷诀清抬手,“请。” “好久没和你一起下棋了。” “确实很久了。”殷诀清淡淡。 “这些日子怎么样?” “都可以。” “你总是这样。” “没什么不好。” “那陆姑娘呢?”俞问羡再次落下一子,“打吃。” 殷诀清神情有很细微的一秒恍惚,很细微,微不可查。 “没什么不好。” 他说。 俞问羡看自己被困在西北角,笑了一声,“你动心了吗?” 殷诀清依旧淡淡,颇有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神,“我是人。” 俞问羡摇头无奈,“你这脾气。” 殷诀清没说话。 俞问羡继续问:“你会爱上她吗?” 殷诀清勾唇笑了一下,“陆如疏说她要我的爱,只是我现在都不知道男女之爱到底是什么。” 他声音细听之下,似乎还有些困惑。 俞问羡想到自己无疾而终的单恋,还是选择咽下了教习的话语。 ——他自己都是单身,怎么教人爱? 殷诀清再次落下一子,目光移向窗户,此刻正关得严实,外面刮着多大的风都对屋内没有半点影响。 “我也听闻许多世间痴男怨女故事,却没什么感觉,既不觉得激动,也不觉得失落,也没有强烈的共情。” “你要问我现在喜欢她吗?” “大约是喜欢的。”他自顾地说着。 难得说这么多话,他笑笑,笑容很好看,如同陆见微第一次见到殷诀清时候,清潭里的那朵昙花,也像那晚的月光。 清透的,柔亮的,可是这昙花与月光都是没什么感觉的。 “可是这喜欢并不刻骨,甚至同我小时候喜欢的宠物也没什么不同。” “我也宠着她,纵容她亲近我。” “可我也不觉得这是男女之爱。” 殷诀清目光似乎有些迷茫,也有些困惑,他第一次遇到这种感觉。 也许,对于他人的感情再怎么冷静分析,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会剪不断理还乱。 “吹寒,”俞问羡忽然不知道,那日同陆见微所说的话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你想知道吗?” “谈不上想不想,只是突然出现一件我还不清楚的事情,有些兴趣。” 他放下手中都白子,“你输了。” “那从前怎么没见你觉得有意思?” “大约是,有个人总是在我面前说她多么喜欢我,而我也不再能够分得清她对我的感情,所以产生的好奇吧。” 俞问羡目光没有看着棋盘,而是直视着他,“既然好奇,那就试试看。” 他笑着,“爱一个人可以很好的,爱上一个很好的人就更好了。” “这世界上很多恩爱到白首的人,多你一个也不多,不是吗?” “吹寒,如果你想,就去试试。” ...... . 隔日便是徐迎要剃发的时间。 陆见微起了大早,原本想着天气若是还好,可以带殷诀清出去走走。 只是刚出门就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吓退了脚步。 她出门都要迟疑几分。 殷诀清那身子骨,只怕也遭不住这狂烈的冷风。 徐迎等在大殿,陆见微到了后,她开口:“开始吧。” 三千烦恼丝被剪断她原本积蓄在心头的阴云,好像也被一点一点驱散。 眼前是悲天悯人的佛,徐迎再次想起了莲华色女的故事。 这是她很久以来,再次想起这个故事。 人总是容易被现实中发生的很多事情牵绊住脚步,固步自封在一个圈子里,人们都在讨论一件事情,都在看着一个方向。 丝毫不知道,外面其实还有更多的事情,根本眼前的事情只是井底之蛙的见解而已。 只是需要走出去,不要被眼前的事情混乱了视线,如果再勇敢一点。 事情就会不一样。 徐迎心中放下自己对前尘的所有情绪。 怨恨,怅惘,求不得,离开时候的茫然...... 只是安安静静,平平淡淡地,直视着面前的佛祖。 发丝落了一地,她也不在意。 她手中拿着檀木珠手串,念喃,“阿弥陀佛。” 一滴泪从她的眼角留下,落在檀木珠上。 檀木珠果然蒙上了一层清亮的边,几分倒影映着徐迎平淡清秀的面容。 陆见微静静看着,心中一叹。 只希望她日后,能真的平心静气,忘记前尘吧。 徐家和沈家的事情,俞问羡已经全部处理感觉,陆见微没有再问。 想到莲华玉,她心情又愉悦了起来。 ...... . 越湛果然在第三日到陵城。 他来的那天正好下大雪,陆见微看着他从一片白茫茫中走来,突然想起不知道什么时候看过的一句非主流话。 ——“他携一身风雪而来,一步一步,就这样缓慢又坚定地走进她的心。” 陆见微的目光,下意识看向要被介绍给越湛的相亲对象——宋呈雨。 她现在改名为陆泠。 只是感谢陆见微救了她,于是说,她就同恩人一个姓好了。 陆泠注意到陆见微的目光,有些意外地侧目看向她,有些疑惑。 陆见微为自己突如其来的非主流震撼到,抿着唇走到殷诀清身侧。 越湛拜会主持,“主持。” “越施主。” “寺中近来可好。” “一切都好。” “那便好。” 越湛颔首,走向陆见微,“裕和公主。” “越将军。” 端的是一派和和气气的礼仪。 陆见微甚至勾起了一个不失礼节的微笑,“辛苦越将军专程过来送我去京城,我同吹寒一道也是可以的。” 越湛微微点头,“不辛苦。” 他倒是话也不多,从前与陆见微不对付,最多只是在他是在看不下去的时候训斥几句,那语气,好像陆见微是他手下犯了错的兵。 “既然吹寒也是要一道去京城,我便同你们一道去。” 陆见微假笑,“越将军辛苦。” 越湛看她一眼,正色道:“不辛苦。” 陆见微:“......” 第38章 越湛到后的第二天,亓厦按照约定好的时间进行第二次治疗。 这次治疗的周期较长,也没有一次取血。 总共取了七次血,为期一周。 每次取血的量都在可控范围内,但是第七天取血结束后,陆见微还是陷入了昏迷。 殷诀清这次是有意识的,见到她昏过去,皱了皱眉,声音也低沉了几分,“是今天取的多了吗?” 亓厦瞥他一眼,“你刚刚可是看着我取的,时间只短不长,怎么会比前几天多。” 殷诀清目光落在陆见微血色不浓的嘴唇上,抿了抿唇,心底有几分奇怪的感觉。 “上次治疗她也昏迷了吗?” 亓厦顿了下,“之前没注意,今日才想起来,上次她似乎也昏迷了。只不过她比你醒来得早,所以也没怎么在意。” 他的目光也停留在陆见微的脸上,她光洁无暇的脸颊浅浅倒映着烛光的阴影,此刻面容静谧宁然,好像只是睡着了。 “谷主之前没有提到这一点吗?” 殷诀清拨开陆见微刚刚倒在床边时候抿在唇边的发丝,动作轻柔细腻,声音微哑,还有些停顿。 眸光被烛光摇曳着忽明忽灭,似乎藏着什么深沉的情绪。 亓厦摇了摇头,“没有。” 他提起药箱,“我去写信问问。” 殷诀清颔首:“好。” 又看向陆见微。 她正半趴在床边,姿势很别扭,殷诀清身体已经好了一些,加上内力在身,抱起一个人还是容易的。 把她放在床上,他才走到案几前。 案几上放着这几日陆见微练字的宣纸。 几日下来,她的字已经有了形,也同他的字越来越像。 殷诀清收起宣纸,在案几前写起字来。 ...... . 第二日,陆见微没有醒来。 殷诀清将禅房让给了陆见微睡,他去观言新收拾出来的禅房休息。 观言有些疑惑,也有些说不太出的感觉。 最终还是问道:“公子,如果如意救你,是需要一命换一命,你还会让她继续治疗吗?” 殷诀清手指颤了颤。 他嗓音微哑,“没有如果。” 第三日,陆见微还是没有醒来。 殷诀清在亓厦给他诊脉结束后问:“谷主还没回信吗?” 亓厦回头看了眼还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的陆见微,有些丧气,“没有。” “不过,”他补充道:“应该已经收到信了。” 殷诀清点了点头,“下棋么?” 亓厦意外,却也应下,“好。” 第四日,陆见微依旧安静地躺着。 只是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嘴唇也开始干裂。 殷诀清找了小尼姑给她擦身体,换衣服,用水湿润嘴唇。 第五日。 谷主的信终于寄了回来。 亓厦一收到信就赶到了禅房,殷诀清这几日除了不在这件禅房休息,其余时候都在这间禅房。 看书也好,下棋也好。 偶尔看着陆见微的睡颜发呆,或者看看窗外的冰挂,然后继续重复之前的事情。 “吹寒,我师父来信了。” 亓厦推门走进禅房。 殷诀清正倚着头在棋盘前休息,听到他的声音睁开眼。 抬眸看向亓厦,低声问:“说什么?” 亓厦喘了口气,将手里还没有拆封的信交给他,淡淡道:“你自己看,我等等还要去一趟山下,现在回去收拾东西了。” 说完,还不等殷诀清再说什么,亓厦就从这里离开了。 他这些日子和陆见微已经很熟悉,也清楚她的性格——想要什么就努力去得到,哪怕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接到信的那一刻,他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不敢打开。 怕什么呢? 他知道的。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要选择远离。 陆见微的心意他看得明白,也知道他只是无疾而终的感情得不到解决。 所以才更要避开。 他一只脚踏出门,回头又看了一眼。 床上女子还在昏迷,他的脑海里已经自动出现了娇艳女子展颜玩笑的模样,灵动漂亮,惹人心动。 棋盘前男子正半低着头看信,表情平静,黑白相间的长发散在身后,衬得男子皮肤更白,好似沾上几分神光。 半晌,殷诀清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回头过,俊美的面容出现了短暂的,几分疑惑,以及最后还是归于平静的淡然。 “还有事吗?” 亓厦摇头,“没事。” 他回过头,另一只脚迈出门。 殷诀清的声音在身后出现,“谷主说只是如意的副作用,只要控制次数,之后昏迷的时间虽然会增多,但是不会有生命危险。” 亓厦心忽然松了,笑了笑,“知道啦!” 他向后摆了摆手,“我还有事,下次聊。” 殷诀清放下信,也笑了一下。 为心底,不知名的愉悦。 ...... . 陆见微醒来是夜里。 万籁俱寂,听不到丝毫声音。 她恍惚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自己刚来攻略殷诀清的时候,下意识看向门口。 门口没有丝毫动静。 也是,这么冷的天,殷诀清怎么可能会过来给他送吃的。 陆见微扯了扯嘴角,感觉自己的感觉真是太矫情了。 而且明明她才是做任务的人,却在短暂的等待和陪伴中,开始喜欢对方。 之前安慰自己喜欢也没什么不好,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只是借口而已。 哪有人攻略别人却先开始喜欢对方的? 陆见微心口升起淡淡的自嘲,何况她最开始设起的层层防御,最后也不过是让自己不那么快动心而已。 对他的纵容产生一种,他对她很好,甚至已经开始心动的幻觉。 让她潜意识在心底卸下防备。 可其实,这么长的时间过去,殷诀清对自己也不过只是心动。 亦或者。 只是我们称之为,暧昧的幻觉。 而她却已经喜欢上他。 甚至在刚刚开始期待他会不会夜晚过来看自己。 ——这未免太失败了。 陆见微表情逐渐凝固,手指一寸寸收紧。 她的任务是得到他的爱,而她也会离开,这是注定不可能的结局,不管是对于自己还是对于殷诀清,她的动心本就不应该。 她必须离开这里,想到她还躺在病床上的弟弟,陆见微目光更坚定了些。 不论如何,一定要成功。 她还有一年半的时间,她必须成功。 她正想着,门外传来敲门声。 “陆姑娘,公子说你今晚可能醒来,你醒了吗?” ——怎么会有人总是这么恰如其分地表达? 陆见微手指松开,目光看向一点微光的门口,“醒了。” “你等一下。” 陆见微嗓子有些干涩,这几天没有进食,身体也没有多少力气。 “进来吧。” 陆见微点亮蜡烛。 “他知道我今天醒来?” “公子前几日也准备餐食,只是今天特意让厨房做软糯些。” “嗯,替我谢谢吹寒公子。” “这话还是陆姑娘亲自告诉公子吧。” 观言将粥放在陆见微面前。 她刚醒来,也不适合吃太硬的食物,摆在面前的是一晚问起来就很香的玉米粥。 不然怎么说无所不能呢。 陆见微心下叹气,按捺下心底的心动,一口一口喝完粥,等着观言将碗端走。 在观言临走时候,她问:“公子这两日......都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就平日里那些吧,看书下棋,同之前并无不同。” “如此。” “陆姑娘若是醒了睡不着,可以练字。” 陆见微有些意外地看向他。 观言:“是公子说的,他说你刚睡起来,可能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他这几日写了几个字帖,你可以跟着练练。” 陆见微愣愣点头,“好。” 还真是思虑周全。 “那我就先出去了。” “好。” 陆见微走到案几前,吹寒公子果真是人人仰慕的吹寒公子。 所谓的几张字帖不过是自谦,事实上,案几上堆了有百张不同样式的字帖。 只是殷诀清做字帖大约也是第一次,开头底墨还有些浓,到了第四个字的时候才终于到了集市上底墨的浓度。 所谓字帖,就是在前人用清水浸透过的墨写字,因为墨迹很淡,描红写可作为字帖用。 殷诀清这两天居然还顺带做了这件事? 陆见微一张张展开,同之前握着她的手想到什么写什么不同,这百张字帖,是千字文。 ——就是陆听枫之前交给她认字的那本千字文的内容。 大约写完百张字帖,陆见微的学字生涯也要结果了。 “还真是......” 陆见微看着字帖,半晌,笑出声,眼角有几分湿润水光。 只是,到这里就好了。 到这里她就不可以再继续了。 没有一种感情是不付出就可以得到的。 陆见微以此安慰自己之前的动心和喜欢。 只不过,到这里真的已经足够了。 ...... . 翌日天色刚蒙蒙亮。 殷诀清醒来,走到禅房看到陆见微在练字,顿了顿,问:“你写了一晚上?” 陆见微摇头,“当然没有。” 她顺势放下笔,“我醒来到现在也只有两个时辰而已。” “倒是你,怎么这么早?” 她笑盈盈地走到他面前。 殷诀清淡淡“嗯”一声,“因为知道你醒来了。” “你不是之前就知道吗?观言昨夜还过来给我送了粥。吹寒公子真是善解人意。” 陆见微耸肩,“我还以为你已经心如止水了呢。” 殷诀清低笑,“昨日收到了谷主的信,所以猜到你昨天晚上会醒来。” “谷主的信?” 虽然知道自己昏迷了,但是陆见微只以为是失血过多。 “我昏迷了几天?” “五天。” “这样,”陆见微低头,“我还以为我只昏迷了两天。” “谷主说什么?” “他说只是如意血的副作用,只要注意次数以及后续修养身体,就不会有太大影响。” “唔,”陆见微点头,“所以字帖也是你这五天写成的?” 殷诀清顿了下才点头,似乎是没想到她会提到这个。 “对。” “谢谢你啦。” “不客气。” 陆见微弯弯眼睛,“我饿了,我们现在吃饭吧?” “好。” 坐在桌子上等观言过来。 陆见微突然问:“如果谷主的回信说,我要救你的代价是我会没命,你还会接受治疗吗?” 殷诀清抿唇,浅浅皱眉,直觉不喜欢这个问题,只是看陆见微似乎问得很认真。 他垂眸,“这不是应该问你自己吗?” “如果救我的代价是你死了,你还会想要救我吗?” “我当然会。” “那我会接受治疗。” “这么简单吗?” “很复杂吗?” 殷诀清笑了下,“陆如疏,你愿意救我,我愿意活下去,所以我愿意接受治疗。” “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 陆见微摸摸他的头,“你好善良。” “这就善良了么?” “已经是很善良了。” 陆见微低声,“在活下去之间这样选择,已经是善良的选择了。” “何况谁不知道啊,”她忽然绽开大大的微笑,“吹寒公子可是这世上顶顶好的人了。” 殷诀清拉下她的手,“观言来了,用饭吧。” 观言果然来了。 他推门走进来,将饭菜摆好,才再次走出去。 “我这几日都在这里,那你在哪里休息?” “其他禅房。” “不是我之前的那间吗?” “不是。” “哦。” 陆见微往他身边坐了坐,“你这几日身体怎么样?” “都好。” “有比之前好吗?” “嗯。” “那就好。” 陆见微似乎是松了口气,小声念叨。 “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既然你醒了,我们趁早启程去京城。” “这么早吗?” “不早了。”殷诀清淡淡,“在过几日怕是要遇上寒潮。” “寒潮?” 这朝代这么先进?还知道预测寒潮? “嗯,到时候万人空巷,怕是会回不去。” 陆见微顿了顿,“你是说,很多人都赶着回家?” “嗯。” 这不就是春运? 就是换了个名字——这个名字还挺应景。 寒冷的天气人们像是潮水一样往家里涌。 嘿。 “好,那就明天走吧。” “你需要准备什么吗?” “不用。” “越将军那里,拜托观言去告知一声。” “好。” 想到越湛,陆见微又问:“越将军接受陆泠了吗?” 殷诀清顿了下,“接受了。” 陆见微点点头,“那他们什么时候成婚?” “年后罢。” “那我们等他们办了喜事再去靖城?” “好。” 殷诀清将碗里的粥喝完。 陆见微虽然不意外,但也没想到越湛会答应的这么轻易。 ——已经放弃了爱情于是决定接受相亲对象一起搭伙过日子。 这个人设放在谁身上陆见微都可以理解,但是越湛不一样。 他在书中为陆听枫如痴如狂的模样还倒映在脑海,转头他就凑合凑合过一辈子了。 陆见微还是觉得有点消化不良。 ...... . 第二日,一众人已经整装待发。 寒风阵阵,吹在脸上刺刺地疼,陆见微踏入马车,整个人抖了抖,跺了下脚。 “这也太冷了。” 昏迷前以为已经够冷了,没想到现在还能更冷。 陆见微呼了口气,看向走进来的殷诀清。 他脸颊也被冻得有些红,坐在陆见微对面。 陆见微放下手中的汤婆子,去暖他的耳朵。 殷诀清眨了眨眼睛,“我没那么冷。” “哦,我知道,你有内力嘛。” 陆见微不以为然,“不过你的内力也没让你的耳朵一起暖起来呀。” 殷诀清无奈地笑,“我没什么感觉。” “没有感觉不代表不冷呀,”陆见微说得理直气壮,“没感觉才更要暖一下。” 她依旧就这个姿势亲近他,笑语盈盈地看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殷诀清再次对上她的眼睛,声音低垂。 “现在应该好了。” 陆见微顺势收回手,嘱咐:“下次出来,你多抱两个汤婆子。” 殷诀清:“嗯?” “可以一次暖一边。” 殷诀清:“......” “我下次告诉观言。” 陆见微笑咯咯地抱上汤婆子。 越湛并没有骑马,天气太冷了,各处的雪还未消,地面还有些滑。 陆见微从马车里掀开帘子看窗外,感叹,“这雪真大啊。” 殷诀清抬头看了她一眼,继而低头看书。 路上有行人磨叽叽地往前滑。 “这么大的雪,也不知道要消到什么时候哦。” “可不是嘛,出行都不方便。” “唉,就是不知道我那还在京城的儿子快回来了没,真是担心。” “应该快了吧,我听说这几日镖局都不押运了。” “就希望别出什么意外才好啊。” “希望来年顺顺利利。” “顺顺利利。” 陆见微放下车帘,回过头问:“这里冬天都不人为消雪吗?” “除了各人自扫门前雪,路上的雪是没人管的。” “可是这样,不是要很久雪才能消吗?” “大约是吧,我没在意。” 殷诀清淡淡。 他每次下雪都不出门。 连同整个冬天都几乎是在屋子里度过,当然不在意外面是什么样子的。 “皇后没有改变这件事情吗?” “她大约是不知道吧。” “其实盐可以消雪。” 殷诀清低声笑,“你在想什么呢?” 陆见微凝眉,“什么?” “在有些人家连盐都吃不上的时候,你想用它消雪?” “我......” 陆见微确实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古代没有现代那么成熟的晒盐技术,也确实存在殷诀清说的这种情况。 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再拿盐消雪,只怕要激起民愤。 任何一个朝代下,都是平民百姓占最大部分,有钱有权的只不过是其中的百分之三四而已。 而其余的百分之九十六七,都是百姓。 这百分之九十六七,还有百分之三四,可能已经到了连饭都吃不起的程度,哪里谈得上调味。 “我觉得,皇后那么厉害,应该也会有其他方法消雪。” 陆见微信誓旦旦。 殷诀清低泠泠地笑,“你好像对她很熟悉。” 第39章 “因为我们是姊妹,之前是仇人嘛。” 陆见微反应迅速地接上这个话题。 “是么?”殷诀清语气意味不明。 陆见微点头,“当然啊,最了解你的人,除了你的亲人,还有你的敌人。” “我和她相爱相杀那么久,对她了解不是很正常吗?不然我是怎么做到在层层严防下还能对她下毒的?” 殷诀清笑了,“你还挺厉害的。” 陆见微微笑回敬,“你也不赖。” 不过,陆见微倒是真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了。 这么厚的雪,要等着消,天又这么冷,等变成冰就更不好消了。 何况还有安全风险。 陆见微抿着唇想着,抬起头发现殷诀清也正看着自己,她眨了眨眼睛,毫不犹豫地回应他。 “你在偷看我。” “没有偷看。” 他道。 “我正在看你。” 陆见微眨眼,“有区别?” 殷诀清颇为认真地想了想,“偷看听起来有点猥琐。” 陆见微愣了一下,“扑哧”一声笑出声来,“怎么突然这么较真?” 殷诀清轻笑,“难道我不是一直这样么?” 陆见微瞪大眼,“你怎么会对自己产生这么大的认知差异?” “你明明就是次次都说‘问题不大’的佛系达人!” “佛系达人?”他凝眉,“这是什么?” 陆见微一本正经解释,“就是像你这样,每天什么都不怎么在意,对任何事情都抱着尽人事听天命的心态......” “俗称——看破红尘。” 殷诀清失笑,“这个形容,很形象。” 陆见微笑眯眯地,“怎么,仿佛看到了你自己?” “不,我不是这样。” “诶?” “不过我想到了一个人。” 陆见微:“?” “谁?” 殷诀清笑了笑,“到了京城你就知道了。” ...... . 但其实不用到京城。 到了中途就见到了殷诀清所说的那个人。 因为下雪,雪已经结成了冰,所以他们被困在了中途的驿站。 这个佛系达人就是殷诀清游学时候遇到的一个朋友。 没错,殷诀清从前还有行侠仗义一腔热血的时候。 这个人就纯粹是佛系。 颓废且无谓。 刚到驿站,还没下马车,陆见微在马车里问殷诀清:“这雪太厚了,如果天气再不好,只怕除夕夜我们都不一定能到京城。” 听说殷诀清今天到驿站特意来接他的温恭朝顿了顿。 也不知道是脑回路异常,还是天生语出惊人。 温恭朝问:“这些日子不见,吹寒的声音怎么听起来这么柔软?” 陆见微顿了顿,没回应。 殷诀清可能是愣住了,也可能单纯不想回应这么脑残的问题。 就听到温恭朝在马车外继续道:“来不及就在这里过年,问题不大。” 陆见微:“......” 她突然笑出声来。 掀开车帘,露出她一张绝色娇美的面容。 “这位公子,莫非你就是传说中的佛系达人?” 她语调欢快,被温恭朝第一个问题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踩着小凳子走下马车。 “哈?” 温恭朝疑惑。 陆见微没回应,笑眯眯地回头,等着殷诀清走下马车。 “好冷,我们快进去吧。” 殷诀清低垂着眼睑,“好。” 难得见殷诀清还会听人的话,温恭朝特意多看了两眼陆见微,没看出什么异常。 不过单纯觉得很眼熟。 又看了会儿,他问:“你这是......我半年没见你,你成婚了都不告知我?” 陆见微:“......还语出惊人。” 殷诀清淡淡无奈,“没有。” “就算是你真的和她成婚了也问题不大,你们都这么漂亮,生的孩子肯定也漂亮。” “佛系是被迫的吧。” 陆见微看向殷诀清。 “如果不佛系,估计天天都在跟人吵架。” 和殷诀清走进驿站。 后面的越湛和陆泠,亓厦,俞问羡也一起下车。 见到温恭朝上前打招呼。 亓厦:“你也困在这里了?” 温恭朝:“对啊。” 亓厦:“我还以为你会比我们早到。” 温恭朝:“我就是想着你们会晚点,然后就真的晚了。” 俞问羡:“你这可真是......” 他失笑,“很符合你的性格。” 不苟到最后时刻就时刻咸鱼。 温恭朝轻咳,“问题不大。” ...... . 冬日便是连传书都不够方便。 陆见微日日出门看看有没有人收拾大路,不过也无果。 殷诀清偶尔会边下棋边等她回来,亓厦顺便在这里义诊,连日下来,居然已经到了廿十。 “再这样下去,别说除夕,便是元宵都不一定能到京城。” 路上已经到了滴水成冰的地步,别说用水融冰,刚浇上去的水,不仅没有融化冰,还给冰加固了一层。 总不能真的是拿着一个火把烧过去吧? 又一日,陆见微从外回到驿站。 殷诀清在看书,见她回来道:“亓廊刚刚送过来些糕点,说是这里特色的。” 陆见微点头,“好。” “找到办法了吗?” 殷诀清问。 陆见微摇头,“没有。” “太难了,劳民伤财,总觉得最好的办法反而是大家都别出门。” “嗯,是个好办法。”殷诀清应得面不改色。 陆见微无奈,“我只是开个玩笑,但是我是真没想出来,到底怎么样才能让冰快点融化。” 她叹气,“如果皇后在就好了。” 殷诀清拿起书继续看,既不发表意见,也没有说自己会不会。 陆见微能想到陆听枫主要是因为她是特工,所谓的特工女主,一般穿越之后不都是全能的吗? 殷诀清那么厉害,可是到底有时代限制,有些化学试剂,即使是陆见微解释,以现在的发展水平也未必能做到。 这才是所谓的现实。 “你有什么想法吗?” 陆见微吃着糕点,突然问。 殷诀清思考了一瞬,“试试炭灰?” 陆见微咽下糕点,“炭灰?” “或者是柴火烧完之后的灰烬也可以。” “你之前就知道?” “没有。” “......” “我想了这么久,然后还是要问你。” 陆见微泄气,“早知道我就该一开始就问你。” 其实也不是这样,只是陆见微被从前的记忆产生的固化印象,所以一直在纠结盐的事情而已。 不过得知了这个方法,陆见微及时和当地知府联系,家家户户去收炭灰。 这东西本来也没什么用,给起来也爽快。 除了撒在地上都是黑灰一片以外,冰雪消融起来确实速度快了很多。 当地知府十分惊喜,并很快告知了隔壁几个城镇,这下不仅是知府鼓动了,家家户户的炭灰自觉都会撒在路上让冰雪早点消融。 这里也有不少人家里有人在外面,想在过年前赶回来。 行动力如此之高,是陆见微从未想到的。 “因为人们被这件事情影响太久了,知道了这个方法,当然会因此欣喜,配合度自然就高了。” 殷诀清虽然没怎么关注,但是对于百姓的心思多少也是知道的。 陆见微点头,“倒也是。” 她看向殷诀清,“不过今日已经廿五了,四日能赶到京城吗?” 殷诀清低眸瞅她,轻笑,“为什么不能?” 后续路程加急,总算是在除夕这天赶到了京城。 亓厦和俞问羡直入皇宫,越湛到了京城后先和陆泠回了将军府。 殷诀清要先回蕴庭别庄。 陆见微跟着一道。 这日是这些时日以来难得的好天气,温度也刚刚好,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暖的,直让人生出些懒洋洋的倦怠。 进入庄子,殷诀清吩咐观语,“你带陆如疏去房间休息。” 观语应声,“是。” 陆见微还想问什么,殷诀清就已经走远,她低头顿了顿,跟观语离开。 到了房间,她低声问:“观语,你知道你家公子去做什么了吗?” 观语愣了一下,抿着唇,最终道:“陆小姐,这件事情您该问公子的。” 陆见微颔首:“抱歉,我唐突了。” 观语摇头,“陆小姐若是没有其他事情,观语就先告退了。” 陆见微点头。 她现在所在的这个房间还是之前在狄城时的同名院子。 ——揽月阁。 布置也和那间没什么区别,陆见微并没有四处看,喝了些水,就进隔间温泉洗了澡,换了新衣服,才走出来。 殷诀清还没有叫她过去吃饭。 她在原地等了等,才想到,殷诀清可能是在祭拜他的亲人。 原文对于他的介绍寥寥,她对于殷诀清的了解也只有其中的内容。 以至于其实她到现在,也只知道他的父亲叫殷清越,身份是皇商。 那么他的母亲呢? 就连说书先生,谈起他的母亲只用了妻子和母亲代替——连名字都不为人知。 她看着窗外的枯枝,抿了抿唇。 总会知道的,她想。 ...... . 门外传来笃笃敲门声。 “陆小姐,公子让我带你去用膳。” 陆见微应声:“好。” 拉开门,观语正低着头等她。 陆见微莞尔,“走罢。” 观语在前面带路,一路行过几个院子,才终于到了主堂。 饭菜已经摆在了桌子上,殷诀清正等着她。 陆见微提起嘴角,走上前,“我们开动吧。” 殷诀清笑容淡淡,“多吃点,今晚国宴时间长。” 陆见微:“国宴上应该有吃的吧?” “国宴讲究装盘精美,吃食未必有这么多,何况大家都在意姿态,不会真的吃。” “唔,”陆见微点头,“你去过?” “小时候也是去过的。” “后来呢?” “后来没去。” “就这样?” “不然呢?” 陆见微咽下一口饭,“我还以为是有什么事情让你以后都不去了。” 殷诀清淡淡,“没什么事情,只是不想去。” “那你今天陪我去,不会觉得无聊吗?” “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嘁,”陆见微瘪瘪嘴,“我还以为你会说在你身边我就不觉得无聊。” 殷诀清侧目瞧她,半晌,道:“你这么说倒也没错。” 陆见微咳出声,放下筷子,“那我可真是太开心了。” 殷诀清叹息,“你慢点吃。” “吹寒公子,下次要表白,可以正式一点。” 陆见微正色道。 殷诀清看她,“表白......” “什么?” “你刚刚不是在表白吗?” “什么?”他困惑了一下,“我说在你身边我不无聊吗?” “难道不是吗?” “是什么?” “......” 陆见微无语。 “好,我知道了,继续吃饭吧。” 现在想想,也许他只是再说她是个有趣的人,所以他不觉得无趣。 可是这件事情,似乎和他喜欢她,是两回事。 最终,殷诀清说:“你很好。” 被发好人卡的陆见微面不改色。 她敷衍点头,“我知道。” 又顺口夸道:“你也很好。” 殷诀清不再说话。 吃完饭,休息了一会儿。 殷诀清吩咐观言:“备马车吧。” 观言点头出去。 皇宫今日格外热闹。 午后是国宴,晚间是家宴。 陆见微和殷诀清赶到时候,国宴将将开始,两个人走进去难得受到了席间所有人的注意,不一会儿,低低的交谈声响起。 “吹寒公子身边跟着的,好像前朝第一美人啊。” “嘘,你小声点,怎么可能是前朝第一美人,陆见微早就死在戎国了!” “也是啊,只是没想到,居然还能在这里看到与陆见微这么相像的人。” “嗐,美人总有共通之处,丑人才丑得别具一格嘛。” “那倒也是,我觉得我的眼睛就和她的有点相似......” “你可得了吧,摸摸你肚子上的肥肉,再看看人家的杨柳小蛮腰,你怎么好意思哦!” “你,你给我闭嘴......” 讨论声断断续续,还有不少人说殷诀清身边的女子怎么还跟在他身边。 之前只是听说殷诀清身边有一个女子,如今见到了,似乎还挺......般配? 华司衍坐在高台,同陆听枫一起朝他们微微颔首,让他们落座。 殷诀清分配的位置在右边第三个。 一桌子坐两个人倒是可以。 陆听枫看着他们坐下,才继续问越湛问题,“真的决定好了?” “嗯。”越湛应声。 “陆姑娘,你也是愿意嫁给他的吗?” 陆泠侧头看了一眼越湛,回过头,微笑,按照之前的说辞:“愿意的。” 陆听枫笑容轻松起来,“那就好,日后和和美美,团团圆圆,有什么事情可以来宫里找我,他对你不好的话,便同他和离。” 陆泠十分意外,眼睛瞪圆了些,抿着唇笑,“多谢娘娘。” 陆听枫摆手,“就希望没有那一天喽。” 陆泠羞赧地看越湛一眼,又羞涩地低下头。 陆见微瞧地惊奇,她之前还没见过陆泠这般模样呢,这些日子也相处了些时间,可是她表现也没有多喜欢越湛的样子,怎么回了趟将军府就突然......爱情发生了? 殷诀清在一旁沉默地挑东西吃。 陆见微小声问他:“陆泠这是在作戏?为什么?” 殷诀清抬眸看了眼对面的越湛和陆泠,“为了让听枫放心。” “为什么要让皇后放心?日子不是自己过的吗?” “大概是......为了让听枫不愧疚?” “啊这——喜欢皇后不也是越将军自己的事情吗?为什么要愧疚?” “......这个问题,你不应该问我。” “诶?” “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 殷诀清一只手覆上眼睛,嘴角上扬,他松开手,沙哑的嗓音道:“你应该去问听枫比较快些。” 陆见微拍拍他的肩,“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偶然。” “......哦。” 她还在低着头思考,听到有人好像在叫自己的名字,抬头对上陆听枫关心的眼神。 “身体怎么样?” “我当然没什么不好,你应该问吹寒公子的。” “你没事他肯定没事,我更关心你。” 陆见微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我都挺好的。” “这些日子也发生了不少事儿,还好有吹寒公子照顾我,他才是我的恩人。” “哦?”陆听枫感兴趣地问:“你们的事情我听了一些,只是不完整,你可要好好跟我讲讲。” “好啊好啊,”陆见微笑眯眯地,“我们从京城离开后就去了羌城......” 国宴总是正式些,谈花声与歌舞声混杂,间断性还有新菜端上桌。 最后一道鲜鱼汤端上桌,华司衍盛了一碗放在陆听枫面前,陆听枫刚喝一口,就感觉到恶心的不舒服,扭头吐到了盥盆里。 华司衍皱着眉,“怎么了?” 他动作还有些僵硬,以为是自己给她盛的鱼汤有问题。 这些菜都是一一试毒过才端上桌的,堂下也有不少人喝了,个个都没事,总不能只有他桌上这碗有问题。 他冷着眉眼,心底有些焦急和自责。 “不舒服吗?” 陆听枫推开鱼汤,“有点腻。” 华司衍将鱼汤拿开,“那就不喝了。” 陆听枫刚要开口,又感到一股恶心涌上来。 华司衍心疼地拍拍她的脊背,“叫太医吧。” 陆听枫摇头,“今日是除夕,国宴上出什么问题,总是不好的。” 陆见微想到影视剧,心底倒是有了猜测,只是现在的情况不好说。 宴会上各自聊天,高堂上的动静并不大,倒也没有引起多少注意。 她扭头对殷诀清小声道:“要不让亓廊去看看?” 殷诀清看了看高堂,又回头看她,“他在你身边。” “我不是让你告诉他,我是问你我要不要告诉亓廊。” “你想说就说。” “我觉得皇后有点像是怀孕了,不过我没什么经验,怕不是之后白欢喜一场。” 殷诀清点头,“嗯。” “你也觉得?” “我在听你说。” “......算了。”陆见微转过头,“亓神医。” “什么?” “皇后不舒服,你要不要去看看?” 亓厦看了看陆听枫有些白的脸色点头,让侍女去告诉皇后身边的侍女,“告诉听枫我在偏厅等她。” 侍女:“是。” 亓厦离开,陆见微有些激动。 说不出是为什么,这种激动让旁边的殷诀清都看向她。 “你的情绪在上升。” “对,因为我很激动。” “激动什么?” “我觉得我的猜测是准的。” 果然在一刻钟之后,陆听枫和亓厦同时回来,陆听枫嘴角带着笑。 伏在华司衍耳边说了什么。 华司衍拦着她,手指下意识想摸摸她的肚子,被陆听枫拍下手。 “告诉朝臣吧,今日本是除夕,又填了皇子,更是大喜事。” 华司衍抑制不住嘴角的笑,“好。” 他站起身,道:“皇后有了身孕,今大赦天下,减免税收一年,为新子祈福。” 众朝臣纷纷下跪。 “皇上英明。” 第40章 好在国宴只到了傍晚些就结束。 家宴也只是例行吃了顿饭就各自散去。 陆见微和陆听枫等女子一道去她的寝宫。 今日是除夕夜,本是要守岁的,只是陆听枫刚刚有了身孕,她们大约也只是聊完天各自回家。 华司衍颇为依依不舍,又是叮咛又是吩咐侍女,做足了完全的准备。 陆听枫一一应下。 “没事的,我原本身体就没什么问题,就算孩子闹腾,也受得住。” 华司衍浅浅皱眉,动作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颊,才露出笑容,“照顾好自己。” 又扭头对她们说:“麻烦你们多照顾。” 姜傲摆手,“放心吧,肯定给你照顾得好好的。” 华司衍点头,走出去。 姜傲才道:“看着陛下对你的安全多在意,要不是还在宫里,这要是出了宫,怕是要你寸步不离才算完。” 陆听枫摇头轻笑,“哪有那么夸张,只是因为上次的事情,所以担心我罢了。” 陆见微顿了顿,坐在一边不作声。 “我还想着你们什么时候才打算要孩子呢,没想到还没问出口,你就有了。” 姜傲边喝茶边说。 虞今也笑,“可不是,我们可是看着你和皇上一起这几年,还耳鬓厮磨这劲,腻歪得哟。” “说来这事,还是微微的功劳。” 陆见微听到自己的名字,“嗯?” “不是你让亓廊给我诊脉,我怕是还要过些时候才知道呢。” 陆听枫笑得温柔,“这些日子一直在忙,同朝宗也没有几次,没想到次数少了,反而有了。” 陆见微:“......” 她有点囧地听着陆听枫分享她的狗粮。 姜傲和虞今十分捧场。 “嘿,有时候啊,就是缘分。” “就是就是,也不知道是男是女,不管是男是女,我可是先说好了,我是一定要做干妈的啊。” “那我给我家孩子争取一下,以后要是有喜欢的人,可要靠小朝宗和小飘儿帮忙啦。” 陆泠在一旁跟着笑,也不说话,秉持着多说多错的原则,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陆听枫不忘了陆见微。 “你呢?” 陆见微:“啊?” 她表情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怎么话题就转到了自己身上,“我什么?” “你和吹寒怎么样了?” “没什么啊。” “几个月了,还什么都没有吗?” 陆见微摇头。 陆听枫默了默,拍拍她的肩,“没事,同志继续努力。” 陆见微哈哈笑,拿起茶杯和她碰杯,“继续努力!” “cheers!” 陆听枫道。 虞今皱着眉,“听枫刚刚说什么?” 陆听枫看陆见微一眼,回头,“没说什么。” 虞今想到殷诀清,还有些意难平,表情也有些不自然。 陆听枫转移话题,“与泉与溪想要什么新年礼物?” 与溪:“我想去白鹿书院上学!” 与泉:“我想吃火锅!” 姜傲无奈地捏捏与泉的脸,“看看小与泉都长了多少肉肉了,还吃?” 与泉拉开她的手,娇气道:“就要吃就要吃!” 陆听枫:“哈哈哈,小孩子嘛,吃多开心啊,开心就够了。” 虞今的目光停在与溪身上,“你想在白鹿书院读书?” 与溪点头,“我想。” “以后想做什么?” 与溪想了想,“我要,孝顺母亲,要做一个对华朝有用的人。” “好,明年开春来书院报道。” 与溪回头看姜傲,“娘,我要去读书了,以后我肯定会很厉害,可以保护你和妹妹的。” 与溪还对小时候经常妈妈和她一起被打的经历记忆犹新。 姜傲心底感动,面上却严肃,“去了学校好好学习,不能自满,别像上次一样,做成了一件事情就以为自己了不起了一样,知道吗?” 陆听枫拍拍她的手臂,“你跟孩子这么早说这些干嘛?” 她低头,看着与溪十分温柔地夸赞,“与溪真是太棒了!与溪以后肯定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哦!” 与溪绽开笑容,“谢谢姨姨。” “小孩子嘛,多夸几句,慢慢成长,谁说一定不要骄傲使人落后。” 她淡淡,“我小时候被人打压到大,实在是不喜欢父母打压子女这种行为,其本质上就是为了控制起来方便。” “姜傲,如果你想让你的孩子以后不要走你的老路,就不要老是打压,有时候你觉得是为了让她不受伤害,但是她所有的伤害都是你造成的。” 陆听枫第一次正色对姜傲说这个问题,语气也有些严肃。 这件事情其实之前她就想说了,但是有时候就忘了,如今提起,正好说了。 “既然做成了,当然可以自满,没什么不好。” 陆听枫问陆见微:“你觉得呢?” 陆见微认同,“是的,父母要做的鼓励和后盾,如果在家里都得不到安慰和理解,那么走出去就更不会了。” “假如让孩子产生自厌,那么自己都不喜欢自己的人,还会有谁喜欢和尊重。” 姜傲沉默了会儿,“是这样,我小时候就是这样长大的。” “不断地被否认,不断地被贬低,后来,就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就是那样的人。”她苦笑,“没想到我也会变成小时候讨厌的人。” 与溪拉了拉姜傲的衣袖,“妈妈,我很喜欢你,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姜傲抱住她,“我家与溪最厉害了。” “妈妈也厉害!” 与溪笑得开心。 陆见微扯扯嘴角,她想到自己的弟弟。 他们其实并不是亲姐弟,可是这么多年相伴,感情早已是世界上最亲的亲人。 陆听枫拍拍她的手,“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呢?” 陆见微摇头,“没什么。” 她叹气,“我有点想我——” 她突然停了下来。 僵硬地转折,“想我们的爹。” 陆听枫理解地点头,“没事,你以后有我。” 她们如今的关系,说是姐妹也可以。 陆听枫是真的把她当妹妹对待的。 “好。” 陆见微眨眨湿润的眼睛,笑出声。 虞今沉默着,想说什么,最后还是闭上了嘴,移开自己的目光。 也不知道陆见微到底有什么特殊,总觉得陆听枫对她的态度很奇怪。 ——明明之前就是她害得听枫昏迷不醒不是嘛? ——怎么现在却好像情同姐妹义结金兰了一样。 何况因为陆况的事情,她们之间的关系本就尴尬得很。 当年陆况将自己的亲生孩子送走,反而抱养了陆见微——没有人知道陆见微到底是从哪里抱养的,但是所有人都以为她就是丞相府的大小姐。 后来她被嫁给三岁小皇帝,所有人都觉得陆况是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可是不是的。 陆况只是想要给陆听枫铺路而已。 可惜这条路还没铺好,陆听枫就被穿了。 再后来,就是陆听枫觉得陆见微可怜所以放她一码,没想到反被下毒。 然后就是现在了。 陆见微掩下思绪,她刚刚也只是想要引起陆听枫的共情而已。 起码在这里陆听枫对她的感情越深,她即使治好殷诀清还没有攻略完成,也可以在宫里见到殷诀清。 对于她来说—— 一无所有才是原罪。 ...... . 这边散了后,陆见微一个人往殷诀清所在的殿宇走。 冬夜寂静,除夕灯火通明,她心底有几分孤单,这是她在这里过的第一个节日,可是身边也没有亲近的人。 风吹在身上,她也没感觉到冷,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殿宇燃着蜡烛,陆见微还没有走进去,听到里面传来颤动的几声。 ——是殷诀清的闷哼声。 他在痛吗? 门关着,风吹不进。 陆见微蹲在门外,低着头,胡思乱想地揪着地上已经枯了的草。 一次一次,不告诉她他其实还是会痛,也不觉得痛起来有什么。 更甚至,觉得活着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她愿意救他,所以他就接受治疗吗? 陆见微嘴角勾起,这算什么? 纠缠着,却不亲近。 明明只是动心,对她的宠爱即使是有些人说爱的时候都比不上。 “在等什么?” ——白芙。 阴影里看不清他的表情,身姿挺拔地站在庭柱旁,也不走近。 陆见微只抬头看了一眼,再次低下头。 “陆小姐。”他道。 “你真的喜欢吹寒公子吗?” 陆见微轻笑,“我不喜欢,难道你喜欢吗?” 白芙走出阴影,灯火通明下,他的皮肤过分地白,“别这么呛,我只是问个问题而已。” 陆见微站起身,也收敛了情绪,“我也只是回答你的问题而已。” ——“何况,我喜不喜欢,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她穿着水红色长裙,外搭着黑色大氅,大氅一看就是殷诀清的。 不是没有给陆见微的披风,只是陆见微更喜欢殷诀清的大氅,他的大氅也多,是故并没有多少在意。 “如果我要表白呢?” “我拒绝。” “那好吧。” 白芙耸肩,漫步走到她面前。 “陆小姐,我真的很喜欢你。” 陆见微皱着眉,“白军师,我们没见过几次吧,这么轻易示爱,是不是太随便了点?” “哦?”白芙挑眉,“什么叫随便?” “借着联姻的事情让吹寒心软,然后表白不随便吗?” 陆见微轻笑,“白军师怨气好重,我怎么样和你有什么关系?” 她突然露出尖锐的刺并毫不犹豫袭击他。 白芙没说话。 里面的人听到了。 “陆如疏,进来罢。” 他的声音还有些哑,陆见微走进去时候,他额上的汗水已经被他擦干,只是双颊还有些红。 白芙一道走进去。 “吹寒无事吧?” “没事。” 白芙淡笑,“没什么事情我就走了,将军那里布置下来的文件我还没有处理。” 殷诀清淡声:“难得除夕,晚些也没什么,不要伤了身体。” 白芙抬眸看陆见微一眼,“当然。” 言罢,他走出去。 等他的身影消失,陆见微才皱着眉走到殷诀清身边,柔软绵密地笑。 “他喜欢你?” “唔,”陆见微皱眉,“大概是吧,我不知道。” “门口表白我听到了。” “知道了你还问。” 陆见微嘟囔。 殷诀清叹气,“白军师怎么得罪你了?” 陆见微摇摇头,“没有得罪我。” “但是我也不认识他啊,最多就是说过几句话,哪知道他突然就跟我表白,吓我一跳!” “这还是他的错了?” “当然是他的错!”陆见微蛮不讲理地扯扯他的袖子,“我正在门口低着头发呆呢,突然出现了个人还站在阴影里,多吓人呐!” 陆见微叹气,“不过我刚刚确实态度不好,下次见到他道歉。” 又问:“今晚守岁吗?” 殷诀清掀掀眼皮,“你想守岁?” 陆见微想想,“也可以啊,但是一个人坐着太无聊了 。” “不然你教我下棋好了。” 殷诀清抿唇,“看烟花吗?” “有吗?”陆见微眸光亮晶晶的。 “有的,你想可以去。” “你一起吗?” “一起。” “你身体不是......” 她想说你不是刚疼过一次吗? 但还是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不是还没好全吗?没问题吗?” 殷诀清:“......抱两个汤婆子?” “你还记着呀。” “嗯,我记性不错。” 陆见微无奈,“你不用这么诚实,哄哄我不好吗?” “不好,”殷诀清摸摸她的头,“撒谎不是好习惯。”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也是。” 陆见微哭笑不得,三根手指放在头顶,“保证不撒谎。” 殷诀清喉间溢出低笑,“乖女孩。” ...... . 观语和观言准备得很快,观京楼在宫里西南角,是整个宫里最高的楼。 可以看到整个京城的风景。 “烟花什么时候开始?” “再晚一些吧,朝宗安排烟花的时候特意避开了家宴,今日家宴结束得早,估计还要些时间。” “如此。” 站上观京楼,陆见微的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起来,连同心情都雀跃了。 “好美哇!” “吹寒!你看那里,是不是蕴庭别庄?” 陆见微兴奋地指着不远处的黑点,扯着殷诀清的袖子,表情兴奋难抑。 殷诀清低声:“嗯,是吧。” 他情绪不高,却也依着她。 陆见微站在他面前,蒙上他的眼睛。 “现在,你对着我许个愿望,我来帮你实现它。” “我没有愿望。” “怎么会没有愿望呢?”陆见微不依,“人活着,是需要愿望才能坚持下去的。” 殷诀清低笑,笑声染上冬日的寒意,还有些凉薄的嘲,“你忘了吗?我也不是多希望活着。” 陆见微渐渐松开手,看着他被她放开的眼睛,古井无波的眼睛没什么情绪。 她不喜欢他这样的感觉,好像永远都走不进他的心里。 她很迅速地再次把一只手盖在他的眼睛上,踮起脚尖凑上去亲他。 颤抖地,小心翼翼地,吻他。 站在高处接吻,总有一种兴奋又刺激的感觉。 这么冷的天气,两个人身上披着同样颜色的大氅,连布料都是一样的,渐渐融为一体。 人间灯火阑珊,观京楼的烛火暧昧缱绻地倒影着两个人缠绵的身影,气息交缠,唇舌相依。 陆见微的脚有些麻,逐渐站立不稳。 殷诀清手指动了动,将她的腰揽着,加深了这个吻。 欲/望如同巨大的黑洞,吞没的不仅是人的思考,还要吞没人的知觉,直到生魂不再。 逢迎,兜搭,拥揽。 风扬起他们的衣摆,轻抚他们的发丝。 月亮好美,月色好柔,照着京城下万人的团圆,撩起他们的激情,滚动他们的柔肠。 松开她,殷诀清站在原地。 陆见微柔软地倒在他身上,眯蒙着眼神看他,小鹿一样的眼神,染着水光,湿漉漉的。 殷诀清喉结滚动,手指温热抚过她的眼睛,“陆如疏,不要挑/引我。” “我让你困扰吗?” “没有。” “你会沦陷吗?” 他沉默好久。 “......会。” 陆见微勾着他的脖子再次吻上去。 一吻结束,她说:“我爱你,我要你也爱我。” “我要你,”她说,睁着好漂亮一双眼睛,写着满满的欣喜,溢出点点惊艳,“殷诀清,我想要你。” “殷诀清,我真的好喜欢你。” “我没什么好。” 他说:“你喜欢我什么?” 陆见微睁大眼睛,忽然笑出声,“这可不像是你会问的问题。” “是么?” “你明明对什么都不在乎,居然会在乎我喜欢你什么,我好惊讶!” “......是么?” 殷诀清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我接受你的挑引,还想再进一步,我是一个男人,陆如疏。” 他忽然笑了,笑声有些愉悦的意味。 “你在想什么?” “可能是你之前太......高尚了?” 陆见微抿唇笑,“我每次说什么你都无动于衷。” “也可能是——我看不出来?” “喜不喜欢,不代表想不想要。” 殷诀清渐渐敛了笑意,“情爱两造再寂寞,也抵不上身体的欢愉是真实而快乐的,多少时间以来人们前仆后继不也是因为这样么?” “而一个好的丈夫成婚后会为了心爱的人守住自己的底线与欲望。” “当然,很大一部分是做不到的。” “假如没有心爱的人,再虚妄一些,用身体的短暂欢愉填补心里的恐虚和空白,就更坦然了。” “假如,仅仅是假如,你喜欢上一个不会为了你而保留身体的纯净的人,你还会喜欢他吗?” “不会。” 她说得斩钉截铁。 “听枫也是这么说的,所以她和朝宗在一起后,朝宗再也没有和白芙他们一道去花楼喝过酒。” “当时朝宗告诉我,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喝酒哪里不能喝,而跟花楼比起来,失去听枫之后他才是魂不附体,行尸走肉。” 殷诀清垂眸,看着她笑。 笑容寡凉薄冷,嗓音阔淡无波。 “可是我不会,你还要喜欢我吗?” 第41章 陆见微沉默了一会儿,脸上的烫红消去了一些。 “我会喜欢你,可是会不会靠近,我也不知道。” “喜欢是不由自主的,可是靠近不是。” 她低着头,看不清什么表情,只是声音有些闷闷的。 “我被你吸引,喜欢你,可是如果我不靠近你,我就不会爱上你。” “不会.....像现在这样爱你。” 殷诀清摸摸她的头,“那就试试看。” 他含着笑意的嗓音听起来很淡,但很好听,“也许,爱上你的我,会改变现在的想法呢?” 陆见微眯着眼睛笑起来,像是月牙一样的眼睛,很好看,很漂亮,甜进人心里。 “我试试看,你会像我爱你一样爱着我,珍视我吗?” 殷诀清低笑,“陆如疏,你这是耍赖。” “你想听我说什么呢?” 他问,他的唇贴着她的耳朵,激起一阵湿软的柔情。 陆见微眨着眼睛在他靠在自己唇边的脸颊亲了一下,“我想让你吻我。” 殷诀清遮住她的眼睛,“陆如疏,接吻不是你那样的。” 他低头吻下来。 .... . 长钟敲响第三声。 ——新的一年,到了。 陆如疏回头看向殷诀清,眉眼弯弯,好漂亮的模样,绝色的容颜并非只是皮囊,与灵魂一体才惹人沉醉。 她弯起嘴角,轻快的语调道:“吹寒公子,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殷诀清低哑的嗓音道。 夜色那么柔,那么静。 时间有那么虚无,远处烟花终于响起,在天空绽出绝美的弧度。 很久以后,陆见微都会记得这个夜晚。 月光是如何缓慢至沉迷,夜色是如何清寂至浓烈。 而身后殷诀清的嗓音,又是如何一寸一寸进入她的心底,挑引她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情绪。 他那样环抱她,她的腰就软和了。 他唇息亲近她,她的耳朵就失聪了。 他低哑嗓音唤她的名字,她的思维里就只有他。[①] 他说:“陆如疏,倘使我不爱你,你又能爱我到几时?” ...... . 隔日,他们在宫里包饺子。 西式长桌上,十二个大人和两个小孩儿。 小孩儿只是玩着包,姜傲在她们两个人包好之后还要加固一遍,以防煮的时候露馅。 “累了吗?” 华司衍低声问陆听枫。 陆听枫摇头,“我才站了没几分钟呢。” 华司衍浅浅皱眉,“不舒服就去坐会儿。” 虞今在不远处笑出声,“我看听枫要是不去坐着,怕是皇上一会儿就要问一遍。” 俞问羡嘴角携着笑意,只是这笑怎么看怎么苦涩,“如果真的不舒服就去休息吧。” 陆听枫无奈。 陆见微站在她旁边看着她笑,“有一种累,叫做你丈夫觉得你累。” 陆听枫叹气,坐在椅子上看着他们包饺子,百无聊赖地和陆见微聊天。 “我现在很怀念有手机的日子。” 陆见微挑眉,“你别说,我前几天也是这么想的。” “什么?” “怀念有手机和电脑的日子。” “我还以为你在吹寒身边每天都挺刺激的。” 陆见微:“......我不是无聊,回来的时候雪堵住了路,想上网搜有什么解决方法。” 陆听枫听说了这件事情,“我之前倒是没怎么在意这件事情,不过这件事情确实还是要感谢你。” 陆见微轻笑,“也只是为了方便自己而已。” 陆听枫笑着,“谁不是造福自己的同时才会去帮扶天下呢。”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到哪里都一样。” “我还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着要推翻前人的统治呢。” “当时......也没想什么,就觉得应该这么做,然后就做了。” “很强大。”陆见微崇拜地说,“想做就能做成。” 她忽然惆怅了。 “我跟在吹寒公子身边这么久,天天表白都没能让他改变心意。” 一旁的俞泓祯听着忍不住笑出声。 “推翻前朝真的没有让吹寒喜欢你难。” 陆见微:“......” 他这一句,整个桌子的人都听得清楚。 陆见微庆幸自己早就不介意这样难以忽视的目光了。 没想到华司衍也会跟着回头赞同。 “升官加爵也比让他动心来的容易。” “啊这......” 陆见微看向殷诀清,他也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吹寒公子其实对我还不错。” 她干巴巴地说。 “吹寒对所有人都不错。”俞泓祯耸耸肩,“他对路边跑出来冲撞了他的野猪都能慈悲地放过。” 陆见微:“......可能是因为,野猪肉不好吃?” 陆听枫摇头玩笑般道:“干嘛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呢,世间美男千千万,你想要哪个我给你绑来。” 白芙意味深长地看向她,但是她表情似乎看起来也轻松。 正笑着看向殷诀清,等着他说话。 殷诀清有些无奈。 他淡声道:“对我有意见?” 华司衍摇头:“没有。” 俞泓祯:“不是。” 陆听枫:“......我在和微微说话。” “怎么......都这样?” 陆见微见他们纷纷变脸,有些回不过神。 陆听枫拍拍她沾了白面的手,语重心长,“以前他还不是这样的。” 俞泓祯作证般点头,“我们九个人也玩不过他。” 华司衍:“他每次耍了我们之后还会欠抽地说自己不太行。” 虞今轻哼一声,“吹寒当然是最厉害的。” 越湛转头看她,“叛徒。” 虞今回忆上一次,生气,“还不是因为你非要护着听枫!” 越湛第一时间看向陆泠,陆泠正听得兴起,跟着笑成一团,忽然注意到越湛的视线,立刻正襟危坐开始包饺子。 越湛眸色深了深。 与溪:“吹寒叔叔,就是最厉害的!” 与泉:“才不是!他明明就是废物!” 与溪:“最厉害的!” 与泉:“废物!” 陆见微看向与泉,“为什么要说吹寒叔叔是废物呢?” 与泉偷摸摸看亓厦一眼,咽了咽口水,“因为亓叔叔说,连活下去的信念都没有,废物一个,再厉害能怎么样。” 众矢之的的亓厦迎接着所有人的目光,顿时跳脚,“与泉,小姑奶奶,你别陷害我啊,我哪有这么说!” 与泉指着他,“亓叔叔明明就说了,我上次去御膳房听到你说了!” 亓厦:“与泉,你偷跑去御膳房做什么?嗯?” 与泉支支吾吾,“我,我什么都没说。” 闹哄哄一团。 饺子倒也包得差不多了。 一群人去御膳房煮饺子,留下陆见微和殷诀清还停留在原地。 陆见微走到殷诀清身边,“今天感觉怎么样?” 殷诀清微笑,“挺好的。” “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 “好。” 顿了一会儿,陆见微说:“别在意亓廊的话,他也是恨铁不成钢。” 殷诀清扯唇,“其实他也没说错。” “活着比死更需要勇气。” 他垂眸,“陆如疏,也许你没有这样经历过,所以听起来有点矫情。” “不过能活着我大约也会继续这样活下去。” “不见得不快乐,只是也没有太快乐。” “即使我很喜欢你?” “与我有何干系?” 他笑得残忍,好像是刻意刺痛她。 “是......你说的没错。” 陆见微睫毛颤抖着,像是疾风中的蝴蝶。 ...... . 陆见微再次分不清他的情绪进展到了哪一步了。 她分不清,心底不停地拉扯,让她理不清头绪。 几乎是她刚刚理顺,就要推翻之前的定论。 如果殷诀清真的像是他说的那样—— “我之前没兴趣是因为没意思,现在有了兴趣是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那么她这段时间到底改变了什么? 陆见微深深地思考这个问题。 他开始接受很多女子的好意,也渐渐不再局限于只和她亲近——偶尔会看着她笑。 就好像在嘲笑她打开了他很久以来封印的一扇门。 说不清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明明她感受到了他动心。 ——不是吗? 又一日。 观言带着京城的女子所送的花回到别庄。 殷诀清在房间下棋,脸上没什么表情。 连同之前走在街上柔和又多情的笑都好像是一场错觉。 “公子,花带回来了。” 观言将花插在花瓶里。 “她那里什么动静?” 殷诀清的声音没什么波澜。 ——她。 观言知道公子问的是谁。 “陆小姐一整日都在屋子里,也没出来,中午观语送了餐食进去,她也用了,然后说不要人打扰。” “是么?” 殷诀清落下一子。 观言很困惑,“公子,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殷诀清低低长长地笑,“你觉得我这样不好吗?” “可是你——到现在为止也不过是对着那些女子笑了笑,这些花和那些女子送来的东西你也给了同样数额的钱还回去了。” 观言嘟囔:“这不是多此一举嘛。” “多此一举么?” 殷诀清看着棋盘上的棋子,站起身,“走罢,去看看她。” 观言看了看他的背影,似乎还有些轻快。 他也越发不懂公子到底在想什么了。 这日是正月初五。 他们到京城的第五天。 冬日的余晖洒在大地,风很温和。 殷诀清的身体没有以前那么不好,虽然还是有些虚弱,到底不至于冬日连门都不能出去了。 ...... . “叩叩叩——” 听到敲门声,陆见微将手上正在画还没画完的曲线图卷起来放在旁边的纸篓里。 “嘎吱——” 拉开门,看到殷诀清,她愣神了一瞬,随后倚着门,散漫地语气道:“怎么,今日不用去逛街?” “你在意?” “当然——”陆见微拖长的尾音,“不怎么在意。” 她笑得狡黠,“想用这种方法试探我?” 殷诀清喉结滚了滚。 “没有。” 陆见微侧身让他进来,关上门。 给他倒了杯茶,才道:“吹寒公子好幼稚。” “嗯?” “怎么会想出来这么好笑的办法?” “......” “我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那你不能直接问吗?” 陆见微好笑又好气。 “更想知道,你平日里这张讨巧卖乖的表情下,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是什么——” 她轻笑,“你不是一早就知道么?” “就这么简单?” “你以为很复杂?” “......没。” 殷诀清垂眸,他总觉得还差些什么。 何况从最一开始,陆见微见到他就说喜欢他。 这正常吗? 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的感觉。 陆见微目光一粗不错地落在他身上。 “你之前应该就猜到了吧,我不是原本的陆见微。” 她叹气,按照之前对着陆听枫的那一套说辞简略复述一遍:“我刚从外面兼职回学校,不小心被人推了一下,再醒来就在冷宫了。” “在去狄城的路上听说了你的事情,想试试你会不会救我。没想到那天之后我就开始梦到陆见微的记忆,那天说喜欢你其实也是因为你.......咳,长得好看,加上还有点玩笑话的意思。” “再后来我就发现,在你身边我得到的记忆更多了,加上后来已经超级超级喜欢你了,就一直想留在你身边,也想让你喜欢我。” “我解释完了。” 殷诀清顿了下,“就这样?” 陆见微歪头,“不然呢?” “我到这里人生地不熟,还被越将军处处争对,突然出现一个你对我那么温柔,我喜欢你是很奇怪的事情吗?” “我们这一路上,你救了我不止一次,我爱上你很奇怪吗?” ——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 殷诀清也说不出到底哪里奇怪。 他没说话。 倒是陆见微先开口了。 “从前没有人告诉过你,要问女孩子问题可以直接问吗?” “怎么会想要用别的女子试探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你?” “......” “这个行为太幼稚了,而且很不好,对我,还有那些女子都不好。” “知道了嘛?” “......抱歉,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殷诀清叹息,“我第一次尝试开始喜欢一个人,希望你不要介意。” 陆见微笑盈盈的,“我也是第一次。” “不过你看过那么多话本,难道不知道这个方法真的不好吗?” 殷诀清:“......” 头一次,他脸有点红。 “......书上就是这么写的。” 所以说,真的没有人教过他,喜欢一个人应该怎么做? 习惯了他无所不能,没想到他还有不会的事情。 陆见微很新奇,“那你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在想什么?” 殷诀清顿了下,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我什么也没想。” “......” 陆见微感叹一声,“没想到你真的还有不会的事情。” 殷诀清倒是不觉得有什么,他很坦然地接受了这件事情。 “现实中见到的多,话本上也不少,实际发生的,好像总是有些差距的。” 陆见微哭笑不得,“爱情本来就不是其他事情,靠经验和技能就可以。” 她顿了顿,“它是这个世界上最神奇,最不可捉摸的东西了,也是最伟大的。” “有一句话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陆见微笑了,“喜欢一个人,首先要做到的就是信任,试探这种事情,不管发生在哪种感情关系中,都是不好的。” “有些感情,是容不得试探的。” 有些道理,说起来头头是道,做起来就是另一回事了。 陆见微作为一个理论上的巨人,深深明白这个道理。 不过这不影响她对殷诀清灌输这个概念。 殷诀清显然是个很好的学生,他说要开始学习喜欢一个人,就真的开始按照她说的一点一点做。 陆见微偶尔会产生一种恍惚,分不清究竟他是为了学习喜欢她而这么做,还是真的喜欢她所以这么做。 这两者之间,可是有很大的区别的。 ...... . 越湛和陆泠的婚事定在了元宵节的前一天。 本就是年节,人们也不怎么忙。 后面这些日子天气不错, 准备起来时间也宽裕的。 只是陆泠的嫁衣绣起来麻烦,陆见微没学过,陆听枫更是舞剑挥枪可以,针线活一点不行。 虞今虽然学过一点,但是手艺也不太行。 最后居然只有姜傲和与溪能帮着绣一点。 陆泠并不着急,倒是越湛经常过来问问进度。 闹到最后,陆泠直言:“你要是觉得我慢,可以让绣娘帮我绣完,反正我们之间的关系,有没有这个都没什么影响。” 越湛怒气冲冲,冷着脸离开。 陆泠在后面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陆见微走进来就迎面撞上冷面阎王越湛,内心一阵无语。 刚要越过他继续走,就被越湛叫住。 “陆如疏。” 陆见微站定,转头假笑,“越将军。” “我能问你个问题。” “......你问。” “我这些日子日日照顾她,嘱咐她勤快些绣嫁衣,日日去看她,但是她也看不出欣喜,刚刚还让我把嫁衣拿去给绣娘,然后就把我赶出来了。” 越湛越说越觉得奇怪,“她这么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和我成婚?难道是我委屈她了?” 陆见微很想笑,但是她这个场合要是笑出来,怕是越湛以后都不想见到她了。 她只好说:“越将军,泠泠这些日子已经日夜都在绣了,你又这样说,她定然觉得你是嫌弃她绣的慢,所以生气了。” 越湛拧眉,“我只是让她在成婚之日前绣完就好了。” “这......”陆见微想走,“不然我去问问看?” 越湛颔首:“多谢。” 陆见微摆手,“不客气不客气。” 等走进陆泠的院子,关上屋子门,她才大声笑了起来。 越湛皱着眉回头看一眼,又回过头行色匆匆离开。 ——这些日子他才是最忙的那个。 第42章 知道越湛沦陷了,陆见微十分兴奋。 和陆泠聊起来也很欢快。 “你都不知道,我刚刚进来的时候看到他黑着一张脸,还以为咋了,没想到居然是这件事情,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陆见微笑得大声,一只手放在桌子上,眉眼欢愉。 “我还从来没见过越湛这个样子你知道吗?你简直太厉害了!” 陆泠:“......” 她摇了摇头,忽然叹了口气,“难怪我最近感觉他奇奇怪怪的,大半夜不睡觉过来敲门问我嫁衣绣得怎么样了。” “不过他什么时候来找我不好,非要半夜,我才刚睡下,被他敲门声吓了一跳,又不好让他进来说话,于是我们就隔着门说了一会儿话他才走。” “他最近也挺忙的吧,府里的事情都是他一个人在忙,又没什么父母亲人,一堆朋友虽然能帮衬,大头也还是要他自己来,等忙完应该就已经不早了。” “能来找你已经是有心了。” 陆见微理解地拍拍她的肩,声音含着笑意。 “看来他也不是不能移情别恋,以前可能身边只有听枫一个女子,所以才会对听枫念念不忘。” “只要你们感情好,以前喜欢谁都不影响。” 似乎是话题太过伤感,陆泠有些怅惘。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不会在意,我,我还是有些不安心。” 陆见微懂她,只是摸摸她的头,嗓音温柔,“他愿意娶你,还能在这么忙时候过来看你,知道你歇下了,也只是和你说几句话就离开,已经是喜欢你了。” “他喜欢你,才更加心疼你从前的遭遇,以后又不会有纠缠,他不会想从前怎么样,你也不要去想。” “时间是以后的,而未来只要你们过得幸福,这就足够了。” 陆泠苦笑,又有些无奈,“我也是这么告诉自己,却总是有些害怕,总觉得这一切都好像一场梦一样。” “他喜欢我,我才更惶恐。” “就是那种,原本他不喜欢我,只是觉得年龄到了成婚我都可以接受,可是他开始喜欢我了,我总觉得这幸福会溜走。” 陆见微摸摸她的脸颊,看着她的眼睛,“不是这样的。” 窗外的光透过窗纸照进来,照在她们脸上,蒙上柔光。 “见微,我想你也许明白,我倘使不爱他,我可以不那么在乎,可是假如有一天我爱上他,那么我又能怎么办?” “他不会的。” 陆见微说得笃定。 陆泠睁着水光盈盈的眼睛看她。 矫骨后的陆泠看起来更楚楚可怜了,比之前小白花的长相更多添了几分韵味。 “陆泠,你不要这么想,他不会的。” “不是所有男人都是张卷,你知道张卷和你的关系吗?” “......”她哽咽一瞬,“不是青梅竹马吗?” “不止,”陆见微叹气,“他还是你同父异母的哥哥。” 陆泠皱眉,瞪大眼睛,更觉得恶心。 不敢置信居然是这样。 她知道张卷恨她,她还一直以为是张卷科举之前父亲做了什么,所以她虽然恨张卷,还会潜意识替他开脱。 可是居然是这样吗? 居然,他是为了报复? 从一开始,从一开始认识她,或许就是为了报复。 陆泠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越湛虽然之前喜欢听枫,可是以后喜欢上你之后更会专心,因为你才是他的妻子。” 陆见微声音温柔而坚定,一点一点抚平了陆泠心底的犹疑。 “放宽心,你是他的妻子,你们相爱,才是一个好的结局。” ...... . 这边安慰了陆泠。 陆见微才想起自己找陆泠之前还答应越湛,现在还要去找越湛。 路上拦住了一个小厮问:“将军呢?” 小厮:“将军在书房。” 陆见微点头,一路走向书房。 书房外有小书童,陆见微对书童道:“去告诉你家将军,我来找他。” 书童点头,“您稍等。” 过了一会儿,小书童回来。 “将军说让您进去。” 陆见微颔首,笑了下,“谢谢。” 书童的脸蹭的一下红了彻底。 她走进去,发现白芙居然也在。 “越将军,”她微微点头,“她有点为自己之前的事情担心,也不知道将军的心意,希望将军多多关心。” “嗯,我知道了。” 越湛正色,认真地思考起来。 “她。”陆见微迟疑了一下。 越湛抬头,“怎么了?” “她之前经历了些事情,所以很没有安全感,你如果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告诉她,不要瞒着她,这样应该会好一点。” 越湛记下,又问:“还有吗?” 陆见微顿了下,“剩下的你们自己相互了解才知道怎么做吧。” 她忽然苦笑了下,“我自己还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吹寒喜欢呢。” 越湛思考了一会儿,“他最近不是对你挺热情的吗?” 陆见微脸红了红,“那也不代表他喜欢我啊。” 白芙站在一旁笑了声。 越湛看向他,“怎么了?” 白芙摇头,“没什么,只是看着陆小姐这么不自信的样子,颇为意外。” 陆见微眯了眯眼睛,念着这是别人的地方到底没说话,何况上次还大言不惭地讽刺了他。 越湛抿了抿唇,“吹寒他,其实很有爱心。” “很有爱心?” 这是什么形容? “有的人生来幸福,虽然中途受挫,对未来没什么希望,却天生爱心泛滥,这也是他到现在的毛病。” 陆见微想了半晌。 “......难怪他对路上突然冲出来的野猪都能放猪归山?” 越湛笑了下,“如果你一直需要他,他就会对你越来越心软。” 所以,这才是攻略殷诀清的正确打开方式? 需要他,占有他,让他不得不时刻照顾她。 陆见微沉下思绪,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先走了。” 白芙突然道:“我送陆小姐出去。” 陆见微抿唇,“白军师与将军应当还有事情要商量吧,我自己出去就可以了。” 越湛淡淡,“刚说完,让覆水送你吧。” 陆见微颔首:“多谢将军。” 越湛摇头。 走出书房。 白芙问她:“为什么这么执着吹寒?” 陆见微抿唇,“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呵,”白芙淡淡地笑,“听不懂么?” “从皇宫出去,你的目标就是吹寒吧。” 他笑笑,眉梢尽是看透了一切的了然。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跟别人解释这件事情的,但是陆如疏,你以为我会相信吗?” “你相不相信和我有什么关系?” 陆见微冷笑,“我还搞不懂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在意呢。” 白芙怔愣在原地,似乎是不可置信。 他忽然笑了,“因为我觉得你很特别。” 陆见微继续道:“我原本要和你道歉的。” “我现在也向你道歉——对不起。” “但是你冒犯到我了,我希望以后你不要再和我说暧昧不清的话,我不会喜欢除了吹寒公子以外的人。” “所以你的目标真的是吹寒?” “——为了让他爱上你吗?” “既然你那么不喜欢,那就说明我猜的是真的。” 他低笑,“然后你就能回去吗?” “你和听枫应该是不同的,你到这个世界就知道怎么才能回去?” 陆见微默不作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努力保持着表情的平静,不被他的话语而动摇,只是心底的紧张,还是从不断攥紧的手指透出些紧张情绪来。 “紧张什么,”他轻笑一声,“我又不会告诉吹寒。”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吹寒不喜欢你吗?” 陆见微忽然冷笑了一声,“因为他不会知道了点什么就跑到当事人面前说出来。” “你喜欢我吗?喜欢我什么呢?” 她冷着眉眼,“不会是喜欢我不喜欢你吧?” 白芙挑眉,“我喜欢你,但是更喜欢那个世界。” 陆见微顿了顿,一时间没有说话。 更喜欢那个世界? 这才是在之后对自己表露不同的原因么? 还是说—— 他从始至终只是需要一个媒介来让他到那个世界? 陆见微抿了抿唇,“很抱歉我帮不了你。” 白芙轻笑摇头,“何必这么肯定。” “你的目标是让吹寒爱上你,那吹寒爱上你之后呢?” 他走近她,低头,淡淡轻轻的语调,无端让人产生一种恍惚的冰冷。 “你不会想要吹寒跟你一起去那个世界吗?” 陆见微没说话。 怎么可能? 游戏再真实,现实依旧是现实。 白芙见此,淡声笑笑。 “陆小姐可要考虑清楚。” 陆见微勾唇笑笑,转身离开。 不需要考虑的。 她的目标不可动摇。 至于殷诀清么? 时间自然会让一切感情淡化到虚无。 一切都是这样。 回到蕴庭别庄,陆见微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 殷诀清正在下棋,见她走进来勾起嘴角放下手中的棋子。 陆见微:“今天做了什么?” 殷诀清:“等你回来。” “......”陆见微难得脸红了下,“吹寒公子真是个好学生。” 殷诀清失笑,“我说的是真话。” “唔,”陆见微靠近他,在他下巴亲了一下,“我很高兴,奖励你。” 殷诀清摸摸她的脸颊,语调低喃,“我可以得寸进尺吗?” 陆见微语气夸张地“呀”一声,“吹寒公子这是坠入凡尘了吗?” 殷诀清配合她,“嗯,为了你。” “那我准许你亲我一下啦。” 陆见微笑盈盈地扬眉,在他脚边仰头。 殷诀清垂眸,在她唇边吻了吻。 没有再深入。 可是这样若即若离的触感,蜻蜓点水一般,已经足以让陆见微从指尖感到细微的颤抖。 她的睫毛颤了颤,睁开眼,对上殷诀清清明的视线。 他并不为其有太大波动。 意识到这一点,陆见微心沉了下去。 但她反倒勾起了嘴角,“吃饭了吗?” 殷诀清点头,“吃过了。” “那我先去吃饭了,晚上过来找你。” “好。” 陆见微离开。 殷诀清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没有回过神。 观言在旁打断,“公子在看什么?” 殷诀清低头,“她不开心。” 观言懵,“什么?” 殷诀清没有回答他,只是喃喃自语。 “为什么?” 观言更不知道,只好在一旁保持沉默。 ...... . 陆见微确实不开心。 并不只是在于殷诀清不在意自己。 而是在于自己沉溺的时候,殷诀清的无动于衷。 喜欢如果还时刻保持理智——距离爱的差距也太远了些。 尤其是在那么亲近的时候依旧保持理智。 陆见微有点混乱地走回房间,目光落在书桌上,拿起笔写了一会儿,看到和殷诀清越来越像的字迹。 心中更加烦躁。 随手揉碎写过的纸,她颓然坐在椅子上。 心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懵然的感觉让她越发烦闷。 门外传来敲门声。 “笃笃笃——” 陆见微朗声:“进来罢。” 是芸枝。 这些日子照顾她的,依旧是从皇宫跟着她出来的菱枝和芸枝。 两个人对她也算熟悉,倒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照顾陆见微并没有什么难度,因为大部分时间她都和殷诀清在一起,芸枝和菱枝倒也悠闲。 “陆小姐,今日的膳食是公子特意吩咐厨房做给你的。” “嗯。” 陆见微目光落在芸枝从餐盒里面端出来的菜上。 每一样都是她喜欢的,不是她亲口说喜欢的,而是会在上桌时候多吃几口的。 陆见微心忍不住扬起,又在下一刻再次下沉。 “小姐用完喊我进来便好。” 陆见微低声“嗯”了一下。 “你先出去吧。” 等芸枝出去,陆见微才开始一口一口吃掉桌子上的饭。 每一样都很好吃。 每一样都是恰到好处的可口。 吃了七成饱,她放下筷子。 她的自制力向来很强,即使是到了临界点,也可以下一刻恢复正常。 该收手时候立刻收手。 这次只是一点点小差错而已。 陆见微出声:“收拾吧。” 门外侯着的芸枝很快推门进来收拾了残羹,又走出去,关上门。 陆见微看看桌子,最终还是没有再提起心力去画阶段图。 其实心里都明白,没说出口的话也各自知道。 只是写不写出来,还是会不一样。 陆见微走到梳妆台前坐下,玻璃镜照出她一张绝美的面容,烛光摇曳下,忽闪着她黑色眸子中的光。 她忽然低下了头,没有直视镜子里那张脸。 其实她的长相和陆见微的长相有点相似。 只是她本身的长相没有现在的精致,却也有七八分相似。 陆见微手指落在梳妆盒里的簪子上,手指缓慢又坚定地拿起簪子,隔着里衣在胳膊上划过。 力道很重,却缓慢地持续了五六厘米。 鲜血很快渗透出来,染红了白色衣衫。 陆见微目光流露出短暂又迷茫的清醒,盯着自己的胳膊,很快扯过一旁的柔布放在胳膊上。 “嘶——” 陆见微捂着胳膊上的伤口,只觉得神经也跟着抽痛。 已经清醒的痛苦和之前短暂的烦躁比起来,显然前者更拉扯人的注意。 陆见微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的手指上,洁白如玉的手指沾染着几点血迹。 像是抓破美人脸。 她心也揪紧了几分。 烛光被细微的的风吹得摇曳,晃荡着落在她身上,留下映在梳妆台前的影子,发丝拉扯出恍惚又氤氲的美人目。 欲说还休,欲说还休。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陆见微很快将簪子踢在梳妆台后面,站起身问:“谁?” 门外有轻微的低咳声。 没有说话,陆见微已经知道是谁。 “吹寒有什么事情吗?” “想你了,所以过来看看你。” “我正要休息呢,怕是不方便。” “不方便吗?” “对啊。” 陆见微等了等,没听到外面的声音,松了一口气。 又听到外面的声音。 “我今天惹你不开心了吗?” 殷诀清的声音有些困惑。 陆见微几乎能想到他此刻的表情。 半垂着眼帘,表情平静,眸光也安然。 如果她在他面前,他会抬眸看她,目光柔和而温柔,或许还带着淡淡的无奈和纵容。 他对她总是这个样子的。 越来越温柔,越来越纵容。 “没有。” 陆见微听到自己的声音。 “就是有点累了,白日在将军府又回来,我不喜欢坐马车你也知道的。” 殷诀清沉默了须臾,推开了门。 陆见微没想到他会突然推门,下意识把受伤的胳膊放在身后。 室内烛光落在他身上,被门隔开一半,让他的脸出现半明半暗的斑纹,他手里提着食盒。 陆见微分出心神猜想那大概是自己喜欢吃的食物,糕点,或者是晚上自己多吃了几口的菜式。 嘛,这样想来。 这一路其实也都是殷诀清在照顾自己,而自己只是嘴上花花,其实什么都没有做过啊。 殷诀清已经走了进来,将食盒放在桌子上,随后走向她。 “受伤了么?” “不小心划到了手,没什么事。” 殷诀清不理会她的遮掩,拉过她的胳膊,看到明显的伤痕,他眸光怔了怔。 “不小心划到了吗?” “是啊。” “陆小姐向来是这么说谎的吗?” “是不是你不知道吗?” 殷诀清似乎是失笑,低眸睨着她的目光却并没有笑意,反而透着冷。 “为什么要伤害自己?” 陆见微怔了半晌,撇开自己的目光,“簪子没拿稳。” “陆如疏——” 殷诀清的声音沉了下来,眸光深深。 “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 陆见微突然抱住他,将脸埋入他的胸膛,泪水流了下来。 “我想要你喜欢我,一直一直喜欢我......” 第43章 殷诀清手指伸展又蜷缩,最终还是拍了拍她的背。 犹豫再三,他沙哑的嗓音出现。 “我正在学习,见谅。” 陆见微很想笑,可是眼泪还是不断地流,她咬着牙摸了摸泪,吸着鼻子,却不愿意从他怀里出来。 没有再听到怀里的人的声音,他低头睨着她的发。 “怎么还抱着?” 陆见微已经平静了下来,声音闷闷的。 “太丑了。” 殷诀清:“嗯?” “我刚哭过,肯定很丑,头发也乱了。” 似乎是好笑,殷诀清松开手,让她先放开自己。 “......先处理伤口。” “唔,”陆见微低眸,“那你出去,让大夫过来就好。” “不想见到我吗?” 殷诀清嗓音低沉,落视线网着她,似乎要让她无所遁形。 陆见微抬头,一双漂亮的眼睛周围染上了红,即使是刚刚那样毫无形象的哭泣也没有减损她的半分美丽,反而让殷诀清心被挑动了几分。 他的手指摸上她的脸颊,温柔得好像一场幻觉,声音轻柔又暧昧,好像存心诱惑她一样。 “这是哪里来的女子,模样这么漂亮,我呀,一见到就喜欢上了。” “扑哧——” 陆见微笑出声,“什么呀。” 她拍掉他的手,“好啦,快给我处理伤口吧,好疼呀。” “还知道疼?”殷诀清低头淡声笑,在她额头敲了一下。 “真的好疼呀,你不心疼吗?” 她红着眼睛撒娇。 殷诀清心动了动,手指摸上她的伤口,声音低得微不可闻,“心疼。” 他拉着她坐在凳子上,找出房间里的药箱,拿出金疮药。 “伸出手。” 陆见微乖乖伸出手。 “以后不要这样做了。” 他上好药,给她包好伤口。 “——我会心疼。” 烛光恍惚,让陆见微氤氲的目光也蒙上了一层水雾。 她睁大了眼睛去看他,眉眼清澈又妩媚,如同一只未经驯化的海妖,蛊惑人心,“吹寒公子这么心疼我呀。” 殷诀清低笑,“是啊。” “那我要你抱我去床上,我胳膊好疼,不想走路。” 她张开手臂,期待的看着他。 “陆如疏——” 他低声笑,笑声愉悦又纵容,“你胡搅蛮缠的本事越发娴熟了。” 陆见微闻言,凑近看他,“你不喜欢吗?” 殷诀清淡淡笑,“喜欢。” “那你还说我胡搅蛮缠。” 她嘟嘟嘴,不服气的模样。 “嗯,不是胡搅蛮缠。” “那你说我是在做什么呢?” “什么?” “我当然是想要你再喜欢我一点嘛。” 陆见微另一只手环上他的脖颈,在他耳边说话,“你有更喜欢我一点吗?” 殷诀清笑出声,低醇的笑声让他胸膛震动,连同陆见微的身体也跟着一起颤动。 “嗯,又喜欢又心疼。” “如果你能对自己和对我的态度同样乐观,那我现在就更喜欢了。” 陆见微凑在他脸颊边亲了一下,十分娇蛮的用一只胳膊环住他,迫使殷诀清将她抱得更高一些,好方便她这个病号。 “真的是意外嘛。” 陆见微还想辩解几句,突然停了下来。 殷诀清将她放在床上,低头,下巴蹭着她的额头,“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我想亲你。” 陆见微说。 殷诀清顿了下,勾唇笑了笑,弯腰,保持着半搂着她的姿势,让她可以轻易地亲到他。 “嗯,给你亲。” 陆见微亲了下他的下巴,依旧环着他的脖子,“怎么办,我更喜欢你了。” 殷诀清淡笑着瞧她,“多喜欢我?” “超超超超级喜欢!” “这么喜欢我啊......” 他眉眼欣悦,倒像是被她这般夸张的作态逗笑了。 “陆如疏,你一直这样喜欢我,我该怎么喜欢你才好?” “唔,”陆见微受伤的手臂摸上他的脸,声音低了几分,“你只要,喜欢我一点点,我就很开心了呢。” 殷诀清低头吻了吻她的嘴角,“那你现在开心了吗?” “开心了。” 陆见微喃喃着攀上他的脖颈,在他唇边流连着吻,闭上了眼睛。 “吹寒,吹寒,你一定不知道,我多喜欢你。” 她仰视着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氤氲着水汽,朦胧而暧昧。 烛光为他们蒙上缱绻的面纱。 他们在摇曳烛光下接吻,动情而忘我。 不时有啧啧水渍蔓延出连绵的柔软,拉扯着说不出的动情。 ...... . 殷诀清披了件薄衫,抱起她,走到隔间的温泉池,将她放进去。 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衣摆,他顺势脱掉,虚抱着她拨开她的发,注意到她身上的青紫痕迹,殷诀清手指轻轻拂过,低声喃喃。 “抱歉。” “吹寒公子现在心疼了,刚刚让你停你都不停。” 她倦怠的眉眼满是抱怨,不满地哼哼。 殷诀清拿起一旁的软毛刷,缓慢地刷着她的身体,嗓音平淡而真实。 “那陆小姐也体谅一下我,毕竟二十五年刚开荤,一时没控制住。” 虽然这么说,他目光还是有些抱歉的意味。 连同动作也轻柔了不少。 “唔,”她难得默了一会儿,“难怪一开始位置都找不到。” 殷诀清沉默下来,眉眼平淡,目光网着她,唇角勾起一抹笑,弧度若有似无。 没等到他说话,陆见微顿了顿,又说:“时间也不长。” 字字句句踩在男人的尊严线上—— 看她眉眼恶作剧般的笑,明显是故意的。 殷诀清动作也停了下来。 嗓音含着笑,好整以暇地低眸瞅她,“陆小姐是欲/求/不/满么?” 陆见微面容僵硬了一瞬,抿了抿唇讨饶道:“哪,哪敢啊。” 殷诀清环抱着她给她擦背,低低的嗓音在她头顶上方响起,“陆小姐若是真的觉得还不够......也不是不行。” “够了够了,”她娇蛮灵动的面容满是不满,“你欺负我那么久,还不让我说两句吗?” “嗯,”他低声,像是挑引,一双狭长的双眸溢满了艳色的浓郁,低沉暗色,倒是同平日里濯濯如出水莲的模样全然不同。 嗓音低低懒懒的,有些沙哑,但很舒服,也很好听,“怕你没吃饱才问问你,怎么如疏还要倒打一耙。” 陆见微脸红得更厉害。 偏偏他还要问。 “饱了吗?” “......” “嗯?怎么不说话?” “......” “如果没有......” “饱了饱了,我饱了!” 说完才抬头看他的表情,只见他眉眼含笑,陆见微恼羞成怒,想动作身体又没有力气。 殷诀清揽着她,低笑,“那就好。” 陆见微咬牙,背过身,硬邦邦地说:“不是要给我洗澡吗?” 殷诀清低低“嗯”一声,拿着软刷继续给她洗背。 “你刚刚,好像......如果怀孕了怎么办?” 过了一会儿,她说。 她的嗓音沙哑,看着他的目光纯净又带着柔软的媚态。 虽是这么说,她自己却知道。 原本的陆见微早在入宫之前,就已经被陆况灌了药,是不可能怀孕的。 殷诀清不以为然。 “嗯,我们会成婚。” “诶?” 见她这么疑惑的模样,殷诀清倒是笑了。 “难道如疏说喜欢我其实是骗我?实际上你并不想嫁给我?” “明明就是你做这么重要的决定都不通知我啊。” 她拍了一下他的肩,软软的力道不像是发脾气倒像是勾引。 殷诀清抓住她的手,溅起水花染湿了他们的脸颊。 “陆如疏,我的自制力没那么强......” 他的声音低低哑哑,明明温柔地洗着她的身体,又带着若有似无的色气。 “还是——” 他手臂揽着她,手指停留在她的脊骨处,指尖摩挲着抚摸,低头贴近她的脖颈。 “如疏说不要了,其实是还想要的意思......嗯?” 陆见微转过身,受伤的胳膊搁在池边,另一只手挡在他的唇前。 “呐,别把你的欲求不满安置在我身上。” “吹寒公子,你还记得你芒寒色正的君子相吗?” 殷诀清喉间溢出低低长长的笑,不怎么在意地笑,“那是世人安置给我的,我可从来没觉得自己是君子。” 陆见微仰头看他,“哦,所以你不觉得你是君子?” 殷诀清挑眉,“你可以这么认为。” 陆见微叹气,“唉,跟你说话就想打太极。” “......” 殷诀清无奈地笑了一声,“好了,我抱你回去吧。” 陆见微顺势搂上他的脖子,“你要回去吗?” “我们现在还没成婚。” “可是我们都已经在一起了啊。” “......嗯?” 她推他一下,“喂,你现在的样子很像是我们那里提上裤子就不认人的渣男诶。” “嗯哼?” 陆见微戳戳他的脸,“就是你现在这样啊。” 她叹息一声,“不觉得很冷漠吗?” “......”殷诀清沉默了须臾,“抱歉。” “所以哦,”她嘟着嘴,亲了一下他的下巴,“你留下来陪我嘛。” 殷诀清低声,“好。” 抱她回到床上,手指轻轻穿过她的发。 内里催发,头发已经开始一点点干了。 陆见微皱眉,太累没有睁开眼,嘟囔着说:“不让你动用内力,你怎么不听话呢。” 殷诀清顺着她的长发,“嗯,下次不会了。” “不听话。” “嗯,是我不好。” “所以你要对我好一点啊。” 她嘟囔着,抱上他的腰。 “可是,陆如疏,我还是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的声音含着一声叹息,消散在这个深夜。 没听到她的声音,他低头再看陆见微。 她已经睡着了,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眉头紧皱着。 他抬手抚上她的眉眼,抹平了她的眉头。 “你好像很需要我,可是你需要我做什么呢?” “只是爱你吗?” 他轻笑了一下,气息喷洒在她的眉眼前,让她潜意识摇了摇头。 他忽然笑了一下,心底好像有柔软的羽毛在挠,拨开她不小心掉落的青丝。 “倘使我爱上你......” ...... . 隔日就是越湛和陆泠的成婚的时间。 提前找钦天监的人算过了日子,这天天气很好。 日头照在人身上暖暖的,好像完成了某种不可多得的使命。 因为陆泠是从宫里出嫁,陆见早起去了宫里。 陆听枫和姜傲,虞今也都在。 陆泠本就有不俗的容貌,此刻看起来更美了几分。 何况亓厦矫骨,怎么说也不会把好好的美人变成一个丑八怪。 见她进来,陆泠转过身。 “正等你呢。” “等我做什么?又不是我出嫁。” 陆见微坐在桌子边,将贺礼递给她,“吹寒公子定做的,若是日后没钱,可以拿去卖了。” 陆泠:“......” 陆听枫在一旁听得直笑。 “你居然和吹寒闹脾气了?” 陆见微无语 “为什么不是他跟我闹?我脾气这么好。” 虞今:“吹寒公子不是会闹脾气的人。” “他想尽早成婚。” 陆见微叹气。 虞今面色变了变,张开手指,被她捏着的桌布变得皱巴巴的。 说话好像也变得磕磕碰碰,“他怎么会突然要和你......” 陆听枫看到了她眼底了青白,摇着头啧啧,语气满是兴趣。 “猜到了。” 她又好奇:“就是不知道......” “不用知道,重点是我觉得看病更重要。” 陆听枫挑眉。 “你不想嫁给他?” 陆见微沉默了一会儿。 虞今和姜傲也看着她。 陆泠在梳妆台前让妆娘上妆,也竖起了耳朵。 “不是,就是有点怪别扭的。” 她补充:“而且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治完病再成婚不是更好吗?” 虞今没说话。 眼睛还有点红红的,指尖泛白。 一旁的姜傲拉过她的手指,“我们出去吧。” 虞今不甘心,还想坐着,就被姜傲十分强势地拉走了。 走出去挺远,虞今才抽回手。 “我还一句话都没说呢。” “就是一句没说我才更怕了。” 过了一会儿。 虞今:“我觉得她就是要在我面前炫耀。” 姜傲:“......不至于。” “那你说她怎么就非要在今天说这事?” “那不是听枫提起了吗?” “那她怎么那么犹豫嫌弃,不是很喜欢吹寒公子吗?” “这......近乡情更怯?” 姜傲呐呐,“也许她只是觉得吹寒决定得太快了?” 虞今气不顺,为殷诀清意难平。 ...... . 陆听枫挑眉,“说实话吧,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陆见微顿了顿,“我想回家。” “所以我也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了。” 半真半假的说法。 其实她并无所谓要不要嫁给他,只是觉得这样太快的节奏,容易让自己找不到触感。 又或者说,她还不能肯定殷诀清对她的感情到了哪一步。 她不能把自己这么早地,完全地,交给他。 没有距离的感情会让她更为恐慌。 不成婚,其实只是一个借口。 又或者成婚与否,也根本没什么,她只是想拖着,等殷诀清对她的感情再深一点,让成婚变成他们感情的催化剂,而不是因为他们昨天发生了关系的安抚剂。 现在想那天晚上的事情,都觉得有几分目眩神迷。 不是为了身体的摇晃,而是思想的动摇。 究竟自己是为了什么会主动引诱,是因为昨天她太脆弱了,还是见到殷诀清所以变得脆弱了。 以身体的摩擦驱散心里的恐惧,究竟是她为自己找到的一条偏路,还是他们确实需要那一个夜晚甚至于未来的很多个夜晚来认清彼此的心意。 陆见微尚且分不清。 她只怕自己越发沦陷,而殷诀清很冷静。 虽然他对她越来越温柔,也越来越纵容。 可是陆见微更知道,她清楚地知道。 殷诀清并没有爱上她。 诚然,他喜欢她。 仅此而已。 也只是仅此而已。 陆听枫摸摸她的发,“没想过要留在这里吗?” 陆见微面色闪现挣扎,指尖呈现出紧皱的白,很快坚定,“我一定要回去。” “我的亲人都在现实,我必须要回去。” “可是你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回去的办法不是吗?” 陆听枫观察着她的神色,可是看不出什么,似乎除了挣扎,她面上也没有其他什么复杂的情绪。 陆听枫收回手,声音循循善诱,“既然没找到回去的办法,不如先享受现在的快乐?” “又或者,这一生过去,你发现,如今的世界不过是一场梦,等你醒来,就是回到了现实。” 陆见微面色动摇,沉默了很久,她说:“我,我也不知道。” 她抿着唇,“我要想想。” “没关系,”陆听枫笑笑,“吹寒知道你的挣扎,所以应该也不会逼你。” “只要你还想要他,他会一直在你身边。” 室内透进日光,十分漂亮。 陆泠在镜前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红色的嫁衣为她添光加彩,室内的摆设沦为她的陪衬。 “你们在说什么?” 她似乎不在意,问这话也只是随口一问。 陆听枫摇摇头,“没什么。” 陆见微夸她,“好漂亮的新娘,我都不想放你嫁给越湛了。” 陆泠笑着,“那我便不嫁了。” 陆见微:“那可不行,要是让越湛知道是因为我你才不嫁给他,我肯定不能安稳。” 陆听枫跟着笑,“还是嫁吧,他可是紧张得很呢。” “迎新娘!” 门外传来喜娘的声音。 陆泠盖上红盖头,迈出宫殿。 陆见微站在身后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远,攥起手指,身旁走过来一个人。 清越的嗓音泠泠,“陆小姐考虑得怎么样了?” 第44章 陆见微回头,低笑一声。 “不需要考虑,我不会和你合作。” “看来陆小姐是真的不在乎吹寒啊,这么好的条件都不肯答应......” 他叹息一声,说不清是庆幸还是遗憾,“真是可惜。” 陆见微站在原地没吭声,也没有动作。 过了好一会儿,观语过来找她。 “小姐,公子在等你。” 他声音平静,也并不因为陆见微和白芙两个人滞留在这里而有什么怀疑的情绪。 比起观言来说。 他确实是一个稳重成熟可靠的哥哥。 陆见微低眸沉思了一瞬,微扬嘴角。 “走罢。” 白芙还想说什么,看着她已经走远的背影,低头笑了半瞬。 “不想骗他,还是......只是不想骗自己?” “呵,事情似乎更有趣了。” ...... . 将军府已经非常热闹。 越湛难得十分紧张,手心都沁出了汗。 听到外面的声音,正色理了理衣服,问身边的殷诀清:“我今天怎么样?” 殷诀清点头,“挺好的。” 越湛呼了口气,“我出去了。” 殷诀清颔首:“别紧张。” 越湛扯出个笑,想想陆泠,又真心实意地笑了下。 冷硬的面容柔和了些,“我去了。” 殷诀清倒也不厌其烦,“去吧。” 越湛沉住气,踏出门槛。 门外有朗朗天色,艳艳日光。 堂内热闹非凡,到处都是喜气。 风轻轻地吹,四周恭喜声阵阵,起哄着新人。 往日里越湛总是一副冷冽寡薄样貌,不苟言笑肃气十分,好容易今日遇到这般时候,自然是时不我待。 “看看将军今日这般模样,我倒也不觉得我成婚时候紧张是什么大事了。” “哈哈哈哈,你也和将军比啊,等你当上将军再说吧!” “其他比不上,这点我倒是有经验,毕竟结过几次婚了......” “这也算是比?我倒是觉得你不仅其他比不上将军,这点也比不上。” “我怎么就比不上了,你真是......” 果真是热闹。 殷诀清一袭青衣,俊美过分的容颜挂着个寡淡表情,与四周的欢愉气氛隔离开,不被周围入侵半分,他自身便成一个格局 任何人都不能靠近。 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他嘴角勾起半抹笑。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绯衣美人也正好看过来,眼角潋滟几分水光,妩媚风情万物所不及。 “怎么这样看着我?” 陆见微走近,嘴角携着笑,眉目如画。 殷诀清抬起手,摸摸她的发。 “想看你,就看着了。” 陆见微轻笑,“我们快进去吧。” 殷诀清淡声:“好。” 他似乎同从前并无太大不同,只是会更照顾她一些,走在拥挤人群中,也会下意识抓住她的手。 ——如同现在。 陆见微手指缩了缩,感觉到殷诀清的手指握得更紧,她抬头看他,恰逢殷诀清也看着她。 室内有唢呐的声音,是喜庆的音调。 堂内好欢悦的氛围。 温恭朝走近,见两个人走在一起,长袖遮住了他们两个下面牵着的手指。 语气愉悦地说:“真没想到我们之间最先成婚的反而是澄之。” 殷诀清平淡,“嗯。” 温恭朝:“你呢?” “都可以。” “那你成婚之前定要告知我,我怎么说也不能比你迟。” “你曾也是这般告知你表哥的。” “......他不一样。” 殷诀清似是好笑,“哪里不同?” 温恭朝的表情颇为嫌弃,啧了一声,“我也没想到我只是三个月没见到他,他的品味就降低到能看上个小尼姑。” 也不知道是他说得太大声,还是事情偏偏如此巧合,他口中的小尼姑恰好走了过来,捏着他的耳朵教训:“都说了多少遍了,我不是尼姑!” 温恭朝:“......” 他像一只炸毛的猫,“你快放开我!疼死了!” 温恭夕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并不阻止。 温恭朝叫:“那个,那边站着看戏的那个,能不能管管你媳妇?” 温恭夕掀了掀眼皮,“嗯,惯着呢。” 温恭朝:“......” “嫂子,嫂子,是我错了,我真错了。” 陆见微第一次见到这两人,颇为新奇。 歪头看向殷诀清:“他们这是......?” “只是玩笑。” “我知道。”陆见微点头,“我是说,他们是什么人?” “温恭夕。”那人似乎听到了声音,走过来,“他表哥。” “杏子。”他叫了一声。 那女子立刻放开了捏着温恭朝耳朵的手,飞窜到他身边,手指在身上拍了两下,“你好你好,我叫黎杏子。” 陆见微颔首,“你好,我是陆见微。” “你长得真好看啊~~” 她声音飘荡,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陆见微,忍不住还咽了咽口水。 殷诀清越过她站在她前面,挡住了黎杏子的视线,嗓音低哑。 “黎杏子。” 黎杏子立刻反应过来,“啊哈哈,这不是一时间看到小美人儿没忍住嘛。” 温恭夕失笑,“吹寒,她不会做什么的。” “嗯。” 殷诀清应了一声,却没有让开自己挡着陆见微的动作。 黎杏子遗憾地往后看了一眼,耸肩,又兴致勃勃地拉着温恭夕的手离开,“我刚刚看到好像还有水晶蹄膀,让你上次不给我买,现在我肯定要吃个过瘾。” “我怎么没给你买,你以为我不给你买,你能指挥得动侍玉?” “那也不是你给我买的......” 风风火火地来,风风火火地去。 好爽利洒脱的女子。 陆见微嘴角勾起。 殷诀清转身,“喜欢?” 陆见微微怔,点头,“当然喜欢。” 她眉目流转晕光,问他:“你刚刚......吃醋?” 殷诀清笑了下,“嗯,不喜欢她那么看你。” 陆见微“啧啧”摇头,“那可太难得了。” “怎么?” “唔,”陆见微歪头,“可能是因为我不觉得你喜欢我?” “呵,”殷诀清低眸,“是么?” 陆见微直视他,“你生气了?” “我不能生气吗?” “你真的生气了?” 殷诀清:“......” 陆见微抓着他的手臂摇了摇,“那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殷诀清低笑,“陆如疏,你愿意为了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 陆见微瞪大了眼睛,“我都把自己给你了,你居然还要生气?” 她像是不可置信,“难道你吃干抹净就不打算要我了吗?” 她的眼眶很快就积蓄了些泪水,流转在眼眸里,“你真是太过分了。” 她说着,就要甩开他抓着自己的手。 殷诀清拉回她,目光还有几分疑惑,道歉的话已经绕在嘴边。 “嗯,是我不对。” “我下次不会这样了。” 陆见微捏捏他的指尖,巧笑倩兮,“咦?” ——“骗你的啦!” 殷诀清跟着笑,“什么呀。” “不过你刚刚的样子,还有点可爱。” 陆见微想了想,认真道。 “可爱?” 他表情怔忪了一瞬。 接着似乎是有些无奈又好笑,呈现着“这是什么形容词”的表情。 但也很快接受了陆见微给他的这个设定,“那你喜欢吗?” “喜欢啊。” 她笑起来,眼睛眯成一只弯弯的月牙。 “我最喜欢你了。” “对了,越将军有没有和你说什么?” “什么?” “我上次去找泠泠的时候他告诉我,你爱心泛滥。” “嗯?” “我想听你说说你以前的事情。” “你想听什么?” 陆见微想了想,“什么都可以吧。” 殷诀清顿了顿,“其实没什么值得说的。” 他表情平静,也很少有情绪,坐在热闹的大厅也不见得有多少喜悦的心情。 唢呐吹得好响,竟也叫人凭空生出几分说不太清的情绪。 陆见微看着他,如同有一淌春水撒在心头,淋淋沥沥地留下来。 “记得特别清楚的已经没有了几件,从前特别感到热血沸腾的事情更没有了几件,倒是现在,同你在一起我是极其快乐的。” “呀!” 陆见微眨眨眼,“这是真的吗?” 殷诀清轻笑,“当然。” 似乎是为她的怀疑感到有几分无奈,他沉思了一瞬,“我是从不撒谎的。”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撒谎啊!” 陆见微轻轻笑起来,“你要是对我撒谎,我也没办法知道啊。” “我不会的。” 他怔了一下,又说了一遍。 “我不会的。” 陆见微面上依旧十分笑容,手指被殷诀清握紧了几分,脸上的表情多了许多鲜亮。 陆听枫和华司衍见他们坐在这边说话,走过来。 “怎么不和大家坐在一起,要不是我刚刚问了澄之,都找不到你这里。” 陆见微和殷诀清坐在整个宴席最边上的位置,四周都是不认识的人,却也十分热闹,不少人是认识殷诀清的,有跃跃欲试上前搭话的打算,却都没有行动。 吹寒公子。 那可是吹寒公子。 百闻不如一见的吹寒公子。 传闻那么盛,足足要让人提起十二分的兴趣去窥伺是否他是同传闻一样的,可如今真正见到了,却不敢上前探寻究竟他是否百姓口中那般模样。 只是这样看着,就足以让人对他产生几分遐想,匪夷所思,却也十分真实。 人们的现实再慌乱,潦草,可精神却是不同的,如果精神捉襟见肘,很难想象这个人在现实中又是怎么样的顾此失彼。 华司衍微微颔首:“听枫说你们可能这两日就要走了,故此过来见一面。” 陆见微愣了下,“就算是要走,定然也是会和你们提前说过才会走的。” 陆听枫拍拍她的手臂,“我和朝宗可能要去一次疆国。” “疆国?”陆见微看向她,“怎么突然要去疆国?” “不是突然。” 陆听枫抿唇,“本来就打算去的,只是没想到会出这么多事,所以想在我待产前,把疆国的合作谈判完成。” “越将军去不行吗?” 华司衍轻咳了一声,“澄之是军事天才,只是对于谈判一事,到底还是差些火候,何况他才成婚,新婚燕尔就被我们拆散,到底不太好。” 陆见微了然点头,“那白军师呢?” 华司衍摇头,“他一个人,我不放心。” 陆听枫跟着点头,“覆水和我们不同。” 陆见微看向殷诀清,等着他说些什么。 但他只是握着她的手把玩,并不对此表达什么看法,神色淡淡的。 “唔,能具体说说看吗?” 陆听枫摇头,“只是感觉,但是我的感觉从来没有出错过,朝宗也相信我。” 华司衍跟着点头,“听枫没有出过差错。” 陆见微: “白军师不是同越将军要好吗?” 陆听枫:“是啊。” 陆见微:“那你们放心?” 华司衍:“覆水对澄之没什么企图。” “......” 陆见微默了默,“你这又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华司衍似乎也迟疑了一下,“三年了,应当没有吧。” 陆见微看向殷诀清,“你觉得呢?” 殷诀清想了想,“他的目标应该不是澄之,可能是听枫。” 华司衍立刻皱眉,“不可能。” “唔,他不是想要和你抢听枫,可能只是想通过听枫知道怎么去另一个世界吧。” 殷诀清淡淡,捏了捏陆见微的指尖,引得陆见微看向他。 陆听枫无声地笑,“去了又怎么样呢?” “我如何知道?” 殷诀清理直气壮。 华司衍看向陆见微,“那他不是更应该关注你吗?” 陆见微点头,“是啊,所以他还给我表白了。” 华司衍:“......?” 陆听枫:“......???” “什么时候的事情?” “似乎是除夕那天吧。” 陆见微扭头看殷诀清,“对吧?” 殷诀清回应:“嗯。” “这么说来,他是真的想去现代?但是你不是也不知道怎么回去吗?” “对啊,所以我才觉得他莫名其妙。” 殷诀清眸色深了深,不经意地看了陆见微一眼,没有说什么。 这边聊着,越湛也敬酒到了桌边。 “吹寒。” 他端起酒,脸颊两遍有几分红,日日风吹日晒却也没有改变多少肤色,倒是练出了一身不显神色的冷冽,让他即使已经有些醉了,也看起来还是镇定自若的模样。 殷诀清端起茶,他的身体不适合喝酒,以茶代酒,何况身边还坐着陆见微。 其他事情她都不怎么在意,唯独对于她的身体,付出了超出十三分的在意。 殷诀清会感到奇怪,但是不得不承认,他是享受这些的。 “祝生活热闹。” 陆见微:“?” 她有几分怪异地看着他,“这是什么祝福?” 陆听枫和华司衍也站起来,端着酒,“生活如意。” 越湛表情更开怀了几分,“多谢。” “我今日,”他抿了抿唇,似乎是对于说出这样的话十分不习惯,俊朗的面容勾着笑容,看起来有些迟钝和憨态,“十分快乐。” 陆听枫也为他开心,“快乐便好。” 华司衍微微颔首:“日后相处互相理解,好好对她。” 越湛点头,“当然!” “热闹的生活不好吗?” 殷诀清问她。 陆见微侧目,“不是。” “只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祝福。” 陆听枫倒是笑了,“那我可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她看向华司衍,和他一起笑了起来,“三年前吹寒在我和朝宗成婚时候便是这样说的。” “当时难道就没有人会觉得你是去砸场子的?” 陆见微有些惊奇,也有些无奈。 殷诀清摇头。 陆见微挑了挑眉。 “我不知道。” “难怪传闻你爱听枫不得暗自神伤。” 殷诀清失笑,“没有。” “生活热闹不是很好吗?有了孩子的话......” 陆见微啧啧摇头,“可是热闹不仅是有了孩子热闹,整日争吵不休不也很热闹么?” 殷诀清显然愣住了。 表情从怔愣,到震惊,又到无奈。 陆听枫跟华司衍在一旁闷笑。 最后,陆见微深沉地拍了拍他的手臂。 “平平淡淡才是真。” 陆听枫和华司衍一同笑出声。 殷诀清也牵了牵嘴角。 唯独越湛十分认真地点头,拿着酒敬她。 “平平淡淡,才是真。” 陆见微喝下酒。 “祝儿孙满堂。” 越湛点点头,离开这桌,走向下一桌。 ...... . 从将军府回去已经是月上柳上头。 冬日似乎正在缓慢地过去,在陆见微还没有多少意识的时候,就要迎来下一个春天。 可是春天么。 春天总是好的。 殷诀清很清明。 只有陆见微贪杯,喝了些果酒。 此时脸颊红彤彤的,媚眼如丝地盯着他,时不时往他身旁凑凑,或者拉拉他的衣摆。 但是并没有说话。 下车时候,殷诀清先下车,把陆见微从马车里抱下去,观言想搀扶,只是还没有碰到,殷诀清淡淡拒绝了。 “不用。” 观言和观语走在后面些。 看着殷诀清抱着陆见微走进蕴庭山庄。 “哥,你说公子对陆小姐,是男女之爱吗?” “不知。” “我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啊,好像很突然。” “不知。” “不过公子喜欢上陆小姐我也不意外。” “......为何?” “就,感觉呗。” 观言嘿嘿笑了声,“跟在公子身边两年,只有陆见微能陪在公子身边,可见陆小姐是特殊的。” “就是我实在是没看出来,陆小姐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 观语沉默了一会儿,目光落在正在公子怀里蹭着的女子脸上,两个人在月光下已然融为一体,十分般配。 “她需要公子,又带给公子足够新奇的意外,只要感觉不赖,时间久了,总是会有不同的,又或者根本不需要特殊,爱情这回事,从来不是因为她有多特殊,而是她对于公子来说是好的,这就足够了。” 观言目光在走进山庄的人影上,耳边听观语似乎说着什么,他回头。 “哥,你说什么?” 观语摇头,“我们快进去吧。” 第45章 隔日便是元宵节。 陆见微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去找殷诀清时候他已经在下棋。 观言见她,正要出声,被陆见微叫停。 “嘘,小声点。” 观言愣神间,陆见微已经松开他走进去。 小心翼翼地绕到银爵殷诀清身后,双手捂住他的眼睛。 “猜猜我是谁?” 刻意压低了声音,拉粗了声线,听起来有几分怪异。 殷诀清手指未停,跟着感觉落下一子,才伸手去抓她的手,“陆如疏,好玩吗?” 陆见微顺势在他身后半跪搂着他的脖子,“我想看看,你能不能认出我。” 她声音软绵绵的,歪头在他下颚处亲了一下。 似乎醒来没多久,还有几分朦胧的懵然,很可爱。 想到这个形容词,殷诀清不自主笑了笑。 “昨日你喝醉了,我给你洗了澡,就没有留在揽月阁。” “我知道。” 陆见微笑意盎然,“我们晚些出去看花灯好不好?” “好。” “那我现在先去吃饭了。” 殷诀清皱眉,“还没吃饭么?” 陆见微:“刚起来嘛,我现在就去吃。” 说罢,她也不听殷诀清继续说,飞也似的跑开了。 殷诀清坐在原位看着她离开,低眸笑了半晌,似乎是无奈。 白日里的时光过得快。 陆见微慢悠悠用完膳,已经是酉时。 再去看殷诀清,他还在下棋。 她坐在另一边,“整日里都在下棋,不感到无聊么?” 殷诀清嘴边的“不无聊”,说出口就变成了—— “你陪着我就不无聊。” 有些意外是自己说出口的话,但是意外地,他竟然也感觉不赖。 陆见微夸张地“呀”了一声,“我居然这么重要,那你可要好好对我,不然我如果见到了更好的人,定然是要抛弃你的。” 殷诀清轻笑,“所以陆小姐想要什么?我都满足你。” 陆见微眼眸转了转,“那你亲我一下。” 殷诀清低低“嗯”一声。 陆见微睁着眼睛等他亲,等了等,见他还没开始行动,不由得踢一下他的腿。 “?” “你怎么不亲我?” “我在想。” “想什么?” “亲哪里。” 陆见微突然笑起来,“那你想好了吗?” 殷诀清摇头,“没有。” “算啦算啦,还是我亲你吧。” 陆见微十分“大人有大量”地说,站起身,坐到他身边在他下巴处吻了吻。 她没闭眼,这次却清楚地看到,殷诀清在她靠近他的那一刻就已经闭上了眼睛。 一秒,两秒。 陆见微的气息就要离开,又被他拉住,吻落在了她的眉间。 “我想娶你。” 一吻结束,他的唇却没有离开,在她的额头处低低喃喃。 “昨天你和听枫说,覆水给你表白,我还有些紧张,可是又想到你已经和我行了男女之事,你应当不会离开我。”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不乐,眉眼不见开怀,“这样是不好的,但是我不能否认,那一刻我是开心的。” “哦?” 陆见微睁开眼,“你怕我离开你吗?” 殷诀清低声,“怕。” “那我离开你你会怎么办?” “等你回来。” “这样啊。” 陆见微从他怀里起身,“你不是还没用膳,等你用完膳,我们一起去看花灯吧?” 殷诀清抬头看她,也不知道是日光恍惚,还是有阴影落在她脸上,以至于他看不太清楚她的表情。 又或者,他看不明白她的表情。 很难形容这种感觉。 殷诀清看着她的下巴,默不作声地想。 从前他不在乎,所以没什么。 现在想要弄清楚,却发现他摸不清楚。 她看起来很少在乎什么,如果说他的身体算一样的话,那就是她总是要问他喜不喜欢她。 喜不喜欢她偶尔的撒娇,喜不喜欢她的容颜,喜不喜欢她对自己的态度,喜不喜欢...... 她对这些在意过了头。 如果说说出来的未必是真的在意的,那么她说这些,又是在掩饰什么呢? 殷诀清也站起身,“走罢。” 陆见微手拉住他的手腕,“走,我去喂饱你。” ...... .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这样的景象,这日毫不夸张。 路上张灯结彩的喜庆,杂耍,龙舞,分不清是月光还是灯光,流转在人身上,更照得人心浪漫。 街上不少情侣出门,眉目传情比比皆是,夜色很浓,却并不影响人们的热情。 放眼望去,个个脸上都是喜悦的笑容。 陆见微和殷诀清走在街上,两人并没有戴面纱或者帷帽。 街上人头攒动,殷诀清紧紧握着她的手,或许是人太多,让冬日的寒意也被驱散,两个人手心居然也沁出了些汗。 过了一条街,陆见微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说话,“我想去猜灯谜。” 殷诀清点头,“好。” 又走了一会儿,陆见微问:“你知道在哪儿吗?” 殷诀清默了须臾,“不知道。” 陆见微“哈哈”一笑,“我们先走吧,走着走着或者就走到了呢。” 殷诀清“嗯”一声,仗着身高扫了一眼人群,指了指人群有点多的一个地方,“去那边吧。” “好。” 被殷诀清牵着,陆见微心情不由得愉悦了几分,扬起的眉梢让她倾城的面容多了几分灵动。 就好像美人皮,内里还有更诱人的,灵魂的气味。 是来自人性更深处的吸引。 原本的陆见微灵魂的生长,是因为陆况。 那个明明让她身陷囹圄,却也让她一辈子念念不能忘,更不能恨的父亲。 她狠毒,做了很多错事,最终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而现在的陆见微。 她喜欢上了殷诀清。 走到灯谜前,各式各样的灯扰的人眼花缭乱,陆见微拽着殷诀清站在灯谜前。 “转眼江边又一日。” “是‘漫’。” “诶哟,姑娘可真厉害,这个灯我给您取下来?” 店铺老板笑呵呵的,身边还站着他的小外孙,也正眼巴巴地看着老板手里的灯。 陆见微:“好啊。” 接下灯,她看向殷诀清,问他:“你想要吗?我们继续猜?” 店主的脸色有片刻的僵硬。 看了看两个人,却什么话都没说,心中企望着两个人只是说着玩。 和陆见微说话总是很舒服,有种她做每一件事情都是很在乎自己的重视感。 殷诀清低眉看着她手里的。 陆见微扬扬手里的灯,“你想要这个?” 殷诀清点头,“嗯。” “为什么?”陆见微有些奇怪,“你喜欢狐狸?” 她提起花灯,点了点狐狸花灯的鼻子。 殷诀清扬眉,似乎觉得她问这个问题很多余,“因为这是你的。” 陆见微:“......我打算送给这个小男孩。” “哦,那你给我我就要。” “你这话说得......” 殷诀清:“嗯?” “好像我是只撩不负责的渣男一样。” “你不是。” “我当然不是。” 自从被陆见微一通科普之后,殷诀清已经对这些专属名词免疫。 偶尔提起,也反应很快,还会举一反三。 让陆见微第一次体会到和聪明人说话的轻松。 不用事事说明,点到为止即可。 陆见微看了看四周的花灯,“那我去看看有哪个我猜不出来,你猜出来之后,我送给你?” 殷诀清好笑,“你送给我?” 陆见微耸肩,“你要是想送给我也不是不行啊。” 殷诀清眼底含笑,“好,那我送给你。” “那我先去看啦!” 说罢,她松开被殷诀清一路握在掌心的手,抬头笑了一下,就很快走到前面看花灯。 殷诀清远远看着她拿着一个看看,然后放下,不说话,也不要花灯,径自走向下一个。 她眉目欣然,在万千灯火中,红尘俗世里,都是无人可以匹及的绝色。 可是这并不让人觉得她只有这幅容貌。 殷诀清淡淡想。 每个认识她,或者不认识她的人。 都很难不去注意她,她的魅力并不是在意她的长相,她的容颜只是锦上添花。 真正让人想要探寻的,是她本身。 静的时候温柔乖顺,如一直正在安睡或者伸着懒腰的猫,眨一眨眼睛,就是一副画。 她抬头,她闭眼,她一举一动,都能让他产生不可再多的遐想。 是他食色后的惯性么? 还是男人的本身便是这般低劣,拥有后脑子里就忍不住想到这些事情。 并不是不好,只是欲/望大过于其他的温存,对于她来说太不公平。 可是不公平—— 感情里面怎么谈得上公平? 殷诀清低头,指尖摩挲了一下,感受着陆见微的手指刚刚在自己掌心留下的温度。 等他抬头再看,已经看不到陆见微的身影。 一眼望去,满是花红柳绿的衣裳,浮桥与花楼相称,居然也找不到半分熟悉的影子。 殷诀清久违地心滞,很轻微,他目光在陆见微刚刚站着的位置上停留了一会,很快就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淡。 手指挥出,往最南边的花楼放了一枚飞刀。 很快,有一个人蹲在他面前。 “公子。” “找陆如疏。” “是。” 殷诀清站在原地,等陆见微回来找他。 ...... . “你看,其实吹寒也没有那么喜欢你,你还是不同意我的提议吗?” 白芙带着陆见微看完殷诀清的所有行动,低眸睨着她,淡淡问。 “那又如何?” 陆见微并不理会。 白芙说的也不过是一个可能而已。 可是她想要的从来不是可能。 这条路没有任何人会帮她,也不会有任何意外,她也并不想给自己没事找事。 白芙自己都没有找到路,又怎么可能帮到她? 至于他说的条件,对于她来说未免太过可笑。 她只是动心而已。 虽然确实犯了忌讳,可是对于现在的任务来说,这未必不好。 需要白芙一遍遍在她耳边提醒吗? 不论心中有多少是被说中的恼羞成怒,陆见微还是坚定自己最初的选择—— 她不会同意白芙说的任何一句话,也不会相信白芙所说的条件。 “我可以问问陆见微不相信我的原因么?” “我没兴趣。” “......”白芙有些意外,但也不算特别意外,有一瞬间的失笑,“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陆见微不语,想要走回殷诀清身边,却被白芙再次拉住。 “不想等等看吗?” 陆见微皱眉,“等什么?” 白芙嘴角勾起,似乎也带了点兴趣,“等等看,吹寒公子能等你到几时?” 陆见微轻嗤,“无聊。” 身子还没动,就被白芙点了穴。 白芙“啧啧”两声,“我对你呢,倒也没有多少兴趣,只是对于吹寒公子会喜欢上你的原因有点兴趣。” 陆见微眉眼凉薄地嘲讽:“为什么想知道吹寒公子喜欢上我的原因?你不会喜欢吹寒吧?” “......” 明明知道她是故意说这些话气自己,白芙还是噎了一下。 过了会儿,他自顾自地继续说:“当然不是。” “你不想知道吹寒能等你到几时,我倒是很感兴趣,作为看戏人,诚挚地邀请你和我一起观看这出戏。” 陆见微不能动,闭了闭眼,暗藏怒火,“你说的邀请,就是这样吗?” 白芙遗憾地叹气,“这也是没有办法,谁让陆小姐不肯听人言呢。” 两个人在这里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外面的景象,而白芙更是十分坦然地站在她旁边,真就像是观赏动物园的动物一样看了起来。 不远处的殷诀清依旧站在原地,或许是心中有所忧虑,面容的平静很勉强。 不一会儿,扶着胸口咳嗽起来。 陆见微忍不住强行挣脱了一下。 白芙笑一声,“别挣了,你是挣不开的。” “不过,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吹寒这般模样,真是新奇。” 殷诀清等了一会儿,什么也没等到,脸色越来越发白,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也没有停止。 观言和观语很快过来,似乎是说了什么,殷诀清摆了摆手。 不时还有姑娘上前搭讪,也不知道殷诀清说了什么,姑娘面露遗憾地离开。 殷诀清额头已经开始滴汗,白芙见此,“啧”了一声。 他抬手解开了陆见微身上的穴道,“我知道了,放你出去了。” 只听到一声石子被踢开的声音,陆见微就要抬步离开。 再次听到了白芙的声音,有些懒洋洋的,高高在上的,好像已经料定了她会答应他一样。 “对了,我有五蕴花,如果陆小姐感兴趣,可以过来找我。” 陆见微脚步微顿,低着头迅速离开这里。 这是一条小巷,大概是白芙使了什么手段,所以外面的人才看不到里面的他们。 陆见微放下自己的心绪,快步走上前到殷诀清身边。 距离一步之遥,陆见微停下来,半弯着腰看他,“怎么突然就这么严重了?” 他颤着声音问身旁的观语。 观语不发一言。 观言很生气,说出的话也带着刺,“陆小姐究竟去了哪里,这元宵人潮汹涌,公子担心你才会变成这样,你怎么不关心公子,还上来就问公子这样的问题?!你自己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吗!” 陆见微不在乎观言说什么,只是固执地看着殷诀清,“我们快回去吧。” 她伸手去握殷诀清的手指,他抬头很虚弱地笑了一下,抽回了手。 “嗯,回府吧。” 他再次咳了一会儿,跟身边的观言说:“不要对如疏那般说话。” 观言有些不服气,却也悻悻闭上了嘴,有回头狠狠瞪了陆见微一眼。 殷诀清实在是疲惫,闭了闭眼,又睁开。 “下不为例。” 这句话是对观言说的。 观言收回自己的目光,心疼地扶着殷诀清的胳膊。 说罢,他扶着观言和观语的手转身往前走去。 他的背影在她面前渐渐远去,好像和从前一样,又好像不一样。 陆见微心底有些说不清楚的复杂。 周围依旧热闹喧嚣沸腾,而她一直在自己的眼里渐渐远去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也不知道是她眼中积蓄了泪水,还是他真的走得太快,她都快看不清他的背影。 说不上来哪里不同。 陆见微抿唇,快跑了几步,上前拉住殷诀清的手,“我们一起回去。” 她看着他的目光有些许可怜,眸光水泠泠的,积蓄着泪水没有掉下来。 殷诀清轻叹了口气,心尖似乎为她这样的柔弱而感到酸软。 “好。” 他没有再抽回手,也没有让观言和观语搀扶着他,反而被陆见微扶着缓慢地往前走去。 陆见微一路上很安静,难得在两个人一起走这么长的路。 可是,也不知怎么的。 陆见微有片刻,很片刻的希望。 这一条路,永远走不完。 PS:灯谜是浏览器搜的。 第46章 元宵一过,百姓也陆陆续续开始了忙碌。 陆见微和殷诀清启程去靖城,同行还有虞今,温恭朝和白芙。 亓厦当然也在其中。 一行十几日,终于快到了靖城。 这日日头倒是不错,陆见微的心情也跟着晴朗了。 就连虞今偶尔不怎么和谐的目光都变得顺眼了起来。 温恭朝和虞今做同一个马车,一路上十分惬意,中途休息去殷诀清的马车和他们聊天。 “我看她也挺忙的,不如和你们聊天舒服。” 温恭朝一边吃亓厦放在马车里的东西,一边叹气。 “也不知道那些有什么乐趣,不如咸鱼。” 陆见微:“......” “大概,是你体会不到都乐趣?” 温恭朝煞有其事地点头,“很有道理!” 殷诀清轻笑着摇头,没一会儿问陆见微:“累了吗?” 陆见微摇头,“不累,倒是你,还疼吗?” 温恭朝:“?” 他带着有点懵,又好像懂了点什么的表情,问:“你们这么刺激的吗?” 陆见微:“......” 殷诀清无奈扶额,“她是问我身体疼不疼。” 温恭朝一脸我懂了,“我知道啊!我就是感叹一句!” 陆见微“扑哧”笑出声,“你知道了什么?” “咳,咳咳咳......” 温恭朝俊美白皙的脸红了一些,“这个嘛,我说出来不太方便吧?” 陆见微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有什么不方便的?” 温恭朝沉默了一会儿,“也不是不方便,就是吧,”他看了看殷诀清的脸色,“我怕他不高兴。” 陆见微拉殷诀清的袖子,“你不高兴?” 殷诀清轻嗤,“他只能想到下三路的事情,这些事情没什么好说的,也谈不上高不高兴。” 陆见微再看温恭朝:“你看,他不在意。” 温恭朝憋红了脸,“我在意。” 过了一会,温恭朝像是才反应过来了,突然问殷诀清:“什么叫我只能想到下三路的事情?” 说得好像他是什么淫//魔//色//鬼一样! 殷诀清手里在剥橘子,漫不经心地说:“难道你刚刚想的不是那事?” 温恭朝卡壳了一下,又断断续续地争辩。 “那,那还不是因为你说话就是那么暧昧,这和我想到那件事情有什么关系?!” “暧昧?” 殷诀清像是觉得好笑,于是就真的笑了出来,只是嗓音说不上温柔,“你考虑过我的身体吗?” 温恭朝的眼神更奇怪了。 还夹杂着几丝不可言说的同情,以及看着陆见微的目光都是“我懂你不用说什么了”的理解。 陆见微倒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也没想到事情怎么会突然转向这个方向,整个人乐了。 殷诀清冷冷一笑,矜薄的唇微启:“滚下去。” 温恭朝沉沉叹了口气,还不忘记叮嘱:“这事儿吧,我说也没用,你不然就,”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说出来,但是说到这里其余两个人也都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于是他眼一闭,索性说到了最后,“记得找亓廊给你看看!” 这句话吼得外面的马都惊了一下。 观言掀起帘子,“怎么,是公子又犯病了吗?” 温恭朝带着点深沉地叹气,走了出去。 殷诀清的声音紧跟着传了出来,“观言,守着外面,不要让什么猫猫狗狗都能进来。” 温恭朝的面色更沉重了。 嘴里还喃喃着,“唉,听说那方面不行的男子,脾气都不怎么好,果真不是传言啊......” 观言应声:“是。” 唯独听完了全场的观语,久久不语,只有抽动的眉梢显示着他也并不是看起来这么平静。 .... . 等温恭朝走了出去,马车又动了起来。 陆见微才笑了,扶着一旁的靠枕,笑得十分开怀,又戳了戳殷诀清的胳膊。 “哈哈哈哈......你说他不会告诉别人吧?要是真说了出去,我是不是得给你证明一下?” “他不会。” 殷诀清转头看向陆见微,似乎有些好奇,“你很高兴?” 陆见微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我是觉得很好笑啊。” “这是什么好笑的事情吗?” “大概就是你被误会了,但是解释又越描越黑之后,就更好笑了?” “......” 陆见微笑了一会儿,一直被殷诀清看着,正色了一下,“我不笑了。” 殷诀清目光更奇怪了,“因为我不笑吗?” “被你看着有点怕怕的。” 殷诀清听到这句话却笑了一下,“我很可怕吗?” “我怕你骂我。” “我骂过你?” “没有。” “那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骂你?” 陆见微往他身边挪了挪,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倒映着他的面容。 “因为你刚刚看起来不是开心。” 沉默了一会儿,她突然说:“我很脆弱,你只要说一句把我推开的话,我就感觉是被伤害了。” 殷诀清也沉默了一会儿,嗓音暗哑,“那时候,我还不喜欢你。” “那你现在是有多喜欢我呢?” “只要你需要,我就会一直在。” 陆见微似乎是愣了一下,又似乎是因为这句话而产生的沉默,一时间没有说话。 她随后笑了笑,“那你以后要更喜欢我一点呀。” 她也没说原因,但是殷诀清低低“嗯”了一声,倒是纵容了她这般的态度。 “到了靖城,我们直接去山庄吧?” “好。” 殷诀清并没有异议,伸手想拨她的头发,手指还没触碰到她的头发,外面就传来了观言的声音。 “公子,前面有人拦车。” 如果休息的地方是在靖城城外。 殷诀清顿了一会儿,有些意外地问:“拦车做什么?” 观言答:“那几个姑娘说你不下车,她们就不说。” 陆见微听说是几个姑娘,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 殷诀清顿了顿,“我下车看看罢。” 陆见微伸手拉住他。 殷诀清的目光落在她的手指上,上移到她的面容,见她嫣然一笑,“我和你一起。” 殷诀清也跟着她笑了笑,“好。” 两人一同下了车,才发现观言说的几个姑娘实在是客气了,站在面前的几个人,称上一句乞丐也不为过。 一个个面黄肌瘦,头发衣服都乱糟糟的,脸上更是黑一块花一块,几个姑娘还挺团结,手拉着手,同仇敌忾般的义气。 “你,你就是吹寒公子?” 站在最中间的女子先说了话。 旁边的女子说:“传闻吹寒公子一头黑白相间的长发,他看起来确实是这般模样。” 中间的女子二话不说,立刻跪了下来。 “吹寒公子,求求你帮帮我们吧!” 殷诀清让观言扶起女子,开口问:“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情说出来才可以解决。” 陆见微在旁看着,并不因此露出什么异样的表情,没有同情,也没有怒其不争。 女子抽抽噎噎地说了起来。 “我们原本都是白鹿书院的学生,在学校也一直努力学习,希望可以依靠这样的努力改变我们自己以后的命运。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我在努力学习,在考试拿优之后,回到家,我爹娘却答应了别人,让我替商贾女儿考试,因为我爹娘收了他们的钱,如果我不去,那商贾人家就要告我家人偷盗。 我不能不从,考完试没多久,我的成绩就变成了那户人家女儿的成绩,而我只能面临被退学。可就在去年年底,我爹娘突然说一户富贵人家相中了我,要让我去给那户人家做小妾,我不从,终于从家里逃了出来。” 殷诀清听完,波澜不惊地问:“所以呢?你要让我帮你做什么?” 女子咬咬牙,带着点希冀地说:“我想继续上学。” 殷诀清又看向其余几名女子,“你们呢?” “我,我也想继续上学!” “我也是!” “我也!” 几名女子纷纷表达了意愿之后,殷诀清沉默了一会儿。 “这件事情,你们没有去找过亦现先生吗?” 最开始说话的那名女子说:“我原本是要去找的,可是还没见到她就被赶了出来。” 殷诀清了然点头,“我懂了。” “正好亦现先生就在这里,让她听听看吧。” 殷诀清转头看向观言,“去找亦现先生。” 观言应声:“是。” 女子抬头看他,“吹寒公子是不愿意为我们出头吗?” 殷诀清摇头,却并不打算解释什么。 陆见微笑了一声,“他为你们出头是他善良,能帮你们见到亦现先生你们都应该感恩戴德了,怎么?他不愿意帮你们出头,你们就觉得他做得不够多吗?” 女子嗫喏了一下,赤红着脸,小声说:“我没有这么想。” 陆见微“哦”了一声,“那是我把你们想得太坏了,对不起。” 两句话的功夫,虞今已经到了这里。 见这几个人,十分奇怪。 “什么事?” 女子又讲自己的遭遇讲了一遍。 虞今皱了皱眉,“你们怎么不在当时找我?” “因为我们没有办法见到你。” “我的书房从来不禁止任何人在我在的时候来找我。” 女子面色十分奇怪,“可是马管事在我们去找你的时候就告诉我们你是不见学生的。” 陆见微在一旁补刀,“那就是你的管事不让她们见喽!” 虞今扫了她一眼,继续问:“你说替考的事情,是你父母收了钱?” 女子咬了咬唇,觉得这件事情难以启齿。 “是。” 陆见微见怪不怪,“父母收了钱当然是女儿遭殃,能怪女儿什么,怪她们太孝顺吗?” “让我来猜猜,你爹娘收了钱干什么呢?是给你弟弟娶媳妇,还是给你哥哥盖新房呢?” 女子头低得更低了,“是给我哥哥娶媳妇。” “那就更没什么意外的了,”陆见微耸肩,见女子头都快低到胸口了,又说:“这事儿又不怪你,你有什么好尴尬的,该感到羞耻的不应该是你的爹娘吗?” 虞今沉默了一会儿,“这件事情,有些难办。” 殷诀清皱了眉,但到底虞今才是白鹿书院的校长,他也不好在她下决定之前越俎代庖。 “我可以允许你们入学。” 她说。 但是她又说:“但是我不能干涉补给那里给你们免伙食费和书本费。” 陆见微歪头看过去,似乎觉得虞今说的话让人意外,问:“为什么?” 虞今皱了皱眉,还是解释道:“补给那里的份额都是有定量的,要增加份额,需要的程序太过麻烦,而且很容易造成下一届入学学生的补给不足。” “哦,是这样,”陆见微笑了下,“那把另外几个学生退学,不就好了吗?” 虞今面色难看了一些,“她们不能被退学。” 殷诀清握着陆见微的手指,在她耳边解释,“白露书院的一部分学生家里会给学校捐款,那些学生大概也在其中。” 陆见微眉头皱得更紧了,“那为什么那些学生要让她们替考?” “为了成绩更好。”殷诀清并不意外,“白鹿书院走出去的学生,即便是末等学生,嫁个县级官员也是有余,何况是成绩很好的学生。” 陆见微看了一眼虞今,她似乎也在低头沉思这个问题。 回过头看殷诀清,见他并不为此感到困扰,抿了抿唇,“可是这次让她们替考了,下次没有她们,那些学生的成绩不是一样不好吗?” “嗯,”殷诀清瞥了一眼那几个女子,“所以还会有下几个人遭受同样的事情。” “白鹿书院的免束脩政策,是从女子九岁到十五岁,一共六年,之后要上学,家里又没有钱,就需要用成绩去争取。 全科优异结业后,还可以面见皇上皇后,到时候会由他们分配官职。” “这不是很麻烦吗?” 陆见微皱眉,“这是皇后提出来的吗?” 殷诀清摇头,“听枫只负责后续,没有管学校的制度问题,这些一直是亦现先生在管理。” 但其实,书院教习的知识,即使是日后不能为官,要想走出去谋生,也是可以的。 只是陆听枫推行女权运动到底不彻底,又或者说,女子在很多很多辈之后所日积月累的奴性太重,很难通过这短短的几年就将其改变。 不管是思想,甚至是常识。 总有无数的人在她们耳边说着这些事情,说得多了,这件事情就变成了习以为之。 而这件事情本身正确吗? 并不是。 一个制度运行多年,并不代表它是正确的,但是要想让一个社会持续发展,制度则必须是正确的。 虞今最后说道:“她们不能退学,但是你们可以继续上学,束脩也不需要交。” 陆见微不认同,“假如这一次不退学,那么下次替考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因为不惩罚,所有人都会觉得这件事情是没什么的,那么学校的规则呢?学校本身的原则呢?” 虞今冷笑,“你说的这些难道我没有想过吗?可是书院的费用难道是你来给的吗?她们最后去考了试,也只能说明她们是接受了这件事情而已。” “不,不是的。” 陆见微摇头。 她在现代也听说过一句话—— “他们折断了她的翅膀,却问她为什么不选择飞翔。” 陆见微看向殷诀清,他问:“你想插手这件事情?” 陆见微顿了下,“我只是觉得,一种规则走到现在,它或许确实有它的原因,但是这不代表它是正确的。” “而要让书院往一个可以持久的方向走,这样的政策肯定是不可以的。商贾女儿有多少?贫苦百姓想女儿又有多少?为君之道都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那么假如以后白鹿书院都是商贾官员的女儿,那么白鹿书院建校之名又如何存在?怕是后人也只会感叹一句,‘沽名钓誉罢了’。” “不过,”她转头说:“但是我觉得这件事情的根本原因其实是女子学成后的出路不够多,因为女子的出路也不过是那几个,所以很多人家才觉得上学没什么用处。” “但其实哪里不是去处呢?” 她笑了下,“可以做官,也可以去鲁胥财行做地方的掌柜啊。” “又或者,也不需要商贾人家的捐赠钱货,本身在入校,就可以和一些店铺,商行,甚至是一些织锦铺通气,在学生展示出自己的能力后,她们可以选择资助,到她们结业之后去所资助的地方做工不也是可以的吗? 又或者也不需要资助,而是选择提前预□□些其他的费用,可以在做工时候,扣除一部分作为借贷。” “一件事情可以有很多种解决办法,或许只是麻烦一点,但是如果可以让书院走得更远,那么就值得去做。 今天女子能上学是一个进步,可是假如上学之后还是只有嫁人这一条路可以走,不管她嫁的人是村东的男子,还是九品县级官员,都还是把女子当做了待价而沽的商品,而不是一个真正的人。” “但其实男子与女子也没什么不同,女子也可以上阵杀敌,男子也可以相妻教子,端看个人意愿而已。” “你不能说是她们自己选择了这条路,就该让她们自己走下去,这个选择不是她们自己愿意做的,而是她们的亲人父母逼着他们做了这件事情。” 陆见微直视着虞今,突然冷笑了一声,“若是当初你的父亲让你不要继续研学,难道你能达到今日的成就吗?” 陆见微停了一下,问那几个女子,“你们愿意去鲁胥财行吗?” 当中的女子扭头看了看其余的女子,几个女子目光含泪,“我们愿意!” 第47章 这件事情做起来可真是不容易。 殷诀清倒是悠闲,也并不着急。 又且这次的药引虽然难得了些,却也比莲华玉好收集许多。 “这梅花缕乳呢,是梅花将谢时分,花蕊浸透了雪后流出的乳滴。” “每年冬日,靖城上上下下,都会去定北梅园收集梅花缕乳,说起梅花缕乳的作用,那可是太多了!” “不仅可以美容养颜,用得时间长了,身体也会透着股梅花香,胜似体香呢!故此,每年冬日,总也有四面八方的来人做客靖城,等着收获些梅花缕乳,赚上一笔。” “这么说来,梅花缕乳却也不是那么难得。” 陆见微听着,心头松懈了些。 亓厦面色不见柔缓,摇了摇头,“并非如此。” 陆见微凝眉,“怎么讲?” 亓厦:“师父寄过来的信上说,梅花缕乳需一槲。” 陆见微默了默。 如同梅花缕乳这样的东西,每家每户能收集茶杯底一层已经算是不错了,拿出去也是半两黄金。 而殷诀清所需要的量,就代表他们不仅需要加派人手,还需要事后收购。 富贵人家所拥有的未必能收购过来,而穷苦人家的很可能最开始就联系好了卖家。 陆见微思索了一会儿,道:“如果最开始我们就去联系呢?” 亓厦哼笑,“这种东西,你得联系多少人才能拿到,你还不如放出话说吹寒需要,多的是人上门来送。” 陆见微:“......” 她目光看向殷诀清。 吹寒公子正在看书,闻言放下了手中的书,低声笑了半瞬,俊美的面容因他这一笑虚缓了几抹柔和。 “不用担心这件事情,财行那边在我们来这里之前就已经安置好了。” 亓厦:“?” “那你怎么不早说?” 殷诀清抿唇笑了笑,眉眼有几分无聊的恶趣味,“你没问。” 他顿了一下,又道:“何况像这种可能需要用钱的事情,你不是应该早就知道不用担心吗?” 亓厦冷笑一声,又冷笑一声,“是我错了。” 想了想还是觉得意难平,不禁咬了咬牙,“我是大夫,这种事情你不是应该早点跟我沟通吗?” 殷诀清点头,“好,下次记得。” 陆见微坐在一旁,闷笑了几声。 外面有早春时节的风缓缓从窗户吹进来。 殷诀清的发丝似乎也被掀起了几丝,荡一池涟漪。 亓厦站起身,“那我先去准备其他的辅料。” “好。” 陆见微送亓厦出去。 “他最近似乎疼得没有以往厉害了。” “这不是必须的吗?两次治疗之后如果还是和以前没区别,那治疗不治疗有什么用?” 陆见微垂下眼睑,低笑一声,“也是。” 亓厦走了两步,一会儿,又走回来。 “等到治疗完成,吹寒的头发也该恢复原状了。” 闻言,陆见微下意识回头。 殷诀清似有所感,也抬起了头。 黑白相间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落下几丝,掩住了他的疲态,对上陆见微的目光,他扬了扬唇,为这样的对视而产生了几分愉悦。 “他本也是绝色。”陆见微目光落在他的发丝上,下意识想到殷诀清黑发时候是什么模样,回过头,笑着回应,“不论是如今还是日后。” 亓厦心塞了下,见陆见微低着眉,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又低头笑了一瞬。 “行了,我走了,东西还需要些时日,你或许解决完书院的事情之后,就可以开始进行治疗了。” 亓厦交代完,转身离开。 春风吹解衣,桃李抽新枝。 蓝天,晴空万里,风也淡得轻柔。 是新的一年春天来了。 陆见微抬头看看天空,心情好了一些。 或者是为了至今为止看得见的任务进度,又或者,是为了心底某些不知名的,说不清的情绪。 总也是新桃初生,陆见微扬起嘴角,转身走回房间。 听她脚步声渐近,殷诀清伸出一只手。 陆见微搭上那只手,坐在他床边,乖顺的姿态让殷诀清有几分愉悦的情绪出现。 “我明天去书院那边。” 陆见微拿殷诀清的手转着玩,低声。 殷诀清淡淡,“嗯,我让观语带几个人和你一起过去。” “吹寒。” “嗯?” 殷诀清目光落在她光洁无暇的脸颊上,惹人心动的面容出现了几分愁绪,还有些犹疑和不确定。 殷诀清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软玉温香落入手中,让他心动了动。 “怎么了?” “我在想,这件事情到底该怎么解决。” “嗯,有什么想法吗?” “我现在在想,应该先开除那几个违反规则的人,那么后续呢?” 陆见微叹了口气,“遭遇这件事情的应该不止这几个人,我还有点怕,如果违反纪律的是大部分的人呢?这件事情又该怎么解决?” 殷诀清:“那就不破不立,很多人做这件事情,并不代表这件事情是正确的,何况这样的行为对书院的长久之计影响很大,本就是需要提前抑制的,不止一例就已经说明了事情的严重性。” “先开除已知违纪者,再进行考核,所有不通过考试者,通通留级处理,三次不通过便遣送回家。虽然书院原本就是慈善,但是也不能无底线慈善,这样只会让很多人抱着占便宜和试试看的心态来减轻家庭负担。” “再和各大商行,织锦铺,酒楼等各地打好关系,从最开始,就除了读书以外,还要交给她们生存技能。” “不论任何时代,能够有生存能力,才是能够自立的必要条件。” “等过了童院,到了新生就可以教给她们这些,三年之后,可以让他们选择一科继续学习,或者通过这三年的学习出去生活也可以,甚至留校教学也可以,端看个人意愿。” 陆见微愣了一下。 殷诀清说的这些,其实和现代的分支教学有异曲同工之妙。 果然,其实有人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 只看做不做罢了。 “既然你想做,就去做,有什么需要告诉观语或者我都可以。” 陆见微点点头,又问:“既然你知道这些,为什么之前没有做呢?” “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思考这件事情。” 殷诀清笑了笑,笑容并不愉悦,只是做了一个笑的动作。 “我做的很多事情,只是因为遇到了,才会做。” “之前你或许听说了一些,但是,如果我没有碰到,我也不会专门找事做。” “人确实应该不吝啬自己的善意,抑制自己的刻薄,但是不身处高位很难顾及到全局。” “我在十五六岁时候确实想过要改变世界,用自己的力量去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让世界上少一些痛苦的事情,虽然后来我就不这么认为了。” “但是,如果我遇到,我也会出手。” 陆见微扭头,表情颇有些愤愤不平,“那你怎么会提出让我去和亲来换取解药这样的建议?” 殷诀清怔愣了一瞬,恍然失笑。 “我同听枫是好友,而与你并不认识。” “牺牲你来换取解药这件事情我是告诉了朝宗,这件事情的真正决定权是在于他。” “何况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让听枫醒过来比较重要。” “那......好吧!” 陆见微抿唇,有点矜持又有点不太好意思地说道:“你要送的是之前的陆见微,她已经了去了恩怨,离开了,我嘛,你已经救了我两次了。” 殷诀清失笑摇头,“如今想来,这样确实不对。” “不论如何,你如果在北戎失去性命都是因我,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的,结果都是无从辩驳的。” 陆见微抿抿唇,为原本的陆见微感到一些心滞,想到她离开时候说的话,陆见微松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又有点小得意地说:“那你以后可要多喜欢我一点,不然等我有了其他喜欢的人就不喜欢你了。” “那可不行。”殷诀清薄唇溢出低笑,“如疏是世间第一美,我可舍不得。” 陆见微见他眉眼染着笑意,也跟着笑。 只是笑意不达眼底,眯着眼睛如同月牙,无端拉扯出几分凉薄意味。 她并没有被这情绪拉扯出更多的思绪,连忙阻止了自己的思维上升。 收敛了自己的情绪,陆见微道:“用午膳吗?” 殷诀清点头。 陆见微站起身,吩咐观言。 徒留殷诀清倚着床栏,指腹似乎还残留着刚刚陆见微脸颊的温度。 他动了动手指,指尖摩挲,唇角不知何时已经上扬。 ...... . 隔日,陆见微带着观语去白鹿书院。 同行的还有温恭朝和李青婵。 李青婵就是当日站在最前面的女子。 其余人都被安置在了客栈,今日之前先去书院熟悉一下情况,不便带那么多人。 书院在前日已经有不少学生回到了学校。 正式开学是在三日后。 白鹿书院建立在白鹿山的山腰,风景秀丽,又是平原地区,登上此山也有“一览众山小”之感。 书院地区并不算大,可该有的东西一点没少。 靖城还有一个豫山书院,建立已久,久负盛名。 陆见微还有一个想法,只是现在,还不知道要不要实行。 豫山书院与白鹿书院相隔并不远,时常有豫山书院的学子与白鹿书院的优异生相较。 这也导致了两个书院时常有互相不服气之谊。 要说书生意气,风华少年。 陆见微经过豫山书院,见里里外外行走的学生个个意气风发,倒也不负青春之名。 “陆小姐打算怎么解决这件事情?” “到了再说。” “不用听听吹寒的意见吗?” “吹寒说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温恭朝长叹一声,“羡慕。” 陆见微侧头,有些意外,“羡慕什么?” 温恭朝啧了一声,“羡慕吹寒这么纵容你。” 陆见微:“......” “如果你想,你也可以。” 温恭朝正色摇头,“我不行。” 李青婵坐在温恭朝旁边,闻言目光有些奇异地看向他。 而且目光还在越来越诡异的趋势发展。 温恭朝后知后觉,回头看向她,“你别多想,我就是随便说说。” 李青婵愣了一下,显然被点名很意外,很快点头,并且表示自己会守口如瓶。 温恭朝往她旁边坐了坐,感觉到她的紧张,安慰道:“没事,陆小姐肯定会帮你解决好这件事情的。” 李青婵愣愣点头,还有点摸不清事实。 之前衣着破烂,脸上也被各种痕迹盖住。 这几日修养,又换了干净衣裙,气色也好了不少,倒是多了几分少女青涩风情。 陆见微现在的身体是二十岁,和她在现代的年纪一般,过分明艳动人的面容简直要晃花人的眼。 吹寒公子的相貌要更清透一些,多了几分仙气,当然,这与吹寒公子总是过分沉静的性格也有关系。 陆见微在一旁笑得开怀。 “李姑娘应当是以为你真的不行吧。” 李青婵有点不好意思地笑。 温恭朝:“???” “我可以!” 陆见微点头,“我就说你可以。” 温恭朝:“......” 李青婵囧囧地听着两个人打哑谜。 过了一会儿,温恭朝说:“我真的不行。” 李青婵:“......” 陆见微本来是跟他开玩笑,往不可说的方向引,不知道他发散性思维到底想了些什么事情。 再看李青婵面色也有些诡异的怪异,陆见微不禁失笑。 正巧外面传来观语的声音。 “陆小姐,白鹿书院到了。” 陆见微掀起车帘,从马车里走出来。 白鹿书院的布置十分简单,外面守着一个女子,见到陆见微的马车停下来,走上前说道:“陆小姐,亦现先生让我在这里等你。” 虞今知道这件事情对于书院多重要,如果陆见微做成,那么以后书院的发展都会随之改变,但是就她自身来说,她需要负责的还有学校所有学生对于学院的归属问题。 当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就是—— 改革当然是好事,但是对于虞今来说,守成也很重要。 假如改革成功,那么书院走向更好的方向,对她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而假如陆见微没有做到,那么就现在来说对她也是没有什么损失的。 陆见微明白虞今的态度。 只是虞今虽然学问厉害,却并不是特别适合作为校长管事。 不够灵活,也不够变通。 一般而言,学校里面学问最好的,都不是校长。 而是作为镇校人物存在教授级别的人物,或者是已经在外任职的院士在学校挂名。 校长因为职位包含一定的政/治因素,所以还有一些其他的任位原因。 而做学问的人,大多数纯粹的。 纯粹的真实,对于需要圆滑变通和社交的职位来说,是残忍的。 温恭朝跟着一道走下来,倒是十分自然。 陆见微回头看了一眼,“你之前来过吗?” 她有点好奇,温恭朝怎么都不像是会喜欢来书院的人。 温恭朝抽了抽嘴角,对着陆见微略显八卦的眼神,总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一样。 他点了点头,“对,书院刚开的时候,我们都来过这里,书院的每一个院子题名,是我们各自写的。” “原是如此。” 陆见微点了点头。 倒是李青婵看着他的目光变了一些。 似乎,有些憧憬? 陆见微摇头为自己产生的诡异想法而失笑,又问温恭朝:“那你写的是哪一个?” 温恭朝:“朝文院。” 陆见微看向李青婵,“朝文院如今是做什么用?” 李青婵没想到陆见微会突然问自己问题,笑了一下,说:“朝文院如今是我们用作早课的自修室。” 陆见微点点头,“只一个院子,够用么?” 李青婵摇头,表情有些失落,“是不够的,如我这般,之前从未去过朝文院,因着朝文院总是先到者先得,而富家小姐总有人为她们占位置,我们即使去得早占到了位置,也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能在那里学习。” “朝文院共百余位置,而白鹿书院却有六百余学子,自然是供不应求的。” 陆见微了然,“看来这些事情是早有预兆的。” 一路走过来,倒是遇到了不少认识李青婵的学生,见李青婵走在陆见微身边,摸不清到底是什么原因。 更多的人的视线,却都停留在温恭朝身上。 “那男子好生俊美,也不知是什么身份,居然能从正门单独来此。” “我也不知,他身边那女子我却是认识的。” “哦?不知是何人?居然能有这般容颜。” “红颜终究枯骨,便是美若天仙又如何?百年之后不还是一抔黄土而已,不如真实的学问才是永恒。” “呵,你懂什么,她可是前朝皇后!”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小时候和我爹去过一次皇宫,那还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长相呢!我都以为我是看到了仙子呢!”说话的人目光都有几分憧憬的恍惚。 “听说她不仅貌若天仙,就连琴棋书画舞都不逊于京城所有的千金呢!” “那是自然!我第一次看到她,就在心里相信,这世间是真的有仙女存在了呢!”刚刚说话那人笑容更明显了一些。 “......” “好了,都散了吧。” 一个清丽女子昂着头站在人群中。 “是颐真先生!” 说话的应当是她们当中让在场的人都相信又崇拜的存在,听到最后那一道声音,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颐真先生缓步走过来,对着陆见微和温恭朝微微颔首算是招呼。 又看向温恭朝道:“不知温少爷此次来白鹿书院所为何事?” 陆见微的目光在两个人之间徘徊。 哦哟?这是有旧仇? 第48章 温恭朝干笑两声,“颐真先生,真是好久不见。” 颐真先生淡淡瞥了他一眼,低低“嗯”一声,“好久不见。” 颐真先生没有和他纠缠,转而看向陆见微,“陆小姐来此的用意,亦现已经告诉我了,我支持陆小姐。” 她先说明自己的立场,也很干脆,并没有太多虞今对于学校的顾虑。 顿了一下,她又说:“陆小姐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来找我。” 陆见微点头,“好,多谢颐真先生。” 颐真先生又看了一眼温恭朝,没有说什么,淡淡离开。 见她离开,温恭朝长舒了一口气。 “陆小姐,你若是有事情大可以找颐真先生,她虽然看着严肃了些,办事却是雷厉风行,半点不含糊的。” 陆见微侧头瞥他一眼,“听你这么说,似乎对她颇有了解?” 温恭朝干咳一声,摆手道:“称不上,只是有些渊源。” “可否......?” “不可。” 见此,陆见微耸肩。 “那好吧。” 温恭朝想了想,又叮嘱道:“她不喜欢提起和我的事情,所以你......” 陆见微笑了下,似乎是无奈,“我没事跟她提起你干嘛?” 温恭朝张了张口:“就,说不定呢。” “放宽心。”陆见微拍拍他的肩,“别多想。” 温恭朝沉沉叹气,自暴自弃道:“算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和她自小有娃娃亲,之前家人一直在催,前年听枫攻城成功后,孔家没落,自然也没有人提起,书院建起来后,我问她要不要同我一起,她拒绝了。” 陆见微:“......” “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她又道:“你喜欢她?” 温恭朝耳朵红了半晌,呐呐了半天,最终也没说什么。 陆见微“啧”了一声,“算了,我们去逛逛书院。” 温恭朝点头,脸色却没有了之前的自然,多了些思绪。 青石板铺及的长廊顶有枯枝青藤,将春时节多少沾染了些寥落,抬头看,只觉是野兽骨爪弥漫在头顶。 路上时不时遇到几个莘莘学子,看着倒是朝气蓬勃的模样,说说笑笑地往前走。 见到陆见微和温恭朝会新奇地停下来看两眼,更多时候却也行色匆匆地走过,并不如何在意。 李青婵跟在两人身后,只有在陆见微或者温恭朝问什么的时候才会出声说话,其余时候都是安静的。 “这一路上有多少人是你认识的?” 到一处凉亭休息,陆见微让她坐下,这才问道。 李青婵抿了抿唇,“大约五成吧。” “都是你认识的?还是只是知道名字,却并不熟识?” “有些是听说过名字的,若是经常在夫子口中听到名字,见到也会认识,有些是认识的。” “哦?”陆见微手指在膝盖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状似漫不经心地问着,“你考试替考,就没有人愿意替你们说话吗?” 李青婵神色暗淡了些许,失落道:“有的。” “只是也不过三四人而已,大多人都选择保全自己,毕竟沾染上也不见得是好事。” “说不得还会遭到许多人明里暗里的针对,那样还留在书院,多少会得不偿失了。” 温恭朝点头,“如此......倒是有些难办了。” “据你所知,通过替考的方式,使自己升学而替换掉其他人的机会的有几人?” “七八人吧。” 陆见微点头。 “书院是后日结束休沐吗?” “对。” “我去找颐真先生。” 陆见微站起身,对他们两人道:“你们去马车上等我。” “好。” 温恭朝站起身,带着李青婵离开。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有风徐徐吹在她身上,很轻柔,饶是春意浓浓,不失为好时节。 ...... . 颐真先生正在书房练字,听得童子禀告,请陆见微进来。 “猜到你不会那么轻易离开,怎么样?考虑好怎么做了吗?” 陆见微点头,嘴角露出笑意绚烂,倒是比窗外待开未开的桃花更动人。 “我想先听听颐真先生的意见。” 孔颐真笑了半瞬,“我以为你会直接决定。” 陆见微意外,“为何?” 孔颐真半作揖,摇头,“是孔某狭隘了。” ——本以为不过是她一时兴起的作为而已。 陆见微笑,“还请颐真先生先说说自己的看法。” 孔颐真抿了抿唇,“书院建立至今不过六年,仅仅六年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足以证明,有些事情,或许从最根本就错了。” “读书以明智,这是没有错的,可是在没有生存能力,甚至只是从书本上空谈改变思想,原本就是一件不可能成功的事情。” “我听说了你那天在城门外的事情,但是我觉得这还不够。” “你或者不清楚,有些女子的惰性在于,她从根本上认为,立业比在家里照顾孩子干活要难太多,因为她们根本没有办法想象生活在一个平等的,一个自由的社会上是什么样子的。” “李青婵的事情我知道,我当时是想看看她能为了读书,能为了自强走到哪一步的,结果很失望,她最初并不反抗,为什么呢——因为懒惰。” “从书院离开后,她在家中过了一段可以说是十分悠闲的日子,她的父母对她也是有愧疚的,只是这愧疚在时间长了之后,也就消失了。” “她为什么从一开始反抗不够呢,归根结底,还是懒惰。” “用牺牲自己来获得的短暂的安稳原本就是水月镜花,很容易破碎掉,没有能力,又不想努力,才是她们会获得这样结果的根本原因。” 陆见微听着,半晌,点了点头。 “先生说得有理。” 孔颐真摇头,“只是一些浅显的东西,我告诉你这些,也不过是为了让你不要一腔热血用错了地方。” “颐真先生为何这么想?” “难道陆小姐是想要在这件事情上耗费大半生的精力吗?” 陆见微顿住。 这孔颐真还真是妙人,说话一针见血,恐怕早已经洞悉了事情的根本。 “我并没有陆小姐那么乐观,要让她们改变思想,可比让她们单纯学识过人要难的多。”她说。 陆见微听她说了那些话就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不容易,何况自己留存的时间不多,事情能不能按照预先设想的那样进行下去,都不一定。 陆见微站起身,颔首,“多谢颐真先生这番话,我先告辞了。” 颐真先生微微弯腰,“我送你。” 临出门,孔颐真又道:“陆小姐或许并不晓得她们的内心,人是很难理解别人的,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你最开始没想到这些,并不是调查的问题,就算是吹寒公子派人调查,也会因为她们本身的遭遇收到误导。” “所有人都会下意识地同情受害者,即使并不是所有的受害者都全然无辜。” “我说这些并不是为那些强迫她们替考的人辩解,只是剖开这些现象看,她们本身也有原因。” 陆见微点头,微微笑,转身离开。 ...... . 回到别庄,正是傍晚时分。 天边晚霞好漂亮,粉黄相交,落在别庄的树枝上,斑驳光影流连在院子中的人身上,为他披上薄衾,白得近乎透明的病态皮肤完全被晚霞染上色彩,飘忽得不似世间人。 见是她回来,殷诀清看向她。 盈盈裙摆包裹着她不堪盈手握的纤腰,她站在不远处,正在同他笑,犹有三分娇俏。 身后的霞光为她铺陈一场人间惊艳,衬得他心里亮堂堂的。花也荡,草也舞,幕布似地存在她背影。 她在向自己走来。 殷诀清嘴角上扬,眉梢染上温柔暖意,“怎么回来这般迟?” 陆见微走到他身边,坐在小凳上,“和颐真先生聊了一会儿。” “哦?”殷诀清笑笑,“她说什么了?” 陆见微拿着殷诀清的手指把玩,“就着李青婵的事情聊了一会儿,其他的么,也没有说什么。” “你呢?今天做了什么?” “吩咐岁寒去收集了些信息,待会让她交给你。” “好啊。” 陆见微笑着点头。 “陆如疏。” 他突然叫了她的名字,嗓音柔软,流淌在她耳边。 陆见微心动了动,抬眸,翦水秋瞳对上殷诀清深不见底的眼睛。 四目想接,谁都没有说话。 一秒即千年。 “我想了很久,”他终于开口,收回了自己的手,目光依旧看着她,眼里情绪看似风平浪静,“直到你回来的前一刻,也很想问你,为何不愿同我成婚。” 陆见微怔住,眼神错愕,两人错开目光。 仿佛打破了某种她们两人都不愿意承认的平衡,暗自涌动的不知名情绪在两人之间肆意流淌。 这一刻,说不得是风清云静光渺渺,却只见月散夜漫星桀桀。 “我......” 陆见微就要说什么。 殷诀清却笑着再次开口:“如疏,如疏,你听我讲。” “我从未拒绝你靠近我,因为我也未曾想到我会喜欢你,可此刻我是真喜欢你的。” “那日我同你说,想到你已经和我有了夫妻之实,并非只是玩笑话。幼时,父亲对我说,不要害怕庞大的事物,风雷雨骤都不必彷徨,因为懂得害怕,自然懂得抗拒,最让人无法控制的,反而是那些微小的,润物细无声的事物,往往在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割舍不掉,更不用说对抗。” “就在刚刚,我突然感觉,我似乎比我所意识到的,更喜欢你。这种欣喜的情绪来得猝不及防,让我只是看着你朝我笑,我就忍不住想勾起嘴角和你一起笑,与你共悲喜。” “然后我就觉得,其实知不知道也没差,你总是在我身边的,你或者也是喜欢我的,而我在还不够明确的时候,笃定我们会成婚,难免会让你感到这是因为身体的亲近而产生的补偿,这原本就对你不公平。” 陆见微手指紧了紧,眼底情绪难辨。 手指被殷诀清抓在掌心,他的掌心冰凉,倒衬得她手指温暖。 风停了,沉默地听着殷诀清诉衷肠。 “那日,我分明发觉到了你的情绪异常,也明白那或者并非你本意,可我还是接受了你的挑引,完成了所有的步骤。这是很卑劣的事情,我分明知道不管是之前不拒绝你的接近,还是现在给你说这么多的我。说得再多也不过是借口,事实原本如此。” “如疏,我喜欢你。” 殷诀清手指穿插在她的发林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她的长发,低声淡淡地笑,平和而温柔,和轻柔浅薄月光一般。 是傍晚,天并没有暗下来,时间似乎不再流淌。 不远处站着观言和观语,各自低垂着头,也不知道听没听到殷诀清的这番剖白。 他的嗓音沙哑,却不失柔软,一如他现在给她的感觉。 “我们原本可以有更好的方式了解对方,有更循序渐进的步骤接近对方,而不是仅仅因为那一晚的陌生又激烈的拥有。” “抱歉,如疏,是我没有战胜欲望。” “你要原谅我吗?” 这是个问题吗? 可陆见微分明感觉,他并非执着要个答案。 好坦荡啊。 她出神地看着他的面颊,回忆着他刚刚说的话,心底描摹着他注视着她的目光,好温柔,诚心要她沦陷。 比起他,她简直如同阴沟里的老鼠,抱着阴暗的心思,还妄想得到十全十美百分之百的爱。 论起心思,分明是她,最开始处心积虑,后来步步为营。 可是他偏不明白地指摘她,似乎全然不在意她从前的作为,一心一意地反思自己。 如此自省,如此自然。 也不知道在没有她看到的从前,他在内心将自己凌迟了多少刀,才能走到今天。 真可惜啊。 陆见微回过神。 “先表白,再道歉。”陆见微笑出声,“吹寒公子果真是商人出身。” 殷诀清脸颊红了些许,也不知道是因为身后的晚霞,还是因为陆见微的这声嘲讽。 半晌,他道:“我知道如疏还喜欢我,所以才会说这番话。” “你笃定了我不会怪你么?” “......是。” “既然知道我并不怪你,为什么还要说出来?” “有些事情,即使心知肚明,说出来和不说出来也是完全不一样的。坦诚,即使残忍,可是不会给我们的现在蒙上阴影。” “而假如如疏真的怪我,那也只能表明,如疏没有喜欢我到原谅我的地步。可我偏知道,如疏很喜欢我。” “何况——”他笑笑,将陆见微抱在塌上,“不是如疏告诉我,两个人之间需要坦诚的吗?” 陆见微一双眸子落在他的滚动的喉结上,手指收紧,又收紧。 紧接着,她侧着头看他,笑眯眯地点了点他的额头,“你还挺听话的嘛。” 殷诀清闷笑,“自然。” ...... . 似乎说开了。 又似乎没有。 两个人相处和从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在偶尔,陆见微处理书院的事情的间隙,会突然想到他今日的话。 记不太清楚具体说了什么,只是记得当日的心情——很好。 ...... . 颐真先生对书院改革的上心程度,比那日她说失望的程度要大得多。 连日里,联系陆听枫,同各大商行商铺打好关系,也并不容易。 殷诀清虽有势力,也可以帮扶一些,却还是不够。 何况许多女子并不想要务工。 说到底,士农工商,她们大多认为务农要比务工更高贵。 好歹,同家里人还是一家人。 陆见微即使是想改变,却也举步维艰。 颐真先生为了这件事情,专程开了三次讲课,只为了敲醒这部分人,可惜效果也并不显著。 临考试前夜,陆见微问她:“颐真先生早已知道这事的艰难,却还是愿意做,可谓大义。” 孔颐真沉沉叹气,清丽的面容因着连日里的辛劳而疲惫,眼底有淡淡的青影,“我是失望,但我知道有人愿意牵头,才是更艰难的事情,我尽一份力,至于能走到什么时候,就要看她们自己了。” “颐真先生说得浅,却尽了大力,倒是刀子嘴豆腐心啊。” 颐真先生摇头失笑,“也就是你这般取笑我了,明日的监考,到时候就希望不要出现什么意外才好。” 陆见微倒了杯茶给自己,“我已经和皇后联系了,此次监考官,全是京城监考各类科举的考官,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倒是你,我上次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颐真先生缓缓摇了摇头,“陆小姐,不是我不愿意,只是我认为,亦现先生对书院贡献极大,不好因这件事情就撤了她的一校之长之衔。” 陆见微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沉声道:“颐真先生,亦现先生确然有大才,可书院改革的事情,不止是需要才能就足够的,还需要不墨守成规,需要魄力。” “亦现先生不够灵活,这是为官大忌。” “而书院改革,需要颐真先生这般的理想者,需要您。” “先生,您也知道,我不过在这里月余,可书院改革,更甚至女子解放,都需要太长太长的时间,这些事情,难道先生不希望有朝一日看到吗?” 颐真先生叹了口气。 “我时常觉得,我所做的,不过是一些无用功。” “我叫不醒太多人,因为更多的人都蒙住了耳朵。” “可是只要你叫醒一个人,那不就是值得的吗?” 颐真先生眼中含着泪水,暗淡地摇头,眉头紧皱。 “陆小姐,我并不乐观,只要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我都不会推辞,只是更替亦现先生这事,还是不要再说了。” 陆见微站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 “先生大义,如疏不能及。” 说罢,她转身离开。 第49章 翌日,白鹿书院十分热闹。 学生们忙忙碌碌地用过早膳,在长廊上背书,等着今日的考试。 “你们说,这次的考试,会不会对我们结业有影响啊?我听说这次考试,是皇后娘娘亲自操办的呢!” “皇后娘娘日理万机,怎么可能有时间管我们考试,你真是别搞笑啦!” “不是当今皇后娘娘,是前朝那个!我那天还看到李青婵跟在她身后来书院呢!” “嘁——也就是个前朝的,还是当今皇后娘娘厉害呢!何况,也就是一个考试而已,能有什么影响,考过不就好啦?” “说得好听,你去年考试是你自己考的吗?还不算王雨蕊给你传了纸条!” “你!你胡说!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 闹腾腾一大片,一直到身后有人说“颐真先生来了”才停下。 孔颐真站在门口,悦耳的嗓音徐徐道:“我想大家都知道今日的考试,本次考试,由去年春科举考官户部尚书卢大人,潞城巡抚于大人......监察,诸位切记不可徇私舞弊。” “什么?!” “怎么会这么严格!” “颐真先生,我们能知道是为什么吗?” 孔颐真手平放,往下压了压,压抚着她们都情绪,“我想大家都非常疑惑,前几日我专程为大家于堂前上了一课,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此次考试过后,不合格者,会留级处理,三次考察不过关,遣送回家。” “先生?书院是大家的书院,难道先生听了前朝皇后的一面之词,就要对我们大家的学品否认吗?!” “对啊!先生,我们才是书院的主人,怎么能听信一个外人的指手画脚,就对我们内部整合呢?!” “先生!是不是李青婵恶人先告状,居然挑得那女子为她撑腰,先生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 孔颐真摇头,眼中显而易见失望之色。 一旁倒是有秉持不同意见者,却都沉默着站在另一边,并不出声,平白让这些出声者仿若占领高地。 “既然说了是陆小姐误解,那你们就完成这次考试。” 她说完这句,就要离场,抬头见陆见微。 她站在这些学生背后,饶有兴趣地听着学生们振臂高呼,仿若她是千古罪人。 “先生!” “先生......” “陆小姐。” 见到陆见微,刚刚不少发言的学生面颊有散不去的心虚。 “既然都说我听信了谗言,你们倒是考出来再说这些话,不然我怎么知道哪些是谗言。” 陆见微笑吟吟地,眨着眼睛看她们。 各位学生好歹是学过君子之道者,一时心虚耳红,半晌没说话。 不远处传来钟声,众人低着头走进考场。 留下颐真先生和陆见微站在门外,看着这些学生端坐在书桌前。 “只希望不要太松垮,这样倒不好罚众了。” 颐真先生叹了口气,转过身。 陆见微轻笑,“这可真不一定,毕竟去年的学识都很容易在考察后全然忘却,何况她们可是回家过了年的呢。” “李青婵那几个学生呢?” “一会儿会跟着几个监考官一道入场。” 孔颐真哼笑,“你倒是给她们想得周到。” 陆见微摇头,“只希望她们经历了这次的事情后,能真的自立自强,即使是短暂的颓废也会很快振作。” 颐真先生:“走吧,我们等着看结果。” 考核结果三日后公布。 陆见微颔首:“走罢。” ...... . 回到别庄时间还早。 殷诀清见她回来,放下手中的书。 “今日倒是早。” 陆见微点头,“她们考试,我留下来也无事,所以先回来了。” “有什么想做的吗?” “唔......” 看她犹豫思考半晌也说不出什么来。 殷诀清失笑着拨开她垂落在肩前的发丝,询问道:“你之前提起豫山书院,不想去看看?” 陆见微点头,“好啊。” “只是他们正是讲学时间,会不会太打扰?” “打扰?”殷诀清低眸睨着她娇媚的脸颊,手指划过她的鼻尖,“难不成你还要去讲学?” 陆见微:“?” “怎么可能?” 殷诀清低笑,“不然怎么称得上打扰?” 陆见微沉默了下,“虽然我不打算去讲学,但是,”她顿了下,慢吞吞道,“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殷诀清眼角闪过笑意,眉间溢着轻快,“怎么会?” 他道:“我是想,有如疏这般美貌的女子讲学,只怕他们都学不进去了。” 陆见微:“......” 她红了双颊,樱桃面过分漂亮,轻咳了声,一本正经道:“信了你的捧哏。” 殷诀清倒是自在,淡淡道:“真心话罢了。” ...... . 殷诀清身边的人准备马车迅速,别庄距离豫山书院并不远,只半余时辰便到了。 豫山书院比白鹿书院历史渊源,学生也多得多,夫子更是华朝数一数二的学者。 见殷诀清到此,门口的侍从十分讶异。 “吹寒公子?!” 殷诀清微微颔首:“行至此处,过来看看,叨扰了。” 侍从连忙摆手,“不敢不敢,吹寒公子快请。” 陆见微转头看他:“你同豫山书院有渊源?” 殷诀清低声:“从前来过。” 陆见微了然。 “你还真是......无所不在。” “嗯?” 陆见微“啧”一声,“哪儿都有你的传说啊。” 殷诀清好笑,“只是碰巧罢了。” 陆见微严肃摇头,“一般人可没这么多碰巧。” 殷诀清无奈勾唇,手指捏了捏被掩在衣袖下陆见微的手指。 两人对视,不由莞尔。 进了书院,才发觉正是休息时间。 不少学生正在花园或走廊交流背书。 见到殷诀清,学生站立作揖,“吹寒公子。” 殷诀清颔首:“过来看看,不必拘谨。” 陆见微站在旁边宛如一朵温柔可人的解语花,并不言语,只是默默笑着颔首算是打招呼。 “这位是......?” 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一个长相清俊的男子问道。 殷诀清扭头看向陆见微,陆见微也朝他笑。 回头,不必说什么,众人已然心知肚明。 “吹寒公子需要我等带路吗?” “不必,大家自忙便是。” “不怕他们多想吗?” 陆见微扭头,促狭地朝殷诀清笑,眉梢是笑意的调侃。 殷诀清摇头失笑,“要多想自然会多想,有没有这两句话也是一样的。” “吹寒公子从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嗯?” “不愿意裹挟在人群中?” “......” 殷诀清无奈扶额,“如疏记性真好。” “毕竟我那么喜欢吹寒公子啊。” 陆见微面对着他,倒退着走,殷诀清担心她猜到石子跌倒在地上,抓着她的手指。 “小心点。” 陆见微恶作剧般地笑,“反正摔倒了还有你嘛,我绝不能一人摔倒,这样就只有我一个人尴尬了,拉着你一起摔倒,我们一起笑啊。” 殷诀清摇头笑她的孩子气。 牵着她的手,还不忘了介绍书院的构造。 “这里是沁竹泉,往前走是沁竹亭,学生可在这里背书或上早课。过了这个弯,是学堂,每日有不同的学生在这里上课,书院还有一个真理坛,家父从前在此同人辩论后留下的印记,后来便被作为学生们辩论交流的地方了。” “哦,难怪你说你同书院有些渊源,还这么熟悉。伯父从前是在此求学吗?” “不是,”殷诀清摇头,“父亲最初非常贫困,拿不出束脩,自然也无法上学,是后来借书多了,又有了鲁胥财行,才在这里和人论道。” “原来是这样。” “那你呢?” “什么?” 陆见微看向他,眉眼弯弯,“你小时候呢?” 殷诀清手指捏了捏她的掌心,嗓音低了些许,“乏善可陈。” 顿了下,他又补充道:“也是上过学堂的,不过并不是豫山书院,只是一个小学堂。” 陆见微疑问:“不是同晋王他们一道上的学堂吗?” “我认识晋王时候已经不再上学堂了,因为学得快,只上了五年学堂,我就应了父亲的要求四处游学。” “之前应当也有晕光他们同你讲起过,少年时期,我也有过许多事情,现今说来,倒是恍如隔世,令人目眩神迷。” 陆见微对上他的眼睛,指尖在他掌心中挠了挠,“是这样吗?” 殷诀清低眸,漫不经心道:“大约是吧。” “那你喜欢那段时间吗?” “也谈不上喜不喜欢,只是想起来,会笑一笑,感觉很轻松。” “唔——这样啊。” 陆见微跟着他一直走到尽头的厨房处,正好赶上晚饭的时间。 “吹寒公子。” 说话的是掌勺师傅,穿着宽大的长褂,笑眯眯地朝两人招呼。 虽从前没见过陆见微,也并不惊奇,十分理解地笑了笑。 看两个人脚步不停,他又问:“吹寒公子要在这里用膳吗?” 殷诀清点点头,带着陆见微在厨房外的石桌前坐下。 “何师傅做的饭很好吃。” “你经常来吃吗?” “并不算经常,只若是来书院,总要来尝尝何师傅的饭的。” “那就是很喜欢了。” “还不错,你尝尝就知道了。” 陆见微歪头看看何师傅,何师傅朝她露出一个笑。 收回目光,陆见微抿了抿唇,突然问道:“你觉得,提议男女同校,能不能让现在的情况改善一点?” 殷诀清笑笑,温和目光注视着她,“你可以说说你的想法。” 陆见微手指在桌子上敲着,一边说一边注意着殷诀清的表情。 “仔细想想,要让这个社会接受女子可以自立这件事情,其实应该是让一代又一代的学生接受女子可以和男子一样建功立业,毕竟一代又来,一代过去,永远有新的青年取代老去的青年。那不是从学生开始改变最方便吗?” “只是女子书院,未免单薄了些,也难以让这些男子服气。” “而只要社会上有男子可以对亦现先生心悦诚服,自然也可以对其他人心悦诚服。既然能出现一个亦现先生,当然也可以出现千千万万个亦现先生,不仅仅是学识,还可以是其他方面。” “我写信给听枫,请一些西洋老师来华朝,教习我们的学生西洋话,让他们能够去其他学校学学其他国家的知识,交流互通,共同进步。” “你已经决定了,需要帮忙差使观语就好。” “你觉得怎么样?” “我支持你。” “啧,”陆见微不怎么开心,瘪了瘪嘴,“敷衍。” 殷诀清有些提不起精神,却也应着她的话附和,捏了捏她的手指,“很厉害。” “虚情假意。” “......” “我陪你一起。” 他叹气。 陆见微手指反握回去,皱了皱鼻子,“你不愿意吗?” “没有,”他淡淡地笑,却没有多少兴趣,“我以为吩咐观语他们帮你,就足够了。” “吹寒公子,饭好了。” “欸,来了。” 陆见微站起身,走到灶台边,“师傅和我们一道吗?” “不啦!我一会儿和那些老伙伴一起!” “好嘞!” “你最近好像对什么都不太提得起兴趣,也很少和我聊天,今日出来也提不起精神。” 将饭菜端到石桌上,陆见微问:“春乏秋困么?” “抱歉。”他只是道歉。 “没有原因?” 殷诀清抿了抿唇,却没有说话了。 两个人沉默着吃完了饭,就着落日余晖回到别庄。 下了马车,殷诀清道:“如疏,下个月就要到清明了。” 陆见微恍然,手指被殷诀清握在掌心,湿润的掌心似乎沾染上了男子犹豫了很久后才开口的踌躇。 仿若两个人认识不久后那场踌躇的雨。 陆见微回握,竟不知从何安慰。 ...... . 隔日下起了雨夹雪。 天空中看着白苍苍,与雨点一道打在人的身上。 树枝颤抖着披上了雪衣,青石板湿润,踩在上面好像都能感觉到一股凉意沁入身体。 陆见微晨起,去了大厅才知道殷诀清还未起身,不由得有些奇怪。 “公子也没什么话么?” “没有。” 陆见微沉思,转身走向掀澜轩。 刚到门口,遇到观言从里面急匆匆地走出来。 “怎么回事?” 她问。 “公子昨日回来后就说自己不舒服,今一早就起了风寒,我现在去找亓神医。” 观言三言两语将事情说完,不等陆见微再问什么就慌乱地跑开。 走进掀澜轩,内屋烧着炭火,偶尔听到木炭燃烧爆炸的小小的噼啪声。 除此之外,室内很安静。 床上,殷诀清紧紧闭着眼,额头满是汗水,发林水珠几乎是一滴一滴地流在玉枕上。 窗户紧闭着,被子也紧紧地裹挟着他的身体。 陆见微坐在床边,将水盆里的柔布从水里捞出来拧干,给殷诀清擦了汗。 又走到窗边轻轻将窗子挪开一条缝隙,让室内空气流动。 耳边传来了男人压抑的,撕心裂肺的闷咳声。 陆见微走回床边,殷诀清伏在床畔,她轻轻抚着他的背。 待咳声平息,陆见微问:“要喝点水吗?” 殷诀清手指捏着她的手指,半晌没有应答。 “我去给你倒杯水好不好?” 她问。 殷诀清没有说话。 也许是太过亲密的关系会让人没有警惕,也会让人释放出对于陌生人无法产生的依赖。 殷诀清只是固执地捏着她的手腕,也不说话,深深浅浅地伏在床畔喘着气,眉头紧皱,脸色惨白,发丝因为昨晚睡去,今晨也未打理而散乱地落在背上。 嶙峋脊骨被单薄亵衣包裹着,整个人看起来过分脆弱。 亓厦没一会儿就过来了。 殷诀清松开了捏着她的手,唇角艰难地扯出一个苍白的笑。 “观言会留在这里照顾我,你先去用膳吧。” 陆见微张了张口,又看亓厦似乎很生气的模样,点点头,“好。” 她还不忘了转头叮嘱观言:“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告诉我。” 观言:“是。” ...... . 看着陆见微走出去,殷诀清卸去了浑身力气,猛烈地咳嗽起来。 门外完全可以听到他的咳嗽声,殷诀清很清楚,可是已经没有办法压抑的咳嗽,似乎是诚心与他的意愿作对,仿若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对抗他平日里的过分压制和忽视。 亓厦在一旁有条不紊地拿出银针,制住殷诀清因为咳嗽而颤动的身体,一针一针落在他的身上。 门外渐渐听不到咳声,陆见微才吸了吸鼻子,往大厅走去。 没什么事情的。 她想。 已经治疗了两次了,等这次治疗完成一定可以让殷诀清的身体至少恢复到四成。 他又身具内力,此次不过是风寒,不会给他带来什么伤害。 只是昨日殷诀清的话仿佛还在耳边。 ——“如疏,下个月就要到清明了。” 雪和雨越下越大,空气瑟瑟地寒意侵蚀着陆见微手指的温度。 她的思维快速运转,疼痛和寒冷都是很真实的力量,足以教人清醒。 陆见微现在更想知道的是—— 究竟殷诀清对她的感情到了几成。 如果她能像是殷诀清一样感知到身边的人对自己的情绪就好了。 她又想,也不知道这是这个世界对他的补偿,还是上天本就不公平——怎么只有他会在这个世界如此特殊 到了大厅,观语正等在一边。 陆见微问:“怎么不去照顾公子?” 观语低声道:“是公子吩咐我在此处等着小姐用膳后再离开的。” 陆见微:“我知道了。” 看看这个人,即使是生病也不忘记关心她。 诚心要她沦陷—— 似乎他的存在就是为了验证普通人永远是普通人。 陆见微寂寂地笑。 喜欢上他,她再也没有办法喜欢上别人了。 第50章 隔日一早,陆见微动身去找颐真先生商谈书院改革事宜。 恰逢虞今也在。 见她走进来,虞今微微颔首,声音虽不见得友好,却也并不针对,“陆小姐。” 陆见微颔首应答,转而看向孔颐真,“颐真先生,我需要同你说些事情。” “什么事?坐下说。” 颐真先生抬手示意她先坐下。 陆见微面颊染上抱歉意味,说话虽听得清楚,但很缓慢。 “不坐了,近日倒春寒,吹寒的身体必须要尽快治疗,我这段时间大约都不会过来这边,书院的事情还要请颐真先生多多看顾一些。” 还不等孔颐真说话,就听虞今冷笑一声语气间的嘲讽显而易见。 “还以为陆小姐能坚持多长时间呢,原来也不过十日,就已经打算放弃了么?” 陆见微并未理会她的嘲讽,只是看着颐真先生,等她答复。 颐真先生犹豫了很长时间,最终长叹一声,“唉,罢了,既然我已经参与其中,注定再无法放下了。” 无法放下,放不下的不是这件事情,而是她的心。 陆见微明白。 她作揖,恭敬道:“先生大义。” 说完,她才解释:“实在是吹寒的病情拖不得,此次治疗后,也并不知晓我会昏睡多长时间,到时候虎头蛇尾,倒是弄了笑话,这才会过来告知先生。” 只是说再多解释,也无法掩盖事情的本质——她引了头,却在最重要的阶段,撂担子不管了。 颐真先生抿了抿唇,面上多了几分唏嘘,“我知晓了,吹寒公子可还好?” 陆见微面色凝重,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晓究竟是我这段时间过于忽视,还是他已经有手段瞒过亓廊每日诊脉,昨日病来如山倒,看着似乎比从前我见到他时候更严重了些。” 颐真先生惊呼:“怎会如此?” 虞今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这么严重?!” 陆见微“唉”了一声,无闲心交谈,只说:“既然颐真先生已经同意,那我就先回别庄了,明日清晨治疗,我今日回去好好休息。” 孔颐真点点头,“好,外面路滑,注意安全。” 陆见微颔首,转身欲离开。 刚一掀开门帘,听到虞今的声音,“你等等,我和你一起。” 陆见微侧头看她一眼,点头,“好。” 等虞今穿衣服的时间,陆见微又道:“颐真先生,温公子这几日还在别庄,书院的事情,有需要去找他便是。” 孔颐真清丽面容并没有露出什么,应声:“好,若是有需要,我会去找他的。” 陆见微和虞今一道走向马车,路上青石板并不滑,参差不齐地摆在两人面前,蜿蜒成曲折的小路。 一如虞今的心情,她神色焦急,唇抿着,目光落在地面上,但是并不专注。 走了一会儿,虞今问:“只是因为风寒才会犯病吗?” 陆见微吐了口气,在空中形成了雾气,朦胧的冰冷,缠绕在她的心尖。 “也许吧。” 声音缥缈,在风中,瑟瑟的寒意浸透衣裳。 虞今侧头还要说什么,不留神间踩空,摔到了地上,纯白裙摆立时染上了灰尘与雨水,狼狈地跌坐着。 也不知为什么,她突然哭了起来。 天气突然冷了,凉凉地拍打在两人身上的冷气使得眼泪留在脸上仿若冰刺。 陆见微站在一旁想拉她站起来,虞今手指攀上陆见微的手臂,没有站起来,反倒将陆见微一道拉得跌坐在地上了。 两人措不及防,四目相对,居然突然笑了起来。 虞今原本哭着的表情变得扭曲而搞笑,此刻还笑得吹了一个鼻涕泡。 “哈哈哈......” 陆见微指着她笑得直不起腰来。 天很低,低的仿佛压在两个人的身上。 寒风停下了急促的舞步,轻柔地散落在两人周围,撩起雪花旋转,又落下。 天地间,白的是雪,灰的是天,而世间只有欢声没有烦恼,仿若完美乌托邦。 笑了会儿,陆见微站起身,“起来吧,赶回去还来得及用午膳。” 虞今跟着她一起站起来,吸了吸鼻子,轻咳了声,散去嗓音间的颤抖,“走吧。” 陆见微将手帕递给她,“擦擦脸。” “多谢,”顿了下,虞今警告道:“刚刚的事情,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陆见微揶揄地笑了下,“我好容易抓住了你的一个把柄,让我什么都不能说,这可太难为我了。” 虞今急了,拉着她的衣袖,“你敢!” 陆见微笑意未停,打趣道:“那可不一定,如果你以后成婚了,这事我就在你成亲当日说出来——以报当日之仇。” 虞今手指捏上陆见微的腰,“你怎么这么小心眼!” 陆见微笑着回敬:“那只能怪亦现先生不够自省,得罪了我喽!” 知她不过是玩笑话,虞今被风打红的脸颊多了几分羞恼,跺了跺脚,快步走到前面去。 “不跟你闹了!” 一通闹腾之下,两人之间的关系缓和了不少,不似往日里剑拔弩张,多了几分和谐的轻松。 又经过了刚刚的摔到,两人相扶着往前走上马车。 “马车里有我的衣裳,你先换上,小心着了凉。” 陆见微边说,边从马车座椅下拿出衣裳。 虞今也没有客气,又问:“那你呢?” 陆见微抖了抖身上的大氅,“大氅看不出脏污,我到了别庄再换便是。” 虞今点头,“好,多谢。” 陆见微轻笑,“客气。” 虞今抿唇,也笑,多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 . 别庄的饭菜早已做好,只是因为陆见微还没有回来才没有开饭。 观言站在殷诀清身边,心想陆小姐怎么去了那么久还没有回来。 大厅没有闭门,能看到外面的雨夹雪一如昨日下着,仿若进入了无人之境。 “公子,不若先用膳罢。” 过了一会儿,观言劝道。 殷诀清顿了一会儿,半晌,刚要说话,就看到了不远处陆见微的身影。 “如疏。” 看她越走越近,殷诀清站起身唤道。 陆见微走到他身边,解下大氅递给一旁的观言,“怎么不先用膳?” 殷诀清微笑,笑容清隽,因他过分苍白面容多了些少年气,眉眼清澈,只装着她一人的身影。 “也是刚好。” 观言站在一旁听着殷诀清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心想公子什么时候居然变成了这般模样。 陆见微捏了捏他冰凉的手指,避开了他的目光。 “亦现。”殷诀清回头,对虞今问候道,“怎么过来了?” 虞今轻“嗯”了一声,见他面色不好,心下难过,却没有说什么,只道:“过来看看你,听如疏说你感了风寒。” “并无大事。”殷诀清嗓音淡淡。 虞今笑,“那就好。” 两人对话实在官方,不尴不尬的让一旁的陆见微不知如何缓解。 好在,看着观语将饭菜摆好。 她道:“用饭吧。” 饭桌上,虞今问起陆见微对颐真先生说的话。 “为何给吹寒治疗时候无法去书院?” 陆见微看一眼殷诀清,他也恰好对上她的眼睛。 移开目光,陆见微道:“也许是如意取血后的副作用,我会昏迷一段时间。” 虞今皱眉,关心道:“对身体没有影响吗?” 陆见微宽慰地笑笑,“没有的。” 虞今松了口气,“那就好。” 沉默了会儿,她又说:“书院的事情你放心,即使颐真那边有问题,我这里也会帮着解决的。” 陆见微抬头,“你打算管这件事情了吗?” 虞今笑着叹了口气,“这段时间我也想了许多,又同听枫书信几次,待这次的事情后,我大约会走访各地,为各地兴办女校了。” 陆见微眼睛亮了亮,“要兴办女校需要太大的财力,倒不如让听枫一纸诏书下,各地书院都开始招收女子,你再去各地寻访,看看效果如何。” 虞今皱眉,“这会不会让一些学究反抗?” 陆见微哼笑,“肯定会,但是皇权之下,即使有人不服,也断不敢违抗,若是有人血溅朝觐殿,那不正好吗?有了一个人的反抗在前,都不能动摇此次改革丝毫,以后的改革就更加无往不利了。” 虞今怔住,半晌没有说话。 用过膳,虞今站起身,“我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听枫的,你若是有想法,不妨写个章程,我和颐真讨论后再决定怎么实行。” 陆见微与她手指相握,“亦现先生,你是有大才的人。” 虞今苦笑着摇头,“我先走了。” 目视着她离开,陆见微回头,展颜一笑。 “吹寒,亦现先生实在是个心软的人。” 殷诀清握住她的手掌,低声:“嗯,她是心很软,也没有什么坏心思,只是性格有些执拗,难免会有些偏激。” “你很了解她吗?” “不算很了解。”他笑笑,眼中铺陈着纵容,对陆见微似乎敏感而意味深长的问题并不以为然,“只是认识时间长了,自然就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了。” ...... . 两人走回掀澜轩,一路上十分安静。 有些树木已经朝世界伸展了枝丫,因此次雪花也暗淡了光芒。 难得的宁静在两人之间流淌,殷诀清的手指渐渐与她十指相扣,也不知为何,两人同时看向对方,并未说一句话,同时勾起了嘴角。 继而继续向前走去。 回到掀澜轩,亓厦正好过来把脉。 看两人还未坐下,问:“刚回来?” 殷诀清:“嗯,刚用过膳。” 亓厦皱眉,“怎么不在房间吃?” 殷诀清抿了抿唇,与陆见微十指相扣的手指动了动,被陆见微握得更紧了。 他侧头笑了下,“房间里不是吃饭的地方。” “算了,你坐下吧。 ” 亓厦也没什么兴致和他唠嗑,指挥他坐下后,开口:“手。” 殷诀清将手递给他。 把过脉,亓厦淡淡道:“今日不需要再进食,明日清晨我们开始治疗。” 殷诀清点头,“好。” 陆见微等着亓厦诊脉过后和他一道出去。 庭院深深,阳光微弱,透过厚重云层落在两人身上。 风雪终是停了。 “吹寒近日有什么不同寻常的行为吗?” “什么?” “没事,当是我多想吧。” 陆见微凝眉,“你看出什么了吗?” 亓厦摇了摇头,半晌,叹了口气,“总有种奇怪的感觉,他这几日太平静了些。” 陆见微疑惑,“他不是每日如此吗?” 想了一会儿,她说:“不过他昨日倒是同我说起,快要到清明了。” 亓厦皱眉,“居然如此么?” 陆见微奇怪道:“难道从前你们都不知晓这件事情吗?” 亓厦摇头,“并非如此,只是吹寒往年这时候大家也不在一起,只是也未曾听说他对伯父伯母的去世有心结。” “原来是这样。” 两人沿着长廊走,到了一处拐角。 亓厦道:“我先回去了,明日治疗,今日你也早些休息吧。” 陆见微点点头,“好。” ...... . 一路走回房间。 陆见微没什么睡意,何况时间还早,她便走到书房捋顺最近的事情。 ——试图通过这样的方法推断殷诀清对她的感情到了什么程度。 自从去宫中过年,她就没有太多思考这件事情,只是凭着感觉随着殷诀清的选择往前走。 此刻摊开桩桩事件,倒发现许多事情有些摸不着头脑。 殷诀清那日的表白仿若历历在目,可是她的脑海里总是会不由得回想起除夕那天,殷诀清在观京楼对她说的话。 假如,只是说假如。 假如殷诀清真的喜欢她,为什么她心中虚虚实实总是摸不到触感。 可是假如他不喜欢她,那么近日的亲近,包括昨日他的示弱,又怎么解释? 陆见微撕碎一张纸,坐在椅子上看着烛光在眼前跳跃,光影流连地毯,挑起无尽柔情。 窗外渐渐暗了下来,模糊地看到窗外墨蓝色覆盖天空,没什么星星,阴沉的,压抑着人的心。 “陆小姐在想什么?” 一道声音打断陆见微的思路,男人的嗓音很有特色,何况是陆见微难以忘却的声音——是白芙。 陆见微冷笑一声,“白军师莫非不知道非礼勿视么?连同基本都礼貌都没有,让人如何升起尊敬的态度?” 白芙轻笑,笑声在房间内好似回荡了好几层,源源不断地循环着,包裹住如今在房间的两人。 “那还真是抱歉了,陆小姐。” 他叹息一声,说起正事,“我今日,不过是再来问问,陆小姐看着吹寒公子疼痛难忍,愿不愿意同我做交易。” 陆见微指尖嵌入掌心,眼前划过男人的衣摆,抬头,目光落在男子俊美的面容上,笑着道:“我可不愿意呢。” 白芙耸了耸肩,并不意外她的决定,例行公事一般遗憾地叹息一声,“那真是太可惜了。” 烛火摇曳在他身上,照得他身上的金丝绣线倒映着一片波纹,沉沉浮浮,撩动着不知道谁的心。 沉默了许久,白芙笑了声。 “既然陆小姐不愿意,那我就先离开了,” 看着他就要离开,陆见微心神一动,突然叫了停。 “等等。” 白芙转身,声音压低了些,深沉的声音带着诱惑的磁性,仿佛将她笼罩。 “哦?陆小姐这是反悔了么?” 陆见微站起身,手指撑在桌子上,仰着的脸颊有几分弱势。 “我答应了你合作,你就能离开这里吗?” 白芙轻笑,“这我如何知晓?我也不过是尝试的第一人而已。” 陆见微皱眉,“若是失败呢?” “失败就失败了,还能如何?” “你甘心吗?” “不甘心又能如何?难道能让我重来一次么?” 陆见微手指按在桌面上,掌心不断地浸透着汗。 她问:“既然知道不一定能离开,在这里生活不好吗?” 白芙失笑,“陆小姐,你不必劝我。” 他回头,侧脸一半隐没在黑暗中,一半被烛光照映着过分诡谲。 “我既然决定了,自然不会因为别人的几句话就改变心意。” 陆见微手指收紧,低声:“我要你答应我三件事。” 白芙嘴角轻勾,几分兴趣盎然,“什么?” 陆见微道:“你愿意么?” 白芙兴趣更浓,挑眉,“万一陆小姐提出什么我根本完不成的条件,岂不是和不做交易没有区别?” 陆见微仰头,哼笑,“如果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白芙低笑,“怎么会,我自然是相信陆小姐的。” “第一个条件——” 她拉长了声音,因为窗外过分黑暗的天空和室内凝滞的气氛,好像陷入了某种暂停。 白芙微笑,等着她开口。 “我要五蕴花。” 她道。 白芙欣然点头,笑意不减,“这个简单。” 陆见微并没有松懈,她顿了下,继续说:“第二件事——我要知道吹寒对我的感情到了什么程度。” 第51章 白芙恍然失笑。 之前他还当她是真不在意呢,如今却也逃不开被困在情爱之局的惨状。 多新鲜啊,睨着她一张绝色倾城的面容,他心中轻嗤。 “当日陆小姐,不是还不愿意么?怎么今日倒是反悔了?” 他语气间的轻视显而易见。 陆见微抿唇,眉眼有几分不耐烦。 “你只要告诉我你的答案就好。” 白芙笑得温润,“陆小姐想知道,白某自然——万死不辞。” 陆见微冷哼一声,“我现在就要知道。” 白芙失笑着摇了摇头,却正色几分,并没有完全顺着她的心意走。 “陆小姐,我们是交易,你连这件事情都搞不明白的话,我认为我们也没有合作的必要,你说呢?” 陆见微抿唇,“你想知道什么?” 白芙关上门,挥了挥手。 陆见微感觉房间似乎进入了停滞,窗外的声音都消失不见。 她看向白芙,目光冷凝,审视着如今的情况。 “陆小姐不必这样看我,我只是为了确保不会有人突然进来,让陆小姐安心开口而已。” “......好。” 白芙嘴角一直上扬着,语气鼓励道:“现在陆小姐可以说了。” 陆见微抿唇,“我不知道你想知道什么,也不知道应该从哪里说起。” “不如——”他笑笑,眉眼落在陆见微眼里,可怖得心惊,“就从陆小姐怎么来到这个世界说起吧。” 他顿了下,笑容大了些,“对了,陆小姐可不要想着骗我,不然我真是不知道应该怎么样惩罚这样的美人了。” 陆见微轻呼一口气,沉了心,缓缓开口。 “我是被人送到这个世界的,也确实知道如何回去。” “我所在的那个世界,比之陆听枫所在的时间,要前卫三百多年,那个世界已经不再是工业社会,更是高科技社会,人们可以自由地穿行在不同的星球。” “我来这里,是因为我和人做了交易,来这里的任务,是殷诀清。” 白芙眸光闪烁,轻笑一声,“和我所料无差,其他的呢?” 陆见微抿唇,“来了这个世界之后的事情,就和军师所见无差了。” 白芙淡淡地笑,只是这笑透着阴狠,眉眼充斥着躁意。 “还希望陆小姐的多些诚恳才好,不然,我怎么情愿为陆小姐完成你的事情?” 陆见微手指攥紧,心中已然出现了悔意,面上却不显,唇抿着,似乎在犹豫要说些什么。 白芙悠闲地坐在桌子边,给自己倒了杯茶,看陆见微凝重的面容,轻笑。 “陆小姐何必如此纠结?如今我们才是站在一条船上的人,说不定日后倒了那个世界,我们还能相互照拂。” 陆见微心下闪过几分疑惑,半晌,才再次开口。 “这个世界,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个过去的时间。” “就好比,我是进入了一个话本之中。” “哦?” 白芙来了兴趣,目视着陆见微。 “这么说,陆小姐一开始就知道这个世界会发生什么事情喽?” 陆见微却不再回答,只道:“这个问题,还是等白军师做完前两件事情,我再告知白军师吧。” 白芙笑得开怀,却并无怒气,“陆小姐可真是寸步不让啊。” 陆见微笑着回敬:“比不得白军师坚持不懈步步为营。” 白芙站起身,“既然陆小姐如此坚持,那我只好顺了陆小姐的意,我们之后的合作才能愉快不是么?” 陆见微也笑,却不说话。 看来她所说的这件事情,对他很有用了。 ——只是这一条就足够让他做完前两件事情了。 看他转身欲走,陆见微松懈了些,一直栓起来的心稍微放了放。 “对了,”白芙走到门口,突然回头,“忘记问陆小姐了,不知陆小姐所说的这第三件事情......是什么呢?” 陆见微心下庆幸自己没有在白芙彻底离开前放松警惕,唇角勾出一个弧度,样子极其狐惑,“这个嘛,我还没有想好呢,等我想好之后,再告诉白军师好了。” “当然没问题。” 白芙十分宽容,“只是我现在去吹寒公子的房间,陆小姐等在原地,如何看得到吹寒公子对你的心意呢?” 陆见微嘴角的笑已经僵硬,听闻白芙的声音,手指松开桌子,“还请白军师出去等候片刻,我需得收拾一番。” 白芙欣然应允,“当然。” 等白芙的身影完全消失,陆见微立刻瘫坐在椅子上。 明明知道和白芙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何况若是让殷诀清知道——他那么聪明,但凡露出半点破绽,都可能被他洞悉事情的始末。 她赌不起。 也许她该再稳定些时日再试探。 可她等不及了。 这些日子,两个人明明不断亲近,可是她丝毫不敢断言殷诀清对她的感情,她摸不到实处,也无法肯定。 她不敢赌。 那日殷诀清的表白坦荡到让她羞愧,倒是让她想起,从普偈寺回京后,别庄里的那番话。 ——看似每一个行为都可以佐证他正在渐渐爱上她。 可是事情怎么会那么巧合? 在观京台他对她尚且恶劣地捉弄,只是因为一晚欢情他就喜欢上她了么? 她想相信,可她不敢相信。 站在空中,她没有办法看到眼前的路是雅各的天梯,还是万丈悬崖。 白芙出现得不早不晚,又有了前一次的试探在前,她也不知道那一刻自己想了什么,居然鬼迷心窍地提出了要求,促成了合作。 陆见微拿起桌子上那张纸,走到窗口,看着烛火舔舐纸页,抚平了她焦躁的内心。 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也只能继续走下去。 事情是不能回溯的。 感情也是。 如果殷诀清真的喜欢上她,或者已经不止是喜欢。 那么想必,距离她离开这个世界,也不是很远了。 倒时候摆脱白芙,就简单多了。 她可不相信一个虚拟人物真的有什么自我意识——即使这个世界真实得令她想要相信它是 宣纸变成了灰烬。 陆见微换了衣裳,收整了头发,才拿起了伞,打开门。 白芙依旧等在门外,天色太黑,看不清什么神色。 听到门被拉开的声音,白芙回头,露出笑,“好了么?” 陆见微:“嗯。” “那我们走吧?” “好。” 殷诀清大约是不知道两个人还有这层关系,也并没有安排人跟着她。 何况白芙想要找她聊事情,自然不会放无关的人肆意窥探。 对于这一点陆见微很放心。 一路行过幽寂的长廊,绕过三个院子,终于到了掀澜轩门外。 白芙对陆见微一笑,看着陆见微走过转角。 那个位置离门口有些距离,但是正好在窗角,里面看不到她的身影,她在外面却可以听到里面的声音。 他抬手敲了敲门。 “谁?” “吹寒公子。” 门被拉开,露出殷诀清苍白,并不精神的一张脸,惫懒的神态挂在他俊美的脸上。 即使是白芙已经见过殷诀清很多次,甚至他的师门有人已经并不是凡人,也不得不承认,吹寒公子这张脸,不仅是在凡间,惊艳绝伦。 “白军师?” 殷诀清表情有些意外,侧身让开位置。 “有事情吗?进来说吧。” 白芙微笑,走进房间。 “我取了五蕴花来给吹寒公子。” 殷诀清动作停顿,目光落在床畔,“五蕴花何足珍贵,我的身子已经快好,白军师不必破费。” 白芙轻笑,“五蕴花只是在此间难得一见而已,何况给惊才艳绝的吹寒公子用,怎么会破费?” 殷诀清抿了抿唇,一双暗沉的眸子看不出什么情绪。 过了半晌,也不知道他到底想了些什么,只是他回过神后,道:“覆水太客气,可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白芙抬了抬手,“我想问吹寒公子几个问题。” 殷诀清收了收衣裳,请白芙坐下来,给他倒了杯茶水,温声,“不知是何问题?” 白芙叹了口气,语气凝重几分,“此事,还请吹寒公子一定要如实回答。” 殷诀清看着他的目光不躲不避,镇定自若,平静的目光看不出什么异常,微微笑着,“覆水开口便是。” “吹寒公子决定了要同陆小姐成亲么?” 他神色露出了几分恰到好处的失落,问了这句话后,他就沉默地等着殷诀清说什么。 殷诀清没有开口。 一直在白芙抬头看向殷诀清的神情,他都没有开口。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殷诀清笑了下,笑容很轻微,如同白日被清洗过的阳光,也很难保存,在烛光下一晃而过。 然后,他沙哑低沉的嗓音缓缓道:“倒也不是。” 白芙追问:“那吹寒公子为何不说话?” 殷诀清低头笑一笑,“覆水为何如此执着这个问题?” 白芙抿唇,半晌,他叹息一声,“吹寒应当知道,我接近陆小姐是为了何事,若是吹寒并无喜欢陆小姐之意,等吹寒公子的病治好后,我会带她离开这里。” 说着,他目光看了一眼窗外。 天空没有月光,阴沉一片,仿若下一刻就下起雨来。 “吹寒公子,她不是这里的人。” 声音很轻,不像是叙述,倒像是提醒。 角落里,陆见微手指攥紧,屏气凝神地等待着殷诀清的回答。 天空突然压过几层云,在黑夜里,分不清善恶,四周阒静无声,仿若阴冷的暗黑森林。 “是又如何......”他停顿地拖长尾音,反问,“不是又如何?” “吹寒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是因为你不喜欢陆小姐么?” 殷诀清没有说话。 白芙又问:“我知道陆小姐喜欢吹寒公子,只是等吹寒公子治疗完,也许陆小姐已然释然,若是吹寒公子继续现在这样暧昧不离地隔着,她只会越沦陷越深。” 他似乎还有几分痛心,“吹寒,若是你并非真心实意地喜爱她,就不要给她太多希望。” 殷诀清一只手扶额,笑了片刻,“是她要你来问我的么?” 白芙轻笑,“怎么会?你也知陆小姐同我关系并不好,怎么可能会拜托我帮忙?” 大约是怕他不相信,白芙又道:“元宵那日我强迫她试探你,已经让她再也不想见到我了,今日,只是我想要你的态度。” 他站起身,嗓音压低了几分,慎重说道:“吹寒公子,我自是不相信你会对她动心的,今日不过与你闲聊几句,待你痊愈,我是必须带她离开的。” 殷诀清低笑着,笑音在胸腔震动,环绕在房间里,“覆水,那你又何必问?” 他似乎觉得真好笑,并未抬头看白芙的脸,反而盯着桌角,声音轻缓而有力。 “那日我于院中表白,你应当也知道,你要问我,我只能说,那日就是我的答案。” “真的么?” 殷诀清叹息,“覆水心中早有答案,又何必再问我一次。” 白芙低头,心中暗道一声“抱歉”,手指飞快给他嘴里喂了药。 “吹寒,我问不出什么,只好需要一点其他的力量,对不住了。” 殷诀清看着他,沉默地对抗。 白芙又问:“你对陆小姐,究竟是什么态度?” 殷诀清想控制住自己,只是他也不过是凡人,如何违抗自然的力量? 唇间已经自动说出了他并未想说出的话。 “她需要我,所以我存在。” 白芙的问题不停。 “只是因为她需要吗?” “......对。” “你不爱她?” “也许谈不上爱或者不爱,又或者我并不明白什么是爱,我不能断言......她很好。”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她你喜欢她?” “她对这个问题在意过了头......何况我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我提出与她成亲她并不愿意,大约是不敢肯定我是为何而提出成婚,所以在犹豫要不要同我在一起。我是男子,总是要主动一些的,那日没有拒绝她,是我的本意,和她在一起,也是我的本意,没有什么不好。” 白芙看向窗外,嘴角勾起笑。 人间情爱啊,多少人泅渡其中不得脱身,究竟有何吸引力? ——竟让人能突破时空的限制。 那么执着想要知道真相,多可惜,最残忍的也是真相。 窗外,陆见微咬着手指,极力抑制着自己的哭腔和几乎就要控制不住的眼泪。 原来,原来居然是这样。 没有什么不好。 但也没有特别好。 对他来说,她只是没有什么不好的将就么? 陆见微咬着手指,眼中存蓄着泪,嗓子眼发出无法自抑的“呜呜”的哭声。 在幽寂的夜里,仿佛一只受了重伤的小兽。 殷诀清叹息一声,闭上了眼睛。 白芙目光放在殷诀清脸上,风华绝代的吹寒公子啊,居然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对于陆见微来说,没有比这更深重的打击了。 他继续开口:“你愿意和她在一起?” “对。” “不会觉得遗憾么?” “似乎也没有什么是不遗憾的。” “最后一个问题。”白芙嘴角弧度加大,欣赏着殷诀清因为想要抑制回答而透红的病态面颊一滴一滴往下滴汗。 “吹寒公子,你有没有哪怕一点,对陆小姐的,情爱之间的喜欢?” 殷诀清咬着唇,一直等到药效过去,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白芙兴致勃勃地看着殷诀清在药效过去后,仿若脱力一般趴在桌子上,狼狈的模样看不出往日的光风霁月。 有点可惜了。 但也不算特别可惜。 有了前面那些,加上殷诀清极力克制不想回答最后一个问题——答案无非是陆见微不想听到的,还能有什么意外么? 若是陆见微想要听到的,他会这么抗拒么? 白芙百无聊赖地笑,目光瞥向窗外。 足够了,他想。 足够陆见微好好反思一下应该怎么做了——花费了小半年都没能让殷诀清对她产生男女之情,陆小姐应当很挫败吧。 等她完成任务,他就可以进行自己的计划了。 “吹寒公子。” 他开口,和窗外骤起的雷声混杂在一起。 瓢盆大雨说下就下,噼里啪啦的雨点敲打在窗户上,室内闪过几道闪电。 殷诀清没说话。 白芙倒也不介意他的态度,内力将五蕴花化解在他体内,“五蕴花就给吹寒公子赔罪了。” 五蕴花并不是一朵花,而是一滴从五道蕴中滴落的凝珠,可口服,也可通过内力传送给对方。 殷诀清的身体并不强健,无法承受五蕴花本身太大的力量,白芙通过内力传给他,从他经脉中流转一圈,终于吸收了药性。 毕竟不是尘间物,吸收了五蕴花的药力后,化去殷诀清之前因为风寒而逆行的病情,又解去了他食用了毒蛊后的脱力。 半盏灯后,殷诀清才恢复了意识,深深浅浅地喘着气,手指动了动,感觉自己能站起来,他出声,嗓音含着无尽的怒气:“白覆水,她在门外。” 白芙不意外他猜到这件事情,“对。” 窗外的雨更大了,雷声不绝于耳。 殷诀清手指攥紧,神情愠怒,猛地站起身,推开他,拿起门边的雨伞,拉开门。 门外,陆见微站在堂下,似乎正在等这一刻,等了很久。 一道闪电在两人面前劈开,白光照在两人的脸上,一个惨白仿若厉鬼,一个严肃布满怒气。 殷诀清的目光染着怒意,不仅是对于白芙的怒气,还有对于陆见微的怒气—— 这么浓烈的情感波动,真是太难在殷诀清身上看到了。 陆见微甚至还有些出神地想,这算是一个进步吗? 她的嘴角勾起一个并不好看的笑,这不像是笑,倒像是在哭了。 雨穿过屋檐落在她的身上,脸上,肩头,耳朵,将她流出的眼泪冲洗干净。 殷诀清走到她面前,遮住她的脸,雨在两人身边肆意地下。 “陆见微。” 这是他第一次完整地叫她的名字。 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场合。 陆见微推开他的伞,眨了眨眼睛,雨水黏在她的睫毛,布上一层水雾,模糊一片分不清男子的面容究竟是什么神情。 很久,她才听到男子再次开口,嗓音消散了怒气,也不再拥有从前对她的淡淡的纵容和温柔,冰冷地刺骨,仿若一根根冰锥扎入她的四肢百骸。 他说:“你就是这样喜欢我的吗?” 第52章 电闪雷鸣,天地间震颤着无法抗拒的力量。 不断有雨点打在伞上,在两人之间隔出一道水帘。 他们沉默地对望。 沉默。 总是沉默。 对峙的视线交汇在一起,仿若刀剑劈杀。 站在屋里的白芙手指抚了抚衣袖,窗外如何风雨如骤依旧不影响他此刻悠哉的内心,唇角携着笑意等两人说话。 陆见微感觉自己要花好长的时间,好大的力气才能抑制住自己的哭腔。 心口突然涌出一阵排山倒海剧痛,痛到她抬手不知如何动作,痛到她想不起刚刚殷诀清到底问了什么问题,痛到她想立刻不顾时间不顾地点蹲下身环抱自己求得温暖。 原来她这么喜欢殷诀清,她恍然发觉。 延绵不断的喜欢撕扯着内心,剜出心口最柔软最脆弱的软肉,重重的绞痛击溃她。又好像不止是喜欢,丝丝缕缕的情绪藏匿其中,翻转出最深最绵长的恨意。 她没有办法再欺骗自己了。 ——她想。 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让他对她产生哪怕半点喜欢么? 她想笑,眼泪却顺着脸颊不断地流,和雨点混杂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时间仿佛静止,只有风雨不断。 她抬抬手臂,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突然笑了一声。 笑声在院中听得清楚,轻浮的,妩媚的,勾引的,挑逗的,又夹杂着让人心疼的哭腔。 “我认识你以后就是这般巧舌如簧心机深重的模样,难道吹寒公子是第一天认识我吗?” 她嘲讽的笑将表情铺满,雨水沾湿她眼睫,看不清她神情。 殷诀清想伸手触碰她,抿了抿唇,可是手指还没有伸出去,又在陆见微接下来的话里缩了回来,只是沉默地将雨伞挡在了陆见微头顶。 两人离得有些远,雨伞虽大,却也不足以让两人都站在里面。 此刻遮住了陆见微,殷诀清就站在了雨中。 也不知为何,殷诀清突然涌出一股幼稚的想法——若是他生病了,是不是就可以迟些治疗。 陆见微用力推开他的手,雨伞被推在一侧,两人都落在了雨中。 白芙站在屋里,看两人这般模样,皱眉低嗤:“喜欢个人喜欢到这么折磨自己,明日一道得了风寒岂不是耽搁时日治疗,居然还能心有灵犀双双掉智......这两人是雨太大脑子进水了吗?” 只是再骂,也只能作为局外人围观。 他还没喜欢过别人,看这两人这般模样,什么爱情,还是算了吧。 跟煞笔一样。 ...... . “只是太可惜了,没想到吹寒公子这段时间居然是这样看待我们之间的关系,倒是让我白费了功夫。” 陆见微手指擦了擦脸,低笑了声,笑声寂寂,消散在雨中。 “是么?” 殷诀清沙哑的嗓音含着疲惫,低笑。 他还想说什么,看着她嘲弄的表情,又深感没意思。 陆见微心颤了颤,也笑,“难道不是么?” 殷诀清睫羽微垂,“若是我说不是呢?” 陆见微笑笑,没有应答。 她已经不相信他了。 “吹寒公子还是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治疗,若是风寒再严重,怕是无法进行了。” 说完,陆见微转身。 殷诀清迅速拉住她的手,让她侧身看着自己,手中的雨伞掉在了地上,发出“啪嗒”的声响。 “若是我说不是呢?” 他要一个答案。 陆见微低头睨着他的手指,在雨中泛白,仿若寒玉骨,只听她神情漠然,嗓音满是无所谓,“不是就不是呗,吹寒公子不一直是这样哄着我的吗?” 她甩开他的手,转身离开,背影摇晃在风雨中,终于消失不见。 殷诀清手指依旧维持着刚刚拉着她手腕的动作,回忆着刚刚她在他面前说过的话,嘴角扯出几分自嘲的笑。 她居然是这样想的吗? ——原来这段时间,他在她心里,就只是哄着她而已么? 那么长时间装乖卖巧虚与委蛇,真是太委屈她了。 她该去台上唱戏才对,不用学习,就将说学逗唱学了个十乘十,谁能不买她的账。 她甚至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 明明是她说不可以试探对方。 明明是她说对喜欢的人要诚实。 明明是她说——她最喜欢的就是他了。 都是骗他的。 原来都是骗他的。 殷诀清抬头看已经完全消失的背影,回忆着她刚刚离去的表情。 也许,她正在心里怪他居然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喜欢上她。 良久,他低笑一声。 罢了,不过如此。 他想。 不过如此。 雨一直下,洗刷所有爱与恨的痕迹。 殷诀清挪动已经僵硬了脚,转身走回房间。 ...... . 陆见微回到房间,洗了热水澡,又换了身衣服,走到了书桌前。 她的脸上没有了刚刚的泪,只是也没有什么表情。 白日答应了虞今会将她的想法写出来,之后给她们参考,已经在中途退出了改革,自然不能再做失信之人。 即使心烦意乱,但也竭力抑制着自己不去想刚刚发生的事情。 桌上的纸一张张用过,终于写完了章程。 她像是突然崩溃了一样,眼泪抑制不住地流她擦了好几次都没有擦干净。 宣纸边放着裁纸刀,陆见微盯着裁纸刀看了一会儿,放下笔,拿起裁纸刀,往胳膊上划去。 “当——”地一声,裁纸刀被扔出去好远。 陆见微抬头,白芙正站在不远处,神色冷凝地看着她。 “陆小姐这是做什么?” 白芙站定,被她提起了几分的心放下,不由地在心中骂了一声煞笔,敌人还没怎么自己就先伤了八百。 陆见微抿着唇,没说话。 很难解释刚刚在想什么。 只是在裁纸刀被扔出去的时候,她恍然回神她究竟在做什么。 不过,她凝眉,“你来做什么?” 白芙微微一笑,“我自然是过来提醒陆小姐不要忘记我们之间的合作了。” 陆见微冷笑,赶客道:“自然不会。” 白芙挑眉,“那再好不过。” 他走近几步,看向陆见微放在桌子上的宣纸,“陆小姐对这件事情很上心?” 陆见微一副抗拒交流的模样,只是皱着眉看他动作,因为刚刚哭过,脸上还有泪痕未干,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美人么,即使是哭泣也是好看的,自然不会看起来滑稽了。 “陆小姐需要我帮忙吗?” 他好心问道。 虽然觉得她和殷诀清两个人的感情很没脑子,但是并不妨碍白芙觉得陆见微所做的事情是有脑子的。 哦,殷诀清也是一样。 “不必。” 陆见微摸不清楚他的心思,也不想最后一件事情用在这里——她需要底牌。 白芙宽慰地笑,似乎洞悉了陆见微的心思,“放心,我当然不会挟恩图报,这件事情,我也是感兴趣的。” 陆见微将宣纸递给他,“白军师说话可要算数。” 能让白芙帮忙再好不过,他具有超时代的视角,在这件事情上能发挥的效应绝对不止这些。 白芙挑眉,看向陆见微递过来的几张纸。 “陆小姐的见识果真非比寻常。” 陆见微抿唇,并不以为然,“非比寻常的并不是我的见识,非比寻常的是曾经在这条路上不断探索之后牺牲的前辈。” 白芙听她这番话,心中多了几分敬意,轻笑,“陆小姐太自谦了。” 能在时代中占据一席之地的当然不是等闲之辈,陆见微也许因为主观因素将这个世界视之为话本,可是白芙可以断定,经年之后,她在这个世界的历史上,一定占有绝对重要的地位。 更何况,她说不定还会英年早逝,那就更是令人无限惋惜的人物了。 陆见微摇头,“只是实话罢了。” 白芙收起这几张纸,“陆小姐放心,我对你的这个计划很感兴趣,也会亲自参与,而且我可以保证,这件事情没有任何人会做得比我更好。” 陆见微颔首,作揖,“我替千万女子向你道谢。” 白芙错身避开这一礼,语气淡淡道:“陆小姐还是多花点时间考虑怎么完成任务吧。” 他提醒道:“明日就是第三次治疗了。” 陆见微抿唇,看向窗外。 未停的风雨依旧敲打着窗户,她走到窗边,拉开窗户,雨点从窗外落进来。 手指伸向窗外,她的声音被风声遮挡得有些飘忽。 “白军师,你说,爱是什么?” 白芙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自己这个问题,犹豫了一会儿,道:“我也不知道爱是什么,但我想,你和他之间相互猜疑,相互欺骗,这一定不是爱情。” “爱情里面不应该有这么多伤害和残忍存在,如果真的有这么多污秽,那么人们追求爱情,和乞丐上街讨食有何区别?” 他突然看向陆见微,窗外雷声大作,闪电越过她的面颊,残忍地拨开她的皮囊,照出她眼底的晦暗。 见她嘴唇动了动,却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雷声停了,白芙问:“你刚刚说了什么?” 陆见微笑笑,“我说,你说得对。” 白芙没再说话。 陆见微关上窗户,转身,道:“白军师该离开了,明日给吹寒治疗,我要休息了。” 白芙点头,“好,陆小姐早些休息。” 临出门,他道:“陆小姐,合作愉快。” 陆见微侧身,“合作愉快。” ...... . 隔日,亓厦起了大早。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淅淅沥沥地从屋檐滴落雨滴,青石板一片湿意,天空中有浓雾,笼罩着别庄,仿若人间仙境。 他从房间一路走到掀澜轩,敲门。 “吹寒,醒来了吗?” 里间传来闷闷的声音,“嗯。” “那我进来了。” 亓厦推门,见到殷诀清正坐在棋盘前下棋,走过去看看,“嚯,吹寒,好久没看到你下这么乱的棋了。” 殷诀清提不起精神,却也应着,“嗯。” 亓厦精神很好,“是因为今日治疗担心吗?” 没等殷诀清说话,他就自问自答道:“吹寒也不用太担心,师父都说了不会有什么事的。” 殷诀清淡淡,“嗯。” 亓厦:“......” 只有他一个人这么活跃,就很尴尬。 没等一会儿,陆见微就过来了。 见到陆见微眼底的青影,脸色惨白,他一眼就看出来今早她还用胭脂扑了扑脸颊,如果不用,怕是更像厉鬼。 亓厦吓了一跳。 “如疏,你没事吧?” 陆见微摇了摇头,“没事,昨晚睡得迟了些。” 亓厦犹豫了一下,问:“不若如疏今日先休息,我们明日再治疗?” 殷诀清:“可以。” 陆见微立刻道:“不用。” 两人不由得看向对方。 一秒,两秒。 陆见微回头,避开视线。 殷诀清盯着她的表情看了好几遍,最终扯扯唇,露出个笑的表情,说不清什么意思,也回过了头。 亓厦:“......” 这两人往日里如胶似泥,今天怎么跟看对方是泥一样? 真的只过去了一夜吗? 还是他这一觉已经睡了几千年,居然能看到殷诀清这幅鬼样子? “你们俩......”他犹豫了一下,“这是闹别扭了吗?” 殷诀清转头看陆见微,她并没有看向他,只是低着头,过了一会儿才淡淡笑道:“我们能闹什么别扭,就是刚起来不想说话而已。” 亓厦看向殷诀清,“是吗?” 殷诀清已经收回了刚刚放在陆见微身上的目光,轻笑了声,却中途开始咳嗽,咳声比往日更胜,仿佛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昨晚淋了那么久的雨,他的身体原本就不好,即使有五蕴花撑着,他感受不到太大的痛意,可排山倒海般的咳声让亓厦和陆见微都吓了一跳。 陆见微立刻站在他身边轻抚着他的脊背,又不忘记用手帕帮他擦汗,仿佛是膝跳反应般的动作,一直到殷诀清咳声渐止,陆见微才反应过来。 她直起腰,收起了手帕,又站在了旁边,没有因为刚刚的动作跟他说话,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亓厦再次把过脉,皱了皱眉,问道:“吹寒需要休息么?” 殷诀清摇头,“不用。” “不若还是先休息吧。”亓厦叹了口气,又问:“你昨日可是服用了什么药物?” 殷诀清顿了下,扯唇,“五蕴花。” “五蕴花?!” 亓厦大惊,“你居然服食了五蕴花?!” 殷诀清浅浅皱眉,余光注意着陆见微的表情和动作,问:“有什么问题么?” 亓厦喃喃:“传说中的五蕴花居然真的存在......而且已经被你服用了......难怪你刚刚丝毫没有忍痛的表情,往日里你每次咳嗽都想是下一刻就死了一样.......” 陆见微打断他,“亓神医。” 亓厦停住嘴,看殷诀清一眼,幽幽叹气,“罢了,今日你们先休息吧,明日我们再治疗。” 陆见微就要走上前,被殷诀清拉住了手。 “等等。” 看亓厦就要离开,陆见微不由得有些着急。 她暂时不想和殷诀清独处。 昨日刚吵完架,今日相对着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不免有些无措。 何况还是她理亏在先,先说了不应该试探,转头自己就试探他了。 亓厦收拾速度比往日快了不知多少倍。 他可太尴尬了,这两人究竟什么情况? 难道是他还不够成熟,理解不了所谓大人的感情吗? 终于收拾完了药箱,亓厦转身就跑。 任凭陆见微在身后叫了好几声“亓神医”都没有回头。 ...... . 已经看不到他背影了,陆见微收回目光。 殷诀清手指捏着陆见微纤细的手腕,盯着她的头顶,也不强迫她要看着自己,淡淡道:“昨日没有休息好么?” 陆见微不知道说什么。 她张了张口,只觉得说什么都很苍白。 “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 “昨日没休息好么?” “你自己看不到吗?” 陆见微语气很冲,即使努力想平和,可是说出口不免有些破罐破摔的无所谓感。 “我看到了。”殷诀清嗓音低哑,略带磁性的低音在她耳边响起。 “昨日......我很抱歉。” 陆见微抬头,呵笑一声,“你道什么歉?” 殷诀清舔了舔唇角,也许是从来没有对人道歉的经验,他说得有些艰难。 “我不该对你发火。” 陆见微甩开他的手,后退了一步。 “殷诀清。” 她叫他的名字。 “嗯?” 殷诀清注视着她,墨色瞳眸中满满装着她的影子。 多具有蛊惑力啊。 陆见微想,仿佛他真的爱上了她一样。 “我真是讨厌你这副死样子。” 她将怨气一股脑地撒向他,眼睛红彤彤的,好委屈的模样,殷诀清想安抚她,又被陆见微避开。 “你为什么要那么温柔?明明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装作喜欢我的样子?!骗我很好玩吗?!还是在你心里我其实就是那么好骗?我的喜欢就是这样被你践踏的吗?!” “殷诀清,我真讨厌你!!!” 她嗓子哑了,很不舒服,眼泪因为太激动而流了下来。 “如果你不喜欢我,不要老是做让人误会的事情。” 殷诀清再去抓她的手,只抓到了一阵风。 她已经走远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 殷诀清突然有些后悔。 昨日最后一个问题,他心里再清楚不过。 ——怎么会没有喜欢呢? 殷诀清盯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只觉得心口也空荡荡的。 他从来不是会随随便便委屈自己的人。 怎么会不喜欢她还和她行了亲密之事? 他不是没有自控力的人——疼痛都可以忍受,没道理欲望难忍。 无非是,他不想忍而已。 殷诀清看向门外,眼眶点染水光。 薄雾已失,红日升起,收回被爱的证据。 第53章 第二日。 青石板已经干了,天气不冷不热,太阳还没有升起,今日应当是一个好天气。 亓厦走到掀澜轩,陆见微和亓厦已经等在了里面。 “你们怎么起这么早?” 陆见微抿了抿唇,没说话。 殷诀清低声:“早些开始吧。” 亓厦瞪他一眼,“还不是你的问题,不然如疏也不用再等到今日。” 殷诀清低低“嗯”一声,“是我的问题。” 大概是两人之间的宁静氛围太尴尬。 殷诀清对他的话又次次有问必答,还应了他的责怪让亓厦过分意外,亓厦也不再开口了。 他扭头小心翼翼地看陆见微一眼,陆见微原本低着的头很快抬起来,意外他的注视,但也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殷诀清看见,手指紧了紧。 亓厦回头,殷诀清正看着他,他扯出一个笑。 这两人经过昨日怎么还没好? 他可真是炮灰啊。 没有再多想,亓厦放下银针,打开梅花缕乳瓶。 “你躺在床上吧。” 殷诀清抿唇:“还是如疏躺在床上吧,治疗之后她会昏迷。” 亓厦:“......也好。” 陆见微看殷诀清一眼,没有拒绝。 何必拒绝? 既然他觉得愧疚,那不如让这愧疚的情绪发挥得更淋漓尽致,才算是物尽其用。 “好。” 她走到床边,脱去鞋,平躺在床上。 亓厦开始治疗。 这次的治疗极为漫长,漫长到陆见微躺在床上想了很多东西。 她想到第一次见到殷诀清的惊艳。 想到殷诀清对她的纵容与宠溺。 想到过往的太多太多细节。 可最终,眼前出现的画面,依旧是雨夜,阵阵的雷声,和他即使忍着痛意,依旧不愿对他吐露真相的沉默。 好残忍,她的心似乎又开始痛了。 他这么温柔慈悲,原来伤害起人来也是一样的。这真让人难过。 她想着,想着。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失去了意识。 “她只是睡着了,又不是死了,你怎么这副如丧考妣的样子?” 亓厦收拾着药箱,回头看殷诀清红着眼眶,定定地注视着陆见微的模样,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咦,他们像是生离死别了一样。 如果白芙在这里,怕是又要骂一句煞笔。然后亓厦就能深刻体会到,虽然说脏话非常不好,但是有的时候,一句煞笔,真的可以概括千言万语。 ——尤其是对于面前这两个。 看看陆见微,她昏迷了,那就只有殷诀清一个人了。 殷诀清没说话。 他看着陆见微眼角流下来的那滴眼泪,心好像被一只利爪狠狠地抓了一下。 痛感并不剧烈,但很突然,让他措不及防,就已经结束。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到发林,然后消失不见。 殷诀清伸出手指,拨了拨她的头发,又摸了摸她的脸颊。 亓厦收拾好了药箱,转头看他还在对着陆见微发呆,说道:“我先走了,你有什么事情去药庐找我便是。” 良久,传来殷诀清低低的一声“嗯”一声。 临踏出掀澜轩,亓厦回头。 “吹寒,我不知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陆小姐是十分敏感的女子,若是你有任何抗拒的意思,她会退避三舍。” 亓厦的声音低低的,却十分具有力量。 “她大约是十分喜欢你的,也很在乎你的感受。她若是对你撒娇发脾气,也许只是因为,你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又或者,你给她的,不是她想要的。” 最后,亓厦叹息一声,叹息声很轻微,散在晚风中。 “吹寒,你不要辜负她。” 殷诀清张口,“好。” 嗓音是他没有料到的沙哑。 亓厦离开。 殷诀清低着头,静静地看着陆见微平静的睡颜。 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么? 殷诀清手指蜷缩,又展开。 掀澜轩的窗户照见窗外海棠树正结着花苞,随风摇曳在空中起舞,好不漂亮。 他后悔了。 同他表白是他的本意,虽情意并非那般浓,却也绝非虚假。 表白那日,他想,没关系,他总会爱上她的,这没什么不好。 可今日见她眼角的泪,他的心好空。 因为他的一时意气,让他们之间原本该更好的感情,落在了谷底。 他不愿意回答,不过是因为 ——他不想要被她试探他的感情而已。 总以为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为何要相互试探,为何要相互猜忌。 可是如今,殷诀清突然感觉,时间好短,即使是这一生,也很短暂。 “对不起。” 殷诀清手指落在陆见微的唇瓣上,凝视许久,俯身在她唇角落下一吻。 ...... . 殷诀清在床边坐了很久。 观言过来问他:“公子,要用膳么?” 殷诀清低声,怕惊扰了谁一样,“好。” “公子。” 观言摆完餐,道:“今日颐真先生来了府里,但是她并未留多长时间,就跟着颐真先生一道离开了。” 殷诀清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嗯,我知道了。” “温公子也离开了。” “嗯。” “亓神医说这几日他在府里也没什么事情,便去隔壁的城镇义诊了。” “好。” 沉默了许久,观言小心翼翼地问:“公子,你不开心么?” 殷诀清抬头,“很明显么?” 观言:“......” 难道您还觉着不明显吗? 但他也不敢在公子面前这么说,只道:“明显。” “没事就先下去吧。” 殷诀清继续吃着饭,淡声道。 观言应声:“是。” 殷诀清继续低头吃饭。 ...... . 回到房间。 观言道:“哥,明日你去伺候公子吧。” 观语疑惑,“怎么了?” 观言叹气,“公子今日心情不好。” 观语:“......” “快到清明了,也是正常的。” 观言摇头,“哥,你不懂。” 观语:“发生了何事?” 观言一脸沉重,“公子与陆小姐吵架了。” 观语有些意外,公子居然还会和人吵架么? 而且那人还是陆小姐...... 他沉默了下,“你听清他们吵什么了没?” 观言摇头。 观语抿唇,“公子不是会牵连的人。” 观言苦着脸,“可是公子如今的模样看着可真是折磨人。” 观语:“......” “怎么个折磨人?” “想安慰又不知从何安慰,心也跟着一抽一抽的。” 观语:“......” 他拍拍观言的肩,“明日我会去伺候公子的。” ...... . 一连七日。 陆见微都没有醒来,殷诀清从最开始的等待,逐渐变得有些焦虑。 有些事情么,最开始以为自己准备好了,也许当日就做了,或许就成功了。 可是再而衰三而竭,到了第七日,都不知该如何解释和面对了。 “吹寒。” 从窗外传来熟悉的嗓音,是亓厦回来了。 殷诀清起身,拉开门,“亓廊。” 看亓厦精神饱满的样子,倒不像是刚义诊完,殷诀清抿唇,“你来了。” 亓厦兴冲冲地喊:“吹寒,如疏醒来了么?” 殷诀清露出个笑,并不真诚,“没有。” 亓厦顿时消了兴奋,小心翼翼地觑他一眼,“那你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 殷诀清笑了下,“等她醒来。” 亓厦干笑,“那也不错哈哈哈。” 他探头看了看掀澜轩里面,“不请我进去坐坐么?” 殷诀清侧身,淡淡道:“进来吧。” 这几日的时间,倒让他更沉寂了。 亓厦抿唇,走进房间。 床上躺着陆见微,亓厦走到床边,探了探脉。 殷诀清看他收回手,问:“有什么问题吗?” 亓厦摇摇头,“无事。” 如果不是因为吹寒的病,他还真想将陆见微留在身边好好研究一下如意的身体构造。 如今却不行了,就算如疏愿意。 亓厦看向殷诀清。 怕是吹寒也不会同意的。 殷诀清走到棋盘边,但也并未下棋。 他经常下棋,并非全然消磨时间,还是有些喜欢的。 这些日子下棋的日子少了,他正在盯着上次的棋局发呆。 观言从门外走进来,“公子,焦尾琴拿过来了。” 亓厦惊讶,“吹寒要弹琴?” 殷诀清低低“嗯”一声。 “怎么?” “没事。”亓厦摇头,“只是好久未曾听到你弹琴了。” 殷诀清低笑,笑着笑着,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好在已经服过五蕴花,他感受不到什么痛意。 只是咳声阵阵,亓厦和观言一直看着他,担心他会咳血。 好一会儿,咳声渐止。 “身体还痛么?” 清冷的嗓音,有几分沙哑,没有往日里的柔媚,亦不负从前的绵软。 是陆见微。 “如疏。”殷诀清走到床边,拉起她的手,“你醒了。” 陆见微看他一眼,淡淡“嗯”了一声,收回了手。 “已经不痛了。”他道。 他似乎还在愧疚。 为什么呢? 陆见微想不通。 难道是因为之前骗她的事? 她不是也骗了他吗? 殷诀清手指虚握,将手指背在了身后,温声问:“要吃东西吗?” 陆见微开口:“想喝水。” “好。” 殷诀清直起腰,走到桌边倒水。 又不忘吩咐观言,“去准备餐食。” 观言低声:“是。” 随即转身离开。 陆见微靠着床栏看他动作。 越湛说殷诀清善良真没错,他曾经应该被爱得很好,也懂得怎么去爱人。 此刻温隽模样,不论是那家公子,也是要注视着他的人沦陷的。 殷诀清走到床边,将水杯递给她。 陆见微没有抬手,她抬眸,忽而笑了下,“我要你喂我。” 殷诀清愣了下,没有料到她会这么说,但也没有拒绝。 “好。” 他弯着腰,将水杯抬高递到陆见微唇边,看她抿住杯沿,等手中的杯子空了,他移开水杯。 侧身,手臂被陆见微拉住。 她跪在床边吻住了他。 窗外的海棠开了几枝,就要透过窗户伸展进房间。 映着一树春色染上了床幔,风撩起几许。 亓厦已经离开了。 她只是浅浅地吻上他,手指不能很好地抓住殷诀清的手臂,刚醒来又有些累,很快想要放开。 殷诀清手臂揽着她的腰,将她更深地抱在怀里,唇一点一点碾磨着她的唇,舌尖相触,气息交缠。 陆见微口中的空气不断被吸吮吞噬,让她产生了一刻被溺毙的幻觉。 殷诀清拉着她不断深入,他身上的气息已经快要将她淹没。 好一会儿,殷诀清放开她。 陆见微早已脱力,趴在殷诀清的怀里深深浅浅地呼吸。 殷诀清手指温柔地顺着她的头发,低眸睨着她,眸中倒映着她红唇微肿的模样,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也许,他确实比他所知道的,更喜欢她。 水杯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了床上,零星几点水渍染上被褥。 窗外海棠好漂亮,怀里的女子更让他欢喜。 “如疏。”他喊她的名字,很温暖,很柔情。 “我想一直陪在你身边。” 他说。 陆见微挣扎出他的怀抱,唇角勾起,眼中化不开的复杂不用细看就能读懂。 “如果我说,我不需要呢?” 殷诀清手指触上她的眼睛,“不需要么?” 陆见微只看着她,并没有说话。 殷诀清低笑,“如疏,你从来不会撒谎。” 陆见微有些气恼,推开了他,嗓音染上了几分嘲意,眉梢微淡,“吹寒公子当真是聪明。” 殷诀清放在陆见微腰间的手并没有移开,低哑的嗓音流连在她耳边,“是如疏给了我聪明的机会。” “我知道现在说喜欢你你不会相信我,但是如疏,给我机会。” 他的视线网着她,仿佛让她无所遁形,陆见微手指放在殷诀清的手臂上,定眼瞧着面前的人在自己面前还能说出什么让她更心软的话。 吹寒公子真是精明。 给他机会,他就会喜欢上她吗? 即使知道他们的开始都是因为她的引诱。 她还是忍不住怀疑。 陆见微低头,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殷诀清也并不是一定要她一个答案,他会喜欢她,以后还会爱上她,时间总会证明的。 听不到殷诀清继续的话,陆见微抬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见底,殷诀清手指轻轻抚摸了下,勾起了嘴角。 他轻柔地将她扶在床边,“睡了这么多天了,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陆见微的脚在殷诀清手里,莹润脚趾光滑如玉,殷诀清给她穿上鞋袜,这才抱着她走向大厅。 路上看到几树海棠开得漂亮,她心情也忍不住好了起来,勾起了嘴角。 ...... . 大堂里,观言已经准备好了餐食。 都很清淡,适合陆见微现在食用。 殷诀清抱着她放在凳子上,低声嘱咐:“小心点。” 陆见微哭笑不得,“我又不是玻璃人,何况只是刚睡醒有些虚弱。” 她顿了下,又道:“不过是你没有喜欢上我而已,我还不至于因为这个就不配合治疗的。” 仿佛诚心要用言语挣扎刺痛他。 殷诀清原本勾着的嘴角平缓了些,话语依旧温柔,只是少了几分柔情。 “我没有不担心你不配合治疗,如疏,你别这么想。” 似乎有几分被误解的无奈,他看起来虽然依旧笑着,却也没有刚刚那样的欣喜。 陆见微淡淡地想,从攻略殷诀清到现在,她已经分不清殷诀清对自己的感情了。 这个任务走到今天,也许真的是她错了。 陆见微默不作声地吃着饭。 想让一个人爱上自己怎么会是容易的事情? 也许,白芙说得对。 他们之间,根本不是爱情。 而她所谓的爱上他,也不过是因为欺骗产生的某种愧疚。 又或者,根本就是她分不清爱情——因她从前从未喜欢过别人,所以错认了感激和爱。 刚穿越那会儿,只有殷诀清对她尚且温柔,又细心地发现她冷,给了她披风,白日里她故作亲密地接近他也没有生气,夜里又因她一日未用膳而送来了餐食......桩桩件件,似乎都与殷诀清有关。 也是,自穿越以来,她和殷诀清还没有分开过,自然是会产生这样的感觉的。 她要好好想想。 殷诀清对她的感情,需要怎么在这件事情之后进行下去了。 耳边又传来殷诀清的声音。 “这样就不吃了么?” 陆见微才发现自己刚刚发呆,还没吃几口就放下了勺子。 厨房做的饭很好吃,今日是鸡丝粥,但是很清淡,也很和她的口味。 殷诀清大约是看着她时间久了,又见她一直没有再吃饭,所以才会有这样的问题。 陆见微摇头,拿起勺子,“没有。” 殷诀清回过头,也开始吃饭。 ..... . 吃过饭,陆见微道:“你不用送我了,我自己回去吧。” 这些日子都在掀澜轩,她现在需要去揽月阁冷静一下。 殷诀清看着她略微苍白的面色和泛白的唇,抿了抿唇,“好。” 陆见微点点头,转身欲走,手指被殷诀清抓住。 她回头,疑惑地看他,“还有事吗?” 殷诀清抿唇,“我们接下来先不去蒲城。” 陆见微“诶”了声,“为什么?” 殷诀清放开了她的手臂,“清明,我要先去潞城看看。” 陆见微顿住,这几日躺着,都快忘记这件事情了。 她抿了抿唇,看殷诀清似乎也因为这件事情而严肃起来的面容,低低道:“好。” 第54章 揽月阁和她睡前没什么不同,殷诀清大约有吩咐人日日打扫着。 虽然平日里伺候殷诀清的只有观言和观语,但是每一处的别庄都有专人打理,也有管家掌控着,不至于出什么差错。 殷诀清真不愧为皇商之子。 有钱,还会享受。 陆见微坐在椅子上发呆。 窗外吹进来了一阵风,光线暗了下来。 她恍然未觉。 白芙走到她面前,出声,“陆小姐。” 陆见微抬头,门窗已关,室内只有他们两个人,暗了光线的四周,没什么光影落下,只有跳跃的烛光不那么平静,白日里显得诡谲。 她皱了皱眉,“做什么将窗户关了,吹寒要是看到了怎么办?” 白芙笑了声,几分意外,“陆小姐还在乎这个么?” 陆见微唇微微抿着,也笑了一下,“难道白军师认为吹寒当真能忍耐你至此么?” “吹寒公子能不能忍我至此我倒是不知,不过我到现在也没遇到什么故意的刁难。” 他说到这儿,手指顿了下,转了话题。 “陆小姐怎么会这么天真,难道那天服用了五蕴花,吹寒还能不知晓我们之间的关系么?” 白芙一派恣然,撩起衣袍坐在了凳子上,悠哉地给自己倒了杯水。 “何况,”他笑笑,“我已经设了结界。” 陆见微听此放下了心,问:“书院的事情怎么样了?” 白芙将水一饮而尽,“我从来不做没有把握之事。” “颐真先生和亦现先生没有问什么吗?” “能问什么?”白芙笑出声,以意味不明道,“陆小姐,你这般模样,我都不知道要不要和你做交易了。” 陆见微轻嗤,“你当然可以不和我做交易。” 白芙立时站在她面前,手指抚上了她的面颊,一直到捏着她的下巴,看似温柔,实则力道大到惊人。 “陆小姐,你应当不是会这般轻易地毁去合作的吧?” 陆见微想动,只是白芙桎梏太紧,她根本没有办法动作。 她皱眉,忍痛道:“当然不会。” 白芙放开她,低笑,笑容轻快,“我还是相信陆小姐的。” 陆见微也笑,只是笑容很冷,“我也相信白军师。” “那么陆小姐打算接下来怎么做呢?” 白芙走回桌边,另外拿起水杯,又倒了杯水,将水杯推到了桌边,示意她。 “陆小姐坐下说。” 陆见微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坐到了桌边。 白芙笑着道:“陆小姐不必如此戒备,我们可是盟友。” 室内燃着香,袅袅云雾漫漫沉醉。 陆见微笑了声,意有所指道:“我也没有想好呢,不如白军师给我出出主意?” 白芙看着她似乎已经卸了戒备,等着听他讲话的模样,轻笑,“我倒是觉得,刚刚吹寒那般小心翼翼待你,未必对你无情。” “白军师如何知道这不是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 “陆小姐对自己这般没有信心吗?” 陆见微摇头,“并非如此。” 她手指摸索着水杯,沉思了半刻,将水杯里的水喝掉。 “只是在吹寒公子的事情上,总是要谨慎几分的。” 白芙微笑着看她,又给她倒了杯水,“继续。” 陆见微眸光深深,目光不知落在何处,泛着白的唇克制地抿着,“吹寒公子也许确实对我有几分喜欢,只是距离爱还太远,而如今已经是第三次治疗了,剩下四次治疗,若是感情进展还是如此缓慢,怕是等到我在这个世界死去,都未必能够完成任务。” “你在这个世界死去?” 白芙皱眉,放在桌子上的手指下意识敲了敲。 陆见微点头,这并没有什么不可说的。 “原本的陆见微会在两年后死去,到时候我也会死去。” 居然是这样么? 白芙脸色古怪,“所以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陆见微嗓音虽低,却满含坚定,“必须成功。” “陆小姐。”白芙低笑,深不见底的瞳眸涌过许多情绪,“你一定会成功的。” 陆见微侧头,颇有几分意外,“白军师对我这么有信心么?” “当然。”他当然不会说是因为吹寒在那天晚上像是煞笔不管怎么看都是对她有感情的,只是声音低了些。 “我们是盟友。” 他站起身,心情颇好地作揖,“书院的事情我会负责到底,希望我能早日听到陆小姐的好消息。” 陆见微也站起身,“好。” 送了白芙出去,门窗打开,她这个院子里种了桃花,也开了不少。 她走到树边,仰头看向花苞。 ...... . 没过一会儿,观言过来。 “陆小姐,亦现先生和颐真先生来了。” 陆见微回过身,有些意外,“哦?” 她走到房间门口,关上门,回头。 “快带我去找他们。” 和白芙交谈总有几分小心,也没什么心思问书院的事情。 孔颐真和虞今不一样,她们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少有的算是谈得来的人了。 到了大厅,孔颐真和虞今正在喝茶,殷诀清在一旁笑着和她们聊天。 见她走进来,虞今站起身。 “可算是等到你醒来了。” 陆见微笑着扶了扶她的衣袖,笑着道:“这不是起来了嘛,倒是你们,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我醒来了。” 虞今看殷诀清一眼,对陆见微暧昧地眨眨眼,“当然是因为吹寒公子特意让人告诉我们的。” 陆见微有点意外虞今的态度——她之前不是还对殷诀清旧情难忘么? 怎么如今...... 她看向殷诀清,殷诀清嘴角携着笑,“你刚醒来,闷在房间里也不好,让她们来陪陪你。” 孔颐真走到她身边,拉起她的手臂,四处看了看,“看着倒是没什么事情。” 陆见微应着她看,一脸笑意,“我早告诉你们呢了,没什么影响的。” 孔颐真摇头失笑,“还是要亲眼看到才安心。” 陆见微本来还想着要做什么,刚醒来有点迷茫,见到她们很开心。 “我们去花园里聊。” 这话既是告诉孔颐真和虞今的,又是告诉殷诀清的。 殷诀清点点头,“好。” 孔颐真对殷诀清这么纵容倒是有几分意外,不过再看看陆见微,仿佛早已习惯,低头笑笑。 虞今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同。 ...... . 刚走到花园,就听到袅袅琴声,宛如天籁。 虞今失神了一瞬,转头看着陆见微,笑意更浓,“他对你倒是真不赖。” 陆见微轻笑,“自然是好的,不然我怎么会喜欢上他?” “也是。” 孔颐真适时打断两人的话。 “我们还是说说书院的事情吧。” 陆见微点头。 “那次大考的结果如何?” “虽然大部分人的分数都较低,但是依旧有七八人的分数,差到令人难以置信。” “这倒是和我预想所差无几。”陆见微思忖半瞬,“怎么处理了?” 孔颐真眉头紧皱,“已经进行了留学处理,如果明年还是没有通过考核,会进行开除处理。” 陆见微点点头,又问:“李青婵等人呢?” “她们倒是比那几人强一些,只是一年没有读书,跟上进度起来有些费力。” 陆见微叹息着笑了声,“她们若是再迟上两年,怕是不仅忘记了这些知识,还会丧失学习能力。” 孔颐真点点头,“如今的情况确实如此,只是再书院里学习一些基本知识根本不足够,何况我认为,有些书本,从最开始作为教学,都是男子所教授,女子为师,到底还是差了一些。” “好些夫子,虽才学过人,却并没有一些好的教习能力,而且许多内容也并不适合女子学习。” “单从算学来讲,许多女子最开始学习算学,非常容易一头雾水,也完全不清楚算学的是什么,学了一年也算不通。” “这倒确实是个问题。” 陆见微沉思了一会儿,“如今教学算学,是用什么方法教习的?” 虞今:“是用了前朝柳丝先生编著的《算经》来教习的。” “我倒是并未看过。” 虞今惊讶,“你怎会未看过?” 陆见微倒是忘了这件事情,“我并非是原先的陆见微,同听枫应当是同样的情况。” 虞今犹豫着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孔颐真也有些意外,“我从前并未见过你,倒是并不知晓从前的陆小姐是何模样。” 陆见微回忆着记忆里的那名女子,“是一个,十分讨人喜欢的女子。” 孔颐真失笑。“这是自然。” 能让陆听枫接二连三地放过,不讨人喜欢怎么行? “继续说算学的事情吧。” 陆见微手指放在桌上,想了一下,说道:“我们去书房说。” 虞今和孔颐真对视一眼,“好。” ...... . 几人走到书房。 陆见微从书架上取出《算经》。 “陆小姐现在要将《算经》看一遍么?” 陆见微摇头,“不是,别叫我陆小姐了,喊我如疏吧。” “好,那你是......?” “既然是女子教学,我们可以选择适合女子学习的方法。” 陆见微淡淡一笑,有了思路,说起来就顺畅了。 虞今微微颔首,“愿闻其详。” 她虽然恃才傲物,却也并未全然傲慢,只是在自己已经掌握,并且已经有了成就的领域有傲慢的资本,显然陆见微如今要说的这件事情她从未听说过,自然做出虚心聆听状。 她摊开一张纸,在纸上列出一个算术式。 “我并不会算算盘,可是你要问我算术,我还是可以算出来,因为我所处时代,用的是和现在完全不一样的教学方法。” “就拿平日里茶楼算账来说,我知道每样茶水的价钱,再知道客人喝了多少,就能十分轻易地在心里将这些算出来。” 她讲算术式的解法写了出来,缓慢地讲解此种算术式的用法和结果,以及各方面所代指的内容。 “......” 算术式依旧用了如今所用的“天地人元”和“甲乙丙丁”作为现代中xyz和abcd的代称。 “我所处时代,教学往往都是给予一个情景,再让学生去计算,比只是纸上谈兵要好很多。” 说完上面的算术式,所谓的教什么,她又说起了怎么教。 虞今不由得抚掌,想到刚刚精妙的算术,有些热泪盈眶。 “确实是好方法。” 有些事物本身就有力量,即使讲述者并没有打算以此来建构什么大的场景,也依旧能让人感受到其中热烈的思考。 陆见微笑笑,“只是我经历过,所以才能将这些讲出来罢了。” 孔颐真虽然也赞成这样的学习方法,却有几分顾虑,“那课上岂不是没有了讲义,需要夫子自己积累问题?” “也可以让学生积累。”陆见微接话。 “这不成体统。”虞今皱眉,“学生在课堂上若是可以提出夫子都无法解决的问题怎么办?” 陆见微笑了笑,“自然是夫子跟着学生一起寻找答案了。” “这怎么成?” 虞今皱眉,“这如何能让学生在夫子面前建立威信?” 陆见微却摇了摇头,“并非如此,让人敬佩的应当是夫子身上的好的品行,然后才是夫子的好的学识,而非颠倒。” “何况这世间学识千千万,谁也不敢断言自己所有的知识都能学会。” “我赞成如疏的看法。”颐真先生道,“夫子本应如此,才能教习出好的学生,之后走出白鹿书院,即使依旧做一个普通的百姓,也是一个好的百姓。” 陆见微抚掌笑,“理应如此。” 虞今也点头,“只是这件事情,做起来比你之前提出的那些,更难。” 陆见微眨眨眼,“那就要等着听枫行动了。” 颐真先生失笑,“你倒是坏,给听枫出了这么多难题。” 陆见微不以为意,“能者多劳嘛。” 何况陆听枫可是女主,怎么可能有她不能解决的事情? 一个世界选择的男女主,自然是样样优秀的存在,不仅如此,还要有不惧万夫阻挡的勇气和毅力。 “听枫似乎近日同皇上巡游了。” 陆见微有几分惊讶,“她不是双身子么?怎么还去巡游?” 虞今笑了笑,“自然是因为闲不住啊。” 陆见微想想华司衍,应当还是乐在其中的吧。 “她应当还未显怀,在外又不会公示身份,应当是没什么事的。” 孔颐真笑了笑,“当然没事。” 陆见微点点头,“只是我在这里也待不了多长时间,过几日就要同吹寒去潞城了。” “这么快么?” “嗯,”陆见微点点头,书房已经暗了下来,想来天色也不早了,几人确实聊了不少时间了,“过几日就是清明,吹寒要先去潞城。” 虞今沉思了一会儿,“潞城......如疏多照顾着些他,只怕他会再次将自己锁在房中。” “诶?” 陆见微有些惊讶,还从未听说过这件事情,上次问亓厦,也没有得到答案。 “还有这事儿?” 虞今点头,“我也是巧合之下见到,因为吹寒每次元宵过后就不见了人影,那次我路过潞城,才知晓他将自己锁在房间整整三日。” “三日后他出来,嘴角干裂,开口就流了血,之后又养了一段时间才好。” 陆见微点了点头,问:“亓神医没在吗?” 虞今摇头,“没有。” “原来如此。” 陆见微思考了一下,“我会注意的。” 末了,她又问:“温公子还在忙这件事情吗?” 孔颐真笑了笑,“他倒是殷勤得很,自从你走了,日日待在书院,此事大半都是他经手的。” 陆见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白军师呢?” 虞今没说话,脸色闪过几分古怪情绪,只是很快就看不出什么来了。 孔颐真似乎颇为欣赏他,“白军师确有大才,我倒是想知道,如疏是如何请到他的?” 陆见微想到那天晚上,心口窒了下,表情却是笑着的。 “白军师对此事颇有兴趣,特意跟我要走了那日我写下的改革章程,说是要负责到底。” 孔颐真笑着抚掌,“这可太好了。” 虞今也笑着附和。 又聊了会儿,陆见微站起身,“天色也不早了,你们就在这里用过膳再回去吧?” 孔颐真笑着道:“当然好了。” 虞今点头,“好。” ...... . 三人走到大厅,殷诀清已经到了。 桌上不止两人的餐食,想必殷诀清早已料到陆见微会将两人留下来。 陆见微坐在殷诀清旁边。 “吃饭吧。” 孔颐真和虞今相继坐下。 桌上餐食种类也多,殷诀清偶尔看陆见微一会儿,之后继续吃饭。 吃了一会儿,孔颐真问:“吹寒公子何时动身?” 殷诀清顿了下,“应当再过几日。” “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到时还请允许我和亦现给你们送行。” 殷诀清没有先答话,转头看向陆见微,“如疏?” 语调略带疑问,显然是看她的意思。 陆见微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自然,只是麻烦你们了。” 孔颐真笑着摇头,语气充满感激,“倒是我要感谢如疏,若不是如疏,怕是我在书院再待两年,就会离开了。” 陆见微怔住,十分意外此事,“怎么会?” 孔颐真叹气,摇了摇头,“实不相瞒,从前我看着事情发生,却也只能哀叹,是如疏你给了我信心,让书院能一直顺利地办下去。” “所以才说,是我应该感谢如疏才是。” 虞今看向她,也被她的这事震得说不出话来,“颐真,你......” 她受了震动,又在心中忍不住庆幸陆见微会接手这件事情。 “如此,我也是要好好感谢如疏一番的。” 陆见微“诶”了一声,红着脸摆了摆手,“何必言谢,你们才是功臣,我只不过是顺便做了这一件事情而已。” 殷诀清手指在桌子下面握住了陆见微的手,陆见微转头,对上殷诀清的视线,他正在朝她笑。 想起殷诀清从前安慰她,又或者说是安慰之前的陆见微的话。 ——“你也不差。” 用过饭,虞今和孔颐真告辞。 陆见微送两人出门。 孔颐真道:“如疏,我诚心地感谢你,到时候只要你们不嫌弃我的手艺就行。” 虞今跟着道:“我就不说这么煽情的话了,你也知道我都意思,颐真的手艺可是连吹寒都夸过的,这桩送行餐,我占了颐真的便宜,日后如疏有任何需要,都可以来找我。” 陆见微看着两人坐上马车,转身。 殷诀清正在檐下看着她,神情好温柔,抚平了两人之间的褶皱。 蓝丝绒的天空寥寥点缀着几颗星星,风吹落了一地海棠花瓣,好浪漫。 “想去街上逛逛么?” 他问。 第55章 陆见微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好。” 这些日子在这里,没有什么事情,也从未到街上逛过。 似乎到了这个世界,她就很少在街上逛过了,少有的几次,也是有预先目的。 殷诀清走到她身边,低眸,清隽身姿挺拔如松,“走罢。” ...... . 街上并没有什么人,大约是快要到清明的关系,有些清冷。 一路上不少人看到殷诀清黑白相间的长发,会十分惊奇地看过来,也不知道具体想了些什么,最终又转回了头。 “他们会想到你就是吹寒公子么?” 殷诀清笑意温隽,“大约是会的吧。” 普天之下,只他一人有这般特殊的发色,想到是他也是寻常事。 陆见微四处望了望,她一看过去,四周的人就收回了目光。 “这样看来,他们对你虽然追捧,倒也没有到疯狂的地步。” 殷诀清想到陆见微的猜测,忍不住失笑。 “自然是不会到那般地步的,何况他们对我追捧,还与不断衍生的传闻有关系,如今见到我,只不过是有些惊奇。” 陆见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续往前走着。 “要去买些什么吗?” “府里什么都有,我不需要什么。” “那我去给你买套发簪吧。” 陆见微:“......” 她有些无语,抿了抿唇道:“既然你已经想好了,为什么还要再问我一次?” 殷诀清犹豫了一下,“突然想到,我似乎还从来没有送过你什么东西。” 陆见微抿唇,嘴角上扬,“你已经给了我很多了。” 殷诀清:“嗯?” 陆见微在他面前转了一圈,翩翩如蝶,美得惊人,“我身上的所有东西,都是你给我的。” 殷诀清失笑,“这些不算的。” “怎么能不算呢?” “这些东西我都未经手,自然是不算的。” “......好吧。” 两人走进珠宝店。 店家见了两人,十分欣喜地走出来欢迎。 “吹寒公子可是需要些什么?” 殷诀清点头,“买套头面吧。” 店家心里乐开了花,脸上也笑得像朵花一样,“那可巧了,店里最近刚上了几套头面,看夫人这般容颜,不论什么戴上都是好看的。” 殷诀清笑着看陆见微一眼,心情颇好,回头道:“好。” 陆见微没有反驳。 店家只是猜测,听殷诀清应声,自然更加高兴。 他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还请吹寒公子同夫人随我来。” 作为店里的贵客,店里有准备雅间让客人享受更好的待遇。 殷诀清手指动了动,触碰上陆见微的手指,发觉她并未表现出抗拒,又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指。 雅间染着香,气味并不浓郁,很舒服。 两人坐在了桌子上,等着店家将头面拿出来挑选。 “吹寒公子,这就是店里最新上的几副头面了。” 店家脸上出现了自豪,为自家店里能有这些成色头面而自傲。 “这一套,金瑞梅香,是金先生送过来的,金先生是城里有名的雕金师傅,您看这刻面,光滑如新,这梅花是照着西园梅林的梅花雕刻而成,栩栩如生。” “这一套是前些时候送过来,凤飞于天,这雕工师傅虽是个没什么名气的人,手艺却一点也不输,这套头面做的复杂,带起来却撑足了牌面。” 殷诀清并未表态。 陆见微倒是对第一副头面有些好奇,拿起了一支看了看,最终放下了。 店家见两人淡淡,心下有些失望,想了想,又出去找了一套。 “这套头面是近日刚送过来的,只是简单了些,也不知道公子喜不喜欢。” 陆见微看着这套头面,倒是想起了一个人。 显然,殷诀清也想起了,不过他还是问道:“你喜欢吗?” 陆见微拿起了簪子看了看,入手十分光滑,带着丝丝凉意。 这是一套芙蓉玉头面,芙蓉玉并不贵重,所以店家一开始才没有将头面拿过来,只是见两人都对前两套淡淡,才会将这一套拿出来,想着不管怎么说总是要试试的。 没想到两人倒真是看上这一套了。 店家轻吐了口气,本来上了这套头面,还想着最后会不会亏本呢。 毕竟世人总是喜欢些更值钱的东西,这芙蓉玉虽然好看,可它不值钱啊! 如今看两人的表情,似乎对这一套还算满意。 店家盘算着,怎么说也要多说个一百两。 这可是吹寒公子! 前朝的皇商之子呢! 陆见微犹豫了一瞬,就点了点头,“喜欢。” 殷诀清墨色的眸子更黑了,手指紧了紧,微笑,“那就这一套吧。” 他站起身,对店家说道:“东西送到别庄后去鲁胥财行报账便是。” 店家赶紧点头,“吹寒公子还想看点什么吗?” 殷诀清抿唇,“不用了。” 陆见微也站起身,“多谢掌柜。” 店家心里欢喜,说话也轻快,“公子夫人慢走。” ...... . 走出珠宝店,夜色已浓。 风还很劲,吹在身上有些冷。 陆见微手指抱了抱臂,在他身边走着。 殷诀清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披在她身上,“很冷吗?” 陆见微摇头。 殷诀清道:“我们回去吧。” 陆见微点头。 过了会儿,陆见微问:“你刚刚是不是想到了崔纵?” 殷诀清浅浅皱眉,又恍然失笑,“很明显吗?” 陆见微:“很明显。” 殷诀清有些无奈,“大约是我从来都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所以才会出现一点情绪就会被你们察觉。” “我们?” “观言那日问我是不是不开心。” 陆见微轻灵的嗓音笑着,“这样看来,确实是挺明显的。” 她笑得眼睛眯起来,好似新月,“我从前总觉得你喜怒不形于色,如今看来,只是并没有什么情绪需要表现在脸上。” 殷诀清牵着陆见微的手指,眉梢久久微动,嗓音微低,“嗯。” 陆见微另一只手藏在披风后,仰着头说话,玄色披风将她遮挡得只剩下一张秀巧的小脸,十分漂亮。 “只是为什么会想到崔纵呢?他并不喜欢我不是吗?我倒是觉得他喜欢的也并不是从前的陆见微,只是喜欢上了记忆里那个和她你侬我侬的陆见微。” 殷诀清反问:“那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想到了他呢?” “因为海棠花。” 陆见微低低地笑,“他为从前的陆见微栽种的满园的海棠花。” 虽然她当时眼睛还未好,却不得不承认,在知道满园海棠花的时候,心中是极其震动的。 陆见微饶有兴趣地问:“你也要为我栽种满园的海棠花吗?” 殷诀清转身,低眸认真地看她,低醇的嗓音丝丝缕缕地蛊惑着她,“你喜欢吗?我为你种。” 陆见微歪头笑,“哪有女子会不喜欢花呢。” 殷诀清低声,“好。” “吹寒公子可不要只是吩咐下去让观言他们做事,既然要种,自然是亲手一棵一棵地栽种才有意义不是吗?” 殷诀清温柔地笑,“好。” 他既然答应了,就肯定会种。 陆见微并不怀疑,只是突然有些难过,她未必能看到那满园的海棠花开了。 回到别庄,殷诀清送她到揽月阁。 “进去吧。” 陆见微将身上的披风解下递给他,“好,你早些休息。” 殷诀清接过披风:“好。” 映着漫天夜色,也没什么星星的夜空,一路走回掀澜轩。 ...... . 又过了几日。 虞今和孔颐真设宴。 虽然是设宴,人却并没有很多。 只是他们四人,再加上白芙,温恭朝和亓厦。 温恭朝一脸好奇地坐在陆见微旁边,“如疏,你告诉我,究竟是如何能让颐真先生亲自下厨的?” 陆见微饶有兴趣地问:“你是她前未婚夫,居然还不知道我是如何让颐真先生为我们亲自下厨吗?” 温恭朝:“......” 他有些无奈,“如疏,我说出这件事情不是让你以此调侃我的。” 陆见微耸肩,“那没办法,你已经告诉我了,这就像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去了。” 温恭朝:“......” 过了会儿,他又问:“真不能告诉我?” 陆见微失笑,“你想知道,为何不干脆问颐真先生?她也不会不回答。” 温恭朝想了想,“我......” 声音太小,根本听不见。 陆见微:“......你说什么?” 温恭朝道:“我不敢。” 陆见微顿了下,突然笑起来。 “你不是佛系达人吗?不应该是对一切事情无所谓的吗?” 温恭朝干咳一声,“爱让人拼尽全力,想开口又咽下去。” 陆见微想说你可真是个文艺青年。 旁边的白芙淡淡说了句“煞笔”。 陆见微:“......” 这就很尴尬了。 温恭朝怒目而视,十分愤怒,“覆水,你也就是在我面前敢说罢了。” 白芙耸肩,不是很有所谓,“明明一句话就能说开的事情,你磨磨唧唧了三年,再磨叽下去,怕是颐真先生嫁人了你还不敢开口。” 温恭朝更怒,“颐真怎么可能会嫁给别人?!” 白芙:“怎么不会?” 温恭朝:“不会!” 白芙:“哦,那就不会吧。” 温恭朝:“......” 他就像是突然泄了气的皮球,悠悠地叹了口气。 “我要是能说出口,早就说了。” 陆见微虽然不知道究竟说什么,也该猜到了。 安慰性地拍了拍温恭朝的肩,温恭朝突然站起了身,走了出去。 孔颐真从厨房出来,见他们二人坐在桌前,温恭朝不见了人影。 “他呢?” 陆见微:“他刚刚出去了。” 孔颐真点头,“菜马上就好了,吹寒快来了吗?” 陆见微:“应当快了吧。” 过了会儿,虞今和温恭朝从外面走进来,看两人的神色,似乎聊得挺愉快。 白芙见了虞今,面色有几分怪异。 虞今也似乎有几分不自然,并不明显,不仔细看无从察觉。 殷诀清在几人都坐下时候从外走进来。 他手里还提了两瓶酒,陆见微走到他身边,娇声问:“怎么现在才来?” 他笑笑,忍不住想要触碰陆见微,手指捏了捏陆见微的手指,感觉到她手指温暖的温度,而自己手指冰凉,又收回了手。 “嗯,带了两瓶酒。” 陆见微跟他又走回桌前坐下。 白芙接过酒,闻了闻,“就知道吹寒带来的肯定是好酒。” 殷诀清摇头笑,“不是好酒怎么为我们这般情谊共饮?” 温恭朝:“自然!” 孔颐真笑笑,“真是遗憾了,我身子不太舒服,不能饮酒。” 温恭朝反应迅速,“你身子不舒服?” 白芙扶额,“......” 孔颐真顿了下,未答话。 温恭朝又问:“要不要让亓廊给你瞧瞧?” “......” 亓厦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温晨,不是你想的那个不舒服。” 温恭朝还是很疑惑,“还能是什么不舒服?身体不舒服不是什么小事。” 孔颐真叹了口气,“是月事。” 温恭朝反应了两秒,呐呐坐下。 陆见微也跟着笑。 温恭朝这紧张劲,怕是孔颐真早就知道他的感情,只可惜并无心成亲,所以才会由着温恭朝一拖再拖。 七个人,陆见微和殷诀清挨着坐,温恭朝和孔颐真中间插了一个亓厦,虞今和白芙坐对面。 两人也不看对方,只是低下头吃饭。 “亦现怎么这么沉默?” 孔颐真给众人倒了酒,问道。 虞今被突然点到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哦,想到你们明日就要离开了,未免有些伤感。” 陆见微笑着回应,“我会时常给你寄信问你书院的事情的。” 虞今笑着应下,“这当然好,我还愁要是遇到了难题可怎么办呢。” 陆见微狡黠地眨眨眼,“遇到了难题要找的人可不是我,应该是听枫才是,她才是天才。” 殷诀清坐在身边给陆见微夹菜,低声问她:“想吃笋片吗?” 陆见微点点头,“好啊。” 殷诀清用新筷子给她夹了一些。 陆见微在旁边跟他说话,“我们的世界有一种桌子,中间是可以转动的,边上留出一定的宽度放各自的筷子和碗。” 虞今好奇,“居然还有这样的桌子么?” “有的,”她看向殷诀清,“你应该能做出来的?” 殷诀清想了想,“可以。” 温恭朝意外,“真的吗?” 陆见微:“吹寒连房车都能做出来,做个桌子而已,能有何难?” “房车?” 温恭朝更好奇了。 陆见微低声解释,“就是马车,布置得像是房间一样。” 温恭朝想到殷诀清的马车,那日他上去确实还有些意外,赞同地点了点头。 “确实,住在里面也应当很舒服。” 殷诀清看他,“你想要么?” 温恭朝意外地瞅他,“你要送我吗?这多不好意思。” 殷诀清低低“嗯”一声,说出的话却打破了温恭朝的想法,“就是怕你不好意思,所以我打算卖给你。” 温恭朝一副受不了的样子,喝了口酒,叹息着摇头,“吹寒,这就没意思了。” 放下酒杯,又紧接着追问:“一两银子?” 殷诀清低笑,竖起一根手指。 温恭朝:“一百两?” 殷诀清摇头,声音虽低却足以让人震惊,“一千两黄金。” 温恭朝惊得坐直了身体,十分愤怒,“血盆大口!” 殷诀清好笑地摇头,“差不多打造就是这个价了。” 温恭朝顿了顿,“我们不一样,我配不上一千两黄金的马车。” “我要是要买一辆马车,是要把府邸都卖了才成。” 陆见微手指撑着脸,“你刚刚不是说住进去也很舒服么?住在马车不好吗?” 温恭朝警惕地看着她,“你们休想骗我的银子。” 陆见微收回目光,转头看向殷诀清,“真的这么贵么?” “嗯,”殷诀清淡淡道,“最开始因为没有规划好,做坏了几个,加起来就是这个价钱了。” 陆见微了然。 也是,如果真是一次就做出来,那真是妖孽了。 虞今:“吃吧,一会儿菜凉了。” 温恭朝捧场,“对对对,多吃点,颐真做了不少呢。” ...... . 一番酒酣食尽,尽兴而归。 各自告别后,殷诀清和陆见微回到别庄。 看着陆见微转身,殷诀清叫住她。 “如疏。” 陆见微回头,眉梢因为刚刚饮了酒而有几分醉意,比那日的海棠还要醉人,春日的酒,温温地洒在心头,让他也好像醉了。 不知道为什么,殷诀清突然很想抱住她。 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 轻轻抱了抱她,他松开她。 手指拨弄了一下陆见微垂在耳侧的碎发,殷诀清开口。 “早些休息。” 陆见微仰头笑,笑意浅浅地覆在瞳眸,“好,你也是。” 第56章 隔日,几人前往潞城。 时值天降小雨,路面泛滑,路上又休息了几日,到了潞城时候,已经是清明前一日了。 “如疏,如疏?” 听到唤她的声音,陆见微醒来,揉了揉眼睛,还有些懵,清冷嗓音因懵懂而有几分沙哑甜腻,自带几分娇憨。 “到了么?” 殷诀清拿下她揉着眼睛的手指,用旁边的手帕擦了擦她的眼角,淡淡“嗯”了一声。 “我们下去吧。” 陆见微坐起身,抚了抚衣裳上的褶皱,点头,“好。” 殷诀清先走下马车,转身又扶着陆见微的手指走下马车。 “饿了么?” “有点。” “嗯,我让观言备好了餐食。” 陆见微颇感意外,问他:“我们已经到了有些时间了么?” 殷诀清低笑了声,沙哑低沉的嗓音在春日的凉风中颇显温柔,“一个时辰前到的吧。” 陆见微睁大了眼睛,也就是说,她在马车里睡了两个小时? 殷诀清看她这般模样颇为可爱,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我们进去吧。” 陆见微歪头问他:“你怎么不早点喊我起来?” 殷诀清淡淡,“左右也没什么事情,便让你睡着了。” 走进大厅,亓厦已经等了许久,见他们过来站起身。 “可算是等到你们了,我快饿死了。” 陆见微看着他好笑道:“这不是还能站起来嘛,还是有点力气的。” 亓厦呵笑,“你就仗着吹寒给你撑腰。” 陆见微朝他笑,“那真是没办法,毕竟你没有嘛。” 亓厦:“......” 殷诀清淡淡笑着,“坐下吃饭吧。” “吹寒这边清明之后,便启程去蒲城吧。” 吃了一会儿,亓厦说道。 殷诀清抬起头,有几分疑惑,“怎么了?” 亓厦抿唇,“我要先一步启程去蒲城,下一味药材要找的时间可能会长一些,你们到时候过来,说不定我刚好找到。” 陆见微回忆着自己之前看药方里面的药材。 ——鸳鹤颚骨。 “这些年鸳鹤越发不常见了,往往猎人需要蹲守十几日才能碰到一个,而且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真的,具体还要我去了蒲城再看。” 殷诀清想了一会儿,“若是有什么困难,你就拿着令牌去找当地财行。” 亓厦笑了,“你放心吧,我都知道的。” 虽然这么说着,这顿饭却吃得不那么轻松了。 吃完饭,陆见微回房间内休息,殷诀清和亓厦去了书房。 ...... . 傍晚,陆见微趁着夕阳西下去寻殷诀清,遇到了观言站在掀澜轩门口。 “吹寒呢?” “公子在休息,不让任何人打扰。” “我也不行吗?” “不行。” 陆见微不怀疑观言说的话,何况虞今之前也有所提醒,就是有点遗憾。 以为自己多少可以改变这样的情况,原来也没有。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了看空寂黑暗的房屋,好似没有人居住,最终说道:“公子出来了,一定要告诉我一声。” 观言低着头应声:“是。” 陆见微没有纠缠想要进去,一路走回揽月阁。 ...... . 揽月阁点着烛火,在黑夜里显得温暖。 有人在等她。 陆见微推开门走进去,是白芙。 她早有预料,眉梢也未曾动半分,红唇微启,说出的话却满含针对,“白军师来之前怎么也不说一声?” 白芙笑得恣然,眉梢染上几分摇曳烛光。 “一时兴起来看看陆小姐在做什么罢了,倒是没有想到会遇到这般情况。” 陆见微走到桌边坐下。 桌上有之前下人送过来的糕点,她拿起一块吃了一口,侧目看着白芙坐在不远处的高椅上悠然喝茶,“怎么,白军师觉得我应该闯进去吗?” 白芙放下茶杯,轻笑着摇头,“陆小姐看着这般柔弱,开口居然是这样的强盗行径,实在让人不敢苟同。” 陆见微看着他堂而皇之地坐在自己面前说这番话,不由得感到好笑。 “怎么?白军师还有其他办法么?” 室内很安静。 没有殷诀清的吩咐,原本揽月阁就不会有其他人来,如今更是清冷了。 白芙压低了声音,暗示:“陆小姐也知道,我向来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 陆见微只是笑,不为所动,“那可太不凑巧了,我并不打算用这件事情换最后一件事情。” 白芙状似遗憾,叹了口气。 “那真是不凑巧了。” 他说完,也没有多留,转身走了出去。 陆见微等他的背影消失,才关上了门。 ...... . 夜晚,万籁俱寂。 白芙看着躺在床上的陆见微,“我可太亏了,替你完成的,又何止是三件事呢?” 他挥了挥手,走出房间。 ...... . “你们快看,就是他!我说的白毛妖怪就是他!” 一个小孩儿指着蹲在地上不知道做什么的小男孩儿叫喊道。 其余几个被他带过来的小孩儿满脸惊讶,跟着应和。 “他说的居然是真的诶!世界上居然真的有白毛妖怪!” “对啊对啊!我还以为他是骗我们呢!” “但是他怎么一动也不动啊?是不是在积攒力量啊?” 小孩儿臭屁地点了点头。 “当然是了!等他恢复了力气,回过头就能把你们一口吃掉呢!” “哇!这可太吓人了!” “对啊对啊,那我们现在就把他绑起来,他是不是就不会吃掉我们了?” “对!绑起来,不然我们会被他吃掉的!” “我不想被他吃掉呜呜呜......” “......” 不一会儿,好几个小孩儿都哭了起来。 只是没有人在意角落里的小男孩,有一头黑白相间的长发,从始至终没有转过身,也没有因为他们的对话而有什么动作。 陆见微看了看自己所在的地方,确认自己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又听到一阵声音,才循着声音望过去,只看到蹲在边上对着一棵草说话的殷诀清——只有三四岁大小,一张粉雕玉琢的面容,精巧绝伦。 即使人小小一只,蹲在墙角,也没有遮盖住他透白的皮肤和嫣红的唇,眉眼好似袅袅春日入心间,眼睫如鸦羽,正专心致志地嘴里喃喃着什么。 和刚刚那几个小孩儿比较,殷诀清实在是太精致了。 身上穿的又和这几个小孩身上的粗布衣裳不同,是十分珍贵的金蚕丝,在阳光下仿佛能看得到折射的金光。 难怪那几个小孩儿看到就相信了。 都是小孩儿,乍看到这样一个小孩儿出现,认为是妖怪也是正常的事情。 毕竟人间,真是难得看到如此妖异的存在。 陆见微想着,又看到一个小孩儿走到殷诀清身后,十分用力地在殷诀清身上踢了一脚,殷诀清摔到在了地上,脸正好是朝着地面的。 众小孩:“......” 陆见微:“......” 大概这些都没有料到妖怪会这么弱不禁风,不由愣在原地。 殷诀清爬起来,眼眶红红地转过身,见了这几个小孩儿,说:“你们刚刚谁踢了我一下?” 踢人的小孩儿很愤怒。 “谁说我们呢踢你了?明明是你自己没站稳!” 几个小孩儿也跟着附和。 “就是就是,明明就是你自己没有站稳,怎么就能怪到我们身上了?!” “对啊,明明就是你自己没有站稳!” “......” 陆见微往殷诀清身边站了站,伸手,却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殷诀清的身体。 她恍然察觉这里的几个小孩儿都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她现在是在......过去? 陆见微不知所措地看了一眼殷诀清,想起白芙走之前对自己所说的话。 只是她在梦里,也做不了什么。 正想着,殷诀清拍了拍身上的土,转身走了。 陆见微还在犹豫要不要跟上去,发现自己已经自动走了。 她尝试着不动,但是坚持不过两秒,她就再次跟着往前走去。 后面几个小孩儿好像还在叫嚣着什么,殷诀清没有理睬,自顾自地往家里走。 他搬到这里才两天,今天刚出门,就遇到了这件事情。 又是头发惹的祸! 殷诀清懊恼地想着。 明明自己可以直接剃成光头的,这样还可以去寺庙里面住两年,等到他的头发再变成黑色的,就可以回来了。 可爹爹就是不同意,非要说他是男子汉,不能害怕那么一点别人的闲言碎语。 殷诀清苦恼地瘪了瘪嘴,他又不是没有办法避免这些,为什么要给自己找罪受? 想到殷揽月,他又心情好了起来。 陆见微跟在他身边,看了看他红彤彤的眼睛,伸手摸了摸,但是手指刚刚伸出去,就穿过了殷诀清的眼睛。 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 . 殷诀清回到家里,见到殷清越和殷揽月在同一个大人说话。 “王大娘也知道,我们刚刚搬到这里,小诀呢,又有些特殊,才要拜托大娘多照顾着些。” 说话的是殷清越,朗润的嗓音同他卓绝的身姿皆是世间少有,一双与殷诀清一模一样的眼睛在他身上反倒显得过分妖异。 如果说后来陆见微见到的殷诀清身上的气质是平淡得近乎死寂,那么殷清越身上的气质就是接近妖异的邪魅,即使此刻可以收敛,也没有完全敛尽他身上的肆意眉眼。 王大娘应称着点头,嘴角咧开笑得像一朵菊花,手里还捧着沉甸甸的钱袋,“你们就放心吧,我们家狗蛋啊,肯定会带着小殷公子好好融入这里的。” 殷揽月抿着唇笑得含蓄,眉梢沾染了几分病态,一双似怜非怜含情目盈满水光,看着便让人多心疼几分。 “那就多谢王大娘了,我们在这里也照顾不到,小诀进了学堂,还是需要小孩子相互照顾着的。” 王大娘心中惊叹,他们这个小城,居然还能来这般神仙人物。 单看这老爷和夫人,那都是顶顶俊俏的人物,也不知道他们那小公子是不是也这般俊美。 心思千回百转,她面上应和地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殷诀清听到这里,走进去。 “爹,娘。” 殷揽月温柔地转身,伸手摸了摸殷诀清的头。 “小诀这是又去哪里玩了?” 她声音柔和,自带三分病态的柔美,嘴角从始至终保持着笑意,看着便让人从心底里产生几分亲近。 陆见微只是在一旁看着,嘴角忍不住上扬。 这样的家庭真好啊。 “去外面玩了。” 殷诀清抱了一下殷揽月的腿,转身对王大娘说:“大娘好。” 王大娘之前听殷揽月说殷诀清特殊,还以为只是玩笑话,如今看到,却不得不说,即使这般特殊的发色,也丝毫不影响殷诀清精巧的面容。 这一家子,还真是各个绝色。 殷清越在一旁将殷诀清带到自己旁边,伸手摸了摸他沾上泥土的脸,笑着说:“小花猫,娘的衣服被你抓脏了。” 殷诀清吐了吐舌头,一只手就要去挠自己的头,又被殷清越制止,“刚刚在外面摔了一跤。” “去跟着萧管家洗手。”他对身边的男人说。 身边的男人牵过殷诀清的手。 “走吧小公子,我带你去洗手。” 殷诀清笑着点点头,“好。” 看殷诀清离开,殷清越才又对着王大娘道:“您也看到了,小诀的头发与常人不同,只是这病是娘胎里带来的,所以也无法根除,才想要您家孩子在学堂多照顾着些。” 王大娘摆摆手,一脸理解,“这肯定没问题。” 不说这家人的慷慨大方,就说这家人一看就不是要在这里常住,肯定是打好交道对他们家才有好处啊。 以后自家孩子不说是留在小公子身边谋个什么差事,就是凭着小时候的感情,请他帮个忙也是可以的。 王大娘心里算盘打得噼啪响,却忘了小孩儿如果真的能理解大人的心里就不是小孩儿了。 何况,她家小孩儿刚刚才踢了殷诀清一脚呢。 陆见微发现自己自从到了府邸,就不再只能在殷诀清身边活动了。 于是一直留在大堂站着听几人交谈。 殷清越虽然神色严肃,身上威严感重,在王大娘身边却刻意收敛了气势,大约也是为了让王大娘对他们一家多一些亲近之意。 殷揽月在旁边温温笑着,时不时和殷清越对视一眼,不必用言语交流,就能感受到两人之间浓郁的情谊。 这边交谈完,殷清越请王大娘留下来吃饭。 王大娘推拒道:“不用不用,我还要早点回去给我家掌柜和我家小子做饭呢。” 正好萧管家带着殷诀清走了回来。 王大娘站起身道:“既然老爷没有什么其他事情,我也就回去了。” 殷清越微微颔首:“萧棋,送送王大娘。” 萧棋:“是。” 殷诀清走到殷揽月身边拉起她的手,仰着头问道。 “娘,我们到底为什么要来这儿啊?” 殷揽月柔柔地笑,她的头发并未绾起,身上的气质很柔美。 “小诀不喜欢这里吗?” 殷诀清想了想自己今天还被人踹了一脚,摇了摇头。 殷揽月笑着摸摸他的脸,眉眼如春水,嗓音温柔好似清风明月。 “娘和爹爹呢,希望小诀可以快快乐乐地成长,因为爹爹最近遇到了一些麻烦,所以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如今的年代,王朝衰败,怕是没有多少时间就要灭亡了。 京城已经人人自危,自然是没有办法常住。 这里虽然并不富裕,但是百姓自得其乐,交通也不发达,人流量少,消息传播也不快,倒是个好去处。 何况殷诀清这一头长发实在是太惹人注目了,难保不会有有心之人将心思放在他身上。 殷清越身为皇商,自然多的是人想要合作。 打仗最需要的是什么? 粮草,兵马,最根本的还是钱。 在这个乱世,殷清越简直是行走的钱袋子。 而殷揽月不过是个弱女子,何况还是一个病弱的弱女子。 殷诀清点点头,“好吧。” 殷揽月摸摸他的头,“谢谢小诀理解爹爹和娘。” 殷诀清笑得更开心了,“我是不是很棒?” 殷揽月点头,夸赞,“小诀当然是最棒的。” 殷清越在旁边听着两人说话,嘴角也忍不住勾起,严肃卓绝的男人心中满溢着柔情。 在心里希望这样的温馨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殷家饭桌上也没有什么礼节,只是循着亲近的本能吃着饭。 过了会儿,殷清越道:“小诀,明日爹爹送你去学堂,你要记着在学堂不可以因为夫子讲的知识你都学过而怠慢知道吗?” 殷诀清点点头,“我知道的爹爹。” 他晃着头念道:“君子泰而不骄,小人骄而不泰。我要做一个顶天立地,坦荡荡的君子,而不能做一个傲慢的小人。” 殷清越低笑着摸摸他的头,“小诀真聪明。” 殷清越和殷揽月都不吝啬于夸奖,也并不觉得小孩子犯错有什么。 一顿饭吃完,殷诀清和萧管家去后院临时搭建起来的练武场去锻炼身体。 陆见微跟在他旁边,倒是发觉,小时候的殷诀清,要比长大后的殷诀清身体好不少。 难怪他身居内力还能运用自如,想必是之前练习过许多次,才能那么轻易又得手地动用内力。 萧棋作为管家,是在殷清越还没有如今这般成就就已经跟在了殷清越身边,也是看着殷诀清长大的。 对待殷诀清,就像是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 熟悉程度,自然是不遑多让。 陆见微看了一会儿殷诀清练武,就百无聊赖地在院子里闲逛。 熟悉了府邸,陆见微倒是发现,这里的构造和蕴庭别庄有许多相似之处。 第57章 隔日一早,天气已蒙蒙亮了,窗外有鸡鸭鱼鹅各种家禽的叫声不绝于耳。 又过了一会儿,打更人走街串巷将百姓叫醒。 又是一天开始了。 人们忙忙碌碌地劳作,勤勤恳恳地种地,等待着秋收的果实。 陆见微跟在殷诀清身边,看着他十分勤快地早起叠被子,比她认识他时候事事都让人照料着要勤快不知多少。 房间收拾完,虽然并没有下人整理得方正整洁,但是殷诀清一副大功告成的模样,十分开心地整了整身上的衣裳,打开门走出去。 殷揽月和殷清越已经在大厅等着他吃饭,见到他笑着道:“小诀今天表现很棒,可以多吃一块青菜。” 殷诀清眨着眼睛,似乎听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爹爹,我既然表现这么好,可以不接受奖励吗?” 殷清越残忍摇头。 “不可以哦,为了做一个勇敢的男孩子,你一定要接受这个奖励。” 陆见微在一旁听得黑线。 没想到殷诀清还有这样被人忽悠的时候。 ...... . 吃过饭,萧棋送殷诀清去学堂。 学堂已经有七八个小孩儿坐在位置上等着上课了。 见到殷诀清进来,有几个小孩儿脸色大变。 一个小孩儿大声叫道:“妖怪!” 其余小孩也往殷诀清看去。 殷诀清听到这话就知道是叫他,恶趣味地吐了吐舌头。 他张了张口,并没有发出声音。 “我要吃掉你们。” 一个小孩儿吓得哭了起来。 “哇我不要被吃掉呜呜呜......我想回家......” 殷诀清:“......” 他没想到自己只是顺着他们的话说了这么一句,就让他们有这么大的反应,也有点做了坏事的心虚感。 他抬头看了一眼萧棋。 萧棋也有点无奈地瞅着这一学堂的小孩,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等了一会儿,夫子从门外走了进来。 学堂的夫子是个老秀才,四十岁考上了秀才之后就一直没有再考,留在了村里教书,虽然赚的钱不多,但是也足够养家糊口。 见学堂里一片乱糟糟的情况,夫子用戒尺敲了敲桌子。 “闹什么?!都在闹什么?!” 夫子留着白胡子,端的是一派学究模样,大吼了两声后,见殷诀清和萧棋站在门口,咳嗽一声。 “小子坐在后面去,你还是回去吧。” 萧棋拱了拱手,“麻烦夫子照顾着些,晚辈先离开了。” 夫子点了点头,等他走出去,转头对着一教室的学生道:“先背一遍昨日我们学过的。” 一群小孩开始背起了昨日学的论语三则。 殷诀清本想着自己还不知道昨日学了什么呢,听了大家背诵,也跟着背了起来。 只是学堂中的学生只有两人可以将夫子昨日讲学全部背诵下来,再加上一个殷诀清,刚好三个。 气得夫子吹胡子瞪眼,指着他们骂“愚哉”。 过了一会儿,夫子叫起之前喊殷诀清妖怪的男孩儿。 “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何解?” 小孩呐呐了半天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夫子失望地摇摇头,“坐下吧。” 随后,他叫起了殷诀清。 “吾适才所言,何解?” 殷诀清站起身,“此句出自《论语》,是说品德高尚的人,总是自己做到了才要求别人去做,自己先不做,再去要求别人不做。” 夫子满意地点点头,“你坐下吧。” 殷诀清被夸奖十分开心,坐下之后脊背挺得更直了。 陆见微站在他旁边看得好笑,没想到后来“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吹寒公子居然还会有这么可爱的时候。 夫子走回讲台,拍了拍戒尺。 “尔等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之忧也。” 殷诀清在位置上正襟危坐,听此言也忍不住偷笑。 夫子用孔老夫子的这句话来反对刚刚这几个小孩儿的话,显然是反对他们这样的行为的。 殷诀清看不到前面的几个小孩儿的表情,只顾着夫子站在这里而开心了。 陆见微却看到了,叹了口气。 那几个小孩儿入了学堂才两年,虽然痴长殷诀清两岁,但是夫子所说的这些,早已不记得是不是学过了。 自然也不懂夫子到底说了些什么。 别说羞愧了,面色十分迷茫。 夫子也看到了这群小孩的表情,痛心疾首道:“下堂后将论语第二则抄习三遍。” 小孩儿们听懂了这句,只觉得惩罚太重了,哭丧着脸,偷偷摸摸地转头看殷诀清。 夫子又用戒尺指着殷诀清道:“他不用抄习。” 各位小孩儿更生气了。 学堂又是一片吵杂。 “为什么啊夫子?” “就是啊,凭什么就他不用抄写?” “这不公平!” “我们不服!” “......” 刚刚那两个背了论语三则的小孩也不服,生气地回头瞪殷诀清一眼。 殷诀清抿着唇,哼了一声。 让他们再骂他。 被夫子惩罚了吧。 活该! ...... . 前面几个小孩儿讨论。 “怎么办啊?又要抄书,本来今天还打算去河边完的!” “就是!都怪那个新来的!狗哥,你不是说他是妖怪吗?难道妖怪也要上学?” 狗蛋挠挠头,想到昨天他娘跟他说的话,有点不肯定道:“他好像不是妖怪,好像是新搬来的。” “啊?!” “但是他来第一天就害得我们都抄书!” “我们肯定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但是要怎么做......” 过了会儿,一个小孩儿提议。 “不然就让他给我们抄书吧?” “好主意!” “我也赞成!” “我也是!” “.......” 狗蛋在最后总结陈词。 “好!那就这么决定了!我下课拦住他!让他把我们的都抄完才能走!” 夫子敲了敲戒尺:“安静!” 狗蛋几人对视一眼,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 ...... . 一堂课下,殷诀清从位置上站起身,打算走出学堂。 狗蛋眼疾手快地拽着他的头发将他扯回来,嚣张道:“你走这么快干什么呀?难道是怕了我们?” 殷诀清被扯得痛,却还是忍着痛做了个鬼脸,哼了一声,“我才不怕你们呢!你们就不怕我吃了你们?” 狗蛋放开他的头发,双手叉腰道:“我才不怕呢!你根本就不会吃人!” 殷诀清甩了甩头发,刚刚被扯得好疼。 “我已经上完课了,我要回去了。” 狗蛋立刻双手挡在他面前,阻止他离开。 “不行,你不能走。” 殷诀清目光露出迷惑,“我为什么不能走?” 狗蛋说:“因为你我们才被罚抄的,所以你要给我们把罚抄写完才能走。” 狗蛋早就忘了昨天他娘为了让他照顾殷诀清还给他杀了个母鸡吃肉,只记得今天因为殷诀清不得不多写的作业,气势汹汹地挡在他面前。 殷诀清摇头,条理清晰地说:“那是因为你们嘲笑我,所以夫子惩罚你们的,又不是惩罚我的,我为什么要给你抄?” 狗蛋本来是这些小孩儿的头,他说的话在这些小孩儿一直很有威信,此刻有了殷诀清,居然不管用了,脸被气得通红。 他扯住殷诀清的衣裳,耍无赖道:“不行,你今天必须给我们写了才能走。” 殷诀清不理会他,自顾地往前走。 正是春末时节,殷诀清身上的衣裳并不厚,何况丝禅缕衣本就不厚,以薄如蝉翼,轻柔雁羽出名。 被狗蛋扯着,没两下就扯烂了。 狗蛋愣住了。 学堂的好些小孩儿都愣住了。 殷诀清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被撕烂,唇抿得紧紧的,眼睛也红了,虽然没哭,但还是让几个小孩儿吓了一跳。 这些小孩儿的衣服都是麻衣,结实耐穿,但是殷诀清的衣服都是以舒服为主,何况一件衣服也未必会穿多长时间就扔掉了。 这些小孩儿不知道,这时候有点无措。 殷诀清拉回自己被扯坏的衣服。 狗蛋在后面一边担心一边喊:“你要是敢告诉别人是我扯坏了有你好看的!” 殷诀清才不理会他,吸了吸鼻子,有点难过。 这件衣服可是娘亲自缝的呢! ...... . 回到府邸,是晌午时间。 下人都在房间里做事,宅子里也没有人走动,一路穿过对如今的他来说巍峨的假山和走廊,才终于走到了房间。 陆见微看着殷诀清虽然红着眼睛,却故作坚强地不哭,自己换了衣服,才走出去。 萧棋第一个看到殷诀清这般模样,走过来问道:“公子,发生了什么事情?” 殷诀清瘪了瘪嘴,有点委屈,“他们被夫子罚留堂抄写了,我要先回来,他们不让,然后拽住了我的衣服,就扯坏了。” 萧棋摸摸他的脸颊,有点好笑,心下却沉了沉。 只是声音依旧温柔地安慰,“没关系,这不怪你,是他们做错了事情,就应该受到惩罚,你换下来的衣服呢?” 殷诀清:“在床上。” 萧棋牵起他的手,“那我们去把它拿出来丢掉好不好?” 殷诀清露出了笑脸,重重点头。 就知道萧管家肯定会站在自己这边的,他们做错了事情,才会受到惩罚,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毕竟还是小孩子,三观还不够成熟。 又有那么多小孩儿一起站在他的对立面,难免会让他产生一种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错的感觉,此刻被人肯定了,这种想法自然就消散了。 陆见微盯着殷诀清的头发,倒是想到了他们在巫族的时候,殷诀清听到宋族长他们议论他的头发时候的表情。 殷诀清因为他的头发被这样对待过很多次吗? 一个家庭,给予了怎样的关心,才会让一个和许多人都不同的小孩儿不在世界上产生孤独,不因为自己的特殊而感到自卑? 陆见微再去看殷诀清,受到了很大的震撼。 她是为了自己的弟弟才会来到这个世界的。 可能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明白这种因为特殊而受到各种各样的歧视所产生的自卑了。 太敏感的小孩会从大人的言语和行为中察觉到许多的情绪,也会造成他们的不自信,甚至还会在心里认为,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存在,才会让家庭变得不幸。 而殷诀清完全没有这种表现,他的自信和自矜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仿佛生来就没有自卑二字存在。 陆见微看着他,低头笑了笑。 人不应该将自己遭遇的任何事情都归咎于命运。 可是,这个世界就是不公平到,有些人生下来就什么都不缺,而有些人却拼尽全力却得不到。 ...... . 给殷诀清换完衣服,看着他去了书房看书,萧棋亲自去了一趟王大娘家。 王大娘见到他很惊讶,“萧大人?是有什么事情吗?” 萧棋点了点头,“我来跟你聊聊。” 王大娘立刻请他进来,“萧大人快进来。” 萧棋走进屋子,才说道:“王大娘,我想和贵公子交流一下。” 王大娘朝另一间屋子喊:“狗蛋,快出来,有贵客。” 狗蛋拖着一张脸从屋子里走出来,“娘,你又喊我做什么?我的抄写要是完不成,明日可是要被夫子责骂的。” 王大娘拍了拍他身上的土,没有像往日一样责骂他明明是在屋子里玩,说得好像是她打扰了他一样。 萧棋见到狗蛋,笑了笑,问道:“你能告诉我今日是谁将我家小公子的衣服撕坏了吗?” 狗蛋立刻警惕地皱眉,“你问这个干什么?” 萧棋依旧笑着,“还是就是你做的呢?” 狗蛋立刻一蹦三尺高,“才不是我呢!” 萧棋见他这么敏感,心中已经有了猜测,虽然不一定准确,但也应当差不离。 “可是若是你不告诉我,你娘又受了我们老爷的钱,承诺我们会好好照顾我家公子,我当然会将这件事情怪在你身上。” 狗蛋头摇得像是拨浪鼓,避开他说话。 “我不知道,你别问我。” 王大娘站在狗蛋身边颇为不好意思,昨日才答应了人家要照顾好人家的小公子,今日自家孩子就带头欺负人家小孩。 她伸手狠狠地打了狗蛋的头一下,语气十分泼辣地责怪:“狗蛋,赶紧跟着萧大人去给小公子道歉。” 小孩子哪有大人的得失计较,只知道殷诀清不仅在学堂里害得夫子责罚他们,还让大人插手,害得他娘打他。 心里不由得对殷诀清意见更深了。 萧棋见狗蛋这样,心中叹了口气。 老爷本想着有个同龄人在学堂照应着,能让小公子同这些小孩子关系好一些,只是错估了这些小孩儿对于外人的排斥和小公子的特殊。 谁说小孩子都是善良的呢? 天真的残忍,才是最让人心惊的。 他站起身,道:“王大娘,这件事情我不愿再追究,但是我希望今天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你明白吗?” 王大娘赶紧点头,一只手揪着狗蛋的耳朵,显然已经在预备打他了。 “萧大人放心,我肯定会好好教训狗蛋一番的。” 萧棋摇了摇头,想说什么,但是看王大娘也听不进去他说的话,只好作罢。 ...... . 萧棋回到府邸,正好是晚饭时间。 殷诀清已经不为今天的小事计较了,一家人和乐融融地吃着饭。 殷清越虽然白日里非常非常忙,但是每天晚上还是会回家陪着殷揽月和殷诀清一起吃饭。 陆见微百无聊赖地站在一边尝试呼吸。 她现在的状态说是幽灵吗? 好像不是。 是鬼魂吗? 好像也不是。 等他们吃过饭,殷诀清回了房间,留下殷揽月和殷清越在饭桌上交谈。 殷揽月眉眼有几分忧愁,不见了刚刚在殷诀清面前时候的无忧,“夫君,你说我们这件事情是不是做错了?” 殷清越叹了口气,“是我思虑不周了,小诀原本就特殊,只是昨日去了一天学堂,今日再让他不去学堂,他会不会多想?” 殷揽月想了想,“不然还是你去问问吧。” “好。” 殷清越知道她的意思,虽然她去问也可以,但是本来白日里殷揽月就和殷诀清相处了很长时间了,要是他回到家之后还是同殷诀清没有多少交谈,时间长了,难免会让殷诀清和他产生疏离。 所以一般白日里他在外忙碌,晚上回来都会陪着妻子,不再处理公务。 ...... . 晚上,殷诀清洗漱完毕。 听到了敲门声。 他拉开门,“爹爹?” 殷清越点点头,“我有点事情想问问你,可以进去说吗?” 殷诀清想了下,点了点头,“但是爹爹你要快点,因为我马上就要休息了,太晚休息对身体不好,不利于我长命百岁。” 殷诀清失笑,顺着他的话点点头,“我知道了。” “那你进来吧。” 殷诀清让开位置,让殷清越走进来。 走进房间,殷清越才发现殷诀清已经把床铺好了。 因为亓谷主说他还小,可以适当做一些可以做的事情,所以殷诀清身边是没有仆人的,像是铺床这些事情都是他自己完成。 “小诀,我想问你,你今天去学堂开心吗?” 殷清越坐在桌上,等殷诀清也坐下,才道。 “虽然中途发生了一点事情,不过没什么问题,我可以解决。”他做出我可以的胸有成竹模样拍了拍胸口,“怎么了?” 殷清越继续问道:“那你明天还想要去学堂吗?” 殷诀清点头,“想啊。” 他说:“我是去学知识的。夫子虽然有些地方讲得没有从前的夫子讲的好,但是也有一些见解很独特,我之前从未听说过,我想继续听。” “至于那几个坏小孩,”他皱皱鼻子,虽然那几个小孩儿都比他大,“我不理他们就是了。” 殷清越摸摸他的头,为他这般模样而好笑。 “好,既然小诀想要去学堂,那就继续去。” 殷诀清歪头,“爹爹还有其他事情吗?” 殷清越问他:“小诀想要跟我说说今天上课时候的事情吗?” 殷诀清犹豫了一会儿,看了看床铺,又看了看殷清越,还是点了点头。 “想!” 小孩子的表达欲,往往比大人所想象的,要旺盛得多。 只是更多时候,大人从来不会关注,也不会用心聆听,要么就是抱着“小孩子朝我说这些事情都是因为自己无法解决”的心态用自己所谓的人生经验妄加评断。时间久了,再有表达欲的孩子也会不再朝父母表达。 殷诀清何其幸运。 陆见微站在角落里听着,忽而笑了一声。 是她奔波流连于苦楚中永远都拥有不了的清澈和相信。 第58章 她很少回想起自己的小时候,因为过去总是充满太多苦难。 而她不愿意回想苦难,总是将自己放置在自怨自艾中的感觉她不喜欢。 她想要的,一定都会被她一点点得到。 可是如今看着殷诀清。她知道,其实她一直清楚,只是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想。 有些东西,她就是得不到。 这些事情不能多想,因为很容易焦虑。 也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无能为力感。 陆见微看了一会儿,就离开了房间。 好在府里她是可以自由活动的,不然她怕是要被自己的嫉妒心活活烧死。 她从来不否认自己的自私,也从来不否认自己的功利。 跟殷诀清相较,自己何止是不讨人喜欢。 就连曾经的陆见微大概都是比她好一些的。 孤儿院里送来新的衣服和蛋糕,她永远是冲在最前面去抢夺的。 她不能输,不能怕,她就像是一匹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个世界上所有可以抢夺的资源的狼,她不会放过任何哪怕是半点可以抢夺的食物。 这是她。 这才是她。 ...... . 陆见微走到殷揽月的门外,从门外往里面看,烛光跳跃在眼前,遮挡了她想看里面的视线,却将她的声音听得更清楚了。 殷揽月正在咳嗽,咳声压抑着,似乎是怕被察觉到。 还真是亲母女,连咳嗽忍痛的模样都一样的惹人心怜。 陆见微走进房间,在殷揽月身边站定,伸手,虚幻的手指穿过了殷揽月的肩。 “咳咳咳......” 殷揽月一只手捧着心,一只手拿着手帕捂着唇,过了好一会儿人才把手移开。 手帕上的血烈入眼,仿若一道伤口,残忍地被撕裂开。 她的身体这段时间真是越发不好了。 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乱世过去。 殷揽月正盯着手帕发呆,殷清越已经走到了她身边。 “阿纯。” 他的声音虽然压低了,只是语气中的担忧显而易见,一只手将手帕拿开,不让殷揽月对着手帕发呆,温柔地将她揽在怀里。 殷揽月如今不过是二十五岁,还是大好年华时候的时候,身子却柔弱到走几步路都喘的厉害。 平日里也就在府里晒晒太阳,或者去大厅吃饭。 即使是这样身体有时也会产生强烈的反抗性。 “阿临,”她手指攀上他的脖颈,很想用力地抱住他,手指却并没有多少力气,声音哽咽,“你说,是不是因为我们都不听爹爹的话,所以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殷清越手指狠狠地握住,嗓音极其隐忍,却还是柔声安慰道:“怎么会?别多想,只是因为毒而已,等我找到如意,一定可以救你的。” 他的手将殷揽月用力抱在自己怀里,动作并不用力,但鼓起的青筋看得分明。 怀里的人十分瘦弱,仿若只有骨头存在,殷清越心惊又心疼,眼底划过浓浓暗色,紧抿着的唇细微地颤抖着。 过了一会儿,他松开了一些,低声道。 “阿纯,我一定可以找到如意的,你相信我,嗯?” 殷揽月笑着,笑容单纯清柔,似乎月牙湾的泉水,清澈见底,她在他怀中点用力头,用这样的方式支持他。 “嗯。” 只是殷清越一直蜷缩的拳头能看出他并不是这么平静。 从殷诀清生下来他就发动了整个财行,甚至因为皇商的身份,发动了整个国家的力量去找,却还是没有找到。 这么长的时间,他从来没有放弃过。 想到刚刚殷揽月咳出的血,殷清越手指握得更紧了一些。 他这一生,自信,也确实有过人才能,是多少人羡慕的存在,只是还是有许多的遗憾不能圆满,实在是太让人无奈了。 殷揽月手指也轻抚着殷清越的脊背,多少时间里,两人都是这样相互慰藉着才能经历过迢迢的山河走到今日。 自从她的父母去世之后,他们就是这样相依为靠。 “我们也早点休息吧。” “好。” ...... . 收拾好了后,殷清越忽然笑了一声。 殷揽月好奇地看过去,“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吗?” 殷清越将她抱到床上,在她耳边开口:“今日同小诀聊天,他告诉我,让我说快一点,不然会打扰他长命百岁。” 殷揽月也笑起来,只是笑着笑着,又忍不住有些伤感。 殷清越见她这般模样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小诀比我们想象的要聪明的多,他说自己去学堂是学知识,这个夫子讲学的有些内容他还没有他听过,至于其他的事情他自己也可以解决。” 殷揽月忍不住开心,却还是觉得遗憾。 殷清越手指抚着殷揽月的手指,温声细语地安慰着他,同时也安慰着自己。 “阿纯,是我们的爱让小诀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所以只要我们爱他,那么他也会爱自己。我们的爱不会拖累他,但是我们的愧疚会,所以我们不要愧疚,只要对他好就够了。” 殷揽月手指抱着殷清越的腰,低头在他胸膛前喃喃,“好。” 殷清越又想到朝堂上的事情,忍不住叹一口气,回神看殷揽月,她已经在自己的怀里睡着了。 他低头睨着她安静的睡颜,忍不住笑笑。 这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他们一家人一直在一起,哪怕是日后的千难万险,也没有关系的。 ...... . 从殷诀清那里被迫回忆起自己小时候的记忆还不够,还被迫在殷揽月这里吃了满嘴的狗粮。 陆见微有点怀疑人生。 白芙怕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什么,才会将自己送到这里来。 陆见微有点闷闷不乐,走到院子里,天上没什么星星,也感受不到风。 身体很静,她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宁静了。 那些在现实生活的日子,总是匆匆忙忙,也没时间想这些事情,到了这个世界之后,一开始紧绷着想要攻略殷诀清,也没有时间想这些。 看着天空中暗淡得好像没有的星星,她虚坐在廊前的长凳上。 也不知道弟弟现在怎么样了。 他们也是从小相依为靠长大的人,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如果不是弟弟作为她的精神支柱,她都不知道能不能撑下去。 不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等到完成这个任务,她想。 这个任务完成,弟弟的病就可以治好了,他们都会变好的。 ...... . 接下来的几天,殷诀清一如既往地去上课。 狗蛋他们也好像自从上次之后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所以没有再招惹过殷诀清。 虽然依旧没有跟他和平共处,但是也没有出现什么矛盾。 又一日,夫子从学堂走出去。 狗蛋等人站在殷诀清面前。 狗蛋一只手拍在桌子上,嚣张的眉毛都要翘起来了一样。 “诶,我们今天要玩个游戏,你要不要一起来?” 殷诀清顿了一下,虽然知道他们玩游戏肯定不会带自己,还是忍不住好奇。 “什么游戏?” 狗蛋得意地哼了哼,就知道他肯定还是想和他们玩的。 “你就直说你来不来吧。” 殷诀清笑了一下,笑容让几个小孩儿都看花了眼,他抿了抿唇,不那么肯定道:“可是你们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我想不想玩呢?” 狗蛋把殷诀清从座位上拉了起来。 站在狗蛋旁边的小孩儿说道:“喂,我们喊你一起玩是给你面子,你以为我们真想喊你一起玩吗?” 殷诀清随着狗蛋的动作站起身,还是平淡地说道:“你先放开我的衣服,万一再扯坏了怎么办?” 狗蛋想到上次他娘打他的痛,立刻放开了他的衣服,“你可别赖上我。” 即使这样,也因为这番变故让狗蛋等人的气势顿时不足了。 殷诀清倒是真想知道狗蛋他们玩什么游戏还要叫上他一起。 从小到大,因为不停地搬家,他没什么固定的朋友,又因为他的身体不太好,也没有人玩游戏会叫上他一起,所以还真没有玩过多少游戏。 殷诀清看着他们一群人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点了点头。 “好吧,我跟你们一起玩。” 狗蛋几人对视一眼,纷纷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一抹计划得逞的得意笑容。 殷诀清毫无所觉。 陆见微站在一旁边,有些疑惑。 难道殷诀清的感知身边的人的情绪并不是天生就有的吗? 如果不是,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拥有的? 她还在想着,身体已经自动跟上了殷诀清的脚步。 ...... . 他们所要去的地方似乎很远。 殷诀清跟着走了一会儿就已经喘得不行了,狗蛋几个人蹲在他身边,等着他休息好了之后再继续走。 一个穿着红色衣裳的小孩儿说:“你的身体也太弱了吧,这才走了多久你就累了。” 旁边黑色衣服的附和:“就是就是,我们都是爬一个山都不累呢。” 殷诀清抿着唇,眉梢染上了些汗。 到底还是孩子,懂得些意气之争,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站起身。 “我休息好了,我们继续走吧。” 几个小孩儿看着他此刻脸色惨白的模样,有些害怕。 “他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呀?” “能有什么问题?不就是让他掉进坑里嘛,而且那个坑那么浅,肯定能爬上来的。” “可是他看起来身体很不好啊。” “狗哥都说了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你怀疑他的话吗?” “但是.....”万一他真的爬不上来怎么办? “行了行了,我们快点走,你看他现在比刚刚好多了。” “......” 这些话当然没有被殷诀清听到,他心中鼓着气,正在专心致志地和面前的路作斗争。 狗蛋走到他身边,看了眼他不停滴着汗的额头,也有点害怕。 “你不会是有什么传染病啊?像是天花之类的?” 一听到天花,几个距离他最近的小孩儿顿时一蹦好远远离了他。 殷诀清扯了扯嘴角,哼了一声,“我要是染了天花,这几日你们早就被我传染了。” 狗蛋这才走近看他,“那你头发一半黑一般白,难道真的是妖怪?” 殷诀清:“......” “我也没有吃掉你们呢。” 狗蛋被怼了两次,也不想跟他说话了。 殷诀清在殷揽月和殷清越面前依旧还是孩子的模样,但是对于真正的孩子来说,他并不像一个单纯的孩子。 又或者说,太高的天赋使他过分真实,而真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刻薄,也是残忍。 天赋太高,有时也是负累。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殷诀清没有办法和同龄人做朋友也是理所应当的。 而此时的殷诀清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陆见微走在旁边听着,却忍不住想笑。 想必后来,殷诀清之所以那么寡言,也和这个特点有关系。 不说话,自然可以避免很多纷争了。 好不容易走到了最开始约定的地方,几个小孩儿走在前面。 殷诀清走在中间,看着殷诀清就要靠近被草席遮挡起来的坑,一个小孩伸出脚,挡在了殷诀清面前。 殷诀清原本就已经力竭,此刻眼前也模糊了起来,没有看到前面的脚踩了下去,立刻掉在了坑里。 走在全面的小孩儿早就知道这个坑,自然避开了,而后面的小孩儿也没有机会掉进坑里。 殷诀清摔在坑里还有点懵,头朝下的掉下去,要不是土坑并不深,也并不坚硬,怕是要撞到头破血流。 他好不容易坐起来,朝上面喊:“你们带我过来,就是为了把我摔进坑里吗?” 狗蛋气愤地哼了一声,“要不是你,我们也不会被夫子罚抄,我也不会被我娘打了。这次就给你个教训,下一次我们肯定不会放过你了。” 虽然这样说着,几个小孩儿却在一边等着殷诀清爬上来。 坑里空气单薄,殷诀清原本就没有力气,坐在地上喘着气,过了一会儿就有点喘不过气了。 脸色也越来越苍白,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 等了好久都不见殷诀清上来,小孩儿又朝洞里喊:“你怎么还没有爬上来呀?” 殷诀清早已说不出话,坐在坑里努力地呼吸。 “怎么办?狗哥,他好像真的爬不上来。”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狗蛋也有点害怕了。 他们本来就只是想让殷诀清吃瘪而已,没想着真的要让他留在里面啊! 狗蛋对一个小孩儿说:“我下去,把他送上来吧?” 小孩儿点点头,“好。” 没有细致地考虑具体要怎么实行,狗蛋就从上面下去了。 下去才发现殷诀清已经昏迷了,他尝试着将殷诀清背在身上,但是根本就没有办法背。 殷诀清已经没有意识了,虽然他看着瘦小,但狗蛋也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所以没过多久,他就没力气了。 “诶!你们快去找一下绳子!” 狗蛋朝上面喊道。 “狗哥,不然我们还是找大人吧,万一他真的死了怎么办?我们肯定会被打死的。” “对啊狗哥,我们还是找大人吧,我们也没有办法把你拉上来啊。” 狗蛋想到自己的爹娘,他们要是知道,肯定会打死他的。 他大声说道:“不行,不能让他们知道,我们肯定能把他救上去的。” 陆见微在一旁看着直摇头,殷诀清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要是再这么下去,怕是真的会死在这里。 如果不是知道殷诀清之后依旧活的好好到二十五岁,陆见微此刻也不得不捏一把汗,实在为这几个小孩儿的胆大而担心。 一群小孩儿乱糟糟成一团,各自忙着。 ...... . 没一会儿,萧棋来了。 他在府里左灯右等不见殷诀清回去,到了学堂才知道殷诀清跟着这几个小孩儿走了。 又刚好遇到了去家里找绳子的小孩儿,很快就带着一个小孩儿找到了这里。 放下手里带着的小孩儿,萧棋飞快地进入洞中将两个小孩儿带了上来,随后放下狗蛋,飞快往府邸飞去。 萧棋觉得轻功都仿佛慢了很多,好不容易到了府邸,又去找了大夫,殷诀清已经快没有呼吸了。 殷揽月在旁边看得心惊,努力掐着自己的手指让自己冷静,又吩咐侍女去接水,给殷诀清擦脸。 一番忙碌一直到月上枝头才停下来。 殷清越站在殷诀清旁边看着他苍白精致的面容,冷声道:“萧棋,不是早就吩咐了你,一定要跟在他身边吗?” 萧棋跪在地上,面无表情:“是萧棋无能。” 殷清越语气没有任何松懈的意思,“确实是你无能,自己下去领罚吧。我这里不需要你了。” 萧棋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张了张口,却没有说出口。 “是。” 萧棋离开。 殷清越坐在殷诀清身边,手指替他掖了掖被子,“小诀,你是要长命百岁的。” 手指摩挲了一会儿殷诀清的脸颊,眉梢含着怒气未消,最终还是沉沉叹了口气。 过了会儿,殷揽月从门口走了进来。 “阿临。” 殷清越站起身,心疼地握着她冰凉的手,“阿纯。” 殷揽月嘴角携着笑,眉梢却满满是忧愁,“我已经让那些孩子的爹娘都回去了,今日之事,等小诀醒来再说。” 殷清越眼中划过几分阴霾,温柔地摸摸她的面颊,“好。” “小诀还没有醒来吗?” “嗯,大夫说要到明日才会醒来,我已经通知了亓谷主。” 殷揽月点点头,“好。” 她走到殷诀清的床边看着床上的他,慢慢叹了口气。 “阿纯,放心,他不会有事的。” 殷清越将手放在她的肩上,温声安慰。 殷揽月手指抚上殷清越的手指,将手指贴近自己的脸颊,感受着手指在自己脸颊留下的温度,点头。 “我相信你。” 她过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我一家人都会平安的。” 可惜的是。 有些话说出来或许可以作为安慰。 真正相信的人,却一定会受到很大的伤害。 第59章 第二日清晨,天气很好。 日光透过窗纱照在床上,留下很漂亮的阴影,天空没有云,碧洗一般。 殷揽月推开门,见殷诀清坐在床上呆呆愣愣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模样,不由得轻笑了一声。 “怎么小诀醒来也没有出声?” 她将食盒放在了桌子上,走到殷诀清的床边轻声问道。 殷诀清猛地抱住了殷揽月的腰,脸埋在殷揽月的怀里,闷闷地说道:“娘,我还以为我死定了。” 殷揽月低头,一只手温柔地顺着殷诀清的头发,笑着说:“怎么会呢?小诀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殷诀清抬头,不那么肯定地问:“真的吗?” 他的目光清澈,脸色苍白,脸上的情绪很明显。 昨天的感觉并不是他第一次体会,但是绝对是他第一次感觉自己仿佛离死亡那么近。 殷揽月眨眨眼睛,将眼里的酸涩从眼中抹去,一只手触摸上他的脸颊,嗓音轻柔。 “当然啦。” 殷诀清肯定地点点头,露出同样的笑容,“我相信娘!” 殷揽月坐在床上,帮他穿上了衣服,又要给他穿鞋,被殷诀清阻止。 “娘,我自己的可以的。” 他十分开心地笑颜铺满在脸上,随后低下头开始穿鞋。 殷揽月坐在他旁边,轻轻缓缓道:“小诀,我问你一个问题。” 殷诀清正在穿鞋,闻言抬起头,“什么问题呀?” “昨天你的同伴们都过来朝你道歉,但是因为这是你的事情,所以娘让他们都回去了。今天一会儿他们可能会过来给你道歉。” 殷诀清抿了抿唇,想到昨天的事情,有点生气,又有点不知所措,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 殷揽月笑着揉了揉他的头。 “你想要怎么做呢?” 殷诀清苦恼地低下头,手指不自觉地捏着衣角,“我,我也不知道。” 殷揽月又问:“那你愿意原谅他们吗?” 殷诀清停住了动作,睁大了眼睛,像是难以理解,为什么他受到了这么大的伤害,殷揽月却要问他愿不愿意原谅他们? 他抱住殷揽月的腰,闷闷不乐地道:“娘,他们是故意让我生病的。” 殷揽月在一旁没有应答,只是又问了一遍:“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殷诀清瘪了瘪嘴,有点委屈,放开殷揽月的腰,低下头将鞋穿好。 “我也不知道。” 殷揽月等他穿好鞋,牵着他的手带他走到桌边,“你想要惩罚他们吗?” 殷诀清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想。” 殷揽月继续问:“那你想要他们得到什么惩罚呢?” 殷诀清“嗯”了半天,摇摇头,“没有想好。” 殷揽月摸摸他的脸颊,“无论小诀做什么决定,都可以,因为是他们做错了,但是娘希望小诀可以尝试原谅他们,即使不原谅他们,也不要过度惩罚他们。” “快意恩仇说来轻松,其中的交差反复却实在让人难以承受。” 殷揽月始终保持温温地笑着,“小诀,娘希望你可以保持理解和同情,而不是永远站在高位俯视别人,也不会因为别人的错处,就将人否定。” “那天你在坑里,他们都在外面等你上去,没有想到你的身体会那么差,他们没有那么坏,只是还没有成熟到考虑清楚全部的事情。” “你可以选择不原谅他们,小诀,这是你的决定,而娘将这些告诉你,只是让你看待事情,不要只看待一层。” 殷诀清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想好要怎么做。 他坐着瘪了瘪嘴,最后道:“娘,我饿了。饿肚子也会生病,我想要和娘一起长命百岁。” 殷揽月笑着点头,“是娘忘了,小诀还没有吃饭呢。” “但是在这之前,我们要先去净手。” “好!” 殷诀清欢快地跟着殷揽月去净手。 眉眼间充斥着愉悦。 生命美好,他确实丝毫不愿意放弃。 ...... . 陆见微站在角落,真没想到殷诀清小时候居然这么珍惜生命。 这其中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 居然会让他的性格完全改变—— 单看着他现在这般模样,可以说是很让人羡慕的模样了。 从这样的有□□成长的小孩,长大以后也一定会成为一个拥有爱心,富有同理心,对于世界上的事情保持自己的理性,又能为不公平的事情鸣不平的人。 她见到殷诀清时候,已经完全看不到这些了。 他身上只有那种十分靠近死亡的寂寥,又带着些淡淡的,仿佛是临死之时的善良。 她不就是凭着这一点活下来的吗? 不过。 越湛说得真没错。 殷诀清确实是一个善良到爱心泛滥的人。 殷揽月的柔软在他身上遗传了十成。 不然怎么会差点害死他的人,他都不会彻底决裂? ...... . 下午,殷诀清正在房间里摆弄玩具——殷清越带给他的鲁班锁。 下人敲了敲门,“小公子,外面有人想见你。” 殷诀清站起身,走到门口,拉开门,有点疑惑,“是谁呀?” 下人低头小声道:“是昨天那些人。” 殷诀清点头,“好,他们现在在哪儿?” 下人:“在门外。” 殷诀清:“将他们请到大堂吧。” 下人低头应道:“是。” 殷诀清回到房间,收拾好自己,这才走到大堂。 大堂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殷诀清走进去,差点被吓到,面前前前后后站了三排人,前面是小孩儿,后面是小孩儿的爹娘。 几个小孩脸上都挂了彩,应当是小孩儿昨日回去已经受到了惩罚。 殷诀清见了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一群小孩见他这样,也忍不住笑出声。 一个小孩被自己娘推了推,“赶紧给小公子道歉。” 小孩儿吸吸鼻子,“对,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 其他小孩儿也纷纷道:“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的。” 一个小孩儿被他娘掐了一下,突然哭了起来,“娘,你干嘛掐我呜呜呜......” 其他小孩见他这样,都看了过去,他娘赶紧捂住了他的嘴。 “......” 又是闹哄哄一团。 殷诀清看着他们,好久都没有说话,下人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在心里撇了撇嘴。 他都听说了,这群孩子就是害得公子差点就丢了性命的人。 虽然不是故意的,但是谁管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你做了事情就得认吧? 过来道歉还搞这些名堂,难不成真当老爷会完全撒手不管吗? 心中不管怎么想,站在殷诀清旁边却是半点没有表现。 等小孩终于不哭了,殷诀清坐在椅子上,说:“虽然你们不是故意的,但是你们本来想要捉弄我这件事情就是不对的,我不原谅你们。” 狗蛋都急得哭了。 他已经被王大娘打了一次了,今天晚上回去肯定又要挨打。 “你,我,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们已经知道错了,求求你了,你就原谅我们吧?” 他哭得稀里哗啦,旁边的小孩见了他哭,一时也跟着哭起来。 “呜呜呜......我们错了......呜呜呜.......” 几个小孩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王大娘将狗蛋拉出来,捏着拳头在他背上重重锤了两下,看得殷诀清都感觉到了疼。 他似乎也被吓到了,道:“好了好了。” 狗蛋哭得撕心裂肺,整个堂内都是他的声音在干嚎一样,“我也,我也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没有想到你的身体这么差......求求你原谅我吧,我以后给你做什么都可以呜呜呜......以后上学我都跟着你......” 殷诀清站在他面前,虽然个子比他矮了半个头,脸色苍白,声音不大,伸手把狗蛋揉着眼睛都手拿了下来。 “我不要你跟在我身边,你还是好好上学吧。” 王大娘又是心虚又是歉疚,多好的孩子啊,还知道让狗蛋好好学习,可恨自家这孩子,根本什么都不懂。 狗蛋还以为殷诀清还是不愿意原谅他们,被吓得哭腔都噎住了,开始打起嗝来。 眼睛和鼻涕混合在一起,都被抹在了袖子上。 王大娘,拿自己的衣服给他揩了揩脸。 殷诀清又说:“虽然大部分都是因为你们的错,但是我也不对。我本来不应该和你们一起去的,而且因为你们在我身边说我弱,我才会逞强,因为我太贪玩了,才会被你们骗。” 狗蛋撸着袖子又抹了把眼泪,“对,对不起,都是我们的错呜呜呜......” 他已经被吓怕了,想到昨天殷诀清脸色灰白的模样,像是快死了一样。 “你们继续上学吧,我以后待在家里,就不去上学了。” 殷诀清拍拍手,最后道。 “好啦,你们回去吧,我也回去休息了。” 不断在问题中反思,才会不断进步。 殷诀清做得很好。 当然,他一直做得很好,不是吗? 想到他用作表白的道歉,她低头笑了笑。 只是人最大的困难,总是在知行合一。 殷诀清知道,却没有办法喜欢上她。 真让人遗憾啊。 陆见微跟着他一起离开。 ...... . 殷诀清从大堂离开,走到殷揽月的房间。 “娘。” 殷揽月放下手中的书,看向从门口走进来的殷诀清。 “小诀怎么过来了?” 殷诀清走到她旁边坐下,“娘,我不去学堂了。” 殷揽月愣了下,随后问:“为什么呢?” 殷诀清看殷揽月一眼,“娘会生气吗?” 殷揽月笑着摇头,“不会的,这是小诀自己的事情,你已经是个小大人了,所以只要你决定好了,娘不会干涉。” 殷诀清晃了晃脑袋,“学堂教的知识我都学过,现在已经掌握了夫子讲课的习惯,也了解了从他的思路来说,很多知识的解读方式,所以我不去也可以。” 殷揽月点点头。 殷诀清有点不好意思,“娘会觉得我很自大吗?” 殷揽月温柔地摇头,“没有呢。” 殷诀清又开心地笑了起来。 “所以我就不去了。” 殷揽月摸摸他的头,“好。” 殷诀清坐在她身边,“娘,你刚刚在看什么书呀?” “《十二衣色》。” “好看吗?” “小诀要一起看吗?” 殷诀清赶紧点头,“要!” ...... . 夜幕降临,天空清澈,点缀着繁星。 殷诀清赖在殷揽月的房间,童声嫩道:“娘,我还想听你再给我讲一个故事。” 殷揽月摸摸他的小脸,“不行哦,你该回去睡觉了。” 殷诀清抱着她的腰,耍无赖道:“我不要,我现在生病了,所以要跟娘一起睡。” 殷揽月无奈一笑,“爹爹知道吗?” 殷诀清没说话。 殷清越从门口进来,见到他们在床上坐着,不由得有些意外。 “这么晚了,还没有休息吗?” 殷诀清抱住殷揽月,“爹,我今天要和娘一起睡。” 殷清越笑得温柔,却残忍地摇头,“不可以哦,娘要和爹爹一起睡。” 殷诀清抱着殷揽月不撒手,“我不,我要和娘一起睡,我病还没好呢!” 殷清越为他的无赖感到好笑,“生病就可以任性了吗?娘也在生病,她都不任性的。” 殷诀清想了半天,终于说道:“我还是小孩子!” 大概是平日里相处都快忘记了他还是个孩子,他也没有自觉。 所以才会在做出决定之后才来通知殷揽月。 底气和自信让他拥有很大限度的自由,也不必瞻前顾后太久。 殷清越失笑,无奈道:“那好吧,今天就允许你和娘一起睡了。” 殷揽月也摸摸殷诀清的鼻子,“现在开心了吗?” 殷诀清笑起来。 殷清越拍拍殷揽月的肩,“不要太由着他,早点休息。” 殷揽月柔顺地点头,“好。” 殷诀清看殷清越就要离开,问道:“爹,萧管家呢?” 殷清越停住了脚步,回过头无奈地望了他一眼,道:“萧管家犯了错,所以爹爹让他先离开了,过两天会有新的管家过来的。” 殷诀清:“萧管家犯了什么错?” 殷清越无奈笑笑,“小诀想知道吗?” 殷诀清点点头,“想。” 殷清越道:“因为爹爹让他留在这里是为了照顾你,但是他没有照顾好你,没有很好地完成任务,所以爹爹惩罚了他。” 他的毫不隐瞒让陆见微有些震惊。 小孩子的三观还未长成,一般而言,这些事情,大人都很少会告诉孩子,因为很容易让小孩子产生自我价值体系升级。 也就是经常说的自我意识过剩。 殷诀清却只是点了点头。 “他没有完成爹爹交给他的任务,所以才会受罚对吗?” 殷清越勾唇笑,“当然。” “那我可以给萧管家求情吗?” “那小诀用什么条件求情呢?” 殷诀清最终摇了摇头,“我没有条件。” 殷清越只是笑笑,“那么等小诀有可以和我交换的条件,就可以让他回来了。” 殷诀清点点头。 殷清越离开。 ...... . “娘,我还想听你讲故事。” 夜已经深了,殷诀清趴在殷揽月的怀里,像一只咕噜噜的小兽。 殷揽月无奈地点点他的鼻子,“那你还想听什么故事?” 殷诀清转了转眼珠,古灵精怪的模样十分可爱。 “我想和娘玩游戏。” 殷揽月轻笑,“好吧,那你想玩什么游戏?” “我给娘教小动物的叫声好不好?” “好啊,那就从小诀开始了。” 殷诀清想了想,“咩~” 殷揽月鼓掌夸道:“小诀真棒!” 殷诀清摇摇她的手臂,“娘,现在该你了。” 殷揽月抿唇,苦恼道:“可是娘不会怎么办?” 殷诀清有些嫌弃,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那我再给你教一遍,你要听好了。” 殷揽月眼里染着笑意,“好啊。” 殷诀清清了清嗓子,“咩~” 陆见微站在角落忍不住笑得蹲在地上。 虽然不能准确知道殷诀清的年纪,但是看他这么好骗单纯的模样,还是让人忍不住想笑。 殷揽月倒也配合着他玩了一会儿游戏。 又过了一会儿,殷揽月再次说:“小诀,今天已经很晚了哦,爹爹马上就要过来了,今天要休息了哦?” 殷诀清还没有尽兴,听到门外的敲门声。 “小诀,阿纯,你们还没休息?” 是殷清越。 殷诀清赶紧捂住嘴,眨着一双大眼睛。 殷揽月也同样惊讶地看着他,“看,爹爹因为你特意去书房睡了,结果发现小诀居然这么晚了还没有休息,我们要怎么告诉爹爹呢?” 殷诀清维持着捂着嘴的动作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儿,门外的殷清越大概是没有听到里面的声音,再次敲了敲门。 “小诀?” 殷诀清眨着眼睛,屏着呼吸,假装自己睡着了一样。 只是室内亮堂堂的,门外虽然看不到全部,但也一定可以看到人影,知道他们都没有睡下。 如今的殷诀清当然不知道这些,以为自己掩耳盗铃,外面的人就真的听不到了。 又敲了两次门,还是没有听到里面的声音。 殷清越离开了。 殷诀清才终于放开了自己的嘴巴,小了起来。 殷揽月也看着他笑。 两个人在房间里笑成一团。 殷诀清在殷揽月耳边说:“娘,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殷揽月眨眨眼睛,“什么秘密?” 殷诀清离开她的耳边,清了清嗓子,做了一副严肃面容,刻意压了压声音,说道:“小诀,你还没睡吗?” 细听,居然与刚刚的殷清越所差无几。 殷揽月愣在了原地,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坐直了身体。 “小诀是怎么学会的?” “就是那样就学会了。” “没有人给小诀教吗?” 殷诀清摇了摇头。 “小诀是天才呢。” 殷揽月笑着眯了眯眼睛,心中却忍不住担心。 殷诀清至今为止学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是他们都所料未及的。 同殷清越一道选择来这里,也一方面是为了保护他。 可是这样的天赋,真的可以遮盖住吗? 都说乱世出英雄,她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是英雄,只是希望自己的孩子一起长大而已。 可这个愿望,在此刻倒像是奢侈。 殷揽月夸奖完,说道:“现在小诀要乖乖睡觉了哦,不然一会儿爹爹过来,一定会发现小诀没有早点休息的。” 殷诀清用力点头。 “好!” 第60章 殷揽月在第二天,患了风寒。 一夜因为殷诀清睡觉不停翻滚,她基本没怎么睡着,早上起来已经有些低烧。 说话也有些鼻音。 “小诀醒来了呀。” “嗯,娘,你怎么了?” 殷诀清懵懂地摸了摸殷揽月的额头,感觉到滚烫温度,从床上下去穿上鞋,赶紧跑到书房去找殷清越。 “爹爹,爹爹,娘好像生病了。” 他手指拍着门,大声地喊着。 殷清越拉开门,“怎么了?” 听着殷诀清的声音,他心也忍不住紧了紧。 阿纯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 而解药依旧没有下落。 “娘的额头,很烫,超级烫!” 殷诀清比划了一个非常夸张的手势。 殷清越点点头,“小诀先去房间穿上衣服洗漱,爹爹去看看。” 殷诀清重重点头。 “好!” 殷清越到了房间,殷揽月正低咳着想要坐起身,头痛欲裂让她紧皱着眉头,模糊看到殷清越进来,问道:“阿临.......” 殷清越探了探殷揽月都额头,妖孽的面容染上几分沉色,唇紧抿着,眉梢阴郁。 “你染了风寒,昨夜没休息好么?” 殷揽月摇摇头,“没有。” 殷清越将她扶着坐起来,给她倒了杯水,“先喝口水,我已经吩咐了下人去请大夫。” 殷揽月应声,低头抿了抿水。 “小诀呢?” “我让他先回房间收拾了。” “不要让他过来了,身体本就不好,若是再被我感染,就不好了。” “好,我知道。” 殷清越温柔地顺着殷揽月耳侧的头发,抿着的唇泄露出紧张的情绪。 “你不要多想,我都会处理好的。好不好?” 殷揽月低低“嗯”一声,生病让她没有力气,只是半阖着眼睛,头还是疼,像是一阵阵针刺一般。 没过一会儿,大夫来了。 诊过脉后,大夫沉沉叹了一口气。 殷清越扶着殷揽月先躺下,这才跟着大夫道:“我们出去说。” 大夫缓了一口气,立即点头应是。 走出房间。 大夫道:“夫人这病,我是没有办法的,这风寒虽能治,可夫人身体也不知能否承受药力,恕老朽无能,不敢妄加诊断。” 殷清越脸上的阴霾更深了一层,眼前仿佛被黑雾蔓延笼罩,一瞬间看不到光。 半晌,他道:“多谢大夫。” 随后又吩咐下人拿诊费送他出去。 殷清越站在门口,犹豫了许久,没有走进去。 门窗外,手指关节错错声响。 殷揽月对着门窗上那一道影子,微微叹了口气。 ...... . 隔日,亓谷主到了府邸。 “谷主。” 殷清越对着亓谷主颔首。 亓谷主匆忙点头,“小公子怎么样?” 殷清越:“小诀已经没什么事情了,只是阿纯身体越发不好了。” 亓谷主胡子都顺不下去了,“你们家这一个个的!我这后半辈子的生命都要用在你们家这两个祖宗身上了!” 殷清越不由失笑,“谷主太看得起阿纯和小诀了。” 亓谷主心累地摆摆手,“算了,不想跟你说,赶紧带我去看小月儿吧。” 殷清越摆手,“请。” 殷揽月见了亓谷主,正要下床,就被亓谷主制止,“别别别,别动,就这么看吧。” 殷揽月无奈笑笑,“好。” 亓谷主意见很大,翘着的胡子都在昭显他的怒气。 “一天天的也不知道爱惜着点自个儿的身体,什么情况自己不知道吗......” 他叭叭叭说了半天,一直到写方子时候还没停下来。 殷诀清坐在他身边,跟着他继续往下说,一边说一边摸了摸自己完全没有长胡子的下巴。 “嘿!你个小兔崽子!” 亓谷主气得就要抬起手教训他一下。 殷诀清哈哈笑着已经跑远了。 即使这样,亓谷主也停住了话头。 转而严肃说道:“小殷,小月儿的身体已经很差了,要是再找不到解药,只怕是没有几年好活了。” 殷清越目眦尽裂,仿若被劈中般神魂破碎,“谷主.......” ...... . 自这天之后,殷诀清再没有去过学堂。 萧管家不见了,他不想和新来的管家亲近,就只有和殷揽月看书玩游戏。 殷清越早出晚归,殷揽月的身体并不好,呆在房间里也没有太多游戏可以玩。 而且他的精力太旺盛,往往殷揽月已经很累了,他还是很有精神。 渐渐地,他学会了偷跑进殷清越的书房看书。 连续好几次都没有被殷清越发现后,他对这件事情更得心应手了。 又一日。 殷诀清又溜进了书房,书房经常没有人在,殷清越除非不和殷揽月一起睡,不然也是不会在书房休息的。 虽然如此,这里也日日有人打扫着。 书房的书籍都很高,也很大,他已经认全了所有的字。虽然书里的字全都认识,但是很多意思因为心智发育不够完全,他还是不懂其中的意思。 殷诀清四处走走看看,像是一个巡视着自己的领土的将军,看完,点了点头,才走到了书桌前。 搬着殷清越的椅子到书架旁,吭哧吭哧地爬上去,念念叨叨开始找书。 陆见微站在旁边看着他这番熟练的动作,一瞬间无语。 吹寒公子,即使不是个正经人,去当个小偷也很有前途。 说不定还能赢个神偷的美名。 她正神思不属地想着,转头再看殷诀清。 他一脚踩空,侧着身体往下摔。 陆见微:“......” 应着身体都本能去接了一下,但显然接不住。 殷诀清十分机智地选择扑在了桌子上。 一秒,两秒,三秒。 他像是才反应过来了一样,从桌子上缓慢地移到地上。 桌子上的很多东西都被撞到了地上,墨汁溅得到处都是。 书上也被溅上了许多墨汁,殷诀清走到书旁边,一只手将墨汁里的书提起来。 “......” 身上的衣服一片黑一片红,地上到处都是墨汁,他站在地上环视了一圈周围。 完了。 殷诀清的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 陆见微无语凝噎。 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殷诀清,确实还是个孩子。 在这个时候。 “大人。” 居然有人来了! 殷诀清心中竖起了十二分的警戒,脑子里飞快闪过很多想法,也许是想到了什么,他换了音调:“嗯。” 声音很低,也听不出与殷清越什么不同。 “属下有事禀告。” 来人舒了一口气,就要迈步从阴影里走出来。 书房有暗室,往日里下属禀告都是会到暗室问问殷清越在不在书房的。 这些事情不是公事。 说得直白一点,同官商相护有一定的关系,所以总是要小心再小心。 “停下,就在那里说吧。” “这......” 还从来没有见过大人这么着急的语气,他有点犹豫。 但是想到书房也没有什么人来,他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殷诀清心中松了口气,模仿着殷清越的语气道:“什么事?” “京城那边传来消息,所有犯人已经抓捕完毕,等大人一声令下就可以将这些人都解决了。” 殷诀清有点疑惑,抓捕? 难道这些人都是犯了错吗? 好像只有犯了错的人才会被抓捕。 “解决?”他问。 那人有几分疑惑,但是完全没有怀疑殷诀清的身份。 “难道大人还有其他打算?” “嗯......” “大人,放过这些人,可是会招来祸事啊!” “哦?”他笑一声,“那你倒是说说看,该如何是好?” “这......” 那人很是犹豫,又细思不通哪里有问题。 “说!” 殷诀清厉声道。 来人恭敬禀告:“大人,属下以为,您最初要将他们斩杀......” 还要斩杀?! 殷诀清张大了嘴,似乎是不敢相信。 娘亲不是说犯了错可以原谅吗? 那这些人怎么就要被斩杀了呢? 殷诀清想不通。 任何人都不能杀死别人的啊。 他咳了一声,考虑了一会儿,道:“放了他们。” 那人十分激动,“大人!” 殷诀清厉声道:“怎么?我的话不管用了吗?” 那人吓死了,立刻肃声道:“属下不敢。” 殷诀清轻咳一声,“不敢还不快去办。” “......是。” 陆见微在一旁看着,为殷诀清这些行为迷茫了一会儿。 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会有什么控制不住的事情发生。 ...... . 等殷清越发现,事态已经控制不住了。 那天上报要斩杀的人,都是各大县衙抓捕的犯人,殷清越用财行的力量才将他们全部抓起来。 被殷诀清一声令下放了之后,这批犯人顺便放了关在牢房里的其他犯人。 不少城镇因为这些犯人的横行,已经乱成一团。 这些犯人出去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短短的三天时间,整个禹朝几乎往灭亡的方向迈了好几步。 殷清越因为这件事情,从小城里离开,去京城忙了整整两个月,派出去了不少杀手,才将这些人处理干净。 只是那些受到伤害的家庭,却没有办法再恢复原样了。 好些人家的女儿都被奸/污,经历了这件事情,也没有办法再嫁人,而且又陆陆续续有不少女儿家被家里赶出门后,传出来了怀孕的消息。 殷清越忙得焦头烂额,不仅要考虑惩戒,还要考虑这些人要怎么安抚。 而且各地都有人,也都需要处理,他根本分身乏术,好不容易处理完这些事情,已经是又一个月之后了。 他终于睡了一个完整的觉,这才有时间去处理传消息的那个人。 暗牢,阴暗灰蒙。 “那日,是你将放出这些人的消息传下去的?” 殷清越站在那人面前,冷声问。 那人点点头,完全没有搞懂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是那日去了书房,您亲自告诉我要放了这些人,我才会传下去消息的。” 殷清越冷笑一声,显然不信他这段话,“我那日不在书房,怎么会对你下命令,莫不是你还有其他的主子给你下达这些命令?” 那人赶紧摇头,声音含着恐惧,“没有,没有,大人,我真的是听了您的命令才会下去传达命令的,您一定要相信我啊大人!” 殷清越拿着铁钩抬起他的脸,“真的么?” 那人不停点头,“真的真的,属下不敢有半点隐瞒......” 殷清越已经调查了他好几遍底细,都没有任何问题。 此刻倒也信了他的话,只是既然不是他的问题,那么问题到底出现在那里呢? 他冷着脸想了一会儿,妖孽的面容在暗牢的黑色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惊人的诡谲,“你跟我说说那日的具体情况。” 那个地方知道的人不多,何况外面早已被他布下层层防御,从未想到会出现这件事情。 那人颤抖着声音开始陈述。 “那日属下去禀告,本以为大人不在,没想到听到了大人的声音,于是属下便将实情禀告,然后大人便说要放了这些人,属下再说,大人又说,你的话属下是不是不听,然后您让属下退下,属下就离开了。” 殷清越听罢这番禀告,对旁边的人道:“将他放下来。” 那人被放下来,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大人,属下保证这些全部属实,半点不敢欺瞒......” 殷清越眸子深了深,有了怀疑。 “你确定他的声音和我一样么?” “属下确定。” “你见到我了吗?” “属下没有......因为大人说属下留在原地就好,不必上前。” 沉默了一会儿,殷清越叹了一口气,冷声:“自去领罚吧。” “属下多谢大人饶命。” 既然府邸已经从外面包得密不透风,那么就只能是府内的人了。 可是府内的每一个人都是他亲自筛选的,能是谁呢? 殷清越一路上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倒不是他没有想到殷诀清,实在是殷诀清不过是个四岁的孩子,他从未将这件事情同他联想到一起。 他已经好些日子不去书房了,府里的书房只有在他需要独守空房的时候才会进去,而且事发第二天他就从这里离开去了京城。 没有察觉到也实属正常。 回到府里,他先去见了殷揽月。 殷揽月见他回来,十分欣喜,“阿临,你终于回来了。” 殷清越抱着她,手指拍拍她的脊背,温声安慰,“嗯,已经处理好了,以后不会再离开这么长的时间了。” 这么长时间精神紧绷,见到殷揽月,顿时觉得轻松多了。 殷揽月永远有这样神奇的作用,能让他瞬间精神饱满,被灌注了全部的力 她是他永远的温柔乡。 殷揽月手指在他背上顺着,“我知道的,你已经很厉害了,阿临已经很厉害了。” 殷诀清今年四岁,他们如今也不过是二十五六的年龄,相互依靠的模样倒是如同幼兽,相互舔舐对方的毛。 殷揽月显然十分知道怎么让殷清越宽心,两个人温存了一会儿。 殷清越低声问:“阿纯知道之前有谁进过书房吗?” 殷揽月细思,最终摇了摇头,“应当是没有的吧,我日日不出房间,也没有进过你的书房,倒是并不知道这件事情。” 殷清越沉思着点点头。 殷揽月在他怀里抬头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殷揽月很少问他这些事情,他也不怎么喜欢将这些事情说出来让她烦心。 原本身体就并不好,若是再思虑过重,只怕是对身体更加不好。 “这次出去这么长的时间,是因为之前抓捕准备斩杀的犯人,被放了。” 他眉目沉沉,“我审问了传达消息的人,他说是在书房听到了我的声音才会下达这个命令。而我已经许久时间没有进过书房了。” 殷揽月听了这话,却想到了一件事情。 她眉眼有几分思虑,很容易就被看出来,和他太熟悉,何况两人这么多年,早已对对方的任何动态都了如指掌。 殷清越低眸睨着她的面颊道:“阿纯知道什么?” 殷揽月抿了抿唇,“小诀能模仿你的声音。” 殷清越万万没想到,自己觉得最没有可能做这件事情的人居然就是这件事情的罪魁,而且自己对于这件事情一无所知。 他震惊地看向殷揽月,不敢相信这件事情会是殷诀清所做。 这种震惊不仅是震撼,还有一部分的愤怒和惋惜。 虽然事情已经处理了,可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件事情造成的伤害太大而且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即使是现在的殷诀清还是一个孩子。 可是就因为他可能是玩乐所做的事情造成这样的事故,甚至给那么多的家庭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害。 而很多人也许这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苦难究竟是从何而来—— 殷清越黑眸闪过太多情绪。 他不希望殷诀清怀抱着这样的愧疚过一辈子。 可是如果这件事情不被殷诀清知道,他再用这样的方法做其他的事情呢? 他需要考虑的不止这一点。 可是他又是殷诀清的父亲,作为父亲,即使是自己的孩子犯了错,也是希望他改正,却不愿意让他面对千夫所指的。 陆见微本想听听殷清越这段时间到底做了什么,听了殷清越的话,倒是想起来殷诀清的反派身份由来——不就是因为淤牢吗? 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殷诀清因为拥有淤牢做了那么多的好事,最终也因为淤牢,被万人所指。 ——实在惨烈。 殷揽月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久久没有说话。 殷清越手指轻轻抚着她的肩,“没事,我晚上去和他聊聊,这件事情我会解决的,你别担心。” 殷揽月点点头,只是眉梢的忧愁依旧不散。 第61章 是夜,无声无息,也听不到虫鸣。 殷清越走到殷诀清的房间,敲了敲门。 殷诀清正在床上看书。 手上拿着的那本书——显然是书房里面拿出来的。 门没关,殷诀清放下手中的书,抬头看到殷清越站在门口。 “小诀,爹爹可以进去吗?” 殷诀清很意外,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 “爹爹,你终于回来了!” 殷清越嘴角忍不住上扬,“小诀想爹爹了吗?” 即使内心翻转不知多少情绪,面对着殷诀清,他还是温声地交谈着,没有泄露出太多情绪。 殷诀清重重点头,抱住殷清越的腿,“想!” 声音清脆,还没有长大后的沙哑。 殷清越点点头,将他抱在怀里,走到床边坐下,“这段时间在家里做了什么?” “就......在院子里玩,和娘聊天,然后看书。” “小诀经常去书房吗?” “......” 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殷诀清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睁着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 过了一会儿,见殷清越没有指责他的意思,才说:“去看书,每天都去!” 殷清越继续问:“还有呢?” 殷诀清双手挠头,不明白他的意思,“什么......” 殷清越问:“小诀上次是不是在书房模仿爹爹的声音,吩咐了下属做事情?” 殷诀清歪着头回想,过了良久,才点了点头,“对。” 知道他只是个孩子,只是想到这件事情所引发的后果,想要教训又不知如何说出口。 他只是什么都不懂。 他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怒气,又问:“小诀为什么要让他把那些人都放了呢?” 殷诀清歪了歪头,十分不解,“可是爹和娘不是告诉我,我应该给犯错的人机会嘛?难道他们犯了错就要被斩杀嘛?” 殷清越叹了口气,循循善诱道:“小诀,并不是所有的人犯错都值得被原谅的,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被原谅的机会的。” 殷诀清不懂,歪着头,“爹爹,我不明白。” 知道他单纯,也知道他不懂。 可就是因为这样,有些残忍的事情才越发说不出口。 他没有办法直白地告诉自己的孩子,他到底做了什么样的错事。 也没有办法告诉殷诀清,他这样单纯的疑问和简单的思维所做出的决定,到底让多少人流离失所失去性命。 他不能,因为他是他的父亲。 他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快乐无忧无虑地长大,不想让他过早地懂事。 不希望他在太小的年纪,失去了他这个年纪所拥有的童真。 最终,殷清越手指不断地攥紧又松开,反复在心里告诉自己他不过是孩子。 殷诀清疑惑地看着他,“爹爹,你怎么不说话?” 殷清越最终,扯唇笑了笑,“没事,小诀好好休息,爹爹也去休息了。” 殷诀清点了点头,看着殷清越像是逃一样从房间离开。 ...... . 回到房间,殷清越坐在桌前连续喝了三杯水,眉眼间的愁绪挥之不去。 殷揽月躺在床边看着他动作,嘴角勾出一丝无奈的笑。 “阿临,还是说不出口吗?” 殷清越眉梢染着浓重的忧愁,“阿纯,你懂我。” 殷揽月唇角溢出叹息。 半晌,殷清越坐到床边,握起殷揽月的手指,“是我太疏忽了。” 殷揽月手指反握住他的手,“没有,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只不过是有些事情,我们都没有预料到,也无从控制。” 殷清越手指抚上殷揽月的面颊,轻轻在她耳侧落下一吻。 “休息吧。” 殷揽月点头。 ...... . 第二日,阳光照进房间。 殷揽月倚着床畔不停咳嗽,想起身没有力气,好容易坐起来了,胳膊没有力气,她突然栽倒在了地上。 “阿纯!” 殷清越推门走进房间,看着倒在地上的殷揽月,立刻抱起她,冲出房间。 眼前迷雾重重,一瞬间让他看不到方向。 心口疼痛难忍,他红着眼眶往亓谷主的房间跑去。 亓谷主还没醒来,就门被踹开,吓得一激灵坐了起来。 往门口看,见殷清越脸白如厉鬼,眼红如滴血,一时被吓得清醒了。 “这,这是.......” 他颤抖的手指着殷清越怀里的殷揽月。 “快放在床上!” 一看殷揽月已经昏迷了过去,他穿着里衣也来不及收拾,匆匆忙忙给殷揽月诊脉。 诊完脉,还不等殷清越问是什么问题,他道:“施针,出去。” 殷清越最后看躺在床上的殷揽月一眼,才走出房间。 说着让他不要多想,自己却一夜反复没怎么休息,甚至连他都没有察觉到她的心思这般重了。 殷清越手指不断攥紧,眼底情绪涌动,汇聚着不知道多少暗稠。 殷诀清也醒来了,穿戴整齐到处走着找殷清越和殷揽月。 “爹爹!” 见殷清越站在院子里发呆,他跑到殷清越面前。 “娘呢?” 殷清越扯了扯嘴角,终于扯出一个不那么僵硬的笑容。 然后,他开口,声音已经带了几分颤意。 “小诀,娘正在治病,爹爹带你去用饭吧。” 殷诀清似有所觉地抬头,只见殷清越的眼底猩红一片,是滴了朱砂的猛烈。 他感觉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事情,又不知道到底哪里错了。 只是看着殷清越,也不知道要问什么,于是放弃开口,乖乖跟着殷清越到去吃饭。 吃饭时候,殷诀清说:“爹爹,我感觉你很伤心。” 殷清越并没有在意,只是点了点头。 陆见微站在殷诀清身后,倒是想到。 原来他是这次生病之后才有了这个能力么? 人的身体果然神奇,这样的危险预警,足够让人趋之若鹜。 只是,她又淡淡想。 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自己的身体。 ...... . 正想着,她周边风景极速旋转,飞快地从她眼前略过,她感觉眼睛刺痛,不得不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眼睛,周围已经变了一番景象。 繁华的殿宇,四处装饰精致的屋顶,就连假石都仿佛是被算计好放置。 是皇宫。 “能让皇上大摆筵席,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呀?” 一个小宫女偷偷地看了一眼宫内的盛景,一脸憧憬道。 “哼,不好好干活,净想着乌七八糟的东西,贵人的事情也是你们能议论的吗?” 一个老嬷嬷在她身后出现,吓得小宫女顿时白了脸色。 殿宇高贵奢侈,更是映衬得小宫女十分渺小。 她低头诺诺不敢说话了。 陆见微穿过她们往朝觐殿走去,进到里面,才看到觥筹交错的景象。 太后坐在高台,正一脸娇媚地对殷清越笑。 她不过二十余岁模样,眉眼柔中带媚,媚却不俗,让人看着只觉得心怦,仿佛一瞬间坠入爱潮。 皇上只是幼童,不过十岁模样,下面还有几个年龄相仿的小男孩。 正在席间笑着吃东西。 殷诀清坐在殷清越旁边,低着头乖巧地吃着东西,只是每一样只是尝了一下就不再吃。 过了一会儿,太后说道:“不如让晋王带着公子和皇上一道出去玩罢。” 殷清越闻言,看向殷诀清:“你想要出去玩吗?” 殷诀清黑白相间的长发在殿内足够特殊,此刻他点头,头发跟着他的动作而动,更衬得他面如冠玉,唇如点砂。 烛光几缕落在他身上,身上的金丝线也随之潮长,如同波浪在眼前绽放。 “好,小心点。” “嗯。” 殷诀清站起身,行过礼,跟着俞泓祯一起离开这里。 ...... . 走出宫殿。 俞泓祯是皇室之子,也是已经被排除夺嫡人选的一员,见了殷诀清十分好奇。 “诶!你的头发为什么是彩色的?” 他不知道殷诀清的名字,形容也夸张太多,陆见微跟在两人身后瘪嘴。 殷诀清瞥他一眼,随后收回目光,十分硬脾气地刚:“跟你有什么关系?” 俞泓祯脸色也拉了下来,“你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 “我为什么不敢这么说话?” 殷诀清疑惑了一下。 即使是平常的问句,从他嘴里说出来,也有些嘲讽的意味。 俞泓祯只有七八岁的模样,远没有后世的腹黑富有城府,顿时气红了脸,“你也就是仗着姑母看上了你们家的钱!要是你家没钱,你怎么敢在我面前这么说话?!” 殷诀清:“......” 他疑惑地歪着头,“所以呢?” 俞泓祯突然哼了一声,“你爹不是好人,说不定钱也不是从什么好地方的来的呢!” 殷诀清转身,盯着他,“你说什么?” “我说,你爹不是好人,他害死了可多可多人了呢!” “?” 殷诀清紧紧地盯着他,“你再说一遍?” “我再说一遍也是一样的!你爹不是好人!是超级大坏人!” 殷诀清皱着眉,“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我从来没有得罪你。” “你不相信吗?”俞泓祯像是突然有了底气,哼了一声,“我带你去看。” 殷诀清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你跟我走!” 俞泓祯充满了气势,仿佛一只战胜的公鸡。 一路走到藏书阁才停下。 皇宫中的藏书阁很大,不仅有书籍,还有每一年的朝事记录。 俞泓祯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在前面,一直到其中一个书架停下来。 他从里面抽出自己上次看到的一本史官记载的文册,递给殷诀清。 “你看吧,这本文册里都说了,你爹之前放走了原本要斩首的罪犯,他们做了超级超级多的坏事!你爹是个超级大坏人!” 殷诀清从他手里拿过那本书,看到里面的内容,又有些疑惑。 “这肯定不是真的!爹爹当时明明就和我还有娘一起在李家村呢!” “这本书里不会有错的,都是史官记录下来的以前发生的事情!” “不可能!我不相信!” “就是!你爹就是超级大坏蛋,是要被斩首的!” “......” 也不知道怎么,吵着吵着。 殷诀清突然哭了起来。 俞泓祯一看他这样,也不敢跟他吵架了。 “你,你别哭呀!我也没说什么呜呜呜......” 等奴才找到两个人的时候,两个人正在藏书阁哭成一团,哄都哄不好。 殷清越看他这般模样,转而说道:“太后娘娘,既然这样,臣还是回去了,小孩子这样哭下去,怕是嗓子会坏。” 太后听着两个小孩的哭声,只觉得耳朵都要炸了,立刻点了点头。 “臣告退。” 等殷清越离开,她才对着俞泓祯威胁,“好了,别哭了,再哭就把你送出宫去。” 俞泓祯立刻停下了哭声,不一会儿,开始打哭嗝。 太后见他这模样,不由得笑起来。 ...... . “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我们......” “都是你的错......” 殷诀清突然从床上坐起来,梦里一群人追着自己跑,而他就只能站在原地被追着,根本没有办法动作。 他记忆力超群,几乎是过目不忘。 一开始没有想到这件事情,被俞泓祯提醒,也知道这件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了。 何况那天之后,殷揽月病重,他想不记得也不行。 那时候没有意识到,是因为他不知道事情导致的后果,可是现在知道了,他仿佛一下子被恐惧笼罩。 他呜咽着流泪,仿佛一只受伤的小动物。 陆见微站在旁边听着,突然很想抱一抱他。 过了一会儿,他停下了哭声,又裹着被子睡下,只是再也没有睡着。 后半夜,他发起了高烧。 迷糊的时候,能听到他嘴里喃喃着。 “对不起,对不起......” 殷清越推门,就看到殷诀清躺在床上,脸仿佛透熟的虾。 “小诀?小诀?” 他跑到床边,看了看殷诀清的面色,赶紧吩咐下人。 “去请亓谷主过来!” 亓谷主很快就赶了过来,见殷诀清这番情况,脾气更暴躁了几分。 “养了十年才好不容易养的好了一点的身体,这一病,又要去掉半条命!” 他仿佛能看到自己的头发越来越少。 都是被着一家子愁少的! 殷清越在一旁看着心疼,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麻烦谷主了。” 亓谷主心累地骂道:“滚出去!” 殷清越从房间走出去,去看了看殷揽月,她也已经醒来了,见他回来,不由问道:“发生什么了?” 殷清越摇摇头,“小诀病发了。” 他说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我去宫里一趟。” 殷揽月点头,“好,我去看看小诀。” 殷清越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你就在房间休息吧,谷主治疗也不允许人在旁观看,你去了也是等在外面。” 殷揽月柔顺地点头,“好。” 殷清越站起身,离开房间。 殷揽月起身,还是去了殷诀清的门外。 殷诀清的房间门紧闭着,她站在门外,只能听到里面间或传来呓语。 心口也仿佛被提起了一样,她担忧的目光紧紧凝视着大门,等着什么时候门开。 ...... . 殷清越并没有去多久。 搬来京城不过月余,他也并没有什么旧可叙,只是想起昨日殷诀清跟晋王离开后,再见到他就一直在哭。 他还以为只是小孩子玩闹,今日想来才发觉并非如此简单。 同俞泓祯谈话完回到府里,已经是晌午。 他没有回房间,直接去了殷诀清的屋外,果不其然看到了殷揽月。 她正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宽大衣裳将她包裹得更瘦弱了些,远远看着,直让人觉得心疼。 殷清越走到她身边,手指在她身上拍了拍,“别担心,没事的。” 殷揽月抬头看他,略微泛白的唇轻抬,“是皇宫里有什么事情吗?” 殷清越摇头,“不是。” “那怎么突然去了宫里?” 殷清越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昨日殷揽月没有跟着他一起去宫里,殷诀清回来之后又一直呆在房间,她并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诀知道了当年的真相。” 顿了下,他低声说道。 “什么?!” 那次事后,她和殷清越都决定,隐瞒这件事情。 即使让他背上骂名,也不告诉殷诀清真相。 可是—— “嗯。”殷清越点点头,“昨日晋王和他一起,应当是提到了这件事情,小诀知道了。” 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事情,如今却希望殷诀清可以稍微笨一点,不那么聪明一点。 就不用这样早地知道这件事情的始末。 “罢了,等等看吧。” 殷清越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只希望,这件事情不会成为他一生的心结。 第62章 殷诀清发了三天高烧,救回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差到推一下就能倒。 殷揽月也因此病重。 在这一年秋,落叶还没有从枝头落完,她缠绵病榻再不能好了。 殷清越几乎不再处理任何公事,日日陪在殷揽月身边。 只是即使这样也没有办法,殷揽月没有任何改变,偶尔睁开眼看到殷清越坐在身边,只能费力地扯出一个笑容,却没有办法拥抱他。 两个人偶尔相对坐着,也不说话,看着对方笑。 有一日。 她突然精神好了起来,殷清越特别开心。 “阿纯,你想做什么吗?” 殷揽月被他扶着从床上坐起来,抬头看着窗外的树叶如枯叶蝶一样在空中飞舞,秋天染黄了一切,仿佛油画里的世界一样。 她笑了笑,笑容很虚弱,眼睛半眯着,没有力气睁开。 “我想陪在你身边。”她说。 声音很低,殷清越一直用心在听。 他心口窒息的疼,却还是努力扯出来一个笑,声音颤抖,眼底情绪很浓,仿佛要将天染黑。 “我也要你陪在我身边,阿纯,我们一直都是这样的,我们一直都在一起。我从来没有想过没有你我要怎么生活.......从前,是你将我从雪堆里捡回家的,你在我心里,就和那天的雪一样白,也像那天的雪一样软......” “阿纯,阿纯,你一定不知道我为什么叫你阿纯,因为你在我心中,就是最美好的,你是永远纯洁明亮的。” “我和小诀都需要你陪在我们身边。” 第一次,他在她面前情绪激动地哭出了声。 仿佛再也压抑不知自己的心情,就这样将自己所有的情绪爆发了出来。 室内很安静,只有呜呜的哭声在反复回荡。 仿佛无数次的沉默的爆破,悲伤在体内不断膨胀,就快要将他撑破。 好痛,好痛。 他几乎要没有力气再抱住她。 殷揽月心疼地手指顺着他垂在她腕间的头发,幽幽地叹了口气,声音很轻,很柔,仿若这天天上的太阳,很薄,很难以保存。 “阿临。” “我最近好像经常会梦到我们的从前,从前啊,你总是跟在我身边,明明你是我见过长得最漂亮的人,却总是板着个脸,我还经常对着你做鬼脸。” “后来我总是回想起我们那些日子,很无忧无虑,是我们之间最快乐的时间了,我们年龄相仿,情窦初开,想要拥抱彼此,然后被我父亲发现,他严厉地批评我们,骂你是最下贱的泥,将你说得破败不堪,我很愧疚。” 她的目光很虚幻,身上的疼痛也让她没有办法集中精力,唇只能轻轻抬起一点点的空隙,靠着气音说话。 “没有,没有,我爱你,我爱你......” 殷清越只觉得怀里的人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了一样,虚弱得让他根本抓不住,他不断地想要收紧双臂,却又怕弄疼她。 “阿临,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她说得很缓慢,大约是说话已经耗费了她太多太多的力气。 所以过了好久,好久才终于虚弱地勾出一个笑,目光更涣散了,也没有办法将目光放在殷清越的身上。 “我知道你爱我,我知道的。我爱你,也爱小诀,只是好像每次都不怎么走运,你喜欢我,我却害得你在我父亲面前发下毒誓,也许就是因为我的任性,才会让你如今这样痛苦,让小诀生下来就要承受这样剜心裂骨的痛苦。” “阿临,一直以来,你明明知道我多么任性,却从来不会责怪我,甚至还会帮着我,我真的很喜欢你......我多么喜欢你啊......” “希望下辈子,我依旧这么喜欢你,而你,可以找一个让你拥有一生好运的女子,幸福一辈子......” 她虚虚地伸出手指,仿佛又看到了从前,父亲发现他们的感情,逼殷清越发毒誓的场景。 “你不过是个下贱的下人!你怎么敢染指我的女儿!你......” “我,殷清越发誓!如果日后还敢有非分之想,子孙后代世代为仆,女子世代为妓!” “......” “阿临,我爱你,你和我在一起吧......” 手指只在殷清越的脸颊停留了一瞬间,就永久地垂了下去。 殷清越抱着她,眼泪不断地流,哭得仿佛受伤的小兽。 身体仿佛正在一寸寸被瓦解。 痛,说不出口的痛,痛得仿佛就要爆炸。 他的阿纯啊...... 他们受了那么多的苦,却只得到了更大的伤痛。 为什么呢? 是不是,上天也从来没有仁慈——才会忍心看到罪恶者作威作福,而受害者承担苦楚? 殷清越将自己和殷揽月的尸体关在房间三天,直到亓谷主听到消息赶过来,一脚踹开房门。 “小兔崽子,我还以为你好点呢!结果你连小诀都不如!他还知道吃饭呢!你呢?!” “小月儿离开了,但是你还活着,小诀还活着!” “你打算让小诀和你一起饿死吗?” “还是已经打算放弃小诀的病了?” 亓谷主快被气死了,整个人异常暴躁,雷厉风行地处理了殷揽月的丧事。 殷清越全程浑浑噩噩,好像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就只是跟着一起走流程。 丧事结束后,亓谷主找他谈话。 “小殷,你和我认识也有十几年了,当年是小月儿的父亲带你找上我的,后来也是我亲自撮合你们在一起的,可是现在看着你们,我是真后悔啊,我现在可是悔死了!” “要不是我,你现在估计也不是这么个半死不活的样子了!” 殷清越苦笑着摇头。 “谷主,与你无关,无论我们在不在一起,她离开我都会难过的。” “何况,”他突然笑了下,“如果不是你,我们也不会有小诀。” 亓谷主拍他的肩,吼道:“既然你也知道有小诀,他现在才十岁,你不是还要为小月儿报仇吗?难道你就这样颓废下去了吗?!” 殷清越摇摇晃晃站起身,“我知道了,谷主,我先回去了。” 说完,他站起身离开。 意识似乎清醒,内心却只剩下空寂。 殷揽月的死亡,似乎将他的灵魂一并带走了。 从此以后,留下来的不过是一具为了复仇存在的躯壳而已。 他也确实做到了。 当年在殷揽月临盆之际给她下毒,害得殷揽月中毒,殷诀清生来恶疾的人,他确实杀死了他们。 三年的时间里,他忘记了所有的事情,只是用所有的时间了做了这一件事情。 而此时,殷诀清已经十三岁。 殷清越告诉他,既然已经学成,就出去走走吧,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要犹豫。 殷诀清在知道自己所犯的错误之后,就想要弥补这个错误。 淤牢就是这样产生的。 只是淤牢成立之初,所有的人都将殷诀清称之为“蒙多”,解释为——救世主。 殷诀清之后见了他们,对他们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不要感谢我,我并不是你们的救世主。” 他谨记着自己曾经所犯过的错,在游学期间,一点一点地将淤牢组建起来,又结识了陆听枫等人。 十五岁,他正准备赶往下一个地点,却接到亓谷主的信。 殷清越于家中自缢。 殷诀清不敢相信,可是事实不允许他不相信。 他将自己关在了家里连续一个月,谢绝了所有人的来往。 他很想不通。 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父亲在母亲去世那么久的时间里没有选择离开,却在自己去游学的时候选择离开。 他不懂。 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做。 像是一刹那之间失去了所有的奋斗目标,也不再拥有来日可期的宽容。 他只觉得精疲力竭,像是一条即将窒息的鱼,又像是一只失去翅膀躺在地上流血的鸟。 他躺在床上,醒来,睡着。 感觉饿了就去吃点东西,之后继续躺下,睡不着就盯着床顶发呆。 然后一天过去,又是一天。 生命也失去了意义,就是单纯地活着。 他在殷清越的书房里看到了他的绝笔书。 书信中的最后一句是这样的—— “小诀。也许我和你的娘亲没有经过你的允许就将你带来道这个世界上,又没有做到像一个足够好的父母将你抚养长大,原本就是我们做错了。 对不起。不能奢求你原谅我们,只希望你能稍微快乐一些。” 他盯着那封信看了很久。 突然笑了。 快乐? 他似乎已经失去了这种功能。 可他也不是不会笑,只是这些笑容就像是膝跳反应一样,来得迅速,消失得突然。 之后就只剩下无尽的虚无和空。 他处理了殷清越的丧事,仿佛一切都和从前没有什么区别,除了偶尔,很偶尔的时候,他会有点出神。 然后一发呆就是很长时间。 再之后,他将淤牢的事情交给了俞泓祯处理,财行的事情殷清越在自缢前已经交给了狗蛋,也就是现在的李思为处理。 他整日像个闲人一样,开始循着殷揽月的游记周游。 偶尔,会在一个城里停留很多时间,顺手帮助一些人。 偶尔,也可能之停留一两天,或者住一夜就离开。 并不强求,对于自己的生命也是。 甚至并不继续寻找解药,病发越来越频繁,他每次都以为自己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可是事实上也没有。 总是这样。 梦醒,睁眼依旧是人间。 他的心中没有任何情绪,波澜不惊地翻过身,开始穿衣服,洗漱,吃饭,发呆。 又是一天了。 第63章 回到身体,陆见微还有点懵然。 她从床上坐起身,下意识抬头看窗外的天空。 鸟雀在叽叽喳喳地叫着,一切都是鲜活的,真实的,窗外树枝抽芽,新绿的颜色看得人心情也好了起来。 她穿上鞋,走出房间。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想去看看殷诀清。 这种感觉突如其来,她并不抗拒,于是寻着身体的本能往前走。 走着走着,她又有些急切,于是开始奔跑起来。 风从耳边擦过,留下呼呼的声音。 身上还穿着昨晚睡前的衣服,可她丝毫没有感觉到什么,用最快的速度跑到掀澜轩。 正要敲门,门内的人仿佛已经知道了她要来,提前一刻拉开门。 “如疏。” 他低声唤她的名字。 嗓音是她所熟悉的低哑,微沉,带着些淡然和无谓。 眸光看向她的时候,是清净的,装满了她的面容,除了她,再没有其他。 他笑了笑,眉梢有几分少年人的欢喜。 “好奇妙,认识你以后,每次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都是你。” 陆见微仰着头,也笑,“那你开心吗?” 他轻“嗯”了声,“开心。” 太阳已经升起,天光大亮。 殷诀清说:“我想抱一抱你。” 陆见微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已经被他抱住,身体也被他带着往房间里走。 门相应而关。 手指被覆上,手心沁着汗。 室内的烛光被眼里雾气遮挡,陆见微的唇不自主地微张着,之后又被他吻上。 屋外的海棠花经受着阳光翻来覆去的灼烤,花瓣想要摇了摇,又被固定住。 风也要来添一把力,让花瓣又翻了身继续经受暴晒。 海棠花就要干涸了。 它低垂着头,花瓣也因为失去了水分而焉蔫哒的,又被风轻抚着,恢复了些气力。 只是没多久,就再次重复同样的灼烤。 花芯似乎有些干裂,花瓣忍不住想要合拢,又被撑开,不断撑开。 海棠花就要经受不住了。 于是低垂着头,想要放弃,却还是被强势地灼烧着。 ...... . 陆见微觉得自己就像一条干涸的鱼,被翻来覆去地煎炸烤闷。 殷诀清的身体哪儿是不好啊,简直太好了。 好到陆见微都忍不住感叹。 “好累......” 陆见微的脸颊透着好看的绯红,像一朵娇贵的海棠,好诱人的妩媚。 殷诀清揽着她,将她从床上抱起来。 “嗯,你睡吧,我抱你去洗澡。” 陆见微眯了眼睛,身后的男人在给她洗澡,她也睡不着。 好不容易等他给她洗完,抱着她回到床上,他的手又游走而上。 陆见微沙哑着嗓子,“我很累了。” “嗯。”他淡淡,说出口的话恬不知耻,“所以你不用动,我动就好。” 陆见微:“......” “你还能再无耻一点吗?” 殷诀清低声在她耳边道:“如疏,再换个位置?” 陆见微:“?” 她皱皱眉,眼睛都不愿意睁开。 “求求你了,安分一点吧,你身体这么好,看来是不用治了。” 殷诀清低低地笑,“平日里见你那般鲜活,现在倒是蔫了一样。” 陆见微累的不想说话,闭着眼睛嘟囔了一声。 殷诀清手指顺了顺她的头发,“我帮你把头发梳干好不好?” “没事......”她转身,被殷诀清揽在怀里,也没有太多睡意了,“还没怎么好呢,你这不就跟撕刚结疤的伤口一样?” 殷诀清低笑,“那就是吧,头发湿着睡不舒服。” 陆见微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他,“那也不要了,我现在不睡了。” 殷诀清的手往下移,被陆见微抓住。 “干嘛?” 她警惕地睁大眼。 面前的男人染着笑的眼眸睨着她,对她的警惕有些好笑,“你不是说你不睡了?” 陆见微“啧啧”两声,“吹寒公子,你这模样,跟色中饿鬼一样。” 殷诀清挑眉。 端详着她红艳艳的脸颊,手指轻轻擦了擦。 “我给你按按?” “你还会这个?” 虽然是问句,她已经翻了个身。 “以前看过书,我试试。” 殷诀清手指在她的腰间力道适中地轻按着。 陆见微跟他搭话:“手艺不错。” 殷诀清轻笑,“有什么奖励吗?” “你还想要奖励?”陆见微惊异,“我这样是谁害的?” 殷诀清嗓音含笑,“我。” “那你还想要奖励,想的真美。” 陆见微嘟囔。 过了一会儿。 殷诀清说:“如疏,我喜欢你。” 陆见微没吭声,她的脸朝向床里面,眼睛闭着,似乎睡着了。 殷诀清的手放在陆见微的鼻尖,轻轻点了点,嘴角不自觉勾起。 室内关着窗,燃着蜡烛,并不暗。 床幔垂下,一室安静。 ...... . 阴影里。 陆见微睁开眼,眼泪从眼眶涌出。 喜欢她吗? 能有多喜欢她呢? 她手指不断收紧,身体努力压抑着才能不颤抖。 她也许该相信他,毕竟他们一起度过了那么长的时间,又刚刚一起体会了最极致的快乐。 可不知道为什么。 她第一想到的却只是质疑。 就像是狼来了里面的村民。 不用第三次欺骗。 她是多自私的人,经历了太多的不饱满,本就很难想象别人的善意。 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殷诀清的温柔,又从心底里恨他非要在她不去想这件事情的时候,提起这件事情。 似乎有点心痛。 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陆见微再次闭上眼。 既然他说喜欢,那大概就是喜欢的吧。 等有一天他说爱。 也是真的爱。 就一切都结束了。 她想着,进入梦乡。 ...... . 等陆见微再次醒来,已经是黄昏。 她感觉到手腕间的沉重,抬起手臂,才看到手腕上的玉镯。 通体白,触手温润,是暖玉。 她抬头,正要开口,殷诀清从门外进来了。 “如疏,你醒了。” “嗯。” 她点头,抬了抬手臂。 “这是什么?” 殷诀清笑笑,走到她旁边,低下身给她穿鞋,“送给你的礼物。” 陆见微“诶”了声,娇媚的脸蛋凑近他的脸颊,摇了摇手腕。 “不会是不打算给我种满园的海棠花了,所以用这镯子做交换吧?” “怎么会?” 他好笑,揉了揉她的头。 “自然是都要给的。” 陆见微才像是被顺好了毛的小猫,眯着眼笑,微昂着下巴,又有几分娇矜的媚态。 “真不错。” 殷诀清低笑,又温声问:“去洗漱?” 陆见微晃了晃脚上的鞋,低头睨着他半跪在自己面前,娇声问:“你抱我去吗?” 殷诀清手指停留在她的脚踝,笑笑,“要我帮你擦脸吗?” “也不是不可以啊。” 陆见微嘴角上扬,眉梢轻挑,一只手停在他的眼睛处,微抬下巴,道:“做好了有奖赏。” 殷诀清将她从床上抱起来,床幔在他们身侧荡了荡,惹几寸涟漪。 烛光也摇晃,左右流下泪水。 梳妆台前,早有下人打了水送过来。 殷诀清将柔布放进去,浸湿,又拿出来拧干。 随后一点点地给她擦脸。 “感觉怎么样?” “什么?” “会有点重吗?” 陆见微轻笑,“太重会压到我吗?” 殷诀清无奈勾唇,“如疏,不要勾我,我会忍不住。” “咦,”陆见微嫌弃地抿唇,“我明明是说你力道太重压得我脸疼。” 殷诀清:“......” “抱歉,我再练练。” 陆见微手指拉住他的手,“还要上妆呢,既然吹寒公子已经动了手,不如一次做完?” 殷诀清淡声,“好。” 桌上并没有她的妆匣,殷诀清抱着她走到揽月阁。 陆见微环着他的脖子,“累吗?” 殷诀清低声,“还好。” “还好是什么意思?”她眉梢一挑,“你嫌弃我重?” 说着,她腿还晃了晃,故意要给他增加难度。 殷诀清低声笑,胸腔震动,“哪儿敢?” 陆见微瘪嘴,“反正你不能嫌弃我,不然奖赏没了。” “嗯,不嫌弃。” “你就是为了奖赏才不嫌弃我的。” 几句话的功夫,已经走到了揽月阁。 殷诀清将她放在梳妆台前,这才回答她刚刚到问题。 “怎么会?如疏这般得我心,就连撒娇都让我喜欢得不得了,我怎么会嫌弃你?” 他这番话说得缓慢而富有情调,仿佛是为她吟唱诗歌,咏叹调一顿一扬,连他沙哑的嗓音都仿佛为这段话而生一样。 陆见微一只手托着脸瞅他。 “真的?” 殷诀清笑,半蹲着和她一起看镜子里两个人的影子,“当然。” “嗯,那你给我上妆吧。” 陆见微傲娇地抿抿唇,施舍般昂了昂下巴,指挥道。 殷诀清低声,“好。” 他动作缓慢地开始给她抹香肤膏,轻拢慢捻抹复挑,一潮之后又一潮。 动作轻缓,不像是在上妆,倒像是在爱抚,在缠绵。 玻璃镜看得人影清楚,清楚得倒映着两个人胶着在一起的身线。 衣裳有时融合在一起,有时又分开。 然后是画眉。 眉膏是她到了这边才开始用的远山黛。 色泽纯粹,涂抹与眉间却轻薄,衬得人十分秀丽。 画好一边,殷诀清抬起她的下巴。 玻璃镜被遮挡,两人对视。 烛光在她的眼睛里摇曳着光影,十分漂亮,仿佛含着星星。 他低头,忍不住在她唇上轻啄了下。 “真漂亮。” 细腻的脸蛋在他手上变得更漂亮。 这感觉很好。 陆见微巧笑倩兮,“我漂亮,还是你画的我漂亮呀?” “你漂亮。” “真会说话。” 她顺着他的目光,在他下巴亲了下。 “奖赏你的。” 殷诀清低笑着,手背在她脸颊轻抚,嗓音低沉而缓慢。 “微微,奖赏——” 他吻下来,唇齿想接。 “这可不够。” 他说。 第64章 梳妆台东西“哗啦——”撒了一地。 门被风吹得关上了。 陆见微被抱到梳妆台上,手指虚虚地抵在殷诀清胸前。 不断纠缠着的唇齿,间或溢出一两声喘/息。 “别——” 她刚要说话,唇被堵住,身上的衣服一件又一件被他灵巧解开,想阻止,手指又被反扣住。 殷诀清故意咬了一口她的下唇,低低的嗓音流连,像是惩罚,又像是爱抚。 “专心点。” 他说。 陆见微的手被他拉着紧扣在梳妆台的边沿,身体不断贴近。 过了一会儿。 “不......” 陆见微紧紧抓着梳妆台壁。 “什么不?” 殷诀清抱着她从梳妆台下来,她没有力气抵抗,只能松开手。 她的衣服没有穿好,背上只披了一件他的外套。 走动间她不自觉溢出轻/喘。 一声,一声。 殷诀清手指抚上她的发,将她额前的发往后拨了拨,轻缓,却不放松,甚至毫不犹豫地直捣心底。 陆见微想,殷诀清还真不是个正人君子——不止他一个亲口承认的样子。 他身体里隐含着一股暴戾的血腥气,从前似乎被压抑着。 又或者,这原本就是他压抑到了极致之后,反而衍生出的反抗。 她手指环住他的脖子,不断地将自己往他身上靠。 殷诀清低低地笑,手臂更加用力地将她往怀里抱了抱。 黄昏,橙黄染上了大片天空,透着窗户照进来。 照在两个人身上。 陆见微突然觉得,他们两个人如同兽类,保留着最原始,最深入的交流。 并且不断靠近,不断接近。 像是被丢入云里,翻滚,不断翻滚。 又像是停留在水里,挣扎着想要呼吸,无法呼吸。 陆见微被放在了床上,身体被覆盖,如同大雪覆盖原野,那么轻,那么重,像是梦,又真实地落下。 她手指抓着床栏,想躲。 又被抓回去。 沉郁的钝痛。 天色渐暗,风停了。 门依旧关着。 他沙哑的嗓音在她耳边,让她感觉微痒。 “抱我——” 陆见微模糊着,旖旎的梦里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 被翻过身。 他吮吸她脖颈,流连的,暧昧的,一寸,又一寸,一刻,又一刻。 到她的小腿。 “不要......” 她虚弱地话语被他手指堵住。 “要的,宝贝儿。” 他说。 随后吻上去。 外面的风没有停。 屋内也乱糟糟一片,是被风吹的吗? 月亮没有挂在天上,乌云遮盖了一切痕迹。 失去意识前,陆见微浅浅地皱着眉。 “好香。” 似乎听到他说。 ...... . 中途迷糊醒来,感觉到他在她腰间轻抚。 混乱的感觉。 她眯蒙着眼睛,想要转身,又被固定趴着。 疯狂。 不能更疯狂。 她想。 ...... . 陆见微再次睁开眼,天色已经亮了。 身体没有黏腻感,殷诀清的事后服务态度很不错。 她手指下意识往旁边摸,殷诀清抓住了她的手指,包在掌心。 “醒了?”他问。 陆见微慢吞吞地翻了个身,眯着眼睛看他,质问:“你怎么醒来这么早?” 殷诀清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她的头发,手指前移,轻划了一下她的脸颊,“已经不早了。” 陆见微皱皱鼻子,“不想起。” “嗯,那就不起。” “你怎么这么好?” “好么?”他笑笑,“只是这样就好了么?” 陆见微没说话,被他揽着,睡在他怀里,手指隔着衣服在他胸膛轻划,被他抓住。 “如疏,我要不能自控了。” 他低睨着她,笑容牵出淡淡的无奈,眼底有些青灰。 在透白的皮肤看得分明。 陆见微手指在他眼底轻画,“我还什么都没做呢。” 殷诀清语调随意,“可你这样躺在我怀里,就已经是在勾我了。” “怎么办?你为我负责吗?” 他深情的眸子注视着她,笑容拉扯出几分漫不经心,让她多看一眼都仿佛要沦陷。 “吹寒公子——”陆见微手指停在他的唇前,拖着尾音,缠绵又暧昧,“需要我为你负责吗?” 她徐徐地笑,“可是怎么办呢?我身无分文,还要让你养着我,我要怎么为你负责?” 殷诀清将她放在他唇前的手圈在掌心,“嗯,不要你养我,只要你说过的话都作数。” “?”陆见微抬眉,她以为他会说成婚的事情,原来不是,“什么?” “不记得了?”他问。 陆见微笑得轻巧,“我说过那么多话,怎么能记得每一句话?” “你去狄城见我的时候说,你要留在我身边。” 他把玩着陆见微的手指,“陆如疏,作数吗?” 陆见微勾上他的脖子,一张娇俏的脸蛋笑得娇媚,眉眼弯弯。 “这个嘛,就要看吹寒公子的诚意了。” 殷诀清低头在她发间轻吻。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他很喜欢很喜欢她。又也许,已经爱上她了。 ...... . 下午,两人从床上起来。 陆见微问他:“吹寒公子还要为我上妆吗?” 他低笑,修长身姿在她面前蹲下,给她穿上鞋,“未尝不可。” 陆见微穿着鞋的脚在他胸前轻划,“可我怕你又自控不住。” 烛光被他遮住一半,又看不太清他的眼睛。 陆见微的脚踝被他抓在掌心,腿曲折,被他推到胸前,“那你说怎么办?” 他轻轻低喃,嗓音低沉,另一只手撑在她身侧。 “怎么办呢?”他在她唇上又轻啄,没有深入,“你在我眼前,我就想要你。” 手指触上她的发,看得到衣襟处露出来的青紫痕迹——是他弄上去的。 “吹寒公子,这可不像你。” 陆见微笑得轻妩,一只手抵着他的肩推开了他,撅了噘嘴,在他眼里像极了索吻,“我饿了。” 殷诀清收回手,又低又哑的嗓音道:“好。” 说完,他才又给她穿上另一只鞋,抱着她到梳妆台前。 为她点朱唇,描细眉,敷薄粉。 殷诀清:“想吃什么?” 陆见微侧头想了想,耳环轻晃,惹殷诀清又看了两眼。 “不知道。”陆见微摇头,注意到他的视线,又笑,“殷吹寒,你这样好像我放出了一头猛兽。” 殷诀清收回目光,闻言低笑,“如疏,猛兽早就被你放出来了。” 只是比起那时候虽然喜欢,却并不强求。 他现在更想要她了。 很奇特。 想要时时刻刻跟她待在一起,就算是一句话都不说,也想要看着她。 陆见微站起来,两个人从揽月阁往外走。 “你没吩咐厨房送饭吗?” “嗯,没。” “那我们吃什么?” “我给你做。” 陆见微侧目瞅他,“你还会做饭?” “不会。” 他说得理直气壮。 陆见微无语,“那你做出来不好吃怎么办?” 殷诀清想了想,“那就准备两份,让厨房也做一份。” 陆见微:“......行吧。” “不过,”她又问,“你怎么突然想做饭了?” “为了......满足感?” “?”她疑惑,“什么?” “想到你的所有事情都是我做的,有一种满足感。” “啧,”陆见微无言了两秒,“你这话说的有点像变/态。” “什么?” “就是......” 陆见微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个事情,抿了抿唇,“我觉得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殷诀清掀了掀嘴角,“那应该是不太好的事情了。” 陆见微拍拍他的肩,不走心地敷衍,“这都猜得出来,真厉害。” 殷诀清捏了捏她的手指,“那看来还是很有力气,不然怎么会还有时间想这些?” 陆见微:“......” 她踢了他小腿一下,“你就不能想点正常的事情吗?” 殷诀清波澜不惊地笑,“难道你想到的不是正常的事情吗?” “还是说——” 陆见微又踩他一脚,“不理你了!” 随后跑开。 ...... . 殷诀清在做饭。 美人么,不管做什么都是好看的。 何况殷诀清不是一般的美人。 怎么说呢? 他生来就是养尊处优的存在,行云流水的动作仿佛不是在做饭,而是在习书。 陆见微在一旁看着他做饭。 “吹寒公子,真的是第一次做饭么?” “之前看过几本书。” “看你这动作,也太娴熟了。” 殷诀清失笑,“希望做出来不会太难以入口。” 一旁的厨师也在做饭,闻言想去看看两个人的表情,又克制住了自己的动作。 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看了看两个人。 看着两个人站得也挺远的,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 陆见微凑近他,“我出去等你。” 殷诀清下意识抓住她的手,“好。” 他又放开她。 第一次见他这般模样,陆见微眨了眨眼睛,“你好乖。” 殷诀清低笑,倒也顺杆爬,“所以有奖赏吗?” 陆见微笑着摇头,“没有哦。” 他看着她走出去,又低下头看火。 出了厨房,陆见微坐在廊下,靠在柱子上。 目光看着这处的假山。 春日浓,春日妙。 春日生机勃勃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喜欢。 枝丫颤巍巍地伸展着叶芽,风又轻抚,撩起一片春意。 “你手上的镯子是哪儿来的?” 从屋顶飞下来一人,声音很低。 陆见微听见抬头去看才发现是岁寒。 她勾唇,“你是说这个么?” 她抬起左手晃了晃。 岁寒上前两步,想要抓住她的手,可陆见微已经收回了。 “哪儿来的?” 陆见微低头,把玩着镯子,“怎么?你知道这个镯子?” 岁寒冷哼一声,“我当然知道。” “哦?” “是公子生母留下的。” “唔,这样啊。” 陆见微想了想,还是没想出来那个梦里到底殷揽月到底有没有这样一个镯子,索性放弃。 “公子把这个镯子给你了么?”她又问。 陆见微笑得慵懒,像一只波斯猫,“是啊。” “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陆见微站起身,比岁寒高出一些,远远站着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如果我没记错,吹寒已经让你不用留在他身边了,所以你这是违背了他的命令么?” “我只是担心公子。” 岁寒昂着头,“我跟在公子的身边要比你认识公子的时间长得多,我跟在他身边当然也有我自己的理由。” 陆见微耸肩,“关我什么事?” “你——” 岁寒恼了。 “他正在里面给我做饭呢,你要跟我一起进去吗?” 陆见微笑得挑衅,倾国的面容过分娇艳,让堂前任何风景黯然失色。 殷诀清正好从门口出来。 “如疏。” 见了岁寒,他皱皱眉,“你怎么来了?” 岁寒低头,“公子。” “要进来用饭吗?” “不——” 她还没说完,殷诀清淡淡“嗯”一声,“那就自己离开吧,我不送你了。” 岁寒:“......” 陆见微忍不住笑出声。 她在这儿说那么多也未必有殷诀清这一句威力大。 看岁寒都快哭了一样。 殷诀清低头捏了捏她鼻子,“笑什么?” 陆见微双手环住他的脖颈,歪头,“你猜?” “因为她么?” 岁寒已经走了,殷诀清低着头,以便于陆见微不那么用力地勾着他脖子 “真聪明。” 殷诀清笑着摇头,“她是父亲从前一个下属的女儿,父亲去世后,她就进了淤牢,再后来,我将淤牢送给听枫,便让她离开了。” 陆见微又问:“你在解释?” 殷诀清低垂着眼帘,淡淡道:“嗯。” 陆见微手指在他颈后轻划,指尖带起几分瘙痒,像是引诱,红唇是他点上去的,艳丽的,诱人的,缠绵的。 她启唇,眯着眼笑,妩媚又撩人,“怕我误会呀?” 殷诀清在她腰间的手收紧了几分,在她耳边道:“嗯,怕你不理我。” 陆见微笑得像一只偷腥的猫,“怎么办,我也觉得你越来越让我喜欢了。” “我也喜欢你。”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不怎么相信他的话。 这么长的时间,也没有解释那天的事情,仿佛那次的事情在他们之间不存在。 陆见微心底依旧有些惴惴,说不出是为什么。 她只是会感觉难过。 也许从一开始,她想要走的路就错了。 殷诀清喜欢她么? 喜欢到什么程度呢? 她并不知道。 她越来越没有办法相信他的话了。 不论是他说想要她,还是喜欢他。 她都下意识想要怀疑。 她在追逐爱情的同时还保留着对爱情的怀疑和警惕。而纯真的,百分百的爱情里,是不应该存在怀疑的。 这本身就是悖论。 她看着殷诀清俊美无铸的面容,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给他夹菜。 “吹寒公子果真不愧天才之名呀!” 第一次做菜就这么好吃。 第65章 “你喜欢么?” 他问。 他们在石亭下吃饭,如同俩个小动物,一起分享得到的一份食物。 “喜欢。” 殷诀清想要触碰她,顿了一下,还是没有。 “那我以后经常做给你吃。” “好啊。” 吃过饭,殷诀清问她:“明天跟我一起去祠堂上香,好吗?” 陆见微歪头想了想,“你是不是超级超级希望我答应你?” 殷诀清低笑,“是啊,我超级超级希望你答应我。” “唔,”陆见微小拇指勾了勾殷诀清的手指,眉梢轻扬,“那好吧,我就答应你了。” 殷诀清轻笑出声。 走到揽月阁,陆见微放开他的手指。 “我今天要睡这边。” 殷诀清挑眉,“为什么?” “怕你控制不住啊,吹寒公子,这你都不懂吗?” 陆见微手指点了点面前人松形鹤骨的肩。 怎么天天吃饭,半点没见他长肉呢? “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半点不掩饰自己想要和她在一起的心情,“保证不动你?” 后半句是疑问的语气,似乎是在征求她的同意。 陆见微娇俏地笑着摇头,“不行哦,我已经不相信你了。” 殷诀清眉梢染上浅浅的无奈,又有几分懊恼自己之前太过放肆。 “那好吧。” 过了一会儿,他放开她的手。 陆见微朝他摆摆手,“那我就先进去啦,明天见。” “明天见。” ...... . 终于走进房间。 陆见微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思维发散,从刚刚殷诀清的表现来看,他至少是在乎她的......吧。 “陆小姐在想什么?” 白芙不知道什么走了进来。 陆见微抬头看过去,掀了掀嘴角,“白军师但凡懂得点礼节,也不至于日日来我这屋里都如入无人之境。” 白芙失笑着摇头,“陆小姐未免太不识好人心了些,你以为你现在和吹寒公子的关系能这么亲近,是你自己的功劳么?” “我进入殷诀清的记忆里果然是你做的。” 陆见微一只手拍在桌子上,声音不大不小,却有十足的怒气。 白芙一瞬间到书桌前和她对视,嘴角的笑丝毫不变,“都喊吹寒的名字了,陆小姐怒气这么重......难道是吹寒没有满足你么?” 陆见微皱眉,“我觉得我和你没有必要聊这件事情。” “是没有什么必要。不过,”他停顿了一下,“这次在梦里,陆小姐应当收获不小才是,希望陆小姐不要辜负我的这番好意啊。” “呵,”陆见微冷笑一声,“白军师放心,我当然是以完成任务为第一要事的。” “这当然最好。” 白芙顿了顿,“对了,再问一下陆小姐,你真的确定你的任务是让吹寒爱上你么?” 陆见微紧紧皱眉,“你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其他附加的条件?” 陆见微努力搜寻记忆,“没有。” 白芙浅浅皱了下眉,点点头,“好,我等待陆小姐的好消息。” 正欲离开。 陆见微松了一口气。 白芙又停下步子,“还有一件事。” 陆见微眉梢已有了不少不耐烦的情绪。 “白军师一次不能把事情说完吗?” 白芙“啧”了一声,“陆小姐火气也太大了,怎么在吹寒面前就半点不见呢?” 陆见微哼笑,“因为他是吹寒公子,而你不是。” “赶紧说吧,说完离开。” 白芙倒也不介意她不耐烦的语气,挑眉笑道:“温晨同孔颐真要成婚了。” “这么快?!” 陆见微惊讶。 白芙笑笑,“快么?我倒是觉得这实在不快。” 他感慨完道:“你与吹寒抓紧时间去蒲城治疗,婚事应当是定在了一月后。” 陆见微想着事情点头。 “好,我知道了。” 白芙看她沉思,倒也没有再说什么,从房间走了出去。 房间灯烛摇晃,颤巍巍地照亮着房间。 陆见微目光不知为何,又看向了桌子边的裁纸刀。 她鬼使神差般拿起了裁纸刀,揭起袖子,在胳膊上划了一道。 血珠霎时冒了出来,很快连成一条线。 陆见微拿手去擦,白如玉的胳膊很快全是鲜血的痕迹。 疼痛的感觉让她清醒了一瞬,又有几分恍惚。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做这件事情。 只是时间似乎隔了很久。 但也记不太清上次这样做到底是什么时候了。 没有到这个世界之前,她就曾用这种方法提醒自己不要堕落,不要沉浸,要自省,要不断努力。 疼痛教人清醒,也让人短暂地学会规避危险。 效果还不错。 陆见微深呼吸了一下,走到房间后面的洗浴室,用水清洗掉手臂上的血迹,又在房间里找出金疮药,简单地包扎了一下,这才坐在床边开始发呆。 刚刚一瞬间为什么会拿起裁纸刀呢? 好像是因为想到了白芙给自己说的话。 她不能太沉迷在这个任务里,因为这里是虚构的。 只是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可以靠理智控制的。 好比——感情。 ...... . 第二日清晨,殷诀清很早就起来了。 从掀澜轩走到揽月阁的路并不近,他却感觉很近,因一路上心情太愉快。 “如疏?” 他敲了敲门。 陆见微在里面应声,“嗯。” “我能进去吗?” “等等,我穿好衣服。” “好。” 陆见微穿好衣服,又简单擦了擦脸,才拉开门。 见殷诀清殷切的表情不由得好笑,“很勤快嘛,还过来喊我起床?” “想快点见到你。” “这句话可以给你个奖赏。” “奖赏可以现在就要吗?” 殷诀清嘴角携着请隽的笑。 陆见微摇头,“不行哦,我还没有梳洗。” “要我帮你吗?” “......那你来吧。” 陆见微坐在梳妆台前,享受着殷诀清伺候自己。 “感觉麻烦吗?” “不麻烦。” “啧,”陆见微摇头,“那是因为你不需要日日这般。” 殷诀清低笑,“以后我为你日日梳妆。” “吹寒公子这话可作数?” “自然。” 陆见微眉眼弯弯,“那我可等着吹寒公子兑现承诺了。” 两个人用过早膳,一起走到祠堂。 殷诀清先跪下去,磕头,上香。 他已经做这件事情有十年之久,也终于有人陪在他身边。 殷诀清站起身,第一时间看向陆见微,手指想去拉她的手指,被陆见微躲开。 她突然笑了一下,拖腔带调地说:“你说,我以什么身份给伯父伯母上香呢?” 殷诀清深深地看着她,也笑,“你要不要嫁给我?” “等治疗完吧。” 陆见微双手背在身后,歪头笑着说。 殷诀清眉眼染着笑,是连日来又上一层的好心情。 “好。” 陆见微祭拜过,站起身。 殷诀清在她旁边,拉着她的手。 陆见微这次没有躲开,“吹寒,你会感觉孤独吗?” “孤独?” 殷诀清疑惑了一瞬,似乎是疑惑陆见微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就是,”陆见微想了想,“伯父和伯母去世之后,你会感觉只有自己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很孤独吗?” 殷诀清迟疑着,最终点了点头,“会。” 他嘴角牵起一个清浅的笑,“我曾有一个很幼稚的想法,想要靠一己之力改变这个世界,当然,没有进行下去。” “我接到我父亲自缢的消息——” 他停顿了一下,解释道:“我的父亲是自缢的。” “我接到消息后,感觉很荒唐,因为我完全无法相信他居然会选择自缢,但是我又不能不相信,因为已经发生了。” “然后我看到了我父亲留给我的信。” “信上说,也许生下我,原本就是错误的。”殷诀清笑笑,笑容不再显得轻松,眼睛好像也红了一些,如同素净雅致的白玉瓶口有一圈鲜红,好看,却让人心惊。 陆见微紧紧握住他的手,“吹寒。” 殷诀清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半晌才笑了笑,“我只觉得荒芜,因为直到那一刻,我才深觉,我真的是一个累赘。” “那些日子,我呆在房间里,整日里脑袋空空,也什么都不想,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偶尔想起来会去吃饭,但大多数时间都是惫懒的,也没有什么想要改变自己的想法。” “就突然感觉,好像也没什么意思。活着也好,死了也好,都没有太大的意思。” 他像是突然控制不住情绪了一样,眼底暗海潮生,是让人不敢触及的暗礁。 陆见微突然亲上了他。 像是要抓住他的注意力一样在他唇上咬了一下。 “吹寒,你不要这样想。” 陆见微看着他眼底的崩溃消去一些,才再次开口。 “伯父留下那封信,不是为了责怪你。” 殷诀清抱着她,下巴阖在她的肩上,低声道:“我知道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没有办法跨越知道和做到的鸿沟,我没有办法不这样想。” “你懂吗?” 陆见微不懂。 她当然不懂轻易放弃生命的人的想法。 也不懂殷诀清此刻复杂的内心。 但是她努力地安抚殷诀清的情绪。 “我在你身边。” 殷诀清笑笑,已经恢复了平静,“如疏,你不一样。” “你是不一样的。” 陆见微有点莫名,但还是点了点头,“好。” 两个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陆见微说:“可以给我看看那封信吗?” 殷诀清点头,从殷清越的墓牌下取出那封信递给陆见微。 陆见微打开,信并不长。 大致说了一下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个决定,然后才说到了最后一句话。 “伯父只是想要告诉你,他没有做到一个称职的父亲,没有考虑到你的身体就擅自离开这个世界,很愧疚。” 殷诀清低低“嗯”了一声。 阳光从门外照进来,有些灰尘在空中飞扬,陆见微眯了眯眼睛。 “伯父应该很爱伯母吧。” 殷诀清点头,“记忆里,父亲一直很爱母亲,两个人也从未红过脸,只是母亲身染重病,并未留存长久。” 陆见微突然转头说:“吹寒,我想要你的一样东西,你愿意给我吗?” 殷诀清侧目,“什么?” “我要你的心,你愿意给我吗?” “现在么?” “唔,暂时还是不要的。” 陆见微歪了歪头,有几分可爱。 “我怕你当真。” 殷诀清轻笑,将信放回原本的地方,“怎么当真?” 陆见微跟他一起离开祠堂,一边说:“我们那个世界,有一个很有名的画师。他喜欢上了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告诉他,只要你割下你的耳朵,我就嫁给你。第二天,他真的带着自己的耳朵去见了女孩儿。” 殷诀清手指摩挲着陆见微的手背,“然后呢?” 陆见微:“然后女孩儿都要被吓死了,当然就没有在一起啊。” 殷诀清手指顺了顺她的头发,“你怎么总讲一些奇怪的故事?” “这个故事奇怪吗?”陆见微疑问。 殷诀清想想,“比起之前那个故事,这个倒也并不是特别奇怪了。” 陆见微轻笑,“因为之前那个真的是故事,刚刚这个是别人的人生嘛。” “真实发生过的吗?” “应该是吧,我之前上学的时候听老师,也就是我们世界的夫子讲过。” “原来如此。”殷诀清想了想,“那画师真是个十分较真的人了。” 陆见微问:“你不觉得很蠢吗?” 殷诀清侧目:“蠢?” 陆见微抿抿唇,心头生出几分奇怪的感觉,被殷诀清牵着的刚好是昨晚划伤的那支手臂,此刻有轻微的刺痛感,可能是伤口再次撕裂了。 “只是为了一刻的喜欢,就将那么重要的耳朵割下来,不会觉得不值得吗?” “如疏觉得不值得吗?” “我没有这么想过,只是问问你的看法。” 殷诀清拉着她坐在凉亭,想了想,道:“每个人想要的东西都不一样吧。也许那位画师只想要女孩儿为他动心,为了自己心中所爱,觉得自己的耳朵也不是那么重要了。我毕竟不是他,也不清楚他内心的想法,只是这样想。” 陆见微点点头,“所以伯父只是更爱伯母,他当然也爱你,不然也不会选择在你已经成立了淤牢之后离开,不是吗?” “嗯。” 殷诀清似乎想到了什么,但什么都没说,微微笑着,眉梢染着欢快。 陆见微手指触上他的眉睫,“你开心了吗?” “有点。”殷诀清在为陆见微的安慰而开心,抿了抿唇,倒有点像他小时候的样子,“很明显吗?” “是啊。”陆见微放下手,温温地笑着。 “对了,”殷诀清突然说,“亓廊昨晚传信过来,说鸳鹤颚骨已经找到了。” 陆见微眨眨眼,“这么快么?” “嗯。” 陆见微手指还在殷诀清的掌心,她抽出手,“那我们什么时候过去呀?” 她的声音刻意放软,听得殷诀清仿佛也软了心肠。 他笑笑,“明天吧。” “这么急么?” 殷诀清笑道:“想尽快和你成婚。” “唔,我答应你了。” ...... . 潞城与蒲城相隔,从这里到蒲城也就是一天的时间。 两个人第二日到蒲城已经是傍晚。 亓厦正在用膳,知道两人过来,十分惊讶。 “你们怎么来得这么快?” 陆见微红着脸看向殷诀清,“你问他。” 殷诀清低笑,似乎觉得陆见微此刻羞涩的模样很可爱。 “我们准备在我的治疗完成之后成婚。” 亓厦卡了一下,突然咳嗽起来。 像是受不了两个人一样,摆了摆手,“你们这也......变得太快了吧。” 如果他没记错,两个人好像才从吵架状态和好? 还是说吵架真的有这么大的功效,居然让他们两个人聊开了? “也没有很快吧。” 陆见微眨眼。 殷诀清附和,“嗯。” 亓厦:“......” 咦,真受不了。 他“啧”了一声,“你们刚过来,还是早点休息吧。既然来了,我们就尽快治疗完。” 他说着,又顿了一下,“温晨和颐真先生要成婚了,我们还要再回一趟靖城。” 殷诀清十分意外。 “这么快么?” 他那些日子和温晨联系并不多,算起来,除却一开始一起到了靖城,再就是两人在送行时候一起用过一顿饭。 他倒真不知道,温晨居然这么快就同孔颐真说开了。 陆见微虽然也假装出了几分惊讶,却在心里想。 既然要去靖城,还是要去看看书院的情况。好歹是自己费心费力组织了一回,想去看看现在书院有没有改变。 亓厦又道:“听枫和朝宗应当也会去。” 殷诀清点点头,“应当的。” 他们都是一同从前朝到如今的,感情早已深厚,虽然平时也许并不怎么联系,但是每年也还是回固定在京城一起过春节——作为一年里最盛大的节日,这是陆听枫在华朝成立之后,亲自规定,也是所有人都赞成的一件事情。 人和人的关系,如果总是松散,迟早也会因为太长时间的疏离而不再联系。 他们又是经历了那么多的困难才能到如今继续聚在一起的人,当然懂得这样的关系是多么难得。 殷诀清虽然并不怎么热衷——又或者说,他只是在殷清越去世后就熄灭了所有的热情。 但也并不抗拒,不然也不会答应陆见微想要在京城过年的想法。 和亓厦聊完,殷诀清送陆见微回揽月阁。 陆见微站在门口问他:“吹寒公子真的不要进来么?” 殷诀清失笑着摇头,“我会忍不住。” 陆见微抿着唇点头,“那我就进去了。” 殷诀清目送她走进房间才回到掀澜轩。 ...... . 第二日,殷诀清进行了第四次治疗。 这次治疗,陆见微昏迷了整整十五日。 第66章 “吹寒,我都说了几遍了,师父他老人家说过的话不会有错的,就算是再寄信过去一次也是一样的。” 亓厦语气暴躁,整个人仿佛处在了暴怒的边缘。 殷诀清淡淡“嗯”了一声,随后说:“那再寄过去一次也是没关系的吧。” 亓厦:“......” “算了算了,跟你讲不通,要寄信你自己寄,我反正是不会帮你寄了。” 殷诀清沉默了一下,随后说道:“我原本也没有像让你给我寄信。” 亓厦一口血仿佛涌在喉间,“......你行。” 虽然这么说,但是寄信前,殷诀清还是特意跟亓厦说了一声。 等到谷主回信,已经是陆见微昏迷第五天了。 亓厦说着自己不寄信,但是等到回信过来,还是跑的最快的一个。 “怎么样?我师父怎么说?” 殷诀清抿了抿唇,“他问了这是第几次治疗。” “......” 亓厦用一种奇特的目光看向殷诀清,“所以你给我师父寄信,却没有告诉他你这是第几次治疗?” 殷诀清沉默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窗外天色很好,照在他的面庞上。 亓厦被他此刻的神情弄得整个人愣了一下,随后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十分迅速地笑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吹寒,我一直以为你无所不能,没想到居然会再这件事情上栽跟头哈哈哈!!!” 殷诀清:“......” 他倒是真不太想跟现在笑得像个傻子一样的亓厦说话。 不过这真是他没有料到的。 亓谷主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一点,一封只有一句话的信就寄了过来。 等他再寄信过去,再回来,估计陆见微已经醒来了。 殷诀清想了一会儿,“还是再寄一次吧。” 观言再后面问:“公子,可是等回信过来,我们说不定已经离开蒲城了。” 殷诀清淡淡,“没事,到时候让财行转寄。” 观言低声应下。 亓厦这才开口:“你还是担心?” 殷诀清闭了闭眼,低低“嗯”了一声。 “亓廊,可能,她对我来说已经很重要,重要到,是我现在不能割舍的存在。” 很久,殷诀清又说。 亓厦目光震惊,张了张口,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对。 看着殷诀清隐隐在恢复原本发色的长发,半晌说:“不管怎么样,我总是希望你们能好的。” 殷诀清淡淡笑了一下,“这是自然。” 谷主的第二封信是在陆见微昏迷第十四天寄过来的。 彼时殷诀清正在下棋,这段时间虽然一直在努力放平自己的心态,但是只要一想到陆见微,还是难以让自己平静下来。 以至于下棋都变得心浮气躁。 观言从门口进来,“公子,谷主的信。” 殷诀清闻言站起身,不注意带动了棋盘上的棋子,他回头去看,棋盘角落下的棋子已经不在原本的位置了。 他叹了一口气,不再管棋盘上的棋子,道:“拿过来吧。” 观言把信递给他。 “公子,棋盘要收起来吗?” 殷诀清:“棋子也收起来吧。” 观言惊讶,“公子不继续下了吗?” “嗯。” 观言看着棋盘,不再说话。 这还是第一次看到公子居然下棋到一半收起了棋局。 何况以公子的记性,怎么说也不可能不记得刚刚棋子摆放的位置,只能是他没有心思继续将这句棋局下完了。 观言又想,看来陆小姐在公子心里已经称得上是第一位了。 殷诀清看完信,心中松了口气,吩咐:“不用收拾棋局了,去请亓廊过来。” 观言低头:“是。” 亓厦过来,就看到殷诀清正心情怡然地下着棋。 “吹寒。” 殷诀清抬手,“坐。” 亓厦“啧”了一声,坐在了他面前。 “叫我过来不是为了如疏吗?” 殷诀清微笑,“是,也不是。” 亓厦无语,“那到底是不是?” 殷诀清:“先下棋。” 亓厦:“......” “吹寒,我的棋艺多差你不会不知道,叫我过来是为了和我下棋的话,我还是先走了。” 殷诀清淡淡笑,“当然是因为你棋艺差才会喊你过来下棋。” 亓厦没懂,“为什么?” 殷诀清眉梢微抬,“你不开心,开心的是我。” 亓厦:“......” “行行行,一边下棋一边说吧。” “嗯。” “谷主信上说,如疏这次昏睡的时间,应当整个治疗流程中,最长的一次。” 亓厦听到这话下意识点头,“对。” “之后就会逐渐变短了。” 殷诀清补充道。 亓厦点了点头,“这样就好。”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所以到底什么时候醒?” 殷诀清:“我也不知。” 亓厦:“......” 他瞬间歇了下棋的心思,只觉得殷诀清是在耍他。 “你不知道你让我陪你下棋?” 殷诀清抬眉,“怎么?” 亓厦指了指自己,“你还问我怎么?” “我以为你让我在这儿陪你下棋是因为一会儿如疏就醒来了呢!” 殷诀清沉默了一下,然后将他的半壁江山都杀掉了。 “可是我从未说过你同我下棋如疏就会醒过来。” 他说得无辜,此刻目光也清净,并不见欺骗人之后的任何自得或者惊慌,唇红齿白,模样十分气人。 亓厦心累,“这局棋胜负已定,我就先回去了。” 殷诀清看他一眼,“不再来一局么?” 亓厦:“......不来了,我怕被你气死。” 殷诀清点头,“那你走吧。” 亓厦指着他半晌没有说话,甩了甩袖子,离开了。 殷诀清盯着棋局,嘴角还有未抿去的笑容。 阳光很好,从窗外照进来,很温和。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了头。 “猜猜我是谁?” 眼睛被柔软的双手覆上,殷诀清下意识拿下那双手。 他是坐在垫子上的,侧过身看向身后的陆见微。 乖巧灵动的女子正巧笑倩兮地看着他,殷诀清心情突然就更好了。 “如疏,你醒了。” 他轻轻挪动了一下位置,让自己可以更好地看见陆见微。 手指轻轻抚上陆见微的眉眼,喉间逸出低低的笑。 “怎么笑得这么傻?”说着,陆见微手指捏了捏殷诀清的脸,“你好像又瘦了。” 殷诀清想了一下,回复:“因为你不在。” “哦?我睡了这么久吗?你居然因为我不在都饿瘦了。” 陆见微笑得眉眼弯弯。 殷诀清在陆见微的掌心中摩擦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嗯,你睡了好久。” 他的声音很低,但在两个人之中依旧可以听得清楚。 陆见微突然觉得,殷诀清是在对着自己撒娇。 这个想法让她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奇怪的情绪。 只是看着殷诀清的面容,也只是低低笑了一下。 “那我保证,以后都不睡这么久了。” 殷诀清捧着她的脸颊,吻了吻她的唇。 “如疏,如疏。” 他喊她的名字,呢喃又缱绻,像是要将这段时间的四年都用这样的方式说完。 陆见微眼睛有些酸涩的刺痛,她眨了眨眼睛,抱住了他。 殷诀清手指拍着她的肩,说:“我给谷主寄信问了你的事情。” 陆见微:“嗯?谷主怎么说?” 殷诀清眉眼清澈,笑容如沐春风,“谷主说,这次昏迷是你昏迷时间最长的一次,以后都不会昏迷这么长时间了。” 陆见微点点头,“好。” “刚刚亓廊也过来了。” “诶?他过来说了什么?”陆见微好奇地问。 殷诀清喉间逸出低低的笑,“是我请他过来的,他以为在这里能等到你醒来,但是等他输给我,你都没有醒过来,他就回去了。” 陆见微点了一下头,“你这话说得怎么像是告状?” 殷诀清挑眉,“有吗?” 亓厦从门口进来,翻了个白眼,“当然有。” 他将提过来的食盒放在桌子上,“枉费我辛辛苦苦去给你做饭,你居然在如疏面前告状。” 陆见微好笑,和殷诀清一起站起身。 殷诀清已然恢复了平日里琢琢如玉的君子模样,低头笑了下,“多谢亓神医。” 亓厦“噫”了一声,“这我可受不起。” 三人坐在桌子上开始吃饭。 亓厦:“想着你可能会醒来,顺手做了三个人的饭。” 陆见微失笑,“亓神医顾虑周全。” 殷诀清慢悠悠笑了一下,“既然如疏已经醒来了,那我们明日就启程吧。” 亓厦正色点头,“确实应该启程了。如疏这次昏迷十四天,从蒲城到靖城一路需要七八天,若是路上我们再耽误些十日,到了靖城,也距离他们成婚之日没有多少时间了。” 陆见微听到自己昏迷十四天,还是吃了一惊的。 虽然知道自己是如意,不会有什么大的损伤,可是昏迷十四天......这也太长了。 难怪殷诀清看到自己的时候会是那样的表现。 殷诀清对此并无异议,低应了一声。 三人用过膳,各自回房间休息。 ...... . 第二日,阳光已经从窗户照了进来,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陆见微从床上站起身,收拾好,一路走到大厅,才发现殷诀清已经在等她了。 她低声问:“怎么不早点叫醒我?” 殷诀清轻声道:“你昨日才醒来,想着让你再休息些时间也无妨,就没有叫醒你了。” 陆见微点点头,又问:“亓神医呢?” 殷诀清:“他先去了外面,等我们用过饭之后出去便是。” “好。” 这样说着,陆见微也不再拖延,早点用过了饭,去了马车上。 说是时间紧,但是到了靖城,距离成婚之日其实还有五日。 孔颐真早早得知了他们今日到靖城,便去了别庄等他们。 别庄还有陆听枫和华司衍。 两人刚刚巡查结束,又遇上了温恭朝和孔颐真成婚,便直接过来了,等两人成婚后再回去。 “可算是等你们过来了。” 陆听枫看到陆见微从马车上下来,笑着走上前拉住了她的手。 陆见微回握住,“这次治疗花的时间长了一点,不过总算是来了。” 孔颐真也笑,“一直想着你什么时候还能再来呢,没想到这么快。” “那不还是因为你和温公子嘛。” 提起温恭朝,孔颐真的笑容停顿了一下,随后又笑着摇了摇头。 “也不知道是受了你们谁的刺激,居然真的跑过来问我要不要嫁给他。” 陆见微对此倒是很有兴趣,“然后你就答应了?” 孔颐真矜持地抿了抿唇,“自然是答应了。” 陆见微眨眨眼睛,“不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 孔颐真侧眉,“嗯?” 陆见微轻咳一声,“比如未婚有孕什么的?” 孔颐真淡笑摇头,“怎么会?” “在这次之前,他连我的手都不敢碰。” 陆见微:“......” 这就很难想象了。 在殷诀清面前都能开下三路的玩笑,居然其实是连心上人手都没碰过的童子鸡——这谁能相信啊? “温公子不是有什么问题吧?” 陆见微突然问道。 另一边的温恭朝立刻敏感地回过头,“陆小姐,在人背后说闲话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殷诀清淡淡道:“但如果是你我觉得没什么问题。” 温恭朝:“......” 孔颐真失笑着摇头,“没什么,我们进去说吧。” 温恭朝点头,“对对对,今天特意嘱咐厨房多准备些菜,我们一起用。” 别庄没有皇宫的长桌,但是因为人也并不是特别多,一个圆桌也是够坐的。 到了桌子上,温恭朝倒是想起之前的事情。 “吹寒,上次陆如疏说的圆桌,你吩咐人做了吗?” 殷诀清点了下头,“这次如疏昏睡的时候已经吩咐木匠去做了,应当再过些时日就做好了。” 温恭朝表情兴奋了一下。 紧接着,殷诀清的下一句话打碎了他的幻想。 “但是等到你婚宴上,也不能用,只试做了一个,还不确定能不能用。” 温恭朝摆摆手,“算了算了。” 陆见微在他旁边手指勾了勾他的手指,“我说过的事情你都记得吗?” 殷诀清想了想,“大部分都是记得的。” 陆见微很快就笑了,“吹寒公子无所不能。” 殷诀清手指摸了摸她的脸颊,“这就无所不能了么?” 陆见微还没开口,一边的温恭朝就先开口了。 “吹寒,你变了。” 孔颐真看了一眼殷诀清,低声笑,“确实是变了。” 陆听枫和华司衍正低声说着其他的事情,闻言也忍不住去看殷诀清。 被众人看着,陆见微想收回自己的手,只不过刚打算收回,就被殷诀清紧紧攥在了掌心。 他低声笑了一下,“嗯,我和如疏准备治疗结束之后成婚。” 第67章 桌上安静了一会儿。 陆听枫坐在陆见微旁边,胳膊肘戳了戳陆见微。 “吹寒说的是真的?” 陆见微手指被殷诀清捏了一下,迟疑着点了一下头,“是真的。” “我们确实是这样打算的。” 说是这么说,看两个人的神情也没什么问题,但不知道为什么,陆听枫总觉得还是缺了点什么。 到底结婚是两个人的事情,陆听枫也不好说什么。 她笑着道:“这不是喜事吗?大家不是应该开心点?” 温恭朝也赶紧点头,调侃道:“对对对,吹寒,我还以为你这辈子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啊,啧啧啧......” 殷诀清淡淡扯了下唇,“我也以为你这辈子都开不了口。” 温恭朝噎了一下,道:“.......问题不大,已经解决了。” 华司衍端着一杯酒,道:“吹寒,这杯酒敬你。” 说完,他一饮而尽。 从前未尝没有和殷诀清计较的心思——因为陆听枫是真的对殷诀清动过心,只是现在却觉得都不那么重要了。 大家还能聚在一起因为幸福而欢笑,因为快乐而痛饮。 这才是最重要的。 殷诀清端起手边的茶杯,“那我就以茶代酒,朝宗,你做得很好。” 陆听枫转头跟华司衍说话,“你今天沾了酒,我和微微一起睡吧。” 华司衍表情肉眼可见性的僵了一下,心中默默叹气,“......好。” 陆见微笑着插话,“什么啊,想跟我一起就直说,你让皇上以后都不敢碰酒了怎么办?” 陆听枫挑了挑眉,语气笃定,“他不会。” 华司衍微笑,并不明显,却也可以看得出他眼中的柔和的无奈之意。 “听枫。” 陆见微看着两个人旁若无人地眉来眼去,无言了一会儿,扭头看到温恭朝在孔颐真旁边好似小媳妇。 “温公子......很有意思。” 温恭朝抬头看她一眼,没说话。 今天和殷诀清说话,说一句被怼一句,可太憋屈了。 暂时,至少这次吃饭不想和陆见微说话了。 孔颐真笑了一下,“他一直就这样。” 陆见微“啧啧”两声,转而问道:“亦现呢?” 孔颐真放下筷子,“亦现近日身子似乎不大好,所以没来。” 想了一下,又说:“白军师跟她在一起。” 陆见微了然地点头,又问起书院的事情,“书院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聊到这个问题,孔颐真正色了许多,也不再像之前那样随意。 “许多一开始的计划已经在实行中了,虽然有点麻烦,但是只要能做下去,就不算是什么麻烦了。” 陆见微闻言点了点头,“那男女合校呢?准备什么时候正式开始实行?” 陆听枫顺着话道:“这件事情我也早有想法,正好你提出来了,我就借着你的提议说一下吧。” “因为一开始不确定到底能不能做成,也不确定到底能做到哪一步,所以保守来看,先在靖城尝试一下,如果问题不大,就从立秋之后正式颁布告令。” 陆见微皱了一下眉,“这样么?倒是也可以,但是会不会太迟了点,现在不过是四月,距离九月还有五个月。” 殷诀清沉默了下,“吩咐给各地方官员执行更靠谱一些,让暗卫或是淤牢的人手下去盯着,应当也不会出什么大的问题。” “何况要多招,肯定是要加盖房子的,到时候还有的忙。” “房子也不是一定要工人来盖,学生不也是可以的嘛?” 陆见微眨眨眼,“听枫,德智体美劳,你说是吧?” 陆听枫突然笑出了声,“你倒是想到了这一层,可是要怎么做就是更大的问题了。” 陆见微嘻嘻笑着夸,“你那么厉害,肯定可以做成的。” 陆听枫无奈地笑了下,“你呀你,这段时间书信不断,见了面都不忘记要薅我的羊毛。” 陆见微拍拍她的肩,“能者多劳嘛。” 孔颐真也跟着笑,“我这段时间跟如疏在一起,看着她为了这件事情费心,倒是想起华朝成立之初你和朝宗。” 陆听枫抬眉,“嗯?” “一样执着啊。” 陆见微摆摆手,“我可称不上,我就是提了个建议,具体怎么做都是听枫的功劳。” 陆听枫摇头,“能在保全自身的前提下做到这些就已经很好了。” 殷诀清点头,“嗯。” 温恭朝也认同点头,“没错。” 陆见微笑着,“......知道我厉害了。” 孔颐真眉梢轻松,说出口的话也温柔,唇角携着笑,“如疏明日要去书院看看吗?” 陆见微思忖了一下,转头看殷诀清,“你去吗?” 殷诀清垂下眼帘,手指在陆见微手边,“你想去我们就一起去。” 陆见微点头,“那我们就一起去吧。” 温恭朝呵笑一声,“陆如疏,我第一次见你就这样,怎么现在快要成婚了,还是这样?” 陆见微转头看他,唇角牵起甜蜜的笑,“这说明我没变啊。” 温恭朝:“......” 他转头看孔颐真一眼,随后回过头,“难道我变了吗?” 孔颐真:“......你自己觉得呢?” 温恭朝想了下,“那我还是喜欢你。” ......牛头不对马嘴。 孔颐真却笑了,“嗯。” 温恭朝眉梢都扬起来了。 陆见微“啧啧”了两声,“温公子还真是甜蜜的烦恼。” 殷诀清眉梢温淡,“今天去掀澜轩吗?” 陆听枫挽住陆见微的手臂,“吹寒,你这是要跟我抢人吗?” 殷诀清看着陆见微,等着她说话。 陆见微轻笑,“我就跟听枫一起吧。” “好。” 殷诀清嗓音清淡,眉梢也不见什么情绪。 陆听枫笑着道:“怎么?吹寒公子有情绪?” 殷诀清低笑,“难道皇后娘娘已经管的这么宽了么?” 陆听枫摇头失笑,“怎么敢?” 殷诀清笑了一下,没再说话。 ...... . 晚上,陆听枫拉着陆见微聊天。 “看不出来啊,吹寒公子这吃醋的劲已经这么大了么?” 陆见微正在拆头上的珠钗,“有么?” 陆听枫站在她身后,挑了挑眉,“你没感觉到吗?” “呃......没怎么感觉到,他好像变化也不是特别大吧?” 陆见微不太肯定地说。 陆听枫笑出声,“你真的没感觉吗?” 陆见微:“......这有什么需要感觉的吗?” 陆听枫沉默了一下,“你天天和他在一起,没有感觉也是正常的。” “不过,”她突然笑了一下,“我还是觉得,你对吹寒的改变蛮大的。” 至少,殷诀清现在已经很有人气了。 从前吧,怎么说呢? 她第一次看到殷诀清,确实因为他长得过分好看而心动过。 奈何吹寒公子实在是太冷情,对她只是稍微温和居然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喜欢她,倒是让她自己懵了许久。 殷诀清也不是不知道这些流言,只不过是觉得解释或者不解释都没有太大的意义,所以也就放任自流了。 后来陆见微出现,谣言也渐渐消失。 “是这样吗?” 陆见微走到床边,想了想,还是不觉得。 陆听枫手指抚上她的肩,低声笑了一下,“你可真漂亮。” 陆见微唇角抿出一个笑,“是原本的陆见微好看。” 陆听枫摇头,“不是,是你漂亮。” 她谈起原本的陆见微倒也不见得有什么仇恨之类的情绪,但也没有多少起伏,微微泛着冷意。 “我后来见到她,她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眉眼间的戾气已经让她整个人显得异常狂躁,即使是站在我面前,也是浓妆艳抹,看得出来好看,却失去了自然的美。” “更别说那首专门为了她的长相而作的诗,我是半点没看出来。” 陆见微想了想自己回忆里面的那个人。 并没有陆听枫说得这么夸张。 大约,人总是会将自己记忆里的那个已经魔化的人继续魔化。又或者,人会渐渐对自己所产生偏见的人继续衍生偏见。 那时候的陆见微,其实也是很讨人喜欢的模样啊。 至少,比她要讨喜太多了。 陆见微淡淡想。 很可惜的是,没有人懂她,也没有人愿意懂她。 就连说着要放过她的陆听枫,也是带着某种偏见去看待他,所以才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陆见微只是想了一会儿,就收回了自己的思绪。 “我也就是很普通,很普通的人,丢在人群里都不一定能看出来那种。” 陆听枫摇头,捏了捏她的耳朵,“这话我可不信。” 陆见微盎然笑着,无所谓道:“不信我也没办法诶。” “你呀。” 陆听枫点点她的额头。 “现在还会有很浓烈的想要回去的想法吗?” 陆见微和她并肩躺在床上,眼睛看着床顶,缓慢道:“没有想那么多了,之前那种很浓烈的想要回去的想法,好像也在渐渐因为在这里生活的安逸而消失。” 她说着,唇角在缓慢下沉,眉梢没有太多的情绪,却也不见得欢喜。 陆听枫拍拍她的手,“放宽心,如果真的喜欢吹寒,留下来也未尝不可。” 陆见微吹熄蜡烛,双眼在黑夜里如同暗沉的海,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可内里暗流涌动早已按捺不住。 未尝不可么? 若真是这样,她所做的这所有的努力,岂不是白白浪费? 她缓缓勾唇,转头去看陆听枫,她已经闭上了眼睛,似乎睡着了。 “睡觉吧。”她轻声道。 陆听枫呓语,“嗯。” ...... . 第二日,清晨的日光照进大厅。 大家用过早饭,陆听枫和华司衍也一起去书院,一行人收拾齐整,坐上了马车。 “我还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管这件事的?” 坐进马车,陆听枫并不意外马车的构造,显然是早就见过的,随口问她。 陆见微想了想当日的情景,忍不住低笑,“其实那几人原本不是找我的,是求吹寒的,吹寒打算交给亦现,之后我才说要管的。” 陆听枫了然点头,“原来是这样。” 因为华司衍的沉默寡言,几乎每次在这样的聊天中,都充当背景板的角色,但是只要陆听枫动一个眼神,他就能准确的知道陆听枫想要什么。 殷诀清偶尔会说一两句,但也不是很多。 一路上几乎都是陆见微和陆听枫在说话。 到了白鹿书院,孔颐真和温恭朝早已等在门口。 见陆见微走下马车,孔颐真笑道:“还以为你们会更迟些。” 陆见微唇角微扬,心情颇好,“早已心痒难耐,今日收拾齐整就早早过来了。” 孔颐真也笑,“猜到了。” 书院的布置并没有什么改变,一路上却没有遇到多少学生。 陆见微有些意外,问:“今日怎么这么清净?” 陆听枫在一旁道:“是你说要规范,我就每日规定了每日上课的时间,这样便于管理。” 陆见微想到管理化教学,点点头,“这样确实不错。” “那是怎么看时间呢?”她又问。 温恭朝在一旁补充:“有打更人。” 书院确实比之前氛围要好了许多。 陆见微看得开心,又问:“亦现不在书院吗?” 孔颐真摇头,温声:“在的,只是在忙。” 陆见微十分意外,“啧啧”了两声,感慨地问:“忙什么事情,居然连来见我们的时间都没有?” 孔颐真为她的语气失笑,“是今日下午有一场和豫山书院在真理坛的论道。” “哦?”陆见微对此很感兴趣,“论什么?” 孔颐真嗓音虽低,却掷地有声,“该不该合并书院。” 第68章 殷诀清垂在身边的手勾了勾陆见微的手指,低头看着她笑了一下。 陆见微下意识想要皱眉,但最终也回了一个笑容。 “这件事情还是让吹寒来说吧。” 孔颐真提起,就不再说下去,反而看向了殷诀清,唇角勾着的笑十分知性。 “他才是这次论道的发起者。” “我也只是给了一些建议。” 殷诀清笑着摇头,“并不算什么发起者。” 陆见微并不知道这件事情,虽然刚刚殷诀清第一反应看向她的时候她就猜到会有些关系,只是没有想到这件事情根本就是殷诀清提起的。 书院的风和日丽却没有让陆见微心情变得好一些。 棉桃一样的四月,松软,一切都美好得好似梦里。 可是陆见微并不觉得那么温暖。 他不告诉她。 因为觉得没有必要吗? 还是说打算给她一个惊喜? ——显然都不是。 他只是不在意而已。 他所谓的喜欢上她,和从前没有喜欢上她,总是让她觉得没有什么不同。 她没有受到任务完成的消息。 ——他没那么喜欢她。 陆见微想,她早就该知道的。 耳边的声音徐徐响起。 “如疏昏迷时候并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正巧亦现传书给我,才会谈到这件事情。” 陆听枫没有注意到陆见微的不同。 华司衍虽然看了一眼陆见微,但是也并没有什么察觉。 孔颐真笑着,“既然都感兴趣,我们倒是可以一道过去看看。” 陆见微神态自然地插入话题,“是今日下午么?” 孔颐真点头,“对。” 温恭朝道:“亦现为了这一天可是忙活了好长一段时间了。” 说着,一众人已经走到了虞今的书房。 “叩叩——” “进。” 虞今深吸一口气,才看向门口。 书房燃着香,气味很淡,除了虞今也没有其他人在。 陆见微吸了吸鼻子,总觉得好像闻到了白芙身上的味道。 “亦现。” 陆听枫先开口。 虞今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一样,嘴角牵起笑容,“没想到你们过来得这么快,我这里都没有收拾。” 陆见微看了看,“已经这么整齐了,还要收拾什么?” “大家快坐吧。” 书房有隔间,原本是用来议事的,如今用来聊天倒也还不错。 虞今带着几个人到隔间,又去煮茶。 陆听枫笑道:“亦现这里倒是一应俱全。” 虞今脸色不知为何,似乎有几分怪异,低声:“这是前几日送过来的明前竹叶青。” 陆见微低声问:“你身体没什么事吧?” 虞今故作轻松地笑笑,“总是没有什么事的。” 陆听枫遗憾摇头,“该叫上亓廊一起过来的。” 陆见微笑道:“他只对看病感兴趣。” 华司衍在一旁低声道:“这不是正巧有个病人需要看看?” 虞今笑得牵强,但也看不出什么异常,“只是有些腹痛,不需要这么劳师动众。” 陆听枫不赞成地摇头,“亦现,你这话可就说错了,不管是什么病,都需要早早治疗才安心。” 虞今笑笑,没有辩驳,脸色看起来有几分苍白,但也并不严重。 “已经看过大夫了,大约是近日忙着事情,来不及吃饭才会这样。” 陆听枫点头,松了口气,“那就好。” 转而,她问道:“论道的事情是打算怎么组织的?” 虞今收敛了心绪,谈起正事便没什么异样的表情了,“等一会儿上完课之后,就会组织一部分学生去豫山书院了。” “白鹿书院并没有专门用作论道的地方,倒是豫山书院的真理坛不错,外场也可以围坐学生观看,于是便约在了豫山书院。” 陆见微抿唇,问:“只是一部分学生去吗?” 虞今点头,“太多人恐怕无法管理。” “跟衙门借一些人来,送学生们去豫山书院吧。” 陆听枫听陆见微说刚刚那句话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想了想道。 华司衍抿唇,沉声道:“拿着我的令牌过去。” 孔颐真抚掌笑了,十分开怀,“这倒好了,原本还愁要怎么让留在书院的学生知道具体呢。” “便是留在学校,恐怕学生们也是没有心思继续学习的。” 陆见微想起自己在现代时候的事情,笑了笑。 陆听枫也跟着笑,揶揄道:“微微很熟悉嘛。” 陆见微摆手,否认:“我可没有。” “那我可不信。” 陆听枫其实没有说谎。 但陆听枫不信也是人之常情。 学生时代么,总是年少轻狂不懂珍惜时间是什么的。 后来想想,纵然是好时光,也都已经过去。 更何况,陆见微一点都不怀念自己的学生时代——特指小学到高中。 ...... . 论道开始前。 殷诀清拉着陆见微在后堂说话。 殷诀清嗓音淡淡,含几分疑惑。 “如疏,你刚刚不开心吗?” 陆见微抬头,疑问:“嗯?什么?” “书院的时候。” 陆见微不知道该怎么说。 殷诀清对人的情绪感知居然敏感到这个程度吗? “没有不开心。” 陆见微笑了。 殷诀清手指抚过她的唇角,动作轻柔,“可是我总觉得你不那么开心。” 他眉头轻轻皱起,困惑道:“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陆见微低低叹气,如实说:“只是在想你怎么没有告诉我这件事情。” 殷诀清手指蜷缩了一下,又缓慢地擦过陆见微的脸颊,嗓音含着歉意,“我没有想起......抱歉。” 陆见微只是笑着,轻松地道:“我就猜到你是忘记了,没关系,我们快进去吧。” 殷诀清看她表情轻松,心里却总觉得揣揣,手拉上陆见微的手腕,详细解释给她听,“当时你醒来,我太开心了,就忘记了。” 陆见微手指反握,眼底笑意凝聚,迅速在殷诀清脸颊上亲了一下,嗓音轻媚,“吹寒公子,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我在无理取闹的。” 殷诀清想伸手摸一下自己刚刚被亲到的地方,又舍不得掌中柔软的触感,看着陆见微笑语盈盈的面庞,心底又软了几分。 “你没有。” 陆见微理直气壮地回看,“我当然没有。” 殷诀清低笑,指腹轻轻擦过陆见微的唇,低低喃喃:“我想亲你。” 陆见微闭上眼,指了指自己,“嗯,亲吧。” 殷诀清手指揽上她的腰,低头吻下。 先是唇尖描摹陆见微的唇形,然后一点一点的入侵,攻城掠地,气息不断急促,耳后吵闹都变得模糊。 陆见微感觉自己快要呼吸不上,伸手推开他。 身子被殷诀清抱在怀里,深深浅浅地呼吸,“吹寒。” “嗯?” 殷诀清低头瞅她,手指在陆见微的腰间摩挲。 话在唇边绕了一圈,她最后说:“你快放开我吧,我怕你自控不住。” 殷诀清动作停了一下,随后低低笑出声。 “我已经自控不住了。” 陆见微:“......?” 她手指下意识想要下移,又被殷诀清抓住。 “如疏——” 他尾音拖长,嗓音轻倦,沙哑的感觉自带几分痴缠。 “我怕吓到你。” 陆见微不动了。 殷诀清手指没有收回,只是微微弯腰,下巴阖在陆见微的肩上,一只手环住陆见微的柔腰,让她更贴近自己一些。 “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他嗓音又沙又哑,比起平日里更蛊惑人,听他这般说话,陆见微手指蜷缩着,想安抚他,又没有动。 呆在他怀里,下面隐隐约约的触感提醒着她殷诀清说的是真的。 陆见微也不敢乱动,怕他真的自控不住拉着她回去。 ——虽然这件事情的概率小到几乎为零。 “吹寒?吹寒?如疏?如疏?” 是虞今的声音。 陆见微低声道:“有人在叫我们。” 她和殷诀清几乎是贴着面,刚刚又被殷诀清的吻弄得气息乱了,此刻说话像是在他耳边吹气。 殷诀清嘴角微扯,勾出一个无奈的笑。 “嗯,但我还想抱一会儿。” 陆见微:“......” 她伸手拍了拍殷诀清的背,“好啦好啦。” 语气像是在哄小孩。 殷诀清直起身,低低睨着陆见微秀美迤逦的面庞,原本握着陆见微手指的手捏了捏她的指尖。 “想要你。” 他声音并不低,刚好被从门外找过来的虞今听了清楚。 虞今:“......” “快要开始了,你们还在这里你侬我侬?” 她说话的语气并不严厉,但莫名让陆见微觉得自己好像是和殷诀清早恋被教导主任抓到——尴尬一瞬间蔓延全身。 陆见微脸红红,一双漂亮的眼睛含着水光,此刻也不好意思回头看虞今的表情到底是什么样子。 殷诀清手指顺了顺陆见微的头发,一边回应,“嗯,现在就过去。” 虞今又看了一眼陆见微的背影,她在殷诀清的怀里没有出来。 “那我先过去,你们也快点吧。” 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开。 殷诀清淡淡,“好。” 殷诀清放开陆见微,低低笑着,手指蹭了蹭她的脸颊,“怎么脸这么红?” 陆见微攥着拳头在殷诀清的肩上锤了一下,正要开口—— 虞今一转头就看到陆见微和殷诀清打情骂俏,一时有些难言,想了想自己打算说什么,说完后立刻消失在了原地。 “对了,你们的位置就在听枫和皇上旁边。” 陆见微:“......” “你怎么都不提醒我她还没走?这也太......” 丢人了。 她声音有几分软糯的轻侬,此刻娇嗔的样子过分可人。 殷诀清眉眼含笑,“怎么?” 陆见微瞪他,“你说呢?” “你羞涩的模样,”殷诀清思考了一下,道,“很可爱。” 陆见微气鼓鼓地瞪着他,“夸我可爱也哄不好了,今天不想理你。” 殷诀清在她脸颊上轻啄了下,“我想理你。” 陆见微丢开他的手,转身,“我先去看论道了。” 殷诀清看了看自己刚刚被她撒开的手,似乎还残留着陆见微温暖的体温,眉梢漾起笑,跟了上去。 ...... . 三分作戏七分真。 陆见微回到位置上,还在想早上的事情。 殷诀清的解释对她来说,反而是一种另类的负担。 他对她好么? 当然好。 可是这些好在任务面前,又不拥有任何实质。 让陆见微总觉得,殷诀清所谓的喜欢,似乎也不过如此。 你说他只是没有爱上你。 可是,瞧瞧他眉梢间的笑,怎么都让她不觉得殷诀清对她已经绝非简单喜欢。 还是他真的已经作戏作到连自己都相信了。 所以她才会半点没有察觉。 想起那个雨夜。 陆见微心口又出现几分滞痛。 手指突然感受到冰凉。 陆见微扭头看殷诀清,又低头看两个人交叠在一起的双手。 殷诀清的手指骨节分明,手背血管明显,透着一股病态的羸弱。 她的手指较之倒是圆润许多,根根如葱,白皙柔嫩。 陆见微收心,低声道:“专心点。” 殷诀清看她分明刚刚回过神的模样,闷笑一声,“好。” 场上的论道已经到了最激烈的时候。 这次的论道是从两个书院各选出了六名学生参加。 几个学生你来我往之间的辩论也足以让人热血沸腾。 陆见微听得渐渐入迷。 身旁的陆听枫也同样的表现。 殷诀清和华司衍互相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你说不愿意男女合校的原因是不方便,难不成女子和男子还是住在一起的吗?不然怎么会不方便?” 站在前头的男子脸红了一瞬,辩驳道:“君子不可妄语,姑娘若是这般说,岂非女子入朝共事也是理所应当喽?” 陆听枫站起身,“不错!” 众人纷纷朝陆听枫看过来。 之前都知道皇后在这里,但是此刻看向陆听枫,却控制不住去看向她身边的陆见微。 女子实在是美。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她都美得仿佛是一幅画,而不是坐在这样热闹场合里的人。 眼睫好似蝴蝶,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唇那么艳,微微上翘,是邀吻的形状。 她仿佛生来就是为了迷惑男人而生的。 而见过她的人,如果不是心有所属,都是要被她蛊惑到老,到死的。 天光之下,妖与人的界限变得模糊,教人分不清坐在台上的女子究竟是人是妖。 殷诀清察觉到周围好多人的视线都看向他身边的陆见微。 她同自己接吻之后的唇微微肿着,唇周围都是红色的痕迹。 殷诀清手指蜷缩了一瞬,应着陆听枫的动作站起身,不着痕迹地挡在陆见微面前,接着陆听枫的话往下说。 “皇上与皇后正有此意。” 陆听枫转身看了一眼殷诀清,有些意外他会主动站起来。 在此之前他都是对这些很淡然的模样,此刻怎么突然这般激动了? 因为意外,陆听枫看向殷诀清的目光都带了几分说不出的怪异。 殷诀清没有扭头看陆听枫,只是低头淡淡看向陆见微。 “想说点什么吗?” 陆见微想了下,摇头,“还是让听枫说吧。” 她并不是很有经验,何况她无权无势,说出的话也未必有多少人会听。 陆听枫不一样。 她是特工出身,又是当朝皇后,要做这种演讲类型的事情,是很容易的。 陆听枫应声,拍拍陆见微的肩,朝她一笑,随后跳到台下。 她近日穿了便于行动的骑装,跳下去的动作落拓潇洒,引起不少学生仰慕。 “我是谁你们应当都是知道的。” 她开口第一句,已经让所有在场的人激动得泪都要流下来了。 “知道!” 不算是整齐的声音,却都是这两个字。 陆见微站在殷诀清旁边,一起看向站在真理坛中间的陆见微。 她只是清秀容貌,不动的时候,或许许多人会将目光放在殷诀清和陆见微身上。 可是她身上自带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这种力量是来自她的自信和领导力。 “皇后娘娘,刚刚您为何要用‘我’自称?” 一个学生在台下喊道。 陆听枫双手往下压了压,在场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这位学生观察很仔细,日后若是为官,以后定然是十分细心的官员。” 台下人哄笑一堂。 陆听枫等笑声平息,道:“为什么不自称‘本宫’而说‘我’呢?这个问题,我现在可以回答你,只是你能不能懂,我就不能保证了。” “因为我并不认为我的荣耀和权力来自于一个简单的所谓的尊称,也从不认为我只是生活在后宫的一宫之主。” 台下有窸窸窣窣的讨论声。 过了一会儿,一个学生站起身问道:“娘娘认为自己并不是生活在后宫的一宫之主,也不认为自己的权力来自简单的尊称,可是过去的多少代王朝中,都没有娘娘这样的反叛者。娘娘能笃定自己一定是对的吗?” 第69章 “我不能。” 陆听枫的声音掷地有声,听在所有的学生耳里,都不可置信。 她却突然笑了。 “可是我却已经做到了这一步,我相信世界越来越发展的日后,如我一般的先驱者,会越来越多,也许我现在所认为的先进的理念终有一日变成了旧日的腐朽的思想,可是就是因为这样,于现在而言,于我们自身而言,我的努力才有意义。” “这位学生也说,那么多的王朝都没有这样做,那些王朝最终的结果呢?” 她停顿了一下,道:“不是已经消失了吗?” 又有一个学生站起身发言:“娘娘既然这样说,难道能笃定华国不会走向灭亡吗?” 其他学生纷纷张大了嘴,唯恐下一刻这名学生就被拉出去斩首示众。 陆听枫却只是笑着摇了一下头。 “你是在变更我跟你说的这件事情的根本。” 她声音和缓而有力,徐徐道:“我从未说过华国一定会千千万万代传承下去,可是如今你们所站立的土地,就是华国。” “我同阿衍,”她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眨了眨眼,“就是大家的皇上。” 台下出现善意的笑声。 陆听枫声音未停,“我同他一路走到今天这一步,没有人比我们更明白我们站到这里是付出了多少努力。” “我和他都不能保证华国可以千万代传承下去,可是历史上曾经存在过,日后的史书也会让我们永远存在。” “人都会死,可我们依旧以另一种方式活了下去。这都是我们做出的努力所留下的痕迹。我们救赎了因为战乱和前朝腐朽统治下流离失所的百姓,我们推翻了曾经那个已经无法带来幸福,反而带来苦难的王朝,而为天下百姓谋求平安幸福的生活。” “是不是觉得很空?” 台下没有人说话。 陆听枫笑了,态度自然地自问自答道:“因为你们没有大局观。” “给你们举个直白的例子,两年前的你们,在哪里?” “家里!” “不记得了......” 陆听枫摇头,“你们今天能在这里论道,难道不是因为华国在我们的统治之下百姓安居乐业吗?” 台下学生应声:“没错!” 紧接着是一片掌声。 陆听枫依旧笑着,等掌声平歇,看着台下所有的学生。 “你们如今在这里读书,是为了什么?” “为了建功立业!” “为了当大官!” “为了......” 陆听枫自始至终都微微笑着听台下的人说话,没有打断,甚至没有感觉到冒犯。 华司衍站在台上看着,眸光越来越亮,手指握在一起。 他一直喜欢的都是陆听枫这么自信的模样。 就好像从前见到她,问他要不要和她一起将天下重新洗牌时候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一样。 她永远都是这样游刃有余的模样。 仿佛天下也不过是她手中的一盘棋。 陆听枫等声音渐渐停了,再次开口:“这些难道不是更好的生活吗?” 她盎然笑道:“你们可能认为,更好的生活只是吃得好,穿得暖,但是不是,更好的生活,除了这些停留在表面的东西,还有更好的精神需求。” “读书以明智,这是我们所说的精神需求。” “除此之外呢?” 她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声音在真理坛徐徐飘荡。 “建功立业的过程中,造福的百姓的过程中,也是精神需求。” “.......” 她从高点一步步,像是下台阶一样,讲到了各处的灾难,讲到了她切身体会过的很多事情。 也让一众学子对于自己读书到底要做什么有了更切实的目标。 “我们不能永远生活在琴棋诗画的空中楼阁里,不能永远去歌颂崇高,因为所有人都是生活在尘世中的人,庸俗的幸福也一样值得被传颂。” 话音落下,陆见微先站起身开始鼓掌。 紧接着,是全场轰然的掌声。 陆听枫又说:“我是女子,如今台上也有许多女子,她们或许也有比我更宏大的抱负,有比我更充沛的学识,她们能创造的价值,也许比我更宽更广。未来越来越好,这才是我们一起不断进步的原因。” 一个男学生站起身,“草民仰慕娘娘!” “娘娘大才!” 接着又是一片掌声。 陆见微在台上,松了一口气。 “有了今日这番话,想必合校的事情会更顺利了。” 殷诀清低声在她耳边道:“还没有完。” 陆听枫还站在台上,过了一会儿,台下的声音停歇。 她道:“既然各位认同今日我所说这番话,那希望明日各位可以用这样的观点驳斥他人的偏见。” 果然没完,陆见微听到这番话就知道陆听枫打算做什么。 真理坛上的声音还在继续。 “接下来,有此意向的学生,可以同夫子言明,我与阿衍会分发给各位任务。” 陆见微听得笑出声,“这真是,省了人力。” 殷诀清笑着牵起她的手,“这是好事。” “是啊。” 听着台上沸腾的声音,就知道陆听枫这番演讲的力量有多大。 总是书生意气,心怀理想,目存高远,也容易为一腔热血而付出终生。 陆见微笑,“意外收获。” 殷诀清手指轻轻挠着陆见微的掌心,“如疏,开心了吗?” 陆见微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开心啊。” “那今晚来掀澜轩吗?” 陆见微:“......” 她有几分好笑,“你急色的模样真是同凡尘俗子没什么不同。” 殷诀清嗓音低哑,“我原本就是凡尘俗子。” 他并不放过陆见微的答案,追问:“好吗?” 陆见微摇头,“不好呢。” 殷诀清嘴角的笑垂了下去,眼眸清澈见底,看着有几分委屈,像一只垂耳兔。 陆见微捏了捏殷诀清的指尖,“这么不开心?” 殷诀清低低,“嗯。” 陆见微的心仿佛被戳了一下。 她看着殷诀清的模样,心底含着冷。 面上轻笑,“吹寒公子做起装乖卖巧扮可怜这件事情,也半点不逊色。” 陆见微说着,陆听枫已经回来了。 “你们两个说什么呢?” 陆见微唇勾着,“吹寒公子在撒娇。” 陆听枫挑眉,“哦?这么难得?” 陆见微摇摇殷诀清的手臂,“是不是?” 殷诀清宠溺地笑,“嗯。” 陆听枫“啧啧”两声,“齁死了。” 华司衍走到她身边,“痛快吗?” 陆听枫仰头回:“好长时间没这么痛快过了。” 不仅是坐在台上的学生的掌声和欢呼声那么简单,更是陆听枫对自己的排整,对自己的一次反省和梳理,都在这次演讲中完成了。 华司衍唇角缓缓勾起,“知道你喜欢。” 陆听枫摇了摇头,“也是我被困住了,华朝没有成立前,还没有这般拘着,今日才发觉这么长时间,我还是将自己拘了起来,没有从前那般肆意和笃定了。” 她叹息一声,“舒适圈待太久了,果然会消磨人的意志。” 陆见微轻笑,“待在舒适圈还不好吗?一个人要用多大的力量多长的时间才能给自己创造一个舒适圈啊。” 陆听枫摇摇头,“并不是舒适圈的单一作用,而是太安逸,都快忘记我的初心了。” 陆见微了然点点头,又道:“但你已经做到很好。” 陆听枫失笑,“放心,我不是妄自菲薄的人。” 陆见微低声笑了,“我倒是没想到你会突然玩这么一手,原本还觉得让这些学生当工人去盖房子挺难的,如今看来,只要你在,没有什么做不成的。” 陆听枫捏捏她的脸,“你呀,夸得我都快飘了。” 殷诀清也笑着道:“听枫本就十分厉害。” 陆听枫“欸”了一声,“微微这么夸我也就算了,你这么夸我,我还以为你是在损我呢。” 殷诀清:“......” “......夸张了。” 陆见微听两人聊天,忍不住笑出声,“听枫对你评价好高。” 陆听枫摇头,“你试试就知道了,我真没有夸张。” 陆见微想想自己最初听书时候众人的反应,点点头,“似乎是有迹可循的。” 殷诀清眉梢染上淡淡的无奈的笑,“你也跟着听枫起哄。” 陆见微手指摇了摇他的手臂,“因为你真的很厉害嘛。” 陆听枫“噫”了声,“微微,你撒娇的样子真可爱。” 殷诀清低笑,“如疏怎样都是可爱的。” 陆见微:“......” “......大可不必。” 虞今好不容易从人群中脱身,走到几人旁边。 “听枫果真十分适合作为指挥。” 陆见微认同,“没错。” 陆听枫笑着,问:“处理好了么?” 虞今抿唇,“白军师在处理了,今日也不早了,我们先去用饭吧。” 陆听枫点头。 “好。” 华司衍想了下,“去酒楼吧,这时候再去别庄准备晚饭,未免麻烦了些。” 殷诀清低声:“已经吩咐了观言去聚贤楼,如今我们过去,应当刚好。” “欸?”陆听枫意外,“什么时候?” 陆见微也看向他。 殷诀清:“来这里之前。” 华司衍沉默了一瞬,“吹寒时常让我觉得,我毫无用处。” 陆听枫也点头,“我也是。” 陆见微:“......” 虞今轻笑了一瞬,“既然如此,我们便直接去聚贤楼吧。” “好!” 黄昏落幕,照在一行人的背影上。 白芙站在人群中看去,一眼看到虞今的背影,走得毫不留恋。 他唇角沉了沉,旁边的温恭朝打断他的思路。 “白军师,这边处理好了吗?” 白芙点头,“快好了。” 温恭朝走到他身边,“赶紧处理好,我们一道去酒楼。” “嗯。” ...... . 酒楼很热闹,十几人坐了一桌。 酒酣正浓,夜色蔓延。 虞今从头至尾没有用多少饭,因为身体不是很友好,也并没有喝酒。 陆见微看她站起身,道:“亦现,你要出去吗?” 虞今笑了下,脸颊有些赤红,声音不高道:“要去如厕。” 陆见微走到她身边,“我跟你一起去吧。” 虞今脸色有些不太自然,但也可以当作是不太方便和人一起去如厕的羞赧。 “嗯。” 酒楼的如厕并不方便,从这里一直走到了另一个院子,才看到了如厕。 虞今道:“你好了便先回去,我估计时间要更长一些。” 陆见微点头,“好。” 她看虞今走进其中一个隔间,问道:“你身体真的没事吗?” 虞今回头,轻扯了下唇,“没事。” 陆见微:“嗯。” 旋即转身走进另一个房间。 从房间出来,果然没有看到虞今。 陆见微走到虞今所在的房间门口,敲了敲门。 里面有隐隐约约的呕吐声,敲门声响起后,里面的声音就停了下来。 过了会儿,里面传出虞今的声音。 “怎么了?” 陆见微问:“你真的没事吗?” 虞今应了声,“我没事。” “要我等你吗?” “不用。” 陆见微总觉得怪怪的,但也不好在这里多谈。 “那我先回去了。” 想着等到了别庄,一定要让亓厦给她看看身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她一路走到了用膳的房间。 殷诀清盯着她走进来,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怎么去了那么久?” 陆见微侧过头跟他说话,“亦现身体似乎比她说的更严重。” 温恭朝吃东西的动作停了下来,“那么严重吗?” 孔颐真也很意外,“前几日还没什么毛病......” “可能之前都没有什么症状,病来如山倒的。” 陆听枫道。 一众人说了一圈,才发觉白芙也不在。 “白军师呢?” “似乎刚刚出去了吧。” “没有说去哪儿吗?” “这么大的人了,我们还能管着吗?” 陆见微无言了一会儿,“没事,我们继续用膳吧,今日大家就不各自回去了,一道去别庄吧。” 陆听枫点头,“一定要让亦现去别庄。” “忌讳行医可不行。” “没错哈哈哈。” “......” 房间外。 白芙沉默地看着虞今不太好的脸色,“你打算怎么做?” 虞今横眉笑了一声,“你说呢?” 白芙狠狠皱眉,“我之前就说直接告诉他们,省得日后没办法开口,你不是不同意吗?” 虞今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唇,“开口之后呢?” 她呵笑,“你要认下这个孩子吗?” 白芙手指捏着她的手腕,盯着她的肚子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也不是不行。” 虞今摇头,“不行。” “你——” 白芙平心静气,“那你说要怎么办吧。” 虞今沉默了一会儿,“我可以告诉他们我有孕了,但是你不能说是你的。” 白芙皱眉,“为什么?” 虞今盯着白芙艳丽的眉眼看,“白芙,你不会喜欢我吧?” 白芙:“......没。” 虞今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正好想要个孩子,原本已经在相看人家准备成婚,有了这个孩子我就不用再相看了。” 白芙捏着她手腕的力道收紧,虞今“嘶”了一声,他才反应过来松开。 虞今舔了舔唇角,又说:“我记得之前你跟听枫说,你以后是要离开这里的,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去哪儿,但是这个孩子肯定不会影响你以后离开的。” 她身高不算高,想要故作大气地拍拍白芙的肩,但是动作有些别扭,最后只好拍拍他的手臂。 知道她说的是事实,白芙眉梢还是有几分沉郁,心头也染上了几分烦躁。 虞今笑了一下,“你考虑一下,尽快告诉我结果,今天如疏问了我好几次身体,与其亓廊揭穿我,不如我自己告诉他们。” 白芙抿着唇,半晌没有说话。 虞今也不等他继续说话,抽回自己的手,走进房间。 第70章 酒席散,夜色也蔓延了整个人间。 路边的风如柳一样温情,浓情蜜意徐徐逸出。 陆见微到了别庄,第一时间去找亓厦。 倒不是她真的那么担心虞今,只是突然想要不那么紧凑地跟殷诀清在一起。 何况,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需要找白芙帮忙。 到了亓厦的房间,敲门许久,却没有听到里面的声音。 她奇怪转身往回走。 路上遇到一个小厮,她叫住。 “亓神医呢?” 小厮低着头,不敢看她,“神医说这几日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事做,便出城去了。” 陆见微“嘶”了一声,“还真是不巧。” 小厮还低着头等陆见微吩咐什么。 陆见微道:“你先下去吧。” 小厮:“是。” 亓厦不在,陆见微脚步停顿了一下,继续走向虞今的房间。 到了虞今的房间,陆见微似乎听到里面的声音。 她凑近去听,又没有声音了。 还不等她敲门,虞今已经拉开了门。 “如疏?” 听她的语气十分疑惑,“怎么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陆见微轻“啊”了一声,“亓廊去义诊了,所以我过来看看你,顺便告诉你一下。” 虞今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哦,没事没事,你要进来坐一会儿吗?” 陆见微欣然点头,“好啊。” 虞今笑着侧身,“进来吧。” 虞今所在的房间并没有揽月阁修缮那么完全,也不比揽月阁精致。 别庄除了掀澜轩和揽月阁,似乎别的房间装饰都大差不离,典型的客房模样。 陆见微只是看了一眼,坐在桌子边。 桌子上有两杯水,都是满的。 她疑惑问道:“刚刚还有人来吗?” 虞今正在关门,闻言摇头,“没有啊。” 转过身看见桌子上的水杯,她一时僵住了。 随后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刚刚一个被子掉在地上了,我才拾起。” 陆见微看出她在撒谎,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撒谎,却也没有揭穿她。 “哦,没关系啦,第二天下人打扫的时候都会收拾的。” 虞今笑了一下,轻声道:“好。” 陆见微问:“你刚刚在做什么?” 虞今声音低低的,没有平日里那么干脆,有点软绵绵的,“没做什么,下午吃得多了一些,所以在房间站了一会儿。” 陆见微沉默了一会儿,再次问道:“亦现,你真的没什么事情吗?” 虞今飞快地眨了眨眼睛,这是她撒谎的习惯。 “没有啊。” 她并不习惯撒谎,从小都是光明磊落的人,这几日几乎撒过了从小到大所有的谎言。 想到白芙还在这里,她眉目间多了几分警惕。 陆见微闻到了空气中有其他的味道,总觉得这味道有点像白芙身上的冷香气,看了一会儿虞今的表情——她微微笑着,似乎没什么异样。 最终,温声道:“书院的事情若是你身体撑不住,便先放下,时间总还是有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虞今有点懵,“啊”了声,才反应过来陆见微说了什么,好笑道:“没事的,我身体没事。” 陆见微笑了笑,“既然这样,我也该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虞今见她站起,点了点头,“好。” 继而送她出去。 ...... . “她走了?” 听不到外面的声音,白芙从角落走出来。 虞今“嗯”了一声,月光从窗户透进来,室内烛光弥漫,将两人的身影拉长,似乎亲近在一起。 安静得听不出什么声音。 白芙看着虞今平淡漂亮的脸庞,抿了抿唇,“你打算直接告诉他们了吗?” 虞今坐在凳子上,轻吐了一口气,面上没有太多情绪。 “如果你同意我不说出父亲是你的话,我会告诉他们的。” 白芙抿唇,艳丽的面容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那如果我不同意呢?” 虞今皱了皱眉,似乎想不通,“你为什么不同意?” 她喝掉刚刚水杯里的水,缓缓道:“这个孩子本来就不是因为我们两个都期待而来的,你又不会同我成婚,就算是我们真的成婚了,你能保证你一直陪着他吗?” “如果不能,那还是不要出现比较好。” 白芙只觉得匪夷所思,“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就当这个孩子从来没有过,是吗?” 虞今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点了点头。 “你知道我都意思就好。” 白芙气笑了,“虞今,你当我是什么?” 虞今一时没有说话。 她现在回想起一个月之前的那一夜——意乱情迷,汗水,滚烫,气味,坚硬。 她原本正在相看人家准备成婚,这次好了,都不用成婚就能让爹娘抱上外孙女了。 房间的床幔随着风飘动,影子上,好像给两个人蒙上了轻纱。 月从窗外透出几分/身线,拉扯着两个人的情绪不断起伏。 虞今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以为你不想要这个孩子。” 白芙坐在她对面,看着她平静的一张脸,唇角努力勾出一个笑,按捺下自己的脾气。 “我是没想到会有这个孩子,但是它已经存在了,我会为它,也为我们之前的行为负责。” 虞今打断他的话,“如果你所说的负责就是和我成婚,那我不同意。” 白芙无奈,“那你想怎么样?” 虞今丝毫不为刚刚白芙的话而有什么波动,“我的态度就是我之前所说的那样,你愿意的话,我明天就可以告诉他们,你不愿意的话,这个孩子我生下来就说是收养。” 白芙手指捏着她的手腕,“你还喜欢吹寒?” 虞今皱眉,抽回自己的手,“这和我们之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这么不愿意同我成婚,也是因为吹寒?” 虞今:“......” 她摇头,“我只是不想和一个不熟悉的人成婚。” 白芙又问:“那你怎么知道我们以后不会熟悉?” 虞今转身,忽而笑了,“难道你已经放弃,决定要留在这里了吗?” 白芙抿着唇,不说话了。 虞今没觉得意外,耸耸肩,“你也知道这不可能,那你还强求什么呢?” 白芙皱着眉,心底烦躁,目光触及虞今微微笑着的面庞,更烦躁了。 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知道她说的是对的,但是心中又想要抗拒。 看着她此刻笑着商量,好像完全不在乎他们曾经还有过温存热烈的一夜一样。 白芙抿唇,“我考虑一下。” 虞今再次给自己倒了杯水,“那你可要快一点,已经有一月有余,时间长反应会更明显,到时候就算是我想要遮掩,也不好遮掩了。” 白芙走到门边,听到这段话,眉梢的阴霾几乎将他笼罩。 “好。” 他手指蜷缩了下,垂在身侧,情绪再次平淡。 虞今等他走出去,才轻叹了口气,低低喃喃。 ——“早知道他是这样的反应,那晚就不应该鬼迷心窍。” ...... . 白芙当然不知道这件事情。 他走到房间,就看到陆见微坐在自己的桌子前喝着水。 转身关上门,他声音含着几分怒气,“看来陆小姐的礼节也并不怎么样。” 陆见微放下水杯,微微笑了,“不然怎么会跟你合作呢?” 白芙走到桌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怎么?现在想起来我们还有合作——我还以为陆小姐最近生活过得太舒畅,已经忘记我们的交易了。” 陆见微依旧笑着,“怎么敢忘记呢?” “那陆小姐现在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白芙低笑了声,刚刚的怒气全然消失。 陆见微手指点了点桌面,“你知道淤牢是怎么建立起来的么?” 白芙挑眉,“你知道了?” 陆见微轻轻笑着,眉梢荡漾着几分少女般的清纯,“是啊。” “陆见微,你不会只是过来告诉我这件事情的吧?” 白芙眉头微皱,又舒展了,坐在了她面前。 “当然不是。”陆见微手指在桌子上轻轻划着,带起嘶嘶啦啦的声音。 白芙微皱眉,听不惯这声音,“手放下去。” 陆见微放下手,“我需要你,让天下人知道了淤牢是怎么建立之后,都对此义愤填膺。” 白芙淡淡地笑,“陆见微,你的口气真是不小,这可不巧,我没那么大的能力。” 陆见微直视着他,“那你之前许诺的三件事——” “三件事情是建立在我能完成的基础上,何况,”白芙打断她的话,冷笑了一声,“入梦已经耗费了我许多力气。” 陆见微抿着唇,和他对峙,“入梦是你自己要给我,并不是我提出的。” 白芙气笑了。 今天这一个两个的女子,怎么都是这么难对付。 “所以呢?”白芙冷笑,“陆小姐是打算不认账了吗?” 陆见微轻“啧”了一声,“白军师,强买强卖这件事情我可不认,你若是真的这么认为,那我只能说,我们的交易到此为止了。” 白芙瞬间站在她面前,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 “你再说一遍?” 陆见微下巴被捏得生疼,面前的人面色好像狂风骤雨,瞬间将她击溃打到在地。 她闭了闭眼,“你要是真的不想离开这里,那我不要这条命也是可以的。” 白芙双眼紧紧地盯着她,脑海中转过各种思绪,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到了虞今——似乎留在这里还不错。 下一刻,他松开捏着她的下巴的手,垂在身侧。 半晌才说:“我没有办法让全天下的人都为此义愤填膺,但是只是一座城的人,是可以的。” 陆见微打了个响指,“足够了。” 她一只手揉着自己刚刚被捏得生疼的下巴,鼻尖嗅了嗅,问:“你是刚刚从亦现那里回来吗?” 白芙手指停顿了一瞬,“没有。” 陆见微眼睛眯了眯,“真的吗?” 白芙烦躁地挥手送她出去,“三件事情已经完成了,除非是你任务完成,否则别来找我。” 陆见微面色迷茫地看着自己面前砰然关闭的门,想不通他到底是怎么了。 不过,难得看到白芙这个样子。 陆见微心情颇好地再次敲了敲门。 白芙拉开门,黑着脸问:“还有什么事?” 陆见微轻咳一声,“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觉得,你要是身体不舒服,可以和亦现一起去找亓神医。” 白芙脸色更黑了,冷笑一声,“多谢关心。” 陆见微唇间的笑十分欢颜,“不客气,毕竟我们是伙伴嘛。” 白芙:“......” 他盯着陆见微显而易见幸灾乐祸的面容看了一眼,扯唇。 “嘭——” 门再次被用力关上。 陆见微站在门口无言了一瞬。 “脾气这么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姨夫来了。” ...... . 一路循着夜色走回揽月阁,推门。 殷诀清坐在桌子前喝水。 陆见微:“......” 她好像明白了白芙推门进去就看到她的感觉。 她唇角勾起笑,眉眼弯弯,本来心情不错,此刻看着殷诀清,笑得像春日海棠,十分漂亮。 “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 殷诀清放下手中的水杯,迈步到她面前,低头睨着她绝色的面容,低声道:“你不来找我,所以我只好过来找你。” 陆见微挑眉,“这话说得这么委屈,吹寒公子是怕我不心疼你吗?” 殷诀清低眉,温隽的面容染上几分清透的净澈,“你心疼了吗?” 陆见微的手被殷诀清握上,仰着头看他,“这个嘛,我要好好想一想。” “还需要想吗?” 殷诀清轻笑,“看来如疏是没有那么心疼我了。” 陆见微另一只手抬起,拂过他的眼底,“怎么会呢?我不心疼你,还能心疼谁呢?” 殷诀清眼底漾着烛光,温柔缱绻充盈他的眼眸,“是吗?” 陆见微点头,“是啊。” “那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几乎是立刻,殷诀清问出了这句话。 他面容也有几分懊恼,像是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直白这么直接地将这个问题说出口。 即使他在这里坐了那么长的时间,都是在想这个问题。 可是问出口的那一瞬间,他突然想,自己这样问出口,陆见微会不会不再喜欢自己。 她喜欢的好像一直都是那个没有喜欢上她时候温然淡漠的殷诀清。 可是,他现在已经会为了她的笑而开心,会为了她的思虑而辗转反侧。 想起来从前的时间,只觉得目眩神迷。 殷诀清手指轻轻摩挲着陆见微的手背,缓慢地将自己的心情撤下。 “你——吃醋?” 陆见微眨眨眼,对殷诀清此刻的表现十分新奇。 就好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的事物。 殷诀清乌鸦鸦的眼睫颤了颤,抿了抿唇,微不可察地“嗯”了一声。 陆见微停留在他面庞的手指移到他的耳朵,“吹寒,你耳朵红了。” 殷诀清下意识去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想到自己也看不到自己的耳朵红不红,又放下的手。 烛光倒影在他的背影,照得他的面庞英俊如同神明。 陆见微眼底有几分湿润,轻轻笑起来。 “你怎么这么可爱。” 殷诀清舔了下唇,似乎有点紧张,“可爱吗?” 陆见微发出一声略显西式的“嗯哼”。 他好像有点不太习惯,过了一会儿,又自然地笑了一下,眸光略显期待。 “那你喜欢吗?” 陆见微挑眉,“如果我不喜欢怎么办呢?” 殷诀清垂下头,几乎没有思考,立刻说道:“你不喜欢我就改。” 说完,他又抬起头,紧紧地看着她。 陆见微捏捏他已经透红的耳朵。 殷诀清透白的皮肤已经染上了几分嫣红,就像是冷白玉瓶上细细描摹了一朵梅花,颜色鲜艳,又让人移不开眼。 陆见微笑声如同银铃,清脆悦耳,是他听过最美的天籁。 “我喜欢啊。” 她说。 外表再怎么包装,也遮挡不住殷诀清内心惶恐的事实。 他好像,有点知道,陆见微喜欢上她时候的感情了。 为了她的一句话,他感觉到春日百花绽放,又会因为她的一句话,瞬间被打入无间地狱。 殷诀清低头看着她绽开的笑颜,也轻轻地笑。 “呀,”陆见微抽出自己的手,“已经不早了,我先去换洗。” 殷诀清温声问:“需要我帮忙吗?” 陆见微回头,看着他真挚的目光,“好啊。” 殷诀清果然只是帮她洗浴,并没有其他动作,即使脸上已经出了汗,看得出他在隐忍。 但是一直到他将她抱到床上,他也没有越界一步。 躺在床上,陆见微慵懒地眯着眼睛,“我今天去看虞今了。” 殷诀清手指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嗯。” 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我知道。” 陆见微睁开眼,“你还知道什么?” 殷诀清不开口了。 陆见微抬头看他,见他似乎有些懊恼,也不知道在懊恼什么。 她手指在他唇角拉了拉,拉出一个微笑来,“不开心?” “嗯。”他像是被摁下开的开关,“你还去找了白覆水。” 他很疑惑,表情上写满了不明白,“你和他关系很好吗?” 陆见微想了下,“就,也还行。” 殷诀清捏着她的手指在手中把玩,“可是你经常找他,我不喜欢。” 他又想到什么,补充道:“就连书院的事情,也是交给他去办了。” 还用他试探—— 只是这件事就像是他们之间的禁忌。 所以他也选择了避开这句话。 陆见微轻“呀”了声,笑着解释,“我们就是在书院的事情之后才逐渐熟悉起来的。” 殷诀清轻轻叹气,“可是我不喜欢你和他说很多的话,相处很长的时间。” 他又像是抱怨,轻声道:“你都不陪我。” 陆见微忍不住笑出声,看向窗外。 夜色很浓,屋内的烛光已经照得一室亮堂。 床幔低垂着,等待第二天抬头。 第71章 陆见微手指在殷诀清掌中轻挠,一张绝色的面容笑得妩媚,刚刚洗过澡,她的面颊有几分嫣红,光洁如玉的皮肤写满了诱惑。 浑身透露着一种,说不清的,稚拙的色气。 她指尖停留在他的喉结,感受着他略显紧张情绪下的紧绷。 “你想要我怎么陪你呢?” 殷诀清一边捏着她的手指,一边想,好一会儿,才说道:“我希望你一直呆在我身边。” 大约是想到了殷清越和殷揽月,他眉宇间不再像刚刚那样直白地表露出自己的情绪,又恢复了平日里寡淡的表情。 “我从前想,人的这一生,不过徐徐几十年,运气好一点,也许可以多活今年,运气不好,也许明天出门就会死掉了。何必为了驱散半程的寂寞去找个人陪伴,以后不论是哪个人先离开,另一个人都很难承受。” 他说话,用很平淡的腔调,似乎这段深情至腑的话,只是淡淡感慨,甚至比不上他之前说她撒娇更诱惑人。 可是偏偏让陆见微从中感受到一股很浓烈的波动。 也许,有些话语本身就有力量,即使说话的人用十分拙劣的方式说出口,也可以让人感受到其中所蕴含的力量。 “可是我现在突然觉得,能在一生这么有限的时间里,遇到一个心意相通的女子,是比可能不会到来的孤苦,更难得的事。” 说到这里,他喉结滚了滚,眉眼可见性的柔和了。 陆见微手指还在殷诀清的掌心,感受到他掌心微湿的汗意。 她垂下眼帘,嗓音轻悦,“你很紧张吗?” 殷诀清被她打断,下颌线绷紧了一些,抿了抿唇,才说。 “如疏,我在表白,等我说完。” 陆见微沉默了一下,没有抬头看他,盯着他的衣领,发散自己的思维。 他好像真的很紧张,为什么呢? 衣领是上好的蚕丝做成,有几分褶皱,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有几分说不出的,奇异的引诱力,透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将人圈禁在他的领域里的力量。 喉间还在滚动,他还在说着什么。 可陆见微一点没有听进去。 她想,决定已经做了,此刻的表白,暂且当作他对她以前的补偿吧。 毕竟她说了那么多次的喜欢,换他这一次也是足够的吧。 心底好像又有一股力量撕扯着她这种想法—— 怎么比得上呢? 她曾经的表白是为了什么,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殷诀清,大约是真的喜欢她的。 也许,距离她回去也不是很远了。 陆见微出神地想。 或许,她用一个不正当的方法去取得殷诀清最后的信任,错的离谱。 而且,也不应该让欺骗变本加厉。 “如疏?如疏?” 殷诀清连续喊了她好几声,才得到陆见微抬头。 她的表情还有几分怔愣,明显没有完全回过神,眼底一闪而过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表情是平淡的,说不出的平淡。 殷诀清心底有些惶恐,她这个表情总让他产生一种她半点不为所动的感觉,抿了抿唇,“你没有听我刚刚说话吗?” 陆见微手指停留在他的掌心,被他攥着。 她睫毛颤了颤,“听了的。” “如疏,”殷诀清有几分小心地问,“是太累了吗?” 陆见微勾唇笑了下,“嗯。” “那我们休息吧。” “好。” 殷诀清挥手,扇灭了蜡烛。 黑暗中,他将陆见微抱在怀里,好像用这样的方法,可以让陆见微永远停留在自己的怀里。 他睁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人紧闭双眼安静的模样,抿了抿唇。 ——她刚刚没有听他说话。 是不相信他了吗? 还是他太急躁了,所以她才这么抗拒? 殷诀清手指轻轻划过她的鼻尖。 没关系。 来日方长。 闭上眼前,他想道。 陆见微感觉到身边的人呼吸均匀,将自己的手抽出来,背过身睡去。 ...... . 第二天倒是没有什么事情。 书院的事情有白芙他们帮忙处理,确实快了很多。 陆听枫在所有人心底留下的印象,以及她的影响力,完全足够鼓动更多的人去做更多的事情。 这个世界,只要有人在不断地发声,总是可以叫醒更多的人的。 孔颐真的嫁衣全程交给了绣娘,所以她非常清闲。 下午时候,姜傲带着自己的两个孩子都来了。 “咦,与溪长高了。” 陆见微看到她,弯腰摸了摸她的头。 与溪跳了一下,比了一下自己的头,“对!” 看得出她很兴奋,陆见微再次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姜傲在一旁说:“本是要让与溪入学的,谁料连日里下大雨,根本见不到太阳,这些日子也没时间送她过来,她倒是乖,自己在家里拿了书看。” 想到家乡那边水患严重,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只希望回去时候,水患已经整治结束。 虞今最近看着小孩都很喜欢,难得露出十分和蔼的笑容,“是吗?” 与溪不好意思地笑,“还没有看多少呢。” 虞今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很棒!” 陆听枫走过来就听到虞今这句话,意外地道:“难得听到亦现夸人,让我来看看与溪是不是真的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与溪笑得脸颊红红,“是姨姨喜欢我。” 陆听枫抓住她,“姨姨一直喜欢你,怎么现在才开始夸你呢?” 与溪想了想,“因为我爱读书了!” 陆听枫跟着大家乐呵呵地笑。 与泉在后面吃着糕点,一点也没有所有人的目光都围绕着与溪而难过。 亓厦在她们三人后面,迈着自在的步伐走出来。 陆见微见到他这般悠哉的姿态,说道:“还想着你怎么跑那么快,怎么今日就回来了?” 亓厦无奈,说:“我是去义诊,又不是去远游,本来昨天就能回来的,但是临时遇上了一个病人,就留下了。” 陆见微眉梢微挑,“那正好,亦现身体不舒服,你给她看看。” “......”亓厦笑了,“陆如疏,你现在使唤我跟使唤下人一样。” 陆见微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有吗?” 亓厦:“......” 他累了,“你说没有就没有吧。” 陆见微“唔”了声,继续说:“那你现在给亦现看看?” 亓厦呵笑一声,“你好歹等我进去吧。” 陆见微点了下头,“也是。” 殷诀清在一旁看着两人说笑,手指紧了紧,走到陆见微身边拉着她的手,低声道:“先进去吧。” 陆见微手指反握回去,抬头笑了下,“好。” 姜傲在一旁看得意外,“哟,这么长时间不见,你们倒真在一起了。” 陆听枫在她旁边笑得揶揄,不忘了告诉她更重要的消息,“何止呢,等吹寒治疗完,他们就要成婚了。” 姜傲笑得暧昧,“那今年可是我们的繁盛之年。” 华司衍发出了一声疑问的“哦”。 “温晨和颐真成婚已经是我们今年的第二对了,加上吹寒和如疏,可不就第三对了。” 姜傲唏嘘道:“从前问你们何时成婚,一个个都没有心思,有心思的时候又成群结队的,还真是让人措不及防。” 陆见微:“......成群结队就夸张了。” 陆听枫爽朗地笑,“哪里夸张,我看呐,一点都不夸张。” 有人说婚姻苦,也有人觉得婚姻甜如蜜。 个人自有个人的想法,没有人能代替别人做出任何决定。 虞今下意识看向白芙,白芙的目光正巧看向他。 四目相对,两人双双收回视线。 “好了,我们快进去吧,听枫一大早就让厨房准备了餐食,等着你们过来呢。” 华司衍说道。 众人熙熙攘攘地走进去。 饭桌上倒也热闹,一群人说说笑笑,十分和谐。 就要散场的时候,孔颐真问:“澄之他们过来吗?” 陆听枫点头,轻声道:“昨日传书说,大约明日就到了。” 温恭朝坐在孔颐真旁边,顺势说:“他们还好吗?也有两三月没有见到他们了。” 华司衍轻笑,“有什么不好的,日子蜜里调油地过着。”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笑出了声,“之前还飞鸽传书问我,他们这么长时间了,陆泠对他怎么还是不冷不热。” 孔颐真想到越湛那张冷脸,也忍不住笑,想不到他会这么说。 “没有去祝贺澄之成婚,想来还是有些遗憾。” 陆听枫问:“当时还以为你会来,未曾想到你真的没有来,为何?” 孔颐真:“一个不远不近的亲戚逝世了。” 华司衍了然,“这确实有些难办。” 陆听枫拍拍孔颐真的手臂,安慰道:“心意已经到了。” 殷诀清在给陆见微剥橘子,完完整整剥出来一个,放到陆见微手边。 “吃吗?” 陆见微分了一半给自己,“一起吃吧。” 殷诀清拿过,喂进嘴里,“好酸。” 陆见微笑出声,笑声轻悦,“我也觉得酸。” 虞今脸色不是很好,桌上有鱼,闻得她直皱眉。 白芙坐在她对面,皱着眉想了一会儿,道:“亦现不舒服,我陪她回去吧。” 陆见微阻止他的动作,看向亓厦,挑眉道:“你也不是大夫,陪她回去能做什么?还是让亓神医陪她回去休息吧。” 亓厦正在嗦粉,闻言抬起头,看向虞今。 虞今淡淡扯唇笑了下,笑容很是勉强,“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用这么麻烦的。” 亓厦停下嗦粉的动作,拿起旁边的柔布,斯文地擦了擦嘴,站起身,“我先送她回去吧。” 虞今临走前,再次看了一眼白芙。 白芙也放下筷子,“我跟过去看看。” 陆见微:“?” “这是......做什么?” 孔颐真虽然也有些奇怪,但还是帮忙解释道:“这段时间书院的事情都是他们两人帮忙解决的,已经很熟悉了。” 陆见微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也没有继续纠结。 ——实在是白芙给她的印象太明显,让她联想不到两个人会有什么关系。 ...... . 白芙跟着两个人到房间,挥了挥手,门窗关上。 室内有些暗,亓厦回头刚想说什么,下一秒就闭上眼晕了过去。 虞今转过身,盯着他看,“你做得这么明显,不怕亓廊告诉他们吗?” 白芙低笑,“我怕什么?” 虞今眉头皱起,“什么意思?” 白芙施施然走到她面前,一只手轻抬她的下巴,“我什么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他嘴角始终勾着笑,过分瑞丽的长相使得他这个动作显得阴柔,眉梢却不见女气。 “虞今,该不会我一直和你好声好气地商量,所以你觉得我没什么主观性意见,就一定会同意你的意见吧?” 虞今被戳破心思,手指忍不住攥起,眉梢染上了几分尖锐。 “所以呢?你打算告诉他们了吗?” 白芙挑眉,慢条斯理道:“未尝不可。” 虞今猛地直视他,推开他轻抬着她下巴的手指,“是吗?” 白芙轻轻笑了,“虞今,从最开始不想告诉他们事实的就是你不是我,你在这里说这么多,也不过是想要找出我不愿意的证据,这样会让你好过一点是么?” 虞今后退一步坐在了床上,轻喘着气。 她盯着躺在地上的亓厦,突然说:“因为你会走,所以不可以不在乎,但是等你走了之后呢?” 她冷笑,“你也是为了让自己不愧疚不是吗?” 她唇角勾着的笑肆意地嘲讽着,“你也不过是和我一样的人,都是为了安慰自己才做出这样的决定,大家都半斤八两,何必努力挑剔对方的破绽。” 白芙盯着她看了两秒,“言则,你还是不愿意告诉他们事实?” 虞今抿着唇不说话。 白芙冷笑,“你怎么知道我走的时候不会带着你一起走呢?” 虞今手指不受控制地动了动,下意识想去看白芙的表情。 “那你会吗?” 白芙手指触上她的手指,“会。” 虞今抽走自己的手指,“但是我不想离开。” 白芙心头被怒火覆上,定定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 “好,很好。” 他眼眶似乎有几分红,被涌上心口的情绪激得理智消退。 “既然这样,那就按照你的想法来吧。” 虞今听到门被甩得震天响,轻轻叹了口气。 再去看地上躺着的亓厦,道:“他已经走了,你可以起来了。” 亓厦立刻坐起来,一只手搭在曲起腿的膝盖上,表情还有几分消化不良。 “这么说,你是怀孕了?” 虞今淡淡“嗯”了一声。 亓厦砸吧了下嘴,努力消化这个消息,继续说:“这个孩子还是白覆水的?” 虞今再次“嗯”了一声。 亓厦沉思了一瞬,眸光犹带着几分八卦地问:“你们两个......怎么能......?” 虞今淡声,“喝多了。” 亓厦:“?” 他凝眉去看虞今的表情,“你会喝醉?” 虞今从小到大不管喝多醇的酒都没有喝醉过。 没道理喝白芙喝酒就能喝醉。 难道...... 亓厦带着几分怒气问:“是他强迫你的?” 虞今:“......” 她无奈地扯了下唇,“你怎么不说是我强迫他的?” 亓厦默了默,“你强迫他的?”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怪? 虞今点头,“对,我强迫他的。” 亓厦给她竖起了拇指,“女中豪杰。” 他消化了这个消息,“所以你不仅把他霸王强上弓了,还不想他负责?” 虞今无言了两秒,在亓厦充满了惊奇的目光下点了点头。 “对,我本来就没想那么多——后来发现怀孕了也没打算告诉他,但是我们这段时间因为要处理书院的事情一直在一起,还是被他发现了。” 亓厦了然,试探着说:“你们两个......不然凑一对得了。” 虞今摇了摇头,“不行。” “这又是为什么?” “刚刚不也说了吗?他会离开,我不愿意离开。” “他就不可能留下来吗?” 虞今垂眸笑了一瞬,“他不会。” 亓厦挑眉,“你这么笃定?” 虞今抿了抿唇,问他:“你会为了一个并不熟悉,却只是有了露水情缘的女子放弃一直追求的东西吗?” 亓厦想了想,认真道:“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我现在还不能断定,我会不会爱上她。” 虞今眉梢寡淡,她原本是有些寡薄的长相,并不艳丽,没有陆见微侬艳,也没有陆听枫清秀。 外界传闻中,也只有她的才学见长。 简而言之,她除了才学,再无其他。 性格么,也算不得多好。 甚至称不上讨人喜欢。 说话又不算好听,不然也不会被评价言语刻薄。 之前喜欢吹寒时候还好,毕竟殷诀清是天下人都盛誉的人,有她喜欢也只是多一个不多。 白芙不一样。 他要是知道那天晚上是她主动的—— 恐怕杀了她的心都有了。 虞今叹了口气,“总之,你不要告诉他们,等再过两天,颐真和温晨的婚事结束后,我亲自告诉他们。” 亓厦打了个响指,“知道了,不会说的。” 他从地上站起身,伸了伸懒腰,“为了你,我可是在地上躺了那么长时间,日后记得好好感谢我。” 虞今轻笑,“我记得了。” 亓厦看她一眼,点了点头,“那就行,一直等着你这句话。” 他慢悠悠地往门外走,忽然回头问:“孕妇需要注意什么你应该知道吧?” 虞今被他问得突然懵了一下,随后才回道:“知道。” 亓厦点头,“那就行。” 他背对着虞今摆了摆手,“希望这个孩子能按照你的意思平安生下来。” 虞今闻言,低头看着自己的腹部,过了一会儿,一只手摸了摸自己还没有显怀的肚子。 “希望如此吧。” 第72章 这天晚上,陆见微再次造访了白芙。 夜幕低垂着,气氛并不轻松,房屋只有他一个人站在窗前,听到门被推动的声音,第一反应看向门口。 见到是她,白芙又淡淡收回目光。 “白军师看到我过来,似乎并不怎么开心?” 陆见微施施然走进来,笑得惹人荡漾。 白芙哼了声,不理会她的调侃,“昨日才告诉你要专心完成任务,今日就先过来找我,我还以为陆小姐是对我动心了呢。” 陆见微耸肩,无所谓地道:“这不是见白军师似乎有点不对劲,过来关心一下合作伙伴么?” 白芙看着她空荡荡的双手,低嘲:“陆小姐所谓的关心我,就只是过来看我有没有事么?” 陆见微认真地看着他,摊手,“不然呢?” 白芙噎了一下,“没事,你回去吧。” 陆见微不跟他扯这些了,转而说道:“那天我说的事情,先暂缓一下。” 白芙皱了皱眉,“为什么?” 陆见微沉默了会儿,道:“也许,还用不到那么激烈的手段。” 白芙不以为意,“这是你的事情,你想清楚就好。” 陆见微笑,“我当然在想清楚,不然过来找你干嘛?” 白芙:“......” “你还真是一点都没有看望的态度。” “啊这......我们是战友嘛。” “战友?” “为同一个目标奋战的朋友。” 白芙:“......没必要。” 陆见微耸肩,又问:“你最近和亦现走得很近吗?” 白芙挑眉,“你还有时间关心我吗?” 陆见微轻笑,“现在不就是时间么?” 白芙呵笑,“那也跟你没关系。” 陆见微“哦”了一声,“我也就是随口问一句。” 白芙:“......” 他沉默了会儿,道:“算是有点关系吧。” 如果说睡过一晚算的话,就是有关系的。 即使虞今不想承认。 想到这儿,白芙心头又郁结了几分,眉眼也缠绕了不少烦躁。 陆见微见他这个模样,有点奇异。 “亦现已经让你如此烦扰了么?” 白芙垂下眼帘,目光落在烛光倒影下的陆见微的影子上,影子在床幔的映衬下,有些撩人的缠绵。 恍惚中,眼前好像闪过几分画面。 清冷眼眸的女子,眉眼染上了几分怒气,嘴角却勾着笑朝他靠近。 白芙皱眉再去回想,又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 白芙放下了自己的思绪,问起任务的事情,“你确定不需要再填一把火吗?” 陆见微垂眸思忖了一瞬,问他:“我记得之前是你告诉我,爱情里面不应该有这么多试探和怀疑。” 白芙怔了一瞬,低笑,“你是这般想的么?” 他没想到他会这么在意,一时有些难言。 “我也不过是随口一说,何况我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也许你们两人乐在其中呢。” 陆见微:“......” 她似乎是觉得荒唐,语气也有些笑音,却没有多少笑的意思。 “乐在其中?” 白芙想到之前看着两个人的模样,垂眸,手指置于身前,“不是有句俗话说,‘打是亲骂是爱’吗?” 陆见微忍不住不雅地翻了个白眼,“我看起来像是煞笔吗?” 难道不像么?他们两个人吵架时候的样子—— 也没什么差别吧。 白芙看了她一眼,唇角泄出几分笑声。 陆见微瞥他一眼,放弃了和他争论这个问题的想法。 比起和殷诀清纠缠来说,显然在这里跟白芙纠结的行为更显得她像个煞笔。 “这样吧,如果下次治疗,我依旧没有任务完成,你放出这个消息。” 白芙挑眉,“你对他倒是真的仁慈。” 陆见微想到这半年多的时间,掩下眼中的思绪,“毕竟这段时间他那么照顾我——也没有亏欠过我。” 白芙无所谓,“知道了。” 陆见微心底有几分愧疚,缠绕着一些说不太清楚的伤感。 想到自己就快要完成任务,手指收紧了几分。 治疗没有完成自己就脱离这里,也不知道殷诀清的病情会不会复发。 应当是没关系的吧,他总归只是一个所谓故事里的人而已,即便是死掉了,也没有什么关系才对。 眼前又出现了他昨日对她表白时候的面容,手心的汗顺着皮肤纹理源源不断地传到她的身体里。 陆见微冷静地想,自己离开之后,或许这个故事,依旧是她之前看过的故事,殷诀清只是其中一个人物,仅此而已。 根本轮不到她去同情。 ——她是连自己的生活都要努力才能维持的人。 “好,那我就先回去了。” 陆见微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 . 夜晚,天空没有星星,也看不到月亮。 她提着灯笼,走在长廊上,突然觉得这一条路似乎永远走不完。 四处有树影层层叠叠,不断摇晃在她的耳边,发出簌簌的声响。 陆见微低着头,不去注意周围的变化—— 灯笼只能照亮眼前一点点的光亮,不至于让周围的黑暗散去,却也没有让她感受到完全的黑暗。 一步一步。 前面有人影。 陆见微顺着影子抬头,不远处站立着一个人。 ——殷诀清。 他似乎在等她,黑暗中,微弱光线只能让她分辨出是他,却没有办法让她看清他的神色。 周围的声音仿佛停了下来,一瞬间让陆见微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他个人的领域,无处逃脱。 没有风,夜色是暗的。 她的灯笼突然灭了,陆见微眨了眨眼。 人影在朝她靠近,一直站立到她的面前。 “如疏。” 他的声音嘶哑,只是叫她的名字就让陆见微手指不受控制的抖了一下。 他身上有股怒气,似乎在努力按捺着,过分的压抑使得完整的句子越发突出而具有力量感。 “为什么还要去找他?” 陆见微抿了抿唇,黑暗中,她分辨不出自己在殷诀清眼中是不是惊慌失措的模样,半晌,她笑了声,“我为什么不能去找他?” 她笑容冷淡,平日里的娇媚可人全然不见了踪影,嗓音又略带几分缠绵意味,“吹寒,我只是喜欢你,你要限制我和别人见面吗?” 殷诀清手指颤了颤,轻微的颤抖让他抬起手放在陆见微脸颊上时透着渗骨的冰冷,“昨日我同你说过了,我不喜欢你见他——你之前利用他试探我,现在又是为什么呢?” 他也笑了,看着她的目光深暗,怀疑窦生,“同样的方法还要再来一次吗?” “陆如疏,我喜欢你,但不代表你可以无限制地触碰我的底线。” 陆见微手指垂下,灯笼在她身上晃了晃,碰到了她的衣摆,让她有一种被打了的恍惚感。 “只是寻常的见面而已,吹寒公子不觉得自己太敏感多疑了吗?” 殷诀清低笑,笑容渗透了凉意,似乎能听到冰块摇晃的声音。 “陆如疏,你倒打一耙的本事一如既往,还是你的目的就是惹我生气,得到了就不想要了么?” 陆见微抿着唇,一时没有想到殷诀清到底是通过自己的直觉感觉到了什么。 ——到底是感觉到了什么,才会让他突然爆发。 陆见微有一瞬间的恍惚,紧接着自己就被殷诀清抱在了怀里。 他的身体因为长年累月的病情折磨,瘦骨嶙峋,松形鹤骨,拥她入怀的力道又太大,她的额头磕在了他的肩头,很痛。 陆见微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细微地颤抖着,她松手,灯笼掉在了地上,周围没有光亮。 如果不是看不到月亮和星星,陆见微不会抬起自己的手轻轻抚摸殷诀清的背。 她轻笑了一声,“怎么会呢?” 陆见微心情复杂,没想到殷诀清在这里等她是为了这件事情。 ——外强中干的表现。 只是因为她的情绪波动。 也许她应该高兴才对。 陆见微手指温柔地安抚着殷诀清的情绪。 “我怎么会得到就离开放开手呢?” 她声音很低,似乎像喃喃自语。 “不会吗?”殷诀清并不确定,于是再次问了一遍。 “嗯。”陆见微垂眸,没有看他,低声应着。 殷诀清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许久,时间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殷诀清双手捧着她的脸,大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目光似乎盈润了水光,唇动了动。 陆见微注意到,疑问地“嗯”了一声。 但没有得到回答,紧接着,她故作轻松的语调说:“好了,我们快进去吧,有点冷。” 殷诀清低低应声:“好。” 后来,陆见微才明白殷诀清此刻的目光和话语。 他从前被爱得很好,也很会爱人。 怀抱着赤忱的理想主义,也曾打算为了一项志业,为了某种纯粹的真实付出终身,永远相信人的内在与生命可以保持一致性。 他有自己想要活成的生命,即便是陷入了囹圄,也不会让自己变得不堪。 即使在困顿的那些日子,也依旧保持着善良。 可她不同。 她始终虚伪自私,即便是偶尔露出的愧疚,也会被自我安慰抹杀。 她自私的基因刻在骨子里—— 即便是交付短暂的真心,也会因为受到半点伤害而将自己封闭完全。 从始至终,都是她在欺骗他而已。 “好,回去吧。” 殷诀清转而牵着她的手,嗓音沙哑而温柔。 像是刚刚的浓烈都不曾存在。 夜色那么暗,陆见微牵着他的手缓慢地走着,不经意转头看到他的目光。 似乎深情,将她包裹。 他们走得缓慢而坚定,一直到这条路的尽头。 ...... . 过几日,就到了孔颐真和温恭朝成亲的日子。 分外热闹的成亲宴,孔颐真这些年在书院称不上桃李满天下,却也有不少学生专程赶来献礼。 温恭朝从早上开始嘴角就没有拉平过。 亓厦在一旁看得好笑,大声道:“温晨,你小心笑得太开心嘴抽住。” 温晨心情好,不跟他计较,“你就是嫉妒我成婚了,而你现在却还是一个人。” 亓厦:“......” 华司衍在一旁跟着笑,“从前真以为你就那么过去了,没想到真的迈出了一步,整个人都变了样子。” 陆见微附和道:“还真是,我第一次见到温公子,他还是一个口口声声说着‘问题不大’的咸鱼呢。” 陆听枫听得摇头直笑,“这个词真是太适合温晨了。” 陆见微走到她身边,“是吧,我也觉得。” 堂前一片热闹,喜气洋洋的氛围满溢在每一处角落。 大红色装饰本就让人心生喜气,见新郎这般模样,即便是心中有疑惑,也足以相信这是一桩值得祝福的亲事。 温恭夕和黎杏和上次一样,是当日才来。 温晨走到温恭夕身边,对黎杏得意道:“速度不慢吧。” 黎杏朝她比划了个大拇指,“厉害。” 温晨顿时像是开了屏的孔雀,笑得人都飘了,“真喜欢你夸我,太舒服了。” 黎杏:“......” 温恭夕捏了捏黎杏的手指,低笑说:“他喜欢你夸他,今天好歹是他大喜之日,你再多夸两句。” 黎杏:“......” 温恭朝昂了昂头,做好了姿态,洗耳倾听,“夸吧。” 黎杏深沉地叹了口气,一言难尽又语重心长道:“晨晨啊,虽然我和你哥都知道你不怎么机灵,但是日后一定要和颐真先生好好的啊。” 温恭朝回头,手指就要敲再黎杏的头上,被温恭夕捏住。 “对你嫂子不要动手动脚。” 温恭朝:“......” 他冷笑一声,“今天我高兴,不跟你们夫妻两计较。” 他说完,昂首挺胸地走开。 黎杏“啧啧”两声,“他这个样子,真是小学鸡。” 陆见微闻言,歪头看了她一眼,心头转过几分思绪。 黎杏似乎注意到了视线,回头朝她笑,“美人儿还是这么漂亮。” 陆见微颔首点头,“你也不赖。” 黎杏挑眉,“夸张了。” 她丝毫不掩饰什么。 倒是陆见微有些意外,黎杏从来没有掩饰过自己的身份,只是所有人都没有在意。 这么说来,这似乎并不是一本单穿书。 陆见微沉默了一瞬,也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多少同样的人。 她想到这里,又淡淡笑了。 在意这么多做什么,她只需要等任务完成离开就好了。 殷诀清信然走到她身边,“闷吗?” 陆见微摇了摇头,“挺开心的。” “是么?” “对啊。” 殷诀清看着她的神色,唇角浅浅勾起。 “好。” 也许本身不必计较太多。 现在她还留在他身边,就已经足够了。 只是心底无限制的贪婪,免不了让人对感情萌生偏执。 ...... . 拜过堂后,孔颐真去换了一身方便的衣服,依旧是红色,随后出来照顾宾客。 温恭朝对她十分照顾,全程不让她沾酒,自己一个人喝了三桌下来,已经有些醉了。 华司衍道:“他今日看着也太高兴了。” 陆听枫应道:“还真是,他以往那副雷打不动的模样,实在让人想不到他还有这副模样。” 白芙和虞今全程不对视,不交流,偶尔目光擦过,也当作没有看到对方。 菜品一道道上,一碟糖醋鲤鱼端到了虞今面前。 虞今闻着有了些食欲,拿筷子吃了一口,却忍不住干呕起来。 “你没事吧?” 坐在她身边的姜傲拍了拍她的脊背。 虞今轻轻摇了摇头,只是没忍住,再次干呕了一声。 温恭朝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和孔颐真走过来。 “怎么了?”他问。 虞今抿了抿唇,“只是有些不舒服,给你们添麻烦了。” 孔颐真理解地拍拍她的手,“这说的什么话,我们只是成婚,你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亓厦走到虞今身边,“我来吧,你们围了一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遇到了什么疑难杂症一群人都治不好。” 温恭朝和孔颐真让开位置。 亓厦眼神示意了一下虞今。 ——要不要说? 虞今看了一眼白芙,白芙也盯着她,见她看过来,放在桌下的手指握紧了些,微微扯唇,露出一个不怎么高兴的笑。 ——说吧。 虞今微微颔首。 温恭朝在一旁说:“亓廊,你这也太慢了,比你往常慢了不止一点啊。你不会是对人家亦现先生有意思吧?” 白芙皱着眉,看虞今似乎没什么表情的脸庞。 总觉得她好像瘦了。 亓廊翻了个白眼,无语道:“就你行。” 温恭朝有点紧张,“那你快点啊。” 陆见微倒是注意到了两个人的眼神变化,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被亓厦搭着的手腕的时候—— 虞今,亓厦,白芙。 三个人似乎达成了什么一致性的决定。 “亓神医,你这手要是再不松开,我也要怀疑你是不是对亦现有意思了。” 虞今勾着唇地笑了笑。 “你们别打趣亓廊了,不然他日后找不到比我更好的怎么办?” 亓厦再次翻了个白眼,顺势收回了手,“怀孕了,放心吧,没什么疑难杂症。” 几个人都沉默了。 似乎还没有消化这个消息。 孔颐真先说:“没事就好。” 继而问:“孩子也没事吗?” 亓厦点头,“胎像很稳。” 陆听枫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看向虞今,语气充满了不可置信。 “你......怎么有了?” 从来没有听说过虞今有什么关系好的男子。 她向来清高,比不上她才华的,她看不上,比得上她才华的,她又不喜欢。 这么长时间又一直迷恋着殷诀清。 ——这孩子总不可能是殷诀清的吧? 所有人的目光焦距在殷诀清的脸上。 殷诀清:“......不是我。” 陆见微在一旁点头,“我作证。” 众人:“......” 第73章 全程没有人想到白芙。 越湛捏了捏陆泠的手指,陆泠笑了一下。 “没事。” 姜傲拍了拍虞今的手,“不想说也没关系,你想要就生下来,不想要也可以。” 陆听枫笑容自然,“我们这么多人呢,宠着这么几个孩子也足够了。” 她说:“正好我们的孩子还能作伴。” 虞今笑了一下,“之前有了反应,但一直没去看大夫,如今知晓了,心里踏实了不少。” “这孩子我会生下来的。” 她轻轻缓缓的声音没有往日犀利,带了些温柔。 “原本就没想过要成婚,有这孩子,也足以让他们安心了。” 他们—— 虞今的爹娘,一直催着虞今成婚。 俞问羡沉声道:“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我。” 俞泓祯挑眉,“那我也算一个。” 虞今失笑,“能有什么问题,我有这个孩子,我很高兴。” 殷诀清盯着虞今的面容看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想什么,表情有几分恍惚。 陆见微手指放在殷诀清的掌心,抿了抿唇,道:“在想什么?” 殷诀清回过神,唇角牵出一个笑来,“没什么。” “不是想到伯母了吗?” 殷诀清无奈地笑,“如疏的敏锐不输于我。” “因为我对你实在是太熟悉了。”陆见微手指轻轻抚了抚他的手背,“我还在你身边陪着你。” 殷诀清很想说“可你也不会一直陪着我”。 他对上陆见微黑白分明的眼眸,又什么都没说,只笑了下,道:“好。” 有什么关系呢? 他想。 之前陆见微喜欢他的时候,也是这样患得患失的吧。 所以他现在偶尔产生的怀疑,都是因为他还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她从未要求过什么,所以他也不能让她对他们之间的感情产生困扰。 他们无疑都是爱情的初学者。 如果说之前的殷诀清从来没有收敛过自己的情绪,甚至将三分喜欢表达出十分,让陆见微产生了差觉,萌生试探之意。 那么现在的他学会的收敛爱意,将自己心中明明就要爆发的情绪隐藏起来。 陆见微垂着眸见两个人交握的手笑了下。 看来还是不够。 多可惜。 他十分喜欢的时候,陆见微尚且怀疑。 他的三分爱意,只会让陆见微更觉得虚无缥缈和怀疑。 真正的亲近,一定是伴随着某种程度的污浊,因为要接受一个人的全部,而每个人都不会是十全十美的。 一对好的爱人绝不是各自处理各自的坏情绪,而是保留一定程度上的隐私之后的分享。 脾气虽然会刺痛,可是委屈也让人怜爱。 欣赏,崇拜,都不足以支撑爱情屹立。 怜爱却可以。 这之中包含了母性和奴性,以及某种具有掌控力的东西。 温恭朝过了一会儿,才说:“原来不成婚也可以生孩子啊。” 温恭夕:“......” 黎杏忍不住笑出声,“当然可以。” 陆听枫轻笑,“虽然可以,但是不提倡。” 孔颐真对此倒是很感兴趣,“怎么说?” “大部分只有父亲或者母亲的家庭长大的孩子,会有一定程度上的心理缺陷,表现在缺爱,缺乏夸奖,甚至缺乏感情很多方面。但是也不乏例外。” 她说着,又想到了什么,补充:“不过双亲都在培养出的孩子也不见得没有问题,还是看教育的。” 陆见微沉默着,没有说话。 姜傲摸了摸与溪的头,问:“你会想爹爹吗?” 与溪摇头,“不想。” 与泉也跟着摇头,“我也不想。” 姜傲抿了抿唇,才道:“虽然他是有些地方做的不对,但是他依旧是你们的父亲。” 她说着,笑了笑,“后来相通了,我与他不管怎么样,都与孩子没有关系,你们若是想,也可以回去看看他们。” 陆听枫沉默了下,“只要他不把对你的怒气撒在孩子身上,也可以让她们回去看看。” 想到那个男人,陆听枫还是有些厌恶。 华司衍顿了一会儿,才道:“那男子已经不在了。” 姜傲惊讶,“什么?!” 这么长时间过去,她对那人的仇恨已经没有太多,却也不想见他。 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早就...... “是淤牢那边的消息,听枫昏迷之后,淤牢的事情就是我在处理。” 越湛皱眉,“你在管理吗?” 想到之前送陆见微去联姻时候要问殷诀清要人手,他的表情十分讶异。 华司衍点点头,“吹寒离开皇宫的时候交给我的,怎么了?” 越湛:“......没怎么。” 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个时候再提起,无疑只会让人徒增不快。 何必说起。 陆见微转头对殷诀清甜甜地笑了一下。 殷诀清握着她的手指紧了紧。 孔颐真笑了笑,“既然不是什么大事,就继续用餐吧,亦现若是不舒服,就先回房间休息。” 虞今摇头,“没事。” 温恭朝也直起腰,“我和颐真一会儿回来。” 陆听枫点头,“好。” 期间虞今说要去方便,没一会儿,白芙也跟着出去了。 陆听枫眯了眯眼,想到了什么,却什么也没说。 俞问羡看向陆见微,“你们还是在一起了?” 陆见微晃了晃她和殷诀清握在一起的手,“是啊。” 俞泓祯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情绪,喉间逸出低低的笑,拖腔带调地说:“哦......打算什么时候成婚?” 陆见微笑得狡黠,“你猜啊。” “啧,”俞泓祯遗憾地摇头,“这怎么猜得到?” 殷诀清嗓音微哑,“治疗结束之后。” “还没有结束么?” 俞问羡挑眉问。 陆见微从桌上拿了个橘子递给殷诀清,“年前才第二次,如今不过四月多一些,哪里有那么快。” 殷诀清动手剥桔子,骨干修长的手指剥的橘子很完整,剥完之后的橘子皮像是一朵莲花。 亓厦道:“已经第四次结束了。” “吃吗?” 殷诀清将橘子放到陆见微手边。 桌前的几个人都看着他们两个人,陆见微毫无所觉地拿起橘子咬了一口。 陆听枫:“......” 她表情诧异,“怎么这么吃橘子?” 没有分成瓣,像是吃苹果一样,从中间咬着吃。 所有人看着她嚼完,她才说:“习惯了。” 如果不是手里的橘子还有点大,稍微小一点她都是一口吞的。 没有什么章法,如果要举出一个特点,大概是因为怕别人跟她抢,所以吃东西囫囵吞枣吧。 殷诀清拿手帕给她擦了一下嘴角的果渍。 俞问羡:“看着吹寒,倒是觉得他身体好了不少。” 俞泓祯跟着道:“头发变黑了。” 陆听枫闻言也看了一会儿,“我倒是没什么感觉。” 华司衍:“头发确实变了。” 殷诀清笑笑,语调平淡,“大约治疗结束之后,就会全部变成黑色吧。” “下一站去哪儿?”姜傲问。 陆见微道:“荔城。” 与泉兴奋地手舞足蹈,“姨姨可以和我们一起回去!” 姜傲轻笑,“要一起么?” 陆见微欣然应允,“好啊。” 桌上的菜基本没怎么被动过,一开始就在聊天,时间也过去得快。 陆听枫问:“都不吃了吗?” 陆泠点点头,“吃不动了。” 陆听枫挑了挑眉,“看你没怎么吃,胃口这么小吗?” 陆泠摇头,“没有,只不过是早上本来就吃过了。” 席面是在晌午,因为没有迎亲的环节,所以安排的也很简单。 陆见微拿起了筷子,“我还没开始吃。” 殷诀清也拿起了筷子,“那我也再吃一点。” 一个人在一桌子面前吃东西,未免有些尴尬。 陆见微笑了下,“你们都不打算吃了吗?” 华司衍紧接着拿起眼前的筷子,“我也吃一点。” 亓厦看了一眼门口,问:“亦现出去这么久怎么还没有回来?” 陆听枫目光落在白芙的位置上,“白覆水也没有回来。” “说什么呢?” 正说着,虞今走到桌前。 亓厦招呼:“这一上午都没吃什么东西呢,你多吃点。” 陆听枫的孕吐反应已经差不多过去了,说:“要是吃不惯,就让他们再做点粥上来。” 虞今轻笑,“没事,这些就足够了。” ...... . 宴席一直到黄昏尽头才散去。 陆见微看向殷诀清,“我们坐马车回去吗?” 殷诀清回头,“嗯。” “你不想坐马车吗?” 陆见微沉思了下,“不然我们走回去吧?” 殷诀清没什么异议,“好。” 说完,他对桌前的人说:“今日就不留下来了,我们明日再见。” 华司衍点头,“好。” 说罢,殷诀清和陆见微先一步走出去。 殷诀清轻声问:“累吗?” 陆见微扭头露出笑颜,“怎么不问我撑不撑?” 她几乎是在不停地吃。 殷诀清抿了抿唇,“我以为你是太饿了。” 陆见微:“......” “没有。” 她说:“感觉有点空,所以想吃点东西,但是吃了也没什么用,但还是像有强迫症,不停地吃。” 殷诀清捏了捏她的手,“很撑吗?” 陆见微摇头,“还好。” “我背你吧。” 他说着,跨步在陆见微面前半蹲下身。 黄昏好漂亮,落在他回过头的面颊上,英俊如斯。 “上来吧。” 陆见微摇摇头,“不要了。” 殷诀清没动,“上来。” 这句倒是多了几分强势的意味,陆见微听得意外。 “我现在肯定很重。”她皱皱鼻子,“不要。” 殷诀清无奈地笑,“怎么会?你已经这么瘦了,该多吃点才是。” 陆见微眨眨眼,灵动狡黠,“真的?” 殷诀清信誓旦旦地点头,“当然是真的。” “相信你了。” 她爬上殷诀清的背,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发丝在他的面颊轻轻扫过,连着他的心也跟着动了动。 陆见微捏捏他的肩膀,轻声道:“吹寒,你才瘦,骨头都凸出来了。” 殷诀清停下脚步,“是硌到你了吗?” 陆见微又环住他的脖颈,安分道:“没有。” 也许是被珍惜的感觉太好,陆见微一路上没有再说话,安静地享受着难得的平稳。 日光已经消失,只余下月亮再天上照亮着土地。 殷诀清背着她到别庄门口。 陆见微拍拍他的肩,“把我放下来吧。” 殷诀清低低道:“嗯。” “今天和我一起吗?”他又问。 陆见微对上他的眼睛,笑着道:“好啊。” 只是这一晚,他们也没有过分亲近。 殷诀清给她洗过身子之后,抱着她休息。 躺在床上,陆见微问:“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 殷诀清环抱着她的手,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一本正经道:“你。” 陆见微:“......” 她状似无奈地笑了下,“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殷诀清想了想,“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 他补充:“跟你在一起做什么都可以。” “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他反问。 烛光照在床榻上,将陆见微垂着的眼睫拉出长长的阴影。 “等你病好,我们一起坐船去海上吧。” 殷诀清将她抱紧了些,目光蜿蜒转过许多幽深的生关死劫。 许久,他道:“好啊。” 没有得到陆见微的回应,他低头再看。 陆见微的呼吸平缓,已经睡着了。 他伸手扇灭了蜡烛,躺下揽着陆见微的腰睡去。 ...... . 第二日,风和日丽。 “吹寒还没有起吗?” 华司衍一大早就到了掀澜轩,问守夜的观言。 观言摇头,“没有,皇上有事我可以转达。” 华司衍皱了皱眉,“他起了你告诉他我有要事找他。” 说话间,殷诀清拉开里间的门。 他一袭白色长衫,衬得温润如玉,翩翩公子模样十分俊美。 “怎么这么早?” 他挑眉问。 华司衍难得见他穿白衫,怔了一下,道:“我们去书房说。” 殷诀清颔首,“好。” 两人到了书房,华司衍将暗卫的信拿出来。 “这是今晨寄过来的急信。” 殷诀清看过信,道:“所以你的意思是——” 华司衍沉声:“希望你能帮我这个忙。” “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殷诀清顿了顿,“你不也是可以去的么?” “听枫一个人在朝中我不放心,书院这边的事情也需要处理。” “何况,”他勾唇,“我们之间,这么客气做什么,都是一家人。” 殷诀清低笑着摇头,“朝宗,你当上皇帝,倒也不是一点没变的。” 华司衍挑眉,“哦?” “从前你可从未这般理直气壮地拜托过我。” 殷诀清淡淡道:“有个条件。” 华司衍意外,“条件?” “吹寒,你也变了。” 他笑着摇头,“从前找你不管什么事情,你可一点条件都没有说起过。” 殷诀清语调波澜不惊道:“从前没什么打算,如今要养家了么。” 华司衍:“所以?你要什么?” “听说华舟就要建成了。” 华司衍:“......” “你真是一点不客气。” 殷诀清不急不徐道:“都是一家人了,那么客气做什么。” 华司衍:“......” “水患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与溪与泉她们,就先留在这里,不要回去了。” 华司衍盘算着,“我与听枫还要尽快回京城,应当会比你们先走一步。” 殷诀清眉眼有几分思虑,“这么急么?” 华司衍轻“嗯”了声,“已经不早了。” “叩叩叩——” 敲门声结束后,传来陆见微的声音。 “吹寒,要用早膳吗?” 殷诀清放下信,走到门口。 “起来了。” 陆见微:“嗯,去用饭吗?” “好。”殷诀清回头看向华司衍,“你吃过了么?” 华司衍点头,“还没。” “那一起吧。” 殷诀清说罢,先一步走出书房,动作自然地牵起陆见微的手。 华司衍在身后看着,想起从前,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他如今确实比从前变了许多。 至少,于他而言,生活变得有趣起来了。 第74章 趁着晨色,三人用过饭。 华司衍道:“事情已经解决了,我就先回去了。” 陆见微问:“什么事情?” 华司衍扬扬下巴,“自己问他,我走了。” 他说完,转身离开。 殷诀清还要说什么,又无奈地笑了一下。 回过头,他说:“荔城水患严重,朝宗拜托我去荔城治疗顺便处理一下。” 陆见微一言难尽,“你还真是......活菩萨。” 殷诀清淡淡笑,“我已经做到了比普通人优秀的水平,剩下的时间,可以和你在一起,做一些可以帮助别人的事情,也很好。” “何况也不是全无报酬。” “什么?”陆见微新奇地问。 “华舟。” “这是什么?” 殷诀清嘴角轻轻牵起,眉眼染上温柔,“不是说等结束后我们一起去海上么?” 陆见微怔了一下,眨眼,褪去眼底突然涌起的泪意,道:“好。” ...... . “什么?!水患已经这般严重了吗?!” 姜傲看着手里的信,抬头看向殷诀清,表情惊讶无比。 殷诀清低声道:“嗯,朝宗早上接到的消息。” 姜傲想到酒楼里的姐妹,原本今年因着水患,酒楼生意就十分惨淡,这样下来,只怕是一年到头也只能维持开支罢了。 “也不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我这段时间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 殷诀清:“我与如疏去了那边之后,会给你寄信过来。” “你和与溪与泉就留在书院这边,和亦现在一起吧。” 他又道:“住在别庄也可,若是需要用钱,可以去财行取。” 姜傲神色沉重地点了点头,“我会留在这边的。” “还要拜托你照顾一下我的那些个姐妹们,水患若是真的这么严重,她们留在荔城不可能一封信都不寄过来,怕是那里已经没有办法寄出信了。” 殷诀清应了声,“我知晓的。” 他对此早有预测,只是时间上更快了一些。 姜傲坐在凳子上,还是觉得十分忧心,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道:“我写一封信,还要请吹寒帮我送给我的姐妹们。” 殷诀清欣然应允,“好。” “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写吧。” 姜傲起身,走到书桌旁,摆开一张纸。 殷诀清站在一旁等着,目光并没有落在纸页上。 阳光熹微,从窗口照进房间。 他突然想知道陆见微现在在做什么? 有没有像他一样,蓦然想到她。 姜傲写完信,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转头看向殷诀清。 见他沉默地站着,不由得安静了一瞬。 等了等,她开口:“吹寒。” 殷诀清回过神,笑笑,“失态了。” 姜傲摇头,心中有些感慨。 “从前也不是没有见过你出神,却是第一次见你这般模样。” 殷诀清疑问:“嗯?” 姜傲没有回应他这个疑问,只是道:“如疏同你应当很好吧。” 她未曾感受过甘美的爱情,却也看见朝宗和听枫他们苦尽甘来,携手作战的爱情。 对殷诀清和陆见微的事情即使并不是特别清楚,此刻也深觉陆见微给殷诀清带来了什么。 殷诀清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勾起嘴角。 “她很好......我很喜欢。” 也许比喜欢还要多一点。 他手指下意识蜷缩了一下,在记忆里搜寻过往她给他留下的痕迹。 姜傲想到自己在皇宫见到陆见微时候,她娇艳妩媚的面容。 “等着你们成亲。” 殷诀清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道:“听枫之前有没有说起过自己会不会回去?” 姜傲抿唇,眉头轻轻拧起,“没有。” 她问:“你怀疑如疏会回去吗?” 殷诀清垂眸,“只是有些感觉,并不准确。” “她从来没有说过从前,只是从她的有些习惯来看,过去应当过得并不是很好。” “我想,她应该不想回去才对。”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心中总有几分不安。”他叹了口气,“也许是我多想。” 姜傲也沉思了一会儿,“如此......你可以去问问听枫。” 殷诀清应声,“好。” “听枫准备何时动身?” “朝宗说就是这两日。” “那我们不如现在一道过去,我也有事要找亦现。” 殷诀清接过姜傲写的信,应声,“也好。” 他心中不愿意通过其他人去了解陆见微。 只是有些话,他亲自问了,也未必能得到答案。 陆见微喜欢他么? 他从前是肯定的,因为他能清楚地感知到。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渐渐地分辨不清陆见微对他的感情了。 总是忽冷忽热,忽远忽近。 偶尔缠绕着闪过黑丝一样的,像是恨,又像是怨。 又轻又浅,一闪而过,好像一场幻觉。 ...... . 姜傲和殷诀清坐上马车,一道往书院行去。 “刚刚忘记问了,你和如疏他们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坐上马车,姜傲又问。 殷诀清思忖了会儿,“再过两日吧。” 姜傲点头,“好。” 这日正是休沐,原本应该空空荡荡的书院却异常热闹。 姜傲从马车走下来,见吵吵嚷嚷的书院,有些奇怪。 “也不知是什么事情,居然聚集了这么多人。” 殷诀清扫了一眼,收回目光,“应当是朝宗和听枫要走了,再将上次自愿去各处宣传合校事件的学生聚集起来再鼓舞士气吧。” 姜傲了悟,“如此,倒也不错。” 殷诀清微颔首,走到前面,一路走到虞今的书房。 “叩叩叩——” 听到敲门声,虞今拉开门。 “你们怎么过来了?” 虞今问。 殷诀清低低道:“过来找听枫。” 他身后的姜傲走进房间,“我才是过来找你的。” 虞今唇角似乎有伤,姜傲瞅了一眼,“你嘴上的伤......” 虞今慌乱了一瞬,但她本就是平淡冷漠的表情,看不出什么。 “昨日不小心磕到了。” 姜傲“扑哧”笑出声,“你这是背着我们吃什么了,居然能把嘴角都磕破。” 虞今:“......” “没什么。” 她问:“找我什么事?” 姜傲道:“我是闲不住的性子,荔城那边的水患又严重了,这段时间与溪在书院上课,我也跟着她一起吧。” 虞今点头,“可以,与泉呢?” 姜傲:“跟我一起。” 虞今皱皱眉,“与泉还小......是不是太早了点?” 姜傲问:“她一个人呆在房间我也不放心。” 虞今笑着,“我可以照顾。” 姜傲新奇挑眉,“你不是最烦照顾孩子吗?” 虞今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现在感觉,还好。” 姜傲顺着她的动作看了眼,笑着摇头,“也行,你不嫌烦就带着。” 说着,陆听枫走了进来。 “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姜傲轻笑,“我这段时间留在这边,想给自己找点事儿做。” 陆听枫了然,“你还真是一点都不让自己闲下来。” 姜傲摆摆手,“别说我了,今日过来是吹寒找你。” 陆听枫目光转向殷诀清,“你找我?” “真是难得。” 殷诀清失笑一瞬,“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陆听枫挑眉,“噢。” “我们出去说吧。” 姜傲“啧啧”两声,“居然连我们都不能听啊。” 殷诀清笑了下,一点也不惭愧道:“害羞,当着你们的面问不出口。” 姜傲:“......” 虞今:“......” “还真是一点都没看出来你害羞。”姜傲无语,“行了,赶紧出去吧,我和亦现也说私话。” 殷诀清低低地笑,“好。” 他和陆见微走出书房,一直到一处亭子才停下。 从这里往下看,能看到整个靖城,世界渺小得仿佛近在眼前。 陆听枫道:“我也很好奇,你究竟是有什么事情想要问我。” 殷诀清没有看向她,与她一起站在亭前,望着山下的景象。 风鼓起他的衣角,仿佛要吹动他。 “如疏与你在一起,有没有说过想要回去的话?” 陆听枫皱了皱眉,“这个问题你不去问如疏?” 殷诀清摇摇头,“她从来不与我提起她之前的生活。” “那你提啊。” 陆听枫无语。 殷诀清沉默了下,“不一样的,听枫。” “我能感觉到她很抗拒从前,以至于从来不曾说起过。” 陆听枫皱了下眉,“居然是这样吗?” 殷诀清想到以往的日日夜夜,皱着眉摇了下头。 “不清楚。” 陆听枫两只手交叉握在一起,“我也了解得不是很多,之前虽然问起过她要不要回去。” 殷诀清的注意力全部被她所要说出的话吸引。 “嗯?” “她最初很肯定说自己要回去,上次我同她一起休息时候,她好像也不是那么肯定了。”陆听枫道。 殷诀清剑目微凝,想了一会儿,“这样么?” 陆见微点头,“我以为你们准备成婚,这些事情已经解决了。” 殷诀清唇角勾出,笑容有几分苦涩。 “没有。” “我们......出现了一些意外。” 他声音在高处,有几分飘渺。 “她有过自残,而且不止一次。” “我们第一次,也是因为她自己割破了手臂,那天晚上她似乎有些不正常,我并没有太在意,觉得和她在一起也不错,便也没有拒绝。” “然后她拒绝了同我成婚。” 陆听枫点了点头,“这个我知道。” 她又问:“割破手臂?” 殷诀清回想着当日的情景,“她似乎在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去敲门的时候,闻到了血腥味。” “后来虽让观语看着她,可到底差了些。” 陆听枫点了点头,“然后呢?” “第二次,是清明。” 殷诀清浓眉如山。目光幽远清冷,远山黛色为他渲染几分沉默。 “随后她同意了成婚。” “清明之后,我想每日同她一起休息,她不肯,我又不想逼着她,昨日却又在她手臂上看到的划痕。”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她大约与白芙达成了约定,上次在靖城,白芙试探过我。” 陆听枫下意识皱眉,“试探你?” “嗯,用了点手段,我们吵了一架。” 殷诀清说,继而低低道:“如果算的话。” 陆听枫:“......”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陆见微从未与她说过这些事情,她们之间的聊天,也并不多。 细想来,她所说的话,也不知真假。 “你们是在清明前吵架的吗?” “嗯。” 殷诀清沉了眉眼,“之后她就不再相信我喜欢她了。” “啊?” 陆听枫疑问,“你等下,你们这......” “怎么就到了这个程度?” 殷诀清唇角牵起无奈的笑,“我不知道。” “有点后悔,白芙试探我的时候,我不该那样抗拒的,顺着心里的话说,也许不会有这么多的事情。” “她......应该也会比现在更开心一点吧。” 殷诀清说得犹豫,手指收紧在身前。 良久,陆听枫道:“我不喜欢感情上的试探。” 殷诀清垂下眼帘,“我也不喜欢。” “我与你比跟她亲近,如疏和我只是因为来自一个世界。何况她在我面前的表现,从来没有过你说的这些。” 陆听枫缓缓道。 “如果她真的像是你说的这样,”她心沉了下来,“日后可能会出问题。” 殷诀清凝了眉,“什么?” 陆听枫摇了摇头,“具体我也说不上来,你不去问白芙这些,我知道是为什么,但是你从我这样一样得不到答案,因为我一无所知。” 殷诀清心中多了几分考量,“我知道了。” 陆听枫叹了口气,低低道:“你从前的状态,和她的状态,还真说不上来哪种更好。” “嗯?”殷诀清没听清。 陆听枫摇摇头,“你看着些,等你治疗完成之后我们再商量她的事情。” 她惆怅地叹了口气,“你们两个人真是——” “绝配。” 后两个字像是被她硬生生从喉间逼出来。 殷诀清:“......” “我更担心她一些。” 陆听枫呵笑一声,“你也一点不差哈,从前那心如死灰抗拒治疗的样子我还历历在目呢。” 殷诀清无奈地笑了笑,“那是从前。” 陆听枫扭头道:“现在呢?” “现在,”他摩挲了一下手指,“活着挺好的。” 陆听枫心情好了一些,“活着当然好,活着才会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虽然知道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但是你那死样子,我真是一点都不喜欢。何况我从前还被你的长相吸引过。” 殷诀清意外,“是么?” 陆听枫耸肩,“毕竟你是世间少有的绝色嘛,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又不是没有眼睛。” “但是后来发现你完全不爱惜自己,整个人病入膏肓,不可救药,就没什么想法了。” “一个连自己不爱的人,怎么可能有力气去爱别人?” 陆见微笑了下,笑容有些怅惘,“后来和朝宗在一起,还和他说过这件事情,他却没什么感觉——” “谁说我没感觉的。” 不远处,华司衍走了过来。 “你居然还喜欢过吹寒?” 他走到陆听枫身边,表情有些委屈,“我都是第一眼就喜欢你了。” 陆听枫听得好笑,“好啦,陈年旧事了,你居然还能吃醋。” 华司衍理直气壮道:“想到你还喜欢过他,我就不理解。” 华司衍捏了捏陆听枫的手,随后将她的另一只手也包裹在掌心。 “他有什么好的,我明明才是那个能一直让你开心的人。” 华司衍的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能让他们都听得清楚。 陆听枫瞪他一眼,“你在吹寒面前说这些做什么?” 华司衍:“那你回去补偿我。” 陆听枫疑问:“嗯?” 华司衍凑在她耳边,“已经过了三个月了。” 陆听枫:“......回去再说。” 华司衍脸上带着得逞的笑,转头看向殷诀清,“你们在这里说了这么长时间了,还没说完吗?” 殷诀清眉眼依旧缠绕着几分思绪,笑笑,“没事了,等治疗完我和如疏回京成婚再聊。” 陆听枫欣然点头,“好。” 殷诀清颔首,“我先走了。” 陆听枫:“不留下来用过饭再回去吗?” 殷诀清笑着推拒,“不了,她应该还在等我。” 华司衍叮嘱:“天色暗了,注意安全。” 殷诀清颔首,“好。” 等他的身影消失,华司衍才道:“早上过去,他还不是这个模样,你们说什么了?” 陆听枫摇摇头,“他们的事情,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华司衍将她抱起,嘴角噙着笑,“正好,我们回去吧。” 陆听枫“呀”了一声,一只手环着他的脖子,拍了拍他的,“你要吓死我啊!” ...... . 回到别庄已经月上柳梢头。 观言在门口等着他。 “公子。” 殷诀清低声:“嗯,如疏呢?” 观言:“陆小姐在书房。” 殷诀清问:“她在书房做什么?” 观言摇头,“属下不知。” 殷诀清没有再问,一路走到书房。 烛光照得室内亮堂,从外面却只有几分光线。 他推开门。 陆见微抬起头,见是他,笑着走到他面前。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殷诀清嗓音微低,又轻又哑的嗓音落在陆见微耳边。 “去了书院。” 陆见微恍然,嗔怪道:“那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我还等着你回来一起用饭呢。” 殷诀清眉眼逸出愉悦的笑,“我也没有,我们一起去吧。” “诶?”陆见微歪了歪头,“为什么?” 殷诀清手指抚摸了下陆见微的脸颊,低声:“想和你一起。” “哦。” 陆见微拖长尾音,绝美的面庞笑容满溢,在他脸颊亲了一下,“奖励你的!” 第75章 殷诀清低低地笑,手指揽上她的腰,“要我抱你过去吗?” 陆见微拍掉他的手指,“不要。” “你去书院做什么呀?” 走在去大厅的路上,陆见微问。 殷诀清轻声回复:“找听枫说一些事情。” “唔,这样啊。” 应该只是有关书院的事情。 陆见微没有继续问。 殷诀清没等到她的下一句话,开口:“你今日做了什么?” 陆见微灵动地眨眨眼,“不告诉你。” 殷诀清低笑,“真的不告诉我么?” 陆见微瘪瘪嘴,“就是练字嘛。” 她长吁短叹,“可没意思了。” “这段时间每天都和你一起到处跑,居然宅不住了。” 殷诀清低低地笑,眉眼清澈如水,语调又温柔,“我们四日后启程去荔城吧。” 陆见微回头,目光聚焦在他俊美的面容上,手指轻轻勾了勾他的食指。 “好。” 正好走到了大厅,观言已经准备好了吃食。 两人坐在凳子上,安静地吃着东西。 厅外灯如影,颤抖的月光隐隐约约挂在天上,穿梭的云朵要遮挡她的目光。 土地没什么变化,只有树枝横竖分割天空。 吃过饭,两人在院子里散了一会儿步消食。 “今天和我一起吗?”殷诀清问。 陆见微迟疑了下,目光扫过他长长的眼睫,月光下他的脸庞多染了几分缱绻,“你想吗?” 殷诀清嘴角噙着笑,毫不犹豫道:“当然想。” “那我答应你啦!” 她眉目欣悦,笑容甜蜜,“不过,今天不要你帮我沐浴了。” 殷诀清嘴角跟着她牵起,“好。” “这么容易被我说动呀!”陆见微笑出声,忍不住在他的掌心挠了挠。 殷诀清勾唇,揶揄:“如疏若是想——” “喂!” 陆见微松开他的手,跑开在他前面。 “不跟你说啦!” 她娇嗔,故意在地上留下蹬蹬蹬的步子,往掀澜轩跑去。 殷诀清恣然地信步走在后面。 突然觉得时间就这样继续下去,也不错。 回到房间,殷诀清坐在床边拿起书一边看,一遍等陆见微出来。 “吹寒。” 从屋后的洗浴池走出来,陆见微头发还湿漉漉地披散在肩头。 她穿着薄如蝉翼的亵衣,双腿修长笔直,领口开着,露出好看的锁骨,肩头莹润光滑,浑身透着水汽氤氲,带着一股少女懵懂的纯真,目光清透地看向他,唇角若有似无地牵着,像是心存诱惑。 “嗯?” 殷诀清看向她,低低笑了笑,“你不该在这个时候喊我。” 他的声音有些困扰,轻轻叹了口气,说出的话却一点都不符他清淡温雅的公子相。 “我想要你。” 陆见微:“......” 她娇嗔一声,“你快去沐浴。” “好。” 殷诀清没有继续说什么,姿态怡然地走进卧室后的沐浴室。 香炉里燃着香,是她身上惯常有的味道。 闻起来淡淡的,若有似无。 陆见微拿起殷诀清刚刚在看的那本书,是一本志怪小说。 作者的言语很简单,通俗易懂,她看了两页,觉得还有点意思。 “看得这么入迷?” 殷诀清走到她面前,挡住了书页上的烛光。 陆见微的目光从书页上移开,落在他微敞开的衣领上,能隐约看得到他瘦削的肋骨。 “嗯......” 殷诀清因她略显懵懂的眼神失笑,抽走她手里的书。 “休息吧。” “好。” 烛光熄灭,一室安宁。 ...... . 时间很快到了第四天,亓厦比他们先启程去了荔城。 此时要去荔城的只有陆见微和殷诀清两个人。 两个人路上少有停留,到了荔城也已经是四月中。 夏日已经刻不容缓地来了。 空气是燥热的,潮湿的,无处不存在的水汽直让人从心底里产生厌恶。 因为华司衍下达的命令,殷诀清到荔城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荔城。 这日,荔城城门外围着不少人,都在等待马车进城。 偶有些不明就里的人去询问,很快就有人科普为何城门口如此热闹。 陆见微坐在马车里,不需要通报,只是掀开车窗的帘子看过去,都能看到不远处乌泱泱的人头。 她放下车帘,回过头问:“吹寒,我们不是直接去别庄吗?” 殷诀清正拿着一本棋谱看,闻言抬起头,“不是。” “诶?” 陆见微表情有几分惊异,“不是去别庄?” 大约是之前每次都直达别庄给了她错觉。 陆见微抿了抿唇,“那我们是去——” “府衙。” 殷诀清收起书,放在马车内小桌下面的抽屉里。 湿热的风吹过车帘,偶尔掀起轻轻一角,露出车外人的各色表情。 陆见微顺着车帘看过去,又收回目光,“之后也不去别庄吗?” 殷诀清低低“嗯”了声,“我们去酒楼。” 陆见微眨眨眼,“姜傲的吗?” 殷诀清颔首,“嗯。” “唔,”陆见微若有所思,又问:“酒楼的姐姐们都好看吗?” 殷诀清抬眸,波澜不惊道:“没有你好看。” “......” 陆见微好笑着摇头,“不是啦,我真想去看看。” 殷诀清恍然,“好。” 陆见微又自得道:“毕竟我是第一美人,本来就没有人比我更好看了。” 殷诀清手指穿过她的头发,唇角掀起,露出一个笑。 “当然。” 正说着,马车已经到了府衙门口。 门外站着荔城府伊,看到马车,立刻走下台阶。 “吹寒公子。”府伊问候。 殷诀清走下马车,微微颔首,“嗯。” 他没有再说什么,回过头伸手扶着陆见微走下来。 府伊见到陆见微,心中惊叹。 之前就听说吹寒公子身边的人是前朝皇后,如今见了她才知道为何吹寒公子会留她再身边。 如此美人,即便是有过先前,也值得人为之豪掷千金。 “公子今日可要在此歇息?” 府伊恭恭敬敬地问。 即便是心中转过各种想法,面上依旧不动神色。 殷诀清嗓音清冽沙哑,“不必,整理出一个房间,将这次水患的相关文书整理好放进去。” 府伊点点头,“是。” 在他面前,府伊早已没有了过往面对百姓时的神采,即便他已经是一个年过而立的男子,此刻也显得有几分气弱。 “我们进去说。” 等陆见微走下来,两人相视笑了笑,他又道。 府伊掌心出了汗,闻言立刻点头,“好,好。” 陆见微走在殷诀清身侧,问:“看这府衙倒是十分安稳,就是清冷了些,其他人呢?” 府伊立刻答话:“因着此次水患,好些人都回去了,一些人家里的地也淹了,在这处找不到出路,只要远走去了北边。” 陆见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殷诀清:“这段时间出城去别处的人数是多少?做过记录吗?” 府伊掌心在衣袖上捏了捏,“没,没有。” “那这段时间有对留下来的人做过记录吗?” “......也没。” “如今留下来的人大部分住在那里知道吗?” “......” “最近城里的粮食价格涨到了多少?” “似乎......比原先高出了五成。” “有开粮仓救济吗?” 府伊一连被问了这么多个问题,额头已经出了汗。 “还,还没。” 殷诀清微微皱了眉,“这段时间你们都在做什么?” “呃......” 府伊说不出话来了。 面对殷诀清的皱眉,他心中揣揣,目光也呆滞了许多。 身边站着的文书先生倒是开了口:“我们在等公子过来安排。” 陆见微:“......” 这还不如不说呢。 殷诀清并没有多少情绪泄露,只是他没有情绪时候,反而看起来十分冷淡。 “既然如此,今日你们将文书整理出来,我就不留在这边了,明日再过来。” 他们还没走到书房,殷诀清停住了脚步,让府伊心中冷汗直冒。 府伊呐呐,“是......公子不留下来吃顿饭么?” 陆见微笑着拒绝,“我们还有些事情,就不留下来了。” 府伊又恭恭敬敬道:“我送你们出去。” 陆见微和殷诀清走在前面,一直到坐上马车,陆见微才笑出声。 殷诀清无奈地看她一眼,“这么好笑?” 陆见微嘴角没有划下,道:“我看那府伊似乎是真的怕你发火。” 殷诀清叹息,摇了摇头,“我倒是真想,只是没什么用处。” “我也没想到,他们这段时间居然什么都没做,就等着皇上派人过来。” 殷诀清淡淡,“他们如此无所作为,府衙居然还有人,倒是让我吃了一惊。” “有些人可能也不是不想走,只是不能走。” 陆见微收了笑,“只是苦了百姓。” 实在不是上层不够明智。 只是上层也没有想到底下的官员会这么无能。 人才选拔,有时候看到的仅仅是一个短暂的瞬间,日后长长的生涯才是关键。 荔城府伊也不是无能,只是没有经验—— 他的文书先生就更没经验了。 有些时候,也不是有问必答更好一点。 刚刚那个问题,但凡聪明点的人都知道什么都不说,等着命令或批评才是最好的选择。 ——那个回答。 既然都已经有人过来了,还要你们有什么用处? 陆见微叹息一声,“你需要做的事情,恐怕会更多了。” 殷诀清笑了笑,“不用太担心,会解决的。” “我相信你。” 陆见微勾起嘴角。 殷诀清颇感意外地挑眉,“这么相信我?” 陆见微手指和他握在一起,“毕竟你是鼎鼎大名无所不能的吹寒公子嘛。” “何况,我还陪在你身边呢。” 殷诀清轻笑,握着她的手收紧了一些。 马车一路行到酒楼。 门口站了几个女子,各有千秋,看过去真是一道美妙的风景。 “吹寒!” 先开口的却不是这几个女子,而是亓厦。 陆见微略显惊奇,“亓廊,你怎么在这里?” 亓厦呵笑,“早说了我先来这里去找药引,找到了之后就留在酒楼这里了。” 陆见微点点头,“这次的药引很好找吗?” 亓厦轻“啧”一声,“只是今年特殊一些。” “水云竹只会生长在水域旺盛的地方,今年倒好,突发了水患,临海一带的山脚下,长了不少,都不需要担心有人先挖走了。” 陆见微恍然点头,“原来如此。” 亓厦嘴角噙着笑,又问:“你们怎么过来这么早?没去府衙吗?” 陆见微摇头,“去过了。” 见她面色不是很好,亓厦问:“状况不好吗?” 陆见微“害”了声,“何止不好。” “去了一问三不知,这段时间还什么都没做,就等着吹寒过来吩咐才打算开始。” 亓厦:“......” “确实令人头疼。” 身后的一个姑娘开口:“那是今年春刚到的,一来就遇到了这件事,也挺难为他了。” “咦?”陆见微侧目,“刚考上进士吗?” 那姑娘点点头,“是呢。” “姑娘怎么称呼?”陆见微问。 “赵冬蕊。” “赵姑娘,你与府伊关系不错?” 赵冬蕊摇摇头,“谈不上不错,只是曾经见过几面。” 陆见微恍然,“原来如此。” 殷诀清并没有说话。 领头站着的女子这才开口:“都来了,我们先进去再说话吧。” 亓厦笑道:“今日敖鱼姐可是特意下厨,就等着你们过来呢。” 殷诀清拿出信,“这是姜傲让我交给你们的。” 女子轻“呀”一声,吴侬软语,听得人心旷神怡。 陆见微心里顿时感到一阵舒坦,“这位姐姐怎么称呼?” “敖鱼。” “敖姐姐。” 敖鱼微微颔首,并不过分亲近,从殷诀清手里接过信看了一眼,是姜傲的字迹,就收起了信。 “我们先进去吧。” 陆见微听了美女说话,心情颇好。 殷诀清看着,眉眼有几分低沉。 众人落座,亓厦道:“吹寒既然要处理水患,是准备水患处理之后再治疗吗?” 殷诀清沉默了一瞬,目光转向陆见微。 “如疏觉得呢?” 陆见微思忖了半瞬,“等水患的事情解决之后吧。” 亓厦无语,“他去解决水患,你又不跟着,还不如你们尽早治疗,让吹寒去解决水患呢。说不定水患的事情解决了,你也醒来了。” 他拍一拍手,突然觉得这个主意妙绝。 “完美!” 殷诀清没有开口,只是等着陆见微说什么。 陆见微想了想,“不然就按照亓廊的说法来吧。” 殷诀清手指轻微动了动,对上陆见微黑白分明的眼眸,低低道:“好。” 亓厦等到她这句话,说:“那我明日趁早去取了水云竹来,我们晚上开始治疗,等后天,吹寒就可以去解决水患的事情。” 陆见微目光转向亓厦,“你很急吗?” 亓厦一口气提上来,“我到底是为谁急?” 殷诀清淡声,“多谢。” 亓厦:“......”并没有被感谢到。 第76章 吃过饭,陆见微和殷诀清留在了酒楼。 酒楼里的姐妹们十分热情,孩子有七八个,都是女孩,个个乖巧玲珑,过分可人。 一个小孩,四五岁年纪,跑到陆见微身边,羞涩地说了句,“姐姐,你长得真好看。” 又蹬蹬蹬跑开。 陆见微忍不住轻笑,“真可爱。” 殷诀清侧目,表情有些苦恼地问:“你喜欢小孩吗?” 陆见微转头,笑容还没有散下去,“你不喜欢吗?” 殷诀清顿了下,目光划过正在奔跑的小孩,“不算是不喜欢,只是还没有什么准备。” 陆见微默了一下,“我是不算特别喜欢,不过并不强求。” 殷诀清捏了捏她的手指,“好。” 越是相处,越是想要和陆见微亲近。 更想要一刻也不分开。 想和她做很多平淡的事情。 也想和她度过无数浪漫难忘的夜。 春天来的时候,他们可以一起看他亲手栽种的海棠树开花;夏天,他们就一起去河边嬉闹,在已经茂盛的香樟树下接吻;秋天,叶子黄了,他想要用桂花做各种各样的餐食,和她一起分享。 只是稍微想一想,就觉得是很幸福的事情。 真奇怪,明明也并没有多么热烈,但已经让人觉得幸福。 一顿饭也吃不了多长时间。 亓厦从饭桌上站起身,扫过正坐在桌边还在吃的两个人,“你们先吃着,我突然想起有件事情,顺便再去看看哪里的水云竹成色最好。” 殷诀清微微颔首,“多谢。” 他放下筷子,一道站起身,再没有什么动作,只是看着亓厦道:“需要观语和你一起过去吗?” 亓厦摆手,笑笑,“不用。” 临出门,他跟殷诀清说:“这次之后,你可是要好好感谢我一番,才不枉费我废了这么多时间这么大的功夫将你救活,甚至还要跟在你和如疏身边忍受这样的折磨,太欺负人了。” 殷诀清挑眉:“我所拥有的,任你所选。” 亓厦眸光亮了亮,“那就这么定了!” 陆见微见亓厦兴奋地走出去,步伐轻快,抿了抿唇,也站起身,微侧身看向殷诀清,“你就不怕他狮子大开口吗?” 殷诀清低笑,“他也不知道我到底有多少东西,要不了全部。” 还真是...... 陆见微无言了一瞬。 殷诀清又低头道:“吃完了么?” 陆见微点点头。 “要去走走消食吗?”殷诀清又问。 陆见微欣然应允,“好啊。” 两人绕着酒楼走了两圈,各自回到了房间。 这一晚,殷诀清没有问陆见微要不要一起休息。 也许是白天太累了。 又或者是因为荔城的事情确实难以解决。 总之,殷诀清只是淡淡道了一声晚安,之后就没有再说什么。 他不说,陆见微自己也不会先提。 一夜就这样过去。 ...... . 第二天早上。 亓厦十分勤快地到陆见微门前敲门。 “如疏,如疏,快起来。” 他的声音过分焦急,听得陆见微也十分紧张,唯恐是殷诀清的身体出现了什么问题——虽然似乎自从第三次治疗之后,殷诀清连咳嗽都很少见了。 她在里间应声:“好。” 亓厦催促:“快点。” 陆见微速度很快地梳洗,拉开门,亓厦就等在门口。 陆见微:“怎么这么急?” 亓厦道:“荔城水发了,虽然淹不到城里来,但是昨日已经塌了不少房屋,酒楼外等着府衙他们,正催促着吹寒赶紧拿主意解决呢。” 陆见微皱眉,“只是一晚上就已经严重到这般程度了吗?” 亓厦:“......” 他叹了口气,惆怅地摇了摇头,“那倒也不是,只不过是之前水发不少人都是等在府衙门口,而如今不少人听说吹寒来了,所以这些人都等在了酒楼门口。” 陆见微顺着酒楼的楼梯往下看去,门外人头攒动,像是一片海,几乎阻挡了客人进店的路。 陆见微侧首问:“吹寒没说要怎么解决吗?” 亓厦也跟着她看过去,低声道:“吹寒已经让观言和观语去驱散了,但是因为人太多了,而且还不断有人涌过来,一时半会儿不太好解决。” 陆见微了然,“那吹寒呢?” 亓厦昂了昂下巴,“房间和府伊他们议事呢。” 想到昨天府伊的回复,陆见微顿了顿。 “他们是怎么想到要到这里来堵人的?” 亓厦皱眉,“这个我倒也没有想过,也许是听闻吹寒的名声?” 陆见微摇摇头,“我不这么认为。” 昨日那文书的回复,让她心中有了猜测,只是此刻也不好多说,陆见微走到殷诀清的房间,在门口敲了敲门。 殷诀清低沉的声音从里间传出,“进来。” 陆见微推门走进去,进入眼帘的就是府伊和文书两个人满脸通红的模样,府伊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汗,听到声音用袖子擦一下额头上的汗,之后回过头。 陆见微嘴角携着笑,“解决好了么?” 府伊刚要说话,就被文书拉了拉袖子。 殷诀清没什么表情睨着站在两步开外的府伊和文书两人,“带着这些人回去,如果府衙不够住,就把牢房收拾出来。” 府伊神情惊异:“这,这恐怕......不太好吧......” 殷诀清淡淡,“府伊心中另有成算么?” 府伊紧张地摇头,“没,没有......” 殷诀清嗤笑一声,让府伊两人身子抖了抖。 “那就按我说的去做。” 府伊诺诺:“是。” “灾民的事情,只要观语安排了,你跟着做便是,我明日会去水坝之地巡视,今日让衙门的人都休整一番,明日随我一道过去。” 殷诀清淡声吩咐着。 府伊低声:“是。” 陆见微目光落在殷诀清被清透日光照着的半边脸上,眸光微微眯了一下。 也许他坐上皇位,也是一个好皇帝。 忽而又想到他过去的心态,有一瞬间的目眩神迷。 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 陆见微笑容顿了顿。 回忆如潮般汹涌,一刹那便涌到了她面前。 陆见微眨眨眼,继续听他说。 “今日的事情,我不喜欢发生第二次。” “是,是。” 言毕,府伊和文书两个人退下。 陆见微看完这场不怎么好看的闹剧,只觉得她要是殷诀清恐怕现在心头火起,只想要撤掉他们了,没想到还留着。 “既然他们已经没有办好这件事情了,为什么不撤掉他们?” 殷诀清淡淡摇头,“再新的府伊到任之前,我还要他们两个人做事,只是多费些口舌,只要事情办下去就会好一些。” 陆见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样。” “这些灾民是怎么想到要过来酒楼这边闹事的?” “刚刚那两个蠢货带过来的。” 殷诀清被气到失言,说话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淡然,蠢货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让陆见微好惊讶地长大了嘴。 “吹寒?” 殷诀清回头看她,目光已然一寸寸温软下来,“嗯?” 陆见微突然笑了,“没事。” 也是—— 吹寒公子看起来再不食人间烟火,也还是个人,会有人的情绪。 何况他在她面前从来没有掩饰过这一点。 她走近,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 “那我们现在开始治疗吗?” 殷诀清手指轻轻抚过她两颊的头发,问:“饿了么?” 陆见微仰着头,笑眯了眼,“那我们先去吃饭吧。” 殷诀清指腹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感受着她的温度,源源不断传进心里,好像自己也被温暖了一样。 “好。” 亓厦看着两人走出来,走上前问:“现在就开始吗?” 殷诀清摇头,“先去用饭。” 亓厦顺势点头,“一起。” “你没吃吗?” “吃了。” “没吃饱?” “......饱了。” 殷诀清目光看向他,似乎是在说,饱了为什么还要跟着我们? 亓厦顿时一噎,无语地摆手,“你们吃你们吃,多吃点。” 陆见微路过他身边,“你要是没吃饱,还是跟着我们一起吃点吧。” 亓厦挑眉,“关心我?” 陆见微呵呵笑,“怕你治疗的时候突然倒下。” 亓厦:“......滚。” ...... . 楼下空空荡荡,加上外面的灾民还没走完,此刻更是清冷又吵闹。 陆见微和殷诀清走到楼下,敖鱼已经准备好了吃食。 见了两人,嘴角下意识顿了顿,立时又笑道:“还想着要不要先放在锅里温着,你们就下来了。” 陆见微喜笑颜开,眉梢轻挑,“多谢敖姐姐。” 敖鱼笑笑,嗓音轻缓而温柔,听得人心里也仿佛被春三月的风吹过,“这有什么。” “还是要多谢吹寒公子,荔城的事情,还要多拜托吹寒公子。” 陆见微看了看殷诀清,又看了看敖鱼满脸的笑意,突然想通了什么。 她手指在殷诀清的掌心轻划,殷诀清低眸看着她,“怎么了?” 陆见微笑着摇了摇头,“我们快吃饭吧。” 昨日见她那么客气,今日却不同,大约也是没有想到她会起来,所以准备的饭菜无一例外都是殷诀清喜欢吃的。 陆见微倒也不是真在意这个,就是有一点——被别人觊觎自己的东西的不爽。 但也只有一点而已。 外面的灾民看到殷诀清似乎更激动了,身体可以拦住,可是声音拦不住。 “那是吹寒公子!吹寒公子过来救我们!我们有救了!” “有救了......” 不知道是谁先跪了下来,紧接着哗啦啦,像是事先组织过,虽然不太整齐,可是一个接着一个,最后居然全部都跪了下去。 陆见微看着他们,有一瞬间的疑问,他们是真的相信殷诀清,还是只是作为一种心里安慰的迷信。 就像是一群懒惰的亡国人,没有脊梁,也没有方向,今天迷信这个,明天求神告庙。 殷诀清淡淡道:“你先吃,我出去一下。” 陆见微反拉住他的手,“我和你一起。” “各位,站起来。” 面对他们,殷诀清没有任何情绪,仿佛真是普度众生,认为众生皆苦的佛,温声下只余悲天悯人的温润。 “请各位站起来。” 他的声音始终平缓,“我已经吩咐了府衙收留各位,只是因为救急房屋不足,也许需要各位委屈一下,大家挤一挤,互相帮扶互相理解,在牢房暂住几晚。” “大家先去府衙登记,一户人家一个帐篷,过几日救急帐篷就能搭起来了。” “吹寒公子真是菩萨心肠啊!” “是啊!我们等了这么多日,终于等到了......” “吹寒公子是我们大家的救命恩人呐......” “......” 这番话说过后,也没有多少人留在这里了。 陆见微肩头松了松,和殷诀清走回桌边,目光稍顿,看到了站在另一边眼眸染泪,手上端着茶杯的敖鱼。 她没理,也没招呼,在桌边坐下,等殷诀清给自己夹菜,一只手撑着自己的下巴,看着殷诀清平静得看不出什么情绪的面容,说:“你是不是有点不开心?” 殷诀清捏了捏她放在身侧的手,“有点。” 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陆见微笑容更大了。 “那你不要不开心了,我安慰你一下。” 她说着,一只手在殷诀清的头上摸了摸。 殷诀清眸光落在她娇笑着的脸庞上,嗓音清冽低哑,“只是这样安慰吗?” 陆见微嘟了嘟嘴,娇嗔地抱怨,“那你还想怎么安慰?” 殷诀清低头啄了一下她的唇,语气低沉暧昧,唇角勾起的笑也沾染了缱绻情意,“乖一点,不然今天怕是赶不上治疗了。” 陆见微双颊绯红,抬手在殷诀清的肩膀拍了一下,“说什么呀。” 殷诀清低笑,“你知道的。” 明明是她想给恶作剧给他找堵,没想到他这么坦然地开车...... 陆见微自愧不如。 她拿起筷子,接下来的时间都很安静,没有再说什么。 ...... . 吃过饭,两人回到房间。 亓厦还没有过来。 殷诀清转过身,将陆见微揽在怀里,低眸睨着她,嗓音低沉,“不喜欢敖鱼么?” 陆见微有些新奇,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他的眼里,“你觉得我无理取闹吗?” 殷诀清在她脸颊边吻了吻,嘴角笑意未减,“怎么会?” 他似乎有些意外她的否定,但已经十分认真地讲了自己的感受,“我有点开心。” 陆见微:“嗯?” “你在为我吃醋。” 陆见微只沉默了一秒,嘴角就挂上了她惯常的微笑。 “我还以为你要为她打抱不平呢。” 殷诀清声音并未因此而染上什么负面情绪,只是低低道:“我与她并无关系,我只关心你。” 陆见微歪头,笑容轻妩,丝丝缕缕皆是诱惑,“那我让你再亲一下。” 殷诀清眉眼含笑,嘴角笑意真挚,在她另一个脸颊边亲了一下。 刚推门迈进半条腿的亓厦:“......” 他想了想,抽回了那条不听话迈得过分快的腿,“咔嚓”再次拉上了门。 “打扰了,你们继续。” 陆见微扑哧一声笑出来。 “亓神医难道没有见过么?” 亓厦将门彻底推开,走进来,轻咳一声。 “我是因为没有想到你们两个人会吃饭完后——” 陆见微恍然点头,“原来你是没有听过饱暖思/淫/欲这句话啊。” 殷诀清也忍不住轻笑,“别损他了,一会儿该生气了。” 陆见微轻笑,“亓神医脾气这么好,应该也不会生气的......吧。” 亓厦翻了个白眼,冷笑:“记着你们了。” 陆见微笑得开怀,眼睫好像染上了几点水光。 殷诀清笑着问:“水云竹已经准备好了吗?” 亓厦面无表情回怼:“你以为我是你们万事不操心吗?” 殷诀清无奈笑笑,话音怅惘,“还真生气了啊。” 下一秒,亓厦破功。 他哭笑不得道:“如疏躺床上去。” 陆见微语调轻快,“好嘞!” 第77章 治疗的时间有点长,等到结束,已经是晚上。 夜灯如昼,照得室内十分亮堂,窗外听得到蝉鸣,一声接着一声。 殷诀清抽回手,目光在陆见微脸上停留了一会儿,霎时,又抽回停留在陆见微唇边的手。 烛光照映下,他眉目清透,沾染了不知名的情绪。 亓厦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唇角微动,“吹寒。” 殷诀清顿了一下,回头看向他,“嗯?” 他声音还有几分干涩的沙哑,也许是因为太长时间没有喝水,唇瓣也不似早上时候那样饱满,微微垂着的眸子看不出什么太深的情绪。 亓厦等了等,说:“上次你跟我说的事情,现在还会这样吗?” 殷诀清抬眸,转头看向他,道:“伤口已经没有之前那么严重,并且最近也没有新的伤口出现了。” 亓厦思忖了会儿,“最近都没有吗?” 殷诀清低声:“嗯。” “多注意一下。”亓厦道,“拖着你们两个一个身体不好,一个精神不好,也是绝了。” 殷诀清无奈轻笑,“我就快好了。” 他抬起手,手指轻抚过自己的长发,大部分已经变黑了,只余下零星几根能看出是银白色的,若是有心隐藏,也不是不能。 亓厦手指在他的长发上停留了一下,“下次治疗结束之后,你的头发大约就能恢复原本的颜色了。” 殷诀清低“嗯”了一声。 “你休息吧,我这两日也许不会回来,荔城的水患结束之后,你让财行的人给我捎个信,我们到时候在下一个地方再见。” 亓厦说完,也正好整理好了行装。 殷诀清同时站起身,“好。” 亓厦侧身颔首,随后离开。 也许是他行走的速度太快,殷诀清总觉得他有几分不知名的慌张。 他的眼神在门栏上停留了一会儿,旋即收回。 烛光仿佛被拉动,跟着摆了摆身体。 并不安静的夜,只余两人在时间的流逝下沉默以对。 陆见微躺在床上,仿佛一个的等待王子唤醒的睡美人。 殷诀清手指轻轻抬起她的手臂,手指将她的外衣折上去,露出她手臂上的伤口。 伤口的痂已经脱落,露出新肉,因为她的手臂原本就白,不自己看也看不出什么区别来。 殷诀清看了好一会儿,指尖轻轻摩挲,眸光沉浮,像是一场波涛大海瞬间淹没沙洲。 他不明白。 人和人都是很难互相理解的,就像之前会有人不理解他为何在殷清越去世之后那般行为。 他也难以理解陆见微为何会伤害自己。 突然想起陆听枫那日说的话—— 一个连自己都不爱的人,怎么可能有力气去爱别人? 那陆见微呢? 她是不是也是这样? 往日的欢颜笑语仿佛就在眼前。 殷诀清的目光只是虚虚浮在她的脸庞,并不深入。 蓦然,他笑了笑。 笑容烛光下晃荡摇曳,掀起十分缓慢的波动,流淌在室内过分安谧的空气中。 追究那么多做什么。 他喜欢她,她也会和他在一起。 这就足够足够了。 殷诀清站起身,走出房间。 到底足够或者不足够。 只是人心中的考量而已,此刻足够,就已经很是难得。 情爱这种事情,原本就是饮在口中才知道到底是糖果还是毒药。 更何况,即便是毒药,心甘情愿吃下去,也许和糖果也没什么区别才是。 ...... . 殷诀清第二日就去了实地考察。 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了七成,基本相当于如今成年男子的身体。后三成是内力催化的功力,他体内的内力,是两个江湖高手全部的内力,别人习武三四十余年才修出的内力,他凭空取得。 这个世界上从来便没有轻易得到的事情,他的头发就是代价。 而如意呢,恰好可以化解这种代价。 殷诀清这些日子都没有时间回酒楼,几乎处理完事情就已经到了很晚的夜里,于是就跟着当地的居民借住一晚。第二日又要去往别处。 观语留在酒楼照顾陆见微,如今跟在他身边的只有观言。 每日用饭倒是难得的清闲时候,每当这个时候,殷诀清问的第一句话一定是“如疏醒来了吗”,当然,答案也无一例外,都是“没有”。 但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四处开始流传着殷诀清看似慈悲,实则心狠手辣的传言,甚至有愈演愈烈的姿态。 观言看得心焦,询问殷诀清要不要辟谣。 殷诀清只是淡淡摇了摇头。 如果说殷诀清这些日子都是这么忙碌。 陆见微大约是非常非常地舒坦了——躺在床上一连七日,身体都透着一股浓浓的灰扑扑的干涩感。 她坐起身,抬起头,就看到了白芙。 他正坐在桌边,悠然地喝着水,似乎是感受到了被注视,他划动了身体,正对着陆见微坐,“醒了?” “不然是鬼吗?” 陆见微动了动自己的肩膀,穿上鞋走下床。 白芙轻笑着摇头,似乎对她刚醒来就这么大的脾气感到无奈,“陆小姐还真是活力无限。” 陆见微走到桌边,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水,“吹寒呢?” 白芙挑眉,“你不知道么?” 陆见微像是看蠢货一样看他一眼,“我一直在昏睡,去哪里知道?” 白芙倒也不恼,低笑着,“他去处理水患,现在还没回来。” “嗯。” 陆见微沉思着,“那边人手布置好了么?” 白芙正色了些许,一只手摩挲着水杯边沿,眸光流转过几分异色,“前两日已经在铺垫了,你今日过去,倒是正好。” “那些知道了消息的人是什么态度?” 陆见微又问。 白芙思忖片刻,最终道:“众生百态。” ...... . 确实是众生百态。 陆见微从酒楼的房间走出去,只是听酒楼里的人议论,就已经感受到了众生百态。 酒楼今日比上次她见到热闹许多,坐在最靠近楼梯的那桌人也正说着这件事情。 “......我倒是还听说,从前有一个女子倾心于他,被他一把火烧死了呢!” “天呐!看来即便是长大了,他也还是这样,一点都没变!” “那可不是,我跟你说,你别听那些人传得他多么善心,实则背地里不知道做了多少亏心事呢!” “真没看出来......” 陆见微手指攥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虽然早就知道今日会是这样的场景,可是真的听到,又是另一回事了。 倒是敖鱼从不远处走过来,腰肢轻摆,冷笑一声,“你能安稳地坐在这里喝酒,还不是靠你口中那个做了不知道多少亏心事的吹寒公子?你这样的忘恩负义的鸡鸣狗盗之辈,也配说他?” 她声音虽细软,朗声正色时候却半点气势不减,眉梢流露出凌厉。 男子立时面色讪讪,另一附和的人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半晌,两人像是灰溜溜的老鼠,飞快地结了账从酒楼出去了。 一个女子走到敖鱼身边,也跟着轻蔑地笑。 “还真是欠教训哩!” 接着回过头看向陆见微,轻哼了声,“还说你和吹寒公子关系多么亲近呢,听到这般诋毁吹寒公子的话也不知道辩驳一二。” 陆见微面色还残留几分僵硬,却还是扯唇笑了下,“我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呢。” 敖鱼目光微低,朝身后的女子道:“染月,对陆小姐不可无礼。” 随后她抬起头,温柔地笑了笑,“染月只是意气,陆小姐别怪她。” 陆见微唇角的笑已经不再僵硬,十分自然地揽上敖鱼的手臂,“怎么会呢?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还要请敖姐姐给我好好讲讲。” 一句话硬是说出了柔肠万千的意味。 听到耳里,却透着几分奇怪的感觉。 敖鱼看了眼笑得纯洁无瑕娇艳明媚的陆见微,只以为是自己多想,领着她走到包间,才说道:“也不知道是何人传出的,淤牢之所以成立,是吹寒公子为了赎罪。” 陆见微略一挑眉,似乎对此说法十分奇怪,问道:“这是何意?” 敖鱼轻叹了口气,“我却也不甚清楚,只是传言甚嚣尘上,让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跟着走进来的女子道:“传闻说呀,吹寒公子从前亲自放出了那些牢犯,任由他们出去作恶多端,多少妇女因此惨遭横祸,才会有那么多的孤儿。之后又充做救世主去解救,无疑是假仁假义之辈,却要给自己一个善人身份,实在是让人敬谢不敏。” “居然有这样的事?” 陆见微面色惊讶,“传闻属实么?” 女子听她后一句话,像是被气到了,愤恨地瞪她一眼,“吹寒公子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 陆见微被她徒然放大的声音惊了一下,反应过来后道:“确实。怎么可能?” ——可它就是真的。 陆见微目光倒映着敖鱼忧愁的眉眼和女子怒气慢慢的眼神,心中笑了笑。 多可惜呢。 你们再相信他,这也是他亲自做出来的事情。 不然殷诀清怎么会被称为这本书中的反派呢? 一本乱世文,反派不是昏庸无道的皇帝,而是他—— 追根究底,其实是殷诀清放出的这些人加速了禹朝的灭亡,使百姓更早地流离失所。 在本书的男女主还没有相遇的时候,事先遇到女主,若不是女主心中始终清醒,恐怕有情人也未必可以终成眷属。 再惊才艳绝风华绝代的人,如今在百姓口中也只能作为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叫人咀嚼百般,还要吃进肚子里。 这里面不仅混合了百姓被愚弄的愤怒,更有百姓急于找到一个对不如意宣泄的出口。 过不了多久,这件事情再传得广一些。 恐怕还会有更多的罪名强加到他头上,等待他的,就不是享誉盛名,而是过街喊打了。 陆见微沉思了一会儿,道:“我要去寻他。” 敖鱼站起身,“不行。” 她正色,“陆姑娘,你是吹寒特意吩咐要我们在你醒来之后,立刻告诉他,并且不允许你出去的人。” “何况你也并无其他办法去澄清谣言,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恐怕会成为吹寒的软肋。陆姑娘还是需得分清轻重缓急,不要让吹寒公子过多劳心才好。” 陆见微也站起身,她比敖鱼高一些,此刻俯视着她,气势便足了好几分。 “敖姐姐,吹寒不想我出去,是因为怕我有危险,但是你没有其他办法可以阻止我出去,你大可以告诉他我离开了这里,他也不会责怪我。” 敖鱼被陆见微这样直白的话语刺痛,脸色白了几分,她手指攥紧,指尖在掌心尖锐的痛感,半晌才说:“如此,陆姑娘自行方便便可。” 陆见微笑了下,侬丽面容并没有因为这段时间都沉睡而染上尘埃,此刻笑起来,更显娇艳。 海棠已经开得茂盛,一如她的容颜,好看得紧。 她清清淡淡地颔首,嗓音没有多少亲近的意思,便显得冷了,“多谢敖姐姐。” 敖鱼作为除去姜傲之外的一把手,顾及着脸面,即便是再喜欢殷诀清,也不会在面上有多少亲近。 可是刚刚拿大的语气,下意识便激起了陆见微的反骨。 诚然,苦口婆心并没有不好。 但是陆见微太不喜欢别人跟自己讲道理了。 她想,她这辈子都再也听不得别人跟自己讲道理。 敖鱼被陆见微这样噎,依旧秉持着风度,笑容也未停,只是有些僵硬,说:“姑娘若是有什么需要,尽可以摆脱楼里的姐妹们。” 陆见微笑了,很轻,“多谢。” 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她还是知道的。 她继续说:“如此,我便先去整理行装了。” ...... . 观语从厨房里出来,没有在房间看到陆见微,飞速跑到楼下,只见到敖鱼和另一女子。 女子愤愤不平道:“还当她是多好呢,吹寒公子怎么会喜欢她?你明明是在关心她,搞得好像我们才是恶人一样......” 敖鱼叹了口气,“爱情这回事,跟人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亦现先生不好么?公子也还是不喜欢。” 女子还是愤愤,咬着牙轻哼了一声,“那还不是因为姐姐你从来不在吹寒公子面前说什么——明明从前吹寒公子对你也很不错呀,何况敖姐姐这么温柔......” 观语听了一会儿,皱了皱眉,走近问道:“陆小姐呢?” 染月眯了眼,两只手环抱在身前,端的是一派张扬肆意模样。 她轻嗤,“走了啊。” 观语没计较,继续问:“走去哪儿了?” 染月翻了个白眼,语气不耐烦,“我怎么知道?” 敖鱼适时打断,轻声道:“还没走,但是她准备去找吹寒。” 观语并不多言,也没有在意染月的态度,颔首,“多谢敖姑娘。” 敖鱼到底秉持着礼节,也并未说什么话,脸上的表情虽然不见得有多么开心,却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跟观语告状——她做不出这么低格调的事情。 敖鱼微微点头,“需要准备行装,尽可以摆脱楼里的姐妹们。” 观语轻点头,却没有在说什么,径自走开了。 染月看着他走开,噘了噘嘴,“什么呀,也就是跟在公子身边久了,看他也就这样啊。” 敖鱼狠狠皱眉,“染月,你再这样,就送你去姜姐姐那边,看你还敢不敢这般肆意妄言。” 染月顿时打了个寒颤,拉着敖鱼的手摇,“敖姐姐,我会听话的,你不要送我过去嘛。” 她撒起娇来,倒让敖鱼面色舒缓了不少。 敖鱼一只手在她额头点了点,语气无奈,“你呀你。” 半晌,她又叹了口气,“以后可不能这般说话了,公子喜欢怎样的女子,都与我无关。” 染月还想说什么,注意到敖鱼的神色,最终悻悻。 “好嘛,我知道了。” 第78章 房间里还有白芙,观语进来的那一刻,白芙眼疾手快地将陆见微拉着躲了起来。 等观语走出去,陆见微说:“你躲就够了,拉着我做什么?” 白芙松开捏着她手臂的手,淡淡道:“一时情急罢了。” 陆见微轻笑了声,“也没几日不见,你这变化也太多了点。” 白芙浅浅皱了下眉头,“什么?” 陆见微走到与他相隔两米的位置站定,饶有兴趣地问:“亦现的孩子,是你的吗?” 白芙抿唇,一时间没有说话。 陆见微倒也不是非要一个答案不可,何况白芙此刻的默不作声,已然说明了孩子就是他的。 还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她闲闲道:“看你这模样,不像是你不愿意公开啊,难道是亦现不肯?” 白芙突然笑出声,“有这时间关心我的事情,不如好好想想该怎么尽早完成任务。” 陆见微耸肩,“我在想啊,何况我也不是关系,我就是觉得有意思,想八卦一下。” “亦现不愿意和你在一起,该不会是你——”她“嘶”了声,“不太行吧?” 白芙脸黑了下去,“但凡你能少说这两句话,你的东西就收拾好了。” 陆见微诚挚地笑,“我这是在关心你的身体啊。” 白芙:“......” “陆如疏,我们是盟友。” 陆见微欣然点头,“对啊,所以我才会这么关心你的身体。” 白芙脸色更黑了,“你放心,吹寒有事我都不会有事。” 陆见微“啧啧”两声,“吹寒本来就没事,是你问题比较大嘛。” “......”白芙盯着她,无言了一瞬,随即道:“我们是合作伙伴,你大可不必对我这么有敌意。” 陆见微笑出声,眉眼弯弯的模样。 白芙看着,只觉得十分碍眼。 “但是我这个人吧,比较喜欢自己找人合作,所以你威胁我这个事情,在我心里一直留下了非常严重的阴影——”她笑了笑,“送给你一句话,上赶着的不是买卖。” 白芙:“......” 他面无表情地听陆见微说完,并不纠缠这件事情,只说:“收拾东西,即刻启程。” 陆见微笑颜如花,“好。” 她当然知道白芙不会因为她现在的几句话而发火,所以才会这么肆无忌惮地挑衅。 他们的合作还要进行下去,此刻打打嘴仗,也不过是消散心头的郁气——虽然对任务没用,但是她心里舒服了啊。 门外传来观语的敲门声。 “叩叩叩——” 陆见微看白芙一眼,等他将自己隐藏起来,才朗声道:“进来。” 观语推门,“陆小姐。” 陆见微低声:“嗯。” 她吩咐道:“给吹寒收拾几件衣服出来吧,这些日子风尘仆仆,大概还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观语应道:“是。” 他和观言不同。 观言也许会劝说,也许会阻止,可是他会全然服从。从不会抬高自己的位置,也不会将自己置于完全奴隶的地位。 这才是殷诀清将观语留在她身边的原因。 他似乎很清楚,陆见微不喜欢任何人用任何方式去动摇她的意志,于是他理解,尊重,并给予帮助。 陆见微看着观语从房间出去,转身开始收拾东西。 她并没有多少东西需要收拾,想了想,还是带上了一套换洗衣服,装在包袱里。 “你会跟着我一块过去吗?” 陆见微问。 白芙从领域走出来,“不会。” 他嗓音淡淡,“虽然我可以完成几次瞬移来看你,但是在吹寒面前,他不会察觉不出。” “你自己的任务,还是交给你自己完成吧。” 陆见微点头,“好,我知道了。” ...... . 殷诀清所在的地方,距离这里还有些远。 虽然是同一座城,可是有些地方因为水涝,泥泞不堪,马车也无法通行,需要走路才能过去。 陆见微到了这边,还是头一次走这样的山路。 从前在另一个世界,也不是没有走过。 只是娇惯让人惫懒,殷诀清的生活品质又那么高,以至于她这段时间行走,都仿佛碾碎了骨头,浑身疼。 观语跟在她身边,他原本是暗卫出身,身体素质到底好很多。 终于到了殷诀清现在所在的地方,陆见微看着因为水涝已经毁的一干二净的房屋,四下废墟重重叠叠,挡在眼前,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行色慌忙的灾民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见到陆见微和观语两人,只是匆匆瞥过一眼,就再次离开这里,走上前去。 陆见微随手拦住一个人,问:“你们这是要往哪里去?” 那人手指紧紧拽着自己的包裹,小心翼翼地瞅陆见微一眼,“出,出城。” “这里的水涝不是已经过去了吗?为什么不留在这里重建呢?” 那人苦笑一声,“我们怎么重建呐!原还以为吹寒公子是什么神仙人物呢!原来也就是骗人的!都是骗人的!” 他说着,情绪越发激动。 陆见微扭头看观语一眼,又回头问:“为什么这么说呢?” 那人打了个寒颤,“你不会还没听说吧?吹寒公子根本不是慈悲,就是个伪君子啊!此刻在这里治水患,指不定是给他选奴隶呢!” 他两只手攥着,“我们这里的人啊,都要逃走了,唉,也不知道吹寒公子还留在这里干什么,村长的儿子整日吓都要吓死了,还要日日伺候着两个人......不说了不说了,我再不走,今天都没办法赶到隔壁村子呢。” 他摆着手,也不等陆见微再说什么,就匆匆忙忙地赶上前面的人。 隔得远还能听到他和另一个一起往外走的人说话。 “你们说什么呢?” “突然拦住我问我们为什么要跑,看着像是外乡人,也不知道外乡人来我们这穷地方干什么。” “说不定是过来找......那位呢!” “不会吧?”那人语调徒然提高几分,被身边的人拍了拍,又降低了音调,“我刚刚还说了那位......” 他做贼心虚地回头,正好看到陆见微目光停留在他们两个人的背影上,又猛地回过头。 “我们还是快点跑吧。” “快跑快跑。” “......” 声音消散得远了。 陆见微回过神,叹了口气,“看来情况比我们想得要严重得多。” 观语也皱了皱眉,“城里似乎没有太多是非不分的人。” 陆见微见怪不怪地摇头,“越是贫穷落后的地方,越是愚昧,固执地坚持着自己的想法,外人根本改变不了,与生俱来和环境影响,有时候比我们所能想象到的,要多得多。” “我们还是快去找吹寒吧。” 她继续低下头走路。 观语抬头看了一眼她的背影,继续低下头往前走。 陆小姐比曾经的传闻,要好得多得到,公子喜欢她似乎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淤牢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一部分。” “那传闻中的这些......” “不知。” 观语寡言少语,但是有问必答。 陆见微和他相处这么长时间早已习惯。 他大约在殷诀清吩咐跟在陆见微身边的时候,就已经将陆见微作为主子来看。 所以丝毫没有不敬,反而对陆见微来说,有些过于尊敬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所以她只是微微颔首,并没有继续说什么。 一路再往前走,终于走到了有破烂棚房的地方,天空阴沉沉的,空气中湿气很重,身体早已沉重好似石头,拖着往前走。 庄稼地全部被淹了完,留在这里的人也没有粮食,如今水患消了一些,却也没有让这些百姓的眉目忧愁散尽。 “公子,那边是不是陆小姐?” 观言手中拿着个破瓦罐,目光在陆见微身上停留着,好半晌,才对正跟村长说话的殷诀清说道。 其实也不过是十日,观言已经觉得吧科学过了好几年,见到观语和陆见微,眼泪都涌到了眼眶就要很快流下。 观语扶着陆见微小心地走过去,“小心。” 殷诀清闻言立刻站起身,看到陆见微瞬间,嘴角上扬,他身上的衣服下面全部都是泥点,面容有些疲惫,却真实地透露着笑。 “吹寒!” 陆见微走到他身边,手指去牵他的手指,脸颊露出笑容,好似连日里阴沉天气后出现的久违的太阳。 殷诀清将她的手捏紧了些,心中飘飘忽忽的感觉总算是散去了不少,“如疏。” 他唇角的笑不断上扬,连日里眉眼间的阴霾一扫而空,只余下轻松笑意。 “唔......你怎么更瘦了,这段时间都没好好吃饭。” 陆见微捏了捏他的手指,面露心疼。 殷诀清低声,“吃了的。” “很辛苦吗?” 殷诀清目光在两人交握着的手上停留了一瞬,抬起头,对上陆见微的眼神,他原本已经涌出的话突然变了,只低低道:“嗯。” 陆见微踮着脚尖,在他下巴亲了一下,“奖励你,我来陪你啦。” 殷诀清突然抱她入怀里,“很想你。” 陆见微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我也想你,所以我醒来就来找你了。” 他突然很急切,唇息流连在她的耳边,“如疏,我们回去就成婚吧。” 陆见微愣了一下,连同在他身后轻抚的手指都停顿了下来。 “遇到了什么事情?” 殷诀清就着这个姿势,将她更紧地抱在怀里,下巴在她的肩窝缠绵悱恻,低低喃喃,“如疏,我舍不得你。” 陆见微眉眼弯弯,手指继续在殷诀清的脊背轻抚,抚平他的情绪,“我也舍不得你呀。” 她的声音压低了些,缠绕着轻侬的温软。 她下意识觉得他也许是知道了什么,可是仔细想想又觉得是自己多虑。 这几日看多了生死,对生命产生理所应当的珍惜,这本就是很正常的事情。 殷诀清双手捧着陆见微的脸,深情的眸子注视着她,像是流淌着一汪清潭的月光下,暧昧清暖的夜。 “如疏,我们成婚吧。” 陆见微落在他喉结的目光往上移,一直移到他的眸中。 “好啊。” 她莞尔。 殷诀清也笑,抱着她,在原地,好像一朵盛开的花被风吹动般转了一圈。 ——“如疏,我喜欢你。” 他道。 陆见微想,他喜欢她,她当然知道。 她的目光还留在他的眼里,流连胶着,适时有风吹过,闻来只觉潮湿。 陆见微手指在他手臂上,“好多人看着呢。” 那边村长已经离开。 在这里的只有观言和观语两个人,但是两个人也没什么话,沉默低头站在原地。 殷诀清低低地笑,笑声充斥着迷人的,少年人的,像是光。 “如疏,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他说。 四处皆是破败不堪的景象,他的眼中却盛开了海市蜃楼般的美景,让人沉醉不知归路。 陆见微只笑着,笑容肆意。 “有多高兴呢?” 她就随着他的话问。 殷诀清想了想,道:“你答应和我成婚,是我遇到最开心的事情,没有之一。” 陆见微怔了怔,笑道:“我也很开心。” 她拍拍殷诀清的手臂,“你先松开我。” 殷诀清如她所言松开她,低声吩咐观言和观语,“村东还有几户人家要搬,你们去帮忙。” 观言和观语低声应:“是。” 两人离开,殷诀清牵着她的手往棚屋里走,“这段时间在这里,也没有多少住的地方,不少人都是随处找一个没有积水的地方,拾掇着就睡了。” “那你呢?”陆见微问。 殷诀清:“前几日还好一些,离城里不远,水患也并不是特别严重,后来到了这边,就跟着村民一起。” 陆见微点点头,又问:“那淤牢的事情呢?” 殷诀清的表情突然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陆见微的脸上,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陆见微:“嗯?” 殷诀清的嗓音似乎被堵塞了,原本牵着陆见微的手指徐徐收回。 “你知道了啊。” 陆见微捏着他的指尖没有让他的手彻底抽离,“传言那么严重,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殷诀清唇角勾了个笑,“是真的。” 他叹了口气,没等陆见微做出惊讶的表情,就道:“小时候做的错事,后来想努力弥补,可是有些过错,也不是弥补二字可以掩盖的。” 陆见微抿了抿唇,就要说出安慰的话,门外的村长走了进来。 “我原来还不相信,原来居然是真的......” 之前几日他们都没敢在殷诀清面前问起这件事情,留他住在这边,也是因为他确实治理了这边的水患。 他旁边还站着他儿子,看着一副流氓的模样,见了陆见微,目光唰得亮了。 “爹!我早就说过,怎么可能真的有这么厉害的人!肯定是骗人啊!现在给我们村里治水患,涝灾是没了,村子也没了啊!” 陆见微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有些人的存在真是让人觉得这个世界太过于包容和平和,荒谬的言语说出口,可是丝毫不会感到有什么不对。 人生下来也许真的是没有善良存在的,而所谓的善,只是后来的抉择。 村长的儿子从棚屋的木柱边拿起铁锹,张牙舞爪地跑过来,“我今天就要为民除害!” 殷诀清拉着陆见微挡了一下,挥手将他打到地上,“村长,如果不是我,这个村子别说东西,就是人都留不下。” 村长长长的胡子被气得抖了三抖,指着殷诀清的手指颤巍巍道:“你,你——” “你走吧!” 他颓然放下了手,老泪纵横,失望地坐在棚屋边上,“这都是作孽啊!作孽啊!” 即便是有白芙的诱导加成,也不会让更多人失智般发疯。能够被诱导更深的,看来都是自身原因占比更大,不然怎么解释村长此刻的行为? 陆见微又看了一眼贼心不死的村长儿子,心中转过几番思虑。 殷诀清也不愿多留,想到刚刚村长的儿子看向陆见微的眼神,他心底徒增几分阴鸷,眼底闪过一抹厌恶。 “我们先离开吧。” 陆见微点头,“好。” 她是为了增进感情才会选择来这里的,效果还不错,也不愿意在这里多留。 两人一道往外走去。 躺在地上“诶呦呦”的男人突然腾空而起,几步之内,铁锹背正对着殷诀清的头叩下。 电光火石之间,陆见微推开殷诀清,铁锹敲在了她的额头。 闭上眼前,陆见微迎上殷诀清肝肠寸断的目光。 她骤然间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有些释然,又有些说不出的遗憾和难过。 ——他似乎爱上她了。 第79章 再次醒来,陆见微躺在床上发呆。 她没有回去。 这是显而易见的。 她的世界照明不是烛光,床也不是身下的木床。甚至,她的世界也没有那个正在窗外不知做什么的人。 原来他没有爱上她。 陆见微眼底涌出复杂情绪,恨吗?怨吗? 好像也都没有太深。 只是有些遗憾。 太遗憾了。 他依旧是将三分情意表达出十分爱的人。 陆见微想,她其实早就该有所预料的。 只是太突然,又心存侥幸,被打回原形也正常的。 虽然还是有些不可言说的不舒服,但她舒了一口气,还是坐起了身。 周遭很安静,这大概是一处十分僻静的住所。 屋外小桥流水,风景秀丽,景色宜人,端的是一派田园好风光。 当时的情景——也不知道殷诀清是怎么把他带到这里的。 陆见微从床上下去,走到窗边,看了看殷诀清的背影。 从门口绕出去,徐徐缓缓地走到殷诀清身边停下。 走出屋子,门外的景象才全然落入她眼中。 阳光从小河倒映出粼粼光波,一圈一圈荡开,清风徐徐,描摹出安闲悠然的闲适。 陆见微低头,看清他的动作。 ——他在刻木簪。 旁边还有几支已经做好的,看起来应该做了不少时间。 “吹寒。” 也许是她的声音出现的太过意外,殷诀清手指抖了抖,刻刀从木簪中间划过,留下长长的痕迹,很醒目。 陆见微有一瞬间的讶异,“吹寒。” 她又叫了一声。 殷诀清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身,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满是她的模样,手指细微地颤抖着抚上她的脸颊。 “如疏。” 声音很轻,似乎怕惊醒梦中人。 陆见微手指触摸上他的手背,轻轻地笑出声,“是我睡了太长时间吗?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殷诀清低低应声,细听话语居然还有些委屈,“你睡了好久,我一直在等你醒过来。” “呀!”陆见微依旧笑着,笑容如新月,“那我睡了多长时间?” 殷诀清的眉宇间流露出浓重的担忧,嗓音低哑,“十日。” 他的嗓子在过去的时间里已经被喊得伤了,和头发的改变不同,他的嗓子无法逆转。 陆见微听在耳里,顿了半晌,才道:“这么久呀。” 她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昏睡这么长的时间,本以为最多昏睡一两日,结果居然比自己所想的更甚。 “嗯。” 殷诀清揽着她的腰将她抱起,走向房间。 “你食言了。” 陆见微愣了一下,“什么?” 殷诀清在她唇角吻了一下,“你上次说,以后都不会再睡这么长时间了。” “所以呢?” 陆见微一只手绕着头发,轻媚地笑,“你要讨罚吗?” 殷诀清将她放在梳妆台边,低声道:“我为你梳妆吧。” 陆见微眨眨眼,灵动的模样落入眼中只让人喜欢,“只是梳妆?” 殷诀清垂眸,他今日穿了青衣,清隽挺拔,俊秀灵毓,“嗯。” 他本也没有想要在今日对她做什么,她刚昏睡起来,身子还虚弱。 “过两日就是端午了,我们一会儿去街上买些粽叶,回来包粽子。” 陆见微侧眉,“你不会被认出来吗?” 殷诀清抬手,穿过自己披散在肩头的长发,低声道:“已经看不出了。” 陆见微这才发现,他原本黑白相间的长发,在这段时间里,已经全部变黑了。 她的手指穿过殷诀清的长发,离得近了,似乎能闻到不知名的花香,清淡,但很好闻。 她凑近了两分,又闻了闻。 殷诀清的姿势刚好将她圈在怀里,低眸轻笑,“如疏,你再这样投怀送抱,我就不一定能忍得住了。” 陆见微皱皱鼻子,“你身上有香味。” 殷诀清想了想,“早上有隔壁屋马婶子的女儿过来送花,屋子里那束就是。” 他手指指向窗台边的一个瓦罐里插着的花,“好闻吗?” 陆见微抱着他的脖子,嗓音缱绻:“你身上的好闻。” 殷诀清眸光深了深,低头吻上陆见微的唇,攻城掠地,抢夺她唇腔中的空气,相濡以沫,“如疏,你再这般,今日便出不去了。” ...... . 他手指覆上她的手,四目相接。 “让我来取悦你。” 他道。 “如疏......” 最后消失的光线,模糊中缠绕着他清冽的声线,深情款款地喊着她的名字,直要她心底留恋不已。 事后,陆见微躺在床上,手指轻轻勾了勾殷诀清的手指,“抱我去沐浴。” 她说出口,恍然发觉自己的嗓子已经沙哑。 殷诀清低声:“我去擦一下身子,给你烧水。” 陆见微抬眸,想起这里不是别庄,没有那么方便的洗浴环境。 “还真是由简入奢难。” 陆见微感慨。 殷诀清手指划过她嫣红的脸颊,“治疗完就回去了。” 陆见微软绵绵地坐直了身子,“很快吗?” 殷诀清想了想,“半月。” “那也不算快。” 陆见微手指划过殷诀清的手臂,“不是说回去就成亲吗?” 殷诀清穿着衣服的动作停了一下,“不等那么长时间,就在这里吧。” 陆见微抬眉,“嗯?” “就在这里,我们明天就成婚。” 他声音很淡,语气却坚决。 陆见微手指轻抬,软踏踏地晃了下,触碰到了殷诀清的手,“你这么急迫吗?” 殷诀清手指顺势捏住她柔弱无骨的手指。 “嗯。” 他并不否认,低低应着,一双深色的眸子落在她被痕迹遍布的锁骨上。 “如疏,我可能是爱上你了。” 第80章 我、可能、是、爱上你、了。 陆见微细思这句话的意思,还是忍不住想笑。 屋内淡淡的香气,殷诀清刚刚去烧水了,他对田园生活适应良好。 这十日他大约都是这样过来的,陆见微躺在床上,目光虚晃在被子上。 “陆如疏。” 白芙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桌子上,背对着她,也没有对周围的环境有太多的好奇。 陆见微及时回神,道:“失败了。” 确实是失败了。 虽然刚醒来的时候这种感觉还不算是明显,如今思绪全部沉淀,陆见微倒也没有对此产生不便言说的感觉。 白芙轻笑,“那真是太可惜了呢。” 他言罢,轻轻地叹息一声,有些许遗憾。 陆见微斜躺在床上,一只手轻轻抬起,又落下,挡着烛光玩。 闻言,她状似无意地问:“白军师期待过成功吗?” 白芙失笑,“自然是的。” 他意味不明道:“不然我许你三个条件,难不成是做善人么?” 陆见微也笑,同样遗憾地轻轻摇头,“那可太可惜了。” 白芙原本要倒水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顿了一下,又低头笑了笑,“大夫说你早该醒来了,只是不知为何还一直睡着。” “我原是以为你已经成功了,只是留恋吹寒才会一直昏迷不愿意走。如今看来,倒是我想多了。” 陆见微罕见地皱了皱眉。 ——她不愿走? ——怎么可能? “大夫是怎么说的?” 陆见微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膝盖,坐在被子里沉思着。 白芙笑出声,笑声在屋内回荡,他眉眼飞快闪过什么情绪,想到那日大夫说完话之后,殷诀清失望又灰败的目光,轻“啧”了一声,“大夫说,也许是你自己不愿意醒来。” 陆见微紧紧皱眉,低声呢喃:“我只是感觉睡了一觉而已。” 白芙耸肩,表情有几分兴味,无意地道:“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我当然更不知道了。” 他动作悠然,突然想到陆见微现在可能回产生的情绪,心下有几分笑。 不知为何,脑海里突然闪过虞今跟他说的话,他眉眼又闪过几分阴霾,好在他是背对着陆见微的,此刻也看不出什么来。 陆见微两只手摩挲着,眸光流转过几分晦暗,“我知道了。” 她问:“你过来找我,只是为了这件事情吗?” 白芙:“嗯哼?” 陆见微语气淡淡,“如果只是为了这件事情,现在你已经确认了我没成功,现在可以回去了。” 白芙:“......” 他轻笑了一声,却也不恼,“陆如疏,我还是那个问题,你确定完成任务只是他爱上你吗?” 陆见微心底原本的失落逐渐演化为恼羞成怒,此刻说出口的话满是冷意,“你不相信我我也没有办法。” 白芙低笑,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什么,淡淡道:“我也不过是为了给你提醒一声而已。” 他秉持着非礼勿视的礼节,到底没有回头看一眼她的表情。 屋内还有些咸湿的味道,白芙觉得熟悉,只是想到熟悉的原因,眉眼再次多了几分阴翳。 他道:“若是没有什么事情,我便先离开了。” 陆见微见他就要离开,突然道:“吹寒要同我在这里成婚。” 白芙动作一顿,皱眉问:“这么急?” 陆见微低声:“嗯。” 白芙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如此......他是不准备告诉其他人吗?” 陆见微轻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怅惘,“也许吧。” 她实在疲累,刚刚经历了那么激烈的情/事,只是没想到白芙会这么击破,挑在这个时候找她。 白芙细想了半刻,道:“若是这般,我们时刻保持联系。” 陆见微无意地笑,“我如何和你保持联系?难道不是你要挑时间来找我么?” 白芙动作顿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到底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从袖子里拿出来了一个镜子。 “这个镜子留给你,有任何情况都要及时跟我说,开启的方式——你念我的名字就是。” 转眼间,镜子就到了陆见微手里。 镜子很古朴,花纹繁杂,不像是这里的东西,陆见微又想到五蕴花,更是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揣测,但她也没有说什么。 陆见微拿着镜子反复看了一眼,“好,只是我要怎么收起,才能不被吹寒发现?” 白芙:“他本就看不见这镜子。” “哦?”陆见微挑眉。 白芙笑了,“你试试就知。” 陆见微点头,却也没有纠结这个问题。 她想了想,问:“你和亦现......亦现身体怎么样?” 白芙对这个问题好似很反感,却意外地笑了一声,“她怎么会不好?” “......”陆见微想了想,张口道:“若是你需要我让亦现先生接受你——” 白芙冷笑打断她的话,“你若是这么厉害,此刻就不会干坐在这里想问题到底出现在哪里了。” 陆见微下意识想辩解,“吹寒怎么能和常人相较?何况总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她停了下来,像是骤然觉得如此解释也没什么意思,低笑了一声,无所谓道:“随你,又不是我被抛下。” 白芙的好脾气顿时被炸得虚无,“陆如疏!” 陆见微却笑了,“我在呢,你叫这么大声是怕吹寒在外面听不见么?” “......” 白芙按捺下怒气,反笑道:“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他本打算走的步子顿了一瞬,最终道:“既然你说你有办法,也可一并告诉我。” 陆见微突然笑了,“啧,还以为你对于离开这里的心多么强烈呢,没想到只是亦现一个人就能让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白芙嘴角的笑凝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帘微垂,“看热闹就不用麻烦你多操心了。” 他声音低了几分,“我可还等着你给我的好消息。” 室内的烛光好像晃了晃,白芙已经离开。 陆见微手指捏紧,突然躺倒在床上。 究竟是为什么还不成功呢? 她也不知道。 明明殷诀清当时对她的喜欢,已经那么浓,让她以为那就是爱情了。 可如果,这都不算是爱情,那么究竟怎么才算? 还是说,他只是作戏而已? 她不知道,心中好似被阴霾覆上。 光影虚晃一缕,殷诀清的声音传入耳中。 “如疏,我抱你去沐浴。” 他站在床边,手指在陆见微面前晃了晃。 似乎是觉得陆见微低着头沉思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可爱,他的手顺势摸上了她的头,她的发丝柔顺,在手心挠起轻轻的痒意,仿佛心上也被这样的痒占据了。 陆见微张开双手,仰着头,笑得可爱,“抱。” 殷诀清轻笑一声,心底柔软,“好。” 他抬手横抱起陆见微,信步走向隔间的木桶,轻轻地将她放进去。 陆见微手指撩起一抔水,星星点点的水洒在了殷诀清的衣服上,他眉宇间纵容又无奈的笑也染上了几分是濡湿的诱惑。 “如疏。” 他轻轻地喊她的名字。 陆见微抬眉,“嗯?” “我不是圣人。” 他道。 他眉梢落下几许烛光的阴影,被屏风隔开,隔出几道痕迹,只看到他淡淡勾唇,眼底睫毛落下的阴影被烛光拉长到脸颊。 陆见微伸手,握上殷诀清的手指,音调妩媚,像是一只小狐狸,“和我一起吗?” 殷诀清手指在她的脸颊停留了一瞬,眸光深谙,无数流光转过幽寂的生关死劫,他似乎是在想什么。 陆见微对上他的眼睛。 可是他倏忽又笑了。 笑得恣意,陆见微一瞬间从他身上看到了意气风发的少年气,只觉目眩神迷。 下一瞬,木桶里的水升高一丈,遮挡她的视线,朦胧她的思维。 陆见微眨眼,睁开,殷诀清已经和她对坐在木桶里。 “吹寒,我们今天不要出去了。”陆见微缓慢地将自己圈在殷诀清的怀里,好像这个姿势让她有很多的安全感,她眉眼弯弯,乖巧又可人。 “好不好?” 撒娇的语调,余音绕梁,在殷诀清心底轻轻划过,怀中软玉温香,他自问不是什么柳下惠,何况他们原本就有那样的亲近。 殷诀清的手指轻轻划过的脖颈,低笑半声,“好。” 又是一场旖旎爱火难酎。 陆见微几度以为自己要溺毙在这样的爱潮中——殷诀清的目光那么深情,半分水光折射出他眼底的复杂情绪。 (删了。) ...... . 一切结束,天光已经密密麻麻一片。 殷诀清给陆见微擦了身体,好在他现在动用些许内力已经不再勉强,不然两个人在冰凉的水中便是亲吻也更显薄凉。 陆见微软趴趴地被殷诀清抱在怀里,低声嘟囔,“头发好湿。” 殷诀清手指轻划她的鼻子,低笑,“娇气鬼,之前是谁说我不能动内力的?” 陆见微摇头避开他的手指,皱了皱鼻子,“唔,那我不要了。” 殷诀清又是一声低笑,“脾气还倔。” 陆见微不想睁开眼睛,就这么环着他的脖颈,“那你也不能不喜欢我。” 殷诀清在她唇边吻了吻,嗓音温柔缱绻,“我爱你。” 陆见微指尖酥酥麻麻的刺痛,让她的困意渐渐散去,被殷诀清抱到床上,她垂着眸子背对着他睡。 殷诀清给她梳干头发,这才在她身边睡下。 烛光被他挥手扇灭,室内一片灰茫夜色。 陆见微缓缓睁开眼,手指还被殷诀清包裹在怀里,他全然将她抱在怀里,使她好似可以这样在她怀里安然生存,不被干扰。 他似乎真的爱上她了。 又或者,他的演技已经好到,连他自己都骗了过去。 也许,人类原本就是如此善于蒙蔽自己,比之过往的时间,如今的他们倒是多了更多的温存与留恋。 夜色渺渺,吞噬了多忧的繁思。 ...... . 第二日,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带动室内微尘飞扬。 日色很温暖,很好,使得室内少了些阴暗。 陆见微闭着眼手指在旁边轻触,冰凉的触感让她顿时清醒了不少。 她睁开眼,旁边没有人。 心中突然有些说不清的失落。 但也不过是一瞬间,她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隐隐约约能听到外面的交谈声,陆见微穿上鞋,走到窗边。 殷诀清正在小桥边和人说着什么,女孩脸颊红红,眸光亮晶晶。 陆见微心下无奈地笑,吹寒公子的魅力,到哪里都是无穷的。 不论是有没有那些虚名,都不影响人在人群中第一眼就看到他。 也是,怎么会有人只是因为虚名就引得许多人喜欢,若是自身没有半点能力,即便是虚名,迟早也会散尽的。 而吹寒公子的名字,能一直存在十年之久,绝对不止是依靠单单一项。 “......公子说姑娘已经醒了吗?” 殷诀清大约心情颇好,回话的语气也是轻松的,“是的。” 女孩将手里的话递给他,“这是我今天上山采的呢!既然姑娘醒来了,就送给姑娘吧。” 陆见微从房间走出去,虽然只是套了一件外衫,慵懒的装扮却让她呈现出某种疏懒的倦怠,眉眼还有几分疲惫,唇角带着笑,明媚的长相也因为此刻的动态少了几分艳丽,多了几分清懒。 “那就谢谢小姑娘啦。” 她笑着从女孩手里接过花,细白如玉的手指轻轻拨弄了下花瓣,叫人分不清究竟是她的手指好看还是花瓣好看。 女孩脸上的笑立时有些绷不住,明知道自己虽然喜欢殷诀清,却也不可能有结果,但是此刻看着陆见微一张绝色倾城的脸,更觉得失落。 “那,那你可要好好爱护这些花呀!” 憋了半天,女孩的脸更红了,才终于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陆见微扑哧一声笑出来,“我会记得的。” 女孩实在可爱,脸颊红红,吸了吸鼻子,“那,那我就先走了。” 殷诀清低声:“好,马婶子若是再需要什么,我们一会儿从街上回来也可以一并带回来。” 女孩猛地点点头,“我会回去告诉娘的。” 陆见微手中的花垂在身侧,她转身,目光抬起,“吹寒公子即使没有那些东西,也这么受人欢迎啊。” 殷诀清低低笑了一声,眉宇间肉眼可见欣喜,“如疏吃醋么?” 陆见微眨眨眼,“怎么?你要安抚我么?” 殷诀清手指垂下握住她的手指,低眸轻轻笑了一声,“嗯。” 他低头吻下。 阳光正好,有微风,携着两人的衣衫在空中飞舞,又落下。 一片好景色。 第81章 两人用过早饭,这才坐上村头小贩的牛车前往城里。 两人坐在牛车后面的草垛上,听着前面的老人念叨着。 “今年夏天比以往来得迟了许多,好多果树都被倒春寒打得不行了,唉......” 陆见微跟着闲闲搭话:“老人家,你们在这里生活多少年了?” 老人笑了笑,“已经三四十年了。” 他表情有些怅惘,似乎在追忆过去的日子,微微眯着眼的模样有几分恍惚,“我们先前是为了逃难才从北边过来,后来到了这边,这边生活安宁,打仗又没有打到这儿,就一直留在这儿了。” 老人家笑眯眯的,“你们二人看着也不是这里的人。” 陆见微点了点头,“是呢,我们也是为了逃难过来的,家里那边发大水,种的庄稼都淹没了。” 老人家笑着摇头,“你这姑娘家家,说起虚话来却半点没有心虚。” 陆见微眨眨眼,似乎有些意外,“这么明显么?” 老人家笑着摇头,“我们这么贫苦人家哟,怎么养得出来你们这样的娇贵人?” 他倒是乐呵呵的,即便是被陆见微刚刚欺骗了,也不恼,一只手拿着皮鞭,慢悠悠地赶着牛。 原野很漂亮,陆见微又跟着老人家说了两句,回头跟殷诀清说话。 “我们什么时候去下一个治疗地?” 殷诀清大手包裹着她的手指把玩,心底转过几分思绪,垂眸想了想,“等成亲之后吧。” 虽然他心里其实觉得这样生活也不错,但是两个人毕竟还有其他事情要做,这样的生活至多也不过是这几日了。 殷诀清眼帘微垂,掩下思绪。 老人家听到,十分意外,“你们二人还未成婚?” 殷诀清笑着直起身,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谎话不要钱地编,“我追求了娘子太长时间,好容易等到她答应,又赶上家里遇到水灾,才会先到这里落脚,我们二人家中又没有其他亲人,娘子虽不注重要是否要拜堂,我却也不想委屈了娘子。” 老人家恍然,“那你们二人确实凄惨了些。” 他叹一口气,“天灾人祸,你们还是要将自己照顾好才是。” 殷诀清欣然应下,“多谢孙老,我们省得的。” 孙老摇了摇头,“我儿女都离开这里去了城里,我一个人在这边也没什么事情,你们要有什么我能帮的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陆见微戳了戳殷诀清的手臂,低声问:“村子里的人你都认识了吗?” 殷诀清抿唇笑了下,“也不是所有人都认识。” 陆见微手指捏着他的衣角,垂眸想了一会儿,心底逐渐出现一丝丝奇怪的感觉,问:“你和亓廊他们联系了吗?” 殷诀清转头,掌心中她的手指动了动,像是要缩回去,他又捏紧,“放心,我们离开这里就能联系到的。” 陆见微心底有些急切,想到白芙给她的镜子,又舒了一口气。 “唔。”她抬眸,又问:“那为什么你想跟我在这里成亲?” 殷诀清低眸,与她避开视线。 为什么么? 她不知道么? 他低笑了声。 他不希望两个人一直保持现在的状态,他想伸手,都害怕她抗拒。 因为他不能肯定,因为他总觉得,她虽然就在他面前,却好像下一刻就会离开。 这种感觉,在他对她感情越深,就越明显。 陆见微第一次见面时候,那么笃定地要他爱上她—— 殷诀清放弃继续深想,淡淡道:“我想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没有其他人。” 陆见微问:“可是我们现在这样不是很不方便么?” ——比如昨日沐浴烧水。 殷诀清看她这样情绪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你想要早点回去吗?” 陆见微诚实地点了点头,掰着手指跟他算,“就算不是因为方便,你的身份也是问题,而且到了别庄,就算是有人想做手脚,我们也有足够的方法防备,可是我们两人现在在这里,我又没什么武力,如果有人对你做什么,我反倒是你的拖累。” 殷诀清的重点显然不在这里,他问:“你想学吗?” 陆见微:“嗯?” 她眨眼,“什么?” 殷诀清手掌张开,和她的掌心轻轻搭在一起。 陆见微感觉身体里有阵阵暖意流过,她一错不错地盯着殷诀清。 殷诀清的表情平静,眼底噙着笑,“你想学武吗?我教你。” 不可否认,这一刻,陆见微是心动的。 殷诀清轻轻道:“我会照顾好你,不需要你做什么,如疏,我们迟些再回去好不好?” 陆见微怔怔对上殷诀清的双眼,半晌,开口:“好。” ...... . 这日正好是集市,城里十分热闹,各类小摊琳琅满目。 陆见微到了这边还没有亲自逛过这么热闹的集市,一时新鲜感上来,拉着殷诀清到处跑。 鲁胥财行遍布每一个城镇,所以两个人不需要担心钱不够。 百姓即便是真的听信的关于殷诀清的一些流言,也不影响他们认同鲁胥财行。 “哇!阿清,你快看那边!” 殷诀清顺着陆见微指着的方向看过去,轻笑了一声,“你想要吗?” 两人长相都是数一数二的好看,此刻又都穿了青衣,引得众人频频回头看。 陆见微牵着殷诀清的手,“我们先过去看看嘛。” 陆见微指着的是一处卖面具的地方。 殷诀清笑着应声:“好。” 两人走到摊位前,陆见微拿起一个放在殷诀清脸前,忍不住扑哧笑出声。 殷诀清见她笑,也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陆见微道:“就这个吧。” 殷诀清问:“你不要给自己买么?” 陆见微摇头,“不要。我这么好看,才不要戴着面具遮起来。” 店家听了这话也忍不住笑,“夫人真是可爱,这面具今日就当是送给夫人的。” 陆见微侧眉,捏着面具的手指晃了晃,“哦?” 她下意识看向殷诀清,似乎是觉得这是他吩咐好的。 殷诀清只是抿唇笑了笑,眉目间流露出几分淡淡的笑意。 她又转头看了一眼店家,店家道:“要不是夫人和公子过来,我这小店第一个客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等到呢,等你们二人离开,我这生意就开张了。” 陆见微只是听了半懂,但也没有弗了店家的好意。 殷诀清牵着她的手,带她走到一处角落,从此处看过去,正好是对着刚刚那个小摊。 “你现在看。” 陆见微看过去,看到不少人都在寻找刚刚自己拿起的那个面具,只是一种面具也不过是只有几个而已,前面几个挑选完,剩下的就没有了。 她恍然,“原来这就是店家说的开张啊。” 殷诀清轻笑了声,“嗯。” 陆见微摸摸自己的脸,“早知道这样,我就应该也买一个的。” 殷诀清低眸,兴趣盎然地看着她,“嗯?” 陆见微笑得狡黠,“这样我就跟你对比一下,究竟是我们两人谁的面具卖得更快啊。” 殷诀清闻言,摇头失笑。 陆见微被他的笑容晃了眼,拿着面具,“呐,你戴上吧。” 殷诀清没有拒绝,乖乖戴上了面具。 陆见微看着他戴着面具依旧掩不住的清俊气质,心底感慨了下。 但也不过片刻,她手指抬起,“走吧,我带着你去买东西。” 两人此次出来,除去要买过两日过端午节时候的粽叶糯米红枣等,还要买一些日常用的东西。 这几日的衣服也不知道殷诀清到底是怎么处理的,她依旧和从前一样,每天一换。 诚然,他将自己照顾得很好。 陆见微并非不承认这一点,只是有时候,想起来总也觉得很难过。 他对她的好,依旧不足以让她完成任务。 究竟是他从来没有敞开心扉让她走进去,还是自己的任务出现了问题。 她到现在还是不明白。 ..... . 两人回到房间,已经是日暮西下。 陆见微躺在床上只觉得疲累,手指抬起,又踢掉了鞋,身体全部躺在了床上,“阿清,阿清。” 殷诀清刚刚洗过手,闻言没有来得及擦手,走进房间,见她躺在床上忍不住摇头笑了笑,及至床前,他一只手放在陆见微额头。 陆见微整个人被殷诀清冰冷的手弄得一激灵,困意也消散了。 “你怎么这样啊?” 她的声音有些软绵绵的,像是在他心尖轻轻挠痒。 殷诀清低低笑,“我怎么样?” 陆见微推开他的手,“早上才说要照顾好我的,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 殷诀清手指停留在陆见微的鼻尖,轻轻抚过,他的嗓音低喃,“怎么办呢?不然罚我给你沐浴吧。” 陆见微睁着眼睛,只能看到殷诀清的小半张脸,她哼哼了两声,“罚你最近都不能跟我睡。” 殷诀清眉梢闪过笑意,“如疏,这里只有一张床。” 陆见微娇气地抿唇,“那你就去睡柴房。” 殷诀清注视着她,目光湿润润的,好像在她心底洒下一场雨,“这么狠心?” 陆见微眨眼,“对啊。” 殷诀清叹息,“那太遗憾了。” “遗憾,,,,,,什么?” 殷诀清拿捏着语气说:“原本以为如酥逛了一日,应当很累,还想要不要给娘子捏捏肩——” 他语气一顿,“没想到如疏这样狠心。” 陆见微转了转眼珠,“那先允许你给我捏捏身子再离开。” 殷诀清气笑了,“陆如疏,你还真是卸磨杀驴第一人,比我这个商人还商人。” 陆见微抬脚踹他一下,“你居然嘲讽我。” 她生气地哼了声,“一个月不跟你睡。” 殷诀清顺势捏住她的脚踝,手指在她的脚踝处轻轻摩挲,“真的?” 陆见微抽了一下脚,没抽回来,“......” “就是真的!” 她不肯服软,就这么睁着水潞潞的眼睛跟他对视。 没过两秒,她突然叫,“哎哟,我的脚,好疼......” 殷诀清立刻松开,表情染上担忧的色彩,“怎么了?没事吧?” 陆见微立刻抽回了脚,咯咯咯地笑出来。 “被我骗了吧。” 殷诀清宠溺又无奈地朝着她笑。 第82章 隔天,正好是端午节。 村庄听到打更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递着。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殷诀清从床上坐起来。 陆见微感受到他起身,手指搭在他的肩上,模模糊糊地问:“这么早?” 殷诀清手指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将她的头移在枕头上,温声:“昨天马婶子说今早要包粽子,我去和她一起。” 陆见微睁开眼,清醒了不少,眨眨眼睛,轻声:“那我和你一起去吧。” 殷诀清原本拒绝的话绕在嘴边,对上她温软的目光,低低“嗯”了一声。 陆见微从床上坐起来,身上还穿着亵衣,又懵懂又妩媚,“那我今天不要你给我梳妆。” 殷诀清想到之前每次给她梳妆,总是免不了让梳妆的时间无限拉长,不禁轻笑了一声。 “好。” 陆见微推开已经穿上衣服的殷诀清,声音因为刚刚起床,呈现出朦胧的柔软,“那你快去洗浴吧。” 殷诀清在她唇边亲了一下,声音低喃缱绻,拉长了温情蜜意,“好。” 陆见微抬头看他一眼,见他走到屏风后,又低下头,继续穿衣服。 她在这里后,除了前几日还有人伺候着,后面的时间几乎都是自己穿衣服洗漱,这时候不禁庆幸自己并不算是懒惰,不至于因为身边没有人伺候而慌了阵脚。 窗户关着,一时看不清楚外面的天色。 空气中微微泛起冷意,陆见微感受到冷意而手臂竖起汗毛,身子有细微的颤抖。 她坐着很快穿好了衣服,这才走到梳妆台。 梳妆台边有殷诀清刚刚给她打好的水,陆见微伸手在水中荡了荡,波纹散开。 还是温热的。 水流从指尖传递暖意,驱散了她刚刚穿衣服时候短暂的寒意,陆见微心中舒了口气。 吹寒公子照顾起人来,也是半点都不差的。 在他承诺过会照顾好她之后,更是将她照顾得很好。 陆见微出神了一刻,很快就低下头开始擦脸。 殷诀清从屏风后走出来,见到陆见微正在绾发,他走到她身边,打开梳妆台上的一个木妆匣,“这里有我做好的木簪。” 陆见微从里面拿出一个,触手光滑,她眯着眼睛笑了笑,没有拒绝,“吹寒还真是无所不能。” “我喜欢你昨天那样叫我。” 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陆见微目光闪了闪,“什么?” 昨日在街上,因为不好称呼他的字,于是她改唤他的名。 陆见微随手绾了发,抬头,背靠在梳妆台前,轻声道:“可是我还记得,你从前是不喜欢我那样唤你的。” 殷诀清的耳朵肉眼可见地红了。 不是因为烛光的倒影,陆见微两只手环上殷诀清的脖颈,手指拨了拨他的耳垂,轻笑,“阿清怎么这么容易害羞。” 殷诀清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勾起嘴角。 “如疏,我爱你。” 他低声,没有看她的眼睛。 陆见微突然愣了一下,又笑出声,“我知道啦。” 她像是奖励一样亲了一下殷诀清的下巴,又被他拉着上移,两个人吻了好一会儿才松开。 目光一瞬间黏着,又分开。 殷诀清松开了些揽着陆见微的手臂,她低着头脸红如霞,“好啦,我们赶快去马婶子家吧?” 殷诀清心情颇好,捏了捏陆见微的手,“好。” 熄灭房间的蜡烛,关上门。 门外是一片清朗日色,太阳刚刚从西边升起一些,夏天的早晨,不似春天那样迟迟,总是早早到来,叫人喜不自胜。 “诶哟,我这正说着呢,就看到你们两个人走过来了。” 马婶子是个和蔼的中年妇女,头巾包着头发,脸上笑容朴实。 两人还没有走到马婶子的屋棚下,就听到她大声说着。 陆见微跟着殷诀清走进屋棚。 马婶子家的厨房只是一个草棚搭起来的地方,没有门。 袅袅炊烟从灶台升起,带起人间烟火气,更给这个小村庄染上了几分动人的温情。 陆见微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想起早上还没有吃东西。 马婶子眼尖心细,看到陆见微的动作就知道她没吃东西,不禁轻笑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们二人过来还没有吃过饭,锅里还热着饭,你们等着,我给你们端过来。” 陆见微不好意思地笑,“太麻烦您了,不然还是我们自己来吧。” 马婶子摆摆手,笑容可掬道:“这有什么麻烦的,要不是这位公子,我和小玉今天还不知道要去哪里生活呢。” 陆见微侧目看殷诀清一眼。 这件事情他倒是没有跟自己提起过。 她笑着从马婶子手里接过她递过来的碗,一边喝米汤,一边问:“这是怎么回事呀?” 马婶子叹了口气,道:“我家那口子前几年征兵打仗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我们娘俩本来守着这房子,一年做做农活,还勉强能度日,没想到族长他们却要收回房子。” “也亏得公子帮我们,不然啊......” 陆见微笑着安慰,“现在好了就好。” 马婶子赞同地点头,“就是啊。” 那边小玉又凑在殷诀清旁边说话,“公子,你们过来是要和我们一起包粽子吗?” 殷诀清点了点头,“嗯。” 小玉呐呐,“那,那公子肯定很快就能学会的。” 殷诀清继续点头,“嗯。” 小玉:“......” 陆见微放下碗,走到殷诀清旁边,无奈地轻笑,“你现在这般模样,还真是和从前对待我的时候没有什么不同。” 殷诀清抬眉,也放下了手中的碗,半晌道:“不一样的。” 陆见微挑眉,“嗯?” 殷诀清轻笑半刻,“她只是一个小姑娘,你当时——” 陆见微盯着他,“什么?” “是我的乐趣。” 陆见微:“......” 她手指在殷诀清的腰间掐了一下,“你怎么把拿我当逗乐的工具这句话说得这么好听的?” 殷诀清握住她的手,“我错了。” 陆见微抬眸,“嗯?” “我真的错了。” 陆见微眨眨眼,“那我——也不原谅你。” 殷诀清低头,声音蛊惑人心,“真的?” 陆见微眨眨眼,“是啊。” 殷诀清叹了口气,“那可太遗憾了。” 陆见微扯着他的袖子,“什么遗憾?” 殷诀清低笑,“我这么喜欢如疏,如疏却不原谅我,太遗憾了。” 陆见微手指还捏着他的袖子,“那,我先原谅你一下。” 殷诀清好笑,心底又柔软,“嗯?” “如果你再敢这么想,我就再也不原谅你了!” 殷诀清低低地笑,浓情蜜意徐徐溢出。 小玉还在呆愣愣地看着两个人秀恩爱,一时间没有动作。 身后的马婶子看到她这般模样,抬手在她头上拍了一打,厉声道:“赶紧去淘米,等等开始包粽子了。” 小玉赶忙应声:“欸,欸,好我这就去。” 天边的太阳已经升起,照在大地上,温和地俯视着众生。 马婶子撇了一眼站在一边小声说话的两个人,女子娇俏明媚,男子俊美如铸,多般配的两个人。 一定不是他们这些寻常百姓攀得起的。 好在两人都是好心人,不然之前也不会帮他们。 又想到刚刚脸颊赤红的小玉,轻轻叹了口气。 公子看着再好,但只要不是对她的小玉好,那就不是小玉的良人。 这点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殷诀清昨日将糯米粽叶这些买回来,直接送到了马婶子这里,所以泡米这些事情,也都是马婶子和小玉两个人完成的。 等小玉将米和粽叶拿过来,他们便走到灶台的另一边,刚好灶台两边站两个人,不至于太拥挤。 灶台是石头搭成的,洗得干净,水滴在上面能倒映出人的模样。绿的粽叶,白的糯米,赤的红枣,色泽鲜艳,足以让人口舌生津。 “先用一个粽叶,倒一些米,放一两个蜜枣,倒糖......” 马婶子一边说着步骤,一边包,等说完,手中已经一个粽子成型了。 殷诀清已经包好一个,扭头看一眼陆见微,她还在第一步苦苦挣扎,不由得一笑。 陆见微听到他笑,抬眸,委屈巴巴:“它好难。” 殷诀清唇角的笑更大了些。 马婶子也忍不住笑出声,“没事,慢慢来。” 殷诀清抬手,想要接过她手中的粽子,被陆见微灵巧躲开。 她语气固执,“不要,我要自己来。” 殷诀清也不强求,转回头继续开始包第二个粽子。 陆见微看着他又包了一个,动作已经不是第一个那样生疏,行云流水的姿态,即便是包粽子也是优雅清贵的。 她回过神,继续低下头和手中的粽叶作斗争。 马婶子手脚麻利,包了六个左右粽子后,说:“我先把这几个粽子放在锅里煮着。” 灶台上现在有十二个粽子,她包了六个,殷诀清包了四个,小玉包了两个。 陆见微......半个。 殷诀清转过头,似乎是不忍心打击她的积极性,问:“不然我握着你的手包完这一个,剩下的你自己来?” 他是在商量。 陆见微:“......” 她将手中包了半个的粽子放在他手里,沉重的叹了口气,“你来吧。” 殷诀清低头,在她唇角吻了下,“生气了?” 陆见微肃了表情,郑重其事道:“我的手不是用来包粽子的。” 殷诀清低低“嗯”一声,“原本也不需要你做这些,我娶你又不是为了让你洗手做羹汤的。” 陆见微轻笑,眼睛像月牙,“真会说话。” 殷诀清轻语低喃,“那有奖励吗?” “回去给你。” “现在。” 陆见微犹豫了一下,趁着小玉也低下头的时候,勾着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亲了一下,放开他转头对上马婶子的目光。 马婶子愣了一下,很快移开目光,会心地笑笑,“你们夫妻二人感情真好。” 陆见微睁着澄莹秀澈的眼眸,面上只是不好意思地笑笑。 灶台下,她的脚踢了殷诀清一下,转头看他的目光凶巴巴的。 殷诀清喉间逸出低低的笑,只觉得她可爱。 他回应马婶子,“我们还未曾成婚。” 马婶子有些意外,“这是为何?” 她的目光变了几变,不知道这一刻究竟脑部了什么剧情在脑海里。 陆见微笑着道:“原本就是打算今年年末成婚的,未曾想到家中遭了大水,家里的人也都不在了,我们二人才到了这边。” 和昨天一模一样的说辞。 殷诀清转头笑着看她,唇性微动,“不怕再被揭穿吗?” 陆见微恶狠狠地瞪他一眼,无声回应,“不准说。” 马婶子低头沉思了,似乎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事情。 小玉倒是注意到两人似乎说了什么,却没有看清究竟说了什么。 “原是如此......也是苦命的人。” 陆见微叹息一声,“如今只剩我们二人相依为命,恐怕还要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 马婶子了然,“既然还要住在这里,你们就安心住着,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尽可以来找我们。” 殷诀清笑着回应,“欸,多谢马婶子。” 马婶子摇头,笑着招呼:“日后你们便过来我这里用饭吧?我和小玉两个人也不好开锅,做的饭多了又吃不完。” 陆见微立刻应声:“好啊好啊。” 她想了想,又道:“只是我们两个人整日在这里白吃白喝总是不好的,正好家中还有些余钱,不然肉,菜这些就我和阿清提供吧?” 马婶子还想要推拒,“这怎么好......” 殷诀清笑着道:“既然如疏这样说,婶子你就答应吧,不然我们吃也不会安心。” 第83章 粽子在一个半时辰后煮好。 陆见微没有跟着他们继续包粽子,便从捞出来的粽子里那出一个放着晾得差不多了,拆开一个。 粽子剥开,米粒糯糯,闻着就让人食欲大动。 陆见微拨开递在殷诀清嘴边,娇嫩笑颜绽开,“吃吗?” 殷诀清张开嘴正要咬,陆见微的手瞬间移开。 他抬眸,对上她满是狡黠笑意的眼睛,也轻笑了一下。 “不逗你了,现在吃。” 陆见微正色,递在他嘴边。 殷诀清咬下去。 陆见微再次移开。 殷诀清忍不住笑出声,“如疏。” 声音有些无奈,眉梢落下清透的烟影,秀媚如山。 陆见微也笑,“阿清好单纯。” 殷诀清捏着她的手,递到嘴边,咬下一口。 陆见微眨眨眼,看着他的表情,“好吃吗?” 殷诀清咽下去,看着她娇俏可人的模样,莫名起了捉弄的心思,垂下眼睑,“不好吃。” “......啊?” 像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陆见微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陆见微将信将疑,“真的?” 殷诀清淡淡,“嗯。” 陆见微纠结地看了看手中诱人的粽子,“......那你吃完?” 殷诀清依旧淡淡,“好。” 听他应声,陆见微再次递在他嘴边。 殷诀清咬下去。 陆见微眸光闪了闪,“不好吃你还要吃完吗?” 殷诀清开启甜言蜜语模式,“如疏喂我的,毒药我也愿意吃。” 陆见微手指在他腰间拧了一下,恶狠狠道:“你骗我?” 殷诀清立刻讨饶,“我错了。” 陆见微依旧盯着他,“知道错了?” 殷诀清正色,“嗯。” 陆见微咬下手中的粽子,很甜,比她想象中还要甜得多很多。 她吃得满足,幸福得眯了眯眼,心情好了很多,但也不忘了继续责问:“下次还敢不敢?” 殷诀清想笑,被陆见微盯着,抿了抿唇,“......不敢了。” 陆见微心满意足,这才把粽子递在他嘴边,“呐,吃吧。” 殷诀清再次咬下去。 马婶子看着两个人的动作直笑个不停,过了一会儿,说:“今日村民应该会去河东放河灯,你们也跟着一起吧。” 陆见微刚咬下一口粽子,含着粽子口齿不清地说:“放河灯?” 殷诀清刚刚洗过的手指戳了戳她撑得圆嘟嘟的脸颊,“吃完再说话。” 陆见微歪头,很快吃完,冲他吐了吐舌头。 马婶子点头,笑着道:“我们这几个村子都有这个习俗,端午晚上要去村子里放河灯,祭奠过去人的亡魂,顺便许愿一年的收成圆满,风调雨顺。” 陆见微扯扯殷诀清的袖子,“我们去吗?” 殷诀清唇角勾起,“想去?” 陆见微努力点头,“想。” “反正我们在家里也没什么事情嘛,我们就一起去呗?” 殷诀清唇角的笑就没停过,“好。” 陆见微在他下巴亲了下,“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殷诀清手指划过刚刚被她亲的地方,唇角快要勾到耳根。 马婶子只抬头看了一眼,被两人腻的再没抬头。 正好粽子也包完了,她将包好的粽子拿起来,“这些粽子下一锅再煮,第一锅出来的粽子应该都能吃了,你们先吃吧。” 小玉也很兴奋,她刚刚还没吃呢。 “好啊好啊!” 马婶子满眼笑意,“干活都不见你这么积极!” 小玉脸颊羞红,小声嘟囔,“那吃饭跟干活怎么能一样啊。” 陆见微也忍不住笑。 殷诀清目光落在她的唇角沾上的枣泥,顿了片刻,低头吻在她的嘴角,舌尖轻轻描摹她的唇形,目光落在她微微愣住的表情上,闭上眼,浓稠深情也一并被关在眼帘下,喉结滚了滚,好一会儿才放开她。 陆见微像是还有几分没有及时反应过来,张了张口,手指不自主落在自己的唇角上。 “怎,怎么了?” 她磕绊了下,差点咬到舌头。 明明不是第一个吻,陆见微眨了下眼睛,还在回味他刚刚吻她时候的目光。 那一刻,她几乎觉得,这就是爱了。 殷诀清清轻笑,“想亲你。” 半晌,陆见微一只手勾着殷诀清的脖子,又亲了一下他。 “那我也要亲回来。” 殷诀清眉梢流淌着温柔,“要多亲几下吗?给你还利息。” 陆见微立刻嫌弃地推开他,轻哼一声,“才不要。” 她走到放着粽子的篮子旁边,“我给你剥粽子吧?” 殷诀清低眉,淡笑,“好。” 日光很温柔,徐徐照在人间。 抚平了许多阴暗皱褶。 马婶子还准备了小菜,怕只吃粽子会吃腻,笑着道:“小玉,把粽子拿过来,我们坐在桌子上吃。” 小玉正吃得吭哧吭哧像个松鼠,闻言口齿不清道:“来了来了。” 殷诀清端起篮子,笑得温润,“你先吃,我来吧。” 小玉脸唰得红了,“多谢。” 殷诀清轻笑了声,陆见微跟在他后面,踩着他的影子走。 一室欢愉,时间过得就快,像是一个欢快的孩子,很快地走过来,又飞快地离开。 陆见微努力按捺下自己的思绪,希望自己顺着殷诀清的想法,静静地,让这段时间过得不那么沉重,不要充满算计和经营。 殷诀清手指在陆见微出神的瞬间,放在她眼前晃了晃。 “如疏?” 陆见微转头,看着他就忍不住笑,“阿清。” 然后殷诀清也笑。 他不在意她时而的出神。 只是觉得这些也不是一定要计较的。 此刻快乐已经很难得,他一直知道。 哪能奢求今生来世。 几个人说着话,吃过晚饭,就已经到了傍晚。 黄昏过去,天空变成的空泛的雾霾蓝,雾蒙蒙的,像是踌躇,空气有湿润的触感,似乎是水汽,将月色渲染出几分清冷。 四个人走到村东,已经有不少人在放河灯。 见了四个人,虽然之前没有怎么见过殷诀清和陆见微,最近也没有听说村子里来了这么两个神仙人物—— 可不是神仙人物么,远远看着就让人感觉到了心向往之,超绝身姿,同样惊艳的外表,单单是走过来,就让他们晃了神。 随即窸窸窣窣的讨论声便起来了。 “这两个人就是我们村子刚搬来的人?” “可不是嘛,看着就是天上的人。” “说得倒是好听,天上的人来我们这破地儿作甚?” “我们村子这么好,哪儿破了?” “......” 一阵吵闹。 不远处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小河,河灯在上面亮着,河边还有不少男女蹲下身放河灯,袅袅婷婷的,好美。 陆见微心情颇好,看着这些河灯,从殷诀清手里也取过一个,抬眼对上他湛亮的瞳眸,道:“我们也去放吧。” 殷诀清唇角牵着淡淡的笑,闻言低低道:“好。” 他跟着陆见微一道走到河边,半蹲下身,将河灯放在河里,对着缓慢飘远的河灯心底轻语,回过头,对上陆见微的探查的目光。 陆见微眨眼,笑着问:“你许了什么愿望呀?” 她的声音在夜色下软软的,叫人无法防备。 殷诀清正打算开口,小玉在旁边打断两人,轻灵的声音含着笑,“夫人,这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殷诀清轻笑,嗓音淡淡,“只是盼个彩头。” 陆见微手指被殷诀清圈在掌心里,带动殷诀清的手摇了摇手臂,目光揉碎了恳求的潋滟,“那你告诉我你到底许了什么愿嘛。” 殷诀清凑在她耳边,轻语暧昧,“回去告诉你。” 陆见微心满意足地笑了。 小玉见此,低低道:“公子对夫人真的十分纵容了。” 殷诀清轻笑了声,“本就是我想要与她在一起,若是我不纵着,她不想跟我在一起可怎么办。” 陆见微抬头露出笑颜。 小玉星星眼地看着殷诀清,只觉得公子实在是太好了。 若是,若是她以后的夫君也可以这般就好了。 她提着河灯,“我先去放河灯啦!” 殷诀清微微颔首,陆见微低笑。 小玉决定,等等许愿,就许愿可以有一个像公子这样疼爱自己的丈夫。 陆见微手指在他掌心中轻轻挠了挠。 两人丝毫不掩饰的亲近倒是着实让村民吃了一惊,也许是大家早已因为平日里的匆忙习惯了平淡的生活,成婚之后也是吵吵闹闹一辈子——此刻见到两人即便是出了门依旧不掩饰情深意浓,不少人的目光都断断续续停留在两人身上。 不少小姑娘朝这边看过来,目光隐晦又直接,携带着无数的情绪,空间交汇又离开。 殷诀清手指紧了紧,捏着她的手指动了动,附在她耳边道:“如疏,你若是再这般,今夜又是不能安睡的一夜了。” “......”没想到他会在这样的大庭广众下说这件事,陆见微自认并不是脸皮薄的人,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呼吸轻轻拂过她的耳朵,带起一股股瘙痒。 “阿清。” 她轻咳一声,“我们回去吧。” 殷诀清微挑眉,低笑了声,似乎也想到了她为何会突然这般说。 “好。” 他牵着陆见微的手,走到马婶子旁边,她正在和几个村子里的妇女闲闲地聊天。 “马婶子,我和如疏就先回去了。” 马婶子正磕着瓜子,闻言扭头,放下手里的瓜子,瓜子立刻被刚刚没有抓上的人瓜分,她没注意,只跟着他们两人说话。 “现在就回去?” 殷诀清轻笑,眉目清澈,月光落在他眉睫,教人分不清他是否真在人间。 “嗯,如疏有些累了,我们就早些回去休息了。” 马婶子回过头,正想着自己刚刚带过来的粽子还要给他们留一些,回头就看到桌子上的瓜子不见了踪影,不由得吊起了眉梢,“我这才说了一句话,你们手就这么快?” 一群人打哈哈。 “这不是看你也忙着没顾上么。” “就是就是。” 陆见微在一旁笑了声。 一群女人这才定眼去瞧到殷诀清右后方站着的陆见微,近看才发现她是真的长得好看,那眼角一挑,媚得跟什么似的,她们这些都有儿有女的婆娘都受不住哩! 原本还想着这公子长得真是好看,现在看,果然是一对相配的人。 马婶子问:“你们谁有空着的篮子,快给我一个。” “我这儿有一个。”一个胖胖的女人递过来一个小篮子。 马婶子把其他人家送的粽子也装了几个,“就这些吧,你们拿着回去,明早不想过来,还能热了当个早饭吃。” 殷诀清接过,笑着道谢,“好,多谢马婶子了。” 马婶子摆了摆手,笑得和蔼,“这么客气,不用谢啦。” 殷诀清低低笑了一声,“好。” 回过头,继续牵着陆见微的手,往家里走去。 虽然没有打灯笼,河灯四处亮着,足够照亮两个人往前走的方向,冉冉灯火流淌折射出粼粼水光,倒映在两人的衣衫上,行走间,落下波纹荡漾。 月光温柔地洒在两个人的身上,朦胧又轻灵,很漂亮。 陆见微手指牵着殷诀清的手臂晃了晃,“现在你能告诉我了吧。” 宁静小路,只有两个人走着,四处有青蛙的叫声,蝉鸣声,落在两人耳里,又好像一切都隔得很远,四处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已。 殷诀清手指轻轻穿过她的头发,低声道:“我的愿望是,如疏的愿望全部成真。” 陆见微怔然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又猛地低下头。 过了会儿,她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在他唇上亲了下,在他耳边道:“你的愿望一定会成真的。” 殷诀清眉眼淌过月光,“嗯?” 陆见微眼睛里有隐隐水光,她喃喃道:“因为我的愿望是,希望你的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第84章 这天晚上过后,两个人就过起了平淡又温馨的田园生活。 因为殷诀清之前承诺陆见微要教她学武,日常倒也不是无所事事,时间下面也过得飞快起来。 原身学过舞蹈,身体柔软,何况如意本就是练武的奇才,不过是十几日的时间,陆见微就已经小有成就。 就连殷诀清都说,他从前练武都没有她的悟性这么强。 陆见微闻言便道:“大约是老天爷觉得不能让我在做饭上毫无天赋后,依旧在其他方面没有任何成就,所以才给了我学武的天赋。” 殷诀清听她这么说只是闷笑,眉眼全然温柔。 一转眼十几天过去,迎来了两人到村庄后的第一个雨天。 房屋不知怎么地,突然开始漏雨。 殷诀清一反往日的你侬我侬,从早起就去了马婶子家,回来之后非常绝情地给了陆见微一把伞。 “你先去马婶子家住一日,我去城里找人修缮一番。” 语气依旧温柔,但说出口的话怎么听都不够温柔。 陆见微没有拿过伞,握着他的手,低低道:“我跟你一起去吧?” 殷诀清看了眼窗外的大雨,摇头,“雨下得这么大,你跟着我淋湿了生病怎么办?” 陆见微目光停留在他脸上,他的表情正经,看不出什么问题。 虽然她总觉得他好像瞒着她什么,但也许是她想多了呢。 陆见微倒也没有纠结,点头应:“好,那我等你回来。” 殷诀清抱了抱她,“如疏,我爱你。” 最近他经常说爱她。 一遍又一遍,也不觉得厌烦。 陆见微也抬手环住他,“我也爱你。” 门外大雨倾盆,劈里啪啦地打在门槛上,溅在地上。 树木新绿,空气中有泥土的腥味,合着雨滴的清新,流入陆见微的鼻尖。 她举着伞,站在门口,手指伸出去接雨,很快雨就将手打湿。 没有风,雨依旧很大,她一路走到马婶子家,走入棚屋,才发觉身上已经有些湿。 马婶子见到她,热情招呼,“还想着你可能要过会儿再来,快进来!” 陆见微笑着开口:“马婶子一早就知道我要过来吗?” 殷诀清回去之后并没有说什么,虽也猜到了是他嘱咐了,但是看着马婶子热情的模样,心中更肯定了有事。 马婶子嘴角的笑像是僵了一下,很快展颜笑开:“早上公子就过来跟我说了房间漏雨,说要去城里,拜托我照顾你两日,等房屋修缮了再接你回去。” 她到底不是小姑娘,随机应变的反应也快。 陆见微眼神在她脸上似乎没有什么异常的笑容上停留了一会儿,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那他有没有说除了修缮房子,还有什么事情一定要他自己去城里的吗?” 马婶子“害”了声,“这我哪儿知道,公子就让我照顾你,没有告诉我究究竟有什么事情。” 陆见微若有所思地点头,“这样啊。” 马婶子给她一件洗干净的旧衣服,“这件衣服是小玉的,她只穿过一次,你身上的衣服湿了,不然先换上。” 陆见微笑着接过,“好啊。” 小玉看着她拿着衣服走进房间去换才走出来,撅着嘴抱怨,“娘,那可是我今年唯一一件新衣服!” 马婶子捏着她的鼻子摇头,“下次去城里就给你新做一件,公子已经给了我们这么多钱了,我们可不能这一件衣服都舍不得。” 小玉立刻抱着马婶子的胳膊撒娇,“我就知道娘最好了!” 马婶子无奈又好笑,抬手拍了她的肩一下,“你这孩子!” 小玉笑着跳开,“我继续去绣鞋啦。” 她绣的鞋也能拿出去卖一些钱呢。 陆见微在房间里边换衣服边想,殷诀清究竟是要做什么才瞒着自己呢? 他这段时间明明和她都很好,也看不出什么异常。 这还是第一次拒绝了她的提议。 何况她真的会因为淋了雨生病吗? 并不是。 他们都清楚。 所以在殷诀清拒绝她的时候,她才没有继续说要去。 现在想想,不禁有几分后悔,她其实应该再坚决一点的,他定然是不会拒绝她的。 一边想着,衣服已经穿好。 陆见微从房间出来,马婶子刚把饭端在桌子上。 “夫人出来了,快过来吃饭。” 马婶子笑着道。 陆见微嘴角挂上笑容,敛下思绪,“好。” 小玉坐在陆见微旁边,这段时间两人已经算熟悉。 小玉小声问:“夫人,你们什么时候离开呀?” 陆见微摇头,“不知道。” 她这段时间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原身会在明年死去。 今年不过是年中,还有一段时间。 她也没有那么急。 小玉闷闷,“哦。” 过了会儿,她又忍不住问:“那以后我可以去找你们吗?” 陆见微看着她,想了会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问:“你想读书吗?” 小玉眨眼,“读书?” 她挠头,想到村子里的那个私塾,是不允许女子入学的。 虽然听人说好多地方已经开始招收女学生了,但是她还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上学。 陆见微点头,循循道:“如果你想上学,我可以送你去白鹿书院。” “白鹿书院?!” 就连马婶子也忍不住惊讶。 他们怎么会没有听说过白鹿书院呢。 听说那可是当今第一个女子学院,而且每年入学的名额都固定,许多人就算是去了也不一定能入学,虽然束脩全免,但是像是他们这些离得远的地方,就算是去了也赶不上。 何况虽然不需要束脩,可是路上的费用也不少。 马婶子之前也不是没想过,可是最后想一想,也就算了。 小玉张大了嘴,呐呐:“我可以吗?” 陆见微笑,鼓励道:“当然可以,等以后小玉学成,就可以自己在这里建一所白鹿书院,到时候很多和你一样的女孩子就也可以上学了。” 如果殷诀清在这里,恐怕会忍不住失笑,她可真是离得多远都不忘记这件事情。 但是马婶子和小玉两个人纷纷感动得热泪盈眶,就差拉着她的手说“恩人”了。 陆见微笑着说:“小玉去了那里以后,一定好好好读书,以后回来这里,才可以让这里很多和你一样想要上学的人有学上。” 小玉坚定地点头,眼里闪着泪光,“我一定会努力的。” 陆见微摸摸她的头发,“既然这样,等阿清回来,我告诉他一声,让人送你去书院吧。” 马婶子道了多谢,终于忍不住问:“夫人,我有一句话一直想问,为何你们会选择在此处落脚?” 陆见微依旧笑着,吃得也差不多了,便搁下了筷子,“大约是缘分吧。” 为什么呢? 这个问题陆见微也曾经想问殷诀清,却一直没有问。 但是也许,这个世界也不是每一种事情都要求个原因的。 门外大雨滂沱,不曾停息。 洗刷着世界,为所有的事物染上了新色。 ...... . 夜半天暗,门外已经只有风声,雨滴从屋檐滴落的滴答声。 陆见微在房间翻来覆去没有睡着,索性起身去外面走,拉开门,一阵风吹过来,她打了个寒颤,回屋子又套了一件衣服才再次往外走。 小院子并不大,离得近了就能听到马婶子屋里面有说话音。 原本马婶子家有两个屋子,陆见微来了就占了一个,小玉和马婶子睡一间。 她凝神听,特别清楚的是小玉的声音。 “娘,公子真的会明天回来吗?” “公子既然说了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的。” “哦。”她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声音清脆,带着少女独有的意蕴,“我觉得公子好好啊。” 马婶子手指顿了下,声音便严肃了几分,暗暗隐含着告诫,“他也不是我们能高攀的。” “我知道嘛,而且公子让夫人来这里住,不就是为了装扮婚房嘛。” 小玉枕着胳膊,低低道,一边说一边觉得夫人真幸福。 马婶子笑笑,拍拍她的头,“小声点,公子说不能让夫人知道。” 小玉笑出声,“夫人一早就睡下啦。” “早点睡吧,明早我们还要带夫人回去呢。” 小玉躺下,闭上眼,“嗯嗯。” 陆见微站在门口,心下失笑。 居然是为了这件事情。 原本以为他已经忘记了,倒没想到他居然还有这样的打算。 陆见微看着天上的月亮,眼眶有几分湿润。 她是不是应该配合他的演出,让这次婚礼顺利一些,也好让他们之间不再留下太多遗憾? 又或者,夜根本无所谓遗憾不遗憾。 只是这段时间就已经足够让他们记住一生了。 陆见微也没了散步的兴致,走回房间躺下休息。 一夜无梦。 ...... . 殷诀清刚到城里直接去了财行。 观言和观语从里面走出来,低头恭敬道:“公子。” 殷诀清淡淡:“嗯,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明天就要全部准备好。” 观言一脸的笑,依旧是往日活泼的模样。 “放心吧公子,我和哥都等了这么多天了,早就准备得不能再充分了。” 殷诀清轻吐了口气,淡淡“嗯”一声。 观语沉声问:“公子这几日可有遇到什么对你不利的人?” 殷诀清瞳眸眯了眯,嗓音平静,“没有。” “没有吗?” 观语皱眉想了想,还是觉得奇怪。 殷诀清点头,从容不迫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暂且不需要太注意这些,我只要你们做好手头的事情,保证明日不要出什么事情就好。” 观语低头应:“是。” 观言挠了挠头,问:“淤牢那边也没有传来什么消息吗?” 殷诀清手指轻捻,抬头望向窗外,没什么谈性,眉梢温淡,“没有。” 观言苦了一张脸,实在想不出问题的原因。 “这可太奇怪了。” 殷诀清眸光停留在窗外的海棠树上。 奇怪么? 虽然心中早有预测,可是越发清晰的时候——殷诀清低眸,那又如何? 他喜欢她就够了,他想。 “你们先下去吧。” 殷诀清转过身,低眉看着窗外淅沥小雨飘飘而落,抬手,手心似乎有些湿润,蜷缩手掌,却什么都没有抓到。 观语低头,“是。” 观言还想再问什么,就被观语拉着从门口走出去。 走出院子,观语先说:“观言,你最近心思越来越大了。” 观言张了张口,忍不住辩驳:“我只是关心公子。” 观语无奈摇头,“难道你看不出来么?” “什,什么?”观言磕绊了下。 观语叹气,声音低沉,“公子根本不想追究这件事情。” “怎么可能?!”观言眼睛瞪得大大的。 “从我问公子这件事情的时候,公子就谈性并不浓,甚至也没有想要我们继续调查下去的想法,他这是为什么?” “为,为什么?” “这件事情,他早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也不想追究,之所以没有吩咐我们不许查,因为我们就算是查了也查不出什么。” 观言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整个人有点迷茫。 “你到底在说什么?” 观语目光在他呆滞的表情上停留了一会儿,沉沉叹气,他这单纯的性子,还好是在公子身边,不然就算是出去做任务,恐怕也会被人忽悠。 “没什么。”他心累道。 观言“哦”了声,又欢快道:“那我赶紧准备去村子了。” 观语应:“嗯。” 等他走远,观语才叹了口气。 “原谅这件事情,真的是陆小姐做的。” 之前一直有所猜测,直到今天才肯定了。 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但既然公子都不计较—— 他也不会多事去管。 第85章 第二日雨已经停了。 早晨陆见微起来,听到外面马婶子和小玉的交谈声,一时觉得有些陌生。 她下床,在房间里用小玉端进来的水洗过脸,擦过手后,走出房间。 门外天气很好,天空有雾未散,又离得有些远,并不朦胧,空气清新,缠绕在鼻尖,足以让人心旷神怡。 小玉见到她,亲热地喊:“夫人你醒来了。” 陆见微嘴角勾起,“嗯。” “那你先坐下,娘马上就做好饭了。” 陆见微点头,做到门外的一块大石头上,看着两人忙忙碌碌。 “马婶子,我一会儿想回去看看。” 马婶子动作停了一下,有些紧张地用围裙擦了擦手,“你家中也没有人,回去也是你一个人,还是我哪里有照顾得不周到的地方,你告诉我一声?” 陆见微轻笑着摇头,语调平缓,“不是,只是想回去看看,何况今天已经不下雨了,等一会儿太阳出来,我再把屋子里的被子衣服拿出来晒晒。” 马婶子脸上已经溢出焦急之色,笑得勉强,“那,等晚些时候让小玉陪你回去?” 小玉比起她,姿态更夸张,“夫人,你先不要回去,就留在我家里嘛。” 知道殷诀清给她们留的言,虽然殷诀清让她们尽量拖住陆见微,并没有一定要求。 只是到底年纪轻,也沉不住气,“公子说等他回来的时候会亲自来接你回去呢!” 小玉走到陆见微身边,声音祈求,“夫人,你就先留下来嘛。” 马婶子很快恢复了笑脸,“既然想回去,就回去吧,需要什么我再给你带点。” 这种事情嘛,总是强求不得的。 何况看公子和夫人的感情那么好,说不准夫人已经知道了公子准备什么了呢。 陆见微笑着应声:“好。” 虽是这么说,马婶子还是有些心不在焉,就连做饭都有些走神,不小心把从锅里捞米倒在了菜里。 小玉看到,惊呼:“娘!” 马婶子才回过神,惊呼,“诶!我这也太粗心了。” 陆见微轻笑,“没关系的,怎么样都是吃。” 小玉转头,“夫人,你以前是什么样的呀?” 陆见微想了想,回想着自己记忆里陆见微的样子,说:“我以前被娇养长大,是准备进宫选秀的,后来么,现在的皇上你们也知道,没有后宫,加上家中偶遇大水,我和阿清两个人就逃了出来。” 半真半假的说法,陆见微低笑了几声。 小玉有些憧憬,见她笑,脸颊也有些红红的,“夫人以前是不是每天都不需要干活啊?” 陆见微忍不住失笑,“是啊。” 从前的陆见微,确实不需要干活。 小玉眼睛亮晶晶的,“真好。” 单纯的羡慕。 陆见微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收回目光,“也许吧。” 小玉肯定地点头,“每天不用干活一定很幸福。” 陆见微默了下,道:“那你日后去了书院可要用心读书。” 小玉坚定点头,“嗯!我一定会努力的!” 陆见微轻笑。 没过多久,马婶子喊:“吃饭了。” 小玉回:“来了!” 陆见微跟她一起往饭桌前走。 村子里的饭桌在屋外的都是石头做的,在屋内的为了节省空间,都在炕上。 三人在石桌前吃过饭,陆见微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往屋子前走。 小玉想跑去拉着她,却先一步被马婶子拉住。 看着陆见微渐行渐远的身影,小玉有些气急败坏,“娘!你干嘛拉着我!” 马婶子摇了摇头,“夫人应该一早就知道公子要做什么,何况公子昨日也并未嘱咐要我们必须拦着她,现在我们这么固执地拦着她,夫人早就起了疑心。” 小玉悻悻,只好作罢。 “那,那好吧。” ...... . 陆见微一路上想过许多种可能,走到屋子前,脑海却一片空白。 殷诀清站在屋子前,红衣被清风荡起,吹得他皮肤如凝脂积雪一般透白,眼眸潋滟如远山黛,唇线清晰,似乎是特意涂了唇脂,唇色又艳又浓,嘴角线条延展上翘,笑起来多了几分温润如玉。 天色那般晴朗,似乎是刻意为了他而亮。 “你在等我吗?” 陆见微停顿了片刻,就走向他。 她身上还穿着昨日马婶子给她的衣服,暗红色的,并不亮,但也算是红色。 殷诀清眉梢荡漾着温润,璀璨剔透的眼眸溢出深情。 “嗯。” 在他面前站定,陆见微抬头,四目相对,她下意识想要笑,“猜到我会来?” 殷诀清低声:“嗯。” 他言罢,又轻笑,“昨日太匆忙,恐怕你已经猜到要做什么了,所以让他们速度快了一些。” “如疏。” 他眉眼清澈,粼粼似乎有水光波动,“我很喜欢你,比从前浅浅的喜欢要深很多很多——我爱你。” “虽然不知道这爱是不是你想要的,但是在我心里,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情会比你更重要,你想要什么我都愿意给你。” 陆见微眼角有浅浅的泪意,心底情绪繁杂,搅乱了她的思绪。 只是这一刻,仅仅一瞬间的时间,她有一种想要将事实和盘托出的想法。 但也不过是一瞬间,她在下一刻理智回笼,就抑制住了自己的想法。 “吹寒,我是不是毁了你给我准备的惊喜?” 半晌,她问。 殷诀清手指捧着她的脸,嗓音喃喃,“你在我面前,就已经是我全部的惊喜。” “吹寒公子,我爱你。” 她在殷诀清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仿佛自己已经在他的眼里心底,四周静下来,风也停了。 殷诀清深深地凝视着她,在她额头轻轻吻了吻。 闭上眼,唇在她的额头停留了许久,声音低得微不可察。 “是么?” “我许你一个愿望,好不好?” 陆见微闭着眼,轻声道。 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殷诀清嘴角噙着笑,“嗯?” “你不想许个愿吗?只有我能帮你完成的。” 殷诀清目光落在她平静的眼眸中,一瞬间又移开。 “如疏,陪我做一场梦吧。” 陆见微猛然抬眸。 殷诀清的笑声低低的,将她抱在怀里。 这样亲密的拥抱,直接地感受到对方的体温从衣衫边角传入心中。 一寸寸,一缕缕,一滴滴。 像是雨,淅淅沥沥,又像是风,轻柔透彻。 他彽喃,“我从前在梦里沉沦,是你把我从梦里叫了起来,现在,请你再陪我梦一场。” 陆见微手指颤了颤,“好。” 她没有问究竟是什么梦。 殷诀清好像心情很好,这天,这一整天他嘴角就没有垂下过。 “我为你画眉,好不好?” 陆见微应声,“好啊。” 她也笑,“你没有准备我的嫁衣吗?” 殷诀清动作停了一下,“准备了。你要穿吗?” 陆见微扯扯身上的衣服,笑得娇媚,比日光更美,“夫君,你说呢?” 殷诀清轻轻笑出声,再次吻了吻她。 “好。” 陆见微坐在梳妆台前,问:“今日倒不见你往日的急色,吹寒公子,你改性了么?” 殷诀清眉梢漾着笑,“我们有一整天的时间,但如果娘子这么急——” 他正给她涂唇脂,艳丽的色彩让她更显明媚,拖腔带调的,“我们也不是不能先行乐。” 陆见微捏着拳在他肩膀轻轻锤了下,“你怎么乱说!” 她脸颊嫣红,羞恼的样子也可口。 殷诀清眼眸深了深,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湿吻痴缠了许久,日色也变得模糊不清。 “如疏,明日后我们就启程去镜月山庄吧。” 上完妆,殷诀清定定地看着她说道。 陆见微手指颤了颤,突然觉得,他才是毁坏氛围的那个人。 有些事情,即便是他们两个人都不愿意去触碰,也不能否认这件事情存在的本身。 只是何其遗憾,他们居然还一场梦的时间都没有。 陆见微抬头,双手环着殷诀清的脖颈,轻轻道:“好啊。” 殷诀清低头再次吻上她。 第86章 第二日,两人启程去镜月山庄。 许是昨日两人并没有闹很晚,也并没有太过纵情,连情绪都是温柔的,甚至没有到热火的程度。 马车内很安静,陆见微手指在桌子上轻轻点了点。 陆见微抬头看殷诀清,语调温软,“你昨天就已经想好今天要走了吗?” 殷诀清倚靠在马车的壁上,马车四壁铺着棉花,并不硬,躺上去反而很舒服,他今日穿着青衣,似昨日那般火热的目光也不存在了。 “没有。”他淡淡。 他原本要去拿书的手指停顿,最后捧着陆见微的脸颊,温柔道:“我还是想要给你一场盛大的婚礼。如疏,我们尽快治疗完吧。” 陆见微的手指顿了顿,忍住要抽回自己手指的动作。 “可是你的身份——” 殷诀清淡笑了一瞬,眸光没有丝毫变化,仿若不曾知道任何事情。 “这些我都会处理好的。” 陆见微的目光在他的笑容上停留了半刻,抽离目光,心底有几分怪异,最终也没有说什么。 “好。” 后来陆见微总想,如果她从现在就预料到了后面的一切,然后选择坦诚,他们之后的记忆会不会变得更美好一点。 可惜的是,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如果。 而人生命中的遗憾,总是如这次一样。 不能清楚是否会更好,人所不能得知的未来,才是期待又恐惧的存在。 殷诀清笑着手指紧了紧,眸光深沉粘稠,似乎要将她黏在他的眼眸中,一生都不要再离开。 ...... . 马车行走了十几日,终于到了镜月山庄。 亓厦一早就收到了信,知道他们今天要来,再门口等了好半晌没有等到两个人,正准备回去,终于看到了摇穗而摆的马车。 镜月山庄很大,占了一整个镜月山,大门在山脚,亓厦如今就站在门口。 马车停下。 陆见微先从马车里出来,懒懒地伸了个懒腰。 她身上穿着嫩黄色衣裳,衬得她面颊娇嫩,更显温柔。 亓厦见到她,一时间有些说不出的惊喜。 陆见微伸完懒腰看着他,半晌说:“亓神医,这么些时间不见,你居然胖了。” 亓厦的一腔思念:“......” 喂了狗。 他咬牙切齿道:“陆如疏,你少损我两句是会死吗?” 陆见微笑颜如花,语调没有丝毫改变,“我这是太思念你了,所以才会日日念着你,看到你身材变了样立刻就能感觉出来。” 亓厦:“......” “黑的都能让你说成白的,你要是去卖东西,怕是没有人会不买。” 陆见微摊手,一脸无辜,“那一定是因为我长得这么漂亮,唉,真是甜蜜的苦恼。” 亓厦:“......” 殷诀清从马车走下来,听到两个人交谈,轻笑了声。 “如疏。” 陆见微站在殷诀清身边,手指自然地牵着殷诀清的手指,“我在这儿。” 亓厦翻了个白眼,受不了他们两个人甜齁的样子。 “进去吧。” 殷诀清淡淡“嗯”了一声。 一边往里面走,亓厦一边说:“荔城那件事真是奇怪,淤牢一点动静都没有,京城虽然也有人议论,但也未曾有什么轰动,好像只有你去治水患的地方才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 陆见微听着,心里终于了然。 难怪她这一路上总有些奇怪,但是丝毫没有想起来这件事情。 亓厦一言揭破,陆见微下意识看向殷诀清。 他只是表情淡淡,“也许是因为我去了那里,太多的人将我奉上神坛,以至于知道了这件事情的时候,才会反应那么强烈吧。” 陆见微手指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他居然是这么想的吗? 她心中复杂,总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可,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她也用不着多想才对。 殷诀清已经笑着转移了话题,“既然已经没有事了,以后我不去荔城便是了。” 亓厦“啧”了一声,“这可不像你。” 殷诀清眼底蓄着浅浅的笑,“毕竟我现在是有家室的人。” 亓厦:“......” 跟在这两个人身边,他迟早心梗。 “话说回来,”亓厦有几分惊异,“你们不是还没成婚么?” 殷诀清挑眉,“你又如何知道我们并未成婚?” 亓厦手指指着两人,颤抖了半晌,狠狠道:“......再以后一声不响这样,我们这朋友就做不成了。” 殷诀清淡笑,“只是很简单,等治疗完还是会正式成婚的。” 亓厦目光转向陆见微,想了半刻,问:“你同意了?” 陆见微也笑着,“不然呢?” “你们这折腾这么长时间到底是为了什么?” 亓厦是真的不懂了。 他是没想到会发生荔城那件事情,还让陆见微受伤,但是诊断发现没有什么问题之后殷诀清就把他赶走了,现在看着这两个人,好像也没什么事情。 殷诀清淡淡掀唇,“子非鱼。” 亓厦深深看他一眼,冷笑:“行。” 镜月山庄说是一个山庄,其实是一个派系,庄主柯许云也是个惊艳的女子。 当然,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柯许云当年对华司衍一见钟情,一个江湖女子差点为了华司衍洗手做羹汤,最后因为陆听枫,心灰意冷,选择了回到山庄,发展家族事业——染布。 殷诀清介绍;“别庄的所有纺织都是镜月山庄提供的,包括衣物也是。他们的镜月泉水漂染出来的布料与其他所有地方的都不一样。” 陆见微下意识伸手捏了捏他身上的衣服,殷诀清唇角勾了勾,“这件衣服是在城里买的。” 陆见微:“......哦。” 她收回手,半路却被殷诀清握住,两人牵着手往前走。 柯许云在大堂等着几人进来,已经准备好了吃食,见到他们,勾唇笑。 “好久不见,吹寒公子。” 殷诀清淡淡颔首:“好久不见。” 柯许云摇头笑笑,一脸的感慨,态度自然亲切又不失距离,“真是太久不见了,要不是你这次需要我,怕是我们以后都见不到了。” 殷诀清唇角的笑意浅浅,波澜不惊道:“只是有些忙,有时间还是会来看看你的。” 柯许云挑眉,没有追究他现在的这句话,只是看向陆见微,“你妻子?” 陆见微唇角也勾着笑,“柯庄主。” 柯许云长相大方,身上有股独特的江湖儿女的豪气,手指在陆见微的肩膀拍了下,“好漂亮!吹寒有福气!” 陆见微眨眨眼,心底有些亲切,“柯庄主真会说话。” 柯许云“啧啧”摇头,像是觉得她太客气,“那你可就错了,我这是真心实意的。” 她忽然感慨了下。 “当年吹寒公子那灰心丧气的样子,我看了就像说句一个大男人,磨磨唧唧跟个太监似的,有什么不能说出来,非得自己憋在心里装深沉。居然还有那么多人吃他这一套,我真是不懂了!” 陆见微哈哈大笑,“柯庄主真是妙人!” “嘿,你居然不怪我说吹寒不好?” 柯许云也有些意外,这番话她憋在心里太久了,今天见了陆见微原本看两人焦不离孟的模样,以为自己说出这番话会让她不高兴呢。 ——就算是不高兴也挡不住她想说就说了。 “你说就是了,吹寒也是普通人,又不是圣人。” 陆见微手指遮着嘴笑了笑,眉眼全是狡黠。 殷诀清也全然不介意,他对陆见微早已以最坦诚的面容相见过了,他是什么样子陆见微心里当然有数,也不是柯许云这句话会改变映像的。 柯许云大笑,不拘小节地拍了下桌子,“当年我还跟吹寒说,你这么在我面前说朝宗喜欢另一个人让我放弃朝宗,日后我定然在你成婚后告诉你妻子你这男人一点都不男人,居然不让我横刀夺爱!” 陆见微转头看了殷诀清一眼,殷诀清只是笑着摇头。 “咳,不必再提当年。” 柯许云摆手,“我跟你不一样,吹寒,我就是个记仇的小女子,你让我不要提,我非要提。” 她见陆见微似乎对此有些兴趣,继续笑着说:“吹寒说啊,这些事情我今日做得,你日后说我也是不怕的,既然她是我的妻子,自然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即便是你说了再多,她也不会因为你说了这些改变对我的喜欢。” 陆见微唇角的笑意从始至终没有消减,她眉眼弯弯地回头,手指勾了勾殷诀清的掌心。 柯许云拍了一把大腿,“他还真是说准了!” 她一边愤愤不平,一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傻了。 吹寒公子怎么可能是她能撬动的。 ——这么一想,突然觉得还有点意思。 柯许云看着两个人互动,一边看向亓厦,“你们既然都来了,不多多住段时间,正好治疗完,山庄有个采桑节。” “诶?”陆见微有点兴趣。 殷诀清想到采桑节的时间,淡淡地扯唇,“不了,我们还有些事情。” 柯许云目光在两个人身上转了转,有些迷惑,“你们能有什么事情啊,还这么忙?” “吹寒你别说话,甩手掌柜在我面前说忙,我这心里实在不得劲。” 陆见微笑着回复:“吹寒的治疗只剩下一次了,等到治疗结束我们成婚时候再请你过来。” 柯许云想了想,“其实我们这采桑节也还有段时间,不太急,说不定你们治疗结束,我们这采桑节才开始呢。” 亓厦:“......” “那你说得这么早,我以为就是这两日了,如果是这样,说不定如疏醒来就到了。” 柯许云:“......” 殷诀清摇头失笑,“她向来喜欢将时间说要紧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亓厦噎了噎,看着他们聊天的心思也淡了。 “算了,你们聊,我去准备之后只要要用的东西。” 殷诀清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柯许云的面颊,又转头看向陆见微。 陆见微唇角勾着,低头想了半刻,道:“那便等我成婚之后再来,说不定刚好赶上。” 柯许云挑眉,“那敢情好。” 殷诀清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 柯许云也不在意,只是拉着陆见微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柯许云道:“已经不早了,我带你们去用膳吧。” 陆见微点头,“好。” 殷诀清低头再陆见微耳边说话:“山庄的鱼是一绝。” 柯许云挑眉,“那是自然,今天为了请你们,我特意让他们多捞了两条,给你们做了全鱼宴。” 殷诀清低笑半声,“如疏尝尝就知道了。” 陆见微只是低低笑了一声,也许是几日柯许云拉着她说话的时间变长了一些,以至于现在两个人跟她说话都要把她往自己的方向拉一下。 柯许云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道:“你们还未成亲?” 殷诀清抿了抿唇,“所以?” 柯许云抚掌,“那今日陆小姐岂不是可以陪我一起睡?” “陪你一起睡?” 殷诀清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淡淡道:“她从来都是跟我一起的。” 柯许云在两个人身上转了转,“那是陆小姐性子太好了,丝毫不知道你们这些臭男人一个个说得好听,最后都是谎话。” 殷诀清顿了顿,“你这又是在谁身上得到的结论?” 柯许云:“......你又知道了?” 殷诀清:“......” 陆见微轻笑,“你们两人......” 柯许云首先说话:“我先跟你澄清,我是肯定不会跟吹寒公子有任何牵扯的。” 陆见微愣了下,似乎是没想到她会突然解释这么一句,只是看着她笑。 “哦。” 柯许云叹了口气,“就是我真的没想到,亓厦他......” 也不知道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还是就是这么巧。 亓厦刚从外面走进来,一听到他的名字,立刻说道:“你们不是在聊天吗?我不在场都能被你聊起来?” 柯许云:“......” 殷诀清的表情一时间也有些难以形容,只是看着他,又看了一眼柯许云,淡淡叹了一口气。 这么明显的状态,陆见微显然明白了什么,是以也没有说什么。 “如疏,你今日可一定要跟我睡。” 不知怎的,柯许云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就再也不说话了。 亓厦看了一眼殷诀清——他万年都是那副淡淡然的稳如泰山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遁入空门了呢——当然是看不出什么的。 陆见微也点点头,“好啊。” 她回头,笑着说道:“那我今天就和柯庄主一起了。” 柯许云“欸”了声,“这么客气做什么,可以叫我许云。” “许云。” “嗯。” 一顿饭吃得客宜主欢。 从此处散去,陆见微先去了殷诀清暂住的房间。 殷诀清被亓厦叫去准备镜月泉水了。 她在房间呆了一会儿,拿出了镜子。 虽然除了她以外所有人都看不到镜子,但是自己一个人对着空气说话的样子未免太奇怪了。 何况她这段时间也没有时间想这件事情——殷诀清几乎时时刻刻跟在她身边,只有成亲那日——那日当然她也没有去想其他事情。 以至于这段时间她居然一次都没有联系过白芙。 镜子刚有显示,就传来了白芙阴阳怪气的声音。 “我还以为陆小姐最近过得太幸福舒心了,都已经忘记自己还有任务了。” 陆见微:“......” 大可不必。 她低眸笑了半刻,“怎么会呢?若是我忘记了,今日就不会联系你了,倒是白军师今日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欲求不满所以才会对我这么大的火气呢。” 白芙:“......” 白芙脸都黑了。 陆见微本也没有想什么,只是看着他现在的表情,突然醒悟。 “原来我猜中了啊。” 她语气有些不好意思,茶言茶语:“唉,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居然戳破了你的伤心事。” 白芙:“......” 他冷笑一声,关掉了镜子。 第87章 白芙的一时脾气而已。 陆见微倒也不怎么在意,何况他这般受挫,想来也只可能是在虞今面前。 这么一想,她就更没什么生气的想法了。 半晌,镜子又亮了亮。 白芙淡淡,好似刚刚的事情从未发生一般。 “今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陆见微也收起了刚刚的松散,问:“吹寒有没有找你问过之前的事情?” 白芙凝眉,似乎是在回想,过了一会儿,道:“没有。” 陆见微又问:“真的没有?” 白芙笑了,“难道我还会骗你不成?” “吹寒似乎知道荔城的事情是你做的了。” 陆见微声音并不高,听在白芙耳里却好像平地惊雷。 但他不过是一瞬间会回过了神,笑了笑,“他知道这件事情是我做的?” “陆如疏,他就算是知道,也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做这件事情,你应该担心的不是你自己么?” 陆见微笑了笑,“他能把我怎么样呢?他那么喜欢我,即便是知道,不也还是要原谅我么?” 白芙嗤笑,“再喜欢你,你的任务也还是没有完成。” 陆见微手指紧了紧,过了一会儿,道:“我只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了,白覆水,你说他究竟要怎么样,才会真的爱上我?” 白芙挑眉,似乎是觉得好笑,于是就真的笑了出来,“我又不是他,我怎么会知道?” 陆见微也不继续问了,兀自点了头,“也是,毕竟你也是一个根本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人。” 白芙:“......” “虽然我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但是从我的经验来看,不论是关系多么亲密的人,只要沾了谎言,关系都会出现裂缝,何况你和他之间还有过这么多次试探和伤害。” 白芙想了想,道:“不然你就把真相告诉他吧?” 陆见微忍不住爆粗口,“你在说什么屁话?” 白芙耸肩,“你又不信我,我也没有办法了。” 陆见微沉默了许久,道:“既然我的诚心感化不了他,那就只能手段再极端一点了。” 白芙皱眉,几乎是下一刻就洞察了她究竟想做什么。 “你不会是想真的死在他面前吧?” 陆见微目光落在镜子里,只是目光很虚伪,喃喃自语。 “殷清越当年不也是因为死了,所以才会让他耿耿于怀那么长时间,应该是很爱了。” “虽然他对我也许并不是那么喜欢,但是为了他死,多少也会感动的吧?” 白芙:“......” “你是煞笔吗?你死了他只会记恨你一辈子。” 他忍了忍,还是忍不住说:“你还是告诉他真相吧。” 他几乎有点苦口婆心了,“我觉得吹寒就算是知道,也不会和你分开。” 陆见微面容严肃,慎重地摇了摇头,“不行。” 她从来没有想过让殷诀清知道这件事情。 何况他们之间原本就不是正常的喜欢才在一起,她不敢赌。 白芙目光在她的面颊上停留了一瞬,放弃了继续劝的想法。 “你既然决定了,那就这样吧。” 陆见微点了点头,又有了兴趣问他:“你最近和亦现还好么?” 白芙忍住了关掉镜子的冲动,说:“她最近反应有点强。” “哦,”陆见微不解,“她反应强你这么暴躁做什么?” 白芙:“......” “她是不让你见她了,还是你心疼她又没有办法解决?”陆见微笑眯眯地问。 白芙:“......” “都有点吧。” 他皱了皱眉:“她为什么这么不想跟我在一起?” 陆见微笑得无语,“白军师,你注定会走,她和你在一起,习惯了之后你就走了,她是为了给自己找罪受吗?” 白芙几乎张口就要说“他也不是一定要走的”,只是下一刻,看着陆见微有些讽刺的目光,还是止住了话头。 “那就这样,你快死的时候告诉我一声。” 大概是太暴躁了,白芙说话也不再拘着,说完这句话,他关掉了镜子。 镜子暗下来,陆见微盯着掌心看了一会儿。 门口传来敲门声。 “如疏。” 是殷诀清。 陆见微走到门口拉来门,笑着靠在门口,“怎么不直接进来?吹寒公子这么知礼都让我不好意思了。” 殷诀清淡笑,“听不到里面的声音,怕你在换衣服。” “噫,”陆见微双手环上殷诀清的脖颈,“我们都已经那么亲密了,你难道看到我换衣服还会脸红么?” 殷诀清顺势将她抱在怀里,淡淡垂眸,“嗯。” 陆见微手指拨了拨他的耳朵,咯咯咯地笑,“你怎么这么让我喜欢。” 殷诀清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下,蜻蜓点水一般的吻,偏偏让陆见微产生一种已经被他脱衣解带的幻觉。 目光胶着一瞬,又分开。 陆见微松开他,“我要去许云那边了。” 殷诀清手指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抚过,淡淡地笑,“如疏。” 陆见微抬眸,剪水秋瞳水粼粼的,“嗯?” 殷诀清再次低头吻了吻她的唇,“真希望你现在就是我的。” 陆见微推开他,“我才不是你的呢。” 殷诀清笑得坦然,“嗯,我是你的。” 陆见微笑嘻嘻的,“你就是我的。” 她拍了拍殷诀清的手臂,殷诀清自觉放开她。 “我先走了。” 殷诀清低声:“嗯。” 陆见微动作停顿了一下,“你很委屈?” 殷诀清轻笑,“我的妻子不陪我休息却要去陪别人,难道还不允许我委屈么?” 陆见微眸光停留在他的眼中,被殷诀清的视线天罗地网地铺盖,几乎无处遁形,她依旧笑着,凑近又亲了他一下,“那你今天委屈一下嘛,我回头补偿你。” 殷诀清手指在她的指尖触碰了一下,陆见微脸颊染上嫣红,抽回手。 “我走啦。” “嗯。” 陆见微离开。 依旧是笑脸。 步调很轻快。 如果镜月山庄没有机会,那就只有最后一个地点——圣教。 传说中的魔教,殷诀清神通广大,应该也是有办法从圣教将圣元露拿出来的——即便是圣元露是魔教圣物。 但是轻易得到的东西怎么会有自己拿到的更懂得珍惜呢? 一路走到柯许云的房间。 她正在看话本,一边看一边哈哈大笑,就连陆见微从门口走进来都没有发觉到。 好一会儿,她感觉房间氛围太过宁静,从书本中抬头看了一眼,看到陆见微坐在梳妆台卸妆,突然大喊:“啊——” 陆见微:“......” 她回过头,无奈道:“许云,你这是做什么?” 柯许云夸张地拍了拍胸口,走到陆见微身边,拉着她的手臂,“我这不是想不通你究竟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嘛。” “你看什么看那么入迷?” 陆见微放下发簪的手顿了下,笑着问。 柯许云:“......” 她扯唇,“这怎么好意思告诉你呢。” 第88章 陆见微眉眼弯弯,手臂拉上柯许云的手臂,“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们都是女子,不应该知道什么便资源共享吗?” 她笑得一脸了然,甚至带着点暗示道:“说不定我还能多学几个姿势。” 柯许云:“......” “你和吹寒平时聊天也是这样吗?” 她实在是想不到殷诀清会喜欢上陆见微——虽然她是真的好看,好看到她都心动的程度。 但是殷诀清也不是看脸的人啊,何况之前两个人也不是没有机会相处,怎么之后还能走到成婚这一步呢? 陆见微手指点了点,笑眯眯道:“怎么会呢?我在吹寒面前当然是很乖的了。” 柯许云目光在她真挚的面容上停留了一瞬,突然泄气,问:“你们这一路上,是不是遇到了很多惊心动魄惊险刺激的事情?” 陆见微脑海里闪过第一次治疗前,殷诀清为自己挡的那一章,又想到自己故意站在他身后挡过的伤。 “算.....吧。” 她笑了笑,“毕竟算起来,我们已经快要一起度过一年了。” 柯许云犹豫了一下,又问:“那亓廊呢?” “他这一路上有受什么伤吗?” 陆见微眨眨眼,“你喜欢他啊?” 柯许云卡了一下,干咳一声,“只是这几日相处,觉得他还挺有意思的。” “那你没有做什么表示吗?” “我表示了啊,他说暂时也不打算成婚。我说那你现在可以考虑了,他又说自己有喜欢的人。” 柯许云耸肩,“明明之前也没有感觉什么,这几日也不知道怎么,突然觉得他还挺......热心肠的。” 陆见微“诶”了一声,“亓神医吧,比较龟毛,虽然平时看着高风亮节的,但是心里计较得要死,他这么拒绝了你,但是心里可能已经开始在意你了。说不定你喜欢上别人了,他就喜欢上你了。” 有些事情,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得清楚,身陷其中的人却未必懂得。 亓厦那个性格,之前或者对她有些好感,但是到底也没有多深。想想就知道他那龟毛的性格,肯定是虐恋情深的标准男主啊。 柯许云:“......?” 陆见微笑眯眯的,“不信的话,你明天试试。” “你刚刚说的,跟我之前看的一个话本,很像。” 半晌,柯许云说。 陆见微挑眉,“嗯?” “就是男子原本不喜欢女子,结果女子走了之后男子后悔了。” 陆见微:“......” 她面色复杂了一瞬,“那还......挺前卫的。” 柯许云哈哈大笑,“那个话本可好看了,我明天拿给你,我看哭了好几次!” 陆见微:“......” “这倒也,不必。” 天色已经晚了。 两人也不过是第一次见面,即便是再一见如故,也会不经意间出现没有话题的时候。 第三次出现沉默,陆见微道:“有些累了,我们休息吧。” 柯许云应声:“嗯。” 夜色很浓,月光自罅隙处透出光亮。 模糊的大地覆上薄纱,一室安谧。 ...... . 第二日,亓厦在饭桌上和他们商量:“镜月泉水什么时候都能取,你们也不赶急,不如过两日再治疗。” 殷诀清有些意外,“往日你不是都赶得很急么?怎么这次反倒要推迟了?” 亓厦叹了口气,“我前几日接了一个病人,本来已经没什么了,昨日突然接到信说病发了,我要再去一趟。” 陆见微懂了,“没事,那你去吧,我们也不急。” 只要是在今年内治疗完成,都不急。 殷诀清点头,“早去早回。” 柯许云放下筷子,“我怎么不知道你前两日接了个病人?” 亓厦淡淡地笑,“我在山庄住的第三日你才知道我到了山庄,你能知道什么呢?” 柯许云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噢。” 陆见微目光在两个人身上转了一圈,回过神,手指被殷诀清在桌下握着,她抬头,对上殷诀清温隽的双眸,心底闪过一丝暖意。 用过饭,亓厦就离开了。 陆见微和殷诀清一道走向客房。 过了一会儿,柯许云偷偷摸摸地到客房敲门。 “叩叩——” 殷诀清拉开门,见是她,十分意外,“有事么?” 柯许云清咳一声,往里面看了看,只是殷诀清正好将门口堵了严实,她什么都看不到,“我过来找如疏。” 陆见微走到门口,见柯许云一只手放在袖子里,一边生怕别人发现不了她做贼心虚的样子,好笑道:“怎么了?” 柯许云拉着她,小声道:“你跟我去书房吧。” 陆见微:“嗯?” 柯许云眨眨眼,“走嘛走嘛。” 陆见微回过头,对殷诀清道:“我过去看看。” 殷诀清低眸睨了柯许云一眼,柯许云感受到目光,抬头干笑两声。 陆见微手指在殷诀清的掌心挠了挠,“我去啦。” 殷诀清低眸笑,“我晚饭前去找你。” 陆见微笑着点头,“嗯。” 终于把陆见微从殷诀清手里虎口夺食,柯许云紧张地拍了拍胸口。 “妈呀,我刚刚觉得殷诀清想弄死我。” 陆见微笑出声,“哪有这么夸张。” 柯许云瘪瘪嘴,“那是因为他对你没有这么大的威力。” “可怜了我的小心肝啊......我一会儿一定要多吃点东西,安抚一下我现在还跳得不停的心。” 陆见微笑得灵动,“不如让吹寒亲自给你做一桌饭,不是更能安抚你的心?” 柯许云立刻摇头,“我可不要,万一他下毒,我不是丢掉了我的家财万贯?” 陆见微被柯许云逗笑,“初见你还以为你是个快意恩仇的江湖儿女,如今倒是小女儿家的模样,真是一人千面,面面可爱。” 柯许云立刻挺直了脊背,豪情万丈地拍了拍胸膛,“我可一直都是快意恩仇的江湖儿女——对吹寒除外。” 最后一句立刻丢掉了气势。 陆见微笑个不停。 柯许云摇摇头,一副惆怅的模样,“你是因为吹寒喜欢你,对你肯定千般纵容啦,那我就不一样了,当初我追朝宗的时候,可是差点就因为你家夫君丢掉了山庄呢。” “那你不记恨他吗?” 殷诀清的过去实在是太丰富——虽然对他来说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陆见微早就习惯了这一点。 柯许云摇头,“这有什么好记恨的,怪我技不如人所以输了呗。” “何况他只是为了陆听枫——” 她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说起来,你不在乎她吗?” 柯许云咂吧了下嘴,“吹寒当年那么喜欢她。” 陆见微笑着摇了摇头,“吹寒不喜欢她。” “诶?”柯许云惊讶,“怎么可能?” “不喜欢居然还处处帮着她?” 陆见微笑得无奈,“毕竟吹寒是世人皆知的大善人嘛,普渡众生。” 柯许云:“......行吧。” “反正就是我人没追到,差点把自己作死了,后来我幡然醒悟,回来继承我都万贯家财,现在过得非常自由。” 柯许云说完,刚好走到了书房。 她从袖子里把话本拿出来,“我这人也没什么乐趣,每天除了染布,就喜欢看话本,书房别的也不多,就是话本多,这是我最喜欢的话本......” 她一边说,一边兴奋地手舞足蹈。 陆见微看着看着,有些出神。 柯许云大约是她自从穿越到这里以来,遇到的性格最活泼,也最无忧无虑的女子了。 很可爱,很羡慕。 她头突然疼了起来。 陆见微扶着头,柯许云停下来,关心问:“你没事吧?” 陆见微摇摇头,“没事。” “你可千万不能有事,不然我去找府医过来看看吧。” 陆见微失笑,“真的没事。” 柯许云给她到了杯水,“你先喝点水。” 陆见微端着水杯,“真的没事,我坐一会儿就好了。” 柯许云还要说什么,外面突然传来了下人的声音。 “庄主,庄主,今天要送出去的织染好像出了问题,要你亲自去看一下。” 柯许云应声:“知道了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她纠结着看陆见微,“不然我把你送回去?” 陆见微笑着摇头,“没事,我就在你这里看看话本吧,一会儿吹寒会过来找我的。” 柯许云犹豫了一下,“但是......” “真的没事,你书房纸墨笔砚我能用么?” “当然可以。”柯许云应得不假思索。 陆见微唇角的笑意加深,“那就够啦,我一会儿想练练字,好长时间没有动笔了,都快不会写字了。” “那行,你用吧,我先去看看,等一会儿回来叫你去看看我们山庄的漂染地方,你肯定没见过。” 陆见微眉眼弯弯,“好啊。” 柯许云离开,陆见微突然趴在桌子上。 头像是被针扎一样,细细密密的疼,可这疼又不剧烈,很细微,却延绵不绝。 好一会儿,陆见微缓了一口气,撑着桌子站起身。 疼痛渐渐散去,她组织着思维去思考最近发生的事情。 走到书桌旁,陆见微拿起笔,开始复盘最近发生的事情。 她好像很久没有复盘过了,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写出来,她看着错综复杂的事件,细细揣测殷诀清在事件发生时候的感情变化,努力回想当时殷诀清当时的表情,总算是写到了最后一件事情——那个堪称简陋的成婚日。 真奇怪。 陆见微现在会想起那日的情景,只觉得恍惚,具体却记不清什么事情。 好像发生了很多,细想,却觉得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到底是我的问题,还是他的问题......” 写到最后,她几乎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分析自己的感情还是在分析殷诀清的感情,又或者两者都有,因为感情从来都是相互的。 她不由得想到白芙的话—— “爱情里面不应该又这么多伤害和残忍存在,如果真的又这么多污秽,那人们追求爱情,和乞丐上街讨食有什么区别?” 平心而论,这么长时间,她究竟有没有对殷诀清动心呢? 她自认是有的。 但要说爱么? 她觉得不是。 那殷诀清对她呢? 他说他爱上她了,事实证明,她没有接到任务完成的命令。 这总不可能是这个任务本身的问题。 她想着,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道声音。 ——“任务检测到感情浓度没有达标。” 所以,还是爱出现了问题吗? 还是说,因为她和殷诀清都不懂得爱究竟是什么,所以才会摸索这么长时间依旧没有找到真正的爱? 这未免太奇怪了。 陆见微放弃了继续思考,决定已经做了,只等事情结束之后再看了。 她轻吐了一口气,将纸张放在蜡烛边,等它烧成灰烬才松懈下来。 没一会儿,门外柯许云欢快地跑过来,“如疏,如疏,我来带你去看漂染场吧。” 陆见微给脸上挂上微笑,走到门边,“好啊。” 柯许云皱了皱鼻子,“你刚刚烧什么东西了吗?” 陆见微微微一笑,“发现写出来的字太丑了,就烧掉了。” 柯许云哈哈大笑,“没想到如疏你还有这样的时候啊。” 陆见微顺着她的笑叹了口气,“谁不想要自己一直保持一个光鲜亮丽的模样呢,像这种黑历史,当然是要及时销毁才对。” 柯许云理解地拍拍她的肩膀,“好啦,那我带你去看看我光鲜亮丽的地方。” “虽然每年都给藴庭别庄送很多布料,也都是别庄特别好的那几种,但是最适合给女子做衣服的颜色,一样都没有送出去。” “山庄和皇宫没有来往吗?” “我和陆听枫以前可是同时喜欢皇上诶,当然是没有的。” “这样。” 陆见微了然。 柯许云点点头,“这些衣服对我来说呢,也不太合适,我不喜欢太轻薄的衣服,偶尔会拿出去放在拍卖行拍卖,那也是千金难求。” 她自得道:“你也算是我从小到大的第一个朋友了,我决定每个颜色给你送一匹。” 陆见微一直觉得她挺自来熟的,听她这般说,又觉得稀奇。 柯许云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一样,说:“嗨呀,我小时候身体不太好,去玄武山住过两年,跟华司衍算是同门师兄妹,青梅竹马吧,玄武山上的师兄弟除了我和朝宗这样有俗世牵绊的,其余人都是留在山上,后来和陆听枫争长短,更没有人亲近我了。” “之后我又不想跟那些为了我家布和我做朋友的,所以这么长时间,我也没有特别亲近的人。” 陆见微犹豫了下,问:“令尊令堂呢?” “他们在我从玄武山回来没多久就去世啦。” 陆见微抿了抿唇,“抱歉。” 柯许云摆摆手,“这有什么,跟你又没关系。” “到啦!”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了漂染的地方。 从此处看过去,各色染布在空中荡起靓丽的线条,让人眼花缭乱。 柯许云说:“我以前经常来这里,虽然现在也经常来。” “不过心情不太一样。”她喃喃,声音很低。 陆见微侧目看她,“很漂亮。” 柯许云笑得开怀,“我也觉得。” ...... . 殷诀清走到柯许云的书房,敲了一会儿门,没有听到里面的声音。 他推开门,一阵风过,将书桌上的纸张吹得乱舞。 他走近几步,一张写满字的宣纸落在脚边。 入目是无比熟悉的字迹,他将纸张拿起,垂眸看了一眼,走到桌边,顺着蜡烛的光点燃,看着纸张一点点成为灰烬。 殷诀清淡淡道:“既然来了,躲起来做什么。” 第89章 书房内瞬间出现一个人影,徐徐低低的笑声。 “吹寒,你还是这么料事如神。” 殷诀清嗓音平淡,泛着冷意,“她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马脚。” “你这么了解她......不知道她从头到尾都只是在骗你吗?” 白芙坐在桌子边,重新拿起一个杯子,倒了杯水给自己。 殷诀清轻笑,“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白芙“啧啧”,“怎么会和我没有关系呢?我和陆小姐可是盟友。” 殷诀清目光寡凉,“但你这个盟友却在背后捅了她一刀。” 白芙笑容依旧,无奈摇头,“我只是为了让她的筹码加厚而已。” 殷诀清跟他没什么好说的,嗓音温淡警告:“白覆水,好自为之。” 白芙挑眉,颇有兴致地问:“你不在乎吗?” 殷诀清轻笑一声,“早说了跟你无关,你这么着急要个答案做什么?” “只是有些意外罢了。” 白芙拿出一把扇子,“唰”得一声,扇子打开,他徐徐地笑,慢条斯理地摇着扇子,“你知道了真相还是这么淡定——莫非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也不在意?” 殷诀清眉眼划过阴霾,转瞬即逝,喉间溢出一声低笑,“白覆水,你当真要我回答?” 白芙摇着扇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怎么会呢?吹寒当真不想说,不说便是了。” 他声音依旧淡淡,似乎在引诱什么,“只是吹寒就不好奇,你刚刚看到的那些,是她自己写的,还是我做的吗?” 殷诀清轻笑,“有什么关系呢?” 白芙挑眉:“哦?” “她在我身边当然最好,既然她有更想要做的事情,从我身边离开也可以,只要她开心就好。” 殷诀清目光略过他手中的扇子,抽离转而看向桌子上的灰烬。 白芙手中的扇子“啪”地收起来了,笑得坦然而残忍,直白地揭穿他,“既然你这么爱她,她的任务为什么还会完不成?” “什么?”殷诀清皱眉。 白芙笑容坦荡又挑衅,“如疏留在你身边,只是因为她的任务——” 他声音顿了下,像是刻意提醒,又好像是故意挑拨,“你该不会以为她真的爱上你了吧?” 殷诀清嗤笑,并不为其所动,“所以呢?你该不会还以为她能回去,所以你也跟着她一起离开这里吧?” 白芙笑容僵硬了一下,“那又如何?” “白覆水,该说你聪明反被聪明误好,还是该夸奖你的执着好呢?” 殷诀清眉眼落下浅浅的阴影,冷笑了声。 白芙手指动了动,眉梢落下的阴影被烛光打散,“吹寒公子有何赐教?” 殷诀清喉间逸出低笑,“我有什么能赐教的呢?应该是覆水给我上了这一课才是。” 白芙抿唇不言。 殷诀清脑海中闪过刚刚看到的那张宣纸上的字——既然白芙有自信问出那个问题,自然是因为那张纸确实是陆见微自己写的。 她对他的一举一动都那么详细地揣测么? 倒真是难为她了。 即便是刚刚说得再怎么风轻云淡,心中翻涌的暴烈都在血管中横冲直撞,直撞得他思维飞速旋转。 “如果你只是想要告诉我这件事情,那你可以回去继续陪亦现了。” 他手指攥紧,拿捏着口吻镇定说。 白芙目光落在他寡淡的表情上,心中绕过几番思绪,最终按捺下要进一步追问的话,“吹寒,你若是真的爱她,便按照你说的,不要挡着她回去的路。” 殷诀清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眉梢掠过几分嘲讽,“是么?” “自然。”白芙点头,话语倒是多了几分劝诫的意味,“她原本以为上次就能离开的,但不知为什么,居然还是没有离开。你若是真的爱她,就应该知道,离开这里才是她想要的。” 殷诀清轻“呵”一声,“你很懂她?” 白芙听出这句话里的危险,低低笑出声,“懂倒是谈不上,只不过,我们毕竟是盟友,为什么才能成为盟友——吹寒应该是知道的吧?” 殷诀清眼帘微垂,烛光拉扯他的发丝在他的脸庞上留下窒息的阴暗。 “覆水,如疏跟我从来不讲道理,所以我也不喜欢别人跟我讲道理。” 他徐徐笑出声,“她想离开,等她亲口告诉我,我当然会让她离开。” 白芙想到从前陆见微说自己不喜欢别人跟她讲道理,所以怼他的话,无奈地轻笑一声,“你们还真是夫妻。” 殷诀清深深看他一眼,语调波澜不惊,“自然。” 白芙倒也没了谈性,低低笑了声,“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殷诀清淡淡瞥他一眼,手指落在桌上刚刚被蜡烛燃烧尽的宣纸的灰烬上,话音冷意明显,“慢走。” 他像是想起什么,突然说道:“亦现不愿意和你在一起,想来也是十分有先见之明了。这么喜欢管别人的闲事,却连自己的事情都没有顾好,日后过日子,也并非一个良人。” 白芙手指紧了紧,转头,忍不住说道:“吹寒。” 殷诀清不咸不淡地抬眸,“怎么?” “你当真要如此么?” “如何?” “你——” 白芙想到陆见微最后的决定,突然笑了,“我等着你后悔的那天。” 殷诀清嗤笑,“我从不后悔。” 他说完,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唇角下垂了一些,眉眼也不见了淡然。 白芙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 “那我便祝吹寒公子永远如此好运吧。” 白芙说完,转身离开。 房间突然安静下来,分明是夏日,却透着一股冷意。 殷诀清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闭着眼笑出声。 后悔? 已经为了她后悔过一次了。 再来一次又有什么关系。 睁开眼,殷诀清拂落灰烬,转身离开书房。 ...... . 从漂染场回来,正好是晚饭时间。 天边落下晚霞,很漂亮,很温柔,晚风温柔吹过,带着凉爽之意,直叫人身心舒畅。 “吹寒说要去书房找我,现在应该是在书房。” 陆见微道。 柯许云思忖了会,商量:“那我们先去书房?但是他在书房找不到你,应该就会直接去大堂了吧。” 陆见微手指摩挲了下,“那不然你先去大堂,我去书房看看吧。” 柯许云挽着她的手顿了顿,下一刻就做了决定,“那我和你一块过去吧。” 陆见微笑,“好啊。” 从漂染场到书房,天色已经浓稠,黄红交映在天边,绘成近乎朦胧的粉色云彩。 书房里淡淡的纸张燃烧的味道还没有散尽,安静异常,没有人。 陆见微在书桌前转了一圈。 柯许云在桌前坐下,悠然地给自己倒了杯水,“我就说他找不到你肯定会在大堂等你的。” 陆见微目光从她手中的水杯移到桌子上,一眼掠过,有两个杯子,“桌子上另一个水杯是谁的?” 柯许云耸肩,不怎么走心地说:“我才刚过来呢,应该是吹寒等你的时候渴了,所以喝了点水吧。” 陆见微下意识觉得不是,心中不安宁的因素不断攀增。 她走之前,是烧掉了那张纸的吧......? 陆见微不太肯定地想着,她应该是烧掉了。 这段时间总觉得记忆有些模糊,很多细节,回想的时候,更觉得模糊。 陆见微收回目光,“嗯,我们去大堂吧。” 大堂并不是真的大堂,只是用来吃饭的一个隔间,被称为大堂而已。 殷诀清果然等在那里,负手立在窗前,背影被风鼓起衣角,发丝飘散在身后,半晌都没有动作。 陆见微缓慢走到他身后,踮着脚尖去蒙他的眼睛。 殷诀清淡笑一声,手指覆上她的双手,低低念她的字,“如疏。” 陆见微笑出声。 殷诀清转身,低眸睨着她笑颜如花的模样,眼底蓄着浅浅的笑意。 “我还以为你被她拐走了。” 柯许云猛地打了个寒颤,哈哈笑着,“吹寒,你这话说得也太不仗义了,我什么时候拐过她?” 陆见微眯着眼睛笑,“我跟许云去看漂染场了。” 殷诀清低低“嗯”一声,情绪浅淡。 陆见微手指在他的掌心中轻划,意味不明地问:“你去书房找我了呀。” 殷诀清眉眼飞快闪过几分阴翳,快到微不可察,陆见微的注意力在殷诀清的手掌上,没有注意到。 一直看着殷诀清的柯许云撇过一瞬,再看,他依旧是那副清淡的样子。 大概是她看错了吧。 柯许云疑惑地想。 “是啊,不然我怎么知道如疏不在书房。” 他故意促狭道。 陆见微皱了皱鼻子,“只是一时兴起嘛,何况山庄就这么大,我还能跑哪儿去?” 她嗓音软软的,贴在他身边,“我这么爱你,和你在一起都来不及,怎么会离开。” 殷诀清目光落在她发顶,嘴角噙着笑,“如疏,说到可要做到。” 陆见微眨眼,“我看起来像是骗你吗?” 殷诀清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不像。” “这才对嘛。” 柯许云搓了搓胳膊,感觉鸡皮疙瘩都要掉一地了。 “你们两个人也太肉麻了,难怪亓廊不愿意跟你们呆在一块。” 殷诀清挑眉看向她,“那你还呆在这里?” 柯许云:“???” “没想到有一天,居然真的有人会在我的地盘让我腾位置。” 陆见微失笑,“吹寒只是随口一说。” 柯许云心累摆手,“我懂,我都懂。” 她冲殷诀清作揖,“今日我就不跟你抢如疏了。” 殷诀清从喉间低低“呵”了声,“抢?” 柯许云挠了挠头,“不然呢?” 殷诀清目光在陆见微携着笑意的脸颊上停留了一瞬,最终落在两个人交握的双手上,低低道:“也是。” 陆见微就在他旁边,听到他开口,有些疑惑,“什么?” 殷诀清自嘲一笑,嗓音依旧平淡,听起来却总有几分伤感。 “毕竟我已经需要和人争你才能让你陪我,看来如疏的魅力比我更甚才是。” 陆见微手指在他嘴角停留一瞬,笑眯眯的,“所以你要好好珍惜我,如果你对我不好,我可是会离开你的。” 殷诀清眸光落在她娇艳的脸蛋上,深深地注视着,手指握紧,将她的手完全包裹在掌心。 “嗯。” 下人已经将餐食都送了上来。 柯许云打断他们两个,“快用饭吧,我都快饿死了。” 殷诀清和陆见微坐下,拿起筷子吃。 即便是心中有再多的疑虑。 见到殷诀清的那一瞬间,陆见微就抛掉了。 他那么直白的一个人,总不会真的为了她隐藏这些——她,应该也还没有到让他隐藏的程度吧。 心知肚明的相互掩饰,已经让这段感情蒙上了一层尘埃。 轻轻吹一口气,就能看到灰尘乍起,四处飘舞。 ...... . 很快到了第三天。 亓厦回到山庄也来不及休息,就赶到了客房。 “叩叩叩——” 陆见微从榻上走下,到门口拉开门。 “亓廊?” 亓厦刚回来换了衣服,吊起眉梢看她,“怎么?不欢迎我?” 陆见微还没说话,殷诀清嗤笑一声,“你一个看病的,给病人看病还要让病人对你敲锣打鼓才算是欢迎吗?” 亓厦:“......” “行。” 他将药箱往桌上一放,“开始治疗吧。” 陆见微意外,“你刚回来不需要休息吗?” 亓厦:“这几日都在马车上,刚刚换洗过已经轻松了许多。” “何况不是还要圣元露要取吗?你昏迷这段时间,正好让吹寒去取。” 亓厦挑眉,“吹寒,你说是吧?” 陆见微有些反应不及,下意识看向殷诀清,目光有些慌乱。 殷诀清淡淡笑了声,“嗯。” 陆见微敛起慌乱的眉眼,嗓音软软地说:“可是我也想和你一起去。” “很危险。” 殷诀清手背划过陆见微已经不那么自然的脸,心下漠漠,面上依旧带着笑,眉眼温淡,话语出奇地温柔,“你上次因为我已经受过一次伤了,我不想你再因为我受伤。” 陆见微抱着他的腰,“可是我也跟你学了两个月的武了,已经可以自保了啊。” “等我醒来一起去嘛,好不好?” 她面容娇媚,比窗外的日光更明媚。 殷诀清眼帘垂下,心尖升起酥酥麻麻的刺痛,心底翻涌起怒意,他反倒笑出了声。 “为什么想去呢?你也不是喜欢这些事情的人。” 陆见微眨眨眼,嘴角的笑几乎挂不住,说出口的话连她自己都信不过。 “我想和你一起啊。” 她眼底情绪全无,意有所指,甚至算得上是质问,“难道你不想跟我一起吗?” 爱是什么呢? 殷诀清从前是不知道的。 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对陆见微的喜欢日渐加深,等他回头去看,就已经割舍不掉了。 这算是爱吗? 还是他自以为是的深情,也不过是感动了他自己? 白芙说她的任务是让他爱上她——应该是没错的。 陆见微从来没有掩饰过这一点,她从第一次见到他就目的性极强。 可是她的任务一直没有完成。 所以他应该是没有爱上她的。 那么爱究竟是什么呢? 殷诀清不知道。 他看着陆见微含笑的娇媚笑脸,心口好似被撕开,又被春雨细细密密地打湿。 她想离开他,痛觉清晰到毫发毕现。 殷诀清手指抽回,垂在身侧,好似被她的请求,又或者说是质问震到。 他扯唇,喉咙干涩,发出的声音也含糊。 “好。” 他最终道。 也许呆在他身边,她只是假装快乐。 就这一次,如果她还是没能离开—— 殷诀清想。 他不会再让她有机会离开。 第90章 治疗完成后。 亓厦松了一口气,这才有心思去看殷诀清寡淡的表情。 自从他答应了陆见微的要求后,就一直保持这副死样子。 “这么不想答应就别答应呗,搞这么一出又挂着一张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得罪你了。” 亓厦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无语道。 殷诀清笑了下,笑容有几分落寞,“我不答应能怎么办?” 亓厦顿了顿,坐在他面前,呵笑一声,“你以前没有拒绝过别人?” 殷诀清转头,看躺床上安静的睡着的陆见微,她柔软的脸蛋并没有太多表情,但也许是因为他答应了她的要求,所以眉眼是舒然的。 “我没有拒绝过她。” 亓厦:“......” “吹寒,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怎么了,但是夫妻之间,床头打架床尾和,再不济合不来分开也可以,没必要这样一个瞒着一个,搞什么机密的东西,更伤感情。” 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劝。 殷诀清转头,浅浅笑了下,“我倒是想说开——” 他眸光是深谙粘稠,“可说开就什么都没了。” 他看了眼亓厦似乎在思考什么的表情,低嗤,“说了你也不懂。” “什么意思?” 亓厦疑惑。 殷诀清低了头,手指轻轻划过自己腰间的玉佩。 “她不止是想离开我——她要确定我爱上她才会离开我。” 亓厦:“?” 他露出迷茫的表情,“你在说什么玩意儿?” 殷诀清漠漠地瞥他一眼,“说了你不懂。” 亓厦:“......” “那行吧,你开心就好。” 殷诀清没作声。 亓厦又问:“她最近有没有划伤自己?” 殷诀清垂了眼帘,清淡的表情懒懒道:“没有。” “那就好。” “嗯。” 亓厦也没有再问什么,叮嘱了句,“应该是五天左右醒来,有什么事情让人过来告诉我,这几天都在山庄。” 殷诀清低眸,“嗯。” 看亓厦就要走出去,殷诀清道:“谢了。” 亓厦翻了个白眼,“你这话可就太客气了。” 他低笑,“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药材。” 殷诀清呵笑,“忘不了。” 亓厦:“行,我走了。” ...... . 陆见微在第四天晚上醒过来。 她躺在床上眨了眨眼,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床上坐起来。 殷诀清注意到她的动静,在桌边倒了杯水,走到床边。 “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陆见微从他手里接过水,低眸笑了下,“没事。” “你刚刚在做什么?” “许云让我帮忙看看能调什么新布料颜色,所以我在看配料。” “......哦。” 陆见微喝了一口水,突然凑近殷诀清,在他下颚处亲了亲。 殷诀清抬眸,视线对上,陆见微笑眯眯地问:“我这几天没醒来,你有没有想我呀?” 殷诀清眼底蓄着浅浅的笑,“你说呢?” 陆见微姿态自然地挽上他的手臂,“肯定要想啦。” 殷诀清点点她的鼻子,低笑,“真聪明。” 陆见微朝他吐舌头,把水杯放在他手心,“还要。” 殷诀清低声:“嗯。” 他言罢,抽出被陆见微挽着的手臂,走到桌边,给她倒水。 陆见微趁着他倒水的时间,走到他身后,从身后抱住他。 殷诀清动作僵了下,唇角勾起,一只手覆上陆见微的手背,十分温柔地问:“怎么了?” 陆见微将自己的脸埋在殷诀清的背后,脸颊贴在殷诀清的脊骨,感受着他挺拔瘦削的脊骨,声音低低的,闷闷的。 “吹寒,你真好。” “你喜欢所以才会觉得我好。”他笑了笑。 陆见微保持着动作,没有回复。 等了等,殷诀清低低问:“如疏,你在原本的世界名字叫什么?” 陆见微手指松了。 殷诀清转身,手臂自然地环在他的腰间,将她拢在自己怀里,低眸睨着她,轻轻笑了一声,“如疏?” “也是叫陆见微。” 太久没有想到这件事情,陆见微有一瞬间的目眩神迷,半晌,低低道。 “微微?” 殷诀清呢喃了一下。 陆见微抬眸,有点懵懂的样子,“嗯?” 殷诀清笑出声,低头额头和她额头靠在一起,离开后,他道:“你怎么这么可爱?” 陆见微眨眨眼,轻轻吹了一口气,“那你喜欢嘛?” 殷诀清唇贴在她的额头,低声喃喃,“当然喜欢,没有什么比喜欢你更喜欢的了。” 陆见微开心地咯咯咯笑起来,“你要一直这么喜欢我。” 殷诀清的声音低低的,近乎呢喃,“当然。” “我都没有问你呢,你之前答应我的事情,还作数吗?” “嗯?” “我们一起去圣教。” 殷诀清挑眉,“怕我骗你?” 陆见微撅撅嘴,“那还不是你最开始没有答应我。” 殷诀清无奈讨饶,“好好好,我的错。” 陆见微又笑起来,“所以你还没有去哦?” 殷诀清点头,嗓音温淡,“让淤牢的人去看过了,我们只要去一晚上就能回来。” 陆见微眼里的光闪了闪,划过一丝情绪,“真的?” 殷诀清将水杯放在她嘴边,嗓音温柔,“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陆见微笑嘻嘻地看他一眼,接过水杯,“那之前那次呢?” “什么?”殷诀清皱眉想了下。 陆见微喝完水杯里的水,将水杯搁在桌子上,手指环上他腰,仰着头看他,“就是白芙问你那次。” “你在那之前明明就骗我你喜欢我的。” 陆见微瘪瘪嘴,几乎有些生气地质问。 也许是殷诀清的不断退让给了她得寸进尺的资本,所以她才能以这样骄矜的姿态说出这句话——即使说出这句话之后,她自己都被自己惊到了。 要不怎么说是无理取闹呢? 她自己挑起的事,之后不断提起,还是会去下意识找他的错处。 陆见微观察着他的表情,娇声问:“为什么呀?” 她像是有些苦恼,于是说出口的话也是疑问的口吻。 “就算是你告诉我你不喜欢我,也没有关系的,为什么反而要告诉我你喜欢我呢?明明在那之前,你也是很直白地拒绝了我......就只是跟我做了之后就想对我负责吗?” 殷诀清静静地听她说完,才缓缓解释:“不是。” 他的声音并不高,双手环着陆见微的腰,鼻尖轻轻蹭了蹭对方的鼻尖。 “我那时候是喜欢你的,微微,你现在可能不相信我,但是说真的,我当时对你虽然不是现在更深的喜欢,但是那时候也是很喜欢你的。我又不是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怎么可能完全不喜欢你就和你做。” 他挑眉,眉梢懒散地问。 ——“还是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 陆见微瘪瘪嘴,委屈巴巴地控诉:“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回答白芙的问题?” 殷诀清手指划过她的鼻梁,“你还真是会倒打一耙。” 陆见微眨眨眼,“什么?” “当时是谁告诉我两个人在一起应该相互信任而不是相互试探的?” “啊——”陆见微拖长尾音,吸吸鼻子,“你怎么还在逃避这个问题呀?” 她面上娇娇软软的模样,心中却冷漠,暗暗分析他这段话的真实性有几分。 她似乎明白了一些,究竟为什么任务还没有完成。 殷诀清眸光深深地看着她,唇角勾着笑,问:“你真的不懂吗?” 陆见微目光直白,轻笑,“你都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呀?” 他喉间逸出一声低笑,“我是说,你告诉我不要相互试探,所以我也不喜欢你用这种方式试探我,我不回答,不是我不喜欢你,只是因为我不希望这个答案是用这样的方式被我说出口——所以,你如果想要什么,或者想知道什么,直接告诉我就好,不要试探,也不要用伤害自己的方式——” 像是在暗示什么,陆见微低垂着的眼睫眨了眨。 他手指捧着她的脸颊,爱怜地低头吻了吻她的唇。 蜻蜓点水一般的吻,却出乎意料的诱惑。 除了安抚,更有怜惜的爱意。 像是要把两个人的渴望都从身体内激发出来,陆见微很想亲近他,很突然的想要。 不止是现在这样浅淡的一个吻,她想要更多—— 陆见微原本环着殷诀清的手改为搂着他的脖子,整个人被他突然抱起来。 火突然燃烧起来,一发不可收拾。 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容,全部映入眼中,陆见微手指更紧地环着他脖颈,将自己的唇递上去任其采撷。 过了好久,两个人目光对上,衣服也七七八八被扯落。 “叩叩——” 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陆见微动作僵了一下,手指想松开。 殷诀清却将她搂得更紧,微带喘息的声音在她耳边晃荡,“微微,疼。” 陆见微动作更僵。 殷诀清“嘶”了声。 陆见微咬唇,脸颊嫣红。 屋外的敲门声消失。 传来柯许云的声音:“吹寒,吃饭啦。” 亓厦就在她身边,大声道:“你都在房间呆了多久了,这几日都不出来,不怕发霉吗?” 殷诀清没应声,低眸睨着陆见微潮红的脸颊,眉梢划过几分笑,在她唇角舔了下。 陆见微怒瞪他,动了动嘴唇,却没有发出声音。 “你干嘛?” 殷诀清低低笑了。 陆见微捏着拳头在他肩上锤了一下,“你快回答——啊!” 殷诀清突然抱着她转了一圈,走到床边。 亓厦在门外听到声音,脸色变了变,见柯许云还打算再叫,赶忙拦住。 “他应该也没有心情出来吃饭了,我们先去吃吧,完了让厨房再准备点吃食。” 柯许云转头,目光十分疑惑,“为什么?” 亓厦噎了一下,“这就......” “你只要知道他不需要吃饭就对了。” 亓厦匆匆说完,强势拉着柯许云离开。 房间内。 陆见微脸颊嫣红,“我以后都没脸见亓廊了。” 殷诀清低笑一声,“微微好羞涩。” 陆见微手指攀着他的肩膀。 “你......” 红烛光摇曳在,照出一室旖旎春光。 ...... . 第二天早上。 四人坐在一起吃早饭。 柯许云看了陆见微好几眼,直看得陆见微本也没觉得有什么,都无法忽视她的目光。 亓厦注意到,手肘轻撞了下柯许云的手臂。 柯许云转头,反应迅速,“你撞我干嘛?” 亓厦:“......” 他低声:“没事儿。” 柯许云瘪瘪嘴,“哦。” 她回过头,继续去看陆见微。 陆见微抬头微笑,“许云有什么事吗?” 柯许云刚喝了口汤,被她这么一问,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亓厦在旁边,放下筷子给她拍着背,“你就不能收敛一下你的好奇心吗?” 柯许云被他有点无奈的语气说了,有点委屈,“那我能控制住我就不是柯许云了。” 亓厦:“......你还真是理不直气也壮。” 柯许云收住了咳嗽声,直起腰,不太好意思地笑笑,“我就是有点好奇,你昏迷了好几天,怎么醒来还有力气——” 殷诀清轻飘飘的一个眼神扫过去。 亓厦紧紧捏了下柯许云的手心,柯许云立刻转头,“怎么了?” 亓厦笑一下,“你说呢?” 柯许云撇嘴,不再问了。 陆见微笑了笑,“这个问题,等你以后就知道了。” 她朝柯许云心照不宣地笑笑,甚至有点暗示的意思,“你如果特别想知道,今晚也可以。” 亓厦:“咳咳咳......” 殷诀清摇头失笑,“微微,别逗他们了。” 陆见微耸肩,“我也没想到他们这么有贼心没贼胆啊。” 亓厦的咳嗽声更大了。 陆见微;“......”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第91章 亓厦缓了缓,喝了口汤,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去圣教?” 柯许云也眼巴巴地盯着两个人,等着听两个人说什么。 殷诀清转头看向陆见微,“你想什么时候过去?” 陆见微想了想,“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晚吧?” 柯许云皱了皱眉:“你们赶这么急?” 陆见微笑,“夜长梦多。” 殷诀清自然是没有什么异议的。 期间白芙看了一眼他好似看不出什么情绪的表情,又转头去看陆见微,却只看到陆见微对着殷诀清笑着娇俏。 殷诀清也对着她笑,好似两个人的所有暗流都已经被消浊,剩下的所有,都只是他们两人之间的温情。 亓厦问:“需要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殷诀清淡淡颔首:“已经让人准备齐全了。” 陆见微眉眼弯弯,唇角的笑意一直没有停下来。 吃过饭后,她和柯许云一道去了书房。 殷诀清和亓厦留在原地。 “公子,你吩咐的事情已经安排下去了。” 从角落里走出一个人影,声音冷淡,嗓音微微带着哑意。 殷诀清手指在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眸光落在来人的脸上,半晌说:“圣教那边也安排好了么?” 那人低声道:“是的公子,已经跟圣教的左护法取得了联系,通知过他们我们今晚会过去,今天晚上守教的人全是他的人。” 亓厦听到这儿,抬头看了殷诀清一眼,似乎是想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到底什么都没说。 殷诀清微微颔首:“下去吧。” 那人应了声,又消失在黑暗中。 亓厦才回过神说:“如果她还有其他办法制造意外呢?” 殷诀清唇角微勾,低低地笑出声,笑声无端听出几分失落,眉眼依旧是平淡地看不出什么情绪的样子,只是原本敲击着桌子的手停住了动作,眼帘微垂,收起了手,从桌前站起身,走到门口,看着门外—— 淅沥雨点从屋檐点点落下,留下一片清新之色,本是夏日,却因为这样的雨多了几分寒意,殷诀清伸出手,雨点便落在他的手掌心,衣袖上。 “亓廊,她诚心要离开我,你觉得我还有什么办法留她在身边?” 亓厦原本要说话的声音在喉间停顿,半晌无言。 安静的大堂只有雨声淅淅沥沥,殷诀清收回手,低了头,轻笑一声。 “我确实不想放她离开,但是不让她走这一次,她留在我身边也不会甘心的。” 亓厦怔了怔:“所以你还是想让她留下来......” 殷诀清转身,唇角的笑半点没有散去,“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想她留下来?” 亓厦猛地抬头,对上殷诀清含笑的面容,突然一瞬无言。 “只希望这件事情真的如你所想。” 最终他道。 殷诀清蘸了墨的眼眸转过几分思绪,转瞬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清清淡淡。 ...... . 柯许云并没有在书房待很久,山庄还有许多事情要她处理,跟陆见微聊了一会儿就被下人叫走了。 陆见微等她离开才拿出镜子。 白芙等了好一会儿才跟她连线,“什么事?” 陆见微笑笑,“我来找你确认一下圣教的事情。” 白芙沉默了一会儿,饶有兴趣地道:“你不知道吗?吹寒已经把圣教所有的人都换成了自己的人。” 这话其实也没有错,左护法就是从淤牢出去的,所以说是换成了自己的人也差不离。 陆见微下意识皱了皱眉,“怎么会这样?” 原本就知道殷诀清厉害,可是真到了这样只手遮天的程度,陆见微还是觉得心累。 所有的迹象都直白地指向了一个方向。 陆见微并非没有想到,只是不愿意相信。 “既然他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还要同意?” 白芙干净的嗓音淡笑着,过分阴柔的长相因为这样的笑声消散了几分女气,“你真的不知道?” 陆见微顿了片刻,“因为我想去么。” “既然知道,何必再问出来。” 白芙清清冷冷地笑着,也许是因为上次殷诀清的讽刺,导致他对这一对就没什么好心情,就连这句话也说得满是不耐烦。 好在陆见微也没有心思和他在这个问题上面纠结,“所以,这件事情成不了吗?” 白芙原本想回答她的话顿了下,突然转而笑起来。 “我倒也不是不能帮你——” 陆见微轻嗤,“条件?” 白芙轻笑,含着恶劣的意味,“只要你在离开的时候告诉他,你从来没有喜欢过他就行。” 陆见微皱了皱眉,“他得罪你了?” 白芙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你只说愿不愿意。” 陆见微笑了笑,“我除了愿意,难道还有其他办法吗?” 白芙低笑,“那就这样好了。” “今晚的事情我帮你安排,不论是安排杀了吹寒,还是杀了你,我都帮你安排。” 说到这儿,他突然停了一下,“记得答应我的事情做到,不然——” 陆见微低笑,“不然什么呢?” “你说呢?” “难道你还能让我离不开不成?” 白芙淡笑,“说不定呢,我可以让你离开,但是你不要忘记我也是会离开这里的。又或者,你如果没有离开,得罪我也没什么好处不是么?” 陆见微半晌没有说话。 就她现在来说,其实并不明白白芙特别想要离开这样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平心而论,一个人拥有超脱所有人的能力,足以在这个时代以任何方式活下去,非要去一个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没有产生过这样的想法,也理解不了。 “既然你已经决定好了,那就等今天晚上吧。” 白芙说完,关掉了镜子。 只留下陆见微一个人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发着呆。 这几个月的时间,如今想来只觉得如同做梦一样,荒唐又带着某种令人心折的暗示。 不知怎的,她又想起来那个初见。 殷诀清在亭子里,令她惊艳的侧脸,那晚的夜色月色,都那么动人,在她心底烙下了太深的痕迹。 陆见微眨眨眼,消去了眼底的泪意。 好在一切都结束了。 而时间是太好的东西,足以让一切存在过的东西都变薄变淡,直到看不出任何痕迹。 ...... . 夜晚,暗得看不清前方的路。 月光又那么暗,被乌云掩盖,陆见微和殷诀清两人走在去圣教的路上。 静悄悄的圣教,连人行走在路上的声音都听不到。 陆见微手指被殷诀清攥在掌心,竭力摒弃自己脑海中的想法。 一路被殷诀清轻功带着飞进去,到了放置圣元露的殿宇前,陆见微都没有说话。 殷诀清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沉默,转头瞧她。 陆见微感觉到他的视线,抬头问:“怎么了?” 声音在空旷的殿宇内,显得几分空灵。 殷诀清心中闪过几分不安定。 他微微笑了下,眉梢闪过几分浅淡的安抚,“别担心。” 陆见微兀自笑了笑,“你这么厉害,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殷诀清手指轻轻划过她的脸,低头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亲,“好。” 没有继续说什么,他走在前面走到圣元露前。 圣元露并不是真的露水,而是像是露水形状的长年累月形成的一滴琥珀。 因为时间很久,而且圣元露的边缘轻轻剐蹭下来的粉末都可以用作药,所以一直被圣教当作疗伤圣物来供奉的。 圣教之内,只有为了教中受了重伤的英雄才有资格用。 ——当然。 在陆见微见到这之前,都觉得这些人将圣元露的地位抬得太高。 但是人么,总是需要一些堪称愚蠢的信仰来欺骗自己的,圣元露不过是其中之一。 圣元露整体呈现一种淡淡的绯红,外围那层透明,掺杂着丝丝的絮状物。 殷诀清拿过圣元露,走回陆见微身边,“我们走吧。” 陆见微抬头笑了下,“好。” 两人按照原本的计划逃离圣教。 只是还没出十里,就被圣教的人追了上来。 很不巧—— 这些人是和左护法有矛盾的右护法。 两人在教内的地位,自然是左护法更高一些,也更受器重一些。 所以右护法一直对左护法愤愤不平。 今天接到密信,他原本还是不相信左护法会背叛圣教,所以虽然做了布置,却也不怎么上心。 直到听到下属回禀,来人已经将圣元露偷走,他才赶忙追了出来。 陆见微和殷诀清两人并不是真的像偷东西一样穿了便行黑衣,依旧是往日里的衣服,此刻被夜风拂落,在空中留下飘逸的影子。 身后右护法的声音不断逼近:“小贼,将圣元露留下,我尚且可留你们全尸!” 陆见微听了这话,不知怎的,只是想笑。 殷诀清低头睨她,也忍不住笑,“怎么了?” 陆见微没有回头,低声道:“从前看书看到这句话,只觉得有意思,都是要死的,为什么留个全尸要比分尸听起来更像是恩赐呢?” 殷诀清原本还以为陆见微会紧张,看她这般模样,对此大约早有预料,他心中叹息一声,眉眼略过几分深谙,面上却还有兴致跟她讨论这个明显没有什么用处的事情。 “大约是自古以来的习惯吧,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是因为做了这样的事情而被毁坏,未免沾上了不孝的头衔。” 他嗓音淡淡的,声音也不高,“何况分尸未必发生在死亡之后,如果是活着的时候忍受那么多折磨才死去,确实相对于一刀毙命来说,是更仁慈的。” 后面追赶的右护法:“......” 像是没想到两个来偷东西的人居然这么嚣张,他不禁更感到被无视的耻辱,怒喝:“等我捉到你们,就是你们的死期!” 单论武力和轻功,殷诀清自然是远胜于右护法的。 竹林中,右护法左追右赶,身后的几个下属也拼命追赶着。 虽然对于居然真的有人偷圣元露这件事情感到不可思议,几个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瞬间离开原本跟在右护法身后的动作。 常言道,不想上位的下属不是好下属。 他们也不过是选择了对于他们来说,更好的一条路而已。 从几个下属散开后,殷诀清就停下了动作。 陆见微捏着他衣袖的手指紧了紧,“怎么了?” 殷诀清嗓音温柔,带着安抚,“没事。” 陆见微垂眸想了下,“那就好。” 四周不仅有右护法的人,还有淤牢的人。 不多时,打斗声四起,刀剑相击的清脆声响不断进入陆见微的耳朵。 “你先休息一下,我解决完他再过来。” 殷诀清低眸浅笑,“保护好自己。” 陆见微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按照自己的剧本继续往下演,突然有点好笑。 “吹寒。” 殷诀清抬眸,“嗯?” 陆见微低头笑了声,“我不喜欢你,也从来没有爱过你。” 殷诀清浑身僵硬了一下,原本要抚过她脸颊的手指都停住了动作。 陆见微似乎没有注意到,抬头,看到殷诀清身后冲过来的人影,唇角的笑意加深。 留在殷诀清眼前最后的一幕,就是她以他来不及反应的速度,挡在他面前。 刀剑没入她的胸膛,像是在她心口开了一朵好美的花。 月亮突然探出头,在她身上留下浅薄的光线。 而这一切。 大约就要结束了吧。 陆见微迷蒙着眼睛,看到殷诀清在她身边蹲下身,眼泪从他眼中涌出,俊美的面容有些惨淡的扭曲。 像是她死去所以他的世界也塌陷了一样。 “殷诀清,再见了。” 她唇角动了动,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也没有太多感人肺腑的感慨语言要抒发。 原本以为要离开也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如今只剩下惘然。 他看起来这么爱她,明明知道她要做什么也愿意配合她。 应该足以让她完成任务了吧。 脑海中似乎有声音在说。 “正在检验任务完成程度,请保持清醒......” 而她已经没有意识了。 第92章 别庄,从房间中传出白芙气急败坏的声音。 “你现在日日守在她身边能怎么样?她又看不见你这情深似海的模样,搞得好像情圣,早点说开哪有现在这样的事情?” 殷诀清就坐在陆见微身边,她身体上的伤口倒是恢复了,只是整个人的生机都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流失。 亓厦第一次诊断结束,就告诉殷诀清这个结果。 殷诀清当时是怎么样的呢? 男人俊美的面容看不出什么伤心之类的情绪,面色也是淡淡的,低低“嗯”了一声作为答复之后,就一直守在陆见微床边等着她醒来。 到现在,已经是陆见微昏迷第七天。 他倒是与陆见微没有存在过似乎没什么区别,一样的心如止水,一样的看起来就没什么生气的样子。 亓厦实在是看不过,忍不住过两天就来念叨几句。 殷诀清微微笑了一下,“我没有这么想。” 他语气含着淡淡的无奈,似乎是懒得辩解,又觉得一直让亓厦这样误会好像有些不太好的样子。 眉眼呈现出淡淡的惫懒,坐在床边,低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好似睡着了一样的陆见微,唇角的笑容依旧保持着原本的模样,没有散去,但也没有扩大。 亓厦翻了个白眼,无语道:“那你倒是说说,你这几日都做了什么?” 殷诀清因为他的问题,还真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儿,过了一会儿才淡淡道:“似乎没有做什么。” 亓厦紧紧皱着眉,实在是看不过他这个样子,“既然当日选择了放她离开,现在守着她难不成你还在等她醒来不成?” 殷诀清目光从陆见微的脸颊上离开,回头看向亓厦,淡淡掀唇,“你别说,我还真觉得她会再次醒过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眼依旧携着淡淡的笑意。 并不因为亓厦明显气急败坏的声音而被撩动半分情绪。 但也没有改变自己的半分观点—— 亓厦从前就最讨厌他这个死样子。 觉得他这个样子磨磨唧唧忒不男人。 殷诀清笑了笑,语气并不强硬,也没有太大的情绪,“你不相信么?” 亓厦再次翻了个白眼,“你开心就好。” 殷诀清站起身,走到桌边,给自己和亓厦都倒了杯水,“我没什么不开心的。” 亓厦一口老血哽在喉咙间,“就你这样子,说没什么不开心的,你以为谁会信?” 从门口走进来的柯许云打断了两个人的话。 “其实我也觉得如疏会醒来。” 柯许云笑了笑,嗓音带着她独特的活泼语调。 亓厦跟她对视一眼,无奈,“他不清醒,你怎么也跟着瞎起哄?” 柯许云歪了歪头,依旧笑意满满的样子,撩起的笑容充斥着房间,“我没有瞎起哄啊,我是真的觉得陆小姐会醒过来的。” 殷诀清撩了撩眉眼,颇有兴趣地问:“为什么这么觉得?” 柯许云摊手,“这个问题我哪儿能回答地出来,就是这么觉得的呗。” 她倒也不觉得这样说话对于殷诀清来说或许是一种残忍,只是这样说着,转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陆见微。 “她伤口恢复得也太快了,这才几日,居然已经看不出受伤的痕迹了。” 殷诀清低声回复:“她是如意。” 柯许云顿了顿,似乎是没有想到,眼眸转了转,“她就是前朝人人都想要的如意?” 殷诀清淡淡,“嗯。” 柯许云恍然,“难怪你病那么重,只有她才能治好。” 她说到这儿,停顿了下,“说起来,你不是还差最后一次治疗吗?” 亓厦说起这个就来气,“还不是他自认为是情圣,不愿意治疗呗?” 柯许云“诶”了声,“为什么?” 殷诀清淡淡摇头,有些无奈,“没有不愿意治疗,只不过是前几日如疏的身体还没有好,所以向等她身体好了再治。” 亓厦简直要被气死,“你还不如说,你就是等着如疏醒来才打算治呢。” 柯许云:“......” “亓廊,吹寒只是觉得如疏之前失血过多,所以想等她恢复一些。” 亓厦扬了扬下巴,“那你倒是问问他是不是这样啊。” 殷诀清低眸,淡淡睨他一眼,“你要这么认为,我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柯许云安抚着亓厦,“你也是,都知道他的心思了,别跟他争辩就好了嘛。” 亓厦摇了摇头,“我是万万没有料到,吹寒那样不食人间烟火的心如死灰模样,有朝一日居然也能变成这样。” “顶个屁用!”他忍不住爆粗口。 柯许云无奈地抚了抚额头,“吹寒,我倒是觉得,既然你想要等她,不如赶紧让自己好起来再等,即便是如疏有朝一日醒来,看到你现在这样,也应当是不好受的。” 殷诀清体内的毒确实已经好了一大半,可是因为还差最后一次治疗。 也因为最后一次治疗才是关键—— 导致殷诀清这短短的七日,头发再次变成了最开始的模样。 殷诀清抬手,撩起自己的头发看了看,眉眼落在自己黑白相间的长发上。 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映照得发丝呈现出一种十分透明的银色。 他似乎才发觉,盯着自己黑白相间的长发看了好半晌。 眼前无端掠过陆见微从前撩着他头发,在他怀里说话的模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盈盈荡漾着粼粼水光,比春光下的水波更晃眼。 她其实就在他面前—— 她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 他从前也想过她离开之后他会怎么样。 又或者说,他从陆见微一心想要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就隐隐有一种预料,想到了这种可能性。 所以在最开始,他对于她的靠近,总是抗拒的。 于是小打小闹的嘲讽,又或者是弄哭她后,又因为心软去看她。 都不过是一时的想法。 他很少深究自己这些想法的由来。 可是要说这些都是毫无根据的么 明知道不是真的,他依旧接受了她给予他的所有。 不论是真的还是假的,他都不介意。 殷诀清淡淡笑了笑,放下了撩起自己长发的手,“那就治吧。” 他无可无不可,并不太在意到底要不要治疗,但是,既然她一直存在他身边就是为了让他的身体治好。 那么治好也是不错的。 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太大的欲/望。 从前追求的纯粹,最终也因为某些原因被摧毁。 如今么,活着也好,不活着也没什么不好。 为了自我满足或者是自我实现,都是太崇高的理想,而他终究不过是个俗人。 拥有俗人的七情六欲,品尝过爱情的滋味后,即便是依旧想要去热爱世界,热爱自然,到底因为失去了爱情而寡薄起来。 亓厦松了一口气,和柯许云对视了一眼。 两个人这番唱双簧,也不过是这一个目的。 殷诀清并没有在意,既然说要治了,就把圣元露拿出来。 那日的最后,他反手杀死了右护法,圣教也被重新洗牌。 当他带着陆见微从圣教回来,再次见到白芙。 他眼眶猩红,似乎是没想到自己一直筹划太久的事情居然还是失败了。 殷诀清淡淡瞥他一眼,绕过他走回了别庄。 镜月山庄距离圣教更远,亓厦在得到消息,第一时间从山庄到了别庄。 兵荒马乱的一晚上过去,之后就是平淡无奇的生活。 ...... . 治疗完成后,柯许云和亓厦两人告辞。 殷诀清送两人离开,再次回到房间,下意识皱了皱眉。 “既然来了,鬼鬼祟祟躲起来做什么?” 白芙低笑了一声,“只是刚来,赶上你从门外走进来,所以没想那么多而已。” 殷诀清淡淡“呵”了声,声音不高,却听得明白嘲讽的意思。 “她还是没醒来。” 白芙语气肯定。 殷诀清掀了掀眼帘,“如果你过来只是为了说这句话,还是早点回去吧,即便是她真的从这里离开了,你也不可能离开这里的。” 白芙凝眉,“你怎么知道?” 殷诀清抬眸看向他,见他果真想不通的疑惑,一时失笑,“这有什么想不通的呢?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她难道没有告诉你么?你会认为有一天话本里的人物从话本里走出来吗?” 白芙沉默了好久,终于道:“你又怎么知道,我就是话本中的人物?” 殷诀清挑眉,“从亦现怀孕就知道了——” 他嗓音清冷微哑,细听之下,嘲讽意味十足,“即便是从前你可以离开,从亦现怀孕后,你也是离不开的了。” 白芙似乎是被怔住了。 又像是被他一语点醒,“可你们......” 殷诀清清冷的笑声在房间中莫名显得诡谲,“我们?” “从你在这个话本中的世界留下痕迹开始,你就已经离不开了。” “可你看,如疏如今离开,除了我们这些记得她存在过的人,这个世界又有多少改变呢?” “对了,你最近,难道就没有感觉,自己关于如疏的记忆在淡化吗?” 白芙后退了两步,摇了摇头,“不,不是。” 殷诀清轻蔑又恶劣地笑了下,“你要是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 白芙眼睛落在床上,一个箭步上前,在靠近床边大约三米的距离被殷诀清挡下。 “有这时间留在我这里,不如想想怎么面对亦现。”他冷笑,“你不是心软么?如今给你机会让你留在这里不好么?” 白芙眼尾泛红,手指攥紧,两人在房间内打斗的动作并不大,白芙到底并不是凡尘中的人,没一会儿,白芙用定身术将他定住。 “吹寒,枉费你那么聪明,那又怎么样?她还不是一心想着离开你——做了那么多事情,连个女人都留不住。” 殷诀清手指动了动,最终低笑了声。 “所以她才会爱上我,因为我不会逼她做决定。” 白芙转头,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盯着陆见微安静的睡颜看了半晌。 “你确定,她爱你么?” 他呵笑,“她若是真的爱你......又怎么会选择离开你?” 第93章 定身术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 殷诀清等白芙离开,活动了一下身体,站在白芙刚刚站着的位置,低眸看着陆见微一张绝色倾城的面容。 “不爱我么?” 他眼底闪过几分自嘲,手指落在她的脸颊上,半晌,摩挲着指尖,感受着她的脸颊留在自己指尖的温度,形状和气息,记忆中无端再次出现他在自己面前笑得娇媚的一张脸,那么让他喜欢......又让他无端生了更深的,说不清的感情。 也许,人们是这么定义它的。 ——恨。 说什么爱他呢? 最后也不过是骗他的。 呵,都是骗他的。 可他居然当了真,居然真的相信了。 她的发丝柔顺地落在枕边,殷诀清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即便是在白芙面前那样争辩—— 都抵不过他心底其实还是会想要一个回应。 也许爱情就是这样。 所有的自我奉献和自我感动,都不是最深的爱。 是人们想象中的爱——人们渴望爱情这样纯洁,这样美好,这样的无私,这样的不求回报。 可是谁能否认爱情内在是怎样的龌龊又卑鄙。 做出了多少奉献,便忍不住想要多少回报,甚至想要对方给予的,比自己付出的更多,更让自己喜欢。 你说这爱是好的么? 若是两人都沉迷在这样的爱情里并且不去干扰其他人,自得其乐地度过一辈子,也许这本也没有什么。 可是假如只是一个人的付出呢? ...... . 殷诀清恢复了从前的生活。 有时候也会看看陆见微有没有什么醒来的迹象。 更多时候,他都将自己关在书房。 就连观言和观语也不知道他究竟在书房里做什么。 直到有一日,观言在门外叫殷诀清用晚膳。 隐隐听到里面说话的声音。 他转头看了一眼观语,观语皱了皱眉,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垂了眼。 观言再去听,里面已经没有了声音。 观言这才敲门,“公子,该用晚饭了。” 里间传来殷诀清低低的声音,“嗯。” 等了一会儿,殷诀清从里面走出来。 “走罢。” 他穿一身青衫,走在前面的身影和从前一样挺拔清隽。 俊美的面容透着淡淡的冷,走了一会儿,他问:“你们那会儿听到我房间的声音了吗?” 观言疑问:“什么?” 观语拉住观言,见他打算继续问下去,先一步开口:“没有。” 殷诀清面上有几分沉思,过了会儿,他笑了下,笑容温隽,透着股温柔的意味,“我好像听到她的声音了。” 观言:“公子......” 观语打断他的话,先一步开口:“那大约是陆小姐快醒来了,所以公子也心有所念。” 殷诀清淡笑了声,“是么?” 观语低着头,不作他想,“是的。” 殷诀清原本打算走向大堂的步子突然停下来,低头思忖了一瞬,转而走向了掀澜轩。 观言跟在后面原本打算说什么,观语拉着他摇了摇头。 等殷诀清前一脚踏入掀澜轩,站在门外的观言终于有机会开口。 “哥,你为什么不让我告诉公子陆小姐根本不可能醒过来了!” 观语叹息一声,“不是不让你告诉,只是就算是你告诉了公子,又能怎么样?” 观言呐呐,“可是我总不能看着公子一直这样下去啊!” 观语轻笑了一声,“我们从前服侍公子,难道公子不是这样的么?” 观言想了想,似乎,确实,和从前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他总觉得现在的公子比起从前来说,就是不一样了。 说不出具体,只是单纯觉得,公子就是和从前是不一样了的。 观语再次叹息,“观言,就算是公子真的和从前不一样了,你我到底只是伺候公子的人,我们只需要做到公子让我们做的事情就够了,替公子做决定,甚至帮公子出谋划策这种事情与我们无关,你懂吗?” 观言悻悻,“哥,我只是为公子不值得。” “公子都没有觉得不值得,你为什么这么想?有时间不如多想想公子今天吃什么。” 观语说完,摇着头离开。 观言站在原本,看了一眼掀澜轩内,没有看到殷诀清的身影,大约是进了里间。 “诶!哥!你等等我!” 他转身跟上观语。 ...... . 掀澜轩一如既往的安静雅适,淡淡的熏香在房间内内飘起袅袅烟雾。 殷诀清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了一会儿,坐在了床边。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觉得只是这样看着不足以消减自己心中的思念,伸手在她脸上轻轻抚过,眉眼落下几分温柔。 “如疏。” 他低低叹息一声,“已经过了十日了。” 他收回手,笑了一下,“你从前那个世界就这么让你喜欢吗?喜欢到三番四次设计我,喜欢到几次受伤都要离开这里?” 他垂了眼帘,半晌,站起了身,又看了一眼。 原本打算要转身的动作突然一僵。 “淤一。” “属下在。” 殷诀清努力按捺住自己的激动,吩咐道:“去找亓厦过来。” 淤一低声应:“是。” 他刚刚,好像看到她的手动了一下。 殷诀清静静地站在陆见微的床边,等着她会不会有其他动作。 亓厦在半个时辰后被淤一带过来,他不会轻功,全程被淤一背着,颠得整个人都快吐了。 见到殷诀清时候一脸菜色,“你最好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找我,不然......” 殷诀清转头,打断他的话,“我刚刚看到如疏的手指动了。” 亓厦就要说下去的话停住,快步走到他身边,给陆见微扶脉。 过了一会儿,亓厦收回手,摇了摇头,“没有,应该是你看错了。” 殷诀清凝眉摇头,“不可能,我不可能看错。” 亓厦见他不信,皱着眉再次扶了下脉,收回手,他说:“吹寒,你真的看错了。” “她的脉象依旧越来越虚弱了,你看不出来吗?” 床上的陆见微闭着眼睛,连呼吸都已经轻微到听不到的程度。 除了那张娇艳绝美的脸蛋一如往昔,再看不出任何。 见殷诀清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的脸,突然觉得他有点可怜,亓厦叹了口气,“听枫快生育了,我过几日就要去京城了,你要不跟我一起吧。” 殷诀清摇头,“你再看看,她刚刚真的动了。” 亓厦暴躁的脾气瞬间就被点燃了,“吹寒,我都说了多少遍了!她!真的!醒不来了!你能不能正视这个问题?” 殷诀清抿了抿唇,嗓音有点哑,细听之下,似乎还有些颤音,他睫毛颤动了下,只是固执地又重复了一遍。 “亓廊,她手指刚刚真的动了。” 亓厦的脾气被他这句话瞬间熄灭,看了一眼他惨白的脸色,凄凄惨惨的模样,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过了好一会儿,他说:“好,就算是她手指真的动了一下,她还有气息,手指动也是正常的情况,未必能醒来,我不是没有见过躺在床上一辈子,动也不能动的人。吹寒,难道你还真的打算这么守着她一辈子吗?” 殷诀清抿唇不作声。 亓厦叹了口气,看着他,慎重其事地道:“吹寒,她来到你身边目的不纯,你现在这么在乎她,她也不会知道,照顾好你自己,忘了她吧。” 殷诀清笑了一声,问他:“你忘了她吗?” 亓厦张了张口,最终也摇了摇头。 “你都没有忘,我们还有那么多回忆,我怎么可能说忘就忘?” 殷诀清低眸笑了声,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既然不是要醒来,那就算了吧。” 亓厦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我这几日就住在府里,等过几日启程前再过来看看。” 殷诀清低眸,目光还在陆见微身上。 风吹进来,房间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 殷诀清手背轻抚过陆见微的脸颊,低低笑了笑,笑容落寞又温柔。 “他说你醒不来了,可是我总觉得你还在。” 他低声喃喃。 “如疏,我守着你,好不好?” ...... . 殷诀清再次开始刻木簪。 不止是木簪,他又跟玉刻师傅学了怎么刻木簪,甚至很用兴趣地去学了怎么做头面。 三天后,殷诀清再次将亓厦叫到了房间。 “你又看见她手指动了?” 殷诀清一点也没有被嘲讽的自觉,低声“嗯”了下。 亓厦照旧扶了脉,抽回手,转身说:“你看错了。” 殷诀清皱了眉,“真的不是你心里觉得她不会醒来?” 亓厦冷笑一声,“你要是不相信我的医术,大可以去找别人。” 殷诀清抿了抿唇,“嗯。” 亓厦再次冷笑了一声,“她现在的情况,即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治不了。” 殷诀清皱了皱眉,不喜欢他这样说,但也没有反驳回去。 过了一会儿,他道:“我知道了。” 当天下午,别庄果然请来了城里好几个有名的大夫诊脉。 气得亓厦差点跟吹寒打起来。 最后还是柯许云忍不住劝道:“亓廊,既然吹寒喜欢,你就任由他这样好了,这不是正好省了你的事嘛。” 亓厦气得气血上涌,“他这是对我医术的不尊重!他居然不相信我!” 柯许云把已经气得不知道怎么说话的亓厦带走。 临走前,她看着殷诀清道:“吹寒,虽然我还是想劝你两句,但是想想,我也没什么好劝的,只能祝你顺利。” 殷诀清微微颔首:“替我给亓廊说声抱歉。” 亓厦刚到门口,闻言转回头,“你怎么不直接跟我说?” 殷诀清怔愣了下,失笑,“抱歉。” 亓厦叹了口气,“吹寒,如果你真的在乎她,倒不如去看看书院,听说覆水最近没了踪影,书院之前好多事情都是他帮着处理的,如今他不见了,亦现和颐真该忙得焦头烂额了。” 他顿了一下,又道:“要不你和我一道去京城?听枫可是说这一胎无论是男是女,都会作为华朝未来的继承人培养。” 殷诀清摇头,笑了下,笑容稀薄,眉梢也看不到什么笑意。 “不用了。” 倒是亓厦说的另一件事情值得他在意。 “你说覆水不见了?” 亓厦点头,“是啊。” 殷诀清沉思了一会儿,淡淡道:“我知道了。” 第94章 殷诀清第二日便启程去了靖城。 ——带着陆见微一起。 亓厦得知这个消息,已经是自己去往京城的路上了,一时心里复杂。 柯许云因为对小孩很好奇,所以跟着他一起。 知道殷诀清居然行动这么迅速,着实吃了一惊。 “吹寒......可能是真的在乎如疏吧。” 她还从来没有想过吹寒爱人居然是这样的。 可是仔细想来,若是有一个风华绝代的男子这样爱着自己,确实令人心折。 亓厦最终笑了一声,“可能这就是命吧。” “如疏治好了他身体的疾,倒是让他的心疾再难治愈了。” 柯许云摇了摇头,“也许他只是还抱着希望如疏醒来的念头吧。” 末了,她又问:“如疏真的醒不来了吗?” 亓厦沉思了一瞬,“我也不敢肯定,只是她的存在,或者说她能存在这个世界,原本就是一种奇怪的迹象。” “倒是听枫,前几日给我寄信,还打听了这件事情。” “唔,”柯许云想了一会儿,“莫不成皇后也打算回去?” 亓厦摇摇头,“应当不是。” 他皱了皱眉,又懒得多想,“随便吧,我只要治好每个到我面前的病人就足够了。” 柯许云笑,仰头看着亓厦,“话说回来,亓神医,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我吗?” 亓厦:“......” 他干咳一声,耳朵通红,“等听枫生产结束后吧。” ...... . 殷诀清到靖城这日,恰逢大雨,整个道路上的人都是匆忙且急躁的。 见到殷诀清的马车,都来不及停下来看一眼就急匆匆离开。 孔颐真和温恭朝一早就知道两个人要来的消息,提前给他寄了信,让他来了后到书院一道吃个饭。 他到了别庄,安置好陆见微,没有耽搁,坐上马车去了书院。 看他走进书院,温恭朝第一个走上前,笑着问。 “才多久没见,你怎么就这个样子了?” 说着,他还不忘了四处看看,问:“如疏美人呢?” 殷诀清淡笑了下,“如疏没醒来。” 他们还没有得知这件事情,是以只觉得殷诀清这话说的太没有逻辑。 即便是真的没醒来,不是应该等她醒来一道用饭吗? 还是说......两个人吵架了? 但是看殷诀清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也不像啊。 孔颐真笑了一下,没有追问,“那我们先进去吧。” 殷诀清笑着颔首:“走罢。” 大雨倾盆,油纸伞都要承受不住这样的雨势,几乎就要被压弯伞骨。 路边的花朵被这样的暴虐变得凄惨,垂落在地上,惹人怜惜。 因着大雨,就连夏日都变得不是那么炎热。 殷诀清走进房间,将雨伞放在收纳雨具的桶里。环视了一周室内,他问:“亦现不在吗?” 孔颐真抬头看过去,“噢,亦现今早被豫山书院院长叫去商量今秋学生入学的分配情况了。” 孔颐真这些时日算是顺畅,跟温恭朝两个人站在一起,除了更亲密也更默契了一些,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殷诀清恍然了一瞬,笑了笑,“那我们是等她回来一起么?” 温恭朝总觉得殷诀清这次过来有些说不出的不对劲,转头看孔颐真一眼,给她做了一个眼神。 孔颐真唇角勾着笑容,十分矜持的模样,微微颔首:“吹寒若是不饿,那就等她回来一起吧。” 殷诀清低声道:“那便等她一起吧。” 他想了想,又道:“覆水最近不在么?” 孔颐真皱了下眉头,“他好一段时间都不见了踪影,书院的有些事情都是阿晨和他一道做的,最近阿晨一个人便忙着将覆水手上的事情接管过来。” 殷诀清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 “我过去看看吧。” 温恭朝扬了扬下巴,“不用过去,一些文书和派人收集回来的消息都在这里了,你先看着,我和颐真去趟厨房。” 殷诀清转头,颇为意外地看他一眼,挑了下眉头,低头笑了一瞬,“好。” 温恭朝敷衍地笑了一下,拉着孔颐真很迅速地从门口退了出去。 两人走到门外。 孔颐真问:“怎么了?” 温恭朝声音很低,“你不觉得吹寒这次来,很奇怪吗?” 孔颐真:“好像是有点沉默。” 温恭朝:“你说是不是如疏出什么事情了?” 孔颐真摇了摇头,“不知道。” 温恭朝“啧”了声,“这个问题,怕是有点大。” 孔颐真笑了下,“从前那么困难,也是这样过来了,吹寒不至于比从前还不如的。” 温恭朝眼眸深了深,“万一呢?” 孔颐真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道:“如果真是如疏出了事,吹寒就这样,那也只能说明,吹寒不过如此而已。” 温恭朝惊了一下,“你......” “我什么?”孔颐真皱了下眉,又笑出声,“一个人活着,不仅是活着,可以不够崇高甚至庸俗到底,但是像他那样,被亲情打倒一次,再被爱情打倒一次,他这辈子还活不活了?何况如疏若是真的出了事,他做出这副样子,给我们看,我们也只是宽慰两句,于他来说,毫无用处而已。” 孔颐真看了温恭朝一眼,“若是我以后比你早离开,你可不要这样。不然我就算是在地底见到你,我也会装作不认识你。” 温恭朝:“......噢。” “噢什么噢,你记住,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孔颐真横了他一眼。 温恭朝笑嘻嘻地凑近她,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娘子娘子,夫君都听你的。” 孔颐真脸颊微微泛红,清咳一声,“快走啦。” ...... . 虞今在下午雨停了回来。 门口有打扫的人,她喊住问:“颐真先生呢?” “颐真先生和温公子都在厨房。” “厨房?”虞今挑眉。 她似乎没想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说完,她离开这里,走向厨房。 厨房并没有什么特别需要照看的东西,只有温恭朝和孔颐真两个人在灶台前和做饭的师傅说着什么。 看到虞今走过来,温恭朝朝她打招呼,“你回来了。” 这些时间,大约是不再专心学术,跟其他书院打交道的时间变多,身上的那股清高气傲的劲也消散了不少,此时看来多了几分平易近人。 小腹微微隆起,眉眼多了几分温柔。 虞今颔首:“今天书院没什么事情吧?” 孔颐真也转过了身,“没事。” “那你们两个人现在躲在这儿......”虞今挑眉,“难不成是今晚的饭菜有什么问题不成?” 温恭朝失笑,“哪儿能啊,我们在这儿是因为吹寒。” “吹寒?” 虞今眸光闪了闪,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笑着问:“是吹寒出什么事情了吗?” 孔颐真摇头,“并不知晓,只是此次过来,只有吹寒一个人,也不知道如疏是出了什么事情。” 虞今叹了口气,“这事我知道。” “啊?”温恭朝似乎是没想到,“你不是整日跟我们呆在一块么?” 虞今点头,“覆水离开前告诉我了,如疏昏迷了,而且极有可能日后都醒不过来。” 孔颐真也未曾想到会是这样的事情,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会儿才道:“那吹寒......” 比起这个,温恭朝更想知道—— “如疏是怎么昏迷的?” 虞今叹息了下,“给吹寒挡刀。” “似乎是两人一起去了圣教,就要把圣元露拿出来的时候,被圣教的人追上了,如疏为了给吹寒挡刀,所以才会昏迷。” 温恭朝下意识转头看一眼孔颐真,她却只是低头皱着眉,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事情到了这般地步,即便是孔颐真一开始就有心理准备,此时也不得不说自己实在是想得太简单了。 爱情也许并没有那么重要,可要是爱情里面掺杂了恩情。 ——如疏是为了吹寒才昏迷的? 孔颐真想到陆见微,只觉得这其中一定还有其他问题,却实在想不出来两个人之间究竟会有什么问题。 想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罢了,既然吹寒不告诉我们,应当也是不想说,我们暂且便当作不知晓的样子吧。” 温恭朝点头,“好。” “说来这一路,我倒是饿了,现在去找吹寒一道用饭吧。” 虞今笑了笑,心底闪过几分怅惘,最后都归于平淡。 孔颐真点头,“好。” 几人一道去寻了殷诀清,便去了食厅。 食厅是学生在学校用餐的地方,此时学生人并不多,见了几人走进来,一个个都上前打招呼。 一些学生见了殷诀清,有些不敢认,只是愣神地看着他离开,回过神才想起来,那人似乎就是吹寒公子。 可已经不见了人影。 几人走进了一个房间,房间内的餐食已经上齐了,相继落座后,虞今看向殷诀清。 “怎么这个时候突然过来了?” 殷诀清抬眉,“听说覆水不见了,我过来看看。” 虞今动作顿了下,道:“他是跟我聊过之后离开的。” 殷诀清挑眉,“他说了什么?” 虞今笑了一下,“就是关于这个孩子。” ——既然白芙已经离开,那么这件事情自然也没有了隐瞒的必要。 “哦?”殷诀清有些意外,他还以为白芙虽然在意这个孩子,但最多也不过是心中有些异样,如今看来,他确实是在意这个孩子,但未必真的完全在意这个孩子。 虞今低头了下,她最近脸颊圆润了不少,看起来有些丰腴的美。 “他把在这里得到的所有东西都给了我......这个孩子。” 殷诀清轻笑了声,“应该只是都给了你吧,他对于这个孩子多半没什么感情。” 何况那日被他嘲讽之后,别说有感情了,说不定内心已经有些怨恨了。 当然,这些殷诀清都不会说出口就是了。 虞今抿了下唇,笑了笑,“他离开时候确实是这么说的,但是我们之间本也没有太多纠缠,姑且当作是给孩子留下的东西吧。” 温恭朝听到这里,像是突然反应过来,问:“亦现这个孩子居然是覆水的?!!!” “......” 也不怪他反应弧慢。 实在是这件事情发生的那段时间,他全副身心都用来跟孔颐真谈恋爱了,自然是没有在意这么多的事情了。 孔颐真倒是之前早有猜测,所以表情恍然了一瞬,便也没有太多惊讶。 温恭朝惊讶过后,看向孔颐真,“颐真,你一早就知道吗?” 孔颐真笑了下,“只是有所猜测而已。” 温恭朝一时觉得有些委屈。 想了半晌,他才说:“但是我还是好喜欢你。” 孔颐真红了脸,推开他,“有什么不能回去说吗?” 温恭朝依旧笑着,“跟你有什么不能说的。” 孔颐真摇了摇头。 温恭朝自从成亲之后,在孔颐真面前,堪称是没有脑子。 虞今早就习惯了,倒是殷诀清看了好几眼,不知为何,心中突然多了几分怅然。 他刚刚突然想,也许,他没有那么多猜测,或者说,他没有这么聪明,没有料事如神的本事,就不会因为想要成全陆见微,而失去她。 想到这儿,他又想笑,过了会儿,他收敛了笑意。 这些想法冒出得突然,让他眉梢多了几分沉默。 虞今看了他一眼,问:“你过来除了这件事情还想问什么?” 殷诀清:“他没有提到如疏的事情吗?” 虞今摇头,“没有。” “如疏昏迷的事情与他有关吗?” 她问。 殷诀清笑了下,“该说有关还是无关呢?应当是无关的。” “但若不是他给了如疏机会,如疏也许现在还在我身边。” 虞今沉默了一下,“我不知道覆水去了哪儿,我从来不过问他的事情。” 殷诀清并不意外,低声笑笑,“我知道,只是问问而已。” 他并没有流露出多少悲伤,可是听在几人耳中,却无端多了几分忧郁。 这段饭吃到最后,几人也没有吃多少。 离开书院前,殷诀清对温恭朝道:“覆水手头上的事情,我会帮忙接手。” 温恭朝愣了下,点头,“好。” ...... . 夜晚,此处缱绻。 温恭朝搂着孔颐真躺在床上,回想着白天的事情,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你说如疏还会醒来吗?” 孔颐真垂眸,眼睫在眼底落下浅浅的阴影,“我倒是希望她醒来。” 温恭朝也点头,“我也希望她醒来。” 孔颐真失笑,“她醒来与否我们也没有办法决定,倒不如多想想书院的事情怎么解决。” 说起这个,温恭朝道:“今日饭后吹寒问我覆水都负责那些事情。” “哦?” “应当是他打算接手覆水之前的工作吧。” “之前的事情他也没有什么大概,这事......” 孔颐真有些犹豫。 温恭朝在她脸上亲了一下,不正经地笑,“吹寒公子也值得你这么担心?” 孔颐真推开他,“别动我,虽然他是吹寒公子,但也是人不是神啊。” “别多想了,吹寒公子无所不能,我们还是早点睡觉吧。” 孔颐真还是有些担心,没来得及多想,就被温恭朝抱着躺下。 “既然娘子睡不着,不然我们来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 . 殷诀清在第二天接到了陆听枫的信。 寥寥数语交代了她的近况,又得知了殷诀清的情况,倒也没有安慰什么,多是朋友的叮嘱。 殷诀清给她写了回复,又进入了忙碌的状态。 接手了白芙的事情之后,他很久没有时间去想陆见微会不会醒来,就在某一个被他遗忘的午后,又或者是,某个他醒过来的清晨。 但是都没有。 时间就这样一点点过去。 转眼就到了八月。 陆听枫再次寄信过来,告诉他,她生了一个女儿,问他什么时候去京城,怎么说这也是他们下一代的第一个孩子,少说也要表示一番的。 殷诀清并没有及时回信,走到书房问温恭朝。 “你打算去吗?” 温恭朝挑眉,“难道你不打算去?” 殷诀清沉默了一下,“我......” “我和颐真不打算要孩子,这个孩子既然是未来的天子,我们当然也是要重视的,何况听枫上次寄过来的信上的意思是,希望颐真能亲自教习未来的皇太女学习。” 温恭朝在他打算说话前打断,笑了一下,“怎么,你真的不打算去吗?” 殷诀清失笑,“我再想想吧。” 温恭朝见他就要离开,再次开口:“吹寒,虽然这段时间你并没有什么表现,但是我知道你其实还是想如疏醒来的,可就算是等着她醒来,也未必要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不是吗?” 殷诀清回头,低声笑了一下,“好。” 他转身离开。 因着这件事情,他也没有心情继续待在书院了,转而坐上马车往别庄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很想看看她。 别庄一如既往平静。 殷诀清从进入别庄开始,就带着某种迫切的想要见到陆见微的欲/望飞快往前走。 到最后,几乎就快要跑起来了。 走进掀澜轩,他抬头看过去。 果然看到了那张娇艳绝伦的面容,正紧紧皱着眉头朝他看过来。 似乎是觉得面前的人陌生,也对于周围很陌生,所以半晌没有说话。 殷诀清轻缓地走向她,唯恐惊醒,唯恐这是一场梦,每一步踩过去,都像是在不断地试探这是不是他太过想念她而产生的一种幻觉。 走到陆见微面前,他抬起手,手指就要触碰到她的时候,被陆见微一个反手挡住,抬起头十分警惕地盯着他看。 清冷的语调,消去了刻意温软的语调,此刻的她看起来颇为冷淡。 “你是谁?” 她说。 原来不是幻觉。 他想。 第95章 殷诀清眸色染上几分繁杂思绪,凝视着面前这张往日里巧笑倩兮的面孔,半晌,笑了一下,“娘子不记得夫君了吗?” 陆见微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满,可是脑袋空空,又想不出自己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沉默了一会儿,她仰着下巴,矜持又高傲的姿态,道:“夫君?” “我没有夫君。”她冷笑一声,“你骗我。” 殷诀清淡淡笑了一下,不知道她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但是下意识觉得,她就是陆见微。 说不出为什么,可是他总觉得,她就是。 陆见微皱了下眉,像是不满,“你怎么不说话?” 殷诀清手指想要触碰她,再次被她皱着眉躲过,他勾唇淡淡笑起,“如疏忘记了我们之前的事情,不如我来帮你回忆一下?” 陆见微皱起的眉头从始至终没有消减的势头,见殷诀清这样,忍不住再次冷笑一声,“这是什么新型骗术吗?” 殷诀清抿唇,一时间没有了动作。 陆见微抬头看他一眼,收敛了笑容,“我要离开。” 她并没有什么心思在这里纠缠。 只是从心里下意识不想呆在这里——就算是面前的人真的是自己曾经认识的人,但是她心里想要远离的念头总不会是假的,那肯定是自己从前在这里受了什么伤害。 她抿着唇,想要穿鞋。 殷诀清就在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动作,见她环视了四周都没有找到鞋,低笑了声,“如疏,你抗拒我?” 陆见微抬头,一张漂亮的脸蛋满是不理解和看着陌生人的目光。 殷诀清和她对视,心底有些不知名的酸软寸寸传遍全身。 “我不认识你。” 陆见微收回目光。 殷诀清笑容依旧,“既然不认识我,为什么第一时间想离开这里,你难道不想知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醒来吗?” 陆见微手指蜷缩了一下,眸光在床上停留,半晌,说:“你会告诉我么?” 殷诀清坐在她旁边,陆见微下意识想要躲开,又被殷诀清的动作阻拦。 看着自己被男人大手捏着的手臂,她下意识抬头,对上他浓稠深谙的眼眸,深不见底的瞳眸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吸进去一样,陆见微只看了一眼就下意识收回了目光,转过头,不愿意跟他再有任何视线交流。 殷诀清只是强硬了那一刻,见了陆见微惊弓之鸟一样的目光,下意识就松开了手上的力道。 感受到手臂伤的力道收起,陆见微立刻挪开了自己的身体,跟他距离拉开,殷诀清眼眸紧缩,几乎就要担心她会从床上掉下去。 退到感觉到了安全的领域,陆见微松了一口气,但是依旧警惕地看着殷诀清。 放松了身体,她淡淡道:“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 殷诀清觉得她的语气有些熟悉又别扭,但又想不出到底是哪里的问题。 陆见微靠着床栏抱腿看着殷诀清,除了殷诀清最开始靠近她时候的警惕,其余时间她都是十分平淡的情绪。 就连刚刚问出的这句话,也是波澜不惊的语调。 殷诀清眸底闪过一丝什么,徐徐缓缓道:“你是前朝皇后,新朝成立后,差点被送去北戎和亲,是我救下了你。” “是么?”陆见微语气淡淡的,“前朝皇后能送去北戎和亲,当今皇上是怎么想的?” 殷诀清唇角勾起一个无奈的笑,“是我提议的。” “哦,”陆见微看着殷诀清的表情,半晌,在殷诀清看向她前移开自己的视线,“这么说我们是仇人了?” 殷诀清失笑,“也是我救下了你。” “提议把我送去和亲,又救下我,就能泯灭掉之前的提议了么?” 陆见微眉眼清淡,轻嗤了声,倾城的容貌因着这样寡淡的情绪也变得少了几分侬艳,多了些清丽,“还是说当朝律法就是这样,我捅你一刀,再把你治好,就约等于一切都没发生?” “......”殷诀清凝视着她,张了张口:“抱歉。” 陆见微又皱了下眉,喃喃自语,“我居然会安分地被送去和亲?” 她下意识觉得不可能,可是一想到这件事情,她的头就开始疼了起来。 殷诀清见她捂着头皱眉的样子,担忧染上眉梢,“如疏,没事吧?” 陆见微放下手,脸色比刚刚白了一瞬,强撑着精神道:“没事。” 她原本就是刚醒来,此时精神也没有多好。 殷诀清收回想要去摸她的头的手,面色多了几分失落,手指微微蜷缩,似乎想抓住什么。 陆见微已经没有了继续听下去的欲/望,“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我刚刚想到你说这些就开始头疼,可能过去对我来说也都不是多好的记忆吧,不记得也没有关系。” 她放下了警惕心,大约也是察觉到殷诀清对她并没有什么威胁,淡漠地推开他就要伸到她面前的手。 “之前的事情,过去了就当作过去了,我想离开,你能让我离开吗?” 殷诀清一错不错地盯着她,轻轻勾了下唇,笑意加深,多了几分饶有兴致的趣味,“你不知道从前的事情,为什么不想继续留在这里,一定要离开呢?” 陆见微摇头,“不想跟你呆在一起,也不想呆在这里。” “为什么?”殷诀清几乎是脱口而出。 陆见微无奈,“我也不知道。” 沉默了两秒,殷诀清又道:“你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就算是离开这里,你也没有办法活下去不是吗?留在这里,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陆见微似乎有些头疼他的纠缠不休,她抬头抚了抚额头,“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我也不知道你口中说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我。而且就算是我,现在我不喜欢你,我留在你身边只会让你也不高兴。” 殷诀清情绪难辨,“你怎么知道我就会不开心?” 她待在他身边。 哪怕只是安安静静不说话,他也觉得挺开心的。 殷诀清看着她娇嫩的脸蛋,突然很想亲亲她,知道她肯定会抗拒,殷诀清抑制住自己的情绪。 她顿了一下,没回复,才问:“你刚刚叫我如疏,是我的名字吗?” 殷诀清抿了抿唇,“你是陆见微,表字如疏。” “能写给我看吗?” 陆见微依旧没什么情绪。 殷诀清看了她一眼,颔首:“好。” 陆见微跟他往前走到书房,她眼前好像恍惚过了几个场景。 她停住了一瞬,殷诀清回头,“怎么了?” 陆见微摇头,“没事。” 殷诀清没有深究,回头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字。 ——陆见微,小字如疏。 陆见微看了一眼,转头看殷诀清。 殷诀清似有所感,回头,将手中的笔交给她,“要试试吗?” 陆见微手指蜷缩了下,犹豫了会儿,还是接过了他手中的笔。 当手指落在纸上的瞬间,就仿佛被唤醒了记忆,写出几个字后,她淡淡地皱了皱眉。 “我们的字一样?” 殷诀清摇头,“你之前练字,是我给你写的描红贴。” 陆见微沉默了一会儿,慢吞吞回复:“......哦。” 她放下了笔,转过身,抬头看着他。 “我现在知道我是谁了,可以让我走了么?” 殷诀清目光落在她的眼里,凝视着她眼中的自己,半晌,开口:“好。” 陆见微笑了一下,笑容清清淡淡的。 “谢谢啦。” 殷诀清被她的笑容晃了眼,回过神,低低“嗯”了一声。 “我让观言给你一些银钱吧。” 陆见微笑着,“谢谢,你是个好人。” 殷诀清似乎是有些无奈,沉默了一会儿,道:“如疏,如果你没有办法照顾自己,让自己受伤,我不会再让你离开。” 陆见微浅浅皱眉,像是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为什么?我是我自己的,就算是我照顾不好我自己,你也没有资格这样做。” 殷诀清:“不然呢?我要看着你受苦吗?” 陆见微眉头皱紧了些,“你可以不看啊。” “我们从前是夫妻。”殷诀清低低笑了一声,“你大约不知道夫妻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可是你让我不看你,不可能的,我放不下你。” “所以......如果你要离开,那就不要给我机会再把你抓回来。” 陆见微沉默了一会儿,“......哦。” “我知道了,你说的观言人呢?带我去取钱吧。” 陆见微并没有多少在意,只剩下要离开的迫切。 殷诀清低头,“你就打算这么去么?” 陆见微歪了歪头,“什么?” 她做这个动作倒是让他想起从前见到她的模样。 他下意识勾唇笑了一下。 陆见微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殷诀清依旧笑着,心情因为她这一个动作变好了起来。 “没事。” “哦。” 陆见微点头,“那你刚刚叫住我干嘛?” 殷诀清低了下头,“你没穿鞋。” 陆见微也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她下意识动了动脚趾,有些可爱的感觉。 殷诀清笑着蹲下身,将她横抱起来。 “你干嘛!” 陆见微突然被他抱起来,一时间有点不适应,手指无意识勾着他的脖颈。 殷诀清低眸笑着,“抱你去穿鞋。” 陆见微皱了下眉,“我可以自己走。” “你的身体原本就不好,这样走来走去会着凉。” 他嗓音轻柔,陆见微垂了眸,半晌,闷闷“嗯”了一声。 抱她回到床上,殷诀清从柜子里找出她的鞋。 陆见微原本打算穿鞋,殷诀清已经捏住了她的脚踝,她看着他娴熟的动作,低眸沉思了一下,倒是没有说话。 等他给她穿完鞋,陆见微站起身,并没有多少留恋,“那我现在就走了。” 殷诀清心底有几分失落,面上却不显,低声唤:“观言。” 观言很快从门外走进来,见到陆见微,十分惊讶,但明智地没有说话。 “在。” “带如疏去拿二百两银票。” 殷诀清淡声吩咐。 观言抬头小心地觑殷诀清一眼,见他一直温柔地看着陆见微,收回目光。 “是。” 言罢,他转身走出去。 陆见微转头,“虽然不知道之前的人和你有什么瓜葛,但是我很感谢你。” 她含笑颔首,客气又疏离,“多谢公子。” 第96章 观言一时差点忘记自己要做什么了。 这是什么情况? 陆小姐醒来却对公子这样? 是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他没来得及参与的事情,还是他今天早上醒来还没睡醒吗? 没有多想,他很快地带着陆见微走出去。 陆见微并不热情,一路上也没有跟他聊天,甚至看着他的表情都是陌生的。 观言还有些摸不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虽然看着陆见微的表情,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此刻,他居然奇迹般想起观语之前对他说的话。 他只是伺候公子的人,没必要想这么多,更没必要想要越俎代庖为公子出谋划策。 ——不仅没必要,而且很多余。 算了。 想这么多做什么呢? 既然公子吩咐了,他去做就是了。 一路走到账房给她拿了钱。 正是下午,好天气的晴朗透着几分说不清的新气,让人感到喜欢。 观言看着陆见微丝毫不留恋就准备离开的模样,下意识开口:“陆小姐。” 陆见微回过头,“嗯?有事?” 观言唇角嗫喏了下,道:“一路顺风。” 陆见微莞尔笑了下,“谢谢。” 她似乎被抹平了很多东西,整个人变得如水一样平静。 观言心中有些奇怪的感觉,但是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奇怪。 他道:“我送陆小姐出去吧。” 陆见微并没有拒绝,依旧笑着,没有发出声音,娇艳的面容因为这样的表情多了几分的温柔,“好啊。” 观言继续走在前面,“我来带路。” 陆见微微微颔首:“好。” 走到大门口,陆见微迈步往前走,丝毫不留恋。 观言甚至从她轻松的步伐里读到了些迫不及待的滋味。 送她离开,观言一路走到掀澜轩。 殷诀清正盯着书房的两张宣纸发呆,被观言的声音唤回思绪。 “公子。” 观言就站在不远处禀告。 殷诀清低声:“嗯。”他笑了一下,抬起头,对于观言的到来既没有多少惊喜,也看不到多少不开心,可是观言隐隐约约觉得,公子此刻是开心的。 “送她离开了?” 观言:“是。” 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公子,为什么陆小姐像是变了一个人?” 殷诀清手指横在身前,俊美的面容多了几分思绪,但不过是一会儿,他又忍不住笑了下,“她忘了我。” “忘,忘了你?” 观言一时间不知道公子为什么明明知道陆小姐忘了他,他还能笑出来,观言愣住。 “是因为之前受伤吗?” 殷诀清微微颔首:“应当是吧。” 他笑意并没有停下,“也许,这才是她一直想做的事情。” 观言挠头,想不通这之中到底有什么联系,“那公子就这么放她离开了吗?” 殷诀清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看向他,在观言就要和他对视的瞬间,又垂下了眼帘,笑出声。 “只要是在这个世界,她以为......她还能离开我身边?” 观言猛地抬头,看到殷诀清唇角隐隐勾起的温和淡漠的笑,莫名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感觉。 直到走出掀澜轩,他还是没有想通。 观语见此,走到他身边,“想什么呢?” 观言:“陆小姐不记得公子了,她醒来就要离开,而且公子放她离开了。” 观语眉眼多了几分沉思,“公子是怎么说的?” 观言的疑惑更甚,“公子说,他不会让陆小姐离开,可是他不是都放陆小姐离开了吗?难道陆小姐离开还能自己再回来吗?” 观语:“......” 他深深叹了口气,“这件事情既然想不通,那就不要想了,反正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事情。” 观言想了想,“也是,那就不想了,我去给公子准备晚上的餐食。” 他正说着,殷诀清却从掀澜轩走出来。 “观言,准备马车。” 观言一时还没弄清楚,下意识应道:“是。” 声音特别大,惊得殷诀清都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观语拉住他,心中叹气,面上笑了笑,“公子,我这就去准备。” 殷诀清颔首,转身走回掀澜轩。 ...... . 殷诀清准备马车是为了去书院。 温恭朝对于他的去而复返非常意外,见到他面上有根本掩饰不住的惊讶,“吹寒,你怎么又回来了?” 殷诀清依旧带着笑容,多了几分如沐春风的意味,“如疏醒了。” “醒了?!” 温恭朝更惊讶了,一时间都不知道用什么情绪来形容自己现在内心的波动。 缓了缓,他道:“那她现在人呢?” 殷诀清声音微低了些,“她忘记了我,也忘记了这里的所有,只是想一心离开我。我让她离开了。” 温恭朝皱了皱眉,很奇怪,“她既然忘记了你,为什么还要一心离开你?何况她什么都不记得,不是呆在你身边更安全吗?” 殷诀清英俊的面容依旧携着笑,不紧不慢地说:“如今,我倒是相信她爱我了。” 温恭朝:“?” “你是不是也跟她一样睡了一个月睡傻了?” 殷诀清低低地笑,温和的面容全是愉悦,“即便是不记得我了,也记得要离开我,该是多少次的暗示才能做到的事情,我对她的影响这么大,倒是让我吃了惊。” 温恭朝一言难尽地看着他,“所以?你们玩什么白蛇传许仙呢?” 殷诀清淡淡瞥他一眼,被他这样说,也没有了分享喜悦的兴趣。 他难得有这么浓烈的想要跟别人分享的心情,偏偏面前这个人的两句话就让他失去了这种兴趣,他从唇间逸出一声“呵”。 温恭朝似乎还在刚刚的消息中没有回过神,半晌才说道:“所以你过来到底是为什么?” 殷诀清轻笑了下,“自然是为了告诉你,我会等如疏回到我身边带她一道去京城。” 温恭朝手指轻轻捏了捏山根,处理了一天书院的事情,他现在有点累。 “就这?” 殷诀清皱了下眉,“你还要什么?” “你让下人带句话就行,用得着专程来一趟?” 温恭朝的表情更一言难尽了,隐隐还有些暴躁。 殷诀清笑了,“毕竟在这里我跟你关系最好,而且也只有你还在书院,这么好的消息,我当然想第一个跟你分享。” 温恭朝:“......” 他微微扯唇,做出一个笑的动作,笑得很假,“我谢谢你了啊。” 殷诀清人模狗样地也笑,“不客气。” 温恭朝指指门口,“滚——” 殷诀清带着好心情再次离开。 温恭朝在房间站了一会儿,才轻嗤一声,有点不屑又开心。 “就这值得高兴成这样?煞笔,覆水真没说错。” ...... . 陆见微从别庄出来,看了看四周,并不是特别豪华的地带。 走了好一阵才找到一家客栈,她想了想,走进去。 客栈老板见到她十分惊艳,又见她身上的衣服是颇为昂贵的布料,压下心中的激动招待道:“客人打尖还是住店?” 陆见微微微颔首:“都要。” 老板更高兴了,“好嘞!” 陆见微点头,将手里的银票递出去。 老板见她手里拿着银票,出手又大方,眸光闪了闪。 店里还有些零星的打尖的客人,见此也很意外,尤其见到她长得这么漂亮...... 陆见微没在意,只低声催促:“快点。” 老板叫:“小二!” 小二很快过来,“诶,掌柜的。” “带客人去天字二号房。” 老板笑了笑,朝小二递了一个眼神,又对陆见微道:“这是找您的银子。” 陆见微收起银子,“菜品就你们店里的招牌菜各来一样,端到我房间就成。” 小二也笑得璀璨,“好咧,客官跟我来。” 陆见微没在意两人的眉眼官司,她还需要时间静下心理理自己现在的情况。 小二带着她到了房间,笑着问:“餐食是现在给您端上来还是一会儿?” 陆见微想了想,“一会儿吧。” 小二喜笑颜开地应:“是。” 等小二消失在门口,陆见微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床顶。 眼前无端闪过一幕她躺在床上看到有字的床顶......她想仔细看,眼前的景象又全部消失了。 陆见微轻轻叹了口气,手指下意识抚上胸口,“我之前,真的爱过人?” 她想到这儿,又忍不住嗤笑一声,“怎么可能?” 她应该是不缺人爱,而且爱心泛滥还有心情去好心帮助别人的那个人。 她下意识这么觉得。 这种感觉说不出上来是为什么,只是想到,就下意识这么觉得了。 陆见微坐了一会儿,转身走进客栈的沐浴间。 可能是睡了时间太久了,她身体还是有点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的感觉。 陆见微沐浴过后,从沐浴隔间走出来,直接躺在了床上。 休息了一会儿,她穿上衣服,叫小二上菜。 小二进来依旧是言笑宴宴的模样,“客官,这就给您上菜。” 陆见微倒是不见什么喜怒,全程平平淡淡的模样,倒是让小二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好在上菜也只有这几秒钟,他轻舒了一口气。 “客官请慢用。” 陆见微颔首:“多谢。” 小二退出去,门外自有等候他的几个人,见他走出来,上前围着他,“怎么样?她发现了没?” 小二摇头,“没有,她什么都没说。” 几个人笑了声。 一个人说:“还当是多谨慎的人,没想到还真是头肥羊!” 旁边的矮个男子说:“早说了她这种娇娇女看起来就没什么心机,指不定是离家出走的呢!” “如果是这样......” 几个人对视着,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第97章 别庄,掀澜轩。 淤一站在殷诀清面前恭敬地禀告今日的情况。 “陆小姐从别庄离开后,直接进了一家客栈,现在已经在客栈歇下了。” 殷诀清轻飘飘瞥他一眼,“还有呢?” 淤一平仄无奇的声音道:“那家客栈是黑店。” 殷诀清顿了一下,淡淡道:“他们做了什么?” 淤一觉得,公子的语气是没有丝毫变化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是感受到了一股冷意。 他头更低了些,“他们现在只是偷走了陆小姐的所有钱。” “现在只是?” 殷诀清意味不明地轻笑了声,“还有其他打算?” 淤一抿了抿唇,想到那几个男人的声音,他虽然没有过男女之事,但好歹做过那么多次任务,只是看了一眼就直到那几个人心里是什么心思。 之所以没有多手去管教,只不过是因为公子之前说的那句—— “只是看着就行。” 想想也是,如果公子都替陆小姐解决了所有的问题,公子还怎么让陆小姐乖乖回来。 这么一想,突然觉得自家公子的善良也是要看情况的。 他一时心里有些难言。 殷诀清眸色转过几番冷意,翻转过戾气,手指敲了敲红木桌几,“继续去盯着,如果他们有异动,就解决掉他们。” 淤一神色更多了几分肃色,不知道的人见了恐怕以为他是执行多么重大的任务——这件事情对于殷诀清来说确实是重大到比任何事情还要重要的存在。 他作为淤牢的第一,不仅因为任务完成得更顺利,更因为他能清楚直到殷诀清的心思并且从不自作聪明。 他低声应:“是。” 殷诀清眸光划过几分说不清的情绪,又吩咐道:“不需要完全解决,只要让她逃走,之后再解决就是。” 淤一继续应:“是。” 殷诀清想了想,似乎觉得没有其他需要吩咐的事情了,道:“下去吧。” 淤一转身离开。 走出掀澜轩,转头被观言拦住。 他面无表情的脸无端让人读出几分无语。 “观言。”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语调。 观言凑近他一些,“淤一,你跟我来,我们去别处说。” 淤一眼角抽了抽,如果不是正在掀澜轩门口,他不好动手,现在就想直接让观言昏迷。 淤一默不作声地跟着他离开掀澜轩,来到了他的房间。 “淤一,公子让你去做什么了?” 淤一抿唇,“这是我的任务。” 言外之意,不是你该问的。 观言挠了挠头,“可是......” “观言,你只要照顾好公子就够了。” “可是我也想知道陆小姐的情况。” 观言一激动,脱口而出。 淤一看着他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欲言又止,张了张口,最后才道:“陆小姐是公子的。” 观言:“?” “你说什么?” 淤一皱了眉,“难道你不是这个意思?” 观言居然有些不知道怎么辩解,他顿了顿道:“我只是关心公子,而且和陆小姐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了,关心一下她总没有什么问题吧?” 淤一松了口气,这才施舍般说出一句,“她没事。” 观言点点头,“那就好。” 恰好观语从门外走进来,见两人正襟危坐在桌前,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淤一面瘫脸道:“聊天。” 观语看了淤一一眼,又看向观言,继而再次看向淤一,“公子不是有任务给你么?你现在还在这儿,不怕公子怪罪下来吗?” 淤一波澜不惊道:“那我先走了。” 观言点头,“我送你出去吧。” 淤一低头看着他,薄唇吐出两个字,“不用。” 等他出去,观言才突然打了个寒颤,“跟淤一说话就像进了冰窖一样。” 观语好笑,“那你还主动找他聊?” 观言“害”一声,“我这不是担心陆小姐那边出什么情况嘛?” 观语目光在他丝毫不作伪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叹了口气,“观言,以后这件事情你还是不要关心了。” 观言不明所以,“为什么?” 观语摇头,“没有为什么,你只要记得我的话就行。” 看着观言还有些莫名其妙的脸,他叹了口气。 就是要陆小姐出状况公子才有机会将她带回来啊,如果陆小姐一路顺畅,岂不是更不可能回到公子身边了。 他想得通透,只是不知道,出现的状况究竟是公子安排的,还是陆小姐不小心遇到的。 按照公子的个性,应该是不会刻意安排,但是明明知道陆小姐会遇到什么却不提醒,大概率还是可能会做出来的。 他想了想,忍不住失笑。 算了,想这么多做什么呢? 反正陆小姐现在在这里,总不会离开,只要她还在,公子肯定没事。 ...... . 陆见微用完饭,又让小二撤了餐食,又回到床边躺下。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醒来一片空白,也没有什么规划,甚至不知道自己从前会什么,从现在来说,她甚至只知道自己的名字和之前的身份—— 似乎,听那个男人的口气,她还不知道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呢。 陆见微想了想,他那么亲近的语气,连给她穿鞋的动作都行云流水让人挑不出什么错来,她其实也有一丝丝的不明所以,究竟为什么自己这么迫切想要离开。 而离开究竟是要去哪里,她又完全茫然。 想着想着,她又感觉困了,闭着眼睛沉沉睡去。 第二日起早,她醒过来,盘算着今天要做什么。 首先,总不能一直在客栈住着,肯定是要去买个院子住下来的,其次,她身上只有这一身衣服,也没有其他衣服可以用来换洗,还要去成衣店多买几件衣服,再就是吃饭的问题了。 那个男人给了她的钱,昨天已经用了一点,也不知道剩下的钱够她花几天。 陆见微想着,下意识去摸自己昨天放在枕头边的钱袋,手指摸到,却没有发现钱袋的身影。 她皱了皱眉,仔细思考自己昨天究竟把钱袋放在哪里了,只是想了好久,还是只想到了这一个地方。 她穿好衣服走出房间,到楼下问老板:“昨天我的房间还有其他人进去吗?” 老板原本笑着的脸因为她这句话顿时僵住,觉得她实在是侮辱人,于是皱着眉道:“客官,我这可是正经客栈,你要是住不起,我也不会为难你,但是你这样说话砸了我招牌,我可不服。” 陆见微浅浅皱了下眉,“可是我昨天就是把钱袋放在房间了,中途......” “客官中途出过房间吗?” 陆见微缓缓摇头。 老板立时气得笑出声,“客官,你连房间都没有出来过,就说我店里让你丢了东西,你这话可真敢说咧!” 大堂还有坐着的几个喝茶吃饭的人,闻言也忍不住笑。 “就是啊,小姑娘,现在讹人都不是你这样的了。” “看着长得这么好看,真是没想到居然是这种人啊......” “那可不是,人不可貌相嘛!” “啧啧,也是可怜......” “嘿,你这李瘪三,你觉得可怜你倒是把她丢了的钱给她啊!” 那个叫李瘪三的男子果然走到的陆见微的身边,“小姑娘昨天丢了多少钱呐?” 陆见微抿了抿唇,“一百多两吧。” “哈哈哈哈哈......你这小姑娘可真敢说,我们这些人一年家里都花不了这么多钱,你昨儿个就丢了一百多两?” “看着还真不像是来讹人的呢,没想到开口就狮子大张口!” “嚯!心术不正心术不正......” 陆见微站在大堂,只是皱着眉头听着他们这么说,既不辩解,也不觉得尴尬,只是固执地站在老板面前,“我就是在店里丢的。” 老板摇头,“你也说了你一直在房间,我们这儿的客人也不可能会偷偷进你的房间拿你的东西吧。” 陆见微还要说什么,老板又说话了。 “昨日本就只收了你住一晚吃一餐的钱,今儿你就不能住了,客官还是收拾东西离开吧。” 说罢,他老神在在地坐在躺椅上,拒绝继续跟陆见微沟通。 陆见微一只手拍在柜台上,“我说了,我的东西是在这儿丢的!” 掌柜的给里间的人递了个眼神,里间立刻走出来几个人高马大的壮汉,拉着殷诀清就要往外走。 陆见微要挣扎,手臂却被拉住,根本没办法挣扎。 两个壮汉拖着她扔出客栈,还朝她啐了一口,“看着人模人样的,没想到居然是个想讹人吃霸王餐的!” 路上的人大多都不明所以,看着陆见微被赶出来,觉得她长得这么好看,心中原本还有几分怜香惜玉的心思,可是听了那人说话,心中又没有了怜悯。 围在门口的人不断增多,对着她指指点点的人也在不断增多。 陆见微皱着眉,从地上站起身。 这身子太娇贵,只是刚刚手指撑了一下地,就已经磨破了皮,陆见微盯着自己的手发了一会儿呆。 在场的人见她这样,时间久了也觉得没意思,便散开了。 没有办法找掌柜问昨天的事情,她想了一会儿现在是要先去报官还是去别处看看有什么能做的事情,先填饱自己的肚子。 看了会儿自己的手,她从身上的衣服上扯下一条布,包了一下受伤的手,这才继续往前走。 走了两步,听到肚子咕噜咕噜叫了两声,她叹了口气。 “看来还是要先填饱肚子。” 只是如今招短工的人并不多,何况陆见微看着身娇体软也不像是能干的了重活的人,一路问下来,居然没有一个人愿意收她。 正午,烈日当头。 陆见微蹲在衙门的石狮子旁边,手里拿着一根狗尾巴草,百无聊赖地开始发呆。 第98章 等了一会儿,她敲响了击鸣鼓。 衙门里很快走出来两个人,都是周正长相,走上前来,问:“何人在此击鼓?” 陆见微白得晃眼的皮肤在日光下更显得剔透璀璨,即便是现在不施粉黛的模样,也足以让两个衙役晃了神。 “我。” 衙役照例询问了几句,就带着她走进公堂,坐在高堂之上的男子问:“这位姑娘有何冤屈?” 陆见微道:“我昨天在袭来客栈住了一晚,身上带的银钱都被偷走了。” “袭来客栈?” 府伊皱了皱眉,似乎是有些犹豫,“你说是被偷了,怎么能确定一定是在店里丢的呢?” 陆见微缓缓道:“我昨日到了店里就没有出去过,钱袋就放在了床头,可是今早醒来的时候钱袋却不见了,不是在店里丢失的还能是在哪里?” 府伊似乎是在思考,等了等,他对一个衙役道:“去押袭来客栈的掌柜的过来。” 衙役威风凛凛地道:“是。” 陆见微在堂内站了一会儿,觉得有点累。 不禁再次感慨自己的身体未免也太弱了,怎么只是站了一会儿就这么累了。 想到自己从前不知道过得是什么衣来伸手的日子,越发觉得自己现在居然要为了一百多两银票蹲在这里,实在是太凄惨了些。 漫天漫地地想了一会儿,衙役已经从外面把人带了回来。 客栈老板一见到他就瞪大了双眼,似是不可置信,颤抖着唇正打算说话,就被府伊打断。 “你就是袭来客栈的老板?” 客栈老板立刻恭恭敬敬点头,“草民是。” 府伊颔首:“这名女子说你店里遭了贼,你有何辩解?” 客栈老板立刻跪下,声泪俱下,“大人,草民冤枉啊!实在是这小女子居然想要在我店里吃霸王餐,昨日的账结清之后,她就回了房间,再没有出过房间,试问,她都在房间里休息,难不成那贼人还能避开她从她房间偷走东西不成?” 府伊沉了眼,转而看向陆见微:“你又有何辩解?” 陆见微皱眉,“我确实在房间没有出去,可是我的钱袋从始至终都在床头,我总不会贼喊捉贼,我如今身上身无分文,昨日去客栈时候才用去了多少,而我原本身上有多少老板总是知道的吧。” 客栈老板冷笑一声,“我知道又如何?店里昨夜没有人来,而你非要说你丢了东西,店里其他客人又没有少东西,难不成那贼人还专程偷了你一个人的东西不成?” 陆见微眉头皱得更紧,“那也不能证明我的东西没有被偷。” 府伊被两人吵得头大,敲了敲案石,“够了,既然你没有办法证明你的东西确实是被人偷了,那本案不做成立,你们都回去吧。” 陆见微手指紧了紧,虽然觉得有些意难平,但是心里早已料到这个结果。 她默了默,从衙门离开。 烈日依旧,灼烤着大地,她看了看刚刚陪着她像是孤儿一样蹲在衙门门口的石狮子,叹了口气。 客栈老板在她身后出来,听到她叹气,眉梢高挑,“真是没想到这位姑娘小小年纪,居然因为这点小事会闹上衙门。” 陆见微转头瞥他一眼,没什么说话的兴致,从这里离开。 一路绕过衙门,还要继续往前走,突然被两个人拉到了一个巷子里。 陆见微力气不是很大,挣扎了一会儿没有挣扎开,等到了巷子里,才发现不止是这两个人,居然还站着两个人。 “你们这是?”陆见微好容易将自己的手臂抽回来。 拉着她的两人相视着笑了。 其中一人说:“你说呢?长得这么好看,还这么嫩,我们几个今儿个就要给你教教什么叫世道险恶。” 陆见微:“......” 她忍不住笑了,面前四个人都并不是人高马大的类型,刚刚之所以被突然拉住,主要是她没有反应过来。 “就你们几个?” “老,老大,他居然看不起咱!” 站在最后面的一个男子,结结巴巴地说。 陆见微“扑哧”笑出声。 “你你你,你笑什么?!” 那人听到笑声,转回头一只手指指着她,气愤不已,脸因为气愤涨得通红,盯着陆见微看了两眼,又脸红地低下了视线。 “我告诉你!就算是你,你真的长得这么好看!我们也不会放过你的!” 陆见微嘴角携着笑,“你们打算怎么不放过我?” 站在最前头的男子终于开口了,“怎么?你还要教我们不成?” 陆见微歪了歪头,“我就是想到你们四个人欺负我一个,太可怕了,不然一个一个来?” 最前头的那个男子看着她侬艳的面容,低头沉思着,似乎是在想什么。 身边的男子说:“老大,你还在想啥?既然她这么说,那我们一个一个来也成啊!何况她就连我们靠近她都不知道,肯定是弱女子一个,不然我们怎么可能拿到她的钱?” 陆见微笑容更甚了,“你们拿到了我的钱袋?” 最开始那名说话的男子道:“是啊,等你和我们好了,你的钱就是我们的钱了。” 这逻辑......居然还能说得通? 陆见微淡淡垂了眼眸,唇角的笑依旧未停。 “唉,”她夸张地唉声叹气,“我知道今天是躲不过了,只是希望你们不要太凶,一个一个来,你们不然商量一下谁先来?” 被她这样的态度似乎惊讶到了,转而又觉得算她识相。 结巴男说:“当,当然是我们,老大!” 被称为老大的男子扫视了一眼其他三个人,低头无言地笑了下,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我等着,你们三个谁想来谁先来。” 结巴男说:“那,那我想......” “你最小,干完跟没干一样,还不如我们最开始呢!” “就是去,老四,不然让你二哥先来?” “就算来也应该是我先来,轮得到你吗?” “......” 居然还吵起来了。 陆见微百无聊赖地站在一边听着几个人吵架,又是一个嫌弃另一个太温柔磨磨唧唧的,又是一个嫌弃一个不够粗,一个嫌弃一个不够长——太惨了,难道他们平时还用这样的方法给对方搞过?不然为什么要嫌弃来嫌弃去的...... 有点无聊。 她站在最旁边沉默地想。 似乎是觉得三个人吵得太难看了,那个被称为老大的男子再次开口了。 “就老四先来吧,你们都在这儿等着。” 他看了老四一眼,淡声吩咐:“你带着这个女的去院子里,等你完了他们两个再上。” 陆见微对于这个老大的坦然态度实在是意外,难得像他这样的头头居然对她无动于衷。 不会是个萎的吧? 她目光不着痕迹地往他下面看了一眼。 老大感觉十分灵敏,转头意外地瞥她一眼,鼻间逸出一声轻哼,像是觉得她这般作态实在是有意思。 “这么急?” 陆见微收回目光,淡淡道:“怕你不行。” 老大笑容更深了,“等你先伺候完......” 陆见微也没等他说完,直接跟着老四走了。 也许是她的态度实在是太平静,老二和老三也觉得有点怪。 “老大,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老大垂了眼,“等等就知道了。” ...... . 院子就在巷子尽头,那堵墙看着是强,其实是技法很精细的画师将门也画成了墙的样子。 推开门,老四结结巴巴道:“我,我会温柔点的。” 陆见微转头一笑,抬手敲下去,老四刚刚张口的表情僵住,软塌塌地倒在了地上。 她叹了口气,在房间找了找,都没找到她的钱袋,不由得疑惑。 门外不多时又响起了刚刚那两个很能说的男人的声音。 “喂!老四,你该不会是不行吧!” “不行就快出来!” 很能说? 陆见微动作停顿了一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想。 难道她之前认识的人都话很少? 想了会儿,她放下了思绪,继续翻找自己的钱袋。 似乎是久久没有听到里面的声音,门被突然打开。 三个人看着陆见微正在柜子旁边,所有的柜子全部都被打开了,而老四像个死猪一样躺在地上。 老三顿时气急,“你这女人......” 陆见微沉了眼,也没有了多少想跟他们好好聊天的心情。 她抬手打上去,专挑人最疼,又看不出问题的地方打。 没多久,老三和老二也躺在了地上,嘴上还骂骂咧咧,身上又疼得爬不起来。 陆见微叹了口气,“都躺在地上了,就不能安分一点吗?” 她一边说,一边踩在了刚刚骂出一句“臭娘们”的老三的嘴上,“骂的这么难听,我踩上去都像是踩到了狗屎一样。” 她似乎很嫌弃,于是一边踩还一边皱着眉头,好一会儿,她才停下动作,看向已经闭上嘴颤抖着嘴唇的老二,又叹了口气。 “你这可怜的样子像是我抢了你的钱一样。” 老二不仅是嘴唇颤抖,就连身体也颤抖起来了。 陆见微一时觉得他凄惨的样子实在是难以入目,“只要你告诉我,我的钱袋在哪儿,我就放过你,怎么样?” 老二心里其实还期待着老大什么时候进来。 他只见过老大出手一次,但是心里相信,他肯定是能对付这个邪门的丫头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老大明明那么厉害,偏偏几乎不参与他们的事情。 这次还是他们三个撺掇着说,这个女的真的超级好看,老大才会有心情来看一眼的。 他咬着唇,不准备说话。 陆见微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感觉有点没意思。 走出院子,那个所谓的老大正站在一棵树下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见微一眼看过去,那人也回过头,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 “好久不见,没想到你现在这么厉害了。” 陆见微皱眉,“你是谁?” 那人笑容停顿了一瞬,随机又笑开,“你不认识我了?” 陆见微摇头,“我不认识你,你不准备教训我么?” “我为什么要教训你?” “他们三个......” 那人挑了下眉头,波澜不惊道:“跟我有什么关系。” 陆见微面色淡淡,半晌,慢吞吞吐出一个字,“哦。” 一直围观准备救人躲在角落里的淤一:“......” 第99章 别庄,掀澜轩内。 殷诀清正在房间下棋,淤一从门口走进来,就看到他坐着的安静模样,风吹过他的长发,落在他的肩头,分明是最平常不过的景象,却多了几分颠倒众生的美。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到来,殷诀清抬眸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怎么样?” 淤一正色了些许,回:“回公子的话,陆小姐并不需要我救。” “哦?” 殷诀清挑眉,霎时失笑一瞬,“倒是我忘记了,她之前也是跟我学过些防身手段的。” 淤一看着自家公子笑得开怀,似乎还隐隐有些骄傲的模样,沉默了一下。 紧接着听到殷诀清继续问:“然后呢?那些人怎么样了?” 淤一头低着,继续回话,“那几人的头好像认识陆小姐,而且在陆小姐教训了几人之后反而跟陆小姐叙旧起来了。” 殷诀清原本要落下一子的动作停了下来,温和淡漠的面容敛起了几分情绪,不急不缓道:“是么?” 淤一头更低了一些,“是的。” “他们说了什么?” 殷诀清放下了棋子,因为这件事情,反而没有了下棋的兴趣,等了稍许,眉眼划过几分说不清的情绪,唇瓣微微抿了抿,干净的眉宇间落下几分戾气。 淤一低声:“那人似乎很惊讶陆小姐居然不认识他了,只是跟陆小姐说了几句话之后,他反倒笑了起来,也不知是为什么。” 殷诀清沉思了一会儿,终于露出一个笑容,“是么。” 他语气意味不明,淤一也不好察觉到他究竟是什么情绪,过了半晌,才道:“我知道了,他们除了这些再说了些什么?” 淤一抿了抿唇,“那人察觉到属下后,属下就离开了。” 殷诀清垂眸沉思了一瞬,“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淤一抬头看了一眼殷诀清,他正低着头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道:“是。” ...... . 院子里,陆见微注意到门外似乎有人影掠过,目光扫过,又疑心自己的看错了。 白芙也转头看过去,轻笑了一声,“看来即便是你自己出来,他也还是不放心你啊。” 陆见微沉思了一瞬,“你是说那个人吗?” “那个人?”像是觉得她这样的称呼很有意思,白芙咀嚼着,低眸笑了一瞬,“你醒过来之后发生了什么?” 陆见微皱了皱眉,“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白芙耸肩,“你当然可以不告诉我,我也没有觉得你一定要告诉我。” 陆见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松了一口气,像是想到了什么,随即说道:“也没有说什么,我说我要离开,然后他就放我离开了。” 白芙很意外,想到殷诀清上次见到他时候说的话,又觉得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意外的,只不过...... 陆见微居然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还是说—— 白芙看了一眼也正朝他看的陆见微,抿着唇笑了下。 还是说现在的陆见微根本就不是原本的陆见微呢? 虽然殷诀清看起来那么纵容陆见微,甚至愿意放她离开,但也并不是一个完全没有占有欲的人才对。 毕竟能让陆见微离开,怎么说也是在任务完成之后。 可是陆见微如果没有离开,那么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虽然派人监视着,却也并没有出手,甚至是看着陆见微解决了那几个人也没有什么反应。 要不是刚刚他发现了那人的身影,只怕是现在依旧守在她身边看着。 即便是自觉已经十分了解殷诀清了,白芙也看不明白殷诀清到底在干什么。 不过么,这两个人之前也是脑回路让他想不通,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他转头看向陆见微,问:“那你呢?醒过来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还要离开?留在他身边不好吗?” 一连几个问题砸下来,陆见微皱着眉,缓了缓才道:“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白芙挑眉。 陆见微抿着唇,眉梢流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虚弱,像是因为思考这个问题会让她感觉不舒服一样。 “我醒过来就只想要离开,没有为什么。” 白芙也多了几分沉默,“这样。” 他想了一会儿,再没有多少想要探寻的欲/望,点了下头,“那你现在准备做什么?” 陆见微继续摇头,“还没想好。” 她抿着唇,“你先把我的钱还给我。” 白芙笑了一瞬,他脸上还戴着□□,笑起来脸上依旧有些僵硬,陆见微并不仔细看,只是看着他说:“你的几个小弟偷了我的钱袋。” 白芙干咳一声,面上多了几分尴尬,“偷过来的东西都在靠床的墙里。” 陆见微淡淡,“哦。” 她平静地回复过后,再次走到房间里,老二和老三刚相互扶着坐在床上,看到她从门口走进来,一个激灵,差点再次摔到地上。 陆见微瞥了一眼,收回目光,走到床边,总算是看到一块松动的石砖。 她把石砖抽出来,看到里面的东西——从金银珠宝到古董文玩,倒是小看了这几个人,这些东西拿出去,怎么说也是个大富豪了,几个人却蜗居在这个小地方,甚至没有改善一下环境。 陆见微这么想着,却没有多拿东西,只是把自己的钱袋找出来,转身离开。 老二和老三看着她动作,等她走出去,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陆见微从房间走出来,白芙依旧站在院子里,不知道是在想着什么。 看到她手里的钱袋,白芙轻挑了下眉,“只拿这些?” 陆见微晃了晃手里的钱袋,“这才是我的。” 白芙低笑,“你倒是跟他挺像的。” 陆见微皱了下眉,却没有深究那个他到底是谁。 也是,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陆见微转身离开。 白芙看着她的背影,原本想说什么的话到底停住了嘴。 没过一会儿,殷诀清从外面进来。 白芙轻笑,“这小院子今日还真是荣光。” 殷诀清敛了敛眉眼,“如疏呢?” 白芙笑意未停,“自然是拿了钱袋后离开了啊。” 殷诀清抿唇,“如此。” 他并没有多少叙旧的心思,也并不想跟白芙交流自己最近的心得。 更何况白芙这些时间躲在这里,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 殷诀清只觉得他太没意思了些。 这么舍不得,又放不下,不是比他更磨磨唧唧么? 看来人总是一样的,只是发生在自己身上就会变得不同而已。 他淡淡地看了一眼,没一会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既然如此,我便先走了。” 殷诀清只停留了不到一刻钟,白芙在他离开前突然说:“吹寒,你觉得现在的陆见微还是之前的陆见微吗?” 殷诀清原本已经迈出去的腿停住动作,“你觉得她不是吗?” 白芙挑眉,“我没有这么说。” 殷诀清低眸笑了一瞬,“她是。” “这么肯定?” “嗯。” “为什么?” 殷诀清眸光看向他,深不见底,干净英俊的眉宇间缠绕着笑意。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爱她,我相信她是。” 白芙被他这句话怔住,久久没有回过神,半晌,才道:“那你现在放任她离开你,又是为什么?” 殷诀清失笑,“没有为什么,她想,所以我愿意。” 他说完这句话,彻底没有了什么谈性,转身离开。 白芙看着他的背影,低头笑了一瞬。 这两人还真是......有意思。 既然这样,倒不如他帮这两人一把好了。 他实在是很好心了。 白芙站在原地,笑了一瞬,突然有些感慨。 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转而眉眼落下阴郁。 ...... . 陆见微从白芙处离开,就去打听哪里的房子有要出手的。 还真让她问到了一处,主人家应当是要去京城,所以急着出手,给的价钱并不高,但是对于陆见微这个身上有钱却也不怎么够花的人来说,还是有那么一些不太能承受得起的。 最终,她还是狠狠心买了下来。 因为她太干脆,加上房子里面还有好多主人家没有带走的东西,主人家权当是送给她了。 陆见微解决了住的问题,解下来就要解决吃穿问题了。 院子里还有些余粮,应当还是够她吃几天的。 就是身上穿的衣服......陆见微想了想,还是走出了院子,准备先去成衣店买几件,先穿着。 她刚刚才意识到自己还有力气,虽然这些功力好像也做不了什么。 去衙门应该也没有人要她啊,那她要这一身武力有何用? 走到成衣店,她试了两套还算喜欢的衣服,买下来,回到院子,已经是傍晚时分。 这一天过得还挺快,陆见微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着月亮,心中莫名有几分寂寥。 傍晚,总是人在灯下,心中被繁思杂扰的时候。 陆见微叹了口气。 门外突然被敲响。 陆见微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到被敲响第二声的时候,她才站起身去开门。 “是你?” 来人正是白芙。 看到陆见微,脸上挂着笑容。 “我想着你也不知道吃什么,正好在路上买了聚贤楼的饭,一道么?” 他手里提着两个食盒,虽然离得并不近,但也能闻到香味。 陆见微这才想起自己今天这一天居然什么都没吃,吸了吸鼻子,她说:“好啊。” 虽然不熟悉,但是谁能抗拒别人来给自己送吃的呢。 何况面前这个人看着也不像是要毒死她。 陆见微侧身让开位置,“进来吧。” 白芙低笑一声,“好。” 院子倒是清幽,四处还栽种着花草,中间放着一个石桌。 白芙将食盒放在石桌上,从里面将餐碟都拿出来。 陆见微坐在桌前等着他拿,一边跟他搭话,“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白芙低笑,“只要我想知道,就没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陆见微轻“唔”了声,“挺厉害的。” 一听就知道她夸得很敷衍,白芙倒也没计较。 “吃饭吧。” 陆见微拿起筷子,“好哦。” 第100章 饭过中旬,白芙问:“你接下来就打算住在这里吗?” 陆见微犹豫了一下,手指下意识摸向自己身侧的钱袋,“应该是吧。” 她不怎么在意地说:“不过我身上的钱不是很多了,可能要出去找个活干。” “......”像是没有想到这句话会是陆见微说出口的,白芙很是惊讶,等看到陆见微略微苦恼的目光,他眸光转了转,道:“你若是真的特别需要工作,但是又不能肯定自己会做多久,倒不如去码头。” “码头?”陆见微疑惑,呢喃着这两个字,“码头能做什么?” 白芙:“码头每日都会有货船过来,船上的工人不够用,所以每天都会有很多人去码头等着招人搬货。” “时间自由,而且想不去的时候就可以不去,你今天都能让他们三个吃瘪,身上的力气应该足够,搬个货怎么说也应该没问题。” 他笑得自如,姿态又是十足的自然,丝毫没有因为他说出这段话而有什么表现。 经由他这么一说,好像搬货这件事情也变得十分可观起来了。 陆见微犹豫了一下,问:“我去搬货?” 白芙依旧笑着,如沐春风的模样,“对啊。” 陆见微眉头皱得紧紧的,像是实在想不通,“我是以前就什么都不会一无是处吗?只有这样的活让我做了?” 白芙笑了笑,似乎也有在思考这件事情,不过片刻,他便道:“你以前是个大家闺秀,琴棋书画舞都不错,可是你要出来用这个讨饭吃,那肯定是没人要的,何况你都不记得从前的事情了,这些东西即便是能拿出手去卖,你也未必能做出来不是么?码头搬货是嘴方便而且最不需要技术的事情了,你只要凭着你的本能做就好。” 这话说的,她真是没什么用处了。 陆见微沉思了一会儿,犹豫着说:“是——这样——吗?” 白芙诚恳且丝毫不显得做作地点头,“是这样。” 陆见微面色依旧淡淡,看不出什么太强烈的情绪,虽然对于白芙的话保持十二分怀疑,但是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一顿饭后,她道:“既然已经用过饭了,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这就赶人了? 白芙挑了下眉头,倒也没有再赖着,应:“嗯。” 陆见微看着他走出去,将院子的大门锁住,半晌,笑了一声,“我以前居然在他心里是这样的么?” 没有深究什么,她走回房间,开始准备烧水洗浴。 院子并不算大,可是五脏俱全,一应东西也都准备得充足。 陆见微看着拉杆吹风箱很新奇,还研究了一会儿,水烧好,她倒入木桶中,开始准备洗浴。 这一天十足累,陆见微躺在木桶里,慢悠悠地想:她呆在这里也什么都做不了,倒不如明日去码头看看。 虽然一听就很不靠谱,但是没办法,谁让她现在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呢。 不由得,她又想起自己从那个大宅子里面走出来的时候,那个男子的眼神,他看着她的目光那么激动,那么情深,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和他说话,她总会有一种被勒住喉咙的难受感。 算了,想那么多做什么呢? 还是早点休息好了。 洗完身体,陆见微从木桶里走出来,用一块很大的柔布将自己包起来,走向床边。 ...... . 别庄,淤一禀告着自己后来看到的事情。 “白军师跟陆小姐说,可以去码头搬货。” 他说,虽然是平淡的语调,但是细听还是能听出他话语中的无语。 殷诀清站在窗前,闻言失笑了一瞬。 “他倒真是......” 虽然不见得需要,可是他既然这么做了,自然是知道他一定会得知,并且做好了他承情的准备。 只是难得他会对他们两人的事情这么操心—— 这么说倒也不对,毕竟白芙为了自己的事情,可以说是一直非常操心他们的事情了。 虽然都是为了让陆见微离开。 殷诀清眉眼携着淡淡的笑,俊美凛然的面容如同春风吹拂下的冰山,缓慢的流淌着融化的水流。 “我知道了。” 陆见微若是没有去便罢了,若是去...... 殷诀清心口有酥酥麻麻的感觉,莫名想起从前她在自己怀里撒娇惫懒的模样,低低地笑了一声。 她那娇贵的身子,居然要去搬货,只怕是还没有一天,手指和脚底就起了水泡。 今日因为去衙门,已经手掌受伤了。 明日...... 看来明日就能见到她了。 他丝毫不怀疑现在没有记忆的陆见微会不会去码头这件事情,也许是太过了解,又也许是他心里其实是觉得,她一定回去。 殷诀清转头,“你下去吧,继续跟在她身边。” 淤一:“是。” 看着淤一的身影消失,殷诀清轻轻叹了口气,绕到房间后的温泉池去沐浴。 ...... . 第二天,陆见微从床上爬起来,伸了个懒腰。 窗外透进来的阳光轻微而暖和,她走到床边,听着从窗外传出的鸟鸣声,露出一个笑,随后转身去梳洗。 也许是身体原本的记忆,她的手指穿插在头发中,就凭着感觉盘出一个发髻。 很快梳洗完,她拿着钱袋从房间走出去。 街上已经热闹起来了,见到陆见微的长相,不少人都惊讶这里居然住了这么一个貌美的小娘子,看着她走出来目不斜视的模样,那姿态,可真好看。 这可比城东的王大小姐还要漂亮哩! 陆见微走到包子铺,“老板,拿两个包子。” 老板是个和蔼的胖子,用油纸包了两个包子给她,“欸,客官您拿好了。” 陆见微接过,将手里的钱递给他,“多谢老板。” 老板笑呵呵接过钱,看一眼这貌美的小娘子,笑容半分不减,“欢迎下次再来啊!” 陆见微笑着颔首,拿着包子边吃边走。 路上摆摊的倒不少,陆见微一路看下来,心中有了念头。 她说不定也能去开个什么食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昨天摔到地上,被包得严实的手,陷入了沉思。 算了,她的手估计做不来。 一路边吃边看走到码头,才看到昨天白芙所说的景象。 十几艘大船停靠在码头边上,不少工人蹲在一旁等着船上的人下来。 一个船停稳,有人走下来,这些工人便一窝蜂地围上前,大声地问:“要人吗?要不要搬货?” 大概是早就熟悉了这样的场景,船上下来的人,点头,“那边的东西都要搬。” 陆见微站在不远处,一边啃包子一边看着这些人忙忙碌碌来来回回地搬东西,等到两个包子吃完,她走上前问:“老板,还有哪里的东西需要搬吗?” 老板来来回回上上下下看了一眼她,像是在衡量她到底哪里看起来像是过来搬货的人。 抱着怀疑的心思,他看着她绝色的一张脸,目光转了转,嘴角笑容多了几分深意,他有些迟疑道:“你确定?” 陆见微诚恳又谦虚地点头,“你别看我看起来身体好像一般,但其实我力气挺大的。” 老板扬了扬下巴,指向角落里人们来来回回搬东西的地方。 “就那儿,你去搬就好了。” 陆见微拍了拍手,“谢谢老板。” 老板看着她从这里离开,婀娜妙曼的身材可比青花楼的琼花姑娘好多了。 他远远看着,倒是笑了一声,等着她中途放弃。 陆见微当然不知道这些门道,走到那边,跟着这些工人大哥一起搬东西,因为要卸货的都是从海外运回来的一些海货或者是一些用物品换回来的金贵物件,所以搬起来还是有些重量的。 她搬了两个来回,已经感觉到自己的手开始往外渗血了。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陆见微吸了一口凉气。 看来自己之前还真是个娇贵的人,这才搬了两回呢,手掌就已经磨破了皮。 陆见微低着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跟她一起走到这边正准备再次往船上走搬东西的工人大哥。 工人大哥还在招呼,“妹子,你怎么不走了?” 陆见微笑了一下,“就来了。” 摩挲了一下掌心,感受到火辣辣的疼。 陆见微深吸一口气,算了,今天干下来再说吧。 她跟上工人大哥的步伐,走上前,笑了笑,“走吧。” 工人大哥也想起来她到底是个妹子,说:“你要是累了就先歇一会儿,下一回我过来再喊你。” 陆见微摇头,“不累。” 身体是不累,可是掌心和脚底都已经开始泛起了疼。 陆见微又搬了两趟,彻底放弃。 “不好意思呀,我可能搬不了了。” 工人大哥爽朗一笑,“没事儿,我天天过来搬呢,你要是下次过来,我帮你找点轻松的活。” 陆见微笑笑,“谢谢啊。” 她的掌心火辣辣的疼,脚底也磨得厉害。 走了几步就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看了看天色,其实才是晌午。 她走到老板旁边,说:“我刚刚搬了四回,一共搬了四箱海货。” 老板挑着眉头看她一眼,笑了一声,带着了然的意味,“就搬这么点东西,我结账也不好给你结啊。” 陆见微皱着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声音虽淡,却因为并不笑,看起来有些冷意。 老板看了看她娇艳的脸蛋,说:“其实你要是缺钱,我也不是不能给你,就是......” 陆见微已经不打算继续听他说了,一只手捏着他的手腕,从他腰侧的钱袋里面找出自己今天的工钱,这才放开他。 老板一不小心跌在地上,欸哟哟地叫着疼。 陆见微没什么想要教训他的心思,拿了东西就径直离开。 只留下老板再后面气急地跳脚:“你等着!今天之后!这里再也没有人要你来搬货了!” 陆见微回过头,看了一眼他一只手垂在身侧还在轻微颤抖着的动作,低头慢吞吞的“唔”了声,又转回头,继续离开。 老板更气了,叫了身边的人,“你们去捉住她!我今天就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这个老板看着胖胖的,身边的下人却一个比一个劲瘦。 陆见微原本就手疼脚疼,此刻跟这几个人打了几下,就继续离开。 一路平安回到院子里,她拆开裹着手的布,看到血汨汨地流着。 院子里还没有药,她坐在椅子上想了一会儿,刚站起身,就感觉整个人一软,就要跌在地上。 电光石火之间,自己身后突然站了一个人,自腰间扶着她,让她不至于太狼狈地跌倒在地上。 陆见微回头,看向扶着自己的人。 那么俊美,一如既往,好似很多次出现在梦里的模样。 阳光从天空落下,映照在他剔透的皮肤上,一身青衣也无端多了几分清透意味。 端的是一派翩翩公子,劲直如松姿态。 第101章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但其实也不过是几个眨眼的时间。 陆见微站稳了身体,因为脚底很疼,所以是侧着脚边站,她仰着头笑了一下,“谢谢你,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 她这样笑起来,让她微微泛白的唇多了病态虚弱的美。 殷诀清盯着她的唇看了一会儿,淡淡垂眸,“不好。” 陆见微皱了下眉,像是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回复。 还没有继续想,殷诀清就已经打横抱起她,走向房间。 陆见微下意识勾着他的脖颈,目光恰好落在他的下颚处,淡淡垂下眼帘,默不作声地任由他将自己抱进去。 等殷诀清将她放在床上,陆见微才抿了抿唇,道:“你怎么来了?” 殷诀清低低地笑,“如疏,还记得你离开的时候我说了什么么?” 陆见微依旧皱着眉,“但是我没有同意。” 殷诀清一只手轻轻捏着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笑容淡淡的,又带着几分愉悦的意味,“可是怎么办呢?你这样伤害你自己,让我觉得你只有呆在我身边会比较好一点。” 陆见微眉头皱得更紧,“我没有伤害自己。” “独自一个人住在客栈被偷了钱袋,去衙门告状结果差点被人强带走,自己去码头搬货又遇到那种人......你从别庄离开不到两天的时间,已经遇到了这么多的事情,难道没猜到我会来吗?” 殷诀清淡淡地阐述完,嘴角勾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笑容又多了些暧昧,“还是说,你这样做就是为了让我主动来找你?” 明明知道他其实是故意这么说的,陆见微还是感觉有点点被戳到,不由得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这么想过。 抿了抿唇,看着殷诀清带笑的表情,她侧过头,避开了他的手,低低垂下的眼帘。 “我没有这么想。” 殷诀清坐在床上,双手捧着她的脸,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直直地看着她,像是要让她无所遁形。 他喉结滚动了下,道:“一定要离开我么?” 陆见微依旧垂着眼帘不看他,半晌,慢吞吞道:“没有。” 殷诀清松开手,虽然很想现在抱着她,甚至吻她,可是感受到她就连他触碰都变得害怕,他还是低笑了声。 “我给你上药吧。” 室内没有屋外那么亮堂,微暗的视野让陆见微刚好能看到殷诀清在自己面前蹲下身,动作轻柔细致地给自己上药的动作,他的表情有些心疼,长长的睫毛多了几分说不清的委屈。 是委屈吗? 陆见微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有些走神地想。 从醒来到现在,他其实是她见过的人里面长得最好看,对她应该也是最好的一个——即使他们两个人的相处的时间一个时辰可能都不到。 他对她的态度,就像是他们真的曾经相爱,一直到她昏迷之前也是很好的。 可是如果真的是这样,她心头浅浅的沉重与窒息又是从何而来? 陆见微抿了抿唇,没注意抽动了下自己的手,殷诀清的动作原本很轻,因为她的动作,上药的手突然收紧,她的手被重重的捏了一下。 “嘶——” 抽气声在屋内长长地撕扯着。 殷诀清瞬间放开自己的手,低声:“抱歉。” 他喉结动了动,“我刚刚......” “不是我的问题吗?” 陆见微打断他的话,看着他虽然很淡,却依旧看得出紧张的表情,嗓音淡淡的,清冷的声线因为太淡的语气而有些冷漠。 “不是因为我抽了手才会疼吗?你道什么歉?” 殷诀清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心头有些莫名的疼,说不清为什么,甚至不是为了此刻她看着他完全陌生不再温软的面庞。 就是有些细细麻麻延绵不绝的疼,并不刻骨,却很持续。 陆见微微微扯唇,漂亮的眉眼落下几分阴影,好久,才问:“你好像说,我们之前是夫妻?” “嗯。”殷诀清一时没有动作。 “是你喜欢我所以想和我在一起吗?” 陆见微继续问。 殷诀清淡淡,“嗯。” 他又拿起伤药,轻轻地涂抹在她的掌心,动作比刚刚更温柔。 陆见微眨了眨眼,不知道为什么,眼底起了些泪意。 ——是你喜欢我所以想和我在一起吗? ——嗯。 她总觉得不是。 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会主动喜欢别人的样子。 可他的态度那么自然,仿佛她说的只不过是很平常的小事,而这样的小事已经变成了他的日常。 喜欢他是他生活的一部分。 所以他这么自然,自然到仿佛从早上就开始思念她。 陆见微等他上完药,收回手。 “我不想跟你离开。” 她说。 殷诀清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开始拖她的鞋袜。 陆见微猛地抽回自己的腿,略微警惕地看着他,“你干嘛?” 殷诀清抬眸,清清淡淡地笑,眉眼温柔,“你的脚不疼吗?” 陆见微抿了抿唇,“我可以自己来。” “就算是有水泡要挑破?” 陆见微:“......” 他是怎么这么平淡地说出这句话的啊。 陆见微抱着自己的膝盖犹豫了一下,“但是你挑破也很疼啊。” 难得露出了些女子的娇意,她抿了抿唇,“我还是自己来吧。” 殷诀清放下了手中的上药,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睨着她,低低地笑出声,“去码头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自己会疼?” “还是即便是疼也觉得自己愿意所以宁愿忍着也不想露怯?” 陆见微松开抱着自己腿的手,低低道:“你不是都派人看着我吗?不应该我做什么你都知道?” 殷诀清看着她,“所以呢?你是觉得我喜欢你,所以不愿意逼你,你在耍无赖吗?” 陆见微眉梢有浅浅的无奈,“我没有逼你,难道不是你耍无赖,明明我没有同意你陪着我,可是你非要这样吗?” 殷诀清盯着她,笑意微微泛着冷,“终于说出口了么?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吧,我逼你,呵。” 陆见微抿了抿唇,没作声,只是侧着身子,也不看他,做足了拒绝沟通的姿态。 殷诀清在她面前蹲下身,强势地将她的腿拉在自己面前,甚至在她想要动之前,伸手点了她身上的穴道。 “你——” 殷诀清抬头,笑了下,倒是平静了,“不是说我耍无赖么?我现在耍给你看。” 陆见微低头看他一眼,又移开自己的视线。 殷诀清没有再管她,甚至没有再抬头看她的表情,目光只是落在她的脚上,虽然刚刚是这么说了,他的动作依旧非常温柔。 陆见微感受到自己的鞋袜被脱去,身体不能动,虽然能说话,可是刚刚跟他说话被怼了,陆见微也不愿意再开口。 何况她现在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别扭,陆见微抿着唇。 室内沉默下来,她没有跟殷诀清说话的心思,对于殷诀清落在她脚上的手的动作倒是更加敏感了。 “如疏。” 陆见微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 刚要应声的时候,脚底的一个水泡就被殷诀清挑破。 “啊——” 她及时咬着自己的唇才能没让自己痛呼出声。 殷诀清抬头看她忍痛的表情一眼,继而垂下眼,低低笑了笑,“如疏这样好看,就连水泡都是淡淡的粉色。” 陆见微:“......” 她更不想跟他说话了。 殷诀清也不是一定要一个回应的,脚底的水泡不止一个,何况还是两个脚。 陆见微刚刚已经感受到有多疼,此时更加想瑟缩。 只是身体被定住,没有办法动作,又因为不停地想要动,小腿没一会儿有些抽疼。 陆见微咬唇忍着,感受到小腿的抽疼越发厉害,眼底蓄起薄薄的泪意。 好疼啊。她想。 没有他看着她心疼的视线作为抚慰,她连哭出声都不想。 殷诀清一直等到水泡全部挑破,又上完药,包好脚,才抬头看她。 见她流下泪的模样,心底被细细麻麻的酸软覆上。 他一只手轻轻抹掉她眼底的泪,声音也轻轻的,带着微不可察的叹息,“如疏。” 陆见微不能动,只是问:“完了吗?” “还有一只脚。” “......哦。” “怎么哭了,嗯?” 殷诀清拭去她的泪,低低问。 陆见微抿着唇不愿意开口。 殷诀清低低叹息,“你要我拿你怎么办?” 陆见微抿唇,过了一会儿才道:“脚,腿抽筋了。” 殷诀清好笑,解开她的穴道,“哪只腿?” 陆见微抽回自己刚刚上药的那条腿,“这个。” 殷诀清大手握着她的腿,道:“忍着点。” 陆见微眼睫还沾着泪意,抿唇不吭声。 握着她的腿来回屈伸几次,果然抽筋的感觉去了不少。 陆见微轻舒了一口气。 “好了么?” 殷诀清问。 陆见微低着头,看着自己被包的严严实实的脚,“嗯。” “那再来另一只?” 陆见微整个人条件反射性地颤了颤,“等,等一下吧。” 殷诀清低声:“好。” 既然要等一下,他先去打了水,再盆子里洗过手,这才去看坐在床上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在走神的陆见微。 她这样静静不说话的时候,总是让他觉得她离自己很远,又也许她原本就离自己很远。 殷诀清低眸,自嘲地笑了笑。 或许,她是喜欢他的。 只是要说爱么? 大约不是。 殷诀清用柔布揩干自己的手,走到床边,问:“饿了么?” 陆见微一只手摸向自己的肚子,“有点。” 他已经这么问了,陆见微也不至于要扭扭捏捏不同意甚至跟他对着干。 挺没意思而且很浪费精力,她现在本来就是个病人,也没办法动作,既然他想伺候,刚好省了她的事。 有些事情,一开始不想,可是既然只能这样,那么就顺着他的意思享受也没什么不好。 反正她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不管之前事什么关系,她现在都不记得了。 那么就当作是他要对她好就够了。 陆见微垂下眼,漫不经心地想着,又觉得之前的顽强抗争也没有了意义。 发了一会儿呆,她放弃了思考。 算了,想这么多做什么,反正就这么活着就好了。 殷诀清在她旁边看着她,低眸,神情淡淡的。 也不知道她现在在想什么。 是不是觉得他其实也不过是说着好听,其实还是要强迫她? 应该是吧,不然她怎么会就连出神都看起来这么冷淡。 殷诀清垂眸。 等了一会儿,殷诀清又给她挑破了她的另一只脚底的水泡,上好药,她彻底变成一个不能行走的病人。 就连淤一送餐食过来的时候,都是殷诀清抱着她坐在石凳上去吃的。 吃过饭,殷诀清才开口:“这两日先养伤,等你的脚好了,我们一道去京城。” 陆见微抬起头问:“去京城做什么?” 第102章 “听枫的孩子快要满月了,我们要过去贺礼。” 殷诀清淡淡道:“喝汤。” 陆见微接过他递给她的汤,“哦。” 她又问:“听枫是谁?” 殷诀清依旧淡淡,“当朝皇后。” 陆见微缓慢地点了点头,小声问:“那你已经准备好贺礼了吗?” 殷诀清这才抬眸看她一眼,“嗯。” 陆见微又沉默了,又或许是在走神。 殷诀清目光偶尔撇过她的脸,心下哂笑,她这个样子,倒是和从前他的有些相似。 也不知道从前的陆见微看着他是什么情绪。 只是他现在看着陆见微这般模样,只觉得心下泛冷。 她那么委屈地接近他,他又不喜欢她,她当时是什么感觉呢? 应该没有像他这样苦涩吧。 她当时,应当也没有多喜欢他。 过了好一会儿,陆见微才再次问:“你说我们之前是夫妻,我们成婚多久了?” 殷诀清淡声:“两个月。” “到现在两个月吗?” 殷诀清搁下筷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嗯。” “那我们才新婚?” “嗯。” 陆见微又沉默了。 殷诀清看了一眼她看不出情绪的脸庞,站起身,将桌上的碗筷收拾了起来。 陆见微一个人坐在石凳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也能一个人发呆一下午。 殷诀清下午的时候,将她从桌边抱到床上。 陆见微大约是真的放弃了抗争,又或者,她原本的心思就不够坚定。 殷诀清低眸睨着她一张绝色的面庞,半晌,俯首在她唇上吻了下。 陆见微被他这个动作惊到,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半晌,她舔了舔嘴唇,“你,为什么要亲我?” 殷诀清端详着她懵懂的表情,心底被酸软的酥麻占据,一只手穿过她脑后的长发,让她看着自己,低声笑了笑,笑声低醇,好像被酒意渗透。 “你觉得呢?” 陆见微低下了头,半晌,才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 殷诀清看着她明显回避的表情,笑了声,“那再来一次。” 他也不等陆见微回复,就扣着她的头再次吻了上去。 辗转反侧,辗转反侧。 好一会儿,他松开手,睁开眼,看着陆见微清明的,略带不喜的眼神,心头的燥火也像是被一盆冷水浇下。 他张了张口,问:“讨厌我么?” 陆见微皱眉,唇因为刚刚被吮吸而变得通红,眼睛也有些水光,是生理上的自然反应,像是想不通他为什么这么问,她的表情有些疑惑。 “为什么这么问?” 殷诀清低低笑了一声,“我这么对你,你不讨厌我么?” 陆见微摇头,“你也没对我做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殷诀清听了她这句话,更觉得心头火起。 “言则,如果有其他人这么对你,你也觉得没做什么么?” 陆见微隐隐有些不耐,“我没有。” 她抿了抿唇,徒然发了脾气,“我都说没什么了,你还想怎么样?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无理取闹?” 殷诀清一只手拨过她因为刚刚的动作勾在脸庞的发丝,低低哂笑,“我无理取闹?” 陆见微又不说话了。 她像是有些累,身子朝后仰着,靠在床栏边,“你要换药就现在换,要是现在不换就先出去吧。” “你不是已经觉得没什么了?那我们今天就应该睡在一起了。”殷诀清淡淡,波澜不惊地提醒,“我们是夫妻。” 陆见微目光落在他脸上一瞬,又错开,“你要睡就睡吧,但是我最近总是容易醒来,你动作不要太大,不然我容易睡不着。” 殷诀清动作僵住一瞬,看着她已经阖上双眼的动作,半晌没有说话。 她像是真的不是很在意,又或者说,她只是放弃了和他争辩,也许是因为醒过来什么都不知道,又也许是因为他的强迫,为了让自己舒服一点,也选择了顺从。 他看不明白。 他爱陆见微么? 他以为是爱的。 可是此刻看着陆见微这样疲惫的表情,他心口好像又泛起了微微的疼。 细细麻麻,延绵不绝,却时刻存在。 许久,他一只手触碰上她的脸颊。 “如疏,你爱我么?” 陆见微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什么动作,像是睡着了一样。 殷诀清半蹲在她身侧,过了一会儿,从房间走了出去。 门“嘎吱——”一声关上,声音很轻。 陆见微睁开眼,心头的窒息深深浅浅,依旧存在,她手指动了动,目光落在跳跃的烛光上,目光好像被烛光烧灼得滚烫,很痛。 她垂下眼帘。 从前的陆见微,爱他么? 如果不爱,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 就连她躺在这里忘记了从前的事情,都能感觉到那种并不深刻,却持续不断的窒闷。 室内被烛光照得透亮,殷诀清无疑是一个很会照顾人的人,昨天她就注意到房间中的烛光太暗,他晚上已经换上了新的蜡烛,甚至考虑到晚上太暗,多燃了几根蜡烛。 所有的种种都昭示着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有一瞬间她想,其实爱上他也不错。 只是这个念头只是刚刚升起,她就感觉到了头一阵刺痛。 陆见微闭上眼。 爱么? 或许跟她没有什么关系。 ...... . 殷诀清走到屋外,低声唤:“淤一。” 淤一很快出现,“属下在。” “给亓厦寄信,告诉他请过大夫,但是诊断不出她究竟是哪里的问题。” 他顿了顿,又道:“再去请个大夫回来。” 淤一低头,“是。” 殷诀清颔首,等淤一离开,走到厨房去烧水。 没过一会儿,淤一领着大夫回来了。 殷诀清走到大夫面前,低声道:“内子前些时日昏迷了一段时间,醒来之后就忘记了所有的事情,不知道大夫可有见过相似的病人?” 大夫留着微长的胡子,看起来多了几分仙风道骨,他捋了捋胡子,摇头,“这倒是没有,只是我还不知道夫人的病情,不知可否让我先诊断一番?” 殷诀清抬手,“请。” 推开门,陆见微依旧躺在床上。 殷诀清走到床边,“如疏,我请了大夫。” “大夫给我上药吗?”陆见微问。 殷诀清摇头,“只是让她来看看你的病情。” 陆见微皱着眉,虽然有些不怎么高兴,却也没有说什么。 “好。” 大夫诊过脉,皱着眉捋着自己的胡子。 “恕老朽无能,夫人的身体这般看来,却什么病情也未曾有过。” 殷诀清不过一瞬,就露出了笑容,“多谢大夫。” 大夫摇了摇头,身后的淤一抬手请他出去。 大夫跟着走出去。 “你这么担心我,我刚醒来的时候,你怎么没让人给我看看哪里有问题?” 等人走出,陆见微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殷诀清低笑,“亓廊不在,你又固执要走,那时候只是看着你走,一时间也没有想起来这件事。” 陆见微垂下眼帘,“哦。” 她又问:“现在换药吗?” 殷诀清抬手,“好。” 窗外的月光柔和了室内的气氛,殷诀清给她上了药,才站起身。 看着他要走出去的动作,陆见微有几分恍惚地问:“你不跟我一起睡吗?” 殷诀清挑眉,“你想跟我一起睡?” 陆见微抿了抿唇,一时没有说话。 大约也是感觉到了自己主动问出这个问题有些奇怪,她低着头,任由沉默的氛围在两个人之间蔓延。 殷诀清走到她身边,双手捧起她的脸庞,嘴角携着笑意,低低道:“乖,你身上还有伤,等伤好了我再陪你睡。” 陆见微:“......哦。” 殷诀清唇角的笑未散,在她脸颊边亲了亲,“好好休息。” 陆见微看着他起身的动作,一只手拉住他的手腕。 殷诀清低眸,轻笑,“怎么了?” 陆见微目光落在两个人的手上,半晌说:“我们以前,相爱吗?” 殷诀清默了默,低眸笑了一声,“你以为相爱是什么?” 陆见微抬头,看着他,道:“就是平常人家中的那样,相互扶持,相互理解,即使偶尔有争吵,也会积极去化解,准备一起把一辈子过下去。” 殷诀清手指反握住她的手指,嘴角的笑意多了几分深意,“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们才会成婚。” 陆见微等了等,垂着的眸子看起来十分安静,只是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起来有些说不清的落寞。 “那,你为什么肯定我是她?” 她露出笑颜,比月光更耀眼,“我醒来之后就不认识你了,你不是应该知道,她如果真的喜欢你,怎么可能会忘了你呢?而我又不喜欢你,你为什么觉得我是她?” 她说得很绕,殷诀清还是听明白了。 顿了一下,他道:“如果你是为了让我不要困住你,我告诉你,这不可能,如果你是真的这么想——” 他俯下身,一个吻轻轻淡淡地落在她的眉眼间,温柔,一触即分。 “如疏,你只是你,没有别人,不管是有没有记忆。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一样是。” 陆见微松开手,目光在他身上散开。 “这么肯定么?” “嗯。”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你说得太自信了,如果以后你发现我不是她,而我爱上你了,怎么办?” 陆见微凝视着他,许久,问出这个问题。 殷诀清有几分错愕,恍然失笑,“如疏,你原本就是爱我的。” “可你——” 她住了口。 瞬间想起自己那会儿抗拒回答,所以装睡的模样。 “你是说我之前问你的话么?” 殷诀清倒也不在意,低笑了声,道:“我也许游离,可是如果你一丝一毫都不爱我,我也不会和你在一起。” 烛光摇曳在他俊美的面颊上,铺陈展开了些说不清的情愫。 他突然叫:“微微。” 陆见微下意识回:“嗯?” 一瞬间,两人对视。 陆见微像是愣住了。 殷诀清失笑,摸了摸她的脸颊,低声哄道:“我说你是,不要怀疑,相信我就好,嗯?” 陆见微缓慢地点了点头,“哦。” 第103章 第二天,阳光从窗户透进来,伴随着的还有殷诀清的声音。 “微微,微微,已经日上三竿了,该醒来了。” 陆见微躺在床上睁着眼睛迷蒙了一会儿,才应声:“哦。” 虽然是这么应着,她依旧坐起身发了一会儿呆,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殷诀清听到她应声就直接推开了门,走进来看到她略显怔愣的表情,有几分失笑,道:“还没睡醒么?” 陆见微慢吞吞地把目光移到他脸上,“没有。” “那要不再睡会儿?” 陆见微摇头,“不用了。” 她说着,掀开被子看了看自己被包着的严严实实的脚,脚趾动了动,感受到脚底的疼,依旧坐在原地没有动作。 殷诀清嘴角噙着笑意,在水盆里浸湿了柔布,走到她身边,“我给你擦脸。” 陆见微的目光从他手里的柔布移到他的脸上,“你这么勤快么?” 殷诀清淡淡笑,“心甘情愿。” 陆见微心头好像又被浅浅的窒息覆上,她的表情淡了几分,“哦。” 她应完,仰着头,等殷诀清给自己擦脸。 殷诀清默不作声地给她擦了脸,才道:“一会儿可能会有人过来。” 陆见微浅浅皱眉,“你认识的吗?” “你也认识。”殷诀清语气淡淡。 “......”陆见微抿唇,“哦。” “朋友吗?” “嗯。” “他们不知道我的情况吗?” “现在知道了。” 陆见微看向殷诀清,这样的一问一答他似乎很自如。 仿佛这样的场景早就已经上演了上千遍。 陆见微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即闭上了嘴。 殷诀清抬眸,嗓音含笑,“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陆见微顿了半晌,摇头,“没有。” 殷诀清走到她身边,将她从床上抱起来,走到院子里的桌子边停下,又用杨柳枝给她洗过牙。 “淤一去买包子了,那天看到你吃的包子似乎味道还不错。” 陆见微略显迟钝地点头,“嗯。” 殷诀清洗过手,坐到她身边,突然问:“如果我没有找你,你打算之后做什么?” 陆见微想了一会儿,笑了一下,声音有些叹气的意味。 “我也不知道啊,我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就是活着,所以就先活着吧。” 她说完,看向殷诀清,问:“我在失去记忆之前,有说过想去做什么吗?” 殷诀清低低应声:“你之前说想去海上。” “海上么?”陆见微喃喃。 “你现在还想去,等从京城回来我们就去。” 陆见微眉眼淡淡,被清晨的日光晒得又有些困。 “再说吧。” 她又是这样惫懒的态度。 殷诀清无奈地笑了下,正巧淤一从门外走进来。 “公子,这是包子,这是买的粥。” 殷诀清低声:“嗯。” 陆见微其实只有一个手还在流血,但是殷诀清把两个手都包了起来,此刻她看起来过分狼狈又凄惨,就连淤一都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 陆见微也省的动手,正好她不能动,就让殷诀清喂她好了。 等她吃完,殷诀清问:“回去还是就在这边坐会儿?” 陆见微仰头,被日光晒得眯了眯眼睛,“就在这里吧。” 殷诀清低声:“好。” 淤一主动收拾了桌子上的狼藉,殷诀清从房间里拿出一个躺椅,走到陆见微身边,将她抱在躺椅上。 陆见微四下看了看,有些新奇,“我都不知道房间里还有躺椅。” 殷诀清低笑,“因为这院子是我卖给你的。” 陆见微瘪了瘪嘴,像是有些无趣,“哦。” 见她这样闹别扭的样子,殷诀清失笑,“生气了?” 陆见微摇头,淡淡,“我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生气。” 可她的态度又太可爱,殷诀清嘴角的笑意更深。 快到中午,怕日光太毒,晒伤皮肤,殷诀清又将她抱回了院子里。 陆见微松开环着殷诀清脖颈的手,问:“你不是说有朋友过来吗?” 殷诀清刚要开口,就听到外面温恭朝的声音。 “我说吹寒,你给我们寄信也不说个地址,我还以为你们就在别庄呢,结果去了别庄又找不到你们......” 殷诀清淡笑,“这不就来了么?” 陆见微被外面不停念叨的声音惊住,目光看向被“嘎吱”推开的门上。 温恭朝一进门就看到两个人抱着还没分开的样子,突然又退了出去。 声音却没停,“你们光天化日之下,居然.......” 殷诀清眉梢落下无奈,“我刚把她从外面抱进来。” 温恭朝声音更惊讶,“你们居然在外面就......” “......”殷诀清冷笑,“滚进来,不会说话就闭嘴。” 温恭朝翻了个白眼,“敢做居然还不让我说,你们居然这么情难自禁?” 陆见微:“......” 殷诀清倒是坦然了,低笑一声,“是啊,我们闲嘛。” 温恭朝噎住,“书院的事情没你不行啊!” 殷诀清目光淡淡移向屋外,没有看到虞今,他顿了顿,才道:“覆水应当快回来了。” “覆水?” 孔颐真惊讶。 温恭朝嬉皮笑脸的表情也正色了几分。 “你见到他了?” 自从知道虞今的孩子是覆水了,温恭朝对白芙的感情非常复杂,甚至到了一闲下来就忍不住想想的程度——闹得孔颐真都觉得奇怪。 殷诀清点了点头,“嗯,如疏失踪后,见过一面。” 他没有再开口,正好虞今从门外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两个食盒。 她怀孕刚过四个月,看不出什么身形,只是从他走路的姿势看起来多了几分缓慢的慎重。 温恭朝看到她走进来,赶紧走上前接过她手里的食盒。 “亦现说,想着你们应该也没吃饭,所以去买了一点。” 殷诀清接过食盒,放在小桌子上。 开始从里面将东西拿出来。 陆见微全程很少说话,也许是因为不太熟悉,又也许是什么其他的原因,殷诀清没有多在意,只是在将所有的菜拿出来,低声道:“吃饭吧。” 陆见微点头,“好。” 说是吃饭,陆见微也没有办法自己吃,只能让殷诀清喂。 看着两个人自如的动作,温恭朝和孔颐真对视一眼,收回目光,温恭朝打哈哈,“如疏这几日感觉身体怎么样?” 陆见微刚刚吃了一口饭,咀嚼完咽下去,才说:“还好。” 温恭朝再次问:“找大夫看过了吗?” 殷诀清没有让陆见微再开口,一边给她喂饭,一边回答:“昨天请大夫过来看过了。” 温恭朝等了等,没等到下一句,只好自己问,“大夫说什么?” 殷诀清再次给陆见微喂了一口饭,“大夫说看不出什么问题。” 温恭朝皱了皱眉,“只请了一个大夫吗?” 殷诀清低声:“嗯,现在如疏也没有感觉有什么异常,我已经给亓廊寄信过去了,等去了京城让亓廊看便是。” 温恭朝了然地点点头,“这样倒也可以。” 孔颐真笑了笑,问:“那如疏现在身上的伤是......” 殷诀清动作停下,看着陆见微。 陆见微咽下嘴里的饭,才说:“是我自己去码头搬货弄的。” “码头?”温恭朝。 “搬货?”孔颐真。 就连虞今都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吹寒能允许你去码头搬货?还是你要跟吹寒分开了,所以有其他打算?” 陆见微舔了舔嘴角,“本来是打算分开的。” “但是现在应该不会了。” 她在几个人震惊都不能形容的目光下,继续补充。 虞今几人对视一眼,目光传递着不同的消息。 一时之间弄不清楚这两个人究竟在做什么。 殷诀清低声问:“还吃么?” 陆见微摸了摸肚子,摇头,“不吃了。” 殷诀清开始收拾东西,陆见微看到他的动作,问:“你不吃吗?” 殷诀清笑了下,“你跟他们聊会儿,我出去吃。” 陆见微目光跟着他的动作停顿行走,目送着他走出房间。 回过头,她笑了一下,“你们都是......?” “温恭朝,表字晨,你喊我......温公子就行。” 陆见微:“?” “为什么?” 温恭朝挑眉,“什么为什么?” 陆见微声音慢慢的,咬字很清楚,目光是清澈的疑惑,“我们不是朋友吗?为什么我还要叫你温公子?” “额......”温恭朝顿了顿,“你之前就是这么喊我的,我也没在意,可能因为关系亲近也不在一个称呼上吧。” 陆见微继续慢慢道:“哦。” 虞今颔首:“虞今,表字亦现。” 孔颐真笑笑,“喊我颐真便是。” “嗯。” 陆见微点头,“我是陆见微。” 温恭朝不雅地翻了个白眼,“我又没失忆,我当然知道你叫陆见微。” 他走近了几步,靠在床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疏,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陆见微点头,“嗯。” “不是为了什么其他原因?” 温恭朝继续问。 陆见微有些迟钝,想了想,问:“我应该有其他什么原因吗?” 自从这次醒来,她总是有些反应迟钝,就连说话都像是被放慢了好几个步调。 温恭朝等着她说完,抿了抿唇,“你这几天都是这么说话的?” 陆见微侧了侧头,“我不该这么说话吗?” “那倒没有。”温恭朝耸肩,“就是有点听不惯。你不想知道之前的事情吗?” 陆见微目光闪了闪,“之前的什么事情呀?” 虞今笑了笑,“我们这里,大概要从书院说起了,如果不是你,书院改革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孔颐真也笑,“是啊,若是没有你,我怕是现在已经辞去了书院的夫子职位,要回家去了。” 陆见微反应了一会儿,问:“那不是我让你不仅不能回家,还要继续在书院干活?” 孔颐真:“.......” 第104章 温恭朝等着三个人聊了一会儿,从房间离开。 屋外,殷诀清站在廊下,日光倾城,落入他眼角眉梢,却没有给他染上多少暖意,远远看着一派孤寂寥落的模样。 温恭朝走近,站在他旁边问:“在想什么?” 殷诀清低了头,声音也很低,“没什么。” “对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温恭朝挑眉,像是觉得十分有意思,亦有些叹息的意味,“从前可没见你这样,如疏未免让你变了太多。” 殷诀清淡笑摇头,“不是她让我变了太多,而是我愿意改变多少而已。” “我们总是要继续在一起活下去的,相互磨合相互理解的过程中,总需要有人来妥协,我希望那个人是我,我不希望她为了我妥协——虽然她已经为了我妥协太多了,这样好像我很没用,需要让她改变才能让我们继续在一起。” “她醒来之后问了我一个问题。”他低着头,目光落在院子里的那个石凳上,交错间脑海里浮现出她昨天坐在院子里发呆的模样,那样惫懒又无谓,好似早已不觉得生活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 温恭朝:“什么?” 殷诀清指尖捻了捻,低笑了声,“她问我,是我想跟她在一起的吗?” 他没等温恭朝开口,就自己先说了。 “我说是。我倒是宁愿从一开始就是我想和她在一起,我喜欢她所以一直缠着她希望她陪着我。这样也许现在也不会有这么多事情。” 也许是因为之前的反复试探。 又也许是因为她的任务没有完成所以她宁愿忘记了所有。 殷诀清漠漠地想,好像导致这件事情的主观因素都是他。 因为他的欺骗,才会让陆见微选择试探;因为他的执拗才会让陆见微对他们的关系产生怀疑;因为怀疑,所以她再不能轻易相信他。 他明明知道欺骗和怀疑都不是爱情的组成因素,可是他们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若是说这是错的么? 殷诀清抬起眼。 大约,原本就是他们亵渎了爱情。 温恭朝默了默,似乎是安慰,“其实你们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殷诀清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低声:“是么。” 温恭朝也不知道怎么安慰。 感情总是两个人的事情,今天就算是殷诀清的亲生父母站在这里,也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最后不管是什么决定,都是需要他自己下的。 殷诀清没有太多期期艾艾的心思,这样的想法在他心里转过了一圈,他就收敛了心绪。 他求不了今生,只能把握好现在的每一刻。 “我进去了。” 殷诀清淡淡道。 温恭朝跟上去,“等等我。” 殷诀清低嗤,“就这么两步路,你是没脱奶吗?” 温恭朝翻了个白眼,“会不会好好说话?” 殷诀清脚步顿了顿,“算了,让她们聊吧,我出去买点东西。” 温恭朝跟上他,“你要出去买什么东西?” 殷诀清语调淡淡,“明日就准备上京了,买点要带的,这段时间如疏都不在,马车里也没有什么东西。” 温恭朝“唉哟”了一声,“什么东西还不能让观言去买,要你亲自去一趟啊。” 殷诀清笑了下,“我买的当然不一样。” 温恭朝:“......” ...... . 陆见微在房间里说话的时间却并不多。 多是孔颐真和虞今在说,陆见微更多的时候都只是淡淡地附和。 大概是怕气氛太尴尬,就连孔颐真都难得变得多话了起来。 可即使是这样,房间内只要陆见微淡淡地附和之后没有人接上话题,依旧会出现短暂的沉默。 再一次出现沉默后,陆见微淡淡笑了下,“我不能动,不然还能跟你们出去走走,成天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困了。” 虞今看了一眼她有些疲惫的面色,笑了笑,“既然困了,你就能先休息吧,我和颐真去外面看看吹寒他们。” 陆见微等她们两人走出去,躺下闭上眼。 虞今和孔颐真从房间走出来,看到了刚从外面回来的殷诀清和温恭朝两个人。 “你们怎么去了外面?” 温恭朝欠欠地说:“吹寒说明天要上京,要给如疏买点东西。” 他看了一眼两个人,“你们怎么出来了?” “如疏说她有点困,想休息了,我们就先出来了。” 虞今道。 温恭朝有点惊讶,但是看殷诀清了然又有些叹息的面容,又觉得好像也没有什么好惊讶的。 “她可能因为受伤,醒来之后一直都是懒懒的,每天也都是睡得早醒得迟。” 殷诀清头疼地捏了捏山根,“抱歉。” 虞今摇头,“这倒是没什么,只是看着她好像完全不记得以前的事情,又怎么肯继续跟你在一起?” 殷诀清叹了口气,“你不是都看到了么?不然她身上的伤是哪儿来的。” 温恭朝:“你打的?” 殷诀清:“......” 孔颐真笑着摇头,“她现在就愿意了吗?” “大概是我的态度强硬了之后,她就没有那么坚定了。”顿了顿,他道:“她好像并没有太想要什么,最开始的虽然很想离开我,但是这两天和我在一起,也一直都没有闹什么脾气。” 虞今问:“你确定不是从前的陆见微醒来了吗?” “从前的陆见微......”殷诀清淡淡,“如疏告诉我,从前的陆见微在梦里告诉她,已经离开了。” “梦里的事情都能当真——” 温恭朝抿唇,“你从前可不这样。” 殷诀清低笑,“我从前也没有喜欢如疏。” 温恭朝一副受不了的样子,“真酸。” 虞今和孔颐真对视一眼,孔颐真道:“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们也不劝你什么了,只是你还要考虑,若是如疏恢复记忆,依旧要离开该怎么办。” 殷诀清淡淡,“嗯。” 他笑笑,“天色也不早了,既然如疏睡了,不若我请你们去聚贤楼用膳吧。” 温恭朝大笑,“那我可不能手软了。” 殷诀清摇头失笑,“你什么时候还手软过吗?” 这样说着,几个人走向聚贤楼。 ...... . 殷诀清回到院子,已经是傍晚。 推开房门,陆见微还躺在床上,他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桌子上。 听到轻微的声响,陆见微睁开了眼睛,转过头,问:“他们走了么?” 殷诀清声音低低的,夜晚,多了几分缱绻的温柔,“嗯。” 陆见微轻撑着身体坐起来,“已经很晚了。” 殷诀清抬手扶着她,把枕头放在她身后,“嗯,要吃点东西么?” 陆见微微微笑了下,“好啊,你吃了么?” “吃过了。” 殷诀清抬手拨开她挡在脸颊旁边的长发,低头淡淡笑了下,“我先喂你吃饭,再给你上药。” 陆见微无可无不可道:“好啊。” 摆好饭,殷诀清一边给她喂饭一边问:“今天都聊了什么?” 陆见微想了一会儿,“不记得了。” 殷诀清低低“嗯”了声,“有感觉不舒服吗?” 陆见微摇头,“没有。” 她眉眼淡淡的,只要殷诀清将饭喂到嘴边,她就张开口吃下去,其余时间都是在低着头,目光飘忽即便是偶尔看向殷诀清,也能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 殷诀清喂完饭,收拾了东西,又去洗过手,才走进房间给她上药。 亓厦的药很好用,到了今天已经好了很多。 陆见微看着自己的掌心,慢吞吞地说:“明天我就可以自己吃饭了。” 殷诀清给她上药的动作顿了顿,低声笑了笑,“我给你喂饭不好么?” “没有啊,”陆见微淡淡地笑开,像是觉得他太敏感,低着的眼眸终于落在殷诀清线条分明的下颚处,烛光下,柔和他原本略显淡漠的轮廓,染上了几分清浅的暧昧,“我没有这么想,只不过什么都让你做了,显得我很废一样,我其实可以自己来。” “虽然接受你的帮助也没什么,但是这些小事,也用不着那么麻烦。” 殷诀清抬眸,目光落在她盎然笑着的面庞,她笑容很淡,薄薄一层,甚至没有进入她的眼底,殷诀清心底酸软得厉害。 抬起没有被药沾上的那只手,手背轻轻划过她的脸颊,他凑近陆见微,在她腮帮吻了一下。 “好。” “好像除了离开,其他的事情你都会同意。” 陆见微嗓音淡淡,原本就清冷的声线显得有些冷漠,“看来你真是很喜欢她了啊。” 殷诀清收回手,上完药,他唇角勾了勾,“吃醋了么?” 陆见微笑笑,“只是有些感慨,你这么喜欢她,她还是忘了你。” 殷诀清眼底划过几分不悦,面上依旧淡淡,“嗯,但是你还在我身边。” 陆见微轻叹了口气,“可我也不是她。” 房间霎时静了下来,听不到什么声音。 就连窗外的虫鸣鸟叫都消失了踪影,等了好久,没有等到面前的人的回复,她抬头看向他。 只是刚抬起头,就被面前的人扣住了脑后,吻了上去。 不像是上次那样很轻,好像积蓄了太多的担忧与怒气,于是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化解。 他吻得很重,活像是要将她拆骨入腹,陆见微忍不住用手肘去抵着他的胸膛隔开他的动作,但是这点力气对面前的人来说显然不堪一击。 殷诀清没理,甚至没有任何动摇就依着这个动作足足吻了好久。 被放开的时候,陆见微已经有些呼吸不上。 她这几日都有些寡淡的面色因为这个吻而多了红润的气色,看起来十足香艳可口。 殷诀清手指轻轻地梳理着她的头发,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和她的鼻尖轻轻蹭了蹭。 “微微,我爱你。” 说罢,他站起身,低低道:“天色也不早了,我给你梳洗完就早些休息吧,我们明日启程。” 陆见微眼睫颤了颤,抿唇,“好。” 她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第105章 第二日是个晴日。 天气很好,空气都透着股让人心旷神怡的味道。 陆见微又是被殷诀清喊醒,她坐在床上,还有些微的头疼。 可能是这两天睡了太多时间,她每次醒来思维都有些停顿,反应好一会儿才开始想自己打算做什么。 殷诀清从门外走进来就看到她正小心地穿着鞋,他很快走进,低声道:“一会儿我抱你上马车,脚上的伤还没好。” 陆见微又收回脚,低声回:“哦,好。” 殷诀清抬手顺了顺她的长发,低头在她的发顶吻了吻,“抱你去梳洗,好不好?” 陆见微并没有多少抗拒,或者说,她本来也没想过要抗拒。 “好啊。” 殷诀清低眸,唇角勾起一个笑,将她从床上抱起来到梳妆台前。 陆见微看着镜子上自己的脸庞,有一瞬间的恍惚,扭头看着殷诀清在水盆中浸湿柔布,又收回目光神思不属地发呆。 这段时间她总是不愿意想太多的事情,很多事情也就得过且过地算了。 不愿意深究,也不想让自己活得太累。 总觉得活着已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何必想太多徒增不快。 身边的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状态,只是默默地陪着她,昨日她那样将他的朋友送出去,他也不曾说什么。 他为她做这些的动作那么熟练,与她见到他第一面时候的样子相距甚远。 陆见微眨眨眼,听到殷诀清到声音,“闭眼。” 陆见微仰头闭上眼,等着殷诀清给自己擦脸。 等他顺利编好一个发髻,陆见微再次伸开手,“去院子里。” 殷诀清失笑一瞬,将她抱起来。 院子里的阳光很好,陆见微慵懒地眯了眯眼。 淤一把早餐送进来,摆在桌子上后,又退了出去。 殷诀清坐在她面前,将粥和勺子摆在她面前,“吃吧。” 陆见微低声:“嗯。” 她手上的伤只是不能碰水,但是吃个饭还是没问题的,何况只是喝粥,也用不了多少力气。 喝完粥,又吃了一个小包子,她放下了勺子。 殷诀清问:“不再吃点吗?” 陆见微摇头,“饱了。” 殷诀清点头,“好。” 淤一又走进来收拾了桌子,回来禀告:“公子,温公子他们已经到了城门口,我们现在启程吗?” 殷诀清低声:“嗯。” 他抬手抱起陆见微,带着她走进马车。 陆见微进入马车,四下看了看,“这里的马车都是这样的么?” 殷诀清低低笑出声,眉眼洋溢着愉悦,心情颇好,“怎么会?只有我一个人用罢了。” 陆见微点点头,没了探究的欲望,安静地坐在马车里。 马车一共三侧可以坐人,陆见微坐在了进入马车的右手边,殷诀清的位置正对着马车的车帘,看着陆见微又一次出神的模样,问:“想吃点什么吗?” 陆见微缓慢地转过头,问:“有什么吃的?” 殷诀清拉开马车内的桌子,指了指里面的一些零嘴,“昨天买了这些。” 陆见微点点头,“好。” 她应着,却并不动作,也没有多大因为看到这些东西的惊喜。 殷诀清一只手穿过她的头发,眉眼覆盖了层薄薄的阴霾,“不喜欢么?” “怎么会?”陆见微似乎有些奇怪他这么问,稍微皱了皱眉,略有些苦恼道,“我没有这么想,只是现在不太想吃东西。” 殷诀清合上了桌子,“嗯”了下,“那你想吃就告诉我。” 陆见微再次点头,“好。” 这一路上,陆见微几乎都是这个状态,并不过多要求,但是殷诀清只要问什么,她也会回答。 全然坦荡,并不热切。 殷诀清也由着她,并不要求什么,甚至除了那天晚上吻过她的唇,再只会偶尔吻她的额头,要么便任由她坐在距离他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也不寻求亲近。 一连十日终于行到毓城。 马车进入毓城后,直入别庄,并不做太多停留。 殷诀清坐在马车内,看着陆见微安静地靠在车壁上睡得酣熟,眉眼略过温柔笑意。 马车外,温恭朝掀开帘子,“怎么不下来?” 殷诀清朝他轻飘飘瞥了一眼,温恭朝立刻收了声音。 即使这样,陆见微也幽幽转醒,看了看殷诀清,问:“到了吗?” 刚睡醒,她面庞还有些疲态,声音也多了几分沙哑。 她手上脚上的伤口都已经好了,此时听到殷诀清说话,优雅地用手遮住嘴打了个呵欠。 “嗯。” 殷诀清应声,掀开了车帘,先一步从马车往外走。 陆见微跟在他后面,扶着他的手走下去。 虞今这几日身体不怎么好,走路腿还会抽筋,已经被孔颐真扶进去了。 陆见微对这些并不好奇。 不好奇为什么虞今并没有成婚有孩子,温恭朝和孔颐真成婚了却没有。 也不好奇即将到京城会见到的人。 殷诀清走在她身边,一只手牵着她的手,低声道:“我们在这里休息两日再启程。” 陆见微眨眼,点头,“好。” 抬手揉了揉陆见微的头,殷诀清唇间溢出低低的叹息。 陆见微睫毛颤了颤,并没有说话。 “今晚想吃什么?” 殷诀清问。 陆见微低着头,“唔”了声,慢吞吞回答:“都可以。” 温恭朝在两人身边走了一会儿,最后选择快步走进庭院。 八月底,天气已经很热。 此刻是黄昏,天边有大片的火烧云,照得整个世界如幻境般。 陆见微回头,看着远处,静静感受着风从自己的身体吹过。 殷诀清站在旁边,侧着头看她。 “吹寒公子。” 她突然开口。 听到这个称呼,殷诀清怔了怔。 似乎很久没有听到她这么叫他了。 ——有多久? ——久到他听到这个称呼的一瞬间都产生了恍惚。 殷诀清低眸,唇角携着笑,低低应:“嗯。” 陆见微转过头,风吹得头发扰乱她的面庞,被殷诀清用手拨在耳后。 随后,她用很轻,很静,被风吹得飘忽不定的声音问:“你很爱陆见微吧。” 殷诀清没作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下一句话。 陆见微唇角弯了弯,笑得甜美,“你为什么爱她呢?” “我......”殷诀清就要开口。 陆见微一只手放在殷诀清唇前,弯着眼睛继续道:“让我说。” 殷诀清盯着她。 “你会在一个人喜欢你之前喜欢上她么?你不会。以己度人,我是不会在一个人对我完全没有表示的时候完全让自己沦陷的。所以她应该也挺喜欢你的,你们之前应该很亲近才是。” “但是她又因为其他什么原因放弃你了,你不恨她么?” “你这么伺候我,我也快要喜欢上你了,如果我不想让她回来,你打算怎么做?” 殷诀清顿了顿,道:“怎么做?” 疑问的语调,有几分沉思的斟酌,他说得淡淡。 陆见微依旧笑着,“是啊,你对我这么好,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你又教训了让我难堪的人,我喜欢你不是很正常么?” “你觉得自己不是她么?” “我应该觉得自己是么?” 殷诀清怔了半晌,失笑,声音含着万里无云的温柔,好像一束并不亮烈的光,既不会过分滚烫,又不会让人感到冷淡。 “你可以觉得自己不是,但你不能阻止我认为你是。” 陆见微垂眸,半晌,淡淡“哦”了声。 “还想在这里待会儿吗?” 陆见微摇头,嗓音低低淡淡,“不了,回去吧。” 她说完,转身,往屋内走。 殷诀清走在她旁边,看着她娇艳明丽一张脸庞,挂着个素淡的表情,心底又被细细密密的酥麻覆上。 半晌,他垂眸勾起笑。 他该认为她不是么? 还是从头到尾都是他在自欺,他自顾地认为面前的人就是她——但其实这不过是他太过笃定,从来没有想过另一种情况。 ...... . 大堂内观言已经将餐食端上了桌。 虞今太累也没什么胃口,先去休息了,温恭朝和孔颐真一边坐着聊天。 殷诀清和陆见微走进去,两人看过来。 孔颐真笑着道:“还以为要等一会儿呢。” 殷诀清笑笑,“只是站着聊了会儿天。” 温恭朝:“奔波劳累一整天,又累又饿。” 陆见微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了头。 殷诀清笑道:“坐马车里还累,你要不下次给我们赶马车,让你真体验一次劳累。” 温恭朝“害”了声,“我这是‘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你怎么尽要挑骨头呢!” 孔颐真笑着摇了摇头,似乎无奈。 陆见微表情淡淡地咬着莴苣,慢吞吞地吃着殷诀清夹在她碗里的菜。 好一会儿。 温恭朝吃得差不多了,问:“上次你说见到覆水了,他不打算去京城吗?” 殷诀清抬眸,挑眉,“我如何知道?” 温恭朝耸耸肩,“吹寒公子,料事如神嘛。” 殷诀清好笑,“可我到底是人。” “亦现倒是从来未跟我们聊起这件事情,上次说起覆水,还是如疏醒来之后,你来找我们,亦现才跟我们说了覆水告诉她。” 孔颐真道。 殷诀清轻嗤,“他惯常如此,也就亦现不曾在乎,若是其他女子,怕是要恨上他了。” 孔颐真摇摇头,“以往两人一道,也多是覆水要同亦现一起,亦现倒是有些想避开他。” 温恭朝扭头,夸奖道:“夫人观察得真仔细。” 陆见微又抬头看了温恭朝一眼。 殷诀清低笑,“我这夸得也太敷衍了。” 温恭朝翻了个白眼,“你就是嫉妒我。” “嫉妒什么?”殷诀清淡笑。 温恭朝卡了卡,突然道:“嫉妒我长得好看呗。” 陆见微突然咳嗽起来。 第106章 “......”温恭朝看着陆见微用力过猛的咳嗽动作,眼角抽了抽,无奈道:“就算你不认同我说的这句话,也不至于笑成这样啊,你这是在侮辱我。” 好一会儿,陆见微摆摆手。 “抱歉,我只是有些惊讶。” 温恭朝:“......你还不如不说。” 殷诀清摇头失笑,转头对陆见微道:“要去散散步么?” 陆见微歪头,错开他的视线,莞尔,“好啊。” 殷诀清站起身,自然地牵过陆见微的手,跟她一起走出去。 绕着花园走了两圈,殷诀清问:“累了么?” 陆见微摇头,“还好。” “那再走一会儿么?” “好。” 陆见微抬抬头,看向天空,清透的藏蓝天空,有星光和月亮点缀。 四周的温度降了下来,她的胳膊有些冷。 殷诀清松开了牵着她的手,将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披在她身上。 陆见微略微泛白的唇抿了抿,道:“谢谢。” 殷诀清怔了下,失笑,“不客气。” 他才打开了话闸,低低缓缓道:“你不用想太多。我爱你,我想对你好,照顾你,给你更好的,都是我想做的事情。如果我照顾你的方式让你觉得不喜欢,你可以告诉我,但若是为了日后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大可不必。恢不恢复记忆,你都是你,对我来说没有半分改变,我爱你,但也只是爱你。” “你只是不肯承认我不是她。”陆见微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一阵无力席卷她,脑嗨无端闪过几个画面,杂乱看不清楚,“从头到尾你都在逃避我的问题,我问你如果我不是她,你也没有告诉我答案。” “因为你回答不了,还是因为你自欺欺人,殷诀清,我现在告诉你,我不是她,你还会对我这样么?” “你不是她么?” 殷诀清的嗓音低低喃喃,染着几分缱绻几分笑意,“你不是她是谁呢?” 他撩了眼皮,“你没有记忆,我告诉你你是她,可是从头到尾你都没有相信,就连跟温晨颐真他们也没有多少交谈,为什么?因为你觉得你会离开我,所以怕自己付出了感情就没有办法收回来么?” 他忽而笑了,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抬头看着自己,端详着他这张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面庞,低低泠泠地笑,“我没有回答你这个问题,因为我认为我不需要回答,因为你的假设原本就是谬论。还是从前你告诉自己会离开我,以至于现在脑子里除了这件事情就没有别的了。” “陆见微,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从前是,现在也是。”他笑得自嘲,“只因为我骗过你一次么,你就永远都不相信我了么?” 陆见微头一阵一阵地疼,脸色发白听着殷诀清说完,她疲惫地闭了闭眼,一只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像是觉得太累了,也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说:“不早了,我们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殷诀清拉着她准备转身的手,将她抱紧怀里,下巴阖在她的肩头,缓了一口气,“好,就算是按照你说的,你不是她,那你就把我当做一个照顾你的人,又或者只是喜欢你,想要和你在一起的人对你的好,不好么?” 陆见微睫毛颤了颤,垂在身侧的手蜷缩了一会儿,又收紧,低低道:“好。” 殷诀清心情好像愉悦了一些,搂着她的手指移到她脑后梳理了一下她的长发,“回去吧。” 陆见微:“嗯。” 送陆见微到揽月阁,殷诀清走回房间。 推门进去,看到一个人影。 殷诀清动作未停,关上门,这才问:“你来做什么?” 白芙低笑一声,“自然是过来看望一下好老朋友。” 殷诀清淡笑,“那你现在看完了么?” 白芙啧啧,手上那着个扇子,“不是还差一声问候?” 殷诀清眉眼淡漠,“已经问候过了。” “看来你是真的很不欢迎我啊。” 白芙叹息。 殷诀清淡笑,“难为你还有自知之明。” 白芙耸肩,“你和如疏怎么样?” “你不是已经看到了么?”殷诀清不咸不淡。 白芙笑笑,“我刚刚去看亦现了,当然没看到你和如疏怎么样。” “你和亦现呢?” “怎么?你现在还有心情来管我的事?” “你连亦现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你又谈何来管我的事?” 白芙脸色僵了僵,“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殷诀清语调波澜不惊,“没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亦现想要什么,难道你知道么?” “那就是你不在乎了?”殷诀清似乎还有几份意外,室内烛光点亮了室内,他低笑一声,“你还抱着去另一个世界的梦么?” 白芙手指紧了紧,“你懂什么?” 殷诀清瞥他一眼,“我是什么都不懂,但你什么都得不到的时候再说吧。” 这样说也没什么意义。 白芙手指攥紧,他已经从修真界到了凡人界,不可能再回去了,他的修为也并不高,寿命和凡人更是没什么差别,只是比起常人更难生病而已。 自从知道了陆听枫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他就一直在谋划这件事情,他不甘心留在这里也不甘心一辈子庸庸碌碌活下去。 半晌,他道:“亦现不需要我。” “是她不要你,还是你从来没有考虑过留在这里?”殷诀清低笑一声,“你的目的那么明显,难道还要让亦现祈求你留下来么?” 白芙皱眉,“怎么可能?” “对啊,怎么可能。” 殷诀清淡笑着。 ——怎么可能? ——亦现怎么可能会祈求他留下来。 白芙心里清楚,他再清楚不过。 亦现从前喜欢吹寒的时候都没有问过吹寒为什么不喜欢她。 又怎么可能换了一个人再去祈求。 她的傲骨远比她的喜欢要来得更让她珍惜一些。 白芙抿着唇,半晌,笑了声,“我知道了。” 他言罢,也未曾多说些什么,从房间离开。 殷诀清留在房间,看着桌子上倒出来的半杯茶,轻笑了声。 之前再怎么不平,甚至对他和陆见微的感情嗤之以鼻——临到头了,还不是一样。 那样直白又清楚的表达,在感情上头的时候,仿佛变了一个状态。 说到底,他们也不过是这个凡尘中很普通的人而已。 人对于感情的掌控,其实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困难得多。 即使抛去很多的客观因素,有些感情在心里出现的时候,就已经改变了。 人若是真的变成了理智的产物。 那这个世界,未免太冰冷了些。 ...... . 他们在别庄休息了两日,便再次启程往京城去。 虞今并没有因为见到白芙而有什么不同,甚至第二天见到,也和往日没有什么区别。 这两人,也太有趣了些。 殷诀清低眸恍然失笑了一瞬。 身边的陆见微问:“笑什么?” 殷诀清摇头,“只是想起曾经看过的一个故事。” 陆见微低头,“哦。” 殷诀清眸光落在她寡淡的表情上,有一瞬间想,若是从前,陆见微应该会露出一个好看又狡黠的笑容,然后慵懒地靠在他身上问他是什么故事吧。 此刻,此刻。 半晌,殷诀清收回目光,“若是饿了,便告诉我。” 陆见微继续点头,“好。” 她接受他给她的所有,并且从不提出任何异议。 马车这么大,她坐在他伸出手臂都触碰不到的地方。 殷诀清手指动了动,到底没有触碰她。 又过去了几日,终于到了京城。 进了京城,温恭朝几人直往皇宫去了,陆见微和殷诀清两人坐马车到了别庄。 从马车下来,陆见微抬头看一眼眼前的别庄,问:“每一处的别庄都一样么?” 殷诀清淡淡,“嗯。” 他的笑容洇开,“以前爹娘在世,娘喜欢四处走走看看,又不想改变生活的习惯,爹便将每一处的别庄都修得一模一样。” 陆见微闻言,转头看他一眼,“他们......很恩爱吧。” 殷诀清唇角微勾,低眸,“是啊。” 恩爱到,一方去世,另一个人连独活的勇气都没有。 殷诀清没有深想,牵过陆见微的手,道:“我们进去吧。” 陆见微点头,“好。” 一边往里面走,殷诀清一边说:“我们今夜先休息,明日是宫宴,我们再进宫。” “宫宴?”陆见微侧头。 殷诀清目光落在她光洁无暇的脸颊上,低低应声:“嗯。皇太女满月宴。” “人很多么?” “应当是吧。” “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懂什么礼节,万一让你难堪了怎么办?” 殷诀清淡淡笑开,“让我难堪......” 他像是真的觉得好笑,眼底的笑容也真实地展开,语气愉悦。 “关心我么?” 陆见微和他错开目光,“你不在意就好。” “嗯,不在意。”殷诀清姿态淡定自如,“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没什么在意的。” 陆见微面容错愕了一瞬,但也只有一瞬而已,她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表情,低低道:“嗯。” 殷诀清笑笑,“今天有什么想吃的么?” “那日的云丝卷味道不错。” “好,我让观言告诉厨房。还有呢?” “......水晶蹄膀?” “只这两个么?” “唔,”陆见微犹豫了下,“只问我么?你呢?” 殷诀清手指穿过她的长发,“你喜欢的我都喜欢。” “咦,”陆见微眨眼,“你以前说话也是这么腻人的么?” “你不喜欢么?” “那倒......也没有。” 有些话,听的人喜不喜欢,只是因为说话的人不一样罢了。 夕阳西下,照在两个人缓步前行的步伐上,落下很长的影子,相互碰撞,分开,又合在一起。 第107章 宫宴远比陆见微所想的要豪华太多。 她同殷诀清到的时间并不是太早,衣裳鬓影,觥筹交错。 满满坐了一整个大厅,分了左右两列,每列又分为两排,分别做官职不同的官员。 而宴会的主人还未曾赶到,此时到的人见了殷诀清从门口走进来,不由得顿了顿。 好一会儿,等到两人坐在座位上,不少人隐晦的目光才小心翼翼地往他们两人身上瞥来。 随即就是更加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大厅虽隔得远,可是隐隐约约也能听到些声音。 “......不是听说吹寒公子受伤了么?而且之前......” “你说的这都是多久之前的消息了,现在吹寒公子早就好了,就是不知道原本传言中他分明是世间独一无二的黑白相间的长发,怎地此刻却是满头乌发......” “当然是因为病治好喽!之前吹寒公子身体太差,而身体承受不住体内的内力,才会导致头发呈现黑白相间的颜色,如今病治好了,当然头发就恢复正常了呗!” “我倒是觉得从前他是黑白相间的长发时候,更好看些。” “你们这些女子真是肤浅,自然是身体比较重要,难道为了好看还要让自己忍受病痛吗?” “我只是说吹寒公子从前那样独特更好看,又没说他现在不好看,他即便是剃度成僧,也是个漂亮的和尚,你呢?” “我——你真是肤浅!” “你还没有让我肤浅的资本呢!” “......” 陆见微默不作声吃着自己面前殷诀清剥开的青桔,过了一会儿,才问:“你以前的头发真的是黑白相间的么?” 殷诀清动作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有些意外,嘴角携着笑意,淡淡道:“自然是真的。” “哦。” 她又沉默了。 殷诀清温沉的眼眸深深看了她一眼,嘴角的笑意也深了深,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还想知道什么呢?不如我现在都告诉你。” 陆见微原本准备摇头的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道:“没有。” ——没有? ——是没有什么特别想知道的,还是没有要问他的? ——又或者,两者都有? 殷诀清低低笑了声,“如疏。” 陆见微转头,“嗯。” “青桔好吃么?” 陆见微顿了下,没想到他问出这个问题,低眸看了看自己手里捏着的桔子,抿了抿唇,将橘子递在他手边,“你尝一下就知道了。” “如疏不能告诉我么?” “我不知道你对好吃的判断标准是什么。” 殷诀清低眸看着她手里的那一半桔子,淡淡笑开,眉梢染上几分说不清的邪肆,“我来尝尝就知道了。” 陆见微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殷诀清低着头吻下,他的手控住她的头,另一只手捏着她要推开她的手,吻得深入,陆见微有一种脸红心跳的感觉,心跳失控,就连动作都不自在地软了下来。 四周的声音渐渐远去,进入耳中的转而变成细微的啧啧水声。 她更想用力去抵开殷诀清控制着她的吻,只觉得再这么下去很难不出事。 过了一会儿,殷诀清松开她,又拉着她的手将她抱在自己怀里。 陆见微头藏在他的胸膛,终于将周围人的声音收入二中。 “吹寒公子倒是一点都不避着人,居然真的这么宠爱前朝皇后!” “还叫前朝皇后呢!我可是听说,吹寒公子已经娶她为妻了。” “不会吧?” “怎么不会?吹寒公子父母均逝去,如今他做主鲁胥财行的事情,自然是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我要是也这样,我娶十个八个小妾也没有人管着我了。” “嗤——这就是你成不了吹寒公子,而人家世人追捧的原因!” “......” 陆见微眨了眨眼,顿了好一会儿,从殷诀清怀里离开。 殷诀清顿了顿,一只手抚上陆见微的脸颊,半晌,轻轻淡淡地笑出声,“如疏,你这般模样也是好看的。” 这边正说着,陆听枫和华司衍从门口走了进来。 太监尖细的嗓音道:“皇上,皇后娘娘到!” 孩子被身后的奶娘抱在怀里,陆听枫的身体依旧有些没有恢复的微微胖,见到殷诀清,目光转向殷诀清旁边的陆见微,见她目光也正看着自己。 顿了顿,陆听枫嘴角露出一个笑。 陆见微也微微露出一个笑。 说不清心底那奇奇怪怪的波动,她眉眼多了几分疏懒。 殷诀清握着她的手指略紧了两分,陆见微收回视线。 “我以前和皇后娘娘认识么?” 殷诀清颔首,“关系还不错。” “......是么?” “自然。” 那边厢,陆听枫已经和华司衍坐在了高台。 歌舞升平,大堂内顿时又热闹了起来。 陆见微一边吃着殷诀清放在自己面前的东西,一边有些走神地看着堂内的表演。 陆听枫的目光时不时往这边看一眼,陆见微察觉到了,但是并没有太在意。 过了一会儿,有人说:“皇上,小女这些日子为皇后娘娘准备了一舞。” 华司衍冷硬的轮廓想到陆听枫,有一瞬间的融化,微微颔首:“可。” 不多时,一个女子便施施然从殿外走了进来。 倒是一早就准备好了。 陆见微一手撑着自己的脸,看着堂内翩翩起舞,好似仙子一般的女子,略显沉思,半晌,低头对殷诀清道:“这个女子,是为了嫁给皇上么?” 殷诀清失笑一瞬,“应当不是。” 陆见微侧了侧头,有几分意外和疑惑,“为何?” “当今皇上后宫中只有皇后一人,因着不需要管理后宫,所以听枫一直都是和朝宗一起处理朝政事宜的。朝宗从登基就昭告天下,他此生只有这一人足以,从前想给他后宫中送人的,都被他以各种理由赶了出去。” 陆见微沉思了一会儿,问:“不需要平衡朝纲势力么?” 殷诀清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滑嫩细腻的手感让他有些爱不释手,于是又捏了捏。 “当今朝中......”他笑了笑,“除去前朝留下的臣子,其余同朝宗一道拼杀过来的,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又都是刚成家或是还未成家的年纪,自然也没有塞人进后宫这回事。” “居然是这般么?” 陆见微有几分沉思,抿了抿唇,也不知道想了什么。 殷诀清眼眸微沉,低低“嗯”了声。 堂中的舞在两人漫不经心的交谈中已经停了下来。 华司衍坐在高台颔首:“赏。” 女子在堂中因为刚刚跳舞胸前有几分起伏身线,笑了笑,道:“皇上,不知这赏赐可否让我自己讨?” “哦?”陆听枫有几分兴趣,她自来欣赏直接大胆的女子,“不知道你想要什么赏赐?” 女子目光坚定,转身走向殷诀清的位置。 到殷诀清面前停下来,她道:“吹寒公子,我仰慕你许久,不知可否......” 殷诀清嘴角携着笑,“不可。” 女子的脸色白了白,看一眼陆见微,有些不服气。 “为什么?因为她比我漂亮么?” 殷诀清顿了一会儿,道:“因为我喜欢她,不愿意因为你让她伤心。” 陆见微的目光从殷诀清的脸上移到女子有些惨淡的表情上,又默默低下了头,安静地吃东西。 殷诀清低眸看陆见微一眼,落在她慢吞吞吃着东西,没什么情绪的脸颊上,心下几分冷沉,对女子笑了笑,“姑娘这般年轻,自然可以找到良人。” 女子并没有继续说,咬着唇身子晃了晃。 “多谢......吹寒公子。” 殷诀清颔首,没有再说话。 女子落寞离开。 高台上,陆听枫轻笑了一声,“没想到吹寒公子的魅力居然比朝宗还要大啊。” 堂下自然没有人敢接这句话,只听华司衍也笑着道:“吹寒公子郎艳独绝,我们不是早就知道么?” 陆听枫笑着摇了摇头,“看来如疏日后可要提防着些。” 陆见微听到自己的名字,抬头,微微笑了下,却不说话。 不远处的越湛和陆泠两个人也看过来。 陆见微浅浅皱了下眉,只觉得麻烦。 这一宴之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是曾经陆见微认识或者熟悉的人,而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却要被迫了解,这种感觉真是......挺难受的。 陆见微有些疲惫,但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来,抬眸笑了下,顾盼生姿间,眼波流转,堂内不知道多少人心动了。 她这样明艳一张脸,眸光亦艳艳,朝人看过来的时候,直叫人只能沉醉在她的妩媚眼波中,再想不起其他。 殷诀清握着陆见微的手指轻松,低笑了声,略显沙哑的嗓音在堂内响起,“这事儿哪有千里防贼的道理,若是有心,即便是提防着,也总有其他方法得到的。” “何况若是要防,也该我多提防着才对,如疏这般美貌,这样一笑便让殿内如此多人看直了眼,倒叫我吃了不知多少醋意。” 陆听枫摇头失笑。 华司衍叹息一声,“你呀,还真是一点没变。” 陆泠一直看着陆见微,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 只是陆见微不是低着头假装没有看见,就是不得不抬头看向台上的两人,从来没有将目光放在她身上过。 越湛淡笑了声,“这么些日子不见,如疏别来无恙。” 陆见微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目光落在对面说话的人的脸上,试图从中看出几分什么熟悉的感觉。 一无所有。 她展颜笑了下,“别来无恙。” 第108章 也不知为何,在陆见微说话的瞬间,殿内安静了下来。 陆见微还有几分不知名的懵懂,说完发现大家都安静了下来,一时目光转向殷诀清。 殷诀清捏了捏她的手,将手边刚刚舀好的汤放在他面前,低声道:“这汤味道不错,你尝尝?” 陆见微乐得低头喝汤,朝他笑了一下,一只手拿着汤匙安静地开始喝汤。 毕竟是皇太女的满月宴,这几句话过后,自然又是一阵贺礼时间。 满朝文武皆有礼物进献,倒是缓和了刚刚说话与不说话的尴尬。 宴会到了傍晚终于结束,朝官走得差不多了,他们几人才终于有了时间各自聚聚。 陆见微被孔颐真带走前,殷诀清对她嘱咐:“如果结束了,就先留在殿内,我去接你。” 陆见微侧了侧头,慢吞吞道:“我可以让宫女带我回去的。” 她的目光虽然落在殷诀清身上,却总有几分走神。 殷诀清一只手捧着陆见微的脸,低了低头,额头相抵,他道:“那我等你。” 陆见微并没有多少动作,等殷诀清放开她,她点了点头,“好。” 孔颐真看着殷诀清和温恭朝几人离开的背影,道:“他很担心你。” “啊?”陆见微顿了下,“嗯。” “你爱他吗?” 孔颐真又问。 陆见微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 似乎是有些意外,孔颐真的反应意外的大。 陆见微表情有些微的茫然,“我不知道爱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我爱不爱他,又也许,过去我是爱他的,只是现在我忘记了。” 孔颐真抿了抿唇,半晌,终于道:“这些日子,你们没有谈过这件事情吗?” 陆见微轻微地笑了下,笑容在烛光下显得透明而虚弱。 “有啊,只是他告诉我,我可以不去思考,只要享受他给我的就好了,我就没有再想了。” 孔颐真的表情有些难言,最终叹了口气,笑了笑,“你们两人觉得舒服就好。” 陆见微笑了下,“没什么不舒服的。” 但也没有太多想要在一起的想法就是了。 跟他在一起,她偶尔还是会头疼,心中想要离开的想法也一直没有消失,如果说这种想法是过去一直残留在自己思维中的东西,那么过去的那些时间,究竟是什么让他们两个人居然能相处那么长时间? 殷诀清似乎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情。 又或者说,对他来说,这件事情并不是特别重要,所以他从来没有提起过。 她分不清,也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这些日子两个人相处,一直都保持着多半时间的缄默,要么就是聊一些若有似无,无关紧要的事情。 状似亲密,其实也没有对彼此有多少了解。 可要说只是这样么? 陆见微垂着的眼眸淡淡转过几分波澜,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最终笑了一下,“我们快进去吧。” 孔颐真再次看了她一眼,咽下了嘴边就要说出口的话,笑了笑。 “好。” ...... . 温恭朝跟殷诀清一道走到揽江殿,越湛等人已经等在了殿内,见两人走过来,不由得笑了笑。 “吹寒,这些时日不见,你倒是又清瘦了不少。” 殷诀清失笑,“并无,只是舟车劳顿,大约有些困乏。” 越湛“啧啧”摇头,“你现在可不像是困乏的样子。”他说着,转头看向华司衍,“朝宗说呢?” 华司衍顿了下,笑着道:“确实清减了许多。” 殷诀清似乎有些无奈,“朝宗从前不是都不回应这般的话语么?” 俞泓祯笑出声,“那是从前,现在整日下朝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和听枫看小太女,已经从以前的冷面阎王变成现在的奶孩子的爹了。” 殷诀清闻言,目光又一瞬间的恍惚,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唇角勾出一个笑,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俞问羡也不禁失笑,“倒是没想到,朝宗会是我们中最先有孩子的人。” 俞泓祯也笑,“那还不是你当初不愿意成婚,不然只怕你现在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吧。” 俞问羡有几分无奈地摇头,“只是不愿意耽误孟姑娘。” “嘿,还不愿意耽误,以前你可不是——” 俞泓祯说到一半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亓厦,揶揄道:“我倒是听说亓神医好事将近?” 亓厦突然被喊到名字,“啊”了声,然后就是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到时候肯定请你们喝喜酒啊。” 温恭夕有些意外,眸光有几分漫不经心,“亓廊居然要成婚了?” 温恭朝笑,“自然自然,亓廊年岁也不小了。” “哈哈哈......” 亓厦摸着自己的头,想了会儿,说:“成婚之后我恐怕就不会随叫随到了。” 华司衍摇了摇头,“自然还是你的终身大事比较重要。” “还不知道亓廊是跟谁......”俞问羡说到一半停住,发现所有人都看向自己,不由得停顿了会儿,终于将话问完,“成婚?” 亓厦笑笑,“柯许云。” “柯庄主?” 俞问羡皱了下眉,似乎是没想到还有这番渊源,目光下意识看了华思衍一眼,正好四目相对,他先移开目光,顿了顿,笑出声,“倒也不错。” 华司衍倒没有说什么,只是扯了扯唇。 “成婚也是在镜月山庄吗?” 亓厦点头,“应当是。” 他顿了下,“我和亓泞谈好了,他会药王谷,我离开。” “如此。” 华司衍垂眸想了一会儿,“我给你送一座药庐?” 亓厦挑眉,“好啊。” 殷诀清想了想,“财行每年给你送五十种珍稀药材吧。” 亓厦笑出声,“我这还有一段时间才成婚呢,你们这么急着给我送东西?” 俞泓祯拿着个扇子漫不经心地摇着,想了想道:“我也没什么可以送你的,钱财权势我都没有,不如给你送几本我收藏的春/宫/图吧?” 亓厦:“......” “你穷成这样?” “我这不是怕你亲身上阵却是童子兵嘛。” 俞泓祯语气淡然,听在耳里几人都忍不住笑出声。 亓厦扯唇,“我谢谢你了。” 桌上有倒出来的酒,殷诀清垂着眸百无聊赖地听着几个人说话,酒过三巡,他站起身,“我先回去了。” 华司衍就要叫住他,想了想,道:“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殷诀清笑了下,“需要倒也没有多少,亓廊,明日过来一趟。” 亓厦点头,“我知道。” 殷诀清颔首,从门外走出去。 等他的脚步声都听不见,温恭朝才叹了口气。 俞泓祯摇了摇扇子,“你这是做什么?” 温恭朝睇他一眼,“你什么都不知道。” 俞泓祯耸肩,“我一直在京城,当然什么都不知道。” 亓厦摇头,“如今这样倒是还好,我只怕如疏若是真的醒过来还要走,只怕又是一番折腾了。” 温恭朝叹息一声。 一次,没走。 两次,没走。 以为不会再走了,却固执地要走。 有些事情,本来也没有那么重要。 时间久了,人便忍不住多上心几分。 吹寒当日能让如疏离开,要么,是他已经爱她爱到宁愿自己放手也不想看着如疏痛苦地呆在自己身边。 要么,是吹寒真的没有那么喜欢如疏。 若是后一种还好。 若是前一种...... 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想过两个人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情,只是如今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平白让人多了几分担忧。 ...... . 陆见微和听枫几人也并未交谈多少时间。 她原本就不认识,又不喜欢别人拉着自己回忆往昔,话题多半到她这里自动断开。 她说了几句,心中倒是觉得自己确实是十足讨人嫌了。 别人不管怎么递话题,到她这里都能终结,实在是不适合交谈。 当她看着从她走进飘阁后那支刚点燃的蜡烛燃烧过了一半,她终于松了一口气,“我先回去了。” 陆泠站起身,“我陪你吧。” “不用了,我和他今日也宿在宫里,只是一小段路程,宫女带路就好了。” 陆见微笑笑,笑容有些惫懒和疏离。 陆泠看出她眼底的不情愿,也不愿意勉强,颔首:“夜深了,小心些。” 陆见微点头,“多谢。” 她跟着宫女往前走,一路走到一处偏僻宫殿,能听到里面小孩的哭声。 头恍惚中疼了一瞬,她顿了下,道:“这儿怎么有小孩儿的哭声?” 宫女恭敬回话,“回夫人的话,应当是前朝遗留的孩子,皇上一直没有送走,让宫女照顾着。” 陆见微点头,原本要走的动作,又停下。 “我进去看看。” “夫人......” 宫女还要说什么,陆见微已经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破落的院落,大约是陆听枫没有多加管束,何况后宫原本就没人,便也忽略了这些存在。 陆见微沿着小路一路走进去,小孩儿的呜咽声更大了,像是受伤的小兽。 她站在原地,一只手扶着头,总觉得这样的声音她好像听见过很多次。 头疼消去,她犹豫了一会儿。 要不要走进去? 她不是一直都不想要恢复记忆吗? 可是为什么心底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这个人很重要? 为什么? 陆见微近乎魔怔了一样往前走。 推开房间的门,终于看到被嬷嬷教训,站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姐弟。 陆见微手指紧了紧,看向那个嬷嬷,“既然是前朝的遗腹子,皇上也没有责罚,嬷嬷这样责罚,怕是不行吧?” ...... . 殷诀清久等陆见微等不到,终于站起身,走到飘阁,正好见到孔颐真从房间走出来。 他顿了一下,上前问道:“如疏呢?” 孔颐真愣住了,“如疏不是早就回去了吗?” 殷诀清眉眼覆上浅浅的阴霾,“她是一个人走的?” “有宫女在前引路......她没回去吗?” 殷诀清喉结滚动:“嗯。” 他应了这一声,便从飘阁离开。 后面走出来的陆听枫问孔颐真:“怎么回事?” 孔颐真低声道:“如疏不见了。” 殷诀清几乎一段路一段路往前找。 陆听枫让所有的宫女太监一起帮忙找,就连华司衍等人也被找人的声音惊到了。 从揽江殿走出来,华司衍揪住一个宫女,问:“怎么回事?” 宫女头低的很低,“回皇上的话,说是陆小姐......殷夫人不见了!” “不见了?” 俞泓祯挑了挑眉,似乎是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找。” 华司衍道。 偌大的皇宫,总不会将一个大活人丢了。 走了几段路,孔颐真和殷诀清到了一个院落前。 隐隐绰绰的灯光透出来,孔颐真走进去,看到了那个送陆见微回去的宫女守在院落门口,地上跪着的是一个年老的嬷嬷。 见到他们二人,宫女行礼道:“吹寒公子,颐真先生。” 孔颐真问:“如疏呢?” 宫女低着头回答:“夫人在房间里。” 殷诀清先一步推开房门。 室内烛光暧昧,照在陆见微光洁无暇的脸颊上,她表情温柔,带着几分娇俏的狡黠,眉眼弯弯,正低声不知说着什么。 听到开门声,她抬眸看过来。 下一瞬,她闭眼昏了过去。 第109章 “她的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昏迷也没有太多征兆,倒不像是身体有什么问题。” 亓厦收回手,看着躺在床上没有任何知觉的陆见微,沉思半刻道。 殷诀清坐在床边,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顿了顿,才道:“真的没事?” 亓厦点头,“没有。” 殷诀清手指轻轻划过陆见微的脸颊,眉目疏淡,也不知道想了什么,最后,他道:“没事就好。” 烛光摇曳在他俊美无双的面容上,留下些细微的说不清的情绪,也不知道他究竟想了什么,亓厦抬头看了他一眼,“既然没事,我就先出去了。” 殷诀清站起身,“我同你一起。” 这番诊断结束,两人从房间走出来,殿内却留下了不少人,就连本来要离宫的俞泓祯和俞问羡也在,等着两人走出来。 见到亓厦,陆听枫总算是松了口气,笑了一下,问:“怎么样?” 亓厦摇头,“没事。” 俞问羡也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他们都看到了抱着陆见微冲进房间的殷诀清的模样......难以想象若是此番陆见微真的出事他要怎么办。 陆听枫微微颔首,沉思了一瞬,又问:“你们去了就看到她昏迷了吗?” “并非如此,”殷诀清摇头,抿唇,眉眼闪过几分不知名的情绪,“她当时......还在说话,回头看了我一眼就昏了过去。” 陆听枫意外了一瞬,抿了抿唇,道:“这可太奇怪了。” 殷诀清淡淡,并没有深究,“只要她身体没事就好。” 虽然是这么说,他眉眼间的担忧却没有散去。 孔颐真站在不远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见到陆见微时候她脸上的表情,总觉得似乎是有些熟悉,却又说不上是哪里熟悉。 再看殷诀清正低着头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她抿了抿唇,还是将嘴里的话咽了下去。 十几个人一时之间居然全都沉默了下来。 华司衍扫了一眼在场的众人,道:“既然没事,我们就先回去休息吧。明早起来再过来看看。” 陆听枫点头,“大家都散了吧。” 人都走得七七八八,温恭朝走到孔颐真身边,问:“一起回去吗?” 孔颐真抿了抿唇,道:“我等等回去,先跟吹寒聊一下。” 温恭朝看殷诀清一眼,低头笑了下,“那我在外面等你。” 等温恭朝出去,房间内只有殷诀清和孔颐真两个醒着的人,孔颐真才道:“吹寒,如疏昏迷前,似乎是看到你之后才昏迷的。” 殷诀清怔了一下,失笑,不置可否。 “你不觉得昏迷前的如疏,看起来和从前的如疏一样么?” 孔颐真继续问。 殷诀清眸光深沉,手指在自己的衣裳上划过,淡淡笑了笑,笑容却透着冷,俊美的面容因为这样的动作多了几分冷,烛光照在他身上也没有给他染上几分暖意。 “她是不愿意见到我所以昏迷了么?” 孔颐真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我不是这个意思。” 殷诀清兀自笑着,“还能有其他原因么?” 孔颐真皱了下眉,摇头,“你考虑一下,也许你们之间这样的拉扯,真的不如分开要好一些。” 孔颐真对感情向来冷静,虽然此刻说不上是多了解,只是这样想着,她其实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有些感情,其实远没有当时所以为的那么重要。 吹寒和如疏.......最初也许是热切的,可是一份感情走到现在,彼此分开也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看着孔颐真就要走出去,殷诀清淡淡道:“颐真,这件事情不要告诉别人。” 孔颐真步子停下,回头,“嗯。” 殷诀清看着她离开,这才走回卧室。 卧室一片温柔烛光,殷诀清目光落在床上的人不断颤抖的睫毛上,他低笑了声,“既然醒了就醒来,这样装睡,真的这么不愿意面对我么?” 陆见微睁开眼,撑着自己的身体从床上坐起身,抬眼看见面前英俊温淡的男人正倚着床脚的木杆低眸睨着她,她一时怔了怔,半晌才道:“我只是不知道该不该醒来。” 她依旧有些疲惫,也看不出什么异常。 似乎是再次回到的这几日的模样。 殷诀清脑海中又出现今天晚上在院落中见到她时她笑颜如花的模样,那时候的她,是有记忆的吗? 还是这一切都只是她的伪装? 她不愿意跟他在一起,所以才会选择这样的方法—— 殷诀清心中自嘲笑了笑,看着陆见微寡淡懵懂的表情,问:“刚刚的话,你都听到了?” 陆见微歪了下头,慢吞吞的,好像是在一边思考一边说一样。 “你是说颐真先生说我昏迷前看起来跟从前一样的话吗?” 殷诀清低笑,半挑了下眉头,“原来都听到了。” 陆见微淡淡,没有太多情绪,“那时候已经醒来了。” 这就算是给自己听到话的解释了。 殷诀清问:“什么感觉?” 陆见微掀了掀唇,问:“什么?” “听到刚刚颐真的话,什么感觉?” 殷诀清信步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光落在她绝色的一张脸上,一只手温柔地抬起她的下巴,手指在她的下巴上摩挲,低笑了声,声音微哑,有几分嘲意。 “不会觉得不甘心么,嗯?” 陆见微垂下眼帘,并不看他的脸,只是清冷的声线徐徐不断,“需要什么感觉吗?如果真的像颐真先生说的,那是她自己不愿意见你,也许是因为这几日你对着我这个和她并不是同一个人的人太亲近了,给了她一种错觉,让她觉得你和谁在一起都一样,只要是这张脸就行。” “又或者是她不管怎么样都不愿意见你,于是我失去意识之后,再次醒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你,她不愿意见你,你现在是不是还想说是我占着这个身体不让她见你?” 殷诀清淡淡笑开,坐在了她面前,一只手摩挲着她的脸颊,“我只是问你什么感觉,你倒是兴师问罪起来了。” 陆见微侧开自己的脸,目光看着床边的角落,没有回答。 殷诀清收回手,“好好休息。” 他说完,就要站起身往外走。 陆见微突然出声:“她这么不想见到你,宁愿让我占着身子也不想看到你,你喜欢她什么呢?” 殷诀清动作停住,听着陆见微淡淡徐徐的嗓音继续道:“这些日子我很少想这些事情,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回来,虽然你总说我就是她,但是我很确定我不是,又也许,我确实是她,但不是你想要的那个她。” 她说得很绕,这么绕的思路说下来,她眉眼惫懒,继续说:“你不想让她回来吗?” 殷诀清回头,走到她身边,“你不会是要告诉我,你有办法让她回来吧?” 陆见微笑笑,“没有,我只是想告诉你,你这样的喜欢,别说是她和你那么亲近的相处过,就算是我,我也觉得你不是真的喜欢我。” 殷诀清手指划过她的脸颊,嗓音低低懒懒,“是么?” 陆见微笑着避开他的手指,“当然啊,难道日后我对一个跟你一模一样的人和对你一样,你也会觉得没什么吗?” 殷诀清笑了下,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收回手指,淡淡道:“好好休息。” 他没有继续说,陆见微躺在床上,目光落在窗外,寂寂夜色,安静如水。 突然就觉得自己很无聊,她担心什么呢? 他自己都不担心,自己这个冒牌货在这里担心这些,岂不是显得很多管闲事? 可是她又想到这些时间殷诀清的照顾。 怎么说他也是在她醒来之后对她最好的人,让她动心,也是很正常的吧? 她穿上鞋,走到镜子前,一只手触碰上镜子里的人。 脑海里好像有什么在争斗,她闭上眼,静静地忍受着短暂的延绵不绝的头疼。 思维不禁又想到殷诀清离开前的那句‘好好休息’,唇角勾出一抹笑。 罢了,想那么多做什么呢? ...... . 第二日,殷诀清带着陆见微回到别庄。 两人依旧保持着之前的相处,看似亲密,其实只有殷诀清一个人刻意亲近,如果他不做出任何动作,陆见微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有时候,看着陆见微这张倾城的面容,他心底会有些细细密密说不清的酸涩,她的表情那么淡,又那么冷,早就没有了往日对他的乖巧。 可他还是不想放开她,有时候他也觉得,这样一直捆着她在身边,还不如早早厌烦了彼此,相忘于江湖。 可是只要看到她,他又会觉得,她在他身边,哪怕什么都不说不做,他也觉得挺好的。 时间一晃就到了十月。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殷诀清从房间走出来,院子已经变成了一片金黄火红,就快到皇太女的百日宴了。 从掀澜轩一路走到揽月阁,敲门,听到里面女子清冷的声线。 “等等。” 殷诀清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门“嘎吱”被拉开。 陆见微抬头,笑笑,“怎么现在来了?” 殷诀清垂眸,也笑,“问问你要不要出去逛逛。” 陆见微似乎意外,问:“你要出去吗?” “过两日是皇太女的百日宴,出去看看要送什么?” 这个理由,他说出口的瞬间才觉得实在是太没有可信度了。 这些礼物从来不需要他操心,观言观语都会提前准备好。 顿了会儿,他笑笑,“只是想跟你一起出去。” 陆见微点头,“好,我换一下衣服。” 殷诀清手指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一下,低笑了声,“好。” 第110章 街上很热闹,也许是皇太女百日宴将近,全京城都充斥着喜气。 殷诀清牵着陆见微的手往前走,他们两个人都没有戴帷帽,路上不少人注意到两人的面容,忍不住回头去看。 陆见微走了一会儿,停了下来。 殷诀清低头,“怎么了?” “累。” 似乎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殷诀清一瞬间失笑,“我抱你么?” 之前两人逛街,陆见微都没有太多不适,也许是这段时间她睡了太久,以至于走了一段路就累了。 “......算了。” 陆见微转了转脚踝,“我们去茶楼休息一会儿。” 殷诀清将她抱了起来,“好。” 陆见微荡了荡腿,“放下来吧,太惹人注意了。” 没看到那么多人都在看他们吗? 殷诀清低头,温和地笑,“看便看了,我们都成婚了,还怕这些么?” 陆见微看着他嘴角的笑,顿了下,没有再说话。 这里距离茶楼也并不太远,两人走进茶楼,不少人的目光从高台上的说书人身上转移到了两人身上。 说书人的声音还在继续:“......你道这是为何?居然是因着吹寒公子呀,将淤牢送给了当今皇后娘娘......” 陆见微被殷诀清抱着走上了二楼的雅间。 楼下的声音才响起。 “那是吹寒公子吧?” “好像是,我听我进宫当侍卫的表弟说,吹寒公子的头发已经全变黑了。” “那吹寒公子怀里的......” “还能是谁,当然是前朝那个啦......” “......” 陆见微抿了抿唇,目光在殷诀清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问:“之前你......我们也出来过吗?” 殷诀清转头瞥她一眼,似笑非笑地勾唇,“嗯。” 陆见微又低了头,“哦。” 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半晌她都没有说话。 殷诀清在旁边给她倒茶,楼下说书先生的声音还在,一阵阵传入陆见微的耳中,她眉梢蹙了蹙。 紧接着就是堂下有一道嚣张粗狂的男声,“你们刚刚见到吹寒公子了?” 堂下也不知道是说了什么,那男声消失,没过一瞬的时间,雅间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 殷诀清如玉石坠地的嗓音响起。 “北戎王如此擅闯,是觉得我华国没人么?” 完颜烈哈哈大笑,“只是想到吹寒公子居然同公主在此,有心过来拜访罢了,莫不是不欢迎?” 殷诀清挑眉,“既已闯了进来,难不成我还要拱手欢迎么?” 完颜烈“欸”了一声,“吹寒公子此言差矣,你我好歹有过和谐的交易,怎么也不该如此冷淡才是。” 殷诀清目光扫向完颜烈,他正盯着陆见微看。 殷诀清眸光深沉,莫名想到了最初完颜烈对陆见微的执着,他错身挡在了陆见微面前,“奉劝北戎王一句,不该看的,最好还是不要看,不然我也保证不了,你在这里会不会突然瞎了或者残了。” 完颜烈不怒反笑,“吹寒公子还是这么爱开玩笑。” 殷诀清淡笑,“北戎王不妨试试,我说的是不是玩笑。” 完颜烈“啧”了声,摇头叹了口气,无谓道:“没意思。” 殷诀清轻嗤一声,“北戎王进京居然没有人禀告皇上,难不成是要做什么不正的勾当不成?” 完颜烈看着他笑开,“吹寒公子未免太敏感了些。” “是么?我倒是觉得,我想得太少了些呢。” 完颜烈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悠哉道:“只是过来看看吹寒公子而已。” “那真是荣幸了。” “不必客气。” 两人说着陆见微半懂半不懂的话,过了一会儿,陆见微道:“我累了。” “说来,这么长时间不见,公主美貌依旧啊。” 完颜烈端详着陆见微平淡的表情,“听说公主失忆了,是真的?” 殷诀清显然没什么想跟他聊的,听到陆见微说累了,将她打横抱起打算走出去。 完颜烈跟了上来。 陆见微确实累了,搂着殷诀清的脖颈,将自己埋进他的怀里,闻着他身上感觉的味道,心中多了几分安宁。 殷诀清没有走路,运起轻功很快到了别庄,完颜烈紧随其后。 大约是一直见陆见微没说过话,他的目光更直白了,有种说不清的,带点审视和兴味的侵略感。 陆见微感觉不太舒服,将自己埋入殷诀清的臂弯。 好一会儿,她闷闷道:“殷诀清,我挺喜欢你的。” 殷诀清手指顿了一下,低低笑了声,似乎是意外她的软弱,“怎么突然这么多愁?” 陆见微抿着唇,“没什么。” 她的表情再次淡了下来。 殷诀清将她抱高了一些,低头在她的发顶吻了吻,“别多想,我们明日进宫。” 后面的完颜烈注意到两个人的动作,脚步停了下来。 殷诀清抱着陆见微回到房间,将她放在床上,这才从揽月阁走了出来。 完颜烈正在院子里等着他,见到他立时笑了声,道:“公主真的失忆了么?” 殷诀清淡淡,也没什么兴趣和别人聊起这件事情,过了半晌,笑道:“北戎王不如解释一下,为何无诏入京?” 完颜烈态度坦然,“我早便说了,只是吹寒公子一直不相信罢了。” 黄昏,暗暗日色照在完颜烈野性狂放的脸上,撕扯出几分说不清的张力。 殷诀清低笑,走到假山边,一只手垂下,指尖绕着身边的小矮树的叶片转,“这个理由,不如北戎王出去问问街边小孩,看看他们信是不信?” 完颜烈大笑,“吹寒,你莫不是担心你屋子里的美人——” 殷诀清抬手,树叶从指尖飞了出去。 “你想死在这儿么?” 他语调轻松,好像在说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此刻目光冷沉,看着完颜烈的眼神也变得深谙。 完颜烈动作僵了一瞬,那一页从殷诀清指间飞出的叶片擦过他的手臂,划破了他右臂的衣服,布帛裂开,留下细碎的线头。 他低头,手指从裂缝划过,笑了声,“没想到吹寒公子不仅伤势好了,就连功力都更上了一层楼。” 殷诀清淡淡,没作声。 完颜烈低着眸,心中思考着这次计划的进行会不会顺利。 ——他准备这一天已经准备了一年。 原本以为殷诀清即便是身体好了,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如今再看,却是估计错误了。 只是心底还有些不甘心。 也许......可以一试呢? 没得到殷诀清的回应,完颜烈继续道:“本还想着能和吹寒公子共酌一杯,如今倒是遗憾了。” 殷诀清呵笑,“不送。” 原本和陆见微一起出去的好心情被破坏,他对完颜烈也没有什么好面色——他有能力保证不会被对方打败,自然也有喜怒形于色的资本,此刻淡淡笑着的模样,多了几分说不清的意味。 完颜烈没有停留,从此处离开。 日色已经暗下,殷诀清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回头看着揽月阁亮起烛光,心中不知为何,也变得柔软起来。 房间内的人那么执着于证明自己不是陆见微究竟是为什么呢? 他其实并不是太明白。 是这样的想法会让她离开他显得心安理得么? 还是说,她心里其实就是这么想的。 她太笃定,让他心中也忍不住冒出一瞬间的想法,现在在他面前的人并不是从前的她。 可是看着她,他就否定了这个念头。 怎么会不是呢? ——她明明就是。 殷诀清低笑声消散在晚风中。 屋内的人拉开门,远远地望着他,笑了笑,“我饿了。” 殷诀清兀自笑着,“好。” 他走上前,牵过陆见微的手,嗓音温柔,“走么?” 陆见微点头,“好。” 两人走到大堂,观言就将饭菜端了上来。 陆见微问:“今天那个人......是谁?” 殷诀清侧头,笑了笑,“一个陌生人。” “但是听他说话,好像之前认识我?” “见过一面。” “只是这样么?” “不然呢?” 殷诀清睨着她,淡淡笑了笑。 “你在怀疑什么?” 陆见微突然笑了出来,“你吃醋么?” 殷诀清一只手摩挲她的脸颊,突然低头吻了下去。 辗转地碾压过她的唇,直让她没有了力气反抗。 好一会儿,他的唇离开她,睁开眼,对上她的眼睛。 “嗯,吃醋。” 他低低道。 陆见微心猛地跳了跳,迅速眨了眨眼睛。 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怔在原地,就这么直直地盯着他,好一会儿才垂下眼帘。 “我们吃饭吧。” 她在逃避,可是现在也没有比逃避更管用的办法了。 殷诀清双手捧着她的脸,大拇指摩挲着她的面颊,喉间溢出低低的笑。 “好。” 用完饭,陆见微道:“我们后日进宫么?” “嗯。”殷诀清淡淡。 “我们走走么?” “好。” 两人走在别庄的院子里。 能看到偶尔不远处的一隅灯光。 “如疏。”殷诀清嗓音低沉沙哑,“你想去海上么?” 陆见微顿了顿,侧目,“怎么又问起这个问题?” “如果你想,我和你一起去,如果你不想,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像是之前我们在村庄里一样,好不好?” 陆见微低头笑了一下,“你就没有想过,和我分开么?” “今年你祝我新年快乐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以后不会放开你了。” “是么?” 殷诀清低眸,“嗯。” 城楼上,烟花簌簌而下,绚烂异常。 他们之间的情感,那么柔那么缓,直入心底。 他当时想,如果是和她一起,其实也不错。从来没有得到也还可以忍受,但是得到了再失去,或者本应该在一起却没有,真是想想就很不甘心了。 大约,爱情原本就没有什么清晰的印象。 只是人们对此赋予了不同的意义,于是它变化莫测,却一直存在。 陆见微低头笑,“好。” 第111章 很快就到了后日。 暗暗天色,见不到太阳。 殷诀清早起去找陆见微,她还在床上没有起来。 可能是生病消耗了身体的太多能量,她这段时间一直都是睡得很早,起得很晚。 也没什么身体上的问题,只是会不自觉感到很累。 有时候,一天醒来的时间也只有四五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在睡觉。 亓厦上次来看过后,非常深沉地叹了口气。 “吹寒,如果你真的担心,我就住在别庄,省得我被你使唤来来回回跑。” 殷诀清低头淡淡“嗯”了声。 直气得亓厦心梗。 这天天气并不是很好,阴沉沉一片。 陆见微从床上起来,又被殷诀清抱在了梳妆台,很熟练地给她梳洗。 陆见微凝视着镜子里自己的面颊,抿了抿唇,问:“你会感觉厌烦吗?” 殷诀清正在描眉的手指顿住,一只手抬起陆见微的下巴,端详着自己亲自描出来的美人脸,温然一笑,“怎么会厌烦呢?日日看着如疏这样的美人,永远不会厌烦。” 陆见微抿唇,侧头笑了下,“这话可真好听。” “如疏喜欢,我日日说给你听。” 殷诀清笑得温柔缱绻,指尖在她的下颌处流连,低头吻了吻她的下颌。 陆见微依旧笑着,“那我可不要,日日听着,我会听烦呢。” 殷诀清低笑,“好。” 他一如既往纵容着她,态度越来越温柔,也越来越接近她。 偶尔陆见微会想,他是不是只是性格这么温柔,对谁都是一样。 但好像也不是全部都一样的。 说不清楚具体。 只是心底被浅浅的不安覆盖,让她惶恐,又没有被其他办法抚平。 两人从揽月阁走出来,观言在门口道:“公子,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殷诀清颔首:“好。” 两人坐上马车,一道往皇宫行去。 陆见微坐在马车内,问:“我们什么时候离开京城?” 殷诀清笑,“你想什么时候离开?” “希望快一点吧。” 她也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时间很紧迫。 殷诀清问:“不喜欢京城吗?” 陆见微摇摇头,一张绝色的小脸枕在披风上,“没有啊。” 她继续摇了摇头,“我们不是还有其他事情要去做吗?比如去采桑节,再比如去海上。” 殷诀清盯着她说这话的面容,笑了一声,“这些事情,我们都可以慢慢去做,来日方长。” 陆见微点点头,“好。” ...... . 百日宴要比之前的满月宴隆重很多。 进宫恭喜的,不止是朝臣,还有外国番邦。 完颜烈也是因为这件事情才会进宫的。 陆见微和殷诀清走进大殿,见完颜烈朝自己看过来,垂眸避开了他的目光。 殷诀清牵着她的手指紧了紧,“如疏,他不是好人。” 陆见微抿了抿唇,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点头,“嗯。” “上次你说他擅自进京,这件事你告诉皇上了么?” 殷诀清低笑,“让观语传信了,朝宗说他会处理。” 陆见微轻舒一口气,“那就好。” 殷诀清一只手顺了顺她的长发,低低笑了声。 “不用担心。” 陆见微低着头,“我不担心。” 虽然这么说,她却依旧能感受到那道炽烈的目光,一直留在自己身上,久久没有消散。 殷诀清在她旁边给她剥葡萄,他手指修长,清瘦有力的手指被葡萄汁液染上淡淡的紫色,看着很诱惑人。 华司衍和陆听枫依旧是最后到的。 大殿十分热闹,等他们坐上主位,下面的人才行礼。 “皇上,皇后娘娘万岁。” 华司衍沉声道:“平身——” “谢皇上。” 后面有奶娘抱进来的皇太女。 已经长开了一些,皮肤很嫩,很可爱。 陆见微也抬头看过去,满月宴那天晚上虽然见过,但是现在再看已经变了许多。 殷诀清侧头问:“喜欢小孩子么?” 陆见微沉思了一瞬,摇头,“没有很喜欢。” 她想了想,又说:“总觉得小孩子应该伴随着父母的期待而来,如果没有很想要,也没有信心抚养好孩子,那还是不要生小孩比较好。” 殷诀清一只手顺了顺她的长发,低笑了声,“好。” 他倒是伴随着父母的期待而来的,却也不见得多好不是么? 只不过,意外总是让人措不及防。 如果因为还没有到来的意外而对即将到来的欢喜先一步拒绝,那人生,岂不是太无趣了一点。 抓阄不在今天的百日宴中,孩子抱上来就被奶娘抱着坐在左上角。 欢庆热闹的氛围,歌舞一个接着一个的上来又下去。 舞到中途,对面的人突然喊:“有刺客!” 陆见微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刺客直直往殷诀清的方向而来。 陆见微瞳眸紧缩,下意识挡在殷诀清面前。 下一刻,她就被殷诀清抱着转了身。 刀剑没入布帛的撕裂声入耳,陆见微整个人都僵在了殷诀清怀里。 感受到环住她的手臂松了开,陆见微转身,一只手摸上殷诀清的脸,嗓音轻颤,“吹寒......” 殷诀清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抬手擦掉了她脸颊上的泪水,声音虚弱,“如疏,别哭。” 陆见微眼泪不停地涌出,看着殷诀清虚晃的动作,手指触碰上他的脸颊,“吹寒,吹寒......” 殷诀清看着她笑,“你回来了啊。” 陆见微点着头,“我回来了,你看看我,亓厦已经去取药箱了,你会没事的。” 殷诀清听着她应声,抬手封了自己的穴道,伤口处的血不再流了。 陆见微泪眼朦胧,一时僵在原地,怔愣地看着殷诀清的动作。 半晌,她扯唇,“你骗我?” 殷诀清笑得温柔,一只手擦去陆见微的泪水,目光流露出几分心疼。 “我不骗你,你怎么肯见我?” 他说。 第112章 他的声音含着微微的叹息,伤口虽然不再流血,却也是实打实的被捅了一剑,看着十分惨烈。 华司衍不知道殷诀清安排了这一出,皱着眉看着闹场中站在角落里的两个人,半晌没说话。 陆听枫站在一边,摇头失笑。 “这两人真是......” 后话已经消散了叹息中。 殷诀清低眸看着陆见微有几分僵硬的表情,低低笑了声,“我喜欢你,想要你,如疏,你不愿意见我,我只能用这个办法。” “好在,你还算在乎我。” 他说着,居然还有些庆幸的意味。 “我知道你觉得卑鄙,但是我没有其他办法了,如疏,你给我的其余选择都不是我想要的。” 陆见微咬唇,骂道::“疯子。” 殷诀清一只手把她有些散乱的头发撩到耳后,低低笑了声,“我没疯,如疏,我舍不得你,但是我没有关系。” 身上的伤口虽然深,也是实打实的受了伤,但是殷诀清好歹恢复了,影响倒也不是很大。 他转身,对还在台上的华司衍拱手,“今日皇太女的百日宴,改日给你赔罪。” 华司衍摇了摇头,“本也只是一场闹剧,并无大事,你要离开离开便是。” 殷诀清颔首,带着陆见微从这里离开。 陆见微挣扎了一下,发现他捏着她的力气虽然不大,也没有捏疼她,但是确实让她无法挣脱。 尝试了一次,她便放弃了,只是对殷诀清道:“你身上还有伤,先治疗。” 殷诀清动作停下,转身,轻笑了声,“你担心我么?” “不然呢?”陆见微有些生气,恶声恶气道,“我就该不管你才好。” 殷诀清低头在她脸颊吻了吻,“乖,我没事。” “先包扎。” “好。”殷诀清依旧紧紧地拽着她的手,“你跟我一起。” 陆见微没有继续挣扎,安静地跟着他往偏殿走。 一路上灯火通明,她踩着殷诀清的影子,心情是久违的平静,也许是这样宁静的时间实在是太难得。 她一时间没有说话,眉头微微蹙着,走在路上,好一会儿才说:“为什么不相信我已经离开了?” 殷诀清手指抚上她的脸颊,好一会儿,才说:“感觉吧。” “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他低头笑了一下,“可能是因为你在我面前,即便是没有记忆,也是让我心动的模样吧。” 陆见微抿着唇,没说话。 殷诀清只是执着地带着她往偏殿走。 两人到了偏殿没一会儿,亓厦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吹寒!” 他气势汹汹地喊,“我真是受不了你——你们了!非要气死我是吧!我都快成你们两个人的大夫了!” 殷诀清低笑了一声,轻咳了下,“抱歉。” 亓厦瞪他一眼,“下次再这么作,我就让你一直躺在床上!” 殷诀清低叹了声,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臂一直紧紧地攥着陆见微的手。 亓厦给他上了药,又缠了伤口,这才有心思去看陆见微,“你舍得回来了?” 陆见微干笑一声,“我也没走啊。” 亓厦气得心梗,“真是欠了你们两个的!” “手伸出来。” 陆见微伸出没有被握着的手。 亓厦扶脉,结束后说:“没什么问题。” “那之前的那个,是谁?” 陆见微转头看向殷诀清,摇头,“没有谁。” 亓厦也看向殷诀清,轻“啧”了声,“好好养伤,我明天过来给你换药。” 殷诀清低笑,“好。” 亓厦收拾了药箱离开。 偏殿内只有陆见微和殷诀清两个人。 烛光照在两人身上,落下欣长的影子。 陆见微低头看着地上的影子,半晌没有说话。 殷诀清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让她看向自己,好一会儿,才说:“不愿意看见我么?” 陆见微皱了下眉,“没有。” 她说着没有,可是眉头并未消散弧度。 殷诀清低低笑了声,“即便是不愿意,我也不想放开你。” 陆见微没作声。 她太沉默。 殷诀清继续说:“我要你陪着我。” “不可能的。” 陆见微低笑了一声,她转头看向殷诀清一只手触碰上他的脸颊,“吹寒,陆见微明年春天就会死,我不管任务完成与否,都会离开。” “任务失败,我最多是得不到奖励,但是我不可能会一直留在这里。” 她的声音很沉,很冷,像是寒风,呼呼地刮在殷诀清的身上。 殷诀清手指动了动,将她抱在怀里,“既然知道你会离开,你又怎么忍心浪费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嗯?” 他下巴蹭着她的额头,“微微,你真狠心。” “知道我狠心,还想和我在一起,吹寒公子,你什么时候变了性了?” 陆见微低垂着眼帘,半晌才低声说。 偏殿静得让人遍体生寒。 殷诀清却觉得再冷也冷不过面前人的表情,他大拇指蹭在陆见微的脸颊上,低头咬住她的唇,重重的碾磨,像是恨极,好一会儿,动作又温柔了下来,软乎乎地舔舐着她的唇,吮吸她的舌。 陆见微看不清面前人的情绪,木然地待在他怀里被他吻过一遍又一遍。 殿外听不到什么声音,殿内又只有啧啧的水声。陆见微的耳中也只有这样的声音存在。 等殷诀清放开她,她已经软了身体,双手环着殷诀清的脖颈,轻轻浅浅地喘息着。 喘息声渐停,陆见微对上他的眼眸,问:“你怎么会想到要用这个方法让我出现?” 殷诀清手指碾过她的嘴角,笑了笑,“不觉得这个办法是我想出来的么?” 陆见微低笑,尽是不相信的表情,“你怎么可能会想到用这个办法。” 殷诀清在她腮帮吻了下,“嗯,是覆水告诉我的。” “白芙?”陆见微掩饰不住惊讶,“你和他还有联系?” 殷诀清双手捧着她的脸,深情的眸子注视着她,疏懒地笑了声,“我都忘了你不知道之前的事情了。” “嗯。”陆见微问:“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吗?” “白芙没离开。” “我知道。” “你知道?” 陆见微笑了一下,“他不可能离开的。” 殷诀清看了她一会儿,说:“所以你这段时间躲着我做什么?” 陆见微撇过头,“我只是,没有办法接受任务失败而已。” “你是为了什么任务?” 陆见微低着头,笑了一下,“你还不知道,我还有一个弟弟。” “嗯。” 殷诀清喉结滚动了下。 “我弟弟生病了,我接这个任务就是为了他的药。” 大约是交缠的情绪在时间的过去变冷静了下来,陆见微说起这句话的时候,情绪并不高。 殷诀清张了张口:“抱歉。” 陆见微摇头,“不用抱歉。” 她笑了笑,看着他伤口的位置,说:“即使不是很深的爱,你应该也很喜欢我吧。” 殷诀清一时间没作声。 陆见微继续说:“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 以前耿耿于怀的东西,释然了之后,就好像也没什么了。 本来也不是多么严重的事情,只是失败了而已。 一切都源自她对自己的要求太高。 又或者说,是因为她对自己怀抱着太多的期待。 面前俊美的面容印在脑海里,陆见微露出笑容。 殷诀清蹭着她的脸颊,“不够的。” “怎么会够呢?” 殷诀清垂眸,扯了扯唇,“我爱你,不够的。” “不是浅浅的喜欢。” 殷诀清抱着她,下巴阖在她的头顶,“从来都不是。” 陆见微手指抬起,想要触碰他的脸颊,半晌,低声道:“嗯。” 她并不辩驳,也许是因为已经不在意了。 又也许是其他原因。 殷诀清叹了口气,“微微,我说的是真的。” 陆见微笑了下,“嗯。” “你还会离开吗?” 殷诀清问。 夜色那么静,静得能听到身边人的心跳声,砰砰砰—— 陆见微睫毛颤了颤,“不会。” 殷诀清手指摩挲过她的脸颊,继续说:“我爱你。” 陆见微没作声。 她不相信。 殷诀清知道。 可他能做什么呢? 他恨不能将心刨出来给她看,可她不愿意看,也不想看。 只是因为这个奇奇怪怪的任务。 殷诀清不懂,就像他不懂,爱是怎么用任务的完成来衡量的。 情感怎么能用冰冷的思维去判断呢? 陆见微在他怀里久久没有说话。 殷诀清低头再看,她已经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殷诀清唇角勾起无奈又宠溺的笑容。 将她抱在床上。 窗口传来白芙的声音:“你不怕她再离开吗?” 殷诀清低笑,“她想离开我也没有办法。” 白芙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不会离开了。” 殷诀清并不意外,“和亦现成婚么?” “她......还不愿意。” 后半句说得十分不甘。 殷诀清轻嗤了声,“诚意没到,她当然不愿意。” 白芙呵笑了声,“你倒是诚意到了,她根本不相信。” “我爱她么?” “不然呢?”白芙翻了个白眼。 “那她的任务为什么没完成?” “这个问题——”白芙轻笑,“不如你自己问问她。” “单向的爱怎么能是完整的爱?一腔孤勇也不过是炮灰而已,既然你对她的爱是真的。” 白芙顿了下。 ——“那就只能是她的爱不够了。” 殷诀清低眸,看着躺在自己身侧的睡颜,抿了下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最终道:“她不爱我么?” 他低低地笑出声,“她怎么会不爱我呢?” ——她不爱他就不会躲着不见他了。 白芙没什么反应,“话我已经带到了,亦现已经肯见我了,我们之间再无关系。” 殷诀清低低“嗯”了声。 白芙离开。 殷诀清低眸看了会儿陆见微的睡颜,低笑了声。 第二日,殷诀清睁开眼,看到坐在床脚正皱眉看着他的陆见微。 见殷诀清睁开眼,她说:“她回来了?” 她果然是骗他的。 真是个小骗子。 第113章 殷诀清看着她,淡淡笑开。 “你也是她。” “我不是。” “为什么这么肯定?” 陆见微撇开自己的脸,不去看他,“我不是。” 殷诀清不跟她辩驳这个问题,俯身,看着她,低声笑了笑。 “先去梳洗吧。” 陆见微抬起头,一张绝色的脸,罕见地露出几分柔弱,“好。” 殷诀清抬手揉了揉她的头,“我抱你去。” 陆见微被他抱着坐在梳妆台前,淡淡问:“她不愿意见你,所以只能让我来面对你,你还是喜欢她吗?” 殷诀清低声笑了笑,“你这么笃定自己不是她,不是一样么?” 陆见微张了张口,好一会儿才怪异地说:“她这么懦弱,你还喜欢她,你还真是口味独特。” 殷诀清无奈地笑,“你骂起自己这么干脆,也让我刮目相看。” 陆见微看他一眼,又转回头,没有再说什么。 殷诀清静静地给她上妆。 室内昏暗烛光照在他脸上,拉扯出细长的阴影。 他本就是极好看的长相,这般更给他添了几分氛围感的魅力。 上完妆,他问:“想在这里用饭还是和大家一起?” 陆见微淡淡,“就在这里吧。” 殷诀清低低“嗯”了声。 观言从外面把饭端了进来。 陆见微:“你一早就知道我会在这里用饭?” 殷诀清摇头,“只是做了两手准备。” 陆见微愣了下,低声“哦”了下。 殷诀清笑着手指顺了顺她的头发,“吃吧。” 陆见微:“好。” 用过膳,殷诀清问:“要去和听枫她们聊天吗?” 陆见微摇头,“不去。” 殷诀清勾唇笑了下,“那我过去一趟,你如果累了就躺下休息会儿。” “好。” 他从门口走出去。 陆见微坐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绝色的脸庞,说:“为什么要我面对他?你自己出来面对他啊,他那么爱你,你说什么他不会听,你出来啊!” “你别躲起来......” “啪——” 镜子摔碎了。 ...... . 殷诀清走到飘阁,陆听枫正跟亦现聊天。 不远处的华司衍在看孩子,殷诀清走进去,陆听枫便停了话题。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不跟如疏诉衷肠么?” 陆听枫笑着,颇为意外的模样。 殷诀清闻言,忍不住低笑一声。 “诉衷肠是昨日了,今日她又不肯见我了。” 陆听枫挑眉,“你们昨日没有说开么?” 殷诀清摇头,“她不愿意相信我爱她,说不开的。” 陆听枫默了默,道:“她......唉。” 华司衍突然道:“吹寒,你真的没有感觉到有什么怪异的地方吗?” 殷诀清转头,衣袂飘飘,俊美的面容携着温和的笑,“什么?” “朝宗。”陆听枫看向他,摇了摇头。 殷诀清淡笑,“直说便是。” 华司衍回过头,一只手指逗弄着孩子,说:“她没有记忆的模样,和以前的你,很像。” 殷诀清身形晃了晃,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运起轻功从飘阁离开。 留下的三人叹了口气。 陆听枫道:“只希望他们二人能顺利些。” 虞今笑了笑,“会的。” 华司衍沉着面容摇头,“只是怕,如疏若是真的离开,日后不会太好过了。” 陆听枫叹了口气。 ...... . 偏殿内。 殷诀清从门口闯进去,只看到陆见微昏迷在梳妆台前,他跑到她身边将她抱起。 “去叫亓厦过来!” 他对观言道。 观言应:“是。” 他将陆见微从床上抱起,又看了一眼地上散碎的镜子,有血迹,从陆见微的指尖流出,她静静的闭着眼的模样,像是已经没有了呼吸。 殷诀清立在床边看着她指尖已经干涸的血迹和不再继续流血的伤口。 烛光摇晃,床幔浮动,扰得人心烦意乱。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突然笑了一声。 他倒是真想问问她,真的这么不想跟他在一起么? 安静躺在床上的女人一如他记忆中的模样,殷诀清垂着眸睨着她绝色的脸庞,伸出手指去摩挲她的指尖,已经干裂的血迹被他手指捻没在地上。 殿内安静得听不到任何声音。 看着她一张绝色的脸庞,他低低笑出声,笑意自嘲。 亓厦从门口走进来,看了眼尚未收拾好的狼藉,又看向陆见微,再次叹了口气。 他以后定然是被这两人气老的! 没有多说什么,他探了探陆见微的脉象,收回手,他皱了下眉。 “只是皮外伤,没有大碍。” “那她现在昏迷又是为什么?” 殷诀清皱了下眉,手指动了下,看着亓厦回头收拾药箱的动作问。 亓厦叹了口气,摇摇头,“不知。” 他自暴自弃,“大约是我学艺不精吧。” 他虽然医术超绝,却也治不了心伤。 尤其是这样的病症。 从门口走进来的陆听枫道:“我从前倒是听说过一种病,和她有些类似。” 殷诀清抬眉,“什么?” “解离性失忆症。” ...... . 陆见微醒来时,殿内没有一个人,屋外是黄昏,让她有一瞬间生命也到了末路的错觉。 抬头自窗台看过去,只能看到已经凋谢了的树枝凄凄惨惨地摇摆在秋风里,屋外听得到树叶叮当坠地的清脆声响,像是金箔掉落,很悦耳。 又是秋日。 她再难以忘记的秋日。 室内没有烛光,只有从窗口照进来的昏昏暮色染上梳妆台,衬得室内昏黄暧昧。 从她到这个世界,是第二年了。 这一年晃晃而过,倒是让她有种荒唐的恍惚感。总觉得过去了很久。 从床上坐起来,她走到窗边,身上穿着里衣,被一阵风吹过,有几分凉意,她丝毫不觉。 门“嘎吱”被推开。 陆见微没回头,过了几息,她的身后被温热的温度覆上,深沉低哑的声线敲打她的耳朵。 “怎么起来了也不说话?” 陆见微没回答,垂了眸,注意到他手指上的伤口,眨了眨眼睛,问:“怎么受伤了?” 殷诀清侧脸安静地在她的侧颊磨蹭,声息不绝,存在感强到她手指蜷缩了起来。 “嗯,不小心碰到了个树枝。” ——但其实是。 在陆听枫解释了什么是解离性失忆症之后,他手指无意识将玻璃碎片圈在了掌心,再次展开手掌,掌心已经磨破了皮,看着凄惨,也有点疼。 陆见微垂着眼,半晌才说:“那你下次,小心一点。” 殷诀清低低笑出声,笑意染着愉悦的意味,“好。” 他问:“饿了么?” 陆见微抿了下唇,“嗯。” “带你去吃饭。” “好。” 他什么都不问。 好像只要她留在他身边就好了。 陆见微心口泛起浅浅的抽疼,这一刻,突然觉得很喜欢他。 她能回忆起有关于他的事情,都是美好而且温柔的——他本来就是美好又温柔的人。 殷诀清走在她身边,低头看着她。 脑海里还回荡着陆听枫的话—— “她应该是压力很大,既要完成任务,又爱上了你,所以不停地抗拒,挣扎,最后得到的唯一办法却是逃避。” 逃避么? 殷诀清手指动了动,将陆见微的手指勾起,松松浅浅地拉着。 陆见微转头看他一眼,在殷诀清看向她前收回目光,又忍不住转头看他一眼。 殷诀清这次正笑着看她,说:“捉到你偷看我了。” 陆见微瘪瘪嘴,“我哪有偷看,我明明就是光明正大地看。” 殷诀清低笑,“嗯。” 她拨开她耳边的长发,“给你看。” 陆见微突然抱住他,“你肯定要给我看,不然我饶不了你。” 殷诀清笑着将她圈在怀里,“好,给你看一辈子。” 陆见微吸了吸鼻子,“我要你背我。” 殷诀清蹲下身,说:“我不会在硌到你了。” 陆见微眨眨眼,将眼底的酸涩散去,嘴角的弧度拉大,直到她再不会感到悲伤。 “你怎么这么好。” 殷诀清低笑,“我爱你,怎么忍心对你不好。” 陆见微将他的脖子环得更紧了一点,“吹寒。” 殷诀清顿了顿,应:“嗯。” 陆见微在他耳边说:“我也爱你。” 殷诀清说:“什么?” 陆见微已经将她埋在了他的背上,“没什么。” 殷诀清却还是心情很好。 他听到了。 只是有些不敢相信。 但,有什么不能相信了呢? 就算是她真的要走了。 就算是,她只是为了让他剩下的时间不要太难过,都可以。 至少她对他并非全无感情,这对他已经足够了。 他此刻突然醒悟,其实爱情,并不是那些什么虚俗礼节,而是相互需要。 他需要她。 她也需要他。 他们相互渴望,相互理解。 他们只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平凡的夫妻,只是希望能安然地度过今天,明天,以后的每一天,时间可以不那么快一点,让他们多享受一些温柔。 殷诀清背着她往前走,一步一步,踩在黄昏的脚印上,被夕阳拉出很长了影子。 陆见微指着地上的影子:“吹寒,我们两个人。” 殷诀清轻笑,“嗯。” 陆见微收紧了胳膊,往上爬了爬,在他脸颊亲了一下。 “吹寒,我爱你。” 风那么轻,天边昏黄,是独属于他们的画布。 殷诀清手臂下意识松了一下,陆见微搂着他脖子的手臂又紧了紧,殷诀清喘了口气。 陆见微的胳膊又松了一下。 “你把我放下来吧。” 殷诀清笑了声,“不要去吃饭了么?” 陆见微继续趴在他都背上,“那你愿意背着就背着吧。” 殷诀清继续往前走。 “我们明日启程离开吗?” “这么急吗?” “不是说好要去采桑节的么?” “唔。”陆见微声音闷闷的,“和你在一起就好了。” “我就在你身边,一直都在。” 殷诀清淡淡地笑着,“什么时候不是你要的时候我陪着你,你不想要就潇洒离开,我什么都强求不来。” 陆见微在他脸颊边亲了一下,“你不要委屈,我爱你。” 殷诀清低低笑开,“你再这样乱动今晚就不能早睡了。” 陆见微脸突然红了,“你——” “嗯?” “我不动了。” 殷诀清又是一阵笑。 第114章 两人走到一起吃饭的地方,陆听枫和华司衍正在聊天,见到她走进来,笑着说:“还以为尚且没有好好道别,你就要离开了呢。” 陆见微低头笑了一下,“当时没有想到这么多。” 陆听枫唉声叹气了下,“我们虽然认识时间不是很长,但我一直以为我们的关系也是挺好的来着,没想到你居然没想到我们。” 陆见微抿唇笑了下,“没有,当时......可能是心态不是很好吧。” 陆听枫笑了笑,眉眼有几分了然,“如疏今天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快坐下吧。” 虞今身子有些重了,坐在一旁笑着说:“说来,看你们这般模样,倒是想起之前的事情。” 陆见微抬头,问:“什么?” “你昏迷之后,吹寒带着你到书院,接手了书院的事情。” 陆见微有些意外,又好像也不算是特别意外,转头看向殷诀清。 殷诀清只是对她笑,给她夹菜,“多吃点。” 看两人的互动,陆听枫说:“你可不知道,这桌菜是吹寒特意吩咐让御膳房做出来的。” 华司衍也笑了一声,“一道道菜名报出来,就连首厨都愣住了。” 陆见微有些不好意思,“这些菜都是我们之前吃过的。” 满桌子的菜,都是他们这一路上经过的地方餐食,陆见微原本没想那么多,现在看着这桌菜,说:“大家都多吃点。” 亓厦说:“我可是跟着你们一路吃过来,说来,这么长时间我也只给自己做了两次美容养颜汤,风尘仆仆的,今天回去还要再做一次。” 陆见微笑出声,“你居然背着我还做了一次,亓神医,太不厚道了。” 亓厦呵笑一声,“以前还能给你分点,现在,你和吹寒两个人喝西北风最好了。” 陆见微耸了耸肩,“我去问许云要。” “你——”他冷笑,“行。” 殷诀清失笑。 他并没有吃多少,几乎都在看着陆见微吃。 陆见微也并没有推辞,在她的认知里,这也不是什么需要推辞的事情。 本来就是这样的。 殷诀清也许没有说错。 这件事情从开始到结束,从来都没有他说不的权力。 陆见微舀了勺菜递在他嘴边,“吃这个。” 殷诀清吃了下去。 陆见微一只手支着下巴,眯着眼睛笑,“我记得你当时很不喜欢吃。” 殷诀清纵容地笑,“知道我不喜欢我吃还特意喂给我。” “它很有营养。” 陆听枫说:“这倒是没错。” 殷诀清摇头笑,“那我多吃点。” 陆见微抿着唇笑出声。 一堂欢愉氛围,难得的安宁。 陆见微问亓厦:“许云说过你们什么时候回山庄吗?” 亓厦顿了一下,说:“她想让你看着她成婚。” 陆见微并没有多少意外,只是点了下头,“好。” 她又说:“我和吹寒明日就可以启程了。” 华司衍说:“你要的船,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殷诀清含笑点头,“多谢。” 华司衍摇头,“这不过是你的报酬。” 他又笑了出来,“不过书院的事情,没有报酬。” 殷诀清唇角扬着笑,手指握着陆见微的手指,低低地笑,“足够了。” 陆见微说:“我去跟听枫说几句话。” 殷诀清点头,“好。” 大约是到了要告别的时候了。 陆见微走到偏厅,笑了一下,“你不想问什么吗?” 陆听枫挑眉,“问你为什么知道要回去的路吗?” 她笑了笑,“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我不想回去,我和那个世界并没有太多的牵扯。” 陆见微叹了口气,“我总归是骗了你不是么?” 陆听枫摇头,“善意的谎言,我便当作你是为了安我的心吧。” “何况我最开始也没有那么坚定,那时候还没有孩子,如果你真的告诉我了,我可能真的回考虑要不要回去。” 她笑了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说:“现在么,有一个爱我的丈夫,一个我喜欢的孩子,这一生也够了。” 陆见微抬手,抱住了她,“听枫,你是我见过十分厉害的女子,我很敬佩你。” 陆听枫拍拍她的肩,嘴上却不松,“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厉害吗?” 陆见微终于笑出声,等了一会儿,才说:“那我走啦。” 陆听枫哽咽了下,“谁能想到我们之间居然还能有这么奇妙的缘分呢?” 陆见微说:“过了这一程,我们以后有缘一定会再次遇见的。” 陆听枫松开抱着她的手,也笑出声,“会再见的。” 虽然明知道不会再见,可是此刻看着陆听枫,她心口暖意已经在她心口留下了永远都磨灭不掉的痕迹。 即便是这是一片虚假的世界,可是这里的记忆,远比她在那个世界留下的记忆要美好得多。 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呢? 陆见微低笑了声,“我走了,明日就不用送行了。” 陆听枫说:“好。” 从这边离开,陆见微走回偏殿,倒是遇到了一个以为不会遇见的人—— 白芙。 见到他,陆见微笑一声,“白军师,好久不见。” “对你来说好久不见,对我来说,我们可是才见过不久。” 白芙走出来,清隽挺拔的身影,被夜色覆上几分薄薄的凉意,说:“我不准备离开了。” 陆见微垂着眉眼笑,“我以为你开始在意亦现的时候,就已经预想到了今天的结果。” 白芙低笑,“没想到......” 陆见微:“没想到什么?” 白芙淡淡笑了出来,“没想到我们,永远都是对别人的事情看的清楚,对自己的事情却怎么都想不清楚。” 陆见微却说:“很正常不是么?人都是顽固不化又固执己见的,只相信自己想看到的事情,在自己身上尤其明显。” 白芙低笑了声,“也是。” “你呢?现在怎么样?” 知道他问的是什么,陆见微沉默了一下,说:“也许还会再次这样,也许不会,等到回去了才能知道。” 白芙点了下头,“想想之前我免费送了你那么多次帮助,你回去我就不给你送其他东西了。” 陆见微“扑哧”笑出声,“好。” 白芙点了下头,“我先走了。” 陆见微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说:“你只要陪着亦现,她迟早会动容的。” 白芙回头,说:“只要你离开,她就知道我已经做好了决定。” 陆见微挥了挥手,“祝你幸福。” 白芙摆了摆手,径自远去了。 最初多少意难平与争锋相对,在这一刻,好像都消失了一样。 剩下的,只有怅然若失与怀抱的一些美好。 人的记忆会屏蔽很多不舒服的记忆,最后剩下的,都只有模糊的美好。 陆见微转过身,看到殷诀清正在偏殿门口等着她,一身青衫,观言站在他身侧手上拿着一件披风,见她回头,殷诀清从观言手里拿过披风。 走近她,他说:“夜风凉。” 陆见微顺势被他披披风的动作抱在怀里,她抬手环他的腰。 “吹寒。” 殷诀清嗓音微哑,温温柔柔的,“嗯。” 陆见微:“吹寒。” 殷诀清双手捧着她的脸颊,在她额头吻了吻。 “我在。” 陆见微喊:“吹寒。” 殷诀清说:“我爱你。” 陆见微露出笑容,“该休息了,今天要你帮我梳洗。” 殷诀清手指顺过她的发丝,“好。” ...... . 第二天,陆见微和殷诀清坐上马车。 昨天告别了所有人,也拒绝了所有人的送行,如今便只有两辆马车摇摇晃晃走出京城。 看了看窗外,陆见微放下车帘,舒了一口气。 殷诀清揽着她坐在怀里,手指顺着她的头发,说:“早上也没吃多少,现在想吃点东西吗?” 陆见微摇了摇头,又昂起头看着他,说:“吹寒,我们还没有正式的婚宴呢。” 殷诀清手指顿了一下,问:“你想要吗?” 陆见微想了下,说:“你愿意娶我吗?” 殷诀清笑,“当然。” “那我们和亓廊他们一起办吧?” “好。” 这样说着,中午马车停下来。 陆见微就去找了柯许云,“许云,我和吹寒准备跟你们一起办婚宴。” 柯许云爽快道:“好啊!我原本还想着你们赶得急,我就赶着采桑节办了,和你们一起我就不担心时间了。” 陆见微想了下,说:“冬日吧,既然听枫他们不来,我们再推迟一点也无事。” “好啊,不过到时候肯定没有现在这么方便,身上还要穿厚一点,我都忘了你有吹寒传给你的内力,那你应该御寒能力很不错吧。” 柯许云很多话,原本她就是很喜欢和人聊天的人,此刻说起来更是滔滔不绝,像是永远都有说不完的话一样。 陆见微顿了一下,说:“还好。” 柯许云突然吸了一下鼻子,“我才刚认识你。” 陆见微动作停顿了一下。 柯许云又说:“我还以为我遇到了知己呢。” 陆见微笑着摸了摸她光滑娇嫩的脸蛋,说:“我很喜欢你,你很好。” 柯许云又笑了,“我也喜欢你。” 亓厦端着饭走过来,“怎么又哭又笑的?” 柯许云笑了一下,说:“如疏要跟我们一起办婚宴。” 亓厦意外了一瞬,“你们不是——” 他又停住,“那好啊,几月?” “十二月吧,结束后我和吹寒就去宁城。” 宁城靠海,那艘船也在宁城。 亓厦愣了一下,想要说什么,但是看着陆见微的脸,又什么都没说。 殷诀清走过来,笑着说:“怎么都站着不吃饭?” 陆见微走到他身边,“我们去那边吃吧。” 殷诀清自然地牵过她的手,“好。” 第115章 其实到了山庄已经是十一月。 天气渐渐冷了下来。 采桑节并不是真的采桑,只是取了这个名字,真是的情况的是,这个节日是为了山庄一年的纺织获得的成果设立的。 一共三天,这三天的时间里,整个山庄不会关门,广迎门客,山庄各处都会有布匹售卖,价格比往常都会低很多,而且还会上新很多日常见不到的布匹,所以每年都采桑节都是山庄最热闹的季节。 不仅是本地人的狂欢,还有很多外地人想要淘好货专程赶过来。 陆见微虽然并不是一个特别喜欢买东西的人,但是听说了这种卖东西的方法,也还是觉得不买就亏了。 ——所谓的购物节,大约也是这种心态。 但其实,买到赚到这种想法,会出现完全就是一个意外。 卖的价格,并不是最低,而是山庄在刨除运输费和与各家店铺合作之外的底价——听起来很便宜,山庄却盈利同样甚至更大的数额。 陆见微在之前的世界就已经见识过这样的营销手段,所以并不是特别新奇。 殷诀清对此也是习以为常。 以至于柯许云说的时候,没有接收到两个人任何的意外表情,很是失落了一下。 倒是亓厦好声好气地安慰,“这点套路很多人都知道,只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也不用在意。” 柯许云反问:“那就只能怪我太蠢喽?” 亓厦瞬间摇头,“那必然不是。” 求生欲倒是很强。 柯许云虽然是大大咧咧的性格,但也不是完全刀枪不入,亓厦自然不希望自己成婚之前再发生这样那样的意外。 如同这样完全可以避免的事情,就很没必要发生。 有时候感情能够一直保持平稳,也不是感情多浓。 而是有心维护。 陆见微也整日拉着殷诀清去外面逛,偶尔看到好看的布匹也会买下来,当然,更多的只是看看。 第三天结束后,陆见微帮着山庄的人将布匹往仓库搬。 一个婆婆说:“姑娘看着年纪不大,怎地就有了白头发了?” 陆见微愣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往自己的额头摸,婆婆笑了笑,说:“别拔,这白头发啊,越拔越多!” 陆见微又放下自己的手,转头看向从外面走进仓库的殷诀清。 他正携着笑意走向她,“怎么了?” 陆见微抬头看着殷诀清,突然心头涌上一阵难过。 她离他这么亲近,难道没有发现吗—— 他那么细心,怎么会没有发现呢? 他只是将一切都装了起来,以至于她都没有发现。 那发现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会不会,其实也很难过。 陆见微的手指放在殷诀清掌心,眨了眨眼睛,“突然想吃你给我做的饭了。” 话说出口,才发觉声音带着颤意。 殷诀清手指顺了顺她的头发,嗓音含笑,“想吃告诉我便是了,怎么还哭了呢?跟个小孩子似的。” 陆见微吸了下鼻子,“那你也要喜欢我。” 殷诀清低头在她腮帮吻了吻,“喜欢的,一直喜欢。” 陆见微扯出一个笑,“那现在就去吧。” 殷诀清点了下头,“好。” 陆见微像是迫不及待似的,拉着他的手往外走,“快走快走,我都等不及了。” “好。” 殷诀清应完,回头又看了一眼那个婆婆。 她正佝偻着身子在整理布匹,似乎是注意到了殷诀清的目光,微微点了下头。 殷诀清也点了下头。 ...... . 这天夜晚,陆见微睡着之后,殷诀清走到书房。 观语说:“公子。” 殷诀清颔首:“嗯。” “那妇人说,她说发现了夫人头上的白发。” 殷诀清手指顿了顿,忽而叹了口气。 “罢了。” 罢了。 除了罢了,还能怎么办呢? 殷诀清走到窗口,看着外面已经光秃秃的树枝。 心口好像覆上了浅浅的疼,并不深刻,却很持续,让人忽视不能。 他还以为自己这段时间已经掩饰得够明显了,却忽略了陆见微除了跟他还有亓厦柯许云以外其他人的接触。 ——大概,就是这样吧。 观语站了许久,说:“公子,属下认为,夫人即便是知道,也会更想要跟你在一起的时间更多一点。” “人都知道,自己的期限其实只有一辈子,那么只需要过好一辈子就足够了,可如果期限只有一个月,那也尽最大的力气过好这一个月。” “公子,夫人现在在想你。” 殷诀清低笑一声,“从前不见你说什么,如今怎么肯说了?” 观语低着头,说:“夫人,很喜欢你。” 他继续说:“公子,我只是站在你们之间的局外人,我能看出来,夫人真的很喜欢你,比她了解的可能还要喜欢的多。” 殷诀清眉梢微垂,“嗯,她很好。” 观语依旧很固执,“她很爱你。” 殷诀清转头,“自然。” ——自然。 自然很爱他么? 也许是吧。 不然她怎么会将自己逼得躲了起来。 殷诀清手指摩挲了一下,低低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说:“你下去吧。” 这边吩咐过,他走到了亓厦的房间。 这段时间陆见微都很抗拒诊脉,殷诀清虽然面上同意,晚上在陆见微睡着之后,都会让亓厦诊脉。 也许,在陆见微长出白发之前,就已经出现端倪了。 比如陆见微越来越嗜睡,比如她每次睡着都像是昏迷一样,只能等着她自己醒来,他叫需要叫很久才能叫醒她。 ——他并不是毫无所觉。 但人最擅长的就是自我安慰,所以他每次都可以忽略了。 她的存在,就像是一场烟火。 那日新年快乐的烟火。 不,比那日更短。 短得多。 她是他这一生见过最绚烂的烟火。 亮烈,照亮了他原本已经空白的生活,在他原本寡淡的汤汁中,下了各种味道的酱料。 她就要离开了。 他因为她而产生了那么多的情绪,他曾以为就这样下去一辈子也是不错的。 曾以为—— 原来最后也只是曾以为。 忽略心中的怀疑,抱有单纯的侥幸期待。 所谓的本来应该,真是让人太不甘心了。 殷诀清走到亓厦的房门前,敲了敲门。 亓厦暴躁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来了来了。” “我就知道是你,你今天早上不是说不用诊脉吗?” ——不然他也不会让柯许云过来。 就很暴躁。 要是早知道事到中途会被打断,他就不该开始。 再来几次他都怀疑自己会不会被吓出什么毛病来。 殷诀清低眸,说:“如疏知道了。” 亓厦被他一句话说得有点懵,问:“知道什么了?” 殷诀清睨了一眼,“知道头发的事了。” 亓厦顿了下,“迟早的事。” 殷诀清说:“我们把婚宴提前吧。” 亓厦没想到他过来说的就是这一句话,心头更暴躁了。 他皮笑肉不笑说:“明天跟我说不行么?” 殷诀清淡淡,“明天我要陪如疏。” “行——”亓厦点头,“现在说完可以走了吗?” 殷诀清点了头,亓厦正要关门。 殷诀清脚步又停下,“对了。” 亓厦冷笑,“还有事?” 殷诀清勾唇,笑着提醒,“窗前能看到。” “殷吹寒——” 白芙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黑来形容了。 殷诀清悠然离开。 ...... . 回到房间已经很晚了。 屋内却亮着烛火,殷诀清远远看到脚步顿了一下,很快走到门口。 门是敞开的,他心中不知道为什么,松了一口气。 也许是太害怕再出现从前那样的事情了。 总是他稍不注意,她就要消失似的。 不是昏迷就是昏迷。 走进去,陆见微正抱着被子朝他看过来。 声音娇娇软软的,抿着唇不高兴地抱怨,“我晚上醒来,身边的被子都是凉的,我特别想你,等了你好久都没等到你回来。” 殷诀清携着一身冷意走进屋子里,转身关上门。 陆见微将被子往上拉了拉,“你身上好冷,快去洗个热水澡过来陪我呀。” 或许是夜晚太凉,面前的人只是说着这样简单的话,他也觉得很暖。 故意走近她,在她脸颊上亲了亲,等到陆见微从被子里伸出手推开他,他才低低地笑,“我去洗澡。” 陆见微还因为刚刚被他触碰有些冰皱着眉头,闻言点头,“快去吧。” 殷诀清转身离开。 陆见微看着他的背影眨了眨眼睛,消散了眼底的浅浅的泪意。 没有那么想哭的。 可刚刚看着他从门口走进来,又转身关门的瞬间,她突然鼻头一酸,想到了他从前总是给她看着背影。 可他下一瞬就转身过来吻了她。 像是永远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一样。 有时候她觉得,他什么都知道,不会觉得很乏味吗? 比如他总是才道她做了什么,他也知道她想要什么,又为什么会动心—— 她到现在也不明白。 她从前从来不去思考这种对她有利的事情发生的原因是什么。 这一瞬间,她突然就很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喜欢她。 总觉得他的感情是上一瞬还冷冷淡淡,突然就对她很好了一样。 殷诀清洗完澡走出来,就见到陆见微抱着被子靠在床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的模样。 “微微。” “嗯。” 陆见微抬起头,“你怎么不用内力把头发弄干?” 殷诀清恍然发觉,自己的头发还湿着。 陆见微突然“噗嗤”笑出来。 “吹寒公子,你怎么也有这样的时候?” 殷诀清看着她笑无奈勾唇,抬手顺着头发抚下去,头发瞬时干了。 随后他坐在床边,陪着她一起。 “微微,我跟亓廊说,婚宴提前。” 第116章 “为什么?” 陆见微侧了侧头,有些不解。 她嘴角还带着笑容,娇媚的面容挂着个懵懂的表情,看起来颇有些蛊惑的意味。 殷诀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手指触上她的脸颊,眼眸眯起,低低笑了声,“不害怕么?” 陆见微抿了抿唇,微叹了口气,像是无奈,“害怕能怎么办呢?也不能让现状改变呀。” 殷诀清手指触碰到她的嘴唇,低低的眉梢睨着她,轻轻浅浅地笑,“你想改变吗?” 陆见微看着他,“难道你还有办法?” 殷诀清摇头,“没有。” 陆见微瘪瘪嘴,“我还以为你有呢。” 殷诀清淡淡笑,“我也说了我不是神。遑论,我们根本不在一个世界。” 陆见微低着头,手指和他的手指触碰到一起,逐渐十指相扣,过了好一会儿,说:“我们休息吧。” 她手腕上还戴着殷诀清给她的镯子,温润的手镯衬得她肌肤如雪。 烛光倒映在上面,落下的浅浅的橘色光影。 室内烧着暖炉,并不冷,身边的男子传递到她身上的温度是同样的。 这一路行来,他的身体温度似乎也在随着她的感情不断攀升,让她的心亦无路可逃。 陆见微突然觉得鼻头一酸,他在她瞳眸里留下的影子也变得那么模糊。 “好。” 殷诀清应。 他们之间,有些事原本就不需要问,有些话也不需要多说。 一刻的相处已经是这么难得,祈求一生倒好像贪心了一样。 只是,只是。 陆见微还是忍不住产生遗憾。 多遗憾啊。 他留在她心里的足迹是怎么都无法被抹掉的,爱过他,她亦无法爱上其他人。 他这么温柔—— 即便是在从前的世界里,他也是对她最好的一个人。 爱上他是毫不费力的事情。 只可惜—— 可惜。 也只能到这一步了。 她从前觉得,既然任务是让他爱上她,那么她即便喜欢上殷诀清,也是没什么的。 只是后来,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也没有抛开自己的理智,造成了中道崩殂的惨状。 可即便是这样。 陆见微想,她也还是没有后悔爱上他。 ...... . 说要提前婚宴,但也不没有时间去提前多久了。 后来殷诀清告诉她,“我提前婚宴,只是担心你的身体如果出现什么意外,会不会撑不到我们去宁城。” 陆见微当时只是愣了愣,没有说话。 她知道自己的身体还能撑多久—— 或者说,她知道陆见微的身体还能撑多久。 而在那儿之前,陆见微的身体不好垮掉。 她之前一个意外,终将消失的意外。 婚宴这天,山庄特别热闹。 此一程,因着快到年末,华司衍和陆听枫都没来,能来参与的,也都是几个熟悉的人。 倒是让陆见微意外的是,黎杏。 “我要是知道你能离开,我最开始也不会那么憋屈了。” 她笑嘻嘻地说着抱怨的话,却一点都不让人感到烦躁,反而有些忍俊不禁。 ——她总有这样的能力。 一边的温恭夕闻言看她一眼,低嗤,“不然也不会被我抓到吗?” 黎杏吐了吐舌头,“我都快饿死了,哪儿管得了那么多哦。” “何况你不是钱多人也——”她顿了下,“又帅又心善。” 温恭夕呵笑一声,将手里刚剥好的橘子塞在她嘴里,“多吃饭。” 黎杏拉着他的袖子,“你不会生气了吧?不会吧?” 温恭朝挑眉,“我生气了你打算怎么办?” 黎杏苦恼了一下,叹了口气,眉梢狡黠灵动,“我还能怎么办呢?我只能独守空房了呗。” “......”温恭朝再次呵笑一声,“做梦呢。” 黎杏做了一个不要的手势,“我拒绝。” “都说是我生气了,你还有拒绝的权利?” “那我也不要嘛。”黎杏瘪瘪嘴,“男人整天围在女人身边,不出去工作,早晚我们坐吃山空。” “收好你的心,这辈子给你你也花不完。” “这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 陆见微看着两个人忍不住笑。 殷诀清走到她身边,婚宴并不繁杂,晨起拜堂之后,陆见微和他走出来一起宴宾客。 ——出去山庄的下人,其余的人都是看着柯许云和亓厦的面子才会过来,见到殷诀清和陆见微颇有几分意外。 却也没有人会去说什么。 上次因着皇太女的满月宴,以及说书先生的传播,几乎全国的人都知道了殷诀清现在头发已经恢复了黑色。 倒是陆见微的白发越来越多,虽然尽力遮了,也还是会不小心透出来。 婚宴上也有人注意到了,只是没人敢大声说出来,都是窸窸窣窣低声说,离得远,即便是传入耳中也是一言半语,不足以放在心上。 陆见微不是为了这些小事会生气的人,何况她没有太多时间在乎了。 想想也是,这一生不长,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很足够,何必为了一些事情损失自己和身边人的好心情。 亓厦和柯许云没有他们两人这么清闲,不停地有人敬酒,两人在各个桌子之间穿行,偶尔走到殷诀清身边说:“你们要是觉得累和吵,就先回去,这边我们两个人招呼就够了。” ——虽然是这么说。 席间也没人敢上前来敬陆见微和殷诀清酒。 吹寒公子是天上的人物,现在和他成婚的陆见微也是他们只是听说从来没有见过的人,只看着长相都让人远远看着而不会靠近。 陆见微倒是确实只坐了一会儿就有点困了,靠着殷诀清的肩略微眯着眼睛打盹。 殷诀清低头,小声问:“我带你回去休息吗?” 陆见微揉了揉眼睛,摇头,“我还想在这边再待一会儿。” 说不上多喜欢,只是在殷诀清身边,周围吵吵闹闹的,觉得心里很平静,这种感觉,总觉得很幸福。 殷诀清抬手顺了顺她的头发,低头在她发顶吻了吻,“好,要吃点东西吗?” “不太想吃。” “好。” 过了会儿。 陆见微说:“吹寒,你以后会忘了我吗?” 殷诀清扶着她的腰的手顿了一下,又恢复如常,说:“只要我活着,我就会记得你。” 陆见微懵懂地点了点头,好一会儿,又抬起头说:“可是我希望你不要记得我太长时间。” 殷诀清低眸深深地看着她,似乎是在衡量她说出这句话的情绪。 可她的表情很淡,也看不出太多情绪。 好像就是随口一说,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殷诀清没有答话。 转回头再看,陆见微已经靠着他的肩睡着了。 她的睡颜恬静,没有醒着时候的灵动表情,此刻看起来只有倾城的容貌,空洞得厉害。 一如他的内心。 柯许云走到两人身边,看了一眼已经睡着的陆见微,对殷诀清说:“如疏睡着了,你们不回去吗?” 殷诀清摇头,“再待会儿吧。” 柯许云索性不再离开,就在殷诀清旁边坐了下来,看了一眼两个人相互依偎的动作,问:“你们打算何时离开?” 殷诀清抬手,调整了一下陆见微睡姿,将她揽在怀里,手指拨弄了一下她的头发,顿了顿,道:“再过两日,她很舍不得这里。” 他并非不能理解。 陆见微来到这个世界,除了别庄,呆的时间最长的地方就是这里,何况这里还有柯许云和亓厦。 在皇宫,即便是在陆听枫的面前,她也总是要伪装着些什么,可是在亓厦和柯许云面前,她完全不需要。 她可以依着自己的性格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所以她喜欢这里是他完全可以理解的事情。 他理解,也同意。 他其实没有太多对于生活的要求,所以在这件事情上,即便是让着陆见微的性格来,他也不会有什么情绪。 ——何况她是他喜爱的女子。 这天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从外看进来,满是喜庆的场景。 柯许云坐在殷诀清身边看着这对有情人,感觉很美好。 从屋外吹进来的风并不温柔,甚至夜色也是冷冰冰的没有半点让人感到喜欢的触感。 可是,被一个人这样爱着,而自己也是这样爱着另一个人,本来就是一件很值得的事情不是么? 亓厦过了一会儿也走过来,手放在柯许云的肩上,俯身低头在她耳边问:“怎么了?” 柯许云摇了摇头,抿唇道:“没事。” 亓厦又去看殷诀清,只见殷诀清将陆见微打横抱起,站起了身。 “我们先回去了。” 陆见微还在他怀里睡着,可能因为睡姿并不舒适,眉头微微皱起。 殷诀清颔首点头。 亓厦也点头,“好。” 殷诀清没有再说什么,抱着陆见微转身离开。 留下亓厦问柯许云:“刚刚说了什么?” 柯许云抿唇,“我问他们何时起身。” 数九寒冬,从外面吹进来的风足以让人冻得四肢僵硬。 亓厦微叹了口气,“他怎么说?” 柯许云:“吹寒说,再过两日。” 亓厦:“那还有些时间。” 柯许云摇了摇头。 ...... . 殷诀清说两日,便是真的两日。 第三日一早,观言就在山庄外准备好了马车。 柯许云裹在披风里,鼻子有些红,也不知道是哭的还是被寒风吹成这样,又或者两者都有。 一双眼睛也红彤彤好像兔子一样,看着陆见微道:“我知道你不喜欢送别,可是我真的好喜欢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了。” 陆见微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原本绕在嘴边的话最终还是咽了下去,“别哭了。” 柯许云哭得更厉害了,“可是我真的好舍不得你,我都想跟着你你快去宁城了。” 陆见微给她擦了眼泪,“我们有缘还会再见的。” 柯许云摇头,“这都是屁话,见不到就是见不到了,哪有什么再见!” 陆见微喟叹,“我真的要走了。” 柯许云摸了摸脸上的泪水,又吸了吸鼻子,“你走吧,没事。” 陆见微又给她擦了擦眼泪,“亓神医人很好,你们会幸福的。” “我当然会!”柯许云跺了下脚,似乎是恼怒她怎么要走了还要说这么不找边际的话。 陆见微低眉淡笑一声,“好。” 她转身,走上马车,坐在殷诀清旁边,自然地被他揽在怀里。 “我们到了晚上才会听下,你可以先睡一会儿。” 陆见微抿了抿唇,说:“可是我想和你说一会儿话。” 殷诀清动了动眉梢,“好。” “你还没听我给你说过我从前的事情吧?” “嗯。” 陆见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躺在殷诀清的怀里,抬着眼就能看到面前的人。 殷诀清手指轻轻捏了捏陆见微的脸颊,低低笑了声。 陆见微将他的手握在掌心,声音轻轻缓缓的。 “我小时候,是个孤儿。我也不知道我是谁的孩子,我刚出生就被送到了孤儿院,孤儿院的孩子很多,每次有人资助的资源都要靠抢。” “我弟弟也不是我的亲弟弟,只不过我太小的时候抢不到东西,他因为院长关照,不需要抢也有东西,每次他领到东西,都会给我分一点,再我大一点,可以抢到东西了,我们就会互相交换对方的东西。” “孤儿院有很多书,我几乎把所有的书都看过了。”说到这里,她眯着眼笑了笑,似乎是很怀念那段时间,“对了,我弟弟叫陆斯。” 殷诀清手指绕着她的头发把玩,低低“嗯”了一声。 “后来他生病了,我听说这个任务的奖励可以随意提,所以就接受了这个任务。” “当时没想太多,甚至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就迎头直上,直到到了这里才开始考虑各种各样的情况——” 她笑笑,“虽然好像考虑到的很多情况都没有太大的必要。” 殷诀清也跟着她笑,“比如呢?” 陆见微想了想,说:“我本来以为你会很难接近,还打算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没想到只是第一次见面,我那么大胆的举动你都没有太在意。而且还把我留了下来。” 殷诀清低低笑出声,“当时觉得你变了一个人,很有意思,正好生活乏善可陈,也不抗拒这些小意外。” 陆见微捏了捏他的手指,“我爱你。” 殷诀清低低笑出声。 俯身在她脸颊落下一吻。 ...... . 从山庄离开,他们走了一个月才到了宁城,宁城已经到了开春的季节,整个城市都充斥着某种说不清的悲伤。 天气并不算是太热,但绝对不冷。 一路上,陆见微昏昏沉沉,总是睡着,又在不知觉的时候醒过来。 殷诀清只是什么都不说,陪在她身边,看着她睁开眼,就对她笑,然后亲吻。 他们经常接吻。 殷诀清说:“接吻是爱抚,是我爱你的方式。” 也是。 除了接吻,拥抱,他们还能做什么呢? 爱得再浓,似乎也只能到这一步了。 陆见微躺在床上,才开始回想原文中的内容。 在原文中,大约也是这个时候,亓厦开始用陆见微的血做引,发现居然可以引起陆听枫身体的异动,于是不停地取用陆见微的血。 陆见微也是这个时候开始越来越虚弱,一直到三个月后,陆听枫醒来,才结束。 殷诀清抱着陆见微坐上船。 船上没有多少人见过殷诀清,只是暗暗猜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居然能从皇帝手里拿到这艘船。 陆见微精神越来越不好,醒来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偶尔一天也只有一两个时辰是醒着的。 因为这样,殷诀清更不敢轻易离开,日日陪在她身边。 有一日,他们已经行到了海中第十日。 这日陆见微醒来,目光亮晶晶地看着他,“我们出去看海吧?” 殷诀清抱着她,将脸埋在她的肩头,眼眶突然红了。 陆见微手指在他背上拍了拍,“吹寒。” 殷诀清抱着她,从房间走出来。 月亮刚从窗外升起,海上雾散去,云生结海楼。 陆见微搂着殷诀清的脖子,窝在殷诀清的怀里,看着海面滚滚流动,不时能听到海里的海豚声。 陆见微攀着殷诀清的肩,在他下巴留下一吻。 “我爱你,吹寒。” 轻飘飘的声音被风吹尽。 殷诀清低头,她已经在他怀里睡去,也许不会再醒过来。 他俯身,在她额头亲了亲。 “我也爱你,微微。” “已读取任务进度,即将回到现实。” 机械的声音冷冰冰地说。 第117章 “陆小姐,恭喜完成任务。” 陆见微刚从营养仓走出来,就听到一道温润的男声,男子正携着笑意看着她。 ——温听阈。 那个和她做交易的人。 陆见微顿了一下,问:“已经完成任务了么?” 温听阈笑着回:“事实上六日前就已经完成任务了,只不过......大概是陆小姐对那边颇有留恋,才会造成回来得不够及时。” 六日。 “你是说,窝在那个世界六个月前就已经完成任务了么?” “嗯哼。” “我弟弟呢?” “还在住院,不过我们已经给他治疗完成了,如今只是观察阶段。” 陆见微点点头,“多谢。” 温听阈轻笑,“银货两讫罢了,陆小姐不必如此客气。” 陆见微颔首,又问:“这七日有没有出现什么意外的情况?” 温听阈摇头,“并未。” 陆见微抿了抿唇,似乎是想说什么,又止住了话头。 温听阈看着她低着头沉思的模样,低声笑了笑,“别多想,陆小姐,虽然我没有监控到你那里的情况,不过你自身的健康情况我们都有随时监控。” 顿了下,他温文尔雅的面容多万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或者陆小姐需要,我们也有专程的心理咨询师可以为您服务。” “毕竟能让我们研究奏鸣计划去实验唤醒的病人,也都是厉害的人物,陆小姐动心再平常不过了。” 陆见微皱了下眉,说:“可是那个世界后来出现了一个不是我的我。” “不是你的你......”温听阈挑了下眉,有些意想不到,“或许你可以告诉我们的心理咨询师,她会给你解惑。” 陆见微并不做更多解释,点了下头,“好。” 说完她转身离开。 看着陆见微离开的背影,温听阈顿了下,缓缓勾起一个笑。 “没想到还有这么曲折离奇的事情......如果能全程监控记忆就好了,啧。” 他走到营养仓,看了一眼里面的情况,回头吩咐身边一直监控营养仓情况的管理人员,说:“清理干净,明天可能会有人过来查看,到时候你只说什么都不知道就好。” 管理人员低下头,“是。” 陆见微并不是第一个实验成功后回来的人,之前也出现过病人醒来之后回到基地找人的情况,但是为了保证接任务的人的信息不会暴露,他们都不会告诉实情。 虽然大部分情况下,病人都会失去那边的记忆,就算有记得,也只是一些零碎的片段,不足以连成回忆,更别说根据这些碎片找人。 温听阈正要抬脚往外走,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说:“算了,他们如果过来找你,你就让他们来找我。” 管理人员意外了下,下意识问:“为什么?” 温听阈叹了口气,“毕竟我这些器材也挺贵的,要是让他们砸了,我岂不是还要赔本。” 管理人员嘴角抽了抽,似乎无奈,却也低头说:“是。” ...... . 没过多久,果然有人过来问话。 管理人员非常尽职尽责地说:“我们主管说,如果您有需求,请找他。” 一行五个人,站在最前面的人颔首:“多谢。” 管理人员摇摇头,“没事。” 一行人又风风火火地离开。 管理人员站在后面“啧啧”了两声,“来的可真快啊。” 温听阈坐在办公室没多久,就听到了外面蹬蹬蹬的脚步声—— 非常明显。 他坐在桌前等着人过来。 虽然早有预料,却没想到这么快。 甚至再早一步,他们就会直接见到陆见微了。 好险。 温听阈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不过,也更有趣了。 女人站在温听阈面前,说:“温先生,我家公子想问你,她去哪儿了?” 温听阈嘴角勾起职业的笑,浅浅淡淡地说:“我们做这行的,要是这么随意泄露客户的隐私,肯定是做不长久的。” 女人皱了下眉,随即拿出联络器。 躺在病床上的男人画面逐渐出现在温听阈眼前,最醒目的莫过于他几乎透明的皮肤,看起来太病态,也太匪夷所思。 甚至让人怀疑他是否真的存在这个世界上。 画面里的男人说:“温听阈,这句话说出口,你自己不觉得虚伪么?” 说完,他低低地咳嗽一声,像是身体实在受不住。 温听阈耸肩,“我可不觉得。” 他看殷诀清一眼,又道:“不过殷公子刚醒来还这么虚弱,第一时间居然是过来找人,看来你们......” 殷诀清眉梢淡淡,“与你无关。” 温听阈叹气,“恕我无能为力,我和她关系还不错,也不想因为这件事情闹得太不愉快。” 殷诀清扯了扯唇,敷衍地笑了一下,随后关掉了对话。 温听阈耸肩,“慢走不送。” 虽然知道卖个好能得到的东西一定不少,但是细想刚刚陆见微走的时候的样子,还是觉得不趟这一趟浑水更好一点。 如果殷诀清找到了人,那就万事大吉,如果没找到,他也没受什么影响。 但是从他这里泄露了什么信息,难免日后不会遭人记恨。 他虽然不拒绝八卦和钱,但也爱惜生命啊。 ...... . 陆见微没有及时去心理咨询室,而是先去了医院。 从医院门口走进去,坐电梯到三楼,再往右转第十三个病房——是她离开前陆斯的病房。 推开门进去,陆斯正坐在桌子前吃饭,听到门口的声音,转头看过来,见到她眼神立刻亮了起来。 “姐姐。” 陆见微点了下头,“身体怎么样?” 陆斯笑了笑,两颊有两个酒窝,看起来很可爱。 “做了手术之后就好了很多。” 陆斯是心脏衰竭,如今的科技已经足以支持换心脏,只是之前一直没有太多的钱,何况他们的身份也找不到足够靠谱的机构和医生。 和温听阈的合作听起来就划算很多,这也是陆见微会选择这条路的原因。 “你最近去哪儿了?” 陆斯抬起一只手,朝她晃了晃,“姐姐坐过来。” 陆见微坐在他身边,手指握住他的手,说:“姐姐这几天接了个工作,现在我们的医药费已经还的差不多了,之后你上学就不用再担心这些事情了。” 陆斯眼底流露出心疼,手指在陆见微的掌心中摩挲,又有些难过,“辛苦姐姐了。” 陆见微摇了摇头,“不辛苦,倒是你,躺了这么长时间,是不是还没出去过?” 陆斯哑然笑了声,“嗯。” 陆见微摸了摸他的头,“我陪你出去走走吗?” 陆斯点头,“好啊。” 陆斯并不是特别颓废,即便是最绝望的时候,也是拉着陆见微的手一遍遍地说,“没关系的,只要姐姐在我身边陪着我就够了。” 这么想着,陆见微又愣在了原地。 陆斯喊她的名字。 “姐姐,姐姐?” 陆见微抬起头,张了张口:“刚刚......” 陆斯忍不住笑出声,“怎么出去了十几天,你回来就变了一样。” 陆见微摇摇头。 “没事。” ——十几天。 也只是这里十几天而已。 从楼上坐自动升降梯下到楼底的草坪,两人绕着草坪走。 陆斯问:“姐姐这段时间都在工作,学校的事情怎么办呢?” 陆见微笑了笑,“提前跟学校请了假期,到时候回去补上课程就好。” “那就好。”陆斯稍微松了一口气。 “别担心,姐姐不会因为你忘了自己的。” “嗯。你过来的时候吃饭了吗?” “吃过了。” “嗯。” 绕着草坪走了两圈,两个人在长椅上坐下。 不远处有几个人走过来,他们没在意,只是坐在椅子上继续聊天。 没一会儿,几个人走到两人面前。 站在最前面的女人说:“请问是陆见微女士吗?” 陆见微抬起头,“我是。” “您好,我们公子想见您,请问您有时间吗?” 陆见微顿了一下,“我不认识。” 女人微微笑了笑,“公子的意思,我们并不清楚,如果您愿意,我会带着您过去,如果您不愿意,我们也不强求。” 陆见微没说话。 陆斯问:“你家公子......是谁?” “我家公子是......” 女人正打算说出口,就听到耳机里传来声音。 “微微,我想见你。” 声音沙哑,带着某种说不清的蛊惑力。 陆见微瞬间从长椅上站起身,“我跟你们去。” ...... . 后来,某日。 阳光很好,从天空照到草坪上。 殷诀清正在草坪上坐着晒太阳,从房间里走出一个人坐在他身边。 他不转头去看,但已经知道是谁,低低问:“睡醒了么?” 陆见微点头,“刚醒来。” “你一直在这里晒太阳么?” “嗯,今天阳光很好。” 陆见微抬头,“确实很好。” 殷诀清又笑,“很幸福,有一种,人间美好大约就是这样的感觉。” 陆见微怔了一下,转过头看着殷诀清。 他也正好看过来,四目相对,他继续勾着唇道:“刚刚看到你走过来坐在我身边,这种感觉就更深了。” 陆见微浅浅笑开,“我最近也没有再解离。” 抬头看看太阳,光线很温柔,透着某种浅淡的美妙。 殷诀清的手指穿过她的手指,两个人十指相扣。 “一会儿还要出门看小斯么?” 陆见微点头,“他身体还没好,这段时间要多注意一想。” 殷诀清点头,“我去准备一下东西。” 说完,他就要起身。 陆见微拉了一下他的手,仰着头看他。 殷诀清动作停了一下,“嗯?” “吹寒,你现在......还会想要死么?” 殷诀清手指抚了抚她的头发,低低笑着,“那日我去看陆斯,在他的柜子上看到了一本书。” 陆见微依旧看着他。 顿了顿,他继续:“里面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我们热爱自己的生命,但这不是因为我们已经习惯了活着,而是因为我们习惯了爱。” ——全文完—— 2021/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