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曾喜欢你》 作者: 许甜酒 简介: 叶鹭有三个秘密: 1.陈晏起的理想是空军作战指挥。 2.陈晏起护她出废墟时,许了她一个心愿。 3.人人都着迷陈晏起,她也是。 叶鹭用了八年时间,把自己弄的支离破碎,拼命走上了陈晏起口中的云端,没想再次重逢,却是她俯瞰着他。 他断了翅膀,放下自尊,在泥潭里发疯坠落,甚至不惜一切代价想将她囿于鸟笼。 * 叶鹭一直以为,只有陈晏起曾是她纸上最热烈的心事。 她没想到,于他而言,自己竟也曾是他夜不能寐,克制又妄想的月亮。 可兜兜转转,他们始终不是同路人。 “陈晏起,我遇到了奉我如珍宝的人。”叶鹭抬眼凝向他,唇角冷漠,眉眼里却格外动人心魄,“那个人,他不是你。” 注意事项: 男主前期浪子/后期很疯 双c/双向暗恋/校园比例80% 高甜高虐/BE/非男二上位/都活着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花季雨季 虐恋情深 校园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鹭,陈晏起 ┃ 配角:伯凯,宋枝枝,佟霜,施岚波 ┃ 其它:暗恋,久别重逢,浪子回头 一句话简介:我不再爱你。 立意:因为你我变得更好。 第1章 算计她 叶鹭痉挛落地的同时,床头柜上的座机和玻璃水晶灯也翻滚下来,遍地的碎渣里,她强忍着钻心的胃痛,从大片狼藉里抓起话筒,镇定地拨出了急诊电话。 等待的时间仿佛漫长无比,叶鹭仰着头,无力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原本绵延半边的顶灯已经被陈晏起拆掉了三分之二。 当时他说,讨厌刺目的亮光。 半晌,他又捏着她的下巴叹道:“我不喜欢你用这种眼神看我。” 拉回思绪,叶鹭算了算,她已经在这栋老洋房里待了近半个月,幸而是暑假,其他教师也大都放假回家或者去旅游,也没有人会注意她的“失联”,否则她也不知道如何解释这段时间的杳无音讯。 回沪中之前,叶鹭原以为这次回乡办理迁墓手续,应该是她人生中最后一次途径故城,却没想到会再次撞到与陈晏起的命运里。 陈晏起。 陈晏起啊。 叶鹭喃喃念出声音,他的名字还是那么好听,每次喊出都给人一种安定的感觉。 正如十七八岁时的他,无论何时何地,身边总是围着一群人,他耀眼肆意,理想光芒万丈,在千呼万拥中骄傲得如同晨起日光,生机勃然。 冰冷的泪水溅落在地板上,叶鹭抬手摸了把脸颊,犹疑着颤动睫羽,她怎么又哭了?哦,一定是胃太疼的缘故,毕竟她吃了太多不好的东西,她的胃病才得以这样严重。 是了,她不是因为陈晏起。 叶鹭和陈晏起,三本该在八年前就结束了,她才没有为陈晏起的变化而难过。 叶鹭心里这么嘱咐自己,但脑海里却忍不住一幕幕地浮现起她和陈晏起重逢时的画面。 那天她正打算赶航班回京都,半路突然收到学校的邮件说要提交一份材料,她不得不循着记忆在大街小巷里寻找网咖。 她运气实在是差,大概也是因为暑假学生客户多,她屡次因为客满被拒后,最终只在城中村附近的犄角旮旯里找到家小网吧。 很巧的是,这家网吧叶鹭很熟。 高中的时候她没有手机,每周最盼望的就是周五下晚自习来这里包个小夜,一晚上五到八块钱,可以一觉趴到天亮。 正是在这里,她给陈晏起写过日记,苦思冥想为他改过网名,也曾彻夜彻夜地等待着他的留言动态,头像亮起。 打破厚厚的少年滤镜,叶鹭沿着扶梯上楼的时候才发现,网吧的陈设实在老旧,鱼龙混杂的网民穿梭在楼道里,偶尔钻出来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纷纷低着头,黑着眼圈。 叶鹭找了台相对不那么又破又卡的电脑,她刚处理完文件,拔掉U盘要离开时,就看到从前台晃出来的一只手在刷视频,一只手端着泡面的陈晏起。 那个曾趾高气扬说要做空军指挥官的陈晏起,那个带她玩射击游戏百发百中的陈晏起,那个她拼尽全力爱过的陈晏起。 他就这么灰头土脸而又狼狈地扎进了她的视野,而她竟然也在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叶鹭怔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混杂着廉价烟味和口臭味的狭窄空间里,她只看得到陈晏起满身遮都遮不住的颓败和孤单,闻得到他手上那盒他曾说最恶心的垃圾食品,听得到他手上配着不相关背景音乐的短视频里颁奖典礼上的自己。 [恭喜叶鹭老师获得聘婷杯·年度最佳舞者称号] [听说您已经决定从事幕后工作,年底的剧院典礼将成为您的谢幕演出,请问是真的吗?] [嗯,是真的。] 叶鹭从未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陈晏起。 一时间的记忆碎片和错乱情绪全部涌入脑中,叶鹭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该问他结婚了没?还是现在做什么工作?还是问他,为什么在看自己的视频? 正如视频中的回答,在舞台上游刃有余的她此时的慌乱,也是真的。 陈晏起看起来平静很多,他露出笑容,略长的黑发潦草地耷拉在眉骨,正好遮住了那颗标志性的小痣,他平静又坦荡地将泡面合上,塞给旁边的青年网管,然后朝着叶鹭点点头。 “好久不见。”他嗓音有些沙哑,笑得却很自然,“你现在,真人怎么比视频还漂亮。” 叶鹭心里的声音翻腾叫嚣,无数疑问和愕然将她不住地推向陈晏起,她忍不住想问,问他为什么在这里,问他这些年发生了什么,问他过得好不好。 可话到嘴边,她突然想起——早在许多年前的那个春夜,叶鹭和陈晏起就已经分手,她走的干干净净。 所以,陈晏起如何,与她并不相关。 良久,叶鹭在客人路过的瞬间挪动了脚步,然后垂下眼,弯起唇间朝着陈晏起道了声谢。 “不好意思,我还有事,有机会再聚。”叶鹭自己也知道,这一别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她想去拿行李箱,却被陈晏起抢先一步,他力气大,步子更大,很快就带着叶鹭的行李箱下了楼。 陈晏起拨出电话不到五分钟,叶鹭就看到一辆黑色轿车开了过来,他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在行李放好之后,嘱咐叶鹭道:“一路顺风,注意安全。” 叶鹭原以为,一切到此为止,却没想到那天她的运气竟然差到那种程度,先是暴雨再是车子刹车失灵,再然后她因为航班取消不得不被送回了市区。 陈晏起就像是城市里救死扶伤的幽灵,撑着一把大黑伞等在路口,然后再和轿车主人打完招呼之后,就默不作声地将叶鹭带回了自己的出租屋。 那是他们高中时曾经租赁过的小屋,摇摇欲坠的建筑在焕然一新的商业区里显得落魄又肮脏,她进门的时候,还不小心踩到了几个酒瓶,瓶身撞到桌角发出沉钝响声。 陈晏起弯下腰,黑色鸭舌帽的阴影底下,又长又直的手指扒拉几下,火速腾挪出小片空地。他蹲在地上扭过头,小心翼翼地询问她,有没有受伤。 此时,躺在满是灯管碎屑的地毯上。 叶鹭失神地望着天花板,她突然想——如果没有后来出现的女人,也许自己真的会再次坠入那场自己臆想出的梦里,陪着他一起沉沦,陷入。 可那女人的那张脸—— 大门口突然传来密码锁的声音,叶鹭猛地收回思绪,她的肩膀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胃部的疼痛和恐惧再次袭来,等她冷静下来,就发觉自己满脸都是眼泪。 泪水咸涩,沁入嘴角的时有点甜腥。 “叶小姐!您怎么在地上了?” 听到是保姆的惊呼声,叶鹭提到嗓子眼儿的心终于缓缓落下,她拽着垂下来的床单坐起身,整个人都靠在床尾,虚弱道:“我胃病犯了。” 保姆看到叶鹭额前的乌发上满是汗渍,连忙摸索着打开灯,灯光亮起,她更是急得手足无措,看到叶鹭比脸色还要苍白的唇色,本能地就要掏出手机请示。 “别打给他。” 叶鹭警惕地挡住她的手,眼神空洞,几乎是在本能乞求。 见保姆犹豫,叶鹭按捺着心里的不安,缓缓解释:“我只是胃病犯了,刚刚已经叫了120。先生很忙,这种小事不用烦他。” 保姆为难地拉开叶鹭的手,“不行,先生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照顾好小姐的起居,就算您掉根头发丝,我也要按时汇报的。” 她不肯听叶鹭的话,一方面是打心眼里觉得这不是小事,另一方面她也是顶害怕这家主人,她不敢不说。 叶鹭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保姆的态度,眼看号码就要拨打出去,她攥着床单,让自己的身体颤抖的不那么厉害,道:“先生待我您是知道的。”她抬眸,黑亮的眼睛里盛满了破碎感,“你放心,我只是去趟医院,不会乱跑的。” 保姆被叶鹭这一眼看得有些心软,她停住手指,脸上又露出那副左右为难的神情,“叶小姐,我只是个打工的,您别为难我。” “那你陪我去。”叶鹭急促打断,就像真的认了输,“等我情况好些,你再告诉先生,免得他担心。” 保姆犹豫片刻,见叶鹭疼得都根本直不起腰,也不像是装的,这才收了手机,然后先去厨房倒了热水,又拿了胃药过来,“先吃点药,等救护车过来,我陪您过去。” 叶鹭错开视线,没接:“我都吃过了。”保姆见状,又放下水杯去厨房和卫生间翻查垃圾桶。 叶鹭听着窸窸窣窣的声响,捂着胃部,蜷缩着重新躺倒在床上。 她练舞那几年胃病经常反复,这次也当然不是作假。 只不过,她没想到陈晏起竟然防着她到这种程度,哪怕她肉眼可见地痛苦,他还不忘嘱咐手底下的佣人警惕再三,生怕是她的算计。 从重逢时的片刻悸动,到这半个月以来的点点滴滴,叶鹭下定决心不再犹豫,她再也不会被陈晏起的伪装示弱所欺骗,也不会再落入他的精心编织的陷阱。 她要离开陈晏起。 不惜代价,永远永远。 作者有话说: 年少的时候,能喜欢上一个人是很惊艳的事情,暗恋成真也好,撞得头破血流也好,都是珍贵的经历。就像陈晏起和叶鹭的故事,他们年少相识,拼尽全力相爱,但命运就是开了玩笑,选择不同结局不同,没有谁对谁错,松开手,继续往前走,才是对彼此最善意的告白。 这本大比例都在高中和大学校园,开头和结尾是成年期,结局是BE,没有三角关系,不存在男二上位,男女主都不是完美的人,感谢愿意追文的读者,欢迎收藏,隔空笔芯~ ————《我于秋日见蝶》求收藏—— 周鹑双目失明,是个有高度听觉洁癖的钢琴调音师;钱箬箬选美冠军退役,拖着两条废腿,总抱怨自己是和一个窝囊废过日子。 常年昏沉沉的小屋,除了夜半的躁动,半点活气也无。直到有一天,有个声称是知名小众纪录片的导演找到他们,穷追不舍发誓要让他们一举成名。 后来,两个人被骗得一无所有。 乱糟糟的床上,男人摸索着掐起女人的细腰,女人颤了颤湿润的眼睫,蜷缩着坠入男人的胸膛。 他们面对着彼此,突然就如同在电影剧本中那样,深吻入骨。 [我于秋日见蝶,在绝境深渊,握紧濒死之你。] 注: 1.男女主有生理缺陷 2.HE,双向救赎,彼此折磨 3.相亲认识,先婚后爱 第2章 放弃他 在医护人员的劝阻下,叶鹭坚持要自己走路上车,踏出这座暗红色的老洋房的高门槛的一瞬间,叶鹭才感觉自己正自在地活着。 阳光灼热而刺目,不讨喜却让她有种回到自己世界的真实感。 这半个月以来,陈晏起将她看顾得无微不至,近乎窒息。她如同黄金城里豢养的鸟儿,此刻终于卸去爪子上的锁扣,自由的快意如空气涌来,连同胃部的剧痛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叶小姐小心脚下。”扶着叶鹭的保姆一脸紧张,叶鹭中间和她对上视线,本想趁机谢她这段时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帮助”,但对方却总是错开视线,像是在心虚惧怕。 想到自己离开后,保姆可能会有的困境,叶鹭在心里默默记下了这笔账,她打算和陈晏起说清楚之后,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万一他生气辞退人家,自己也可以托人帮她找份新工作。 叶鹭仔细盘算着,可直到后车厢彻底关闭,她才意识到自家保姆并没有再跟着上来。 从她那晚被带回老洋房之后,陈晏起就一直不放心她,哪怕是出趟房门,他也会嘱咐保姆时刻注意自己的行动轨迹,这次自己单独去医院,她实在没道理不跟着。 难道是保姆大姐心软了,想故意放走自己?叶鹭本来都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没想到保姆竟然主动帮她松网,她忍不住对对方生出些感激。 叶鹭心想着,悄悄摸了把自己从陈晏起书房里翻出来的自己的证件,心里雀跃而庆幸,既然没人跟着,自己离开的时候会更方便,免得牵连旁人。 叶鹭静静地躺着,全身心地放松下来,她微蜷缩着身体,隐忍着闭上眼,强迫自己分散注意力,专注地去听着车辆行进时的嘈杂声。 她向来都很怕拥挤与人潮,可此时,哪怕逼仄的空间里坐满了医护人员,她也丝毫没有不舒服,反而有种久违的安全感。 这种情绪让叶鹭觉得安定,又觉得心有不忍。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会对陈晏起唯恐避之不及。 “怎么这么不当心?”男人低哑平静的嗓音响起,温柔平和,听起来如同端方君子。 叶鹭心里的某个根弦瞬间崩断,她蓦地睁眼,整个人都哆嗦了一瞬,她脸色愈发苍白,梗着脖子却不敢回头。 是错觉?只是声音相似吧? 叶鹭在心里不断地安慰自己,陈晏起这会应该在国际机场VIP候机室,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一定是她太紧张了,所以才会幻听。 她急促地呼吸着,身后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充满消毒水的空气里,突兀地糅杂进来一股前调甜腻的香水味,叶鹭只觉眼前压过来一片阴影,下一秒,她就感觉到自己的额头被男人的手指轻轻地挨了下。 他的手指很凉,抬起放下时带起的风让叶鹭如大梦初醒。 怪不得保姆临出门的时候鬼鬼祟祟,怪不得她不敢正视自己的眼睛,怪不得她敢放心任她一个人前往医院。 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陈晏起在。 叶鹭疲惫地闭上眼,她早该想到的。 她静静地等待着陈晏起的发怒,可面前的人似乎完全不知晓她想不告而别的心思,只是和旁边的医生询问自己的情况。 叶鹭没吭声,陈晏起也没有出声责怪。 他像是看着宠物胡闹的主人,兴味盎然,耐心极好,甚至慢慢地坐到叶鹭的旁边,故意恐吓她:“不想要这颗胃,不如帮你切掉。” 叶鹭额头上全是冷汗,看得出她是真的疼。 陈晏起俯下身,掏出一叠齐整干净的手帕,然后捏住她的下巴,一边慢慢地擦拭,一边地淡淡地说:“一会不看着你,就胡来。” 叶鹭侧过脸,躲开他手指上的禁锢。 陈晏起手上的动作顿住,温柔的视线落向叶鹭被碎玻璃刮伤的后颈,突然冷了几分,他的拇指顺着叶鹭的脸颊,重重地擦过上面已经干涸的泪痕。 “你还委屈上了?”陈晏起蹲下身,狭长昳丽的眼睛微微弯起,就像是在用心术训话不听话的鸟儿,他的嘴唇贴着叶鹭的耳垂,道:“也只有你,敢这么跟我闹脾气。下不为例,再犯错,我一定好好罚你。” 叶鹭喉头一阵阵地泛起甜腥,她说不出是生理更疼还是心里更痛,她猛地回头对上陈晏起的眼睛,伸手去拽他的领带,然而嘴边的话未出口,先呛咳出一口鲜血。 陈晏起惊呼旁边的医护人员,救护车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避到角落,此时意识到变故连忙上前处理。 在被医护人员从叶鹭身边隔开之后,陈晏起盯着疼得直掉泪却不愿吭一声的叶鹭许久,脸色才彻底阴沉下来。 叶鹭并不知道家里又换了一批佣人,也不知道陈晏起推掉了一周的行程,自从她被转到普通病房,陈晏起的办公桌也挪到了隔壁,再没离开自己一步。 叶鹭的身体状况其实很差,十几年训练的劳损,加上小时候生病落下的后遗症,让她在经历了这次胃病之后变得看似十分孱弱。 看着病床上憔悴不堪的叶鹭,陈晏起将手里的小米粥搁置一旁,“把自己弄成这样,满意了?” 叶鹭感觉自己就像是个空荡荡的躯壳,陈晏起的话在骨架里悠悠回荡一躺,明明掷地有声,可她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现在越来越听不懂他的话,猜不透他的心,也不知道自己对他而言,究竟算什么? 她恍恍惚惚地想,这难道是上天在惩罚她吗?惩罚她妄想把魔鬼从地狱拉出来,所以才让她被狠狠反噬。 陈晏起一勺一勺地喂,叶鹭就一口一口的吃。 直到陈晏起发现叶鹭的舌头有些潮红发肿,自己尝了一口,才发现小米粥过于烫了。 “你哑巴了?” 陈晏起丢下碗勺,皱着眉轻声诘问,但再次舀起时吹粥的动作却更加温柔。 叶鹭看着陈晏起的眉眼,他皱眉的时候也那么好看。 十八岁的陈晏起,只不过是让人无法抗拒而已,可二十七岁的陈晏起,反骨更甚,偏执疯狂,让人明知危险却还是忍不住主动付出一切,包括理智。 “我说了,你会听?”叶鹭放弃抵抗,也不想再陪同他冷战下去,她撑着身体,诚恳地开口,“我想回家。” 陈晏起对叶鹭好好说话的态度十分满意,他眼底含着笑,随意拨弄碗里的勺子,语气又轻又温柔,“怪我没照顾好你,以后我不会让人跟着你了,你想去哪里逛都可以。” “你还要装糊涂到什么时候?”叶鹭打断陈晏起的话,她往后靠了靠,像是接下来要说的话会耗光她所有的气力。 叶鹭垂下目光,一点点拆开手背上的胶带,平静地拆穿陈晏起的所有谎言。 “意外车祸,网吧重逢,出租屋,无家可归,潦倒不堪,这些都是你设计好的桥段,就是为了让我心软。”叶鹭无力地低喘,脑海里全是那天晚上,那个找上门的和她十分相像的女人。 她觉得自己有些窒息,就像落入一个匣子里,痛不欲生,又无路可逃,“你只是没料到,她会突然来找你。” “你不肯跟我和好,就因为一个女人?”陈晏起像是意外,他按住叶鹭企图拔掉针管的手,语气突然变得失落,“阿路,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是啊,换做八年前,叶鹭会退避在旁,等着那些女生离开,然后继续默默守护在他身边,任他差遣,随叫随到。 可是,现在不是以前。 她也不是那个奋不顾身的叶鹭。 陈晏起眼底满是脆弱,语气让人听了就忍不住想心软,如果是十八岁的叶鹭,大抵是会不顾一切原谅他,心疼他。 可此时,叶鹭满心里却盛满了苍凉,她淡淡地望向陈晏起,“你还是那么擅长这一招,让仰望你的人心甘情愿为你的猎物。可是我长大了,再也不会被你骗到。” “我没有因为她不高兴,我从来没想过,这些年你会为谁守身如玉。”叶鹭知道自己口不择言,恐怕会惹怒陈晏起,但她还是说出了口。 在陈晏起面前,她早就毫无遮蔽,一无所有,唯一还残存的,不过那么点微薄尊严。 “但是,她和我长得一样。”叶鹭面无表情地说完,不是疑问句,也没有要求解释,简单平直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他们早已结束,陈晏起从始至终也从未对她动过心,就算当初是她单方面离开,伤了他的自尊心,他也不该以这种形式来报复自己。 哪怕是相似,叶鹭也无法理解。 陈晏起这才想明白叶鹭生气的症结,他深深地望了叶鹭一眼,停下旋转在手指间的手机,漫不经心地发出去一条短信。 “放心,她们不会再出现了。”陈晏起的话就像一把闸刀,锋利地切入叶鹭的心脏。 “她们?”叶鹭后背发寒,难道这些年陈晏起所有的女朋友都长着和她一样的眉眼?她打心底觉得恐惧,下意识就打了个寒颤,“你要对她们做什么?” “当年我就说过,会一辈子对你负责。”陈晏起从身上掏出叶鹭的手机,连同他老洋房的钥匙一起递给叶鹭,“她们只不过是赝品而已。阿路,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干预你,我的一切也都由你做主。” 熟悉的话语响彻耳畔,叶鹭看向自己的手机,没有拿,反而往后缩了缩,她收起膝盖的同时,陈晏起也靠近过来。 她挪开视线,正好看到他的屏幕亮起,隐约能看清锁屏背景,是他们刚在一起时,在出租屋里的第一张合影。 分手那天的场景历历在目,叶鹭的理智再次将感性压下,她抬起头,轻声问,“陈晏起,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分手的吗?” 记忆里的往事袭来,陈晏起却不再像以前那样哀求挽留,他骨子里的傲气以另一种极端重新出现,近乎偏执。 “阿路,我道过歉了。”他语气里裹挟着不耐烦,“我也说过,这次会改。” 叶鹭没有继续纠结这个话题,她突然提道:“你知道吗?当年,我离开之前,曾去过一趟你带我去过的极限蹦极。当时就想着,只要我能跳下去,就再给你次机会。可事到临头,我还是没勇气。” “我爱你,可我还是更爱自己的。”叶鹭红着眼眶,苦笑着说,“你也知道的,我胆小,软弱,多疑又敏感,我毫无保留地爱你,见不得这份爱被分去一点点,沾染哪怕一点点污渍。” “是我自己选择了放弃。从始至终,都是我招惹你,搅扰了你的人生,让你背负那份由我制造的痛苦。” 叶鹭嘴唇苍白,眼睛却黑亮明澈,她拔掉手上的针管,拇指死死按住针孔,“陈晏起,你这个人,哪怕是掉进泥潭,也会有很多人心甘情愿陪你堕落。可是我贪心又惜命,只想要一心人。我希望他全心全意地爱我,重我,奉我如珍宝。” 叶鹭抬眼凝向他,唇角分明冷漠,可眉眼里光却格外动人心魄。 陈晏起静静地听着,就在他隐隐意识到自己这次是真的留不住叶鹭时,听到她缓缓说道:“那个人,他不是你。” 长久的沉默里,叶鹭听到输液管里的滴答声,听到窗外聒噪的蝉鸣,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由急变缓,趋于平静,唯独看不懂陈晏起眼底的情绪。 叶鹭突然意识到,其实陈晏起一直都是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只是以前的他太过耀眼,导致他身后的阴影无人窥见。 可她看到了,主动深陷其中,才会像现在这样痛不欲生。 “他是谁。”陈晏起突然仰起头,眼底的杀意让人本能的胆战心惊,“为了他,你就不惜把自己弄成这样?” 叶鹭心口一跳,只觉得眼眶酸胀,视线模糊,她嘴唇动了动,艰涩开腔,“那你呢?” 陈晏起疑惑:“什么?” “你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的?”叶鹭拥着被子,双臂撑在两侧,身体前倾,整个人几乎要挨着陈晏起。 这是个完全放下防备的姿势,她坦然地望向眼前的男人,轻声追问:“陈晏起,你还记得当初的自己吗?” 作者有话说: (阿路不是打错字,小剧情看作者专栏) 下一章开始校园部分,校园部分前期应该比较甜(大概) 第3章 他的旖旎 沪中的十月非但没降温,反而晒得人心口发闷。 叶鹭顶着烈日头,低着头飞快地从步行街的台球厅的夹道穿过去,途径空无一人的冷饮店窗口时,下意识摸了把校服口袋里的零钱,起毛发旧的纸质触感瞬间拉低了她的购买欲。 一份莓果冰激凌沙冰二十块钱,算得上她半周生活费了,她喜欢,却并不是非买不可。 但她这算是去求人办事,总不好真空着手。 叶鹭从校服裤里又扒拉了一遍,总算是零零散散地凑出一杯,怕它化了影响口感,她特意加快脚步,提着恒温袋子快速赶往学姐的出租屋,到楼门口的时候后背和额头已经满是大汗。 [@叶鹭:学姐你家是哪栋楼?我到了] 对方像是把她屏蔽了,迟迟都没有回复,叶鹭不好意思打电话,怕打扰到学姐,于是又发了几条短信。 最后一条短信显示已读后,学姐的消息也不耐烦地飙了过来。 [@学姐:你怎么这么快?] 叶鹭正在打字解释,抱歉的话还没编辑好,就看到学姐的电话打了过来。 “19栋三单元,你进门一直走到最后,109号,房门没锁。”学姐那边吵吵嚷嚷的,叶鹭把话筒拿远了点,还能听到震耳欲聋的电音,她慌忙致谢,半个字刚卡在牙口,那头就挂断了电话。 叶鹭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纸巾,先给自己擦了擦汗,然后才按照学姐的说法,一直走到尽头。 楼道尽头的感应灯灯管似乎坏了,她跺了好几次脚都没有亮起,四周有点暗,叶鹭感觉有点害怕,但走着走着,她发现地面上的堆放的废弃物越来越少,从门口开始随处可见的外卖垃圾袋在这头也几乎绝迹,像是被人刻意清理过。 叶鹭停住脚步,仰头打量楼道两侧的一模一样且都没有门牌号的房门,陷入了迷茫。 前几天班里提报元旦汇演,她报的中国舞被选定了,但最近高三生都在疯狂自主复习,哪怕是十一假期各种教室也被占得满满的,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练舞,因此才求助学姐借她的出租屋排练。 她虽然不够成熟聪明,却也不是没眼色,学姐大概率是在和朋友玩,她这会再去给学姐打电话,对方肯定会不高兴。 因此,叶鹭干脆靠在陈旧的窗沿,伸长了耳朵打算听动静。 二选一,哪边有动静就排除哪边。 最笨的办法,往往都是最有用的,这是叶鹭十几年来最有用的心得体验。 就是可惜这杯冷饮,上面的冰激凌已经化的不成样子。 叶鹭遗憾地叹了口气,正打算自己吃掉,就听到左侧的房间里传来轻轻的踢踏声,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总之证实了里面有人。 能这么快就得到答案,叶鹭突然觉得自己运气真好。 她忍不住开心起来,一边推向左侧的房门,一边顺手舀了一口草莓冰激凌,房门果然没有锁,但里面的陈设一点也不像是学姐说的“练舞用的”地方,反而像是颓败外壳里装着精装豪宅。 门口的鞋架上只有一双男士拖鞋,玄关后的地毯上胡乱丢着一件女生的短裙,房间里有淡淡的甜香气,不像是从不住人。 大概是学姐的男朋友来过?叶鹭心里觉得疑惑又好奇,她将手里装舞衣的纸袋搁在桌边,然后就开始在小客厅寻找学姐说的练舞用的“落地镜”。 宽敞有质地的家居把房间塞得慢慢当当,哪有五六米宽的落地镜的空隙…… 叶鹭反应迟钝的脑袋里猛地闪过一个念头,汗毛立刻都炸起来了。 她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转身刚要走,就听到卫生间的方向传来一声女孩甜腻暧昧的央求声,随着磨砂玻璃门被推开,状似纠缠在一起的男女瞬间扎入她的视线。 叶鹭下意识拿冷饮袋子挡住脸要跑,结果其中的男生比她更敏锐,当即推开黏在身上的女孩,慢悠悠地笑道:“又来一个?真拿我这当店了。” 叶鹭也听过舞室的男生说荤段子,会意的同时,整张脸都涨的通红。 她发了疯似的想跑,可她听清了说话人是谁,在那个人的名字面前,她再拼命,腿脚也不听使唤。 “晏哥,晏少。”女生嗲着嗓音,仿佛还没从旖旎里走出来,呢喃着抱怨道:“你不是说从此以后就只有我一个吗?她又是谁?让她走好不好?” 陈晏起揉了揉太阳穴,他瞥了眼女生特意抹了精油的锁骨,语气还是浅淡,却让人无法忽视他的不悦,“敢给我下套?” 他从床底捞起一件被揉得不像话的法式低领绑带衫,兜头丢在女生妆容精致的脸上,“滚!没有以后了。” 陈晏起利索地扣好自己的衬衫,然后抬起下巴说,“门在那。” 女孩咬着牙掉眼泪,她知晓自己用了不入流的手段,既没得逞又被人撞破,再也不能入陈晏起的眼,索性就把气都撒在旁边的叶鹭身上,经过的时候狠狠撞了她一下,才摔门离去。 叶鹭本来就心虚,被这一撞抵到桌角顶到腰窝,立时疼的闷哼一声,这腔调倒是和刚刚卫生间的声响有些神似。 密闭的空间里,暧昧流窜。 这里仅剩下衣着不整的陈晏起,和她。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像极了她以前做过的一场梦。 叶鹭不由自主地想起刚刚看到的陈晏起劲瘦强韧的窄腰,她敛住心神,强装镇定,不敢多想。 “你来的倒是时候,”陈晏起扣紧皮带,懒散地将床单被套全都扒拉下来,然后丢进了阳台上的垃圾桶里,见玄关处的叶鹭还站着不动,随口问道:“还不走?是想赔我一个女朋友?” 叶鹭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烧起来,理智告诉她必须尽快离开,可感性又不住地蛊惑她,这可是唯一可以靠近陈晏起的机会,也许……也许她真的能够被他青睐呢?哪怕只是从做朋友开始。 “这什么东西?”陈晏起的声音突然靠近,叶鹭感觉面前的纸袋被男生揪了一下。 她回过神,下意识后退半步,手肘刚好撞到鞋架,叶鹭抬眼,正好看到鞋架上方的穿衣镜。 镜子里少女穿着中规中矩的运动校服校裤,五官灵秀精致,如果不看营养不良似的乱糟糟的自来卷,以及满脸的淡斑,确实称得上是美人。 可惜,没有如果。 迎面扑来的现实撞得叶鹭愣了一秒,她再次意识到自己和陈晏起之间距离犹如天堑,有了这层心理暗示,她的理智方才回笼,头脑也恢复清醒。 她刚刚怎么会有那么荒唐的想法?那可是陈晏起,她凭什么会觉得陈晏起会喜欢自己。 叶鹭忍着眼眶里的湿意,将头埋得更低,压着声音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扰你们的,我以为这里是109。”她声音发颤,响在自己的耳边隐约还带着回音,叶鹭将面前的纸袋往前推一推,“这是我买的冷饮,你要是喜欢,就当是给你的赔礼。” 陈晏起从刚才就没再靠近叶鹭,此时看到小姑娘被自己逗得发慌,罕见地有些良心不安。 “行。” 他扶着旁边的桌角,没再在意纸袋里的东西。 刚刚女生那通骚操作搞得他现在还一阵阵地发晕,他没有到嘴就吃的习惯,也懒怠这会继续和女生周旋,于是点头说:“109在对面,以后别走错门。” 叶鹭连忙放下纸袋,然后低着头夺门而逃。 她一口气冲进对面房间,看着空荡荡的室内,满地的纸箱底板,以及窝在窗台伸展懒腰的小花猫,心里的那根弦终于松弛下来。 然而下一秒,敲门声突然又响起。 叶鹭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爆炸了,她大口大口的呼吸,蹑手蹑脚地走到门板后面,等了许久,却没有第二声传来。 她浑身都紧张得发抖,确认外面真的没有人之后,这才偷偷拉开一条门缝,门缝外面赫然是自己遗落在陈晏起房间的装着舞衣的袋子。 叶鹭关上门,攥着舞衣的手还在抖。 他应该没注意到衣服吧?这件是要在汇演的时候穿的,如果被他看到,不就认出自己了? 叶鹭心乱如麻,她侧过头,看到镜子里陌生的眉眼里满是娇艳的自己的脸,她觉得新鲜又刺激,心里还有种说不出的……悸动和期待。 她正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校服口袋的手机就聒噪地响了起来。 “你现在在哪?房间找到了吧?”学姐的声音传过来,旁边安静许多,“我打车回来了,顺便带了小音响,你看一下房间里有没有插线板。” 叶鹭忙一一回答,等挂了电话,她匆忙跑到洗手间用冷水冲了冲脸。 等到心绪平宁,学姐也刚好开门过来。 “你穿这么多过来的?也不怕热死。”学姐瞥了眼叶鹭,满脸都是对小学妹的不满意,她走到叶鹭旁边,伸手拿起她的舞衣看了眼,“土里土气的。”她扭头看向叶鹭不算干瘪的身材,“穿上看看?” 见叶鹭定在原地,学姐没好气地推了她肩膀一下,“愣着干嘛?听见我说话没?” 叶鹭接过舞衣,神情呆滞地走进了卫生间。 红色的舞衣落在白皙的手指上,叶鹭闻到自己身上被学姐蹭上的酒气,她又想起在陈晏起房间看到的那一幕,白皙小巧的脸颊骤然由白转红,在镜子里重新燃烧。 外面学姐似乎还在嘟囔什么,她却什么都听不到了,满脑子只剩下刚刚想起的: 她那会送给陈晏起的那杯莓果冰激凌沙冰,上面被她咬过一口。 作者有话说: 晏哥和阿路是彼此的第一个。 现在的晏哥人蛮好的真的(狗头保命)。 第4章 嘶,真疼。 距离元旦汇演仅剩一周,叶鹭最后一次来出租屋排练。 说来也奇怪,自从上次之后,叶鹭就再也没遇见过陈晏起,她注意看过,他房间门把手上都落了一层灰尘,显然是人不在。 忍了快两个月,叶鹭终于还是佯装好奇地向学姐开口打听,学姐闻言深深地瞥了眼叶鹭,一针见血地挑眉质问,“你该不会,也对陈晏起动了心思吧?” 叶鹭结结巴巴地解释,学姐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有就有吧!左不过你情我愿,玩玩而已。反正,凭谁也不可能进他们家的门。” “嗯?”叶鹭本来还想为前半句争辩几句,听到后面心里更加疑惑,难道陈晏起这辈子都不打算结婚。 “陈晏起他妈家教地狱级严,他自己也不是个痴情种,外面那些女的再闹腾也白搭。”学姐说着,又斜睨了眼叶鹭,语重心长道:“你也别想了,陈晏起这段时间帮他爸处理公司的事,一时半会不会来这边。” “去公司?”叶鹭意外道,陈晏起满打满算也才十八,同龄人连自己大学专业都没想好,他就已经能参与经营了吗? 学姐听出叶鹭的言外之意,伸手拿过放在地上盘子里的一块西瓜,塞到她嘴里说,“不该打听的事别问,听我的话,陈晏起和谁都有可能,绝不可能是你,你也快开始艺考了,还是抓紧时间对自己的未来多上上心。” 叶鹭小口小口地咬着瓜瓤,慢慢消化着学姐的话。 不过三五分钟,叶鹭觉得方才还甜丝丝的西瓜此刻却突然变得索然无味,她望着学姐忙忙碌碌的身影,想多问几句,想知道为什么偏偏她和陈晏起不可能,可冷静想想,又觉得问了也毫无意义。 学姐说的也没错,她从初三就知道的陈晏起,还为了他努力考上神仙打架的沪城一中,可又有什么用呢?他们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暗恋两年前都没结果,距离毕业只剩下不到半年,哪会有什么转机呢? 叶鹭抬头,落地镜上自己穿着紧身练舞服,偏粟色的头发利落地全部挽起,远远看着形体窈窕,哪怕是最难的动作,她也并不比任何舞者差。 这一切,都是为了奔赴他,而带来的结果。 哪怕她并未靠近过陈晏起的世界,可他就像是晨起的日光,让她灰暗辛苦的青春有了最美好的盼头,他是她最灿烂的信仰。 这样,便也是足够的。不是吗? [十八岁的,很努力的叶鹭] 叶鹭用手指一笔一划地写,然后在后面停顿了半个空位,继续无声地勾画道: [很高兴遇到,最喜欢的陈晏起] 叶鹭看着并不存在的字迹,缓缓站起身,慢慢地舒展身体,将整段古典舞酣畅淋漓地跳完一遍后,她挺胸抬头,朝着镜子里素面朝天的自己露出一个释然的笑脸。 毕业前在学校的最后一个舞台,也是她的第一个舞台。 叶鹭想,就算是跳给陈晏起的告别之舞吧。 如果他看得到。 * 今年是沪城一中建校八十周年,因此元旦汇演举办的格外隆重,校外联部特意邀请了辰起集团旗下的一家子公司全权操办,就连校门百米开外的街道都被重新休整装饰了一遍。 表演的舞台是操场现搭的露台,采用是双重幕的形式,需要布景的表演可以先在后舞台火速重置,开场时只需要直接打开第二道幕布即可直接观看。 叶鹭彩排的时候,就被节目切换的流程度所震撼,等看到自己的表演的古典舞《春江花月夜》的布景曝光,心里油然生出一种浓稠的感动。 只有在舞台上,她才能感觉到自己是被认可的,也是能获得格外优待的,这种感觉于她而言太过珍贵,也过于诱人。 她忍不住想,如果上天实在是抠门又精明,舞台和爱情自己只能选一个,她多半会遗憾爱情的错过,但却不会放弃对舞台的忠诚。 由此来看,她其实也没有非陈晏起不可,至少现在还是。 学姐那天的话,她后来想了很久,这世上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对你好,也没有人会闲来无事毁掉你,如果有局外人真心实意劝你不应当执迷不悟,那八成,这件事本身就是错的。 趁陷得并不深,她理应一鼓作气退出战场,这才是上上良策。 这么想来,叶鹭对这次演出便显现出非同一般的重视,她掩饰过眼底的落寞,对着镜子熟练地描画好妆容。 古镜摆在妆台,镜面里的少女黑发长直,面若桃瓣,叶鹭也是第一次看到自己这幅样子,绛唇如樱,执玉扇掩面,一举一动莫不如林间惊鸿,如山巅白雪,池中水月,动人心魄而不忍亵渎。 “哇!”旁边的同学看到叶鹭的装扮,表情难掩惊讶,“同学你哪个节目,装扮好惊艳。” 她话音未落,其他人也纷纷看了过来,有惊叹的,有赞美,也有认识叶鹭的人,轻飘飘地出言讥讽。 那人似乎刚被簇拥着从外面进来,张嘴就道:“谁化完妆不好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她目视前方,似乎连余光都不屑给叶鹭,“丑女就是丑女,还以为化个妆就真的是美人了,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原本那副鬼样子。” 叶鹭底子好是真,可脸上因为生病吃药造成的斑点却也无法掩饰,她平时很少化妆,因此很多班里的同学都知道她原本的长相。 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这些话她早就听腻了。 此时,叶鹭习惯性地掠过这些贬低,心里的若隐若现的酸楚被她一下又一下压下,她垂下长睫,自顾自地合上自己带过来的手工胭脂盒子,转身去柜子里取自己的舞衣。 柜子里的衣服是提前收纳好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数字吊牌,可叶鹭翻了两遍,那件白梅刺绣妆就的舞衣却怎么都找不到。 旁边有人走过来,叶鹭下意识避让,结果就听到对方没好气道:“抬起头!总低着头,跟怕了谁似的,一副小家子气。” 叶鹭闻声抬眼,看清来人的脸,忍不住惊异道:“宋学姐?” 宋枝枝已经从沪城一中毕业,现在就读于隔壁街道的沪中大学,再此之前,叶鹭和她的交集只有寥寥几场演出,虽然偶尔会见面,但其实算不上特别要好。 上次借宋枝枝用来练舞的出租屋,她已经很过意不去,没成想宋枝枝虽然嘴巴不饶人,但却十分热心负责,还特意帮她修改了这支原创独舞的细节动作。 按理说这会,宋枝枝也在准备他们学校自己的演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叶鹭怕自己自作多情,正想着怎么答话,就看到迎面扑过来一叠衣服,正是自己刚刚怎么都找不到的舞衣。 “怎么在你那?”叶鹭奇怪,她拿起舞衣,上面还有淡淡的甜香味,她好像在哪闻到过,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 “赶紧换上候场,其他的事我来处理。”宋枝枝冷着脸,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叶鹭身边围观看热闹的人很快四散开来,空出一圈。 叶鹭乖巧地拉了拉宋枝枝的袖子,她知道宋枝枝是校长的独生女,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就因为脾气差出名,此时见她跨校给自己出头,感谢之余又怕给她招惹麻烦。 宋枝枝恨铁不成钢地剜了眼叶鹭,又转头看向刚刚嘲讽最厉害的女生,这人她正好认得,是高三五班的司小衡。 她目光右移,瞄准旁边穿黑色裙子的同学,话却是对着司小衡说的,“有人让我转告你,管好你的狗,别出来乱叼东西。” 穿黑裙子的女生立刻就炸了,“嘴巴干净点!你骂谁呢?” “我骂的。”熟悉的男声突然闯进来,他身形高大,只穿着简单的衬衫西裤,但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蛊惑气质却在禁欲克制的打扮中越发浓烈,他手里还玩着一支话筒,看到哑然失语的女生,不怒反笑道:“你有意见?” 陈晏起一出现,现场立刻就奇迹般地安静下来。 那些喜欢他的,羡慕他的,仰望他的所有眼神藏都藏不住,仿佛只要他说句话,便是不可抗拒神谕,赴汤蹈火,他们也义无反顾。 叶鹭不受控制地被陈晏起吸引,她僵在原地,只见他笑着朝自己看过来。 这里是女生后台,隔断的地方搭建了更衣室,陈晏起从一开始就斜倚在门口,此时听到人群里的窃窃私语,他随意扯了扯领口的领带,朝着叶鹭说,“要不是我,你舞衣就没了。你好好想想,该怎么谢我。” 宋枝枝和陈晏起似乎很熟,她一脸嫌弃地白了眼陈晏起,“不是说不过来?” “前头说着相声,后面唱着大戏。”陈晏起眉头一挑,狭长的眼眸里泛起点滴晦暗不明的冷意,可他唇间却依然带着笑,礼貌和气道:“风头被你们抢了事小,我这个开幕主持人外加后台管理怕是要被秋后算账。” 他微抬下巴,朝着一圈人笑道:“自家场子,各位不给个面子?” 叶鹭反应过来,原来晨起集团就是陈晏起家的。 无论如何,在场的人大多被陈晏起说的面红耳赤,不管是真知错的,还是纯粹看脸下菜碟的,大家纷纷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刚刚还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和缓得不像话。 叶鹭在宋枝枝的抱怨声里目送陈晏起离开,她回过神,想起刚刚陈晏起的那句话,心跳莫名有些加快。 “他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宋枝枝像是看穿了叶鹭的心思,忙道,“就那么随口一说,跟谁都是。下回见着了,就当作不认识,他这人连自己女朋友名字都记不住,不会刻意抓你错处的。” 叶鹭顺着宋枝枝点头,她其实没作他想,只是没想到是陈晏起帮她找回了舞衣,还特意交给宋枝枝送还过来。 上次在出租屋,陈晏起没看到自己的脸。那刚刚,他应该也没认出自己那件舞衣吧? 算了,就算认出来又怎样呢?难道她还能在这短暂的六个月里,和他相知相爱共赴爱河吗? 做梦都没这么荒唐。 叶鹭打起精神,先去更衣室换好了舞衣,踏出门槛的一瞬间,她看到自己脚上那双有些发旧的舞鞋。 从小,母亲就用最严格的要求逼她学舞,除了文化课,她的所有时间不是在练舞就是在舞台上。 刚开始,叶鹭也怨恨过,在每次疼得直不起身走不了路时,她总会憎恨母亲的执念,因为跳舞她失去了所有同龄人的自由和快乐,没有朋友,和所有人的世界格格不入。 可慢慢地,叶鹭发现哪怕是自己最讨厌的跳舞,也有自己的可爱之处,在舞台上,她找到了与自己和解的方式,也感受到了自己想要的那种自由。 她得到过赞誉,拿到过奖杯,哪怕是戴着欺骗他人的面具,可这都是自己应得的,是别人做不到的。 以前,她从未想和任何人争辩,但这次,她罕见地想最后为自己说句话。 叶鹭一直紧绷的身体渐渐舒展,她慢慢地松开攥紧裙摆的手指,仰首挺胸,然后孤注一掷似的,抬头走向已经准备要候场的司小衡。 司小衡似乎没想到叶鹭有胆量过来,她手上还捏着击打架子鼓的乐器,扯起玫瑰红的唇角,朝着叶鹭冷笑一声,“找事?” 元旦活动大多是高一和高二年级参加,高三很少会有人主动报名,叶鹭以前从未参加过汇演,上课也不在学校,因此很多低年级的同学都不认识她。 此时,当她顶着这张古典美人妆和被称为校花的司小衡站在一起时,人群里便有人开始兴奋八卦。 “那谁啊?居然把校花给压下去了。”说的话人声音很低,但现场实在是太安静了,以至于每个字都被当事人听得一清二楚。 叶鹭很少与人交恶,也不爱去较真,但她也知道,如果不是陈晏起和宋枝枝,失去舞衣的她也许就无法上台演出。 她无所谓被嘲讽样貌,被奚落痴心妄想,但是她讨厌有人借着私心,不择手段地来冒犯她的舞台。 这是她在学校的第一场演出,也是毕业前的最后一场,是她隐秘暗恋的落幕,也是她给自己最体面的退场。 任何想要毁掉它的人,都应该付出代价。 “攻击长相有点没品。”叶鹭走到司小衡面前,她个子不算低,声音也并不高,语调柔婉地道,“敢不敢和我台上比一比。” 旁边有人哄笑出声,候场区的过道里站着几个男生,隐约听到美女间传出这种挑衅的话,也远远地吹起了口哨。 司小衡这才正眼看向叶鹭,她撑起身子站直,打量着她说:“玩个大的。”她说:“输了的人,永不登台。” 叶鹭:“好。” 司小衡除了是其他乐队的鼓手,自己也要表演一段现代舞,叶鹭在她之后的第三个节目上场。 候场的时候,宋枝枝还在念叨叶鹭的逞强,“和那种人打什么赌,她自己不一定守约,但你要是输了,一定会付出代价。” “学姐,你是专程来看我演出的,对不对?” 舞台两侧光影交错,提着荷叶边的裙摆站在台阶上的叶鹭突然问。 宋枝枝仰望着叶鹭,她长发挽起,脖领修长,服饰简单,腰肢收束,本就漂亮的眉眼在手里的玉色扇子开开合合间闪烁出夺目的光彩。 她一时忘记了自己要说的话,只觉得仿佛从未认识过眼前的人——站在舞台上的叶鹭锋芒毕露,有种别样的桀骜。 宋枝枝头一次觉得,也许叶鹭没有看上去那么怯懦,她不是鲁莽的,也不是脆弱的,她远比她想象的更加聪明,懂得保护自己。 她错开视线,目光扫过观众席前面的密密麻麻的荧光棒,继续说,“某人吹牛,说古典舞也能炸翻全场。我只是,想凑热闹看个笑话而已。” 叶鹭俯下身,眼底光华流溢,她缓缓笑道:“学姐,记得别闭眼。” 她说这话时,自信而耀眼,身影透过幕布映入另一个人的眼帘,而后如烟花过境,观之不忘。 陈晏起侧身,示意报幕的男主持催进度,随着候场区的人员流动,他的视线追着陈旧的舞鞋,停留在幕布之后的荷塘,辗转片刻,方才慢慢收起。 明月相辉映,如梦似幻的云雾泛起,叶鹭听着鼓点,轻轻地闭上了眼。 “妈妈,你第一次登台的时候害怕过吗?” “会怕。” “那怎么办?” “看观众席。” “人那么多,我会紧张到忘记动作。” “那就看,你心里独想看到的那个人。” 叶鹭透过扇沿看向观众席,人海茫茫里,属于陈晏起的座位始终都空着,但奇怪的是,她在心里仿佛真的看到了妈妈所说的“那个人”。 不同的是,妈妈说的是故事的开端,而她却是在告别。哪怕他从不知晓,她也依旧要为自己的暗恋盛大落幕。 以一曲《春江花月夜》,别一个缱绻梦中人。 再见。 叶鹭在心里念道:陈晏起同学。 叶鹭正兀自跳着,忽然听到鼓声中断,很多人都从座位上起身,耳畔传来轰隆声,有人朝她招手,尖叫,惊呼。 “跑!快跑!!” “啊塌了——” 叶鹭下意识后退,刚转身就看到面前的横梁突然砸落下来,她慌忙闪躲,毫无章法,就在她觉得求生无门时,幕布一侧突然冲进来一个高大人影。 他一只手护着她的头,将她整个人都围在怀里,在舞台塌陷之际,叶鹭看到他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盔甲,将他们置入安全区域,为她挡开了最致命的一击。 重物坍塌声中,叶鹭听到头顶的陈晏起闷闷地咳了一声。 她伏在他的胸膛,只觉得半张脸都被他的手臂压得发麻。 叶鹭视野有限,看不清陈晏起的姿势,她潜意识里略动了下脖子,却被他死死按下,紧接着,她便听到头顶的落下温热的呼吸,陈晏起含着笑,仿佛若无其事地说,“别动,再动我就撑不住了。” 作者有话说: 如果晏哥没救阿路,也许阿路会有一段新的感情,从此幸福美满。但同时,阿路也可能会受伤,会失去她的舞台,永远活在母亲的与自己施加的双重痛苦里。两个人在本该结束的时候开始了,所以……很难有解。 第5章 你很漂亮 汇演舞台坍塌的事件上了当地电视新闻,在学校论坛闹得沸沸扬扬,相比较陈晏起,叶鹭惊吓大于伤痛,只是小臂受擦破了点皮。 但主办方和学生会送她住院的人死活不同意,非要让她住院观察半天,等到各项检查出来,他们才放心叶鹭自由活动。 “我还是看到新闻才知道你住院,你摔着哪没?是不是吓坏了?” 来探望的是叶鹭的舞蹈课兴趣班的老师,也是施岚波的故友,见她确实没事,这才叹息:“你这孩子,发生这么大事也不知道跟人说,万一磕着碰着,没个亲人在旁边谁照顾你。” 叶鹭安静听着,低着头,习惯性地按压手指,半晌,她含着笑平静地为自己辩解:“我没有手机。” 沪城一中管理严格,不允许学生带手机,但和叶鹭同龄的同学私下至少人手一台,还有人在出租屋里搞家庭影院,或者装最新款的任天堂主机,叶鹭经常听到他们成群结队过去熬夜看电影,打电玩。 叶鹭不合群,也很少上网,方正狭隘的世界里除了学习就是练舞,就连这次事故,她也是自己处理完了所有的手续,才想起应该找个时间给家里报个平安。 “先给你妈打个电话。” 舞蹈老师一面翻找通讯录,嘴里忍不住嘀咕,“你妈也真是的,你都这么大了,也不知道多操心操心。上回我跟你说的校考的事情,你妈妈怎么说的?” 联考成绩出来之后,叶鹭就已经开始准备校考的名单,她已经习惯了自己做主,因此并没有和施岚波商量。 叶鹭摇头,“她让我和您商量。” 舞蹈老师欲言又止,但她也最了解自己的好友,意识到拗不过施岚波,她就想劝说叶鹭,刚要开口就听到对面的电话接通了。 另一边,施岚波似乎正在哄小孩做作业,刻意奶化的声音柔婉得让叶鹭觉得有些陌生。 “这道题不会我们就做下一道,有什么可哭的,再哭我就让姐姐回来管教你。” 小孩嘟囔着,还是闹脾气,“我不要姐姐,姐姐是小偷,还总抢我玩具。” “好好好,那我们就不给姐姐。”施岚波对小女儿宠溺至极,千依百顺,于是沿着她的的心意哄着说,“那做完这套题,妈妈再给你买更多更好的,好不好?” 施岚波的注意力都在小孩那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全都传到了话筒对面。 病房里一时间安安静静的,舞蹈老师听着都有些尴尬,她轻咳一声,然后提醒施岚波,“阿岚,我在叶鹭这里,她受伤住院了。” 话筒那段安静了一会,小孩哭闹也短暂消失,过了一会,有关门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叶鹭便听到了掺杂着回音的施岚波略显刻板严厉的嗓音:“受伤了?怎么回事?这么大的人不会保护自己?” 叶鹭埋着头,看不出表情。 施岚波继续问:“是哪里受伤了?腿吗?严不严重?” 叶鹭轻声打断她的不耐烦,语气里透着乖觉讨好的意味:“对跳舞没影响的。妈你放心,以后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 “有空去买个手机,每周给家里打个电话,别总是麻烦你辛姨。”施岚波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像极了叶鹭班上的教导主任。 舞蹈老师听到提起自己,忙帮叶鹭解释,结果又被施岚波三言两句带过去。 叶鹭老老实实地听着,施岚波突然道:“对了,下次回来,记得给你妹妹买套三年级的听力教材,趁你寒假在家,提前给她辅导辅导功课。” 叶鹭本想说她没有寒假了,过了年就是高考,她得准备自己的事情,但话到嘴边,她还是咽了下去。 算了,就算是说了,施岚波也只会告诉她:“那你自己处理好。” 辛老师觉察到叶鹭的情绪不对,连忙打断岔开了话题,“阿岚,告诉你个好消息,叶鹭的联考出来了,成绩很不错,我看了京都和樊中院校的历年数据,今年校考的胜算很大。” 施岚波这才有了点笑意,“你别老夸她,她那个性子跟他爸一模一一样,又闷又轴,这些年也就你不嫌烦慢慢地教。” 叶鹭垂着眼,静静地听着,豆大的眼泪砸在洁白发潮的被面,被她无声无息地攥在手心,直至消失。 施岚波很快就挂了电话,从头到尾,她都没有问她一句好不好,疼不疼。 “我还有事,晚点再来看你。”辛老师起身,按着叶鹭教她别动,“手机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你那点生活费够干什么?下次来上课我帮你看。” 叶鹭知道这应该是施岚波的授意,她没有拒绝,顺手从枕头下面抓出自己的医保卡,坚持下地送她离开住院部大楼。 “你看看你最近又瘦了一大圈,要好好照顾自己。”辛老师临走前特意嘱咐,看着叶鹭的眼神复杂又感慨,“你妈妈强势惯了,就想着儿女也和她一样强干有能力,她心里也都是为你好,你要理解她。” 叶鹭点头,辛老师拍拍她的手,“周末来家里吃顿晚饭,你叔叔最近学了道炖肘子,香烂软糯,你肯定爱吃。” 叶鹭笑着答应,目送她的身影彻底离开,这才转身回到住院部收银台。 “哟,叶鹭同学,你不在病房待着怎么在这?”叶鹭正在检查药单上的价格明细,就听到一道熟悉的男声。 她慢慢转身,入眼便看到又是学生会的那几个,自从昨天叶鹭住进来他们已经来了两三次,只不过每次的人都不一样。 叶鹭的注意力落在他们手上大包小包的水果零食上,心里略微觉得有些怪异,自己不过是擦破点皮,他们就算是代表学校慰问自己,也不至于这么大的阵仗,这快赶上拜年了。 从天而降的善意和德不配位的荣誉一样令人惶恐,叶鹭时刻都知道自己的定位,不敢接纳无凭无据的优待。 她微垂着眼,如实回答:“我已经没事了,正打算去办理出院。”想了想,她犹豫再三,又小声道,“你知道,陈晏起他……” “晏哥啊?他没事的。”男生突然亢奋起来,环顾四周开始套话,“以前没见过你,你和晏哥什么时候认识的啊?他居然为了你受伤。” 叶鹭低着头,“我不认识陈同学,而且换了旁人,他也不会坐视不理的。”她说,“不是吗?” 说话的男生回头使了个眼色,旁边的女生忙上前拉住叶鹭,“你是要办出院手续是吧?你先回病房,我去帮你。” 她手脚不停地从叶鹭手里拿走了材料,一溜烟跑得没影。这一等就是一个小时,叶鹭没好意思催问,但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就提议道:“是不是哪出问题了,我还是去看看。” 叶鹭避开被频繁打量评估的目光,低着头走出了病房,她靠在门口的长椅上,楼道里人来人往,味道并不好闻,但她还是长长的收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吐出来。 这种待价而沽,被人赏玩挑剔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叶鹭平复心情,站起身,打算路过病房门沿着消防通道下楼,突然就听到病房里热闹的吐槽声。 “晏哥怎么还没来?他不是说今天要来吗?我还特意请假,帮他带来这么多东西,勒得我手指都要断了。” “都怪你自以为是!我就说晏哥就是随口一提,你偏说什么英雄难过美人关,我信你的鬼才跑过来。” “可不是鬼,那个叶鹭怎么回事?昨天晚上不是挺漂亮的,怎么卸了妆跟鬼似的,我一照面差点吐出来。” “哎——小声点,晏哥面前你可别这么说,小心他弄你。” 那人轻嗤一声,意味深长道:“就你们心眼多,我看就是晏哥肯定是最近消化不良,想人工清胃——” 他们的话就像是针一样,戳着叶鹭的最软处而来,叶鹭原以为自己会像以前那样假装不在意,可一字一句里带上了陈晏起的名字,她就再也无法忽略那种疼痛。 她跌落在尘埃里,只能摇尾乞怜般的仰望神明。 可她又不贪心,只是安安静静地默默凝望而已,难道她连这点微末的自由都不配拥有吗? 叶鹭视线模糊起来,她想跑,可脚下却像是钉了钉子,她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施岚波的偏心和眼前的恶意潮水似的裹挟向她,拉着她溺入深海,几乎窒息。 突然,一只手越过她的肩膀推开了门。 叶鹭感觉身后的人搭上她的肩膀,又把她轻轻地护在身后,她擦了擦眼睛,只看到男生黑色的冲锋衣外套,宽阔坚实的后背,以及他背到身后朝自己递出手帕的那只手。 叶鹭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哭了,她低着头接过,却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长嘴不说人话,想被缝上是吧?”陈晏起大步上前,他胳膊还打着绷带,脸色算不上很沉,但眼神却冷得令人心惊:“给人道歉。” 叶鹭刚刚就被陈晏起的出现吓了一跳,她收拾好自己,偷偷看向其他人,发现他们也都脸色不好看,谁也没把陈晏起那句“把嘴缝上”当做玩笑。 房间里静的落针可闻,叶鹭也不知道自己此时应该说什么做什么,幸好帮叶鹭办手续的女生赶了回来,看到场面尴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连忙思维敏捷地打圆场说,“学长来得正巧,再晚人就走了。” 陈晏起这才收回视线,转头看叶鹭。 叶鹭从始至终都没敢和他对视,此时声音压的更低,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是,我真的没事了。” “你这是没事的样子?”陈晏起明显动了气,哪怕是对着所谓的好兄弟也没太给面子,“他们给你道歉是理所应当,你心虚个什么劲,要有人想报复,冲我来。” 他转头走向最前面说的最难听的那位,抬腿就是一脚,看到人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他只看了一眼,“你还有脸爬?” “我拿命护着她,就是为了给你们背地里碎嘴的?”陈晏起声音不高,语气甚至算得上温和,但落在叶鹭心上,却砸出了万丈波澜。 叶鹭把头几乎埋到了胸口,突然间,有人撑着她的下巴抬起了她的脸,一瞬间,她就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陈晏起的眼睛。 那双眼黑白分明,桀骜恣意,又正气凛然。 “抬头。”陈晏起说。 叶鹭也不知道怎的,就真的听话地抬起了视线。 然后,她就那么僵直地站着,听眼前这些在学校里的算得上是风云人物的同学,给自己一声声地致歉。 校医院就在一中隔壁,但陈晏起还是叫了车送叶鹭到校门口,一路上她没都抬头,也没敢说话,直到司机说计时结束,陈晏起才往后仰了仰,说:“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会处理好,你用不着害怕。” 叶鹭闷声点头,像一只被猎手左右,眼睛湿漉漉的无助小鸟。 陈晏起往前凑了凑,像是被勾起了兴趣,歪着头瞧向叶鹭,“你总低着头,怎么看得到眼前的太阳?” “别管别人怎么说。”陈晏起收回长腿,一只手枕在脑后,“我觉得你挺漂亮的,尤其是跳舞的时候。” 叶鹭蓦地抬头,她原以为会从陈晏起眼里看到一些敷衍和假意,可少年的目光含蓄内敛,分明专注笃定。 “下车吧,我还有点事。”陈晏起刻意拉开距离,让自己离车门远了点,不那么招眼。 叶鹭知晓,他是怕因为自己给她招来麻烦,她心里的某处莫名酸软,就着窗外投进来的树影,她咬了下嘴唇,在临下车之前,鼓起勇气道:“陈晏起,谢谢你。” 陈晏起的“不用谢”三个字还没出口,叶鹭连忙打断,她全身都在发力,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看着他手臂上的石膏,一字一句地问:“你说可以许我一个心愿,我……我可以为你跳一支舞吗?” “跳舞?”陈晏起保持姿势没动,他神情慵懒,嗓音里带着几分天然的暧昧,“两份人情,你就想靠一支舞打发我?” 叶鹭紧张到结巴,“那我……” “同学,”陈晏起沉声笑道,“泡男人,不是这么泡的。”他起身,靠近叶鹭道:“你至少,得先亲口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作者有话说: 算,甜,吧? 第6章 三次落水 马上就要临近月底模考,集体寝室的小夜灯一个比一个亮,叶鹭合上上次周考的错题集,闭上眼,脑海里全是陈晏起。 上一回,汇演舞台意外坍塌,他单手撑着横梁将她护在身下,听说他后来脱身的时候,棱角尖锐的铁架几乎嵌进了肩膀里的皮肉里,可他不但一声没吭,还有闲情逸致故意逗她。 那时候,叶鹭听到救援的人在外面催促自己,他们说,必须先出来一个人,两个人才能都脱离危险,可她望着头顶摇摇欲坠的钢板,偏偏动都不敢动,只晓得攥着陈晏起的衣襟,软着腿发抖。 “有我在,砸不到你。” 陈晏起看出了叶鹭的恐惧,他着力将横梁往上抬了抬,眼看着天时地利的临时安全区域即将崩塌,他并没有逼她,反而弯起眼睛朝她叹道:“万一真没撑住,那一定是我醉翁之意不在酒。” 看到陈晏起专注望向自己的眼神,叶鹭心脏猛地漏了一拍,连对未知风险的恐惧情绪都减去大半。 “给你十秒钟。”陈晏起慢悠悠地低头,两个人本就贴在一起,他刻意拉近距离,叶鹭只觉得自己的耳垂都快要贴在陈晏起的嘴唇上,麻酥酥的触感传来,她听到他说,“跑快点,出去了我许你一个心愿,想做什么都行。” 他的嗓音挠的叶鹭心尖颤栗,安全距离被打破,叶鹭慌忙躲闪,她从他怀里挤出来,但冲出缝隙的一瞬间,她本能地又开始犹豫。 叶鹭下意识捏紧舞衣的衣摆,忍不住又回头忘了他一眼,她本想问“我走了你会不会有事”,就听到陈晏起笑说,“还不走?想和我继续咬耳朵?” 一瞬间,叶鹭做贼心虚的情绪飚到了峰值,她就像是濒死的鱼想拼尽全力逃离干涸的滩地,猛地钻出了濒临散架的风险区域。 后来,叶鹭才知道,原来陈晏起当时是故意刺激她,因为他的身体已经支撑到了极限,再迟一点,也许他们真的会被压进废墟里。 死是不会死,但活罪难逃。尤其是马上就要校考和高考,不管是对她还是陈晏起,都是致命一击。 叶鹭暗暗叹气,她这段时间一闲下来就忍不住想到那天的场景,从舞台到出租车内,乃至陈晏起的小出租屋,她觉得自己的心都乱了,浮躁得像另一个人。 她用被子捂住脸,沉闷的黑暗笼罩在头顶,直到氧气几将耗尽,她才探出脑袋,克制而大口地呼气。 陈晏起是天生的表演家,可她却不是称职的对手。 她原本已经在暗无天日里准备好的盛大告别,可一切突然急转直上,突然而至的转机打得她措手不及。 现在,陈晏起就在她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她在交叉路口等到了他的良人,仿佛命中注定,她只需迈出一步,就可以靠近神明。 叶鹭承认,自己的确有些动摇,她舍不得了。 最后一次。 叶鹭心想,等她跳完那支舞,一定一定把陈晏起从自己的世界丢出去。 * 次日一大早,叶鹭用自己的早餐时间帮同桌做完了物理作业,不同的解法,就连字迹也都模仿的像模像样,当她把整整齐齐的内容递给他时,她头回觉得紧张又心虚。 “这么快就做完了?”同桌翻阅作业本,忍不住给叶鹭竖起大拇指,“可以啊,现在这么厉害。” 叶鹭表情有些不自在,手指背在身后缠了又缠,终于厚着脸皮主动道:“谢谢你上回借我手机。我有点急事,想再借一次,十分钟就行,可以吗?” 男同桌扶了扶眼镜,头也没抬地支支吾吾,“停机欠费了,下次能用了再借你。” “没关系,我帮你充。”叶鹭努力争取,锲而不舍的态度却让男生有些为难。 他余光瞥了眼隔壁那排,看了眼叶鹭,突然又说:“不是我不借你,手机都没电关机了,你要是真着急就再问问别人。” 客观原因导致失败,叶鹭只好放弃,再次想办法。 她在桌框里找数学课本,痞子蔡的《第一次亲密接触》突然从她指尖掉落,这是本很老的网络小说,据说刚出的时候火爆异常,不记得是哪次晚自习,她隐约听到有人说陈晏起看过这本,于是便悄悄借阅了过来。 后来书被传阅得稀巴烂,叶鹭也没问到它的主人,于是就一直留在了她这里。 叶鹭捡起书,翻开的那页正好是女主因为蝴蝶病即将离世,她告诉男主说,“影片已经散场,但生命还得继续。” 和很多人的读后感都不同,叶鹭却觉得,死亡未必都是痛的。 《围城》里曾写到,我们对采摘不到的葡萄,不但想象它酸,也很可能想象它是分外地甜。 就算永远别离,但如果刻骨铭心地爱过,也不算是悲剧吧? 叶鹭合上书,把这句话写下来,然后一截一截地撕碎,揉捏成小纸团。 她看向窗外,铅灰色的天空只有几队麻雀路过,叶鹭在心里默念着“跳”和“不跳”,将它们一个接一个地丢进身后的垃圾桶。 最后一个纸团坠落,正好是“不跳”。 命运在告诫她,不要靠近。 叶鹭回想到那天在出租车上,陈晏起并没有立刻答应她的请求,只是说让她好好考虑,如果想清楚之后还想跳那支舞,就再给他一个准话。 她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只能再通过宋枝枝打听他有没有回出租屋,可现在,借手机带来的挫败袭来,她莫名又有些踟蹰不前。她明明是越走越往前,可心里却也越来越不安定,欣喜和惶恐交织过来,像是要把她困在一个悬空的笼子里。 陈晏起抛给自己的,是一道自主选择题,但在纸条落地之前,她心中唯一的答案,早已根深蒂固。 矛盾感铺天盖地而来,叶鹭左右摇摆的同时,突然有点怨恨陈晏起。 不早不晚,他为什么偏偏在自己要放弃的时候,朝她走来。 她就像个不知廉耻的小偷,沾染了不属于自己的珍宝,还妄图占为己有。 就像她从小就不曾拥有过的漂亮娃娃,那些时髦好玩的新鲜玩具,还有母亲不曾给过她的迁就宠溺…… 她可以制造拙劣廉价的赝品,假装不经意流连妹妹遗弃的旧物,也能在心里给母亲的冷漠编织一层又一层的伪装。 叶鹭骗得了所有人,却独独无法取悦自己。 从骨子里,她其实也认为自己不配。 所以她说服自己放弃,克制,让桥归桥路归路。 叶鹭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熬到数学课结束,绕着后操场快步走了一圈,身上出了汗,她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 回到班级门口的时候,叶鹭正好看到班里的两个同学在外面聊天,她本来是低着头走过去的,但临进门的时候突然听到其中一个人说,“你看这个,他专门帮我下载的,我打算今晚熬夜追更,可好看了!” 另一个女生似乎是瞄了一眼,但关注点却在其他角度:“哎?他手机不是没电了吗?怎么到你这了?” 她专注地盯着手机屏幕,完全没看到叶鹭路过,旁若无人地笑着打趣说:“哦,我知道了,原来拒绝那么多人都是因为你啊?”女生撞了一下她的肩膀,“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叶鹭快步迈进门槛,伸手轻轻地关上了教室后门。 她回到座位静了一会,脑海闪过刚刚同桌的那台手机,心里莫名冒出来一个念头: 原来被偏爱是这种感觉。 她这辈子能遇到一个人,也待她与众不同么。 “叶鹭。” 身后传来一声细细的呼唤,叶鹭转过头,就看到体育委员拿着名单过来统计,“下午的游泳课你为什么不去啊?还有两个名额,报个名呗?” 叶鹭下意识抗拒,体育委员立刻又说,“游泳课抢到名额多不容易啊!虽然说大冬天的有点冷,但你又不用真的下水。而且,这次是和其他两个班一起上,听说他们还要打比赛,你就坐在那围观也可以啊。” “叶鹭同学,你都不攒学分吗?游泳课学分可高了。”体育委员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见还是劝不动,只好说了实话,“我们班的体育课缺课率太高了,再这么下去,我又要被教练找茬臭骂了。”他双手合十,“帮帮忙啊。” 叶鹭知道他的潜台词,临近高考,好学生翘课搞成绩,而自己一稳操胜券的艺考生自然不必凑热闹,叶鹭的课业一直都在进度条上,再加上她今天也的确没心思上课,想了想,说:“一定要穿泳衣吗?” “不用不用。”体育委员连忙摆手,“学校发的那套连体衣就可以。” 下午第三节 课,叶鹭被体育督促着进了游泳馆,她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一阵阵地尖叫声。 “陈晏起!那是陈晏起吗!?” “陈晏起怎么会来?他不是从不来学校游泳课吗?” “好像是他们班和学生会打比赛。” “我的天!今天没来上课的要后悔死了?!” 哨声响起,叶鹭透过人群缝隙,隐约看到白色的水花从眼前一闪而过,她不自觉踮了踮脚尖,正好看到戴着泳帽和游泳镜的陈晏起握着扶手,在尖叫声中大步上岸。 少年一只手从椅子上捞起毯子,鬓角的水滴滑落下颌,弯下腰肢的身体线条流畅强韧,腰窝处的水渍被场内灯光照的耀白刺眼,麦色的皮肤随着小臂挥舞迸发出漂亮的肌肉。 哪怕只是半个侧影,他身上那种旁若无人的肆意,以及浑身上下迸发出莽撞放野,也让人挪不开眼睛。 叶鹭猛地低下头,生怕被人发现自己的失态,她抿着唇,捏着毯子把自己往人堆里扎,刚走到游泳池一角,旁边不知谁撞了过来,她脚下打滑,直接栽进了池子里。 “呀?这不是叶大美女吗?”惊呼声中,叶鹭抹去脸上的水渍直起身,涩疼的眼睛在迷蒙中一下就看到了那天演出后台扔她舞衣的黑裙女生。 她仿佛并没有恶意,朝着叶鹭伸出手,“怎么会掉下去?快上来。” 周围的同学都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过来,叶鹭低头,就看到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湿漉漉的布料紧贴身体,将她的躯体展露无疑。 谁会在游泳课还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呢?这本不值得令人注意,但叶鹭刚刚跌下去的瞬间,正好是陈晏起他们第二场比赛的开始。 “她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哪个班的呀?她怎么还不上来,都耽误我看比赛了。” 叶鹭在议论声里慌忙搭上女生的手,女生轻轻一拉,叶鹭刚要借力上岸,就感觉女生猛地用力,然后突然松开。 “啪叽——” 叶鹭再次落水,在围观人群复杂的目光中,她看到女生拍了拍手,蹲下身一脸错愕地说,“同学,你怎么自己又松手了?这么舍不得上岸,是在等什么吗?” “叶鹭,这边。”同班的女生看到叶鹭被指指点点,连忙伸手招呼,旁边的黑裙女生嗤笑一声,在窃窃私语中,掷地有声地说:“真不要脸,还女高中生呢,大庭广众玩湿-身啊?背地里还指不定怎么样呢!” “你胡说什么?”不远处的体育委员赶过来,听到一群人讨论叶鹭,也帮着说话,却被女生连声打断。 她托着腮,意味深长地打量叶鹭的脸,“知道什么情况才会脸上长这种斑点吗?”她笑了一下,冷嗖嗖地说,“只有那些经常吃避孕药的女人,才会这样。” 四周鸦雀无声,体育委员和同班女生也都错愕地望向叶鹭。 不远处比赛的男生拉起泳镜,不耐烦地骂道:“搞什么?还让不让人痛痛快快地打一场?” “晏哥?那女生好像是你上回救的那什么露露。” 另一个男生插话,抬眉的瞬间,突然就看到叶鹭站起身,伸手抓起岸上女生的领口,将人狠狠地按下了泳池。 她松开手,在女生近乎变调的咒骂声中,声音清亮,笃定明了道:“对不起,我不该害你落水。”她冷冷地盯着女生,紧接着又说,“现在该你了,向我道歉。” 她纤弱孤单地站在另一端泳池里,白色的水光映照在脸上,脸上的怯懦褪去,只剩下战战兢兢的勇敢和无畏。 陈晏起活动手臂,隔着黑色的泳镜微微眯眼,他松开手上的毯子,气定神闲地往岸边一靠,在同行队友或疑惑或震惊的目光中,语气淡淡地道,“学的还不错,就是气势上还不太行。” 作者有话说: 这章写了一万多,删删减减这么点。让我比较感动的是,阿路虽然自卑又软弱(现在),但是在认识陈晏起之后一直都在努力变得更好,所以犯错不可怕,但一直沉溺在以我的世界里,永远都不敢走出来,才是最让人怒其不争的。 注:“影片已经散场,但生命还得继续。”源自痞子蔡的《第一次亲密接触》 注:我们对采摘不到的葡萄,不但想象它酸,也很可能想象它是分外地甜。这句话源自《围城》。 第7章 是拥抱 高三实验班和学生会的游泳比赛算是换届加友情赛,尤其是外联部和宣传部的那几个,从大一就和陈晏起混在一起,此时看到他夸赞陌生女同学,都来了点兴趣。 最开始不耐烦的男生先察觉到陈晏起的不对劲,他撑着脖子往人群里张望,看到叶鹭的一瞬间,下意识就捂了捂肚子。 上次听说陈晏起英雄救美,他专门请了个假去医院围观叶鹭,没想到因为几句吐槽被陈晏起明里暗里地教训了好几天,此时,他再看叶鹭,就像是老鼠见了旧夹子,只恨不能剜了眼躲远。 他没意思地挪开视线,转头看到落水的女生被人扶到岸边,定睛打量了一会,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嚷道:“哎?那不是嫂子那个姐妹吗?叫什么来着。” 他正苦思冥想,当即被人扼着后颈灌了一嘴池水。 陈晏起丢开手,笑眯眯地盯着他,转了转手腕说,“上次你擅自放人进我家,我还没跟你算账!别他-妈的到处瞎说。” 旁边的人笑得前俯后仰,趁机揶揄,“伯凯这二比,见谁都是嫂子。”他故意挑起旧事,打趣道:“我看就是晏哥上回那两脚给轻了,嘴上没把门,老不长记性!” 伯凯自知理亏,不情不愿地嘟囔,“我不都道歉了,而且……”他想起看陈晏起那天要护着叶鹭的话,瞧着他脸色,小声说:“那女生我真认得,就是那谁她闺蜜,上回还跟我打听,说好好的你俩咋掰了。” 陈晏起扫了眼人群,却突兀地记起那天误闯他家的女孩,穿的是沪城一中的高三的校服,虽然全程都挡着脸,那看她身高背影,和叶鹭还真有点相像。 他若有所思地望向池中自己的倒影,耳畔突然传来同学的询问:“那边闹成那样,晏哥咱还比吗?” “去去去!还比什么比?”伯凯搡开男生,扭过头怨声载道地嘀咕,“晏哥带伤还拿第一,我老脸都丢尽了,就算是赢了也不光彩。” 他凑上前,正打算吹捧两句,突然听到旁边路过的男生的手机里隐约响起的叶鹭说话的动静。 伯凯奇怪,紧接着就看到陈晏起倚着手侧的皮质软垫,悠闲地朝那位同学勾了下食指,他说:“方便看看?” 那名男同学听到陈晏起的声音,脸上浮现一丝惊惶,他略微一愣,立刻双手奉上:“学长好,这是……我无意中拍到的,我没想乱发的。” 男生小声解释,心里不住地发毛。 沪城一中谁都知道陈晏起的家世背景深厚,但比这些更出名的,除了那些荤素不忌的追求者,还有他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做人做事从不给人留脸面。 论坛曾有过一个帖子《如果陈晏起哪天落魄了,到底是追杀他的小人多,还是挤上床的美女多?》 帖子发出去没多久,热评就第一就变成了:小人和美女,哪个敢动疯批。 陈晏起看着温和公正,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人耍起手段来,百无禁忌。 此时,男生只觉得手机如同烫手山芋,恨不得直接送给陈晏起离开,他见陈晏起单手拎着视频看了一遍,又低头打开软件剪辑了一会,整个人都局促不安起来,“晏哥,我……” “拍都拍了,放出来吧。”陈晏起关掉屏幕,将手机物归原主,他扭头看向伯凯,“你上回不是还说欠了她的?机会难得,好好表现。” 伯凯像是早就猜到了陈晏起的想法,拧着头不肯顺从,“你要做好人干嘛不自己去?我不去。” 陈晏起脸上泛起笑意,视线没动。 旁边的队友突然想到什么,随即趴在他的肩膀上,恍然大悟道:“瞧她那副任人揉捏的样子,这要是被晏哥那群豺狼虎豹盯上,还不得折腾死。” 他撺掇伯凯,“凯子你搞快点,说不定人哪天真成你嫂子呢哈哈哈哈。” 陈晏起浅淡了瞥了眼男生,他识趣地闭嘴,只剩下伯凯在原地自我挣扎了一会,眼看陈晏起没耐心了,这才忙搂着手机的主人上了岸。 泳池那头还在僵持,叶鹭被女生挡在池子里无法上岸,两个女生谁也不肯退让。 他走近一看,叶鹭整个人都被池水打湿,偏自然卷的长发细软地搭在肩头,加之本就生得白,又正好穿的是黑色的连体泳衣,站在那,乍一看去,有种孑然清冷的美感。 这种气质总感觉像是在哪见过……呃,伯凯甩甩脑袋,他一定是疯了,叶鹭素面朝天的,他居然真的会觉得她漂亮。 他又往前刚走了两步,正要开腔帮忙,就听到游泳课教练突然从前门大步走了过来。 向来严肃中年人先是扫了眼陈晏起那片,待看到一群人围观叶鹭两人的情景,眉头一皱当即咆哮道:“怎么回事?谁让你们不穿戴好就下水的?上来。” 叶鹭这才动作利索地翻身上岸,她侧身站在角落,不管教练怎么询问,再也不说一句话。教练瞥了眼一声不吭的叶鹭,旁边的落水女生立刻红着眼哭道:“就是她,老师!她故意拉我下水。” [“呀?这不是叶大美女吗?”] [怎么会掉下去?快上来。] [“啪叽——”] 视频里的声音陡然响起,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拿着手机的伯凯吸引,伯凯将手机声音调低,递给教练作证道:“有同学无意间拍到的,是她先推了那位同学,还诽谤中伤她。” 沪城一中最近年一直在整治校园暴力事件,稍微有点端倪的恶□□件都会被上报处理,教练联想到刚进门时看到的画面,接过手机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而后冷着声转向落水女生,“跟我去趟教导处。” “那个视频不对,”落水女生慌忙辩解,“中间少了一段,她刚刚明明也拉我下水了。” “视频里的话,你没说过,还是两次推人你没做过?要不要调取监控一起再看看啊?” 伯凯靠在旁边的柱子上,一根手指上挂着黑色的泳镜,一脸欠揍地说,“既然不想私了,那不如就当着全校师生的面,给人家好好道个歉。犯错就认,挨打认罚,这道理不懂吗?” 他自己说的仰首挺胸,毫不心虚,旁边知情看热闹的同学都捂着嘴偷笑,伯凯白了他们一眼,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叶鹭诧异地看向伯凯,她没想到他会帮自己说话,她下意识看向泳池另一端,原本水泄不通的台阶上已经空无一人,陈晏起也不在。 教练带着不住辩解的女生离开,伯凯瞥了眼叶鹭,多余一句话也没说就离开了场地,闹剧平息,叶鹭捡起地上的毛毯,在残余的,复杂的目光中疲惫地落座。 她刚刚貌似强势,其实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只不过是孤注一掷地做了最坏的打算,想要拼力给自己挣一点公道。 如果换做以前,叶鹭本可以不计较女生的污蔑,但当质疑的目光投过来,她突然想起陈晏起那天在医院对自己说的话。 “做错事情的是他们,给你道歉是理所应当,你心虚个什么劲。” 叶鹭想勇敢一点,也想像他说的那样,抬头看看眼前降临的阳光。 下课铃声响起,游泳馆里渐渐空荡起来,叶鹭起身,突然注意到自己的脚趾。 她四岁就开始学跳舞,脚趾骨骼早就扭曲得不成样子,正如在意别人嘲笑她的样貌,她也怕被人看到自己的畸形,因此哪怕放弃学分最高的游泳课,她也不愿意在人前光着脚。 可现在,面具被撕破了,丑陋也暴露无疑,她最狼狈和最丑陋的样子,全都落在了陈晏起的眼里。 叶鹭敏锐地探听自己的心意,莫名觉得,接纳真正的自己,好像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受? “叶鹭,不要为没有能力左右的事情难过。因为,无论如何,你都已经拼尽全力了啊。” 在清洁员的催促下,叶鹭迅速离开了场馆,刚走到体育馆大厅,她就看到了等在那里的司小衡。 她低着头,自顾自地离开,司小衡却阴魂不散地紧跟着过来,“喂!你刚刚为什么不解释吃药的事情?” 叶鹭原本就是因为用药才导致脸上生出斑点,她完全可以拿出医生证明来反驳哪些人的话,好让流言止步,可叶鹭却一句话都没提,一点都不为自己辩解。 “我就讨厌你这种又孬又蠢的样子。”司小衡冷着脸,语气却有点怒其不争,“你以为伯凯他们是真心帮你吗?没有陈晏起的授意,谁会管你。” 叶鹭定住脚步,心中微动,怪不得伯凯突然对自己转变了态度,上次还嘲笑她丑到吐,这次有突然帮她解围。 原来,不过是因为惧怕陈晏起。 说起来,她险些受伤也是因为晨起集团监工不力的缘故,连集团高管都来探望过她,生怕有什么问题,作为未来的集团继承人,陈晏起关心照料她,也是情理之中。 叶鹭的心再次一点点的冷却下来,“你也说了没人在意,那我为什么要解释。” 叶鹭眼神漠然,整个人都恹恹的,她没理会司小衡的无端阻碍,刚走了几步,却又被司小衡抓住了胳膊。 “你去哪?”司小衡拧着眉瞪向叶鹭,“要不是我妈非要我带你回家,你以为我想搭理你。” 叶鹭的身上还是湿的,碰触到的瞬间司小衡就愣了一下,她松开手,又故意往裙摆上擦了擦,“赶紧去换衣服,别老装出这幅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妈吃你这套,我可不吃。” “话我带到了,你爱来不来。”司小衡撂下话,头也不回就走,走到台阶下面,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仰望着叶鹭说,“叶鹭,我们上回的打赌还没完,你等着,我一定要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叶鹭看着司小衡的背影,想到辛老师对自己的照顾,本就沉郁压抑的情绪再叠一重。 自从施岚波重组家庭之后,她时常会觉得她亏欠自己,可对司小衡来说,自己的母亲总是心疼外人多过她这个亲生女儿,心里大抵也是很难过的吧?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司小衡讨厌她,她很能理解。 所以,哪怕上次司小衡示意别人扔掉她的舞衣,她心里也没怨恨她,而是把彼此的恩怨和较劲转移到了表演上,只有这样的比拼,对她们来说才是有意义的。 但这些浅薄的心思,并不足以偿还恩情。 不管是辛老师的,还是陈晏起。 一月份的室外还是很冷的,叶鹭站在风口打了个冷战,她扭头去更衣室,却发现清场之后的房间已经上锁。 叶鹭突然有种天大地大,无处安身的孤寂感。 她站了会,缓慢地爬上了场馆的环行楼梯,教学楼,尤其是体育馆的天台一般都是上锁的,但叶鹭走到楼顶,却看到窄小的方框里天光乍现,仿佛是在向她发出温柔的邀请。 她找了个角落,静静地呆了一会,心里的委屈和纠结就像是慢性毒药突然爆发,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伴着风,伴着冬日枯叶,直到整个天地只剩下她的抽泣声。 突然,有什么东西撞击向地面。 视线模糊的前方,覆过来一道黑瘦的人影,来人攒拥而起的黑色裤腿上方的膝盖一弯,她一抬头,就看到了陈晏起俯下身来的,那张带着笑意的脸。 他端详了会叶鹭,起身将身上棕色羽绒服脱下,连带着自己的体温一起扣在叶鹭身上。 叶鹭不安地缩到角落的阴影里,正不知道如何面对此时陈晏起,突然就听到他皱着眉头说,“你吵到我了,知道吗?” 叶鹭垂着红肿的眼睛,整个人都有些发蔫,她用力低头,视线落在陈晏起盖在自己身上的衣角,鼻音浓重地出声:“你怎么在这?” 陈晏起笑了起来,毫无同情心地反问道:“难道不是你闯入了我的领域?” 叶鹭不敢再说话,她隐约觉得陈晏起虽然笑着,但情绪里却含着稀薄的不满。 大约是她太敏感了,但她的确不知道怎么处理现在的状况,也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仓惶和尴尬涌上心头,她整个人鹌鹑似的缩着,恨不得把自己塞进锁洞里。 “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我还以为,你是特意来找我的。”陈晏起单腿撑起,半坐在高台上,偏过头看向叶鹭:“上次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还是第一次,有人让我等这么久。” 叶鹭心里的某根弦颤了一下,他还记得自己,也记得那支尚未允诺的舞?身上的外套起了作用,原本冻僵的身体渐渐回温,叶鹭垂下眼眸,咬着牙将眼泪擦干净。 “我……” 叶鹭哽咽了一下,眼前的人影突然拥了过来。 陈晏起伸手探向她身上的外套口袋,从左往右,动作自然流畅,整个姿势像极了一场拥抱。 突然,他停了下来,想起什么似的从身侧夹出一方帕子,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威胁小孩似地说,“还哭?” “还是说,你打算就这么哭着跳?”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眼底真纯的善意自在地流露了出来:“不知道的,还当我有什么怪癖呢。” 作者有话说: 这本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恶毒男女配,每个人的行为和动机都有理由。后来,很多人都成了阿路的朋友,唯独遗憾的,是他们也都失去了最初的晏哥。【划掉】 第8章 拒绝(大修) 叶鹭从来都没逃过课,也没爽过谁的约,但当陈晏起带着她七扭八拐,从校职工园区的黑色雕花大铁门翻出学校的时候,她从小到大被框得板正的界限感一下子就被撞开了缝隙,不安和顾虑被本能的冲动挤压得所剩无几。 不管是会被班主任点名的风险,还是早就答应辛老师的赴约,在陈晏起的邀请面前,统统退后一位,被她自欺欺人地暂时忘在脑后。 叶鹭屏住呼吸,小跑着撵上陈晏起的身影,像单枪匹马进行一场不顾一切的逃亡,从隐秘的校园,直到少年的蜗居。 经过昏沉沉的楼道时,灿烂的夕阳恰好渐落,金红滚烫的色彩铺满老旧的玻璃窗,映照在稚嫩的人脸上显得昏黄又暧昧。 “109是你什么人?”开门的时候,陈晏起注意到叶鹭的局促不安,他卡住门锁的手指微顿,扭头朝着对门扬了下下巴,道:“要不要我陪你去打个招呼?” 叶鹭一想到上次宋枝枝给自己的忠告,就心虚的要命。 此时,她紧跟在陈晏起身后,生怕对面门打开,眼睛紧盯着锁孔,恨不得能立刻钻进他的屋里去,乍一听到他这么说,叶鹭连忙制止:“不用,不用麻烦学姐。” 她话还没说完,陈晏起的眼角就浮起了笑意。 叶鹭看得一怔,“咔哒”声中,锁扣转动,等到了房间里,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是在故意试探自己。 只有那天误闯进去的人才认识宋枝枝,而她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将她死死地定在了真相板上。 也许只是她的错觉?叶鹭存了点侥幸心理,陈晏起每天遇到那么多人,怎么可能会把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女生放在心里。 没等叶鹭伺机辩解,陈晏起就脱掉鞋子,光脚踩着地毯走进了卫生间,合上门的瞬间,他突然停住动作,探出脑袋朝着叶鹭说,“随便坐,反正也不是头一次来。” 叶鹭整张脸都烧了起来,直到此刻,在陈晏起随口调侃的瞬间,她这才确认无误——自己原来真的早就被他探知得一清二楚。 而她,对真实的陈晏起,一无所知。 陈晏起洗完手出来,就看到叶鹭仍旧呆呆地站在门口,裹着他那件棕色羽绒服,甚至都没多走一步路。 “我……我需要换鞋吗?”叶鹭扫过空荡荡的鞋架,上面还是只有一双男拖,她捏着衣角,小心翼翼地询问。 “不用。”陈晏起随手捞起遥控器,倚在卧室门口对着房间里的自动门的衣柜按了按,等到柜门缓缓敞开,他才说,“我这儿没那么多讲究。” 叶鹭脚趾微蜷,她的腿脚已经快要被冻麻了,也正因如此,陈晏起才执意带她过来。 她僵硬地往前一步,拖鞋在地毯上拓出半截印子,她犹豫了一下,下一秒就听到陈晏起催促道,“你过来。” 陈晏起的出租屋并不大,一眼就能看到尽头的程度,但是却弄得很拥挤,乍一看很豪华,但陈列摆设实际使用起来其实并不舒服。 叶鹭挪到客厅的茶几旁边,陈晏起已经走到了里间的小卧室,空调热气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就想把陈晏起的衣服脱下来。 厚重的羽绒服滑落手臂,暖气贴着皮肤掠过,叶鹭猛地一愣,她低下头看到自己日渐饱满的胸部,贴身的布料将她的轮廓勾的风流婉转,她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她也褪下外衣,解下扣子,陈晏起会不会动心。 或者,有那么一点点渴望也可以。 叶鹭猛地打住自己的想法,下意识把羽绒服重新裹回身体,她心如擂鼓,整个人都陷入了浓浓的羞耻感里,仿佛不小心窥见隐秘角落里,从来都藏着一个她并不认识的,危险的自己。 “怎么还站那?”陈晏起在屋里喊着,声音算得上温和,可这样温柔的语气听在叶鹭耳里,却更像是诱导猎物主动跳入陷阱的天才猎手。 叶鹭迟疑几秒,确认自己一切还算正常,抬腿快步走了进去。 她还是第一次进到陌生男性的房间,他的卧室和她设想的完全不一样,不管是天花板还是厚墙壁,全都画满了红蓝色的粗细线条,上面标注着地图坐标,飞行航道,队列阵型,作战目的地,还有随时可以移动的彩色吸铁石。 叶鹭好奇地打量了几眼,扭头就看到陈晏起在衣柜里翻来覆去地找,然后挑出几件黑白色系的衣服,正拿着和自己的身形做比较。 “这件可以吗?”陈晏起挑起件宽松的连帽卫衣,帽子大的要命,右侧的印花看不出男女。 “不用那么麻烦了。”叶鹭不想穿别人的衣服,借口都没有直接拒绝,“我坐一会,等衣服晾干了再出去买就行。” 陈晏起收回手,不置可否。 他偏过头,注意到叶鹭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飞快地伸手挨了下她的额头,滚烫贴在皮肤上,他眉头立时一皱,“你发烧了?” 叶鹭疑惑地摸向自己的脸,小声辩解:“好像没有。”见陈晏起要去找药箱,她忙跟上前,却又不敢靠的太近,小声说,“我没事,待会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陈晏起把药箱拿到地板上,随手翻了翻,很多药物都已经过期了一两年,他丢开手,定定地望向叶鹭,“先去洗澡,换身衣服。” 他的口吻有些命令式,叶鹭的踌躇在前者的催促下显得尤为明显,陈晏起站起身,突然扭过头,罕见地主动追问,“你很怕我?” 叶鹭缩着肩膀,连忙摇摇头。 陈晏起奇怪,又逼近了一点点,“那你别扭什么?” 叶鹭嘴唇微抿,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她别扭什么呢?在喜欢的男生面前想维持最好的样子?还是怕表现得不够矜持让他看不起?叶鹭脑海里想起传闻中陈晏起喜欢的女生的类型,深切的失落感瞬间涌上心头。 她低头,诚实地说:“你女朋友的衣服,我穿不合适。” 陈晏起闻言微怔,而后像是听到了有趣的笑话,他爽朗地笑了起来,“同学,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衣柜里会有别的女人的衣服。” 叶鹭诧异,她第一次见他,就撞破他和其他女生亲昵,他那样挑剔又热衷新鲜感一人,难道这间屋子不是换了一个又一个女主人?柜子里不该存在女士的用品吗? “年纪不大,想的挺多。” 陈晏起修长的手指挑挑拣拣,最终勾起一套均码的秋装校服说,“这套吧。当时登记的时候尺码选小了,拿回来之后我还没穿过。” 叶鹭视线落在一中人均一样的秋季套装上,这才发现,原来陈晏起刚刚拿给自己的,都是他没穿过的衣服,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的衣柜里似乎真的一件女生用品都没有。 “去吧,热水我进门就放好了。” 陈晏起似乎料到叶鹭又拒绝,提醒道:“你这个点回去,学校的热水早就停了,还不如在我这收拾好,免得感冒加重,影响学习。” 叶鹭原本的确有些难为情,但陈晏起的态度过于坦荡,更显得她的纠结有些矫情,她在心里做了会思想斗争,忙佯装镇定地抱着衣服进了浴室。 室外陈晏起似乎是在打电话,叶鹭隐约听到“买药”“快递”之类的词,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她刚把外套脱下来挂在衣架上,磨砂玻璃对面就落下过来一道朦胧的人影,陈晏起的声音响起。 他说:“落地柜的底层有一次性防水拖鞋,沐浴露和洗发水在支架第二层,浴巾有新的,你自己拿。” “嗯,好的。”叶鹭躲在墙壁内侧,温声答应。 等到陈晏起离开,她在柜子里翻找了一遍,果然所有的东西都是一次性的,而且品类齐全。 她望了眼磨砂门,伸手将锁扣再次按了按,然后才把自己塞进玻璃门的死角里,手忙脚乱地脱掉冻得发硬的衣服。 热水自上而下洒落,叶鹭感觉整个人终于缓过神来,她下意识打了几个喷嚏,意识到有些头晕之后,忙加快速度洗完了头,开始吹头发。 她头发是自来卷,又长又厚,叶鹭想早点结束,于是将功率开到最大,随着吹风机的噪音骤起,一股烧焦味钻入鼻尖,整个房间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你没事吧——” 叶鹭手忙脚乱地拨开湿发,一边满脸愧疚地撑着门抱歉道:“不好意思,我好像把吹风机弄坏了。” 陈晏起:“受伤了?” 隔着一道门,叶鹭紧张地拉近自己胸前的浴巾,然后她有些结巴道:“我没事,稍等一会,我马上出来。” 陈晏起很快就离开了浴室门口,他转身打着手机光寻找蜡烛,刚从兜里掏出一只打火机,突然就听到浴室里乒里乓啷地响,隐约还传来什么打碎的声音。 叶鹭忍着疼从地上爬起来,刚把落在地上的洗漱用品捡起来,就听陈晏起在外面询问。 “对不起,我好像把你洗手台打翻了。”叶鹭打开门,膝盖的位置隐隐疼痛起来,她歉疚地垂下眼,正自责于自己的笨拙与没用,突然感觉腰上搭过来一只手,她整个人一轻,还没惊呼出声就被陈晏起安置在了卧室的床头。 洗手台是玻璃的,那么大动静必然是因为脚下打滑,陈晏起打量叶鹭膝盖上的伤势,黑暗中,他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一点点。 房间里亮起晃荡的烛光,陈晏起弯腰蹲在叶鹭身前,借着烛火和手机背光,一言不发地查看她的伤势。 “我没事。” 叶鹭手臂撑在身侧,略显宽大的校服在身上晃晃荡荡,她不安地收拢小腿,试图遮掩,陈晏起只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正想说什么,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陈晏起在门口取快递的同时,叶鹭匆忙从旁边把裤腿拉了下去,陈晏起撕开诺大的牛皮纸袋,从里面挑拣出一支药膏,他问叶鹭,“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想到陈晏起的手指从自己皮肤上擦过,叶鹭伴随着头疼的眩晕感更甚,她慌忙夺过药膏,借着黑暗的掩护胡乱摸了几下,急忙道:“我弄好了。” 叶鹭低着头,在昏暗的室内看起来安静又虚弱,陈晏起静静地站了会,似乎也没刚刚那么在意线路的问题。 他伸手勾过来一把椅子,整个人都靠进后背,托着腮,嗓音挠人地道,“我发现每次遇到你,都没好事。你说你,该不会是来找我讨债的吧?” 叶鹭把头垂得更低,陈晏起见她晃得厉害,不再开玩笑,转身去饮水机倒了杯水,他感冒药一颗颗挤出来,递给叶鹭,不容置疑道:“先吃药,吃了睡一会。” 叶鹭下意识把药片含在嘴里,拿起水杯才发现水有点烫,苦味在舌尖散开,她突然回味过来陈晏起的话,大脑瞬间清醒过来。 “不用,我……”她努力让自己保持理智,想到自己跟过来的初衷,她搜肠刮肚地蹦了句:“我给你跳完舞就走,再晚学校快关门了。” “这么着急?这才不到七点。” 陈晏起好整以暇地等着叶鹭回答,语气悠闲得像是在逗弄脾性新鲜的鸟儿。 刚刚他看着叶鹭皱着眉把药片干咽下去,都没太大情绪起伏,但此时,听到她这么急切地想结束这次“旅行”,他突然好奇起来,“我怎么觉得,你像是很着急和我撇清关系。” 叶鹭明显震颤了一下,陈晏起假装没看到,顺手接过叶鹭那杯水,抬手尝了一口,道:“是有点烫。”见她轻松下来,他又问:“怎么?那支舞对你来说有什么特殊意义?” 叶鹭瑟缩着肩膀,下意识往后挪了挪,齐整的十指深陷掌心,半晌,她抬起头,看着陈晏起,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没什么优点,也就跳舞比别人好一点。”叶鹭声音有些嘶哑,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她轻声说,“我欠你两份人情,这是我唯一有能力为你做的了。” 陈晏起若有所思地松开水杯,半晌,他主动和叶鹭拉开距离,温声道,“我相信,你会成为很出色的舞者,舞者是属于舞台的,而不是某个人。我这人不爱阳春白雪,不擅长做台下观众,也从没有过想为谁驻足停留的念头。” 叶鹭意识到陈晏起接下来要说的话,她突然感觉眼前的少年其实比她更为敏锐,他早就看透了自己所有暗藏隐秘的心事,所以才在最后关头,果断地给她迎头一击。 她心中一动,只听他一字一句地笑说,“所以,为我这种人起舞,并不值得。你明白吗?” 作者有话说: 其实是值得的。 第9章 情敌 大病一场的时候,叶鹭做了一个很古怪的梦。 梦里的沪城一中变成了一座坟场,陈晏起浑身血淋淋的,踩着被烧成灰烬的教学楼走向操场,然后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砸碎了操场尽头所有的摄像头,在无边的黑暗里,他把自己藏在荆棘里,满目颓然地看她跳完了那曲《春江花月夜》。 梦里的她像她,却又不是她,她能感觉她的难过,却更像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看着她赤着脚,踩着烧红的废墟,朝他行了一个郑重的谢幕礼。 与其说是谢幕礼,其实更像是默哀。 荆棘里的陈晏起抬头望着她好一会,眼底突兀地溢出笑容,梦里的她一动不动,任由他掐住自己的脖颈。 那一瞬间,叶鹭一身冷汗地从梦中惊醒。 醒来后,她一眼就看到窗户打开,操场被白雪覆盖,刺目的白光照的她眼睛有些疼。 好在,只是噩梦。 “为我这种人起舞,并不值得。你明白吗?” “陈同学,你误会了。我……我只想报答你而已。” 叶鹭迷迷糊糊地想起那天晚上,她兵荒马乱的心跳,欲盖弥彰的谎言,对上的,陈晏起那双陡然释怀的目光,她终于迟钝认清,自己已经被拒绝了,他们此后再也不会有任何关系。 周六早上的寝室里空荡荡的,叶鹭惘然地靠在墙壁,突然觉得心里也跟着冰冷起来,这种冷和梦里的那种孤单感如出一辙。 她想的入神,险些陷入某种怪圈,直到敲门声响起,才缓过神——这里是沪城一中的女寝,不是陈晏起的出租屋,也不是梦里的坟场。 “鹭鹭,你怎么还没起。”隔壁寝室的女生一进门,就立刻趴到上铺的围栏上催促,“你忘啦?你上回答应说周末教我画眼影的。” 叶鹭是艺考生,不管自小的成长经历,学业的侧重点,还是兴趣爱好,都和寝室里的同学没有共同话题,再加上她的座位总在后排,性格又过于内向,哪怕是同寝三年,也没有特别交心的朋友。 除了郑荞,也就是上回在游泳馆帮她说话的女生。 叶鹭跟郑荞是同一个县的,因为两个人回家总在同一趟班车偶遇,因此哪怕没被分在同一个寝室,也比别人略微熟悉一点。 这会乍一听郑荞的控诉,叶鹭满脸迷茫地回忆这星期发生的每一件事,这才想起,自己前段时间的确答应过她这回事。 女生之间一旦有了共同话题,聊起来就会没完没了,换在叶鹭身上,就是郑荞不住地问,她就不停地解答。 清爽的日常妆画完之后,郑荞忍不住对着镜子赞不绝口:“这也太好看了,我感觉颜值都能比肩司小衡了。哎呀!我说鹭鹭你这双手到底怎么长的,这可比商场里柜姐弄得好看多了。” 叶鹭也是头一次被人夸奖,她耳垂微微泛红,低着头忍不住弯起唇角。 郑荞正对着手机自拍臭美,摄像头略微一偏,这一幕便猝然入镜,镜头只开了美白功能,叶鹭的侧脸定格了一瞬,她微愣,下意识抓拍了一张,然后扭过头真心感慨道:“鹭鹭,你五官真的好好看,我要是男生,一定追求你。” 叶鹭闻言,眸底的笑意渐渐褪去,方才因为郑荞的感染而略显活力的眼睛微微垂下,视线刚好落在打开的抽屉里的白色药瓶上。 郑荞完全没有察觉到叶鹭的情绪变化,继续自顾自地说,“你那个病要一直吃药吗?是不是不吃药,你的脸就慢慢恢复了啊。” 不吃药?叶鹭心中一动。 她耳畔蓦地响起从小到大快要听出茧子来的医嘱,想到小时候偷偷扔掉药时,施岚波疾言厉色的呵斥。 叶鹭望了眼抽屉里的药瓶,不动声色地轻轻关上,然后转移话题道:“现在遮瑕很好用,我登台的时候化全妆也可以,正常也没什么影响。” “那你们校考面试的时候呢?”郑荞关心道,“我看网上都说,很多院校会要求素颜。” 叶鹭挪开视线,连她也有些不确定道:“也不是所有学校都这样。” 郑荞叹了一口气,惋惜惜地扫过叶鹭的脸,似乎还想追问,却看到叶鹭却先一步离开座位,从床上拉起书包,检查了一遍里面的东西,一副迫不及待要收拾离开的模样。 “哎?你是要回家吗?”郑荞快步上前,连忙提议道:“你等会我,我们一起走。” 叶鹭从来都没有和别人同行的习惯,见郑荞在兴头上,她斟酌着语气道:“我这周不回家。是辛老师让我过去一趟,所以可能没办法和你一起走。” “没关系啊,我们可以走到步行街再分开。”郑荞感觉今天的叶鹭格外好说话,她瞄了眼她,大着胆子拉着叶鹭的袖子央求道:“好叶鹭,我其实……是想去买个内衣,反正你去老师家里也顺道,陪我一起过去吧?” 她脸颊微红,略显娇憨道:“我自己去,有点不好意思。” 叶鹭也有些心动,她之前买的有些小了,穿起来总觉得有些气闷。她低头打量自己身上的睡衣,道:“那我先换个衣服。” 郑荞兴奋地点头,垫着脚抱着叶鹭贴了下脸,“我就知道叶鹭鹭人超好的。” 叶鹭整个人都定在原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怔怔地摸了把自己的脸。 她不觉得自己脸上很脏?不担心它们会传染吗?叶鹭觉得自己的认知受到了冲击,她一直以为,没有人会亲近这样的自己,就像,施岚波一样。 直到郑荞离开许久,叶鹭都没缓过神。 半晌,叶鹭想起郑荞还在等自己,于是从柜子里挑了件米色大衣,厚厚的围巾几乎要挡住她小半张脸。 她背起双肩包去找郑荞,刚站在门口,对方就筹谋已久似的走上前,拉硬拽地将她按在了书桌上的镜子面前。 “你这套衣服多好看啊,怎么用随便绑个低马尾。”郑荞不知道从哪抽出一把木梳子,不等叶鹭反悔就把她的头发尽数散开,“看在你教了我一早上化妆的份上,我也给你露一手。” 她是个行动派,三两下就把叶鹭原本毛躁卷曲的长发分成股,又偷偷用夹板打理成波浪状。 叶鹭反抗无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头发在郑荞手里花样百出,额前的刘海被拨到两边,露出白皙的额头,她略微侧身,就看到自己淡黄微卷的长发在身后一泻而下,是很好看。 “你平时不做头发护理吗?”郑荞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低头看着地上颜色浅淡的落发,忍不住问。 叶鹭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呆了一会,开口解释道:“因为要经常染,所以发质差了点。” 她连忙起身,郑荞也没有拖延,两个人在校门口搭了公交,径直来到了步行街上。 郑荞说的那家内衣店旁边临着精品店,门店前面总是站着一群群的穿着各色校服的男男女女,叶鹭在等郑荞试穿衣服的空隙,被营业员拉着推销了好几次。 “想要哪种款式的?你穿多大的?喜欢薄的还是厚的?要是不知道也可以去试试哦。”叶鹭垂着眼小声婉拒,正说着就听到门口说说笑笑着进来一帮人。 “是你啊?丑八怪。”说话的人声音还是那么尖锐,以至于叶鹭没抬头就料到了她是谁。 游泳馆对峙的时候,叶鹭一直都不理解她为什么对自己那么大的敌意,最开始,她还猜测是不是因为司小衡,但此时,她看到女生旁边的高个子女孩,突然就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佟霜姐,就是她!我见过她从陈晏起小区出来。” 女生似乎很为被叫做“佟霜姐”的女孩打抱不平,她剜了眼叶鹭,变脸比变天还快,眉头倒竖道:“她还害我落水丢人,被班主任骂一下午,下周一还要在升旗仪式上念检讨。” 她越说越气,叶鹭感觉要不是过道太窄,她几乎都要跳过来扇巴掌。 场面一度混乱,流连叶鹭旁边的售货员默默退到了一边,空隙眼看着让了出来,叶鹭看到女生果然上前一步,扬起手贬低道:“低胸妹,我今天……” 不等女生的巴掌落下来,佟霜先一步将她抓小鸡似的提到了一边。 “老实闭嘴。” 佟霜打断女生的话,态度甚至都算不上友好,半是无奈半是威胁道:“我把你从火坑里带出来,不是让你整天给我惹事的,再不安分!就滚回老家。” 女生的声音实在好听,叶鹭忍不住抬起视线。 两道目光撞在一起,她发现对方也在打量自己,那眼神毫无敌意,反而有种特别的……审视和权衡。 叶鹭略微一怔,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原来佟霜,就是她那天走错房间,在陈晏起那遇到的女孩。 只不过,此时的佟霜和她那天看到的,判若两人。 “鹭鹭。” 郑荞结完账出来,就看到叶鹭被人围着。 她一眼先看到旁边哭丧着脸的女同学,紧接着才把目光挪向佟霜,佟霜是复读生,而且仗着她那个暴发户老爸整天无所顾忌,横冲直撞。 “干嘛啊?”郑荞见这阵仗,立刻想起前几天叶鹭在游泳馆被人欺负的事情,她猛地把叶鹭拉到身后,扯着嗓子道:“你们贵高的仗势欺人啊?!这可是法治社会,出门右拐就是派出所,别以为你们人多我们就会怕。” 沪南高中是私立高中,专门收录那些考不上一中又不甘心去普高或者职校的有钱人家的子女,正因如此,两所高中的学生互相看不上眼,一个说对方虚伪势利,一个又嫌弃另外的水深圈子乱。 除了暗里的打架斗殴,大家明面上还是一团和气,哪怕是狭路相逢,也都能秉持井水不犯河水。 但此刻,掩藏在暗处的社交规则被莽撞打破,佟霜旁边的几个女生脸色俱是一变,叶鹭见状不对,连忙把郑荞拽到身后,然后朝着佟霜急促道:“我朋友心直口快,没有恶意。” 她紧盯着佟霜,心里莫名有种感觉,只要她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事大半不会闹大。 果然,佟霜没有说话,周围的女生也都没动。 叶鹭低着头,忙拉着郑荞快步离开,快要下台阶的时候,佟霜突然转了个身,叶鹭感觉她看向自己,脚下略微一顿,就听到她用仅自己能听清的声响轻嗤道:“这么乖,他看上你什么?” 叶鹭顿时有种头重脚轻的感觉,她假装没听到,死命拉着郑荞往天桥另一边跑,郑荞跑的气喘吁吁,见没人追过来,白问,“她刚刚跟你说什么?” 叶鹭胸口起伏不定,只觉得一张嘴心脏就要蹦出来,过了一会,她才说:“没事。”见郑荞是真的忧心自己,她忙道:“刚刚那个女生我认识的,不是坏人。你快去赶车,不用担心我。” 郑荞再三确认,叶鹭反复坚持,两个人这才欲言又止地各自离开。 311路公交车站就在附近,叶鹭心里装着事慢慢地往站台走,好不容易挤上了车,突然就感觉身侧撞过来一个人影。 贵高的校服衣角落在她的腿侧,叶鹭侧脸,就看到佟霜径直坐在了自己的隔壁座位。 公交走了一路,佟霜跟了一路,叶鹭捏了一路的手指,她望着窗外的风景,心里惊涛骇浪,但嘴里却始终一个字也没提。 倒数第二站快到的时候,叶鹭见佟霜还是没有下车的打算,于是伸手抓紧自己的背包带子,试探着小声道:“麻烦请让一下。” 佟霜的长腿挨着对面的挡板,像是完全没听到似的自顾自地缠绕手指上的耳机线。 “同学,”叶鹭刻意将声音提高了一点点,她紧盯着佟霜的眼睛,道:“同学,我要下车,请让一下。” 佟霜终于笑了,她扭头望向叶鹭的眼睛,意有所指道:“如果我不让呢?” 叶鹭攥紧校服边缘,轻声道:“我只是想过去而已。” “小妹妹,有的路注定走不通的。”佟霜轻嗤一声,清瘦的下巴微微扬起,语气里含着淡淡的威胁,“就像是有的人。不该你的,碰了就得倒霉。” 叶鹭明白过来,可又觉得荒诞,就连陈晏起的朋友都知道他对自己并没有太大兴趣,佟霜作为陈晏起的前女友,又怎么会觉得自己能成为她的威胁。 叶鹭有点疲惫,她正想解释自己和陈晏起已经再无关系,突然就听到佟霜说:“你知道吗?陈晏起家里资金链断了,公司都要倒闭了。他这段时间都没去学校上课,一直在收拾烂摊子。” 叶鹭不自觉顿住脚步,心里的难以置信冲到了顶点。 “这些事情,你永远都不会知道,就算知道了,也帮不了他。”佟霜挑衅似看向叶鹭,淡淡地笑道:“可是,我可以。” 作者有话说: 剧透1:家里破产这事,对晏哥毫无影响。 剧透2:截止目前本文的主要角色基本出场完毕。 剧透3:推阿路落水的女生,很快就下线了。 这一章算是过渡章,下一章预计会有点甜。 —— 第10章 三人行 叶鹭头回生出一种渺茫感,她这个年纪,天大的事情不过是训练失误挨训,或者模考不理想被班主任面谈。 可陈晏起呢,他早早地就超脱所有同龄人成熟了,他明明和他们在校园里并肩而行,却做着和他们截然不同的事情,在遥远的世界里和所有人格格不入。 包括她。 资本经营,经济纠纷,濒临破产。 这些字眼让叶鹭觉得陌生,又莫名有些害怕,她总觉得,但凡距离金钱太近的人,总会有些铁石心肠,他们打心眼里视感情为筹码,只擅长交易与利用。 譬如,她已经去世的父亲。 佟霜不知道叶鹭在想什么,余光扫过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哀伤,心里有些得意,果然是不经世事的小妹妹,稍加敲打便怕成这样。 她自以为叶鹭已经知难而退,于是继续道:“所以滚远点,明白吗?以后别让我再看到你出现在陈晏起面前。” 叶鹭心底的平静被短暂打破,她没有说话,静默着离开座位,佟霜见她准备下车,于是掏出化妆包,靠在椅背上开始补妆。 公交车门“哐当”一声打开,叶鹭望着外面空荡荡的站台,突然转身,再次坐到了佟霜过道对面的椅子上。 公交车缓缓驶动,佟霜有些摸不准叶鹭的想法,她不耐烦地看向叶鹭,正要开口,突然听到她轻声道,“你和陈晏起那天的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说出去。” 佟霜一怔,脸颊不自觉滚烫起来,“你敢威胁我?” 叶鹭摇摇头,等到佟霜的怒火略微降下来点,清而雅的嗓音才缓缓响起,“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们并不是敌人。”她语气诚挚,似乎也是在叮嘱自己:“我对陈晏起,只是感激。” 这番话说得过于坚定,佟霜脸上明显带了些意外,她夹着耳机线的手指在胳膊上敲了敲,侧过脸阴恻恻道:“你最好说到做到。” 等到公交车从终点站再次启程,叶鹭在倒数第二站下了车。马路对面的绿灯亮起,叶鹭抬头,正好看到对面朝自己挥手的辛老师。 吃完午饭之后,辛老师本想留叶鹭住一晚上,叶鹭注意到司小衡的脸色不太好看,忙推辞说要去宋枝枝那练舞,打消了她的念头。 “你老麻烦同学也不是事,眼看就要放寒假了,学校也不让住宿……” 辛老师瞥了眼司小衡,心知自己这个女儿向来和叶鹭不对付,于是便出主意说,“我下次和阿岚商量商量,寒假给你在外面租个房子吧,正好也方便你备考。” “呵,人家都是伏弟魔,你是吸血鬼,走到哪吸到哪。”司小衡重重地放下手里的碗筷,动作大到桌角都跟着颤了颤。 她冷哼一声站起身,一副要回卧室的样子,走到门口,见叶鹭还是惯常地不声不响,心里的火气莫名就烧了起来,“你到底是没长嘴还是没长手?老是在我家装模作样扮可怜,什么都要别人帮你打点好是吧?拿人当老妈子使唤呢!” “你这孩子,怎么学得阴阳怪气。”辛老师略起身,皱着眉训斥司小衡,“一点礼貌都不懂,怎么跟你姐姐说话呢?” “她是我哪门子的姐?”司小衡冷嗤,懒得看叶鹭一眼,“啪”一声摔上了房门。 见辛老师有些尴尬,叶鹭也觉得很不安,她如常起身,轻声道:“租房的事情,我跟家里商量下,有消息跟您说,您不用担心。” 叶鹭怕辛老师不放心,又不肯放她走,忙将来时带的营养品和水果往前挪了挪,感激道,“这次还要多谢您帮我办手机卡,我暑假答应学姐去她的工作室当助教,她那有工资,等赚了钱我再买更好的,过来看您和叔叔。” “你这孩子,老这么客气。小衡一天天的不省心,这些年你有空就来帮我照看你叔叔,又忙前忙后做了多少家务事。” 辛老师望着司小衡紧闭的屋门叹了口气,再瞧叶鹭,只觉得心疼又无可奈何,“你心细,别把小衡的话放在心里,她就这臭脾气,心里其实挺惦记你的。” 叶鹭点头,无意间瞄到司小衡房门上的猫眼动了一下,忍不住悄悄勾了一下唇角,她一一应下,特意去屋里和病床上的叔叔道了别,这才快步下了楼。 刚出单元楼门,叶鹭就迫不及待地从书包里拿出新手机。 “我原本想着给你买个新的,你妈妈非说要寄过来。” 当时辛老师的话还响在耳畔,叶鹭小心翼翼地从盒子里把手机取出,磨砂蓝的手机在阳光下泛着漂亮的莹光,手机背面右下角还贴了一只小鸟,看起来很可爱。 “我就说,你妈妈就是嘴硬心软,其实还是念叨你的。” 叶鹭唇角泛起笑意,看到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心中一动,忙赶到书店买了一套三年级的英语听说教材,然后赶上整点的一趟班车启程回家。 从市区到县城大约一个小时,叶鹭爱不释手地摆弄着新手机,屏保换成小时候和妈妈的合照,主题换成和手机壳背后的贴纸相似的样式。 她挨个点了一遍APP,看到里面早就下好了几款学习,益智类的软件,虽然不太合适她,但于施岚波的个性来说,这样已经很够了。 在叶鹭的印象里,施岚波一直都是个很强势严厉的人,追求完美,毕生都希望有人能为她实现舞台梦想。 因此,在刚开始练舞的时候,哪怕叶鹭因为下腰开胯哭得声嘶力竭,她都能面不改色地拿竹板训诫她姿势要一分不差。 这种感受,在叶鹭上小学后就变得尤为明显,她会要求她学习所有自立自强的事物,有时候她一走就是一个星期,叶鹭就只能被毫无预兆地锁在家里,自生自灭。 但也正是那段时间,叶鹭知道了热油不能见水,马桶堵了要用皮搋,原来黑暗里你就算再怕鬼,鬼也不会真的出现来伤害你。 叶鹭捏着手机反反复复地看,在通讯录里认认真真地打出第一个电话号码,她突然想起有人曾说不要把亲密的人的名字备注出来,免得信息泄露之后被诈骗,于是又把名字从书面的施岚波改成了表情“老鹰”。 第二个是辛老师,打成猫咪,第三个……叶鹭停顿下来,她突然发现自己能存进通讯录的人并不多,现在只剩下宋枝枝。 但宋枝枝的号码她早就背得滚瓜烂熟,想了会,干脆就没有编辑进去。 手机在掌心里渐渐发热,叶鹭心里也觉得暖洋洋的,距离她上次回家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她暗暗下决心,这次回家她一定要更开朗点,多笑笑,和继父跟妹妹好好相处,让施岚波开心点。 而且,叶鹭举起手机打量自己的新发型,她今天应该挺好看吧?也许他们看到自己,会觉得更喜欢。 叶鹭拎着从超市里买的生鲜零食走到家门口,刚要按门铃,就听到里面施岚波和妹妹正吵嚷着。 “妈妈我们去多久啊?我是不是就可以不去兴趣班了。” “我们宝宝辛苦了是不是?不想去啊,咱就不去。” “妈妈万岁!妈妈,爸爸什么时候过来接我们?” “爸爸去取车了,妈妈要看看后备箱够不够用,再等五分钟我们就下楼,好不好?” “好!妈妈最好了!” 清晰的小孩亲吻声响起,叶鹭门前的门猛地被拉来,她愣愣地站在门口,看到施岚波意外的目光,突然感觉自己像是个惹人厌烦的不速之客。 “叶鹭?你怎么回来了?”施岚波放下手里的行李箱,顺手扶了把头顶的帽子,见叶鹭手里还提着很多东西,忙道:“你先进来,自己去弄点东西吃,我这会没空照顾你。” 叶鹭尴尬地让开,握在手里的手机刚好被门口的妹妹看到,她突然跺了下脚,哼哼唧唧地委屈起来,“妈妈!姐姐又偷了我手机。” “什么手机?妈妈不是给你买了新的吗?”施岚波站在电梯口安抚小女儿,电梯门打开,她示意叶鹭,“看好你妹妹,我很快回来。” 楼道里突然安静下来,叶鹭抬了抬自己被塑料袋勒的发红的手指,看着自己同母异父的年纪相差十岁的妹妹,她本能地保持沉默,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静静地进了门。 生鲜分块放到冷冻,速冻食品按照保质期存到底层,她做完这一切,扭头就看到打扮得跟芭比娃娃似的小妹妹正嘟着嘴不住地瞪自己。 “我不喜欢你,你抢我妈妈。”她眼睛直勾勾地黏在她手里的蓝色手机上,一下子就湿了眼眶委屈到不行,“那个是我妈给我的,你还给我。” 小孩子总是这样,坦诚真实,不讲道理。叶鹭没觉得生气,只是没出声,默默地把手机背在了身后。 这样的指责时有发生,她可以忍气吞声,也可以委曲求全,但此刻,叶鹭心里莫名在意这部手机的归属,她想知道,施岚波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态,把手机寄给的自己。 在真相来临之前,只要她不给,那这部手机就是送给她的。 妹妹也是头一回没有得偿所愿,她气恼地丢开手里的玩具,突然扶着沙发哭了起来。 小孩的哭声总是格外尖锐响亮,他们用唯一的,稚嫩的,却也是最用力的武器达成自己所有的目的。 很快,邻居家的门就从里打开,施岚波也匆忙赶了回来,她一边道歉,一边把小女儿抱回卧室,叶鹭就像个障碍物,在推搡中退到了角落。 隔着粉色的门,叶鹭清晰地听到施岚波柔着声,哄着她说:“别哭了,再哭仙女教母就不来找我们小公主了。” 小姑娘抽抽噎噎地说:“姐姐欺负我,抢我东西。” “怎么会呢?全天下最好的东西,妈妈都给你找来了,都在这里呢。”施岚波抱着小女孩坐在床头,指着床帐上面挂着的小贝壳和满墙壁贴满的夜光星星,轻声说,“我们宝宝这么漂亮,哭花了脸,待会怎么出门啊?爸爸还在下面等我们,快去洗把脸,我们赶紧去艾尔莎的城堡里滑雪,好不好?” 施岚波关上卧室门出来的瞬间,叶鹭看到她的脸色也跟着冷了下来。 “下次回家提前说一声,我们今天正好要去滨城滑雪。”她飞快从冰箱里拿出速冻水饺,转头钻进厨房。 叶鹭见状忙制止道:“不用麻烦,我吃过回来的。” 施岚波正准备打水的手微顿,她放下锅盖,也没看叶鹭,像是在解释:“你妹妹还小,你凡事多让着点她,等她长大了就懂事了。” 嗯。 这样的话,叶鹭从八岁开始,听过无数遍。 叶鹭有些冷,手指都有点僵。 大约是因为要出远门,所以客厅里早就关了空调,她努力握紧那部手机,站在厨房门口犹豫再三,还是问道:“手机是妹妹的?” “你不是要手机吗?家里有多余的就让人捎给你了。” 施岚波疑惑地望向叶鹭,心里越发觉得自己的大女儿有些固执又不近人情,“你是觉得,你妹妹用过的,你就不要是吗?” 她不满地瞥了眼叶鹭,“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独?以后上大学,工作,和人交往谁还哄着你让着你。” “妈。”叶鹭颤着声打断,她努力扯出一个笑脸,“我就是,”她咬着唇,眼眶酸胀过后,连忙解释说,“我就是新办了手机号,想让你存一下。” 施岚波半晌无话,直到手上没了活,她才说:“既然办好了,发个短信回来就行,还特地跑一趟?有这时间,不如多去练练舞。” 她说着,打开了手机通讯录,递给叶鹭道:“你自己加。” 叶鹭接过施岚波的手机,看着通讯录上各式各样的名字。她想了想,在自己的联系方式上编辑了一个“阿鹭”。 “你既然买了东西,下午就自己弄着吃。”施岚波把手机放进包里,正好小女儿也洗完脸出来,便牵着她,朝着叶鹭道:“你叔叔还在等,我们就先下去了。” 叶鹭让开路,目送着一家人大包小包带着行李箱进了电梯,等到四周安静下来,她重新进到房间里。 门口的鞋架旁边胡乱丢着大大小小的拖鞋,叶鹭蹲下身一双双地摆好,突然意识到,里面没有她的。 * 叶鹭回到沪中时,已经接近晚上六点。 她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走来走去,再抬头就看到了自己常去的那家网吧,网吧在二楼,五楼是游戏厅,里面是各种电玩,娃娃机,还有跳舞机。 叶鹭仰头看了一会,第一次有了想进去的念头。 她刷身份证进去的时候,脸上镇定,其实心里慌得不行,她第一次来这种场所,而且单枪匹马,毫无经验,要不是店主纠正,她连游戏币都能投错孔。 “叶鹭?” 游戏厅里的幻灯打在人脸上,叶鹭一时没认清来人是谁,她摘下耳机,停住脚下的动作,定定地看了好几秒,才僵直着手肘朝伯凯打了个招呼。 伯凯蹿上舞台,好奇地打量叶鹭:“真是你啊?跳的不错嘛!我刚刚差点没敢认。” 叶鹭和伯凯不过见过两三面,过程都不算是愉快,但想到上次他帮自己解围,于是也回了句:“谢谢。” “你倒是不谦虚。”伯凯笑起来很阳光,一副没心没肺又不记仇的模样,看到叶鹭跳的等级难度是五颗星,当即胜负欲爆棚地要来PK。 两个人连着来了五场,叶鹭的毛衣都有些潮湿时,伯凯才勉勉强强地同意休战。 “之前的事情,对不住啊。”下楼的时候,伯凯不好意思地摸了把头发,然后舔着脸说,“我这人就是嘴欠,又不懂什么怜香惜玉,当时我还以为你跟那些女的一样,也想勾搭晏哥,所以才……” 突然提到陈晏起,叶鹭脚下不自觉加快,但伯凯却又不依不饶地跟了上来,话痨似的问道:“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学校也不安全,正好我顺路,我送你。” “不用了,我要去练舞。” 叶鹭本想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没想到伯凯却继续追问,“去哪练舞?学校的练舞室这段时间都被占满了吧?我们学生会的办公室都挤得跟人才市场似的。” 叶鹭这次没打算撒谎,她看了眼伯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样子,说:“我去学姐那,在叶柳小区,离这儿没多远。” “正好啊!”伯凯抚掌笑道:“我也去那边。” 叶鹭欲言又止,她和伯凯没交情,他干嘛对自己这么殷勤?但想了想,她又觉得可能是自己自作多情,不再和他再纠缠。 两个人一左一右,伯凯问十句,叶鹭答一句,不到十五分钟就走到了小区门口。 门口停着一辆白色面包车,几个神情颓丧的格子衫男人看到有人过来,瞬间慌张地乱蹿,连车门都没关就赶紧上车离开。 叶鹭仰头寻找小区门口的摄像头,走到跟前就看到镜片碎了一地,她隐约感觉有些不安,加快速度往里走,就看到楼道尽头惨烈的场景。 “我艹。” 伯凯下意识退后几步,他看着楼道尽头的泔水污渍,左右两扇门上疑似血迹的泼痕,以及上面用白色颜料刷出来的“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八个字,整个人都心悸了一下。 他正要打电话报警,突然看到陈晏起那扇门门把手转动。 紧接着,嘴里塞着牙刷的青年靠向门框,目光在对面门上的“血迹”停留几秒,然后抬起眼皮,看向了站的最靠前的叶鹭。 “新鲜啊。”看到叶鹭身后还站在惊魂未定的伯凯,陈晏起含糊不清地笑了一下,然后略抬下巴,看戏似的笑道:“这是好上了?” 作者有话说: 这章亲情向的内容多一点,预想的甜还没写到>.< 第11章 退学 陈晏起的话带给叶鹭的冲击,比刚刚楼道里血腥的一幕还要大,她脑袋一片空白,感觉自己有生以来从未度过过这么跌宕起伏的一天。 从晨起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出发,在公交车上遇到暗恋对象的前女友,再自以为是地将一部别人不要的手机当做宝贝,破天荒独自跑到游戏厅和人PK,最后又亲眼目睹亡命之徒上门示威陈晏起…… 现在,陈晏起在开她和伯凯的玩笑。 叶鹭不知道自己的生活从什么时候开始偏离原始的轨迹,越来越多她觉得陌生,遥远的人和事穿插进来,像是要把她打破重组,又像是某种隐晦引诱。 在听到陈晏起的话的瞬间,伯凯也红了脸,但他却一反常态地没解释。 “还站那干嘛?也不嫌脏。”陈晏起漱完口出来,发现还是见没人动弹,他神态懒散地催促,看不出是冲着谁讲话。 叶鹭慢慢地抬头,眼前的伯凯已经快步上前。她正在犹豫时,伯凯突然回过头,不容置疑地要将她一齐带向陈晏起家。 她下意识去看陈晏起的表情,他一看就刚醒不久,脸上还带着点起床气,此时,他耷拉着眼皮看了眼伯凯捏着自己的那只手,突然抬起手臂挡在了她的面前。 “晏哥?”伯凯诧异地望向陈晏起,似乎没想到他会阻止叶鹭,他连忙说:“我们一起的……” 他话还没说完,陈晏起就扬声打断,“你擅自往我家里带人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伯凯瞬间被陈晏起捏住了短处,上次佟霜软肉硬泡他两三个月,他也是看陈晏起像是动了心的,这才想着帮忙准备“惊喜”,哪知道“惊喜”变成了“噩耗”,前一天还佳偶天成的一对,转眼就黄了。 他当时还以为陈晏起是开玩笑,直到看到佟霜肿着眼睛说“的确分了”,他才敢信。 到现在,他们几个都猜不出俩人是因为什么崩的。 事实上,陈晏起每次分手的原因他们都不知道,但神奇的是哪怕是分手,这些女孩也都没人说他不好。 后来陈晏起救了叶鹭,伯凯虽然嘴上总说叶鹭不好,但他私心里其实总觉得陈晏起对叶鹭是有些特殊的,他说不上来,但只要叶鹭在场,陈晏起的似乎总是会比平时反常一点点。 但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已经很难得了,至少他对佟霜就没这点特别。 此时,看着陈晏起这么断然地拒绝叶鹭,伯凯心里的意外大于尴尬,他不好意思地朝着叶鹭干笑,正想说点找补的话术,就听到倚在门框上的陈晏起朝着叶鹭说,“早点回家,晚上别乱跑。” 陈晏起说完就进了门,伯凯站在中间,下意识摸了把沉甸甸的书包,然后抱歉地朝叶鹭道:“那你赶紧回学校,路上小心哈。” 随着陈晏起的门关上,楼道里又只剩下叶鹭一个人,她被狠狠提起又重重抛落的心,在经历了冰火两重天后,此时终于尘埃落定。 叶鹭收回看向陈晏起房门的视线,她想,果然就不该心存幻想。 看着宋枝枝门上的颜料和油漆,上面“杀人偿命”四个字,正好和对面的“欠债还钱”遥遥相对,叶鹭发愁地叹了口气,她从书包里掏出手机和钥匙,一边开锁一边检索,很快就有对应的清理攻略跳了出来。 宋枝枝这间出租屋,除了练舞之余偶尔也会办个小趴,因此小卧室里堆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物品,叶鹭很快就找到了处理油漆和颜料的材料,她端了个板凳并一盆水,将门靠里打开然后一点一点地开始清洁。 她免费使用了宋枝枝练舞室这么久,一直都没有感谢她的机会,这次被无故牵连,就当是她这个使用人尽一点点心意吧。 叶鹭扫了眼陈晏起的屋门,帮他清理的念头一闪而过,半晌,还是果断回了头。她先用医用酒精将油漆喷洒在油漆表面,等待浸润的过程中,隐约便听到对面陈晏起和伯凯的对话。 她下意识觉得偷听不太礼貌,但楼道就这么窄的地方,小区里的墙体隔音又实在太差,她想装聋作哑也能力有限。 叶鹭尽量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手边的活计上,但不知怎的,那一头的谈话声越来越大,她哪怕捂着耳朵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陈晏起的房门突然被拉开,叶鹭下意识回头,就看到伯凯气冲冲地走了出来。 他大概也没料到外面会有人,嘴里还振振有词地道:“名次滑到倒数第一的又不是我,被班主任走访的人也不是我,就当我多管闲事好了!你爱咋咋地。” 叶鹭只大概听到他们聊到上课,考试,高考志愿,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到老师走访这么严重。 她听得心惊肉跳,又疑惑伯凯念叨的到底是陈晏起,还是谁? 叶鹭正想着,就看到陈晏起也从门里走了出来,她下意识往后倒退几步,直到脚下骤然踩空,她这才想起自己还站在高高的凳子上。 陈晏起本能地快步上前,差一点就够到叶鹭时,突然看到她死死地握住门把手,然后以一种堪称柔美的姿势回坐到了了板凳上。 他抬头看了眼叶鹭被吓得略微惨白的侧脸,见刚刚还火气爆棚的伯凯正关切地询问叶鹭的情况,忙趁着无人注意,将悬空的手指缩回了身侧。 “不是让你早点回家,怎么还在这。” 叶鹭从凳子上下来,闻言就看到陈晏起照旧远远靠在门框上。 他还是只穿着那件藏蓝色的宽松睡衣,缎面柔软的布料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明明领口扣的严严实实,却给人一种种莫名的慵懒和性感。 叶鹭能感觉陈晏起很不高兴,也许是出于她对他指令的违背?又或许是因为自己的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陈晏起,要管别人,先管好自己吧。” 伯凯难得顶撞陈晏起,还连名带姓地呼喝,见他对着叶鹭咄咄逼人的样子,突然把书包转到身前,再也不顾及他的脸面,直接掏出一叠厚厚的材料砸进他的手里。 “差点都忘了,老班让我把这些东西转交给你。” 伯凯一份一份地往外递,像极了公开处刑。 “这是十三套周考试卷。” “这是你这段时间落下的科目作业和练习册题。” “这个是一份寒假社会实践登记表。” 伯凯瞥了眼陈晏起被摞满的手掌,然后在书包里探了又探。 这么多作业和考试积攒在一块,哪怕陈晏起是全年级前三,也很难吃得消。叶鹭好奇还有什么,突然看到伯凯有些犹豫,他求助似的瞅了眼自己,最后跟掏导-弹似的从夹层抽出一张纸。 “这是……”伯凯犹犹豫豫地把纸张放在陈晏起试卷的最顶部,“学校给你的警告处分通知。” 叶鹭一怔,只听伯凯硬着头皮说,“老班说,让你写五千字检讨下周当着全校师生面前念,如果到时候你还不去上课,就等着被开除学籍。” 开除学籍?这么严重? 叶鹭猛地抬起视线,心里总觉得自己理应说点什么,关心也好,劝慰也好,哪怕只是虚伪的客套…… 可当她扫过陈晏起那副满不在乎的脸,只看到他单薄眼皮下满眼漠然,随意搭在试卷上的手指起起落落,叶鹭想起此前他拒绝自己进门的态度,突然后知后觉地认清,自己其实并没有发言权。 他们现在连朋友都算不上,她有什么资格对他的事情指手画脚呢?更何况,就像佟霜说的,她对陈晏起这个人,对他的事一无所知。 一个人,你都不清楚他的目的,哪来什么立场评判对方对错。 最重要的是——叶鹭冷静下来想,哪怕他逃课,旷考,被开除,又跟她有什么关系。 叶鹭努力说服自己,就在伯凯的视线下抱起板凳,头也没回地关上了房门。 楼道里突然变得静悄悄的,叶鹭靠着门板坐在地毯上,临出门时换的校服口袋里的蓝色手机缓缓滑落,她侧过身,正好看到消息栏弹出来的几个动态。 叶鹭没动,直到楼道里再次传来伯凯的哀嚎声,确定陈晏起关上了门,伯凯也负气而走,她这才捡起手机,点了进去。 她其实大概能猜到是什么内容,但此时,叶鹭觉得自己心里有点乱,想分散下注意力,她犹豫再三,还是点开了施岚波的主页。 狭窄的手机屏幕里,九宫格里全是一家三口的自拍照。 叶鹭点开大图,明明只是平平无奇的合照,有的图片里甚至都没有人,只有三个大小不一的比V手势,可她的眼眶还是忍不住有些发潮。 那是滨城很有名的滑雪场,一到夜里,还有冰舞表演和烟花秀。 叶鹭依稀记得,小时候自己每年生日,爸爸就会带她去各种景点。 她也喜欢冬天,喜欢堆雪人打雪仗,喜欢坐雪圈,喜欢在滨城的雾凇奇观里做鬼脸,喜欢被人牵着手摔倒又爬起来,然后相视一笑。 可现在。 除了她自己,没人记得。 叶鹭望着照片许久,忽然觉得此时的自己,比任何时候都孤立无援。 她蓦地就想起了陈晏起,听伯凯说他父亲生病住院,所以最近一段时间他一直是学校医院两头跑。 再加上佟霜说的那些话,叶鹭突然就觉得,也许外表云淡风轻的陈晏起,心里偶尔也会觉得很孤单,很难过吧? 天塌下来,没有大人帮他们挡着。 他们本可以慢慢长大,却只能背负重担,踽踽独行。 叶鹭站起身,选了一支从未跳过的高难度舞蹈,她赤着脚在镜子面前练到半夜,直到重拾舞台上的那种信心,跳到小腿都肿胀起来,才肯放过自己。 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床,只有一块坐着休息的软垫,叶鹭从浴室里冲完澡出来,刚准备躺在上面凑合一晚上,就听到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摩擦声。 叶鹭看了眼时间。 半夜两点十分,谁会在外面? 她扭过头,脑海里突兀地浮现起下午和伯凯过来时,小区门口鬼鬼祟祟的那帮人。 难道是冲着陈晏起来的? 叶鹭惊惶地穿好衣服,然后蹑手蹑脚地踮起脚尖往外看,猫眼里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楚,她记得楼道里是感应灯,那么多人过来不应该没有反应,她心想着,又看了一眼,这一回对面门上红白分明的痕迹瞬间映入眼帘。 叶鹭回想方才的视角,蓦地睁大了双眼——她刚刚看到的,压根就不是漆黑的楼道,而是有人正往里看的眼睛。 109和108室因为没有门牌,总是会被人搞混,之前过来的人肯定也是分不清,这才宁可弄错也没放过。 这得是多大的仇怨啊。 叶鹭又想,也不知道晨起能不能挺过来。 门外的吵嚷声渐渐变得清晰,叶鹭她死命扣住手心,只觉得心脏都快要跳出嗓子眼。 “这两户到底哪个是姓陈那小子?实在不行就挨个叫门,我就不信他能龟缩一辈子。” “小点声,这附近还有派出所。” “抓就抓了!反正我们也活不成了。” “大不了一起去死!我一条命换老总儿子的,回本了!” 叶鹭听得心惊胆战,几乎百分百确认来人就是冲着辰起,冲着陈晏起来的。 他们要干嘛?示威?绑架?还是……杀人。 叶鹭后背一阵阵地发凉,忽然她听到外面又传来一阵明显属于年轻人的轻快的脚步声,她忙起身透过猫眼往外看,就看到门口攒动的人群全都朝着楼道另一头看了过去。 “哟。”熟悉的声音在楼道响起,叶鹭听到陈晏起清晰地笑道:“这是谁家亲戚来串门?” 叶鹭脑袋里嗡地一声,感觉心脏想被人狠狠抓住,她屏住呼吸仔细听,却发现陈晏起出现后,楼道里的人除了意外,竟然没有其他任何反应。 难道……他们压根没见过陈晏起!? 叶鹭眼睛一亮,甚至都没来得及细细推敲,迅速做好表情管理,就从玄关处拉开了自家的房门。 楼道里幽暗的灯光和房间里的明亮交叠,陈晏起也已经走到了人群中央。 在看到叶鹭的瞬间,陈晏起的脸色略微一变。 叶鹭注意到陈晏起手里提着一个黑色塑料袋,他手指略松,似乎想要采取什么行动,她心里一横,咬咬牙,在所有人开口前,大步朝着陈晏起走了一步。 她睡前拆了头发,此时长发披在肩头,整个看起来恬淡安静,她疑惑地看了一圈,这才开口道:“哥哥?你怎么才回来?” 叶鹭眨眨眼,有些腼腆地问,“这几位叔叔阿姨……是你邀请来的?” “你是这户的?” 人群里,打头的穿着一件洗得褪色的迷彩外套的男人率先开口,他操着一口浓重的地方口音,看到扶着门把手的叶鹭,又打量站在人群里十分懒散的陈晏起,“你叫什么名字?” “你们是谁?”叶鹭微微皱眉,撒娇似的拉了拉陈晏起的手臂,“哥你认识他们?” 陈晏起静默片刻,视线扫过叶鹭一本正经的脸,像是放弃挣扎似的,穿越人群走到她的身边道:“不认识。”他说着,又做出一副热心市民的样子,道:“需要帮忙吗?我是这里109的住户。”他指了指叶鹭,喊得十分熟稔:“这是我家妹妹。” 楼道里的灯光忽闪忽闪的,人群里的高壮男人不耐烦道:“不需要。” “我们只是过来找个人。”中年女人的态度稍微温和点,看到叶鹭一副娇怯怯的样子,忍不住提醒道:“这么晚了,你们早点回家,没事别乱跑。” 叶鹭拽着陈晏起往里走,她本以为这件事可以暂时收场,却发现陈晏起似乎并没打算就这么离开。 “我们小区的监控和玻璃是你们砸坏的?” 陈晏起语气平淡地说出最致命的话,叶鹭几乎以为自己要功亏一篑,就在人群里的主心骨朝自己审视过来的瞬间,他继续说,“破坏公众财产是违法行为,如果你们是被人怂恿的,可以去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如果是有什么隐情,只是想要个公道,出小区左拐一百米就是派出所。” 男人恶狠狠地剜了眼陈晏起,“多管闲事。” 陈晏起将手伸进黑色塑料袋,与此同时旁边的几个男人也都摸向了袖口。 叶鹭屏住呼吸,只见陈晏起顿了一下,然后从里面拿出一叠普法手册,他递给打头的男人,像是随口道:“给我妹妹买蛋糕的时候,正好拿了几本,看看。” 他抬手看了眼叶鹭,转头搂住她的肩膀,两个人刚要进屋,门板突然被男人满是厚茧的手轻轻掰住。 “你见过108的住户吗?” 男人的目光浑浊又疲惫,他哑着嗓子道:“我们是他家亲戚,原路过来投奔的,要是有他的电话,我们会很感激的。” “叔叔,这户人很少在家的。”叶鹭声音很轻,刻意放软的语调让人听了毫无防备心。 她说着又叹了口气,像是好不容易才找到可以诉苦的人:“他们家不知道得罪了谁,这几天天天有人过来扔垃圾,就连我们家也跟着遭殃。这不……我们忙活了一晚上,大半夜的,我哥哥才有空专门出去买点夜宵,幸亏明天是周末,要不然都没办法好好上课。” “你们也是一中的学生?”人群里有个中年女人看了过来,见叶鹭点头,又回头扯了扯男人的袖子,叶鹭听到她小声说:“今天周末,不可能没人。我明明看到有人在阳台上。” 男人立刻警铃大作,盯着叶鹭看了一会,又将视线挪到陈晏起身上。 “我也想买蛋糕,你买的什么?给我们看看。” 陈晏起侧身对着窗口,身上的睡衣外面只裹了件羽绒服,寒风微微掀起他的领口,冷白的皮肤泛着淡光,明明是冬雪势盛的夜里,可他却给人一种比雪还要冷几分的感觉。 “不方便。”他不动声色地走到叶鹭身侧,淡淡地开口。 气氛有些剑拔弩张,叶鹭紧盯着陈晏起手里的塑料袋,整个人都紧绷到极致,千钧一发之际,忽然隔壁房间有人揉着眼睛走了出来。 看到楼道尽头站满了人,他迷迷糊糊地喊了句:“这么晚了,晏哥你干嘛呢?” 叶鹭整个人都跟着震了一下,她下意识惊恐地望向陈晏起,没想到陈晏起却像是早有预料似的,将她轻轻一带,下一秒,她整个人都被陈晏起护在怀里,在楼道里人群反应过来后的疯狂袭击下,回到了房间里。 房门被拍的震天响,各种诅咒谩骂在头顶回荡。 叶鹭后背顶着门板,心脏几乎要跳到嗓子眼,直到附近民警赶过来,楼道里才忽然恢复安静。 警察的问询声中,叶鹭才后知后觉地颤栗起来,她慌里慌张地抬起手,柔软的指腹捏到陌生冰冷的骨节,她侧目看过去,这才意识到,从刚刚进门到现在,自己竟然一直都紧紧牵着陈晏起的手。 叶鹭正想松开,忽然就听到外面有敲门声,“你们没事吧?人都带走了,收拾一下,跟我们回去做个笔录。” 叶鹭本能地乖乖答应,回过头,看到陈晏起平静的眼底,她突然觉得,今晚的一切仿佛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叶鹭诧异地抬头,就看到陈晏起侧身朝她看了过来,他勾了勾唇,意味深长地说:“胆子很大啊,敢替我作主张。” 他虽然是责备的语气,但神情却有着掩饰不住的畅快,过了会,他又秋后算账似的道:“还有,刚刚管谁叫哥哥呢?” 叶鹭整张脸都烧的通红,黑暗里,她盯着自己的脚尖,小声说:“演戏而已。” 陈晏起着意看了眼叶鹭,语气有些委屈上:“那我岂不是被你白占便宜了。” * 从派出所出来,天上又开始簌簌落雪。 叶鹭低着头,看雪地里陈晏起的脚印,看着看着,就不自觉地跟了上去。 她走的全神贯注,以至于眼前的人停住了也没注意,撞到陈晏起的瞬间,叶鹭捂着脑门后退半步,又被他轻轻地拉了回去。 “我的路,很不好走。” 陈晏起见叶鹭没戴手套,身上也只穿着一件一中的校服,于是又把自己的羽绒服脱下来裹在她身上,然后才问:“你这么跟着,不觉得很累吗?” 叶鹭分不清他是字面意思,还是意有所指,但此时她心里早就没了那份执着。 以前,她总想着要和陈晏起能有个结果。但事实上,她发现感情的事情真的不是勉强就可以,所谓的结果并不一定就是终点。 既然陈晏起不是非她不可,那退而求其次,如果能在仅剩的几个月里,她可以陪他走完这段旅程,也未尝不是一种美好结局。 “走完这段路,我们都会各奔东西。” 叶鹭抬起头,雪花恰好落在她的眼睫上,她坦率望向陈晏起:“最后一程了,能不能别管我。” 陈晏起微愣,继而忍不住笑了:“你还嫌我多管闲事?”他说,“我非要管呢?” 叶鹭低着头,眼神异常坚定,“很多路,只有走了才知道对不对,就算两个人的步调不同步,也没关系。”叶鹭轻声说,有点赌气的成分,“朋友之间,不就是这样吗?求同存异,殊路同归。” 陈晏起的注意力停在“朋友”两个字上,眼底掠过一抹笑意,他手指微挑,将一直提在手里的蛋糕递给叶鹭,“给你的,带回去当早餐吃。” 叶鹭怔怔地望了眼蛋糕,意识到这就是他入夜去买的东西。 大半夜的,陈晏起跑去买这种甜食干嘛? 联想到做笔录之前,陈晏起手里厚厚一沓材料和音视频文件,她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原来陈晏起并不是真的忍气吞声,他早有准备,所以才故意在楼道里拖延时间,让监控拍到那些人的正脸,存了音频证据,又等到警方过来。 “所以,你故意激怒伯凯,也不让我去你家,是因为担心我们卷进来会出事,对不对?” 陈晏起轻笑,目光落在叶鹭头顶,隐隐还有些后怕。 他知道叶鹭没走,却没想到她敢冲出来。 那些人是厂里的待裁工人的家属,长期等待的焦虑和闭塞地区的流言让他们丧失理智,因此才不远千里,长途跋涉过来讨一线生机。 要是换做是真正的坏人,叶鹭一定会凶多吉少。 而这些危机,是他带给她的。 陈晏起沉默着往前走,叶鹭在后面吃力地跟着。在发觉叶鹭有些跟不上他的步调时,陈晏起脚步略停,又不动声色地慢了下来。 昏黄的路灯下,白雪伴着风游走。 陈晏起停在小区门口的路灯下,他微微低下头,碎发在眉骨微微拂动,见叶鹭挪过来,开口道:“听伯凯说,你今天心情不好?” “啊?”叶鹭疑惑地抬头,目光正对上陈晏起的眼睛。他的眼睛狭长昳丽,看得久了,总让人有种酒醉下坠的感觉。 “五星级难度的跳舞机,险些都被你给踩烂了?”陈晏起曲腿靠在路灯杆上,语带里带了轻微的调侃,见叶鹭垂着头不说话,他突然说,“其实我心情也不好。” 他怔了一下,像是没料到自己会脱口而出。 叶鹭屏住呼吸,生怕错过陈晏起的一个语气。 她静静地等着,可直到路边最一盏灯熄灭,陈晏起再也没说话。 “你心情不好,然后呢?”叶鹭捏着陈晏起的羽绒服衣角,仰头看他的时候,莫名好像又回到了上次在体育馆楼顶。 那时候,是他陪着她哭。 现在,也许她可以做个合格的聆听者。 “明天有空,找个地方放松一下。”陈晏起看了眼满世界的白雪皑皑,脑海里突然浮现起做笔录的时候,叶鹭一直望着相册里朋友圈的几张照片发呆。 他俯下身讨教:“你有推荐的项目吗?最好能应景一点。” 叶鹭迟疑了半秒,半晌,她试探着问:“你这是在邀请我?”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不知道想到什么,陈晏起从兜里拿出手,在叶鹭头顶轻轻地揉了一下,“不愧是我家妹妹。” 叶鹭下意识往后一缩,整张脸都陷进陈晏起外套上的的大毛领里,她恍惚觉得,眼前的一切像是做梦一样。 但如果是梦,也许她可以被允许贪心一点,放肆一点,胆子大一点。 “那,”叶鹭眼巴巴地望着陈晏起,许愿似的道:“滑雪。你觉得怎么样?” 陈晏起伸手拍掉叶鹭帽沿上的的雪,将叶鹭的长发细心地挪到一边,然后将加绒的帽子整整齐齐地戴在她的头上。 他看着她冻得发白的脸颊被绒毛包裹,渐渐显出浅淡的粉晕,这才将手踹到兜里,略显挑剔道:“有点无聊。” 叶鹭失落地低下头,只听到对面的陈晏起又说:“那就去滨城吧,” 作者有话说: 三分甜。 第12章 恐高 滨城世纪里有全亚洲最大的自由滑雪场,叶鹭原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再来第二次,没想到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她就脚踏实地地站在了这片被云雾舔舐的古城堡脚下。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陈晏起。 就像伯凯说的,陈晏起三个字就像是某种咒语,你甚至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就可以得到一切。 只要他肯给。 叶鹭仰起头看向城堡入口,就是在这里,父亲硬拉着一脸别扭的施岚波拍了唯一一张拍立得全家福。可现在,她连那张合照都找不到了。 宋枝枝了解完游览路线回来,远远地就看见叶鹭望着花门发呆,她回头张望了一圈,发现陈晏起不知道去了哪,这才慢悠悠地晃了过来。 她撞了下叶鹭的肩膀:“发什么呆?还在介意早上的事?” 说起这个,叶鹭就不自觉红了耳垂。 昨晚她和陈晏起从派出所回去已经接近四点,在得知她坚持要在宋枝枝那边过夜后,陈晏起盯着只有一个软垫的房间看了会,就直接从储物室里抱了床新被褥给她。 为了避免被人误会,叶鹭一大早就顶着着黑眼圈去还东西,结果刚从里面拉开门,就撞到迎面要敲门的伯凯,以及落后几步在看到她时冷静地掐了自个一把的宋枝枝。 “露露你——” “叶鹭?” “学姐?” 不光伯凯意外,连叶鹭也觉得世界真小,宋枝枝和伯凯怎么会一起来?而且两人看起来还挺熟。 注意到两人表情古怪,她心里微妙地紧张了一下,正要解释,就听到陈晏起浴室里传出更加明显的水声。 伯凯的视线在叶鹭和浴室来回打转,叶鹭心里知道他肯定想歪了,刚想着怎么解释,就看到他被后面的宋枝枝轻轻地推了一把。 “愣着干嘛?”宋枝枝的视线扫过被油漆和颜料涂的惨烈的两扇门,着意指了指自己的109,“你看给我弄的,这肯定还是叶鹭昨晚收拾过的,你们今天不帮我清理干净,我就耗在这,管你什么航班。” “航班?”叶鹭意外,什么航班?去滨城的?陈晏起已经订好了航班吗?他怎么什么都没说。 伯凯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块,他望着叶鹭和宋枝枝来回好几下,终于恍然大悟道:“原来上次露露来找的学姐就是你啊?你住在晏哥对门?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 宋枝枝白了眼伯凯:“我住哪,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不搭理伯凯,继续和叶鹭说话。 叶鹭忐忑地应了几句,宋枝枝突然打量了她一圈,拧着眉头道:“你该不会是打算穿着这身校服去滨城吧?” 她看了眼陈晏起屋内,又将视线挪到叶鹭脸上,过了一会,意味深长和伯凯确认道:“我听说,佟霜也去?” 伯凯闻言猛地往后一跳,连忙为自己开脱,“可不是我告诉她的啊!还不是老何那个嘴不牢的跑到群里炫耀,被佟霜知道了。” 他瘪瘪嘴,小声嘀咕:“这门票可贵了,也不知道她从哪搞到的。我这都还是一个月前好不容易抢到的,费了老大劲了。之前还以为晏哥不会感兴趣,没想到突然就说要去。” 叶鹭静静听着,听到中途,微微抬了下眼。 原来,去滨城滑雪,是陈晏起一个月前就定好的行程?那时候,陈晏起都还不认识她。 叶鹭的眼神黯淡下去,盯着脚尖暗暗叹了口气,突然忍不住有些鄙夷自己。 昨晚发生的一切太过不真实,她也是昏了头,才会产生自己对陈晏起来说是特别的这种错觉。 被褥是同学间的帮助,旅程是顺便捎带的人情,这趟雪国之行,被邀请的也不光她一个人。 叶鹭想到佟霜在公交车上说过的话,心里的沸腾渐渐冷却下来。 她和陈晏起,就只是朋友而已。 宋枝枝见叶鹭一脸纠结,以为她是尴尬路费的事情,随口解释道:“你别想太多,去了就好好玩!再说,和陈晏起出去,哪用得着我们来花钱。” 叶鹭见伯凯也帮腔,从善如流地“嗯”了一声,她低头看自己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的打扮,于是轻声道:“那我先回学校换件衣服。” 从叶柳小区到沪城一中的距离不算远,但走路也需要花点时间。 等叶鹭收拾好东西走到寝室楼下,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还不知道去哪集合,也忘记问航班出发的时间,更不清楚自己还需要带什么东西。 她一边走一边检查包里的学生证,身份证,还有钱包,快到门口的时候,急忙给宋枝枝拨出去一个电话。然而宋枝枝像是一直在忙,刚开始是没接,最后直接就是挂断。 叶鹭沮丧地站在校门口,正想再去叶柳小区一趟,就看到迎面走过来一群穿着球服的男生,其中有两个男同学曾在叶鹭住院时探望过她,见她站在门口像是等人,眼神就直白地瞥了过来。 “看看,就那谁。”有人压低了声音笑说,“上次晏哥救的那美女。” 最后两个字跳出来的同时,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嗤笑。 走在最边缘穿着白卫衣的男生原本一直在看手机,听到他们的议论声也朝着叶鹭看了眼,他不太赞同地瞪向同伴,正要说话,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自行车铃想起,迎面砸过来一只篮球,其中笑得最狠的男生被打得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水泥路面。 男生下意识回头要骂人,一看来人略微一愣,随即又满脸堆笑:“晏哥,你不是说不来吗?” 他尴尬地站起身,看到陈晏起脸上没什么怒气,又故意调侃道:“才几天没来啊!怎么手这么生了?怎么连个球都拿不稳。” 陈晏起骑着自行车,准确无误地单手接住反弹回来的篮球,顺着路线将自行车停在叶鹭面前,崭新的篮球在他手指上打了个圈,被他拍打在地面后,再次落地弹起,逼得男生后退几步。 陈晏起扫过男生的脸,直接朝着穿着白卫衣男生道:“球是伯凯的,用完放你们寝室就行。” 白卫衣男生点头,有些同情地看了眼身后的被陈晏起针对的男生。 篮球是他早上临时找伯凯借的,但他没想到伯凯居然会直接买新的,而且还让陈晏起亲自送过来。 他和陈晏起不算很熟,但也知道陈晏起这人是有架子的,平白无故地不可能对谁施恩……当然了,也不会随便迁怒别人。 但他如果是真看你不顺眼,铁定有几百种杀人不见血的法子治你。 刚刚那哥们倒霉,不清楚陈晏起的为人,又正好动了不该动的人,怕是以后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只不过,他没听伯凯提过陈晏起有新女朋友啊。 男生好奇地仰头,目光落在叶鹭脸上的瞬间,就被陈晏起的后背挡住了视线。 “还站那?”陈晏起蹬着自行车换了个方向,见叶鹭立在学校挂牌那像个礼仪,拍了拍自行车后座,提醒道,“我这么大一人,还不够显眼?你这是等着我来请你。” 他说着,还真抬腿从车梁绕下腿,径直走到她的面前,一把拎起叶鹭的书包,仔仔细细地放到了车前的篮子里。 叶鹭呆呆地跟着陈晏起挪步,看到他朝着自行车后座微抬下巴,一副自己理所当然要坐在那的样子,猛地停住脚步:“我自己打车。” “这个点哪来的车过来。”陈晏起说的是实在话,沪城一中是在城中村附近,虽然周边还算繁华,但其实周末会过来的车辆并不多,就算是有也是同学合租的小面包。 叶鹭不安地捏了捏手指,她小声争取:“我可以走过去。” “你知道去哪里?你那小短腿,要走多久?”陈晏起今天的耐心极好,脸上也始终带着笑,态度宽和迁就到旁边了解他的同学都一愣一愣的。 叶鹭没注意到自己还被人围观,下意识反驳:“我腿不短。” “但你腿疼。”陈晏起打断道。 叶鹭有些意外地抬头,这才发现陈晏起的头发都还是湿的,黑色的碎发散落在鬓角,被寒冬的冷凝固成针。 他是刚洗完澡头发都没吹就赶过来的?为了给同学送篮球,还是…… 叶鹭垂下眼,不敢继续往下想。 她下意识动了动腿,想要证明自己只是练舞练得小腿有点肿胀,没严重到走不了路那种程度,忽然就听到陈晏起拆穿她:“我从小听力就好,你走路的时候,脚步声一深一浅。” 他没有提时间,也隐去了坐标,细心地在外人面前保护了她。 叶鹭松了一口气,看着陈晏起耷拉在手柄上的手指,顺从内心地小声说出了心里话:“你朋友也在,他们看到会误会。” “这样啊。” 见陈晏起像是被劝动了,叶鹭忙去拿自己的书包,结果她还没走几步,就听到陈晏起回头朝着身后一群还在围观的男生道,“看够了?不知道喊人?” 喊人? 叶鹭一怔,她甚至都听不清陈晏起又说了什么,呆呆地看着他好看的嘴唇一张一合,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大脑宕机的状态。 “晏哥,这是嫂子?”有人起哄乱喊。 陈晏起看到叶鹭耳朵红红的,整个人都缩成刺猬,下意识将她挡在身后,轻声笑道:“介绍下,这是我救命恩人,以后就算我半个家人。” 在一阵起哄声里,陈晏起跨坐在车座上,手里的手机腾空转了一圈,“以后凡是有我一份的,就有她一份,见了面都客气点。” 救命恩人?叶鹭猛地想起昨晚为了掩护他身份,自己谎称陈晏起是自己哥哥的糗事。她回过神,正好看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面前,她就像一只煎炸过头的小龙虾,此时恨不得首尾相连把自己藏进调料堆里。 她心里五味杂陈地过了一遍,完全不敢抬头,不用想,她也不知道这些同学都在怎么打量自己。 陈晏起之前也帮过她,但每次都帮的润物无声,十分低调。这次,突然这么大张旗鼓,还是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 叶鹭不确定他是什么想法,也不敢细想,本能地把头压得更低,围巾外面只露出红得滴血的耳朵。 “原来是妹妹啊。” 有人突然叹道,也有人应和道:“晏哥不地道啊,敢情你这一清早赶过来,原来是为了接妹子去玩啊?” “不然呢?”陈晏起撑起车头,注意到叶鹭低着头在还纠结,视线怼过去,道:“难道我后座还能塞别人。” 陈晏起看向叶鹭,轻轻地拍了拍后座,见她还是没动,忍不住笑道:“怎么?你还不相信我的车技?” 叶鹭心里莫名有些复杂,一方面是陈晏起这么正大光明的“保护”让她有些不安,另一方面,她有些在意“妹妹”的称呼。 妹妹是家人。 不是朋友,也不会是恋人。 这算是另一种形式的拒绝吗? “晏哥我们先去打球,你们继续聊。”穿白卫衣的男生突然道,接着就强硬地拉着其他几个还想看热闹的同学快步离开了校门口。 等到四周安静下来,叶鹭才抬起头看陈晏起。 “你为什么要来?”叶鹭声音不高,语气也算得上平静,却让人无端觉得她像是在难过。 陈晏起思考片刻,坐在车座上微微俯身,然后道:“昨天你冒险保护我的时候,我就想,怎么能还你这份人情。我想了一夜,我的钱是家里,命是父母给的,只有自己还算有点价值,所以……” 陈晏起专注地看向叶鹭道:“做你的朋友,一辈子为你保驾护航,应该也还算是可靠的报答吧?”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接受了。”陈晏起完全没给叶鹭思考的空间,当即拍了板。 他一只脚蹬起脚踏,单手握着手柄看了眼腕表,回头望了眼叶鹭,突然轻笑着说:“其实,坐我的车不丢人的,你别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叶鹭脸颊微红,内心再也无法拒绝。 她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回到的小区,又怎么到的机场,等真正回过神时候,她人已经站在了VIP候机室,座位对面的宋枝枝喝着热饮,一脸审视地看着自己。 之前宋枝枝就特意嘱咐过她,不要去招惹陈晏起,他们并不合适,可她越是想要克制远离,越是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想到早上在出租屋门口的“撞破”,叶鹭就有些心虚。 她悄悄抬头,忍不住还是解释了一遍,她还以为自己要被宋枝枝数落,没想到对方开口第一句却是:“上次元旦汇演之前,你是不是就和陈晏起认识?” 叶鹭发觉宋枝枝没有生自己的气,是半个字的谎都不敢再撒:“初三的时候,我在一家网吧见过陈晏起。” 见宋枝枝不太满意的样子,叶鹭又说:“我知道我和他不可能。”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宋枝枝瞥了眼叶鹭快要掰劈叉的手指,眼神里稍微有了些温度。 她微微侧头,看着心绪不宁的叶鹭,不甚在意地说,“你们这种年轻小姑娘喜欢陈晏起多正常啊,想追就追,没什么可遮掩的。我的话既不是神谕,也不是圣旨,说了只是给你建议,你也可以当做是放屁。” 叶鹭有些意外于宋枝枝的态度,她反复揉捏自己的手指,半晌,鼓起勇气问道:“学姐,你会主动去追你喜欢的人吗?” 宋枝枝面无表情道:“不会。”她停顿了一会,像是怕叶鹭误会,主动解释:“不是不追,是不会主动去喜欢。” 叶鹭疑惑地歪了下头,宋枝枝继续说:“有人曾跟我说,这世上关系最稳固的是陌生人,退而求其次才是朋友,爱侣和亲人。如果不想别人受到伤害,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在心里画一条界限,不管任何时候都不要跨越它。” “听上去很冷漠。” 叶鹭不自觉地就说出自己的感受。 “是吧?”宋枝枝笑了一下,像是感到很有趣,“这话是陈晏起说的,好像是他十二岁的时候吧,那时候,他还是我邻居家那个不听话的小孩。” 宋枝枝感慨地望了眼楼梯口正在和佟霜说话的陈晏起,突然道:“也不知道怎么长的,小孩成了大人,心思也藏的深了。” 叶鹭低着头,心里突然想起陈晏起说自己是他半个家人。 如果他觉得越是亲密的人,关系越是不稳固,越需要画出界限保护自己不受伤害,那么,他在自己和他之间,是否也画过这么一条线呢? “其实。” 叶鹭闻声抬头,就看到宋枝枝看向自己,说:“陈晏起挺适合做朋友的,跟着他也不会吃亏的,要不然也不会那么多人都想贴上去。” 想到叶鹭之前跟她讲的校门口的事情,宋枝枝诚恳地分析道:“强大的人保护一个人有很多种,对怜悯同情的人会静默守护,但对自己在意的人,就会选择更强势有力的手段。” 叶鹭静静地听着,只觉耳畔宋枝枝的话如擂鼓般:“所以你们俩现在其实也挺好的。你可以对他感激涕零,但如果是谈恋爱——” 宋枝枝顿了顿,语气漠然道:“有的人就跟鸦-片,一时好奇沾了就戒不掉,等他玩腻了,到时候痛苦只有你自己。” 她余光瞥到陈晏起过来,抿了口饮料,快速道:“所以,是止步于此,还是一头栽进去,你自己想清楚。” 叶鹭就这么想了一路,从机场到航班,再到城堡脚下……放弃和坚持,深藏和热烈追逐在她内心的天平左右摇摆,她也不想暧昧不清,牵扯不断,但每当她拼尽全力想要划分界限时,陈晏起总能轻而易举地就瓦解她的决心。 她越是想要摆脱他,他仿佛就离她越来越近。这段时间,她不光没有把他彻底从自己生活里剜走,反而是欠的越来越多。 红色舞衣,失约的舞蹈,他只许她的愿望,医院里沾了拭去委屈的手帕,房间里均码的校服,还有凌晨三点钟,他盖在她身上的温暖。 没有人能拒绝这样的陈晏起。 尤其是现在,尤其是她。 站在城堡脚下,叶鹭静静地听着周边的喧嚣,旁边的宋枝枝半天没等到叶鹭的回复,也不再追问。 “前面就是栈道。” 一行人七零八落地一路往里,看到几百米高的玻璃栈桥,伯凯瞬间兴奋地手舞足蹈。 他一边拿着手机自拍杆,一边拉着叶鹭就要过去,“宋枝枝那个怂货,跑去坐缆车了,我们去中心观景台合个影,到时候发朋友圈气死她!” 叶鹭挪开视线,僵硬地定在原地,伯凯拉了半天没拉动,忍不住询问:“你不过去吗?都到这儿了,不去看看云海多可惜。” 他自顾自地说:“再往前还有蹦极,到时候我们从山巅‘咵’地往下一跳,你想一下你穿破云层,在半空像跳舞一样飞起来,一定特别爽!” 叶鹭错开视线,围巾遮住大半的脸色略微苍白,见伯凯跑到工作人员那领取鞋套,忙扶着栏杆往后退了几步。 她很怕高,对高度的恐惧甚至有些病态。 叶鹭还记得初三那年的开学季,沪中各大学校和市文化中心联合举报了一次青少年舞蹈大赛,班主任老师特意帮她提报了节目,没想到抽签定下来的题目是《飞天》,需要大量在高空起舞的动作。 当时施岚波硬逼着她练习,从高地到低空,从威亚到空中缎带,摔得她差点都进了医院,最终也没能克服恐惧。 后来,叶鹭的领舞名额就换了别人。从那开始,但凡是需要高空起舞的项目,叶鹭总会避而远之。 “胆小鬼。” 佟霜不知道从哪过来,看到叶鹭瑟缩在角落,不以为意地冷嗤一声。 叶鹭靠在阴影里,目光沿着佟霜的身影看向栈道中央,玻璃栈道栏杆上,陈晏起正撑着膝盖,和蹲在地上俄罗斯女孩愉快地交谈,两个人一高一低,一冷一热,不远不近地站在一起,巍峨壮阔的冰雪世界仿佛被他们踩在足底。 她一眼望去,山川冰河,茫茫人海都一并抹去,只剩下青年犹如镌刻的侧脸,以及四周永远不会迟到的女孩子们灼热的目光。 叶鹭突然觉得,人与人之间的确是有界限的,有的人天生就是同类人,而有的人撞得面目全非也格格不入。 如果说人生是舞台,陈晏起就是无论走到哪都有聚光灯照耀的主角,而她存在的价值,本就是角落里的陪衬。 在命运的审视之下,她就连擅自靠近他,都会被认为是剧本里的瑕疵。 叶鹭收回视线,静静地站了一会,她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正打算换条路线去等下一趟缆车,转身的瞬间,突然就感觉被人抓住了手腕。 “喊你你没听见?”陈晏起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手指有些凉,指尖不知道什么时候还多了一条宽薄的半透明飘带。 叶鹭有些诧异,她看向栈桥中央,佟霜还在栈道中央咬牙切齿,而刚刚的俄罗斯女孩也已经不知所踪。 “你怎么又回来了?”叶鹭有些迷茫,他刚刚不还在栈道中间的地方,扶着栏杆和女孩子聊天,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陈晏起抬手,直接将指尖的飘带蒙上叶鹭的眼前,隔着雾色的屏障,他轻声说:“听说你怕高,特意找人借了个道具。” 叶鹭微微仰头,只觉脑后的陈晏起的手指灵巧翻转,他绕到她身后看了眼,又走到她面前笑道:“蝴蝶结可真难学,不过绑在你头发上是挺好看的。” “走。”他伸出手,眼底溢出笑意:“我陪你走过去。” 作者有话说: ——《满分替身》求收藏—— 孟衔的白月光逃婚了。 婚宴开始之前,叶星然正听着曲儿,嗑着瓜子,突然就听到那位贞节烈夫指着自己说,“谁说我没新娘子!” * 圈里圈外,都传言叶星然是月白光的替身,她自己也这么觉得。 于是她每天领着工资,尽职尽责地扮演着孟太太,认真履行和孟衔的所有夫妻义务。直到有一天,白月光痛哭流涕地跑回来了。 叶星然非常懂事地收拾好行李要走,孟衔突然就发了脾气。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他锁掉门,转头按住她的手腕,“叶星然,你当我是什么啊。” 第13章 合影 滨城的冬日是冷冽惨白的, 叶鹭却觉得此时此刻,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因为陈晏起的笑意沸腾了起来。 她下意识就搭上了他的手指,青年笃定有力的回握之下,她不知不觉就走上了栈道的扶梯。 遥遥百米的玻璃栈道上, 到处都是人, 叶鹭不敢低头往下看, 又怕周围人打量的目光,只能紧盯着陈晏起宽阔挺直的后背。 陈晏起单独的时候话很少,有时候有人过来问他是不是明星想要合个影, 他也会轻声婉拒, 他眼神慵懒安定, 比平时更悠闲从容。 叶鹭望着他的侧脸, 忽然想到语文课本里《逍遥游·北冥有鱼》中的一段话。 此时凭栏而立的陈晏起, 就像是那只“怒而飞, 其翼若垂天之云”的鹏,他虽然人在这里,但心却已经振翅入云海,那是他向往的天地。 “你很喜欢高的地方?”叶鹭努力克制对深渊的恐惧, 刻意找陈晏起转移话题, 分散注意力。 陈晏起曲膝靠在栏杆上, 闻言才回头注视着叶鹭,他看到叶鹭双脚并拢地站在原处,整个都紧绷得像个木偶,开口罗列:“高空弹跳,蹦极, 跳伞, 滑翔……” 他平视着眼前巍峨山间的浩荡云海, 目光流转到叶鹭脸上,轻声道:“这些都是我擅长,而你不喜欢的。” 叶鹭诧异于陈晏起对自己的了解,他怎么知道这些?她仰头想要为自己辩解,就隔着轻纱看到他笑说,“但你似乎并不了解自己,比如现在。” 陈晏起撑着手肘,下巴微抬示意叶鹭道:“刚上来的时候,你只敢扶着栏杆往前摸索,但现在你什么都没有依靠,还敢和我聊天。” 栈道上掠过一阵寒风,叶鹭耳畔的碎发和飘带被风轻轻拂起,眼前的陈晏起突然俯下身来,叶鹭只觉眼前一亮,那条轻薄就顺着陈晏起的手势,被勾落在他的指尖。 她适应光线,抬眸便看到陈晏起那张冷峻而撩人的眼睛朝着自己微微弯起,他让开视野,露出身后缱绻翻腾的山岚,“请你看云海。” 叶鹭怔怔看过去,如同置身仙境,她回头去看自己走过的路,这才意识到陈晏起不知道什么就已经松开了她的手,而她在跟随他的过程中,也完全忘记了脚下的悬崖,凭着一腔热烈一点点地将外强中干的恐惧蚕食殆尽。 “接下来,自己走,还是我扶着你?”陈晏起玩着手里的飘带,随手打出一个很漂亮的蝴蝶结。 叶鹭定了定神,她看向四面云雾,脚下冰川,坚定地点了点头:“我自己可以。” 陈晏起随手把蝴蝶结丢到叶鹭手里,然后就真的不管不顾地自己大步离开,叶鹭愣了一下,连忙追上他的脚步。 一两步间,她恍然抬头。 原来,抬起头看高处,就可以抵消对深渊的恐惧。 她望向已经快走到尽头的陈晏起,心想,陈晏起就是她的高处。 叶鹭脚踏实地的瞬间,面对等出口的陈晏起,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陌生情绪,与此同时,另一个路口的宋枝枝和伯凯正朝自己挥手,她忙错开视线,赶着上前集合。 “跑什么?” 陈晏起的手伸过来,很自然地勾了下叶鹭白色羽绒服的帽子,他侧身挡住她的视线,语气有点幽怨:“刚刚栈道上还挨着我走,到了地儿就不要我了?” 陈晏起弯起眼睛,英气冷峻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笑意,“你还真是用完就扔,一点儿也不客气。” 叶鹭心跳猛地加快,小鹿似的撞在胸口。 她始终都做不到陈晏起那么坦然大方,在他心里自己俨然算是他“半个家人”,可她却还没想好,该以什么态度来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哥哥。 “其实,昨晚我没帮到什么忙,反倒是你之前帮过我好几次,还救过我的命。” 叶鹭低着头,说话的时候手指还有些不自在地蜷了蜷,“刚刚谢谢你,你以后不用对我这么好的。” “你不愿意麻烦我?” 陈晏起似乎一下就猜透了她的心思。 叶鹭仰头,看到他掀起眼皮朝着伯凯那头扫了眼,突然意味深长地朝自己笑道:“那你为什么能心安理得地打扰宋枝枝和伯凯?” 叶鹭疑惑,视线正好对上陈晏起明亮的眼睛,“宋学姐是我好朋友,而且她是女……” 她察觉到陈晏起话语里微妙的暗示,突然住了口,下意识扭头又看了眼那边。 她在栈道上逗留许久,耽误了不少时间,但宋枝枝似乎并没有着急,反而抱着臂靠在栏杆上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伯凯斗嘴。 叶鹭虽然迟钝,但也不是全然没有感知。 上回伯凯在游戏厅主动搭腔自己时,说的最多的就是他有个跳舞的朋友也很厉害,叶鹭也是后来才反应过来,这个朋友十有八九就是宋枝枝。 他们到滨城世纪之后,经过一片冰雪集市,伯凯买了一堆周边过来分发,头一个拿过去的就是宋枝枝,见她完全没有兴趣,又胡乱又扔给了自己,那盒东西到现在还在自己书包里塞着。 “他们……” 叶鹭斟酌字眼,琢磨了会,正想找陈晏起确认,忽然就看到陈晏起从兜里摸出个打火机,看了眼,说:“我去那边吸烟区,你跟他们先去玩。” 他转身要走,忽然从兜里又掏出来一张拍立得,笑道:“刚刚在出口领的,给你留个纪念。” 叶鹭接过照片,等到陈晏起离开,才没什么兴趣地看了眼,栈道上有人工抓拍的摄像头,每位游客都可以凭票据免费领一张拍立得,如果需要打印则需要付费购买。 她随意翻转,正想塞到钱包突然看到照片后来写着一行字。 [记得要往上看,高处风景正好] 字迹有些潦草,像是随手捞起圆珠笔画的,叶鹭突然想起上次陈晏起送她出院,也跟他说过类似的话,她蓦地抬头,视线尽头突然变得模糊。 叶鹭捏着照片陷入沉思,突然听到伯凯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露露,蹦极项目冬天没开。我陪宋枝枝去冰雕展览节看看,你去吗?” 伯凯跑过来询问,见叶鹭摇头,又把陈晏起的手机塞到她手里说,“晏哥不知道去哪了,你帮他拿一下,我们终点集合。” 叶鹭本来还想问点什么,想到陈晏起的提醒,忙一口应下,见伯凯和宋枝枝已经走远,她想了想,抬腿走向了栈道出口的登记台。 那边有面玻璃墙,里面会展览游客过栈道的照片,有的是景区自己拍的,也有游客投稿提供,算是一种打卡,很受年轻人喜欢。 叶鹭还没走到跟前,就看到玻璃墙一角围着一群女孩子,拍照的,八卦的,还有窃窃私语的不胜枚举,这场景,跟她每次经过学校优秀学生代表墙时一模一样。 叶鹭走近一看,果然看到陈晏起那张醒目的照片,照片右下角还有半截女孩的侧影,是她。 那时候陈晏起应该正在和自己说话,青年微侧着头,细碎的刘海扫过眉骨小痣,他曲着腿,姿态悠闲落拓,和四周小心翼翼的人群,全然两个世界。 一般游客照都是远景,比如自己那张就是有些看不清五官的全身照,但陈晏起这张拍的那叫一个清晰,摄像的人像是恨不得把他的毛孔都拍出来。 叶鹭被四周的游客挤在边缘,见有人拿手机拍照,她踌躇了一下,也趁着空隙也悄悄拍了一张。 照片存入相册,叶鹭忍不住弯起唇角。 这算是他们的第一张合照吧? 她快速远离人群,快速给相册设了个隐私密码,这才有些做贼心虚地跑回了原本集合的地方。 陈晏起还没回来,叶鹭快步走到附近的吸烟区里,却在那看到了一路跟随的佟霜。 佟霜比她大两岁,虽然是复读但她的学习成绩似乎并非不好,叶鹭心里回想着伯凯那得来的八卦,正好看到她也朝自己看了过来。 相比较叶鹭穿着打扮的平庸朴实,佟霜站在那堪称光艳照人,她内里穿着一件低领的束腰小吊带,宽松的针织衫从肩头滑落半边,外面罩着一件千鸟格的羊绒大衣,细长的腿随意站着,很像是电视里的红毯模特。 叶鹭继续往前,只见她领口微微倾斜,胸口的宝石蓝的大雁毛衣吊坠十分醒目。 “我还以为你多清高呢。”佟霜手指间还夹着一根烟,在叶鹭旁边的垃圾桶上掸了掸,道:“拜兄妹这种把戏,也亏你想得出来,土包子。” 叶鹭没打算和佟霜解释,但听到她对自己这耳熟的评语,突然想到之前总是为难自己的同校女生。 她抬起头:“你不喜欢我,是因为陈晏起和你朋友?” “少给自己贴金。” 佟霜这次的态度和之前迥然不同,叶鹭想,她大概是去打听过自己,因此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会对她造成威胁,这才一改之前的如临大敌。 果然,叶鹭听到佟霜居高临下道:“就你?不过是陈晏起顺手救过的可怜虫而已,你也配让我花心思。” 叶鹭垂着眼眸,语气却不卑不亢:“你朋友因为我被学校处分,抱歉。但那是她应该承担的。”她看向佟霜,毫不退让,“如果她下次再针对我,我还会还手。” “呵,看来不光是我在装,你也不是什么小白兔啊。” 佟霜掐灭香烟,逼近到叶鹭的面前,“陈晏起和伯凯,你算盘打得挺好啊,钓到哪个都不会吃亏。” 叶鹭呼吸一窒,错愕地抬头。 难道在佟霜的眼里,她接近陈晏起和伯凯,只是为了攀附他们?她感觉有些好笑又觉得可悲,忍不住反口怼道:“难道你和陈晏起在一起,不是因为喜欢吗?” “喜欢能值多少钱?”在叶鹭诧异的目光中,佟霜笑着说:“你以为我,还有她们,都是单纯喜欢陈晏起这个人吗?别傻了,我费心费力去讨好他,不过是看在辰起在沪中的地位,我不过是在一群-交易者里选那个最好的而已。” 叶鹭皱起眉头,佟霜冷笑一声:“你以为陈晏起不是随便玩玩?大家只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 “可是……” 叶鹭觉得有些恐慌,她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观念,在她的世界里,喜欢大于一切,如果不是因为有好感,还能是因为什么让彼此靠近。 这样的在一起,真的会萌生开心吗? 她有些无所适从,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可是你上次不是说,陈晏起家里会破产,那他不是没办法给你你想要的?” 佟霜刷的卷曲浓密的睫毛微颤,目光幽幽地落叶鹭脸上,像是有些怜悯她的幼稚。 余光看到有人大步而来,佟霜忙直起身,压低了声音勾唇笑道:“给不给的,过几天就有答案。” 叶鹭没听懂,忽然身后传来一道男声,陈晏起快步走来,盯着她不悦道:“你跑这儿干嘛?二手烟这么好闻?” 叶鹭想解释自己是来找他的,陈晏起突然伸手按住她帽檐后的后颈,他姿势有些强硬,像是有些不高兴,叶鹭想挣脱开,就听到他沉声笑道:“怎么?还聊上瘾了?” “晏哥!”佟霜后知后觉地发现陈晏起压根没想搭理她,忙挡上前,她像是变了一个人,完全没有面对叶鹭时的功利现实,软着嗓音央求道:“你还不肯原谅我吗?我真的知错了。” 陈晏起抬起眼皮,眼底闪过一丝狠厉:“别挡我路。” 佟霜怔在原地,陈晏起虽然脾气不好,但很少真的生气动怒,哪怕那次她存了心去引诱他,也不过是被分手而已。 她看向叶鹭,突然明白过来,心里的怒火瞬间烧光了理智:“我到底哪里不够好!”她死死地咬住嘴唇,像是把什么更难听的话咽进了肚子里,又带着哭腔问:“就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陈晏起,我知道你们家现在很艰难,只要你和我在一起,我爸爸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佟霜的话细细碎碎地落在身后,叶鹭几乎是被陈晏起搂着往前走,她步子小,陈晏起又走得快,拐弯的时候险些一个趔趄,陈晏起这才停下脚步。 叶鹭的后颈被陈晏起抓的有些疼,见他似乎还在生气,她小心翼翼地拽了拽他的衣摆,“我们要去哪?” 陈晏起松开手,面无表情地看了会叶鹭,半晌,才像是认输似的指了指不远处的雪橇,道:“你不是想滑雪吗?滑雪场快闭馆了。” 所以,刚刚陈晏起突然不见是去单独买票了?他那么着急生气,也是因为怕赶不上进场? 叶鹭有些受宠若惊,心里瞬间又乱作一团,她不自觉想到刚刚佟霜的话,再看陈晏起,有些担心道:“要不还是以后吧。” “怎么?你现在心情不好?”陈晏起紧盯着叶鹭:“还是说,你觉得我心情不好?” 叶鹭慌乱地掩饰自己的情绪,陈晏起笑不达眼地道:“我不喜欢别人揣摩我的心思。” 空气里静悄悄的,叶鹭听着自己渐渐平息的心跳声,咬着唇轻轻地点了点头,见手里还抱着陈晏起的手机,忙递到他面前,“伯凯让我给你的。” 她一句话也没再多说,小跑着上前,又笨手笨脚地爬上雪橇,看到陈晏起跟过来,她顺从地说,“时间有点紧,我们快走吧。” 大概是感知到了客人的情绪,绕在陈晏起身边的阿拉斯加雪橇犬也活跃起来,他伸手揉了下最近一只的脑袋,然后顺势坐在了叶鹭身边。 工作人员坐在前排,先做完自我介绍,就开始尽职尽责地科普滨城世纪,以及这片被群山围绕的天然滑雪场。 雪橇沿着山脉一路奔驰,叶鹭看着逐渐空阔的雪地,远处的高山瘦削而冷峭,云雾像是泡沫一样,白色的日光映着雪,她下意识侧过头看陈晏起,就看到他也正打量自己。 “你好像从来都没告诉过我,你的名字。”陈晏起没有挪开视线,盯着叶鹭突然说。 在沪城一中,所有人都习惯了陈晏起的耀眼,就像是抬眼感受到温度,就知道那是太阳。因此,叶鹭从来没意识到,两个陌生人交往,最开始其实是该互道姓名的。 叶鹭还记得,上回伯凯和她一起回叶柳小区就曾经提到过,陈晏起很不耐烦记人名字,有时候连交往过的女朋友都能叫混,分手之后,更是擦肩而过也不认得。 以前,叶鹭总觉得自己和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就算有短暂的交集也是昙花一现,再过几个月他们就毕业了,就算是同班同学,过几年也未必还记得自己的名字,更何况他们。 因此,陈晏起有次开玩笑问她,她回答的支支吾吾,后来伯凯总是叫错她的名字,她也从未在意。 此时,陈晏起主动提及,叶鹭心尖仿佛被人轻轻地捏了一下。 见陈晏起似乎是在等,她低着头,有些生涩地念道:“我叫叶鹭。”她紧张得满手是汗,认真地补充道:“口十叶,路鸟鹭。” “哦原来是只鸟。”陈晏起扬起唇角,手指在旁边的护栏上敲了敲,语调微微扬起,“那我以后喊你什么呢?小白鹭?” 叶鹭大脑完全无法思考,几乎是脱口而出:“我小名叫阿鹭。”她略一顿,突然语气低落笑道:“不过也很久没人叫过了。” “家里人叫的?”陈晏起稍微有些迟疑,像是生怕会触碰到她的禁忌。 叶鹭点头,陈晏起不知道想到什么,又问:“你生日什么时候?” “正月初六。” 叶鹭自始至终都盯着自己的手指,因此并没有看到陈晏起微微诧异了一下。 他神情微敛,望向远处的山巅云雾,忽然道:“其实我会算命。” 叶鹭指尖微顿,讶异地抬头。 陈晏起微微倾身过来,一本正经地开始胡诌,“根据你的八字来看,路鸟跋涉,前半生会很艰难。如果鹭下面没有鸟,将来路才会走得很宽。” “父母给的,改不了,我帮你中和一下。” 陈晏起看着叶鹭的眼睛,笑了一下,道:“我叫你阿路吧。女孩子叫这个的少见,我记得牢。” 第14章 见家长 滨城滑雪场分五个区域, 分别有新手游乐园,亲子滑雪大冒险,自由滑行区,适合中高阶滑雪爱好者的障碍物赛道, 还有专门提供给奥运专业运动员的训练馆。 叶鹭换好装备, 在教练的指引下刚准备热身, 就听到隔壁赛道响起一阵阵惊呼。 她一抬头,就看到不远处的大屏幕上——陈晏起自群山缝隙呼哧而过,弧形的雪雾里, 他同脚下的滑板越过一道道屏障直冲云霄, 整个人都被镜头里的光晕笼罩, 与苍白曜日融为一体, 在半空划出一道近乎完美的空翻。 赛道上还有其他选手, 防护服穿的严严实实, 但叶鹭在人群中一眼就分辨出了陈晏起。她站在原地,耳畔是起起落落的尖叫声,叶鹭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却被脚下的滑板一绊, 险些摔倒在地。 “你男朋友是专业运动员吗?”旁边的教练忍不住发出赞叹, 伸手扶住叶鹭的同时, 眼睛还盯着赛道终点张望,“这没练个七八年我可不信。” 叶鹭忙忙解释,自己和陈晏起只是朋友。 她心不在焉地继续练习,心思却全都跑到了隔壁。 叶鹭知道陈晏起很擅长运动,除了每年的校运会常驻之外, 他还是格斗社的副社长, 在射击, 跳高,还有长跑方面年年都是头筹。 但此刻,她突然发现,这些光环似乎都只是陈晏起身上的一点残影,他远比很多人想象得要耀眼,所有人都理应仰望着他。 这样的陈晏起,似乎什么都拥有了。叶鹭突然好奇,那他还有没有求而不得的东西? 叶鹭收回视线,呆在自己的新手区继续学习,第五次摔倒之后,她看到从远处滑行而来的陈晏起被游客叫住,那名女生似乎也围观了那场比赛,很虚心大胆地向陈晏起请教Ollie豚跳。 她假装不在意地低下头,强忍着腿疼,将教练刚刚说的基础动作又做了一遍。 还是失败。 “学到哪了?”陈晏起不知道什么时候滑了过来,他刹住雪板看向教练,教练看了眼叶鹭,客套道:“挺快的,到穿板站立了。” 叶鹭有点无地自容,和她一起过来的新手都已经开始试滑了,而她还在原地站都站不起来。 “我赢了两张滨城世纪的免费联票券。” 陈晏起摘掉护目镜,他笑容满面地来到叶鹭跟前,见她还在执拗地练习动作,很自然地将票据递到她的手心,然后接替教练的位置,扭头问她道:“以前做过板类运动吗?” 叶鹭忙把票据收到口袋,摇摇头。 施岚波从不让她坐剧烈运动,尤其是像是滑板,溜冰,生怕会伤到肢体骨骼,但她想了想,还是道:“小时候和爸爸来过一次,学的也是单板。” “还记得什么吗?习惯左脚还是右脚?”陈晏起耐心地询问。 叶鹭突然记起,当时父亲说,如果你不知道自己哪只脚比较顺,就想象对面有你最想念的人,跑出去的一瞬间,首先迈出来的是哪只脚就是哪只脚。 可惜,她最想念的人已经不在了,他教她的她也都全忘了。 叶鹭回头看向教练,“可以推我一把吗?” 陈晏闻声抬眉,只见叶鹭整个人重心前移,不受控地往下跌落,他扫过她膝前的护膝,下意识张开双臂,眼前的人便稳稳地落在了自己的怀里。 叶鹭攥着陈晏起的衣领,防护服沙沙的响声里,她仰起头,就听到他垂下眼,轻声说:“是左脚。” “卡雪槽会吗?”陈晏起没有松开手,反而半搂着叶鹭回到滑板跟前。 他蹲下身帮叶鹭重新换好脚,见叶鹭练习过程中试探着抬高前刃,鼓励道:“对,再用手臂的力量把上身推到雪板上方。”他不远不近地站着,提醒道:“刹车的时候注意膝盖微曲,脚尖上抬。” 大概是陈晏起在,叶鹭感觉自己的学习效率都高了一大截,再也没有出现过失误。 “接下来是落叶飘。”教练按照流程继续演示,叶鹭照着做了一半又摔倒在雪地上。 陈晏起走了过来,叶鹭还以为他要安慰自己,没想到他却把自己扶起来说:“算了,今天不练了。” “为什么?”叶鹭一骨碌爬起来,立刻就要证明自己似的说,“我能做到的。” 陈晏起按住叶鹭的肩膀,低头看她的腿:“昨晚跳了一夜,今早东奔西走,这会又练了这么久,你不想要你这条腿了?” “你怎么会知道?”她昨晚跳舞的时候没放音乐,又垫了软垫,声响并不大,不至于会吵到邻居。 陈晏起伸手按了下叶鹭的头盔,无奈笑道:“打电话的时候看到的。你家窗户正对着小花坛。” 叶鹭昨天跳舞已经很晚了,那个时候陈晏起还在楼下打电话?如果是,那他哪来的小蛋糕?那个时间点外面的超市早就关门了。 叶鹭想了想,陈晏起一定是老早就出门买小蛋糕,然后因为什么原因一直在楼下没上来,直到那帮人出现闹事,他才急匆匆赶回来。 怪不得陈晏起会骑自行车去学校接自己,又会笃定地认为她腿疼。 原来,她失眠的时候,他也没睡。 “就这么想学会?”陈晏起察觉到她的不甘心,疑惑道,“看着柔柔弱弱的,怎么这么倔。” 叶鹭的视线飘到远处,突然说:“我爸爸去世的早,很多东西都找不到了。和他相关的,我只记得这个。” 陈晏起静静听完,不再阻拦。 “落叶飘只是听起来唬人,其实不难的。” 相比较教练的有板有眼,陈晏起对叶鹭本身的优势似乎更为熟悉,他换了种方法示范,叶鹭有样学样,忽然就像是开窍了似的。 也许是因为有舞蹈底子在,叶鹭渐渐发现越是难度高的动作,她掌握起来好像还更快一点。 在陈晏起的陪同下,叶鹭终于顺利地滑完全程,刹车的瞬间,陈晏起笑着鼓掌:“不错。” 得到了陈晏起的肯定,叶鹭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笑得时候眼睛明亮,酒窝浅浅,被苍白的雪地映照,整个都有些闪闪发光。 陈晏起略微一怔,下意识也跟着弯起了眼尾。 “那边有滑梯雪圈项目,想不想去玩。” 叶鹭正在解固定器上的绑带,突然就听到陈晏起提议。 她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滑梯雪圈,那是亲子游乐园的必备项目,但她现在都已经长大了,挤在一群小孩子里去玩稍微有点不好意思,因此始终都没有提及。 叶鹭都怀疑陈晏起是不是有读心术,或者她不自觉暴露了想法?不然,怎么自己在想什么他都知道。 “不去了。”叶鹭就着陈晏起的手起身,然后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得和学姐他们集合。” 陈晏起看着叶鹭,语气惋惜:“难得有我想玩的,你忍心让我白白错过。” “你喜欢玩这个?”叶鹭眨了下眼,难掩震惊。 陈晏起这人的气质,但凡稍微腻一点就会被人说是逼王,偏巧他性情又很收敛,所以导致人人能感受到他身上有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却又觉得理所应当。 这样的人,哪怕说他上天揽月都很有信服力,但你要说,从他本人口听到喜欢玩滑梯,就很……像是网上那种营销号为了博眼球而编出来的段子。 然而很快,叶鹭就看到段子变成了现实。 叶鹭坐在雪圈里,感觉身后的座位被陈晏起压得陷下去,两个人之间明明还隔着一个气球,但她却感觉整个后背都被陈晏起身上的温度密密地包裹起来,她握着两侧的手柄,整个人都紧绷到极致。 计时开始。 随着教练的一声哨向,叶鹭屏住呼吸控制雪圈的方向。 从高处到拐角,再平稳地滑行到跳板,她被轻轻弹起的瞬间,隐约听到身后的陈晏起也发出轻轻的“嗯”声,后背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叶鹭手底下略微晃了一下,随即被身后的人稳稳握住。 身后的陈晏起似乎是笑了一下,叶鹭穿过终点线的同时,身后蓦地一空,随着气球被陈晏起单手兜入篮筐,叶鹭感觉两个人的身体也全完贴到了一起。 “恭喜!第一名。” 叶鹭拿着奖品扭头朝着陈晏起笑,开心的情绪还没来得释放出来,就听到旁边有小朋友趴在妈妈怀里委委屈屈地说:“那么大人了,还抢我们玩具,真不害羞。” “姐姐又偷我东西,妈妈我讨厌姐姐。”叶鹭脑海里莫名响起类似的语气,她回过神来,视线落在手里充满童趣的公主皇冠上,突然有种美梦破碎的失落感。 是啊,她已经长大了。 有些东西,就算侥幸得到了,也并不属于她。 “小孩,怎么能歧视大人。”叶鹭的思绪被打破,只听身后的陈晏起撑着下巴,笑盈盈地反驳:“您以后不会长大吗?” 小孩被陈晏起说的一愣,父母也缓过神来忙跟叶鹭道歉。 陈晏起却像是个老顽固一样,非要和小孩较劲,“爸爸妈妈陪你玩都不算犯规,哥哥陪着姐姐玩怎么就不公平了?小孩,愿赌服输,要玩得起。” 小朋友被陈晏起说的面红耳赤,半晌,他从雪圈里爬出来,走到叶鹭面前,扭扭捏捏地说:“姐姐,玩具归你。”他瞥了眼陈晏起,在一圈人的围观中,他奶声奶气地说:“你男朋友可以借我用一次吗?我也赢下一场的大白熊。” 叶鹭再次听到“男朋友”三个字,舌头都打结起来,陈晏起却没事人似的,还朝着叶鹭拱火说:“那你得问问姐姐,她答应了我才敢去。” 叶鹭脑袋有点发晕,小孩果然跑过来央求。 她下意识点头,一片欢呼声中,陈晏起长腿打直,伸手捞起她手里的王冠,轻轻地戴在了她的发顶。 这一幕落在不远处的一家三口眼里,年纪小的女孩扭头扯着女人的衣角,疑惑地张望,“妈妈,那个是姐姐吗?” “叶鹭怎么会在这里,只是长得像吧?”男人远远望了眼,却觉得旁边的青年有点眼熟,他低头看女儿冻得红扑扑的脸颊,催促道:“快走吧,不是还要去看舞台剧吗?” 女孩眼睛一亮,立刻蹦蹦跳跳,“妈妈,我们快走吧!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女人犹豫了一下,正要在丈夫和女儿的催促下离开,忽然听到远处的比赛终止的哨声响起,那个高个男生从颁奖台大步走向叶鹭,朝着她要了一个大大的拥抱。 “你们先去,我等会就来。” 女人头一回有种不安的情绪,她丢下丈夫和女儿,加快步伐,总觉得再晚点,自己好像就要失去什么一样。 叶鹭从陈晏起短暂的拥抱里退离出来,道了声“恭喜”,有些笨拙地想把头顶的王冠挪到他的头顶。 但是陈晏起一米八五的个头太高了,她站在高台,踮起脚尖也只能勉强碰到额头。 “可以低一下头吗?”叶鹭满眼期待。 陈晏起站的笔直,从她手里直接拎过王冠,微垂下眼,重新放在了叶鹭的头顶。 叶鹭的头发本就偏金色,此时带着皇冠,恍惚间很像是童话里走出来的公主。 陈晏起偏过头笑了一下,嗓音挠得人心痒痒,“公主殿下,你很贪心啊。”他语气调侃,漫不经心地说:“接了我的王冠,还想让我为你俯首称臣?” “你们在做什么!”叶鹭险些沉溺的情绪被打断,她猛地回神,转身就看到施岚波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 施岚波一把将叶鹭拉到自己身边,目光在镇定自若的陈晏起和自己女儿心虚的表情上划过,心里莫名生出一股怒火。 “谁让你到处野的!你看看你哪儿像正经人家的女孩子?跑到这种地方和男孩子拉拉扯扯搂搂抱抱,像什么话?” 叶鹭错愕地望向施岚波,心里又羞又恼,满肚子想辩解的话到了嘴边,她却下意识一句也不敢说。 她太了解施岚波了,她从来都只认定自己认定的,永远都不顾忌她的想法和情绪,她不知道施岚波过来多久,又看到多少,此时她越是去解释,反而是给陈晏起增添麻烦。 但陈晏起是无辜的,叶鹭咬咬牙,正想要解释他们的关系,就听到对面陈晏起朝她抬了一下下巴,道:“过来。” 叶鹭抬头看了眼施岚波,陈晏起是因为她才来的,莫名其妙被牵连挨骂,她理应挡在他的面前。 这么一想,叶鹭毫不犹豫走到了陈晏起身边。 她正想据理力争,忽然听到身后的陈晏起俯下身,用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道:“怕不怕回家挨骂?” 叶鹭疑惑,又本能地摇头,挨打都是家常便饭,挨骂算什么? 下一秒,她意识到不对,就看到陈晏起迈着步子走到了她的面前,他看向施岚波,开口道:“您是阿路的妈妈?” 施岚波嫌恶地审视陈晏起,正要出言教训,就听到身后丈夫的声音。 “晏少?您怎么在这里?”男人态度略有些卑微,语气诚恳道:“刚刚我远远看到,都没敢认。” 这下轮到施岚波惊讶了,她见丈夫对眼前的青年十分客气,略微一愣。 男人见状便微微弯腰,朝着陈晏起介绍施岚波道:“这位是我太太。”转头,又笑着说,“这位是我们集团的少东家,小晏总。” 施岚波惊魂未定地收起怒意,有些责怪地看了眼丈夫,然后有些迁怒地冲着叶鹭道:“你这孩子,都不知道介绍人吗?” 叶鹭正处于自己继父竟然是陈晏起家里职员的意外中,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听到施岚波训斥,便沉默着没出声。 陈晏起突然笑了一下,态度一改此前的漠然,使人如沐春风。 施岚波见状,以为一切揭过,便缓声客套道:“都是我们叶鹭不好,出来不跟家里说一声,还麻烦您照顾她。” 陈晏起懒怠地抬起眼皮,扫过眼前的一家三口,又将目光落在叶鹭低垂的唇角。 他不自觉想起昨晚叶鹭下意识刷朋友圈的举动,想到她提及“滑雪”时候眼睛里那点微弱的憧憬……他原以为,叶鹭只是向往这项运动,但现在看来……也许她真正想要的,自己永远都弥补不了。 弥补不了就算了吧。 陈晏起伸手将叶鹭带到身边,然后朝着眼前的两位家长笑道,“不用客气,我也算是阿路的家人,这是我应该做的。” 叶鹭猛地抬头。 只听陈晏起淡淡地说,“时间仓促,她愿意领情就好。” 作者有话说: 呜呜晏哥很会护着我们阿露。 第15章 告白 从滨城世纪回来的路上, 宋枝枝突然急性肠胃炎,伯凯只能先陪她去趟医院,临走前,两个人软硬兼施把叶鹭塞进了陈晏起的顺风车。 叶鹭原本想自己打车回去, 但抱着手机约了半个小时竟然没一个人接单, 她犹豫了一会, 隔着车窗,就看到陈晏起还在高架桥下面的马路上打电话。 这趟旅行大多数人都玩的很尽兴,但叶鹭却感觉陈晏起似乎总有些心不在焉, 有人邀请他就陪着玩一遍, 无人打扰时不是在回复消息, 就是和人电话。 马路对面的身影走走停停, 叶鹭趴在座椅上静静地看着, 只觉得此时的陈晏起疲惫又伶仃。 “叶小姐, 你也是我们小晏的朋友?”开车的司机是个中年精瘦的戴眼镜男人,叶鹭听陈晏起喊他“罗叔”。 此时,车上只有叶鹭一个人,猛地听到这声陌生的称呼, 她有些不太自在地挪了一下腿, 见罗叔微微侧身, 有些紧张地的回答:“嗯,算是吧。” 罗叔笑了一下,转身递给叶鹭一瓶水,“路还长,饿了抽屉里还有零食, 别太拘束。” 叶鹭双手接过, 轻轻地点头。 她原以为罗叔还会说点什么, 比如透露一些陈晏起的好恶或者性情,没想到简单两句之后,罗叔便再也不说话。 叶鹭把脸埋在围巾里,余光看到自己鼓囊囊的书包,她突然想起手机快没电了,想到施岚波临别时让她到了报个平安,于是便在书包里翻找起充电器线。 这次滨城之行虽然很累,却还算是收获满满,她学会了久违的单板,还在陈晏起的“哄骗”下看到了高处的风景。 叶鹭心想着,也许自己再也不会像这么畅快而冒险地做一件事了,但这仅有的一次,除了那张“见不得光”的照片,她却没留下任何纪念品。 “噗呲——” 盒子掉落在地的响声入耳,叶鹭看过去,正好车门被人打开,陈晏起先她一步捡起了地毯上的东西。 叶鹭见状连忙解释,“那是伯凯买的周边,落在我这儿了。”她咬了一下嘴唇,有点试探性地说,“要不,你帮我还给他。” “还?”陈晏起拿在手里掂了掂,笑道:“到我手里的东西,还有还出去的道理。” 他有条不紊地拆开包装,扫了眼盒子里装着五花八门的周边,目光掠过各色手链,吊坠,发卡,挂件,挑起一枚水晶大象形状的领夹,直接装饰到了叶鹭的衬衫领口,“这个适合你。” 叶鹭偏过头看了眼,脸颊恰好蹭过陈晏起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背,她蓦地一颤,整个人都朝着角落挪了挪。 她迅速摘回到手里,“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陈晏起扫过叶鹭还回来的手势,见她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手指搭在车门上敲了敲,忍不住笑道:“既然分的这么清楚?怎么还坐在我车里。” 叶鹭把自己的书包抱到怀里,大有陈晏起不乐意,她立刻就下车的架势,道:“我只是想,亲口跟你说声谢谢。” 陈晏起见叶鹭往外挪,直接拉开车门坐在叶鹭旁边。 他微微侧身,堵住她的去路,撑着太阳穴悠悠地逼问:“谢我?谢什么?给你雪上加霜,火上浇油?” 叶鹭和家里的关系明眼人都看得出有问题,换做以前,陈晏起也懒得为谁出头,更不想因为自己给他人带来更大的麻烦。 可当时,他看到叶鹭满眼的麻木,那种心如死灰的模样哪怕只有一瞬,也让他倍感心惊——她的不在意和放弃,让他有种莫名的负罪感,是他将她置于那种境地。 那时候,陈晏起只有一个念头。 哪怕叶鹭过去十几年一直都在经历这样的难过,可在他面前,他不允许她有一秒钟的悲伤。 他从没想过要挟恩图报,只是单纯地“想要”这么做。 叶鹭也被陈晏起的话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突然想到陈晏起那句“怕不怕回家挨骂”,莫名就觉得,在那一刻他似乎为自己考虑了很远很远。 从来没有人,会为她这么做。 “阿路,以后别再妄自菲薄。”陈晏起像是变了个人,他眼神沉郁,枕着手臂目视前方,整个人都透出一股疲惫感,“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非他不可的。这个人不行,就换那个人,这里得不到,就去别处,不要去自掘坟墓。” 叶鹭垂着眼,沉默了一会,车辆启动之后,她才轻声道:“所以你游戏人间,是因为不相信任何人?” 陈晏起看向叶鹭,过了会道:“我说过,不喜欢别人揣摩我。” 叶鹭埋着头不再说话,一路上两个人都静悄悄的,直到车辆到了学校门口,叶鹭快要下车时,陈晏起才说了句:“路上小心。” 叶鹭回头看他,像是已经思考很久,鼓起勇气问:“你明天会来学校吗?” 陈晏起从座位上抬起眼皮,看不出真正的情绪,他笑了一下,疑惑地看向叶鹭:“你就这么想听我念检讨?” 叶鹭忙解释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原本打好的腹稿在陈晏起看过来的瞬间,全都被清得一干二净。 “我……”叶鹭捏着书包,正想着怎么回答,就看到陈晏起不知道从哪拿出一个袋子,袋子沉甸甸的落在她手臂间,只听陈晏起说,“赶紧回去,记得上药。” 叶鹭“嗯”了一声,刚握住门把手,就听到他突然又问:“你听力怎么样?” 叶鹭摇头,有些惭愧道:“很差。” “那就把耳朵伸长点。”陈晏起往后一靠,状似随口道。 叶鹭目送私家车离开,始终没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她低头查看纸袋,里面算是些跌打损伤的药品,还有零星的家常药。 “原来,他还记得自己的腿伤。”叶鹭看着已经消失在夜色里的车辆,将书包背到身后,双手紧紧握住药袋。 回到寝室时,叶鹭正好听到下铺室友在聊陈晏起。 “你们看财经八卦新闻没?陈晏起爸妈离婚了。” “啊?离婚?他们家不是公司出了什么问题吗?该不会就是新闻里那种公司要破产了,所以离婚转移财产要跑路吧?” “我还听说,前段时间有人追债都追到了辰起楼下,他们好多高管都离职了。” “都快高考了,怎么出这么大的事!陈晏起肯定会受影响吧?他会不会复读啊。”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家那么有钱,总不至于大学都上不起。嗯……顶多背一辈子债而已。” “这都是谣传。”叶鹭正听得入神,就看到有人推门进来,一边敷面膜一边说,“我听他们班老何说,陈晏起今天还去滨城玩了,要是真出这么大事,他还能有那心思?” “你又没去,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叶鹭下铺的女生被怼,下意识抬头反驳,扭头看到叶鹭低着头呆呆的,随口道,“你说是吧叶鹭。” 当事人叶鹭有些心虚,她潜意识里有些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和陈晏起的关系,她放下书包,低着头,从床底下拉出脸盆道,“我去洗衣服。” 寝室门关上的瞬间,叶鹭隐约听到下铺室友嫌恶:“我也没得罪她吧,老拉着一张苦脸,跟我们欺负她似的。” “你别心情不好就说别人,叶鹭不一直都那样。”那人说,“你还是多关心关心你家陈晏起吧。” “胡说什么?”女生又笑了起来。 叽叽喳喳的玩闹声原来越远,叶鹭转头走向公共洗漱室,五楼的池子正好满了,她只能再往下,一直到二楼的区域,半路上遇到刚从厕所出来的郑荞。 郑荞一看到叶鹭就激动道,“你昨天怎么样了?没事吧?” 叶鹭疑惑地摇头,郑荞拧着眉头接着说,“我昨天回去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打听了才知道那个佟霜以前追过陈晏起,当时好几个妹子都被她警告过。” 她同情地看了眼叶鹭,“你怎么得罪了她,要是被盯上就不好了。” 叶鹭闻言,有些感激地看向郑荞,她有些提不起精神,只简单解释道:“上次在游泳馆推我的女生,是她朋友。” “她呀?”郑荞突然松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那以后应该没事。她应该是要退学了。” “退学?”叶鹭意外,上次见面不是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退学。 郑荞挨着叶鹭走,两个人不一会就转到二楼的洗漱室水池边,里面的人意外的少。 “我也是听他们寝室长说的,那女生爸妈之前也来闹了好几次,不知道怎么又被谁劝住了。” 叶鹭一边搓衣服,一边听她说:“周五下午,他们家人得知处分的事情,从老师办公室出来就直接把她东西都搬走了,说是不念了,好像还给她安排了相……” 她正说着,门口传来一阵吵闹声。 叶鹭拧干衣服,回头就看到司小衡和人勾肩搭背地走了过来,她一看到叶鹭就没好气道,“怎么哪儿都能碰到你,真晦气。” 同行的女生拉了把司小衡,她收敛了一点点,又吆喝说:“喂,马上就放寒假了,假期不许往我家跑,听到没?不然我见你一次,骂你一次。” 郑荞因为叶鹭的关系,对司小衡也略有所闻,见她大庭广众之下都这么蛮横,忍不住回怼道:“你又不是住校生,怎么会在女寝大楼?” 司小衡轻嗤一声:“那你去举报啊!”她瞥了眼叶鹭,走近几步,咬牙切齿道:“就知道挑拨离间,告状鬼。” 郑荞气得几乎就要动手,叶鹭忙抓了把郑荞,她端着脸盆走到司小衡面前,道:“上次说的话,还算数吗?” 司小衡想到自己和叶鹭的赌约,定定地看了她几秒:“当然。” “三月份的春日舞全国青艺赛,我们都报名。”叶鹭从高台走下来,她平视着司小衡,咬字清晰地说,“你赢了,我以后再也不出现在你和辛老师面前。我输了,我这辈子再也不跳舞。” 室内和门口的围观人群里传来议论声,司小衡跺了跺脚,脖子都红了:“你什么意思?也太小看人了。” “跳不跳舞是你的事情,我不会用这个来胁迫你。”叶鹭声音轻轻的,却异常坚定,“但是能不能跳舞,是我唯一的筹码。我愿意跟你赌。” “你这么得意,还不是因为你有天分!叶鹭,你以为靠天赋就可以踩人一脚吗?”司小衡冷哼一声,她想了想,道,“要赌就赌一样的。我要和你比高空绸吊,你敢不敢?输的人不许报樊中的任何一所大学。” 樊中戏剧学院和京都舞蹈学院是所有舞者梦寐以求的艺术殿堂,叶鹭这次校考也是在这两处犹疑,只是京舞的分数线很高,她可能有些危险,因此连辛老师也推荐她首选樊戏,司小衡也是。 此时听司小衡这么说,便知道她是真的怨恨自己到骨子里。 “不敢吗?”司小衡并不知道叶鹭对空中起舞有心理阴影,见叶鹭迟疑,以为是捏住了她的短处,“还有你不敢跳的舞?我还以为你有多能耐。”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屏气凝神,等待着叶鹭的回答。 昏暗的水房里,叶鹭抬头看小窗里打进来的光,她突然想起陈晏起在栈桥上对她说的话。 也许,她真的不够了解自己?再往前一步,逼自己一把,也许自己心里某些积腐霉臭的角落,便能窥见天光。 叶鹭,你敢吗? 只需要走一步。 心绪在无边无际的旷野里叫嚣,那些关于陈晏起的流言钻入脑海,她闭上眼,眼前突然闪过他笑起来时,眉骨上微微上挑的小痣。 他说:“向上看,风景正好。” 叶鹭仰起头,她望向司小衡的眼睛。 “可以。” * 第二天的升旗仪式,叶鹭特意站得靠后,她在一班的列队里看了好几次,并没有找到陈晏起的身影。 一直到主任总结完这段时间的种种问题,最后陈述严重案例时,陈晏起才穿着那件近乎崭新的有些小的校服站上了台阶上。 他脱稿站在那自我批评,态度诚恳,措辞动人,神色却从容得就好像站在领奖台和检讨台,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区别。 叶鹭回想自己昨晚偷偷查到的那些新闻,她辨不清真假,但这么大的舆论压力之下,陈晏起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她拼尽全力,也无法想象他的心情。 但哪怕是这样,他却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带她完成愿望,在她退避恐惧时,最最大的善意温声安慰。 叶鹭不理解。 她明明什么都不是,可他却可以对她这么好。而她,什么都做不了,连陪伴都显得廉价而累赘。 “不是吧?虽然这检讨的确声情并茂,也不至于把你念哭吧?”站在旁边的同桌看到叶鹭红了眼圈,有些毒舌地取笑。 叶鹭望着前方,佯装镇定地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你看错了,我只是打哈欠。” 同桌打量叶鹭,他从早自习就感觉叶鹭有些心不在焉,不知道想到什么,又压低了声音悄悄说,“我知道你上次考试成绩不理想,掉到倒数肯定是不好受的。但你好歹克制克制,攒到老班教训你的时候,你再哗啦啦一哭,这样才有意义啊。” 哪有这么算的?叶鹭被他逗得伤感全无,她低着头,暗暗打算,然后笃定道,“意外而已,我成绩会再赶上来的。” “陈晏起弃考是意外,你变倒数也是意外。”同桌突然叹了口气,他看着前面突然喃喃道,“人生就是这样,你永远不知道意外什么时候回来。” 他手肘捅了捅叶鹭,“争气点,考个重点,这可是我们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了。” “你也是。” 听到叶鹭的话,同桌又一脸崇拜地看向台上,“你说陈晏起这人,心得多硬啊,都被处分了还能笑得出来。你看他,是不是老往我们这边看呢。” 叶鹭心里一震,她不动声色地抬头,就听到陈晏起说,“最后,希望各位同学引以为戒,一定要遵守校规校纪,杜绝逃课,旷课,早恋,不要辜负校领导和各位老师的用心培养。” 陈晏起念完最后一句,就在教导主任都要上场收尾了,他又往后退了一个台阶。 所有人都看到他站在高处,微微侧身朝着某个方向,轻声道:“总之,高考加油,顶峰相见。” “听到没,他在嘲讽我们。”同桌忍不住狠狠地道,“亏我刚刚还同情他,学校就该把这种人给开了!” 周围的窃窃私语像小花偷偷绽放,叶鹭在陈晏起的目光里垂下眼,灿烂的笑意再也无法抑制地在眼底盛开。 “听到了。”她终于明白。 原来,这就是他要告诉她的话。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人间理想 沪城一中的内部考题是出了名的精准难, 高考押题率也高的离谱,堪称是全国高校圈口耳相传的楷模。 尤其对于高三考生来说,别说是终考,哪怕只是普通的周考, 每位学生们都会心照不宣地拼力作答, 一道道题目, 一页页试卷,不光是三年苦读的试金石,也是锤炼心志的销魂杵。 然而, 寒假来临前的最后一场考试, 叶鹭考砸了。 班主任办公室里, 抹着红唇的女老师言辞犀利地训导了叶鹭半个小时, 她口干舌燥地端起保温杯, 正打算歇一会再叫下一个, 突然意识到叶鹭从始至终眉头都没蹙一下,甚至比任何人都来的从容和淡定。 她心里不悦,“嘭”一声放下杯子,厉声道:“你是觉得自己校考十拿九稳了, 所以专业课成绩就无所谓了, 是吗?” “不是。” 叶鹭嘴唇有些干涩, 原本清雅的嗓音因为过于紧张都有些变调,她低着头反复揉捏自己的手指,态度固执得令人不解:“我下次会赶上来的。” “我知道以你的成绩,校考上个普本的确绰绰有余。但你就甘心止步于此?这次考题比着去年高考的程度出的,多少人都被打回原形了, 你看看你, 一下就掉了十七个排名, 现在完全是垫底。” 班主任敲了敲叶鹭的试卷,恨铁不成钢地问:“这么大的差距,你要怎么赶?用嘴赶?”她叹了一口气,像是已经失去了耐心,“给自己定个目标,下次前进多少。” 叶鹭定了定神,在班主任锐利的目光中,道:“前十。” 这下连班主任也愣了一下。 她下意识觉得叶鹭是在大言不惭,手指碰到杯壁按了按,这才打量眼前这个默不作声,存在感很低的学生道:“口气不小。那做不到怎么办?” “我能做到。”叶鹭把班主任的话堵的死死的,听对方语气还是怀疑,她抿了抿唇,补充道:“老师,我想报考樊戏。” 樊中戏剧学院是名校里的翘楚,除了专业要求,每年的分数线只高不低,班主任打量叶鹭,正打算开口追问,就听到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身后人影从门口一下子贯穿过来,叶鹭低着头,只见黑色的阴影正好落在她的脚下,她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那人隔着一段距离站在她身后,两重身影错落交叠,仿佛是在从身后拥抱她。 “陈晏起?” 听到班主任疑惑的语气,叶鹭猛地抬眼,她肩膀微颤,手指深深陷入皮肉,只听她说:“你来干嘛?” 叶鹭的班主任同时也担任着一班的数学老师,她看到陈晏起,嘴上嫌弃,表情却是笑着的,“上次交白卷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自己上门了。” 陈晏起大步跨前,挨着叶鹭站定,语气却懒散得像是来度假。 “这不是来给您交检讨,老乔让我给各代课老师都送一份。”陈晏起双手递出检讨书,手臂旁若无人地擦过叶鹭肩膀,他笑着说,“您看看,保证写的比语文作文还用心。” 楼道里的光透了进来,叶鹭感觉原本严厉的班主任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 她扶了扶鼻梁上的黑色镜框,拿着陈晏起的检讨看也不看,直接扔在一边道:“少嬉皮笑脸的,缺考的试卷寒假前必须补上。” 班主任又往前靠了靠,她双手握拳道:“我听听老乔说,你招飞中心的复选马上就出结果了,自己也上点心,就算你高考成绩是稳的,那还有平时成绩和学校评价呢!这次因为家里的事情有可原,你也不能由着性子乱来,过不了审,你这些年不都白费了?” 招飞中心?复试? 叶鹭有些好奇,她微微抬头,看到班主任一改往日严厉,长辈似的语重心长地对陈晏起说:“我知道你有挥霍的资本,但你只顾着眼前享乐,半点不为自己做打算,万一有个意外,未来几十年你拿什么立足。” 班主任似乎都很擅长说教和灌鸡汤,见陈晏起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模样,正想再加一剂猛药,余光瞥见叶鹭,仿佛才想起还有她这么个存在。 她顿了一下,道:“叶鹭你先回去上课。” 叶鹭低着头,余光瞥到陈晏起随意的站姿,猛地收回视线,她放慢了步子退出去,顺手关上门的瞬间,门内的所有动静戛然而止。 第一节 是语文课,她心不在焉地回到教室,课代表正在发放上次的语文试卷。 上课铃声响起,叶鹭发现这一圈除了她,大家的试卷都发了下来,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她这次的确考的很差,但相对来说语文成绩还算不错,这要是都被点名批评,那她…… “又要被公开处刑了。” 同桌望向叶鹭,充满同情,“叶鹭同学,祝你好运。” 叶鹭打开课本,心里一边担心陈晏起或许还在挨骂,一边又发愁这次考试会不会叫家长,手心里全是冷汗,正想着,就看到语文老师手里拿着一叠试卷走了进来。 语文老师大概讲了半节课的题,突然念了几个人名,他特意点到叶鹭,面无表情道:“这几位同学是这次评出的满分作文,我们和一班调了课,跟我过去做个分享。” 满分作文?叶鹭惶恐地起身,身后凳子发出嘎吱的响声,前排的同学也都看了过来。 被语文老师点名的六个同学里,前五个人的学习成绩至少也是排名前二十,叶鹭是唯一总分以及单科成绩差,且还是艺考生的存在。 叶鹭带着试卷,跟在队伍的最后慢吞吞地往外走,迈出教室门口的瞬间,她突然想起刚刚语文老师说的是陈晏起所在的一班,后背本能地绷紧了弦。 没事的,不用紧张。 叶鹭努力安慰自己。 她记得伯凯说过,陈晏起最不爱上语文课,而且他课前还被留在老师办公室做检讨,应该不会那么快回去。 到了一班门口,叶鹭大气都不敢出,低着头缩在讲台角落,直到第三位同学在稀稀拉拉的掌声中走下台,她才敢悄悄挪起视线打量。 果然,教室后排没有陈晏起的身影。 她松了一口气,低头看向自己的作文页面。 这次的作文选题很简单,是人物叙事文,她切入的角度是理想,大概是因为从小学舞的切身体验和父亲被记忆美化过的形象太过完美,整篇作文里很多段落都被老师用红笔标注,赞誉有加。 试卷的右下角,还有黑笔写了句: “愿你理想成真。” 虽然笔迹略显潦草,但叶鹭还是头一次收到老师这么亲切的鼓励,就像小时候某个故事片段里,温柔的伦纳德老师对左耳失聪的兔唇患者说“我希望你是我女儿”,这让她有种“我也并非一无是处”的感觉。 叶鹭莫名觉得心里充盈起了力量,她微微抬头,看着讲台上自己班的同学,下意识挺直了腰板。 轮到叶鹭时,教室里已经开始嘈杂起来,敷衍的掌声稀稀拉拉,就像是冬日里稀疏飘零的落叶,砸在脚下也无人问津。 她站在讲台上,全程都沉浸在作文的世界里,颤着音念完了整篇文章,甚至连有人开关后门,班主任进来又离开都没注意。 念完最后一句,叶鹭还没来得及抬头,忽然听到一道响亮的掌声。 叶鹭仰起头,就看到教室后排有个不认识的男生在拼命鼓掌,连带着那一大片,以及整间教室都像是从昏昏欲睡的气氛里复苏起来。 穿过人群,她清晰地看到陈晏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座位上,他桌面上很空,正撑着手臂,朝着自己笑着,无声地念出一句话。 叶鹭猛地攥紧手里的试卷,她错愕地看向试卷一角,角落里的字迹和栈道那张照片背后的重叠起来,突如其来的震动与惊喜几乎要冲昏她的头脑。 “看来大家对理想这个主题都很感兴趣啊,那不如我们做个互动。” 语文老师靠在门口,朝着叶鹭示意道,“你随机点几位同学,大家一起来分享下各自的理想。” 叶鹭深深地看向陈晏起,心里的声音呼之欲出,但很快她又快速挪开了视线,将注意力转向刚刚鼓掌最凶的男生脸上。 男生兴冲冲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我叫何最,我的理想是成为数学家,破解考拉兹猜想。” “我看你是想成为嘴学家,怎么张口就来。”隔壁桌的男生大剌剌地起哄,何最不仅没有生气,还扭过头点名陈晏起,“瞧你那点出息,看人下菜碟是吧?敢不敢嘲笑晏哥试试?” 陈晏起?陈晏起的理想是什么呢? 所有人都好奇地看向陈晏起,叶鹭也光明正大地看过去。 陈晏起转着手里的钢笔,懒怠抬眼,在语文老师离开的身影里,慢悠悠开口:“理想这种东西,说出来就不灵了,懂不懂。” 语文老师不在,教室里的气氛都活跃了起来,在几个男生的争辩声中,叶鹭听到前排的何最又起哄说:“晏哥哪需要什么理想!你们女生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晏哥本人不就是人间理——” “吵不吵你。” 何最话说到一半,椅子就被后排的陈晏起踢了一脚,他像是有些不耐烦,“老实坐下,别影响我学习。” “哎?晏哥,你不是最烦语文课吗?”何最嘟囔一句,毫不避讳地吐槽:“今天怎么性情大变,开始装好学生了。” 坐在前排的女生闻言,立刻回过身插嘴道,“嘴哥,你说什么呢?人家晏神就算是交一科白卷,总分也比你高。” 教室里又掀起一阵嬉笑声,叶鹭站在讲台上,俯视着眼前这群和自己同龄的年轻男女,她突然意识到: 是啊,陈晏起原本就是好学生。 哪怕他流言缠身,哪怕他家里破产,哪怕他因为旷考变成倒数,可他甚至不需任何额外的努力,依旧会是老师同学心里公认的优等生。 而她呢。 哪怕是站在一中尖子班的讲台上,哪怕作为优秀作文分享者,可她和他们相比,依旧不值一提。 她和陈晏起之间的距离,从来都并非一步之遥,他不会堕入尘埃里,而她也无法立时攀缘九天。 心里的妄念再次被打破,叶鹭突然觉得自己的存在像是个笑话,她下意识攥紧手里的试卷,原本还平整的纸张就像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一样,瞬间被打得面目全非。 途径楼道时,叶鹭刻意放慢脚步,等和其他人拉开距离,她正要抬手将试卷扔进垃圾桶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陈晏起突然走了过来,他拉起她的手腕,趁着所有人都没注意,带着她一口气跑到楼顶天台。 叶鹭反应过来,当即撤回手腕,“你疯了?现在还没下课,被老师发现我们就……” “就什么?” 陈晏起并脚跳到方墩上,他扫过叶鹭难得情绪外露的脸,随意靠坐在上面废弃的弧形长椅,迎着阳光眯着眼看向叶鹭。 叶鹭被问的哑口无言,半晌,低着头说:“我们不一样的。” 陈晏起没有接话,脑海里闪过叶鹭刚刚离开讲台时,失落灰暗的眼神。 他的视线从叶鹭的脸上滑落到她握在手里的试卷,想起她在楼道里的意图,忽而起身,俯身向前夺走她指间那团“废纸”,轻声笑道:“我写的字有那么难看吗?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丢掉?” 叶鹭不自觉地一步步后退,整个人都被陈晏起逼到角落时,才别开脸,结结巴巴地解释说:“我不知道是你写的。” “听力不好,视力也不行?”陈晏起突然笑了一下,“这么多毛病,难怪成绩退步那么多。” 叶鹭被说得满脸通红,正要辩解,就看到陈晏起突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开手机通讯录道:“说个正事。” “嗯?”叶鹭疑惑地看向陈晏起。 陈晏起道:“留个号码,有个急活需要你帮忙。”见叶鹭迟疑,他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有酬劳的。” 叶鹭望着陈晏起,她倒不是怕他坑自己,而是……自己要想办法攒钱租房子的事情跟谁也没说过,他怎么知道缺钱的。 这也太巧了。 “别多心,我只是听说你模仿笔迹很有一套。”陈晏起一点也不觉得丢脸,毫不避讳地说,“你也知道,我落下的作业有点多。” 叶鹭哑然,她本想拒绝,却见陈晏起又把手机朝着自己递了递。 他看了眼腕表,半是威胁半是提醒,压低了声音道,“再不回去,我们真的会被老师发现的。你想……”他又往前凑了凑,俯下身望向叶鹭道:“让我们这样被抓到吗?” 青年的气息侵压而下,叶鹭大脑一片空白。 她在混乱中留下号码,一口气跑回九班后门,确认语文老师不在,忙拉开门悄悄溜回座位。 叶鹭刚平复好心情,就看到手机屏幕闪了一下。 她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 信息里,陌生的号码说: [明天下午六点半,来家里。] 作者有话说: 大家晚安。睡啦睡啦。 第17章 见家长(2) 周五放学, 叶鹭赶紧收拾书包直接赶往叶柳小区,走在路上时,她提前给陈晏起发了个短信,但一直都没有收到回复。 叶鹭循着小路加快脚步, 这片区域有很多台球室和小酒吧, 偶尔会出现打架斗殴的事件, 她心里害怕,单薄的身躯风似的穿过巷道,很快就抵达了小区门口。 门口的监控已经重新安装, 马路对面的门卫大爷的正歪着头和人聊天, 叶鹭看着近在咫尺的路口, 脚下往前一步, 心里那点微妙的忐忑就更盛一分。 手机里的陌生短信至今没有备注, 叶鹭盯着自己的影子, 脑海里闪过这段时间的点点滴滴,莫名觉得自己在陈晏起那里,也像个没有名分的“存在”。 同学,朋友, 家人。 当彼此交往的界限越来越模糊, 她突然发现自己也越来越贪得无厌, 得陇望蜀。这种蠢蠢欲动的暧昧,让她在面对陈晏起时,不可抑制地紧张颤抖,又隐秘欢喜。 此时此刻,她感觉, 这种情绪将将爆发。 叶鹭抿了抿唇, 望着眼前陈旧的居民楼, 深觉自己就像是一条被拼命拉开的弓弦,她越是背道而驰,被反弹到陈晏起身边的程度就越是大的惊人。 以至于,她只能堪堪保住仅剩的理智,与自己陌生的无底洞似的欲望不断周旋。 绿灯亮起,叶鹭拾步上前。 居民楼里的楼道仍旧敞亮的,叶鹭还没走近就听到门内传来男生女生打打闹闹的声音,她猛地一怔,突然想起第一次撞到陈晏起时的场景。 有朋友在?难道是陈晏起忘了和自己的约定?叶鹭犹疑不前,低头看着始终没有回应的短信,有些不确定自己该不该敲门。 她纠结了一会,轻轻地叹了口,正打算守在单元门口静待,转身就看到两只手分别提着水果蔬菜和生切面的陈晏起,正站在自己身后。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单薄的外套衣角被窗外的风微微卷起,眼底温热的视线像早归的春风,看得叶鹭不由自主地脸红了起来。 “上次拉人下水不是挺厉害。”陈晏起侧开身,两边的东西并到一处,他腾出一只手,一面从裤兜里掏出钥匙,一面看向叶鹭说,“怎么推个门都不敢?” 叶鹭下意识往旁边一让,顺着陈晏起的身影看向室内,这才发现里面坐着的,居然都是她认得的人。 常来的伯凯,正在摆弄箜篌的宋枝枝,还有上回在一班闹得最凶的正在屏幕上挑选游戏的何最,叶鹭怔了一下,有些意外,却又觉得情理之中。 孤男寡女,陈晏起怎么可能会单独约自己?就像上次去滑雪,他不也是叫了一帮人。 避嫌也好,喜欢热闹也罢,从始至终他都坦坦荡荡,反而是她……叶鹭垂下眼,有些鄙夷自己,都怪她自己杂念太多。 “出去接个人怎么这么慢?”宋枝枝瞥了眼正在厨房放东西的陈晏起,一把将叶鹭一把拉进门,见她脸颊冻得发白,忙拍了伯凯一把,让把空调温度调高点。 陈晏起把蔬菜瓜果分好比例,大半留在厨房小半放进冰箱,在宋枝枝嫌弃的眼神里,他划掉手机,看向叶鹭,像是在解释:“顺路买了点菜,没注意消息。” 叶鹭忙挤出笑道:“没事。” 话音未落,叶鹭就听到宋枝枝举着调音器夹喊道:“有个音一直调不准,陈晏起你给试试。” 叶鹭的视线落在一旁的箜篌上,她刚才就想问,此时忙上前道:“这不是我的琴。” “上次我不是给你弄坏了?后来找了很多琴行,都说是材料难找,没人愿意接单。”宋枝枝理所当然地说:“正好陈晏起会,虽说费了点功夫,但总算是把琴身补全了,他耳朵好,顺便再给你配个弦,调个音。” 说话间,叶鹭就看到陈晏起卷起袖子坐到了箜篌旁边,他微躬着身子,气质突然变得有些沉静,侧着耳,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地开始调试。 叶鹭有些不好意思,她是来“被派活”的,没想到正事还没开始,先领了陈晏起这么大的人情。 凤颈箜篌是姥姥那代传下来的,琴身材料十分珍稀,据她所知只有那些高不可攀的拍卖会上才能竞到。 她原本都已经放弃了,没想到陈晏起居然能有办法。 叶鹭突然想起,以前教她弹箜篌的老师说,箜篌是温婉乐声,鸣起,可直抵人心。此时,叶鹭突然很好奇,陈晏起的心声,会是什么音色。 “你啊,千万别不好意思。”宋枝枝见叶鹭满腹心事的模样,以为她是怕承了陈晏起的情还不了,于是说:“是我让他帮忙的,和你没关系。而且,这么好用的人脉资源,白放着多浪费。” 大约是自小认识,宋枝枝一点儿也不客套,也不在意陈晏起是否会不高兴,直接道:“反正你不用,也有别人用,别跟他见外。” 叶鹭正要开口,突然听到箜篌奏出琴音。 她想说的话猛地噎在喉咙,只觉得耳畔高山云卷,深林泉吟,莺啼在野,旷原风疾,心里的某根弦似乎也被他轻轻拨动,震得积年秽土尘埃通通散落,干净如初。 “来试试。” 陈晏起让开位置,叶鹭不由自主地坐过去。 琴弦颤动,纯音入耳。 耳鬓厮磨,近在咫尺。 陈晏起的视线掠过叶鹭耳侧,她耳朵旁边有一颗小痣,细碎的发丝微微翘起,显得那片肌肤白皙又脆弱。 他略一失神,又忙偏开视线。 叶鹭察觉身旁一空,才发现陈晏起不知什么时候去了厨房,她下意识就想跟上去帮忙,却被宋枝枝一把拉住。 “你别去添乱,陈晏起厨艺可好了。再说了,哪有让客人下厨的。”宋枝枝扭头问伯凯,“你说是吧?” “要我说,就该多买点可乐零食,打完游戏,大家聊着天,再看个家庭影院,多爽啊!晏哥非说那是垃圾食品。” 伯凯伸长了脖子,确定陈晏起关上了门,朝着众人小声抱怨,“大晚上的做什么面条啊,清汤寡水的,听着就没劲。” “要吃你自己去买,我和叶鹭可不吃。”宋枝枝帮叶鹭收起箜篌,头也没抬地说,“三月份的春艺赛竞争多激烈啊,叶鹭还有校考面试,别说是可乐鸡翅,这小半年半点油腻都不能沾。” 伯凯闻言“嘁”地一声,回头继续和何最打游戏。 何最是新手,几个回合下来都被伯凯打的屁滚尿流,伯凯松开手柄,摊在沙发上就有些得意忘形:“要说玩PK,我就没输过。” 他伸手找何最要赌注,被宋枝枝抢白道:“谁说的,你上次斗舞就输给了我们叶鹭。” 伯凯一脸嫌弃地啧声道,“那不算,我那是让着妹妹。” “喊谁妹妹呢。”陈晏起突然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语气寡淡间含着一点不爽,“别跟我们阿路乱攀关系。” “怎么就你们阿路了,明明是我们先……”伯凯噎了一下,扭头看到宋枝枝走过来,当即伸手搂住人脖子说:“是学姐先认识露露的,就算是排队你也得在我们后面。” 宋枝枝难得应和伯凯一声,“没错。” “待会不许吃饭。”陈晏起平静地威胁,他举着锅铲,又转头看何最,“也没你的份。” “啊?”何最无辜地举手抗议,“可我刚刚什么都没说啊。” “不站队的人才最可恶。”陈晏起说。 何最头铁,又把话题引到叶鹭身上:“她也没站队。” 陈晏起望着叶鹭,突然笑了一下,朝着何最说:“有没有搞清楚,她本来就是我的人。” 叶鹭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她不知道陈晏起是有意还是无意,过了好一会,她悄悄环顾四周,发现除了自己似乎没有人再会错这句话的意思,方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听到大家在押宝陈晏起会做几碗面,叶鹭有些心虚地主动加入话题,一圈人聊着聊着,又翻出一盒扑克玩起了纸牌。 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漆黑,叶鹭帮忙收拾桌椅时才发现,原本拥拥囊囊的客厅似乎比之前舒朗了一点点。 她靠在陈晏起的书桌前,余光看到他桌上放着一张合照,里面男人个子不高,生的眉眼宽和,正慈爱地注视着身侧穿着校服单手插兜的少年。 厨房里“刺啦”一声,叶鹭回过头便闻到一股饭菜香味。 头顶暖色调的灯光洒落在客厅,伯凯和宋枝枝抢着游戏手柄,何最正在挑选看哪个爱情片……叶鹭看向厨房,陈晏起的身影在磨砂隔断里走走停停,她突然生出一种纯粹的感激。 ——感激他的出现,不光带来了酸楚,也让她尝尽蜜糖,更让她感受到在家从未感受过的烟火气。 叶鹭看向窗外,玻璃窗上倒映出的万家灯火里有她一盏。 她忍不住贪恋。 原来,这就是有家人的感觉。 * 吃完饭,伯凯和宋枝枝去洗碗,何最去外面倒垃圾,陈晏起开始给叶鹭派发任务。 叶鹭眼睁睁地看着试卷摞了有半尺那么高,她翻开最上面的数学题看了眼,哪怕她已经提前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有被被小小的震撼到。 “你们班的试卷和我们的不一样。”叶鹭心里十分为难,陈晏起这几套题的难度,至少比他们的翻了两三倍,而且……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捏住衣角,红着脸坦诚道:“我……这些题太难了,我都不会做。” “直接抄答案就行。”伯凯从厨房里伸出脑袋,见缝插针地说:“反正晏哥每次的试卷和答案也差不多!哦,不对,答案会出错,晏哥不会。” “好好洗你的碗吧你!”旁边的宋枝枝把伯凯连人带领子扯回去,客厅再次恢复了安静。 淡淡的尴尬在两人之间弥漫,叶鹭都觉得有些无地自容,“要不,你还是找别人帮你做吧。” 叶鹭捏着衣角,忐忑地等着陈晏起的决定。 然而陈晏起像是完全没放在心上,他把自己窝在游戏椅里,把玩着一架组装了一半的飞机模型,熟练地装了拆拆了又装。 一个轮回后,见叶鹭还干站着没动,陈晏起才微微坐起,俯身说道:“你没长嘴,不会问?” 陈晏起从旁边的书桌上翻出几本页脚发毛的笔记,随手丢进了叶鹭怀里,“仿着我上面的字迹,寒假之前做完,我会检查。” 他看也没看叶鹭,“做不好,不结账。” 叶鹭下意识双手捧住,低头一看,才发现这几本都是陈晏起自己整理的由简到难的错题集,看上去用了很久,应该是他从高一就一直在用的。 叶鹭犯愁。 其实抄作业不难,难的是模仿字迹。 上次为了借同桌手机,她熬了两天才学会他的字体,但这次是数学外语试卷一起做,她对陈晏起的字迹又完全不熟,要模仿到位,除非把他的笔记通通看一遍,练成肌肉记忆。 叶鹭走上前,试探性地翻开陈晏起以前的试卷,他的字迹很两极化,笔记里经常龙飞凤舞,画得天马行空,但试卷上却整整齐齐,稍微带点倜傥风流。 “做完这些,还有寒假作业。”陈晏起垂眼,想了一会,道:“按照家教的工资给你结算,一小时50块。” 叶鹭眼睛一亮,心动更甚。 按照陈晏起这个价位,那她寒假期间的租金完全就够了,她不用找施岚波开口,也不用再麻烦辛老师。 但相应的,她如果接了这份活,不光要想办法解答这些题目,还必须一字一句地把陈晏起的笔记看一遍。 叶鹭平时还得练舞,这对她来说算是不小的挑战。 “还没考虑好?”陈晏起丢开手里的模型,突然撑起下巴笑道,“约你赴了,饭你吃了,该不会要反悔吧?” 叶鹭下意识解释:“不是。” “那就是答应了。”陈晏起迅速总结。 叶鹭张了张嘴,犹豫一瞬,深深地望向陈晏起,“那我请教了别人,要是还做错了,你别怪我?” 陈晏起像是被气笑,他扶着太阳穴瞧着叶鹭,一字一句地问道:“我这么一个活答案放着,你问别人?” 他点了点叶鹭的口袋,“我是没给你手机号,还是不让你进我家门?” 叶鹭的反射弧还在途中,就听到伯凯擦着手从厨房走出来,他凑过来,扭头看到她面前的试卷,啧了一声,笑说:“晏哥你可真缺德的,老乔要知道你雇人做作业,假发片都能气飞。” “他不会知道的。”陈晏起笃定道。 伯凯坐在对面,好奇地请教:“这有啥技巧?快快,分享我。” “教不了。”陈晏起坦荡自如,笑盈盈地望叶鹭,一脸郑重道:“毕竟世上只有一个阿路。” “你们俩什么情况这是?”伯凯诧异地在陈晏起和叶鹭脸上打转,突然就听到身后端着果盘的宋枝枝一脸唾弃道,“人渣,你就欺负叶鹭心软,哄着她模仿你的字迹,帮你蒙混过关。” 陈晏起并不赞同:“她可不心软,算起来也赚我不少。” 叶鹭:“……”说的的确有道理。 伯凯听清事情原委,脸色稍微缓和,他松了一口气,拍拍胸脯喃喃道:“吓死我,我还以为……” 他正说着,低头就看到何最的电话过来。伯凯出去接电话,宋枝枝顺口问叶鹭,“我有点事,你跟我一起走?” 叶鹭望向刚刚去阳台上吹风的陈晏起,一边装作业一边说:“学姐你先忙,我打个招呼再走。” 房间里瞬间只剩下两个人,叶鹭整理好书包,本想去打个招呼,突然看到陈晏起又接起一个电话。 五分钟过去,叶鹭深觉自己继续留下来“偷听”,实在不算礼貌,见陈晏起一时半会进不来,她想了想,于是掏出纸笔,留了个言。 叶鹭关好门,正要打算离开,抬头看到楼道里走过来一位大约二三十岁的女人。 她面容极美,半挽的黑发上别着一只古色古香的蝴蝶,身上的海蓝色旗袍衬得她身影婀娜,叶鹭恍惚以为自己是在梦里,她揉了下眼睛,看清女人的五官轮廓的瞬间,心底油然泛起些自惭形秽。 女人走近,目光扫过叶鹭,不以为意道:“陈晏起在里面?”她声音娇嗲,有种别样的韵味,细细品来又觉得饱含忧伤。 叶鹭听到这句不算友好的询问,脑海里突然闪过前段时间陈晏起被人围堵的事情,她猛地挡在门前,几乎是硬着头皮道:“他不在。我是他邻居,有什么事情,我帮您转达。” 女人皱眉,叶鹭感觉她眼底的冷意几乎要穿透自己的皮囊,“你不知道我是谁?” 叶鹭的确觉得女人眼熟,却始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正觉得疑惑,突然听到身后房门打开。 叶鹭回过头,就看到陈晏起拧了下眉头,朝着女人道:“您怎么会来?”他将叶鹭挡在身后,没什么情绪地继续说:“这里不欢迎您。” 叶鹭有些意外,她还是头一次见陈晏起对谁这种态度,听起来恭恭敬敬,却有种由内而外的排斥感。 她抬头扫过两人极为神似的面孔,突然发现他们身上那股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冷漠疏离的气质其实是很像的。 果然,下一秒,叶鹭就听到女人道:“小晏,你再赌气,也不能不回家。无论如何,我依旧是你妈妈。” 蒋世蝶轻柔哀婉的腔调一出来,就让人忍不住心软,但陈晏起似乎并没有任何动摇,始终抵着门框,不近人情道:“您只是离婚,又不是离世,需要我的时候,我会到场。” “你——”蒋世蝶气狠了,抬手就是一个巴掌,她自己先愣了一下,又落下泪来,失望地说,“我怎么生出你这种没心肝的东西。” 陈晏起拇指拭过嘴角被女人戒指刮出的血迹,垂着眼慢慢捻去,轻笑道:“我也没有您这样婚内出轨的母亲。” 叶鹭听得心惊胆战,下意识握紧了陈晏起的手臂,她说不上是怕他口不择言激怒蒋世蝶,还是单纯惊惧于这句话本身的信息量。 矛盾的情绪纠缠到底,见女人怒气更甚,叶鹭心一横,索性上前一步,挡在了陈晏起面前,“您有话好好说。”叶鹭声音发颤,嘴唇泛白,颤抖着道:“请不要动手打人。” 蒋世蝶扫过叶鹭,那种轻蔑又厌恶的目光,让叶鹭有些不适,但她还是没动。 “你在外面怎么玩随你,但你始终是辰起的继承人,早晚都得回去。”蒋世蝶说完这句,定了定神,从包里掏出一个帖子。 “我今天来有两件事。” 她情绪冷静下来,态度也显得有些公事公办,“你父亲的身体不好,将来希望你能接替他的位置,撑住辰起。我打算给你申报了国外的学校,你自己提前做好准备。” 见陈晏起没有异议,蒋世蝶脸上的怒气终于消散了一点。 “第二件事。”蒋世蝶微顿,眼底突然漫出笑意,就像是枯花生出嫩芽,在夜色里有种奇异的美感。 她顿了顿,将手里的请帖递给陈晏起,说,“我已经和你川叔领证了。婚宴定在正月初二,希望你能到场。” 见陈晏起不接,蒋世蝶又看了一眼叶鹭。 “小晏,妈妈希望得到你的祝福。”蒋世蝶心情似乎很好,半点也不在意陈晏起的冷漠,她神态柔婉又坚定,邀请道,“只要你来,想带谁都行。” 叶鹭捏着陈晏起衣摆的手指紧了紧,她仰头看去,却发现他脸上始终浮着笑。 陈晏起捏起蒋世蝶手里的喜帖,他认认真真地端详了几眼,然后重新合上,笑不达眼道:“好啊。” 他说:“我会亲自为您送上一份大礼。” 作者有话说: 八万字啦,进度过半 第18章 三个秘密 叶鹭断断续续做了好几场梦, 一会是陈晏起被蔷薇花缠住,一会又是他从悬崖跌落。 她就像个旁观者,束手无策地站着,明明有千言万语, 但眼眶干涸一片, 嗓子一阵阵地发堵, 半个字都透不出去。 叶鹭最后一次睁开眼时,才凌晨四点钟。 她蹑手蹑脚地从上铺爬下来,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带着书包前往篮球场旁边的小花坛, 那边的凉亭里有灯和椅凳, 除了有点冷, 很适合这个时候学生去早读或者做功课。 待到天空泛起鱼肚白, 叶鹭已经连蒙带查地写完了三套语数外试卷。 陈晏起给的作业看似很多, 但实质上只有这三套试卷是需要费心费力完成的, 叶鹭本打算赶在寒假前给他,但前天晚上陈晏起和蒋世蝶对话的场景总是在她脑海浮现,她总觉得像是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她有点担心陈晏起,但无缘无故她没理由去打扰他, 这份试卷就是最好的借口。 收起誊写答案的作业本, 叶鹭捏了捏有些酸痛的手腕。 被树荫遮挡的校墙上突然翻下来几个男生, 叶鹭吓了一跳,低着头假装继续学习,就听到她们一行人在路面上稀稀拉拉地走了过来。 沪城一中的门禁很严格,哪怕是周末如果没有申请登记擅自离开学校也会被记作违规,看他们这幅样子, 大概是半夜偷溜出去, 现在又偷偷翻墙回来。 叶鹭没想多管闲事, 但这会天色还早,她坐在这边又属实扎眼,就算是努力低调也依旧引人注目。 “叶鹭?”叶鹭低着头装瞎,突然听到有人喊她名字。 路对面的何最揉了揉眼睛,还以为是在做梦,他捅了捅旁边的同学,还问了句:“那是不是九班上次念作文那个女生?” 还没等旁边的人回答,叶鹭先抬起了头。 她穿着一个白色羽绒服,高高的马尾扎的整整齐齐,远远看着就像是广告里的校园女主,同行有人趁机起哄,叶鹭听到何最压着声不知道说了什么,其他人都住了嘴朝她笑着挥了挥手。 何最脱离队伍走过来,疑惑地打量叶鹭手里的书包,“这么一大早的,你躲这干嘛?这么刻苦啊?” 哪有躲?她明明正大光明地坐在这里,分明是你自己做贼心虚。 叶鹭看了眼远去的人群,视线掠过何最脸上明显的黑眼圈,见他这会还呵欠连连,便小声道:“你们这么早……”她明知故问道:“是刚从外面回来?” 何最左右看看,连忙双手合十:“叶同学高抬贵手,可千万别举报我们,我可没晏哥那么厚脸皮。” 叶鹭了然,她把书包挪到身后:“我什么都没看到。” “不愧是晏哥的妹子。”何最打趣道,不知道想起什么,又忙道:“前天我临时有事,你们后来玩到多晚了?”他朝着叶鹭挤眉弄眼,有些八卦道:“有没有在他那过夜。” “没有。”叶鹭蓦地红着脸,她老实回答,“我和宋学姐九点之前就离开了。” 何最有些遗憾地叹气,心里藏不住秘密地道:“那你们真是没眼福,没赶上好戏。” 没眼福?叶鹭好奇地眨巴眼睛。 何最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就招手叶鹭过来,小声道:“最近有个美女在追晏哥,每天晚上都搞些有的没的,我听说伯凯说,晏哥好像挺有兴趣的,以后说不定就是咱嫂子了。” 嫂子? 叶鹭猛地支起身体,她一只手狠狠磕在石凳棱角,疼得她整个人都清醒过来。 她讷讷直起身,只听何最突然“哎呦”一声,“我得先回趟寝室,你找个教室,别在外面瞎溜达。” 何最着急忙慌地离开,原地只剩下叶鹭一个人。 叶鹭站了会,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陈晏起,交新女朋友了? 叶鹭肩膀还有些酸痛,她扶了扶书包,迷茫地站了会,等着校门正式打开,忙快步走向校门口。 晨光下的叶柳小区有种明净的光感,叶鹭沿着马路走过去时,眼底红色的屋顶,白色的阁楼都仿佛笼罩着薄薄的圣光。 她顺手在早餐店买了吃食,刚走到拐角,迎面猛地撞过来一个女孩。 那女孩穿着贵高的校服,寒冬腊月腿上只有一条短裙,手里捧着一大束还沾着晨露的蓝色妖姬,鲜花美人,的确很养眼。 叶鹭见到她的第一面,就想起了何最说的那个“美女准嫂子”,而对方似乎比她还激动,一个劲儿地抓着她的袖子道:“你就是叶鹭吧?我常听晏哥说起你。” 陈晏起说起她?叶鹭心里狐疑,不太自在地撤回手。 她后退半步,对方紧跟半步,叶鹭突然怀疑,这女孩不像是来找陈晏起,反倒像是在堵她。 见女孩还挡在面前,叶鹭道:“我不认识你。” “叶同学,你别误会。”女生笑容洋溢,脸上的妆容也精致漂亮,“我知道你和晏哥是好朋友。” 她将玫瑰花送到叶鹭面前,轻轻柔柔地说:“我的确是在追晏哥,不过他一直不肯见我,我听他们说过,你人很好的,刚刚在早餐店那边看到你,我想请你帮我把这束花送上去,可以吗?” 叶鹭面露难色,拒绝的话说到一半,女孩带着哭腔道:“我下午就要出国了,之所以等一晚上,只是想和他告个别。” “你也是女生,应该明白我吧?”女生楚楚可怜地央求,“我只是想道别而已。” 叶鹭见她一边哭一边就要作势下跪,吓得连忙答应,“你别这样,我帮你送。” 女孩擦去眼泪,感激地朝叶鹭鞠躬,“叶同学果然人很好,那我这就走。”女生转身,拐角的时候又朝着叶鹭挥挥手,“谢谢叶同学。” 叶鹭看着女孩离开,在经过垃圾桶的时候,望着手里的玫瑰迟疑了一会,还是抱了过去。 陈晏起被敲门声吵醒,打开门看到叶鹭抱着花站在外面。 他黑色的头发有些蓬松杂乱,脸上下意识溢出新鲜的笑容,叶鹭看到他站在阴影里,脖颈前的睡衣领子有些凌乱,窗外的半缕阳光落在他的鼻梁,整个人在明暗交错里,就像是古老油画里的年轻神明。 “大清早的,这是来找我告白?” 陈晏起那双眼生得明而媚,带着笑意时总给人一种深情款款的错觉。 叶鹭明知道他是开玩笑,却还是噎了一下。 “这是楼下……” 陈晏起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伸手主动将玫瑰抱了过去,瞧着叶鹭背着书包站的端端正正,先扫了眼楼道,确认没人注意,这才侧开身让她先往里走。 陈晏起把花放在餐桌上,径直前往洗漱间。 叶鹭扫了眼玫瑰,心情有些复杂。 她正想着怎么解释这花,就听到陈晏起一边刷牙一边吆喝道:“坐沙发,新买的。” 叶鹭思绪被打断,她环顾四周,果然看到短短两日陈晏起的房间又大变样,好些老式的金碧辉煌的家具都被替换,取而代之的是更为敞亮空阔的家具风格。 “有新榨的莓果汁,热的还是凉的?” 陈晏起放下杯子,见叶鹭有些手足无措,直接给她倒了杯热饮。 “天冷,喝点暖的。” 陈晏起倒水的同时,叶鹭想起自己此行的表面目的,她赶紧从书包里取出试卷和练习册。 这几套练习册陈晏起只落了一周的量,题目几乎都是选择和少量填空,她对照着答案完成的毫无压力。只不过,那三套试卷只有一份,她的字还没练好,不敢直接上手,因此只是将对应的答案整整齐齐地写在作业本上。 “你看看,这样可以吗?”叶鹭把试卷递给陈晏起,有些忐忑地等着,甚至比面对班主任时还要紧张。 陈晏起端着玻璃杯,一边翻看试卷,一边推开阳台落地窗的隔音玻璃。 温煦的阳光照耀到室内,他倚在一旁静静地阅卷,半晌,侧目看向叶鹭道:“还不错,至少能拿86分左右。” 叶鹭诧异地站起身,她走到陈晏起面前,再次检查自己的试卷。 是空白的,上面也没有标记答案。 “你就这么看一眼,就知道我哪里做错了?”叶鹭又觉得哪里不对,她还在思考,就看到陈晏起将试卷微微卷起,轻轻地敲了下她的额头,低头笑道:“我又不是未卜先知,哪能一眼看到答案。” 他走到书桌面前,铺开试卷给叶鹭一一画圈讲解。 “这道题你没看懂题干。” “这道你的解题思路错了。” “还有这道,你画错了辅助线,答案虽然误打误撞对上了,但其实是错的。” 一上午过去,叶鹭在陈晏起的指点下终于勉强完整地修改完一套数学试卷,最终核对完,她自己做的那遍堪堪只能拿89分,满分150。 明明是她帮陈晏起做题,但到最后,叶鹭却觉得陈晏起比她还累。 她有些自责,抬头却看到他眼底满是笑意,似乎并没有觉得她很麻烦。 叶鹭捏着试卷放回书包,想着回去再模仿字迹重新填一遍,动作到一半,她突然回过神来——试卷都被陈晏起涂花了,她根本没办法再把答案写上去,那—— “没关系,老乔不在意这些。” 陈晏起笑着从叶鹭手里拿过试卷,随手放在桌角,他心情似乎十分的好,道:“就算是挨骂,也是我去顶着。” 你放心大胆地做,一切有我。 虽然场景不太合适,但同样的潜台词,还是让叶鹭有些小触动。 “做完了题,怎么反倒不开心了?”陈晏起坐在叶鹭对面,他不知道从哪端过来一瓶墨汁,正扭开钢笔吸墨,见叶鹭眼底有些失落,随即笑道:“该不会是因为,我没有回应你的花吧?” 叶鹭才记起还有玫瑰的事情,又觉得现在提说不定会惹陈晏起不高兴,她还有事要问,暂时不着急,于是又转移话题道:“我只是觉得自己有点没用,开卷考也做不对。” “上次就说了,你随时都可以问我。” 陈晏起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崭新的笔记本,递给叶鹭,见她疑惑,便道:“光做了题还不够,寒假作业那么多,难道要我手把手教你写字?” 陈晏起把钢笔递给叶鹭,一副要检验成果的严肃模样,“你的字练得怎么样了?写给我看看。” 叶鹭接过钢笔,沉重的笔杆上还有陈晏起手指的温度。 这才两天,她就算不眠不休也做不到睡醒了就能模仿到位,好在她在这方面似乎格外有天赋,这段时间反复看陈晏起的笔记,稍微也记住了一些他的笔画习惯。 叶鹭翻开笔记本,发现扉页上突兀地写着一句话。 [每一次的靠近,都是在向你告别。] 字迹有些扭曲,像是不熟悉用笔的人拙劣的表演。 她脑袋里一片空白,在还没有胡思乱想之前,右手已经将那页死死按下,然后在新的空白页上落下了笔尖。 叶鹭感觉心脏跳的飞快,她克制着追问的想法,盯着空白纸张想了很久,终于抬头看向陈晏起,道:“要不,你先给我写句话我模仿?” 陈晏起将纸笔拿过来,微微一顿,明显也注意到了那页纸上的文字。 他没有解释,也没有刻意遮掩,直接在新页上写道: [愿你高考顺利,理想成真。] 叶鹭看着那句熟悉的话,突然想到陈晏起在教室深处看向自己时的笃定。 脑海里,她想到某天傍晚,陈晏起对自己说“你是最好的舞者,你是属于舞台和观众的”;出租车里,他说“不抬头,怎么看到太阳”;玻璃栈桥上,那句要“往高处走,那里风景正好”…… 明明都是鼓励的话,可叶鹭却觉得,陈晏起总在有意无意地将她越推越远。 那句话,是他写的吗?刚刚,是他故意让自己看到的吗? 叶鹭掩饰过心底的混乱,她莫名有些难过,微微发潮的视线里,她低头临摹,写完一句,停顿了很久,又鼓起勇气多添了一句: [愿你高考顺利,理想成真。] [你的理想通往哪里呀?] 陈晏起并没有太大反应,他含着笑接过。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一问一答,所有的心事都写在纸上,谁也没有再说话。 [高处。] 高处?是楼顶,云层,还是天空? 叶鹭还记得上次班主任提及陈晏起招飞中心考试的事情,她见过陈晏起卧室里的地图,他常常把玩的那架构造精密的飞机模型到现在还在书桌一角……叶鹭视线右移,蓦地看到陈晏起的电脑屏幕上按下暂停键的游戏,是还在优化中的游戏Demo,画面里正好是第一视角的飞行员模拟战斗界面。 她提起笔,只觉得站在朋友的立场,陈晏起的心似乎在缓缓朝自己打开。 [你的理想是做飞行员?] 陈晏起落笔,眉眼间隐约有些笑意。 [比飞行更自由的,是做自己的指挥。]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鹭突然轻声笑了一下。 陈晏起停下笔,好奇地问道:“怎么?被自己幼稚到了?” “你不是说,理想说出来就不灵了吗?”叶鹭还记得,当时陈晏起敞着长腿,歪在椅子上回怼何最,言之凿凿,十分坚定。 陈晏起闻言一脸困惑,看着叶鹭的眼睛,认真地问:“我刚刚有说吗?” 叶鹭:“……” 严格地说,写字的确不算是“说”。 她直视着陈晏起眼里的光,肯定道:“你没有。” 你没说,我没听。 我们只是,各自怀揣同一个秘密而已。 而现在。 叶鹭数了数,她拥有关于陈晏起的三个秘密。 第一,陈晏起的理想是空军作战指挥官。 第二,陈晏起护她出废墟时,许了她一个心愿。 第三,人人都着迷陈晏起,她也是。 她会努力,和他一起抵达高处;她会把心愿留到最后,作为给他的礼物; 最后,她会把爱伪装起来,永远深藏。 作者有话说: “我也曾喜欢你”,这个文名其实可以是阿路说的,也可以是陈晏起说的。 第19章 拥抱他 周末下午, 高三一班和二班有一场篮球赛。 叶鹭在陈晏起的督促下做完剩余两套试卷,就被他载在后座在大庭广众之下带回了学校,和想象中的尴尬不同,叶鹭发现, 这一回所有人见着她都十分友好, 有几个熟悉的还主动和她开玩笑。 “我就说晏哥怎么突然放鸽子, 原来是被作业给绊住了。” “小叶鹭我跟你说,就那破作业你随便给他写写得了,就算不交, 老乔也舍不得动晏哥一根手指头的。” “多吃点, 晏哥咋照顾你的, 瘦成这样怎么行。” “是吧?伯凯……哎?伯凯和嘴哥人呢?” 何最正拎着一大桶冰激凌左摇右摆地过来, 伯凯拿着餐具跟在一旁, 老远听到有人喊他, 忙忙道:“来了来了,号什么丧。” 桶装冰激凌放在桌子中间,何最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指着对桌一个看起来很文气的男生说,“愿赌服输, 上回你害我吃了两锅辣汤, 上了一个星期的火, 这回我非冻死你们不可。” 叶鹭坐在冰桶附近,白色的雾气氤氲过来,她冷的缩了下手。 伯凯见状忙把叶鹭拉到一边,他一边张罗着让对手吃瘪,一边又招呼人照顾着点叶鹭。 叶鹭立在人堆里, 两只手乖巧地放在兜里, 她小幅度地跺了跺脚, 有些担心地问伯凯道:“这么冷的天吃冰激凌,不会出事吧?” “都是糙老爷们能有什么事。”伯凯撸起袖子,站在椅子上号召道:“吃完这桶,带哥几个去射击场,家里刚开业的,免费玩一天怎么样?” 伯凯家是沪中的商户,各类室内户外娱乐场所十分齐全,在场的都是喜欢运动的年轻男孩子,闻言都兴奋起来,七手八脚没几下就把冰桶刮了个干净。 陈晏起赶回来,就看到一群人围在桌子周围“舔桶”,瞥到叶鹭站在旁边一脸叹为观止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们搁着拱食呢?也不嫌辣了我家阿路的眼睛。” “晏哥你这话就不对了。”有人哆嗦着嘴唇,打着颤据理力争道:“什么你家阿路,明明说好了是大家的——” 他打了个嗝儿,接着补道:“大家的叶鹭妹子。这么多年你挡了我们多少桃花,好不容易来个,你别又独吞。” “什么独吞。”伯凯圈住那人的脖子,原地拗进怀里,“说话注意点。” 叶鹭倒是不在意,她从小就没什么朋友,和女孩子相处时总是需要在意很多细节,她性格不算很好,稍不注意就会引发出误会,但这段时间和伯凯这帮人相处,她无需掩饰和伪装,任何喜欢和讨厌都明了直接,再大的芥蒂也不过夜,她觉得很开心。 陈晏起刚从班主任老乔那交完作业,过来时顺手买了一袋饮料和烤串,给其他人瓜分之后,又单独从兜里递给叶鹭一杯热奶茶。 叶鹭看了眼,连忙摇头:“我不能喝。” 她最近在调整饮食,以备以最好的状态参赛,饭都不敢吃到半饱,更何况这种高糖高脂高热量的饮品。 陈晏起像是早有预料,又掏出一个奶粉色的保温杯,握在掌心小小巧巧,可以保暖也可以储水,他放到叶鹭手心,转头将奶茶丢给伯凯道,“人我带走了,你们先玩。” 他们这帮人都很了解陈晏起的做派,说了不去,肯定是真有事,于是也没有啰嗦,打完招呼就成群结队地离开了食堂。 看着他们的身影离开校门,陈晏起这才招呼叶鹭道,“跟我过来。” 喧闹的人群四散,陈晏起身上那种孤单冷僻的疏离感再次袭来,叶鹭忍不住想起蒋世蝶那天的话,她心里觉得陈晏起一直在故作坚强,但这是他的家事,她想问却不该问,又一直都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一路上就有些心不在焉。 叶鹭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就收到宋枝枝的消息。 [我问了几个朋友,他们工作室满员了,实在没有空缺。我们学校社团有一个排练厅,但是设备老化严重,我不放心。] 马上寒假,叶鹭从前段时间就在计划住处和排练的事情,此时看着屏幕上宋枝枝抱歉的话,忙打了几行字过去。 [没关系的。学姐帮我租到宿舍,已经是帮我大忙了。] 叶鹭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回复的有点生硬,于是又补了一句: [我以前做过绸吊练习,没你想象中那么危险,我到时候借用学校里的练舞室也行。] 说是这么说,但叶鹭心知肚明,学校的练舞室名额有限,一般根本不开放,她根本申请不到。 叶鹭原本还抱希望于宋枝枝,此时希望落空,她又不愿意再去麻烦辛老师,想着想着,便下意识叹了口气。 “嗵——” 叶鹭想的入神,没注意陈晏起突然停了下来,额头猛地撞到他的胸口,手机也因为没拿稳掉在了地上。 叶鹭忙蹲下身检查手机,陈晏起一把将她拉起,见她第一反应是连忙给人回复消息,便笑道:“和我在一块这么无聊?一路上都在和人聊天。” “没有。”叶鹭赶紧把手机装到兜里,解释说:“是宋学姐的短信,我回了一句。” “别人消息秒回。我加你好友,你就无视?”陈晏起状似无意地提起,语气里稍微带了点委屈。 两人正好走到公交站台,车辆停止,上上下下的学生听到这句话,都好奇地望了过来。 叶鹭脑袋里一片混乱,陈晏起加过她好友?什么时候? 她忙打开手机抱歉,“我平时不怎么聊天,也很少登录。”她声音越来越小,挪到陈晏起面前,有些讨好道:“你别生气,我现在就加。” 陈晏起注意到叶鹭去通讯录查了下本机的号码,见她连自己号码都没记住,神情略微松快了一点点。 叶鹭通讯录里只有四个号码,陈晏起瞥了眼,发现每个人的备注都是表情符号,除了他。 “怎么不给我改备注。”陈晏起按住叶鹭的手,敲了敲手机屏幕自己那行数字。 叶鹭冷不防被抽查,心慌到差点又把手机扔掉,她努力保持镇定,然后仰起头有些僵硬地说:“你喜欢什么?我现在给你加。” “你觉得呢?”陈晏起侧身,给旁边的学生让开过道,无意中却将叶鹭逼到了站台角落。 叶鹭没有像往常那样低着头不说话,反而一脸无辜的反问:“你上次说,不喜欢别人揣摩你的心思。” 陈晏起笑了一下,呼吸间白雾四散开来,“我的话,你都记这么牢?” “不光是你的,所有人的我都记得。”叶鹭望着陈晏起,表情看上去坦荡又诚恳,她一一列举道,“学姐,伯凯,还有何最,每个对我好的人,我都会记得。” 陈晏起眼底划过一抹暗色,他飞快地挪开视线,语气浅淡道:“这么多人,你还得过来。” “嗯?”叶鹭疑惑地眨眼,正巧要等的公交如约而至,只好先跟着陈晏起上车。 周日的车厢空荡荡的,叶鹭顺着人流随意选了座位,扭头就看到陈晏起也停下脚步,就着自己的单人座站着没再挪动。 陈晏起个高,叶鹭每次仰头说话很不舒服,她往外挪了挪,伸手扣了扣他靠着的铁栏杆,见他从手机屏幕挪开视线,略略回过头,便轻声道:“后面还有座位,到站了你喊我一下。” “你记性不是很好,刚刚还如数家珍,这么快就把我的事忘了?” 陈晏起换了个方向,转身朝向叶鹭扬了下手机,不咸不淡地提醒说,“加好友。”他俯下身,像是有点生气,有些不依不饶道,“怎么?还得我求着叶大小姐吗?” 叶鹭大脑短暂宕机,反应过来混乱中忙忙解锁手机,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回回面对陈晏起时就跟被灌了迷魂汤一样,一点条理逻辑都没了,几句话就被他带的跑偏,忘了自己原本的目的。 企鹅头的社交软件打开,叶鹭望着账号密码回忆了一会,在陈晏起的目光中,尴尬地输入自己的生日,升级界面自动跳出来时,她突然听到头顶的落下一声轻笑。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叶鹭微微挪向窗户,仰着头看向旁边的陈晏起,他说:“我是正月初五的生日。” 正月初五和正月初六只差一天,都是水瓶座。 郑荞是个星座爱好者,常说水瓶男的特点就是“渣”“精神内耗严重”,控制欲强,同时又很“孤独”,而水瓶女往往“天马行空”,“理性克制”,又“不爱服从”。 总而言之,这两种人就像是磁铁的正负两极,绝非良配。 叶鹭以前只觉得,郑荞说的不准。可现在,她听到陈晏起这么说,突然觉得,如果她和陈晏起的人生之间只有这么一个光明正大的交叠,哪怕她被伤的遍体鳞伤,她也甘之如饴。 “我很少听你说喜欢什么东西,”陈晏起看了眼新好友的昵称,满意地收起手机,扭头问向叶鹭,“今年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叶鹭迟钝地想了会,摇摇头道:“我从来不过生日的。” 与其说是不过,不如说是无人在意。 自从父亲过世后,她就再也没有吃过生日蛋糕,也没有吹过蜡烛,已经缺失了十几年的仪式感,她已经习惯忘却。 反正,正月里那么热闹。 她就当,所有盛大烟火,都是为她绽放。 “那不行。” 公交车到站,陈晏起伸手攥住叶鹭的胳膊,他态度有些随意,让人辨不清真伪,“我们阿路一定要拥有最好的。” 叶鹭没敢把这话放在心上,她跟着陈晏起下车,马路上的红绿灯正在倒计时,叶鹭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握紧,反应过来时,陈晏起就指着七楼的一家舞蹈私教学校说到了。 “上次修琴的时候,听宋枝枝提了一嘴。我想着既然要比赛,你们肯定要找场地,这里离学校近,有专业老师指导,环境也安静,你应该会喜欢。” 陈晏起说完,又道:“楼顶还有户外舞台,乐队配套,偶尔会有小型演出。可惜你怕高,不然有空的时候倒是可以去玩一下。” 叶鹭手里提着书包,包侧装着陈晏起送的保温杯,里面是他的寒假作业。她跟随陈晏起的视线抬起头,心底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 这世上有很多人都在她面前许过诺,父亲愿她永远开心,母亲祝她长久健康,可最爱她的父亲抛下她走了,母亲亲手造就了她一身伤痛,生命里那些不计其数的空口承诺,屡屡让她觉得虚假又客套。 但现在,突然有人把她的所有事情都放在心坎上,他说的云淡风轻,却做的掷地有声。 叶鹭望着陈晏起的身影,突然有些害怕。 这天大的幸运砸在她的头上,是否也预示着,将来的她要被加倍索取。 她所拥有的不多,与其得到又失去,不如从一开始就打消念头。 陈晏起感觉叶鹭的手有些颤抖,他慢下步子轻声安抚,“紧张了?”见叶鹭摇头,他笃定道:“在这里,你只需好好练舞,其他的有我在。” 叶鹭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谢谢你,陈晏起。” “你好像从没喊过我晏哥。”陈晏起停下脚步,突然回头问,“觉得只比我小一天,有点不服气?” 陈晏起时常一副温和好说话的样子,叶鹭每次看他却总觉得像是隔了一道壳子,壳子外面完美光鲜,壳子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 她隐隐感觉,一旦他惯常的伪装被捅破,某些东西就会全线崩溃。 陈晏起知道叶鹭有些不善言辞,见她不说话,便不再继续追问下去。 叶鹭安静地跟着陈晏起往里走,他似乎常来这里,一路上都被各种学员打着招呼,叶鹭跟着他来到练习室,就看到白色的绸吊上有人正在训练。 叶鹭下意识屏住呼吸,目光不自觉被舞者吸引。 她看得入神,丝毫没有发现,自己也是旁人眼中的风景。 陈晏起唇角微微扬起,然而兜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亮起,他视线微微冷却,慢慢退出练舞室,走到阳台接起了电话。 “晏总,监控证据找到了。”话筒里的男声沉闷气愤,咬牙切齿道:“但对方狮子大开口。” 陈晏起单脚踩上水泥高台,俯视着几十米高的楼层,在听清对方要求的金额后,声音里略带了一丝阴狠,“再加三倍,不惜一切代价买断。” “这可不是小数目,那要不要告知董事长?”对方有些犹疑,似乎很惧怕执行带来的结果。 寒风掠过陈晏起的发梢,他轻笑一声:“我也是辰起股东之一,只管做,出了事我担着。” 对方沉默片刻,还是有些迟疑,“其实,我们现有的证据已经足够多了,要不——” “玩火自焚。”陈晏起眼底透出恨意,他捏着旁边的细杠,冷声道,“毁了我的东西,我要让他永远翻不了身。” 半晌,对方终于意识到自己劝不动陈晏起,咬咬牙答应下来。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正月初二这天,我要看到结果。” 陈晏起的声音在空旷的楼顶有些失真,他站的笔挺,却仍旧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叶鹭从楼下找上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 她完全失声,脑海里只剩下当年父亲坠楼时,她从母亲指缝里看到的那一地血迹。 “阿鹭,你爸爸是个懦夫。”施岚波死死地捂住她的眼睛,黑暗里,她听到她不断地告诫自己,“永远,永远,都不要做放弃自己的那个人。” 楼道门被风吹的“嘎吱”作响,陈晏起回过头,就看到叶鹭满脸是泪地现在楼道口。 他脸上的阴冷瞬间收敛,几乎是小跑着来到叶鹭面前。 陈晏起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感觉叶鹭突然踮起脚尖紧紧地拥抱过来,她哭的泣不成声,语无伦次地说,“陈晏起,你不要做傻事,我——” 意识到叶鹭误会了自己的举动,陈晏起忙要解释,却感觉叶鹭又往前挪了挪。 她漫无目的地搂向他的腰际,手臂收的更紧了些,将脸埋在他的怀里,像鸵鸟一样嗡声道:“我妈妈再婚的时候我也很难过,但那是大人自己的选择,就算他们不爱我们了,我们也要好好活着。” 陈晏起低下头,叶鹭眼睛哭得红红的,她像是忍了许久,情绪在此时终于爆发。 “陈晏起,有很多人都很爱你。”叶鹭视线模糊,硬着头皮,完全不加思考地脱口而出:“我知道你好面子,但难过的时候可以哭出来,不要总是一个人,我们都会帮你想办法,会一直陪着你的。” 楼顶的风穿过简陋的舞台,回荡在四周发出萧索的乐声。 良久,叶鹭终于感觉安静过了头,她吸了吸鼻子,抱着陈晏起的腰缓缓抬头,就看到陈晏起被自己勒得轻轻呛咳一声。 “笨阿路。”陈晏起眼角染着笑,抬手拭过叶鹭眼底的痕迹,在她困惑的眼神里,轻轻地捏了下她的脸颊,突然道,“哪有很多人。” 他屈膝半蹲,抬眸仰望着泪涔涔的叶鹭,仿佛这一刻他才是卑微的乞求者,说,“我现在,明明就你一个啊。” 作者有话说: 抱抱抱,校园部分的最大尺度。(高中毕业到大学之前的剧情不算校园) 第20章 定情信物 寒假当天下午, 叶鹭办理完退宿手续就把自己连同行李一起塞进了新租的不到十五平的出租屋里,狭窄而昏暗的环境让她安定不少,但脑海里某些细微的东西,却像是电影慢镜头一般开始反复回放。 叶鹭反省了一天都没搞懂, 昨天她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以为陈晏起会心灰意冷去寻死?还自以为是地跑过去抓着人家的腰死活不放…… 陈晏起未必真有轻生的想法, 但她的所作所为才是真的丢人至极。 叶鹭躺在单薄的床板上, 望着惨白的天花板轻轻地叹了口气,她确实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再面对陈晏起。 原本界定的好好的朋友关系,好像被她的鲁莽一下就撞开了一条裂缝, 叶鹭隐约觉得, 自己心里的恶魔好像再也停不住步伐, 威逼利诱地想让她再进一步。 枕头旁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 叶鹭侧过脸, 看到是辛老师打过来的电话, 下意识一骨碌坐起。 按下接通键的前一秒,她突然又缩回了手,看着备注里的猫咪符号,最终还是选择了重新躺回去。 这段时间真的发生了好多事情啊。 她准备已久的告别因舞台坍塌而夭折, 人生头一回遭遇夜半袭击以雪地里的承诺而收尾, 有人因为一句话带她重温滨城, 冰河世纪之上,她见到了此生从未见过的栈道云海。 她放飞自我去游戏厅PK,勇敢地反抗了对自己带有恶意的陌生人,她朝着喜欢的男生迈出了一大步,也开始想要挑战心里的阴霾。 这一切, 叶鹭其实设想过很多次。 那个陪着她的人, 或许是施岚波, 或许是辛老师,也可能某个擦肩而过的同学,但她从没想到会和陈晏起息息相关。 叶鹭闭上眼,将脸埋在枕头里,脑海闪过高楼深渊,她内心对那种从高处跌落的恐惧和胆颤,似乎开始皲裂消融,而这一切都源于昨天陈晏起轻轻的回拥。 “别怕。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自己。” 陈晏起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他的声音又低又薄,像是风一吹就要散去,片刻,他俯身倾轧下来,将她死死扣在怀里,说,“我不会离开你。” 最后一句话像魔咒一样让她头脑发昏,叶鹭烦躁地用被子捂住头,企图让心里的杂念消退下去。 但陈晏起的声音就像是无孔不入的风刃,刁钻又要命地刮向她最软弱的角落。 “这么怕高,还跑上来?”陈晏起蹲在地上,半条膝盖落在透明的楼层底部,他用袖子擦干净她脸上的泪痕,就像是很好奇似的追问她,说:“我的命,在你那里就这么重。” 越来越多的碎片拥挤过来,清晰地刮开叶鹭长久以来勉强修补的理智,叶鹭松开被子,就着黑暗大口大口的呼吸。 她有点分不清,自己到底因为什么而感到在惊惧。 起初,叶鹭的确是担心陈晏起,但到后来,有很大程度其实是真的惧怕脚下的高度。 叶鹭怕高,很多人以为叶鹭只是恐距离。 比如施岚波,她始终都觉得她是延续了父亲懦弱胆小,比如辛老师,她觉得叶鹭还是放不开身体,缺乏练习。 从没有人洞悉过,也许她只是惧怕那一眼望到头的绝望。 大概是四五岁吧,她在人群里,亲眼目睹那个曾经抱着她吹蜡烛,手把手教她滑雪的人从高处坠落,他被摔得面目全非,在血泊里被白布覆盖,从此和她的生命割断除尽。 没人再记得他。 就像那个欺负过自己的女生,退学之后也无人问津。 叶鹭害怕那种仰望时空洞又冷漠的高度,也害怕死亡后被渐渐遗忘的感觉。 她枕着手臂,突然悲观地想,如果是她死在这里,又要有多长时间才会被人发现呢?被发现之后,他们会嫌弃她弄脏了这间房子,还是会晦气于她连死都是在给人添麻烦。 手机屏幕上再次亮起,叶鹭慢慢睁开眼,将屏幕调至最暗,她本想挪远一点,却看到视线尽头陈晏起的昵称在闪。 [用户@1717向您转账成功] 叶鹭猛地坐起身,手机屏幕上的光打在她的眉眼,慢慢地,她眼底渐渐恢复些许生气——坏了!差点忘了!今天的作业打卡还没发。 上回做完试卷之后,叶鹭就和陈晏起达成了口头协议——叶鹭包揽他旷课落下的以及寒假期间的所有作业,保证正确率,确信不会露馅,还得每天按时按点做完打卡,而他,则辅助她的完成度,次日按时按天付款结算。 今天,是他们约定正式开始的第三天。 她一个字都还没写。 叶鹭就像是从泥沼里回过神来要挣扎的鸟儿,方才一闪而过的灰败念头让她有些心惊又后怕,她虽然对很多事情都不惜报以最坏的打算,但从来都不是悲观的人,这样的情绪不该是她的。 不是她的,那是谁的呢? 叶鹭回想昨天跑上天台时,烈烈寒风里陈晏起回过身时满眼的戾气,那种不断下坠的绝望感让她觉得胸口像是压了块石头,她忍不住打了个颤,再次收拢手臂跌坐回被子里。 [@1717:睡了] 叶鹭看着屏幕上的消息,陈晏起很少会用标点符号,她看不出这句话只是客套,还是在自说自话。 半晌,她拿起手机,打了半天字,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要中规中矩地说“没睡”,还是抱歉“对不起,我忘记写作业了”?或者“我今天太忙了,作业我明天补上”?还是破罐子破摔,假装睡着,明天再想办法蒙混过去。 叶鹭越来越觉得,自己现在每走一步,都如同置身茫茫大雾,脚下的方向全凭陈晏起的牵引。 就像宋枝枝以前说的,陈晏起这人就跟罂粟一样,着迷时欢愉过剩忘乎所以,一旦背离便患得患失,寂寂难安。 她现在就像是出现戒断反应的病人。 叶鹭把手机高高举起,又抛得远远的。 要坚守分寸吗?叶鹭。 还是说,你更想耽于一时。 她正在理智权衡,突然听到手机剧烈地震动起来。 叶鹭往前扑了一点,就看到企鹅里突然跳出一个群,陈晏起把她拉进了一个临时群聊里,含历史的群消息瞬间淹没了叶鹭的思绪。 [@嘴哥:寒假第一天,来豆蔻嗨啊!我定了大包] [@嘴哥:靠!凯子你快点来,贵高那几个□□丝又跟我们抢排面] [@闻之:?] [@闻之:什么情况] [@吱吱吱吱:?哪个煞笔拉的群] [@嘴哥:把妹妹拉进来啊,今天的主角怎么能不在场] [@大凯:我靠,嘴哥求你别说话,谢谢您全家] [@嘴哥已撤回一条消息] [@大凯:晏哥@1717你接人接的咋样了?掉河里了?场子都要开了] [@1717:等着] 叶鹭翻到新消息时,何最已经撤回了原话,她视线落在最后一句,整个人如同雷震,她猛地意识到群里这么多人都在等自己,那陈晏起是在—— 她连忙下地,慌乱中膝盖还撞到了过道里的桌腿,她来不及叫疼,连忙开灯穿衣服,等收拾好下楼就看到漫天大雪里,陈晏起正低着头,安安静静地斜靠在自行车后座上把玩手指上的什么东西。 “来啦。” 陈晏起见到叶鹭的瞬间立刻起身,他抬手呵了口气,然后就势就要牵叶鹭的手。 叶鹭下意识躲开,心慌意乱的同时,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还不让牵?”陈晏起似乎是有点不甘心,但语气却是浓稠的迁就和宠溺,他走在叶鹭旁边,肩并肩挨着,叹息说,“昨天还让抱的,今天怎么还倒带了。” 叶鹭脸颊烧得火辣,她心里其实受用至极,却又觉得这些话有些越界,也很不真实。 陈晏起虽然名声浪荡,但他对女孩子的分寸感其实很强,除非是真的和他交往的,否则在日常相处中,他几乎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亲昵举动。 可叶鹭却莫名觉得,陈晏起今晚有些出乎意料的黏糊,有时候好好走着路,都会不自觉地倾向她。 “没睡,怎么不回我消息。”陈晏起左手插着兜,眉眼间泛着和往常都不一样的烟火气,就连说话间都给人一种暖洋洋的亲近感。 叶鹭不远不近地跟着,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此时,她拉了拉围巾,哑着嗓音道:“没看到。” 陈晏起继续往前走,快到豆蔻时,突然反身靠向路边的黑色栅栏,身后的枯萎花枝被他压得嘎吱作响,叶鹭抬起头,才发现陈晏起特意打理过头发,这么冷的天,他毛衣上面只穿了件酒红色的工装夹克,此时,他敞着长腿踩着松松垮垮的高靴,顶着对面的栏杆,故意挡住了她的去路。 “嗯?”叶鹭原地踏步,进退两难地望了眼陈晏起,她有点猜不透陈晏起到底想干嘛,于是握了握手机,小声提醒:“不走了吗?伯凯他们还在等我们。” 陈晏起静静地盯着叶鹭,像是想要把她看出个洞来,“你就没什么话想跟我说?” 叶鹭不懂,她有什么必要说的一定要讲吗? “如果你是担心作业,那我今晚回去熬夜给你——” “叶,鹭。” 陈晏起头一回喊她全名,叶鹭也终于觉察到他今晚的确有些异样。 她紧张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半晌,陈晏起从兜里拿出左手,手指上那枚刻着“cyq”三个字母的戒指立刻醒目地钻入了叶鹭的眼底。 那是—— “晏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叶鹭还没来得及出声,突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嗓音冒了出来。 她侧过身,就看到大冷天只穿着一条裙子的女生大老远地从豆蔻跑了过来。 叶鹭目光微凝,看到女生那张脸的瞬间骤然有种被蒙骗利用的不爽,她下意识反问女生道:“你不是出国了吗?” 女生看到叶鹭笑得更加灿烂,她一把搂住陈晏起的胳膊,伸出自己手上那枚写着自己名字的戒指道:“还要谢谢叶同学呢,要不然我和晏哥也不能这么有缘分。” 她刻意抬高手指,炫耀那枚和陈晏起显然是一对的戒指,还不忘朝着陈晏起道:“我就知道你是喜欢我的,要不然也不会看了我的信特意来豆蔻,还戴着我给你的戒指。” “我特意在豆蔻办了宴会,晏哥,我们一起去交换对戒,好不好?”女孩摇了摇陈晏起的手臂,回头看到叶鹭还在旁边做电灯泡,脸色微变,道:“叶同学,也一起来玩吗?” 叶鹭下意识低头,她后退两步,脑海里闪过打扮的花枝招展的陈晏起和女生的身影,突然觉得今晚陈晏起的某些变化都仿佛有了解释。 所以,他特意打扮是因为交了新女友?亲自来接她只是因为拿她当妹妹?那些状似亲昵的行为和暧昧语气,也只是因为心情好,惠及而已。 叶鹭咬住唇瓣,本能地想逃,刚转身却又撞到了另一个人的肩膀。 伯凯一路跑过来,就看到叶鹭站在马路边发呆,走近了才发现对面还藏着一对“小情侣”。 他像是见惯不惯,“哎哟”一声就抬手挡住叶鹭的眼睛,笑呵呵地把叶鹭一边带走一边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们继续你们继续。” 风雪更甚,叶鹭傀儡木偶般,任凭伯凯拉拽着她跑到豆蔻楼下。 她一路上都闷不做声,伯凯又对刚刚的事情十分好奇,到了地儿忙松开手纳闷道:“晏哥怎么接人接到一半跑去约会了?你刚刚是不是不好意思了?没关系,他哪是脸皮薄的人,见多了你就习惯了。” 他越说,眼前的叶鹭眼圈越红。 “你怎么了?”伯凯举着手,手足无措地央求,“是不是我刚刚弄疼你了,你别哭啊,别不开心。” 叶鹭完全控制不住地掉眼泪,她一边擦一边反过来安慰伯凯,“我没事,就是刚刚眼睛进东西了。” 伯凯退到台阶下面,小心翼翼地问:“真没事?你别骗我,我没瞎。” 叶鹭吸吸鼻子,勉强朝着伯凯挤出一个笑脸,“我真的没事,我很好。” 伯凯难得安静,他看了叶鹭一会,见她明明难受的不行,却还强忍着哭腔安慰自己,突然掀掉头顶的帽子,然后挺直了腰板说:“我知道你很好。” 叶鹭湿着眼眶抬眼,迷蒙中,她听到伯凯突然笑了起来,然后气都不换一下地说:“嗯……我其实知道我有点傻气,嘴皮子笨,经常得罪人,脑子也没有晏哥那么好使,但是我好歹也是全年级前三十名,拿过物理竞赛的奖杯,长得也不算差,家里算得上有钱。” 伯凯掏心掏肺地推销完自己,目光突然亮了起来,他认真保证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哭,但如果你愿意和我在一块,我保证以后都不会让你掉一滴眼泪。” 他仰起头,露出齐整的牙齿,一字一句地说:“我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但现在,我觉得让你开心最重要。” 叶鹭还处于伯凯上一段话的震惊中没缓过神,突然就被伯凯一把抓起,她跟随他的步子走进豆蔻的大厅,入目便看到整片大厅都铺满了粉色玫瑰。 她踏上地板的瞬间,漆黑的穹顶亮起水母夜光灯,音乐奏起,满天的彩带缓缓落下,她看到伯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自己的对面,四面八方都是看热闹的年轻男女。 叶鹭脑子里噼里啪啦地响,一瞬间万千念头过了个遍,她几乎是绝望地定在那里。 忽然间,客厅里的灯瞬间熄灭。 一阵喧哗里,叶鹭感觉黑暗里有人突然牵住了她的手。 鹅毛似的雪花下落,叶鹭迎着寒风,只觉得呼吸间满是身旁那人的身上那股比玫瑰还要甜腻的香气,他的手大而有力,近乎钳制般将她的掌心紧紧包裹。 她的心紧跟着砰砰跳起,她听到身旁的人气喘吁吁。 不知道跑了多久,叶鹭扶着路边的栏杆抬头,就看到陈晏起也微躬着身子朝她笑起。 “你刚刚……” 叶鹭胸口剧烈起伏,满肚子的疑惑噎在喉咙里。 她心里又震惊又觉得荒唐,伯凯不是喜欢宋枝枝吗?怎么会突然跟她告白?陈晏起不是在和别人约会吗?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又像是看穿了她的窘迫,带她逃离人山人海? 叶鹭惊魂未定地直起身,便听到陈晏起靠着栏杆大口喘气,他一丝一毫的愧疚都没有,反而记仇似的冷笑一声,“我倒是要问你,替别人递情书是什么意思?” 他举起手,手指上已经没了那枚戒指,但上面因为急促摘下而剐蹭出来的痕迹却还很清晰。 “大晚上的,害我被人缠住。你不知道帮忙就算了,还一走了之?”陈晏起真的有些不高兴,眼底一点温度都没有,他恨恨地问:“叶鹭,我是不是欠你的。” 真相在叶鹭心里渐渐恢复轮廓,但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她迎上陈晏起的眼神,半是狐疑半是试探:“那个戒指?” “戒指扔了。”陈晏起果断陈述,他直起身,朝着叶鹭大步走近,见她心虚的厉害,忍不住放轻了声音道:“还有那捧花。你是没钱买,还是觉得我配不上你亲手的花?” 叶鹭扭过头,心里那点雀跃,在陈晏起的亲口验证之下几乎要凝为实质。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鹭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她仰起头,佯装镇定地问道:“所以,你以为那束花是我送的,所以才接受了那枚戒指?”见陈晏起默认,她又追问,“那你,为什么要带我来听伯凯的表白?” 如果女朋友的事情是误会,那她这场突然的“惊喜”呢?陈晏起和伯凯认识,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没有参与这场荒唐的策划。 陈晏起沉默了几秒,直接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串数字。 当着叶鹭的面,陈晏起跟电话那边正急着找人的伯凯道:“别找了,人我带走了。” “晏哥,你什么意思?你把人带走我怎么办?这么大场子放着呢!”伯凯气急了,几乎是咬牙跺脚道,“我就知道你不同意,千防万防没防住你去接人,你都有女朋友了,怎么还要挡我桃花啊,你也太不地道了!” 陈晏起等着伯凯把话说完,然后才取消免提,朝着对面的人说道,“我懒得跟你废话。伯凯,你最好想清楚,你心里喜欢的那个会跳舞,相处起来很愉快,又不爱搭理你的人到底是谁。别他妈的没事老缠着我们阿路。” “听到没。” 陈晏起语气不善,伯凯那边似乎还在争辩,就被他挂断了电话。 叶鹭在旁边听得清楚,心里的疑云彻底散去,她正踌躇着怎么开口给陈晏起道歉,就见他突然伸手拍了拍自己帽子里的雪。 “我送你的领夹呢?” 陈晏起的手指蹭过叶鹭的领口,突然问。 叶鹭感觉陈晏起身上的温度裹了过来,忙退后小半步,提醒似的说,“那毕竟是伯凯买的。” “不是他。”陈晏起斩钉截铁道。 叶鹭诧异抬头,正好迎上陈晏起仿佛笼罩着暧昧山岚的深色眼眸。 他把叶鹭领口的拉链拉起,给她戴好毛绒绒的帽子,然后将她整个人都挡在风吹不到的地方,近乎温柔地说,“下次戴上吧。” 叶鹭侧过身,只见陈晏起从兜里掏出一把钥匙,晃了晃其中一只大象的钥匙扣,道:“世上唯二的一对DIY冰河大象。” 他有些骄傲,说,“你一只,我一只。” 作者有话说: 大甜。 第21章 报复 叶鹭的小出租屋顶有座废弃阳台, 上面空荡荡的,只放着一架红木梯子,爬上去可以坐在屋顶看月亮。 但今年沪中总阴着天,雪又很重, 叶鹭也还没有克服恐高到那种程度, 于是就偶尔在阳台上晨练, 或者倚着栏杆适应俯瞰的冲击感。 除夕前日晚上,叶鹭老早就做完了作业,她照旧把照片完完整整地拍好, 过了会果然又收到陈晏起重新讲解的回复。 只不过, 这一回他没有语音也没有视频, 只是写在了纸张上。 茬都不齐的废纸, 像是在某个前台随手扯下的登记表, 背面是陈晏起尽力写的工整清晰, 但越到后面越有些简化潦草的字迹。 叶鹭盯着题目看了几遍,注意力不由自主被照片一角的白色布料吸引,她放大画面看了又看,见陈晏起新消息过来, 忙打住思绪, 努力跟上他提问的节奏。 虽然只有不到一星期的时间, 但叶鹭的进步显而易见,她刚开始总是理解偏题干,但现在已经能够用最笨拙的办法理清解题思路。 当然了,和陈晏起还是无法相提并论。 [@1717:从明天开始,每天再背两套模板, 坚持写一封英文邮件] 陈晏起讲题的时候略显古板, 叶鹭也不敢耍花招, 只得诚心诚意地请教,“邮件主题写什么呀?” [@1717:自己想] [@1717:每晚九点钟发到我邮箱] 叶鹭疑惑,难道不是像英语作文一样,以邮件的形式写下来就行? 她连忙打字,“发给你?” [@1717:你还想发给谁] 叶鹭明白了,陈晏起这是逼她每天用英语汇报每日行踪,吃喝玩乐,衣食住行,整个寒假二十几天,算起来也算是全方位培训。 陈晏起很快就下了线,叶鹭也开始坐在椅子上放空。 这次寒假比往年都忙,她早上要去练舞,中午休息一会,下午到晚上要赶作业,偶尔还得去辛老师和宋枝枝那帮点小忙。 她正盘算着除夕夜怎么过,突然听到手机响起。 看到伯凯的消息,叶鹭连忙拉开窗帘,隐约窥见楼下的雪地里停着一辆摩托,刺目的前灯打在雪地里,照出地面上被碾出的泥滓,看着醒目又鲁莽。 叶鹭往旁边探探身,勉强注意到单元门口正在搬运东西的队伍,慌忙跑下楼,就看到堆满半片院子的粉玫瑰花盆。 在快递人员勤勤恳恳的搬送过程中,伯凯蹑手蹑脚地从旁边挪出来,扭捏了半天,望着叶鹭说:“上次没用上,但扔了也挺可惜。我听说你有个阳台,就搬过来送给你。” 他紧张兮兮地瞧着叶鹭的脸色,然后试探着问:“我以后,可以偶尔过来照顾它们吗?” 叶鹭站在单元门口,看看都快塞到自己脚边的玫瑰,又看看伯凯那张大无畏的脸,忍不住抬手指了指天地,有些煞风景地说:“现在是冬天。没有温室,它们会死。” 再美好的东西,生错了时间,遇不到对的主人,便形同废墟。 叶鹭觉得,这道理她能懂,伯凯也不会不明白。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养不活呢?”伯凯指着离自己最近的那盆,言之凿凿地说,“我养了他们几天,也没怎么花心思,不照样活的好好的。你看这枝,眼看就要开花了。” 叶鹭垂着眼,始终没松开挡着门的手,送花的工作人员也左右为难地看向伯凯。 半晌,伯凯回头嘱咐了句,然后退步道:“不收花也行。”他笑得有点憨气,像个没心没肺的不倒翁,晃晃悠悠地着说,“外面这么冷,我能喝你一杯热水吗?” 叶鹭满腹愧疚,听伯凯不再提表白,对当天她逃走的事情也闭口不提,当即无有不应。 然而,谁能想到就这么一杯水,伯凯就像是找到了突破口,一到上午就雷打不动地带着作业过来堵门,就这么过了三天,叶鹭终于忍不住起了个大早,锁了门,逃向舞蹈教室。 正月里。 大街上灯火通明,张灯结彩,但是舞蹈教室却难掩冷清。 机构里的老师学员都回家过年了,平时排期都约不到的教室里空荡荡的,叶鹭从一楼走到五楼,将仓库里的绸带挽花抛在地上,然后脱了鞋,开始舒展热身。 叶鹭准备的比赛舞蹈是原创的《九天》,跳的是嫦娥的故事。 她从小就学中国舞,肌肉记忆里天然揉着一股韧劲,这次结合古风和绸吊,舞蹈兼顾柔美与爆发,不管是躯体挑战还是风格突破,对她的要求都极高。 教室里映着窗外的月光,纱质的窗帘被寒风卷起,地板上的绸带花瓣仿佛也被冻得瑟瑟缩缩,叶鹭闭上眼,回忆在滨城时,被陈晏起用缎带蒙住双眼时的感觉。 人在闭上眼的时候,心会尤其安静,那些平时不敢言说,不肯碰触,不愿多想的禁忌,很容易就会泛滥无边。 叶鹭还记得施岚波曾说,害怕的时候,就去心里找那个你独想看到的人,他就是你的定点。 叶鹭徜徉在黑暗里,视线尽头的浩荡观众席里,她只看得见那个曾经望过千万遍的青年身影,她贪婪地描摹他的模样,可越是精细,她越觉得陌生。 “要放下,摒弃杂念,忘记束缚。”叶鹭突然想起辛老师的教导,她说,“跳舞的时候,想象自己是宇宙中的一粒尘埃,没有凡心,才能自在凭风起。” 静谧的夜色里,叶鹭一遍遍的失败,又一遍遍的重来,白色的绸带在她的舞动下,如同彼岸花盛放,她释放,发泄,用身体呐喊,把自己彻头彻尾地交付给某个不存在的观众。 舞毕,叶鹭抬眸,汗水颤落眼睫。 温热的汗渍从鬓角滚落,路过脖颈,见证胸口的起伏,湮灭在湿透的轻薄舞衣的幽微深处。 叶鹭筋疲力尽地倒在地板上,被绸带花包裹着,望着天花板上的古色古香的陈旧吊灯,她突然想起,今天是陈晏起母亲的婚礼。 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他会不会如约过去? 叶鹭猛地起身,急匆匆地想去储物柜拿手机,突然脚下一绊,整个人摔落的同时,被什么温软又坚硬的东西压倒在地。 她仰起头,甚至来不及呼吸,两条手臂就被青年条件反射似的死死地按向头顶。 他屈膝坐起,半跪在叶鹭身侧,像突然降临的天神,含着笑将她的众生望进眼里,又不发一言。 叶鹭怔怔地望着陈晏起,心下骇然:“你什么时候来的?” 过年期间教室不对外开放,正因如此叶鹭才会肆无忌惮地容忍自己的失败和狼狈,可现在,她求而不得的观众就在眼前,他或许一直都看着她,见跌落,爬起,又满身污垢。 叶鹭满脸窘迫,想抽出手,却被陈晏起按的更牢,他身上有甜腻的酒气,单薄的衣料也冰的出奇,整个人有些木讷,像是刚从棺椁里爬出来的美艳皮囊。 地面上满是白色绸带,轻柔重叠的的布料被团成无拘无束的花苞,在地板上尽情绽放。 叶鹭胸口微微起伏,陈晏起定定地看了会。半晌,他突然回过神似的松开手,翻坐在一旁。 陈晏起扶了扶额角,仿佛刚被突然吵醒又不得不隐忍的绅士,他哑着嗓子问,“天亮了么?” 叶鹭也有些茫然,她隐隐感觉手腕有些疼痛,抬眸看到陈晏起穿得很正式,蓦地想到今天的特殊性,她忙挪到他身旁,轻声问:“你从昨晚就一直在这?” 陈晏起支起膝盖,伸手从旁边捞起西装外套。 叶鹭盯着他,就听到陈晏起突然说:“伯凯今天没找你?” 叶鹭心里猛抽了一下,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情绪。 陈晏起怎么会知道伯凯这几天的所作所为?他是在关心朋友,还是因为他们的交集有些不高兴? 她本能地想抓住什么,但入目看到陈晏起,心里眼里便再容不下任何多余的情绪。 “他说要帮我巩固知识点。”叶鹭老实坦白,见陈晏起坐着,她也矮下身来,把自己攒进绸带里,抱起膝盖,慢吞吞地说,“我昨天发的作业,你到现在都没回我。” 叶鹭正控诉着,突然感觉陈晏起握了下她的衣襟。 教室里有暖气,她特意穿了轻薄宽松的训练舞衣,里面只有一条贴身的吊带,被他这么一捉,清透的布料立刻显出成熟的轮廓。 “手机没电了。”陈晏起目光灼热,语气确是冷的,松开手,侧过头道:“怎么都湿透了,还不去换。” “没事。”叶鹭拢了拢衣摆,她很有经验,“待会会干的。” 寒风从窗口掠过,叶鹭冷不防打了个哆嗦,陈晏起立刻抖开西装外套,结结实实地披在叶鹭身上。 叶鹭抬眼,正好看到陈晏起白衬衫扣的紧实,上面的喉结线条流畅地滑落,她往前凑了凑,想帮他摆正衣襟前的领带,突然被他捉住了手指。 手指不小心蹭到陈晏起衬衫缝隙里的皮肤,叶鹭只觉得青年的身上火热。 她手指微蜷,心尖一颤。 陈晏起神情有些异样,他静静地端详着叶鹭的表情,随着他一点点的逼近,他捏着叶鹭的手指也一步步攥紧,叶鹭退无可退,被迫再次跌入厚实茂盛的绸花。 眼前的青年也堪堪落下,他撑着手臂,俯瞰着她,意味不明地笑道:“别乱动。” 温热的,带着几分醉意的呼吸落下,叶鹭听到陈晏起不冷不热地说,“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外面突然狂风大作,窗帘彻底被刮到一旁,鱼肚白的天光透了进来,叶鹭这才看清陈晏起微微发红的眼角。 她下意识抬手,想到自己方才那一踩,又想起陈晏起最后一次帮他修改作业的纸张,猛地回过神来:“你没有回家过年,这几天一直都在这里。” 陈晏起放开叶鹭,大而有力的双手将她的腰身整个揽起,他将叶鹭小心翼翼地被放进旁边的沙发椅上,然后走向窗边。 他一边关锁一边漫不经心地道:“我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心里高兴,在家里想了好久,不知道该怎么庆祝。” 陈晏起转过身,语调很淡,却给人一种情深刻骨的错觉,“后来我走出门,看到满世界的雪,突然就很想见你。” 叶鹭逆着光,看不清陈晏起的脸。 “阿路。”她听到陈晏起缓缓蹲在她面前,隐约带着期待地说,“我不想一个人去婚礼。” 他伸手拉扯叶鹭的手指,略微粗糙的指腹一根根地擦过她指侧的皮肤,刮得人心里发痒。 “我第一次做这样的事。”陈晏起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仿佛自言自语地说:“有点紧张。” 父亲重病,母亲二婚,换了谁都不会好受的。 叶鹭捏紧手指,暗暗地想,虽然陈晏起是第一次参加父母的二婚,但她有经验啊,可以成为他的“向导”。 她微微俯身,老成地许下承诺:“你等我一会,我陪你去。” “为什么要等?”见叶鹭要走,陈晏起一把拉住她的手臂,他站起身,两只手不紧不慢地从下往上扣住穿在叶鹭身上,属于自己的西装外套,“我讨厌等人。” 叶鹭明显感觉陈晏起今天有些孩子气,他在肆无忌惮的跟自己闹脾气,用尽各种小动作。 她不忍心再让他难过,于是又耐心解释::“我回去换件衣服,化个妆。” “衣服车上有。”陈晏起伸手拨开叶鹭黏在耳畔的一缕细发,紧接着说:“什么都不用化,你这样就很好。” 叶鹭盯着陈晏起看了会,突然把人推得稍微远了点。 “你昨天是不是还喝了酒?” 叶鹭想到大半夜大开的窗户,正想去搜索残留在地面上的证据,就听到陈晏起说,“那你去吧。” 被逮着了不是? 叶鹭走了几步,还是有些不放心,结果转身就看到陈晏起扬了扬下巴,说:“快点回来。” 前往婚礼酒店的路上,陈晏起勉强睡了一觉。 叶鹭刚帮他充好手机电,私家车就隔着一条马路停在了酒店对面,叶鹭疑惑地看向陈晏起,他精神好了好很多,有些懒怠地靠在椅背上,手指不紧不慢地敲着拍子,说:“再等等,还有贵宾没来。” 算算时间,婚礼才到迎宾环节,见陈晏起不着急,叶鹭也安心等着,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晏起突然道:“可以了。” 叶鹭下意识打理好自己,手指从包里拿出来时,悄悄捏住了那枚大象领夹。 她起身的瞬间,手背不小心蹭到陈晏起的指尖。 他后背挺拔,手却很冷。 “走吗?” 叶鹭在车门口轻声问。 她想,无论陈晏起此时做什么选择,是去面对,还是转身离开,她都会支持。 陈晏起深深地望向对面大楼,然而这次,他却没有再牵叶鹭的手,他突然改变了主意,头也不回地让她呆在车里,然后独自大步穿过马路。 车内空调开的正好,叶鹭莫名有些坐立难安,她随手推了推门,想出去透透气,却发现车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锁死。 “叶小姐,您稍坐片刻。”罗叔察觉到叶鹭有些心焦,忙回头安抚。 叶鹭心里的忐忑加剧,“他到底去做什么?” “您放心,小晏很快就回来。”罗叔说完,便不肯再多一个字。 叶鹭无望地看向车外,忽然想起还有伯凯,她点击消息发送的同时,APP首页的热点快讯也应声跳了出来。 《警方破获特大商业侵权案件!辰起集团匿名员工提供“实锤”铁证,犯罪团伙供认不讳,雷霆行动进击中——》 叶鹭看完长达数千字的案件报道,回过神来,就听到对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响起的鸣笛声。 她猛地抬头,就看到穿着中式嫁衣的蒋世蝶踉跄着追下红毯长梯,戴着手铐的新郎耷拉着脑袋,在她的哭喊声中佝偻着被推进了警车。 欢天喜地的鞭炮声藏匿,高堂满座的婚宴面目全非,新娘绝望倒地的瞬间,叶鹭看到了立在台阶上一动不动的陈晏起。 她看不清他的脸,却觉得他站在那,冷漠而孤寂,整个人都由内而外地透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陌生感。 “走吧。”陈晏起回到车上,带过来一身寒气。 车辆发动的同时,叶鹭欲言又止地望向陈晏起。 陈晏起头也没回,紧盯着前方的玻璃,道:“都看到了?觉得我很可怕,是不是?” “是你做的?”叶鹭不可置信地问。 陈晏起毫不避讳:“不全是。”他定了定,忽然笑了一下:“如果是我,他的下场只会比现在惨烈百倍。” 看到叶鹭脸色苍白,陈晏起收敛情绪,温声道:“放心,我不会做违法的事情。” 叶鹭耳畔嗡嗡嗡地响,新闻里的字眼和陈晏起透露的信息重叠在一起,各种情绪四处冲撞。 辰起破产的消息是假,内部配合警方调查是真,一切都是拿到了内鬼的把柄,将计就计演的一出好戏。 怪不得前段时间陈晏起被风言风语围攻,被人讨债,他也不甚在意。 商业犯罪,离间家庭,窃取机密,欺人感情……叶鹭大脑一片混乱地思考着,她想自圆其说地把一切都串联起来,可无论怎么编,都像是有个死结,她想不通。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那个男人处心积虑的算计,陈晏起分明一早就心知肚明,可他为什么不阻止,还任凭蒋世蝶跌进去? “这是她自己选的路。”陈晏起像是看透了叶鹭的疑惑,他抽掉领带,将领口扯开,仿佛透不过气似的往窗外侧了侧,说:“我做不到失而复得,她也别想美梦成真。这就是我想要的公平。” 可那到底是你的母亲。 叶鹭不用想也知道,将来会有人多少人在陈晏起背后指指点点,她看到他那副漠然的态度,忍不住叹道:“可是你明明并不开心,不是吗?” 叶鹭绞着手指,心里反反复复地想着陈晏起来之前的行为,只恨自己没有及时发现他的异样。 “你好几夜没睡,来的路上也一直有些发抖,你心里其实并不想这么做,可是你还是做了。” 叶鹭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到陈晏起的脸色越来越差,却还是直言不讳地说:“你其实,比任何人都难过。” 陈晏起:“我说过,我不喜欢别人揣测我。” “我也说过,我会陪着你。”叶鹭大声道。 陈晏起意外地望向叶鹭,过了不知道多久,她突然笑了起来。 女孩明亮的眉眼里清澈如洗,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道:“你可以继续逞强你的,没关系,因为我会在你旁边。只要你不推开我,我会一直努力分担你的难过。” 叶鹭展开手心,上面是那只被握的发烫的大象领夹。 “不光是你的难过,你的荣耀,我也想一起分享。”叶鹭目光灼灼,眼睛里隐约还闪烁着泪光,“陈晏起,你不是说你的路很难走吗?我终于走到你面前了。那现在,你还愿意亲手帮我戴上它吗?” 陈晏起捏起领夹,上面还残存着叶鹭的体温。 十八年以来,他平生第一次感觉到纯粹的,无需交易的温暖。 为什么会这样呢?陈晏起想起四年前的惊鸿一瞥。他明明步步后退,可她还是来到了他的身边,一点点地擦拭尘封,融化坚冰,她破开他的盔甲,让他尝到爱意的甜头。 食髓知味,他好像戒不掉了。 陈晏起凝着叶鹭的眼,过了一会,他突然问:“你有没有摸过枪?” 叶鹭有些莫名,她坦诚地摇头。 陈晏起侧过身,像是练习了无数遍似的,精准地将领夹扣在叶鹭的衣领上。 他抬手拂过她的领口,拇指顺势捏了把叶鹭的脸颊,然后轻轻地笑道:“后天,带你去射击场。” 叶鹭疑惑,陈晏起慢慢俯下身来。 他说:“去品尝我们的荣耀。” 第22章 小情侣 正月初四一大早, 叶鹭就被陈晏起喊着前往东南郊区户外营地。 这里坐落着沪中最大的真人射击实景体验馆,就像大年初一看电影一样,每年正月里也会有很多时兴家庭组团到这里大杀四方,美名其曰开门红。 陈晏起定的是大场, 开局三支队伍, 至少也需要三十六个人。 伯凯愁眉苦脸地拉着何最叹气, 他们从收到通知的那刻起,几乎动用一切人力物力资源,结果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才凑过来十九个人, 整个一暴力聚友。 这大过年的, 除了他们几个野惯了的, 很多人都正常串门走亲戚, 哪有空隙赴这种突袭约, 要不是看着陈晏起的面子, 就这几个人都没人来。 此时,伯凯抱着滚烫的手机看向门口的休息区,陈晏起和叶鹭正面对面坐在按摩椅上,各自抱着手机在玩。 他本想过去找陈晏起商量, 突然被何最一把拽住后领, “你过去干嘛?”何最挑挑眉, 一脸的小算盘,委婉道:“连我都能看出来他俩不想别人打扰,你该不会比我还瞎吧?” 伯凯再次将视线投过去,叶鹭好像是还没睡醒,靠在椅背上一个劲儿的点头, 陈晏起倒是没什么表情, 但是自从他坐在那, 附近就没人再敢过去。 他远远看着俩人,不愿打扰他倒是没看出来,但他总觉得这俩人明明什么互动都没,甚至都没看对方一眼,但好像有哪些地方不一样了。 “干耗着也不是办法啊。”伯凯揉揉脑袋,出主意道:“你去把宋枝枝也叫过来,来一个是一个,还有闻鹤,把他也叫上,反正也都见过,算是熟人。” 伯凯从小就拿陈晏起当老大,很少会有反驳或者不满的地方,但他有个很烦人的点,就是在某些地方总是穷讲究。比如,他平时其实很少会主动攒局,但一旦来了兴致,就要大玩特玩,而且局里不能出现陌生人。 要是换了平时,伯凯就仗着脸皮厚“谏言”了,但他前几天正好也看到了蒋世蝶的那条新闻。 陈晏起在沪中各大学校很有名,很多人都觉得他们这帮人死心塌地地围着他都是因为他们家的资产背景,但其实陈晏起私下从不提及家事,他们也很少会刻意关注。 在沪中,辰起集团上新闻一点也不稀奇,伯凯也从小就看惯了各种关于陈晏起稀奇古怪的八卦谣传,但是…… 这他妈的老爹还在医院躺着,亲妈竟然离婚证还没捂热就跑去嫁人,继父还在婚礼当天被逮进去了这种八卦实在是太劲爆了,他甚至都不用特意打听,就能在形形色色的群聊里了解的透透彻彻。 可以说,陈晏起家这些私事,被圈内人扒得几乎底裤都不剩。 伯凯不敢想象陈晏起到底有多难受,但如果换做是他,他肯定是觉得丢人至极,不说转学搬家,至少得藏在家里一年半载都不敢露面。 因此,伯凯看着风平浪静的陈晏起,心里又是敬佩,又是担心,这才特意腾出时间来组这个局,帮他凑这些人,希望他能开怀点。 此时,眼看着场子就要开了,伯凯只好硬着头皮走近,给打盹的叶鹭使了个眼色,然后朝着陈晏起有些为难地问:“晏哥,要不咱拼个场行吗?人实在不齐。” “你看露露都犯困了,要不咱凑合凑合?”伯凯努力给自己阵营拉战友。 战友叶鹭蓦地睁开眼,听到伯凯的话微微起身,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要拼场吗?” 陈晏起这才抬头,看着对面忍不住打哈欠的叶鹭道:“等累了?” 累倒是不累,这家服务很好,等位的时候也是吃喝玩乐一样不缺,只是……她这几天都没睡好,又因为今天起了大早赶车,因此就想趁着空隙补个觉。 叶鹭努力睁开眼睛,反应慢半拍地眨了眨,只见陈晏起扭头对伯凯说,“开吧。” 伯凯没想到这么顺利,偷偷朝着叶鹭比了个“耶”,正好约好的人在群里陆续都说到了,伯凯忙要拉了把叶鹭要一起过去打招呼。 他手指还没挨到叶鹭,就被陈晏起抬手打开。 叶鹭没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起身看到一群人进来,这才发现来人全都是平时和陈晏起,伯凯他们关系好的面孔,里面还有个长得很文气的男生——叶鹭记得,之前陈晏起在学校门口接她那次,他也在。 “走。”陈晏起捞起手机,亲自带着叶鹭过去。 伯凯还在招呼人去领装备,突然听到陈晏起在拼队结束之后突然做起了自我介绍,挨个下来,甚至连自己都没放过。 他觉得有点奇怪,正纳闷着,就听到陈晏起往叶鹭旁边站了站,朝着自己这边的熟人咬字清晰地说:“这位是叶鹭,口十叶,路鸟鹭。” 伯凯还震惊于自己竟然一直记错叶鹭的名字,就感觉旁边的何最狠狠捅了自己一肘子。 何最狐疑地盯了眼伯凯,“哥们,不是你在追叶鹭吗?而且……晏哥什么情况?他以前就算是谈女朋友,也没这么正式地介绍给哥几个吧。” 叶鹭,陈晏起。 他们难道…… 伯凯莫名心里有点乱,许久之前就窥到过的一点苗头突然蹿成漫山遍野的火,他正犹疑不定,突然听到有人说话。 “叶鹭同学,你好。” 最先说话的是那个文气的男生。 听到男生的话,伯凯下意识挡开何最,紧跟着插话道,“鹭鹭,你别被闻鹤长相给骗了,他看着文绉绉,其实是个刺客,贼着呢!待会你一定要小心。” 叶鹭笑着朝对方点点头,她对闻鹤印象还不错,很安静的男生,也从来都没有起哄嘲笑过她。 她想着,既然是陈晏起和伯凯的朋友,那她也不好太端着,于是又提了提嘴角,正准备主动交谈两句,突然就感觉后颈落下一只大手,陈晏起像是个精明于圈地盘的大魔王,直接把她拉到了他自己身侧的一亩三分地。 “领装备,我教你怎么上膛。” 看着陈晏起带着叶鹭先行一步,伯凯原地怔了怔,莫名想起他向叶鹭表白那晚,陈晏起说的那番话。 宋枝枝和朋友赶到的时候,只剩下陈晏起和伯凯两个队伍还缺人。 看到伯凯那嘚瑟的样儿,她立刻站到了叶鹭旁边。 闻鹤带的队伍都是熟人,磨刀霍霍地朝着陈晏起说,“晏哥,这可是你自己分的队伍,到时候输了可别赖账。” “虽然晏哥带一队新人不太公平,但谁让你那么变态,拿过射击赛第一的枪法——真干起来谁是你对手!必须要压制,不然比赛没法玩。”伯凯也跟着帮腔,又偷偷跟闻鹤使眼色,两个人一来一往,一看就没安好心思。 陈晏起这边全是拼场的队伍,以及宋枝枝和叶鹭两个纯新手,但他似乎没什么压力。 但队伍里其他人未必轻松,有男生主动说,“那还是陈同学做我们队长吧。”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和家里人头一次玩,也不懂战术布局什么的,别拖大家后腿。” 叶鹭鹌鹑似的架着枪身,腾出手又扶了扶头顶的钢盔帽,她悄悄看向陈晏起的后背,没想到他就跟有感应一样,也回头望了她一眼。 陈晏起目光掠过宋枝枝,定在叶鹭眼底说:“放心,我们会赢的。” “不如先定个彩头。”一直没出声的闻鹤突然说。 陈晏起看过去,“你想要什么?” “红包就算了哈。”伯凯立刻举手说,“队长输了,就给另两个洗一个月的袜子。怎么样?” “你要是输了,你们队员帮我写寒假作业。”闻鹤没有看陈晏起,反而把视线落在叶鹭脸上,他唇角带笑,“我听说叶鹭同学的字很好。” 叶鹭:“……” 为什么感觉全世界都在逼她抄作业。 她下意识求助似的望向陈晏起,陈晏起会心一笑,嗓音不轻不重地说,“你不会赢。” 莫名其妙的火药味炸开,伯凯左右看看,没探究到这架是怎么吵起来的,他立刻凑热闹道,“作业有什么好做的。这样,闻鹤你要是赢了,我就帮你洗一个月袜子,怎么样?” 闻鹤眼底平静,低头擦拭手边装备,突然笑道:“游戏而已,奉陪到底。” 比赛分三组对抗,一共有两种方法可以获胜。 第一种,A队长干掉BC两队的队长;第二,三队中,任意两个队全员覆灭,队长不能死。 叶鹭把教练培训的操作和比赛规则记在脑中,随着开战声响起,她老老实实地循着陈晏起的指挥,跟着宋枝枝转移到后方的掩体后面。 干枯寂寥的林子里,穿着迷彩服的队员只能通过袖子上的标志来判断队友,稍不注意就会被偷袭或者误伤。 叶鹭和宋枝枝从始至终都蹲在一块,眼看着一道道红烟在半空飘起,局势对陈晏起越来越不利。 “闻鹤也太不要脸了,竟然和伯凯联手围攻我们。”宋枝枝气得捶地,气恼地分析,“伯凯那个脑残到底怎么想的啊?联合闻鹤还不如投降陈晏起!闻鹤也许会赢,但陈晏起肯定不会输啊?反正都是炮灰,也不知道选个有价值的死法。” 叶鹭屏住呼吸,意识到西侧面有敌军渗透过来,忙示意宋枝枝往后撤退,自己挪到另一边故意引对方暴露。果然,她一露头就被弹雨追击,然而不过一两秒,高地上的某位狙击手就拿下了潜藏的人头。 “不行,我们得冲过去,再这么耗晏哥要把我们全队都给灭了。” 营地的炮火特效模拟得十分逼真,伯凯捂着耳朵跟闻鹤吼完,又抱怨地拍了把手里的装备,“什么破玩意,我都怀疑晏哥拿的和我们都不是一个东西。” 闻鹤往前匍匐,远远地给伯凯做了个手势。 叶鹭正蹲在稻草后面装子弹,突然听到战火很迅速蔓延过来,不知道谁扔过来几个雷,轰隆一声,她耳畔轰鸣,隐约还能听到砂土瓦砾簌簌落地的声音。 “36号士兵被击中,死亡倒计时60秒。” 36号是陈晏起的编码,他受伤了?叶鹭听到系统消息,下意识就从地上爬了起来。 “我们要不要冲出去?”队友里的男生弯着腰小声喊道,“队长受伤了,我们只有一分钟的时间了,要么等死,要么就赌一把。” 陈晏起的声音突然从对讲机传了出来,“原地不动。” 叶鹭和男生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服从了这道指令。 对方的攻击越来越密集,叶鹭按耐着紧张,和宋枝枝挪到前线边界,静静地苟着等待时机,旁边突然落下来“嗖”一声攻击,她抬头就看到伯凯和闻鹤两个人一起跑了过来。 “36号士兵被击中,死亡倒计时30秒。” “赢了赢了!”伯凯靠在墙体,摇摆手机的枪身,大声笑着示威。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自己身后突然响起枪声,只见刚刚还并肩作战的闻鹤团队,突然朝自己这方发起攻击,他下意识惊恐道:“闻鹤你干嘛?你都狙完晏哥了,还打我队员干嘛?” “傻子,闻鹤压根没想要狙队长!他是要团灭我们。”宋枝枝蹲在树后面,看到伯凯还在发呆,气喘吁吁地喊。 伯凯大脑迅速运转,终于反应过来,立刻破了音喊道:“晏哥,快动手!闻鹤这小子玩阴的。” 他扭过头,突然看到闻鹤正蹲在高地上,手中的枪口正朝着宋枝枝和叶鹭的方向瞄准,他脑袋里轰地一声,下意识就朝着宋枝枝扑了过去。 与此同时,陈晏起也从高处翻落,他从后方扫腿将闻鹤按在地面,挣扎扭打之下,随着两声枪响,系统播报完毕,空气里突然变得异常安静。 闻鹤看到自己的红烟升起,错愕地扭过头,就看到在陈晏起倒计时的最后一秒,叶鹭也抱着武器打中了挡着宋枝枝的伯凯的命门。 [恭喜C队大获全胜,共计存活人数二十一人,全体存活率58%,超过100%的比赛战局,所有玩家均可获得馆内免费一日玩通用券。] “我草!”伯凯放在宋枝枝身后的手还没松开,忍不住怒喝一声,他看了眼半蹲在高台上的陈晏起,又望了望身后抱着枪,脸颊跑的红通通的叶鹭,噎了半天,气道:“你俩心好脏啊,啥时候串通好的啊。” 叶鹭的虎口被枪震得发麻,她自己也有点没反应过来。 刚刚,她看到伯凯在宋枝枝身后摆弄武器,眼见就要趁着陈晏起和伯凯扭打进行偷袭,她当时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几乎是完全放弃了对周围的防备,全神贯注瞄准了那一下。 陈晏起教她开枪时手指上的温度仿佛还在皮肤,叶鹭抱了抱沉甸甸的枪,有点忐忑地仰头看向陈晏起。 “没商量。”陈晏起从地上把闻鹤拉起来,眼底莫名多了点生气,“这叫默契,懂不懂。” 密林上空有无人机喷洒可降解礼花,原地愣了一会的玩家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不光见证了战局扭转,还额外获得了射击馆内所有项目的免费名额,统统庆祝起来。 陈晏起就是在这时从石墙翻身落地,他踩着军靴大步走到叶鹭身边,伸手拿开叶鹭头顶的彩带,然后拿起她磨得发红出汗的手捏了捏,轻声说:“下次别做这种危险的事情,万一有人偷袭你怎么办。” “游戏而已。”叶鹭小声说,“被打中也不疼。” 陈晏起抬起眼皮,又敛住神色,语气一下又严肃起来:“听话。” “那你呢?刚刚你明明就是故意中弹的。”叶鹭也不客气,直接戳穿道,“你早就知道伯凯会带闻鹤过来,看着你们鹬蚌相争渔人得利,所以将计就计,让他们掉以轻心,然后趁机狙杀队长,对不对?” 所有人都知道陈晏起很强,所以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团灭取胜的方式,在陈晏起一个个地拿人头的压制下,他们也被误导陈晏起也是这样的选择。 但其实,陈晏起从一开始想的,就是用最小的代价获得最大的收益。 不光要赢,要让更多的人都活下来。 叶鹭越想心里仿佛越明白,“你让我和学姐故意在这边晃悠,也不光是为了吸引火力,而是为了让学姐影响伯凯。”她表现的有些生气,“我们都被你利用了。” “前面的都对,我的确是和自己做了一本万利的交易。但是,最后一句有问题。”陈晏起看到叶鹭手臂一会就要挪个姿势,很自然地帮叶鹭拆卸下沉重的装备,单手拎在一边。 “你从来都不是我的诱饵。”陈晏起正视着前方,“就算我败局已定,我也会不惜一切代价让你活着。” “下一场要开始了,清场了!清场了!还没出来的人抓紧时间。”教练在出口收缴道具枪,见叶鹭和陈晏起还站着没动,提高声音使劲催了催。 出口外面,正在领取战前合影的伯凯闻言有些好奇,他趴在宋枝枝的肩膀上,和所有人一同看过去,入目便看到陈晏起捏住叶鹭的手,慢慢地放进了他的兜里,而叶鹭也亦步亦趋地跟在陈晏起身边。 他们就像是战火里携手并进的眷侣,在烽火荣耀里,落落大方地朝他们走来。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假期愉快。 发最后一点点纯糖。 之后,就开始高甜里带虐啦 —— 第23章 选择她 自从知道陈晏起生日, 叶鹭就在琢磨要送他哪方面的礼物,质量好的航模她买不起,高空运动她又不敢去。 陈晏起就像把自己罩着严丝合缝的钢板壳子里,她根本就看不出来他的任何喜好和偏爱。 就算是有, 那也是他本来就想告诉她的。 叶鹭趴在书桌上筛选了一早上, 突然想到最近陈晏起睡眠不好, 她打定主意,立刻抓起包前往市区的一家小众香薰馆,千挑万选定了一款自然植物型的助眠香薰。 陈晏起过年期间没回家, 一直都住在叶柳小区。 叶鹭记得昨天分开的时候, 伯凯还嚷嚷着说要趁着他生日, 狠狠宰他一顿, 非要让他大出血才行。 此时已经接近一点钟, 叶鹭拿出手机发消息询问。 她点开陈晏起的对话框, 里面是还昨晚他特意嘱咐自己,六点之后再过去的留言。 叶鹭抱着手机想了想,路过理发店的时候,忍不住看了眼自己枯黄的头发。 正月里是不能剪头发的, 她有些遗憾地收回视线。 但叶鹭起了心思, 便开始盘算起来。 新的一年, 新的旅程。 也许,她是该做点改变? 雪后放晴,沪中气温骤降。 叶鹭提着香薰从出租车下来,鞋底恰好踩在一块冰棱上,“呲溜”一声, 她下意识抱住礼盒, 另一只手慌忙撑住地面, 然而小腿还是干磕到了下水道旁边的台阶。 她撑着手臂爬起来,感觉应该是磕破了皮。 马路对面就是药店,叶鹭一瘸一拐地走进去,前台药师去拿药,她听到柜台上的手机突然弹出两条语音新闻。 又是恶性打架斗殴事件。 叶鹭收回视线,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自从上回经历陈晏起被围堵之后,她老觉得新闻里的危险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远。马上就要高考了,陈晏起他们的成绩无须担心,她只希望所有人都可以平平安安,顺顺利利,远离所有不幸。 就像她,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她忍不住憧憬起来,以后一定会更好的。 叶鹭回到住处上完药,感觉伤口没那么疼了,这才再次给陈晏起发消息。 然而直到晚上七点,她都没等到陈晏起的回复。 叶鹭反复检查自己的社交软件,关机重启,又爬到小阳台找信号,仍旧没有任何消息。 陈晏起平时不太爱登录社交软件,秒回的时候也的确不多,但是一般他只要看到,就一定会第一时间回复,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很罕见。 而且,不光是他,就连昨天还嚷嚷着说要大显身手的伯凯竟然也没有动静。 列表里静悄悄的,群聊记录里也没有他们。 叶鹭穿好衣服,提着礼盒徒步前往野柳小区,她现在住的地方离叶柳小区很近,抄小路不到十分钟就能到。但此时,叶鹭站在常走的路口,入目便看到巷口被拉了警戒线,摇摇欲坠的墙体上不知道被谁喷上了红漆写就的“危墙勿近,禁止前行”八个字。 “竟然会发生这种事,太吓人了。” “是啊,以后孩子出门千万别走这边。” 附近的快递驿站里有阿姨正在闲聊,她语气后怕,心有余悸。 叶鹭忍不住停下脚步询问,其中短发阿姨说,“上午那边有人斗殴,地上都是血,听说好几个人都受了重伤。” “小姑娘你换条路走,这里不安全的。”另一个圆脸阿姨规劝说,“唉,就那条巷子里,也不知道哪来的小流氓,竟然当街行凶!我的天,我现在想起来都汗毛倒竖。” “这得是盯梢有段日子了。”阿姨若有所悟地说,又指了指那边的墙体,“喏,那伙人还故意写字,误导大伙绕路,得亏当时有人贪近抄小路,看到之后偷偷报警,要不然那俩小伙子怕是要没命了。” 叶鹭听得胆战心惊,下意识低头在手机里搜索新闻。 紧接着圆脸阿姨又道:“好像都是一中的学生,他们常走这条路,我还见过几次。” “就是。”另一个阿姨附和,又叹气说:“肯定是招惹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了。现在的小孩子哟,做事都没个分寸,出了事家里人可怎么好哦。” 叶鹭两手握汗,只觉胸口像被砸下来一块重石,她拔腿就往叶柳小区冲,一边跑一边拨打陈晏起的电话,然而直到进入楼道电话那头仍旧无人接听。 叶鹭心急如焚,猛地拍打房门。 她宁可陈晏起突然出来,揉着眼睛说他睡过头了,或者皱着眉对她的无礼表示不满,也好过现在死寂一片。 然而就在下一秒,房门突然就自己打开了。 叶鹭扑空的拳手落下,眼前的景象映入眼中。 陈晏起似乎又精简改造了房间里的陈设,叶鹭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但满屋子都充斥着一股温馨典雅的感觉。 门口的鞋架上多了一双女士棉拖,桌上多了一只和陈晏起一模一样的马克杯,左侧的墙壁上是手工编织出来的许愿柳树,配色取自她有次无意中和陈晏起聊起过的中国古典色系。 叶鹭听到陈晏起的铃声在响,她下意识往里走了一步,阳台上的风拂动帘幔,她看到客厅一角放着一架古筝,翻出毛页的琴谱反扣在地毯,陈晏起的手机就放在上面,亮起又熄灭。 地毯上铺满了妃色的花笺,叶鹭想大步迈过去,不小心翻开几页纸张,上面用毛笔写的一幢幢事件即刻映入眼帘。 [带你去滑雪] [重新学会单板] [赢回你的公主王冠] [背完300个英文词汇] [数学试卷到达及格线] [回你一杯莓果味的饮料] [为你的理想添一份努力] [做你独一无二的冰河大象] [教你射出第一颗子弹] [……] 清风吹过,几百种古风色卡在许愿树上缓缓晃动,叶鹭看到茶几上还放着一张纸片,上面只写了半句: [从此以后,我] 上面的墨迹猛地一顿,毛笔滚落在砚台旁边,一看就是主人走得急,手忙脚乱间没顾得上打理。 叶鹭怔怔地站着,心里像是被掏了个大洞。 她耳畔静悄悄的,客厅,卧室,浴室都没有人,她在手机上反复查询,也找不到相关新闻。 叶鹭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突然想起陈晏起隔壁的隔壁也住着一中高三的学生,似乎和陈晏起应该挺熟。 “他不在家,你别搁这儿砸门了,我这还听网课呢。” 男生似乎是被叶鹭吵到了,语气有些不耐烦,又见叶鹭眼睛红红的,以为她是某个纠缠陈晏起的前女友,摘耳机鄙夷道,“你们这些小姑娘,不就分个手吗?多大一事,要一个个都来一哭二闹三上吊,那这栋楼不放满了骨灰盒了。” 他眼看就要关门,叶鹭忙握住门框,急忙道:“你知道他什么时候离开的?中途有没有其他人过来吗?” “我哪知道。”男生说完,果断关门。 叶鹭被摔门声震得小退半步,突然看到手机里有个陌生号码打了过来。 “鹭鹭你能过来吗?可能要出事,我拦不住晏哥。”伯凯像是躲在哪里,压低了声音说,“你快来,我们在沪城三分院。” 叶鹭慌忙拿起陈晏起的手机,也顾不上什么礼物不礼物,直接丢到一边赶紧出门打车。 赶去病房的路上,叶鹭才通过伯凯的讲述了解了事情发生的经过。 自从陈晏起租住在叶柳小区,伯凯经常回过来凑热闹,加上他爱玩又出出进进的多,因此便显得比常年深居简出的陈晏起更像是租户本人。 上午伯凯照旧过来找陈晏起串门,原想喊他去豆蔻定个包间准备晚上生日狂欢,没想到却看到陈晏起自己坐在几口大纸箱中间,正在编什么许愿树,他帮忙拼了会图,就出去买饮料,没想到中途经过巷子时,迎面突然围过来一群人,上来就问他是不是陈晏起。 中间的事情,伯凯没有提,但叶鹭一想到快递驿站的阿姨的对话,便知道当时的情况一定危急无比。 “待会来了,不管发生什么一定要留住晏哥。”伯凯难得一本正经,他道:“我其实也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但总觉得要是放任不管,铁定会出事。” 一连串的事情让叶鹭又惊又怕,她大脑一片慌乱,下车的时候都还在颤抖,完全是凭着本能让肢体往前跑。 她赶到病房时,正好撞到伯凯抱着陈晏起的胳膊耍赖打滚,他左胳膊上缠满了纱布,被打得鼻青脸肿,额头上的纱布像是刚被撕开,伤口渗出深色的血,陈晏起正朝着护士耐心解释,请她帮忙给伯凯重新上一次药。 护士端着药离开,陈晏起转身就看到了站在门口,有些狼狈的叶鹭。 她跑得头发都乱了,脸上的妆容也稍微有点花,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 “你来了?”陈晏起毫不意外,把叶鹭安置在旁边,然后慢慢地关上门,避免冷风吹进来。 叶鹭气喘吁吁地望着陈晏起,他脸上没有明显伤口,但灰色的卫衣袖子像是从水泥墙上蹭过去,被生生擦出一片破洞,衣服有半侧都沾着泥水,后背有被重物砸过去的印记,胸前到肩膀的部位,甚至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迹。 她努力让情绪平静下来,目光挪到陈晏起的脸上,压住心底无数疑问,只点头轻声道:“嗯,来了。” 陈晏起的脸色稍霁,他大概是想没事人似的招呼叶鹭,但脚下的步子一挪,就暴露了腿上的伤势。 叶鹭仔细观察,陈晏起虽然看着没伯凯那么鼻青脸肿,估计拍个片出来也好不到哪去。 但既然他怕她担心,那她就扮演一次瞎子。 “你老实躺着。”叶鹭走到病床前,打量伯凯道:“伤的这么重,要不要叫一下宋学姐?” 伯凯忙道:“叫她干嘛?来看我笑话吗?”他慌忙摆手,“不用不用,你看好你们家陈晏起就行。” 他说完就闷着头不说话,像是有些难为情地开始刷手机。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跑去厕所给阿路打电话。”陈晏起挪到伯凯病床前,有些像是兴师问罪。 伯凯心虚地往后一靠,心里已经做好了挨训的准备,然而陈晏起却偃旗息鼓,过了一会,他自责道:“搬救兵没用,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人都逮住了,笔录也做了,警察也说我们是正当防卫,我现在不也没事吗?”伯凯一口气说完,情绪激动道:“你还要做什么?那都是亡命之徒,你非把自己搭进去才满意吗?” 他脸色本来就很差,此时动了气更显得沧桑。 “晏哥,你别总是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你又不是大罗神仙,天王老子,无所不能。”伯凯低下头,故意不看陈晏起的脸色,听他没有说话,又喃喃道:“你还报考军校,身上半点污点都不能有,要是因为我有了案底,我还哪有脸做你兄弟。” “你是你脑残吗?”陈晏起破口大骂,直接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厉声道:“他们是把你当成我才动了杀心,是我害了你,不是你害我。” “我知道啊。”伯凯仰起头,眼睛里亮亮的,“可是我乐意。” 陈晏起微怔,猛地大步走到伯凯面前,他攥住伯凯的衣领质问道:“你明知道他们是来找我的,所以故意把他们引开的?” 叶鹭也诧异地看向伯凯,后者一点也不在意地弹了弹陈晏起的手背,半是开玩笑道:“晏哥松手,我要被你勒死了。” 陈晏起忙松开手,目光深深地望着他,不知道想到什么,蓦地转身就要离开。 “鹭鹭你拦住晏哥!” 伯凯慌忙推叶鹭,叶鹭扭过头,就看到陈晏起头也没回道:“照顾好他,等我回来。” “陈晏起!”叶鹭下意识喝止,声音大的她自己都怔了一下。 她明知道自己阻止不了陈晏起,但却还是咬咬牙道:“我知道,你是怕将来还有人找过来,又连累身边的人。” “可是你也是我们身边的人。”叶鹭往前一步,她伸手虚虚拉住陈晏起的手臂,“还记得上次你答应我的吗?你说,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们。” 她试探着,一步步撬开陈晏起的内心,一点点窥见他的情绪,“我们是朋友,你能不能不要总想着一个人扛?” “晏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伯凯从病床翻身下来,突然挤到陈晏起面前,挡住门道:“你平时做什么我都管不了,但如果是这件事,我也是受害者,既然你铁了心要去冒险,那我也要去。” 陈晏起没有回答,只是正视着伯凯的眼睛,仿佛在等待他的笃定。 其实这段时间被人跟踪,陈晏起并非毫无察觉,他本以为只是辰起裁员事件的遗留问题,没想到盯上他的,竟然是上次段鸣川团伙商业涉密案件里迟迟没被抓捕的那批嫌犯。 上回半夜被围攻,就是段鸣川意识到他在给辰起出谋划策,故意暗示那些懵懂无助的外乡人过来闹事。这一次,段明川被捕,他们那些漏网之鱼必然是记恨辰起,但他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敢动了鱼死网破的心思。 如果不是他掉以轻心,不是他总是任由伯凯出入家里,那他们就不会误以为伯凯就是他,险些让他遇险。 陈晏起越想越觉得后怕,不管是伯凯,还是任何人,都不应该因为他承担任何风险。 他们都是他身边亲近的人,是他没有能力保护他们。但无论如何,事情已经发生,他能做的就是斩草除根,让这件事再无发生的可能性。 陈晏起扫过伯凯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好好养伤,哪也不许去。” “晏哥,今天还是你生日,你忘了吗?还有,你不是要在零点给鹭鹭一个惊喜吗?” 陈晏起闻言眸中微动,他微微侧过脸,余光掠过叶鹭时又迅速收回,终究还是没有直视叶鹭。 伯凯发觉陈晏起的迟疑,连忙抱着着陈晏起的胳膊往外走,“走走,我这就去办理出院手续。” 他说着,又扭头还冲着叶鹭故意转移话题。 “鹭鹭我跟你说,你是没看到,晏哥搏斗技术一流!帅到炸!待会吹蜡烛,你一定要许愿让他给你表演一套,弹什么古筝,还是拳头实在。” 他正说着,忽然感觉手臂被人果断拉开,陈晏起推开他一点点,面无表情道:“以后离我远一点。”他笑得有些惨淡,冷声说,“反正,我也从没把你当朋友。” “我不信。”伯凯一脸不可置信,他激动地跳起来,只觉得陈晏起这话比当时那把刀子还锋利,“你要是真没拿我当朋友,怎么会拿命护着我!” 陈晏起下定决心,再也不肯多听一句啰嗦,大步往外走。 “陈晏起,你真的要把我们推开吗?”叶鹭柔柔地出声,蓦地打断了伯凯的央求,她追到楼道,整个人都处于陈晏起的阴影里。 看着陈晏起的背影,她突然想起蒋世蝶和段鸣川的婚礼那天,他立在台阶上的模样。 就像现在,孤注一掷。 狠戾,又绝望。 她来的时候就在思考,事情发生的原委,最近辰起的商业泄密案件已经到了收尾阶段,在判决彻底下来之前,被告一定不会坐以待毙,一切都有被翻盘的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只有恨极了辰起或者陈晏起的人才会对他恶意报复。 哪怕陈晏起这次躲过一劫,但只要有人在,这样的恶意就永远都不会断绝。 叶鹭猜想,陈晏起显然是联想到了什么,因此才想要去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她只是不确定,这个决定对陈晏起来意味着什么。 陈晏起不是冲动的人,他所有的行为都有迹可循。 叶鹭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回想他以前说过的每一个字,她看向停住脚步的陈晏起,心里突然一动。 陈晏起明知道伯凯找自己当说客,却还是等着她来……也许,也许他内心也是挣扎的,他在赌,他知道这么做的风险极高。 叶鹭蓦地抬头,话还没出口,陈晏起却突然加快了步子。 “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陈晏起大步离开,像是消失在光里。 叶鹭看着他离开视线,突然的疲倦和无力感立刻袭上心头。 她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仿佛这段日子以来所有的美好,都是一场海市蜃楼,表面看起来一切都变得越来越好,但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 有人一辈子都生活在绝望里,也许还能忍受痛苦。 可有人曾路过星辰明月,那么,往后余生的黑暗便是无尽酷刑。 叶鹭看着楼道尽头,随着陈晏起做出的选择,所有人都再次回到了原点。 谁也走不近他。 谁也救不了谁。 她疲惫地靠在墙上,莫名觉得心里非常难过。 “伯凯!”楼梯口突然跑过来一道人影,叶鹭抬头,就看到宋枝枝急匆匆地赶过来,一来就扑到门口呆愣的伯凯面前追问伤势。 伯凯努力解释着,就被宋枝枝推回病床,叶鹭看着他们又吵又闹,悄悄关上门,再次退到了门口的椅子上。 叶鹭低头看着脚下混在黑暗里的影子,人影幢幢,完全分不清谁是谁。 手机上陈晏起生日的闹铃声响起,她听了一会,又轻轻按掉。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是正月初五的生日。” 叶鹭想着陈晏起那天的话,突然又记起郑荞也说过一句。 “叶鹭你知道吗?听说生日只差一天的人,是前世今生的冤家,要还债的,不会有好结果。” 最后六个字在叶鹭耳畔回响,她想到陈晏起遇到她后的点点滴滴,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颗灾星,走到哪里就会带来不幸。 她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的那种状态。 “叶鹭啊,就你们班那个又丑又爱臭脸的。” “我也想有人爱我,她不愿意接纳,难道还要我为她背弃家人吗?” “她啊,台上台下‘真’两幅面孔,还妄想自己能变天鹅呢。” 她不配拥有爱意,友善,和信任。 承诺也是空口白话,哪怕是陈晏起。 原来,不是陈晏起不选择她,而是她,一直在失去被选择的机会啊。 叶鹭无声地笑了起来,她埋下头,眼眶却出奇的干涸。 她伸手摸到自己的衬衫领口,想摘下那枚大象领扣,然而最后一下,她手指突然一僵,冰凉的触感瞬间从指尖滑落,在椅子边缘撞了一下,缓缓掉落在地。 “阿路。” 叶鹭伸到半空的手指微顿,她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幻听,愣了会,才缓缓抬头。 陈晏起不知道在旁边站了多久,他屈膝下蹲在叶鹭面前,伸手捡起那枚大象领扣,捏入掌心。 叶鹭没敢动,生怕这场梦顷刻醒了。然而,陈晏起却再无顾虑,肆无忌惮地拥抱过来。 “我走到一半,突然想起忘记问你。”他下巴抵在她的后颈,呼吸很烫,语气急促又忐忑,“伯凯说他要跟我一起,那你呢?路这么难走,你还愿不愿意和我同行。” 作者有话说: 被选择,真的是很幸运的一件事。 明天应该会有一点点甜的。 第24章 第三个问题(新增2000字) 叶鹭仰望眼前这栋古色古香的老洋房, 红瓦粉墙,钢窗环绕,尖尖的屋子被葱郁常青的树木拥簇着,就像是一只坚固而沉默的典雅鸟笼。 隔着椭圆形的窗户, 叶鹭看到里面的人拉开窗帘, 蒋世蝶像是已经等了很久, 她冷淡地俯瞰着他们,任凭身后孱弱的烛火拼命挣扎,却怎么都透不出光。 “我从小就住在这里, 长到十岁才回到父亲那边。”陈晏起停在高高的门槛面前, 透过黑色铁门看向蒋世蝶, 突然道:“这幢老洋房, 其实是段鸣川送给我母亲的新婚贺礼。” 叶鹭从来都没有听陈晏起主动提及家人, 更遑论这种隐秘的私事。 但在她的感知里, 他似乎对任何感情都很淡漠。伯凯也好,宋枝枝也罢,陈晏起对所有人都仿佛自带隔膜,而对蒋世蝶, 更没有寻常母子的亲昵, 总给人一种毕恭毕敬的生疏感。 但此时, 叶鹭却感觉陈晏起的话带着一股浓浓的无力感。 段鸣川是父母故友,上一辈人的恩怨早在他出生前就写好了结局,他再怎么拼尽全力也无法改变,而顽抗只能让自己更痛苦。 叶鹭突然想到陈晏起曾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非他不可的。这个人不行, 就换那个人, 这里得不到, 就去别处,不要去自掘坟墓。” 所以不管是面对家庭还是感情,他从不索取,也不对抗,缺失的爱意,他乐意从旁的地方接纳,坠落在深谷里,那他就展翅高飞,他努力让自己不濒临崩溃,用残忍的理智维持某种岌岌可危的平衡。 叶鹭仿佛现在才看清陈晏起真正的模样,因为身边这群人,他开始愿意展露他的脆弱,接纳来自外界的拥抱。 “那你以前就认得他?” 叶鹭疑惑,她隐隐觉得段鸣川于陈晏起来说,似乎并不单单是破坏家庭的第三者那么简单。 他的恨来的过于彻骨,相比较对照片里那位宽和温厚的父亲的敬慕与同情,他内心的挣扎似乎更倾向于段鸣川于蒋世蝶的纠葛。 “嗯,知道。”陈晏起收回视线,有些温柔地望向叶鹭,他手指拨了拨她肩膀上落下来的的枯叶,慢慢地说:“我母亲看似柔弱,待我却极严格。但从小我就发现,每当我提及那个人,哪怕有再大的失误,她总会宽容一二,或者放我一马。” “所以,我小时候总喜欢缠着母亲打听他,利用他的点点滴滴,当做挨打受罚的挡箭牌。”陈晏起仿佛陷入回忆,“在我心里,这个川叔不光是我父母的故友,他就像是我的保护神一样。” 他突然失笑:“我甚至还拜过他,可是……” 可是,为什么死掉的人会复生?放下的人又要再次拿起? 段鸣川的突然出现,打破了他好不容易维系的安稳家庭,害得辰起险些一败涂地,现在,甚至连他身边的人,都要胆战心惊,如履薄冰。 陈晏起看着这栋占据了他所有童年的房子,明明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但有些东西,他仿佛再怎么拼尽全力,都再也无法将复原如初。 “时间不早了,你快上去吧。”叶鹭拢了拢衣领,把自己塞到角落里,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朝着陈晏起道:“我在这里等你。” 叶鹭乖巧地缩着,已经做好了持久等待的准备,突然听到陈晏起偏过头笑了一声,大步走了过来。 他在车上新添了一件宽松夹绒的深色外套,质地坚硬的布料蹭过叶鹭的脸颊,她在他的手掌中仰头,就听到陈晏起说,“躲在这儿干嘛?你忍心让我一个人过去?” 叶鹭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被人拉出了阴影,温驯的光笼罩下来,陈晏起牵住她的手,一步一步地迈入这座遍布回声的方庭。 楼上卧室里的房门虚掩着,像是早就在等待某位不速之客。 叶鹭透过门缝看过去,古朴拥挤的妆台镜面里,蒋世蝶捏着笔认认真真地描着细柳叶眉。 她肤色很白,唇不点而红,身上穿着丝绒的素色双排扣旗袍,漆黑的长发倾泻而下像瀑布一样,整个人坐在淡淡的光影里,像一朵即将颓败的雾中花。 “你是来瞧我笑话的?”蒋世蝶放下眉笔,虚虚地望向镜子里的陈晏起,声音冷漠得如同槁木。 叶鹭扭头看向陈晏起,他几乎是毫不犹豫推开房门,微溢的尘埃绕在他的脚下,见他这幅针锋相对的架势,她也不知道怎么了,下意识伸手握紧了他的衣摆。 这一握,叶鹭才注意到陈晏起的腰侧湿热一片,她收回手就嗅到指腹淡红温热的血腥气。 陈晏起也受伤了?他没有包扎吗?难道他是故意带着伤来见蒋世蝶? 叶鹭恐慌地挡在陈晏起面前,千言万语凝在嘴边,最终只得一句,“让我去。” 叶鹭强忍酸楚,她抿了抿唇,没什么底气地说,“虽然是不请自来,但我好歹也算是客人,也许她愿意多听几句。” “就让我为你做一件事。”叶鹭仰起头,眼睛里含着湿漉漉的笑意,“行吗?” 陈晏起刹住脚步,他深深地望进叶鹭的眼底,低头执起她的手指,一点点用力擦干净上面的血渍,沉声道:“好。我就在这里。” 房门彻底关上,叶鹭这才发现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妆台上一只龙凤红烛不死不休地燃烧着,底座上满是烛泪,看不出已经燃尽了多少根。 烛火晃荡在蒋世蝶的脸上,叶鹭突然发现,陈晏起的五官其实是更像他母亲的,性情也是,看似柔顺,但骨子里却藏着偏执狂妄。 “你很喜欢陈晏起。”叶鹭正要回答,却听到蒋世蝶手里捏着一盒胭脂膏,自顾自地说,“很多人都喜欢他。从小到大,他都是我最骄傲的作品。” 叶鹭骇然,“你只当他是……作品?” “我这辈子,可能对不起很多人,但唯独对他问心无愧。”蒋世蝶背对着叶鹭,轻声笑了一下,突然有些苍凉地说,“但是他却恨透了我们。” 我们?应该是指她和段鸣川。 叶鹭不明白蒋世蝶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但有一点她觉得有必要纠正,她指尖陷入掌心,声音都因为紧张有些颤抖,“你说的不对。” 她一步步走近,几乎脱口而出,“陈晏起他从来——” “不用说了。”陈晏起突然推门而入,他像是突然改变了主意,抬手将叶鹭挡在身后,朝向蒋世蝶道:“我们今天来不是跟你叙旧的。” “你们?”蒋世蝶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转过身,看着眼前自己一手教养长大的儿子,突然发现自己得有些费劲才能看清他的神情。 “你难得肯来我这坐坐,”她余光扫过旁边的叶鹭,笑道:“竟然还带了个外人。” “阿路不是外人。”叶鹭警觉地侧过脸,下意识捏了下他的袖口,然而陈晏起丝毫没有因为她的提醒而却步。 在面对蒋世蝶的时候,陈晏起似乎总是格外有攻击性,此时,叶鹭感觉他毫不犹豫地回握过来,介绍道:“她是我家人。” 叶鹭诧异地看向陈晏起,心里百转千回,恍然大悟,他特意带自己过来,难道是在带她见家长吗? “你川叔,他也是我的家人。” 蒋世蝶心里似乎盛满了怨怼,但外溢出来却是安静妍丽的花,她眼神沉静,面上甚至不见一丝怒气,冷着声款款道。 叶鹭夹在两人中间,仿佛战火燎原前的最后一道防线,她正想着,突然就看到蒋世蝶转头看了过来。 “小姑娘,你真的以为自己很了解陈晏起吗?”蒋世蝶冷笑一声,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他是我肚子里掉出来的肉,可是养了十几年,可我现在却一点都看不透他,你就不怕有一天也被他算计了。” “你忘了,我也曾会哭会闹会喜形于色,”陈晏起将叶鹭挡在身后,他冷冰冰地打断道,“是你说,这都是最没用的东西,教我把自己封起来的。” 回顾蒋世蝶的诘问,他有些好笑道,“在你心里,只有段鸣川,你从来都没把父亲和我当做家人,但在我心里,父亲却是我这十八年来唯一的亲人。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包括你。” “唯一的亲人?”蒋世蝶挪开视线,手指有些颤抖地夹起一根女士香烟。 她秀丽的眼睛慌乱了一瞬,扫过抽屉,有些倦怠地往后一靠,道:“你嘴里唯一的家人,我的丈夫,他不过是个虚伪至极的小人而已。他口口声声要放我走,却在都要死在病床上了,还找人调查我们,又排了这么大的一出戏。” 她脸上还带着笑,却莫名让人觉得瘆得慌,“真是辛苦他了。” 叶鹭感觉陈晏起的手指颤了一下,她十指交握过去,试图给他一点点安慰,只听陈晏起的声音从高处落下:“父亲从来都没想过要阻止你们。” 陈晏起俯视着蒋世蝶,像是要亲眼看清她的每一个细微的反应,“从始至终,都是我找人查的段鸣川,也是我无意中撞到他和内鬼交易,搜集证据的是我,报警的也是我。” 蒋世蝶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她惶恐不安地坐起身,忽然听到陈晏起又说,“你恨错了人,但段鸣川却没有。” 蒋世蝶猛地回头,陈晏起伺机侧过身影,借着昏暗的灯光,她一眼便看到儿子的腰侧上赫然一片血迹。 她慌忙起身,陈晏起一动不动,像木偶一样任她查看。 叶鹭看到伤处也是一震,定定地僵在原地,久久都不能回转过来。 陈晏起一路上表现的毫无破绽,可那片肌理明明就是被钝器从侧面直戳过去,血肉纱布黏在衣料上,动辄一扯,血淋淋的横在眼前,看着就生疼无比。 蒋世蝶满脸惊恐,像是被吓到了,但她只是连连退后几步,右手支撑在桌角不可置信地说,“不可能的,他答应过我的。” 陈晏起面不改色地整理好衣服,对蒋世蝶的行为不做任何评价,完全像是负责走流程的机械木偶,漠然道:“两件事,我想有必要告诉你。” “第一,你和父亲离婚前,是我找人调查的段鸣川。第二,向警方提供证据,说服父亲协助调查的也是我。如果他要报复,我奉陪到底。但如果他再敢动我身边的人,我就算是豁出去这条命,也要让他再无翻身之地。” “不会的!”蒋世蝶猛地起身,她含着泪上前,打断陈晏起的话,“怎么可能……他怎么会伤害你,他——” “为什么不会?”陈晏起打断道,与其说是愤怒,更像是在逼问,“这种时候了,你还在替他说话?在你心里原来我们就这么不值一提。” 蒋世蝶语噎,看着陈晏起衣服上渗出来的血,才想起来要去找药箱,她刚转身,却听到陈晏起离开的脚步声。 快到门口的时候,陈晏起收紧握着叶鹭的手指,淡淡地道:“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这里,以后,我再也没有母亲。” 蒋世蝶扶住旁边的桌角,惊恐地望着陈晏起的背影。 半晌,她扣紧手指,半寸长的指甲断成两截,指缝里的鲜红渗出到桌面,她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拉开抽屉,看向角落里的一叠文件。 * 从附近的私立医院出来,叶鹭扶着陈晏起走在杳无人烟的马路。 她静静地听着陈晏起和伯凯通完电话,又看着他一直低头玩手机,眼见这一天马上就要过去,她突然想到叶柳小区的出租屋里,那些很明显就是陈晏起给自己准备的礼物。 叶鹭欲言又止地望了眼陈晏起,见他捏着那块被砸的粉碎的腕表看了好几次,忍不住停下脚步,拽着他问道:“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憋了一路,我还以为你不会问。”陈晏起捏着叶鹭的手把玩,他语气悠闲,神情也比来时轻松百倍,“那就给你三次机会,你问什么我都会如实告诉你。” “真的?”叶鹭半信半疑,又不是很满意,“只有三个么。” 陈晏起点头,补了一句:“现在只剩两个。” “刚刚缝针的时候,医生说你不配合。”叶鹭忙不迭发问,她眨巴着眼睛,凑上前道:“你不是不配合,其实是很因为真的很怕疼,是不是?” 陈晏起意外,“浪费了一次机会,就问这个?” “你回答是或否。”叶鹭严肃地提醒。 她望着陈晏起的口型,只听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偏开视线,有些轻微地“嗯”了一声。 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陈晏起,居然会疼怕。 叶鹭像是一下子就掌握了陈晏起的惊天大秘密,笑着又问:“第二个问题,你当初调查段鸣川,一开始并不是想对付他,只是想了解他的为人。” 她观察陈晏起的神情,小心翼翼地问,“你一直都很爱你妈妈,也希望她能过的幸福,对不对?” 陈晏起不置可否地看向叶鹭,就在叶鹭觉得自己可能触了他的逆鳞时,他突然伸手捏住她的耳垂,摩挲着笑道:“我的阿路这么明察秋毫,怎么做题的时候总是错漏百出呢?” 他往前凑了一步,仗着自己受伤叶鹭不会推拒,圈住她的手臂,逼问道,“心思是都放在我身上了?” “没有。”叶鹭窘迫地错开视线,她想摆事实讲道理地反驳,但结巴半天想不出半个字。 叶鹭脑海里浮现出租屋里的那些字条,她其实还有个问题,但是现在次数用完了,她不想去赌陈晏起的心意。 “给你玩个游戏。”陈晏起没有松手,半搂着将叶鹭环在怀里,两个人靠在树上。 叶鹭看到陈晏起将手机拿到她的面前,几下点开一个链接,然后庆幸道:“幸亏我出门的时候没带手机,也多亏你出来的时候帮我拿出来了。” 手机屏幕出现一个飞机大战的界面,叶鹭看到陈晏起将手机递了过来,轻声说:“玩一下试试。” “我不会玩。”大半夜的站在这里玩游戏,叶鹭疑惑地看着陈晏起,“非要现在吗?” 陈晏起不容置疑,“那我教你。” 叶鹭抱着手机,青年的手指挨了过来,空气里有甜腻的香气,也有淡淡的血腥味,她看着陈晏起演示了几遍,只觉得后背都要被他的温度给烧着了,她忙将手机抱在胸前,道:“我试试。” 游戏其实非常简单,在不回头的情况下一次性击落所有对面的飞机即可,叶鹭学着陈晏起的思路,很快就通了关。 正当她以为这就结束了的时候,通关界面的后面突然跳出一个提醒。 [恭喜您!已经通关三次,请输入你的心愿条] 叶鹭下意识回头,陈晏起也正从高处望着她,她不知道他看了多久,嘴里的话略微结巴,忙收回视线,道:“这是什么?” 陈晏起扫过叶鹭粉红的耳垂,笑道:“无意中看到的小游戏,通关三次之后可以许愿,愿望会进入世界愿望池,据说如果碰到有缘人,你的愿望就能实现。” 叶鹭新奇地按了下键盘,“那我怎么知道是谁帮我实现愿望?” “傻阿路。”陈晏起将叶鹭转向自己,俯身笑道:“这又不是交易,不用你去报恩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叶鹭躲开陈晏起的视线,难得有些傲娇地说,“你站远点,不许偷看。” 陈晏起低低地笑起,胸膛微微起伏,温柔视线笼罩眼前人,就真的顺从地退了几步。 他的视线落在女孩的背影,坚定挺立的梧桐树下,夜色呢喃,落叶缱绻,仿佛一切都短暂静止,而她就是这单薄梦境里唯一的变数。 直到叶鹭转过身,朝他跑来,陈晏起方才回过神。 “许好了?” 见叶鹭点头,陈晏起说,“现在回家来不及了,带你去个地方。” 叶鹭将手机还给陈晏起,陈晏起顺手将她的手握入大衣口袋。 夜色漫漫,她突然觉得,哪怕陈晏起是要带她上刀山下火海,她也会奋不顾身。 戏剧院旧址旁边的观景阁楼上,陈晏起轻轻松松就着扶手走上屋顶,他站在高处,弯下腰朝叶鹭伸出手,“有点高,能上来吗?” 叶鹭下意识看了眼高空,手指在口袋里磨蹭半天,终于还是咬牙将手放在了陈晏起的手心。 温暖有力的大手包裹过来,叶鹭挨着陈晏起坐在阁楼屋顶,不知道是害怕还是什么,她只觉得心脏像是要从嗓子眼里冲出来。 远处高楼间隙里是一大片明灭的LED屏幕,天色灰蒙蒙的,看不到一丝星辰月光。 陈晏起扫过隔壁古旧的建筑物,俯下身捡起落在脚边的枯叶,突然感慨道:“我父亲就是在这家剧团对我母亲一见钟情。她是戏班出身,小时候吃过很多苦,秉性柔弱又偏执,很多人都觉得她用美貌攀附辰起,但其实我父亲才是拜倒在她裙下的那个人。” 陈晏起住声,心里冷意更甚。 可惜,当年的风光大娶不过是悲剧的开始而已,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场有名无实的婚姻带给所有人的折磨。 父亲的爱于母亲而言全都是肮脏负累,她没能嫁给自己爱的人,绝望至极,余生只有填不满的怨怼,甚至不惜把所有的冷漠与痛苦都加注在了他的成长里。 可就是这样凉薄现实的她,偏偏为段鸣川疯了一回。 正因如此,他才敢赌啊。 就赌段鸣川对她的情分有几分真假,赌蒋世蝶对自己还有没有一点血脉亲情。 虽然没有证据指向,但是他不信蒋世蝶对段鸣川的所作所为半点不知情。不管加害他的人是段鸣川的指示,还是有人不甘心想要报复辰起,只要蒋世蝶出面了,不管见的是谁,警方一定能找到突破口。 叶鹭察觉到陈晏起的沉默,她侧身望向陈晏起手里逐渐晃动加速的树叶,有些不安地按住了他的手。 “在想什么?”她双手撑地,努力克服对高度的恐惧,又往他身边挪了挪,“还疼不疼?”叶鹭指了指他的腰侧,“医生说你要静养,刚刚爬上爬下动作那么大,小心伤口又裂开。” 陈晏起侧过头,江边的灯光映照过来,衬得他漆黑的眼底蓦地盛满了亮光。 叶鹭只望了一眼,脸颊便有些滚烫。 陈晏起的行动则随意许多,他倾身靠向叶鹭,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像是故意逗道,“担心我?还是想找借口看我?” 他枕着自己的手臂,侧过头静静地看向叶鹭,“这大半夜的,看了可要负责。”他说着就要把衣摆撩上去,叶鹭忙扭过头,半是不好意思半是嗔怪道:“别闹了。” 陈晏起忍不住笑了起来,“不闹,等你再大一点。” 青年的声音就像是春日里的风,轻而易举就能搅扰她的那片寂寂森林,叶鹭把脸埋在手臂里,本能地想要闪躲和逃跑,脚下的瓦片颤动,枯叶随风卷入穷巷,她突然发现,此时夜色浓重,她又在高高的屋顶,根本无路可退。 也是在这时候,叶鹭才发现自己似乎早就上了当。 一切都像是临时起意,但陈晏起却早有预谋似的,让她一步一步进入他的陷阱。 这片高处,她因他而来,想要走,也非他不可。 “阿路。”陈晏起轻声唤起,像是察觉了叶鹭的心思,突然道,“我母亲是个蠢人,她行差踏错,这辈子走不出自己编出的笼子。但如果我也做了错事,你一定要想办法离开我,最好逃得远远,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为什么?”叶鹭疑惑。 她在心里小声反驳,无论什么时候,她都相信,陈晏起肯定不会伤害自己。 远处的Led大屏幕上突然亮起,满天的烟花璀璨绽放,叶鹭顺着陈晏起的视线抬头,就看到屏幕上起起落落的白鹭,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她看到因为错位露出八个字,其中恰好放着她和陈晏起的名字。 [白鹭成行] [海晏河清] 叶鹭心中触动,猛地回头就看到陈晏起比他的手心还要温热的眼神,她有些惊喜,“你怎么做到的?” “我也不知道。”陈晏起微微一笑,故意卖关子说,“我们运气好而已。” 如果真的是运气,那她所有的好运气,都源自于陈晏起。 叶鹭望向陈晏起眼底独独存在的自己的身影,她只觉得,这一夜里她得到了此生最浓重的爱意和温暖,哪怕是陈晏起无法宣之于口的在意,也依旧是全天下最昭然若揭的告白。 叶鹭想,也许陈晏起心里还有万千顾虑,但只要时间往前走,她会一直陪在他身边,等到他愿意开口的那一天。 远处的白鹭腾空而起,叶鹭看到他们的名字并列在一起,就像是,以天地为媒,用烟花书写,落下一纸聘书。 他问了。 她愿意。 字幕渐渐熄灭,叶鹭突然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靠在了陈晏起的肩头。 叶鹭听到了他的心跳声,有力的节奏里,她不依不饶地问:“刚刚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做人不能太贪心。”陈晏起不留情面地拒绝,“这已经是第三个问题了。” 叶鹭佯装委屈,旁边的青年眼底却一点一点地升起暖意。 她怎么会是贪心呢?明明是他藏私。 为什么非要逃得远远的呢? 他希望叶鹭永远都不会知道——食髓知味的人有多可怕。如果她不跑远点,他一定会不择手段将她抓回来。 第25章 同居了吗? 自从上次一起过完生日, 叶鹭就再也没见过陈晏起。青艺赛的选拔即将开始,零散的时间里,她除了沉下心来编排舞蹈,还要完成学校布置的课业, 两个人都忙碌起来, 每天聊天的时间都屈指可数。 春季入学, 叶鹭一早就办完各种手续,下午特意绕了远路途径一班门口。楼道里被打扫卫生的同学弄得乌烟瘴气,叶鹭靠在窗户边缘, 她透过尘埃望过去, 就看到陈晏起正趴在讲台上操作什么东西。 一群人围在那, 不时发出惊叹声。 叶鹭本想看一眼就走, 陈晏起却像是感应到一样, 突然就朝外面侧了下头。她心头一跳, 立刻攥紧手指,低下头,拔腿就走。 校园里到处都是三两成群的学生,叶鹭避着人群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体育场旁边的居民楼附近, 她正打算折回去从西门离开, 身侧突然挨过来一个人, 她肩膀一轻,再抬头,沉甸甸的书包就到了陈晏起手里。 “你怎么来了?”叶鹭下意识看了眼四周,本能地往僻静树荫里站了站。 陈晏起稳稳地盯着叶鹭,将她的书包单肩斜挎, 又循着她的步调也缓缓上前几步, “慌什么?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叶鹭一时情急, 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她才恍然自己好像是有这么点意思。 她是真的没想到陈晏起会追出来,也没想到他竟然还追了这么远。 这里不是孤寂的旷野,也不是无人问津的角落,学校大道上到处能是认识陈晏起的人,她不自禁就有些胆怯,怕被人看到她和他站在一起,也惧怕有人询问他们的关系。 毕竟,陈晏起从未明确自己就是他女朋友,她也拉不下这个脸主动去问。 此时,叶鹭扫过陈晏起肩头上自己的书包,赌气想拿过来,但对方却像未卜先知似的突然就直起了腰。陈晏起个子高,她踮着脚尖才勉强够得到,两个人你退我进,左躲右闪,远远看着俨然是小情侣在打闹。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叶鹭惊慌地立回原地,扭头就看到骑着自行车的伯凯突然停在路旁,他一只脚撑在台阶上,一副教导主任的语气道,“拉拉扯扯的,看你们像什么样子?” “车不错。”陈晏起伺机从叶鹭面前溜走,顺手接过自行车坐了上去,扭头看到还有个后座,满意是地点点头,“上哪弄的?” 伯凯和陈晏起闲聊,叶鹭自顾自地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虽然上次在豆蔻表白的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中间他们又在一起玩过射击,她也去医院探过病,但看到伯凯,叶鹭仍旧觉得很不好意思。 那天虽然事发突然,她也有些手足无措,但她说跑就跑,丢下伯凯一个人在那,一定也很难堪。 她欠他一个道歉,始终要还。 施岚波总说她性子软懦,撑不住事情。事到如今,叶鹭也不得不承认,她看人真的很准。 她没底气表白,没勇气拒绝,没有胆气道歉,所行的每一步都是被人逼出来不得不走。 就像她和司小衡的赌约,其实未必会输,但她们俩在舞台上暗暗较劲那么多年,要不是那次元旦汇演,她被触碰到了底线,她竟从未想过要和对方正面争锋。 叶鹭知道,这样温吞拧巴的她,会让所有人都觉得为难,不畅快。 可是她把握不好那个分寸,也不知道如何与人正常相处。 最好的情况,就是像现在这样。 所有人都相谈甚欢,她只要装聋作哑,做个隐身人,就可以让所有人都不尴尬。 然而,叶鹭期许的平衡还没维持几秒,陈晏起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陈晏起看了眼来电,目光微冷。 他前脚刚挂掉,电话又锲而不舍地打过来,反复四五次之后,叶鹭看到他直接按了关机。 “谁啊这么烦?要不你去接,我们在这等你。”伯凯出声,叶鹭也没有反对,轻轻地点了点头。 陈晏起没说话,直接拿过伯凯手里的车试了下手感,然后迅速调整了座位的高度。 “啊?不是,晏哥你怎么大庭广众就抢劫啊!”伯凯还没来得及阻止,陈晏起立刻一个眼刀过来,“周末还想不想过来吃饭?” 自从上回出事,陈晏起就再也没让人上他家,他虽然嘴上不说,但伯凯心里也知道他是有意保持距离。 此时听到陈晏起主动邀请,心里便知道那件事大概率是已经有了结果,忙松开手豪迈地说,“吃!不就一辆自行车嘛!送!”他余光扫过叶鹭,突然一拍大腿大声道:“就当是给你们的……”他猛地住口,漏掉了两个字,说,“贺-礼。” 贺礼?新婚贺礼?叶鹭脑子里蓦地炸出这四个字,脸颊瞬间滚烫起来。 陈晏起见她还站着,笑着说,“再不走,他嘴里再说出什么我可不管。” 伯凯那张没分寸的嘴,叶鹭也是见识过的。 “哎——就这么走了啊?”伯凯突然握了一下后座,下意识瞄了眼叶鹭,“鹭鹭你觉得我的贺礼怎么样?” 叶鹭虽然一直没说话,但也留心听着伯凯和陈晏起的交谈,此时见伯凯欲言又止,便猜想他是想知道自己对他刚刚那句话的态度。 她犹豫了一下,还在“要不要趁这个机会和伯凯说清楚”和“赶紧逃离这种处境”中纠结,就听到陈晏起压低了声音说,“你越躲,他越难受。人家好歹都送礼了,咱也大方点?” 叶鹭蓦地抬眼,正好撞到陈晏起温柔的眼神里。 这一刻,叶鹭突然有些心惊,刹那间,她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都爱围着陈晏起转。 抛开他的家境和光环,陈晏起真的很擅长拿捏人性。他有能力和任何性格的人都处得恰如其分,绝大多数原因并不是他们之间感情有多好,而且他知道怎么做可以让对方觉得称心如意。 叶鹭突然想到上次在医院,陈晏起说,他从来没拿伯凯当朋友。她突然觉得,至少在那一刻之前,他说的未必是假话。 那她呢?陈晏起对她,是否也是一时兴起的把玩,亦或者志在必得的取悦? 念头一闪而过,叶鹭下意识打住了深究的欲望。 她深吸一口气,当着陈晏起的面,硬着头皮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长长窄窄的棕色印花盒子。 “上次的事情,我应该向你道个歉的。”叶鹭仰起头,望着伯凯的眼睛,她把盒子背在身后,方方正正的形状正好落在陈晏起的眼底。 “不用不用。”伯凯像是早就准备好了台词,不等叶鹭说完就连忙摆手,他面红耳赤地道:“是我自作主张,没考虑你的感受。”他瞥了眼陈晏起,连忙说,“上次在医院,宋枝枝也说我了,是我没搞清楚状况,是我的不对。” 伯凯态度真诚,叶鹭更加觉得愧疚。 想到第一次见伯凯的场景,叶鹭更是感慨万千,她又往前走了走,道:“其实我朋友一直都不多。所以,能遇到你,还有宋学姐,我很珍惜。”她身后的手指蜷了蜷,有些紧张地双手递给伯凯,“这支柏踏雪鹰送给你,高考在即,希望你万事顺利,理想成真。” 伯凯兴冲冲地接过打开,只见盒子里是一支手工绘制的红木书签,上面的图案十分古朴,背面也有细细的小篆,像是小心翼翼刻上去的,写着一句: [愿君惟松柏,苍苍贯四时] “这是专门送我的?”伯凯兴奋地问。 叶鹭点点头,正要说点什么,突然听到身后人按了下车铃。 “聊完了?” 陈晏起一只脚等在脚踏上,毫无节奏地捏着把手,见叶鹭回头,立刻示意道,“不早了,送你回家。” 叶鹭隐隐感觉陈晏起有点不高兴,当即小步挪到后座,掖紧裙摆乖乖坐好。 一中春季款的校服短裙其实很厚,叶鹭下面还穿了长筒袜,因此并没有很冷。但陈晏起瞄了一眼,也不知道在生哪门子气,当即脱下校服,不由分说地放到了她腿上,道:“这么冷的天,就穿这么点。” “学校统一发的,别人都这么穿。”叶鹭小声为自己争辩。 陈晏起瞧着叶鹭好半晌,憋出一句:“学校可真是一视同仁。” 叶鹭忍不住微微“嗯”了一声,她有点没跟上陈晏起的脑回路,不是在说温度吗?怎么突然又扯到了学校。 叶鹭想了小半程,都没想明白自己刚刚哪句话得罪了陈晏起。几个颠簸之后,她不自觉地把手从底座挪到了陈晏起的腰侧,微凉的春风拂面,自行车突然就慢了下来。 几分钟之后,他们终于如期停靠在小区楼下。 陈晏起拎起书包,自然而然地要跟叶鹭上楼,结果刚走到单元门口,叶鹭突然回身拿过书包道,“我到了。” “你这是赶我走?”陈晏起眉头微抬,语调有点冷。 叶鹭连忙否认,哪怕她回来的路上就在琢磨借口,但谎话还是说的过于明显,最后结巴到陈晏起都有些不忍心,亲口替她总结,“你是想说,青艺塞主办方要入围选手录短视频,所以你回去还要化妆,换衣服,所以没办法招待我?” 像是怕陈晏起还有借口,叶鹭连忙点头,又说,“对了,你的寒假作业我也做完了,你在这里等我一会,我现在就去拿下来。” “不用。”陈晏起盯着叶鹭道,“我早交了。” 叶鹭噎了一下,其实早在陈晏起第一次给她批改试卷的时候,她就意识到,陈晏起要她模仿笔迹是假,帮她辅导功课是真,雇她代做作业是假,帮她攒钱是真。 包括大年夜那天,他还专门包了个压岁钱偷偷塞到自己门缝,要不是后来她打扫卫生,差点都没发现被误塞进地毯下面的两百块红包。 但这一切,他没说,她也就继续装糊涂。 这会陈晏起突然挑破,叶鹭就感受到了一种她不得不报恩的压迫感。 但人情是人情,债务是债务,她还是不能心软。 于是,她瞄了眼陈晏起,逐客令似的再次说,“既然你不需要,那就赶紧回去吧。” 天都快黑了。 叶鹭说完,陈晏起也没有太大反应,她以为陈晏起这算是一种默许,于是就转身按开了单元门的密码,结果她刚要合上门,陈晏起突然伸手掰住门禁,十分敏捷地侧身挤进了狭窄的楼道。 “早知道你是现在这幅样子,”若有似无的回声里,陈晏起把叶鹭圈到身边,有些危险地说,“我就不该盼着快点开学。” 他原以为开学了见的次数总能多一点,没想到这才第一天,叶鹭就变着法地躲着他,明明寒假的时候还挺乖巧,结果现在一到人堆里就很变了一个人似的,理都不理他,还装不认识。 早春的户外还是有些冷的,两个人站在乌漆嘛黑的过道,谁也不肯让谁。 叶鹭被逼的无路可退,只好硬着头皮说,“我家里确实不方便,改天再来好不好?” “不好。” 陈晏起原本也担心自己是不是有些强人所难,但是看到叶鹭闪躲的眼神,心里便笃定对方必然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又不肯说。 他牵住叶鹭的手指,女孩细嫩的手掌绵绵软软的,又被冻得发凉,他捏在手心握了握,直到房门口才轻声道:“你自己开,还是我来。” 叶鹭自知瞒是瞒不住的,于是认命地解锁开灯。 陈晏起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发潮的味道,灯光骤亮,他抬眼就看见叶鹭床头一大片墙壁上生满了黑色的霉菌,仔细看还是一层叠加一层,暗沉沉的,很明显被人处理过很多次。 沪中冬日里湿冷,叶鹭租的这间位置不好,窗不朝南屋子又背阴,一遇到湿冷的天气房间里就会这样墙体发潮,久而久之就会起霉菌。 陈晏起仔细检查了墙体和床板背后,撸起袖子,走到卫生间端了盆清水进来。 “你要干嘛?”叶鹭见陈晏起脱掉鞋站在凳子上,连忙上前询问。 陈晏起手里拧着抹布,抬头望了眼屋顶角落的霉菌,问:“不用我,你自己能够到?” 叶鹭吃力地看了眼,她的确做不到,要是她知道怎么处理,也不会不好意思让陈晏起上门了。 最终,还是陈晏起做了半日劳力,把房间的两片墙壁通通擦洗了一遍,叶鹭本想请他去吃顿饭,结果看了眼时间又乖乖闭了嘴。 “你要想留我,也行。”陈晏起倚在门口,看了眼已经十点半的表,扶着腰,慢吞吞地说,“就当先欠着,以后慢慢再还。” 叶鹭埋着头,送陈晏起到楼道门口,见他从楼梯下去,连忙又跑到窗台使劲往下看。 看到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叶鹭突然想到陈晏起的外套还落在床上,她连忙发消息。 [1717:留着吧] [1717:你往下看] 叶鹭趴在窗台,就看到站在路灯下面的陈晏起朝着自己挥了挥手。 她眼眶微热,也抬起手挥了一下。 虽然明知道他看不到,但她还是想努力回应。 [1717:我看到了] [1717:下次使劲点] 比想象中更完美的开学日终于落下帷幕,叶鹭心满意足地拉起窗帘,又把陈晏起的黑色校服外套打理整齐挂在衣柜里。 她窝在厚重的被子里,突然觉得,房间里虽然有些湿冷,但她的心里好像从来没有这么温热过。 叶鹭原以为房间发霉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没想到周五放学这天,她一出门就听到陈晏起的车铃声在站台对面的停车区响起。 “怎么不回我消息?”陈晏起单腿撑着自行车,一只手拿过叶鹭怀里的课本,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叶鹭连忙翻开手机,这才看到陈晏起午休的时候果然找过她。 [1717:这个风格喜欢吗] [1717:还是你觉得昨天那个好] 这两天陈晏起不知道从哪弄到一批风格迥异的家具用品,从地毯到沙发套,从床单被褥到窗帘围栏,大到柜子小到毛巾,应有尽有,每天要不厌其烦地问叶鹭十几遍。 刚开始,叶鹭还认认真真地帮他参谋,到后面陈晏起居然连牙刷毛的软硬都要问,她就慢慢有些敷衍,有时候十个问题里最多回复最后一个,但他却好像乐此不疲,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更来劲了。 这会,叶鹭看到聊天记录,叶鹭立刻警觉起来。 难道陈晏起是要抓自己去实地考察?她对这些家装实在是没研究,又不感兴趣。 叶鹭于是连忙说,“今天下午我们历史小考。”她指了指陈晏起手里的某份试卷,有些为难地说:“待会回去还得自己批改修正,下周一就要交。” “这么忙啊。”陈晏起拖长了腔调,就在叶鹭要松一口气的时候,他突然说:“那我帮你批。” 叶鹭回回和陈晏起争执都是落败而归,尤其是在学习方面,她就算是拼的头破血流也比不过这位大学霸。 因此这回,她索性就放弃了抵抗,老老实实地爬上了他的后座,“我们去哪儿?” “回家做题。”陈晏起扬了扬手里的试卷,笑得有些故意,“你都这么忙了,我不好好帮你分忧,还能带你去哪?” 见陈晏起取笑自己,叶鹭不甘示弱地道:“你哪回带我出去打过招呼,我又没有读心术。” 陈晏起略微怔了一下,伸手揉向叶鹭的后脑勺,目光里的愧疚还未散去,手指又一顿,忍不住扬起唇角道:“染头发了?” 叶鹭原本的头发偏黄又有点自然卷,看着毛毛糙糙的,她春节期间就想换发型,趁着这几天有空就拉着郑荞去重新染了发色,又拉直了头发。 她原以为陈晏起一开始就会注意到,没想到两个人聊了这么久,他才发现自己的改变。 “嗯,春艺赛马上就决赛了,《九天》又是国风舞台。”叶鹭视线落在早春萌芽的细柳,欲盖弥彰地解释说,“新年新气象,我这也算是为艺术献身。” 陈晏起轻轻一笑,顺手薅了把自己额前厚厚的刘海,若有所悟地道:“那我要是和你染一样的,算为谁献身。” 叶鹭脸上顷刻火辣起来,她被陈晏起看得浑身不自在,正不知如何是好,陈晏起突然抬起指尖勾了下她的帽子,道:“路上风大,捂严实点。” 正是放学的时候,校门口挤满了要过马路的人,叶鹭刚带好帽子就听到身后有人喊着陈晏起的名字起哄。 三五人群里,陈晏起头也没回载着她一路穿梭,仿佛人山人海,都在见证他们一路前行,由寒冬入暖春,跨越两季。 叶鹭反应过来的时候,陈晏起已经带着她走到了叶柳小区。 这时候,她才意识到陈晏起说的“回家”,不是送她回家,而是带她来自己的家。 陈晏起推开门,把装点一新的房间展现在叶鹭面前。 他靠在门背上,罕见地有些紧张,“上回生日,本想把这里布置成你喜欢的风格,没想到没能完成。后来我就想,与其只在意那一天,不如就让你变成这里的主人。” 叶鹭怔怔地望着陈晏起,陈晏起回以深深的凝望:“这里看得到日出,阳台右侧是你最喜欢的广玉兰,有风的时候铃铛会响,夜里能看到最亮的星星。” 陈晏起指了指窗台外面,“我要是来找你,就在那里按车铃。从你听到到出来,只需要一分钟。” “这里都是按照你的喜好准备的。”陈晏起见叶鹭眼眶微微有些红,他立刻就忐忑起来,“怎么哭了?是哪里不喜欢吗?” 叶鹭咬着唇,直直地望着陈晏起。 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送她这么贵重的“礼”,叶鹭突然想起宋枝枝说过,陈晏起对历任女友都十分阔绰,如果遇到某些纠缠不休的,就直接用分手费解决。 他这是不想和自己在一起了,所以想用这套租房打发自己?叶鹭大脑一片空白,好半晌,才仰起头道,“这算是你送给我的补偿么?” 陈晏起微愣,意识到叶鹭想歪了,连忙解释道:“我爸出院需要人照顾,所以我得暂时回去住家。你房间太潮了,我不放心,所以才想让你搬过来。” 他郑重其事地道:“是契约,不是赔偿。” 陈晏起怕叶鹭不信,又从茶几上抽出几页纸,一字一句地指给叶鹭看:“这是转租合同,在这里签上名字,这里就是你的了。” “那你怎么办?”叶鹭鼻子红红的,眼睛看着也跟兔子似的,还在为陈晏起担心:“我占了你的地方,你以后住哪?” 陈晏起捏着笔的手指微顿,心里的真实想法没敢说,片刻,哄着眼前的女孩说,“要是我无家可归,只能靠你来收留我了。” 他本是玩笑话,但叶鹭却一派认真地想了一会,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那你到时候,一定要来找我。” 她擦了擦眼角,眸底的笑意纯粹至极:“你对我这么好,我也会对你很好的。” 作者有话说: 阿路也开始对晏哥有一点点敞开心扉了^^ 不好意思啊大家,最近一直在忙着熬夜修改出版稿,所以一直没更新,我会在周四之前再更新6000左右的,补上这几天的量,感恩大家的喜欢~~ 第26章 京都之约 周六清晨, 叶鹭一觉睡到自然醒,她视线模糊地摸起闹钟,在看清上面时间之后,猛地爬下床趴在窗口往院子里看了眼。 果然, 陈晏起正靠着自行车在楼下等自己。 昨晚伯凯和何最在群里商量了半天, 死活说要给陈晏起和自己补办生日会。叶鹭临睡前特意定好了闹铃, 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一点响都没听到。 她连忙转身要去洗漱,刚要扭头就听到院子里陈晏起车铃响了两声,她赶紧回头看床上的手机, 果然又收到了陈晏起的消息。 [1717:总算醒了] [1717:你再不下来, 我就上来] 叶鹭迅速冲向卫生间, 花了五分钟时间收拾好自己, 赶紧跑下楼。 陈晏起其实很讨厌等人, 但从他第一次发出消息到现在, 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了,叶鹭有些拿不准,也不知道他少爷脾气上来了,好不好哄。 朝阳正盛, 陈晏起就站在院子里的垂丝海棠下面, 春日里寒气未消, 但他却只穿了件短袖,上面套了件深色的工装牛仔衬衫,手里不知道在哪折的花,看到叶鹭就摇了摇道,“晾我这么久, 不抱一下说不过去吧?” 叶鹭面带愧色, 挪到陈晏起面前的时候, 整个人都有些紧绷,她正想着要不要抱他一下,就看到陈晏起把花放到了她手里说,“走吧,伯凯他们还等着开饭。” “他们已经到了?”叶鹭有些惊讶,她赶紧坐在后座,熟稔地扶住陈晏起的衣襟,这才不到十点钟,他们怎么会来的这么早。 陈晏起笑达眼底,他嘴上说得很急,车轮一点也没有加速的意思,“谁知道他们搞什么鬼。” 叶鹭下意识捏了捏陈晏起的腰侧,她有些紧张,丝毫没发现刚刚那一瞬间,前面的青年略微绷紧了后背,见陈晏起像是没听到,又问了一遍说:“他们知道我要续租你家吗?待会要不要解释一下?” “不用解释。”陈晏起慢条斯理地说,“我已经跟他们讲过了。原来的钥匙伯凯那也有一把,我晚点都给你。” 叶鹭望了眼陈晏起的后背,又把视线挪向他的影子,半晌她小声说,“你也可以不给我。” 自行车戛然而止,陈晏起猛地刹车,扭头看向叶鹭。 他表情从惊讶到心焦,最终变成一脸忧愁:“你和谁谈恋爱胆子都这么大吗?” 听到“谈恋爱”三个字,叶鹭脑子里“嗡”地一声,反应过来陈晏起这句话的意思,她忙起身走到他对面,抬起头反驳说:“我又没谈过,不像你经验那么丰富。” 陈晏起抬起眼皮,目光深深地落在叶鹭的脸上。半晌,他把自行车停到路边,插着兜走近叶鹭,略微弯腰笑道:“是我来的晚了,那我给你赔罪,好不好?” 眼看叶鹭快要撞到爬满花藤的围栏,陈晏起下意识伸手揽住她的后背,叶鹭惯性向前,整个人径直扑向陈晏起的胸膛,坚硬温厚的感觉一触即离,她抬起头,就看到陈晏起额前碎发下那双深而璀璨的眼眸。 “我……我们不是要赶回去么?”叶鹭艰辛地吐出几个字,只觉得陈晏起的目光灼得她双颊都要烧起来了。 她伸手推了推陈晏起,结果青年的手掌突然发力,将她整个人都扣了过来。正当叶鹭以为自己必然要和陈晏起贴在一起时,他突然转了个身,带着她一路回到了自行车后座。 陈晏起利落地坐上底座,背过身拉起叶鹭的两只手直接搭在自己的腰侧,然后回头抓着手柄,目视前方沉声嘱咐:“抓稳,我们抢个绿灯。” 青年身体滚烫,叶鹭的手指贴在他的身侧,明明隔着两层衣料,她却有种莫名的心虚感。 陈晏起猛地出发,叶鹭几乎半截身体都靠了上去。一路颠簸,等到了叶柳小区,叶鹭才发现,原本只需短暂的几分钟路程,愣是被他们耗了整整一刻钟。 叶鹭到底脸皮子薄,起床晚再加上路上磨蹭,陈晏起开门的时候,她跟在他身后,头都没好意思抬。 房门打开的一瞬间,头顶突然响起礼花筒的轰声,叶鹭吓了一跳,她还没看清怎么回事,陈晏起直接将她半搂进怀里。 叶鹭透过缝隙里灯光的渲染,只看得到无数斑斓的光点划过陈晏起的身上,而他却毫不犹豫地回头,将自己坚定不移地护在身前。 正好在家听到动静的宋枝枝开门出来,就看到陈晏起门口两侧的凳子上各站着一个大高个,举着礼花筒怼着陈晏起头顶可劲地造,她忍不住骂了句“傻逼”,吐槽道:“谁家过生日放礼花的?又不是接亲。” 伯凯手里的动作停了一瞬,对面的何最也若有若无地点头,“对啊,礼花不应景啊!我们应该多买点蜡烛,让他们俩许上个一千零一个愿望。” 说起这个,伯凯立刻就抛给何最一个眼神,“嘴哥你脑子好使啊!可算是和晏哥想……” 他最后几个字还没念出来,就被陈晏起连人带筒从凳子上喝了下来,“还没闹够?赶紧下来去给我打扫卫生。” “那不行。”伯凯正气凛然地说,“好歹也得吃完了嫂子做的饭,我才有力气干活。” 何最眼睛瞪得老大,连忙去堵伯凯的嘴,却听到陈晏起一反常态地看了眼叶鹭,然后堪称温柔地笑道:“你确定你要试试阿路手艺。” 叶鹭抬头望向陈晏起,听他这么光明正大地取笑自己,忍不住拧起眉头,“上次不就是盐放的少了么?你能不能给我点面子。” 陈晏起赶紧出声轻哄,又冲着一圈人认错道:“成。不是我们阿路手艺不好,是我口味重,都怪我。” 叶鹭眼底盈出笑意,扭过头才发现宋枝枝正意味深长地打量自己,就连旁边的何最也从拉开凳子撞了下陈晏起,说:“什么情况,这么快就被叶同学拿捏了啊。” 趁着几个男生互相揶揄,宋枝枝悄悄拉了把叶鹭。 “你要搬过来和陈晏起一起住?”宋枝枝语出惊人。 叶鹭连忙解释,“是续租,不是一起住。”她脸红耳朵红,怕宋枝枝误会自己,立刻说了一长串的原因。 宋枝枝淡淡地“哦”了一声,撑着手肘环顾整间屋子里的陈设,然后反问叶鹭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真的接受了这些,以后拿什么来还他?” “陈晏起的真心,挺重的。”宋枝枝想提醒叶鹭,又觉得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得道:“我怕你以后吃亏。” 叶鹭自从认识宋枝枝,就知道她最是个面冷心热的人,话说到这个份上,她要是还藏着掖着反倒是没拿她当朋友了。 “我知道陈晏起没看上去那么光风霁月。但他既然能选择成为这样,我就相信,他不管遇到任何事情,都不会放弃自己。”叶鹭坐在地毯上,双手抱着膝盖,有些笨笨地说:“十六岁上,我因为长相被差点领队老师替换,是他告诉我想要就自己去争,我才有机会拿到人生中第一个奖杯。” 叶鹭很少和人提起过往,此时和宋枝枝说起,却像是刹不住车似的一股脑全倒了出来,“学姐,我觉得陈晏起需要我,我想做那个永远都不会离开他的人。” 宋枝枝沉默,她捡起地上的礼花碎屑捏了捏,抬头看向叶鹭说,“希望你永远都不会后悔吧。” 半晌,她又松开手,轻声笑道:“后悔了,我再帮你一起逃亡。” 叶鹭忍不住笑出了声,正巧伯凯几个走了过来,看到她和宋枝枝说悄悄话,就蹲过来八卦。 “鹭鹭,你什么时候开始给晏哥做饭的?我说呢,他最近老不去食堂,放学就往外跑。” 说起这个,叶鹭就有点窘迫。 她也是签完合同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和房东签约,而是和陈晏起这个租客,陈晏起几乎分担了所有乱七八糟的费用,只留给她一个光秃秃的房租,一个月两百块,便宜得匪夷所思。 她那天晚上在网上查了一下,沪城一中附近有大学城,租房市场价格偏高,校外十几平的一居室均价八百左右,加上陈晏起的装修成本,保守估计也得一千五左右。 叶鹭算完账,想了一会,始觉陈晏起这一桩桩一件件下来,完全是把她套进了用人情做的连环扣的,他做每件事都不露声色,看似简简单单,但对她来说却是再也还不清了。 但她还不起,并不代表就要心安理得的领受。 因此,叶鹭主动提出要给陈晏起送午饭。结果她晚上刚说,第二天陈晏起就把家里的冰箱填的满满当当,还好整以暇地邀请她过来露一手。 叶鹭是猫儿胃,一顿就吃一点点,还要忌口再三。因此,她做的饭只合她的脾胃,陈晏起一顿饭吃完,沉默了好半晌,次日开始就再也不让叶鹭进厨房。 叶鹭也觉得很纳闷,明明一开始是自己给陈晏起下厨,可到最后,却还是变成了陈晏起照顾她。 此时,听到伯凯说陈晏起中午放学来回奔波,她忍不住四下寻找陈晏起的踪迹,方才还是热热闹闹的门口一下变得空荡荡的,叶鹭下意识起身道:“陈晏起呢?” “我在这。”陈晏起从厨房里探出半截身子,朝着叶鹭扭头道,“找我?” 叶鹭离开人群走到厨房里间,陈晏起正好将煮好的豌豆苗从锅里捞出来,绿色的蔬菜白色的碗,宽薄的面条被切出均匀的细线,青年手指修长,刀功精湛,朝她笑过来的时候,右脸颊有一颗很浅很浅的梨涡。 “你有忌口吗?”陈晏起将面条从指尖抖落,盖上玻璃锅盖的同时,还不忘趁机从叶鹭嘴里套话,“比如,有哪些东西是你不喜欢吃的。” 叶鹭思索道:“没有。” 她从小就在练舞,施岚波也对她的饮食十分严格,但自己其实并不挑食,也没有任何过敏源。 叶鹭见陈晏起沉着眉,像是有些不悦,于是反问他,“那你呢?” “不吃茄子,土豆,所有鱼肉,讨厌芥末,其他的都吃。” 陈晏起说得很痛快,他转身走到厨房案板,拿起刀在水池里冲洗后挂在架子上,又自己补充道:“没有讨厌的颜色,不喜欢鲜花,爱用一次性的东西,每周至少健身两次,很反感别人碰我电脑。” 叶鹭比英语课听写单词还紧张,连忙在心里密密麻麻地背诵着。 煮面的锅盖被泡沫拱起,陈晏起一只手掀起,另一只手倒进去小半碗冷水,回头见叶鹭呆呆的,旋即笑道,“是不是觉得我很难搞?” 叶鹭在心里疯狂点头,嘴上却说,“能被人宠着长大是好事。” 陈晏起看着叶鹭,抬手“咔”地一声关掉燃气,他偏过头轻声笑一声,然后抬手揉了一下叶鹭蓬松的发顶,拾眸笑道,“你以后,也可以被宠成这样。” 叶鹭心里泛起一种奇妙的感觉,酸涩里仿佛充满了甜蜜,她本能地想从陈晏起眼里探究到更多,可对方却跟没事人似的,指了指旁边的锅,毫无征兆地说,“最难的部分我都做完了,接下来你来。我今天犯懒,也想做一回你家贵客。” 陈晏起一出去就和何最,伯凯,宋枝枝凑在一起玩空中大作战,激烈的两军对垒中,叶鹭听到此起彼伏的炮火声。 她站在小小的厨房里,透过玻璃门看向外面的陈晏起,突然有种时光倒转,她和陈晏起身份置换的感觉。 三个月前,她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那个自己曾经初尝烟火气的房子,如今居然真的要变成她的栖身之所。 这里是陈晏起的,从此也是她的,就仿佛这间小小的房子,从来都是他们两个人一起在住,他们互为家人,相依为命。 吃完饭之后,叶鹭突然看到手机有几条消息并一个未接电话,点开一看居然都是施岚波。 自从上次滨城滑雪场分开,这是妈妈第一次主动关心自己。叶鹭忙不迭出了门,匆匆打开聊天框,里面却只躺着冰冰凉的两句话。 [给你打了生活费] [不够再找我要] 叶鹭有些失落,手机转账短信也适时地跳了出来,她本想向往常一样顺手划过,目光扫过信息里的五位数余额,瞬间一震。 怎么会这么多?她一个月生活费满打满算也不过五六百,叶鹭愣了愣,连忙打电话问施岚波。 “没打错。”电话那头的女人语气依旧冷淡,叶鹭不用看也知道她是如何拧着眉抱着臂,站在墙侧沉声跟自己对话。 叶鹭长大之后难得和施岚波发生争执,但关于金钱的事情,她不想欠那个人太多,“周末我再去趟银行,我用不了这么多钱。” “你叔叔给你的你就拿着。”施岚波语气强硬,过了一会,旁边似乎有人说了什么,她又缓和道:“你也大了,平时也该多买点衣服化妆品,收拾下自己。再则,你和朋友出去玩也有花销,就算用不完,留着以后慢慢用也行。” 叶鹭敏锐地感觉到施岚波话中有话,她想到上回滑雪场陈晏起帮自己解围的事情。 她连忙解释,自己交朋友不需要这么多钱,却被施岚波突然打断道:“上次忘了问你,你和陈晏起发展到哪一步了?” 叶鹭愣了一下,万万没想到施岚波会问的这么直白,就好像连一点点顾忌自己感受的念头都不曾有过,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们住在一起了?”施岚波大概也从辛老师那里听到一点点消息,开门见山地问。 叶鹭以为施岚波是担心自己没有分寸,正要说明情况,就听到对面不带丝毫感情地说:“自己注意点,做好安全措施。” “妈——”叶鹭失声道,她一开口就哽咽了一下,怒火悲凉噎在喉头,她咬牙切齿地苦笑道:“在您心里,我就是那么随便的人。” 施岚波那头彻底陷入沉默,叶鹭感觉她应该是按了静音。 楼道里静悄悄的,叶鹭将手机举在耳边,酸涩着眼眶再次出声,“我马上就决赛了,您会来吗?” “决赛?什么比赛?”窸窸窣窣的响动之后,施岚波有些疑惑地敷衍道,“我最近没空,你找辛老师去吧。” 叶鹭没再解释辛老师也要去为司小衡加油,她望着对面墙壁上不知道被谁蹬了一脚的鞋印,轻轻地“嗯”了一声,道:“替我向叔叔问好,那我先挂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鹭调整好呼吸,正打算赶紧回去,侧过身就看到陈晏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倚在门口,他看到自己也没有深究,只用袖子擦过她的眼角,不怎么温柔地问,“什么时候出发?” 青艺赛决赛前三日,所有入围十强的选手都要入住由主办方会提供的集体宿舍,入住期间手机一律上缴,节目录制结束之后才可以离开。 叶鹭如实答了,见陈晏起没什么反应,她犹豫了一会,低着头还是没忍不住问,“到时候,你会看我的直播吗?” 陈晏起见叶鹭又低着头,不假思索道:“我有更重要的安排。” 叶鹭咬了一下唇,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噙着眼泪笑道:“没关系的,我知道你忙。”你们都忙,她能理解的。 陈晏起的视线一路跟随叶鹭进屋,等到她的背影彻底消失,他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上推过来的叶鹭继父的名片,脸色突然就阴沉到底。 * 叶鹭临行前,陈晏起特意拉了一群人帮她搬完了家。 站在路口等车的间隙,陈晏起把两把钥匙全都送到叶鹭手里,“等你下次回来,这里就是你的家。” 叶鹭看着钥匙,想了想,还是把其中一把放到了陈晏起手里,“留个备用,我怕自己弄丢。” 陈晏起看着叶鹭,“你就不怕我乱来?” 马路上车辆穿梭,到处都是行人。 叶鹭看到自己约的车拐弯过来,连忙快速抱了下陈晏起,踮起脚尖在他耳边道:“你知道,自己有多值得被信任吗?” 直到叶鹭关上车门在窗户上挥手,陈晏起始觉自己竟然被小姑娘撩拨,他心神动荡,不由自主地紧跟跑了几步,回过神来才想起可以给叶鹭发消息。 叶鹭靠在出租车后座,一张脸红扑扑的,她听到消息提醒声,低头看向屏幕,锁屏上方就跳出一句: [一路顺风,注意安全] 青艺赛是在三天后进行决赛,采用的是先网后台的播出形式,这一届的决赛是双人舞模式,投票规则是专业评委一票抵十票,二百名大众评委人手一票,三轮投票人气最高的组合夺冠。 根据抽签,叶鹭是最后一组进行表演,她在后台和搭档再次确定好走位之后,这才抽空瞄了眼观众席。 观众席分三个区域,最前排是节目组专门挑选的颜值高的现场观众,中间是普通观众,左右两侧则是选手们的特邀嘉宾,一般都是家人亲友团。 叶鹭原本也没想着能看到熟人,但当她视线扫过嘉宾席时,看到施岚波竟然也在,心里还是忍不住生出迭迭热浪。 “这就感动了?”司小衡走了过来,突然看到叶鹭遍身白绮,脸上的银妆动人心魄,哪怕站在阴影里也颇为惊艳,她略微失了会神后,忙毫不留情道,“要不是我妈亲自去劝,你以为会有人看你丢人现眼?” 她瞥了眼观众席上突然站起身要走的施岚波,目光落在辛老师身上,不满地:“自己女儿的都不操心,就知道专管别人闲事,也不知道到底谁是她亲生的。” 司小衡正说着,余光看到辛老师突然站起身,施岚波不知道说了什么,她连忙挽留,结果被对方直接推开,急忙离开。 “我就说嘛,恶人有恶报咯。”司小衡看到施岚波离开,转身观察叶鹭的表情,见她竟然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便再次挑衅道,“别忘了你说过的话,输了比赛,就不许报樊中的学校。我可不想大学四年又和你待在一起。” 叶鹭看了眼远处已经走开的施岚波,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她捏了捏手里的白色薄纱,轻声道:“放心,我会全力以赴。” 司小衡前脚刚走,叶鹭的男搭档就走了过来,见她似乎很紧张,连忙安慰道,“还在担心高空的部分?放心,我们的编舞肯定没问题,只要你按照我们预先排练的来,不会有人起疑的。” 决赛虽然是双人舞比拼,但搭档其实只是助演嘉宾,顶多算是主办方组的一个噱头。 叶鹭这一组的男嘉宾是上一届的季军,他的舞蹈风格很刁钻,两个人一开始协调的并不算很好,但磨合期之后,两个人在排练期间,对方总能能给到她一些惊喜。 当他得知叶鹭怕高之后,便断定她短时间内肯定无法克服,因此在心理疏导的基础上,他们重新在舞蹈表演上做了调整。 《九天》一共三幕,人间部分和月宫梦境都是在地面,只有飞天的部分需要叶鹭在高空挑战高难度动作。 剧情里,叶鹭所扮演的嫦娥吞食灵药飞天,后羿追赶嫦娥为其送别,为掩饰二人离别之痛,他们设计给彼此的眼睛蒙上薄纱。 一方面道具和剧情完全融为一体,毫不突兀,另一方面薄纱美观,又不影响视觉,一举三得。 但这样的做法,叶鹭始终觉得过不了心里那一关。她的练习虽然并非万无一失,但也有了不小的进步……她看了眼搭档老师,想到这到底是一场比赛,还是妥协下来。 正式表演开始,人间舞曲灵动热烈,自人间尾声舞步渐渐凝重,第二幕伊始,叶鹭起跳便引得现场寂静一片,观众无不屏住呼吸,情绪跟着嫦娥伤入肺腑。 薄纱覆眼,叶鹭透过模糊视线看向后羿,她突然觉得嫦娥不会去逃避现实,与爱侣道别她不该看都不看他一眼,她脑海里突然浮现那次在栈桥上,陈晏起亲手为她戴纱的场景。 他说:“要往上看,往高处走,心胸开阔,才能万事顺遂。” 舞曲由平转急,悲鸣的鼓乐声中,叶鹭突然觉得自己像是愚弄观众的骗子,眼前的薄纱就像是遮羞布一样,将她的胆怯和懦弱显露无余。 九天里的嫦娥不是这样的,她也不该又回到过去。 光影由明转暗,星辰遍地,万物湮灭,叶鹭腾空起舞的瞬间,如光如月,在昙花丛中中惊鸿一跃,眼上绸带如羽毛般散落裙袂,坠入台下后羿的手中。 苍凉天地间,哀怨的绸花绽放。地狱悲歌奏响,人间少年终于等到了孤魂归来。 第三幕缓缓开启,梦中的嫦娥自高空蜿蜒而下,她遍体鳞伤却又满目幸福。 女子赤足抵达终点,嫦娥于月下找到了他的神君,而叶鹭抬眸,也在茫茫人海中看到她的少年。 直播大屏幕里,坐在第一排的陈晏起静静地望着她,漩涡一样缠绵的眼神里,她周身的冰冷骤然褪去,那人用滚烫的灵魂,再次将她拽回温暖人间。 拉票环节结束,叶鹭快步回到后台,见男嘉宾一早就等在出口,她连忙鞠躬道歉,“对不起前辈,我……”她最终还是没能按照他们的排练完成比赛,她觉得愧对搭档的用心。 想到台上搭档的配合和临场发挥,叶鹭感激地说:“谢谢前辈一直以来的照顾,是我辜负了您的期望。” 男嘉宾不置可否地看着叶鹭,只是问:“重来一次,你还会摘下眼纱吗?” 叶鹭毫不犹豫地摇头,“我不想自欺欺人。” 男嘉宾这才欣慰地笑了一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表演的确略有瑕疵,但你让我看到了有血有肉的嫦娥。叶鹭,你其实做的很好。” 叶鹭意外抬头,只听他说:“在舞台上,谁都想赢,想赢就有办法能赢。可真正热爱的跳舞的人,是不会拿舞台当做往上爬的筹码的。” “你很勇敢,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面对自己的不完美,也不是所有人会从骨子里敬慕舞台。”男嘉宾意味深长地说,“别担心,一时的输赢而已。以后路还长,我们后会有期。” 叶鹭望着前辈离开的身影,她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天的相处里,竟像是从未认识真正的他。 票数公布结束,主持人突然喊她上台,看到自己最终止步于第二名的结果,叶鹭并不意外。 鲜花鼓掌包裹舞台,所有的镜头都对准了冠军,叶鹭在喝彩声里望向观众席,陈晏起却已经不在了,刚刚的一切,就仿佛是自己的幻想。 叶鹭接受完采访已经快十一点钟,她换好衣服,满身疲惫地离开后台,刚走下台阶,就看到人群角落,正抱着一束广玉兰等自己的陈晏起。 叶鹭揉了下眼睛,暗暗掐了自己一把。 疼痛袭来,叶鹭鼻子一酸,她下意识冲到青年面前。 “陈晏起,我比赛输了。”叶鹭的嗓音闷得太久,有些压抑,她垂着眼眸,略带哭腔道:“我不能去樊戏了,怎么办?” 陈晏起听叶鹭提起过她和司小衡的打赌,此时见她反应慢一拍似的难过后怕起来,忙伸手轻轻地勾了勾她的手指。 “这么怕输?那你为什么要取下来?”陈晏起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叶鹭从头到尾蒙上眼,她一定能做到完美无瑕的跳完整场舞,他将她拉到面前,认真地发问,“是不是因为我?” 叶鹭不肯说话。 其实她并非是因为陈晏起的突然出现而放弃作假,但最终的结果认真追溯起来,又的确是因陈晏起而起。 她还记得陈晏起对她说过,舞者天生是为舞台和观众而生,并非某个人的玩偶。陈晏起一直都相信她是最好的,而她一路走来,却还是只能用虚假的面具来掩饰内心的软弱。 叶鹭也想努力变得更勇敢一点,她希望陈晏起在屏幕上看到自己时,是骄傲的,而不是一直失望。她想一步一步,踏月行至陈晏起的身边,而不是用假面来铸就头顶的光环。 她想走出这一步,哪怕会摔得体无完肤。 见叶鹭不出声,陈晏起便道,“不说话,那我就当你默认。” “既然这样,那就是我害你输了比赛。你要怎么罚我呢?”陈晏起弯下腰,伸手扶着叶鹭的后脑勺,将她轻轻地揽入怀中。他的动作很轻,小心翼翼地,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浩劫,精疲力尽地央着她说,“阿路,你罚罚我吧。” 叶鹭莫名感觉陈晏起有些难过,她不知道他在外面这段时间发生过什么,见他并不想说,于是便仰起头轻声问道:“好好的,我为什么要罚你?” 陈晏起的下巴抵着叶鹭的额头,他看着灰暗无边的前路,想到刚刚蒋世蝶在电话中的央求与威胁,眼底渐渐蓄满了疲惫。 “阿路。”陈晏起怀里的花略微有些颓败,正当叶鹭感觉自己快要被他拥得有些喘不上气来时,她头顶忽然落下一声很轻的叹气,她听到他很慢很慢地说:“我好像做错事情了。” “什么事情?”叶鹭不由自主停下挣扎,疑惑问道。 陈晏起突然低头看了过来,叶鹭看着他寂寂无声的眼神,突然觉得他像是在凝望自己,又像是在看更远的地方。 半晌,叶鹭听到他突然开口问道:“阿路,我想让你和我一起去京都。你愿不愿意?” 第27章 刺青 彼时的叶鹭, 无论陈晏起说去哪,她都会义无反顾。 但陈晏起问的太突然了,这件事又极有可行性,叶鹭心里无数念头盘桓而过, 她迎面看到陈晏起那双似乎势在必得的眼睛, 突然生出些微妙的逆反心理。 叶鹭静默地蜷缩在陈晏起的手臂间, 仿佛将自己周身的伤痛也藏在青年怀里的温暖里,她偏过头看自己因为练习而磨出伤痕的手指,有些拿乔道:“这么要紧的事情, 我得好好考虑考虑。” 换作往常, 陈晏起会迁就她, 语言诱导她缓缓达成他的目的。 但此刻, 叶鹭话还没说完, 就感觉身体突然被陈晏起带起, 然后直抵身侧红墙,白色的广玉兰被她的蝴蝶骨压的粉碎,他一步步逼近,刻意压低的嗓音里揉着一丝痛意, 急促道:“你想让我等多久。” 叶鹭是个很慢热的人, 她一直以为陈晏起也是。但直到此刻, 她才发现眼前的青年,竟也会如此心急火燎,仿佛再迟一点,她便不是他的了。 自那天之后,叶鹭便被陈晏起盯得死死的。 他不管多忙, 每天都会定时定点接她上学放学, 吃饭练舞, 亲自盯她做题考试,背书测验,还要求她晚上九点钟必须到家,两个人视频复盘当日的错题和学习规划。 在陈晏起的高压一对一家教之下,叶鹭的成绩几乎是突飞猛进,就连听老师讲课,她偶尔也开始会觉得“不过如此”。 但陈晏起太严格了,叶鹭熬着熬着便有些吃不消,但她渐渐发现,陈晏起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他喜欢她闹脾气,以及扛不住她撒娇。 难得的周末,叶鹭习惯性地开始做试卷,然而做了半套试卷之后,突然想起陈晏起被伯凯叫出去打球了,他不在场,她干嘛还要这么认真? 叶鹭偷懒的心思一起,干脆去洗了个澡,然后就卸下一身疲惫,老早就缩回被窝开始午睡。 她是沾床就睡的体质,再加上这段时间的疲惫很快就沉入了梦乡。迷迷糊糊中,叶鹭感觉世界就像是被谁轻轻地按了一下,大地突然就倾向了某一段,她从高处斜坡往下滑去,便落入一丛甜腻的花林里。 花林很小,五颜六色的花朵围绕着大树,绿茵草坪上飞舞着蝴蝶和蜜蜂。 她忽然觉得手臂有些痒痒,下意识挣扎了一下,那种轻飘飘的触感随即又消失的一干二净。 叶鹭一觉睡到自然醒,睁开眼睛就看到陈晏起托着腮,曲着一条腿坐在床头,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她。 她心里一跳,比惊恐先来的是浓重的惊喜,“你不是去打球了吗?怎么回来了?” 陈晏起撑着手肘歪在叶鹭旁边,他整个人都压在被子上面,身上因为运动而起汗腥味还没散去,眼神里暖洋洋地抱怨说,“我今天状态不好,老是输,挺没劲的,就想回来看看你。” 叶鹭把被子掖在胸前,含着笑意望向陈晏起,“看我干嘛?我又不能让你赢。” “没良心。”陈晏起放平手肘,半张脸枕在上面,有些幽怨地说:“我可挂念了你……的试卷一早上,心不在焉才输了比赛。我都这么难过了,你都不知道心疼我。” 叶鹭一阵阵地脸红,见陈晏起一个劲地往自己这边蹭,于是伸手将他往外推了推,“回来怎么不先去洗澡?都是汗味。” “这是你家,我不打招呼就洗澡,多不好。”陈晏起弯着眼睛,眼底的光柔柔的,他趁机握住叶鹭的手腕,难缠道:“而且,我现在也不想去。” 不等叶鹭开口,陈晏起突然躺回叶鹭枕头上,可怜巴巴地央道:“家里最近不太安定,我夜里总睡不着,白天还得没完没了的上课,好不容易躲个清闲,你就让我多歪一会。” 陈晏起最近一直在家照顾父亲,虽然也有保姆,但他总是不放心,伺候病人煮饭做汤,赶上最近国内外竞赛又多,一个人恨不得被掰成好几份用。 叶鹭心疼地抚平他的眉头,手指停留在陈晏起眉骨上的小痣,忍不住看向他道,“我听说,眉骨长痣的人都很多情,还挺准的。” 陈晏起一把握住叶鹭的手指,将它折入掌心,他慢悠悠地放到自己的心口,“那怎么办?要不我去整个容?” “我又没说不好看。”叶鹭忙要缩回手,被陈晏起握住不给,一推一拉中,她忽然看到陈晏起的目光似有若无地露在她的手臂内侧,叶鹭侧过头也看了眼,就看到自己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只两三厘米的雁。 “你看。”陈晏起说着也抬起自己的手臂,叶鹭看到他的皮肤赫然是一只栩栩如生的成年夜鹭,蓝白相间的色调很冷,在蓬勃矫健的身形上,有种别样的反差感。 叶鹭猛地从床上坐起,连忙拉住陈晏起的胳膊反复检查,“你怎么去刺青了?不是说有纹身不能考军校吗?” 看到叶鹭紧张的样子,陈晏起笑得一脸得逞,他把手臂凑到叶鹭面前,几乎是搂着她说,“你再摸摸,是纹身贴,不是刺青。” 他的阿路还那么小,他哪里忍心让她有切肤之痛。 叶鹭这才反应过来,是啊,自己一直都在家午休,陈晏起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凭空给她刺个青过来。 她松了一口气,回头再看陈晏起,他已经躺回到床上,阖着眸像是沉沉睡去,左手手臂上的夜鹭安静地贴着胸腔外侧,是靠近心脏的位置。 见陈晏起犯困,想到他这段时间的忙碌,叶鹭轻手轻脚地下床,她刚掀开被子,看似已经睡着的陈晏起突然坐起。 他抓住叶鹭的手腕:“你去哪?” 叶鹭有些诧异于陈晏起的警惕,她光脚站在地板上,指了指床屉,“拿个东西。” 陈晏起还是没松手,见叶鹭没穿鞋袜,又拧着眉头要将人拉上来。 “你等我一会。”叶鹭忙从床柜里翻了一个熏香,这还是上回陈晏起过生日时买的,她一直都没送出去。 陈晏起看着叶鹭为自己忙前忙后,她做事情很细心严谨,再普通的东西在她手里也能被弄出花样,他眼底的焦虑渐渐散去,原本平直紧绷的唇角也不自觉挂上几分笑意。 原来,这就是家人的感觉。 不图谋分毫,不支配你做任何决定,只是单纯地陪伴着你,哪怕经年不见,也依旧骨肉至亲。 陈晏起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从一个完全没有血脉联系的人身上,补全了这份温暖。 他从来都没有期待过爱情,也没想过自己会想和谁结婚。 但是此刻,陈晏起看着叶鹭纤细的身形,看着她站在灯光下的睫毛一颤一颤,他想将她照顾的好好的那份感情便再次飙至峰值,他开始好奇起来,如果叶鹭穿上婚纱,会是什么样子?婚纱是手工定制还是高奢,是白色还是其他,他们婚礼请柬的款式,里面的文字是墨彩还是烫金,如果双方亲友同学全都要来,座位要如何安排。 叶鹭刚把香薰摆放到床头柜,就感觉陈晏起上半身趴了过来,他伸手一揽,她整个人就被捞到了被子外面。 隔着暖色调的被套,叶鹭被陈晏起拥在怀里。 “忙完了?”陈晏起问,稍微有点不耐烦。 叶鹭乖巧地点点头,“那我陪你躺一会。” “不想睡了。”陈晏起突然说,他伸手拨开叶鹭额前的发丝,端详了一会,道:“头发好像又变长了。” 叶鹭错开视线,脑海里突然响起前段时间和郑荞一起上早自习时她说的话。 “鹭鹭,你这学期来变了好多啊。”当时郑荞正在背历史书,突然偏过头感叹了这么一句。 叶鹭还以为她是在说外貌,遮掩道:“也许是因为我化了淡妆?” “不是的不是的。”郑荞连忙摆手。 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才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以前你很不合群,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是!你这段时间就很不一样!会开口请教别人问题,会主动和我们搭话……我觉得很好啊。” 郑荞合上书,似乎是憋了很久,朝着叶鹭劝道:“我知道你是很好的姑娘,但是你再好,把自己套在壳子里也没人会看见的。鹭鹭,你不要再变回去了,像现在这样,会示弱,会表达不开心,会和我们一起聊天说八卦,就很可爱。” “想什么呢?”陈晏起的声音钻入脑海,叶鹭一下子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青年,她突然觉得有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她真的随着他走上了“高处”,也看到了更多的“可能”,这一切都是陈晏起给的。 叶鹭忍不住弯起眼角,她刚想抬手就发现自己被陈晏起箍得死死的。 他似乎有些不悦道:“我就那么没吸引力?和我面对面躺着还能想起别人。” “好-热。”叶鹭扫过自己身上的被子,努力挣扎了两下。 陈晏起视线划过叶鹭粉扑扑的脸颊,不情不愿地松开她。 房间里开了空调,陈晏起本来就刚做完运动,又动了好一会,于是也顺手脱了外套。他刚挪开身体,就听到身后叶鹭掀开被子道:“空调吹多了会生病,你还是进来吧。” 陈晏起下意识撑起一只腿,他侧过身有些不自在地望向卫生间,“你自己睡吧。” 随着玻璃门轻轻被带上,陈晏起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我突然想起下午还有件事,你赶紧起床把试卷做完,晚上九点钟,我会例行检查。” 叶鹭还没从午休苏醒的惬意中挣脱出来,兜头就听到陈晏起分派的如山大的任务,她有些懒怠地央求,“就不能休息一天么?我好久没出去转转了。” “等到你高考结束,想去哪我都陪你。”陈晏起从卫生间出来,额发上还垂着水滴,但是态度却更加严苛。 叶鹭退而求其次,她指了指客厅里的显示屏,“那我可以玩会游戏吗?” “不可以。”陈晏起突然像是想到什么,直接走到电视柜前面收起了游戏设备。 叶鹭正在心里吐槽陈晏起的防备心真重,突然看到他从藏品间里抱出一个个大箱子。 “这些不都是你的宝贝么?你要带去哪里?”叶鹭连忙穿上鞋走过来,有些惊讶地问。 这些都是陈晏起之前的收藏的飞机模型,上回搬家的时候,陈晏起并没有把他们完全带走,还说这些收藏比他的命还重要。 “这个题材的厂家早就倒闭了,算是绝版。” “这是家小众个人品牌,二手市场上长期有人高价蹲。” 叶鹭还记得当时陈晏起说这些话时脸上的骄傲,此时他只拿挑出自己亲手做那只模型放在一边,然后利落地分门别类标上了序号。 “回去认真去做题。”陈晏起打完一通电话,见叶鹭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于是便嘱咐叶鹭道:“就是因为你这么三心二意,我才不敢把这些东西留在这。” 不等叶鹭追问,陈晏起说:“别偷懒,我会随时抽查进度的。” 目送陈晏起和送货员离开楼道,叶鹭才心有惴惴地回到书桌上。 自从上回比赛回来,陈晏起对她越来越好,可她总觉得陈晏起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高考倒计时在忙碌中一天天拉近,陈晏起那天晚上的颓然绝望就像是匕首一样,始终悬在叶鹭的心头。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叶鹭细细思索,便会生出无限恐惧,总觉得这样的日子过于顺遂甜蜜,仿佛在哪里藏着致命的匕首。 很快,这只匕首便渐渐露出锋芒。 那是叶鹭第四次见到蒋世蝶,相比较前几次,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老了十岁,哪怕依旧穿着华美的旗袍,脸上带着精致的妆容,但从眼眸里渗来的颓败与灰暗却藏也藏不住。 这个眼神让叶鹭莫名想起比赛那天晚上,陈晏起的神情。 她隐隐觉得,这次蒋世蝶邀请自己而来的谈话,大抵不会令人愉快。 但对方是陈晏起的母亲,因此哪怕她看向自己时挑剔又刻薄,她出于晚辈的礼节与恭顺,也无法有任何怨言。 好在,蒋世蝶看似柔美,但行事却从不拖泥带水。 这一点陈晏起和她很像。 叶鹭没有迎来想象中的机锋与较劲,只听她强打起精神,开门见山地说,“陈晏起被传讯那段时间,都是你陪着他?” 叶鹭意外抬眸,对面的蒋世蝶看到她的神情,便了然冷笑道:“我还以为陈晏起待你珍之重之,你会对他有多在意。原来,也不过是假模假样的逢场作戏,他也有看错人的时候。” 陈晏起的确有段时间没有和他们任何人见面,也一直避着他们,叶鹭快速思考,心里猜度应该是过年到开学那段时间。 那段时间陈晏起和伯凯因为被恶意袭击的确去做过笔录,但是被警方传讯又是因为什么?蒋世蝶又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她来找自己到底是什么目的? 叶鹭一时间疑云四起,她看向蒋世蝶,道:“您有话可以直说。” 蒋世蝶愿意透露的信息极少,但叶鹭却听得胆战心惊。 自从上回辰起被传破产,叶鹭就一直在关注相关新闻,后来陈晏起和伯凯遭人袭击,她隐约想到可能和段鸣川的案件有关,她虽然不足以去调查事件的真相,但是通过官方以及谈论上专业人士的分析,也大概能理出一些头绪。 此时,结合蒋世蝶的陈述,叶鹭大概猜想,段鸣川最初被抓之后大约是不肯认罪,因此还故意攀咬陈晏起因个人情感因素动机不纯,恶意诽谤构陷。因此,警方才传讯陈晏起协助取证。 叶鹭觉得后怕至极,但想到前几天的警方通告里已经确定了案件性质,段鸣川也已经承认了自己指使辰起员工非法窃密,以及向境外出售商业机密的行为,又稍微松了一口气。 她看向一直安静等待自己消化的蒋世蝶,除却心底对陈晏起一人承担所有的心疼,更意外于眼前女人对待对段鸣川的态度的前后反差。 “这件事情里,您也是受害者,对吗?”叶鹭虽然不想断定,但所有的线索都指向这个答案,否则蒋世蝶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以一种批判绝望的态度来告诉自己这些事情。 叶鹭不知道蒋世蝶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些,她尽力去猜测,主动道:“如果陈晏起知道这些,或许他会体量您的选择,如果您觉得很难开口,也许我可以……” 女人锐利的目光突然投过来,叶鹭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小姑娘,你的确很聪明,但千万别自以为是。”蒋世蝶坐得端端正正,慢条斯理地搅动眼前的咖啡,沉声道:“我们母子的事情,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插手。” 蒋世蝶的话如同一锤重击,叶鹭也意识到自己是越界了。 但她从始至终都没有示弱,依旧迎着蒋世蝶的眼睛,抱歉道,“我的确是外人,但您既然找到我,一定是有什么话要说。” 蒋世蝶眼底流露出一丝欣赏,她抿了口咖啡,语气不咸不淡道:“我知道你,父母都是普通工薪族,上过电视,也算是有点小名气。” 叶鹭认真揣摩她话里的每一层意思,只见她突然停住手,抬起眼皮深深地看了自己一眼。 “但那有怎么样,陈晏起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不可能因为一个认识三四个月的女人就变了本性。”蒋世蝶拿起包,朝着叶鹭微微倾身,“你再明白不过,你只是我儿子手里的玩具,或许是新奇一点,所以留在手里才久一点而已。” 叶鹭的心头渐渐冷却下来,她纹丝不动地坐着,心里却地动山摇。 “不过。”叶鹭听到蒋世蝶话锋一转,她又笑着说:“我现在改变了想法。” 她打量着叶鹭,像看着一件可掌控的玩偶,一字一句地道:“玩具又怎么样,只要他喜欢,你就还有价值。” 叶鹭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直到躺在床上,她脑海里还一直回响着蒋世蝶的话,以及她最后的两句忠告。 “只要你说服陈晏起出国,我可以安排你们一起离开。” 蒋世蝶的眼睛太毒,一下子就看准了陈晏起的死穴,于是她在强攻不下之后,又转头找到了叶鹭。 彼时,她残存的一些高傲全都加诸在了对面女孩的身上,她说:“你和你的家人不用承担任何费用,你可以继续深造跳舞,也可以依旧留在陈晏起的身边。” “叶鹭。” 叶鹭听到蒋世蝶念出了自己的名字,她语气渐渐柔软下来,像极了某种动物的悲鸣:“我不会害自己的孩子,相信我,离开沪中,是他最好的选择。” 作者有话说: 好难过 第28章 许愿 直到上了前往樊戏校考的车, 叶鹭也没有和陈晏起提及任何关于她和蒋世蝶之间谈话的内容。 每个人都会渴望自由,她从小就被施岚波操控着,已经丧失了太多自主选择的机会,她比任何人都知道选择权能握在自己手中是多么珍贵。 因此, 叶鹭从始至终都没有动摇过, 她想守护陈晏起的理想, 不想利用感情左右他的判断,也不想自己也成为陈晏起的牢笼。 能被人坚定地选择是无比幸福的,叶鹭体验过, 所以也愿意相信陈晏起的选择。 “有的人啊, 就是虚伪, 假清高。”司小衡拖长了音调嘲讽, 哪怕是在拥挤嘈杂的汽车上, 她的声音也依旧清晰又尖细。 她余光瞥向旁边的面不改色的叶鹭, 毫不客气道:“我还以为你多有骨气呢?还不是贱骨头。嘴上信誓旦旦地说什么输了比赛绝不报考樊戏,这才过去几天,就扯着长辈的大旗厚颜无耻地赖上来!真让我瞧不起。” 叶鹭自顾自地检查自己的书包和车票,侧过头看到窗外的辛老师还在站台上朝她们挥手, 忙勾起笑容也招了招手。 司小衡见状, 更加生气, 直接给辛老师拨过去一个电话,“妈你不是说还有事么?别站着了,快回去吧。” 辛老师只当是司小衡心疼自己,想着家里还有病人要照顾,再加上培训班最近比较忙, 这才依依不舍地和两人道了别。 等到辛老师的背影离开视线, 叶鹭脸上的笑容这才褪了个干净。 她靠在椅背上, 不住地看手机上的时间,目光落在手腕上戴着的行李箱的号码牌有些出神。 大多数校考的学校在各省市都会有考点,初试之后需要到本校进行复试或者终试,樊戏也不例外。 叶鹭和司小衡都已经过了初试的环节,这次他们头一回出远门独立前往本校进行现场面试,说不紧张肯定是假的,因此辛老师才特意安排两人一起前往,互相有个照应。 情理之中的事情,叶鹭没有拒绝。 “喂,你以为装聋作哑这事就过去了吗?”司小衡不依不饶地道:“早就知道你言而无信,我也不和你计较,只要你……” 她正说的得意,忽然看到叶鹭起身从架子上拿下了书包。 沪中汽运站的车辆有个不成文的规律,但凡出站检票完毕之后总会在十字路口暂停十分钟,等一等临时到车站赶车的人,叶鹭一路上都紧盯着路边的红绿灯,确认辛老师不会出现在附近后,便在司小衡的怨声载道里立刻起身。 “抱歉,我好像坐错车了,可以帮我拿一下行李吗?” 叶鹭态度真诚,听得司小衡心头一震,见她真的跟着售票员下了车,好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叶鹭的行李就放在最外侧,很容易就拿到了路边。 司小衡一脸惊愕地追下车,惊慌失色地拦住叶鹭叫道:“叶鹭你什么意思!我不就说你几句吗?你跟谁赌气呢?” “我没有赌气。”叶鹭将行李放在路边,目光落在不远处而来的出租车上,朝着司小衡语气淡然道:“谢谢你陪我演戏。如果你还记得我们的赌约,就帮我这一次,不要告诉辛老师我没上车。” 司小衡心里乱极了,她是讨厌叶鹭,也憎恶她处处抢自己风头。但是,但是……她从来都没想要毁掉她的人生。樊戏是她的梦想,也是叶鹭的,她只是随口说的气话,没有真的让她放弃的意思。 她手忙脚乱地去抢叶鹭的行李,却看到叶鹭抬头示意不远处的车辆,道:“司小衡,我决定去京舞了。”她轻松地笑了起来,脸上是司小衡从未见过的坦然和自信:“以我的成绩大概还有些危险,但是人总要为自己谋一条路的,这就是我的选择。” “我知道你其实并不讨厌我,只是厌恶的我抢走了辛老师心里本该属于你的位置。我以后,再也不会打扰你的生活了。”叶鹭看到售票员的挥手催促,连忙向她道:“快上车吧!如果还有机会,我希望再和你比一场。” 她说完“再见”,便头也不回头上了另一辆出租车。 司小衡愣愣地看着叶鹭离开的背影,她心里突然空落落的,像是某种习惯被突然截断,她猝不及防,没有一丁点心理准备。她下意识跟上前几步,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消失的无影无踪,直到此刻,司小衡才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一丝目的达成的喜悦,她反而觉得鼻子酸酸的,像是错过了很珍贵的东西。 一路往北,看着外面越来越陌生的景色,叶鹭心里反倒是越来越平静。 艺术类院校的校考报名是在一月份,当时辛老师就建议她多报几个学校,主攻樊戏和京舞。以她当时的成绩和实力而言,报考樊戏是十拿九稳,但如果要报京舞其实是有些冒险的。 但那时候,她看着“京都”这两个字,莫名就很想试一试。万一呢,万一她能去京都,也许就能见到在那里的人,那人那么优秀,他很有可能会考虑去京都的顶尖学府。 正是因为那一次的侥幸心理,她才没有错过这场迟来的转机,才有了这次的机会。 叶鹭回想过往,忽觉一切就像是命中注定一样,她在情愿或者不情愿间被洪流渐渐推向了陈晏起身边,而从今往后他们将会越来越紧密。 [1717:到哪了] 看到陈晏起的消息,叶鹭连忙询问:“考的怎么样?” 京舞的终面要求考生要到本部进行现场面试,陈晏起原本是要陪她一起去的,结果碰巧撞到学校组织二模,因此她才不得不一个人单枪匹马地前往京都。 她消息刚发完,陈晏起就把电话打了过来,他大约是什么隐蔽的地方,回音很明显,还带着些微喘息声,“路上还顺利吗?有没有带吃的?” 叶鹭忍不住笑:“你带小孩呢?我都这么大了,肯定能照顾好自己。” “那不行。”陈晏起肩膀夹着手机,一边在器材室里挑拣球拍,一边慢悠悠地说:“我得自己照顾才放心。” 叶鹭心头一暖,忍不住又担心陈晏起的成绩,“那你呢?有没有估分?这次考的怎么样?” 陈晏起做试卷很快,每次考试都有做完之后估分的习惯,叶鹭寒假的时候就领教过,但凡是他拍板的总是八九不离十。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虽然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过多提及,但是说叶鹭心里完全不担心肯定是假的。 高考在即,叶鹭很怕陈晏起的心态受影响。 “你这么担心我,是不是心虚。”陈晏起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入耳中,叶鹭听到他轻轻地笑了一声:“要是我考得不好,就是你每天不好好学习,害得我分心。” 叶鹭被陈晏起噎了一下,辅导功课算什么影响因素,无非就是她在学习他在巩固而已……她正寻思着怎么开这个口,突然就听到陈晏起笃定道:“这回的试卷难,不过你放心,应该能有690左右。” 叶鹭心里的石头瞬间落了地,她说话声音都略微扬高了一点点:“真的呀?” “说过不骗你的。” 陈晏起那边隐约传来催促声,像是同学在喊他去球场,叶鹭心满意足地道:“你去玩吧,我也快到了。”说着,她略微有些迟疑,“这几天会很忙,我可能不会看手机。” “知道。”陈晏起对外面的催促声完全置若罔闻,轻声问,“出考场第一件事是什么?还记得吗?” 叶鹭眼底浮现出甜蜜,微微笑道:“给你发消息。” “嗯。”陈晏起嗓音很好听,仿佛夏日里带着山岚的叮咚泉水,“那我等你。” * 现场面试需要纯素颜,叶鹭望着镜子里卸完妆的自己,略微有一些失神。 她好像已经有很久没有照过镜子,也不曾有过往那种顽固在心底深处的自我厌弃。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是某人在玄关门口看穿了她不愿露面,而揪着装着饮品的牛皮纸袋问“这是什么东西”时,还是他是校门口的出租车里说“你很漂亮”时,还是后来他们每次对视时,她从那人眼中看到最美的自己时。 叶鹭迟来的诧异在心底涓流成河,原来真的有人拥有治愈人心的能力,让一只丑小鸭奇迹般地蜕变成引颈高歌的湖中天鹅。 她从来没想过,她就是那个天鹅。 “好烦哦,为什么非要素颜啊。”有穿着黑色舞衣的女孩子挤进门,满嘴牢骚地抱怨,见叶鹭站在镜子面前发呆,忍不住多打量了一眼她的脸。 刹那间,叶鹭透过镜面看到女孩的脸色稍霁,突然平心静气地跟旁边同行的女生说:“连个口红都不许化,我唇色又浅,站在人堆里跟病秧子似的,谁还会看你表演。” “别这么说,又不是单独要求你一个人卸妆。”旁边的女生低着头,捣鼓卸妆水,自顾自地说:“你底子这么好,有什么可怕的,你想想看有的人,本来就长得不好看,要是也卸了妆,不是约等于衬托咱们,给咱加分吗?” “也是。”黑衣女孩对着镜子摆了几个姿势,伸长了脖子打量皮肤的颜色,伸手捏了点护手霜擦了擦手,然后像是好奇似的扭头看向叶鹭,道:“同学,你也是舞蹈表演的?” 叶鹭视线落在女孩脸上,她看着有些眼熟,好像是在哪档节目中见过,面对对方的打量,叶鹭也丝毫没有躲闪,道:“嗯,古典舞。” 女孩随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她顺手拿起东西,“好巧啊,我们也是。”她回头和旁边的女生对视了一眼,又很自来熟地笑道:“今年竞争可激烈了,我们一起加油哦。” 叶鹭点头,素着颜走出卫生间,楼道里形形色色的妙曼少女,她望着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回廊,头一次感受到,原来接纳完整而不完美的自己,也是如此的快活。 “要放下,摒弃杂念,忘记束缚。” “跳舞的时候,想象自己是宇宙中的一粒尘埃,没有凡心,才能自在凭风起。” 望着打进镂空高窗里的一束天光,叶鹭终于理解了辛老师当初教导她的话。 此刻的她,虽然孑然一身,无所依托,但也无所禁锢,无所恐惧。她就像宇宙中的一粒尘埃,随风而起,顺心而为。这就是她的天地,她想要的自在。 为期两天的面试终于结束,叶鹭一出考场就给陈晏起发了消息。 这段时间,叶鹭几乎没有碰过手机,此时在看到熟悉的对话框,看着他们最后一次的聊天对话,竟有些忽如隔世的感觉。 这会是周六。 叶鹭筋疲力竭地走出校门,仰起头看着京都暗沉沉的天空,眼前濛濛的细雨,突然很想知道,陈晏起在做什么? “阿路。” 陈晏起的声音突然响起,叶鹭抬起伞,恍然看向前方。 眼前的青年穿着白短袖,手臂上挎着黑色外套,他撑着伞站在几米开外的树下,轻轻地朝她微微点了下头,“过来。” 他嗓音略沉,染着风尘,说:“抱一下。” 京都的街道湿漉漉的,滚落在地面上的雨伞迟钝地转了一圈,脂粉气全无的女孩拥入青年的燥热怀抱,空气里呼吸碰撞,不知道谁先笑了一下,不知道谁又落下泪来。 “陈晏起,我好想你。” “瞧你那点出息。我这不是来了。” 夜里的星辰迷失在荒野,城市森林里只望得到模糊的方向。 “那里是空军指挥院,距离京舞公交需要四十分钟,打车十六分钟。”叶鹭靠在陈晏起肩膀,大概指了指,然后感慨说,“我查过了,听说学校管理会很严,日常训练也多,可能会有保密机制,估计见面的机会不多。” 叶鹭说完,又眼神明亮地望着陈晏起笑道,“不过也不要紧的,我们不争朝夕之长短。” “傻阿路。”陈晏起目视叶鹭指过的方向,沉默了许久,才笑道:“见面而已,没你想的那么难。如果没做到,那一定是我没做好。” 叶鹭眨眨眼,有些欣喜:“那我们可以每周都见面吗?” “一定可以的。”说着陈晏起又忍不住笑,“回去还要好好学习,高考都没考,你怎么想的这么远。” 叶鹭含笑别开脸,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因为你在这里啊,所以我一定也可以。” 远方的天空有光点坠落,像流星一样。叶鹭忙抓住陈晏起的胳膊道:“快许愿。” 陈晏起本想告诉她,那不是真正的流星,但看到叶鹭虔诚地闭上眼,还是忍不住迁就她,同样双手合十,阖上了眼眸。 感觉到身旁的人安静下来,叶鹭又悄悄睁开了眼。 夜幕之下,陈晏起就那么安静地坐在她的身边,真实又耀眼,比天上的星辰更甚。 她哪还有什么心愿呢,从小到大她都是被人推着前行,唯有陈晏起,自看到的第一眼,便是她所有的执念。 “很喜欢星星吗?”前往车站的路上,陈晏起突然开口,“高考之后,我们去漠河看极光,好不好玩一段时间,好不好?” 叶鹭不假思索地点头,又有些担心:“那边信号好像不好,错过放榜怎么办?” “刚刚还信誓旦旦呢?你自信哪儿去了。”陈晏起见叶鹭一点点地脸红起来,于是又笑道:“放心,会有人帮我们盯着的。” 叶鹭这才放下心来,“那我们要喊伯凯他们一起吗?” “不要。”陈晏起果断拒绝,捏着叶鹭的手腕,仿佛漫不经心地道:“我哪有空再照顾多余的人。” 作者有话说: 伯凯:?谁是多余的人,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晏哥 第29章 决裂 高考来临之际, 叶鹭如愿拿到了京舞的录取通知书,段鸣川八年刑期的的判决结果也公之于众。 夏蝉长鸣,梧桐瑟瑟,一切都仿佛朝着他们所期许的方向奔赴着。然而, 高考冲刺周内, 沪中突然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恶性伤人案件。 “听说是有人为了作弊, 持刀恐吓那个学霸传答案。” “可吓人了,那边弄堂里到现在还一大滩血迹,听说是双方扭打期间那个男生奋力反抗, 喉管都被割断了。” “怎么可能!喉管断了人还能抢救?” “别听他瞎说, 我姑姑做手术也住在那家医院, 明明是喉管割裂, 没伤到颈动脉, 人虽然救下来了, 但今年的高考肯定是赶不上了。” “唉。这叫什么事?这群王八蛋就该遭报应。” “当天就被逮捕了,可惜那哥们……好像还是他们学校第一名。” 叶鹭经过路口的时候,听到台球厅里有几个男生在闲聊,脚下不知道哪来的烟头被他们踩得七七八八, 她故意放慢了脚步想多听一些, 就听到其中有个男生突然道:“我们年级第一那谁, 他……” 那人正要说下去,忽然被一声口哨打断,叶鹭仰起头就看到门口走出来一个拎着台球杆的男生,他突然朝她望了一眼,然后挑起说话人的球杆道:“专心打球, 少多嘴多舌。” 叶鹭记得他, 是三班的闻鹤。 大约是因为见过自己几次, 还有点印象。叶鹭看到闻鹤和那边说完话,又扭头朝自己走过来道:“天黑了,路上注意安全。” 叶鹭点点头,转身快步离开。 第二天周会,校领导特意腾出时间强调了学生人身安全的事宜,大概是为了防止此类事件再次发生,校方突然加强了对住宿生的管控,要求非走读生必须严格遵守校规校纪入住寝室,因此叶鹭也不得不重新搬回寝室楼。 直到高考前放假,叶鹭才再次见到同样忙的脚不沾地的陈晏起。 “你这几天就别过来了,我们考场再见。”叶鹭见陈晏起老往自己这跑,一颗心简直要提到嗓子眼里,寻思着寻思着,她又拧住了眉头道:“不行不行,我们考场也不在一个学校,你来来回回的也很危险。” “你还是好好待在家里。”叶鹭踮了踮脚尖,顺手帮陈晏起整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带着些微哄人的语气说:“有事我们电话里聊,行不行?” 陈晏起难得见叶鹭话这么多,还有点小啰嗦,忍不住捏起她的手腕,端详了一会。半晌,他就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似的,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将叶鹭的发丝拢到她的肩膀,抬手拨了拨,道:“说了这么多,渴不渴?” 他从身后捞起一杯莓果冰激凌沙冰,在叶鹭面前晃了晃,说:“给小馋猫顺的,想不想吃。” 叶鹭看到那杯饮料的包装顿时眼前一亮,她还记得自己再次和陈晏起产生交集,送的就是这一杯莓果味的冷饮,而且那杯……还被她咬过一口。 她视线从饮料上挪开,不由自主地仰头看向陈晏起,“你怎么突然想起买这个?” “你不喜欢这个口味?”陈晏起看上去有些疑惑,他一只手将叶鹭带进房门,另一只手将饮料放在桌上转了一圈,然后含笑望着她道:“送人礼物,难道不是选自己最喜欢的才送。” 叶鹭顺其自然地接话:“怎么会呢?送礼物,当然是选别人喜欢的。” “所以,你当初送我的那杯,是揣摩我的心思送的?”陈晏起说话间就走到了洗手台,水龙头里的水流哗哗而下,他突然扭过头说:“看来你消息不准啊,我可不喜欢这种酸酸的味道。” 陈晏起居然还记得她送的那杯莓果冰激凌沙冰?他一直都以为那天她是故意闯进去,那杯饮料也是她故意找借口送给他的? 叶鹭原地咂摸陈晏起的这番话,见陈晏起还在认认真真的洗手,叶鹭连忙上前追问道:“你从那个时候就知道我是谁了?” 陈晏起抽出纸巾擦了擦手,他没有直接回答叶鹭的问话,反而把叶鹭推到书桌前坐下。 “张嘴。”陈晏起舀了一口沙冰喂向叶鹭,叶鹭看到勺子靠近,下意识张开了嘴唇。 冰凉酸甜的味道在舌尖晕开,叶鹭就看到陈晏起又收回空荡荡的透明勺子,自顾自地舀了几大口。直到杯子快要见底,他才有些纵容似的瞧着她道:“敢给我吃剩的东西,你也是头一个。” 他把空杯子放到一边,伸手拭过叶鹭被沙冰弄得深红的唇瓣,在窗外天光的衬托下,陈晏起稍微倾身下来,凑近道:“以后不许再吃冰的,就算吃,也只许吃一口,就当是给你虐待我的惩罚。” 不就是送出去一杯吃掉一口的沙冰么?怎么就是虐待了?更何况,那杯冷饮原本就不是买给他的。 叶鹭心里不服,下意识噘着嘴怄气。 忽然间,她感觉身侧的人突然托着腮笑了过来,他眼神柔软,像是无形的圈套:“生气了?不喜欢我管着你?” 叶鹭望向陈晏起,他眸底仿若布满海藻的湖。 青年的嗓音轻轻地在耳畔响起,与其说是担忧,更像是隐晦的撩拨。 叶鹭警惕地错开视线,避免自己再次坠入某人精心编织的湖心陷阱,她咬了一下唇,大脑清醒的一瞬间,视线蓦地下滑,结果正好看到青年缓缓滑动的喉结,她心头一跳,慌忙别开脸。 然而就在此刻,叶鹭突然看到陈晏起起身,他利落地拉开椅子,抬腿就朝着门口走了半步。 “别——” 叶鹭下意识拉住陈晏起的衣襟,在意识到自己又上当之后,青年灼热又克制的目光已经再次笼罩过来,她噎了噎,滚烫着着脸说,“来都来了,坐会再走吧。” 陈晏起侧了下身,他曲腿靠在书桌旁边的墙壁上,朝着叶鹭笑,“刚刚还要赶我走,这会又要我留下,什么时候学的这一手欲擒故纵?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搁我这点单呢?” 叶鹭直直地盯住陈晏起,见他眼底并无怒意,便知道这人又在故意取笑自己。 她想了会,在故作矜持和大胆奔放里选择了两者的中和,道:“那我点了,你要逃单么?” 陈晏起蓦地从墙上站直了身体,他眼神亮的惊人,脚下急促地逼近叶鹭。 叶鹭一时不妨连带着椅子在地板上往后滑了一道,只见陈晏起猛地伸手握住椅背上的扶手,呼吸沉重地单膝顶住软垫。 他盯着叶鹭深深地看了一会,直到眼底烫人的热意褪去,这才自食恶果似的偏开头嘀咕道,“我就是欠的,跑到你这找罪受。” 叶鹭缩手缩脚地蹲在椅子上,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被陈晏起连人带毯子一把将捞起,直接塞进了懒人沙发的深窝里。 “乖乖呆着。”陈晏起咬牙切齿地说。 叶鹭疑惑地“啊”了一声,陈晏起又趴在沙发边缘,威胁似的探身道:“光点火不负责。阿路,这可不是好姑娘。” 好姑娘叶鹭表现很不理解,她不是在点单么,怎么又变成点火了……想了一会,她还是问回自己最在意的那个话题:“我听你的话,那你也得听我的。现在外面多危险啊,你这两天别跑过来找我了,我现在会做饭,可以照顾好自己。” “你的做饭就是吃几片草?”陈晏起不置可否地打开冰箱,看到里面满满当当都是自己上次塞的东西,叶鹭一口都没多吃,忍不住来了点脾气,“现在面试结果也出了,一时半会有没有表演要上,你是打算把自己饿死在考场上?改天也上个新闻头条?” 叶鹭想要从沙发里坐起来,但陈晏起那一把按得太死,沙发又实在又软又深,她挣扎了半天,只好趴在边缘争辩道:“我早上吃了鸡蛋白,还喝了燕麦粥。” 听到叶鹭顶嘴,陈晏起慢慢地关上冰箱,他回身坐在叶鹭旁边的椅子上,托着腮看了她一会,突然说:“阿路,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 “说什么?”陈晏起老喜欢卖关子,叶鹭着急地问。 半晌,他突然从手机里翻出一页百度百科,指着词条里的某个段位科普道:“我练过四年的散打。”他停顿了一下,想起什么似的,半真半假地道,“上次那几个混蛋还记得吗?我和伯凯只是站不直而已,他们可是被抬着上的警车。” 叶鹭:“……” 哪有这么类比的,半条命都差点放在那了,还有功夫开玩笑。 “放心。”陈晏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挪到了沙发边缘,他伸手揉了下叶鹭的耳垂,手臂抵在沙发内侧,将她一整按倒放平在自己的手臂里,轻声道:“我惜命的很,就算是为了来蹭饭,也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叶鹭耳垂微烫,蓦地反应过来两个人的姿势似乎有点过于亲密,立刻机敏地翻身,这一下居然真的爬起来了。 她立刻离开陈晏起的包裹,光着脚蹬蹬蹬地跑到厨房,又故作忙碌地捏了几只杯子,站在水池旁边转移话题说:“你这么厉害,有空也教教我,免得你不在的时候有人欺负我。” “我要是教会你,你欺负我怎么办?”陈晏起慢吞吞地走到厨房门口,他倚在门框上,看着叶鹭手忙脚乱,像是真的为自己忧心不已。 叶鹭站在洗水池旁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涮着,“怎么可能?你段位那么高,我肯定打不过你?” 她正说着,陈晏起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着挤了进来。他趁机凑上前,从叶鹭身后拎起两只玻璃杯,然后将她环在怀里,轻轻一抱,她两只脚就踩在了自己的脚背上。 “你是打不过。”陈晏起扶着叶鹭的腰,“可你要是动手,我——哪里敢反抗。” 氛围突然有些微妙,叶鹭忙转过身,她低着头,伸手戳向陈晏起的胸膛。 两人拉开一点点距离,她才抬头望着他警告道:“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 “我哪里动了?”陈晏起无辜地眨眼,蛊惑人心道:“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叶鹭不可置信地望着陈晏起,这人的脸皮怎么越来越厚了,她甚至都有些膜拜他的演技。 她想趁着溜出厨房,结果又被陈晏起挡在门口。 叶鹭看到他不依不饶的样子,突然很后悔自己这段时间对他的“纵容”,早知道就该老早划清界限,让他在家的时候也老实安分点。 她有点怂地抬头,无可奈何地道:“陈晏起,你到底想做什么?” 陈晏目光落在叶鹭脸上,又不慌不忙地收了回去,他习惯性地捏了把她的耳垂,放她一马道:“不耻下问是优点。但有的问题,你还是不知道答案比较好。” * 叶鹭这一批高考生是改革前的最后一届,高考只有两天。 陈晏起的考场在本校,但是叶鹭的考场被分在了隔壁街道的四中。从第一门考试开始,陈晏起每天都会准时骑车到叶柳小区来接叶鹭,两个人提前一个小时过去,安顿好叶鹭之后陈晏起再从侧门花五分钟到一中考场。 高考次日,叶鹭一大早就在阳台上张望,然而距离进考场只剩下不到一个小时,陈晏起也没有出现,打电话也一直都没人接。 陈晏起从来都不是不守时的人,更何况是高考这么重要的事情。叶鹭心急如焚地走到小区门口,她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上次生日时,伯凯和陈晏起被人恶意袭击的事情,她本想给伯凯和何最打电话问问,但想到这已经是高考最后两门,她还是不要因为没有凭据的事情干扰他们的情绪,于是又强行按下。 大约过了十五分钟,叶鹭越等越心慌,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陈晏起都不会丢下她自己去考场,他到现在还没出现,要么是出了什么事情,要么就……叶鹭脑袋卡壳,恨不得找遍全天下所有的借口来掩饰自己的慌张,但看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她只剩下最无能的等待。 叶鹭回到房间收拾好考场的文件,她带好了书包,紧张跑出楼道,刚要拐弯出门迎面过来一个人影,她低着头看手机,一时没注意整个人都被撞到楼道栏杆,手机也掉在地上摔得哐当一声响。 “叶鹭。” 女人熟悉的声音掷地有声,叶鹭猛地抬头,就看到施岚波站在她的面前。 妈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自己擅自报考京舞的事情被她发现了?还是她路过这边过来看看自己?还是说,因为自己高考,所以她也像其他家长一样,想在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亲自送自己进考场? 和叶鹭一样,施岚波看到女儿的瞬间也是一愣。 她几乎有些不敢认眼前这个女儿。她何曾这么明亮挺拔,抬头挺胸地现在她的面前,明明还是简单的马尾校服,但相比较以前,似乎多了某些让她陌生至极又期待已久的东西。 此时的叶鹭几乎比她还高出半个头,施岚波看到她那张越发明净的脸,眼底的光亮瞬间暗了一下去。 啪—— 她疾步上前,没忍住挥出一个巴掌。 叶鹭被打得马尾略微倾斜,她侧过头,只觉得耳朵嗡嗡直响,脸颊唇角上也火辣辣的疼,略微呆愣了几秒,她才回过头震惊地看向施岚波。 施岚波手里原本还提着一袋东西,此时袋子随意倒在路边,叶鹭几乎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到嫌恶两个字,“你竟然为了陈晏起做到这种程度?”施岚波气急攻心,怒不可遏地骂道:“为了那张脸,你不要命了!” 叶鹭抚摸自己的脸颊,这才意识到施岚波发怒的缘由。 她有些好笑地勾起唇角,这么久了,她终于感受到一点点来自施岚波的担忧和爱意,然而这一点点,竟然也是她用所谓的命换来的。 叶鹭从小身体就很差,因为练舞又摔得遍体鳞伤,因此一直在服用中药调理,但是那副中成药里某些药物的会导致脸上生斑,因此她从小就一直很抬不起头,总觉得别人用异样的目光看自己,直到现在。 从小到大,除了在舞台上,叶鹭几乎没有迎来过任何善意的目光。 哪怕是施岚波,也不过是在她跳出满堂喝彩时,朝着众人假意谦辞几句,随后又用更为严厉的手段来约束训练她。 可后来她有了新的家庭,有了完整的家人,便连这些也懒怠再给她。 此时,叶鹭看到施岚波因此而迁怒自己,看着她脸上的不满和恼火,突然觉得心底压抑许久的恨意与怨怼,原来一直都是毫无依据。在这世上,她早就丧失了所有的家人,没有人真正关注自己的喜怒哀乐,就连这一巴掌,也只是因为她的忤逆而已。 施岚波是真的关心她吗?不是的,她只是气愤,为什么自己会公然挑战她的权威?为什么她会突然不按照她所拟定的轨迹行走,为什么她变得让她觉得陌生。 叶鹭冷静下来,凉飕飕地看向施岚波:“妈,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如果上次电话里的暗示还不够明显,那那张银行卡里源源不断打过来的钱,便是把他们一家人的心思显露无疑。 叶鹭望着施岚波,“故意放任我接近陈晏起,让我利用自己去左右陈晏起的心意,让我成为你们扶摇直上的梯子。妈,你真的以为我半点都猜不到你们的心思么?” “没错,我的确是停了药。”叶鹭原以为自己会哭,但每揭开一点点她拼命维系的亲情的虚伪面纱,她的眼眶便越是干涸,她平静地道:“但是我停药,只是为了校考参加面试而已。” 施岚波半信半疑地盯着叶鹭,只见叶鹭突然抬头又问:“妈,你还记得我生日吗?你知道我什么时候校考吗?你知道我一个人去京都面试的时候多想也有家长陪伴吗?”她一步一步地逼近施岚波,半晌,她轻声道:“今天是高考第二天。” “什么……” 施岚波闻言的脸色微微一变,像是才意识到天大的事情,她慌忙看时间,却听到叶鹭不慌不忙地继续笑道:“你知道我昨天估分出来,有多想告诉你我的进步么?你要是真关心我,就不会现在才来管我。” 叶鹭走到小区门口,她侧过身看到不远处黑色轿车旁边的男人和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才蓦地发出一声冷笑:“我当时什么事,原来妈妈是来跟我道别的。这次,又是去哪玩?” 施岚波下意识往后倒退,直到手里的手机再次发出催促的响声,她才别开脸对叶鹭道:“我……我和你叔叔要去粤州岛了,辰起任命他为分公司的高管,是今天的航班。” 叶鹭微怔,施岚波更是低着头不敢看叶鹭,她快速道:“我们离开之后,家里的房子会留给你,那张卡里也会定期给你打款,你好好照顾自己。”她略微一顿,目光扫过叶鹭的脸,道:“你身体不好,记得定期去做体检。” 看着施岚波即将离开的背影,叶鹭下意识往前一步,“妈。你真的要丢下我?” 施岚波只迟疑了一瞬,她咬紧牙关,在手机不断震动声中,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叶鹭站在原地,心里明明呐喊着,哭闹着,可她动了动嘴唇,只觉得疲惫至极,仿佛多说一个字都像是身负酷刑。 阴沉的云层里渐渐渗下雨滴,叶鹭机械式地转身,从楼梯间找到屏幕摔得粉碎的手机,一时间,她几乎是凭着本能再次按下了十一位数的号码,在她拨到第三次的时候,话筒那边突然传来急促的喘息声,她抬起头,就隔着雨幕看到了浑身淋透,拼命奔跑过来的陈晏起。 “陈晏起。”叶鹭坐在廊檐下面,抬头看向狼狈不堪的陈晏起,忽然之间,她心里的酸楚再也抑制不住,她肩膀颤抖着,红着眼圈朝着他哽咽道:“你怎么才来啊?” 陈晏起身上的衬衣满是褶皱,头发也略微有些凌乱,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将叶鹭一把抓起。轿车后座上,他沉默着,用袖子一遍一遍地擦着叶鹭眼角,可惜他的袖子也是湿的,越是擦拭,叶鹭的眼圈越红,脸颊也透出明显的红肿。 “对不起,我今天起晚了。”陈晏起一边小心翼翼地叶鹭冰敷,一边自责道。 叶鹭伸手接过陈晏起手里的冰袋,见他衣服都湿透了忍不住道:“你怎么跑得这么急,先去换身衣服,别感冒了。” “我没事。”见叶鹭担心,陈晏起又说,“我过去的时候在车上换。” 叶鹭点点头,目光落在袋子里的口罩上。 “你别担心,你看我这样,别人就看不出什么了。”见陈晏起愧疚万分,叶鹭连忙带起口罩,她吸了吸鼻子,努力平复情绪道:“我真的没事的。反而是你,时间这么紧张,让罗叔赶紧送你过去,别耽误考试。” 寂静中,陈晏起突然抬头,盯着叶鹭打断道:“你怎么敢一直等下去。” 叶鹭静静地回望过去,道:“我相信你一直会来。如果你没来,我就陪你复读。” 叶鹭轻松坦荡地将自己最坏的打算和盘托出,把自己的难过暂时搁置在一旁,她不安地握住陈晏起的手,心里的所有的疑问在此刻都只化作一句:“陈晏起,你会好好考试的,对吧?” “陈晏起?”叶鹭主动拥住陈晏起的脖子,她轻轻将额头贴在青年的额头上,喃喃道:“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对不对?” 陈晏起的黑发耷拉在额头上,齐整的鬓角还带着雨渍,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鹭总觉得不过一夜之间,他眼底的锋芒似乎都暗淡了许多。 叶鹭心里的警钟不住地敲响,她正惴惴不安,忽然就感觉口罩的另一侧,陈晏起轻轻地落下一个碰触。 她大脑一片空白,耳畔只剩下青年笃定的声音。 “嗯,不会。” 黑色的车辆缓缓停在门口,陈晏起将手里那把干净崭新的伞递给叶鹭。 “阿路,高考加油。” 叶鹭蓦地回头,隔着雨幕,她忽然有些看不清陈晏起的脸,但还是用力点了点头。 “陈晏起,你也是。” 第30章 骗局 叶鹭曾经无比恐惧高考, 但因为陈晏起,她开始期待放榜开始以后一切与他相关的未来。 六月下旬高考放榜,陈晏起以701分的成绩夺得了本省的理科状元,叶鹭也如愿拿到了进入京舞的入场券, 她始终悬在半空的心也终于落了地。 考试那天陈晏起的突兀迟到, 施岚波一家的骤然离开, 就像是旅行家海航途中的毫不起眼的小漩涡,也被一同被遗忘在时光角落。 “这下放心跟我去漠河了?”陈晏起撑着自行车,笑晏晏地瞧着明显松了一口气的叶鹭, 将她的小心思窥的明明白白。 “走。”叶鹭一扫此前的紧张忐忑, 挨着陈晏起坐在后座, 她收紧手臂, 正大光明地指挥陈晏起从校门口拐入充满烟火气的弄堂, “以后不管去哪, 我都跟着你。” “那你得跟紧了。”青年的嗓音逐渐定型,略微显露出一点点成年人的内敛沉稳,“要是落在后面,可别想再让我等着你。” “这么有骨气呢?”叶鹭忍不住笑了起来, 伸手要去挠他咯吱窝。 “好啊你。”陈晏起后背绷直, 猛地加快车速, 叶鹭下意识搂紧他的腰,只听他懒洋洋地道,“就这么点儿劲?再抱紧点。” 回荡在弄堂里的自行车铃声,蓝天里撑衣杆上飘扬的衣角,楼层间隙里婆娑的树影, 叶鹭靠在陈晏起穿着白衬衫的后背, 仰头看天线间的云层翻滚, 只觉得一切就像一场梦境,和着油墨的故事融入名为青春的纸上,只为给他们的十八岁隆重践行。 未来一个月,从漠河极光到草原跑马,从深海潜水到极限蹦极,叶鹭近乎倍速般体验了一遍以前想做而不敢做,不会做的事情,而这一切都只和陈晏起相关。 陈晏起会蹲在山脚小溪帮她数蝌蚪,会在她鞋带松开的时候第一时间打上蝴蝶结,会细心地捕捉所有有她的风景,会在潜水时紧跟在她身侧。 旅程的最后,他们去了一趟极渡乐园,她站在观景区为他录制视频,他也会在她因为惧怕不敢跳下高台,而错过与他一起体验时,安慰她说“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机会”。 陈晏起会包容她的一切缺点,爱她的所有存在。 这趟旅行让叶鹭头一回觉得,自己是值得的,值得在这世上存在,然后变得熠熠生辉。 从记事起,叶鹭知晓自己敏感心重,并不讨人喜爱,但有别于继父的心存芥蒂和施岚波的隐隐防备,她其实一直都很羡慕比自己小十来岁的妹妹。 相比较她几乎不存在的叛逆期,妹妹从落地便张牙舞爪,肆无忌惮。可在她那里,所有东西都唾手可得,就连坏脾气都能换来毫无原则的宠溺。 而现在,叶鹭觉得自己佯装隐忍的乖巧顺从,终于也在十八岁这年的夏天,慢吞吞地挂上了休止符。 因为一个名为陈晏起的少年,她在冬末春深夏,迎来了自己的转机,以及迟到已久的叛逆期。 旅行结束之后,叶鹭如约到宋枝枝的舞蹈工作室做兼职,再加上各种入学迁户贷款手续的冗杂办理,她作为高中毕业生的日子就这么紧锣密鼓地飞驰而过。 叶鹭本想着上了大学也许能轻松点,却没想到大一比高三还要忙碌百倍,她每天六七点开始做早功,枯燥的乐理和编导课,数不清的排练和基训,每天就连碰到手机的次数,掰着手指头都能数清。 陈晏起比她还惨,学校没收手机,每个星期发放两次,每次打电话说不上十分钟就得挂,好在他们离得不算远,每周总能紧紧巴巴地见一次面。 叶鹭原以为,这样辛苦又甜蜜的日子会一直延续,直到他们各自苦尽甘来,修成正果。直到有一天,她因为低烧请假了半天假在寝室睡觉,无意中听到室友一进寝室就在洗手池上闲聊。 “你说你得罪她干嘛!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人家饭盒都砸了,本来是我们有理的事情,现在被倒打一耙,外面都说我们搞小团体欺负人。” 京舞的女寝是标准四人间,上铺下桌,带阳台水池和独立浴室。叶鹭住在上铺靠里,又装了床帘和蚊帐,因此说话的寝室长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寝室长是京籍师范生,学的是舞蹈教育,她性格偏温和,从来不惹口舌是非,向来都是四个人里最稳重的存在。 此时,叶鹭听到她这幅语气,就有些疑惑,她正打算掀开被子问一句,就听到另一个女生“啪”一声摔下水盆里的衣服。 女生语气不忿,似乎是受了很大的窝囊气,指名道姓说:“孙箬灵嘴也太坏了!自己思想龌龊,就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和她想的一样!你没听到她怎么说啊!张口就来,说什么鹭鹭在外面找不三不四的人假扮男朋友!还阴阳怪气污蔑鹭鹭整容!我就算是跟她撕破脸皮,也要给她点颜色瞧瞧,不然还以为我们601好欺负。” “你小声点,我的姑奶奶。”寝室长连忙关上寝室门,她心烦地叹了一口气,嘴上却还是劝道:“她爱说就让她说去,我们越是在意,倒显得像是心虚。” “我们有什么可心虚的!”女生疑惑地看向寝室长,略微有些咄咄逼人,“你又不是没见过鹭鹭男朋友,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学霸。再说了,人家每次来可都没空着手,就算不是为了叶鹭,咱也不能昧着良心做事吧?” 女生撇开视线,越想越生气,她像是想起了极为恶心的画面,干脆一捶关掉了龙头,端起盆子道:“不行,这事我们得告诉鹭鹭。” “等我先想想。” 寝室长猛地拦住女生,她立在原地,像是在深思熟虑。 半晌,女生等的不耐烦了,直接推开她的手,道:“老大你到底怎么想的!上次瞒,这次又瞒?难道你还能瞒她一辈子?他们现在就说鹭鹭贪慕虚荣,陈晏起学历造假,再往下还不知道有什么脏水要往外泼呢!我们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鹭鹭被他们作践吗?” 叶鹭整个人都僵在床帘后面,耳畔不断回想他们的对话,屏息再听,就发觉女生的声音从水池挪到了床头附近。 于是,叶鹭听到她更清晰地说:“我看孙箬灵,她就是嫉妒鹭鹭男朋友比她的优秀,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她一咬牙,立刻从桌上捞起手机,“不行,我现在就告诉鹭鹭,她和孙箬灵还一个班的,鹭鹭这么被动,肯定会吃亏的。” “哎呀,你别急。”寝室长见女生已经在拨号码,焦头烂额道,“这件事没你想的这么简单。” “怎么就不简单的?”女生停下手,一脸不解地望着寝室长,“我们就如实说呀!让鹭鹭把陈晏起的学生证甩在那帮阴沟小人的脸上,让他们感受什么叫军人的伟光正,气死他们!” 寝室长拉开椅子坐下,像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好半天她才深深地叹了口气道,“孙箬灵的确总爱针对鹭鹭,可这次她说的有鼻子有眼,还当着那么多人说要你道歉,我是担心……” 在女生疑惑的眼神里,寝室长咬咬牙说,“我是怕,万一她说的是真的,那怎么办?” “怎么可能!”女生难以置信地望向寝室长,像是从来都不认识她。 寝室长连忙按住女生,着急解释道:“你先别急,我不是怀疑鹭鹭。我只是……唉,说实话吧,从我第一回 听到风声,我就留了心眼。正好我有个同学在隔壁航大,我就托人去打听了,结果听说他们学校新生第一名根本不姓陈,指挥学院也根本没有一个叫陈晏起的人。” “啪——” 身后传来手机落地的响声,寝室长和女生齐齐回头,就看到叶鹭坐在床沿,怔怔地望着他们,“你们说什么?” 寝室长脸色骤变,站起身的瞬间椅子腿拉出尖锐的响声。 聊天的两个人这才意识到,刚刚他们的所有对话都被叶鹭这个当事人听了个清清楚楚,一字不漏。 此时,寝室长先反应过来,她连忙说:“鹭鹭你别多心!可能是我朋友听错了或者记错了,我们知道你不是那种人,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女生也俯下身捡起地上的手机递到叶鹭手里,见她脸色难看至极,她犹豫片刻,小声试探道:“鹭鹭,要不你打电话问问陈晏起吧?” 叶鹭垂眸看向裂开一条缝的手机屏幕,突然想到高考期间,自己的手机也像这样落在地上被摔坏了,后来她特意去了趟售后,手机测验结果明明没有太大的问题,可陈晏起坚持要返厂重修。 当时的叶鹭,对二人世界和毕业旅行充满了好奇。 从夏至前后的漠河极昼,到万里无云时的绚烂极光,钟灵毓秀的天地造化充满了她的世界,以至于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那段时间她几乎和外界断了联系。 有一回他们徒步爬山,中途在老乡家里吃饭,叶鹭忽然发现衣领上的大象领夹不见了,她沿着蜿蜒小路回头去找,就在半山腰听到陈晏起在悬崖边上和伯凯打电话。 叶鹭靠近的同时,陈晏起的语句便越发精简。 “你怎么不问我刚刚在聊什么?”陈晏起靠近她的时候,突然开口问。 不等叶鹭开口,陈晏起又笑着和盘托出道:“何最想报应用数学,家里不同意让他改报工商管理,最近闹得不可开交,躲在伯凯那儿不回家。” 叶鹭有些记不清楚,她当时似乎是感慨了一句:“还是我们幸运。”早早做了规划,不存在任何阻挠。 陈晏起没有应和,只是揽着她的肩膀,变戏法似的把那枚领夹送到她面前,说,“下次别再弄丢了,我也不是每次都运气好。” 回去之后,陈晏起突然变得有些话痨,坐在她旁边一个劲地给剥当地特产的呼中偃松籽,整整两掬的量,吃得她又腻又馋。 此时,叶鹭看着手边的手机屏幕,抬起头望向床边的满脸担忧的室友,微微笑道:“他上回写信说寒假要留校执勤,正好我也要在京跟团演出。”她捏紧手机屏幕,柔声道:“竟然有这么离谱的谣言,下次再见着面,我一定让他给我出气。” 寝室长表情略松,旁边的女生也呼出一口气,叽叽喳喳地道:“我就说是假的,三人成虎,流言蜚语可真可怕。”见叶鹭心情不好,她又切掉话题转头问她怎么没去上课。 叶鹭爬下床端着水杯,反应慢了一拍才回道:“感冒了,请了半天假。” “你现在也太瘦了,要好好注意身体啊。不然你们家陈晏起看到,得多心疼。”女生笑盈盈地调侃叶鹭,叶鹭微微勾起唇角,目光却刻意地避开了手机。 今年京舞寒假放的很早,但大多数学生还没考完试就已经开始四处“谋生”,叶鹭也不例外。 叶鹭从老师推荐的舞团面试出来,外面已经是洋洋洒洒的北国大雪,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头挤进人潮汹涌的四号线,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经坐上了直奔指挥学院的直行公交。 这是叶鹭第二次来陈晏起的学校,复古老旧的大铁门口立着两排哨位,附近几乎没有娱乐场所,冷清肃穆的氛围让她再次意识到,这里承载的并不是校园的喧嚣,更多的是军队般的庄严。 她呆愣愣地立在马路对面,脑子里一片空白。 雪越下越大,铺天盖地的冷包裹住叶鹭,她站了不知道多久,突然从口袋里翻出手机,找到相册里的几个信封照片。 那是他们刚入学的时候,陈晏起就说军校管理严格,电联的机会很少,不如写信。 后来,不管是否见面,叶鹭每个星期都能收到来自陈晏起的一封信,有时候是简单的日常,有时候是寄过来的植物标本,有时候是他不知道从哪抄来的古乐谱。 截止目前,她已经收到了二十一封信。 所有和陈晏起的聊天记录,往来物品的照片,叶鹭都会习惯性地存档在手机里。 此刻,叶鹭看着印着的指挥学院的标志的信封,扫过上面写着自己地址的文字,眸光微动,不自觉循着街道开始搜寻,果然在一处街角看到了一家邮政驿站。 驿站旁边是小超市,叶鹭走进去直接问便看到了放着附近院校信封的货架,航大旁边的就是指挥学院,她捏着信封的手指微颤,随即又镇定自若地买了信纸,坐在后面的桌子上开始写字。 她原本的字迹很秀气,但在寒假模仿陈晏起帮他抄作业那段时间,她沾染了不少他的不羁,后来写出来的字,便再也没有那份唯唯诺诺的紧绷。 此时,叶鹭落笔,便是相册里信封一模一样的字迹。 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来将她和陈晏起的过往一一复述,就像是命运的轮回,因果往复,自有定数。 叶鹭将写有自己地址和信息的信封递给驿站的小姑娘,小姑娘诧异地看了眼,而后抬起头看向叶鹭,疑惑地说,“咦?大哥哥怎么没来呀?” 叶鹭按耐着不安,微笑道:“他有事,我帮他拿过来的。” “原来是这样啊。”小姑娘接过信封掂了一下,又疑惑道:“这次这么轻啊?”她探出身体在地上扫了一圈,“没有其他东西了吗?之前老是没包装,我还专门给备了纸盒来着。” 叶鹭望着桌上的信封一角,小姑娘熟稔的语气一点点渗入心房。 她略微轻松了一点点,轻声道:“这次没带过来,下回吧。” “也行。”小姑娘迟疑了下,手里的操作没停,看到叶鹭支付头像时,突然问道,“漂亮姐姐,大哥哥他下周还会来吗?” 叶鹭转身的动作一滞,她回过头道:“他每周都来?” 陈晏起的信件一直都很准时,叶鹭每周六下午总能在收件处拿到信封,她一直以为他应该是周四或者周五写好寄出,算上同城的旅程,时间刚好。 “是啊,每周都来拿信,然后在那边当场写回信。”小姑娘抬起亮晶晶的眸子,灵动又好奇的眼神里装满了憧憬,“漂亮姐姐,你就是那个收信的人,对不对?” 叶鹭一愣,瞬间有种被小孩子戳破谎言的窘迫,“怎么这么说?” “因为大哥哥说过,他是寄给自己喜欢的人。”小姑娘眨眨眼睛,回忆道,“姐姐和大哥哥手机锁屏照片一模一样,而且姐姐的头像,我也在哥哥的列表里见过,是置顶哦。” 叶鹭方才的猜疑瞬间烟消云散,她就知道陈晏起没有必要撒这种弥天大谎,他每周都会出校写信寄信,连驿站的小孩都一清二楚,这么明显的事实,她到底在怀疑什么? “姐姐,你是和哥哥吵架了吗?”小姑娘好奇地端详过来,她似乎很喜欢陈晏起,因此对叶鹭也十分热络,她指了指手边的信封,“你为什么要寄信给自己啊?” 叶鹭笑了一下,她倒是宁可眼前的小孩永远不会懂这些讳莫如深的心机,“这封信是姐姐和你之间的小秘密,可以帮我保密么?” 小姑娘眼睛一亮,拍拍胸脯:“没问题。我嘴巴可严了。” 叶鹭笑着离开了驿站,路过学校大门的时候正巧看到列队出来一队人,他们穿着简单的便衣,但不管是同排还是并列,都十分挺拔齐整。 她突然很想,很想看看陈晏起穿军装的样子。他的皮肤可能晒得有些麦色,柔软的黑发剪成了寸头,但一定昂首挺胸,眼神坚毅,比任何人都要光辉灿烂。 叶鹭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她径直走到附近的终点站台上等公交,正巧那几个军校学员也推着行李箱,走到站台附近开始闲聊。 一行人从训练强度吐槽到□□口癖,又骂骂咧咧地嘟囔完纠察,最后开始可怜自己少之又少的假期。 “我这一学期都没抢到过外出名额,每天就是拔草挖地,看科教片,憋死了。” “训练这么累,有什么可出去的?还不如多睡会觉。” “这你就不懂了吧?人家都说抢着往外跑的,不是新生就是有对象。你就说,就你这觉悟,能有对象吗?” “别说了,我一想起这个就头疼。我宁可寒假被分派任务,也不想回家听我妈催着找女朋友……这么大的学校女生不到十个人,里面一半还是□□,我一整个自闭。” “这你就得好好学学人家老狄,年纪第一,科科优秀,女朋友还是京大才女,都是一个学校出来的,你小子怎么一点儿都不沾边。” “我们这届新生就他牛批,我可比不了。”那男生挑眉笑说,“再说,我也没有他那种睁眼说瞎话的本领,新生代表发言那稿子,啧啧……我都不好意思听,怕不是他女朋友代笔的。” 人群里传来阵阵哄笑声,叶鹭脸上的笑意却一点一点地褪了个干净。 掌心的手机震动,叶鹭低下头就看到陈晏起的新消息。 [1717:下雪了] [1717:刚跑完步回来,你在干嘛] [1717:明天我过来找你] 叶鹭握紧手机,仰头看着京都灰蒙蒙的天空,半晌,她低头打出几个字。 [Y:委屈/ 这周要跟团排练,可能见不了] [1717:不开心] [1717:又欠我一个抱抱] [Y:下回,一起补上] [1717:哎呀,我要交手机了] [Y:周末也不能玩手机么] [1717:有急活] [1717:下个星期,我偷偷弄个手机] [Y:还是写信吧,万一被抓到] [1717:真的要走了] [Y:抱/] [1717:抱/] 放下手机,叶鹭仰起头,正好看到公交车过来。 她茫然地盯着车窗里的人群,只觉得京都的空气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她捏着手机,犹豫着打开搜索引擎,在里面输入[京都空军指挥学院高考录取名单]几个关键词,手指悬在半空良久,还是没有勇气落下去。 叶鹭站起身,疲惫的四肢仿佛要将她坠入地面,她正想从前门上车,突然看到后门依次下车的人群里有一张熟悉面孔。 白雪纷飞而来,戴着帽子的高大青年也意外地看向她,“叶鹭?” 叶鹭停住脚步,扭头看过去,就看到青年往后拉了下帽子,然后温文尔雅地笑道:“是我啊,我是闻鹤。” “我记得的。”叶鹭随着闻鹤重新走到站台下面,有些意外,“你也在指挥学院?” 闻鹤摇头,“我在隔壁京航大。今天没赶上车,所以坐到这一站,往回走十五分钟就到。” 他打量叶鹭,见她鼻尖略微有些红,于是笑道:“这么冷的天,怎么在这儿?”抬眼看到对门的指挥学院,他笑了起来,熟稔地打趣道:“等人?” 叶鹭突然想起,高中的时候闻鹤就和伯凯玩的不错,也认识陈晏起。因此,她没有隐瞒道,“本来想来找陈晏起。结果他有事,我这就回去了。” “陈晏起。”闻鹤愣了一下,看着叶鹭好一会,像是有些不可思议,道:“叶鹭,你不知道他的事吗?” 知道什么?叶鹭下意识上前一步,她紧张地攥住闻鹤的袖子,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颤抖起来,“他怎么了?” 闻鹤望着叶鹭,想起当时在办公室门外瞥见的那一幕争执,眼底满是复杂地道:“陈晏起提前批滑档了,他上的是财大。” 风雪声尖声呼啸,叶鹭耳畔一阵轰鸣。 嘈杂无边的世界里,她看到闻鹤嘴巴一张一合,回过神时,只听到他最后一句:“叶鹭,陈晏起从来都没离开过沪中。” 作者有话说: 终于写到这里了 第31章 梦醒 沪中的冬天惯常掺着潮气, 光秃秃的梧桐树干上的落雪就像是湿棉花一样死气沉沉,叶鹭在行李箱的齿轮声中慢慢地挪向叶柳小区,心里不自觉又回想起闻鹤说的话。 “半年前,辰起被佟石集团全资收购, 在整个商圈都闹得沸沸扬扬。”他说话的时候一直在注意叶鹭的神色, 仿佛稍微有一点点惹她不高兴, 便会就此住口,但意外的是,叶鹭毫不惊讶, 甚至都没有露出多余的表情。 他没有停止的借口, 便定神后慢慢地说:“辰起的各项专利技术国内外多少企业眼馋, 当时也并没有走到非卖掉的那一步, 但是陈晏起却毫不犹豫地投了赞成票, 给出了手上包括老董事长转让的全部股份, 相当于把公司直接卖给了佟石集团。” “我到现在还记得辰起股东在接受采访时,对陈晏起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的语气。” “而且,”闻鹤有些不确定, 但还是说了下去:“我听说, 陈晏起把家里的不动产全都抵押或者卖掉了, 如果不是逼不得已,哪有人会出卖自己的产业。” 闻鹤的声音仿佛就在耳畔,叶鹭听到他劝道:“也许,陈晏起只是为了不让你担心,不得已才撒了这么大的谎。” 瞒报高考志愿, 佯装入学指挥学院, 每周都要费尽心思往返京都一次, 这样复杂完整的骗局,的确称得上弥天大谎。 这样的谎言明明很容易便能戳破。而她,却始终都被蒙在鼓里。 叶鹭本能地觉得恐惧,对陈晏起偌大布局的隐蔽与自己被操控戏弄的害怕,甚至压过了对他当前处境的担忧。 “闻鹤,”叶鹭突然打断,她仰起头,看向眼前温润谦和的青年,轻声问道:“我记得你和陈晏起并不算熟,这些细节,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闻鹤微愣,显然,他没料到这种时刻叶鹭还能保持理智思考,有些不自在地偏开视线。 “陈晏起是我们那届的翘楚,高考的时候分数又那么高。”闻鹤垂着眼,微微敞着腿,他的手指在半空不住地打转,突然又扭头朝着叶鹭笑道:“你或许没注意过,我其实一直都是全年级第二,高考的时候也进了全省前十,陈晏起压着我这么多年,我关注他不是很正常么。” 叶鹭收回视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原以为是伯凯或者何最最先知道这些事情,所以闻鹤才会知晓。但显然,是她想错了。 “对不起。我不是怀疑你的用心。”叶鹭道歉,又问道:“这件事,是不是……你们所有人都知道?” “陈晏起因为改志愿被约谈的时候,我正好在场,当时还有零星几个同学,人不多。”闻鹤语毕,又轻轻一叹,他站起身,背对着叶鹭道:“其实陈晏起的事情不难打听。伯凯也好,何最也罢,包括我,之所以能打听到,无非是因为我们这些人无关紧要而已。” 他回过头望向叶鹭,明明隔着那么一段距离,可叶鹭却觉得他像是要把自己的心思全部看穿。 “怎么瞒着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为什么只瞒着你。” 闻鹤笑道:“我也是男人,一个男人愿意花这么大的心思在一个女人身上,那她一定是特殊的,只不过这份特殊总要有个好坏。如果你想知道答案,不如回去吧。如果能圆满,皆大欢喜,如果到此为止,那就早点回来。” 叶鹭静静地听着,只觉得心里的迷津似乎被人轻而易举点破,她抬起头,就听到闻鹤笑着又说:“到时候,你记得找我。我这个怂恿你冒险的人,亲自去接你。” 叶鹭意外地看向闻鹤,自己和他并不算熟络,不过几面之缘而已,可他却愿意花时间来宽慰劝解自己,这份善意很难不令人心生感激。 但她从来都并非那种受了别人的好,便会对对方掏心掏肺说真心话的人,因此便只是按捺心里的磅礴念头,微笑着道了谢。 从京都一路到沪中,叶鹭一直在想,自己到底想要一个怎样的答案。 明明是陈晏起约她去京都,是他陪自己参加一轮又一轮的考试,也是他亲自帮她查了分数,报了志愿。 陈晏起亲将自己一步步捧到了云端,可现在,他自己却用她最难接受的方式选择了与她背道而驰。 她是该诘问他为什么要在关键时刻放弃自己?还是怀疑自己对他来说是不是就是个养着玩的宠物?还是委屈全世界都知道他的苦楚,唯有她被摒弃外在,一无所知。 事到临头,陈晏起对自己的信任,就这么微薄,不可靠?还是他从来都觉得,她并非可以与他同进共退之人。 马路上传来车辆喇叭的嘶吼声,叶鹭猛地刹住思绪,抬头才发现自己差点闯了红绿灯。 公交站挤过来一群高中生,叶鹭顺着他们的笑闹声看过去,便看到附近正好那家一中学生最爱来排队的网红饮品店。 叶鹭下意识靠近,看着落地窗玻璃里自己的挺拔端正的倒影,脑海中突然浮现一年多前那个唯唯诺诺,走路连头都不敢抬的自己。 那时候的自己沉默寡言,素面朝天,身上常年挂着那件洗得褪色的蓝白校服,买一杯莓果味的冰激凌沙冰也要纠结很久。 而现在,她有足够的能力丰衣足食,也不再惧怕高空带来的恐惧,舞台上的她长裙曳地,妆容精致,谁也不知道她灰头土脸的过往,是人群里备受瞩目的存在。 不过短短半年而已,叶鹭却感觉自己像是偷渡了一生。只不过她提前抵达了山腰,而有的人却在山脚踽踽独行。 叶鹭收回视线,目光看向通往叶柳小区的红绿灯,指示灯一遍一遍地亮起,她突然想起大学开学之际,陈晏起帮她收拾行李,突发奇想地提议说要长租叶柳小区的那间屋子。 当时,陈晏起正蹲在地上修补地毯上的一处烫痕,手里的针线穿到一半,忽然仰起头眼底满是笑意地说:“以后我们寒暑假回来,就住在这里,这儿就是我们的家。” 从那时起,叶鹭就一直期盼着寒暑假的到来,以至于陈晏起说他寒假要执勤,暑假要暑训的时候,她还觉得十分失落。 现在,只要她主动戳破那层窗纸,便可以证实所谓的执勤暑训都是假的,她就能随时和陈晏起在一起。可她偏偏,宁可他从未说过谎。 叶鹭静静地望着不远处那栋被风雪雨淋了快十几年的老楼房,比任何时候都惧怕靠近它带来的结果。 这场短暂的悲剧,她真的就没有过失么? 高考报志愿那段时间,发生过那么多怪异的事情,她怎么会丝毫都没有怀疑?还是她下意识地在逃避现实。 陈晏起突然执着于带她去旅行,途中有意无意地避免她接触其他人,伯凯明明最喜欢缠着宋枝枝斗嘴,但她在工作室兼职的时候,他却几乎连面都没露,还有一向最爱热闹的何最,也在某一段时间突然退出了群聊。 她一直沉溺于自己的欢喜里,在自己的世界里奔波,从来都没有注意到陈晏起里里外外的忙碌。 叶鹭回想当年发生过的每个细节,从陈晏起高考迟到到自己手机意外摔坏,从蒋世蝶给她忠告到施岚波突然告别,一系列的事情来的又急又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动机和算计,但她从始至终,都没有一分一毫怀疑过陈晏起。 陈晏起为什么要突然改志愿?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在布这一场局的? 是自己参加京舞面试,他去京都接她的时候?是高考分数出来,他第一次滑档的时候?还是更早更早? 寒风掠过枝头,惊起的一抹雪子落入脖颈,叶鹭蓦地回过神,就看到绚烂晚霞里,湿漉漉的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在绿灯影里来回穿梭。 [1717:还在练舞吗] [1717:预约个10分钟的电话粥] 叶鹭低头,看到屏幕上的消息,心里突兀地变得平静起来。 [Y:方便视频吗?想看看你们学校] [1717:想看学校,还是想看我] [Y:想看你] [1717:想我了] [Y:想] [1717:今天这么诚实] [Y:我从不撒谎] [Y:那你呢] [1717:我啊] [1717:我只对阿路说真话] 叶鹭失笑,握着手机的那只手落在裙摆一侧,她轻轻地扶了下包带,将视线轻轻地投向前方。 闻鹤说得对,逃避是最没有用的,她已经回来了,就不能再退却。舞团还有一个星期才开始排练,她至少能在家呆一个星期。叶鹭想,七天,应该她足够和陈晏起谈明白了。 她再不犹豫,径直推着行李箱走向叶柳小区。 冗长昏暗的楼道尽头隐约泛着雪光,叶鹭一鼓作气地走到房间门口,将钥匙插入锁孔的瞬间,目光突然定在了落满灰尘的门把手上。 她抬起头,才发现房门也是灰扑扑的,门缝里黑沉沉的,透不出一丝光线。 叶鹭转动门把手,猛地推开门,昏暗的室内大多数家具布置都被白色布罩覆盖着,她打开灯往里走了几步,除了卧室里的床和衣柜,只有客厅里的冰箱还有人用过的痕迹。 她打开冰箱柜门,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瓶矿泉水。 陈晏起是个对生活颇为讲究的人,尤其是饮食,向来不肯亏待自己。但作为一个有长期居住房客的房屋来说,这里太冷清了,也太潦草,顶多像是主人偶尔过来打个盹的驿站,和“家”这个词毫不相干。 他留在沪中,却没有住在这里?叶鹭心里疑惑,难道他在住校?还是在住在家里照顾生病的父亲? 叶鹭心想着,突然记起蒋世蝶高考前对自己语焉不详地说过的那番话,她匆忙打车到老洋房的地址,却在按响门铃后得知,这栋房子已经更换了主人。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叶鹭心头一震,突然有些惧怕看到这个未知的来电。 电话一遍遍地响起,过了不知道多久,她拿起屏幕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伯凯打来的。 自从毕业之后,她和伯凯的联系少之又少。 刚开始,叶鹭一直以为只是大家各自刚进入新环境都疲于应付身边的琐事,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不过是两个人之间无形中有了一层隔阂。 现在是寒假,很多大学都已经开始假期,伯凯也应该回到了沪中。 看着锲而不舍拨打过来的电话,叶鹭大概也能猜得到伯凯的来意。 无非是从闻鹤嘴里得知了自己已经回到沪中,便想方设法想要为陈晏起辩解而已。 他们这一群人,总是向着陈晏起的。 这么一想,叶鹭发现自己在这段关系里始终都是被挑选的那个,在以陈晏起为基点的世界里,无论他犯了多大的错,用的借口有多荒谬,或者令人信服,她只需一一接受,逆来顺受,便能如所有人的意。 这场骗局里,她原本就是最不重要的那个。既然不重要,那真相与否也就毫无意义了。 叶鹭疲惫地蹲在路边,看到新一通的电话过来,拇指慢慢按下了接通键。 “叶鹭,你别挂电话,我长话短说。”叶鹭屏住呼吸,只听伯凯道:“我在红树街道120号,这里有个老戏楼,你可以过来一趟吗?最好快一点。” 叶鹭原以为伯凯会电话里控诉自己的失责,会帮陈晏起找借口,却没料到,会是这么突兀的对话。 这让她有些不安。 话筒对面的人似乎还在等待她的答复,四周安静到落针可闻,叶鹭几乎都能听到伯凯的心跳声。 她隐隐感觉,伯凯喊她过去,应该是与陈晏起有关。 良久,叶鹭道:“好。” 红树街道距离老洋房并不远,陈晏起受伤去包扎的私人医院在那,陈晏起带她看烟花的阁楼也在那,叶鹭还记得,陈晏起隐约还给自己指过,说那是蒋世蝶以前登台成名的地方。 出租车一路疾驰,叶鹭的心跳也不觉地加快,方才心灰意冷的一番猜想就像是浓烟密滚,将她紧紧缠住,她在光明与晦暗的交界,进退维谷。 叶鹭一下车就看到伯凯站在路边张望,她刚想招手就看到他一溜烟跑了过来,大半年没见,他还是原来那副爱笑话痨的样子,和刚刚电话里紧张又急迫的语气又全然不同。 “对了。”说话间,伯凯忽然问道:“我记得你上次说,寒假要跟舞团演出,怎么又回来了?” “下个星期才开始。”叶鹭佯装无事,轻轻地笑了下,“而且,我只是去伴舞,暂时还不用天天都跟。” 伯凯偏过头打量叶鹭,他的眼神很坦荡,带着浓重的真心为朋友高兴的欣慰:“我刚刚差点都没认出你,果然人靠衣服马靠鞍,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是个潜力股。” “以前,你还骂过我丑八怪。”叶鹭及时提醒。 伯凯立即蹦的老高道:“不带这么记仇的呀!”他话音一转,又急忙扳回一城:“这么说,你还拒绝过我的表白呢?” 光秃秃的梧桐树间穿风而过,鼓鼓囊囊的羽绒服摩擦出温柔的响声,叶鹭和伯凯相视一笑,仿佛过往的一切,都被时光揉的变成了可以作为笑谈的佐料。 “到了,就是这里。” 从四合院的角门途径老戏台,穿越弯弯绕绕的回廊,伯凯终于定住脚步,他仰起头看看眼前的倒座房,目光划过眼前的窗棂,示意叶鹭道:“你过去吧。” 叶鹭望着伯凯,伯凯一句话都没多说。 看着眼前坐南朝北的陈旧小屋,叶鹭走到厚重拖地的门帘面前,她正有些犹豫,突然听到身后的伯凯又轻声道:“鹭鹭,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一直都会是好朋友。” “嗯。”叶鹭点头,眼眶里隐隐含了泪光,她朝着伯凯笑道:“会的。” 伯凯站在那棵常青的柏树下面,呲着牙道:“有你这句话,我做什么就都不怕了。” 伯凯离开后,叶鹭若有所感看了眼眼前的房屋,她定了定神,手指再次紧攥眼前的门帘,屏住呼吸的一瞬间,她抬腿迈进了那扇仿佛隔断一切光线的门。 小屋里远没有叶鹭想象的肮脏拥挤,反而打理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她转过身,正好看到路灯滤过窗棂,温温柔柔地打在床头挂着的一套七成旧的昆曲戏服上,软榻上沉睡着的蒋世蝶苍白的要命,原本就纤弱的身体几乎要瘦成一把骷髅。 叶鹭看到她的一瞬间,她也缓缓地睁开了眼,但眼底却没有当日的锐利与锋芒,只是像小孩子一样盯着她看,看够了又坐起身猛地抱住床头的戏服,一头栽进床尾的黑暗里。 她整个人都蜷缩着,畏畏缩缩地用半是方言半是戏腔的语调,不伦不类地凄厉地哭道:“柳郎!有人来了!快把她赶出去!你看她这般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填,莫不是要将你从我身边抢走?” 叶鹭略微一怔,这才注意到床尾阴影里的墙上还靠坐着一个人。 他的半张脸都被床帐遮住,被吵醒之后下意识先看了眼手机,才声音喑哑地哄着女人说:“哪有的事,没人要抢你的柳郎。” 室内微弱的烛火亮起,叶鹭看清那人面容的同时,他也朝她看了过来。 一瞬间,叶鹭一路以来的委屈抱怨不解愤懑尽数瓦解,只剩下那人只盛着自己的温柔眼眸里骤然迸发的光芒。 陈晏起直起身,将女人安置在一旁,他慢慢走进薄薄的光影里,然后自然而然地将张开手臂,含着笑轻轻地向女人叹道:“她明明是来找我的。”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是大甜。 注:这般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填:源自昆曲《牡丹亭》。 第32章 替代品 青衣绸扇, 暮色天合,牡丹亭里游园的“杜丽娘”将那出百转柔肠的《寻梦》唱了一夜,叶鹭便也安安静静地陪着陈晏起一起坐到了天明。 叶鹭记得陈晏起以前最不爱听这些柔肠百结的腔调,也向来没耐心对着蒋世蝶耗费半点时间。 可这一整夜, 他却像是坐老了的戏迷, 看着古旧戏台上痴缠醉心的入戏人, 将这段动人情肠观摩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她唱的筋疲力竭,歪在那株冷冰冰的梅花树下昏昏睡去。 “判决下来之后, 她去见过一回段鸣川, 回来之后精神状况就变得很不稳定, 每日大半时间都是迷迷糊糊的, 不是把我错认成旁人, 就是偷偷跑到这里来唱个没完没了。” 目送护工带走蒋世蝶后, 陈晏起才收回视线,他手指捻着底盘上的红泥茶盏,目光冷冷清清地落在空荡荡的戏台上。 “我从来都不知道,她昆曲竟然唱的这样好。”他轻轻地笑, 眼底却是淡而疏的苍凉:“也才知道, 原来这十几年里, 她没有一天是在做自己。” “阿路。我以前总觉得自己运筹帷幄,能掌控所有的事情。”陈晏起语气怅然,声音在老戏楼里显得薄而渺远:“可事到如今,我才明白,原来我才是那个酿造悲剧的人。” 叶鹭诧异地抬眸, 可当她打算继续聆听, 陈晏起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她侧过头, 看到隔壁座上的陈晏起晦暗不明的半张脸,叶鹭突然想起那次看到陈晏起孤零零地站在天台上,她一眼望去,他整个人都单薄的要命,像是风一吹就要掉下去。 现在陈晏起分明近在咫尺,脚踏实地,可她却觉得,他仿佛立在无人可见的悬崖峭壁之上,那种悬而未决的绝望感和当初如出一辙。 叶鹭心里一惊,下意识去追寻他的目光,却发现他的眼角眉梢掩饰不住的麻木与疲惫,唯独看不见半点怨恨或者悲伤。 “其实这样也好。”陈晏起自顾自地说着,他撑着扶手从观众席站起身,耀目的灯打在他的头顶,叶鹭有些看不清他的神情,“太糊涂或者太清醒了,都活不下去,就这样凑合得了。” 叶鹭越听越觉得心内不安,她望着陈晏起,突然觉得自己与他之间,仿佛隔了一道厚厚的屏障。 以前,陈晏起也很讨厌别人揣摩他的心思,但叶鹭发现,每当她无意中踩准他的喜好,他虽然嘴硬,但眼底总会透出单薄的喜悦。 陈晏起身边常常热闹,可他其实更喜欢独处;陈晏起擅长单板,喜欢古筝,散打四段,体育文艺样样精通,却极其厌恶表演,被别人评头论足;陈晏起从来不办生日宴,但在偶尔收到小礼物后,却会洋洋得意地立刻戴出来炫耀。 愿望达成的瞬间,心想事成的那刻,陈晏起的喜恶渐渐在叶鹭心里晕出轮廓,他这个人也因此变得鲜活而明朗。 叶鹭一直以为是自己见微知著,洞悉了一切,但此时此刻,当陈晏起再次将自己封闭在厚实的城池之内,将她拒之门外,她才发现,原来并不是自己有多么细心聪明,而是他一直在给她前往他内心深处的通行证。 她所到之处,都是他放行的旅途,而那些未知之地,才是他真实的世界。 现在,这扇门关上了。 她只能耐心的等,等待陈晏起主动开口。 可是一整夜过去了,他分明知晓,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是敷衍还是全盘托出,只要他给出一个答案,她就有底气说服自己去原谅他,理解他,往事一笔勾销,陪他对抗一切困难。 可他却始终只字不提。 就好像,这件事无关紧要,就如同她这个人。 “陪我熬了一夜,都困了吧?”陈晏起忽然转过头,他将手畔的西装外套搭在叶鹭肩头,略微紧了紧,一如往常似的道:“我送你回去,先好好休息。” 陈晏起语气平静的过分,不冷不热的嘱咐让叶鹭觉得这大半年的欺骗和谎言只是她的一场噩梦,而他不曾有过片刻愧疚与心虚。 直到此刻,叶鹭才彻底意识到——陈晏起其实从来都没考虑过,要向自己解释。 如果他想解释,半年前就会说。既然当时没说,现在就不会再多此一举。 叶鹭忍不住想,她兴师动众地回来这一趟,对他而言,大抵是有些不合时宜的。 她默默地垂下眼眸,看着石质桌面上自己模糊不清的身影,忽觉得自己费尽心思努力改变自己,只不过是涂了层不堪一击的油彩。 在旁人眼里,她是美丽骄矜,孤高自诩的皎皎白鹤,可只要回到陈晏起面前,她就会被打回原形,变回那个永远卑微多疑,敏感又小心翼翼的丑陋野鹜。 是啊。这样的她,又怎么会被他依靠信赖呢?她一无所有,却想要贪婪他的全部坦诚。哪怕是做生意,她这个买家也未免太过贪得无厌。 可叶鹭又想,就算她无法成为他的助力,难道他就真的不在意自己的感受吗?他就不怕她难过,伤心,不理解他,因为一轮又一轮的误会而离开他吗? 陈晏起突然靠近,叶鹭陡然抬眸,她看着他毫无情绪的眼底,心里突然泛起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 或许,陈晏起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 他从筹划这一切开始,就没想过他们会有好的结局,因此才不愿意多碰她一下,多解释半句,甚至不吝用最漫不经心的方式来处置她与他的这段感情的尾声。 “有七个月了吧。你和陈晏起异地恋还能好这么久,我是真的没想到。”叶鹭突然想起,宋枝枝有一回在电话里感慨,她话说的现实又直白:“要不是我知道他从不乱搞,我都怀疑他是不是脚踏两只船,才能在你这演的这么纯情专一。” 那时候叶鹭一心以为陈晏起在指挥学院,日常被室友调侃多了,便没把“异地恋”三个字放在心上,更没在意宋枝枝的随口调侃。 现在回忆起细节,其实宋枝枝早就在暗示她陈晏起并不在京都了吧?只是她太蠢,甘愿把自己蒙在鼓里。 “在想什么?”陈晏起突然出声。 叶鹭低头盯着脚尖,因着一夜漫长的煎熬和多思,语气里便含了些难捱的酸涩。 “没事。”她哑着嗓子敷衍。 片刻,听到头顶青年呼吸略重,叶鹭忙伸手攥紧肩头的外套衣领,仰起头看他下巴上微微凸出来的胡茬,勉强挤出一个笑脸道:“我回家了,那你呢?” 陈晏起神色稍霁,他伸手拢了拢叶鹭的长发,拇指拨开她耳侧的碎发,轻声道:“我还有点事,处理完了就来找你。” “什么时候能处理完?”叶鹭顺势握住陈晏起的手掌,有些紧迫地问道:“今天还是明天,要不要我等你一起吃午饭?” 陈晏起犹豫片刻,道:“今晚之后。只要你想见我,多晚我都会来。” “说话算话?”叶鹭盯着陈晏起,警惕地问道。 陈晏起点头,再不给叶鹭说话的机会,不容置喙地揽住叶鹭的肩膀,亲手送她上了罗叔的车。 随着车辆从视线里消失干净,陈晏起原地又站了一会,才骤然冷下笑容。 他转身掏出手机,迅速拨通了通讯录里的某个号码。 * 叶鹭一路上都昏昏欲睡,就连下车跟罗叔打招呼时都惺忪着眼。 直到车辆缓缓驶出小巷,叶鹭眼底即刻恢复了清明,她站在门口等了一会,确定罗叔已经走远,这才拿出手机重新打了一辆出租车。 这世上没有谁会一直被动挨打,也不会有人在吃过一次大亏后,还不知道长记性。 从京都到沪中,叶鹭唯一的目的就是搞清楚陈晏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管她和陈晏起的未来结果如何,她都无法忍受像现在这样,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糊里糊涂地继续下去。 叶鹭想着伯凯昨天的反应,以他和陈晏起的交情,带她亲眼目睹蒋世蝶的状况大概已经他能做到的极限,剩下的何最和宋枝枝,就算他们不忌惮陈晏起的态度,知道的内情也不会比伯凯更多。 那么,在这座名为陈晏起的迷宫里,她想要寻找出路,只能另辟蹊径。 现在,她唯一能找的,只有那个人。 佟石集团楼下的咖啡馆里,叶鹭坐着等了大约两个钟头,一身职业装的佟霜才如约而至。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佟霜坐在叶鹭对面,开门见山地笑道:“听到前台的预约电话,我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叶鹭微微勾起唇角,语调里还掺杂着隐约的紧张:“佟石收购了辰起这么大的新闻,业内业外很难不引人注目。我听说你学的是财管,寒假恰好在公司实习,就想着过来碰碰运气。” 佟霜着意看向叶鹭,“看来你提前做过不少功课,打听的这么仔细,也想托我走后门?” 叶鹭微笑道:“我们也算是熟人,就当是见面叙叙旧。” “叙旧?小妹妹,你撒谎的样子一点也不可爱。”佟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嗤笑道:“不过,相比以前,还是有些进步的。起码,睁眼说瞎话的时候脸不红。” “说起以前,”佟霜看向叶鹭,往后一靠,连带着语调都略微扬高了一点点,“我早就说过,只有我能帮到陈晏起。现在,你也看到了?我爸爸收购了辰起,又优待底下的老员工,也算是解了他们家的燃眉之急。而你呢,除了给他制造困扰,恐怕一无是处。” 叶鹭有些意外地看向佟霜,她没想到佟霜这么快就切入了主题,甚至都无须她刻意去做引导。 她心底也因为她的只言片语,渐渐泛起一圈圈涟漪。 “你和陈晏起,还有联系?”叶鹭半真半假地试探。 佟霜以为叶鹭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吃醋,于是道:“沪中就这么大的地方,陈晏起想要单枪匹马的闯,总要有门路。你这幅不谙世事的样子,自然不知道商圈到底有多小,来来回回都是人情脉络,有时候酒桌上碰到,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叶鹭脑海里突然浮现起,当初佟霜在滨城警告自己时说过的那番话。 她有意要试探套话,因此干脆便顺着她的思路说下去。 “我知道,现在的陈晏起对你来说也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他身上唯一让你求而不得的,只有一份真心。”她停顿了几秒,看到佟霜的脸上隐约浮现出一丝不甘,便继续道:“可是,我才是他的女朋友。” 听到“女朋友”三个字,佟霜似乎被触碰到了底线,她眼底顷刻泛起一丝怨恨,突然冷笑道:“笑话?你真以为我有多在意当初那点付出?说实话,比起陈晏起回心转意讨好我,我还是更喜欢看他现在这幅摇尾乞怜的样子。” 她目光停在叶鹭脸上,突然放轻了声音,缓缓道:“对了,你还没见过吧?你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陈晏起,现在可是做惯了跪地弯腰,逢人卖笑的勾当,但凡有求于人,恐怕连脊背都直不起来。” 她说着忽地笑了起来,然而在看到叶鹭表情根本毫无变化时,她眼底的嘲弄又骤然散去,不悦道:“你不信?” 叶鹭摇头:“即使辰起不再,陈晏起依旧是陈晏起。他有勇气从头开始,我不觉得有什么丢人的。” 在佟霜审视的眼神里,叶鹭继续开口道:“更何况,他还有学业。他会在京都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会破空而起,飞的比任何人都要高。他或许一时落魄,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噗——” 不等叶鹭说完,佟霜就忍不住笑弯了腰,笑得眼泪几乎都要掉出来。 她擦过眼角蹦出来的泪水,不可置信地望着叶鹭,仿佛眼前的人可怜至极。 “陈晏起?在京都?叶鹭,你该不会不知道吧?陈晏起招飞中心的政审没通过,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飞行员,上不了军校,他随口编造的谎言你竟然信以为真,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人。” 佟霜的声音还在继续,叶鹭却觉得耳畔一阵轰鸣,恍惚间只清晰听到那句“陈晏起政审没过”。 她曾设想过无数种理由,也许是家庭变故,也许是服从现实,也许是运气不好……她唯独没料到,真相竟然这么简单,而又致命。 可政审怎么会没过呢?陈晏起当时招飞中心的考试不是很顺利么?复试结果不是也没问题?难道提前批的军校滑档也是因为审核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通知?陈晏起高考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这个结果?那他为什么还在她校考的时候邀请她一起去京都? 叶鹭心里千万个疑惑,一瞬间只觉得头都要炸开。 “看来,我还是高估了陈晏起对你的感情。”佟霜敛住神色,看向叶鹭的瞬间多了些怜悯,“原来看着两个失败者相依为命,报团取暖,竟然是这种滋味。” 她忍不住合掌叹道:“我突然有些期待了,叶鹭。” 叶鹭木然地抬头,只见佟霜的目光□□裸地打量过来。 她抿了口咖啡,将叶鹭自下而上,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又一遍,视线最终定在她的眼底,忽然恍然大悟地啧声叹道:“我说呢,怪不得他会选你。” 叶鹭眉心微蹙:“什么意思?” 佟霜突然起身,将一面镜子从叶鹭身后送到她的面前。 她抬手捏着叶鹭的下巴,逼着她一起看向镜面里一冷一艳迥然不同却又有些神似的两张面孔,笑盈盈地道:“发现了吗?你现在这幅样子,越来越像他以前的口味了。” “你不是说,你是他女朋友么?”佟霜松开手指,将镜子送入叶鹭手心,她走到桌子一侧,拿起包自顾自地笑道,“是又怎么样呢?” 她挑起眼尾,看叶鹭的眼神就像是在观摩一样物品,“像你这样的,以前不少,将来多的是,根本不值一提。我倒是要看看,只凭着所谓的真心,你能走到哪种程度。” 佟霜走到一半,突然回头递出一张名片。 她神情悠闲,缓缓笑道:“对了,多谢款待。看在你今天咖啡的面子上,如果有一天,你懊悔无及,我不介意你再来找我。到时候,我这个朋友,兴许会大发慈悲,再听你痛哭流涕一场。” 高跟鞋踢踏的脚步声远去,叶鹭抬头看到空无一人的对座,猛地抓起桌上的名片,快步追出咖啡馆,她看向快要走到路口的佟霜,张了张嘴,却觉得嗓子眼里被什么东西堵得死死的,一个字都喊不出来。 街道上的行人川流不息,叶鹭静静地望着他们渐行渐远,或背道而驰,就像是人类社会最原始的转运,命运在孜孜不倦地践行着大戏散场,合久必分的世间真理。 叶鹭回想着佟霜的话,她说出的每个字都精准地插在自己心头,就像是绵密的针尖,初始不过痛痒,等到觉察到不虞,便已经血流成川,白骨幢幢。 正午日光惨烈,叶鹭站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突然有种飘零无依的孤独感。 在这座城里,她一无所有,仅有的一切也因陈晏起而来。 可陈晏起的心,却只能分给她一点点。现在,就连着一点点里,都掺杂了太多的算计,让人辨不清真假。 “鹭鹭,你不在家吗?怎么都没人回应。”伯凯疑惑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叶鹭隐约听到那边传来自行车铃声响起的声音,她恍然回神,只听他笑着说:“市中心有一家地锅鸡刚开业,火爆的不行,我约了宋枝枝,就在你家门口,一起去呗。” 叶鹭本想拒绝,但想到伯凯大约是想打着自己的旗号约宋学姐,便道:“地址发我,我直接过去。” 作者有话说: 预估失败,没写到甜。 第33章 洗澡 一小时后, 叶鹭就看到了把头发剪短的宋枝枝,她熟练地从伯凯的机车上翻身而下,露腰黑色一字领毛衣将身形勾勒的十分引人注目,大老远就朝着自己挥手道:“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没提前打个招呼。” “昨天刚到。”叶鹭眼底溢出笑意, 也只有此刻, 她才略微找回些许轻松自在。 三人闲聊着等着叫座, 叶鹭托着腮旁观,忽然发现伯凯在宋枝枝面前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妥妥帖帖地端茶送纸拎包捧哏, 完全没有当年上赶着互怼斗嘴的莽撞。 趁着伯凯去隔壁排队买奶茶, 叶鹭这才小声跟宋枝枝打听, “学姐, 你和伯凯什么情况?” 宋枝枝一脸疑惑, 扭头看了眼奶茶店的队尾, 忍不住拍了一把叶鹭:“你瞎说什么?伯凯是我弟弟,我是那种禽兽不如的人?” 叶鹭哑然,伯凯难道到现在都还没告诉宋枝枝他的心意么?她原以为,他们这半年总该有些实质性进展的。 “你还说我。”宋枝枝犹豫了一下, 试探道:“你这次回来, 应该见过陈晏起了吧?” 宋枝枝和伯凯向来无话不谈, 但叶鹭也不确定她到底知道多少,于是便拿起桌上的魔方摆弄,顺势缄默下来。 宋枝枝一边嗑瓜子,一边打量叶鹭,“我看你, 心还挺宽的。你俩一个天南一个地北, 你都不管着点, 真就不怕陈晏起在花花世界迷了眼睛?” “哦不对。”宋枝枝实话实话道:“陈晏起从小就在花花世界,估计都有抗体了。”她瞅着叶鹭笑,“我看,应该是他担心你才对。” “我?”叶鹭指了指自己,笑道:“我每天满课,排练又多,哪有功夫想其他的。” “你不想,不代表别人没心思。”宋枝枝压低了声音,悄悄道:“有更喜欢的,就把陈晏起踹了在一起呗?” 叶鹭忍笑道:“哪有你这样的。” “教坏小朋友是吧?”宋枝枝脸上堆满笑意,但眼底却依旧淡淡的,她拿过叶鹭手里的魔方,没几下就拼凑好了六面的图案,见伯凯还有一阵才能过来,声音突然低落下来道:“叶鹭,对不起啊。我以为你知道陈晏起改志愿的事情,怕你难过,所以一直都没提,没想到你一直被蒙在鼓里。” 叶鹭鼻子微酸,勉强笑着道:“其实也没什么的,军校生管制那么多,要是他真的去了,我们一年可能都见不上一次面”她想了想,勾起唇角道:“现在,顶多就是四年异地恋而已。” “那四年之后呢?”宋枝枝的神情突然变得郑重,她轻声道:“陈晏起的根基都在沪中,他既然选择留下,就没想过要离开。那你呢?你要为他放弃在京都的前途,还是觉得,他会因为你改变决定?” 叶鹭从来都没想的这么远,被宋枝枝这么一问,当即无言以答。她正想开口,就看到伯凯端着两杯饮料走了过来。 “宋枝枝你喝这个。”伯凯放下杯子,又拿出另一杯常温不加糖的递给叶鹭说,“晏哥说你喜欢莓果味,这杯专门给你买的。” 叶鹭接过饮料,心里却还在想刚刚宋枝枝的提醒。 “没大没小。”叶鹭听到声音,抬头就看到斜对面宋枝枝朝着伯凯没好气道:“以前和陈晏起在一块还知道喊我学姐,现在都直呼我大名了?” “你就比我大了一岁,干嘛总让我喊你学姐。”伯凯不情不愿地坐在一旁,小声嘟囔。 宋枝枝咬着吸管刚骂了句“小兔崽子”,伯凯突然转身看向叶鹭,岔开话题道:“你们刚刚聊什么呢?这么严肃。” 佟霜的话在叶鹭心里一闪而过,她看向伯凯的眼睛,不假思索道:“在聊陈晏起政审的事情。” “什么政审?”宋枝枝意外地看向叶鹭,见她不说话,又将视线瞄准伯凯,“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伯凯见瞒不住了,慌张地转动手里的吸管,一脸心虚道:“晏哥都跟你说了?” “不是就改志愿的事儿吗?政审是什么意思?”宋枝枝一脸茫然,推搡着伯凯催问道:“喂,你们哥几个到底还瞒了我们多少事?” 伯凯经不住宋枝枝一通逼问,又以为叶鹭已经知道了全部,索性就将陈晏起想要报考军校的事情抖落了出来。 “就是二模的时候,我记得好像是鹭鹭去京都面试,招飞中心突然通知晏哥说政审没过。”他瞄了眼叶鹭的脸色,失落道:“后来,提前批的审核也卡了,所以才滑档到一批。” “不过,晏哥当时好像也没太在意。”伯凯皱着眉头,不是很情愿地回忆着,“他从京都回来,就一心要报京北大,要不是陈伯伯突然中风住院,家里的担子都丢到他身上,他肯定不会留在沪中。” 叶鹭听到这里略微一愣,她手指却死死攥住腿下座椅,掐的指甲都断了才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瞒得这么滴水不漏。”宋枝枝有些恼火,连带着看伯凯也没好气。 伯凯手里摆弄排号单,下意识摸了把腹部受过伤的地方:“就那回出院没多久,晏哥那段时间老被叫去问询,他看我老发愁,就提到几句案子的事。后来他政审没过,还有改志愿也都没瞒着我。” 说到这里,伯凯悄悄看了眼叶鹭,“他应该是怕我一知半解的,不小心说漏嘴,所以才让我帮忙打掩护。” 宋枝枝一个眼刀过去,伯凯连忙说:“我当时还跟他吵过一架的。但晏哥那个人你们知道,他认准的事,天王老子也拦不住。” “拦不住你不知道告诉别人啊?”宋枝枝白了眼伯凯,朝着叶鹭努嘴道:“亏叶鹭还当你是好朋友。” 对面的伯凯还在跟宋枝枝解释,叶鹭苍白着脸,有些后知后觉地问道:“你的意思是,陈晏起高考报过京北大?后来才改了财大?” “是啊。”伯凯大约是憋坏了,连忙道,“鹭鹭,晏哥当时是真心想和你一起去京都的,只不过运气太差了,正好摊上家里出事。” 他顿了顿,左右为难,却还是忍不住帮陈晏起说话:“你别怪晏哥,陈伯伯突然病重,辰起几千人的身家都压在晏哥身上,他不能不管。你们还有未来,但辰起就那么倒了,底层靠辰起活着的员工,可能连命都会赔上。” 叶鹭视线下滑,望着眼前深褐色的桌木,突然想到继父。他也是辰起旗下的高管,升迁之后大约也一起并入了现在佟石集团。 “放你妈的屁。”宋枝枝突然爆粗口,打断了叶鹭的思绪,她气愤道:“陈晏起倒霉是他自己的事,和叶鹭有半毛钱关系。他要是没本事处理好这些事情,就不该招惹别人。” 听了这么久,她总算是搞清楚事情的全貌,气的站起身来,恨不得指着伯凯的鼻尖叫骂:“你们可真是有出息,这么大的事情竟然都瞒着叶鹭?现在瞒不住了又跑过来道德绑架,你当我们是做慈善啊,普度众生,还回收垃圾。” “走!”宋枝枝一把拉住叶鹭,“还吃什么饭,气都气饱了。” 嘭—— 嘭嘭—— 叶鹭被宋枝枝扯得站起身,忽然听到身后响起玻璃碎裂的声音,她猛地回头,就看到店内四面镂空的中厅前面站着几个路过的人,透过人群缝隙,她隐约看到地面上滴滴答答落下一片血渍。 “这是怎么了?” “谁知道啊,可能得罪人了吧。” 围观的人有些胆怯地走开,小声议论着里面的动静。 有几个常来这边的男人见状,伸长了脖子扫了眼里面主位和陪座上的人,有些瞧不上地嗤道:“又是姓佟这暴发户。” “摆这么大场子,还故意让人围观,这帮人也缺德了,就不怕玩出人命?”旁边的人抡起一瓶啤酒,看热闹似的咬开了盖子。 有个个子小的人捅一下那人,埋怨道:“嘘。小声点,别惹事。” “也是。”最开始说话的男人摇摇头,随手捡起零嘴嚼了几口,扬长了声音道:“这年头,求人办事哪有不吃亏的,吃亏是福。” 叶鹭怔怔地站着,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在意,她拉开宋枝枝的手指,下意识想要过去看个究竟,伯凯却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突然就挡在她的面前。 他明显有些慌乱,结结巴巴地劝说:“那边乱哄哄的,我们还是换一家吃吧?刚刚是我说错了话,我请你们去豆蔻唱歌,怎么样?”他说着又去拉宋枝枝,颤抖的手猛地背到身后,慌不择言地道:“学姐,你倒是说句话啊。” 宋枝枝略微一愣,着意看了眼伯凯,视线越过叶鹭的肩头,不知道察觉到什么,也连忙换上笑脸道:“也行。”她拉住叶鹭的手腕,手指不自觉有些收紧,“我们今天恶狠狠地宰他一顿,就当是为你报仇雪恨了。” 玻璃碎裂的声音还在继续,叶鹭听到身后满是此起彼伏的唏嘘声,她犹豫片刻,见伯凯和宋枝枝坚持,便轻声道:“好。” 三个人走到楼梯口,伯凯明显松了口气,他正说要叫车过来,忽然就看到叶鹭一个转身,拔腿就往地锅鸡店里冲。 他下意识去拉,然而叶鹭就像是早就计划好了,根本不给他任何碰触的机会。 “别去了。”宋枝枝往前几步冷声喊道。 她看了眼叶鹭的背影,像是筋疲力竭似的整个人都坍塌在旁边的座位上,脑海里满是刚刚陈晏起端着酒杯,一遍遍捏碎玻璃的情景,她看向伯凯,无力道:“这是他们俩的事情,我们还是别插手了。” 喧闹热辣的地锅鸡店里,原本是烟火气最重的所在。但此时,最抢手的中厅附近的座位空了一圈,谁也不敢靠近里面的包厢。 随着里面的喝彩声与血腥味迭起,越来越多的人避开视线,新进来的客人不明就里,忍不住张望过去,看着看着不知道注意到什么,又迅速撇开视线,小声嘀咕着再也不肯继续落座。 叶鹭径直走向过道,他们原本定好的座位附近空无一人,她在人群视线里走过去,整个人都背对着屏风挨着墙壁旁边落座。 中厅的包间推拉门打开,满脸惨白的服务员端着沾着血的玻璃碎屑出来,她有些腿软地站在旁边停了停,见叶鹭还坐在这边,下意识想提醒她一句,但嘴唇只颤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什么,又连忙扭过头抬腿离开。 深黑的铁锅上桌,叶鹭的鼻腔里瞬间涌满了呛鼻辛辣的佐料味,她孤零零地坐在包厢附近,清晰地听到包间里声音粗重的男声道:“不愧是练过拳脚功夫的,小晏总这十下,干脆利落。” 叶鹭纵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听到那人的称谓时,还是忍不住绷紧了后背。 包间里笑声依旧,仿佛一切都不过是好友间划拳斗酒的玩闹。 “这地锅鸡可是单总的心头好,早就听说这家味道最正宗,是变态辣里的变态辣。”说话的男人有些亢奋,语调快活地朝着主位笑道,“小晏总,开席这么久,也不没见你吃一口,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给单总面子呢。” “怎么着?高考状元瞧不起我们身上的铜臭味?”男人一脚踢开地上的玻璃残渣,本就浑浊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谄媚,仿佛单凭这一腔热气就要把眼前的人踩在脚下狠厉蹂-躏,用来讨好卖乖上位者,“这么着,今天你就把这一锅全都干了,我姓佟的无论如何,都给你谈成这笔生意。你不就想要这一个点的让利么?到时候就算是单总舍不得,我也给你包圆了!” 叶鹭胸口微微起伏,她猛地按住桌角,竭力控制自己不冲动起身。 这家石灰地锅鸡是出了名的辣,越煮到最后越辣,一般人根本受不了。 叶鹭来的时候,他们至少也聊了有一个多小时,陈晏起从小娇生惯养,哪受过这么重口的窝囊罪,更何况这么一锅下去,他就算不进医院,肠胃也得废了。 中厅的四周都是镂空的屏风,叶鹭明显感觉到围观的视线越来越多。 她低头看向锅底的干椒,下意识想找人求助,可目光落在通讯录上,却发现根本找不到任何人可以帮他。 席间似乎有人终于看不下去,他刚要起身打圆场,就看到穿着白衬衫的青年用酒水冲了把血淋淋的手指,然后毫不犹豫地端起青绿平瓷碗,将一大锅辣的心口疼的地锅鸡放在面前。 “哎?这样有什么意思。”那肥头大耳的男人伸手挡在陈晏起面前,笑吟吟地把陈晏起的碗扔到一边,然后用筷子把锅里的鸡块和菜全都刨掉,将整个烧得黑焦滚烫的铁锅地端到了陈晏起面前,说:“这么吃,才配得上小晏总的诚意啊。” 昏暗的光线顺着屏风的缝隙投到叶鹭的脸上,她视线模糊地看到陈晏起默不作声地握起黑色的竹筷,长直的手指上的鲜红血液和着辣椒,被他一口一口地滚入喉咙。 大约是桌上的火锅太过辛辣,叶鹭哪怕是捂着口鼻也被呛得心口生疼,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死抵着掌心不让自己出声,但身体还是忍不住战栗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鹭终于忍不住逃也似的离开周遭的窃窃私语。 挥之不去的辣味,酒味和血腥气,让她忍不住干呕出声。 冰冷的水流划过下巴,叶鹭抬起头就看到镜子里狼狈不堪的自己,脑海里莫名想起刚刚低垂着眼,一声不吭的陈晏起。 他的手上全是血,眼睛里始终带着笑,脸上的表情和那帮人几乎一模一样。 叶鹭哭着哭着就笑了起来。 陈晏起,这就是你费尽心机想让我看到的吗? 她还是低估了陈晏起的心志,报考失利,理想被毁,这一切怎么会打败他呢?他不管在哪里,成为什么样的角色,都依旧是那个为达目的不惜一切代价的人。 当初,为了瞒天过海,他不惜织就了那么大一张天罗地网,等着她鸟入樊笼。而现在,他为了让她一了百了,便不惜用自己作为诱饵。 叶鹭忍不住想:“陈晏起,你未免太小瞧我。在你心里,我的爱难道就这么不堪一击么。” 水池里冷水几乎要满到溢出来,叶鹭任凭水流溅湿她的衣裙,弄脏她的鞋子,过了不知道多久,她慢慢地仰起头,伸手将自己的脸上的泪痕清洗干净。 商场门口,伯凯和宋枝枝还等在那里。 “叶鹭,你没事吧?”见到叶鹭走出来,宋枝枝担心地上前询问。 叶鹭笑了一下,有些歉疚地道:“不好意思,刚刚突然想去趟卫生间。” “我还有点事,”叶鹭握住宋枝枝的手指,温声道:“你们玩吧,我想自己过去。” 宋枝枝欲言又止地看着叶鹭没入巷口,眼底的心疼溢于言表,她伸手砸向伯凯道:“都是你干的好事?你是不是和陈晏起商量好的,故意带叶鹭过来?” “当时晏哥只交待了时间和地点,让我带叶鹭过来吃饭,我真的不知道会是这样。”伯凯再三解释,他当时一夜没睡着,正因为前一日擅作主张带叶鹭去老戏楼有些愧对陈晏起,难得他提个要求,他当然不假思索便答应了。 要是知道陈晏起准备这种戏码,他打死都不会带叶鹭过来。 宋枝枝狠狠地白了眼伯凯,也没有别的心思,随即也打了车自己回家。 伯凯下意识就想追上去,他原地犹豫几秒,最终还是选择了等在门口。 晚上十点半,店里酒席散去,接近打烊,伯凯才看到一身酒气的陈晏起踉踉跄跄地从里面出来。 “还能站稳吗?”伯凯抬头看着阴影里一言不发的陈晏起,有些担心。 他以前也知道陈晏起有些难缠的酒局,尤其是跟这帮老油条打交道,拼的就是谁压过谁一头,谁向谁低头,但他没想到,竟然会弄得这么狼狈。 伯凯想上前扶住陈晏起,却被他一把推开,“离我远点,味儿冲。” 见陈晏起扶着门框的手上满是伤痕,伯凯那管得了那么多,急忙上前道:“我叫了罗叔,我们先去医院,你这又吃辣又喝酒的,伤口得赶紧处理。” 陈晏起脸色发白地摇了摇头,视线落在自己被酒水浇透了的衬衫,忍不住看了眼不远处的巷口。 他怔怔地看了许久,像是有些混淆时间似的开口道:“她走了?” 伯凯点头,叹了口气,有些不理解道:“你干嘛让鹭鹭看到这些?她千里迢迢跑回来,看到你这幅样子,得有多难过。” 陈晏起忍不住呛咳了一声,他捂着胃部坐下,强忍着腹内的痛楚,缓缓开口,“伯凯,你试过一无所有的滋味吗?” 伯凯摇了摇头,但他还是说:“你现在也不是一无所有,我和阿路不都在吗?” 陈晏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想抬头看月光,却恰好看到乌云遮了过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把辰起拱手让人,变卖家产清偿债务,又像狗一样围着这群人打转吗?”他垂下视线,自顾自地说:“因为我知道,佟石那个老混蛋吃不下辰起,老洋房用钱就能买回来,这些把我踩在脚下的人,早晚也有被别人踩在脚下的时候。” “可是阿路不行啊,”陈晏起眼神空洞,似乎不知道该望向哪里,“我不能让她放弃一切,守着我等着一眼看不到头的将来。” 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但是我不能让她一无所有。 “可你总得问问她的想法,兴许她愿意呢?”伯凯蹲下身,头一回尝试着违背陈晏起的命令,“你可以什么都自己去抗,但不能完全不给别人一点选择的余地。”他低着头,小声嘀咕道:“她又不是你的模型,能由着你摆弄。” 陈晏起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遍:“被人摆弄?”他忽然轻轻地笑了一下,抬手撑住额头使劲按了按,落针可闻的楼道里,他靠向墙壁,微微仰着头,看着深黑的天空里的寥落晨光,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微不可闻的字。 “可是我怕啊。”他说:“我怕护不住她。” 就像他想要保护母亲不受伤害,却教她跌入了更深的地狱;他想要将罪犯绳之以法,可所有的罪孽却都反噬到了自己的身上;他拼尽全力想守护他的家人,可他现在根本无家可归。 他原本拥有的一切,现在只剩下叶鹭。 可每当他想要全心全意对她好时,却发现他走的每一步路,都在将她越推越远。 他有点不敢下注,怕赔的血本无归。 商场附近的人影渐渐稀疏,灯光变得又冷又亮。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晏起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挣扎着从地上站起身。 “回吧。” 他蹒跚前行,跌跌撞撞地拐入穷巷。 想到伯凯还跟在身后,陈晏起扭过头道:“伯凯,我利用你那么多次,你为什么不恨我?” 伯凯结巴了一下,本能地摸了把后脑勺,一口白牙地笑道:“我心甘情愿呗,谁让我拿你当哥呢。” 陈晏起转身不语,整个人都浸入黑暗后,才微不可闻地笑了一下。 车灯远行,陈晏起看着路边的伯凯离自己原来越远,忽然想起寒假里,他在那条巷子找到伯凯时 ,他说的第一句话: “晏哥,干他们!疼死我了。” 后来他问伯凯,万一他没去怎么办。 伯凯一脸疑惑说:“怎么会,我晏哥可是万能的。” 半年多而已,陈晏起却觉得那段记忆,仿佛已经远的有些模糊。 他靠在后座,静静地望着无边无际的万家灯火,楼层间隙里,他又看到去年生日他给叶鹭准备的那场屋顶“幸运”,烟花依旧,但那两行字却再也错位不出“晏”“鹭”并肩的结构,掉了漆的字幕在光幕里,像是煞风景的污渍。 车内的空调温度有些高,微醺的酒气黏稠地粘在身上,陈晏起忽然觉得,自己身上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变得脏得很。 “罗叔,有没有干净衣服。” 车辆停在路边,后座的挡板落下,陈晏起解开白衬衫领扣,黑色的布料经过手臂内侧,路过那只蓝白交错的夜鹭,就像黑幕笼罩众生,而他与她再也不见光明。 * 叶鹭回到家时已经九点多,她裹着浴巾,赤着脚站在卫生间,镜中的自己看上去和平时没有两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明净白皙的面容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尤为动人。 她静静地站着,等着浴池里放满了水。 叶鹭从搬到这里,几乎没有用过浴缸洗澡,此时,她看着满池的清水,想着陈晏起或许也曾用过这片领域,便咬紧牙关,将整个身体没入的水面。 大约过了两个钟头,叶鹭感觉额头微微有些滚烫起来,这才抬手去够桌角还停留在聊天界面的手机。 叶鹭望着键盘,静静地打出一行字。 [Y:陈晏起,零点过了] 她回想着陈晏起昨天在老戏楼说过的话,又将自己没入水中,等到稍微从寒意中回过点神,才哆嗦着手指继续写道: [Y:你不是说随叫随到么?] [Y:我发烧了,你过来] 发完消息,叶鹭立刻就把手机放在了一旁。 她趴在浴缸边缘,感觉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正想着要不要回卧室,就听到外面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起初,叶鹭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到陈晏起开了门走进浴室,她才有些恍然地从浴缸里坐起身。 “陈晏起?”叶鹭感觉胸前的皮肤一片冰凉,又立刻矮下身道:“你一直都在外面?” 陈晏起眼底掠过一抹深色,他蓦地抬手关掉主灯光,然后挪开视线,一言不发地走到浴缸旁边坐下。 “嗯,我看到你在喊我,就进来了。” 叶鹭下意识从浴缸里探出一截身子,目光所及,只见他换了一件黑色的新衬衫,额前的碎发也湿淋淋的,像是在哪洗过澡,注意到陈晏起原本都包扎好的伤口又渗出鲜血,她忙问道:“罗叔没跟着你吗?” 陈晏起像是没听到叶鹭的询问,视线忽然落在浴缸的边缘,他像是有些疑惑,正要往前探一探,手指无意中就碰到叶鹭的手腕。 “这么烫?”陈晏起眉头紧皱,他下意识伸手探入水底,就发现整个浴池里都是寒冷刺骨的冰水,他盯住叶鹭,愕然道:“这么冷的天,你不要命了?” 他本能地想把叶鹭抱起来,但视线落在她身体上,又不自觉挪开了视线。 “陈晏起,”叶鹭意识开始有些模糊,她迷迷糊糊地伸手扯住陈晏起的扣子,声调有些不自然的发软,“我有点冷。” 陈晏起连忙扯下旁边的浴袍,正要将叶鹭直接裹起,余光划过她手臂时,整个人突然僵住。 叶鹭的冷水澡泡的太久,本来就有些头晕脑胀,她伸手去抓陈晏起的袖子,却感觉身前的青年突然俯身过来,狠狠地抬起她的胳膊。 她下意识嘤咛一声,粉色的浴袍褪落在白皙皮肤上,露出她手臂内侧整片色彩醒目的大雁刺青。 “这是怎么回事?”陈晏起冷声问道,手指重重地陷入叶鹭的肌肤。 叶鹭感觉到吃痛,猛地收回手肘。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退,不太愉悦地说:“以前的褪了。”她仰头,眼底波光粼粼地望向陈晏起,镇定自若地举起手臂给他看:“陈晏起,我找了沪中最好的刺青师傅。他说,这只大雁,这辈子都不会掉了。” “你疯了!”陈晏起眼底迸发出鲜有的怒意,他眼尾噙着深红,伸手探向叶鹭身后,几乎半跪在浴池里,手上的力气像是要把叶鹭的手腕折断,厉声斥责道:“你知道有刺青,会丢掉多少登台演出的机会吗?你还想不想跳舞了?” “我知道啊。”叶鹭眼神天真又真挚,她顺势勾住陈晏起的脖子,将青年几乎扣紧到自己身前,一遍遍地喊他的名字:“陈晏起,我什么都知道。” 像是觉察到陈晏起身体的僵直,叶鹭直起身,借助他的臂力艰难往前凑了凑,索性将自己主动送去他的怀里。 她贴着陈晏起的耳侧,将这段时日以来所有的委屈,不安和猜忌全都化作一则柔肠。 “陈晏起,我知道你有你的信仰,可我也有我的忠诚。”她眼尾坠落珍珠,唇角却浅浅地上扬起来,“我只想告诉你,我回来不是为了离开你,你可以有自己的秘密,可以有你的算计,但能不能,用它们来留住我,保护我。” 叶鹭感觉身后陈晏起的手指略微紧了紧,她往前靠了靠,像是在撒娇,又像是有些哽咽道:“求你了,不要再推开我,好不好?” 陈晏起半边身子都被冷水打湿,他的醉意骤然散去,怀里的叶鹭似乎不太舒服地扭动着身子,他原地顿了好一会,下定决心要将她从水中捞起。 “别动。”陈晏起厉声警告,手指上泡的发白的伤口皮肤蹭过叶鹭的脸颊,“先回屋,我给你放热水。” 叶鹭这才安分下来,由着陈晏起将她塞回被窝,她趴在枕头上,迷迷糊糊里听到陈晏起忙里忙外地开药箱,烧开水,床头的熏香晕出淡淡的植物气味,她有点困,更觉得自己像做梦一样。 床头陷下去一点,叶鹭努力睁开眼,抬起头就感觉陈晏起坐过来捏了把她的脸颊。 “可以了。”陈晏起整理好叶鹭的睡袍,想了想还是让她自己起来,“快去吧。” 叶鹭低头看自己严严实实的衣服,突然一言不发地静静地望着陈晏起。 过了一会,她晃晃悠悠地挪到陈晏起面前,抬手轻轻地拽了拽他的袖子。 “我没有力气。”叶鹭又往前凑了凑,理直气壮地央求道:“陈晏起,你帮我洗。” 作者有话说: (: 甜 :) 第34章 同居 刺目的晨光透进暖调的卧室, 叶鹭睁开眼的瞬间下意识抬手挡光,这一伸手才发现自己还穿着纯棉浴袍,身上的被子又厚又重,压得她出了一身的热汗。 她本能地推开被角, 正想坐起身去找手机, 就被身后一股大力重重地拢入怀中。 叶鹭心跳漏了一拍, 蓦然抬眼,就看到陈晏起被揉的掉了两颗扣子的衬衣领口,黑色的布料紧贴在青年紧绷而健硕的肌肉上, 衬得他底下的皮肤雪白一片, 更显得他身上的红色印记格外清晰。 “醒了?”陈晏起还闭着眼睛, 抵在叶鹭后颈的呼吸微微发沉, 他准确无误地用手背碰了下她的额头, 闷声叹道:“总算是退烧了。” 叶鹭脸颊绯红一片, 她努力回想昨晚自己的所作所为,视线落在陈晏起的胸口,不知道哪来的胆气,径直便将手探入他的衣料内侧。 陈晏起整个人都紧绷了一下, 他蓦地握住叶鹭的手腕, 睁开眼道:“还没清醒?” 叶鹭看了眼自己被陈晏起握得发红的手腕, 缓缓地将视线挪向他的眼睛,嗓音喑哑地道:“让我看看。” 她昨晚没看清楚,但如果没猜错的话…… “上回在屋顶,你就琢磨着要占我便宜。”陈晏起就着叶鹭的手腕,把人轻轻地拉到面前, 他的嘴唇几乎要贴上叶鹭的眼睫, 隐忍的喘息间, 青年低声笑道:“现在在床上,就这么明目张胆。” 叶鹭丝毫不畏惧陈晏起隐隐的挑衅,她甚至还故意往上凑了了一点点,迎上他的视线道:“你才没睡醒,这里可是我家,是你爬到了我的床上。”感觉青年的手指微颤,叶鹭不依不饶地继续问:“昨晚,我可没让你闯到我浴室,我叫你来,也没让你在这里睡一晚。” 陈晏起看似被逼的节节后退,他岿然不动地盯着叶鹭笑,目光深了又深。 忽然间,他感觉胸膛掠过一丝清凉,视线下落,便看到叶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解开了他本就为数不多的扣子。 她柔软地钻进他的臂弯,趁着他完全没有设防,伸手从腰侧将他的衬衫猛地褪到肩膀以下。 陈晏起按兵不动,由着叶鹭摆布。 叶鹭枕着陈晏起的胸膛,趴在那,用细长的手指摩挲他手臂内侧那只蓝白相间的夜鹭,她看了一会,忽然扭过头狡黠地笑道:“我就知道,你又在骗我。” 什么纹身贴,原来从那时起,陈晏起就在撒谎。 他偷偷在身体上镌刻了属于她的痕迹,却假装那只是廉价的装饰。 人眼可以藏起心事,嘴巴会哄骗旁人,唯独行动却说不了谎。 “陈晏起,你输了。”叶鹭笑得得意,她笃定地望向陈晏起渐渐炙热的眼底,“这一次,是你自己露出了马脚。” 陈晏起委身向她,就像自愿栖息南国的孤雁,他带着伤的手指掠过叶鹭细软的长发,将她不动声色地箍入怀中,仿佛要揉进脊骨。 “小赌徒。”陈晏起低声笑道,“那你知道引狼入室的后果么?” 陈晏起一只手握紧叶鹭的腰肢,叶鹭敏感地往里一缩,便被他顷刻抓了个满怀。 看着陈晏起眼底流露出的危险,叶鹭莫名生出些怯意。 她是想佐证自己的想法,套出陈晏起的真心,却没想玩火自焚。 好在,陈晏起只是视线滚烫地看了她一会,便松开手道:“算了,它可能也想做个人。” 叶鹭下意识松了口气,身下的被子微微攒动,她抬起头,就看到旁边的陈晏起突然下了地。 他从厨房里端出一碗不知道什么时候做好的燕麦粥,看了叶鹭一眼,然后就端着凳子坐在床头一勺一勺地喂向她:“先垫垫肚子,然后把感冒药吃上。” 叶鹭别过脸,有些嫌弃道:“我还没刷牙。”想了一下,她又说:“陈晏起,我身上有点黏,想洗澡。” 陈晏起不知道想到什么,端着碗的手往回缩了一下,他目光落在叶鹭脸上,忽然放下碗筷,道:“想让我帮你?” “不……不用。”叶鹭激动得差点咬到舌头,她忙从另一边下地,脚指头还没站稳,就被陈晏起大步过来一把捞到了怀里。 她下意识伸手搂住陈晏起的脖子,只见他忽地垂下视线看了眼自己敞开的衬衫领口,而后意味深长地笑道:“你昨晚那么闹腾,可弄疼我了。现在,该害羞的人……”他贴近叶鹭的耳廓,轻声笑道:“好像应该是我?” 叶鹭把脸埋到陈晏起胸膛,感觉整个人都滚烫起来。 突然间,一段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叶鹭猛地抬头,忙在陈晏起怀里挣扎道:“放下我去,是舞团的电话。” 陈晏起着眼看向手机,放任叶鹭按下接通键,随即贴向她的后背,蹭了蹭她的后颈,感觉到叶鹭对话的声音有些许轻颤,他干脆将叶鹭拢到大腿上,伸手探进了松散的睡袍里。 电话结束,叶鹭红着脸扭头瞪向陈晏起,却见他抬起眼皮子,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道:“你要走了?” 叶鹭瞬间就落了下风,她有些遗憾地咬了下唇,叹道:“有个上春晚的机会,我得赶回去参加排练。”她凑上前,略带讨好地亲了口陈晏起的脸颊,“别生气嘛,我要是有空,一定飞回来找你。” 陈晏起搂着叶鹭的腰,托着她的大腿将人抱进怀里,“知道了,我的大舞蹈家。” 叶鹭是晚上的机票,陈晏起恰好有事没有赶上,从入京到第二天晚上九点半,叶鹭几乎是连轴转地排练了整整十个小时,一切结束之后,叶鹭才拖着行李箱站在路边等车。 歌舞团的排练厅距离京舞有些远,叶鹭等了半个小时,没想到司机突然取消了订单,她原地站了一会,眼看街道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心里就有些害怕。 叶鹭记得穿过隧道有个公交站,与其在这里干等不如走路过去,说不定可以赶上末班车。 她心想着,便踩着夜色往那边,机动车道上时不时飞驰而过几个打口哨的年轻人,叶鹭下意识戴起来帽子,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地加快了步子。 走着走着,叶鹭感觉身后好像重叠过来一阵脚步声,她心跳加快起来,脚下的步子也有些凌乱起来。 走到一个拐角,她感觉身后的黑影覆盖过来,脑海里莫名想起最近的很多社会新闻,她下意识捏紧一直握在手中的雨伞,在感觉到身后的人急速靠近过来,她正打算抬手挥过去,忽然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带着伤痕的手稳稳地接住了手腕。 “陈晏起?”青年帽檐下的眉眼露出,叶鹭眼底恐惧散去,蓦地跃出惊喜,“你怎么会来?” 面对叶鹭的质问,陈晏起突然就想起伯凯昨晚电话里跟自己说的话。 “人已经安安全全的送走了,放心。”伯凯一出机场就拨通了电话,见陈晏起语气淡淡的,他忍不住笑道:“你真不担心叶鹭一个人在外面闯啊?” 他那天刚好听宋枝枝讲了不少叶鹭的演出事迹,便有意无意地透露道:“我可听说他们学校好多男的都追求她。京都那是什么地界啊,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有,外面那些花花阔少倒是没什么,要是哪个品学兼优的高富帅盯上鹭鹭,一来二去的,保不准人就被拐跑了。” “瞎说什么?”陈晏起下意识皱起眉头,他插着兜靠在路灯旁边的椅背上,冷飕飕地道:“你对阿路的眼光有什么误解。再说,你看我像那种小心眼的人?” 伯凯自动封嘴,“那明天有空,过来玩一局呗?新开张的密室逃脱,我喊了嘴哥。” “不去。”陈晏起晃着车钥匙解了锁,有些不耐烦地道:“有事。” “不是说合同已经签好了么?还有什么事要你这个大老板亲自动手啊?” 伯凯扯着嗓子在电话里吼,他万万没想到,方才还说诸事不在意的人,转眼间就订了飞往京都的机票,等了一天也不见叶鹭回学校,干脆直接跑到舞团对门的图书馆,掰着手指头数倒计时。 “我听说故宫的雪景很美,你不是一直想去看吗?”陈晏起顺手接过叶鹭的伞,一只手推着行李箱,一只手十指交握她的手,“明天有空就可以去。” “好呀!”叶鹭面露喜色,忽然间她眼底的光黯去,又为难道,“不行,这段时间我们正在排练队形,走位和服装的变数很大,应该请不了假。” “没事,那我下次再来。”陈晏起一根根地揉捏着叶鹭的手指,一排轻松地道:“反正冬天还长,京都又多雪,今年总能赶上一次。” 叶鹭停住脚步,她深深地望向陈晏起。 以前她不知道陈晏起在沪中,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一周跑过来见她一面,可现在,她明知道陈晏起每天除了学业,还有很多工作应酬要忙,这种情况还让他两边折腾,她实在是于心不忍。 “你不用来的这么勤。”叶鹭低着头,轻轻地抚摸陈晏起手指上的伤痕,小声说:“我没那么娇气,我们打字,电话,视频,或者我有空回沪中找你,都可以的。” 陈晏起跟着叶鹭站停,双手扶住她的肩膀,看她始终低着头,便笑道:“装大方也要装得像一点,你看你,浑身上下都写着不情愿。” 叶鹭立刻着急地想要辩解,就听到陈晏起道:“怎么了?你是怕我体力跟不上?还是担心我出不起路费?”他嗓音本就清醇,朗朗如明月清风,在静谧夜里越发的动人心弦:“我自己挣的钱,攒出来的时间,私心想多看看自己女朋友,这都不可以?” “阿路。”陈晏起拖长了尾音,叹息似的道:“我都送上门了,你忍心推开我。” 叶鹭迎上陈晏起眼巴巴的恳求,他就那么定定地站着,手指状似随意地把玩着她的手腕。 一秒,两秒,三秒……直到叶鹭终于败下阵来。 直到此刻,叶鹭终于是懂得了那句“红颜祸水”的含义,也彻底明白,在她的世界里,陈晏起但凡成心想做什么,她永远都无法抵抗。 最后一班公交车终于在他们的磨蹭之下彻底离开,叶鹭只好跟着陈晏起住进了附近的一家便捷酒店。 这家是附近最好的酒店,很多舞团实践的同学也都住在这里,叶鹭一到前台就有些心不在焉,见房卡到手,立刻便朝着陈晏起挥手告辞。 两个人一前一后从电梯出来,叶鹭捏着房卡快步路过陈晏起的房间,她低着头正打算刷卡回屋,眼前的门把手突然被人轻轻一带,身后的青年便如同羽毛似的将她团团围住,抵在了玄关处的大理石墙砖上。 “跑那么快干嘛?”陈晏起咬着耳朵逼问,“阿路,想我没?” 黑暗里,叶鹭忍不住攥住衣角,“昨天才分开的。” 陈晏起轻声笑了一下,“可是我想你了。” 叶鹭抿唇,忍不住弯起眼角,她故意问他:“有多想啊。” “想——”青年喉头滚动,薄红的嘴唇摩挲过女孩的耳垂,他梦呓似的,一字一句地笑道:“想住进你身体里。”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应该还是甜的 第35章 承诺(第一更) 陈晏起的强势, 让叶鹭窥见了他隐藏至深的最后一点面目。 叶鹭从来没有这么直观地感受过陈晏起的莽撞与入侵,她就像是日暮溪亭藕花深处的鸣鹭,被争渡的扁舟惊起,又无家可归, 她一遍遍地归巢, 却被一而再再而三地重重撞开。 连绵不断的嘤咛被青年咽下, 他卸下道貌岸然的面具,在深渊里连哄带骗地让她加倍奉还。 “阿路,你怎么从不怪我?” 陈晏起应和着叶鹭的哭诉央求, 动辄一次便低语一声。 汗水从青年的下颌骨滑落叶鹭的锁骨, 他隐忍又怒其不争地问, “明明是我对不起你, 欺骗你, 可你, 为什么每次都要逼自己屈就,低头。” 他质问着,叶鹭胸口剧烈起伏。 她想张嘴,可牙缝里却不自觉蹦出细碎的轻吟, 诱人的腔调滚落青年的耳廓, 如约换来又一轮的索取。 “叶鹭。” 陈晏起唇畔殷红, 他捧着她,仰起头,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喊她名字。 叶鹭浑身一颤,陈晏起忽然翻身将她扣入胸膛,青年的唇齿舐过她的耳垂, 近乎自言自语地再次唤道, “好阿路。”他虔诚望着她, 口吻却如同发下毒誓:“你赢了。从今往后,我任你摆布。” 冬三九之后,陈晏起开始频繁地往返京都,两个人见面的次数比过往一年加起来还要多。 排练的空挡里,叶鹭偶尔看到窗外干枯枝丫间隙里澈蓝的天空,想到这段时间陈晏起制造的种种惊喜,心里的欢欣不住地烂漫成湖。 越来越紧迫的排练任务里,她哪怕是站在铿锵铁血的舞台,身上千疮百孔,可心里却始终觉得自己正处于一场荒诞风流又完美致幻的大梦中。 疼痛与爱欲,挫败与理想。 她最想要的两样东西就近在咫尺,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感受,让她觉得割裂又美好。 谎言的背后一定是面目狰狞的丑陋吗? 叶鹭庆幸地想,不是的啊。欺骗的面具撕裂之后,出现的也可能是意想不到的惊喜。 陈晏起,就是那个惊喜。 他总会恰如其分的出现,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超出预期地娇惯着她。 比如那份需要四点多就去排队才能抢到的热气腾腾的早餐,她禁食犯馋时,他主动献上的勾人热吻,她脚踝肿痛时,他心无旁骛的按摩与上药。 以及,她受委屈难过时,他身体力行的开解。 那是京都初雪的夜晚,陈晏起踩着凌晨的鼓点,风尘仆仆地赶到叶鹭所在的酒店房间,他刚把外套小心翼翼地挂进衣橱,扭头就看到阳台上压着腿睡过去的叶鹭。 她身上绑着沉甸甸的负重沙袋,身上缠着厚厚的布料,就连脚下的鞋子也刻意垫高了十几厘米,陈晏起视线落在叶鹭落在飘窗上的手机,里面还在重复播放一段武术指导的视频。 他拧着眉头从身后将叶鹭搂入怀中,本想不动声色地把人放回被子里,没想到叶鹭却像是受到惊吓似的猛地直起身,猛地惊呼道:“不要!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可以的!” 陈晏起从未在叶鹭脸上看到这么惊惧不安的神色,他微愣了片刻,忙自身后捏了捏她的肩膀,他连忙出声安抚,被酒水灌得喑哑的嗓音也刻意放轻了许多:“我在的,别害怕。” 叶鹭听到陈晏起的声音,这才缓缓回过神来,“陈晏起?” 她像是终于从噩梦里挣脱出来,本能地从被窝里扑向陈晏起的怀抱,她浑身都在颤抖,将脸埋在他胸口,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陈晏起,我跳不了《木兰辞》了。”叶鹭抬起头,眼睛微垂着,这段时间的委屈似乎在这一刻瞬间土崩瓦解。 叶鹭连同同班的两个同学是一起被推荐到京都歌舞团实践的,像《木兰辞》这种原创类大型歌舞表演是轮不上她的,但正好导演临时调整了编舞缺了人手,这才临时替补上去。 但最近在和电视台编导的协商探讨中,为了能让舞台呈现更好的效果,团队决定裁掉部分群舞,作为志愿者的叶鹭,便首当其冲。 乍一听的消息时,叶鹭久久都没有缓过神来。 排练厅里所有演员都在紧锣密鼓地练习队形走位,她穿着裙衫,落寞地坐在外面的台阶上,心里就像是被掏空了一大块。 不过是一分钟不到的群舞而已,就算是没有上台,这大半个月跟着前辈们学习,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叶鹭不断劝着自己,可心里的委屈和不甘心就像是恶魔的爪牙,一点点从她的念头里爬出来,让她的贪婪无处遁形。 她没想过一步登天,可现在的她不能丢失任何一次机会。 叶鹭埋下头,黑暗里手机灯光闪烁了两下,她下意识解锁手机,就看到陈晏起问她,回去了没有。 身后传来脚步声,叶鹭收起手机正想离开,身后的裙摆突然被人一脚踩住。 “唷,这不是我们叶老师吗?”来人踩着叶鹭的裙摆一步一步靠近,突然俯身笑道:“我听说你得罪了主舞,被换了位置?” 她挨着叶鹭坐下,不咸不淡地说:“被人高高在上捧惯了,不喜欢站在角落,在这生闷气呢?我说,何必呢?人家可都是专业演员,就算是眼空心大,也该摆正自己的位置,少不自量力,丢人现眼。” 听着孙箬灵的冷嘲热讽,叶鹭实在没有精神头回应。 她说的是前几天的事情,当时《木兰辞》的主舞老师临时请假,导演就让身量体型差不多的她帮忙吊威亚试光,后来主舞赶回来,正好看到她在跳她的那部分舞蹈,当即就冷下了脸。 叶鹭不知道自己频繁被调换位置是否和她有关,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抢谁的位置。 她一直牢记辛老师曾经嘱咐自己的话,人要脚踏实地,切勿好高骛远,你可以做足百分之两百的准备,但是在你德不配位的时候,绝不该生出无端的妄念。 妄念是欲望,人在面对欲望的时候,总会做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一旦你妄想得到自己能力承受范围以外的东西,要么伤及自身,要么就要做出取舍。 在《木兰辞》的舞台上,叶鹭从来都知道自己只是星辰,也只想做一颗合格的陪衬。可现在,她安分守己,拼尽全力,却只换来一无所有。 她从来没有这么想得到一次机会,尤其是在一步步失去之后。 “喂?”孙箬灵见叶鹭不搭理自己,逐渐失去耐心,她踢了她一脚,有些不悦道:“我跟你说话,你听没听见。” 叶鹭看了眼被孙箬灵踢过的地方,偏过头,淡淡地看向她。 孙箬灵是她在京舞面试时遇到的第一个同专业考生,后来一同被录取,她便记住了她的名字。 叶鹭一直都很奇怪,她上大学之后,性格其实比高中的时候好了很多,即使不热衷于人际关系,但也有自己的朋友圈,面对熟人偶尔也能开一些无关痛痒的玩笑。 她虽然比不上孙箬灵人缘那么好,但也算是从不得罪人,和她更是几乎没有交集,但对方似乎一直都对她抱有敌意,平时遇到了也总是刻意针对。 此时,叶鹭心情不好,语气便也没有多客气,伸手从她身下扯出裙摆拍了拍,道:“没想到,你还挺关心我的。” 孙箬灵也在京舞歌舞院参演,她原本只是路过,看到叶鹭在这里失魂落魄的,就不自觉地抬腿走了过来。如果是换做以前,她这么阴阳怪气,叶鹭肯定是不理会的,但她没想到,叶鹭竟然会回她这么一句。 她有种心思被人戳中的窘迫,神色稍变,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正想分辨几句,就听到叶鹭又道:“可惜,你的消息太滞后了,从明天开始,我就不跳《木兰辞》了。” 孙箬灵意外地看向叶鹭,她下意识原地蹦了起来,脱口而出:“怎么会?你跳的那么好。” 见孙箬灵下意识捂嘴,叶鹭疑惑:“你看过我跳舞?” 节目排练厅非演职人员不得擅进,孙箬灵能看到,只能是偷偷。 叶鹭突然觉得,也许孙箬灵没传言中那么敌对自己,她忍不住问:“你不讨厌我?” 孙箬灵当面露馅,即刻抢话道:“讨厌啊,超级讨厌,又蠢又没用。”她瞥了眼叶鹭,愤恨地说:“亏你还是老师嘴里最有灵气的,群舞都能被人挤下去,真没用!也活该被男人骗。” 叶鹭突然想起寒假前夕,室友在寝室里说的那一席话。 当初她发觉陈晏起改志愿,正是因为孙箬灵的那番措辞,说起来,除了那回的“谣言”,孙箬灵对自己似乎并没有其他实质性的伤害。 她忽然反应过来,难道孙箬灵当众说那些,本意不是散布谣言,而是想借机提醒自己不要上当受骗?这么一想,叶鹭再看她孙箬灵,目光里便带上一丝审视。 孙箬灵被叶鹭看得浑身不舒服,她靠着楼梯口站直了身体,急忙道:“你不是向来自视清高,对我们这些人不屑一顾吗?不过是一个群舞机会而已,有必要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我劝你,还是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花花心思,有本事我们专业上见真章,我就不信我哪里不如你。” 叶鹭停住脚步,突然觉得这话似曾相识。 司小衡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前段时间她还给自己发跳舞的视频,说要和她PK来着。说起来,孙箬灵和司小衡倒是有些像的,只不过前者顺风顺水,锋芒毕露。 “孙箬灵,我没有看不起谁,也不想和你作对。”叶鹭解释,她虽然不擅长社交,但也不想和谁有莫须有的误会。 “你没有和我作对?”孙箬灵狐疑:“那我上次喊大家去泡温泉,你怎么不去?”她越说越委屈,“还有那次,我邀请全班参加我的生日会,也只有你没来。” 叶鹭从来都没注意过这些事情,一时间也有些茫然。 “抱歉,我没注意。” 孙箬灵不依不饶,她正想再说点什么,忽然听到身后排练厅里一叠尖叫声,音乐戛然而止。 叶鹭猛地回头,提起裙摆冲到里面,就看到舞台上挤满了人——是扮演卫将军的男演员从高处摔落,伤到了腰。 “后来呢?” 听着叶鹭的讲述突然停顿,陈晏起忍不住询问。 叶鹭闭上眼,脑海里浮现自己第二天自荐出演卫将军时,全场哗然的场景。 “你?”主舞老师打量着叶鹭,几乎要把天方夜谭四个字打在脸上,“先不说你的舞蹈功底。你的身材,样貌,性别哪一点和驰骋疆场的卫将军沾边?更何况,距离录制不到一个星期,你能记住卫将军的舞蹈动作,有能力——” 她正说着,旁边的编导突然打断她:“叶鹭,你先跳一段。” 主舞惊异地望向编导:“晁导,您说什么?” 晁导想起无数次看到叶鹭留到最后努力练习的场景,看向叶鹭:“可以吗?” “我可以。” 叶鹭本能地回答,她毫不犹豫地卸下身上的裙钗披帛,只着贴身里衬走到主舞身前。 《木兰辞》是叙事舞蹈,讲述的是花木兰替父从军过程中一共五个场景的故事,叶鹭选的是第三幕卫将军和花木兰在军营初见,两个人在演武场上,糅杂了武术与美学的一段近身斗舞。 主舞老师反应也极其迅速,几乎在叶鹭起步的瞬间,就紧跟上节奏和她配合起来。 她本着舞台不容亵渎的态度,本想教训教训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没想到几个动作下来情绪竟然有些被叶鹭牵引着走的感觉,她不得不重整旗鼓,全力以赴地应对对方带来的压迫感。 一舞毕,全场寂静。 主舞微微喘息,惊讶地望着叶鹭:“这么多动物还有走位,你都记得?你什么时候学的?” “何止是卫将军,她练过你们所有人的动作。”晁导笑着向前,她深思熟虑后,朝着众人拍板道:“叶鹭现在是替补群舞。以防万一,叶鹭这段时间好好练习卫将军的角色,如果到时候男主还是无法上场,就由她顶上。” 见人群中有人质疑,晁导问:“你们还有谁,能在三两天内完整地跳完这段舞蹈,熟悉走位队形,还和花木兰配合默契吗?” 大家面面相觑,各自沉默下来。 晁导又看向叶鹭,细数了一堆问题之后,又道:“你的武术功底太差,加紧练习。另外,你要女扮男装,肢体动作需要力量感,这个你打算怎么弥补?” “负重,垫高,缠腰,增胖,化妆。”叶鹭孤注一掷,眼底锋芒毕露:“晁导,我一定让您满意。” 当时,叶鹭信誓旦旦,只为了拿到最后一次机会。可当她回到酒店之后,她心里的焦虑和不安便迟钝但猛烈地接踵而来。 她趴在陈晏起肩膀上,巨大的压力让她不堪一击,“陈晏起,我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陈晏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轻地拍了拍叶鹭的后背,“既然抓住了,就牢牢攥在手里。” 叶鹭离开陈晏起的怀抱,“可是,我怕我做不好。” “哪里做不好?”陈晏起耐心地拆解,慢慢地抚平她的无助。 叶鹭慌忙起身,顾不得身上还缠着沙袋,连忙光脚站在地板上,将卫将军的那段舞蹈动作给陈晏起跳了一遍。 收尾之后,叶鹭定格住身体,扭头朝着陈晏起道:“就是这段,我一直都跳不出力量感,肢体动作根本就不像男性。” 叶鹭正在发愁,忽然看到陈晏起抬手攻向自己,她忘记了所有的限制和招式,下意识奋力抵挡。 下一秒,陈晏起轻而易举地握住她的小臂,将她轻轻带入自己的怀里,笑道:“看到没?就像刚刚,不论男女防卫本能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模板。而且,力量感也不是你要用多大力气,而是要果断,一击致命。” 他伸手握住叶鹭的手腕,沿着她的手臂,肩膀,腰肢一步步地教她如何调整,约摸两个钟头,叶鹭脸上终于泛起一点点笑意。 “我好像找到感觉了。” 叶鹭把陈晏起按在沙发椅上,然后在电视机前面的空地上将刚刚他教她的,糅合舞蹈动作跳了一段,她的目光由坚毅冰冷变得温柔缱绻,仿佛对花木兰的感情从审视警惕到性命与共。 她正在沉浸在舞蹈情绪里,忽然感觉腰侧落下一只大手。 叶鹭蓦地睁开眼,便感觉青年的脸颊挨向她的脖领,他的嗓音唤得她浑身酥痒,道:“阿路,不跳了好不好。你再跳,我的魂都被你勾走了。” * 叶鹭练舞的时候年纪很小,施岚波很早就开始给她灌输性别概念。 因此,相比较同龄人要么不懂,要么从小就没有性别意识,叶鹭虽然从不逾矩,但其实比很多同龄人都要早熟,也并不保守。 从初次体验到现在的食髓知味,她泰然地接受陈晏起所有要求,也并不耻于告诉他自己的欲望。 在床笫之欢上,他们投契自由,也花样百出。 如果放在平常,叶鹭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一觉醒来,她忽然想起自己这段时间繁重的排练任务,便觉得昨晚还是有点太放纵任性了。 叶鹭睁开眼,就看到陈晏起枕着手臂,正躺在被子外面。 “还难受吗?”陈晏起毫无负罪感地问,语气温柔的好像昨晚那个人是他的另一个人格。 叶鹭垂下眼,眼波缓缓流转。 她视线掠过陈晏起的手臂,伸手去握他的根根手指。陈晏起皮肤白,上次受伤的疤痕现在还没褪掉,灰褐色的斑驳便显得原本的皮肤平添几分丑陋。 那天晚上的场景,叶鹭至今历历在目。 十指连心,那时候他应该特别疼吧? 叶鹭还记得开学前夕,有次陈晏起缝补地毯不小心扎到手,被刀刃伤到都没吭声的人,愣是坐在那拧着眉头哼哼唧唧了半天。 “那怎么能一样?”当时,陈晏起一本正经地申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总要撑撑面子的。” 她趁机取笑他,“那我不是人?” 陈晏起瞬间变脸,手也不疼了,笑着圈住她,一字一句地说:“你是例外。” 如果她是例外,叶鹭想,她想做他脆弱的慰藉者,想做他痛苦的收纳者,想成为,他所有不为人知的一面的唯一拥有者。 她的陈晏起是全世界最好的存在,哪怕他跌落神坛,满身伤痕,她也想奋不顾身,成为他的忠诚信徒。 叶鹭将陈晏起的手指放在唇角,突然想到他昨晚才到京都。 陈晏起是个很仔细的人,他不想让她知道他应酬往来的一切,因此每次过来时都会特意清理自己,换洗衣物,因此,单凭他的衣着打扮,叶鹭完全无法判断他是刚下飞机,还是应酬完赶过来的。 但无论如何,他来的时候已经那么晚,肯定也很累,却在自己的任性要求之下,还是陪着她熬了小半夜。 想到这间为了方便他随时来看她而短租的房间,叶鹭眼眶微湿,总觉得自己越来越依赖陈晏起,似乎也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我好像总是在给你制造麻烦。”叶鹭有些自责。 如果她能更出色一点,能力更出众,就不需要陈晏起费心照顾,处处担心。他身上的担子那么重,而她却只能成为累赘的一部分。 “又胡思乱想。”陈晏起笑着抽回手指,见叶鹭泪眼婆娑的,以为她是难过那天在地锅鸡店里的事,于是轻声道:“你怎么会是麻烦呢?” 他下巴蹭在叶鹭的手背,无声地说:有你在,我才感觉自己还活着。 “现在是七点钟,还有两个小时。”陈晏起陪着叶鹭躺着,他试探着问:“我借酒店的厨房煮了点粥,要吃点吗?” 叶鹭习惯性摇头,忽然想到自己现在要增重,又连忙点头,“那待会吃。”她有些难为情地动了动身体,小声说,“我想再躺躺。” “你怎么一直躺外面?”见陈晏起目光灼热地打量过来,叶鹭慌忙又岔开话题。 陈晏起闻言也不揭穿她,只是回身在茶几上取了什么东西。 叶鹭从小就不喜欢室内温度太高,因此陈晏起也迁就她,酒店空调一直都没开。 此时,看到陈晏起身上只穿着件灰色的高领毛衣,叶鹭便有些焦急地催促道:“你要不要进来?小心着凉。” “不用。”陈晏起按着叶鹭的手腕将被角重新掖好,又挨得更紧了一点,伸手圈住她,才道:“我衣服冷,进来会冰着你。” 叶鹭余光掠过床头柜,果然看到靠近床沿的位置多了个已经被拆开的牛皮纸袋子。 她疑惑地打量陈晏起,有点虚心:“你……又出门买什么了?” 想到自己昨晚忘情时答应陈晏起的话,叶鹭忍不住往后缩了一下:“那个……我今天十点钟就得去排练。”她望着陈晏起,眼底泛起一丝委屈:“过几天节目录制,可能一天下来要二十个小时。” 言下之意,平时再怎么大胆尝鲜都没问题,但在她在意的正事面前,就算他是陈晏起也得让步。 陈晏起一看叶鹭表情,便知道被误会了。 他忍不住勾起唇角,故意逗道:“现在怕了?” 陈晏起手指抚过叶鹭细嫩的脸颊,压着气音问她,“昨晚喊我名字的时候,怎么不怕。” 他笑得让人心里痒痒,叶鹭难捱地闪躲,可陈晏起又偏不让身下的人如意,缓缓抱怨道:“阿路,做人不能只顾享受,也要学会负责任的。” 叶鹭下意识心慌了一下,她正想着陈晏起又要耍什么花样哄自己上当,就看到他突然支着一条腿坐起身,将她连人带被子一起捞到了身前。 她背对着陈晏起,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干嘛,就感觉一只大手掌掠过睡袍下摆,将她的膝盖轻轻掰开。 叶鹭早起只穿着一件睡袍,被他这么一动,身体下意识一个战栗。 她惊呼出声,忙并拢双腿。 陈晏起悬空的手指微顿,见叶鹭闪躲,忍不住俯身上前安抚似的吻向她的鬓角。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圆柱体的药膏,整个人都拥着叶鹭往前靠了靠,小声哄道:“乖,别动,给你涂点药。” 叶鹭下意识收紧膝盖,但想到今天还有一天的排练,又忍不住瞄向那支药膏,她咬咬牙,干脆从陈晏起手里抢药道:“你坐远点,我自己来。” “嗯?你看得见?还是,你要当着我的面自己来?” 陈晏起望着转头瞪向自己的叶鹭,投降似的抬起手臂,一本正经地和她打商量,“好阿路,让我伺候你?好不好。” 叶鹭也不知道自己被哪个字击中,只觉得浑身都有些发软,听到陈晏起连声央求,更是溃不成军。 她错开视线,红着脸认输。 “那你弄快点。” 陈晏起侧过身将叶鹭拉开,忽地一笑。 他语调还有些慵懒,手指在白色的膏体上活动着,意有所指似的道:“我这么努力,还嫌不够快?” 叶鹭脑子里有根弦蓦地绷紧,她蓦地闭了嘴,任凭陈晏起怎么软磨硬泡,再不肯多说一个字。 九点钟,叶鹭终于得以逃脱陈晏起的魔爪,但同时,也从他嘴里得知了,这是他们年前最后一次见面的消息。 “下次,就到过年了。”陈晏起伸手拨开叶鹭额前的碎发,大手在她的小脸的轻轻描摹,道:“今年,我一定不会错过你的演出。” “只是替补,还不一定能上呢。”叶鹭失落道。 陈晏起笑道“放心,一定能上。” 叶鹭点点头,她心里悄悄打定了注意,嘴上却还是说:“卫视春晚在大年初一,节目录制结束可能还得待命几天,我最快也只能赶在大年初四回家。” 陈晏起轻轻地“嗯”了一声,又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卡。 “对了,这个给你。” 叶鹭看了眼陈晏起手里的银行卡,她正想拒绝,就听到他说:“这里面是八万块钱,是财大创业竞赛的获胜奖金,我自己赚的。” 陈晏起眼底泛起得意,见她在认真听,随即伸手拉起她的手腕,含笑道:“虽然不多,但也算是我白手起家的第一桶金,我想亲手交到你手里,就当是……给你的押金。” “阿路。”他看着叶鹭,突然道:“你再等等我。” 叶鹭眼底迸发光芒,满目都是掩饰不住的憧憬。 兴许是感受到叶鹭直白的期盼,陈晏起的语气也更笃定了一些,他将叶鹭的手掌合起来,落下轻吻,许诺道:“最迟三年,我一定来京都找你。” 敲门声突然响起,孙箬灵的声音隔着一扇门传了进来,“叶鹭你在吗?今天一起出门啊?昨天约好了的。” 叶鹭这才记起是有这么一回事,她正想去开门,突然被陈晏起从身后环腰,抵在门背上吻了下去。 “我都要走了,还分心给别人?” 他不依不饶地索取,委屈又蛮横,叶鹭艰涩抵抗,直到孙箬灵气的在外面跺脚,方才小心翼翼地从嘴里蹦出三个字。 “陈晏起。”她呼吸紊乱,面红耳赤地瞪了眼他,又用手指戳着他的胸膛,小声求他:“听话。” 作者有话说: 这本文原本计划只写十万字,没想到写到了快二十万,后面大概还有至少五万正文,感谢大家的追更,无论如何,我会努力写完晏哥和阿路的故事的~ 第36章 背叛 临近春节, 扮演卫将军的男演员带伤排练了一回之后,最终决定放弃表演机会。叶鹭临时顶上,滔天的压力和任务随即兜头而来,她几乎是和团队一起住在了排练厅。 由于卫将军的舞衣从始至终都是红衣盔甲, 她必须每天负重十几斤进行排练, 加上需要让演绎和形体更像是成年男性, 叶鹭必须花比别人多几倍的时间来弥补自己的不足。 疲惫之余,叶鹭偶尔也会觉得恍惚,几天前她还是个随时替补的存在, 可转眼间, 她就成了仅次于主舞的“男主角”, 就像陈晏起说的, 一切都顺理成章到不可思议。 舞台上的卫将军和花木兰在沙场中势均力敌, 并肩而战, 而叶鹭也不自觉想起那晚,陈晏起手把手地带着她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的拆解,一招一式地练习。 他认真的时候总是格外苛刻,毫厘不差, 比歌舞院的武术指导还要严厉, 叶鹭总觉得他那副架势, 简直恨不得把自己毕生所学全都灌输给她。 窗外飘起碎屑似的雪,还没落地就已经融化。小年已过,冬已深,这么久没联系,也不知道陈晏起在沪中过的好不好? 编导催练的拍手声响起, 叶鹭忙收拢思绪, 忍着肢体上的酸痛不适继续练习。 除了每天和编导打磨动作和细节, 她还得观察作为其他男舞者的肢体语言和惯性动作,就连走路上厕所也在看纪录片,分析剧情人物。 一整天下来,别人练习十几个小时,她几乎是睁开眼就练,练累了随便哪躺着就睡,有时候听到音乐声响起,她闭着眼都会跟着手舞足蹈,听到脚步声过来,条件反射就会从梦中惊醒。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节目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得以完成。 节目录制结束,大家和电视台的工作人员一起去聚餐,喧闹煽情的场景里,陈晏起给她发来一条短信。 [1717:阿路看月亮] 叶鹭仰头看向窗外,深蓝色的夜空里挂着一轮晴空明月,她双手捧着杯酒应和着大家共饮,却莫名有种想要落泪的感觉。 [1717:看到了没] [Y:嗯嗯] [Y:沪中能看到月亮吗?] [1717:一直都能] 宴会散场,很多演员都有人来接,叶鹭下意识低头,就看到自己衬衫领口空空如也,她翻找半天都没寻到大象领夹踪迹,想起到歌舞院还落下一部分行李,便急匆匆打车过去。 [@寝室长:@Y 恭喜鹭鹭今天自由啦!!] [@老二:我的天,终于,这段时间看鹭鹭的步数,我恨不得挖眼谢罪。] [@老四:?鹭鹭咋回事,我听说你和孙箬灵成闺蜜了?] [@老二:?这传言可够恶心人的] [@Y:大家新年快乐] [@Y:没成闺蜜,只是解除了误会] [@老四:我看到有人发你和孙箬灵一起练舞的照片,还以为是P图呢] [@老二:上次的事情,还没跟她算账呢!鹭鹭,她要是还敢欺负你,我帮你撕烂她的嘴!] [@Y:谢谢大家] [@寝室长:鹭鹭你打算留在京都过年吗?要不来我家?] [@Y:不啦] 叶鹭正在查询机票订购记录,看到消息立刻迫不及待地打字。 [@Y:我要回家过年。] 被人选择,被人信任,被人等待是这世上最珍贵的事情,沪中有她不顾一切想要奔赴的人,那人最讨厌等人,她不忍心让他等太久。 叶鹭匆忙打车赶回歌舞院,果然在储物箱的保险匣里找到了那枚大象领夹,她正打算出门正去路边打车,忽然停车场出口有人拉拉扯扯,像是在吵架。 这会夜深了,叶鹭孤身一人,也有些害怕,她原本不打算多管闲事,但是路过时隐约看到被塞到车里的人影,像极了孙箬灵。 孙箬灵大半夜的怎么会在这里?她朋友虽多,但是从来都是洁身自好,没听说和什么男人拉扯不清。也许她是认错人了?只是普通情侣在闹别扭? 叶鹭心里狐疑,正在犹豫间,突然就看到手机屏幕亮起,一串陌生号码拨过来,很快又自己挂断。 “给谁打电话呢?”男人的声音在夜里清晰可闻,叶鹭下意识停住脚步,往旁边的车辆靠了靠,她打开通讯录做好了报警准备,只听那男人暴躁道:“让你去跳个舞而已,你一而再再而三下我面子,真以为自己跳了杨贵妃,所有人都得千恩万宠供着你了?” 车内的女孩也被这话气到了,“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是你女朋友,又不是可以用来交换取乐的玩意儿。” 见孙箬灵挣扎着下车离开,男人直接挡在她的面前,他语气软了一点,但还是一意孤行,像是笃定眼前的人绝对不会拒绝,“灵灵,别闹了,我好不容易约到的人,就等你了。” 叶鹭听到这里,故意拖响行李箱佯装路过和孙箬灵打招呼。 孙箬灵诧异地看向叶鹭,还没说话就被旁边的男声打断,他伸手揽住她的肩头,一副两个人很恩爱的样子,笑道:“是灵灵的朋友啊?也是京舞的吗?” 他看了眼孙箬灵,目光忍不住再次挪到叶鹭脸上,突然加重了落在孙箬灵肩膀上的力度,道:“要不让你朋友也一起来?人多热闹。” “你说什么?!”孙箬灵震惊地望向男人,瞬间推开他的手臂,仿佛从未认识过眼前的人,她转身拉着叶鹭就要走,忽然被身后的男人一把拽住。 叶鹭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看到孙箬灵被男人摁着后脑勺砸到车窗上,砰砰作响的声音里,孙箬灵吃痛得惨叫出声。 “给脸不要脸。”他一脸鄙夷道,“平时不是玩的挺野,现在跟我装什么清高。” 叶鹭大脑一片空白,身体本能地冲了上去,也不知道抡起什么东西砸向男人的脸,见他错愕躲开,慌忙拉住孙箬灵拼了命地跑向马路上的人群里。 “叶鹭,你的手。”孙箬灵头发还凌乱着,看到叶鹭袖子上有血,连忙询问。 叶鹭抬起手腕,看到自己袖口和包上都是血,愣了几秒,她胸口起伏,大口大口地呼吸,半晌才缓缓道:“别怕,不是我的。” “你怎么样?”叶鹭看到孙箬灵额头都肿了起来,轻声问,“要不要我陪你去趟医院?” 孙箬灵颓然地摇了摇头,她红肿着眼睛,突然抱着叶鹭哽咽:“刚刚我可怕了,我打了那么多电话,只有你回应我了。” 要不是她正好在附近,也未必能及时赶到。叶鹭手足无措地被孙箬灵抱着,她又很不擅长安慰人,抬起手想了想,就像陈晏起平时抚慰她一样,慢慢地说:“好歹,我们知道了他是人渣,对不对?” 孙箬灵猛地点头,直起身后却哭的更狠了,“我眼光怎么那么差啊,老遇到这种混蛋。我对他那么好,他却拿我当做谈生意的筹码,还逼我去给那帮臭男人跳舞,我爸妈都没让我受过这么大委屈。” 叶鹭轻轻地拍了拍孙箬灵的后背,她大概是在上车后才和男人发生争执,身上只穿了一件打底的连衣裙,刚刚又跑得慌张仓促,脚上的鞋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一只。 叶鹭看了眼时间,距离自己航班时间有些紧张,她叹了口气,还是没忍心直接把孙箬灵丢下。 “我叫的车快到了,先送你到家。”叶鹭低下头,又从箱子里取出羽绒服和一双一次性拖鞋,“你先穿这个,别冻着。” 孙箬灵感激地望了眼叶鹭,吸了吸鼻子,道:“谢谢你。” 两人上了车,叶鹭这才反应迟钝地问:“对了,你哪来的我电话号码?” 孙箬灵难得乖巧,有问必答:“哦,就是以前新生登记的时候抄的。” 从那个时候,孙箬灵就开始关注自己了?叶鹭想到她上次说的自己总是不赴约的事情,扭头看向她,缓缓道:“开学后,我请你吃饭。” “你请我?”孙箬灵一下子打起了精神,看上去比刚刚有活力很多,“还有谁啊?我这个人很挑的,从不随便和人吃饭。” 这一点,倒是和陈晏起很像。 叶鹭爱屋及乌,笑道:“就你一个。” 孙箬灵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过了好一会才施舍似的道:“看在你今晚帮我,又苦苦求我,那就给你个面子。” 叶鹭忍不住勾起唇角,她看向窗外,华灯闪烁,突然想起以前陈晏起说过的一句话。 “其实,人缘这个东西,是可以自己把握的。” 他当时正守着她在阳台上写作业,看着天空飞过的麻雀,突然说,“这世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只鸟儿,也没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但只要存在,必然会有缺点。很多人想要赢,都会迎难而上,不自觉对抗他们的优势,但事实上——” 他突然张开拇指和食指,在半空比划出一个瞄准的姿势,道:“扼住缺点,投其所好,也是捷径。” “那如果那个人没有缺点呢?”她问。 “那就创造缺点。”陈晏起说着,忽然笑了一下,像是剑走偏锋时又急转回归正轨,看着她调侃道:“不过,这种手段有点缺德,你别学。” 叶鹭心想着自己这一年多来的体会,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莫不过如此。 就好比孙箬灵,她所有表面对自己的抗拒,其实都是想要引起她的关注,追根究底,是她完全忽视她此前的在意而种下的因。 解铃还须系铃人,孙箬灵骄傲脸皮薄,那自己就没有必要再去拆穿,她只需要给她想要的,便足以解决一切。 不管是做朋友,还是做同学,只要能找到一个双方都舒适的点,那就是有价值的交往,是外人眼中的好人缘。 “说到底,就是在讨好自己和讨好别人中间找平衡。”陈晏起放下手掌,望着叶鹭道:“所以,交朋友没什么难的,我们阿路一定也可以。” 那时候,叶鹭还不是很明白,陈晏起为什么会深谙此道。 她以为陈晏起这样的人天生自带光芒,从来都不会缺少朋友的,但直到后来辰起失势,她才隐约感觉到他周围的人心变化。 除了伯凯,何最,宋枝枝他们几个,那些坚定的追随,热烈的仰望,此起彼伏的喝彩,如同星辰浩瀚的茫茫光环,都随着神明跌落而荡然无存。 她知道陈晏起从不在意,但也知道,那是因为他从未将那些温暖当真。 他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而来,却从不拆穿,只是反加利用,来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哪怕只是虚假的。 一个人看事情太透彻,就很容易走极端,她曾经很怕陈晏起走上歧路。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政审失败,理想毁灭,志愿更改,辰起拱手送人,还有那些拜高踩低的嘴脸,恨不得把他按入地狱的爪牙,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将他打倒。 叶鹭闭上眼,心里盛满了憧憬,陈晏起说让她等他,但其实,不管是三年,五年,还是十年,只要他不推开她,他不再爱她,哪怕是一辈子她也愿意。 “叶鹭,上回我和你室友吵架的事,你知道吧?”孙箬灵突然开口,她惴惴不安地说,“我不是故意要抹黑你男朋友,只不过京都的大学根本查无此人,你可是我们这一届年级第一进来的,我就是怕你恋爱脑,被男人骗了。” 见叶鹭睁开眼,孙箬灵连忙补道:“虽然我自己看男人眼光一般,但是大数据可不会撒谎。我知道他可能长得很好看,但好看的男人都花心,你一定要多多上心,千万别像我一样,赔了夫人又折兵。” 叶鹭静静地听着,从她和陈晏起相处之后,不管是宋枝枝,伯凯,何最,司小衡,还是佟霜,他们都若有似无的说过类似的话,就连当初蒋世蝶最后一次找她,也是在警告她,自己与陈晏起并非良配。 其实,叶鹭曾经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沉浸其中,失去了判断的理性。但每次她刻意想找出一点破绽,陈晏起的所作所为却又都无懈可击。 时间久了,她感觉自己就像个鸡蛋里挑骨头的叛徒,总是因为别人的只言片语而质疑他们的誓词。 此时,听到孙箬灵也这么说,叶鹭便道:“陈晏起不是那种人,而且我也不喜欢别人干涉我的私事。” 叶鹭解锁手机,看到地图上孙箬灵的目的地即将抵达,便轻声道:“早点回去,注意安全。” 孙箬灵的视线从叶鹭手机壁纸收回,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要说,但是看到叶鹭态度坚决,还是噤声下了车。 送完孙箬灵,叶鹭直奔机场,回到沪中时正好是凌晨三点半。 她在酒店简单洗漱,然后从行李箱里换了一身衣服,这才直接打车赶回叶柳小区。 清晨的阳光柔柔地笼罩着这座城,相比较上次回来,街道收尾已经挂满了新年的装饰物,叶鹭这次提前回家没有和任何人提及,她也想给陈晏起一个惊喜。 叶鹭轻手轻脚地推着行李,满心欢喜地想象着陈晏起看到她时候意外的场景,快到楼道尽头时,108的房门被一只纤细的手臂推开。 仿佛晴天霹雳,叶鹭整个人顿时僵在原地。 女孩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样子,精神状态也不太好,看到楼道里的叶鹭脸上瞬间浮现出一缕慌乱,叶鹭看到她素着面孔,眼睛红肿异常,出门的时候还不住地耸着肩膀抽抽噎噎。 叶鹭手腕用力,当即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到附近房门门口,她假装寻找钥匙的同时,那女孩拢了拢衣服迅速离开了这栋大楼。 窗外掠过一阵微风,叶鹭松开行李箱,走到108门口,房门并没有关严实,但仅剩一线的空隙也足以看清背对着房门正在整理衣扣的青年。 叶鹭浑身骤然冰冷,她一步一步地后退,直到把自己隐藏在阴影里。 与此同时,黑暗里闪起一道光芒,叶鹭看到孙箬灵的消息,本想直接划掉,却突然看到消息详情里又弹出一句: [陈晏起,不是你想象的样子。] 她下意识点开,从历史记录往上一滑,就看到孙箬灵打出来的一段长话: [叶鹭,昨天晚上的事情真的很谢谢你,虽然知道你不会相信,但是我还是觉得这件事应该告诉你。前段时间,我去东隆会所找朋友玩,在那里见过一个人,直到昨天看到你壁纸里的合照,我才知道原来他就是陈晏起。你说陈晏起和那些人不一样,可是那天我们亲眼所见,他可不是什么滴酒不沾,不近女色,良善好欺的样子。我承认刚开始,我的确有些妒忌你,甚至拿你当竞争对手,但是我心里挺佩服你的,你又帮了我,所以我也不希望你重蹈我的覆辙。说了这么多,不知道你有没有耐心看,但如果你还是要和他在一起,我劝你留个心眼,别太信他。] 叶鹭盯着大段文字,明明每个字她都认识,大脑却像是停止了运行,完全无法思考。 她正努力想着,突然听到附近的房门被人再次拉开。 叶鹭心脏猛地一跳,她下意识往后一靠,努力让自己隐藏在角落,但事实上,只要陈晏起迈出一步,轻而易举就能发现到她的存在。 甜腻的香水味泛滥在楼道里,叶鹭清晰地感觉他离自己越来越近,青年颀长的身影被昏暗的光线扯到扭曲,她眼睁睁地看着他深色的影子没入阴影,与黑暗逐渐融为一体。 脚步声戛然而止,叶鹭听到熟悉的嗓音缓缓响起,略带嘶哑的回音回荡在耳边,她听到他笑着说:“守了这么久,还没看够?” 第37章 回头 陈晏起的声音砸得叶鹭的心头又酸又痛, 她紧咬下唇,强迫自己的镇定下来,正当她打算和陈晏起当面对质时,忽然就听到来人的脚步声往后退了几步, 像是靠在了窗台附近的栏杆上, 不知道和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承蒙佟总的关心。”陈晏起唇角含笑, 眼底却一丁点温度都没有,他侧身看向窗外枯萎的不剩几片叶子的梧桐,与其骤然变冷:“只不过, 管人管到了床上,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叶鹭指尖瑟缩, 她用尽力气让自己原地不动, 可肩膀还是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 陈晏起还在和电话里的人你来我往, 叶鹭脑海里却控住不住地浮现刚刚那个女生有些苍白的脸。 那女孩似乎年纪并不大, 圆溜溜的眼睛里写满了世故沧桑,但踉跄出门的瞬间却仓皇至极,像是恨不得立刻从牢笼里逃出来。 那一幕所有的细节倾轧入脑海,叶鹭心底却寂静一片, 无数念头缓缓掠过, 连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寻觅什么答案。 她突然想起宋枝枝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你和陈晏起异地恋还能好这么久,我是真的没想到。要不是我知道他从不乱搞,我都怀疑他是不是脚踏两只船,才能在你这演的这么纯情专一。” 纯情专一?叶鹭有些恍惚地想,她好像从未认同他是这样的人。 那如果他脚踏两只船呢?叶鹭问完自己, 她陡然发现, 自己似乎也并不在乎。 她不在乎陈晏到底喜欢过谁, 又着迷谁,只愿意像只鸵鸟一样,把自己埋在名为一心一意的沙滩上,盲目地被他牵引着,走一步算一步,拼凑着并不牢靠的梦境。 可现在,有人要当着她的面打碎这场美梦,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便是那个来路不明的女孩的出现。 叶鹭不相信陈晏起会在这时候背叛她,但她也并不确定,这一回是否又像上次一样,是陈晏起精心策划的另一个圈套。 她小心翼翼地呼出一口气,将耳畔的围巾轻轻地往下拉了拉,而后整个人都朝着陈晏起的方向微微侧了侧身。 “相信?”电话对面的人似乎说了什么让陈晏起不悦的话,他语调冷淡,话语里颇有微词:“瞧您说的,我要是不信任佟总,也不会亲自把辰起送到他老人家嘴里。” “我做小辈的,平日多亏佟总时长提点,现在又受了佟总这么大的礼,登门拜谢都来不及,怎么会记恨呢?”陈晏起回过身,侧腰挨着栏杆,随意地将视线投向楼道出口,“往后——” 陈晏起的声音突然顿住,叶鹭往后一缩,耳畔只剩下心跳扑通扑通的碰撞声。 半晌,青年的声音再次响起,隐约多了几分压抑。 “没事。”他皮笑肉不笑地道,“有点累而已。” 对面不知道调侃了什么,陈晏起突然收敛了笑意,打断道:“既然是佟总割爱,那我就却之不恭。下回,我一定亲自送上回礼。” 电话戛然而止,叶鹭紧挨着湿冷的墙壁,目光所及,陈晏起的影子突然朝自己蔓延过来。 楼道突然变得静悄悄的,叶鹭四肢僵硬地藏在角落,她下意识垂下视线,直到房门手柄转动的声音响起,叶鹭抬起头,才发现陈晏起已经折返回屋。 叶鹭全程精神高度紧绷,这会放松下来,才发觉小腿肚子都有些抽筋。 她扶着墙壁走了两步,赫然看到自己的行李箱自始至终都孤零零立在楼道中央,她瞳孔微震,猛地扭头看向刚刚陈晏起站过的位置,视线落在隐约没有关紧的门缝上,悬在半空的心再次坠落。 窗外的阳光透进来,楼道里的阴暗瞬间荡然无存。微弱的光线渗透到门缝里,房间里的窗户全部大开着,外面的新鲜空气汹涌而来,像是比主人更为焦急地驱赶着浑浊空气里的血腥气与昏暗。 隔着一道虚掩着的门,陈晏起披着一件黑色外套,默不作声地抵在墙侧,他侧着身,屏息听着,却始终没有往外挪一步。 叶鹭从门口收回视线,冻僵的手指落在解锁画面,目光在壁纸上两个人的合影上掠过,径直点进了好友列表的置顶栏。 陈晏起答应过她,永远都不会欺骗自己。 当时的聊天记录还在第一屏放着,而现在,他们又再次面临新一轮的“真心话大冒险”环节。 “问问吧。”有声音在叶鹭心里小声说,“他不肯见你,一定有自己的苦衷。” 又有另一个声音反驳,“别去问。万一他真的变了心,或者管不住自己的身体,你真的做好准备,心甘情愿地继续这样难堪的一段关系?” 叶鹭低头看着陈晏起的昵称,任由心里的两个念头打得头破血流,她就像个冷漠的旁观者,等待着分出胜负的那一刻出现。 “与其你做选择,不如把选择权交给他。” “对啊,没错。” 两败俱伤之后,叶鹭听到两道虚弱的声音不约而同地说:“你难道不想知道,他心里是怎么选的吗?” 叶鹭拇指悬在半空,目光落在陈晏起那张半截航模的红底头像上,突然想起一段旧事。 那是高二暑假回家的途中,郑荞突然从学校论坛里翻出一个《盘点渣男必备头像TOP10》的帖子,然后一脸八卦地指着其中一张图道:“你看这个票选人气最高的图,你猜是谁的?” 叶鹭扫了一眼,不是很热衷道:“没见过。” “陈晏起。”完全没有注意到叶鹭的僵直,郑荞忍着笑说,“他们也太损了,专门P了陈晏起的头像进去,笑死我了。” 叶鹭不动声色地又看了一眼,默默记住了头像的样子,然后才收回视线道:“头像不是随时都可以换?你怎么知道这就是他的。” “陈晏起从不换头像,而且他昵称也万年不变,好像是1818还是1718来着,跟小游戏网站似的。”郑荞有口无心地念叨着,然后笑道:“我听说,只有长情的人才不会换头像,没想到陈晏起居然是个另类。” “哎,不对。长情又不代表只对一个人专情。”郑荞自己把自己给说服了,然后扭头撞了下叶鹭的肩膀,好奇地问:“鹭鹭,如果将来,你喜欢的那个人是个长情又不专情的人,你能忍吗?” 叶鹭不记得自己当时答了什么,只是觉得,此时此刻,那句话像是穿越时空再次向自己发出问询,“假设这个人是陈晏起,你能容忍吗?” 撞到自己的男朋友和其他女人共处一室,叶鹭会怎么做?看着被风吹的若即若离的门缝,陈晏起也在问自己。 他并非没想到过会出现这样一幕,只是没料到叶鹭竟然不吵不闹,保持着一层窗户纸,这么安静地跟他对峙。 “不管他遇到多少人,都没关系。只要我能成为陪他走到最后的那个人就行。” 叶鹭的声音仿若昨日,陈晏起倚在墙上,脑海里清晰地记得当时她说这话时,正背对着篮球场,安静地垂着眼,手指间捏着一根圆珠笔,一笔一划地在草丛里划着一个“晏”字的模样。 他捡起篮球经过她身后,旁边的女生似乎还在取笑她说,“啊?你可真没出息!那你以后,肯定是要被男人欺负的。” 叶鹭却有些冷漠地说,“那是我自己的事。” 陈晏起的目光透过玻璃看向阳台外枝繁叶茂的广玉兰树,金灿灿的阳光下,暗沉沉的阔叶绿得没有一点生气。 陈晏起记得,每逢四月到六月,那里会开出叶鹭最喜欢的花。 比起软甜的蛋糕,莓果味的饮品,这样沉静又缄默的花,似乎更像是她的风格。 他缓缓撑起身体,将黑色的外套再次拢了拢,忍不住再次点开叶鹭的对话框。 对话框的状态栏里,不断地显示“正在输入中”,他下意识转向门口,他原地站了一会,目光扫过客厅茶几上还没来得及处理掉的鞭具上,目光微沉,还是没有迈出那一步。 [1717:初四晚上能到家吗] 看到陈晏起的消息,叶鹭险些没将手机握住,她下意识回头望了眼家门口,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女孩出门后,陈晏起站在客厅系扣子的情景。 她用力抱紧手机,每按一个字母心跳便急迫几分。 [Y:这么盼着我?我回来可是会管着你的。] [1717:你不管谁管] 叶鹭手指微顿,她轻轻地咬了一下嘴唇,强忍着酸楚继续写了下去。 [Y:我正在看你上次财大创业大赛的比赛视频~] [1717:嗯怎么样] [Y:某人人气挺高的嘛,留言区一堆喊老公的。] 陈晏起像是被逗乐了,语气十分轻快。 [1717:你回来天天让你喊] [Y:想得美] [1717:不怕我在家里藏人] [Y:那我们的家,你不会的,对吧?] [1717:不会] [Y:陈晏起,你说过不会对我说谎的] [1717:嗯] 叶鹭听到自己的心跳加快,她转向门口的方向,不假思索地打字道:“我想让你陪我在京都过年。” “现在就来,”叶鹭的手指落在键盘,蓦地碰到一片水渍,她视线模糊,但还是下意识地勾着唇角,道:“好不好?” 短暂的半分钟,叶鹭感觉有半个世纪那么漫长。 陈晏起沉默下来,无声地告知她自己的答案。 穿堂而过的风将虚掩的门推向锁扣,随着一声轻响,叶鹭下意识抬头看向那扇暗色的门板,不过薄薄一层阻隔,却像是要将他们两个人的人生彻底中断开来。 叶鹭苦笑,她妥善地递出台阶。 [Y:我们晁导找我,回见] [1717:回见] [Y:今年除夕不能陪你过了] [1717:没事还有明年] [Y:记得看我的节目] [1717:一定] 叶鹭看着最后两个字,忍不住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她望着楼道尽头的随风乱颤的光影,低着头,想了一会,长按陈晏起的对话框,取消了置顶。 离开叶柳小区,叶鹭突然发现偌大的沪中,她竟然无家可归。 施岚波只留给她一把钥匙,那座无人打理的房子只是一个空荡荡冷冰冰的躯壳,而她心里的家,却不再欢迎她的归来。 回老宅的汽车上,叶鹭看着手里的车票,她突然想起上回和司小衡一同前往樊中的自己,那时候她在京都和樊中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京都,那么现在,她回头和不回头之间,该怎么选呢? 回了头,她就要面对现实,去挑破他们之间的芥蒂。不回头,她可以继续这段被陈晏起精心粉饰的感情。 她相信,他会比任何人都做得更好。 叶鹭心里的念头不断翻涌,直到车辆即将开启,她突然发现,哪怕陈晏起有一万种理由不愿意见她,可她心里的一万种理由,都是想见他。 不管他为什么不愿意走向自己,可她只有一条路才能抵达他身边。 陈晏起已经帮她走了许多的路,既然他没勇气主动迈出这一步的话,不如就由她来走? 就像上次,她的主动,他不就是回以最大的热情么?他一直,都只是在等她做选择而已,他们之间,主动权其实一直在自己手里。 叶鹭蓦地起身,她毫不犹豫地赶回叶柳小区,要进去的时候突然改变了主意。 陈晏起不想她现在出现,那她为什么不给他一个选择呢? 梨花巷里的小院里静悄悄的,叶鹭推着行李箱一进门,护工姐姐就热情地迎接过来,“叶小姐?您回沪中啦?什么时候到的。” “你还记得我?”上回叶鹭只跟着陈晏起来过一次,没来得及待多久就匆匆回京,她没想到这里的护工还认得自己。 护工接过叶鹭的行李,理所当然道:“陈先生经常和太太提起您的。”她招呼道,“您坐,我去倒杯茶。”回过身,她忙又确认,“叶小姐喜欢喝茶还是开水?不好意思,家里没有其他饮料。” 叶鹭:“茶。” 护工离开,叶鹭这才看向房间四周,屋里装了地暖,十分暖和。她起身脱掉外衣,视线透过隔断的屏风,看到有人影蹑手蹑脚地靠近过来。 “是你。”蒋世蝶身穿无袖的银滚边高领旗袍,头发只松松地挽着,她孩子似的趴在屏风侧面,偷偷看着她,说,“我知道你,你是丽娘。” 叶鹭起身,她矮下身和她说话,“我是丽娘,那你是谁啊?” 蒋世蝶迷迷糊糊地想了一会,像是有哪里连她自己也没理清楚,过了一会,她站起身在房间里走了一圈,突然笑道:“我是红娘。” 叶鹭伸手拨开蒋世蝶脸上的乱发,她将她带到塌前坐下,而后慢慢地说:“不管是谁,你都是你自己,也是陈晏起的妈妈。”她看着她,征询道:“我可以留在这里,照顾您吗?” 蒋世蝶好奇地拉着叶鹭的头发看,她思考了一会,听到护工进门,才理直气壮说:“那你得听我的话,。” 叶鹭点头:“我会的。” “那你会唱昆曲吗?”蒋世蝶挑剔地看她身段,突然起身从箱笼里拿出几件粉白青绿的戏服,“你要是唱的不好。我可不能要你。” 这是又把她当成学徒了?叶鹭扭头看护工,护工熟练地应声,“叶小姐唱的可好了,太太放心。” 蒋世蝶心满意足地琢磨怎么训练叶鹭,叶鹭便短暂地住在了四四方方的小院。 这里像是避世的乐园,隔绝一切,叶鹭待了小半天,便觉得心里安定不少。 连着两天,叶鹭早出晚归地往来于小院与叶柳小区,陈晏起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出门,但是那天出入陈晏起家里的女生却每晚九点钟准时会过来,一直待到第二天清晨离开。 那天早上,陈晏起电话里的只言片语总是在叶鹭耳畔响起,她朝着邻里打听了一圈,才知道那女孩来之前还来过几个陌生女孩。 “看着挺好的小伙子,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里带。” “哎呀,晚上闹得邻里睡不着觉,说了多少次,理都不理。” “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太胡闹。” “那些个女孩子哭的呦,也不知道她们爸妈知道了得多难受。” 叶鹭抬起空杯,猛地刹住思绪,她看了眼时间,已经是早上七点半,她俯下身提起准备已久的礼盒,下了楼梯。 “你跟了我好几天了,有事?” 拐角的时候,叶鹭刚一上前,就被迎面突然回头女孩挡住去路。 她有些不悦地打量叶鹭,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忽然眯起眼睛,“是你啊,我记得你,你也住在叶柳小区。”她琢磨了一会,忽然勾起唇角,淡淡道:“是财大的学生?”目光落在叶鹭手里的东西,又了然道:“你跟着我,是因为陈晏起。” 话已至此,叶鹭顺水推舟道:“你是学长的女朋友?” 女孩哂笑:“非要是女朋友才可以留宿吗?” 叶鹭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声音有些颤抖:“你们上床了?” “小妹妹年纪不大,这么直接。”女孩微微俯下身,审视着叶鹭。 叶鹭薄唇微抿,她仰起头,恰好正对上女孩的眼睛:“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女孩子疑惑地皱了下眉,她直起身,捏着修的整齐的指甲,想了一会,才恍然大悟道:“男欢女爱,人之常情。怎么了?学校里的书不爱读,想学这个?” “你——”叶鹭体会到她话里的轻蔑,一时噎住。半晌,她追问:“如果你和学长你情我愿,那为什么你每回出来都很难过。” “谁说我不开心!”女孩立刻反驳,她眼底浮现出惊恐,像是非常在意这一点。 看到叶鹭的表情微变,女孩很快又调整情绪,迫不及待地补充道:“又不是所有做-爱,都会让人心情愉悦。” 她看向叶鹭,有些微妙地勾起唇角,步步紧逼,故意道:“再说,谁还没点小脾气小癖好,这种事既爱又恨,才过瘾,不是吗?” 叶鹭本能地后退,女孩抬起膝盖,伸腿挡住她的去路,她说:“妹妹,出门在外,最好少管闲事,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么有耐心。万一被人误会你是来抢生意的,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不远处有车辆打灯,女孩收回视线,拎着包款款上前。 叶鹭回过神快步追上前,“你今晚还来吗?” 女孩扶着车门,扭头望着叶鹭,像是被她莫名其妙的固执搞得有些困扰。 “妹妹,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她一把关上车门,又按下车窗道:“我来不来和你没关系,别老缠着我。你要是真想知道什么,不如自己去问问你的小学长。” 她意味深长地说:“他可比我懂的多。” 车辆远去,叶鹭站在路口,静静地望着马路尽头。 新年的乐声逐渐苏醒,沿街店铺门口人流量越来越大,叶鹭仰头看着城市高处的钟楼,她再次确认日历,念头一转,立刻赶回了小院。 大年初一晚上,京都卫视春晚的《木兰辞》突然火遍全网,热搜新闻都在惊叹华夏传统文化的底蕴与魅力,除了主舞大放异彩,叶鹭扮演的卫将军也得到了不少关注。 “女儿当自强”“巾帼不让须眉”,这两句话似乎从舞台上下都得以体现,叶鹭以前的舞蹈作品和参加过的比赛视频几乎被网友扒了个底朝天,从节目伊始到晚会结束,她的私人账号的消息就没停过。 一整夜的恭喜声中,叶鹭翻到底,才找到陈晏起沉默的对话框。 她看向窗外的月亮,突然觉得这一年的冬天,她明明和陈晏起近在咫尺,可又史无前例的遥不可及。 晚会结束后,舞团临时接到通知,有流媒体邀请舞团参加平台的元宵晚会,叶鹭结束晁导的电话,心里盘算着赴京的时间,连忙处理完手头的工作事宜,直接关掉手机,网络,强行让自己从繁杂的通讯和祝贺声中回归宁静。 留在沪中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五天,叶鹭从来都没觉得时间这么紧迫。 陈晏起有每周三五来小院探望蒋世蝶的习惯,叶鹭原本想着只要她留在小院,陈晏起总会乖乖上门,可这回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失约了一次,如果明天再不来,也许他们这个冬天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叶鹭看着院子里四处飘零的枯叶,突然想,“如果冬天永远都不过去就好了。这样,春天就永远都在眼前。” 隆冬时分的沪中有种别样沉郁美,晚霞笼罩下的古色古香的老院里,梅花在寒风里翩然绽放。 暖炉熏出暖暖的风,穿着戏服的女子腰肢婉转地躺在柔软的躺椅上,细长轻薄的衣带被风轻轻卷起,整个人孱弱得好像风一吹就会飘走。 陈晏起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陈旧的小院的倒座房门口,他惯常掀起厚重的门帘,却发现屋里空无一人,他抬手发出一句消息,听到不远处有乐声响起,便循着走到了老戏楼的脚下。 戏楼前面歪着一株梅树,大半年前被他带着土从老宅移植过来,原本都已经枯了一半,他原以为必然没救,没想到入冬之后,反而开出了半壁嫩黄的繁花。 他远远望去,梅花树旁边放着一只音响,长长的躺椅上正歪着一个人,长长的白色水袖耷拉在椅子边缘,就像是一截白雪瀑布。 陈晏起默不作声地走近,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斗篷,他正想将躺椅上的人搀扶回屋,手指碰到她的手臂,突然发觉有些异样。 不等他反应过来,躺椅上头戴顶花后兜的女子缓缓翻身,她偏过头,一挑眼,耳侧的边凤频频颤动,陈晏起便看到眼前杜丽娘装扮的美人慢慢地笑了起来。 她枕在一侧的手臂上,嗓音慵懒而不自知,缓声问道:“你来了?” 陈晏起还兀自发怔,叶鹭已经从躺椅上坐了起来。 厚重的斗篷落在鞋子上,叶鹭感觉身上一凉,便主动往陈晏起怀里钻了钻,“怎么样?我扮相还不错吧?” 她头顶的梅枝微微颤了一下,几瓣梅花飘落在鼻尖,又缓缓滑落唇角。 叶鹭还正准备说话,忽然感觉陈晏起欺身过来,他用力搂着她的腰,吻住她唇角的梅花瓣,花瓣的甜涩味沁入味蕾,她微微撑开他的胸膛,便听到他压抑着嗓音道:“一直在这等我?” “没,没有。”叶鹭趁着空隙,断断续续地回答。 陈晏起很自然地伸手捏了把叶鹭身上绣着灰柳的白色戏服,单薄的布料滑落指尖,他顷刻便将人揽入怀里,责备道:“这么冷的天,躺在这不嫌冷?” “阿姨难得开心,让她打扮着玩的。”叶鹭扮着妆面,看不清脸色,但是耳垂却殷红可爱。 陈晏起抬手,用拇指轻轻拭过她脸上的油彩,“扮成这样,我都看不清你的脸。” 叶鹭双手搭在陈晏起肩膀上,朝他眨了眨眼睛,大约是额头的贴片子有些不舒服,她微微皱了下眉头,下意识摸了把两颊上贴着的大柳,有些委屈道:“不好看吗?阿姨还夸我扮相很俊,教了我老半天呢。” 她说着又扭头四处张望,“咦?阿姨人呢?那会还说要带我去戏楼试戏的。” 正好护工的消息回了过来,陈晏起扫过对话,随手将手机丢到一边,顺势靠向叶鹭说:“她在午睡,我们别去打扰。” 叶鹭抬眼看天,分明是傍晚时分,哪来的午睡。 她心里嘀咕着,便听到陈晏起扯了一下她的长袖,“阿路,我有点累。”他占着她小半边位置,央道:“我想躺会。” 叶鹭裹起斗篷,连忙往旁边让了让。 陈晏起却不依不饶地说:“陪我。” 叶鹭只好又乖乖躺下,陈晏起看了眼叶鹭满头沉甸甸的珠翠头面,有些无从下手地望着她,“不难受吗?先去把这些卸掉。” “我懒。”叶鹭理直气壮地说,又望着他的眼睛道:“你这么晚才来,不如就罚你帮我卸?” 陈晏起看了一会,还真就慢慢起身,叶鹭伺机就要趴到陈晏起背上,却被他不动声色地挡开。 “下地。”陈晏起离开座椅,离了有一米远,抬眼瞧着叶鹭,以牙还牙道,“回来都不告诉我,罚你自己走路。” “知道你会来。”叶鹭掩饰过心里的失落,假装此前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她弯起唇角,讨赏似的笑道:“才想给你个惊喜。” 谁能想到,一向守时的他,也会失约呢。 “惊喜?”陈晏起看着叶鹭笑了一声。 他一步一步地靠近,叶鹭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正好撞到一株梅花。 花瓣洋洋洒洒地从身后飘落,陈晏起单手扶住叶鹭的腰,另一只手从膝盖下方将她整个抱起,他背靠着梅树,转身又将叶鹭抵上花枝,诱敌深入地深吻而下。 叶鹭被亲得喘不上气来,连声求饶,“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不敢什么?”陈晏起红着唇质问。 叶鹭眼底黯然,硬着头皮继续撒谎:“下次,我第一时间就去找你。” 陈晏起扣着叶鹭的肩膀,目光落在她松散的衣领边缘的花瓣上,叶鹭感觉陈晏起眼神不对,忙挣扎落下,却被他再次抬高了腰肢,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俯身重重地咬向她的锁骨。 “疼。”叶鹭拧着眉头,看到自己皮肤上落下的红印,不满道。 陈晏起道:“答错了就要受罚。” “我哪儿说错了。”叶鹭吃痛之余,有些抱怨地望向陈晏起。 陈晏起伸手擦过叶鹭皮肤上的痕迹,拇指轻轻地刮了刮她线条极为明显的锁骨,道:“是——不要找不到答案,就躲着我。” 叶鹭猛地一怔,她知道陈晏起那天发现了自己,却不知道,他其实一直都知晓自己这段时间是在刻意冷落他。 捉迷藏的两个人,只有找人那一方才知道另一个在躲。 陈晏起说她故意躲他,那就说明……叶鹭忽然想起自己好久没看的手机,她慌忙就要起身,却被陈晏起再次重重压下。 叶鹭平视着他的眼睛,这才发现他眼底隐约泛着血丝,眉宇间似乎十分疲惫,像是刚从哪里长途跋涉赶过来。 想到陈晏起杳无音信的那几天,叶鹭突然反应过来——他不是闭门不出,而是压根就不在家! “你去京都找我了?”叶鹭不可置信地确认。 陈晏起扣紧她的腰肢,危险又温柔地反问:“不是你说的,想让我去京都过年。” 叶鹭嘴唇微颤,眼眶瞬间湿润,她轻轻地趴在陈晏起肩头,伸手不轻不重地砸向他的后背。 耳畔突然传来青年隐忍的闷哼,她猛地起身,就看见他眉头微微一皱。 “怎么了?”叶鹭担心道,她刚刚也没用多大力气。 陈晏起将她松开一段距离,有意无意地略掉了叶鹭的问题,转而恨铁不成钢地嘱咐道:“总之,下回别走那么快。你原地多站一会,我会过来的。”他重复道,“记住了?” “可是,为什么非要我等呢?”叶鹭鼻子微酸,她也觉得委屈,“我也不喜欢等人。” 陈晏起默不作声地想了一会,他放轻了声音哄道:“那从今往后,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换我来等你,满意了。” 叶鹭抬眼看他一眼,掰着指头故意问:“那下下下辈子呢?” 陈晏起抚平叶鹭的眉心的忧虑,手指隔着黑沉沉的水纱抚摸她的发丝,温声道:“你什么都不用做,让我来找你。” 夕阳在小院里遍地洒金,叶鹭望着陈晏起深邃的眉眼,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突然失落道:“如果我再勇敢点就好了。”她遗憾地说,“这样,我就可以陪你一起过年。大年初一晚上,我们就可以一起看到我的表演,你还没有完完整整地看我跳过舞。” 陈晏起回想起自己在京都街头看到的节目片段,他正想安慰叶鹭自己其实看到了一点点,忽然看到眼前的人抬起头,满脸雀跃道:“陈晏起,我给你唱一段折子戏吧?你看我学了好久,今天又难得扮上。” 她伸手握着陈晏起的手指撒娇,“勒得我头好疼,我还有点恶心。”见陈晏起无动于衷,她又道:“我头一回唱昆曲,你就做一回我的观众,好不好?” 陈晏起无奈地走上前,反手攥住叶鹭的手笑:“哪一出?” 听到他松了口,叶鹭忙道:“《惊梦》。” 第38章 做交易 《惊梦》是杜丽娘由生到死的重头戏, 此时石台之上的老戏楼里水袖翻飞,软糯的苏白唱腔犹如涓流细水,陈晏起手背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叶鹭, 目光却像是越过她, 看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是四年前的初夏, 他第一次见到叶鹭。 当时叶鹭是邻市中学来省会参加比赛彩排的选手,跳的是由李清照的《常记溪亭日暮》改编的《采莲女》,一片枝条绿的裙袂里她的舞步最为出挑, 高难度动作几乎都由她完成, 但是队形里位置却在角落, 镜头寥寥无几。 彩排之后, 电视台的导演提出要换雨景特效, 编舞老师斟酌再三, 告知替补叶鹭的女孩上了台。 陈晏起那时正因为被迫表演而心情不佳,看到小姑娘受了委屈反而一脸镇定,只是提着纸条绿的裙摆跳下舞台,然后低着头快步离开, 便有些好奇起来。 壮硕的牡丹沉甸甸地坠在绿叶丛里, 他靠在爬满蔷薇的石拱门上, 笼着长袖看着她哭得声嘶力竭,又温温吞吞地愤懑不平,没忍住笑出了声。 花园已入□□,满墙的夹竹桃树像围城一样,将前面的演播厅与居民楼隔断开来, 此处人迹罕至, 正是长夜最寂寂的时刻, 少年的声音如同破军之号,激得女孩立时僵住了身体。 高高的月灯下面,她站的笔直,两只眼睛哭得红扑扑的,挺翘白皙的鼻尖也泛着粉,一看到人影就如临大敌道:“笑什么笑!讨厌鬼!” “这么凶啊。”陈晏起还是歪着身体,隔着门前的几道花枝,将目光落在女孩半拖在地上的荷叶边裙摆上,他嗓音里略带几分委屈,出声问她:“别人抢了你的,你就来欺负我?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叶鹭一怔,看到石拱门花影里隐约露出来的宽袖广身长袍,忙几步便走到了这位不速之客的面前,她微微仰头,目光落在少年好看得有些过分的脸上,他歪着头讨教,高高束起的长发散落汉服肩头,懒散地立在那,突兀得好像是神鬼志怪戏文里的漂亮精怪一样。 她喉头一噎,已经到唇畔的话顷刻就没了踪影。 半晌,她低下头,绞着手指认错:“抱歉,我以为你是我朋友。” “被你当做讨厌鬼的朋友?”陈晏起忍不住笑了起来,见女孩脸颊绯红一片,便不再拆穿她的遮遮掩掩,他抬头看了眼天色,轻声道:“很晚了,赶紧回去。” 叶鹭垂下眼,微微吸了吸鼻子,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我可以再待一会么?”她虽是请求,但语气却十分无望,也不管陈晏起是否愿意给她这份安宁,就直接蹲到了一边,又把脸埋在手臂里,静静地抽泣起来。 陈晏起还没见谁会这么无视自己,故意逗道:“这么想留在我家。怎么,看得上我?” 叶鹭目瞪口呆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少年,大脑短暂地宕机了一刻。 乌云里骤然落下雨滴,她刚觉得后颈微凉,紧接着就看到眼前的少年挪向自己,头顶遮出阴影,她仰起脖颈,就看到一截素白的广袖,雨滴渗透布料,晕出深色的印记。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鹭终于从四周雨打绿枝清脆的响声中回过神,就听到略带无奈的嗓音缓缓响起,他笑说:“刚刚是我失礼。但就算是报复,你也不用让我淋这么久吧?” 叶鹭几乎是在他说话的同时,连忙笨拙起身,她被花园旁边的花藤绊了下脚,下一秒就被少年隔着薄纱质地的舞衣拽住了手臂,她躲在陈晏起的衣袖下,不知不觉中便被他带入了深庭的荷塘边。 这里白天她跟着舞团也来过,带他们参观的老师还嘱咐过,这一处已经到了私宅不要擅自过来,主人家会不高兴。 当时有人偷偷商量着要来逛逛,她留心听着便知道这里是辰起集团的私产。 刚刚的碰面过于尴尬,她没来得及深想,此时叶鹭回忆起少年说这里是他家的话,心里便隐约猜测到了他的身份。 被市中学捧在手心里培养的陈晏起,成绩顶好,运动细胞发达,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陈晏起,还有被很多女孩偷偷恋慕的陈晏起。 冰冷的水渍从鬓角滑落,叶鹭下意识抬手擦了擦自己的脸颊,余光落在手背上的残粉,才发现自己刚刚又哭又淋雨,妆容全都花掉了。 “老低着头做什么?”陈晏起突然走到叶鹭对面,他解开长袖湿透的外衣的带子,自顾自地坐下道:“我长得有那么难以入眼。” 不知道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叶鹭感觉陈晏起一句话就踩到了她的痛脚上。 她把头低的更狠,咬牙道:“是我长得不漂亮。” “怎么会。”陈晏起几乎是脱口而出。 叶鹭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她忐忑道:“那你觉得,我漂亮吗?” 陈晏起正脱掉一半的外衣,细白收身的里衣衬得他肤色更白,眼眸更深,他看了眼叶鹭额前厚重的刘海,继续把自己的长袍解下来,只是问道:“知道怎么才能上台吗?” “啊?”叶鹭疑惑,不知道话题怎么又转到这里,她迎着少年眼底略带促狭的笑意,下意识摇了摇头。 陈晏起把衣服随手丢在一旁的石凳上,出主意道:“他们能换掉你,你也能换掉别人。”他扭过头,勾起唇角道:“不是只有权力财帛才能打动人心,想上台那就自己想办法去争取,只要不违法犯罪,试一试又有何妨。你自己说呢?” 叶鹭吃力地理解着陈晏起的意思,注意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脱了衣服,忍不住抱歉道:“都怪我害你淋雨。”她走到石凳旁边抱起衣服,“我今晚回去帮你洗完,明天还给你。” 陈晏起脸色微沉,语气却还是温和:“我说这么多,就换你给我洗个衣服?” 叶鹭呆呆地望着陈晏起,不知道哪句话说错了。 陈晏起不再说话,静静地望着叶鹭一会,从袖子里掏出一叠手帕。 “先擦擦脸。”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长袍上,陈晏起又说,“要是冷了,就凑合披着。” 见他转身就要走,叶鹭慌忙追赶上前,喊道:“那我明天怎么还给你?” “不用。我不会上台。” 外面的细雨已经停了,陈晏起踩着高靴站在被雨水冲击得透光的石子路上,头也没回地扬声道:“我不爱这些,也讨厌被人围观点评。” 他不喜欢舞台,那自己呢? 叶鹭怔忪地坐着,过了好久才恍然大悟,领会到了陈晏起的深意。 他是让自己喜欢就去争取,而不是在这里自怨自艾。 可是,怎么争呢?和谁争? 《采莲女》的舞蹈演员是从各地的中学选拔组建的,领舞的女生是市一中舞蹈队的队长,叶鹭突然想起个事,她抬头看着陈晏起离开的背影,忙追上前想问个究竟,跑到石拱门口,却发现他人已经不见了。 要不是手里的长袍依旧,叶鹭甚至怀疑他只是自己幻想出的救星。 夜风柔凉,叶鹭看着手里的长袍,耳畔再次响起陈晏起毅然的决断,心里也渐渐打定了主意。 落水声“哗啦”一声响起,陈晏起惊愕地从暗处走出来,便看到池塘边放着一叠舞衣布鞋,连同他那件淋湿的长袍也一同放在一起,他目光落在池塘深处弯着腰正在摸索寻找什么东西的叶鹭,心里莫名松了口气,随即退回原地。 城市钟楼敲响了整点的钟声,陈晏起约摸着已经快四个小时,忍不住穿衣下楼走到池塘边再次查探,这一看,才发现叶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栽倒在池塘边睡过去了。 她在池塘里待了太久,从赤足到膝盖全都裹满了泥浆杂物,缩成小小的一团,又不敢弄脏舞衣,于是只搭了他那件长袍潦草避寒。 陈晏起忍不住眼底泛起笑意,倒也不傻,还知道用别人的东西保护自己。 他望着被搅弄得有些浑浊的池塘,目光落在边缘一片睡莲附近,当即脱下鞋子,将裤腿挽起,走了进去。 叶鹭半夜惊醒,慌忙起身要再去池塘里翻找,她刚站直,就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四周的草丛里传来阵阵虫鸣,叶鹭定了定神,再次踩进冷水。 就剩下最后一片睡莲区域了,她扶着假山慢慢瞒过去,弯下腰努力摸索着,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硌脚,伸手一抓,就看到一枚被不知道何时出现的月亮照得夺目异常的璎珞。 她惊喜地清洗干净,小心翼翼地捧在胸前,仿佛希望近在咫尺。 第二天正式表演前夕,叶鹭老早就在队长的更衣室门口等着,她脾气不太好,但是非常守时,经常会提前一两个小时先到。 “你站这儿干嘛?”来人看到叶鹭一身狼狈,皱着眉头,嫌弃道:“别弄脏我地方。” 叶鹭径直上前,开门见山地递出璎珞:“学姐,这个给你。” 被叫做学姐的女生意外地望向叶鹭,眼神警惕道:“你打听我?” “我无意中听到的,知道学姐以前在这里的池塘丢过项圈上的璎珞,回回来都会找一遍。”叶鹭如实道:“我只是想……”她咬咬牙,鼓起勇气道:“我不是想讨好学姐,我只是想和学姐做个交易。” 女生拿回叶鹭手里的璎珞,捏在手里看了许久,才抬头看她:“什么交易。” 叶鹭感觉这一刻,她就像是个叵测的揭人伤疤的坏人。 但是如果她争取不到这次机会,就意味着以后将会失去无数这样的舞台。 这次是一场雨幕特效,那将来还有更多的障碍,它们会揭开她的妆容,嘲笑她的恐惧,把一步一步逼离她仅剩的骄傲。 “把机会给我,学姐还是所有人眼中的意难平。”叶鹭的视线落在女孩的膝盖,抬头对上她的眼睛,轻声道:“没有人会知道,你再也跳不了绞腿蹦子,做不了肘前桥,做不了点翻身接吸腿翻身,甚至做不了高强度的串翻身。” 女生脸上彻底冷下来,她盯着叶鹭,“你敢威胁我。” “就算是学姐拒绝我,我也不会把这些事情说出去。”叶鹭恳切地望向女生,她含泪笑道:“我只是想为自己争取个机会,没有别的意思。” 女生手里捏着那枚璎珞,沉默半晌,问:“我记得你叫叶鹭。” 叶鹭连忙点头,女生便道:“我叫宋枝枝。”她转身开门,冷着声音道:“记住了,你欠我个人情。” 叶鹭站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走进更衣室的宋枝枝拧着眉头喝道:“还不进来化妆?等着一起挨骂?” “你答应了?”叶鹭吃惊地望着宋枝枝,她没想到,竟然能这么顺利。 宋枝枝头也没回道:“有一点,你说的对。如果是你,所有人都能赢。如果不是你,最大的输家只会是我。” 叶鹭跟着宋枝枝走到妆台,镜子里映出两个人一高一低的身影,宋枝枝苦笑道:“你还真像我认识的一个人,做得一手的好生意。” 听到宋枝枝的评价,叶鹭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陈晏起的脸。 她嘴唇微抿,看着镜子里满脸斑驳的自己,下意识低头逃避。 “你以为老师真的是因为你的长相才换掉你?”宋枝枝指点着叶鹭换衣服洗脸,然后突然开口,“你知道守恒定律吗?观众的注意力是有限的,你抢了别人的风头,别人自然要讨回去。就像现在,你想要一个名额,也只能从我手里换。” 宋枝枝语气冷静,好像丝毫不觉得丢失表演机会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很聪明,知道要找就找最好的。”她有些得意,又像是失意至极,“也幸好,你能给我的,是我最想要的。” 叶鹭不知道那枚璎珞对宋枝枝到底意味着什么,是一个人,还是一桩事,但此时,她心里还是觉得愧疚难当,于是便问道:“学姐还有什么想要的吗?我一定拼尽全力。” “我以后应该不会经常跳舞了。”宋枝枝说着,扭头打量叶鹭,突然有些兴趣地说,“既然你送上门来,不如将来多来我的工作室,免费个帮工。” 听到宋枝枝的决定,叶鹭心里难免遗憾,她有点好奇宋枝枝的伤是怎么来的,又怕再揭她的伤疤,于是连忙点头道:“没问题。” 叶鹭不知道宋枝枝是如何说服了舞蹈老师,又是如何力荐整个团队都改变妆容,总之叶鹭不光如愿得以上场,还因此拿到了比赛含金量颇高的单人奖项,《采莲女》的雀斑妆也因此被热议一时。 “满意了?”观众席上宋枝枝往后一靠,不动声色地跟后排的某人嘀咕,“揭我的短做人情,你什么时候这么良善了。” 后排陈晏起一脸无辜:“什么揭短,听不懂。” “丢璎珞的事,的确很多人都知道。”宋枝枝没好气道:“但你明知道我已经不想要了,还暗示人家女孩子去翻池塘,要不是我认出那枚璎珞是你自己的,你以为我会帮她。” 她随手把那枚璎珞丢进陈晏起怀里,冷飕飕地道:“真是可笑。就这么个破机会,有人挣得头破血流,有的人却视如弃履,也不知道是谁造孽。” 宋枝枝起身离开,剩下陈晏起坐在原地。 那时候,他看着叶鹭在台上跳舞的样子,就在想,如果下次有机会,他一定要亲口回应她昨晚问的那句话。 [那你觉得,我漂亮吗?] [嗯,你很漂亮。] 作者有话说: 回忆杀,对应第五章 。 第39章 圈套 “我跳的好不好。” 叶鹭的声音穿越时空落在耳畔, 陈晏起回过神,发现她已经从老戏台上下来,不知道在自己身旁站了多久。 她似乎有些不悦,情绪全都坦白在脸上, 陈晏起心里暖融, 乐意极了她这幅全盘不做防备的姿态, 他伸手将她搂到腿上,俯身揉着她的脚腕,“脚都跳酸了吧?”又打量她身上单薄的浅色戏服, “穿这么点, 冷不冷。” “不——”叶鹭差点就被陈晏起左右的思绪, 她止住回话, 安心受着他的优待, 嘴上却还是不饶人, “不要转移话题。你知道以前名角出场,多少人一掷千金么?我头回单为一个人登台,你还走神分心,一点儿也不珍惜。” 她还要再说, 忽然看到陈晏起望过来, 他那一瞬的眼神沉静又缠绵, 叶鹭突然有种,好像自己已经被陈晏起深深珍视了很久的感觉。 满腹的埋怨停在唇角,叶鹭呼吸一滞,便半个字都不存在了。 “怎么不珍惜?我这不是好好伺候着。”陈晏起侧着下巴冲叶鹭笑,手指的力道却越发地柔重, 一番叹息道:“刚有点名气, 就这么刁难我?以后成了台柱子, 我岂不是更没地位。” 叶鹭也不是存心要讨个说法,此时见陈晏起已经服软,便又问了一遍:“那你说,我刚刚唱的怎么样?身段好不好?” “不好。”陈晏起松开手,揽着她的腰肢往让自己怀里送了送,下巴挨着她的额头,打断她的回怼,轻声笑道:“没你好看。” 叶鹭忍不住抿起笑意,她略微扭头,忽然听到陈晏起倒吸一口凉气,她下意识伸手挡着自己头上的装饰,动也不敢动地连声询问,“是不是刮着了?” 陈晏起感觉脸颊有些火辣辣的疼,低头看到叶鹭的水钻头面,两侧的绢花边凤将耳朵遮得严严实实,便忍不住伸手想帮她摘掉一侧。 叶鹭忽然又动,“你放我下来,我看看。” 陈晏起见叶鹭着急,随即按住她,又伸手替她揉太阳穴,“勒得这么紧,一定很疼,别乱动,我帮你揉揉。” 叶鹭心里还是挂记着陈晏起,“你真的没事?” “小事。”陈晏起不甚在意地说,“顶多被说家里管教得太凶。” “又胡说。”叶鹭噙着笑,只觉陈晏起突然又松开手,将她的腰身箍得更紧,她头也不敢回地嘟囔,“你轻点,我要喘不过气了。” “可我都没用力。”陈晏起无辜反驳,他闭着眼,深吸一口气,闻到她身上若有似无的松柏气味,突然若有似无地疑问道:“你现在喜欢这个味道的香水。” “我没用香水。”叶鹭回想蒋世蝶教她那段时间,附近的确有排松树,于是便笑道:“应该是练习的时候不小心沾染到了。” 陈晏起没什么情绪地摆弄着她裙摆上的玉珏,“怎么突然想学昆曲了?” “以前为了编舞学过一段时间。”叶鹭回想着,余光扫到陈晏起眼尾的疲惫,便放轻了声音道:“我看阿姨一个人摆弄物件,就想着替你多陪她一会,没想到她一登台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非要我规规矩矩全都扮上,好严厉的。” 叶鹭小心翼翼地侧过身,她伸手搂在陈晏起的后颈,“那是你的母亲,我会对她好,像家人一样仔细照顾她的。” “嗯。”陈晏起眼底泛起暖意,扯着叶鹭的玉珏往自己这边带了带,道:“很有孝心。” 儿女诚心奉养父母才能叫孝顺,叶鹭着意看了眼陈晏起,他像是察觉到什么,立刻倾身过来:“怎么了?不想做我们家儿媳妇?”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叶鹭先一步挪开视线,莫名感觉陈晏起这次回来似乎有些奇怪,她有些奇怪,正想站起身,却被他牢牢地放在怀里不松手。 “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陈晏起迫切追问,“想逃去哪?” 叶鹭不得不提醒,“我今年才大一,你是不是想的有点太远了。” 她心里怀疑,便直接说了出来,“陈晏起,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叶鹭平静地看向陈晏起,似乎开始有些疲惫,她伸手捧起青年瘦削的脸庞,温温柔柔地问:“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也不再是以前那个一无是处的高中生。” 她使劲挣开陈晏起的束缚,蹲在他身前,仰望着他:“我可以帮助你,也可以保护好自己。” 听到“保护”两个字,陈晏起的眸光不受控地冷却下来。 他含着笑意,伸手摩挲叶鹭的头上冰冷华丽的头面。 此刻,他才清醒地发现,那时在池塘边无助哭泣的小姑娘已然长大。 现在的叶鹭,明丽耀眼,比他甚至还要闪闪发光。 她本可以不需要他。 “我们走吧。”叶鹭突然伸手过来,陈晏起顺手捞起旁边的叶鹭的斗篷外套,就听她边走边叹道:“奔波这么几天,你肯定很累了,快回去睡觉。” “你不陪我。”陈晏起问道。 叶鹭低头看自己一身行头,手指圈着脸上的妆容道:“我去卸妆,这得卸好久的,弄好了来找你。” 陈晏起视线黏着叶鹭,牵着叶鹭的手搂在自己身后,环着她说:“不急,我慢慢给你卸。” 听护工说,蒋世蝶很多时候闹别扭,不肯别人帮她,都是陈晏起亲自照顾,从卸妆洗漱到医院体检,样样都很细心。 见他竟然真的要帮自己,叶鹭语气下意识便不那么强硬了:“你不是累吗?我看你一直打盹,刚刚的戏文都没听进去。” “怪我不通戏理,下次不会再这样了。”陈晏起诚心认错,继续争取,“阿路,你就让我多看看你。” 叶鹭无可奈何地勾起唇角,想了想,指着旁边的更衣室说:“这个卸起来挺繁琐的,我先来教你?” 不等她说完,陈晏起已经将她轻轻抱起,放在妆台前的椅子上。 叶鹭看着镜中两个人的面孔,突然想起许多年前,在某个私人别院的□□花园里,他们同样报名参演节目,一个是深情款款的抚琴少年,一个是古灵精怪的采莲乡女。 那一夜的奇遇至今难忘,叶鹭听到自己的心跳砰砰砰地加速,陈晏起俯身凑到她耳畔,呼吸灼热道:“我挺会的。” * 叶鹭红着脸提醒陈晏起门还没锁时,才后知后觉地回味过来他那句话里的暧昧。 陈晏起回来的很快,顺手放下隔间的窗帘,转身看着妆台镜里映入的叶鹭的半截雪臂,忙抓起挂在衣架上的厚实氅衣,将她从身后裹入怀里,然后从凌乱的桌子上轻轻地环抱到床榻。 吱嘎吱嘎的动静里,不知道哪来的叮咚声频频来袭。 “你手机在响。”叶鹭伏在陈晏起的肩膀,口中的话一阵阵地他打断,“你,你不接吗?” 陈晏起撑起身,捏着叶鹭的下巴压抑道,“还分心。” 叶鹭张了张嘴,话未出口便又被堵上。 电话声仍旧响起,却再无人在意它的存在。 繁复的床帐叠在古香古色的床榻前面,不知道过了多久,叶鹭难以抑制地呜咽出声,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满身满心都被陈晏起装的满满当当。她累的昏睡过去,再睁开眼,就发现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佟霜:视频.mp3] 叶鹭乍一看到消息还有些愣怔,看清昵称,猛地起身又看了一遍。 自从上次和佟霜在沪中见面后加上讯通,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发消息。 佟霜怎么会突然给她发信息?还是视频。 被盗号了,还是病毒? 叶鹭心里怀疑着,隐约觉得视频封面的地方有些眼熟,便直接点了播放。 视频的场景像是在某个KTV,叶鹭仔细辨认,发现有些像是当年伯凯经常喊着他们去的豆蔻,只不过看装潢风格,这里应该是商务区的包间。 视频里穿着polo衫的男人十分眼熟,叶鹭退回去反复看了几遍,想起是上次起哄让陈晏起捏碎酒杯的那位佟总——她记得,那是佟霜的父亲。 佟霜发这个给她干嘛?叶鹭疑惑,便继续往下看,只见男人笑吟吟地递给对面的人几张照片,口吻里掩饰不住得贪婪,道:“还没女朋友?我怎么听说你把人都弄到家里去了,看来是心尖子上的人啊。” 男人收回视线,眼睛微眯,抽出一根烟闻了一下,又随手丢给旁边的客户,见对面迟迟不出声,他往前靠了靠,意味深长地叹说,“小晏总,你这是没和我交心呐。” 他随手拽过来旁边的女孩,女孩下的浑身发抖,却还是没敢动弹。 视频镜头晃了一下,叶鹭隐约看到桌子底下,男人狠狠地捏了把女孩的大腿内侧,混浊的声音笑道:“亏我还想方设法给你物色,你却藏着掖着不告诉咱们。呵,难道还怕我亏待她不成。” 镜头上扬,叶鹭看到那女孩的脸,她就是连续几天出入陈晏起家里的那个女生。 她登时一怔,视频里突然有倒酒声响起,叶鹭看过去,镜头里陈晏起的侧脸赫然闪过。 “不过是个女人。”镜头里看不到的地方,他懒散地说:“您看得上眼,我下次带她过来。” 佟总满意地叹了一声,四面八方的奉承响起,他反而来了兴致,敲着桌角催促道,“今晚正好有空,不如现在就叫啊。” 视频戛然而止,手机蓦地滑落手指,叶鹭如坠冰窖。 几乎是同时,陈晏起的电话就在屏幕亮起。 叶鹭嘴唇微动,俯下身想要去够手机,可方才陈晏起的一字一句就像刀子一样割着她的心头。 她再强忍着,身体仍不受控地颤抖起来。 终于,在屏幕再次响起时,叶鹭按下了接听键盘。 “起了吗?”是陈晏起的声音。 室内静悄悄的,要不是亲耳听到视频里那么多嘈杂的声音,她也许会以为陈晏起只是照常站在某个办公室一角,或者走在学校的某条林荫道上。 叶鹭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她狠命抓向自己的衣角,手指蜷缩,带起衣角,便看到皮肤上醒目的尚未褪去的红。 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下来,叶鹭听到自己声音嘶哑地说:“嗯。你去哪了?” 陈晏起那头隐约传来碰杯的声音,他没事人似的笑说:“有个饭局。”顿了顿,他问:“想来吗?” 叶鹭红着眼眶,反问回去:“必须要去吗?” 陈晏起轻轻地“嗯”了一声,“不急。” 叶鹭咬着牙,重新问他:“我不太舒服,能不能不去?” “乖。”他就像刚刚在她身边时耐心哄着她,语气里带着殷切的盼望,“罗叔会去接你。” “阿路。”陈晏起说,“别让我等太久。” 第40章 他的罪名 未知的恐惧和对陈晏起的信任各占一头, 叶鹭内心的天平毫不犹豫偏向了后者,她遵从内心钻进车厢,心里却觉得空荡荡又沉甸甸。 叶鹭将视线投向沿街的灯火,心里盘算着待会如何面对陈晏起, 以及如果他真的要让她去陪座旁人, 她作何反应如何应对, 却突然发现车辆驶向的方向并非会所。 “罗叔,我们不是去豆蔻吗?” 叶鹭收回视线,身体前倾, 连忙扶着前座询问。 罗叔是陈晏起很信任的长辈, 他是个话很少的人, 但有问必答, 对她也算是尊重爱护, 但此时, 叶鹭却迟迟没有等到他的回复。 黑色轿车撞破黑暗,叶鹭在后座如坐针毡,她连忙打电话给陈晏起,话筒里却只传来无人接听的盲音。 她想到陈晏起最后的嘱咐, 着急道:“陈晏起还在豆蔻等我, 您可以掉头送我过去吗?” 看到车辆驶进的方向是施岚波临市的老房子, 叶鹭终于察觉到了陈晏起的意图,原来他之所以答应的那么痛快,又在电话里对自己三缄其口,是因为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要她真的过去。 如果没有佟霜的那段视频,她必然会以为陈晏起不过是在临市有个饭局, 临时找她过去凑热闹而已, 但此时, 她明知道他们在背道而驰,就无法再忍受这种置他于险境的背弃。 叶鹭目光投向驾驶座,她不清楚陈晏起这次有什么办法抚平佟总的怒气,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隐忍这种人的欺凌,但她知道,如果她没有如约赴宴,陈晏起不会好过,而她要回头,只能说服眼前的罗叔。 车辆上了高速,叶鹭无望地看着后车窗,她忽然想到佟霜也在场,连忙向她发起消息。 [Y:为什么给我看这个] 佟霜很晚才回消息,她似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去向,慢条斯理地打趣着他们的算盘。 [佟霜:陈晏起想方设法安排你离开沪中,想让你清清白白的不入局。可是凭什么呢?] 看着接完电话就一脑门冷汗的佟总,佟霜晃了晃酒杯,朝着陈晏起的方向略一颔首,又回头继续打字。 [佟霜:我可不是菩萨,最见不得有人不劳而获,赢得钵满盆满] 她盯着叶鹭的对话框,仿佛已经看到了叶鹭回来后,亲眼目睹陈晏起真面目时,脸上的震惊与恐惧。 佟霜十分期待地抿唇微笑,陈晏起啊陈晏起,你再千算万算,怎么费尽心机送她远离是非,却唯独忘了一个人被谎言困久了,对答案的致命渴望。 只要她稍加点拨,叶鹭就会自投罗网。无它,正是因为她自己对他所谓的真心。 [Y:我会来的] 佟霜满意地勾起唇角,恰巧佟总急忙告辞,她便也跟着上前送到了门口。 “爸爸,出什么事了吗?”佟霜表情担心地问。 佟总对这个女儿本就不用心,此时他心里慌乱异常,见她这个节骨眼还多话,便随口敷衍几句,头也不回地匆匆下电梯离开。 “计划提前了?”男人身影刚走,佟霜便冷下脸质问陈晏起。 陈晏起冷淡地看着佟霜,目光落在她的手指上,反问道:“谁允许你给叶鹭发消息的。” 佟霜后背发凉,她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几步路回到座位,她平复心情,端起杯酒抿了一口,有些心虚:“什么意思。” “佟霜,交易双方要履行的权利与义务要公平对等。你擅自破坏我们的约定,那我有权利收回这场不愉快的合作,而你,要向我赔付违约金,直到我满意为止。” 佟霜蓦地起身,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陈晏起倒满一杯酒,看着玻璃杯里死气沉沉的液体,抬头笑道:“不过,看在你还算是个合格的合伙人,我可以不计较这些小瑕疵。” 佟霜一颗心像过山车一样,她不安地盯着陈晏起:“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帮我?是给你自己一条后路。”陈晏起捏着酒杯,视线冷了又冷:“清理掉叶鹭的所有联系方式,永远不许靠近她。” 至此,佟霜才恍然大悟。 “原来你铤而走险,就是为了保护她?”佟霜气的笑了起来,“陈晏起,你就不怕功亏一篑吗?你以为老家伙商场浸淫这么久,会不给自己留后路?你这是打草惊蛇。” 陈晏起不动声色道:“你怎么知道,我又没有后手。” 他眼神冷漠空洞,像一副刚交付完自己灵魂的躯壳。 佟霜后退几步,突然想起方才父亲过分惊慌失措的模样,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陈晏起,仿佛面临一头怪物。 “你疯了?”佟霜不可置信道:“你答应了那个人的条件。” 陈晏起:“从答应佟石的开价,我就没想过要全身而退。佟霜,你那么会审时度势,我同意和东隆合作,在你看来,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佟霜有些瘫软地扶着椅子坐下,心里对陈晏起生出无限恐惧,她从没见过这样冷漠的人,哪怕是出卖自己的底线,也如此清醒理智。 “你就不怕叶鹭会介意。”佟霜抛出最后一张底牌。 陈晏起丢下手里的空杯,侧脸看向夹道里的光影,“她不会知道。” 佟霜心头一惊,整个人彻底失去了支撑,她抬头看着陈晏起淹没在阴影里的凌冽侧脸,终于意识到,她的自以为是一直都在陈晏起的鼓掌之中。 她不安至极,突然无比渴望,叶鹭是个言而无信懦弱的人。 她衷心哀求着,祈祷她——不要回来。 “叶小姐,我只是听吩咐办事,您别为难我。” 察觉到叶鹭意图强制打开车门,罗叔连忙掉头停靠在附近的车位上,他看着后视镜里不肯善罢甘休的叶鹭,无奈道:“小晏会处理好一切,您这样只是在给他添麻烦。” 车辆自动解锁,叶鹭推开车门不顾一切地往回跑。 她明知道靠两条腿根本就没办法立刻回到沪中,但心里有个声音不停地警告她,哪怕是拼了命她也要立刻去见陈晏起一面。 二十年以来,除了父亲跳楼那天,她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必须想要见一个人的念头。 迎面而来的风有些刺眼,叶鹭跑得弯腰咳喘,她站在四通八达的马路上,骤然觉得天昏地暗,方向迷失的茫然,让她觉得全世界仿佛都在故意扰乱她的前进,阻挠她去见他。 叶鹭看着已经停电的手机,不知所措地停在原地,忽然就听到身后传来车喇叭的声音。 车窗玻璃降落,叶鹭没有停步,她继续沿着公路往前挪步,罗叔慢慢开着车,既不阻拦,却也不帮她。 许久,天空中传来轰隆的雷电声,冬日打雷落雪,叶鹭仰起头,心中更加惶然。 “罗叔,带我回去吧。”叶鹭转身趴在车窗上,她据理力争地央求道:“他一直视您为亲人。您也不想他因为我做傻事,对不对?” 罗叔表情略有松动,叶鹭紧接着继续道:“陈晏起让您带我回家,只是为了帮我找借口推脱饭局。我们现在回去,他们饭局早就散了,他不会责备您的。” “罗叔。”叶鹭抱着最后再试一次的希望,小心翼翼地询问:“陈晏起让您来接我,还有说什么别的话吗?” 罗叔终于开口:“没有。” 叶鹭了然,又有些失落。 果然,她不该寄希望于陈晏起的疏忽。 叶鹭扫过车上的时间,转而看向罗叔:“我就去豆蔻看一眼,就一眼,确定陈晏起没事,我立刻跟您回去,他不会知道的。”她恳求道:“您其实也很担心他,对不对。” 大雪重重落地,就像纷纷扬扬的冥币一样。 看着窗外跑得筋疲力竭,又分外狼狈的叶鹭,罗叔不忍道:“上车。” 回程的路上,已经是凌晨深夜。 车灯莽撞地驱逐着黑暗,可叶鹭却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不见底的深渊,由内而外都在不断下坠下坠。 在车上充上电,叶鹭继续发消息询问。 陈晏起不接电话,佟霜也莫名将她拉黑。 所有能找的人,能求助的人她都想过了,却没有一个人可以解他们的困境。 这时候,叶鹭才发现,原来她小小的赖以圆梦的世界里,从始至终都只有陈晏起一个人帮她支撑着。 她所做的一切,在他面前都只是深海一粟,微不足道。 沪中整座城市都被笼罩着黑暗里,纷飞的雪就像是飞蛾补火似的没入黑夜,叶鹭一路上不住地催促,终于在凌晨四点钟,感到了豆蔻大楼面前。 深夜的豆蔻依旧长灯璀璨,叶鹭在前台等了许久,都无法问到陈晏起的消息。 “抱歉,客人的信息保密,我们实在无法提供。” 值班的工作人员再三强调,哪怕罗叔提供了包间信息想要查询,也只换来一句复读机似的回答。 叶鹭持续不断地拨打着陈晏起的电话,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她突然看到手机震动起来,不一会社交软件里就窜出来99+消息,她下意识点进APP,就看到通讯录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加的群聊里在不断地往外弹消息。 [《沪中爆料贴 | 要换天了》,有人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吗?] [靠,真的假的,造谣???] [啊——] [字少事大,果然……我不知道该说啥,有辟谣吗?] [还没发酵就被压了] [图片太糊了,有高清吗?] [怎么死的?爆料的人写得这啥,语句都不通顺,没什么信息量啊] [好像滑倒是摔下楼梯] [也太突然了,今天早上还在电视看到他] [好像是还没来得及送到医院,就断气了] [匿名用户:要我说就是报应] [???哥们别这么仇富啊] [匿名用户:+1] [感觉有内幕] [链接失效了,说的是谁啊?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没看财经新闻啊?沪中那位暴发户暴毙了] [暴发户?没关注商业板块,解个码] [沪中谁不知道暴发户的梗] [他们是当初是怎么落井下石吞并辰起的,圈子里谁不知道] [靠,到底谁?哪位好心人先跟我私聊下] [匿名用户:没什么秘密,是TS] [害,就是佟石] [啊?那个老色批] [取消匿名了,说实话那老油货就算不死也得进桔子] [前段时间有人发帖求助,说自己女儿被姓佟的欺负,跳楼死了,这事被压的死死的,一点水花都没有,还不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还有这种事] [这王八蛋做这种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说起来,你们有人认识陈晏起吗] [陈晏起?就是上一届理科状元那位,我知道我知道] [他和这瓜也有关系] [他们家不就是辰起] [佟石收购辰起之后,陈晏起不是搞了个创业公司吗?我听财大一同学说,佟石可没少在暗地里使绊子,回回压着陈晏起打。谁不知道辰起做那么大,大半都是靠在沪中的人脉?大半辈子的积累都在这,要不是怕陈晏起东山再起,犯得着这么落井下石。] [怪不得佟石还参股了陈晏起的公司] [什么参股,明摆着就是抢人家生路呗] [……真的假的,跟小说似的] [我知道……有次我去吃饭好像遇到他们,有个老总跟傻逼一样,逼着陈晏起碎杯子,说什么想看看练过散打的人手劲是不是真的很大,他妈我当时三观震裂,唉] [唉,陈晏起家里也是流年不利] [没你们说的那么惨吧?他现在不是在财大混得风生水起,也有自己的创业团队,这惨卖的……没必要了] [你知道屁] [当年他爸半死不活躺在病床烧钱,老妈离婚闪结,继父还被送进局子,一堆破事高考的时候压过来,换你能熬得住?] [陈晏起人不错的,别说他家破产了,就是没破产,人家也不靠家里过活] [匿名用户:有人见过姓佟的和陈晏起晚上还在饭局见面,好像聊得还挺愉快的,没你们说的那么脏吧?] [啊?出事前见过面吗?] [匿名用户:是啊,听说中途姓佟的接了通电话就走了,然后就回家就被送救护车了……] [额……群里应该也有一中的吧?人家挺仗义的,这种事别张口就来吧] [额,楼上那个匿名的是傻逼吗?随便就给人扣杀人帽子?哪来的九漏鱼] [真不至于,按照楼上说的,陈要真的看佟不顺眼,有的是办法,没必要铤而走险,又不是遇到烧火眉头的大事。] [谁知道。] 叶鹭定在原地,把聊天记录看到最后一句,大脑一片混乱。 她心乱如麻,心里前所未有的恐慌,正想着打字发句话问问,就看到自己的消息显示发送失败,她拉到最底下,就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弹出一句群通知。 [系统提醒:本群已被群主解散] 叶鹭沿着群聊天记录摸索过去,找到替陈晏起说话的人里,透露信息最多的那个昵称,想了想,点击添加了好友。 很快,新好友消息就弹了过来。 叶鹭正想着怎么措辞,就看到对方先发过来一条消息。 [小叶鹭,不要怪我,我不是故意要删掉你的] [我也是怕我管不住自己的嘴] 叶鹭盯着手边的消息,听着语气,瞬间就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Y:何最?] [何最:嗯嗯是我] [何最:群消息你别在意,他们就一通瞎说] 叶鹭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强忍着眼眶里的酸楚打字问道: [Y:帖子里说的是真的吗] [何最:真的] [Y:那,是怎么死的] [何最:不知道] [何最:小叶鹭,晏哥和这事没关系吧?] [何最:我不是怀疑晏哥,就是担心,他现在和你在一起的吗?] 叶鹭不知道如何作答,心里不住地打鼓,担心,紧张,害怕,恐惧,不安,着急,所有的情绪一拥而上,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脑海里突然想起陈晏起最后跟自己说的那句“别让我等太久”,她咬牙振作起来,拔腿就往门外冲。 她跌跌撞撞地跑到门口,昏黑的天空狂风卷雪,恍若世界末日。 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叶鹭脸上冻裂似的疼,这才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她想抬脚往楼梯下跑,可两条腿却不听使唤地酸软下去,扶住门框的瞬间,她忽然看到台阶下跑过来一个人。 青年一身黑衣,肩膀和头上落满了雨雪,他大步朝自己跑过来,就像是深渊里拼杀已久,最终获胜,驰骋而来的幸存者。 她视线骤然模糊,几乎是本能地挪向台阶,冰冷的雪子钻入脖颈,叶鹭感觉身体不受控地朝着阶梯栽了下去,如愿以偿地被奔赴而来的人拢入怀中。 陈晏起的衣服冰冷至极,叶鹭伸手静静抱着他,两个人重重地撞在旁边的铁栏杆上,他后背抵住雕花的铁艺,眼底微沉,却一声没吭。 “你不是让我来找你吗?”叶鹭从陈晏起怀里站起身,睫毛上的雪花颤了颤,消融在眼底,道:“我等在这里,找了好久,一直找不到你。”她重复道:“我一直都找不到你。” “对不起。”陈晏起郑重地捧住叶鹭的脸颊,拇指轻轻地擦过她眼底的湿润,他无比郑重地道:“没事了,我来了,我带你回家。” 叶鹭警惕地盯着陈晏起,似乎有些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 陈晏起心头一酸,握着叶鹭的手放进自己的兜里,他捏着她的十指,像个不懂得如何表达的孩子,努力斟酌着字句:“回我们自己的家,好不好?” 叶鹭站在原地没动,纷飞的雪花落在她的头顶发梢,陈晏起下意识伸手帮她遮挡。 “陈晏起。”叶鹭突然挡开他的手掌。 她红着眼圈,仿佛这时候才想起要责备眼前人的失信与欺骗,“为什么你事事都要做完了才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我也会很担心,很害怕。”叶鹭大声哭着,一字一句地控诉,“我不要你为我遮风挡雨,我不要做那个坐享其成的废物。” “你怎么知道,我不愿意为你去讨好别人?我没你想的那么美好,我不值得你为我付出这么多。”叶鹭狠了狠心,把自己的心完全掏出来给他看:“你怕耽误我的前途瞒报志愿,我也可以放弃一切回到你身边。” 叶鹭一步步往后退,她望着眼前的青年,冷冰冰地起誓:“陈晏起,我就是要让你前功尽弃,让你欠我的,让你一辈子都要记得骗我的代价,就算什么都不要,我也要——” 陈晏起忽然抚向叶鹭的后颈,在她说出更绝情的话之前,重重地咬上她的唇齿。 白色雾气里,叶鹭推开他,唇畔还沾着他热烈的血。 “我们都冷静一下。” 叶鹭转身,走到倒数第三个台阶时,她干涸着眼眶,颤声问道:“和你有关吗?” 陈晏起苍白的唇上还残留一丝血渍,他看向叶鹭的背影,知道她是在问今晚佟石董事长去世的真相。 最终,他诚实道:“有关。” 第41章 交易者 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 佟石集团的内部结构经历大洗牌,原本被收购的辰起再次回归独立,而佟石集团一直以来仰赖的矿山产业却被辰起一口吞并,更让股民吃惊的是, 辰起的半数股份竟然会被京都东隆产业不知不觉地纳入囊中。 [精彩啊, 辰起这是扮猪吃老虎啊] [什么扮猪吃老虎, 被东隆看上可不算什么好事] [东隆不可说] [看着辰起才是最大赢家啊,东隆又怎么了] [东隆成立不到五年,低调的几乎没有新闻, 却能一家独大, 你猜背后是谁] [额……]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罢了] [也说不准, 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呢, 辰起这波操作挺有胆魄] [谁能想到, 辰起能攀上东隆, 某些人馋死了] [这格局,挺有意思的] [辰起发公告了,图片/] [哇哈?] [靠,这是什么情况?] 沪中的商业板块腥风血雨正盛, 叶鹭在京都也栉风沐雨, 应接不暇。 回到的京都后, 叶鹭一方面配合舞团节奏进行平台节目录制,一方面又因为得到平台的邀请,要开始着力准备自己的单人首舞。 十分钟前,她刚刚进行完平台节目的表演审核。 熙熙攘攘的演播大厅里,无数演员工作人员穿梭其中, 叶鹭身上还穿着表演时的装扮, 身上只披着一条工作人员提供的厚毯子, 明明困得不住地打盹,却还是逼着自己浏览最近的财经新闻。 沪中的同城热搜上,关于佟石董事长去世的热议还未彻底褪去,叶鹭就看到了辰起吞并佟石,又与东隆合作的新闻上了首页。 相比较很多股民都诧异于辰起重组后的新任掌舵人,是年纪轻轻的陈晏起,叶鹭却只觉得,他这一路举步维艰的走来,无论拿到怎样的结果,都顺理成章。 那些看不起他的人,总归会在不久的将来得到一份出色的交卷,就像陈晏起的每场考试,无论开场前经历了什么,只要他落笔,结局必定大捷。 叶鹭回想那天凌晨,她清晰地记得,陈晏起向她和盘托出佟总那一桩桩一件件耸人听闻的犯罪事件时的冷静表情,那是唯一一次,他没有隐瞒,没有欺骗,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尽数告诉给她。 他是如何拱手让出辰起让佟总放下戒心,如何用自己父亲带着他一点一滴积攒的人脉和辰起的半条命交换来东隆背后的人出手,如何隐忍不发地搜集证据,如何设法保全牵扯进来的每个人,如何在最后关头孤注一掷,奋力一击。 那一瞬间,叶鹭看着陈晏起,他语气很淡,甚至轻的有些听不清,好像是无聊的时候,随口和自己说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如果这一切,可以如他所愿就好了。 可惜,在所有人都觉得坏人会受到惩罚时,他却以一种极其荒唐的姿势仓促死亡。 那些拼命做出的努力,克制到底的忍辱负重,蒙昧本心的诛心交易,全都变成了闹剧。 讣告发布的那一刻,叶鹭没有从陈晏起脸上看到高兴,亦或者难过。 他站在那里,比风雪还要冷漠,只是不住地问她: “还会不会回来。” 你到底要做什么呢?叶鹭紧了紧身上的毯子,仰着头望向高高的天花板。 在陈晏起心里,辰起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他宁可放弃自己,也要机关算计地夺取回来。 人都说,谎言只有零个和无数个,那么那天陈晏起告诉她的,到底是所有真相的几分之几。 叶鹭茫然地想着,明明是她提出要彼此好好冷静,可她越是思考,越是觉得好像有什么更大的危机,在悄无声息地靠近他们。 或许,她无端害怕的某些未知的事情已经发生?只是,她被保护的太好,从头到尾都毫无察觉。 “如果有一天,你懊悔无及,我不介意你再来找我。到时候,我这个朋友,兴许会大发慈悲,再听你痛哭流涕一场。” 叶鹭忽然想到佟霜以前对自己说过的话,自从上回她发了那段视频,她就把自己所有的联系方式全都拉黑了,她变着法打电话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原本,叶鹭只觉得她是因为亲人离世而伤心莫及,可现在再回想起来,也可能——是有人不许她再和自己产生交集。 她想了想,走出演播厅,找到附近的公用电话亭。 “我知道你是谁,”望着陌生号码,佟霜开门见山道:“我已经付出了该付的代价,你何必再来挖苦我。” 叶鹭连忙道:“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 “如果你是想知道,我当时为什么要发给你那段视频。”佟霜直言道,“没什么?我就是看着你们俩好,心里不舒坦。” 她不知道想到什么,又笑道:“就像是骨灰盒里躺着的那位,他就见不得陈晏起那副干干净净,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样子,所以才想亲手毁掉,是一个道理。” 她忍不住自嘲道,“这么看,我们果然还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连折磨人的手段都如出一辙。” 叶鹭靠在红色的电话亭里,连死亡都可以勉力面对的她,却因为佟霜这段毫无感情的评价,而感到心惊肉跳。 回到京都之后,她每每空闲下来的时间里,一直在想如果陈晏起是想要通过联合更强劲的力量来揭露佟总的恶行,连本带利的讨回自己抛出去的诱饵,那么佟霜在这件事里到底扮演怎样的角色。 此时,她听完对面佟霜的每个字,惊憾之余,心里那块悬而未决的大石也终于缓缓落地。 “你爸爸被捕的消息,”叶鹭回忆着佟石内部组织架构的调整,以及佟霜的临危受命,她轻声道:“你其实老早就知道了?” 如果佟霜不知道,她不可能这么快就游刃有余地接手佟石的相关业务,更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同时处理好公司的变动和父亲的葬礼。 可如果她早就知道,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不是她的家人吗? “你是不是很好奇,为什么陈晏起害得我家破人亡,我却一点儿也不恨他。” 佟霜坐在冰冷开阔的办公室里,目光透过落地窗俯瞰着整座沪中城,她云淡风轻道:“因为,这就是我要的结果啊。” “老家伙想要携款逃到海外,没想到自己摔下去没了命。”她冷哼一声,像是尤嫌不足,“我不是陈晏起,对薄待自己的家人还能以德报怨。我爸爸不喜欢我这个女儿,也看不到我的能力,他拿我当做交易联姻的筹码,我为什么不能和别人合作得到我想要的。” “一个手上沾满血的杀人犯。”她咬牙切齿道:“就这么死了,都便宜他了。” “叶鹭。”佟霜面带微笑,仿佛胜利者一般,道:“我早就说过,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要陈晏起的真心。” 隔着遥远的空间,佟霜仿佛已经看到了叶鹭无比难看的脸色,她颔首笑道:“那你呢?走到这一步,你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吗?” 叶鹭面无表情地听着,平静道:“知道了。” 听到叶鹭这么镇定,佟霜的眉头微微皱起,像是不甘心对方的反应如此平静,她继续道:“做交易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叶鹭,陈晏起为了你这么急功近利,你猜猜看,他这次又出卖了什么东西。” 佟霜略带恨意的话久久挥之不去,叶鹭回到休息区,闭上眼任由自己胡思乱想。 这一刻,她就像是满世界乱撞的盲人,哪怕头破血流,哪怕希望渺茫,只要她不停下脚步,就还有找到出口的机会。 “叶鹭。”男人的声音随着脚步声骤然响起。 叶鹭猛地睁开眼,就看到对面走过来的人身后连带了一众目光。 她忙调整好表情,起身朝着男人问好,“老师,您怎么亲自过来。” “怎么了?这才多久不见,就跟我这么生疏。”男人笑着坐在叶鹭旁边的空位上,见附近有人朝他打招呼也有条不紊地一一笑应。 他收回视线,目光再次落在叶鹭脸上,不自觉便感叹道:“刚刚在台上看到你,我差点没认出来。这一年,你变了不少。” 是啊,一年而已,每个人都发生了巨变。 “您也是。” 当年青艺赛时的叶鹭还处于懵懂状态,多亏眼前的帮演嘉宾以及前辈替她周旋安排,才得以一切顺利,坦途一片。 她由衷地感谢道:“当初要不是您费心指导,我肯定没办法面对自己的问题,甚至拿到奖项,说起来,我都没有好好感谢您。” 男人忍不住笑出声,见这会没人注意,便示意叶鹭坐下,然后俯身压低声音道:“我也没比你大几岁,你一口一个您的,叫的我不好意思。”他直起身,将手里的评审表挪到一旁,轻声笑道:“你不用这么客套,就当我是朋友就行。” 叶鹭可不敢,她如实笑道:“您现在可是是跻身一线的大明星。” “再大的明星,也需要朋友。”男人清了清嗓子,姿态随意道:“你叫我全名,或者学长都行。” 叶鹭的视线扫过男人拿过来的那份表格,见他刻意和自己拉近距离,心里便有些不太好的猜想,她静静地抬眼,微笑点头:“那我就不见外了。”她有些生疏,却还是开口喊道:“时宵老师。” 时宵这才露出笑意,叶鹭随即开门见山道:“你不会平白无故来找我聊天,是评审结果出来了?”她有了心理准备,便主动道:“我的节目没过审,是吗?” 若非如此,时宵不会都这么一大圈来安抚自己的情绪,而如果她正常过了审,以他避嫌的性格,压根就不会主动和自己产生交集。 见时宵彻底沉默下来,叶鹭便知道了答案。 她从座位上站起来,面带微笑道:“我本来就是新人,也没有在大型表演中担任过这么重要的角色,节目没有过审也是情理之中。您是这次的评审之一,可以告诉我没有通过的原因么?” 叶鹭对自己的能力有信心,但既然没有过审,肯定是有其他问题。 想要在跳舞这条路上走的长久,她需要知道自己的缺陷到底在哪。 时宵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拉着叶鹭重新坐下,只是半是玩笑半郑重地邀请道:“同样是做演员,你有没有考虑过进娱乐圈?你看啊,限制没那么多,付出和回报比也不低。” 叶鹭隐隐有些忐忑,她静静地听完时宵的游说,再次把话题转回原地。 这一回,她没有问,而是直接笃定道:“时宵老师,节目没通过,是因为我的个人原因。” 就像当初,陈晏起没能如愿成为飞行员,没能报考军校,并不是他成绩和能力不足以匹配,而是因为某些客观因素。 陈晏起政审失败的原因她不得而知,可她自己的,她却有权利完完整整的知晓。 时宵无奈叹气,看着叶鹭,勉为其难道:“真的想知道?” “嗯。”叶鹭说,“想知道。” * 月末下旬,舞团的一切告一段落,叶鹭决定在开学之前再回一次沪中。 回程的路上,叶鹭不断地想着时宵那天问自己的选择题。 “你的舞蹈编排能力和表演都很好,甚至可以说,足以碾压绝大多数演员。”时宵把评审表递给叶鹭,指着上面接近满分的数字道:“今晚,你是评审团第一个确定下来的节目。” 叶鹭侧身看向窗外,透过玻璃上自己的影子,她看到不断穿梭的风景,仿佛时空逆流一般,将她一遍遍地带回和时宵的对话中。 “但是节目是节目,演员是演员。” 时宵遗憾地看向叶鹭,目光扫过她的手臂内侧,“专业评审认为,你对舞台不够专注。” “她的原话是,‘舞蹈演员的身体发肤都应该属于舞台和观众,你有追求个人情感的自由,但我站在审核的角度,也有淘汰你的权利’。” 叶鹭知道,时宵传达过来的内容已经是美化过的,评审老师的真话,大概是不怎么好听的。 学舞蹈这么多年,她的目的就是成为出色的舞蹈演员,她怎么会不知道舞蹈演员不允许刺青,尤其是像她这样尚未出头的新人,把自己的身体瓜分任何除了舞台和观众以外的视线,在精神领域都意味着无上的风险。 这样的风险,不光是品性,还掺杂了太多的因素。 她微微侧身,手指不自觉地抚向手臂内侧的那只大雁,脑海里慢慢想起自己第一次会沪中时,她咬着牙让刺青师一针针绘出那副图案时的场景。 那时候,她就曾问过自己: “叶鹭,你愿不愿意承担失去的风险?” “如果陈晏起背叛了你,你会不会后悔吗?” 不悔。 直到此刻,她依旧这么认定。 最后一次见面,她朝着陈晏起说的话,纵然是有赌气的成分。但只要他肯点个头,她未尝做不到。 时至如今,叶鹭方才发觉,自己其实比想象中,还要爱他。 那他呢? 陈晏起从未对她说过一个爱字,也不曾说过一句喜欢。表白也好,在一起也罢,甚至同居一处,他似乎从来都没有斩钉截铁地告诉她,他也爱她入骨,愿意承诺她一个将来。 他不断地推开她,试探她,甚至不惜算计她。 陈晏起到底在担心什么呢?他隐约的情谊里糅杂着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绪,就好像,他一直在跟自己博弈,在反复和自己的心出尔反尔,在一步步逼着她率先做出决定。 叶鹭从来没有这么不确定过,她太害怕了,怕自己努力奔赴的,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自欺欺人的泡影。 路过沪中的时候,叶鹭给陈晏起发了句消息。 [Y:陈晏起,我们谈谈吧] 叶鹭等到车辆来了又走,直到最后一班车缓缓而来,她的勇气终于消失殆尽。 夕阳落入山头,她别无选择地回到了施岚波临走前留给自己的那栋房子。 昏暗的楼道里,熟悉的青色大门的门缝里透出隐隐光亮。 叶鹭望着房门许久,久的她以为施岚波随时都会出来,略带责问地说她:“怎么还站在外面?” 可这一切并没有发生,迎接她的只有未知,和可以预想的尴尬。 他们不是去粤州岛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怎么没跟她说? 不对,他们怎么会告诉她呢?叶鹭自嘲地想,离开的时候都没顾念过她,回来又怎么会把她放在心上。 她强迫自己平静下来,随手将散乱的长发别入耳后,从包里拿出那把陈旧的钥匙。 钥匙进入锁孔,她手上用力,冷冰冰的大门瞬间打开。 屋内的陈设一如既往,浅淡的灯光下,青年回身看过来的身影,径直落入她的眼中。 “你怎么在这。” 叶鹭视线追随着陈晏起起身,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好半晌才听到自己发出声音。 陈晏起走向门口,冷调的光笼罩在他身上,衬得他脸色有些惨白。 这样仓惶憔悴的陈晏起,让叶鹭平白觉得有些陌生。 隔着一道门,屋内打出来的光,将楼道界限分明地断成黑白两个世界。 叶鹭站在夜色里,看着陈晏起停在光亮里,他微微弯起眼睛,嗓音嘶哑地笑说:“阿路?你回来了啊。” 他环顾四周,似乎是在确认房间是否整洁如新,见叶鹭还不进门,便有些惴惴不安地解释:“我一直在等你回家。” 作者有话说: 到尾声了 第42章 双向奔赴 叶鹭几乎是瞬间就有了一个猜测。 她惊讶地看着陈晏起, 连自己都有些不确信:“你买下了这栋房子?”她下意识跟着陈晏起的牵引进门,扭头问他,“什么时候?” “先坐。”陈晏起打开冰箱门想了一会,迅速拿出几份蔬菜和面条进了厨房。 他离开的空白时间里, 叶鹭起身打量房间里仿佛从未落灰的家具, 似乎随时都被菜蔬填满的冰箱, 她推开属于自己的那扇门,里面也干净整洁,就连柜子里的衣服也是被用心熨烫过才挂上去的。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陈晏起照旧做了一碗面, “尝尝我的手艺, 有没有进步。” “偶尔吃一点没事的。”见叶鹭还是不动, 陈晏起又举着筷子哄道:“一路上坐那么久, 肠胃肯定不舒服, 你就稍微吃点清淡的,对身体好。” 叶鹭目光落在陈晏起悬在半空许久的手上,伸手接过他递过来的筷子,却放到了一旁。 “你先告诉我, 房子是怎么回事。”叶鹭语气轻缓, 不见质问, 反而含着淡淡的委屈。 陈晏起沉默着起身,他走到热水旁边冲了一杯茶,轻轻地放到叶鹭面前,才坐到对面,慢慢道:“高考之前, 我看到辰起的人事调令, 想到他们走了, 你会难过。所以,我让人出面以他们的名义购买了这栋房子。” 叶鹭有些失笑,原来施岚波当年走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自己,就连这栋房子,也是因为陈晏起才勉强留下来。 她垂眼看着桌面上的花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总是活在谎言里,她努力平复心绪,可视线却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叶鹭不动声色地起身,背对陈晏起擦了擦眼角。 “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陈晏起的视线一直跟着叶鹭,见她哭了,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他眼睫微动,眉骨上的小痣也跟着跳了一下。 他站起身,挨着叶鹭站定,见她并不抗拒,便伸手去拉她的手指。 “我知道,你气我凡事都不告诉你。你尽可以惩罚我,摔东西砸我,跟我发脾气。”陈晏起低着头,目光温柔地落在叶鹭的鼻尖,他将她一步一步地牵引自己的身前,略带嘶哑的嗓音轻轻地恳求:“能不能别和我冷战,不要对我这么冷淡,不要不理我,行吗?” 叶鹭抽出手,径直走到自己卧室门口,她握着门把手,吸了吸鼻子,委屈道:“是你不理我,我在沪中等了你一天,你都没回我消息。” 陈晏起忙不迭地去找手机,他这几天嫌工作的事烦,一到这里就把手机放到一边了。叶鹭站在门口,偷偷瞄着陈晏起的身影,见他从茶几找到厨房又去了趟卫生间,最终拉开沙发靠背,在缝隙里找到了不知道攒了多少未接来电的手机。 叶鹭注意到他找东西的行动轨迹,有些诧异,忍不住皱起眉道:“你每回过来,都只睡在沙发?” 陈晏起不妨会被叶鹭发觉,嗫嚅半天,只笑着如实道:“来的次数不多,这是第二次。” “哦。” 叶鹭收回视线,转身走进房间。 陈晏起站在客厅,扫过茶几上那碗已经快要放凉的面,刚打算端回厨房倒掉,突然就看到叶鹭的房门再次被打开,她走过来,当着他的面拿起筷子,端走了那碗窝着荷包蛋的面条,路过他的时候还说了句:“你忙完了,晚上陪我散散步。” 没有询问,像发布命令。 陈晏起整个人却都抖擞了起来,他眼睛里散开笑意,翘着唇角道:“随时都可以。” “还有。”她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住脚步,又说,“晚上住在次卧,我们家不缺客房。” 陈晏起立刻笑了起来,也不管叶鹭其实是看不到的,忙忙点头答应。 连着一个星期,叶鹭就在陈晏起一日三餐,散步看电影,日常陪她练基本功的节奏中度过,一切都美好的像是回到了一年前,他们一起住在叶柳小区一样,不同的只是他们有了自己的房子,而他们也从高中生变成了成年人。 临近开学,叶鹭心里总惦记着自己回沪中最初的目的,想着得挑个时候开诚布公地和陈晏起谈谈。 这天晚上,她睡不着,就光着脚,踩着地毯,小心翼翼地挪到阳台上想看看有没有星星。 阳台上原本养过一只狗,此时狗去窝空,里面剩下几个被咬的有些狼狈的塑料玩具。 陈晏起当时买房子的时候,应该是提前打过招呼,室内的所有陈设,甚至一草一木犄角旮旯都没有变动过。 叶鹭从初始的意外中缓过神来,现在再回想,心里只剩下浓稠的感动。 她真的还要去问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吗?爱或者不爱,她早就该知道答案。 叶鹭心里烦闷,看到阳台的小抽屉里放着不知道谁塞进去的半盒烟,她随手拿在手里,一根一根地数着,数到最后突然有些好奇起来,于是又在其余的抽屉里找打火机,果然被她发现了踪影。 她正要伸手去拿,身侧突然落下来一道黑影,陈晏起弯腰,径直从她面前截获那只打火机。 他就着俯视她的姿势,随手按了一下开关,橘黄色的火苗一蹿而起,他注意到叶鹭指间的烟,迅速连盒子一起夺到手里,居高临下地地问:“什么时候学会的?” 叶鹭见他误会,立刻解释:“我没有。”她盘腿坐在软和的垫子上,仰头看着陈晏起,突然道:“你会吗?” 想到陈晏起这一年多以来的遭遇,叶鹭又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 她低着头用手指在地上随手画字,写着写着,陈晏起突然听到她闷声说:“陈晏起,你教我好不好?” 陈晏起眉心紧锁,挨着叶鹭的位置也坐在旁边的垫子上。 他人高腿长,坐着有些不舒服,但看到叶鹭眼底有些许失落,便勉强坐定,然后才确认道:“教什么?” “你让我补习,我补了。你让我考京都的大学,我报了。你说,希望我们顶峰相见,我也一直在努力。”叶鹭声音突然停住,手上的字也正好写完“陈晏起”的最后一笔,她侧过身,面朝着陈晏起,伸手去抓他手里的打火机。 “不可以。”陈晏起将烟盒和打火机背到身后,冷声阻止。 叶鹭满脸不悦:“为什么你可以,我就不行?” 她似乎是动了真气,非要从他手里抢到为止。 “你能喝酒,我也可以,你会抽烟,我也能学。”叶鹭红着眼眶,站起身气呼呼地瞪着陈晏起,“我和你有什么不一样,你不让我做,我偏要做。” “叶鹭。” 陈晏起脸上的表情严肃起来,叶鹭看到他渐渐板正的眼神,突然记起以前她故意看答案,不好好做作业时,陈晏起也是这幅刻板又严厉的神情。 她低下头,缩回搭在他身上的手,咬住嘴唇,像是卸下气力一般,退回到角落。 眼泪吧嗒吧嗒地砸在地上,叶鹭忍了又忍,还是哽咽出声。 “为什么我们不能像别人那样,简简单单的在一起呢。” “一起上学,可以在同所大学,也可以是同一个城市,异地也可以啊,我不怕辛苦。” “我们可以一起上课,我有空了来蹭你的课,你也可以来看我基训,或者上我们的乐理。” “我都没去过财大,不知道你们食堂好不好吃,有没有我们那么贵。” “我还想和你一起去图书馆,想去练习室,想让你教教我弹古筝,告诉我下回我的琴弦断了,该找哪家店去修补。” 听着叶鹭平静的倾诉,陈晏起身侧的手指紧紧地蜷缩起来。 不知道哪里传来一阵轻盈的乐声,叶鹭听着听着,便渐渐安静下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才从容地从口袋里掏出两叠手帕,帕子上刺着一模一样的大雁纹样,她扭头朝着陈晏起轻轻笑道:“还记得吗?你给我的。” 陈晏起看清帕子上的纹样,下意识看向叶鹭的眼睛。 那两叠帕子,一条是那次舞台事故后,他去医院探望时塞给她的,另一条,是在四年前他祖父家的剧场□□的花园里,他亲手送出去的。 她一直都还记得自己?过去那么多年,他以为叶鹭早就忘记了。 陈晏起支起一条腿,急切地沿着狭窄的阳台,俯身去攥住叶鹭的手腕,他不敢用力拉拽,只能自己往旁边挪动,将她连同那两条手帕一起轻轻地拢入怀中。 “阿路,”陈晏起眼中泛起氤氲,仿佛刚刚跨越千山万水,伏在她肩头低声叹道:“我知道错了。” 他抱着叶鹭,比任何时候都不想松手,下巴挨着她柔软的颈窝,轻声承诺:“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给你想要的生活。” “我们一起去京都,在一座城市上学。我可能会常常去蹭你们的课,课堂上答不出问题,你要偷偷给我小抄。食堂里出了新菜,我们一起去做小白鼠。我会帮你列好必须要看的书单,你可以再参加一次元旦晚会。这一回,你去跳舞,我上台来为你抚琴。” 叶鹭回抱着陈晏起,手指在他的后背紧了又紧,“那刮风下雨的时候呢?” 陈晏起笑了一下,不假思索道:“春天有风,我们可以去公园放风筝,夏天下雨,我们去泛舟游湖。阿路,你放心,都结束了。从今往后,我会好好陪在你的身边。” 作者有话说: 小甜。 第43章 你不要脸 立春将近, 陈晏起临时接到通知,要回沪中处理学校安排的活动,以及顺便处理工作室和辰起之间的琐事,叶鹭在家待着没事干, 就找到几支笔, 趴在书桌前面写写画画, 琢磨着给陈晏起补个生日礼物。 去年生日,他们就因为伯凯受伤错过了,今年生日, 又被佟石的变故搅乱, 像是应验了郑荞的那句话, 他们俩在一起好像总是磕磕绊绊, 从来都没有顺过。 这可不行, 就算是人为弥补, 她也要让陈晏起高兴一点。 叶鹭心里想着,便主动拉着伯凯和何最建了个群,想组个熟人局,给陈晏起好好热闹一番。 正好过完年, 寒假还没结束, 大家都有空。 虽然陈晏起嘴上不提, 但是难得聚会,又都是亲厚的朋友在场,他应该会开心的。 叶鹭正琢磨着,就看到群聊里的何最率先回了消息。 [何最:小叶鹭,有什么喜事要公布吗?] [何最:我先出200礼金.gif] [Y:?] [Y:何同学, 我今年才二十一岁] [何最:害, 我这不是看, 晏哥朋友圈最近骚话多的不行] [Y:什么朋友圈] 陈晏起很少发动态,就是有,也是工作或者学校活动。 从在一起之后,叶鹭就没见过陈晏起什么时候发动态,难道是他把自己的分组给屏蔽了?还是仅她不可见? 叶鹭疑惑,正想点进去看,突然看到陈晏起的设置那栏,明晃晃一个[不关注他的动态]。 她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想起以前陈晏起帮她补课那会,她每次看到陈晏起朋友圈一群人点赞表白什么的,心里老不是滋味,为了避免自己不受控地矫情,她就直接给他设置了这个功能,后来就忘记取消了。 本来还想着质问陈晏起的叶鹭顿时有点心虚,忙忙重新设置,再次点入了陈晏起的朋友圈。 她刷了几页,倒是没什么何最说的那么露骨,只不顾就是发过他们俩的照片而已。 还不止一次。 [Y:哪有骚话,都是配图没文案] [何最:此时无声胜有声,反正我听到了] [何最:小叶鹭你们俩最近咋回事] [何最:叫啥来着] [何最:回光返照?] [伯凯:煞笔,成语不是这么用的] [伯凯:邀请宋枝枝加入群聊,并附带13条聊天记录] [宋枝枝:煞笔,成语是那么用的?] [何最:学姐你和凯子,越来越有默契了] [宋枝枝:可能是母子连心] [伯凯:……] [何最:看来不是我一个人语文差] [何最:上了大学,背的书都还回去了] [伯凯:鹭鹭呢] [宋枝枝:叶鹭过年回来了吗?好长一段时间没见你] [伯凯:是啊,本来还想给你和晏哥组个生日局,结果你俩一个都联系不上] [何最:对了!小叶鹭我还在电视上看到你了] [何最:我同学还想让我牵红线] [伯凯:小心晏哥揍你] [宋枝枝:啧] [Y:回来了,现在在家] [宋枝枝:叶鹭有空来我们学校玩,我带你到处逛逛] [何最:你那破学校有什么可逛的,带小叶鹭去财大啊,美女多……啊帅哥也多……] 何最每说一句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于是又敲敲脑瓜子,重新想了一句。 [何最:小叶鹭,晏哥他们学校有个景点,你一定感兴趣] [Y:哪里] 不等其他人阻止,何最的字已经发了出来。 [何最:表白墙啊] 伯凯和宋枝枝不约而同地发出一段省略号。 [伯凯:嘴哥,不愧是你] [宋枝枝:竖大拇指/] 叶鹭本来只是想找他们一起凑个饭局,此时被话题一拐带,莫名就也有点动心。 陈晏起来过京舞不少次,可她一回财大都没去过。 虽然财大也在沪中,但学校的管理比较严,非本校生或者特殊情况不能随便进去,因此叶鹭也一直是只闻其名,未见其貌。 她很好奇,也不知道陈晏起上学的地方长什么样子。 还有,那个表白墙上,真的有很多陈晏起的“罪证”吗? 想了想,叶鹭委婉地发起一个提议。 [Y:财大最近有个沙盘模拟活动,外校学生也可以报名参加,好像挺有意思的,你们想不要顺道去看看] [伯凯:不想去,还不如打球] [何最:听起来就很枯燥,我还不如在家研究纳卫尔-斯托克斯方程] [宋枝枝:一群直男] [宋枝枝:财大又不是只有沙盘活动] [何最:那还有啥?] [何最:柿子?] [何最:这个季节柿子早没了吧] 关柿子什么事啊?叶鹭正想着怎么给圆回去,就看到宋枝枝私聊了过来。 [宋枝枝:想去找陈晏起啊] [宋枝枝:我带你去] 叶鹭看到宋枝枝的话,立刻忍着兴奋发了个疯狂点头的表情包。 她迅速回屋找要穿的衣服,看了眼手机,又犹豫要不要给陈晏起提前打个招呼。 万一他有事,不方便照顾她,肯定会左右为难。 如果她去了,见不到他,也没什么意思。 她正想着怎么两全其美,突然看到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1717:在做什么] 叶鹭秒回。 [Y:想你] 就像是专门等着她这句话一样,陈晏起紧跟着弹出消息。 [1717:我让罗叔接你过来] [Y:啊?] 叶鹭大脑还在卡壳,就听到陈晏起直接语音打过来,说:“罗叔在楼下,你今天方便来沪中吗?我等你过来。” “这么突然。”叶鹭既惊又喜,她小碎步趴到客厅窗户往下一看,果然看到附近停着一辆眼熟的轿车,她更加手足无措,紧张到有些结巴:“可是,我还没洗头发。” 陈晏起那头轻轻地笑了一下,充满宠溺的嗓音压低了道:“过来,我给你洗。” 同样是一个多小时的路程,相比上回被罗叔送回家的无比漫长,叶鹭觉得这一次前往沪中,速度好像快了十几倍。 她带着行李箱落在叶柳小区门口时,就看到伯凯,何最和宋枝枝都聚在小区门口打打闹闹。 “天这么冷,你们怎么都站在这?”叶鹭把松开行李杆,缩了缩手。 伯凯笑道:“晏哥说你快到了,他要去买东西,我们就顺道等你过来。” “我说小叶鹭,下次想见晏哥就直说!嘴哥带你过去。”何最最先开口,语气满是揶揄:“别跟有些人瞎学,一肚子阴谋诡计,拐弯抹角不说真话。” 宋枝枝插话笑道:“这话,你就该当着陈晏起的面说。” 何最缩了下脖子:“那我哪敢。”他转头看叶鹭,“这话嫂子说,就是撒娇,我说,那就是找死好吗?” 叶鹭听到“嫂子”两个字,忍不住耳垂发烫,她悄悄低着头,抱着手机催促陈晏起赶紧回来。 “我们叶鹭脸皮薄,你别老欺负人家。”宋枝枝站到叶鹭旁边,眼神扫过面前的两个人,惯常地毒舌道:“谁像你们哥仨,一个赛一个的厚颜无耻。” 何最立刻笑着举手:“晏哥无耻,这个我作证。我们凯子可是出了名的胆大皮薄,学姐你可别一杆子打死。” “是吗?”宋枝枝扫过伯凯,随口道:“看不出来。” 伯凯动了动嘴唇,朝着叶鹭的方向微微侧身,低声嘀咕:“你倒是多看我一眼。” 叶鹭隐约看到他的口型,下意识扭头去看宋枝枝,却发现她又在和何最聊着要定制几套服装,让他帮忙算个账。 “我学的数学,不是会计。”何最投降似的往后缩。 叶鹭看到宋枝枝剜了他一眼,无奈转身的瞬间,撞到伯凯的目光,才想起还有个人。 但她似乎不怎么放心,又收了话头,只嫌弃道:“不都是算数么,会计和数学有什么不一样的。” 伯凯正想说点什么,身后就传来跑步过来的脚步声。 叶鹭扭过头,看到来人的瞬间,唇角就不自觉带了笑,“陈晏起。” 陈晏起揣着兜过来,看到叶鹭先伸手摸了把她的头发:“头发洗过了啊?”他单手拎了拎手里的袋子,有些遗憾地说:“我还专门去买了你那个牌子的洗发液,怎么这么勤快,一点机会都不给我。” 何最在旁边啧声起哄:“都老夫老妻了还这么腻歪,怪不得学姐说你脸皮厚。” “脸皮厚,才能追到老婆。”陈晏起话刚出口,叶鹭就忍不住红了脸。 何最抓着胸口一副吃痛的样子,宋枝枝捂眼睛表示没眼看,陈晏起表情淡定地给叶鹭扣上了帽子,然后扭头朝着伯凯扬了扬下巴:“你说是吧?” 有点走神的伯凯突然被点名,愣了一下,听到何最重复,立马勾起一脚踹道:“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啊!你自己事业爱情双丰收,不教教我们就算了,还光天化日之下逼我们吃狗粮。” “有福同享。”陈晏起舒朗一笑,从兜里摸出一张卡,抛给伯凯:“给你们的。” 伯凯一把接住,看到是豆蔻休闲区的畅玩卡,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妥帖啊晏哥,我正想去享受一下4D家庭影院呢。” 伯凯摇了摇卡,下意识看向宋枝枝,眼神里满是期待:“去吗?还有世界大战,带你去二次元世界大杀四方。” 宋枝枝一听是电玩,瞬间没什么兴趣地摇摇头,“我还是去歌剧厅陶冶情操吧。” 伯凯欲言又止,又让步说:“那我陪你去听话剧。” “算了,豆蔻最近好像没什么好场子。”她想了想,走到何最旁边说,“我还是和学弟一起去养生吧!他给脑子供氧,我去做做美容。” 何最这回听出来宋枝枝是在挤兑他,连忙道:“我可是当数学家的料,要养护脑子,学姐你找伯凯。” 伯凯正想开口,宋枝枝突然问:“陈晏起,你和小叶鹭不一起去吗?叶鹭要是不去,那我也不去了,大冷天的怪折腾的。” “没有没有。”叶鹭连忙摆手,解释说:“陈晏起说先带我去财大转转,晚点过来找大家集合。” “这样啊。”宋枝枝笑道:“这个时节,学校里光秃秃的,你们去逛什么啊?” 叶鹭:“表白墙。” 陈晏起:“沙盘。” 异口同声两个答案,宋枝枝憋着笑,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行吧,你们商量着来。” 她张开手臂,两只手一边拉着一个人,火速带队离开了陈晏起的视线。 临拐弯时,她又特意回头挥了挥手,“我们仨会好好享受的,你们两位慢慢玩,不要太急着过来哦。” 等到宋枝枝他们终于走了,叶鹭才松了一口气。 她转身朝着陈晏起眨眼道:“刚刚好险,我配合的不错吧?” “配合?”陈晏起拎起叶鹭的箱子,牵着她的手放进兜里,带着她往家里走。 叶鹭跟在他身后,有些疑惑道:“你不是为了撮合伯凯和学姐,所以才让他们一起过来的吗?” 陈晏起顿住脚步,转身看向叶鹭,过了会,他伸手捏了一下叶鹭的耳垂晃了晃:“眼睛怎么这么毒。” “还不是被你逼的。”叶鹭笑盈盈地提醒,“因为看错题干扣分的,要早起半个小时过来写作业。你自己说的话,忘了?我现在看什么都可仔细了。” 陈晏起突然有点后悔教叶鹭那么多,“那我可真厉害,给自己养出来一个福尔摩斯。” “你超级厉害。”两个人一前一后说着话进了门,叶鹭还没站稳,就被陈晏按在门背上亲了一口。 “我去冲个澡。”陈晏起迅速起身,拉着叶鹭进卧室,这才带着浴袍去了浴室。 陈晏起去洗澡,叶鹭就随意趴在陈晏起的床上翻看桌前的书籍。 她随手抽出一本微观经济学的课本,只看了两页,眼皮就忍不住打起了架,想着陈晏起应该还得一会,就钻到被子里,躺着他的枕头想小憩一会。 不知道睡了多久,叶鹭隐约听到浴室里的水声停了,耳畔传来书页翻起的响声。 她睁开眼,就看到被自己翻过的那本书又被人看了几页,此时正无人问津地搁在桌角,被窗外的风掠过,自着有书签的那页缓缓翻出一个半颗松散的心形。 衣柜那边传来吱嘎的响声,叶鹭轻轻地翻了个身,便看到陈晏起随手取下一件衬衫,正在往身上套。 她目光定在陈晏起的后背上,连忙趴到床头,一把扯下他松松垮垮的后领。 “这是什么伤?” 叶鹭的声音突然响起,陈晏起有些惊愕地回头。 他迅速扣好衣服,转身笑道:“我吵到你了?”顺手从架子上挑起两条领带,转移话题地问她,“正好,你觉得哪条好看?” 叶鹭盯着陈晏起,半晌没说话。 见他仍旧坚持,叶鹭随手抓了条领带,一面用力扣在他的衬衫领的下方,一面又用手指重重按住,她仰头和他对视,不肯让步地问:“背后的伤,到底怎么弄的。” 陈晏起看了眼半跪在床头的叶鹭,猛地捏住叶鹭的手指,他握着她的手,将领口的领带扣缓缓往下,直到恢复到正常高度,他才缓缓调侃道:“扣这么紧,谋害亲夫?” 叶鹭不甘示弱地扯住陈晏起的领带,将他整个人都往自己面前带了带:“爱说谎的男人,不要也罢。” 陈晏起闷声笑了起来,见叶鹭脸颊气鼓鼓的,便把她按坐在床沿,直接道:“和人做戏而已,不用担心。” 他似乎想要仔细说给叶鹭听,但话到嘴边,却欲言又止。 叶鹭见他表情,忽然想到上回佟石董事长去世,她浏览新闻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一则爆料。 “纯属报应。那老王八蛋有个癖好,特别喜欢骚扰底下员工的女朋友,还爱把自己喜欢的女人送给下属,要是人家不要,就把女的往死里折磨。” “听说豆蔻前台有两姐妹,其中一个被强迫不成,就送了一个主管,结果人家有老婆就没理,第二天女孩莫名其妙就跳了楼。” 联想到那天在陈晏起家门口看到的女孩,叶鹭后怕地问:“就是上次,我在你家门口看到的那个女孩?” 陈晏起点点头,回想到旧事时,似乎有些疲惫。 “我一大男人,顶多是被冠上有些癖好的闲话。可她和我无冤无仇的,又身不由己,要是回去没法交差,可能就得吃点苦头。” 他说完,怕又勾起叶鹭的难过,轻声道:“这件事里,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我没想到你会提前回来,吓到你了,是我不好。” 听到陈晏起这么说,叶鹭越发忍不住自责。 那天,陈晏起那通电话她记得清清楚楚,事后回想起来,根本就是佟总察觉到陈晏起的动作,故意让人在外面盯梢,想要探探陈晏起的虚实,而他只能自导自演出的一身伤,一方面为那女孩解围,一方面也正好能让他们放下警惕。 难怪当时陈晏起不愿意见自己,叶鹭一想到他当时后背血淋淋的,还要假装没事面对她的试探,又不顾伤势,连夜跑到京都找自己,更觉得是自己一念之差,让他们走这么多弯路。 她越想越觉得是自己给陈晏起添麻烦,忍不住道:“明明是你一直护着我,为什么要一直道歉。” 叶鹭抚向陈晏起的后背,哪怕隔着轻薄的布料,皮肤伤疤的凸痕还是异常明显。 她本能地将脸颊贴到他的后背,心疼地皱起眉头,轻声问道:“现在还疼吗?” 陈晏起僵直着后背,表情有些不自然地回头。 “现在才问我疼不疼?”他突然转身,伸手将叶鹭拉到怀里,预料到她要起来,忙一只手捉住她的两只手腕说:“我还想问你,那天晚上,你疼不疼。” 要不是后来来罗叔念叨,他都不知道叶鹭竟然企图跳车,还自己往回跑了好几公里。 陈晏起的话落在耳畔,叶鹭蓦地想起上回在戏楼的更衣室,那时候灯光昏暗,陈晏起又刻意闪躲,她竟然一点都没有发现他后背上的异常。 又抑或是,他把她的注意力全都分散掉了,即使觉察到了不对劲,她也没心思放在上头。 此时,叶鹭看着陈晏起突然俯下身来,心头一紧,本能地推开他道:“待会还要去学校,不要。” “不要什么?”陈晏起笑着故意问。 叶鹭捂着脸,从齿缝里骂道:“陈晏起你真不要脸。” 陈晏起扯了扯被叶鹭系得有些紧的领带,视线扫过叶鹭的下巴,他有些好笑道:“我怎么不要脸了。” 他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将叶鹭打横放在被子上,然后单腿撑地挨到她的身侧,他一只手挑开叶鹭的衬衣袖口,“这样?”又握着她的手腕,将自己的喉结送上她的指尖,“还是这样?” 叶鹭霎时烧红了脸,她收回手指,逃也似的往旁边挪了半寸。 “别闹了,你不是还要去学校吗?”叶鹭朝着衣柜瞄了两眼,“快去穿衣服。” 陈晏起等着叶鹭折腾完,直接伸手,将她连人带被全都扯到了身边。 “有点累,不想去了。” 叶鹭闻言,赶紧坐起身,顺手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 “你躲什么?”陈晏起撑着下巴,望着叶鹭如临大敌的模样,“刚刚骂我的时候,胆子怎么就那么大。” “我哪有骂你。”叶鹭从被子里探出半颗脑袋,小声反驳。 陈晏起笑了一下,也坐起身,伸手去拉叶鹭的被角:“在你这,不要脸原来是夸人。” 哪有人这么无赖的,颠倒黑白,混淆是否。 叶鹭腹诽着,但嘴上还是决定认怂:“你说是,就是吧。” “那不行。”陈晏起一本正经地坐在她的对面,似乎真的要和她好好商量:“你得拿出证据才行。” “什么证据?”叶鹭下意识倾身向前,想到早前何最说的话,便故意问道:“你们学校表白墙上的证据么?” 陈晏起眼底掠过一道笑意,“还惦记着。” “谁让你那么招人。” 叶鹭在被子里眨了眨眼,不作伪道:“我就是不许。” 陈晏起笑意更深,“那你还不赶紧做个记号。” 趁着叶鹭还没反应过来,陈晏起握住叶鹭探出被窝的两只手,他轻轻一拉,两个人位置互换地倒在枕头上。 两个人一上一下,四目相对,不知道谁的心脏砰砰狂跳。 陈晏起俯下身,叶鹭下意识闭上眼,只觉得绵密的吻自她的下巴缓缓往上,快到耳垂时,又戛然而止。 她有些难耐地伸手去勾陈晏起的腰,便听到耳畔传来青年隐忍的笑意。 “还想要证据吗?” 陈晏起故意吊着她的胃口,嗓音挠人地问。 他用牙齿蹭过她的耳垂,舌尖猛地顶上,用气音问她:“就像这样,满不满意。” 作者有话说: 甜的 第44章 迟到的道歉 沪中的冬天湿冷里总带着点甜腻腻, 陈晏起临时被喊去沙盘大赛做案例分享,叶鹭在家磨蹭到时间差不多,就慢悠悠地打车到财大东门,站在公交站旁的四季桂下面一面扒舞蹈动作, 一面等着他过来接自己。 大约是寒假的缘故, 原本店面小吃最多的东门也显得有些冷清, 叶鹭坐了一会,突然看到校门口陆陆续续地涌出来一波人。 零散的人流汇聚到公交站这边,叶鹭清楚地听到他们聊起“运营策略”“管理结构”“商业模式”, 年轻学生一堆堆站着, 说到破产原因的时候, 明明冻得缩手缩脚, 却讨论得热火朝天。 叶鹭翻出手机给陈晏起发完消息, 正打算把手机收起来, 就看到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微胖的年轻女孩。 她扎着简单的丸子头,脸颊丰润可爱,手里拿着一叠宣传单从人群里传过来,看到她抱着手机, 就热情地推销道:“小姐姐, 这么冷的天, 晚饭来吃火锅吧!我们新店开张,免费送玩具,还有五折优惠。” 叶鹭还没问陈晏起晚上的计划,也不知道大家有没有吃火锅的想法,于是头也没抬地摇了摇头:“不需要, 谢谢。” 或许是她的拒绝过于冷漠, 女孩停也没停地径直走过, 继续下一个推销。 正在此时,叶鹭看到耳机里传来电话响声,她以为是陈晏起出来了,连忙收拾东西起身,抬头看了眼屏幕,才发现是个陌生的号码。 叶鹭目光落在归属地[粤州岛]三个字上,稍微愣了一秒。 她迟疑片刻,只觉得心跳的飞快,正好站台上的学生排队上车,叶鹭便沿着反方向边走边接通了电话。 抱着也许只是碰巧,或许又是什么推销电话的念头,叶鹭听到对面沉默了一会,女人语调有些生疏地喊出了她的名字,“叶鹭啊,我是妈妈。” 时隔一年的主动联系,叶鹭甚至都有些恍惚。 自从高考那天,施岚波丢给她一把钥匙转身离开之后,叶鹭就再也没有收到过他们一家人的消息,他们换了号码,不回消息,除了定期打过来的生活费,就像是完全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一样。 爸爸,妈妈。 旁人在最需要帮助时最先想到的两个人,于她而言,却是最靠不住的存在。 她的爸爸腐烂在墓地里,妈妈早就成了别人的家人。 叶鹭原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样一个父母缺失的世界,却在施岚波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仍旧忍不住想要委屈落泪。 她抬头望着眼前梢头的嫩黄桂花,将心底泛滥成灾的酸楚统统咽下,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冷淡地道:“有事吗?” 叶鹭原以为施岚波会对自己有些愧疚,或者稍微微客套一会,但事实上,电话那头的人只是略微沉吟,便仿佛理所应当似的笑道:“是这样的。你叔叔最近手头有些周转不开,我想着你现在还在大学,应该也用不着你爸爸留给你的那笔定期存款,正好这几天银行的时限到期,我想征询你的意见,借我们急用一下。” 她似乎也有些尴尬,又吞吞吐吐道:“最晚年底,妈妈就给你还上。” 叶鹭静静地听完,脸上原本就不多的笑意彻底褪去,“那我爸爸留给我的。” “我知道,但你看,妈妈也是想不到别的办法。”施岚波说着说着,语气里的耐心似乎就有些消耗殆尽,她听着叶鹭似乎没有松口的意思,索性直接道:“叶鹭,我养你这么大,也不指望着你能给我养老送终。现在,你妹妹动手术等着用钱,我低声下气来求你,你非要这么心狠吗?” 叶鹭满心酸楚,忽然听到后半句,她稳住心神,下意识问:“动什么手术?” 听到叶鹭关切小女儿,施岚波的态度终于缓和一点点,但她还是没有透露太多,只是略显遮掩道:“年前,我们外出碰到车祸,囡囡的头部和双腿都受了重伤,来回做了七八次手术还是没办法完全恢复。这回的主刀大夫是从国外特约的专家,手术成功率很高,就是费用有些棘手。” 施岚波一次性说完,语气更加焦急,她紧接着道:“阿鹭,妈妈知道你不喜欢囡囡,就算是看在妈妈的份上,能不能帮我我们这一回?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来打扰你的生活,也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叶鹭本来都有些心软,忽然听到她这么说,莫名有些难受。 她气到发笑,心头像是被人狠狠地砸中。 电话那头,施岚波还在竭力扮演一个无助的母亲,叶鹭只觉得彻头彻尾的好笑,她眼底泛起冷漠,骤然打断她并不怎么真诚的央求。 “明明不爱我,放弃我,丢下我的人是你!我也从来都没有怨憎你,舍弃你,和你断绝关系!现在,你却为了你的家人来指责我冷血?”叶鹭觉得自己几十年的委屈像是倾巢而出,她几乎是咬着牙问:“妈,我也是你女儿,我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你从来都不会考虑我的感受吗?” 叶鹭的声音引来路人的频频关注,她就像是没看到一样,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你说的对,我就是不喜欢她,也从来都没把她当成我妹妹。” “毕竟,我姓叶,她姓孙。”最后一句,她哽咽道:“她有妈妈,我没有。” 电话挂断,叶鹭旁若无人地蹲在地上抱紧手臂,街道上人来人往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旁边传来枯叶踩碎的脚步声。 叶鹭从袖子里露出视线,余光看到有人影过来,她下意识打理好自己的头发,刚起身准备和身旁的人打招呼,就听到那人有些不确定道:“你好,请问你是叶鹭吗?” 叶鹭轻微偏过头,眼角还残余着湿意,对面站着的穿着黑色羽绒服的年轻女孩忽然盯着她仔细地看了几眼,然后略微有些局促不安地说:“你不记得我啦?” 女孩下意识扶了把腰,手里仅剩的宣传单顺着手指滑落在地。 看到她有些艰难地蹲下身,叶鹭连忙弯腰帮她一起捡。 女孩从叶鹭手里接过单子,一边整理一边笑着说,“我们是高中同学啊。”她有些忐忑不安,但还是大大方方地提醒说:“游泳池。我们还打过架呢,你忘啦?” 叶鹭望着女孩的脸庞,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她有点惊讶于女孩的变化,但对方明显比她还要意外。 “你现在可真好看。”女孩现在变得很爱笑,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当初那么尖酸刻薄,看到叶鹭眼圈红红的,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用了小半的纸巾,道:“这个给你用。” 叶鹭抬手接过,随口道了声谢。 想到自己刚刚的样子应该是全都被她看到了,叶鹭心里不免泛起淡淡的尴尬。 她自顾自地沿着四季桂往前走,栏杆一侧的过道狭窄,几乎只能容得下一个半人通过,听到身后女孩还一直跟着,叶鹭便停下脚步,主动开口道:“你先走吧,我在这边等人。” “我不是走这里的。”女孩捏着宣传单,欲言又止地看自己的肚子,想了想,似乎是打定主意,急忙看向叶鹭说:“其实我那会在公交站就看到你了,当时没好意思确认。” 她下意识靠在一旁,然后有点难为情地说:“你可能都不记得我是谁,但是当年那么针对你,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很过意不去。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女孩扬起唇角笑了起来,“希望你以后,不要再遇到我这样的人。” 叶鹭沉到谷底的心绪蓦地漾起波澜,她疑惑地看着眼前被时光雕琢得更加平和的女孩,心里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动容,她失神片刻,方才朝着她轻声道:“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已经不在意了。” 女孩脸上也泛起笑意,仿佛终于放下了心里的执念,她环顾四周,见附近再无旁人,便像是随口闲聊似的道:“财大最近只对金融学院的学生开放,你现在是在这里上大学吗?” 叶鹭摇了摇头,没什么精神地缄默下来。 想到当年女孩退学的传闻,她便问道:“你呢?” “我现在没有上大学,在家里做自媒体运营。最近我对象和朋友合伙的火锅店开张,我闲着也是闲着,就过来在附近帮忙宣传宣传。”女孩微微挺着肚子,表情坦然地说,“你要是有空,也可以带着男朋友过来光顾啊。” 说到这里,女孩笑容里多了几分好奇,她支吾着,朝着叶鹭眨眨眼:“说起来,你现在是和陈晏起在一起吗?” 叶鹭疑惑地看向她,当年女孩退学的时候,她和陈晏起还没有很熟,在外人眼里他们顶多就是有过交集的两个陌生人才对,她怎么会一口认定他们在交往。 “你怎么知道?”叶鹭没有隐瞒,眼底些微流露出一丝惊讶。 女孩微微睁眼,满脸都写着果然如此,她打趣说:“陈晏起不是一直在追你吗?” 叶鹭下意识想反驳,脸颊刚一发烫,就听到她又说:“说起来,当年我退学回家,还是他帮老师整理的家访材料,要不是当时出了点意外,我爸妈差点就让我回去念书了。” 女孩说着,又看着叶鹭笑盈盈地说,“他挺护着你的,还让我不要老找你麻烦。所以你们俩在一起,我一点也不意外。” 叶鹭不知道陈晏起竟然从那么早就开始在关注她,她半晌说不出话来,看着女孩站的有些累的样子,忍不住扫过她的肚子,试探道:“你,有宝宝了?” “两个多月。”提到孩子,她眼底瞬间焕发出难以言喻的光芒,“有了宝宝,我才知道原来爱一人竟然是这么不受控的一件事,可能是被激素影响吧,我现在看什么都觉得特别美好。” 她略微一顿,想到刚刚看到叶鹭时的情景,见她心情好了很多,就劝慰道:“你不知道我以前多嫉妒你。佟霜你还记得吗?她其实也很羡慕你的。你多简单啊,跳舞又那么厉害,从来都不争不抢的,可偏偏老师都喜欢你。” 女孩陷入回忆,感慨了一会,又轻声叹道:“我以前总觉得你冷冷淡淡的,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现在看到你也会喜欢上谁,还觉得挺……”她斟酌着用词,自己先笑了起来。 叶鹭微微勾起唇角,轻声问:“挺什么?” 女孩眨了下眼睛,“挺鲜活的。” 叶鹭忍不住笑出声,心里的怅然似乎因为这次偶然的谈话一扫而空,她正想再闲聊几句,对面的女孩突然指了指她的手机,“你电话在响。” 见叶鹭看向手机,女孩旋即挥挥手:“那你忙,我先走啦!有机会再见。” 叶鹭连忙点头,看着女孩缓缓离开的背影,她突然想,这恐怕是他们这辈子唯一的一次偶遇。 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能有机会重逢的。 “跑哪去了?怎么不等我。”陈晏起的声音从话筒里响起,似乎有些急切。 叶鹭侧过身看向马路对面,红绿灯的旁边,长腿撑着自行车的陈晏起正好也扭头看向自己,她轻轻地笑了一下,突然觉得自己也算是极少数幸运的人之一。 红灯亮起,斑马线上人来人往,陈晏起骑着车朝自己缓缓而来。 手机还没挂断,她悄悄挡住话筒,望着他小声道:“在等的,永远都会等。”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算是回忆杀 犯了错的人不一定要被原谅,但愿时光会教会他们改过自新。 第45章 契约关系 陈晏起的已各工作室坐落在财大西校区的创业孵化园, 因此他可以凭借实习生身份的工牌,自由出入学校。 叶鹭远远地就看到有对小情侣被保密门拦截在外,旁边的安保人员苦口婆心地解释着,财大不开放免费游览, 非本校师生职工无法入内。 叶鹭忐忑地不安地捏紧了陈晏起腰侧的衣料, 心里已经想好了一堆的措辞, 却发现陈晏起的自行车畅通无阻,安保人员甚至还和他打了个招呼。 “咦,他为什么没有拦我啊?”叶鹭微微侧身, 好奇地拽了拽陈晏起。 陈晏起略微回头, 看到叶鹭一脸茫然, 顺势刹车停在路旁。 叶鹭拎着裙摆从后座站起身, 走在砖砌的小高台上盯着陈晏起, 陈晏起一只手微微扬起, 见叶鹭靠近,干脆抬手将她搂到身前,“是家属,拦什么。” “嗯?”叶鹭迟钝地出声。 陈晏起微微低头, 帮叶鹭整理印花长裙上的流苏, 漫不经心道:“你今天才来, 但是孵化区的员工家属登记表——”他语气微顿,抬眸望着叶鹭无声地笑了起来,说:“都已经填了好久了。” 叶鹭恍然大悟,即刻又觉得惭愧。 陈晏起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他吝于表达, 却执行力超强, 在时光深处早早地埋好了锚点, 又不声不响的陪着她往前,只等着她回头奔赴,才会不动声色地让心意露馅。 “所以,这位家属。”陈晏起伸手揽住叶鹭的腰,将她轻轻地靠在自行车浮梁上,“准备好,去蹭我们教室,上我的课,吃我们食堂,顺道去表白墙查阅一下我的‘罪证’了么?” 叶鹭眼底泛起淡淡的惊喜,陈晏起居然一直都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她随手捏了捏自行车的手柄,仰着头看向难得蔚蓝澄澈的天空,考虑了一会,反问道:“你这么急着证明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事,想提前找补?” 陈晏起勾起唇角,含着笑望着叶鹭道:“我的路侦探,你再磨蹭,今晚可就得留在学校过夜了。” 搭在叶鹭腰上的手指动了一下,她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猛地离开了陈晏起的怀抱。 见她老老实实地坐回后座,陈晏起这才重新蹬起脚踏,放慢了速度重新出发。 财大分东西南北四个校区,另外在郊区还有一个分校区,占地面积近两千亩。 陈晏起骑车从东门进,沿着商务楼,路过校医室一路往西,带着叶鹭在教学楼上坐了一会,又领着她去开放了一半的体育馆看比赛。 正好碰到有熟人局,叶鹭就听到陈晏起厚着脸皮要了篮球,要带她去玩投篮。 半个小时后,他们七绕八绕地出了体育场,正巧路过购物超市,叶鹭在外面站了一会,就看到陈晏起买了一堆东西走了过来,“晚上回家吃饭,顺路买了。” 叶鹭点头,又跟着他,慢悠悠地晃到食堂正对面的五层楼的图书馆。 寒假期间图书馆关闭,楼下一排的桂花树掩映的竹板桥尽头,叶鹭看到了被小木牌填的满满当当的玻璃楼梯,梯子上面是已经被摸得失去菱角的蟾宫装饰,檐廊下方有个长窄的入口,祈愿的人可以站在半米远的距离抛投进去。 叶鹭站在曲折的竹板桥头,蹲下身才发现路面上也都写满了笔迹各异的字句,她有些惊讶仰起头问陈晏起:“你们表白墙怎么是在地上的?踩来踩去的,多不吉利啊。” “你仔细看看。”陈晏起笑着让开脚下。 叶鹭歪着脑袋认真地看了一会,方才发现这哪里是什么表白墙,大半字句都是来自学生时代的豪情壮志,理想抱负,澎湃的渴望从脚下延绵向前,风一吹又蒙上一层浅黄色的馥郁,遥遥望去颇为震撼人心。 原来所谓的表白墙,竟然是这样。怪不得何最会那么理直气壮地向她推荐。 “这条路叫初心路,那个楼梯叫折桂台。”陈晏起撑着腿,挨着叶鹭坐在桥边,他目光深远柔和,投向远处,耐心地解释说,“我们老师说,理想立于足下,脚踏实地,才能蟾宫折桂。” 叶鹭始终都记得陈晏起当年想要报考军校的愿望,她悄悄看向他的侧脸,好看的眉眼被甜腻的空气包裹着,仿佛笑意里都带着几分安定从容。 可现在的一切,他所拥有的,所争抢到手的一切,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叶鹭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目光落在脚下四季桂的花瓣上,她随手拨开,又聚拢,下意识地写着某个人的名字。 这世上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不会理想成真,可他们不会痛苦,也不会绝望,因为理想于他们而言只是个虚无缥缈的追求,是精神支柱。 可她知道,陈晏起不是。 他一步步走来,拥有的一切都是他付出应得的的回报,他拼尽全力才成为那个轻而易举手可摘星的人,他那么想要离开原本的世界,想要逃离这座城,可命运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逼着他,用他亲自赚取的选择权,背弃了自己的心。 叶鹭停下手指,清风掠过,竹桥上的花瓣尽数落入水面,原本写了一半的字,也自此凋零。 她下意识靠向陈晏起的肩膀,脸颊上传来他衣领上铆钉刺骨的冰冷,叶鹭心里突然很难过。 陈晏起本可以理所当然地拥有一切最好的,被人仰望,受人爱慕,永远光辉耀眼,譬如神明在上,万物可撷。可现在,他坠落人间,只剩她陪在身边。 “阿路。”陈晏起的声音有些沙哑,叶鹭轻轻地“嗯”了一声,只听他缓缓笑道:“在想什么?” 叶鹭望着眼前的湖面,心里前所未有的宁静,她有些伤感地开口:“在想,如果我没有遇到你,该是多糟糕的一件事。” “不会的。”陈晏起笃定道。 叶鹭微微侧身,径直撞到陈晏起的眼底,他眸光深邃,脸上似乎一直带着笑意,“我们阿路,不管在哪里,都一定是最好的。” “你这人也太护短了。”叶鹭忍不住笑他,转而又想到自己身上,“我从小到大得到过的所有奖励赞美,加起来都没有你这一年说的多。” “我不像你,对自己想要什么一直都那么清楚。”叶鹭突然感慨,“跳舞是为了完成妈妈的遗憾,上学是为了将来能找个好工作。”她低下头,指尖拂过地面上的字迹,“我没有理想,也没有初心,哪怕我在舞台上做的再好,也没有觉得真正开心过。” 看到陈晏起一直耐心听着,叶鹭突然勾起唇角,“直到我遇到你。” 因为陈晏起,她觉得往高处走,有了新的意义。因为陈晏起,她觉得自己从小训练带来的伤痛和孤独,仿佛都有了存在的价值,她一路踩着荆棘,跋涉而来,终于在路的尽头看到了偶尔驻足的他。 她不知道陈晏起到底喜欢自己哪里,但无论是哪里,只要他喜欢,那她就会做到最好。 叶鹭倾身靠近陈晏起,突然想到一句很网抑云的句子,她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但还是小声说:“陈晏起,你就是我的初心,我的所有理想。” “傻话。”陈晏起一点取笑她的意味都没有,低头撞了下她的额头,教训似的道:“没有我,你也要开心。”紧接着,他又补充:“我会一直监督你的。” 他说着,突然从兜里掏出一叠纸,叶鹭心里一紧,连忙看过去,便看到纸张最上方的《京北大学&沪中财经大学交换生计划申请表》几个加粗黑字,表格里的信息已经填写完毕。 “再过半年,我就来京都找你。”陈晏起眼底染上喜色,像是从来都没这么高兴过,“辰起和东隆有战略合作,到时候公司的主营业务也会逐渐转移,我留在京都的时间会有很多。” 叶鹭忍不住道:“那我们就不用异地恋啦?” “嗯。”陈晏起被叶鹭的情绪感染,也跟着笑了起来,“你可以搬出来,到时候我们租个大一点的公寓,种种花草,养只小猫,再给你辟一间练功房。等我下班回来,就给你煮营养餐,你就在书房看课,写作业,我在旁边处理琐事。” 叶鹭憧憬着,心底忽然泛起一丝异样。 为什么陈晏起就像是个未卜先知的棋手一样,总能精准地猜中她的所思所想。 去年生日那天,她许愿说“想要和陈晏起上同一所大学”,陈晏起就邀请她一起去京都,今年生日,她悄悄许愿说“想要和陈晏起结束异地恋”,他紧接着就让她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经历了太多陈晏起的“算计”,她本能地觉得,这些事情不可能是凑巧。 而她能想到的,唯一与这些相关联的,就是她悄悄许愿用的陈晏起曾经送给她的那款游戏。 叶鹭眸光深沉地望着陈晏起,心里莫名有种得知陈晏起小心思的得意,她朝着陈晏起弯起唇角,随即道:“其实,我也有礼物要给你。” “虽然生日已经过了,但是一辈子还很漫长。”叶鹭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她翻开页,递到陈晏起手里。 树梢被风吹得颤了颤,花瓣落在夹缝里,陈晏起看到纸张上是一份叶鹭已经签名的文字协议。 “我没有写日期,只要你落了款,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 叶鹭的声音轻轻地落下来,陈晏起满脸震撼地看向她,“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只知道,只要你签了字,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在哪里,你都可以来找我,哪怕是动用法律程序。”叶鹭伸手把合同合起来,放进文件夹,然后暂时保管,“人会变心,话会忘记。陈晏起,我不想你没有安全感。” 如果你始终都摇摆于我的真心,那我会用尽全力来证明,我有多想陪你走过一生。 “只要你不让我走,我绝对不会走。”叶鹭望着陈晏起的眼睛,想到施岚波今天那通突如其来的电话,眼底突然泛起湿意,“我只剩下你一个家人了,哪怕你不去京都,我也会来沪中找你。” 我可以为你放弃一切,正如你向我赠与一切。 和你对我的心一样。 “带笔了吗?”陈晏起突然问。 叶鹭以为他是要签合同,连忙从包里翻出一支笔。 陈晏起捏着笔杆,从兜里掏出一块深色的木牌,叶鹭下意识倾身看过去,就被他捉住手指,他手掌包裹着她的手,就着那支笔在木牌上深深地写下一行字。 “投得进去吗?”陈晏起起身,伸手邀请叶鹭。 叶鹭撑着手臂从桥边站起身,她搭上陈晏起的手指,顺手拿过那块木牌,笑盈盈地走向投递的小入口。 “你教我的射击和飞镖,我一直都没落下。”叶鹭提起裙摆,走上高高的玻璃楼梯,她站在台阶上,扭头朝着陈晏起笑道:“我现在准头可好了。” 木牌入瓮,陈晏起唇角扬起笑意,他将手从兜里拿出,朝着叶鹭微微张开双臂。 阳光缱绻地从树梢散落下来,陈晏起仰头看着她,轻声道:“走慢点,我抱你下来。” 作者有话说: 甜的甜的,好紧张,今天会加更 第46章 真和假 直到陈晏起签收掉那盒生日蛋糕, 叶鹭才缓缓地反应过来,她捧着一把蜡烛恍然大悟地道:“怪不得你突然支开学姐,原来是早就和伯凯他们商量好了,要准备惊喜。” “学姐今天生日, ”叶鹭光顾着惦记陈晏起了, 几乎把这件事给忘光了, 她想了想,看着眼前的各种室内装饰品,迅速给自己划分了一堆东西, 抱起来道:“那我就做苦力, 算是出一点力吧。” 陈晏起勾住叶鹭的腰带把人重新拉回来, 他倒是悠闲, 懒洋洋地朝着一旁抬了抬下巴, “先搁那, 待会慢慢收拾。” 叶鹭盯了眼时间,陈晏起叹道:“放心,来得及。”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叶鹭疑惑地走到陈晏起身边,见他一路领着她往卧室走, 连忙撑着门框道:“我们还是待在客厅吧, 万一他们提前过来, 我们也方便开门。” “想什么呢?”陈晏起忍俊不禁地敲了下叶鹭的脑壳,带笑的语气里满是揶揄,“你还想不想好好走路了。” 叶鹭握拳砸他,被那人一把握在怀里,他声音总是悦耳, 故意摩挲着她的耳膜, 轻轻笑道:“还想让我帮你上药?嗯?” 陈晏起嘴上克制, 眼神却烫的吓人,叶鹭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鞋子踢到散乱在地的包装盒,不知道触发了什么开关,房间里突然响起了婚礼进行曲的前奏。 几秒过后,陈晏起欺身而来,叶鹭被反压在门板上,她认命地闭上眼,就听到房门被砰砰砰地敲响,外面有人喊道:“晏哥?在吗?开下门。” 叶鹭趁着陈晏起不注意,拔腿就跑,她手指都已经碰到了门把手,结果陈晏起突然从身后握住她的手腕,扶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靠向了房门的背面,他一个字都不说,像是完全听不到门外的催促声。 一吻落下,叶鹭被亲的喘不上气来,憋红了脸朝他瞪眼。 陈晏起复又靠拢过来,伸手替她拭去唇角的湿意,他呼吸也有些乱,捏着叶鹭的下巴微微抬起,又按捺不住地再次浅啄一口,然而才扭头一把拉开了门。 叶鹭从门口迅速挪到旁边,随手抓了把羽毛饰品低着头摆弄。 “你们俩干嘛呢?这么久才开门。”何最的声音从门缝里钻进来。 叶鹭把头埋得更低,只听陈晏起语气如常道:“就你一个人?”他探出身子往外看了一眼,道:“我们还以为你们都过来了,稍微收拾了一下东西。” 何最不做他想地往里走,看到桌上地上的一堆杂物,有些意外:“伯凯可以啊,搞这么多东西,怪不得非要我回来给你们帮忙。” 陈晏起径直走到卧室旁边的盒子面前,蹲下身拆开包装,里面的婚礼进行曲的声音一下就扩音出来,何最笑声最大,连忙跟过来把里面的小音箱拿在手里道:“怎么样?用婚礼进行曲唱生日快乐歌,是不是特别有创意?” 叶鹭:“……” 原来是你的主意。 不过,生日宴而已,以前他们也聚过,顶多就是吃顿饭或者去唱歌,怎么这一回弄得这么声势浩荡。 叶鹭下意识看向陈晏起,陈晏起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顺手指了指何最手里的小音箱,意味深长地朝她一笑。 “你们俩又打什么哑谜。”何最白了眼陈晏起,又委屈巴巴地看叶鹭:“一个晏哥就八万个心眼子,再加一个嫂子,你们俩合起伙来,阴谋阳谋的,我看都能诈骗地球。” 三个人说说笑笑的装饰完房间,夜色也近渐渐深了,叶鹭作为唯一的女生,掐着点给宋枝枝发过去一条消息,半个小时后伯凯就带着人一起回了家。 看到满桌的饭菜和生日蛋糕,宋枝枝明显诧异了一秒,紧接着就溢出笑容道:“我就说今天伯凯老跟着我,原来是偷偷摸摸搞事情。” 欢乐的气氛里,伯凯穿着不知道在哪换好了婚纱跳了出来,婚礼进行曲响起,大家起着哄给宋枝枝唱完一整首创新版的生日快乐歌。 宋枝枝平时最冷静,此刻却笑得最大声,伯凯平时最莽撞,可这一回却格外腼腆精细,仿佛任何细枝末节都值得他的关注。 何最提议说要合照,叶鹭转身从抽屉里翻出一个拍立得。 她挥了挥手站在前面要给大家合影,陈晏起见状便径直走过来,很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相机:“我来。” 何最平时最没眼色了,这会却特别会来事地上前说,“你们俩争什么,都站那都站那,我来我来。” 叶鹭不太喜欢拍照,最大的让步就是去漠河那段时间允许陈晏起拍了一大堆各种角度的背影,陈晏起对合照也没兴趣,加上非要做摄像师的何最,三个人杵在那,偌大的蛋糕面前,只剩下伯凯和宋枝枝两个人。 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肯让步。最后,何最突然转身,抱着拍立得“咔嚓”一声,直接按下了快门。 照片即时出来,叶鹭就着何最的手一看,底片的呈像里脸上沾着蛋糕的宋枝枝正朝着镜头微笑,而穿着白色婚纱的伯凯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满眼都是她的身影。 何最“哎呦”一声,被疾奔而来的伯凯一把打断了话语,他抽走那张照片,慌忙道:“谁让你拍的,还拍的这么丑?不会用就不要用!哎呀,我们还是用手机后置吧!倒计时拍照,大家一起拍个大合照。” 作为寿星的宋枝枝也笑道:“记得开美颜。” 笑闹声中,叶鹭侧过身抬头看向陈晏起,却发现他似乎一直在盯着自己,她轻轻地握了握他的手指,用口型小声问:“要不要拍一张?” 她和陈晏起在一起这么久,只在初次入住叶柳小区的那天,在洗水池边拍过一张半搂着的正脸合照。 除此之外,勉强算得上合影的,还有一张看极光时,陈晏起大脸自拍加她的半个背影的照片,这张图虽然是被她“胁迫”拍的,但是氛围感很足,她一直都很喜欢,还设置成了手机壁纸。 想到这里,她有些心动。 “去吧。”不等她再开口,陈晏起就像是洞察了她的心意,又无所不依的神明,挽着她的手,十指交扣地走到了人群的最后面。 自动倒计时在心中默念,叶鹭看着手机背面的摄像头,前排的何最抓起伯凯的裙摆,旁边的宋枝枝罕见地比耶,叶鹭脸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时,忽然感觉旁边的人微微侧身,伸手抚向她的脸庞,落下一个吻。 吻如蝴蝶掠过,镜头里只剩下她脸上的惊讶,以及陈晏起看向她时眼底沉坠的爱意。 热闹的尾声,伯凯忽然支支吾吾地走向宋枝枝。 宋枝枝正擦着脸上的蛋糕渍,看到他手指背在身后,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便转身笑道:“怎么了?你也给我准备了礼物啊?” 屋子里突然寂静一片,伯凯握紧拳头,正要将身后的礼盒拿出来,就听到谁的电话在响。 宋枝枝的注意力被吸引,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到屏幕里的备注,蓦地笑了起来,说:“啊,不好意思啊各位,我男朋友来接我,我得走了。” “啊?”何最率先惊愕出声,他嘴里还塞着半颗苹果,听到宋枝枝这话,立刻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学姐,你什么时候有的男朋友?都没跟我们说过。” 宋枝枝无所谓地笑了一下,“就这几天。”她似乎不是特别开心,表情里掺杂着太多沉甸甸的东西,摘下头上的生日帽,扫过面前有些挡路的伯凯,随手拿起包说:“先处处看呗,也不一定会长久。” 叶鹭本能地担心伯凯,虽然陈晏起没说,但她隐约能猜到刚刚那一瞬间,伯凯大约是有非常重要的话要宣之于口,现在意外突然降临,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更希望他说出来,还是再次深藏在心底。 宋枝枝走到门口,伯凯终于再次喊道:“宋枝枝。” “嗯?”宋枝枝疑惑地回头。 伯凯一步步地走向宋枝枝,他努力勾了勾唇角,语气一如既往的随意,“走那么快干嘛?生日礼物还没收呢。” 宋枝枝摆手,忍不住有些嫌弃:“不用了,年年都送,家里都要快被你堆满了。” 伯凯却异常的坚持:“收下吧。” 他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语气变得又轻又失落,“这礼物现在收刚好,以后,我再送,就不合适了。” 不合适?宋枝枝奇怪地看向伯凯手里的盒子。 她伸手直接打开,黑丝绒包裹的盒子弹开,露出里面两枚简约又特别的素戒。 “靠,凯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学姐有男朋友了?居然背着我们准备这么贴心的礼物。”何最冲过来,看着戒指啧声道:“我们输了输了。不愧是我凯哥。” 宋枝枝看着手里的戒盒微愣,随即便扣紧捏到了手心。 “有心,谢啦。”她说完,便赶时间似的急匆匆地出了门。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鹭看到伯凯还站在门口,想到宋枝枝看电话时他眼底的痛意,她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发堵。 她低头想了又想,连忙拎起外套走到门外:“我突然想起有个事还要问学姐,我出去一趟,你们先吃着。” 身后的光影越来越远,叶鹭的脚步不住地加快。 居民楼的楼道其实并不长,但是叶鹭追上去的时候,却发现早就离开的宋枝枝并没有走的太远。 她靠在墙上,手机屏幕里的光淡下去,看到叶鹭的时候,便缓缓地从黑暗里把自己支撑起来。 “他临时有点事,晚点才会过来。”宋枝枝主动解释,手指还在不自觉地摩挲着那个四方四正的盒子,见叶鹭似乎也有话说,便起身道:“陪我走走?” 两个人沿着叶柳小区往财大的方向走,走到叶鹭都觉得,如果他们再不回头,恐怕宋枝枝的男朋友就得改目的地时,宋枝枝终于主动说了这么久以来的第一句话。 “叶鹭,谢谢你一直都替我保守秘密。” 叶鹭微怔,有些不明白她突然提及这件事的用意。 当年叶鹭还在初三,宋枝枝就已经是市台节目晚会上经常出现的出色舞者,后来因为排练渐渐熟络,她才得知宋枝枝在高一第二学期出过一次意外,从那以后就不能再做一些高难度的舞蹈动作。 正因如此,在外人看来,前途一片光明的宋枝枝突然收了心思开始学专业课,后来哪怕是考上了本科,也自己创办了舞蹈工作室,她也再也没有上台表演过。 叶鹭一直以为,那场事故是宋枝枝心里的无法磨灭的伤痕。直到后来,叶鹭偶尔聊起导致她们真正成为好友的那枚璎珞,她才知道,原来造成那场事故的人,才是导致宋枝枝再也不愿意起舞的原因。 想到这里,叶鹭猛地刹住脚步。 “他回来了?”她警觉道。 看到宋枝枝点头,叶鹭终于证实了心里的猜想。 “我以前劝你不要靠近陈晏起,你不听。到了我自己,我才发现,就算明知道是重蹈覆辙,我也做不到想象中那么理智。” 宋枝枝颓然地靠在墙上,望着天上一轮有些惨淡的明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一直觉得我不会再爱上谁了,到头来才发现,其实是我一直都忘不掉他。” 叶鹭陪着宋枝枝一起站着,心里的忧伤缓慢地流淌,她心底那些隐而不发的伤势,也随着同类的苏醒,而浅浅□□起来。 “你要把自己变成一个他招之即可挥之则去的玩偶么?”叶鹭目视前方,轻声说:“可这样的你,还是他会珍视的你吗?” 叶鹭问道:“为什么不自私一点,选择对自己好的那个人?为什么非要让自己这么难过呢?” 宋枝枝笑道:“但愿你永远没有这样的时候。不然,你肯定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知道我也做不到的。”叶鹭打断宋枝枝。 她眼睛里的光冷冰冰的,语气却十分柔和道:“但人越是无法自拔,越需要有人帮你分清是非对错。不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变成完全陌生的样子,不是很可怕吗?” “如果有一天,陈晏起不爱我了,我却还是离不开他。”叶鹭扭头看向宋枝枝,唇角泛起决然的笑意,“真的走到这种地步,我就算是抽筋断骨,死里逃生,也要为自己奋力一搏。” 宋枝枝惨淡地笑了一下,看到手机屏幕再次亮起,她直接打过去几个字,然后起身朝着叶鹭道:“谢谢你陪我说话。他马上过来,我先送你回去?” “不用。”叶鹭看了眼不远处的门店,道,“陈晏起说明天想吃火锅,我顺路去买点底料。” 宋枝枝不再勉强,看着她上了路对面的深海蓝的车辆,叶鹭方才转身,迈向前面的火锅店。 此时很多店铺已经开始打烊,叶鹭试探地推开门,正想着碰碰运气,就看到脚下砸过来一张椅子,她被吓了一跳慌忙后退,抬眼间就看到早上看到的女同学被一个男人按着肩膀,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臭□□,装出那副可怜样给谁看?自从你嫁过来,我爸妈哪一点对你不好,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念书的时候就和人乱搞,都快高考了还能被学校退学,就你这样,竟敢在外面胡说八道,说我们亏待你。” 女生被打得脸都肿了起来,哭着吼道:“你胡说什么!我是因为家里没钱,不供我上才退学的,我结婚以后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 “而且,我已经……”她咬了咬牙,猛地住口。 她不知道想到什么,态度突然更为强硬地道,“就算我做错了事情,你也不能打我!否则我们就法庭上见,到时候你的家产,还有这个店,都有我一份。” “你!我——” 看到男人气狠了,随手就抄起桌上的餐具,叶鹭心里大惊,下意识上前用身体挡住女生。 后背上的钝痛袭来,男人看清自己砸的是刚进来的客人,蓦地松开了手,餐具落地发出砰砰的碎响声,男人连忙上前询问。 叶鹭见他没有刚才那么凶神恶煞,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她拧着眉头起身,先扶起惊慌失措的女生,见她还愣在原地看着自己发呆,叶鹭连忙先面向男人,她一副疼的几乎直不起的样子,当着他的面先在手机上按了几下,然后才沉声道:“我骨头疼的厉害,你们得先送我去医院。” 男人被吓得不轻,面对叶鹭只是去医院的诉求,无有不应。 看着远处被拦下的出租车,叶鹭不放心地看了眼男人,指着女生说:“让她陪我去。” 男人疑惑地看了眼叶鹭,见她坚持,便扭头又盯着女生。 他语气恢复冰冷,恶狠狠地喊道:“站那干嘛?死不了人就滚过来。” 叶鹭忍不住攥了攥手指,心里抑制不住地觉得慌张,见男人望向自己,她连忙说:“我男朋友马上就到,我看完大夫,要是没有什么后遗症,马上送她回来。” 店门口又来了一波生意,男人瞥了眼女生,似乎攒着秋后算账似的道:“赶紧去。”经过她时候,叶鹭隐约听到男人牙缝里蹦道:“办完事早点回来,管住嘴。” 出租车司机专注地开着开,叶鹭这才小心翼翼地看向女生。 她刚刚完全是出于本能的扑救,没想到男人竟然真的会砸下来,后背一阵阵地发痛,那一下的确是砸的很疼,她试探挪动身体,估摸着应该并没有伤到筋骨。 叶鹭回忆刚刚的情景,只记得自己当时脑子一懵,一心想着要先把女生带出来再说,完全是想到什么说什么,错漏百出。如果换了旁人,她也许不会这么顺利,但那男人明显并不在意女生,甚至对店里的生意都比对妻子还要关心,这才让她有机会得逞。 但现在,叶鹭冷静下来,突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难道她真的要陪女生要去一趟医院,然后再把她送回去吗? 这是她的家事,也是私事,叶鹭也拿不准,自己这么做到底是不是在帮她。 叶鹭没有问,女生也一直都没有吭声。 直到两个人做完检查,取了药要付钱的时候,叶鹭才道:“我自己来。” 女生蓦地抬头,看着叶鹭的表情,早就没了白日里的平和温柔。 “连你也瞧不起我,觉得我现在是活该,是不是?” 女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叶鹭僵在原地,她好半天才转过身,朝着女生不安道:“我这么带你走,是不是会让你很为难?要不我陪你回去,帮你劝劝他,有外人在,他也许会顾虑多一点。” 想到他们之前对话的细节,叶鹭试探道:“他是不是还不知道你怀孕了?要不,你们坐下来好好聊聊?” “叶鹭,你现在怎么这么假惺惺?”女生脸上表情狰狞,眼神恨恨地道:“你今天来,不就是来看我笑话,想看我撒谎被拆穿的样子吗?现在,你满意了?我欺负过你,现在却过的这么差劲,我一无所有,而你却什么都有了。” 叶鹭大脑一片空白,看着眼前女生突然逼近,转眼就变了一张面孔,内心的惶恐就像雪崩般轰然而下。 她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还是说,是因为自己的出现,才让女生受到了刺激? 叶鹭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剧烈的心跳声中,她轻声安抚道:“你先不要激动,小心肚子里的宝宝。” 女生这才像是被人触碰到了软肋,她缓缓后退几步,坐在过道里的银色椅子上,突然就抱头痛哭起来。 叶鹭没敢上前,便坐在对面给陈晏起发定位消息。 过了一会,对面的女生似乎也渐渐平复下来,她抬起头,有些凌乱的头发被她随手绑在脑后,看着叶鹭还没离开,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眼底的浓重的怨愤似乎变淡了一点点。 “你现在好点没?”叶鹭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正好她白天给自己的那个。 女生伸手接过,转身走向卫生间,叶鹭见她过去,便起身先去窗口拿药。 叶鹭根据药单对完药瓶,余光便看到女生从卫生间门口出来,径直就要下楼,她连忙跟上前询问:“你这么回家,会不会有事?要不先去朋友或者娘家避一避?” 女生斜了眼叶鹭,目光冷冷地落在前面,她不知道在想什么,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极其落寞。 “这个给你,你脸上的伤也要消肿。”叶鹭把药物一分为二,其中一部分直接递给女生,“我问过了,大夫说这些药,孕妇可以使用的。” 女生看了一眼药袋,抬头盯着叶鹭道:“不要你可怜我。” 叶鹭悬在半空的手慢慢落下,她看着女生越走越远,忍不住叫出了她的名字,她轻声道:“你不是说自己过的很好吗?为什么会是现在这样。” “还不是拜你们所赐。”女生蓦地回头,她盯着叶鹭,像是恨不得把她盯出个洞来。 “如果不是你当年联合他们污蔑我,如果不是陈晏起透露我被处分的事,我怎么可能会被家里带回去!你们现在都好端端的,可是我却不得不嫁给我不喜欢的人,过这种窝囊无比的日子。我就是不甘心,凭什么什么好事都是你们的,为什么厄运总是跟着我。” 叶鹭被她一席话说的怔在原地,当年明明是她频频针对自己,还当众造黄谣辱骂她,所以才被学校教务处通报批评,她何曾和别人合伙污蔑过她。 而且,白天的时候,她不是说陈晏起还帮去她家家访的老师整理相关材料,劝说她家里让她重新上学的么?怎么现在又变成了陈晏起害她变成现在这样。 叶鹭突然有些混乱,分不清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说的话,前后两套话术?”女生突然阴恻恻地笑了起来,她脸上的温度褪尽,道:“叶鹭,你以为你现在过的很好吗?你早晚,都会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 叶鹭静静地站着,听着女生发泄似的说:“你以为陈晏起是什么大好人吗?他可以把你高高捧起,就可以把你重重摔下。就像当年他对我一样,表面上是品学兼优的学生代表,转身就变成了威胁我注意收敛的阴狠面孔。” 女生笑得有些神经兮兮,她满是怜悯地望着叶鹭:“我本来不想跟你说这些的,我就是要看看你,看看你和这种人在一起,会不会比我痛苦百倍。” 她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突然间,她又歇斯底里道:“可你为什么要替我挡那一下,为什么要帮我?为什么要对我好。”她喃喃自语,“这世上哪有什么好人啊,要活着,只有谁比谁更坏,不是吗?” 看着女生声嘶力竭地瘫坐在地上,叶鹭的心也变得沉重无比。 这世上的人,真的只有谁比谁更坏吗? 她不知道。 但是对她好的人,她每一个都放在心里。 这些善意里,有全心全意只为她的,譬如她去世的爸爸,也有顺便捎带,施舍她片刻温暖的,像是辛老师,也有一些需要用交易来兑换的友情,比如孙箬灵。 可也有人,他们什么都不要,只是觉得在一起彼此很开心。 比如伯凯,比如何最,比如宋枝枝。 那如果这些善意里,有的人爱而深重,执念彻骨,为了她甚至不惜去伤害旁人呢? 这样的好,她真的承受得了吗? 要是,这个人。 他是陈晏起呢? 第47章 匹诺曹的鼻子 叶鹭突然觉得, 施岚波说的是对的,她的确冷血无情,自私又凉薄。 她就像是踩着同伴飞渡悬崖的羚羊,羚羊是为了存活不得已才牺牲同类, 而她顶着一副纯良面孔, 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所有来历不明的偏爱, 明明是手持刀刃的刽子手,却伪装得天真无知,连自己也被蒙蔽。 人心里一旦生了某种念头, 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就会像毒药一样深入骨髓。 叶鹭想着女生临走前看向自己时眼中寒凉入骨的冷意, 脑海里突然浮现起无数事件, 原本她从未觉得古怪或者蹊跷的细节, 一点一点地在她面前展开, 就像是白纸上沾了污渍,让强迫症患者感到无比煎熬。 她往后一靠,后背被砸过的地方突然一阵阵地发酸,她无力地挪动肢体, 说不出的疼痛随即便袭遍全身。 陈晏起匆忙赶来, 沿着医院里里外外找了个遍, 才在马路对面的电话亭里看到了蹲在地上,不知道在画什么东西的叶鹭。 “你来了啊。”叶鹭抬起头,侧脸冲着陈晏起笑,她几乎是坐在地上,柔软的黑发耷拉在胸前, 像瀑布一样落在铺在地面上的裙摆上。 陈晏起微微喘着粗气, 他站在红色的电话亭外面看着叶鹭, 昏黑的夜色衬得她肤色极白,尤其是那双明亮的眼睛,在璀璨灯火的映照下,就像是盛满了流淌星河。 可此时,星河黯淡无光,像是竭力求生的一潭死水。 陈晏起慢慢走到叶鹭面前,这才闻到她身上一股浓浓的酒精味,他拉开她的裙摆,就看到叶鹭身侧堆着一扎啤酒罐。 “谁让你喝酒的。” 他语气微冷,隐含着恼火,只是不知道这股愤怒,是气自己,还是气叶鹭。 叶鹭却熟视无睹,她又从身后拿出一罐,快速抱在怀里,像是藏宝成功的小老鼠。 “我还有。”她笑了起来,挑衅地看着陈晏起说,“就不给你。” 看着她开始耍酒疯,陈晏起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垫在她的身下,随她坐着。 见她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陈晏起干脆曲起长腿,挨着她一起靠在电话亭里。 她闹起来的时候,他跟着一唱一和。她不想说话,他就安安静静地陪她沉默。 看到电话亭里除了酒罐还有个塑料袋,陈晏起眼神镇住叶鹭,在她的表情抗拒之下掀开扫了一眼。 看到各色药物的包装信息,陈晏起目光骤然变沉,他目光定在她的确有些奇怪的姿势上,慌忙附身打量道:“你受伤了?伤在哪?” “皮外伤,已经看过了。”叶鹭枕着手臂侧过头看陈晏起,像是突然清醒过来,“陈晏起,你不管总是管着我。”她伸手戳了戳装药的袋子,有些得意地说:“你看,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叶鹭给陈晏起发消息的时候,什么都没提,只是发了定位让他过来接自己。现在,陈晏起来了,离自己甚至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可她心里却总觉得,陈晏起站得好远好远。 她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前一秒说的话,下一秒就完全记不清。 听到街边的车辆疾驰而去,叶鹭才像是想到了自己还在外面。她微微直起上身,她双手交握着,想了好久,才连忙问起:“伯凯怎么样了?有没有哭。” 陈晏起被她的措辞弄得有些想笑,他伸手将叶鹭揽到怀里,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道:“他没事。” “嗯。”叶鹭动了一下肩膀,像是有些难受。 看着满地的瓶瓶罐罐,还有那袋药,陈晏起还是不放心。 他先看了眼药袋上的医院,然后立即叫了辆车过来,见叶鹭根本不听话,他不得不冷下脸和她讲道理,好不容易把人说服帖了,这才将她轻轻扶起上车重新回到了医院。 检查报告出来之后,陈晏起的眉头总算是平整了一点点。 他站在医生的桌子对面,听着他一边说医嘱,一边责备他让病人喝酒,他频频点头,用心记忆,目光看到外面坐在叫号区的椅子上打盹的叶鹭,忽然想起一年前,他们也是在差不多这个时候来到医院。 那次,是她陪着自己来看横刺腹部的伤口。而这一回,是他带着叶鹭来检查后背的旧疾。 叶鹭也是拍了片才知道,原来她的伤处这么疼,并不是之前在火锅店挨得那下有多致命,而是这一砸,恰好引发了她以前跳舞训练时的旧伤。 要是换做以前,叶鹭必然是忧心忡忡,茶不思饭不想地担心后面几个月无法上台。 可这次,叶鹭却发现自己竟然一点焦虑都没有,就好像有比跳舞更重要的事情压在她的心上,她无力再去思考任何其他。 “陈晏起,我要是不跳舞了,你还会喜欢我么?”回家的路上,靠在陈晏起怀里的叶鹭突然小声问。 陈晏起深深地看了眼叶鹭,伸手按着她的后脑勺将人再次往身前拢了拢。 叶鹭不急着等一个答案,她就像是无聊的时候随口一说,忽然又问:“那如果我还是以前的那副样子,你会不会和我在一起?” “陈晏起,”叶鹭打了个哈欠,尾音拖得懒洋洋的,“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你的嘴巴是被缝上了吗?”她伸手去碰他的鼻子,一派天真地笑:“你是不是怕说谎了鼻子会变长?” “你放心,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喜欢你的。”她口齿不清地咕哝,下意识伸手抱住眼前人的胳膊,就像是趋光的飞虫抗拒不了焰火,她挨着陈晏起,靠近,再靠近,直到他身上的暖意传递过来,她听到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声,才像是被安抚似的,慢慢地闭上眼睛。 车辆停在小区门口,陈晏起小心翼翼地抱着叶鹭下车,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她才迷迷糊糊地清醒过来。 “在找钥匙吗?我有。”叶鹭伸手去摸,忽然发现自己身上一无所有,“陈晏起,我钥匙不见了,”她有些慌乱,像是丢了什么了不得的物件,“手机也找不到了。” 陈晏起今晚的耐心极好,他轻声哄着,“别急别急,在我里。” 可叶鹭却像是完全听不见似的,一个劲地重复,翻找,然后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我怎么这么笨,什么都做不好。”她趴在陈晏起怀里,不知道是身上疼,还是心里难过,乱七八道地嘟囔,“陈晏起,我好难受啊。为什么你们都不信我,都不喜欢我,都觉得我不够好,我真的……真的有那么差劲么。” 房门艰难地打开,陈晏起扶着叶鹭进门,叶鹭却突然蹲在地上,像个蛮不讲理的孩子似的,死活都不愿意踏进门槛。 “我要回家。”叶鹭突然赖着陈晏起说。 陈晏起俯下身,指着还有些混乱的房间说:“到家了。你看看,这里是不是我们的家。” “我不要这个。”她仔细看了一会,振振有词地说,“家里要有爸爸,妈妈,”叶鹭掰着手指头数,数到第三个,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出来。 陈晏起等着叶鹭的后话,突然就看到她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比划着说,“还有妹妹。她现在大概这么高,不知道还馋不馋甜食,最爱喝的草莓牛奶饮只有三天保质期,她总是在墙上,桌子上贴各种乱七八糟的贴纸,她唱歌好听,听说芭蕾也学的很好。” “她……”叶鹭停了下来,就像是老旧的机器突然停止运转,过了一会,陈晏起听到她说:“妈妈说,她以后都听不见了,再也跳不了舞了。” 叶鹭喃喃自语,陈晏起的脸色却渐渐阴沉下去。 他打开叶鹭的手机,翻到通讯记录里的某个号码,对面的叶鹭突然晃了一下,陈晏起连忙将她轻轻抱起,她应该是哭累了,再不挣扎,顺从地靠在他的怀里回到了温暖柔软的被窝里。 陈晏起被叶鹭盖好被子,正打算起身,叶鹭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领口,他看向叶鹭的脸,她始终都闭着眼,只是眉头皱的很紧,像是噩梦缠身一样。 卧室门轻轻关上,叶鹭下意识抱紧了被角,她有些不舒服地伸手拨了耳侧的头发,然后再次把脑袋埋进了被子里。 门口忽然拉开一条细长的缝隙,狭窄的光影落在被子上,陈晏起静静地看了眼安睡的叶鹭,确认她真的睡了过去,这才再次关上房门。 客厅里传来青年刻意压低的嗓音,黑暗静寂的室内,叶鹭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 叶鹭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陈晏起已经留言去了公司。 她按部就班地洗漱,梳妆,换好衣服之后,才从厨房保温箱里端出陈晏起早就准备好的早餐,一切都做完之后,她顺手提了家里的垃圾袋,就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地出了门。 银行早上九点钟上班,叶鹭一进门就看到大堂经理迎面而来,她平静地说完诉求,便被他热情地询问细节,紧接着直接引入贵宾室。 “好的,叶小姐,您的业务已经办理完毕,正常情况下,预计将在三到七天内如期到账。” 叶鹭确认完细节,转身走出银行大厅,她站在湿漉漉的马路边缘,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掏出手机点开了那串只打过一次的电话号码。 施岚波接起的瞬间,叶鹭便直接道:“钱已经打了,进的是你的账户。还有,这一年以来叔叔给我打得所有钱,我一分钱都没花,全部原路返还。” “什么?”电话那头的人先是诧异,反应过来后,紧接着连忙致谢,“叶鹭,谢谢你帮忙,上次是妈妈语气不好,你别怪妈妈。你放心,这笔钱我们肯定会还你的。” 叶鹭无声地点头,听着对话对面同样沉默的呼吸声,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和施岚波之间,除了硬邦邦的道谢和言不由衷的道歉,似乎永远没有旁的话可以再说。 她刚要挂掉电话,突然听到对面道:“叶鹭,你刚刚说你叔叔这一年来一直在给你打钱?” 听到施岚波的疑问,叶鹭心里隐隐泛起一个不好的猜想。 下一秒,施岚波便道:“除了去年那笔八万块的款,我和你叔叔从来没有再给你转过账。” 从来都没,转过账。 那这么长时间以来,每个月好几万的钱,是谁给她的。 叶鹭大脑一片空白,耳畔就像是失聪似的什么都听不清,直到施岚波叫她名字的声音再次传过来,她才像是重新回到现实,入耳便听到她说,“叶鹭,是妈妈一直亏欠你,等这次你妹妹手术成功,我们稳定下来,你就过来粤州岛吧?这里虽然没有沪中那么繁华,但是妈妈一定会尽全力好好照顾你。” “妈。”叶鹭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失真,她清了清嗓子,有些疲惫道:“我今年二十一岁了,已经不需要别人照顾。” 而且,这种因为金钱馈赠而短暂涌现的母爱,到底能持续多久呢? 叶鹭冷笑,朝着话筒对面的施岚波缓缓道:“您可能是有些误会。” “我答应打钱,可不是我因为有多孝顺。”她望着不知道何时突然乌云遮蔽的天空,淡淡地开口,“这笔钱,是爸爸留给我唯一的东西。就像您,也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不管您以后用这笔钱做什么,我都不会干涉,也不需要您来偿还。我只是想,和您最后做个一场交易。” 施岚波难掩慌乱地道:“什么交易?” 叶鹭定定地看着台阶上被风卷起的枯黄树叶,一步一步地走下又高又陡的青石台阶。 “我听到昨晚陈晏起和你打的电话了。”叶鹭不带任何情绪地陈述,听到话筒对面的似乎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她脚步继续,稳住声音开门见山地问道:“当年,你们突然离开沪中,是不是他一力促成的。” 施岚波沉默了多久,叶鹭就等了多久。 城市上空就像是坠了一朵铅色的云,叶鹭听到头顶的枝头瑟瑟作响,呼喝而过的大风穿过街道,她将凌乱的长发压在围巾下方,看着落在大衣上的雪花,然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道:“他能给你们的,显而易见。我想知道的是,你答应他的条件。” 事到如今,叶鹭早就不那么在意施岚波的冷漠,只是她想知道,这一次,陈晏起擅自剥夺的,又是她的哪样东西。 “阿鹭。”施岚波颤着声道,她似乎有许多话想到解释,可对面女儿的过度镇静,她手足无措又无计可施,她这时才发现,自己从来都不知道如何和叶鹭相处,聊天,她用惯了的那套哄孩子的招数,在她身上完全不适用。 大约过了一刻钟,话筒对面的哽咽声渐渐平息,叶鹭听到她断断续续地说:“陈晏起说,让我们一家人离开沪中,永远都不要再打扰你。” “还有呢?”叶鹭艰涩开口,声音几近无声。 施岚波道:“没有了。” 没有了。 真的没有了吗? 叶鹭抬头,白花花的大雪像是要将她埋葬,她眼睫上沾到几片雪花,下意识眨眼,形状便融化入眼,又从眼尾滑落。 “好,我知道了。” 叶鹭按掉电话,随即打车赶到机场,距离最近一趟航班落地还有半小时,她毫不犹豫地给孙箬灵打过去一通电话。 “我这会要去聚餐,怎么了叶鹭?”孙箬灵那边有些嘈杂,她似乎是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大一点,传到叶鹭耳朵里时就显得尤为刺耳。 叶鹭:“你知道钱老师现在在哪个医院吗?” “钱老师?”孙箬灵有些迟疑,不知道想到什么,她突然压低了声音问:“你说的是上回你顶替上台的那个钱老师吧?就是扮演卫将军的那个男演员?” 叶鹭觉得奇怪,忙道:“他怎么了吗?你怎么这么问。” “也没事。”想到刚刚在车上的不愉快谈话,孙箬灵说,“他那人就是个事精,自己没运气就算了,逮着人就说是你抢了他的机会,说话酸的不行。” 叶鹭的不安越演越烈,她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还在住院治疗吗?” “治疗什么啊?我们导演组了局,叫了还在京的演员一起吃饭,来了不少团里的舞蹈演员,他好像是跟别人一起来的,刚刚下车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 孙箬灵随口吐槽,不想身后正好追上来一个同学,她吓得手机差点掉在地上,忙向叶鹭道:“那先这样,我得进场了,去晚了显得我没礼貌。” 叶鹭立刻道:“你们聚餐的地址发我一下。” “你要来找我啊?”孙箬灵瞬间来了精神。 叶鹭点头道:“嗯,不是还欠你一顿饭。” 她说完,就循着机票的检票口走了过去,航班起飞之前,又特意给陈晏起发了条消息: [Y:朋友找我有点急事,我提前回学校了。] [1717:谁] [Y:孙箬灵] [1717:嗯路上注意安全] [Y:嗯嗯] 在空姐的反复提醒下,叶鹭直接按下了关机。 动画启动的前一秒,她看到屏幕上方又弹起一句消息: [1717:还回来吗?] 回来吗? 叶鹭扭头看向窗外。 她突然,也很想知道。 第48章 诱饵 叶鹭没想到, 钱方名会疯了一样躲着自己。 从她出现在聚会散场出口的那一刻开始,钱方名脸上就浮现出一种本不该属于他的恐惧和慌张,他眼神闪躲,刻意和叶鹭保持着距离, 在得知叶鹭要一起去下一个场地时, 他甚至不惜拂了院领导的面子, 也不愿意继续待下去。 叶鹭朝着钱方名望去,见他一撞到自己的眼神就猛地错开视线,不等她走近, 男人就退到人群最后, 几乎是踉跄着再次进了商场。 “他是不是做什么亏心事了?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一直在关注叶鹭的孙箬灵看到钱方名这幅样子, 忍不住扭头挨着她小声嘀咕, 见叶鹭的视线还落在钱方名消失的地方, 她抬肘撞了一下她的胳膊, 道:“发什么呆呢?” 叶鹭叹了口气,看着钱方名离开的身影,心里忍不住道:他有没有做亏心事,她不清楚。但, 也许, 他是真的见过不该见的人。 陈晏起教她武术动作的那天晚上, 他说的那句“放心,一定能上”突然响在耳畔,叶鹭忍不住开始怀疑,他当时为什么会那么笃定?而结果,也确实如他所说。 陈晏起真的去找过钱方名吗?什么时候去的?他到底跟钱方名达成了怎样的交易。 叶鹭收回视线, 注意到孙箬灵一直在审视自己, 便转过身随口道:“钱老师可能是家里真的有事, 才那么着急。” “这倒是,听说钱方名的女儿眼睛看不见,最近刚做完手术,他又是个单亲爸爸,每天大半的时间都在操心孩子的事。” 孙箬灵就像个八卦小宝库,时不时就蹦出几句闲话,“按理说他年纪都那么大了,换旁人早就退了,可到现在还死撑着,估计也是没找到好去处,想靠这点工资养活家里呗。” 钱方名的私事叶鹭倒是头一回知晓,她着意听着,只听孙箬灵话锋一转,又不屑道:“你说他都这么惨了,怎么就不知道积点口德?” 她瞥向叶鹭,义愤填膺道:“你都没听到他那副阴阳怪气的样子,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好像他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别说了。”叶鹭见有人过来,伸手拉了把孙箬灵。 见她一脸被打断说话后的不高兴,叶鹭便压低了声音,在队伍后面耐心道:“看事情也不要光看表面,就像是你当初看我,不也觉得我是那种为了上位出卖自己的人么?” “我哪有。”孙箬灵被叶鹭戳穿,连忙又为自己辩解,“我当时真没觉得你是在撒谎,要不是你老不搭理我,我能因为担心你被人骗到处放烟雾弹么……而且,”她声音渐渐变小,偷偷瞄了眼叶鹭说:“你会这么快回京,不就证明,我说的也没说错。” 如果叶鹭和陈晏起真的毫无芥蒂,怎么可能不趁着假期好好腻歪,她突然孤身一人回到京都,在孙箬灵看来,八成就是和陈晏起闹掰了。 闹掰了也好,陈晏起那张妖孽似的脸,放在哪里不是祸害。 他能骗叶鹭一次,就会骗第二次,叶鹭那副柔柔软软的样子,要是被他吃得死死的,哪还有翻身之日。 孙箬灵心想着,更觉得自己是做了一桩大善事,听到不远处同学的喊声,她抬起头,就看到叶鹭已经抛下她走得老远。 “唉,你等等我。” 回学校的公交车要反方向走一百多米,她连忙追上去,再看叶鹭就觉得心情畅快,于是又东拉西扯地说起这段时间京都的新年活动,顺便跟叶鹭推荐了几处元宵期间限量开放的烟花景点,一直到上了车,嘴巴都没闲着。 公交车缓缓地停在红绿灯面前,叶鹭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和孙箬灵的对话,目光落在眼前的商场出入口,她紧紧握着座椅把手,下意识留意着商场周边的人员流动方向。 看到车窗外顺着栏杆掉头重新往回走的男人,叶鹭微微收回视线,低着头在手机里查了一下附近的骑行路线。 [1717:快到学校了] 陈晏起的信息及时跳出来,叶鹭下意识环顾四周。 如果不是她确信,在这个节骨眼上,陈晏起不会冲动到抛下一切追着她来京都,她几乎要以为,他就在这趟车上的某个角落,正好整以暇地盯着她所有的小动作。 刚和陈晏起有交集时,他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哪怕对着她温声细语,但大多数时候他身上总有一种让她揣摩不透的隔膜,像是将她推远,又像是在无限地将自己屏蔽其中。 后来,他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叶鹭经常便觉得,陈晏起其实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外热内冷,他是个急性子,他也热烈而鲁莽,他会黏着她不肯起床,也会下意识里想要占据她所有的一切。 就像现在,陈晏起身在遥远的沪中,可他却像是遥控一切的主宰,哪怕她只字未提,他也有能力将她的航班信息掌握得一清二楚,甚至连往返学校的路程时间都算的无比准确。 叶鹭把手机塞进口袋,看着公交车即将停靠在下一个站台,她正准备排队下车,抢到座位的孙箬灵突然从自己身侧站了起来,她就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突然一把抓住她道:“离学校还有好几站,你去哪?” 她扫过叶鹭兜里的手机,犹疑着,突然问:“叶鹭,你又说话不算数。你不请我吃饭了?” “你怎么总是说话不算数,我给你写的食谱攻略你一样都没照做,还想不想好好吃饭了?” 陈晏起偶尔抱怨她的话突然在耳边想起,叶鹭感觉心脏像是被什么轻轻击中,鼻子一酸,莫名就有些迟疑起来。 孙箬灵看到她脚步停顿,扫过窗外已经渐暗的夜色,忙道:“先回学校?有什么事情,我们明天再出来。正好我这段时间都有空。” 察觉到叶鹭有些心事重重的,孙箬灵随即又说:“喂,你该不会是舍不得一顿饭钱,故意躲着我吧?” 听着孙箬灵虽然刺耳,但明显关切的话语,叶鹭突然记起那条已经被她删掉的长长的提醒短信,她扶着栏杆,再次扭头看向孙箬灵,目光渐渐温和,随即一如往常道:“刚吃完又吃?你这么着急,是怕我会赖账?” 孙箬灵心里不是那个意思,但是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本能地觉得叶鹭有些不对劲,但她和叶鹭本来也没多少接触,想了想,又怕是自己过于敏感,于是便松开手道:“谁稀罕你那顿破饭,那你去忙,我先回去了。”见站台上都没几个人了,她又补了一句,“注意安全啊。” 叶鹭点头,迅速跳下后门。 她毫不迟疑地走向共享单车区域,扫码的时候,脑海里却突然蹦出陈晏起教她骑车时的场景,她手指微顿,将思绪暂且放在脑后,又下定决心继续操作了下去。 上回陈晏起扶着她学骑车时,还是夏天的院墙里,杳无人烟的道路两侧爬满了蔷薇蔓蔓,墙头清风掠过梧桐,像是奏响乐声萧萧。 她大着胆子蹬下脚踏,完全不用担心会不会失败,摔倒,因为她知道,有人永远会在她后面帮她兜底。 而现在,叶鹭扶着自行车,突然意识到自己终于要独自漏夜疾行,沿途萧条的洋槐枯枝在寒风里微微晃动,张牙舞爪地倒映在淡黄色的墙壁上,就像是哪里钻出来嶙峋怪物。 叶鹭一路骑得胆战心惊,每到红绿灯都忍不住下地推车前行,愣是把地图上只需要二十分钟的骑行路程,耗成了一个多小时。 她出了一身热汗放好自行车,穿过狭窄的生鲜蔬菜店面,终于找到了钱方名所在小区的正门门口。 叶鹭看了眼手机,已经是晚上九点钟左右。 她来京时走得急,身上只穿着件黑色低领毛衣,外面套着米白色带帽棉衣,腿上更是只有一条宽阔的牛仔裤,此时冷风一吹,她后背一阵阵的发凉,冷风灌进领口,她下意识缩了下脖领,却只觉得脑袋一阵阵的发愣。 上次钱方名在台上受伤,叶鹭就曾听其他探望过他的舞蹈演员说过他家的地址。 她也不知道等在这里碰到钱方名的几率有多高,但是这里是他家,叶鹭想,没有人会永远不回家。而她,也确实没有更加聪明的办法,让他愿意见自己一面。 车辆旁边的路灯像一只俯瞰自己的怪物,街道对面的打折的水果店正在匆匆收摊,叶鹭靠在墙上,看着手机屏幕里的消息发呆,直到手脚都冻得发僵,才蜷着手指,重新缩回到了单薄的口袋里。 肚子突然响亮地叫了一声,叶鹭活动手脚,让自己原地挪动起来,等到身体不那么紧绷,兜里的手指不那么僵硬,她才掏出手机查快速了一下附近的餐厅。 她正低头看手机,迎面突然走过来一个戴帽子的男人,男人还算客气,递出一张名片,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某娱乐公司的工作人员,想要邀请她去拍摄一个文艺电影。 叶鹭没什么兴趣地婉拒,男人似乎是怕再聊下去惹人厌烦,于是遗憾地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 那人刚走,叶鹭左右看了两圈,便又把自己往角落里挪了挪,正巧隔壁胡同里窜出来几个打扮新潮的青年,远远看到叶鹭一个人站着,突然就凑在一起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周围的店面几乎已经没几个顾客,胡同附近也没有太多行人,叶鹭扫过陈旧的小区正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人的门卫室,觉得有些不安起来。 她把手机摁灭,静静地捏在口袋里,正要穿过小区门口去另一边等待,就看到刚刚还在路边聊天抽烟的青年,突然朝她频频看过来。 叶鹭脚步加快,眼前突然跳过来一个人影,她看不清那人的面孔,只听到他吊儿郎当地开腔,说:“美女,我们迷路了,你是住这块吗?过来帮我们指个路呗?” 叶鹭张了张嘴,险些暴露自己的底细。 她不动声色地往小区门口挪了挪,正打算转身径直走开,突然感觉肩头搭过来一只大手,那人手劲很大,使劲一掰,她肩膀上的伤就再次疼了起来。 叶鹭下意识歪着身子,闷哼一声。 男人的手还握着她的肩膀,忽然笑着扭头吆喝了一声,一群人全都围了过来,叶鹭感觉有视线不住地落在她的身上,那人更加肆无忌惮道,“小妹妹,叫的这么好听,练过啊?” 难以言喻的屈辱涌上心头,她把头低低的更狠,奋力甩开男人的推搡,然而随着人群越逼越窄,她不自觉间就被带到了一处角落。 草坪上的松柏落下巨大的阴影,附近一个人都没有,叶鹭惊慌地用包甩开面前的男人,在他们毫无顾忌的哄笑声中,她几乎是拼尽全力拔腿就往路边的车辆缝隙奔跑,她刚冲出路面,迎面就撞过来一顶刺目的亮光。 亮光停下,有人从驾驶座走了出来。 陈晏起?叶鹭心里下意识想到这三个字,紧接着,她看到一个陌生的男生从光影里过来,与此同时孙箬灵的声音也骤然从车门处响起。 叶鹭反应过来时,扭头再看身后,便发现原本纠缠自己的那伙人早就已经不见了。 “谢谢。”叶鹭低着头朝着男生致谢,心有余悸道。 “这有什么?”孙箬灵大大方方地一挥手,豪气冲天地说:“这有什么!我朋友就是你朋友,有什么好客气的。” 旁边的男生嗤笑一声,像是在嘲讽孙箬灵的狐假虎威。 他就着叶鹭的肩膀往后打量,见四周的建筑物老旧,便朝着叶鹭疑惑道:“这边是老城区,三不管的地界,什么流氓混混都有。你怎么跑这儿了?” 叶鹭对这一带并不熟悉,也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目的,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 孙箬灵观察叶鹭神情,见她面露难色,连忙挡在男生面前回怼道:“你管那么多,京都又不是你家的。” 男生不耐烦地看了眼孙箬灵,像是本就是不情愿地被拉过来充当“英雄”,见两个人没什么大事,直接车钥匙扔给孙箬灵说,“我还有事,你们自己早点回去。” 说完,他就真的走了,留下叶鹭和孙箬灵两个人面面相觑。 “见色忘友的家伙,肯定又跑去和谁约会了!刚刚还说这里危险,现在就丢下我们。” 孙箬灵随口嘟囔,扭头看到叶鹭脸色不太好,表情也有些不悦,连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我不是有意跟踪你的。我只是那会看到你盯着手机发呆,也没有回复陈晏起消息,心里就有些不放心,想到你一直很关注钱方名的样子,就想过来这边碰碰运气。没想到你真的在!” “叶鹭,你和钱方名是有什么过节吗?他该不会因为上次角色的事情对你心存怨恨吧?是他让你过来见面的?”孙箬灵一个劲地脑补猜测,完全不给叶鹭机会解释。 叶鹭的肚子突然响了一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明显。 见叶鹭尴尬,孙箬灵这才道,“还是先上车吧?这附近有个商场,我们过去吃点东西。”她拍了拍胸脯,十分大方道:“我请你。” 夜路几乎畅通无阻,孙箬灵去停车,叶鹭便自己先到商场点餐。 厚重的商场帘子被人打起,叶鹭下意识退避到一旁,她仰起头,隐约看到出来的人身体僵直了一下,然后就像是不认识她似的,快步离开了她的视线。 钱方名!叶鹭反应过来,顾不得自己的形象,连忙冲到他面前伸手拦截道:“钱老师?”待看清男人的面容,叶鹭连忙道:“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男人一味要推开叶鹭的阻扰,叶鹭更不肯让步分毫,她打量男人此时完全看不出受伤痕迹的腿,心里顿时疑窦丛生,她生怕他又找借口离开,便忍着心里的不安,直接问道:“钱老师,你的腿伤没有他们说的那么严重,为什么你还要把上台的机会让给我?” “我知道老师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叶鹭小步挡在钱方名面前,她仰起头,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刚到舞团的时候节奏总是跟不上,是您耐心开导我,还亲自纠正我的舞蹈动作。我知道,就算我顶替了您的位置,因为您的角色出名,您也只会为我高兴,不会有任何抱怨。” “您现在这样,是有其他原因,对不对?”叶鹭循序渐进地出声,见钱方名略微有些松动,方才轻轻地央求,“能不能告诉我。” 钱方名仿佛彻夜逃窜,终究还是被捕获的逃兵,直到叶鹭将话说到这种地步,他这才略微抬起眼皮,有些心虚地看向叶鹭,“叶鹭,你要是真为我好,就当没见过我,别给我制造麻烦。” 制造麻烦?听到这四个字,见钱方名又要离开,叶鹭站在原地,大声道:“有人威胁你,让你放弃舞台,是不是?” 钱方名后背绷直,瞬间僵在原地。 身后叶鹭的声音越来越近,“钱老师?”她举起手机,露出壁纸上陈晏起笑得有些英气的半张大脸,隐约有些颤抖道:“是不是他。” 钱方名看着照片里的人脸,下意识偏开视线,他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肯说,只是不耐烦道:“和你无关的事情,你别问了。” 他铁了心要走,叶鹭再怎么努力也根本就拦不住。 ?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不甘心地反复确认道:“陈晏起逼你放弃的?”她不可置信地回忆,甚至不吝以最大的恶意开始揣测,她惊愕道:“难道那起事故不是意外,是他做的?” 钱方名这才顿住脚步,心里的煎熬和挣扎像是终于要得到释放,他紧了紧拳头,在良心与恶念的缠斗中猛然回头,“我也想真相就像你说的这样,那我就能正大光明地为自己讨个公道。” 男人望着她的眼睛,忽然苦笑道,“叶鹭,你把我想的太好了。” “陈晏起的确让我放弃角色,可我也确实拿了他的钱。” 他后背微微弯起,垂着眼战战兢兢地跟叶鹭哀求道:“如果你是因为那些闲言碎语而找我,那我现在就给你道歉。叶鹭,看在我也教过你的份上,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以后也不要再提这件事,就当你从来都不知道。行不行?” 叶鹭吃惊地望着钱方名,男人脸上突然露出一个疲惫至极的笑容:“如果你非要闹得人尽皆知,那我昧着良心拿到的所有,到头来都会变成一场空。”他几乎要跪在叶鹭的面前,“我已经丢掉了我的尊严,你还要继续逼我吗?” 看着昔日敬重的前辈此时一脸哀求的看着自己,叶鹭忍不住一步步后退,她不明白,为什么她明明是想要帮他,可现在她反倒像是变成了那个手持利刃的坏人。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所得到的一切,都要以自己最不想要的方式获得。 当初被推下泳池时,她是讨厌欺负自己的女生,可她从来都没想要她退学,毁掉她的人生,让她一辈子都身处绝望。她的确怨恨施岚波冷漠偏心,永远都看不到自己,忽略自己,甚至视她为累赘负担,可她从来没想过要让他们被驱赶出沪中,以至于在异地他乡遭遇不幸,一次又一次至亲生死未卜的痛苦。她是渴望舞台,想要抓住每一个机会,可她以为,那本该是靠着自己一步步的积累和机遇,心安理得才拿到的机会,而不是像现在,所以的一切,都是陈晏起精心算计的结果。 她就像是个干干净净的坐享其成的人偶,头戴王冠,身披光环,看起来光彩夺目,可前往巅峰走出去的每一步,都踩着数不清的骷髅和哀嚎。 看着眼前满眼哀求的钱方名,叶鹭感觉心里像是被灌满了重铅,一点一滴的坠痛里,她视线模糊,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任何一条路。 不知道过了多久,钱方名已经离开,而孙箬灵也匆匆而来。 “不好意思,倒车花了点时间。”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见叶鹭脸色奇差无比,连忙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叶鹭你别吓我。” 她正询问着,叶鹭突然感觉电话在震动,她看到来电显示,即刻接通,只听到对面照顾蒋世蝶的护工急忙道:“叶小姐,您现在方便过来吗?” 叶鹭有些头重脚轻,她强忍着突如其来的眩晕感,正想说自己正在京都,突然就听到护工急得哭了起来说,“太太记挂着您上次说的雁钗,非要回老洋房那边去找,我拗不过,就想陪她去走一圈。结果……结果我回去拿外套的功夫,她人就不见了。” “我给陈先生打电话,陈先生一直不接。叶小姐,您可以帮帮我吗?要是太太出事,陈先生一定会生气的,我……我实在不知道该找谁。” “你别急。”叶鹭感觉自己像是丧失了思考能力的傀儡,本能地道出这三个字。 她大脑一片混乱,只记得护工说蒋世蝶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才走失了,叶鹭怔怔地站着,突然看到孙箬灵还站在她的面前,她连忙嘱咐护工先报警,然后便挂了电话央求孙箬灵道:“可以送我去机场吗?我得回去一趟,我家里人走丢了。” “丢了?在哪丢的。”孙箬灵急忙询问,下意识便带着叶鹭一起去地下车库。 等到叶鹭简单陈述完情况,孙箬灵突然放缓了脚步。 她回头看着叶鹭,像是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叶鹭,你先冷静点。” 孙箬灵努力跟叶鹭梳理状况,“京都到沪中少说也得两三个小时的航班,你现在赶回去根本无济于事。而且你已经报警了,那警方肯定会及时处理的。” 她小声安抚:“你先别慌,这件事应该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 叶鹭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刚刚有些反应有些激烈。 她一心里想着蒋世蝶因为自己走失,她又神志不清,下落不明,肯定会遇到危险,想要立刻回去帮忙,却唯独忘了,她们隔着几千公里的距离,而真正能帮到他们的人其实就在沪中。 蒋世蝶失踪,护工第一时间找的必然是陈晏起。陈晏起从来都不是会不给自己留后路的人,不可能没有预想过这种情况的发生。 更何况,现在的蒋世蝶根本只有他一个依靠,而她更是他的亲生母亲。 退一万步,即使护工真的找不到陈晏起,她还可以联系罗叔,可以报警求助警方,怎么都不至于来找自己。 唯一的理由,那就是她是刻意来找自己的。 因为,她笃定,不管蒋世蝶到底有没有走丢过,不管这个理由看起来是多么的经不住推敲,只要她向自己说出这句话,自己不管在哪,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都会毫不犹豫地赶回去。 而这一整件事的授意者,那个敢这么笃定地信任她,了解她,知晓她,知道用这样的办法,便足以让她乖乖听话的人,只有—— 陈晏起。 叶鹭出乎意料地平静下来,她犹如被关押已久求仁得仁的困兽,在危机的最后关头,终于等到了垂涎已久的钥匙。 而那个手持钥匙的人,正以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姿态,负手立于原地,等待着她一步一步,不容抗拒再次回到他的身边。 第49章 身世 叶鹭从来都没有这么累过, 可一旦闭上眼,陈晏起脸庞就会立刻浮现在眼前,清晰至极。 她蓦然警觉,明明他们只有一年多的相处, 可陈晏起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 将他彻底嵌入了她的生命里。此刻, 他们骨肉难分,自己无处可逃。 叶鹭从来都没有这么畏惧过一个人,她说不上来到底在怕什么, 但他们曾经那么亲密无间, 可直到现在, 她才发现自己根本就不了解陈晏起的所思所想, 就像是佟霜当年说过的, 她根本就不懂陈晏起, 不知道他每走一步的思量与权衡,更不明白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时至如今,他到底想要什么呢?自己对他来讲,到底又有着怎样的分量。 叶鹭开始后知后觉地思考, 却发现自己大脑一片混乱, 她就像是坠入蛛网的猎物, 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等待着未知的迫近。 而她所笃定的——陈晏起从来都不是会贪图财帛利禄的人,可他这一年以来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把辰起的起死回生放在第一位。 叶鹭想不通,曾经最讨厌殷勤献媚, 受人摆布的人, 为什么会为了保住一份只剩下空壳的产业, 让自己变成现在这幅蛇口佛心,不择手段,行事激进的模样。 她佯装懵懂,不愿捅破的那层窗户纸,正在被一层层撕碎,渐渐展露在她眼前的,是她自欺欺人,不肯面对的陈晏起。 “哎?前面有人在等车。”孙箬灵突然出声,扭头看到叶鹭发呆,突然道:“好像是你朋友,要不要顺路捎他一程?” 朋友?叶鹭不记得自己在京都还有称得上是朋友的人。 她顺着玻璃窗看过去,一眼就望到路边行李箱旁边站的笔直鹤立的青年,他生得白皙,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淡定从容,在黑夜里尤为耀眼。 叶鹭有些恍惚,一瞬间她以为是陈晏起站在那里。 如果陈晏起没有被遭遇那些变故,叶鹭想,他一定也这么干净纯白,肆意高傲,甚至,他会比任何人都要光辉灿烂,霁月光风。 思绪刹那而过,叶鹭动了动嘴唇,有点踟躇道:“问问吧。” 闻鹤因为等车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此时看到有车辆愿意搭载,连忙上前询问。 车窗降落,面带微笑的叶鹭突然撞入他的眼帘,他下意识便看了眼驾驶座,然后才从她的话里回过神,连忙转到后备箱去存放行李。 “真是太谢谢了。” 得知叶鹭也是要回沪中,两个人正好同路,闻鹤终于松了口气,“要不是遇到你们,我今晚可能就得露宿街头了。” 孙箬灵是个自来熟,瞄到闻鹤长得又好看,下意识就热情起来:“助人为乐嘛,不要客气不要客气。”她有些好奇,“这大半夜的,你怎么这会打车?都这个点了,能打到才怪。” “本来有预约的,但是我下课的时间晚了一阵子,出来的时候订单已经被自动取消了。”闻鹤笑着叹气,“要不是赶这趟航班给我奶奶贺寿,我也就不这么着急了。” “原来是这样。”孙箬灵闲聊着,捕捉到闻鹤的前一句话,忍不住又问:“你们学校寒假还要上课啊?航大这么卷的?” 闻鹤笑道:“我是去帮学长到兴趣辅导班代课,今天最后一天。”说着他眉头一挑,语气有些疑惑:“你怎么知道我是航大。” 不光闻鹤,连叶鹭也有些意外。 叶鹭扭头看向孙箬灵,孙箬灵心虚地咬了下嘴唇,然后在车内的沉默中,尴尬地轻咳一声,方才不好意思地招供道:“那个啊……我们学校论坛有人拍到过你和叶鹭在一起的照片,我当时就好奇,所以就找人打听了一下。” 孙箬灵哪来的这个事事爱打听的毛病,叶鹭短暂腹诽,只听到她又“哎呀”道:“谁让你长得那么帅呢?我原来还以为你是叶鹭那个正牌男友。”说完,她又连忙补救,“啊我不是说你不帅啊,就是我当时正以为——” “下个路口要右拐。” 叶鹭感觉孙箬灵又要嘴上没把门,连忙出声打断,孙箬灵觉察到叶鹭和闻鹤之间似乎没有好到无话不谈的份上,这才乖乖止了话头,专心致志地盯着导航开车。 车内瞬间安静下来,叶鹭心里却稍显不安。 她和闻鹤只在指挥学院附近的公交站见过一次,没想到会被认识的人无意中拍到,如果孙箬灵说的那张照片真的已经被传到了网上,那以陈晏起惯常翻看京舞论坛的频次,他很可能也会看到。 和陈晏起在一起之后,叶鹭其实是有意保持和异性的相处距离的,哪怕是和伯凯,何最这些熟悉的人,她也不再像以前最要好时那么无话不谈。 陈晏起嘴上很少会约束她,但叶鹭却能感觉到,他很不喜欢她和别人走的太近,一点点都不行。 叶鹭心里想着,下意识往后微靠,后座闻鹤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骤然袭入鼻腔。 这味道。 她突然想到自己给陈晏起表演昆曲时,他问她怎么突然用起了雪松味的香水,那时候她以为他只是随口一问,但此时,联想到他那时刚刚从京都赶回来,叶鹭心底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你,”叶鹭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自从上回告别,这算是她和闻鹤第一次像朋友一样聊天。 闻鹤察觉到叶鹭的不自在,他视线落在叶鹭的肩头,声音平和又温柔,“上次我还说要去机场接你,没想到这次却要你帮忙送我过去。” “顺路而已。”叶鹭道,“不用在意。” “那件事解决了吗?”他轻声询问,语气里隐隐又含着某种失落的试探。 叶鹭点头:“谢谢你。” “都是老同学,这么生疏。”闻鹤笑着垂眼,他微微俯着身,低着头看自己的手指,见叶鹭不言语,突然有些忐忑道:“我奶奶六十大寿,我邀请了很多朋友,你要不要也过来玩?” 叶鹭正想婉拒,闻鹤又说:“陈晏起也来的。” “陈晏起也去?” 叶鹭下意识抬头,随即又想起闻鹤家境似乎也很不错,那么和陈晏起家有人情往来,也算是理所当然。 她想了想,终于开口问道:“你和他,最近还见过面吗?” “我没有。”停顿了一会,闻鹤看着叶鹭若有所思的样子,突然笑了起来,他看向叶鹭的眼睛里满是温和,言语间的坦荡让人无法拒绝:“我们也算是交过心的的朋友,但你好像一直在防备我。” 叶鹭连忙摇头,她其实并没有刻意去戒备谁,只是潜意识里总是不善于去主动向一个人敞开心扉,哪怕是陈晏起,她也是在尽力去扮演一个完美的“自己”,她怕自己的缺点让他扫兴,也怕自己的优点泯然众人。 不管是亲情,还是爱情,她始终都是讨好者的那一方。因此在面对不必要的人和事面前,她下意识就会让自己任性一点,只是这样的随性会显得有些冷淡,也很容易引起别人的误解。 再次直面自己的问题,叶鹭轻轻地摇头,头一回替自己辩解:“不是你的问题,是我不擅长表达自己。” “没关系。”闻鹤抬眼,目光正好对上后视镜里孙箬灵恰好看向叶鹭的眼神,他说,“慢慢来,以后你还会有很多朋友的。” * 回到沪中已经是深夜,叶鹭推拒不过,就在闻鹤的陪伴下前往蒋世蝶所在的小院。 漫长的车程里,她一下又一下地刷着首页飘着的关于辰起最近的财经新闻。 前段时间网上有个爆料,说是辰起恶意收购一家名为lk工作室的游戏创业团队,导致原团队的负责人崩溃自杀住院,当时她还忿忿不平地在帖子下面留言反驳。 但此时,叶鹭看着新闻版面上的收购成功的企业公告,突然有种心脏上猝不及防被人划了一刀的感觉。 “其实做生意就是这样,输输赢赢,分分合合,没有绝对的对错。”注意到叶鹭一直看着新闻发呆,闻鹤出声道:“我们家老头子经常夸赞陈晏起,说他决断利落,是个做任何事情都能登顶的角色。” 他这是在安慰自己?还是为陈晏起解释。叶鹭视线落在文字界面,抬手退出APP。 “那你呢?”叶鹭没有抬头,像是随口一问:“你觉得陈晏起,是怎么样的人?” 闻鹤不假思索道:“不知道。” 见叶鹭一脸疑惑,他微微侧身,笑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如果连身边的人都看不清,我们这些外人有什么可置喙的。” 看着闻鹤眼底的坦然,叶鹭慢慢挪开视线。 “嗯。” 直到出租车离开视线,叶鹭这才转身走进小院,她刚迈进门槛,就看到收到信息来接自己的护工笑容满脸的跑了过来。 “叶小姐,您来了!”她高兴地手舞足蹈,完全不像是在演戏,“太太找到了,刚刚回来。” 叶鹭脚步微顿:“在哪找到的?” “是那边老洋房的门没关好,太太误闯进去,又跑到楼上的卧室睡着了。”护工不知道那里原本就是蒋世蝶的房产,十分感慨地叹道,“幸亏那边没住人,看门的管家又通情达理没有计较,换了旁人肯定要当做贼赶出来的。” 院子里还是静悄悄的,相比平时的静谧感,在深夜里平白又多了几分阴森。 此时,护工的声音一停,叶鹭就感觉无限的寂寥。 “你先去忙,我看着她。”叶鹭示意护工去休息,然后自己走到床头,给跑累了睡着的蒋世蝶轻轻地拉好了被角,然后便坐在旁边环顾四周。 陈晏起不在这里,难道这一切不是他的圈套?是自己搞错了? 叶鹭心乱如麻,看着蒋世蝶露在被子外面的手里还握着什么尖锐的东西,她起身越过被子,小心翼翼地伸手取下,刚拿到一半就看到蒋世蝶突然惊醒。 她双手胡乱挥舞着,叶鹭不妨被她猛地推倒在地,她下意识抬起,就看到蒋世蝶像是惊弓之鸟一样又缩回了床尾。 叶鹭的目光落在蒋世蝶的手里,那支钗叶鹭第二次在老洋房里见到蒋世蝶时,她就戴过。上回她教自己唱昆曲,在妆台上给她上妆的时候,也因为匣子里遍寻不到这支钗而差点崩溃。 当时,蒋世蝶糊里糊涂的,一味说是自己二十几年前弄丢的,要回老东家的戏班子里去找,她只好耐心地安抚她,自己不久之前还见到过,就在老洋房的东卧房里,改天就去帮她取回来。 叶鹭如梦初醒,原来,真的是她才导致蒋世蝶误闯老洋房。 不是陈晏起的算计,也没有人撒谎欺骗自己。 她慌忙从地上爬起来,膝盖被摔得生疼,肩膀也一阵阵地开始发酸,但她心里那种沉坠坠的难受,却蓦然散去了大半。 她走到蒋世蝶面前,轻声安抚,蒋世蝶却像是不认得她似的,越闹越凶。 叶鹭扭头看了眼时间,这才发现用药的时间已经过了。 今天闹腾了一天,护工应该也忘记了吃药的事情,叶鹭翻出每日的登记表,确定蒋世蝶还没有按时吃药,这才在抽屉里翻找她日常食用的药瓶。 老房子里的抽屉全都是木制品,抽拉的响动有些大,叶鹭从上面翻到下面,才想起有一次陈晏起怕蒋世蝶乱动,就把药瓶放在了高处的架子上。 她正想关掉抽屉,伸手一推,忽然听到有什么东西从抽屉缝隙里掉了下去。 桌子下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叶鹭弯下腰去摸索,再一抬头,便看到抽屉末端的夹缝里掉出来半张纸质文件。 叶鹭好奇地将文件抽出来,她蹲在地上将糅得有些脏乱的纸张打理平整,灯光打在文件的标题,“亲子鉴定报告”几个大字触目惊心地映入眼帘。 看着页面上的检测结果,叶鹭感觉耳畔一阵轰鸣,她瘫坐在发潮的木质地板上,脸上血色全无,几乎是颤抖着才再次攥紧那几页纸,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 蒋世蝶突然从床尾探出半截身体,像是也注意到了叶鹭的异常,过了一会,她就像是想到了什么令她无比痛苦的事情,尖叫着哭喊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骗你!我也不想的。” 她惊恐地翻滚落地,然后不管不顾地从叶鹭手里抢回那份鉴定报告,像是怀抱着一个婴儿,声音小小的,轻轻的,自言自语似的说:“柳郎,这是我们的孩子。” “你看,他长得多像你啊,”蒋世蝶忽然露出一抹凄凉的笑来,念念有词地道:“不怜妾岁晏,十载陇西头。我们就叫他晏起,好不好?” 叶鹭惊恐地望向蒋世蝶,只听她突然坐在地上大笑道:“段晏起,陈晏起,段晏起,陈晏起。”重复的喃喃声中,女人抱着文件躺在地上,她蜷缩起身体,突然望着门口的某个地方,眼角滚下泪来。 “对不起啊,小晏,是妈妈,”她哽咽道:“害苦了你。” 叶鹭猛地回头,就看到抱着大束广玉兰的陈晏起站在那里。 厚重的深色门帘堆在他身后,遮出巨大的阴影,他一动不动,如身负的枷锁囚徒,脸上始终戴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像卸不掉的面具一样。 作者有话说: 不怜妾岁晏,十载陇西头。 源自定情篇[作者]乔知之(唐) 第50章 报复 蒋世蝶一看到陈晏起就安定了很多, 她像是有些怕他,又像是生怕他离开,视线一直黏在他的身上,眼神像极了某些拼命讨巧卖乖惹大人喜欢的小孩。 陈晏起脸上始终都没有太多的情绪, 看着蒋世蝶睡去之后, 才从她手里抽出那份材料, 然后当着叶鹭的面扔进了垃圾桶里。 “给你的。” 陈晏起从旁边拿起那束进门时就小心翼翼放在一旁的花束,他送到叶鹭手里,语气平静的就好像刚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正值立春, 沪中的广玉兰开不了花。 叶鹭望着陈晏起递过来的硕大玉白的花朵, 想到那份不知道存在多久的亲子鉴定, 想到商场门口苦苦哀求她不要自以为是的钱方名, 想到很多过往里自己全然被蒙蔽的细节, 她不禁忖度: 这束花又是他以怎样的代价拿到手的?现在送给她, 又是为了达到什么目的? 是否自己曾经从陈晏起那得到的每样东西,都伴随着见不得光的因果,都如同这束花一般来的不合时宜,而自己却一无所知。 “跑了一天, 饿了吧?带你去吃点东西。” 陈晏起伸手去捉叶鹭的手腕, 他刚挨过去, 就看到她下意识躲了一下。 明亮的目光从下而上地撞过来,陈晏起看到叶鹭抿了抿唇,在她口中的话道出之前,他先一步抢说:“不想吃也行,这边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了, 我送你去休息。” 看到陈晏起一如往常的态度, 叶鹭再也忍不住追到门口, 门帘掀起,院子里漆黑一片,她站在窗户打下的一片光影里,望着一步开外陈晏起的背影,“你不问问我去京都做什么?” “你说是去找孙箬灵。”陈晏起没有回头,没什么情绪地道。过了会,意识到叶鹭一反常态的沉默,他才缓缓转身,嘴角溢出笑意道:“难道你在骗我?” 脑海里浮现出钱方名无望的恳求,叶鹭望着陈晏起连忙摇了摇头。 想到陈晏起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她小心翼翼地坦诚道:“我是和闻鹤一起回来的。”观察着陈晏起的眼神,她轻轻地说:“他顺道送我。” “嗯。”陈晏起没有继续追问,回身牵起叶鹭的手指,放进自己的大衣兜里,坦白道:“我看到了。” 叶鹭的脚下略微一顿,很快她慌忙合上陈晏起的步调,笑道:“那你怎么不喊我。” 陈晏起捏着叶鹭的手指收紧,他的指腹很烫,一下一下抚过时,总给人一种要烙下印记的错觉。 “夜深了,怕惊着我的小夜鹭。”陈晏起站定,突然侧过身,伸手捏向叶鹭的肩膀,“反正,外面逛久了,总会回家的。不是么?” 叶鹭嘴唇干涩,望着陈晏起苍凉冷漠的眼神,只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她下意识抽出手指,却被他再次反握。 两个人沉默着,站在院子里的夹竹桃树下面无声地对峙。 忽地,叶鹭额前落下一缕发丝。 陈晏起腾出右手,缓缓地伸手帮她别在耳后,指尖顺着她的轮廓一路下滑,蓦地勾起了她的下巴。 他不悦地凝着她的眼,“阿路,说话。” 叶鹭迎上陈晏起的眼睛,另一只手伸手握住了他捏着自己的手指。 陈晏起的手指时常温热,不像她,四季不分总是冷冷的。可此时,叶鹭却觉得他身上的温度怎都渡不过来,她每每想要开口说点什么,就觉得心里寒噤噤的疼。 寒风掠过头顶的树梢,深绿的枝头摇摇晃晃却不见掉落一片树叶。 叶鹭难得有些犯难,她和陈晏起之间经历了那么多事,不管是他隐瞒她的,还是她亏欠他的,好像一辈子都说不完。 现在,他让她说话。 可她,到底该先说哪件呢? 想着想着,叶鹭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笑的时候喜欢低着头弯眼,轻轻浅浅的笑声像是散落在半空的蒲公英,让人觉得美好又易碎。 陈晏起眼底的冷意灼灼,他像是被这笑意刺痛了,眉宇间蓦地翻滚出一抹焦躁。 “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让你把辰起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甘心为它放弃初心,放弃自由,放弃——”叶鹭微顿,笑道:“我。” 她就着陈晏起的手指只身向前,靠近他,像是仰仗着他,又像步步紧逼:“直到刚刚,我突然明白,是我想错了。你根本没把任何人,任何事情放在心里,你做所的一切,只是为了报复。” “报复”两个字轻轻地落在陈晏起心头,他微微一怔,看着叶鹭澄澈的眼睛,心底陡然泛起一阵被当众揭开面具的惊惶。 这种感觉,和他当年在高考第二天,无意中听到蒋世蝶因和卧病在床的父亲吵架而道出的真相时,一模一样。 “晏起已经成年了,他有自己想要的生活,你没有权利横加干涉,左右他的去留。”男人的声音还有些虚弱,说几个字就要喘息半天,但是字句果断,态度坚定。 站在床头的蒋世蝶不屑一顾,冷笑道:“你可真是个好父亲,口口声声为了小晏好,却明知我和川哥的关系,还故意装病重,又怂恿他掺和公司的事情。你敢说,你没有私心,你不是在利用他报复我们?”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男人转过身,从桌上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眼前的男人已经和自己结束了婚姻关系,两个人长达二十年演出来的恩爱和顺也落下帷幕,蒋世蝶干脆捅破那层窗户纸,道:“别装了,你瞒得住所有人,难道还能骗过你自己。” 她优雅地上前,面对病床上的憔悴的男人微微俯下身,精致的唇妆缓缓勾起,冷腻又阴狠道:“陈晏起哪一点像你这个窝囊废了?他只是姓陈,身上流的又不是你陈家的血。” 女人阴沉沉地笑了起来,像是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旧事。 “当年你趁川哥意外,从他手里夺走了辰起,又利用我怀孕,逼我父母同意你的求亲。你真以为我一无所知?真的把这些事都忘了吗?” “我同你演了这么多年的戏,你还真以为自己是我的丈夫,是小晏的父亲了?”蒋世蝶愤恨地将男人推向墙壁,像是要把毕生的怨恨都加诸回去,“要不是为了小晏能名正言顺地出生,你以为我会嫁给你,别做梦了。” 男人靠在床头,额头上满是虚汗,他无力地挣脱蒋世蝶的视线,沉痛劝道:“就算是我对不住你,可孩子是无辜的。我手把手教他,培养他,看着他长这么大,在我心里,晏起一直都是我的孩子,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把他变成你的棋子。” 他呛咳一声,指着蒋世蝶急促道:“变成你用来对付我的工具。” “明知道不是亲生骨肉,却还要把身家性命都交托在他手里。”蒋世蝶残忍地笑了起来,“你对他好,不就是为了赚取那点可怜巴巴的愧疚么?” 看到病床上男人孱弱无用的样子,蒋世蝶退后几步,抽出几张纸擦了擦指尖,“你放心,陈晏起被你教的很好,他一定会拼尽全力照顾你,等你死了,他会顺理成章地继承你的遗产,会把原本属于他父亲的东西,全都拿回来。” 她笑了笑,仿佛已经看到了很久之后:“等到川哥出来,我们一家人会一起去你墓前上香,感谢你的大恩大德。” “你,你把晏起的身世告诉他了?”男人惊恐万丈地盯着蒋世蝶。 蒋世蝶的脸色微微一变,想到上回探视时段鸣川意味深长的笑意,想到这段时间源源不断被人偷放在家门口给陈晏起的信封,心底的一丝不安再度被男人的一句话挑起。 她不耐烦道:“多管闲事。” “你不该把晏起的身世告诉段鸣川!”男人险些从床上跌落下来,他扶着床沿,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以为他真的会感动于你这些年的付出吗?真的会改过自新吗?他只会更恨你,恨晏起,他不会放过你们的。” “胡说!”蒋世蝶凌厉出声,她瞪向男人,眼底的嫌恶几乎凝为实质:“之前川哥只是不知道小晏是他的儿子!可现在他知道了,他为了小晏甚至愿意认罪伏法,他怎么可能伤害我们。” 男人憔悴的脸上满是泪痕,他痛苦地捂着心口,像是终于明白过来:“如果你真的这么想,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千方百计都要送晏起出国。” 他看着蒋世蝶,绝望几乎要从骨头里钻出来:“小蝶,我知道你恨我,你已经走错了第一步,第二步,别再继续错下去了,”他伸出手,像是濒临死亡的人想要再挣扎着救下一只蝴蝶,“只要你肯回来,无论如何,我都会好好保护你们母子的。” 蒋世蝶望着眼前的男人,如同绝不服输的困兽,语气更加咄咄逼人道:“少装出一副情深义重的样子,要不是你,我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你不知道,这十几年我看到你有多恶心,每次听到小晏喊你‘爸爸’我有多恨。”蒋世蝶深吸一口气,死死地盯着男人,诅咒般道:“就算川哥利用我,骗我,那也是我心甘情愿。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那么快就死的。我要你亲眼看着,看着我和段鸣川的孩子,是怎么光明正大地夺走你的一切。” 男人气急攻心,正要说些什么,突然身体一僵,猛地滚落床铺,他半边身体挣扎了两下,然后整个人就像是丧失了语言能力,扭曲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蒋世蝶以为男人是在做戏,正要上前试探,身后突然蹿出一个高大的人影。 直到陈晏起送男人上了急救车,她才惊恐地反应过来,“你怎么会回来?你下午不是要高考吗?” 陈晏起像是完全没听到她的喊声,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救护车。 蒋世蝶赶到急救室门口,就看到陈晏起坐在过道的椅子上,她慌张地望了眼手术倒计时,心里惴惴不安到极点,“你全都听到了?” 陈晏起身上和头发全都湿透了,他仰起头,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他看了眼时间,蓦地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走到蒋世蝶的身侧,道:“您最好烧香拜佛,祈求这场手术一切顺利。” 下半句话陈晏起没说,可看着他恨不得立刻撇开自己离开的背影,蒋世蝶却觉得,自己仿佛已经被判了死刑。 磅礴大雨冲刷着玻璃里,蒋世蝶立在原地,看着雨中扬长而去的车辆,回想自己方才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突然觉得这一局里,谁也没能赢。 而她唯一想保的那个人,却因为自己的愚蠢,尤为一败涂地。 这一切,在陈晏起放弃遗产继承,擅自去更改了户籍,换了名姓之后,彻底沦为定局。 “陈家的钱我一分都不会碰,你们想要我恨的人,做的事我一件都不会去做。只要我还活着,就也不会任凭你们摆弄。” 蒋世蝶从来都知道儿子的倔强,却不知道他能决绝到这种地步,他说:“就算是一无所有,我也要走自己的路。” 作者有话说: 可惜,还是没能逃脱。晏哥他真的很努力了呀 第51章 爱和恨 然而, 父亲的终身瘫痪,辰起股权变更,蒋世蝶在最后一次探视段鸣川后突然病倒,所有的一切变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段时间, 连绵不绝的噩梦纠缠着陈晏起, 控诉他辜负母亲的期望, 愧对父亲的养育之恩,以及亲手将生身父亲送入监狱的恶名。 陈晏起从来不知道,原来竟然有那么多人“爱”他, 他受宠若惊, 又觉得无限可悲。 蒋世蝶被抛弃后心灰意冷, 却忍辱负重让他健健康康地来到这个世界;父亲被蒋世蝶仇视背叛, 却不顾外界的眼光, 将自己当成亲生骨肉倾尽所有抚养长大;段鸣川自私恶毒, 却在最后一关头,顾念和自己的一点血脉亲情,而放下屠刀,认罪伏法。 所有人都是为了自己, 他连个恨的人, 都不该有。 陈晏起觉得好笑。 凭什么呢? 他什么都没有做错, 走的每一步都是当下能做的最好的选择。 可他拼尽全力,最终只迎来一条死胡同。 那段时间,他只有待在叶鹭旁边时,才可以稍微睡一点觉。 叶柳小区就像是一个世外桃源,把所有关于“陈晏起”的一切都屏蔽在外, 在叶鹭面前, 他可以是陈晏起, 可以是李晏起,也可以成为段晏起,甚至什么都不是。 因为他知道,她不会在意。 可是他在意啊。 曾经无数次,他抬头,看着空荡荡的小屋,就想起叶鹭在此间忙碌的身影,她或许在练早功,或许在看琴谱,或许正对着试卷绞尽脑汁地做题目,他想穿过从沪中到京都几千公里的距离,对她说一席狠话,将立刻她推出自己尸殍遍野的世界。 可是他实在舍不得啊。 他全身的骨头仿佛都在嘶吼叫嚣,无论如何,陈晏起不能再失去阿路。 既然注定要下坠地狱,陈晏起突然想,也许早去早回,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可后来的种种,他却发现自己越陷越深,除却成为深渊的一部分,便再难有容身之地。 于是,他索性放弃了挣扎。 毕竟,恶魔也可以佩戴面具,只要他足够用心,谁也辨不出他来自地狱。 直到那天,他去签署老洋房的房屋买卖合同时,突然发现蒋世蝶看自己的眼神变得很奇怪,她把自己埋在一大堆信封里,每一张纸都都撕得粉碎,他一块块拼凑起来,才勉强看到是段鸣川让人代写的“每日问候”。 那样的问候,字字浸毒,像折磨人的钻心毒蛇,将原本冷静自持的女子恫吓到精神崩溃,也让陈晏起再次意识到,自己一旦离开,就只能抛下这里的所有——他所有亲近的朋友,他爱恨交织的母亲,他病重垂危的养父,还有他哪怕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儿子,也依旧赠给他的财富和重担。 他们会怎么样呢?像伯凯一样,因为自己遭遇无辜伤害,像苟延残喘的废人,遭遇铺天盖地的嘲讽,像疯疯癫癫的乞丐,也许什么时候死掉了都无人问津。 而这一切,都怪他。 那么多人都为了他而费尽心机,可偏偏他,没有感受过一丝爱意。而他最爱的养父,却也在最后关头,利用自己报复段鸣川。 “被自己的亲生儿子亲手送进去,他大概这辈子都想不到吧?”病床上的男人艰难地张嘴,含混不清的吐字混着浊泪,仿佛这一生最后的留言。 从医院出来,陈晏起便出发去探视段鸣川。 探视的过程十分顺利,见面不过数次的男人却像是非常熟悉自己,他面容打理的很干净,坐在隔音玻璃对面,拿着话筒微笑着喊他“晏起”。 “你要永远记得,我是因为谁才待在这里整整十年。你也要记得,全世界最不欠你的,就是你的母亲。” 段鸣川的声音很轻,嗓子低哑富有磁性,挂电话之前,他松口道:“想知道蒋世蝶为什么疯了?” 他坦诚得像是完全没有是非概念,望着陈晏起漫不经心地说:“我呢,眼里揉不得沙子,你可以光明正大的对付我,但是我不允许任何背叛。哪怕是假的。” 那一刻,陈晏起方才确认,自己当初的判断并未出错。 段鸣川于蒋世蝶来说,是一生的执念,而蒋世蝶于段鸣川而言,只不过是随手把玩的时兴物品。 可那又怎么样呢?哪怕时光逆转,他阻止了蒋世蝶离婚,也改变不了他们的血脉关系。 “疯了就疯了,不过是个戏子。”段鸣川往前靠了靠,在摄像头看不到的角度,用口型无声地说:“可你是我儿子啊。” 段鸣川扯着嘴角,阴恻恻的,皮笑肉不笑地说:“等我出来,我们一家三口再好好‘团聚’。” 迈出接见室的瞬间,陈晏起看到沪中又下起了大雨,风雨飘摇的城市里,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他举步维艰地徘徊在街道,感觉自己像是坠入了一座顶天立地的牢笼,他想要保护的人,憎恨不已的人,都逗留在这里。 陈晏起恍然回神,看着眼前依旧留在自己身边的叶鹭,他的目光骤然变得温柔缱绻,像是临别前的片刻余温。 “说什么傻话。” 听到叶鹭说自己把辰起攥在手心,只是为了报复,陈晏起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里甚至都没有一丝迟疑,“你们所有人都在为我殚精竭虑,我感激都来不及,怎么会恨。” 叶鹭望着陈晏起,想从他脸上看到一点点言不由衷,但她拼尽全力,他的世界还是严丝合缝地紧闭着,她撞得头破血流,他也没给她一点点空隙。 “我都看到了。” 叶鹭轻声提醒,她加重语气,再次将那份写着段鸣川和陈晏起的亲子鉴定结果的文件当着他的面提及。 “你不打算跟我说点什么吗?”叶鹭眉头紧锁,乞求似的地追逐着陈晏起的视线。 他哪怕是抱怨几句,亦或者流露出一点点的难过,她便有底气上前同他分担。 就像那年,他们拥抱在舞蹈教室的楼顶。 “陈晏起,有很多人都很爱你。我知道你好面子,但难过的时候可以哭出来,不要总是一个人,我们都会帮你想办法,会一直陪着你的。” “笨阿路。”那时的陈晏起还没有现在这样将自己固守得刀枪不入,他会示弱会露出自己的软肋,他说:“哪有很多人。我现在,明明就你一个啊。” 现在,陈晏起也只有她一个人。 可他却不慌不忙,就算是被她揭开了面具,也沉着得像是没事人似的,还能笑着跟她虚与委蛇。 “我以为,你不会在乎这些。” 在叶鹭最后一次眼神逼问时,陈晏起终于说道。 叶鹭蓦地拉住陈晏起的袖子,她望着他近乎哀求:“可是我在乎你,在乎你的感受。” 那份鉴定报告显然是跟着蒋世蝶搬家过来的,大约也是她精神状态尚佳的时候,不然不会藏匿得那么隐蔽。 陈晏起能这么镇定,显然是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世,她突然就理解,为什么在得知段鸣川雇人伤害陈晏起后,蒋世蝶会反应那么激烈。 从那时候,陈晏起就在怀疑自己的身世了吧? 否则,他不会那么笃定地也去找蒋世蝶,而招飞中心的政审结果,也不会恰好在段鸣川认罪的时间段突然告败。 陈晏起是蒋世蝶和段鸣川的儿子。 难怪啊,有一个身负刑狱的亲生父亲,陈晏起怎么可能通过审核呢? 可是…… 叶鹭心头酸涩,她忍不住觉得委屈,明明那桩案件是陈晏起一力配合,才促使段鸣川受到应有的惩罚的啊。 从未见过面的父亲,被自己亲手送进监狱,而自己穷尽一生奔赴的理想,也因此毁于一旦。 是陈晏起自己毁掉了自己。 叶鹭突然想到高考那天,陈晏起淋雨过来找她的情景。 她当时只顾着沉溺在自己的悲痛里,完全没有关心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此刻她联系所有摆在眼前的证据,突然意识到,也许那天的陈晏起并不比自己好受,可他却一个字都没有提,他一直护着她,安慰她,承诺她好好高考。 叶鹭低头看怀里有些颓败的花束,芬芳的花朵有些低垂,黑黢黢的夜里它们尤为灿白,却像是葬礼上的云朵,隐隐昭示着不详。 她强忍着向陈晏起追问一切的欲望,等待着他能主动向她袒露心声。 可陈晏起就像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透过它,她什么都感受不到。 就好像,于他而言天翻地覆的生死大事,放在别人的世界,总是不值一提。 陈晏起太擅长伪装自己了,他永远都能把自己光鲜耀眼的模样放在外人面前,而他们这些人习以为常地仰望他,觉得他无所不能,却从未察觉,哪怕是神明的身后,也是会落满灰尘。 叶鹭下意识将陈晏起的衣袖攥得紧紧的,她手心里全是汗,心跳得也无以复加的剧烈。 可即便她表现得如此失态,陈晏起也只是泰然自若地站在她的面前,手指还时不时地用拨动着她怀里的花瓣。 他平静得让叶鹭觉得不安。 怎么会有人哪怕是陷入被“审判”的境地,也依旧这么岩居川观,从容不迫? “你一定要让自己变成这样吗?”叶鹭眼底的痛意消逝,她不再企图去等待陈晏起的答案,咬牙道破:“你根本不是在报复他们,分明是在惩罚你自己!陈晏起,你不要你自己了么?” 为了报复而毁掉自己,让自己变得面目全非,这样的结果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叶鹭噙着眼泪,从牙缝里艰涩出声:“你就不怕,我也一走了之吗?” 陈晏起眸底骤深,仿佛叶鹭的话精准地刺中了他的死穴。 过了会,他反倒笑了起来,青年眉骨上的小痣微微一挑,狭长而昳丽的眉眼里填满了她看不清的情绪。 “怎么会呢。” 陈晏起俯身望着叶鹭的眼睛,“我现在做的不好吗?你看,所有人都好端端的。” 叶鹭不住地摇头,她绝望地看着陈晏起。 不是的,根本没有人是好端端的,尤其是他。 “不要再继续下去了,行不行?”她如同卑微的信徒向神明祈祷,祈求他不要放弃自己的灵魂,不要放任躯体跌入泥潭。 然而神明却冷漠地无视她所有的愿望,他只是抬起手掌,慢慢地遮住她的眼睛。 黑暗里,叶鹭听到眼前的陈晏起突然道:“如果我说不行呢。” 眼前温热挪去,叶鹭适应完眼前的光线后,便看到陈晏起距离自己不远不近地站着,他身影伶仃,像是将自己放逐到了荒凉地狱,拒绝任何人的守护。 “阿路,你知道吗?他们都说是为了我才做到这种地步。”安静四处泛滥,陈晏起突然开口,他轻轻地叹道,“可直到现在,他们还在用感情要挟我,让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情。” 陈晏起看向倒座房的窗内,目光从平和渐渐变得冷酷起来,“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任何一个人出事的。他们不是都很爱我么?那我就让他们好好活着,亲眼看着我怎么摧毁他们想要的一切。” 他笑着说:“我要让他们每一个人,都比我更痛苦。” 叶鹭使劲揪住心口,只觉得那里像是被湿棉花堵住了一般。 “这有什么好哭的。”陈晏起走了过来,伸手拭过她的眼角。 叶鹭这才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哭了,她红着眼眶看向陈晏起挂着笑意的唇角,半晌,咬着牙破釜沉舟地问:“那我呢?我现在不也打着爱你的旗号,逼你做不愿意的事情。你也这么恨我吗?要报复我么?” 陈晏起停在叶鹭眼底的手指微顿,他看向她的眼底,好半天,慢慢道:“阿路。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第52章 两伤 陈晏起的话情绪全无, 望着他眼底深渊般的暗沉,叶鹭的听到自己的心重重坠落下去,却听不到任何回响。 她愣怔道:“什么?” 陈晏起眼底隐约闪过一丝痛楚,可当叶鹭再次回过神望过去时, 他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情。 叶鹭有些无所适从地站着, 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我没有……没有责备你的意思。”她就着陈晏起的手腕往上垫了垫脚,努力让自己和他平视过去,“我只是觉得, 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只要你愿意放下, 不要那么固执, 我们……我们还是可以回到以前。” 辰起不就是在陈晏起手里起死回生的吗?还有蒋世蝶的病情不也在慢慢好转。再有半年, 陈晏起就可以去京北大学做交换生, 他们会一起考研,一起在京都有自己的家,一切都会变得越来越好。 就算陈晏起没办法实现理想,有个锒铛入狱的父亲, 就算他们肩膀上还有那么多重担又怎么样?只要他们彼此守护, 不离不弃, 一辈子那么长,难道还怕不能另起高楼吗? 叶鹭的声音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她拼命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但陈晏起的一句话落下来,却将她所有的盔甲顷刻间便击得粉碎。 “我们?”陈晏起微微勾起唇角, 像是在观赏某种滑稽的表演, 他拿开被叶鹭攥得皱巴巴的大衣下面的西装袖口, 轻飘飘地道:“原来,你从来都没搞清楚过自己的位置。” 叶鹭仿佛晴天霹雳兜头一击,她呆呆地望着陈晏起,张了张嘴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了。怎么?戏瘾这么大,在我面前还要演。” 陈晏起掏出手机,把银行卡到账提醒放在叶鹭面前。 他毫不在意地承认,“你每个月的到账是我安排的。当初,你继父觉得你奇货可居,以你为筹码向我换取机会。你不是很厌恶他们吗?所以,我给了他粤州岛的职位,我留下你,养着你,你该不会——” 陈晏起俯下身来,视线滑落在叶鹭的鼻尖,缓缓往下,信手捏起她的下巴,轻轻地笑道:“该不会真的以为是自己有多么独特漂亮?能够让我喜欢你,追求你吧。” “你要感谢蒋世蝶,要不是她极力劝阻我留你在身边,我也不知道,你还有这个用处。”他说,“她越是不喜欢的,我越是要捧在手心。你运气好,正好赶上我的空档。” 听着陈晏起这么直白地评判与审视自己,叶鹭脸上血色褪尽,她从小到大,哪怕被人欺辱嘲笑,也从来都没觉得这么难堪过。 怀里的广玉兰彻底枯萎,原本洁白如玉的花瓣上不知道何时生出大片污渍一样的颓容,叶鹭还没回过神来,就感觉手里的花被陈晏起一把拿走。 他毫不犹豫地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而后垂着眼,拇指与食指微捻,慢条斯理地掏出手帕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沾上余香的指尖。 “这是你送我的。”叶鹭另一只手还保持着怀抱花的姿势,她看着垃圾桶的方向,喃喃道:“你都不问我一句,就扔了么?” “开败了的花而已,你要是喜欢,明天再送你一束。”陈晏起轻描淡写地回答,语气淡漠到甚至都谈不上是在跟叶鹭解释。 “那我呢?”叶鹭大脑一片混乱,完全辩不清陈晏起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她惊慌失措地想着,哪怕在一起的动机不纯粹,那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呢?她仰起头,视线不住地跟着陈晏起游走,“在你眼里,我也可以像这束花一样厌弃了就扔?喜欢了就随手送人吗?” 叶鹭脑海里突兀地闪过之前陈晏起让她去豆蔻赴宴的事,那天他为了自己,不惜毁约,这也是逢场作戏吗?她本能就想拿来质问,可话到嘴边,她又不敢继续赌。 她迅速压下杂念,茫然地回想着此前他们所有的对话。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你恨我不站在你这边,恨我心安理得地享有你给予的一切,却不愿意理解你,恨我没有能力看穿你的痛苦,抛弃你一个人留在这座牢笼,恨我不自量力地想要拯救你,却害得你越陷越深。 叶鹭仿佛抓住了最后一个突破口,她强忍着眼眶里的眼泪,一字一句地替他开脱道,“你说这些只是在跟我赌气对不对?” 舌尖沁出甜腥的血味,叶鹭一步一步走向陈晏起。 她想问问他,是不是在怪她坚定的太晚,像个不听话的胆小鬼,才让他以为她终有一日也会离开。 如果只是因为自己没有给到他足够的安全感,因为她的爱看起来孱弱不坚决,那她可以做的更多,直到他安心满意为止。 “陈晏起,你别这样。你说的话,我都会当真的。”她哽咽着,承诺他:“你让我做的,任何事我都会做。你不要和我置气。” 略带鼻音的恳求声落在身后,原本已经挪步的陈晏起骤然停了下来。 他始终都没有回头,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夜色都渐渐褪去,才突然笑道:“只不过是消遣时逗弄的鸟儿。”他声音停住,绷紧的后背慢慢转身,脸上的笑容近乎完美,“你见过,谁会跟小玩意儿置气。” “你真的,是这么想我的?”叶鹭错愕地问,冰凉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慌乱地抹过脸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替他辩解,“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还瞒着我?你怕会连累我,所以才故意这么说来气我的,对不对?陈晏起你别这样,我——” 叶鹭噎了一下,胸口剧烈起伏着,仰起头落下泪来,“我不会再被你骗到,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她手忙脚乱地去拉陈晏起的手,“我们不说了,都这么晚了,我们赶紧回家……回叶柳小区。你不是说要给我煮面吃?我最近也学了一首新曲,我弹给你听。” 叶鹭转身要走的步子被身后的人拽住,她回过头,就看到陈晏起沉着脸,朝自己失去耐心地皱眉道:“叶鹭,别演了。” 叶鹭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失真地问:“什么意思?” “你从来都没骗过我吗?”陈晏起视线扫过她的唇畔,手指突然挑开叶鹭的包扣,从里面捏出一盒紧急避孕药道,“去京都是为了见孙箬灵?为什么会和别人一起回来。这个,你又怎么解释。” 叶鹭震悚地望向陈晏起,“你明知道我是为了……” “为了推迟例假。”陈晏起说着又把药盒放回了叶鹭的夹层,他轻轻地笑道:“平台的节目没过审,最近一个月,你根本没有任何工作安排。叶鹭,你还在狡辩。” 叶鹭感觉胸口像是猛地砸过来一块石板,她有些喘不上气来急促呼吸起来,一时之间,她陡然觉得自己百口莫辩,甚至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此时充斥在大脑里的陌生情绪,到底是恐惧于陈晏起竟然知道自己没过初选,还是悲戚于他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竟然用这种理由来污蔑自己。 叶鹭不可置信地摇头,“我没有。” “阿路。”陈晏起一遍遍地唤着她的名字,他伸手整理她的领口,视线扫过她空荡荡的领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渐渐冷了下来,“我对你好,可不是让你恃宠生娇,来胁迫我的。” 察觉到他动作里的粗粝,叶鹭本能地退后几步。 陈晏起手指落空,目光生硬地扫过叶鹭的脸,在她还要再退时,一只手猛地扣住叶鹭的手腕,将她重新拉到身边。 “豢养在笼子里的鸟儿,丑陋也好,漂亮也罢,只可以取悦主人,而不是来攻击主人,甚至成为别人的猎物。” 他手指用力,惩罚似的擦过叶鹭的不知道何时沾满泪痕的脸颊,警告似的重复道:“你明白吗?” 叶鹭本能地哆嗦起来,那一瞬间,她感觉面前站着的仿佛不是陈晏起,而是另一个披着陈晏起皮囊的,令她无端胆怯的陌生人。 她下意识抚向自己手臂内侧的刺青,不可抑制地有些想逃。 眼前的陈晏起突然靠近过来,他伸手绕到叶鹭的身后,将带着他体温的大衣沉甸甸地披上她的肩膀。 “天色不早了,是该回去准备准备。”陈晏起俯视着叶鹭,道,“我们该出发了。” “出发?”叶鹭茫然地抬头,骤然发现,原来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朝阳未起的惨淡晨光里,陈晏起伸手拢了拢叶鹭面前的大衣衣襟,他将叶鹭完全包裹进去,蓦地捏紧她的肩膀,笑道:“是啊,去赴宴。” 青年的脸上染上些许阴沉,却格外爱抚地摩挲过眼前人的耳垂,他俯下身,冷冰冰地道:“带你去见你想见的人。” * 小院里有给叶鹭准备的卧室,相比较蒋世蝶执拗的那间简陋的倒坐房,里面的陈设更像是院落的女主人。 叶鹭以前很少会在小院过夜,这也是第一次在陈晏起的视线下梳洗化妆。 白净的面庞映入镜中,被精心养护的细软黑发松松地挽成鱼骨辫披在身后,叶鹭打量自己换好的礼服,确定没有任何失礼的地方,正准备起身,突然就被陈晏起按在了原地。 “你就这样去见人?”陈晏起脸上淡淡的,手指落在叶鹭的下颌骨,缓缓挪到她的唇角。 叶鹭被他强迫着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她脸上妆容很淡,大概是连日奔波,又没有休息好,导致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易碎感。 陈晏起从妆台上拿起一盒胭脂,蒋世蝶很喜欢这些物什,自己得空了也爱钻研制作,哪怕是神志失常也挑剔得紧,因此小院里不管哪个房间都常备着。 叶鹭紧盯着镜中青年匀停白皙的手指,看着他从胭脂盒里捻起妃色的膏体,她感觉脑子里有根弦猛地一绷,下一秒,他掺着甜腻香气的滚烫指腹便落在了她的唇上。 就像是雪地落梅,大雾里芍药夭夭。 叶鹭如同木偶一般僵在原地,由着她的主人按照自己的喜好打扮妥当,眼前的身影一晃,叶鹭看到镜子里满脸惊惧的自己,她连忙调整表情,只见到陈晏起端详了一会,满意地轻叹道,“我们阿路真好看啊。” 以前叶鹭也曾想象过,不妨在哪,就只两个人,长夜苦短,他们缱绻难眠至天明,陈晏起拥着她,在辰起的妆台前,为她轻点绛唇。 那样的光景,比所有戏文里的恩爱都要绵长,比她在台上跳起的每一支舞都要隽永。 可万不该是现在这样残忍。 “不高兴?”陈晏起突然问。 叶鹭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恰如其分。 她知道,陈晏起这是在无声地惩罚她,他企图让她低头,认错,承认自己只是他跌落地狱时随手握住的一颗稻草,让她安安分分地待在他的身边,不要有任何非分之想。 “就像这样。”陈晏起手指划过叶鹭的轮廓,他坐在妆台一角,眼神迷恋地说,“你看,我们现在不吵架,好好说着话。多好。” 陈晏起的手指带着暖意,但落下来的每个字却像刀刃一样尖锐,“只要你听话,我会帮你处理好一切。你想要的,不喜欢的,不管是以前,还是将来,我都会如你的意。” 施岚波在电话里的吞吞吐吐突然出现在耳畔,宋枝枝曾经提醒过她的话语回响不停,还有佟霜那双惯常冷漠又意味深长的眼神—— 听到陈晏起的话,叶鹭不可抑制地打了个冷战。 她惊恐地望向镜中,整个人都忍不住瑟瑟发抖起来,却听到旁边的青年轻轻地笑了起来,“让你多穿点,你不听。” 厚重的外衣笼罩下来,叶鹭却觉得自己如坠冰窖。 原来,悲剧的源头都是因为她。 因为她的愤怒,那个女生才会被退学,在失败婚姻里泥足深陷。因为她在陈晏起面前露出不悦,施岚波一家被安排去粤州岛,妹妹才会遭遇车祸,一生尽毁。因为她,钱方名才会背叛自己的初心,放弃舞台,收下那笔让他一生不安的钱财。 陈晏起给了她一切,又让她失去最后的依傍,断绝出路,让她不得不承他的情,在他的世界里永远亏欠他,偿还他。 而这一切,全部与爱无关。 因为像这样的稻草,不管以什么形态,什么名姓出现,只要是在那个时机,陈晏起都会紧紧抓住。 就像凛冬雪崩之后,濒死之人感受到的最后一点温暖,谁也无法拒绝。 叶鹭无力地看向座椅后背,真相来的这样致命又突兀,让她瞬间方寸大乱。 可是它突然吗?叶鹭反省着,心底的酸楚便翻山越岭地漫过全身。 即使她再怎么为陈晏起辩解,那些细微的破绽,早在他隐瞒身世,更改志愿,将她屏除于真相之外,一次次用伤害她身边的人来换取她的依赖时,就已经露出了端倪。 只是她一直都不愿意相信。 而现在,他面具下的狰狞面孔被她撞破了,所以他放弃了伪装,开始平等地与她讨价还价。 就像此前,当她开始顶撞,直面对抗他的决定,陈晏起的偏执和固执便图穷匕见。 那一刻,叶鹭看到了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和别人并无不同。 不,甚至还不如。 毕竟,她只是他窘迫时,意外流浪到他身边的,一只鸟。 其他的一切,譬如他似乎格外在意的闻鹤对她的关照,都是借口。 他想要的,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安安分分的匍匐者,一个可以让他用来报复蒋世蝶的控制而应运而生的反抗工具。 疲惫就像爬虫一样,钻心蚀骨,叶鹭感觉自己的脸都要笑僵了。 “走?” 叶鹭侧过脸抬头,就看到陈晏起朝着自己伸出手,像以前的很多次一样。 她维持着笑容缓缓起身,像个听话懂事的傀儡,搭上他的手指,挽住他转身后朝她弯起手臂。 轿车将风景拉扯成线,叶鹭回头看着他们走过的路,突然想: 这会是最后一程吗? 作者有话说: 写完这三章有点缓不过来,预计再有一章就到六年后,成年期会有大概3-5万字左右。可以想番外啦 第53章 遇难 陈晏起平时极少向叶鹭提及工作和应酬, 两个人从异地到同居,有限的相处里几乎全是家常琐碎,以及夹带情愫的你来我往。 此时,叶鹭紧跟着陈晏起游走于觥筹交错的名利场, 蓦然有种强烈的感觉——他正带着她, 手把手将他们的过往的美好一点一点砸得粉碎。 叶鹭垂下眼, 她忽然明白,原来这才是陈晏起真正的生活,她喜欢的叶柳小区的那栋小房子里的柴米油盐的烟火气, 不过是泡沫堆砌的梦中城堡, 见了天光便注定干涸得无影无踪。 “小晏总, 怎么在这躲清闲。” 男人低沉又促狭的笑声从身后响起, 叶鹭下意识抬脚往陈晏起身侧挪去。 她抬起头, 正对上男人自上而下贪婪打量的目光, 他话虽然是和陈晏起说的,但眼神却始终黏在自己身上。 “这位是佟石的庞总。”陈晏起笑着引荐,似乎全然没注意到男人对叶鹭的唐突无礼。 叶鹭深吸一口气,捏在酒杯上的手指骨节微微泛起了白, 她忍着心里的不适, 像之前的每一次那样, 朝着来人缓缓握手问好。 “这位就是叶小姐吧?果然是难得的美人,怪不得小晏总形影不离地带着。” 庞总捏着叶鹭的指尖迟迟不松手,叶鹭没来由泛起一阵恶心,她猛地抽回手,不动声色地背到身后不住地擦拭。 手指突然被人团团握住, 叶鹭侧过头, 陈晏起面上并无波澜, 只是轻轻地捏住她的手腕扣到了身后,继续朝向男人笑说,“我的人,劳烦您惦记了。” 庞总猛地一噎,脸色稍微变了变,眼神扫过叶鹭微微侧开的脸,视线再次落在她的裸露在外的锁骨上,旋即又朝着陈晏起款款笑道:“早听说小晏总有位红颜知己,”他端着一副斯文面孔,突然道,“既然有缘碰上,不如也陪我喝一杯?” 听到庞总竟然这么赤-裸的如同看上个物件似的向陈晏起讨要自己,叶鹭心猛地一沉。 她下意识转头看向陈晏起,却见他只是不动声色地摩挲着领带夹上的宝石,眼底看不出半点情绪,他沉默着,像是在婉拒,又像极了默许。 一瞬间,叶鹭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生日那天晚上。 那时候,佟总也逼着陈晏起喊她去赴宴,他们隔着一通电话,他也是这样镇定自若,可那时候他早早就暗中安排好了一切,无论她去与不去都会平平安安。 这一回,没有那么多险象环生,陈晏起也已经有了足够的底气拒绝任何恶意。 他们肩并肩站着,看上去人人艳羡,可叶鹭却觉得,身旁的青年如此冷漠,他袖手旁观,眼睁睁地任由她陷入两难,仿佛一场闹剧里的无聊看客。 僵持了几秒,叶鹭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庞总脸上渐渐挂不住,语气里也隐含了某种试探,“小晏总,你带的人不怎么懂事啊。” 听到陈晏起被庞总暗讽,叶鹭连忙去接那杯酒,却有人比她更快更坚决。 陈晏起夺过那杯香槟,他抬眼盯着男人,拿到眼前缓缓地晃了晃,突然道:“新人不懂事,是该好好调-教。但要是有东西闯到别人家里,还聒噪个不停,就别怪做主人的——” 他扬声笑道,一字一句地说:“赶尽杀绝。” 陈晏起话里有话,庞总也并非吃素的,随即冷笑道:“别以为有了东隆做靠山,沪中就跟着你姓了,靠出卖自己得到的甜头,有什么可得意的。” 维系着体面的窗户纸被人捅破,陈晏起却没有恼火,他低低地笑道:“靠不靠山暂且不急。沪中芝麻大的地界,也不是人人都能卖出好价钱。您说是不是?” 叶鹭先前听陈晏起和人聊天时提过一句,这位庞总是佟石被收购前的大股东,佟石被辰起收入囊中之后,虽然保持了集团原本的营运模式和业务架构,但是股东内部却因为利益分割问题导致矛盾越演越烈。 叶鹭扫过庞总仿佛吞了苍蝇似的表情,很快收回视线,她忍不住想,庞总既然那么不服气陈晏起,却还是主动来跟他搭话,恐怕原本便不怀好意。 难道他是来跟陈晏起示威的?还是想试探一下陈晏起的底线? 叶鹭正胡思乱想着,突然听到远远传来的一记女声。 “庞叔,您可让我好找。” 叶鹭闻言扭头,装扮干练的佟霜已经走到了陈晏起跟前。 她就像完全不认识自己一样,几句话场面话就缓解了刚刚的剑拔弩张,顺利转移了庞总说的视线。 庞总冷静下来,知道自己一时嘴瘾得罪了陈晏起也捞不到什么好处,见佟霜卖力打圆场,便不情不愿地重新找补道:“我这人就是心直口快。小晏总,大人不记小人过。” “自然。”陈晏起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目光掠过叶鹭,伸手揽住她的腰侧,缓缓道:“瞧我这记性。刚刚庞总好意,都我怪忘了她感冒,不能喝酒。” “我替她,先干为敬。”他言语客气,杯中酒却几乎没动,放下酒杯后,更是半点眼神都懒得再分给面前的人。 佟霜充当和事佬,陈晏起潦草应着,庞总这才开始慌张起来,下狠命地割肉献媚。 叶鹭静静地听着他们交锋,感觉自己就像个毫无用处的摆设,站在这里格格不入。 脸颊上忽然有些痒痒,叶鹭刚想要抬手,就看到陈晏起的拇指轻轻地蹭了过来,她看到他指腹上沾到的她坠落的睫毛,心里莫名软了一下。 “妆花了。”陈晏起适时地给了她一个喘息的机会,他轻声道:“去补一下吧。” 叶鹭离开略感沉闷的前厅,走到热闹的后花庭,才感觉到生日宴本该有的氛围。 闻家是沪中很有名望的耕读世家,近年来在商场也崭露头角,因此宴会上往来的宾客非富即贵,像叶鹭这种作为女伴入席的闲散客人,一般鲜少会有人关注。 可是叶鹭前脚刚进花庭,紧接着就有人特意接引。 靠近窗户的单独座次,桌上各色玲珑精致的点心,侍者小心翼翼又优厚的关照,还有偶尔打照面时,也会客气点头示意的陌生女客。 叶鹭原以为自己能受到这份礼遇,是源自于陈晏起女伴这一身份。直到宋枝枝拉了个群,向闻鹤表示无法到场的遗憾,她才知道这其中也有闻鹤的专门嘱咐。 新好友的提醒跳出界面,叶鹭犹豫着,还是通过了闻鹤的申请。 [Y:谢谢你的款待。] [闻鹤:好朋友之间,不用这么客气。] 好朋友?叶鹭略微有些诧异。 [Y:我以为你是看在陈晏起的面子上。] 闻鹤那边一直在输入,大约过了一分钟,叶鹭看到了他说的话。 [闻鹤:叶鹭你要记得,你不光是陈晏起的女朋友,也是我的高中同学,是可以交心的朋友。所以我邀请你,和谁都没关系,只是因为你是你而已。] 只是因为,我是我,而已? 叶鹭心里突然泛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长期依附木棉存在的凌霄,突然收到了蝴蝶的赞美。 那人欣赏她原本的样子,并告诉她无论攀缘在哪里,你始终要是你自己。 [宋枝枝:你和陈晏起都过去了?] 宋枝枝的私人消息突然弹了出来,叶鹭方才回过神。 [Y:嗯嗯] [宋枝枝:帮我照看伯凯那个大傻子,别让他又喝醉了到处丢人] 叶鹭手指微顿,有些迟疑。 其实,她刚来的时候其实就着意找过,但偌大的庭院,除了几个稍微有些眼熟的男生面孔,伯凯和何最的始终都没出现。 按理说,像这种场合,沪中有头有脸的富家子弟都会赴宴,再加上闻鹤和他们几个关系并不差,他连自己这种边缘人物都记得邀请,不可能忘记给自己的好友发邀请函。 唯一的原因,无非是想要见的人没来,想要做的事再也来不及罢了。 她正想着,就看到群聊里又冒出来几条消息。 [嘴哥:鹤哥抱歉啊!学长帮我找份支教的差使,我已经回学校一周了] [嘴哥:@凯子呢] 过了一会。 [伯凯:得了流感,怕传染人] [宋枝枝:这么大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 [伯凯:嗯] [闻鹤:没事,改天再聚] [宋枝枝:陈晏起怎么不在群里?] [嘴哥:晏哥哪有空看消息,有小叶鹭就行了呗] 突然被点名的叶鹭,连忙在群里打字。 [Y:我们来了一会了] [闻鹤:各位真不好意思,我们家老太太想烧个头香,我一大早就跑到盘龙观了,到现在还在抄经祈福,可能晚点才能赶回来。] [Y:没关系的。已经很周到了。] 说完,叶鹭又特意拍了几张桌上的餐点。 [Y:很好吃。] [闻鹤:喜欢就好] 聊天记录里,宋枝枝还在和何最合起伙来嘲讽伯凯弱不禁风,叶鹭突然看到闻鹤又私发过来一条消息。 她还没来得及看,手机突然就被人从身后拎走。 “看了你好一会了,和谁聊天,这么开心?”陈晏起拿起手机看了眼,目光从好友消息挪到群聊,又淡淡地把手机还给叶鹭。 叶鹭捏着手机,有些好奇闻鹤新消息的内容。 但陈晏起一直误会她和闻鹤的关系,她不能再火上浇油,叶鹭想了又想,还是强忍着没有立刻查看。 “聊天就聊天,怎么还撤回了?”陈晏起笑了一下,语气说不出的冰冷。 叶鹭惊异地“啊”了一声,低头看向对话框,才发现闻鹤不知道发了什么,自己又撤回去了。 “可能是打错了字。”叶鹭努力解释。 几乎是同时,闻鹤也发过来一条新消息。 [闻鹤:不好意思,打错字了。] “你们俩还真是心有灵犀。”陈晏起视线扫过,突然笑道。 叶鹭百口莫辩,但她知道再说下去只会让陈晏起厌烦,便只是转移话题道:“你忙完了?” 陈晏起正要回答,舞池那边的的琴声突然响起。 附近有年轻女孩被人撺掇,犹豫再三走过来小心翼翼地询问陈晏起,能否邀请他跳第一支舞。 叶鹭下意识挪了挪脚尖,她紧盯着陈晏起,便听到他恍若未觉地应邀道,“我的荣幸。” 视线越过红酒涌泉的高塔,叶鹭看着舞池人群缝隙里若隐若现的青年,他年轻耀眼,周身锋芒毕露,哪怕是在别人的主场,也依旧游刃有余,不卑不亢。 看着陈晏起的背影,她突然有种无意中穿透时光,亲眼目睹到自己很多年前期许的未来的错觉。 一切仿佛还是原本的模样,只是结局以另一种方式降临。 她的少年没有意气风发在他理想的战场,却孤独而悖逆地坠落在了浑浊人世间。 “就算想见的人见不到,也用不着这么失落吧。” 陈晏起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手指有些湿润,像是刚刚洗过,见叶鹭呆呆地站着,随手递过来一杯温热的果茶。 叶鹭望着那杯果茶,心底因为庞总的轻视,以及陈晏起若有似无的冷言冷语而积攒的委屈瞬间一拥而上。 “我不喜欢喝茶。”叶鹭将余温尚存的茶杯放在餐桌一角。 陈晏起仿佛丝毫不介意叶鹭的反复,“我去给你倒杯果汁。” 看着陈晏起转身离开的背影,叶鹭轻声道:“我也不爱喝莓果饮。” 陈晏起的步子微顿,他原地站了会,突然扭头深深地看向她。 叶鹭低头看着杯子里颜色浅淡的茶水,突然想——是什么时候开始,陈晏起送到她手里的东西,从莓果饮变成了茶。 她心里回味着,往日里只觉得甜蜜的细节,此时却压得她胸口更加沉甸甸的。 陈晏起好像一直都将她控于掌中,她的喜好,厌恶,甚至是底线,于他而言,从来都一览无余。 “第一次见你时的那杯莓果饮是我随便买的。我经常点茶,只是因为我知道阿姨尤擅茶艺,小院里的柜子里常备各类茶叶。” 叶鹭唇角带着笑意,语气轻的像是要随时飘走,“其实,我从来都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妈妈不许我挑食,辛老师让我少喝饮料,我从来都没穿过漂亮昂贵的衣服,也没有属于自己的家。陈晏起,是你,全都帮我实现了。” 她顿了顿,看着陈晏起深不可测的眼底,“所以,很多东西,只不过是因为你觉得我喜欢,所以我才努力去习惯。” 说这些话时,叶鹭慢慢挨向陈晏起,远远起来,两个人就像普通情侣般呢喃密语。 “我知道在你心里,我只是——”她咬紧牙关,逼着自己说道:“只是高兴时愿意逗弄的玩物,我不该痴心妄想得到你的全部喜欢。” 叶鹭仰起头,看着陈晏起说:“那如果我不在意呢?我什么都不在意,只想留下来,就像你今天这样,我可以忍受所有的打量,调笑,欺辱,愿意为你做一切你要我做的事情。” 她胸口微微起伏,急迫道:“我愿意做你的稻草,陪你一起留在沪中。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陈晏起,我和闻鹤真的没什么。”叶鹭精疲力竭地轻声解释。 陈晏起看着叶鹭,半晌都没有在说话,等到有人开始朝他们好奇打量,他才道:“是吗?” “我没你那么聪明。但是我也知道,一颗心只能装一个人。”叶鹭眼眶泛红,她有些控制不住地哽咽起来,但还是努力让自己不那么狼狈。 “陈晏起,你可能不知道。”叶鹭笑着说,“我从很早很早以前就很喜欢你。” 陈晏起的手指微微蜷紧,他眼底的冰河仿佛被人用热血撞破,蛛网般的裂缝缓缓蔓延,突然—— 激昂的乐声响起,钢琴曲调由缓入疾,像是要把人心都拧巴起来。 短短瞬间,舞池中央的人群便一波波地退败下来,围观的人群兴味盎然地看着场上零落的几对身影,似乎在赌注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陪我跳一支舞。” 陈晏起突然邀请道,“结束之后,我给你答案。” 叶鹭意外地望着陈晏起的眼睛,他愿意为她做出让步了?转机来的太突然,她声音都有些颤抖,“真的?” 陈晏起拿开叶鹭披在身上的外套,遮掩已久的婀娜的线条一览无遗,他笑着向叶鹭伸出手,就像是神明像信徒偏赐出一线生机。 舞池上不断有人发起挑战,不断有人狼狈退场,仅剩的几对里,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陈晏起和叶鹭身上。 他们站在一起,就美得不可方物。 摇曳的灯光扫过舞池中央,陈晏起蓦地提升了舞步的难度,叶鹭随之变换节奏,手臂内测的大雁于光影中穿梭,两个人像是角斗场的战士,眼底柔肠百转,但谁也不肯让谁。 琴师的弹奏如跌入深海,戛然而止,柔婉的曲调缓缓再起,舞池上渐渐地又站满了人。 “累了?”陈晏起出声问。 叶鹭稍微有些喘息,两个人难得旖旎又温馨的气氛里,她趴在陈晏起肩膀上,轻轻地摇了摇头。 “陈晏起,”叶鹭小声喊他的名字。 也许是跳累了,也许是灯光刺眼,叶鹭眼底突然酸涩异常。 莫名的酸楚涌上心头,她吸了吸鼻子,轻声道:“我和闻鹤只见过两三次面,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等他回来,我可以让他帮我证明。” 舞步缓缓挪动,叶鹭环抱着陈晏起,“你能不能信我这一次?” “我相信你。”陈晏起轻轻地拍了拍叶鹭单薄的后背,正当叶鹭松了一口气时,他突然又说:“可是,我不相信他。” 叶鹭顿时僵住,会客厅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她下意识起身随着人群一起看过去,突然就被陈晏起轻轻按住。 她疑惑地望向他,只见他突然往前一步,伸手攥紧她的肩膀。 看着门口的方向,陈晏起道:“他回不来了。” 叶鹭心里一震,紧接着就听到人群里知情的宾客窃窃私语起来。 “好像是闻家大孙子出事了。” “不是说上山祈福了吗?怎么会出事。” “不清楚。我刚刚他们管家亲口说,是不小心跌落山崖,现在人还在医院抢救。” “盘龙观安保设施不是全国第一吗?怎么好端端的人会掉下去。” “前两天不是还下雪?兴许是山上积雪,脚下打滑也不一定。” “真可怜啊,还是他们家老太太闹着让去的。” “是啊,好好的喜宴变丧事,真是……” 叶鹭挣开陈晏起的掌心,她嘴唇苍白地回到座位翻找到手机,出事故的新闻已经上了同城热搜,各个同学群里已经有很多人都在联系闻鹤,但所有关心都犹如石沉大海,毫无意外地无人回应。 “你做的?” 叶鹭回过头盯着站在一旁的陈晏起,她不可置信地开口,整个人都因为恐惧而战栗起来。 陈晏起抬手抚过叶鹭的脸颊,拇指擦掉她眼角的湿意,没有否认。 “我说过,不喜欢别人窥伺我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校园篇结束,接第一章 第54章 山水重逢 傍晚的急诊大厅门口人来人往, 叶鹭跌跌撞撞地冲向前台,正好看到迎面走来的闻家管家,她原本还抱着一丝侥幸,但在看到他的一瞬间, 仅存的理智和希望荡然无存。 管家还皱着眉头连连摇头叹息, 叶鹭只觉得耳膜里像是被人塞满了湿棉花, 脑袋里嗡嗡声地嘶吼,她怔怔地不知道站了多久,才后知后觉地拔起双腿, 头重脚轻地挪到了一楼急诊手术室门口。 手术室外的等待区几乎坐满了人, 拖家带口来陪着老人做手术的年轻夫妻, 手抖到连药单都打不开的伶仃老人, 还有一帮穿着校服鼻青脸肿的学生一言不合就扯着嗓子要干架。 叶鹭扶着身侧银灰色的椅背靠到墙角, 她望着头顶缓缓闪烁的的电子报时器, 听着无数生死关头的牵扯不清的欲望和各怀鬼胎,她感觉像是一下闯入了另一个世界。 “摔下去的时候幸好被树杈挡了几下。” “全身上下十几处骨折。” “什么脑挫伤,双柱型骨盆髋臼骨折……。” “伤到神经了,就算是救下来恐怕也要瘫痪在床上。” 管家只言片语的讲述突然清晰地出现在脑海, 叶鹭仿佛一下子就看到闻鹤满身是伤的躺在山脚下, 他那双方才抄写过普度众生的佛经的手, 倏忽间指骨尽断,鲜血淋漓,连自己的生命也没有办法握住。 叶鹭仰着头,大口大口地呼吸,她直直地盯着层层紧闭的手术室门, 突然觉得心口如同万蚁啃噬般的难受。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半小时前, 闻鹤还在群里发牢骚说经书抄的手腕疼, 他还和自己发消息,说邀请自己并不因为她是陈晏起的女朋友,而是因为她是叶鹭,是他同一届的高中同学,是可以坦诚交心的好朋友。 闻鹤还说,等他回家后还要好好招待她和陈晏起,说要尽一尽地主之谊。 可转眼之间,他突然就躺在冷冰冰的手术室里,生死未卜。 她还没谢他上回告诉自己陈晏起改志愿的事情,还欠他一顿送自己回家的酬谢饭,还没有……从来都没有把他当做以诚相待的朋友,甚至她都不怎么了解他。 可这样的一个活生生的好人,却因为她遇到了危险。 叶鹭想到陈晏起之前说的那句话,她下意识一退再退,心脏仿佛被密密麻麻的针扎一样难受,可她眼眶里却干涩的要命,一点眼泪都没有,她重重地跪坐在地上,握紧拳头狠狠地砸向自己心口,直到忍不住干呕起来,喉咙里总算才发出一点点声音。 手术室突然站出来一个小护士,她惊惧起立,陌生的名字落在半空,就有一家人扶着一个老奶奶颤颤巍巍地上前询问,压抑沉痛的气氛里,不知道谁先哭了起来,紧接着周遭的一群人脸上俱是死灰一片。 吵嚷哀痛的声音由近及远,叶鹭望着那扇连接着生与死的大门,脑海里不住地蹿出上次在医院,女同学怀着孕怒斥自己的场景,无数被她强压在心里的恐惧泛滥上来,她仿佛看到车祸现场撞得满身是血呼救无望的妹妹,还有为了筹到手术费用而选择弃演保全女儿的钱方名。 他们的怨恨,痛苦,不甘,所有负面情绪就如同毒蛇一样钻入肺腑,像诅咒一般倾巢而出,吞没她。 叶鹭不止一次想,如果她没有出现在他们的生命里,他们是不是就不会遭受这种无妄之灾。 她明知道陈晏起是个睱呲必报的人,却从来都没有怀疑过施岚波一家的离开与他有关。她心里清楚只要自己遇到难处,陈晏起总是见微知著,费尽心思地帮她处理停当。她都已经察觉陈晏起不喜欢自己与闻鹤来往,却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接纳他的好意。 她又害了一个人。 这一回是死亡的代价。 消毒水的气味蔓延四周,叶鹭也不知道自己在角落里等了多久,直到手术室门顶的灯彻底熄灭,她慌忙站起身想去询问手术的情况,就感觉自己的两条腿麻木异常,身体完全不听使唤似的要栽倒下去。 听到手术室门口传来欣喜的啜泣声,叶鹭心底的疑惑刚泛起一点,刹那间,有人稳稳地握住了她的肩膀。 她回过头,一眼便看到来人清爽的面孔,他跑的气喘吁吁,鬓角被汗水全部打湿,脸上也泛着因为激烈运动而导致的薄红,叶鹭使劲揉了揉眼睛,干涩的嘴唇缓缓张开,只见面前的青年突然笑了起来。 “怎么看到我跟见鬼了似的?”闻鹤注意到叶鹭似乎很不舒服,连忙小心翼翼地扶着她挪到附近的椅子,见她已经坐好,又很有分寸感地收回了手指。 他端端正正地站在叶鹭对面,手臂上还搭着一件厚实的羽绒服,看到叶鹭果然只裙子外面披了件外套,他忙伸手将衣服披上她的肩膀。 叶鹭还没缓过神,目光瞥见衣服款式下意识一把捏着手里。 这是陈晏起的衣服。 他们临出门时,他曾亲手覆在她身上。 陈晏起。 闻鹤。 叶鹭感觉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紧紧攥住衣服布料,胸口剧烈起伏着,盯着闻鹤打量再三,强忍着心里的震撼和无措,道:”你——” 她连续几个小时都紧绷着没吭声,此时乍一开口,才发现嗓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哑了。 叶鹭伸手摸了把自己的喉咙,看着眼前好端端站着的闻鹤,心里骤然生出一个令她极其难安的念头。 “我回家之后才知道你们竟然都听岔了。”闻鹤意识到叶鹭的疑惑,不知道想到什么,赶紧解释说,“不是我摔下悬崖,是景区负责环卫的工人。因为病患家属年纪大了,行走不便,所以我让管家过来帮忙送点日用品。” 他说着,又猛地松了口气,道:“多亏摔得不高,现在人已经抢救下来了,没有传言的那么严重,过段时间做完手术就可以慢慢恢复。” 明明是转危为安的好消息,可闻鹤却发现叶鹭的脸色越来越差。 “你为什么不回消息?”半晌,她突然问。 闻鹤忙道:“手机在我帮忙救援的时候,掉进山里了。” 叶鹭眼底还噙着惊惶与绝望,闻鹤的眼神却突然变得格外温柔,他转身坐在叶鹭的对面轻声道:“我听他们说,你来医院找我,还挺意外的。”他张开手臂,展示给叶鹭看自己健康无虞的四肢,连忙安慰说,“别担心。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 他正说着,却看到叶鹭簌地滚下泪来。 不知道那句话刺激到了她,眼前的人突然剧烈地战栗起来,她缩着肩膀,把自己的脸埋在手臂里,像一只渴求自保的蜗牛,突然就旁若无人地大哭起来。 闻鹤想伸手抱抱她,可悬在半空的手指终究还是没能落下,他静静地陪着叶鹭,不逼问她,也不阻止她突然爆发的情绪,任凭她崩溃,撕破伪装,将自己粉饰已久的脆弱和病入膏肓的痛苦一并发泄彻底。 突然,闻鹤看到叶鹭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她猛地擦干眼泪,道了声“抱歉”便头也不回地冲下了楼梯。 闻鹤下意识追赶了几步,然而到嘴边的话却在看到她决绝的奔赴后,再也无法说出口。 他拖着沉钝无比的腿,再次回到刚刚叶鹭坐过的椅子上,座位还残留着余温,他伸手捞起地上的黑色外套,突然回想起,来之前陈晏起对他说的那句话。 “去找她吧。”他脸上没什么情绪,哪怕眼底满是上位者的锋芒,可说话时的语气,仍旧和当年在篮球场打球时跟他说战术时一般无二。 很多人都说陈晏起变了,可那一刻,他反倒觉得他一向都是那个样子。 只不过现在的他,又换了另一副更为高明的伪装。 看着陈晏起转身冷着腔调催促自己,他心里的困惑甚至大过了对得来不易的机会的渴求。 叶鹭明明那么爱陈晏起,陈晏起也在拼尽全力保全身边所有的人。他亲眼目他们一路走来,中间经历了那么多磨难,眼看两个人终于柳暗花明,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突然放弃?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理解,怎么会有人亲手毁掉自己的幸福,会把自己的心爱之人拱手让人。 但此时,他看着彻底崩溃的叶鹭,突然就读懂了一切。 没有什么比直面死亡更能让人看清自己的心。 而自己,便是陈晏起用来让叶鹭看清自己的那枚棋子。 他原以为叶鹭来医院是危急时刻的从心选择,没想到,她心里真正在意的只是那个人是否还有后路。 恐怕,连陈晏起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因此他才会暗示自己来趁虚而入。 他们所有人全都跌入了陈晏起的算计里,连同他自己。 可谁也没想到,结果却是现在这样……三败俱伤。 * 凌晨的叶柳小区被黑暗团团笼罩,叶鹭凭着一口气不顾一切地回到这里,可看着门缝里透出来的黑暗,她突然就没有了勇气继续再做下一个动作。 她误解了陈晏起。 哪怕是他先咄咄逼人,故布疑阵,可她还是在相信与背叛之间,选择了后者。 叶鹭后知后觉地发现,在那一刻,她第一反应竟然是质问,而不是笃定他从来都不是那样的人。 他们本就羸弱不堪的关系,从她踏出闻家大门的那一刻,就已经一刀两断。 她满口的赌咒,誓言,承诺,显得那么廉价而虚伪。 分明就只隔着一扇门,也许陈晏起就在里面等着她。 可叶鹭却觉得,自己再也回不了家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陈晏起的感情里便掺杂了太多的猜忌,她一面竭尽全力地去证明自己对他的爱,可一面又忍不住猜疑他到底爱不爱自己,她享受他对自己拼尽全力的偏爱,心里却又责怪他的不择手段。 时至如今,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到底还爱不爱他。 还是这份爱早就变了质,她的喜欢,如蒋世蝶所说的变成了攀附,变成了予取予求,变成了现在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不惜牺牲任何人,哪怕是她自己。 叶鹭闭上眼,可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往外流,她手指重重地掐入手臂,血肉刺痛的痛苦也无法让她有哪怕一分的心安。 她忽然想起从闻家离开时,自己对陈晏起说的那句话。 她亲手推开他,看着他摇摇欲坠地站在乌泱泱的人群背景里,她语气冰冷彻骨,满心恨恨地说:“陈晏起,你现在和段鸣川有什么区别?” “你拿我和他比?”陈晏起似乎是想笑,可嘴角却怎么都扯不起来。 半晌,他走到她的跟前,伸手抚摸着她领口那枚冰河大象的领夹,道:“如果非要说区别。可能就是我身上流的血,比他还更冷些。” 寒冷从脊骨蔓延而上,叶鹭下意识抬手打掉他那只停留在她领口的手。 陈晏起望着僵在半空的手指,目光连同那只大象领夹一起跌落在地,没入纷杂喧闹的人群深处。 叶鹭蓦地收回视线,仿佛丝毫不在意那只被人再次踢开的领夹,她定定地说:“可我,绝对不会成为第二个蒋世蝶。” 席卷而来的痛从骨头里钻出来,叶鹭感觉自己积年攒下的伤痛像是要在这一夜之间全部爆发,她撑住墙壁艰难地直起身,看着眼前108的房门,却再也没有当初鼓起勇气给陈晏起发消息试探的底气。 走出叶柳小区的大门,寒风扑面而来。 叶鹭擦干脸上的泪水,逼迫自己彻底冷静下来。 事到如今,她不得不继续审视自己。 撇开陈晏起的欺骗与算计,他的确是间接导致女生退学,施岚波一家车祸,钱方名弃演的元凶,如果她选择和他在一起,那在长久的未来的,他还会不断用这种方式占有她,留住她,完成她所谓的“愿望”。 他永远都放不下心里的执念,入骨的恨意会让他行事偏激又疯狂,哪怕他是偏爱自己的,善待自己的,可这一切可能都会建立在伤害其他人的基础之上。 这样的爱,是她想要的吗? 他们之间的关系,算是健康平等的恋人吗? 这样把仇恨放满半颗心的陈晏起,还是当初那个她全心全意爱着的少年吗? 猎猎寒风里,叶鹭哭着哭着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果然还是太自大了,竟然会以为单凭自己的爱意,便足以将他从泥潭里拉扯出来。 她根本谁也拯救不了,还会不断地连累到身边的人。 那可是陈晏起啊。 他不管去了哪里,都是会让自己站在顶端的人。 叶鹭突然记起有一回和宋枝枝聊天,她评价陈晏起说: “我觉得陈晏起是那种,嗯……做好人呢,会是全天下最伟光正的人,做坏人也绝对不择手段,跌破底线。但是他心里总还有一根弦绷着,所以才让自己在好与坏之间,拼尽全力周全所有人,除了他自己。” 那时候的话,如同箴言般一一变成现实。 就像郑荞为她占卜的那一卦,她也说他们注定没有好结果。 叶鹭茫然地在城市里行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陈晏起仿佛还是像以前那样跟在她身后,她站定在红绿灯下面,努力让自己不那么狼狈不堪,然后慢慢地回头。 然而空荡荡的街道里,除了凭风而起的枯叶,隐约的冬虫声,剩下的只有死寂到令人胆寒的黑暗。 叶鹭等在沪中汽运站门口,直到天蒙蒙亮,窗口的车票都要停售了,她也没想出来自己还能去哪里。 一夜之间,她真的变成了无家可归的人。 车站出口,一辆白色的汽车缓缓驶过。 叶鹭听到售票员在喊,突然响起上次去漠河的那趟旅行,她和陈晏起也是搭坐这趟车启程,他们中间转了好几次火车地铁汽车,一路上她几乎都没有做任何攻略,全部都由陈晏起代劳。 那趟旅行美好的像是做梦一样,叶鹭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那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是陈晏起送她的。 她看向自己包里还没来得及放下的证件,莫名的冲动在心中激荡。 她想,再重温一遍。 安全带系好,叶鹭便闭上眼沉沉睡去。 从漠河到草原,从海滩到蹦极,叶鹭潦草地路过每一个他们走过的景点,原本记忆里有那么多动人心魄的瞬间,可当她再次体验时,却只觉得索然无味,就像是在光顾伪冒品。 最后一站,是陈晏起软磨硬泡她都没能尝试的蹦极。 她排在长长的队伍后面,前面的情侣腻腻歪歪地勾着头小声说话。 “你真的不和我一起跳啊,胆子好小哦你。” “死都不会,我怕高。” “这样哦,”女生若有所思地笑道:“有了!将来你要是想和我分手,那你就来跳一次,只要你跳下去了,我就立马走人!怎么样?” 男生瞪了眼女生:“无聊。” 叶鹭低着头,他们的话一字一句地落入耳中。 她抬头看着高崖之巅水面之上不断坠落,又缓慢回弹的玩家,心里那道迟疑许久,牵扯不清,她始终都无法抉择的题目,突然冒出一个新的解法。 将随身物品放入储物柜之前,叶鹭打开手机再次看了眼陈晏起的对话框。 一个星期过去了,他没有主动找她,正如她也没有再联络。 他们就像是两个心照不宣的游戏玩家,在一轮一轮的疲于对战中终于血条殆尽,倒地不起,短暂的休战时间里,他们放下游戏的手柄,回到自己的世界继续各自忙碌。 空气里突然弥漫过来淡淡的甜腻香味,叶鹭心里又浮现出那种熟悉感觉她猛地回头就看到人群尽头有个极为熟悉的身影,她下意识逆行过去,还没等追上,就看到那个男生回了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 教练的催促声里,叶鹭恍然回过神。 原来,一直以来都是她的错觉。 她在陈晏起心里的分量,恐怕连他浅薄的生气,愤怒都激不起,他怎么会长途跋涉地跟着她的足迹,一路上都在山水重逢。 “准备好了吗?放轻松,别紧张。”感觉教练似乎是想推自己一把,叶鹭忙扭头道:“给我十秒钟。”她恳求道:“好吗?” 她回过身,望着脚下足以令她眩晕恶心的深渊,心里默念: 叶鹭,如果你还爱着陈晏起。 就,跳下去,证明给自己看。 攒动长队里,拐角处捏着破了一个缺口的冰河大象领夹的青年慢慢抬起了头,他清楚地看到: 她跳下去了。 作者有话说: 是告别礼。 叶鹭蹦极这个,对应第二章 第11页的那句话。是的,那句话她撒谎了 第55章 分手 回到沪中的那天, 叶鹭正巧收到宋枝枝的消息。 [叶鹭,我想了好久,不知道还能找谁。你有空吗?能不能陪我一会。] 在叶鹭的记忆里,哪怕是在他们这些朋友面前, 宋枝枝也从来都是个要强的人, 这还是她头一回用这么示弱的语气留言。 想起上次和宋枝枝聊天的内容, 她心头一紧,连忙收拾好自己的心情,转头询问她的地址。 [宋枝枝:我在医院。] 叶鹭打车直接赶到医院, 推门就看到独自一个人躺在临窗病床上的宋枝枝, 她脸色憔悴, 没有化妆, 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她到的时候, 正好看到她正伸手去够桌角的一次性水杯,旁边一个照顾的人都没有。 “你躺回去别动。”叶鹭端起纸杯,发现里面的水早就凉了,见宋枝枝嘴唇都起皮了, 她忙道:“等我一会, 我去打热水。” 宋枝枝忙道:“不用那么讲究。”说着就抓过凉水一口气灌了下去。 叶鹭接过水杯, 环顾四周,几乎每个病床附近都坐着一两个家属,再看宋枝枝,连想喝口水都没人照顾。 她心里郁闷,忍不住心想:宋枝枝生病住院, 作为男朋友的竟然完全不管不顾, 哪有这么不负责的人。 叶鹭想问宋枝枝缘故, 又怕她有难言之隐。 想了想,干脆就起身又去打了一杯水热水。 她刚回到病床前的小凳子上,宋枝枝就哑着嗓子急忙问道:“我住院的事,你没告诉别人吧?” 说到“别人”两个字的时候,宋枝枝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叶鹭捕捉到她的眼神里的闪躲,微微叹了口气,承诺道:“放心,我谁也不说。” 更何况,她现在也不知道还能找谁说话。 “你什么时候住进来的?”看到宋枝枝腿上的包扎,又见她脸色也差的要命,叶鹭忍不住担心:“到底是怎么受伤的?医生怎么说?” “骨折而已。”宋枝枝怕叶鹭着急,连忙道:“今天下午的手术,医生说问题不大,术后观察个四五天,没事就能出院的。” 正好是饭点,叶鹭扫过别人抽屉里塞得满满当当的零食和桌上的保温盒,再看宋枝枝似乎都没动过的桌面,沉默着从袋子里翻出自己来时带的水果。 她随手挑出一颗苹果,用包装里自带的水果刀开始认认真真地削。 宋枝枝没有再说话,叶鹭就安安静静地从头削到尾,连绵不断的苹果皮落在手心,她终于松了一口气,抬头朝着宋枝枝道:“一路顺风,平平安安。” 见宋枝枝还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她又努力扬起唇角道:“下午的手术一定会很顺利的,我在外面陪着你,学姐你别太紧张。” “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宋枝枝突然开口打断了叶鹭的话。 叶鹭摇头:“没有呀。” “你骗不了人。”宋枝枝撑着手臂坐起身,侧过脸打量叶鹭,“是不是和陈晏起吵架了?” 叶鹭:“没吵架。” “那就好。”宋枝枝半信半疑地感慨。 过了一会,隔壁病床的患者下楼去打针,宋枝枝看着空荡荡的门口,突然低着头玩着自己毛衣链上挂着的璎珞,道:“叶鹭,我和他分手了。” 她仰起头,明明是笑着的,可眼眶却红的吓人。 “是我提的,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叶鹭曾经听陈晏起聊起过宋枝枝这位从很早就认识的初恋,他是京都最大的古董行的接班人,对文物的鉴定和研究见解独到,而且又继承了家传了古董修复秘术,在行业内又低调神秘,称得上是第一流的人物。 不过,这样的人,在陈晏起眼中却只称得上是个“混蛋”。 因为他明知道宋枝枝对他情有独钟,却从来都不把她放在心上,招之则来挥之即去,哪怕当年害得宋枝枝伤了腿,也从未有哪怕一刻的不安,转身就走的一干二净。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再次回来,又故技重施,宋枝枝原本都放下了,却还是被他撩拨的回心转意。 叶鹭心里本就不赞成宋枝枝一直委屈自己,此时听到她这么说,赶紧道:“这一回,你不要再心软了。” 宋枝枝神色黯淡地点头,她像是困惑至极,又像是还在难过,拉着叶鹭轻声倾诉。 “他明知道我膝盖有伤,却还逼着我和其他女人斗舞。从高处摔下来的那一刻,我突然明白,原来我这么放下自尊去讨好他,在他眼里,其实和一只摇尾乞怜的哈巴狗没有任何区别。” “我住院这么久,他一次都没有想起过我。”宋枝枝重重地叹了口气,望着叶鹭的眼里满是感伤,“有我这个前车之鉴,你要好好记得,永远都不要去做会让自己受伤的事情,尤其是为了男人。” 叶鹭嘴唇动了一下,宋枝枝突然又低头笑道:“瞧我说的,陈晏起对你那么好,你肯定不会像我这样的。” “陈晏起,”叶鹭下意识念出了声,注意到宋枝枝朝自己看了过来,她连忙弯起了唇角,“他的确对我很好。” “对了,有件事我早就想告诉你了。” 宋枝枝慢慢从领口翻出那枚翠色璎珞吊坠,“你还记得这个吗?”她轻轻地摘下它,然后放在叶鹭的手心,“这枚璎珞虽然和我以前那个几乎一模一样,但其实并不是我的。” 她看着叶鹭的眼睛,仿佛是在羡慕:“当年你想帮我找璎珞,但其实我自己的那枚早就被我找回来了,只不过后来又丢掉了。这个,是陈晏起的,是当年他故意放到池塘里,让你去找的。” 叶鹭怔怔地听宋枝枝说完事情的原委,她感觉自己的记忆像是出现了偏差。 想了很久,她才记起那天晚上的蹊跷。 她下池塘的时候本就是从荷叶那边出发的,当时同样的位置并没有任何异样,按理说那枚璎珞上的宝石那么夺目,在水里她不可能看不到,可偏偏她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再找就发现了。 看着掌心的璎珞,叶鹭这才意识到,原来早在五年前,她就已经接受过陈晏起的馈赠。 “所以,后来你们俩再走在一起,我其实一点也不意外。” 宋枝枝轻声感慨,看到叶鹭有些惴惴不安的神情,她又担心地说:“叶鹭,能遇到自己喜欢又喜欢自己的人,的确很不容易。但是,你也要知道,不是所有的爱都会是甜蜜的。” 她像是想到了自己,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如果有一天,你开始觉得痛苦。那么,就像你上次跟我说的,趁还来得及,就放过自己吧。不要跟我一样,总是出尔反尔,失信于自己。” “这个,就送给你吧。”宋枝枝将叶鹭的手指握起,笑道:“有空帮我还给陈晏起,跟他说,这辈子都要好好记得我这个大媒人。” 叶鹭笑着点头,她轻轻地握住那枚璎珞,忽然想起那天傍晚,那只被她打落的冰河大象的领夹。 “学姐,你还记得我们去滨城世纪滑雪,伯凯买了一堆冰雪周边吗?”看到宋枝枝点头,叶鹭不确定道:“里面有没有两只大象?” “大象?那堆破烂玩意都是什么手链戒指什么的,谁会费心去做领夹。”宋枝枝努力回想,摇了摇头,然后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盯着叶鹭的领口看,“我记得你经常别着一只大象领夹,是那个吗?” 叶鹭连忙点头,宋枝枝像是忍不住似的道:“傻叶鹭,那是陈晏起家的藏品,上面的材质全世界都找不到第二块,我记得好像是他十八岁时的生日礼。” “他没跟你说吗?”宋枝枝不可置信地打量叶鹭,似乎很想从她脸上看到一点玩笑的痕迹,“那两只冰河大象,是定情信物,是陈家给未来儿媳的。” 叶鹭心里愕然,但脸上还是努力保持镇定。 她突然记起陈晏起送她冰河大象时笃定的眼神,过往那些甜蜜瞬间再次浮现脑海,物是人非的同时,叶鹭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命运玩弄的棋子。 她和陈晏起之间,所有的恩惠和欺骗,爱意和虚假交织在一起,直到现在,她已经完全辨不清孰真孰假。 下午五点钟,宋枝枝手术结束。 叶鹭陪到她苏醒,照顾她吃了点饭,直到天黑才走出医院。 再有两天,就是京舞的开学报道。 叶鹭抬头看着沪中天空悬挂着的下弦月,携带朦胧光晕的月亮铺洒在人间,仿佛不管是山巅还是深渊,它都一视同仁。 她沿着街道走到公交站,慢吞吞地上车刷卡,然后一帧一帧地看着窗外灯光下的城市夜景。 沪中的晚上其实很浪漫,而她和陈晏起之间,最美好的时刻也都定格在星辰月光之下。 叶鹭还记得陈晏起第一次牵起她的手,第一次带着她奔跑在璀璨的夜里,第一次用力拥抱她,第一次带着她坐在屋顶看烟花,第一次在极光之下亲吻她的脸颊,第一次他们将彼此紧密相连。 他们有那么多的第一次,可终究还是要迎来最后一次。 叶鹭看着叶柳小区的门口,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释然。 当初,是她招惹了陈晏起。 那么,现在就由她给这段连名分都不曾有的感情画上句号。 108的房门缓缓打开,叶鹭伸手摸向墙壁上的开关,刺眼的灯光依次亮起,除了茶几上还搁着一只装了三分之一白开水的玻璃杯,整个室内冷静规整得像是从来都没有人住过。 一瞬间,叶鹭都怀疑这一切是不是自己在高考前夕的某次打盹里做的一场梦。 她只是梦到自己和陈晏起在一起,梦里她被他轻轻捧起,她看着他重重跌落,而现在大梦穷途,她只是暂停在了梦境的边缘,等待着一个意外的唤醒。 或许是一个悬崖跌落,或者是有人轻轻一推。 总之,心脏骤停的瞬间,她睁开眼,也许就是重新开始。 “回来了?”身后突然传来轻轻的呼唤。 叶鹭猛地回头,就看到陈晏起风尘仆仆的推门而入,他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手里提着两大塑料袋的东西,像是刚从超市里买的新鲜食材。 看着眼前的场景,叶鹭那种如梦初醒的感觉更甚。 她贪婪地想。 如果梦境有断点,她大概是的确回到了高考之前,她和陈晏起最幸福的那段时光。 那时候寒假刚开始,陈晏起也经常像这样,午休或者周末就拎着大包的东西进厨房,然后告诉她一日三餐怎么做的简便又营养。 可惜,她太不擅于厨艺,总是学不会他教她的这些。 她想将功补过地去洗碗,又被陈晏起拦着说,“别和机器人抢活干。” 厨房里的灯光亮起,叶鹭被切菜的声音打断了思绪,这才连忙走到门口道:“你不用忙活,我吃过了。” 陈晏起的手指微顿,过了会,他头也没抬地继续说:“我新学了一道汤,你还没尝过的。” 听到叶鹭半天都没有答应,他侧过身轻声询问,“就喝一口,行吗?” 看着陈晏起望过来的眼神,他明明也没有示弱,可她却半点都无法拒绝。 她点头:“行。” 餐桌上,两个人面对面吃完简单的一顿饭,准确的说,是叶鹭自己在吃,陈晏起从头到尾都只是在旁边说话。 他罕见地提及了工作,说这几天自己处理了哪些事,小到谁谁谁打印合同的时候印错了他的名字,大到辰起和东隆马上就要正式开始战略合作,他须得事无巨细地盯着,才不至于功亏一篑。 “阿路。” 饭后休息了一会,陈晏起突然合上电脑说:“早点休息,陪我多躺一会,好不好?” “我先去洗漱。”叶鹭起身走向卫生间,不料,陈晏起也紧随其后地跟了过来。 叶鹭下意识挡住卫生间的门口,她看着陈晏起,轻声道:“我自己来。” 磨砂玻璃门缓缓合上,叶鹭有条不紊地打理完自己,她正要扔垃圾,突然就看到洗手台旁边的洗漱垃圾桶里丢着几颗胶囊。 她弯下腰,正要仔细查看,突然听到房门一响,陈晏起在外面催道:“还没好?” 叶鹭犹豫了一下,转身打开门,看到陈晏起立时就要进来,她忙松开手臂,见他一脸催促地望着自己,叶鹭便指了指垃圾桶里的药物,“那是什么?” 陈晏起的表情像是没听懂她的意思,于是叶鹭重复问道:“我看到垃圾桶里有药。”她眼底溢出担忧,疑惑道:“你在吃什么药?” “哦。”陈晏起看也没看垃圾桶,顺手将擦过手指的湿巾扔进里面,才道:“是过期药,以前的家庭医生开给蒋世蝶的。我不小心带过来了,前几天才发现,就随手丢掉了。” 叶鹭这才松了口气,她了然地点头,就看到陈晏起伸手推了一下门,“你先去睡,我待会就来。” 卫生间的门彻底关闭,叶鹭站在门口呆站了一会,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走到一半,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里面的人影。 她觉得陈晏起有些说不出的怪异,但仔细回想,他说的每句话又都有理有据,并无漏洞。 也许,只是因为她自己心怀鬼胎,所以才有些心虚吧。 十五分钟后,陈晏起冲完澡回到卧室。 温馨的灯光之下,叶鹭正捧着一本关于量化投资的书籍看得津津有味,陈晏起掀开被子躺在一侧,轻声笑道:“你怎么突然会对这个感兴趣?” “没兴趣。”叶鹭就像是往常一样,直言道:“我一个字都看不懂。” 见陈晏起眼底泛起疑惑,她突然就像是平时一样,歪着脑袋笑道:“我只是无聊,想多看看你看过的书。” “阿路。”陈晏起猝然打断叶鹭的话,他伸手拿过那本书,帮她盖好被子,然后道:“晚上看书对眼睛不好,明天再看。” 叶鹭视线扫过那本书,没有拒绝的陈晏起的建议,她点头道:“嗯。” 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躺着,没有争执,没有冷战,和谐的像是每个美好而暧昧的夜晚。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晏起听到叶鹭均匀的呼吸声响起,这才转身看向她。 卧室里的遮光窗帘没有拉,外面的月光透过薄纱渗进来,隐约打在叶鹭的侧脸。 从陈晏起的角度,他几乎看不清叶鹭的表情,可他却能想象到此时她睡着时所有的细节,她必然缩着手臂,微微蜷缩着小腿,她喜欢抱着被角,每当半夜就会把自己缩到被窝里。 他伸手在半空中摩挲着她的轮廓,像是要沿着虚空将她重新握紧在掌心。 “你明知道摔下山崖的不是我,为什么要让她担心?”那天闻鹤回家之后,得知叶鹭去医院找他,立刻就来质问陈晏起。 当时,关于闻鹤出事的传闻愈演愈烈,但除了毫不知情的外客,像陈晏起这种本就连着亲的本家,闻家人其实并未刻意隐瞒真相。 陈晏起也的确,早在邀请叶鹭跳舞之前,就知道闻鹤只是因为帮人而引路营救而已。 但是在宾客们议论起来,谣言越穿越离谱时,他并没有去解释,反而利用了这件事,去试探了叶鹭的反应。 叶鹭果然被骗到了,她总是那么容易相信他,直到她果断离开的那一刻,他心里那块悬而未决的大石头才蓦然落地。 幸亏她没有选择自己,否则他险些就要因为此前的动摇和那一瞬间的自私,导致所有的计划功亏一篑。 他一定要放在她走,在自己还能保持理智之前。 望着窗外的月亮,陈晏起小心翼翼地掏出那枚破碎的领夹,将它安然无恙地放在叶鹭的枕下,看着她每次翻身都会不断靠近那只大象,他心里残存的温暖便如同星火燎原般热烈。 暖意回荡在躯体里,陈晏起努力铭记这种感觉。 他闭上眼,拼尽全力去描摹记忆叶鹭的模样,一遍遍的反复刻画里,她的身影终于清晰了那么一点点。 陈晏起睁开眼,略微侧过身体,尽量在不吵醒叶鹭的前提下,离她更近一些。 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陈晏起看着叶鹭下意识将自己蜷缩起来的姿势,脑海里再次浮现那天闻鹤的质问。 陈晏起从来没有那么嫉妒过一个人,他就像自己曾经最渴望成为的模样,干净恣意,追求至上,他们心里放着同一个人,但相比自己,闻鹤却做的更纯粹和坦荡。 他问自己,“叶鹭那么爱你,你怎么忍心这么对她?” 是啊,他怎么忍心伤害她。 可如果她跟着他,注定得不到想要的人生,那他为什么不能选择快刀斩乱麻,让一切干脆利落地提前结束。 疼一时而已。 总好过,跟着他,受一辈子的苦。 陈晏起凝望着夜色里的叶鹭,每分每秒都在心里镌刻着她的轮廓,她的眉眼,他们在一起时的每一个细节,他一步一步地靠近她,可她的身影却越来越淡。 从小到大,哪怕是失去一切的时候,陈晏起都没有觉得这么无力。 闻鹤就像铁面无私的审判者一样,他居高临下地问他:“如果是不喜欢,那你为什么要招惹她?既然招惹了,为什么又要随手抛弃?” 陈晏起已经很久没有面对这样的直白斥责,毕竟,他所应对的那些老滑头无一不喜欢在背地里搅弄风云,笑里藏刀。 他笑着沉默。 是啊,这一切,都怪他,是他低估了叶鹭对他的感情,也高估了自己的能耐。 在叶鹭孤身前往京都找钱方名之前,他一直都以为她对自己的感情,就只是少年时的喜欢而已。 喜欢是浅淡的,是一见钟情,是令人心动,它会让你感到紧张,欣喜,会因为其他人吃醋,甚至是妒忌,怨恨,竭力索取。 可唯独,不会忍辱负重,委曲求全,不会拼命付出。 他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一个只是喜欢自己的人。 不管他们之间发生再多的变故,只要他能够给她物质,关心,足够的安全感,她就会心满意足,安安静静地呆在他画的舒适圈里。 可如果这份感情变得深刻入骨,他就无法保证,她不会为他去冒进,去犯险,去放弃自己,陪着自己坠入泥潭。 他可以变成牢笼的一部分,和魔鬼一起沉坠地狱,可他拼了命地想要守护的人,却绝对不可以有丝毫的风险,成为其中一员。 “你知道她说什么吗?”那时,陈晏起注视着闻鹤,却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她说,她愿意为我做任何事。” “你知道什么叫做任何事吗?” 闻鹤一愣。 沉默里,叶鹭的话再次响起在陈晏起耳畔。 “你怕耽误我的前途瞒报志愿,我也可以放弃一切回到你身边。” “你能喝酒,我也可以,你会抽烟,我也能学。” “我什么都不在意,就像你今天这样,我可以忍受所有的打量,调笑,欺辱,愿意为你做一切你要我做的事情。” “我愿意做你的稻草。陈晏起,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陈晏起转身背对着闻鹤,无声地回答他最后一个问题: 我怎样都可以,可是我不想把她也弄脏。 我的阿路,不管有没有遇到我,都是天上的明月。现在,我在沟渠里,却不能自私地将她也死死困住。 “我知道你对她的心思。”陈晏起头也没回,像是毫不在意似的直截了当地说,他笑道,“我也知道,她对我的心思。” “趁我还没反悔,”他说,“你带她走吧。离开这里,永远都别回来。” 后来,闻鹤就走了,叶鹭也真的没回来。 他原以为叶鹭会不辞而别,会因为厌恶和恐惧永远远离他。 可后来,她又出现了。 她就站在门口,却迟迟不肯进来。 从沪中出发,到一跃而下,她回了头,他却不敢站出去。 有的人,注定要躲在阴影里。一旦见了天光,便会害人不浅。 月光渐渐西沉,房间再次坠入黑暗。 陈晏起抬手帮叶鹭拉了拉被角,忽然被她紧紧地地抱住手臂,她有些发抖,眼角垂着泪,大约是做了噩梦。 噩梦里,叶鹭感觉自己一直在坠落。 无尽的深渊里,她只记得自己深爱着一个人,她努力想,努力想,始终都记不起这人的面孔,可她每想一次,心里的爱意就会更浓重几分,随之而来的,她身上刀割似的疼也会不断加倍,再加倍。 就好像种了某种诅咒,她爱之深的人,注定与她永远别离。 后来,她终于落地。 叶鹭发现自己被困在一只毒草编织的笼子里,只要有人靠近她,或者动了救她走的念头,就会死在笼子的附近。 渐渐地,笼子外面白骨如山,而她也再见不到朝升夕落的太阳。 “阿路。” 黑暗里,有人这么喊着她。 她觉得这声音好熟悉好熟悉,可绞尽脑汁也记不起这人的名字。 “你是谁?” “你不记得我了?你不是一直在找我?”遍体鳞伤的青年从黑暗里走了出来,带着笑的眼底满是温柔,他说::“阿路,不是你让我来保护你的么。” 看清那张脸的瞬间,叶鹭蓦地睁开了眼。 卧室的窗帘被拉开了一半,她顺着天光看过去,正好看到窗外的广玉兰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开了,洁白无瑕的花骨朵就像是一枚玉簪,被风轻轻摆动,摇曳出尘。 “这一次,花不会再枯萎了。”陈晏起似乎一直都醒着,他换了身衣服,躺在被子外面,看着她轻轻地问,“还喜欢吗?” 叶鹭看着陈晏起的脸,想到梦境里的怪物,心里莫名泛起一阵酸楚。 原来,在自己的潜意识里,哪怕所有的爱意堆叠,也抵不过丝毫的惊惧。 她曾经那么深爱入骨的人,可现在,却令他害怕。 相比较上次的猜疑,这一回,她看着枝头的花朵,由衷地道:“很喜欢。” “对了,这个还给你。”叶鹭本想从枕头下面拿出那枚璎珞,却看到那枚被自己砸的破裂的冰河大象,她怔了一下,随即便假装没看到似的落下了枕头一角。 她把璎珞送还给陈晏起,陈晏起捏着璎珞,像是已经不记得了,他只望着叶鹭,轻声问她:“我们的冰河大象,你也不要了,是么?” 叶鹭沉默下来,重新躺回枕头。 她努力靠近领夹的位置,静静地端详着陈晏起的眉眼,看着看着,又曲起手指,慢慢地掠过他眉骨上的那颗小痣,半晌,她轻声叹道:“陈晏起,我真的好舍不得你。” “没关系。”陈晏起笑着安慰她,眼底的挣扎一瞬即逝:“我们不是说好了,夏天到了,就在一起了。” “你现在,真的是这么想的吗?”叶鹭眸光微黯,在陈晏起握住她手指的瞬间,她转而望着青年沉坠深冷的眼底,突然说:“陈晏起,如你所愿,我们都走不出这个冬天了。” 陈晏起不再说话,只是一味地握着叶鹭的手指,反复收紧。 “陈晏起。”叶鹭不厌其烦地念着他的名字,“陈晏起,陈晏起,陈晏起。” 她语气轻极了,回握着他的手掌,将脸埋在他的臂弯里,隔着白色的衬衫布料,她含泪吻着他手臂内侧那只被小心珍藏的夜鹭,道:“陈晏起,我要走了。” “还记得那次,在玻璃栈道上你说过的话吗?”叶鹭凝望着陈晏起,渴望能得到他的一句承诺。 我会去你说的高处,在那里等你。这一回,你不要再失约了,好不好? 她长久的等待着,等待着陈晏起的回答。 刹那间,房间里突然安静至极,连同窗外的树叶也静止不动。视线里的青年嘴巴明明一张一合,可叶鹭忽然听不见任何声音。 眼前的一切突然变得模糊,叶鹭惊慌失措地伸手去抓,却发现根本什么都抓不住,她竭力大喊,哭泣,使劲求助,然而根本没有一个人能帮到她。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所有,她爱的,爱她的,消失在白茫茫一片里,那一刻,叶鹭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和她跳下高台的那瞬间一样,神谕下放。 它说,结束了。 * 惊醒的那一刻,叶鹭感觉到胃部撕裂般的疼痛,这才忽然想起,此刻距离那时候已经过去了六年。 而她刚刚,只是做了一场关于欺骗和背叛的噩梦。 梦境的尽头,她仿佛看到有人无声地说:“对不起,阿路。” 须臾那声音又颤抖着出现,那人央着她说,“我后悔了。再陪陪我,行不行?” 叶鹭怔怔地望着灯光熄了一半的天花板,下意识想张嘴回应,可她像是光是从梦境里抽身出来,就耗光了所有的力气,半晌,都发不出声音。 “睡够了?”男人的声音冷冰冰地落下来。 叶鹭惊魂未定地抬起头,就看到陈晏起随手丢过来一套礼服:“过几天,陪我参加一场婚礼。” 她猛地坐起身,到嘴边的“我不去”还没出口,眼前的男人突然俯下身,看向她道:“宋枝枝的。” 作者有话说: 回到成年期了,接第一二章 。 第56章 帮帮他 宋枝枝?的婚礼? 叶鹭僵坐在床上, 目光直直地盯着手边按着她的尺寸手工制作的宝蓝色礼服,记忆里和沪中相关的那些人与过往,突然就像是春日田野里蛰伏已久的嫩芽,借着暖风, 不由分说地从她心头崛地而起。 她竟然从不知道, 自己的记性竟然那么好, 那一年多经历的每件事,每个场景,细微到窗前小院深处的花丛旁的自行车铃声, 粗壮广玉兰树枝下的一粒尘埃, 桌角上被风卷起的书页, 她都像是镌刻在脑海, 尘嚣褪去, 又面目如新。 短暂的静寂之后, 叶鹭仰头看向眼前的陈晏起,她突然就意识到上次他在医院跟自己的那句“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干预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晏起的确不会约束她的活动,左右她的去留, 更不会再像监控犯人一样让人跟着她, 可是他却用另一种更为残忍的方式, 让她不得不暂停在他的身边,主动跟随他,任他摆布。 就像这场婚礼邀请。 叶鹭明白,她根本无法拒绝。 她眉头紧锁,注视着眼前的男人, 不由地开始怀疑, 宋枝枝怎么会正巧这个时候举办婚礼? 这场邀请真的只是简单的赴约, 还是他对自己的又一场测试?这是他的示好,还是想要再次留下她的手段,或者还有很糟糕的答案? “你打算困住我一辈子吗?”叶鹭因疼痛而略显沙哑的声音缓缓坠落,她仰起头,正对上陈晏起黑漆漆的眼睛,“你想让我,以什么身份参加这场婚宴。” 看着他眼底的深不见底的寒意,叶鹭道:“情人?” “阿路。”陈晏起突然开口打断。 叶鹭呼吸一窒,她下意识止住声音,恍惚觉得自己不过是一只不自量力的鸟儿,在逃往途中慌不择路地撞上了冷冰冰的顽石,此时她摔得五脏粉碎,而石头依旧冷气森然。 陈晏起用掌心盖住叶鹭的眼睛,她长长的睫毛扫过手心,有些发痒。叶鹭伸手去拉陈晏起的手掌,陈晏起顺势下落,很自然地去解叶鹭的睡衣纽扣。 “你干嘛——” 叶鹭感觉胸口微凉,下意识推向陈晏起的肩膀。 陈晏起没有防备,踉跄着后跌半步,在叶鹭下意识追过来的惊惶的视线里,他稳住身影,微垂着指尖,堪堪半跪在床沿。 他垂着眸,目光扫过她不自觉按住胃部的手,就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闲闲地转身,从桌上的木质雕盘里端起一杯温水。 药片的剥离声一下又一下地响起,叶鹭紧盯着陈晏起再次靠近的身影,攥着床单的手指微微缩紧。 “衣服可以改天再试,”陈晏起掌心里盛着药,侧身坐回叶鹭身边,“来,先把药吃了。” 叶鹭心里一直紧绷着,其实刚刚推开陈晏起的瞬间,她其实就后悔了,生怕他会做出更激烈的事情。 此时,叶鹭不敢拒绝第二次,也不敢再躲开。 她伸出手去拿药,陈晏起突然挪开手指,道:“用嘴吃。” 叶鹭心口堵得发慌,但看到男人不死不休的架势,她还是缓缓地低下了头,就着他的掌心将药粒一一噙到嘴里。 没有糖衣的白色药丸含入口中,舌苔上的苦味散开,叶鹭连忙去抢陈晏起手里的水杯,可她刚一伸手,陈晏起便起身挪到了门口,他靠在门框上,看着她苦得难以下咽,脸上却是淡淡的笑意。 陈晏起就着水杯抿了一口,扭过头看向叶鹭:“不爱惜自己,是该多吃点苦头。” 叶鹭嘴唇微颤,看着他不为所动的模样,硬是梗着脖子将药丸咽下,她眉头方才舒展,忽然感觉眼前笼罩过来一片阴影,紧接着,有人捏起她的下巴,将唇间温润缓缓地渡了进来。 苦味,散了。 叶鹭微微睁着眼睛,脑袋里全是陈晏起吻下来那一瞬间,自己无法掩饰的本能的渴望,她竟然从不知道,原来身体的惯性可以持续这么久,哪怕是六年过去,她依旧会因为他,而生出欲望。 眼前的阴影蓦地褪去,叶鹭微喘着看向陈晏起,他正用拇指拭过被她咬破的嘴唇,看着指尖的血红,他不怒反笑道:“话变少了,牙倒是挺利。” 叶鹭死咬住嘴唇,怆然无望的声音缓缓落地:“要怎样,你才肯放过我?” “放过?”陈晏起走到床前挨着叶鹭坐下,目光扫过那件宝蓝色的礼服,突然伸手勾起领口,当着她的面露出上面那枚冰河大象的领夹。 领夹看上去崭新如故,只是大象的脖颈处多了一道裂口,被匠人用形似大雁的花纹重新修缮完好,看上去倒是多了几分神秘色彩。 叶鹭望着那枚冰河大象的领夹,多年前那种进退维谷,令她无比窒息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 她不明白,既然陈晏起不爱她,又找到了别人取代她,为什么还要像现在这样费尽心机困住她?要把她当做宠物一样,赐给她最精致的牢笼,戴上最华贵的枷锁,日日精心侍奉,却又攥在手心反复摆弄。 “阿路,你不知道么。”陈晏起的笑意笼罩过来,他两只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肩膀,道:“当年放你走,是我这辈子做过的,唯一后悔的事。” 叶鹭心猛地一沉,只听陈晏起慢条斯理地说:“要我离开你?”他笑了一声,看着她的眼神里几乎没什么情绪:“想都别想。” “好好养病,”见叶鹭脸色越发苍白,陈晏起突然起身,道,“三天之后,你要还是这幅样子,这趟门就不必出了。” 叶鹭闻言一震。 如果这场婚宴的确存在,那就是她这段时间唯一可以出门的理由,也是她唯一能遇到其他人的机会,她不能失去。 她忙道:“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似乎是被这句话取悦到,陈晏起的视线蓦地变得温柔,注意到叶鹭的胃疼似乎还没缓解,他索性伸手将她揽到怀里,一下一下地替她揉着肚子。 “这样就对了。上次,我不是把钥匙交给你了么?等你身体养好了,想去哪,都随你。” 陈晏起慢慢地说,看到叶鹭脸色稍缓,也并未抗拒自己的接触,他轻轻地挨上她的额头,缓缓笑道:“要是你不肯回来,那我就去找你好了。” 叶鹭下意识颤栗起来,她抓紧手边的被角,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冷?”陈晏起伸手稳稳地握住叶鹭的肩膀,抬头看了眼大开的窗户,起身走向阳台。 等他关好窗户回到窗前,就看到叶鹭已经穿好了鞋子下了地。 “我好多了。”叶鹭表现的十分顺从,小心翼翼地说:“早饭,我想吃面。可以吗?” 听到叶鹭主动提出要求,陈晏起眼底泛起一阵暖意:“还有呢?”叶鹭弯下腰抱起那件礼服,试探地看向陈晏起:“我想试一下礼服。” 陈晏起犹豫片刻,似乎是不忍心驳回她,温声道:“那我去厨房,给你弄吃的。” 等到陈晏起离开,叶鹭连忙将房门反锁,转身的瞬间,她脸上的虚弱感便褪去一半,见窗户也被陈晏起严丝合缝地关起,她这才从枕头下面拿出自己的手机。 好在,之前陈晏起虽然“没收”她的手机,但并未擅动,叶鹭忽略消息栏里数不清的消息,从通讯录快速翻出宋枝枝的联系方式,她深吸一口气,果断地拨通了那串号码。 “喂,哪位?” 对面的熟悉的女声刚一响起,叶鹭蓦地就湿了眼眶。 自从六年前离开沪中,叶鹭就渐渐和宋枝枝他们断了联系,除了偶尔刷到的别人朋友圈里的合影,他们这些人就像是被人从她的世界中被抹去,再也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此时宋枝枝的声音再次出现,叶鹭忽地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她一直都留在沪中,和陈晏起住在这栋充满脂粉气的老洋房里,经历着日复一日的晨光暮日,身边还是那群仗义可爱的朋友。 “学姐。”叶鹭的声音有些沙哑,怕宋枝枝听不出,她连忙清了清嗓子,道:“是我,我是——” 叶鹭正担心宋枝枝不记得自己,突然就听到对面一声巨响。 紧接着,她就听到宋枝枝激动道:“叶鹭?你是叶鹭!你真的回沪中了?”她顿了一秒,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又道:“你果然和陈晏起在一起。” “果然?”叶鹭被宋枝枝一长串惊疑不定的话问得有些茫然,她又踟躇怎么和宋枝枝确认婚礼的事,思绪涌在一起,登时便有些语噎。 宋枝枝那头也陷入了沉默,半晌,叶鹭正要开口打破尴尬,就听到对方突然说:“叶鹭,你收到我的婚礼邀请了吧?我想让你做我的伴娘。”她静了片刻,突然加重语气道:“叶鹭,无论如何,请你一定要来。” 敲门声突然响起,叶鹭慌忙拿开电话,没想到宋枝枝比她挂的还要快。 确认宋枝枝结婚的消息是真的,叶鹭莫名松了一口气,但想到她在电话里欲言又止的态度,她又觉得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想了一会,她毫不犹豫地删掉通话记录,又忙将架子上的礼服弄得更散乱一些,这才转身去打开房门。 陈晏起不知道从哪弄来一盒手工软糖,叶鹭刚一出门就被他塞满了手心,见她头发有些凌乱,他又伸手将她耳畔的碎发勾到耳后,这才问道:“试完了?” 叶鹭努力让自己不那么心虚,“很合身。” 陈晏起扫过床上像是试过的裙子,手指抚向叶鹭的后脑勺,微微弯起眼睛,道:“想给谁打电话,就在外面打,不用躲。” 他语气悠悠地说完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去了书房,只留下原地惊魂未定的叶鹭一人。 叶鹭猛地回头,目光落在卧室暗沉沉的天花板上,她突然意识到,怪不得自己去医院那天,陈晏起会回来的那么及时,又正好出现在由辰起控股的私立医院的急救车上,原来他早就把“眼线”遍布她的世界,而这一切,他从见面的最初,就已经跟她打完了招呼。 那是陈晏起带她回到叶柳小区那栋小屋的第二天,他一大早就等在家门口,直到她睡到自然醒才敲门进来,整整一天,他什么话都没有多说,只是耐心地帮她打扫卫生,清洗家具,又把被褥完完全全地换了新的,还在冰箱里塞满了形形色色的瓜果蔬菜。 破旧杂乱的小屋蓦地焕然一新,暮色渗透进来,叶鹭看到窗外那棵葱郁的广玉兰树上花朵开得正盛。 叶鹭突然想起以前陈晏起经常送给她广玉兰的花束,其实她并没有特别钟爱那朵花,只是那时候她被陈晏起严令做习题,有时候眼睛累了,或者想借机偷看他一眼,就会假装望着窗外的树木舒缓疲惫。 她不知道陈晏起是对所有女孩子都那么用心,还是只是对他亲手养成的自己这款鸟格外优厚,总之,那个时候他似乎格外笃定自己很喜欢广玉兰,于是她也就在每次收到花时,佯装出十二万分的感动和欣喜。 他不知道,其实只要他觉得开心,不管他送什么,她都会比他开心一万倍。 “其实不用这么大费周章,我呆不久的。”叶鹭略显失落地道,她原以为陈晏起会读懂自己话里的原委,也会知难而退,却没想到他比自己更为坦然。 他当时正在厨房里整理刀具,听到她的话,只是笑了笑,说:“就算只租一秒,我这个房东也有责任让客人住的舒服。” 叶鹭鼻子一酸,莫名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于是便也跟着陈晏起一起收拾。 指尖相触的每一个瞬间,叶鹭原以为自己已经淡忘的过往,就像是春潮一般在不知不觉中席卷了脑海。 她想起他们半夜被债主堵在门里肩并肩喘着粗气的场景,想到她端着凳子擦洗宋枝枝房门上的油漆,却无意中听到陈晏起被处分的场景,想到那年的大雪夜里,她踩着他的脚步,跟他赌气似的地说:“最后一程了,能不能别管我。” 果然,那时候的话一语成谶。 虽然比想象中的晚,但那场冬末春初的盛大暧昧,的确是他们的最后一程。 “对了,你介意有监控吗?”他下巴微抬,示意门口的上方,“我经常出差,惦记的时候会远程看看,所以在家里装了摄像头。” 像是怕叶鹭害怕,陈晏起连忙补充,“晚上八点之后会自动关闭,你要是不放心,也可以直接拔掉开关。” 叶鹭看着陈晏起真挚的眼神,心里的意外一点一点地加深,她没想到陈晏起到现在还原封不动地留着这栋屋子,更没想到他哪怕是出门在外,也会时常惦记。 他在惦记屋子吗?还是残留在屋子里什么东西。 那时候,叶鹭还沉浸在与陈晏起重逢的喜悦中,她被陈晏起的伪装和示弱蒙蔽,也半点都没有意识到这不过是猎人布局已久的陷阱。 她也是后来才想明白,那些人满为患的网咖,根本不是自己运气不好,而是陈晏起提前买通,只为了逼得她不得不走进那家老网吧。 而他在网吧里的出场,他手上的泡面,正在看的视频,他的落魄颓败,释然大度,就连那场车祸,那座摇摇欲坠的陈旧出租屋,那些勾起她无数回忆和旧情的对话,都是他精心筹备好的,让自己顺理成章回到他身边的道具。 他安排她这场重逢的戏码,只为了报复她当初的一意孤行。 就像他这些年以来,搜罗那些和她相像的女孩一样,只为了羞辱她,让她一辈子都活在他制造的恐惧中,就像他当初仇恨段鸣川,蒋世蝶他们一样。 窗外隐约传来一阵自行车铃声,叶鹭回过神来,下意识推开窗户往外看,然而入目只看到蔓延而上的爬山虎,他们就像是草木织就的牢笼的支柱,将整面高墙都裹得严严实实,墙头挂满的蓝粉色的蔷薇挡住了视线,哪怕是从高处俯瞰,她也看不清声音的来源。 叶鹭轻轻地倚在窗沿,她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 自己到底还在期待什么呢?这半个月以来的种种,还不够证明一个人的改变么? 陈晏起再也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了,他的陌生,自私,冷血,再多的温柔粉饰都遮掩不住。 窗外的阳光透过茂密深翠的广玉兰树叶打了过来,叶鹭迎着阳光,抬头看向窗外窄窄的一方天空,忽然想到宋枝枝很久以前说过的一番话。 那时候,她刚和陈晏起在一起,面对宋枝枝的劝告,满心笃定地说,自己想做那个永远都不会离开陈晏起的人。 宋枝枝多余的话都没说,只是朝着她笑:“如果有一天你后悔了,我再帮你一起逃亡。” 叶鹭微微偏过头,目光落在桌角上的大红色的婚宴邀请函,她捏紧手边的窗框,用力到指甲陷进木板,皮肉里的疼痛钻入心脏,她才缓缓回神。 无论如何,这是她唯一能离开陈晏起的机会了。 如果说在这座城市里,还有谁有能力,有办法,愿意违背陈晏起的心意来最大程度地帮她…… 叶鹭想,宋枝枝便是她为数不多的生机。 * 宋枝枝的婚宴在沪中南郊的瑞蔓庄园举行,作为伴娘的叶鹭需要提前一天抵达新房。 她也是特意问了陈晏起,才知道这次的婚事完全是两家父母敲定,宋枝枝一反常态地完全没有插手,对于婚礼的布置和安排,也不曾发表任何意见。 看着婚贴里新郎的名字,叶鹭忍不住回想起那一年宋枝枝在舞台上摔伤独自住院时对自己说的话,命运仿佛是个擅长恶作剧的顽童,不管是反抗还是妥协,它总能让他们在同一个地方反复跌倒。 她原以为,宋枝枝是比自己更幸运的。 毕竟—— “在想什么?”陈晏起从叶鹭手里捏起婚贴,看也没看也一眼地放到一边。 叶鹭余光扫过陈晏起揽过来的手掌,任凭他将自己拢入怀中,她垂着眼,头也没有抬地说,“我不明白。既然有些人在一起注定就是悲剧,那为什么还要勉强?” 陈晏起盯着叶鹭不动,他手指收紧,不知道是在为谁辩解,道:“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总归是开心的。” “那如果另一个人感到痛苦呢?”叶鹭扭过头追问。 陈晏起搭在叶鹭肩膀上的那只手微顿,他轻轻地抬手,食指微曲蹭了下她的脸颊,沉声道:“邵氏古董行的唯一传承人,业内炙手可热的文物鉴定专家,这桩婚事,对宋邵两家都是百利而无一害。” 见陈晏起不愿意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叶鹭继续道:“那学姐自己呢?” “她?”陈晏起扭头看叶鹭,像是真的不理解:“宋枝枝以前为了邵二的爱的死去活来,现在不是如了她的愿。” 叶鹭有些意外地盯着陈晏起,他……他怎么会这么说。 她还记得以前提及宋枝枝和这位邵二爷,陈晏起总是一副嗤之以鼻的神情,言语间虽然从不说宋枝枝的不是,但对后者从来都是不屑一顾,张口闭口都嚷着“混蛋”。 他何曾像现在这么规规矩矩地喊,更遑论,对这桩婚事还一副赞成的态度。 叶鹭端详着陈晏起,难道,六年真的能改变一个人这么多么?他的性情,观念,乃至对朋友的那点真心,全都随着勃勃野心消失殆尽了? 车子到了庄园,叶鹭一下车就看到宋枝枝在门口迎接,出乎意料地,她看上去比以前更健谈开朗了许多,对这桩婚事似乎也没有任何不满,但眼底也看不出有多幸福。 叶鹭上前打招呼,宋枝枝也依礼招待,她隐约觉得,相比较电话里的亲昵和激动,此刻的宋枝枝对陈晏起和自己,恭敬里多了些生分。 叶鹭不动声色地跟在陈晏起身边,直到和宋枝枝的家人一起吃完了饭,男人们开始喝酒闲聊,她突然听到宋枝枝客客气气地道:“晏总,明天婚宴,伴娘要在我那过夜的。我可是提前跟您说好的,你们家叶小姐借我一会?” 叶鹭闻言,这才意识到,原来不是陈晏起非要带她来赴宴,而是宋枝枝主动邀请自己作为伴娘,他才不得不答应。 她下意识看陈晏起,陈晏起笑着松开手中的酒杯,“去吧。” 叶鹭强忍迫不及待离开的心思,缓缓起身,她刚离开座位,陈晏起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他跟着起身,伸手正了正叶鹭的领夹,又抬手捏了把她的脸颊,方才淡淡道:“明天见。” “嗯。”叶鹭声音有些嘶哑,仿若无声地说:“明天见。” 身后的同龄人的调侃声响起,陈晏起才松开了叶鹭的手。 叶鹭跟着宋枝枝一路往后院的新房走,他们刚离开陈晏起的视线,宋枝枝突然回头看了一圈,然后便拽住她一溜烟快步跑回了婚房。 宋枝枝快速关上门,捏着叶鹭的手指连忙问:“怎么手这么冷?”不知道想到什么,她眉头紧皱,又打量叶鹭道:“你没事吧?怎么瘦了这么多?我听人说看到你和陈晏起在医院,还以为是他看错了,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 听到宋枝枝这么关切的语气,叶鹭意外又愧疚。 她隐去和陈晏起发生过的事情,简单解释了一遍,然后才有些忐忑道:“学姐,你不怪我当初不辞而别?” 宋枝枝笑着摇头,“你不也没怪我们这么多年都没联系你么。” “你和邵二爷?”叶鹭思考着措辞,犹豫道:“真的决定要结婚了吗?” 宋枝枝脸上忽然浮现出一缕失落,她坐在妆台面前,扫过旁边华丽耀眼的婚纱,突然低头摆弄着自己新做的发型,轻声道:“叶鹭,你看我头发养的好不好?” 叶鹭跟着道:“长发及腰,很漂亮。” “可是我,并不是为他养的。”宋枝枝突然抬头,见叶鹭微怔,她掩饰过眼底的泪水,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你一定很恨我不争气吧?这么多年,竟然会栽倒在同一个人身上?明知道他不爱我,却还是要舔着脸去倒贴?” 不等叶鹭回答,宋枝枝立刻道:“不是的。” 她俯下身,看着叶鹭的眼睛,“当年你突然离开陈晏起,刚开始我也和他们一样不理解,可是后来,我知道你是对的。叶鹭,是你让我知道,原来不管什么形状的爱,都不会藉由各种不得已让人尝遍痛苦,否则,不过就是掌控欲作祟而已。” 叶鹭欣喜于宋枝枝的了然,可眼下的境况又让她尤为不解,“那这桩婚事?” “不过是一场联姻而已。”宋枝枝苦笑,像是早就洞悉一切的预言家,“像我们这种家庭的孩子,有谁的婚姻是真正纯粹的。” 她眼底的讥讽一闪而过,转念朝着叶鹭叹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我。这么多年,我也算是了解他,他不想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说不定明早起床,我就收到婚礼取消的通知了。” “这怎么行。”叶鹭听得眉头紧锁,她隐隐有些不安,急切道:“这是关系到你一辈子的大事,你怎么能这么儿戏。” 宋枝枝平静地望着叶鹭,看起来像是已经认命了:“你知道,有的人天生就是来折磨你的,既然躲不掉,那就顺其自然。”她勉强挤出一抹笑容,“你还怕他会在婚礼上要我的命吗?顶多……也就受点委屈,配合他演出一出颜面扫地的戏,要实在闹得过分,正好也能过我父母那关,省得我费劲唇舌也做不了自己的主。” “叶鹭,”见叶鹭猛地起身,宋枝枝忙按住叶鹭的手臂,她像是压上全部身家的赌徒,一字一句地道:“我们已经拼尽全力了,不是吗?既然徒劳无功,不如就静观其变。万一我运气好,能因祸得福,等到了另一个结局呢?” 叶鹭望着宋枝枝眼底的希冀,脑海里蓦地浮现当年她离开沪中的那天,伯凯满头大汗地追到机场,来找她确认宋枝枝消息的场景。 “叶鹭,求你。”伯凯站在机场乌泱泱的人群里,隔着玻璃朝她大喊。 那一刻,她在对宋枝枝的承诺和对伯凯的恳求中动摇无比,但她自己便是步步踏错的输家,并不知道该怎么决定,才是对他们最好的结果。 后来,航班落地。 她站在京都难得澈蓝的天空之下,一字一句地给伯凯写下了他们对话框里迄今为止的最后一行字。 [不敢说出口的爱,不算爱] [伯凯,我看不起你] 那次之后,伯凯就再也没有找过她。叶鹭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孤注一掷的一句话,是否曾让他们之间出现转机。 但从宋枝枝目前的状况来看,至少,现在还没有。 “叶鹭?” 宋枝枝的声音传来,叶鹭回过神来,方才看到她一脸的担忧。 “我没事。”叶鹭回答,紧接着,她佯装随口问道:“伯凯他们怎么还没来。” 宋枝枝笑了一下:“何最现在整天忙着搞讲座,伯凯……”她迟疑了一会,“我也有段时间没见着他了,听说是去什么野生自然保护区研究什么作物遗传育种。” 她看不出什么情绪地道:“他们大概来不了了。” “别老说我了。”叶鹭正要开口,宋枝枝突然看向她,她欲言又止,好半晌,还是继续道,“叶鹭,其实我知道你留在沪中,留在陈晏起的身边,有你的不得已。这次你能来,大概也没那么一帆风顺。” 叶鹭:“怎么这么说?” “你知道么?我去找过你很多次,但是陈晏起全都借口推脱了。”宋枝枝感慨,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语气略微有些急促,像是生怕来不及似的,道:“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大家都不再联系你吗?” 叶鹭从来都没有觉得这件事会有什么蹊跷。 当初她的话伤了伯凯,他不再理睬她,在情理之中。而剩下的人,他们大多数都是因为陈晏起的关系才和自己成为的朋友,她和陈晏起分手,同一个朋友圈难免为难和尴尬,关系淡了也是理所当然。 叶鹭正想着宋枝枝说这些话的意图,下一秒,宋枝枝突然道:“是因为陈晏起。” “叶鹭,我知道你想彻底离开这里,离开陈晏起,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她攥着叶鹭,仿佛看到救命稻草似道:“但是,临走之前,我想请你再帮帮他。” 叶鹭:“帮他?” 宋枝枝似乎有些失望,她看着叶鹭道:“你和他在一起这么久,难道没发现他像是变了一个人?” 叶鹭愣怔在原地,好半晌才发出声音:“什……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宋枝枝面露难色,显然是真的不知道内情,“其实,这都是我们的猜测,没有什么证据。” 叶鹭屏息听着,宋枝枝事无巨细地讲述着她离开之后,陈晏起身上发生了的一些异样,“刚开始,他只是不愿意见人,我们都以为他是心情不好。可有一天,伯凯去辰起找他,竟然吃了闭门羹,再后来,他连我的名字都会喊错,我们才觉察到了不对劲。” “好像是哪一年的立春吧,”宋枝枝仔细回忆着,“有人听说陈晏起喜欢广玉兰,花了大功夫弄了一尊鹭啼玉兰的古董玉雕,结果刚放在他面前,就被砸了个粉碎。 从那时起,他突然就频繁地来找我,问一些关于过去发生的事情,以及——”她犹豫着说,“有关你的一切。” 宋枝枝语气骤停,像是回忆压得她喘不上气来。 半晌,她叹道:“叶鹭,我不知道陈晏起用什么方法,但是他忘记了我们所有人,可唯独记住了你。在他心里,你是特别的。” 宋枝枝望向叶鹭:“现在除了你,没有人能帮到他。” “可是,我已经不再是他女朋友了。”叶鹭猛地抽出手,声音轻微颤抖,“他现在声名鹊起,什么关系动用不到,什么治疗条件没有。”她仓惶地起身,背过身急促道:“他的事情与我无关。” 宋枝枝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是见叶鹭态度坚决,便猜想当初他们分手必然是有无法言说的内情,她推己及人,也不再勉强。 “就知道会这样。”宋枝枝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仿佛一切尘埃落定后,再无转圜余地的无望叹息。 她看向叶鹭,见她从一进门就没有放下手里的东西,便直截了当道:“你这么抗拒陈晏起,却还是愿意和他来我的婚宴,冲着一点,我也得尽一尽做朋友的义务。” 见叶鹭脸上疑惑,宋枝枝靠近她的耳侧,悄声笑道:“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会有人送你离开沪中,去你想去的地方。” “为什么?”叶鹭怔然。 她觉得意外,更惊讶于宋枝枝得知自己处境后的反应,就感觉,无论自己刚刚做什么决定,她都已经做好了百分之百支持和理解的准备,并且愿意全力以赴地帮她。 “想做就做了。”宋枝枝耸耸肩膀,无所谓道:“再说了,我的婚礼,陈晏起总不至于砸场子吧?” 叶鹭眼眶蓦地湿润起来,宋枝枝本可以不邀请自己作为伴娘的,她所筹谋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帮她达成所愿。 而她自己,明明也已经穷途末路。 从接到请帖的那一刻起,叶鹭便是抱着私心来赴这场宴的,现在她明明什么都没说,可宋枝枝却已经为她做作尽了打算。 叶鹭心里前所未有地动摇起来。 像是看穿了眼前人的踟躇,宋枝枝突然走过来抱了一下她的肩膀。 “快走吧。”叶鹭回过神来,听到她小声说:“既然做了决定,就别回头。” 作者有话说: 马上就正文完结了,最近每一章都写的很难过,希望结尾的时候,每个人都能得偿所愿。 第57章 情侣昵称 自从昨天傍晚她以伴娘为由带走叶鹭, 陈晏起从始至终都没有再过问毫厘,反倒是对婚宴安排提出了不少想法,又着意加了许多细节,还亲自监督着匠人重新布置。 陈晏起越是泰然自若, 宋枝枝就越感觉如履薄冰, 有时候她都会生出错觉, 就好像叶鹭从未来过,又仿佛她其实根本没有离开陈晏起身边。 宋枝枝提心吊胆地坐在婚房,大约是太过于忐忑陈晏起得知叶鹭离开的过激反应, 她甚至都没注意到, 此时早就已经过了约定好的接亲时间。 “上回说好的, 一切礼仪习俗都按照京都的来。枝枝, 你看现在都已经几点钟了, 凡斋怎么还没过来……” 婚房客厅, 宋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转头看到宋枝枝还在镜子面前摆弄发饰,忙不耐烦道:“你快给他打个电话,问问到哪了!外面这么多客人等着, 误了时辰不是教人看笑话。” 见宋枝枝心不在焉, 她直接抢过宋枝枝手里的发卡, 一巴掌拍在桌角,眼尾的鱼尾纹都刻的更深了些。 大约是外面有人闲话,满脸忧心的妇人有些发狠道:“你要是被当众退婚,咱家可丢不起这人。” 宋枝枝看了眼被母亲砸得微颤的头饰,慢吞吞地收回到手心, 没什么情绪地道:“妈, 你别急。我现在就打。” 她翻出通讯录, 本想去找邵凡斋的号码,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停顿在置顶号码那一栏。 宋枝枝手指微顿,直到宋母再次催促,她才缓缓收回视线。 邵凡斋的电话倒是接的很及时,宋枝枝还没出声,就听到对面的男人就先笑了起来。 可紧接着,听筒里又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起伏不定的娇声嗲语里,她甚至能听到男人喉头滚动时的闷哼声。 宋枝枝忍着反胃,在宋母的眼神督促下,开口道:“邵凡斋,今天是我们举办婚礼的日子。” 男人像是完全没听到,宋枝枝又重复了一遍,他才像是有些不耐烦地搡开什么,然后懒洋洋地道:“哦,是吗?我忘了。” 婚姻大事,说忘就忘?想到前段时间无意间听到他和别的女人打赌取笑自己的那一幕,宋枝枝示意化妆师先出去,然后就当着宋母的面直接摁开了免提。 “你非要这么羞辱我么?”没有外人在场,宋枝枝连样子都懒得装。 邵凡斋抗拒这门婚事,宋枝枝比任何人都清楚,她也曾设想过他会为难自己,可那么多难堪的情景里,她唯独没料到他竟然能做的这么赶尽杀绝。 他是有多厌恶自己,才会亲口答应婚事,却又在婚礼当天突然悔婚?甚至连到场都不乐意。 邵凡斋不要的女人,谁还敢碰?邵家就算悔婚也不肯迎娶的人,到底犯了多大的过错,其中又有什么内情? 宋枝枝想都不用想,都知道自己过了今天之后,将迎接怎样的泼天脏水。 “比这更羞耻的事,你又不是没做过,现在又跟我拿乔。”邵凡斋突然接话,他似乎是轻轻地吐出一口烟雾,嗤笑道:“宋枝枝,你真以为自己要嫁进邵家了?敢这么跟我说话。” 宋枝枝耐心耗尽:“要怎么样你才肯来。” “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男人冷笑,悠哉悠哉地叹道,“你以前不是总说如何如何的爱我?现在,台子我都帮你搭好了,不妨再让我看一次你的诚意。”他说,“宋枝枝,我很期待你的表演。” 敲门声突然响起,宋枝枝扫过已经挂断的电话,就听到来人火急火燎地喊道:“不好了!外面来了好多媒体,说是受邀来做婚礼的全程直播,还要做专访。” 宋枝枝腾地起身,扭头看宋母:“不是说好,拒绝媒体采访吗?” “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是凡斋安排的。”宋母慌不择路地跟着宋枝枝,还指望着她能尽快安抚邵凡斋,一迭声地央道:“枝枝,现在怎么办?外面这么多宾客,你爸爸他们厅里也来了不少同事,这婚无论如何都不能取消!你快想想办法……” 她慌张至极,脱口而出道:“他不是想让你服软吗?那你就求求他,就这一次。” 宋枝枝猛地回头,宋母被她看得退后蓦地松开了手指。 “你们卖女儿还真是卖的利索。”宋枝枝不可置信地冷笑出声,“他要让我去死,你们也要敲锣打鼓置办丧事吗?” “呸呸呸!大喜的日子说什么死啊活的。”宋母也自知理亏,低声辩驳:“你以前不是也——” “年纪小,犯蠢了。”宋枝枝厉声打断,她漠然看着眼前事事依顺从来都不会为自己做主的母亲,听着门外闹哄哄的一片,突然觉得自己简直是大错特错。 她怎么会傻到觉得顺其自然,自暴自弃,就可以息事宁人,尽孝父母,让所有人都满意——根本没有人会在乎她的牺牲,哪怕是血浓于水的家人,他们也只关心自己的颜面和利益。 邵凡斋不会真的跟她退婚的,他只是想让全世界都知道自己是他的阶下囚,想要当众把她打入尘埃,永远都踩在脚下。 这一点,父亲未必不明白,只是如今骑虎难下,他也无可奈何。 宋枝枝明白,邵凡斋那么笃定自己会低头,无非是依傍他的家世,以及到现在仍旧觉得自己非他不可而已。可他不明白,人是会长大的,她手中也并非全无筹码。 想清楚这一点,宋枝枝立刻打定主意,不顾宋母的阻拦骤然起身。 宋家和邵氏分居两地,两家人为了方便便议定在瑞蔓庄园举办婚礼,此时新郎迟迟未到,媒体看到宋枝枝的瞬间就一阵乱拍。 接亲队伍还没来,新娘子却自己单独出来?媒体疯了似的捕捉素材,五花八门的新闻标题都编好了,可他们却发现新娘子脸上没有半分慌张。 镜头里的女人拖着繁复沉重的婚纱,就像是完全不在意似的,一直走到了宾客席。宾客们议论纷纷,无数视线黏着宋枝枝,直到她径直走到了陈晏起面前。 摄像头被保安拦截在外,各大媒体听闻里面的名单也都缩着脑袋纷纷退避,至此宋枝枝才得到一点喘息之机。 “看在我们以前的交情上,”宋枝枝端起酒杯,开门见山道,“陈晏起,能不能帮我一次。” 陈晏起正聚精会神地剖手指间的澳洲雪蟹,男人手指莹白匀瘦,动作间就像是在雕琢艺术品,听到这话,他头也没抬,慢慢地说,“你昨晚撺掇阿路的时候,怎么没想着我也是你的——”他手指间的夹子微微一停,道:“朋友。” 宋枝枝惶然抬眼,下意识结巴了一下,深觉恐惧道,“你知道了?”她愣怔的间隙,念头转的飞快,“那你怎么还在这?你愿意放她离开了?” “离开?”陈晏起似乎很不理解这个词。 他慢条斯理地将一条蟹肉整整齐齐地摆布进碟子里,抬头打量宋枝枝,道:“不管跑多远,只要饵料够好,猎物自然会自己回来。你说呢?” 捕捉到陈晏起说到“饵料”时,看向自己莫名加重的语气,宋枝枝突然感觉后背一阵发凉。 陈晏起……这是想利用自己来挟持叶鹭不得不回来?她手心不住地出汗,反复思量间,终于恍然大悟道:“……外面那些媒体不是邵凡斋安排的。是你?” 陈晏起没有否认:“我不过是帮他让这些人到的更快。”他着意看向宋枝枝,眼底流露出些许柔和,“就像我如你所愿,让邵凡斋想到也到不了一样。” “你胡说。”宋枝枝连忙反驳,却无意中暴露了自己的本心。 作为婚礼的女主角,她被媒体胡言乱语都没有生过一丝一毫的气,却因为自己不关心新郎是否在场的心思被人看穿,而变了脸色。 她打心底里,就比任何人都希望婚事取消,哪怕是以自己的余生作为代价。 这原本就是她想找陈晏起帮忙的事由,可此时她知道他已经安排妥当,却更觉得自己掉进了某个更深的陷阱。 “你故意让媒体发酵,想利用我的困境让叶鹭去而复返,”宋枝枝明白过来,“你不是在帮我,也不是帮你自己。”她眼底满是哀求,“你这样只会让叶鹭更恨你。” 陈晏起熟练地掰下一根蟹钳,精细地剔下里面的肉质,似乎毫不在意宋枝枝的提醒,他缓缓道:“你放心,看在你也算是我和阿路的媒人,我会帮你的。这场婚礼,就当是我们送给你的贺礼。” 这本就是一步死棋,怎么可能有解。 宋枝枝不知道陈晏起有什么办法破局,但听到他笃定承诺,心里还有有些微动容。 换做半个月之前的陈晏起,他哪有这份闲心和自己磋磨,见陈晏起主动和自己提及过往,宋枝枝心里一动,便鼓起勇气试探道:“你……你是不是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记住了。”陈晏起脑海里闪过那些贴满房间的提示纸条,以及各种厚厚的手写日记本,坦白说,“但是没什么感觉。” 就像是考试前夕死记硬背的公式和知识点,就算是记忆里再好的人,也无法从一堆毫无体验感的文字里感同身受。 宋枝枝还想再问,突然看到陈晏起松开手里的钳子,他剔完最后一点蟹肉,抬手接过旁边助理递过来一方手帕,随手擦了两下,突然就在四面八方的视线里站了起来。 宋邵联姻,政商两界都来了不少贵客,眼看着又是一出闹剧,很多人都抱着看戏的心态在观摩。此时,陈晏起突然有了动静,不少人都为宋家捏把汗。 “好不容易熬到副厅长,没想到在儿女婚事上栽了大跟头。” “真是可惜,邵家可是出了名的黄金冢,这要是真嫁过去,啧啧。” “陈晏起都要走了,这婚怕是真的结不成了吧?” “陈晏起?谁啊?” “哦,就是段晏起,他以前姓陈。” “就穿宝蓝衬衫的那个。” “就是短短五年就和东隆集团平起平坐的那位?看着可真年轻。” “嘘,小心点。这位看着面嫩,手段可老辣的很。你没看今天他没说话,在座的谁都没人敢出声么。” “这么大派头,他和宋家什么关系啊?” “好像也是宋老师的学生。” “宋家可真倒霉,原以为攀高枝的婚事,没想到收了份子,丢了面子,以后哪个有头有脸的还敢和他家结亲。” “话也不能这么说,放眼整个沪中,宋家也算是有名有姓,桃李满天下可不是瞎说的。” “快看,晏总有动作了——” 看到陈晏起抬手,宋枝枝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她下意识垂下眼,突然感觉手里的酒杯一空,掌心随即落下来两封沉甸甸的红包。 “我们的份子钱。”陈晏起扫过在座的宾客,略微抬高音调,缓缓道:“祝你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新郎官都不在,这会给什么红包? 外间的议论声响起,像是洞悉了人言,陈晏起走到宋枝枝面前,压低了声音提醒道:“我今天是来参加老同学的婚礼,现在席也上了,酒也敬了,这礼就算是成了。” 见宋枝枝还没理解,他笑道:“至于其他的,并不重要。” 是啊!邵凡斋没来对她根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影响,他不想娶她,她也不想嫁给他,想要解决现下的困境,无非就是让婚礼正常举行而已。 至于新郎是谁?根本就不重要。 宋枝枝茅塞顿开,她感激地望向陈晏起,却看到他一转身又走到了父母那头,不过须臾,原本脸色铁青的父母便重新喜笑开颜,连连举杯。 婚礼主持人还在不停地加环节,拖流程,宋枝枝环顾四周,突然觉得相比较报复邵凡斋,或者草草结束这场闹剧,她心里反而更期待做另一件事。 她这辈子都被落在名为邵凡斋的噩梦里,长达十六年的自我欺骗里,早就分不清到底是不甘心多一点还是怨恨多一点,直到今天,她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早就已经不爱他。 “你其实一直都知道伯凯喜欢你,是不是?”昨天叶鹭临走前,突然笃定道。 她说:“没有人会关注自己不在意的人,学姐,好好听听自己的心,别一念之差,错失幸福。” 当时,她没有勇气回答叶鹭。 可现在,她抚向身上一直携带的对戒,看着自己身上当初坚持要定制的婚纱,抬头扫过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宴席,突然觉得,自己冥冥之中早就做了选择。 如果她的命运可以改写,也许这将是最后一次机会。 “太阳都快下山了,邵家怎么一个人都没来。” “我听说宋家大女儿从小就一直缠着邵二爷,你说现在临结婚又被反悔,该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 “话别说太死,邵家也没说退婚,也许就只是路上耽搁呢?” “别自欺欺人了,要是真在乎人姑娘的体面,犯得着这个节骨眼上放鸽子?我看他们八成就是故意给人下马威呢!嫁过去也是遭罪。” “你说宋家都这样了还撑着面子干嘛?难不成还能舍不得咱这份子钱?” “你们快看网上的新闻!啧啧,这些媒体可真够缺德的。这婚要是真结不成,也算是圈子里最大的笑话了。” 场上的窃窃私语此起彼伏,话筒里突然传来主持人的声音。 这一回,是新娘子亲自站到了台前。 “大家好,我是宋枝枝。”穿着婚纱的女孩站在无数镜头面前,她眼底平静,不慌不忙地说,“谢谢大家今天来参加我的婚礼,从早到晚,陪我一整天,等着和我相伴一生的人出现。” 静寂一片里,陈晏起随手捏起几片玩游戏用的桃花签,他随意摆弄着,正要去看上面的文字,突然听到手机响起提示音。 那是他书房电脑桌面一个应用程序的新消息铃声。 陈晏起眼底渐深,僵坐在原地。 台上的宋枝枝明明还在说话,可他却一个字都听不清了,满心满眼都只剩下屏幕上那句: [是你吗?陈晏起。] 怎么可能?看着私密信息页面的文字,陈晏起本能地握紧手掌,窄薄的竹签截断在指缝,鲜艳的血液登时滴落眼前。 助理闻声连忙询问,见陈晏起脸色差极,忙道:“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不用。”陈晏起接过手帕,示意助理隔断打量过来的视线,这才重新看向消息页面。 屏幕上划,他统共收到过八句话。 一年一次,一次一句。 治疗程度加深的那两年里,陈晏起经常会忘记很多事情,旧的记忆变得模糊,新的记忆又毫无意义,主治医生见他状态很差,总是劝他要多写日记。 “一笔一划记录好,就不会再忘了啊。”心理医生有一套自己的治疗技巧,但他总觉得那是她试图让自己自欺欺人,“就算是忘了,也没关系,说明那本就是不重要的事情。” 她指着照片里他接受采访的文字记录说,“你看,你对工作的事情就从来都不出错。” 直到那年大年初六的凌晨,他突然收到一条短信。 他原以为只是什么平台的拜年短信,可点进去一看,才发现这样的消息每年同一时间都会来一次,而来源竟然是一款粗制滥造的小游戏。 游戏没有上市,是个人研发,花里胡哨像是只为了讨好某一个人。 陈晏起沿着短信底部的通道提醒找到应用程序,当他查看源代码的时候,突然在最后一行看到了一串格格不入的数字,像是对谁的偷偷表白。 [171716161314] 真幼稚。 陈晏起心里鄙夷,却又忍不住对这款小游戏的创始人生出好奇。 键盘轻响,不知道按错了什么东西,电脑云盘突然被调动出来。于是,陈晏起清楚地看到命名为[171716161314]的源文件出现在了他的屏幕上方。 那天晚上,他盯着那串数字看了很久,最终还是没忍住打开了那款游戏。 飞机大战破纪录通关,他看到了一张许愿邀请。 陈晏起打开键盘,顺着休止符输入一行字。 回车,发送。 手机短信里就出现了一模一样的文字。 陈晏起这才确认,原来,自己就是自己那个无聊透顶的人。 这本该是一桩很琐碎的小事,但奇怪的是,他总觉得这款游戏比所谓的重要工作更能让他萌生出兴趣。 那一刻,是他第一次怀疑医生的话。 忘记了的事情,真的都不重要吗?他到底忘记了多少像这样的事情? 会不会。 他不记得的那部分,才是他的全部。 作者有话说: 晏哥给叶鹭的备注:1717(晏起晏起) 叶鹭给晏哥的备注:1616(叶鹭叶鹭) 小情侣的默契罢了 第58章 她的诅咒 既然游戏是他做的。 那文字是谁在发? 陈晏起以前并不觉得记忆缺失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毕竟他忘记的只是少部分人少部分事,而且他有的是办法重新记住,虽然情感上很难回溯到以前的那种程度,但对他来说其实并没有很大影响。 他本就没什么朋友, 也没什么放不下的人。 可在看到这款小游戏之后, 他心里莫名觉得空空的, 就好像有个地方本该满满的,到现在丢了什么东西。 他望着愿望短信的页面,伸手删掉自己测试的那条, 留下干干净净的八句话, 心里的畅意这才缓缓复苏。 “你是谁?”陈晏起喃喃自语, “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向我提起你。” 可能是上天垂怜, 陈晏起熬了好几天都没有得到的答案, 突然就被人清清楚楚地送到了他的眼前。 那是一座鹭啼玉兰的玉雕, 上面的夜鹭惟妙惟肖,广玉兰色泽莹润纯粹,一看就价值不菲。 可他也不知道怎么了,一看到它, 就觉得心口撕心裂肺似的疼, 他眼前一阵眩晕,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人影,他本能想去抓紧她,一挥手却将玉雕砸了个粉碎。 看到送礼的人战战兢兢的样子,陈晏起很想告诉他,自己其实喜欢上面的鸟儿, 大概是因为和他手臂内测的图案有些相似吧?可他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 找不到缘由的痛苦, 让他无法抑制地烦躁暴怒。 直到雕像碎裂在地上,蓝白相界的鸟儿从被彻底分离出去,他心里那点不爽快才稍微散开一点点。 但与此同时,他脑海里一瞬而过的人影,也消失得无踪无影。 后来,他从很多人那里得知,自己曾经交往过一个女朋友,也是时间最长的一个。 她叫叶鹭。 他给她的备注就是[1616]. 翻出手机通讯录里眼熟的昵称,陈晏起这才意识到,原来那些短信,都是她发给自己的。 准确地说,是她在向许愿池许愿。但她大概并不知道那款游戏的许愿池,只会连接自己的短信提醒。 不然,他们都已经分手这么多年了,她怎么还会用这么冷僻的方式给前任发消息。 夜色渐深,陈晏起突然困意全无。 他拼命地想寻找关于叶鹭的过往,想在房间里找到关于她的细节,可是相比较以前自己特意留存下来的那些刻意提醒,这个名字就像是某种禁忌一样,被人擦洗得干干净净。 陈晏起从来没有这么渴望知道一件事情,就好像在找回这副空壳里丢失已久的真正的自己。 他心里一遍一遍地默念着叶鹭的名字,却总觉得好像不该是这么叫法。 那该叫什么呢?叶鹭?鹭鹭?小鹭?他嘴唇微动,心里还整琢磨着,出口却是一声:“阿路。” “阿路?”陈晏起一遍一遍地念着这两个字,莫名有些心酸。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难过,但久违的情绪波动,让他有些亢奋。 陈晏起仰起头,突然很好奇他们以前在一起时的样子,他看着天花板静静地想,当初他们分手一定闹得很不愉快吧? 一定是自己做错了事,伤到了她的心。 所以,她不爱他了。 否则,他心里明明这么舍不得她,当初怎么会轻易放手? 宋枝枝还在台上说话,陈晏起略略回神,再次把视线投向信息记录。 他还记得从一开始,自己就对别人记忆里自己这位前女友的印象很好。 无他,因为她很守时。 从来都没有人,会把他的生日记得这么准确。 每一句祝福都是在大年初五的23:59的发出,就像是他这一生会偶遇无数人,可她却心甘情愿,无论什么情况下,都永远留在他身边到最后一刻。 可现在,原本应该在明年大年初五才收到的许愿,他却提前收到了。 不仅收到了,还和以往的每一条都完全不同。 她喊着他的名字,像是等待他的一个回应。但棘手的是,他的记住的那些过往里,那些日记本里记录的细节里,没有一条教他现在该怎么回答,她才会高兴。 陈晏起往后微靠,顺着时间慢慢往上翻,已经背的滚瓜烂熟的一字一句就像是刻刀一样,在他的心头划出麻木又刻骨的疼痛。 [已经六年了,希望陈晏起健康如意] [五年没你的消息,希望陈晏起健康如意] [今年是第四年:希望陈晏起健康如意] [第三年了,沪中好像下雪了。希望陈晏起健康如意] [两年了,我决定留在京都了。希望陈晏起健康如意] [365天,希望陈晏起年年快乐,健康如意] [我又解锁了通关技巧!这次,希望和陈晏起结束异地恋] [高考心愿:希望能和陈晏起去京都上大学] 除了最开始的两条,后面的六年里,叶鹭都在许愿陈晏起健康如意。 可偏偏,这两样,正好是他始终都没能得到的。 陈晏起收起手机,脑海里习惯性地复习着自己费尽心思才重新找回的关于叶鹭的“记忆”。 他努力去背诵他们的每一个细节,将他们仅有的照片日日放在身边,他尝遍他们曾经经历的疼痛,他放任那些与她相像的女孩靠近自己,他像导演一样,费尽心机模拟出一个个冒牌的曾经。 可这些,都比不上她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带来的冲击感。 那天是叶鹭回到沪中的第一天。 天蓝叶绿,梧桐树荫里,她抱着一束白菊从花店出来。他从记忆里搜刮,这才知晓,那天是叶鹭父亲的祭日,他老家在沪中,亡故后就葬在这里。 从那天起,他就疯狂地想。 如果可以,他想让她也永远留在这片土地,和自己一起。 于是他开始费尽心机地演绎自己的落魄,重演六年前他们的曾经,他拼了命的想用自己留住她,却没料到,再完美的戏码也是戏码,总有穿帮的那一刻。 她太聪明了,又足够敏锐,很快就看穿了他的贪婪,撕破了他的伪装。 就像很多年前一样,她不愿意留下来。 可那怎么行呢? 陈晏起想,他已经拥有了一切,她想要什么他都给得起,他不再是六年前的那个废物,他找不到任何理由再放弃她。 更重要的是,他想。 “同样的错,他可不会犯第二回 。” 六年前的陈晏起为什么要分手,他不想知道。可是六年后的陈晏起,就算是死,也绝对不会松开她的手。 想到这里,陈晏起再看着屏幕最下方,叶鹭最新发过来的那行字,心里就火烧一样的煎熬。 叶鹭不是被宋枝枝安排去京都了吗?她怎么会突然回老洋房?她发现了小游戏的秘密,那肯定也看到了昨天医生发给他的病症诊断书。 她知道了,知道他并不完全是陈晏起。 他们之间用以维系关系的所有曾经,都变成了泡影。 陈晏起突然想起叶鹭上次胃病住院时,跟他说过的一段话。 “陈晏起,我遇到了奉我如珍宝的人。”当时叶鹭抬眼凝向他,唇角冷漠,眉眼里却格外动人心魄,她坚定地说:“那个人,他不是你。” 陈晏起心里万籁俱寂,不知道过了多久,脑海里只不住地回荡着一句话: [这一回,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哪怕他费尽心机,算无遗策,她也不会再回到一个假冒他人的骗子身边。 * 宋枝枝致辞结束,婚宴场下一片寂静。 宾客们面上如常,但所有人都意识到,新娘子刚刚表白陈情的人,绝对不是那位京都邵氏二爷。 “怎么回事?不是男方悔婚吗?怎么今天的新郎不是邵凡斋吗?” “管他呢,就像晏总说的,我们都是女方的亲友,只要新娘子不变,管他新郎是谁呢!” “可说了这半天,也没见新郎出现啊,哪有婚礼现场只留新娘子一个人的。” 与此同时,台上的宋枝枝当众取出两枚戒指。 戒指很简单,就像是很普通的素戒,但是上面却新刻上去了两个人的名字缩写。 陈晏起看着眼前的画面,脑海里突然钻出一个画面。 朦胧的烛光下,有人穿着婚纱用婚礼进行曲唱生日歌,有人佯装嫌弃眼神里却布满感动,有人被抹了一脸的奶油一惊一乍,也有人悄悄扯着他的衣角,拉着他依偎在夜色深处。 他浅啄她的脸颊,她报以他纯粹笑意。 那张定格住的已经旧的发黄的照片,是陈晏起生病以后,唯一一次见到过去的自己眼睛里盛满了光,光芒深处全是女孩的身影,也是他迄今为止,唯一尝过的暖意。 “我要等的人,大概不会来赴约。” 宋枝枝拿着戒指,大大方方地站在镜头面前,她像是在对全世界说,也像是在望着某个人,如同跟自己完成一个赌局一般,轻声笑道:“但是我还是想问问你。”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只见宋枝枝紧盯着镜头,她就像珍惜那年她错过的那场告白一样,一字一句郑重询问。 “伯凯先生。”宋枝枝颤抖着念出他的名字,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她哽咽道:“现在我也穿上了婚纱,又站在摄像头面前,手上是你当初送给我的戒指。我已经准备好了,当时没说出口的话,你现在还能不能再说一次?” 宾客和媒体的视线跟随宋枝枝的视线看向宴会厅门口,还有人小心提醒宋枝枝看一下手机,从来没有哪一刻,人们这么统一的盼望着奇迹发生。 然而,自始至终都没有惊喜降临。 不知道过了多久,宴会厅都渐渐起了灯,宋枝枝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她双手握住话筒,朝着宾客区深深鞠下一躬,轻声道:“对不起,我——” “学姐!”门口突然传来急促的高喊声。 宋枝枝整个人都僵在原地,她动都不敢动,像是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梦就碎了。然而有人似乎天生鲁莽,他大大咧咧地撑着手臂翻身上台,在场下一片哗然里,脚下踩得地面发出“嗵”地一声响。 宋枝枝抬头的一瞬间,就看到穿着新郎礼服的年轻男人气喘吁吁地立在她的面前。 他看上去比以前黑了一点,额前的细碎发丝上垂满了汗水,宋枝枝扫过他往身后藏东西的小动作,突然闻到他身上不知道在哪蹭到一股新鲜油墨味儿。 “好看吗?”看到宋枝枝还愣在台上,伯凯用手背抹了把额头,连忙把自己手里的双人海报展示给她看。 海报上面正是六年前宋枝枝生日,何最无意间拍到的他们俩的合照。 照片里是穿着婚纱的他,以及他眼里最动人的宋枝枝。 宋枝枝看着眼前的伯凯,看着他手里的两个人唯一的合影,感觉自己像是做梦一样。 媒体镜头缓缓转动,伯凯耳垂红的滴血,但他还是接过宋枝枝手里的戒指,单膝落地,昂首挺胸地望向她:“宋枝枝,你的伯凯先生迟到了。”他笑了起来,大声道:“你现在,还愿意嫁给他吗?” 宋枝枝拼命点头,眼泪却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她泪流满面地张开手臂,伯凯迈开步子轻轻地抱住她,少年的身形高大,脚下稳健,姿态挺拔,立在原地犹如高山劲松。 这时候,宋枝枝才突然发现,原来,她的少年也变成了顶天立地的战士。 从今往后,他在她的战场,将永远常胜。 现场的宾客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四周的海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都换成了伯凯和宋枝枝手里的样式,就连早就发到手中的喜糖,也始终都印着Z小姐&K先生。 四周突然响起激烈的掌声,宋父上台致辞,几句话便将这场闹剧变成一场精心策划的惊喜,全程都没有提及邵家一个字,一对新人相视一笑,被来自所有人的祝福肆意包裹。 按时沪中的婚俗,华灯初上,喜宴才刚刚开始。 新娘子的捧花从人群中穿梭而过,陈晏起懒怠抬眼,便看到视线尽头,穿着广玉兰刺绣的宝蓝色长裙的叶鹭。 她佩戴着那枚冰河大象,手里握着那枚黄铜钥匙,接到捧花的那一刻,下意识朝他看了一眼,然后便逆着人潮,款款地向他走来。 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中,叶鹭踮起脚尖拥向陈晏起。 她眼底坠满了沉甸甸的情绪,像是灼热鼎沸,又寒入骨髓。 喜悦的欢呼声里,陈晏起原本犹疑不定的手指慢慢落上叶鹭的腰际,这一切来的很不真实,但他的的确确看到了叶鹭的归来。 陈晏起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便感觉叶鹭手臂也慢慢环紧他。 “如你所愿,我回来了。” 她就像是累极了,又倦极了,在烟花绽放的喧嚣中,紧紧地依偎着他。 好半晌,她突然轻声笑道:“但我会诅咒你,教你永远都得不到幸福。” 作者有话说: 57和58章,明面上看是宋枝枝和伯凯的主场,但其实是叶鹭和陈晏起暗中推波助澜才会有的结果,下一章应该会展开讲。感慨一句,他们要是能把这份心放在自己身上,也许他们也能柳暗花明,有一线生机,只可惜当局者迷。 第59章 锚 没有人能拒绝被爱意包裹, 叶鹭也是。 宋枝枝能为她背叛陈晏起,那她无论如何都要为宋枝枝背水一战。 临别时,宋枝枝虽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但叶鹭从她的眼神里, 读到了溺水者挣扎求生的微弱渴望。 因此, 她临时改变行程, 直接前往陇城野生自然保护区。 叶鹭原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万一伯凯还是没有勇气告白,那她就算是卖惨扯谎, 也要把人押到宋枝枝的面前。 但没想到, 她刚走到半路, 就在休息站遇到了同样往沪中赶的伯凯。 “我就知道你和晏哥一样, 心里还是很在乎我们的, 不然也不会眼巴巴地跑过来。” 伯凯说这话时, 眼底罕见地流露出一些少年意气,就像以前很多次一样,他会满眼崇拜地跟在陈晏起身后,唯命是从, 奉若神明。 叶鹭有些恍惚, 仿佛瞬间又回到了那个春夏, 无数细枝末节的甜蜜与酸楚袭来,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稍有不慎便会再度沉沦。 盛夏的陇城夜里,星辰比灯光还要璀璨。 难得看到这么美的夜空,叶鹭坐在休息站的台阶上, 仰头就看到一群鸟雀掠过屋顶落在树梢。 伯凯随手揪了几根狗尾巴草, 站在叶鹭旁边编小兔子, 余光瞥见叶鹭嘴唇微动,便忍不住笑道:“你有没有发现,你现在越来越像一个人了?” 叶鹭猛地回过神,觉察到自己刚刚的行为,突然记起以前在陈晏起家做作业的时候,她就发现他有个数鸟的怪癖。 有时候鸟群里混进来一两只仿真鸟的飞行器,他便会佯装不知,高跷着长腿,故意用拇指和食指搭出一个对焦框,然后在飞行器降落时,假装被他击落,骗的她丢下作业本,连连纳罕。 那时候的陈晏起总是肆意多过沉闷,耀眼高于阴鸷,他身上总带着一股暖融的甜香气,被夏日的灼日一蒸,就像是活过来的张牙舞爪的妖精似的,勾的她脸红心跳。 叶鹭从回忆中抽身,几乎是惯性地就开始提醒自己身处的现实。 陈晏起再也回不去了,现在的他,身上浓重的甜腻香水只会让她心慌,倍感恐惧。 “我们都越来越像他了,”没有等到叶鹭的答话,伯凯就像在自言自语似的说:“他自己却再也找不回原本的样子。” 叶鹭俯身捏起身侧的一株花木,带着棘刺的枝干已经干枯,上面缠满了粉色的牵牛花,衬着底下的一堆杂草,在夜色里倒显出一种荒凉清丽的美感。 她有些烦躁,略一使力,枯枝便从花藤中抽身,鲜花狼狈地耷拉在地上,她手里只剩下光秃秃的一截,伯凯突然接过,拿在手里一折两半,随手就丢进了荒芜的柴堆里。 “和它较什么劲。”伯凯像是看穿了她濒临失控的情绪,取消道:“我们这些天天的下田的,最见不得人欺负这些花花草草。” 伯凯今年刚从粤农大博士毕业,这次去陇城也是帮学弟进行基地实验。 叶鹭没有答话,望着眼前依旧生机盎然的藤蔓,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那朵牵牛花,原本生长在杂草里,侥幸依附着陈晏起勃然开花,然而却在他最需要自己的时候,背离褪去,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向灰败。 “我不知道陈晏起用什么方法,但是他忘记了我们所有人,唯独记住了你。” “叶鹭,在他心里,你是特别的。” “现在除了你,没有人能帮到他。” 宋枝枝的话无孔不入地钻进心里,叶鹭哪怕十二万分地防备,也无法抵挡这些话背后的情绪入侵。 她的确心软了。 可正如宋枝枝说的那样,既然做了决定,就不能回头。 她和陈晏起之间,早在八年前元旦汇演那次就该结束了,她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就反反复复地让自己重蹈覆辙。 更何况,叶鹭悲凉地想,陈晏起从未爱过自己,当初,也是他厌弃了自己,费尽心思逼她离开。就算后来再发生什么,疾病也好,灾祸也罢,也是他自己运气不好,和她没有半分关系。 她无需感到愧疚,没有义务去帮助,更没有必要上赶着去“献媚讨好”。 相比较那份刻骨铭心的爱恨。时至如今,叶鹭依旧无法忘怀自己得知陈晏起层层叠叠的欺骗时,心底汹涌而来的压迫与窒息。 人在死亡与恐惧面前,是足够脆弱的,会本能献祭一切对自己不利的情感。 唯独保存自私。 这六年,她不就过的很好么? 他们已经在各自选择的路上,走到了云端,就没有必要彼此纠缠,各自痛苦。 至于陈晏起,他只不过是不甘心她的叛逃,想要让她饱受折磨而已。 叶鹭太擅长这样一遍一遍地叮嘱自己,每分每秒地克制自己心里的动摇。 可自从和伯凯重逢之后,她心里的天平就像是彻底失控,每一回,只要对方提及陈晏起,言语间透露出来的偏向,总能让她心生不安。 “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都没有勇气告诉宋枝枝,和你也有关。”回程的路上,伯凯突然自嘲道,“人生中第一次跟女孩子表白,就惨遭滑铁卢,阴影可大了。” 叶鹭刚把帽子扣在脸上,就听到伯凯打趣自己,她躺在后座失笑道:“这么记仇的?你当年可收了我的歉礼的。” “还说呢,你前一天送我,第二天晏哥就抢走了。”想起这个,伯凯怨恨地磨牙,“酸死了,没见过这么小气的人,吃醋吃到自家兄弟头上。” 叶鹭闭着眼,像是有点犯困,再说话就感觉像是梦呓:“后来,我不是又送了你一份大礼。” “讲道理,那不是给我的吧。”伯凯说到这个突然来了精神,他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整整三大箱的快递,送到我家的时候,我爸妈还以为我买了什么大家伙,结果拆开全是飞机模型。” 他朝着叶鹭挪了挪,像是终于敢问出多年前的疑惑:“那可都是晏哥攒了很多年的宝贝,他当时肯定是知道政审无望,彻底死心了,才咬牙卖了。那你呢?你又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卖?为什么要缠着买家买回来?那时候,你抠门的很,哪弄的那么多钱?” 叶鹭静静地听着,连自己都快要忘记的事情就这么被伯凯再次提及。 她没有吭声,伯凯等了一会,便也落下后椅,躺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长夜漫漫,旅人倦怠,可伯凯却怎么都睡不着。 “说真的。”大概有了两三分钟,他突然压低了声音叹道:“其实,当年你和晏哥分手对我打击挺大的。我以前一直都觉得,就算是世界末日来了,你们俩都不会分开的。” “后来,我就很害怕。”伯凯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有些笑话当年的自己,“我老觉得,连晏哥都护不住所爱的人,那我有什么能力能让我在意的人幸福。” “可是前几天,晏哥告诉我说,你回来了。”他笑了一下,像是真的感同身受地开心,“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见叶鹭还是没有说话,伯凯微微侧过身,像是非要确认才肯罢休,“鹭鹭,其实你心里还爱着晏哥的,对吗?” 一栋房子能困住一个人多久,真正让叶鹭寸步难行的,不过是她的心。 “晏哥不肯接受治疗,鹭鹭,只有你才能帮他。” 等不到叶鹭的回应,伯凯索性伸手摘掉叶鹭脸上的帽子,这才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只是她的眉心始终蹙着,看上去像是有些难过。 回到沪中时,清晨的阳光刚刚升起。 叶鹭站在车外面伸了个懒腰,和司机师傅打完招呼,就站在十字路口朝着伯凯挥手道:“就送到这里吧,我直接买票回京都。” “鹭鹭,赴宴之前,你先跟我去个地方吧?”伯凯降下车窗,迎着晨光朝着叶鹭道:“下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就当是满足我一个心愿。” “以后总会再见的。”叶鹭断然拒绝,像是怕自己后悔似的拔腿就走。 伯凯突然追下车,他挡在叶鹭面前,“就半个小时,不会耽搁太久。” “一定要去吗?”叶鹭迟疑。 伯凯看了眼时间,斩钉截铁道:“嗯。” 街边的车辆呼啸而过,叶鹭犹豫片刻,感性还是打败了理性,轻轻地点了点头。 叶鹭想过,伯凯或许是要带自己去见什么人,或者看什么东西,但她万万没料到,他竟然是带自己回到陈晏起用来困住自己的那栋老洋房。 看到大铁门的一瞬间,叶鹭几乎是本能转身逃跑。 “晏哥他从六年前就已经确诊了。”伯凯突然道。 叶鹭脚下猛地定住,不可置信地回头,“你说什么?” “就是你第二次回沪中的时候,晏哥的精神状态变得很糟糕,从那时起,他就已经在用药了。” 从那时起,他就已经在用药了。 记忆浑浊的外衣就像是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刺穿,叶鹭眼前突然浮现当年她最后一次回叶柳小区,洗漱的时候,她在卫生间的垃圾桶里发现几颗胶囊,陈晏起说,那是蒋世蝶的过期药。 那天晚上,陈晏起其实非常奇怪,但当时他们已经穷途末路,她便以为,他的行为怪异只不过是勉力维系表面平静时的力不从心。 “他为什么不肯治疗?”叶鹭听到有些陌生的音调从自己嘴唇出来,耳畔不断回响着每一个字,轰隆隆地闹得她心里慌张无比。 伯凯见叶鹭终于停住脚步,这才走上前,平铺直叙地说,“治疗的确可以缓解痛苦,但是,”他停顿了几秒,一字一句地道:“药物和治疗存在副作用,会让他慢慢忘记一些人和事。” “记忆减退是不可控的,晏哥发现自己通过训练还是无法改变,就非常抗拒用药。” 伯凯观察着叶鹭的脸色,继续说,“后来你们分手,晏哥的病情恶化更加严重。直到有一天,他因为出现幻听幻视出了意外,才再次妥协。” 叶鹭脸上血色全无,她像是空壳一样站在原地,让人觉得一阵风吹过,就会彻底坍塌。 “这么明显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一点都没有发觉,我怎么——”叶鹭突然停住,她惊恐地望向伯凯,眼底的乞求几乎要凝为实质,“他是故意告诉我那些事情,逼我离开的?” 当年一桩桩的事情来的过于密集,她原以为一切只是像多米诺骨牌效应一样,随着一个谎言被拆穿而引发了无数谎言的崩塌,却从未想过,如果陈晏起想要永远瞒住他,他有的是办法欺骗她一辈子。 正如,他想让你知道的事情,也必然一分不差,完完整整地落入你的耳中。 她猛地一怔,忽然觉得此情此景格外熟悉。 叶鹭眼眶酸涩,埋在心底的某些记忆面目狰狞地爬出地面,他们叫嚣着质问她:你真的没想过么?明明同样的事情,你曾经经历过一次,那一回,你可是比任何都相信他。 火锅店的那一幕映入脑海,叶鹭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并非没有怀疑,只是当时她对陈晏起的信任,已经脆弱的如同一张薄纸。 哪怕是风一吹,都会一败涂地。 叶鹭下意识去找手机,她一个个地点开这些年以来自己一直都不敢再面对的那些人。 手指停在他们的头像上,她看到自己眼泪大滴大滴地砸在屏幕。 过了很久,她鼓起勇气点进去。 蒋世蝶一家三口在热气球上蹦蹦跳跳的照片映入眼帘,妹妹看上去一点伤痕都没有,钱方名的主页背景图就是自己和女儿合影的毕业照,文字里还在感激当年为她提供医疗救助的段先生。 巨大的恐慌萦绕心头,叶鹭一步步地后退:“怎么可能?”她仰头望向伯凯,抓着他的衣摆追问道,“这都是你和陈晏起串通好了来骗我的,是不是?” 伯凯眼底流露出浓重的愧悔,数年来的负担像是终于在此刻落下:“对不起,我不该一直瞒着你。” 当年发生的一切时空倒转一般穿梭在眼前,叶鹭陡然发现,这六年以来她深信不疑的背叛,欺瞒,玩弄与报复,在这一瞬间全都变成了陈晏起刻意营造的骗局。 他以她的猜忌为引,精密地踩着她的底线,做加诸自己所有的“恶行”,用人命让她认清他所谓的真面目,为的只是让她全身而退。 这世上怎么会有对自己这么恶毒的人!叶鹭捧着太阳穴蹲坐在地上,只觉得头痛欲裂,心脏也像是要随时炸开,明明她满腔都是汹涌的情绪,可她张开嘴,却一声都哭不出来。 看到叶鹭骤然失语,伯凯慌忙上前,却被她一把推开。 伯凯踉跄倒地,叶鹭被脚下的台阶绊倒在墙上,疼痛从后肩袭入心头,她这才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扶着墙呜咽出声。 “鹭鹭。”伯凯没想到叶鹭会这么大的反应,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当年陈晏起被叶鹭分手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他们这些外人最初也只是知晓一个结果而已。 后来陈晏起的病情外露,加上每次有人提及叶鹭,陈晏起就会疯了似的暴怒,他们这才略微窥到一点真相,也自此不敢再提及关于叶鹭的一切。 疾风掠过墙头,茂密枝头的广玉兰突然落下来一朵。 叶鹭怔怔地望着那朵半颓的花瓣,忽然想起当年叶柳小区的院子里就栽着一棵广玉兰,而这座老洋房里,原本是没有这棵树的。 叶鹭忽然望向伯凯,她有些颤抖地问:“当年,陈晏起有没有找你要过一束花?” 伯凯扫过叶鹭手里的花瓣,像是在努力回忆。 “好像没有,我不记得了。”叶鹭眼底黯去,伯凯突然抬手道:“哦,对了,我记得晏哥哪一年元旦的时候突然问我,有没有办法让广玉兰二月开花。” 他仔细回忆着当时的细节,道:“我那时候才大一,植物病理跟土壤学都没学懂,哪里有能力培植新型花种,后来还是请教了几个师兄,才总算是找到让花期提前的方法,但是前后得花一两个月的功夫,还得精心养护,可费事了。” 叶鹭闻言,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 她忽然想起他们分手的那天清晨,她那时候心灰意冷,看什么都索然无味,却在侧目看到了窗外开得正盛的广玉兰。 陈晏起说,这一回花朵会一直绽放,再也不会像上次在小院那样,放一会就变得枯萎丑陋。 他问自己喜不喜欢,叶鹭记得自己说很喜欢。 可那时候正是寒冬,广玉兰根本不可能开花。 后来她每回想起来,都一直以为是自己的记忆模糊,看错了。 直到此刻,她才知道,真的曾有人为了让她看到花开,而煞费苦心。 原来。 那一年,广玉兰真的开过花。 就像有个人,也曾真的喜欢过她。 泛红的眼角滚落一滴泪水,沿着女人的下颔骨掉落在地上的花瓣上,叶鹭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卸掉了,她筋疲力竭地笑:“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就算是善意的谎言,伤害依旧存在,他们在一起要付出的代理,远比分开要沉痛万分。 “你走后的那年,晏哥突然找到我,让我代为保管一些东西。他说如果有一天,他真的忘记了你,就让我把那些东西交还给他。”伯凯叹了口气,眼底掠过一丝歉意,他看向叶鹭:“可是我食言了。” 联想到宋枝枝的那一席话,叶鹭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所有人都像是故意躲着她一般,而陈晏起明明一直都没有找过她,却突然在六年后卷土重来。 “我原以为,晏哥会彻底忘记你,安心接受治疗。”伯凯无奈地笑道:“可今年年初,他突然买回了这栋老洋房,还坚持要在院子里种一棵广玉兰树,又亲自找到我索要物品。” “叶鹭,”伯凯连名带姓地喊她,郑重地强调道:“这样反反复复的求证,并不是一次,两次。你可能无法想象,一个人在不情愿的情况下反复忘记一个人,又不可抑制地想起是多么痛苦。” 陈晏起还能保持现在这幅样子,已经是他能竭力维系的最好成果。 “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想让你觉得愧疚,或者想劝你们复合。”铺垫结束,伯凯终于说到了自己的最终目的,这时候的他才显露出一点点成年人的残忍,他注视着叶鹭,轻声问:“想知道真相吗?” 也许,那些让你痛苦不堪的过往。 褪去伪装,便全是蜜糖。 他们已经活在欺骗里够久了,就算是要彻底结束,也该要分清,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才是假。 明明白白的活着,还是糊里糊涂地苟且。 伯凯道,“现在你可以自己选。” 头顶的广玉兰树枝轻轻地摇晃,叶鹭从身上掏出那枚黄铜钥匙,当初陈晏起把它交给她时,曾经说过,这把钥匙可以打开家里的每一把锁,且只有这一把。 她当时走的急,没来得及归还。 没想到,她千辛万苦想要逃离的地方,现在却要让她亲自打开,再次走进去。 打开书房门的瞬间,叶鹭下意识停在了门槛外面。 她忽然想起,陈晏起曾说过,他很不喜欢别人进他的书房,最很反感别人碰他的电脑。 正犹豫间,书房的门却被伯凯一把推开,渐渐宽大的门缝里,叶鹭看到昏暗室内,四面墙上贴满了密密麻麻的便签,整栋屋子就像是用便签缝合而成的纸屋,稍微一点点火星子,住在里面的人就会和这些脆弱的纸片一样,被烧得灰飞烟灭。 她定在原地,只觉得心口硬邦邦地疼,两条腿跟灌了铅似的,完全挪不动步子。 “来都来了,不敢看吗?”伯凯站在窗前,身后的光打出他的剪影。 一瞬间,叶鹭觉得他就像是命运在审判自己一般。 她竭力不让自己颤抖的那么厉害,伯凯也不再催她,只是不动声色地路过她,带上房门离开了这里。 门口的光线掩去,整栋屋子只剩下狭窄窗口里打进来的一束光,正好落在书桌旁边的黄梨木两层箱柜上。 叶鹭缓缓挪动步子,目不斜视地走到箱子面前,箱盖掀开的瞬间,她视线扫过最外面那层物品,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两步,肩膀挨在书架上,余光处的便签上是用钢笔一笔一划写满的她与陈晏起过往的点点滴滴,细节到每一个停顿,一个语气,一个表情,都标注的清晰无比。 从十年前后花园里,采莲女和白衣琴师的邂逅,到沪城一中周年庆《春江花月夜》舞台上的九死一生,再到《九天》时他中途出现又骤然退场的遗憾,然后便是梧桐小院的古戏台上,她为陈晏起唱的那段《游园惊梦》的折子戏。 叶鹭猛地收回视线,心脏像是被绵密的柔软击得粉碎,她此时只剩下空荡荡的壳子,冰冷的骷髅借着东风拼命叫嚣着自己不愿示人的爱意。 整栋书房都写满了她和陈晏起相遇以来的细枝末节,每一桩事都被人用纸笔撰写了一遍又一遍,有些事情连自己也都记不清了,可是在这里,这座记忆的房间里,有人一笔一划地写在日记本里,书页里,便签里,屏风里,折扇里,在墙上,刻在地板,无孔不入。 她因这骇人的爱意节节败退,最终瘫倒在箱柜旁边。 叶鹭抱着膝盖,将目光再次挪回到箱子里,一层层的藏宝隔间里,是摆放整齐的,一点灰尘都没有落下的各种小物件。 [她初见陈晏起时跳《采莲》的演出照片] [她误送给陈晏起的那杯莓果冰激凌沙冰的包装袋] [她去滨城滑雪时,和陈晏起领到的优惠券] [玻璃栈道上,陈晏起亲手绑在她眼前的宽薄丝带] [她在陈晏起家里修改复核的每一套试卷] [高中时,她周考月考以及高考的成绩照片] [春艺赛舞台上她作为道具的青白绸花] [他们异地恋两地往来的机票和车票] [陈晏起假装在军校时,她写给他的每一封回信] [她在小院唱昆曲时,鬓边带过的边雁] [一整册已经发黄却脉络清晰完完整整的广玉兰的标本] [临走之前,她还给陈晏起的璎珞] …… 还有。 叶鹭从夹层里抽出一份文件,那是六年前,在财大的表白墙,她亲手给陈晏起的可以用法律困住她的纸质合同。 单薄的几页合同似乎被人翻看了无数次,页码的地方已经磨得圆润起毛,叶鹭看着底下签了一半却戛然而止的名字,心里最后一道防守再也支撑不住地彻底崩塌。 叶鹭忽然想到临上楼之前,伯凯最后告诉她的关于陈晏起病情的那段话。 “你知道锚定效应吗?”伯凯神情苍凉,像是疲惫至极的旅人,却异常平静地解释:“就好比,一个人从一出生,你就告诉他,你活着是为了养一朵玫瑰。那他生命中唯一的渴望就是看着玫瑰从种子变成嫩芽,从花苗枝繁叶茂,从含苞待放到落地生根,周而复始。但如果有一天,这朵玫瑰死掉了,他所有生的意志也会被剥夺,他没有第二个理由继续停留在这里,就像他也无法去寻找第二朵玫瑰。” “我以前还听过一个说法。”伯凯看着叶鹭,冷静的都有点不像是他,“如果把人心比作大海,承受能力比作船只,疾病就像是船上不断堆积货物。正常情况下,船只只要按照航线往返码头两端,只需耗费足够的时间,人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但一旦船抛锚,船就会停滞不前,那么这条船就会因为不堪重负,而注定沉入海底。” 冗长的楼梯深处,叶鹭看着伯凯靠在墙角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他说,“你知道吗?你就是让晏哥活下来的那朵玫瑰,也是让他永远痛苦的那根锚。” “所以——”伯凯的声音尽数压了下来,叶鹭望着眼前书桌上电脑里的小游戏快捷方式和那份白纸黑字的诊断书,听到自己哪怕咬破嘴唇,也抑制不住的痛苦彻底地爆发了出来。 ——所以,她才是困住陈晏起那座的牢笼。 “如果你心里还有晏哥,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叶鹭视线模糊一片,她踉跄起身,推开沉甸甸的书房大门。 身后的屋子仿佛摇摇欲坠,她望着等在楼道深处的伯凯,嘴唇动了又动,她攥着深红的楼梯扶手,指尖陷入木制的围栏,轻轻地道:“我明白了。” 如果陈晏起宁可死,都不愿意放下自己,那她的存在便注定是他的一场劫难。 她只有永远离开他的世界,陈晏起才能得以新生。 * 婚宴的尾声,宴会厅里只剩下两道人影。 “我会诅咒你,永远都得不到幸福。” 听到叶鹭的恶语相向,陈晏起还是不肯松开她的肩膀,他温声重复:“阿路,就算你再恨我,我也不会放开你。” 叶鹭突然笑了一下,她起身注视着陈晏起,眼底慢慢浸满了爱意。 “你不是一直都在查,我心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吗?”她看向陈晏起,又像是透过他的皮囊看向另一个灵魂,“你知道吗?人永远都无法打败一个已经不存在的对手。” 作者有话说: 叶鹭:我爱的是六年前的陈晏起,你是吗? 第60章 替身 宋邵两家的联姻过去了大半年, 当天的直播画面仍在网上传的沸沸扬扬。 各种题材的传闻里,叶鹭看到网友在“霸道总裁追妻火葬场”和“青梅竹马暗恋成真”两个版本的衍生故事里吵得不可开交,以至于她给宋枝枝送门票的时候,她还撑着下巴纠结了一会, 生怕自己被媒体拍到又是一场麻烦。 “我听说, 邵凡斋后来还找过你?”叶鹭顺着宋枝枝的话头, 像是随口一提。 “我没见着,”宋枝枝似乎都懒得再回忆,不假思索地道:“伯凯处理掉的。” 她顿了一下, 不知道想到什么, 又偷瞄了眼叶鹭, “你怎么知道的?这事我没跟任何人说。” 唯一的可能性, 就是伯凯告诉了陈晏起。 陈晏起和叶鹭还有联系?宋枝枝感觉自己好像不小心发现了大秘密。 “对了, 你这次谢幕演出的票可真难抢。我和伯凯守了好几轮都没买到。”宋枝枝琢磨着, 故意问道:“听说那位影帝也去?还有闻家那位刚回国的,你也送了门票。”她随手翻看着手里的两张门票,有些揶揄道:“人缘这么好,我都有点妒忌你。” “时宵老师是我前辈, 我的青艺赛首场演出就是他指导过的, 最后一场应当邀请的。”叶鹭对宋枝枝的话外音毫无察觉, 继续道,“闻鹤出国这些年偶尔也有联系,还有你们俩,我都特意留了前排,到时候过来给我捧场。” “捧场?”宋枝枝忍不住笑, “我的叶首席, 也就你敢说这俩字!现在你的票千金难求, 没点门路哪里抢得到。” “说起来,你这一跳满打满算也二十几年了。”宋枝枝放下手里的水杯,眼瞅着叶鹭不堪重负的身体,感慨道:“这些年日夜不休的跳,挺累的吧?现在退下来,安心在当个大学老师也挺好的。” “那你,”宋枝枝清了清嗓子,“以后有什么打算啊?”她自从婚后整个人都松弛了很多,此时眉眼含笑地问:“不考虑再谈个恋爱什么的?” 叶鹭抬眼瞧着宋枝枝,看得她挪开视线,这才笑道:“你确定,你是想问我这个?”她略微倾身,“学姐,有话直说。” 宋枝枝欲言又止,但想了一会,还是鼓起勇气看向叶鹭。 “你的谢幕演出为什么要定在沪中?”见叶鹭面色如常,宋枝枝索性问的更加直白,“你和陈晏起,现在到底怎么回事?” * 从宋枝枝那出来,叶鹭才发现外面莹白一片。 沪中难得下这么大的一场雪,她索性没有打车,慢悠悠地沿着街道往市中心走。 脚下吱嘎的踏雪声响起,叶鹭低着头一下一下地踩着脚印,走着走着,她忽然感觉身后似乎有道视线,一直若即若离。 叶鹭脚步未停,也没有回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揣着口袋,仰头呼出一口气。 “出来,不然我就去报警。” 黑色的轿车门打开,陈晏起撑着伞站到了叶鹭的面前。 “半年前,我就跟你说的很清楚了。”叶鹭冷声道,“不要再缠着我。” 陈晏起耐心地等她说完,才缓缓开口:“我没有跟踪。” 他在附近谈公事,出门正好看到叶鹭进小区,就一直在外面等着,他原本只是想远远地看一眼,没想到还是被她发觉了。 “我知道你心里有没我。”陈晏起朝前半步,将叶鹭整个都笼罩在雨伞下面,“我也说过,我会还你自由,你可以喜欢任何人,你们在一起,去哪里,结婚,生儿育女,我都不会打扰。但是阿路,你没有权利干预我对你好。” 半年了。 自从宋枝枝婚宴结束,这是他们第二次面对面说话。 叶鹭原以为,她当初把话说的那么狠毒,足以让陈晏起知难而退。 他那么爱面子的人,又从不爱等人,知道自己哪怕得到爱意,最多也只是一个替身,怎么可能接受。 只要她足够决绝,让他死心,他自然会放下她,遵循医嘱,好好治疗,可事实却和她想的完全相反。 她不明白。 叶鹭掌心攥得生疼,忽然,一只大手落了下来。 “你不要紧张,我只是想送送你。你不喜欢,我就走远一点。” 陈晏起俯身握起叶鹭的手掌,他轻轻地掰开她的指尖,目光落在皮肤深陷的痕迹上,用拇指轻轻抚过,然后将手中的伞柄放入她的手心。 “拿好。”他笑了一下,声音轻的像是羽毛一样,“沪中的雪带雨,会淋湿的。” 叶鹭脚下微挪,看着陈晏起转身,一步一步地退到自己视线看不到的拐角,她心里骤然疼了一下。 漫天的大雪缓缓下落,湿棉花似的砸在地面,伞顶,然后慢慢融化,像雨一样滑落在地。 叶鹭朝着和陈晏起离开相反的方向,她收紧手指,牢牢地握着伞柄上的男人的余温,仿佛真的完全不在意似的,继续往前行走。 叶鹭走的疾,陈晏起便迈大步伐,叶鹭走累了,陈晏起便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乖乖地定在原地,叶鹭要是不小心迷了路,陈晏起便悄悄教人指引她。 这一天里,陈晏起跟着叶鹭去了很多地方,比如宋枝枝和伯凯的公寓,比如辛老师的老楼房,比如给何最,郑荞还有孙箬灵寄送门票的邮局,比如,老戏楼附近的阁楼楼顶,再比如,沪城一中体育馆的天台。 他踩着她的脚印,沿着她的轨迹,像是在重温他们的以前。 叶鹭像是故意在提醒他,又像是在默许他的追逐,两个人就这么一前一后,不远不近地走在一起,偶尔有穿着校服的高中生从他们中穿过,笑闹间会用视线将他们紧密相连。 直到傍晚时分,陈晏起看到叶鹭回到他们经常居住了一年多的叶柳小区。 “站住。”看到陈晏起要跟着进屋,叶鹭像是终于忍无可忍地喝止道:“不许进来。” 陈晏起的动作顿在原地,“为什么?” 他肩膀上落满了雪,融化之后湿淋淋一片,此时站在风口里,整个人都泛着一股浓重的冷意,偏他又身形挺拔,苍白的脸上嘴唇又深红如雪,像是志怪闲谈里无家可归的妖精,任谁看了都不忍拒绝。 叶鹭立在玄关,面无表情道:“这里现在是我的房产。”她从头到脚地打量陈晏起,像是哪哪都不满意,“我以为,进别人家要经过主人同意,是最起码的礼貌。” 陈晏起扫过她脚上新换的拖鞋,立刻脱掉自己沾上泥泞的鞋子,他站在门口的垫子上,征求叶鹭的意见:“现在可以进去吗?” 叶鹭:“这里不欢迎你。” 陈晏起耷拉着眼皮,他沉默片刻,一只脚突然踏进门槛。 “我想起来了,你说过这里是我们的家。”陈晏起仿佛终于找到了可以为自己辩解的证据,他指了一下茶几的位置,坚持道,“你当时说,我要是无家可归,可以随时来找你。” 看到叶鹭还是冷漠面孔,陈晏起像是再也不肯迁就下去。 “阿路,我觉得你说的不对。”他一步步逼近,叶鹭下意识往后退,眼看她要撞到桌角,陈晏起忙伸手揽住她的腰,两个人几乎要贴在一起,他才稳住呼吸,嗓音低哑地说,“只要我停了药物,我会慢慢想起以前的所有的事情,包括你。” “不管是陈晏起,还是段晏起,都是我。”陈晏起紧挨着叶鹭,两个人走走挪挪,不知不觉中就到了卧室门口。 看着熟悉的卧室布置,陈晏起看向叶鹭,忽然伸手解开自己的纽扣。 鸦青色的衬衫散落在地板上,叶鹭靠着门框,手指不自主绞在一起,她呼吸有些乱,下意识想要躲开陈晏起的视线,却被他侧身困在两道墙壁的角落。 “阿路,我都记得的。”陈晏起抬起自己手臂内侧的刺青,上面的纹路清晰如故,“那天晚上,你拉着我说,你回来不是为了离开我,你自己让我留住你的。” 他抵在叶鹭身侧,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畔,“你说过,永远都不要推开你。那你现在,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推开我?” 他看着叶鹭,自重逢以来的种种涌上心头,他不明白,自己到底输在哪里,尤其是自从半年前的那场婚宴之后,叶鹭对自己的态度就变得极端固执,冷漠,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 可偏偏,他就是舍不得指责,反而想拼了命地迎合,讨好,取悦,只要她能展颜一笑。 叶鹭别开脸,只觉得陈晏起的话就像是一把刀,一层层刮来她的厚重伪装,她慌乱地侧过视线,余光在看到陈晏起后背上那道骇人的伤疤时,蓦然顿住。 陈晏起觉察到叶鹭的目光,仿佛突然想起什么,立刻转身退避。 “站住。”叶鹭紧追到陈晏起面前,她伸手按住他的手臂,走到他身后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是记得陈晏起受过伤,当年为了掩护豆蔻的前台女孩,他假装自己有怪癖,在身后的同一位置留下过一道疤痕,可当时明明都已经快痊愈了,不可能过了这么多年,变得这么严重,几乎……几乎满目疮痍,溃烂见骨。 叶鹭回过神时,陈晏起已经重新系上扣子。 “就是一道疤。”他不以为意地解释道,“以前不知道怎么弄的,有几回碰到了,能记起很多事情。”陈晏起略微一停,似乎是怕吓到叶鹭,又说,“也不是次次管用,没多疼。” 叶鹭打断道:“别说了。” “好,”陈晏起轻声道:“不说。” “出去。”叶鹭脸色有些惨白,她侧过身语气强硬道:“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陈晏起皱眉,他望着叶鹭道:“你刚刚明明在关心我。” “我说了,这里不欢迎你。”叶鹭再次强调,声音却夹杂着颤抖。 陈晏起感觉到叶鹭的不对劲,连忙小心询问,“是哪里不舒服吗?”他脑海里闪过一道画面,就像是曾经做过无数次似的,转身直奔放药的抽屉,他刚碰到把手,就听到叶鹭略带哭腔的吼声。 “你以为你很熟悉这里吗?你以为想起一点点别人的记忆,你就真的是这里的主人吗?”叶鹭眼圈微红,眼底满是愤怒,“这里是陈晏起的家,不是你的。”她一字一句,声声锥心,“别忘了,你姓段。” 段。 段先生。 陈晏起忽然反应过来,他现在官方的名字的确是姓段。 托他那个即将出狱的生父的福,他的身体里流着的是段家的血。 他叫段晏起。 “我知道你记住了所有我和陈晏起的过去。那些日记本里,他可能写过我的所有喜恶,习惯,癖好,甚至……我在床上喜欢什么动作。” 叶鹭突然出声,她望过来的时候,眼底盛满了憎恨与疼痛,可他却觉得,那些情绪并不针对自己,真正感到刺痛的其实是她自己。 “可是你模仿的再像,也只是东施效颦。”叶鹭语调压抑,她意有所指道:“我不是你,可以接纳一张张假脸,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陈晏起的替身。” “你知道你现在这样,会让我有多恶心吗?”叶鹭道:“没有人会对一个残次的赝品,产生兴趣,尤其是我。” 不等陈晏起有任何反应,叶鹭立刻转身,她后背绷得挺直,视线落在窗外的广玉兰树枝上,道:“你离我远一点,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陈晏起抬起脚跟,穿过叶鹭的身影走向门口,就在他快要踏出门槛时,他隐约听到一声极力压抑的抽泣声,男人脚下微顿,并不宽敞的室内突然变得寂静无比,仿佛一点点呼吸声都没有。 “阿路,你撒谎。” 叶鹭闻言微微一怔,她方才竭尽全力才没有在陈晏起面前露馅,可这五个字突然入耳,她就像是被捏住了要害一般,整个人都失控地颤抖了一下。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很不擅长骗人。”陈晏起掏出手机,从相册里翻出一张截图,“既然你这么厌恶我,那这个你怎么解释?” 叶鹭始终都没有回头,也没有要看陈晏起手机的意思。 陈晏起索性口头道:“我查过这几年你的演出情况,不管是在剧院还是巡演,每个场次你都会自己留一张17排17列的座位。” 听到“1717”这个数字,叶鹭立刻打断解释:“那是我留给陈晏起的。” “如果换做是以前,我会相信你的话。可现在,你已经知道我不是他。”陈晏起打断叶鹭的话,他急促道:“可这次谢幕演出,你还是留了一张。这一张,”他大步迈向叶鹭,正视着她的眼睛,笃定道,“是你留给我的。” “阿路,”陈晏起拇指擦过叶鹭的眼角,他就像是神明在唱诵祝祷,嗓音里带着薄薄的暖意,“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适合成为陈晏起。只要你愿意,我可以扮演一辈子,直到真正成为他。” 叶鹭骤然挡开陈晏起的手背,她眼圈通红,仿佛是被彻底激怒:“你有什么资格?你知道他是什么样子的人?知道他有什么理想吗?” 她转身走向柜子,从里面的隔间里拿出一盒飞机模型的零件,走到陈晏起面前问道:“这是PH出品的国航737max,你能在十分钟内把它组装好吗?” “你知道现在国内最新研发的中空长航察打一体无人机系统有什么特点吗?”叶鹭拿着航模的手臂落在身侧,她靠近陈晏起,走到他的面前,仰着头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是陈晏起,这些他都会知道。” 陈晏起心里莫名像是被什么拧了一下,疼痛遍袭全身,他使劲想从记忆深处找到叶鹭说的这些,哪怕是支离破碎的残渣,可他大脑突然一片空白,只是手指下意识似乎想要做什么动作。 做什么呢?他慌张地想。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来着? “段先生。” 叶鹭蓦地出声。 她慢慢地松开手指,眼底的情绪渐渐散尽,只是静静地望着陈晏起,就像是面对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不要再勉强自己了。你不是他。” 作者有话说: 如果不出意外,下一章完结。 注:中空长航察打一体无人机系统,PH出品的国航737max,这两个名词源自今年中国航空展,和航模相关知乎文章的产品提及。 第61章 大结局 于沪中大剧院举办的谢幕演出门票, 叶鹭送给了很多人,唯独没有给陈晏起。 或许是命运使然,当初确定表演曲目的时候,叶鹭完全没想到会再遇到陈晏起, 那么多的待选作品, 最先敲定的正好是《采莲》《春江花月夜》和《九天》这三个曲目。 当年高三元旦汇演的时候, 她没能跳给陈晏起的那支舞,似乎终于在故事的尾声里拉开了序幕。 但这一次,叶鹭却由衷地希望, 他不要来。 琴声奏起, 碧海菏泽掠过一滩鸥鹭, 潋滟晴光里, 轻舟藕榭间的采莲女泛舟而来, 相较于十五岁时的娇憨天成, 这曲改编后的叙事舞曲被叶鹭跳的肆意自在,又势如破竹。 国破家亡的悲鸣收束,一道光落在采莲女眉心。 暗绿罗裙像镀了冰的残破翡翠,滂泼大雨里, 病入膏肓的采莲女疯了似的拾起枯死的莲藕, 湿透的裙裾绊了她一跤, 头顶的雨幕忽停,她仰起脸,就看到遮过头顶的半截油纸伞,以及撑伞的戴着面具的白衣琴师。 撞到琴师视线的那一瞬间,叶鹭蓦地想起了当初和陈晏起初遇时的场景, 也是像这样的雨中, 她以为是同伴在跟过来奚落嘲笑自己, 她气势汹汹地回骂过去,便看到比她高出一个个头的穿着白色长袍,束着发冠的漂亮少年。 那时候的陈晏起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恣意,不愿意做的事情天塌了也不会妥协,他教她怎么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也让她学会就算是穷途末路,只要你的有心,总能扭转乾坤。 他的眼神和琴师有些像,却不及他骤冷深沉。 叶鹭本该要做的动作轻微停顿,琴师还是像往常排练中那样,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她轻轻托起,她收拢注意力,从伞顶旋转落地,终于完成了最后连续元宝的跳舞蹈动作。 凄清缠绵的琴声再次响起,采莲女葬身荷塘,而迎接她的十里红妆就此定格。 叶鹭面朝琴师,缓缓闭上双目。 眼前忽然浮现那年参加青艺赛时,她自高空而下,于九天尘埃里,突然看到坐在第一排怀抱鲜花专注看向自己的陈晏起的情景。 也只有在这时候,她才敢明目张胆地盯着他,就像采莲女守望她的琴师,遥遥一见,一生已休。 整场演出都十分顺利,大概是即将到来的自由让她觉得畅意,又或许是首场琴师的发挥意外动人,除了一开始的小插曲,叶鹭自始至终都发挥超常,跳的酣畅淋漓,十足欢喜。 可谢幕退场的时候,叶鹭却看到观众席里许多人都在垂眸拭泪。 采莲女用生命换来了军情,商女终得採芹人放手,嫦娥和后羿在累世尘埃里长久重逢,明明都是开心的事情,为什么会有人觉得悲伤呢? 叶鹭静默地收回视线,舞台上的灯光渐渐黯淡,转身的瞬间,她余光扫过观众席前排,无数熟悉面孔之后,她隐约看到不远处的空座位上似乎被人放了一大束广玉兰。 砰—— 飞溅的石硝木屑从四面八方扑楼梯间,叶鹭下意识抬起手臂,掩面扭身的瞬间,她隐约看到有个白影挡在了她的身前。 “怎么爆炸了!” “快走!后台都烧起来了,好像是电路问题。” 剧院灯光刹那间熄灭,叶鹭还没站稳,就被不知道哪来的人撞了一下,惊慌间,她感觉有人隔着宽大的衣袖拉了下她的手腕。屋顶忽闪忽闪的大灯之下,她扶着楼梯扭头,然而视线被迎面而来的人群挡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到。 人群倾轧而来,演员观众挤在一处,一迭声的爆破轰炸里,整个屋顶都像是要塌陷下来,叶鹭顺着人群走出浓烟密布的剧场,正要按照喇叭里的提醒挪向安全出口,忽然想起自己的东西还存在后台的储物柜。 那里面,储存着陈晏起送她的那枚大象领夹。 宋枝枝曾经说过,那对冰河大象对陈晏起意义非凡,是货真价实的无价之宝,万一被弄丢弄坏了,她还怎么原原本本地物归原主? 不行,她得回去。 叶鹭心里默想着,脚下立刻倒转了方向,无数哭喊惊慌声中,她弓着身子沿着墙壁逆流往里走,终于在储物架的柜子里找到了那枚大象领夹。 叶鹭往外跑得时候,剧院里的人已经疏散的七七八八,墙壁和石柱已经被大火熏得黢黑一片,满地都是狰狞的钢筋乱石,她被呛得有些喘不上气来,正俯下身捂着口鼻往外跑,忽然就看到左侧的观众通道里掠过一道人影。 她怎么会在这?叶鹭脑海里闪过在叶柳小区见过的那个和自己有七八分相像的女人。 当初正是因为她的出现,才教她觉察到陈晏起的伪装。 叶鹭到现在还记得女人看向自己的眼神,就像是玫瑰乍枯,恶鬼惧日,原本捧在手里鲜艳欲滴的蓝玫瑰在她的高跟鞋下几乎踩烂成泥,她望着她,眼神里写满了恐惧和憎恨。 “叶鹭?叶鹭,怎么是你。”女人怔在原地,下意识摸了把自己的脸,她准确地喊着她的名字,突然将她推搡到楼道里遍布钢筋的腐朽窗台,口中还不住地嚷着“你怎么会回来!你为什么要回来?” 叶鹭惊魂未定地撑住女人的手腕,对方突然抄起旁边的花盆狠狠砸落,要不是她的身体柔韧性足够应付这种蛮横的突袭,不等陈晏起回来,也许她就变成了落在楼下的一具尸体。 本就灰暗的楼道里,叶鹭亲眼目睹女人被戴上手铐,她挣扎得满手是血,哪怕是在被警方带走的途中,仍旧朝着她咒骂不止:“为什么要一遍又一遍地抢走本该是我的东西,我差一点要得到了,你为什么要出现!叶鹭,都是你的错,是你毁了我!你要遭报应的!” 女人手上那枚指环在眼前掠过,叶鹭看着遍地腐烂的玫瑰花瓣,原地站在了很久,才意识到原来她是当年在叶柳小区,利用自己给陈晏起表白的那个女孩。 她改头换面,把自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只为了讨好陈晏起,而他似乎从未拒绝。 可她不是已经离开沪中了吗?怎么会在这时候出现在剧院?而且还装扮得和自己,完全一模一样。 剧院里面已经一片火海,叶鹭被烟熏得几乎直不起腰来,她毫不犹豫地跟着女人过去的方向,直到她突然停在了舞台中央,然后跳起了自己刚刚表演时跳过的一段舞。 叶鹭透过浓烟望过去,仿佛看见了另一个自己,她本能地想要去阻止,她是疯了吗?就算是为了讨好谁,也用不着在这种时候用自己的生命做赌注,万一出了意外—— 她寒毛直竖,电光火石之间,叶鹭猛地直起身,就看到眼前檐梁砸落的瞬间,舞台上面那盏绵延十几平米的星辰吊灯应声而下。 与此同时,叶鹭看到一道白影不顾一切地扑向舞台中央,她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双腿已经不受控制地向前挪去。 滚烫的座椅绊在她的脚踝,燃烧着的广告牌从肩头砸落,巨大的幕布像岩浆一样洒落在地,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个无知无觉的傀儡,在听到主人的召唤后,做出了指令背后唯一的正确选择。 推开琴师的那一瞬间,叶鹭看到他的面具缓缓滑落,男人惊惧至极地想要抓住她的手,而她也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黑暗倾覆下来的那一刻,叶鹭下意识将地上的面具拢入怀中,她本能地将自己蜷缩起来,有些得意地想: 看啊,陈晏起。 你又被我抓到了,这一回,我有证据,你可无从抵赖。 四周突然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撞击,尖啸,吵嚷,喊叫,惊呼,叶鹭感觉时间像是被拉长了几万光年,她恍惚有种时光倒流,回到那年元旦汇演舞台意外坍塌时的错觉。 那时候,她就想。 她终归是欠了陈晏起一条命的。 可这八年以来,她欠了他那么多,一条命怎么够还。 她须得,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永永远远,做他的傀儡,为他效忠,以死明志。 “我终于做到了!我做了!”废墟里的女人狼狈爬起,眼底看到叶鹭扑过来救陈晏起的意外还没散去,脸上的愤恨连同狰狞的笑意登时爬上脸庞,“你终于被我骗到了!你看,你也不是一直都能分辨出我们的区别!” 她歇斯底里地叫喊出声,话音未落,身体忽然被倒塌的布景板砸落在地,她竭力仰起脖子,狠狠地望向叶鹭倒下的方向,“陈晏起!是你自己害死她的,这就是你的报应!” 叶鹭感觉自己整个人就像是要碎掉了,眼睛疼的几乎睁不开,耳朵里什么都听不清,她努力分辨着周遭的吵杂声,隐约听到有人在喊陈晏起的名字。 “陈晏起。”叶鹭下意识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陌生至极,她努力发出声音,可身体和意识仿佛被遍地的碎片彻底割裂开来,她除了眼睁睁地看着他护在她身边,拼了命地顽抗着死神的降临。 “别白费功夫了,”叶鹭想要阻止陈晏起的动作,可她手臂完全动弹不得,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塞住了,连呼吸都渐渐变得异常艰难,她不停地重复,声音轻的几乎听不清,“你快走。” 玻璃灯具终于从叶鹭身上完全剥离,陈晏起满手是血地将她抱到怀里,他本想站起身来,可忽然间有人狠狠地抓住了他的腿脚,女人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因疼痛而扭曲的声音就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凄厉恶鬼。 “不许走。”她尖啸着,忽然用自己的身体撞向旁边摇摇欲坠的机械高架,“谁也别想活着从这里离开……” 一瞬间,叶鹭忽然听到一声声巨响从上方落下,她耳朵震得生疼,只觉得湿漉漉的温热感从后背渗透过来,她闻到一股甜腥的气味,有些像是陈晏起身上的香水味,又像是铺天盖地的热血将她紧紧拥抱。 黑暗里的火星迸溅,像夜空里的星星,怎么数都数不清。 叶鹭看着看着,就觉得自己好困好困。 她想偷懒睡个觉,耳畔总传来谁的呼唤声,她努力回想,忽然记起原来是陈晏起,她还有欠着陈晏起东西,她还有没能完成的心愿。 叶鹭感觉身上也像是被刚刚被缝补过一样的疼,她念出陈晏起的名字,她想说更多的话,可每次张开嘴总是鲜血比话还多。 好疼啊。 但她却不知道该说哪里疼。 叶鹭微微抬起被陈晏起握在掌心的手指,她感觉身上好冷,冻得她四肢都要僵硬住了,陈晏起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撑着上半身,腾出手一遍遍地擦拭她脸上血渍,可是鲜血却怎都擦不干净。 头顶身侧不断有吊杆和木板砸落下来,叶鹭隐约看到火势沿着舞台蔓延过来,可陈晏起就像是毫无察觉一般,就这么半跪在满地的玻璃碎片上,两条腿都铺在自己的身侧。 她觉得身上好像暖和一点了,可是眼前突然漆黑一片,就好像有人用躯体作为墓室,将她囚禁在不见天光的土壤里,她觉得透不过气来,开始觉得恐惧。 “别怕,马上就有人过来,我在的。” 叶鹭身上的绿裙子被鲜血浸得混浊发黑,陈晏起用四周的材料帮她简单固定好身体,他用袖子擦过她的脸颊,忽然看到她慢慢地开口,像是要说什么重要的话。 “怎么了?哪里疼吗?” 陈晏起努力让自己理智镇定,可他浑身都在颤抖,看到叶鹭还在说话,他用手肘抵住地板上的残破灯具,拖着身体又往前匍匐了一段。 叶鹭突然哭了起来,她像是急坏了,忽然握紧了他的手指,拼尽全力地呜咽出声。 救援队赶到的时候,两个人几乎已经昏厥过去,只是两只手还紧紧地握在一起。 “怎么办?女孩一直握着,想办法弄开,拖下去两个都得死。” 陈晏起被身上的疼痛惊醒,记忆的罗网里透出一道光,他隐约听到很多年前,也有人曾在废墟的外面焦急等待,说过同样的话语。 “你们先出来一个人,不然两个人都救不了。”外面的人使劲催促,可是他眼下的女孩却战战兢兢,就像是被吓坏了的小鸟,缩写翅膀钻在自己的怀里始终不敢迈出那一步。 “给你十秒钟。”陈晏起突然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他瞥了眼外面被人苦苦支撑着的沉重夹板,语气轻的像是在哄骗小孩:“跑快点,出去了我许你一个心愿,做什么都行。” 黑暗渐渐褪去,陈晏起终于看清了记忆里叶鹭脸颊微红的小脸,她眼底的光像星辰一样,似乎要把他的话永远刻在心里。 你欠我一个心愿,要算数的。 我欠你一个心愿,什么都行。 可后来很多年,她曾说过自己欠他很多东西,唯独没有提过这一次,而现在,她终于开口了。 她央求他说, “陈晏起,放我走。” 就像六年前的那个清晨,他为她找来了再不枯萎的花朵,她明明紧挨在他的怀里,语气里却毫无生气地说:“陈晏起,我们再也走不出这个冬天了。” 耳畔无数催促声里,陈晏起只分辨得出叶鹭在不断地喊着他。 在操场上,在天台上,在图书馆,在食堂餐厅。 她喊着他的名字,可又像是喊着别人。 一叠叠自行车铃声中,他清晰地听到了。 她喊的是:“陈晏起。” 陈晏起蓦地惊醒,睁开眼的瞬间,他看到身侧的叶鹭眼角滑落一道泪痕,他手指微动,在焦急惊喜的询问声中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慢慢慢慢地,一根一根地,掰开了叶鹭的手指。 “乖。”他像是笑了一下,眼中装满了她说:“该走了。” * 叶鹭出院的那天,正好是这一年的立春, 三天前,叶鹭从伯凯口中得知,陈晏起的伤势已经恢复了大半,只是头部遭受过重击,苏醒之后把以前的事情都忘记了,慢慢才想起来一部分。 据日常负责他治疗的心理师解释说,记忆缺失和病人的主观意志也有关,如果病人的心理情况长期处于超负荷状态,会有几率触发自我保护机制。 “保护机制会过滤一些对他造成致命打击的记忆,这些事对他来说都是负担,忘了不算什么坏事。” 见叶鹭还算平静,伯凯才继续道:“前两天段鸣川出狱,晏哥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我还以为他忘掉了那档子事,没想到他转头就把人丢去了屠宰场。” 他顿了一下,突然看向叶鹭,有些迟疑,“鹭鹭,晏哥扔掉了书房里的东西,移除了院子里的玉兰,在新闻里看到你的照片,还问我们你是谁。” 伯凯坐在叶鹭对面,手里的鸡汤几乎被他搅得粉碎,沉默了好一会,才轻声说,“医生说,晏哥缺失那段记忆,几乎全是你。” “你有没有后悔过?”离开的时候,伯凯突然停在门口问,他眼底含着愧疚,似乎连他自己都有些不确定,现在的结局到底算不算如愿以偿,“这对你很不公平。” 叶鹭捧着从陈晏起书房拿出来的其中一本日记,睫毛轻轻地颤了一下,却始终都没有抬起头,也没有说话。 “我后悔了。”看着叶鹭形同枯木般地呆坐着,伯凯动了动嘴唇,缓缓出声,“叶鹭,对不起。” 伯凯一直觉得,自己向来都不是一个很有主意的人,大多数时候他都不爱动脑子,遇事常常逃避,从小到大,陈晏起的存在就像是灯塔一样,比任何人都让他信服崇拜。 没有人比他更希望陈晏起和叶鹭好好的,甚至在早八百年前,他就琢磨好了要帮他们置办一场怎样别开生面的森林婚礼,可现在,是他亲手拆开了他们。 在陈晏起和叶鹭中间,他放弃了叶鹭。 叶鹭抬头望向伯凯,良久,她开口说:“是我心甘情愿的,和你没关系。”她拇指擦过日记本的书页,目光掠过里面整整齐齐的字迹,忽地仰起头,轻轻地眨了下眼睛,“伯凯,我想见他一面。” 叶鹭做了三天的心理准备,出院前特意换了一身好看的干净衣服,她央着宋枝枝帮她化了妆,抹了陈晏起最喜欢的胭脂,编了他夸赞过的鱼骨辫。 镜子里,叶鹭感觉自己比上台演出还有紧张,像头一回和心上人约会的小姑娘,她端详着自己遮去病容的一张脸,扭头和宋枝枝确认,“好看吗?” 宋枝枝鼻子一酸,重重地点头。 叶鹭这才像是松了口气,她带好东西,让宋枝枝将她推到楼梯口,这才自己驱动轮椅,慢慢走到了陈晏起的病房门前。 敲门声还没响起,木质房门就被人轻轻拉开,叶鹭看到护工的身后,陈晏起正戴着耳机坐办公桌前写着什么,窗外的微风拂过他的衣领,正好擦过他清瘦苍白的下颌骨。 似乎是注意到有人进来,陈晏起摘下耳机,扫过屏幕略微打了几个字,立刻将笔记本从眼前挪开。 “你好。” 叶鹭有些生疏地开口。 她努力勾起一抹微笑,正准备向陈晏起介绍自己,就听到男人略微沙哑的嗓音缓缓笑道:“叶鹭。”他主动接话,原本有些轻佻的话被他说得坦然大方:“叶小姐本人比照片上更漂亮。” 叶鹭微愣,突然想起那一年陈晏起送她出院,出租车后座上,他也曾这么说,后来他们在沪中的网吧重逢,他也这么说,就好像他欠着自己一句似的。 现在,她再次听到这句夸奖,却只从他语气里感受到了恰到好处的客套与疏离。 叶鹭来时的紧张感渐渐褪去,她微微后靠,只见陈晏起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身后,他伸手推着她挪到窗前,外面的一树繁花开的正盛,他收回视线,妥帖地询问她要不要毯子。 “不用,温度刚好。”叶鹭心里百感交集,见陈晏起自己拉开椅子坐下,忙从带过来的纸袋里往外取东西,她动作到一半,就听到陈晏起突然说:“听伯凯说,是你救了我。” 剧院舞台事故的新闻闹得沸沸扬扬,警方在调查取证中发现,舞台四周的爆破装置和线路问题都是人为导致,但是沪中大剧院也存在人员管理疏漏,安全隐患密集的问题。 听宋枝枝说,女人早在几个月前就被确诊胰腺癌,她假扮自己引陈晏起上台,本就抱了同归于尽的死意,只不过她没想到会有人跟过来,也没想到过来的人恰好是自己。 此时听到陈晏起这么问,叶鹭立即从袋子里弹出四四方方的白色礼盒,她欠身递向陈晏起,“我无意中捡到的,听说是对你很重要的东西,特意拿来给你。” 陈晏起把盒子攥在手里,仿佛并不在意里面的物品,他视线落在叶鹭的腿上,语气不热不冷地问:“恢复的怎么样?” 说话间,陈晏起原本正在桌上写的东西忽然被风吹落在地,叶鹭下意识伸手去捡,指尖正好和他碰在一起,陈晏起即刻抽离,将那张纸和礼盒随手推到了桌子里面。 叶鹭收回视线,手指在裙摆上轻轻划过,道:“医生说再康复一段时间就能正常走路。”只不过,她以后再也跳不了舞了。 “还要感谢你当时的,”叶鹭微顿,目光再次迎上陈晏起的眼睛,语气已经轻松很多,“见义勇为。不然我这两条腿肯定就保不住,以后要是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 “叶小姐不用觉得亏欠。”听到叶鹭自责,陈晏起公事公办道:“你救了我,我保护你,一命抵一命,我们两清。” 两清。 叶鹭感觉心口有些发闷,她攥紧轮椅扶手,脑海中突然浮现施岚波来沪中时探望她时,托人留给自己的那封信。 [阿鹭,妈妈知道,你不愿意见我,所以只能通过这封信向你道歉。] [七年前,为了你妹妹能得到最好的治疗,妈妈不得不配合陈晏起演那样一出戏,如果因此对你造成了伤害,都是妈妈的过错,请不要怪罪任何人。] [这张卡里,是妈妈这辈子所有的积蓄,还有你爸爸留给你的那份遗产,你给我之后,我一分钱都没有动过,现在全都给你。] [妈妈知道,这辈子欠你太多,恐怕很难还清,但我毕竟不只有你一个孩子,一个家人,下辈子妈妈一定当牛做马补偿你。但这辈子,妈妈能给你的,也只有这些。] [阿鹭,妈妈知道你从小就受了很多苦,但是以后记得要为自己活,好好照顾自己,不要生病,我不是个好妈妈,但我希望你能获得幸福。] 那天下着大雪,施岚波在医院门口等了叶鹭一夜,可她始终都没有下去见面。 霜花遍布的玻璃窗上,叶鹭使劲擦出一片痕迹,她看着施岚波蹒跚离去,眼泪砸在那张手写的信纸上,突然才觉得自己这些年执着的爱恨,就像一场无稽之谈。 近三十年里,她嘴上憎恨施岚波的冷漠,可心里总还是期盼着她分给自己一点点的眷顾,因此当初她主动示好,哪怕语焉不详,别有所求,她也从未有疑。 可现在,施岚波轻飘飘一句道歉,一封书信,一笔金钱,就要自己接受她的逼不得已,无可奈何,她甚至都没有挣扎的余地,就要被迫接受她想要的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而陈晏起呢?她从始至终都住在名为卑微的牢笼里,一面享受他倾尽自己全世界的馈赠,一面又自私地指责,厌弃他用见不得光的手段为她谋利。 因此,她恐慌,不安,哪怕拼上一条命,也想撇得干净。 可事实上,就像当年陈晏起假借抄作业为名帮她复习功课一样,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她铺平道路,他给她的一切,从头到尾都是干干净净,正大光明。 他不觉得这是一场交易,也从来没想过让她来还。 而现在,陈晏起和叶鹭两个名字之间仅剩的联系,不过是你救了我,我保护了你,就和那段再无人知晓的记忆一样,随着摆钟转动,两两相抵,一笔勾销。 “你还好吗?”水杯落在眼前,叶鹭下意识接起,便听到头顶陈晏起有些冷淡地问,“要不要找医生过来看看?” “我没事。”叶鹭握着杯壁转了一圈,等到玻璃杯上的余温散尽,才抬手将它放在桌角,然后看了眼窗户道,“风有些冷,工作重要,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段先生。”叶鹭活动轮椅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笑道:“明天是正月初五,祝你健康如意,永远顺遂。” 冷调的阳光洒落男人的肩头,陈晏起微微颔首,他扭头示意助理送叶鹭离开,轻声道:“叶小姐保重。” 他说:“一路顺风,注意安全。” * 时间永远都不会停止转动,就像是人的记忆,新的覆盖旧的,新人赶走旧人。 很长一段时间里,叶鹭都会想起曾经有座城市,里面住着她爱过的人,那里发生过的一切,就像是刻在她的骨血里,悲欢离合皆是脉搏。 再次回到沪中的那一年,她三十八岁。 整整十年过去了,她记忆里牢笼一般的黯淡城市,已经变成了时代进程中科技与环保并驾齐驱的国际化旅游大都市。 叶鹭望着这座生机毕现的城市,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寒潮未褪的二月,竟然能够盛开这么多的鲜花,城市里的每个角落仿佛都弥漫着清冷的甜腻,像极了她曾依偎过的那个怀抱。 她仰起头,正好看到街道对面的大屏幕上正在宣传这一年的沪中航展。 解说员正亢奋地解说着眼前的一架展品的飞控系统,叶鹭的目光却落在镜头里的醒目LOGO上再也挪不开眼睛。 很长一段时间,她其实都很惧怕听到“辰起”这两个字,也不敢再念出那个人的名字,就像很多年过去,她心里始终都留着一块疤痕,里面挤满了过去的疮痍。 叶鹭一直以为,辰起是始终都是陈晏起用来折磨自己的工具,他会用尽余生,身体力行地去报复每一个把他困在这里的人。 可就在此刻,她看着屏幕里的国之重器纷纷亮相,她突然发现,自己以为的肮脏的的工具,现在却成为了为国之重器国之人才,创造奇迹的摇篮,他曾经想做而没能做到的事情,现在却让更多人做到,甚至做的更好。 兜兜转转,陈晏起走回了自己的原点,以另一种方式回到了他的高处。 “还记得那次,在玻璃栈道上你说过的话吗?”很多年前的那个冬末,叶鹭记得她曾凝望着陈晏起,渴望能得到他的一句承诺,“我会去你说的高处,在那里等你。这一回,你不要再失约了,好不好?” 现在,他终于履行了他的诺言。 陈晏起不仅完成了他的理想,也是用十年时间,将辰起的痕迹,完完全全地渗进了她生活的点点滴滴,就好像他一直都铭记着他们的曾经,记得她的喜好,他在用全世界,不动声色地护着她。 梧桐树叶哗哗作响,叶鹭裹着大衣走在阳光遍布的石板路上,途径的小区门口突然涌出来一群背着书包高中生。 她站在人群里,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音乐。 “你别这么飞,往右,往左,不要挡住我,发射,连发啊!笨蛋!” 穿着短袖的男生低着头,像是完全不怕冷似的横屏抱着手机一直在指挥战斗,旁边的女生被他说得脸都红了,他还是一个劲地在抱怨,“你会不会玩啊,不要光丢炸弹,你讲讲策略行不行!” “我已经很配合你了,刚刚要不是我,你早就死了!”女生委屈极了,她低着头,忍着四面八方的围观,小声反驳,“而且,我刚刚控制的多好啊,一个障碍物都没碰到,还击中了对面的尾翼。” “打那有什么用!”男生还盯着手机屏幕,责怪女生说:“一看就没看我给你总结的攻略,打游戏也要讲战略的,你都不懂飞机,怎么击落它!” 女生沉默着,突然咬着嘴唇把手机塞进书包,别过脸不说话了。 “你干嘛啊?怎么又不玩了!?”男生见女生真的撂挑子不管了,连忙皱着眉道:“喂,你又闹什么脾气?马上就都要赢了,你别拖老子后腿!” “不玩了,不玩了!”女生像是终于忍不住了,哭着喊了出来,“你就知道玩游戏!破游戏有什么好玩的,上课玩,吃饭也玩,和我一起回家你也在玩,到底游戏重要还是我重要。” 男生这才意识到女生的情绪不对,他依依不舍地把视线从手机屏幕挪起来,犹豫了一下,还是收起了手机,走到女生旁边道,“好了好了!你哭什么?这么多人看着,也不嫌丢人。” 许是太久没有听到这样鲜活的打闹声,叶鹭不知不觉竟然就站在那听了半晌,林荫道上公交车缓缓而来,身后的女孩子也终于被男生哄得轻笑一声。 叶鹭忽然觉得眼眶有些酸胀,她仰头看向笼罩在道路两侧的瑟瑟梧桐,掏出手机,几乎是小跑着登上了公交的前门。 车门关上的一瞬间,站台上戴眼镜的女生惊呼了起来,随之而来的就是屏幕里一阵欢快的烟花响声。 旁边小情侣里的男生闻声立刻道:“同学,你通关啦?” 女生扶了扶眼镜,立刻矜持道:“嗯,第十六关,我拿到了心愿卡。” “牛批,”这群年轻人似乎都认识,听到女生通关,旁边的高个子男生立刻竖起大拇指。 刚刚哭鼻子的女生好奇地探过脑袋,“什么心愿卡?你们到底在做什么啊,这么神神秘秘的。” “你不知道啊!辰起新推出的飞行游戏,打到第十六关就可以拿到心愿卡,不仅可以为贫困地区奉献爱心,还可以得到官方的心愿礼包,我们班好多人都实现了愿望的。” “真的假的,”小情侣里的男生急了,他哀嚎声连连,“我就说刚刚不应该挂机!!我好不容易打到第十六关,差一点就可以赢了!都怪……” “怪我吗?”女生泪眼汪汪地盯着他,男生“哎呦”一声扭过头不肯在说话。 旁边的戴眼镜女生偷笑了一下,然后戳着女孩子的书包,小声说,“他啊,不是在怪你,是觉得自己没用,没办法帮你赢到奖品。” 戴眼镜女孩把游戏公告塞给女孩看,“辰起官方的公告,每个月初五初六两天,只要通过成功,就可以情侣限定套装。” 听到是情侣款,女生忍不住偷偷瞄了眼旁边的男生,她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忍不住好奇地追问:“什么礼品啊?” 她正说着,突然被人一把揪住书包后退了几步,整个人几乎都撞进了男生的怀里,他拧着眉说,“搞清楚好不好?是我在卖力给你赢奖励!你有不懂的不会问我?” 见女孩眼圈又红了,他脸上掠过一丝慌乱,忙举手投降道:“是一对水晶冰河大象,一个是钥匙扣,另一个可以当做领夹。”他扫过女孩一头乌黑的长发,忽然结巴了一下,“哦,发夹也行。” 公交车上满最后一个人,车辆启动。 叶鹭耳畔的耳机线微微垂落,她安安静静地枕着座椅靠背,目光望着方才经过的航展大屏幕,忽地闭上了眼睛。 * “阿路,你听过冰河大象的故事吗?” 清晨日光里,陈晏起用下巴上的胡茬蹭着她的脸颊,突然趴在她身上懒洋洋的问。 叶鹭困得睁不开眼睛,又被他扎的难受,便有些不耐烦地说,“讲什么的。” “一只大象,为了找另一只大象,逆行奔赴冰川的故事。”青年声音很轻,他环着她,蹭了她一身甜腻的香气。 听到陈晏起话说一半,叶鹭突然就来了兴趣,她窝在他怀里,仰头看他,“后来呢?他找到了吗?” “不知道。” 见叶鹭眉头微挑,陈晏起突然翻身,把她拦腰搂进怀里,然后从枕头下面摸出那枚冰河大象的领夹,说,“反正,我已经找到了。” 作者有话说: 大结局写了七八个版本,删减了很多剧情,最后决定发这个版本。虽然是BE,但是我永远爱1617组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