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之间》作者:何暮楚 文案: 男高攻×风情受 无论陈谴做什么,徐诀都觉得像在勾引他。 陈谴一身睡袍斜靠在门边,混着屋外雨声问他进来吗,徐诀就真的跟人家进了屋。 陈谴骑车载他,说“不许抱我”,徐诀就礼貌地只抓了一片衣摆,但陈谴单薄的脊背紧贴他的胸膛,让他很是难受。 难得挤同床,陈谴占着枕头另一端,问他“真的没人追你吗”,徐诀闻着对方洗发水的香味答非所问:“我打算追个人。” 后来徐诀开始追陈谴,翘半节晚修等陈谴下夜班,结果陈谴问他:“作业做完了吗,就瞎逛。” 给陈谴过生日那天,徐诀在蜡烛熄灭那一秒没忍住蹭了人家的耳尖,陈谴借月光和他对视:“下不为例。” 打架又受伤了,陈谴捧着徐诀的脸为他处理斜卧鼻梁的伤疤,徐诀低声说:“姐姐,亲我一下吧。” 陈谴:“你脑子也伤了吗,我是男的。” 徐诀:“宝贝儿,亲我一下。” 爱吃醋奶狼双修攻×会撒娇风情受 徐诀×陈谴 年下/HE /狗姐 【高亮扫雷】受非处/不算破镜的重圆/双方非完美人格 HE年下 狗姐 第1章 男高中生 车靠边停稳,蒋林声熄火后看向副驾:“怎么了,看不够?” 陈谴正对着遮阳板的化妆镜打量自己新打的唇钉,小小一颗缀在下唇线正中间,给他穿洞的师傅说他是自己所接过客人里唇形最漂亮的一个。 陈谴微张开嘴,又抿起,饱满的唇珠落在下唇上,这唇钉似乎没让他看起来不好惹一点。 “好像有点肿了。”陈谴说话还不太敢自如地动嘴巴,总感觉牙齿会扯到嵌在肉里的钉子底部。 蒋林声凑过来,掌心递到陈谴面前:“我看看。” 衣物窸窣,陈谴松了围巾,将下巴搭上去:“应该没有很丑吧,要不还是摘了等它自己长回去?” 蒋林声的手一年四季都是那个温度,冬天牵着暖和,夏天不会嫌热,是令恋人舒适又很容易依赖上的触感。 他托着陈谴的下巴看了看,车厢里没开灯,下雪的夜晚月光也很稀薄,他得靠很近才能看清陈谴下唇线附近的地方确实比平常红肿一些,但不严重。 不清楚陈谴是怎么想的,说打个钉子就能唬人,蒋林声只感觉这颗小巧的钉子配上这张漂亮脸蛋,顶多让人想入非非的程度往某方面更深跨一步而已。 陈谴又不是那种廉价小钢圈挂满耳骨的小地痞。 “你喜欢的话就留着,挺好看的。”蒋林声捻了把陈谴的唇珠,“就是有时候可能不太方便。” 刚打完钉的人对唇部的任何刺激都很敏感,陈谴往后一躲,指腹按了按被掐过的地方:“吃饭的时候吗,我注意点就好了。” “今晚吃的烤全羊还没消化吧,能不能惦记点别的?”蒋林声意有所指但不点明,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外面冷,你在车里呆着,消炎药我替你买。” 外面确实太冷了,寒风张狂地把雪花拍打在车窗上,毫无休止的迹象让陈谴感觉蒋林声的车在路边多停一会儿就会被这场大雪给覆没。 云峡市上一次下这么大雪还是在他读高二那年,不过比起势头来还是当年的更猛,毕竟当年全城持续停电十八小时的状况在今年暂时还没上演。 主驾门刚开了条缝,挤进来的冷空气迅速冲散车厢内的暖意,陈谴被灌了一脖子风,匆忙揪紧围巾,另一只手拽了把蒋林声的袖子:“等等。” 蒋林声叹了口气,坐回去给陈谴兜上羽绒服连帽:“这么怕冷,要不等雪停了我再去买?” 羽绒服帽子上的绒毛扎得脸痒,陈谴拽掉帽子,重新把围巾裹好:“不是说今晚回去还要加班吗?” “也不算太急。”蒋林声刚说完,手机就响了一声,是消息提示音。 “泡完澡添一杯黑咖忙到凌晨两三点,第二天再恶性循环,也就你能承受这种工作强度。”陈谴扯开背包拉链,习惯性检查有没有落下东西,“我自己去买,你不用等我。” 蒋林声看了眼窗外:“你要走回家?” “就几百米距离,当消食了,谁让你笑话我总惦记烤全羊。”陈谴按按衣兜,又弯身往座椅下捞了捞。 “又丢什么了?”蒋林声抬手摁亮氛围灯,“起来,我帮你找,等下蹭到了嘴又喊疼。” 陈谴直起身扫视一圈车厢里被照亮的范围:“你见没见着我香水?” 香水是前年生日蒋林声送的,后调是橡木和晨露混合的淡香,陈谴很喜欢,一直用着没更换过,只剩个几毫升丢了有点不甘心。 扶手箱里的杂物被蒋林声扒拉出声响:“今晚不是才用过?” “是,”陈谴再次探手进包里翻了翻,饭后去打钉前他担心自己一身烤肉味儿熏着人家,下车前特地用香水掩盖了下,“应该是在车上的,没落别处。” 中控台上蒋林声倒扣的手机漏着光,不时还有三两声消息提示音,不知是哪个倒霉的下属夜深了还要在线上向上司汇报工作。 “算了,”陈谴放弃寻找,把包挎上肩,手机和充电宝一并拢进手里推门下车,“我走了啊,你别熬太晚,我半夜醒了要查岗的。” “这就走了?”蒋林声倾身想抓他的手,“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陈谴搭着车门俯身,食指在自己的唇钉旁点了点,嘴边的笑有点戏弄意味:“今晚给不了。” 蒋林声看了他一会,妥协般地收回手,抓起提示音不断的手机:“真不用我送你啊,又不花多长时间。” 两人的家方向相反,加上下雪天行车艰难,用这时间蒋林声能多批两份报表。陈谴惯会体谅人,没答话就合上车门,临走前从袖子里伸出根指尖,在蒙着雪雾的车窗上画了颗心。 隔着车窗,蒋林声朝陈谴挥挥手机,随后发动车子打转方向盘调头远去,不多时路面轧出的两道车轨又被纷纷扬扬的雪给填补上。 沿街大部分商铺已早早打烊,眼前药店透过玻璃门洒出的一片光就显得格外柔暖。进去前陈谴看了眼电量,发现手机里还塞了条蒋林声刚发的消息,就几个字——乖宝,也多惦记惦记我。 文字很快被寒雾遮罩得模糊,陈谴用袖子擦了擦屏幕顺便暗灭手机,大约明白了蒋林声说的“不方便”具体是指哪方面。 手机已经满电,陈谴拔了数据线连同充电宝塞进包里,揣着手用肩膀顶开药店的门。 除了消炎药,常备在家的药物和医疗用品陈谴都拿了一些,结账时他朝离得最近的货架上多瞄了几下,想到未来一段时间都不方便用嘴了,又抓了两盒安全套下来。 买完药顺便拐到隔壁便利店买了杯咖啡暖手,再出来时雪势小了很多,陈谴反而不急着回家了,挪到路灯下仰头欣赏片刻 这个角度蒙着光的细雪,举高了手机调成自拍模式。 其实被打钉的师傅随口一夸,他挺高兴的,不管人家做生意的是真心还是假意,这种被夸赞的喜悦都能持续到他睡前写完日记那一刻。 在工作中接收的冷嘲热讽多了,似乎需要等量褒奖才能调匀心情,他这人就这样,做不到充耳不闻,但挺擅长自我消解。 陈谴换着角度拍了几十张都不大满意,贴着手心的咖啡开始冷却,他仍没找着一处合适的光影。 他往后挪两步,前置镜头扫到的区域被框进一方屏幕,陈谴不期然和身后闯进镜头的少年对上视线,那人显然神色一怔。 陈谴没预料过这种情况,长达几秒钟的对视里,他偏了偏镜头避免了尴尬的持续蔓延。 谁料那个穿高中校服的少年先开了口:“你挡住光了。” 还没想好的开场白被对方抢了头,陈谴意外地转过身。 路灯的光不算太亮,但不吝于往两米远的街边椅子铺洒一大半,在椅子另一端与成片枝杈的影子相撞。 那个被恰到好处的光影结构切割着脸庞的高中生就占着整条双人椅,全无挪身的意思。 从陈谴下车,他就坐在那里,陈谴手里的咖啡变冷了,他还坐在那里,维持着松松散散怀抱书包的姿势,不知道是考砸了被连人带包扔出家门,还是忘带钥匙回不了家。 实际上徐诀枯坐在这里的时间比陈谴想象的要长得多,下雪天途经这条路的车辆寥寥无几,他直着眼数了大概七八十辆,直到刚刚离开的那台淡金色慕尚才让他扯回点神,昨天他同桌还翻着杂志惋惜这车停产停得早来着。 徐诀攥着合起的单词本,用拇指抵住某页佯装在背词:“你影子落我单词本上半天了,害得我老看岔。” 陈谴垂眼看看自己的影子,明明只落在地面:“怎么不到便利店里学,里面光线更足。” “占着人家地盘又不消费,会被撵走。”徐诀说。 陈谴咬着吸管啜一口咖啡:“那就意思意思买杯热咖,还能吊精神,冬天学习太容易犯困了。” 徐诀静默数秒,突然反问:“你怎么不到便利店里拍,里面光线更足。” 有风吹过时,秃枝的影子就在他脸上晃,陈谴始终看不完全他的五官:“室外的光影更好看。” 徐诀说:“你镜头往我这边晃了好几遍,是不是想试试这个位置的效果?” 陈谴问:“你学完了吗?” 徐诀不太如实地回答:“就差两个词。” 陈谴打着商量:“我请你喝咖啡吧,你到店里歇会儿。” 徐诀不爱喝咖啡,他拎起膝头的书包抖搂两下,站到一旁腾出椅子:“你坐吧,又不是我的座位,不用跟我交换条件。” 校服布料掠过自己的羽绒服时陈谴抬眼看清了男生的脸,没有树影的遮挡,这张脸的轮廓更明晰,眼廓圆润而眼尾稍尖,所以显得眼睛大而有神,高挺鼻梁上留了道未干的水痕,可能刚被本人揉去了落在上面的湿雪,唇角有一点自然上翘的弧度,大概是打钉的师傅看了也会夸的类型。 和站在蒋林声面前一样,陈谴一八零的个头也刚好只及这个高中生的耳朵。 光顾着对比身高没留意路面,陈谴被什么东西绊了脚,他回神,弯腰拾起掉在雪地上的单词本。 单词本封面凡是封闭的字母汉字全被涂黑了,陈谴没忍住笑了一声。 徐诀脸上挂不住,夺走单词本塞包里:“这我同桌的本子。” “我又没嘲你。”陈谴坐下了。 徐诀双手抄着衣兜:“嘲我也没用,谁英语课上没干过这事儿。” “是吗,我忘了。”陈谴调整手机亮度拍了一张,拍得不错,但不小心把旁边这位高中生的侧脸框进去了,抢镜。 徐诀感觉对方也没比他大多少:“怎么可能忘了,你多大?” 陈谴瞅了眼对方胸前的校徽:“你高三了吧?” “高二。” “那我得比你大个五六岁。”陈谴换了个角度,“你真不要到店里坐会儿吗,里面很暖。” 徐诀把书包往肩上颠了颠,课本、文具、喝剩的饮料和没电的手机等等杂七杂八的东西塞得书包老沉,就是缺点能供他消费的现金。 “我不冷。”徐诀揣在兜里的手握着拳,学校的冬装校服袖宽领高口袋深可就是不保暖,“你呢,也不回家吗?” 徐诀这句话有点前言不搭后语,陈谴分不清这人是更侧重问他冷不冷还是回不回家,他把这归结为普遍高中生的跳脱思维。 当然他更在意徐诀说的“也”字,不过他没戳穿,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拍到满意的照片我就走了。” 徐诀看着陈谴拍一张后放大缩小欣赏半晌又删掉的反复动作:“这里灯光不行,你得换个地儿。” “换哪?”陈谴随口问了句,抓起徐诀的手将手机递进去,“麻烦帮我拿一下,我定了十秒倒计时,很快就好。” “行,”徐诀扶正手机,“你充……” “拿稳。”陈谴托起徐诀的手腕子,到适当高度后又松开,指尖擦过徐诀的手掌一侧,触到雪水似的冰凉。 倒计时只剩四秒,徐诀没再说话,净盯着陈谴的唇钉了。 他们画室有个女孩子国庆那会儿去打了耳钉,回来就嚷痛,到现在十二月了还在发炎流脓。 这人打嘴唇边不疼? “好了。”陈谴从他手里抽走手机,保存好照片后抬眼看他,“你刚刚说换哪个地儿?” 徐诀又把手揣回了兜里:“你充电宝还有电吗?” 陈谴想了想,从包里掏出被医药品压在底下的充电宝:“不是说不跟我提条件嘛,你盘算可够久的。” “……”道谢噎在喉头,徐诀反应过来陈谴把他看穿了,索性平淡转了话题,“你到万灯里那边转一圈,不出十分钟就能拍到好看的照片。” 万灯里是云峡市远近闻名的酒吧街,恰如其名,入夜时斑斓灯光总先眷顾这条老街。 和其它酒吧街不同,万灯里建在旧创产园内,保留了城区特色文化的同时添了不少时尚元素,被年轻人戏称为网红打卡点。 “万灯里……也行。”陈谴笑笑,看着徐诀低头把数据线连到手机插孔里,“你先充着,我去买点东西。” 陈谴返回便利店重新买了杯热咖啡,想着十七八岁的小孩子应该受不了太苦的,就让店员多加了两勺奶。 出去时徐诀还在椅子旁戳着,但肩上的书包转移到了座位上。 看到陈谴出来,徐诀把书包从椅子上挪开了,那片儿被遮挡过的没覆雪,干干净净的。 “你坐吧,我得走了,”陈谴把烫手的咖啡递过去,“这里太冷了。” “给我的?”徐诀还维持着用校服袖子擦拭手机屏幕的动作,不知该接不该接,倒不是因为突然想起昨晚老妈在餐桌上教育弟弟不要随意接受陌生人的好意。 就是觉得,他此时无论是受天气影响或是受外在打击带来的坏情绪,都不应该是由一个才相处不到十五分钟的陌生人轻易化解的。 “我接个电话。”陈谴把咖啡推他手里就抓着振动的手机走开两三步。 是蒋林声打来的电话,说香水找到了,就卡在副驾和扶手箱中间的缝隙里。 “你到我家楼下了?我这就回来,你在车里等等。”陈谴说着话走远了,在前面街角拐了个弯,“我没闲逛,就自拍瘾犯了……知道啦,回家就发给你。” 雪停了,徐诀没留意什么时候停的,大约是跟陈谴聊得太投入,虽然也没聊什么。 他坐了回去,左手被透过纸杯的咖啡捂暖了,便把杯子调到右手,换左手拿手机和—— 徐诀顿了下。 人脸识别的手机扫到他的面部后亮起屏幕,电量已经逃离告急状态了,百分比刚好从20跳到21。 充电宝仍在工作中。 第2章 请联系我 充电宝可供应的剩余电量不多,趁着总算能用上手机,徐诀拦了辆公交跳上去。 雪天公交行进缓慢,徐诀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边在软件比对附近各家旅馆的价格边喝咖啡,虽然不太爱喝但由于又冷又渴所以无法做出挑剔,就像虽然反感街边那种小旅馆内里的肮脏但因为没有更好的选择而不得不接受。 才离开家不到半天,徐诀就开始想念自己房间那张松软的大床,但想到回去要面对什么,他就更加头疼。 公交到站时徐诀刚好把咖啡喝完,站牌旁边有垃圾桶,徐诀扔杯子前不经意扫了眼站牌旁的广告投放。 是最近炒得蛮火的一个咖啡品牌,每款口味的咖啡包装都被设计师赋予了一句文艺广告词。 徐诀鬼使神差地收回手看看自己手上的咖啡杯,挺会模仿大品牌的,杯套上面也印了个句子:包容和理解是最温柔的信笺。 区别在于这种把形容词和动名词胡乱糅合在一块的心灵鸡汤不见得能得到多少消费者的认可。 徐诀把杯套剥下来揉成一团扔进垃圾堆里,去他妈的包容和理解。 到旅馆开了个单人标间,徐诀脱了又湿又冷的外套往暖气片旁边一坐,将手机连上了从大堂前台租来的满电充电宝。 忘记归还的充电宝休眠了,徐诀也给它插上,找小插孔时无意间瞅见侧边有油性笔写出来的字。 这行字有点掉色,字体也不算好看,徐诀举到眼底下看了好久才辨认出来—— 【捡到请联系我:】 后面还跟了串号码,能想象到失主有多丢三落四。 徐诀对照着拨了号码过去,响了十几声后被自动挂断,他以为是太晚了对方没空接电话,打算明天抽空再打一遍。 刚准备去洗个热水澡,手机又贴着床头柜急促振动起来,徐诀当是那人回了电话,没看来电就接了,没想到对面传来的是老妈的嗓音:“这就肯接电话了吗,我以为你能倔更久呢。” 徐诀愣了下,拿开手机看了看号码,心情急剧恶化:“刚才手机没电,关机了。” 符娢并不关心他手机有电没电:“东西买了吗,趁公交还没停赶紧回来,别耽误你弟弟睡觉。” “我说了不买,”徐诀说,“要买他自己去买。” 符娢被他的态度惹怒了:“就让你给弟弟买个作业本,你闹什么脾气?他要是吵着买玩具买游戏卡,你大可以说他两句,他现在是作业本用完了,明天还得交给老师的,你当哥哥的给他买个作业本怎么了?” 徐诀挨着暖气片,感觉浑身都冒起火来了:“买个作业本是没什么,大雪天我上哪找文具店?” “你弟弟学校附近那个百货不还没关门吗!” “……有那工夫我不如回我爸那儿,丁学舟的作业爱写不写。” 符娢顿时噎住,沉默了几秒钟后问:“你回他那了?” 徐诀回了暖,放松躯体脊背靠在床沿上,这种报复的快感让他无比舒坦:“是啊。” “你越来越……”符娢没找到合适的词,又换了种说法,“小诀,你这样会让你叔叔很难堪。” “所以为了不让他难堪,你选择让我难堪。”徐诀不想聊太久,自打有了个弟弟,他妈就没再为他偏袒过哪怕一次,“就这么着,手机还充着电,我挂了。” “小诀!”符娢在电话那边喊。 徐诀没吭声。 “小诀,”符娢说,“你要在你爸那里住多久?” “不知道。” “我不管你住多久,”符娢一字一句道,“学你得接着上,画室的课你一节也不能落下,没人盯你不代表你就能肆无忌惮了。” 连发烫的机身都在传递着偏见。 徐诀挂掉了电话。 他妈说得其实没错。 这个天气出去给丁学舟买个作业本的确没怎么,如果前些天丁学舟不是拿水彩笔在他速写本上乱画一通而他妈指责的是他自己没放好速写本的话。 还有很多他本来都淡忘了的细节,此时桩桩件件复又浮上表面—— 花了一下午组装好的限量款模型被丁学舟偷偷拿回学校玩儿了,老妈说就让弟弟玩一天吧,结果丁学舟放学回来就说模型让班主任给没收了。 才买不到两天的机械键盘被偷溜进房间的丁学舟抠掉了所有按键,老妈说你笔记本自带的键盘是烫手吗,怎么还非要再买一块占地儿? 往最近的事回溯,上星期丁学舟月考数学没及格,老妈说没事,小舟尽力了,下次再努力一把。但徐诀以前考八十几,老妈跟老爸都得吵个天昏地暗。 从过去到今天,所有事都不算扯得上关联,徐诀只是觉得老妈这种不对等的爱勒得他喘不过气,越长大,这股窒息感贯穿得越深。 在屋里待暖了,徐诀起身去冲了个热水澡,回来后给老爸打了个电话。 爸妈离婚后他给老爸打电话的次数屈指可数,因为每次打完他妈都会盘问好久聊天内容,是不是管老爸要钱了,有没有多嘴给老爸透露现在的生活状况,老爸找没找新伴儿…… 要不是了解老爸总爱加班赶设计稿,徐诀都不会这么晚还打扰对方,徐寄风接得很快,听着挺精神:“喂?还没睡啊。” “在画图吗?”徐诀问。 那边声音很杂:“等着登机呢,要飞意大利俩月。” “两个月?”徐诀确认道。 “保守估计,回国时间还没那么快明确。”徐寄风最关心他钱够不够花,“我临走往你卡上打了五千,你明天查查到没到账,还不够就告诉我,你妈抠门儿,别问她要。” 正算着五千能住多久旅馆,电话那端就传来一片嘈杂,徐寄风说:“我得去检票了,到那边再聊?” “等等,爸,你有空把家里钥匙给我寄过来吧。”徐诀说。 回应他的是一连串的杂音,机场广播的,行李箱轮子碾过地面的,不同口音催促的……片刻后徐寄风的声音切了进来:“你说什么?” “算了,没什么,”徐诀往后仰倒在床上,“我睡了,你顺风。” 可能是晚上吹风吹困倦了,那杯咖啡并没影响徐诀的睡眠,第二天还起晚了,还是趁着学校门卫大叔吸溜米粉的空当徐诀才闪进了伸缩门内。 早读已经开始了十多分钟,徐诀躲在后门,瞅着班任巡完堂从前门走出去才跨进教室里,将书包扔在最靠近后门的课桌上。 动静不小,他同桌弓起的背瞬间挺直了,手往抽屉一伸将啃一半的包子收起来,装模作样盯着课本对口型。 “继续吃吧,怂得你。”徐诀朝邱元飞后背甩一掌,拉开椅子坐下。 “靠,我以为白娘子去而复返呢。”邱元飞松了口气,掏出包子继续吃,“你怎么又迟到,再晚点儿我帮你找的借口就兜不住了。” “这次找的什么借口?”徐诀找出英语书立桌面上,“说我扫公区没回还是被别科老师喊去喝茶了?” “我说你拉肚子了。”邱元飞啃完又摸出块小米糕,“她总不能招摇着一身花裙子进男厕逮你吧。” “我早餐都没吃,哪来的拉肚子?”徐诀从包里翻出空白的作业卷摊开,一同摊开的还有伸到邱元飞眼底下的手板,“还有吃的没,分我一个。” “还剩几只汤饺,你下课吃吧,味儿大。”邱元飞翻翻徐诀搁边上的练习册,“你怎么啥作业都没做?” “没你说的那么离谱,单词我还是背了的。”徐诀越过立起的英语书用笔杆敲了敲前桌马尾辫上的红色蝴蝶结,“哆啦美,借生物卷我抄抄。” 被打断朗读的卫小朵回头瞪他一眼,挺唬人,但还是把连同生物卷在内的所有作业都放他桌角上了。 邱元飞不服:“卫小朵你故意的吧,怎么我问你要作业你就爱答不理了?” 卫小朵眼尾睨过来:“谁让你扯我辫子了?” “徐诀动你宝贝蝴蝶结你就不恼了?” “……”卫小朵把脑袋转了回去,用甩起的马尾尖结束了这场拌嘴。 徐诀秒杀完生物卷,换了个练习册继续,女生的解题步骤详尽得有点多余,他还得提炼精华。 邱元飞早读课什么都爱干就是不爱读书,把课本翻过一页又朝徐诀那边探头:“这么多,来得及写完吗?” “不能吧。”徐诀坦诚道。 “必须得完,”邱元飞说,“现在处风口浪尖上,白娘子正愁抓不到典范,你别往枪口上撞。” “要不给你报名个说唱比赛吧飞飞。”徐诀合上练习册拍拍卫小朵的椅子,“啦美,最后一题你算错了,改改。”说完随手拿起另一本习题翻开,“什么风口浪尖?” “你说呢?白娘子哪回不是考完试出成绩就抓典范教育?”邱元飞伸长脖子往走廊张望着提防班任过来,“听说咱班这次段考年级险些垫底,下午的班会我们掏干净耳朵坐笔直点吧。” 翻开的习题本飘落一张对折的A4纸,徐诀手快摁住,展开后腰杆登时笔直不了了。 “枪口直接顶我脑门上得了,”徐诀捏着那张忘记填回执的家长会通知,“白娘子是不是说过这次家长会务必座无虚席来着?” 早读完的跑操因积雪未融改成了自由活动的大课间,徐诀得空跑到没有监控的楼道,拨出那串昨晚存在手机里的号码。 电话打了两遍才被接通,徐诀赶紧说正事:“你好,我是那个昨晚借了你充电宝的,方便约个时间见面吗,我把东西还你。” 和教学楼那边的喧哗截然相反,电话里一片寂静,在徐诀等不及要问第二遍时,一声拖长的慵懒声调钻入他耳朵:“嗯……” “喂?醒着吗?”徐诀搓搓被风吹得僵冻的脸,“认得我的声音吗?我是——” “不认得,不知道。”陈谴在床上翻了个身,整个人混混沌沌的,眼睛几乎要睁不开,只凭漫游的意识回应对方,“不买保险,不买房子,不升级套餐。” “再见。”跟平时摁掉闹钟似的,陈谴闭着眼掐断了电话。 第3章 进退两难 被暖气炙烤得热烘烘的卧室空气不太流通,因此赖着床不肯挪窝的人脸上泛了片红,他把大半张脸埋进另一侧冰凉的枕头里,发烫的面颊才舒服一点。 不足八平的房间,床就占了三分之二,陈谴打小睡觉不安分,床必须得挑大的,放卧室里还得挨着墙,才尽量避免半夜滚到床下的情况。 仗着室内暖和,陈谴早把被子蹬开了,只剩一截拧着卷儿挂在腰臀,而露出的部位从肩颈到腰窝、从腿根到脚腕,无一不浮着几处被掐揉过的痕迹,他是易留痕体质,这种外力因素导致的红痕不可能指望一晚上时间就消散。 掐断电话后陈谴还无意识地攥着手机没松开,手臂垂落床边,腕上五年来没摘掉过的纯银手镯已经不剩多少光泽。 深蓝色的厚重窗帘把卧室遮得很昏暗,陈谴在极适合睡眠的环境下又续上了前面被骚扰电话打断的乱七八糟的梦——在静谧里被放大的唰唰写字声,教室后面横七竖八的扫帚,黑板上竟然能倒退的时钟,卷子上没学过的理科试题…… 他的同桌用手肘蹭他:“让我看看答案。” 陈谴撑着脸转笔,说我也不会。 再往旁边瞥去一眼,陈谴瞳孔微缩,这人不是比自己小个五六岁,怎么还跟他呆一个考室里了? 压根没时间思考,铃声响了,监考员勒令停笔收卷。 陈谴题没做完,自然被铃声吵得心烦,想动动笔随便填个公式拿分,结果发现铃声发源地就在自己手里。 哗啦啦翻卷子的声音、监考员的迭声催促以及学生的窃窃私语都倏然远去,陈谴睁开眼,抬起因垂落太久而微微麻痹的手接起来电。 打来的是蒋林声:“睡醒了吗,能起床不?” 陈谴夹着被子换成仰躺的姿势,往腰侧塞了个软枕:“能起,不想起。” 蒋林声笑了笑:“那也得起,下床走两步,我昨晚又不凶。” 房间里一股散不开的香水味,昨晚玻璃制品落地破碎的声响在脑子里回荡,陈谴偏头看看床下,碎玻璃已经被清理干净了:“是不凶,我香水都让你给碰翻了。” 蒋林声的语气带上几分无奈:“我赔你,还是要淡香吗?” 陈谴曲解道:“那抽一个周末陪我逛实体店吧,我自己挑。” 电话那边一时噤声,只剩翻动纸页的轻响,半晌后蒋林声回答:“我过两周飞巴黎出差,你之前不是还计划去奥赛博物馆看看,不如这次陪我出差一并去了吧?途中顺便偶遇香水店,也不用局限在云峡市仅有的那几家,一举两得。” 陈谴抓字眼儿:“不是说你陪我,怎么又成我陪你了?” 蒋林声笑道:“那赏个脸陪我好不好?” 陈谴依了:“我还想逛加列拉宫。” “都行,交给助理去计划。”蒋林声向来不用费心做这种事,“你现在就下床到客厅透透气,别搁卧室闷太久。我给你叫了锦云阁的外卖,五分钟后就能到。” “那我再躺五分钟。”陈谴得寸进尺,唇齿张合间不慎刮过唇钉处,他顿时吃痛,挂电话后摁亮了床头的磁吸壁灯。 镜子不在手边,陈谴只能开了手机前置查看伤口,还没观察个细致,一通来电蹿上屏幕。 是个陌生的本地号码,响了两声没被拦截,陈谴便接了,那边马不停蹄就来了句澄清:“不是卖保险的,不是房屋中介,也不是……” 流出听筒的声音总会有几分失真,陈谴虽觉耳熟但一时猜不出电话那头的是谁,加之刚醒不久,脑子浑噩得提不起精神揣测,于是直接打断对方的喋喋不休:“知道了。” 徐诀以为陈谴明确了自己的身份:“那就好,今天有空见个面吗,我还你充电宝。” 陈谴愣了下,支起身子捞过床尾的包翻了翻,随即又塌下酸痛的腰部趴到床上:“是你啊。改天吧,外面雪大,不想出门。” 徐诀闻言,把手探到栏杆外:“没有吧,天早就放晴了,宜出门。” 隔着卧室门,陈谴听到屋外有人按铃,他估摸着这是五分钟过去了:“你稍等,我取个外卖。” “不想出门”和“取个外卖”简直是标配,徐诀不再逼迫人,改口道:“你家在哪,近的话我给你送过去吧,我中午放学有空。” 陈谴送走气喘吁吁的小哥,捏住打得长长的外卖单扫了眼蒋林声不要钱般给他点的七八个菜:“放了学马上过来吗?” 徐诀嗯了声:“不拖堂的话,十一点半就能放学。” 陈谴瞅着挂钟也不用等很久:“那麻烦你了。” 陈谴给的地址离学校不远,骑车的话比徐诀住的旅馆还省个几分钟,徐诀查过地图,送完充电宝还能在附近拉面馆填个肚子。 那一带徐诀平常去画室路上都会经过,但从不曾久留,实在是周边那个海鲜市场腥味过重,水产运输又使得路面常年潮湿肮脏,让人直想避之不及。 徐诀骑着辆共享单车转悠许久才找到短信里说的长年路,就在海鲜市场两百米开外,那边的楼房都是上了年头的,墙面粉刷了一层又一层,也掩盖不住街区整体弥散的老旧气息。 雪未化尽,徐诀骑行速度不快,单车前轮碾断一截枯枝时他就险险捏住车把刹停。 刚好兜里的手机播报导航结束,徐诀便把车停放到路边,单肩背着包四处找六巷。 眼前就有个巷子,窄窄一条被夹在两幢建筑中间,巷口左侧是个早餐店,店门上方写着“秋姑饼家”;右侧是个花店,玻璃门开着,门口的塑料桶没插多少新鲜的花,看店的披着条毯子坐藤椅里躲懒打盹。 巷子入口的铝板门牌被淌下来凝固住的白漆遮住了数字,看不清是8巷还是6巷。于是徐诀拐了步子问早餐店正忙活的老板娘:“阿姨,这里进去是六巷吗?” 老板娘包着馄饨头也没抬:“是六巷!头一回来的吧,上楼梯留心点,三楼灯泡坏了,当心摔着!” “行,”徐诀低头看着中岛柜里卖剩的饼,一上午只塞了几只汤饺的胃部隐隐叫唤,“这是什么饼啊,还卖吗?” “卖!就剩这几张了,全包起来好吧,给你算便宜点。”老板娘摘下手套擦擦手,推开柜门利落地把饼夹进西饼盒,“整条街就数我这的老婆饼最大最好吃,吃了准能找到漂亮老婆。” 徐诀暂且还不考虑这个问题:“那吃什么能提升学业能力,我写作业效率太低。” 老板娘扯了个塑料袋将西饼盒装进去:“这我可帮不了你,不过咱六巷有个小年轻英文讲得特溜,学习应该也不会差,你可以请教他。” 谈到英语徐诀就犯困,他接过袋子付了钱,踩着雪往巷子里走去。 巷子虽深,实际上就一个能上去的楼梯口,其余空间则打通成内凹的车库。小车是挤不进巷口的,所以车库里停的都是非机动车和摩托车,大片位置则堆放着废弃家具,墙根处竟然还有张八成新的台球桌。 穿堂风冰寒,徐诀没逗留太久,拎着东西拐上了楼梯。 怪不得老板娘提醒他留心走路,楼道内挖的通风窗面积极小,四周昏暗得可怕,每层楼道口的照明灯泡发挥的作用都微乎其微,走到半路还能踩到被人捏瘪的易拉罐。 快到三楼时徐诀碰上了个扛着大纸箱的快递员,对方正挨着扶手休息,嘴里念叨着504。 “504?”徐诀停下步伐,这不是他要去的地方么,“正好,我帮你扛上去吧。” 快递员还是有点职业素养在的:“手机尾号多少?” 徐诀念出一串数字,接过纸箱在臂膀上掂了掂,还蛮重。 快递员活动着肩关节下楼了,边咕哝埋怨:“五楼还让人送上去……” 尽管天气严寒,但徐诀一路过来还扛重物爬上五楼,背部还是黏了层薄汗。 他腾出手叩叩门,还在寻思坐慕尚的人怎么会住这种地方,屋内就响起脚步声:“谁啊?” 徐诀答:“送快递的。” 门开了,陈谴预备接快递的手顿在半空,盯着徐诀怀抱的纸箱惊讶:“你还兼职送快递呢?” 脑子有些凌乱,徐诀被对方睡袍交合的衣襟下那片过分白净的胸膛晃了眼,愣过神后才扯开目光:“是啊,还兼职送外卖。”为验证真实性似的提了提左手的袋子,“老婆饼,吃吗?” 陈谴认得塑料袋上的标志:“楼下买的?” “嗯,买完了好让人家早点收工。” “那得热一下才软乎。”站过道边久了觉出冷,陈谴伸手接过徐诀怀里的快递箱,“先进来吧。” 徐诀也就礼貌一问,没想到对方还真觊觎他的饼,只好把吃拉面的计划押后,跟在陈谴身后进了屋。 屋里比外头暖和许多,徐诀搁下袋子后就脱了校服外套,陈谴撂完快递箱回头看他:“怎么还拎着包啊,放下吧,随便坐。” 看起来只有一个人居住的屋子很小,能坐的环形沙发也堆满了杂物,徐诀再怎么随便坐也只能占沙发一角,腿长胳膊长的伸展不开,比昨晚坐路边还拘束。 茶几上东西也多,各色杂志堆叠,最上面放着笔记本电脑,旁边几只外卖包装袋。刚才是陈谴认出秋姑饼家的袋子,这回轮到徐诀认出锦云阁的外送袋,星级酒店连外送袋的设计都要别出心裁,荤菜用黄油色,素菜用豆绿色,甜品用香芋紫,这里黄绿紫全齐了。 陈谴随便收拾了下茶几腾出一处空位,提了西饼盒起身往厨房里走:“你吃饭了吗?” “还没,不急。”徐诀心道,怎么点了锦云阁的美食还要对他的街边老婆饼念念不忘。 主人家进了厨房,徐诀这个头回来的客人就放松多了,他推了推边上挤着自己的羽绒服,想给自己的背包腾个位置,结果羽绒服底下还压着片黑色布料。 他以为是发带之类的东西,随手拎起就要搁一边,等那片布料在手中展开了才震惊地发现这是条绑带的丁字裤。 那丁点儿布料勾在指尖又软又滑,徐诀一瞬间头脑风暴,眼尾匆匆瞥过卧室方向又避开,生怕下一秒会走出个寸丝不挂的女人。 走与不走成了难题,徐诀站起又坐下,沙发沿的背包“咚”地摔到地上。 “幸好你还没吃饭,”厨房晃出人影,“……你在干什么?” “没事,”徐诀把那条内裤揉成团攥进手心,匆忙中只来得及捡起背包假装翻东西,手探进去又伸出来,“对了,你的充电宝。” “谢谢,搁电脑边就行。”陈谴走路很轻,到他面前放下一杯白开水就开始倒腾那些外卖,“我外卖点多了吃不完,刚好你来了帮我分担一些,吃完再回学校吧?” 徐诀还在心虚:“不用了,我打算到附近那个拉面馆吃。” “这个点去你排不上座,位置都让隔壁写字楼的上班族给占了。”陈谴往他面前推一只空碗。 徐诀压着自己的背包进退两难,余光再次掠过卧室门口:“就我们俩?” “没别的人了,所以你多吃点。”陈谴给他掰了双筷子,垂眼看着面前的青蟹腿皱了眉,“你喜欢吃螃蟹吗?” 徐诀把包往自己身后藏了藏:“我不挑食。” “那这个交给你解决,”陈谴立马将整盒青蟹挪到徐诀面前,“我海鲜过敏,吃不了。” 徐诀随口问:“过敏为什么还要点?” 陈谴顿了顿:“点错了。” 徐诀没再问了,放下筷子正要掰蟹腿,想起自己刚刚碰过什么:“我先洗个手。” “到厨房洗吧,顺便把电饼铛关了,老婆饼不用热太久。” 起身时徐诀碰翻了茶几边上外卖盒的盖子,他俯身去捡,手背不小心蹭到了陈谴的睡袍衣摆。 衣摆底下是一双又白又细的脚腕,左腕骨后藏着颗很浅的小痣,不知是被抓挠过还是被蚊虫叮咬过,那颗小痣泛着点红。 陈谴身上有股奇异的淡香直钻徐诀的鼻腔,在厨房搓洗双手时徐诀反应过来自己攥过那条丁字裤的左手也是沾着同样的香味。 关了电饼铛出去,陈谴正把盐焗鸡肉撕成小块混着米饭吃,吃不了几口就搁下筷子,抓起叉子转而瞄准甜品。 “难怪要找帮手,你主食就吃这么点啊。”徐诀说。 陈谴吃甜食也慢,慕斯挖下一小块送到嘴边,再用舌尖卷走,末了还拿纸巾蹭一下嘴角。 “嘴疼,没胃口。”陈谴说。 徐诀早发现对方嘴唇下方比昨晚红肿得更厉害了,活像蹭脏的口红印:“我朋友说,体质好的人打完钉三天就能恢复,体质差的要养上个把月。” “你朋友打哪儿?” “耳朵。” “打唇钉比打耳钉还难好,我要两个月吃不好饭了。”陈谴咽下最后一口蛋糕,扔下叉子结束这顿寡然无味的午餐。 徐诀才刚开始吃,陈谴便给自己找事儿做,从抽屉摸出剪刀划拉茶几旁的快递箱。箱子封得密实,他折腾半天把封带划开,徐诀问:“里边都装的什么,这么重,倒贴人家小费也不乐意送上来。” “你这不是送了么,”陈谴笑了笑,放下剪刀又给徐诀推过去一盒松子梅肉,“给你小费。” 徐诀饿了大上午,自然是来者不拒,但吃人家嘴短,便不再逗对方:“其实我就是顺便替那快递员跑个腿,并没有不乐意。” 陈谴挺不客气:“你要是乐意,走的时候顺道帮我扔一趟垃圾?” “你真会剥削劳动力。” “这算什么,我还能更狠。”陈谴继续拆快递,割开纸箱,掀掉泡沫板,将保护完好的多块木材组件一一搬到地上。 徐诀从纹理判断材料:“这是柚木?” “你眼神儿真好。”陈谴攥着张说明书蹲在那儿,左手在大小不一的组件之间翻找,“我找人定制的衣帽架,也不知道木材正不正。” 他还在区分哪块是底座哪块作支杆和挂钩,一张说明书被攥得皱巴,徐诀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对方有点可怜。 可能是因为这堆柚木和屋里所有材料低廉的家具显得格格不入,也可能是因为陈谴眼里的茫然和认真。 徐诀三下五除二扫光碗中饭菜,站起来抽走陈谴手里的说明书:“我来吧。” 自小摸着各类模型长大的,这堆大件木头在徐诀眼里全是小儿科,他挽起袖子,将组件划分成三组再组装,陈谴只消在他身后递扳手和螺丝刀。 徐诀背对着陈谴,每次对方递东西都若有似无地顺带递来那股清淡的香味,像橡木又像徐诀养在窗台上的小盆栽,但那条丁字裤始终是最贴切的具像。 “屋里够位置放吗?”徐诀问。 陈谴看他组装得差不多了,便给他递了杯水:“就放玄关,一进门就能把大衣啊西装外套什么的顺手往上挂,方便。” 徐诀拧上最后一根挂钩,用指关节敲敲衣帽架的支杆:“木材是纯正的,国内市场应该不好找。” “托关系找了个木工老师傅,就想定制一个最好的。”陈谴走进厨房,“费了你挺长时间,二十分钟能赶回学校吗?下午的课迟到要不要紧?” 徐诀连忙看表,陈谴说得分毫不差,距离上课只余二十分钟,下午第一节 还是班任的课。 “走了。”徐诀捋下袖子,拎起外套和书包就要利索走人,空着的右手扛起衣帽架挪到玄关处最能顺手挂衣服的位置。 手刚搭上门把,徐诀想到什么,回头问从厨房走出来的人:“你怎么知道我的上课时间?” 陈谴抬眼看看他,随后又低下头把保鲜饭盒盖好:“每个学校不都差不多吗。” “不全是,贤中比别的学校早十五分钟。”徐诀看着陈谴塞到自己手里的饭盒,透明盒子里整整齐齐码着他买的六个老婆饼,“怎么了,你不吃吗?” “现在又吃不下了。”陈谴勾着门把手推开门,“今天辛苦你特地跑一趟。” “没什么,我不也蹭了你一顿饭。”门乍一打开,楼道的冷风漏进来,徐诀披上外套,见陈谴怕冷地抻紧领口,于是跨出屋外用高大的身躯挡住过堂风,“你把垃圾打包好给我吧,我帮你拎下去。” 桌上餐盒狼藉,地面封带交错,但陈谴倚在门边毫无动作,因嘴疼而牵扯起弧度不明显的笑容倒像是在逗弄人:“你还剩十五分钟。” 徐诀神色一凛,单肩挂着书包扭头就跑。 送走徐诀,陈谴关上门,一个人立在玄关良久,抬手摸摸崭新的衣帽架,凑近了还能闻到淡雅的柚木香。 处理完餐盒和快递箱,陈谴又开始着手收拾遍布沙发的衣物,都是昨晚意乱情迷之下被蒋林声一件件扒下来的,另一端的沙发扶手还搭着蒋林声落下的领带。 陈谴抖开羽绒服正欲挂上衣帽架好让它显得不那么光秃,想了想又退回沙发边放下羽绒服,转而拿起那条黑色条纹的领带挂上去。 捞了几件贴身衣物扔进洗衣机,陈谴按下启动键,靠着阳台护栏给蒋林声编辑短信,想开玩笑般问问对方是不是偷偷揣走了他的内裤,怎么找不着了。 快要按下发送时,陈谴的手猛然顿住,掀起眼皮望向沙发处徐诀坐过的位置。 过了半晌,他重又低下头,将编辑好的文字一溜儿删了。 第4章 爱帮不帮 陈谴没有睡午觉的习惯,这个年纪有百分之八十的人在晚上十点过后才真正拥有属于自己的私人娱乐时间,而陈谴的私人娱乐时间是午饭后到黄昏日落前的这个时段。 阳光好时,他会坐在阳台的懒人沙发上翻完一本纸质书,雨天便窝在客厅捧着笔记本看一场电影。更多时候陈谴喜欢抱上单反到外面闲逛,漫无目的地走到哪拍到哪,回家后再挑出喜欢的几张附上文案发到设了权限的个人网页,其余的扔进命名为当天日期的新建文件夹里。 今天陈谴不打算看书看电影,也没有到外面闲逛的想法,过两周就要和蒋林声去巴黎了,他迫不及待拖出了行李箱打开,琢磨着要带哪件衣服过去。 巴黎那边也是冬天,现在收拾衣服其实为时尚早,陈谴挑选了两件就摸过手机蜷腿歪在床头看香评。 刚看上一瓶香水,手机就被来电占了屏,陈谴接起来,那头的人喊他:“师兄。” “又滥用称呼。”陈谴说,“什么事?” 俞获的声音总是小小的:“你现在有空出来一趟吗?” “可以有空,也可以没空。”陈谴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指尖点自己的下唇沿,咬字都不太清晰。 俞获问:“师兄,你声音怎么了?” 陈谴下了床,走到还没合上的衣柜前翻找:“没什么,打了唇钉,说话费劲。” 那边沉默几秒,俞获小声道:“可以让我看看吗?” 俞获总有很多种方法让陈谴无法拒绝去见他。 今天比昨天稍升温几度,陈谴只裹了件羊羔绒外套,揣上手机钥匙就出门了,俞获住的地方近,他直接步行过去。 同在老城区,俞获住的屋子比陈谴租的旧职工宿舍房要体面许多,被拥在翻新过不久的商业区地段,白天热闹,入夜渐静。 那幢二层小楼房其实是个铺位,一层当工作室用,楼上则被俞获改造成简易宿舍,实现商住一体。陈谴到时刚好跟一个匆忙下台阶的男人擦肩而过,那人穿烟灰色大衣,脸上架着副蛤蟆镜,正聊着电话钻进一台低调的大众里。 陈谴拍停玻璃门上左右摇晃的木牌,将“小鱼工作室”那一面翻过去,只露出“休息中”的字眼。 “大明星昨晚在这过的夜?”陈谴进屋后就自觉给自己倒水喝,挨着俞获在沙发坐下,右手挤进对方抱着的热水袋夹层里。 “他烦死了。”俞获把整个热水袋塞陈谴怀里,扭头看见他的唇钉,“真好看。是不是很疼?” “没那么夸张,真疼得受不了了我就摘了让它长回去,不会给自己难受的。”陈谴说,“等恢复好了你就给我拍照,我自己总拍不好。” “骗谁呢。”俞获捧过平板浏览图片,“师兄,你帮我看看。” 平板上是张俊秀的脸,垂眼弹钢琴的,握着麦闭眼唱歌的,站在颁奖台上凝眸注视手中奖杯的。 但无论何种造型,这个年轻的男人都是白眉白发,瞳孔浅得几乎无神,脸上也不带任何笑容,仿佛只是一尊活过来的无瑕雕塑。 陈谴认得他,是近两年爆红的创作型歌手阮渔,而网上的词条与其名字挂钩得最多的还有三个字——白化病。 “想去他的演唱会?”陈谴把平板还给俞获,“还是想从他的现场找摄影灵感?” 阮渔从作词作曲到演唱会主题及舞美的想法都疯狂大胆又另类,无数人唾弃,也无数人欣赏。他曾在采访里解释过,自己是个非正常人,所以也就那样非正常地活着,假如有人能听懂,那他欢迎大家在正常生活里无法宣泄的不正常在他这里找到归属。 “我想拍他。”俞获说。 陈谴没感到意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倚在沙发扶手上,托着下巴含笑看他:“不是说不拍人?” “读这个专业,有些东西逃不过。”俞获戳开班级群的消息给陈谴看,“教授给我们布置了作业,要拍人,主题是‘生死之界’。” 陈谴只往屏幕上擦了一眼:“你教授刁难人就算了,你也挺会刁难你自己的。” “没有。”俞获放下平板,“昨天阮渔来了,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找上门来的,我这小工作室既没做过宣传,门脸也不好看,地址还偏僻。” “我恰好经过,感觉你工作室起的名字和我的名字蛮有缘分。”当时阮渔是这么对他说的,“你愿意为我拍一组照片吗?” 俞获动作都僵住了,眼睛不敢往对方身上瞄,攥着绒布擦拭镜头以分散注意力:“我不拍人。” “是不是觉得我长得吓人啊?”阮渔笑着问。 俞获立马抬头看对方,但很快又移开眼:“你很漂亮,是我不懂得跟人交际。” “他下一个演唱会的主题设定为‘贪生常态’,跟我的作业主题很像,他说不介意成为我的作业素材,作品使用权也全在我。”俞获抓住陈谴的衣角,指腹在内侧柔软的羊羔毛上轻挠,“我答应他了。教授说这次作业评分最高的可以参加明年的HALO摄影展,我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有社交恐惧的俞获只有在陈谴面前才无所不谈,陈谴在他手背轻轻弹了下:“那就好好拍,机会难得,没人会跟利益过不去。” 双手捂热了,陈谴搁下热水袋转悠到冰箱前:“上次屯的果冻爽还有吗?” “只剩荔枝味的,还有两袋。”俞获跟着走过来,“师兄……” “你下午不是满课吗,”陈谴摸上冰箱门,没开,盯着贴在上面的课表,“请假了还是逃课了?” “请假麻烦,我雇了个人帮我喊到和录音。” “上哪雇呢,这么方便。” “一个同城群聊,”俞获又跑回去把平板端过来划拉给陈谴看,“就类似于临时兼职,有什么需求都能往上面发布,只要钱到位,肯定有人乐意帮你。或者当成外快赚也行,我帮人打过翻译稿,润色过论文——” “能雇凶吗?”陈谴打开冰箱找到剩余的两袋果冻爽,给俞获递过去一袋。 “雇……什么?”俞获睁圆了眼。 “雇兄,兄长的兄,意思是我能不能雇个好哥哥每天接我上下班?”陈谴笑道,“小鱼,你这么好玩儿,方见海要乐死了吧?” “怎么又提他!”方见海乐不乐死不知道,俞获要烦死了,就因为方见海昨天深夜摸来他店里,他把今天的课都翘了,“我把你拉进群里了,你得空就赚个正经外快,别雇什么哥哥,蒋先生会不高兴的。” “那我雇弟弟,跟你一样听话的。”陈谴咬着果冻吸管笑,见俞获抠着平板边儿低头不说话了,他凑近吹了吹对方的刘海,“夸你听话还不高兴啊?” “没有。”俞获又变小声了,“师兄,到时我去给阮渔拍照,你能不能陪着我?” 这回轮到陈谴沉默了。 他深知俞获今天叫他前来是有事相求,也看得懂从他进门开始俞获的欲言又止。 二话不说答应前来是因为俞获独立得鲜少寻求帮忙,但陈谴没料到这个忙在他的意愿范围外。 “我第一次拍一个我完全陌生的人,我怕拍摄过程会发生沟通障碍,也害怕自己临阵逃脱。”俞获的表情很诚恳,“师兄,你就陪我这一次,以后我会学着克服的。” 陈谴背靠在冰箱上,垂眼看着地板没作声,直到把整袋果冻爽吸完了才问道:“什么时候拍?” “应该是十二月末,等拟好合同再明确最终拍摄日期。”俞获很高兴,“师兄,你是不是答应了?” “我能不答应吗,你那眼神儿跟小猫讨粮似的。”陈谴踱到置物柜前,朝玻璃柜里指了指,“你这台新入手的微单好不好用?” 这个柜子里的设备全是俞获的宝贝儿,但不是新入宫的都能立马得到俞获的宠幸:“我还没找到机会用它,要不你拿去替我测试一下?” “刚好我过两周去巴黎,那到时我借用几天。”陈谴得了好处,眼尾瞥见俞获松了口气。 他俩都一样,最不习惯让人白帮忙,非要人家从自己身上捞回点好处才舒坦。 在俞获家待到傍晚蹭了饭才走,一推门出去陈谴就深刻感受到了昼夜的巨大温差。打消了步行回家的念头,陈谴拦了公交坐到末排,掏出手机准备向主管请几天假。 赵川跟他说话总是拧着股阴阳怪气的劲儿:“也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怎么就得了个娇生惯养的病,哪天你的熟客全往袁双那跑了,你可别暗地使绊子报复。” “没这闲心。”陈谴说。 “啧,还敢跟上头顶嘴啊,我说你要么收拾收拾滚了吧,也省得在我这找气受,你说是不是?” “到底谁气呢现在。”陈谴还是那副温温柔柔的嗓音,但脸上却是冷的,“我滚不滚不是你说了算,你得问赵平高同不同意。” 真正找气受的那位愤懑地挂了他的电话,陈谴头一歪,将额角抵在窗玻璃上,让小片冰凉安抚他蒸腾上脸的烦躁。 公交驶得慢,就那么两三站路才跑了一半不到,车厢里乘客伶仃,有抱着随身收音机听戏曲的老头儿,有埋头织围巾的姑娘,还有捏着笔杆练速写的美术生,但谁都没出声催促。 陈谴平时不怎么坐公交,更遑论是夜班车,此番光景是他极少欣赏到的平和生动,便举起手机拍了几张。 翻看时陈谴觉得这周围人谁都鲜活,就他一个是日复一日半死不活的机器,对比惨烈得让他心烦,于是又把照片删了眼不见为净。 手机振动两下,下午还没设置屏蔽的【爱帮不帮】群聊弹出条消息抓人眼球:蹲一名在亿安广场附近的男士来三楼男厕送个纸,赏金五十,看上加我,速来! 陈谴觉得有意思,顺着这条往上翻。 “兄弟180,在万灯里南门这边发酒疯,急需一名魁梧男性帮我把他抬上车,重酬健身年卡一张,谢!” 底下有个美女头像的问:“身高180?” “体重180!” 于是这条爱帮不帮石沉大海。 再往上。 “慢求一位有缘人陪我过圣诞,男女皆可,需风趣大方品行端正,过节费用我全包。” “头像是我,满不满意?” 陈谴看得直乐,忽听公交报站“励贤中学”,他恍然回神,在司机将要驶过这个站时按响了铃,抓着扶杆离座下车。 难得乘一回公交竟然坐反了方向,陈谴揣着衣兜戳在站牌边上,被过往的风吹乱了额发,有点冷。 他到马路斜对面的公交站重新等车,经过励贤中学大门时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教学楼透出一格一格灯光,在夜色下最是亮堂。 手机贴着衣兜振动,陈谴掏出来解锁,【爱帮不帮】又有群成员发布了新消息:“急求一位成年人这周五帮开家长会,地点励……” 刚看了个开头,陈谴的手肘被人碰了下,一个穿校服的男生从他身旁跑过,意识撞到人后转头冲他道歉,随后扬声朝他身后喊:“快快快,他们说教主巡到三楼了!” “来了来了……”另一个男生气吁吁跟上,扶着滑到鼻梁的眼镜在陈谴身侧刮过一阵风,“我说了不要逃晚修……” 两人猫腰躲过门卫室朝校园里奔去,不多时就见不着影子了,陈谴想他们大概是跑进了那一格一格的光里。 群消息还没看完,陈谴边走边继续看。 “……地点励贤中学,劳务费一顿烤串,详细加好友私聊。” 或许是交换条件不够吸引人,这条发出来好几分钟都无人回应,那人又发了一句:“可折现五十。” 公交在陈谴跟前停下叭叭了两声,他上车刷卡,坐在靠窗的位置再次看向那幢逐渐离自己远去的教学楼。 那条消息仍挂在群聊界面最末尾,陈谴无暇去思考是否受冲动驱使,点进对方的头像添加好友,并附加信息:我帮你,不用收费。 第5章 那么难缠 从洗手间出来回教室的路上,徐诀不巧碰见夹着花名册回办公室的班主任,又不巧被她喊住:“刚才在教室就找不着你,晚修时间上哪溜达呢?” 走廊成了师生小谈的最佳胜地,徐诀将抄着兜的手拿出来:“没溜达,上洗手间蹲了会。” “课间不去,净爱折腾上课时间,英语卷子写完了吗?” 其实还有两篇阅读空着,但徐诀还是点头:“写完了。” 白素珍的脸色才稍微缓和:“我说你啊,别老盯着英语早读英语晚修的时间可劲儿薅,你瞧瞧你这回段考又偏科成什么样子,语数理综都名列前茅,偏偏英语吊在六七十不上不下……” 徐诀心不在焉听着训,在想那个不收费帮开家长会的好心人会不会突然反悔。 怎么会有人乐意无偿办事? “……徐诀你有没有认真听?”白素珍问。 “我在听。”徐诀说。 “行,那冲你跟人打架这事儿,我得跟你家长好好谈谈,上回他们就没空来——这周五谁给你开家长会?” 话题怎么跳跃到这了?徐诀怔了怔,胡诌道:“我小叔。” 反正不能跟他妈那边的亲戚扯上关系。 回教室时恰好打了下课铃,英语课代表在前面收作业,徐诀扯了卫小朵的卷子过来看,随便改了两三个选项给自己填上去。 邱元飞凑过来在卫小朵的卷子角落画机器猫的妹妹:“白娘子喊你过去聊什么?” “成绩,处分,叫家长。”徐诀叠起整个小组的卷子递给过道边上的课代表,“你那法子能行吗?” “绝对能!”邱元飞信誓旦旦,“你记得我舅舅吗,上学期帮我开家长会的。” “群里雇的?” “对,又是做笔记又是主动找老师谈话的,演得比我爸还关心我,花两百大洋雇来的就是不一样。” 徐诀转笔的手一顿:“多少?两百?” “再多我就请不起了,我给一百五都没人搭理我。”邱元飞回想起来还是肉痛,“为了雇个演员我连限定皮肤都没氪……” “可是我找的那人说无偿帮我。”徐诀给他当头一击。 邱元飞险些掉下椅子:“真的假的?你问没问清楚啊?别被人溜……等下,该不会是教导主任跑群里当卧底吧?” 徐诀心里也存疑,回旅馆洗过澡后往床上一躺,戳开列表里多出来的头像发消息:“刚才忘说了,家长会是周五下午两点半到场,我提前十分钟在校门口等你。” 等回复时徐诀放大对方的头像看了看,是只趴在窗台的黑色柴犬,正咧嘴吐着舌头晒太阳,怎么看都不像是校领导的画风。 对面很快回复了:“好。” 这人话太少了,徐诀还是不放心,给他发了个定位:“到时候学校北门会有指示牌,你顺着左边的停车场进去,在第一棵树下就能看到我。要不你报一下车牌号?我好认人。” 这次徐诀等了快半个钟才等来对方的回复,那边发来一串车牌号:“车子是红色的。” “好,”徐诀想起白素珍要找家长谈谈的事,“对了,我班任可能会找你聊几句,你随便应付下就行。” 陈谴没想到这高中生那么难缠,他原本计划打车去,对方估计爱面子自作主张要他开车,等解决了车子的事,现在这人上来就说老师要找家长面谈! 家长会是下午才开始,陈谴周五上午就起了大早将自己埋衣柜里翻找,他的衣着风格多偏向于舒适的休闲装,可在“自家孩子”犯了事的前提下与师长面谈,穿太随便是不敬。 铃声作响,陈谴只套了件米白色毛衣就去接电话,两条光裸的腿垂在床边晃。 蒋林声刚开完会,扯松了领带透过一片屏幕看他:“怎么还没消肿啊。” “前天消了,但是昨晚没忍住吃了泡椒牛蛙,又发炎了。”陈谴把下巴尖藏进毛衣高领里,“你不忙吗,这么早给我打视频检查我赖没赖床啊?” “没抓到你赖床,不过抓到点别的,”蒋林声瞅见陈谴床上那堆凌乱堆积的衣物,“有约?” “没约,不过下午要出去一趟。”镜头下移,陈谴使坏让蒋林声看到自己光溜溜的两条腿,“还没挑裤子,你帮我拿个主意?” 啪,蒋林声那边画面暗了,估摸着是被人用文件夹挡了镜头,只剩一个低沉的画外音:“没约就好,几天没见了,中午过来陪我吃饭。” 陈谴也不守镜头前了,拣了条黑色直筒裤套上:“这次不许再给我点海蟹了。” 三四天的工夫,街上扫成堆的雪都融化了,天气好得格外适合出行,车流比起前些天又膨胀数倍。 去蒋林声的公司前陈谴先打车往万灯里走了一趟,白天这里比较清静,常见的都是些没课的大学生,借着阳光晴好跑来这里拍照。 南门左拐有个叫“咕哝”的清吧,装潢不算别致,场地也比不上别家的大,但陈谴没事儿时挺喜欢摸到这边来消遣。 不过他今天有事儿,所以逗留不了多久,推门进去就朝吧台后的调酒师喊:“午安姐,我来取车匙。” 伍岸已经三十二了,但身材和脸蛋都保养得当,留一头九十年代香港女星最爱的蓬松黑长卷,总爱厚涂张扬热烈的小辣椒,一笑起来就风情万种:“你坐会儿,我上楼给你取。” 陈谴不坐:“我一坐你就趁机给我调试新品,我待会儿没法开车。” “讨厌死啦,我老公出差,你也不陪我。” 伍岸前后有不少口头意义上的老公,陈谴不知道她又换了哪个,于是说:“今晚过来还钥匙再坐。” “今晚不用上班吗,怎么有空过来?” “下周再上,我还没销假。”正说着话,陈谴发现一串挂在酒瓶装饰物上的钥匙,他摘下来勾手里,“不说在楼上吗?” “活儿多,忙忘啦。”伍岸专心切冰块,“你昨晚上的哪家店玩儿?” “没上哪玩儿,宅家里看电影了。”陈谴看看时间,“我走了,今晚给你还钥匙。” “诶!”伍岸没喊住人,偏头看着那个走出门的纤瘦身影,又咕哝着低下头去切冰块,“破弟弟,跟对象跑别家店快活还不肯承认。” 陈谴出了门没听见,伍岸的车子就停在外头,被深冬的阳光簇拥成艳丽的一抹红,显得特别拉风。 久未驾车,陈谴兜着万灯里来了一圈,确认自己的状态不会给那个小同学在大庭广众下丢脸,才朝蒋林声的公司疾驰而去。 尽管蒋林声的办公室暖气逼人,但陈谴一路裹着寒风来,一进门还是先捧了对方桌上冒着热气的咖啡暖手,还凑嘴边抿一口湿润干燥的唇瓣。 蒋林声回复完手头上这份邮件,抬头便看到陈谴正仰着头舔被咖啡烫到的唇珠,有点傻气,也有点可爱。 “怎么换成胶钉了?”蒋林声从办公桌后绕过来,和陈谴一同靠在桌沿,但给彼此之间留了一尺距离。 陈谴主动挨过来把距离缩减成零:“下午要回贤中一趟,所以特意换了不容易看出来的透明钉子,省得贤中的老师以为我不乖。” 蒋林声深感意外:“一片伤心地,回去干什么?” “因为遗憾太多,不说服自己填补一些缺口,每当想起就总是心乱得没法安睡。”陈谴垂着眼帘,鼓起嘴吹散杯沿的热气,“林声,其实我知道你每次载我都会专门绕开贤中周边的路,觉得我不看就不会心烦。” “可实际上,我当年的课本都锁在书柜舍不得卖掉,在路上遇见背着书包等公交的贤中学生会忍不住嫉妒,梦见读书时的场景醒来后会怔忪好久。” 越躲避越惶恐,他这个年纪已经没资格再穿一次校服坐在教室里听课,踌躇再三只好遵从心意给自己一个机会,走一遍那条当年离开时没来得及回头看的校道。 咖啡被陈谴喝了大半,蒋林声却发现陈谴捧杯的两只手在轻微颤抖。 他用手背触碰对方的手背,随即拽下自己搭在椅背的西装外套扬开给陈谴搭上:“进屋这么久了手怎么还没暖,我让助理把车上的暖手宝送上来。” “不用,”陈谴拉住蒋林声的手臂,“我这是心理因素造成的,想到要回去了,紧张得要死。” 蒋林声被他的用词逗笑,抬手给他理好领子,问:“以什么身份回去?” “不怎么光明,给别人冒充家长。”陈谴放下杯子走到书柜前,玻璃门映出他的身姿,蒋林声的西装穿在他身上略显宽松了,但反而削减几分刻板,内搭高领毛衣透出不失闲适的稳重。 “林声,”陈谴剥削完男朋友的咖啡又来觊觎衣服,“这件外套能不能先借我啊?” 周五原是中学生难得盼来的好日子,晚上不用着急做功课,回家得先把电子产品摸热。 贤中高二生的好日子却被家长会搅了局,大批学生被撤到阶梯教室自习,腾出教室给家长们恭听自家孩子近一学期下来的在校状况,是光荣是不齿,都由老师站在讲台上宣判。 自习没人管,徐诀搁下书包占位就走了,邱元飞见状也跟着,问:“你找好人放风了吗?” “放什么风?” “这么好的机会,不去歪星打两局?” 歪星是学校附近网吧的名字,邱元飞被锁了家里的电脑就会去那儿待上俩钟头,连歪星的网管小妹都认得他。 徐诀抖出藏袖管里的手机看了眼,“小叔”还没回他消息,不知道是不是在路上:“这时候还敢去歪星,被你爸抓到了能把你脑袋打歪。” “我看你往这边走,以为你出去呢。”都到校门口了,邱元飞不朝外面跑一下就浑身不舒服,“那我去小卖部给卫小朵买瓶汽水,上回在她卷子涂鸦被发现了,竟然要我负礼请罪。” 邱元飞逆着人流溜出校门,徐诀站到停车场入口的第一棵树下,个高显眼,看着像给家长作指引的。 有辆红色奔驰在他面前停下,主驾车窗降下后一个女的探头问他:“同学,里面还有位吗?” 徐诀视线偏移瞅了眼车牌号,对不上:“有,进吧。” 没多久来了辆贴着粉红凯蒂的欧拉黑猫:“同学,我这车小,能不能直接停教学楼下?” 接连看见几部红色小车都是女司机,徐诀开始怀疑小叔的性别:“不能,你稍往里挪挪吧,后面在叭叭你。” 邱元飞踩着双红色板鞋回来,徐诀已经红色审美疲劳:“你那群聊真的靠谱吗,不会是为了贯彻群名吧。” “原来你在蹲你小叔啊,”邱元飞陪他一块儿等,“我花了钱的肯定靠谱,你那免费的我不敢保证。果然这种事还是得找高质量的,我那挂名舅舅就不用我特地来接。” “不是你说么,得提防学校领导卧底,发现不对劲就调头跑。” 又数了几辆车,眼见着还有十分钟开家长会,徐诀拍了把邱元飞后背:“走吧,回去自习。” 谁知邱元飞不肯挪身,眼睛直勾勾看着前方:“我操,那车有点小帅。” 有点小帅的红色川崎呼啸着从学校大门拐过来,灵活避让两条拥挤车流,随后降速在他们跟前停下熄火。 重机车的设计往往线条锋利流畅,徐诀第一眼却落在那条支撑在地的腿上,腿型被直筒裤勾勒得纤细,脚腕围度有点眼熟,但隐没在小皮靴里无法用眼睛度量真正尺寸。 徐诀想说停车场应该没位置了,不过摩托不碍地儿,可以直接停教学楼下。 但到嘴的话在瞥见熟悉的车牌号后戛然咽回,徐诀愣怔两秒,终于想起抬头看他“小叔”的真容。 只见来人抬手将头盔护镜推上去,露出一双漂亮的狐狸眼,他曾在雪落时打量过,也在一屋明灯下注视过。 “好巧。”对方说。 第6章 不许抱我 那句“好巧”,自碰上徐诀后脱口而出,到陈谴拖着刻意放慢的步伐上教学楼,从后门进入教室,坐到最后一排靠窗的座位,就一直黏住他的大脑皮层。 和六年前同样的楼层,同样的班级,甚至连位置都没变,周围的吵嚷就像是撒欢儿的大课间,陈谴下意识摸自己挂在课桌侧边挂钩上的大水杯,结果摸到了一只兜着篮球的网袋。 黑板没擦干净,像用拖把沾水抹出来的,右侧一小块是每日课表,头两节就是陈谴最喜欢的英语课。 转过头,靠近后门有个布满便利贴的留言墙,陈谴离得近,随便看了几张字写得好的。 “选择题十错八,全选C都比这强。” “近视看不清,上课掏手机是为了拍PPT,没收手机前能不能先让我把知识点抄完。” “英语整五篇阅读是为难谁?有本事让外国人来做五篇文言文。” 陈谴不打算往下看了,怕自己憋不住笑出声儿。 教室里每张桌面都收拾得很干净,左上角贴着学生名字以便家长找寻自家孩子的座位,陈谴这张桌上贴的是“徐诀”。 徐诀的桌面细看并不干净,靠近胸膛的一小片儿用铅笔写了堆凑很近才能看清的单词,陈谴莫名想起那天晚上被他捡起的单词本上涂黑的字母窟窿,谁背词走神儿,谁听写就完蛋。 家长到齐后教室逐渐安静下来,陈谴调成静音的手机接收了条消息,徐诀给他发了微信:“待会儿班任要是问起,你就说你是我小叔。” 老师站上讲台,冗长的开场白像以前听令人昏昏欲睡的物理课,陈谴坐在末尾摁手机醒神:“我才二十三,你有我这么年轻的小叔?” 徐诀:“我又没有小叔,我哪知道。” 陈谴:“你犯啥事儿了?” 徐诀:“没犯事儿。” 陈谴:“那就是聊成绩,你们段考成绩单都发桌面上了,你涂英语答题卡是不是看错了题号?” 屏幕上方显示对方输入中好久,陈谴都快把手机摁灭了,徐诀又发来一条,没谈英语:“算犯事儿吗,上个月体艺节我同学彩排完了直接上食堂打饭,被别班一个男的用膝盖贴着裙摆蹭大腿,我看不过去就把人从队伍里揪出来揍了。” 陈谴手指停在键盘上方,迟迟没敲出一个字。 徐诀又道:“众目睽睽的,摆出真相只会让人家女生难堪,我闭嘴领个罚,就当阻止事件发酵了。” 突然翻动纸张的响声四起,是家长们拿出纸笔正记录老师投影出来的要点,陈谴觉得大家都挺装,像便利贴上说的拿手机拍个照不就成了,但就他一个不装又显得很不称职。 他摸口袋,蒋林声一向习惯往兜里塞根钢笔,不过没摸着,手伸进去碰到了个体积更大些的冰凉物体。 他掏出来看,又放了回去,直把那东西攥出了温度。 家长会开了将近俩钟头,阶梯教室那边都下自习了,徐诀拎了包就往教学楼赶,心里其实没底儿。 一是他发完那么长一段消息后没等到陈谴的回复,不知对方作何态度,用怎样的方式和班任沟通。二是真像邱元飞说的,没花钱不保证靠谱,他担心陈谴兜不住。 教学楼熙熙攘攘的,家长们围着各科老师关心自己孩子的具体情况,白素珍会上说得最多,家长会结束就只请了陈谴到凉台这边清净清净,原本还担心这位家长太年轻会袒护孩子,三言两语后又因对方的谦逊温和打消了疑虑:“总的来说,吃处分和退宿是校方给学生的警告,表现良好能考虑撤销——” 白素珍眼尾瞥见楼梯口跑来的人影:“徐诀,刚好你来了,来给你小叔、也给我做个口头保证,之前问你要么不吭声,要么就点头敷衍。” 徐诀抓着右肩上的书包带跑到两人面前,他自觉认为陈谴和自己同一阵营,于是挪后一步站到陈谴身旁:“保证什么?” “保证什么,保证以后不许再因为类似阻止插队的小事儿跟人大打出手。”白素珍恨铁不成钢,“学校不止是学习的地方,也是培养人格的地方,你阻止了插队,扭头就把人给打伤了,这不是捡了正义丢了理智么?” 陈谴看了徐诀一眼,偏过身子时肩膀撞上对方的胸膛,发现对方全身都绷紧了。 再看表情,双唇抿得死紧,虽然眉眼低垂表现出一副听训的模样,但陈谴离他这样近,轻而易举就读透了他的不服。 陈谴一只手往身后拂了一下,将徐诀的拳头给拂松了,也不知道自己在给谁主持公道:“老师,徐诀的人格没任何问题的,只是年轻,处理问题的方式不太成熟。” 白素珍对这个回答不算满意:“学校教育和家庭教育是相辅相成的,家长也要对孩子的心智发展上点心,别因为疏忽管教导致负面倾向形成。” 陈谴知道对方已经够含蓄了,没把暴力二字明面扣到徐诀头上,但她也暗示得够明显了,言语里的“家长”不是指他这个“小叔”,而是今天没亲自出席的徐诀父母。 “行,我回头就跟他爸妈说一声。”陈谴笑笑,给徐诀使了个眼色。 陈谴的眼睛太漂亮了,使眼色时一掀一阖,徐诀不知怎的忽然想起那条没法还回去的黑丝内裤,明明之间毫无关联,他却烫了脸。 白素珍以为他在惭愧,这才放过这个话题,掰扯了些关于偏科的情况。她是教英语的,自个班里的这位优等生啥都行就英语沉底,传出去都没面子。 这方面陈谴倒没含糊:“他背词儿老神游,回去我多督促他。” 临下班时,白素珍盯着陈谴的脸,问:“我总瞅着你眼熟,以前也在贤中读吗?” 陈谴摇头:“您可能认错了。” 总算结束小谈,别家的都领了孩子回去过周末,陈谴揣着兜杵教室外,看橘色调的夕阳铺满桌椅地板,看值日生擦干净黑板写好下周一的课表,也看走廊上学生嬉戏,有人在尽头的布告栏上张贴新的光荣榜。 “在等我吗?”徐诀收拾完书包出来,给陈谴递了瓶汽水,“喝不,让你无偿接单,我过意不去。” “我不爱喝汽水,喝点别的吧。”陈谴和徐诀一同下楼,“你到底把人揍成了什么样儿,你班任就差没上升社会层面了。” “就是别人眼里犯了事的模样,”徐诀自己拧开汽水喝了,“鼻梁歪了,还松了颗牙齿。” “你练过拳吗,这么能打。” “家附近的健身房每逢寒暑假就推学生卡,我蹭了几节拳击课。” 陈谴迟疑了下:“那个女生,后来怎样了?” “谁?”徐诀反应了两秒,“哦,就我前桌,她好好的,给我抄作业都比以前爽快。” 摩托就停在楼下生物园旁边,陈谴走过去:“那挺好。” 徐诀说:“不是才答应老师督促我学英语吗,怎么连我抄作业都不反对?” “我不是指这个。”陈谴不欲多言,摘下车把的头盔扣自己脑袋上,给徐诀也另外递了一个,“跟我走吗?” 徐诀公交卡掏了一半:“什么意思?” “做戏做全套,送你回家。” 徐诀本想说不用,结果瞅见白素珍正挎着包从远处楼梯口走出来,他又把公交卡塞回去,接过头盔戴上:“还是请你去喝点别的吧。” 车子座椅很窄,徐诀挤着陈谴坐了上去,为避免身子后仰还朝前面挪了挪。 陈谴整片后背都被少年人宽阔的胸膛炙烤着,他捏紧车把,隔着头盔说话有点闷:“手放哪都行,不许抱我。” 川崎滑过校道,徐诀抓着陈谴的外套一角,感觉挨着自己的那双肩膀有点发颤,不知是车抖还是人抖。 等驶出校门,陈谴将余光所见收揽到记忆里,知道自己大概不再有机会踏进这里了。 车子开始提速,徐诀在后座被颠了好几次:“你慢点儿,生怕我反悔不请你喝东西似的。” “就怕,怎么了。”陈谴拽了徐诀一只手摁在身前的油箱上,“我车技一般,你扶稳别掉下去。” 徐诀发憷,忙把另一只手也摁上去:“我保证不骗你,晚高峰你别飙车成不?” 前方刚转绿灯,陈谴狞猛油门冲了出去,将交警的哨声抛出很远。 刺骨寒风擦过两人的肩膀,入夜后路灯齐齐睁开眼,将建筑的影子投往过路人的身上。 徐诀发现陈谴的车技何止是一般,简直是一流,晚高峰的拥堵在陈谴面前仿佛就是低难度的蜿蜒路段。 陈谴纤薄的后背微微弓起贴在他怀里,肩胛骨抵住他心脏的位置,徐诀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过快地敲打在对方背部,大约是一开始对陈谴车技的不信任而造成的紧张感还没缓和过来。 “我好像还没问你名字,”徐诀双手在油箱上撑得有点麻,不过没松开,“见了三次面,你都把我成绩单摸清了,我问个名字不过分吧?” “你还把我家门路摸清了呢。”陈谴的声音被晚风晃得有点变调,“陈谴,谴责的谴。” “陈谴,”徐诀这个姿势快伏对方背上去了,“街边这么多奶茶店就没你看上的吗?” 陈谴没答话,放慢车速驶入万灯里南门,拐了左道在“咕哝”门前停下。 万灯里比白天喧闹很多,各色店面装饰灯一开,或静或爆的音乐便在这片街区上空交融。 外面毫无规章停满车子,树底下瞧不清人影轮廓,但能看清不时闪烁的橘色烟头,远比不上黄昏时洒满教室的颜色好看。 陈谴摘下头盔揉眼:“刚刚飙太猛了,风刺得眼睛疼。” 徐诀不露声色,看了眼对方头盔上没被推开的护镜,等陈谴揉完眼,他说:“上次还推荐你来万灯里,没想到你熟门熟路。” “也没有,其实我固定去的就一两家。”陈谴领他上前,“小心脚下,别踩到玻璃瓶。” 徐诀在门外踟蹰:“我不会碰上学校领导吧。” “学校领导不去这家,”陈谴推开门,“不是要请我喝别的吗,进来。” 第7章 走不成了 “咕哝”晚上生意不错,伍岸扭着腰肢在环形吧台后忙活,领口开得很低,等候她调酒的男性顾客都禁不住饱了眼福。 徐诀别开眼不看,台上卖唱的裙子都开衩到腿根儿了,他也不看,最后还是把目光放在陈谴脸上,对方揉过的眼角氲了点湿意,被流转灯色一晃就看不清了。 陈谴将车匙挂回原来的位置:“午安姐,钥匙还你了。” “知道啦,”伍岸忙活完过来歇会,托着脸冲徐诀笑,“上哪捡了个小朋友过来啊,长得真帅。” “不是捡的。”陈谴搭着吧台,“是我侄子,他心情不好,我带他过来放松放松。” “侄子呀,”伍岸笑得意味深长,拿了个玻璃杯倒满啤酒推过去,“坐坐坐,这杯算姐姐请的。” “他还在念书,不能喝太多。”陈谴端走杯子,“咱俩都饿着,要不你给上两盘肉丁饭?” “行,”伍岸压低声音,“用不用给他加料?” “……不用,你别瞎整。”陈谴觉着伍岸平日跟那些个四一九对象玩儿魔怔了,“我们坐角落那桌,你待会儿让服务生往那边送就行。” 角落是卡座,灯光没那么明亮,但坐着挺舒服。徐诀第一次进这种地方,只觉得特别吵,但这种吵跟学校课间不一样,跟家里弟弟上下闹腾不一样,跟哪里都不一样。 陈谴去而复返,左手拎了瓶柚子汁,右手拿个空的玻璃杯:“你成年了吗?” “未成年就不能沾酒吗?”徐诀还是紧盯陈谴的眼睛,但环境太暗了,他分不清对方眼尾的红是不是灯光弄的。 陈谴拿启子撬开瓶盖:“能,但是不能沾太多。” “快成年了,还差个把月。”徐诀说。 于是陈谴往空酒杯里倒了半杯柚子汁,又匀了点啤酒进去,推到徐诀面前:“我第一次沾酒就是这么兑着喝的,你尝尝。” 饭还没上,徐诀也没碰酒杯:“我今天没耷拉脸吧,你哪瞧出来我心情不好了?” “今天挨训的时候,你捏拳头了。” 徐诀心情更差了:“你也认为我有暴力倾向?” “我可没这么想,”陈谴仍是笑着,“我意思是,不被人理解又不能为自己辩解的时候,确实很想揍人。但是今天,我可以听你辩解。” 只听一串冲击耳膜的脆响,陈谴往徐诀面前推了只色盅:“会玩吗,大话骰子。” 徐诀说不会,陈谴便给他讲规则,边讲边给他做示范,白皙的五指握着黑乎乎的色蛊拿起又放下。 酒吧里太热了,徐诀脱了外套搭在腿上,抬起眼时恰好跟陈谴对视了。 “会了吗?”陈谴问。 郁结的烦闷悄悄从体内流散出去一些,徐诀也握住色盅,稍用点力使它从陈谴手底下挣开:“我试一把。” 第一把,徐诀输了,陈谴说:“为什么要雇人帮开家长会?你可以回答,也可以喝酒。” 徐诀晾着酒没碰:“我爸出差了,我妈整颗心系在我弟身上,才懒得处理我学校的破事。” 第二把结果相同,陈谴问:“早知道处罚那么重,再来一次你还会选择把人揍伤吗?” 徐诀说:“会,他值得。” 第三把依旧毫无悬念,陈谴问:“那次打架,你有没有受伤?” 徐诀胸腔窒闷,他妈都没过问他这点:“腹部紫了一块,涂点药过几天就好了。” 他慢慢摸清门道,下一把终于赢了回来:“你飙车这么厉害,谁教的?” 陈谴拿起边上的玻璃杯喝见底了,又招手喊人满上了一杯。 后面还是徐诀赢:“你来过万灯里多少次?” 陈谴闷头又喝光了。 徐诀有点不好意思,想故意输一把,可没输成:“为什么要关心我心情好不好?” 玻璃杯满了又空,醉人的光影在杯底跳动,陈谴用指腹揩掉唇边的酒液。 赢第四次的时候徐诀隐隐有些崩溃,挑了个不轻不重的问:“你不是挺会玩儿吗,后面运气怎么这么背?” 陈谴眼睛里藏了醉意,撑着下巴手肘支在桌面时看起来撩人又温柔:“我让着你的啊,傻子。” 肉丁饭总算端上来了,陈谴喝饱了酒,把自己的饭往徐诀盘子里拨了大半,自己只吃了两口。 他离开座位朝吧台走去,没一会儿又回来坐下,拢掌将咬着的烟点燃。 陈谴唇边飘出的烟雾被大厅里的灯光染成各种颜色,徐诀闻到了红茶的味道,并不呛鼻。 他扒拉着米饭,望着陈谴的侧脸又冒了很多想问的问题,没想到陈谴突然回过头:“你几点回家?” 不知道是不是环境的缘故,陈谴含过烟的嘴唇很红,让徐诀想起小时候过生日时蛋糕上那颗最先被他吃掉的红樱桃。 他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于是端起没碰过的杯子喝了一口,柚子汁混酒味道又辛又涩,感觉很一般。 陈谴笑了笑,掐灭了烟,找出根吸管插进酒瓶,边喝边看舞台上的乐队表演。 伍岸经过时徐诀正伏在桌面上写习题册,扒拉干净的盘子和五六只空酒瓶在旁边撂着,而陈谴正趴在他对面睡觉。 “你就在这写,光线够嘛?”伍岸撩着头发丝儿笑,“来店里就该放纵嘛,写什么作业,那些绕脑子的破题能有舞池里的美人儿香吗?” “等他休息够了我就走。”徐诀指了指陈谴。 “那你走不成了,他哪是睡觉,小谴是喝醉啦。” 徐诀头也不抬,边演算边道:“没喝醉,他只是有点头晕。” “那就是醉了,待会他要是睁眼,说什么屁话你都别信,他自个闹一会儿就真的睡了。”伍岸俯身端走桌上的空盘酒瓶,胸部有意无意蹭过徐诀握笔的手。 徐诀很大反应,上半身猛地后仰拉开距离:“能帮我们算一下消费了多少吗,我过去结账。” “真纯情。”伍岸直起身,“酒吧大厅哪有先享用后结账的,不过这顿姐姐请你们啦。” 伍岸前脚刚走,陈谴就从臂弯抬起了脸,扯过徐诀的习题册看看,上面已经写满了。 “放学!”陈谴合上本子,起身抽走徐诀的校服披上就往外走。 房卡还在校服兜里呢,丢了今晚连旅馆也住不了,徐诀忙把作业塞进包里大步跟上,陈谴已经拉开门走了出去。 被冷风一吹,陈谴顿在台阶上愣了愣,然后放慢了步伐往前走。 “你记不记得六年前那场雪,怪冷的,我衣服都没穿够。” 六年前徐诀才多大,况且云峡市年年冬天都下雪,他哪记得哪年的更冷:“你都把我外套抢了,谁更冷啊。” “物理真的好难啊,考试时间都快结束了,我最后两题还想不出来,物理考满分的都是变态吧。” 物理满分人并不认同:“能有英语难吗,都收卷了我作文才写了个开头。” “我疯了,想杀人。” “被我弟抠坏键盘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 两人东一句西一句走出南门,陈谴突然停步,看着街对面的出租车旁两个拉扯的人影陷入沉思,徐诀问:“熟人吗?” 压根来不及动作,那个大冬天还光着大腿的昏迷女人已经被身形魁梧的男人弄上了车,很快出租车便扬尘而去。 “不认识,”陈谴说,“捡尸的。” “那女的死了?”徐诀震惊道。 “不是字面意思,”陈谴沿路边踩着地面的树影,“自己上网查吧。” 他又快步走了起来,徐诀摸出手机查个词语的工夫就被陈谴落下好大一截,他追上前将快要撞上灯杆的人往自己身边一拽,握住陈谴的手腕便没再松开过:“为什么不帮她?” “帮不过来。”陈谴说,“她也许言不由衷,也许乐在其中,遇上强势的捡尸人我们还可能被武力威胁,就算警察来了,当事人不清醒也无法问询真相。” “所以就眼睁睁看着她掉进深渊?” “你别质问我,我头疼。”陈谴甩了甩手,“我欠你钱吗,老抓着我不放,松手。” “那你把校服给我扒下来,我冷死了。”徐诀用空着的那只手扯陈谴的领口,被后者死死盯着:“你也想捡我尸?” 那双狐狸眼里一半是醉态一半是防备,徐诀明明被抢了校服,却有种占人家便宜的错觉:“你别乱扣罪名。” 陈谴趁他松了力道,挣开他就往前跑去,两人你追我逃了几条街,最后在长年路六巷停下。 徐诀自打高一运动会的男子三千米后就没再跑过那么长的路程,塞了一堆作业的书包从右肩滑落,徐诀喘气看向巷子里头站在灯泡下快直不起腰的陈谴:“热了吧,肯把校服脱下来没有?” 话刚说完,灯泡底下就没了人影,他的校服甩起衣摆消失在楼梯口。 “属豹的吗……”徐诀拎着书包跟上去,三步并作两步摸黑爬上五楼,赶在陈谴关门前往门缝里硬挤了条腿,扳着门强行闯进屋里。 灯没开,整个屋子只有阳台漏进来的月光,徐诀总算在卧室门口抓到陈谴:“我现在信那个姐说的话了,你是真的醉。” 陈谴的手腕在他掌心从紧绷到放松:“我回到家了。” “是,所以我也该回旅馆了,不然今晚没地儿睡。”徐诀彻底放弃自己的校服了,另一只手摸向陈谴的腰侧,“你别动,我拿了房卡就走。” “让我先睡一觉,我好累。”陈谴往后躲,徐诀被动地随他朝卧室里走,四下漆黑,徐诀火大地把人往自己跟前一拽:“你他妈……” 话没说完,徐诀脚下绊到了什么,整个人猝不及防往前倒去,连带着被他拽住的陈谴也向后仰倒,匆忙中他只来得及护住陈谴的后脑。 只听床褥凹陷的声响,两人双双倒在床上,徐诀勉强撑住身子,熟悉的香味袭进鼻腔。 那一刻他什么都看不清,触感听觉皆被弱化,只剩热流翻涌全身,在这个深冬寒夜里灼烧了他。 第8章 凑合一晚 绵长的气息扑打在徐诀的鼻梁,他在黑暗中维持着支撑于陈谴上方的姿势不敢妄动,怕再次被身下人冤枉。 直到双眼适应黑暗,确认陈谴真的睡着了,他才翻身躺到一边,疲惫地呼出一口长气。 长跑后的燥热缓慢退潮,心跳也逐渐平复,徐诀坐起来,扯了被子胡乱往陈谴身上一盖,起身走出卧室。 寻到墙壁开关,徐诀把客厅灯给开了,拿出手机给邱元飞发消息:“飞儿,醒着不。” 五分钟后邱元飞磨磨蹭蹭回了:“你瞅瞅现在几点,我妈刚把我电闸关了,逼我睡觉呢这是。” 徐诀耍他:“我看你游戏在线。” 邱元飞一套就中:“你烦不烦人!我带卫小朵上分去了!” 徐诀:“也带带我。” 两局后邱元飞私聊他:“兄弟咱商量一下,下周我给你带早餐,你自个儿去匹配成不?你来了卫小朵都跟你不跟我了。” 徐诀扔了个一周食谱过去,麻溜儿下了线。 陈谴家没设别的桌子,徐诀伏在沙发扶手做完了物化作业,这姿势拧得腰酸,他又挨在靠背上默背单词。 游戏打了,作业写了,单词虽背不来几个但好歹也背了,徐诀依然了无睡意,今天一连串于他来说已算出格的事在脑子里不断回放,完全把近几天的不痛快压到心里最不起眼的角落。 怎么会起反应呢。 怎么还他妈起了两次呢。 酒吧气氛害人就算了,陈谴的床怎么回事,真他妈不对劲。 骤然一声闷响打断徐诀的神游,他心脏一蹦,抬头看向头顶上方。 上了年纪的老楼隔音效果奇差,连楼上人的争吵都能隔着天花板听得一清二楚—— “你还有脸回来,你怎么没被外头那帮人砍死!别费劲儿翻了,家里没钱!滚——滚啊!” “臭婆娘,就你也敢撇清责任!当初谁他妈提出的投资那赔本生意!赖谁!” “我用我娘家的钱投资,干你屁事!” “……” 深夜被吵醒已是常态,陈谴眼都睁不开,嫌热地扒掉两件外套,顶着昏沉的脑袋下了床,摸着衣柜往门外走。 刺过眼皮的光线让他意识空了半晌,迟钝地反应过来客厅有人,他倏然睁开眼:“你怎么跑我家来了?” 徐诀被突然睡醒的陈谴吓得刚背的单词都忘了:“你真会断片,断的片儿都能给明年贺岁片提供素材了。” 陈谴嘴比脑子快:“那些素材能过审吗?” “差点过不了。”徐诀不关心内地影视的审片标准,但不得不回避陈谴的审问,趁陈谴原地愣神,他躲去卫生间放水,边放边思考陈谴是从哪个节点开始断的片。 应该记不起倒床上那几分钟吧。 放完水杵盥洗台前洗手,陈谴在外面敲门,问他好了吗。 “好了。”徐诀关了水,门一拉开,被等门外的陈谴递了块擦手巾。 “困的话去书房睡吧,床有点小,凑合一晚。” 徐诀低头擦手:“行,我明天一早就走。” 陈谴仍堵在他身前:“激情,会不会?” 徐诀反应很大,他哪里懂激情不激情,刚才在陈谴床上已经够要命:“什么激情?我不会。” “那下次不要半夜背英语了,不入脑。” 徐诀虚惊一场,哪里想到陈谴在考他单词:“不背了,我现在就去睡。” 将擦手巾挂壁钩上,徐诀抬脚就要走,陈谴回身喊住他:“为什么不敢看我?” 这个年纪的男生最不乐意被人看扁,徐诀立马直勾勾望进陈谴眼里:“我怕你再考我单词。” 陈谴前面做了一堆铺垫,对上徐诀的视线还是无法让自己抱有侥幸心理:“你说的差点无法过审的内容,尺度大吗?” 徐诀保持缄默,心想尺度不大,但尺寸绝对不小。 “抱了,还是亲了?”陈谴站久了腿发软,那种无力感让他感觉自己就像跑了三千米,“总不能是做了吧。” 徐诀给台阶就下:“做了,我刚做了俩钟头作业,现在困得不行。” 陈谴心头一松,还好没酿成大错,语气也轻快起来:“那睡一觉吧,明天再学激情怎么拼,下次听写别往桌面打小抄了。” 他上了个厕所,洗手时从镜子里瞧见自己下唇周泛红,应该是受酒精刺激。 其实他酒量一般,平时也有控制摄入分量,可今天说是带挨了训的徐诀去放松,真正心情不好的却是他自己。 小心地把胶钉取下来换回不易感染的纯银,陈谴擦净手回卧室,路过书房瞥一眼,里头暗着,可能那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真的困得不行。 结果拐进卧室,他就看见困得不行的徐诀正弯着身子在他床上摸索,他想起自己失踪的内裤:“找什么呢?” “我把校服拿回去。”徐诀将套在一起的校服和西装外套剥开。 屋里没开灯,陈谴刚放下的心头大石又吊了起来:“你校服怎么可能在我床上?” 徐诀终于找回点气势:“你好意思说,撒酒疯套了我校服就跑,一路上说话正常得不行,就是一提脱校服就跟我急,我房卡还搁校服兜里揣着呢,你想让我睡街边还是钻桥底啊?” 看着对方拎起校服掏出个房卡,陈谴耳根滚烫:“我真跑了三千米啊。” “口说无凭,你去查看你手机的步数。”徐诀这会儿是真困了,抱着校服上书房睡觉。 书房面积小,仅两个柜子一张单人床就被占满,但床铺的味道比旅馆的闻着舒服,徐诀几乎是沾上枕头便进入了梦乡。 梦里他也在追着陈谴跑,陈谴不肯还他校服,偏说校服是自己的。徐诀一低头,他的校服还好端端套身上呢,再一抬头,周围场景变了,他和陈谴都在贤中操场的塑胶跑道上参加男子三千米,邱元飞声嘶力竭地喊“徐诀绝绝子”,听着像口吃。 他跑得头晕眼花,眼看要追上,结果方向偏斜撞上了陈谴的后背,冲击力致使两人双双倒在地上。 地面软得像床,徐诀定睛一看,还真的是床,翻过身来的陈谴穿着领口开很大的真丝睡袍,嘴边还咬着根女士香烟,飘出来的烟雾是红茶味的。 他说躺着抽烟太危险了,不等陈谴同意就抽走捻灭在床头的烟灰缸,陈谴不恼反笑,冲他脸上吹一口烟气:“你就这么让我的嘴闲着?” 那种感觉又来了,徐诀对它熟悉又抵触,因为今晚它总光顾得莫名其妙。 他在聒噪的闹铃中醒来,陌生的环境让他有一刹间的恍惚。 晨光挤进透了条缝的窗帘爬上被子,刚好途经被子上鼓起的一团。清晨升旗是广大男性的正常现象,但徐诀这次有点无颜面对。 再度响起的闹钟提醒他再不去画室就要迟到,徐诀简单收拾了下,洗把脸漱个口,看主卧还房门紧闭便省得吵醒陈谴,在聊天框弹个消息就当道了别。 匆匆下楼时徐诀跟一个迎面上楼的男人碰了肩膀,他回头说了句抱歉,不过对方同样走得急,下一秒就在楼道拐了弯,他只瞧见对方一看就很高奢的尖头皮鞋。 陈谴赖床惯了,熟睡中被人扒拉头发感觉很不爽,从被窝里伸了个手臂要驱赶对方的手:“冰箱有速冻水饺,要吃自己煮。” “是我。”蒋林声扣住那只手腕按枕头边上,“怎么一身酒气?” 陈谴掀了掀眼皮,全身松懈下来:“昨晚去‘咕哝’喝了几杯。” “一个人?” “带了个纯情小屁孩,”陈谴主动招供,“他昨晚在这睡的,就隔壁书房,估计还没起,昨晚做作业做到两点多呢,比我以前还用功。” “书房没人。”蒋林声松开陈谴的手腕,“你跟他单独呆到凌晨两点?” “做梦,我是半夜被楼上吵醒才——”陈谴没说完便顿住,半阖的眼睛也睁开了,“蒋林声,你怀疑我?” 蒋林声没回答,但来不及收回的探寻目光已然向陈谴传递了事实。 陈谴就像被人猛地攥了把心脏,全身血液都凝固住。蒋林声颈间垂下的领带在他眼前晃,他一把揪住迫使人靠近:“你现在就可以检查一下。” 这句话说得轻缓,听不出丁点咬牙切齿之意,倘若不看陈谴眼里的黯然,会误以为他是在调情。 两人眼神僵持数十秒,最后蒋林声握住陈谴的手将自己的领带解放,又摩挲了两下陈谴右手腕上的手镯:“检查什么,我说半句怀疑了吗?我是以为你大半夜不睡陪人做无聊的作业,平时陪我加个班就早早犯困,还不许你男朋友吃味儿了?” 那句“男朋友”字音咬得重,陈谴却不想在这无谓争辩的事儿上多作兜转,他扯出被窝里搂出了温度的西装:“衣服我洗完再还你。” “你喜欢就要去,乖宝装成熟还挺抓人眼。” “我抓谁的眼?不怕有人醋上天啊。”陈谴从兜里摸出个瓶身崭新的香水,“不是说好了到时去巴黎再买吗,怎么提前藏了一瓶?” 蒋林声笑了笑:“离启程还有段日子,这瓶先凑合着用,没想到还没找到机会送出去就让你发现了。” 但香水是辛香型的,陈谴只拔开瓶盖嗅了一下便搁床头柜上去:“得空儿我把它做成香薰灯放到你办公室。” 蒋林声没有久留,他约了项目客户八点半见面,在此之前要顺路把自己的表妹送去上课。 离八点差几分钟,徐诀推开画室的门,老师还没来,大家都在储物室准备上课要用的画具,有的蹲在废纸篓前削铅笔,来得更早的就倚着柜门边吃早餐边唠嗑。 徐诀将书包塞进自己的柜子里,刚挑好画纸,紧挨着的柜门也开了,柜子的主人拿了面镜子出来,左右抚顺了自己进门前被吹乱的头发。 “你怎么还穿着校服呢,”宋荷把一边头发撩到耳朵后,“你们贤中今天有活动吗?” “没有,出门太急,忘换了。”徐诀关上柜门,目光擦过宋荷的耳垂时定格了半晌。 察觉到他的注视,宋荷扬了扬脸:“好看不,新买的耳钉,这边是姜饼人,”她又换了另一边侧脸让徐诀看,“这边是冬青花环,特有圣诞氛围。” 徐诀没说好看与否:“你耳洞长好了?” “早好了,换了好几种消炎药膏才管用。”宋荷把镜子放回去,又摸出管蓝色外壳的药膏,“就这个,涂上两天就没事了,我都舍不得扔,明年打个脐钉继续用。” 药膏包装壳上全是英文,徐诀背单词不怎么行,但兴许是陈谴说早上背书更容易入脑,他瞄了两眼就暂时记住了。 课上到一半,徐诀对自己的背词能力不放心,又偷偷掏出手机,借着画板为自己隔断老师视线的机会,将那串长长的英文敲进备忘录里。 第9章 你睡了吗 自入冬之后画室就比往常早了一个小时下课,徐诀收好画纸出来时天边刚擦黑。 今天天气从早到晚都比较阴沉,临近入夜还刮起了风,行道树枝杈乱晃,宋荷站在路边使劲儿用卫衣帽子兜住飞起来的长发。 “等车?”徐诀问。 宋荷捂着口罩,说:“今晚有饭局,家里人来接。” 这种大风天气不适宜骑车,徐诀到对面坐公交,在靠窗位落座时习惯性将视线投向窗外,恰好看见宋荷矮身钻进一辆浅金色的车里,车流穿梭挡了视野,一转眼那辆车子就消失在了街角。 徐诀收回目光,解锁手机寻找合胃口的饭店,周一到周五还能在学校解决三餐,周末只能纠结哪个餐馆既评分高又不会捞取他过多生活费。 下了车,徐诀直奔街边一个小菜馆坐下,招手叫人端上了份双拼饭。冬天不扛饿是一回事,主要他吃完饭后还有别的计划,天气预报显示九点钟左右要降雨,他没带伞,必须得赶在下雨前回到旅馆。 狭隘的小店里人声拥挤,离徐诀最近的那桌坐了俩男的,饭顾不上吃,正挨在一块儿对着台手机大呼小叫。 “咋那么想不开啊,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肯定当场丧命。” “操,发视频的那个怎么不给那摊血打个码,吃不下饭了。” “好像离这里不远,吃完饭过去看看?” “疯了?大晚上不怕被附身?” 人总是这样,不吝于口头表露恐惧却又难掩对重口味事物的极度好奇心。隔壁桌那两人仍在高声讨论,脸几乎要贴到屏幕上看清当事人的状况,徐诀无心再听,扫光了盘中饭菜便结账走人。 这一带都在商圈范围内,平常到了晚上便格外热闹,今晚却有些冷清,大概都在担心即将来临的那场雨堵了自己回家的路。 前方几十米就有个药店,徐诀走进去询问店员:“请问有没有那种蓝色外包装的消炎药膏?就是……” 他果然忘记那串英文的拼写了,正要掏出手机,店员拍了管药膏在柜台上:“只有红色的。” 徐诀只想要蓝色的,他又转战下一个药店,这次店员给的是个绿的。 “有没有外包装是英文的?”走了差不多六七个药店后,徐诀把备忘录亮给别人看,本来早上问宋荷一声就能省去很多工夫,但那丫头八卦,问一句话能凭空给他捏造个女朋友出来。 店员告诉他进口药得去亿安广场那边的一个药店买,亿安广场离这边不近,坐车过去得倒八站。 上了公交后坐下,徐诀脚心都在发烫。 不仅是脚心发烫,就连脑子也在发烫,是那种头脑一热临时起意要去做一件事,满怀热情做一半,思维突然得到片刻空闲,却茫然于自己为何要做这件事的感觉。 正如此刻,公交已行驶在去亿安广场的路上,徐诀却找不到理由解释自己为什么要跑那么多地方,只为给陈谴买一管消炎药膏。 这个问题直到车到站后仍在困扰他,可那家药店近在眼前,他无暇思虑太多。 在这家兼卖进口药的店里徐诀果然找到了宋荷在用的那款药膏,就跟有感应似的,他刚买完出来,陈谴就给他发来消息:“你单词本落我这了。” 风刮得比来时更猛了些,徐诀攥了攥口袋里的药膏,回复说明天再过去拿。 打道回府时天空开始飘起毛毛雨,打湿的路面泛着城市的斑斓灯光,街道两旁的行人走得匆匆忙忙。 徐诀一向不喜欢下雨天,他的弟弟就是在下雨天出生,从此以后他被迫谦让、被迫容忍,还要被迫理解一些他永远无法理解的行为。 振动的手机迫使徐诀从窗外移开眼,来电是一串陌生号码,徐诀当成骚扰电话直接掐掉,然而没过半分钟对方又打了过来。 路前方有些拥堵,下一个站就是旅馆,公交却停下来不再往前了。 机身振动得掌心都在发麻,徐诀接起来电,还没说话,那边就传来吵嚷,一道年轻女声混杂其中:“是徐先生吗?” 前路暂时无法通行,司机打开车门示意可以直接在这里下,徐诀挎上书包,决定多走几步路回旅馆,一边回应电话那边的人:“是。” “我是红莲旅馆的前台,”对方语速很快,“请问您现在能回旅馆吗?” 雨势没见大,斜斜的雨丝却刺骨冰寒,路边没避雨的地方,徐诀便低头疾走留意路面的湿滑,只觉前头越来越嘈杂,让他听不真切电话那边的人声:“差不多到了,什么事?” “麻烦您用偏门进来吧,前门被封锁了,电话里不方便讲……” 徐诀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抬起头,一眼看见不远处的夜色中警车醒目的红蓝灯。 仿佛整个云峡市的噪音都集中在红莲旅馆正门前,路段前后车流错综,四周拉起警戒带,一群老少瘫坐在地上泣不成声。几个警官分工处理现场,而地面一滩未完全干涸的血迹被雨水浸透后更是红得触目惊心。 吃饭时隔壁桌讨论的命案,原来是指有轻生者爬上红莲旅馆的顶楼往下纵身一跃。 偏门处不断有退宿的旅客携带行李离开,徐诀逆着鱼贯而出的人群回自己的客房收拾行李,东西没多少,几件贴身衣物往包里一塞就完事。 临走时经过衣柜,徐诀顿了顿脚步,说服自己填满衣服课本的书包已经没有任何可容纳多余物品的空隙,手却不自觉地开了柜门,将孤零零挂在里面的黑色丁字裤取下来,糟心地揉成一团塞进了裤兜里。 不知这场雨是什么时候变大的,徐诀兜起卫衣的帽子抄小路走,期间还接了个电话,他妈打来的:“今天有没有去上课?” “上了。”徐诀拨开被打湿的刘海,寻思是去邱元飞家借宿一晚好还是奢侈点找个快捷酒店。 “这么多天也不知道给家里打个电话,你弟弟都懂事问一句哥哥上哪了呢,”符娢满是责备的口吻,“你那边怎么那么吵?在外面?” 徐诀连借口都懒得找:“嗯。” “我就说你爸靠不住!”符娢说,“只会见天儿闷在屋里画他的破图,儿子往外乱跑也不拦着点!你也是,外面下着雨呢你瞎晃荡什么,赶紧回家去!” “他画的不是破图。”徐诀路过原木家具厂,工人正合力把门外的大件家具往里搬,拖动时发出沉重的闷响,“行了,我这边打雷,不聊了。” 没等符娢回话,徐诀就按了挂断。 云峡市的冬天鲜少下雨,以至于徐诀经过超市想进去买把伞都发现已经被有急需的赶路人抢购一空,他只能继续顶着被浇湿一大片的卫衣连帽漫无目的地走。 多件不称心的事情同时撞在一起,马路上机动车的各种鸣笛冲击耳膜,老妈的高声呵斥在脑子里回荡,徐诀后知后觉体会到,昨天去的酒吧哪里算吵,起码大家都在放纵、在宣泄。 吵的是他现在一腔烦闷无处说,放眼茫然无法解,全部堆积在体内扰得他难受。 他任凭感觉带动脚步往前走,拐了弯便是快捷酒店,他没停留;调个反方向去邱元飞家也就十分钟路程,他依旧头也不回。 贴着掌心的手机振动一声,声音很小,却在徐诀理不清的想法里撕开了个细细的豁口。 也不是没人理解他、偏袒他。 手被冻僵时,陈谴为他买加奶热咖。 卖剩的老婆饼不再松软,陈谴特意热好了让他带回学校。 昨天在班任面前,陈谴反驳说“徐诀的人格没任何问题”。 他心情糟糕,陈谴愿意听他辩解孰是孰非。 雨未见停,徐诀摘掉湿答答的帽子,停在廊下歇脚,顺便掏出手机查看消息。 还是陈谴发来的消息:“忘了告诉你,我明天下午要出去,你可以上午过来。如果敲门没人应,那就多敲几遍。” 漫无目的的行走似乎有了认定的终点,有一股莫名的情绪拉扯着心脏,就像不知道自己今晚为什么头脑发热奔走各个药店只为买一管药膏,徐诀同样不知道自己现在为什么只想见陈谴。 但就是特别想见,再淋一会儿雨也无所谓。 屏幕快要暗下去,徐诀将它再次点亮,回复道:“你睡了吗?” 生怕陈谴说要睡了似的,徐诀又添了一句:“我现在过来拿。” 消息发送完毕,徐诀转身又奔入雨中。 长年路一如既往的安静,仿佛是诺大的城市里最先沉入睡眠的街区。徐诀喘了口气,脱掉卫衣外面的校服,拎着书包踩上台阶。 三楼坏掉的灯泡还是没人来修,就这么暗着,使人不得不放缓步伐,于是疲惫感在所有动作突然放慢后接踵而至。 徐诀停在504门外,脸上淌着水,全身上下没一处是干的。往常要是以这副狼狈模样出现在家门口,定会挨一顿骂,如果丁学舟他爸在场,符娢肯定还会小声甩一句“丢人”。 眼下丢不丢人他自己也不清楚,可他清楚狂蹦的心必然不是害怕自己即将出丑,尽管他从未尝过出丑的滋味。 徐诀抬手敲了敲门,现在不是早上,所以屋内很快便响起了脚步声,徐诀心想是不是所有脚腕细的人走路都这么轻。 门开了,屋内暖融融的灯光泄出昏暗的楼道,陈谴就站在光暗交界处,还是那身柔软单薄的丝质睡袍。他愣愣地看着门外的人,攥着个单词本的手抬起又落下。 离得近,徐诀闻到陈谴身上沐浴乳的味道,不是最初他刻在嗅觉记忆里的橡木混晨露,而是很纯粹也很普通的淡香,他小时候在超市闻过,那种价格不贵又大罐、买了还送一把雨伞的沐浴乳就是这种味道。 “给我吧。”徐诀倾身要抽走陈谴拿在手里的单词本,没料到对方突然侧了侧身子,将那只手藏到身后。 徐诀毫无防备,出于惯性腿顺势向前迈了一步,刚好踏进门槛,距离的贴近使得他往陈谴身上挨了一下,他从未觉得这股香味能这般袭人。 徐诀仍是不清楚自己现在这样算不算出丑,乱了频率的心跳到底是不是为自己的行为而害臊。 陈谴被徐诀挡住退路,后背贴在门框上,仰脸望着比自己高半头的人:“你身上好冷啊。” 徐诀没说话,但踏进屋里的脚也没收回去的意思。 陈谴伸出根指头,将徐诀挡眼的湿刘海给撩开了,问道:“要进来吗?” 楼外雨声绵延,雨水似乎将心里某处淌湿一片,那里有什么东西在悄悄钻出来,徐诀只觉麻痒麻痒的。 “要。”他回答道。 第10章 又纯又猛 进门后徐诀顺手就要把校服往旁边那个自己亲手组装的柚木衣帽架上挂,被关好门回过身来的陈谴一把接住。 “湿成这样了,放洗衣机洗洗。”陈谴说。 徐诀点点头,边往里走边卸下书包:“衣兜里有个药膏,你看看对你管不管用。” “什么药膏?” “消炎药膏,我同学耳洞发炎涂这个好得很快。”徐诀回头看他,“你伤口不是一直没见好吗?” 陈谴摸了摸徐诀的校服衣兜,果然摸出管包装完好的药膏,边边角角都没有濡湿的痕迹,看得出一路上都被人捂得很紧。 “你特意去买的?” “没有特意,吃完饭顺路经过。”徐诀摘掉手表弯身搁茶几上,还没直起身,后背就被人摸了一把。 陈谴手心马上沾了冰冷的湿意:“卫衣也脱下来吧,黏着身子不难受吗?” “都脱了我等下要怎么回去?”徐诀嘴倔,动作却利索,两手抓着下摆一掀就把卫衣脱了下来。 “我以为你想让我收留你一晚。”陈谴抱着衣服去阳台,两件外衣被淋湿后变得沉重,一扔进洗衣机就占去很多空间。 他往里面倒洗衣液,忽听站在客厅的徐诀问:“可以吗?”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徐诀身上T恤的肩部以及校服裤被雨水浸染的痕迹在日光灯下清晰可见,鞋边也让泥水弄脏了,它们的主人立在那儿没有动作,让陈谴想起以前一个邻居奶奶家养的小狗,在外面玩儿得一身脏不敢踏进家门,只会耷拉着眼皮扒住门框呜呜地叫。 洗衣机要注满水了,陈谴按下暂停键,说:“可以,还能再放几件衣服,你把身上的都脱下来。” “不是,”徐诀托出来时的目的,“收留我一晚,可以吗?” “我说可以,”陈谴回到客厅,拿起手机看看时间,“但你得洗干净才能睡得舒服。” 尽管陈谴的言辞中无一处不在提醒徐诀此时糟糕的状态,可徐诀并未因此而感到难堪,反而感觉自己正在被包容。 书包刚刚被他随意扔在了脚边,徐诀俯身翻出里面的衣服,可不出所料,除了被裹在中间的内裤,其余全是湿的。 “别藏了,”陈谴看在眼里,一把按住徐诀正要把衣服塞回去的手,“都扔进洗衣机,先穿我的。” 徐诀被陈谴推进了浴室,临关门前对方还给他扔进来一双拖鞋。 “热水器有点毛病,一到晚上水压就上不来,你尽量赶在十分钟内洗完。”陈谴在门外说,“柜子里有新的毛巾和洗漱用具,你随便用——” “好。”柜子是双开门的,徐诀顺手打开右边那个,目光猛地凝住。 “……是左边的柜子。”生怕他听不见似的,陈谴轻轻叩了两下门。 徐诀的手抓在柜门上,迟迟没放下来。 “徐诀!”陈谴拔高了音调。 徐诀当机立断拧开水龙头,让水声填满浴室:“在洗脸了。” “我去给你拿衣服,”陈谴说,“你把换下来的放进脏衣篓里就行。” 直到洗漱完站在淋浴池中,徐诀仍挥不散那个柜子里头带给他的震撼画面。 他自己的柜子里,是画具石膏像,是习题册辅导书,是亚克力盒封存的乐高模型。 可陈谴的柜子里,是未开封的安全套,是装着情趣玩具的透明收纳袋,是尺寸惊人的按摩棒。 温水从上方浇落,水流缓缓爬过徐诀滚动的喉结,他觉得喉咙发干,也觉得这老式热水器出水太慢太磨人。 柜子里为什么会屯那么多新毛巾和洗漱用品?平时是有多少人来陈谴家过夜?那些玩意儿又是给谁用? 陈谴也会带别人去酒吧吗?会借着玩大话骰子的机会温柔地听别人吐露心事吗?会趁酒醉带别人回家吗? 也不知站了多久,察觉水温有变低的趋势,徐诀才缓过神来,挤了两泵沐浴乳往身上抹开。 刚才在陈谴身上闻到的香味此刻在他身上扩散,沐浴乳出泡很多,往身下涂抹时徐诀动作突然慢了下来。 沐浴乳把整个掌心弄得滑腻,徐诀知道自己此刻的念头肯定疯狂又无耻,可偏偏越驱逐越来劲,陈谴白晃晃的胸膛、含烟吞云吐雾时张合的唇瓣和缀着浅痣的纤细脚腕都不合时宜地在脑海里轮番出现。 “徐诀,别洗太久,”陈谴在门外提醒,“水要变冷了。” 陈谴喊人名字的时候总是习惯拖长尾音,听起来又黏又软。 太荒唐了,徐诀心想,搓出的泡沫被甩到地面各处,又被水流冲进地漏。 他竟然觉得陈谴喊他名字时声音特别好听。 “小心感冒。”陈谴又叩叩门,“衣服我给你放门口了,你伸手就能够到。” 陈谴说完就回了卧室,继续收拾明天出去要用到的东西。 他把备好的各种证件及街道办事处开出的相关证明捆到一起,又用牛皮信封裹好今天在自助机提取的一笔现金。 今夜突如其来的雨把晾晒在阳台的衣服都打湿了,陈谴将新买的女式毛衣收下来时已经湿了一边袖子,他拿吹风机小心翼翼吹干,叠好后和两本书籍一同放入包里。 一切收拾妥当,陈谴拉上背包拉链。他听了听外边客厅的动静,又摸过手机看看时间,随即走出卧室。 刚到浴室门口,门就开了,陈谴及时停下,然而正低头擦着头发走出来的徐诀显然没刹住,带着一身冷冰冰的水汽跟门外的人撞了个满怀。 徐诀下意识就伸手勾住了陈谴的后腰,完全是担心对方被自己撞倒而做出来的举动,察觉失礼后很快放了下来,没头没尾地来了句:“衣服穿着合适。” 陈谴日常买衣服都爱挑over size,穿着宽松又舒服,被徐诀穿在身上倒是意外地刚刚好,除了裤头有点紧。 可陈谴不关心这个,他刚才往徐诀身上贴了一下,此时胸口仍留有对方传递给他的冰凉温度:“你洗冷水澡了?” 徐诀垂眼就能看到陈谴的锁骨,目光停留顷刻又移开:“没热水了。” “先把头发吹干吧,”陈谴转身又跑去卧室拿吹风机,“又淋雨又冲冷水澡的,你千万别感冒,我可不懂照顾人。” 因为心虚,又刚好想要个冷静的空间,徐诀顺从地接过了吹风机就把自己关在小小的书房里,噪声撞向四壁,热风拂过头顶,好像这样就能让冒了芽的坏想法融化。 洗衣机正在等待运转,陈谴将脏衣篓的衣物抱去阳台,扔进去前先检查口袋里有否贵重物品。 校服裤兜鼓起一团,陈谴探进去捞了一把,摸到了团软化的布料,以为徐诀是收了哪个女生亲手绣的方巾。 结果手伸出来,他在昏黄的灯光下看清了手掌上躺着自己失踪了好几天的丁字裤。 陈谴想起早上跟蒋林声说徐诀是个纯情小屁孩,现在他决定把这个认知撤回。 不动声色将徐诀的衣服和那条丁字裤都扔进洗衣机,陈谴又收了两件快要晾干的衣裤一同放进去。 刚按下启动键,书房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徐诀着急忙慌跑去浴室,片刻后又调整步伐走来阳台:“我的衣服都洗了吗?” “在洗,”陈谴手搭在洗衣机盖子上,“怎么了?” “我的校卡可能放兜里了,”徐诀将半干的头发捋顺,“我再找找。” “顺便把书包清空晾上去吧,看天气预报说明天就放晴了。”陈谴返回客厅翻冰箱,眼见着徐诀从包里倒出一堆书本,最后“啪”一下抖出个校卡,他笑道:“校卡不是在这么。” “刚刚没找清楚。”徐诀把书放茶几上码齐,校卡扔最上面,拎了书包到阳台晾上去。 晾衣杆下陈谴的几件衣服随风晃动,徐诀将书包挂最边上,挂好后还仰着脖子看了好一阵。 阳台风大,徐诀进屋里时顺带拉上了门:“等下我来晾衣服吧。” 陈谴歪在沙发扶上,手里夹着个东西打量,闻言应了一句:“行,顺便把我的也晾了吧,就两三件。” 离衣服洗完还早,徐诀索性找点事儿做,他坐下先拽了张英语卷,想了想又搁下了,拿起最上面的理科习题。 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四下找寻一番才发现他的校卡此时正被陈谴捏在手中。 “你拍照怎么不笑啊。”陈谴把校卡还给他。 徐诀接过随手夹课本里当书签:“那天心情差。” 陈谴没有刨根问底,他一手抓起两瓶果酒捅了捅徐诀的肩膀,问:“喝吗?” “不喝。”徐诀伏在茶几上看习题,“你也别喝太多,待会儿撒酒疯跑楼下绕三千米我可抓不了你。” “果酒度数很低的,我早把它训听话了,害不了我。”陈谴撬开瓶盖,“你不喝算了,我自个儿喝吧。” 瓶口还没凑嘴边,陈谴忽然被转过身来的徐诀抢走了果酒,后者扔下笔,身子后挪挨在沙发靠背上,咬住瓶口先灌了一口。 “嘴硬呢,”陈谴笑道,“不写作业了?” “我那天心情不好是因为,”徐诀答非所问,“拍照前一天是我弟生日。” “你弟生日怎么你了?” “我妈带他去老肯开了个趴,他回来就满身炸鸡味儿在屋里乱窜,还拿玩具到我跟前显摆,”徐诀说,“特烦。” “哦,醋你弟了?” “算不上,就是心里有点不平衡,”徐诀现在回想起来感觉其实没多大事儿,但那会儿是怎样都无法为自己开解,只会让情绪层层累积,“我像他那么大的时候,生日当天醒来,我爸妈已经签好了离婚协议。” 陈谴神色无常,拿过另一瓶果酒开盖:“他是你妈跟后来的丈夫生的吧。” 徐诀没说话,仰头又闷了口酒,倾诉完觉得自己挺幼稚。 结果陈谴还真戳穿他:“那不还是醋你弟么。” “没有,”徐诀烦躁地踹踹桌角,“不说了。” “小孩子的共性——” “我说了没有,”徐诀猛然倾过身来攥住陈谴的衣领,难得提及往事却被人轻易看透心性,说不恼火是假,“我也不是小孩子,别把我跟那破东西归类。” 睡袍衣料滑溜,被徐诀这么冲动一扯,陈谴的领口当下就松开了,晃出来的果酒没眼力见地往那片袒露在空气中的胸膛上溅,像刚摘下的春桃泼了水。 陈谴被压制着动弹不得,良久才腾出手拍拍徐诀腰侧:“纸巾。” “对不起。”徐诀忙拉开距离,抽了好几张纸巾递过去,正想别开脸,没成想又被对方扯了过去。 “至于这种反应吗,”陈谴没顾上整理衣服,攥着纸巾给徐诀擦鼻子,“我很辣?” “什……”徐诀喉间一堵,垂眼看见纸巾上的殷红。 “仰头,”陈谴托住徐诀的下颌,“你要不还是别喝酒了。” “不关酒的事。”徐诀的脸全在一晚上丢尽了,他脖子后仰乖乖给陈谴给他处理鼻血,垂在腿边的手捏拳又松开,不知道该不该帮陈谴拉上领口。 “当然不关酒的事。”陈谴换了张纸巾,“你是不是说你还有个把月成年?” “嗯。” “生日什么时候?” “跟大寒同一天,”徐诀说,“怎么了?” “问问,好奇什么星座的小男生又纯又猛。”陈谴总算给徐诀止住血了,“我去洗手。” 待陈谴离开客厅,徐诀还后仰着靠在沙发上回味。 他摸摸鼻梁,又揉揉下颌,最后在洗衣机的运转声中重新拿起了笔。 估计是怕他尴尬,陈谴洗完手就去睡了,徐诀留在客厅写完周末作业,甚至连英语卷子都独立完成了,做得对不对另说。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阳台地板没一处是干的。徐诀抓起拖把擦干净,确定这动静不会把陈谴吵醒,便放心掀开了洗衣机顶盖。 衣服缠作一团,晾完大件的,徐诀才从最底下找到了那条黑丁,大概是洗衣过程中被卷出了裤兜。 徐诀做贼心虚般,拿了只衣架挂好黑丁,随后让它悄无声息地混进了陈谴那排快要晾干的衣服当中。 第11章 我心里堵 若非有要事缠身,每天上午睡到十一点是陈谴对自家床最基本的尊重。 意识刚回笼,陈谴就听到了窗外雨水砸在铁檐上的声音,看来天气预报撒了谎。 但他的生物钟从不撒谎,手机一开屏就显示分秒不差的11:00,时间栏下方还有几条未读消息。 徐诀:衣服还没干,我下课回来再收。 徐诀:门后边那几把伞都能用吗?还没停雨,我先顺走一把,今晚就还。 徐诀:(我上面没说脏话) 陈谴笑清醒了,举着手机编辑回复。 陈谴:周日上什么课? 徐诀:【图片】 陈谴点开大图,不难看出场景是一个挤满人的画室,左下角露出的是徐诀涂了大致轮廓的油画。 徐诀:对了,锅里有老婆 陈谴:? 陈谴:锅里是谁。 聊天界面安安静静的,徐诀许久都没再回复。 陈谴放下手机,摸过床头柜的镜子,昨晚抹了徐诀给买的药膏,今天穿孔处的红肿就消了许多,比他之前买的都管用。 他把外包装翻来覆去看了一遍,接着将自己买的两管药膏扔进抽屉深处,只留徐诀给的这个在伸手就能够着的位置。 下午得出去,陈谴便不再怠慢,起床换了套简约朴素的衣服,上衣和裤子都特地挑没有口袋的,到时会省事儿。 洗漱完,手机又收到两条消息,陈谴边往厨房走边点开。 徐诀:锅里有老婆饼和蛋挞,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所以豆浆和牛奶都买了,没想到楼下这么早就排满了人。 徐诀:老师来了,不说了。 陈谴揭开锅盖,东西都挤在里面保着温,老婆饼和蛋挞挨着,豆浆和牛奶挨着。他给豆浆插上吸管,左手抓起一个老婆饼咬一口。 其实秋姑的手艺一直都不错,价格也实惠,为的是照顾这片街区的普通家庭。 以前陈谴也给蒋林声买过秋姑做的老婆饼,不过蒋林声只就着他喂过去的动作尝了一小口,第二天就给他送来了自家点心师做的老婆饼。 口味谈不上有什么不同,可对于当时的陈谴来说,就是很不同。 陈谴没有吃早餐的习惯,原本是想起床后简单做个饭吃了就出门,现在肚子被填饱,便直接卷了个馅料丰富的紫米饭团带到路上吃。 顺风车没人肯接单,陈谴已经习以为常了,背上包撑着伞走去路口拦出租车。 雨天难打车,好不容易等来一辆,司机一听他报上的地址便面露难色,陈谴好脾气地伸出两个手指:“师傅,按双倍价格收费吧,麻烦了。” 这句话他说过不下几十遍,每一遍都算奏效。 车子滑进雨帘,陈谴撑着下巴靠在车门边上,偏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计算日子,还剩一年了。 将近五十公里的路程,车厢里保持着长时间的死寂,司机不放广播也不跟乘客闲聊,一路平稳地开向镇郊,在比较开阔的地方靠边停车。 陈谴付完路费并不急着下车,搭着前排的座椅问:“师傅,你就在这附近转转,一个小时后再回来载我一程行不?” “您这不是强人所难嘛,”司机眉头拧成疙瘩,“谁想在这鬼地方游逛啊?” “就一小时,”陈谴掏了包烟递过去,“麻烦你了。” 郊外天晴,陈谴捆好伞下了车,熟门熟路往几十米开外肃穆的灰色建筑走去。 离近了,大门上的字愈显清晰,经年累月中褪色的暗红,赫然是“西郊第四监狱”。 还是那套流程,确认身份、搜身、检查探监物品、为专门账户上账。来得多了,陈谴熟练地给每个狱警都塞了两包烟,比塞给司机的高两个价位,二十块以下的狱警鸟都不鸟。 探视时间只限半小时,陈谴被带到探视窗前,坐下时已经调整好了状态。 “妈。” 与他相对而坐的年轻女人面容姣好,尽管身穿粗布囚服,笑起来仍能窥见磨不掉的娴静气质。 “小谴,”陈青蓉隔着玻璃点了点儿子的鼻尖,“穿太少了。” “里面贴了暖宝宝的,不冷。”陈谴语气稀松平常,“妈,我给你带了件毛衣,你回头穿上试试,特暖。” “什么颜色的,太老气我不要。” “鹅黄搭白格,穿上就跟个小女孩似的,你别质疑我眼光。” 陈青蓉笑出声来,酒窝浅浅的:“行吧,下次见面穿给你看。” 大家都心知肚明下次见面依旧是隔窗相望,可是陈谴还是想问问真的没有机会减刑吗。 没问出口是因为,他心里明白希望太渺茫。 曾经读书时感觉三十分钟总是过得很慢,如今似乎才聊几句便飞逝了。 临分别前,陈青蓉问:“你还在麋鹿做吗?” “嗯。”陈谴点点头。 陈青蓉叹了口气:“如果找到更好的工作,就把麋鹿那份辞了吧。” 陈谴未置可否:“再等等吧。” 探监的对话内容每一句都在被监听,陈青蓉说得很隐晦:“宝贝,给我保持理智,别走偏路。” 陈谴将裤管抓出了皱痕:“我知道。” 出去时出租车已经在路边候着了,司机正卧在主驾刷小视频,看他过来便调回座椅:“还真挺守时。” “不然呢。”陈谴笑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司机比来时多话了些:“你上四监是去……” “探人。”陈谴说。 “亲戚啊?” “我妈。” “哦……竟然还是女人。”司机又问,“犯啥事儿啊?” 陈谴轻描淡写:“杀人。” 司机又不吭声了。 陈谴乐得清闲,掏出手机给蒋林声发消息,向对方提了明天回麋鹿销假的打算,上班前想跟男朋友约个晚饭。 蒋林声很快回了:“007加班忙活中,改约明天午饭?” 约午饭只有办公室一个选择,可陈谴还想去看个电影。 投资人的活儿耽误不了,陈谴只能无限度体谅:“好好工作,巴黎出发日见。” 聊完想起徐诀今晚还要过来家里一趟,陈谴怕对方吃了闭门羹,于是跳进两人的聊天界面编辑消息:“侄儿,几点下课?” “今天推迟三十分钟下课,”指点过每个学生的画后,老师当堂宣布道,“大家不要急于求成,好好处理每个细节。” “啊……能别害我嘛。”宋荷揣好小镜子轻声嘀咕,“下辈子誓不当美术狗。” 坐她隔壁的徐诀听了个门儿清:“至于么,夏季六点半下课你都没嚎。” “那能比吗,拖堂就是拖堂。”宋荷说,“何况我约了哓哓六点去ELK玩儿呢。” ELK是云峡市最大娱乐设施最完善的会所,占据万灯里东门整个片区,哪怕没去过的人都会略有耳闻。 徐诀属于那种没去过但比略有耳闻更懂一些的人:“就你们两个女生去?” “对呀,哓哓说ELK的服务生个顶个的好看,”宋荷无心画画,“我这妆到晚上不会暗沉吧。” 徐诀哪管宋荷的妆暗不暗沉,只知道她今天分心得连整幅画的色调都画暗沉了:“什么叫哓哓说,你自己没去过?” “哓哓会带我的,她懂行。”宋荷用手在隔着长款大衣在大腿边比划一下,“我里面还特地穿了小皮裙呢。” 宋荷比划的位置起码高于膝盖十公分,徐诀无端想起那个被捡尸的女人。 老师短暂离开画室,徐诀放下画笔,转头看着宋荷低头给同伴发消息的侧脸:“别喝陌生人给的酒。” 宋荷收起手机:“我又不是傻白甜。” 下了课徐诀才看到陈谴发来的消息,他背上包走出画室,边低头回复对方:“刚下,在等车。” 马路对面恰好跳转绿灯,徐诀随人群踩过斑马线,晚高峰时秒数长,每个人都走得不紧不慢。 挨得近的两个女性打扮精明,腋下夹着档案袋,看样子是刚从附近的律所下班,正低声讨论云峡市最近发生的一起猥亵案。 徐诀一字不漏听完全过程,后来公交到站,她们停止谈论上了车,徐诀还站在原地。 上次陈谴怎么说的来着? 说那些被捡尸的女人,要么言不由衷,要么乐在其中。 可也是真的有人什么都不懂,毫无防备成为别人的猎物,她们也许才十六七,但饿狼才懒得管她们的裙子被扔在哪里,身子会沾上怎样的污迹。 公交车只剩一缕尾气,徐诀转身走向路口,抬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万灯里东门,谢谢。” ELK会所早期只是一个名叫“迷路”的小酒吧,建在当初还未被废弃的创产园里做小本生意,后来不知被哪个投资家盯上,盘下周围二十多个铺位,歇业几年建成了现在的ELK会所。此后不少人纷纷效仿以至于旧创产园落成现在的酒吧街,但只有ELK始终占据万灯里龙头,为有钱人提供消遣的好去处。 当年的迷路小酒吧没被剔除,更名为麋鹿坐落在ELK一层内厅,每晚七点驻唱歌手以一首《迷路吧》准时开启夜场,莺莺燕燕闻声飞入,就此栖息整个长夜。 还没到七点,夜色下的ELK已经人影绰绰,门庭下人进人出,徐诀立在对面的草丛给宋荷打电话。 不料铃声自身旁四五米开外的矮灌木后传来,徐诀循声望去,宋荷就猫着腰躲在那里,正手忙脚乱地按下接听:“喂?” “宋荷。”徐诀走过去。 对方先是四下张望,直到被同行好友捅了捅腰才发现声源何处,急忙把食指竖在嘴边冲他嘘了几声。 “别暴露我。”宋荷夹着手机双手合十举过头顶。 “你躲谁?”徐诀问。 “她哥。”哓哓又用手肘捅宋荷肩膀,“看清了吗,到底是不是啊。” “看不清啊,没戴眼镜,”宋荷眯着眼看对面的露天停车场,“徐诀,你替我瞅瞅那台浅金色的是慕尚吗?车牌尾号是什么?” “三条八。”徐诀说。 宋荷一脸生不如死:“他肯定又来这谈生意,哓哓,我们去不成了。” 哓哓倒没有计划崩掉的遗憾,她盯着徐诀的脸,突然发问:“你来干什么?” 徐诀插着兜坦然得很:“长年路的自助火锅,吃不吃?” “吃!”哓哓抢答。 “那走吧,记得掏学生证,打七折。”徐诀拍一掌宋荷的挎包,“你走前面带路。” 两个女生欢天喜地挽着手走在前头,徐诀落在最后,道路尽头拐弯时回头朝停车场看了眼,只见慕尚主副驾的车门同时打开。 别说全市,全省都难找出第二台的限量版慕尚,他却在短短一周内见了两三次,还是同个颜色。 估计是离开了她哥的视野范围,宋荷又变得喜鹊似的吱吱喳喳起来:“徐诀,我喊了车,走快点啦!” 徐诀应了一声,边走边打开和陈谴的聊天界面。 很奇怪,往往缺个伴的时候他总是习惯喊上邱元飞,这次手却不听使唤点进了那个黑柴犬头像,估计是陈谴的黑柴犬比邱元飞新换的绿头鱼顺眼。 还没组织好语言,黑柴犬就先他一步发了条消息过来,问他是不是路上堵车。 徐诀:你看看长年路堵不堵。 陈谴:不堵。 徐诀:火锅局三缺一,我心里堵。 陈谴:别打哑谜。 徐诀:想请你吃火锅。 第12章 亲密关系 陈谴到了火锅店才知道另外两个都是女生,一个挎着小香包,明艳活泼像被宠惯的大小姐,一个反扣棒球帽额角贴个OK绷,在学校应该没少被喊老大。 借取食物的时机,陈谴问徐诀:“你对哪个有意思?” 徐诀手劲儿大,一次性能捧好多盒肉:“我只对能吃进嘴里的有意思。” 刚说完这句,徐诀就撞上了陈谴的后背,手中撂高的餐盒险些倾倒,被陈谴侧身托住了手臂。 “干嘛突然停下,”徐诀低头看着对方,“笑什么?” “笑你什么都不懂。”陈谴抽回手,端着盘子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徐诀提起一口气,又使劲憋了回去。 他大步上前,两手被占着腾不开,便用肩膀搡了下陈谴后背,示意他转向:“那边是海鲜区,你不能吃。” “蒋林声都没记这么清。”陈谴小声咕哝一句。 但店里太吵,徐诀没听清:“什么?” “我说你光顾着拿我爱吃的,”陈谴的餐盘里只装了些熟食,“你想吃什么,我帮你夹。” “都行,我又不挑。”徐诀看到前面的冷饮区,“帮我拿罐果汁吧要不。” “好。”陈谴停在冷柜前扫视一番,“要哪个味?” 冷柜玻璃门蒙了层雾,徐诀看了好久,把右手的餐盒都搁到置物桌台面,然后转了转腕关节。 “柚子味。”徐诀说。 “那我拿两罐。”陈谴刚把冷柜门拉开一条缝,一股作用力又轻巧地将门给推上。 玻璃门的朦胧倒影里,徐诀覆在陈谴身后,支撑于门上的手臂像要把人箍在怀里。 “陈谴。” 也是在这时候,陈谴才专心留意到徐诀的音色,比许多同龄人都低沉,不带任何语气念人名字时会有与本人性格不相符的压迫感。 那句“陈谴”沉沉降落在耳畔,名字的主人若无其事地按着冷柜门拨开一片水雾,从玻璃的反光里看清身后人的表情:“原来没柚子味了,青柠的要不要?” “青柠太酸了,拿别的。” “白桃、橘子、葡萄,”陈谴将所有口味念了个遍,“你想想。” “我在想,”徐诀看着陈谴按在柜门上的手,在他小拇指旁边的那片水雾中画了个心,“到底是哪种关系的人,才会给对方画这个图案。” 大庭广众下探讨这个实在是太幼稚了,陈谴拂开徐诀的手打开冷柜:“你是不是情窦初开?” 徐诀反问:“你情窦初开会给别人画这个?” “不会,小屁孩才搞这套烂把戏。”陈谴随便拎了两罐白桃的,合上柜门端走餐盘。 宋荷和哓哓已经坐桌边了,拿漏勺搅动加辣的红汤使食物沉底。 清汤那边沸腾着却干干净净,哓哓问:“徐诀,你吃不了辣?” “不是我。”徐诀把肉类拨清汤里,“你们小心点,别让红汤溅这边来。” 宋荷跟陈谴对着坐:“谴哥,你唇钉最近打的吗?” “打一星期了。”眼见着徐诀要把数十盒肉都放清汤里,陈谴适时按住对方的手,“吃完再放,太多了不好熟。” “行吧。”徐诀坐下,开了罐白桃汁放陈谴那边。 宋荷洞若观火:“打钉的伤口没好透确实不能吃辣,还是徐诀最懂。” “我懂什么,我什么都不懂。”徐诀也不知道自己怄的哪门子气,等清汤里的肉熟了,他却听从内心使唤拿盘子盛起来放陈谴面前,“你自己蘸酱。” 陈谴正埋头吃面条呢,被扑来的热气熏得愕然:“都给我的?” “你不爱吃的就扔我碗里,”徐诀又给他捞丸子,“你快吃,吃饱了给她们说说ELK有什么好玩儿的,让她们改天去体验体验。” 徐诀本意是想陈谴劝导一下,哓哓却以为遇上了同道中人:“谴哥也爱玩啊?我就去过一次,服务价格老贵,在一楼泡个吧还碰上不认识的项目。” 她压低声音,怕说大声了别人以为她没文化:“门口不是竖了块牌子嘛,白玉盘是什么?最低消费三千八一盘,抢劫啊。” 就她描述的工夫,陈谴已经面不改色解决完一碗五花肉:“会所六楼是包间吧?” “啊?好像是。”哓哓打开手机看了看,“楼层指引是这么写的。” “包间的床就是‘盘’,”陈谴放下筷子擦擦嘴,“人扒光了往上面一躺,就是白玉。” 显然是了解了深层含义,哓哓噤了声。 “ELK没什么好玩的,高消费还陷阱多,搞不好自己也变成了那盘白玉。”陈谴吃饱了,拿吸管戳进易拉罐里小口小口喝,“真想尝个鲜就去南门的清吧喝一杯吧,但记得别落单,视线也别离开你的酒杯。” 打完火锅,徐诀先目送两个女生上了车,才和陈谴散步回去。 “说好了我请,你偷偷结什么账啊。”徐诀吃人家的,穿人家的,现在还跟着人回家,感觉亏欠得越来越多。 陈谴插着兜踩徐诀的影子:“你们的学生证管什么用,我跟店老板熟,他给我打六八折。” “既然是你请客怎么不多吃点?” “我胃口小啊,不像你们小孩子要长身体。” 鞋子踩出了界,陈谴回头才发现影子不动了,徐诀停在他身后两米处。 “怎么了,踩疼你了?”陈谴笑问。 “你一直踩我脑袋,能不疼吗?”徐诀慢腾腾走到陈谴身旁,“大人都跟你似的踩小孩影子?” 两人并肩走的时候,徐诀的影子高出陈谴的一截,不知道谁才是小孩子。 转过一个路口,前面就静了,长年路不是城市主干道,过了晚八点往来车流便少了,周边的小商铺也早早打烊。 陈谴在一个婚纱店前停住脚,落地玻璃窗投射出两道修长身影,他招手把徐诀喊来。 “想学MV男主砸玻璃偷婚纱啊?”徐诀说,“不了吧,我怕登报了在学校抬不起头做人。” “你敢砸我还不敢穿呢,”陈谴把人拽过来,“你看。” 在火锅店里他还嫌徐诀幼稚,此时他倒幼稚地朝玻璃上哈一口气,形成白茫茫的水雾后在中间画了颗心。 “其实也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屁孩才搞这种把戏,你爱画就画,又没人拦你。”陈谴画了颗更大的,“我也画,但我不是情窦初开。” 那颗心稳稳当当缀在玻璃反光中徐诀心脏的位置,不过很快就被陈谴抹掉,像徐诀的心思忽而明了忽而模糊,连他自己都捉摸不透。 “那你是什么?”徐诀问。 陈谴指尖儿冻得泛红:“我都开好几年了。” 虽然此刻没被陈谴踩影子,可徐诀是真切地感受到脑壳疼了。 陈谴还在乐此不疲地画,画完心就画乌龟,画完乌龟就画丁字裤,然后转过头逗徐诀:“这是什么?” 他的画技在专门学过美术的徐诀眼里简直惨不忍睹:“弹弓。” “你什么眼力!”陈谴绷不住笑,路灯的光经由唇钉反射,晃进徐诀的眼里砸了片涟漪。 他不知何来的胆量,抓了陈谴的手指,将那冻僵的一截裹进自己滚烫的手心:“别画了,真挺丑的。” “那你画一个我看看。” 徐诀不画:“我怕你自愧不如。” “我还嫌弃你连黑体单词都背不熟呢,”陈谴挣开他的手,趴在玻璃上又呵了片雾,“快来。” 大约是被那个挣开的动作刺激到了,徐诀腾升出一股表现欲,指头戳在雾面,寥寥数笔勾勒出一幅街景。 城市大路行车匆匆,一个少年背着书包走在边上,高举的双臂抛起了手中的篮球。 陈谴感觉眼熟,画面即将消失前,他指着那个被抛起的球体,说:“这是落日。” “嗯,”徐诀说,“这是你书房墙壁上挂的照片。” 雾气很快散了,眼前只剩两人一高一低的身影,陈谴问:“那张照片拍得好不好看?” 徐诀客观点评:“构图和用光都恰到好处,人物应该是主题中心吧,幸好虚化的车流没有喧宾夺主。” 点评完又问:“你拍的?” “随手抓拍的。”忽然一阵猛风灌进廊下,陈谴拢紧衣领,“走了,晚回去又没热水了。” 刚才一直躲在廊下没发觉,走的时候才发现天空又飘起了绒绒细雨,徐诀扭头问:“阳台的衣服收了吗?” 陈谴道:“还没。” “我明天上学还得穿校服,”徐诀抓了陈谴的手,“赶紧跑啊!” 两人掌心贴合,少年人的手不像上次碰到的那样冰凉了,在这个下雨天异常滚烫,不知是因为刚吃了一顿火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陈谴就这样稀里糊涂被人牵了手奔进并不算滂沱的雨中。 他被徐诀带着跑,前天才跑过三千米的腿肚子还发着软:“你跑就跑,抓我手干什么?” “我被你弄出阴影了,怕你头脑不清醒又往灯杆子上撞。” “我看你才不清醒。”陈谴使劲抽回手,先扯了自己的卫衣帽子戴上,又给徐诀兜上了外套连帽,“上午临出门不是才顺走我一把伞吗,伞呢?” “哦对。”徐诀背朝着雨水斜飘来的方向,风声擦过发烫的耳尖,他低头在包里翻找,等找出来撑开,他悄悄将伞沿儿往陈谴那边倾了一下。 结果陈谴抓住他握伞的手用力调了个向:“傻么,雨丝朝这边撇,你这样打伞咱俩都得湿身。” 徐诀被陈谴触碰到的整个手都是麻的,那丝电流般的感觉还顺着血管蹿上了心脏,连说话都忘了过脑:“失身就失身……” “好好打伞。”陈谴松开他,衣服没口袋,于是把手揣袖子里。 雨下得细密但不至于让人寸步难行,就是得谨慎踩到水洼弄脏鞋子。 伞下空间有限,两人不得不挨着走,手肘不时撞上,彼此呼吸都听得一清二楚。 徐诀说:“走慢点。” 陈谴惦记家里的热水:“再慢你冲不上热水澡了。” 徐诀理直气壮:“我鞋子早上出门前才擦干净,走那么快我还没算准水坑在哪。” 陈谴平时分辨惯了言辞是非,此刻倒有些辨不清这没心眼儿的高中生所用的理由牵强与否。 反正长年路再长统共也就那么几步路,陈谴便放慢了脚步:“也不知道谁刚刚急着要跑回家。” 好歹赶在十点前回到楼下,巷口的花店亮着灯,一对情侣相拥着走出来,到车门边,男的撑伞为女的开了副驾的门。 上楼时,徐诀说:“关系好的才能坐副驾。” 陈谴道:“什么屁话,我打车有时也坐副驾。” “我说私家车。” “人家爱坐哪坐哪。” 徐诀不吱声了,三楼没灯,他想打开手电筒,没成想陈谴先跄了一步。 他伸手扶住,待光束铺在陈谴脚下,他说:“比撒酒疯那天还不让人省心。” 这次陈谴没再拨开他的手。 回来得及时,阳台晾挂的衣服没被打湿,陈谴全收下来,堆在沙发上分成两拨,一拨徐诀的,一拨自己的,还把那条黑丁塞进自己那堆衣服里。 徐诀正按着手机,对陈谴的动作浑然不觉:“你先去洗吧。” 购物软件里的商品界面琳琅满目,徐诀货比三家,下单了几只白光电灯泡。 买完后徐诀呆坐了会,切换软件打算找个住宿价格便宜的旅馆,毕竟没理由一直在陈谴家死乞白赖不挪窝,他俩又不是坐主副驾还互相画心表白的亲密关系。 想着想着突然愣了,徐诀的手指悬停在屏幕上方:表白?表什么白?他干嘛要和陈谴互相表白? 第13章 小狗委屈 打过火锅后全身上下连同每一根头发丝儿都沾染上烤肉味,陈谴将自己酿浴室里费了一番工夫,洗漱、洗头、冲澡,吹头发时还充分利用时间敷了个臀膜。 掐着点预留十五分钟给徐诀,陈谴将壁架上放歌的手机关停,捞上脏衣篓的衣物打开浴室门。 然而没了音乐的包围,少了门板的阻隔,此时客厅里句句分明的怒吼便悉数穿破陈谴的耳膜,惊得他差点抱不稳怀中的衣衫—— “我只是暂时不住家里了,不是死了!”徐诀握拳的右手将指关节掰得嘎啦响,“什么叫宽容?我语文一四一白考的?放任丁学舟在我房间捣乱是宽容?我死了九泉之下看见他在我坟头蹦迪是不是还要鼓个掌?” 陈谴放下衣物,踩着绵软的毛拖轻轻走到徐诀身后。 徐诀抬脚就要踹沙发腿发泄情绪,后来拐了个向踹上了茶几旁边的书包:“笑死,我的房间不是我的,我就是寄人篱下,我说老妈,一开始你就这么想的话当初离婚就不该带我走,我跟着老爸多惬意啊。” 书包翻倒在地,侧袋的保温杯咕噜噜滚出来,碰上电视柜刹停,被陈谴弯腰拾起。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鲁莽,徐诀尽力平息怒火,但也不想再费力气去争辩:“是是,我反骨我不孝,就丁学舟最明事理前途无量为您争面子,没什么好说的,挂了。” 夹着湿意的北风从阳台吹进来,徐诀不怕冷似的杵在吹风口发呆,起伏的胸腔还未将这通电话带来的忿愠完全压制下去。 陈谴受不了寒,跑去把阳台门关了,回来捡起徐诀的书包撂沙发上,甩出来的书本也整理好放进去。 一顿忙活,徐诀还僵立着,陈谴抓他手腕,从他手中抽出发烫的手机搁边上。 “坐下,个儿那么高,老站着不担心把我家天花板顶破啊。”陈谴推他肩膀,徐诀忽然便卸了力气,由着这股力道摔进沙发里。 老旧的二手沙发吱呀一声,接住这个满目烦乱的人。 少年眉宇间的不快,陈谴见过一次,是那天在清吧里徐诀向他吐露心事时的作态,其余时候,徐诀都温和又明朗。 陈谴哄小孩经验不足,他自己性子偏执,也不知道突发奇想的法子对不对——他屈起手指,指节位抵在徐诀的眉心,顺着鼻梁往下滑到鼻尖。 “你干嘛?”徐诀没躲开,语气和方才大相径庭。 陈谴说:“哄你。” “你平时也这样哄人?” “平时才不用这种方式。”陈谴从沙发那堆衣服里拽出两件塞给徐诀,“先去洗澡,水压已经开始变低了。” 不同于前一晚撞见陈谴满柜隐私物品后还有兴致手冲一发,徐诀今晚满肚子破事,潦草洗完便擦着头发出去,经过客厅看见陈谴两腿搭在沙发扶手上,正挨个儿抹身体乳,丝质睡袍从抬起的大腿滑下来松松软软堆在腿根处。 见惯了宿舍的哥们儿毛发密集的腿,徐诀头一回见有男人的腿能这样又细又白,不带一分多余赘肉,仿佛稍用力捏一把都能落下红痕。 “赶得上热水吗?”陈谴抬头看他。 徐诀忙垂下脖子擦头发:“能。” “顺便帮我把衣服扔洗衣机么,”陈谴朝浴室外的置物柜指去,“在那。” 徐诀抱上衣服去阳台了,掀起洗衣机顶盖往里一扔,凭栏杆吹了会儿冷风才回屋。 “你的衣服我叠好放书房床上了,”陈谴拧上身体乳瓶盖,双腿从沙发扶手放下来,垂落的衣摆重又晃到小腿处,他拍拍身旁的位置,“坐。” 陈谴的眼神是徐诀不敢直视的一把柔情刀,这把刀擅长剖解他自以为沉稳无畏的外壳,挑出内里的叛逆、执拗和孩子气。 这些坏性子在陈谴面前往往一览无遗,很多人都不喜欢,所以徐诀也怕陈谴不喜欢。 尽管他自己都弄不懂为什么要这样在意陈谴对他的看法。 发尾犹带湿凉,徐诀找理由:“我回房间吹头发。” “你今晚就决定在这睡了吗?”陈谴问。 徐诀登时哑然,在陈谴家借宿的第一晚,他说“我明天一早就走”;第二次,他说“收留我一晚”;而今天,他似乎还没经过主人家的同意。 陈谴也不逼着他坐,就那么托住下巴,抬起眼皮和他对视:“徐诀,那个下雪的夜晚,你是从家里跑出来的,是不是?” 这把柔情刀又开始工作了。 徐诀没有隐瞒:“是。” “你爸爸出差了,所以这些天你都住酒店,对吗?” 外壳被剖开了,徐诀都挨着:“对。” “昨天有个视频在微信群聊疯传了一晚上……” “我住的那个旅馆,有人跳楼了,负责人通知闭馆。”徐诀接了话茬,“我一时没找到合适的住处。” 陈谴暂停盘问,渴了,起身去厨房接水喝,经过徐诀身边,他问:“英语课文抽查背不出来,你也会像现在这样被罚站上半天吗?” 徐诀辩驳:“我哪有被罚站过?” 陈谴道:“那你倒是坐下。” 语文考一四一的高手在陈谴面前屡屡丧失语言技能,被噎得哑口无言,只能在对方藏有笑意的眼神中屈服顺从。 去接水的空当,陈谴把白天忘在锅里的盒装牛奶拿出来,牛奶已然冷却,陈谴却记着徐诀起早给他买回早餐的温度。 除此之外,今天打火锅时徐诀没让他沾上半分海鲜区的腥气,连一只海螺壳或是一个虾头都没让他碰着。 回来的路上,徐诀一直靠道路外侧走,将不易淋雨的那侧让给了他,虽然徐诀身上那件被打湿的珊瑚绒外套都是他的。 药膏也很好用,才涂两次,伤口已经不流脓了,也不知道英语极其偏科的徐诀是从哪得知这进口玩意的。 想到药膏,陈谴打开手机地图,查红莲旅馆到画室的距离。中间有一段路是食街,其中不乏价格亲民的快餐店,画室下课后经过这里,解决了晚饭再回旅馆是最优的路线选择。 而能买到进口药膏的亿安广场无论是离旅馆、画室或是食街都差了不止半截路,更别提徐诀口中“顺路买”的情况。 除非是徐诀特意绕路去买的。 其实方方面面都不像刻意讨好,陈谴理不出当中缘由,但唯一能确定,徐诀根本不像他母亲所说的那般差劲。 陈谴收起手机,从壁柜里翻出另一只杯子洗净,接了杯水端出去放到徐诀面前。 “我这有水杯。”徐诀放下正在翻阅的摄影杂志,指指茶几上的保温杯。 陈谴哪管他水杯奖杯烧杯,左右比不过他刚洗净的阔口陶瓷杯:“在家用这个方便。” 徐诀心想方便也就方便一时,还不如今晚再收留他一宿。 “你就在外面住,你妈没意见?”陈谴问。 他特意给徐诀接了冒烟的热水,为的是拖延徐诀留在客厅的时间,足够他解决完所有困惑。 徐诀捧着杯子,果然没轻易下嘴:“我说住我爸那,她不会说什么。” “那你爸要是知道你其实在外漂泊,会不会说什么?” 漂泊二字听起来很微妙,好听点是潇洒,惨淡点叫流浪,徐诀二者都不沾:“我吃好喝好睡好,哪里是漂泊?” 陈谴揭人痛处:“跟你弟弟比起来呢?” 这个问题犹如杯沿晃出来的热水,溅在手背牵扯起轻微的灼烧感,攻击性不强,却很难让人忽略。 陈谴扯了张纸巾给徐诀擦手:“先放着吧,一会再喝。” 徐诀知道自己的劣根性在陈谴面前是藏不住了,他收敛那么多年,被迫缝合一件令人满意的外衣去演一个好哥哥好继子,母亲满意他这副模样,只有陈谴撕破它,注视他,听他说。 他宣泄自丁学舟出生以来八年的不悦,厌烦在其乐融融的家庭中当孤高的那份子,后悔小时候没把握选择权跟老爸生活。 “我他妈不服,”徐诀向陈谴控诉今晚那通电话,“丁学舟开趴就开趴,他留那帮同学在我房间过夜他有理?我妈就是纵得他没法没天了,他要往我奖杯里倒饮料就由着他倒,拿颜料在我墙上涂就由着他涂,现在我妈还问我玻璃柜钥匙放哪了,要把我辛辛苦苦组装的模型贡出来让他们糟蹋!” 陈谴记得徐诀为他安装衣帽架时的利落和认真,更遑论对待上万颗零件的模型,换谁都会赤红了脸。 他耐心倾听,也不附和对否,等徐诀终于歇嘴,觑向他想求得一份认同,陈谴抬起双手捧住了徐诀的脸。 像哄邻居奶奶家那只委屈的小狗。 “你弟弟有奖杯吗?你回去往他奖杯里倒方便面汤汁。” “他有个屁奖杯!儿童漱口杯倒是屯了好几个。” “那语文一四一物理考满分的大师,你拿他的水彩笔给他作业批个分?” “有那工夫我不能多记俩单词?” “你要么把他奇趣蛋里的玩具都扔了,等他吃的时候空欢喜一场。” 徐诀越听越不对劲:“有你这样教育人的吗?” 陈谴用虎口卡住徐诀的下颌来回揉两下:“我不是你家长,也不是你老师,更不是取证上岗的心理咨询师,我哪来的资格教育人?” 那双抹过身体乳的双手把香味都蹭到了徐诀脸上,他懵懵的,连反抗的动作都没有:“那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说了,哄你。”陈谴放下手,“你不屑于报复,也懒得追究,只是想维护自己的立场,上次被班任说教是一样,这次跟家人争辩也是一样。” 那双安抚的手离开了自己的脸庞,徐诀有些许不舍,但不可否认自己的心绪已完全被抚平。 他本想求一份认同,可陈谴不论他的对错,纯粹剖析他的心理,那样贴切具体,让他无法不认同对方。 “徐诀,”陈谴唤他回神,“如果不想将自己的东西拱手让人,那就在决定回家之前,把东西取出来。” 把东西取出来意味着他要找一处安定之所,徐诀暂且没法做到:“我还没找到合适的住处。” 茶几上的阔口陶瓷杯已经不冒热气了,陈谴端过来放徐诀手里:“书房的床位空着也是空着。” 温水透过杯子传递给手心的温度是鲜明又舒服的,代替刚才被热水溅上手背的灼痛,徐诀不太确定地求证:“你意思是要收留我?” “不然我还懒得给你添个杯子呢?”陈谴起身离座,睡袍一角轻飘飘拂过徐诀的膝盖,“困了,睡觉,有空再约法三章。” 第14章 漂亮房东 徐诀就这么在陈谴家住下了,白天的存在感不太强,毕竟高中生作息紧张,早上六点半就要回到学校早读,陈谴起床时家里早没了徐诀的身影。 受过一次恩惠,陈谴洗漱完从浴室出来就直奔厨房,锅盖一掀,蛋炒米粉的香味便扑鼻而来。 锅盖内侧还粘了个便利贴,上面的字体大方遒劲,写的是:约法第一章,不吃独食。阿姨说虾皮原料属海鲜,所以虾皮炒粉我先吃了,这份你随意。 哪有房客擅自约法的,虽然约得合情合理。 陈谴撕下便利贴,随手摁到冰箱门上,端出米粉回茶几旁坐下。 好几天没碰过电脑,陈谴边吃边掀开笔记本按下开机键,等待的空隙点开手机落灰的相册翻看,映入眼帘的首先是打唇钉那天拍的照片。 光照不足,每一张陈谴都不算满意,但舍不得删,因为照片记录了他承受过疼痛后所呈现的新鲜模样。他丁点疼都怕,小时候打个屁股针都要扑地上哭闹,他竟然还去打唇钉。 指腹一滑,照片又往前翻了一张,陈谴定住了动作。 这恐怕是他当时最嫌弃的照片,没删掉估计是因为拍的时候正顾着和徐诀聊天。 画面灰暗不说,光区还集中在他身旁那张侧脸上,入镜的徐诀俨然成为了这张照片的主角。 那时的徐诀发梢间和双肩上都落满雪,校服灰扑扑的,书包耷拉到臂弯处,明明很落魄,偏生顶了张在学校里打球会被女生递矿泉水的脸。 现在看来,这张照片也没到遭人嫌弃的地步。 陈谴另外挑了张拍得最好的照片,连同这一张导进电脑,微调亮度和清晰度后传上了个人网页,并配文案:穿个钉真的能唬人,小狗狗都给我让座了。 合上笔记本,陈谴揣着兜靠在沙发上,感觉有点空虚。 连休一个礼拜,今晚就要回麋鹿销假,但不知是把人给休懒了还是出于对上班的排斥,陈谴完全不想动,特别是在昨天见过陈青蓉后对方劝他辞职,那股密密麻麻的抗拒感啃噬着他身体内外的每一寸,很是难受。 陈谴咬了根烟上阳台抽,爱喜的味道很柔和,但伍岸抽不惯这个牌子,于是转手就把某任老公送的整条烟都给了他。 他不常抽烟,通常是心情郁闷时才叼上一根,所以一条烟能放好久。 阳台下方是别人家的铁檐,檐板上是经年累积的垃圾,台风天从楼上刮落的内衣裤、别家装修时扔下来的塑料板、小孩偷吃完零食丢出来的包装袋。陈谴肆无忌惮把烟灰掸落在上面,快抽完时被手机的振动唤回里屋。 他接起,挨着茶几坐地毯上,探手从茶几底部摸出烟灰缸搁桌面。 夹烟的手搭在烟灰缸边缘,陈谴听俞获在电话那端说话:“师兄,我跟阮渔签好合同了,拟定这个月26号拍摄,下下周二去踩点。” 陈谴漫不经心地卷着杂志页角玩儿:“到哪踩点呢?” “就在阮渔的别墅,靠海的,风景很好,采光条件也不用担心,”俞获谈到拍摄总是兴致昂扬,“他把备用钥匙给我了,说是踩点那天家里没人,他让我随便看看。师兄,你去不去?” 细算那个时候应该已从巴黎回来了,但陈谴没立马应承:“你的作业,我去凑什么热闹。” 俞获语气里那股欢喜劲缓缓淡下来:“我不想你错过那里的景色,况且……” 陈谴摩挲着光滑的烟灰缸等他说,连烟灰染上指间也未曾发觉。 然而俞获终究没把下文说出:“不管了,反正我是真心希望你和我一起去的,我嘴笨不会说话,师兄,你考虑考虑。” 电话挂断后,杂志的页角已被陈谴揉皱出了毛边。他掐灭烟,抽纸巾蹭掉指间的脏污,抱着杂志身体下滑,寻找依靠似的让后背抵上沙发腿。 杂志有两三个年头了,陈谴几乎是随意一翻便能翻到自己想看的那页,四指压住封面,拇指捻着封底,稍松开些让纸张在指腹间快速滑动,感受到厚薄便抵住某页翻开。 名为光阴的栏目,占据页面最大的一幅作品跟他挂在书房墙上的其中一张照片无异,徐诀在婚纱店的落地玻璃上画过。 人生中第一次投稿,没想到走了狗屎运被摄影杂志方刊登,尽管不是什么知名杂志,也足以给陈谴试探的鼓励。 他摸索门道,学会赏析,但谨记着克制热爱,因为没金钱没学历没人脉。 空气中余留浅淡的烟味,陈谴拉开抽屉数剩下的香烟,还剩七包。 他给自己定个目标,抽完这七包,不管前路如何,都先把工作辞了再说。 晚上要提早去销假,陈谴五点多就洗完澡戳衣柜前打扮,里头仅一件半透薄纱黑衬衫,长尖领缀着珍珠垂在胸前遮挡惹人偷看的部位,腰间束细腰带勒紧一段窄腰,富有垂感的阔腿裤并未过分修饰腿型。 原本习惯在腕间喷上淡香,可是—— 陈谴拿起床头柜的香水瓶端详又放下,对待不算有好感的物品还是没办法去接受它。 最终陈谴抹了滴精油冒充香水,在那个地方工作难免会沾染一身酒气,下班时抬手闻到属于自己的味道心里会好受许多。 披上中长款的獭兔绒大衣,出门前陈谴看了下天气预报,接下来的时间持续到凌晨都只是阴天,他便不多此一举,只揣了手机钥匙出了门。 还没开启夜场的麋鹿酒吧冷冷清清,麋鹿白天不营业,慷慨地让周边小清吧赚足钱,晚上才打开极乐世界的大门,任由寻乐子的客官踏破门槛。 陈谴从侧门进的,麋鹿场地比他平时爱去的“咕哝”大了不止十倍八倍,顶灯华丽多彩,流转着投射到墙壁上的中世纪西方名画时总让人目不暇接,但终归比不过设备齐全的舞台,毕竟画是死的,追光灯下的表演者是活的。 场内只有几个服务生在打扫,吧台后的调酒师在清点材料。 陈谴不赶时间,踩着消音地毯沿长廊步履轻盈地走向主管办公室,门边挂着个牌子,明明白白告诉大家坐在这个位置的人姓甚名谁:赵川。 门是厚重的精雕实木门,此时却紧闭,陈谴抬手敲了两遍,没人回应便就此作罢,也不去追究门内到底是真的没人,还是赵大主管正埋头苦干不方便开门。 一星期没来,洗手间的香氛换了个味,偏淡雅的柑橘香,闻着比原来的舒服不少。 最靠里的隔间关着门,陈谴去倒数第三格,门刚阖上,封闭的空间突然响起隔板被重物砸到的声响—— “川哥,疼!” 这句埋怨没听出多少不快,倒是揉入几分娇嗔,陈谴拉裤腰的手一顿。 “换个姿势,腰塌好,自己掰着……对。”一声击掌般的脆响,“来,川哥疼你。” 原来主管办公室是真的没人,赵川跑洗手间干活儿来了。 陈谴若无其事地放下马桶盖坐到上面,掏出手机打开小程序收藏的游戏。 那厢在上演冬色旖旎,陈谴这厢玩儿小游戏快要破了朋友圈第一的记录,眼看分数就要超越,隔壁传来故作甜腻的尖叫害得他手一抖,手指控制的小球撞上障碍物宣告游戏终止。 真气人,陈谴点开排行榜想看看朋友圈第一的是谁,结果是徐诀的头像,白底黑字,写的是“英语不上一百分誓不改头像”,他看完就消了气。 陈谴退出小程序,静听衣衫摩擦,赵川对那人说:“怎么回事,有点松了,回去做做提肛。” 那人撒娇:“还不是被川哥弄多了。” 两道脚步声在门外响起,到陈谴这边时皆是定住。 “川哥……” “怕什么,这个点除了吧里的服务生还有谁,谁不知道你被我罩着?” 那道较重的脚步声远去了,洗手间里只余盥洗台那边的潺潺流水声。 陈谴没事人般放水、冲厕所,泰然自若地拉开门出去洗手。 盥洗台上方的墙面镜倒映着两个人的身影,另外一个身形与陈谴相仿,头发烫染过,脸部打了底妆,大约是刚办完事,那人眼角还娇红未散。 在麋鹿做了那么久,陈谴熟知每个同事的姓名长相性子,站他旁边的这位,是吧里人气颇高的钢管舞男,叫袁双。 闲暇时吧里的服务生会聊聊八卦,聊到袁双,都说他身段柔软,一双大腿往上掰折,脚尖儿能翘到脑袋上方。 袁双正捏着根眼线胶笔,看见陈谴出来,笔都握不稳了,嘴上却逞能:“我还当是谁呢,听墙角过不过瘾?” 陈谴没作声,只顾慢条斯理地洗手,水流开得不大,防止洗去腕间精油的味道。 袁双凑近镜子看了看,眼线没画好,他拿卸妆棉片擦掉:“你也别跟个天鹅似的,没准儿哪天就抬不起脖子了。” 陈谴拧上水龙头,扯了两张擦手纸轻拭指掌间的湿润。 难为袁双还把他比喻成天鹅,鸭子确实不能跟天鹅比,袁双这种在舞台上骚出花样儿的,一下台随便被客人拎去哪个盘子上当白玉都不知道。 袁双将卸妆片扔掉,突然改口:“不对啊,你不是天鹅,是小蜜蜂,嗡嗡地可劲儿闹。” 擦手纸沾上水,被陈谴揉成了团。 小蜜蜂是酒吧里的一个职业,纳入为气氛协调组一员,各凭本事带动客人消费,大部分小费得上缴,零头可以揣自己兜里。 ELK的老总赵平高和陈青蓉是旧识,对旧识的儿子也多加关照,他给陈谴开了个例外,收到的小费无论多少都归自己的。 入行几年,除去给陈青蓉上账及缴纳房租水电,陈谴还存了一大笔,其实该多亏这个职业,但他还是无法适应。 也不喜欢听到别人这样明目张胆地形容自己。 袁双还在嘴贱:“小蜜蜂有时也该收起自己的针尖儿,抬起屁股反让人蛰一蛰才……” 一个“好”字哽在喉咙口,袁双手心一空,被陈谴夺去了眼线笔。 陈谴用虎口掐住他的下颌,不同于对待徐诀那样手法温柔,指尖施力让袁双疼得没办法再吐出一个字。 半天不吭声,是因为争吵没意义。 可踩到自己底线,不给点动作的都是傻逼。 笔尖戳在袁双的上眼角,陈谴顺滑地为对方画了条流畅的眼线,收笔时将笔尾那端顶进袁双半张的嘴里,直塞得对方疼出泪花了才住手。 “袁双,你有没有告诉赵主管,”陈谴温声道,“你不仅下面松,上面也松。” 第15章 有人接我 从洗手间出来,陈谴沿原路又去了趟主管办公室,刚办完事的赵川红光满面,爽快地帮他销了假,又盯着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你就这副打扮?” 陈谴自然是比不过穿衣风格大胆暴露的袁双,他拢了拢大衣,面色如水道:“我向来都这样。” 赵川不喜他,碍于自己只是个主管,而自己的二叔才是罩着陈谴的ELK老总,再不对付也不好随意下绊子,否则白捡的主管位也保不住。 陈谴销完假刚好到上班的点,他不去场内,先上休息室把大衣褪去。 休息室里有每个员工的储物柜,储物柜对面是一整面落地镜,麋鹿有严格规定,员工上班前必须整理好仪容和着装。 还没到夜场的热潮,许多人聚在落地镜前磨蹭,整理领结的,掖好衣摆的,描画妆容的。 袁双也在,穿着件黑色细吊带裤,上身什么内衬都没有。他常年习舞,肩臂线条堪称完美,前胸后背也大胆地袒露出来,周围人对此已见怪不怪。 陈谴只掠一眼,将大衣叠好放进柜子,揣好手机走出休息室。 来麋鹿消费的分三种人,一类又有钱又会玩的,直接点个少爷或公主,侍酒陪舞上床一条龙;一类没钱又有瘾的,到舞池晃一圈,毛手毛脚看能不能拐个人回家;剩下那类是无所谓消费多少,也许不是麋鹿的常客,就想图个乐子。 陈谴不当少爷,也不去舞池给人摸屁股的机会,他就拎着瓶酒在场内睃巡,寻找那种好哄又给得起小费的冤大头。 这种以酒为伴的工作通常到后半场都撑不下去,初来乍到的小蜜蜂没人指点,很容易被人反灌酒最后笨笨地让人带走开了苞。 陈谴精明着,抓冤大头前先让调酒师给自己弄瓶柚子汁混酒,柚子解酒还醒神,他还拿吸管啜着喝,一瓶能喝好久。 当然不是所有冤大头都会上当,不怀好意的客会把端上来的酒推到小蜜蜂面前,声称喝多少得多少小费。 陈谴便提出玩行酒令,那天跟徐诀玩的大话骰子只是最普通的一种,他跟人家玩复杂的,巧妙地给人下圈套,等人输了就佯装大方地抿一小口酒,随后把酒杯推客人面前:“老板,到你了。” 表面上是给人台阶下,实则拿捏了冤大头的情绪。 面前的这位不太好灌醉,酒过三巡仍眸色清明,据说是给人当特助的,特能喝。 对方目光灼灼地盯着陈谴的唇钉,言语暧昧道:“我就没见过嘴边镶珍珠的,接吻不会刮舌头吧?” 陈谴撑着下巴,不着痕迹地把酒杯往客人面前挪:“您试试不就知道了。” 过来消费的就喜欢玩得开的,那人当场就要勾陈谴下巴,被陈谴抬手挡了一下:“别急啊,珍珠在这呢。” 在客人不解的注视下,陈谴捻起胸前的尖领,将缀于领角的珍珠夹在拇指和食指之间,那动作充满暗示,薄纱衬衫下的风景没了长尖领的遮掩而更加明显。 蓦地,手机贴着大腿振动起来,陈谴将手揣进兜里摸索着按了挂断,视线朝客人的裤裆瞥去,清楚对方箭在弦上。 有经验的都能从神态观察出喝酒的人有几分醉,陈谴审视对方的眼睛,眉目含笑道:“再喝两瓶就去吃珍珠,好不好?” “哐当”一声,徐诀急切起身的动作碰翻了搁茶几上的杯子。 洒出的水泼湿了桌面摊开的作业卷,他七手八脚扯纸巾吸水,注意力全在听筒钻出来的那句话上,没留意擦烂的卷子。 “陈谴,你在哪?”徐诀试图分辨电话里的杂音,“陈谴!” 然而耳畔净是哄闹的背景音乐,震得鼓膜都要破裂,陈谴的嗓音夹杂当中,轻慢的、飘忽的,像耳机出了故障,显得无比遥远。 尽管如此,徐诀还是抓住了几个字眼—— “……很棒,再……你口……更棒。” “……戳我……有力……” “……好……都听您的。” “……乖的……” 可实际上—— “这款酒是麋鹿新进货的,口感很棒,再喝一点怎么样?”快要把人灌趴下了,陈谴态度殷切起来,欠身给对方倒光瓶中昂贵的进口酒,两片缀着珍珠的尖领随着动作在客人眼前晃,“喝完就奖励你口感更棒的东西。” 他使眼色让服务生过来上酒,同事之间熟络,那服务生搁下酒,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把桌上散落的小费拢起来,全是五十一百的大钞:“谴哥,这人挺阔绰啊。” “不阔绰我还不愿意搭理呢。”陈谴把小费码齐对折收入囊中,拿了个酒杯冰人家熏红的脸,“老板,还有力气吃珍珠吗?” 那人倒在卡座里,西装敞着,眼镜歪了:“吃!说自己没力气的都是废物!” “好好,都听您的。” 陈谴唤来几个服务生合力去扶那冤大头上六楼包间,有人附在他耳边征求意见:“那边还有几个少爷闲着呢,都是平时没什么生意的,用不用挑一个给这位大老板送上去?” “当然要,醉成他那样的最好伺候,”陈谴吩咐,“记住,挑个乖的。” 今晚赚得不少,陈谴精神抖擞要转去下一桌,顺利的话就早点收工。大腿外侧再次被振得发麻,他掏出手机,看清是徐诀的来电。 最近的天气总是恶劣,一到晚上就飘小雨,绵绵密密吵得人烦躁。 茶几上摊开的英语卷子还是湿的,中间一大片都被纸巾擦破了,估计用透明胶也粘不回原样,徐诀便不白费力气,反正粘好了也看不懂,顶多让白娘子骂一顿。 但是现在,比起担心挨骂,更让他挂心的是几秒钟前被他亲手掐断的电话。 陈谴在哄人,却不是哄他。 陈谴哄他,是捧脸,是刮鼻子。 陈谴哄别人,是温驯听话,是身体力行,是赞赏有加。 指针快走向十点,徐诀坐不住了,再度拨通那个号码,这次陈谴很快接了:“喂?” “是我,”二手沙发快被徐诀抠破皮,“热水快停了,你还有多久回家?” 陈谴离开内场,找了处安静的走廊:“我已经洗澡了,不碍事。” 徐诀就要碍着对方:“你上哪了?” 陈谴说:“在麋鹿。” “迷路了?”徐诀蹭地站起,抓过校服外套披上,“周围都有什么标志建筑,我去找你。” 逢场作戏一整晚,陈谴喉咙干涩,脸部也撑不起任何表情,此刻却失笑:“是ELK的麋鹿。” “喝酒了吗?”徐诀忘不了陈谴醉酒的模样,时静时闹却不惹人生厌,唯一的缺点是太没防备心,不懂得推开居心不良的人。 “喝了点。”三言两句间陈谴缓过劲来,“先不说了,你困的话先睡觉,玄关给我留盏灯。” 徐诀已经换好了鞋,闻言微怔,一时没找到合适的立场。 玄关的伞架插着五颜六色的雨伞,没多没少正好四把,徐诀急中生智:“我去给你送把伞。” 陈谴一愣,全包围的环境下压根不知外面是何天气:“又下雨了?” “对,”徐诀夸大其词,“雨很大。”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陈谴说:“没关系,有人接我。” 其实蒋林声估计没空来,临出差活儿多,陈谴懂分寸,恋人间再如胶似漆也要给彼此留出空间。 他揣好手机回场内,就那么会儿工夫,大厅里人们的热情就高涨了几十个度,灯色变幻莫测,舞池内鬼哭狼嚎,成百上千高举的手臂在空中摇晃,活像闹鬼的墓园。 这场景陈谴眼熟,是袁双要上台了。 钢管男和小蜜蜂的工作互不相干,陈谴兀自在周围的卡座搜寻,他盯上了一桌男大学生,没猜错的话是学生会外联部的人在费口舌拉赞助,他想去凑个热闹。 坐在当中的企业负责人一派斯文,神情却严肃,攥着签字笔在初拟合同上指指点点,围坐的几个大学生面面相觑,皆是不知所措的模样。 可正经人哪里会来这里谈合同?谈不拢,只能是因为服务还没到位。 徐诀找到陈谴的时候,后者正挨在卡座里给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添酒,肩膀蹭着人家的胳膊,腰肢儿能拧出浪花来。这还不止,桌底下跷起的脚尖还蹬对面人的小腿,对面的男生被撩得如坐针毡,手紧紧压住不能细瞧的裤裆。 跟那天他拿校服外套遮盖下身的情景,有过之而无不及。 霎时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徐诀的胸腔喷薄而出。 他没见过这样的陈谴,妩媚的、风情的,眼里含着勾人的深泉,举手投足都在渴望肌肤相触。 在电话里想象不到的画面,如今在眼前生动上演了,虽不似他所想那般离谱,但也足够他用狠戾的眼神把那个西装男的胳膊卸下来,再将对面那男的整条腿给拧断。 也许班任没说错,他是真的有暴力倾向。 在阻止自己有进一步想法时,徐诀猛然箍住陈谴的胳膊把人从沙发上拽离,卡座里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徐诀?”陈谴也意外,“你怎么来了?” 对上陈谴一瞬清亮的双眼,徐诀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连谎话都编得拙劣:“家里停电了。” 那位企业负责人早被灌得神志不清,陈谴任务完成,将对方的名片连带一沓小费塞进裤兜:“小孩儿还怕黑呢,那走吧。” 临走前,他踹一脚对面榆木脑袋的小腿:“愣什么,合同都签了还不赶紧掏印泥,懂不懂暗示啊?” 第16章 不能害我 斑斓灯光在徐诀的校服上游荡,晃动间将徐诀的少年气削弱几分。 陈谴被拽着走,桎梏在手腕上的力道大得要把他的骨头捏碎,肩膀不知多少遍跟人摩擦相撞,偏偏他还没力气把徐诀甩开,只能无奈道:“你等等。” 可惜声音刚出口就被人群淹没,陈谴任由徐诀带着他转了好几遭,意识到什么时就差没吐血:“左,往左!” 麋鹿夜场的开场曲是真的没唱错,陈谴被人牵着鼻子还要给人当指路的,兜兜转转来到出口,玻璃门一推,迎面的冷风一并吹散两人身上在场内沾染的酒气。 一门之隔的室外总算让人耳根清净,陈谴抽回手:“服了你,运动会的女子三千你是经常给班里的女孩儿当陪跑吧?人家跑不动你就连拖带拽把人弄到终点?” 徐诀满脑子都是陈谴贴人家臂膀上的画面,火气还未消:“你是女的?” 陈谴下意识否认:“不啊。” “那你不能诬陷我,”徐诀说,“我只牵过你。” 陈谴将衣袖卷上去一小截,顾着揉被攥疼的手腕,没注意徐诀的用词:“火烧火燎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跑单了。” “……我作业没做完,明天早读得检查。”徐诀终于看到陈谴手腕盘绕了一圈儿的红痕,一刹间脑海里浮现的是浴室壁柜里的情趣道具,其中就有一副手铐,“你被人欺负了?!” “贼喊抓贼,被你弄的。”陈谴没好气,伸直手臂在徐诀眼底下晃晃,“看你做的好事。” 霎时一抹银光甩进徐诀眼里,陈谴腕子纤细,一只男士手镯随着他的动作滑到掌根处,恰好遮住了那道掐痕。 徐诀轻轻捏着陈谴的手腕捋开那只手镯,门廊灯光下白皙的皮肤衬得掐痕红紫分明,可知他刚才是抓得有多狠。 不知名的暗火平复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无措与愧疚,徐诀不敢再造次,朝陈谴的手腕吹一丝凉风,说:“对不起。” 上一次徐诀说对不起还是因为不小心扒拉了他的衣服,陈谴笑道:“冒冒失失的。” 在廊下站久了觉出冷,况且陈谴身上就一件单衣,他拉下袖子折身往里走,被徐诀手快拉住:“你又回去干吗?” 怕再次弄疼对方,徐诀勾的是陈谴的腰带,手指蹭动间就隔着层薄纱碰到了陈谴的后腰。 陈谴当小蜜蜂时从不让人动手动脚,但此时对着徐诀却无抵触之意,就像在看狗崽子闹腾:“我衣服钥匙全在里面呢,你就让我这么回去啊?” 徐诀不松手,反把人勾到自己身边:“我帮你拿。” 恍惚间陈谴从徐诀脸上看到丝道不明的情绪,然而眼前一黑,一件校服外套罩下来,徐诀似乎又恢复成了如常的神态。 带内绒的校服在双肩和背后覆了片不属于自己的体温,陈谴抓着衣襟轻愣,反应过来冲徐诀喊:“你知道我东西落到哪了吗,就盲冲。” 徐诀脚步滞留,在酒吧门口回头。 陈谴道:“沿最右侧走廊往里走,B区休息室725号柜,密码是我的生日。” 徐诀洗耳恭听:“哪天?” 陈谴说:“大暑当天。” 一个是大寒,一个是大暑。 毫不相关的两个节气,经徐诀在心里反复咂摸,竟品出了不一般的滋味儿,脚下也跟生了风似的,轻快地拐到了门右侧的走廊。 消音地毯吸食了他的步伐声,徐诀寻到休息室,压着门把手将门一推,目光自然地投放到宽阔的室内。 却没料想里头有人,一个施了浓妆的卷发男子正背对他光着腚搔首弄姿,徐诀忙撇脸看向门上的牌子,是B区没错。 “哎你这人进来怎么不敲门,”袁双着急忙慌收起自拍的手机,将卡在膝弯的黑丁拽上去,“你谁啊,不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吧,谁允许你擅自闯进来的?” 徐诀不想陈谴在外面等太久,一门心思全在寻找725号柜上,但巨大的落地镜瞩目,他的视线不可避免擦到那边。 “你这黑丁,”徐诀斟酌了下言辞,“是酒吧里统一批发的?” 袁双感觉被人看扁了:“这是我自个买的!你当谁都有胆子跟我似的穿到舞台上晃呀?来麋鹿的土老帽们还不是为了看我,其他人捂得严严实实的算个屁!” “哦。”徐诀听了挺高兴,找到725号柜按了密码,柜门开启时发出“咔哒”轻响。 袁双闻声看过来:“你这开的是陈谴的柜子?” 不了解陈谴跟面前这人何等关系,徐诀闭紧了嘴拒绝发言,顾自将东西拿出来,钥匙扔裤兜里,兔绒大衣展开搭臂弯。 刚合上柜门转身,他被凑上来的袁双堵了去路:“我说呢,合着他也没把蒋先生当真爱,蒋先生才冷落他多少天,他就找着下家了?” 因着句“蒋先生”,徐诀生生止住脚步,皱眉看向袁双的脸。 刚刚没细看,眼下徐诀才发现这人面熟,不正是上周五从慕尚副驾走下来的人! 仿佛撞破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徐诀呼吸一滞,“真爱”、“冷落”、“下家”等词汇塞满他的脑袋,一刹那所有疑问都涌了上来,叫他心乱不止—— 慕尚的主人就是蒋先生? 那个雪夜里陈谴就是在给姓蒋的画心? 所以陈谴是对那姓蒋的开了好几年情窦? 现在那孙子竟敢冷落陈谴? 为了这个到处摇屁股的破玩意儿? 可一切情绪都被他掩盖在波澜不惊的面孔下,徐诀抚弄大衣柔软的獭兔绒,垂眼看人时也表现得冷静:“我说呢,合着你刚才光腚拍照,是要发给人家的男朋友?” “做这行的还真想找男朋友啊?男朋友会放任他去当小蜜蜂?蒋先生就把他当固炮而已,玩儿腻了就换口味啦!”袁双抖开一条渔网袜穿上,“人啊,总要尝尝山珍海味的。” 才了解过“捡尸”没几天,这段话又多了些个徐诀听不懂的字眼,什么小蜜蜂,什么固炮,他统统不知,只清楚自己指下发狠,在獭兔绒上挠下几道纵向的痕迹。 顾及陈谴还在外等着,徐诀抚平掌下绒毛,临走前轻蔑地扫一眼袁双被渔网袜包裹的双腿:“山珍海味不知道,但你现在跟海洋垃圾确实没多大差别,废物再循环还得靠你。” 来时为一双登对的日期暗自高兴,折返时为满腹心事沉默不语,到了门外,徐诀将大衣递给陈谴,一言不发撑开了伞。 陈谴还有闲心接伞沿坠落的雨滴:“不是说雨下很大吗,地面连个水坑都没有。” 徐诀在公交站停下:“城市排水系统完善。” “要真下得大,你出门就不会只带一把伞。”陈谴回过头,“我看你就是……” 徐诀握紧伞柄:“是什么?” 陈谴看他半晌,笑了:“就是怕黑,出门时肯定连滚带爬的,什么都顾不上。” 徐诀起伏的心情就像挂在伞骨尖儿摇摇欲坠的雨水:“……你说得对。” “六巷的电路都这样,年头久了,打个雷下个雨就容易跳闸。”车来了,陈谴推徐诀上车,“你不早说你怕黑,书房的柜子里有小夜灯,你晚上睡不着就开着。” 万灯里这个站上去居然还挺多人,后排有俩连着的空位,徐诀扶着栏杆让后上来的陈谴先坐进靠窗的位置,随后自己挨着他坐下。 “小夜灯可能要充电,数据线在……” “休息室是只给麋鹿员工用的吗?”徐诀打断他。 陈谴默了一瞬:“是。” 徐诀深吸口气,鼻腔中灌满酒气味儿,似乎好一段时间没闻到陈谴身上那股橡木和晨露混合的香水味了:“我刚刚在休息室碰到了个男的,穿得有点奇怪。” B区休息室风格迥异的人就那么一个,陈谴想起袁双今晚那一身,起了逗徐诀的心思:“你觉得好不好看?” 听陈谴的语气不像是在排斥,徐诀横下心来:“休息室是按工种分配的吗?” “当然不是,”陈谴正要分析,可话音一顿,倏然明白了什么,“傻子,你以为我是当那个的?” 总算绕到点上,徐诀转过脸。 一场夜雨,让城市灯光像繁星涮在窗玻璃上,又溜进了陈谴的眼里。错落的光影在他脸上浮动,有些表情徐诀看不真切,但是想弄懂。 “他是台上跳钢管的,我不当那个,”陈谴说,“我是当……” “小蜜蜂”仨字儿堵在喉咙口,陈谴话锋一转:“算了,你听不懂。” 徐诀最不爱听这句:“那我百度去。” “那你百度。” “水一百度会开,人一百度会死,”徐诀说,“你不能害我。” “我就一卖酒的!”陈谴一掌拍上徐诀的大腿让对方闭嘴,不小心蹭到徐诀的手背,“你手怎么这么凉啊?我还是把校服脱给你吧。” “不用,你别脱。”徐诀本来目的就是要挡住陈谴里面那件半透不透的薄衬衫,眼见着陈谴要脱,他没多想,伸手将两片衣襟一拢—— 有什么东西在他虎口轻轻刮过,他借月色垂眸一看,视线聚焦在对方衬衫的衣领尖儿,那两颗圆润的珍珠上。 看清了珍珠紧挨着的位置。 也想起了电话里那句黏黏糊糊的“吃珍珠”。 手一松,徐诀撇过头去,恶声恶气地警告:“卖酒就卖酒,以后少穿这件衬衫!” 第17章 受不了了 公交到站的时候雨已经停了,陈谴先下的车,校服外套和兔绒大衣一并裹着,戳在门外侧等徐诀下车。 六巷灯光稀疏,陈谴走惯夜路不觉得有什么,临近三楼时却刻意放慢脚步,侧身朝后伸出手。 “怎么了?”徐诀在他身后抬头。 陈谴道:“手冷。” 徐诀就自然而然要握上去,陈谴掌心一翻,没牵手,松垮地扣住徐诀的腕子。 谎言在这一刻被拆穿,覆在徐诀腕间的那片皮肤并不冷,甚至比他自己的要暖上几分。 他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买那几只灯泡,商家包不包退货的运费险,但转念想到陈谴醉酒上阶时的踉跄,他又把那些顾虑抛诸脑后。 过了黑黢黢的那段路,陈谴就把手松开了,边上楼边掏钥匙,开门踏进玄关后习惯性摸向墙壁的电灯开关。 啪嗒声响,屋里顿时亮堂,徐诀未加思索便脱口而出:“还挺智能,一停雨就来电。” 室内暖,陈谴褪下两件外衣:“我猜错了。” 他将校服外套递给徐诀,状似无意道:“真以为停电了你会连滚带爬跑出门呢,原来还记得拍掉开关。” 徐诀有种圆不了谎的虚浮感,避重就轻道:“是怕黑,但也没那么不着调。” 重点是他也理不清自己的心绪,听到陈谴和他人暧昧时的焦躁、想要确认陈谴无恙的迫切、把人拽离酒桌时的鲁莽,他仿佛竭力在对方面前扮演一张干净的白纸,背面其实涂满缠绕的黑线,至于想书写什么,他自己也在寻找答案。 “我赶作业去。”徐诀找理由回避,滴水的雨伞往伞架一插,他顺手将碍手的校服扔上衣帽架空着的挂钩。 陈谴想出声阻止的时候那件搭过他双肩的校服已然稳稳地挂在了衣帽架上,另一端的挂钩缠着的是蒋林声上次没带走的领带。 其余挂钩仍旧光秃秃的,自这副昂贵的柚木衣帽架组装好后他就等着蒋林声成为第一个使用它的人,因为蒋林声的衣服都是不能糟蹋的高定,每次进门他都要琢磨一番该把外衣放在哪里。 如今现实偏轨,陈谴看着霸道占领衣帽架的校服却不能说什么,架子是校服的主人给安的,校服是在雨夜里为他驱过寒的,于情于理都比边上那条束缚过他双手的领带要合适。 茶几那边,徐诀抢救不了湿水后被擦破的卷子,索性痛快地揉作垃圾抛进废纸篓,打算明天早点回学校潜办公室里再顺一张。 陈谴解着腰带进来,经过时瞥一眼:“扔什么呢,那么大一团。” 徐诀说:“草纸。” 一抬眼,他看到陈谴攥着腰带,解扣时勒紧又松开,抻紧的衬衫凸显出珍珠的粉嫩,布料回弹后又依稀只见一点微小的弧度。 徐诀指下用力,在英语书上刮了道指甲痕:“你怎么还不把衣服换下来?” 陈谴将腰带捆几圈扔沙发上,动手解了喉结下方的纽扣:“这件衬衫到底怎么你了,在外面你嫌它不保暖,回来还要管我换不换。” 徐诀说:“酒气太浓了,影响我写作业。” “怪什么酒气,你那是自主分心,我要像你这么学英语,一辈子都不用换头像了。”说归说,陈谴还是脱掉了衬衫,平常在休息室当着大伙的面换衣服惯了,又不似女士矜持,全然没想过要回避。 倒是瞥见徐诀匆促低头对付作业,耳廓却染红,陈谴才觉出乐趣,收回捞睡袍的手,转而勾着裤腰往下一拽。 裤管宽松,唰一下便掉落地面堆在脚边,盖住一双被地毯绒毛包围的脚背。 徐诀就坐在茶几和沙发中间的地毯上,留着余光,该看的都收尽眼底,不该看的也通过想象在脑中丰满成型。 都怪学美术的见一方局部便胆敢构思整体,徐诀以目光追随两只前后剥离裤子的脚掌,再往上是那颗藏在脚腕骨后的浅色小痣,忽而一缕细风擦过颈后,他受不了了:“你吹什么……” 回头却见陈谴睡袍穿得好好的,连腰间绑带都挽得结结实实,估计刚才是衣摆带起的风。 “我不是吹,”陈谴也坐下,指尖戳向英语书上毫无章法的笔记,“你这样是真的很难学好。” 对于英语,徐诀语感差、兴趣浓度低、学习模式不靠谱,陈谴就拿两个厚厚的硬皮本教他归整笔记,一本从前面开始翻页,纸张对折后左边写词组,右边记中文;而从后面翻页,是负责记录课堂要点。 另一本则用作积累作文常用句型,陈谴写字不及徐诀的张扬漂亮,所以没写两句就撂笔,他念,徐诀写,不知不觉两人臂膀紧贴,彼此皆蹭热了一片皮肤。 “那天你跟班任说要督促我学英语,我以为你只是说说而已。”徐诀翻着干货满满的笔记本,感觉自己换头像的信心又提了几个度。 陈谴还在翻阅其它学习资料,那么多年了,很多课本都有所改版,但实际内容相差无几,他还记得自己在哪页写过什么笔记,课上分神时又在哪页画过小人儿:“我那是不想让我的衬衫为你学习分心背锅。” 徐诀忆起初来六巷时,秋姑说巷里有个小年轻英语好,看来所言不假:“你以前在班里肯定人缘特好。” 陈谴面色一凝,大梦初醒般放下课本,转头从脱下来的裤子里翻出今晚赚来的小费一张张地数:“怎么说?” “因为大家都会问你拿作业抄。”徐诀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实话……” 他陡然掐断即将说出口的假设——说实话,如果陈谴是他的英语老师,他学得一定比现在好。 可为什么学习能力那么强的陈谴,会甘愿屈身于一个小酒吧里当卖酒的? 别说卖酒卖到洋人面前的可能性多低,就陈谴挂着谄媚的笑一口一个老板叫得齁甜地给别人添酒,眼中神态就跟对待课本时的完全不一样。 为他阐述知识点的陈谴自信又放松,圈画重点时姿态肆意,可搁下课本,手法熟练数着金钱的陈谴看起来像给自己镀了层市侩气息。 钞票中间夹着张名片,陈谴抽出来扔进抽屉,跟其余设计得五花八门的百来张名片混在一起。 “我先睡了,你别学太晚。”陈谴撑着地面站起,离开时小腿碰到了徐诀的膝盖,只不过这次徐诀没再心猿意马。 隔天徐诀起得早,回教室卸掉书包后就上办公室顺了张卷子,安生坐位置上按着陈谴教的方法认认真真做了完型和语法。 但能力实在有限,早读铃打响时徐诀是怎么都做不下了,他撕个便利贴拍桌面,上面写“今晚开始,不独立完成英语作业扣减一次给CQ买早餐的机会”,然后用草稿本挡住。 白素珍管得严,英语作业一律在早读结束前收齐,徐诀明晃晃把卷子摊桌上,伸手敲卫小朵椅背:“啦美,给我英语卷。” 邱元飞刚回来,还没坐下就给他椅子腿来了一脚:“天天抄,天天抄,未来清华生就这点自觉啊。” 徐诀接过前桌递来的卷子:“抄完这张正式当清华预备役,你甭吵我。” “非要人卫小朵惯着你呗?”邱元飞接收到女生的一记眼刀,忙把指头捏着的纸袋递过去,“苹果派,要不。” 邱元飞是走读生,每天带回来的早餐都比学校食堂的丰富,徐诀向他勾勾手掌:“我的呢?” 邱元飞拉开椅子坐下:“有你啥事儿?” “谁说的这周给我带早餐?”徐诀放下笔,打算理论一番,“上周五你怎么说的,要我自个儿匹配去,你要带卫……” “我要David家教帮我检查作业,”邱元飞忙把另一个纸袋扔徐诀手边,“火腿卷,明儿给你带鸡蛋卷,后天墨西哥卷,烦请你英语科也跟其他科目多多内卷,别他妈抄了。” 徐诀笑了笑:“不用你说。” 第二节 就是英语课,白素珍今天火药味很猛,一上来就把欠交作业的人点起来训了半节课,其他人在底下坐着静若寒蝉。 徐诀本以为逃过一劫,没想到白素珍训到中途停下来了,哑着嗓子让课代表去办公室把小蜜蜂拿来。 正专心背单词呢,徐诀卡壳住了,扭头问邱元飞:“什么小蜜蜂?” “扩音器!”邱元飞用气声说,“白娘子没声儿了!” 徐诀才想起这茬,登时没心思背词了,他掏手机搜小蜜蜂,然后搜固炮,越是深入了解,心越是往下沉。 “徐诀,你给我站起来!”白素珍略微嘶哑的声音经由扩音器传出,夹着嗡嗡的电流声显得很尖锐,“墙壁反光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躲在下面玩手机!下课来我办公室!” 当着全班人的面挨训,明明该羞耻,该恼怒,可徐诀什么表情都没有,淡然地站起来,将备用机搁桌角由着白素珍过来收走。 邱元飞给他推了张小纸条,无声地给他传递信息:忍忍吧,听说白娘子她老公出轨了,找人撒气呢。 兜里的手机屏幕未熄,上面仍停留在搜索界面。 现在多了个“出轨”的字眼占据视线,徐诀想,要是让陈谴知道那个姓蒋的出轨,他会不会崩溃? 第18章 你骂谁呢 贤中晚修九点下课,徐诀摸准陈谴的下班时间,放学后就到ELK门口候着,有时捧着碗热乎乎的关东煮,有时拎着袋剥好皮的新鲜橘子肉,前者暖胃,后者解酒,晃着身重点高中的校服引来许多人侧目。 陈谴还真顺他意没穿那件比保鲜膜还薄的黑衬衫了,改穿能瞧见锁骨的V领毛衣,或是透底的镭射装,里面还装模作样戴副乳贴,瞅着比黑衬衫还惹眼,气得徐诀每次一见陈谴就把校服往他肩上罩。 虽然也辨不清自己哪来的气,ELK门口进进出出那么多穿得露的,他只当看不见,但陈谴就不一样。 小蜜蜂的下班时间不固定,陈谴也有过凌晨一点多才下班的情况,醉醺醺往门口的石狮子背上一栽,姿势不算狼狈,上身伏着,双臂揽着石狮子的脑袋,脖子上的choker蝴蝶结散了。 这个点正是ELK门廊前最热闹的时候,醉汉们东倒西歪把冷地板当床的,把垃圾桶当马桶的,也有人爬上车顶抒发豪言壮志,下一秒就滚下来瘫在车轮边不省人事。 金碧辉煌的殿堂送走一拨拨情绪各异的人,四周吵吵嚷嚷,徐诀就站在陈谴身后,静静地,帮陈谴重新系好了散开的蝴蝶结。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陈谴后颈的皮肤,徐诀被对方拂开了手臂,陈谴转过身来,后背抵着石狮子,一副防备的状态:“色胚子滚蛋。” “……是我。”徐诀带了盒柚子肉,给陈谴喂进去一块,“要真是色胚子,你这身衣服早被扯坏了。” 陈谴今天穿的香槟色上衣,没有纽扣没有拉链,前胸后背全是交叉的绑带,拆开了就是两片布料,现在还好端端地系着,只能是因为陈谴临上工前绑了个死结。 陈谴眯着眼辨认他,腮帮子鼓起一块,许是柚子起了点解酒的效果,他粲然一笑,说:“哦,小孩儿啊。” 这个称呼陈谴经常叫,在徐诀费脑筋做英语阅读的时候,在他叠衣服叠到陈谴各色各样String Thongs而脸红的时候,在经过没有照明灯的三楼陈谴把手伸向他的时候。 徐诀从最开始的抗拒到后来的免疫,唯独这次有点生气,可能是因为在冷风中等了几个钟头而消磨了耐心,偏生陈谴还没点愧疚的意思。 “你走不走?”徐诀问。 陈谴被面前高大的身影遮挡了光线,视野范围内只看得见对方的脸:“走不动了,有人来接。” 不多废话,徐诀在陈谴面前矮身蹲下,手掌往身后人腿上一击,陈谴就腿一软趴到了他背上。 “腿盘好,缠紧些。”徐诀都没盼着陈谴听话,直接站起来,陈谴就怕死地扒住了他。 “我说了有人来接,你怎么就是不听。”陈谴带着酒味儿的气息洒在徐诀耳后根,湿凉湿凉的。 可徐诀每一晚都在停车场转悠过数十遍,哪再见过那辆全云峡市找不出第二台的限量款慕尚:“谁?姓蒋的?他人呢?” “他忙。”陈谴将下巴搭徐诀肩膀,“小孩儿,今天背词没?” “范文都背两篇了。”在等你的间隙里,徐决心想。 “那不错,有进步,”陈谴骑木马似的在徐诀背上颠了颠,“等有空我们俩找一套真题来场比赛,谁输了谁弄一个月清洁。” 一谈起搞学习陈谴就兴奋,徐诀有些招架不住:“你他妈别颠颠儿了,摔大马路上酿个车祸,哪轮得上我们弄清洁啊,成别人给咱俩弄了都。” “颠颠儿怎么了,蒋林声就喜欢我骑着他颠。”陈谴还来劲了,双臂箍住徐诀的脖子,发了狠地又颠又蹭,直晃得徐诀走不成直路。 “我操,”徐诀快疯了,尾椎骨窜上一丝电流般的诡异感,蒋林声是吧,蒋林声他算个屁:“你信不信我回去就把你弄得颠不动?!” 话音刚落,两个人都沉默住了,陈谴是被吼得一愣,徐诀是因为自己不过脑的话。 都说脱口而出的才是真心话,徐诀顿在红灯前,灯色刺目,明明白白照亮他眼中的震惊、羞赧和不敢置信。 “你凶什么啊。”陈谴不似刚刚放肆,声音都小下去了,估计是怕被人扔大街上。 跳转绿灯,徐诀勾着陈谴的膝弯过马路:“你手劲儿松点,硌着我喉结了。” 绕在他脖子上的手臂松了松,看来人醉了也不是完全听不懂人话。 一抹熟悉的银光晃到徐诀眼底下方,原来硌着他喉结的是陈谴右手腕的镯子。 陈谴肤白,戴银色很好看,不过这个镯子上面刮痕纵横,应该是经年累月留下的。 徐诀问:“你唇洞刚好就各种钉子环扣轮着戴,怎么镯子就舍不得换一个?” 陈谴埋在他颈间,有点困了:“刚和林声谈恋爱那会他送的,多有纪念意义。” 徐诀掐紧陈谴大腿肉:“谈多久了?” “五年了吧。” “狗东西。” 陈谴蹬蹬脚:“你骂谁呢?” 仗着背上的人醉酒了不记事,徐诀大胆又隐晦地透露:“谁出轨我骂谁。” 半晌没声,徐诀以为陈谴一时接受不了事实,经过一片橱窗才发现对方耷着脑袋睡着了。 到家后徐诀把陈谴弄床上,开了壁灯最暗档,帮陈谴脱去了鞋袜。 陈谴腿一蜷,翻身就要往床中央滚去,徐诀钳住他两个脚腕一拽,轻轻松松把人拖了回来:“先换衣服,你领口沾酒液了。” 陈谴哼一声,不配合,扭动着身躯像被扣住了七寸的蛇,徐诀吹一晚上风回来还要服侍这人,烦了,按住贴在腰侧的大腿甩了一掌:“小孩儿离你口中的色胚子就一步之遥,你再扭试试看。” 等人安分下来,徐诀该干嘛干嘛,扯松了上衣的绑带,待衣服剥落,他猛地闭上了眼。 光靠触感去脱衣服更要命,屏蔽视觉,掌下每一寸皮肉的滑腻感都真实地传递给自身。托后腰、兜屁股,徐诀快马加鞭,略显粗鲁地将陈谴的裤子扯掉扔床下,伸手够到床尾的睡袍抖开。 他呼了口气,待心跳平复些才睁开眼,可暗灯下床景入目,他发现前面的克制完全是徒劳。 徐诀曾经在佛罗伦萨的美术馆见过一幅油画,叫《乌尔比诺的维纳斯》,当时参观的人群中不乏躲闪的目光,因为人总不能没有欲望,谁都不愿暴露想法,可他却全程面色平静地旁听完点评。 而今陈谴的身体展现在眼前,他才发现,当年没有欲望,是因为不曾肖想过。 喉结滚动了下,徐诀掌着陈谴的肩膀把人轻轻翻过去,目光落在后腰下方一点的位置。 今天是鸦青色的,细带夹在中间,蝴蝶结系得很端正,不知道是怎么做到反手也能系得这么好的。 也许是先绑好再穿上? 待喂饱眼球,徐诀收紧五指,将睡袍给人裹上,扯过棉被把人塞了进去,退出陈谴的卧室后去浴室简单淋了个澡。 一番折腾,徐诀将近黎明才上床睡觉,睡得太沉了,直接错过叫早的三个闹钟,睡醒后干脆给班任去了个电话请了一上午的假。 陈谴还在睡,徐诀已经习惯了,扒拉着头发到楼下买早餐,秋姑挺稀奇:“今儿没上学?” 徐诀插着兜,说:“睡过头了,下午再上吧。” 秋姑“哎哟”一声,像个老母亲般说了几句,徐诀懒洋洋听着,接过装咸香饼的纸袋后突然问道:“你那的老婆饼吃了真的能找到老婆吗?” 秋姑说:“那是自然!” 提着早餐回去的路上,徐诀接了个快递电话让到楼下取,这都到四楼了,徐诀打算先回去搁下早餐。 到家门口刚掏出钥匙,门就被从里推开了,为免撞上,徐诀后退一大步,然后把住了门沿。 陈谴一条腿刚迈出屋外,看见他也是愕然:“今儿不是周五吗?” “睡过头了,请了上午的假。”徐诀看他睡袍外只披个大衣,连拖鞋都没换,“去买早餐么,我买好了。” “我拿快递,”陈谴侧过身子,“外面冷,你先进来。” 徐诀站着不动,掠一眼在陈谴锁骨那一带露出的三角区,须臾后将纸袋递过去:“我去吧,刚好我也有个快递。” 穿校服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口,怀中纸袋散发的饼香扑鼻,陈谴歪在门框边良久,不知怎的想起了蒋林声偶尔给他点的早餐外卖。 都是星级餐厅的大厨特制,每次蒋林声都会点很多,吃不完就放冰箱,第二天热一热再吃的时候已经失去了口感,还不如四五块一顿的平民早餐。 站久了腿发麻,陈谴关上门回屋里洗漱,洗漱完吃早餐时总觉得少做了一件事,吃完一袋咸香饼,把另一袋放锅里保温时陈谴想起来了,今天没给冰箱粘便利贴。 冰箱柜门已经贴了四张,五颜六色的,徐诀的字格外令人赏心悦目—— “排队时将下节课要学的单词都背完了,把‘徐诀 勤奋’打在公屏上。” “约法第二章 还没想到,房东是不是该行使一下权利。” “唉,其实我想到了,但是不方便说。” 如果徐诀今天不是睡过头,大概就会把第二章 约法给说出来了。 陈谴按了按便利贴翘起来的边角,抬头看看时间,这都半个钟了,徐诀怎么还没取完快递? 第19章 笨不笨啊 担心是快递员瞅着人眼生问东问西,陈谴揣上钥匙下楼,刚下几阶便听到叮叮当当的声响。 到三楼,陈谴彻底被堵住脚步,他钉在脏兮兮的木制折叠梯前,仰着脸问:“你干嘛呢?” 折叠梯最顶端,徐诀岔腿坐着,高举着两手捣鼓天花板的灯盘:“换灯泡啊,你站远点,别让灰尘扑身上。” 梯子很旧了,到处支起木茬子,陈谴浑不在意,走过去帮徐诀扶着:“你不是拿快递去了吗,怎么半路跑这修灯泡了?” “我买的就是灯泡,反正有空就顺便换了,你快递在那。”徐诀朝楼梯扶手一指,垂首看见陈谴站梯子边,他又道,“别摸梯子啊,会弄脏手。” 陈谴看看自己的手掌,还真的沾了层灰:“你上哪找的梯子?” “楼下车库找的,还挺结实。”连续换完几只灯泡,徐诀热出汗来,随意一抹鬓角,“我下来了。” 长腿一跨,徐诀麻利地隔阶踩下来,才被称赞过结实的木梯子承受着一百多斤的重量摇摇晃晃,被陈谴用力抓住。 最底下两三条横杠都是断的,徐诀平时翻个围墙都不在话下,于是手一松直接跳了下来,没料到这次梯子底部擦着地面滑出一小截距离,身体重心在踩稳脚前提前偏离。 砸下去时徐诀看着陈谴的脸恍惚了下,还没来得及蹦出一句“闪开”,对方就张开手做出了迎接的姿势—— 怀中一满,陈谴被这股强大的冲撞力逼退好几步,连毛拖都没踩住,脊背狠狠地撞上了身后的墙壁。 预想中的疼痛没出现,徐诀的手臂垫在他的后背和墙壁中间,他搭着对方的腰侧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半晌笑问了句:“你笨不笨啊。” “你故意来看我笑话的吧。”确定脚掌踩实平地,徐诀慢慢抽开了手。 陈谴拍拍手上的灰:“别冤枉我,谁更像笑话啊现在。” 扯开距离后,徐诀才发觉陈谴右脚的毛拖都掉了,他笑了声,俯身捡回,在陈谴面前蹲下。 “你干嘛呢。”陈谴第二次抛出这个问题。 徐诀没作声,左手在裤腿上蹭掉了灰,随后掌心朝上托住了陈谴的脚腕。 陈谴睁大眼,脚心蹿起麻痒,他蜷着趾头,错愕地看着徐诀用衣袖为他轻擦脚底的脏污。 在夜场驰骋那么多年,不懂事的最初,陈谴被人掐过屁股,也被人用鞋尖撩过腿根儿,数不清多少次被恶意泼湿领口,酒液浸润的胸口承载过多少道贪色的目光。 那些情境陈谴都能做到神色自如,可唯有这次,灰暗寂静的楼道口,尘屑在半空飘浮,他被托着脚,那么纯情的动作,他却看着徐诀的发顶乱了心率。 右脚重新套上毛拖,陈谴站定,待徐诀起身,他拿手背抹一把对方弄脏的鬓角,强作镇定道:“回去洗个脸吧。” 抱着快递回到家,陈谴径直穿过客厅钻卧室里了,徐诀嫌热,脱掉校服外套熟练地扔上衣帽架,蹬着拖鞋去浴室洗脸。 洗脸时顾着想事情,没留意水开大了滋衣服一大片,徐诀叹口气,把自己扒光了戳花洒下冲了个澡,顺道洗去后背的薄汗。 搓着沐浴乳,徐诀放空的思维不可避免扯到刚才的画面,原来陈谴右脚背也有小痣,浅浅的,就藏在两道脚骨中间。 晨起时没升的旗这会儿无缘无故迟到了,徐诀脑袋空白一片,手腕酸软地降旗后,才惊觉最近冲得有点多,下个月还是主动交水费比较好。 吃完早饭,陈谴还窝卧室里没出来,里屋不断传出噼里啪啦的杂音,徐诀不放心,放下水杯过去瞅了眼。 卧室门口敞着条缝,徐诀小心推了推,没推开,貌似有东西在门后顶着。 他探头去看,第一眼先瞧见了平铺在地面的大号行李箱,箱子一侧已经塞满冬衣,最上面还扔了几件蕾丝丁裤,那条他藏过一星期的黑丁也在当中。 陈谴正在收拾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难怪噼里啪啦的,原来是在挑选对比。 看这境况像是要出远门,徐诀没憋住话:“至于吗,我就攥了下你的脚,你就离家出走?” 陈谴抬头看到他,起身挪了挪行李箱,打开门让他进来:“离家出走……谁跟你似的,我是去旅游,下周六就回来。” 徐诀愣了:“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早上的航班。”陈谴说,“你乖乖看好家门。” 这也太突然了,徐诀问:“是去哪?” 陈谴道:“巴黎。” 徐诀还没消化过来:“麋鹿组织的团建?待遇这么好?” “谁说要跟那帮人去了,”陈谴收拾完护肤品,拉开床头柜抽屉掏安全套,“我跟对象去。” 五彩斑斓的包装盒啪嗒啪嗒落在箱子里像朵炸开的花,徐诀也炸了:“那个姓蒋的?” 陈谴倏然抬头:“你知道?” 徐诀闷着口气:“你昨晚喝醉了说的。” 陈谴从一瞬惊诧到轻笑出声只用了几秒钟:“我以为你接受不了呢,所以一直没说。” 徐诀心脏一吊,莫名有种心思被看穿的危机感:“我接受不了什么?” “接受不了同性恋啊。”陈谴收拾累了,坐床尾休息,“也不对,我是做那行的,你多多少少能瞧出些苗头,那应该是潜移默化接受了。” 吊起的心脏稍稍放下,却开始沉沉地往下坠,徐诀钉在门口,如同挡着去路,陈谴就无法离开卧室半步:“你不能去。” 陈谴像看小孩子闹别扭:“我机票买了,签证弄好了,行李也快收拾妥当,怎么就不能去了?” 他顿了下,恍然大悟道:“哦,是不是担心我走后没人陪你走三楼?没事儿,你不都换灯泡了么。” 陈谴一派放松的模样,两手撑在身后,双腿交叠在床沿晃,脚边正对着还没合上的行李箱。 徐诀的视线落在箱子上,一侧是遮不了多少部位的内裤,他昨晚见识过,另一侧是各种纹理的安全套,也不知道是什么型号,但总归让他想起那个套渔网袜的海洋垃圾说的话:“姓蒋的把你当什么人了?” 陈谴晃悠的双腿定住,不解地对上徐诀有些阴晦的眼神。 对视了好一会儿,陈谴脚掌点住地面,赤脚踩着毛毯走到床头柜旁拆快递:“你别误会,他是我正儿八经交的男朋友,跟麋鹿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不一样。” 徐诀管不得陈谴是怎样正儿八经交了这个狗东西,只踌躇如何向陈谴解释蒋林声的不三不四才能将对对方的情绪影响降到最小。 沉默半天,徐诀开口:“你们准备去巴黎干什么?” “逛逛,”陈谴从快递盒里取出制作香薰的精致材料,“我香水用完了,他陪我去买一瓶新的。” 空气中漫散开浓烈的辛香味,陈谴捏住滴管取了几毫升香水滴进香薰瓶,被呛得皱了皱鼻子,手蜷成拳头在鼻腔下挡了片刻。 徐诀说:“这瓶香水不适合你。” 陈谴当然知道不适合,否则也不会一次都没用过,可由徐诀嘴里听到评价,他只觉稀奇,心思短暂从手头工作移开:“那你觉得怎样的味道才适合我?” 徐诀毫不迟疑:“没有侵略性的淡香,只有埋首在你的肩窝才能闻到的那种,类似于你之前的……” 他掐住话尾。 陈谴戏谑道:“你趁我喝醉偷偷埋我肩膀了?” 实际上更过分的都埋过,但徐诀肯定不出卖自己:“我那是比喻。” “行吧,”陈谴尾音上扬,连一个语气助词都能听得出的快活,“那我到巴黎就挑一瓶没有侵略性的淡香。” 那种轻快的语调几乎能让徐诀想象得出陈谴试香的画面,是否会微扬着脖子露出脆弱的喉结,然后喷洒在自己的锁骨处? 会否毫无戒备让那个姓蒋的埋首在自己的肩窝处蹭动,袭一个深色的吻痕? 之后呢,会温柔地展开躯体给予对方一个闻香的机会吗? 因为没有侵略性,所以供人侵略自己? 只不过是没有根据的构想,都让徐诀恼火得想把脚边的行李箱掀翻:“除了买香水呢?去那么多天,不干点别的?” “干啊,巴黎挺多艺术馆的,我都想逛逛。”陈谴道,香水太呛鼻了,以免整个房间都沾上这个味儿,他忙把盖子合上。 徐诀迈进一步,鞋尖碰到了行李箱一角:“没别的了吧。” “蒋林声的助理会为我们做好一周计划——”陈谴问,“你干什么?” 徐诀蹲下身,将箱子里布料细腻的String Thongs一件件敛起来扔到床上,完了又扔没开封的安全套:“既然不做别的,那这些别带去了。” 陈谴再纵容也由不得徐诀这样碰自己的私人物品:“徐诀,我跟他都成年了,是不是做个爱还要向你报备啊。” 犹带辛香的手扣上自己的手腕想要阻止,徐诀仿佛已经预料,未待对方扣紧便反手握住,直起身用力把陈谴往床上一拽,凭借体型优势将人摁到床上:“你不知道他会计划什么,你跟他跑那么远干屁?” 陈谴的后脑勺撞上床褥,有点晕眩:“你说话别太难听了,上床就上床,干屁是ELK的人才会挂嘴边的说法!” “我那是骂脏,不是代指!”徐诀火大,“况且那狗东西把你当什么,你能不能擦亮眼睛搞搞清楚?!” 陈谴双腿乱挣,将床尾的内裤和安全套扫一地也没把徐诀掀下去:“你有话就明明白白说清楚,别他妈压着我!” “我现在就约法第二章,你不许跟他去巴黎!” “疯了你,”陈谴后脑勺痛,手腕也痛,他睁眼看着上方徐诀愤怒的脸,“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特别像、像……” 他想说徐诀此刻像麋鹿里强迫过他的那些人,可是撞入徐诀心疼又失落的眼神,那些话一句都说不出口,取而代之塞满脑子的是徐诀的好。 为他兜远路买药膏的是徐诀,记住他忌口的是徐诀,醉酒后一步步把他背回家的是徐诀,用衣袖为他擦净脚底脏污的也是徐诀。 陈谴眼眶酸胀,想抬手安抚失控的小狗,却被对方牢牢桎梏。 “你那瓶香水是那姓蒋的送的吧?”徐诀欺身压得更紧,陈谴崩溃就崩溃吧,大不了由他重新拼凑完整,“人不会留着一件自己不喜欢的物品,除非是格外重视的人所赠与。那你知不知道蒋林声原本是要送给谁?” 他紧盯陈谴失焦的双眼,声速缓下来:“你知不知道你天天用一个忙字为他开脱的时候,那个跳钢管的鸭子躲在休息室给他发倮照?你知不知道你在家里休假的时候,他载着坐副驾的鸭子去快活?你知不知道他们下了车不仅牵手,还亲额头?” 空气趋于凝固,愤懑的尾音砸在陈谴耳膜,将整个脑袋震得嗡嗡作响。 徐诀慢慢松开手,指腹蹭了蹭身下人的眼尾。 “陈谴,浓烈张扬不是你,把香水扔了吧,我给你再买一瓶。” 第20章 甜心宝贝 物理解析过程填满整块黑板,徐诀转着笔,坐在教室最后排盯着复杂的受力图神游。 上午一鼓作气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吼出来了,冲动完才发现自己无凭无据,不知道陈谴会怎么想。 他去上学的时候陈谴的房门还紧闭着,门缝内半点声儿都没有,这种状态持续了几个小时,里面的人大概还保持着仰躺在床上的姿势。 老师用三角板大力敲击黑板,以此唤醒昏昏欲睡的学生,徐诀抬了下眼皮,撕了张便利贴记下笔记粘课本上,搁笔后又继续看着便利贴发怔。 出门前他为陈谴热了午饭,惯常要留个言,提笔想了好久却想不出要写什么,为自己不计后果的坦白而道歉会显得马后炮,劝对方别为不值当的人难过又未免管太宽,最后他写了句“今晚不用上自修,等放学我们一起去吃烤肉”,希望回到家陈谴还在客厅等他。 徐诀轻叹口气,没成想教室太安静,这声叹息落入别人耳里反而尤为沉重。 物理老师当即投来视线,正愁找不到方法为大家提神:“徐诀,你叹什么气?” 徐诀也正愁寻不到事物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于是离开座位走上讲台,掰了根粉笔在手中抛了抛,平淡道:“就是突然想到了另一种解题思路。” 解完题回到座位恰好下课,眼保健操是没人做的,方才还死气沉沉的教室立马活跃起来,邱元飞憋一整节课了,推一把他的椅背:“可以啊你,有够深藏不露的。” 徐诀替老师讲题讲得口干舌燥,此时猛灌了半瓶水,说:“这种解题方式你不也知道么,上回试听校外培训课你还做了笔记来着。” 卫小朵不去跟小姐妹上厕所了,也拧过身来加入讨论:“现在是研究物理的时候吗?” 邱元飞连忙附和:“就是,听了四十分钟还不嫌困?” 卫小朵一掌合上徐诀摊桌面的物理课本撂边上:“聊点别的醒醒神。” 邱元飞直奔话题,指头戳在徐诀粘桌面中间的粉色便利贴上:“诀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天天叫我给你带早餐,结果你扭头就跑去给别人买,合着就我吃力不讨好是不?” 卫小朵细腻些:“什么叫‘不独立完成作业扣减一次给CQ买早餐的机会’,听这口吻还是个奖励机制?” 邱元飞纠正:“是惩罚机制。” 卫小朵问:“CQ是谁?” 邱元飞:“咱班没C姓的吧?” 卫小朵:“别班的?理科还是文科?” 邱元飞更离谱:“你要是写QC我还能有50%的几率怀疑到自个儿头上。” 徐诀忍不住了:“滚吧你。” 卫小朵兴奋极了:“听听,你丁点儿都舍不得CQ被污名化,你是不是特喜欢那人?” 亏得邱元飞脾气好:“卫小朵,我什么时候成污名化的代名词了?” 那两人还拌上了嘴,徐诀攥着水杯,被喜欢一词晃了神。 小学装病逃课的时候,高一运动会跑完三千米的时候,昨晚给陈谴换衣服的时候,他的心都没此刻蹦得快,像揣了个弹跳不停的篮球,撞击胸腔的力度大得他怀疑自己得了病。 教室里太吵了,徐诀担心耳鸣,起身要去装个水,被邱元飞拽了回去:“你不能走!” 简直跟他对陈谴说的“你不能去”如出一辙,他跌回座位,无奈道:“我接水还不成了?” 邱元飞道:“等下就是英语课呢,白娘子的口水还不够把你淹过去?” 刚才还拌嘴的两人此时又统一了战线,卫小朵续上话题:“徐诀,你就说说吧,是不是特喜欢CQ?” 徐诀一个手肘朝后搭着椅背:“我连是不是喜欢都没确定,怎么就飞速发展到特喜欢了?” 邱元飞惊了:“你不确定喜不喜欢人家就见天儿给人家买早餐,你这不是舔……” “是甜心宝贝!”卫小朵接腔,“徐诀,没有战略伙伴的行动是很难成功的,你瞧你便利贴都卷边儿了,贴很久了吧?这么久还停留在买早餐的阶段,进度太慢了,你反省一下是不是少了个给你支招儿的人。” 邱元飞再次纠正:“两个。” 徐诀想了想,虽然不止停留在买早餐的阶段,但约法三章确实还只搁浅在第一章,上午约的第二章成不成立还得另说。 他转了下笔,说:“怎么个支招啊,他跟别人可不一样。” 卫小朵问:“哪不一样?” 徐诀心想还不如接水去:“我知道的话还用得着找战略伙伴么?” 肩上一沉,邱元飞把胳膊搭了上来:“诀啊,你就说她是哪班的?” 徐诀:“校外的。” 心痒了痒,还是没把那句“你也见过”说出口。 卫小朵有了大致方向:“校外的,那是画室的同学?或是邻居?还是说青梅竹马?” 徐诀不忍心把同居的事实说出口刺激战略伙伴弱小的心灵,便道:“算是邻居吧,新邻居。” 邱元飞激动:“那敢情好啊,近水楼台先得月,哪个学校的?” 徐诀卷着便利贴玩儿:“出来工作了。” 卫小朵“啊”了声,惊讶道:“竟然还是个姐姐!” 徐诀没吭声,咂摸了下“姐姐”这个称呼,情不自禁在脑中描摹了陈谴跷着腿低头点烟的模样,不知不觉喉咙有点干渴,索性拧开瓶盖将剩下半杯水给喝了。 周五下午的课总是特别难熬,也可能是盼着回家,徐诀一刻都坐不住,笔杆在指间转得快要媲美直升机的螺旋桨。 等下课铃一响,他单肩挎上书包往外冲,扫了辆共享单车抄小道赶往长年路,到六巷口还顺便买了盒莲蓉酥带回去给陈谴垫肚子。 从底楼到五楼统共六十二级台阶,这一路上徐诀都在琢磨要带陈谴去哪里吃烤肉,餐桌上要说些什么话缓解气氛,哪些话题是不能触碰的禁忌。 这些问题在课堂上已经反复做过功课,六十二阶其实不够温习,在504门前站定,徐诀也知道自己真正顾虑的是看见失常的陈谴。 钥匙插进锁孔转了转,徐诀微怔,再不复迟疑,迅速拧开门冲进屋里。 屋内摆设跟他下午出门时没多大区别,除去卧室的门半敞着,徐诀随手将书包卸地上冲过去按住门推开,里面哪还见半个人影! 床脚下四处扔满内裤和安全套,行李箱里的东西半分没动,徐诀退出卧室拐进厨房,锅盖一揭,中午热好的饭菜有点凉了,水蒸气染上便利贴氤氲开了笔墨。 徐诀把电话拨过去,没拨通,再拨一次,提示对方已关机。 他返身要出门,到玄关处悬崖勒马,只见衣帽架光秃秃的,那根黑条纹领带已然不知所踪。 临近夜场开启,ELK会所门庭若市,停车场入口的道闸杆升升降降,停车位逐渐被占满。 会所侧边的台阶上,陈谴高坐在护栏一端叼着根葡萄爆,背挺得老直,手里捧着个盒子。 里面装的东西不多,一件洗净烫平的西装外套,一条领带,一瓶辛香型香水。 向赵川请完假,再给蒋林声发个短信说今晚不用上班,陈谴将手机关机扔进衣兜。 他垂着腿想了会儿事情,想到刚来麋鹿当小蜜蜂,他不胜酒力跑到外面透风,晕乎乎撞在刚谈完业务出来的蒋林声身上。 后来蒋林声经常光顾ELK,不去楼上的茶艺室或射击场,而是去麋鹿抓他陪酒,还让服务生往他酒里拌鲜榨柚子汁,说这样才不容易醉。 十九岁生日,他被蒋林声带回了家,两人做了,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个饰品推上了他的手腕,蒋林声贴着他耳边说,哪天他自觉点辞职了,就给他换个带钻的环。 他的无名指根被人圈了一下。 夜色沉淀下来,停车场迎来一辆浅金色慕尚,陈谴捻灭烟,摘掉右手腕的镯子放入盒子里。 慕尚熄火后一动不动,隔着镀膜的挡风玻璃也没看清车厢里什么情况,陈谴走过去,从车尾绕到主驾门外侧,屈指叩响了车窗。 车门只开了条缝又砰地合上,陈谴的位置站得巧妙,停车位之间排得紧密,只要他不退开半步,车门就无法打开。 车窗被人摇下来,蒋林声坐在主驾看着他,领带松了,大衣裹在副驾的袁双身上。 呕吐感不断往嗓子眼顶,亲眼看见蒋林声出轨之前陈谴还焦虑地抱着一丝侥幸心理,现在反倒心静如水,因为好的坏的全在出门前彻想了一遍又一遍。 就是出轨的对象是袁双,让陈谴倍感生理不适。 未待蒋林声开口,陈谴就把盒子递进去搁他腿上:“原本明天出发的行李都收拾好了,不过我想你可能更需要换个人陪。” “五年来你送过我挺多礼物,超三位数的我都没拆封过,带过来不方便,我打包好寄去你家了,同城快递,应该明天就到,你让助理帮忙签收一下。” “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你注意安全吧,兴头上来别忘了戴套。” 陈谴转身要走,蒋林声突然伸出手抓住了他,正好握在原本戴手镯的位置:“你等等。” 陈谴眼里无波:“等挺久了,我在那边清完了我们俩的照片才等来你的车。” 蒋林声心头抽紧,想让陈谴退后一步好让他先下车,又怕一松手陈谴就跑了,他攥得很紧,怔忪间觉出不对劲:“镯子,你摘了?” “在盒子里。”陈谴说。 “对了,”他对上蒋林声希冀的双眼,这人要什么没有,他却头一回从对方眼里看到这种神情,“把我家钥匙还我,不还也没关系,估计等你出差回来门锁已经换了。” 那点希冀从蒋林声眼里消失,他环着陈谴的手腕,道:“明天是我们在一起的第六年,带你去法国还有一件事……” “没有第六年,”陈谴打断,“你副驾那位,人家干着都嫌松,就你还上赶着稀罕,大概我的身体真的不适合你。” 听到提及自己,副驾的袁双蹭地抬头,还没吧啦什么,陈谴的视线就从他脸上掠过,回到自己被攥的手腕上。 “蒋先生,松手。” 第21章 失了分寸 徐诀在麋鹿找了几圈,人太多了,他被蹭了身稀奇古怪的香水味儿,冒着风险到舞池里寻了一遭,还被一个体型娇小的男孩当成gay摸了把腹肌,吓得他赶紧挤了出来,将校服拉链拽到了顶。 喘口气的间隙,徐诀恍然反省了下,经过两位战略伙伴的点拨,他似乎从今天开始就不太直了。 洗手间和吸烟区也被他翻了个遍,没人,徐诀站B休息室门外做心理建设,怕推开门又撞见个光腚。 有过经验教训,徐诀这次敲过门才放心进去,睃巡一周,又拨密码开了陈谴的储物柜查看,没瞧见任何物品才确定陈谴没来上班。 手机贴着掌心振动,因为怕陈谴来电他没及时接上,所以手机一直握在手里,此刻看见屏幕显示的名字,他忙按了接通,没想到传出的是女人的嗓音:“接这么快呢?你小叔喝醉啦,来接一下。” 这是午安姐的声音,徐诀挂了电话就离开麋鹿朝咕哝跑,伍岸正倚在吧台后冲他招手。 吧台上四五只空酒瓶挨挤着,陈谴埋头枕在自己臂弯里,右手也抓着一个,只剩半瓶了。 “我特意没拦着,”伍岸把陈谴的手机推过来,“不过这次喝太离谱了,他平时都控着量。” “平时?”徐诀揣好手机,掰开陈谴的手指将酒瓶抽出来,“很频繁吗?” “还行,两三个月一次吧,从西郊四……”伍岸半途停嘴,改口反问道,“你是他侄儿,你不清楚啊?” 没等徐诀否认,伍岸就绕另一边给人调酒去了,徐诀没敢再叫醒陈谴,怕对方又招惹他跑三千。 他拉了个吧椅坐旁边,掏出手机想查查西郊有什么四开头的地方,点亮屏幕才发现不是自己的手机。 他心痒,记起伍岸就是用陈谴的机子给他拨的电话,他也想知道陈谴给他备注的什么。 手机是指纹解锁,陈谴的手就距他不到十公分,徐诀握住陈谴的拇指,指尖一拂,揩掉冰酒瓶留在上面的水珠。 可是这样做的话陈谴会不喜欢的吧? 徐诀放弃偷看,把手机揣回去,并松开陈谴的手,就在这时突然被对方反握住。 刹那间徐诀做好了跑三千的准备,陈谴却抬起一双水濛濛的眼睛盯着他,鼻翼和嘴唇都泛着红,看起来比上次要乖。 徐诀手心发热,不知道自己的脸是不是和陈谴的一样红:“怎么了?” 陈谴抓住他的手往自己的裤腰扯:“想尿。” “我去。”徐诀无意间被人从后面搡了下,身躯猛然前倾,手顺着裤腰滑到了陈谴的大腿上,隔着层布料,掌下的围度似乎比他自己的小一圈。 他抬头,有点慌:“我意思是,我扶你去。” 陈谴不让扶,松了徐诀的手径自朝洗手间走,走两步看到卡座那边有个穿西装的高个子男人,他停下看了一会儿。 徐诀以为他盯别人桌上的酒瓶子,便仗着身高优势挡陈谴的视线,看陈谴不为所动,他熟练地蹲身并反手拍一把陈谴的膝弯,使对方腿软趴他背上。 陈谴酒醒了一半,但声音还是黏黏软软的:“徐诀,你顶着我肚子了。” 徐诀心说不背你还不肯走呢,嘴上哄道:“你忍忍,很快就好。” 陈谴轻哼两声,肚子涨得难受:“你别太快……算了,你快点吧,我不行了。” 徐诀虽然整天被陈谴调笑成小孩儿,但不代表真的无知到什么都不懂,三言两语间他快被逼疯了,一到洗手间立马把陈谴放下,背过身催促:“上吧。” 身后半晌没动静,徐诀朝后看,发现陈谴也在看他,自下而上的角度,微红的眼角在勾人似的。 “不是说不行了吗?”徐诀问。 陈谴才轻笑了声,低头挑开自己的裤腰:“真纯。” 徐诀滚了滚喉结,目光垂向光洁的地板,手也捏成了拳。 这次却不是因为暴躁想揍人,是囿于一腔悸动,想窥探而不敢,想冲动而隐忍,只好寄托于刚才的三两句无心之言,织几幅绮丽的幻想。 放完水,陈谴没回吧台,插着兜往门口方向去了,徐诀在后面跟着,说:“要不我牵你吧。” 陈谴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人怎么趁虚而入? 结果徐诀又补一句:“我跑不动三千了,下午才体测完。” 在室外被风一吹,陈谴彻底酒醒了,他弯了弯嘴角,笑容很无力:“跑什么三千啊,我又没醉。” “你上次吹两瓶就醉了。”徐诀说。 陈谴道:“性质不一样。” 两人并肩站在公交站等车,徐诀琢磨陈谴的话,性质不一样,哪不一样?喝没喝醉不还是他陪着么,那姓蒋的空有一辆招摇的豪车,也不见得来接送一下,人家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姓蒋的是开着豪车载鸭子,纯纯在浪费宝贵资源。 想到鸭子就想到麋鹿,徐诀问:“你今晚不上班吗?” 陈谴看着十字路口:“许你上午旷课,就不许我晚上旷工了?” 徐诀打心眼里盼着陈谴多旷点工,最好把小蜜蜂这份工作辞了,他不喜欢陈谴故意穿那种衣服引人上钩,也不喜欢陈谴为了卖酒去哄别人高兴。 他希望陈谴只勾引他,只挨着他的胳膊温声哄他,明明他最好哄,也最容易上钩。 车来了,陈谴挪动步子就要上前,徐诀眼疾手快拽住他:“你还说你没醉,这是二号线!” 二号线是开往邻镇的,不经过长年路,陈谴说:“我知道。” “那你还上!” “你别跟着,回家睡觉去。” 两人在车门下拉扯,司机叭叭两声:“上不上啊?后面人等着呢。” 陈谴甩开徐诀的手,兀自上车刷卡,没想好要报哪个站名,便道:“终点站吧。” 徐诀一听,忙望向车外侧的灯牌,上面显示着终点站的名称,也列出了二号线的班次,这个点是最后一班,意味着陈谴到站后可能在那边过夜了。 他堵着车门,后面急着上车的乘客挤他肩膀,推他胳膊,他管不上留在锅里的饭搁到明天会不会馊,也顾不得明早八点画室还有课,满心只想着陈谴坐那么久的车,旁边的座位不能让别人占了。 他也上车刷卡,风风火火挤过一堆挑座位的乘客,成功在陈谴身旁落座。 车启动了,陈谴手肘支在车窗旁,掌心撑着下巴,借酒浇愁不成,本想随便搭一趟夜车看看景散散心,谁料现在反光玻璃中映着的是徐诀的脸,全然抢尽夜景的风头。 最后一班车,许是司机赶着下班,夜路又通畅,开起来横冲直撞的,徐诀屡次被晃到挨上陈谴的手臂,又及时抓住前座的椅背勉强稳住,两人的衣摆蹭在一起。 陈谴稍转过脸,上眼睑要抬不抬的,眼珠子敛着光:“东倒西歪的,看起来你更像喝醉的那个。” 话刚说完,车子一个急转弯,徐诀在陈谴的注视下失了分寸,身子偏斜猛地倒过去,只来得及伸手撑上窗玻璃稳住身形。 那双慵懒的眼睛登时睁大,徐诀在里面看见了自己,无措的,压迫的,细看还有几分雀跃。 车厢里随处可闻轻声的抱怨,涌动在小小的空间几乎要把夜色撑破,徐诀隐秘又大胆地把陈谴圈在自己怀中,沉声道:“对不起。” 陈谴只失神那么几秒,车身摆直后他眼帘又半垂下来,轻声道:“你什么东西顶着我大腿了。” 徐诀动都不敢动:“我没有。” “很硬啊。”陈谴控诉。 徐诀为自己辩白:“我现在真没有!” 直到陈谴在他校服口袋外侧拍了拍,他才反应过来,坐端正后掏出那盒揣一晚上的莲蓉酥搁陈谴手里,欲盖弥彰道:“被你发现了,奖励你今晚没喝醉吧。” 经过几个小时的磕磕碰碰,酥皮被蹭破不少,但不影响口感和味道。 陈谴抓一个在手里咬一口,香甜的莲蓉驱散唇齿间葡萄爆和酒精的味道,他好受了点,又抓起一个递徐诀嘴边:“吃吗?” 徐诀张了张嘴,却不是衔食:“对不起。” 陈谴不喜欢磨磨唧唧,直接将莲蓉酥塞这人嘴里,手收回来将沾在指尖的酥皮舔净:“是司机技术问题,不关你的事。” 徐诀嚼碎吞咽,口齿清晰道:“我是指上午的事,没考虑到你的情绪,我应该更循序渐进一点的。” “循序渐进一点,是下午一点还是凌晨一点啊,”陈谴笑笑,“那还是上午十点吧,给足我缓冲的时间。” 顿了顿,又补充:“约法第二章,成立了。” 约法第二章 立的是不许陈谴去巴黎,徐诀惊喜道:“真的?” 陈谴说:“分都分了。” 徐诀惊喜变惊愕:“效率这么高。” 陈谴斜他一眼:“不然还留着过圣诞?” 徐诀悄悄攥了把拳头,高兴的,同时给自己鼓励:“那圣诞我陪你过,你不要上爱帮不帮重金蹲人。” 司机夜车开得嚣张,一路晃到邻镇终于摆停熄火,一车人困的困吐的吐,徐诀反倒神清气爽,下车后打开手机找酒店留宿。 陈谴扔完空盒子回来,拎着两瓶矿泉水:“刚刚问过了,客运站出去右转有个酒店。” 等找到地儿,这哪是酒店,分明是个才三层高的小宾馆,门面狭隘,地面遍布花花绿绿的服务小卡片,看店的大叔在前台后靠抖腿驱赶乏意。 为表绅士,徐诀递出身份证,道:“两个单人间。” 陈谴想法不一,考虑到有更节省的方案,说:“一个双人间也行。” 未待徐诀由从天而降的欣喜中抽身,大叔扔出一把钥匙,粗声粗气道:“只剩一个单人间了,凑合睡吧!” 第22章 羊入虎口 小宾馆建在客运站附近,方圆百米只这一家,老板仗着客流量大,收费不低,设施却一般,屋里连个暖气都没提供。 徐诀先去洗澡,冲了足有二十分钟才出来,他光着膀子往床沿一坐,扯过床尾的T恤套上:“你快去洗,趁还有热水。” 手机右上角显示时间已过凌晨,陈谴摁熄屏幕,道:“这又不是在家里。” 浴室跟房间就一布帘子隔着,陈谴撩开布帘进去,被满室未散的暖雾团团裹住,扒了衣服也不至于哆嗦,才明白徐诀是为了先帮他烘热浴室。 一帘之隔,水花相继在瓷砖地面砸开,一同暴露于徐诀眼底的还有帘下缝隙里那双白净的脚,套在宾馆又大又丑的拖鞋里显得有些不相称。 他移开眼,把头发擦得半干,翻到床中央铺被子。 床是单人床,挨着墙的,只比宿舍的宽一点点。徐诀把唯一的枕头推到靠墙那边,上面垫个自己的卫衣,遮盖枕头上洗不净的怪味儿,然后把校服外套叠成方块,挤着枕头放好。 他钻进被窝,挪到靠墙那边倚床而坐,解锁手机翻阅积攒了一晚上的消息。挂在最顶端的聊天框用红圈缀着99+,还以为是班级群里有了新任务,原来是邱元飞那孙子自作主张建了个三人群聊,群名叫“诀子追爱记,进度百分一”。 邱元飞和卫小朵闲不住嘴,从晚上八点多聊到刚刚,学校里成天口头掐架,在网上倒挺和谐投契,几百条消息只围绕一个中心点,就是为徐诀追爱的漫漫长路出谋划策,只是计划皆被一一推翻,因为都不知道攻略对象是哪种类型的姑娘。 冗长的聊天记录看得人眼花缭乱,比英语阅读还让人头疼,徐诀只回复一句:“谁起的群名,变相咒我断子绝孙呢?” 发出去的时候想了想,好像没什么不妥。 但邱元飞已经迅速把“诀子”改成了“徐诀”,并说:“诀啊,这会儿才冒泡,沉迷学习也得劳逸结合吧,你劳了四五个钟头,对得起我们这些为你伤透脑筋的战略伙伴吗?” 卫小朵也上线了:“你懂啥呀,人徐诀一放学就没了踪影,肯定是去接姐姐下班了。” 全面了解攻略对象才好部署计划,邱元飞顺势问道:“兄弟,你的姐姐是做什么的?” 徐诀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说小蜜蜂他们不懂,说陪酒他自己跨不过坎儿,想着卖酒换个说法也行得通,便道:“搞销售的。” 邱元飞家里就是做经销的,挺懂:“是渠道型销售还是顾问型销售啊?” 徐诀刚查完百度回来,笼统道:“商务型销售。” 邱元飞:“商务型销售离不开酒桌文化吧,人心险恶,小心姐姐羊入虎口。” 徐诀眼皮子一跳,想起陈谴那件他百般嫌弃的黑纱衬衫,两颗润白珍珠晃在胸膛前让人一看就想咬,也想起那条蹭开了蝴蝶结的choker,不知是谁手贱留下的杰作。 可陈谴只要一天不辞去这份工作,他一天都只能嘴上逞强:“姐姐就是属虎的,只有他吃人家的份,不过他洁身自好,勿cue。” 卫小朵变身纠错小警察:“严谨,是‘她’不是‘他’,亏你语文考年级前三呢。” 徐诀还愣怔在自己打的上一句话中,不经意间他跟着那俩喊姐姐,喊完还挺过瘾,更想当着陈谴的面也喊一句。 浴室里水声停了,徐诀关了手机搁床头柜,瞅见柜面的另一台手机亮着,上面飘着个句号,连个正式备注都不配有的估计不是什么重要人士,但这个点来骚扰人睡眠的就很蹊跷。 徐诀冲浴室方向喊:“j……陈谴,你有来电!” 陈谴的声音透过布帘传出来:“是188开头吗?” 徐诀侧身看了看:“对。” 陈谴平淡道:“挂了,帮我拉黑。” 看这架势,这188肯定是姓蒋的号码,徐诀自己是189的,顿时感觉自己在号码这方面略胜一筹了,不知别的方面是不是也一样,他必须方方面面都得到陈谴的认可。 拉黑得先解锁,徐诀如同找到了理由,端着掐掉来电的手机走到布帘前,说:“你摸一下指纹锁吧。” 布帘拂动,陈谴在里面吹头发,徐诀一开口,声音就被吹风机呼呼的噪音所吞没。 都吹头发了,应该穿好衣服了,徐诀放心地掀起布帘:“陈——” 一缕热风拂面而来,徐诀当场愣住,不记得躲闪目光,不记得退让脚步,只下意识吸吸鼻子,怕自己又流了鼻血。 那晚陈谴睡着了被他摆弄着换衣服,在暗灯下他用眼睛吞食了陈谴的躯体,可光线微弱,他感觉不尽兴。 现在这副躯体直观地展示在明灯下,穿着他揉皱过的黑丁,除此之外,粉的白的、平坦的挺翘的,他全看得一清二楚,却失去了那晚的胆量,因为怕陈谴对他反感。 骤然关停的吹风机使四周沉入死寂,徐诀找回点理智,放下布帘后退一步,哑声质问:“你怎么不穿衣服啊!” 陈谴挺平静,口吻中还带了些笑意:“我身体还湿着,怎么穿,毛巾不是被你拿去擦头发了么?” 徐诀有点贼喊抓贼的感觉,他不承认自己有错,把责任赖到小宾馆头上去:“这破地方是真抠,说单人间还真什么都给单份儿的,我喊他送两份夜宵上来他是不是也收单份的价啊。” “你当这酒店呢,还送餐。”陈谴拆开个一次性牙刷,没双份漱口杯,就拿了徐诀用过的,“能给咱们多拿一双拖鞋就够人道了。” 良久没得到回应,余光看到布帘微动,陈谴侧过脸,是徐诀探进来一只手,锁屏界面亮着:“不是要帮你拉黑188吗,解锁一下。” 陈谴含着泡沫,简短地说了俩字:“生日。” 徐诀又把手缩回去了,回床上成功解锁屏幕,认为有必要把群名改成“进度百分十”。 刚要拉黑姓蒋的,顶上突然蹦出个短信,句号说:“乖宝,我在楼下等你。” 这称呼刺眼,徐诀攥了攥手机,把短信删了,号码也拉黑,思忖了下,觉得进度百分十的想法太冒进了,起码得让陈谴也接受自己喊他个特别的。 屏幕将熄,徐诀抓紧时间点开通讯录,本不欲擅自翻找其余备注,只打算规矩地在搜索框输入自己的号码。 但压根不用搜索,他的名字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般霸占在最顶端,前面还添个小写字母a。 完整的姓名备注加个a就完全变了性质,等同于他是陈谴的头号联系人,再努努力,应该能变成另一半的首选人。 徐诀有点飘,小时候去土耳其坐热气球都没这么飘。 他扎在床上,一米八九的个子,在床褥间蹭动又翻滚,折磨得床板嘎吱作响,被隔壁的房客拍墙警告:“隔壁办事儿的能不能小点声?” 徐诀摊平了身子,心情仍无法快速平复。 他搁下陈谴的手机,拿过自己的,要给陈谴也弄个a,通讯录一打开,才发现不弄a陈谴也在最顶端,因为没有人首字母是a或b。 连最有资格位居榜首的他爸,也因为曾被他备注成“老爸”而遗憾退场。 一切都太他妈巧了。 陈谴穿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就瞧见徐诀躺平了对着天花板出神,他拿起手机看看,确认拉黑了再放回去:“你睡里面?” 徐诀挪过来,腾出靠墙的位置:“我还是睡外面吧,刚喝了不少水,怕是要起夜。” 陈谴像教育小孩儿:“晚上别喝太多水,隔天起来眼睛会肿。” 徐诀表面反咬一口,实则挖掘双方共同点:“我看你那瓶也喝光了。” “我那是因为……”陈谴平时多伶牙俐齿一人,此刻却哑然。 今晚灌下去的啤酒似乎涌上食管,在喉咙冒着酸泡泡,陈谴使劲吞咽,眼尾瞄到矿泉水瓶里还剩一小口,他拧盖喝了,说:“因为吃太多莲蓉酥了,口渴。” 他蹬了拖鞋,床尾有栅栏,只能从徐诀这边上。双膝跪上床沿,一条腿刚要跨过去,床板却猛力一摇,陈谴连惊呼都来不及冲破嗓子眼,身子已直直往下坠,屁股狠狠墩到徐诀的大腿上。 隔壁房的怒了,抄起了什么重物砸响墙壁:“你他妈的有完没完!” 徐诀也没料到突然起身会造成这样的后果,隔着层不太厚的棉被,他能感受到只剩下软。 而总有事物,会成反比迅猛发展。 徐诀参加全市物理竞赛都没解过这么难的题,他僵直着,跟陈谴对视着,眼睛没敢往被面上瞅:“要不,我重新躺下?” 第23章 小狗讨亲 房间里安静得别说针落有声,就算掉根头发丝儿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但毕竟还没到脱发的年纪,徐诀被陈谴拨顺了乱糟糟的头发,那只手顺着后脑勺滑下来,停在后颈一把勾住。 在夜场为了卖酒,陈谴什么哄人的手段没用过,口头撩拨的,眼神暗示的,却从不像现在这样放软了身体去搞各种亲密接触,那是麋鹿的白玉才会做的事,他不需要。 现在与其说哄人,还不如说是报复自己,身处糜烂之地却眼高于顶,看不起袁双那种屁股都松了还要伏低做小逮着个老板都要主动掰腿的人,最后还要输给这样的人。 五年的感情说崩坏就崩坏,他毫不否认是蒋林声的错,然而搭上真心落得一场空,他迷茫空洞,怀疑自己,也厌恶自己。 掌下的皮肤有发烫的迹象,快步入成年的男生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板着脸装从容,细枝末节的情绪波动却流露于眼神。 陈谴不当指点迷津的好心人了,放纵自己演一回混蛋,捏着徐诀后颈那片肉揉两下,笑着问:“重新躺下,你认为合适吗?” 徐诀想舔嘴唇:“我哪知道。” 谁料一股压力施加在大腿处,陈谴辗着他又往前挪近一分:“人躺下有什么用,不还有些家伙逼着自己罚站吗?” 徐诀梗着腿不动弹,脑子却比身体清醒。 他喜欢这样的陈谴,却也不喜欢,既然心动了,他就想好好珍惜,只迷惘于眼下对方为他编织的假象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廉价的宾馆一宿不合适,被那么多人躺出怪味儿的床铺不合适,尚未相通的心意不合适,刚分手的陈谴以及没做好准备的自己,全都不合适。 他想拥有陈谴,但不是现在。 徐诀伸手搂住陈谴的腰,臂上发力,倾身将人按到旁边的床位,再扯被子盖上。 “我突然起来,是想起个事儿,”徐诀抖搂开陈谴的外套压到棉被上,“姓蒋的这会儿应该候你家楼下了,不知道几点走,可能半夜,也可能明天,回去后你先找个别的地儿躲躲,别再跟他碰面了。” 陈谴被盖得只露一双传神的狐狸眼:“他明天早上九点的飞机。” “我还早上八点的课呢,”徐诀说,“反正明天你不能赖床,六点就得起了,画室有规矩,迟到半个钟多画一幅画,很痛苦的。” 他说完就下床,陈谴喊他:“干嘛去?” 徐诀踢上拖鞋往浴室走了,布帘一撩,掷地有声道:“起夜!” 年轻人起夜起挺久,可能是肾好,陈谴独自躺在床上,被窝里暖和得让人不惧伸展四肢。 仰面对着天花板的日光灯睡不着,陈谴就翻身面向墙壁那边,墙壁上有鞋印,有蚊子血,有各种颜色的笔留下的电话号码,撩骚的叫小姐的房屋维修的,仔细看还有干涸的不明液体。 陈谴看得生理不适,又翻身拧向另一边,刚好看到徐诀甩着手上的水回来,还没看清罚站的家伙是否已躺平,徐诀便啪地关上了灯。 床褥凹陷一块,棉被一掀一掖,被窝里就多了几分人气儿。 徐诀一上床就面朝外侧躺,眼睛睁着,没半点睡意。 陈谴也没睡着,本以为某些一陷入黑暗就会爆发的情绪没上来,他还提前喝光了五百毫升的矿泉水,哪怕半夜湿了枕头,第二天眼睛肿了也能怪罪给水喝多了。 谁知道他现在心绪平静,还有闲心揣测徐诀明天要是迟到了要画多少幅画,素描还是油画,画人物还是景物。 睡前的思维跳脱得有如窗外那盏时明时灭的路灯,灯一亮,陈谴想起六巷三楼修好的灯泡,灯一灭,他想起徐诀用衣袖为他擦掉脚底的乌灰。 从那个节点,不管是往前或是往后,他都林林总总搜罗出不少片段。 他伸着个指头,抵在徐诀后心的位置,再细细地往下划拉一道,对方触电般转过来躺直,脸也冲向他:“你干什么?!” “好奇,”陈谴说,“你长得好,人品好,成绩除英语外都挑不出毛病,按说在学校会挺抢手,真没人追你吗?” 原本就睡不着,此刻受到生理心理双重嘉赏,徐诀更燥了。 他收过藏着三言情诗的圣诞卡,打个球回来书包里会莫名其妙多出包装精致的零食,到课代表那磕磕绊绊背个英语课文都能拿个A,而这一霎间,他偏过头闻着陈谴脑袋上与他相同的洗发水香味,手只要探出毫厘就能碰到对方,却仅是任由自己嘴拙地答非所问:“其实,我想追个人。” 说完屏息静气,不知这种模糊的袒露对错与否。 陈谴什么都没问题,只哦了声:“睡吧。” 陈谴不认床,无论床大床小都睡得不安分,入梦后一会蹬被子,一会往外侧挤,徐诀刚酝酿点睡意,就被翻进臂弯的人挤走了在远处招手的乱梦。 浅浅的鼻息扑在他锁骨处,徐诀睁开眼,陈谴还想乱动,他手臂一勾,将人牢牢按自己怀中。 不知何时陈谴的上衣卷上去一截,徐诀手心贴后腰,掌下触感分明,渐渐捂热了那片区域。 ——姐姐。 徐诀像小狗讨亲,不敢造次踏入禁地,只嘴唇蹭了陈谴的耳尖。 陈谴,是喜欢的人。 第二天未见天光就出发,陈谴不适应此般作息,离开房间时耷着眼,抄着兜看起来特别冷艳。 徐诀搂了陈谴一晚,晨起神采奕奕,在走廊碰见个犯烟瘾的光头大叔都要打个招呼,那大叔没应,难以置信般上上下下把他俩打量个遍,然后掐灭烟回了隔壁房。 回程得一个多钟头,陈谴睡过去大半,起初额角抵住车窗,又冰又颠的,于是皱着眉,后来被徐诀扶着脑袋枕上宽肩,眉心便舒展了。 徐诀属于那种起床后就不会再睡回笼觉的人,左肩被枕得发麻,他纹丝不动坐得笔直,右手横举着手机看他爸给他买的建筑学网课。 之前在好友面前放话,直言要当清华预备役并不是他信口开河,他盯准了每年招生名额十分有限的建筑学院,估计到高考成绩放榜都不会改变想法。 徐诀的设计天赋遗传自父亲,四五岁学画画就能对着窗外的建筑临摹个大致模样,再长大些,他伏身于一张全开画纸就能消磨一整天,勾画轮廓、填充细节、添加标注,每一步都有属于他自己的构想。 后来爹妈离婚,因为徐寄风时常出差在外,所以他跟了他妈,但一到寒暑假就往原来的家跑,拖上行李箱跟随他爸到世界各地出差、游玩,耳濡目染下涨了不少见识,除了英语还是一如既往的见不得人。 徐寄风有意培养他的设计天赋,接到小单子会让给他练习,后续自行修改补充,等建筑成型,他领儿子去实地参观,站在楼顶露台吹风时,徐寄风指着远方曦光告诉他,只有能力敢突破限制,想法才会永无止境。 在车上颠簸许久,徐诀静音看完两节课,刚从软件退出来,肩头被轻蹭,陈谴还当他是枕头呢,猫似的磨上半会,可惜被晃过来的日光扰动了眼睛,醒了。 陈谴倒不害臊,坐正后瞧一眼徐诀的手机屏幕:“你玩儿了一钟头的斗地主?” 徐诀听邱元飞的,要劳逸结合,所以学俩钟头玩几盘游戏,好让列表里跟他卷生卷死的同窗们安逸安逸:“就玩一会,这个斗地主还能赢话费,我现在生活拮据,能省则省。” 陈谴睡饱觉,迎着阳光笑起来特明媚:“至于么,你是买了豪华流量包?” 徐诀扬起嘴角乐:“那倒没有,不过我是某些人的头号联系人,只好做到尽量不停机了。” 陈谴刚醒,脑筋还没绕过弯:“就那个,你想追的那个?” 徐诀手指一抖,不小心开局就送了王炸。 指腹搓着手机边框,他似承认,也带着丝听上去像否认的口吻:“别装傻,你手机头号联系人不是我?” 陈谴想了一会,确有此事,是在徐诀搬过来后改的备注:“因为你下晚修后在家,刮风下雨什么的喊你收衣服方便。” “……就这?” “或者周六日我不出门,想吃什么就能让你下课了捎回来。” 从昨晚到现在,徐诀心情几遭大起大落,以为自己是什么重要的人,结果是重要的工具人。 气得他拿游戏撒气,陈谴问你怎么乱出牌呢,他说,因为胳膊被枕麻了,手抖。 陈谴自知理亏,抬手捏着徐诀的一片肩,顺着肩头揉到肱二头肌,声音也放软:“下一站我先下车,朋友住附近,我去呆半天。” 徐诀在万灯里下的车,然后转车回长年路取点东西,公交靠站六巷口,徐诀刚下车就顿住。 树影萧条,长街朴素,秋姑饼家门前排队买早餐的人们哄哄闹闹,聊家长里短,聊邻里不和,聊街口的发廊洗剪吹从二十五块涨到三十块。 与之格格不入的,是一辆停在路边的浅金色慕尚,和倚在车头抽烟的男人。 蒋林声面容蒙着层潦倒,修身西装布了几道不体面的折痕,气质还在,只是少了几许风光。 徐诀回去取完书包,走出巷口时蒋林声抬头掠他一眼,兴许每个走出巷口的人他都这样给一个眼神。 上课快迟到了,徐诀扫了辆单车跨上,下小坡的豁口刚好被慕尚挡住,他捏响了铃铛,冲蒋林声喊:“叔。” 蒋林声刚过而立,闻声皱了眉。 徐诀抬抬下巴,前轮对着慕尚光滑的车身:“你车挡道了,挪挪。” 第24章 得搞到手 周六清晨,洒在老城区的阳光被切割打薄,柔柔地为街巷每一片景镀上生动的金色。 失恋第一天,陈谴以为自己会受困于阴翳,抱着五年的细碎点滴筑一道密不透风的围墙,他要在里面龟缩个十天半月。 可事实是,他像卸了重担,虽偶有落寞,今后快活或失意都无人再听他诉说,但他再也不用日日忧思站在蒋林声身边的自己是否不配,惶恐走惯金砖大道的蒋林声每每踏入昏黑六巷时是否厌倦。 下车后距离俞获家还有一小段路,陈谴不疾不徐走过去,路上遇到什么都要驻足看上半晌,挠轮胎的野猫以为他来投食,凑过来便扒拉他裤脚;花店姑娘在门外为捆扎好的鲜花喷水,纯白淡紫配色煞是好看,他拍下来打算让楼下花店也取取经;拐过街角,面包店飘出的香甜抓人嗅觉,他进去买了半打葡挞,火腿面包和豆浆也各来两份。 拎上早餐,陈谴推开小鱼工作室的玻璃门,俞获刚起不久,以为大早上就来了生意,抬头看见他不由得一愣。 陈谴不常来,但是轻车熟路得像在自己家,将早餐依次拿出放桌上,到消毒柜取两只玻璃杯,撕开袋装豆浆倒进去,招呼俞获坐下:“快来吃。” 俞获抱着平板在对面落座,他擅长解读镜头语言,此时伴着阳光端详陈谴的脸,却不知对方在想什么:“你这个点不是要飞巴黎吗?” “不飞了。”陈谴一口咬掉半个葡挞,心情食欲皆被满足,抬眼见俞获不为所动,他推一杯豆浆过去,“你脸色怎么那么差,没睡好?” 学业工作相兼顾,忙活到半夜是常有的事,可俞获眼下乌青,是因为别的事:“师兄,昨晚一点半,蒋先生给我打了通电话。” 啃急了,陈谴不小心咬了自己的舌尖,顾不上吃痛就骂道:“他疯了吧,当谁都跟他似的不用睡觉吗?” 一通电话不至于扰眠至此,实际上天刚蒙亮时蒋林声也找上门一回,反反复复问那几个问题,陈谴在吗,能不能联系上他,他不见了。 俞获和陈谴几年好友不是白当的,就是恐于交流,强作镇定答话时在玻璃门框上抓出了涔涔指印:“真不在,他手机关机。问完了吗,问完我关门睡觉了。你车也别停那边太久,按秒收费的。” “我没见过他这么失态的样子,”俞获说,“就像丢了十万八千……十万八千对他来说好像算不上什么吧,那就像企业破产的样子。” 陈谴自认跟蒋林声投注多年心血的公司比不上肩,念着俞获昨晚睡不好有他一半责任,于是半打葡挞自己只吃两个,其余的全留给对方:“要真企业破产就不会半夜扰民了,他就是闲的,把他号码拉黑吧,我代他向你说声抱歉。” “那你们……” “分了,不守男德的人要他何干,还不如一根按摩棒来得乖巧。”陈谴端着杯子又踱步到置物柜前,视线胶着在他上回来时点名过的那台微单上。 说到这份上,俞获基本懂了,但见陈谴神情冷淡,无半分难舍的模样,他问:“师兄,你不难受啊?” “难受啊,所以问你要个宝贝来慰藉一下。”陈谴戳在玻璃柜门上,“这个你答应借我的。” “拿去,”俞获爽快地交出柜子钥匙,“拍不成巴黎美景就拍别的,隔壁市不是有个新建的法式小镇周四开园吗,趁工作日人不多去逛逛。” “你不去?” “我那天满课,回来还要准备下周二踩点的工作,”俞获舔舔唇边的豆浆汁,“师兄,那事儿你考虑好了吗?” 话题已经绕到点上,陈谴清楚他问的是一同去阮渔的别墅踩点的事,当时未立即推拒,是想借巴黎一行好好考虑,现在用不着去巴黎了,他失去借口犹疑,捧着部崭新的微单暗忖,拿人手短,不答应是不是很没义气? 俞获一眼戳穿他想:“师兄,你情感方面能做到的十足果断,为什么不匀两成给工作?” 陈谴当即反驳:“这不是工作。” “你可以当成是,”俞获眼神执着且坚定,丁点不像怯于交流的人,“你明明喜欢这个圈子,也有能力踏足。” 陈谴的声音听不出波澜:“小鱼,这是你凭个人努力接到的单子,说不定哪天就会碰上机遇轰动摄影圈,我但凡干涉了那一次,在别人看来,这都不算是你的独立作品。” “那又有什么关系!”俞获猛然起立,椅子腿擦着木质地板拖曳出刺耳声响,桌上的玻璃杯晃出了豆浆溅上手背,“师兄,要不是当年你救我,我早就死了,我还在乎那些做什么!” 尾音轻颤着落下,空气回归沉寂。 彼此都默然良久,陈谴叹了一声,走过去给俞获递了张纸巾:“哭什么,我又没欺负你。” 早餐过后,陈谴窝沙发上摆弄好半天的相机,上手后关掉,转而端起一旁的平板点开搜索引擎。 在俞获家待到蹭了午饭才走,没别的,俞获做饭好吃,而陈谴独居几年,手艺也就自己能接受,拿得出手的来来去去就那么几道菜。 午后气温宜人,陈谴散步回去,顺路领了个锁匠上门换锁。 新锁配备了三把钥匙,陈谴系一把在随身的钥匙串上,一把扔抽屉当备用,剩下的那把—— 门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骚动,几番错落沉重的脚步声,混杂着声线陌生的对话:“这楼梯陡峭又狭窄,忒不好走。” “搬你的吧,别叨叨。” “你搁前面倒是走快点。” “那不行,磕了碰了成倒贴钱了,小兄弟说里面这物件儿可贵重,是吧小兄弟?” 隔壁空屋子有人搬进来了? 没等陈谴猜测,有人嗯了声,紧接着身后新换的门锁发出细微响动。 陈谴从那短促的应声中辨认出徐诀的声音,他诧异开门,没看见脸,先瞧见两个摞高的大纸箱,徐诀把它们抱进来弯身搁地上,直起身甩甩酸麻的手臂。 身后情境也是如此,两个穿工装的健壮男子相继进门放下几只箱子,徐诀掏出手机扫码结账,待两人一走,徐诀一屁股坐脚边的箱子上,长长地松了口气。 屋子本就不大,七八个纸箱这么胡乱一放更是让人寸步难行,陈谴问:“都什么贵重物件儿啊,不怕坐塌了?” “没什么,你上次不是让我把属于自己的东西取回来吗,我就趁有空回了趟家。”徐诀拍拍纸箱,“全搬过来了,不用担心被我弟糟蹋了。” 陈谴挪了下纸箱想归拢到一处,还挺重:“你今天不还上着课么,怎么有空跑回家?” “我今早到画室才知道老师外出交流了,七点多的时候群里有通知过,我没留意。”徐诀歇够了,动身把箱子逐一往书房搬,“正好我妈他们每周六都搞家庭日,那会儿估计跑郊外野餐了,家里半个人影都没有,省得我搬个东西还要跟她吵一架。” 谈及“他们”的时候,陈谴注意到对方的表情实在云淡风轻,仿佛对家庭二字观念极弱。 徐诀搬一半,在室内觉出热,脱下外套跑去挂到玄关的衣帽架上,犹如已成习惯。 本来为蒋林声准备的衣帽架,短短半拉月反而挂满另一个人的物品,徐诀的校服、休闲外套、棒球帽,一件叠着一件,甚至连一进门就摘下来的手表、地摊上淘来的小玩偶挂件、在外不离身的钥匙串,也全部占满小挂钩。 衣帽架最大化地发挥着它的作用,已然不是当初只缠一条领带强加修饰的模样。 陈谴再次把目光垂落到挤在书房门口的纸箱上:“这么多东西,书房够放吗,以后还会不会添置更多?” 言下之意,他想问徐诀要放多久,会住多久,哪天会人去楼空。 现下屋内拥挤,牙具拖鞋水杯皆是双份,冰箱门翘角的便利贴,角落徐诀用来练臂力的哑铃,桌面没吃完的膨化零食,只是看着,就让人尝到了生活的甜头,陈谴想象不到这一切突然消失的情景。 结果徐诀对待他抛出的问题,就像做英语阅读一样不灵光:“应该够放,把纸箱拆了没那么占地儿。” 陈谴好奇,那天雨打窗檐,徐诀在他的哄慰下说了很多,他问:“是舍不得让你弟碰的模型?” “还有奖杯。”徐诀拿剪刀割开封带。 有了喜欢的人,就忍不住屁颠颠把自己好的方面都展示给对方看,想从对方眼里看到欣赏和赞许,好给暗恋的小巷点一盏灯。 徐诀把奖杯捧出来,金的银的,一座又一座,然后是奖牌,勾花边的、镂空的。 “这是我初中参加化学竞赛得的二等奖,为什么是二等,因为解最后一题时笔没水了,够呛。” 先苦后甜般,徐诀又捧起个金的:“这是去年物理竞赛拿的一等,老师予以厚望是一回事,最主要前两天丁学舟在学校挨批了,我高兴。” 再下一座:“这是国内设计大赛赢来的,虽然是个铜,但阅历放在那,以后争取披金戴银冲出国际。” 两人守着一方角落,陈谴认真听着徐诀一一介绍,仿佛也被对方眼中的光彩感染了情绪。 “还有这个,”徐诀最后拈起一枚,“手。” 陈谴问:“什么手?” 徐诀二话不说扯过他的手,把奖牌放入他手里:“这是我小学参加区奥数竞赛拿到的,没什么分量,但它是我头一回凭自己的努力获得的奖。” “从那时候起,我就下定决心,想要的东西都必须得搞到手,落入别人手里我不放心。”徐诀注视着陈谴,“就……送给你,感谢你这段时间收留我包容我吧。” 初见时,陈谴送他一杯咖啡,上面的广告词他当时不懂,现在懂了。 包容和理解的确是最温柔的信笺。 陈谴不自觉收拢手掌,把奖牌攥得更紧。 而有什么如流沙从指缝间泻落,他好像不在乎了。 他笑了笑,说:“手。” 这次轮到徐诀愣住:“什么?” 陈谴伸出另一只手拉扯他,用焐热的新钥匙在他手心轻轻划拉一道,再放进去:“回礼。” 第25章 先尝一口 有过一次凌晨五点多钟被人从床上扯起来的经历,陈谴的生物钟似乎在那个节点处发生了变化。 平常赖床到十一点是自陈青蓉入狱后他逼迫自己养成的习惯,而今一朝拨回原点,他睁着眼陷在床褥间发懵,混沌的脑子分析不出这是好事坏事。 卧室门外的脚步声放得很轻,往日蒙头大睡听不见,这会儿正清醒,门墙都不隔音,他听到外面的来回走动,浴室那边刻意放缓的水流声,牙刷碰上漱口杯发出的嘚哒声响,反复几遍消停,徐诀洗漱完毕。 客厅的门打开又阖上,屋里安静了一时半刻,没过一会,钥匙旋动锁孔,应该是人买完早餐回来了。 陈谴起身叠被,房内光线无几,他没开灯,站穿衣镜前挽好睡袍被蹭松的结。 开门出去碰巧看见徐诀正伏茶几上写便利贴,对方似是没料到他突然出现,笔尖一抖写错了字:“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陈谴不答反问:“在写什么?” 徐诀在约法第三章,这种东西写好了往那一粘等别人发现,与当场被别人撞见,是完全不同的性质。他遮掩着,故作神秘地,学陈谴文不对题:“早餐在锅里,今天是小米南瓜粥和烙饼。” 陈谴无意窥探纸上内容,立在电视柜旁折腾窄口瓶中的假花:“明天开始不用给我买早餐了。” 徐诀快要写不好字了,倏然抬眸看向对方,以为陈谴嫌弃他不交房租,东西刚搬过来没两天就要赶他走:“是因为……” “长年路这一带早餐摊很多,我带你去尝尝别的,省得你天天多跑一趟。”陈谴用指腹揉去绷绢花瓣上的薄薄一层灰,“顺便监督你背单词。” 原来是忧虑一场,徐诀放下心,时间还早,他攥着笔杆洋洋洒洒写满便利贴正反面,这回字多,他怕粘锅盖里晕了墨,反正陈谴已经发现,索性就把纸留在桌面。 拎上书包正要出门,徐诀被陈谴叫住,陈谴将蒙尘褪色的假花从瓶子整把抽出,扔进垃圾袋递给他:“把这个丢楼下去。” 待徐诀走了,陈谴洗漱护肤,端上早餐回沙发坐下,这才撕下浅蓝色的便利贴,撰写者下笔手劲大,使得纸张不复平滑,陈谴边摩挲边看完。 “约法第三章 (其实本该是第二章,但上次不小心临时用掉一个机会):希望房东注意夜间保暖,上班少穿不穿与季节不符的单薄衣物,如薄纱面料衬衫、不御风的交叉绑带上衣、大开领的针织衫……” 后面罗列很多,陈谴回想许久,才记得第二章 是不能和蒋林声去巴黎,只不过当时口头阐述,他后来没怎么放心上。 抓过烙饼的手沾了层油腻,陈谴去厨房洗手,经过冰箱旁顺手把便利贴摁上去。 换衣服这事儿他暂且做不到,能去麋鹿当小蜜蜂的都是面试时被筛选过的,没有哪张脸蛋会比别人逊色,竞争激烈,人人都费足心思想让自己被物色到,于是浓妆艳抹,用尽挑逗的手段,个个嘴巴抹了蜜,拧着嗓子咿咿呀呀。 陈谴心性高,做不来这些,头几次直接穿着校服去当小蜜蜂,人家不给他小费,还搓皱了他的校服,原来光是穿着也能唤醒那些客的下半身,陈谴便开始从衣服上下功夫。 虽然无法应承约法第三章,但陈谴可以通过别的办法弥补,他缩短了自己的上班时间,提早到九点半就甩手走人,回去的路上给徐诀发信息,说好好上课,不用来接我,放学了直接回家,我买了夜宵。 如此几遍,周三的时候陈谴捧着手机走出会所大门,一抬头就看到戳在台阶下等候的徐诀。 他有点形容不出那种感觉,在徐诀之前,他都是一个人下班,时常是走出万灯里东门后在水果摊买几瓣柚子或三两个柑橘,边吃边披星戴月走回家,果肉催散了喉间的酒精味儿,六巷口的灯光也近了。 而徐诀的接送仿佛给了他任性的资本,潜意识觉得陪别人多喝一点也没什么,外面有那个接自己回家的人,并肩等公交或是踩影子走回去,反正有人护着。 等陈谴觉察出滋生的依赖心理时他冒了一脊背的冷汗,五年前已经滋生过一次,他没加以阻止导致藤蔓疯长,缠住心脏,连通血管,拔除时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四肢百骸都在痛。 他不想再经历一次,所以一发现苗头就及时掐断,可大概是没彻底根除,这操蛋玩意儿顺着掐断的地方又冒了芽,大冬天的也不知道哪来的顽强劲。 徐诀扣着卫衣帽子,身上的校服没了踪影,陈谴步下台阶走至他跟前,他笔记本一合,俨然记熟了明早陈谴要抽背的词组。 这两天降了温,被风一吹,陈谴的脸色冷了半分:“作业做完了么,就瞎逛。” “早做完了,今天英语科的老师到别的学校调研,没英语作业拦路我效率比较高。”徐诀将笔记本揣口袋里,向陈谴伸出手,“给你看个好东西。” 前段时间就是这只手天天扣紧自己的手腕领自己走夜路的,这次陈谴没回应,插着兜问:“上了一百分的英语考卷?” “不是,考卷还没发下来。”徐诀收回手,往不远处的树下一指,“看那边。” 所指之处,一辆暗红色的单车停靠在那,车前杠落了把环形锁,车后座似乎还添了个蓝白色坐垫。 走近了,陈谴才发现这哪是坐垫,分明是徐诀折叠成块状的校服! 陈谴瞥一眼车身上的英文就知晓了大致价格,这完蛋东西不是说生活拮据么:“你哪来的车?” “周六那天顺道从家里牵过来的,一直搁楼下车库里没找着机会骑,”徐诀卸下书包挂车把上,又摘下另一边的塑料袋递给陈谴,“帮我拿一下。” 等陈谴不明所以接住,徐诀狡黠地笑了声,捏着车把跨上去:“是贤中门口买的豆腐脑,那个老爷爷每天只卖一缸,高一的学生放学早,每次都会被他们抢光。” 这种东西陈谴好多年没吃过了,以前读书时他也偶尔会买一碗,豆腐脑或糖粥,用掌心捂着温度带回家给下晚班的陈青蓉吃。 “今天怎么抢到了?”陈谴问。 “因为我偷溜了半节自习。”徐诀捏响铃铛,“你先坐上来,路上慢慢吃。” 陈谴总算反应过来徐诀的狡黠一笑是何等意思,那句“帮我拿一下”令人不设防地接住了投来的吃食,后补一句“路上慢慢吃”,似是简约明了地告诉他:这就是专门给你买的,你吃急了洒了都是你的事。 北风擦耳,陈谴用脑门儿抵住徐诀的后背,一手给塑料碗戳上吸管,没喝,屈指敲一下徐诀的背部:“你要不要先尝一口?” “不用。”徐诀盯着前面的路况,默了半会又改口,“我骑车呢,你给我留一口吧。” 间接吻都送到嘴边了,不要都对不起这么多年来被人夸过无数次的聪明脑瓜子。 心里正乐着,徐诀没留意到前面有个减速带,碾过去时车子被颠了一下,人没吓着,吓到的是卫衣兜里的笔记本。 明明是腾个手的事,徐诀还故作慌张:“陈谴!” 陈谴正喝着豆腐脑,只尾音上扬地嗯了声。 “我笔记本要掉出来了,”徐诀说,“你帮我按住。” 陈谴一只手就能捧住塑料碗,另一只手绕到徐诀身前去,隔着层口袋按住快掉出兜的掌心笔记本。 鬼知道东门外面怎么设那么多减速带,车身又是一颠,陈谴的手顺着唯一滑了下去,不知砸中哪里,徐诀猛然倒抽一口气,车子都骑不好了:“姐……不是,哥,你别乱碰……” 怕被甩下车,陈谴赶紧抓住掌下衣物:“你别乱晃车头。” “我他妈,我操,”徐诀不用故作慌张了,是真慌,忘了捏刹车,忘了脚撑地,全部感官集中到被陈谴抓住的衣物下,使出平日坐在竞赛考场上的定力才稳住车把,他腾出个手迅速将陈谴的手抓住塞兜里,“就这样,你别动了好不好?” 车轮扭晃出一截路,终于在滑上大路时摆直了方向。 而陈谴的手安生藏在徐诀的卫衣兜里,手背蹭着笔记本,手心隔几层布料隐约感受到徐诀的腹肌,想不通这一代的小孩儿怎么长这么结实,还是只有徐诀会这样。 想到刚才一顿闹腾,他没忍住笑出来,没声儿,嘴边呵出一团薄雾,很快便散了,不知有否混入豆腐脑的清甜。 那点缠心的忧虑也随着这团雾气消失了,一个没心计的小孩儿,哪犯得上自己诸多计较。 搁下心事,陈谴又想逗弄人:“你怎么那么容易起反应啊,高中生都这样耐不住么?” 徐诀还臊着,难得没作回应。 红灯,眼下徐诀恢复正常反应,该刹车刹车,两脚该撑地撑地。 陈谴用指腹蹭去吸管口的水印儿,又道:“要不我现在给你吸几口?” 徐诀捏紧车把,耳尖飘红,幸好被夜色掩盖:“……你在说什么?” 陈谴举高了手,把豆腐脑递到徐诀脸边:“吸几口。” 第26章 钻我怀里 回到家,徐诀顾不上找衣服,揪上毛巾就要去洗澡,刚从书房出来经过陈谴的卧室,陈谴透过门板给他找事儿做:“徐诀,晚上风大,你先把衣服收进来。” 徐诀返身上了阳台,收衣服,拆衣架,一大摞往沙发上一扔,不管不顾。 一只脚都要踏进浴室了,陈谴又喊:“对了,我给你留了个麦芬,在锅里,吃了再去洗澡吧。” 麦芬松软可口,徐诀却食不甘味,三两下解决掉,捞上毛巾冲进浴室,生怕陈谴再给他派任务,动作快于思考甩上了门,怀疑陈谴在故意使唤他。 花洒水流开到最大,徐诀已经憋得发紫,水汽蒸腾中,交缠的青筋爬上手臂,微扬的下颌与颈部连成性感的弧线,喉结在那道弧线上犹如顽劣的滚珠。 水温渐凉,徐诀冲净周身泡沫裹好毛巾,回客厅随便拣了两件衣裤套上,顺手把其余衣物也叠了。 徐诀捧起陈谴的那摞给对方送去,卧室门没关严,用膝盖轻轻一顶就开了,他放下衣服正要走,抬眼见陈谴把两件薄衣对叠纳入床尾背包,侧袋放一管手霜,那个促成他们第二次见面的充电宝塞进暗格。 这是要出门的架势,徐诀罹患应激障碍似的:“你要去哪?” “去法……” “法国巴黎?”徐诀拔高声调,“你答应我不去的!” 陈谴拉上背包拉链,笑看他一眼:“我只是答应你不和蒋林声去,我自个儿去还不成么?” 一个姓名,陈谴提起呈无所谓的态度,徐诀听闻则掀一场不忿的狂风骤雨,嗓子眼顶了又顶,难受地咽下满腔谴责,最后眼帘一垂,说:“随你。” 陈谴收拾完明天出门要带的东西,不慌不忙拿一件睡袍展开放床上,动手解了衬衫第一颗纽扣:“邻市新建的法式小镇明天开园,我去逛两天。” 论捉弄人,徐诀哪够得上陈谴的段位,他戳在床边,那张俊脸白了又红,刚藏起愠容又漫上羞臊,总之色彩纷呈:“哦。” 陈谴解第二颗纽扣:“怎么了,还打算看我换衣服?我今天穿的白色。” 徐诀扔下句“有什么好看”,转身跨出了卧室,在他自己看来是潇洒大方,在陈谴眼里像落荒而逃。 翌日晨起,两人不约而同的都挺早,陈谴穿宽松的拼色外衣,直筒牛仔裤包裹一双笔直修长的退,脚上蹬鞋底轻软的马丁靴,休闲又舒适。 早上风猛,陈谴裹着围巾,走路时下巴埋进去:“预算错时间了,估计送你上学再去地铁站也来得及。” 徐诀的书包比平日稍鼓囊了些,他寻了处档子坐下,招手喊老板端上两屉小笼包两碗青菜面,等热雾一撩,他问:“几点出发啊?” “八点四十五吧,不急。”陈谴慢条斯理地吃,挑一箸面吹吹送进嘴里,抬眼注意到徐诀一口包子一口面汤吃得极快,“你急什么,今天要做值日?” 徐诀说:“等下要先回画室拿点东西,美术课要用。” 等徐诀拎着只墨绿色画夹走下画室门前的台阶,陈谴稀奇道:“这是干嘛去?” 徐诀答得稀松平常:“写生去。” “都画什么?” “各种风景,校门旁的车棚、图书馆侧边的露台、操场围墙外远山上的那座观音塔,都行。” 陈谴以前上美术课没碰上这种好事:“那你是不是班里画得最好的?” 徐诀不正面答,但当着喜欢的人忍不住臭屁:“我都得那么多艺术类奖杯了,你说呢。” 坐反向的车去贤中的途中陆续有穿校服的学生涌上来,男的垂眉耷眼争取以扶杆做枕多睡一会,女的对镜将过眉的刘海往两边扫,以防被主任拦下规整仪容仪表。 陈谴坐靠窗,陷在那么多高中男女当中还是不由得无措,指尖绞着片衣摆,掌心悄悄洇了薄汗。 他望窗外的街景,眼神还没聚焦,陡地,胳膊肘被旁边人一碰,徐诀凑近他,透着股神秘感低声问:“你猜这车里,我喜欢谁?” 什么……陈谴太震惊了,又回过头对上徐诀的眼睛。 那双眼里似乎漾满不可言说的情绪,三分紧张,两分羞涩,其余的全是“你猜不到吧”的自信。 方才的无措顿然消散,陈谴将打量的目光投往车厢内,装作不经意地把每个女生都观察得细致:那个扎马尾的高挑出众像个优雅小天鹅,是在文艺晚会惊鸿一舞攫取了徐诀的心?或是靠着扶杆随车厢摇摇晃晃也不忘看单词本的短发女孩抓住了徐诀唯一的弱点?还是那个夹着本《詹森艺术史》的,似乎跟徐诀很有共同话题。 陈谴看谁都觉得像,但稍作想象她们跟徐诀牵手的画面又觉得谁都不合适,于是说:“你给点提示。” 没等徐诀给提示,公交到站了,后门一开,公交呼啦啦下去一大拨人,全是蓝白校服的。 徐诀也拉着陈谴下去,在校门口道别时,徐诀说:“是那个眼睛最好看的。” 刚才车上那么多女生,陈谴哪还记得谁眼睛最好看,只琢磨出个重点:“也没见人跟你打招呼,不会还不认识吧?你暗恋人家?” 徐诀大脑短路:“啊,是啊。” 陈谴不知是损是夸:“白长那么帅了,连告白都不敢,想什么呢。” 徐诀盯着陈谴的眼睛,是啊,想什么呢。 陈谴杵在贤中校门的树下,望着徐诀的身影慢慢汇入成片蓝白色校服的人群当中,最后消失在远处教学楼的拐角。 风刮得脸疼,陈谴举步离开,刚转身,背包一侧忽发出金属相碰的脆响,他低头一看,有个小狗挂件正悬在拉链上晃动,而发出声音的是与挂件扣在一起的钥匙串。 可能是下车时人太拥挤不小心勾上去的,趁还没打早读铃,陈谴忙拨出徐诀的号码,一接通,他说:“你钥匙落我这了,今晚睡楼梯啊?” 徐诀立做决定:“我马上出来拿,你等等。” 不出十分钟,徐诀折回校门,陈谴有点无语,越发怀疑这人脑子只用在了学习上:“怎么不先把书包和画夹搁教室?” 徐诀接过钥匙揣口袋里,笑道:“因为没回教室,去办公室递假条了。” 画室老师给开的假条,理由是外出写生两天。班任去调研还没回,级长直接给批的假,常居光荣榜的学生比较讨老师信任。 搭乘地铁,赶通勤的人多,徐诀和陈谴挨着坐,陈谴靠角落,眼前横着徐诀的一个胳膊,后者手撑在扶杆上,方便挡住任何有可能摔在陈谴身上的人。 陈谴帮徐诀护着画夹,低头在手机上搜索,徐诀没事儿做,凑过来问:“看什么?” 陈谴说:“再定个单间。” 徐诀警铃大作:“像上次那样不是挺省钱吗?” 陈谴睨他一眼:“上次怎样?半夜顶着我不肯撒手那样?” 徐诀好生无辜:“你自己钻我怀里的啊,这怎么能怪我,你手还抓着我衣服不肯放呢。”看陈谴低头继续浏览界面,他压低声量,“那我晚上能不能过来找你聊聊天?” 那语气具体糅入多少伪装的成分陈谴尚未知晓,他被徐诀的最后一句触了弦,对标当年十七八岁时孤立无援的自己,是挺可怜:“那我换个双人间。” 操作快了,他没留意底下还有个“一张双人床”和“两张单人床”的选项,徐诀眼神儿好,瞥见了,但没说,偷摸压下了嘴角的笑。 两趟地铁,从云峡市穿向邻市,最后乘坐四十分钟公交,光是坐着也抽去大半体力。待插上房卡打开套房的门,陈谴直直瞪着那张整洁的标准双人床,然后卸下力气往上面一栽,懒得找酒店前台理论订房信息出错与否了。 新开园的法式小镇不用门票,陈谴便在吃住上待自己优厚点,临海的酒店相比上次客运站附近随便应付一晚的三无宾馆好上不止百倍。屋内地暖舒适,在外奔波半天流失的温度一点点回归人体,陈谴一根指头都不愿动弹,说:“中午让酒店送餐上来吧,晚上再吃外面的。” 徐诀没意见,脱掉外套和加绒卫衣,只余内里的短袖T恤,他扫一眼陈谴,尽管没到黄昏,对方耳廓和两颊却像布了晚霞。 “你不热吗?”徐诀明知故问。 “热着吧,不想动。”不提还好,陈谴看着徐诀青春洋溢露出两条胳膊,没忍住朝他大腿踹一脚,像个发号施令的将军,“帮我解围巾。” 徐诀扔下手机愉快听令,一条腿跪上床沿,俯下身给陈谴解围巾,手背蹭过陈谴的下巴尖儿,围巾松了,他抓着一端将它从对方脖子底下抽出去。 扎着绒毛的面料丝丝絮絮拂过陈谴的后颈,渗入皮肤的痒意直钻心头,让他无法忽略徐诀全神贯注的眼神。 这人有些傻气,但在他印象中,徐诀做每件事都会带着惯有的专注,解题时如此,换灯泡时如此,就连写便利贴时也同样。 陈谴问:“如果原本的约法第二章 不作数,你还想约个什么?” 徐诀乍然抬头,差点蹭上陈谴的鼻尖:“真不作数啊?” 陈谴首肯:“嗯,给你个修改的机会。” 徐诀忖度半晌,暂时没想到:“那先欠着,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第27章 谢谢姐姐 近阳台的一张雕花小圆桌盛着十二月的暖阳,陈谴和徐诀各占一端,各自享用客房服务送来的摆盘精致的午餐。 左手边的手机振个不停,贤中的人就爱趁午休的点抓紧摸一下电子产品,群里消息翻滚。 邱元飞:@徐诀,你人呢?今早物理小测你不出席,你让视你为己出的老吴怎么想? 老吴是他们的物理老师,也是高二级的级长,徐诀道:他给批的假条。 邱元飞:你空白的卷子安静地躺在桌上,一如我空白的脑子戳在安静的考场。 徐诀:哈哈。 卫小朵:不复习,该! 邱元飞:卫小朵我今天没招惹你吧!干嘛埋汰我! 卫小朵:徐诀你别管他,我跟你说,英语成绩原来早出来了,就是还没拆密封线,我帮你看分数了。 邱元飞:没拆密封线你怎么对上的名字? 卫小朵:乱爬的字体比比皆是,徐诀的书法万里挑一,咱班每学期的黑板报徐诀白出的? 徐诀:怎样,我能改头像了么? 卫小朵:比踩线优秀一点点,101分,恭喜! “徐诀。”陈谴突然喊道。 徐诀抬起头:“怎么了?” 陈谴吃完饭了,正撑着下巴懒懒地看他:“把手机屏幕关掉重开,看看面部识别还能认出你不。” 徐诀下意识绷紧表情要照做,还没摁灭屏幕就反应过来陈谴那意思是他笑得太灿烂了。 “智能手机又不是傻子。”徐诀放下手机,切一块放冷的牛排蘸酱送进嘴里。 陈谴端起饮料,离开座位前撇下一句:“也不知道谁对着屏幕傻笑。” 蛋黄甜奶添了软糯肉桂,满杯香甜几乎治愈被一上午车程晃得晕乎的脑子,却也让陈谴的思维清晰得足以续上没得出结论的疑惑:早上搭乘的那班公交,乌泱泱那么多人,到底谁是眼睛最好看的那个? 刚刚徐诀对着频频振动的手机傻笑,是因为她? 揣摩的空当,陈谴喝完饮料,挂好相机,眼尾觑向小圆桌旁的徐诀,对方已经吃完了,揣上手机挪过来:“走吧。” 酒店有专车直达小镇,路线环海而辟,凉凉的海风从车窗挤进来,夏天舒爽,冬天却冻死个人。 上车时徐诀没考虑到这层,屁股还未磨热座椅,他起身,要跟靠窗的陈谴调个位置:“好热啊,这次把窗边的好座让给我吧。” 约摸十五分钟的路程,小镇到了,陈谴先下车,徐诀紧随其后,趁对方还没回头,他搓搓冻僵的手,然后揣进口袋里。 区别于他们见惯的中式现代建筑,小镇风格完全还原法国南部地区的古典和唯美,建筑统一采用雾霾蓝屋顶及浅灰砖墙,色调简洁大方。 广场中央的石雕喷泉水声悦耳,石板小路旁的雕塑是拉小提琴的女郎,女郎眼睛微抬,遥望着宏伟庄严的尖顶教堂。 那么多美景,陈谴这个抱着相机的却不急于记录,反而扭身往角落的小卖部跑去,于是徐诀这个背着画夹的也辜负一回艺术精神,慢悠悠地跟在陈谴身后。 陈谴是小跑着的,柔软的头发丝儿颤颤,看起来异常活泼,徐诀莫名产生一种错觉,眼前的陈谴跟夜场里那股矫揉做作的劲儿全然不同,仿佛他本来就该是这样的。 腿边有什么软乎乎的东西扫过,徐诀蓦然回神,被一条双眼炯炯的黄色柴犬拦了路,那根招引人的尾巴还没来得及收回去。 柴犬脖子上挂着狗绳,另一头拴在灯杆上,徐诀蹲下,它胆怯地后退一步,徐诀抬手,它迅速趴下,眼珠子朝上偷瞧来人。 徐诀宽大的手掌按在狗头上揉揉,搓一把那双抖动的飞机耳:“好怂啊你。” 瞥一眼几米开外跟店长说话的陈谴,徐诀悄悄对狗子说:“我也是。” 陈谴买完喝的回来了,两杯热巧,他一手端一杯站在徐诀后面:“小狗。” 徐诀侧一点身,就着蹲身的姿势仰脸看对方:“哪个狗会起这样的名儿啊,你看它都不搭理你。” 陈谴也蹲下,用纸杯磕一下柴犬的鼻子:“小狗喝吗?” “它不能喝,”徐诀忙阻止,理科生头脑开始发散思维,“热巧含可可碱和咖啡因,狗子严禁摄入。” 陈谴笑起来,浅浅的,面部识别也认得出的那种。他把有点烫手的纸杯放入徐诀的手里,慷慨道:“那你替它喝吧。” 再简单不过的传递动作,温软的指尖无意间蹭过徐诀的,都赖冻僵的知觉总是对热源最敏感,徐诀稳稳当当接住纸杯,那瞬间想到的是那个雪天陈谴为陌生的他买了一杯加奶的咖啡。 横刀夺爱了人家的热巧,徐诀对不起被他搓了老半天脑袋的柴犬,他把纸杯贴到狗脸旁边,掏出手机对着它拍一张:“来,跟我一起喊,谢谢姐姐!” 陈谴差点被噎着:“喊谁姐姐呢?” 徐诀已经拍好了,保存好照片,顺手将它设成微信头像,振振有词道:“只有喊姐姐的时候嘴巴才会咧起来啊,小时候班里春游合影,你会喊南瓜吗,你只会喊茄子吧?” 饶是陈谴最爱忽悠人,此时也被徐诀绕了进去,等回过神,徐诀已经走到喷泉边上了。 都说摄影是一门用光的艺术,这会儿暖金色的阳光投射在喷涌流泻的水中,徐诀的蓝白校服复印了池底的粼粼波光,像披了一片海。 陈谴从不放过美的画面,忙举相机调整参数拍下来,徐诀听到动静回头,他按动快门又迅速抓取了几张。 “你别把我拍傻了。”徐诀说。 陈谴抱着相机走过去:“应该傻不到哪去。” 两人一并站在喷泉池旁,陈谴才发现池底落满了硬币,像星星掉进了水里。 “是不是那种投一个币许一个愿的把戏?”徐诀打小见过不少,“这都是坑……”人的。 还没说完,眼前划过一道银色弧线,陈谴扔了个硬币就去。 “铿锵有力的愿望。”徐诀改口,为表现得更诚恳,他也摸了个硬币,扔进去前问陈谴,“你许的什么?” 陈谴不告诉他:“说出来就不灵了。” “行吧。”徐诀一弹指头,硬币弹起落下,在池面激起一圈水花。 许愿世界和平。许愿我考上清华。许愿陈谴能爱我。 硬币沉底,刚好和陈谴的靠在一起。 从教堂侧门出来有一条清澈的花溪,花溪上卧一座半拱桥,与环绕大半个小镇的城墙桥相连。 攻略里说爬上城墙桥能俯视整个小镇,自高处拍到的景物最全面,陈谴想上去瞅瞅,转身征求徐诀的意见:“你怕累不?” 又不是老弱病残,徐诀无奈道:“我参加过五十公里徒步的。” 虽然半道就拐去吃必胜客了。 陈谴有意往最高处跑,跑出一截,停下来找角度拍几张,然后继续跑,那积极劲儿,那认真态度,像极了收足钱要给人家做推广的。 走走拍拍,陈谴抱着相机塞了将近两百张,当中不乏一个穿校服的少年,白捡的模特儿不收费;勾勾画画,徐诀捧着画夹绘制了几许好风光,他擅长画建筑,眼下却在融入风景的人像中下了功夫。 在城墙桥上耗去个把钟,热巧只剩了个碍手的空纸杯,陈谴扒着围墙朝桥下看:“徐诀,你看对面那个冰激凌小屋设计得怎么样?” 徐诀合起画夹:“我觉得他家的冰激凌应该挺好吃。” 陈谴说:“走。” 舔着冰激凌从店里出来,陈谴注意到广场另一头真有个法国人——金色头发深邃眼窝,就算不是法国也是别的国,在给游人画像。 “徐诀。” 徐诀吃冰激凌从来不用舔的,用咬的,一口下去半个球,几口下去蛋筒的花边儿没了,他偷瞄陈谴将双球轮流舔得融化,舌尖勾着奶油缩进嘴里,唇珠却沾了白,比所有风景都好看。 “徐诀,”陈谴扭脸看他,“你看对面那个画家长得怎么样?” 徐诀咔嚓咬碎剩下的蛋筒,不评价长相,也不猜测画技,只简练成陈谴想要的答案:“走,去看看。” 都过去戳人家画板跟前了肯定不会只是看看,画家操着口流利的英文邀请他们坐下,热情地告诉两位年轻的游人只管放松互动,十分钟的模特时间不需要拘谨。 徐诀的英语水平虽然达到了换头像的层次,但远不及陈谴能自如地跟外国友人交谈。仗着外国友人的汉语水平够不上听懂中文交流的层次,他偏头跟陈谴说:“我特拘谨你知道吗?” 陈谴冰激凌还没吃完,但攥着蛋筒吃得很放松:“大师让你别拘谨。” 路灯下,街头艺人正吹着萨克斯演奏一曲《瞬间》,缱绻柔美的格调,很适合步入婚姻殿堂的恋人。 而对面恰好便是教堂,庄严大气的高穹顶建筑落入陈谴眼里,这瞬间在徐诀脑中成画:“我觉得我们不像是来给他作画的。” 陈谴啃完冰激凌了,喉咙有点发齁:“像什么?” 徐诀组织了下言辞,让语气听起来无语居多,期待隐身:“我他妈觉得像是来拍结婚照的。” 这时画家从画板后抬起头,用发音不算标准却口语流利的中文道:“确实有点。” 第28章 这边也要 被外国友人浅灰色的眼睛和善打量,徐诀感觉自己从天灵盖到趾甲盖被对劈成两半,一半是臊的,一半是乐的,他理一下衣领回归状态,说:“给您颁个汉语水平证书得了。” 画家挥着画笔继续作画,还挺自豪:“真不巧,已经考到手了。” 他说完笑着道了句歉,讲起中文长句来也不拖沓:“装作不懂汉语,是想为你们创造只有彼此听懂对方的私人环境,基于你们之间的真实磁场,我才好画出非伪装的关系。” 外国友人的思想就是高深莫测,徐诀在脑中简单过滤,懂了,无非就是偷摸观察他俩是敌装友,还是打着兄弟情的幌子搞基嘛,他也想知道对方看出什么名堂:“那您觉得我跟他什么关系?” 画家摇摇头:“不可说,不可说。” 徐诀快要把裤腿搓出褶子,连敬称也省了:“你别瞎琢磨!” 腿外侧一麻,陈谴用膝盖碰了碰他:“瞎琢磨也得有人提供思路,赖谁呢?” 自己心痒难耐不敢说是一回事,毫无预兆被人点破又是一回事,徐诀给自己找台阶下:“我也有底线的。” 陈谴心道,什么底线,那个眼睛最好看的女孩儿? 画纸轻抖,画家把完成的作品展示在他们面前,以线条为主的速成画,个人风格很明显,大片黑白中只有眼珠子上了颜色。 画中的徐诀是侧脸,陈谴指着他的眼睛呲瞪他:“你这么深情看着我干嘛?” 徐诀学他口吻:“我看的是冰激凌,吃这么慢,赖谁?” 陈谴证据十足地指着画中的自己:“我抱的是相机,哪来的冰激凌?” 徐诀学人精上瘾似的,模仿画家用词:“真不巧,人家先画的我,画你的时候你已经吃完了。” 陈谴不跟精力充沛的高中生多计较,画纸一卷,逛别的地儿去了。 从遍地日光到漫天残阳,两人在小镇消磨掉整个晴好的下午,西边出口有个小艺术馆,陈谴赖在里面的时间最长。 被红粉金黄相融合的晚霞笼罩的艺术馆浪漫又幽雅,浓郁的美学气息让人不由自主放满了步调,给眼睛留足时间去欣赏。 一楼是画展,二楼是摄影展,观赏的全程陈谴都没再碰过相机,不愿让角度、光影、色调的丝毫偏差亵渎了作品最原始的样貌。 在二楼,徐诀渐渐与陈谴拉开一截距离,他落在后面七八米开外,倚在窗框边,展开画夹让晚霞铺满纸张。 在大自然馈赠的背景色中,徐诀把仰头专注于欣赏摄影作品的陈谴勾勒出来,而在陈谴眼中不容玷污的摄影作品他却全部留白,只剩一个个空洞的相框。 继筑梦清华,他重又刷新人生的计划清单,他要为陈谴设计一座艺术馆,以后陈谴的摄影作品不会只刊登在不知名的杂志中,它们会被精心装裱,供所有人驻足仰望。 从小镇离开已经天黑,陈谴前些天在当地一家老字号饭馆订了座,无视门口一溜儿排号的客人,被服务生领到备好位的卡座坐下。 等餐的空当,陈谴支着下巴,犯毛病般用脚尖勾徐诀小腿:“画家,给我看看你的作品。” 徐诀腿肚子酥麻一片,报复性地两腿夹住陈谴的脚不让动了:“你先让我看看你拍的。” 陈谴尝试几下,没法抽回作恶的脚,便也由着徐诀惩罚:“相机没电了。” 刚好上餐,徐诀说:“那我也迟点再给你看吧,还有些细节没完成。” 饭到中途,陈谴嚼不出滋味儿了,从热菜中抬头:“你不累啊?” 徐诀腿部持续发力,桌上却坦然自若地给陈谴舀了勺宫保素丁:“外面排了半天号的人都没喊累,我有座有吃的累什么。” 陈谴舔一下嘴唇,舌尖在唇钉上扫过:“我脚腕酸了。” 徐诀放下筷子,稍一偏身,左手托住陈谴的右脚腕。 他右手动作干脆地脱去陈谴的鞋子,把对方的脚放上自己的大腿晾着,边手法温柔地按摩脚踝边继续吃饭,还关切地问:“这样有没有舒服一点?” 原本是埋怨徐诀罚他撩拨,可此时被按着揉着,陈谴行走了一整天的腿脚在徐诀的指掌中寸寸放松,仿佛微信运动显示的近三万步数得了嘉奖。 满桌佳肴终于被他品出了滋味,陈谴埋头吃着,也给徐诀夹剔去骨头的鱼肉,然后偷偷踩掉自己另外一边的鞋子,把那只脚一同搁上徐诀大腿:“乖弟弟,这边也要。” 一顿饭,两人磨磨蹭蹭吃了俩钟头,换作是在自助火锅店早就要另外收取费用,双方走出饭馆大门时却都还意犹未尽。 夜晚的闹市装点上连绵明灯,为游人晚来闲逛提供了好机会。这里离酒店不远,陈谴脚不酸了,打算补满那三万步,徐诀没意见,学画画的经常需要外出采风,这点路途不算什么。 吃饱喝足,彼此都对小吃摊和奶茶店提不起兴致,于是直接略过吃食的店逛别的。 “我好久没这样跟人作伴闲逛了。”漫步在陌生的城市,不用惦记晚上要穿什么衣服去吸引来客,不用端起讨好的面容迎合老板,夜市的熙攘代替夜场的污秽,大街的霓虹覆没酒里的重影,陈谴只感到浸润全身的惬意。 结果徐诀不解风情:“跟狗吗?” 看陈谴脸色不对,他忙给自己开脱:“我真以为你以前跟狗逛,那什么……就你头像那只黑柴。” “也有吧,”陈谴从兜里拿出手比划,“它这么大一只,是我以前邻居奶奶家养的,我放假的时候会帮忙溜它,它最爱去公园给别的狗舔尾巴根,那傻劲儿有点像你。” “……”徐诀停下脚步,有点没心情逛了,“我觉得你在骂我。” “不是,”陈谴回身拽他胳膊,一八九的个儿,被他一拽就动了,“我是说可爱,你们都很可爱,是那种陪我消磨上一整天我都不会厌倦的感觉。” 途经自助娃娃机店,他像哄小孩,扫十个游戏币,想给徐诀抓一个柴犬弥补刚才的失言。 当九个币下去石沉大海,陈谴抓摇杆的手松开了,感觉自己需要被哄一哄。 “我来吧。”徐诀在他手心一抓,捞走了最后一个币。 抓夹摇晃平移,徐诀盯着路线,嘴里念念有词。 等抓夹甩下去,他松开摇杆听天由命,陈谴问:“你念咒语啊?” “算加速度。”徐诀屈指叩了下玻璃柜,“上来了,掉没掉?没掉。” 还他妈是挂绳缠在一块的两个玩偶,平稳地移到洞口上方安全降落。 “十块钱两个,不亏。”徐诀弯腰取走胜利果实,黄柴留给自己,黑柴塞陈谴怀里,“我要一个就够了。” 怀中被软乎的玩偶填满,那股满足感蓬松鼓胀直顶到了嗓子眼,陈谴感觉五年来奢求过的、没体验过的,全在今天体验够本了。 进来时是他拽徐诀,这会儿轮到徐诀把傻愣在原地的他拽出去,无缝衔接上刚才的话题:“什么叫很久没人陪你闲逛,那个谁,我能不能提他?” 陈谴搓着黑柴的耳朵,说:“不吧。” “我偏要提,”徐诀说,“不能提的那叫舍不下的白月光,多提提才能让他变成路人甲。那姓蒋的不陪你闲逛?” “陪,但我顾虑他工作忙,通常到点儿了就放他走。”陈谴回忆起来这五年的相处经历,好像都是那样顾虑着度过的,他打个唇钉的时间,蒋林声就接了两通电话,出去看个电影,四分之三的时间蒋林声都在低头看邮件。 徐诀像在听笑话:“什么叫放他走,说得好像他被你威胁着似的,这不该是他心甘情愿做的事儿吗?那么忙抱着工作过一辈子去,怎么还有那个啥时间招鸡引鸭……操,不提他了。” 陈谴笑了笑,黑柴的耳朵快被他捏坏了:“不是说要多提提?” “一提他就他妈来气。”徐诀义愤填膺说人家一大堆坏话,扭脸却错愕地哑了声。 陈谴虽是笑着的,但笑容没有直达眼里,那双平时会勾人的眼睛此刻载着满城破碎的灯光,像零落漂泊的脆弱情绪。 “我,”徐诀小心翼翼挨过去,弯一点身子,撩一点眼皮,“你现在看到我是不是特他妈来气?” “不至于,”陈谴朝徐诀手里的黄柴脸上拍一掌,“回去吧。” 一整天逛下来,两人都挺累,回酒店后陈谴先给相机插上电,挨住床沿就不想动了,想坐下歇会。 徐诀抱了衣服正欲钻进浴室,经过桌边看到画夹,他偷瞥一眼埋头摆弄相机的陈谴,迅速打开画夹用扫描软件拍下一张。 水流冲刷声响起,陈谴扫一眼浴室门,正好今天拍的第一张照片传到手机,他稍微调了个色,打算先发一张给对方乐一乐。 微信界面划拉下来,陈谴惯性找那个白底黑字的头像,没找到,怀疑徐诀把他删了。 他重新翻到顶部,这时弹出一条消息,一个陌生头像缀了个红点,陌生头像旁边挂着徐诀的名字。 他点开,图片还没加载出来,陈谴却瞪着徐诀的新头像愣了。 成双成对抓上来一对狗子就算了,这头像跟他的怎么那么像情侣头像? 第29章 不是直男 等徐诀发来的图片加载出来,陈谴就没心思再比对两个头像的相似点了。 经过扫描的图片清晰度很高,乍一看以为是建筑速写,细看才发现是人景合一,陈谴一下午用镜头捕捉风景,没想到有幸以第三视角回味彼时的心情。 徐诀美术功底很强,整幅画面线条简练流畅,处理得当的明暗和结构使融洽无间的人和物都扼要生动,远处的钟楼,延伸至近处的城墙桥,以及桥上托举相机的人。 陈谴建了个新的相册保存这张图片,目光擦过桌上的画夹,他好奇又犹豫,最后还是按捺住窥探的念头,礼尚往来给徐诀传了张照片。 浴室里水声不断,听起来洗得畅快,实际上徐诀戳花洒下浇着水没动弹,捧着手机屏息等陈谴的回复。 蓦地,一条新消息蹦进眼里,不是感谢或评价的文字,不是敷衍的表情包,而是一张足够回应欢喜的照片。 照片中的他面向喷泉池侧身而立,脸部轮廓以阳光描画,一身校服由粼光点缀,他本以为自己穿得多随意,未料到碰巧跟湛蓝天幕与灰白地板很相称。 徐诀挂着满水的水独占淋浴间十多分钟,视线胶着于点开的大图就是不肯撒开手机,这时对面又扔过来一条消息:洗快点。 如同被洞窥情绪,他长按保存并设置成壁纸,以便一打开手机就能感受美颜暴击。 酒店的双人床很大,关灯后两人各占一端,被褥不够的话衣橱还有补给,于是谁也用不着干涉谁。 但徐诀特想干涉陈谴,他侧躺着,脸冲着陈谴的后脑勺:“要不我们开灯睡?” 陈谴都快睡着了,嗓音有化不开的黏:“不开,开了我睡不着。” “那你别那么快入睡,”徐诀说,“房间太暗了。” 陈谴被折腾得没招儿,翻过身伸手将徐诀的被角一掀,把怀里捂热的黑柴推对方怀里:“抱着,睡吧。” 徐诀像得了批准,蹭动床单猛然越过不存在的三八防线,陈谴手还没收回来就被袭进被窝的手臂揽瓷实了后腰,他睁开眼,困意消散得无影无踪:“我让你抱狗子。” “你不早说。”徐诀轻声嘀咕,作势要抽回手臂。 黑暗中,陈谴突然笑了一声,懒懒困困的音调,缠磨得同床的人精神亢奋。随后,他挤进徐诀的被窝里,动作间膝盖蹭过徐诀的小腹,他装无辜,摆好安睡的姿势:“别吵了,睡觉。” “我……”徐诀绷紧大腿肌肉,更他妈睡不着了。 “你英语过一百分了?”陈谴问。 徐诀沉沉“嗯”了声算作应答,这个时候谁有心思讨论英语?他只想干涉陈谴! 陈谴好会打击人:“那下周开始提升你做题效率,别想着一步登天。”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徐诀泄了口气,是啊,怎么可能一步登天。 第二天,陈谴办理了退房,两人行李不多,背着也不成累赘,趁着闲适的日子游遍了市区的大街小巷。在别人眼里摄影师加画手的完美组合,其实一个懒得打开相机,一个早在昨天耗尽了画纸。 中午在自助火锅店吃的,被限制了两小时用餐,这次谁都没磨蹭,下午赶在周五可怕的晚高峰前坐上了回程的列车。 回到云峡市才四点多,陈谴没睡够,在六巷下了车打算回家补眠,徐诀从车库里推出了单车,要回学校一趟取冷落了两天的作业。 在巷口分手前,陈谴问:“今晚在家吃吗?” 徐诀已经跨上了车:“那我放学后打包回来吧,你想吃什么?” 陈谴吃了两天外面的饭菜,有点腻了,需要重温一下只有自己能吃的菜来刺激胃口:“我做吧。” 住陈谴家那么久,徐诀还没尝过陈谴做的菜,闻言感觉自己的进度又提升了几个百分比,丝毫不怀疑陈谴的厨艺:“行,要买什么你跟我说一声。” 像之前刮徐诀的眉心,陈谴在画夹边沿轻刮,问:“你背着不累么,要不我帮你拿上楼?” 徐诀连自己的画夹都醋,但不得不护着:“不累,我顺路拿回画室,明天上课用。” 他拨了下铃铛,一脚下去滑出老长一段距离,挂在书包肩带上的黄柴随动作摇来晃去,隔老远冲陈谴傻笑。 徐诀一路显摆着狗子回画室,碰上幼儿班的孩子下课,差点被两眼放光的小朋友拽走玩偶。他紧张捂着,放下画夹就走,又一路显摆到了学校。 赶上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贤中照例召开年级组的教师会议,整个教学楼没人看管,徐诀在车棚就听到了要掀翻整栋楼的喧哗。 他们班也好不到哪去,后门关着,徐诀从前门晃进去,教室里静默两秒,又再次炸开了锅,徐诀嗡鸣着耳蜗回后排拉开椅子,朝邱元飞脑袋呼一掌:“关着后门干什么亏心事?” “通常咱们中游生做的亏心事是你这种清华预备役不配懂的。”邱元飞亮着小猿搜题写物理作业,偶一抬头,恰好徐诀卸书包,那只硕大的狗直直地甩他一脸,“靠,你有没毛病,挂那么大一玩意儿也不嫌重。” “挂书包怎么了,另一个还被姐姐搂着睡呢。”徐诀信口胡诌,其实黑柴昨晚在他怀里险些被掐断了尾巴,他被陈谴撩起了反应却发泄不得,拿一个不会喊疼的东西撒气。 邱元飞扔下笔:“我去,什么叫另一个?” 其实就是字面意思的一人一个,但徐诀话不说太死,给邱元飞留足想象空间:“一共只有两个,我这个是黄的,他那个是黑的。” “情侣玩偶啊?!”邱元飞惊奇道。 徐诀不置可否,聪明地转移话题约等于默认:“卫小朵人呢?” “去办公室拿生物作业了。”邱元飞果然被带偏,他看着徐诀敛起昨天上午随堂考的物理卷,“兄弟,你知道我前天晚上不复习物理是干嘛去了?” “复习生物去了,专攻单科讨好生物课代表。”徐诀笑得蔫儿坏,将桌上纷杂的作业本和卷子收拾整齐,撕下个草稿纸抄下布置在黑板的各科作业。 邱元飞搓搓他肩膀:“方向不一样,但性质差不多吧,下周不是圣诞节嘛,我琢磨着给卫小朵买个什么礼物。” 徐诀随口问:“琢磨出结果了?” 邱元飞立马要给他看收藏夹:“淘宝都要被我搜成小淘搜题了,你帮我选选。” 徐诀瞄一眼就放弃了:“你他妈,别告诉我你直接搜‘圣诞礼物’关键词。” “不然呢?元旦又没到。” “是不是还搜‘走心’?‘精美’?” 邱元飞以为像遇上同道中人:“你还漏了个,‘送女孩子’。” 徐诀笑了:“你个臭直男什么品味,直接一踩一个雷。” “你他妈不是直男?” “我不……”徐诀急急拐弯,“我不臭啊。” “诀啊,”邱元飞语重心长,“重点是这个吗,重点是节日氛围,中国节适合团圆,西方节适合脱单,你不趁着搞搞进度?也给姐姐琢磨个礼物呗。” 徐诀被搓得肩膀起茧,他合上笔帽,将作业往书包一塞:“反正不跟你似的送水晶球。” “送什么水晶球?你要送姐姐水晶球?当圣诞礼物?”卫小朵搬着堆作业卷回来了,机敏地推断出一二,但扣错了对象,“都什么年代了还送水晶球,我读小学的妹妹都不屑这个。” 邱元飞变成了邱炸飞:“水晶球怎么了!” “无趣呗!”卫小朵翻个白眼,“实用性不强又碍着书桌一席之地,还得好生供着怕它摔了碎了流一地水儿。” 邱元飞气焰消下去了:“那你给咱们诀支个招儿。” “送口红啊,选对色号没有女生会拒绝,”卫小朵说,“徐诀,我给你推几个。” “不用,”徐诀干脆道,“我送香水。” “也行!”卫小朵比了个拇指,“同样是玻璃,比水晶球强多了,再送个花吧,除非花粉过敏,没有女生会拒绝花的。” 不知道陈谴会不会拒绝花。 徐诀骑着单车滑出校道时想,等红绿灯时想,推车进六巷时经过花店也停下车想,搞得花店姑娘以为他对她有意思。 手机振了下,陈谴给他发来个消息:“放学了吗,顺便买瓶番茄酱,再买颗西蓝花。” 徐诀把车调个头,领命了。 买完东西回去天边已擦黑,徐诀拎着东西进厨房,先让陈谴被围裙绑带勒出的一段纤腰晃了眼。 他踱到陈谴身后,越过对方手臂一侧将东西放下,收回手时混蛋地悄悄扯松了围裙的绑带,扯完还装好意提醒:“你蝴蝶结松了。” 陈谴腾不开手:“那帮我绑好。” 徐诀做完坏事就演好人,两手各捏一根细带,交叉打上第一个结,用力抻紧。 “你想勒死我。”陈谴偏头觑他。 徐诀松了点力道,待对方低头继续忙活,他覆上那片单薄的后背,越过陈谴的肩膀瞧向灶台:“在弄什么?” “糖醋里脊,我第一次做。”陈谴正戴着手套抓里脊肉,他冲边上亮着屏幕的手机抬下巴,“还问秋姑要了步骤,你帮我把图片滑到下一张。” 蝴蝶结绑好了,徐诀划拉了下手机,结果做完坏事太紧张,不小心滑到了上一张。 一方屏幕中赫然呈现大片鲜花,柔和的白,风情的紫,一路上思考的问题有了最贴切的答案。 第30章 好羡慕啊 周二下午,陈谴如约陪同俞获去为26号那天的拍摄踩点,阮渔为他们安排了接送的车辆,司机一路无言,驰行近两个小时后放缓速度进入一片幽静的别墅区。 天气晴好得甚至有点晒,为减少后续麻烦,专业摄影对勘景方面总爱挑选与计划场景相同的的时段和天气。 下车时陈谴抬手挡了挡头顶的阳光,侧身替俞获拎了只包:“我以为他会选择和形象更相符的雪天。” “阮渔更喜欢元素冲撞。”俞获掏出钥匙,简而不失其华的工艺雕琢木门对开,进屋先被一股温暖干燥的焚熏感香味包围,像噼啪燃烧的柴火中飘来的炒栗子香。 都说闻香识人,这是陈谴混迹夜场几年来摸索到的真理,可眼前的一切又让他不敢断定。 他没见过把自家客厅装修成舞台的,富有变化动感的悬吊式玻璃吊顶,追光灯四扫折射,光束徐徐游荡过舞台中央的立式麦克风,爬遍角落依靠墙根的种种乐器,抚摸舞台周围的小沙发,最后跟进门的两人打上照面。 墙壁毫无章序地贴满了巨型海报,上面全是阮渔当歌手这些年拍过的宣传照,尽管陈谴事先已在网上浏览过,此时画面放大数倍直观地展示在面前,他仍是禁不住感到震撼—— 第一张,阮渔被两根鼓槌刺穿心脏,他高高扬起头颅,脸上却净是享受。他以掌作槌忘情地击打在爵士鼓面,身后长发如白瀑披散。 第二张,他怀抱电吉他闭目冥想,琴弦却无一根完好,粗的细的钢丝缠紧了无力的十指,他每个指头都充血变肿,不知是创作遇到了瓶颈期,亦或是无能为力面对从出生即注定的命运。 第三张的氛围感安逸许多,阮渔以古筝为枕,以琴谱当席,赤着上身趴在上面,后颈下方刺了枚火红的月亮…… 和游览艺术馆一样,陈谴不知不觉欣赏完阮渔所有造型。 蒙于黑夜的人始终向往日光,也许阮渔也一样,用着名为温暖壁炉的香水,连刺青的图案也是赤阳的颜色。 “网上流传阮渔拿奖杯养鱼,原来是真的。”俞获撑着膝盖俯身观察窗台下的金色奖杯,两只马尾斗鱼在里面绕圈儿,他没忍住拿起相机拍了一张,拍完后小声问陈谴,“我这不算私生饭行为吧?” “大摄影师,你这是欣赏者行为。”陈谴揣着衣兜踱回来,“上楼看看?” 阮渔对拍摄没什么特别要求,除去指定的时段和地点,其余全让俞获自由发挥。 而指定的地点是阮渔平时写歌的工作间,工作间在四楼,出人意料的是房间很小,极其简单的四壁空间,甫一推门进去,陈谴就踩到了一张白纸。 他挪开脚俯身去捡,纸上只落一标题:《遗珠》。 大概是灵感未至的新作品。 穿着供客人使用的棉拖上来的,被踩过的纸张没有落半个脚印,陈谴原想把它放到桌上,看清遍地大同小异的纸张后,又改变想法将它归到原位。 比起工作间,这里更像是一个叛逆音乐少年的卧室,目光所及之处杂乱无章,废纸篓纸团溢出,没贴瓷砖的墙壁鸿鳦满纸,单人床被枕凌乱,毛毯直拖到了地面。 唯一称得上赏心悦目的是正对书桌的大玻璃窗,窗户长宽接近于墙壁的高度和宽度,凭窗而立能欣赏到广阔的天海一线,只是窗扉封闭,无法切身感受阳光的炽烈和海风的清凉。 俞获攥着测光表和色温表记录数据,不时举起相机测试画面,陈谴原本伴在他左右,后来觉得自己像监工的,就退后两步挨在书桌边。 他两手撑住桌沿儿,拇指指腹来回剐蹭光滑的边角,以此缓解难耐的手痒。 那份被俞获攥着的表格逐渐填补丰满,陈谴的视线从上面移开,落到垂在对方胸前的单反上。 “师兄,我认识个在美留过学的老摄影师,资历很深。”俞获翻一页纸继续记录,只是动作慢了下来,“他最近在招学徒,听说只打算招一个。” 黄昏将至,浓稠的夕阳热情地攀上窗玻璃想邀伏在地面的每一张白纸共舞,陈谴的视线彻底从俞获身上撤离,只虚渺地飘在地面:“毕业后想跟着他?” 资历深厚的摄影师手里握着的不仅是能拍出优秀作品的相机,更是一张资源优渥的人脉网,跟着他学习基本意味着能在圈子里站稳脚。 道理没人不懂,俞获顿住笔尖,旋身望向隐在暗角的人:“这么好的机会,你不想要?” 那双眼睛褪去与他人交往时流露的怯弱和犹疑,与陈谴对望时总是漫上坚毅的说服力。 陈谴却总试图将他的关心拆解得四分五裂:“大度不是这么用的小鱼,你知道我不可能。” “你之前说不陪我踩点,今天不还是来了,再往前追溯,你曾经不肯跟我交朋友,现在不还是小鱼小鱼地喊嘛。”俞获抿嘴笑了起来,“那个老师看缘分招的,不着急,你再考虑考虑。” “不用。”陈谴拒绝得果断,手心却裹在桌角处扎得闷疼,“大好机会拱手让人,没见过你这么笨的。” 骂完看着俞获该笑笑该拍拍满不在乎的模样儿,陈谴不解气,再狠的话却骂不出来了:“我到楼下花园逛逛,你弄完下来。” 等屋里安静,俞获合上本子,嘀咕道:“也不知道谁更笨。” 离开别墅还是坐那辆车回去,陈谴拄着车窗一言不发,俞获平时也不是个爱吭声的主儿,也沉默地捧着相机翻看照片。 手机的短促振动在寂静的车厢显得尤为响亮,陈谴从窗外收回目光,解锁手机点进聊天界面。 高中生的饭点相对来说比较早,才刚六点,徐诀就发来个餐盘照片,问他吃饭没有。 陈谴实话实说:还没。 徐诀又发来个几秒钟的视频,对面桌的小情侣你侬我侬,男的给女的喂个饭,女的冲男的嘟个嘴,徐诀说:好羡慕啊。 陈谴勾着嘴角戳键盘:你也赶紧。 手臂一暖,俞获靠了过来,没盯手机,盯他的脸:“你跟谁聊天笑那么开心?” 陈谴都没察觉自己笑了,不过打完那几个字有点笑不出来:“我嘴巴都没张吧,哪笑得开心了?” “看眼睛啊,你跟那个谁掰了后我都没见过你笑那么开心。”俞获寻得机会跟陈谴说上话,马上关掉解闷了一路的相机,“你是不是外面有别的鱼了?” “我又不是海,哪来那么多鱼?”陈谴揉一把俞获的后脑勺,“倒是你,再吊着方见海,他真有别的鱼了你可别后悔。” “提他干嘛呢。”俞获坐正身子,没几秒钟又挨过来,“到底是谁啊?” “一个弟弟。”陈谴说。 天边的云霞滚落到手机屏幕上,伴着徐诀发来的一句回答:我在努力。 俞获很讶异:“你真雇了个弟弟啊?” 陈谴摩挲着手机侧边的键,但迟迟没按下去:“嗯,包吃包住的,分个手总得找个别的帮忙排解下心情。” 云霞渐暗,屏幕长时间无人操作也一同暗了下去,最后熄屏了,那句“我在努力”仍盘桓在陈谴的脑子里。 就像之前英语总考六七十分,徐诀肯放心思进去学,哪怕设个满分的目标不是不能实现,毕竟其他科目都是状元标准。 那追女生是否也一样投尽心思,会借着教题的时机在别人作业本角落偷偷画心吗?会在课间跑去小卖部给别人买合口味的汽水吗?会在下雪天脱下自己的校服给别人罩上吗? 陈谴忽然意识到,徐诀不会是在拿他当练手的吧?还会有更离谱的追求方式吗? 手机振动,徐诀发来个离谱的消息:别人卿卿我我的时候,我在吃饭。别人吃完饭各自回宿舍洗澡了,我回教室写物理作业。而别人争分夺秒做题的时候,我已经提前开溜了,接你下班! 最后一缕残阳勾在那个感叹号上做依依不舍状,陈谴的心情似乎因一个活泼的标点重又明媚起来,指头轻快地敲下回复:不用逃课,有那时间就争取多做两篇英语阅读。 关掉手机,陈谴掐弄一把俞获软软的大腿肉:“鱼儿,此时的你是不是求知若渴,特想知道我弟弟长什么样?” 俞获立马拧过头来,对方口吻自豪,他已经对传闻中的弟弟容貌的帅气程度把握了个八九不离十。 陈谴卖关子:“那你帮我个小忙。” 晚上下班,陈谴惯例从收到的小费里抽一张五十,准备等下到东门外的果摊买个柚子,不用作解酒,单纯想吃。 经过吧台,他滞留片刻,逮了个调酒师问:“这些天怎么没见袁双?” “请假啦!”调酒师说,“请好多天了!” 陈谴攥了攥兜里的钞票,可能蒋林声真定下心来了,带袁双去法国领证戳章了吧。 走出大门,陈谴一眼瞧见倚在石狮子上拎着两只保鲜袋剥柚子的徐诀。 “不是让你多做两篇阅读吗?”陈谴问,“怎么来剥柚子了?” “我做了,我还做了三篇,只错了两道。”徐诀将装有果肉的那袋递给他,另一袋装果皮的绑结抛进垃圾箱,“走吧。” 陈谴将那张五十块揉在口袋里头,伸手接过了袋子。 临近圣诞,路边的店铺橱窗用飞雪应景地喷满了圣诞图案,商场前的空地不空了,摆了棵两层楼高的圣诞树,这会儿还有人在下面拍照。 徐诀的话题也很应景:“这周五就圣诞了。” 陈谴咬着柚子肉,说话含糊不清:“麋鹿肯定客流激增,我搭个圣诞装,往腰间别一个圣诞袜,应该能收不少小费。” 前路没车辆阻挡,徐诀却多手捏了把铃铛,尖锐的铃声叫嚣着心底的反抗。 但车子仍骑得特别稳,徐诀说:“你知道不,贤中的人特别浪漫,男的捧杯奶茶等女朋友下课,女的戴个鹿角发箍接男朋友放学,就连已婚教职工都戴个圣诞帽去附近幼儿园接自己的孩子。” 察觉身后没声,徐诀又捏了把铃铛,这次是为自己壮胆:“陈谴,我也想有人接我放学。” 第31章 我骗你了 平安夜那晚降了场小雪,落地即融,到晚修课间就停了。 室外冷飕飕的,徐诀拢着外套去收发室取了个快递,回来就发现桌上多了一堆吃的,千纸鹤糖、巧克力、手工曲奇、圣诞卡,将最底下的作业卷都占得没影儿了。 这种奇景在去年就出现过一次,徐诀见怪不怪,敞开书包把东西往里头一拨,顺手将快递盒也扔进去。 邱元飞啧啧两声,徐诀踢他搭在自己椅子横栏上的脚:“起开。” “我帮你数着了,就离开个十分钟,一共有六个别班的女生往你桌上放礼物,坐靠窗的待遇真不错。”邱元飞缩回脚,喃喃道,“我以前坐靠窗怎么就只有帮人递礼物的份儿呢。” “就只有别班的?”徐诀开玩笑道,“咱班的呢?” 组长发作业经过,说:“咱班的今年偃旗息鼓了。” “这叫及时止损,”卫小朵说,“你这便利贴明晃晃的,谁不知道你心里有个CQ呀。不过我不一样,徐诀,祝你平安夜快乐!” 说着就掏出盒小蛋糕放徐诀桌角,邱元飞嚷道:“卫小朵你这是舔……甜心宝贝行为!” 卫小朵往邱元飞桌角也放了一盒:“现在呢,是什么行为?” 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份儿,邱元飞涨红脸吱不出一个字,等人家扭过脸去了,他搓着包装盒小声道:“甜心行为……” 徐诀笑笑,上课铃打响了,他把蛋糕也放进书包,包装盒翻过来,底下还粘着个纸条,上面写:感谢你为我遮挡难堪。 是指当时打架那事儿。 铃声响了好一会了,教室里依旧雀喧鸠聚,直到白素珍的高跟鞋触上前门的那一刻,全班才静了下来。 “你,”白素珍指着刚才嚎得最欢的一个男生,“上去给大家唱首圣诞歌。” 大家想笑又不敢笑,生怕下一个轮到自己,等男生唱完灰溜溜下来了,白素珍从门外拎进两篮子红富士让前排的给派下去:“孩子们,吃了这苹果,让我过个平静的圣诞行不行?今晚想牵手逛操场的给我克制到毕业,明天要串班送礼物的给我忍到放学,都安分点守好纪律。” 徐诀解着数学题不为所动,心想还好他想送礼物的、想牵手的人,不在老师划定的纪律范围内。 肩膀忽被人轻拍,徐诀拧过头,对上了白素珍一贯严肃的脸。 徐诀一惊,还以为他给陈谴当甜心宝贝的事儿都传到班主任耳里去了,正火速酝酿合理借口,白素珍说:“去化学老师办公室一趟,他有事找你。” 这趟一去就去了一节课,从办公室回来,教室已经走空了,只剩值日生还留在班上关门窗。 徐诀将手里装订好的几沓资料塞进书包,手机来了条消息,陈谴告诉他今天提早下班了,不用来接。 发完消息,陈谴捧着俞获替他冲印的照片一张张翻看,俞获也捻着一张,说:“真好看。” “不要背着方大明星夸别的男人啊。”陈谴笑着,目光如轻雾笼上照片中的人,是好看,他挑的角度,他捕捉的光影,他按下的快门,他专属的作品。 俞获赤着脸辩驳:“我是夸你构图好看!” “还行吧,主要是脸蛋出众,没得挑。”陈谴不让别人夸,自己却可劲儿嘚瑟,“有油性笔吗,借我一个。” 九张照片,陈谴趴在桌上,像读书时代写作业,压着眉眼,捏着笔杆,一笔一划在每张照片背面写上一句也许矫情却绝无敷衍的祝福语。 写完,他拿去覆膜机前过塑,将九幅光景连同字迹笔墨永久封存。 回到家正撞见洗完澡光着上半身从浴室出来的徐诀,空气中除了沐浴乳的清香还混了丝甜润的香味,有点像那天去阮渔的别墅闻到的味道。 “你买了糖炒栗子?”陈谴脱下大衣,一手勾着后领口,一手将兜里的小费掏出来。 小费红红绿绿攥了一大把,他仰着头,找寻衣帽架上多余的挂钩。 徐诀擦头发的动作慢了下来,洇湿的布料搭在脖子上让人感觉不舒服,他看着陈谴宝贝地抓着那把比平时还多的钞票,也不舒服。 “买了一袋,还剥好壳了。”二十七颗板栗,他剥一颗瞅一眼手表,戳开手机屏幕就是陈谴的那句“不用来接”,感觉自己比涂山女还深情。 此时那把被陈谴紧握的钞票就可以买上无数袋热腾腾的糖炒栗子,一颗一颗能把徐诀砸清醒。 时隔多日,陈谴又穿了那件薄得跟一张宣纸似的黑衬衫,徐诀以赤裸的目光描摹对方瘦削的腰背,像细致观察画架前的石膏像。 他走近,陈谴还在揪着大衣踌躇:“怎么不给我留个空位呢。” 手中一空,那件大衣被徐诀抽走了,陈谴眼瞅着那只胳膊抬高,蹭过自己的耳朵,将大衣挂到衣帽架最顶上:“这里不行么。” 陈谴还没答上话,徐诀又问:“不是说今晚提早下班吗?” 那语气似质问似委屈,陈谴转过身,果真对上一双与语气无异的眼神。 还在滴水的刘海将那双绒密的睫毛弄得湿湿的,陈谴吹了口气,把那几缕碍事的发丝吹开,想看看徐诀的眼里有没有别的情绪:“觉得我骗你了?” 不止,徐诀揪了把陈谴衣领上的珍珠:“你还答应过我不穿这件衣服的。” “我什么时候答……”腰腹袭上一丝痒意,陈谴不禁后退,背部撞上身后的衣帽架。 只觉胸前一凉,徐诀探进他衣服的手蛮横地撕下他的一对乳贴扔在地上:“你还贴这个!” 梅花形的硅胶制品在地上弹跳两下,陈谴脊梁贴着徐诀挂在衣帽架上的校服,身前覆着徐诀的身影,感觉被对方的气息前后夹击。 他惊奇地发现,徐诀已经从最初不小心扯开了他的衣领都要耳根发红目光躲闪,过渡到现在摸腰撕贴一条龙眼睛都不带眨,只用了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学英语都没这个进步神速。 “那你是不是觉得,”陈谴用指尖抵住徐诀的胸膛,沿着中间的线条轻轻往下滑,“我不贴比较好?” 徐诀受不了这样的,小学体检时的腹部触诊都没现在这样痒。陈谴的指尖所到之处都种下了火苗,一路烧燎着往下蹿,他又变成了那个像考英语口语般话都说不利索的人:“都不好。” 那根微凉的指尖停在他裤腰处,陈谴盯着他的眼睛:“徐诀,你有没有发现你胆子变大了?” 不给他回答的时间,陈谴的手指绕住了他裤头的绑带:“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变化?” 对视会暴露情绪,所以徐诀的视线顺着陈谴的眼睛,落到他的鼻梁,越过一双唇瓣,最后驻留在那枚小巧的唇钉上。 他当然知道,但是他不能明说,陈谴才刚经历失恋带来的痛苦,他毫无准备的表白会显得像趁隙而入,没有时间的沉淀会使这份感情廉价而仓促,不百分百明确对方同等的心意会酿成失误。 因为陈谴对他来说太珍贵了,他想给自己表现的时间,也给陈谴从上一段感情走出来时间,他不允许出现任何一个事故环节。 似是不需要等到他的回答,陈谴忽然低下头,双手抻着那两根细带,像徐诀为他系围裙般,他也为对方系上了裤绳:“我今晚确实是提早下了班,但如果你不相信,那我也不敢轻易承诺明天能接你放学,毕竟麋鹿明天肯定生意火爆,我不确定是你更重要,还是上千的小费更重要。” 十指微蜷,一双手从裤腰上抽离,陈谴转身回房,衣服也没换,就这么坐在床沿发呆好久。 直到肚子饿得直叫,他想起徐诀为他剥好壳的那袋糖炒栗子,可刚刚放完狠话,现在又觊觎人家的食物,好没种,还是煮个面吃好了。 起身的时候陈谴碰倒了床尾的一摞衣服,估计是徐诀叠好了放进来的。 他将倾倒的几件重新抖开折叠,指尖捏着件长T略感无语,这人是神游到了哪个星球,能把自己的衣服混进他的这堆衣服里? 书房门半掩,陈谴敲了一下就推开,还没看清什么,徐诀就迅速将手里的东西收进被子里。 “……你这换成是关手机,我就以为你是在看片子了。”陈谴将徐诀的衣服放在他大腿上,留意到床上一堆花花绿绿的贺卡零食,“你在学校这么受欢迎啊。” “脸不能白长,”徐诀找了个盒子将零食全扫进去,“你不还说么,我人品好学习好,品学兼优谁不喜欢。” 那几张一看就挑自女生之手的贺卡也被他扔进盒子了,陈谴的视线追随他的动作移动:“那个眼睛特漂亮的送没送?” 那些个贺卡全都没落款,徐诀也没心思一一猜测,只干脆地回答:“没送。” 陈谴笑了笑,没再计较那堆卡片了。 正要回屋,手背忽被人一碰,陈谴回头,徐诀递过来那袋炒栗子:“还吃不,我只吞了几个。” 等陈谴接过纸袋,徐诀又道:“接不了放学也没关系,发财要紧。” 第32章 又没试过 课间走廊喧闹,徐诀边走边低头看手中的表格,被追逐打闹的撞到手肘,才从一堆密匝的字眼中抬头。 他回教室坐下,抓了支笔在指间打转,盯着表格仿佛连基本信息都不会写了。 邱元飞和过道的人掐完架往座位上一倒,问:“这啥啊,我怎么没有?” “化学竞赛报名表,老胡让填的。”徐诀拔开笔帽写了个名字又停下了笔,想起昨晚陈谴拿他跟上千的小费做比较。 邱元飞问:“全国性的?” “市级举办的,难度应该不大,但奖金挺丰厚。”正好上课铃打响,徐诀暂时搁置表格,将纸张夹进书本里。 可能是收了班主任的红富士的缘故,这天班里没发生什么出格行为,结果下午放学铃一响便原形毕露,抄起两把笤帚驾雪橇车的,拎着袋垃圾扮圣诞老人的,被值日生追打得吱哇乱叫。 徐诀收拾完书包仍没打算走,歪在座位上录视频,先录那帮疯闹的同学,说:“瞧见那个扛垃圾袋的没,袋子里装的其实是零食大礼包,他说待会儿要给咱班卫生委员表白,我觉得他会挨一脚踹。” 然后把镜头转移到黑板上拉近距离:“白娘子自从调研回来就天天给我们布置一打英语作业,不想活了。” 最后画面上移,徐诀聚焦在墙壁的挂钟上:“靠,这就六点了,走人!” 他发送视频后就拎上书包离开,到楼下收到陈谴的回复:在外面,没空看。 徐诀揣起手机,也是,今天圣诞,麋鹿这么有代表性的娱乐场所肯定人满为患,不知道陈谴穿了什么新衣,打算挨在哪个大老板的身上。 不会真往腰间别个圣诞袜吧,陈谴腰那么细,那些人塞完小费能忍住不揩一把吗? 从车棚推出车子,徐诀跨上去,预估了下自己去麋鹿写作业的效率。 那天跟陈谴胡诌,没想到还真有人捧着奶茶顶着鹿角等女朋友下课的,徐诀打算拍个照片传给陈谴以表真实性,恰巧手机来电,屏幕上显示的是陈谴。 他接通,电话那端很吵,听得出是在公共场合,陈谴的声音夹在当中被稀释掉一部分情绪:“羡慕啊?” “羡慕什么?”徐诀还在盯着那个捧奶茶的男生,他女朋友出来了,刚见面就喂奶茶,空气好他妈酸。 陈谴很轻地笑了声,道:“今天怪冷的,来接一下我。” 这意思…… 挂了电话,徐诀调转车头准备前往万灯里,没骑多少米,他在路边急急刹停。 校门外,枯枝残叶的国槐下,陈谴捧着杯奶茶立在那儿,没穿圣诞装,没别圣诞袜,就平日常搭的卫衣仔裤马丁靴,在人群中就格外醒目。 ……醒目得徐诀刚才只顾着看别人都没注意到最想见的人就在离自己不到十米的地方。 “你不是上班了吗?”徐诀脚掌擦过地面,单车出溜了一段距离停在陈谴面前。 陈谴给奶茶戳上吸管,说:“省得你上爱帮不帮找人陪。” 徐诀一条腿支在地上,掌心焐热了车把:“我雇个家长都只给得起五十的劳务费,哪有那闲钱。你在这等多久了?” 话音未落,陈谴举起奶茶贴上他的脸,在校门口被冷风拍得僵冷的面颊霎时舒服,连刚才酸臭的空气都被净化了。 “暖吗?”陈谴问。 徐诀道:“暖。” “我买的时候它是热的,现在成常温了。”陈谴跨前一步坐上单车后座,朝徐诀后背一拍,“走人!” 是学的视频里徐诀的语气。 徐诀整片后背都被拍暖了,这是不是说明,陈谴其实认认真真从头到尾把他发的视频看了一遍啊? 那是不是也说明,他有可能比上千块小费更重要? 他扶着车把,一手作势要扯校服拉链:“你先别坐,我忘给车座加垫了。” “我屁股没那么脆弱。”陈谴往徐诀尾椎戳一下,“走吧。” 像被戳中开关,徐诀脚一蹬,车子窜出老远。 尾椎骨持续发麻,连同不正经的想法也在脑子里横冲直撞,徐诀心道,他又没试过,哪里知道陈谴的屁股脆不脆弱。 正值晚高峰,车流纵横的路面并不好走,陈谴抓着徐诀校服一角,对方书包上那只黄柴晃得他头晕,他一把薅住,掐鼻子揉耳地折腾上好一会,不经意间看到玩偶屁股的标签被人用圆珠笔写了俩字母:CQ。 真他妈完蛋。 一瞬间陈谴心里飙出了这句话,他攥着玩偶,对着它的屁股发愣许久。 却不知道是谁完蛋。 周遭急躁的汽车鸣笛乱成一片,吵得陈谴心里也乱,分不清这份心乱是客观事物所致,还是受主观臆想影响。 那些他刻意忽略的此刻全都冒了出来,挤满脑袋压都压不住,可他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于是拽住徐诀的衣服求个痛快:“徐诀,CQ是什么意思。” 马路上噪音太大了,徐诀在红灯前停下车,扭过头来:“什么?” 陈谴没看他,只把玩偶屁股递到他面前,以便他看清标签上的字:“这你写的吧,CQ什么意思?” 徐诀瞳孔微缩,语文一四一的头脑高速运转,回答时语气云淡风轻:“不就柴犬么。” “哦。”陈谴也不着痕迹整理情绪,“哪有给柴犬起名叫柴犬的。” 红灯跳绿,徐诀继续骑车:“你不也对着人家店里的小狗喊小狗吗?” 陈谴将那只玩偶一甩,撇过头吸了口奶茶,不知为何有种落空的感觉。 等下一个红灯,他把奶茶举到徐诀脸边:“要不要吸?” 徐诀偏头吸一口,来来去去好几次,奶茶见了底,饭店也到了。 随便找的一家高口碑饭店,来之前陈谴没预订位子,只能拿了号码牌等,这次轮到他们眼睁睁看着人家被服务员引路落座。 饭店门口有块菜式招牌,等待的空当陈谴仰头看了好一会,徐诀指着其中一个图片说:“这个应该是他家的招牌菜。” 陈谴点头,说:“不过这菜是限量供应。” 徐诀道:“来都来了,吃不上是不是挺不甘心的?” 门口排那么多等号的人呢,吃不上确有遗憾,但陈谴最懂如何及早放弃:“到别的地儿吃吧。” “不了吧,我就想吃这个。”徐诀往陈谴手里一抓,勾走号码牌后挤进人群。 个儿那么高脸那么出众的一个人,陈谴在人群外轻易地捕捉着他的身影,看徐诀跟那个老板模样的男人勾上肩不知道说什么,带笑的侧脸在明亮的灯光下那般惹眼。 他没经历过这样的,和蒋林声在一起的时候,出去吃饭往往都是对方订好了餐厅包厢,蒋林声每分每秒都很赶,绝不允许出现等座的情况。 正胡思乱想着,人群里伸出一只手,陈谴被徐诀扣住手腕扯了过去:“走。” 很熟悉的动作,陈谴记得之前有一次徐诀也是这样把他拽出麋鹿的,不过自打知道这是他的工作,徐诀就只在门外等候了,并且一次都没有迟到过。 二楼的角落,老板另外给他们支了个小桌,难怪人家生意兴旺,爆单的情况下上菜速度还那么快,刚才还只能在招牌上观望的菜品此时已热腾腾地躺在他们的箸尖下。 陈谴先给徐诀夹一块:“你给老板下什么药了?” 徐诀喝口水,笑道:“迷魂药啊,昨天不跟你说了么,脸不能白长。” “人家老婆就搁收银台后坐着,瞅你脸做什么。” “瞅我脸顺眼,”徐诀说,“我就跟他称兄道弟几句,说我带外地朋友特地来他家吃饭了,吃完了得赶车回去。” 陈谴道:“忙到脚不沾地还能听信你的鬼话,看来是真没瞅过比你顺眼的。” 不知是氛围太融洽,还是店内人声嘈杂使得勇气膨胀,亦或是热菜的袅袅蒸气给了模糊表情的借口,徐诀想给陈谴打个预防针:“那我好的差的你都听,家庭琐事你不嫌无趣,大小奖项你不觉炫耀,单词背得磕巴你一个个纠正,是不是也因为看我看得移不开眼?” 雾气后的笑脸看起来有点没心没肺,眼神却很真诚。 陈谴不忍欺骗,便承认:“算是吧。” 其实大概还有别的原因,不过他不太肯深入想了,怕自己摸错方向,毕竟他能把柴犬摸成自己的名字。 饭店二楼闹哄哄走了一桌人,他们在小角落里无人催促,徐诀明面上跟老板说外地朋友吃完饭要赶车,实际跟陈谴对桌而坐一点都不想走。 特别是在陈谴变相承认喜欢看他的脸后,徐诀的倾诉欲在这方小天地中无法压抑:“这种节日,我弟肯定缠着我妈带他出来吃好吃的。” 一说起这话题,徐诀在陈谴眼里就变成了那种得不到宠的狗崽子,陈谴夹菜速度慢下来:“你呢,不缠着?” “我多大了还缠着,”徐诀嗤笑了声,“我基本跟我弟对着干,他要到外面吃,我就在家呆着,起初以为我妈会给我打包吃的,经历过一次幻想破灭,后来我就在家叫外卖了。” 那桌空掉的卡座有服务生收拾了,动作很利落,估计又有人排到号了。 陈谴还未想到措辞哄慰,徐诀突然“操”了一声。 他顺着对方的视线扭头朝楼梯口看,徐诀抓住他的手:“别看,跟我换位置,快。” “谁啊?”陈谴起身,徐诀已经风驰电挚旋过来在他焐热的位置坐下,脸几乎埋进餐盘里:“我妈。” 第33章 不许这样 陈谴没见过这样的。 他每隔几个月去四监探望一次陈青蓉,每次见都会期待,每次离开都会不舍,而在陈青蓉入狱前,母子之间虽谈不上无话不说,但起码一顿饭下来也能闲扯上三两话题。 尽管见识过徐诀之前跟他妈打电话时近乎剑拔弩张的程度,陈谴还是对对方此时避之不及的举动感到意外。 他不说话,半抬起眼帘有意无意地将那桌人审视一番,不算宽敞的卡座,一个男人背对他们只露出后脑双肩,看不到脸,但从笔挺坐姿瞧得出是体面人。 桌子另一端,面容秀丽的女人挽了发髻,下半张脸跟徐诀很像,可单看上半张脸,微高的颧骨和细长的眼型乍看远不如徐诀那般易相处。 女人正哄着个七八岁的小孩,应该就是徐诀口中那讨人厌的弟弟,丁学舟嗓门儿很大,横举着一块平板模拟游戏里自带的高分贝音效,对他妈的言语充耳不闻。 服务生端着餐牌上来了,态度良好地询问需要点什么,丁学舟平板一扣,大声道:“妈妈,我要吃汉堡!” 离得不远,他们的对话这边小角落都听得分明,符娢柔声道:“这里没汉堡,我们吃飞饼。” 丁学舟不依:“我就要吃!” 他爸叩叩桌面示意他安静:“将菜叶肉饼往俩飞饼中间一夹就是汉堡,你安静点。” 嘭一声,丁学舟整个后背砸向椅背:“我现在就要吃汉堡!” “行了行了,妈妈现在就去给你买,你别闹。”符娢拎着包起身,“老丁,你看着他。” 粗跟鞋踩在地板发出的声响被饭店里的音浪盖过大半,符娢充斥着不悦的抱怨却不偏不倚飘到角落这里。 “当哥的也不知死哪去了,该在的时候不在。” 尾音犹留在二楼,人已经下楼了。徐诀垂眸直直地盯住碗沿,吞着不服,咽着不甘,种种情绪糅合,他竭力隐忍愤恨,还是忍不住用力撂下筷子:“真他妈有病。” 陈谴全程把那一出闹戏看进眼里,上次他能做到置身事外听徐诀倾诉桩桩件件,这次便是真切地共情到了徐诀的烦闷和不快。 育二胎而倾斜天平,只能说是当家长的一种悲哀。 陈谴伸过手去,掌心朝上托住徐诀的下巴迫使他抬起脸,问:“还吃吗?” 摔在桌上的筷子和冷掉的饭菜已经让人没了食欲,深究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徐诀说:“不吃了。” 陈谴看得出徐诀正极力收敛满脸怏怏,被罚站屋外的小狗都没他眼神受伤。像小时候会把委屈的小狗偷偷带回家里洗净泥泞,陈谴也想驱散徐诀在今天本不该拥有的坏心情:“平时圣诞节你弟都收的什么礼物?” 徐诀兜上里头的卫衣帽子,以免丁学舟火眼金睛认出他后跑过来捣乱:“他看上什么我妈就给他买什么。” 陈谴喊服务生过来结账,紧接着又问:“那给你送什么礼物?” “她不支使我拿比赛奖金请丁学舟吃老肯就算宽宏大量了,”徐诀笑了声,“倒是我爸会给我寄模型。” 陈谴顺着话问:“今年寄没寄?” “没,”徐诀说,“这不是在国外么。” 陈谴扬嘴笑笑:“这么惨啊。” 桌上被清空杯盘,他起身,揪住徐诀垂在胸前的兜帽松紧绳轻拽:“那走吧,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由着那股几乎可以忽略的力道将自己拽起来,徐诀被空降的喜悦一扫方才的沉闷,他无暇为符娢的差别对待烦心了,跟在陈谴身后追问:“你怎么还给我准备礼物?什么时候准备的,不会是很早就准备了吧,那你昨晚还跟我说那番话害我误会,你故意的么,姜太公都没你会钓。” 走出饭店大门被风拂面一吹,那些聒噪的游戏音效总算在耳边消停。 徐诀望着马路对面也噤了声,正搞着优惠活动的汉堡店外排了长龙,符娢抱肘站在当中,不时焦急地引颈张望。 陈谴也跟着停步,问:“我说哪番话害你误会了?” 徐诀道:“你拿我跟几千块小费比较。” “笨蛋才会认为自己连几千块小费都比不上,”陈谴说,“也只有笨蛋才会以为自己没人关心没人偏袒。” 徐诀愣然回神,目光从远处的符娢身上转移到身旁陈谴的脸上。 云峡市的夜市灯火那样斑斓,它们全都落在陈谴的眼里,只有笨蛋才会看不到。 徐诀不记挂别的了,他取回单车,说:“其实刚才没吃饱,现在想吃炸鸡。” 陈谴坐上去,照例往徐诀尾椎处戳了下:“去冬康路口那家买,那家的好吃。” 冬康路的商场附近有停车棚,徐诀买完炸鸡把车往里面一扔,捧着炸鸡盒和陈谴边走边吃。 这家店做的炸鸡好吃是好吃,但吝啬,一次性手套只给一只。徐诀戴上,先拿起一块蘸酱送到陈谴嘴边,甜辣酱料都蹭上陈谴的嘴唇了,他微顿,调转方向把鸡块送自己嘴里:“这块太小了,给你换个大的。” 陈谴伸舌尖勾去唇边一星鲜红的辣酱:“也不用太大,太大了我衔不住。” 血气方刚的少年瞧什么听什么都加诸一番想象,徐诀偏抓了块最大的递陈谴面前,义正言辞得不像是在暗示旁的:“衔不下的那就用手辅助!” “我不想弄脏手。”陈谴抓过徐诀的小臂,就着递到嘴边的鸡块咬下一口,舌尖隔着手套的薄薄一层膜在徐诀沾了酱料的拇指上旋了一遭,咂着鲜嫩的肉半眯起眼睛,“真的很好吃。” 徐诀指头都要起火了,这人怎么这样啊! 还在纠结吃或不吃手上被咬剩的半块,陈谴用手肘杵他:“快吃,吃完到前面看看,那边蛮热闹。” 像是被驱使、被怂恿,徐诀将那半块啃了,又给陈谴蘸一块新的,等陈谴张嘴要衔,他往后缩了下。 “又怎么了?”陈谴抬眼觑他。 徐诀抠着盒子边沿:“怎么总是我喂你,你两手插着兜,就不打算干点有意义的吗?” 陈谴又跟不上高中生的思维了:“什么有意义的?” 徐诀掂了掂左手的盒子,暗示道:“一些回应,或是一些鼓励。” 陈谴懂了,掏出包纸巾,抽一张展开,抬手给徐诀蹭去嘴角的油腻:“这样?” 炸鸡还没吃完呢擦什么嘴,徐诀偏头躲过,瞅见广场那边有个小姑娘背着个圣诞袜模样的小挂包,扮圣诞老人的工作人员正往她包里塞礼物。 他叹口气,暗示无果,他愁得快把自己锁进暗室了:“要不我也别个圣诞袜吧。” “然后学人家小姑娘去讨礼物?”陈谴手一揣,活脱脱表现出两手空空的姿态,“昨晚平安夜不是才收了一筐子回来么,还不满足啊。” 对上陈谴似笑非笑的双眼,徐诀感觉自己被耍了,至于是否真的被耍,他也道不清辨不明,陈谴一天一个招儿,他纯纯一高中生脑子全用在学习上,像陈谴这种高段位的他只能…… 徐诀摘下油渍满满的手套,把空盒子一攥抛垃圾桶里,纯纯高中生下巴一扬,要将主动权抢回手里:“走吧,不是说要到前面转转。” 前面围满人堆的地方正在搞活动,空地上支着十来个画架,最前方的画架已经完成了一幅水彩作品以供展示,画纸上是一棵装饰简约的圣诞树,配色很舒服。 其余画架上平铺的白纸只用铅笔勾勒了圣诞树的轮廓,正待人拿起画笔用颜色填充,而大部分画架前面已有人落座,或是有绘画天赋的小朋友、或是心血来潮的年轻人,反正是免费活动,谁都能解解手瘾。 徐诀早对这个活动有所了解,他们画室这两天分部开业,而这个活动就是分部的老师主办的,为了宣传地址和吸纳学员,这些由路人自主创作的水彩画会以晾干的名义被收回画室保管,隔天可以上门领取。 人多,陈谴被徐诀拽到包围圈当中,空位只剩一个,陈谴问:“想大展身手?” 谁知徐诀把他按到座位上,画笔往他手里一塞,道:“你来。” 陈谴顷刻间愣住。 读书时他代表过学校参加英语演讲,在麋鹿偶尔会为了讨老板们欢喜上台献唱一曲,同是万众瞩目,此刻却因不拿手的事情生出胆怯。 他想起身:“我不会。” 动作僵硬的右手被徐诀握住:“我教你。” 画架前只一个凳子,陈谴坐了,那徐诀只能俯身站着,胸膛抵住陈谴的肩,臂膀环过陈谴的两侧,以手把手教学的姿态,占有性地把人圈在自己身前,连拂在陈谴耳尖的嗓音也放低:“先调色,上大体颜色。” 左手调色盘,右手或颜料或画笔,陈谴被一双手包裹,少年人炽热的掌心与雪夜初见的那晚大相径庭,他隐约有种被控制的错觉。 遭遇过前任出轨,陈谴不太想碰绿色颜料:“我要画粉蓝色的树。” “好。”徐诀挑出几管颜料教他调,“勾一点白色,不用太多。” 期间画室分部那几个老师四处走动指导,徐诀给个眼神,在总部待过的老师认出他,便没过来打扰。 铺大色块时轻松,徐诀抓着陈谴的手腕调整姿势,随口问:“假如今晚没请假,是不是真的能赚几千块小费?” 陈谴指间渗了薄汗,有点握不住笔杆,全靠徐诀的手支撑:“是,如果任由别人掐屁股,或是深入摸别的地方,还能多赚一点。” 裹在手背的力道加重,徐诀在他耳后晦暗不明道:“不许这样。” “哪样?” “画面这里,用笔要大胆,不许抓住局部不放手。” 陈谴翘了下嘴角,也不知道自己在回答哪句话:“我知道。” “那,”徐诀斟酌了下用词,“既然清楚圣诞会赚多少,是不是代表往年的圣诞你都在上班?” 陈谴心跳空了一拍,若不是被徐诀操纵着,早就在画纸上落下一道败笔:“嗯,这些稀松的节日,我很少庆祝。” 是很少庆祝,还是那个人不会特地抽时间陪你庆祝? 这个问题徐诀没问出来,有些事儿了解到他愿意知晓的程度就可以翻篇了,他不计较。 “害你失了几千小费,那圣诞树用金币装饰吧。” 以纯白为丝带,以金色做点缀,陈谴问:“摇钱树啊?” “是啊,摇到差不多就……” “就什么?” 徐诀想说,摇到差不多就不当小蜜蜂了好不好,但没问出来,怕陈谴拒绝,更怕陈谴反问他理由,他没有合适的立场。 “就轮到你自己画,”徐诀松开陈谴的手,“应该找到手感了,你试试。” 他站在陈谴身后看了一会儿,左手在兜里捞住了一支瓶身圆滚的香水,等玻璃瓶被焐热,他攥在手心从兜里掏出来,重又俯身握住陈谴拿笔的手:“这里明度不够。” 借着亲密的动作,他悄悄地,把礼物放进了陈谴的口袋里。 粉蓝色的摇钱圣诞树被他们带走了,徐诀仗着跟主办方的老师认识,挺明目张胆。 不过水彩还没干,画纸不能卷起来,回去的路上陈谴坐在单车后座展着画纸欣赏:“你平时的画都怎么处理?” “搁着,”徐诀骑得慢悠悠的,不想圣诞就这么过去,“尺寸大的卷起来塞画筒里,特别小的当书签,其余的随便堆书房里。” 陈谴只有手上的这一张,所以格外珍惜:“那水彩画能过塑吗?” “可以,”徐诀说,“过塑后保留时间更长。” 刚答完,尾椎骨又被人戳了戳,若不是力度很轻,徐诀怀疑自己迟早被陈谴戳成半身不遂:“干嘛啊?” “前面十字路口拐个弯,”陈谴朝水彩画还没干的位置吹了下,“去个地方。” 晚上九点多钟,圣诞感极强的红色单车滑进偏静的老城区,在小鱼工作室门前停下。 “你先在外面等五分钟,我很快出来。”陈谴说完就下了车,夹着水彩画推开门。 隔着扇玻璃门,徐诀终于能光明正大地看陈谴的脸,对方在跟个头发有些许长的男生聊天,不时弯唇笑笑,总是习惯性用指关节轻蹭那颗唇钉。 徐诀用不带掩饰的眼神将陈谴关进自己的眼里,刚刚画画的时候他就在克制,那么多人在场,他恣意地用气息为陈谴的耳廓上色,其实更想亲一下,看它会不会染红。 倏地,陈谴抬头看了过来,徐诀忙换上平日的纯良面孔,抓着车把溜出了两三米。 他闲不住,拐过街角看到有个花店,他捏住刹车,一低头竟然瞧见扎在花架上的紫苑花束,浅紫过渡到深紫,中间散落零星白的,和陈谴相册里的图片一模一样。 徐诀没什么愧疚心地叛变了,前几天才喊六巷花店的姑娘进货紫苑花,现在就掏钱在另一家买,还给自己找借口,是因为这家的包装纸更好看,粉蓝粉蓝的,跟摇钱圣诞树很配。 花店老板亮着收款码,说:“再买束红白玫瑰吧,圣诞节送女朋友合适。” 徐诀接过花束:“不用,我姐姐就喜欢紫苑花。” “哦,姐姐啊……” 没听花店老板推销,徐诀一手捧花一手抓车把,调个头又蹿出去了。 陈谴已经在台阶下等他了,看到他抱着一大捧花回来,有点吃惊地瞪大眼,以为自己误入什么偶像剧拍摄现场。 “送谁啊这是?” 徐诀把花往他怀里一塞,意思很明显,不过明面上还是得遮掩一下不纯的心思:“电视柜的花瓶不还空着么,就随便买买。” 陈谴整个怀抱都被清新的花香扑满了:“随便买买这么大一束?” “人花店老板想早点收工过圣诞,我助她一臂之力,”徐诀怕再说会暴露心思,忙转移话题,“你拎的什么啊。” 陈谴学他语气:“就随便买买的画夹。” 画夹真就陈谴随便买买的,在文具店瞅着尺寸合适就拿了,毕竟不是礼物中的主角,没想到徐诀迫不及待就伸出手臂:“给我挂上。” 陈谴没动:“说给你了么?” 徐诀抿着嘴看了他一会,撇开视线作势要走,陈谴忙按住车头:“画夹里还有别的东西。” 徐诀重又伸出手臂,语气添了丝强势:“给我挂上。” 花香飘了一路,陈谴说:“你骑快点,回去赶不上热水了。” 徐诀并无意降速:“谁不想啊,轮胎好像快没气了……” 已经滑进了长年路,陈谴动了动身子:“我下车吧,别折腾了。” “你别动,是轮胎没气,又不是我没气!”徐诀又蹬了几圈儿,快到六巷时猛地捏住刹车,陈谴始料未及,身子因惯性往徐诀身上一倾,手顺势抓紧对方的衣服。 “操……”徐诀低低骂出声,“咱俩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吧。” 陈谴正想问徐诀是不是又碰见他妈了,心尖儿却一颤,注意到徐诀用的是“咱俩”。 抓在徐诀衣服上的手松落,被攥过的地方留下了几道深浅不一的皱痕。 有点像他心里并未完全抚平的伤口。 陈谴跳下车,没了徐诀后背的遮挡,前方的视野豁然清晰。 六巷口,道旁的树荫里,蒋林声站在那儿,正沉默地看向他们。 第34章 看够了吗 新换的跑车停在离六巷口稍远几米的地方,上次被一高中生说车挡道,现在蒋林声看着这人掌着车把进了巷口,最后还转过脸若有似无地瞥他一眼,就觉得……真他妈膈应人。 他从巴黎出差回来好些天了,公司里事务堆积,今晚才抽出了空。在麋鹿没找着人,他来这里候上良久,此时领带解了,头发也微乱。 陈谴拈着片落在衣服上的紫色花瓣揉捻,被蒋林声拦住要聊两句,他其实没什么耐心:“看够了吗?” 六巷口早没了人影,蒋林声撤离目光,陈谴护犊子般的语气让他感到陌生:“怎么,担心他?” 指肚的花瓣被陈谴用指甲刮出一道深痕,他浅浅地笑道:“你在侥幸什么,是以为我跟别人好上了,你犯的错就能相对减轻几分?” 蒋林声伸手想牵他:“我们今天不谈这个。” “为什么不谈?”陈谴躲开他的手,“是你默认这是事实,还是认为我们之间还有别的话题可以畅谈?” 蒋林声捞了个空,看着陈谴干净的右手腕晃了神。 半晌,他拉开副驾的门,从车上取出个纸袋递给陈谴:“原本计划了路线和你偶遇香水店,后来我自己去了,你之前一直在用的那款香水去年就已经停产,我找了很久。” 陈谴垂眸掠一眼,等着他说下文。 蒋林声仍拎着袋子举在半空:“你还喜欢的话可以继续用,如果不喜欢了,我另外还买了款新香,你试试看,能不能……慢慢接受。” 不难听出这句话意有所指,陈谴沉默不语,将指间搓烂的花瓣扬手扔了。 “留着给你的小情人用吧。”陈谴揪起衣摆擦擦手,“他那人演技好,再不合胃口也会端起一副谄媚的嘴脸哄你开心,你不用担心他说半句不喜欢扰你心情。” 他说罢要走,蒋林声急忙叫住他:“陈谴!” “我跟他没联系了,”蒋林声说,“我保证以后也不会再有第二个袁双。” “但也不会再有第二个陈谴陪你耗五年,”陈谴听笑话般,伫立在枯藤下作疏离之状,“我是真想不通,你厌倦我情有可原,可你怎么会看上袁双?因为他口活比我好?还是他愿意陪你玩儿别的?ELK白玉盘那么多,你专拣最廉价的吃,你是破产了还是疯了啊?” “是我错了,”蒋林声上前一步,垮塌了一派意气风发众人簇拥的形象,眼中只余深切的乞求,“陈谴,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没有聊下去的必要了,巷口的风太猛,吹得陈谴的心止不住地颤。他将手揣兜里,想寻求一拳温暖,左手指尖不经意碰到一个坚硬的物体,他没多想便把它握住,指甲在凹凸的纹路上刮了刮。 “对了,”他回头,对上蒋林声陡然亮起来的双眼,“我暂时还不想搬家,你别逼我。” 那团亮光因他这句警告而迅速熄灭。 正待陈谴举步离开,蒋林声盯着他的背影问:“你跟他,睡过了?” 陈谴深吸口气,冷风灌入鼻腔,蹿得他鼻头发酸。 “当时我们在一起多久,我才肯被你拐上床的,你自己不清楚吗?”陈谴轻声道,“蒋林声,你人烂是你的事,你别扯上我,也别扯他。” 巷口被徐诀更换过的灯泡扫出一条明朗温暖的路,陈谴头也不回地踏进去,而后加快步伐,低着头拐进楼梯口踩上台阶。 刚快步走上十几阶,他停下,将左手从口袋里伸出来。 只见掌中躺着一瓶设计温柔的香水,石榴紫瓶盖,乳白色瓶身,看着有种纯净的凛冽。 他完全没留意香水是什么时候落入自己的口袋,记忆按下回播,大概只能是徐诀教他画画的时候。 香水瓶已经被他焐热了,陈谴拔盖往手腕喷一点,待气息散开,他折臂让手腕朝耳后根贴了贴,冷感的白花、柔软的木调、微涩的雪松,不知这是不是他在徐诀眼中的性子。 方才在楼下不适的颤意被淡香抚平,多日没触碰香水,陈谴上了瘾般,往掌心也喷洒上些许,然后握拳重新揣进兜里。 上楼梯的脚步比两分钟前轻快很多,陈谴穿着新香像赶赴舞会的辛德瑞拉,到三楼拐弯,他顿住,还没到城堡就差点被楼道口的黑影吓进ICU。 徐诀正岔腿坐在楼梯上,一手捧着那束紫苑花,一手攥着个单词本,画夹挎在身侧,书包背在身前,那只夺了他名字的柴犬玩偶在腹下快被夹扁脸。 活像晚修下课后躲着学校禁止恋爱的规章,却偏要在重要节日约女朋友楼道密会的叛逆男孩儿。 徐诀也抬头,单词记岔了,看着陈谴还未收敛笑意的脸天马行空想了许多。 笑什么?跟姓蒋的见一面那么高兴? 心软了?打算跟狗屁前任旧情复燃? 凭什么?就因为轮胎没气的破两轮香不过人家的豪华超跑? 不对啊,这种情况不该一个人回来吧,难道是让他卷铺盖滚蛋? 徐诀啪地合上单词本,正欲开口,陈谴问:“不是让你先回家吗?” 徐诀的借口信手拈来:“是我想坐这的吗,今天放学走得急,钥匙落学校了。” 语气算不上多友好,想到陈谴和姓蒋的在楼下聊了十多分钟就他妈来气,十多分钟多长呢,这时间足够他在早读课打个盹并想好午晚餐吃什么。 不料陈谴还有闲情逸致打趣他:“你这还叫走得急?我在校门口蹲你半小时了。” 边说边走上楼梯,经过徐诀身边时,陈谴掏出捂过香水的那只手,轻轻按在徐诀脑袋上揉一把头发,说:“回家了。” 那个动作转瞬即逝,很快陈谴的脚步声就转至楼梯扶手另一侧,徐诀怔在原地,抬手抓一下被陈谴摸过的地方,在指尖闻到了熟悉的香味。 是他放弃了好几个午休,到处跑商场专柜寻到的最贴合陈谴的香水味,那几天闻香闻得他差点嗅觉失灵。 徐诀腾地蹿起来,一步三台阶追上去:“你怎么不跟姓蒋的一道上来?” “上什么,你守门神似的坐楼道口,不怕被你一脚踹下去啊。”陈谴掏钥匙开门,“我跟他不可能了。” 徐诀站在陈谴侧后方,低下头能嗅到对方耳后清浅的香味。 在琢磨下次送什么能覆盖那人在陈谴身上留过的痕迹。 进屋了,陈谴弯腰换鞋,转身见徐诀还戳门外:“还进不进来了,把花给我,我插花瓶里去。” 刚才坐楼梯上瞅着这花哪哪都凋零,如今再看哪哪都喜气逼人,徐诀抱着不放,兀自进门踢掉球鞋:“你先洗澡吧,花先搁着。” 陈谴摁亮手机看时间,跟蒋林声净聊些废料耽搁了好久,再把插花摆前头肯定赶不上热水。 他进卧室脱掉外衣,捧上睡袍毛巾准备去洗澡,经过厨房瞧见徐诀殷勤地冲洗花瓶,他倚住门框真诚发问:“要不我们一起洗?” 哐一声,花瓶磕到碗池边上,飞溅的水花洇湿了徐诀的袖口,他堪堪稳住花瓶,期期艾艾不敢回头看:“什么……” 陈谴解释:“毛手毛脚的,我怕你把我花瓶摔碎了。” 美好幻想被终结,徐诀关了水,抓起抹布拿花瓶发泄,每一下都擦得用力:“不会。” “那行,”陈谴往浴室走去,目光触及桌上未拆散的花又折身,“花你就别插了,我怕你没经验。” 刚刚的还能忍,这会儿徐诀是被触到逆鳞了,大声反驳道:“我很会插的!” 四目相对,陈谴被对方突然拔高的嗓音吓到,好一会才勾唇笑笑:“是么。” 终于等到浴室门关上,徐诀卸下假模假样的作态,抹布一扔,花瓶也随手搁柜子上,谁有那雅兴插花啊,平时在画室观察的花花草草还不够多吗。 徐诀惦念的是一直没找着机会打开的画夹,在楼道光顾着琢磨有的没的,进屋后才记起要拆礼物。 学画画十多年,徐诀自己的房间就堆了不下二十来个画夹,还是头回有人送他这么小的。 他想到陈谴说的,画夹里还有别的东西。 徐诀陷沙发里,拇指抠着画夹边沿打开,入眼是一沓过塑的……白纸?照片? 他一并掏出,先翻过来看,首先看到了那张陈谴前不久给他发过的那张喷泉池照片。 刚才一晃眼似乎闪过了一行黑色的字,徐诀顾不上别的,又把照片背面翻了回来。 是陈谴不太如其人的字体。 徐诀呼吸微滞,一张接一张翻看,一共九张—— 愿深雪不覆你眼中炙热。 愿你所有努力皆有所得。 愿你所画不止步于纸面。 愿有人无条件偏爱于你。 愿不幸与意外为你绕道而行。 愿你一生顺顺利利不识忧愁。 愿你所有欲望永远保持少年的纯粹。 圣诞快乐,每一年都要快乐。 第九句想不出来了,但是陈谴前面对徐诀说的,都是真心的。 照片被徐诀攥出了浅淡的印子,只几秒钟便消失。 浴室里水停了,徐诀缓缓回神,小心翼翼将照片敛好,珍重地放回了画夹里。 第35章 他不喜欢 香水留香持久,陈谴在绵长的后调中睡醒一觉,侧卧能闻到耳后根蹭在枕套上的浅香,手搭在眼皮上遮挡窗帘缝钻进来的阳光,那股爬满掌心手腕的奶感木调更甚。 他睁开眼,少有地没摸枕边的手机看时间,而是扭头看摆置在床头柜的香水瓶。 感觉有点魔怔。 手机不满于他的冷落而发出振动,陈谴拿起接通,俞获的声音传出来:“师兄,你水彩画晾干了,我刚给你过了塑。” “好,谢谢。”陈谴嗓音黏软,撑床坐起时睡袍领口耷拉了一边,他看着床尾穿衣镜前的自己,从平直的锁骨到裸露的肩膀,浅丘上醉熏般的一点晕红,在想自己到底是哪里失去了吸引力。 这个问题没能在脑袋里逗留太久,俞获失措的声音打乱了他的思考:“师兄,你是不是还没起?” 陈谴将领口理好,打开衣柜翻找出门要穿的衣裤:“起了,不会放你鸽子。” 挂了电话,他更衣洗漱,徐诀已经去上课了,锅里给他留了火腿包,锅盖上久违地粘了个便利贴,上面写:今晚开始冲刺英语新目标,打算上爱帮不帮找个私人家教补补。 陈谴撕下便利贴拍冰箱上,掏出手机点开屏蔽已久的群聊利落退群,得让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高中生反省反省,这“私人家教”是“私人”更打紧,还是“家教”更重要。 电视柜左侧的窄口瓶换上有生命力的紫苑花似乎焕然一新,陈谴咬着面包挪步上前,两指夹了一片花瓣轻捻,昨晚他洗完澡插好花,徐诀临睡前又帮他修剪摆弄过,确实是很会插。 出门时在玄关换鞋,隔着门板陈谴听见外面走廊有声响,行李箱碾过水泥地的、柜子在地面拖动的、编织袋刺啦作响的,他揣上钥匙手机,开门就见了三四个穿着搬家公司工作服的高壮男人,场景有点像那天徐诀指挥人把东西搬到他家来。 不过这回搬运工都聚集在隔壁505那屋,一个丰腴的年轻女人被簇拥其中,十指蔻丹拢着件狐毛披肩娇声使唤:“柜子靠墙放,那俩箱子搁房间门口吧。哎最边上的袋子别动,我怕东西滚出来了你们遭不住……” 扭脸和陈谴撞上目光,她勾嘴冲他笑,还松了拢衣襟的一只手打招呼:“嗨,我姓游,新搬来的。” 失了束缚的衣物从圆肩滑落,隐在低领吊带内的深邃沟壑让进进出出的搬运工不自觉斜了眼,陈谴不知她故意与否,只回了个笑算作应答。 到俞获家时时间还充裕,俞获正在检查设备,见他来了就把桌上的水彩画递给他:“过塑时尺寸不太合适,我将画纸边缘裁了裁。” 晾干后的画面色彩比之昨天在月色夜灯下更显鲜明,陈谴翻来覆去看,人家画画的都习惯在完成作品后撂个名儿,他也写了,签在画纸右下角,是龙飞凤舞的CQ。当时徐诀愣怔好一会,说怎么抢人家小柴犬的名字,陈谴弹他书包上狗子的鼻子,说:“我中文字丑,还不许我用字母代替了?” 俞获收拾完东西了,凑过来跟他一同欣赏圣诞树:“水色交融潇洒,画面层次分明,真的是在广场随便画画的吗?” 陈谴从他语气中听出赞赏:“我随便画画还真的画不出这个水平。” 昨晚陈谴搁下画没说两句就走了,俞获还想探听一二:“你不是说那个弟弟是学画画的吗,是他画的?” 陈谴戳右下角的签名:“我画的。” 俞获快被绕晕了:“我不问了!” 陈谴捉弄完人,不够,还想看对方为别的脸红:“他教我画的。” 年年拿奖学金的高校生就是勤学好问:“怎么教啊?” 陈谴晃一下手,笑道:“他抓着我的手,掌心蹭手背,指肚贴指甲盖儿,一笔一笔教出来的。” 俞获嘴唇蠕动,眼神似惊愕似佩服:“小时候我爸教我写字都没这么讲究。” 陈谴目的达到,用水彩画一角细细地在俞获胸口一戳:“方见海手把手教你给他打领带的时候不也是这样讲究?” 如陈谴所想,俞获闹了个脸红,臊着耳根,抿着嘴角,背起鼓囊囊的包摸上钥匙关门落锁,那张水彩画暂时还是放在里头,陈谴打算晚上回来再顺便带走。 两人并肩站在台阶下等车来接,日头很足,俞获抠着背包带子上的纹路,迟疑许久才开口:“我又不是不知道方见海对我什么感觉。” 行程紧凑的当红艺人好不容易得了几天休假的机会来这个城市游玩,在清晨没什么人的老城区小道摘了墨镜拍vlog,倒着走时不慎撞上抓单反的俞获。 大明星以为遇上狗仔,没来得及戴墨镜遮脸,俞获就躲病毒似的蹿出老远。方见海到哪处都被闪光灯包围,接机粉丝能堵死整个机场,哪里遭过这般嫌弃,他远远观察一路,更气了,俞获拍天空拍建筑,拍枝杈上随风飘扬的塑料袋和树下扒拉垃圾的野猫,镜头就是不怼他被粉丝常年当成小说男主代餐的脸。 俞获转头看着陈谴:“师兄,你拿方见海跟你那个弟弟类比,是不是因为那个弟弟也喜欢你?” 原做好了洗耳恭听的姿势以为能收获俞获的一番自我内心剖白,结果骤然被对方砸来个直白的难题,陈谴避无可避,在俞获直勾勾的注视下罕见地噎了话。 他不像俞获有书包带可以抠,两手揣在兜里挠完手机壳边沿就摩挲钥匙锯齿,完了又用指甲刮自己的手心,总归是被一个轻飘飘又沉甸甸的问题弄得不得安分。 陈谴能做到游刃有余穿梭在油嘴滑舌的老板们中间,对俞获的真心提问却笨拙起来:“他不喜欢。” 否认的时候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轰然倾塌了,可他遍寻踪迹,总感觉每根繁枝细节都在张牙舞爪地在废墟中挣扎。 俞获对他的回答置若罔闻,拿惯了相机的人,通常只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那个弟弟昨晚看你那眼神太明显了。” 陈谴快要把自己的掌纹抠成长江支流:“什么眼神?” 俞获左右找不到合适的形容,太露骨的话他又不肯说,便模棱两可道:“就方见海看我的眼神。” 陈谴笑出声来:“方见海看你什么眼神?” 刚好车来了,还是上回那辆,司机是个不爱说话的角儿,让俞获这种社恐感到安全又舒服,拉开了门就钻进了车厢,找准机会结束了这个话题:“真的,你自己回去观察一下吧,不过他不太笨,估计在你面前藏挺深。” 轿车驶上去往阮渔别墅的路,俞获缝合了自己的嘴巴,心脏颠簸着为自己等下要拍人做心理建设。 陈谴也不说话,在脑中使劲儿搜刮星罗棋布的记忆碎片,徐诀看他到底什么眼神? 两个小时的车程,陈谴属实没推敲出答案,下了车被海风一吹,更是将思绪搅得一团乱。 司机扔下他们两人就走了,情境跟上回差别不大,这趟依旧是俞获掏钥匙开门。 汗湿的指掌为钥匙镀了层水雾,俞获手腕定不住,钥匙迟迟对不准锁孔。 陈谴抚上他手背握住,引导他找到锁孔插入:“小鱼,你总得克服一次。” 门旋开了,屋内跟上次所见没甚差别,追光灯四扫端量来客的脸,墙上的巨幅宣传海报冲击视线。 俞获半悬的心一寸寸落入实地,他交错十指又松开,拇指在手背上一扫,仍能感知刚才陈谴留在他手背的片刻冰凉。 “师兄,”他像发现秘密,为有人比自己状态更糟糕而消弭了不自在,反安慰起对方来,“你也该尝试一次。” 陈谴一路上不行于色,想着陪俞获来这一遭就算完成任务,闻言登时不愿动了,不知是惩罚人家多嘴还是纵容自己当鸵鸟:“你自个上去吧,我在楼下等你。” 俞获慌了:“别这样……” 陈谴推卸责任:“他都不下楼迎接你。” 说归说,撇开笑脸相迎的客套流程,这种来去自如的模式让俞获更节省斟酌字句观人脸色的力气。他伸手钳陈谴的袖子,不为别的,是真心想让陈谴体会把摄影当本行比业余爱好多出的乐趣:“他不下来迎接,我们就扛上家伙怼他去。” 语出狂言得不像一个恐于社交的,陈谴说:“你有家伙,你上,我没有,就不掺和了。” 俞获当即拉开背包掏出一台塞他手里,是那天去小镇他借用过的微单:“我特地带了俩相机,现在你也有家伙了。” 被彻底堵住退路,陈谴握着这只微单哑了声。 用这个相机,他掌控镜头第一次聚焦是为那个穿蓝白校服的少年,那时他心无旁骛,只觉每道恰到好处的亮光都不容浪费。 俞获拽动他,说走吧,上楼看看。 拉扯间甩动的背包碰到边上的奖杯,陈谴手快稳住,俞获微感疑惑:“那两条斗鱼怎么不见了?” 这么大的动静却没招惹出别墅主人,上了四楼才发现阮渔窝在工作间里写歌,不埋首伏案,也不冥想于床沿,而只是仰躺在地面,叼着笔,枕着琴,双目放空盯着天花板,安静得像地板上任意一张白纸。 看到他们来,阮渔淡红色的瞳孔微动,俄顷后从地上爬起来,白色长发从肩上滑落胸前:“不好意思,沉迷写歌忘记时间了,助理前不久刚被我辞退,没人提醒我一时习惯不过来。” 桌边有口小冰箱,阮渔给他们拿喝的,顺便说了下拍摄方式,尽量去繁从简,不要道具,不要妆造,不要特意凹出来的姿势:“把我当一件死物,随便拍就行。” 俞获反驳:“我镜头下不会出现死物,他们都有自己的灵魂。” “好,那你们把我当一具脾气很差的灵魂。”阮渔笑起来扯动着薄薄面皮下的每一根细微血管,让陈谴感觉这个人在下一秒就会碎掉。 起初俞获不懂什么叫脾气很差的灵魂,可当快门响彻一下午,他从懵懂到觉悟,阮渔写歌时脾气是真的差。 丙烯颜料掺水甩上布满杂乱章句的墙壁,阮渔盘腿坐在墙根下作画,胡乱几笔画不出所想,便撂了画笔揉烂一张只写了标题的纸。 纸团滚到陈谴脚边被拾起,他展开一看,上面落了二字,是“遗珠”。 阮渔拖来角落的大提琴抱进怀里,捏住琴弓拉出沉重的一段,阳光在他发丝上小憩,那样美好的画面,琴音却像垂垂老矣。 他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灵感枯竭,只能拿身边最亲近的东西发泄,踹翻累赘的提琴,扯断床头的风铃,掰折光滑的鼓槌,撕了遍地碎纸,稍有一两句词也全被划去,唯独留着遗珠二字,是舍不去的标题。 俞获的镜头装满了发狂的人,他擅于抓取情绪,摄下的每一张稍加修饰都堪比楼下那些富有表现力的宣传照,盲挑一张作为期末作业也绰绰有余,可他仍然不满意。 阮渔曾经对他说,下一个演唱会主题是“贪生常态”,但这样一个把自己困囿于破坏的世界、将自己比作死物的灵魂,丁点都沾不上贪生的边。 长达四个小时的午后,俞获摄人,陈谴立足在门边眺望窗外光景,黄昏降临,霞光像撕扯了满天的彩色棉花糖,云层更迭间一轮落日浮动在天地间舍不得沉入海里。 当真像一颗被戏弄的遗珠。 “小鱼。”陈谴突然出声。 房间另外那两人同时看他,都不知道他在喊谁。 他也没规定自己必须喊谁,只问:“合同上有没有规定破坏甲方私有物要怎样赔偿?” 严格意义上说阮渔不算是最正式的甲方,没有甲方会同意自己的照片用作第三用途,但阮渔最大化地为自己的乙方保留了使用权。 这种规定自然也未列入合同内,俞获说:“没有。” 阮渔苦笑道:“我这屋里也没什么可破坏了。” “也不是没有。”陈谴踩着一地碎纸走近,抄起床脚边的吉他,糅着对五年感情终成空白的愤恨,混着对一败涂地的人生强烈的不甘,扬手狠狠地掼在玻璃窗上! 玻璃应声碎裂,清凉的海风得了空隙徐徐灌入,陈谴站在一地折射着金光的玻璃碴子中央,逆光将吉他递给阮渔:“来,轮到你了。” 他没道接下来该继续破坏还是演奏曲子,但阮渔似乎什么都懂,只犹豫数秒便接过乐器,大胆地踏入并不灼烈的晖光中。 海浪伴着一声声玻璃破碎的巨响覆盖快门声,陈谴退到俞获身边,说:“他只是需要找到一个正确的突破口。” 渴望光,那就给他光。 整面玻璃窗遭受重创,阮渔一改沉闷绝望的神色,撑着窗台跳上去坐下,两腿垂晃在窗外。 遗珠被缠云抛落海上,夜色将要来临,每寸角落都被昨日光辉慷慨照拂。 海风吹动阮渔的长发,他的手毁了一室物品,此时温柔地拨弄琴弦,闭眼哼出断续的词。 毁灭与创造相交融,俞获盯紧取景器按下快门,拍下今日为止最满意的一张照片。 直到回了家,俞获还在欣赏这张照片,陈谴有点无奈:“差不多得了。” “师兄,今天谢谢你。”俞获抱着相机笑道,眼睛亮亮的。 “我就砸了一下窗,后续他找你赔偿可别赖我。”陈谴公私分明,拿上水彩画走人,刚下台阶听见一声清脆的铃铛响。 他从水彩画上抬眼,徐诀抓着车把停在道边,长腿支着地面,裤腿纵上去一小截。 少年的笑也像光,但不慷慨,只愿分给那么一个人:“上车不?” 陈谴瞧他片刻,白天折磨脑筋的难题重又缠上来,钻得大脑皮层麻痒难耐。 他指着徐诀身前的横梁,说:“我想坐这。” 第36章 让我下车 “坐哪?”徐诀顺着陈谴指的方向瞧自己大腿,还没发上愣,陈谴就走上前拂落他抓车把的其中一只手,像开门上车,屁股轻巧地垫上连接车头的横梁,挪动间后背磨蹭着徐诀另一条手臂。 不仅手臂被磨着,徐诀嗅着陈谴耳根几乎殆尽的香水味,感觉很不好,全身上下仿佛哪哪都被磨着。 “我昨天等你下课,看见你们学校也有人这么坐,”陈谴抓着画,左边手肘搭在车头的把横上,右手无处安放,抓了把坐垫的尖头,不妥,又往上攥住了徐诀的衣服,“我也想试试,你能行不?” 男人哪有说自己不行的,徐诀朗声回应,怕说慢了陈谴不信:“我特行。” 见天儿蹲守会所外等陈谴下班,单词没背多少,戏弄人的本事倒是见长,磨坏了骨子,腌渍了心眼,徐诀也使坏,趁其不备便踩下了踏板,车子出溜了一大段。 陈谴身体突然失衡往徐诀胸膛上倒,抓衣服的手也不听使唤松了布料环上那腰,在后背挠上几道,瓷实地搂住了。 可徐诀面上不表露,使个坏却藏得紧,另一只脚也踩上踏板动作,膝盖不停顶过陈谴的腿,特单纯地问:“你看我行不?” 车子承着两人的重量,摇晃数米就走上直路,陈谴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夸的,抬头看见徐诀眼观前方紧绷下巴一副等待表扬的神情,估摸着高中生都争强好胜,于是道:“凑合吧。” “凑合?”徐诀特不满意这句评价,脚下生风跟哪吒踩风火轮似的蹬起来,追上前面的公交,躲过路口的交警,引得街边的路人巴望,怀里的人也只敢攀着他笑闹。 陈谴以前只安安稳稳地坐豪车副驾,哪那么刺激过,笑上好一阵,挑高视线,从徐诀的喉结上移到对方的下颌,越过唇峰鼻梁,去看那双温良的眼睛。 “徐诀,你看我。” 徐诀为刚才那句“凑合”怄气:“你有什么好看的,我看路。” 陈谴不计较,又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小鱼工作室?” “画室下课恰好路过。”说恰好更显刻意,他又补充,“附近有个画材店我光顾惯了的,去买了盒水粉。” 语气平淡辨不出几分真几分假,总之是来接他了。 坐横梁不比坐后座,陈谴被硌得屁股疼,索性半身重量依在徐诀身前,低头看画,像俞获迷恋地看那张画面感极强的照片。 风声擦耳,车轮轧进长年路,徐诀放慢车速,于是有空垂眸瞄一眼:“那个开工作室的是你朋友?” “对,他也是贤中毕业的,比我……”陈谴话尾拐弯,“比你大四届。” 徐诀算了算:“才读大三就创业办工作室,他摄影技术很强?” 陈谴道:“他是他们系老师最得意的门生。” 徐诀不了解摄影圈,但陈谴送他那九张照片,他从美学角度看,哪方面都不比专业的差:“你也很厉害。” 陈谴不知在想什么,那手从徐诀身后一松,只余肩抵着胸膛,捧着水彩画说:“不一样,小鱼是正正经经受过专门教育的。” “那你……” 六巷到了,陈谴一掌拍徐诀肩上:“让我下车。” 徐诀非但没给他留豁口,还猛然加速蹿进巷子,到车库还来个急拐,车身几近倾斜,吓得陈谴抓牢了他的衣服。 前轮快撞上墙壁时,徐诀捏紧刹车,上半身因惯性前倾,车刹住了,人没刹住,鼻梁重重地碾上陈谴的耳朵,那股难以察觉的香水味直冲鼻腔,他忍不住滚了下喉结,使出好大的耐力才压抑住咬上那耳垂的冲动。 欺压够了就离开,徐诀直起身,心有余悸般:“操,吓他妈死我了。” 陈谴也吓得不轻,双臂交叠将画按在身前,整个人往车头上缩,耳根处还留有肌肤相触的温软感。 他抬起头,看傻逼似的:“你以为自己是赛车手啊?” 那副傻样儿还真的是徐诀装出来的,装得挺像:“你之前带我飙摩托,我就也带你飙个单车……都是二轮的,没差。” 陈谴拿画戳他搭在车把上的手:“下次别这样了,会把人吓腿软的。” 徐诀吃痛松手,陈谴寻机会蹦下车,落地那一下小腿还真的微微麻痹了一小片,站定了才迈步走出车库。 徐诀蹲身锁车,看着陈谴小步离开的动作,不但没半点愧疚心理,还怡然自得地想,下次把陈谴弄腿软要用别的方式。 晚餐没叫外卖,冰箱里有食材,陈谴对照着菜谱做了清蒸乌鸡,鸡肉切得均匀,但盐放多了,口感做不到完美,于是吃饭时将最滑嫩的鸡腿肉和鸡翅膀挑出来夹徐诀碗里。 徐诀在家里吃饭哪有这待遇,通常一开桌符娢就把好东西往丁学舟碗里放,他总不至于小气到要在这方面跟那小屁孩争,就没计较,没想到现在陈谴把他当小孩,明戳戳地给他好。 徐诀想夹回去,陈谴还故意挪开碗,不让:“我只吃鸡胸肉,蛋白质高,还不会胖。” 其实陈谴一点都不胖,该瘦的地方瘦,那腰用一条手臂就能勒紧,脚腕一只手就能圈实,徐诀全都碰过。 屁股倒是有肉,不过徐诀没掐过,一是没机会,二是不敢,怕陈谴难过。 吃完饭陈谴去收衣服,徐诀刷碗,沥好碗筷时间还早,就去写作业,周末作业因为昨天圣诞兴奋过头了还没动过。 他盘腿坐茶几后的细绒地毯上,先写擅长的理科,唰唰写完一张作业卷,陈谴刚好洗完澡从浴室出来,撩起睡袍跟他并排坐,莹白的膝盖挤挨着他的大腿。 “不是说请家教吗,家教呢?” 徐诀转着笔,浏览卷子检查有否错漏,但陈谴很香,他效率比平时慢:“请不起,没钱了。” “钱呢?”陈谴正擦头发,水珠子没长眼甩徐诀手背上。 徐诀浑不在意在裤腿上蹭掉:“钱拿去买圣诞礼物了。” 那瓶香水是正装,少说得八百多,陈谴默了片刻,擦头发的动作却没停,又一水珠子不长眼往徐诀那边甩,这回忒胆大,直接砸徐诀裤裆上,灰色布料晕开一小点湿润。 徐诀的注意力彻底被分散,怪自己定力差,也怪对方诱惑力大,蹭地转头拽下陈谴的毛巾,撒气道:“你怎么擦的?” “你帮我?”陈谴揶揄他。 徐诀把毛巾往沙发上一扔,怕自己答应了就不只是擦头发那么简单了:“没空,写作业。” 手边就是的英语习题册,他挪过来,陈谴问:“你会么?” 徐诀捻住页角翻动着看页码:“一个月进步三十多分,没什么不会的。” 书本摊开,一份表格飘了下来,徐诀眉宇一锁,差点忘了这茬。 陈谴也看到了,问:“这是什么?” 徐诀将表格捡起塞书本底下:“体检表。” “体检表哪里长这个样子,”陈谴觉出猫腻,“我看看。” 徐诀没拦,由着陈谴把表格抽出来了。 他转起笔来,一般上课开小差他就这么转,考试想题目时也这么转,此时余光笼着陈谴的膝盖,再往上爬一点,触及陈谴攥表格的那只手,在思考对方会给出怎样的意见。 “全市化学竞赛报名,”陈谴一目十行,也看到比赛时间持续两天,“是好事啊,遮掩什么?” “考点在别的地方,离这两个钟车程,晚上也在那边安排的酒店睡,”徐诀不满足于只盯着陈谴的一双手了,转过脸看进对方的眼睛,“你也希望我参加?” “有奖金吗?” “一等奖有两千。” 陈谴将表格拍桌面:“那就去,得了奖补贴家用。” “可是……”徐诀没在陈谴眼里看到丝毫遗憾。 可是参赛时间是下个月20号。 “现在是市级,以后就可能有省级、国家级,”陈谴说,“奖金是一回事,高考降分优惠不是谁都有资格获取的。” 徐诀没说话,他奖项那么多,何苦在意这一个小小竞赛,拖延那么长时间不填表,也只为陈谴帮他做一句取舍。 “行吧。”他提笔填字,笔尖没停,将每一栏空白挥上遒劲的字体,表格信息趋于完整,他的神色却是冷的。 第37章 这么慌张 填完表格徐诀就扔下笔洗澡去了,英语作业自摊开后搁着没动过,他本来就没心思写,现在更是疲于面对。 浴室门关上前他瞧见陈谴还坐在那,左手攥表格不时瞅两眼,右手捧手机戳点着敲字,可能在搜索一等奖是否真的有两千块奖金。 洗完澡回了房,徐诀给老爸去了通电话,说了参加竞赛的事,又聊了些别的,徐寄风说在意大利这边的项目要着手跟进,预估二月中才能回国。 头顶的日光灯滋啦响,隔几秒种闪一下,徐诀晾在床上,眼球被晃得酸涩。跟老爸讲话比较畅怀,他腿搭着床尾栏,手枕在脑后,床靠墙那侧立着陈谴送他的画夹,很惬意的姿势,他理智一溜烟,话跟着从嘴边溜出来了:“爸,其实我上个月就没住家里了。” 徐寄风问:“学校恢复你住宿资格了?” 徐诀说:“那倒没,就是在家里太烦,搬出来了。” 徐寄风笑了声:“你妈没意见啊?” 徐诀抓了抓床沿,道:“我跟她说回你那儿住了。” “……你不早说!”徐寄风才想起来,“你上回临走不是忘拿钥匙么,怎么进屋的,爬水管?” “那不得让别人以为家里遭贼吗,”徐诀有点心虚,“我在外面找了个地方住。” 徐寄风没前妻那般唠叨又事儿,闻言想给儿子转钱,或者寄钥匙,想了想要不都给吧,徐诀全否了,道:“我住一朋友家里,离学校和画室都挺近,方便。” 徐寄风没详细问,只道:“那你别给他家里添乱,竞赛拿了奖金请人家吃顿好的。” 挂了电话,徐诀没动,搓着右手边的画夹想事情,家里那么大的床他不稀罕,宁愿留在这又破又小的屋子睡长度及不上他个子的木板床,晚上腿都蹬不直,为谁啊。 手痒,又摸了画夹打开,先看陈谴给他拍的九张照片,行走在回廊的、调戏溪边花草的、背靠城墙作画的,都是难再复刻的足迹。 欣赏完,又翻过背面看那些让书法老师看了会摇头的字,看一句就心动一句,看到最后,啪一下又打回原形。 ——圣诞快乐,每一年都要快乐。 可是下个月20号他明明能跟陈谴庆祝十八岁生日,结果要去参加那狗屁竞赛,快乐都被这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给咬没了。 房门被敲响,继而门缝敞开,陈谴立在忽闪的灯光下看他:“还没睡?” 徐诀两手一拍将画夹合上,眼中失落未散,心脏先蹦上了嗓子眼,于是虚张声势掩盖起伏思绪:“你怎么随随便便推门就进?” 外面刮大风,陈谴临睡前收了衣服叠好了专门送进来的,他晃着身勾勒身材的睡袍款款走近,说:“我家房间,我爱怎么进就怎么进。” 步至床前,他手一松,将整摞衣服撂到徐诀手臂边,床本就窄,此时更是堵得人紧贴着墙无处可躲。维持着俯身的姿势,陈谴撑在徐诀身侧,泛起个作弄人的笑:“再说了,你这么慌张,是不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本应该坦坦荡荡,可徐诀视线一飘,正正好从这个角度瞥见陈谴垂下的领口里那白里透粉的春桃,舌头险些打结:“我做什么了就被你冤枉?” “谁知道呢。”陈谴伸出指头,指甲在画夹刮出轻响,像划拉在徐诀胸膛,“摒弃杂念,好好准备竞赛,考好了我请你吃好的。” 徐诀心尖酥麻:“考不好呢?” 陈谴直起身:“那就你请我吃。” 也不是什么诱人的条件,平复不了徐诀对无法共同庆祝生日的遗憾。门一阖,陈谴回屋睡觉了,徐诀也关灯,压着被褥思考弥补措施。 20号考完打车回来一趟,21号早上再过去考点?不行,太赶了。 纯粹打个视频云见面?也不知道陈谴晚上收工了得不得空,说不定他不在家陈谴就撒欢到凌晨了。 或许陈谴压根都没放心上,他搁这想那么多,到最后还是自讨没趣。 腿蹬不直,脑筋也拧不开,徐诀拽被子蒙上脑袋不想了,等考好回来捞陈谴一顿好的。 长年路入夜归静,六巷却没有不闹的时候,关着窗、蒙着被,各处噪音也能蜂拥而至,哪家的小孩啼哭,母亲唱着走调的曲儿哄;晚归的摩托扯出振聋发聩的马达声,经过铁井盖还要哐一下;捡破烂的出窝了,踹翻楼下的垃圾车找寻能卖钱的物件儿…… 徐诀掀开被子,睡不着了。 睡不着得找些东西助眠,徐诀这才念起英语作业的好,怕打扰到陈谴休息,他打着手机电筒去客厅取回习题册,关门后探手摸电灯开关。 吧嗒一声,灯没开,徐诀循着暗中的轮廓看电灯的位置,再吧嗒几下,还是没开。 屋漏偏逢连夜雨,勤学偏逢电灯坏,徐诀燃起反骨心理,不做两篇阅读就不罢休,便打着手机的光看阅读,才看两行就手累,记起陈谴说柜子里有小夜灯,当下扔了笔就去找。 睡这屋里这么久,徐诀就没对这柜子动过翻找的心思,主要是好几扇柜门都锁着,没锁的隔层都是些不引人注目的纸箱,陈谴平日似乎也没过来书房翻东西的习惯,就好像……这里放的都是些没用的、不怎么用得上的、就算用得上也没必要特地翻找的。 徐诀随手拉开个抽屉,都是些零碎杂物,手机支架、一瓶干花、防噪耳塞、发黄的旧数据线,还有个包装壳起皱的口红。 口红?! 徐诀没见过陈谴涂口红,他掏出来看,是没听过的品牌,成分不会不安全吧,他逐字瞧,没见着成分表,先看到生产日期——居然是七年前。 七年前陈谴不该才读高中吗? 怀着震惊,徐诀将口红放回去,手在另一个抽屉把手上踟蹰数秒,才定了定神将它拉开。 这个抽屉内的东西摆置整齐得多,却在正常中透着些许不正常。 徐诀看到了无比熟悉的物品。 一沓码齐的作业本,作业本封皮印着贤中的图案、贤中的全称,名称那一栏写的却是陈谴的名字。 徐诀由震惊过渡到震憾,以至于拿起作业本的手都冒了冷汗。 高二2班、陈谴、英语听默本,所有信息都暴露在电筒的强光直射下。 他翻开本子,捻着纸张一页页翻,单词听写、段落默写,每一次都是满分。 急不可耐般,徐诀又去翻其余的本子,什么思维导图本、公式本、错题集,所有笔记陈谴都理得工工整整,他翻得急,手背被什么东西刮到,抓出来个跟他同样式的校卡。 校卡没套保护膜有些微褪色,徐诀却把那张照片看得清晰——穿着高中校服的陈谴,外套拉链一丝不苟拉到了锁骨处,那张脸稍比如今稚嫩,眼睛大而亮,笑容青涩又温柔。 摁灭手机回床上躺下的时候已经两点多了,六巷总算沉入寂静,徐诀脑海里塞的东西却叫嚣得他没法安睡。 他最终还是没找到小夜灯,就算再缺乏倦意,此刻也提不起兴致去写英语了,习题册被他随手塞到了枕头下,不知能否借此高枕无忧。 同是贤中的,陈谴为什么没告诉他?还是说有什么难言之隐? 贤中是云峡市出了名升学率高的,按陈谴的学习模式和用心程度看成绩应该不差,照理说能念个一本,怎么才23岁就放弃大好前途去当个夜店小蜜蜂? 之前的家长会是巧合吗? 陈谴今天说那个小鱼也是贤中的,他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床褥被徐诀辗转得泛了热,直到窗外天边翻白,他才堪堪入眠,睡不到俩钟头又被闹铃扰醒。 画室的课不能耽误,徐诀认命起床,买早餐时抽空点开软件淘了个日光灯。 秋姑越过中岛柜给他递早餐,随口唠两句:“今儿怎么比平时早啊,我家娃子都没你勤快,周末净爱黏着床!” 徐诀接过袋子,道:“赶早买你这手抓饼,料多。” 答完还不走,又问:“秋姑,你说六巷那个英语特好的小年轻……” “就504的小谴,平时不都跟你一道走嘛!”秋姑夸道,“他英语是真好,以前还教过我家娃子念课文呢。” 徐诀忙问:“他什么时候搬来的六巷?” “这我哪记得!”秋姑边给别人摊饼边想,“我家娃子读四年级的时候……哦,快六年了吧。” 六年。 徐诀拎着早餐往回走,早餐依旧放锅里保温,这次他没写便利贴,出了厨房径直朝陈谴房间走,昨晚陈谴闯他屋,他今天也不客气,拧门把的动作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床上的棉被缠作一团,沉于梦中的人睡相惨不忍睹,睡袍带子松了,瓷白带红的胸口在一室昏暗中尽显情涩,一条腿耷拉在床边,另一条腿被棉被卷着。 枕头不在陈谴的脑袋下,徐诀走过去将它从地毯拾起,拍了拍,动作轻缓地托起陈谴的后脑,将枕头塞了回去。 再不出门就要迟到,徐诀却不急,宁愿被罚几幅作业也要在这里腻上片刻。 睡袍带子攥在手中,徐诀给挽上结,整理领口时手背不乖巧地蹭过昨晚肖想过的地方。 被子就不弄了,省得陈谴醒来发现不对劲怀疑到他身上,到时就不能再演傻逼了。 床沿凹陷一块,徐诀静坐在那,看着陈谴熟睡的脸,想的却是校卡上那张青涩的面容,明明那么多想问,却为了顾及陈谴的感受而不得不憋着。 姓蒋的知道陈谴的过去吗,什么时候他也能有立场为陈谴当倾听者? 他用食指点陈谴的唇钉,屈指轻碰陈谴的嘴唇,想撬开这张嘴。 他俯下身,那么大胆,却只亲了陈谴的鼻尖。 还是再等一等吧。 第38章 别玩玩儿 周日的清晨干燥天寒,木制铭牌在被人推开的玻璃门上磕出轻响,一缕凉风乘机掀进了小鱼工作室。 俞获正坐在电脑前修图,眼尾还未辩出来人,搭在鼠标上的手就率先往后缩了半寸,而后才从电脑屏幕上方抬起视线。 等看清何许人,他又是一愣,连站起来迎客都忘了:“你这是……” “我找你。”徐诀卸下书包,“这里接不接图片修复?” 只要不是拍人的活儿俞获都应得很爽快:“接。” 徐诀也不怠慢,从包里掏出个文件袋,轻手轻脚将里面叠了好几层的全开纸倒腾到桌上展开,是一张线条繁复的城市建筑精细绘制。 图是用不防水的勾线笔画的,有一大片明显沾过水,笔墨都晕染开了,变成整幅画无法忽略的严重瑕疵;而从泛起的毛边能看出这画有些年头了,折叠交叉处的破损大概是常被人翻阅所致。 “我只要电子版,花多长时间都行,不用急,”徐诀拉开个椅子坐下,“这是我七八年前画的,昨晚收拾东西翻出来,才心血来潮想把它恢复成原样。” 这种没有时间限制的事儿,一般交代两句付个定金就行了,后续有要求再线上沟通。但俞获看徐诀的架势,恐怕是还有话说,便主动问:“还有别的吗?” 徐诀搓了搓手机壳,突然扬嘴一笑,说:“有。” 前面铺垫一番,徐诀还要铺垫第二番,他从靠坐到挺直腰背,神神秘秘解锁手机点进相册,戳开最近偷拍下的一张图挪俞获面前,也不害臊:“这个能不能修复?” 工作室光线通亮,照片毫无保留地展露在两人的眼底下,是陈谴校卡上的小一寸照片。 修复这张比上一张容易多了,俞获却表现出为难,犹豫到屏幕自动熄灭也没下定夺。 偏偏徐诀还不知足,得寸进尺道:“修复完了帮我打印出来吧,打印个十来张……算了,一张就好。” “通常都是一版八张的。”俞获说。 徐诀无所谓:“那就八张。” 两人加上好友,接收图片时俞获还揣着疑惑:“是师兄让你帮忙弄的吗?” 地毯都伸到自己脚下邀请进入正题了,徐诀也就不铺垫了:“师兄?你跟他是一个中学还是大学啊。” 俞获看他一眼:“我也是贤中毕业的。” “我猜也是,”徐诀道,“毕竟……” “毕竟什么?”俞获又看他,眼里咂不出意味。 毕竟陈谴昨天才说过。这话徐诀没说,他话锋一转:“你跟他是在校外认识的吧。” 俞获默然,低着头点开徐诀传来的照片,下载原图,长按保存,这一系列动作拖沓着做完,才轻声问:“他跟你说的?” “没有,也是我猜的,他大你好几届,你进贤中的时候他都毕业了吧。”徐诀察言观色,瞧出对方神情不对,便绅士地做出让步,“你不方便说也没关系,我就问问。” 他依照流程给对方发定金,发完拎上书包就要起身,俞获突然道:“干吗要问这些?” 徐诀直白回答:“想了解他啊。” “了解之后呢?” 徐诀勾起嘴角笑得蔫儿坏,反问道:“你猜不出来么。” 俞获攥紧手机,大声道:“你别玩玩儿!” 指腹不小心触到对方发来的红包上,刚才迟疑那么久,现在机缘巧合收了定金,俞获后悔也来不及了。 金钱到账的声音如此响亮,徐诀晃了晃手机,上面显示着红包被领取的界面:“我下周末过来取照片。” 周一上交了竞赛报名表,徐诀便忙了起来,每天晚修赶完作业就到化学老师的办公室补课,或者到实验室做实验,等驮着朗月稀星放学,校道上已经不见多少人了。 陈谴将下班时间调晚了一个小时,前些日子请假太多,好些熟客找不着人很不满,他趁这段时间弥补回来,喝晕乎了就到会所侧门外吹风,亮着手机屏给徐诀发消息:好好备考,不用来接。 担心语气太冷漠刺激到忧心忡忡的小孩儿脆弱的心灵,他添一个词:听话。 临近年末,班里的人天天都在盼元旦假,话题讨论离不开跨年上哪玩儿,比如徐诀的同桌和前桌就为此列了不少计划,见不到面的时候群里聊,见了面就课间聊。 徐诀做题间隙看着他们眉来眼去跟送秋波似的,开玩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牵手成功了。” 气氛静默两秒,邱元飞搭着徐诀的肩悄声问:“那啥,不是挺明显吗?” 徐诀怔住:“……我操。” 有点想退群。 卫小朵撺掇他:“今天就年前最后一天了,晚上约姐姐去倒数啊。” 邱元飞妇唱夫随:“就是,圣诞节都一起过了,跨年夜还怕约不上么。” 卫小朵憧憬道:“在烟花下接吻,好浪漫呀。” 邱元飞喜形于色又不敢表露太多,憋得脸都红了:“卫小朵原来你喜欢这个啊。” 卫小朵眼神一凝,抄起笔袋就要砸过去:“滚啊!” 徐诀转着笔,黑板上方的挂钟显示四点五十,离今年的最后一节自习还有五分钟。 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天气预报说今晚有小雪,不知道晚上陈谴下班会不会冷。 生日已经确定泡汤了,一起跨个年不过分吧? 手机藏在桌下,徐诀戳开聊天框编辑文字:今晚接你下班? 上课铃响了,徐诀将手机收进桌肚,虽然调了振动,但还是忍不住隔几分钟就拿出来看一眼,就这样生生煎熬了半个钟。 邱元飞今晚要出去玩,没老师管的自习课一秒钟都坐不住,探过脑袋想抄徐诀的物理作业,惊觉满分小天才比自己写得还慢。 当徐诀再一次摸手机出来看时,邱元飞说:“诀啊,到底是你姐姐难追还是你太笨啊。” 徐诀叹道:“你不懂。” 啪,邱元飞一掌拍作业本上,惹得值日班干看过来想记他俩名字。 “诀,到底谁不懂?现在单身的人是你,苦苦追爱的也是你,而我……算了,不刺激你。”邱元飞苦口婆心,“真想亲眼看看姐姐啊,这样我跟小朵才好帮你下对策,你说是不?” 是个屁,手机振了,徐诀杵开邱元飞,屏幕一解锁,他刚染上眉梢的喜悦又淡了下去。 陈谴:不用,你别打乱我的计划。 后面跟着个摸狗头的动态图,不至于让这句回复显得太凶神恶煞。 但是徐诀已经被凶到了,他像得了病,失了魂,脑门儿搭在课桌沿,双手还在桌底下敲字:想看烟花吗? 还没来得及按下发送,左臂被人轻轻一碰,紧接着右肩被拍打,徐诀手一翻,不着痕迹将手机藏进衣袖,直起身看向右侧。 隔着窗,化学老师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关心道:“是不是最近给你派的任务太多,没休息好?” 徐诀盯着对方手里的卷子,说:“还好。” 其实不太好,看到化学元素就想吐了。 老师存心让他吐,扬了扬手中的卷子,道:“来,我搞了两套宝贝题,做完就趁着假期好好休息。” 徐诀没辙,起身出去了,那条心心念念的消息始终没发出去。 晚上九点多钟,陈谴灌倒了今晚的第四个客人,敛起桌上的小费跑去外面透气。门一推,一朵冰凉绽在他鼻尖,原来是下雪了,纷纷融融的。 侧门正对的这条小路行人寥寥,擦着低空掠过的风更是冷,远处的烟花燃爆声徒增胸腔激荡。 陈谴却觉身心舒畅,抬臂扫去台阶扶手上积攒的薄雪,屁股不嫌凉地往上一墩,摸了根烟咬着,拢掌打了十几下火机才把烟点燃。 浊酒味儿连着薄荷雾气飘出唇边,陈谴任凭细雪落满发梢眉间,凝神望着远处的停车场想起,上一回他坐在这个位置抽烟神游还是提出跟蒋林声分手的时候。 明明才没过多久,却好像离自己很远了,远得他忽然忆起这个人,已经忘了当初狂热心动的感觉,仿佛留长的烟灰失温落下,被冬雪一覆,便长眠于旧年了。 指间落了淡淡的烟味儿,陈谴被风吹得双颊冰冷,拂去肩头的雪回到室内。 今晚喝得有点多,他不去大厅,先去洗手间放水,一进门,正好跟个挺着啤酒肚整理皮带的男人擦肩而过。 这还没完,往里走几步,其中一个隔间门突然开了,陈谴跟迎面出来的人撞上目光,竟然是失踪了好久的袁双。 袁双的脸漫着欢愉过的红,眼角湿润,嘴半张着,挂在唇瓣中间的舌尖淌着不明液体。 他眼一瞪,捂着嘴跑到盥洗台漱口,陈谴才懒得给他多余眼神,进了旁边的隔间关上门。 放完水出来,袁双还在那里杵着,脸洗干净了,在描口红。 陈谴拧开水龙头,先抚掌心,再搓弄十指,洗完手抽一张擦手巾,抬头时毫无畏惧地迎上镜子里袁双等待他已久的视线。 “你高兴死了吧。”袁双说。 陈谴眼神冷冽:“这话不该是我问你?” 袁双嗤笑了声,掏了根眼线笔出来,刚拔盖,估计是想起上回被陈谴堵过嘴,又悻悻地将笔放回去:“你他妈装什么呢,蒋林声没回去找你?” 陈谴将纸揉了,没营养的话题不想接话。 袁双就爱抓着没营养的不放:“你一提分手,他就把我扔了!有资本的都一个德行,烂!瘾子大想玩儿些虐的,舍不得糟蹋你,我倒是合他胃口,想着培养培养感情吧,刚有苗头,你说你他妈跑出来搅啥乱子!” 陈谴仍旧没搭话,两手往烘手机下探去,热风一吹,呼,姓袁的说了什么来着,忘了。 他扭头朝外走,到门口拦住夜场搞保洁的,声调不温不火:“里面还有脏东西,记得扫扫干净。” 从洗手间出来,陈谴停在走廊舒了口气,没往大厅走,折身又往侧门去了。 雪还在下,烟花升腾的瞬间扯高的一声尖叫,引得人的情绪也随之高涨。 陈谴原打算十点半下班回去陪徐诀跨年,此时不做他想,只念着不顺心的杂事那么多,他想早点见见顺心的人,做做顺心的事,好好看看今年的焰火和往年有否不一样。 他拢着灌风的衣领走出一段路,在路灯处停步,掏出手机敲字:在吗? 打完觉得让人好没回复欲望,又删了,重打:我回来了。 万一徐诀不在家怎么办,高中生最爱一得空溜达出门跟伙伴庆祝了,得想个办法把人拐过来。 陈谴又把刚刚打好的字一股脑删了,改成:好想看烟花。 刚戳下发送,心有灵犀般,徐诀的消息也同时发过来了,同样五个字:想看烟花吗? 第39章 只听你的 贤中的实验楼亮了一格灯,遥看不比远方的焰火明艳,倒更像沉夜中的一盏星。 发完消息,徐诀将手机搁边上,埋头继续写元旦作业,笔速不快,纯粹是为打发时间,否则枯坐干等太难熬。 实验桌另一端叠着两套化学卷,题目答完了还未批分,老师临时有事走了,离开前提醒徐诀做完实验别忘记清洗器皿。 一管笔墨耗尽,徐诀合上习题册,撩开袖口看一眼手表,半个小时了,这场小雪不至于堵路吧? 久坐腿麻,他挪到窗边看没有月亮的天幕,这个方位寻不到一朵烟花,亏他还把陈谴骗过来,不知道陈谴会不会失望。 不过失望也没用,他又不可能把人赶回去,大不了陈谴喜欢什么,他就把什么奉到陈谴面前,陈谴想看烟花,他就为陈谴变一场烟花。 徐诀低头点开手机,刚要发个消息问对方到了没有,没打两字,余光忽被校道上疾走的人影抓了去。 校道灯影稀朗,陈谴着一身深色调衣衫穿行在冬夜寒风中,身后留下串浅浅的鞋印。步至实验楼前的路灯下,他停住,摸出手机摁亮,屏幕在他脸上投了片光晕。 徐诀从自习开始就恨不得踹着时针走,此时伴着纷扬细雪,他不催了,握着手机等待陈谴的来信。 蓦地,陈谴抬起头来,眼神涣散半秒便精准对焦,徐诀来不及躲藏,笨拙地将偷窥经验不足的自己送进对方眼中。 一片雪顽劣地坠在陈谴的睫毛上,迫使他受凉般眨了下眼,继而他笑起来,徐诀突发奇想,要是陈谴现在穿的是贤中的校服,那张脸那个笑一定能和校卡上面的照片重叠。 他没等到陈谴发来的消息,陈谴直接把手机揣起来了,往这边方向走了几步,闯进了徐诀的盲区里。 不消两分钟,陈谴出现在实验室门口,鼻头耳廓都是红的,手从兜里拿出来,指节同样浮着淡粉。 “暖暖手。”徐诀将一刻钟前灌上热水的水杯递过去,“门卫怎么把你放进来了?” “他在看跨年晚会,没留意有人潜进学校。”陈谴刚才紧赶慢赶,现在还没喘匀气,说句话的间隙唇边逸出一团薄雾,“学校就你一个了?” “刚刚是。”徐诀闻到空气中清浅的薄荷味儿,“你又抽烟了?” “抽了一根。”陈谴拉个板凳坐下,“题目还没做完吗?” “就差个实验,很快就好。”徐诀将桌上的书本拨一边去,留出空位供他摆弄仪器,“我自习那会儿以为你不来了,所以没控着时间搞作业。” 这段日子得空儿就跟着老师泡实验室里,徐诀捣鼓起眼前的瓶瓶罐罐来得心应手,往锥形瓶放适量高锰酸钾,四平八稳地将分液漏斗跟锥形瓶相接,斗体内装着双氧水,中间拧紧活塞。 “实验报告。”陈谴指了指那摞书最上边褐色封皮的本子。 徐诀安置好集气瓶和水槽,混不吝道:“管它干嘛,老师又不在,实验报告谁爱写谁写。” 陈谴托着下巴笑,姿态很放松:“反正老师不在,你干脆连实验也别做了。” “那不行,不做交不了差。”徐诀做起实验来眼神专注,手指捻住玻璃片将集气瓶口一阖,氧气收集完成。 多少遍在手机里跟徐诀说好好备考,此刻陈谴也不出声扰乱对方思路了,目光半垂望着徐诀骨节分明的双手熟稔对付实验器材,细铁丝绕成螺旋状,末端绑上一小截木棍。 这些没有温度的材料不如徐诀手背皮肤下蜿蜒的青筋吸引人,陈谴毫不掩饰自己赤裸探寻的目光,顺着那些筋脉一寸寸往上攀爬,到挽在小臂的袖口处滞留一刹,又继续有目的性地跃上去。 之前一直没留意,贤中的校服似乎换衣料了,一抻一折间形成的褶痕流畅堆叠,到肩线处渐渐平整,大约是因为少年身材完美,宽肩撑起了臃肿的校服使得褶皱缺少了一部分发挥的余地。 再往上,陈谴撩高的目光终于定在徐诀的侧脸上,出神地想,不知道跟徐诀当同窗是什么感觉,成绩那么好,课间找他答疑会不会插不上队?话这么多,课堂传个纸条是不是还要给学校附近的小吃摊排个三六九等?人这么好,早上能不能喊他帮忙打热水啊。 灌了热水的杯子将陈谴的两手焐暖了,他又想,虽然不太了解同窗,但挺了解同床,黏人得如同一条发情的大狗。 倏地,徐诀回头看他:“几点了?” “十点四十,”陈谴说,“去广场的末班车已经过了。” “完了,错过倒数怎么办。”徐诀加快动作,看起来像要速战速决,“看不了烟花你会不会很遗憾?” 陈谴这二十几年间遇过多少遗憾了,这点不算什么,看烟花也只是给自己一个提前逃避工作的理由:“没事。” “据说新年头一天就留下遗憾的话接下来一整年都不会太顺利,我化学竞赛不会发挥失常吧。”徐诀将酒精灯拿过来,陈谴马上把打火机递过去。 “这盏没酒精了,”徐诀离开座位,“我去隔壁取一盏。” 他转身跑出了实验室,陈谴闲着,戳开软件查看附近有没有快车接单,听到门外折返的脚步声,他抬头,不料眼前骤然一暗。 借屏幕透出的光依稀能看到徐诀的手从墙上的电灯开关挪开,陈谴不明所以:“怎么了,不是怕黑吗?” “你在啊,怕什么。”徐诀捧着个酒精灯回来,点燃灯芯的同时,陈谴的手机自动熄了屏。 四周沉入黑暗,只剩灯芯上跳动着盈盈的火光,它像一颗苏醒的心脏,很微弱,却很清晰地描摹出彼此的脸。 那瞬间,“糟蹋”这个词突兀地刺进陈谴的脑神经,使他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杯子。他也想糟蹋徐诀,但不是那种暴虐性的践踏,就像小时候把别人的小狗牵回家试图训练它只对自己舔手心摇尾巴,他也想让徐诀在某些层面只能记起他。 “那天在喷泉池扔硬币,你许了几个愿?”徐诀突然抬头问。 陈谴一怔,说:“一个。” 徐诀便不细问了,只许一个必定跟他无关,他捏着铁丝让绑木棍的那端靠近灯芯,火苗蹿上木棍燃起,他说:“我看那个池子吞了不少硬币,也不知道它顾得上谁。广场上的烟花秀也是,那么多人稀罕它,它一个得意忘形就把你忘了。但是陈谴,你看这个就不一样。” 他左手缓缓挪开集气瓶上的玻璃片,右手稳而快地将铁丝探入集气瓶中。 铁丝霎时在氧气中剧烈燃烧,四射的火星恍如绚烂的烟花在瓶中碰撞绽放,陈谴从玻璃瓶中觑见了满脸愕然的自己。不知过了多久,火光渐弱,他迟钝地抬头,徐诀的眼里还是自己。 “这场烟花是只属于你的,虽然它不太壮观,甚至有点草率,”趁着最后一丝光芒,徐诀将自己的心捧出来,暂时也只敢做到这份上了,“但是它只听你的。” 火光熄灭,实验室再度陷入昏暗。 实验楼乃至整个空旷的校园都安静得雪落有声,不知谁的心跳却鼓噪阗耳,徐诀好害怕搞砸两人的关系,丁点勇敢随着那短暂的烟花溜了,企图说点什么以欲盖弥彰:“那啥,你没忘记许愿吧?” 陈谴从惊愕中抽身,笑得挺无奈:“你到最后才提醒我,我哪记得起来。” 徐诀有点急:“那总能想点什么吧?” 陈谴真担心对方一个激动打翻了酒精灯,忙拿灯帽灭了火:“你直挺挺戳我面前还想让我想别的?” “……那也还行吧,我又不是歪瓜裂枣,想着我不亏。”徐诀嘴上不情不愿的,实际心里美得很,他跑去开灯,回来利落地收拾好书包,又着手清洗器皿。 水流不算猛,也不知道徐诀怎么洗的,水花没长眼地四处溅,陈谴没插手,只笑着说了句:“毛毛躁躁的。” 陈谴不是头一遭用似笑非笑的口吻说类似的话,上一次还是徐诀在家洗花瓶的时候。这话非但没教育效果,还使人变本加厉,徐诀被水花溅了脸,抬臂用袖子擦,脸没擦成,袖口叛逆地从臂弯滑了下去。 “笨手笨脚。”陈谴看不下去了,站起来给徐诀挽袖子,勾着那袖口往上一提,手指没离开徐诀的手臂,轻飘飘在皮肤上划拉一道,五指收紧将对方手中的集气瓶笼进掌里,“我来洗这个,你去处理别的。” 实验室的灯在工作五个小时后终于得来休息的机会,徐诀锁好门,捧着堆做好的周末作业穿过回廊往与实验楼相连的教学楼走:“我先回教室放点东西,等下去广场应该还来得及。” 陈谴问:“去广场干嘛,看那场得意忘形的烟花秀?” 徐诀对自己踩一捧一挺内疚:“你不是想看烟花么。” “已经看了。”陈谴说。 室外太冷,一到教室陈谴就从后门钻进去窝徐诀的位置上,徐诀得意忘形地绕去前门开电闸。 电灯相继亮起,陈谴想找处空位放徐诀的水杯:“你桌面都贴的什么……” 还未看清,徐诀啪一下又把电闸关了。 徐诀心脏狂跳:“没什么。” 第40章 你不许看 桌上那张便利贴翘过角卷过边,被同桌啧啧打趣过,也被徐诀勾花纹锦上添花过,多番折腾早失去了粘性,后来透明胶往上一拍,总之是牢牢地附着在了桌面。 便利贴上的内容被同学看到和被陈谴看到是两码事,走道刮起一阵风,徐诀急吼吼从前排冲过来,将手里捧的书本重重压上课桌:“东西放好了,走吧。” 对方掩人耳目的嫌疑太重,陈谴不挪身,面不改色将水杯推徐诀怀里:“这个放教室还是拿走?” “放教室。”徐诀大意,挪开按在书本上的手,接住水杯搁上窗台。 陈谴趁势拨开书本,适应昏暗的双眼还没在便利贴对上焦就被一只手掌隔断了视线,徐诀盖住那一小片地儿佯装不满:“你怎么非要窥探我隐私!” 陈谴也不是非看不可,他循着撑在桌上的手臂瞧上去捕捉徐诀的脸:“哪有隐私跟报纸头条似的明晃晃搁正中央广而告之的。” 徐诀被那双在暗中尤其清亮的眼睛看得心虚:“别人又不看。” “别人不看说明没什么劲爆性,让我看看怎么了。”陈谴刮了刮徐诀的手背,“撒手。” 徐诀平时也没这么怕痒,这下被轻轻抓挠却蜷了手指,腾地翻过手来钳住陈谴的手:“你别使阴招儿。” 另一只手继而覆上桌面,陈谴再挠,他再抓,因紧张而冒了虚汗,微凉的指腹全然未控制力道,也不知有没有在陈谴皮肤上留下指痕。 陈谴挣不开,笑问:“怕我看到,是写了我的坏话?” “谁他妈那么无聊!” “没正面否认,那承认的是哪部分?”陈谴推理,“是写的关于我,还是心里藏了我的坏话?” 徐诀心力交瘁:“我藏你坏话干什么,想被你扫地出门啊?” 说完感觉中了套,还思忖着哪里中了套,陈谴忽然往他面前一蹿。 这座位周围都是书箱,陈谴伸展不开双腿,单纯想站起来,结果被徐诀误以为别的,扣住俩手不让动:“你不许看。” “我不看……” “谁信你!” 陈谴还未站稳又跌坐回去,冷气都没顾得上倒抽,上半身便毫无着力点地往后掀。徐诀一时没拽住,“操”一声,稀里糊涂连带着往前扑,动作先于意识松开原来的力度,右手攀住桌沿,左手箍住了陈谴的后腰。 兵荒马乱般,桌椅腿贴着地板磨出刺耳声响,桌上撂高的书呼啦啦倾倒乱砸了一地,片刻后全部归于寂静。 陈谴惊魂未定,一手抵着徐诀的身子,另一只手在后面也不清楚撑的是谁的椅子。他心头怦跳,混乱地想心脏怎么跑手掌心去了,良久才反应过来掌下隔着几层衣物的是徐诀的胸腔,那里面早就失了分寸。 与之相伴的还有响彻夜空的焰火燃爆声,一声比一声有力,让人呼吸乱,思绪也跟着乱。 两人的鼻息仅毫厘之近,陈谴点了点对方的心口,轻声道:“徐诀。” 依旧是习惯性拖长的尾音,仿佛黏上了糖渍。 徐诀下意识地:“啊?” 陈谴的嗓音染上了很淡的笑意:“有时我真不太懂你,你怎么想的啊。” 徐诀惶然:“什么怎么想?” 被看透心思了吗?问他是否藏着喜欢?或是问为何迟迟不把喜欢说出口?还是说并不在乎他喜欢与否,只问为什么偏偏是陈谴? 没等徐诀捋顺思路,陈谴掰开他扶在后腰的手,说:“回家吧。” 放眼车棚只那么孤零零的一辆单车,徐诀拂去坐垫上的雪,问:“坐前面还是后面?” 陈谴扯他袖子抖搂下满肩的雪:“你冷不冷?” 徐诀有些愣:“还行吧,我比较抗冷。” 陈谴用手背蹭了把他搭在坐垫上的手:“当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这样嘴硬。”蹭完又问,“是从背后抱你更暖,还是从前面抱更暖?” 徐诀抠住坐垫下的弹簧:“我哪知道!” “哦,那你自个骑回去吧,我打车。” “我突然又知道了,”徐诀说,“你要是不怕屁股疼就坐前面。” 陈谴拽他书包带催他赶紧上车:“我屁股耐受力如何我自己清楚。” 雪铺了校道满地白,车轮子在上面轧出细长的一道线,快到门卫室时,陈谴环在徐诀身上的双臂松了松。 今晚轮到一个大爷值班,大爷估计刚吃过什么,面色红润,衣襟沾着点渗色的辣椒油,见了他俩直哼哧:“世风日下的,什么破姿势!” 徐诀乐着:“别说日了,今晚连月亮都没有。” 大爷握着个手电筒准备去巡逻,闻言光束在他身上扫了扫:“臭小子,天天上学迟到在我眼皮子底下溜,今儿怎么不溜了?” 徐诀拨响了铃铛:“今儿迟退啊,慌什么。” 大爷胡子一吹,不鸟他了,光束转而晃陈谴身上:“小陈,水煮鱼味道不错,多谢款待了。” 那语气一百八十度转变,慈祥得像个老父亲。 陈谴半张脸埋在围巾里,眼睛弯着,看起来特乖:“喜欢的话,下次还给你带。” 单车滑出校门,下雪天徐诀骑得不快,元旦前夕路上人还挺多,他专挑暗的地方走,因为他发现这样陈谴会抱他紧一些。 “不是说趁门卫大爷看跨年晚会才溜进学校吗,”徐诀说,“怎么还给他带水煮鱼?” 两人相贴之处融化了几片雪,陈谴说:“贿赂一下,让他以后撞见你迟到睁只眼闭只眼。” 徐诀又道:“小陈?” 陈谴埋汰他:“总比臭小子好听。” 徐诀心道,平时也不见那脾气一般的老头儿记住几个人名。 有过一次特别日子载陈谴回来在楼下碰见晦气事儿的经验,徐诀这回很谨慎,在路口处就放慢了速度,眼尾先瞟过去观察情况。 倒不是悚谁,要是那人在,他得提前拿捏住表情,要傲,要不屑,要拿鼻孔瞧人,哪怕还没得到陈谴,也得装出一副已经得到的样子。 结果徐诀多虑了,六巷口没半个人影,可能是今晚下雪了,那个谁担心自己的金贵身板受不住寒。 在车库里安置好车子,徐诀抬手看表,走两步,又看一眼。 陈谴问:“看什么呢?” 徐诀叹道:“在学校晾太长时间了,今晚又没赶上热水。” “给你煮一锅热水,你倒进桶里用冷水匀开。”陈谴踏上台阶,“家里热水系统就——” 徐诀压根没听进去,落后一步勾住陈谴的臂弯把人捞回来:“陈谴。” 陈谴刚踏上台阶的脚收了回来:“怎么了?” 徐诀来了兴致:“你有没有数过要走多少级台阶才能到达五楼?” 这种事儿陈谴自打搬到这边后就没再做过:“小孩儿才数。” “那你今晚当回小孩儿,数数是不是六十二级,”徐诀扯着他踩上一阶,“62。” 陈谴感觉自己也变傻逼了。 从一楼到五楼,他陪徐诀从两位数念到个位数,抬眼只剩那么几个台阶,是不是六十二级已经一目了然,徐诀却还在不厌其烦地数下去:“3。” “2。” “1。” 两人同时踏上最后一级,很远的地方传来人们欢腾的呼嚷,陈谴霎时间明白徐诀用意何在,而徐诀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陈谴,新年快乐。” 第41章 追到手了 三天假期,画室只休了元旦当天的课,周末课堂照常。 徐诀一幅画打完轮廓,宋荷才姗姗来迟,休息室也没去,往画架前一坐就开始削铅笔,但人不在状态,接连削断了几回笔尖。 没拿稳的美工刀掉在地上,宋荷又叹一声。徐诀被影响了作画,从自己的画具盒里抽一支递过去:“用我的吧。” 宋荷接过,心不在焉地排线练手感,糟蹋完一张纸,她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徐诀随口问:“没睡够?最近老是迟到。” 宋荷埋怨道:“都怪我哥,好几次答应送我去上课,转头就忘了,给他打电话,结果人还在办公室没睡醒,让我自己打车,烦死了。” 徐诀笔下一顿:“大好假期,睡办公室?” “鬼知道,”宋荷说,“他以前工作虽然拼命但也不至于这个样子,三天两头出差,回来就闷文件堆里,整一个那啥犊子劳形。” “案牍劳形。”徐诀说。 他不太同情,甚至有点幸灾乐祸,但没表现出来,只嘴角偷偷地翘起一点讽刺的 弧度。 宋荷瞟过来:“我怎么觉得你最近有点春风得意?” “有吗?” “你是不是把谴哥追到手了?” 这次轮到徐诀断了笔尖,他的手悬在画纸上方,中断的线条透着慌乱,僵住的动作糅着惊愕,眼中只余下满满的不可置信:“我记得没跟你说过这回事吧?” “美术生的眼睛干嘛使的呀,渗透表面,贯通细节。”宋荷说,“打火锅那天你多殷勤啊,煮熟的肉先夹他碗里,给他喝的果汁先拽开拉环,哓哓说她男朋友都没这么体贴。” 徐诀没心思画画了:“你们还背地讨论?” “当着你们的面讨论你乐意吗?”宋荷一改几分钟前郁郁寡欢的模样,“到底追没追到啊?” 新年新开始,徐诀决定不如意的话不提:“有些事吧,你可能不懂。” 这一方角落就他们俩,不是太严肃的课堂,教室里偶有闲聊也没人管,宋荷凑过来问:“抱过了?” 徐诀晃着腕关节,扫出来的线条又流畅起来:“那是自然。” 被窝里臂缠腰脚勾腿搂过的,单车上胸膛相贴拥过的,简直不计其数。 宋荷听在兴头上,激动得抠下画板的一块木茬子:“有没有亲过?” 徐诀依然自得其乐:“你要这么问我也只能承认了。” 法律也没规定亲鼻尖亲耳朵不算亲吧? 宋荷搓搓手:“那……那啥过了?” 徐诀又弄断一个笔尖:“哪啥?” 宋荷登时兴致全无:“算了,我看你也懂不到哪里去。” 前有火锅局上陈谴戏谑他什么都不懂,后有脱了单的邱元飞反嘲不懂的人是他,现在又加一个比他小的宋荷说他懂不到哪里去,徐诀一忍再忍,快把笔杆也捏断了。 这时兜里手机振动,他放下笔掏出来看,俞获给他发了消息,说图片修复好了。 徐诀问:哪张? 俞获也不发图片,就回:你说这周末要过来取的那张。 下了课,徐诀绕路去画材店买了个草图本,以免去小鱼工作室遇上陈谴,还能用上回那借口自圆其说。 单车停摆在店门外的花架子边上,徐诀没见着人,放心地把草图本塞书包里,进门时拨响了上面新挂的风铃。 俞获从电脑后探头,等徐诀走近在他对面坐下了,他将屏幕转过去给对方看:“满意吗?” 屏幕上是穿着贤中校服含笑面对镜头的陈谴,画面放大数十倍,颜色填充更鲜艳,五官穿着就连每根头发丝儿皆被细化补全,比之原来的照片要明晰动人。 徐诀就这么灼灼地盯上好一会,随后拿出手机点开红包界面:“多少钱?” “免了吧,我不拿师兄赚钱。”俞获抽出打印好的一版小一寸递过去,“裁不裁?” 徐诀问:“你不都打印好了吗,还问我满不满意。” “你不会对着他的脸说不满意的。”俞获的手还举在半空。 “裁吧,”徐诀说,“裁小了好藏起来。” 俞获跑去裁照片了,就那么几刀,他裁得极慢,在消化对方那句“藏起来”。 “你别裁歪了。”徐诀看得紧。 俞获手稳力足的,压根没歪:“你没让他知道你的心思吗?” “他暂时不用知道。” 看对方动作稍顿,徐诀解释:“他刚分手,如果轻易接受我,无缝衔接只能说明他只想借我疗伤,没有看清我的认真。可他要是拒绝我疏远我,也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干脆我陪他慢慢好起来,反正我盯着他,不会让他跑别人身边去。” 最后一刀落下,俞获敛好八张照片装进小自封袋里。 他没递过去,指腹抵着袋子尖尖的塑料边角摩挲,说:“其实你上次说错了,师兄只比我大两届,我进贤中的时候,理论上说他还没毕业。” 东西在别人手里,徐诀也不急着讨要,杵在桌边等待对方下文。 俞获声速变慢:“但我们确实是在校外认识的,就在万灯里,他平常工作的酒吧街。” 徐诀一时没弄懂当中逻辑关系,何谓“理论上说”?既在万灯里认识,那当时还在读书年纪的陈谴是前去消遣的常客,还是褪去无害的表情当一只稚嫩的小蜜蜂? 似看不出他的猜疑,俞获对陈谴当时的身份只字没提:“那时我就爱抱着相机四处跑,听说万灯里翻新了一条街,我下了晚修就去看,那是我第一次去万灯里,也是最后一次。” 俞获咽了咽口水,自封袋小角从指腹刮到掌中:“那个时候万灯里治安挺差的,基本新闻里常见的不常见的事儿,万灯里都上演过,我也遇到过一次。” 新闻常见的是劫财、殴打或凶杀,他遭遇过的算是不常见的,被两个魁梧醉汉拖进小道,扒了裤子,掐了腿根,他不配合,拿相机往对方身上乱砸,反被人合力制住,恼羞成怒捡了草丛里的脏酒瓶朝他那里捅。 后面的俞获没详说,他寥寥带过,语气变得急促,声音却轻了:“是师兄救的我,他也穿贤中的校服,书包看着又鼓又沉,往别人后颈一抡,那人就趴地上不动了,再照着另一个鼻梁骨上来一拳,死命儿碾人家命根子,表情特别……狠。” 俞获将自封袋推到徐诀面前,指着照片中的笑脸说:“和这上面的一点都不一样。” 这些话俞获从未对他人道过,连方见海也不知道,但徐诀想要了解陈谴,他就割开过往,将陈谴不为人知的一面以只言片语展示在徐诀面前。 “还有别的,既然师兄不跟你提起,说明你们之间的关系没到他愿意软化躯壳的程度,慢慢来吧。” 单车滑进车库,徐诀搭着车把发愣,将这句话在脑海里盘了一遍又一遍。 拎着书包上楼梯时,徐诀也不数台阶了,在想陈谴什么时候愿意为他软化躯壳。 停在504门前,徐诀揣着钥匙,在想软化躯壳是先软化精神上的还是先软化肉体上的。 耳边传来锁舌弹开的一声响,505的门开了,走出来个穿修身长裙的女人,肩膀露着,马海毛大衣搭在臂弯。 生面孔,徐诀没记起来隔壁什么时候搬进了新住户。他掏钥匙开门,钥匙戳进锁孔,肩头忽被人一拍,那女人勾着笑问:“你也住这屋?” 徐诀捏住钥匙一端,要拧不拧的,猜测对方已经跟陈谴打过照面:“哦,对。” 那女人又笑一声,收在大衣底下的手伸出来,握着个东西塞进徐诀的书包侧袋里:“送你个小礼物,有空过来串门哦。” 她扭着腰走了,徐诀一脸莫名,低头继续拧钥匙,门把手还没压下去,门从里面打开了。 陈谴站在当间,罩着件长款羽绒,衣襟拢着,看不清里面穿的什么。 这个点正是陈谴的上班时间,徐诀不拔钥匙,也不进屋,一堵墙似的挡在门口,双目像要把那件保守的羽绒服扒拉开:“里面穿什么了?” 陈谴时间富足,倚在门边漫不经心地笑:“你检查一下?” 他一手扶着门把,一手自然垂落腿侧,极其放松戒备的姿态,徐诀抬个手就能扯开他的羽绒服,却因对方逗弄的眼神打了退堂鼓。 俞获那句话像爬虫啃噬大脑,徐诀想要陈谴软化,然而不是这种不着调的软化。 他没上手,问:“检查不合格你改不改?” 陈谴没答话,径自敞开领口给他看里头的衣服,是那件能从前后扯开绑带的上衣。 刚才明明对邻居露肩膀都能面无波澜,眼下瞧见陈谴绑得死紧的蝴蝶结,徐诀却凶起来:“你又穿这件!” “这件有什么问题?” “你又不走那啥风!” 陈谴问:“什么风?” 徐诀支吾:“……性感风。” 陈谴一合领口,锁骨掩在外衣下,笑容也收起来。 他想着刚刚隔门听见徐诀和隔壁游小姐对话时自己在玄关的踌躇,被游小姐邀请串门时徐诀的默许,不知自己此时在较量些什么:“你别瞧见个性感姐姐就喜欢得不得了,哪天被玩儿得团团转都不知道。” 徐诀急了,白天连续戳断笔尖都能忍,现在却忍不了:“我就喜欢姐姐,怎么了!” 第42章 你暗恋我 评讲课有点无聊,徐诀对着满勾的作业转笔,思绪游离在课堂之外。 最近陈谴对他的态度似乎变冷淡了,具体哪里变冷淡他也说不上,因为陈谴说话的语气还跟平常一样,表面浮着层懒调,该说说该笑笑,但就是不早起陪他在早餐档消磨上一时半刻,晚上也明令禁止他来麋鹿门口接下班了。 两人见面的时间总存在冲突,徐诀清晨出门的时候陈谴还在闭门沉睡,九点多下晚修回来,面对的是一屋漆黑,守着枕头昏睡之际,听到客厅放轻的脚步声后努力睁眼,等意识回魂爬下床,陈谴的卧室早就关上了门,徐诀在门外伫立好久,也回房了,有种无力的挫败感。 周末晚陈谴在家,徐诀占着茶几写作业,留着眼尾一隅间或抓一把陈谴的身影,瞅见对方睡袍微动朝他走来。 好像是新买的睡袍,很衬肤色的燕麦白,灯光稍微暗点就能凭空想象出对方不着寸缕的好景致,再暗点,仿佛就能在地毯上勾一场天雷地火。 不过灯色亮堂,天雷地火没勾成,陈谴的手搭住他膝盖捏了捏,说:“让一下。” 徐诀以为他也要坐,便侧了下身,陈谴跪在地毯上拉开茶几抽屉,手探进去翻找满屉名片。 作业写不下去了,徐诀撂了笔问:“你找名片干什么?” 陈谴头也不抬:“找几个老主顾。” 一个不成,还几个! 徐诀也不想干涉陈谴私事,但不问心里难受:“找老主顾干嘛啊?” “约出来喝几杯,聊聊。”陈谴挑了两三张名片在手里攥着,徐诀隐约瞥见那些名片上面的职位,什么设计顾问,什么建材经销商,什么家装总监…… 这是购置了新房?在装修阶段了?装修完之后呢,要搬进去了? 徐诀伸手要抓陈谴衣摆,谁料人已经站了起来,他没抓住衣摆,倒是勾住了陈谴的一截脚腕。 陈谴险些摔倒,低头看握在自己脚腕上的那只手,手背青筋蔓延,再看手的主人,徐诀眉眼压低,不知道在委屈个什么劲。 他抬脚用脚掌轻踩徐诀的小腿,说:“松开。” 徐诀还是握着,拇指将陈谴脚腕骨后的那颗浅痣捻红了:“是不是我住你屋,你嫌烦了?” 陈谴脚下失了轻重,不小心蹭到了徐诀裤裆上,他来不及解释,不可思议地问:“我就约人侃几句,你哪里得来的破结论?” “我以为……”徐诀手一松,拖来沙发上的抱枕盖自己裤裆上,“行吧,我继续写作业了。” “徐诀。”陈谴看着他。 “徐诀?” 徐诀心道,陈谴怎么变声了。 “徐诀!” 手肘被同桌施力一杵,徐诀另一只手没握稳笔杆,红笔啪嗒掉在地上。 他没顾上捡起,撑着桌沿儿从座位上站起,白素珍在讲台上觑他:“还没下课呢,这就神游到食堂了?讲讲语法第五个空,难得全班就你跟课代表做对。” 若不是神游被打断,回忆准该进行到陈谴给他讲这一题的环节了,眼下变成了他讲,全班听,讲完刚好打下课铃,白素珍手一挥,让他往办公室走一趟。 照例被班任念叨上一通,内容不外乎是临近期末,别为了个竞赛落下其他功课,等白素珍歇口气的空当,徐诀适时递上请假条,请的是19号到21号三天的假。 下晚修后,徐诀骑车离开学校,经过门卫室时悠悠刹住车,今晚又是那老大爷值班。 他目不斜视盯着对方手捧的那碗酸辣粉,大爷吸溜完最后一口抬头,胡子上还沾着汤汁,就朝他吹鼻子瞪眼:“天天杵这瞅个什么劲呢!” 徐诀不用接陈谴下班,就不急着走:“瞅你啊,我都候上半天了。” 大爷将筷子往红汤里一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暗恋我!” 徐诀一口气没喘上来:“省省吧,我对象听了准得心梗。” 大爷擦擦嘴:“你对象谁?” 这回轮到徐诀心梗,对象八字还没一撇呢,他不答反问:“你那粉好吃不,是这个好吃还是小陈上回给你带的水煮鱼好吃?” 大爷拎着手电筒和钥匙串起来了:“那得是小陈带的,肉可多,得劲儿,你不懂的。” 得,又来一个说他不懂,徐诀没脾气了:“等我竞赛完回来就给你带一盘尖椒烤鱼,到时候你看我懂不懂。” 说完一捏铃铛,扬长而去了。 回家时恰又在楼道碰见505的那个女人,对方身上的香水味过于浓烈,徐诀自觉避让到边上,结果对方也停下看他,目光在他的校服上转了一圈:“原来还在念高中呀,上次送你的礼物懂怎么玩儿吗?” 徐诀早把这茬给忘了,他反手捏一下书包侧袋:“还没碰过,我把东西还你吧。” “欸,不用。”女人忙蹿下两个台阶,“你呀,估计用不上,不过你可以给对象玩儿,再不济呢你来我这屋,我给你做示范,喜欢的话我这还有很多别的。” 女人娇笑着甩起裙摆下楼了,徐诀顿在楼道,书包带子从肩上滑落臂弯,他从侧袋摸出个东西。 还以为是什么新奇玩意儿,没想到触手柔软,就一个网球大小的蓬松绒毛团,净灰色,像灰兔子的尾巴,捏着很有手感。 不过这东西还连着个银色金属块,块头由圆至尖,呈水滴形状,不知作何用途,总不能只是个解压玩具。 一路上徐诀都在搓揉那团绒毛,到504门前,他把玩具塞回书包侧袋了,掏出钥匙开门。 钥匙一旋,他就知道屋里有人,门一开一合,他踏进玄关,摘掉书包随手挂上衣帽架,边脱外套边踩掉运动鞋,动作蛮急躁,不同于往日进门面对昏黑时的温吞:“你今天怎么这么早?” 陈谴正窝在沙发里看电视,电视里播着个动物纪录片,他没看得多认真,手里还在剥核桃:“有点困,就提前下班了。” 徐诀经过沙发没坐,径直上阳台将外套扔洗衣机里:“困了怎么还不睡?” 陈谴知道徐诀想听自己说不睡是因为等他回来,陈谴偏不说,只把手边的空杯子一推,道:“想喝热牛奶。” 徐诀没辙,乖乖回客厅拿上杯子去给陈谴冲奶粉,添两颗方糖,汤匙搅开,他端着冒烟儿的杯子到茶几前。 搁下杯子时徐诀的视线被一旁的挂件吸引住——就是个普通的调色盘图案的挂件,挂件的钥匙圈上还扣着枚钥匙。 他怔在那,维持着弯腰的姿势,没记起屋里有跟这把钥匙配对的门锁。 陈谴把嵌在壳里的核桃仁抠出来:“闪开,挡住我看电视了。” 徐诀没闪,指着那枚钥匙问:“这是哪的?” 陈谴剥完核桃了,餐巾纸上堆了满满一小山,他拽过垃圾篓将碎壳往里拨:“新房钥匙。” 徐诀错愕,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不是说不会搬吗?” “我可没说过。”陈谴没藏住笑,“你先坐下,把核桃吃了再去洗澡。” 搁平日别说剥核桃,陈谴给自己递瓣橘子徐诀都能乐上半天,此时对着干干净净的核桃仁却乐不起来,拈一颗嚼了,硬,再咬一颗,涩。 像他这一刻的心情。 陈谴的心情和他截然相反,捧着热牛奶,上半身舒服地陷进沙发靠背,两腿搭在茶几上,以一个完全放松的姿势看纪录片里冲主人撒娇的大狗。 徐诀喉咙发干:“什么时候搬?” 牛奶太热,陈谴只贴着杯沿抿一小口,上唇沾上奶白的一圈,他伸舌舔去:“说不定。” 徐诀问:“那这间屋子怎么办?” 陈谴不冷不热的:“留着,你继续住。” 这些天徐诀持续走在低压边缘,感觉自己第一次追人就出师不利,反而把人推得越来越远。 他摸出裤兜里签字过的请假条,说:“陈谴,我明天下午就出发去考点了,大后天才回来。” “行,好好考。”陈谴盯着电视屏幕,眼睛不带转的,“徐诀,那个捷克狼犬跟你好像。” 还处在幼年阶段的捷克狼犬不服管教,拼命撕咬束在身上的皮带,得了自由跑到雪地里撒欢,没留神就滑了一跤,看起来有点傻气。 阳台门没关,风拂进来把没压好的请假条吹地上了。 徐诀没捡,道:“你不就是想说我傻么。” 面对近在眼前的分别、陈谴若即若离的态度、不被重视的十八岁生日,他受挫、难过、遗憾,掺在一起搓成一股无名的火。 最后,他捻起一颗胡桃仁朝台面狠力一砸,起身碰了衣服走去浴室:“我去洗澡了。” 浴室门砰地合上,陈谴嘟囔道:“笨蛋。” 不解气,又把垫着核桃仁的餐巾纸挪自己跟前:“知道自己傻还不多吃点核桃补补脑。” 目光重新移到电视上,陈谴自言自语:“捷克狼犬多帅啊。” 隔天下午,徐诀拎上行李袋坐上前往考点的车,辗转两个多小时到主办方安排的酒店落脚,趁天还没黑,放好行李后先去考点外面转了转,吃完饭再回酒店打开平板刷题。 踏正十二点,手机开始一声接一声振动,不少人送来生日祝福,置顶的聊天框毫无动静。 第二天,徐诀揣上两证和文具前往考场,化学竞赛分为两个项目,20号笔试,21号上午实验操作,他心无旁骛完成了笔试部分,晚上回酒店拿到手机第一时间就看置顶消息。 没红圈,他平静地把手机放回去,戳开平板看化学实验视频,正想寻个舒坦的姿势,拖动靠枕时没留神碰倒了边上的书包,那个毛绒玩具从侧袋滚了出来。 至今仍未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鬼使神差地,徐诀上淘宝用识图搜索了一下,没成想还真弹出一系列相似商品,他眼神微凝,指甲抠住了平板的保护壳。 商品标题简直不堪入目,徐诀浏览了两页就退出软件,抱着平板靠坐在床头冷静了好久。 他不想送他这玩意儿的女邻居,偏想陈谴戴上这玩具的模样,小腹愈发抽紧,真他妈叫人冷静不了。 一刻钟前是鬼使神差,此刻徐诀承认自己是鬼迷心窍,由着把化学视频冷落在后台,一分冷静万分急切地点进云盘,随便打开个视频文件,腾出个手攥住那个灰绒球把玩。 正看得起劲,枕头边的手机振动一下,徐诀按下暂停,还未解锁手机便瞧见屏幕上飘着陈谴的名字,他急急点开,正是晚八点,陈谴给他发来个图片。 ——是天气温度的截屏。 2℃。晴。1月20日。周三。 等等。 徐诀小腹不抽紧了,轮到心尖抽紧。 天气截屏上显示的是当地。他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这时,陈谴又发来个消息:酒店楼下好冷啊,给我送件衣服。 第43章 给我穿上 手机没握稳,顺着掌心滑落砸在脚上,敲得那截脚腕骨生疼。 惊诧、欣喜、意外,种种情绪交织,徐诀一时无所适从,毕竟半个月来陈谴淡漠的态度他都看在眼里,眼下局势扭转,高兴之余他更怕被捉弄。 尽管迫切,他仍是捡起手机谨慎地问一句:哪个酒店? 对方没说话,直接传来一段视频,镜头正对徐诀所落脚的酒店大门,画面轻晃,扫过灯光斑斓的沿街商铺,须臾后定格在一只拎着蛋糕盒的手上。 徐诀再没迟疑,扔下手机就去穿衣换鞋,怕陈谴等得不耐烦,中途还拿过手机敲下回复:我马上下来。 在酒店大门前等待的几分钟里,陈谴的脑海中快速翻页般掠过很多,为什么会来,见面要说句什么,如何故作镇定,没打扰对方休息吧。 其实这些问题在得知徐诀要去竞赛的那天开始就考虑过许多遍,但心境与今天完全不同,今天从坐上来这一趟的车起,陈谴就保持着一种自知荒唐却难掩兴奋的心情,以至于奔波而来,脚心摩挲得滚烫,指尖却还是冰凉的。 徐诀年纪小不懂,陈谴自己不可能跟着不懂,可他也怕付出满腔炽火后换来的是重蹈覆辙,于是只能吝啬地一点点给,观察着对方的眼神和举动一点点试探,稍有不妥就尽数收回来,绝不做捅破窗纸的那一方。 酒店大堂侧方是两座电梯,片刻间其中一双门开了,颀长的人影从里闯出,不消几秒就跑出大门奔下台阶在陈谴面前站定,喘气时唇边打出一团厚厚的白雾。 陈谴向来废话不多说,在这里枯等五六分钟,早被冷风灌得全身僵冷,便省去对面前人的嘘寒问暖。他瞥见徐诀抓着件外套,手里拎着蛋糕不方便,陈谴就抬起一个手臂支使人:“给我穿上。” 徐诀这段时间堆积的阴郁一扫而光,他抖搂开外套帮陈谴披上,先套袖子,再扯拉链,扯到最顶时手松开一瞬,绕到陈谴颈后将毛领子翻下来。 顺着颈后到喉结前,徐诀的双手捏住两只厚衣领不动,也不管大庭广众下这样的姿势是否亲密,只轻轻一抻紧,让陈谴仰起头看他。 “什么时候过来的?”徐诀问,“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提前跟你说了我怕你考砸赖我头上,”陈谴说,“没打扰你复习吧?” 盯着陈谴冷成淡红的鼻尖,徐诀没发觉自己忽略了些许重要片段,话语脱离思考蹦出口:“没,都复习过了。” 陈谴放下心来,用蛋糕盒子顶了顶徐诀的腿,示意对方松开他:“别折腾我了,先去吃饭。” 徐诀昨晚在附近逛过一圈,当即列出几家口碑装潢都不错的饭店供他选择,陈谴却没细听,待徐诀说完,他抬手朝街对面一指,说:“我也不想走太远,就那儿吧。” 徐诀愣道:“老肯?” 早过了饭点,老肯里空位充足,陈谴让徐诀在座位上守着蛋糕,自己先去点餐。 点餐台上摆着新推出的限定玩具,得买套餐才能附赠,陈谴对着不太对口味的套餐内容几度犹豫,最终还是要了两个套餐端回去。 “吃吗?”陈谴推过去一个鸡肉卷。 徐诀那天晚上没吃完陈谴剥的核桃,此时对方递来鸡肉卷,便忙不迭接过,眼睛偶尔觑向托盘上两个无人问津的玩具。 也越过玩具,翻出托盘沿儿,意图透过淡雅的蛋糕纸盒,来一探究竟里面的蛋糕长什么样。 陈谴偏不如他意,风卷残云解决完一顿高热量晚餐,摸纸巾擦擦嘴,问:“主办方给安排的什么房间?” 徐诀从蛋糕盒撤回视线:“都是标间。”急于邀请似的,又补充,“有两个单人床,另一个还空着。” 陈谴拎着蛋糕起身,遂了对方心意:“那我就不费劲找地儿住了,刚好空出时间散散步。” 蛋糕不沉,但拎着闲逛总嫌占手,于是两人只逛酒店周边的商铺一条街,小店琳琅,合眼缘的进去转转,瞧不上的就略过。 晚上人多,两人挨得近,走动时蛋糕盒总碰上徐诀大腿,他每次都自作多情以为陈谴蹭他,每次低头瞅见那阻隔两人的盒子都期待落空。 人不蹭他,他去蹭人,徐诀用食指关节蹭一下陈谴的手背:“我来拎吧,你这样总晃它会散架。” 谁知陈谴调了个手,蛋糕跑去了右手,原来拎过蛋糕的左手则揣进口袋,很会煞风景。 徐诀蹭蹭裤缝线,跟自己暗中较量,陈谴身上裹的是他的衣服,插的是他衣服的兜,也罢,姑且算他俩间接牵手了。 刚和解完,陈谴的左手又从兜里掏出来,伴着窸窣作响,轻轻地蹭上了徐诀的手背。 一霎间徐诀感觉手不是自己的了,面对陈谴他总无端生出许多难题,这是暗示吗?该牵吗?牵了不会被甩开吧?没甩开的话是不是代表事儿成了?成了是不是代表回酒店能做些小情侣之间该做的事? 他心驰神往上一截路,陈谴用指头勾他虎口,扭头看他:“你手攥那么紧干嘛,拳头松开。” 他暗道,还不是因为紧张。 陈谴的指头像钥匙,徐诀的虎口像锁孔,指头一探进来,拳就开了,没等徐诀鼓起勇气要握对方的手,自个手里突然被塞得满当。 他低头一看,手上多了两个物件儿,正是老肯套餐附赠的小玩具。 屏住的气息畅了,高悬的心也落下去了,徐诀不知是喜是忧,好像是忧更多一点:“干嘛啊。” “你之前不是说你弟生日,开完趴回来会拿玩具在你面前炫耀吗?”陈谴重又把手揣进兜,冲徐诀笑了笑,“你今天生日也吃老肯了,也有玩具可以炫耀了,他有的你也有,你管他呢。” 随着这轻扬的尾音落下,徐诀那丁点忧骤然散了。 他没想到曾经不经意的一句不忿,陈谴竟然记到了现在,凌于欣喜之上的,似乎全是感动。 他握住两个玩具,压着声儿说了句谢谢,又问:“其实你是不是早就打算过来陪我过生日了?” 不难听出他话里藏着期待,陈谴偏生要折磨人:“没有,是临时起意。” 说完又不忍看人失魂的模样,陈谴抓了把徐诀的衣袖,将人拐向右手边的一个小店:“逛逛这家。” 陈谴平时戴的唇钉都是在网上买,极少在线下寻到这样一家唇钉款式繁多的饰品店。 他被晃花了眼,托起一款看看,放下,看哪个都喜欢,但没到要买下来的程度。 “徐诀,”陈谴捻着一枚小的银色钉子,“你看这个狗头。” 过道狭窄,徐诀挤着陈谴,低头看那枚钉子在指尖搓动间被折射出光,他说:“这是狼头。” 陈谴坚持道:“小狗吧。” 钉子就绿豆大小,徐诀说:“我看不清,你举近点。” 陈谴抬了下手臂,徐诀顺势撑住展示架,几乎把人困进自己怀里。 明明没有近视,徐诀却凑得极近,耳朵擦过陈谴的鬓边,确认道:“就是狼,哪有狗长这样的。” “昨晚纪录片里的捷克狼犬就长这样,”陈谴说,“就是小狗。” 他把唇钉买下来了,出了店前方转个弯就走完了商街,两人打道回府。 徐诀没撒谎,房间里真有两个单人床,他不情不愿将另一张床上的行李袋和衣服清理干净,还体贴地给陈谴铺了床。 陈谴占着浴室,洗漱完出来瞥见床头柜上的蛋糕盒,才恍然记起忘了吃蛋糕。 已过十点,陈谴坐在床沿看徐诀收拾,问:“酒店不用赶热水吧?” 今晚同房不同床,徐诀存不了坏心思,敛了衣服打算去洗洗睡,明天还要早起赶考场:“不用。” 刚迈出步子,他被陈谴拽了臂弯:“吃了蛋糕再洗吧。” 蛋糕是陈谴来酒店楼下等徐诀之前买的,一晚上坐过老肯的桌子,承受过寿星的注目礼,磕磕碰碰晃过小商街,此时陈谴揭开盒子将它捧出托盘,刚好够两人份的蛋糕还算完好。 不是多特别的款式,就一圆形戚风抹了海盐淡奶油,上面是个柴犬图案。 插太多蜡烛会破坏美感,陈谴就点一根,烛光飘在柴犬的眼睛里,明明过生日的不是陈谴,他眼里却同样盛了光。 “关灯吗?”陈谴捧着蛋糕问。 徐诀已经好久没过这样有蛋糕有蜡烛的正式生日,他木坐在床沿,映着眼前人的双目因染了火光而灼热,不知道关灯正确还是不关灯正确,只知道他今天就十八岁了,他成年了,关了灯是不是还能做点别的什么。 “那关吧。”徐诀说。 电灯开关就在床头边,徐诀手中一沉,陈谴将托盘搁他掌上,倾身按灭了明灯。 室内只余盈盈一豆光,像初遇时雪夜下的那盏路灯,也像跨年前夜实验室里最后一朵熄灭的烟花。 每盏光都只会在特定时刻中存在一次,十八岁的烛光也同样如此。 徐诀那么多年没得到过的、眼红过的,陈谴全部给了他。 他捧着蛋糕,听陈谴给他唱英文版的生日快乐。 蜡烛燃得快,为了给徐诀留出许愿的时间,陈谴也唱得快。第三句末尾,他飞快地唱了句“to puppy”,趁徐诀还没反应过来,他催促:“许愿,闭上眼,许认真点。” 他存了私心,想充分利用时间给徐诀拍一张照片存档十八岁的这一晚,手一按口袋,想起刚刚进屋就把外衣都脱下来了,衣服都在那边的沙发上。 现在再走过去翻找显然太浪费时间,转头瞄见另一张床上的平板,陈谴决定临时用它。 第44章 生日快乐 徐诀自认不是个予取予求的人,却在成年这天纵容自己贪婪一回,跳动的火光往阖起的眼皮上覆一层温热,他闭着眼把想要的在心里过了遍。 然而想得再多,左右都脱不开陪他过生日的这个人,关于学业事业,徐诀都有能力争取,唯独陈谴可否一辈子开心顺心,他拿捏不定。 撩在眼皮上的温度褪去了,徐诀睁开眼,原以为会对上一室黢黑,没想到视野中的画面仍清晰可辨。 蜡烛熄灭后升起的袅娜白烟柔化了陈谴的脸庞轮廓,但没柔化眼神,徐诀有点读不懂陈谴此时的表情——像愕然,像无奈,当中似乎还掺杂几分勾撩人的意味。 “许完愿了?”陈谴问。 徐诀还傻愣愣捧住蛋糕:“许完了。” 陈谴说:“我原本想给你拍个照片,然后发现手机不在身上。” 徐诀腾出个手按衣兜:“那先用我的?” 陈谴轻笑一声:“所以我临时拿了你的平板,可是没拍成。” “为什……”徐诀猛然噤声。 他循着光源低头看去,那块出门前被他随手搁床上的平板当下正安然躺在陈谴的手中,屏幕不知羞臊地投出两个小时前由他亲手按下暂停的视频画面——还未入正题,主人公的枪杆子被画外人的一双手虔诚握住。 那双手白皙柔软得辨不清男女,和任何深色物体相衬都暧昧横生。 徐诀的心脏仿佛绑了串鞭炮,噼里啪啦将他的羞耻心炸得无一处安好:“我不是……” 蛋糕快被他摔到地上,他急于找理由掩饰,更想挽回颜面,奈何唇齿张合半天凑不出一句合适的解释。 蓦地,手上一轻,托盘被转移到陈谴手中,转眼又搁回床头柜上,和屏幕未熄的平板呆在一起。 两人的手都空了,陈谴凑近半臂距离,笑着问:“不是什么?不是自己点开看的,是它自己无缘无故弹出来的?” 只一方屏幕散发的光不足以照亮整个房间,床头的光晕之外,事物的演变趋势都沉在了黑暗里。 羞耻和后悔交融,徐诀的气息被陈谴的彻底搅乱,他的手扣住床沿,定力再好也经不住陈谴屡次撩拨,整个人几乎陷入崩溃状态,索性破罐子破摔:“我最近压力大,看看片儿怎么了?” “脸红什么,看片儿又不是犯错。”陈谴把人逼到床头,单手撑在对方身体一侧,“我以为你纯情着呢,平时要么做题要么画画,也没见你碰这种东西。” “谁他妈看片儿还要当着别人面来啊,”再对视徐诀就真忍不住了,何况十八岁了,什么都在兴头上,真怕一冲动就酿了大错,“我是个那啥功能正常的男人!” “性字烫嘴?傻子。”离得近了,陈谴抬着眼帘,视线黏在徐诀的眉宇间。 眼睫一寸寸扇合,陈谴以眼作笔从上到下描画了遍徐诀紧绷的侧脸,最后聚焦在对方滑动的喉结上。 紧张?还是不安?是压抑情绪,还是欲言又止? “徐诀。”陈谴唤他。 徐诀不看他:“你下去,让我静静。” 身侧的手蓦然撤离,掌心在床褥上滑出一道压痕,徐诀心想,这是顺他意了?可真当陈谴照着做,他又不爽,凭什么啊,每次把他弄起来又不负责! 枪火还未平息,徐诀腰间突然一松,他震惊地回过头来,发现自己的裤带竟被陈谴解开了。 “傻子,会憋坏的。”陈谴的右手从徐诀的衣服下摆钻进去,指尖勾画着匀称的腹肌,“想学就说,我又不是不教你。” 那只微凉的手在徐诀腹肌上借足了温度,手指微屈勾住了两层裤头,陈谴记得初中那会儿收过一个装着弹簧玩偶的万圣节木盒,掀开盖子时里面的玩具也是这样毫无预兆地迎着脸面蹦出来的。 “对不起,”徐诀额角渗了汗,“我怎么办啊……” 陈谴半趴在他腿上,左手肘支着床,掌心撑着下巴,以悠闲的姿态仰望他,嘴边噙一抹笑:“紧张就吃蛋糕。” 徐诀享受着和视频中主人公所拥有的的相同待遇,魂儿快飞了:“我怕分心了学不好。” “那就看着我。”陈谴说。 徐诀为陈谴铺好的床被他自己揉乱了大片,两人的衣物在被褥上不断擦出轻响,他胸腔喧闹不息,光是这样看着陈谴就无法静心:“我可能没那么快。” “我知道,”陈谴说,“我能感觉到。” 徐诀的平板息屏时间一向是设置三十分钟,屏幕暗下去那一刻,徐诀为自己的不驯感到自责:“抱歉,我没想到……” “我也没想到,”陈谴笑得很欢,“吃蛋糕吧,别管我。” 平板再次被摁亮,徐诀捧过蛋糕,叉子挖下一块,以不太雅观的状态递到陈谴面前:“你吃吗?” 陈谴已经刷过牙了,便反问:“你想不想我吃?” 徐诀点点头。 陈谴撑着下巴的那只手突然松了,他埋下头去,衔住了徐诀喂给他的满嘴奶油。 天花板的电灯重新亮起。 两人份的蛋糕,最终还是由徐诀一个人守着床头柜吃光了,他捏着叉子,魂不守舍地刮着托盘上剩余的奶油,回想那双唇挂上了白色的样子,也回味被那颗唇钉剐蹭的滋味儿。 怎么办,好喜欢又辣又温柔的姐姐啊。 一门之隔,浴室的水声停了,陈谴抹着护手霜出来,踢掉鞋子爬上床,敲一下徐诀弓起的脊梁骨,问:“今晚我睡这个床?” 徐诀没回头,耳尖很烫:“你想睡那个床也行。” “随便吧。”陈谴看了徐诀的背影一会儿,忽然伸出手越过对方的肩膀。 徐诀眼明手快按住了桌上的平板,结果那只手目标并不在此,抓起边上的唇钉就收了回去。 “紧张什么。”陈谴说。 徐诀将叉子扔托盘上:“其实我平时也不怎么看片儿,最近是真的压力太大了。” 陈谴擦拭着唇钉:“竞赛的压力?还是别的?” “各方面都有一点,”徐诀掐了把自己的大腿,“不过今天之后应该会好一点。” 至于是因为竞赛到尾声,还是因为今晚的释放,他没说,陈谴也没问:“成年了,看个片儿不用找理由解释,又不是丢人的事情。” “突然被撞见,谁不尴尬啊。” “那下次一起看?” 这他妈还得了,徐诀脊背僵直,陈谴又敲他,说:“你转过来,帮帮我。” 不会这就要投桃报李吧,徐诀转过去,预想的情景没出现,他看着陈谴的下唇怔然:“怎么把唇钉摘了?” “换个新的,”陈谴将今晚买的搁他掌心,“帮我戴上,我刚抹了手霜,不方便沾嘴巴。” 那颗不知是狗头还是狼头的钉子小巧精致,托在掌心却沉重又烫手,徐诀无措起来:“怎么戴?” “狗头是钉帽,将它拧开,”陈谴盘腿坐着,两手撑在身前的床褥上,上半身往徐诀那边倾,“把带棍儿的那颗戳我嘴巴里,然后从外面拧上狗头。” 下颌一紧,他被徐诀托住了下巴,心想还学得挺快。 徐诀用拇指顶了顶陈谴的下唇:“你张嘴。” 陈谴做出扁嘴的动作,眼睛至下而上瞅着徐诀,徐诀说:“你好像受了委屈的小狗。” 陈谴狐狸眼一翻,刚要表示不认同,这时唇洞受异物入侵,带棍儿的钉子从里穿了过去。 两人鼻息交缠,徐诀垂着眼细看,怕稍有偏差刺错方向,连说话都不敢太大声:“疼不疼?” 陈谴数着徐诀的睫毛,很轻地摇了摇头。 那只掐他下颌的手转移阵地,顺着颈侧扶到他后颈上,用虎口卡住后脑。 钉帽极小,徐诀掌宽指长捏得不舒服,所以攥得格外小心,动作也慢,对准露在唇沟处的棍儿尖拧上去。 趁着人被他控在手里,他低声拷问:“今晚为什么要帮我做那种事情?” 唇钉戴好了,他仍掌着陈谴的后颈没放,对上陈谴的眼睛想求一个答案。 陈谴眼神没躲闪,总算夺回说话的权利:“看你笨,帮帮你。” “我不笨,这种事儿大家都是无师自通。”徐诀坦白,“就算你没帮我,我洗澡的时候也会自己弄。” “都是男人,帮忙冲一发没什么,举手之劳。” 徐诀手无分寸,险些扯了陈谴的头发:“你还咬上了!” 陈谴突然笑了:“徐诀,生日快乐。” 那个笑就像是限定,说完祝福,陈谴翻脸算账:“不过你才是小狗,徐小狗。” 徐小狗得了祝福,敛上衣服跑去洗澡了,进浴室前将灰绒球塞进书包,打算等两人确定了关系再让它不经意地出现在陈谴的视野中。 浴室水声砸地,陈谴离开被窝,坐到徐诀的床沿边。 他插着兜想了会儿,手从口袋掏出来,一同掏出的是那枚连着调色盘挂件的钥匙。 他摸了摸徐诀书包上的柴犬,把玩偶屁股翻过来,看着标签上面的CQ,仍然搞不懂徐诀到底怎么想的。 什么人啊,男高生不都该一点就燃吗,就因为他不是姐姐? 陈谴默不作声将钥匙扣挂书包上去,转身回隔壁的床躺下了。 第45章 人去床空 第二天早上徐诀得赶考点,天刚亮就起床拾掇,临出门前趴在陈谴床头,人家考前虔敬一拜孔子像,他不搞那些虚的,只想喂饱眼球提提神。 提神是由于昨晚辗转半宿入不了梦,同住一屋却分睡两床,他看得见摸不着,满脑子都是幽暗光线下陈谴为他伏身,心乱得想把人推醒帮他再冲一发。 咖啡和风油精估计都不顶用,到头来还是得靠这两眼来吊足精神。 徐诀扒住床沿,看了不够,还要上手摸,指腹抚过陈谴薄薄的眼皮,昨晚这双眼睛盛着他;指节顺着眉心滑到鼻尖,当初陈谴就是这样哄他的;再揉一把软和的嘴唇,指甲轻点新换的唇钉,本来他坚持认为这是狼头,不过陈谴都喊他徐小狗了……那就是小狗吧。 陈谴睡得挺沉,徐诀把人往床中央挪了挪,省得对方睡姿不安分滚下床,揣上证件离开房间时没发出半点动静。 室内温度适中,陈谴蒙头做足怪梦,梦到自己窝家里沙发上看纪录片,电视里的捷克狼犬奔出屏幕扑他身上,用鼻子拱他眼睛鼻子,湿答答的舌头舔他嘴上,很是黏人。 缠了会儿,狗子往地上一躺,翻过肚皮让他摸,尾巴扫过他手背,他顺手握住,晃眼间像触发机关,狗子变成了徐诀,而他握在手里的…… 陈谴被惊醒了,眼睁开,他的手好好地搭在枕边,手中揪着被子一角。 视野囊括住对面空无人气的床,再近些,是扔在床头柜上的书包,那只柴犬歪在柜沿,在冲他傻笑。 陈谴掀掉被子下了床,魔怔般薅住柴犬的尾巴,手感根本不似梦中,更复刻不了昨夜。 拨开玩偶,他托起藏在后面的钥匙,徐诀出门没带书包,那应该还没发现这份礼物。 手一松,柴犬又晃下来了,陈谴弹它脸,暗骂了句“傻子”。 昨天下午才到这边镇区,陈谴很多地方没逛过,在酒店闲着也是闲着,他收拾收拾出门,没带什么东西,就揣着部手机,碰上什么有趣的就拍下来,市井烟尘、街头繁闹,公交上戴兔耳发箍的小女孩、馄饨碗底一尾逼真的陶瓷金鱼…… 勺沿磕上鱼尾,陈谴将剩下一只馄饨捞了吃了,收起手机招车到本地的艺术馆参观。 陈谴向来一逛艺术馆就忘记时间,兜里手机振动,他接电话时才发觉已过晌午。 徐诀的声音从听筒流出,在安静的馆内显得突兀,陈谴握着手机退到门外:“考完了?” “刚回酒店,”徐诀道,“然后发现人去床空。” “人嫌自个儿在床上待着无趣,到外面闲逛了,”陈谴离开艺术馆,“你的小柴犬没帮我给你捎话?” “捎什么话……”徐诀以为陈谴给他留字条了,忙大步走到床头柜旁抓着玩偶鲁莽一翻,没见着字条飘出来,倒先让晃动的钥匙挂件抓了眼。 不解化为诧异,数秒钟后皆被上涌的狂喜夷平,徐诀将那调色盘挂件和钥匙共同搓在指间,再说话时竟难以组织词句:“小狗说它此时有些不知所措。” “那小狗他知不知道步行街要往哪边走?”陈谴笑道,“饿不饿,我在南边入口等你。” 酒店到步行街也就几站路,车门一开,徐诀第一个奔下公交,心情那样殷切,莽撞得几度跟过路人碰上肩臂,到步行街入口,他却陡然慢下步伐,瞧见陈谴站在小摊车旁看人家做棉花糖。 早上骚扰人那样无所畏惧,电话里自诩小狗那样不知羞怯,眼下隔远见了人,昨晚一幕幕闯入脑中,耳畔尽是唾沫啧啧,他攥紧手中物瞎紧张。 陈谴付完钱接过棉花糖,咬下一片的间隙,徐诀已走到他面前。 没来及勾进嘴里的糖丝儿飘在唇边,陈谴左手握手机右手举木签,仰脸往徐诀面前凑,嗯唔两声示意对方帮他撕掉剩下的。 光天化日下,徐诀被那两片藏在棉花糖后的唇瓣蒙蔽了双眼,忘记四周随时有侧目的行人,只想着糖化了弄脏新买的唇钉怎么办,于是垂首咬住了留在外面的那一截白色。 糖丝儿刚缠上舌尖就融化,齁甜的,徐诀压着脖子一点点勾进自己嘴里,咫尺之近时脑袋一空想越矩,陈谴突然退后一大步。 “让你用手,”陈谴舔去嘴角糖渍,“你用嘴干什么?” 徐诀也舔舔嘴唇,说:“我这不是腾不出手吗?” 陈谴低头看他手,还真的攥着两瓶饮料,其中一瓶白桃味的已经递到他眼底下。 两人各怀鬼胎却并肩同行,你撕我咬分享完一支棉花糖,陈谴拧开瓶盖喝饮料,偏头看见徐诀那瓶是柚子味的,随口问:“那瓶怎么不给我?” 徐诀灌下一大口,嗓子清润了:“你平时上班喝得还不够多啊,今天离它远点。” 陈谴万万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含住瓶口又抿了一嘴的白桃味儿。 有人教他柚子汁混酒,有人教他脱离潜意识的依赖性,左右都有理,陈谴却渐渐偏了秤杆,暗忖徐诀以后会否带他脱离麋鹿的桎梏。 步行街多的是吃食的馆子,两人在一个中餐馆的靠墙位落座,桌上两瓶饮料挨着,各自都喝了大半。 徐诀卸下书包放里头,玩偶一甩,被遮挡的挂件露了出来,他终于想起赶过来时匆忙急躁的原因:“你怎么把那钥匙给我了?” 陈谴翻着菜单勾选,眼都不眨一下:“昨晚喝多了撒酒疯,挂错地儿了。” 徐诀拆穿:“你昨晚哪有喝酒。” 陈谴抬头,琢磨什么似的拿笔杆在唇钉上点了点:“那是喝别的喝醉了。” 桌下,徐诀把裤腿抓出了痕,饭没吃,先攒了一肚的坏水儿:“别的什么?” 陈谴重又埋下头去,勾完自己想吃的,再勾徐诀爱吃的:“还能有什么,老肯的可乐啊。” 徐诀手一松,将折痕抚平了,气道:“我管你喝什么,反正东西给了我就不能要回去。” “这么紧张干嘛,我问你要了吗?”陈谴乐得看徐诀护财似的表情,检查完菜单就近递给服务生,他搭着桌子道,“保管好,丢了没有补办。” 徐诀听着对方严肃的口吻一愣:“不会真送了我一个房子吧,你会不会……”会不会太爱我了。 这玩笑话徐诀在学校里时常跟哥们儿说,面对陈谴却不太敢正面表达。 结果陈谴抛了个白眼:“我看你才是喝多了。” 第46章 他好迷人 直到吃完饭走出馆子,徐诀还抓着那个钥匙挂件,串在书包上怕被人揪了,揣在口袋怕半路弄丢了,扭头瞧见街边摆着卖手工编织绳的地摊,他跑过去往前一蹲,打算挑根长的连着钥匙挂脖子上。 “挂脖子上你也不嫌硌得慌。”陈谴跟他一块儿蹲着,也伸出手帮他挑选,拣上这条棕的看看,粗了显狂野,放下,又敛那条蓝的,花纹似乎太秀气。 徐诀比陈谴更不用心,陈谴的手在眼花缭乱的编织饰品上游移,袖口因够长了手而纵上去一小截,露出白皙的腕子。 腕子上空晃晃的,徐诀仍记得那枚被陈谴戴了五年的镯子,也记得自己情急时总会在这只手腕攥一圈红。 挑选挂绳的速度慢了下来,徐诀渐渐忘了来时的初衷,勾住一根编织手绳搓弄,猜度着陈谴戴什么颜色最好看。 “怎么挑手绳去了?”摊子小,陈谴跟他挨紧了胳膊,“这个黑色的跟你挺衬。” 徐诀计上心来,挽起袖口,将手上这根黑色的凑到腕间比了比,摊主婆婆笑得很和蔼:“喜欢就戴上试试!” “真的啊,”徐诀闻言挪过去,半蹲在婆婆面前,手往人家膝上一伸,“我不会戴,您帮帮我。” 那一八九的个儿在老人跟前弓腰屈膝,扬起的脸上挂了明朗干净的笑,眼睛也是亮的,是很讨长辈中意的长相。 陈谴被这幅画面吸引住,竟也忘了拨弄琳琅饰品,出神地幻想陈青蓉见了徐诀会不会喜欢。 等晃过神,徐诀已回到他身边,说:“买好了,走吧。” 在这里不方便,等走出一段路,陈谴问:“不买挂绳了?” “你不是说挂脖子上硌得慌么,我觉得你说得对。”徐诀停下,突然就抓了陈谴的右手,“不过光看看不买,人家婆婆多失望啊,所以我买了别的。” 陈谴脚下稍顿,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就被徐诀捏住手腕往上一翻。 徐诀的手在兜里焐热了,左手圈住陈谴的衣袖往上捋到小臂中间,右手五指扩着根同款式的手绳朝他腕上套,到原来挂过镯子的位置停住,按住松紧扣调节好适当维度。 与他自己沉静稳重的黑色不同,明艳惹人的一抹红绕在陈谴手腕,刚刚那婆婆悄悄在他耳边说了:那孩子肤白,戴红色好看。 袖子没了束缚重新滑下来,陈谴怔然:“怎么还给我买了?” 徐诀早找好借口:“所以说人家怎么会做生意呢,单买不打折,买俩才有优惠。” 陈谴又问:“为什么偏要买红色?” 徐诀言之凿凿:“今年不是你本命年?穿红色能辟邪,你不能摘下来。” 好像没什么不对,陈谴摸摸手腕, “嗯”一声,被说服了。 步行街商铺各异,两人一个摘掉连日来不停轴的学习包袱,一个暂且忘却周而复始的工作带来的疲惫,在繁忙街头度了段好时光。 从南边到北边,前路转个弯就有车直达酒店,陈谴偏叫左侧的板砖路领走了视线。 板砖设计独特,经由打磨抛光,上色成了书本的模样,陈谴踩上一本,低头看看,是《新华字典》,再踩一本,是《格林童话》。 徐诀跟在他身后,说:“我这本是《小王子》。” 陈谴回头看他脚下:“封面有画小玫瑰吗?” 徐诀不看封面,看阳光在陈谴的眼睫毛洒一层绒光:“有,他好迷人。” 仿佛拨开云雾,小路尽头是一座两层的书吧,别具一格在闹市中辟一隅清净。 进门右侧是一整面照片墙,陈谴戳在墙根下观赏,徐诀指着一张,说:“这俩猫过生日就过生日,这只三花怎么还亲那只橘的,没羞没臊。” 陈谴说:“没瞧见就三花戴了小皇冠吗,人家生日亲一下自己老婆怎么了?” 徐诀更不满了:“就是,猫都有老婆了,也不知道我的老婆在哪里。” 陈谴没搞懂话题怎么扯这上面去了,他蹭了蹭腕上的手绳,说:“你是刚成年,又不是到适婚年龄,要什么老婆。” 徐诀说:“我想想不行啊?” 陈谴双手往兜里一插,转身往另一边去了:“光想想就能捏造个老婆,真不敢想你动起来会怎样。” 这时大门有人进来,当着外人的面徐诀不好说出口,但思想莽得很,自动在脑内曲解其意,看着陈谴的背影心道,动起来可不得了,打桩机似的,估计能弄得你下不来床,吃喝拉撒都得由我伺候。 书吧合理利用空间,左侧墙面内凹成一个小室,室内置一大方桌,桌旁坐了三五个人,全都握着笔埋头写字。 门边还有个绿色物体挡路,徐诀问前台人员:“这里怎么还戳个邮筒?” 那小伙子从电脑后抬头解答:“这里是旧邮局改造的,还保留着邮寄服务,不过老板把寄信功能升级了。” 讲那么高深莫测,徐诀问:“怎么个升级法?” 那人拍拍邮筒,说:“现在即刻寄送的邮筒遍地都是,这个不一样,放在里面的信件都是八年后寄出的。” 徐诀哑然,八年得是哪番沧海桑田,前面那八年,他爹妈一拍两散,他爸造出摩天大楼,他妈造出个烦人的丁学舟;往后八年,他是否已经本硕连读毕业不说,这书吧都不知道还在不在了,如果不在,他这会儿给未来老婆写个信岂不是白写。 思考的间隙,陈谴指着货架上的信封信纸问:“买一份多少钱?” 工作人员忙撇开徐诀,笑脸迎向陈谴:“信封六块,信纸八块,邮票便宜,都是一块二,三件套买更优惠,只收您十五块。” 小室方桌旁又添二人,徐诀拿八块的信纸压着六块的信封,手边还放着便宜的邮票:“抢钱啊,邮票要不是明码标价120分,他是不是还要涨个十倍八倍?” 陈谴坐他右侧,桌上也是同样的标配:“是挺离谱,就当是给信件交八年保管费了。” 徐诀想了想,也能接受:“那要是没到八年这地儿倒闭了……” “那就证明有缘无分,认了吧。”陈谴说。 室内安静,陈谴提笔落字,未写收信人,先在第一行点了个冒号,前面留着空白。 第二行开头,他刚写下“现在”一词就停下笔,手肘擦着桌面冲旁边一杵,徐诀小臂被精准撞到,握着笔的右手毫无防备在昂贵的纸张上划拉出一道黑色墨水。 这纸还未落一字呢,徐诀痛心道:“你干嘛啊!” “不许偷看。”陈谴警告他。 “你把我纸都弄脏了!” 陈谴看一眼,笑了,丝毫不惭愧:“你给谁写的信?” 徐诀大大方方:“未来老婆。” 陈谴手一抖,差点也在自己纸上划拉个同款痕迹:“这就知道你未来老婆住哪了吗?” 徐诀勾嘴笑笑,也学他在第一行点个冒号,装神秘谁不会:“老婆嘛,肯定是嫁到我家的,那就写我家地址得了。” 陈谴无话可驳,将信纸一遮,身子挪开了半尺:“各写各的,谁都别偷看谁。” 纸笔窸窣,分秒流逝,陈谴洋洋洒洒写了满纸,停笔后抬脸,正好对上窗外投进来的一束阳光,光线将窗旁一切背阴的事物弱化,只余空中细小尘埃欢欣飞舞。 身边那人笔墨未止,陈谴说到做到不偷瞧半分,碍不住徐诀手肘总蹭到他,他知道对方是书写过程中的无意行为,但不知道徐诀是什么时候偷偷将那拉开的半尺缩短了,可能大家都写得太投入。 恍惚间,他像回到同窗时代,很久之前的一个荒唐梦成了真,徐诀真就变成了他的同桌,没碰他手臂问他理科试题的答案,大家都只是在默契地奋笔疾书。 待情绪从信中字句抽离,陈谴再次提笔,终于在冒号前端落下三字:徐小狗。 将信纸横向两折后塞进信封,陈谴又落笔,写下一个新的地址。 徐诀也写完了,折纸入封写地址,开始时偷瞧得比谁都来劲,结束时遮遮掩掩生怕自己八年后才能公布的秘密一不小心就泄露哪怕一字。 两封信先后投进邮筒,陈谴看看时间:“逛得差不多了。” 徐诀接腔:“那回去吧。” 暮色四合时,两人终于回到六巷,陈谴没精力开火灶,戳开软件喊了外卖。 等配送的时间,他捞上衣服去洗澡,还是那套最繁琐的流程,关掉吹风机时刚好听见外卖送达的动静。 陈谴撕下臀膜,勾上质地柔软的丁裤,将睡袍绑带随手一挽,提着脏衣篓拉开了浴室门。 徐诀已经把饭菜在茶几上摆开揭盖,陈谴上了趟阳台回来坐下,两人之间隔着桌角,桌下,陈谴的腿一动,衣摆就能拂上徐诀的裤腿。 徐诀掰了双筷子递过去,递完收回手时不小心碰掉一个盒盖,他俯身去捡,目光毫无偏离触上陈谴的脚腕,以及藏在脚腕骨后侧的那颗浅痣。 后颈一暖,陈谴拿拇指和食指捏了捏他:“盖子失踪了?找那么久。” 徐诀使坏,陈谴摸他脖子,他礼尚往来揪一把陈谴的衣摆,比邱元飞揪卫小朵辫子还幼稚,揪完直起身,将捡起的盖子搁桌上:“我就是突然想起来,现在这个场景挺似曾相识。” 也是这样一屋明灯,也是餐盒满桌,也是这件白色睡袍,不过是从中午换到晚上,陈谴身上再没复现那股橡木晨露混合的淡香。 陈谴给徐诀夹了块酿茄子,说:“还是有点区别的。” 徐诀哪壶不开提哪壶:“就像你此时给我夹茄子,当时推到我面前的是青蟹。” 大冬天的,陈谴也提那壶最冷的:“我要是自己叫外卖,肯定不会点青蟹。” “我知道,你海鲜过敏。”徐诀咬住茄子的齿关突然一松,不是陈谴自己点的,那是谁点的? 良久,他看着陈谴慢慢反应过来,撂下筷子蹭地站起身:“那孙子!” 亏他当时还吃得那么香,重点是——“他居然连你的忌口都记不住,他真狗日的不是人!” 陈谴揭页似的,不感兴趣的快速翻过,翻到有趣儿的专门折起页角,好喜欢欺负徐小狗:“其实区别不止这一点。” 徐诀已然不能再受打击:“你说。” 陈谴悠悠开口:“你这次没有偷偷揣走我内裤。” 话落,徐诀瞪大眼,早上在一众评委老师面前做化学实验那样稳如泰山,这下却大脑当机,什么稳重,什么冷静,在外端出的人设全崩了个里里外外。 原来陈谴什么都知道! 第47章 你惦记他 隔日回到学校上课,徐诀还回想着前一晚被陈谴无情戳破的事儿,捏紧了笔杆,揉皱了卷子,总之好想死。 既然陈谴心如明镜,当初为什么大费周章帮他圆场?既已圆场翻页,为什么又要旧事重提? 徐诀转一下笔,试图找一个能让自己接受的理由,那么显眼的一条内裤从沙发上不翼而飞,后又在晾衣杆上凭空出现,正常人都能猜出是谁所作所为。 当时帮他兜着,大概是陈谴认为彼此间不熟,要照顾他情绪。昨晚改变主意说出来,会否是认为双方关系已经熟络到无需心怀芥蒂的程度? 那样轻描淡写,那样笑看他抓狂,是否默认包容他的无理举动? 天呐,上哪找这么为人着想的心上人。 徐诀抚平揉皱的卷子,像抚平自己波动的情绪,刚要认真听课,肘边课桌震动影响了他。 再瞄隔壁,邱元飞跟他一样捏紧笔杆揉皱卷子,卷面红叉骇人,同桌脸上却美不滋儿。 徐诀一掌扇停邱元飞抖动的腿,低声问:“乐什么?” 邱元飞瞅他一眼,继续抖:“昨天下晚修后我跟——”他扬下巴冲右前方指指,“逛操场,我……木马她,她没躲。” 徐诀已经是个合格的成年人了,听不太懂当代未成年的爱情术语:“木马是什么?” 邱元飞耐心教导,点了点自己的嘴唇,说:“懂吧?不懂也没办法,你姐姐肯定懂,你找姐姐讨教去。” 徐诀看明白了,心里酸,面上却装不屑:“就这啊,哪里用讨教,我反手搂住姐姐就能把他嘴得死去活来嗯啊求饶。” 结果邱元飞想歪了,惊世骇俗道:“嘴……嘴哪里?!怎么嘴?” 徐诀也惊了,邱元飞这破脑子开的哪路车,但没反驳,毕竟做过的事不能不认,还反过来教育人:“你别有样学样,别头脑发热糟蹋了人家女生。” 脑门儿一疼,徐诀被崩了个粉笔头,白素珍在讲台上觑他俩:“躲后面谈什么密话呢,都给我站起来听课!” 昨天和心上人并肩闲逛像约会,今天坐教室里被当众训斥好丢人,落差感太大,徐诀感觉每一秒都难捱。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放学,周五不用晚修,教室里很快走空大半。徐诀却不急着走了,这几天落下不少功课,他留在座位上静心补作业,兜里揣的手机刚熄屏,藏起了一条半分钟前收到的短信。 陈谴:今晚要上班。 值日生搞完清洁也走了,教室一下显得空旷,沉在夜色中亮着灯,和高三那幢灯火通明的楼对比分明。 徐诀掏出手机点了个外卖,点完继续埋首伏案,等晚修上课铃在校园里铿锵掷地,他合上作业本,拎上书包飞奔下楼。 到校门口时恰好手机振动,徐诀看一眼又放回去,没接,扬臂冲不远处的外卖小绵羊晃了晃:“小哥,这边!” 好大一袋子,拎在手上极沉,徐诀不去别处,转身拐进狭小的门卫室。 还是那大爷值岗,正捧着保健杯听收音机,见有人进来,他把收音机调小声了,嗓门儿却大:“臭小子,又上赶着来暗——” “打住,我可不暗恋你。”徐诀将外卖往桌上一放,自来熟地拉开个椅子坐下,“我有名有姓的,姓徐名诀,诀窍的诀。” 大爷盯着那袋子:“不暗恋我也别想贿赂我,我正直人,可不受巴结!” “我心高气傲,也不爱巴结人。”徐诀顾自解开袋子,端出整盘铺满尖椒红椒的烤鱼,霎时馋人的香辣味儿四溢,“就是今晚一个人吃饭,略无聊,找人陪陪。” 大爷接过竹筷,吭哧一声,道:“还心高气傲,真傲能把人圈前面骑车?” 徐诀装听不懂:“这有何关联?” 大爷把胡子吹得打旋:“低眉顺眼,讨好之嫌,跟我当年泡我家老太婆一个样!”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徐诀给对方夹一筷子嫩鱼肉:“明白人,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又在心里补一句:不过再辣也不够姐姐辣。 一顿饭下来,徐诀没提别的,就聊聊竞赛,说说学校的趣事儿,等桌上鱼骨堆积,盘子里只剩汤汁剩椒,他灌一口水润喉清嗓,直截了当切入正题:“你上回不是说小陈给你带的水煮鱼肉多得劲儿,我不懂么。” 大爷咬着根牙签,拿抹布将鱼骨扒拉到袋子里:“你今天懂了。” “不,我不懂。”徐诀放弃咄咄逼人的盘问,倒更像是茶余饭后闲来打听,“他是给你带过多少好吃的啊,毕业这么多年还如此遭你惦记。” “谁惦记我,我惦记谁呗。”大爷说,“小陈这孩子好,晚上放学听我嗓子哑,隔天就给我带玉蝴蝶茶。别个班扫公区偷工减料故意漏掉门卫室这一片,他从来不会忘。” 伴着收音机传出的咿呀戏曲,大爷叨叨絮絮讲了很多,而徐诀偷看揭掉手机壳后夹在里面的小一寸照,将十六七岁的陈谴在脑海中拼凑出鲜活的形象。 忽地,大爷以一句让徐诀措手不及的话收了尾:“就连转学,他通红着眼眶也要跑来跟我这破老头儿告个别,真让人猝不及防。” 徐诀骤然抬眼:“什么转学?他不是一直在贤中读吗?” 大爷摇头:“高二那会就转了,那学期还没结束呢,怪突然的。” 徐诀追问:“转哪去了?” 大爷剔剔牙:“我哪知道。” 徐诀道:“你不是惦记他吗,怎么不问!” 大爷虽老,但口齿伶俐:“你问那么多搞嘛子,你惦记他?” 徐诀支吾:“我……我低眉顺眼,讨好之嫌,我泡他!” 活了那么多年,大爷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怔忪数秒便冷哼一声:“吼那么惊天动地,是想把我吓出心脏病?” 徐诀一不小心出了柜,不是当着老爸的面,也不是道给好友听,而是对着一个守门的老大爷。 他慢吞吞将那张小一寸收回去,不透明的壳子套紧手机,谁都瞧不见他的一方小心思。 抬头见对方还瞪着他,他摸鼻子,这回说得气若声虚:“这不是担心你有耳背么。” 打听完,倾吐完,徐诀不好意思再待下去了,跨上单车溜之大吉。 蹿出校门拐了弯,徐诀慢下车速,靠边停住后摸出手机给陈谴发消息,申请当苦力驮陈谴下班。编辑完发出去,细想自己似乎已有三周多没往ELK跑。 屏幕还没暗下去,陈谴就回了消息,短短一句话:主管临时开会,不知几点放人,你先回家。 徐诀很喜欢陈谴使用“回家”这说法。 跟那个他格格不入的家不同,有陈谴在的地方是有温度的,他不用当一颗躺在悬崖边沿的冷石,也不用当一枚故意离所有人都很遥远的孤星,只需要当徐诀本人。 揣起手机,徐诀猛地蹬起踏板,校服被风吹得鼓起来,小柴犬随动作剧烈摇晃,标签上的CQ在月色下那样清晰。 回家。 陈谴发完消息也看着这俩字发怔,一点都不想听赵川在前面将每年如一的话题叨上千百遍。 年关将至,万灯里照旧被列为公安处的重点监管对象,特别是ELK这种占龙头的,多少牛鬼蛇神出没,但凡发现一起药物交易或聚众嫖赌都得闭店排查,损失多少不必说。 会议室乌泱泱一大片人,陪赵川耗到十一点多才得令下班,陈谴跟几个同事走在末尾,听到赵川拖长了声调喊人:“袁双,你留下,咱俩干正事儿。” 最后一个走出会议室的贴心把门关上,低声说:“一个不怕烂屁股,一个不怕烂黄瓜,绝配。” 另有一人加入讨论:“昨晚才瞅见袁双在包间坐酒樽呢,真他妈玩得开,也不怕得病。” 陈谴没听下去,去休息室拿上东西走人。 回到家才找回点踏实感,陈谴脱下外套又没找到地儿挂,这次他没声张,怕徐诀像上次那般跑过来撕他乳贴,尽管今天他没粘那个,手探进去也只会摸个空。 绕开衣帽架进客厅,陈谴才发现徐诀正禅坐在沙发上对着没开的电视发呆,他将衣服丢靠背上制造动静:“还不睡吗?” 徐诀闻声转过脸,目光如炬盯着他好一番端量,良晌后站起,朝书房走去:“睡了。” 陈谴有点琢磨不透,刚成年的狗子怎么比之前还心思不定,该不会是为昨晚搬上台面的内裤事件闹别扭吧。 凌晨刚过,两个房间便各自熄灯,徐诀后脑碰上枕头,没招来睡意,一晚上净思考门卫大爷的那番话。 陈谴高二转学,转哪了?家在本地,离贤中又近,为什么要转?陈谴曾说跟那谁谈了五年,五年前陈谴才多大……跟那人有没有关系? 许久感觉不到困乏,反让楼上的一声闷响闹得更精神,徐诀干脆掀被坐起,拧开门打算去放个水。 门一开,他被对面敞开的卧室内透出的灯光灼了眼,陈谴拥被窝在床上,手里捧着电脑,跟他对视时下意识掌住屏幕想合上。 无声对峙中,陈谴松开屏幕,打破平静时声音很轻:“要进来吗?” 第48章 把门关上 刹那间徐诀臆想了许多不切实际的,进去,进哪里去?陈谴上次去巴黎准备的套子还在吗?够不够用?不够用能不能索性赤杆行动? 又一声闷响砸在头顶上方,随之而来的是女人尖锐的谩骂和男人粗俗的怒斥,争执之激烈仿佛波及得整栋破楼都在震,徐诀的思虑被生生打断,陈谴说:“不进来就帮我把门关上。” 于是徐诀跨进来一步,从里边把门合上了。 都怪夜色无边,思想也无边,最该怪责陈谴顶着张撩人的脸蛋,连说话都容易引人遐想。 电脑屏幕右下方显示一点四十,陈谴问:“是不是被楼上吵醒了?” 徐诀点头:“上面住的什么人啊,三天两头闹腾,没人投诉吗?” “投诉没人管,又不是什么管理措施全面的小区,你看三楼灯泡坏了几年也没专人来修,在你来之前,就任由它坏着。”陈谴说,“今晚楼上是俩夫妻吵,明天可能就楼下邻里间不对付,只要没出人命就当听热闹了。” 徐诀走近,试探着问:“你不打算搬吗?” “住了六年,习惯了。”陈谴一顿,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什么,转念松弛了神经,接驳上前面的话尾,“况且这里租金便宜,上班也方便。” 再往前走,徐诀的膝盖抵住了床沿,他听懂陈谴的弦外之音,这是短时间内不会搬走,暂时也不打算辞掉麋鹿的工作。 所以送他的钥匙真的不是新房子的钥匙。 “愣着干嘛,上来,给你看点别的。”陈谴拍拍床褥,“坐这。” 徐诀踟蹰温吞,等的也就一句应允,对方话刚出口,他就迅猛地砸上了床,床褥摇晃间,他掀开被子一角将下半身拱进去,同时心中澎湃——看点别的,别的什么?难道是陈谴经验了得,一眼瞧出他云盘里的片儿质量平平,要给他看点上乘的? 太激动了,徐诀盘起腿,又摆直,陈谴隔着被面按住他大腿:“别乱动,想把我的床晃散架?” 徐诀感觉自己还真有这个潜能,但表面上很正经:“书房的床伸不开腿,这个床舒服。” 陈谴稍凝神,书房的床一米八,是为难眼前这人了。 他重新将电脑半阖的屏幕推开,十来英寸的面积隐约映出两人的轮廓,哪有什么质量上乘的糜乱画面,暗灰底色白色字,界面简洁干净,与徐诀所想相去甚远。 “这是我的个人网页,随手拍的照片都会挑一两张传上来,就跟写日记差不多。”陈谴从文件夹拖进去两张照片,都是前天逛步行街的时候拿手机拍的,一张是啃掉一大坨的棉花糖,白色的糖丝儿在风中飘,背景是虚化的游人商铺石板路;另一张是薅在手中的几根柳条,还没抽绿,不知有何上镜的特色。 可再细看,第一张的画面闯进了徐诀的半截鞋子,第二张出镜的手腕戴了艳红,徐诀自作多情,细看后又禁不住细想,顿感哪哪都与他有关。 他目光下移,落在陈谴放在键盘的手上,睡袍袖子宽松,滑到臂弯堆叠,光裸的手腕穿着那根红,让人好想将它紧握,让周围都染上同样的颜色。 “为什么不直接发朋友圈?”徐诀问。 陈谴边敲字边道:“这个网页我没公开权限,所有内容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到,朋友圈是用来分享的,可我只想藏起来。” 倏地,徐诀的视线蹿回屏幕,陈谴选择把藏起来的那部分袒露给他,是不是表示同意他踏足从未提起过的禁区? 敲键盘的声音戛然而止,陈谴检查文案有否歧义或错字,徐诀仿佛手握令牌,光明正大闯入人家不为人知的心境。 “好像还是不习惯吃太甜的东西。”徐诀一只手撑在陈谴身后,眼睛盯着屏幕,“哇,好长啊,握不住了。” 陈谴手一抖,已经摁下了发送,他微侧身瞥身旁人,有点后悔让徐诀进房间了:“你看就看,能不能别念出来?” 深更半夜,徐诀很是亢奋:“什么好长握不住?” “柳条。”陈谴说。 “哦。”徐诀敷衍道。 “还看吗?”陈谴问。 徐诀挨近一些:“看。” 陈谴操纵着着触控板,悄悄地,将肩膀偎进身后的温热胸膛里:“那你别念出来。” 界面缓慢滚动,留足时间让人回味或了解。图片质量不一,有高清专业的,有随手抓拍的,文字情绪也不尽相同,或喜或悲,全流露于字里行间。 漫天飞雪,陈谴说,旷工了,去看看今晚的烟花。 一片无垠的海,陈谴说,想浮在上面晒晒太阳,痛苦赶紧蒸发。 束在窄口瓶中的紫苑花,陈谴说,真的挺会插。 粘满便利贴的冰箱柜门,陈谴说,有这工夫怎么不多背几个词组。 再往前面似乎空了很多天,徐诀问:“你是不是删了一些?” 陈谴没隐瞒:“那些内容有蒋林声的痕迹,没必要保留。” 徐诀该高兴,因为陈谴将有关那个人的痕迹摘除得干干净净。可他也拈酸泼醋,因为这也证明陈谴曾经毫无保留地付出过一片真心,他想探知的那五年,是别人陪陈谴走过,他所不敢肆意索求的,别人都拥有过。 陈谴耳廓麻痒,是徐诀离近扑打而来的鼻息,没听到应答,他以为徐诀乏了,刚要转过脸确认,徐诀的右手忽然搭上触控板:“你滑得太慢了,我来。” 慢吗,陈谴承认自己是故意的,这个网页藏着太多他不曾外露的东西,悲喜之外,疯狂极端和轻佻放荡都不吝于发泄。 他从未向外人道过,前任也不例外,可今天向徐诀敞开,全是因为这人对他太好太好,即使不确认徐诀的心意是否对他单一存在,他也还是贪婪地想讨要更多重视。 触控板那么小一块,徐诀的手占领了大半,陈谴的手便缩到笔电边缘,最后滑下来置于被面。 嫌他滑得慢,谁知道徐诀滚动屏幕的速度更慢,仿佛连标点符号和照片角落都要细心观察上一番。 突然,徐诀“操”了一声,说:“这是什么啊!” 陈谴一惊,再看屏幕,原来是他打唇钉当晚拍的照片,暗灯绰影,雪花纷飞,徐诀的侧脸入了镜。 这还不止,文案写的是:穿个钉真的能唬人,小狗狗都给我让座了。 陈谴玩心大起,捉弄道:“这是你啊,连自己都认不出来吗?” “我当然知道是我!”徐诀计较的是文字,“什么小狗狗,你写个帅哥,写个高中生,再不济写个好心人,哪有一上来就把人当狗看的?我惹你了?” 陈谴被这状似不满的控诉逗笑,起初只是抿着嘴偷乐,后来双肩轻颤笑歪了身子,蹭着肩后方的胸膛回了头,在对方饱含情绪的瞪视中收敛稍许,嘴边却还勾着浅浅笑意。 他抬手揉一把徐诀的头发,问:“生气了吗,徐小狗?” 本来就没多少火气,但徐诀被揉上了瘾,钻牛角尖似的:“狗就算了,你哪只眼睛瞧出来我被你唬住了?” 陈谴说:“没唬住你给我让座干吗?” 徐诀道:“我那是善良,是热心,是四好标兵!” 陈谴拨开他霸占触控板的手:“要求真多,干脆把这一条删掉算了。” “不行,”徐诀慌了,他还企图让自己的痕迹遍布陈谴的网页呢,“你经过照片本人同意了吗?” 他伸手要将电脑夺来,陈谴作势护着不让,一争一抢间,徐诀的手碰到触控板,界面随之飞速滚动上去。 字句图片缭乱晃过,再定格时,徐诀双眼圆睁,勉强稳住电脑的手也僵住,他喉结暗滚,看不见的地方燎了火。 只见两张照片占据屏幕中央,不露脸的对镜照,但那肤色身形他再熟悉不过,除了陈谴没有谁能让他这样一眼就能肖想彻夜。 陈谴上身只着细吊带背心,下身包个小黑丁,一张正面照,吊带松落手臂,露出白雪春桃;另一张侧身照,半边蜜桃臀,黑丁蝴蝶结翩然伏在后腰。 配一文案:还是做不到嫌弃自己>⌒< 原本陈谴护住电脑只为打个幌子,这下是真蛮力夺回,狠劲儿将屏幕合上:“浏览时间有限,今晚就先到这里。” 如此明显的逐客令,徐诀偏听不明白,仍愣在被窝中:“我还没看完呢。” 陈谴斜眼睨他:“你还想看多少?” 徐诀没想看多少,他记英文的能力不行,还没把详细网址刻进脑子里。 但陈谴说今晚先到这里,兴许明天还能继续,他不着急,扒着床沿翻身下床:“那不看了,回去睡觉。” 刚走两步,陈谴喊住他:“徐诀。” 迟早要被折磨死,徐诀愤愤转身:“怎么了!” 陈谴把手伸进枕头底下捞了捞:“手。” 徐诀顺从照做,手心一软,陈谴往里面塞了个触感熟悉的东西。 细带缠了手指,是那条他揣过的黑丁。 陈谴惹事不自知,还冲他笑:“送你了,别为昨晚的事闹别扭了。” 这都哪跟哪,徐诀松开又攥紧,感觉自己好像变态。 小腹涨得难受,他恍然想起刚刚从书房出来是要上厕所,谁料半道拐进陈谴卧室。 他攥着软和布料夺门而出,两秒后又抓住门把将门推开,对着床上的人掷地有声:“你那么好,不要嫌弃自己。” 第49章 总欺负我 陈谴兜头盖脸接住这一句,捧着电脑又惊又愣,完全不知该用何表情来应对。 所幸徐诀抛下话就砰地把门合上,放陈谴在安全界线里独自消化,不必为隐私暴露而难堪,也不用受盛赞与否所困扰。 实际上陈谴并未感到难堪或困扰,他不介意将自己暴露于徐诀眼中,更乐意看到徐诀为他慌乱脸红;也从不憎恶自己一星半点,没人比他更爱惜自己。 他只是无端生怯,勇气是不可能一次性攒足的,他可以赤足走向徐诀,却要为自己留一件外衣,省得到头来又输一场空。 而徐诀一次次的行为言辞,不像要强行剥掉他视作保护壳的外衣,像蹲身托起他脏兮兮的脚为他套上棉鞋。 陈谴喉咙发涩,他泄力般靠在床头,重新掀开屏幕进入界面,无所事事搓弄着触控板往下滑动,多少信息飞掠,直到定在底部宣告靠岸。 最早的一条,没有图片,只有简短的六个字:我疯了,想杀人。 楼上什么时候归于风平浪静的不知道,反正徐诀此刻躺在床上,却如遭海啸。 陈谴送他的黑丁就软答答趴在枕边,上面遗留浅淡的香水后调,自他送陈谴新的香水后就经常能在对方身上闻到这个味道,冷艳又俏皮,和陈谴很像。 徐诀燥得无法安眠,他挣开被子,拉下裤头凶猛地弹出来,拿起黑丁想裹住,又抓着残留的理智放了回去。 他倏然起身,放轻动静走到门边拍亮电灯,决定为自己找点事干。 更换过的灯管不再闪得人心烦,借着满室敞亮,徐诀再次拉开书柜抽屉,试图寻找点蛛丝马迹以度过漫漫长夜。 笔记本他从后往前翻,当中飘落因身体不适无法跑操的请假条,陈谴多么循规蹈矩,不像他躲食堂里边啃早餐边跟阿姨唠嗑,无所畏惧想逃则逃。 笔袋装有文具二三,橡皮藏了物理公式,尺子居然有小迷宫,隔层有个捏成球的纸条儿,徐诀展开,上面寥寥几句小话:“放学先洗澡还是先食堂?”“洗澡啦!百米冲刺抢占浴室,我要左边那格。”“右边不也挺好,宽一点。”“左边挂钩多!”“那行,还有一分钟,准备。” 看来人缘不差。 厚厚一沓橙红色奖状归整在文件袋,德育表彰和学习嘉奖对半,右下角是励贤中学教务处的印章。 翻找愈多,徐诀疑团愈重——门卫大爷说陈谴高二就转学,可为什么这一柜东西,都只存有贤中的痕迹? 塞了满脑子疑虑,徐诀一夜没睡安稳,同屋檐下,陈谴也难得失眠。 两层窗帘挡得卧室透不进光,昏昏沉沉浮在黯淡里,听觉反倒敏感,陈谴捕捉着徐诀早起的声音,无论是开门、走动、烧水,动作都放得极轻。 其实日常生活中徐诀是个有点莽撞的人,会乱扔书包,会转笔转得哒哒响,会冲他嚷嚷,虽然小闹完会道歉。而这时特地克制,大概是担心惊扰他的睡眠。 夜深人静时难入睡,此刻听着外面客厅的动静,陈谴却安心无梦地补了一觉,醒后掀锅盖找早餐,端着布拉肠经过冰箱时顺手将便利贴拍柜门上—— “没放辣椒圈,我怕你辣过头了我招接不住……我是个生理正常的男人,你别总是欺负我。” 陈谴没往沙发上坐,就捧着餐盒戳在冰箱前边看边吃,餐盒见了底,他也将翘着边角的各色便利贴逐字温习完。 下午,陈谴夹上两本资料跑去约见了几个人,又是费尽一番口舌。直至倾辉引暮色,他叫车前往万灯里,没去麋鹿,直奔咕哝占了吧台视野最好的位置坐下。 伍岸刚跟个男客调完情,转身见着他吓了一跳:“这谁呀,多久没来啦?” “上个餐,再调个贝里尼。”陈谴搭着吧台,目睹对方从胸口里抽出一支削刺玫瑰,是刚才的男客插的,“你又换老公了?” “这个还沾不上呢,刚刚抓过了,短,没劲儿。”伍岸将玫瑰折枝扔脚边垃圾篓里,摸来个本子记下,“一份饭,肉丁还是肉丝?” “不就切成块和丝的区别?”陈谴说,“块吧,有嚼劲。” “好,贝里尼?度数这么低。” “今晚不能喝醉,没让人来接。” “干活儿!”伍岸扬手将本子甩给旁边的服务生,双肘撑住吧台,脸凑向陈谴,“人,哪个人?高中生弟弟?” 陈谴捣鼓桌上的装饰品玩儿:“你怎么总爱念叨他?” “还不许念叨了?”伍岸勾着笑,“吃进嘴里没?” “疯了?”陈谴说,“他才多大?” “怎么不大啦,不止大,还堪比金刚石呢。”伍岸叹一声,“我也尝过高中生的,结果那小屁孩怕啦,搞一炮就跑了,真让人食髓知味。” 陈谴头疼:“你真是……我说年龄。” “我管你说什么。”伍岸哼一声,“你不吃让给我,我瞧那弟弟鼻梁高挺,那儿绝对优质。” 鸡尾酒端上来了,贝里尼是餐前酒,陈谴懒得搭理对方的无理索要,专心尝起酒来。 然而伍岸非要忙里偷闲,摇他小臂,蹭他小指,还勾他腕间的红色手绳:“不对哦小谴,我问你吃进嘴里没,你怎么不澄清感情?真喜欢上啦?在等他长大?” 陈谴就是近日受纷乱头绪缠绕才过来消遣,谁料伍岸还专爱给人的头绪打上结,他抽回手,将手绳收进袖口:“饭怎么还不上,你催催去。” 聒噪息止,陈谴总算吃上了饭,他眼看伍岸在瞧得上眼的男人之间周旋,人搂她腰、揉她臀,她也一一回敬,脸上始终带笑。 陈谴旁观着,这种场面他在麋鹿司空见惯,可那是别人,他不关心。 “午安姐。”他突然喊。 伍岸脱离别人的怀抱走过来:“怎么啦?” 陈谴将空了的酒杯推过去:“想喝你调的餐后酒,别人弄的我喝不惯。” “好嘛,嘴儿真挑。”伍岸洗净杯子,埋头调制一杯新的推陈谴面前。 陈谴触摸冰凉的杯身,待对方转身要忙活,他又把人叫住,反成了聒噪的那个:“午安姐,你没考虑过稳定下来吗?” 伍岸笑了:“什么破问题,你以为我不想?” “那怎么……” “我接触的哪个不是抱着玩玩儿的心态?都说我浪荡无边,哪个干干净净的肯瞧上我呀。”伍岸意有所指,“你以为谁都傻乎乎的,乐意在你喝醉后躬身背你回家?” 陈谴指尖打滑,杯身的水珠钻了空渗入指缝。 都说十指连心,丝丝冰凉蔓延引得心头也无端颤栗,陈谴松开杯子,说:“可我怕他现在太小不懂事,那份认真随着阅历增长会变质。” 这次伍岸没再开荤话,耐心道:“也许他已经在为你成长,你不要躲在远处空等,也走近点陪陪他。” 第50章 下次还敢 离开画室前徐诀先到休息室将晾干的水彩画收进了文件夹里,画是利用午休时间完成的,人家趴台睡觉,他守着画纸凭记忆复刻了陈谴不露脸的侧身照。 多少次临摹希腊油画中寸缕不着的人物他都心如止水,偏偏涂抹陈谴半露的蜜桃臀时他几度想撂笔上洗手间冲一发。 坐在二十多人的休息室里,他面上强作镇定,心却起狂澜,忍得好是辛苦,但下次还敢,打算明天午休把另一张也画出来。 今天来上课没骑车,徐诀叫了快车离开,没报长年路的地址,朝反方向去了万灯里。 去万灯里也不像以往那般火急火燎赶东门的ELK,这次他步履温吞踏进了南门的“咕哝”,小酒吧门脸那么小,他在此逗留了足足三分钟。 入夜后的“咕哝”塞满了人,吧台边的位置所剩无几,徐诀攥着书包带子往肩上提了提,眼看着离老板娘最近的那个座位刚有人离开,他快步过去按住吧椅,屁股往上一垫填补了那处空缺。 动静不小,引得里面调酒的人也抬头看,伍岸微愣,怎么陈谴前脚刚走,这弟弟后脚就来了,来逮人? 调完手上这杯,伍岸将搅拌棒往冰桶里一插,问:“弟弟,喝什么?” 徐诀刚才位置抢得强横,此时目睹对方给别的客人推去颜色瑰丽的鸡尾酒却答不出一二三,说:“汽水吧。” 伍岸笑道:“咱这店里没有汽水啊,跟可乐差不多的饮料要吗?” 徐诀意不在喝酒,便答:“都行。” “吃的呢,要不要?” 徐诀想了想:“还要上次那个饭吧。” 伍岸一天接待那么多客,哪还记得上次是哪次,但店里统共也就那么一种饭:“肉丁还是肉丝呀。” 徐诀道:“丁吧,有嚼劲。” 伍岸笑看他一眼:“真巧,小谴也这么说。” 喜欢时任何碰巧都能引发脸红,徐诀心旌荡漾上一番,顺势切入话题:“你跟他认识很久了?” “那可不,六年了吧。” 徐诀一下坐正身子,六年,又是六年,陈谴搬到六巷时是六年前,跟伍岸认识也是六年前,他说:“六年前他才十七岁。” “十七岁就不能认识我啦?”伍岸打趣人,“你不也才十七八……十七还是十八?” “前几天刚十八。” “哦,生日快乐。”伍岸娴熟地往品特杯里兑入适量酒液,“小谴送你什么礼物了?” 问得突然,徐诀没想起那枚用处不明的钥匙,没想起老肯套餐附赠的两个玩具,只记起陈谴唇边挂着奶油,在晦暗的光线中抬头冲他笑。 就这沉默的间隙,伍岸已经从他变幻莫测的脸色猜出了大概:“你太不会隐藏情绪了弟弟,不就关乎那方面嘛,他带你开荤了?让我猜猜,是做了?” “没做!”徐诀高声否认,然而周遭吵闹,他的嗓音被削弱不少,听起来没掺杂多少可信度,更像掩饰着别的。 伍岸没再盘根问底,开了罐黑樱桃四洛克倾满两只量杯,往品特杯中兑和,盛满可乐色液体的杯子推到徐诀面前时差点晃出了满溢的白沫。 徐诀哪能不知这杯子里混了几种酒,但来撬人嘴巴总得给出诚意,他按了按兜,确认提前准备的解酒药还在。 没用任何技巧,他直接拐回正题:“陈谴十七岁的时候还在读高二。” 伍岸聪明,也不拐弯抹角,拿手帕擦净指掌水珠,拄着吧台问:“你想知道什么?” 徐诀道出不确定的判断:“他没读完高中,是吗?” 伍岸沉默片刻,视线顺着徐诀捧杯的手溜下来,落在对方腕间的黑色手绳上。 很廉价的材料,手工却不马虎,跟陈谴的红手绳是同个款式。 她道:“这可是你自己猜出来的,我可没跟你说。” 徐诀低头猛喝一大口酒精饮料,辛辣的液体蹿上舌尖,他皱眉咽下,就差没吐出来。 伍岸不顾形象地大笑:“哪有这样一口闷的笨弟弟,慢慢来啊!” 徐诀嗓子眼烧燎,心也焦躁,扒着台沿急问:“为什么不读了?他成绩那么好!” 他眼中情绪翻涌,像是下一秒就要淌下来,伍岸哪能想到早被陈谴接受那么多年的事实,几经辗转却成了别人的意难平。 “这涉及他的隐私范畴了,我不能告诉你。”伍岸面色转至平静,“他暂时不说肯定也有他的隐衷,你别逼他。” 徐诀缓慢地,又将挺直的身板半歪到吧椅上。 他哪有逼陈谴,就因为不想逼问,他才问俞获、问伍岸,要不是理智面子都在,他甚至想揪出那姓蒋的也问问。 可他最想听陈谴亲口跟他说。 嘴唇含住冰冷的杯沿,徐诀小口小口将酒精渡进嘴里,后劲很足,他感觉头有点晕。 他从歪斜的坐姿改成趴的,扒住吧台,下巴贴在冷硬的大理石台面,眼帘掀着,瞳仁中倒映杯底流动的湿润。 半晌,他想起还没给钱,便冲忙活的伍岸喊:“岸姐,多少钱?” “当生日礼物送你啦!”伍岸抽空答一句,再回头,她被徐诀湿漉漉的眼神吓了一跳,忙转过来掐住对方下巴左右瞧瞧,“我去,弟弟你酒量这么差啊?” 徐诀没说别的,掏出手机要扫码,随手摁出一串数字,被伍岸抓住手机用力倒扣在台面。 伍岸腾出手给陈谴打电话:“在路上不,赶紧回来一趟,你家小孩儿喝糊涂了!” 路上拥堵,陈谴好不容易磨回六巷口,挂线后又无奈喊司机大哥折返。 约莫三十分钟,陈谴赶回了“咕哝”,进门后一眼瞧见吧台边徐诀趴伏的背影,顿感可气又好笑。 “快把人领走,”伍岸头疼道,“饭还没吃呢,就喝了杯酒,他手机一戳就想转账几千块,当自己大款啊。” 陈谴抽出被徐诀紧攥的品特杯,又把对方扔在一旁的手机揣自己口袋:“你给他调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升级版的刽子手之血,”伍岸闲看热闹,“添了点四洛克,我哪想到他一杯倒。” 这句话混着场内爆炸的音乐撞进陈谴的耳膜,他的脑袋嗡嗡直响,不是因为震惊或气愤,完全是出于对不可控后果的惊悸和无措。 烈性酒叠断片酒,这谁能遭得住! 伍岸丝毫不感愧疚,反而觉得自己在成人之美,哼着曲儿又转头忙活去了。 一路赶来,陈谴的手还没暖透,凉丝丝一片搭在徐诀的脑门儿,问:“自己能走吗?” 徐诀撩眼皮看看他,忽然倾身将他拦腰环住,双手在陈谴身后勒紧,也没意识到有何不妥:“我在啊。” 这大庭广众呢,陈谴手绕到身后扯徐诀的胳膊,没扯动,他还用老办法,刮对方鼻梁,揉对方下颌:“答非所问,我问你能不能走?能走就跟我回家,不能走就上ELK开个房睡觉,我有员工卡。” 不知哪个词点了火,徐诀忽然蹿了起来,按紧了陈谴后背将人往自己怀里嵌:“开什么开,你不许当白玉盘!” 吧台边的位置太显眼,多少人在朝这边瞧,陈谴畏惧在这种场合成为焦点,半拖半拽将人往外面弄:“我想不开吗我当白玉盘,当个小蜜蜂都够呛……行了,别抱,我们回家。” 到店外又拖不动了,徐诀完完全全从背后将他抱住,鼻子跟狗似的,拱开衣领,蹭上皮肤,滚烫的脸埋在他颈窝:“你告诉我。” 陈谴只觉又痒又烫,天色那么暗,他杵在路灯下喘气,特别害怕徐诀酒劲儿当街发作,只好尽可能哄着对方:“好好,告诉你什么?” 一双相贴的影子被拉长投在水泥地面,徐诀蹭一会儿,不闹了,就抱着:“你什么都不跟我说。” 擂鼓般的心跳砸在后背,陈谴一时分不清是谁的,他拽徐诀扣在他腹部的手,覆上对方手背却只是拍了拍:“想听什么?” 良久没等到应答,仅听得耳畔浅浅呼吸,陈谴以为徐诀睡了,刚松口气,颈窝处忽然淌过一行湿热。 陈谴怔在原地,远方汽车的引擎、斜对面醉鬼的骂街、身后店门内的音乐,全部飘散在意识之外,徒留徐诀的嗓音在耳边真切:“算了,我还是等等你吧,多久都等。” 后面回家的路上没闹什么事儿,徐诀和他并排窝在出租车后座,脑袋歪他肩上,垂着眼挺乖。 辨不出是车里开了暖气还是被黏的,陈谴全身都热,他试图从徐诀的指掌禁锢间抽回自己的手,意料之中又被人握住,那力道几乎要将他骨节都捏碎。 司机从后视镜中偷瞧,撞上陈谴的目光,他打着哈哈:“你们别见外!大哥我这种情况见多了,没怎的,还有在我车子里打起啵儿来的,我都当瞧不见!” 两人交叠的掌纹摩擦出薄汗,陈谴心道,你可闭嘴吧,眼睛都偷摸瞄上十来回了,究竟谁当瞧不见啊。 到底是男高生比较纯,这一大杯混喝入腹也只是搂搂蹭蹭,回了家,陈谴费劲儿将挂在身上的人扒拉到沙发上,迫不及待剥掉自己的棉服朝对方脸上一罩,没了脾气:“你躺会儿,我先洗个澡。” 其实今天出门前就已经洗过,陈谴只想借躲进浴室的机会清醒下头脑,包括伍岸对他说的那句话,包括徐诀怎么会跑去买醉,包括刚才迷迷糊糊下接受的拥抱和牵手,更包括徐诀哑着声儿对他说“多久都等”,他全部都要捋顺理清。 更想搞明白徐诀这一句是不是在对他说。 刚摸到浴室内墙上的开关,身后忽搡来一股风,陈谴匆忙回头,徐诀已经立在他跟前:“要尿。” 陈谴挺累,侧过身把路让出来:“去吧。” 徐诀眼眶有点红:“手没劲儿。” 陈谴问:“你是不是装醉?” 徐诀垂着手,仍机械重复:“手没劲儿。” 陈谴有点理解当初徐诀被他带跑三公里的感受了。 只供单人使用的马桶前挤了两人,陈谴薅住徐诀的裤腰绳扯松,不是头一回握了,他帮徐诀对准:“尿吧。” 半天没声儿,他不解地抬头,迟钝地发觉徐诀没瞧那处,就盯他,情绪很单一,像是等着他来亲自教下一步要如何做。 陈谴举得手酸:“快啊。” 徐诀说:“你哄我。” “你这人……”陈谴没法,放软了声调认命地哄,“乖弟弟,尿吧。” 话音刚落,强劲的水流注入马桶中,待陈谴以为自己总算能解放,几分钟前才说过手没劲儿的徐诀突然欠身过来蛮力拽他裤腰:“你帮了我,我也帮你。” 第51章 好喜欢你 卧室乌灯黑火,窗户厚帘隔不开楼上走调的高歌和楼下外放的游戏音效,陈谴贴着床沿朝外侧卧,目光裹住床头光傻笑不睡觉的黑柴。 左手虚握搭在枕边,陈谴用拇指逐一捻过其余四个指头,动作轻缓柔和,像抚慰被火灼烧过的痕迹。 同时自己被双臂紧锁的感觉也挥散不去,和他哄人方式不同,徐诀一堵墙似的立在他身后让他倚靠,两手绕他身前松松垮垮地搭着,下巴枕在他肩上,被烈性酒熏染过的嗓音又沙又沉,连带酒气浇在他耳畔:“怎么不出来?” 陈谴全程都绷紧了神经,抓住徐诀的小臂暗骂:他再轻浮再大胆,又怎么能跟醉鬼比? 身后床单蹭动,陈谴还没转身,腰侧就爬上来一条胳膊,像枝干成精,牢牢地锁住他,那把惹人酥麻的嗓音再度黏上他耳朵:“我好难受,能不能让我抱抱?” 陈谴虚握的手攥紧,屏息数秒后猛然拧过身去。 刚才澡没洗成,他撵徐诀去睡觉,到书房门口又遇上麻烦,平时挺温顺一人,撒酒疯时任性又固执,脚底生胶粘在书房门外,任他怎么推都推不进去,说书房的单人床睡着不舒服。 徐诀好生挑剔,自觉地拐转方向朝卧室走,要占去他的大床,占了不够,还将他也拽上来,由此才消停一时半刻。 这一时半刻过去,此时疯劲儿又攒足了,徐诀比之前每一次同床共枕都不安生,攥住陈谴的手又掐又揉:“帮帮我。” 陈谴用另一只手推徐诀肩膀,借客厅溜进来的微弱光线捕捉对方晶亮湿润的眼睛:“要谁帮你?” 醉鬼哪听得进问话,徐诀不答,顺着他翻过来的动作跨到他身上,掐住他下巴就要低头亲他嘴,陈谴一扭脸,那张唇落在他耳垂,流连成一个绵长潮湿的吻。 陈谴只感到透不过气,空气被困在对方身影笼罩下的一亩三分地里,他挣扎,徐诀就压住他,他顺从,徐诀就从他耳根一路辗转而下,总之好一顿折磨。 那串口水印子途经颈侧和下颌,湿凉地定在锁骨处被领口被挡了路,陈谴胸膛起伏,抬眼看着上方的脸,滋生的喜欢捅伤了理智,后者已然奄奄一息。 在夜场不乏暧昧的身体接触,他能躲则躲,躲了还是恶心,连同自己也一起嫌弃。可徐诀的触碰一直以来都是小心翼翼又带着分寸,即使逾越毫厘他也没想过要推开,大概潜意识里也抱了期待。 眼下被压制、被亲吻,比之往常要离谱多少,然而想到徐诀昨晚用那么笨拙质朴的言辞对他说“你那么好”,他反而觉得自己是在被修补,而不是被毁坏。 那两片唇终于离开他锁骨处的凹陷,徐诀拉开一小段距离,小声嘀咕了句:“该穿蝴蝶结的时候不穿,烦人。” 指的是那件绑带交叉一扯就开的衣服,平日万般遭嫌,现在却又被徐诀念起了好,陈谴软在床褥间,身子暂时抬不起力气,嘴上尚能指责:“有人一看我穿就窝火儿,能怪谁?” 可惜脑子不甚清醒的徐诀不辨是非,这件单薄的长袖T恤拽不动撕不破,他干脆糟蹋衣摆,陈谴怎料对方胆大如斯,蹭地坐起来就要躲,结果被人擒住手腕往床头靠背一按,整个人更被逼得无路可退。 混乱间心跳和喘息都分不清你我,陈谴被挤到身前的徐诀堵得严严实实,明明衣服都好好地穿在身上,他却仿佛预料了结果。 无处安置的双腿将床单挣出道道交错的皱痕,陈谴抓乱了埋在胸前的那一丛头发,剧烈的心跳连他自己都觉扰耳,却被一双唇温柔承载。他难得无措,轻声道:“徐诀,我还没准备好。” 他连闷哼都不敢太大声,唯恐这迷了脑筋只想吃食的狗子露出獠牙,可是他清楚自己同样在沦陷,人家攥他手腕、揉他衣服,他还放任本能反应搂紧对方,口是心非的本事有所见长。 沉沦之际,陈谴滑下的身子突然又蹿起来,胡乱扒住身后的靠背要稳住身形,忙慌中蹭到磁吸灯的开关,昏暗散尽,眼前顿时光亮。 徐诀也抬起脸,一双眼睛被漫上来的酒精熏得茫然,看人却认真。陈谴将衣服拽下去掩盖,踹开徐诀要下床,脚腕一疼,没逃离两步就被抓了回去。 “姐姐……”徐诀伏在他背上呓语,陈谴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地转头:“你喊谁?” 像是感应到他对这个称呼的抵触,徐诀不喊了,转而拥住他,下巴搁在他肩上磨了磨,声声切切诉尽衷肠:“好喜欢你,想保护你。” “憋死我了,在梦里才敢说,好怂啊我。” “我今天画你了,以前老师说……说什么来着,我想想,给我时间想想。” 不似刚才藏在夜色中疯狂,此刻陈谴抬头就能对上床头刺目的灯。背贴胸、肩抵肩的亲密姿势在光照下一览无遗,他攥着床单暗自紧张,不为胸口被衣服布料磨蹭的疼痛,不为覆在后背的异样滚烫,只为徐诀醺醺作坏,贴着他耳朵掏心挖肺说着喜欢有多深。 “想起来了,老师说缪斯是给艺术家带来灵感的女神。”徐诀闷笑,似在为自己渗透真理感到骄矜,“今天午休画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是我的缪斯,勾勒哪一笔都漂亮,上哪种颜色都满意,但还是认为原来的你最符合我的幻想。” 道完了纯的,他又来坏的,私以为在梦中就能为所欲为,于是手向下,隔着薄软的布料在他腰窝上画圈:“你不知道你有多勾人,每次被你撩起火我都要躲起来纾解,想象你是白纸我是画笔。” 陈谴渐渐被压得弓不起腰,身子一点点塌陷进床被间,被徐诀蹭着的耳尖是燥的,贴在枕头的脸也是烫的,他处处跟人说徐诀有多纯情,谁知道男高生这样不简单! “我要蘸满厚重的颜料在你身上作画,让你这张纸为我湿透,假如笔头把柔软的纸张划破,我估计也顾不上疼惜。”隔着布料,徐诀尝不到甜头,他闭眼摸到细带蝴蝶结,抻紧了,惹得人吃痛呜咽,扯松了,他收下对方的一声低呼。 好一个美梦,连触感都真实得让人惊讶,念着梦中人比现实要容易驯服,徐诀说话愈发放肆:“我要弄碎你、揉皱你,可我永远不会丢掉你,我要把你揣起来,谁都不许碰。” 陈谴全身都在颤栗,这破弟弟上哪学的这么多粗言俗语,可那股子病态艺术他闻所未闻,挣不开动不得,他乖乖趴着任人宰割,其实很爱听。 然而徐诀嘴上过瘾,实际却不舍,朝陈谴耳朵吹一口气,小狗要食般低声讨允:“你是不是说没准备好?那你今天先让我抱抱,等以后准备好了就补足给我,好不好?” 陈谴心念一动,都被掌控住了,哪有说不好的道理,便埋在枕头上轻微点头。 上次他陪徐诀过生,做主导那一方时轻佻放荡又游刃有余,是因为仗着徐诀什么都不懂,他得教他。 可事实是徐诀比谁都懂,只要他一线地就能贪欢餍足,楼上高歌和楼下音效早就停了,如同方圆十里只听得床垫弹簧负隅顽抗的不满。 枕边两掌相叠,大的覆住小的,灯下两条手绳也厮磨,黑的欺压红的。 陈谴被酒气儿团团围住,晕乎得如同置身海面,感觉自己时刻都会被浪潮掀进海底,他急于找浮木做依靠,手伸出去一通乱扒,抓住根带子用劲拽向自己。 什么毛绒绒的东西蹭上了手背,陈谴握住,费劲地睁眼。除却映在床上的一双影子,他还看清了手中物,惊吓之余,他第一反应将东西藏在拳中,以防被徐诀看到徒增此刻风暴。 待风浪平息,陈谴将安分睡去的徐诀塞进被窝里,那张俊脸睡容安恬,他伏在上方看了好一会,指尖戳住对方下巴点了点,再凑上去印一个稍纵即逝的吻。 “刚才喝醉的话不作数,”陈谴轻声道,“清醒之后,再正式对我坦白一次。” 床内侧的书包碍地方,从回家到上床徐诀一直抱住它没肯松手,刚才蹭上来抱他倒是抛弃了它。 陈谴将书包扔到床尾,张手看看躺在掌上的毛绒球,就是从这书包里滚出来的。 陈谴拳头一握,把东西没收了。 浴室的灯重新亮起,陈谴赶上热水简单冲了个澡,今晚没闲心敷臀膜了,拿上药膏回沙发上仔仔细细为大腿擦红破损的皮肤涂抹上一层。 大度地把卧室让给了徐诀,陈谴去书房休息,刚躺下,他触到枕边的软和布料,再一翻身,他碰到了立在靠墙处的画夹。 糟心弟弟,往床上扔那么多东西占位置,怪不得总嫌床小。 骂归骂,陈谴没乱挪那些东西,既然送出去了就是徐诀的,怎么处置也由不得他来说。 棉被沾了徐诀的味道,陈谴往身上一裹,恍如被环抱,一夜无梦。 翌日罕有地被吵醒,有力的脚步声由远至近顿在书房门口,陈谴迷茫睁眼,见那将近一米九的高个儿戳在两米外,大早上吓死个人。 在此之前,徐诀已经被吓过一轮:“我昨晚怎么跑你床上睡了!” 第52章 找找乐子 清晨的早点档子热雾滚滚,角落的小方桌摆了虾饺烧卖和汤粉,徐诀和陈谴各执一双筷子,同时落在一只笼屉上相碰发出脆响,陈谴率先缩回了箸尖。 徐诀夹起烧卖放入陈谴碗中,收回筷子时顺便挑走了烧卖上的虾肉,手一拐送进自己嘴里。 但无论徐诀有多体贴,陈谴总是想起他昨晚压着自己说的那番荤话,字字句句剖白得淋漓尽致,叫人臊着、痴着,又舍不得忘。 陈谴埋头把烧卖吃了,细嚼慢咽制造出一段沉默的空隙,而后趁徐诀吸溜完一箸米粉抬头时抓住对方来不及躲避的眼神:“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徐诀滑动筷子搅缠了碗底的粉,像拨乱满腔带点颜色的心事。 说他昨晚做了场真假难辨的荒唐梦,梦见他抱着陈谴干尽禽兽不如的纵情事? 说他梦中快活不止,早上搂住沾染香水味的棉被还动上歪心思? 可他动归动,又没真正付诸实践! 在陈谴无声的注视下,徐诀搁下筷子,还问那个问题:“我怎么跑你床上了?” 陈谴语气平和:“你先说说你怎么跑去‘咕哝’了?” “我那是,”徐诀紧急刹车,因为他想找伍岸探听陈谴的曾经,但是这些都不能让陈谴知道,陈谴会不喜欢的,“我那是成年了,想找找乐子。” “找乐子,所以在那种场合,你也敢七八种烈性酒混喝?”陈谴揪徐诀因天冷而兜在脑袋上的卫衣连帽,“你笨不笨,它颜色像可乐你就真把它当可乐了?别仗着午安姐跟我认识她就会帮忙盯着你,人家忙呢,一个没盯紧怎么办?” 徐诀被揪得上半身向陈谴那边倾去,压着颈,抬着眼,一副乖乖听教的模样。 经过昨晚一事,陈谴已经不相信徐诀的无辜面孔了,这人会装得很,只怕现在被揪着,心里却在盘算如何按倒他;被训着,却在计划怎样揉碎他! 想到这,陈谴更气了,他不揪徐诀帽子了,手探进去揪徐诀的耳朵,指肚顺着那耳廓捻下来,揉住那片耳垂,怀疑对方全身上下就这里是软的:“徐诀,你告诉我,断片酒别名是什么?” 徐诀知识再渊博也渊博不到这份上去:“你骂我笨蛋吧,我真不知道。” 陈谴如他所愿:“笨蛋,是失身酒!你以为那些捡尸的是怎样把人带走的,将人灌断片了往车里一推,下一步就失身了,懂不懂?” 徐诀想懂,又不敢说懂,心思绕过羊肠九曲又兜回起点:“我醒来就发现自己跑你床上了。” 陈谴说:“那是因为昨晚把你带回来后——” 徐诀目光灼灼:“我那么沉的身板你怎么把我带回家?” 陈谴瞎掰:“上爱帮不帮雇人帮忙,兄弟189,在万灯里南门发酒疯……” “胡说,”徐诀打断他,“我压根没在群里瞧见这条消息,是不是你把我背回去的?” 陈谴道:“你还想我背你?软泥一滩,直接塞出租车里了。” “那就是你把我捡走了。”徐诀学以致用,“换作别个我醉着也能把人撂倒。” 陈谴顺不过气,捧起碗喝了口汤压火儿。 能算是他把徐诀捡走了?徐诀捡他还差不多,是谁把他肩膀咬出红印子,是谁将他蹭伤破皮,是谁快活完又忘得一干二净? 搁下碗,陈谴擦擦嘴,把笼屉往徐诀那边推。 徐诀昨晚没吃饭,饿得慌,嗦完汤粉包揽下剩余的虾饺烧卖,埋头啃下一颗虾仁,察觉对面没声儿,他抬起头:“昨晚把我捡回家,辛苦了。” 说完瞅见陈谴脸色愈沉,他认错:“我不是个酒精上瘾的人,保证没有下一次了。” 陈谴心道,确实没有酒精上瘾,但精虫上脑了。 他向后挨住椅背,问:“你昨晚真断片了?什么都忘了?” “断了……一会,”徐诀再怎么回忆也只把那场美事记得清晰,可那时被酒精迷得晕头转向,哪顾得上身在何处,不确定真假又怎敢供出来,“我是不是犯浑事儿了?” 陈谴问:“你记起什么来了?” 周围都是人,徐诀不好说太直白,坐面前的人又恰好是被他在凌乱片段里搓圆捏扁的那个,只能表达得更隐晦:“记起个美梦。” 陈谴勾住自己的唇钉,在指肚间一捻,钉帽在指头硌出印子,他泛起逗弄人的笑:“梦到自己英语分数碾压语文了?” “非得英语碾压语文才算美梦?我就不能压点别的?”徐诀一提起不擅长的科目就来气,一来气就口不择言,自大的话收都收不回来,他知道这坏习惯得改。 但哪怕要改,也改不掉几秒钟前泼出去的水,徐诀握着筷子垂眼反省,硬实的箸尖在虾饺上来回滑动,将那张滑嫩的饺子皮给生生划拉开。 挑破了皮不算,还要把蒸熟的肉捣烂,徐诀不知轻重,夹起那只不成形的虾饺扔进嘴里吃了,嚼完咽下时也刚好反省完了,既然收不回话,干脆冒犯完这一次:“谁喝醉了还那么纯洁梦学习,肯定得梦些过不了审的啊,你看我干什么,我就说。” 徐诀喝一口豆奶,缓了缓:“你上次不是考我激情怎么读么,我现在记熟了,昨晚的梦就特passionate!” 陈谴将跷起的腿放下来了,慢慢坐直身子,想捂徐诀的嘴:“行了,我知道了。” “你知道就不会问我,”徐诀双臂搭在桌面,声音压低了,偏要分享,“我跟喜欢的人做了爱情小蛋糕,吃进嘴里真的好松软好甜,不枉我挤那么多奶油。” 他骤然起身,陈谴生怕他当场示范一遍,身子后仰贴紧椅背:“你要干什么?” 徐诀抄起边上的单子:“结账,再不去画室要迟到了。” 陈谴滞留在角落方桌旁侧目远望,视野中小店涌动的食客成了虚影,做布拉肠的机子给徐诀蒙上一身朦胧白雾,像冬日的热源,让人格外想靠近。 他搓弄桌角,心道,傻子,还当自己做梦呢,喝醉了做梦能记得那样全面? 从早餐档原路返回,两人在六巷口分别,徐诀扶着单车,抠住车把上的胶套折腾:“陈谴。” 陈谴手痒拨一把他书包上的柴犬,余光瞄见标签上的字迹好像描深了:“怎么了?” 徐诀侧过身,不让狗分散陈谴的注意力:“你刚刚也感受到了,我这人一受刺激就口出狂言,可能得慢慢改。毛毛躁躁的时候也很多,你都见识过,我知道这样不成熟。” 那管胶套快要被他抠出茬子,但他直视着眼前人没有闪躲,是陈谴不嫌烂醉如泥的他笨重累赘也要把他带回家,也是陈谴不怪他满身酒气也乐意将大床让给他,似乎在陈谴这里,他不是一个能随意羞辱的废物,他在被尊重、被保护、被擦去长大的路途中所沾的泥泞。 “还有别的,班任认为我有暴力倾向,我妈也同样怀疑过。我确实打过人,下手还挺重,现在想想其实能换种文明的解决方式。”徐诀的掌心在车把上捂了层汗渍,“但是我做得不好的,别人不能认同的,在你这里却被全部接纳了。我就想问问,我要提出多无理的请求,你才会拒绝。” 被徐诀认真注视的过程中,陈谴没有玩偶可以缓解紧张,也不知道在紧张什么,平时上班再露骨的撩拨他都能面无波澜回敬一二,现在听到了正经恳切的,反而稚拙起来。 他插着兜,坦然道:“接纳你是因为你的优点远远盖过你的坏习,而你的缺点并没到让人厌弃的地步,人无完人,它们不会把你泼脏,只会让你更真实可爱。” 顿了顿,又道:“至于无理的请求,我得先听听有多无理。” 能有多无理,这光天化日的,总不能比让他并紧腿根儿更无理吧。 陈谴猜测着,疑这疑那,其实心里早揣上了答案。 候上半晌,急得他都要提醒徐诀画室的课要迟到了,徐诀才说:“下周五接我放学,我有话要跟你说。” 直到回了家,陈谴还坐在沙发上缓神。 刚才那个地点、那种有一方要赶时间的场合,有些事的确不能操之过急。 坐了几分钟,等身体回暖,陈谴扒掉外套,褪下裤子。 他踩住沙发边沿查看腿上情况,内侧的擦伤比昨晚还严重,他又是易留痕体质,这一道道交错的红无比清晰地反映出当时在上面搓出的火,估计没个五六天消不去痕迹。 这五六天特别难熬,分不清是带着擦伤四处走动难熬,还是盼着周五接徐诀放学难熬。 周五那天气温骤降,云峡市飘了大雪,天空较往常阴沉些。 校门口鞋印错乱,弄脏了一地厚雪,陈谴穿棉服戴毛绒耳罩,捧着两杯热果茶暖手,只顾看脚下了,被玩闹的过路学生撞到时险些稳不住身子。 他没摔倒,只是心里忽然惴惴,总感觉眼前场景过分熟悉。 手机在兜里振动,他将其中一杯果茶夹到小臂和身体之间,空出手去看消息,屏幕上蒙了雾,他往衣服上蹭了几下才看清字眼。 徐诀:你上来教室,路面滑,小心点走。 还没敲下回复,聊天界面又弹出一条:还是我来接你吧,我有伞。 第53章 轰出家门 雪下得大,但陈谴在校门口睃巡一圈,哪见得多少人打伞,被学校纪律约束了一周的青葱少年玩心正大,不团个雪球不写几个大字就不肯作罢。 实时天气状况经由广播传遍整个校园上空,门卫指挥着玩闹的学生赶紧离开学校,陈谴来得不算早,收到徐诀的消息没多久,校内还在游荡的学生就被门卫遣得寥寥可数。 今天值班的门卫不是平时见惯聊熟的老头儿,陈谴失去通行牌,趁还能自由出入便兜着帽子潜进校门,踩着厚雪深一脚浅一脚往教学楼那边走。 棉服帽檐儿宽大得挡了大半视线,陈谴垂眼前行,视野中只余白茫一片。他脚步微顿,收紧的五指将果茶塑料杯掐出几道凹痕,感觉有点晕眩。 “陈谴!”前方掷来呼唤,隔着耳罩也听得明晰,伴随深雪被踩踏的沙沙响,陈谴抬起头。 寒风掀起他不经吹的帽子,刚觉出雪花亲上鼻尖的冰寒,一把伞就罩在了他头顶上方。 “刚跑出教室就被老师叫去办公室了,没来及敲字儿跟你说一声。”徐诀说。 他头一回看陈谴戴耳罩,挺新鲜,还多手摸一把耳罩上的灰色绒毛,暗想跟那个毛绒球很搭,以后能不能让陈谴一齐穿戴上试试? 大概是风雪被遮挡,陈谴的晕眩感顿然无踪,想到今晚不用上班,他乐得在伞下躲一时清闲:“被喊去办公室干吗,挨夸,还是挨骂?” “算是挨夸吧,”虽然化学老师着急下班没说多少废话,但徐诀稀罕的是别个的夸赞,“竞赛的奖金发下来了,就在兜里,等下就去搓一顿。” 听这难掩兴奋的口吻,陈谴想,是竞赛取到了很好的结果?还是自信即将坦白的感情会得到相同的回应? 他问:“两千?” 徐诀帮对方抽走一杯果茶夹怀里,然后抓起陈谴那只手放自己提前揣暖的衣兜中:“走得匆匆忙忙的,我哪有仔细瞧过,你帮我数数有没有二十张。” 冻僵的手指甫一蹭上余温未散的衣兜就舒服地蜷曲起来,陈谴攫取少倾,忽察觉到不对劲:“你是不是丢钱了?” 刚好到教学楼,徐诀进楼梯口收了伞甩了甩:“丢什么钱,我慈善家啊?” 陈谴将手掏出来:“你兜里没钱。” 徐诀作懵然状,他一手抓伞一手捧果茶,腾不开手,便只能旋过身子,将陈谴堵在楼道墙壁上:“可能是这边口袋,你摸摸。” 陈谴顺他意将手探进另一个衣兜,指尖碰到纸币锋利的裁边,他收惯小费的,一沓多少张不用细数,摸个厚度心里就有数:“是二十张。” 说明得一等奖了,这么棒。 他抽回手,可堵在面前的人非但不挪身,还逼近了一步,几乎要将他镶到墙上:“陈谴。” 楼道如泼墨色,这一声混在昏沉里,带着浓烈的试探和紧张。陈谴暗忖,得来竞赛一等奖,可别让这迟钝的徐小狗在大好日子失望,于是抬手抚了把对方藏着急促心跳的胸膛,仰脸笑道:“有话就直说,叫什么名字,你当上着课呢,还搞点名回答那一套?” 徐诀从上周日就在为怀揣的心事举棋不定,但人已经叫来了,计划也有条不紊地做好了,连接下来该说什么他都默念过百八十遍,假如顺利,他就坦白心中所想,相反,只能证明他不够资格,那就再努力一点。 “那我不点名了,不过你得回答我,”徐诀说,“如果我做了很过分的事,你能不能不要把我轰出家门?” 上周日的无理请求是接放学,陈谴来接了,这次就算真过分能过分到哪里去,陈谴也受了:“好。” 徐诀暂且舒一口气,侧过身子让出路:“先回教室吧,我有张物理卷子还剩两道大题没写,做完再走。” 就这么会儿工夫,天空已经拉灭了灯,整座教学楼就2班还亮着。邱元飞的位置杂物堆积,徐诀让陈谴坐自己的位置,随后把自己的卷子和文具挪到同桌的课桌上。 草稿本还摊在徐诀桌面,左边是书写整洁的题干和示意图,右边是一版缭乱的演算痕迹,徐诀抓了根笔塞进陈谴手里,说:“这两题费了我半节自习,你帮我想想好不好?” 换作英语陈谴还乐意解答,这物理题摆在陈谴面前,别说题干,就瞅个示意图他就已经头重脚轻:“我上网帮你搜搜解题思路。” “你教我英语的时候不是这样说的。”徐诀下巴搁在摞起的书本上,撩起眼帘看着对方。 陈谴偏头看了他一会,那么近的距离,他好像从徐诀眼中看到了恳求。 不就两道题,至于这种眼神么,陈谴心软了,点头道:“行吧,但我不保证能想出来,扔下书包太多年了。” 说完自己也愣住,这话完全是不假思索,可依照他的年龄,正常读书的话满打满算也才刚大学毕业一两年。 然而徐诀像是没起疑,椅子刺啦一声在地板擦出声响,他站起来道:“我先上个厕所,回来跟你一块儿想。” 后门开启一道缝,掀进教室的风将后排桌上没压实的书本翻了页,等徐诀闪身出去关上门,那风又无声坠了地。 陈谴握着笔将目光放到题干上,须臾过去,注意力没集中,跑到了别的地方。他瞧一眼窗外走廊,难得做贼心虚,移开本子偷瞥下面暗藏的玄机。 跟上次家长会所瞧见的不同,桌上用铅笔抄下来以便听写作弊的单词已经擦得干干净净,此外还多出几张便利贴。人家写志愿激励自己的有、安排时间计划表约束自己的有,徐诀这人偏要独树一帜,记下食堂哪天哪个窗口有什么菜、班任通常几点会到班上巡堂、谁谁谁又借了自己的笔记还没还。 以及被徐诀称作头条的那张—— 陈谴看完便想笑,笑完便想掏手机偷摸拍下来,可惜手机还没解锁,他就听见走廊那端熟悉的脚步声。 他重新揣好手机,用草稿本将隐私盖了回去,舌尖舔一下唇钉,徐诀推门进来时他已经敛起了笑意。 两人肘尖相触,笔头在纸面游走,默契得谁都不打扰对方。 陈谴虽不擅长物理,但没到连公式都想不起来的程度,他写下一条,意识突然飘忽。 他停下笔,指甲在示意图上刮出浅痕,考试遇上难题的时候他就爱做这个动作。 从进校门那刻起就有那种熟悉的感觉萦绕心头,陈谴似乎捕捉到一些奇怪的声音,为了听得更真切,他扯下耳罩挂到脖子上。 没了阻隔,那些声音全都活跃起来,组合在一起织成一幅让他永生遗憾的画面—— 挂钟的秒针像一个穿细高跟逃跑的女人,每一步都响亮而急促。 风雪拍打在窗玻璃上撞出巨响,如同在反抗什么却又无法。 身旁的人在翻阅卷子,显然是做完了题目在检查,但他已经什么都写不出来了。 明明处于封闭温暖的空间,陈谴却觉得冷,他上一次有这种冷到连五脏六腑都搅紧的感觉是在六年前。 六年前云峡市下了场罕见的大雪,他衣服没穿够,奔走在路上时冷得全身发抖,在校门外还滑了一跤,当时行人伶仃,没一个人过来把他扶起,是他自己爬起来的。 失去知觉的手握不住笔杆,中性笔啪嗒摔在纸上,陈谴失态地想,如果这两道题印在卷子上放在他面前,恐怕场景更是无差别重叠。 徐诀闻声看过来,没问什么,起身绕到他身后,左手搭住椅背,右手捡起那支笔,做出一个将人护在怀里的姿势:“我做出来了,我教你。” 不像面对班里其他人时他只会将作业扔过去爱咋抄咋抄,对待陈谴他很有耐心,先对照示意图解析题干,再牵出题目所要用到的知识点,每个步骤都讲得缓慢又细致。 刚认识那会儿,陈谴说考试时间都快结束了物理最后两题还写不出来,那他就教陈谴写;陈谴上了锁不敢面对的,那他就为陈谴解开,陪陈谴面对。 工整的字迹铺了草稿纸满满一页,徐诀单手合上笔帽,手依然撑在桌面:“这是贤中物理科组六年前出的卷子,刚刚做的是压轴题,难度很大,听说当年没几个人做出来。” 可是刚才徐诀句句讲解,陈谴全听明白了。他垂着眼,两手在桌下快要把衣角扯烂:“这么难,你还要我做。” “因为我想教会你,听懂了就将这一页翻过去。”徐诀说,“陈谴,你还不明白吗?” 陈谴喉咙一痒,像是有什么东西要顶上来。 他当然清楚徐诀问的到底是什么,此时他哪里还期待徐诀坦白不坦白,满脑子只充斥着慌张:他如何要把当年那个狼狈的自己在喜欢的人面前藏起来? 然而徐诀非要温声剥开他:“陈谴,那天书房的灯坏了,我翻遍每个没上锁的柜子,都没找到小夜灯。” 陈谴呼吸一滞,手背抵住嘴弓起了后背。 徐诀攥紧笔杆,想修补一个人,就先要把他从泥淖中抱出来,他不能让陈谴像六巷三楼的灯一样,没人理会,就这样坏着:“可是我找到你了。” 下一秒,陈谴用力推开他,掀开门跑了出去。 第54章 红了笨蛋 猛烈的水流浇注在洗手池中,陈谴掬起一捧冷水拍在脸上,没感觉,又泼了一大捧,侵袭上脸的冷意使他不自觉地吞咽着唾沫,同时那股作呕的感觉也被他不断压回食道。 他像是变成了一株想要活下去的枯植,在劣境中垂死挣扎过那么多遍,唯有这次好像怎么浇水都不顶用了。 溅起的水花濡湿了袖口,挂在脖子上的耳罩也由浅灰过渡成深灰,陈谴扒住台沿,掐紧自己的颈部痛苦地伏低了身躯。 蓦地,一只臂膀将他快要撑不住的身子捞了回去,水声骤停,摇摇欲坠的他被来人接在怀里,像失足跃下高楼的梦境醒来发现自己安全落在软床上。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每次他下班坐上徐诀的单车后座,或是喝醉被徐诀一路背回家,都有这种强烈的踏实感。 很奇怪的,他以前总是以为徐诀幼稚不懂事,但对方在身边他就会觉得安稳,可能真像午安姐说的,徐诀一直在为他长大。 陈谴伏在徐诀怀里大口喘息,眼睫毛沾了水眨不开,只觉上眼皮一暖,徐诀的指腹由内眼角扫至眼尾,来回几遍,仔细地将他挂睫毛上的水珠子揩掉。 泼湿了的耳罩也被摘下,徐诀不嫌冷地将这玩意儿箍自己脖子上,随后将自己解开的围巾扯下来给陈谴系好:“今晚把你弄成这样,我知道我该道歉的,可我不是无意冲撞,是明知故犯,相当于罪加一等。” 松开围巾,徐诀徒手抹去陈谴鬓角的水,掌心沿下颌滑落托住陈谴的下巴,待对方仰起脸,他轻蹭那颗明明是狼的小狗唇钉,将歪头的小狗拧正。 借此机会,他刚好试探陈谴看他的眼神有否添进憎恶,然而陈谴的眼里好像什么都没有,空旷旷的,像一眼枯泉。 再细看的话也不是什么都没有。里面还有个强行挤进陈谴生活中的他,那么横行霸道,又那么小心谨慎,想重塑一个完整的陈谴,又怕哪步走错便事与愿违。 “我不知道刚才这种情况你经历过多少遍,以往有没有人陪你熬过来,大概没有,就算有也用错了方法。”徐诀将陈谴洇了水痕的袖口挽上去,那两只手淌着水,被他抓起来裹进自己的衣摆一一擦干,“但我不是在陪你熬,这么蠢的事儿我才不干,熬完这一次,下一次呢?我挺自私的,希望这是最后一次痛苦,以后你会好起来。” 擦净了,他撩起一角衣摆,在陈谴的注视下把那双半干的手往自己衣服底下放,他的腹部温暖,与之温度相反的手贴上来时他收缩了下腹肌,硬是咬牙抗下这冰寒。 “我也不知道你曾经碰上了什么解不开的难题,但是六年过去,你不会的物理题我陪你解开了,其余的题我不确定能不能解,只要你肯告诉我,我就保证会陪你找方法。” 徐诀一手托住陈谴的腕子,一手挠挠蹭在脸庞的毛绒耳罩,说完正经话完有些不好意思:“你别不吱声儿,好歹嗯一下,我很需要鼓励的。” 半天没听到回应,徐诀更想钻地洞了,可是这里没有地洞,只有洗手间该有的洞,钻是不可能钻的,徐诀撇过脸去,手在湿答答的衣摆上搓了搓。 忽然,怀中空了一半,滚烫的耳朵覆了层冰凉,陈谴腾出个手摸了摸他:“耳朵都红了,笨蛋。” 得到回应,徐诀立马把脑袋转了回来,偏头将耳朵蹭入陈谴似要抽离的手掌中:“我今天做得很过分,我认错,但你答应过不会把我轰出家门的。” 陈谴向来懂得自我调节,今晚这样清醒状态下的情绪外露还是十七岁之后的头一回,但释放过受抚过,好像比以往舒坦许多。 他拽了拽徐诀的耳垂:“你弯下点腰。” 待徐诀弯到和他的视线呈同一高度,他揉了把徐诀的头发:“等你放假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说得那样风轻云淡,其实陈谴不曾对任何一个人提过这句话,眼下冲动,是因为笃定他这回没看错人。 这场大雪化尽后气温并没回暖些许,但出行总比天气恶劣时要方便。陈谴外出很勤,他借了伍岸的川崎到处跑,耗完油就自觉给人满上,伍岸说:“要不你就把车要去吧,我想换新宠了。” 陈谴平时在麋鹿小费收得欢,这种便宜却不占,将钥匙挂到酒瓶子上:“你二手价转我还能考虑考虑。” “算了吧,费劲儿。”伍岸将刚进的一批货撂到吧台下,“我上回见着你家弟弟骑单车驮你下班,天天这样哼哧多累啊,要不然你教他骑摩托,省点力气。” 陈谴笑道:“换个方式哼哧你看他累不累。” 伍岸面色微愣,随即反应过来:“哎呀,尝过味儿了?” 陈谴刮了刮指腹,说:“他很纯的,头一回只敢照着我腿根儿搓两下。” 伍岸惊了:“是你魅力太大还是他太没定力啊,就两下?” 陈谴投去无语的眼神:“谁没事儿去给你统计个确切数字?” 伍岸笑了声,抄起一把切冰用的锯齿刀割开脚边的纸箱:“真不要我那车啊,他那么聪明,三两天就学会了。” “驾照都没考呢,不害他。” “啧,你不也十五六就学会飙了么。” “性质不一样。”陈谴看着对方从箱子里掏出几盒包装独特的东西摆上吧台,“这是什么?” “巧克力,就这一箱好货,花了大价钱的。”伍岸使了个眼色,“这不是快过年了么,店里总要来点不寻常的生意,你懂的吧。” 陈谴一凛:“最近万灯里查得多严你不知道?” “哎不是!”伍岸说,“不是那种,不然我也不会光明正大摆上台面,它就一延长时间的小零食,没副作用的。” 临近过年,万灯里被巡查组盯得紧,无论会所还是酒吧,翻不起大浪便暗地里各种搞花样吸引客流,有些小商贩也因此找到了来钱的路子。 陈谴刚灌完一个客,转头就瞧见角落半包围的卡座里有个熟悉的身影,那人陪着客喝了两杯,随后抓了客人的手按自己屁股上。 只见那客扯开一张笑脸,女人见机推了几个盒子过去,手指比了个数字。 卫生间外的走廊最是安静,陈谴倚在拐角的墙上点了根烟,没抽两口,那女人就方便完出来了,撞见陈谴,她脸色变了变。 陈谴站直身子:“游小姐。” 互为邻居,平日也算是点头之交,在这种地方碰着面却气氛微妙,游小姐问:“真巧,你也来这玩?” “我来上班。”陈谴说,“游小姐怎么来抢麋鹿员工的饭碗了?” 陈谴说话一向没什么攻击性,这会儿态度却算不上好。 游小姐很坦诚:“那你刚才应该也见着我是做什么的了,没办法呀,我开的那种小铺子赚不来几个钱,肯定得找点别的渠道。” 角落卡座光线阴暗,陈谴那个角度却瞧得清楚,游小姐向客人兜售了几件成人用品,其中就包括跟徐诀书包滚出来的灰绒球同款的小商品。 陈谴掐灭烟,正色道:“你找什么渠道你的事儿,别将主意打到我的人头上。” 游小姐拢了把头发:“你不把话说明白,我怎么知道是哪个人呢。” 陈谴还是那副冷淡的表情:“跟我同住一屋檐的、和我滚一张床的,他想要什么,我会亲自给他买,他想看什么,我会穿戴给他看,犯不着别人来为我们费心。” 空气僵冷一瞬,顷刻后游小姐笑了起来:“行了,不就个高中生嘛,那么紧张。先说好哦,我这的货质量都是最好的,你要有心就别帮衬别家。” 灰绒球在陈谴的衣柜里躺了半拉月,徐诀期末考完放了假才发现它离奇失踪。 书包倒过来朝床上砸出杂七杂八的东西,课本坠下床沿在地上摊开,末页的白纸是张陈谴的速写;保温杯滚到床尾,杯身粘了小柴犬贴纸;空瘪的书包摔在被子上,天天晃来晃去,黄柴的脸都脏了,徐诀将它摘下来,跑上阳台扔进洗衣机里。 洗衣机还没满,徐诀搭着机子想了会儿,揪出昨晚扔进去的校服裤按了按口袋。 摸完裤子,他又去捞别的衣服,卫衣、外套、围巾,摸上来个陈谴的牛仔裤,他直接否了,那东西怎么可能跑陈谴那里去。 洗衣机被他翻了个底,最后不小心勾上来个肉桂色的丁裤,这条好像第一次见……他摩挲了下布料,思忖着问陈谴讨要到这个的可能性有多大。 卧室门开,陈谴收拾完东西出来:“杵阳台上发什么呆,不冷?” 徐诀不着痕迹将丁裤扔回去,回到客厅掀开抱枕摸沙发缝:“我好像不见了东西。” “什么东西?”陈谴帮他一块儿找,“贵重吗?” “就那个……”徐诀翻果盘的动作一顿,“算了,也没多重要。” 陈谴听他口吻藏了遗憾,安慰道:“我给你再买一个吧。” 这还得了,徐诀往沙发上一砸,拒绝得干巴脆:“不用了!” 第55章 技术真差 假期开始后徐诀比往常起晚了点,但规定自己只能多睡俩钟头,养足精气神就起来干正事。 上午九点左右客厅光线最足,茶几被他占用,右手边摞起形形色色的参考书,左手边是草图本和铅笔,笔电搁在正中间摆足阵仗。 他最近从老爸手上接了个私活儿,给乡村的一家旧民宿做改造设计,更改建筑立面形式、重新规划功能流线、充分利用景观资源等等,每一步都不怠慢。 徐诀打好算盘,离陈谴的生日还有五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已经考虑好了礼物,但到时候有否变数还说不准,他必须有钱包自信做好万全准备。 卧室方向传出门把拧动的响声,徐诀余光揽住陈谴的身影,近了,他握紧笔杆低头在本子上刷拉几条无意义的线条,说:“早餐在锅里,今天是酱香饼。” 陈谴在他面前俯身,勾起桌上的钥匙:“我先到楼下取个快递。” “你带子要松开了,先绑好。”徐诀按捺不住正欲起身,“算了,要不我帮你拿。” 抬头瞧见陈谴散漫的笑才知中套,徐诀坐了回去:“老耍我。” 钥匙落回台面,陈谴不好好系绑带,反抓着一根将活结拽松了,掀开衣襟利落地脱去了睡袍。 被徐诀打过主意的那条肉桂色丁裤此时正裹在陈谴下身,后者手一扬,干扰人似的把睡袍扔到徐诀怀里,反手就摸腰后的蝴蝶结。 “干什么,”徐诀丢开睡袍,“你戳马桶前再脱行不行?” “没脱,不是你让我先把带子绑好吗?”陈谴当着他面捣鼓半晌,没耐心,索性往沙发上一趴,“刚起床手不灵活,你帮我绑好不好?” 活色生香,哪有说不好的份儿,徐诀静坐数秒,听话地爬起来给陈谴的细带绑上蝴蝶结。 “你别绑松了。”陈谴保持姿势回头看他,肩胛至腰椎扯出漂亮的曲线,“你让我检查一下。” “紧的,”徐诀想回房间了,“你自己看吧。” 谁料陈谴扣住了他手腕:“我这角度怎么可能瞧得清楚?你拍下来给我看。” “手机呢?” “没电呢,里面充着,先用你的。” 徐诀拿他没办法,抓起手机解锁对焦拍了个照片递过去,陈谴没接,瞅一眼后翻过身来窝进沙发里:“技术真差。” 徐诀差点把手机砸了:“你再说一遍。” 陈谴一字一板:“徐小狗,技术真差。” 手机真被徐诀砸了,摔在沙发上蹦了两下,最后从沙发滑落到地面。 他扑过去,压手腕、攥膝弯,一切动作做得行云流水,却在撞上陈谴冷静的视线时按下暂停键。 和暖的冬日,他想到的是那天晚上陈谴在厕所里扒住洗手台掐住脖子崩溃得想寻死。 不能做伤害他的事。 徐诀吞一口闷气,松开人弯身拾起手机,坐下来检查有没有损坏功能。 陈谴出溜到地毯上:“帮我贴乳贴。” 徐诀不看他:“自己弄。” 陈谴看了他一会,手覆上他膝盖:“我帮你弄。” 陈谴还没刷牙,就只用了手,冬日懒散,被他偷去几寸拢成爬上手背的蜿蜒河流。 “以后不许再假正经。”陈谴抽去两张纸巾擦手。 徐诀的耳朵被阳光晒得很烫,闭着嘴不回答,压颈绑好了裤腰的松紧带。 陈谴擦不净手,决定还是上浴室洗掉,走一半,他回头提醒:“换身衣服,中午吃过饭就出去。” 临近午后收了日光,陈谴怕路上冷,就添了个没有兜的厚卫衣,肩上背一只鼓囊的包。 他到路口打车,拦住一辆,徐诀看见他扒住车窗跟司机聊了两句,司机摆摆手,油门一踩只留下一缕尾气。 重复几遍仍是同样的情况,徐诀掏出手机,说:“招顺风车吧,要去哪?” 陈谴引颈朝街头张望:“那里比较偏,没人肯接单的。” 眼瞧着几米开外又来一辆空车,他不厌其烦地伸手拦下,跟司机磨上好半天,两人总算坐上了车。 车厢里静得出奇,徐诀偏头看看身旁的陈谴,那人没有衣兜可插,便两手交握置于腹上,眼睛盯着窗外街景飞掠。 沿途经过闹市,马路两侧商铺无不红红火火,离春节就剩那么几天,各家各户都在置办年货。迎春曲跟随车尾跑了一路,待驶出商业区,曲儿被甩远了,换作寂静沉沉地坠在车厢里头。 徐诀从陈谴身上收回目光,一瞥眼,察觉后视镜处司机避开了与他的对视。 怎会如此可疑,徐诀抓上主驾座椅,说:“师傅,拧个广播台听听吧,放个歌也行。” 那司机没搭理他,拐上国道后兀自踩猛了油门。 徐诀猝不及防,因惯性倒在靠背上,陈谴拍他胳膊,哄道:“路途挺远的,你困就眯一觉。” 上午才被陈谴弄得精神抖擞,徐诀哪睡得着,他问:“到底要去哪?” 问完,那司机在前面哼一声,徐诀刚被无视就已恼火,正要理论两句,陈谴按住他,坦白道:“去看我妈。” 这句话宛如铜锣在头顶上方咣当敲响,徐诀僵着背,愣着脸,手掌由大腿搓至膝盖,再捏紧,都平复不了心中错乱。 和陈谴同居几个月,他没听过对方提半句亲人,既然不提,他也不问,不随意过问家庭细节是最基本的礼貌。 起初不算相熟时他以为陈谴是独自来云峡市打拼,后来知道了一些事情,他只当对方是从小遭遇家庭变故。 可现在一切结论推翻,这都在路上了,他却两手空空,既没打好见家长的腹稿,也没穿搭好讨长辈喜欢的着装。对了,见家长,他跟陈谴都没确定关系呢,他要以何种身份见家长? “吓傻了?”陈谴笑问,“这就开始紧张了,等下可怎么办。” 听这语气,恐怕陈谴他妈并不简单,徐诀快把裤子揉成破洞牛仔裤:“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陈谴理所当然:“那你也没问过我。” “我以为,”徐诀抓了把衣服,胸口前挂了那枚生日时陈谴送他的钥匙,“我以为你要带我去看新房子。” “哪来新房子?”陈谴诧异,转头见徐诀衣服抓皱了一小片,他伸手抚平,摸到了钥匙的轮廓,“说过多少遍了,没买也没租新房子,在六巷就住得挺好的。” 徐诀没精力思考旁的,他脑袋后仰挨住靠背,心里推断,要去偏远地儿,是郊区别墅,还是乡村小镇?见了面,要说什么话,做什么事? 左右是因为不了解陈谴的家人性格如何,徐诀定住心神,问:“阿姨一定是个随和的人吧?” “有点温柔,有点可爱,也有点辣。”陈谴小时候写作文有很多个词形容陈青蓉,长大后就认为,说得再多不如见上一面,“顶多也就坐上半小时,她没太多时间跟我们闲聊。” 徐诀心想,完了,是个事业型女强人,看人一定很毒辣,会不会把他刚有苗头的感情路扼杀摇篮? 陈谴由着徐诀在那心慌意乱,他不安抚也不透露,反正见了面自有定数。 手机振动,陈谴解锁看来信,俞获连图片带文字发来几条消息,告诉他上交的期末作业得到了专业并列最高分,同时获取了HALO摄影展的展出资格。 俞获发来消息一是为分享喜悦,二是为表达感谢,感谢陈谴当初的陪同和提点。 陈谴顺势和对方聊上几句,前排有司机心惊胆战,后排有徐诀胡思乱想,他在这儿捧着手机自得其乐。 这工夫,导航字正腔圆提醒已到达目的地附近,司机不往前走了,把车停在了小道边上。 徐诀一路上胡乱猜度、制造慌张,全在看到远处毫无设计特色的建筑上暗红色的六个大字时化成一捻轻悠悠的灰,车门一开,风一吹,就散了。 甚至觉得,他之前掂量过的每句话、自以为多成熟的每个行为,现在看来都是那样轻率。 他沉住气看陈谴操着股轻车熟路的架势跟司机打交道,一包并没多昂贵的烟被司机收下,陈谴转身轻推他后背:“走吧。” 徐诀不知道陈谴来过多少遍才会这样神色自若地跟狱警打招呼,打完招呼就递烟,然后领着他走完一套又一套流程。 全身上下的口袋被翻过、搜过,徐诀不看那些严肃的面孔,只盯着陈谴的眼睛试图解读对方的情绪。 但陈谴仍是平日那副模样,当着别人面揉他下颌,说:“别紧张,如果害怕了,你现在可以回车上坐着,等我出来。” 徐诀道:“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陈谴笑了笑:“不敢,生怕你又滋我一脸。” 人后说着无伤大雅的荤话,到了陈青蓉面前,陈谴就乖了,朝着好一段时间没见的女人,亲切地喊了声“妈”。 铁窗之隔,徐诀看见的是一张温婉的面容,陈谴的五官应该是遗传自她,哪怕素面朝天也瞧得出精致秀气。 囚服领口下露出的一件鹅黄毛衣,他曾在阳台的晾衣杆上见过。 怔忪的空当,陈谴跟陈青蓉说:“妈,今天有人陪我来。” 又扯了把他的袖子,让他往窗前靠近一步:“他叫徐诀,诀窍的诀,好有缘分啊,都跟我一样取单字,言字旁。” 第56章 一起过吧 探视区容纳二十余人,有人叨叨絮语,有人低声抽泣,徐诀的听觉却选择性只抓取了陈谴的短短两句话。 他叫“缘分”二字搅乱心神,从未有人说过他与谁一样取单字、言字旁,他顶着这名字活了十多年,也未曾觉出有何特殊,今天是第一次正视,且足够惊喜。 在这样一个满载哀愁悲泣的场合,他没压住嘴角偷偷泛了点笑,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他忙挺直身板端正态度喊了声“阿姨好”,指甲在裤腿外侧挠了道长痕。 陈青蓉对着他笑了,很淡的笑容,嘴唇微动似乎说了句什么。徐诀心道,真的完了,是不是认定他在犯傻,他是不是给人家留下坏印象了? 手臂一紧,他被陈谴拽得弯下腰,继而一只听筒递到耳边,陈谴笑道:“再说一遍。” 原有顾虑突然就消散了,徐诀隔一堵厚玻璃看着那双和陈谴极其相像的眼睛,切切地,又打了声招呼, 然后他听到陈青蓉的声音从听筒传出来,含着笑意回应一句“你好”。 半个小时只够陈谴将近段时间林林总总的生活琐事简单说了遍,徐诀像在重温故事,因为这些他全部都有幸参与。 短暂的见面总是掐着秒表进行,临别时陈青蓉用手背撑着下巴,不问陈谴陪同而来的人跟他是何关系,也不旁敲侧击年龄身份家庭背景这些寻常家长爱关心的问题。她眼中温情流动,作为母亲只想在自己孩子身上讨一句最期许的应答:“宝贝,你最近开不开心?” 陈谴喉头一哽,双眼睁着不敢眨动,幸好回答时不必说太多字暴露眼下脆弱:“开心。” 陈青蓉长舒一口气:“妈妈也开心,总算要熬出头了。” 从四监离开还是坐那辆车回去,司机收了烟挺守信用,还真勤勤恳恳候在道旁等了近一个小时。 收人手短,回程路上司机不瞪眼也不猛踩油门了,还跟后排的侃起闲话:“进去探人送物的?” 这种态度转变陈谴每次来都得经历一遍,以至于接下来司机揣着什么问话他都烂如指掌,今天就等着对方来抛出印子:“看我们也不像去上班的吧?” “那是。”司机搓搓方向盘,“看谁呢,犯的啥离谱事儿啊?” 陈谴说:“我妈。”眼尾瞧见旁边的人在抠衣服上的金属纽扣,他又道,“杀人了,拿刀把人捅穿了。” 车身猛晃了一下,车子突兀地停滞在半路,陈谴暗叹一声,这位比上一个心理素质还差。 徐诀拍了拍主驾的座椅,说:“你干嘛啊?” “没事没事,车死火了。”司机重新打响引擎,甚至拧了个欢歌载物的电台,后半程车厢中再没人说话。 到闹市,陈谴提前让司机靠边停车,这里离长年路也就几站距离,坐了一下午,陈谴想走走。 暮霭淹没余晖,城市由霓虹点亮,陈谴指指路旁红彤彤的流动摊儿,说:“到那边看看。” 五菱地摊车围满了人,这里叫卖的年红比固定小店里的都便宜,陈谴拿起一张福字:“这个不错。” 往年春节徐诀都不负责做这种事,他从不把自己当成那个家的一份子,装饰成什么样都跟他无关,可想到今年大概会有所不同,他也凑上来点评一二:“这个太素了,要那个有鸟的吧。” 其实陈谴并不追求繁复,但还是放下手中的这个,拿起了那个有鸟的:“鸟好大。” 徐诀被一车春联拂红了脸:“大点好。” 陈谴又去挑别的:“鸟这么大,可别嘴下无情把春桃蜜菊给啄伤。” 徐诀薅住手边的灯笼流苏,说:“怎么会!” 挑挑拣拣备齐福字春联各一份,结账时老板娘往袋子里塞一个小锦囊,祝他们事事如意,年年顺遂。 陈谴转头就把红色的锦囊挂到徐诀的外套纽扣上,说:“我已经不信这些了,你要吧。” 徐诀将锦囊扯下来在手里捏了捏,没忍住:“为什么?” 脱离了喧嚷人群,陈谴拎着袋子说:“在我妈入狱之前的那个春节,她带我去庙里挂过红绸,当时写的是万事无恙。” 然而现实往往偏轨,他们许愿时有多虔诚,事实就有多打击人,从此以后陈谴就不信了。 走在车流稀朗的长年路上,徐诀道出困扰一路的疑问:“阿姨真的捅过人吗?” 他不提那个沾着血腥味的字眼,因为听起来和铁窗内的那张脸毫不相干,陈谴却反问:“你觉得我妈是干什么的?” 徐诀被难住:“老师?医生?” “都不。”陈谴也不指望对方猜对,“是调酒师,午安姐曾经是她的徒弟。” 徐诀怔然,调酒师,和伍岸认识,是不是以前也在万灯里上班?如果陈谴六年前辍学是因为母亲入狱,等同于今年是陈青蓉进去的第七个年头,是何等情况让她被处罚那么多年?可他亲眼所见的那个女人明明娴静温婉,教出来的儿子也品行温和,怎么可能…… “阿姨是不是被人陷害啊!”徐诀愤然道。 陈谴被夜幕遮了面色,说:“不管是不是被陷害,杀人是无可非议的事实。” 到六巷了,哪家菜香扑鼻,哪家笑语欢声,都无法感染他情绪一分:“法律判她过失致人死亡罪,论情节轻重,罚人吃七年牢饭。” 徐诀尚未深层次地接触法律学,但平时新闻案件不少看,总会领略一些:“过失是不是代表另一方先……” 他不敢往深处想的,陈谴却说得明明白白:“你见过午安姐切冰用的锯齿刀吗?我妈也会用。当年她被性骚扰,就是用的这把刀捅人,那人没抢救过来,死了。” 事发后ELK的老总赵平高给他看过监控录像,被骚扰时陈青蓉原本已经脱身了,但穿着高跟鞋压根跑不快,情急下才操起了那把锯齿刀。 在三楼明亮的灯光下,陈谴转过身,表情很悲伤:“那种情况下,我没法再念书了。” 徐诀从没在陈谴脸上见过这种神态,陈谴总是把情绪隐藏得很好,哭没放声哭过,笑没开怀笑过,好像没有什么事能掀起他一丝浪潮,哪怕上次被告知姓蒋的出轨,他也只是在长久的愣怔之后默默将自己锁进了房间里没发出半点动静。 而此刻陈谴毫无保留地泄露了所有情绪,对变故的束手无策、对人生的怅然不快、对未来的一筹莫展,全都展现在徐诀面前。 徐诀想抱他,可当他迈前一步,陈谴就转身快步上楼了:“赶紧回家吧,肚子好饿。” 他跑得很快,徐诀抬起的手臂空空落下,蹭动了露出口袋的锦囊挂绳。 徐诀慢腾腾走了几步,脑中闪电般忽地划过一个细节,他卡住步伐顿在原地,脸上漫上浓烈的不解。 少有被带跑三千米的原因,他总是对陈谴在他面前的第一次醉酒印象深刻,陈谴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他都记得。 当初因为不了解,他以为陈谴在胡言乱语,可现在翻出旧事,一切都有迹可循。 ——“你记不记得六年前那场雪,怪冷的,我衣服都没穿够。” 书房里所有能找出日期的课业痕迹表明,陈谴的读书生涯是在六年前的十二月深结束的。 ——“物理真的好难啊,考试时间都快结束了,我最后两题还想不出来,物理考满分的都是变态吧。” 那张没批分的高难度物理卷也夹在书房的笔记本里,最后两题刚好空着。也许那时候没批分是因为没上交,没上交是因为考试还没结束,陈谴就被通知家里出事了,他不得已扔下笔跑出了教室。 ——“我疯了,想杀人。” 那么小的年纪被迫接受如此残酷的现实,谁都无法轻易冷静。可一句“想杀人”,如果不是口头逞快,那陈谴当时想杀谁?既然骚扰母亲的人已经抢救失败,除这人之外还会不会另有其人? 楼上砸下声音打断他的思考:“徐诀,你再不上来我关门了!” 徐诀暂且切断思路,攀着扶手跑上楼去。 玄关处的衣帽架不剩多少位置钩挂东西了,徐诀将锦囊挂到了书包上,那只洗干净的黄柴则转移阵地,跟陈谴的黑柴一样被安置在床头。 钥匙硌了胸口一下午总算被取下,徐诀将它收进靠墙的画夹里,和陈谴送的照片挨挤在一起。 年红在茶几上碍地方,饭后陈谴就提议将它们贴了,福字在门外侧正中间偏上,对联分别在左右,阴沉的走廊似乎因为这几抹红添了丝热闹的年味儿。 横幅得往高处贴,陈谴搬个凳子站上去,徐诀在下面给他递胶带。 陈谴仰着脑袋问:“这个位置歪没歪?” 徐诀看着他高举的双手按住的横联,说:“没歪。” “给我胶带。”陈谴把手伸到他面前。 徐诀将撕好的胶带放他手里,没心思瞧对方如何摆弄那张纸,目光顺着陈谴的手滑下来,出溜到对方的侧脸。 “陈谴。” 他总是希望陈谴为他掀开过去,可真当陈谴如他所想,他又发现自己做的远远不足以保护陈谴,哪怕他此时给出承诺,再没能力也只是一纸空话。 “干嘛呢。”陈谴还剩个角没贴,垂下头摊手示意他递胶带。 徐诀将最后一截胶带粘他指腹,两人指尖相碰,徐诀仰脸盯着对方:“明年春节也一起过吧。” 第57章 温柔使唤 楼上再度响起桌椅挪动的噪音时,徐诀合上了作业。 才八点多,今晚的争吵也太早了点,存心不让人过个平静的除夕。徐诀挨在沙发上听了会儿,恍然记起小时候老爸老妈也是这样吵的,谁都不让着谁,老妈撕碎了老爸的全开设计图纸,老爸则摔了两人的结婚照。 没完没了了,徐诀撑着地毯起身,拉开阳台门放声冲楼上怒喝:“他妈的有本事上春晚吵!吵出亚洲,吵出全世界!没本事都他妈给我闭嘴!” 吼完静了片刻,徐诀攀着护栏伸得脖子酸痛,心想总能消停了吧,眼前忽地晃过黑影,一个篮球从楼上阳台直直砸下来—— 徐诀下意识伸手接住,计算角度和力度也就瞬息的事儿,他扬臂将扣在手里的球狠狠抛上去,球体从视野中消失飞进楼上的阳台里,下一秒他便听到那个男人铺天盖地的咒骂。 阳台门重新合上,徐诀卸了力气瘫坐地毯上,抓起手机看了看时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存了要带陈谴离开六巷的念头,人往往在早上睁眼那一刻感到自己某一瞬间滋生的想法荒唐又可笑,可他每天醒来,意识缓慢回魂时目光游离过墙皮破裂的四壁、锈迹斑斑的防盗窗以及眼前上锁的旧木柜,他的念头依旧一天比一天强烈。 手机振动,徐诀欠身看一眼,刚升起的雀跃又淡了下去。他支着脸,等手机振得快要从桌沿滑下去,他戳下接听举到耳边:“喂。” “怎么才接电话?”符娢说,“你丁叔叔给小舟包了饺子,你也回来吃两个吧。” 徐诀起身去把电视开了,攥着遥控坐到沙发上:“他给丁学舟包的,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爸也给我包了,还两种馅儿混着吃,别说吃两个,一锅我都吃得完。” “徐诀!”符娢拔高声量,“你别好赖不分!这些年谁把你养大的,谁给你提供吃的住的?我今天给你打这通电话不是来听你阴阳怪气,是给你个台阶好让你搬回来!” 徐诀抖抖腿,谁想不开要搬回去啊:“不了吧,我这几个月活得比过去十年还舒坦,你以为我把东西都搬走是闹着玩儿呢?”电话那端传来小孩子的声音,徐诀笑笑,“妈,丁学舟是不是喊你帮他擦屁股?快去吧,别糊脏了裤裆。” 那边愤懑地挂了电话,徐诀收起笑,摁着遥控器换了个台,刚好点到了卫视春晚,刚才在电话里听到的背景音就是这个。 小时候他想看的时候没人陪他看,现在看得懂了,却觉得越来越无聊,节目看似精心策划,实际上总变着相在催婚催育,却不考虑多少人争吵离散,也不知道多少人平衡不了家庭关系。 徐诀关了电视,再次拿起手机看时间,才八点半。他枯坐数秒,猛然抓起外套,揣上个单词本夺门而出。 走廊阴暗,他刚跑出两步,回头看向504的门,左邻右舍皆冰冷,唯有他们这里以年红覆盖初时破败。 那晚贴完春联之后,陈谴扶着他的手臂蹦下来,细软的头发蹭过他的脸庞。 陈谴说:“其实我以往不贴这个,往年下班回到家,这年就过了,没什么特别。” 但今年就不一样。 徐诀跑下楼,穿过三楼的光照,避开巷子里头遍地的生活垃圾,冲出狭窄的六巷口,被空旷大街的冷风拂了一脸。 这里种种确实不足以媲美原来那个表面光鲜亮丽的家,但在徐觉看来,陈谴在哪里,哪里就是他的家。 这边打车难,徐诀到路口拦车,司机从后视镜瞥他,说:“小伙子,我这都准备调头回家过节了。” “都让我上车了,不就是想讨个加班费么,”徐诀扣上安全带,“万灯里东门,走他!” 路上见不了多少辆的出租车在万灯里各入口附近围了个水泄不通,擎等着凌晨抢生意。 东门挤得最厉害,ELK往日生意再好也比不得过年这几天,尤其六楼一圈儿灯全亮了,纱帘挡不住人影交叠,白玉盘供不应求。 陈谴拎着瓶兑水的啤酒走来走去找目标,盘算着再灌一个就回家过年。 眼睛瞟到暗角的卡座,他皱了皱眉,袁双胆子居然大到敢在众目睽睽下坐酒樽了,有些老板就爱玩这口,不满足看小鸭子用上面那张嘴灌,得用另一张嘴坐进去翘起来喝。 手臂一紧,陈谴回过头,被一个面熟的男人拽进了另一个卡座里。 “盯你挺久了,”那男人鼻梁上架着细框眼镜,笑起来很斯文,“喝一杯?” “孟总?”陈谴认出来了,这不就是上次被几个大学生拉赞助的企业负责人,“来吧,喝多少您定。” “你上次太不厚道了,”孟总轻叩桌子,马上有服务生端来餐牌,“说灌就灌,幸好那次赞助带来的效应回馈还算不错。” “这不是帮您圆了件好事嘛,”陈谴含住瓶口,不沾酒,双唇裹住瓶沿儿套了一下,眼尾像飞桃花,“我也没想到您这么不经灌。” 这句话无疑是在挑衅,孟总扬手点下两扎黄啤,陈谴煽风点火:“多点一扎能送一瓶新进货的白啤。” 酒上了,孟总亲自拿钥匙串上的启子撬开白啤瓶盖,冲角落那边抬下巴:“那边的游戏叫什么?” 陈谴顺着对方的视线瞅一眼,实话道:“坐酒樽。” “你会不会?”孟总问。 陈谴食指绕着瓶口揩一圈,伸舌舔去指肚沾上的酒液:“孟总,您不数数他们那桌多少个大老板,六个。这绝活儿表演费很贵的,您一个人给不起。” 三番五次被看低,孟总沉了脸色,手指往瓶口里戳了戳,问:“这个呢,你要多少钱?” 陈谴轻笑:“用您的手,五万八。用您的兄弟,得翻五倍。” 瓶底磕上桌面发出清响,孟总将白啤重重撂在他面前:“你那什么金洞,值当我掏那么多?” 陈谴对对方的酒量摸了个门儿清:“这样,孟总。您把这桌上的全喝了,我带您去卫生间让您用手摸两下,您给验验货看值不值当掏那么多。” 孟总霎时抬眼:“说话当真。” 对方喝不了白的,陈谴主动包揽送的两百毫升装小白啤,剩余三扎黄啤都推到桌对面。 “孟总,”陈谴含下一小口白啤,“您上次塞了我名片,您记不记得?” 就这工夫,孟总已经灌下半扎酒,镜片都泛起了雾气。他从镜框上方用视线猎取陈谴:“生意人递名片顺手的事儿,哪记得那么多。怎么,你上心?” 陈谴来麋鹿做小蜜蜂这几年收的名片不计其数,名片上印的什么公司名儿他都牢牢记在了脑子里。 他咬着瓶口,含糊道:“上什么心啊,我们做这行的又不了解这些。就是觉得,派恒科技,听上去很有派头。” “听不懂最好,”孟总猛灌下一大杯,抓住陈谴的小臂用力一拽,“你是不知道我们老总……” 三扎黄啤去了俩,陈谴舔着白啤,才喝了不到四分一。 他半阖着眼装懵懂,桌下用指尖在大腿上撩着字眼儿。对赌协议、虚假业绩、合同诈骗…… 还没记住下一个关键词,桌边戳了个人,垂在裤腿边的手正攥着个单词本。 陈谴顿时忘记对面那喝得双脸潮红的孟总说了什么,他顺着那只手看上去,一双佯装醉意的眼睛里晃入了徐诀的脸。 徐诀谨记着自己答应过陈谴要用文明的方式解决问题,所以他再冲动也不像上回那般生拉硬扯将人带走,再气恼也克制着力道将别人握在陈谴小臂的手拂掉。 孟总手心落空,不满地瞥向他:“你谁?” 徐诀托起陈谴被抓过的那只手,袖子往上一捋,意料之中看到了红手绳下的骇人指印。他知道陈谴的皮肤易留痕,也知道喝醉酒的客人脾气多蛮横,却不知道这种接触行为在陈谴的日常工作里占比到底有多大,而他明知这种情况无法避免却忍不住计较是不是心眼太小。 手松开,那截袖子又滑了下去,徐诀将那瓶白啤从陈谴指掌中轻轻抽走搁边上,说:“我在外面背了八页单词。” “还读书呢,小孩子能不能滚回家玩泥巴别掺和这种地方?”孟总喝大了,管不住言辞粗俗,攥着张红票子用手背搡这人身躯,“行了行了,给你上别处买零嘴儿,赶紧滚蛋。” 徐诀不动如山,垂着眼盯紧陈谴,他平日复习英语时常被陈谴监督,陈谴不会不清楚八页英语等同于他在外面候了多久。 良久,陈谴移开眼,从孟总手里抽去那张红票子,说:“你先回家等我,我很快回去。” “陈……” “你乖。”陈谴攥皱了一张纸币,如果顺利,估计今年就能辞掉这份破工作,以后谁爱干谁干,但现在不行,“听话,回去。” 场内的音乐几近将人的耳膜震碎,对于徐诀来说始终比不过陈谴此时一句温柔使唤来的冲击力更大。 他像是耳朵坏了,那句“听话,回去”在他头颅里晃动,其余什么都接收不了了。 陈谴喊他小狗真没喊错,只有被调教出来的小狗才会什么都愿意听,什么都不会违逆。 手机在兜里振动,徐诀掏出来瞧了眼来电,再看看态度决绝的陈谴。 直到手机在掌中振动第六次,徐诀转身走了,外套没拉上的链条打到陈谴手臂,挺疼。 孟总端着最后一扎黄啤,醉眼迷蒙瞅着人群中的重影:“刚那人眼熟,他谁?” “我远房表弟,您认错了吧。”陈谴支开话题,“刚刚我们聊到哪了?” 徐诀尚不知道自己被安了个新称号,东门不少空座出租车在等生意,他随便招一辆报上地址,车子驶离时他摇下车窗,扭头看着那座载满灯红酒绿的辉煌建筑,那么烂的地方,却装着他心头最好的人,他不知道要用什么办法才能带走他。 车速飙升时寒风关进车厢,司机叫嚷:“哎哟小兄弟,您把窗子关上吧,我这大过年的出来载人不容易。” 拐过弯,徐诀摇上车窗,后背无力地摔进了靠背里。 深夜十点上下,数街边的大排档最红火,徐诀刚下车便瞅见那个捧着平板坐桌边吃花甲粉的男人,格纹大衣黑西裤,脚上的皮鞋蹭了点灰,怀里夹着只公文包。 “老爸。”徐诀拉开塑料椅坐下,鞋尖碰一下对方的皮鞋,“忘刮胡茬子了。” “忙嘛。”徐寄风抬脸,“喝酒还是汽水儿,自个点。” 徐诀本想要汽水,招手喊来服务生却改口要了两罐啤酒。 “什么时候学的?让你妈知道不得抽死你。”徐寄风不聊建筑的时候说话挺大咧,徐诀承他。 徐诀知道自己酒量暂时不咋样:“没学啊,尝尝。” 许久不见,两人聊了些有的没的,酒上来,双方各开一罐,徐寄风碰了碰徐诀的:“儿,你又帅了。” 徐诀笑起来:“爸,你也是。” 徐寄风扔了个钥匙给他:“家里钥匙,刚路上经过开锁店配的,你揣着,别老搁人家里住那么久,不害臊。” 害臊的不害臊的徐诀都干过了,就差那临门一脚始终没尝到,他笑容淡下去,摸走桌上钥匙,说:“人家又不嫌弃你儿子。” 徐寄风瞅着他,用筷子末端戳他手背:“好好说话,怎么跟个大姑娘似的。” 边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徐诀扫了眼,陈谴给他发消息说回家了。 他揩掉易拉罐边缘的口水印儿,问:“老爸,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出差的事儿不好说,”徐寄风捧出平板看图纸,“不过暂时是不走了,刚接了个大项目呢。对了,你那民宿改造弄成什么样了?” 徐诀揣起手机,鞋底蹭了蹭地板,挺不好意思:“那啥,我今晚约了人,先放你个鸽子,我明天回家再跟你续聊?” 未待对方表态,徐诀将没喝完的酒朝老爸跟前一推:“还是学不会喝酒,帮你儿解决了吧,到家了记得给我发个消息,爱您。” 椅子刚焐热就空了人,徐诀钻进出租车就往六巷赶,三步并作两步上楼时抽空看时间,还有半个钟。 闯进屋里的时候撞上满目昏暗,他还以为陈谴又耍他,等绕过玄关一抬头,他没喘匀的气儿险些背过去。 客厅就留了盏小灯,他知道不该用那个词儿来形容陈谴,可除去白玉二字,他此刻拙笨地想不到其它。 陈谴歪在地毯上搓着自己的一双红果儿,听到脚步声,他难耐抬头:“徐小狗,帮帮我……” 第58章 要对你好 衣服铺了一地,大衣卷着抽绳衬衫,裤子缠着两只棉袜,红色丁裤挂在陈谴脚腕处要掉不掉。 把孟总灌倒不久他就发现了身体的异常,手里攥的白啤还剩半瓶,这点分量还不至于让他醉,他没警惕的是一开始孟总将手指戳进瓶口的那个模拟性动作。 居心叵测的来客多的是法子把猎物捡走,陈谴见识过种种阴招,唯独这次在对方不加掩饰的行为上栽了跟头。 他怕呆在休息室任由发酵会出丑,于是果断拿了衣服就离开。出了大门没见着一个揣着单词本提前为他买好柚子肉的人,他趴在石狮子上发呆,想起自己把徐诀赶走了。 陈谴没招出租车,费了老大劲儿才赶回了家,跑在路上几度腿软摔倒。 敲字儿给徐诀发消息时陈谴的手是颤的,他瘫坐在客厅,并不指望徐诀能回来,他把相对来说不那么糟糕的一面展示出来对方已经那么失望,不知道了解更多会不会嫌他恶心。 双腿支撑一路后再无力气站起,身下地毯濡湿一小片,分不清是汗还是别的什么。陈谴无意识地将一对红果儿搓得通红,仰头看着沙发边发出昏黄光色的立式灯,有点难过。 他控制不住自我谴责,好不容易从龟缩状态迈出脚步,结果还是把感情给搞砸了。 捕捉到熟悉的气息时陈谴几乎是毫不犹豫发出了求救信号,徐诀却置若罔闻,径直走过去把漏风的阳台门缝儿给阖住了,才返身回来蹲到陈谴面前:“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在我瓶口涂了东西。”陈谴拽他袖子,“徐诀,你帮我去浴室拿点……” 话没说完,陈谴被人扣着手臂和后腰用力一拽,天旋地转间,他被调换了坐姿骑在了徐诀腿上,黯淡灯色吝啬得只够罩住两人身影。 脚腕凉意拂过,徐诀还未暖透的手将那条丁裤取下来扔到地上,问:“教教我,要怎么帮。” 陈谴听得出对方语气不好,他圈着徐诀的脖子,两指在对方后颈揉揉,说:“先帮我去浴室拿点东西好吗?” 徐诀哪里想听这个。 浴室什么东西,那柜子里的大家伙?大家伙够他的热?大家伙能人性兽性完美结合?他不听,要陈谴明白家养的小狗也有忤逆的时候。 徐诀低头抢夺陈谴种下的果实,像饿狼遍寻不到食物叼走遗落在雪原上的两颗只能果腹一时的红李子。 耳畔是陈谴的低声呼痛,徐诀置之不理,掌中兜住两瓣泄愤。 从被赶走那刻起就在隐忍的情绪传递到了手部动作上,明明饥饿,徐诀却气得快要揉坏一只熟透的蜜桃:“你喊什么疼,那时候我要带你走,你偏偏要留在那破地方陪别人,人家拿钱打发我,你收了钱不看我,是不是也想让我赶紧滚蛋?” 陈谴吸进一口气,却吊在嗓子眼下不去,他仰头睁着眼,眼眶是滚烫的,鼻头也发酸。 他不喊疼了,只吞咽一口咸涩,哑声道:“徐诀,不是这样弄的。你去浴室,把上次买唇钉附带的指套拿过来。” “你总是不需要我!”徐诀受伤地抬头,却在触上陈谴的表情时惊愕。 陈谴一低头,眼角的泪就砸在了徐诀脸上。他抬手将爬过徐诀脸庞的湿润揩去,字不成句地解释:“没有不需要。现在不行,没灌……会得病。你拿指套过来,弄我。” 徐诀没听过灌……这词儿。 头一回当gay,还是个纯纯处男,他以为自己懂很多,原来只站在了自己的角度上,还偏生自作聪明为对方考虑周到。 陈谴的眼泪像砸醒了他的一脑热,徐诀仿佛大梦一场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明明说过不做伤害陈谴的事,却还是让对方难过了。 他放下陈谴,大步跑去浴室将一小袋指套拿过来,陈谴后背挨住沙发扶手岔着腿教他:“戴四个指头。” “四个。”徐诀往右手指头上套。 陈谴急得不行,扯过他的手帮他戴,戴完把他往身前一扯,两腿架上他的双肩:“来吧,我教你。” 徐诀左手撑在陈谴耳边,垂眼看着身下的人。 他的手握过画笔,做过实验,此时是在旅行,走没走过的重峦叠嶂,踏没踏过的江河海流,听没听过的悦耳曲调。 后背将灯光遮得只剩一圈光晕,偶尔陈谴抽抽着蹿起来,徐诀就能从暗光下看见他脸上泛红的愉悦,和藏在愉悦下眼底的愁绪。 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才能让陈谴这种情绪消失,迷迷瞪瞪地,徐诀低头想亲对方眼睛,脑袋刚俯低一寸,他的下巴忽被陈谴的指头抵住。 肩上微动,陈谴用小腿蹭他耳朵:“徐诀,你难受吗?” 山路狭窄难行,又恰逢暴雨浇淋,双方沉默片晌。待陈谴喘息平复,徐诀抽出手,问:“你指哪方面?” 在夜场当众遭拒,他当然难受,尽管当时陈谴没动作,徐诀却感到自己在被推开、被不需要。 可陈谴不作答了,只扯松他的裤绳,细致地帮他解决了生理意义上的难受。 这场事儿好像谁都没有太尽兴,陈谴半举着弄脏的手,说:“下去吧,我洗手。” 徐诀不下,借着此般姿势卡住陈谴膝弯,以防对方逃避问题:“你总是这样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我很难受。” 陈谴当然清楚双方都不尽兴的原因是什么,不是由于没冲破彼此防线,是因为今晚谁都没开心过。 远方烟花燃爆,他们以一个不曾想过的方式跨进了新的一年,对视的眼中没有绮丽焰火,只有被暗灯笼罩的对方,却好像多了层隔阂。 陈谴深知里里外外都扒干净的自己有多丢人,但他没移开眼,仍然不知羞地直视着徐诀:“今晚那个客有点特殊,我不能推掉。” “所以你推开我。” “我没有推开你,不然我不会赶在十二点前回家。”陈谴的腿被掐得很疼,“徐诀,我有很多迫不得已的时候。” 徐诀的手劲儿突然松了,陈谴的腿滑下来垂在沙发沿,脚尖虚点着地面。 “那时你轰我走,我本来打算就在门外等你下班。”不然显得太不近人情,徐诀怕陈谴嫌自己幼稚,“但是我爸来电话了,他回国了。” 话锋转变太快,陈谴眼神微变。 一瞬间他设想了许多,有些事情他很久之前就预料过,但后来过得太安逸,他渐渐就忘了,没想到在这个日子被骤然牵扯出来。 他记起徐诀只是暂住在这里,迟早要搬走的,搬走之后就不用天天替他买早餐,也不用夜夜吹着寒风载他下班。 衣帽架上的东西会清空,家里的日用品会少一半,冰箱门上的便利贴终会失去粘性脱落,书房里的人气会消散,那时候所有关于一个人的痕迹也会淡去。 而他不可能永远住在这里,未来尚不知走向,但六巷发生过的事总会成一场空。 陈谴对自己未卜先知的行为感到厌恶,但是迄今为止他的人生一直都是失去大于获得,他怕设想得太完美会希望落空。 看他不说话,徐诀继续道:“我陪他坐了一会儿,可是收到你的消息,我就忙不迭跑回来了,你说我到底怎么想的。” 无视陈谴晾着的手粘满自己的东西,徐诀说:“我爸给了我回家的钥匙,你以为我跑回六巷是想干什么?” 陈谴躺在对方身下,难得猜不透对方眼中的答案,大约是他自己也绕开了不好的可能性,却不敢想好的那方面。 徐诀说:“因为我承诺过要跟你一起过,不管今年明年。” 陈谴倏地抬眼:“我以为你要把行李搬走。” “为什么要搬?”徐诀说,“我这人懒,费一番工夫搬进来就不想再动,除非你轰我走。” 陈谴的心脏像被烟花推向了高空:“你要真懒就不会天天为我多跑一趟买早餐。” 徐诀撑在沙发上的手收紧:“要对你好一点,你才不会收走我的居住权。” 陈谴说:“也不会每晚守在会所外面接我下班。” 徐诀道:“那能怎么办,我倒是想你过来接我放学,一个人走夜路挺怕的。” 紧绷一晚的心情终于得到放松,陈谴脑袋稍动,脸庞蹭上了徐诀的手:“如果你嫌书房的床小,周末我们去家具城换一个。” 徐诀得寸进尺:“那今晚能不能先睡你的床?” 陈谴用手背敲他肩膀:“先让我去洗手吧,你的东西粘在上面好难受。” 徐诀攥住他的手腕,指尖勾住上面的红手绳蹭了蹭,声音低了下去:“陈谴,下次不要再赶我走。” 陈谴沉默两秒,点点头。 徐诀还不打算松手,思维又跳到另一处:“身体还有没有不舒服了?” 陈谴周身的燥热早就褪尽,只想逃进浴室对镜看看臀部有没有留下凶狠的指印,于是摇头:“没有了。” “我有。”徐诀将陈谴还未干透的手往下扯,“我还是不舒服,再帮我弄一次。” 第59章 能抱起来 春节假短,年味儿还未过去,贤中就开学了。 返校头一天,各科代表在班里四下窜行催交作业,徐诀也跟着窜,寻找自己的作业被哪个不要脸的拿了去。 还没找着,白素珍过来教室了,不抓抄补作业的,薅他这全数按时完成的。 徐诀自认表现良好没犯什么错,除了早上出门前没忍住抓起枕头边的黑丁给自己蹭了发飞机,但这也不该轮到班主任来管。 回味被打断,白素珍递来个盖了章的通知单,说:“学校撤销了你的处分,你的住宿资格也恢复了,这学期如果要住宿的话拿上申请表格去宿管处交费用。” “哦,”徐诀翻着表格和通知单看了看,“我能不能就申请个半走读?” “自己决定,反正早读别给我迟到。”新学期白素珍还挺多事儿忙,交代完这小事就要回班上维持纪律,想到什么又将人喊住,“我记得你家离学校挺远的吧,半走读是意欲何为?” 徐诀刮了刮纸张,真假参半道:“我下晚修回去还有活儿忙,画室每天都布置了作业。” 教室里闹作一团,邱元飞压着卫小朵的生物卷抄得手下生风,抄完在角落画一只歪歪扭扭的哆啦美。卫小朵瞧见了居然没发飙,边把新买的蝴蝶结发卡往马尾上别,边跟同桌的女生讨论娱乐新闻:“我去,你昨晚看热搜了吗,阮渔竟然自杀了!” “歌唱界地震了属于是,”同桌叹了口气,“好可惜啊,我姐挺喜欢他的歌的。” 这个热搜挂在娱乐榜上居高不下,已经占据榜首整整八个小时。 陈谴起床后吃过早餐就匆匆赶去了小鱼工作室,俞获正捧着手机发愣,听见门外风铃响动也只是浅浅地掀一眼。 阮渔自杀的消息是自己定时发布的,博文内容简略,一句给歌迷的道歉,以及一首已完成的歌,歌名为《遗珠》。 “他常常躺在地板看窗外日出日落,贪生怕死却渴望被日光烧灼,遗珠坠落人间藏藏躲躲,或许你能静心听他说一说。” 《遗珠》成了遗书,歌词成了自白,俞获问:“他在找上我之前是不是已经有了这个计划?” 一个生病的人,一个不被理解的人,他走在世界边缘摇摇欲坠,那踏空的一脚大概是因为终于没有了念想。 俞获向HALO摄影展提交的作品无法撤回,这个展在国内影响力颇大,那张照片到时还不知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方见海发来消息,答应他会帮忙打点好媒体关系,尽量将大事化小,小事不能化了就把舆论往好的方面引导。 陈谴问:“合同是不是白纸黑字说明作品使用权在你手里?” 俞获心细,开工作室以来每份合同都会再三确认:“是。” 陈谴猜测:“大概这是他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份礼物。” 从俞获家离开,陈谴沿街逛了逛,回想阮渔写歌时有点疯魔的状态。其实当时他是看得出来的,这个歌手趋于一种病态心理,不说只是担心初次摄人的俞获心生顾虑导致拿捏不好镜头。 经过家居城,陈谴驱散心头杂念,进去找到睡眠区几番对比,最后订了张两米长的单人床。 回到家,陈谴戳在书房里头琢磨半天,拿工具将这床的床尾栏给拆了,推两个收纳箱过去把一米八的床拼接成马虎的两米二,足够徐诀伸直腿。 其实他没有明确拒绝徐诀跑到他的卧室蹭床,只要徐诀过去,他都会不动声色让出一半位置,深夜眠浅时被徐诀从背后又抱又摸都不会反抗。 哪想到红果儿被搓圆捏扁了,屁股也被捂热了,等开学前一晚,徐诀把枕头抱回书房,说担心第二天起床吵醒他。 也不见得平日动手动脚时有这个思想觉悟。 忙活完,陈谴将工具扔回柜子里,合上柜门时想了想,将所有抽屉柜子的锁全卸了下来。 柜子里的东西陈谴许久没翻动过,他找出那张当年没做完的物理卷,拣了根笔,挨住徐诀的床滚一遭,趴在枕头上敛声屏气将题目重新做了一遍。 做完抬头,他刚好对上挂在床头的单薄布料,上面竟然沾了斑驳白痕,量之多,可见那啥有多旺盛。 “烦人。”陈谴暗骂一句,有时间给他买早餐,没时间清理作案痕迹,不害臊。 他丢开卷子,摘下黑丁往浴室走,水龙头一拧,任劳任怨将黑丁搓了个干干净净。 春分一过,天气明显变暖,衣帽架上的冬衣不能再挂着吃灰,洗净晾干后收了起来。书房没有衣柜,徐诀的衣服占去陈谴衣柜小半空间,挤挨着染上了同一股香薰味儿。 青春期的男生好动,气温高一点就耐不住热,通常一件短袖一件外套就能度过初春。周五放学打会儿球,回了家把外套一甩,咬住瓶口咕噜灌下半瓶汽水。 陈谴上班时间比徐诀放学回来的时间稍晚半小时,他从卧室走出来,透白衬衫还未系扣,颈间两条飘带也耷拉着。 他攥着对乳贴,倚在墙根上看徐诀仰头灌汽水时喉结滚动,手臂曲折时线条漂亮,握住瓶身的手五指修长,怪不得当时能探那么深。 猛地,徐诀咳了几声,羞臊地拿手背擦嘴角,陈谴问:“喝那么急干嘛,又没人跟你抢。” 徐诀拧上瓶盖,装酷不成反出丑,哪还有打球时被场边女生喝彩的潇洒模样:“你盯我那么久干什么?” “等你呢。”陈谴递过去手里的东西,“帮不帮我贴?” 如果徐诀说不,陈谴真的会就此作罢,在夜场外衣一脱,衬衫下被拧红的风景由着别人观摩。 徐诀不情不愿接过两片肤色硅胶,撕去薄膜,抬头看向对面气定神闲的人,求人还那么高高在上。 他不服气,杵在原地张开点双臂,说:“你过来。” 陈谴笑了笑,顺从地走过去将后背挨进徐诀的胸膛,徐诀一低头,下巴就搁上了对方的肩窝。 每次这个姿势的时候,徐诀都会在心里做一番比较,陈谴个子不矮,但骨架偏小,贴在他怀里时总会呈现出明显的体型差,令他情不自禁遐想很多能抱起来弄的体位。 指头蹭过一处,陈谴用手肘杵他:“你手怎么是湿的。” 徐诀道:“我刚抓过汽水啊。” “弄湿了粘不牢固。”陈谴精得很,抓他校服衣摆给他擦手,“好了。” 徐诀就着这个角度朝对方那处吹了口气,将刚刚留在上面的水痕给吹干了,捻着乳贴粘上去,贴好了托住几秒钟,得固定。 完了再到另一边,接着做售后服务似的,帮陈谴系好扣,绑好飘带,绑最难解的那种蝴蝶结:“今晚几点下班?” 陈谴扯了扯蝴蝶结,真没拽动:“十一点吧,周五生意会好些。” “不要让人家碰你。” “我们这行都这样,碰碰没什么。” 身后的人不说话了,陈谴只觉肩上沉了一点,于是他道:“我尽量找些头回来的生客,他们不会太放肆。” 他不透露半分即将辞职的可能,因为他自己也不确定这个即将要等多久,这个可能性又有多大。 跟客人玩儿行酒令腻了,陈谴就跑出去侧门透风,点进备忘录看自己这些日子搜集整理的资料。密密匝匝的段落他全都背得滚瓜烂熟,是对那天从孟总口中了解到的专业术语,至今不知能否派上用场,可他必须得做到万无一失。 一根烟燃尽,陈谴没捻灭,看着丝丝缕缕的白雾在空中袅袅飘散。 台阶护栏上有一处乌黑,是他多次在上面捻灭烟头日积月累留下的,他想起去年十一月为自己定下时限,抽完这条爱喜就辞职。 这段时间抽得勤了点,家里就剩三包了。 实际上有一根是徐诀解决的,那时三月初,徐诀回了原来那个家一趟,给母亲过生。 再怎么怨怼也不至于脱离这层关系,徐诀回去吃了个饭,晚上十一点多便回六巷了,陈谴没料到他那么早,刚自己攥着小遥控器舒服完呢,东西还在里面没拽出来,外头留着根浅粉色的线。 陈谴跷起腿,睡袍一拢一遮,什么都瞧不见了。他点一根葡萄爆吞云吐雾,含住一口烟气冲徐诀耳后根呼出,挺清新的味儿,但是这人不怎么高兴,估计是今晚那趟又被喷口水了。 “抽不抽?”陈谴给徐诀递一根。 徐诀回头,有点犹豫:“我不会。” “我教你,但不能上瘾。”陈谴捏住烟嘴递到徐诀唇边,“乖,张嘴。” 徐诀张嘴咬住的时候嘴唇碰到了陈谴的手指,陈谴那手揉过腿根儿的,笑骂了声“笨蛋”。 火机吧嗒蹿起一簇火苗,陈谴为徐诀点上,火光中看着徐诀亮起来的眼睛:“收紧腮帮,嘬一口试试,不要太急。” 说慢了,徐诀一口急嘬下去,呛得拿开烟猛咳几下,陈谴笑得前俯后仰,粉色线都在睡袍下晃动。 笑完了,他正想说话,徐诀臊红着脸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像小孩子,永远都长不大?” 他妈就是这么说他的,他不想陈谴也这样以为。 陈谴脸上笑意未泯,指尖顺着他的耳廓滑下来,说:“徐诀,成长需要慢慢来。” “长不大也没关系,一直像现在这样就挺好。” 第60章 好没见识 设计图纸铺散一桌,手提电脑亮着,徐诀调出可视化工具,边操控画面展示边给徐寄风讲解:“这个项目用地有限,想要实现室外活动只能在建筑平屋顶下手,我打算设计一个轻钢结构的空中酒廊,无论小型晚会或是音乐会之类的都能在上面举行。” 细节由徐寄风来完善,两个人面对面沟通的工作效率很高,民宿改造设计基本完成,徐诀总算能松一口气,敛上四散的图纸收进包里,嬉笑着问:“老爸,甲方什么时候打钱啊?” 徐寄风问:“你急要?” 徐诀挺理直气壮:“我那朋友快生日了,我白住他家那么久总得送他个好点的礼物吧?” 徐寄风踹他:“知道自己给人家添麻烦还不赶紧搬回来!他是你谁,还供你吃供你住,要点脸你。” “这不是他家离学校近么,上下学方便,兴许我搬出来他还舍不得呢。”徐诀拍拍被踹脏的裤腿,“对了,你有没有暂时空置的场地啊,借我用用。” 徐寄风了解得很:“开趴?” “总不能干巴巴掏个礼物就算完了,多没劲儿。”徐诀说,“年轻人嘛,找点乐子。” “我一得空还跟工友唱歌呢,我不年轻?”徐寄风扔个钥匙过去,“公司最近在城南那边的写字楼租了个单元当培训基地,现在还没正式启用,你过去看看合不合适。” “合适合适,谢谢老爸。”徐诀接住钥匙抛了抛,“走了啊,有活儿记得还拨给我做。” 手上的设计工作完成,徐诀没清闲多少,反而变得更忙碌,对于陈谴生日的计划已在脑中初具雏形,但实施起来还是颇费时间,他不请人手,保证所有步骤都亲力亲为。 这是他自己给陈谴的,独一无二的礼物。 五一黄金周前的最后一个自习,班里像一锅煮沸的粥,谁都在叽里呱啦谈论假期打算,任白素珍站讲台上怎么提醒学生放完假没多久就得备考期末,期末完了还得正视高三…… 大家的想法都很简单,管他三七二十一,放假就是先放了再说,何况下学期步入高三,八月初就要开课,没多少时间放肆了。 邱元飞怂恿徐诀跟他调个座位,趴在桌上揪一下卫小朵的马尾尖儿,等对方佯装怒容转过脑袋,他笑着朝对方摊开手掌。 掌中躺着个有大耳狗图案的蝴蝶结,邱元飞说:“小朵,明天戴着它去看电影吧?” 高中生的恋爱就是单纯,牵手看个电影都能搞得神神秘秘,徐诀收拾着书包,瞟一眼,那俩人在傻笑乐呵,再瞟一眼,交接信物时攥一下手指表示达成共识,感觉人家好没见识。 但转念一想,他和陈谴还没一起看过电影,只凑着头看完一部时长九十分钟的片儿,虽然有见识,但没人家浪漫。 放学了,那俩臭谈恋爱的将矛头指向他:“诀啊,咱仨那群都沉底了,你不会还没把姐姐追到手吧?” 卫小朵已经试戴上新蝴蝶结了,辫儿晃来晃去显摆:“是不是姐姐嫌你小啊,很多女生会有这个观念,感觉姐弟恋像在养小孩。” 出于修养,徐诀憋红了脸忍住不反驳,可出于自尊,他暗暗否认对方的观点:他哪里小,陈谴一只手都圈不笼! 邱元飞搭他肩膀:“兄弟,说真的,你到底表没表过白?搞对象最注重仪式感,你连个正式表态都没有,让人家怎么知道你心意嘛。” 徐诀抠着桌底的木茬儿,不知道在慌乱什么:“等姐姐生日,我就向他表白。” 看似还有两个多月,但对于徐诀这种每天都得压缩时间去准备的人来说,日子好像完全不够用。 假期几天,徐诀要么泡画室里要么跑城南那边布置场地,刷脸太勤了,连写字楼的保安都认得他。 其实徐诀也想约陈谴去看电影,他只能空出晚上的时间,等陈谴下班后去看个午夜场刚刚好,那个点影厅杂音最少,观影氛围最浓厚。 可当陈谴从麋鹿出来坐上他的单车后座,疲惫地往他背上一趴,他就打消了所有念头,只想陈谴回家好好睡一觉。 夏天好像是从一杯冷冽的冰水开始的。 陈谴去上班不用再外披大衣,他总是穿很薄很透的服装,不限于要系纽扣的衬衫,很多时候是那种形似睡袍的灯笼袖长衫,两片衣襟交叠藏起白净平坦的胸膛,腰肢被宽绑带裹束,脚上踩一双搭扣乐福鞋。 削薄的肩背和圆润的臀部总会招惹视线,有客人刚给出小费便故意打翻陈谴的冰水,冰球滚落砸在脚背很疼,冷水泼湿了胸前的布料,滴滴答答往下淌。 陈谴很久没有这种烦躁的感觉了,对这个工作的厌恶近乎到了一个生理性反胃的地步。 他拨开客人伸来的手,明知不是自己的错,还得赔着笑说要回休息室处理一下。 他没回休息室,身旁经过个服务生,他拿走人家托盘上的小白啤去卫生间,边往最后一个隔间走边咬掉瓶盖儿,踹上门,他将白啤倒进了马桶里。 马桶盖阖上,陈谴坐到上面,解开腰间带子,岔腿踩住门板,然后拿酒瓶给自己扩。 今天是黄金周的最后一天,外面那么喧嚷,陈谴却游离在疯闹世界之外,无比冷静地给徐诀打电话。 徐诀的声音钻进他耳朵,他好像平静了一些。 陈谴问:“你在外面背单词吗?” 现在才九点多,按理说不会那么早,他却在徐诀的否认之外听到了三两醉汉的对骂。 他攥着手机笑了笑,左手握着酒瓶转动,撒着顽劣的谎:“我又被人下药了,现在躲卫生间里,好难受。” 不出两分钟,他听见外面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微乱的喘息,徐诀敲响了门:“陈谴!” “咚”的一声,陈谴扬手将瓶子抛进废纸篓。 门没锁,陈谴用脚尖勾开放人进来:“喊那么大声,生怕没人知道我躲这来?” 徐诀从会所外面一路横冲直撞过来的,气儿都没喘匀,瞧见眼前此般好景直接打了个嗝,说话都不利索了:“我……我在门外戳了维修牌子,没人会进来。” “是嘛。”陈谴脚下施力,再次把门给推合上,抬手指向置物架,“那里有指套。” 指套是给一些客人以备不时之需,谁能想到现在会派上用场,陈谴抱着腿,扬起脖子时舒服地闭上了眼,半张的嘴边逸出长长的讴吟。 满足完,他推着徐诀的肩膀对调位置,蹲身帮对方吹了一发。 明明是该快乐的事儿,徐诀心里却有点难受。他抬手抚上陈谴的头发,平时都是陈谴这样摸他的。 “嗯?”陈谴抬起眼帘看他。 唇钉真的会要人命,附送上这个眼神,徐诀根本无法克制。 他压着声儿,问:“以后能不能避免被人暗算的情况?” 这是第一次,陈谴咽下了,趴在徐诀腿上笑着回答:“除非我辞职了。” 泼湿的衣服被夜风一吹就干了,那晚下班算早,两人去看了电影,挺有趣的喜剧片,放映不到一半,徐诀却感觉左肩微沉,陈谴挨住他睡了过去。 徐诀心头乱跳,目光从荧幕上倏然坠落,手从爆米花桶里抽出来,偷偷握住了陈谴的右手。 初夏的夜晚,是影厅的丝丝凉气,是惹人哄笑的台词,是蹭满手背的爆米花香。 徐诀心想,原来自己也好没见识。 假期之后,时间好像按下了快进键,高三在即,各科老师布置的作业越来越多,班级里怨声载道却唯有听从。 陈谴不让徐诀来接下班了,让人下了晚修就赶紧回家休息。 偶尔陈谴也会下一次早班,锅里熬一盅汤,有时偏咸,有时偏淡,但徐诀每次都会喝完。 抽屉里的烟只剩一包了,名片却没再增多,陈谴拿起最上面的那张看了看,湃恒科技,孟总,后边那串联系方式他背得跟备忘录里的资料一样熟,手指在拨号盘上戳下数字却始终摁熄了屏幕。 他总会想起徐诀在隔间里看他的眼神,他解读为难过和疼惜,但那时候徐诀背着光,陈谴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 高二在蝉鸣中结束,别人拖着书箱哄哄闹闹搬离教室,升高三就不在这幢楼了,教室得清空。 邱元飞抓着卫小朵的手大声说:“女朋友,下学期我要跟你坐同桌!” 卫小朵赶紧捂他嘴:“你疯啦?被白娘子听到不怕劝分啊?避嫌懂不懂!” 邱元飞指天誓日:“避嫌就避嫌,但劝分没用,我邱元飞喜欢卫小朵一辈子。” 徐诀抽空插一句嘴:“我也喜欢姐姐一辈子。” 卫小朵撺掇:“有本事到姐姐面前说!” 桌面的便利贴被徐诀撕下来了,没损坏一个边角,对折两下放进笔袋里。 桌上还躺着张巴掌大的纸条儿,徐诀刚画好的,上面是咬着玫瑰的小柴犬。 纸条儿中间字迹张扬,三个大字为“入场券”。 下面小字为时间,写的是7月22日,今年的大暑之日。 第61章 好喜欢你 七月中旬,HALO摄影展在市美术馆展览部举办开幕式,界内众多大腕儿莅临现场参与评审,前来参观的人身份各异,将馆内挤得水泄不通。 烈日当头,陈谴出门时扣上了徐诀的棒球帽,到馆内也没摘下来,就站在人群密集圈外远远地看,像个蹭课的学生偷偷吸收资深摄影师的金句点评。 俞获的作品备受好评,衣着单薄的吉他手坐在破碎的世界里孤独演奏,闭眼不见落日,海风在发丝调皮,他融入即逝晖光,手抚布满裂痕的乐器,脸上却只有享受。 不知是谁低呼:“这不是阮渔吗?” 继而人声骚动,著名的创作歌手去世五个月整,以这样一种方式重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画面之震撼无不让人想起他死前发布的最后一首歌。 在场的媒体人纷纷按下快门,争发第一手新闻,同时作品下方标注的摄影师名字也被小声议论,当中好坏掺半。陈谴给俞获发了个短信,压下帽檐离开了美术馆。 这张之前未公开过的照片势必会在网上掀起巨浪,但兴许不是坏事,阮渔在与自己极不相称却最渴望的炙热夏日中被人们记起,同样给生前认定彼此有缘的俞获也创造了一份机遇。 回家摘下帽子,陈谴拿上衣服去浴室冲了个澡,六巷的屋子一到夏季就格外闷热,他只爱套个宽松的T恤,丁裤的绑带都不想系太紧,嫌勒得慌。 光着两条白晃晃的腿窝沙发上,陈谴摸过两本摄影杂志翻阅,捻着折角掀到刊登了他投稿作品的位置,他注视良久,浅浅地叹了一声。 午后容易滋生乏意,陈谴换了个姿势,后颈挨上沙发扶手仰躺,举着杂志翻过一页。当中有幅作品的摄影师在今天的展会上也有新作展出,距离这本杂志发售的日期已过去三年多,有志者谁都会在领域里发光发热,只有他守着往日的丁点荣誉仿佛就能满足一辈子。 捧杂志的手逐渐无力,或许是阳台拂进的热风捣蛋,啪一下将杂志拍在胸膛上,陈谴难得闲适,就着沙发松软,被远处车流声催入了眠。 睡得太沉,没听到楼下人为车位争执,没听到邻家炒菜叮叮当当,连自家门开门闭都他妈没听到。 徐诀摸电灯开关的手一顿,透过衣帽架的空隙瞅见了沙发上熟睡的人。 他踩掉球鞋,蹬上拖鞋放轻了脚步,卸掉书包,将打包的两份饭搁茶几上。 杂志垂在沙发沿快要滑落,徐诀抬手按住,翻到前一页被折过角的位置,将起了毛边的折角掀下压平,轻手轻脚合上杂志放到边上。 斜阳只青睐屋里一角,在它的盲区,徐诀扒住沙发悄悄俯身,直至呼吸交缠,他与陈谴鼻尖相触,两人的嘴唇却始终保持分毫距离。 心跳剧烈得几乎要把人吵醒,徐诀掌心蒙汗,猛然拉开两人距离逃窜进书房,明明做过那么多亲密的事了,偷个吻却还是不敢。 昏暗中,陈谴掀开眼皮,不露声色看着徐诀傻站在书房门口,窗外的残阳抓去他鬓角的细汗。 日光偏移,徐诀总算有所动作,脱去上衣胡乱抹了把胸口后背的热汗,肌肉牵动出完美的线条,陈谴一时受蛊,感觉由他掌镜拍下来应该也不比摄影展的那些作品差。 可大概没一个人会理解他的作品用意,表面欲望之外更多的是暗自心动,不是产生于今日黄昏,而是一朝一夕与日俱增,待反应过来时已经喜欢得挪不开眼。 徐诀抓着手机返回客厅,陈谴忙闭上眼装睡,感觉到对方在地毯上坐下,沙发沿凹下一块,估计是成了徐诀的靠背。 半天过去,只听得水声黏腻,粗重的呼吸被尽力压抑,陈谴觉出不对劲,睁眼一瞧,这人居然胆大到当着他面做那档子事,左手举起的手机屏幕中赫然是那张被他批判为“技术真差”的照片! 他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看着徐诀对自己的照片那样虔诚表达,直到爱意喷涌,他轻笑了声:“笨蛋吗你。” 理智总是在做尽傻事后才回笼,徐诀吓得愣住,半抬着弄脏的手不敢看他:“我、我是。” “罚你两分钟不许动。”陈谴爬去扯亮台灯,倾身抽走徐诀的手机,“就这么个破照片你也能来兴致,服了。” 嘴上吐槽着,陈谴却没删掉照片,点开自拍模式开启十秒定时,将手机塞回徐诀手中。 他赤脚踩上毛毯,勾住徐诀的脖子侧坐到他身前,特纯情地帮徐诀拉上裤腰。 陈谴看着镜头,问:“这是不是我们第一张合照?” 画面定格,这一秒徐诀在思考问题,眼睛看着陈谴。 “不是,”徐诀右手还脏着,想搂陈谴的腰却碰不得,“你电脑里还存着一张。” 深雪烈日,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走过寒冬初夏。 陈谴“哦”一声:“那把这个照片也发我,我传网上去。” 徐诀问:“填什么文案啊。” “你管我呢。”陈谴轻巧地站起来,扯松腰后的蝴蝶结,将丁裤拽下来扔徐诀右手,“擦手的,洗干净得还我。” 吃外卖有一好处,不用刷碗,饭后两人都坐着没动,塑料餐盒摆茶几上晾着油。 陈谴举着手机刷微博,俞获的作品疯传网络,起初评论中夹杂不少骂声,控诉拍摄者吃人血馒头,后被舆论有意引导,更多人选择抛弃非黑即白,透过照片和《遗珠》去解读阮渔内心。 与此同时,俞获更多作品被扒出来,摄影爱好者云集在评论区里各抒己见…… 陈谴关掉手机,转头发现徐诀正盯着自己,撞上了目光也没躲避。 真稀罕,陈谴问:“干什么?” 徐诀攥着张纸条儿:“你今晚不用上班?” 今天才周三,陈谴旷班了:“不想上。” 徐诀刮着纸张的裁边:“明晚也不上吧。” “那不行,”陈谴说,“大老板们还惦记着我呢。” 徐诀险些被刮破指肚:“被那些个好色之徒惦记有什么意思!” “谁好色之徒啊?”陈谴撑着下巴笑,“那些大老板才不藏我屁股照,也不当我面儿手冲。” 徐诀被堵得无言以对,良晌才摊开手掌,将卷起来的纸条儿递到对方眼底下:“邀请你明晚去个地方,愿不愿意赏脸?” 似是怕他嘴里蹦出不好听的答案,徐诀起身收拾餐盒去了,一次性餐具往塑料袋里一拨,扎紧袋口要跑楼下扔垃圾。 陈谴坐在原地展开纸条儿,涂鸦和文字一同闯进眼里,他错愕几秒钟便开始弯着嘴角笑,笑完之后想起往年都是大同小异的“我在哪哪酒店订了几点的座”,彻底走出上一段感情,才发觉那时候的安排都像按部就班。 今年因为徐诀,因为这张被手心汗浸得微微发潮的独家入场券,他好像有点期待。 或许还不止一点。 白天徐诀得去画室,夏季课时比冬季长,下课会稍晚,他给陈谴发消息,让对方吃过晚饭直接出门,到时候在指定地点见面。 陈谴又旷班了,赵川给他打来电话:“你他妈别仗着赵平高罩着你就给我来这出,回头我把你的客往别个听话的小蜜蜂身边拨了你别找我闹!” “赵主管,我什么时候找你闹过?”陈谴撕下臀膜,“还是说您怕麋鹿跑客呢,大不了让袁双把我那份儿也给应付了,他不是最擅长嘛。” 不等对面回答,陈谴掐断线,拽下置物架的干净衣物套上,工作日惯常爱穿的暴露衣物一律没挑,穿的是最清爽的T恤仔裤。 他迁就徐诀的时间,没特意赶早出门,到城南的写字楼时已经晚上七点半。 写字楼耸立在人流量集中的商业区,入夜仍有不少窗格亮着灯,陈谴立在一楼大堂外的台阶下给徐诀发消息:我到了。 再一抬头,他恍惚记起徐诀生日那天也是这般光景,不知几秒钟后徐诀会不会从大堂的电梯口跑出来。 结果手机一振,徐诀给他回复:入场券拿了吗,上面有单元号,你先上去,我在等蛋糕,一会就到。 得,没人来接。 陈谴按图索骥,乘坐电梯上十六楼,心道这是有人把轰趴馆开到写字楼来吗。 电梯门开,十六楼和一般的写字楼楼道无异,入场券上的单元号在最尽头,门底下漏着光。 陈谴屈指叩响了门,无人应答,他试探着压下门把。 刚开了条缝儿,清淡怡人的花香袭进鼻腔,陈谴难以确信般完全将门敞开,心头扑腾得像旱鸭子下水。 哪有什么轰趴,轻而易举猜到开头结尾的事情徐诀永远不会做。 陈谴仿佛进入一个私人展览厅,北欧地毯平铺脚下,紫苑花沿墙根排开夺人眼球,头顶筒灯光线柔和,将墙上被实木画框装裱的油画展现得明明白白。 最初陈谴以为是风景画,可当他再走近点看,才意外发现他在画中。 城墙桥上,他伫立在阳光里拍远处钟楼。 廊下小道,他用脚尖在错落有致的影子上弹钢琴。 教堂门前,他被白鸽吻了手心。 艺术馆里,他仰头羡慕展出的摄影作品…… 陈谴骤然回神,惊觉画中人的姿态与此时的自己格外相似,只是现在他满目欢喜,再不用艳羡框中作品只属于谁。 他无需像白天在美术馆里畏畏缩缩躲在远处认为自己配不上,眼前种种是独属于他的展出,他爱怎么看便怎么看。 二十二幅油画肌理感鲜明,近景厚暖远景薄冷,不知创作者要注入多少时间心血,才能把当初在小镇上随笔刷下的简略速写在画布上挥成视觉张力十足的油画。 视线粘黏着不舍离开画布时,陈谴的心脏还在狂跳,不仅仅震撼于画面的美,更是为创作美的人也是与他朝夕共处的人。 他攥皱了一张微潮的入场券,像是坠入一场痴醉的梦久久无法醒来。 这一方小展厅叫他沉迷,缓步走完了一圈,还想再走一遍。 蓦地,身旁一声轻响,陈谴侧目发现侧前方的小门,徐诀在里面捧着个点了蜡烛的小蛋糕冲他傻笑,演得挺逼真:“啊,被发现了。” 陈谴挪不动脚步了:“不是说在等蛋糕吗?” “蛋糕早到了,”徐诀从门内走出来,腾出手拍上墙上开关,“其实在等你。” 几句话的工夫,徐诀踏着黑暗把光送到陈谴面前,蜡烛已燃至一半,徐诀说:“来不及唱生日歌了,反正我唱歌跑调,就不唱了吧。” 像实验室里的烟花,像昏暗楼道中的跨年倒数,他们都是这样在暗光下对视,默契得仿佛已经携手经历过很多,实际相识不过半载多一点。 “虽然我总被人说幼稚、长不大,但我很幸运能在十七岁时认识你,你不会否认我,而是教我怎样成长,所以我成年的过程很开心。” “不知道你十八岁的生日怎么过,可能一笑而过,欢笑苦笑还是像我现在这样傻笑,总之在你二十四岁这年乃至以后,我希望你都过得圆满。” 蜡烛熄灭前一秒,徐诀看清了陈谴嘴边的弧度:“对对,就是该这么笑,特好看,还好只有我看到。” 火光熄灭了,还有窗外的月光,十六楼的高度几乎稀释了车流的噪音。 徐诀没说完:“你会不会觉得我说话太暧昧啊,暧昧就对了,毕竟我今天不但是来给你庆生,还是来……来那啥的。” 陈谴喉咙有点堵,声调都颤了:“哪啥啊。” 徐诀抠着蛋糕托盘的边角,怂了那么多次,这次不能再怂了。他倾过身去,没得到正式回答之前,礼貌地不吻人家嘴。 他很轻很轻地,用嘴唇蹭了陈谴的耳朵,感谢在身边人不听他辩解的年龄里,有陈谴来倾听他。 “你都不知道,你一看我我就想躲,我一躲就知道自己完蛋了,我真的好喜欢你。” 陈谴的鼻腔被堵得无法呼吸了,他微张着嘴巴,心想,这什么人啊,这时候还搞什么纯情啊。 温热的气息从耳边离开了,满室莹润月光,陈谴对上徐诀纯良的双眼,没来由地也想躲,随之就清楚自己同样完蛋了,按对方的说法,他那是好喜欢徐诀,但偏偏嘴硬:“你说就说,亲什么耳朵。” 徐诀心一横:“喜欢都喜欢了,亲个耳朵还不允许了?” 陈谴撇开脸:“下不为例,下次只许……” “下次我亲别的地儿!”徐诀算是看清了,刚刚亲耳朵时陈谴没躲,没躲就是同意亲亲,同意亲亲就是同意表白,同意表白就是还能答应更过分的要求! 他拍亮电灯,将挎在肩上的包卸下来递给对方:“你害羞不敢看我就算了,能不能看看礼物?” 陈谴倏然看他,灯光之下,眼角鼻翼皆是绯色:“谁害羞?” “我,我害羞。”徐诀将包的带子挂陈谴手中,“害羞得都忘了搞个礼物盒了。” 接在手中的是一台崭新的单反,很沉。 陈谴低着头,听徐诀一字一句说得认真:“陈谴,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吧,会所的工作让你厌恶难过,你就别做了,好不好?” 从未有人待他这样好,了解他,体贴他,知道他害怕,便将梦想牵来,稳稳地放在他手心。 连日在工作的取舍问题上徘徊往复,怕的是不敢踏出那一步,因为一旦舍弃,也代表这六年来他在麋鹿做尽了无用功,白喝了,也白吐了。 可那些豁口未来会有人缝补,陈谴再无迟疑,点头答应:“好。” 第62章 多久都等 六巷口铺了道斜长霞光,晚六点半,徐诀骑车闯进将光块切碎,刹停在道边掏手机打电话:“好了吗?我到楼下了。” 地面敞着个垃圾袋,陈谴抓起一大把名片扔进去:“快好了,你等等。” 挂线前,电话那端传来拉卷帘门的声响,应该是饼家打烊了。徐诀的嗓音拔高了,不让杂音盖过自己的声音:“多久都等!” 陈谴握着手机愣了愣,想起徐诀以前也一字不差说过这句话,那时徐诀醉醺醺地抱他,怨他什么都不愿说,明明有质问的机会,却宁肯难受着再等一等他。 抽屉被清空了,最后一包葡萄爆还剩一根,陈谴抽出来叼嘴里,捏瘪烟盒扔进垃圾袋。 扎紧袋口,陈谴起身出门,将手中沉甸甸的一袋往楼下垃圾车里一甩,跑到徐诀跟前刹住,搭住车头什么都没说,就冲对方仰起脸。 徐诀了解得很,他摸陈谴屁股,探手从屁股兜里掏出个打火机,低头帮对方点上烟:“辞工后戒不戒烟?” “最后一根了。”陈谴偏头呼出口烟雾,绕到后座占上,伸臂环住徐诀身子,“走吧。” 车轮子滚动,徐诀掌着车把滑进晚高峰的车流中:“待会上哪吃?” “想尝尝亿安广场二楼的烤蛙,”陈谴夹着烟道,“北区那边的椰子鸡也行。” “都挺远,晚了占不上座,”徐诀托出最终目的,“如果七点半之前能过去……” “我不会在麋鹿待太久,”陈谴搂在徐诀腹前的手收紧,“你在门外等我,半小时没见人你给我发消息。” 得到保证,徐诀心窝子畅快,他捏了把铃铛避让过前路拥堵,问:“那些衣服以后是不是不穿了?” 陈谴问:“哪些衣服?” 徐诀不吭声了,真要他一一列举得讲到猴年马月,何况大家都心照不宣,陈谴就是在逗他,非要看他耳尖儿红了才作数。 陈谴笑了起来,烟头橘红明灭,抖了一地的烟灰:“穿啊,怎么不穿,我还等着急红眼的小狗把我绑带给扯碎了,将透薄的衬衫给舔湿了,哪件瞧不上眼就压着我撕破哪件,得看看醋劲儿要浓到什么地步。” 徐诀险些歪了车身:“你怎么净爱在大街上说这种话?” 陈谴没羞没臊:“你不是爱听么。” 葡萄味儿淡了,经过路边的垃圾箱,陈谴将烟屁股弹进去。 徐诀的后背染了一片融化的夕阳,橙红淡紫温暖也温柔,陈谴把脸贴上去,隔着皮层和骨骼,能听见徐诀稳重的心跳。 他的孩子气似乎来得比所有人都晚,可是没办法,他在应该沉稳的年龄,才遇到了能接纳它的人。 七八月份是夜场的旺季,会所正门车来车往,徐诀把车溜到稍清净的侧门去,陈谴跳下车:“你在这等我,我去去就回。” 徐诀多少次守在正门台阶下等陈谴下班,月儿看他背词,细雪听他轻叹,路面夹缝里的小石叫他给碾碎,大门的石狮也几乎要跟他对视出感情,今天还是头一遭来送陈谴上班。 他目送陈谴走上侧门台阶,等对方摸上门环,他在后面喊:“陈谴。” 陈谴回头看他:“怎么了?” 跟昨天一样,陈谴还是穿的T恤仔裤,裤脚下露出的那两截脚腕是全身最惹眼的地方,已经比平日安全许多。 徐诀攥紧车把,想到过去的那一个个夜晚,陈谴是如何醉眼朦胧地朝他栽过来,以后不会再有这种日子了。 紧攥的双手陡然一松,徐诀张开手臂,估计自己小时候学步都没这般殷切:“想要个抱。” 陈谴哪能想到徐诀表白完第一天就能来这股劲儿,他回过身,跑下台阶撞进对方怀抱,抬手揉这人后颈:“只要抱就够了吗?” “嗯。”徐诀松开他,“别进去太久。” 夜场才刚开始,陈谴先去了趟卫生间,没放水,就洗个手,顺便听听隔间动静,以免到主管办公室又吃上闭门羹。 水流浇在手背,陈谴搓着指缝儿等候,从镜中瞥见最里边的隔间门开了,走出来个关系还行的同事。 他松口气,关了水扯两张擦手纸,那同事挺惊讶:“今天就穿这么保守啦?” 陈谴笑道:“待会就走了,今儿不上班。” 等走出卫生间,笑意就敛起来了,他才发觉在麋鹿逢人便笑已成习惯,讨好的、讥讽的、风骚的、故作亲昵的,哪种场合勾什么弧度他都熟悉,但以后用不着了。 主管办公室在走廊岔口另一端,陈谴见门敞了条缝,没多大耐心地敲了敲,直接推了门进去。 办公桌后闪过一抹肉色,有人光着屁股匆忙爬进桌底,赵川急急系上皮带,怒声斥责道:“进来不敲门,会所规矩白教你了?” 陈谴面无惧色:“敲是敲了,可能你情儿给您舔忘情了,没听着吧。” 赵川还胀着难受呢,急火攻心也呵斥不了多狠:“有屁赶紧放。” “没什么事,”陈谴说,“就麻烦您帮我跟您二叔说一声,我不干了,虽然吧他不常露面,但还是多得他几年关照。” 统共就这么几句,陈谴说完,脚跟都没站热,瞧着对面人脸色忽白忽青,他礼貌道:“放完了,那我走了?” 赵川还没说话,桌下先钻出个赤条条的人:“赶紧滚吧你!” “你他妈闭嘴吧。”赵川抬脚冲袁双布满掌印的屁股狠劲儿一踹,从办公桌后站起身怒目圆瞪,“你说不干就不干了?那些流失的客要怎么算?” “什么流失,总不能会所上下就我一个招得住客,”陈谴朝跪在地上的袁双抬下巴,“他,或者别的,我的客随便拨给谁都行,全凭赵主管您拿主意。” 他话就撂这了,ELK上下会讨人欢心的员工那么多,谁都会为几个臭钱点头哈腰,狗腿得不能再狗腿,少他一个没什么。 从主管办公室出来,陈谴戳在安静的走廊里摁亮手机,才过去十五分钟,估计徐诀在门外早就焦躁得要捏坏铃铛。 多一秒都等不及,陈谴边走边垂头准备给对方敲个消息,字儿还没编辑完,他脑门儿一疼,被哪个路过的人给截了路。 他抬起头,刹那间瞳孔收缩,竭力压制才没让心头张皇浮上脸庞:“孟总,这么巧。” 孟总刚从卫生间出来,跟他碰上面也意外:“得了,我正愁找不着你。” 麋鹿隔音措施得当,走廊内听不到多少大厅的喧哗,陈谴却把自己加速的心跳听得真切,砰咚砰咚发了狂往胸腔撞,不得不努力放缓呼吸才能有所控制。 陈谴眨了眨眼,嘴角牵起那种他熟悉又厌恶的、带有讨好意味的笑:“您不恼我连灌您两回啊。” “恼什么,今天咱来玩点开心的。”孟总领他往前走,顺道打量他个来回,“今儿个怎么不穿那身骚气的了?” 陈谴摁灭手机揣进兜:“我过来请假的,今晚本来没打算陪客。” 孟总透过镜片盯他:“改变主意了?” “还没,在琢磨。”陈谴随他停在电梯口,抬手挡住墙上按键,“孟总,上几楼,我帮您按。” “真机灵,所以说我怎么总惦记你呢,”孟总插着兜笑了,“六楼。” 陈谴还记着当初自己是怎么跟徐诀的朋友解释的——ELK的六楼是包间,包间的床是盘,人光溜溜往上面一躺,活脱脱就是一盘上好白玉。 他按亮上楼键,等待轿厢下来的过程,他问:“孟总前两回都只在楼下快活,今晚怎么有雅兴上六楼了?” “你说呢?”孟总眼神露骨得像要将他生吞活剥,“上回没玩那游戏啊,我回去总是心痒痒。你不是说得六个大老板才玩得起?今儿可不是让我逮着机会了。” 电子屏显示电梯到三楼了。 陈谴的心瞬间揪紧,六个,湃恒科技的高层一共就是六个。 “怕了?”孟总狡黠得很,“别怕,等下就快活了。” 电梯门开了。 孟总没进去,伸手挡着门侧身让开道:“进吧。” 轿厢四壁光亮如镜,陈谴杵在门外,抬头就能看见自己映在上面的凝重脸色。 他来麋鹿将近两千夜,不还是为了等这一天。 短暂的几秒钟里他想了很多,想到自己从怯弱到适应,以前喝得烂醉不得不在休息室地板上过夜,后来头脑清醒下班时能数出门前台阶有几级。 想到以前被人隔着衣服揪疼了红果儿要躲在隔间里哭,后来学会主动用脚尖勾撩别人的小腿。 想到以前每个冬天要用冷水泼湿自己的脸,回家的路上才不会半途昏睡,后来他总想着再多喝一点也没关系,门外真的有人来接他回家。 想到徐诀,背过他一步一步走得沉稳的徐诀,会给他剥好柚子肉的徐诀,怕冷也会脱下校服为他披上的徐诀。 想到徐诀说,多久都等。 想到铁窗里陈青蓉问他最近开不开心,因为身边有徐诀,他说开心。 后背被人猝然一推,陈谴摔进电梯内,他扶着轿厢壁转过身,孟总的眼神比刚才稍冷:“行了,矫情个什么劲儿,还担心六个大老板给不足你小费么。” 楼层数在上升,陈谴吸进一口长气,再缓缓吐出,逼迫自己眼眶的灼热赶紧散去。 最后一次,他就陪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来这个鬼地方了。 电梯门开,长廊地毯吸食了脚步声,陈谴被孟总虚按着后背,冷静地往前走。 “哪个房啊?”陈谴问,“我还没被开过苞呢,第一次嘛,得要个吉利点的房号。” “668,还不够吉利么?”孟总在前方拐角转弯,没料到迎面走来个端盘子的服务生。 陈谴眼神微变,侧身蹭了那服务生的肩膀,对方没设防,盘子一歪泼了他一袖子的酒水:“诶!” “你他妈怎么看路的!”孟总骂道。 那服务生生怕得罪人,一个劲儿哈着腰道歉,明明泼的是陈谴,他却冲着孟总的方向。 陈谴浑不在意,扯了把对方的胳膊:“你等下去侧门的酒库,挑瓶白啤端668房给孟总赔礼,别磨蹭。” 等人走了,孟总笑了声:“还白啤,你不知道我喝不了白啤?” 陈谴也笑,尾调很黏:“谁让您喝了,不是玩坐酒樽么,肯定得我喝啊。” 668房就在前面,陈谴拧着被泼湿的袖子,沾了一掌的酒水:“孟总,我先洗个手,您在外面等等我。” 右拐就有个洗手间,陈谴快步跑进去,打开水流,随后掏出手机退出聊天界面。 他点开录音功能,将手机塞回去,挤洗手液搓手、冲洗,放在烘手机下吹干。 这一系列工夫足够他调整状态,陈谴扬起笑回到走廊,说:“走吧。” 第63章 白日余热 落日完全坠入远处的建筑后方,徐诀收回视线,摁亮手机敲了几个字,瞧了眼右上角的时间又逐一删掉,打算再等五分钟。 他伏身搭着车头,轮子碾出一段距离,再滑回来,反复十来次,还剩四分钟了吧,怎么辞个职还那么费劲儿。 长期没上油的门轴转动时发出响声,徐诀忙直起身转过脸,看到门内晃出的陌生身影,他刚到嘴边要喊出来的名字又咽了下去。 那个服务生打扮的人行色匆忙,攥着员工卡到仓库登记信息要走了一瓶白啤,而后疾步闪回门里。 六楼包间落了窗帘,钢化玻璃茶几周围落座六人,个个衬衫西裤的商务打扮,一个赛一个衣冠禽兽。 桌面文件堆叠,烟盅压着表格、酒杯挤着烟盒,陈谴捧着瓶过桶酸啤为他们逐一满上,先给孟总倒,再给长沙发那四位倒,最后走到独占一座的男人面前倾斜瓶身。 褐红色的酒液流进玻璃杯中泛起一层泡沫,陈谴垂眼看自己的双手,没抖。 孟总道:“彭总,我就说不差吧?” 被唤作彭总的人搓搓下巴,目光扫过眼前人的侧脸:“差了点意思。” “那是因为您玩儿惯了公主,没尝过少爷的滋味儿,”孟总拈起烟盅里的一颗烟蒂弹陈谴的大腿后侧,本来想崩屁股,手法不熟弹偏了,“这位还是个雏儿,待会您先爽。” 一桌的人全笑开了,满舌生花争论着该轮什么顺序,要用何姿势,唯独彭总敛着神,目光还粘在陈谴脸上游荡。 陈谴倒完酒,利落地一翻瓶身,拇指揩过瓶口沿,沾了酒液抹到嘴唇上舔去。 木塞堵住瓶口,陈谴放下酸啤,抬头跟彭总对视。 湃恒科技的几个高层,这个叫彭闳的他记得最牢,这位是公司里最有话事权的,孟总对他都得用尊称。 陈谴问:“您怎么总盯我?” 彭闳搭着沙发扶手,目光毫不掩饰地囚住他的眉眼:“你不懂倒酒要先给地位最高的人倒?” 这种规矩会所教过,在贵客面前犯错是大忌,陈谴却笑:“我人笨,第一次上六楼服务,不懂这些,彭总见谅。” 人是孟总带来的,孟总唯恐引火烧身,忙道:“彭总有所不知,这人肯定得越笨越好,咱们谈什么、笑什么,他满脑子浆糊岂不是比那些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要保险。” 陈谴心里冷笑,傻逼。 可对方给他个台阶下,他得装糊涂到底,挨着彭闳的腿边蹲下,他拨乱茶几上的文件,想腾出个空位:“几位大老板来这种地儿还谈什么公事啊,字字句句绕得人头晕眼花,要不都放一边去,等下好让我爬桌上给大家表演个妙的?” 他算是拿捏住彭闳对男的不来兴致,也对没眼力见儿的不抱好感,其余几人都抱了肘要看好戏,特别是孟总上回在袁双那儿饱过眼福的此时更是两眼放光。 偏生彭闳不拨文件,反而抬臂用力拨开他:“让你插手了?这桌上文件少一份儿你屁股卖烂了都赔不起!” 在麋鹿工作快六年足,陈谴什么羞辱性言语没听过,他不当回事,将拨乱的文件资料重又摊回原处,嗓子眼却梗塞。 恰逢门被敲响,陈谴起身:“送酒的来了,我去开门。” 是刚刚泼湿他袖子的服务生,陈谴挡在门内拿起白啤看了看,眉头微拧。 服务生心里惴惴,压着声儿问:“谴哥,我拿错了?” ELK除了袁双,陈谴对哪个员工不是和和气气,眼下却挑高声调,带上几分指责的口吻:“谁让你挑小瓶装了?这分量赔礼道歉你认为够诚意?去换五百毫升的来,老板们喝不下还能留着我坐酒樽用呢,别太小气。” 服务生面露惶色,端着托盘快步而去,陈谴阖门留了道缝好给自己留足逃跑的余地,折身回到茶几旁,扯了个凳子紧挨住彭闳坐下。 几分钟前还开着黄腔的男人们已经人手一份资料聊起公事,其中一人问:“这次数额翻了两倍不止,行得通吗?” “每次都问这屁话,就他妈数你最没胆识。”彭闳大放厥词,“行不通我们现在能坐这?听着,具体这样……” 酒杯见了底,彭闳将杯子往桌上一磕,陈谴忙倾身去添,又绕一圈给旁的都斟上。 到孟总身侧,过桶酸啤正好倾尽最后一滴,陈谴腰身被人一勾,孟总把他按到沙发扶手上坐着:“无聊吧?快你上场了,把彭总哄高兴了小费不差你的。” 陈谴攥着空酒瓶欲起身:“白啤还没端上来呢,那服务生干什么吃的,我催催去。” “要什么白啤,这酒瓶子不够捅你?”孟总拽住他,在瓶身上叩了叩,“你要嫌这里头没酒往你那灌,不还有咱六个大老板的好东西么?” 彭闳还搁那总结:“……凌胜投资强是强,幕后老板还是太嫩了点,哪下得稳这盘棋。” 似是没想到会听到熟悉的字眼,陈谴睫毛轻抬,指甲抠破了瓶子上的酒标。 时候差不多了,他眼尾瞥向包间门,琢磨着那服务生来送酒,他就能伺机而逃。 不知等了多久,门终于开了,徐诀从晃动的树影下抬头,看见走出来的服务生又泄了口气。 说好半小时,他没等到辞职后奔下台阶跑向他的陈谴,只等来了浓云夜色,拂在手臂的晚风犹带白日余热。 这丝风非但没让徐诀冷静,反而击起他心头千层热浪,车把被他攥出指痕,他扔下车奔上台阶,往那服务生身前抬手一拦:“你认不认识陈谴?” 服务生还等着到仓库拿酒呢:“你找他啊?他现在没空。” 徐诀急了,辞个职的事儿,怎么还没空上了:“麻烦你,帮我去看看他还要多久。” 服务生被扯着胳膊,也急:“什么还要多久,他陪大老板呢,一包间六个大老板,今晚铁定出不来了。” 如同一记耳光狠狠扇到脸上,徐诀整个人僵怔住,耳鼓膜也嗡鸣作响,撕扯得每一根脑神经都疼。 怎么可能,陈谴说过去辞职的,怎么可能会中途跑去陪客。 六个大老板,六个,包间…… 徐诀胸腔一窒,松开人急急迈步跑向门边,刚要掀开门,他倏地顿住,抓在门板上的手因用力而几乎要抠下一层漆皮。 他戚然回头,声音有点沙哑:“房号多少。” 话刚出口就被附近的汽车引擎声给盖住了,服务生没听清:“什么?” 徐诀猛一踹门板,踢得门在风中吱呀:“我问你房号多少?!” 六楼长廊的地毯仿佛是没有尽头的。 那些人谈完公事了,陈谴等不及服务生回来,挣开孟总勾在他腰上的手臂逃窜出包间,刚踩上走廊,就被人绊住脚摔倒在地。 他不觉膝头疼痛,只是抬眼望着走廊尽头,怎么能这样远。 就像从前刚来麋鹿,他就日日夜夜在想,什么时候才能走。 “我刚刚就知道你小子想逃!”孟总一脚掌踹上他屁股,“怕事儿就他妈别跟上来,装破样儿给谁看你!” 陈谴挥着酒瓶翻过身,趁孟总踩空,他爬起来又要跑,刚走两步又再度被另外几个钳住胳膊拧回门里,满屋子灯光晃得他头脑白茫茫。 唯一记住的点,是包间里没安摄像头,这是会所对贵宾最基本的尊重。 没摄像头,什么都好办。 陈谴脚步酿跄,像个囚犯被押着带进屋里,所有人都骂着、搡着,只有彭闳一言不发坐在床畔,阴鸷着一双恶狼似的眼睛盯紧他,指间把玩着一枚金属扩张器。 陈谴粗喘着气,上来这趟他就设想了所有结果,逃不了,那就硬碰硬,碰不了六个,那就碰最恨的那一个。 “真以为我不碰男的就治不了你?”彭闳问。 陈谴忘记怎么笑了,不知道现在自己的眼神,是不是和彭闳特别像。 流着相同的血液,总不能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吧。 没留意是谁往他膝弯踢了一脚狠的,陈谴吃痛,腿微屈又站直,愣是没跪下去。 他猛然扑上去,在对方怔忪的毫秒间掐紧彭闳的脖颈,即将被掀下去时用劲收紧指间的力度。 自陈青蓉入狱的那天起,他研究了几十上百种杀人的方法,可惜他太弱了,他什么都没有,哪怕心里再恨,也只能收起杀心,守株待兔般蛰伏在麋鹿等彭闳找上门来。 后背不知挨了多少拳打脚踢,他不管不顾,伏在彭闳身上看着这人渐渐变得青紫的脸色,眼红得快滴出血。 有滚烫的液体从他眼眶砸落,陈谴浑然不觉,只见得彭闳脑门儿湿了,脸庞也湿了,可这人心神凶狠,怎么可能知道悲伤二字怎么写。 “陈谴、陈谴——” 大概是狂怒淹没神志出现的幻觉,陈谴重重喘息着,逼视着张嘴吸气的男人问:“你觉得你敢上我吗?你知道我是谁吗?” “陈谴——陈谴!!” 声声敲门砸在耳膜,陈谴快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身后什么动静都闯不进他的耳朵。 他摁着彭闳的喉结,心底的咆哮说出口却成了轻飘飘的气音:“你他妈敢上自己的儿子?” 彭闳陡地瞪大双眼。 门板被重重掀到墙上,徐诀捡起脚边的酒瓶,压着股残暴劲儿大步逼上前。 他想他还是学不会做一个文明人。 第64章 亲我一下 服务生领着赵川赶到六楼的时候,风浪已几近平息。 赵川裤链拉了一半,匆忙中只来得及系上扣子,进门差点被地面滚动的酒瓶绊倒。 “操,怎么回事,”空气中漫散难闻的气味儿,赵川捂着口鼻顿在门厅处,“这他妈究竟是怎么回事?!陈谴!” 听觉捕捉到熟悉的名字,被怨愤蚕食理智的徐诀才有所反应。 揪紧男人领口的手一松,他将钉在对方胃部的膝盖挪开,那人喝过的酸啤从嘴边吐出来淌了一下巴,挣扎着要爬起来却无奈卸力摔了回去。 屋里其他人也好不了多少,这个被酒瓶砸了后颈,那个被抡出了鼻血,孟总靠在墙根捂着下身凄声嚎叫,还有个魁梧些的瘫在地板上喘气,指间勾着把军刀。 军刀刃上擦了片薄薄的血迹。 室内冷气开得很足,徐诀却挂了一身的热汗,将T恤的前襟后背浸湿大片。 他拖着脚步扑到床前,握着陈谴的手腕捋下来,裹住一只苍白发颤的手,轻声道:“别做傻事。” 陈谴维持着跪伏在床上的姿势,湿透的双眼压根括不住多少视野,连眼下这可憎面孔是睁眼或闭眼都无法分辨。 全身的感官仿佛集中在两处,绞紧脖颈的十指掌控着一条生命,附着手背的炙热在安抚他窜动的暴躁,他进退维谷,迷茫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滴液体坠在他左手腕,轻缓地爬了一道,朦胧中陈谴瞧见那颜色比右手腕的手绳还红。 他低落地说:“我疯了,我想杀人。” 徐诀抹了把麻痒的鼻梁,蛮力掰开陈谴收紧的十指:“陈谴,你看看我。” 掰不动,徐诀腾出手臂环住陈谴的腰身把人往自己怀里带,贴着陈谴的耳畔字字深切:“小狗受伤了,你能不能先带他回家?” 像解锁的镣铐,那双手终于脱力从彭闳的脖子上松落。 赵川上一秒还在办公室把固炮搞得腿软,下一秒自己就被陈谴的行为吓得险些站不住脚,幸而没酿出人命,他大步过去把护住颈部剧烈咳嗽的彭闳扶起来:“这位大老板真对不住,我们家员工……” “我已经辞职了。”陈谴哑着嗓音打断他,“去喊赵平高来,让他处理。” “辞职你上来陪个狗屁!”赵川惯会欺软怕硬,“这里哪轮得上你来指指点点!” 陈谴拽着徐诀起身,动作间牵扯出爬遍后背的酸痛:“是轮不上,那我就不碍着您指点江山了。” 望不尽的走廊终于寻到了头。 陈谴的掌心蒙了汗,贴着另一个人的手掌黏糊糊地难受,可从包间出来,他就没再松开过,唯恐一松开就被身后作恶的利爪勾回去。 到电梯前,他抬手按键,抬不起,所有力气似乎全部积聚于跟徐诀相连的右手。 他再尝试,视线落在自己腕间半凝固的血红上,紧绷的神经一根根松弛,涣散的意识也渐渐苏醒过来。 有人攥住他的指尖戳亮了下楼的按钮,电梯门开,陈谴忍了一路没敢回头看身边沉默的人,此时却避无可避从轿厢壁上望见徐诀血迹斑驳的脸,明明那样可怖,可这张脸上的眼睛看他时总是纯良明亮。 “我没事。”徐诀用手背抹鼻梁,刺痒刺痒的,手背也染了血,“真没事,就蹭了一口子。” 陈谴这些年的沉稳好像是一瞬间坍塌的,他把人拽进电梯,手忙脚乱掏出手机要喊救护车,盯着屏幕半晌,面部识别却失了灵,他移动指尖要输入密码,不断落在屏幕的透明液体却使得机子无法感应触碰。 思维好像无法正常运转了,陈谴抓着手机往裤腿上蹭,等好不容易能滑出紧急呼叫,他的手指悬在拨号盘上方却找不着一个恰当的数字。 手机被夺下,徐诀托起他的脸让他好好看看:“陈谴,我真没事儿,我好好的。” 陈谴在柔白的灯光下和徐诀对视,张嘴艰难地吐出三个字:“去医院。” “不去,就回家。”徐诀帮他抹两颊的湿润,结果也蹭了人一脸的血,徐诀顾不上疼,就咧着嘴笑,“陈谴,你家小狗打架赢了,你不该高兴么,哭什么啊。” 单车扔在了侧门,两人坐出租车离开,司机踩着油门开得飞快,心有余悸道:“真搞不懂你们年轻人!” 车子里没开空调,开着窗散血腥味儿,徐诀迎着灌进车厢的夜风笑得好开心:“年轻人为自己的心肝宝贝发个疯怎么了!” 尾音淹没在大路的车水马龙中,出租车向长年路六巷疾驰而去,陈谴攥紧徐诀的手看向窗外,迟滞地发现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对那个破旧的地方揣了颗迫切的心。 回到家,徐诀累得瘫坐在地毯上不愿动弹,陈谴洗了把脸,提着药箱过来在他面前蹲下:“让我看看伤口。” 穿唇钉那晚去药店随便买的药物,没想到兜兜转转给眼前人用上,陈谴拈着棉球为徐诀清理血迹,想起初遇时徐诀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你挡住光了。” 明明光就在眼前。 又想起自己为徐诀买了加奶咖啡,可后来他再没见过徐诀喝咖啡。 棉球由白变红,陈谴换了一颗,托着徐诀的下巴问:“你是不是不喜欢喝咖啡啊。” 徐诀疼得龇牙咧嘴,说:“我只爱喝汽水。怎么问这个?” 陈谴冲对方横卧鼻梁的伤口轻轻吹了吹,说:“以前不是给你买过咖啡么,别是转头就扔了吧。” 徐诀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别造谣我!我都喝光了,那时候快冷死,你给我买什么热的我都会喝。” 陈谴蹲累了,也坐到地上,两腿盘徐诀身后:“那你还嘴硬说不冷,什么人啊。” “高中生是有尊严的。”徐诀两手绕陈谴腰后扣着,“好了没,没破相吧。” “帅着呢,”陈谴举着瓶碘伏,“别抱太紧,你衣服好湿。” “我这是为谁。”徐诀拉开点距离利索地脱掉上衣扔一边,伸手又把人搂瓷实了,盯着对方的眼睛想问些什么。 棉签沾取褐色液体涂上伤口,陈谴屏息弄得认真,待消毒完,他说:“那个彭总,是我爸。” “啊。”徐诀想摸鼻子。 “别碰。”陈谴拍掉他的手,“我妈曾经错手捅死的人,是我爸的朋友。” 关于前事他藏了很多年,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深究的话那事儿其实错不在我妈,可我爸想把人送进去,没人拦得住他。” “为什么……” “是不是想问夫妻一场为什么要这样把人逼上绝路?”陈谴笑了笑,伸手捻了个创口贴,“徐诀,你还记不记得我当时怎么跟你说我的名字?” 当初名字是徐诀特意问的,他都记得:“谴责的谴。” “我妈生我时就这么个意思。”陈谴说,“他们俩没结婚,那破男人甚至不知道有我的存在。我妈念书那会儿跟他谈过一阵,被他拐上床了,高考那天才发现自己怀上了。” 小时候陈青蓉总怨他,喝醉了会趴在他床头流着泪说很多,那年高考第一场她就交了白卷,炎炎烈日下背着书包在小诊所门口徘徊却没钱进去,偷溜回家翻抽屉气走了有先心的母亲,处理完身后事找彭闳讨说法却撞见对方搂了别的女孩子。 “可能我各方面都更像她,后来她不怨我了,像个寻常母亲一样对我很好。”陈谴撕开创可贴,却低着头没继续下一步动作,“在麋鹿遇见彭闳完全是个意外,那破男人在走廊跟人搞小糖丸交易被她发现了,刚好我妈捅死了他同伴,他将错就错把我妈送了进去。” 徐诀也压低了脖子,把脸凑到陈谴面前:“所以你是想帮阿姨报仇?” “也是为我自己。”陈谴捏住创口贴两端为徐诀贴上,“我歪打正着从孟总嘴里撬出彭闳犯合同诈骗罪了,今晚去陪客是为了录证据,他涉及金额挺大,起诉方追责起来起码能让他吃个十年牢饭。” 指尖刮了刮创可贴的边缘,陈谴捧住徐诀的脸,低声道:“徐诀,我在你面前没有秘密了。” 那双眼盛着坦白一切后的真诚、即将放下多年心结的轻松以及些微看不透的情愫,徐诀和他额头相抵,心疼于他的辛苦,动容于他的坦诚,此刻和陈谴相视,他万幸于自己没有来迟。 无论是关于今晚,还是关于陈谴的人生。 可就是想要挨夸,也想寻个时机让对方从回忆里抽离:“那我今晚厉不厉害?” 陈谴嗯了声:“谢谢你。” 徐诀才不要口头感恩。 一个念头在脑中翻滚,他都破口子了,流血了,那么凄凉了,任性一回不过分吧。 谁让陈谴今晚为他哭,他哪忍得住,一张嘴,话就蹦出来了,收都收不住:“姐姐,亲我一下吧。” 陈谴微愣,担心地揉了揉徐诀的后脑:“你脑子也伤了吗,我是男的。” 徐诀蹭他鼻梁,碰着了伤口疼得抽气:“宝贝儿,亲我一下。” 除去临门一脚,两人荒唐事做过那么多回,亲嘴儿却至今没体验过。 陈谴眼角本就泛红,这下更是蔓延到耳廓,他目光寸寸滑落,从徐诀的眼睛,到粘着创口贴的鼻梁,最后停在一双唇上。 初遇那天他就注意过,徐诀的嘴唇就算不笑的时候也会有一点自然上翘的弧度,这大约是陈谴在他身边总会感到开心的缘故。 他偏头亲在徐诀下巴,离开些许,笑着问:“够不够?” 哪里够。 徐诀不答,兜住陈谴的屁股把人往腿上一抱,扣着陈谴的脑袋抬头亲他嘴,可能平时吃红果儿练出来的技术,他勾住柔软的东西总忍不住舔舐,那截躲藏撩拨的舌尖叫他缠住吮取剐蹭,他还坏心眼地在上面打圈儿。 红果儿都喜欢这样,没道理别的地方不喜欢吧。 陈谴总想找回主动权,可舌头一探过去就被冷落,对方转而攻击他的下唇,碾过颗小狗唇钉,衔住一瓣唇肉来回啄咬。 “小狗……”陈谴总算得来换气的机会,“小狗要湿了……” 徐诀知道自己优秀,却没想到自己如此优秀。 他松开陈谴片刻,贴住陈谴的唇用气音耐心纠正:“姐姐才湿。” 随后倾身把人往地毯上一压,掐着陈谴的下颌再度吻上去:“姐姐,小狗还要。” 第65章 怎么不行 徐诀喊上了瘾。 这个称呼杂糅浓烈的独占欲和上头的放纵感,在狭隘的小宾馆偷亲人家耳尖时徐诀忍着没喊,十八岁生日在陈谴手中初识愉悦时徐诀没喊,心思晦暗为陈谴纾解药性时没喊,如今聚沙成塔,只想把以往错过的喊够本儿。 徐诀扣住陈谴的两只手举过头顶,另一只手卡在对方的下颌不让人偏头,研磨着陈谴的嘴唇直把人欺压出闷哼,他才松开一些,伏在陈谴上方问:“以前总说我什么都不懂,现在呢,有没有改观?” 头顶的灯光扎在陈谴眼里,他摇头,学舌道:“还要。” “不给点鼓励怎么行?”徐诀小臂撑在地面,俯首啄陈谴的眼睛,“姐姐,你看不出来我的冲动吗?哪次我向你靠近有真正克制过,我总是借机拱你脖子、搂你身子,要不是怕你心里没我,我还能做更多过不了审的动作。” 陈谴被箍紧的双手无法挣动,他抬起脑袋要亲徐诀的嘴,被后者扯开距离躲开,等他安分时又低头在他耳根处厮磨:“早知道你那么喜欢我,我就早点说了,每次都躲起来自己灭火,图什么啊,图家里卫生纸多?” 陈谴怕痒地扭过脑袋,徐诀突然想到个可能性:“靠,别是你故意勾搭我,然后来看我笑话吧?” 薄如蝉翼的丝质睡袍,形状各异的肤色乳贴,一扯就松的细带丁裤,为的什么,陈谴闷声笑:“你才发现啊。” “……”徐诀不拱耳根了,捏住陈谴下巴扳过脸来,眼神阴沉沉的,“捉弄我很好玩儿?” 陈谴收起笑:“你生气了?” 继而唇沟一痒,徐诀勾他唇钉,拇指捻住他的下唇:“姐姐,我是不敢亲你,也不敢碰你,我总骂自己没胆子,但是因为太喜欢你了,在确认你的感情之前,伤害你的事我一件都不会做。” 蹭在地毯上的后背向神经传送着丝丝麻麻的疼痛,源源不断没一刻消停,陈谴却忍着,怔着神儿听少年人诉说喜欢,他曾经以为爱是感受到被渴求,现在才明白先决条件是被珍惜。 “我没气你捉弄我,捉弄就捉弄吧,我还挺乐在其中,”徐诀贴上陈谴被捻红的下唇,“不过我希望你看清我的认真,我会对你好一辈子。” 他小心翼翼地讨要,也光明磊落地占有,磨热了陈谴的一双唇,才应身下人的探求招惹一截勾缠到唇齿之中的舌尖。 藕断丝连间,陈谴拱了拱上半身:“小狗,别的也要。” “别光提要求不点评啊,我怎么知道自己做得好不好,”徐诀将陈谴抱起来让他挨沙发上,边继续亲嘴边卷起对方的下摆,“姐姐?” 衣服都在胸膛上方堆起褶儿了,陈谴搭着徐诀的双肩,被亲狠了不够,还要别的,声音发粘地夸对方想听的:“小狗让我舒服。” 真到舒服处了,陈谴被按上后背的一双手捂得一哆嗦,徐诀忙松嘴:“疼了?” 那股细密的痛感钻遍四肢百骸,陈谴揪着衣服往下拽:“有点冷,我去洗个澡。” 可没开空调的室内闷热分明,脑门儿覆的薄汗都能浸湿刘海,怎么会冷,徐诀以为自己不知轻重陈谴不好意思责怪,忙掀起对方的衣服查看,没见着哪处磨破,先留意到陈谴腰侧的淤紫。 陈谴藏不了,索性不遮不掩,褪去上衣背过身来:“你帮我看看是不是伤着哪里了,总疼。” 他说得轻快,徐诀却如被寒意浇淋。 多少次徐诀总是为片缕不着的陈谴目不转视,肖想自己握笔在那片白净的后背作画,他知道陈谴同样自赏,所以才会在他面前肆意袒露。 然后此间灯下,这背部再难寻见一处安好,青青紫紫绽满皮下血丝,数不清是挨过多少拳打脚踢所致。 “很严重吗?”没听见声音,陈谴趴在沙发上回头看他。 也是在这时候徐诀才理解陈谴在电梯间的惊慌无措,他碰不敢碰,满腹情热皆被冷却,隐忍良久才从堵住的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我帮你抹药。” “好,”陈谴不再追问严重与否,其实他自己大致能猜到,“我不怕疼。” 不怕疼不会在穿完钉后吃口饭要皱上半天眉。 徐诀搓热药油揉上去,满当地覆住一大片,感受着说不怕疼的人在他掌下绷紧肌肉。 药油味散开,清凉地裹住夏季的闷潮,徐诀挪近一些往上面吹气,说:“可是我不想你疼。” “这算什么。”陈谴双臂交叠,下巴在上面枕着,当徐诀炽热的掌心移到他腰两侧扣住时,他使着坏塌下腰,蹭到徐诀的腿,“徐小狗,你刚刚按的地方,再揉揉。” “这里?”徐诀戳了戳腰窝。 “旁边,脊柱往下,”陈谴光口头指导不上手,等那指头搓热他一段腰,“是这里。” “疼吗?”那里淤青不深,徐诀放轻力道。 “不疼,”陈谴说,“我在这里刺个青怎样?” 徐诀顿觉指腹所及之处烧燎火烫:“不行!” “怎么不行?”陈谴牵过他的手,“刺个my puppy’s,以后你从后面抱我的时候都会看到,不喜欢吗?” 抹完药了,徐诀虚覆上陈谴的后背,把人圈在自己怀里:“那你等我高考完,我们一起去。” 陈谴感觉新鲜:“你要刺个什么图案?” “还没想到,可能会自己设计一个。”徐诀蹭上陈谴的肩膀,“姐姐。” 陈谴转过脸,对上徐诀鼻梁的创口贴发怔:“谁教你喊的这个?” “没谁,我自己想喊。”徐诀扒着沙发沿,前胸蹭着陈谴的后背也染上一股药味儿,“告诉你个秘密。” 陈谴垂眼看着徐诀的嘴巴:“说两个也可以。” “那就两个。”徐诀压低声音,“第一,你每次喊我小狗的时候,你都会把我的手指咬得特别紧。” 陈谴也小声:“那以后咬别的地儿。” 徐诀不予理会:“第二,我每次喊你姐姐的时候,我都特别……” 他说了个字,说完便低头碰上陈谴的唇。 书房没有空调,入夏后徐诀就一直蹭陈谴的床睡,两人各占一只枕头,但陈谴睡不安分,早上醒来总会发现自己挨到另一边去。 卧室的空调很旧了,从陈谴搬来就运行缓慢,过程中因面板松动制造的噪音格外扰眠,不过陈谴习惯了,不受这种客观因素的侵扰。 今晚陈谴听着运转声没睡着,药劲儿过去后整片背部火辣辣地痛,磕过地板的膝盖也没好到哪去。他咬着牙没作声,抓过床头的黑柴垫到徐诀的手臂下,悄然起身揣好手机上了个厕所。 不用照镜子也估摸得出背部的伤痕有多惨不忍睹,陈谴解开睡袍,将后背贴在冰凉的瓷砖墙面才缓解稍许。 通知栏里塞满赵川的未接来电,陈谴全点忽略,打开手机自带的录音软件。 包间的录音还原封不动搁置着,陈谴导出音频截去无关紧要的部分,调小音量放耳边重新听了一遍,确认与湃恒科技关联的投资方确是凌胜投资。 当小蜜蜂这些年陈谴也陪过不少搞投融资的客,到头来牵连的却是最熟悉的那一个。 他点进联系人黑名单,上面就一串188开头的号码,是徐诀帮他拉黑的。 把人放出来谈何容易,可陈谴在“是否取消阻止”的选项上迟迟没点下确认键,想的是今晚自己对徐诀说过,他在徐诀面前没有秘密了。 最终陈谴退出设置界面,登录邮箱选取蒋林声的秘书为收件人,编辑好内容将文件发了过去。 收好手机,陈谴站直身子,将挂在臂弯的睡袍披回去,刚拉开浴室门就让戳在外头的徐诀吓一大跳:“你走路怎么没声儿?” 徐诀用指甲刮了刮鼻尖,也没底气:“我生怕撞见你打飞机。” “谁跟你似的啊,卫生纸省着点用。”陈谴侧过身让他进去,回卧室时经过电视柜,他蹲下拨了拨柜面掉落的紫色花瓣。 窄口瓶里的紫苑花个把月会换一次,通常都是徐诀换,因为楼下那花店姑娘看见徐诀来店里,往往会附赠一枝当季的鲜花,衬着深深浅浅的紫有别样的好看。 手心里拢了一小堆卷翘的花瓣,陈谴拈走躺在台历旁的最后一片,视线驻留在日期上没收回来。 满打满算,再过一周徐诀就开学了,高三生时间很紧凑,陈谴没经历过,可听俞获说,贤中是十点半才下晚修。 随即又记起自己已经辞职,再不会看见每晚九点多,徐诀一身校服捧着单词本候在会所台阶下仰头看他的笑模样。很久之前他总烦这人怎么轰都轰不走,后来陪客时总理所当然认为醉一点也没关系。 他最怕对人产生依赖心理,控制着,放任着,不知不觉就酿成了今日种种。 水流声过,徐诀甩着手出来,原本皱着鼻子,一看陈谴还在客厅,立马换上一副无恙的面孔。 “伤口疼啊?”陈谴拆穿他。 徐诀不装了,蹲到他面前示弱:“疼醒了。” 创口贴挡着,吹吹也无济于事,陈谴抚顺徐诀微乱的头发,说:“对不起。” 徐诀反应很大:“深更半夜你别来这套!搞得好像你下一句就要拒绝我表白似的……你别吧?我受不了。” “傻子么你?” “么吧。”徐诀凑他面前。 陈谴发泄般把对方刚抚顺的头发又给揉乱了,揉完从脖子摸下来在徐诀胸口按按,问:“之前不还挂着我送你那钥匙吗?” “收起来了,我怕跑操时弄丢一套房。” “明天挂上,”陈谴说,“带你看看房。” 第66章 漂亮老婆 徐诀一大早被鼻梁的伤口疼醒,他坐起来,隔着创口贴刮了刮,隔靴搔痒似的没起到任何缓解作用。 要不是躲避及时,那把军刀说不定会划伤眼睛,可当时情形危险,他根本没考虑太多后果,满心只想着把欺负陈谴的人撂倒了,他就能带陈谴离开。 坐在凉爽的空调房回想昨晚在包间不要命似的斗殴,徐诀仍觉得像梦一场,他拥着床被,待神志醒全,他偏头看向背对他朝里侧卧的人。 陈谴半张脸埋进了枕头,臂弯里压着黑柴,睡袍散了,更像一张可有可无的薄毯搭在身上。 徐诀扯开对方半敞的衣襟,勾住后领往下扒拉,目睹爬遍背部的瘀伤比昨晚颜色更深,手掌覆上去能感受到微微的鼓胀。 那么怕疼的人,不知道要承受多少痛苦才能在挨下无数踢打时一声不吭,徐诀胸腔闷痛,重新躺下来搂住陈谴,在对方的脊梁处亲了亲。 枕边的手机振了一下,徐诀揣上去洗漱,发现沉寂许久的三人群聊被邱元飞顶上了聊天列表。 邱元飞:@徐诀,早。 徐诀吐了口泡沫,单手打字:你指定是有什么毛病。 邱元飞什么都没说,直接甩来个照片,画面中卫小朵正低着头吃早餐,没拍到全脸,只拍到别在辫儿上的大耳狗蝴蝶结。 徐诀:…… 卫小朵:@邱元飞,你指定是有什么毛病。 徐诀:屁大点事儿不当面聊非要摆上群里说,你俩是不是冷战了? 邱元飞:诀了,这么明显你还不懂吗?我俩在抓紧假期的尾巴谈恋爱,不像有些人高二都结束了追爱进度还是百分一。 徐诀含着水漱口,挺无语,心想抓紧假期的尾巴算什么,姐姐还见天儿抓紧他那什么巴呢。 这事不好道给别人听,徐诀擦净脸杵在马桶前放水,腾着左手回复:人刚醒,搂着姐姐单手打字不方便,麻烦帮我把群名改成百分百。 邱元飞:卧槽? 此时不回复效果最佳,徐诀懂这行为叫留悬念,到时回学校添油加醋慢慢说不迟。他摁灭手机,放完水甩甩,从浴室出来拎上钥匙到楼下买早餐。 周六挺多晨跑完的人驻足巷子口填五脏庙,秋姑端着盘新出炉的老婆饼又在忽悠人:“买老婆饼不?吃了准能找到漂亮老婆!” 这话何其耳熟,当时徐诀只当是听一句玩笑,哪料到去年十一月那个受冻的夜晚,陈谴留在充电宝上的联系方式会改变他所有。 接过秋姑递来的两袋灌汤包,徐诀冲那人说:“我作证是真的。” 那人瞅他:“那你怎么不买?” 徐诀平淡的口吻中透着不经意的显摆:“因为我已经找到漂亮老婆了。” 时间还早,徐诀去了趟万灯里找到倒在会所侧门的单车,他扶起调整好车头,即将离开时又回头望了眼这幢建筑。 这个地方被多少挥金似土的人奉为天堂,他们在这里享乐,薅着个乖巧玩物肆意践踏,徐诀守在门口等陈谴下班时总会撞见许多,一桩桩远比捡尸行为还过火,不能怪陈谴当初只会袖手旁观。 他没告诉陈谴,其实每次看见对方披着月色走向他,他都要松一口气。 回到家把灌汤包放锅里蒸热,陈谴刚好洗漱完出来,解开睡袍往地毯上一坐,抓住徐诀的手腕勾缠那根黑色手绳:“帮我抹药,有些位置我够不着。” 徐诀就坐到沙发沿,还像昨晚那样搓热了药油揉陈谴背上:“疼得厉害不?” “还行。”陈谴抓起个包子吹吹,递徐诀嘴边让他先咬一口,“你手机振个不停,是不是有消息?” 徐诀往前一挪,滑下沙发坐地面,这姿势揉陈谴的腰侧更顺手:“应该是我同桌,你帮我看看。” 陈谴够过手机:“密码。” 徐诀满手药油,没接:“戳指纹。” 屏幕识别到陈谴的指纹解锁,他侧身笑说:“你怎么一点防备心都没有,小心我拿你手机拍屁股照。” 抹药的手因陈谴拧身的动作滑到他腹部,徐诀顺势把人往自己怀里按:“拍吧,我又没损失,记得存私密。” “私密有多少好东西?” 徐诀下巴搭着陈谴的肩膀,两手也没闲着,将堆在陈谴腰腹的睡袍弄开了:“姐姐,你再不回复我同学,他就要打视频过来了。” 陈谴对于这个称呼从诧异到接受只用了一晚的时间,这俩字酥酥麻麻落在他耳边,像装乖也像调戏,他很受用。 由着徐诀拨开他的丁裤,他盘着腿挺了挺腰,给徐诀念来信:“兄弟,我认为你应该一雪前耻,带着姐姐到我和小朵面前耍耍威风。” 陈谴攀着徐诀的大腿,声音有点变调:“你前天在表的白,你同学今天就知道你有姐姐了?” “何止,”徐诀抓住假期的尾巴,“你跟你前任分手那天我就说了。” 陈谴真没想到徐诀这么久以前就对他有意思了:“……你真能忍啊。” “不然呢,耐力好的人就这优点。”徐诀按了按陈谴绷紧的大腿,半晌后抽了几张纸巾擦擦手。 客厅里的药油味裹着股别的味儿,陈谴支起上半身重新瘫徐诀怀里,说:“这么能忍,我要提前给我屁股上个保险。” 久等不到回复的邱元飞真打来了视频电话,陈谴手快挂掉,邱元飞在那边不满:靠,徐诀你有空掐线没空回复! 陈谴心道徐诀正忙着掐他呢,哪有时间掐线。 他打字回复:是姐姐掐的啊。 邱元飞:……对不起,姐姐。 陈谴笑得在徐诀怀里轻颤:“你们高中生真的好可爱。” 徐诀低头帮陈谴整理好睡袍:“高中生不但可爱还容易吃醋,所以夸我就够了,不要夸别人。” 陈谴坐正身子,问:“上面那句要怎么回复?” 徐诀说:“我哪知道,应该没有哪只小狗不喜欢被带去耍威风吧。” 陈谴对着键盘久久没打出一个字,迟疑道:“你同学知不知道姐姐是男的?” 徐诀满不在乎道:“如果你愿意让他们知道,他们迟早要知道。” 手机一下子变得沉重,陈谴像接住一份昂贵的心意,敲着键盘替徐诀打下字句:姐姐说,有机会一定让我耍尽威风。 放下手机,陈谴抬起头,视线刚好触及电视柜上的台历。 昨晚才捡干净花瓣,今天又落了几片,陈谴扣紧徐诀的手,说:“花得换了,等下回来顺便买一束新鲜的吧。” 室外火伞高张,车子从阴凉的巷子一滑出去就被热潮裹挟,徐诀摘掉自己的棒球帽反手扣陈谴脑袋上:“往哪个方向走?” 陈谴指挥:“贤中西门不是有个小区吗,往那边走。” 徐诀拐个车头,那小区不新,但挨着学校,房价炒得蛮高:“你真买了个新房啊?” 天气太热了,陈谴连带眼角也渗汗:“我哪来一百多万?” “那就是租的,拎包入住。”徐诀蹬得起劲儿,有树荫就往底下钻,“你从我今年生日就一直瞒着,我来年生日都要到了。” 陈谴挺佩服学艺术的想象力:“徐小狗,请你主动降低期待值,别到时候只看见一根骨头就怨我没提醒你骨头不连肉。” 小区名字沾了贤中的光,叫礼贤小区,居民素质高不高另说,反正徐诀从侧门刚进去就瞅见个抱小孩的大妈扯长了嗓子跟别人唠嗑:“他娘的——咱楼下那私家车库不知道搞什么鬼,上半年天天在叮叮咚咚,最近才消停!” 另一位倒是笑容满面:“还别说,那业主长得挺标致,欸刚刚是不是瞅见他来着……” 标致业主拍着徐诀的后背让他刹停,徐诀注意力还放在小区公园那只抬着后爪在树下撒尿的狗身上,陈谴就下了车,说:“掏钥匙了。” 徐诀闻言把目光转向另一边,和公园隔着条小道相对的是一排私家车库,陈谴正站在其中一面卷帘门前。 他的心突然蹦得有点快,连车把都抓不稳了,终于明白陈谴为何一直否认没买房子:“我……我驾照还没考呢。” “你先看看喜不喜欢。”陈谴说。 想到自己是即将有小车的人了,徐诀也顾不上疼惜胯下这台陪自己走过春夏秋冬的单车,随便往道边一搁,从脖子上摘下钥匙拧开锁。 伴随帘门卷动的声响,眼前又呈现一扇单面玻璃门,陈谴掏了另一把钥匙开锁,开完将钥匙抛徐诀手中。 “还双重保护……”徐诀有点懵,“姐姐,你送我超跑吗?” 陈谴以行动解答,推开门牵徐诀走进去,没有超跑,连三轮车都没有。 不足十五平的空间搞了个小复式,豆绿色的四壁,米白的瓷砖地板,配色很舒服。 左侧一面贴墙的壁柜,顶上一墙之隔是张两米长的单人床,车库右侧有张宽敞的工作台,台上画具一应俱全,靠里立着个画架,上面夹着那张小镇画家为他们创作的速成画。 徐诀过快的心跳非但没平复,反而因此在震撼中鼓噪。 陈谴说:“这是属于你的私人工作间,以后没人在你的地方捣蛋。你的奖杯想怎么摆就怎么摆,没人往里面倒饮料;你的颜料想怎么放就怎么放,没人会拿它在墙上乱涂乱画。” 他牵徐诀的手领人走到工作台前,说:“徐诀,你想要创作什么,都是你的自由,你今后的路会走得很远很远。” 第67章 宝贝小狗 门外拂进滚烫的风,将墙上的几张便利贴掀起了角,徐诀摁住一张,陈谴的字迹歪歪扭扭的很好认。 两米床已订购,待收货,这次能让小狗伸直腿(√) 墙壁粉刷完毕,刷得没师傅好看,尽力了(√) 画架到手,竟然到春天了,坐在门口写生能抓到很多素材吧(√) 买了画具和石膏像(√)我觉得应该定制一个陈谴本人的裸体石膏(×) 横竖撇捺,字句间记录小工作间从空旷到充实的过程,徐诀转身环视,犹如看到陈谴由深冬忙碌到初夏的身影。 他没想过会有人对他上心至此,曾经他随口吐露的不畅快,陈谴全都记着,不但记了,还要补缀好他崩塌的过去。 空气中冗长的沉默,陈谴与徐诀相贴的掌心都渗了汗,他侧首偷瞥徐诀,没等到想象中的欢腾雀跃。 是因为没有大房子或超跑,失望了? 还是因为这里狭隘闷热,没达到期望值? 或是装修效果差劲,不入这位未来建筑师的眼? 不能吧,陈谴暗忖,家里的书房徐诀都不嫌弃,怎么会看不起这里。 陈谴悄悄地,想把手从徐诀指掌间抽出来,蓦地,徐诀更紧地握住他:“带我上去看看。” 到上面就一座窄梯,墙壁挂着三四幅摄影作品,徐诀辨得出构图风格:“你拍的?” 陈谴拍亮楼梯中段的小灯,道:“都是以前扫街的图,这个你认得吗,”他指着一幅,“这是贤中对面的马路,我圣诞接你放学的时候拍的,有小情侣躲在树下啵嘴儿,我当时就想你以后别也这么猛吧。” 徐诀问:“你别是那时候就对我有意思了吧,想跟我啵嘴儿?” “不能吧,我那会儿还把你当纯情弟弟逗弄呢。”到楼上了,空间浅窄,陈谴将徐诀扯床上并排坐着,“这里离你学校近,你可以过来午休,晚上……也可以。” 太热了,徐诀将床头的塔扇打开,抬手帮陈谴摘掉帽子:“不行,我晚上还回六巷去,夏天不用赶热水,我下晚修回来不急。” 陈谴听着公园的鸟啼默了会儿,蹬掉鞋子骑到徐诀腿上:“你上学期不是考了年级第六吗?” “嗯,英语还差点儿。”塔扇吹来的冷风将陈谴后背的薄汗擦干,徐诀很自然探进他衣服里抚摸他的后背。 楼板隔着,陈谴大胆地解开两人的裤腰松紧绳碰头,俯首抵住徐诀的肩膀,声音有点闷:“学校也太不人性化了,是不是非要你考第一才会撤销你的退宿警告啊。” 徐诀被摸得舒服,头脑一热交代真相:“上学期就撤销了,不过在六巷住惯了,舍不得回宿舍住。” 陈谴没再说话,抬脸跟徐诀接吻,衔住对方的下唇轻嘬,咬一会儿松开:“小狗不舒服吗,怎么不喊我?” 徐诀哑声道:“姐姐。” 陈谴再度吻上他,徐诀昨晚亲他是带着野蛮的冲劲,他从容地教给徐诀怎么亲才温柔。 末了,陈谴在徐诀下巴留一个收尾的吻,捞过床头柜的卫生纸撕下一段。 地板上散落纸团三两,陈谴妥当整理好两人的裤子,但没抬头:“徐诀,之前扔硬币许的愿,你实现了没有?” 徐诀想了想:“暂时实现了一个。” 陈谴抬起头:“你贪不贪心啊,还许了不止一个?” 徐诀说:“那会儿没当真,早知道这么灵就多许几个。” “既然实现了应该说出来也无所谓,”陈谴扣着徐诀的后颈,“我那时许的是顺利帮我妈报仇,除此之外别无他想。” 风吹久了手冷,徐诀将手抽出来隔着衣服抚弄陈谴后背:“就没许一个跟我有关的?” 陈谴笑着反问:“你许了?” “我许了,”徐诀说,“我说希望陈谴能爱我。” 心尖抽了一下,陈谴伏在徐诀肩上,回忆从那个节点开始,那之后徐诀好像明里暗里对他说过无数遍喜欢。 可他却从来没明确回应过徐诀一次,哪怕现在贴着对方的耳朵,他唇齿几度启合,最后还是把话咽回去,只问:“喜不喜欢这里?” 徐诀毫不迟疑:“喜欢。” “我从去年底就开始筹备了,但那时候仅仅形成了个想法,也不像你那样擅长画设计图纸,更别说后续还要经历那么多工序,”找场地、联系设计顾问、购置用品、环节沟通等等,想到要投入时间跟进那么多他就想退缩,“决定实施是在元旦前一晚,你给了我一场烟花。” 徐诀问:“被感动了?” 陈谴是在火光熄灭的那瞬间彻底认清了自己的感情:“你没发现你对待喜欢的事物时眼神有多认真,总感觉不回报点什么就辜负了你。” 徐诀试图纠正:“先说好,你为我做那么多是因为喜欢我,不是因为感觉欠了我。” 陈谴被徐诀郑重其事的表情逗笑:“我又不是情感笨蛋,真感觉亏欠了人我会直接给对方甩一张烟花券,哪用得着大费周折讨人开心。” 徐诀松了口气,埋在他肩窝处拱了拱:“姐姐,我很开心,人有君王不早朝,我可以为你不早读。” 英语成绩还没提上去呢还不早读,陈谴听得心惊胆战:“你敢不去早读试试。” “早读真的好困好无聊,”徐诀搂着人倒苦水,“还不如陪你多躺半个钟。” 陈谴被拱得脖子痒:“徐诀,不知道你当时有没有许愿过自己的未来。如果你下足了精力,高三这年会很难熬,我不希望浪费你一分一秒。” 这话的主语位置放得太引人深思了,徐诀猛然抬头,闻出味儿不对:“我就开个玩笑,我去早读还不成么,你别说得这么严重,我很用功的。” “我知道,”陈谴捧住徐诀的脸,似是不忍,所以连声音都放低了,“宝贝小狗,搬回学校住吧。” 数秒钟的静默,徐诀僵怔着,能听清墙上挂钟滴答,也能听清室外孩童嬉闹,唯独以为自己听错了近在耳畔的言语:“你什么意思啊……要把我赶出去吗?” “不是赶,”陈谴说,“只要我住在六巷一天,你都能拿钥匙开家里的门。” 徐诀道:“我一天不开上几回就浑身不舒服。” 陈谴问:“那开门进屋没找见我会不会更不舒服?” 徐诀倏然噤声,定定地看着陈谴。 陈谴没回避:“我现在从麋鹿走出来了,但这种生活持续太多年,我不确定要多久才能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所以我打算带上你送的相机到外面走走。” 把相机放到陈谴手中的时候徐诀就遐想过陈谴会过怎样的生活,他希望陈谴是自由惬意的,而不是终日困在麋鹿里彷然无措找不到出口。 可真到这天降临,他突然又想把人绑在身边哪也不许去了,昨天只是目送陈谴进麋鹿他都那样不舍,他无法想象接下来要分别多少天。 这种想法一点都不成熟,所以他只是揣在心里不袒露半分:“你要走多远?” “我不知道。”陈谴亲了亲难过的小狗,“我也想和你一样,试着走得更远一些,但无论走多远,我都会回到你身边。” 徐诀看着陈谴许久,往往这样对视时,他总会从对方眼中看到纵容。 他似乎明白为什么即便陈谴对他说“长不大也没关系”,他也还是想变得更稳重,因为他所面对的恋人理智又温柔,他要比陈谴更成熟,才能让陈谴在他面前当个累了能撒撒娇的小孩。 第68章 如果你在 七月走到了头,陈谴撕下一张台历,扎起枯萎的紫苑花扔进废纸篓。 他端起窄口瓶去清洗,经过书房扫一眼,徐诀正压着行李箱将拉链拽上。 水流灌进花瓶撞出声响,陈谴搓洗着瓶口,听见徐诀在外面跟同学聊电话:“别往我床上放杂物啊,哥们我激情回归了。” “想抄作业?先帮我把床板擦干净吧,谢了。” “都在宿舍啊,那恭候我三十分钟,见聊!” 滚轮碾过地面停在客厅,陈谴关水搁下花瓶,擦擦手转身走出厨房。 徐诀正岔坐在行李箱上摁手机,看见他出来,两腿一蹬地面,连同箱子滑到他面前,自然地伸臂抱住了他。 陈谴看到手机界面:“叫好车了?” “嗯,五分钟后就下楼。”徐诀脑门儿抵着他胸膛拱了拱,然后抬起脸,“姐姐,我想你了。” 跟聊电话时浸着股傲气的口吻不同,在他面前的徐诀温驯又黏人,让陈谴总忍不住揉他头发:“不是还见着么。” 揉完托住下巴,指头在结痂的鼻梁上轻轻扫过:“不要再把自己弄伤了。” “知道。”徐诀扯陈谴的手臂让人转过身,“让我看看后背。” 陈谴后背的瘀伤已经消散许多,徐诀掀着陈谴的上衣,手掌按住两片肩胛中间一路捋下来,低头亲在脊柱偏下的位置:“姐姐,不要背着我一个人偷偷跑去纹身,等我高考完。” “行。”陈谴答应。 快分别了,徐诀净折腾人,蜻蜓点水从后背绕到腰侧,再回胸前:“明年春节还一起过吗?” 没有定数的事陈谴不敢保证:“就算见不上面也会把零点的电话留给你。” 五分钟过得很快,徐诀看看手机,说:“我得下楼了。” 陈谴没应答,手却搭在徐诀肩上没松开。 去年雪冬相遇,今日盛夏临别,二百多个日夜,他的喜乐忧愁全与面前这个人相关,喜乐居多,徐诀对他的好将他一潭死水般的生活激起热浪;剩下那点忧愁,是为徐诀为他受的伤。 他俯首亲上那道疤,只两秒钟就离开,他不比徐诀舍得下,但是他们两个人都不可能永远停留在这个地方。 门外的春联艳红依旧,颜色染上徐诀的眼眶,他搭着行李箱拉杆,说:“姐姐,等我长大。” 陈谴笑道:“多久都等。” 司机催来电话,徐诀拖着行李箱离开了,陈谴望着他的背影出神,隐约记起徐诀来六巷的第一天,吃一顿饭,为他组装好衣帽架,揣走他的内裤,离开的时候冒冒失失,现在想想感觉时间其实也没过去多久。 高三的生活是被滚烫的风追赶的,贤中的备考生被最大限度地压榨时间,周六中午放学,隔日下午回学校自习,各科考试一场接一场。 宿舍没有空调,徐诀半夜热醒,会格外想念往日躺在身侧的人,他在此起彼伏的鼾声偷摸亮起一方暗光,戳开陈谴的头像翻看对方的朋友圈。 陈谴的动态发布得并不频繁,半个月来就更新过一条,定位在重庆。 九宫格中有密匝的高楼、蓝天下的红色缆车、冒浓烟的老火锅,老旧的居民楼阳台挨挤,徐诀一眼认出陈谴的住处,夹在三两男装中的是一条晴涩的蕾丝丁裤。 起初周末放假徐诀会回六巷睡,秋姑问他怎么不来买早餐啦,花店姑娘问还要不要紫苑花呀,徐诀就说,等我老婆回来了再问问他。 书房角落那堆箱子逐渐清空了,徐诀把东西都搬到了礼贤小区的工作间填满壁柜,周末有时会去那里对着公园涂一幅水彩,不排斥小朋友围在身边看他作画。 有人眼尖,指着画中的人说:“哥哥,公园里没这个人啊!” 徐诀就说:“他在我心里呢,哥哥很想他。” 后来他不去六巷睡了,没人跟他挨着肩坐沙发上吃饭看电视太闷,于是他跑回了自家,陪陪他那可怜的空巢老爸。 徐寄风乐得多个助手,将鼠标扔给他做效果图渲染,然后回房一卷被子闷头午睡。 八月末,徐诀在宿舍洗完澡出来收到了陈谴的消息,让他去收发室找找明信片。 徐诀头发还滴着水,裤脚束在小腿不上不小顾不得整理,疯了似的奔下楼梯跑向收发室,从一堆杂乱无章的信件中翻找到属于他的那一份。 是洪崖洞的夜景,陈谴的字迹上盖着几枚邮戳,徐诀的发丝儿砸下水珠子落在字里行间,一滴,又一滴。 陈谴说:“同是灯色辉煌,我却想起当时在万灯里,烂醉时你背我藏进夜色里。我已经好久没碰酒了,连路过酒吧都不敢进去,怕一不小心喝大,不见你等在门外接我回家。不过这里确实很美,以后有机会我们一起走走。” 明信片被徐诀夹进了陈谴送他的画夹中,上面几处笔墨有水晕染过的痕迹。 他适应了高三的忙碌,也开始期待下一个月末,偶尔晚修偷闲,他在桌底下揭开手机壳拿出陈谴的小一寸照偷看,有一次差点夹进作业本里交上去。 学校操场挨着林荫道,扫公区时落叶多起来了,吹过手臂的风也不再炙热,徐诀抓着笤帚磨蹭,留到最后一个离开负责倒垃圾,他趁机给陈谴发消息,提醒对方晚上出门要加衣。 再一次被提醒去收发室时徐诀不像上回那样火烧眉毛了,他克制着,等晚修一下课才背起书包离开教室,找到陈谴寄来的明信片后立在校道的路灯下默默读完。 在羊城的恩宁路背后,陈谴的言辞似乎也传达着温度:“广东的夏天好漫长,今天四十度,走在大街上闷热得快要透不过气。这种天气只适合吃冰,或者躲空调房,如果你在,我们可以在空调房接吻,或者做做别的事情。” 初秋的夜晚,徐诀把撩起炽火的明信片捂在胸口,深吸一口气后拔腿跑向操场,扔下书包沿跑道狂奔了两个圈,直到碰见邱元飞和卫小朵在树下卿卿我我。 他眼红得很,大摇大摆走过,吓得那俩分开半尺,邱元飞怒了:“徐诀你没长眼啊!” 徐诀毫无愧疚心:“教导主任在那头巡逻抓小情侣,悠着点吧你们。” 国庆小长假,徐诀终于得空跟陈谴连上视频,他捧着手机在书桌后发怔,说:“姐姐,你露个脸。” 一阵杂音,屏幕晃了几下后出现了他最想念的那张脸,陈谴的头发长长了一些,发梢打湿了,刘海凌乱地搭在脑门前。 陈谴往脑后捋了把刘海,凑近屏幕冲徐诀笑:“看呆了?” 徐诀的心似乎因为这个笑容而变得颤悠悠的:“你是不是没穿衣服?” “刚洗过澡。”陈谴给他看手中的浴巾,随后镜头往下一扫,“我在巽寮湾,跟你打完视频就去海滩玩儿了。” 一角黑布在大片肉色中一闪而过,徐诀手中的笔摔在桌上,他的后背贴住椅背,仿佛这样就能让急促的心跳平复些许:“你不能穿这样!” “哪样?”陈谴靠上床头,拿个支架将机身固定住,好让徐诀看清他全身,“大家都没穿多少,捂严实了才奇怪。” 国内能有人只裹个丁裤去抓人眼球?徐诀抓着椅子扶手,有点心急:“姐姐,不要给别人看。” “小狗不是别人。”陈谴舔舔唇,“升旗了没,乖,解开裤头我看看。” 隔着万里远,两人近乎贪婪地渴求着对方,陈谴洗过了,拨开细带给徐诀看吞食的两枚小东西。 两道呼吸交错,不知过去多久,陈谴蛮力拽出玩具扔到白色床单上,徐诀一蹬地板带着转椅滑离书桌,以免弄脏了桌上的卷子。 可木质地板承受了它生命中不该承受的痛,光滑的深棕橡木上溅了长长的一道白,在透过薄纱窗帘的阳光下分外刺目。 陈谴气儿未喘匀,拿近了手机对屏幕中的人保证:“小狗,姐姐只给你看。” 暂且餍足了,徐诀砸上床,抱着黄柴跟陈谴聊些不咸不淡的:“姐姐,我上周月考成绩出来了,你猜我英语几分。” 陈谴对徐诀很有信心:“130?” “……那不至于,我不是方方面面都像刚才那样暴涨的。”徐诀枕着软软的狗脑袋,“下次我进步十分你还来猜这个数吧。” 陈谴想到以前给徐诀开家长会时在教室后方看到的那面留言墙:“已经很棒了,你们班还有人妄想让外国人做五篇文言文呢。” 徐诀默了半晌:“那是我。” 六十多分钟的视频电话让双方的手机电量都处于告急状态,挂线前,徐诀记起件事:“姐姐,贤中这个月26号举办校运会,我报名了项目。” 陈谴说:“别是男子三千米吧?” 徐诀意不在此:“校运会两天是学校开放日。” 陈谴听不到似的:“比赛加油。” 挂线后,陈谴攥着发烫的手机想了会儿事,等机身在掌中降温,他给手机插上电。 床头柜上有酒店给准备的杂志,陈谴对财经类的不怎么感兴趣,摸过来随手翻翻就准备放下,不经意掀过一页却定了神。 不出五分钟,他把杂志合上放回去,重新拿起手机,查看完行程后点开购票软件,订了张月底回云峡市的机票。 第69章 弄脏了一 对于校运会这种,徐诀向来没什么参与感,更乐意跟哥们儿抢占个场地打打篮球,可碍不住体委回回盯着他,缺人的项目让举手自荐全班都扭头瞅向他,他就每年报两三个项目应付,摘了金牌随随便便往桌肚哐的一扔。 检录完上跑道,徐诀站第八道,他嫌外套碍事,脱下来揉成一团朝操场外围张望,邱元飞冲他招手:“兄弟,这!” 这孙子不知哪来的组织能力召来了班里大半的人给他当啦啦队,徐诀扬手一扔,外套正正好罩到对方脑袋上,真怕邱元飞跟梦里似的当场喊“徐诀绝绝子”。 邱元飞扒下外套,大声道:“诀,我在终点等你!跑完了咱打球去!” 徐诀目光扫荡:“你还是去球场等我吧。” 栏杆外乌泱泱一片人,他从这端扫向那端,没见着最想见的人。 发令枪打响,徐诀迈腿冲了出去,幻想场外的喊声有一份是来自陈谴,凉风擦着耳畔刮过,他又转念想到,陈谴应该只会端着副笑模样,然后在终点徒手抹去他鬓角的汗,说小狗好棒。 跑完了,徐诀像例行公事一样上台领了奖牌走人,甩着金色的一枚在操场出口跟邱元飞他们会合:“我外套呢?” “让他们先拿去球场了,”邱元飞说,“走吧,打球去。” 没人为他擦汗,也没人夸他好棒,徐诀抬着胳膊蹭一把汗湿的脸,问:“这次是跟哪班的打?” “打他丫的!”门卫室内,值班的大叔架着手机看武打电影,共情地朝空气虚晃一拳。 陈谴敲响窗玻璃,扰人好兴致:“请问能不能先帮我看管一下行李?” 安顿好行李箱,陈谴挂着相机举步朝校道走,穿行在来往清一色穿校服的男女中颇有些不自在,刮弄着镜头盖的齿轮边以分散注意力。 校道两边摆满义卖的摊子,陈谴掏钱买了瓶汽水,边上就是球场,他寻思现在校运会是不是添篮球项目了,怎么场上那么多人围观。 云峡市快入冬了,陈谴在白云机场登机时还叹着热,到这边着陆连外套都没来及披一件,此时凉风扫过裸露的手臂,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跑道上的女生倒是大胆地露着胳膊,陈谴抱着相机愣怔片刻,转头问身旁的小学妹:“男子八百结束了吗?” “结束啦!”小学妹挥着啦啦棒,“奖都领了,第八道那个起跑慢半拍还能拿第一,牛批!” 陈谴追问不舍:“叫什么名字?” “啊,我吗?”小学妹一时短路。 陈谴说:“那个跑第一的。” 小学妹臊红了脸,不太想搭理他了:“高三的,我不认识,你再抓个人问问吧,刚刚场上挺多人给他加油的。” 挺多人,陈谴在心里重复了遍,折身就往球场走,原本捂着相机小步踽踽,后来将那小学妹的话咂摸出了味儿,什么起跑慢半拍,是不是在分心盼一个不确信会来的人? 全是他脑内臆想,他却仿佛亲眼看见了全程,当时徐诀在电话里如何暗示,起跑前如何左顾右盼以至忽略哨声的示意,即将奔向终点时如何落空一腔欢喜。 陈谴快步匆匆,风雨廊下,喧哗校道,他酿了满心情绪,想告诉徐诀自己候机时同样焦躁,乘车前来时远远瞧见贤中大门有多喜悦。 球场呼声迭起,陈谴挤进人群寻一处落脚地,场上一群年轻男孩相互追赶你攻我防,他一眼瞧见巧妙运球的那个,衣服后面的号码牌还未撕下,白底黑字标着数字8。 周遭的拍手叫好如海潮翻涌,陈谴被推搡至前头却不吱一声,熟练地举起相机盯紧取景器,在徐诀后仰跳投时抓下了这一幕。 脚跟落地,对面班的人冲徐诀喊:“今天干嘛这么猛?” “我乐意!”徐诀揪起衣角擦坠在下巴的汗,“换人换人,我不打了。” “才打多久?”邱元飞说,“再比两场,打完了去吃饭。” “我跑完八百还没进过水呢,我去买喝的。”徐诀边侧首说话边朝场边走,“你喝什么,我请你。” “用不着哈兄弟,小朵给我买了。”邱元飞接过女朋友递来的运动饮料,举起来刚要显摆,扭头却见徐诀顿在原地失神。 犹如流失的力气回归四肢,钻得每一根神经都麻痒,徐诀的感官皆被唤醒,眼睛最先向大脑传递了信息。 他在黏腻旖旎的梦中触碰过,在人潮涌动的街头错觉过,在今天比赛的间隙妄想过,此间此刻,陈谴鲜活地站在他面前,嘴角眼睛都在笑。 生怕怠慢一步会成幻觉,徐诀箭步上前就想抓住陈谴的手,又记起自己碰过篮球,掌心都是灰,他不能弄脏陈谴。 他什么都没准备好,贸然而又心切地叫了声“姐姐”。 陈谴将臂下夹的汽水递过去:“喝不喝?” “喝,”徐诀恃宠而骄,“帮我拧瓶盖。” 陈谴拧开瓶盖递过去,徐诀灌下两口,转头问边上看呆的同桌:“飞儿,我外套呢?” 外套都由同班女生在场边帮忙看管着,卫小朵顺便拿过来了,也愣:“徐诀,你刚喊谁姐姐呢?” “这不你小叔么,”邱元飞对陈谴有印象,“不对啊……小叔也是雇来的。” “小叔是假的,”徐诀勾过校服,“姐姐才是真的。” 整一学年来在这对小情侣面前忍辱负重,徐诀总算逮着机会耀武扬威一回,他低下头,鼻梁还挂着汗:“姐姐,我手脏。” 陈谴顺他意,屈指蹭走他鼻梁的湿润,视线停驻于上面的疤痕:“伤口留疤了。” “我爸说这样更帅。”徐诀鼻尖那一处凉凉的,是陈谴指头留下的温度,“你怎么就穿这么点?” “被广东的天气骗了。”陈谴往人少的地方退一步,朝徐诀伸出一个手,“我冷,牵不牵我?” 徐诀支棱着俩手板看看,哪边都是脏的:“要不我先洗个手。” “弄脏了一起洗。”陈谴不由分说要牵他,念及这里是公共场所,他刚触上对方的手指就刹住动作。 两人牵过不下百来次,肌肤会对彼此自动感应,徐诀几乎是在陈谴迟疑的一瞬就缠上对方的手指,紧接着让自己沾灰的掌纹与陈谴冰凉的掌心契合。 他从不顾虑场合对否,搞艺术的哪来这么多弯弯绕,既然陈谴勇敢一步,那他就把余下的都补足。 “我原本想给你罩个外套,”徐诀说,“但是姐姐觉得小狗的取暖效果更好,那就和我牵手吧。” 声儿渐渐远了,邱元飞抠着运动饮料的包装纸,震惊道:“靠,我他妈没看错吧,徐诀竟然搞基!” “搞基怎么啦!”卫小朵说,“那么好奇你也去搞搞?” 邱元飞忙攥女朋友的手:“别,我不是那一挂。就觉得,靠,徐诀竟然跟个男人牵手!” 卫小朵被攥得手疼,气得在对方手背掐个指甲印:“都是人,牵个手违法了?” “不是啊,”邱元飞持续震惊,“徐诀刚刚说自己是狗!” 还没到正式饭点,食堂人不多,徐诀霸占墙柱后的位置坐下,陈谴端一份徐诀刷饭卡给他买的午餐坐对面。 “你衣服后面的号码牌不撕?”陈谴说,“大家都知道你跑第八名了。” 徐诀还没报喜呢就被误会了个透顶,忙拧身歪手地刺啦撕掉号码,拍在桌面使劲按按:“谁说第八名,你摸我口袋。” 陈谴闻言,悄摸在桌下蹬掉一只鞋子,脚掌隔着白袜精准地踩在徐诀的大腿:“哪呢?” 饶是徐诀定力再强也架不住这里是学校食堂,桌底下陈谴的脚差点踩偏,徐诀忙扣住一截脚腕:“衣兜。” 纠正了,却不松手,松松地圈住那一段,没胖没瘦,还是那样的围度。 校服穿在陈谴身上,他掏了掏兜,摸出个金牌。 “我稀里糊涂跑下来的,被推上领奖台的时候还在朝操场边张望,”徐诀说,“他们都在叫我的名字,我特自私,希望他们再喊大声点,你就能找到我了。” 陈谴把奖牌揣回了兜里,体谅徐诀一上午消耗体能,将餐盘里的肉都往他那边夹:“我找你不需要通过别人的嘴巴,我能感受到你的方向。” 蓦地,箸尖不能动了,徐诀按住他的筷子:“姐姐,这次回来还走不走了?” “不确定,”陈谴抽出筷子搁餐盘上,“徐诀,我这次回来还有个事。” 徐诀哑火,抬眼等待对方说后话,也怕对方这几个月来在外快活,爱上居无定所的游荡日子,要把六巷的屋子退掉。 他没敢让陈谴知道,想陈谴的时候,他会骑车兜一圈万灯里,再绕去六巷逗留上一刻钟。 所幸,陈谴说:“彭闳入狱了,判了十二年有期徒刑。” 徐诀说:“你要亲自去嘲嘲他的落魄样吗?” “不,”陈谴笑了,“我妈刑期满了,我要接她出来。” 徐诀一颗心放回原地,忙道:“六巷的书房我清空了,你放心让阿姨住进来。” “她在里面七年,不知外面的世界变得怎么样,我还打算带她到处走走。”趁徐诀放松动作,陈谴的脚掌成功踩偏,揉在一团他朝思暮想的位置上,“但我保证会在你高考完那天回来,到时候,我们做吧,小狗怎么弄姐姐都可以,别再把自己憋坏了。” 第70章 不正经的 临近正午时食堂空座逐渐填满,徐诀将喝光的汽水瓶捏瘪扔餐盘上,处理完残羹杵水槽边等陈谴。 食堂内外都是吱喳的学生,聊教导主任在义卖摊买了本漫画,聊哪班选手冲刺终点时被拍成了表情包,聊晚上的文艺汇演会有谁出场。 陈谴关上水,校服袖子濡湿一圈却舍不得脱下,感觉自己回到了十七岁,好像那年一切坏事都没发生过。 幸好往后的日子不会再差,好事就在边上等着他,陈谴甩甩手上的水,说:“你下午有没有比赛?” 徐诀扯自己的衣服裹住陈谴的手:“没有,明天有个男子接力。” 但陈谴明天得去四监接陈青蓉回家,抽不出空来看他在赛道上耍威风,徐诀顿在台阶下,将湿皱的一片衣摆抻平。 今日尚有遗憾,明天不能强求,徐诀将拐回宿舍的步子生生调转,道:“要是你跟我真的是同窗就好了。” 话刚出口就后悔,余光轻瞥陈谴的脸色,怕不小心戳了对方的痛处。 谁料陈谴跟紧他的步调,笑问:“为什么?” 上午还挨山塞海的操场只余被丢弃的红色横幅在草坪上独自热闹,风一吹,徐诀的心尖儿也像那条红布般飘摇:“这样我也能在下晚修后和你一起走操场了。” 一个“也”字道出千千万的不甘,陈谴意识到徐诀是眼红别的小情侣了:“非要下晚修才过瘾吗,中午不行?” 徐诀一只脚已踏上跑道,转身勾住陈谴胸前的相机挂绳,往下,触上搭在机身的一只手:“谁说不行,小狗什么都很行。” 一双影子落在塑胶地面,未牵手,肩却挨着,手背也蹭着,即使主任来抓谈恋爱的,也怀疑不到他们头上,只当他们是推心置腹的好兄弟。 陈谴摆弄相机,把在球场拍下的照片调出来给徐诀看:“喜不喜欢?” 画面中的少年高高跃起,扬臂奋力投掷出手中的篮球,球体刚好挡住一轮圆日。 太阳的光晕剪得一手好轮廓,彷如他就是被光所凝视的独一份。 徐诀承认喜欢,喜欢了不够,还惦念更多:“今年圣诞是不是还把照片打印出来送给我?” 陈谴道:“那我照旧把祝福语写后面。” 徐诀学坏了,青天白日下净爱说荤话:“去年我们还没在一起,你写的全是正经话,今年能不能写点别的?” 陈谴首肯,想出个更正经的:“那我祝你高考顺利。” 这话谁不会说,徐诀吸一口气:“我想要你写点不正经的!” 几句话的工夫走完半个操场,徐诀指着一排树荫,说:“晚上邱元飞就在这跟我前桌打啵儿。” 树下铺了厚厚一层枯叶,踩在上面嘎吱作响,不知是负责扫公区的人不够认真,还是秋深得提醒他们快要相识一载。 陈谴躲在树后左右看看,说:“这能挡得了什么,但凡你们老师眼神儿好点都不至于一对小情侣都抓不着。” “能挡住的。”徐诀也跨进来,“你往里站一点。” 等两人近到鞋尖相触,枝杈涂抹彼此满身满脸,徐诀低下头,企图从陈谴身上嗅一股秋落的叶香:“我没骗你吧?” 陈谴裹着徐诀的校服,像故意违反学校规章,揪住眼前这好学生的衣襟明目张胆地勾引:“段数太低了宝贝小狗。” 说完,他仰头亲上徐诀的唇,闭眼勾缠住凉风中的温软,还要给予对方听觉盛宴,将黏稠的轻哼送进徐诀今晚的梦中,直研磨出动情的白浆才算好。 牵过手,接过吻,操场走完一轮,徐诀突然又跑出一截距离,转过身隔着十几米远冲站在终点白线的陈谴喊:“姐姐,看我!” 一上午的沉闷在跑道上蒸发,徐诀做出起跑的姿势,陈谴忙把相机摘下来搁草坪上。 最在意的人就站在终点迎接,徐诀肌肉紧绷,蓄满全身的力气朝对方奔过去,在扑向陈谴的时候却提前控住了猛烈的冲力。 陈谴张开手抱住扑来的徐诀,哭笑不得:“刚吃完饭就跑得这么猛,小心回去胃痛。” “我不管。”徐诀箍住陈谴的腰,搂紧了,没留一丝缝隙,这回不喊姐姐了,“陈谴,我徐诀喜欢你一辈子。” 等抱够了松开,陈谴掏出兜里的奖牌,重新挂徐诀脖子上:“宝贝,你是我眼中最当之无愧的冠军。” 直至午休铃游遍校园,陈谴拖着行李箱从贤中离开,过了马路,他伫立在对面眺望这个地方。 他几乎记不起十七岁时摔在深雪中艰难爬起的自己了,纵使曾有缺憾,但总归快乐更多,大概是今天阳光不错,把当年的雪都融化了。 陈谴回了六巷,买了半打老婆饼,又从花店抱走一盆沙漠玫瑰,姑娘说这种花好养活,一个月浇两次水就足够。 提着行李箱上五楼,陈谴在门外驻留片刻,指甲刮了刮春联边角新补上的胶带,能在脑中描摹出徐诀粘贴时的模样。 他们之间一起做过的事,徐诀从不会让它落灰变旧。 屋里还像刚离开时的样子,几本摄影杂志占着茶几一角,电视柜上的台历停留在九月,冰箱门的便利贴一张没少。 陈谴把行李箱推进卧室,将盆栽搬到阳台上,出来时一张张撕下便利贴,五颜六色在手中重叠,他想起那不作数的约法第二章 ,徐诀直到搬走都还没修改内容。 屋子久未住人,陈谴里外清扫一通,忙活完正到饭点,他从行李箱抱出笔电,边吃外卖边把近几天拍的照片导进去。 最新的那张未经修饰,陈谴直接传到个人网页,捎带一句文案——祝你高考顺利是真的,祝我们之间顺利也是真的。 上传成功后退出,陈谴转而点开另一个公开的网站,筛选出自认合格的照片稍作后期发布九宫格,随后同步到两个月前新开通的微博账号里。 才经营没多久的主页只有一小撮人关注,契机需要慢慢等,他不急,偶尔读到评论区里的赞美能勾着嘴乐上半天。 以往在麋鹿哪能奢望这种真心实意的回馈,他得到的夸赞左右绕不开几个点,“你屁股真翘”,“你的嘴巴更适合含住瓶口以外的东西”,“你漂亮得让人想买下你”…… 陈谴合上电脑,困乏地趴在上面发了会儿呆。 在外漂泊的日子里,陈谴的作息不算规律,有时起早贪黑,有时睡到日上三竿,叫醒他的永远不会是闹钟,可能是经过楼下卖老鼠药的破三轮,可能是邻居老太放的戏曲,也可能是小区里私家车持久的防盗鸣笛。 回六巷后的第一个清晨,陈谴没被噪音所扰,反而破天荒醒了个大早,他睁眼盯着天花板,心率并不平齐。 搭在枕边的左手薅着黑柴的尾巴,他滚一遭将脸埋进玩偶绵软的肚皮里,蹭清醒后掀被坐起,赤着脚轻快地跑到书房,拉开抽屉一通翻找。 七年前搬家时他把陈青蓉最常用的那根口红一并带过来了,他找到,拔盖在手臂上划一道,然后将过期的口红扔了。 他只揣了手机就出门,再不用携带上一只沉重的背包,里面塞着要带给狱警的烟。 陈谴先去商城逛了一圈,陈青蓉的旧口红是个杂牌,他要对照着相似的颜色给她买一根好的。 手臂上的一道红仿佛感染得心情也明媚,去往四监的路上,陈谴也变得多话起来,引得司机屡屡从后视镜偷看他脸色,唯恐他笑里藏刀。 车停在四监外面的小道旁,不用下车,陈谴扒着车窗就看到了监狱门口的陈青蓉,穿那件鹅黄毛衣,下身一条修身牛仔裤,脚上蹬减龄的小白鞋。 陈青蓉正低头看着手中的纸张,陈谴放声大喊:“妈!陈学姐!” 陈青蓉愕然抬头,秋风撩起她的长发,只两秒便息止,发丝垂落后露出一张秀气的脸。 司机险些被烟灰烫了指缝:“这是你妈?真杀了人进去的?” “杀了个骚扰她的男人。”陈谴笑得很欢快,他冲陈青蓉招手,“回家了!” 整整七年,他们见面总要隔着一扇窗,周围站满不苟言笑的狱警,说句话都要瞻前顾后,没聊上几句就要计算时间。 他等了多久,现在终于能毫无间隔,能碰一碰他母亲的手,在即将入冬的时节里暖不暖。 车门打开又碰上,陈青蓉坐进车厢,车开动时没忍住回头望向那个锁住她七年的水泥方块。 “这地方。”陈青蓉说。 怎么听怎么不顺耳,陈谴笑道:“妈,现在没人监听你。” 陈青蓉放肆了些:“这破地方!” 吓得司机险些刚起步就死火。 气氛轻松起来,陈谴留意到他妈手里一直攥着的纸:“这是什么?” “释放证明书,”陈青蓉说,“回去要到公安机关办理户籍登记。” 陈谴说:“那等下顺路办了吧?” 陈青蓉把证明书揣进裤兜:“留着明天办,先回去补个好觉。” 她舒一口气,畅快了,安稳了,抬手揉揉陈谴的膝盖:“小谴,这些年委屈你了。” 而陈谴早与昔日作别,更不想谈及这些年的不易让对方徒增愧疚,只道:“都过去了。” 第71章 太丢人了 一场雨卷走了云峡市的秋天,风刮得猛了,徐诀按住颤悠的画板,在纸上添了个撑伞的人影,最后勾一丝白颜料在伞面落下名字。 目光从画板撤离投向正对工作间的公园,雨飘很大,公园里一个人都没有。 但每次他坐在这里取景都习惯在画中补上陈谴的身影,有时坐在石凳上看书,有时跨着台单车环小坡骑行。而每次他都会把名字署在不用地方,他可以是陈谴手中翻阅的读物,也可以是陈谴身下的坐骑,今天他是只为陈谴遮挡风雨的伞。 手背被雨丝打湿,徐诀将画笔插入颜料桶里,搬起画架回到室内。 墙上挂着幅年历,徐诀在今天的日期上打了个叉,恍然觉出今年的冬天来得有点晚,去年这个时候他都准备向雪夜中遇见的过路人讨要充电宝了。 寒风瑟瑟,他懒得关门,拥着棉服陷在座椅里给陈谴发消息:姐姐,认识一周年快乐。 陈谴很快回了:怎么记这么牢,不给你送点什么是不是显得我太无情? 徐诀一下坐直身子,捧着手机嗒嗒敲字儿:要见面吗? 陈谴飞一张照片过来,是繁复宏伟的罗曼式建筑:我在罗马。 这是无法见面的意思,徐诀脊背泄力,软骨般瘫回椅背里:我画过这里。 他从小被他爸培养了习惯,每周至少画两幅钢笔速写,他爸强点,每日一练,为了锻炼锐利的观察力。 速写本就在楼上,徐诀关好门上楼,一路拍亮所有电灯,压着枕头趴下,摸过床头柜的本子找到与陈谴照片中的建筑相应的一页。 流畅的笔墨线条与眼前的实体建筑相重合,陈谴惊叹之余还憋不住炫耀,把手机举到陈青蓉眼底下,问:“好不好看?” 陈青蓉接过来放大缩小,说:“好看,就是有些眼熟。” 陈谴无语了:“你抬头看看。” 两人就坐在皇家广场前的喷泉下休息,罗马冬季气候温和,陈青蓉穿薄毛衣和半身长裙,嘴上抹孩子送的枣泥色口红,被阳光眷顾时显得特别温柔。 她不抬头看眼前的建筑,依旧低头观察屏幕中的速写,注意力缓缓偏移,集中在画面左上角龙飞凤舞的签名上,一字一顿道:“徐、诀?” 零零碎碎的故事陈谴到狱中探望时跟陈青蓉都说过,从描述中勾勒眉眼,在日常中体现品格,从语气中表露欣赏。 直至上次见过一面,徐诀在陈青蓉的印象里有了具象:“是上次你带来让我认识的孩子?他画的?” 陈谴并未表明两人目前的关系,但言辞中不无默认:“是他。” 陈青蓉不是思想保守的家长,以前在会所工作过,怎么可能不懂,但陈谴没说,她也就不追问,把手机还给对方:“这孩子画画好,模样也好,还让不让人活啦。” 陈谴比自己得到认可还高兴,当即戳着键盘给徐诀回复消息:我妈说你画画好看。 刚发送出去,陈青蓉碰他手肘:“帮我看看哪个滤镜合适。” 陈谴探过头去:“你还用上滤镜了?” “我还会发朋友圈呢。”陈青蓉才四十出头,七年没碰过手机,但大部分软件都上手很快,“就是朋友圈里就咱俩的内容,半分钟就刷到头了,多没意思。” 陈谴低头选滤镜,听着挺不是滋味儿,替陈青蓉感到难受:“那把徐诀也拉进来。” “不是说那孩子备考么,刚加上还要费心费力走流程打招呼,想破脑子应付家长的活儿就别为难他了,以后坐下来唠唠嗑不迟。”陈青蓉抓抓长裙,“小谴,你说我回去以后找个工作怎么样?” 如果不是当年没参加高考,陈青蓉大概能按自己的志向上一所喜欢的大学,她很聪明,兴趣也广泛,学什么都不会太差,不应该像现在这样谈起找工作还要征询儿子的同意。 一定程度上说母子俩的经历有很多相似之处,但陈谴一直认为自己能被徐诀解救出来是人生中最幸运的事,他同样希望陈青蓉能从禁锢思维里走出去:“你喜欢就去做,会所的工作除外。” “那臭男人扎堆的破地儿我还不稀罕回去呢。”陈青蓉站起来拍拍裙子,“那边有人卖小饰品,我过去看看。” 陈谴挑好滤镜,把手机还给她。 聊天界面弹出消息,徐诀竟然给他发来个视频,下面附带一句话:知道你给阿姨看我就多发点了,这里够不够,不够我这还有别的。 视频整整两分半钟,陈谴饶有兴致点开,一本厚厚的速写本,徐诀掐着边角一页页掀过,最底下只剩几张白页。 异地恋的人看什么都觉不够,视频里就露了个手,陈谴不满足:让我看看别的。 徐诀:这不太好吧…… 陈谴:不方便吗? 徐诀:阿姨不是在边上吗? 陈谴:她都夸你了,让她看看怎么了。 对面的沉默使对话突然中止,这间隙陈谴又点开上面的视频看了一遍,再退出来时徐诀弹了个视频过来。 还没点开陈谴就被封面震慑道,着急忙慌地倒扣手机四下看看。 这时徐诀以一长串红色感叹号包围着发来一句警示语:你自己看就行了,给阿姨看真的不合适! 随后恐怕他迫不及待似的,连连戳了十几个表情包将视频顶了上去。 心头慌乱转瞬即逝,但陈谴打字的指头还有点不听使唤:我意思是想看看你的脸,你给我发擎天柱干什么? 徐诀:…… 徐诀:你瞧瞧你上面说的,换个人都得误会。 徐诀:靠,太丢人了,我还是撤回吧。 陈谴:不用,我留着今晚看。 好说歹说,总算哄得窘涩的人回心转意,实际上陈谴已经手快保存好了视频并妥帖安置在私密相册里。 他从浏览器书签复制一个网址丢过去:当作是一周年礼物吧,不许给别人透露。 徐诀:用来看片儿的吗?我就知道你嫌我云盘里的质量低。 陈谴二话没说又甩去一个密码。 徐诀:还有密码,不会是会员级别的吧。 等到深夜写完作业躺床上想放松放松,徐诀满怀期待点开那个网址,才迟钝地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哪来什么会员级片儿,陈谴给他的是那个他心心念念的个人网页,他曾经希冀过要踏足更多,却不得不顾及陈谴而止步,没想到陈谴会在这么个平平无奇的日子把钥匙交到他手上。 这之后见不到陈谴的日子,徐诀总会登录这个网页浏览,有时是在宿舍的被窝里,有时是在家里的阳台上。 一夜读不完陈谴七年来记录的东西,而他如获至宝,一词一句都舍不得浪费。 今年圣诞恰好在周六,中午放学时邱元飞攥着两张电影票在走廊等卫小朵,徐诀收拾好书包离开时瞥一眼:“哪类型的片儿啊?” 邱元飞嘚瑟:“那得是爱情片。” 徐诀说:“别看一半睡过去了吧。” 邱元飞砸他肩膀:“放屁,我有那么不着调?” 徐诀想的却是今年夏天,陈谴在影厅的一片哄笑声中于他肩上安睡,他并不觉得陈谴不着调,再来一遍他还是愿意与对方共享盛夏的爆米花香。 收发室里有他的快递,陈谴从国外寄来了圣诞礼物,徐诀憋不到回家,拿到包裹就立马拆开了,盒子里藏着个崭新的速写本,上面还躺了张过塑的照片,正是校运会时陈谴在球场为他拍的那张。 他将照片翻过来,后面留的祝福跟网页上的一模一样。 晚上跟老爸出去吃,徐诀不遮不掩将本子摆边上,徐寄风问:“送我的?” 徐诀说:“没,就搁着暗示暗示。” 徐寄风恍然大悟:“行了,不就想要礼物么,放你桌面了,回去看看。” 徐诀干脆开诚布公:“老徐,这是我对象送我的。” 徐寄风愣了会儿,撂下筷子搭上儿子的肩膀:“小徐,跟爸详细说说。” 徐诀却点到为止:“留点悬念,下次再说吧。” 结果回到家,他在书桌上瞧见了一枚车匙,他以为老爸放错了,跑到书房去问,徐寄风烧包地说:“其实我给自己也买了辆新的,想想你没有,过意不去。” 徐诀攥了攥钥匙,刚要说什么,徐寄风又笑看他一眼:“没别的,就挺高兴你会选择回来住,在这里你得到的绝对不会比你弟弟少。” 工作间墙上的年历换了一张,没多久就叉到了二十号,十九岁生日,徐诀收到陈谴寄来的礼物,是一根外壳颜色特别的钢笔,笔帽至笔管中部由深蓝渐变至浅蓝,随后糅杂浅橘色,到笔管末端渐变成金红。 陈谴的电话从大洋彼岸打来,问:“你知不知道它有什么意义?” 徐诀躺在床上,将外壳锃亮的钢笔举在灯光下打量:“像日出日落。” 陈谴的笑声钻进他耳蜗:“你不觉得像大寒和大暑的交融吗?” 徐诀腾地翻个身坐起,拇指和食指夹着笔帽捋到笔末端。 笔管攥出了温度,徐诀说:“姐姐,我也很迫切和你交融。” 第72章 都属于我(已修改) 航站楼候机的乘客用异国语言讨论室外的大风,陈谴坐不住,跑去服务台询问工作人员,得到的答案无非还是航班受大风影响取消,具体恢复时间待定。 陈谴买了两杯热咖回来坐下,陈青蓉接过一杯,退出手机在看的节目:“天气不会一直恶劣下去的,你别急,坐下来耐心等等。” 今天是除夕,两人被困在史基浦机场已有两个多小时,陈谴的视线不间歇地流连于滚动的电子屏及手机里的聊天界面之间,最后摁灭屏幕:“我想回去跨年。” 陈青蓉明知故问:“我就在这,你回去跟谁跨?” 陈谴指甲一刮,抠破了咖啡杯外侧的包装纸:“妈,你记不记得我们以前是怎么过年的?” 家里就两口人,能热闹到哪去,陈谴独自在家看春晚没意思,伴着别家的笑语欢声写完作业,拿保温盒盛上煮熟的饺子去会所侧门等陈青蓉下班。 “我那会儿总是掐着点偷闲,借口到仓库取材料,实际上在侧门跟你吃饺子。”陈青蓉说,“你宁愿挨冻也要跟我一起过,我同事家的三岁小孩都没你这样黏人。” 后来陈青蓉入狱了,陈谴每年也像母亲那样掐点躲懒,还是坐在侧门,看天上簌簌雪落,听场内众口嚣嚣,一根烟代替热腾饺子,年就这么过去了。 “去年新历旧历年都是徐诀陪我过的,我头一回发现这个节也不是那样无关紧要,我也可以看烟花、倒数,即使家里没人拜访,也能在门外贴年红。”陈谴下意识去瞄电子屏上的航班信息,“妈,他在等我回去。” 陈青蓉在狱中日日复日,最擅长的就是等待,母子连心,她理解陈谴的迫不及待:“可你有时要学会接受不可抗力的阻拦,只要结果遵循轨迹就万事无恙。” 这个“结果”指的是什么,她不明说,但知道陈谴会懂,无论是指这次风停后能否赶在年前见面,或是往后受阻的每一步可否顺当迈过。 这场大风刮了足有六个小时,受时差影响,飞机降落厦门时已经晚上将近十二点,陈谴一出舱门就摁亮手机,徐诀给他发来了亿安广场上空的烟花。 徐诀:实时直播,点击就能隔空许愿。 徐诀:阿姨在你隔壁吗,挡着点屏幕,别让她看到。 徐诀:遥想当年,我的手游遍你躯体山河,感受你为我颤抖和痉挛,今年愿望是你里里外外全都属于我。 空中焰火美不胜收,人人都仰头叹着那天上的,只有徐诀压低了脖子瞅着屏幕上的。 只剩两分钟了,他抓着一句预备卡点发出的话删改,在“新年快乐”和“我爱你”之间反复横跳。 他说服自己,说不定字越少发送得越快,刚编辑好,一则来电插进来,以防阻碍消息卡点发送,他手快按下挂断,脑袋空当一秒才反应过来是陈谴的电话。 徐诀忙回拨过去,刚接通就喊道:“姐姐,你回来了?” “在厦门候机,赶不上了。”陈谴说,“怎么挂我电话,不方便吗?” “正打着字儿呢,我还以为骚扰电话,顺手摁掉了。”徐诀走到开阔的地方,“他们准备倒数了,你要不要先听听烟花的声音?” 对比徐诀那边的喧闹,陈谴躲在安静的洗手隔间,能将电话那端的气息听得一清二楚:“不用,我只想听你说说话。” “那我躲远点,免得烟花抢我风头。”徐诀忙折身朝商场的方向走,可十多秒能躲得了多远,他顿住脚步,转身望向头顶上方,索性不藏不躲,和这万众瞩目的焰火争一争殊荣。 高空下的各种声音连成鼎沸的海,徐诀汗涔的掌心贴着手机,隔着一层塑胶壳,夹在里面陈谴的照片不知有否感受到他脉搏的跳动:“陈谴,我爱你。” “十七岁、十八岁、十九岁……往后无论多少年,小狗都只会跟一个人走。” 砰硼霍落,这两句冲破声声喧噪,显得尤为真诚坚定。 在徐诀身上,陈谴得到的是一次比一次郑重的承诺。他握紧手机,希望那边的噪音没夺走自己的回应:“累了就歇歇,我也会走向你的。” 烟花燃放直到初七才彻停,高三开学早,徐诀拎着行李回宿舍,一进门照旧被夺去书包抢光了作业。 不知谁一抖楼书包掉出了那张球场上的照片,全宿舍哇哦鬼叫,邱元飞作为唯一知情人士高举着手臂扰乱秩序:“我知道!是徐诀的对象拍的!” 徐诀毫不掩饰:“好看吧!我老婆是摄影师,欢迎各位以后结婚照找我老婆约拍!” 邱元飞忙把他拉到一边:“姐姐不是卖酒的吗?” 徐诀小声道:“姐姐干一行行一行,那破酒早不卖了。” 高中阶段的最后一个学期,课业比往常都紧迫,各科卷子在教室内纷飞满天,每周日回到学校就是令人窒息的考前拉练,大家张口闭口不离排名和志愿。 徐诀桌上的便利贴换了一张,上面写“不考上清华不许睡CQ”,翘角了还拿胶带给粘好边,然后用习题册给遮住。 陈谴回国后又扛着相机往省外跑了,公开的个人网页和微博账号由于有效作品的增多而让浏览数据有了可观性,年后被一家知名杂志社买断一辑城市夜景照还小赚一笔。 但陈谴总觉得,或许还能更好。 徐诀每个月底会在收发室找到陈谴邮过来的明信片,到五月底的时候已经收集了十张,在南京的梧桐背后,陈谴每个字的最后一笔都像要飘起来似的:徐小狗,我要回来了,你准备好了吗? 黑板上方的挂钟分钟又走一圈,徐诀转着笔看向窗外,树叶盛着阳光,夏天又到了。 一不留神,笔杆滑落指间摔落正评讲的英语模拟卷上,笔尖恰好指向分数栏,是红艳艳的130分。 六月初,陈谴在云峡市落地,刚出舱门就被滚滚热浪扑打一脸。 他压下棒球帽,光线在帽檐滑过,沿边处有只伸舌头的刺绣小狗。 拿到托运的行李箱,陈谴边往外走边给徐诀编辑消息:儿童节快乐,我的宝贝小狗。过两天我去囤点小雨衣留到八号晚上用个够,要浮点式还是振动式? 想了想还是删掉了,真怕血气方刚的男高生得意忘形在考场上忘了基础公式。 他切换聊天界面给陈青蓉报平安,陈青蓉年后就找了个裁剪师的工作,在市里的服装公司上班,一天天的挺能忙活,这条消息发出去,她半个小时才回:收到,今晚在家吃还是出去吃? 陈谴:在家吧,不想动。 陈青蓉:那还是出去吃吧,我也不想动。 大概是今年夏天太热,又或是陈谴在烈日下跑得太勤,晚上在外面吃完饭回去,上楼梯时陈谴的步伐都有点发虚。 陈青蓉一把扶住他,在服刑期时劳作惯了,纤瘦的手臂格外有力:“是不是不舒服?” 陈谴眼前的楼梯像扭曲起来,他停在三楼拐弯抬头向上看,灯光那么亮堂,他模模糊糊像看到徐诀坐在楼道,单肩挂着画夹,一手抱了束紫苑花,一手攥个单词本,抬头冲他乐呵:“姐姐,我等了你好久。” 小臂的皮肤被顺着抚过,陈青蓉捏了把他的手心:“你发烧了!” 陈谴体质不差,昏昏沉沉倒在床上时,他还记得上一次发高烧是在刚进麋鹿没多久。那时他陪酒经验不足,反被客人灌了好多,头重脚轻差点摸不到回家的路,吹了一路冷风回家,半夜就发起了高烧。 相比起来今晚放松得多,陈青蓉忙里忙外为他端水擦脸,喊人跑腿送来退烧贴和药物,托着他后背喂他服下。 自从陈青蓉住进来后陈谴就搬进了书房,他不嫌床小,反而记挂徐诀在这里躺过,蹭着床单被褥仿佛能辨出徐诀的味道。 他将黑柴抱进怀里,右手握着陈青蓉的手腕,嗓音黏糊道:“妈,谢谢你。” 陈青蓉揉他头发,像小时候哄他睡觉:“我欠你的。” 陈谴没听清,但仍抓着她没放:“我好想他。” 陈青蓉笑了,这些年她没给过陈谴什么,可如果陈谴执意要走这条路,她愿意当第一个支持的人:“谁呢,我吃醋了啊。” “徐诀,”陈谴侧卧着,将被角揪到胸前,“还剩几天就高考了,希望他顺顺利利,帮我……我们,圆个梦。” 陈青蓉说:“你每到一个地方就往寺庙跑一次,明明不信这些却还是执意给他祈福,能不顺利么。” 陈谴双颊酡红,眼皮滚烫得难受,他慢慢阖上眼,小臂松松地搭在床畔。 陈青蓉点了点那条红手绳,把他的手塞进被子里。 翌日醒来,陈谴的头脑还是有点昏沉,他摸来枕边的手机看时间,先被占着屏幕中间的几条未读给驱走几分热。 消息是昨晚十一点半发的,陈谴早早歇下没听到手机振动,当即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点进聊天界面。 徐诀:靠,还以为周末能抽空跟你见个面,结果校方说这周六日连课,人性呢? 徐诀:我们宿舍一哥们说他校外女朋友周日给他送考前便当,飞儿多嘴问了句是小便当还是大便当,被打了。 徐诀:姐姐,其实我也…… 陈谴下拉屏幕看了眼日期,离周日就剩两天,估计能病好。 返回界面,陈谴言简意赅回复道:那你想吃什么便当? 第73章 右手定则(已修改) 酷暑扑起了黑板上的粉笔末,徐诀转着红笔,对照老师预留的答案检查自己有否出错。 打完最后一个勾,徐诀将笔帽一盖,怎么还不下课。 邱元飞比他更闲,抖着腿在旧答题卡上涂抹像素画,徐诀引颈旁观,是机器猫他妹。 “第48题涂岔了,得往左挪个空。”徐诀说。 邱元飞依他说的给改掉:“等下打两把球再去吃饭?周日还时时窝教室真是闲出屁来了。” 徐诀没空:“你找老罗吧。” “老罗不是要见女朋友么,你瞧他现在那副翘首以盼的样儿。” 话刚落,下课铃敲响,椅子腿在地板扯出噪音,老罗的身影已飞奔出教室前门,惊扰得大家都朝那边张望。 邱元飞早有预料:“我说吧。” 后门掀起的热风呼了他一脑袋,他回头看,只见得徐诀的座位也空了,徒留桌面满勾的卷子在风中翘起边角。 学校空旷得能听清每一声迫切的步子,踏过风雨廊、奔下台阶、跨越球场,直至跑到围栏边停下,徐诀气儿未喘匀就咧起嘴笑。都说见字如面,可明信片上的只言片语又怎么比得过真真切切瞧上一眼。 门卫这几天看得严,高考期间不允许学生擅自出入,两人只能隔着围栏相见,徐诀平复了喘息才喊:“姐姐。” 语音会失真,屏幕上的字符无法探知眼神,此时落在耳里的这一声才让陈谴找到了实感。 还像以前那样,陈谴用虎口勾住徐诀的下颌,捋一把,将淌落的汗珠子抹掉:“跑这么急,我要是迟到了你是不是得失望?” “那我就一直等。”徐诀抓住陈谴的手不让抽回,拽着自己的衣角帮他擦干。 由冬末至初夏,这是他们分别得最久的一次,冰冷的手机屏幕换成有温度的指掌,徐诀捏着陈谴的手心没舍得松开:“你的手好热。” “这点儿温度就觉得热了?”陈谴用指头挑开徐诀校服领口的扣子,“怎么办,高考完得尝点更热的,小狗能受得了吗?” 他在骄阳底下笑着,眼尾也飞红,起初徐诀以为陈谴是为这番无伤大雅的调情话而害臊,随即又想到,胆敢公然在食堂用脚掌碾他那处的人怎么可能轻易羞臊! 那根撩拨的手指钻进他领口画了颗滚烫的心,徐诀握住,反应过来:“你是不是发烧了?” 陈谴没藏得住:“昨晚刚退烧,没什么事。” “我去。”徐诀攀着栏杆作势要翻墙,陈谴忙制止他:“干什么?” “我带你上医院。” “我说发烧你还真信啊,换个不翘舌的字儿你是不是得把我抱去隔间弄?”陈谴在徐诀手臂上掐一把,“还吃不吃饭了?” 徐诀总算安生,挪了个阴凉的位置,接过陈谴从围栏空隙间递进来的饭盒揭开盖子。 清蒸小排、糖醋带鱼、白灼西蓝花,比食堂九块一顿的营养餐色泽好上太多,徐诀挺感动:“你已经为我把厨艺练得这么好了吗?” “我妈做的,”陈谴将脑门儿抵上围栏,像以往醉酒时趴在徐诀的肩膀,“我怕我做的会害你拉肚子。” 徐诀箸尖顿住:“完了,阿姨不会嫌我麻烦精吧。” 陈青蓉还乐得没机会向别人施展厨艺呢,但陈谴不说:“我哪知道,得空见了面你自己问她。” 饭盒刮干扫净了,陈谴给徐诀递一盒无籽葡萄:“我也不是半点活儿没干,葡萄是我洗的。” 午休时间充裕,徐诀坐在围栏下的石台上拈一颗吃一颗,有意拖延见面时间:“你吃不?” 陈谴摇头,还有别的话要问:“最近复习得怎么样,我考你几道题?” 徐诀顶破一片葡萄肉,说:“问吧。” 陈谴给他下套:“何盘盘是谁的?” 徐诀一愣,险些被汁水呛了嗓子:“何盘盘是蜀道难的,姐姐是徐小狗的。” 陈谴毫不给他缓冲的时间:“passion除了激情还能翻译成什么?” 徐诀三年来就对这词儿最熟悉:“强烈的爱。” 陈谴笑了:“安培力的方向用什么判定?” 理科生要真答不出这题基本别想拿毕业证了,徐诀说:“左手定则,但我想你想疯了的时候一般会用右手。” 陈谴从容不迫抛出最后一问:“喜欢浮点式还是振动式?” “浮点……”徐诀跟不上思维了,“这是什么?” “行,我知道了。”陈谴心里有了数,“吃完没,饭盒给我,你该回去午休了。” “等下啊!”徐诀钳住陈谴探进来的手,“什么浮点振动,这是哪个科的?” “就说你还没复习透彻吧?”陈谴由他抓着,“考前再翻翻书,别漏掉知识点。” “我真没听过,”徐诀心急,“你给我指个方向,哪本必修的?” “成人生物的。”陈谴笑着胡诌,“乖吧,好好考,考完了教你。” 徐诀登时噤声,愣怔羞赧,一并在耳根扯红。 他乖乖归还饭盒:“八号晚上接我放学不?” 陈谴依旧不开空头支票:“看情况。” 这回徐诀没再拿各种不恰当理由讨要应允,长时间的分别给任性上了堂课,等不到便学会理解对方的忙碌,等到了便算作自己的意外之喜。 他掏了掏裤兜,拎出一串钥匙递出去:“姐姐,有空能帮我打扫一下工作间吗,墙上的画框可能扑尘了,里面的画很重要。” 从这里走去礼贤小区才几分钟路程,陈谴决定不吝啬这点步子,怕八号晚自己跟不上徐诀的运动量。 好一段时间没来,工作间的卷帘门竟然被徐诀弄了幅涂鸦,趴在阳台的黑柴看着外面被人递奶茶的黄柴,跟他俩的头像别无二样,明明毫无关联的两张图片,硬是让徐诀凹成了真正的情侣头像。 工作间比他上次来时要拥挤许多,桌面铺满排线细密的草图纸,边上撂着一堆晾干的水彩画,画中都有一个他。 墙上粘了张年历,过去的日期全部被打上叉,其中新年那天用红笔画了颗心,但最后还是被黑叉覆盖,估计是没跟他见成面的意思。 徐诀有一周没来了,近几天的日期都空着,陈谴帮他划掉,最后换用红笔,在6月8日补了颗心。 左右没找到徐诀口中很重要的画,陈谴拍亮电灯上楼,目光刚触及正对床尾的两幅巨作,脚下就被床脚无情一绊。 陈谴摔坐在床尾,震撼于画面的高度还原,也好奇于徐诀作画时的满腹热火。 指掌在床褥扯出两道褶痕,陈谴挪到床中间,后背挨上松软的枕头。 他想象徐诀如何卧在这个位置想他,紧握一柱热火会呓语什么,在那种状态下喊姐姐会是哪般模样? 相识两年,徐诀对他的喜欢从来都是克制大于放肆,最开始陈谴总认为这个比自己小上五六岁的少年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那么多个日夜过去,他还在被对方爱着。 对于往后更长的路,其实他也很期待。 两天后,铃声响彻学校上空,惊得枝杈梳理羽毛的鸟雀扑棱飞走。 前去考场前邱元飞将机器猫他妹的像素画放到卫小朵桌上,下面写着“高考加油”。 徐诀见状也掏出手机看看,还真收到了条两分钟前的新消息,陈谴说:放平心态,考得怎样都会有奖励。 级长在走廊上催促,跟他同试室的舍友揣着笔袋过来挎他脖子:“走了兄弟。” 徐诀关掉手机塞进书包,最后检查一遍准考证文具是否带齐。指头扫过藏在笔袋里陈谴的小一寸,他放心地拽上拉链,带上对方奔赴前程。 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同学负责关门窗,盛夏的风挤进门缝,掀起黑板旁边的最后一张倒计时,高中的学习生涯就这样结束了。 贤中附近路段车流畅通,日光将行道树的影子扯得斜长。 陈谴滞留在贤中紧闭的伸缩门外久久没挪动过脚步,放在两年前他可能会为这道刺耳铃声感到遗憾和恐惧,可现在因为在意的人就在里面,他更愿意迈过这条坎多陪陪对方。 不知站了多久,日光逐渐毒辣时陈谴举步离开了,途经和徐诀初识的地点,他下了车,进药店买了两盒浮点式。 拎着东西回去,陈青蓉居然在家,抹着他送的枣泥色口红瞅过来:“买了什么?” “药店打折,要了两盒创口贴。”陈谴话锋一转,“今天不用上班吗?” 陈青蓉对镜用指肚将口红匀开:“公司停电了,我闲得慌,约了你午安姐喝两杯,今晚你自个儿搞定。” 陈谴说:“那我明晚也自个儿搞定。” 陈青蓉挺稀奇:“前几天发着高烧说胡话不还念叨那小孩儿吗,人家高考完你就不想了?” 陈谴勾着嘴笑:“光想想多没意思,肯定得见个面。” 陈青蓉也是年轻过的,能有什么不懂:“光见个面多没意思,不看场电影?” 陈谴不语,慢腾腾踱到沙发边坐下。 总算抹完口红,陈青蓉又问:“明晚大概几点回家,给你留门。” 塑料袋被陈谴挠得滋啦响:“不用留。” 忽地,陈青蓉转过脸来。 半晌后,她笑笑:“刚买的东西别忘了用上。” 第74章 沉入长夜(已修改) 云峡市的夏天是密不透风的热,仿佛多穿一件都会成为累赘。 出门前陈谴洗了个澡,为免像以往多次箭在弦上却由于他的考虑不周而只得叫停,这次他特地提前冲净扩开,穿上一件徐诀最喜欢的黑丁,对着穿衣镜反手在后腰打上端正的蝴蝶结。 前年圣诞收到的香水还剩小半瓶,自打从麋鹿辞职后陈谴就摆在床头没怎么用,陈青蓉试过香,说妩媚的小白花才用这个。 陈谴喜欢它的后调,他在锁骨喷一下,手腕蹭上味儿抹向耳根,尾椎往下也喷一点。 衣柜叫他翻得历乱无章,陈谴寻到底了才拽出那件黑吊带背心,又单薄又普通的一件打底衣裳,搞不懂怎么就让徐诀专门挥了两幅水彩挂在墙上。 外面裹件黑衬和长裤,陈谴看着时间差不多,拎上包换鞋出门。 才四点半刚过,贤中门口就挤满了家长,坐石阶上摇广告扇的,站树下抱肘闲聊的,扒住伸缩门张望的,陈谴想了想,如果当年没发生变故,不知陈青蓉会以哪种姿态等待他走出考场。 他挪了个偏阴凉的位置,旁边戳着个打电话的男人,他觉得对方侧脸眼熟,没忍住瞅了两眼。 男人聊完电话挂线,转脸瞧见他,自来熟地搭话:“你是来接家里的弟弟妹妹吧?” 对方正脸给陈谴的熟悉感更重,他思忖着大概是以前陪过的哪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客:“是对象。” 闻言,对方竟没像一般家长那样长篇大论早恋的弊端,只爽朗地笑道:“不捧个花,端杯奶茶什么的?姑娘家家的都爱那个。” 陈谴心尖儿痒,反正是萍水相逢,说点实话也没什么:“不是姑娘家家。” “哦,那是……”男人顿了顿,压低了声儿,“也是男孩子?” 陈谴揪着缀在尖领上的白珠子把玩:“嗯。” “正常现象,能理解。”男人说,“我以前还给国外一对同性恋人设计过婚房来着。” 陈谴来了兴致:“你是做建筑还是室内?” “建筑的,”男人夹着公文包想掏名片了,“你也是同行?” 陈谴摆手:“我男朋友未来准备走这行。” 男人问:“这么巧,他几班啊?” 陈谴的回答淹没在穿刺耳膜的铃声中,伸缩门准点开启,校门口聚集的人群沸腾起来。 没听到他的回答,男人离开阴凉地阔步上前,陈谴在树下没动,反正徐诀长得高,他不用费心寻找。 不多时,男人也折身钻回了树荫里,说:“算了,把开阔地儿留给别人吧,反正我长得高,我儿子一出来就能瞧见。” 两人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之外显得格不相入,期间男人又接了个工作上的电话,陈谴快要将尖领的珠子揪断线,远远地,终于见着校道上一个抱着书箱的高个儿,前拥后挤皆是蓝白校服的同龄人,他在当中分外鹤立鸡群。 还未招手,徐诀就瞧见他了,先是瞪眼愣了一下,随后风风火火地奔过来,跑动时额发颤着,箱子里的书也颠着。 还差四五步到跟前了,徐诀站定,“靠”了一声:“你俩怎么凑一块儿去了?” 那边闹闹哄哄,他们这一隅却安静,陈谴难得无措,回想自己说了什么,他说他要来接对象? 徐寄风也错愕,他这人开明惯了,刚才说什么来着,说正常现象,能理解? 半晌无声,徐诀捧箱子的手都酸了,撺掇徐寄风道:“见都见了,不请个饭啊?” 直到坐进徐寄风的车里,陈谴还处于意料之外。 车厢闭合,凉丝丝的风拂在皮肤表层,陈谴夹着根勒紧的细带,里头还抹了痒药,坐得颇不自在。 身旁的人歪向他,贴着他耳畔,用气音浅浅地喊一句“姐姐”。 徐寄风在前面开车,路上拥堵,他观察完前方的路况就瞧后方的人况:“你怎么都不跟我说?” 徐诀好生冤枉:“我上回不是给你留了悬念么?” “我还是更喜欢听明白话。” “你教我做人做事要多思考。” “你老爸天天在公司思考得脑子起火了回家还要饱受摧残啊?能不能让我的思维歇歇息。” 徐诀备考这段日子握笔握得长茧子的手指爬上陈谴的手,然后相贴着掌心扣住,当着后视镜中徐寄风的面:“那同不同意?” 车流时急时缓,徐寄风点着油门不上不下:“路是你自己的,我说不同意你就听我的?” 徐诀握紧陈谴的手:“那不能够!” “不就是。”徐寄风无奈道,“我一个婚姻失败者难道还来给你指点迷津啊?” 徐诀安慰道:“没关系,你是养儿成功者。” 徐寄风说:“臭德行,我真不想瞧你。” “那你还看!” “前面都到食街了,我问问你们想吃什么不行?” 最后挑了个粤菜馆坐下,不过徐寄风忙,席间来电不断,话没聊上几句,菜也没吃上几口,到前台结了账就走了。 徐诀猛灌两口冷水,说:“我竟然就这么出柜了。” 陈谴净挑着清淡的菜吃,每盘都只吃一点:“轻不轻松?” 冷水压下过快的心跳,徐诀道:“一开始瞅见你们站一块儿我心都吊起来了。” 陈谴顺着话头问:“跟考试相比呢?” “哪有可比性。”徐诀说。 吃了八分饱,陈谴搁下筷子,说:“那估摸着考得还不错。” 徐诀谨记着昨天进考场前收到的消息:“我这不是等着你给的奖励么。” 他向陈谴投以隐晦不明的眼神,从去年校运会就开始数日子,只为陈谴那句“我们做吧”。 尽管陈谴说无论考得好差都有奖励,可他还是愿意发挥得比自己预想的更好,他希望拥有陈谴的时候,他是投入与享受,而不是发泄和不悦。 饭后两人去看了场电影,这次徐诀不用再偷偷摸摸蹭陈谴的手背,他大大方方地牵着,钻进陈谴右手的每一道指缝,心思全然不在荧幕上。 直把手心蹭出了薄汗,陈谴将怀里的爆米花桶放到徐诀腿上,轻声道:“你先抱着。” 最后一排的角落位,由一桶奶香味的爆米花做掩护,陈谴掀起徐诀的衣摆,挑开裤头钻进去。 徐诀整个人都坐直了,绷着大腿肌肉没敢动弹,黑暗中看着陈谴的脸:“这里不好。” “不喜欢吗?”荧幕变幻的光色投在陈谴的眼睛里,白光时明媚,暗光时暧昧,“这部电影评分很高,认真看,别分心。” 是部玄幻片,片子的主角是一位木雕师,他无意收获一段如孩童手臂粗圆的昂贵木材,经打磨抛光后只觉触手生温。 木雕师对这宝贝爱不释手,时时握着只怕被外人看了去,而这木材也颇具灵性,它会认主人,与木雕师独处时便会渗水儿,为木雕师供足了木蜡油。 电影到高潮处,周围的人发出声声惊叹,徐诀却按住陈谴的手,难受道:“我不想看了。” 陈谴抽回手,按着扶手倾过身去,伏在徐诀耳边含着笑小声问:“我在附近的酒店订了房,小狗想不想跟姐姐走?” 备受好评的电影,两人只看了一半便离场,徐诀被陈谴牵着手带出影院。 夏天的热潮黏上皮肤就无法甩开,每个季节都有它的讨厌之处,徐诀不喜深冬的雨,也厌恶炎夏的热,可后来他发现有陈谴在,他就能爱上有他的季节。 就像曾经,他被雨水浇淋得一身狼狈时被陈谴收留,他的喜欢冒了芽。 就像此刻,陈谴在满街探寻的目光中牵他的手,他故意落后半尺看陈谴单薄却肆意的背影,已经预想了往后的每个夏天。 他们消融了彼此的痛苦,大概往后都不会太差。 酒店走廊的地毯吞食了两人的脚步声,一进门,陈谴急切地把徐诀按到门板上,锁舌咔哒轻响,陈谴的手从门把手离开,攀上了徐诀的肩膀。 他仰头吻上去,唇舌相碰间牵出湿黏的水声,尖领的白珍珠硌着徐诀的胸膛,不知谁比谁坚硬。 “姐姐……”徐诀垂眼低声道。 “笨小狗。”陈谴松开他,“校服还穿得这么整齐呢,这是最后一次穿了吧?” “你喜欢的话我就留着,”徐诀看着他,“小狗会成长,但只要你想,十八岁的徐诀就永远不会消失。” “我的校服也没扔,以后给你还原高中时代的陈谴。”陈谴笑着捏捏徐诀的耳朵,“乖,去洗澡。” 浴室的门轻轻碰上,陈谴蹬掉鞋袜,任由它们东一只西一只躺在地上。 褪下的衬衫挂在床头柱,碍事的长裤扔到床尾凳,只剩清凉的吊带和黑丁,徐诀画笔下的陈谴在白色床单上鲜活。 他够过背包,从里层掏出被塑封袋保存的灰绒球,摘掉袋子后为自己穿戴上。 水流声停,陈谴摸过手机打开录像模式,镜头刚对准浴室方向,门就开了,徐诀的身影顿时闯入屏幕当中。 “宝贝,”陈谴盯着框在屏幕中的人笑,“你脸红什么啊。” 徐诀哪里知道自己脸红,只觉得双颊烫,喉咙也燥。 那两条白生生的腿在挣乱的被褥上交叠,床头靠背接住懒洋洋的人,一根细吊带滑下肩膀,陈谴却无心撩起,只弯着双狐狸眼笑着、引诱着。 未擦干的头发滴下水珠子坠在鼻梁,徐诀抬手抹一把鼻子底下,没发现自己流鼻血。 原来他学坏了,也长进了。 “不过来吗,”陈谴朝他伸出手,“还想憋着?” 画上的人跃然眼中,比每一笔厚重的颜料都鲜明,圣人都憋不了,何况他是七情六欲饱满的凡夫俗子。 徐诀踱到床畔,握住陈谴伸来的手。 刚坐上床,陈谴就搁下手机,撑起身子跨上来,捧起他的脸跟他对视:“笨小狗,考试也这么迟钝的话可怎么办?” 徐诀抚着陈谴的大腿:“姐姐,第一次你不应该穿这样。” “你不是最喜欢吗?”陈谴低头啄一下徐诀的唇,“画得那么好看,挂在床尾是想手冲的时候看着?没把画弄脏吧?还是弄脏了再擦干净?” 徐诀的手掌从大腿往后移到了别处,兜住:“今天不用再糟蹋画了。” 陈谴捋顺了徐诀湿凉的头发:“坏小狗,你被姐姐带坏啦。” 这句话调皮又轻佻,徐诀再忍不住,想向陈谴证明自己变得有多坏。他捕捉陈谴的唇,勾住一根细带正欲抻紧,就被什么东西所绊住。 他放弃细带摸索罪魁祸首,一团绒毛蹭上指掌,他猛然中断了这个吻,眼睛也睁大。 陈谴笑得挺欢,拧身让他看灰绒球:“不认识它了?” 怎么能不认识,当时徐诀疯了似的找,最怕被陈谴捡到,误会他心怀不轨。然而当陈谴真正穿戴上,他才后悔当初没向邻居游小姐再讨要几个好宝贝。 那么长一段时间过去,绒球的手感还是绵软柔和,徐诀磕巴道:“你……什么时候拿走的?” “还记得你喝醉那晚吗?”陈谴摘掉绒球放上床头柜,“那晚你做的梦是真的,东西也是那晚没收的。” 对话中止,房间里的一切声音在沉寂中放大。 不必多费力,昂贵的木材就辨认出了木雕师的手。 浮点式的包装纸被陈谴刺啦撕开,薄薄一片意外地妥帖,陈谴抚弄徐诀的后颈让他低头看:“成人生物第一课,这就是浮点式。” 徐诀好贪心:“下次要试试振动式。” 陈谴放任自己坠落,勾住徐诀的脖子软声命令:“小狗,吻我。” 在无数次同床肖想过,在十八岁生日的暗光下隐忍过,在第一次醉酒的混乱间越界过,在新年的烟花燃爆中游历过,在夜店的隔间里心疼过。 至此,徐诀真正地踏入陈谴的禁地。 陈谴的双膝曾在会所的长廊上磕过伤,那时他麻木不知疼痛;此刻抵着松软的床褥,他心甘情愿。 “姐姐,”徐诀湿着一双眼睛和他对视,“姐姐,好舒服……” 陈谴今晚才吃八分饱,哪比得上徐诀大鱼大肉,主被动方瞬间置换,他被徐诀放倒在床中央,身后垫着两只软枕。 枕套一角让他紧紧揪住,陈谴望着身上的人,眼前光线骤暗,徐诀发梢的水珠落到他脸上。 徐诀蹭掉那点湿润,伸手点了点唇钉,他低头亲了陈谴的嘴:“姐姐,小狗要狠了。” 弄雪揉梅,他们共同沉入长夜。 第75章 去纹身吧(已修改) 卧室落着厚帘,辨不清外面是否天光大亮,徐诀陷进枕头里睡了个不用被闹铃打扰的好觉,直到一种奇怪的声音钻进了梦中。 那个声音断断续续的,细听是由各种响动糅合而成,徐诀搭在陈谴腰上的手臂收紧,意识回笼,他慢慢睁开了眼。 入眼便是陈谴瘦削的肩部,那上面印着深深浅浅的红莓,是他昨晚禽兽之时留下的。 挂在身上的背心比事前更糟乱,吊带松垮、下摆卷起;丁裤倒是还被陈谴夹着细带,蝴蝶结却已经散了。 声音源于陈谴的手机,高低的叫唤、发狠的击打,荤话与哄慰混杂,是他们整夜的欢愉,手机躺在被褥上记录了淋漓的交织。 徐诀拱着陈谴的肩背,贴合着身躯蹭动,刚醒来的嗓音有点沉:“姐姐,怎么起这么早?” “是你醒得晚,快十一点了。”陈谴拧过身子把手机放到他耳边,“你听听。” 刚开始陈谴挑逗着给他发指令,后来徐诀无师自通,人家没叫做的,他折腾着怀中的身躯逐一尝试,不但做了,还要使着坏告诉陈谴正在做什么。 “小狗不得了。”陈谴笑着关掉手机,坐起身子背向他,“乖,帮我系带子。” 难得这样的日子,醒来后不用习惯性摸手机看时间、不用匆匆赶早课,而是揉红恋人的一段细腰,揪着根绑带抽紧回弹地把玩,忘形得被掐了手臂才甘休,乖顺地为陈谴系上蝴蝶结。 陈谴趿上酒店的棉拖去浴室了,徐诀盘腿坐在床上瞅着他的背影发怔,等撞上洗手池的水流冲散他满脑浆糊,他卷着被褥翻了个滚。 拽下闷住呼吸的被子,徐诀露出一双眼睛,被凌乱的刘海抓挠着,藏不住兴奋和满足。 内裤找不到丢哪去了,徐诀捡起地板的裤子套上,进浴室往马桶前一戳,余光轻瞥盥洗台前的人。 “尿啊,害什么羞?”陈谴分别给两根牙刷挤上牙膏,“那次让我给你把尿不是挺狂嘛。” 含着股害羞劲儿尿完,徐诀踱回陈谴身边,接过对方递来的牙刷。 两人一起站在盥洗台前洗漱,徐诀在学校被时间约束惯了,比陈谴稍快一些,就站在对方身后骚扰人,该抱的该揉的一件不落下。 陈谴撅起来冲他晃晃,从镜子里笑看他:“食髓知味了吧?” 徐诀抱上来:“那姐姐还给不给?” 陈谴一手撑住台沿,一手拨开细带:“直接来吧,昨晚的浮点式弄得有点疼了。” 在浴室里泡了半个多小时,徐诀将人身子一翻,正面托抱起陈谴走回卧室,压到床被间再次欺上去,真庆幸酒店隔音措施比当初那个破小宾馆强了不知多少倍。 事后徐诀扣住陈谴的脚腕亲腕骨后面的浅痣,直嘬红了那片皮肤,才恍然明白第一次去陈谴家的时候为什么会发现它是红的。 他那么笨,还以为当时是陈谴自己挠红的。 思及此,徐诀醋得往床上一砸,搂住陈谴往对方颈窝处拱:“姐姐,以后只许爱我。” 陈谴的脖子是敏感带,他被徐诀蹭得受不了,于是按住对方的后颈,挪下去啄了对方的嘴:“知道啦,小狗。” 才黏糊过又哪扛得住咫尺之近的对视,一对视就忍不住闭眼接吻,吻是薄荷味的,清凉得让徐诀无法讨厌这个季节。 室外日光正猛,凉津津的卧室最懂得止住出行的步伐,两人挤在茶几前,早饭混着午饭,分吃完了酒店送上来的意餐。 懒劲上来,谁都不太想挪动,陈谴趴在徐诀背上玩手机,徐诀攥着陈谴送的钢笔在餐巾纸上写字。 “姐姐,”徐诀突然问,“你手机号码不会变吧?” “只要这家通信公司不倒闭就能一直用下去吧,我都用好多年了。”陈谴枕在他肩上看,“在写什么?” 还没看清,徐诀就把餐巾纸一收:“我们去纹身吧?” “这么巧,”陈谴给他看手机界面,“我刚好找了个口碑蛮好的纹身店。” 说走就走,陈谴穿上衣服去办理退房,徐诀滞后一步,临走前扬开被子铺展到床单上,只要保洁发现床单上诡异痕迹的时间够晚,就追不上忘记他们面孔的速度。 纹身店在别市,得倒地铁过去,出发时间太晚,到达时已近黄昏。 天上缠着色彩温柔的薄云,像加了色素的棉花糖撕扯开来,红粉金黄,让徐诀想起之前在法式小镇,他倚靠于艺术馆窗前,借那黄昏之色为自己列下的第二份人生清单。 手掌忽被牵扯,陈谴唤他回神:“在那!” 顺着对方抬臂指去的方向,徐诀瞧见马路对面的小店,不知店老板怎么想的名字,居然叫“吻你”,仿佛将他们离开酒店前的种种昭然若揭。 店面小得让人怀疑网上如潮的好评是刷出来的,不过环境倒是整洁,店里除了个接待的姑娘,剩下就俩纹身师,一位花臂的捧个画本歪沙发扶手上绘制,另一位长得挺酷,刚把一个客送出门。 “纹身吗,还是逛逛?”纹身师不看徐诀,就看陈谴,“墙上的作品可以作参考,生直器以外的地方都能纹,图案自选或者我帮你设计都没问题。” 他将价目表递到陈谴手上,转身从前台拿本图案一览书,也塞陈谴怀里。 全程徐诀都在被忽略,他顶不满:“你怎么总盯他?” 纹身师把他从头打量到脚:“我们店里规定不给未成年纹身,高中生也不行。” 陈谴没看图案书,只大致扫完价目就一同还回去:“他成年了,也毕业了,昨天刚高考完。” “真的啊,”纹身师立马转了个向,“那是你纹?” “一起的。”徐诀说。 “那敢情更好。”纹身师搁下本子,走沙发前给另一位来了一脚,“起来干活儿了。” 由于徐诀对这位纹身师抱了莫名其妙的敌意,他自作主张让陈谴跟了另一位进右侧的工作间,自己则跟着这一位进左侧的。 陈谴无所谓,撩起衣摆往床上一趴,指着尾椎偏上的位置说:“纹这里,刺个My puppy’s。” 左侧的工作间,徐诀也撩起衣摆,指头在左侧胯骨的位置圈了个范围:“纹这里。” 纹身师戴上手套:“纹什么?” 徐诀将掖了一路的餐巾纸递过去。 他英文也跟中文一样写得张狂好看,只见纸上写着:“Pls contact me:” 冒号后面跟着陈谴的电话号码。 第76章 想试试么(已修改) 纹身弄了半个多小时,出来时已然华灯初上,未黑透的天空下绽开一盏盏光,以将近的夜色挽留两人在这个陌生城市多待一晚。 刚弄过纹身的皮肤部位敷着膏体、蒙着保鲜膜,得满俩钟头才能撕掉,幸好晚风习习,驱散了周身的闷热。 陈谴提议先吃饭再找酒店落脚,徐诀说:“不能吃辣,不能碰海鲜,不能沾酒。” “说没说不能行房?”陈谴问。 徐诀正低头翻找附近评分高的饭店,闻言扭脸看他:“我问过了,人家说可以。” 陈谴被牵着一只手,略微无语:“你还真问出口了?” 徐诀继续低头看手机,实则是为自己一时的口不择言而感心虚:“这不能怪我,是那纹身师眼睛太毒,咱俩进门之后就没牵过手,他坐下就问我跟你是不是一对儿。” 陈谴说:“然后你全招了?” 挑选好饭店,徐诀揣起手机,纠正道:“这又不是坏事儿,怎么能算招呢,跟你在一起用不着遮遮掩掩,我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 少年人的天性从未因年岁的增长而在徐诀身上消磨过半分,陈谴往往被徐诀张扬的言语击中,像酒醉那晚挨着他肩头悄摸哭,说“多久都等”;像大雪纷飞时在寂静的教学楼,徐诀说“可是我找到你了”;像今年分隔两地的跨年夜,徐诀的声音比烟花还响亮,说“陈谴,我爱你”。 也像现在不畏惧在城市的灯光下和他牵手,哪怕不知前路如何,也要先勇敢了再说。 所以陈谴并不需要徐诀成长得太快,每个阶段的徐诀,他都想静心慢慢体会。 进饭店坐下,陈谴先给陈青蓉去了个电话,徐诀也给徐寄风发消息:老爸,今晚也在外面睡,不用留门。 徐寄风打字很快:收到,画图中,勿回。 父子间怎么能这样疏离呢,于是徐诀持续干扰人:帅哥,最近有没有艺术馆之类的项目拨给我做做? 徐寄风:这种大项目得主创设计师组建团队协力完成,你要跟咱事务所的元老抢饭碗? 这口吻是可以商量,但对能力和经验还有所观望,徐诀不急,只想近水楼台为自己争取个机会:有的话留给我试试,不试过你怎么知道我能不能够着那个高度。 菜上来了,徐诀才摁灭手机,抬眼瞧见陈谴还薅着窗边的绿植没结束通话。 他把黄焖鸡去骨放进陈谴碗里,等陈谴转过头来,米饭上已经铺了一层肉。 徐诀摘掉油腻的一次性手套,抓起筷子开始犒劳自己:“跟谁聊呢,说这么久。” 陈谴也没隐瞒:“是俞获。” 今年四月初,俞获把旧城区的小鱼工作室关掉了,移址到云峡市的产业基地,更名为“光幻视工作室”。 之前展出在HALO摄影展的照片让他的在摄影圈里崭露头角,而后来受方见海聘请为御用摄影师又使他的名字被时尚圈熟知,俞获接的单子越来越多,甚至被多家知名杂志社登门邀请合作。 “他在临近大四的时候才发掘了自己的人像摄影天赋,现在接的单子也大都是往这方面靠拢。” “他不是有社交恐惧吗?”徐诀好奇道,他还记得初次踏进小鱼工作室时对方受惊的面孔,和他交流时全程紧绷的举动,不擅长观察的人会被他沟通自如的表象所迷惑。 陈谴刚夹起块肉又搁下:“你怎么知道?” 徐诀忘了这一茬,他将箸尖的菜匆匆衔去,拿起手机点了点。 片刻后他放下手机:“你看朋友圈。” 纹身时陈谴闲来无事给俞获下午发的动态留了个赞,此时刷开朋友圈收到一条提醒,徐诀的点赞紧随其后。 陈谴挺意外:“你们还加上好友了?” “我找过他修复照片,为了发图就加上了。”徐诀掰开手机壳将藏在里面的小一寸推到陈谴面前,“是这张。” 陈谴几乎遗忘自己读书时的模样,当时抽离得匆忙,现在那么多年过去,性格的巨大改变让他只觉高中时代的自己早就在躯体中沉眠。 可呈现在眼底下的这张清晰照片却明明白白告诉他那些时光是存在过的,他可能在淡忘,但有人在帮他珍藏。 没有搔首弄姿,没有露骨穿搭,照片上的人就简简单单地冲他笑,陈谴挪不开眼:“哪来的照片啊。” “找小夜灯那次怼在你校卡上拍的。”徐诀坦白道,“让俞获帮忙修复照片就是个幌子,我其实更想了解你的过去,好对症下药把你带出来。” 照片的边角裁得很锋利,陈谴在指肚上刮了刮:“你打印了多少张?” “……一版。”徐诀支吾。 陈谴在桌底下勾他小腿:“一版是多少张?” 前面说得多么深情感人,此刻回答时徐诀顿然感觉自己是个变态:“八张,笔袋里藏着一张。” “那这张给我。”陈谴毫不客气夹到自己手机壳里。 徐诀挺不舍:“你要去吧。” 陈谴又蹬掉鞋子踩上徐诀大腿:“本来就是我的东西,你怎么跟谁抢了你东西似的?” 经昨晚破了色戒,徐诀定力差了许多,抖掉陈谴的脚掌不让他乱踩了,嘴里却宣誓主权:“你也是我的。” 陈谴笑着穿回鞋子,不捉弄人了:“你不是好奇俞获为什么恐惧社交最终却选择人像摄影吗?恐惧归根到底是缺乏克服的勇气,现在有人把勇气给他了。” 徐诀无暇顾及他人,戳着米饭只问:“那你以前多害怕谈起贤中的事儿啊,后来披我的校服,用我的饭卡,在学校食堂踩我的宝贝,昨晚还跟贤中毕业的我嗯啊噼啪的,是不是因为也有人给你勇气啊?” 陈谴犀利反问:“那你以前多纯情多害羞啊,瞧我露个红果儿会流鼻血,不小心勾了我的腰缩得比谁都快,后来掐我腰窝腿根,打我蜜桃尖儿,拍着你胸膛喊停你还非要我哭了才罢休,是不是因为也有人给你勇气啊?” 两人谁都不让着谁,饭桌上相视足有半分钟后又绷不住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陈谴回归正题:“俞获说除了杂志社,另外还有旅行社向他提出合作,但有个局限条件,他的工作室缺少一名风光摄影师。” 徐诀浏览过陈谴的微博,出去旅行的这些日子里他最常拍的就是人文和风光,谈及此,徐诀直截了当道:“他都给你打电话了,好友一场,不答应多不仗义。” 陈谴给他打预防针:“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可能会在离你很远的地方无法及时出现,就像今年除夕,只能在电话里听对方的声音。” “我知道,”徐诀说,“可这是你喜欢做的事,我也希望你能走得更远,说不定哪天我出差,你出行,就刚好在异国碰上面了。” 陈谴勾旧事:“说不定又瞧见你坐在路边的椅子上发呆,身后刚好是个药店。” 徐诀接腔:“没病没灾的,进去买个什么东西好啊。” 陈谴夹起块胡萝卜尖,伸舌舔去上面的汁水:“买个振动式吧,你不是想试试么?” 再正儿八经的谈话都能被陈谴撩起瘾,徐诀受不了了,筷起筷落几十遭后杯盘皆空,他招手喊来服务员结账。 他俩都第一次来这座城市,饭后就到附近转了转,途经一个广场听闻乐声都不由得停下脚步。 空地上散布着几台乐器,西洋的民族的都有,应该是给路过的人随便使用的。 有台电子琴空着,陈谴心血来潮,勾着徐诀的胳膊跑过去占上,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异常欢快:“我弹个曲儿你听听!” 如同当年圣诞徐诀把陈谴拽到画板前一样强势,双方都毫不掩饰地想让彼此记住自己的好。 徐诀惊奇道:“你会弹琴吗?” “懂一点点吧,你听听看。”陈谴戳到电子琴前,十指放在黑白琴键上,好久没弹过了,其实有些紧张。 周围聚了一圈人,这里来来往往那么多图个乐子玩玩的,他们擎等着看人出丑然后哄笑一场之余,实际也想知道有没有人能来场免费表演。 陈谴谁都不看,目光专注地落到徐诀脸上,因为只有他,在尚不知晓自己好坏之前就已露出欣赏。 手生,陈谴头几个音符就按错了,内外行人都听出来不成调。 紧接着,一串连贯的音符由陈谴指下流泻而出,他弯起嘴角冲徐诀笑,让眼前人明白不是只有一个人会搞浪漫。 一首十几年前的情歌,到现在听来也不会过时,陈谴记不太清词儿,弹唱一两句会停顿两秒,想起了就继续:“……你问能不能一辈子,那一秒突然爱上了你傻傻的固执。” 他大概很久之前就动心了,可能是徐诀带上一碗不温不凉的甜豆腐脑等他下班的时候,也可能是更早之前,徐诀笑着送他人生得到的第一枚奖牌的时候,记不清了。 “我不要你解释,我不要你发誓,我只要你记得此刻,你眼里我的样子。” 陈谴也不知道自己唱得好不好,但他能看见徐诀的眼里揉了把星星。 “爱我不要解释,爱我不要发誓,从此刻到世界末日,让我们一起把爱化成最美最美的钻石。” 最后一个音长长按下,陈谴看着徐诀,不当众喊他小狗,这是只有他们之间能懂的称呼,他不想徐诀遭人笑话,只想对方惹人艳羡。 这句话他从没正式对徐诀说起过,现在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却无忌惮,他知道对方也会很喜欢:“宝宝,我爱你。” 第77章 看看我的 离开广场好一段距离,徐诀的心尖儿还在颤动,为城市夜景下陈谴看他的眼神,为磕磕绊绊弹唱完的情歌,为一句柔情蜜意的告白。 陈谴松开他的手跑去街边买棉花糖了,回来时咬着一片糖丝儿,雾白色的一缕在嘴边飘。 他仰起脸,只眨个眼徐诀就明白他意欲何为,于是偏头衔去那片糖丝儿,舌尖勾一点,再勾一点,近了,两人沾着甜的嘴唇便碰上了。 直勾缠得糖在唾沫交融间化开来,徐诀才把人放开,在浓密的树荫里谁都不会注意到。 陈谴舔舔唇,说:“进步挺神速。” 徐诀刚高考完,对成绩还没脱敏:“那打几分啊?” 陈谴完全不心慈手软:“扣你一分吧,时间太短了。” 男人可听不得这个,徐诀为自己辩驳:“我昨晚明明两个小时!” 谈起两个小时,陈谴想起什么,一拽徐诀的手臂往对面的快捷酒店走:“差点忘了这茬,保鲜膜该撕下来了。” 拿身份证开了个双人间,陈谴边走边低头瞧房卡上的字儿,电梯门一关,他再不装矜持,抬手把徐诀朝墙上按,手钻进人家衣摆就要摸索。 徐诀上学期末才被评过三好生呢,扣着陈谴的手腕说什么也不让对方在轿厢里乱来:“姐姐,上面有监控的,回房间再?” 陈谴的指甲轻轻剐蹭过徐诀绷紧的腹肌:“看看纹身不行么?” 徐诀将使坏的手从衣服里拿出来握紧了:“回房间别说看看,做别的都行。” “行吧,胆小鬼。”陈谴安分了。 电梯运作的声音插入轿厢内短暂的沉默,徐诀抛出存了一路的疑问:“你什么时候学会的电子琴?” 陈谴回想了下:“初中的时候吧,我妈教的,她把酒吧乐队闲置下来的电子琴捡了回来,不过我实在没什么天赋,就会弹那么一首。” 徐诀记起陈青蓉还会调酒:“阿姨会的东西真多。” “不止,我骑摩托也是她教的,放假有空我就骑摩托接她下夜班,不过只能抄小路,得躲条子。”陈谴抬头看了眼攀升的数字,“那时候我也守在门口台阶下背单词,就像你那会儿等我一样。” 所以当徐诀一次次为他等在会所门外的时候陈谴不可能不动容,那个瞬间成为了陈谴每天在夜场里继续活下去的唯一支撑点,现在想想那段灰暗无光的日子也不全是坏事。 大家都不约而同想到了一处,轿厢顿住,电梯门向两边缓缓打开,徐诀说:“我回去就考驾照,以后开小车接你下班,以前冬天只能给你罩外套取暖,以后我们有空调。” 但现在正值夏天,陈谴听着没什么实感,狭小的电梯里闷热过头,他拍了拍徐诀的后腰把人朝外面推:“别说罩外套,我现在只想脱衣服。” 刷上房卡,陈谴推门进屋,徐诀垫后关门,等他一旋身,陈谴已经热得把外面的衬衫脱了下来。 就剩个背心,陈谴卷起一半堆在胸口处,房间里乌灯黑火的什么都看不清,徐诀揪陈谴的红果儿:“姐姐,不是说要看纹身吗?” 陈谴左手勾上他脖子往下压,贴着他嘴唇说:“我突然又不急了。” 视觉被屏蔽后触感愈加分明,徐诀挑开陈谴的裤腰纽扣,褪一半,啪,在最有肉的那处甩一掌。 陈谴今天临出门前照过镜子,那上面的红印儿还没消呢,他不堪欺负,拿房卡的圆角扎徐诀的腹肌:“坏小狗,敢骑到我头上来了?” “不敢,不过姐姐可以骑我脸上。”房卡在腹部乱刮,徐诀唯恐陈谴刮他纹身上去,忙攥住对方的手,“别碰胯骨这边。” “怎么了,今早上撞太狠撞伤了?”陈谴说着就掀他衣服,徐诀任由他瞧:“纹身在这。” 昏暗中所有物事儿都只能辨出轮廓,陈谴蹲下凑更近,除了能看到徐诀的胯骨左侧反光的保鲜膜,蒙在下面的是什么图案却一概不知。 “姐姐?”徐诀兜住陈谴的后脑勺,细密的头发蹭过他指缝,他稍用力,给足了暗示。 那张房卡又触上他的腹部了。 从肌肉线条游走至胯骨左侧,圆角刮住保鲜膜边缘来回蹭一下,翘起一点边后,陈谴拈着将整片撕了下来扔墙角处。 纹身还有些刺痒,徐诀感觉到陈谴的指尖在那附近滑动,紧接着他的裤腰被拽了下来。 火苗儿烧燎成烈火,陈谴握火而起,摸黑在他唇角啄一下:“我刚刚在楼下观察过,阳台对面是封盘待售的毛坯房,没人看到,要不要上阳台弄?” 这大大超出了徐诀对性爱地点的认知,可他在这方面的知识全是陈谴教的,陈谴问他要不要,他怎么可能说不要,小狗绝对不会违逆任何明的暗的指令。 他点点头,说:“要。” 房卡掉在门后,陈谴踩掉鞋子裤子牵他过去,不牵手,牵别的地方。 推开落地窗,光线比屋里明朗不少,陈谴这才看清徐诀的纹身。 乌青周围还泛着未消退的淡红,陈谴戳着徐诀的胯骨,笑着问:“你又不是充电宝,纹什么联系方式?” 徐诀不管,眼光放得可长远:“我怕以后老年痴呆走丢了联系不上你。” “笨小狗,我不会把你弄丢的。”陈谴亲了亲他,转过身趴到护栏上,“来,看看我的。” 陈谴的身躯被莹白的月色所浇注,徐诀将他落下来的背心又卷了上去,清晰地看到尾椎往上横亘着的一串英文。 My puppy’s. 我的小狗的。 他们是从属于彼此的。 徐诀捻住一根绑带扯松,撑着围栏附在陈谴耳边:“姐姐,等下能不能弄你纹身上?” “不能,纹身师说只能碰清水。”陈谴凹着腰,扭过脸跟他对视,“可以弄在里面,但是结束后你要帮我洗掉。” 徐诀在他肩上亲了下:“好,那纹身留到下次再弄脏。” 陈谴身上旧痕未褪又添新红,他的小狗平日都很乖就是日时好喜欢给他甩巴掌,不轻不重的,将他深深浅浅的呼痛一并淹没在楼下流动的车河中。 隔日回到云峡市,两人在车站分别,徐诀说:“要不你跟我回去吧,我都把你家床睡熟了,你连我家台阶都没蹭过。” “把你蹭熟不就行了么。”陈谴笑道,“下次吧,我这一身连穿三天像什么话啊。” 在外面住了两天,衣服都是洗完澡后放水龙头下搓了,天亮继续穿上,纵然如此,陈谴还是挺嫌弃,巴不得赶紧回家换掉。 没想到回家一开门,他就瞧见陈青蓉在阳台上浇那盆沙漠玫瑰,陈谴瞥一眼桌上台历,这才周几:“妈,你是不是消极怠工?” 陈青蓉搁下喷水壶:“裁剪这活儿老是让我想起那些踩缝纫机的日子,挺烦人。” “所以不干了?”陈谴也挤上阳台,把晾晒的衣服收进屋里。 陈青蓉跟着进来,边拆衣架边道:“我昨天面试了个文员的工作,下周一就上班,人家看我脸以为我二十多呢,还提醒我资料填错了。” “你就变着法儿夸自己好看吧。”陈谴挑出两件衣服,刚要拿去洗澡,陈青蓉就把上衣从他手里夺走了:“你这件怎么还不扔?” 是件大开领T恤,夏天穿着很清凉,陈谴问:“好好的为什么要扔?” 陈青蓉神情自若地叠衣服:“人家不爱你穿这样儿的你偏要穿,不怕把小朋友气走啊。” 陈谴有种不好的预感:“你看到什么了?” 陈青蓉说:“我前天递完辞职信回家一身轻,就把屋子收拾了下,然后从柜子里翻出了堆便利贴。” 陈谴一下子觉得腰上的纹身火燎火燎的,替徐诀感到窘涩。 陈青蓉衣服叠得好看,话也说得漂亮:“那小租客住这里蛮久了吧,我去秋姑那儿买早餐,我说我住504呢,结果人家跟我念叨个叫小徐的,我转头到花店挑个花吧,人姑娘说紫苑花一直都只有那个姓徐的帅哥买……合着左邻右舍都跟他熟,就我只跟他才一面之缘啊?” 原来在计较这个,陈谴把上衣夺回来:“想见还不容易么,改天他成绩出来了让他挺起胸膛回来吃顿饭。” “说什么话呢,在四监见他也没见着他佝偻着背呀。”陈青蓉展颜一笑,“算了,我先在家备好酒,到时好好款待他。” 陈谴去浴室的脚步顿住,很难不想起徐诀的醉态,要捏着他帮他把尿的,把他压床上贴他耳边讲些荤的,牲口般磨红蹭伤他腿根儿的…… 这些画面要是当着陈青蓉的面再上演一遍可还得了,陈谴第一个投否决票:“他酒量不行,你别害他。” 陈青蓉跟说唱似的:“不懂了吧,灌醉了才会说真话,我得测试测试他。” 陈谴更不让了:“他最近在考驾照,就别诱导他酒驾了吧。” 陈青蓉语出惊人:“喝醉就在这里留一晚上,我把大床让给你们好了吧?” 第78章 救不了了 考驾照只是陈谴为徐诀想的一个借口,没成想过了几天,他还真收到徐诀坐在教练车主驾的自拍,说去练车了。 照片中的人搭着方向盘笑得一脸温良,没留意脑后方的车窗外一个光头教练正夹着烟冷眼瞅他。 陈谴打字儿提醒他:教练盯着你呢,别装。 徐诀忙把手机扔扶手箱,控着要打瞌睡的蜗牛速度打转方向盘驶出入库区。 两圈后徐诀甩门下车,将位置留给别的学员,自己蹲到凉棚下喝水。 教练脚边应落了几个烟屁股,现在叼着第四根,徐诀心想,还是陈谴抽的葡萄爆嗅着舒服。 光想想不过瘾,他掏出手机还要告诉陈谴:我吸二手烟吸得快吐了,想姐姐的葡萄爆(没有允许你抽烟的意思) 教练的人字拖蹭蹭地板又踩灭一个烟头,双眼在墨镜上方打量他:“你咋那么狂呢,人休息站着,你还给我蹲着。” 徐诀拧上瓶盖儿扭头看他:“那不然怎么办,我帮您上去指导指导别的学员?” 教练往他胳膊拍了张皱巴巴的十元钞:“没事儿做替我买包烟去!” 徐诀乐得跑外面兜转,他揣了钱拐出门,这里偏僻,附近都是些农家地,驾校后面的小道两边杂树丛生,静悄悄没人经过。 绕过小道,便利店在主路的另一侧,徐诀去买了包烟,回去连着零钱往教练怀里一扔,说:“我明天得请个假。” “干嘛去?” “毕业典礼,不能缺席。” 教练事先声明:“落下的天数可不能退钱。” 对此徐诀想到没想:“那以后你还喊我买烟,剩的两块我买烤肠去。” 练到六点半,教练还要给别人加训,徐诀问那我需要不,教练嫌他屁话儿多,挥手让他赶紧走。 天边泛着金红,徐诀埋头摁着手机往外走,下午给陈谴发的消息还没收到回复。 侧前方叭叭两声沉闷的鸣笛,徐诀抬起头,刹那间夕阳撞进他眼中。 就像高二家长会机缘巧合的再相见,陈谴也是这样支着长腿跨坐在机车上看他,推起的护镜下露出一双迷人的狐狸眼,弯翘的眼尾无论怎么看都像含着笑。 “好巧。”陈谴说。 但季节不对,徐诀没空怀念过去,他阔步跑上前,眼睛晶亮着:“你怎么来了?” “来接孩子。”陈谴给他递了个头盔,“上车。” 徐诀接过,摸摸蒙了层热的车座:“车子新买的?” 跟午安姐那辆招摇的红不同,这台是酷黑色的,陈谴说:“我妈的,早上刚提车,她让我试驾试驾。” 徐诀的手放不规矩,摸完车座蹿上陈谴的屁股,隔着裤子拍了拍:“姐姐最会骑了。” 他戴好头盔迈腿上车,目光对上陈谴的后背:“你衣服穿反了吗,扣子都跑后面去了。” “人家设计就这样。”陈谴发动引擎,脚还没离地就觉后心一凉,伴着上面两颗按扣被解开的脆响。 三好生丢了好品德,只记住自己身体好:“姐姐,往那边小道拐,里头都是树,没人。” “想玩儿野战呢?”陈谴的笑声从头盔下飘出来,闷闷的。 徐诀快被他说得起反应了,等车子一驶进小道深处,他啪嗒啪嗒从上到下将扣子一应解开,让陈谴整片背部暴露在艳丽的晚霞下,肩胛盛着摇动的叶影。 “我看看纹身好没好。”徐诀说。 两人是同天纹的,徐诀的已经开始掉痂了,没道理陈谴的还没好,他就是想找理由摸摸陈谴。 粗浅有致的字母印在白皙的皮肤上,徐诀顺着描摹一遍,指尖从句点滑下来勾住陈谴的裤腰蠢蠢欲动。 “小狗看地儿发情。”陈谴侧头看他。 “我还没做什么呢。”徐诀抽回手,帮陈谴把扣子一颗颗系回。 这是徐诀第二次坐陈谴车后座,上次因为陈谴说“不许抱我”,他再担心自己被甩下车也只敢抓衣角扶油箱,这次他也挺自觉,两个手掌穿过对方的身侧撑在油箱上。 车子蹿出小道驶上主路,徐诀跟身前的人挨着肩膀,说:“见了那么多次面,你不但把我成绩单摸清了,还把我全身上下也摸清了,我问个名字不过分吧?” “你发什么神经?”陈谴笑起来,给足了油加速闯过一个快跳红的交通灯,“快抱紧我。” 徐诀不听,双手依旧扶着油箱,嗓音迎着风没动摇半分:“告诉我名字。” 陈谴就边开车边笑,肩膀颤颤的,抵住徐诀的身板。 那会儿也是这样颤颤的,不过那年冬天徐诀知道陈谴在哭,跟现在的情绪截然不同。 陈谴说:“陈谴,谴责的谴。” 徐诀这才把人搂住,十指交叉在陈谴腹部紧锁,说:“其实我觉得缱绻的缱更适合你。” 他致力于还原每一个和陈谴相遇之后相爱之前的普通场景,然后把最好的词汇都安放在陈谴身上,希望那些曾经来不及填补的小遗憾里,陈谴只记住好的种种。 又是晚高峰,陈谴载着徐诀在横七竖八的机动车之间穿行,猎猎的夏风擦过两人的手臂。 徐诀看着远方被夹在两幢建筑楼之间的红日,对陈谴说:“我好想在车上弄你啊。” 陈谴绕了点远路,途经贤中门外,换以前他绝对不会做这样的事。 才几天没见,徐诀自上车开始就不断发情,陈谴还正常着,说:“这话你现在说说就好,喝醉后管管嘴巴。” 徐诀问:“喝醉了思维不受控制,全由身体本能支配,怎么管?” 陈谴问:“怎么个本能?” 徐诀解释得通俗易懂:“比如说想说的,抱想抱的,上想上的。” 陈谴愁道:“可怎么搞啊……” 徐诀闻言补充:“搞想搞的。” 悬在建筑中间的红日终于不敌发光发热一整天的疲惫,直直地坠了下去,夜色猖狂地爬上来。 徐诀发完疯才察觉出行车轨迹的熟悉,不是说云峡市的路他不熟,而是陈谴正走的这条路他曾反复走过上百遍,哪怕是闭着眼他都能摸出方向。 他问,去哪呢。 陈谴说,你不认识么,万灯里。 万灯里。 这仨字是两人以前提得最频繁的词汇之一,频繁程度不亚于abandon后面的aboard,但徐诀对这个地方带着偏见,所以说不上高兴:“去那干嘛?” “喝酒,练练你的酒量。”陈谴收慢车速,驶进了万灯里南门。 他不朝左拐去“咕哝”,往深处再滑了十来米,右拐在一家挺冷清的酒吧门前停下。 老板见来了生意,按停了短视频问要什么。 陈谴说要两扎黄油啤酒,想了想,改口说还是先来一扎吧。 吧台附近的散座,小圆桌上墩了一酒二杯,但陈谴的杯里盛着果汁——是杨梅汁,他已经很久不喝柚子汁了。 徐诀问:“都我喝啊,你不怕我喝醉后搞想搞的?” 陈谴下意识反手摸自己后背的扣子扣没扣好:“徐诀,你知道我妈以前是干什么的吧?” 还叫上全名了,徐诀正襟危坐道:“你说过的,调酒师。” 陈谴提起扎壶往徐诀的杯子里倒满,直到泡沫满溢:“别的调酒师我不知道,就我妈来说,她除了特能调,特能喝,还特能灌醉人。” 他端着冰凉的玻璃杯,在蒙着水雾的杯沿留个唇印,随后将杯子放在徐诀面前。 “宝宝,”陈谴先给徐诀甜头,“把你搞想搞的上想上的惯性思维先收收好吗,我答应我妈等高考成绩放榜了就带你回家,她酒都备好了。” 徐诀刚拿起杯子,差点手一滑将酒洒出去:“我看阿姨挺温柔的,不会那么狠吧?” 陈谴给他打个比方:“你看上次午安姐灌你的时候有手下留情吗?我妈还是她师父。” 徐诀回忆了下自己喝醉的那回说了什么,隔太久了,具体记不住,只记得都是些摆不上台面的话。 他埋头闷了口酒,按住两只色盅朝桌子中间一推:“好久没玩大话骰子了,这次不管我能不能答上,我都喝。” 场景重叠,灯影斑斓间像回到了那个陈谴温柔地听徐诀辩解的冬天,徐诀依旧玩不过夜场老手,攥着空了又满的酒杯屡战屡败。 陈谴:“氧气和铁反应生成什么?” 徐诀:“生成你眼里的烟花。” 陈谴:“姐姐最喜欢吃什么?” 徐诀:“吃小狗的大……” 陈谴抬眼皮剜了他一眼。 徐诀的眼睛像蒙了层水雾,朦朦胧胧的:“姐姐最喜欢吃秋姑家的老婆饼,和冬康路口的炸鸡,要蘸甜辣酱。” 扎壶里还剩一半啤酒,陈谴不忍心让徐诀喝下去了,孩子明天还得上学呢,他招手喊服务生收走,抓着色盅在桌面用力晃了晃,骰子在里面撞击出连串的脆响。 徐诀低头,看着陈谴白净的五指握在黑黢黢的色盅上,已分不清今夕何夕。 正当陈谴要问最后一个问题时,徐诀大着舌头说:“姐姐。” “姐姐,你都不知道你握着色盅的动作有多像……有多像。那时候我兄弟就炸了,我居然在想你握着我时是什么滋味儿。” “她们怀疑我有暴力倾向的时候我都没慌,可是当我冒出这个念头,我他妈就害怕了,怕的是我还想往深处钻。” “姐姐……好想往你里头钻。” 陈谴按住徐诀伸过来的手,一声不吭起身把人的胳膊扛自己肩上,心说救不了了,还是自求多福吧。 第79章 没长针眼 毕业典礼当天学校不抓迟到,徐诀踩着铃声进教室,拖开椅子砸座位上。 老师还没来,教室吵吵嚷嚷的,卫小朵转过来戳他:“吃酒心巧克力吗?” 徐诀脸埋在臂弯里,直接抬手摇了摇算作回答,他现在听到“酒”这字儿就头晕。 昨晚从酒吧出来,陈谴费了老大劲儿把他弄上车,他跟狗一样趴在陈谴背上,手不规矩地隔着裤子揉陈谴大腿,口齿不清地念叨“振动式”。 当时神志不清,事后倒是能清晰地记起每个细节,陈谴将他振动的手机从兜里掏出来,给他看亮起来的屏幕:“你爸跟你说今晚睡办公室,不用给他留门。” 然后他一边头脑不清醒,一边准确无比地给陈谴指明了回家的方向,半拐半哄地将人带回了家。 就在他的卧室里,连空调都来不及开,只敞着露台的窗帘,两人赤条条地在床上交叠。 他家卧室的床和露台对的角度刚刚好,露台下方是花园,静谧时能听得花园池塘时而激起的水花声儿,月光从窗外大片大片地漏进来倾泻在两人身上。 从他那个视角,他恰好能瞧见跪伏的陈谴耸起的臀部,漂亮得连月色都愿为它作嫁纱。 陈谴就顾着俯首亲他胯骨左侧的纹身,正在掉痂状态的纹身刺痒刺痒的,徐诀恨不得陈谴咬下去覆盖痒意,却没作声。 后来他被陈谴吹酒醒了,行动先于意识把人按床上弄了个脚尖儿朝天,陈谴顾忌着这是他家没敢喊出来,他索性就着姿势面对面托抱起陈谴离开卧室,踩着光滑的走廊地板走走停停为陈谴介绍:“这是我的工作间,大不大?” 陈谴勾着徐诀的脖子偏头看一眼,比那个车库改造的大多了,但是他为自己送徐诀的小工作间抱不平嘛,就偏心道:“一般般吧。” 徐诀顶不高兴,每次喝了酒都蛮不讲理,巨型螺丝般钉住他:“不大吗,我爸的工作间在三楼,我的比他的还大。” 陈谴心道你快别说了,捏捏徐诀的后颈顺他意:“大,很大。” “不过我爸的工作间是跟书房分开的,我的是连一块儿。”徐诀继续往前走,几步后停在了正对楼道口的阳台前,“这里本来是当花房用的,我妈以前喜欢弄些名贵小盆栽放在这上面,估计不是这方面的行家吧,花没养活多少,夫妻俩之间的感情也没救了。” 陈谴的两条腿搭在徐诀的双臂上晃动,不知此刻谁更没救了:“乖小狗,回卧室吧?” “楼下还没参观呢。”徐诀抱着他走下楼梯,“姐姐,你以前不是跟我说喜欢颠颠儿嘛。” 陈谴难受地闭上眼埋在徐诀颈窝里:“够了……” 赤足踏过地面无声,徐诀不觉畅快,穿过客厅腾出手拉开门,清凉的晚风顿时从院子拂进来撞上陈谴的背部,与徐诀灼热的手掌形成鲜明反差。 酒店阳台或夜店隔间已是陈谴最大的极限,院子四面空旷,顶上就是墨染的夜空,陈谴掐着徐诀结实的肱二头肌,低声说:“徐小狗你疯了吗。” 小疯狗置若罔闻,将他放在池塘边让他撑住池壁:“姐姐,你看看鱼。” 照明灯往池塘洒了层柔光,徐诀覆在陈谴身后跟他咬耳朵:“那条深红色的个头最大,也养得最久,游起来可猛了。” 只听水声流动,红锦鲤跃出水面,又直直扎进水里,吓得鱼群四下逃窜,在塘面扬起连串的水花,陈谴控不住的惊呼从嗓眼儿冲出来落入池中,不知鱼儿们有否听见。 但是徐诀听见了。 他做着混账事,说着正经话:“姐姐,虽然我酒量不太行,但是我会尽力控制自己的思维不让阿姨失望的。” 池中的鱼儿频频被吓得乱窜,溅了陈谴一身的水,清的浊的,他无奈指控:“你现在说这话不心虚吗?” “怎么会,”徐诀轻蹭陈谴的肩头,“姐姐,你能感受到吗,我一直在为你努力。” “……努力终将得到回报!”毕业典礼正在进行,教导主任昂首杵台上情绪激昂地发表讲话,对底下一堆低垂的脑袋视若无睹。 故作轰烈的掌声盖住兜里手机的振动,徐诀掏出来解锁,陈谴给他发来个消息:头还晕吗? 徐诀挪动着指头回复:听完主任讲话,下一个到副校上台,晕。 陈谴甩他个“我比狗困”的表情包:什么时候结束? 徐诀长按收藏表情包,回复:起码得中午吧。你呢,休息好了没? 昨晚下楼弄,池边弄,上楼还弄,回卧室后陈谴直接扎到床上闭眼睡到天亮,被徐诀的闹钟扰醒的。 徐诀洗完澡出来换校服的时候他就半睁着眼看着,徐诀边整理衣领边低头亲他,往他搭在枕边的手心里放下串住宅钥匙,说:“姐姐,你再睡会儿,我回学校了。” 陈谴又躺了个把钟,等清晨惯有的困意完全消散才起床,抖开徐诀帮他叠放在床尾凳的衣服穿上。 丁裤是以前他送徐诀的黑色的那条,他四下找不见自己昨晚脱下的,无意间抬眼发现就晾晒在露台上,跟徐诀的三角裤排在一起迎风飘扬,显得特别娇小。 陈谴吃了徐诀给他留在餐桌上的早餐才走,经过院子时没忍住看向右侧花园中的池塘,衷心希望那些鱼没长针眼。 他回六巷冲了个澡,洗完又蹲到衣柜前翻衣服,他想找的那套衣服埋太深了,不蹲着找不行。 但幸好颜色扎眼,他一把薅出来,换往常还得伤春悲秋上半天,今儿只想赶紧穿上快快乐乐跑去给徐诀个惊喜。 昨天才提的车子被他跑了一半油,陈谴跨上,突突着继续耗油前行,大不了今晚再给陈青蓉满上。 到贤中门口,陈谴在树荫底摆停熄火,头盔护镜往上一推,支着长腿以一个悠闲的姿势将目光投向烈夏的校道。 校门进进出出那么多学生,十有八九都朝陈谴打量上两眼,十有一二没打量的是因为在低头玩手机没留意。 毕业典礼五分钟前结束了,一个没玩手机的和一个玩手机并肩从礼堂走出来踏上校道,邱元飞说:“等下上哪吃顿散伙饭吧,同桌。” 徐诀埋头摁着手机给陈谴发消息,嘴上应着邱元飞:“你不跟卫小朵吃啊?” 消息编辑好了,小狗解放!发送成功。 “操,你真是诀了,”邱元飞说,“别他妈给我乌鸦嘴啊,我跟她好好的吃啥散伙饭?” 徐诀反应过来笑了:“我意思是你不跟她约会吗?” “她跟她们宿舍的约饭去了,”邱元飞还在琢磨散伙饭,“咱俩吃对面隔壁那家麻辣烫?还是到对面撸串儿?最后一顿了挑个好点儿的店呗。” 徐诀受不了了:“怎么跟以后老死不相往来似的,29号不是还要回来拿志愿草表么,那天还有个谢师宴你忘了?” “操,你是不是约了姐姐不好意思回绝我啊,”邱元飞谈恋爱后智商上线,“哎我操。” 徐诀还盯着手机等陈谴回复,听着邱元飞在耳边一口一个脏字儿忍不住了:“你他妈嘴巴放干净点,校服还没脱下咱还是文明贤中人。” “不是,那人咋那么野呢,”邱元飞瞅着几步远的校门外,“同级的吧?跨个摩托要跟谁显摆呢?” 徐诀眼睛就没离开过手机:“我姐姐也会开摩托啊,可野了。” “重点只是摩托吗?重点是那人穿着贤中的校服!”邱元飞义愤填膺道,“我科一还挂着呢,人家就把摩托驾照弄到手了?” 被邱元飞勾起好奇心,主要是陈谴还迟迟未回复,徐诀终于得空从聊天界面移开眼朝校门外望去,第一眼先看到了酷黑的车子:“操,他车子跟姐姐的一模一样。” 邱元飞呲哒他:“文明贤中人,说脏字儿前请先脱下校服。” 不用邱元飞说,徐诀已经被头盔护镜下那双弯起笑意的狐狸眼勾住了魂,要不是场地不对他还真想脱衣服:“操,姐姐!” “得亏你停顿一下呢,”陈谴摘下头盔拨弄压乱的头发,“收敛点。” 即将二十五岁的人,穿着十六七岁时天天手洗的校服,校徽掉线儿、下摆有去不掉的墨迹,深蓝色的校裤纵上去一小截露出洁白的脚腕,脚腕骨后的浅痣泛着淡红,是昨晚被徐诀嘬出来的。 就那么骑着机车戳在贤中门外的阔叶树下,没有丝毫违和感,反而让人禁不住好奇心偷看他,跟邱元飞刚才所形容的,那人咋那么野呢。 那么野的陈谴头发拨不好了,还有一缕翘着,不过本人不知道,手从脑袋上放下来抱着头盔冲徐诀笑:“小狗快跑!” 于是徐诀甩下邱元飞朝陈谴快步奔过去了,邱元飞在原地自言自语:“妈的……还真是狗啊。” 徐诀停在陈谴面前,他自己也觉得挺奇怪的,明明才跟陈谴耳鬓厮磨过,他却从来不会感到腻,见陈谴的每一面他都觉得新鲜。 “姐姐。”徐诀端量陈谴和自己别无二致的穿着,比偷偷换了情头还高兴。 陈谴蹭掉他鬓角的汗,笑道:“什么姐姐啊,我是十七岁的陈谴。” 第80章 小狗牛逼 车子被陈谴落了锁搁在树下,他像个平常的高中生踏入校园,没背书包,没捧习题册,只被徐诀勾着手,走在被六月烈日灼烧得发烫的校道上,能嗅到油松的叶香。 离开了一批高三生的学校比以往空旷一些,其余两个年级也下课了,教学楼陆续有学生从楼道口涌出来朝食堂的方向跑。 “我平时也这样赶,”徐诀说,“食堂大叔掌勺的手特稳,打饭早的一铲下去能分到好多肉。” 尽管那些光阴对陈谴来说已经远得像吹去不知哪片海洋的风,但这一刻穿着校服捕捉四周的琐碎对话,他似乎感到十七岁的风只不过在地球某一处兜了个弯又回到了他身边。 “我记得食堂有个窗口是限量提供小吃的,挺抢手。”陈谴说,“周一是骨肉相连,周二是小酥肉,忘了周几是咖喱鱼蛋,我后来吃过的鱼蛋都比不过贤中食堂提供的爽口。” “周五。”徐诀说。 陈谴自从辞去麋鹿的工作后就对周几没什么具体概念:“今天周几?” “周五,”徐诀掏了掏裤兜,揣在里面的饭卡原本是打算走出校门就掰了扔掉,“我卡里好像还有几块钱,刚好够买一份儿——” “要两份……不,三份儿!”旁边经过一男的特嚣张,“高三的终于走了,没人跟咱抢窗口了!” “操,”徐诀彻底管不住嘴巴了,拽一把陈谴跑起来,“我们还非要跟他抢最后一回了!” 他说的不是“我”,是“我们”,陈谴跟着徐诀的步调奔向人潮密集的方向,就这空当还要调戏徐诀:“宝宝,我屁股卡着绑带呢,好难受。” “待会回宿舍解开,我帮你揉揉。”徐诀步子没停,“要不你先去占位,我去买。” 陈谴没松开徐诀的手,因跑动而使话语破碎成字词,当中夹着轻浅的喘息:“不用,等下在食堂……我还用脚帮你,揉。” 打饭区人头涌涌,推搡挤挨的蓝白连成浪潮翻滚的江河,他们手背相碰站在队伍当中,别人愁睡不够的午休、下午的长跑体测和月尾的期末考,而他们被包围在一水儿的未成年里,只想着如何抓紧时间,挥霍这个彼此之间难得重合的青春。 幸运的是到他们这里,鱼蛋刚好还剩最后一碗,刚那个嚣张的小学弟在他们跟后捶胸顿足,徐诀弯身冲窗口里的大叔笑:“麻烦把我卡里的钱都按去吧,我们毕业了,以后用不上。” 结果多虑了,还缺五毛钱才能凑够一碗鱼蛋,大叔笑呵呵把盛满鱼蛋的塑料碗往他们跟前一推:“毕业快乐,俩小年轻!” 上次校运会坐过的位置还空着,陈谴捧着碗过去占上,徐诀一手拎两罐小卖部淘来的果汁在他对面坐下:“青柠味儿还是蜜桃味儿?” 陈谴掌印未退的屁股贴着硬实的板凳蹭了蹭,坐得挺不舒坦:“蜜桃归我吧,你昨晚都吃一整晚了。” “对不起啊,戒不了口。”徐诀拉开易拉罐插上吸管给陈谴推过去。 陈谴想起以前火锅店那回徐诀也是这样先插好吸管再把饮料递给他,他以为这跟徐诀自小接受的家庭教育有关,可当旧事重提,徐诀否认道:“哪能啊,我只给你开过易拉罐。” 陈谴问:“别是那会儿就喜欢我了吧,纯情小狗还挺会搞暗恋。” 徐诀猛吸一口青柠味儿的果汁,语气都透着清爽:“暗恋怎么了,暗恋是允许你踩疼我的影子,是敢牵着你在雨里奔跑,是甘愿把伞往你那边倾更多,暗恋牛逼!” 声儿太大了,惹得陈谴在桌下用脚掌踩他:“好好,小狗牛逼。” 人家十六七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顿饭都不一定管饱,他俩就守着小碗咖喱鱼蛋能吃上地老天荒,陈谴捏着吸管往徐诀的青柠果汁里探:“宝宝,我突然又想尝青柠味儿了。” 徐诀把易拉罐挪到桌子中间:“那等下也让我尝蜜桃味儿的。” “尝吧,”陈谴感觉脚心被热铁烙着似的,“回宿舍好好尝尝。” 塑料碗空了,两人分完一罐青柠果汁,又同步抽出吸管插另一只易拉罐里喝光蜜桃果汁。 直等到食堂由满至空,别人要洗餐盘子,徐诀只管把塑料碗和两只捏瘪的空易拉罐抛进垃圾箱,躲着人多的地方将陈谴往宿舍楼道口里推。 高三那层全空了,徐诀的床靠里,还留着张懒得收走的蚊帐,和一只当时因编织袋满了塞不下所以索性丢弃在这的枕头。 过往的整个学年,徐诀总是埋在这只枕头上想陈谴,睡前一遍遍翻看陈谴在网页上的日记,入梦后反复经历住在六巷时的点滴,而现在陈谴双膝抵在枕头上,校裤褪到大腿一半跪着被他弄。 透薄的蚊帐摇曳,宿管在楼下那层吼违反纪律乱串宿舍的学生,吱呀的床架像是在附和。 徐诀裹住陈谴撑在护栏上的手,枕着他的肩膀轻声道:“楼下大门这会儿禁止出入,我们被锁住了。” 陈谴塌着腰,还费劲儿扭过脸来亲他嘴角:“没事儿,先睡一觉。” 徐诀轻轻抚摸陈谴的纹身,指尖从那处一路往下陷进沟壑:“姐姐,想不想空挡?” 没等陈谴回答,他自作主张替对方做了选择,拽下丁裤揉成团塞自己裤兜:“使用时限到,该还我了。” 每年盛夏好像都是这般,鸟儿在这个时间段叫得最欢,风吹得不算柔和也不会太猛,外面走廊上没关严的门被掀得砰砰啪啪。 别人的午休是做着放假的美梦,而他们在真实地寻欢作乐,等一切归静,徐诀将枕头翻过来,搂着陈谴躺倒在没垫任何东西的床板上。 陈谴枕着徐诀的胳膊跟他接吻,感谢这个夏天为他送来他的十七岁,连吻都是青柠和蜜桃交错的酸甜味。 “周五下午第一节 是什么课?”陈谴问,明明没有宿管巡楼,他却把音调压得像是违背校规在偷欢。 也确实是在偷欢。 徐诀回忆了下课程表,同样小声道:“物理课。” 陈谴最烦物理课,迄今为止听得最认真的估计是徐诀为他讲过的两道难题:“不上行不行?” 徐诀问:“你逃过课没有?” 陈谴摇摇头,发丝儿随动作蹭着徐诀的手臂,恍然间徐诀感觉眼前的陈谴脱离了平日勾撩人的模样,变得有些可爱。 他也猜得出陈谴没逃过课,校卡上的照片看起来那么温顺,虽然藏在那个无害的笑容后面的是一个会飙摩托的少年,但他就是觉得陈谴以前做不出逃课这种事儿。 徐诀说:“我带你逃。” 陈谴笑了一声:“你郑重得不像在说逃课,像在说私奔。” 徐诀的声音坚定得与晃动的蚊帐形成对比:“那就私奔。” 没几秒又打回原形:“操啊,这么说好像对不起心胸开阔的我爸和你妈。” 在只有他们两人的寂静楼层里,陈谴环上徐诀的腰身,说:“那不私奔了,逃个课吧。” 看来坚硬得硌骨头的床板也不影响做美梦,陈谴梦到自己真的回到了十七岁的夏天,黑板上方的挂钟指针很正常地顺时针转动,教室后方的卫生角扫帚簸箕都排得很整齐,因为眼保健操时间会有学生会的人来检查。 讲台上站着让他一看就犯困的物理老师,现在想想他物理学不好大约是因为老师脑门儿那撮打旋的头发。 老师在讲那两道难题,他心道还没徐诀讲得好呢,手肘就被同桌碰了碰,有个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喊:“陈谴。” 其实他很喜欢听徐诀叫他全名,二三声连读时有种婉转的温柔,那个谴字在微张的唇齿间勾一下,显得很深情。 同桌的声音和把他拖拽出梦境的声音虚幻重叠,最后变得声声明晰,徐诀在贯穿整座宿舍楼的起床铃尾音中把他摇醒,说:“陈谴,上课要迟到了。” 这一瞬的现实和没完全抽离的梦境格外有融合感,陈谴黏着嗓子问:“不是逃课吗?” 徐诀拨开蚊帐弯身拾起陈谴的一只高帮板鞋给他套上,抻了抻鞋舌系好鞋带:“我有东西落教室了,先赶在上课前把它取出来。” 他们随人流走出宿舍楼,大家都撑着张困倦的脸匆匆忙忙赶课,没人发现他们的身份,也没人知道他们在密谋着逃课。 五分钟后陈谴才知道徐诀落在教室的是一只篮球。 别人的体育课在蒸发着热气的操场上体测,他们所谓的物理课在空荡荡的球场上投篮,像陈谴为徐诀拍下的照片那样,徐诀扬臂跃起,来了个标准的后仰跳投,将球捡回来后问陈谴:“你要不要来一个?” 陈谴接过球,他的手在掌镜头时操纵自如,捧着颗没有复杂按键的球体却不知该如何掌握:“我不会。” 眼前一晃,徐诀倏然蹲下,陈谴还没问干嘛,就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托起膝弯,他稳稳当当坐在徐诀的手臂上,一只手勾住对方的脖子,另一只手掂着篮球,篮筐一下子触手可及。 “投吧。”徐诀仰头看着他。 陈谴举高了篮球,碰到了篮筐。 “快快快,”徐诀说,“我看见教导主任了。” 球体轻松地落入篮筐,“咚”一声砸在地上,徐诀顾不上接二连三弹跳滚远的球,拉起陈谴的手就往校道上跑,踏过摇漾的金色阳光,如同踩碎当年厚实的雪,在不明所以的门卫急切的叫喊下跑出很远,远得能彻底抛下陈谴曾经支离破碎不堪回首的十七岁。 然后才想起车子还在校门树荫下搁着,两人四目相对后都笑了起来。 陈谴用戴着红手绳的手牵徐诀戴黑手绳的手:“宝宝,我喜欢你。” 徐诀抹一把鬓角的汗:“过分了啊,上次还说爱我来着,这就降层次了?” “因为现在才十七岁,”陈谴笑意未减,“十七岁的陈谴暗恋并表白成功,拥有了人生的第一只小狗,他名字叫徐诀,诀窍的诀。” 第81章 变异水母 兴许是天太热,驾校庇荫处又稀缺,徐诀天天困在闷热的车厢里吃二手烟,小路考刚过的那个半夜就发起了烧,隔日起床给陈谴开门都蔫蔫儿的。 进门时陈谴下意识又把视线投向小道左侧的池塘,那条个头最大通体发亮的红锦鲤跃起来又扎进去,灵活的鱼尾扇起了满池水花。 背上一热,徐诀带着高烧后的余热挂到他身上,鼻息浇在他耳廓:“你手里拎的什么?” “早餐,南瓜小米粥,”陈谴放慢脚步拖着徐诀朝屋里走,“我妈熬的。” “完了,上次是午饭这次是早点,阿姨会不会真以为我废了?” “废不废的你自己不清楚呢?”陈谴停在半敞的屋门前,“生病了精神不是挺蔫儿么,你那处能不能也休息一下?” 徐诀从陈谴被蹭热的肩窝里抬头,眯着惺忪的睡眼懒洋洋啄他的耳垂:“哪啊。” 陈谴举步踩上台阶,徐诀黏着他,也挺了下身子蹿上来。 陈谴往后掐他大腿:“别顶着我了乖。” “刚醒么这不是。”徐诀笑了笑,贴着陈谴被他啄过的耳朵喊了声“姐姐”,才松开人跑进浴室洗漱。 陈谴将小米粥倒进碗里,坐偏厅的沙发上拿汤匙一圈圈搅拌。 这个沙发比家里那个松软很多,回弹性也高,陈谴放下碗,没忍住颠了颠。 门边晃出个瘦高的身影,徐诀洗漱完回来撞见这情景,登时全身余热都往腹部攒:“你颠谁不好啊颠个破沙发,都这样了能怪我宝贝不打蔫儿吗?” 陈谴双手捧着碗,冒烟的粥将他的眼睛熏得清亮:“你过来,我颠你。” 等徐诀过来坐下,他放下碗转而去捧徐诀的脸:“是我的手烫还是你的脸烫?” 这个问题其实挺没意义,徐诀烧未退全,两人相触的皮肤温度不相上下,倒是相同的姿势让徐诀想起他第一次被陈谴这样捧着脸温声哄慰的时候。 “姐姐,”徐诀说,“我发烧就是天热引起的,没感冒也没咳嗽。” 脑门儿都碰上了,用掌心感知不到的实际温度被额头探了出来,陈谴对徐诀的体质有大致了解,软声道:“笨小狗,和我接吻不用找理由。” 最后一个字说完,唇瓣还没合住,陈谴就被徐诀温度稍高些的两片唇贴了上来。 一直到徐诀嘴里的薄荷味儿淡了,陈谴摸索着按徐诀裤裆:“你是不是藏了振动式?” “手机。”徐诀咬着陈谴的唇肉含糊地答,沙发沿儿太滑了,他不得不把人抱自己腿上,借着沙发的弹力狠劲儿颠了颠。 陈谴把振动的手机从徐诀裤兜里掏出来,边弹了弹不肯打蔫儿的宝贝,轻笑道:“趴下。” 上滑关闹钟的时候陈谴才发现标题是“查分”,他摁进自己的指纹解锁,问:“查分入口在哪?” “不用那么急,上一届的说进去得卡好久,太多人往里头冲了。” “小狗不是冲得最猛的那个吗?”陈谴下溜身子隔布料亲了亲气势汹汹的宝贝,坐在地毯上把放凉的粥往徐诀那边推,“先垫垫肚子,等下再吃个退烧药,你舌头还烫着呢。” 查分入口果然徘徊在加载界面,徐诀喝完粥把保温桶都刷了还瞥见陈谴正对着空白一片的屏幕屏息凝神。 他回来坐下,好好的沙发不坐非要坐地毯,像在六巷小屋里的每一次跟陈谴挨肩贴脸。 “怎么还不出来?”陈谴又点了点刷新。 徐诀下巴担在他肩上就开始闷笑,笑得陈谴肩窝发痒:“笑什么?” “你刚刚那句话,”徐诀环着陈谴的腰,“前几天帮我咬的时候也说过。” 手机来电的时候两人都吓了一跳,陈谴把手机递给徐诀:“你爸。” “这个点打来我还以为是教育办呢,”徐诀按了免提,“老爸,你不是约见甲方去了吗?” 徐寄风在那端压着声儿:“我躲厕所来了,怎么样,成绩出了没?” 徐诀笑着说:“还没,你安心跟甲方喝咖啡吧,出成绩了我第一个告诉你。” 徐寄风不信:“别蒙我了成吧,第一个不是跟小谴说?” “小谴跟我坐一块儿呢。” “行吧,”徐寄风说,“烧退了吗,记得多喝热水,还不舒服就上医院挂个水。” “行,再不济我用成人生物的方法退热……”徐诀偏头瞧见陈谴用他的手机登录了查分入口,加载进度条比刚才还快,“老爸你等下,先别挂。” 电话里传出徐寄风无奈的笑声:“别把我说得跟卧床不起似的。” 一时间谁都噤声没再说话,徐诀托住陈谴的手腕,往上一点,裹紧了对方握手机的手。 陈谴在经历当年没机会经历的,界面逐一弹出不相干的字眼和图片时他感觉心脏都揪在了一起。 徐诀同样紧紧盯着屏幕中间,仿佛那还没呈现出最终结果的空白处在轮番重演着过往的画面,他如何在高压环境下一次次拿出藏在笔袋里的陈谴的学生照激励自己读下去,如何在听到别校有人跳楼的新闻时回想过陈谴当年的绝境,如何在提笔答卷的同时期待考后和陈谴的相见。 一排分数蹦出来的时候,徐诀的心不可抑制地颤了一下,是那种突然被高高拎起,又安稳降落的踏实感,他长长地舒了口气。 徐寄风问:“怎样?” 徐诀报了个分数,这个数字比往年分数线高了四十多,报考理想院校应该绰绰有余。 徐寄风在厕所呆那么久快被熏晕了,他也松口气,说:“我就知道是这么回事儿,你这反应跟我年轻时一模一样……行了我挂了,甲方在外面估计都续好几杯了。” 电话挂断的声音在空气中拖长,徐诀摁掉屏幕,被抱上来的陈谴捏住下巴亲了嘴角。 “亲偏了。”徐诀手朝后支着地面。 陈谴再次凑过来亲了他的嘴,研磨着一点湿润将舌尖一点点探入与他深度纠缠,分开半晌,陈谴说:“小狗,你很棒。” 屈指从徐诀的眉心滑落鼻梁,陈谴看着徐诀的眼睛,又道:“宝宝,我好高兴。” 徐诀一只手兜了兜陈谴的屁股:“那今天下午能不能试试变异水母式?” 陈谴担心地揉揉徐诀的头发:“你不还病着么,这姿势太耗体力了。” 徐诀直接托抱起陈谴往楼上走:“既然阿姨都给我做过早午餐了,我今晚能不能厚着脸皮让她再给我做顿晚餐补补体能?” 第82章 姐姐缓缓 陈谴被一道游到脸庞的阳光晃醒,他睁一点眼,又阖上,等光线爬到别处了才算醒透。 肩颈连着胸膛的一整片全是热的,徐诀正拱在他怀里沉睡,这么大个儿就爱用这折腾脊柱的姿势,推都推不开。 上床前没拉窗帘,陈谴被晒着一边的大腿挺不舒服,从徐诀身后扯过毛毯给两人搭上,在对方的臂膀下翻了个身,牵扯得尾椎都在发麻。 ……那姿势真要命,纯粹是享乐一时爽。 两人的手机并排躺在床头柜上,陈谴就近摸过徐诀的那台看时间,先被满屏的未读占了视野,班群的、老师的、好友的…… 陈谴关掉屏幕放回去,够长胳膊抓过自己的手机。 三点多时陈青蓉给他发过几条语音,陈谴全部长按转成文字,他妈读书时是校广播社的,语音转译过来的文字没有丝毫偏差:“小徐退烧了吗,对我熬的小米粥赞不绝口吧,有没有上门吃饭的想法?” “不回我,以为妈妈不懂吗,是分考太高,去庆祝了吧?” “今晚回不回来吃饭记得吱一声,回的话还给宝贝做好吃的,不回的话你在外面尝到好吃的别忘了给我带一份儿,妈妈爱你。” 陈谴边看边乐,这消息隔半小时一条,他妈还挺会上班摸鱼,他简短地回一句:刚醒。 没过几秒钟,陈青蓉给他蹦了个问号。 对方正在输入中,陈青蓉又回:宝贝,你长大了,有自己的私人空间,这种事儿不必告诉我。 陈谴憋着笑,敲字儿的手都不太利索:那今晚回家吃饭的事儿用不用告诉你? 陈青蓉:告吧,想吃什么,我下班买菜。 陈谴:我问问小徐哈。 陈青蓉:怎么还不下班! 腰间一紧,徐诀从背后贴上来将他搂瓷实,鼻梁在他后颈蹭:“几点了?” “快五点了,”陈谴弓起腰把人顶开,被对方变本加厉蹭上来,他恐吓道,“我在跟我妈聊天呢。” 缠在他身上的手蹭地缩回去,徐诀在床褥另一端躺平,还连带攥上了被角捂实了脸:“视频还是语音?我死了,要不今晚还是不跟你回六巷了,让我缓缓……” “缓什么?”陈谴笑着趴到徐诀身上,将被角从对方脸上扒拉下来,按着语音键问,“我妈问你今晚想吃什么。” 徐诀逮着好话应答:“阿姨人美心善厨艺巧,做什么我都爱吃。” 陈谴松开按键发送,顺手再编辑个消息:你都听到了吧。 瞧见他戳弄屏幕,徐诀松了口气,比查到分数还舒畅:“怎么不告诉我是打字儿呢。” 陈谴揉揉他山根:“不是你说要缓缓么,省得你暗火上来了收不住,最近太频繁了。” 徐诀掐着陈谴的两边腰侧没说话,垂下视线愣愣地直盯对方的脸。 察觉到对方的情绪异常,陈谴不浪荡了,搁下手机捧住徐诀的脸,凑上前啄一口:“怎么了宝贝小狗?” 大约是高考后的日子太安逸了,徐诀总会短暂地忘记两个月后还要再次面临分别,但这种情况会变成常态,他得习惯去面对。 “姐姐。”徐诀箍住陈谴的腰身调换了双方的位置,俯首亲在对方的肩头,再顺着这个起点一点点往上,啄湿了喉结,嘬红了颈侧,梳顺鬓发后在陈谴的眼尾也印一个吻,那双眼睛因他的亲吻而微眯起来,弯翘的弧度像在笑。 他们的接吻可以没有任何理由,欲望之外还能是近在咫尺却莫名上涌的想念、只有对方能为自己缓解的惯性依赖、无法言说的开心和不开心…… 夕曛钻进两人的唇舌间被肆意揉弄,犹如共同调了一杯好光景,你我分享着咽入腹中,熏醉餍足,才相抵着额头粘连对视,谁都不愿移开目光半寸。 陈谴挠了挠徐诀的下颌:“真不知道没在一起的时候你怎么憋得住的,不能亲不能抱的,不难受?” 徐诀声音低得像在说悄悄话,也像在不情不愿地陈述事实,想要讨更多的抚慰:“因为太喜欢了,以前多难受都能忍,也因为太喜欢了,现在但凡难受一点的都忍不了。” 陈谴的食指在徐诀的腹部线条上闲逛:“我们才做完多久,让姐姐缓缓吧?” “不是这会儿,”徐诀说,“你说如果我真能上清华……” “没有如果,”陈谴无语地打断他,“不许贩卖焦虑,你那分数不招你招谁?” “好吧,”徐诀换个说法,“你说到时我去北京念书,想你了怎么办?” 陈谴戳了戳他胯骨左侧的纹身:“这里不是写着么,打电话给我。” “想见你呢?” “打视频吧,看脸还是看别的随你。” “要是,”徐诀顿了顿,“想抱你亲你呢。” 原来在为这件事纠结,陈谴搓了搓徐诀的脑袋,笑道:“宝宝,不是只有你才会想我想得受不了,我也一样的。北京好风景那么多,你在我眼里尤其是,我不得往京城多跑几趟啊?” 徐诀无意识地抚着陈谴蹭在他身侧的大腿:“万一阿姨以为我把你拐跑了……” “我们再不动身回六巷她真会冒出这种想法。”陈谴拍拍徐诀的屁股,“起来,洗澡去。” 徐诀扎进衣帽间找衣服去了,打算找两件一眼看上去像情侣装但不容易让对方家长察觉并认为过于刻意的衣服。 陈谴拎起地面的几只满满当当的安全套扔进废纸篓,顺便把床头柜上空掉的零食袋拨进去,瞥见徐诀的手机便自然地提醒了一嘴:“好多人给你发了消息。” “不管。”徐诀提着两件T恤走过来,“穿哪件?” 陈谴瞅着徐诀对那些未读满不在乎的态度还挺乐,乐的是徐诀没有一次会怠慢他的消息。 “蓝的吧。”陈谴说,“给我挑个带松紧绳的束脚裤。” “那我穿黑的。”徐诀说。 陈谴往他肌群紧实的背部轻飘飘甩一掌:“光着跑来跑去也不嫌丢人。” 谁料徐诀一扑他后背,拥着他朝浴室去:“姐姐不也是。” 为免擦枪走火,两人一个泡浴缸一个钻淋浴间,徐诀隔着水雾弥漫的玻璃隔板看向陈谴:“我给阿姨送个什么好啊。” “别搞这些虚的,”陈谴岔着腿搅起了一缸绵密泡沫,“你也别紧张,又不是没见过。” “我没紧张。”徐诀说。 陈谴惬意地踩在浴缸壁上:“你手里棕色那瓶是护发素吧,洗发水还没用呢拿它干嘛?” 夏季的傍晚来得迟,两人出发时天色还没暗下来,徐诀在出租车里坐得不舒坦,陈谴按住他大腿让他稍安勿躁:“我一个被弄得全身酸软的0都坐得比你端正。” 这句话是贴着耳根说的,徐诀瞄一眼后视镜里司机大哥专注盯路况的脸,也小声说:“我都把你妈妈的宝贝儿子弄得全身酸软了,不买点什么东西回去我真的过意不去。” 正好经过亿安广场,徐诀索性让司机靠边停,进去商城见着什么都想买下来,腰部按摩,坐办公室用的;精华乳套装,养颜的;一提咖啡,开晨会解乏的;保健品…… “我妈才四十二。”陈谴把东西放回去。 “等下经过冬康路买两盒炸鸡……吧。”徐诀提前训练自己不讲脏话。 陈谴想起没给陈青蓉买过这个:“不知道我妈喜不喜欢吃。” “你喜欢吃。”徐诀认真道。 陈谴问:“那要是我妈也喜欢呢?” 徐诀想也没想:“两盒那么多,混一起大家随手抓着吃吧,我就不了,我的胃留给阿姨做给我的菜。” 为躲避晚高峰,徐诀扫了台共享车,还像原来那样让陈谴坐前面的横杠,久违地朝六巷而去。 到巷口的时候徐诀来了个猛刹,哪里想到陈青蓉还专门下楼来迎接,人家儿子还被自己圈在胳膊里呢,徐诀磕磕巴巴喊了声:“阿姨好。” 陈青蓉穿着个米白色的连衣裙,愣了下就笑起来:“回来啦。” 陈谴搭着车头:“你还特意等我们啊。” “我等外卖。”陈青蓉挺实诚,“来不及做饭后甜点了就随便点了一家,小徐!” “在。”徐诀直起身板。 “再多骑几分钟就加收费了,赶紧下车到楼上坐,饭都做好了。” “我办的季卡呢阿姨,不碍事。”徐诀习惯性载着陈谴往巷口里的车库拐,车头转一半停住,低声对陈谴道,“你怎么还不下车?” “等着看你笑话呢。”陈谴笑着勾一下徐诀的手绳,等那手从车把上松落,开门下车。 回到六巷哪哪都熟悉,徐诀踏上五楼最后一个台阶就想对陈谴说“新年快乐”,停在504门前就想自个儿掏钥匙开门,抬头看见自己亲手贴的年红就想起那时候跟陈谴约好往后每个春节都要一起过。 两人都拎着东西,陈谴摸钥匙费了些劲儿,刚好等到陈青蓉上来一起进屋,徐诀下意识把刚买的东西都挂衣帽架上,然后踩掉运动鞋找柜子里自己的拖鞋。 这套流程经历过上百遍,所有动作都没经过思考,然而当他瞥到鞋柜里多出来的高跟鞋,他心窝子一凉,慢慢地直起身套回了自己的运动鞋。 陈青蓉好笑道:“拖鞋在最下面那层。” 徐诀感觉考哪所名牌大学都救不了自己了:“谢谢阿姨。” 陈谴弯身帮他把鞋子提出来放脚边:“不谢谢我啊?” 徐诀嗓子眼里跟塞了根棉花丝似的痒痒:“谢谢小谴。” 旁边传来陈青蓉的一声叹:“我还搁这等半天呢,就这叫法呀。” 第83章 留条裤子 刚进屋就闹了笑话,徐诀在客厅如坐针毡,手不敢往沙发上碰,怕一不小心从哪揪出条黑丁;也不敢朝别处乱瞄,这屋里哪哪都有他和陈谴亲密过的痕迹,他怕一回想就上头。 锅铲相碰叮当作响,炒菜的香味儿飘到了客厅,陈谴洗了把手回来瞧见徐诀正垂着头呆坐,就蹲到他面前仰脸看他:“害臊了?” 徐诀的衣服穿在陈谴身上有点显宽,肩线耷拉在肩膀以下的位置,圆领露着大片锁骨,徐诀提溜起一侧领子缩窄领口,小声说:“要不你还是把衣服换了吧?” “不换,”陈谴搭着对方的膝盖说,“我还打算今晚这样穿着让你弄我呢。” “今晚先别吧?”徐诀抓起桌上的长尾夹给陈谴的领口别上以防牵扯自己的非分之想,“我就不留宿了,吃完饭就回去。” 陈谴戏弄他:“我妈还备了酒你忘了?舔两口就醉成那样儿谁扶你回去。” 徐诀陡然起立:“我忘买解酒药了!” 仿佛早预料到他有此反应,陈谴扣着徐诀的手腕把人拽回来:“我这有,你要不要?” 徐诀瞬间心安:“快给我。” “刚刚让换个称呼不是还挺扭捏么?”陈谴笑道,“给点诚意。” 徐诀的余光飞快地冲厨房扫一眼:“姐姐,给我。” 话刚落,他的后颈被陈谴兜住往下压,嘴唇随之碰上了陈谴的,不过几秒钟便分开。 陈谴朝他湿润的嘴唇吹一口凉气,戏谑道:“给你,乖小狗。” 看对方眼神就能猜到自己会被捉弄,但无论陈谴说什么徐诀还是忍不住会信,他泄气地伏低身子埋在陈谴肩上:“我不想在阿姨面前出丑。” 陈谴白天被弄得腿软,眼下蹲一会就脚跟发麻,还承着徐诀压下来的重量给他揉后颈:“我妈是什么洪水猛兽吗让你这么害怕。” 徐诀纠正道:“不是怕,是担心自己表现不够好。你是她的宝贝,我想让她知道你在我眼里也是一样。” 厨房的炒菜声忽停,抽油烟机的噪音息止,陈青蓉冲外面喊:“小谴,过来端菜!” 徐诀抢先离开沙发往厨房里钻:“阿姨我来。” 灶台上摆着几道淋着菜汁的家常小菜,徐诀一手一个盘,陈青蓉说:“小心烫。” 徐诀端得特稳:“没事阿姨,我耐烫。” “这话别让刚走的高烧听见。”陈青蓉说完先笑了起来,攥着勺子把米饭挖松,“今天挺消耗体力的吧,我给你多盛点饭。” 徐诀不可思议地瞪大眼,嘴上边应着“好,谢谢阿姨”,心里边震撼,陈谴搞什么啊,怎么连白天做的什么事儿都要跟家里说,别是连姿势都描述得一清二楚吧? 结果陈青蓉说:“病还没好全呢,就驮着小谴在外面到处跑,以后让他自己也骑一辆,多大人了还跟小孩子似的坐车头。” 徐诀松口气:“我挺乐意驮他的,以后离我最近的座位都是留给他的。” 陈青蓉眼都没抬:“那等下吃饭你们一块儿坐,都不许跟我抢单人沙发。” 相处下来徐诀大致能理解到陈谴对母亲“有点温柔有点可爱”的形容,不知是不是陈青蓉十八岁就当了妈妈的缘故,其实她身上那股小孩子心性并没因年岁增长而消失,只是有一部分转换成对年轻人更大限度的包容,或许也是在原谅年轻时走过歪道的自己。 跟陈青蓉同席而坐比徐诀想象中的要轻松,她一视同仁往他和陈谴碗里都夹菜,吃剩的最后一块炸鸡她玩闹着拿根笔在桌上转,笔头朝向谁便归谁解决,饭后甜点她吃得比俩年纪小的都高兴。 吃完喝完,她一抹嘴,将几遭折叠的餐巾纸随手拧成蝴蝶形状搁碗边,才正色道:“小徐,那次你跟小谴一起去四监看我,你知不知道临走时我问了他什么?” 那句话不复杂,很容易就能从嘴型辨出来,徐诀点点头。 陈青蓉说:“那你呢,你开不开心?” 徐诀将吃一半的莲子羹放下:“阿姨是问哪方面?是高考结束,成绩不错,还是和陈谴在一起,并且能有幸吃到您做的饭菜?” “别您,怪客套的。”陈青蓉笑着说,“这前后者你的答案会有变化吗?” 徐诀悄摸撞一下陈谴的膝盖,说:“会啊,后者我在开心之余能叨叨个三千字作文。” “别吧,要真听完三千字我待会儿去跳舞就迟到了。”陈青蓉起身将桌上的盘子摞到一起,“开心就行,其余的我不问太多,总归能从你们的眼睛里感受得到。” 徐诀微怔,忙插手帮忙,顺便试探着问:“阿姨,几点去跳舞啊?” 陈青蓉瞄一眼时间:“差不多了吧,待会儿开车过去,不赶。” 闻言徐诀手上动作更积极:“我来洗就好,你坐着看看电视。” “没事儿,吃完饭不走走会囤脂肪。”陈青蓉伸出手,“盘子给我。” 陈谴在一旁看笑话似的:“妈,你就让他洗吧,他乐着呢。” 等徐诀捧起碗碟扎进厨房,陈青蓉在水流哗然下悄声问:“怎么回事啊?” 陈谴将炸鸡盒捏瘪了投进塑料袋:“得知你不用灌他酒,乐了。” “他还病着呢,真把酒拎出来了不是欺负人么。”陈青蓉压低声儿,“何况你午安姐说小徐喝醉了就抱着你不放,这……我在边上看着多不道德。” “说得好像清醒着就不抱似的,他刚才一顿饭手放得多规矩,估计憋不了多久就手痒了。”陈谴扎起袋口递给陈青蓉,“妈,别做不道德的事儿,快跳舞去,顺便把垃圾拎楼下。” 这是把自己当电灯泡了,陈青蓉挺高冷地哼一声,拧身朝卧室去:“搁着吧,我换衣服!” 餐具在水槽中碰撞的脆响盖过客厅的窃窃私语,徐诀最初练英语听力都没此刻艰难,他支着耳朵老半天,洗第二轮餐具关水时彻底听不见外面的声儿了。 没多久身后响起脚步声,继而背后一暖,徐诀差点摔落手中的盘子:“姐姐!” 这一句用气音喊的,陈谴从身后抱着他,偏过脸就能蹭到徐诀的颈侧:“喊什么,没听见。” 徐诀坐客厅要朝厨房瞟,站厨房里还要留意客厅的动静:“你先别抱太紧。” 陈谴故意曲解:“什么憋爆,什么太紧?”交握在徐诀腹前的十指下移,轻笑一声,“这里憋着呢?快要爆炸的意思?想要紧的?” 哐当,盘子最终摔回水槽里,徐诀崩溃地转过身,举着两只挂满水的手做投降状:“姐姐,体谅一下病人好不好,我现在特脆弱,经不起刺激。” “哪呀,白天不是挺猛么?”陈谴把人逼在水槽边上不让挪动,抬手扣住徐诀水淋淋的十指,“还说什么‘姐姐是最好的退烧药’,吃饱喝足就没这回事了?” 徐诀快被撩拨疯了,眼睛控制不住朝厨房外张望:“我是指心理脆弱,阿姨进来瞧见怎么办啊,那我白装乖了。” 陈谴笑了出来,凑过脸去亲一下徐诀的嘴:“笨小狗,我妈去跳舞了,现在就我俩在家。” 徐诀刹那哑火,潜心听了半晌,确认外面客厅真没人:“姐姐,我心理好像又强大起来了。” “我知道,没你这强心脏不会把我按到池塘边弄。”陈谴挤开他站到水槽前,“剩下的我来洗,你出去歇着吧,病人。” 这会儿徐诀又原形毕露,抱着陈谴不愿撒手:“阿姨说了,饭后三十分钟不宜坐着,会囤脂肪。” 陈谴拧干抹布擦餐具:“脂没脂肪我不知道,不过你腹肌硌着我了宝宝。” 徐诀不听,严丝合缝地贴着:“阿姨真跳广场舞啊,我还以为她不走那个风。” 陈谴要笑死了:“什么广场舞啊,我妈是去健身房跳健美操,每晚八点准时上课。” 徐诀嫌陈谴领口上的长尾夹硌下巴,将夹子揪掉后拽下衣领在陈谴本就落着吻痕的肩头亲一下,似抱怨似享受:“姐姐你别笑了,快笑成振动式了。” 一池餐具洗出了一节课的时间,陈谴擦净手离开厨房,徐诀跟在后头关灯,出来经过冰箱时顿住了脚步。 其实从进屋时他就注意到了,他对搬离504前的每个画面都记得清清楚楚,屋里哪个角落发生了改变他都一眼瞧得出来,像窄口瓶不插紫苑花了,换成了阳台上艳丽的沙漠玫瑰;像冰箱上花花绿绿的便利贴撕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几枚覆盖粘贴痕迹的冰箱磁铁。 察觉徐诀的目光,陈谴退回对方身边,唯恐这位病人心理又无端脆弱,就解释道:“没扔,都保存起来了,省得我妈看到,总得给你留条裤子吧。” 虽然已经留不住了。 徐诀稍稍安心,摸着便利贴粘过的位置说:“我记得我还差个约法第二章 没修改,现在还有修改权吗?” 陈谴没忘,就等着徐诀约呢:“你是修狗,你不修谁修。” 徐诀转头看向他:“那约法第二章 ,下个月你的生日我先预定了,以后每一年也都是我的。” 第84章 老公来了 七月才刚开了个头,陈谴就被俞获连环催促着到工作室报到,“急救”二字轰炸满屏,陈谴回复完对方跳出来,正好收到徐诀发来的消息。 一条图片一条文字,图片里徐诀正穿着校服夏装对镜自拍,手里搂个黄柴骚气得要命,下面配文:原来今天才是最后一次穿校服! 昨晚在电话里聊过,徐诀今天要回学校填志愿草表顺便喜提贤中教务处颁发的奖学金,具体多少未知,不过徐诀说回来要请吃饭。 陈谴边翻找衣服边语音打字:让我看看别的。 不多时对面又飞来一张照片,是徐诀清晰的怼脸自拍,死亡角度却挑不出一丝毛病,下唇边被唇钉刮破皮的小伤姑且算不上。 对方正在输入中,徐诀发来文字消息:我这次不上当了! 陈谴将出门要穿的衣服铺床上,褪掉身上这件睡袍甩一边,攥着手机坐床尾敲字儿:几点回学校? 徐诀:再过五分钟吧,我爸蹲坑读报呢,他待会儿上班顺路载我。 陈谴就爱捉弄小狗,撑着床畔屈膝侧坐,掌着手机聚焦在臀线到大腿这一部分,也给徐诀发了个对镜自拍。 并配字:白色也好看。 按下发送,陈谴关掉屏幕杵镜子前穿衣服,跟去年七月去参观HALO摄影展的那身相同,然后扣上徐诀留给他的棒球帽。 再打开手机时整个聊天界面布满徐诀的消息:我靠我靠。 徐诀:就剩五分钟你要我怎么搞啊! 徐诀:无语!我要跟姐姐同居! 徐诀:小狗就要跟姐姐搞涩涩! 下面附带一个被二改过的卡通小狗用那啥开门的表情包。 陈谴拎上钥匙出门,下楼时飘了条语音过去:“等你开学就异地恋了还搞什么同居。” 这种天气在室外动动胳膊腿就能冒一身汗,陈谴不等公交,招快车朝新城区的产业基地而去。 光幻视工作室占着基地偏中间的区域,俞获在门廊下等着,远远看见陈谴便扬手招了招。 以前躲在小鱼工作室里一听到门推风铃响就面色微变恨不得关门大吉的人居然也会在开阔的地方迎接人了,陈谴揪一下俞获蓄长的头发,说:“挺气派嘛。” 俞获用员工卡刷开智能门锁:“给你留的工位更气派,保洁天天打扫却没见人影,以为幕后老板另有其人呢。” 工作室从设计到修建当初由方见海投了一大笔,进门就是简雅大气的室内景观,俞获带陈谴四处参观了下,摄影棚、化妆间、餐厅、器材室和储藏室,在走廊上陈谴还碰见个明星,他平时不怎么关注娱乐圈,之所以能认出来是因为卫小朵的桌面就摆着个印有这位明星的亚克力立牌。 陈谴问:“是他红还是方见海红?” 俞获说:“我觉得我脸上最红,红光满面的红。” 工作室先后招了几名风光摄影但一直人手不够,俞获总想着把酬劳最高的合作留给陈谴做:“最近天气不是越来越热吗,挺多人借着放假到阴凉的景点避避暑,跟我们合作的旅行社趁此在海坨山谷设计了新的旅游线,在推出前需要契合线路方案的风光照。” 海坨山谷坐落在北京郊区,陈谴心里一动,问:“是跟团摄还是自费出行?” “自驾游,不过吃喝住行都有专门安排,门票都帮你准备好了。”俞获领陈谴搭乘电梯到二楼,“旅行社给工作室预留的是双人份的门票,这里也没别的摄影师能空出档期,你看看是——” 陈谴打断道:“你就这么拍板决定是我去了?我连正式员工都不是。” 两人刚好穿过走廊停在一扇门前,俞获掏出个工作证,上面除了照片栏空着,其余信息一应俱全,最上面标着陈谴的名字。 “师兄,你的工作证我都帮你办好了,”俞获勾着挂绳将工作证举到他面前,“你愿意的话就拿它刷开你的办公室,桌面上除了跟旅行社的合作方案,还摆着等待你签字的签约合同。” 工作证在眼前来回晃动,陈谴的视线随之飘忽数秒,才看清自己名字下面跟着的岗位名称。 不是被别人冷嘲热讽拿做文章连他自己都反感的“小蜜蜂”,是他自己求而不得过的、以为这辈子都会与其失之交臂的“摄影师”。 陈谴越过工作证和俞获对视:“我今天要是没来呢?” 俞获的眼睛最擅长读人:“你那么喜欢它,会舍得让它等你太久吗?” 陈谴心口倏然收紧,十七岁的时候他以为他什么都失去了,可八年后的今天才明白,有些人有些事只是来迟了一些,但幸好都赶上了趟。 他一把抓住工作证,手掌翻动,将挂绳缠在指上:“小鱼,谢谢你。” 摄影棚里还有活儿放着,俞获不能离开太久,丢下一句“饭点见”就跑没了影。 陈谴留在独立的办公室里四下打量,从宽大整洁的工作台,到桌子中央崭新的台式电脑,从用以放置设备和书籍的墙体柜,到墙上正待放入作品的空白相框。 他拉开遮光窗帘,让自然光投进办公室,随后拿起桌上的签约合同。 总归是那些读来板正的条例,俞获却最大限度地保留了他的自由创作权,陈谴一页页翻到最后,落笔在右下角签上名字。 边上还摆着那份俞获从进门就在说的旅行社合作方案,听对方的口吻挺迫在眉睫,于是陈谴先看具体时间,再一翻,两张门票便滑了下来,他手快按住。 这时手机振动,徐诀发来个红色信封:奖学金,补贴家用! 很突兀地,与之相关的记忆片段穿插进脑海,陈谴想到那年得了竞赛奖金的徐诀把他骗进教学楼,寒冬里哄着他把手探进口袋数数是否真有二十张大钞。 陈谴绕着手里的挂绳在工作证上困了几遭塞进裤兜,惬意地窝进椅子里回复消息:还在分居状态呢小狗宝,补贴什么家用? 徐诀删繁就简:回来说! 中午陈谴跟俞获到餐厅吃了一顿,顺便认识了几个同行,添加好友后陈谴惯性刷了刷朋友圈,看着不同风格的摄影作品跟旧同事们浪荡开放的照片混杂在一起还挺有意思。 “师兄,”俞获叫惯了不爱改口,“那个多出来的门票你找着人陪你没有?” 陈谴抬眼看向俞获真诚的表情,冲他笑笑:“不是才刚跟他们加上好友么,哪那么快找着机会问。” 俞获急得放下汤匙:“谁让你找他们了,旅行社给安排的一辆房车你跟他们睡啊?准备的双人烧烤你跟他们烟火里谈情啊?海坨山的初恋酒吧你跟他们这些糙老爷去啊?” 陈谴托着下巴问:“我初恋谁呢?” “你初恋……”俞获被噎了一下,“我管你初恋谁,反正你肯定是谁的初恋!” 饭还没吃完,不是初恋胜似初恋的那位又甩来消息:刚到家,时间充裕,姐姐是不是想看点别的? 陈谴难得收敛:想看电影。 这回换成了徐诀放荡:什么电影?小电影?看哪类型的,等我缓存好了咱们晚上一起看。 陈谴故意吊着人,扣住手机把饭吃完,跟俞获打了声招呼后揣上合作方案离开,路上订好两张电影票,才跳回聊天界面回复等急了的徐诀:晚上才见面?那我把票退了吧。 两人在微信上拉扯一路,陈谴兼顾着留意沿路街景,回复得一句比一句简短。 徐诀察觉异常:姐姐困了吗? 陈谴答:困了。 徐诀:不是你困了,是小狗没有魅力了。 嘴贫完又添道:你睡吧,我看看晚上到哪吃。 窗外的街景愈加熟悉,陈谴算着时间,收尾来了句长的:早上光看照片没什么意思,可能要亲眼看看你才知道有没有魅力,五分钟后在你家门外等你,要蹲坑读报的抓紧时间。 徐诀没再废话,以一个小猫飞天的表情包结束对话,不知哪收来的图,下面的配字居然是:你老公来咯! 陈谴默默保存表情包,打算回去给它改个字留作自用。 五分钟后出租车准时停在徐家住宅门外,徐诀拉开门钻进来,贴着陈谴的耳朵轻轻喊一声“姐姐”。 车子开动,陈谴扯着徐诀的手往自己腿上放,徐诀瞅一眼司机,用嘴型问道:“在这里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陈谴强硬地按住徐诀的手,“我这有两张票,你想要哪张?” “电影票吗,不就六排七座和八座的区别么。”徐诀摁摁陈谴的裤兜,意料之外地拽出个捆着挂绳的工作证。 “啊,放错兜了。”陈谴故作惊讶,扭过身子面向徐诀,冲对方暴露另一侧的裤兜,“宝宝,摸摸这边。” 前面开车的司机差点跳错档,徐诀顾不得车身猛晃,急切地把手探进陈谴另一边的裤兜里,夹出两张非电影票手感的纸条儿。 海坨山谷门票标着期限,陈谴拧正身子挨在徐诀肩上,抬着眼睑笑看他眉宇间的惊喜:“履行约法第二章,姐姐每年的生日都跟小狗一起过。” 第85章 双标了啊 徐诀的驾照和录取通知书在同一天先后到家,他搁下摊在地板的行李箱拆快递,心仪的录取通知书在手中展开时他还有些恍惚。 纸张质感很好,以往摸这东西是在徐寄风的书桌上,现在终于有一份是属于自己的,徐诀却舍不得多碰一秒,怕自己毛手毛脚不小心糟蹋了边边角角。 他不想往日坐在教室不分昼夜地学,只怀念六巷504的灯光,陈谴不嫌困乏陪他很晚;和徘徊于会所门外,每记下一项知识点就抬头问自己带陈谴离开还需要多久;以及临进考场,陈谴告诉他要放平心态,考得怎样都会有奖励。 将两份东西相叠拍了个照片分别传给陈谴和老爸,后者率先回复,隔空给他顶个大拇哥,还说等下班回来有事跟他商量。 说那么神秘,徐诀猜测:你要二婚了? 徐寄风:你有事? 徐诀:哦哈哈,猜错了,再见! 跟老爸聊完还没等到陈谴的回复,徐诀闲不住,又把照片发到沉寂已久的三人群聊里。 邱元飞刺激他似的,把他和卫小朵的录取通知书并排放在一起拍了照传上来,并附文:甜甜的恋爱由考上同一所大学延续。 徐诀:说得好像没考上同一所就分手再也不回头似的。 邱元飞挽救无脑发言:不啊,没考上同一所就是酸酸甜甜的恋爱。 卫小朵冒泡:徐诀你呢,你和姐姐即将面临异地,到时候是怎样的恋爱? 徐诀慢腾腾敲字:我就不一样了,我们是涩涩甜甜的恋爱。 邱元飞不懂:什么是涩涩甜甜?苦中作乐吗? 徐诀:你他妈。 卫小朵:《涩涩》。 手机在掌心连续振动三下,徐诀忙撇下这俩人跑去和陈谴的聊天界面,对方给他发来三个小猫飞天:你老婆来咯!你老婆来咯!你老婆来咯! 徐诀不满足于几个冷冰冰的图片和字符了,飞快地给对方弹一句语音:“姐姐,你现在方便不?” 陈谴刚起床,“正在方便”几个字刚发送成功,徐诀的视频电话就打了过来,他无奈接通,将手机靠在盥洗台的置物架上。 画面虚晃几秒后稳定,屏幕里的徐诀瞪直了眼:“我去,真在方便啊。” “不然你以为呢?”陈谴不看他,低头放完水,弯身把丁裤提上。 “好漂亮啊姐姐,干干净净的。”徐诀一屁股墩到行李箱里盘腿坐着,“我好像还没帮你吹过。” 陈谴笑了一声,将手机摆了个向,边挤牙膏边对付清晨发情的小狗:“又想到什么花样儿了?” “没啊,”徐诀看着陈谴防止衣服沾水将衣摆在肋骨下方打了个结,“姐姐,嗯啊给我听。” “我有点想念那个会流鼻血的徐诀了。”陈谴含住牙刷无法再把话说利索,干脆遂了小男友的意给他嗯啊。 早上陈青蓉出门急了没给他留早餐,陈谴翻出盒牛奶陷在沙发里嘬,举着手机凑近了才发现徐诀坐在行李箱里:“这么快就收拾开学要带的东西了?” 徐诀挪开点身子让他看清箱子里的东西:“哪能啊,这是给明天出发去海坨山准备的,刚收拾了一半。” 山谷夜里较凉,但不至于毛毯大衣都带双份,陈谴说:“就去两三天,不用带这么多。” 箱子角落还塞着那只黄柴,徐诀薅着它的尾巴咧嘴笑:“我多带点,你就能轻松一点了。” 陈谴没料到是这个缘由,他一时沉默,牛奶吸到底发出咕噜声响,他喊了声:“宝宝。” 徐诀爬起来,换了后置镜头对准箱子:“还有什么缺的吗,几个小时的车程,用不用备点吃的在路上?” 京郊离云峡市不算很远,旅行社给合作方安排了自驾的轿车,但徐诀更想拿自己的车子练练手。 陈谴卯不对榫:“你吃早餐了吗?” 徐诀实诚道:“吃了包薯片。” “我给你带早餐,”陈谴说,“吃完顺便一起去超市逛逛?” 徐诀连忙揣上还热乎着的的驾驶证:“我开车过来!” 陈谴咬着吸管笑:“那顺道载我兜兜风吧。” 徐诀脱掉居家上衣:“坐我车就兜个风啊?没别的?” 陈谴装懵懂,齿间却把吸管咬出印子:“什么别的?” 徐诀光着膀子凑近屏幕,压低的嗓音将荤话说出来时却更像克制:“别咬吸管,咬我啊姐姐。” 亲眼见徐诀搭着方向盘在楼下等自己的感觉跟之前看见徐诀满头汗困在教练车里还要冲镜头傻笑的感觉是迥然不同的,陈谴拎着两袋早餐顿在道牙子上,从降下半扇的窗缝中窥见徐诀带着明朗笑容的脸。 就像曾经的每个晚上,他一走出夜场必须先望向台阶下这个人在不在,但无论当时还是眼下,徐诀的笑容似乎都没变过。 不过徐诀的笑容撑不过几秒,他垮下上半身伏在方向盘上,压着脖子隔窗缝与陈谴对视:“还不肯上车吗姐姐,我快饿疯了。” 当初是徐诀给陈谴带校门口买的甜豆腐脑,现在变成了陈谴给徐诀带秋姑家的肉包子和豆浆,徐诀翻翻袋子,嚷道:“怎么没有老婆饼啊?” 陈谴学舌道:“别咬老婆饼了,咬我啊小狗。” 徐诀猛然靠近,陈谴吓一跳:“真咬啊,一股肉包子味儿。” “我还一口没吃好吧!”徐诀撑着副驾椅背,左手往陈谴耳边一捞,为自己辩白,“我这是帮你系安全带。” 他低头对付插扣,突然嘴上一软,陈谴偏头吻了他,改口道:“一股薯片味儿。” 车子汇入前方车流,徐诀开得很稳,到红灯前才开口说话:“你拍完照片有其它安排吗?” 陈谴递过包子给徐诀喂一口:“还要做后期。” “后期要做多久?” 陈谴拆穿他:“我擅长嗯嗯啊啊你擅长支支吾吾呢?直接跟我说你想要什么安排。” 红灯跳转,徐诀踩下油门,说:“我在学校附近挑了几个房子,趁着这趟陪我去看看怎么样?” 建筑生晚课挺多,陈谴诧异:“不住宿舍吗?” “住啊,”徐诀偏头又咬一口包子,掌着方向盘含糊道,“可你要是来北京,我总不能把你带上宿舍过夜是不,影响多不好……” 这要不是在开车陈谴就非得撬开徐诀的嘴巴问问有什么具体影响了,不过徐小狗耐力渐增的同时定力也在下降,陈谴不往那方面扯,问别的:“房子是买还是租?” 徐诀说:“那必然是租的,我那啥,零零碎碎的奖学金凑起来撑死只能给个首付。” 陈谴听出他有过打算,忙道:“你别乱动那笔钱,先踏踏实实把书念完。” “我知道。”徐诀腾出个手掐掐陈谴的大腿,“姐姐,我会一步步走好的,你再等等我。” 拿驾照才第一天上路呢就放肆得单手开车,陈谴抓起徐诀的手按在方向盘上:“跨年的时候不是跟你说过么,累了就歇歇,我也会走向你的。” 两人暂时都不累,把车子歇在停车场后并肩进入超市,陈谴推着购物车,徐诀大手一挥往车子里扫了排零食。 陈谴拿车子顶他屁股示意他适可而止:“把嘴巴吃出溃疡我可不亲你。” 徐诀斟酌了下,决定不因小失大,又乖乖把膨化零食放回去只留下两三包,但挺不服气:“双标了啊,你唇钉把我嘴蹭破皮了你还使劲儿嘬呢。” 来时的路上说尽肺腑之言,这会儿陈谴又懒得搭理徐诀了,转到冷柜前停下,琢磨着挑个什么路上喝。 玻璃门反射两人的身影,徐诀杵他身后说:“麻烦帮我姐姐拿瓶白桃汁和乌龙茶。” 陈谴因这一句而触动:“那我帮小狗拿两瓶汽水吧。” 说完却没动作,眼前这个场景太过似曾相识,陈谴以前不懂,现在却懂了。 他缓缓抬手,在柜门挨着徐诀心脏的位置画了颗心,问:“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徐诀不答反问:“不是说小屁孩才玩这种把戏吗?” 那之后他们携手躲过寒冬冷雨,相拥于纷扬大雪,也在艳阳天里相填指缝,在金秋落叶中偷偷接吻。 死去的那段感情陈谴总把爱表达得太隐晦,这一次他学会宣之于口,在指尖下的爱心消失前坦诚表达:“徐诀,我爱你。” “原来我魅力犹在,完啦,原来你离不开我了。”徐诀一掌按在那颗将要淡去的心上,“我接住了。” 超市里人来人往,陈谴煽情完这一出,扫了几瓶饮料便朝别处逛,徐诀蹲在放睡袋的货架前挑拣:“买只双人睡袋吧要不?” 陈谴无情绕过:“我睡房车,管你钻单人还是双人。” 徐诀闻声弃袋:“那我也睡房车,钻你被窝。” 钻被窝总得发生些什么,扫完货排队结账时徐诀盯着一整面的安全套,尽管没说话,但眼神已经出卖了他的内心想法。 陈谴及时阻止:“家里的还没用完。” 手机振动适时移开徐诀灼热的视线,他滑动按键接听,里头传出徐寄风的声音:“我还特地抽空回了趟家找你,你人呢?” 徐诀搭着购物车说:“跟你儿媳逛街啊。” 他接住陈谴的白眼听老爸在那端絮叨,片刻后愣住,缓了几秒钟才喜上心头:“真的?!” 第86章 丧气小狗 自打接了这通电话,徐诀就聚着股兴奋劲儿,顶在嗓子眼憋不住又不能说,想找别的事儿分散注意力却频频闹笑话。 继抢着结账却在出示付款码时点成收款界面、在超市门口要走一个只派给孩童的气球小狗、停车场里冲自己的同款车按下车匙功能键后,陈谴惯不了了,拦下徐诀走过去的步伐,虎口卡住对方的下颌强迫他扭脸看向自己:“大白天撒什么癔症?” 徐诀稍微消停,但眼中明亮依旧,用这种明晃晃兴冲冲的眼神看了陈谴几秒钟,突然手臂夹住陈谴的腰身将人抱离地面:“我好他妈高兴!” 鼓囊的购物袋差点脱手甩出去,陈谴被徐诀箍着在原地转了一圈,狠劲儿在发疯的狗子胸口掐了把才被放到地上:“你买彩票中了五百万?” “那倒没有,我哪有这么肤浅。”徐诀找到自己的车,将气球小狗的绳子末端绑到倒车镜上,“我就是……算了,先保密吧,上车!” 他说着拉开主驾的门就要往里坐,陈谴按住车门:“车匙给我。” “干嘛呢。”徐诀顺从地交出钥匙。 陈谴攥住,弯身把人往副驾那边推:“你坐那边去,我来开,省得你路上整什么幺蛾子。” 徐诀那高大的身形拱起来朝副驾钻的模样挺滑稽,他坐直后拧身朝向陈谴,惊奇道:“你什么时候学的小车啊,我怎么不知道。” 陈谴合住车门想了想:“我驾照到手那会你估计刚上初中吧,这年纪别说讨气球小狗不会遭白眼,恐怕不小心揣走我的丁裤也只以为是个破抹布。” 徐诀仿佛受到年龄歧视:“我哪这么笨?我都周游列国学富五车屡获殊荣了好吧?” 陈谴被他一连串成语砸得直笑,系上安全带后插钥匙启动了车子。 徐诀还有些不放心:“姐姐,你这几年有拿车子练过手吗?” 陈谴神色淡淡:“有啊。” 徐诀没反应过来:“哪来的车子啊。” 陈谴嘴边勾着轻浅的笑:“确定不跳过这个问题吗?” “……靠。”徐诀闭嘴挨在副驾上。 车窗还未摇上,陈谴拽一把绑在倒车镜上的棉绳:“气球小狗都系好安全带了,丧气小狗还不肯系吗?” 徐诀岿然不动:“小狗泄气了,手没劲儿。” 这分明不是泄气是怄气,陈谴欠身帮徐诀绑上安全带,凑得极近时低声问:“那儿没泄气吧?泄气了我可不要你了。” 徐诀陡然抬脸:“没有!” 按原路返回,陈谴开到六巷口就把主驾还给了徐诀,当初徐诀嫌人家豪车停摆在豁口处碍道,如今他也占着同样的位置舍不得挪位,从车窗探出手勾住陈谴的手绳:“姐姐,今晚不来我家睡么,明天顺便就出发了。” “不了吧,我可不想咱俩明天疲劳驾驶。”陈谴屈指刮了把徐诀的鼻梁,趁四下无人注意,低头在鼻梁那道浅浅的疤痕上啄了个吻,“我回家收拾行李,明天见。” 车厢后排的购物袋摇摇晃晃,半空中的气球小狗颤颤悠悠,徐诀听着车载曲儿一路哼着歌驶回了家,徐寄风已经叫好了两份披萨等在偏厅。 “儿媳呢?”徐寄风问。 徐诀搁下两袋子东西:“回家了,不然今晚在这睡便宜你这只隔墙的耳朵啊?” 徐寄风骂他没个正型,转头又觊觎他那袋子吃的:“是不是买薯片了?青瓜味儿给我。” 徐诀说:“没有。” 徐寄风作势将桌上的文件拢起来:“我还是回公司吧,这项目我拨给别人做。” “开个玩笑至于么!”徐诀忍痛割爱奉上青瓜味儿薯片,等不及似的挨着老爸坐下,“来吧,我洗耳恭听。” 季风事务所最近收到了某设计项目的招标邀请书,巧的是项目内容正是徐诀前段时间提过的艺术馆。 在设计单位的商业运作中,投标从来都不是主营项目,这个有保底价值的项目对季风事务所来说可取可舍,但徐寄风乐得训练一下自家孩子:“一份投标三分设计七分表现,但设计不能马虎一分,表现也不能拉跨一成,优秀的设计单位不止季风事务所一家,能不能中标还得靠你自己,我就不插手了。” 徐诀翻阅着手中的附件,指腹在纸张裁边处不住摩挲:“要是中标了是不是能落地建造啊?” 徐寄风要事说完了,拆开薯片抓了一把:“想那么远干嘛,先踏踏实实走好这一步。” 在车里陈谴也是这么说的,有些话听一遍是受教听两遍会膈应,徐诀烦人地叼走他爸手里的一块完整薯片,咔嚓咬着说:“就想想不行么!” 徐寄风也咔嚓起来:“到时画好设计图我看看,模型也别落下,咱俩一块儿做。” 徐诀说:“不是说不插手嘛。” 徐寄风把披萨往他那边一推:“就监督监督不行?” 爱情学业事业三丰收,徐诀翌日开车去接陈谴的时候都神清气爽,陈谴没带箱子,就背了个放设备的包,手上拎着只行李袋,把东西置入车尾箱后绕回来坐进副驾:“笑这么高兴,今天嘴里味儿挺甜吧?” 徐诀趁他拽安全带的时候凑过去亲他:“刚吃了薄荷糖。” 那股薄荷味儿也染上了陈谴的舌尖,浅尝的吻结束后他轻扫上颚,余光能看出徐诀眉眼间的喜色和昨天接到电话后的神情如出一辙,但他没问太多,保留空间才会有意外之喜,何况徐诀在他面前憋不住话,说不定哪次共枕而眠就不小心秃噜了嘴。 午后日光渐猛,陈谴扳下遮阳板,低头翻看这几天记在平板备忘录里的外景筹划。 徐诀耐不住寂寞,嘴痒喊了句“姐姐”。 陈谴当即抬眼:“渴了吗?” “不渴,”前路车少,徐诀的视线飘上后视镜,又拐弯扫了陈谴一眼,“姐姐。” 陈谴干脆摁熄屏幕:“我听着呢,你别盯我,认真盯路况。” 徐诀欲说还休:“没事了。” 陈谴道:“说话只说一半,要不哪天你正逢兴头上我让你抽出去试试?” “别啊,太狠了姐姐。”徐诀小腹紧了紧,“我就想问问,你以后会不会办自己的摄影展?” 陈谴放眼望向前方的路,肩背在舒适的座椅中寸寸放松:“我以前也想过。” 这个以前得前到读初中时的一次秋游,一帮不谙世事的孩子在美术馆里吵吵嚷嚷走马观花,他在摄影作品的画面之外燃起了一腔火。 后来火被扑灭了好多年,认识俞获后它短暂地复活过,直到徐诀把相机放到他手中,说,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吧。 它重新烧了起来,从此以后大概不会再熄灭了。 “这是每个摄影师的人生清单里不可或缺的其中一项。”陈谴说,“那你有想过自己独立设计的建筑落地建成吗?” “必须的啊,不过现在才刚起步,慢慢来,跑太快了我担心人家眼红我。”徐诀攥了攥方向盘,话不说太死,编得真假掺半免得自己以后找不到台阶下,“去年你的生日我弄那样一个私人展览,其实是受到了梦的启发。” 那二十二幅油画至今还被陈谴妥善保存在书房里,无论往后去过多少展览,再都比不过他24岁生日徐诀为他布置的这一个。 他挺好奇:“什么梦?” 徐诀扬起头颅,车厢那么小,前路也不算宽敞,他却郑重无比地立下远大的一句誓:“我梦到过你在我亲手设计的艺术馆里办摄影展,希望有一天梦能成真。” 曾经一人借口写生抛下课业远行,一人受现实所缚只能仰望别人的作品咽下惊羡,那时候都觉得自己幻想的景象很遥远,而今想想其实已经接近了一大步。 车子驶上高速,路途辽远,在服务区暂缓过后两人调换了座位轮流驾驶。 黄昏渐临,漫天夕阳像调色盘上搅乱的颜料,徐诀总在这一时段灵感突至,从车后座够到草图本画了起来,手上握的是陈谴送的那支犹如海上霞光的钢笔。 天道好轮回,陈谴也出声扰乱他的平静:“徐小狗。” 徐诀学他语气:“听着呢。” 陈谴有事说事:“查查天气预报有没有变动,我查过晚上八点多有暴雨。” 徐诀不用解锁就瞧见了气象台的消息:“发预警了,晚点儿停在服务区留一晚再走吧。” 在夏季的市区鲜少有这种天暗得特别快的感觉,傍晚时分陈谴驶进服务区,几乎是刚挑好隐蔽的车位,雨便急急追来了。 夜色如墨,挡风玻璃和几面车窗齐齐被罩上雨帘,徐诀将本子放回去,单手合上了笔帽。 豆大的雨水用力敲打在车顶盖,陈谴的身体似乎也被涮湿一片。车厢里只洒进了远处的一点光,陈谴解开安全带,未考虑过要按亮氛围灯:“饿吗?” 徐诀搓了搓被攥出温度的钢笔,心跳被雨点砸乱了:“还行,你呢?” 咔哒,他的安全带被解开。 夜雨中,陈谴撑住副驾座一侧,从主驾跨过来坐在他腿上,低头蹭了蹭他的鼻尖,左手也与他共同握住那支双色交融的钢笔。 “小狗不是说,想要在车里弄我吗?” 第87章 不要凶我 徐诀记不清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雨天的。 无论巧合与否,他的心动总在遭受雨濡时来得格外汹涌,无处可去的夜晚被陈谴收留、绒密的细雨里他们第一次牵手、滂沱雨声中他们隔绝外界忘我交融。 车厢比任何一个他们所尝试过的地点都狭窄逼仄,不流通的空气漫进雨天特有的潮闷,无人落座的主驾位堆着乱缠的衣物,裤腿卷着袖子、三角与丁裤交叠不分你我,恰似两人此时的暧昧之态。 接吻时唾沫的吞咽拉扯着两人喉结的滚动,陈谴一手勾着徐诀的脖子,一手抵住上方的车顶盖,以免自己不小心撞上。 不知是卷起暴雨的猛风摇动了车身或是怎样,陈谴沾满汗水的指掌滑腻得逐渐挂不住徐诀的肩颈,慌忙下只来及抓住椅背用来箍靠枕的金属竖杆:“小狗,我有点不舒服,脖子压得好酸。” 徐诀半托着陈谴的身子,一双小臂青筋毕露也舍不得泄力分毫:“姐姐,靠我肩上。” “不行,太难受了……”陈谴掐掐徐诀的胳膊,“你等等,我背过去趴着。” 雨水彷如因着这转动的半圈儿降得更猛烈了,陈谴将上半身的重量交付给中控台,感受着徐诀握惯画笔的手在他后腰的纹身描画。 微凉的触感牵起丝丝细微密匝的电流,从尾椎处持续不断地传输向身体各处,陈谴绷着腰身喊叫,声音近乎被雨声覆盖:“小狗、小狗……” 徐诀握着陈谴置于座椅两侧的脚腕,轻声问:“怎么了姐姐?” 陈谴的脸庞贴着冰凉的中控台,说话时声音有些变调:“小狗,你长大了,以前会脸红,会给自己的冒失找理由,会为不相干的人动怒,现在很少了。” “我在为你变成熟呢,姐姐不喜欢吗?”徐诀抹去陈谴后背的一排薄汗,勾起对方的膝弯让人仰靠在自己怀里,偏头时嘴唇刚好蹭上陈谴的耳廓,“后两项我不知道,第一条我得反驳一下,我还是会为姐姐脸红的,不管和你处在哪个阶段,见你时我都能复原第一次心动的感觉。” 陈谴腾出一只手向后摸索到徐诀的小臂,握住:“宝宝,不要过分排斥你的少年气,只要你不犯大错,我会给你最大程度的纵容。” 这场雨直到后半夜才停,两人放倒了座椅应付了一宿,天微亮时到服务区的卫生间简单洗了把脸。 陈谴的睫毛还缀着水珠子,呵出的气有漱口水的果香,他捋一把徐诀脸庞的湿润,在晨雾中笑了起来:“你昨晚真够疯的。” 徐诀挺冤枉,但又因陈谴柔柔懒懒的注视而全无怨言:“不是你先勾引我的吗?” 陈谴后腰那片纹身还附着股湿凉黏腻的感觉呢,他笑得更欢腾,指尖从徐诀的臂弯处搔向掌心,再扣紧:“就是故意的怎么了,谁让你太好哄骗。” 两人沿来时踩下的两排湿鞋印返回,徐诀问:“就没句夸奖啊?” 到车边,陈谴挺不客气地钻回副驾里:“腿软了,你来开车。” 畅通无阻的高速路很好开,徐诀掌着方向盘一路朝北,间或被陈谴喂一口吃的喝的。 盘山而上,天色放晴时车子终于抵达海坨山谷,两人徒步上山顶,在人海浮动的都市都不惧牵手,更遑论大清早游客稀朗的郊区山间。 葱绿山路漫着朦胧雾色,眺眼望去的小木屋是他们正要前去的第一站,陈谴像那次高考前与徐诀隔着学校围栏搞突击检查:“这个咖啡馆叫什么?” 徐诀应答如流:“1473。” “建在1472米的海拔上为什么命名为1473?” 徐诀犯了难:“你要不还是考我屋子的建造材料吧?” 陈谴突然停步,徐诀在上面一个台阶回身看他:“累了吗?我就说昨晚那样做很容易腿软……” 他骤然噤声,因为陈谴环腰搂住了他,一个台阶的高度差距让陈谴正好把脑袋靠在他胸膛上。 “姐姐?”徐诀有点愣。 陈谴侧耳听着徐诀自胸腔发出的心跳频率,砰咚砰咚,一声比一声清晰有力。 “为这个咖啡馆起名字的人说,多出来的一米是因为心动。”陈谴抬脸冲徐诀弯起眼睛,“我当时查资料的时候还觉得挺矫情,但现在用心想想,哪怕它的解释最初是为偏差而生,起码从眼下这一刻开始我愿意相信这份巧合,毕竟我感受到了。” 昨夜降过雨的山谷上方架起了彩虹,他们恰好携手踏过这一座桥,路途不算平稳,但幸好终点为他们敞开门扉。 咖啡馆门前的台阶端坐着一只斑点狗,陈谴经过时抚了把它的脑袋,说“小狗真帅。” 徐诀跟在后头自觉揽下这句夸奖,点咖啡时还让老板给陈谴那份拉花个小狗。 吃过简餐,陈谴抱起相机跑到能俯瞰山谷全貌的露台上拍照,徐诀留在里面画设计图,灵感总有断点,他暂且放放,把草图本翻到最后的空白页,像那年在小镇,纸笔簌簌摩擦间将窗外的陈谴画了下来。 途经黑天鹅湖,穿越白桦林海,陈谴收集的素材渐渐丰满,下午拍完黑松林,他看着骑行公园的一排单车来了兴致,徐诀帮他收起三脚架:“你腿不软了?” 在市区飙过摩托驶过小车,陈谴打算宠幸一下单车:“小狗,我想骑。” “你怎么不倒装一下呢,”徐诀跟着陈谴耳濡目染多了,使坏得很自然,“今晚能骑小狗吗?” 陈谴笑着往租车点跑去:“那看我今晚腿还软不软吧。” 屁股挨上坐垫的那一瞬陈谴就知道不能逞强,他滑入中级道徐徐骑行,路平处回头看了身后的徐诀一眼:“你上前面给我带路。” 等徐诀跑前面去了,陈谴慢下车速,举起挂在胸前的相机拍下了对方的背影,以前他总多虑少年的后背过于单薄,哪料到徐诀用这一片背带醉酒的他安全回家,纵然只是骑个破单车也能在深冬为他挡风雪,情动处任由他挠下数十道红痕当作晴涩的画作,随时随刻放任他趴上去给予足够撒娇的资本。 大约是没听到身后来声,徐诀停下来回头看,仗着四下无人才敢隔远了大声问:“是不是骑不动?要不你上来我驮你?” 这种山地车都只有一个座,陈谴问:“你怎么驮?” 徐诀看看四周,将铃铛拨出脆响:“你胳膊腿啥的盘我身上不就结了么,上下楼不是都缠挺紧嘛,小狗带你颠颠儿。” 说完却被阳光烫红了耳根,陈谴发力蹬上去,路过他时多手揪了他耳垂:“走吧,姐姐在大街上飙车时你还只敢搂着我哆嗦呢,小朋友。” 滚床单时十指紧扣互道荤言色语,眼中除彼此的面孔再容不下其它,现在拌起嘴来谁都不服谁,打打闹闹时快时慢骑出好长一段路,偶然的对视被一线光洞见,于是都默契地为对方放缓了速度并肩骑行。 “小狗,你说要是我念书那会儿就跟你认识了,是不是就这样一起骑着车上下学?” 徐诀还处在刚才拌嘴的余韵里:“怎么认识啊,不是说我什么都不懂,还只会拿丁裤当破抹布吗?” 陈谴说:“也是,那我还是先跟别的小男生撩撩骚吧,指不定勾搭几下就跟我回家了,人家不揣我丁裤,还拿我丁裤往我那绑蝴蝶结呢。” 徐诀笑容一僵,不发一言往前蹬去,没蹬出几米又折回来伸出手:“包给我。” 陈谴敛起笑:“不高兴了?” “不高兴一会。”徐诀直白表达,“包给我。” 为方便拍照,陈谴放置设备的包没寄存,里面还塞着徐诀的草图本。 他以为徐诀要拿本子,就把包递过去,结果徐诀背上去一蹬踏板就走,留意到他没跟上,又扭头道:“不是去吃烧烤吗,再不麻利点座儿都让人家给占完了。” 昨晚被掐过的、揉狠的皮肉仿佛到这一刻才浮上了痛麻,陈谴抓着车把跟上,拙劣地哄着徐诀:“宝宝,等下我给你烤鸡翅。” 真到了烧烤点落座,浓烟在两人之间弥漫,陈谴把烤好的鸡腿撒上孜然粉递给徐诀的同时,对方也刚巧将几串烤肠和土豆片送到了他面前。 晚上回房车营地,陈谴顾不上欣赏车内构造,简略地冲了个澡便披着浴巾赤足走出淋浴间,寻到厨房里热牛奶的徐诀。 车窗落着厚帘,他从对方身后抱上去,试图将徐诀“不高兴一会”的言论扳倒:“又想骑小狗了怎么办?” 徐诀手一晃,牛奶溅上手背些许,清楚自己表面再怎么绷紧也敌不过陈谴暖融融地贴上来张手把他一抱。 以往办事儿徐诀总会留着点分寸,少有今晚这样盲冲乱撞,陈谴的手腕和双腿叫他落满指痕,他在不算明亮的灯光下发了狠地吮吻陈谴的双唇。 “小狗……”饶是陈谴再耐受也讨饶了,“你乖,我要来了……” 徐诀不让他来,咬着牙生生停下,与他相抵着额头深深对望:“陈谴,看我。” 望进这一双只装满他的眼睛,他沉声说:“今天那种话以后不许再说,我听了会不舒服。” “好。”陈谴哑声答应。 “我很喜欢很喜欢你,从前今后都不会改变,你不用测试我会不会为你吃味儿,哪天你头脑发懵不确定我还在不在意你,那就看看我的眼睛,它会告诉你答案,但是,”徐诀把滑下沙发沿的人往上兜了兜,“但是我大概率不会给你这种我不喜欢你了的假象。” 陈谴点点头:“我是真的只喜欢小狗,不要凶我了好不好,我疼。” 徐诀抚了抚陈谴的后背,把人抱得更紧了些:“姐姐,做完之后我们上去看星星。” 陈谴仰头亲掉徐诀坠在下巴的汗珠子:“可我这回真腿软了。” 徐诀说:“我驮你上去。” 第88章 今晚不要 窗帘不慎被陈谴唰啦拽开,广袤的夜空映入眼里,徐诀及时伸手在陈谴的脑门上挡了一下,扶着对方的腹部把失去支点扑向前的人往自己怀里按:“姐姐是故意想让别人看见我们吗?” 乱扒拉的手抱沙发靠背也不是,抓窗帘也不是,陈谴最终还是扣住了徐诀的手臂:“徐小狗你真的过分了。” “不过分我怕姐姐还没看到星星就犯困了。”徐诀低头亲了亲陈谴的后颈,下巴枕上了对方的肩,沙发因承受两人的重量而深深凹下好大一块。 完事后陈谴伏在靠背上神游许久,徐诀洗完澡出来抱他:“去洗澡吗?” “再含一会。”陈谴没动弹,仍然看着顶上的星空,这种画面在都市里鲜少能看到。 徐诀也跟他一样趴着,但只侧目看身边人,反正他从陈谴的眼睛里也能看到同样的好景:“姐姐,你知不知道你这会儿特别像你头像的小狗?” 头像的照片是陈谴以前放学经过邻居阳台的时候拍的:“那只小狗是因为没人遛它出去玩儿。” 徐诀想说那姐姐我遛你,沉吟半晌觉得措辞挺糟糕,便学着小狗的姿势将脑袋搭在靠背上,陈谴偏头问:“你干什么?” 徐诀说:“我也想出去玩儿,姐姐愿意遛我吗?” 山间夜里风凉,徐诀从行李箱里给陈谴找来外套和毛毯,叮嘱对方在房车里等他几分钟,随后跑出去架好上车顶的梯子。 这个方位拍星轨正好,陈谴挂上相机,徐诀端着两瓶刚热好的牛奶问:“我驮你上去吧?” 陈谴不至于孱弱到这个地步,他抓着扶杆三两下爬到顶,膝盖触着硬实的车顶不好受,于是翻过来坐下。臀尖儿爬上一丝刺痛,他撑着车沿求助般看向底下的徐诀:“宝宝,帮我带个软垫。” 软垫、牛奶、毛毯和草图本,徐诀来回几趟,将东西都带了上来,抖开的暖毯下两人盘腿挨膝,指尖掌纹每一寸都让热牛奶焐出恰当的温度。 不同于车里的粗暴莽撞,这次的吻徐缓绵长,徐诀勾走陈谴嘴角的奶白,识时务地不耽误正事:“你先拍照。” 远离光污染的夜空很值得记录,离十二点还差十分钟,陈谴候着三脚架等月亮下山。 身旁纸笔窸窣,陈谴调试着前景没回头:“你爸又给你拨了个项目吗?” “不算拨,我自己申请要做的。”徐诀将上午没画完的部分补足,有些概念性的东西要回去查资料,他懒得搬电脑上来,笔帽一盖把本子往后翻了几页。 刺啦,他撕下一张空白页,利落地裁成正方形。 陈谴借助月亮下山前的最后一抹光拍下一面星空,效果比闪灯和手电筒补光要自然得多。他的注意力没离开过取景器,稍微调整后预备抓取一片星轨,听觉却敏感捕捉到耳畔的动静:“画错了吗?” “没有,”徐诀看了眼时间,“姐姐,你不看看我画的什么吗?” 陈谴视线没挪开半分:“建筑专业的我又看不懂。” 徐诀没再出声打扰,他屈起膝盖,攥笔在折好的纸上添了点东西,弄好后吹了吹未干的笔墨。 侧面拂来晚风,徐诀朝陈谴那边靠了靠,想起不知不觉间他们已一起去过很多地方。 陈谴失恋的那个夜晚,他强行挤上公交陪对方搭乘一趟没有目的地的夜车,目的是让陈谴明白谁才是最好。 小镇一行他扔硬币许下的愿望没想到真能实现俩,他考上清华了,陈谴也爱他了,他决定有机会就去找喷泉池鞠躬还愿,谢谢大佬不怨他过分贪婪。 化学竞赛的那一次心境可谓是跌宕起伏,他未曾希求过陈谴为他奔赴,可他的十八岁生日真的得到太多。 直到毫无预备计划前去纹身那一趟,他终于等到陈谴把爱说出口。 离十二点还有一分钟,陈谴总算拍下星轨,搭在相机上许久的手刚松开就被徐诀握住,继而一根纸折的小狗腕带就扣上了手腕。 小孩子的把戏,陈谴却禁不住为此动容:“刚刚弄的?” “对啊,”徐诀帮他将腕带一端的小三角穿插进另一端的小口里,戴好后却未松开,仍然握着陈谴的手,“本来想搞个戒指的,但是……” 两人的小腿在毛毯下相依,陈谴好笑地替徐诀接下去:“但是纸太大了?” 徐诀组装惯模型的,哪能不清楚一件物品成型前该备何尺寸才最合适,他拢着另一只手掌,目光摄取着陈谴眼中的星空:“但是戒指早就准备好了,总不能让别的东西抢尽风头吧。” 他大概没踩到准点,不过没关系,去年今日,斗转星移,他们依旧在一起,往后也不会因为丝毫的时间偏差而改变。 拢着的手掌摊开了,躺在掌心的指环内镶两颗切割成方形的钻,巧的是颜色也分别为浅蓝和橘红。 陈谴没预料过此间场面,且未有过应对诸如此类的经验,一时也愣了,再不在意京郊山谷上空的夜景如何震撼,也忘记眼下只不过是坐着房车顶、吹着阴凉风,满心满眼只认定,有徐诀在的地方,什么都是好的:“你这是要求婚吗?” 徐诀心跳漏一拍:“我否认的话你是不是得揍我啊?” 陈谴笑了起来:“我本人不提倡家暴,被小狗扇屁股勉强除外。” 对方的手还被自己握在手里,徐诀低头斟酌着,最后把戒指推上了陈谴的无名指根:“求婚的事不能草率,可是看到这枚戒指我就忍不住要买,买了就忍不住要看你戴上它的样子,我可不像你那么能憋,送个钥匙还过半年才带我去看工作间……” 指根的金属很快染上自己的体温,陈谴任由徐诀渗了薄汗的指尖缠着自己的手,嘴边的笑就没停下来过:“你想表达什么啊。” 徐诀在陈谴的笑声中彻底心乱:“我总会因为你而变得迫不及待,你上次对我唱可乐戒指,我就按捺不住要给你套一个真的,管你是不是暗示。人生漫漫,我要预定了再说,但我保证以后一定会好好准备再求一次的。” 少年人的表白总是在眼里藏着真挚和急切,比天上星和山间灯都明亮,让陈谴也难克制满心悸动凑过去在徐诀的唇边浅啄一口:“那我也提前答应吧。” 在车顶坐久了觉出冷,凌晨四点陈谴还要起来拍日出,徐诀催着陈谴回去睡觉。 房车里两张大床,两人非要钻同一张,即将入梦时徐诀又忽然惊醒,陈谴看着颈间拱起的脑袋:“怎么了,有东西落上面了么?” 徐诀蹿起来在陈谴脑门儿亲了一下:“刚才太紧张忘说了,姐姐生日快乐,一不小心又陪我长大了一岁。” 睡得太晚,凌晨四点陈谴差点醒不来,被徐诀从被窝里挖出来的时候恍惚以为又回到了那年车站边的三无小宾馆。 等日出时陈谴看完了手机的未读,陈青蓉居然在凌晨两点给他发了祝福,他回一句:妈你失眠了? 再往下翻,伍岸的祝福也是差不多的时间,他懂了,他妈这是趁他不在家跟旧时的姐妹淘去疯玩了,过得比他还有滋有味。 拍完日出回床上补了一上午眠,下午启程回城,陈谴抱着笔电在副驾上修片儿,但折进车窗的光线总影响后期调色,他只好先把工作搁置,合上电脑仰靠住座椅。 徐诀扫过来一眼,他立马察觉:“累了就说,换我来开。” “不累,我体力怎样你心里没数啊。”徐诀手持方向盘开得挺慢,只怕开快了留意不了颠簸处,“你屁股还疼不?” 陈谴索性盘腿坐着:“疼,今晚不要了。” 徐诀给油超车,言辞却不如动作利索:“我又不是每天都必须……” “心虚了是吧?”陈谴说,“我以前还没察觉你是这种人呢。” 前面那车子怎么回事,转绿灯了还不走,徐诀泄愤似的把喇叭按得叭叭响:“你不许反悔!” 光线在戒指的钻石切割面上闪动,陈谴支棱着手欣赏:“我还不想看到小狗发狂的样子。” 看房子的事留到明天,吃过晚饭后两人找了个酒店开房,递身份证时陈谴对前台人员说:“两个单人间。” “什么啊,”徐诀嘴快纠错,“一个双人间谢谢。” 陈谴搭着台沿斜睨他:“那你当初矜持什么?” 徐诀从齿缝间挤出字眼儿:“我这人原则性很强,生怕你馋我身子后就懒得挖掘我的人品了。” 明明前路敞亮,两人却总爱逮着过去的事互相揶揄上几句,遗憾相爱太迟的同时也在侥幸相遇不晚。 晚上同床时徐诀把玩着陈谴的手指又起兴致,却在瞧见对方臀部骇人的指印时收了念头,翻身挨着床沿玩儿手机,默默将明天要看的七八个房子筛成了三个。 隔日走走停停,最终敲定学校附近的一个公寓,屋里家具齐全,徐诀转了一圈后坐飘窗上歇会儿,陈谴凑过去便看到了购物界面。 毛巾、电动牙刷、拖鞋……陈谴看出端倪:“都买双份儿啊?” 徐诀说:“有一半是给你准备的。” 接下来几年意味着聚少离多,但眼下谁都没有提及,陈谴趴在徐诀背后,抓着对方的手指强行加购了几盒安全套,说话时嘴唇有意无意蹭过徐诀的耳廓:“宝宝,到时开学记得发我课表。” 第89章 烧包过头 同龄人都闲下来的八月,徐诀却为一份尚不知能否得来回报的项目忙得废寝忘食,前期的平面图和概念方案完成后继续投入精力进行效果图设计。 在夜景透视更保险的情况下,徐诀附加了一份黄昏透视图,他存着私心纪念当年在小镇的初衷,把艺术馆设计成一座由彩色浇筑玻璃板组成多立面的流线型建筑,玻璃立面能引入自然光使室内明亮。 边上自晚饭后就没碰过的手机亮起屏幕,徐诀瞄到陈谴的头像,接受了视频请求,画面晃动两秒后定在一张面容上,他满心疲倦刹那被抚平:“姐姐。” 陈谴刚洗完澡,顶着毛巾坐到床上,用床头的支架夹住手机解放双手:“还在忙?” “忙吐了要。”徐诀一心二用,边抓着鼠标拖动素材边用余光轻瞥陈谴,“你把领口合拢点儿。” 陈谴没听清,停下擦头发的动作俯身靠近:“你说什么?” 再不阻止又得演变为电话爱,徐诀干脆抓过一本便签盖住半块屏幕,勒令自己只能看陈谴的脸:“我说,你把嘴巴合拢点儿让我看看——你是不是换唇钉了?” 最近都各自忙于工作没机会见面,彼此身上有丁点儿小变化都逃不过对方的眼,陈谴坐回去继续擦头发:“之前的旧了,刚好昨天拍外景路过个饰品店挑了个新小狗。” 徐诀佯装不快:“那旧小狗不要了?” 话里话外都在暗示着讨要哄慰,陈谴喜欢徐诀无论成年与否都会在他面前无所遁形的一份孩子气,笑着说:“没有不要,每个阶段的小狗我都会好好收藏。” 和陈谴拉三扯四的工夫,徐诀基本完成了效果图的点缀,他保存好关掉界面,趴在工作台上揉揉眉心:“想抱你了姐姐。” 陈谴问:“单纯想抱吗?” 徐诀乐了:“非要我把不单纯的也说出来吗?” 这回轮到陈谴佯装不快:“那你倒是别拿东西挡着我身子,口是心非呢?” 徐诀忙把立起的便签本放倒:“你怎么知道?” “能不知道么,眼神儿在我脸上粘那么久,我都快扒拉光了你都没往下瞟半寸。” 徐诀霎时精神,抓起手机推上椅子,目光却未挪开过屏幕:“你等我一下,我回卧室。” 陈谴看见画面黑暗一瞬,是徐诀关掉了家里工作间的灯:“忙完了?” “差不多,明天让老徐过过目,没问题就着手搭模型。”徐诀开了空调挨上床头,拨开裤腰弹出来,“姐姐,你趴过去。” 几团卫生纸相继掉落床底,徐诀攥着手机翻个身伏在枕头上,半垂的眼睑尽显倦态,但没舍得关视频。 高二那年徐诀课业和项目双兼顾似乎都没这么累,陈谴问:“这次的项目很难搞吗?” “时间太紧了。”徐诀说,最主要的在嘴边溜了一遭始终咽了回去,假如项目落标,白忙一场是一回事,他怕的是再难等这样的好机会。 决标会恰巧落在八月的最后一天,徐诀心痒难耐,还是没憋住话头:“姐姐,你什么时候回国?” 光幻视工作室的活儿多,陈谴最近飞去了瑞典,到时忙完打算多逗留几天拍点素材,他学着徐诀趴在枕头上,脸凑得屏幕极近:“怎么了?” 徐诀含糊其辞:“想在开学前见见你。” 陈谴记得可清:“不是下个月六号开学么,我月初就回,送你上学去。” “哦对,”徐诀将黄柴一搂,打个滚摊在床中央:“瞧我都忙忘了,还记成一号去了,还盼着你八月底回国来着。睡觉睡觉!” 两国之间有时差,这个点陈谴正要下楼吃饭去,他埋在枕间闷笑,指头搓了搓屏幕中徐诀的鼻梁:“睡吧宝宝。” 电话结束后陈谴对着聊天界面发怔半晌,随后打开朋友圈刷了刷。 最新一条是徐诀他爸两分钟前发的一条消消乐通关的分享链接,陈谴给按了个赞,顺手点进对方的头像发了个消息:叔叔,能占用你一关游戏的时间吗? 八月后半月在读书人的叫苦不迭中过得飞快,徐诀完成设计后沾枕休息了两天一夜,大学班群刷上去999+都懒得翻看,醒来后发现素未谋面的新同学们都在齐齐艾特他。 刚睁眼不甚清醒,他发了个问号,看起来特高冷,有人提醒说就差他没爆照了。 这似乎是新生见面前的固定流程,徐诀在一室昏暗中眯着眼翻相册,跟陈谴在一起后他手机里的自拍才多了起来,但要么光膀子露腹肌要么对着镜头耷拉眼尾装可怜的,这种东西他发不出来,只能选海坨山那次陈谴随手给他拍的。 勾选好点了发送,他垂下手又补了个回笼觉,等手机松落掉到地板上才猝然惊醒。 捡起手机时徐诀被满屏的未读震惊到了,班群的有,未来舍友私聊的有,申请加好友的有,附带信息为“牛啊兄弟”。 他刷上去,总算寻到了这帮人发疯的源头,无奈地发现自己迷糊间连带和陈谴的一张合影也发到了群里,还他妈是他在背后扳着陈谴的下颌跟他打啵儿的。 撤回已是来不及,徐诀打打删删,最后问了句:老师没在咱群里吧? 吃晚饭时徐诀都没好意思跟他爸说自己不小心在全班面前光荣出柜,就顾着低头扒拉饭,偶然一抬头瞅见徐寄风正盯着他看。 “干嘛?”徐诀问。 徐寄风伸手夹菜:“后天就去决标会了,明儿去买套像样点的西服吧。” 就为这事,徐诀说:“我高一那会儿去参加演讲那套挺像样的。” 徐寄风说:“我都不好意思告诉你,高一那套耸肩窄腿穿着跟个猴似的,后天得见重要的人,穿正经点没错,别闹笑话。” “……靠,你怎么不记着是你给我挑的呢。”徐诀愤懑道。 为免决标会当天因为太像个猴而被评委筛下来,徐诀隔日就去挑了套夏款的正装,回来后对着穿衣镜转来转去,几乎要在空调出风口下折腾出一身汗,确认自己是个人样才拍了个全身照传给陈谴:“不像猴吧?” 他盯着手机出神片刻没得到回复,算算时差陈谴现在应该外出拍摄了,哪有空回他。 结果直到临睡前聊天界面还是静悄悄的,徐诀心里惴惴,上网搜了搜瑞典的今日新闻,然后拍了自己一掌,想什么呢。 徐寄风敲他的门,提醒他早点关灯睡觉,明天要见重要的人,徐诀伸腿一挣床单,烦了:“我又不跟那些评委搞基,管他们几斤几两呢。” 睡前自大且豪横,醒来却怂了,徐诀边刷牙边把演讲稿在脑子里迅速过了遍,背到一半又天马行空,项目能中标吗?竞争对手不会私下给评委塞红包吧?那套正装能行吗?陈谴还没评价呢。 可是评价了又怎样,陈谴那么爱他,评价肯定一点都不客观,毕竟他哪怕什么都不穿,陈谴也会摸着他说好看,夸了还不算,还流水儿以表真情实意。 再等不到陈谴的回复徐诀真就眼睛流水儿了,他坐到马桶上点开手机,巧的是刚解锁陈谴就发来了视频邀请,徐诀一个手抖按下拒绝,松口气的同时马上给对方回了条文字:“我在拉屎!” 陈谴撤回“抱抱傻狗”的表情包,发来个语音:“拒接就拒接,手速怎么比抢红包还快。” 对方的声音挺精神,徐诀瞄了眼时间,六点半,照理那边刚过凌晨:“姐姐你还不睡吗?” 陈谴反问:“你呢,不用赶早读起那么早干嘛?” 徐诀没告诉陈谴今天要参加决标会,中标则好,若无缘项目他可不想把消极情绪传递给陈谴。 他编了个理由:“我提前适应开学生活!” 陈谴没追根问底,将话题转到昨晚收的照片上:“那身正装挺像那么回事,是要给谁当伴郎吗,活蹦乱跳的,别把捧花当篮球抢了去,人家伴娘团得削你层皮。” 徐诀顺着话尾又扯谎,要不是没通视频,真怕眼神会出卖自己:“飞儿跟我说他到时大学一毕业就跟小朵结婚,我作为兄弟先挑一身帅的聊表心意。” “我看你是烧包过头了。”陈谴说,“拉完了吗,换上烧包给我看看。” 徐诀空了两分钟没回,等甩着水走出卫生间才弹了条语音过去:“照片不够看吗?” 陈谴说:“单张照片无法直观表达,我更喜欢欣赏过程。” 视频打通了,徐诀嚷嚷:“你那边怎么是黑的?” “我这不是卧室里关了灯么,跟你聊完就睡了。”陈谴打了个呵欠,“换吧,我看着。” 当着陈谴的面,徐诀掀起衣摆脱掉,接着指头勾住两层裤腰就要往下拽。 “就试套正装,你连内裤都要脱啊?”陈谴笑道,“徐小狗你是不是精致过头了?” 徐诀没记起这茬,把内裤又提了回去:“每次跟你打视频的必走流程,我他妈习惯 了……” 一方屏幕,陈谴专注地看着徐诀系上衬衫纽扣,妥帖地将下摆掖进裤腰里,一双抚摸他时会使他颤栗的手从皮带扣上落下。 他目睹这个曾经日日夜夜穿着蓝白校服为他守在会所门外的男生褪去青涩,如今穿戴上一身沉稳,不变的是面向他时眼中总会晃过分秒不易察觉的羞赧,是因为喜欢而在意他的看法。 结束视频陈谴没道晚安,而是给徐诀发了句文字:放平心态,考得怎样都会有奖励。 若不是字里行间过于熟悉,徐诀差点以为暴露日程:“什么意思?” 陈谴回道:“翻看之前的聊天记录,不小心点成了转发。” 第90章 包年流量 车厢里的冷气开到了最猛,徐诀在副驾上仍旧没一刻安分,扯松了领带,挑开了纽扣,手搭在车窗旁无节奏地敲。 徐寄风扭头看他一眼:“你什么毛病?” 演讲稿背熟了,问答也模拟过千百遍,徐诀此时的脑子里却塞不下长篇大论,只记得陈谴的一条错发的消息。 怕的是自己做得不够好,辜负了陈谴的鼓励。 “热死了。”徐诀说。 一路无阻,徐寄风说:“待会儿我先去泊车,你在写字楼下等我。” “行,”徐诀抠着文件夹,“那啥,你没给评委塞红包吧?” 徐寄风挺不屑:“有那闲钱我不会往游戏里多氪几个大礼包啊?” “没让你塞,”徐诀生怕被误解,“我要赢得堂堂正正。” 说来巧合,决标会就在城南那栋徐诀去年给陈谴过生日的写字楼里开展,将要抵达时徐诀抬起目光自上而下倒数十六楼的位置,似乎还能清晰记起自己向陈谴阐明心意时的羞窘和坦率。 心脏一点一点落回原地,徐诀暗想,同样的地点,那次成功了,这次也会成功的吧? 车子的驶近使十六楼的窗格藏进了盲区,徐诀的目光垂落下来,无意间擦过门前台阶的挡墙,陡地,他的心脏抢跳了一拍。 软塌的坐姿瞬间挺直,文件滑落脚边也顾不得捡,车刚靠边停稳,徐诀便等不及似的拉开门跑了过去,无论收获多少遍天降的喜悦,意料之外看见陈谴的时候他仍然改不掉那份冒失:“姐姐!” 他怎么就没想过,以往多少遍他希望陈谴出现,陈谴都未曾缺席过,这次又怎么会忍心让他失落。 可是关于竞标的事他明明一句都没有提及……未等他分析透彻,脚步就已急迫地在陈谴跟前刹停。 与他多味糅杂的情绪相反,陈谴淡然地坐在行李箱上,后背挨着挡墙,见他来了就跟平常似的笑起来:“已经给足你暗示了,真没看懂啊?” “我这么笨,哪看得懂。”徐诀牵他手,“你是刚下机吗?早餐吃没吃?怎么知道跑来这边找我?刚才打视频不还黑着灯吗,我真以为你要睡觉去了。” 层层疑惑陈谴当听了耳旁风,他揪着徐诀领带迫使人俯身靠近,借着句式反问对方:“刚才打视频不还穿戴得挺稳重吗,怎么才过一会就颓废成这样啦?” 那双手搭在喉结下方,为他抻好领子,系上松掉的纽扣,徐诀感受着陈谴指尖的温度蹭过颈部脆弱的皮肤,在车里信手拈来的借口再说出来时漫上了心虚:“今天太热了。” “是天热,还是心里烦躁?”陈谴薅着真丝领带两端,不疾不徐地交叠环绕,“烦躁是因为担心结果不如愿,还是上场前没能见我一面?” 徐诀低头以目光追逐陈谴灵活的十指:“都有。” “那就先把过程做得出彩,哪怕结果不尽人意也不用为自己的出错而自责,何况你的作品永远有人欣赏。”陈谴打好一枚端正的鱼骨结,手指合拢抚平领带,“至于后者,我出现了,以后想见我就说,不要让我再绕道向你爸爸打探消息。” 徐诀恃宠而骄:“要是现在就想亲你怎么办?” “哪有人提前讨要奖励的?”陈谴不过分纵容,埋首摘下自己的唇钉,在衣摆上擦了擦,随后抬手扎进了徐诀其中一角领尖拧实,“冲吧勇敢狗狗,我在外面等你。” 泊好车的徐寄风过来了,两人一同踏上台阶,徐寄风拍了把儿子的后肩,未卜先知般:“我就说今天要见重要的人吧?” 徐诀一改路上颓丧的模样:“你没告诉他今天的竞标内容吧?” “那倒没有,我想说的时候他已经急匆匆跑去订机票了。” 大堂的玻璃门开了又合,陈谴看看时间,转机落地后他直奔这里,现在终于能安心找个早点档子坐一坐。 会议室里空调风猛,徐诀刚好坐在出风口下方,被吹得僵冷的手指格外想抓起桌上的笔转一转。 像往常每一次上课走神,他的视线沿文件夹边缘滑落,掠过侧前方那个秃头评委的脑壳儿,没往大屏上跳,偏斜半分落在介绍作品的竞标方身上。 这位怎么穿了耸肩窄腿的套装啊,要是以徐寄风的标准来打分的话对方肯定得先把形象分丢掉。 再观察边上另一个竞标方,红镜框红领带,细看袜子也是红的,为了中标连迷信法子都讨上了。 徐诀摸摸自己领尖的小狗唇钉,好有安全感。 决标会流程冗繁,中途休息过一轮,徐诀跑走廊上给陈谴发消息,让对方先回。 陈谴给他发一张趴在枕头上的自拍:已睡上觉。 徐诀喜忧参半:你怎么这样! 陈谴回:逗你的,是之前的自拍,给你醒醒神。 徐诀从走廊挪到卫生间:姐姐,就这点醒得不够全,我包年流量,你发点库存视频。 没做别的,徐诀就饱饱眼福,驱散了拉扯眼皮的倦意便回到会议室里。 按抽签顺序徐诀是最后一个上台,展示出彩是压轴,说得平庸便成了无趣收尾。 指腹几度被唇钉压出印子时,主持人终于念到季风事务所,徐诀利落起身,那瞬间想的是——总算能远离空调出风口了,快被冷死了。 他是全场年纪最小的设计师,当日夜颠倒做出来的效果图投上大屏,他亲眼所见台下人眼中的神情由怀疑刹那转变为惊叹。 从两年前在小镇初步建立的想法,到闲来无事偶尔在草图本潦草的构思,后来真正接到项目招标的步步精进与修改,直至此刻站在这里。 效果图中,坐落于湖中央的流线型建筑融汇了倒影,像一片浮在水面的流云,它自有万丈光芒,不惧打破刻板框架,是徐诀对“艺术”的理解,也是他私心对陈谴的祝愿。 领尖的唇钉很接近心脏,不知陈谴留在他身上的指纹能否感应到他的心跳:“各位评委好,我是来自季风事务所的设计师徐诀。” 决标会结束时已是下午,徐诀吹了大半天冷风,推开写字楼大门被烈夏的热浪裹束时还有些不真实。 他先朝台阶左侧的挡墙下张望,没见着人,紧接着听到右前方的树下传来叭叭两声,举目望去才注意到陈谴正跨在摩托上搭着车头嘬奶茶,与他四目相接时冲他晃了晃手:“傻啦?” 明明身上穿着端庄的正装,在奔向陈谴时徐诀还当自己穿着校服奔出校门,但领带飘动,抓过的头发被吹乱,估计在对方眼里特别滑稽。 “你把行李拎回家了?”徐诀问。 陈谴说:“是啊,还睡了个浅觉。” 徐诀嫌热地脱掉外套搭在臂弯,重新扯松领带挑开纽扣,领尖的唇钉却没摘下来。 他盼着陈谴主动问一句结果,但陈谴只是把头盔递给他,像以前开完家长会稀松地问:“跟我走吗?” 刚说完,弯道便拐过一辆眼熟的私家车,主驾车窗降了一半,徐寄风冲他们举了举手掌:“再见!” 私家车留下一缕白色的车尾气,徐诀接过头盔,又被陈谴塞进没喝完的奶茶:“吸一口不?” “草莓摇摇乐啊,”徐诀捏了捏塑料杯,“里面的果肉都被你吃没了。” “今晚再种不就成了。”陈谴戴上头盔,推开护镜盯着他,“种不种?” “种,不是你说么,考得怎样都有奖励。” 陈谴笑了:“真种啊?” 徐诀憋不住话了:“真中了!” 第91章 真没劲儿 一切尘埃落定,徐诀才算放下心头大石,滞后地赶在开学前疯玩了几天。 去旅游时间太紧凑,陈谴就骑着摩托载上徐诀在本地大街小巷地窜,以前只敢攥他衣角的人现在一跨上来就把他的腰身勒得死紧,等红灯时碍于头盔的阻拦不能贴耳朵,徐诀就蹭一把陈谴裸露的小臂,说姐姐怎么能那么辣。 论段位徐诀始终不及陈谴,陈谴装着调整坐姿的样子臀部向后碾,说再乱动晚上就不教你新玩法了,徐诀才难受地抱住他讨饶:“不要再像昨晚那样掐着我了,会坏的。” 这几天陈谴都住徐诀家,不过没像上回那样伤害满池锦鲤的眼睛,就安安分分躲在卧室里。 徐诀用上了念叨已久的振动式,陈谴感觉像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振动式配上打桩机,另外还被小男友顽劣地添进那根双色交融的钢笔,翌日睁眼看见晾晒在阳台上的床单时陈谴已经不想再听徐诀趴在身边述说做后感,偏偏徐诀还给他看私密相册里的小录像逼迫他回忆彼时的疯狂。 交通灯跳绿,陈谴回神给油蹿出去,这次要去的是一家射击俱乐部。 各自选好枪支拿布擦拭,陈谴行动比徐诀稍快,抬眼瞧见徐诀灼热的视线,有过前天在包场游泳池被徐诀生生拽掉泳裤的经历,他把布一扔,气道:“你脑子里能不能装点干净的?” 徐诀低头擦枪,细致地从枪杆捋到枪口,闷声道:“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两人各占一个靶子比试,陈谴有过经验,稳定发力每一枪都精准拿分。 徐诀臂平眼直,同样稳定发力,稳定到十有九脱靶,余下的一枪是因为还没射出去。 陈谴放下枪支走过去:“你怎么回事?” 徐诀义正辞严,丝毫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有何不妥:“你就站在我身边,叫我怎么专心做别的事?” “还赖我了?”陈谴挪到徐诀身侧,掌心向上贴住对方的腕子往上一托,“射吧。” 最后一枪依旧稳定脱靶,因为徐诀在陈谴话音刚落的那一瞬偏头吻了他,分秒后松开:“啊,耳背听错指令了。” 不到一周的时间,云峡市好吃的好玩的全被他们走了个遍,蹭新开张健身馆的免费一堂课,课后看到肌肉贲张的年轻教练问陈谴要微信,徐诀差点动手,拳头都挥出去了却半道拐弯扣在陈谴的手腕上:“真没劲儿,不上了。” 教练首单失利蛮委屈,心想现在的业务真不好做。 电梯里陈谴倚着轿厢壁笑,徐诀问你笑什么,陈谴说我给的是你的码,刚才你撩衣摆擦汗时那教练盯着你的屁股。 两人沉默相视后徐诀也笑了:“人家觊觎我屁股你还这么镇定做什么。” 陈谴指关节隔着汗湿的衣服在徐诀的腹肌上来回地扫:“我不镇定啊,刚才爬坡时谁光顾着盯我屁股看?” 白天正经运动,夜间不正经运动,深夜倒是不合时宜地嘴痒,凌晨两点多轻手轻脚离开卧室要去外面撸串儿,结果刚下楼就撞见钻进厨房翻冰箱的徐寄风。 陈谴下意识抬手摸脖子,徐寄风问去哪呢,徐诀说饿了,吃夜宵。 冰箱门轻轻碰上,徐寄风搭着料理台沉吟片刻,说:“要不也给我带一份?我今晚通宵做图。 半夜拂过空荡大街的风带着白日没有的寒意,再紧拥时不用再厌恶汗水的黏腻,马路上飘过一串低沉的马达声,陈谴停在红灯前,趁着等待的几十秒松弛筋骨向后靠到徐诀的怀里,轻叹道:“好一个风水轮流转,以前总让你驮我下班,最近都变成我驮你了。” 徐诀说:“那明天换我骑那破单车驮你么,小车钻巷子不方便。” 单车摆在车库里好久没动过了,上次陈谴拍了拍坐垫蹭了一手灰,他偷偷拿抹布擦过,不过估计要打个气才骑得动。 他捏捏徐诀搭在他身前的手:“徐小狗,告诉你个秘密。” 交通灯在十秒倒数了,徐诀唯恐陈谴来不及说出来的话会被晚风带走,急道:“你快说。” 陈谴忽然拧身,一手推起徐诀的护镜,一手掀起自己的头盔,防止自己的声音因任何物体的阻隔而变得不明晰:“其实在你连续好几次傻乎乎站在会所外面等我下班的时候,我大概就有些动摇了,只是克制着,还没做好再爱一次的准备。” 灯色跳转,陈谴重新扣上头盔伏身开车,徐诀不确定陈谴是否脸红,只知道风灌进自己的眼睛,有些酸胀。 一人为坦言初次心动而畅快,一人为过往的毫无察觉而懊恼,吃客稀拉的烧烤摊前,双方守着张小方桌摊开了往事一点点细数,桌上逐渐堆满粘着酱汁和肉沫的竹签儿,饱腹而归时谁都忘了给徐寄风捎份夜宵。 陈谴倍感愧疚,连夜下厨房给对方煮了个面,徐诀围着转,偷吃了半片流心蛋。 假期的最后一天,高中的班群里有人提议来个临别前的同学聚会,以后各奔东西,下一次再相聚的日子指不定遥遥无期。 邱元飞第一个举手发言:“聚!喝他个不醉不归!” 过去三年班长组织过多少有纪律的活动,这次也放肆了:“男的带上女朋友,女的带上男朋友,咱班不少深藏不露的吧,都公开让大家见见面!” 徐诀插科打诨:“男的能带上男朋友吗?” 群里静默一秒,潜水的都冒了出来:“靠,是不是CQ啊!” 有女生哀嚎:“我以为文科十班的班花呢,敢情我们全宿舍都猜错了?” 卫小朵无语了:“暗示你们多少遍不是了,你们非不信!” 徐诀笑得打不好字,干脆发语音:“我去,别是都探头瞧过我桌上的纸条儿吧,个个平时埋头苦干的,原来这么闲呢?” 这时一向文静的文娱委员出来发话:“既然不醉不归,那么我提个好地点,就万灯里的麋鹿吧!” 这俩字已经许久没在徐诀与陈谴的日常交谈中提及到,他捧着手机面色一僵,转身朝床上捧着笔电处理照片的陈谴看一眼,思量再三还是跑过去询问对方意见。 陈谴气定神闲地陷在两只靠枕中间:“一楼还是六楼?” 徐诀瞅了眼群消息:“就一楼大厅。” 陈谴说:“你都说要带男朋友了,我不去多不给面子啊。” 足有一年没去,这个地方还是没什么改变,空气中仍漫着股浓烈的酒味儿,灯色流转晃过张张神色各异的脸,搓碟的在上面摇头晃脑带动大家情绪,穿着暴露的舞者卖力表演惹来大家的欢呼,小蜜蜂们在场子里游走寻觅目标。 陈谴仿佛能透过他们撞见自己曾经的身影,孤独过,无助过,可下一秒徐诀更紧地握住了他的手,无声告诉他那样的生活已不会再重演。 参加聚会的人闹哄哄占满三个卡座,陈谴高估了徐诀的昔日同窗,他给着面子陪一帮小孩子玩儿最简单的行酒令,没想到放了水也没能挽救他们。 邱元飞揽着卫小朵抗议:“不行!姐姐你不能帮着徐诀!让他自己来!” 他们哪想到,当初高二的家长会之后,陈谴已教会了徐诀所有技巧。 聚会持续到很晚,醉的醉嚎的嚎,原本坐得紧密的三个卡座变得稀疏,没闹够的人拉着手潜进了舞池中。 在一片叫嚷中徐诀分外清醒,是因为地点特殊,他怕喝醉了会弄丢陈谴。 他偏头问身边的人:“走吗?” 陈谴眼神清亮无半点醉意:“我上个洗手间,你到外面等我。” 洗手间空无一人,陈谴没解手,仅仅弯身在盥洗台前洗了把脸,纵然好久没来,他依然改不掉这个习惯。 领口被四溅的水花洇湿了一点,陈谴边往外走边低头擦拭,推开大门时抬头,他骤然顿在台阶上。 只见徐诀候在台阶下,与他对视时同样怔然,随后在夜色下放松地笑了起来。 周遭声浪起伏,他们被或明或暗的光色包围,几步距离横亘多少光景,而他们怀着一腔爱意,旧时今日,永远只为奔向彼此。 第92章 魅力小狗 暑气未散的九月,徐诀将行李箱置入后备箱,提手处还系着那只担心被压坏的黄柴布偶,临行前几天他洗过,凑近了能嗅到洗衣液的淡香。 陈谴躲在车后方的一片阴凉里,扶着盖板不让徐诀合上:“东西都带齐了吗?录取通知书、身份证、复印件……” “昨天你不是帮我检查过吗?”徐诀搔刮一下鼻梁,“我又不能带走你。” 再次面临分别,心生不舍是常态,但彼此前路少了许多不确定因素,所以这次两人都心态良好。 陈谴坐在车尾,抬手勾住徐诀的脖子迫使人为他俯身,浸着灼热的阳光主动接了个绵长湿腻的吻。 吻完未松开,他仰脸专注地看着徐诀:“记得想我的时候……” “给你打电话。”徐诀撑在对方身子两侧,“姐姐,我知道了。” 时间不允许两人继续磨蹭,徐诀压下后备箱盖板,绕到主驾拉门上车。 引擎骤响,徐诀不在冷气充盈的车厢里好好躲着,非要探出头来浇淋酷暑:“姐姐,真不用我送你上班吗?” 陈谴不似对方傻气,退后一步藏进绒密的树荫底:“昨晚没睡够,我回屋补补眠,晚点儿再上班。” 大家都心照不宣临别前的最后一晚相互索取得有多酣畅,徐诀不再勉强,挥手告别过后便摇上车窗给油往前驶去。 奔上大路渐渐汇入清晨的车流,陡地,徐诀听见后面由远及近传来熟悉的马达轰鸣,倒车镜里闯入陈谴伏身于摩托上疾驰的身影。 徐诀压抑着满心喜悦放缓车速,两人同时在交通灯前停住,陈谴叩响他的车窗,待一扇玻璃降下,刚才没有好好道别的人这才说了再见:“抵达北京记得给我发个短信。” 绿灯亮起,摩托左拐,小车直行,两人至此分别,皆知不久之后就会再相见。 微信没有火花功能,徐诀就在陈谴的备注后面添个烈火emoji,在学校的每一天都给畅聊对象发消息。 入宿第一晚,他说:“我的天呃,上次在群里大力出柜,今天居然还有人跑来问我是不是真喜欢男的。” 陈谴问:“你怎么说?” 徐诀答:“就在刚刚,我修改了朋友圈封面。” 陈谴点进对方朋友圈一看,徐诀的封面图换成了他们的合照,并在下方添了句文字:不必怀疑,此人为gay,欢迎下拉封面戳个赞,祝你生活愉快。 陈谴在屏幕前勾着嘴角给徐诀戳亮小心心,跳回聊天界面问:“以后被甲方看见怎么办啊。” 徐诀说:“姐姐,有种东西叫工作号,再说了,能力又不是由性取向决定的。” 隔日要军训,徐诀不能聊太晚,不到十二点便道了晚安,搂着小柴计算自己能忍耐多久清心寡欲的日子。 清早集合前换迷彩服,高考平均分不低于六百五的一帮男生凑在一起研究腰带要怎么绑,徐诀顾自拎着还没套上的上衣杵穿衣镜前拍个照发给陈谴,并附文:“魅力小狗,在线问早。” 离开宿舍前,徐诀收到了陈谴的回信,是一张撩起衣摆凹后腰拍下的侧身照,并押韵对出下联:“风情姐姐,在线撩骚。” 于是徐诀整个上午都格外精神抖擞,站在后排左一分外出类。 建筑系近乎每日满课,课后作业也繁琐,徐诀周末就回公寓里忙活,偶尔闲暇便刷刷购物软件给屋子添置一二。 他买了懒人沙发放在阳台,靠墙处摆个简易书架,方便陈谴随手就能够到想看的书。 客厅空着大面墙壁,他购置了一只投影仪,看什么片儿都不担心左右有人打扰。 没人打扰代表场地自由,徐诀在茶几抽屉深处备了盒套子。 想到陈谴留宿这里极大可能会出现腰酸腿软屁股疼的状况,徐诀下单了个可折叠小桌,到时陈谴要处理工作就在床上支起来。 浴室里放了一整套陈谴常用的护肤品,但还差了些什么,徐诀抓起手机敲字儿问陈谴:姐姐,你用哪个牌子的臀膜? 当天晚上陈谴就发了个敷着薄膜的臀部给他,沿膜布一圈儿的皮肤又嫩又湿:这个。 徐诀一瞬间支棱起来,字敲不利索了就直接发语音:“你正经点。” 待陈谴发来个产品名称,徐诀按着语音键诱哄:“姐姐,我想看会动的。” 原以为上大学后自由支配的时间会更多,没想到忙起来堪比高三总复习阶段,徐诀一个月没回云峡市,临放国庆假时天天查看天气预报。 回家的路线规划好了,徐诀却在九月最后一节课结束的时候收到陈谴要飞南半球的消息,只好改变主意留在北京做建筑抄绘,顺便抽空备考四级。 高考才过去几个月,英语水平却像是降回了最初的等级,徐诀做了两篇真题就撂笔,手不受控地伸向了手机,要找点事儿干。 他给徐寄风打视频想聊聊艺术馆的进程,结果对方比他还腾不出空,想找邱元飞打游戏吧,一刷朋友圈,刷出了小两口在影院里紧牵的手。 这时屏幕上方弹出新消息,徐诀一看那簇熊熊燃烧的火花便毫不迟疑点进去,视线聚焦于那短短一行字时险些错觉自己回到了去年。 陈谴:宝宝,有空去收发室找找明信片。 公寓离学校就两公里不到的距离,徐诀第二天就去取了,收发室光线不足,他埋头翻了好久,脖颈都酸了才寻到最熟悉的字迹。 眼下不是最佳的阅读环境,徐诀本想回公寓再看,可耐心只能堪堪持续到钻进车子落座的那一秒,车门碰上,空调第一缕冷风抚平了急躁,他将明信片翻到文字那一面。 明信片是九月下旬时写的,那时陈谴仍在云峡市,背景是徐诀司空见惯的标志性建筑。 “很久没给你写过明信片了,隔着字句我们似乎相距好远,明明昨天才打过视频。有个事在电话里忘了说,我上周五下班的时候突然想吃贤中的豆腐脑,就绕道往那边碰碰运气,刚好撞见高三的下晚修,有人绕着操场边夜跑边背元素周期表,笑死了。对了,那晚没吃上豆腐脑,不过我发现我比想象中更想你,很怀念有你在的云峡市。” 明信片位置有限,陈谴的最后一枚句号刚好抵住边缘线。 说不清为什么,虽然现在的日子已经不像高三时只能偶尔抽出几分钟联系,他们每天都能聊上个把钟,在校道上,在宿舍阳台,在被窝里……但徐诀还是觉得,这落在纸上的一笔一划,尤其能感受陈谴的温度。 秋天似乎是在国庆末尾悄然降临的,徐诀晚上和陈谴通视频时注意到对方只穿了背心丁裤,跟他们第一次交融的那身一样,他忍不住念叨:“怎么穿那么少?” 陈谴刚洗过澡,正凑近了屏幕半张着嘴将清洁过的唇钉戳上,拧好钉帽后目光移向徐诀,扬嘴笑了起来:“你不也光着膀子吗,咱俩谁都别指责谁。” “我那是因为,”徐诀记不起宿舍暖和,只挺直身板,让陈谴看到他胯骨左侧的纹身,“因为想你了要给你打电话。” 陈谴认得出徐诀的宿舍,问:“这会儿就你一个人吗,说那么大声也不害臊。” 徐诀将镜头转了一圈儿:“就我一个,他们出去了还没回。” “这样啊,”陈谴将被子推到床头靠板处,整个身子后仰陷进去,蹭动间将背心吊带滑落一根,他也不管,捻着侧红果儿问,“徐小狗,你说我在这里穿个环怎么样?” 徐诀想都没想就抗拒:“不行!” 陈谴没料到他会反对:“为什么?” 徐诀绕着裤绳支吾:“这样我就咬不到了。” 陈谴乐了半天,转头说起别的事:“今天拍街景的时候看到有个外国人牵着条挺威风的喜乐蒂,听说这种狗的攻击性很强,但它的眼睛看上去干净又温顺。” 徐诀从陈谴的眼睛里看到了喜欢:“你也想养一条吗?” 陈谴懒懒困困地打了个呵欠,说:“不用,我已经有小狗了。” 徐诀似明示也似暗喻:“但小狗已经好久没向姐姐摇尾巴了。” 公寓里双人份的东西其中一份始终没派上用场,简易书架上的建筑用书折起很多角,陈谴爱看的小说却崭新得未拆塑封;徐诀学会做奶油味的爆米花了,但捧着一大杯,没吃完便关掉了电影,没陈谴在身边摸大腿碰手背的,似乎更看不进去。 秋去冬来,徐诀再一次在收发室里翻到陈谴从外省给他寄的明信片,背面是一只趴在雪地里的小狗。 陈谴的文字犹如满手雪花中唯一的柔暖:“挑这一张是因为气象台说云峡市这个月底会降雪,我想起两年前我们初次遇见的天气。最近终于闲下来了,我想赶在雪落前见你,二十八号在北京等我好不好?” 离那天还有足足两天,徐诀却等不及,拎起外套和车匙就要走。 舍友刚准备午休,梯子爬一半回头问他上哪去。 徐诀匆匆搁下一句:“下午的课麻烦帮我点个到,谢!” 第93章 每年今天(正文完) 直到坐进车里,徐诀才冷静稍许。 从宿舍到停车场奔了一段长路,此时脚心灼烫,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却僵冷,他感觉眼下状态熟悉,回想良久才记起当年他奔走各处只为给陈谴找一管药膏,也是同样的心境。 心跳未平复,他捏着那张明信片放到眼底下细看,再次意识过来他对陈谴的冲动大概永远不会有熄灭的一天。 呼出一团雾气,徐诀摁亮手机,调导航之前先给舍友发了个消息,让对方帮忙录下自己缺席的课堂。 干巴巴的导航语音勾起满腔不可名状的悸动,他打转方向盘,驶上了回家的路。 薄暮时分,天边浓云滚滚,通常陈谴站在办公室的窗前就能最直观地感受天气的变化。 气象台发布了新消息,小雪将在晚间提前降临云峡市,陈谴前些天写在明信片上的话不得不被迫作废。等待电脑关机的间隙里,他抓过手机点开和徐诀的聊天界面,没有头绪地敲了几个字,然后狂按叉键删掉。 他举起手机拍下窗外的天色,传给徐诀时附带了一句文字:改变主意了,想在雪落时见你。 今晚没有夕阳,陈谴背着阴云下班,不回六巷,先绕路去个别的地方。 一路灌着风,加绒牛仔并不能抵御多少寒冷,陈谴骑着摩托穿行车流间,必须久久地承受着这种刺骨的寒意。 其实他更喜欢夏天,可以肆意地将裸露的皮肤贴在冰凉的桌面,可以捧着西瓜冰在阳台酣睡,可以跟徐诀吹着温柔的晚风做爱,他讨厌汗水,但喜欢盛着炽热和黏腻与徐诀紧拥。 然而和徐诀相遇在冷冬,又让他开始爱上这个原本该把自己严严实实包裹起来的季节。 等交通灯时陈谴掏手机看了看,以往消息回得挺快的徐诀这次隔了二十分钟竟然还沉寂着,他抬眼看看倒数的秒数,问了句:小狗? 前方右拐就是贤中,陈谴驾轻就熟驶入侧边小路,径自刷门禁卡进入礼贤小区,放缓车速在工作间门前停下。 徐诀不在云峡市的这些日子里,陈谴间隔半个月就过来打扫一次卫生,墙上的年历最初是被高三的徐诀为等待相见所用,从九月开始就换作陈谴在上面落满记号。 墙体柜的玻璃门擦得锃亮,陈谴时常站在整面奖杯奖牌前想象徐诀十九年来走过的路,思绪发散时往往跳跃到徐诀将人生得到的第一枚奖牌放进他手心的画面。 记忆复盘,陈谴才读懂徐诀很久以前的一次又一次暗示,他当初私以为徐诀的重点是感谢他的包容,后来才明白是为遮掩前一句充满占有欲的直白剖析——“想要的东西都必须得搞到手,落入别人手里我不放心。” 楼上不怎么用打扫,陈谴靠在床头,翻看徐诀之前设计艺术馆时的图稿,有完整的一本,也有随手从各处撕下的零落纸张。 看得出来徐诀挺会神游,图稿上除却局部设计和文字标注,还有毫不相关的自言自语:没灵感了,摆烂吧。 明天高考放榜,为了不影响查分心情先歇歇,今天不画了。 685,我是什么人间大聪明! 飞儿居然给哆啦美买非主流刻字钛钢戒指,我要给姐姐买个镶钻的。 穿什么蕾丝小丁,你让我如何认真作画? 姐姐,我命中注定的姐姐。 今天黄昏很美,躺在我怀里的姐姐好可爱,希望他永远像一片流云,柔软又自由。 陈谴,我爱你。 陈谴拧个身趴在床上,取下夹在草图本封面的圆珠笔,聚精会神在这句话的下方回应:徐诀,我爱你。 准备落锁离开时陈谴被人轻轻碰了后肩,他诧异回身,有个邮递员模样的人给他递了个白色信封。 陈谴下意识接过:“我的?” 对方冲边上的门牌扬了扬下巴:“这不是20号嘛,没错。” 邮递员赶收工,递完信就骑着二八大杠走远了,陈谴执信钉在原地,压低的暮色下辨认半天才记起这是去年年初他塞进书吧邮筒的信,上面写着“徐诀收”。 不是八年?这是要倒闭了提前把信件寄出去? 迟滞的思维倏地穿插进一抹猜想,那一瞬彻底暗下的天幕遮不住陈谴眼里骤然亮起的光,他拎着车匙急急走向车边,想了想又折返回来,落锁工作间前把信夹到了画板上。 迫切和激动羼杂着撞击胸腔,带动全身血液翻滚沸腾,在初雪来临之际,陈谴的手心竟因急躁而冒了层薄汗。 一进家门,陈谴将头盔挂到衣帽架上,脚步声引得厨房里淘米的陈青蓉探头:“啊换鞋换鞋!我今天刚拖的地!” 这都到厨房了,陈谴懒得多此一举:“妈,有没有我的信件?” 陈青蓉治他坏毛病:“先把鞋子换了。” 陈谴无法,返身回门边换上棉拖,陈青蓉才冲他房间一努嘴:“搁你床上了,小徐的字儿长得真漂亮……我可没偷看!” 是漂亮。 攥着同款白信封时陈谴也这样认同,尤其是他的名字,徐诀的每一处笔锋都恰到好处在他心头最柔软的地方沉稳落下。 “陈谴收”,足够潇洒张扬的字迹,除他以外谁又能知晓徐诀那时护着信纸臊红着双颊却落落大方地说这封信是给未来老婆写的。 谨慎地撕开封口时,陈谴心道,什么人啊,八字没一撇呢就喊老婆,别真是那天前一晚被他咬得神魂颠倒冒出来的自信吧。 等信纸被拆出来陈谴就顾不上浮想联翩了,他以为徐诀这种熏醉着都能侈侈不休将荤话情话一并说得带有艺术情调的人会写下冗长篇幅,没想到里面就一幅画一句话。 尽管去年生日就被徐诀创作的二十二幅油画所震憾过,眼下瞧见这一张由廉价中性笔乱线涂抹的画,陈谴还是禁不住动容,仿佛遵循每一根线条就能收集到少年人的满腔赤诚。 徐诀画的是他当时埋首写信的侧影,可陈谴明明没觉察过对方偷偷观察的眼神,除非徐诀只一眼就能记住整个画面。 摩挲信纸背面的指肚似乎能感受到有一处下笔极为用力,再凑近点看,陈谴好笑地发现徐诀画下这幅画的意图大概是为了覆盖最初被他用手肘碰到时不小心划拉出的一道笔墨。 沿着线条下滑,陈谴的视线定在纸张下方的一行字上,透过它像是记起了那年冬末在街头尝过的棉花糖的味道。 徐诀将秘密告诉给信纸:“喜欢好像一只疯狂啄破牢笼的飞鸟,我觉得我快关不住它了。” 在不知结局的情况下,那时谁都没对彼此承诺过八年,却都不约而同地认定了对方。 陈谴迟迟不肯放下信纸,直到手机微振,他忙从兜里掏出,徐诀总算回了消息:好。 上一句说得不清楚,陈谴试图解释得明白些:不等二十八号了,我明天就飞北京。 那边正在输入中和正在说话中来回切换,直至手机被掌心焐出温度,陈谴收到徐诀发来的一条语音:“别!你别过来,我过去……啊高速好堵,姐姐你别过来,把票退了,我在回云峡市路上。” 如此语无伦次,陈谴问:“怎么突然就回来了?你别急,开累了到服务区歇歇。” 估计是真的堵住了挪不动,徐诀很快又回了:“我收到明信片太激动了,一不小心逃了下午的理论课。” 下一条语音紧随其后:“路上喝太多水,膀胱要炸了。” “要是堵太晚就在服务区过夜,我看天气预报说明天早上也有雪,我会在雪停之前来到你身边。” 车流仍未有松动的迹象,徐诀搓了搓手机壳,又问:“姐姐,你明天不用上班吧?” 后半程徐诀在服务区休息了半拉钟,再上路时前路畅通许多。他一路听着电台消遣,晚十点半播报时间时,车子刚好抵达云峡市。 冬夜冰寒,沿街大部分店铺早早闭门谢客,唯有几家连锁小食店还亮着灯。 徐诀踩停刹车,双手离开长时间紧握的方向盘时一阵发麻,他搓热掌心,拿起扣在副驾的手机,摁亮看看,又关掉。 他下车买了碗关东煮,被袅袅热气蒸腾着走出店门,忽觉一片冰凉触上鼻梁,他抬起头,细雪在这一刻纷然而至。 回住宅有些远,徐诀就近去了礼贤小区的工作间,几个月没来这边,不知是否被寒雪侵扰嗅觉,他隐隐感觉到空气中有陈谴的气息。 关东煮有些冷了,徐诀坐在工作台前埋首填五脏庙,偶一抬眼,他的目光撞上面前的年历,惊得险些让丸子呛了喉咙。 满眼被打上叉的数字,今日也囊括在内,徐诀猛然站起,又傻傻落座,噌地,他再次站起来噔噔往楼上跑,瞧见平整的床铺又笑自己心急,连区区一个晚上都没耐心熬。 回到楼下,徐诀将吃完的空碗塞塑料袋里,指头沾了汤汁,他去角落的小桌抽纸巾,不经意间便扫到了夹在画架上的信封。 雪下得大了,飘落在阳台护栏上却无声。 陈谴将换洗的衣服扔进洗衣机,拢紧睡袍回到屋里,顺手摁掉电视柜上陈青蓉睡前忘记关掉的排插开关。 他尚无睡意,蜷在沙发里给大概在服务区过夜的徐诀发消息,打算排解一下对方的寂寞:突击检查,私密相册顺数第五张是什么? 不出几秒钟,对方给他仍来个位置共享。 陈谴暗忖着这会儿不该连视频么,他打开共享,瞧见两人的距离时陡然直身。 顾不得雪夜森寒,陈谴摘下衣帽架的长羽绒裹上就走,太近了,他边往楼下跑边给对方弹语音:“你别开太快,路滑。” 徐诀声音有些喘:“我跑着的,车子没油搁小区了。” 两枚小狗头像或急或缓地接近,无心听雪落的声音,大抵都只盼着感受对方的心跳。 陈谴没来及换下的狗狗棉拖在渐渐铺白的地面留下脚印,他边揣兜疾走边发消息:“乖小狗别动,我来找你。” 彼此之间相距不过两百多米。 徐诀环顾四周,路灯柔暖,相挨着的便利店和药房泄着光,正是他们曾经初遇的地点。 他抬手扫掉椅子上的碎雪,坐下时再次展开手中攥了一路的信纸。 “徐小狗:” 哦,当时遮遮掩掩,原来冒号前是要写他的名字。 “现在你在工作间的哪个角落看信?是刚填饱肚子伏在桌边,还是刚收笔画完一幅画?” 妈的,陈谴怎么料事如神。 “八年前的你在我左手边写信,阳光太刺眼了,我恍惚回到读书时,你成为了我的同桌。” 不好意思,书吧倒闭了,这才不到两年。 “我刚才跟你说,要是书吧倒闭了证明我们之间有缘无分,无分就无分吧,把‘有缘,无分手’打在公屏上。” “昨晚零点,蜡烛熄灭时我也偷偷许了个愿。” “小狗,希望每年今天,你许完愿睁眼,看到的人都是我。” 信太长了,不等徐诀把后面的看完,一道斜长的影子闯到脚下打断了他的专注。 轻微的喘息随同冬雪落下,徐诀蓦然抬脸,惹得枯枝乱影在他脸上也轻颤。 映入陈谴眼里,和那个雪夜几乎没差。 他缓缓走近,停下,那晚是徐诀先开口,这次他抢了头:“我挡住你的光了吗?” 冻僵的手伸过去,下一秒就被徐诀握住,那点温度从指尖爬上来,经由脉络钻进心头。 仿佛旧事倒退重演,但徐诀已然知晓结局:“光已经在我眼前了。” 雪落时初见,雪落中重逢,前路往往悠远,而他们依旧携手共进。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