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我准是在地狱》作者:YY的劣迹 文案 宁萧,一个二流侦探小说作家,兼租书店老板。原以为一辈子就这样在书堆里平凡度过。 然而,情况陡变。 当小说中的案情变成真实; 当自己笔下的血腥案件在现实中上演; 宁萧知道,有人正循着他的笔锋,一步步地在现实中,上演他书中的生死情仇。 黑暗中仿佛有人质问: 宁萧,宁萧。 究竟谁是凶手? 是我。 还是你! 二逼版文案: 一个悲催的侦探小说家被他的脑残粉扭转人生的故事。 脑残粉:爱他,就把他的小说变成现实! 宁萧:【一口血】求不爱! 内容标签:制服情缘 恐怖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宁萧 ┃ 配角:CP不是脑残粉 ┃ 其它:变态出没,小心谨慎 第1章 宁萧 【如果你可以轻易地杀死一个人,并且不用承担任何后果,你会怎么做?】 时间:凌晨一点三十四分 地点:东城居民区某街道 事件:本文主人公拎着夜宵走在回家路上,有史以来第一次遇到抢劫。 评价:可喜可贺 宁萧缩着肩膀,从大路的那一头走来。夜半时分,寒风猎猎,整条街上除了偶尔响起的一两声猫叫狗吠,安静得很。除了可怜的出来打野食的宁萧外,半个人影都不见。 “站、站住!” 然而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呵斥!宁萧半只脚刚踏进路灯的光晕中,便感觉后背被一个尖锐的物体抵住。那锋锐的角度带着冰冷的威胁,触上他的身体。 接着,有人在他身后用故意压低的声音道: “不许动!把你身上所有的钱都交出来!” 呼啸的寒风吹散了这个劫匪的声音,让他的话在风中支离破碎地散开,变得模糊不清。 宁萧动了动耳朵,下意识地想要回身去看。 “说了不许动!” 劫匪紧张地将刀尖更往前顶了顶,一时的慌张暴露了他的真实年龄。那听起来沙哑却带些稚气的嗓音,明显就还是个少年!宁萧一边想着,乖乖举起了手。 劫匪似乎松了口气。 “听着,你只要乖乖听话,我不会动你!现在,自己伸手去口袋里掏钱,然后递给我,快!” “我可以先将吃的放到地上吗?”宁萧问。 劫匪一愣,显然没想到这个时候他竟然还会问这个问题。 “钱给你以后,我身边就没钱了。”宁萧继续道,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诚意。“我只想保留着这顿夜宵,这几天不至于太饿肚子。可以吗?” “……”身后的劫匪沉默了一阵子。“不许做别的动作!”显然是默认了。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宁萧微微勾起唇角,他轻声道:“谢谢。” 宁萧已经弯下腰去准备放下夜宵。然而,他却在放下夜宵前,多做了一个小动作,就是这个微不足道的动作,改变了状况。 他弯腰时手肘向后,似乎只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却恰好挡住了劫匪握住匕首的那只手。 “你……”劫匪疑惑,下一秒,他还未来得及惊呼,只觉得腹部一阵剧痛。一瞬间天旋地转,还没等他定过神,整个人就已经被压倒制服在地。 嘣的一声,摔出不小的声响,听着就让人骨头疼。 而刚才被他挟持的人质,现在正好整以暇地压制着他,脸上露出戏谑的表情。 “我真该感谢你仅有的一点怜悯,亲爱的劫匪。”宁萧双手紧紧扣住劫匪的手腕,让他不能动弹。“要不是你可怜我会饿肚子,现在躺在地上的说不定就换了个人。某种角度上讲,作为劫匪你很不合格。” 宁萧扭了扭头向旁边看了一眼,一旁地上,夜宵完好无损,还冒着微微的热气。这让他心情不错,恶趣味突然上身,便弯腰凑到对方耳边,轻轻道: “愚蠢的小劫匪,难道你妈妈没有告诉过你,在外面不要随便相信陌生人的话吗?” 匕首早就被宁萧踢到一边,而使劲挣扎的少年,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挣脱束缚。他现在才发现自己是上当了,竟然被这个自己准备下手的肥羊给摆了一道! “你有种放开我!你这个骗子、混账、无赖!” 宁萧好笑,“骗子、混账?好像还轮不到一个抢劫犯这么说我。怎么?小鬼,打劫失利你就准备撒娇耍无赖,你以为这是过家家,恩?人命好玩吗?”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的声音陡然转寒。 少年劫匪觉得一阵恶寒,不知什么时候一把锋锐的匕首竟然贴上了他的脖颈,紧贴着他的喉结上下摩擦着。惊惧一瞬间袭来,让他彻底失了分寸。 “你、你敢动我!放开我,放开我!” “放开你?” 似乎是觉得好笑,宁萧重复了一遍,不过他的语气中可丝毫没有带着笑意。单手握着匕首,将它在手中灵活地转了几个圈,宁萧再次将它贴上身下人的动脉。 “世界很公平,小鬼。难道只准你用刀对着别人,不准别人拿刀捅你?” 他的声音冷澈,让少年微微发抖。 “你打劫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现在这种状况?你说,要是我在这里捅你一刀,会怎样?被人拿刀对着的感觉好受吗?”宁萧把刀缓缓下移,对着少年后心口的位置,缓慢摩擦。 “知道吗?只要我在这里一用力,你的心脏就会被刺个对穿,滚烫的鲜血随着伤口流出,淌满一地,然后慢慢变冷,最后和你冰冷的尸体一起被风吹干。”宁萧缓缓叙说,似乎是在描述一个故事情节,带着诡异的语调。 “那样的场景似乎不错,早上起床的人看见你的尸体,一定会吓一跳,是不是?”宁萧轻轻笑了几声,带动着手中的匕首一阵滑动,让少年惊得不敢动弹分毫。 他手中的刀尖缓慢转着圈,最后在身下劫匪的后心口停住不动。 “戳穿心脏其实很简单,只要这样——用力。” 噗呲! 少年凄厉的痛嚎骤然响起,穿透耳膜,在地上痛苦地蜷曲起身子。 宁萧却站起身,扔下匕首,冷漠地看着不断翻滚哭号的少年。 “下次你可不会这么好运,小鬼。” 说完这句,他拎起地上的夜宵,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留恐惧的少年惊慌地摸向自己的后心,没有刀伤,没有血液。在那里,只有一片被划破的衣服。 少年瞪大眼,似乎仍旧不可置信。半晌,一道似哭似笑的悲鸣传来,带着许多难言的意味。 宁萧已经走远,听见身后隐隐的哭声,皱眉。 “所以我讨厌小孩。” 小毛头总是不考虑后果冲动做事,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还不知道这个世界长什么样。 路上经历了这一段插曲,等宁萧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十分。囫囵两口将夜宵吞下,收拾干净,宁萧带着朝圣的表情坐到电脑桌前,开始他一天的工作——打字。 宁萧的工作就是打字,文艺点说是文学创作,把一个个方块字拆开组合拼成故事,然后让别人再去拆开组合随意理解。他是一名业余小说家,写着二流的侦探小说。 “今天的题目……”嘴里喃喃着,宁萧眼睛一闪,手指纷飞。 “《午夜幽灵》。”感谢那位劫道少年赐予他灵感,宁萧此时灵思如泉涌,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着,哒哒声不绝于耳。他全神贯注,脸上带着一丝隐隐的兴奋。显示屏的蓝光映照在脸上,让他看上去略显诡异。 然而,此时飞速打字的宁萧并没有想到,今晚这场宛如闹剧的抢劫并没有就此落下帷幕,相反,它正是一切异变的开始。 一张无形之网,悄然铺开。 第二天早上,宁萧是被一连串的强烈敲门声吵醒的。那声音跟催魂似的不断响起,葬送了他最后一丝睡意。 哒哒哒,哒哒哒! 像是有魔鬼守候在他家门口,得不到回应就绝不离开。 宁萧忍无可忍地从沙发上爬起来,五点钟才刚刚睡下,这让他的脸色此时白得像鬼,当然,心情也好不了多少。 他一路走到门口,一把拉开大门。 “究竟什么事?” 带着怨气的声音在看清来人时戛然而止,宁萧定睛看着对方,一下子清醒过来。 “你们,找我有事?” 门前站着两位不速之客,其中一个穿制服的人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他一遍。 “宁萧?” “是我。” 咔嚓。 伴随宁萧的回答一同落下的,是铐住他手腕的冰冷枷锁。 穿着制服的人用手铐缚住他双手,冷冷道:“现在以故意杀人的嫌疑拘捕你,宁萧,请跟我们回去一趟。” 对方不带感情的话语一字一字地砸在宁萧心上,他的眼睛不受控制地微微睁大。 鸣鸟叽啾,屋外阳光温暖,然而宁萧的心却是冷的,就像是对方制服上那闪烁着冷芒的警徽。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轰然关上,仿佛意味着某种事物的终结。 狂风,来袭。 第2章 午夜幽灵 明明是中午十二点,外面阳光高照,而屋子里却冷得像是太平间。 宁萧坐在椅子上,而在他对面一站一坐,两名刑警。 “刚才说的那些你都明白了?”对方问。 宁萧点了点头。 “你现在可以为自己委托辩护人。”刑警用公事公办地语气道:“在正式移交公诉之前,我们至少会让你和自己的辩护律师见一面。你也可以要求……” “没有,不用。”宁萧打断他,“我自己可以。” “你必须要有一名律师!”对面的刑警很不耐烦,“听着,小子,你弄明白没有?这是程序,作为一名可能被判处死刑的嫌犯,这是你自己的权利。不然你以为我们要没事找事……” “我说了不用。” 宁萧再次打断他,并且欣赏着对方因此露出的不耐表情。“按你们所说,在事情定论之前,我可能是死刑,但也可能完全无辜。现在我之所以愿意浪费一上午的时间乖乖待在这,不是听你们的安排去委托什么律师,而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 宁萧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十二点十一分,已经错过他的午餐时间。这个认知让他的心情变得有些不好,语气也带了些刺。 “在笃定我是个死刑犯之前,你们至少得让我知道我被怀疑杀了谁。还有,警察先生,早上你们去我家拿人的时候似乎没有出示拘捕证。你们程序合法吗?” 宁萧再次看了看钟,“最后一点,现在是午餐时间,我要求享用午餐,否则就控诉你们虐待嫌犯。” 他转过头,对着眼前目瞪口呆的两名刑警微笑。 “所以,现在我的午餐在哪呢?” “妈的。” 刑警愣怔了好几秒,低声咒骂,他才反应过来这次是碰上了刺头。他和同伴对视一眼,个子稍矮的同伴便点了点头,推开门走了出去。他刚出门,便遇到了另一个人——一个穿着白大衣的眼镜男。 “里面情况怎么样?” 矮个子刑警摇了摇头,“有点麻烦,碰上个刺头。” “哦!”拉住他的戴眼镜的男人笑了起来,“律师、白领,还是……”他挑了挑眉,用小拇指比了比,在行话里意寓着混黑道的意思。 “都不是,资料上就查出是个普通人,谁知道呢?”矮个警察叹气,“我要去找徐队,你看见他没有?” “瞧见了,蹲在外面呢。” “又蹲在那?” “你懂的,你们徐队长啊。”眼镜男想了想,似乎是在找适合的词。“呵呵,有些别具一格。” 徐尚羽被人找到的时候,正蹲在刑警大队外面的过道上数蚂蚁。一米八几的大男人蹲在地上,专心致志地看着地上的小蚂蚁搬家,连有人喊自己都没注意到。 “徐队,徐队!” 一连被喊了好几声,徐尚羽才注意到站在自己眼前的人。 “阿飞,什么事,该吃饭了?”徐尚羽伸了个懒腰站起身,等他站起来,旁人才注意到这个人远比想象中的高大。 高挑挺拔的身材,配上一副俊眉星目,很是招惹人的样貌,这般容貌的人应该在电视上、T台上,而不应该出现在在一个小刑警队的院子里。 “不是,是有一个人,想要你过去帮忙讯问一下,我们拿不下。”陆飞有些着急道,“就是昨天那个……” 徐尚羽却挥了挥手打断了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 “是到吃午饭的点了,走吧,我们先去食堂。” “徐队!” “急什么,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徐尚羽不理会身后焦急的小跟班,掸了掸裤子,起身向食堂走去。 “对了,阿飞,你带伞了吗?” “没有。”陆飞有些气闷,不去讯问嫌犯,吃什么饭,吃饭就算了,问带不带伞做什么?有时候真不明白自己这个队长一天到晚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我也没带。”徐尚羽一脸愁容。“一会下雨怎么办?” 陆飞乐了,“哪会下雨啊,现在太阳这么好,天气预报也都说是晴天。” 徐尚羽没说话,只是瞅着他一笑。 陆飞背后汗毛一竖,下意识就被笑得有些发寒。 “我们打个赌。一会要是下雨,今晚你就出钱打的送我回家。” 陆飞潜意识就觉得不妙,每次队长这么笑就准没好事,但他还是逞强道:“赌就赌,但要是你输了呢?” “呵呵。” 徐尚羽看着他,带着让人牙痒痒的自信。“我怎么可能会输?” 墙上的时钟的分针又转了半圈,讯问室的门才再次被打开,一个人走了进来,打破了屋里的沉默。 “徐队!”一直和宁萧沉默相对的刑警像是看到了救星,赶紧迎了上去。 宁萧的视线也随之偏移,看着这个走进来的高个子男人。一米八七左右,体型健硕,有肌肉,但不虬结,瞥了眼对方藏在外衣下的身材,宁萧目测至少有六块腹肌。 被称作队长,应该是这帮刑警的小头领,但怎么看外貌也是过分年轻,而且长得太俊,不像是个警察。 就在宁萧打量徐尚羽的时候,徐尚羽也在不做声地打量这个嫌疑犯。 面白,脸嫩,看起来就像是个刚大学毕业的学生,但是根据阿飞的描述,这个家伙绝对不简单,至少不像普通大学生那样好惹。徐尚羽稍微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便笑吟吟地走过去。 “宁萧,你好。” 他大大方方地在宁萧对面坐下,手里顺便送上一个饭盒。 “你的午饭。抱歉晚了点,吃吃看合口味不?” 这个家伙还算上道,宁萧看见饭盒,心情微微好转。 “都有些什么菜?” “红烧茄子,鸡腿,青菜炒香菇。” “外面买的?”宁萧打开饭盒,香味扑鼻而来。 “不是,食堂里打的,你不嫌弃就好。” 食堂里的菜?宁萧看着这鲜嫩的鸡腿略微有些吃味,“你们食堂的伙食,比我过年吃的还好。” “不是吧?那你平时都吃些什么?” “泡菜、泡面,偶尔买些烧烤吃吃。”宁萧夹起一块茄子,咽下去的那一瞬间,感动无比。他多久没吃到热乎菜?不记得了。 徐尚羽诧异地看着他,“就吃这些,年轻人老吃泡面对身体不好。” “我知道,没钱我有什么办法?能省就省呗。” 再试一口鸡腿,宁萧觉得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美味啊。 他前一句话说完,徐尚羽看向他的眼神便多了些怜悯。 “没钱也可以吃好吃的。弄些挂面青菜,回家自己煮着吃,比泡面香多了。” “可我不会煮菜。” “有电磁炉就行,你家有吗?” “好像有,我回去翻翻。那面要怎么煮?” “就是……” 陆飞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两个人开始聊起家常,话题一个接着一个,转眼间已经聊到买哪一种牌子的洗衣液更省钱划算了。他与身旁的的赵云大眼瞪小眼,满脸的不可思议。 这是他们队长? 这个一脸苦逼谈着洗衣液的家伙,就是刚才那个拽狂霸死不合作的嫌疑犯? 这两个人在刑警队的讯问室里聊居委会大妈聊的话题?太穿越了!究竟是他们太落伍,还是眼前这两人太另类。 终于宁萧吃饱了饭,盒饭被他添得干干净净,一粒米都没放过。 徐尚羽怜悯道:“别急,想吃还有,下次再给你打。” 宁萧闻言,放下饭盒,看了他一眼。 “免了,我还是自己回家吃。” 他擦擦嘴,把饭盒收拾放好。 “你们找我究竟是什么事?” “其实也没什么。”徐尚羽轻描淡写道:“只是有个人,问问你认不认识。” “谁?” “阿飞,照片。” 徐尚羽对一旁的陆飞抬了抬手,陆飞便递了一张照片。 “这个人你认识吗?” 宁萧看着照片穿着校服的高中生,有些面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他皱了皱眉,浑然不知自己此时的一举一动,都被对面的人看在眼里。 “不认识?”徐尚羽目光仔细扫过宁萧的脸庞,不经心地问。 “有别的照片吗?” 陆飞便又递过一张。 这一次,宁萧认出了照片上的人。 是昨晚那个打劫他的少年。 他的视线在照片上停留了很久,似乎把上面每一个细节都一一打量过。许久,他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徐尚羽。 “你们怀疑是我干的?” 徐尚羽微微一笑。“你只是有嫌疑而已,不一定是你。” “你们现在逮到了几个嫌疑犯?” “呵呵,就你一个。” “那一共有几个嫌疑犯?” “恩,一个。” 宁萧明白了,向后一靠,面上是一片了然。 “我懂了,所以我现在是唯一嫌疑人,也是嫌疑最大的人,是吗?” 没有人做声,但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在难捱的沉默中,宁萧冷静道:“不是我干的。” 话音刚落,就像打开了一个潘多拉之盒,紧张的气氛在室内蔓延开。 外面的阳光依旧灿烂,却温暖不到屋内。 桌上,一张照片被阳光照得微微反光。少年惨白的脸庞显现其上,而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胸口那个血淋淋的大洞,被人一刀戳穿了胸口。 很轻易地,一刀捅穿。 宁萧再次出声。 “我没有杀他。” 第3章 午夜幽灵(二) 昨天,不,今天凌晨还见过面的人,早上却被人告知他已经死亡,并且还有人指着你的鼻子,说你就是杀人凶手。 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会是什么反应? 宁萧不知道,他现在唯一的反应就是一句话。 “证据。” 他说:“证明我是凶手,拿出证据。” 作为一个普通人,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待在讯问室,被一帮刑警围着讯问。 这和写小说完全不一样。写小说的时候,他就是高高在上的神,主导着剧情的发展,而现在神跌落了凡间,被人拷上枷锁。宁萧从没有想过,写了那么多侦探小说,第一次在现实里牵扯上刑警,竟然是因为自己被怀疑是杀人凶手。 这滋味可不好受。 徐尚羽点头,“我当然知道你没有杀人。” 他微笑,“你只是有杀人的嫌疑而已,宁萧。” 眼前这个笑面虎刑警,明显就是不好招惹的,这更麻烦,宁萧宁愿自己遇到的是一个无能的警察,也比遇上这种老滑头好。被这种人盯上,除非彻底洗清嫌疑,否则别想自由。 “我想知道为什么怀疑我?”宁萧重复了一遍,尽量说清自己的意思。 徐尚羽观察着他,觉得这个人有些意思。 “听说你不打算请律师,为什么?” “没钱,嫌烦。”宁萧没好气道:“不过我现在改主意了,麻烦帮我指定法律援助,我不想后半辈子死在监狱里。” “你不是认为自己没有杀人吗?” “是啊,但是我说我没杀人,你信吗?”宁萧翻了个白眼,“而且我昨晚的确见过他,在你们看来嫌疑更大。” “你昨晚在哪见过死者?” “他打劫,我路过。” “然后呢?” “他打劫失败,我回家睡觉。” “中间发生了什么?” 宁萧沉默了一会,才有些不情愿地道:“我教训了他一顿。”他本来只是打算吓一吓那小鬼,但没想到后来会有这么些事。 徐尚羽可以判断出这个人说的是实话,但是对方坦白的最后一句让他有些吃惊。其实路边的监控早就将宁萧的举动录了下来,他现在之所以再问一遍,只是一个测试而已。 显然,眼前的这个家伙很诚实。这种诚实让徐尚羽做了一个决定,一个让他自己都惊讶的决定。 “阿飞。” “在。” “去把录像拿来。” 陆飞吃惊,“可是队长,这样不合规矩。” “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去拿。” 见队长似乎是铁了心,陆飞只能从命。徐尚羽再次转头,对着宁萧露齿一笑。 “你不是要证据吗?拿给你看。” 五分钟后,讯问室内四个人蹲在房间看监控。 “这是今天凌晨一点到两点的监控。” 陆飞指着画面,“在这上面可以看到死者一直躲在阴影处,意图不明。” “他意图打劫。”宁萧道。 陆飞不理会他,继续看录像。 “然后凌晨一点三十分左右,嫌疑人经过,与死者有接触。” “是有接触,他打劫我,我反抗,顺便做了一次友好交流。” 陆飞忍无可忍。“友好交流!?” 他指着录像上的暴力画面,“有你这么把人压在地上,用刀抵住一个人脖子的交流的吗?” “不然呢?你指望我对一个抢劫犯说什么,循循善诱,劝他向善?”宁萧换了个姿势,表情冷漠。“我和他很熟吗?” “你——!” “阿飞。”徐尚羽及时打断他们,“继续看录像。” 一点五十分,宁萧离开录像的监控范围,留下少年一个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要不是偶尔的抽动,几乎让人以为他已经是个尸体。 他在哭,宁萧知道。他昨晚听见了那个少年的哭声,很响很伤心。 “十分钟后,死者离开十三号监控器的范围。”陆飞在一旁解说,而宁萧聚精会神地看着,他离开的时候明明那少年还完好无损,今早却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如果有什么不对,一定是在这之后发生的。 他看见监控录像上,那个小子似乎是擦干了眼泪站起来,他走到路灯下,又独自站了好一会。漆黑的夜里,只有被路灯照亮得这一片是明亮的。这让整个画面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人被黑暗包裹住慢慢吞噬,不寒而栗。 “离开这片监视区域后,我们就再也没有监控到他。今天早上五点,清洁工人在二十米外的街角发现他的尸体,背上插着一把匕首。”陆飞瞥了宁萧一眼。“发现时已经死亡,估测死亡时间是凌晨两点。” “所以你们认为是我返回去把他杀了。” 宁萧盯了监视器一会,突然笑了。 “多好,完美的剧本!证据齐全,一把有我指纹的凶器,唯一的犯罪嫌疑人,又有作案动机,时间也匹配。这一切简直就是在直接大喊:我是凶手!除了我他妈的还能是谁呢!” 他笑得眼睛都眯成缝,神情带着异样的张狂,看着身边的三个刑警,有些挑衅道:“所以你们也都这么认为,我杀了他。” 陆飞和赵云的表情不言而喻,他们的想法毫不掩饰,正如宁萧所想的那样。只有徐尚羽的心思猜不出来,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宁萧,等他笑完,才开口。 “你自己认为呢?”徐尚羽说:“如果你想证明自己不是凶手,可以辩解。” “……凌晨两点十分,我到家。之后一直在工作,直到五点钟才休息。” “有证人吗?” 宁萧摇了摇头,“我一个人住。” “有人能证明你那时候在家吗?” “不能。” 在工作的时候他讨厌被打扰,不登陆任何通讯软件,也关了手机,连编辑都别想找到他。而这一切,现在都成为了证明宁萧清白的阻碍。 他没有证明自己不在场的证据。 “哦,那可是太巧了。”陆飞嘲讽道:“没有不在场证明,我们可怜的无辜者就要面临指控了。” “阿飞!”徐尚羽喝止他,陆飞闷闷不乐地哼了一声,显然他一直不满意宁萧嚣张的态度,此时很不待见宁萧,乐得落井下石。 徐尚羽无奈地看着自己的队员,身为一名刑警,被感情左右是大忌,而这小子老是容易冲动。 “是很巧。”宁萧没有生气,“匕首上有我的指纹,正好他也招惹了我,并且我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如果这是本小说,那么只有两个可能。” “什么可能?”徐尚羽饶有兴趣地看着他,追问。 “一,我被人冤枉,背后另有其人。” “还有呢?” “还有?”宁萧挑起嘴角,轻描淡写地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另一种可能,就是我真的是凶手,而现在只是狡辩以试图迷惑你们。” 他抬起眼,深色的眸子紧紧盯着眼前人。 “那么警察先生,你认为是哪一种?” 宁萧的眼睛是深黑色的,连眼仁都是黑的。这样他专注地望着一个人的时候,好像连人的灵魂都会吸引进去。 徐尚羽不自觉地愣了一下,随即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我不叫警察先生,我姓徐。”他露出笑容,向对面的嫌疑犯伸出手。 “徐尚羽,刑警中队队长,侦查你涉嫌案件的负责人。” 宁萧盯了他一会,才伸出手。 “宁萧,无业游民,你侦查案件中的凶杀嫌疑人。” 徐尚羽握住他伸出来的手,意外地觉得好摸,就连对方指尖的那些老茧,也似乎在他手心留下些缱绻的触感。鬼使神差般地,他又加了一句话。 “二十七岁,未婚,身体健康,性取向男,没有不良嗜好。” 这句话说出来,别说是陆飞和赵云,就连宁萧也是愣住了。这个一脸腹黑的刑警队长是在干什么?示爱?交友?相亲?他以为这是在什么地方? 看见宁萧脸上难得露出的愣怔,徐尚羽笑得更开心,露出右脸颊上一个浅浅的酒窝。 “等你洗脱嫌疑后,我可不可以邀请你约会?” 宁萧总算反应过来了,他看着徐尚羽,就像是在看世界上第二个白痴——第一个是他自己。 “你想泡我?” “纠正,是追求你。” “你是刑警,而我是凶杀嫌疑人。” “有什么问题?”徐尚羽一脸无辜,“放心,我不会因私废公,等你洗清嫌疑后我才会开始行动。” 哈,哈哈!宁萧真想仰天长笑,谁稀罕被你追了,谁稀罕你因私废公了!你这是在调戏我,还是在挑衅我? 他压抑住心中翻涌的情绪,对上徐尚羽那张英俊的脸庞,突然开怀地笑了。 “好啊。”宁萧眉毛轻扬,轻声道:“有种你就试试看。” 徐尚羽眯着眼看他。 “有没有人说过你笑起来很勾人。” 勾你妹啊!宁萧差点把空饭盒糊这警察一脸,不过他还是忍住了。 “有,你是第一个。” “荣幸之至。”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相互对视着,眼神交流间好像有火光电流溢出。只不过一方是兴趣满满,另一方是恼火肆意。 “我,谁来告诉我这都是梦,我一定是在幻听。”陆飞脆弱的神经差点受不起打击。 我们队长跟杀人嫌犯告白? 我们队长在讯问室跟嫌犯调情? 我们队长喜欢的是男人? 这个世界究竟是哪里不对,感觉像是突然从推理悬疑走到了青春言情,他是进错频道了吧?陆飞喃喃自语,觉得自己弱小的心灵受到了重创。 “你们队长一直都不正常,你才发现?”一个幸灾乐祸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沉默。 所有人齐刷刷转过头去,看着突然出现在屋内的第五人。 门口,穿着白大褂的眼镜男推了推眼镜,对着众人笑,露出一口白牙。 “打扰你调情真是不好意思,徐队长。不过我有事要向你报告,还要不要听?” “什么事?” “尸检报告出来了。”白衣男拖长了语调,眼神在宁萧身上一扫而过。“丁一言的。” “谁?”宁萧皱眉。 “丁一言啊。”白衣男冲他笑一笑。“就是那个怀疑是被你杀死的男孩。” 丁、一、言。 宁萧的目光投到桌上的照片上,其中一张,男孩穿着白色的T恤,正咧嘴大笑着,朝气蓬勃。 直到这一刻,宁萧才有了实感。死去的这个人,不是书中的人物,不是随意描绘出来的一个角色,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有名有姓的男孩。 他叫丁一言,他还正年少。他死了。 宁萧沉默许久。 “我想去看看他。” “谁?”徐尚羽问。 “丁一言。”宁萧回。 那个被他“杀死”的男孩。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有亲爱的觉得游戏难度太高,玩不起来,其实很简单,我们一步步来。 就拿这一章来说: 【线索】:死者死亡时间,宁萧与死者相遇到离开的时间 【证据】:物证——匕首,人证——发现尸体的清洁工 【待证事实】:确定死者死于刀伤,以及其他。 大家也可以运用一下演绎推理的模式来猜测案情。 大前提:死者死亡时间与嫌疑人有可能的作案时间相重合,即其为凶杀嫌疑人 小前提:宁萧与死者相遇的时间,与死者死亡时间相距不远。 结论:宁萧很可能为凶手 第4章 午夜幽灵(三) “丁一言!” 耳朵被人紧紧地揪着,丁一言嗷呜一声抬起头。 睁眼,就看见数学老师那张晚娘脸正恶狠狠地看着自己。 “上课睡觉!丁一言,你记不记得你上次月考数学考了几分?昨天的作业你十题有错了九题!”数学老师松开他的耳朵,“明天把你家长给我叫来,我要和他们好好谈一谈。这个月你太不像话了!” “……他们没空。” “你说什么?”数学老师又回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没,我说好的,老师。” 直到再三保证会把家长喊过来,丁一言才从数学老师的魔掌下逃脱。他揉了揉自己发红的耳朵,叹气,晚上回去该怎么对家里人解释?再说,就算自己回去说,老爸老妈真的有空来吗? 他们现在忙离婚都还来不及。 自从上个月老爸在外面的包二奶被发现后,丁一言家里的战争就从未平息过。每天回家两个大人不是在吵架就是在互相摔东西,丁一言已经看腻味了,他现在就等着他们俩离婚,离,早点离才好!这样他才清净。 而家里父母闹离婚的事,他谁也没说,又可以去对谁说呢?他在学校没有几个朋友,在网络上倒还有一些。最近加入了一个网络社团,更加让他抽不出时间应对现实,每天都沉溺在虚拟之中。 “我已经烦死每天回去听他们吵架!”放学路上,丁一言刷着手机,和网络对面的人聊天。 【那就不回去。】 “不回去我能去哪?” 【天大地大,还愁没有容得下你的地方?】 “……你是要让我离家出走?” 这一次,对方没有回复。丁一言握了握手机,终究还是没敢动什么别的念头。他已经走到小区门口,抬头望了望四楼,家里的窗户一片黑漆漆,不见灯火。 这几天都是这样,老妈回娘家去住,老爸大晚上都不回来。每天迎接丁一言的只有冷冰冰的房间,空无一人的家。他自嘲地笑了一声,“离家出走?他们俩倒先走了,哪还轮得到我?” 丁一言提了提书包,抬脚踏进昏暗的楼道中。 —— “哎,小心脚下。” 要不是白袍男及时提醒了一声,宁萧差点被绊倒。他低头看去,只见脚下有一个高约十厘米的门槛,一不注意很容易被绊。冷冻库里竟然还要安置这种门槛,警局的人究竟都在想些什么? 白袍男若有所觉,回头对他笑了笑。“工作需要。” 不再说话,宁萧被几个刑警团团围住进了房间。一进门,温度感觉像是骤降了十度,整个屋子内弥漫着一种冷冰冰的气氛。 一排排的高大铁柜上下叠起,里面有好几十个特殊冷冻装置——保存尸体用的。房间的最中间则是一张类似手术桌的大台子,台脚有一些铁锈色的不明痕迹。 “欢迎来到我的工作室。”白袍男指了指自己,“季语秋,在这里的法医鉴定科工作。” 他对宁萧微笑。“到这里来的犯罪嫌疑人,你还是第一个。” “我很荣幸。”宁萧道,“但我肯定不会是最后一个。” “哈,徐尚羽,这人还真有点意思。。”法医季语秋对一旁的刑警队长挤眼笑。“难怪你看上人家。” 徐队长看了一眼宁萧,很是厚脸皮道:“不然,一般人能入的了我法眼?” 季语秋很鄙视他。“你的自恋症已经没救了,老徐。” “有资本的人才自恋,没资本的人只会嫉妒。很明显我是前者,而某人是后者。” 季语秋忍了忍,“你是不是一天到晚不惹我你就不舒坦?我告诉你,老徐……” “别,我可经不起你这么喊,我还没您老。” “徐尚羽——!” 季大法医难以隐忍地扯高嗓门,眼看两人就要吵上。 “都给我闭嘴!” 一声冷呵打断了这两位大爷的争吵。 “想吵架的话出去。” “现在是工作时间,两位知不知道什么是要紧事?” “我不管你们怎么想,这事关我的清白,谁耽误时间谁就是耽误我的命,不要怪我……” 宁萧说到一半,注意到附近几人的眼神都变得有些异样,似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已经没有了刚才气势。 “抱歉,一时着急,冲动起来就会控制不住自己。”宁萧叹口气,看向徐季两人。“你们还要继续吵吗?” 两位齐刷刷地摇头。 “那我们可以开始检查尸体了?” 两位齐刷刷地点头。 宁萧满意地笑。“季法医,请开始你的工作吧。” 季语秋不再废话,走到一排铁柜前就开始忙活起来。 而徐尚羽身后,两位跟班的小刑警还有些惊魂未定。 “这人好强的气场,竟然能镇得住我们队里两大魔头。”陆飞看着宁萧的眼神都有些敬佩起来。“肯定不是普通人。” “普通人能成得了杀人嫌犯?”赵云吐槽。 徐尚羽没有发表意见,只是他的笑声让陆飞又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观察着宁萧,此时已经完全没有刚才和季语秋争吵时的冲动模样,好像之前的争执完全是逢场作戏。 陆飞看了看自家队长,又看了看正站在季法医身边的宁萧,心里默默画了个十字,也不知是在为谁祈祷。 季语秋拉出一个冰柜,打开尸体外面裹着的胶袋拉链。 “丁一言,我想你昨天应该才见过他。” 刚刚从冷柜里拿出来的尸体,周身还裹着一层白霜。宁萧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容,十几个小时前,他见到这个小子的时候,他还是鲜活的、有呼吸的,而现在却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的死因?”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 “背后一刀戳穿心脏。” 宁萧闻言脸色一白,一直在观察他的徐尚羽注意到了这个表情,便问:“有什么不对?” “凌晨,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准备抢劫。”宁萧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但是我反制住了他,后来又给了他一点教训。” “这个我们都看到了。”陆飞插嘴道:“你把他压在地上揍了一顿嘛,监控上都有。” “不,不只是这样。” 宁萧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微微发抖。 “我把他压在地上,起先只是想吓一吓他。后来看他老是挣扎,就拿起他的刀……” 周围听他叙述的人此时都屏住了呼吸,看着宁萧。 “我问他,人命好玩吗?”宁萧道:“然后,拿着刀,对他的后心比划了一下。” 屋内一片寂静,冰冷的空气仿佛连人的毛孔都要冻住。宁萧呼吸着,却感觉那些寒意停留在心口,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给冰封。 “我记得我那时候没有捅进去,没有。” 整个屋子只有宁萧一人的辩解,其他人都没有再出声。 季语秋突然问:“丁一言是凌晨两点左右死亡,你什么时候到家?” “两点十分。” 十分钟,完全有作案时间。 宁萧说出来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想要摆脱这个杀人罪名,几乎是不可能了。 死亡方式,时间,动机,一切都是那么的吻合,简直就是在说这世上除了他宁萧,还有谁有可能是凶手? “队长,这……”陆飞有些为难地看着徐尚羽,其实之前他也有些动摇,认为这样清醒理智的宁萧,应该不会是杀害少年的凶手。然而现在证据确凿,宁萧也清口承认自己曾对死者做过了什么,这还有什么好辩解的呢? “宁萧。”徐尚羽道:“你说你当时只是比划了一下,并没有捅进他的胸口。” “我记得是。”宁萧的脸色有些苍白,“不过,我不确定。” “什么意思?” 徐尚羽紧紧盯着宁萧,而宁萧却没有回答他,许久,才开口: “我要见医生,心理医生。” 如果说十分钟前,宁萧可以确定他没有杀死丁一言,但是现在,他已经无法那么肯定。脑中的记忆告诉他,他昨晚并没有对这个少年下手。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份记忆完全可以确信自己的清白。 但是宁萧不一样,他的记忆会欺骗他。 “我要见心理医生。” 宁萧再次出声,震惊了所有人。 他说:“我怀疑,我就是杀死丁一言的凶手。” 第5章 午夜幽灵(四) 徐尚羽盯着对面的人看,已经快有十分钟了。 这期间,他们俩都没有说一个字,一个任凭对方盯,一个兀自盯人,配合得很默契。而其他人就没有这么淡定,陆飞急得在原地转圈。 “心理医生,心理医生!宁萧,你脑子有毛病你怎么不早说?” “我脑子没毛病。”宁萧眼睛都不睁地答。 “那你见什么心理医生?” 没人回答他,陆飞犹如一只暴躁的哈士奇在屋子里转来转去。 “要是测出来精神有问题,你倒可以不用负责任,让我们怎么跟死者家属交代?就跟他说,抱歉你儿子被一个疯子砍死了,你们节哀。他们不把警局拆了才怪!喂,宁萧,你确定你不是为了摆脱责任才说自己有病,你……” “闭嘴。”徐尚羽一把箍住陆飞的脖子,笑骂道:“你就不能安静地坐会?” 陆飞撇了撇嘴,不满地看着自己队长。 “还没怎么着呢这胳膊肘就向外拐了。赵云,你说我们以后可怎么办才好?” 赵云:“你可以赶快去讨好后妈。” “可他是嫌疑犯!” “很快就不是了。” “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队长会滥用公权,帮自己心上人摆脱嫌疑?赵云啊赵云,我看错你了,我们队长是这种人吗?啊!是吗?” “那可难说。” 徐尚羽听着他们俩在那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红脸,哭笑不得。 “行了,你们俩。”他一人给了一拳,对着手下的两个小混蛋道:“不就是故意说给我听的,还真当我看不穿你们的花花肠子。” “哎,队长。”陆飞偷偷瞅了一眼闭目养神的宁萧。“我不就担心你么,你那么大好的前途,可不要想不开。” “想不开什么?”徐尚羽给了他一个板栗。“你以为我像你一样感情用事?别小看我。” 见徐尚羽是一脸认真的模样,陆飞和赵云总算是放下心来。 “徐队。”这时外面又走进一个人来,探头队徐尚羽道:“心理医生到了。” 听见这句话,宁萧兀地睁开眼,直直望向门口。 一位年约三十的女性跟在警察身后走了进来,她先是把屋内所有人都打量了一遍,目光才投到宁萧身上,问:“怎么了?又复发了吗?” 宁萧看着她,摇了摇头。 “我知道了,待会给你做个测试。”女心理医生又看了看周围几个人。“几位警察先生能不能先出去一下?我想我的患者需要一个私人空间。” “这里是警队,他是我们的嫌犯。”陆飞皱眉道。 “是的,嫌犯。”女医生毫不退缩,“但他还不是被告,也还不是罪犯,他有权保护自己的隐私。” “我知道了。”徐尚羽打断了还想要再说些什么的陆飞,“我们出去,把这间屋交给你和宁萧。治疗需要多久?” “一个小时。” “明白,一个小时后我们再来。” 徐尚羽拉着不满的陆飞和赵云退出了讯问室,将空间留给屋内的两人。 “队长!”陆飞一出来就埋怨道:“你怎么能让他们俩单独待在一块,要是他们串供呢?转移证据呢?” “少罗嗦。”徐尚羽不理他,径自走着。 “谁刚刚还在说自己不会感情用事……” 徐尚羽推开一扇大门,有些无奈地看着身后碎碎念的人。“陆飞,你要不要进来,还是继续在外面废话?” 陆飞一愣,看着徐尚羽推开的这间房。“这是……” “监控室。”徐尚羽狡猾地笑了笑,“我说把房间留给他们,我有说不监视吗?” “队长!”陆飞感动得泪眼汪汪,“你真是太英明,太神武,太睿智!”同样,也太阴险。 于是,就在宁萧和心理医生展开一番谈话的时候,并不知道他们的一言一行都被刑警们看在眼里。像往常一样,宁萧坐在椅子上宁神静心,而医生开始问他一些问题。 “最近睡眠怎么样?” “还可以。” “有做梦吗?” “有,但是不记得了。” 女医生点了点头,“对梦的印象不深刻,说明没有太让你挂心的事。” “最近有发生什么刺激你的事情?” “被指控是杀人犯算不算?”宁萧反问。 医生一愣,随即苦笑。“宁萧,不要用这种态度回答我的问题。现在你是我的患者,我想要治疗好你,需要你的配合。” 宁萧收回了自己略冲的口气,“抱歉,心情不太好。” “我理解。除了这件事,有没有其他方面让你产生巨大压力?” 宁萧想了想,“赶稿算不算?” 说起来他的截稿日期也快到了,编辑这会找不到他的人会不会急疯?不过这也不关他的事了,自己的性命还难保呢。 “当然不算。总体而言,你最近的情绪并没有太大的起伏。”医生在本子上写了一会,抬起头看他。“为什么会怀疑自己又复发?” “我昨天……” 宁萧把事情跟医生详细地诉说了一遍。 语毕,他用略带焦急的眼神看着她。“不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对不对?” 医生沉默了许久,“是的。”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宁萧道:“我在激动之下杀了他,自己却忘记了。” 他自嘲,“我的大脑选择遗忘某一段记忆,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医生。” 间歇性失忆,这是宁萧所罹患的疾病。严格上来说,这不能算是一种生理上的疾病,因为宁萧的失忆是心理原因带来的,药物无法根治。 从三年前的某一夜开始,宁萧就患上了这种疾病。 最开始的时候,他每隔几天就会失忆一次,不得已在身边备了一个笔记本,上面记载他每天做了些什么,又应该做些什么。几年的心理治疗后,情况有所好转,但时不时地还会复发一次。 用心理医生的话来说,为了保护自己,宁萧的大脑会自动删除一些记忆,以免过度的刺激让他承受不住。 这就是宁萧怀疑自己是杀人凶手的原因——他根本无法确保自己的记忆是完整的。 “很抱歉,在这方面我不是专业的。”心理医生带着歉意看向他,道:“我只能劝你不要太钻牛角尖,宁萧,就算死亡的方式类似,那也不一定是你做的,总会有其他可能,不是吗?” 宁萧没有回答她。 在推理上,心理医生擅长的是分析人的心理,而不是分析事件。最起码宁萧知道,如此类似的死亡方式,除非有一万种巧合或者是有人故布疑局,否则只有可能他是凶手。 如果是一个局,那么谁是布局者。 是死者?宁萧与他之前并不相识,再说谁能拿自己的性命来布局? 是其他人?那么这个人就有可能是杀死丁一言的真正凶手,但是宁萧想不通如果存在这样一个人,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杀死一个学生,并以这种方式嫁祸到自己身上,他在图谋什么? 自己这样一个普通人,有什么值得谋划?而且什么人能够在杀人之后不留下一丝踪迹,消失无影?除非他根本就不是人,或者…… 宁萧脑中闪过一道白芒,顿时停止其他一切思考,专心致志地分析起那个可能。 心理医生看见宁萧又陷入沉默中,知道他在思考问题,没有去打扰。 过了不知多久,宁萧自己抬起头来,这一次,他的眼中没有了之前的焦虑。 “医生,我想问一个问题。” “请说。” “如果我的记忆真的被自我删改了一部分,会有什么迹象吗?” “梦。” 心理医生道:“记忆即使遗忘了,也会在潜意识里留下线索。如果你曾经遗忘了一段记忆,梦境是寻找回它的最佳途径。人的梦是最不可思议的事物,弗洛伊德曾说……” “我明白了,医生。”宁萧打断了女医生的夸夸其谈,脸上带上一份笑容。“我想你可以让警察先生们进来了,我不需要再继续治疗。” “你确定你没有问题了?”医生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在她看来,宁萧这样突然变得兴奋反而显得异常。 “不,医生。”宁萧微笑,“不是确认没有问题,而是发现了一个新的问题,这还要感谢你。” 心理医生摸不透他的心思,最终只能照宁萧所说,将门外守候的刑警们提前唤了进来。 徐尚羽早在监控室里听见宁萧对医生说话时就做好准备,在医生开门时,他正好一溜烟地从监控室跑回了讯问室门口,并好整以暇地端正站在门边,装作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 “你们的谈话结束了?”他对着刚打开们的女医生微微笑道,同时借助交谈调整自己急促的呼吸。 医生看着这位面带笑容的刑警。“是的,现在是你们工作的时间了,先生们,我的患者似乎有话要说。” 徐尚羽走进讯问室,陆飞与赵云紧随其后,不过明显后两位此时看着宁萧的眼神都有些异样。换句话说,如果之前他们看宁萧的眼神是在看一个嫌犯,那现在就完全是将他当做死刑犯来看。 宁萧暗中观察着这几名警察的反应,其中徐尚羽尤其让他关注。这个刑警没有改变对自己的态度,是因为他相信自己不是杀人犯,因为他对自己有好感? 宁萧真是白痴才会这么想,很明显,徐尚羽没有转变态度,是因为他一开始就把自己当做真凶来看。在这个老油条眼里,除非证明无罪的证据确凿,否则他会以怀疑的眼光一直盯着每一个嫌疑犯! 相信他嘴上说的那些话,就是轻信黄鼠狼的鸡崽,会被毫不留情地吞吃下肚。 “我有话要说,徐警官。” “辩解吗?”徐尚羽看着他。 “不。”宁萧扬了扬了唇,笑。“是提供证据。” 他大约知道,谁是杀害丁一言的凶手了。 第6章 午夜幽灵(五) 那一晚,没有人回来。 丁一言一个人坐在电视机前,手里的遥控器毫无意义地转换着频道。 书包一进门就被他仍在门口,杂志、小说,还有零食摆满了桌上,地上也是一片凌乱。他抬脚踩过散了一地的花生米,去冰箱里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 “什么都没有。” 他愤愤地关上冰箱,自暴自弃随地一趟。 现在已经几点钟?快过了十二点了吧,可是家里还是没有人回来。 没有人,除了他自己。 翻过身伏在地上,将脸埋进臂弯里。少年整个人蜷曲在地,只在墙壁上投下一道无孤影。 “好冷……” 他低低呢喃了一声,空旷的屋里没有人回答他。 然后他就这样睡去。 —— “证据?”徐尚羽有些诧异,“哪一方面的?” “关于杀死丁一言的凶手,我想我有了些线索。”宁萧道:“不过前提是,我想要再看一遍监控做一下确定,可以吗?” 徐尚羽仔细瞧着宁萧的表情,思考了几秒,点头。 “行。阿飞,把那晚所有的监控调来,我们再看一遍。” 五分钟后,四人再次团聚在桌前,对着事发当晚的监控做评论。心理医生不在这里,她已经离开。 徐尚羽此时有些摸不透这个嫌疑犯究竟在想些什么,他的思路似乎总是多变。从一开始否认自己是凶手,到之后的自我怀疑,再到现在的自信满满。 没错,自信。徐尚羽在宁萧脸上看出了这种情绪,眼角上扬,嘴角微提,这是一个不容忽视的表情。 这意味着,宁萧真的掌握了某种其他人尚不知情,但对定案却具有关键作用的证据。察觉到这一点的徐尚羽,有些不太愉快地蹙了蹙眉。他不喜欢这种事情超出掌控的感觉。 “等一等,刚才那一段再重发一下。” 宁萧突然出声。 “你要确认什么?”徐尚羽问他。 宁萧抬头看了他一眼,道。 “记忆。” 人的记忆会骗人,但是监控不会欺骗他。这就是宁萧想要确认的。 监控画面显示,宁萧在一点五十分左右离开十八号监控器的范围,之后没有再返回。但是死者的死亡地点也是在监控范围之外,很有可能是宁萧去而复返,在监控区域外杀死了丁一言。所以,这并不能成为证明宁萧无罪的证据。 但是宁萧想要证明的并不是这一点,让刑警们慢放以后,宁萧注意到了监控上丁一言的动作。 他起身时,手上是握着匕首的,并且握的是匕首的柄部,而不是刃尖。而刚才在冷库,宁萧看到的丁一言的尸体,手部是有伤口的。 在虎口处,有明显被匕首划伤的痕迹。 宁萧伸出双手,仔细观察着自己的五指。指节较长,骨节突出,因为长期打字而在指尖处磨下了老茧。但是最重要的是,这双手没有伤口。 一丝一痕的刀伤也没有。 直到这一刻,悬起的心才终于放下。宁萧此时终于确信自己不是凶手,而所谓的凶手,另有其人。 监控还在放着,画面上的丁一言站起身靠在了墙上。男孩眼角的泪痕还未擦干,他倚着旧墙,眼中流露出悲伤。静静地在黑暗里站了好久,才转身离开。 宁萧重复地看着这一幕,以确保自己每一个细节都没有遗漏。丁一言的泪,他的孤独,他的背影。一遍又一遍地看了许多次,弄得旁边的刑警们都一头雾水。 直到最后一遍,凝视着屏幕中丁一言的表情,宁萧终于开口。 “我想要见——” “队长!”讯问室的门被人从外推开,一个刑警不请自入,朝徐尚羽道:“他们来了!” 一句话出,包括徐尚羽在内的所有刑警的脸色皆是一变。 而宁萧此时才把话说完。 “——一见他的家人。” 徐尚羽揉了揉太阳穴,不着痕迹地吐了一口气,转过头看向他。 “你想要见一见死者家属?”他问,带着些自嘲。“正好,倒不用预约了。” 大开的门外传来一阵喧闹,似乎是有人在哭喊吵闹。隐隐约约的,宁萧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丁一言的家属闹上警队来了。 那些人似乎冲得很快,拦在门口的刑警几乎来不及阻拦他们。宁萧只看到有人冲着这里跑过来,泛红的眼睛,疯狂的模样。 “杀人偿命!杀人偿命!” 混乱中,几个阻止的警察甚至被家属们冲开,眼看就要冲进讯问室。 徐尚羽眼疾手快地将陆飞和赵云推了出去。 “你们解决。” 说完,啪的一声迅速从里面关上了大门,因为讯问室的门不能从内锁,他还搬起桌子堵上门以防万一。然而即使关上了门,宁萧还能听见门外的人悲愤的哭号。 “杀人偿命!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啊,啊啊啊!言言,言言啊!” 那声音歇斯底里,沙哑到似乎都快喊出血来。一遍又一遍,在门外不依不饶地喊着,许久以后才逐渐远去。 宁萧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直到声音远离后才抽动了下僵硬的手指。但是那疯狂的呼号依旧徘徊在他耳中,不肯消退。 “我想现在的情况,并不适合安排你们见面。” 徐尚羽坐在堵着门口的桌子上,看着宁萧。“你似乎有点难过?” “……我的医生说。”宁萧开口,“有时候我会遗忘掉一段记忆,以保证不承受超负荷的感情。” “恩。” “以前我觉得这很麻烦,但是现在我发现,遗忘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太过痛苦的记忆,对人的精神不堪重负。对失去孩子的父母是这样,对于丁一言也是如此。 监控上,还在重复播放着丁一言生前留下的最后一个画面。 他站在黑暗中,目光空洞地望着夜空。 不知道这个少年在生命的最后三十分钟究竟在想些什么,最后停留在他记忆中的,又是哪一颗星辰? 徐尚羽和他一起看着监控,半晌问:“你刚才说谁是凶手?” 宁萧看着他,黑色的眸子闪着光,微微启唇。 “是——” —— 【也许他们不爱你。】 这一行字无比刺目,戳痛丁一言的眼。 “不,他们不爱彼此,但我是他们的儿子。” 【是吗?】 有时候仅仅是一句反问,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击碎一个人的信心。丁一言的手指有些颤抖,他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回复些什么。抬起头,家门已经到了。 推开门走进去的时候,有人正蹲在屋子里收拾着他昨晚留下的残局。 “言言啊。”收拾着屋子的女人一顿,放下手中的垃圾袋,向他走过来。 “昨晚没有好好吃饭,不能只吃薯片,对胃不好,知道吗?饿不?我做饭,你想吃什么菜?” 感受着母亲抚摸着自己额头的温暖,丁一言心里悄悄地想。他们是爱我的,即使他们不爱彼此了,但还是爱我的。 丁一言坐在客厅里,看着母亲在厨房里忙碌。这个月来,厨房还是第一次发挥了它的功能。 “妈……” “小言。” 女人端着菜走出来。 “我下个月要出差一趟,不回来。你和……你爸爸自己住,让他带你出去吃,知道吗?”说着,她又从钱包里掏出一叠纸币。“这个月的零用钱。宝贝,妈有急事先走,你好好吃饭,啊。” 听见大门关上的声音,丁一言回过神来时,屋内又只剩下他一个人。好像刚才那温柔抚摸他的大手,那个为他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都只是一场幻觉。 收拾得干净的屋子,好闻的菜香味,一切都和以前一模一样。只是没有人会再嫌他乱扔垃圾,没有人再管他乱用零钱,没有人再陪着他一起吃饭。他们给他一声问好,一句关怀,然后匆匆离去。 留下的是一座空房,而不是家。 纸币泛着刺眼的红色,菜的温度却在渐渐冷去。 “他们是爱我的。” 丁一言坐在桌前,给对面的人发去信息。 不久,收到回复。 【哦,怎么证明?】 第7章 午夜幽灵(六) 宁萧走出刑警队的办公大楼时,已是傍晚。 一个穿黑外套的男人正在门口等他,见他出来,便走上前。 “你好,宁萧。” 男人比宁萧略高些,除了面色有些太过苍白,穿着打扮等都很得体,一副精英模样。然而宁萧见到这人时,眼前却有一阵恍惚,心里仿佛有某种预兆。 “你是?” 他凝眉看着眼前人。 男人微微一笑,伸出手。 “赫野,你的律师。” 法律援助中心指派的律师替宁萧申请了强制措施变更,所以嫌疑犯宁萧现在可以不用待在警局,而是可以待在自己家。除了依旧要受到警察的监视外,与以前没有什么区别。 “请用。” 宁萧放了一杯开水到客人面前。“家里寒酸,不过水还是管够的。” 赫律师端起茶几上的水杯,一个半旧的不锈钢杯子。 “的确,有钱人会雇请事务所的大律师,而不是请求法律援助。” 宁萧有些意外。“身为律师,你很直爽。” “不用客气,很多人认为我说话毫不留情,往往戳人心口。”赫律师道:“所以我才在这里做法律援助。” 宁萧了然地点了点头,一个说话如此不讲情面的律师,在业界的确不怎么好混。不过他不介意,反正他与这个律师之间只是合作关系,到这个案子结束为止。 “关于这件案子,可以说一下你的意见吗?”赫律师道:“这对开庭的时候我为你辩护有所帮助,当然,如果事情能在走到司法步骤之前就结束,是最好不过。” 宁萧犹豫了一下。 他不知该不该谈论起自己的想法,他还不是十分信任这个人。 赫律师看穿了他的想法,放下茶杯道:“我希望我们能精诚合作,为表诚意,我先谈一些浅薄看法。” 宁萧端坐在律师面前。“请说。” “首先,我认为这根本不是一桩刑事案件。”律师语出惊人。“死者是自杀。” “……为什么?”宁萧握着被子的手指微微用力。“有什么证据?” “在将唯一有可能作案的犯罪嫌疑人,也就是你,排除作案嫌疑后,最不可能的可能也成为了可能。这桩案件的凶手不是别人,而正是死者自己。” “怎么排除我的嫌疑?” “说出来你也许不信。”赫律师看着他。“我的第六感告诉我,你绝对不是凶手。” “一个律师用第六感来判断案情,你让我为自己的清白堪忧。”宁萧毫不客气道:“除非你能用第六感说服警方,否则毫无意义。” “请不要着急,这只是一个假设。”律师不急不忙道:“好比是一个排除游戏,做一百个假设,推翻其中的九十九个,剩下的一个就是真相。同理,只做一个假设,用一百个证据去证明它的真实,那么其余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就为假。” “对我们来说,只有证明死者是自杀才能洗清你的嫌疑。”律师微笑,“所以这就是我唯一的假设,这是一件自杀案。” “你打算怎么证明?”宁萧问:“如果是自杀,动因是什么?” “我想这就需要一次交流。” “交流?” 律师眨了眨眼。“关于死者的想法,我们只能从他最亲密的人口中知道,不是吗?” “怎么做?” “安排你们见一面。”律师道:“然后问出自杀的可能原因。” “……” “放心,我会说服他们不对你动粗。”律师站起身,“请相信,我会尽一切保护我的当事人。”对着窗户站着的时候,他的眸子是褐色的,逆着光看的时候好像是一颗宝石。 宁萧看了律师一会,点头。“好。” “那么,明天我安排你们见面。”律师向他致意。“今天就先告辞。”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却突然回过头来。 “对了,听说人在长期情绪低迷又受到刺激的情况下,最可能产生自杀冲动。”律师抬眼看了看宁萧。“如果是这样,你认为什么会是导致丁一言自杀的导火索?” 不等宁萧回答,他又抿唇一笑。 “是我多嘴了,告辞,下次再见。” 律师已经离开,空荡的屋内,只有宁萧一个人沉默地站着。 什么是导火索? 宁萧打开音响,小提琴的声音很快回旋在屋内,让整间屋子充满这首曲子轻快的曲调。他走到窗边,掀起窗帘,看到一个人影缓缓走出居民楼,拐了几个弯离开视线。 宁萧放下窗帘,走回屋内往沙发上一趟。琴声充斥屋内,他闭着眼,似乎已经睡着。 什么是导火索? 没有人回答。 这觉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高高挂起,已经是第二日正午。宁萧看了下手机,律师发来短信,让他去见死者家属,时间地点都已经安排好。去不去?他思索一秒,发出一个短信,然后起身清理自己。 十二点四十五分,宁萧出门赴会。此时,距离丁一言死亡已经三十四个小时。 走上街道的时候,宁萧没有遇到监视的刑警,他不以为意,直接向着会面的地点赶去。一点,抵达见面地。他想了想,没有直接进入,而是转身走进一间男装店。 十分钟后,穿着大衣的男人走出男装店,竖领遮住他的大半张脸,他匆匆走进会面地。 这是一间包间室的茶座,在服务员的指引下,他走进一间小包厢。里面已经有两个人等待,一男一女,中年人,面色都很苍白,眼带血丝。 “你们好。”他打招呼。 其中满脸胡茬的那个男人抬起头来,眼睛紧盯着他。 “你就是宁萧。” “……” “你杀了我儿子。” 这次他不能沉默。“不是我。” “那不然还能是谁!”男人激动起来,“不是你还能是谁!为什么要否认,为什么要杀他!就算招惹到你,他还小!还是个孩子,你杀了他!” 经历丧子之痛的男人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他红着眼睛看着宁萧。 察觉到不对,宁萧后退了两步。这间包厢里的气氛可不像律师保证的那么祥和,这对父母明显受了刺激,比昨天看起来还要疯狂。 “你杀了我儿子,但是你还不用偿命,还在外面逍遥。不公平,不公平。”男人明显癫狂起来,“警察惩治不了杀人凶手,我不甘心!你给我等着,等着!” 眼看他就要冲过来,坐在身旁的女人紧紧拽住他,却被疯狂中的男人猛地推开。她惊呼一声,被推撞到一边的茶桌,痛倒在地。 “你没事吗?”宁萧连忙走上去,扶起她。 女人蜷缩在他怀里,似乎撞得很疼,浑身都在颤抖。宁萧只看见她手指在颤抖,嘴唇几次张合,似乎在说什么。 “你说什么?” “我、我想……为……” “什么?”宁萧又凑近了些。 “为言言报仇!” 噗嗤! 一把匕首插中宁萧腹部,狠狠捅了进去。 女人松开手,浑身发抖地躲到一边,看着捂着腹部不敢置信的宁萧,泣道:“你杀了言言,我要杀你报仇,我要你抵命。” “你……”宁萧紧紧捂住腹部,面色苍白。 这竟然是一场骗局! 这对夫妻明显已经神志不清,男的紧紧抱住妻子,而作母亲的则是神色疯癫,不断重复着一句话。 “你杀了言言,要给他抵命。” “谁让你这样抵命了?现在你杀我,难道也要抵命吗?”宁萧质问。 然而女人只是哭泣,无法回答。她的丈夫抱着他,神色倒是比刚才清醒了些许,不再故意装疯。 “你杀了我儿子,你抵命。我们杀了你,我们抵命。”他眼眶通红,似悲似怒。“反正言言不在,我们也不活了。” “这么爱他?”宁萧捂着腹部上插着的匕首,背靠在墙上。 男人不答。 “或者说,不一定全部是爱,更多的是愧疚,对不对?”宁萧撑着墙壁,慢慢地站了起来。 “你!”男人突然瞪大眼睛,看着好整以暇地站起来的宁萧。“怎么可能!” 抽出匕首,站在门口的“宁萧”看着他。“奇怪我为什么没受伤?这证明警队的防弹衣不仅能防子弹,还能防防刀。” “这证明你皮糙肉厚。” 包间门突然被打开,一个人走了进来。他与站在屋内的“宁萧”对视一眼,然后看着那对仓惶错愕,明显还不在状况内的夫妻。 屋内,“宁萧”走到来人身旁。 “替你挨了一刀,怎么报答我?” 刚刚进屋的正版宁萧看了他一眼,“保护市民是你的职责,警官。” “宁萧”笑一笑,拉下衣领,露出徐尚羽的那张脸。“是啊,为了保护你这位好市民,我可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徐队!” 陆陆续续地又有几名刑警冲了进来,团团围住那对夫妻。 “你没有受伤吧?” “没有。”徐尚羽摇摇头,问道:“抓到人没有?” 陆飞摇摇头。 “号码已经是空号,登记的地址也是假的。援助中心那边的计算机被黑了,这是个冒牌货。” “果然如此。”徐尚羽皱眉,“就知道没那么顺利。” “你们!你们这群混账!”一直处在惊愕状态的丁一言父母总算回神,他们看在和宁萧处在一块的刑警不敢置信道。“你们包庇人犯,放纵杀人凶手,当什么警察!” 事实上到了现在,这对痛失爱子的父母还是没有搞清楚情况,甚至白白被人利用了都还不知情。宁萧叹了口气,走近这对癫狂的父母。 他看着那两张憔悴的面容,低声道:“根本没有凶手。” “如果有的话,你、我,还有他们,都是凶手。” 丁一言的父亲喉咙沙哑。“你,是什么意思?” “还不明白吗?” 宁萧直接告诉他。 “因为丁一言是自杀。” 第8章 午夜幽灵(七) “伤痕对比。” “伤口从后背撕裂,有磨裂痕迹,可以想象匕首的运动轨迹,从上到下,然后下滑。” “死者手上有伤口。” “确定为划伤。” “痕迹组那边?” “刀柄部抽取遗留粉末,经检验组织成分为碳酸钙及其衍生物,并取证第一现场掉落的墙皮成分,来源一致。” “墙上有划痕,与刀柄吻合。” “那么,情况可能是这样。”季语秋举起刀,站在所有鉴定科组员面前。“死者握住刀柄将刀抵在墙上,背部抵住刀尖。”他做了个示范,自己站到墙角,双手握住刀柄。 “然后向后施加力量,匕首便会刺穿心脏。”季语秋靠在墙上。“同时,握住匕首的手失力,虎口被刃划伤。死者是倚着墙壁倒下,刀柄摩擦着墙,会在伤口上留下二次划痕,并且轨迹是上下上下,最后随着死者身体坠地而下滑。” 他拿起桌前的一张照片,是侦查人员去现场取证时拍的。死者面朝地,背朝天,倒下的位置十分接近墙壁,并且可以看出,衣服背面蹭到了不少墙上的旧石灰。 “这样匕首上就只会有两个人的指纹,死者以及宁萧的。从背后入刀,看起来也很像是谋杀。这小子脑子不错,可惜还是太年轻。” 其实这种手段很容易看穿,但是前提是侦查人员没有被误导。在一开始被监控误导,一厢情愿地认为是谋杀的情况下,很少有人会注意到这些小线索。 季语秋放下匕首。 “证据链形成。” 鉴定科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小李,联系徐尚羽没?消息发给他。”季语秋道:“接下来就不关我们的事了。” 同一时间,徐尚羽手机震动。 他翻出短信查看,再次抬头时,脸上已经带上一丝笑意。茶座已经清空,刑警们将丁一言父母暂时拘留,准备带回警局。宁萧坐着,不知正想着什么。 徐尚羽走过去。 “恭喜你,已经洗清嫌疑。” 宁萧看了眼他手中的短信。“鉴定科已经证明是自杀了?” “是的。” 徐尚羽有些奇怪,得到答案的宁萧并没有如释重负,相反,阴影笼罩在他眉间,挥退不去。 “他走的时候,问我。”宁萧突然开口。“他问,如果是自杀,那么导火索是什么?” 两人都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那个冒充律师的可疑份子。他很可能是网上某自杀组织领导人物,技术侦查显示丁一言自杀前,曾与这个组织的成员有过交流。 “你认为呢?”宁萧问。 沉默了数秒。 “是我。” “是你。” 宁萧嗤笑。“你还真是一点不客气,警官。” “我这人比较诚实。”徐尚羽腼腆道:“有一说一,你不要介意。” 宁萧看着他那张笑脸,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是,诚实警官。事情已经结束,可以放我回家了吗?” “还要回警局做一次笔录。” “包不包晚饭?” “……包。” “那行。” 看宁萧答应得这么豪爽,徐尚羽哭笑不得,正想和他再多说两句,一旁有人找他,只能作罢。 看着这一帮忙碌的警察,还有被围在中间,满脸惊慌的丁一言父母。宁萧闭了闭眼,觉得心口有点堵。窗外的阳光很刺眼,晒得他昏昏欲睡,半睡半醒间,他又想起那个赫野离开时说的那句话。 什么是自杀的导火索? 【究竟谁才是凶手?】 是…… “宁萧。” “宁萧,宁萧!” 宁萧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对面的警察无奈地看着他,“到警局做笔录还能睡着,你是我遇见的第一个。” 手心汗湿,宁萧收紧拳头又松开。 “到我了?” “是的,做完笔录你就可以离开。” 跟着这名警察去办公室做笔录的时候,宁萧路过了一间房。通过窗户,他可以清晰地看见里面的人,丁一言的父母亲。他们紧紧相拥在一起,脸上满是不堪重负的表情。 “我能问一下吗?” “什么事?” “死……丁一言的双亲,你们打算怎么办?” “你问这个?”带路的警察有些意外。“按性质他们算是故意杀人,但还好是徐队代替了你,也没受什么伤。估计可以从轻处理,不过具体会怎么样,难说。” 他循着宁萧的视线,看间屋内那对痛失孩子的父母,感慨道:“说起来还真是,本来孩子没出事之前两个人还在闹离婚。现在到了这地步,丈夫和妻子都想要替对方顶罪,反倒是再也不提离婚的事了。”摇了摇头,叹息。“人呐。” 失去了至亲的骨肉,对于这对夫妻来说现在只有彼此才是唯一的依靠。直到这时心里才会明白,在这世上真正重要人的是谁。 给宁萧做笔录的是刑警陆飞和赵云,他预料中的徐尚羽倒是没有出现。 “找我们队长?”陆飞看着他。“别找了,缝伤口呢。” “缝伤口?”宁萧惊讶。“不是没受伤吗?” “防弹衣是防子弹的,你还真当刀枪不入啊?”陆飞嗤了一声,又看见宁萧略显愧疚的神色,安慰道:“不过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些小划伤,都没捅到内脏。好了,不提别的,做完正事你就可以回家,来吧。” 他搬了张椅子坐在宁萧对面,开始询问他一些常规的问题。问到最后,陆飞问:“那个冒牌律师你还有印象吗?” 自称为赫野的男人冒充宁萧的法援律师,事情曝光后,刑警们对于他为什么要接近宁萧感到很好奇。具资料显示,赫野是网上一个通缉在册的自杀组织创始人之一,他手下有一个不小的团体,这几年来,各地刑警一直在对他们做侦查,却少有收获。而这条大鱼竟然会到小县城里来制造一起自杀案,并且肆意接近宁萧,实在是让人想不通。 宁萧摇了摇头,“不认识,就那次见过一面。” “真的?”陆飞明显不信。 宁萧不屑。“骗你有饭吃?” “好吧,我也就提醒你一声。”陆飞道:“你不知道,这家伙不是什么普通罪犯。今天早上城外仓库发现了一具裸尸,经证实死者就是被指派给你的那名正牌律师。这个赫野不旦半路劫道顶替了人家,还不留活口。听说凡是见过他真面目的人,不是已经自杀,就是被灭口。你自己也小心一些吧。” 宁萧开始回想起那个男人的容貌,看起来很正常,不像是一个会忽悠人自杀的疯子。只是宁萧不确定,他看到的是不是对方真正的相貌,这种穷凶极恶的罪犯一般都掌握着易容变装的技能。 陆飞收拾好东西,“你也够倒霉的,半夜遇上打劫,人家一时冲动自杀还顺便把你给连累了。回去拜拜佛吧,看看是不是最近走霉运。” 宁萧沉默着离开警局,走出大门的时候,又看到有一户家属过来闹场。看门的大爷似乎对此都屡见不鲜,对着那群哭闹的人指指点点。 “每天都来闹,闹了又怎么样呢?人能活过来吗?不还是耽搁调查么。” 大爷的评论似乎很中肯,但是宁萧却在那哭声中听出了别的。不仅仅是愤怒,更多的是悲伤,是失去亲人的痛苦,是不知所措的迷惘。 渐渐地,那许多人的哭喊声化为一个少年悲伤的哭泣。 那声音在夜晚里回荡,带着恐惧和绝望,像是一遍一遍喊着: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 然而,那个夜晚的宁萧没有听懂,他转身离开了。 其实陆飞说错了。宁萧想,倒霉的不是自己,而是丁一言。在最绝望彷徨,即将走上歧途的时候,少年遇见的不是一个能够安慰他的人,而是宁萧。 如果那一晚,宁萧能在听到哭声后回头去看他一眼; 如果那一晚,宁萧没有一时意气用事地整治丁一言; 如果那一晚,丁一言遇见的是像徐尚羽那样甘愿替别人挨上一刀的家伙。 也许结局就会不一样。 “谁是凶手?” 宁萧走在小道上,无声自问。 警局里,刑警们正在对丁一言的案子做最后的总结。有人复查当晚的监控录像,突然好奇道:“你们看这,角落里是不是像有一个人站着?” 画面上,丁一言站在路灯下,而在他周围则是一片模糊。刑警所指的正是路灯光线之外的某个角落,正对着丁一言的一个暗处。 “怎么可能?你看清楚连个影子都没有嘛,你当见鬼啊?” “不对啊,我明明看见有人。难道真是眼花?” 刑警疑惑着,随手关上了监视画面。 画面一闪,带着孤灯下的少年一同消失在黑暗中,被夜晚吞噬。 【期待再次见面,宁萧。】 第9章 不可能之人 “来玩个猜谜游戏。” “小张决定谋杀女友。在自己生日时,哄骗女友吃下含致死化学物质的蛋糕,毁灭证据后伪造成女友服毒自杀,然而几天后,小张在收快递时却被刑警当场逮捕。提问:小张的破绽在哪?” 宁萧打完这一行字,长舒一口气,然后将文件夹打包,邮给编辑。 不一会,他就收到了回复。 “这一次的谜题是怎么回事?” 宁萧回他:“这种低级问题不要来问我,自己想。” “靠,你能不能别用这种鄙视的语气!我猜得到还用来问你吗?”编辑显然炸毛,“还有,你这口气是拖稿一个礼拜的人该有的吗?你都不愧疚吗?” “如果我每做一件事都要愧疚一次,那我这辈子就别想干别的事了。回见。” 不等编辑回复,宁萧退出QQ,这才终于放松下来。 这一次的书稿他足足拖了一个礼拜,难怪编辑会炸毛,印刷厂那边估计也早就在催了。但是没办法,智慧如福尔摩斯也不可能料想得到他也有崖边失足的一天。同样,宁萧也不能预知,自己会因一件自杀案而被困那么久。 彻底获得自由后,宁萧整整三天都闭关在家,日夜颠倒忙着写完书稿。刚才终于搞定,发给编辑过目。而最后那个猜谜游戏则是他每本书结尾时的惯例。留一个谜题给读者,直到下一本书才公布答案——这也算是一种变相地促销手段。 宁萧一脚踢上桌腿,带轱辘的电脑椅滴溜溜地载着他滑到窗前,他掀开帘子,瞬间被窗外的阳光刺痛了眼。 “天气这么好?” 宁萧眯了眯眼,松松筋骨。既然今天天气不错,那也是该出去找点事情做了。想做就做,穿衣、刷牙,不到五分钟,宁萧披着外套走出家门。 他走出小区,和路上遇到的大叔大妈们打招呼。 “小宁啊,几天没见了,干啥子呢?”一个刚从早市回来的大妈看见他,打招呼道。 “早,赵姨。我就是在家里工作,忙得没空出来。” “哎,年轻人要不得,要多注意身体。”赵阿姨连忙从兜里掏出一个热乎的饼递给他,“我看你还没吃早饭吧,拿去。以后多出来散散步,不要老闷家里。” “晓得勒。”宁萧接受阿姨的好意,接过饼。“我先走了,还要去开店呢。” “去吧去吧,好好忙。” 和熟人告别后,宁萧走出小区大门右转,走了没五十米便停在一间店面门口。潇潇书屋,面积不足二十平米的小书店,挤在周围两家装修高档的女装店之中,相比起来就是个土生土长的矮矬穷。 宁萧走上前,掏出钥匙打开闸门锁,双手用力往上一抬。 呼啦啦啦,卷闸门瞬间收到最顶端,露出同样破旧的两扇大木门。宁萧又掏出另外一把钥匙打开木门,这才进了店面。 店里的空气弥漫着一股霉味,宁萧赶紧把所有的窗子都打开透气,又把两扇木门全部推开,让空气最大程度的流通。一阵子没来,书上积的灰就且去管它,可是连老板桌上都布满了灰尘,这可是宁萧所不能忍的。他利索地抽来一块抹布,将桌子上的灰尘抹干净,这才一屁股坐到凳子上。 “啊,舒服。” 不对,刚才好像忘记擦椅子。宁萧抬了抬屁股,想想还是算了,反正裤子早晚是要穿脏的,就当先拿来擦椅子好了。 所谓的老板桌,其实就是在书店靠近门口的位置摆了一张旧书桌。平常有客人来就在这里结账,没客人的时候宁萧可以安静地坐一下午,看自己的书。 这小日子过得挺逍遥,不过生意可不怎么好,要不是平时还能写写小说卖卖钱,宁萧现在已经上街喝西北风去了。 桌上还摊开着一本他前几天看的科幻小说,才看到一半,宁萧吃完阿姨给的葱油饼,擦了擦手,又翻着这本书看起来,时间就在阅读中转瞬即逝。在这书店里看门,一坐就是两天,有时候一整天没一个人进来,宁萧也能耐得住性子,反正他也不靠这个赚钱。 这一天,宁老板又是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在书店里消磨。当第一批客人进门的时候,时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傍晚。宁萧扭了扭坐得酸痛的腰,看了进屋的几个小孩一言,继续看书。 一般书店最多的客人就是附近学校的学生,放学的时候经常结伴过来蹭书看,宁萧不去赶他们,小孩们也把宁老板当个隐形人,双方相安无事。然而今天,宁萧想沉默也沉默不下去了。 “哎,你听说没有?” “什么?” “隔壁十三班张玮玮家里出事了!” “啊,这我知道,他老妈在家里喝毒药自杀,还是张玮玮第一个看见的,听说死得很惨!” 宁萧动了动,他现在对“自杀”这个词有些敏感。 那边几个小鬼还在讨论,说话间都带着一股兴奋劲。 “好像张玮玮发现的时候,他妈还有一口气,他想救来着没救成,就看着他妈妈在地上跟条鱼似的翻腾,翻腾好久才断气了。” “我叔叔就住在他们家附近,听说警察去的时候那满屋子都是屎尿臭!” “哈哈,不是吧,张玮玮被他妈的死样吓得尿裤子了!” “太好笑了!” 几个半大的小孩拿着别人的死亡取乐,满心的不以为然。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他们不明白死亡真正意味着什么,别人的惨剧对他们而言就相当于电视剧里的一段剧情,或者小说中某个刺激的情节,是可以拿来嘲笑取乐的。 小孩的天真,在这时就显得格外残忍。 “禁止喧哗。” 就在几个小屁孩谈论得起劲的时候,一只大手从他们上方过来,抽出他们手中的书。 宁萧拎着书,对几个小鬼道:“口水喷了一书都是,谢了,我想这些书暂时还不需要你们帮忙清洁。” “想看书就安安静静的,不准吵。”讲完这几句,他又把书塞到小孩手里。“也不准留口水,你以为还在上幼儿园么?” 被他点名的几个小孩瞬间安静了,彼此看了几眼,不一会都站起身来走出去,刚一出门就开始抱怨起来。 “什么人啊,不准说话,那还准不准人放屁啊,想憋死我啊。” “这大叔脑子不正常吧。” “我妈说他这样的都是没出息的,以后我们读大学毕业了,肯定比他好很多!” “就知道欺负小孩……” 几个小鬼跑远了,抱怨的声音却还远远传来,音量一点都没控制。宁萧眼皮都懒得抬,他二十几岁的人要是还和这些小屁孩计较,他的岁数才真是白活了。 他捡起被小鬼们丢在地上的书,掸了掸灰尘,塞进书架。时光真是不饶人啊,还记得十几年前他还在和邻居小孩爬树捉蝉,转眼间也成了孩子口中大叔。宁萧又感慨,最近的小孩过得日子和他们那会完全不一样了,日子过得太好,脾气也被宠的不行。 “一个个的营养过剩。” 收拾完书,宁萧欲转身时,却被身后的一道人影惊了一下。 一个高个子小孩不知什么时候正站在他店门口,最诡异的是这小孩手里还拿着一块砖头。 这小鬼想干嘛? 宁萧还没来得及采取什么防御措施,只见那小鬼白了他一眼,又转身跑走了,眨眼就不见踪影。 “……” 独留宁老板一个人站在原地,有些闷闷不乐。 “最近的小孩,真是摸不透啊。” 时间已经不早,宁萧索性打烊,反正看样子今天也别指望坐上什么生意。 冬天天黑的早,五六点时天色已经快完全暗下去了。宁老板收拾好桌子再去关门的时候,都差点看不清门锁在哪里。这个时候路灯又还没亮,他只能借着微弱的光线寻找锁孔。偏偏屋漏又遭连夜雨,正在他摸索着锁门的时候,一道黑影移过来,挡住了这个方向唯一的亮光。 宁萧怒,究竟是谁这么不长眼! “晚上好。” 一道富有磁性的声音传来。 宁萧一回头望去,见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还带着那令人牙痒痒的笑容。 “好久不见。”熟人道:“我想你也许需要这个。”他拿起手中的手机,调出手电筒模式帮宁萧照亮锁孔,并附赠一个微笑。“不用客气。” 宁萧眯眼看打量着眼前人。 徐尚羽没有穿警服,这让他看起来更加年轻了些。没人提醒的话,外人完全猜想不到这个年轻的帅小伙,竟然已经是一位刑警中队的队长。 不过宁萧并不高兴看到他,理由无他,一个小老百姓在日常生活中动不动地就遇见刑警,能有好事? 果然,徐尚羽这次来也没有带着什么好消息。 “既然遇到了,不如帮我一个忙。” 宁萧锁好门后,徐尚羽翻出手机相册里的一张照片给他看。“我正在找人,你最近有没有见过他?” 宁萧伸头一看照片,顿时被雷劈了一般愣在原地。有没有这么巧?这照片上的人,不正是刚才在他店门前拎着板砖跑过的那小孩吗? 徐尚羽很懂得察言观色。“看来你是见过,在哪?” “我能不能先问一下你找这个小孩是为什么?” “还能有什么原因?”徐警官幽默地眨了下眼。“你知道的,我是一名刑警。” 宁萧默然,所以,这又是和一桩案件有关吗? 他突然想起自己写侦探小说经常会用到的情节,每个主角身边都有着数不清的案件、理不断的麻烦,哪怕好端端地走在路上,天上也会掉下一具尸体来让他破案。宁萧曾经美其名曰,这就是爱。 而现在,他只想对这种真爱说一句:求放过! 第10章 不可能之人(二) 【提摩尔并不是一个小气的人,但有些时候他却分外注重自己的主权,比如他珍贵的昆虫藏品、新买的雪茄,以及书柜里的藏书。这些都轻易不准外人触碰,连他母亲都不能。有些人将之称为——侦探先生古怪的恋物癖。】 徐尚羽翻过一页,正要继续向下看,却被不速之客打扰。 “一大早就在陶冶情操,徐队长很有闲情雅致么。” 被人遮住了一大片阳光,徐尚羽抬起头看向罪魁祸首。只见他的老对头季语秋同志正笑得一脸不怀好意,不过吸引徐尚羽注意的却不是这个不正经的家伙,而是他身后的一个新面孔。 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紧跟在季法医身后,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见徐尚羽看向自己,这个年轻人有些忐忑地向他点头问好。 “新人?” “哦,你说这个?”季语秋转向身后,“鉴定科新来的实习生,徐大队长可不要随便欺负我们新人啊。” 徐尚羽笑,“哪敢,不等你先欺负够了,我们外人怎么好意思下手。” 他话音一落,新人明显地又抖了一抖,不安地看着给自己带路的季语秋。 季语秋也不否认,“有空在这里调侃我,怎么不去忙自己的案子。最近很闲吗?还在这里看书。” 他毫不客气地拿过徐尚羽手里的书,翻了一翻。 “《神探提摩尔》,你什么时候开始看这种小说?”季语秋一看书名就有些嫌弃。“我怎么不知道你品位这么特别,还是说你希望别人也写一本《神探徐闷骚》之类的,好满足一下你暴涨的虚荣心?” “别,我还就喜欢这种通俗易懂的名字。”徐尚羽从他手里抢过书,“想要了解一个作家就先从他文字开始,我正好对这本书的作者满有兴趣。” “……这作者和你有仇?” “哪会,他可是我贵人。” “一位刑警队长的贵人。”季语秋嗤笑,带着些同情道:“那他可还真够倒霉的。” 徐尚羽不再和他废话,看了看手机,拍拍裤子,从警队门口站起身来。 “去哪?”季语秋在他身后好奇问。这个时间不抓紧破案,这位大佬去哪瞎混呢? “见贵人。” 徐尚羽背对着他摇了摇手,转身踏出警队大门。 十一点十五分,他提前十五分钟来到约定好的场所——前门大街的KFC,而出乎意料的是约见的对象比他更早到达。徐尚羽没有第一时间进去,而是隔着透明的玻璃打量着坐在窗边的那个人。 那人是背着阳光坐着的,这样写字才不会被光线晃痛眼睛。他拿着一支笔,在手里的一个小笔记本上时不时写写画画,有时候会突然抬起头来看着某个方向一动不动,有时候又会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在外人看来,这样似乎是有些不正常。不过每当路过的人对他投以异样眼神时,这人总会及时注意到,并回以对方一个友善的微笑。久而久之,对他的行为感到好奇的人也不再好意思肆意打量,好像那样奇怪的人反而是自己一样。 就这样,在一群吃吃打闹的人群中,这个独坐在窗边的人竟然一点也不显得突兀,很和谐地融入其中。 徐尚羽观察了大约有五分钟,才抬手推门,进入店里。 “抱歉,看来我似乎是迟到了。” 正奋笔疾书的宁萧听见声音抬头,就看见那位刑警队长正拉开椅子,坐在自己对面。 他看了下手表上的时间,十一点二十分,离预定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宁萧收起纸币,道:“是我提前到了。” “原来你有提前赴约的习惯。”徐尚羽接着他的话,“不过怎么说都是我让你多等了,这顿我请,你吃什么?” 这种免费吃午饭的机会,宁萧向来不会拒绝。 “一份全家桶,两对烤鸡翅,一包大薯,一份土豆泥。先来这么多。” 徐尚羽听得好笑,先来这么多?这家伙究竟有多大的胃? “忘记说,以上是我一个人的分量。”宁萧看着他,“你自己吃可以另点。” 正抬脚走向点餐台的徐尚羽顿了一下,隔了一秒多才回神离开。 宁萧看着他略显僵硬的背影,哼哼。 “不吃个回本,岂不是亏了。” 他掀开放在左手的笔记本,露出里面一面小圆镜,抽出来放到口袋里仔细收好。出门随身带一面镜子是宁萧的习惯,很多时候他喜欢一边记录灵感,一边将镜子放在自己手心。这样不仅是前方,连身体后方的景物他也可以一并观察到,也不易被人察觉。 徐尚羽来的时候他其实就发现了,只是后来看这警察站在外边窥视自己,宁萧也就没有表现出异样,装作正常写作的模样。这一回他伪装完美,又占据着地理优势,这手段连老油条徐尚羽都没有发现,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反侦察了一次。 宁萧略有得意,不过心里的那口气还是咽不下,心想我一个良民,凭啥要被你一个刑警这样看贼似的观察。索性痛宰徐尚羽一顿,好出一口恶气。他又有些惋惜地想,可惜KFC消费水平还是不够高,不然今天一定要吃空这警察的钱包。 徐尚羽端着满满一餐盘的东西回来时,宁萧早已经收拾好了桌上的东西,眼巴巴地等着。见他这幅模样,徐警官好笑,这样子看起来真像是一只等待主人投喂的仓鼠。 两个都是大男人,吃起东西来毫不客气。不一会一人抓着一块鸡肉,大口啃了起来。 “上次的男孩,你们找到了没有?”宁萧咽下一口肉,忙不迭地问。 “还没,我倒是奇怪你怎么这么关心,还特地约我出来问。” 没错,这一次的见面是宁萧主动。刚收到信息时徐尚羽真觉得意外,这人竟然主动约自己?他不是对自己很没好感么。 “我多少提供了一些线索,最起码可以问一下进展吧。”宁萧说:“而且这也不涉及机密,只是寻找一个离家出走的小鬼,你也用不着保密。” 徐尚羽道:“是啊,不用保密。不过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出走案件,还用得着我们刑警出马?” 宁萧咀嚼的东西慢了下来,“怎么回事?不是他母亲自杀,他受了刺激才离家出走的吗?”身为一名长期构造悬念的小说家,他敏锐地闻到了一丝不一样的气息。此时,停下吃东西,紧紧盯着徐尚羽,等他回答。 徐尚羽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起不相干的话题:“我想起来,这男孩是在你们小区附近读书,难怪你会这么关心。”他问:“你以前见过这个小孩?” 宁萧摇摇头。“没有。” “那你干嘛这么好奇?” “你能不能先回答我的问题?”宁萧有些不耐。 “不能。”徐尚羽轻笑,露出一口白牙,看起来很有恃无恐。“因为现在是你有求于我。” 这家伙,简直欠扁。 宁萧磨了磨牙,再次体会到一看到这笑脸就忍不住想下手痛殴的感觉。无奈情势不饶人,他只能示弱。 “……砖头。” “什么?” “那天我在店门口见到他的时候,他手里拿着一块砖。”宁萧缓缓道:“而且当时他的神情很不对,让我想起了……” 曾经的另一个少年。 说到这里,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抬头看着徐尚羽。“如果我说我关心这件案子,只是单纯不希望这男孩出事,你信么?” 徐尚羽静默了好久,直直看进宁萧的双眼里。 “信。” 不一会,他又重复了一遍。“我相信你。” 他看着宁萧的眼神十分认真,一点都不做假。这让宁萧有些尴尬,微微转头避开他的直视。 这时候,徐尚羽又谈论起来。 “张玮玮母亲的案件,局里倾向于自杀结案。事实上,能证明可能是他杀的证据也几乎没有。邻居的证言表明,一个多月前她就精神抑郁、表现异常,总是避群独处,这些都是典型的抑郁症表现,而一名抑郁症患者选择自杀并不奇怪。看起来,是个很典型的自杀案件。” 宁萧注意到他用了很多词,表达的都是或然性的含义,没有绝对的肯定。 “你不这么认为。”他盯着徐尚羽,“你不认为这是自杀案件,是吗?” 徐尚羽看着他,微微一笑,露出嘴边的酒窝。 “是,我不认为她是自杀。” 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一个词语的改变,却是天翻地覆。很有可能杀人凶手此时就躲在暗处,看着所有人都把这案件当做自杀处理,而洋洋得意。无声无息间从这世上夺走了一条人命,无人察觉。 宁萧的心里有某种情感被触动,那是愤怒,是无奈,也是某种恐惧。放任杀人的凶手逍遥法外,无异于放任一个人去肆意残杀。就像一只恶狼混入了无辜的羊群中,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再次下手。也许下一次,那血盆大口会吞噬更多的生命。 许久,他才从内心的漩涡中回神,并做下了某个决定。 “可以吗?” 宁萧轻声道。“我想去一次现场。” 第11章 不可能之人(三) 宁萧跟在徐尚羽身后,来到张玮玮家所住的小区。地点离他自己的家并不远,只有两站路的车程。 “这幢楼往上数第五个窗户,看见没,那就是他们家。” 徐尚羽和他站在楼下,一起朝楼上看。那扇窗紧紧关着,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情形。阳台上也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现在有人住在里面吗?”宁萧问。 “没有,这里本来就只有张玮玮他母亲一个人住。她自杀后,就没人了。” “他们一家三口分开住?” “事发前几天,张玮玮父亲带着儿子去外地,就是那天回来找他妈妈才发现出事了。”徐尚羽道:“他父亲现在也不住在这边,他有另外一个住处。” “……这夫妻俩感情不和睦?”宁萧皱眉问。 徐尚羽笑道:“大作家敏感的神经被挑动了?你想要去找他父亲,我怕你暂时是见不到。” 宁萧闻言看向他,“为什么?” “因为他爸现在在医院治疗。”徐尚羽道:“精神科。” “……” 这是父母一个死一个疯的节奏吗?宁萧有些无语,怪不得小孩出走只有警察在帮忙找,敢情他爸精神也不正常。 “我能进去看一下吗?”宁萧抬头看了看五楼,还是有些不甘心,不亲自看一下现场的话,他什么都无法确信。 “现场已经清理过了,基本上没留下什么痕迹。不过你想看的话,也可以。” 徐尚羽带着他走上五楼,从兜里掏出钥匙,轻巧地打开门。回头,对诧异地看着自己的宁萧笑道:“很巧,现在是我在保管着这家的钥匙。随意看。” 这家伙,肯定是本来就打算好了要过来查看,才带钥匙出来吧。宁萧心里吐槽,弄得好像是自己占了他便宜一样,真是会卖人情。 走进屋,不到五十平米的一个小套间,进门就是客厅,连着厨房。 两人走到客厅,徐尚羽在沙发前站住,示意宁萧。 “我们赶到的时候,他母亲就是躺在这里。” 宁萧蹲下身自己查看,过了这么多天,地上已经被清理干净,基本上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他摸了摸光滑的桌子,上面甚至没有多少灰尘。 “……”宁萧看了桌子一眼,抬起头来。 “这几天你们有人来过?” “没有,怎么?” “没什么。”宁萧摇了摇头,“他母亲的死因呢?” “氰化物中毒。” 看见宁萧一顿,徐尚羽又道:“她吃的杏仁。” 杏仁中含有苦杏仁苷,是一种含氰糖苷,一般人在食用杏仁前都会用热水浸泡以去毒,但是也发生过不少误食未清洗的杏仁而中毒的事件。但是如果仅仅是误吃杏仁的话,为什么会判断是自杀,而不是意外? 也许是疑惑的表情不自觉间流露了出来,还没等宁萧询问,徐尚羽已经道:“当时进现场调查的时候,我们发现了一杯开水,是冷的,那是浸泡杏仁之后剩下的水。而现场发现食剩下的杏仁,经过检验,有一半是浸泡过的,一半没有。” “俄罗斯转轮?”宁萧提高声音,“她用这种方法自杀?” 所谓的俄罗斯转轮,是一种凶险的概率游戏。人们使用赌博的方法残忍地剥夺生命,是生是死完全凭借运气。宁萧没有想到,一个女人竟然会用这种方式选择自杀。一半有毒,一半没毒,混合在一起吃,是想试试自己有多大的命吗? “如果真是这样,这女人胆子着实不小。”宁萧站起身来,四处观察,又问:“你们是怎么排除他杀的可能性的?” “当时屋子是反锁,在门外用钥匙也打不开,还是听见屋内有异响后,张玮玮父亲才叫来邻居帮忙破门。进屋的时候,他妻子已经倒在地上人事不省了。”徐尚羽道:“用你们作家的话来说,若不是自杀,这就是一桩密室杀人案。但是现在我们一点他杀的证据都没有,你以为呢,宁大作家?” 宁萧正观察着,听到他的这句话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你能不能不要阴阳怪气地这么喊?” “为什么?”徐尚羽道:“你本来就是作家。” 宁萧不奇怪这刑警是怎么发现自己的另一个职业的,他只是很忍受不了这种称呼。“大作家?对一个二流写手来说,这完全就是讽刺。你的好意我受之不起。” “不要这么妄自菲薄,我是诚心。”徐尚羽真诚道:“我可是你的粉丝,最近的那本《神探提摩尔》写得很不错。” “哦,那你知道我出版的其他书的名字吗?” “……” 宁萧冷笑道:“下次请做好调查之后再来伪装粉丝套近乎,徐警官。”他起身走向门口,“今天就到这里,我该回去了。” 吃了瘪的徐尚羽有些讪讪地跟在他身后,锁上门,一起下楼。 徐尚羽随口问:“发现什么没有?” “你们警察都一无所获,你以为我是神?” “我一直觉得能写侦探小说的人都挺神的。” “小说是小说,现实是现实,警官,你每天这么爱幻想,你手底下的队员们知道么?” 徐尚羽谦虚地笑一笑,“我觉得他们都挺乐意看我幻想的。” “……”对着这么一个厚脸皮的笑面虎,宁萧真的无话可说。两人走到楼梯口,让路给一位投递信件的邮政工作人员,站在门口就要各自告别。 宁萧回头看了一眼,突然停住脚步。 “徐尚羽,我们刚才去的房间是几零几?” “502,怎么了?”徐尚羽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只看到邮递员小哥投递完,走出居民楼。然而宁萧走上前,站在502室的邮箱前停下,转身看向徐尚羽,那眼神很不言而喻。 徐尚羽哭笑不得,“喂,喂,私拆他人信件可是违法的。” “是的,可杀人也是犯罪,不还是有那么多人干?我又没让你去杀人放火,警官,利索点。” 徐尚羽无奈地叹气,走上前去拨弄着邮箱两下。 “真不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我在想什么。”宁萧紧盯着邮箱,“运气好的话……” “恩?” “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徐尚羽在地上的杂物堆里翻找,找出一根细铁丝,对着邮箱的钥匙孔搅了两下。宁萧还没看出什么名堂,只听见咔擦一声,锁开了。 “……”看来平时,这不正经的警察肯定没少干偷开人家的锁这种事。 宁萧二话不说,上前拿出邮递员刚刚投放进去的一封信件。他动作十分快,手伸过去的时候擦过徐尚羽还没来得及收回的右手,徐尚羽不引人注意地微颤了一下。他皱了皱眉,还没说什么,却听见宁萧一声轻笑。 “果然。”宁萧握着信件笑出声来,从一开始的轻笑到后来的放声大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绝对,不会这么简单。”他漆黑的眸子紧盯着手中的信件,眼中仿佛燃烧着无形的火光。 见徐尚羽看过来,宁萧收敛情绪,微笑。“你如愿以偿了,徐警官。” 将信件放进徐尚羽手里,他轻声道:“这的确不是一桩自杀案件,而是谋杀。” 徐尚羽看清手中的信件后,一愣,随即不可思议地看向宁萧。 “你早知道?” 宁萧:“如你所说,这是侦探小说家的预感。” 他为笔下的神探们设定的一条破案定律就是:不要放过一切可能的线索,不要放过一切能寻得线索的机会。 徐尚羽看着他,眼神意味深长。“你会是一位出色的推理小说家。” “承你吉言。” 两人走到小区门口,徐尚羽握着推翻自杀的线索,心情好了不少,也因此在分别前有了心思调侃。 “每次遇到你似乎都会发生好事。” “是吗?我遇到你倒都是霉运。”宁萧道。“喂,回去不要忘记找张玮玮。” 徐尚羽不以为意地笑,“放心,这个证据一出来,全队的人都会急着要找到这小孩。” 一旦案情变成他杀,那么张玮玮就是第一个进到现场,也是第一目击人,或许这孩子身上会有某些意想不到的线索。 宁萧看了他一眼。“暂且期待你的好消息,再见。” 他转身走了没多远,就听见徐尚羽在身后喊,不过宁萧懒得停下。 “宁萧!”徐尚羽笑,“下次记得不要穿白色的衣服。” 恩? “镜子藏在里面会反光。” 我去! 宁萧连忙回头,可是那说话的人已经踏上公交车。他只能看着那辆公交车开远,摸摸兜里露馅的镜子。那家伙什么时候发现的?竟然到现在才说,不要太阴险。 而公交车上,徐尚羽坐上最后的座位。他握紧手中的信件,盯着上面的字迹,脸上已经全无刚才的笑意。 “谋杀。” 他闭上眼,阳光照在脸侧,留下一片阴影。 公交车嘟嘟地远去,只留下一路尘埃。 【知道吗?提摩尔。 金甲虫的含义,就是死亡。】 第12章 不可能之人(四) 宁萧回到公寓后,继续开着租书店的门面混日子。天气一天天热起来,他不知怎的就有些心神不宁。 这几天徐尚羽一直都没有联系过来,也不知那边的案情发展的怎么样了。宁萧坐在屋内,有些百无聊赖地地扫视着对面的街角来打发时间,却在不经意间发现了不对劲。 那边转角,有一个小孩在看着这边,已经很长时间了。如果是一般想要借书的孩子,为什么不直接走过来?宁萧眯起眼睛想要看仔细,可谁知那小孩这时候突然起身就跑。 搞什么呢! 宁萧下意识地就跑出店门追了上去,然而隔着一条马路,又是中午的高峰期,人潮人海的拥挤中,他最终还是没有找到那个小孩。 走回店里时,宁萧还有些气喘。 刚才那小孩什么要一直盯着店面看?又为什么一被人发现就要逃跑?他的脸部轮廓看起来好像有些眼熟? “该不会是……” 宁萧凝神思考,手机铃音突然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正是好几天没有音讯的徐尚羽。 “喂,徐警官,什么事?” “……” 对方没有说话。 宁萧顿了一下,按了下手机。 “徐尚羽?” “……” 还是没有人说话,话筒里传来风吹过的沙沙声。一直到电话挂断的时候都没有人声,除了偶尔响起的汽笛音和风声,就只有不知是谁的疲惫喘气声。 然后,被对方挂断。 通话时间,一共一分八秒。 宁萧紧握着被挂断的手机,眼神晦暗。在原地站了一分钟后,他起身关店,然后转身就乘上公交车。 十五分钟后,他出现在了城南刑警大队的门口。就在一个多礼拜之前,他刚刚从这里被洗脱嫌疑而离开,那时候只觉得是摆脱了重负,恨不得一辈子都不要再回来。而现在,他却自己跑到警队门口来了。 人生真是无法预料啊,宁萧一边感叹,一边毫不犹豫地踏进警队大门。 他刚一进门,看到的第一个活物不是人,而是一只趴在大厅的警犬。警惕的德国牧羊犬老远就发现生人,看见宁萧进来后立马坐直了身子,两只眼睛盯着他一动不动。宁萧没有理会这只威武的大警犬,而是直接走向报案处。 “你好,请问你有什么案件需要处理?” 报案处的文员的声音还算温和,不过明显看得出来她很疲惫,眼眶中布满了血丝。 宁萧这时候就发觉有些不大对劲,上次来的时候明明大厅还没有警犬值班,而且警队的气氛也不像这样凝重。他想了想,还是决定直接说明目的。 “我找徐尚羽。” 负责接待的文员明显一愣,手悄悄按上一旁的内部通讯器。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可以吗?” 宁萧于是重复了一遍。 “我找徐尚羽,他不在?” 很快,他就为自己的这句话付出了代价。在文员突然站起来大叫并且后退的时候,宁萧尚且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被一群冲出来的全副武装刑警押住,紧紧按在墙壁上,他这才大感不妙。 他么的,宁萧忍不住在心理爆粗口,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抓住了!” “是谁?” 一片混乱中,被压在墙上的宁萧只觉得大脑充血,头晕目眩。 “不知道,好像有点眼熟?” “哎……等等……”直到一个熟悉的嗓音传来,宁萧才从晕眩中回过神。他侧望去,看到一张同样惊讶的面孔。 陆飞睁大眼看着他。“怎么会是你?” 宁萧被卡着喉咙,几乎无法喘气。心里冷笑,我倒还想问呢,怎么又是这种倒霉事!下回谁再来警队谁就是傻叉! “好像弄错了,等一下,这人我认识。”陆飞挥着手让周围的警察们松开宁萧,“他应该不会是绑匪,误会,误会了!” 周围人将信将疑地松开了宁萧,但还是将他团团围住,不让他有机会逃跑。 陆飞穿过人群,走到还在不断咳嗽的宁萧面前。 “你怎么回事啊?洗清了嫌疑不好好在家待着,又来凑什么热闹?” “我还想问,呵。”宁萧站起身,没好气地道:“你们警察就是这么守护市民的?我总算是体会到了。” “别啊,别,这都是误会。谁让你偏偏这个时候来,还说要找徐队。”陆飞连忙解释:“大家都正火急火燎的,你这不是撞枪口上了么。” 宁萧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了一些蛛丝马迹。 “你们徐队怎么了?” 陆飞一愣,张着那同样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随即苦笑。“对了,你还不知道。” “发生什么事?”宁萧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祥的气息。 陆飞看了他好一会,抛出一个重磅消息。 “徐队被绑架了。我们已经整整四十八小时没有他的消息,而半个小时前,绑匪刚刚联络过来。他要我们交出八十万赎金,否则就等着见尸体。” “……” 宁萧花了整整三十秒来接收这个消息。徐尚羽被绑架了?一名刑警队长被绑架,这事可大可小,很有可能会是一场针对警察的恐怖袭击,也难怪警队的人这么警惕。 可是下意识地,宁萧认为这绝不是什么恐怖袭击。他转身看向陆飞,问:“张玮玮呢?” “什么?”陆飞压根都没想到他思维这么跳脱,一下子就转到了另一件事上去。 “张玮玮,就是那个母亲服毒自杀的孩子,你们不是在找他吗?”宁萧追问:“找到没有?” “这个关口谁还有工夫去找一个孩子?”陆飞急道:“我们队长可是生死不明中!这些小事当然是交给社区民警和家属自己去干了。” “小事?”宁萧道:“在我看来这可是大有关联。”他又问一句。“张玮玮母亲的尸体呢?” “她……已经以自杀结案,当然是让家属带回去火化。喂,你究竟什么意思!” 宁萧丝毫不理睬身边陆飞的聒噪,而是沉入自己的思绪中,慢慢理顺思路。 张玮玮失踪;徐尚羽被绑架; 张玮玮母亲火化;绑匪要求赎金。 失踪,绑架,尸体,赎金,火化。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段发生这么多不合常理的事情,只是巧合么,还是…… 宁萧兀地睁开眼,这一瞬,这几件事的巧合被一个结点给联系到一起:张玮玮母亲的自杀案件! “陆飞。”他压低声音,缓缓道:“如果我说,你们队长的失踪根本就不是简单地一起绑架案呢?” 陆飞瞳孔瞬间紧缩,“你这句话最好说完。” “就在不到半小时前,我刚刚接到你们队长的电话,而现在你却告诉我他被绑架,并且绑匪随时准备撕票。说实话,我认为这根本不是绑架,而是——” 宁萧抬头环视一圈大厅内全副武装的刑警们,在重重包围之中他接着道: “一场谋杀案的后续。” 三天前,徐尚羽刚刚拿到足以推翻自杀的证据。一天之后,徐尚羽失踪。 张玮玮的母亲火化在即,而与此同时,绑匪们开始索要赎金并威胁撕票。 宁萧敢确定,这所有的事件,其背后的实施者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掩盖谋杀的证据!这真是好大一盘棋。宁萧有一种自己也被算计在其中的感觉,这种认知让他觉得无比愤怒。 他看向还处在震惊中的刑警们,询问:“张玮玮母亲火化的时间是不是今天?” 陆飞一顿,“你怎么知道,你究竟还知道些什么?”他抓住宁萧使劲摇晃,“说啊,你从哪里知道的?我们队长打电话给你做什么,他说什么了?” 果然如此。 宁萧心中笃定,看着拉着自己不断摇晃的陆飞,道:“还想不想救你们队长,不想的话就继续摇吧。” 陆飞闻言立马松开他,可怜巴巴道:“事关我们队长性命,宁萧同志,你掌握了什么线索就快点说出来吧。” “我会的,只希望你们还来得及。”宁萧问:“绑匪给你们的时限是多少?” “明天凌晨。” 也就是说只剩下不到十二个小时。 宁萧皱眉:“我现在唯一的建议,陆飞,就是马上带着你们的人去阻止火化张玮玮的母亲,立刻!” 他看着略显犹豫的刑警们,道:“这是唯一的机会,否则你们不仅将会失去一位中队长,还会放纵一场谋杀。” 语音落下,大厅里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将近一分钟后,陆飞大吼一声。 “快走啊!还愣着干什么,死马当活马医了!” 刑警们一个激灵,连忙匆匆跑出大门。 宁萧看着他们离开,暗暗松了口气,还好这些刑警们还不算顽固。这样,计划总算开始了第一步。 他紧握着手机,看着上面漆黑的锁屏,就仿佛在注视着一个躲藏在黑暗中无形的凶手。 宁萧看着屏幕,紧紧握拳。 无论你是谁,我都不会让你的计谋得逞。 “对了。”正在向外跑去的宁萧回过头来,“刚才说我们队长打电话给你,他说什么了?” 宁萧闻言抬头望向陆飞,他又想起了徐尚羽打来的无声电话。 那一段只有无尽的风声和聒噪汽笛音的通话,没有一句语言,却甚过一切语言。 几秒后,宁萧笑道: “他说:快到这来救我,神探。” 第13章 不可能之人(五) 按下拨出键的那一刻,徐尚羽的心跳声几乎都要穿透耳膜。 他无法确定那些人什么时候回来,会不会发现他的异动,所以这一刻,他能做的就只有赌。赌那群绑匪不会在短时间内回来,赌他们无暇注意自己的手机。 当电话接通传来宁萧声音的那一瞬,徐尚羽庆幸自己赌成功了。他不能回答,只能保持安静,以求在这狭小的空间内留下更多的线索给对方。 一分钟后,听见门外脚步声的徐尚羽快速挂断电话,并把手机扔到远处某个阴暗的角落。看着手机转了几圈,骨碌滚到杂物下方。徐尚羽安下心来,他相信宁萧能够听懂这段对话,也相信他能找到这来! 但是,时间快不够了。 绑匪们结伴进来的时候,徐尚羽还是保持着他们之前出去时的姿势,双手被束缚在后绑在墙角,安安静静的一动不动。没有人想到,就是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刑警,刚刚从隐蔽的口袋里掏出手机,为自己打了一个救援电话。 绑匪们关心的是另一些事,获得赎金和干完这一票之后的逃亡路线。 “老三,港口那边准备好了没有?到时候不会出什么意外吧?”一个光头男人有些犹豫地道。 他的同伴嗤笑他,“急什么,看你这挫样,拿到钱也没胆量花。” “这不一样,这次我们绑的是警察!就算钱再多也得要有命花啊,而且那边的人……” “闭嘴!” 领头人打了光头一个耳光,有些防备地看了一眼徐尚羽,见警察无力地靠在墙角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才稍微放下心来。他告诫手下道:“你再多嘴就真的没命享受了!给我一边待着去。” 徐尚羽保持面上表情不变,却暗暗心惊。 听这些人透露出来的消息,肯定了这次绑架背后还有内情,还有他们似乎不打算留活口。看来自己这个肉票,早晚是要被撕的。 往前走,是生机灭绝。往后看,也无路可退。 但徐尚羽并没有感到绝望,而是开始仔细重审这几天遇到的每一件事。在最后一刻到来前,他要寻根究底,找出这一切事情的幕后人。 何况,也不一定只有死路一条。 将背靠在墙上,徐尚羽闭起眼,在心里轻念:希望你还来得及,宁萧。 宁萧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不一会,前方传来匆匆走近的脚步声。他睁开眼,看到的是对他摇头的刑警。 “没有。”赵云说:“队长家里也没有。” “不在家里,也不在警队的办公室,那就是徐尚羽还没来得及将信带到警局。”宁萧起身,“我想再去一次死者的公寓,能带路吗?” 赵云毫不犹豫道:“可以。” “带上那只警犬。” 在陆飞带着警察们去阻止火化的时候,这边兵分两路,宁萧和赵云再次返回了现场。 “要是邮局的退信不在,那就没有别的证据证明不是自杀。”一路上,赵云都有些忧心忡忡。“现在再返回现场,但是那里早就被清理过了,还能有什么线索?” “不要着急。”宁萧带着警犬上楼,走到502室的门口,回头对他道:“有些东西人类无法发现,但是动物不一样。” 他示意赵云开门,然后牵着德牧就进屋去,进到屋里,宁萧拿出一块手巾,放在警犬鼻前让它嗅了嗅。 “去吧。”他拍一拍警犬的背部,大狗抬头看了两人一眼,摇了摇尾巴,就在屋子里四处转起来。它闻过墙角,柜子,沙发,最后停在沙发前的矮桌身边,一只爪子搁在桌面上,对两人犬吠了两声。 宁萧便走进厨房,几秒钟后带着一块湿布出来,仔细擦着桌子。很快,屋子里开始散出一股淡淡的苦杏仁味,味道极淡,很容易被人忽视。 “果然是这里。”宁萧停下手,看着桌面,脸上带过一瞬即逝的笑意。他抬头看向赵云,“可以通知你们鉴定科的人来取证了。” 赵云看着他表演这一幕哑剧,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回事?这桌子有什么不对吗?”他看着那被宁萧擦得干干净净的桌面,一点都看不出哪里异样。 宁萧听见他的话,看着赵云。 赵云被那双黑眼睛盯得有些发毛。 “桌上有什么?” 宁萧轻笑,手一指桌面。“有什么你没看见吗,这桌上摆着的——是凶器。” 赵云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被擦得发亮的桌面倒映着窗外的阳光,晃得人刺眼,再伴上周围若有若无的杏仁味,竟然让人觉得心里隐隐发寒。 这桌上真的有凶器?没有形状,没有色彩,连肉眼都无法看见,却能杀人于无形中。如果是真的,这简直就像是来自恶魔的诅咒。 赵云擅自遐想间,就听见宁萧催促。 “快点出去吧。”宁萧道:“凶器还在发挥功效呢,再多呆一会我们俩都要出事。”他说完这句话,突然间赵云瞪大眼看着自己,莫名其妙道:“干嘛?” “你说的真的假的?” 宁萧淡淡道:“我没事骗你干嘛。” 靠! 及时是再淡定,赵云也忍不住了,他左手牵着警犬,右手拉上宁萧,连走带窜的跑出了这间屋子,好像身后有鬼怪在追赶!一边还忍不住忿忿地瞪着宁萧。大爷,您明知道屋里不对劲,还这样毫无防备的走进去,您这是拿谁的命开玩笑呢! 宁萧见状,呵呵笑两声。“放心,闻这一会还死不了。” “……” “顶多就是不小心得个抑郁症什么的。”宁萧轻描淡写道。 “……我去喊季法医过来。”赵云已经无力吐槽这家伙了,只能放弃抵抗。 不到二十分钟,季语秋带着几名鉴定科人员急匆匆赶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吩咐所有鉴定科成员。 “戴上口罩手套,全副武装再给我进去!”他一边吼,一边给自己套上手套,问了一句。“你确定是那个?” 宁萧答:“无形无色,遇水挥发,极似杏仁的味道。还有别的吗?” 季语秋不做声,只是紧簇的眉头显示着他此时的心情。几分钟后,他和几名助手进屋取证,赵云在外面心神不定的等待转了好几个圈,才看到季语秋带着人出来。 “做了初步检测。”季法医看向宁萧,“如你所说,桌上的残留物质就是氰化钾。看来这件案件可以正式提上日程了,小赵,你们尸体抢回来没有?我要立刻回去再做一次尸检。” 赵云一边抹汗一边道:“我这就去联系那边。”说完,连忙跑下楼去打电话。 而季语秋则是一边指挥着手底下的人取证,一边悄悄打量着宁萧。 宁萧靠在墙边,不断听着手机里重复回放的一段录音,头也不抬道:“你似乎有话想说。” 见他出声,季语秋终于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有人在桌上擦了氰化钾?” 很多化学物质无色无味,不留痕迹,就算是检验专家,不通过特殊手段也很难发现某些化学残留。氰化钾的化学特性,就是遇水易挥发,人体的皮肤长期接收这些挥发的气体就会中毒,重者死亡,且性状和食杏仁中毒非常相似。用这种手段作案,一般人根本不会猜到真正致命的毒物不是杏仁,而是擦在桌面上的隐形毒药。宁萧的表现从头至尾都非常笃定,好像他一开始就预知了真相一般,未免有些神奇。 “之前我和徐尚羽来的时候,这屋子里很干净。”宁萧道。 “这不很正常么?有人负责清理现场。” “警局的人清理现场,会帮死者打扫屋子、帮她擦干净家里的桌椅?”宁萧反问:“而且周围的家具上多多少少都落有灰尘,只有桌子干净得不像话,这就是异常。” “那也有可能是她的家人回来收拾遗物,顺便整理了一下桌子。”季语秋反驳道。 宁萧:“的确有这种可能,但是还有另一种可能性。”他放下手机,压低声音:“很多案件中,凶手都会在作案后重返现场,目的不一,有的为了回味杀人时的刺激感,有的单纯为了满足自己,而更多的……是为了销毁证据。” “比起认为是死者家属清理了屋子,我只是心里阴暗地猜测了一下,这或许是某一位凶手留下的痕迹。”宁萧笑,“事实证明,我猜对了。不过可惜,他擦得还不够干净。” 至少,给他们留下了足够的证据。 季语秋不再反驳,而是盯着他看好久。“有没有人说你……” “很帅?” “不,是赌性大。”季语秋道:“对于没有确信的事情,总是敢于孤注一掷,结果也往往证明你是对的。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徐尚羽吗?”宁萧不等他说完,自己已经先猜出了答案。“对了,说起这家伙,我已经有了他被困在哪里的线索。” “什么!”季语秋立马提高语音,眼神都变了。“你知道他在哪!为什么不早说?” “我今天已经被人问了无数个为什么。”宁萧举手示意他冷静,“我总会告诉一个个告诉你们的,现在,能不能安静下来听我说。” 季语秋看着他不回答,只是眼神里还留着些许怀疑。 “好吧,我告诉你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去找他。”宁萧只能妥协。“因为我们还没有找到凶手。” “这与凶手有关?” 宁萧答:“如果不先找出凶手,即使找到徐尚羽,也只会接回一具尸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徐尚羽一拿到证据就被人绑架,甚至来不及向你们求救?” 季语秋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宁萧见状,知道他已经想明白。“正如你所想。” 他说:“你们被凶手监视了。” 黑暗中有一双无形的眼睛,自始至终都在悄悄窥视着他们。而现在,它又伸出手,想要将更多的人拉下深渊。 【提摩尔:在八点钟的方向,地狱正打开大门。】 作者有话要说:请注意每一章节【】中的对话,这是宁萧小说中的文字片段,也含有破案线索。 第14章 不可能之人(六) 陆飞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么尴尬过,他涨红着脸,被一群愤怒的人团团围住,打不得骂不得,只能处于被动求饶的境地。 “求求你们,听我说行吗?大家伙就听我们说一句,我们不是来捣乱的,是办案需要。” “需要?我呸!”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向他嘬了一口,“有需要你们前几天不来,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姑娘做头七的时候来!你们存的什么心!” “是啊,你们是想让小李走得也不安心啊。” “还有!到现在连玮玮都没找回来,都没能让他看他妈妈最后一眼,你们警察吃干饭的么!” “今天的葬礼,谁也别想把人带走!” 一排大老爷们护住冰棺,摆出一副舍身就义的模样。尤其当中那个老头最激动,他挺着胸膛冲陆飞顶过去。“你们警察不是有枪么,来啊,来啊,想要抢走我闺女,先把老爷子我一枪毙了!正好我陪我女儿去。你来啊!” “我……” 陆飞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其他刑警也很是不知所措。本来他们在人家做丧事的时候闯进来就已经犯了忌讳,现在又想把死者带走,那家属当然不会允许啊。 “大爷。”他苦笑,“真的是情况紧急,不然我们也不会来犯这个忌讳。你听我说一句成吗?这不是……” 正说着,他腰间的手机响了,谁这时候还打电话过来添麻烦?陆飞不耐烦地掏出手机。 “喂,云啊,什么事?我这正忙着呢。” “什么!等等,你什么意思?” “……我的个天,这下搞大发了。好的,我明白,一定顺利完成任务!” 挂断电话,陆飞仍有些神游天外的意思。他看着自己眼前一群苦大仇深的死者家属,长长的叹了口气。 “大爷,这回真不是我故意为难你们。您要想您女儿走的安心,还是把她交给我们再做一次尸检吧。”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刚才调查结果出来了。您女儿不是自杀,而是被人杀害。”陆飞看着老人家兀得睁大的双眸,诚恳道:“我们想要为她找出凶手,还她一个公道。” “啊啊。”老人家双手发颤,说不出话来,许久,他松开手,颓然坐倒在一边。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老人喃喃念叨着,再也无力阻止刑警们。 半小时后,刑警中队内,季语秋正在对李爱华的尸体重新进行尸检。而在距离警队两站路的潇潇书屋,大门半掩,宁萧正坐在老板桌前。在他对面,赵云在一张白纸上写写画画,列了几个名字分别圈了起来。 “在出事前半个月,只有这几个人出入过死者家。” “李爱华的父亲,她的堂弟,还有一楼的邻居。”赵云指着纸上列着的三人,道:“她父亲是来看望女儿,待了一会就走了,而邻居是来通知李爱华参加居委会的。只有她的堂弟,无论我们怎么问,他都不肯说那天来是为了什么。” 他在死者堂弟的名字上又着重画了几圈。 “因为他拒绝交待,现在他的嫌疑最大。” 说完这些,赵云抬头看向宁萧。“你怎么看?” 宁萧正专注地盯着街对面看,听见他这句话,才回头看了一眼。“我没什么想法,我又不是专业的。” 赵云哭笑不得,“我是认真的。现在情况特殊,我们正式请求你的协助,宁萧,希望你能发挥一技之长帮助警方破案,至于奖励……” “我也是认真的。”宁萧道:“说到底我只是一个写小说的,顶多有些不切实际爱幻想,既没有你们专门的刑侦经验,也没有你们的办案能力。你为什么选择相信我这个门外汉的意见,而不相信自己?理智点说,你这个判断很不靠谱。” 那还不是因为之前你的表现太逆天了。赵云在心里咕哝着,只好道:“说实话,现在徐队不在大家都失去了主心骨,哪还能冷静下来想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旁观者清,所以来参考你的意见。” “说到徐尚羽。”宁萧停顿一下,道:“如果他在的话,说不定你们早就能找出凶手了。” 赵云一愣,“你的意思是……” “对方没必要特地去绑架一名刑警增加风险。只有一种情况,让他不得不除掉徐尚羽。”宁萧转过身来,黑黑的眸子闪着光。“那就是徐尚羽已经找出了凶手,逼得对方在他公之于众之前除掉他。” “队长他……”赵云不敢置信,“可是他怎么查出来的!” “我就在想这个问题。”宁萧凑过来,夺走他的笔。 “首先是死亡时间,在张玮玮进屋时,李爱华还存有呼吸。” “凶手是通过氰化钾致李爱华死亡。” “在这几天,他必定还回去过案发现场一次,清除自己留下的证据。” “凶手是李爱华的熟人,他有能力取得氰化钾,并且在案发后还有时间返回现场。综合以上几点,李爱华的父亲排除,邻居排除,李爱华堂弟排除。他们都不可能轻易取得氰化钾,而且根本没有返回现场的时间。那几天李爱华的所有亲人都忙着丧事,像她父亲或堂弟这样亲密的人离开了丧礼现场的话,不可能不被人注意到。”宁萧一下子划去两个名额。 “那邻居呢?”赵云问。 “他家有人住院了,他根本抽不出空。”宁萧说,也划去了邻居的名字。 “住院?你怎么知道?”赵云错愕。 宁萧白了他一眼。“你没仔细看?一楼的邮箱总有一股很浓的药味,这是常年邮寄中药缘故,那这家必定有个人身体不好,需要长期服药。而今天路过一楼的时候,他家大门紧锁,都落了一层灰,看样子是好几天没有人回来。这个情况,当然是因为家里的病人住院,全家都服侍去了。” “你有证据?”赵云问。 “没有,猜的。” 看他这一副淡定的模样,赵云掏出手机来连忙打了几个电话。最后,他确定,一楼邻居那家人的确是在医院。家里的老人得知楼上有人惨死后,一下子受不了刺激晕倒在家。一家大小现在全都在医院忙着服侍老人,已经几天几夜没回家了。 打完这个电话,赵云看向宁萧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怪物。仅凭一些线索和猜测就能判断得这么准确,这家伙还是人吗? “很遗憾我还是地球人,只是比一般人更注意一些细节。”宁萧像是猜到了他的心理活动,一边在纸上比划,一边道:“有空来揣测我,不如佩服一下你们队长。” 他指着被划掉的三个名额,“现在这三人都不可能作案,但你们队长却在这之外找到了凶手。你不想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 “能找到凶手,证明徐尚羽发现了不在我们视线中的第四人。”宁萧眯起眼,紧盯着纸面。“那个隐形的第四人究竟是谁……”他念叨着念叨着好像又愣了神,赵云见状,也不敢轻易打扰,只能安静地坐在一边。 “他比我先发现凶手,究竟有什么是他知道,但是我不知道。是什么……”宁萧着魔了一般,在纸上不停地写写画画。“异样,异端,不合理……”他不断重复着这几个字,突然抬起头来。“赵云!” “到!” 赵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要敬礼回应。直到意识到是宁萧在喊他而不是徐尚羽,他松了一口气,又有些沮丧道:“你喊我什么事?” “带我去见李爱华堂弟!” “你不是说他不是凶手吗?”赵云困惑道。 “他不是。”宁萧道:“但是他身上一定有线索,而且徐尚羽被绑走之前一定去找过他。不!”宁萧又否定道:“不仅仅是见过他,而是就在他眼前,徐尚羽被人绑架!” “什么!”赵云吓了一大跳,接着又是愤怒。“那他还什么都不说,他耽误了我们多少时间!” “他当然不会说,因为他不敢。”宁萧笑了。“如果他说了,下一个死的就是他。走,带我去见他,尽快。” 赵云看着这个毫不犹豫地使唤自己的家伙,很想提醒他客气委婉一点,但是宁萧毫不给面子,催促道:“快啊,没有多少时间了。” 赵云无奈,“跟我来,我开车带你去。” 宁萧跟在赵云身后,突然侧头,看着城市边缘不断沉下去的夕阳,双眸中也被映上一片余光,清辉内敛。随即他转身,离开。 此时,距离绑匪约定的最后时限,还有七个小时。 违反规定带一个外人去讯问室,被发现了一定没有好果子吃。但是现在没有人顾忌这个了,所有人只希望尽快找出凶手,救回徐尚羽。所以,当警队的人看见赵云带着宁萧进了讯问室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他俩当做隐形人一般。 “李爱国。” 宁萧坐到脸色苍白的中年人面前,第一句话不是问徐尚羽在哪,而是道: “你把张玮玮藏到哪去了?” 第15章 不可能之人(七) 在宁萧问出那句话后,在场的人包括刑警无不是一脸惊愕,而李爱国脸上除了惊愕更带着些许慌乱。 宁萧知道自己赌对了,看了李爱国一眼,继续道:“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没有大人的照顾在外面怎么独自生存?而我几次见到他,他都是穿得好好的,身上也干净,一点都不像是一个离家出走的流浪儿童。” “这至少说明有人在偷偷照顾他,不是吗?说不定是有人把孩子藏起来不想被人找到。” 宁萧说完这句话,看见李爱国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握拳。 他笑一笑,继续道:“明明孩子不见了这么久,你们有心思为他母亲办葬礼,却没抽出多少时间去找这孩子。看起来你们似乎并不是很关心孩子的去向?不,或许我该说,你们知道他在哪儿。” 宁萧直视着对方的眼睛,目光灼灼不容退缩。“让我来猜一猜,其实张玮玮根本没有失踪对吗?他只是被某人藏匿起来,而你们故意报警说孩子失踪,究竟是想骗谁?” “是想要欺骗这些刑警,还是说,想隐瞒的是另外的人?” 宁萧每说一句,李爱国就颤抖一下,仿佛在承受着无形的拷打。但是他还是紧抿着唇,始终不肯说出一个字。 但是宁萧知道,这个人已经不堪重负了,现在需要的只是压弯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于是,他凑上前,附在李爱国耳边轻轻道:“徐警官出事前找过你,也许他是来告诉你他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也许他是劝说你出庭作证,但是你犹豫了。之后有人把徐警官绑走,这更让你害怕得不敢说出真相,是不是,李爱国!”他最后几句抬高语气,让这个中年男人不堪承受地发出呜咽的声音,明明三十好几的大男人,却像是一只流浪狗般悲鸣。 宁萧丝毫没打算放过他。 “你知道谁是凶手。” 除了偶尔从喉咙里泄露出的呜咽声,李爱国依旧没有开口,但是脸上恐惧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宁萧将他所有的表情都收入眼底,转身,对赵云他们道: “走吧。” “什么?可是他还一句话都没说啊。” “他已经告诉我很多了。”宁萧说:“现在我们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 “那现在去哪?”赵云问。 宁萧想了想。“我要知道徐尚羽被绑走之前,最后去的一个地方是哪里。” 一分钟后,他被带到了警局专属于徐尚羽的办公桌前。这个办公室是好几个人共用的,徐尚羽的办公桌在靠窗的一个位置。桌上的摆设很简单,除了几本出警日志、案卷材料,就只有一支笔,一本书,还有一个空相框。 “那天徐队和我们失去联系之前,曾回过一次警队。”赵云站在他身后,道:“不过我们也翻了好几遍,徐队他好像只是回来逛了一圈,什么都没有留下。” “不,他一定留下了什么。”宁萧道:“徐尚羽不是那种做无用功的人。如果不是和案件有关,他不会白跑这么一趟。” 以徐尚羽的性格,他是个做事极高效率的人,既然回来警队,那就是一定发现了什么,肯定会留下一些线索。没有发现这些线索只能是我们的问题,一定是哪里被遗漏了,观察得还不够仔细。 宁萧正托着下巴喃喃自语,突然发现身边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他转过身,看到赵云正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怎么?”,宁萧上下打量自己全身,裤子拉链没开,身上也没有占到脏东西。那赵云这表情是什么意思? “没,我只是想,你和我们队长认识还没多久吧。”赵云道:“有时候我觉得你了解他,比我们这些相处了多年的队员更多。”他挠了挠头,“大概这就是缘分?有些人总是比较投缘。” 如果陆飞在这里,他一定不会像赵云这么客气,而是会直说:既然你和我们队长这么投缘,我们队长又对你表达过意思,索性你俩在一起好了,皆大欢喜。 宁萧不笨,他从赵云意犹未尽的语气里听出了他的潜意思。不过这种越解释越不清白的事,他才懒得多说。 “这本书……”他拿起桌上一直倒扣着的一本书,这时候仔细看才发现,竟然是他自己的。 “这本小说,我们队长这几天一直在看,有什么不对吗?” 原来徐尚羽还真的把自己的小说买回来看了,宁萧随手翻了一下,突然发现了不对劲。在书页的几个角落上,有明显的折痕,然而整本书其他地方却是干干净净的,封面上连一丝划痕都没有,偏偏就那几页徐尚羽把书角落折了起来。他又看了看徐尚羽整个办公桌的布置,简洁、利落,收拾得整整齐齐。像这样有轻微洁癖的人,怎么会在新买的书上随意做折痕? 这就是不合理处!或许这就是徐尚羽留下的线索。 宁萧略带兴奋地翻看那几页,书上的内容他基本都能倒背如流了。十几页的书,所有的句子加起来有上万字。这里面真的会有有用的内容吗? 不,不能简单陷入套路里。宁萧摇头否定自己,大量冗杂的信息反而会打乱思路。现在不能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其中,应该收集更多的线索。 “你们队长那天回来警队,还去了哪?”宁萧问。 他得到的答案是冷库。 是了,那时候李爱华的尸体还在警局冷库,徐尚羽一定是去验证了某些事实。 “你要去看吗?季法医现在正在做尸检,一会结果就出来了。”赵云揣摩着宁萧的表情,略带小心地问。 “不,我不去。”宁萧对他摇了摇手,“尸检结果出来后再告诉我,现在能让我在这里一个人待着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注意不要随便翻那些案卷。” “我知道。”宁萧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对它们没兴趣,让我一个人静一会。” 赵云走后,宁萧坐在徐尚羽的办公桌前。整个警队现在是少有的安静,为了徐尚羽的事情所有人都跑上跑下,忙得团团转,很少有人有空暇在局里待着。宁萧闭上眼睛,听着门外走廊上时不时传来的一串急匆匆的脚步声。 那声音在空旷的走道里传得格外远,哒,哒,哒,好像一下一下敲在心头。 宁萧的大脑正在高速运转,将所有的线索抽丝剥茧,慢慢地联系到一起。 而这其中有一个疑点,是宁萧到现在还没有想通的。 张玮玮究竟为什么要躲藏起来,为什么李爱国表现得那么倔强,是有某一个让他们都感到忌惮而不得不躲避的人物吗?那个人会是谁? 不,不仅仅是忌惮。如果这个让张玮玮必须躲藏起来的人,就是杀死李爱华的凶手的话,那为什么李爱国至今也不敢说实话。仅仅是因为害怕报复吗,不像,比起是害怕,更像是一种……维护? 会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吗?他杀死了你的亲人,但是你却不愿意让他受到法律制裁,究竟是什么样一种力量,它超过了人内心的愤怒,让知道真相的人选择沉默。 宁萧视线扫过《神探提摩尔》,看着封面上的那个黑衣侦探。一瞬间,他的眼睛和提摩尔的双眼对上,好像这个笔下的人物正透过薄薄的纸面直视着自己。 你猜是什么?宁萧。在这世上,比恨更伟大的力量,是什么? 宁萧仿佛听到提摩尔这样无声地问着自己。 下一秒,他从椅子上猛地跃起来。 “是的,是的,这样就想通了。” “张玮玮为什么要躲起来。” “李爱国为什么要维护凶手。” “什么人能够第一时间狠下杀手,但不会被人怀疑!” “全部都联通起来了!”宁萧兴奋地不能自已,这种一下子突破了一个大谜题的感觉,让他就像嗑药一样上瘾。不过在原地转了几圈,他心里又有些不痛快。 徐尚羽这个家伙,竟然比自己还要早发现了答案。这种明明发现了宝藏,但是却已经被人捷足先登的感觉,实在是太不爽了! 正在宁萧陷于喜悦和纠结之间时,赵云突然一把推开门闯了进来,满脸无措道:“宁萧,不好了!季法医刚才查出来,李爱华的死因……” “根本不是氰化钾中毒,是吗?”宁萧在他开口之前,就已经道出真相。 赵云只能瞪大眼睛看着他,“你、你在我身上装了窃听器?” “当然不是。”宁萧笑道:“我顶多只是在自己的大脑上装了一个作弊器。” 在赵云还没听明白他这句自吹自擂的话之前,宁萧已经推门而出。“走吧,去找季语秋,我还有很多事要问一问他。” “啊,但是。”赵云有些着急地看了下时间,“只有不到四个小时了,我们对凶手还毫无头绪,不会来不及救队长吧?” “凶手?”宁萧回头看他,一拍脑袋。“哦,忘记告诉你,我已经找出凶手了。” 他对着目瞪口呆的赵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所以现在,我们就去找他约会。” 第16章 不可能之人(八) 七点半,巡房的护士刚走,张明躺在床上,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 今晚的他好像特别安静,除了护士来的时候他回答了几句话,其余时间都一直都一言不发。要不是看他还在呼吸,其他人都要以为他只是一具尸体。 “老张,有人找你。” 这时候,一个病友推门进来。 “大半夜的也不知道有什么急事,正在会客室等你呢。” 张明慢慢地从床上直起身来,转头看着他,“找我?” “是啊,说是有急事,你快去吧,再晚就到门禁的时间了。” 张明听完,慢慢地从床上站起身,他手上缠着绷带,这样起身很不方便。见状,身旁的人就要伸手去扶他。 “不用了。”张明忍着痛,用缠着绷带的双手撑起身子。“我自己可以。” 然后,他顶着周围人异样关注的目光,杵着缠满绷带的两只手走出了病房。 这种同情的眼神他受得多了,已经麻木。 两个月前,妻子找到他说要离婚的时候,他就开始承受周围人的同情。像他这样大岁数的男人,又没有多少资产,离了婚哪里还能找到第二个老婆?甚至他连孩子的抚养权都争取不到。 一个礼拜前,当医生当面对他宣布妻子的死亡消息时,他也在对方眼里看到那种怜悯的目光。 而就在今天,老丈人告诉他,警察调查出妻子不是自杀,而是被人谋害时。电话中丈人的口气,也是微微带着怜悯的。 这些,张明都注意到了。 这些人同情他、可怜他,认为他是个失去了老婆且一无是处的男人。他能怎么辩驳呢!不能辩驳,因为他们认为的都是事实。他的确很没用。 七多点,离医院的门禁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左右。张明走进会客室之前,医生先仔细审查了他的状况,然后才开门放他进去。跟在医生身后进门的时候,他听到医生同某个人说话的声音。 “宁先生,患者精神状况还不是很好。有什么事按下门边这个呼叫铃,我们就会第一时间赶过来。” “好的,我明白。” 张明听到一个年轻人的声音,他抬头看去,正对着门口的座位上坐着一个年轻男人,看起来不过是二十三四的年纪,很是年轻。 “那好,我先走了。”医生临走前看了下时间,“半个小时后护士来接你回房,记住,千万不能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张明点了点头,注视着医生关门离开后,才把视线投向那个年轻人。 这一次,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这个陌生人一遍。清俊的相貌,明朗的眉眼,看起来很舒心的样貌。只是看模样,会让人觉得还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很快,张明就为自己的轻视付出了代价。 “你好,张先生。”年轻人站起身来,伸出手欲与他相握。“我是宁萧,这次来是跟通知你一些李爱华一案的进展。” “你好,实在抱歉,我这样有些不太方便。”张明有些尴尬地冲他挥了挥手,他的手都包着绷带,不能握手。 “张先生是受伤了?”宁萧看着他手上的绷带,“看起来还挺严重,不要紧吗?” “没关系,就是烫伤,前几天我自己不小心弄的。”张明摇头,转移话题切入重点道:“关于我妻子的案情,你们调查得……如何了?” “就是这一点,我今天特地为此而来。”宁萧走到他身前,再次坐下。“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张先生,杀害你妻子的凶手,警方已经抓到了。” 那一瞬,张明的瞳孔猛地缩紧。 “抓到了?”他控制不住地身体前倾,表情激动。“竟然抓住了……是谁?” 宁萧专注地看着他脸上每一丝变化,右脚翘上左膝,双手交握。 “我想那个人你也认识,他正是你妻子的堂弟,李爱国。” “爱国!”张明露出明显的错愕,随即就是不敢置信。“不,不,不可能,怎么会是他?” “怎么不会是他?”宁萧反问,“根据警方目前掌握的证据,一个多月前,李爱华和李爱国因为老家旧房拆迁款分配的问题,曾经闹过一场。这算是动机。” “他身为李爱华亲人,可以自由出入她的公寓并不引人注意,这就是作案条件。” “可爱华他……他,那是他姐姐啊,他怎么狠的心下来这么做。”张明仍旧是不敢相信道:“你们问过他了没有?他怎么说,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是,我们问过了。”宁萧道:“他说……” “说什么?”张明明显激动起来。 宁萧故意停顿一会,笑道:“他什么都没有说,但即使这样,只要证据充分,法院一样可以定罪。张先生难道不希望看着真凶伏诛吗?” 张明心中滋味难言,一方面他惊讶于警方竟然这么快就知道了凶手,另一方面对于爱国,他还是有些惋惜。 “不,我只是没想到会是他。爱国他,本来和他姐姐感情很好。他……” “感情再好,也经不起利益的诱惑和别人的挑拨。夫妻还大难临头各自飞,人偶尔做一些蠢事也不为怪,你说是吗,张先生?” 张明看向眼前这个年轻人,觉得他似乎有言外之意。 宁萧微笑,“对了,我刚才似乎不小心漏了一句话。我之前说李爱国是凶手,这句话并不准确,应该说他只是帮凶。” 张明一愣,“帮凶?” “是的,主谋另有其人,其实我也正想问一问那个真凶。” 宁萧看着他,微笑。 “杀害自己妻子的感觉如何,张明?” 轰隆隆隆! 一道闪雷劈下,砸中宁萧最后的尾音。 张明的脸色在电光下变得青白,他看着宁萧,露出一丝勉强的笑意。 “不要和我开玩笑了,宁警官。这事并不好笑。” “我纠正你两点。” 宁萧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他逼近张明,缓缓道:“首先,我并没有开玩笑。我本来只是存着试探的心思,但是你露的破绽实在太多,一下子就坐实了罪名。” “宁警官,说话要有证据。”张明紧蹙起眉头,“我为什么要去杀害我自己的妻子?” “哦,这个原因就多了。因为离婚,因为家产的分配,因为孩子的抚养权,或者是因为你愚蠢的自尊心。”宁萧道:“理由太多,这得问你自己,而不是问我。” “你这是在污蔑我!你……” “诬蔑?”黑色的眸子看着张明,宁萧微笑。“你要证据,我就一个个数给你听。” “首先,李爱华的死因。最初大家都认为她是食生杏仁自尽,但是警察返回现场时,发现整个屋子只有桌子异常干净,这引起了我们的怀疑。不出意外,在她客厅的桌上发现了残留的氰化钾。一开始我也被迷惑,认为李爱华是死于氰化物中毒,而凶手曾经返回现场消灭证据,只是不巧地反而留下了线索。这么看来,只有她极亲近的人才可能办到,一个月内进入过她家的亲属,除了她的父亲,就是李爱国。” “如果案件就这么进展下去,李爱国毫无疑问就会被认为是凶手,这也正是你的预谋,不是吗?” 张明反驳道:“你也说了,爱华是化学中毒而死,但是那段时间我根本没有回家,我哪有作案时间。” “这就是重点。为什么李爱国有嫌疑?因为他确确实实在李爱华家里投放过少量的氰化钾。如果去讯问他,最后得到的结果就是他承认投毒,‘真相大白’。”宁萧道。“但是真相,就真的是如此吗?” 宁萧摇了摇头,继续道:“仔细想想,一个能够巧妙地伪装成自杀的凶手。为什么会露出这么大破绽?除非,他是故意的。反过来想,也许凶手返回现场并不是为了消灭证据,而是为了伪造证据。那桌上的氰化钾或许不是之前案发时遗留的,而是之后凶手故意添加上去的。”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他要这么做?” 宁萧看向张明道:“你认为呢?” 外面电闪雷鸣,张明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具僵硬的干尸。听到宁萧的问话,他只是眼珠转向他,眼白里泛起一片红丝。 宁萧淡淡道:“既然你不愿意回答,那我就替你说。那是因为,李爱华的死因根本就不是氰化钾中毒!李爱国投放的微量氰化钾根本不足以致死,只是对他堂姐的一个小小的惩治。而凶手则利用了这一点,故意引起我们的注意。故意在桌子上留下大量的氰化钾残留,都是为了误导警方侦查。” 宁萧说到这里,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向张明。“说实话,一不小心还差点上了你的当。这一切都是为了转移我们的视线,真正的杀人行动,其实是在你进屋的那一刻开始!你趁着一片混乱,偷偷把注射器里的空气推进李爱华的静脉,并自以为天衣无缝,甚至,连怂恿李爱国投放氰化钾向他堂姐出气,也是你怂恿的,只是为了让他成为你的挡箭牌!” 张明浑身一颤,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看向宁萧。 “用自杀拖延时间,在已经满身尸斑的情况下,发现一个小小的针孔很不容易。要查明李爱国只是一个替死鬼,真凶另有其人,也十分不容易。”宁萧看向他。“但是再难,也不是绝对不可能。事实上,李爱华尸体上的针孔被发现了,真正的死因也被调查出来。法网恢恢,你还是难逃责难。” 即使到了这一刻,张明还想狡辩。“不,不是我!这一切都是你的猜测,没有证据!” “要证据!”宁萧讽笑,上前一步,用力抓住他缠满绷带的手,无视张明的哀嚎,道:“证据不就正在你手里么,张明,告诉我你这双手是怎么受伤的,真的是烫伤?其实是被氰化钾灼伤的吧!” 他漆黑的眸子紧紧注视着张明,如同紧盯着猎物的猎人。“正好这里是医院,要不要让医生仔仔细细做个检查?我敢打赌,你往桌上倒氰化钾的时候,一定没有注意到它的挥发性,所以自己也受伤了。不仅是手,你的皮肤、呼吸道,身上的每一个部分,都留下了证据。” “你还想要狡辩么?”宁萧看着他,突然扬起嘴角。“啊,我忘记了,还有一个重要的目击证人——你的儿子。” 听见这句话,张明的眼神慌乱起来。 “玮玮,你们把他怎么了!玮玮呢,我的儿子呢!” “放心,他没事。”宁萧道:“只是这个孩子,大概一辈子都不想见到你了。” “最开始我还奇怪,为什么一个孩子在这个时候失踪,他的家人都不管不顾。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根本不是失踪,而是他在躲着你啊!”宁萧迫近张明,击溃他一般道:“你真的以为孩子,就什么都不明白吗?” 没错,与父亲一起冲进房间的张玮玮,恰巧也是目睹全部罪行的证人。张明以为当时场面混乱,孩子还小,就以为张玮玮什么都不懂。 真的不懂的话,孩子会躲起来? 真的不懂的话,李爱国会在自己背了黑锅后,还什么都不愿意说? 其实或许,早在孩子懵懵懂懂地去找他的亲人们陈述父亲奇怪举动的时候,李爱华的家人就已经发现了真相。但是他们选择缄默,选择任由张明的计谋得逞。因为他们不想在孩子失去了母亲后,还要失去父亲。他们不想让承担张玮玮一辈子的痛苦,不想让孩子承受父亲杀害了母亲这个真相的折磨,不想让他背负着杀人犯之子的恶名! 于是,李爱华的娘家人选择将孩子藏起来。以为孩子躲着的一天,真相就会晚一天被发现。他们是为了保护张玮玮。 同样的,宁萧也可以利用这一点让张明认罪。他看着张明,说出了最后的诛心一语。 “还需要证据的话,我们可以去将张玮玮找来。当面告诉他,那一晚他看到的情景,其实是父亲在杀害自己的母亲。” “不!求求你,不要!” 这一句话,终于彻底将张明击溃。 “不要告诉他,求你们不要告诉他!我认罪!认罪!”他说到这里,已经哽咽起来。“是我的错,我鬼迷心窍。爱华总是看不起我,嫌我穷,还想要与我离婚,带着孩子和别的男人一起生活。我不能让孩子有后爹,不想让他受委屈!可是我劝说不了爱华,怎么求她都不行!我、我只能自己把孩子抢过来……我以为杀了李爱华就可以和玮玮一起生活……我……” 宁萧看着他,眼中流露出讥讽。“不,你一点也不是鬼迷心窍,设计了这么多计谋环环相扣,你早有预谋。在这其中哪怕有一步你放弃了谋杀的念头,李爱华也不会死。张玮玮也就不会失去双亲,变成一个杀人犯的儿子。” “你愤怒,你想杀李爱华,只是因为本来属于你的女人违抗了你。而偏偏你不敢去找抢走她的男人报仇,只会选择杀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这样胆小懦弱,难怪李爱华瞧不上你。” “你卑微的自尊心不仅害了自己,更害了你的儿子,张明!” 张明浑身颤抖,双手捂住脸,再也忍不住地痛哭失声。宁萧靠在窗边,静静地看着雨夜,许久,才叹出一口气。 这一场谋杀,起因竟然是一个男人小小的自尊心。 而李爱华的家人,他们是真的被蒙在鼓里,还是为了孩子而选择隐气吞声?估计是后者居多。有时候人的感情真的很奇怪,失去了一个,就不想失去更多,为此哪怕遮遮掩掩犯下错误也在所不惜。 他们认为这是保护,为此宁愿委屈死者,让李爱华永远死的不明不白。毕竟死人比不上活人,案件的真相比不上孩子的将来重要。如果说张明是凶手,李爱国是帮凶,那么知道真相而选择隐瞒的每一个人,又何尝不是凶手? 他们选择沉默,但是真相就在那里,它明晃晃地立在每个人的头顶,不容忽视。 【哪怕用大地上所有的泥土将它掩埋,罪行终究会暴露在世人眼前。】 第17章 不可能之人(九) 屋内,除了张明急促的喘息声,再也没有别的声响,安静得可怕。宁萧靠坐在窗前,看着细雨不断吹打在玻璃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打破了这份寂静。 宁萧立刻道:“进来。” 不一会,赵云进屋,手里拿着一个手机,是张明的。 “陆飞那边已经和孩子的外公开诚布公,他们说愿意代替孩子出庭作证。” 宁萧点了点头,“我这边也搞定了。”他看向正在埋头痛哭的人,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下。 “张明,现在你还有一次机会。” 张明迷惘地抬起头,看到宁萧拿过手机,举到他眼前。 “如果能将被绑走的警察平安地带回来,至少你还有一条活路。”说着,宁萧将手机扔给他。“要不要做,你自己衡量。” 张明看着手机好久,咬一咬牙,道:“绑匪不会听我的。” 宁萧:“哦?这倒奇怪,难道你不是他们的雇主吗?” “我也是通过中介才雇佣到这帮人,他们一帮亡命之徒只认钱。”张明道:“说好事成之后把卖房子的钱给他们做佣金,但我只负责给钱,真正联络并指示他们的人不是我,他们听中介人的调动。” 有意思,原来一场绑架背后还另有真相。宁萧越来越觉得,这件事情不简单。 “你有中介人的联系方式吗?” “没有,都是他联系我,每次都换不同的号码。” 听张明这么说,宁萧对这个所谓的中介人越来越感到好奇。 “既然是中介的话,他收取你的费用是什么?” 张明犹豫了一下,“……没有。” “什么?”宁萧微讶。 “真的没有!”像是怕他不相信,张明发誓赌咒道:“我也是在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中介人自己联络过来说可以帮上忙,我将信将疑地听信他的话。绑架警察这件事完全是他的意见!我本来没有这么大的胆量,真的!” “你绑架徐尚羽的原因,也是听信中介人的教唆?” “是……是他们说有个警察已经发现我是凶手,为了防止暴露最好赶紧下手。”张明老实道:“我也是害怕,才会听信他们的话。” 一直在旁边围观的赵云终于听不下去了。 “不管你是不是听信谗言,张明,我告诉你!要是队长因为你而出了什么意外的话,你就是两条命都不够赔!这辈子就走到头了!” 张明闻言瑟缩了一下,眼里流露出绝望,他祈求般地看向宁萧,这个他现在唯一觉得可以求救的人。 宁萧看向他,笑。“他说的没错,如果徐尚羽再出意外,你手里就有两条人命,你本事再大也别想逃出生天。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告诉我,我一定会做!只要能留我一命,不要让玮玮再没了爸爸!我什么都愿意做!”张明上前抱住宁萧的大腿,不断地恳求。 “那好,我问你。绑匪的联系方式你总有吧?” “有,有的!” “好。”宁萧道:“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打电话告诉那些绑匪,说你已经被警察怀疑,让他们赶紧跑路。” “什么!”赵云大惊,“你让他这样说,不是告诉绑匪赶紧撕票么!队长怎么办?” “放心。”宁萧看向他,“我可以打赌,这是唯一能保证徐尚羽安全无忧的办法,相信我。” “可是队长他……”赵云还是不放心。 宁萧无奈道:“我之前跟你说过,我已经猜到徐尚羽被关在哪,但是没有找到凶手之前不能轻易去围堵他们。你就没有想过是为什么?” 赵云一愣,歪头想了想。“难道队长被困住的地方有些特殊?你怕打草惊蛇?” “风声,汽笛,狭小空间内的回音。”宁萧一一列举着徐尚羽打来的电话中,透露出的那些细节。“满足以上这些条件的只有港口,徐尚羽很可能就被关在港口的某间仓库内。但是港口的位置特殊,人来人往,要是警方冒冒然地冲进去,不但不可能抓到人,还会给对方机乘乱逃脱,甚至趁此机会杀人灭口。” 说到这里,宁萧看了张明一眼。“但是‘自己人’通风报信就不一样了。张明的警告会让他们乱了阵脚,但也不至于来个鱼死网破,他们暂时还会认为自己是安全的,想要抓住最后的机会逃跑。绑匪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除掉徐尚羽,引起更大的骚乱。他们会秘密潜逃,你们只要派人盯住今晚出港的人,就一定能发现这帮家伙。而徐尚羽,肯定也被他们带在身边。到时候里应外合,拿下他们不成问题。” “里应外合……”赵云苦笑,“可是队长他还是人质,身上根本就没有武器。” 宁萧鄙视他,“要仅仅因为这样徐尚羽就毫无反击之力,他能成为你们队长?相信我,他肯定也准备好了后路。” “……” 赵云越来越觉得,宁萧是不是队长哪个失散的青梅竹马,要不然怎么提起自己队长时一副这么熟稔的口吻? “现在。”宁萧把视线转向张明,“究竟能不能成功争取活命的机会,就看你表现了,张明。” 张明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手中的手机,一时只觉得无比沉重。 晚上九点多,徐尚羽正闭目养神,突然听见一阵骚动。他悄悄掀起眼帘,只看到仓库内值班守卫他的几个绑匪已经乱了神色。 “怎么会?雇主那边露了马脚被警察盯上了?他让我们赶紧跑路!” “这究竟是不是真的?” “联系中介人!快,联系他们!” “老大,联系不到,中介人不回我们的信息!” 绑匪老大坐在屋子正中间,看起来还算镇定,可是他不断敲打着膝盖的左手,已经暴露了他的慌张。徐尚羽不动声色地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须臾,继续闭上眼睛养精蓄锐。他知道,机会已经来了。 “撤!”老大终于下令。“趁警察找上我们之前,赶紧撤!” “可是老大,这个家伙怎么办?”有人指着徐尚羽,“要不现在就把他给做了?” “做!做你个头!”老大猛地一捶他的脑袋,“你是嫌我们现在事还不够多吗?直接把他带到船上,到时候扔海里去一了百了。现在赶紧给我去港口探路,把这小子带上,别出意外。” “是,是,老大。” 有人就过来拎徐尚羽,徐尚羽装作一副刚刚被惊醒的模样,慌乱地看着走过来的绑匪。那人见状,轻蔑道:“现在的警察一个个都弱的像鸡仔。看什么看!还不起来,跟我走。” 因为徐尚羽格外“虚弱”,所以老大只安排了两个人押着他离开,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一行十几人是分散着离开,走不同的小巷。而这种安排,恰恰给了徐尚羽机会。 押着他的人一个在前,一个在后,虽然看不起这个没有的警察,但是也不敢太过疏忽大意。 走到一半,徐尚羽却突然踉跄了一下,一下子和身后的人撞在一起。 “你干什么啊!走路不长眼?”走在后面的绑匪立刻怒了,上前就揍了徐尚羽一拳。看起来像是还不够解气,又扑过去打。他的同伴转身看了一眼,见是同伴占上风,小警察被缚着双手压着打,就不以为意地继续回去探路。“我说你好了没有啊,不要太耽误时间。” 过了一会没听见回答,又道: “喂,别玩了,老大等不及了。” 身后一片打斗声渐渐地安静下来了,走在前面的人头也不回道:“终于打舒服了?人没被你打死吧?” “没有。”身后有人冷声道:“放心,现在我还没这个兴致。” 绑匪听见声音不对,连忙回头看去。可是他一转头,迎面而来就是一记重拳,拳头砸上眼眶,那是他记忆中最后一个景象。半秒后,一声哀嚎也没有,绑匪直愣愣地倒下去,不再动弹。 徐尚羽笑一笑,站直身子,呸地一口吐出嘴里的血沫。他的绳子早在这几天被他用指甲慢慢磨破,只是一直装着不能动弹让绑匪们掉以轻心。这时候有机会揍人,能不揍个爽? 解决掉两个小喽啰,徐尚羽找了根绳子随手把他们绑了起来。脑中计算着刚才绑匪老大安排的撤退路线,尽量挑不会与他们撞上的巷子走。不到五分钟,他就在视线内见到了想见的人。 “徐队!” 陆飞看到他也是一脸惊喜,连忙扑过来。而几天几夜没得到好好休息的徐尚羽一点也不露倦态,一把兜住这小子狠狠地揉了他脑袋。 “怎么知道在这里等我,恩?”带着夜风的簌簌声,徐尚羽沙哑的语音传了过来。 “都是宁萧那小子说的,他说如果你脱困了,一定会走这条路出来与我们汇合!”陆飞喜道:“他果然说对了!” “宁萧。”徐尚羽念叨着这个名字,摩挲了自己带着胡渣的下巴,半晌,俊脸上露出一个笑容。 “我就知道是他。”黑夜里,他的声音带着难言的笑意。“我想见一见他,人在哪?” 一个小时后,成功获救的人质同志总算见到了这次的大功臣,一见面,徐尚羽露出笑容,走上去殷勤地握着宁萧的手。 “多谢,多谢,这次多亏了你,宁萧好市民。” 宁萧听见他这句话,不知怎的就打了一个哆嗦。他连忙抽出自己的手,“不用,你要是真谢我。下次少找些麻烦事给我就成。” 徐尚羽毫不介意他的疏离,脱开沾满灰尘的大衣,往自己办公桌上一坐。 宁萧看了看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好像有什么话想问,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徐尚羽好笑道:“你有什么事就直说,不要这么……”他把“可爱”两个字吞了回去。“鬼鬼祟祟的。” 宁萧:“那我就直接问了,你究竟怎么判断出张明就是凶手?” 没有二次尸检的验证,没有更多的证据,但是徐尚羽竟然早一步查出凶手,宁萧一直咽不下这口气。 “这个还要多亏你的书。”徐尚羽翻开桌上的《神探提摩尔》,道:“我之前不是在看你的小说么,而你这本书里正好提起了金甲虫。” 《金甲虫》,其实是推理小说先驱爱伦·坡的一部作品。徐尚羽身为刑警,看过这部名作也很正常。 “《金甲虫》中,主角的朋友装疯卖傻,成功戏弄了他的老伙计和老仆人,最后还凭借聪慧取得了海盗的宝藏。最初我看这篇文的时候就在感叹,聪明人似乎总喜欢扮猪吃老虎。而你的小说里,金甲虫被用来寓意死亡。这不由得让我一下子联想到,一个聪明却装疯拌傻的凶手。”徐尚羽举起书,对着宁萧道:“只要思路有了,再去搜集证据就容易多了,不是吗?”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听到徐尚羽的解释,宁萧的心里也总算没有那么别扭。 他顺手接过书,翻到书的尾页,书的背封上有他常常留下的的每书一谜。翻到这里,宁萧突然一愣,随即他的脸色变得惨白,像是不敢置信一般瞪大了双眸。他走到窗前,来来回回又走了好几圈,像是被某个事实震惊到,但是又不敢相信。 “徐尚羽……你还记得那天给李爱华家送信的邮差长什么样吗?” “怎么了?”徐尚羽看着他的表情,皱眉。 “快打电话给邮局询问!快!” 见宁萧这么着急,徐尚羽心里也泛起了疑惑,很快,他联系人去本地邮局询问。而得到的回复是:当天下午,也就是宁萧与徐尚羽第一次返回现场的那个时间,邮局根本没有派人去李爱华所在的小区送信。他们的邮递员早在上午就去过了。 得到这个消息,徐尚羽也僵住了。他和宁萧对视一眼,在双方的眼中同时看到了疑问。 那么,如果不是邮局的工作人员的话,他们那天在楼下遇见的那个邮差究竟是谁?他怎么那么巧合地就送来了一封邮局退回的李爱华的信。 如果不是这封退信,宁萧他们根本就不会开始探索这件“自杀”案件的真相! 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冥冥中的某种预谋? 而宁萧的脑中,想到的事情比徐尚羽更多,他想到了自己几天前刚刚给编辑寄过去的那个小谜题。 【小张决定谋杀女友。在自己生日时,哄骗女友吃下含致死化学物质的蛋糕,毁灭证据后伪造成女友服毒自杀,然而几天后,小张在收快递时却被刑警当场逮捕。提问:小张的破绽在哪?】 在这个谜题里,真相同样是因为女友购买的淘宝快递到家,警察侦破女友并无自杀意图,才得以发现凶手。 小张,张明。 女友,李爱华。 快递,退信。 同样的服毒,同样的伪造自杀。 如果说一个谜题和现实中的案件出现了偶然的雷同,那也不是不可能。但最可怕的是,这两件事都同时发生在自己的身边。 这还能说是巧合吗? 宁萧看着窗外,突然打了个冷颤,夜的寒意浸透了全身。 为什么? 明明真凶已经归案,徐尚羽也平安无事,为什么他还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解开这个案子。 似乎无形之中有一只手牢牢地捏住了他,将他当做一个提线木偶操作。这种感觉,让宁萧觉得很不痛快。 是谁? 躲藏在黑暗中的那个人。 究竟是谁? 第18章 晚宴开始 宁萧正双拳紧握、两眉轻蹙,神色严肃地蹲在马桶上。 他不是在上厕所,而是在思考人生的重要问题。这是从小养起的一个习惯,小时候宁萧住在旧居民小区里,屋子里的卫生间非常狭小,但是年幼的宁萧总喜欢躲进去想一些问题,比如:为什么人没有尾巴却有尾椎?为什么鸡有翅膀却大多不会飞?为什么每次追根究底地问爸妈我究竟从哪里来,都要挨一顿揍?为什么大人总自以为聪明地说谎,他们怎么那么笨? 在上幼儿园之前,宁萧的大部分时间就是在家里的卫生间度过。宁爸爸宁妈妈根本不用担心儿子乱跑,只是担心儿子会不会有自闭症。 这一情况到宁萧上学之后有所好转,在学校厕所那特殊的味道给年幼的宁萧留下了心理阴影后,他就减少了去厕所思考人生的时间。不过即使是现在,偶尔,他还会不经意间保留这个习惯——尤其是在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的时候。 这个早上,宁萧已经在卫生间蹲了有半个小时。一直凝眉思考着一个问题,不把这个问题想明白他这阵子都别想睡好了。 他想,在什么情况下,现实和小说会出现一模一样的巧合?这个几率有多大? 嗡嗡嗡—— 手机震动提示有短信,宁萧解锁屏幕后发现是编辑墨水的回复。 “我翻了翻你早期的出版作品,没有一本写过自杀事件。但是三年前你还在网络连载的时候,曾经写过一个案子最后推定为死者自杀。只是你出版以后就换了笔名,应该没人会想到网络上的那个ID和你的出版笔名其实都是同一人。” “网站还在刊载我的那本小说吗?” “自杀的那个?有刊载,但是没有多少点击。而且你当时文笔还粗糙,说实话没有人会把这两个笔名联系到一起。”编辑估计是以为宁萧担心自己的黑历史曝光,所以好意安慰。 但是宁萧却知道,如果自己的猜测是真的,那么不仅有人发现了这两个笔名是同一个人,而且,他或者他们还根据这些作品实施了一些非常恐怖的事情。 比谋杀更恐怖的,是轻而易举地操纵别人的生命。 “能不能查到最近有哪些人看了那本网络连载?”宁萧又问。 “这个有些难度,基本上只有留过言的人才能追查到IP,而且时间过了这么久,也不知道那些IP有没有变更。” 看来是无法据此追踪了,不过宁萧没有放弃,他打开网页登陆上自己好久不用的账号,在那本网络连载的页面下仔仔细细地翻看着每一个留言。 大多数都是一些读者的支持和鼓励,偶尔也有人挑刺,还有别的作者来这里拉广告。几年没有登录这个账号,宁萧发现文下的评论区都快成了一个大杂烩。但是他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都没有发现任何感觉可疑的留言。 难道线索到这里就断了? 宁萧不愿意就此放弃,他想了想,打开编辑页面,开始重新编辑文案。 用加粗的红色字体,宁萧在这本书的文案上添上了这么一句话。 【红心女皇遗漏了她的白手套,爱丽丝拾到了它。】 编辑完成,宁萧便退出登录,一天之后他会来查看有无收获,现在只要守株待兔就成了。至于留下这么一个谜语式的暗号究竟有没有用,宁萧想是有的。如果对方不是一个好奇心强且好胜心更强的家伙,是不会参与这两件案件并引起自己的注意的。 在这两期案件中,都有一个参与案件并在背后操纵的神秘人。 这是宁萧最新的猜测,他谁都没有告诉。毕竟这是一个太令人无法置信的事情,连续两件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案件,竟然有相同的人参与,而这其中更有他小说中的蛛丝马迹。这要是一般人,一准会把这个当做是胡话。 不过,宁萧已经认定了这是事实,甚至他连嫌疑犯都考虑好了。 赫野,那个伪装成律师接近自己的家伙,他离开的时候曾说过“期待再见”。宁萧担心,这恐怕不仅仅是意味着重逢,还意味着更多的案件、更多的死亡。 宁萧站起来走到窗户前。每当心里感觉到寒冷的时候,他总会凝望一会外面的街,仿佛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内心也会变得温暖一些。不过这次,却是一个例外。 他在街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道人影一闪而过,快得像是错觉。但是宁萧敢肯定这绝对不是错觉,他立马从凑上窗前想要看得更清楚些,然而那个人影很快就消失在街头。 宁萧拿起手机,飞快地拨出一串号码。拨号的忙音响了好久才接通,宁萧刚准备说话,就听见那边急促的喘息声,间接还有男人的呻吟。 “喂。” “……”他的思路停顿了大概有八分之一秒,直到那头的人一再地催促。 “宁萧,说话。”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徐尚羽还在微微喘气。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再见。”宁萧一口气说完就想挂电话。 “等等!挂什么电话,你肯定是有事才会联系我。”那边厢,徐尚羽抓着电话,死死压住身下的人。“直接说吧!” 宁萧疑惑又困扰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 “你不忙?” “不、忙!”一边压住身下人的挣扎,徐尚羽狠狠地抓住下面壮汉,把他死死地摁在水泥地上。壮汉仍想垂死挣扎,徐尚羽狞笑一声,扣住他手腕,往反方向猛地一折。 “啊啊啊啊啊!” 凄厉的喊声传遍整条街,震得路边的树叶都抖了一抖。这时,一位跑得气喘吁吁的女士追了上来,冲徐尚羽连连作揖道: “太,太谢谢你了,警察先生。” 徐尚羽冲她摇了摇头,利索地掏出手铐把身下的小偷双手一拷。在这期间,他把手机用肩膀和耳朵夹着,两只手扣住小偷。 “只是在上班路上接了一次外快,我已经解决了。你是想说什么事?” “恩……”宁萧从手机里漏出来的余音大致明白了前因后果,他先是为自己的脑补内容默哀三秒,才道:“我刚才在街上看到了张明,我想问你,你们把他放出来了?” “张明?”徐尚羽闻言皱眉,“今天局里派人把他移交给看守所,你怎么会……”说到这里他顿时一愣,脸色变得十分不好看。“你等一下,我打个电话。” 他从警服的口袋里掏出另外一个手机,按下内部通讯号码。 “喂,阿飞,今早张明的押送是谁负责的?你去问一下。” “是的,我有急事,你联系一下负责押送的兄弟。” 被铐住的小偷见徐尚羽一手一个电话,似乎无暇分心,便起了偷跑的心思。他悄悄地移动右脚,想要趁徐尚羽不注意时开溜。 “联系不上?”徐尚羽的声音明显降调。“看守所那边呢?” 右脚已经移动了一半,眼看就要成功开溜。站在徐尚羽身旁的女士发现了小偷的偷跑举动,捂着嘴正要惊呼。 “唔啊!!!” 砰地一声,还没开跑的小偷被一脚踹翻在地,裆部和地面来了一场亲切交流,痛得他在地上捂着裤裆翻滚。徐尚羽一脚踩在小偷背上,笑看着他,眼神却很是阴冷。 “你想要去哪?”徐尚羽抬了抬脚,微笑道:“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小偷疼得心肝颤,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咬着嘴,十分委屈地摇了摇头。 徐尚羽这才收回瞪向小偷的目光,专心等待陆飞的回复。可是这一次,陆飞带来了更糟的消息。 五十秒后,宁萧从徐尚羽口中也转听到了这个消息。 张明被劫走了!对方手持武器打伤了三个押送警员,大摇大摆地带着嫌疑犯逃脱。黎明市史上第一次持枪劫囚,发生在今天早上的上班高峰,半天之内震惊了整个省。 而三天后,有人在郊外的荒山里发现了一具男尸,经过尸检证明正是逃犯张明,死亡时间是劫囚后不到两个小时。 这一出劫持后又抛尸的戏码,在新闻频道上连续滚动播放了一个礼拜,闹得众人皆知。然而,其他人都不知道的是,在劫持事件发生的第二晚,宁萧登录网页时收获了一条新留言。 简单的匿名留言,只有一句话。 【女王的晚宴开始。】 第19章 夜莺与玫瑰 【爱果然是非常奇妙的东西……哲理虽智,爱却比她更慧;权力虽雄,爱却比她更伟。焰光的色彩是爱的双翅,烈火的颜色是爱的躯干,她的唇甜如蜜,她的气息香如乳。】 ——王尔德 室内是一片昏暗,只有屏幕上花花绿绿的画面,投影在墙壁上留下大小的光点。 不知哪里传来潺潺的水声,一滴,一滴,像是水管里的水漏了滴落在地上。但是仔细听,那声音又不太像。它带着些粘稠厚重的感觉,砸落在地时发出的不是清脆的声响,反而显得沉重。 那听起来更像是别的什么在滴落,某种粘稠厚重的液体。 一声又一声,不断在耳边重复。 他猛地睁开眼,正对着红色的吊顶天花板,一阵晕眩后,才扶着沙发艰难地撑起身子。周围是一片混乱,男男女女都醉倒在沙发上,有的光裸的交缠在一起,有的独自卧倒在边缘,食物碎渣、酒水,撒了满地都是,混合着纵欲的味道,空气里隐隐有一股咸腥味。 滴答,滴答,滴。 水声依旧,吵得他满心烦躁。 他推开身上的女人,迈着蹒跚的步伐,想要去寻找那水声的来源。跨过一地烂醉的人后,终于,他在厚重的地毯中央看见了一个背对着他躺着的女人。 那女人身边倒着一个破碎的酒瓶,水声也许就是这瓶里漏出来的。他伸出脚,轻轻踢了一下这个女醉鬼。 “喂,醒醒。” 那女人被他轻碰了一下,没有反应。 这下他不耐烦了,弯下身去将这女人翻转过来,对着她道: “我说你,你——!” 声音突然卡在喉头,他瞪大眼睛,黑色的瞳孔猛地缩紧,眼白放大,惊恐地看着这女人。 一分钟后,包厢里的人们被一阵凄厉的呼号给惊醒。 夜,不再平静。 宁萧做事从来不喜欢犹豫,但是今天他站在刑警大队门口,却是徘徊了几次都没有下定决心要不要进去。之前两次的经历,让他对光顾警队实在没有留下什么好感,话说又有谁喜欢没事就去警局呢? 不过这次的事情,除了这里,宁萧想不到别的地方可以解决。只是他又担心,自己想要说的事是那么匪夷所思,如果警队里的家伙认为自己是在信口开河,那时候该怎么办? 左转转,右转转。宁萧在警队的门口转了差不多有十个圈圈,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丝毫没有注意到头顶的监视器已经盯着他好久了。那个监视摄像头似乎是锁定了宁萧,随着他的走动而微微摆动,总将他锁在监视画面的最中央。估计宁萧再这么转下去,警队里的人就要先将他当做可以份子给抓起来。 “好巧啊在这里遇到,你吃饭了吗?” 就在宁萧仍旧烦恼时,却有路过的人过来打起招呼。他抬头一看,只见徐尚羽正从小路走过来,手里还抓着一个手抓饼,正冲他微笑。 徐警官用最百姓的方式和宁萧招呼。宁萧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好像确实有些饿了,早上出门的时候没吃早饭。 徐尚羽见他手捂着肚子,便大方地将手中的饼递过去。“刚路上买了当零嘴的,还没吃,给你吧。” “不用……”宁萧正打算拒绝。 “第九大街徐记的手抓饼,我排队买的现做的,加了十块钱的烤肉。”徐尚羽笑眯眯道:“闻闻看,香吗?” 咕咕—— 肚子不听话的叫了起来,宁萧看着手中的手抓饼,实在下不了狠心拒绝。他双手接过,道:“欠你一次,下回请你吃刘福氏的肉包子。” 徐尚羽笑而不语,他算摸清了眼前这人的口味,绝对的肉食动物,就爱吃肉。 “哎,不对。”宁萧正准备啃上一口,看着徐尚羽,突然停了下来。“今天工作日,你穿着便服外出去哪了?” 他见徐尚羽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不由揣测道:“是……张明的案子有了新进展?” 徐尚羽摇摇头,笑道:“不,是我一些私事。而且就算案子有了进展,也不能对你一个普通市民说,我们有保密义务。” “保密义务。”宁萧有些不爽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狠狠咬下一口肉。心里嘀咕着,要是没有我,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片海里沉尸呢,保密,哼。 当然他也只是心里想想,要真让徐尚羽告诉他内部消息,他不会开这个口,况且这警察肯定也不会答应。就算是使美人计也没用……等等,刚才那个想法赶紧删除,什么美人计乱七八糟的。 徐尚羽看着宁萧一边吃饼一边猛地摇头,有些好笑道:“倒是你一天到晚神秘兮兮,今天又来找我什么事?” 宁萧吞下一口肉,看着他,嘴边还留着一些油,腮帮子一鼓一鼓。 “慢点,没人和你抢。”徐尚羽哭笑不得,“要不我这里还有两个包子,也都给你。” 咕咚。 一口大肉下肚,宁萧总算是觉得心里踏实了一点。他琢磨着自己刚才之所以那么犹豫不决,估计和肚子饿着也有很大关系。一旦肚子饿,大脑就供养不足,他的思绪就会停滞。 现在吃了一口肉,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徐尚羽。” 宁萧开口,郑重道:“我是来报案的。” …… 五分钟后,两人坐在警队的办公室内。宁萧坐在靠墙壁的客椅上,徐尚羽搬出椅子坐下。 “请说。” 徐尚羽道:“凶手是谁?” “……你怎么不问我报的什么案,就直接问凶手?” “我觉得像你们这样的人物,到警局时肯定真凶已经查出,什么计谋都已经被拆穿,我们警察只要坐在一边听你们讲完精彩的推理,就可以直接出门抓人了。” 徐尚羽说着,还真有模有样地倒了一杯茶端在手里,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我们这种人?” “福尔摩斯,杜宾,菲尔博士,狄仁杰,柯南,孙悟空之类的。” 最后一个乱入的不算,前面几位那都是中外有名的神探。徐尚羽拿这样的人物来和宁萧相比,说实话实在是有些恭维了。 宁萧仔细瞅了他好几眼,见他不像是在开玩笑,倒是很认真。 “很遗憾让你失望了。不,或者换种说法,目前我知道幕后的策划者会是谁,但是每一个具体的凶手,没有确凿的证据和线索,我无法猜到。” “你这句话的信息量有些大。”徐尚羽微愕,“一般电影里面,主角与黑恶势力展开斗争前都这么说。” 宁萧点了点头,道:“的确,那一定是个很大的组织。他们足够危险。如果我说,之前有我参与的两个案子都与这个组织脱不了干系,你会怎么看?” 徐尚羽收起玩笑的神色,望向他。 “你确定?” “很快,市内会再发生一起不寻常的凶杀案。”宁萧道:“到时候你就会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徐尚羽的脸色肃穆,声音也比以往冷了几分。 “你说的幕后操纵人,指的是谁?” “一个疯狂的变态。” 待宁萧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部与徐尚羽说清,之后,并没有在这个警察脸上看到轻蔑的表情,这让他心里松了一口气。“我现在没有证据,只能凭借一些猜测和推理。我想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轻易相信这种荒谬的事,但是,案件一定还会发生。” “会有更多的人死亡,更多的人牺牲。即使直接的凶手不是他,这也是他向我下的战书。”宁萧道:“我希望你能相信我。” 在选择将心里的猜测全部告诉徐尚羽时,宁萧其实是有些忐忑的。一个人竟然会按照小说里的案情来操纵现实的谋杀案?这种天方夜谭的事,只配出现在三流的剧本里。他做好了被人当做笑话的准备,但是出人意料的,徐尚羽却没有果断否定他。 思考了许久后,徐尚羽才再次出声。他说话时,嘴唇用力,几乎是在咬牙切齿。 “三天。” 徐尚羽道:“我申请上面聘用你做特别顾问,并将近一个月的所有报案材料整理给你,你要在三天之内看完,将可疑点排除。” 宁萧听得嘴巴微张,徐尚羽的反应和他的预料有着天壤之别。 “每多一秒,这世上就可能会有一个无辜的人枉死。”徐尚羽看着他,沉声道:“我赌不起,宁萧,我只能相信你的判断。” 直到这个时候,宁萧才突然感觉到,原来眼前这人真的是一名警察。他从徐尚羽的话里,听出了一种沉重的语气。 那是徐尚羽背负在身上的,使命与责任。 第20章 夜莺与玫瑰(二) 徐尚羽的办事速度,宁萧总算是体会了一把。 在他刚刚许下承诺没多久,第二天,宁萧就收到了特聘的邀请函,相伴而来的,还有一大堆案卷材料。徐尚羽将案卷整理了一番,将最近一个月的疑难案件挑了出来,列出一个目录交给宁萧。 “这些材料你只能在这里看。”他一边将厚厚一叠的案卷递给宁萧,一边道:“你可以每天到我办公室阅卷,但是绝对不能带出警局。” 宁萧只翻了下这些厚厚的资料,便放到一边,直接拿起徐尚羽整理出来的目录看起来。 别看黎明市只是一个小城市,但是发生的意外死亡案件并不少。宁萧只是随手翻了一番,什么失踪、溺死、情杀、灭门案。这一个月来竟然就有十五起凶杀案,这还不包括一些还未发现的。看来小城平静的表面下,也并不总是风平浪静。 “在这之前,我想先去看一下张明。”放下案卷,宁萧站起身来。“他的尸体应该还在你们手里吧。” 徐尚羽点了点头,道:“跟我来。” 两人随即出门,就在前往鉴定科的路上,又遇上了另一泼人。宁萧一看对方直接冲着徐尚羽走来,就知道没自己什么事,悄悄后退半步。 “这不是徐队长么,身体已经养好了?怎么不在家里多休息几天,好好压惊啊。” 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警察,宁萧不懂警队系统内部的位阶,不过看这人身后跟了一群人,就知道他的地位比起徐尚羽绝对是只高不低。 “谢谢关心。”徐尚羽露出一个微笑,不咸不淡地和他握了一下手,仿佛没听出那话里的嘲讽。“我已经好多了,毕竟人还年轻,身子骨结实。不劳您费心。” 中年男人表情一僵,那笑容就有些不自然。“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他拍了拍徐尚羽的肩膀,“可有时候别太顾着蛮干,要小心……自己的身体啊。” 他说这句话时,眼神在宁萧身上一扫而过。宁萧皱了皱眉,有种被盯上的不适感。还没等他有什么反应,对方就已经带着一批人匆匆离去,看起来很是气派。 “这是你的上司?”宁萧问,对方那目中无人的态度,简直就是典型的官老爷。 徐尚羽回过身。“他职位的确比我高,但是并不是我直系长官。” “像那样地位的人,还需要去一线办案?”宁萧不解。 “想要继续向上爬,总需要一些实绩。”徐尚羽说着,愉快地冲他眨了眨眼睛。“所以我们为了照顾他老人家,会把一些‘重要’案件交给他。” “重要?” “恩,就好比是拉面里的香菜那么重要。” 明白了,闻着香,其实一点都填不饱肚子。宁萧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位官老爷离开的方向,果然各行各业,都有这种尸位素餐的人。相比之下,他顿时觉得身边的这位简直就是敬业的代表。 “到了。”走到冷库门口,徐尚羽先推开房门。“你来的正好,他刚好也在。” “他?”宁萧疑惑。 “好巧,我们又见面了,宁大神探。” 还没进屋,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宁萧迈脚进门,抬头一看。 那一身白大褂,满身血迹的家伙。除了季语秋还能是谁? 他们进屋时,季语秋似乎刚结束一场解剖。手上的器具上满是红红白白的颜色,季法医两三下把这些东西塞进清洗池里,换了一副医用手套。做好这些,他走到冷库前。 “我就知道你们会来看他。出来吧,有人来探望你了,老伙计。”他对着冷库温柔低语,那模样看得让人心寒。 宁萧见法医拉开一个冷库。那里面躺着的正是不久前还和他面对面说话的一个人——张明。 张明浑身青紫,不只是尸体在野外暴露久了还是别的什么缘故,他看起来似乎是快要腐烂了。脸上甚至还有被野狗撕咬的痕迹,瞳孔瞪出,几乎都要跳出眼眶。 宁萧只看了一眼,有些不忍地闭了闭眼。再次睁眼时,他收敛一切情绪,审视地看着这具尸体。 “一枪毙命,十分精准。”季语秋对着尸体的伤口比划道:“看来对方救他出去的时候,就没想过要留活口。” 救?宁萧冷笑,那帮人真的是想要救人吗? “不是救人,而是灭口。” 宁萧一愣,几乎以为这句话是自己说的。他侧头一看,只见徐尚羽站在自己左边,看着张明的尸体,神情难辨。 “张明并不是情愿被带走。如果进了监狱,他最起码还能期盼判个死缓,几十年后还可以与孩子重聚。但如果自此亡命天涯,不仅孩子要背负沉重包袱,他这一辈子也别想再光明正大地见一面儿子。”徐尚羽道:“张明是杀人凶手,但首先是一位父亲,他不会做出这种选择。” 不知为什么,宁萧能觉察出这句话里徐尚羽带了很多的感情在里面,但是观察他的表情,却比以往更冷淡,什么都看不出来。 徐尚羽道:“老季,检查过了吗?有留下来什么没有?” “很遗憾,对方做得很干净,一点线索都没有留给我。” 徐尚羽闻言,没有多说什么,走上前一步,轻轻地抚上张明肿胀的眼睑。他替张明阖上了眼,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房间。 “为什么我觉得他好像很不开心?”宁萧突然问。 季语秋却没有回答他,而是道:“你知道徐尚羽为什么会做刑警吗?” 宁萧用眼神表达无声的询问。 “因为他是个疯子。” 季语秋道:“他的正义感高得离谱,简直就是强迫症。无论是犯人、老百姓还是其他人,但凡是出现在他视线范围的,他都有一种天生的使命感与义务。他认为,自己就应该保护好这些人。” “他一定是认为,即使张明要死,也必须是死于法院的裁判下,而不是莫名其妙地死在一伙罪犯的手里。”季语秋叹气。“他是在生自己的气,他对自己太苛求了。我想这样,早晚有天他会被自己给逼疯。” 宁萧默默地听着,随后也走上前,看着安静地闭着眼的张明。现在他的表情看起来已经没那么狰狞,就像是睡着一样。这也是个可怜人,被赫野当成工具利用,最后下场也不过如此。 “我来与你告别,张明。顺便,告诉你上回没来及纠正的事。” 宁萧手放在心口,轻声道:“我不是宁警官,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张明的遗体过不了几天就会火化,他的亲人不愿意接受他的骨灰,估计最后只能选择一个公墓草草下葬。 宁萧询问张玮玮的消息,得到回答说,他现在是换了一个监护人,暂时住到新居去了,新的监护人应该可以给与孩子更好的照料。 走出冷库的时候,宁萧看见徐尚羽正靠在院墙外,嘴里叼着一根烟。他望着外面的大街,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 宁萧正想走过去说些什么。徐尚羽的手机突然想起,他接起来,只说了两句,整个人的气息陡然转变,从一把收鞘的剑,变得锋芒外露。 “怎么了?” 宁萧问。 “案子。”徐尚羽掐灭烟,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我们的老大爷遇上麻烦了。小香菜变成了大虎鲨,他吞不下。” 市内一家高档会馆,一周内连续发生两起意外死亡案件,死者是两名陪酒女郎。 离奇的是,在第二件命案发生之前,第一个死者的尸体竟然突然消失不见。接着没过多久,就出现了第二桩命案,并且死亡时间正好是一周后的同一时刻——也就是第一个死者的头七。 据目击者称,现场躺满了一地鲜血。 红色粘稠的液体浸透厚厚的绒毯,那洗不去的深色血迹,像是来自黄泉的恶鬼亲手写下的——索命书。 第21章 夜莺与玫瑰(三) 她走过铺着绒地毯的过道,扶着扶手,看着楼下的笙歌艳舞。 男人和女人,欢笑与放纵,迤逦与奢靡,这里似乎就是天堂。如果这是天堂,那么金钱就是此方的上帝,欲望则成了最美的天使。谁拥有钱权谁就可以为所欲为,成为这片天地的主人。 女人冷清的眸子看向台下淫靡的一幕幕,不断沉迷于交合中的人类看起来就如同是发情的牲畜。她微微转动细长的脖子,看向大厅的另一个方向。 那里同样是个沉浸在欢纵中的世界,不过,却有一点不一样。 正在陪客人喝酒的长发女郎似乎注意到了来自二楼的视线,她轻轻转过身子,抬头,与二楼的女人对视上。 两人相视,长发女郎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她高举手中的杯子,对着女人遥遥端起,随后一饮而尽。 那双潋滟的眸,如掩藏在迷雾下的一片澄澈湖水,跨越这一片时空看向高楼上的同伴,无声道: 为欲望之奴干杯。 站在二楼的女人微笑,用手指轻点红唇,向楼下的伙伴传递密语。 干杯。 为他们,也为我们。 在那时,彼此的交流与默契,是她在这片炼狱中的唯一慰藉。 在这没有爱的世界里,她悄悄,藏起一朵红玫瑰。 —— 宁萧与徐尚羽赶到现场时,老远就看到会馆外面围了一群人。警察拉开的警戒线外聚集了不少附近的群众,他们纷纷踮着脚尖看向里面,指指点点。 “等我一下。”徐尚羽见状,两三下解开警服的扣子,塞到宁萧手里。“你先进去,我在外面溜一圈。” “……”宁萧看着手中的警服,想了想也没说什么。 两人稍后下车,宁萧直接抬脚向会馆走去。大概因为他手里拿着警服,又是从警车里下来,那些看守的警察们看见他也没说什么便让了路。 宁萧进去之前还回头看了一下,可是哪还找得到徐尚羽的人影。那家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混进人民大众之中,不见了踪影。 谁知道他又想做什么? 不去再想那小子,宁萧通过门口的守卫,直接进了会馆。 他刚一踏进大门,就被立在门口一座巨大美人鱼雕像给镇住了。半裸的古典美人手捧着珍珠立在喷泉中央,身下的鱼尾微微翘起,形成一个完美的弧度。泉水从她的口中喷出,顺着美人鱼裸露的身躯滑下。流水划过肌肤、乳房,那顺滑的触感,仿佛都能够直观感觉到。 再看喷泉之上,欧式吊灯垂下一条条银光闪闪的细小垂帘,偶尔轻轻摇晃,带动着上面透明色的珠子发出脆响。 宁萧仔细观察,发现这吊灯上的垂帘竟然是用银制作的,那质感透明的珠子也很像是水晶。他又看了一眼立在上方的金色牌匾,不用怀疑,一定也是纯金打造。踩着脚下铺着的厚厚绒地毯,宁萧突然有一种自己来到了宫殿的错觉。 这家会馆的档次,由此可见一斑。那么在这种级别的私人会馆连续出现两桩命案,为什么之前都没有引起足够重视? 是被忽视了,还是有人故意压下来。 宁萧若有所思,抬脚继续往前走。从一楼进门处继续向内走,不多久,便进入一间大厅。大厅足足有两百多平方,除了中间的舞池空着,其余都被隔成一个个半封闭的座位。左侧有一条楼梯直通二楼,宁萧见一楼没几个人影,不假思索地就走上楼梯。 二楼则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三米多宽的走道两侧则是一间间装饰豪华的包厢。而现在,其中一间正被人团团围住。 宁萧走进包厢前的人群中,竟然也没有引起注意。 “这只是意外,刘警督。实在是劳烦你们白走这一趟了,麻烦您了,麻烦了。” 宁萧刚到门口,就看见屋内一个衣装革履的男人正在给另一个人递烟。 “不不,这是我们的职责。”说话的警察推过烟,“陈总不要太过在意,只要查明了是意外,不会影响你们生意的。” “那是,那是。” 宁萧看向那个被喊作刘警督的人,不正是中午出门前在警队门口与徐尚羽杠上的那人吗。好家伙,竟然还是警督,那最起码是副局级别。 不过,本来以为是一场连环凶杀案,怎么现在这两人客客气气的,倒像是打算当做意外处理了。 “我能问一下吗?”宁萧忍不住出声,“这一场死亡怎么就被定性为意外了?” 他这一开口,一屋子的人都齐齐看向他。 先前出声的陈总微微皱眉,看向刘警督道:“警督,这位是……” 刘立乾一看见宁萧,脸色就不怎么好看。“这是我们徐警司手下的特别顾问,破过一两件案子,可是位神人呐。” 宁萧把他的嘲讽当耳边风,直接推开周围的人,走到屋子正中间。 “我可以看一看她吗?” 没有人阻止,那就是默认了。 宁萧看到的一个背对众人躺着的女子,不,应该说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她躺在柔软的绒毯上,僵硬的躯干蜷缩在一块。白线在周围划出一道人型,但还是有鲜血漫过白线,将之染红。 可以看出,这是一个生前颇有姿色的女人。然而她的美丽并没有让她在死后获得更多的照顾。现在,她躺倒在血泊中,而身旁的活人们却故自谈论着如何善后的问题,殷勤的笑容配上假意的拒绝。看起来多么相配,又是多么讽刺。 刘立乾还在和会馆的总经理虚与委蛇,两人都忽视了宁萧,相互客套谦让着,不像是警察与报案人,倒像是生意场上的两个商人。 “刘警督,你们刚才说要将这场死亡定性为意外事件。” 就在此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打断了。 刘立乾不快地回过头去。“有什么问题吗?” 宁萧微笑,“我只想问一下原因。” “这还不明摆着吗?”刘立乾道:“首先,她一无身份,二无钱财,谋杀这样一个女人会有什么好处?根本不可能有凶杀动机!而且证人们也都指出,当晚其他人都喝醉了,半夜只有这个女人醉倒在地,早上就出了事,不是她自杀,就是醉得糊涂割了自己喉咙,还有什么别的可能?” “还有一种可能。”宁萧抬头道:“警督,难道你没有发现吗?” “什么?” “杀死死者的凶器,不见了。”宁萧抱起身下的女人,抬起她的脖子。 割开的喉管暴露在众人眼前,伤口之深,几乎可见白骨。其他人忍不住退了几步,不敢直视这血腥的画面。 宁萧右手在伤口上方凌空比划,“这么深的划口,这么平整的切线,酒瓶碎片根本就不可能办到。这样的伤口,只有匕首才能划得出来。” 他放下女人,抬头看向刘警督。 “那么我想知道的是,有谁拿走了那把匕首?” 所有人面面相觑,然后齐齐摇头,似乎晚摇一步就会牵扯上嫌疑一样。 宁萧微笑,“是的,所以问题来了。匕首不见了,一个不明身份的人拿走它并藏了起来。你认为会是谁呢,警督?” 他的笑容虽然浅,却似乎含着逼迫的力量。刘立乾背后隐有冷汗冒出,但还是试图狡辩道:“这……” “这显然不正常。” 又一个声音打破沉寂,徐尚羽出现在门口。他的视线与宁萧相对,随即转开。 “在警方进入现场前,凶器就已经消失不见。难道是会馆的人自己拿走了它吗?” “当然不是!”陈总连忙摇头,“我们一直维持着现场的原样,动都没有动一下,并且安排了十个员工轮流值班守卫,他们可以作证!” 徐尚羽点了点头,对他道:“感谢您的证言。”他又看向刘立乾,做恭敬状。“这下事实清楚了,我个人的看法是,在封锁现场之前拿走凶器的人应该是凶手,那么,这就是一桩谋杀。您有别的意见吗?” 刘立乾脸色难看,看了徐尚羽半晌,随后甩手离开,一句话都没说。 陈总的表情也不怎么愉快,但还是勉强装出一副笑容。“徐警官还需要其他配合吗?” 这声徐警官,可没有刚才那声刘警督喊得响亮。 “谢谢,不用。我的队员们一会就来,这里交给我们就可以。” 在其他闲杂人等都离开后,徐尚羽才一步一步走到宁萧面前。他看着宁萧,须臾,笑道: “匕首真的不见了?” “没有。” 宁萧拿出怀里的一块布,打开,里面裹着一把小匕首。“不那么说,他们怎么肯乖乖听话?” 这是他刚才趁那两人只顾说话的时候偷偷藏起来的。 “你觉得奇怪吗?”宁萧道:“我找到它的时候,它被压在死者身下,就在这里。” 他轻轻翻转女尸,指着她内衣的口袋。 “你不觉得,这看起来就像是被她自己藏起来的?” 包厢内光线昏暗,随着宁萧这句话说完,走道内一阵穿堂风吹过,不由让人打了个冷颤。 宁萧的声音也在这时传来。 “你说,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第22章 夜莺与玫瑰(四) 【她在为一朵红玫瑰哭泣。】 啪。 风打落一朵即将枯萎的花朵,正好掉在地上。 宁萧捡起来一看,“这个季节也有蔷薇?” “这是四季蔷薇,每年会开花三四次。”徐尚羽瞥了一眼,道:“现在正式夏初的花期。” 宁萧诧异,“你连这都知道?” 一个大老爷们竟然会知道花花草草之类的东西,这实在无法不让他侧目。 “以前看书的时候研究过一下。”徐尚羽又道:“不过即使是四季蔷薇,也几乎没有在冬天开花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宁萧诚实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因为——” 徐尚羽做出要一副认真讲述的模样,宁萧见状,也洗耳恭听。谁知,接下来乍响的一声咏叹调,差点没喊聋他的耳朵! “看!严冬已冰冻我的血脉,寒霜已啮伤我的萌芽,暴风已打断我的枝干,如此寒冷的季节,令我不能再盛开。”徐尚羽双手张开,做拥抱蓝天状。“多么冷酷的冬日,蔷薇怎么能绽放!” 宁萧一口老血哽在心头。 咏唱完毕的诗人得意地回头,见宁萧见鬼一样的表情,无奈道:“喂,我只是吟首诗,你用不着这么嫌弃吧。” “不。”宁萧努力镇定住自己的心神。“我是惊讶刚刚发现了一个新物种,会在大马路上咏叹情诗的刑警。”他盯着徐尚羽,“为什么我以前没有发现你这种特质?” “什么特质?博学?” “不,闷骚。” “抗议歧视,刑警也有喜欢看情诗的权利。” “那就请你安静地看,不要再以咏叹调来污染我的耳朵。” “我希望你懂得欣赏。” “呵呵。” 两人这一路斗嘴下来,也在不知不觉间抵达了这次出行的目的地。 “好吧,到了,跟我进来。”徐尚羽停下反驳,抬头看了眼小招牌,掀开门帘就进去。 “大姐,我过来吃饭了。” 宁萧正吃惊这家伙怎么这么不客气,就见里屋一个裹着头巾的女人走了出来,一看见徐尚羽便是一脸惊喜。 “小徐,你来得好早。” “来尝姐你的手艺,怎么能不赶早来?”徐尚羽笑着与她打招呼,接着便拉着宁萧过来。“姐,这是我同事,今天一起过来吃饭。” “好,好!我去做两碗最地道的牛肉面,你们等着啊!先吃点点心!” 裹着黑头巾,看起来像是少数民族的女人端上两盘小吃,转身又走进厨房忙碌起来,一点也不把这两个当做外人。 全部过程,宁萧是看得目瞪口呆。 “你姐?” “哪会。”徐尚羽剥了一颗瓜子扔进嘴里。“刚刚在会馆外面认识的开拉面店的大姐,闲聊了半天,我说肚子饿了,她就喊我一会过来吃午饭。大姐人很热情的,你也不要拘束啊。” 宁萧从他这简简单单的描述里,可以想象出,混入人民中的徐尚羽是如何与群众们打成一片,站在会馆外面指指点点,闲聊八卦,顺便还半路结识了一位少数民族大姐过来蹭面吃。 在大姐进里屋后,宁萧一把拉过徐尚羽,压低声音道:“既然这样,你干嘛把我带这儿来!” “不是你说要了解一下情况吗?”徐尚羽道:“我是觉得在去询问会馆里的人之前,听一听附近群众们的意见是很有必要的。而且大姐又是少数民族,你不觉得站在她的立场上,能够更加客观地评论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信你才有鬼!捞起衣袖,连刚才吟诗的仇,宁萧正准备好好教训这家伙一顿。 “哎,面来了!” 就在此时,大姐端上两碗面重重放在两人面前,热情道:“够劲道的面条,新切的牛肉,秘制酱汁!尝一尝啊!” 咕嘟。 宁萧看了眼面前滴着辣油,冒着腾腾热气的牛肉面,刚准备出口的话顺着口水一起咽下去了。 徐尚羽笑呵呵递了一双筷子给他。“吃吧,有什么话吃完再说。” 宁萧坚决抵抗了三秒,最后还是拜倒在美食的诱惑下。不过说起来,这牛肉面味道真的不错,肉香面劲,吃在嘴里特别有口感。就在他呲溜呲溜忙着吃面的时候,突然注意到身旁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筷子。 “你……”怎么不吃? 宁萧也跟着抬起头来,这才注意到刚才还空空的面馆竟然已经坐满了人。 “老李啊,我说你看到警车没,呼呼地可威风了,一下子就开来好几辆。” “可不是吗?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下陈琼那小子要遮也遮不住了。” “一个礼拜就死了两个人,啧啧,这是闹鬼啊。” “我听说,那两个女的之前还争风吃醋来着。前一个死了,后一个立刻就勾搭上金主,这是死鬼嫉妒,回来报仇了吧。”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不绝于耳,宁萧乍一听,坐在这屋内的竟然十桌有七桌都在讨论会馆里出人命的事,而看面容,他也能分辨出这里面有很多人都是刚才围在会馆前看热闹的民众。 他转身看向徐尚羽,只见这家伙又坐回去吃起了面。 “啊,看热闹看累了肚子好饿。”徐尚羽一边叨咕着,一边吸着面条。“还是这家的面好吃啊。” 他一定早就算准了!宁萧看得牙痒痒。 这家拉面店肯定是附近人经常聚集的地方,刚过饭点,结束围观的人群自然而然地会选在这里用餐。宁萧瞬间悟了,顿时有种被戏耍的羞恼感。他忍了忍,觉得这时候爆发出来就等于是上了当,便当做什么都没发现,继续安静地吃面。 吃饭时,人似乎最没有防备心,和同桌的同伴聊天一点都不顾忌周围的人。这一顿吃下来,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全都被这两人听了进去。徐尚羽喝完碗里的最后一滴汤汁,和热情的少数民族大姐告别,两人收集完满满的情报离开。 这一趟下来,他们算是初步了解了外人眼中的会馆命案事件。争风吃醋的陪酒女先后死亡,被人谣传为亡魂的复仇。宁萧总觉得,在这个传言下面似乎还隐藏着什么。 “还要去问一下会馆里的工作人员,我想要知道前一个死者的死因,还有她的尸体是如何失踪的。”宁萧说完,就感觉到身边人异样的视线。 他一转身,看到徐尚羽正盯着他。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对这件案子这么上心?”徐尚羽问:“这个时间,难道你不是应该关心赫野他们的下一步动作吗?” 宁萧哦了一声。“我没有告诉你吗?” “什么?” “这就是赫野所谓的下一步动作。” 徐尚羽脚步一顿,随即脸色陡变,连珠炮般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推理,猜测,还是案情和你的小说很相似?你知道凶手是谁了?” “都不是。”等他问完,宁萧才淡定地掏出手机给他看。“我刚刚抽空登陆了一下页面,发现目录下多了一条新留言。” 【已送上案件一】 够直白,够简练,够点名重心。而且看留言时间,恰巧是宁萧抵达会馆的那个时刻,精准到恐怖。 宁萧收回手机。“所以我想,我们现在要做的不仅是找出凶手,还要找出赫野藏在案件里的线索。” 徐尚羽沉吟一声。“你打算怎么做?” “第一步,收集更多的情报。” 两人回到会馆后,将看守现场的工作交给了赵云和陆飞,便开始挨个询问这里的工作人员。 第一位:陈琼,总经理。 “死去的两个人的身份?第一个死者是苏俪,第二个是杨芸,都是我们这里的合同工。” “纠纷?不可能,我的员工们彼此关系和睦,不可能有什么大的争执。” “不存在什么大金主。顾客都是上帝,我们竭诚为每一个客人提供最好的服务。” “是的,苏俪的尸体不见了,但绝对不是诈尸。这世上根本没有鬼神之说!” “我对两人的意外死亡深表遗憾,我会通知他们的家属。” 第二位:马如,调酒师。 “我认识她们,经常聊天,两个都是不错的女孩。” “苏俪可是大学生,别看我们是这……种地方,很多人都崇拜高学历的。大家都很服她,她懂很多。” “杨芸?还好,没见她们俩有吵过架。” “尸体不见了,谁知道?也许人真的是有灵魂的吧。” “她们都是可怜的女孩。” 第三位:郑盈盈,女公关。 “我和她们不是挺熟,知道的不多。” “不过有一点,杨芸挺崇拜苏俪的,她脾气可傲了,只听苏俪的话。” “有什么不对劲?苏俪死前几天,两人大吵了一架,好像蛮严重的。争金主?有这回事?可能吧。” “苏俪的尸体去哪了,我这种小人物怎么可能会知道?” “死因?谁知道呢,苏俪莫名其妙就死了,现在杨芸也跟着去了。下个会轮到谁?呵,说不定就是我咯。” …… 连番问了几个人,宁萧与徐尚羽在会馆内找了个安静的地方。 一楼大厅有很多被高板隔开的座位,两个人坐在里面,即使有人从二楼往下看,不注意也看不到他们。 宁萧一屁股坐在厚厚的沙发垫上,松了松衣领,才觉得喘过一口气来。 “收集完毕。” 他道,打了个响指。 “现在,开始构建证据链!” 第23章 夜莺与玫瑰(五) 宁萧铺开一张白纸,问:“我先,还是你先?” “我。”徐尚羽高高举手,“我要求先发言,不然等你全说完,我就没得说了。” “请便。” 假模假样的咳嗽了一下,徐尚羽坐正。“首先,这里面一定有人在说谎。” 废话,宁萧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徐尚羽笑一笑,继续道:“据流传在外的言论,外人普遍认为两人的死亡是争风吃醋引起,但是当我们询问会馆内部人员时,得到的却是截然相反的答案。” 徐尚羽看了眼二楼,压低声音:“按照会馆里的说法,苏杨二人并没有太大争执,相反感情还很好。那么,外面的流言是谁传出去的?他为什么要那么做?这是一个疑点。” “还有,会馆里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苏俪的死有蹊跷,却没有人愿意多谈。为什么?我想不是他们不愿意说,而是他们不能说。那么就是有人故意要掩藏苏俪的死亡,想要大事化小,他必定有足够的身份。” “来的了这所会馆的人,谁没有身份?”宁萧冷冷地插了一句。 徐尚羽苦笑。“好吧,我知道这句话也是废话。说实话,我目前想到的只有这么多,毕竟我只是正常人。” 宁萧转了转手中的笔。 “不是因为你是正常人所以办不到,而是你看问题的角度不对。徐尚羽,你有没有发现,在分析这几个人的证言时,你用的完全是第一人称。” “这有什么不对?”徐尚羽不解。 “非常,不对!”宁萧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如果破案的时候总是沉浸在当事人的情感里,用一般人的思维去想事情发生的过程和结果,你能得到什么结论?无非是一些感性的结果。你是刑警,徐尚羽,在侦查的时候需要的是理智,不需要对死者的同情。” 徐尚羽沉默几秒。“好吧,请示范。” 宁萧打开笔盖。 “鉴于你刚才说了那么多话等于没说。” “……” “我现在画一个简单的关系图。”他在纸上写了三个人名,分别是陈琼,马如,郑盈盈。 “他们三人,一个是苏杨二人的雇主,一个是无竞争关系的同事,一个是有竞争关系的同事。” 宁萧在陈琼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首先,陈琼,他的话可信度最低。作为会馆的经营者,他会将一切不利于会馆的证言保留,坦白的只是一些无伤大雅的事情。所以陈琼的话剔除百分之八十,但是有一点,在提及苏俪尸体失踪的时候,他平静的语气里第一次有了起伏。打个比方,就像是在一大段以句号结尾的对白中,只有那一句是加上了感叹号。他对此有不寻常的反应。” “不过陈琼很就快收拾好了情绪,他弥补了自己的破绽,根本不留漏洞。这种老奸巨猾的人,是不愿意说实话的。” 说着,他毫不客气地在陈琼的名字上打了个大叉。 “其次,马如。作为调酒师,又身为男性,两位死者与他的关系应该不错。” “等等!男性这一点我还可以理解,为什么调酒师这个身份,也能算做关系不错的原因?”徐尚羽提问,见宁萧面露不爽,连忙举起右手。“老师!请指教!” 宁萧挑了挑眉。“服务行业隐形原理,听过没有?” 徐尚羽老实地摇头,听起来够高端的名字,好像很神秘。 “不怪你孤陋寡闻,这也是我刚刚命名的,你第一个知道。” “……不甚荣幸。” “餐馆、茶座、酒吧,在这一系列可以由客人自助式活动的地方,服务者提供食物、饮料,但却常常被客人当做背景板。不管有意还是无意,一般人在这些公共场合与朋友聊天的时候,总不会那么在意周围正路过的、打扫的、为你上菜的,或默默站立的服务员。顾客会将这些服务业人员也当做他们所享受的服务的一部分,并不将至排斥在外。” 宁萧总结道:“所以,从事这种行业的人员,不是当个彻底的隐形人方便顾客自得其乐,就是也融入到顾客的交际圈中,与他们打成一片。马如明显是后者,面对我们的询问时他虽然紧张,但是表现正常,证明即使是面对陌生人,他也有高于一般的交际能力。” “这样的一个人,与同事相处,关系自然不会差。”宁萧看向徐尚羽。“明白了没?” 徐尚羽连连点头,举一反三道:“明白了,你肯定就是被当成是隐形人的那种。” “禁止扯题外话。”宁萧语气不佳,“现在,话归正传。马如既然对会馆掩饰苏俪的死亡而感到不满……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打断我?” 徐尚羽放下高高举起右手,作好学状。“我只是有疑问。” “说。” “你怎么看出他的不满?” “请注意,他在提起两个死者时并不吝啬赞美,但是在提及两人的死亡时却只有寥寥几笔。对于苏俪的死以及尸体的不见,甚至是用嘲讽的口气来表述。最后一句则暗示了对这两个女孩的同情。明显,他知道苏俪死有蹊跷,也正如你所说,这是一个知情但是不敢言之人。” “对于马如。”宁萧道:“我们可以把他当做后续着重取证的对象,他一定还藏着什么没有说。” “最后,郑盈盈。”宁萧给这个名字画上圈。“不得不说,遇到她是一个惊喜。从她的言语中,可以这么判断:有一个存在于苏杨二人之间的人或事,暂名为X,她们因X而产生摩擦,破坏了原本的关系。一般案件,在日常N中,如果产生了死亡因素D,那么排除合理因素,确定异常因素A。异常通常是导致生活由日常走向死亡的催化剂。列个公式,N+A=D。” “在这个案子里,可知唯一不正常因素,就是苏俪二人案发前突如其来的争执,那个被藏匿的X。因此,A=X。毫无疑问,这个X百分之百就是导致此案的罪魁祸首,X可能是凶手,也可能是某个导火索。” “只要找出这个X,这个案子就算是告破。那么X藏在哪里,它会是什么?我们现在手中的唯一的证据,就是杨芸以及杨芸留下来的匕首。我们要找出的,是导致苏俪死亡的X。” 宁萧讲述完,纸上已经被他列上了满满的公式。“现在,你还有什么疑问吗?徐同学。” “有。”徐尚羽似笑非笑,道:“我想知道的是,宁老师,为什么你从头到尾都只着重苏俪的死亡,对于杨芸的死,你就不想说些什么吗?” 宁萧放下笔,看向他。“你知道还问我做什么?杨芸,她的死,根本就没有凶手。” “她是自杀。” 两人同时出声,宁萧与徐尚羽相视一眼,徐尚羽笑道:“你明明看出来了,还故意藏起匕首,又误导老刘和陈琼,你打的什么坏主意?” “和你一样。”宁萧捏了捏放在怀里的那把匕首,它曾经也在另一个人怀中趟过,感受着那个人的体温逐渐变得冰冷。 “割喉并不会直接导致人死亡。” 早在观察杨芸伤口的时候,宁萧就发现,她不是死于窒息,而是失血过多而死。现场没有打斗痕迹,她的身上没有淤青和擦伤。伤口虽深,却不但没有触及动脉,也并不是立即致死。如果是犯人割喉,在死亡前杨芸有足够的时间挣扎呼救,弄出声响将醉酒的人们吵醒。但是,她并没有这么做。那夜,她只是静静地死去。伤口是她自己割开的,不呼喊,不引人注意,就等着血液流干,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死亡。” 宁萧闭上眼睛。“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让一个人愿意这样折磨自己,是什么逼得她只能这么做?我只是想要弄明白这点。” 因此,即使明知刘警督阴差阳错的判断是正确的,明知杨芸真的只是自杀,宁萧并不愿意就此结案。 杨芸杀死自己,用流满了一地的鲜血,做出最刺目的控诉。 她不惜献出生命去吸引世人的目光,究竟是想要告诉这个世界,什么? 【玫瑰树对夜莺说: 你需要在胸口插进一根尖刺,为我歌唱,整夜地为我歌唱。那刺插入你的心窝,你生命的血液将流进我的心房。 到时候,玫瑰才能再次绽开。】 【用死亡来换一朵红玫瑰,代价可真不小,谁的生命不是宝贵的?】 【但是小夜莺愿意。】 第24章 夜莺与玫瑰(六) 但凡一个有尊严的女人都不会甘愿卖身。 奉献上肉体任人玩弄,伪装出笑脸相迎,厌恶却要装作欢喜,对着贪婪好色的男人作出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但是让她觉得恶心的却并不是那些男人,而是自己。明明深陷于欲望泥沼之中,偏还要装出一副清高模样。 你以为你还配拥有尊严吗? 你以为你还能正大光明地走到阳光下? 哪怕是街上的老鼠,都能比你更理直气壮地活着! 旁人贪婪的目光对于她来说是折磨,旁人的怜悯也同样是折磨。她已经没有勇气正视自己,只能在欲望的世界里慢慢腐烂。 然而,她却看了另外一个女人。她沉浸于声色,却总能保留住一份清醒;身处这淫靡的世界,却仿佛置身事外;从容地走进欲望丛林,也能全身而退。既不自甘堕落,也没有自命可怜。 为什么她还能保留这份尊严? “不为什么,我只是在工作。”那个人对她道:“哪怕是再卑贱的工作,也是靠自己的努力养活自己和家人。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好好地活着?” 为什么不好好活着?一句话,将深陷于泥沼中的人拉了出来。 原来,即使是再丑陋的花,也可以有自己的生命。 但是为什么,说出这样话的人却不在了。 被人杀死了。 —— 宁萧往后一仰倒,揉了揉太阳穴。 徐尚羽看着他。 “你好像很累?” 宁萧用鼻子哼了一声。 “也难怪,连续卷进三起命案,还总有人与你争锋相对,是挺倒霉的。” “别忘记这里面也有你的份。”宁萧提醒道。第一次的案子,是谁一直用放大镜将自己当做嫌疑人观察,最可恶的是还出口戏弄,不安好心。宁萧暗道自己算是早早勘破了,才没有被某人戏耍。 徐尚羽摸了摸鼻子,“我也是职责所在,而且那次我说的话,也并不全是……” 不全是什么? 说到这里突然没了声音,宁萧正竖着耳朵听着,怎么没下文了? “说话说一半,你倒是说清楚啊!” 他不耐烦地坐起来,却看到徐尚羽正转过身,眼睛直直地盯着二楼,表情严肃到可怕。 “怎么了?”宁萧问。 “我刚才,看到季语秋带着他的人上去。” “……你喊他来的?” “没有。”徐尚羽道:“所以事情才糟了。” 两人对望一眼,同时从沙发上跳起来,急急就向楼上跑去。徐尚羽两三步就大跨步地上了楼,宁萧腿没有他长,就被那跨栏一样跨楼梯的猛人甩在身后。 “我说,你等等——!” “啊,小心!” 可却在上楼梯口的当儿,宁萧差点撞上迎面走来的手推车。他抓着楼梯扶手旋身躲过,可也把推车上的一大堆坐垫床单之类的撞掉在地上。推车的小哥眼见宁萧要摔下楼去,一声惊呼。 宁萧手臂用力,在半空中稳住身子,才算是把自己稳在了二楼,没有摔到楼下。 “对不起,真是对不起!”推车的年轻人连忙过来和他道歉。“我刚才没注意,你没事吧,有没有撞到哪?” “没事。”宁萧冲他摆了摆手,抬头再看时,徐尚羽已经跑过了走道的转弯口,不见了身影。 他叹了口气,弯下身帮推车小哥收拾东西。 “也是我上楼太急,我帮你捡吧。”宁萧捡起一个坐垫,看起来似乎有些眼熟。 “这是……小哥,你在打扫包厢?” 推车的年轻人点头道:“是啊,我本来在楼上收拾的,经理要我下楼来,说一会有个包厢要让我赶紧收拾,我就来待命了。” 宁萧心头一跳。“是210?” “你也知道?”清洁小哥微讶,随即嘀咕道:“说起来那个包厢也邪门,这都是第二起意外了。上次出事后经理就收拾了一番,估计这次又要重新装潢了。” “上次?”宁萧看着他。“苏俪的那一次,也是在210包厢出的事?” 为什么之前竟然没有告诉他们这一点? “我、我什么都没说!”清洁小哥脸色一变,飞快收拾好地上的垫子床单。“我还有工作,先告辞了,再、再见,先生!”说完,这人已经推着车跑远,那奔逃的速度就像是身后有只猛虎在追赶。 宁萧一直看着他,直到见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走道尽头,才收回视线。他在原地站了两三秒,随即转身,追上徐尚羽而去。 等到宁萧赶到210包厢门口的时候,一看见情况,就知道事情糟糕了。 徐尚羽站在门前,脸色僵硬,宁萧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愤怒却还要隐忍住的表情。而在他对面,刘警督却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小徐,事情既然都已经查清楚了,我也不想不给你面子。”刘立乾脸上带着笑容,拍着徐尚羽的肩膀。“年轻人嘛,急功近利,也不是不能理解。可是再怎么样,也不能混淆案件的性质嘛。” 他瞧身后的季语秋看了一眼,嘴角掀起。“既然季法医都已经验明了死者是自杀,那还有什么好说的?这只能算是一般案件,并不归我们管。剩下的事情就交给陈老板吧,我相信他一定能处理好内部事务的。” 陈琼在一旁附上笑脸,连连点头称是。 宁萧看向季语秋,那家伙站在刘立乾身后,此时正是一副左右为难的表情。见宁萧看过来,季语秋露出一个苦笑,向他耸了耸肩,无奈摊手。季语秋隶属于警队的鉴定科,而不是属于徐尚羽私人的法医。其他警员有需要让他来现场做鉴定,他也不能拒绝啊。 自杀的事情这么快就曝光了,对于宁萧和徐尚羽的下一步打算来说,都很不利。 “刘警督。”宁萧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即使是死者自杀,难道你就没有觉得巧合吗?为什么时机这么凑巧,地点也和第一次案件时一样,也许这背后还有……” “我不管这背后有什么!这都是我们警队的事。”刘警督不耐烦地打断他,看了宁萧一眼,道:“特别顾问?究竟有多特别?宁萧,之前你故意将死者死亡说成是他杀,这件事我还没有和你计较。听说你是写什么小说的?哦,我懂了,是不是遇上这种悬疑的案件,你就会特别有灵感?我告诉你,宁萧!刑事案件是十分严肃的事,不是给你开玩笑的!你要是我们正式警员,光欺瞒死因这件事就足够给你一个处分!你——” “刘局,这件事不在他。” 一直沉默的徐尚羽站了出来,他轻轻走前一步,挡在宁萧身前。“都是我安排他这么做,我只是怀疑这件案子也许没那么简单。抱歉,既然现在已经查清楚了,那看来是我多想了。”他看向刘立乾,微微地弯腰。“年轻人的失误,希望您老能谅解。” 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徐尚羽竟然能说出这么一番低声下气的话。刘立乾愣住了,季语秋则是惊得嘴巴都合不拢,宁萧站在他身后,神色难辨,只是双手紧紧握拳,攥得很紧。 “你,呵呵,小徐,知错难改总是好事。”刘立乾愣过之后,很快就受用这一番诚恳的道歉。在他看来,这次就是他踩到徐尚羽头上,将这个心高气傲的年轻人狠狠地折了一把。“我也不计较了,总之,你们不要继续在这上面纠缠就好。” “还有你,特别顾问。”刘立乾走过宁萧身边。“自己究竟是什么身份,好好想想吧。”说完,他像个战胜的将军一样,挺着肚子离开,陈琼跟在其身后相送。 直到这一行人走下楼,宁萧都没有再说一句话,看着徐尚羽微微弯曲的背脊,他莫名地觉得刺眼。 “抱歉,刘大头直接打电话到局里,我不出现场不行。”季语秋对着他俩举手道歉。“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不管你的事。”徐尚羽摸了摸脸,褪去刚才伪装出来的笑容,变得面无表情。“刘立乾也是老油条,他会看不出这两起案子中间有鬼?既然他存心想要息事宁人,什么手段都能使得出来。不找你,也能找到别人。” “那你刚才……” “形势不饶人,暂时只能这样了,等到……宁萧呢?”徐尚羽说到一半,突然发现宁萧不见了踪影。他急忙四顾找人,一眼就瞅到了包厢。 210昏暗的室内,宁萧缓缓躺下,就躺在杨芸死后被划出来的白线内。像个尸体一样,眼睛瞪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在季语秋和徐尚羽说话的时候,他不知怎么竟然跑过来了,而现在就躺在这里装死。 季语秋以为他气糊涂了,好气又好笑道:“宁萧,你怎么这么……” “别过来。” “什么?” 躺尸中的宁萧正直直地看向天花板,见两人要走过来,阻止道。 “站在那别动,徐尚羽,帮我打开大灯。” 徐尚羽听话地去打开大灯,一时间,吊灯刺眼的白光照在宁萧身上,将他的脸映得苍白。宁萧眯着眼,看着吊灯上影影绰绰的黑影,须臾,竟然笑了起来。 那苍白的脸色,衬上他突兀的笑声,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我知道了!”宁萧猛地坐起身子,看向屋内二人。“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杨芸要选在这里自杀。季语秋!” “到、到!”他这声喊得太凌厉,季语秋差点就忍不住要敬个礼立正。 “该你将功补过了。”宁萧拍拍手,指着整间房对季语秋道:“这里就交给你。” “你想做什么?”季大法医忍不住问。 “做什么?”宁萧摸了摸脚下的白线,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庞那样温柔。“当然是重建现场,按照杨芸的要求。” 他接着抬头,对着徐尚羽一笑。 “我们还击的时刻到了,徐警官。” 第25章 夜莺与玫瑰(七) “结果出来了。” 季语秋从包厢里走出来,他的表情有些疲惫,摘下口罩后,看向宁萧。“不得不说,你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宁萧已经戴上口罩手套,推门进了包厢。 包厢内一片黑暗,所有的灯都关上,唯一的光源——大门,也被关得紧紧的,门玻璃用衣服罩了起来,透不进一点光亮。然而,就在这样一片黑暗世界里,竟然有什么在隐隐发着荧光。 墙壁,地板,沙发,甚至是头顶的天花板和吊灯上,这些闪烁着莹莹蓝绿光芒的点遍布了大半个包厢。密密麻麻,闪烁着微微荧光的小点,就像是黑暗中一双双野兽孤魂的眼睛,紧紧凝视着来人,发出无声的控诉。 宁萧被包围在这片细密的蓝绿色“眼睛”中,和它们密切对视。他仔细扫过每一个荧光点,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细节。这些亡魂留下的“眼睛”,正在向他倾诉着那天的遭遇,将现场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举动,都重现在他面前。 ——重建现场。 季语秋将对血红素有特殊反应的物质鲁米诺,仔仔细细涂满了整间包厢。这个能让被擦洗去的血迹再现的玩意,就是造成此刻满屋的绿色“小眼睛”的罪魁祸首。 那每一个闪烁着幽蓝荧光的点,都是从苏俪身躯中溅出的鲜血!它们有多么密集、遍布多么广泛,就证明了当时的那场凶杀有多残忍。 “就在这里。”宁萧站在白线的位置,对着墙壁道:“她被割开颈动脉,血溅出了两米远,溅到天花板和墙壁上,而凶手……”宁萧示意徐尚羽过来,站在自己面前。 “凶手当时就在她身前,所以血溅出去的时候,一些被凶手的身体给挡住了。所以,墙壁上的这块血迹有一部分的空白。”宁萧走到站位正对着的墙壁前,抚摸着那一大块蓝绿色的荧光点,而他关注的重点,是在这片密集的血迹中突兀得空出来的那一块。 那一块空白,就是被凶手的身形遮挡住而形成的。血迹没能喷溅到墙壁上,而是溅在凶手身上。而这一个细节,此时也成为了找出凶手的绝佳证据。 “身高约一米八,体型健壮。”宁萧估摸着那片空白处的形状,道:“是个左撇子。” 徐尚羽问:“麻烦解释一下,身高和体型,你能够透过溅出来的痕迹判断,我明白。但是左撇子……” 他本来以为自己这么问,宁萧会很不耐烦地翻一个白眼,谁知,这一次宁萧竟然很耐心地解释起来。 “看这边,仔细看血点的末尾,都是微微向左倾斜。”宁萧示意徐尚羽仔细观察。“动脉被割破时,会在一瞬间产生足够的压力,将血飞溅出去。而血滴的走向和轨迹,可以证明当时被害人所在的位置。可以据此确定的是,苏俪当时是右手侧对着这面墙壁站立,而凶手是面对她站立的,你过来。” 宁萧拉过徐尚羽的右手,将它放在自己的颈动脉处。“试想一下,如果这时你割破我的动脉,会怎样?” 徐尚羽按着宁萧颈部的皮肤,试着用力,想象鲜血溅出的场面。 “我明白了。”他闭起眼又再次睁开眼,道:“如果与苏丽相向而站的凶手是用右手割破她的喉管,那么溅出来的血就不会被他的右手臂挡住。而墙壁上……”徐尚羽看向与自己现在掐住宁萧脖子,几乎相对应的溅血位置。“那里有一块空白,明显是胳膊的形状,所以凶手是用的左手。用左手还有这样的力量割开动脉,必然是左撇子。” “所以我们的范围可以确定在,身高一米八、身体健康,善用左手的男性身上。”宁萧总结道。“这些线索,足够你们侧写出一份初步的犯罪嫌疑人名单吗?” “足够了。”徐尚羽掀起嘴角微笑。“再加上匕首上的指纹,也许我们的嫌疑人可以进一步缩小。” “那么,还有一个问题,苏俪的尸体去哪了。”宁萧环视着满屋的荧光点,那些小小的“眼睛”还在与他对视。“究竟是谁把她藏了起来,为了什么?” 徐尚羽看着宁萧近乎苍白的脸庞,也陷入沉默。 “嘚嘚。”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我提醒二位,这里面可不是适合幽会地方,再待下去对你俩的身体都不好。”季语秋调侃道:“要约会也换个地方好吧。” 宁萧和徐尚羽对视一眼,几分钟后,两人拍照取下足够的证据,才从包厢里走了出来。 “情况怎么样?”季语秋问。 徐尚羽与他大致说了一遍,季语秋看向宁萧的目光则更多了几分诧异。“没想到你连这些都这么了解,不如考虑一下做法医?” “不敢。”宁萧说:“只是因为工作需要,略知皮毛而已。” “这都叫略知皮毛……”季语秋失笑。 “科长!科长,不好了!” 几人正在闲话,有人从楼下急匆匆地跑了上来。宁萧看过去,只见是一个生面孔,而他喊的科长,是季语秋? “这是我手边的实习生。”季语秋对他解释了一下,回头便痛骂那可怜的实习法医。“猪头!我跟你说了多少遍,在外面不要喊我科长。” “是的,科长……不,是的,老大!”被称作猪头的实习生瑟缩了一下。 “胆子还是跟老鼠一样。”季语秋不耐地哼了一声。“出什么事了,这么大惊小怪?” “那个,陈琼回来了,他要上楼。赵哥和陆哥正在下面拦着他,眼看快要拦不住了,所以让我上来赶紧通知你们。” “陈琼回来了?”宁萧问。 想想也是,送个刘警督送了半个小时,两个人磨蹭一番客套一番,也差不多了。 “有麻烦吗?”季语秋皱眉,回头看向两人。 “不。”徐尚羽笑道:“他来的正好。” 正说话间,就看到那边陈琼正阴着脸走过来,而在他身后,跟着赵云和陆飞两人。赵陆二人拼命冲自己队长使脸色,然而徐尚羽却当做没看到似的,好整以暇地等陈琼走到自己面前。 “你们还在这里干什么?”陈琼脸色难看,看着堵在包厢门口的几个人。 “为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不,或许对你来说,是个坏消息。”徐尚羽看着陈琼,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很遗憾地通知你,陈经理,你的会馆恐怕要停业休整一段时间。” 陈琼的瞳孔猛地一缩,惊疑地看向他。 徐尚羽继续微笑,砸出最重要的一句话。 “在我们找出杀害苏俪的凶手之前,请禁止这里的所有人外出。因为他们每个人,都可能是凶手。” 陈琼的脸色随着他的话越来越苍白,最后,如同一张雪白的白纸,变得面无人色。 …… “哈哈哈!我现在想到陈琼的脸色就痛快。”陆飞坐着,猛拍自己的大腿。“好像耗子见到猫,见鬼了!哈哈!” “小声一点。”赵云提醒他。“我们可还是在人家地盘。” 在告知陈琼,警方决定对苏丽死亡一案立案侦查后,陈琼那仿佛天跨了一样的表情,在场的人都还历历在目。现在,他们几个占据了会馆的一间贵宾室,等待后续的人手赶过来。 “发现了苏丽死亡的第一命案现场,再加上那么多铁证。”徐尚羽道:“这回刘立乾想要掩饰也是掩不住了。”他愉快地扬起嘴角。“我更期待的他此刻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陆飞和赵云看见队长那笑容,齐齐打了个冷颤,两人躲在角落窃窃私语。 “我就说他是个睚眦必报的家伙。” “是啊,当时季法医跟我说,队长竟然向刘大头鞠躬道歉,我就知道这里面一定有鬼。” “肯定还有后续报复。” “……这么想想,刘大头好像有点可怜啊。” “是吗?”徐尚羽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们身后,轻拍两人后背。“既然他那么可怜,那你们要不要去陪他一下?” “队长饶命!” “我对您一片忠心,青天可鉴!” 徐尚羽笑拍陆飞脸蛋。“很好,继续保持。” 他走回宁萧身边,发现这个大功臣好像自进屋以来就保持沉默,只是在一旁玩围棋。 “你发现了血迹,让案件可以继续进展下去,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宁萧抬头看了他一眼。 “不是我。” “什么?” “血迹不是我发现的,是杨芸。”宁萧道:“我当时脑海中一片混乱,只想找个地方理清思路。然而当躺在杨芸倒下的地方的时候,就发现吊灯上的黑影。” 那黑点的位置非常特殊,也不似一般的污垢。要想在狭小的吊灯间隙间留下这么一点痕迹,非常不易。当时宁萧的脑子里首先想到的,是血迹。 只有血在飞溅出来的时候,可以无孔不入,钻入任何物体的狭小细缝,这是人力所难为的。 “现场所有可见的血迹都被清洗了,我不知道,杨芸究竟是在那间包厢待了多久。她是不是抚摸过每一个角落、观察过每一个细节,才发现了唯一被遗漏的那滴血。”宁萧手撑着下颚。“然后,为了让警方继续侦查这间房间,她选择……” “在那里自杀,让警方介入侦查。”徐尚羽道:“用自己的死来揭开一场被掩盖的凶杀,她的勇气令人敬佩。” “是啊。”宁萧道:“如果这份勇气不是被人利用的话。” 徐尚羽眉头一皱,随即想到了什么人。 “你是指……赫野?” 宁萧点点头。 “这不是一场单纯的凶手和警方的角力,徐尚羽。这场局里面,还有一个第三方。”宁萧的声音有些低沉。“他操控迷局,玩弄生死,就是为了让我加入调查,去破他布置下的迷。而我们——” 他抬起手,棋盘上,黑子已将白子团团围住。 “都是他的棋子。” 第26章 夜莺与玫瑰(八) “这里就是。” 一位服务生推开房门。“杨芸生前的房间,我们没有随意动过。” 徐尚羽踏进屋子,宁萧与其他刑警们跟在他身后。 “不,你们不用进来。”徐尚羽对跟在他身后的赵云几人道:“这里就交给我和宁萧,你们去其他地方搜查。” “是!” 刑警们听命行事,为他们开门的服务生也示意告辞。 这间房间,只剩下宁萧与徐尚羽二人。 此时,距离警方开始宣布正式介入苏丽被害一案,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小时。来自警队的车辆和人手,将整个会馆团团包围住,按照徐尚羽的要求,一只老鼠也别想放跑出去。 “那么,现在可以说说了吗?” 徐尚羽走到窗前,用力推开窗,一股阳光混着尘土的味道飘了进来。 “你从几分钟之前就闷闷不乐,究竟是在想什么?”徐尚羽靠着窗看着他。“别告诉还是在想赫野那个家伙。” “事实上……”宁萧握着手机,视线从屏幕上移开。“我突然想起了后天就是我的截稿日,但我还一个字没写。”直到刚才看到编辑发来的催稿短信,宁萧才想起自己还是一名小说作家,但是他几乎将本职都抛之脑后了。 徐尚羽一愣,随即大笑。“这还真是一个不幸的消息,那么,你准备怎么弥补?” “在后天前结束这场案件,然后回去好好睡一觉。”宁萧道。 “小说呢?” “……以后再说。”宁萧揉了揉太阳穴,有些逃避地道。 徐尚羽忍笑。“每当我快要以为你不是一个人类的时候,你总是以最快的方法将自己拉落神坛,宁萧。既然想要在两天之内结束案件,你想好了怎么应对这个局了没有?” 宁萧收起手机。“的确,这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局,但是我也有一个先天优势。” “哦?” “如果赫野真的想玩他的假扮游戏的话,那么,他所推动出来的每一个案件,都必有原型。而作为原型的创造者,没有人会比我对它更熟悉。”宁萧道:“当然,赫野肯定也不会原封不动地照搬我原来的案件,但是,无论如何,案件的中心思想是不会变的。” 徐尚羽的神情严肃起来。“那你是已经找到原型了?” 宁萧走过他身边,来到书桌前。 “提摩尔登场的第一个案件。”他轻抚着桌面,感受着它的粗糙。“庄园里的一位淑女,被仆人发现惨死在花园中,并且衣衫不整。庄园主人为了掩盖这个丑闻,决定将自己女儿的死讯掩藏起来,同时宣布女儿已经跟人私奔。很不幸,提摩尔被捏造成私奔对象,因为那位惨死的淑女恰是他的仰慕者。” “真是可怜的侦探。”徐尚羽评论。“那么,最后神探先生是不是很快找到了凶手?” “不,事实上,初次登场,他犯了一些小小的错误。”宁萧停顿了一下。“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案件与苏俪死亡的相同点。首先,同样掩盖死亡的行为;相同的死因——忘记说了,庄园的那位淑女也是被割喉而死;然后最重要的是,有一个急欲为她复仇的忠心耿耿的女仆。而在这个案件里,就是杨芸。” “事实上,小说中女仆在找到真凶之前就被杀害了。不过,她还是留下了一些线索。” 徐尚羽眼前一亮。“所以你认为,杨芸也留下了关于凶手的线索。” “不是杨芸留下的证据,是赫野故意让她留下的证据。”宁萧轻拍着桌面,语气有些不快。“作为背后的筹谋者,他一定会让案件按照我的小说一丝不苟地进行下去。” “你可真了解他。” “但是他更了解我。”宁萧转身,看向桌面,手指仔细感受着桌面上的纹路。“他知道我会到杨芸的房间来,所以,会在这里留下线索。” “两个死者。”宁萧摸着桌面,突然喃喃自语。 “什么?” “盲文。”宁萧道:“在这桌上,这就是杨芸留下的线索。” 徐尚羽闻言,也凑过去,他从贴近桌子水平面的高度观察,桌面上有一些深深浅浅的坑。“一个初中肆业的陪酒女,竟然会盲文?” “很显然,这就是赫野的把戏。”宁萧按着桌面,脸色阴晴不定。“他通过这种方式告诉我,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下。谁生,谁死,哪里有线索,都是他安排好的。我是能够破案还是没能,都是在他的提线操纵下。这个家伙,简直……” 太嚣张了! 对于自尊心强大的人来说,这种挑衅更加是忍无可忍。 宁萧撑着桌面,双眼近乎是一种失神的状态。 “他能够操控杨芸,让她自杀,又让她以盲文留下这些线索。他们绝对近距离接触过,是谁?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他的大脑此刻飞速旋转,一万种可能呈现出来,又一一被他否定。可能性实在太多,能够接触到一个陪酒女,并且蛊惑她以极端方式报仇的人,最有可能的是…… “徐尚羽!”宁萧猛地抬起头,眼神熠熠。“我需要这一个月来会馆所有客人的资料,男性女性,全部!并且把匕首上的指纹与他们比对,尽快,尽快。他一定还在附近……一定……”既然是用来蛊惑杨芸的诱饵,那么赫野埋下的那条线,此时一定还没有来得及撤退。很有可能,就在他们触手可及的地方。 那个赫野派来的人会是谁? 是他本人吗?还是伪装成了这里的客人、居民? 他…… “不,我拒绝。” 思维正高速旋转的宁萧,却突然听到一个冷冰冰的回答。他有些错愕地抬起头,就看到徐尚羽站在窗边,阳光从这个年轻刑警的背后射来,让他的面容变作一片阴影。 “警队的侦查力量是用来破案,找出真凶,而不是让你和赫野玩你追我赶的游戏。”徐尚羽冷冷道:“如果我调查会馆的客人,也是为了要找出凶手。” “宁萧。”徐尚羽道:“之所以聘请你做特别顾问,是为了能在最快的时间找出凶手。你,赫野,你们俩的争斗,无论最后谁被打败,我并不关心。我关心的只是谁是凶手,以及让所有的凶手都得到惩治。在追逐凶手的立场上,我希望我们是相互合作,而不希望你本末倒置。” 宁萧愣住,狂跳的心脏渐渐地平复,他的大脑也从近乎疯狂的高速运转中回到平时的状态。这个时候,他才能更理智地看待事物,并清楚自己刚才说了多么不冷静的一番话。 “抱歉。”宁萧道:“是我过分了,我会找出凶手的。” “不是你,是我们。”徐尚羽走过来,褪去冰冷的音色,又带上一些笑意。“我一直相信你的能力。” “……谢谢。” 深呼吸一口气,宁萧重新走到桌前。“线索是:两个死者。” “是指苏俪和杨芸?不,杨芸刻下这些字时还没有自杀,那么,是指还会有别的死者?或者,在苏俪之前还有受害人?”一提及这种可能性,徐尚羽脸色就不是很好看。 “不,你还遗漏了女性最重要的一个特征。”宁萧说着,轻轻捂住自己的腹部。“这里,藏着另一个生命。” 徐尚羽看起来像是被震住了。 “……你怀孕了?” 宁萧忍住头顶青筋。“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放松一下,别介意。”徐尚羽笑着挥手,又说:“那么这就是说,苏俪很有可能是在怀孕时被杀害,而她孩子的父亲,很可能就是凶手。” 宁萧点头。“所以,我们需要调查一下,这一个月来她和那些会馆的客人接触过。” 徐尚羽问:“那你不找尸体了吗?” “暂时不用。”宁萧道:“我想现在的情况,尸体被藏起来,比待在我们手中更安全。”他看着窗外,“麻烦的事,现在才开始。” 远处街道尽头,开来许多辆黑色轿车,它们将警车围在内圈,气焰嚣张。 宁萧知道,如果凶手真的是这家会馆的客人,那么问题就大了。 因为这里的会员,一个都不是好惹的。 第27章 夜莺与玫瑰(九) 会馆外的车还没停稳,赵云和陆飞两人就急匆匆地冲了进来。 “队长!”陆飞道:“外面来的那帮人,我们应付不来。” “什么人?” “很多。”赵云看了下手上的名单。“五百强企业家的三子,市长的外孙,好像还有来自京城里的一位太子党……呃,以及厅长的二少。” 听到这一连串名单,徐尚羽头都大了,尤其是听见最后一个名字,忍不住抬手抚额。“他又来凑什么热闹?” 宁萧看他的神情,对最后一个人感到十分好奇,似乎这个人徐尚羽认识? “连奕。”徐尚羽注意到他的表情,解释道:“省公安厅现任厅长的二子,警校大四生。没想到这次他也掺合了进来。” “什么意思?”宁萧问。 “忘记告诉你。”徐尚羽道:“其实在你把匕首交给季语秋之后,我就让他开始核对指纹。查出来匕首上的指纹,除了两位死者之外,主要就是这四个人的。” 而现在,指纹核对结果出来还没多久,这四人就找上门来了。 徐尚羽忿忿道:“一定是连奕那小子走漏消息!” 宁萧打量着他,徐尚羽很少情绪外露,除非是面对熟人的时候。 “看来你和那个连奕,关系不错。” 徐尚羽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答,那边陆飞就赶紧插嘴了。“哪里是不错啊!我们队长可是连二公子的直系学长,在警校里的时候,那二少爷都是靠队长罩着。连奕可是队长的第一崇拜者,简直就是呼即来、呵即退!” 看着陆飞洋洋得意地吹嘘连奕对徐尚羽的偶像崇拜,宁萧听在耳里,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那么在刚刚理清嫌疑名单,这四人就主动找上门来。你的那位小崇拜者,究竟是打的什么心思?” 被宁萧用那样的眼神注视着,徐尚羽有些尴尬,他咳嗽几声,道:“不管他们是怎么想的,我都得去会一会。”他起身,就要推门出去。 “等一等,我也要去见他们。” “你?”徐尚羽回头,犹豫道:“可是我认为,这时候你还是暗中调查比较好,明面上的事就交给我。”这就是徐尚羽的打算,宁萧和他一明一暗,更加有利于抓住嫌疑人。 宁萧微笑。“我去见他们,可没说要暴露身份。” …… “这徐尚羽怎么还不来?” 屋里,四个各有身份的大少爷坐着,各怀心思。在他们知道自己被列上杀人犯嫌疑名单后,第一时间就被连奕喊了过来。用连奕的说法,这时候越是退缩越是显得心虚。于是,这四位身份卓绝的少爷,就约好一同前来。既有表达自己清白的意思,也含着联手向警方施压的意味。 而此刻,真的到这里坐着,想着一会就要直面刑警的询问,还是有人坐不住了。 这个人就是本市市长的外孙,任达志。这家伙平时就是一个纨绔子弟,除了泡妞耍酷,半点本事都没有。因此,在四人中也是他最先乱了阵脚。 相反,身处警察世家的厅长二少,连奕,就镇定了许多。“你急什么?还是说做贼心虚,耐不住了?” “连奕!你别给老子我下绊!我告诉你,要不是听你瞎扯,我才不会坐到这里来。一会要是那帮警察乱来,唯你是问!”任达志吼道。 连奕失笑。“乱来?那些可是正儿八经的刑警,你以为是你任大公子?放心,就算这里坐着一百个绝色美女,他们也不会像你一样乱流口水。” “你!”任达志气得满脸通红,眼看就要撸起袖管干架。 “别吵了。”这时候,一直没说话坐在正中位置的男人终于开口。一句话,就打断了两人的争执。 连奕和任达志看了他一眼,都各自收敛,不再出声。 坐在他旁边的人倒是轻笑一声,道:“还是席少有魄力,一下子就把两个猴崽子给镇住了。” 说话的,正是四人中最后一人,著名华裔商人家族李家第四代第三位嫡子,李有铭。而他口中称赞有魄力的那个男人,则是来自京城的席向,这位身份之尊,在场三人联起手来都抵不过。可是席太子初到黎明市散心,就遇上这种事,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席向伸手摸向茶杯,打开杯盖只看见空空的杯底,眼中闪过一丝细微的焦躁,轻轻嗯了一声,也没怎么搭理李有铭。李有铭这一马屁拍得半个声响都听不见,脸色变了一变。而连奕,将这一切都看在眼底,不动声色地冷笑一声。 可以说,即使没有刑警的介入,将这四位非富即贵的公子哥放在这屋里,迟早也要闹出不少隐隐的腥风血雨来。可就在气氛隐约变得压抑时,有人推门进来。 那是一个穿着侍者服装的男服务生,他推着茶水车进来,先是向四位客人微微鞠躬致意。然后,开始一个个给他们添茶倒水。 纨绔子任达志轻哼了一声。 “总算还有点眼力。” 这位新进来的服务生的确很有眼力,他第一个倒水的对象,就是不出声的席向,然后依次给另外三人添茶,就在添到连奕的时候,啪嗒一声,门再次被人推开。 这次进来的,是徐尚羽。 徐警官一进来,在场的四位少爷纷纷都坐直了身子。焦躁的,冷静的,故作淡然的,此刻都绷紧了神经,看向这个可能给他们带来大麻烦的刑警队长。而这其中,连奕的表现就颇值得玩味。他竟然一脸兴奋,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甚至在徐尚羽瞥向他的时候,这人还欢快地回了一个笑脸。 徐尚羽心底叹气,这小子,真的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吗? 他清了清嗓子,在四人颇具压力的注视下,开口:“我相信四位专程在这时候赶来,都对自己的处境有所了解了。那么,就不再废话。” 他示意身后的赵云跟进,手中拿着一本笔录本。 “我们现在需要你们的回答,来判断你们和死者的关系。请注意,如实回答,不但关系着你们的清白,也关系到能否抓住真正的凶手。希望你们给予配合。” 徐尚羽对着这四位大少爷还真是毫不客气,上来就直指重点。然而,四人也明白人命官司的重要性,谁都不想扯上这种包袱,纷纷表示配合,连任大少都没有提出异议。 “十分感谢。”徐尚羽对此致谢,接着,便开始提问。然而这时候,四人谁都没有注意到,一开始进屋给他们倒茶的那位服务生,此时并没有离开房间,而是悄悄后退到一个角落,开始观察他们每一个表情。 “第一个问题,你们是如何认识死者的?” 席向:“朋友介绍。” 李有铭:“她是这里的头牌、呃,一位出色的公关,我介绍她与席向认识。” 任达志:“早就认识了,经常光顾,她,恩,挺好的。”这句话里含有各方面的含义,是男人都会会心一笑。然而此刻没有人去搭理任少的独特幽默,弄得他很无趣。 连奕:“一个礼拜前刚认识,然后她就死了。” “第二个问题,当晚你们四人以及其他女公关,和死者一起在包厢里待了一整晚,确有此事?” 席向:“是的。” 李有铭:“我醉了,就睡在这里。” 任达志:“这不是很正常吗,不然还能带回家?” 连奕摸了摸脑袋:“好像……是吧。” “第三个问题。”徐尚羽眼神锐利。“你们早上醒来的时候,是否发现死者已经死亡?” 席向:“……是的。” 李有铭回答与席向一致。 任达志:“我不知道。”他这个回答太快太绝对,惹得徐尚羽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连奕:“我是第一时间发现的哦!听我说,当时死者的情况是这样的,她……” “抱歉,这个稍后再问。”徐尚羽打断了他的啰嗦。“现在,继续。” “第四个问题,为什么没有报警?” 这个问得就犀利了。 席向这次回以沉默,拒绝作答。 李有铭:“出于各方的考量,当时我认为事情能掩盖下来是最佳的选择。抱歉给你添麻烦了,徐警官。”非常商人话的回答。 任达志:“我现在不是来了吗还问当时干嘛!好好好,我承认,我是怕惹上麻烦。” 连奕:“我想,但是老爸不允许。”厅长的直接压力。 …… “最后一个问题。”徐尚羽道:“你认为谁可能是凶手?” 席向:“……”依旧沉默。 李有铭:“任达志。” 任达志:“连奕!” 连奕:“除我以外的所有人。不过我觉得席向最有嫌疑,老大,你觉得呢?” 徐尚羽简直是怕了这个小子,他把最后一个询问完的连奕赶出房间,耳边才算是得了片刻清净。四人的单独询问,到此总算告一段落。 徐尚羽松了一口气,挨个问下来简直是太考验他了,他端起一旁的茶水,就要灌下去。 这时候旁处突然伸出手一只手来,拦住了他。 “别人喝过的,不干净。”宁萧道,顺手给徐尚羽重新倒了一杯。 刚才单独询问这四个人的时候,他一直站在最角落,也没有人注意到这个服务员。也因此,他收集到了很多满意的细节。 徐尚羽看向他:“发现什么了?” 宁萧眯了眯眼:“很多。” 这四个人,几乎每个人都有嫌疑,而其中嫌疑最大的,无疑就是—— 第28章 夜莺与玫瑰(十) 推门而出,新鲜的空气扑面迎来,从气管钻入大脑,一下子让人清醒了许多。宁萧松了松衣领,轻轻吐出一口气。 徐尚羽跟在他身后出来,表情有些纠结,追问道:“究竟谁嫌疑最大,你就不能直接说清楚吗?” “你问是谁?当然是……”正准备回答,宁萧一下子停住,他瞥了眼走廊拐角处悬挂着的监视器。“之前它就在那吗?” “什么?”徐尚羽随意抬头看了一下。“监视器,一直在啊。” 因为发生在走道里的意外事件太多,宁萧竟然没有注意到会馆走道这些的监视探头。“包厢里没有监视器,走道里却有吗?是为了保护客人隐私,还是什么……” 徐尚羽听着他的喃喃自语,问:“有什么不对?” 宁萧摇头。“算了,你不是想听我分析他们四人吗?找个安静的地方吧。” 徐尚羽想了想。“那好,你跟我来。” 几分钟后,会馆一楼酒吧。徐尚羽去打开壁灯,灯光幽幽地照射在二人身上,没有别的人来往,显得很清净。 “现在他们这里的员工都停工了,酒吧没人,正好给你一个合适的环境。”徐尚羽说着,侧头看向宁萧。“说一说你的高见吧。” “在此之前。”宁萧:“我需要问你一个问题。” “请说。” “匕首上除了这四个人的指纹,就没有别人的吗?” “当然还有,杨芸、苏俪本人,以及……你。”徐尚羽道:“包括你在内,一共有七个人的指纹。” “是吗?”宁萧摸索着下巴,看上去在琢磨着什么。徐尚羽看得心痒,便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想法?” “想法有很多,但并不成熟,缺乏很多决定性的证据。单就这四人来看,你认为谁的嫌疑最大?” “说实话……” “恩?” “我认为这四个人都有嫌疑,尤其是连奕。” 听见这个回答,宁萧一下子笑出声来。“我还以为你最相信的就是连奕,毕竟你们是老熟人。” “是的,我相信他,也了解他,但是正因为此才会怀疑他。”徐尚羽认真道:“我认识的连奕,并不是那种发现了命案后还隐瞒不报的人。无论是有他父亲的压力,还是有别人阻止,哪怕他不能报警,他也会第一时间把情况告诉我。而这一次,连奕没有这么做。” 宁萧道:“你还真了解他。” “只可能发生一种情况。”徐尚羽肃容道:“就是连奕本身就是凶手,并且他不愿意告诉我。” “你认为他会杀害苏俪?”宁萧好奇道:“听你之前的描述,你挺相信连奕,我以为你们是一类人。”都是那种正义感超强,恨不得内裤外穿的家伙。 徐尚羽苦笑。“从各种方面来讲,他和我都不是一类人。但是,宁萧,怀疑一个人,与他之前是不是好人,是不是警察或者警校生无关。只要有嫌疑,任何人都可能成为凶手。” 宁萧看着他。“包括你?” “包括我。”徐尚羽说这句话的时候,眼中闪过些什么。 这个问题再聊下去就偏题了,而且似乎牵扯到每个人都不愿意提起的隐私部分,宁萧不想涉及太深,于是便道:“我恰恰相反,认为连奕正好是最没有嫌疑的一个人。” 宁萧说:“无论是他的言语,还是在屋内的反应,我看到的是一个兴奋的人。他在见到你的时候,明显情绪有起伏,但并不是心虚或者是愧疚,而是期待。” “期待?” “是的,我想连奕期待你破案,而他的回答也告诉了我们。”宁萧道:“他知道谁是凶手,或者说他认为谁是凶手。” “你是说席向?” “在最后问谁是凶手的时候,你不觉得奇怪吗?”宁萧没有回答,只是摸了摸酒杯。“每个人都各自提出了不同的凶手,丝毫没有重复。如果说他们真的不知道谁是凶手,那直接就说不知情就好。但是问题恰恰在于,所有人都回答了这个问题,并且提出了不同的人选。” “一般人在紧张的时候,会不自觉地话唠。”宁萧的手指抚摸着杯沿,一圈圈地旋转着。“你问谁是凶手,明明没有让他们必须要给出一个人选。但是四个人中有三个人都给出了答案,这正证明着他们当时的心情,紧张,急切,想要交待些什么让警方相信。” “所以我认为,这三个人都在说谎,唯一没有说谎的,就是席向。” 徐尚羽听到最后沉默了许久。“说谎的原因呢?” “多么巧合,四位大少爷的指纹都在匕首上。一般人谁会随便去摸一把可能是凶器的匕首?所以,我认为说谎的关键——在于指纹。指纹究竟是怎么弄到匕首上去的,这就是他们说谎的原因。”宁萧又道:“不过从这三个人宁愿说谎都要掩饰这一点来看,很难撬得开他们的嘴。” “这不需要你担心。”徐尚羽听到这里,总算是露出了一丝笑容。“找出疑点是你的工作,询问嫌疑人则是我的工作。只要是个人,我总会有办法让他开口。” “……刑讯逼供?” 徐尚羽失笑。“怎么可能,那是犯罪。” 宁萧松了一口气。 “不过偶尔,采取一些‘有效’的方法也不是不可以。” “……” 徐尚羽对他微笑。“放心,我可是一个守法的好警察。” 一点都不放心。就是眼前这个守法好警察,以前为了逼供竟然还调戏嫌疑人!宁萧心里简直要咆哮,不过还是勉强维持住了表情。他发现在徐尚羽面前,有时候自己还是嫩了些。 “不过你说席向没有说谎,那么,你在他身上看到了什么?”徐尚羽又接着问道。 “那是……”宁萧正准备开口,突然听到有人走近的声音。他猛地闭上嘴,和徐尚羽一起看向门口。 哒,哒,哒,随着一阵有力的脚步声,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人是——调酒师马如。 马如见到他们,显然也有些吃惊。 “真没想到,这个时候酒吧竟然还有客人。”这个大个子调酒师对着两人友好笑道。“警官们是在商讨案情?” “是的。”徐尚羽大方道:“正进展到关键时刻。” “那岂不是被我打断了?”马如致歉道:“我还是先出去吧。” “不,不用,是我们占据了你的地盘。”宁萧看向他。“你身上寒气挺重,是去哪了吗?” “这个啊,我刚刚去取了一些冰,调酒用的。”马如憨厚笑道:“即使现在不营业,我也会经常过来练习一下,不然记忆可都要生疏了。对了,既然碰上了,不如品一下我调的酒如何?我请客,希望借此可以慰劳一下两位警官。” “不……”徐尚羽正想拒绝。 “谢谢,正好我现在想喝酒。”宁萧却抢先一步,在他面前接下话头。“麻烦你了,不过我想喝96年法国产的葡萄酒,可以吗?” “这个,我得去一趟酒窖。” “没关系,我愿意等。” 马如便起身告辞,不一会,从酒窖拿了几瓶酒过来调配,出乎徐尚羽意料,宁萧竟然还颇懂酒,并与马如就此聊了起来。他见那两人相谈甚欢,只能坐在一旁发呆。 好不容易马如称有事要先离开,才又恢复成二人世界。 等他走后,徐尚羽半是开玩笑道:“看来你和他挺投缘的,宁萧?” 他看向宁萧,注意到他一直望着马如离开的方向,眼神认真,一点也没有刚才聊天时放松的模样。 “宁萧。” “恩?”直到又喊了一声,宁萧才回过头来,不过还是有些发愣。 徐尚羽放下手中的酒杯。 “你怀疑马如?”这反应,这神情,和前面几次破案之前一模一样。 然而,他这次等到的却是否定的答案。 “他?不,我不是怀疑他,而是……” 说到一半,宁萧又咽了下去,他抬头看向徐尚羽,像是做了什么决定。 “你相信我吗,徐尚羽。” “什么?”徐尚羽一愣,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相信吗?” “你怎么了?是发现什么了?” “只要回答,相信,还是不相信!” 见宁萧如此意志坚决,似乎只求一个答案。徐尚羽抛开心中的一切疑惑,回望向那双黑眸,说出两个字。 “相信。” 言语诚恳,没有丝毫怀疑。 宁萧满意了,他轻轻凑近徐尚羽耳边,呼出的气几乎都要吹进对方的耳朵里,徐尚羽忍不住要避开,可下一秒,他听见宁萧在他耳边道: 【——————————】 徐尚羽惊愕地瞪大眼。 “就是这样。”宁萧已经撤回身子,起身离开。“别忘记我跟你说的话,徐尚羽。” 而徐警官看着他远离,半晌,才笑叹出一口气。他摸了摸被宁萧的气息吹过的耳朵,压低声音。“好一个任性的家伙。” 虽然埋怨着,嘴角却挂起一丝笑意,明显的口是心非。 然而这种好心情没有维持多久,当晚,包括徐尚羽在内,所有人都得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宁萧,不见了。 第29章 夜莺与玫瑰(十一) 呼,呼,呼—— 宁萧尽力放轻步伐,压抑着呼吸。然而黑暗中太过寂静,他的呼吸声还是不容易掩盖。但是宁萧并没有就此停下步伐,他知道自己想要的答案就在眼前。是谁杀了苏俪? 这个答案很快就要揭晓。 前方透出一点微薄的亮光,宁萧知道答案就在那里,他忍不住加快步伐向前走去。 然而,这时—— “果然是你。”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宁萧兀地转身,巨大的黑影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内。 “我等你好久了。” 那人说道,随即,向宁萧伸出手…… —— 席向猛地睁开眼,抬头望到的是一片白色的天花板。 这是在哪? 他用手撑起身体,另一只手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过了好几分钟才想起来。他现在还在会馆,这里是会馆的客房。 屋外一片连绵的细雨,席向走到窗前,看着那一辆辆停在雨中的警车,警方已经将这个会馆彻底包围住,一个人都走不出去。自从那个姓宁的特别顾问失踪以后,这里就彻底变成了监狱。 没想到一次外出散心,竟然会摊上这么大的麻烦。他有些心烦,喉咙感到一些干渴,然而这屋内并没有水,这更加让他心绪不定。不管是谁,席向心想,只要他陷入自己这个境地,都不可能泰然处之。 在心里为自己的焦躁找好了借口,席向调整好情绪,正准备推开门。然而,手机的短信铃声突然响起,席向打开短信,是李有铭发来的。 【他们过去找你了。】 短短的几个字,席向几乎是屏住呼吸看完。而就在收起手机的下一秒,哒哒的敲门声传来。 一声,一声,如催命符般。 “席向。” 外面传来那个警察的声音。 “我们有话找你谈。” 席向打开门,看到的是那个总是带着笑脸的刑警队长。然而这一次,对方看着他,脸上毫无笑意。 “请跟我们单独谈一次,席向。” “为什么?”席向用自己故作镇定的声音问:“不是已经单独问过一次了吗?” “哦,是的。”刑警队长笑了,席向听到他用那带着寒意的语气说。“不过那次算是询问证人,而这一次,是讯问嫌疑人。” 事情终于走到这一步了。席向心里叹了一口气,缓缓地松开扶着门的手。 “我跟你们去。” 在他们俩之外,李有铭、任达志、连奕,以及包括陈琼在内的许多会馆工作人员,亲眼看着刑警们将手铐拷住这位来自京城的少爷,然后,带着他坐上了警车离开。 “没想到事情还是走到这一步。”李有铭站在窗口,一直看着警车呼啸着驶离。 “亏你还要我们替他隐瞒。”任达志哼哼道:“我就知道,这些警察不是吃素的。就算有我们作掩护,迟早也会查到席向身上。还有——”他瞥了一眼连奕,幸灾乐祸道:“这个家伙,从一开始就把席向供出来了。喂,连奕,你回去就不怕你老子收拾你么?” 连奕听见他的话,笑:“怕啊。” 他说:“我还真怕,找不出真正的凶手。”说完,他便挥手离开。 “陈经理,之前也麻烦你了。”李有铭看着连奕走过拐角,又对陈琼致歉道:“要不是让你做了这么多事,警方也不会这么大动干戈。” “没有,我只是清理了一下包厢,也没做什么。”陈琼赔笑,又有些紧张。“那个,席公子不会有事吧?” “起码不会死。”李有铭道:“顶多住个十几年牢再放出来,要不是他这次闹出人命,也不至于如此。不过你放心,陈经理,既然你为席向做了这么多掩护,他家里人一定不会让警方故意为难你。” “我放心,放心。”陈琼连连点头,腰弯得很深,几乎可以让人看到他的背脊。 任达志看着这样的他,眼里闪过一次讥讽,随后伸着懒腰离开。“啊,真烦,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凶手不是都被他们找到了吗?” “至少你得等警方找回他们失踪的特别顾问。”李有铭道。 “切,谁知道那家伙跑哪去了。” 任达志,李有铭,陈琼,一个接着一个离开。 席向就是凶手。 之前站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认定是席向杀死了苏俪。不,也许不是所有人,还是有人持不一样的看法。 在他们都离开后,连奕从拐角里走出来。这位公安厅厅长二少,现任警校大四生,看向众人离开的方向,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凶手是席向吗?我可不真的这么认为。” 然而这笑容笑到一半就蔫了,他想起了什么,有些气馁地挠了挠脑袋。“哎,老大还真是交了一个大麻烦给我。”随即他甩甩手,向楼上的员工宿舍走去。 连奕有些蹑手蹑脚地走着,然而一抬头看到头顶的监视器,他又索性放开手脚,大大方方地闯进会馆的员工宿舍。而这一次,他的目的地是苏俪的房间。 有来自警方的提示,连奕很快就找到了苏俪的房间。他试着转动了一下门把手,竟然没锁?心里一喜,随即又是一惊。他一把推开房门,闯进苏俪的房间里翻找起来。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啊啊啊啊!到底在哪里?”就在连奕找得满头是汗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你在找什么?” 连奕身体一僵,慢慢地转头看去。会馆的陈经理正站在门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连少爷如果想要什么东西,不妨直接问我,不用屈尊将贵跑到我们员工宿舍来。”陈琼微笑地看向他。“您在找什么,想要的东西找到了吗?” “不不不,我不是想要什么,而是之前,啊,对,之前我学长有东西丢在这个房间,我过来帮他找而已。”连奕急忙解释道:“啊,你看,就是那个,警队搜查苏俪房间的时候,他好像丢了什么东西在这里,让我过来帮他找一找。” “是吗?”看样子,陈琼似乎是接受了他这个解释。“徐警官在这个房间里丢了东西,为什么不直接问我?还要麻烦连少爷你走一趟。” “不麻烦,不麻烦,他是学长我是学弟,跑腿是应该的。”连奕挥手。“不过,奇怪,我找了半天都还是找不到。” 陈琼见状,好心地道:“丢的是什么东西?我一起来帮忙找吧。” “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连奕随口道:“就是一张照片,一张合照而已。” “合照?”陈琼疑惑,好奇道:“徐警官会随身携带合照?” “我也不知道。”连奕耸肩道:“学长只是叫我到这个房间来找,他说是丢在这里的。” “是吗?” “不过既然找不到,想必是他记错了,我还是去别的地方吧。”连奕拍拍裤子,站起身来。“打扰你了,陈经理,我去别处看一看。” “好。”陈琼对他道:“那么我就在这里继续找,也许还能找到。” “麻烦了。” 连奕从房间里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头也不抬脚步匆匆地跑过走道,心跳得飞快。没想到第一次擅闯别人宿舍,就被正主给发现了,出师不利,出师不利啊。 而就在路过楼梯口时,连奕又看到了一个人影。 “哎,你怎么在这里?” 他问对方。 那人冲他轻轻摆了摆右手,示意不要出声。连奕愣了一下,也不再去管,这时候他已经走到二楼,这里来来往往站了许多刑警,几乎都快把走道给填满。他们有的在给现场拍照,有的再做最后搜查,顺便固定证据。 这都是在为即将移交审查起诉凶手,做最后的准备。 “事情已经到这一步了。”连奕一顿,看见是陈琼跟着他从三楼走了下来。“真替席公子惋惜。” “是啊。”收回视线,连奕看着一楼二楼忙忙碌碌的警员们。 “替他惋惜。” 他再次抬头,看向二楼和三楼的楼梯口处,刚才看到的那个人影已经不见了。只有楼梯处的窗户还在微微闪动,窗外,雨势渐大。 当晚,是所有人被封闭在会馆的最后一夜。过了今夜,只要席向认罪,其他无辜的人就都可以离开。 然而,上帝好像预言了这最后一晚不会平静。 一声凄厉的惊叫彻底打破了沉睡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声尖叫惊醒,跑去查看时,却看到郑盈盈跌倒在员工宿舍走道,而在她面前,一条血痕正从房间溢出,逐渐流向走廊。 那是,苏俪的房间。 “是、是她!是苏俪!”郑盈盈跌跌撞撞,爬向离她最近的一个人。“苏俪,她回来了!她回来报仇了!” 在女人尖锐的嗓音下,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苍白。 苏俪的尸体不见了,这真的是她,回来索命吗? 第30章 夜莺与玫瑰(十二) “那把刀,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手里了。” 席向说,在他对面站着赵云和陆飞。 “我并不是凶手,而是被人陷害。” “那询问时你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赵云问:“直说是被人陷害,也总比一直沉默好吧。” “……因为记不清。” “什么?” 席向揉着太阳穴,流露出一丝疲惫。“那天所有人都喝醉了,我醉得一点意识都没有,说实话,最开始看见刀握在我手里,而那个女人又躺在血泊中。连我自己都怀疑,是不是我醉酒杀了人。” “喝醉了还有力气割破动脉?一个醉酒的人没有能力这么做的。”赵云看了下询问笔录。“最起码,李有铭比你了解这一点,他就直接说自己醉了,好洗脱嫌疑。” “李有铭。”席向喃喃念道着这个名字,抬头看向两名刑警。“之前让任达志他们替我作伪证,也是他最先提出来的。” “你想说,李有铭会是凶手。”陆飞眼前一亮。“他故意提出替你做伪证,反而是加大了你的嫌疑,那么他才可能是真凶。” “不。”席向否定道:“我不认为是他,我相信他也不会认为是我。” “那他为什么要陷害你?一般来说不都是官商勾结……啊,抱歉。”陆飞捂住自己的嘴,歉意地笑了一下。“不小心说了句实话。” 席向看了眼这个不知是故意还是有心的刑警一眼。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你可不是什么普通人,放在古代,您就是皇亲贵戚。陆飞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席向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道:“无论我父母有怎样的职位,那是他们依靠自己的努力拼搏获得的。我祖父只是一位木匠,而我祖母是前朝达官贵族家的一位女婢。我的身份并不高贵,即使是在前朝,也只能说是奴婢的子嗣。” 陆飞一下子尴尬起来,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不过席向说出自己的家世,并没有博取别人同情的意思。“我祖父母曾经的地位,与我父母如今取得的成就无关。同样,我父母的成就也与我无关。即使我是他们的孩子,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有些时候,难免会拥有一点特权,但是归根结底,席向认为自己只是一介凡夫俗子。但是无论他怎么澄清自己,因为他父母的地位而不断攀附而来的那些人,可不这么认为。他就成了一个爬架,是那些想要向上攀爬的人们,努力想要够到手里的工具。 “但是我这样的身份,有时候也难免会被别人利用。”席向最后一句,一下子点醒了两名刑警。 赵云皱眉。“你的意思是……” “真凶之所以要陷害我,除了想要利用我来为他遮掩耳目外,估计最大的目的就是引起骚动。”席向道:“而在这场骚动背后,或许他们还有别的什么目的。” “他们?” “没错。”席向道:“我认为这场命案,是一个幕后组织在操控。” 赵云与陆飞对视一眼,暗暗心惊,还真是不能小看来自京城的太子党。 “那么,席向同志。”陆飞微笑着向席向伸出手。“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不如你帮我们一个忙如何?既可以洗清你的嫌疑,也可以找出真正的凶手。” 席向看向他,眸中闪过微微的光芒。 “乐意之至。” …… 地点,回到会馆。 在郑盈盈半夜惊魂的一声尖叫后,所有人都没有了睡意。 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陈琼,看到的就是郑盈盈惊恐地趴在地上,无力大叫的模样。在随后其他的人赶到时,他才让这个女人安静下来。 “冷静,冷静一点。”陈琼轻轻拍着郑盈盈的后背。“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我,我半夜出来去卫生间,路过苏俪的房间,听见里面有声音,然后就看见……”郑盈盈指着地上的一滩血迹,呜咽着不肯再说话。 陈琼放下她,起身看向苏俪的房门。郑盈盈还在继续喊着闹鬼、厉鬼索命之类的话。但是怎么可能,世上怎么可能真的存在鬼怪这玩意? “我们要进去看一下。”几名刑警对视一眼,对陈琼道。 “我去拿钥匙。”陈琼点了点头,回房,不一会取了一串钥匙过来。 警队的人在最前面,会馆的人站在旁边。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一名刑警用钥匙打开门,再轻轻地推开。 吱呀。 木门发出被晃动的声音,听得人心里发毛。当一道闪电打下来,众人看见床上的痕迹时,更是毛骨悚然。 郑盈盈忍不住又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然而,此时没有人有心思去责备或者安慰她,所有看到眼前这一幕的人,都被那恐怖的景象给惊呆。 床上,墙壁,天花板上,满是血红色的液体。昏暗的房间内,那时不时闪过的雷光照的这些血迹一明一暗。红色的液体从天花板上一滴一滴地滴落,落在地上发出的声音,仿佛在敲击着人的心脏。 屋内,徘徊着一股诡异的清香。 即便是胆子再大的人看到眼前这一幕,也不由遍体生寒。这个景象,和苏俪的死亡现场一模一样。 一名刑警第一时间冲到窗边查看,道:“窗子没有打开,锁的。” 那就不可能有人从窗外翻进来恶作剧。那究竟是谁,在这个密室里弄得满屋血淋淋的人,究竟是谁! 厉鬼复仇,真是如此吗? 剩下的人互相对望,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恐。任达志几乎已经要神经错乱了,这个纨绔少爷似乎胆子很小。 “我受不了,受不了!这一定是有人在恶作剧!”他想要冲进屋里,去捣毁那满地的红色血迹。 刑警们将他拦在屋外。“这些都是重要物证,无关人等不准进入。” 就这样,在警察们将苏俪的房间封锁后,所有人都被请到了中央会客室。一个屋子,挤下几十个人不免显得拥挤。然而,即便是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屋里却还是安静得过分,每个人都在想自己的心事,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惊悚一幕回过神来。 “会不会那个失踪的特别顾问,就是被苏俪给杀了?” 就在所有人沉默时,郑盈盈却语出惊人。 “一定是!苏俪认为警方破案太慢,所以把那个人杀死藏了起来。下一个是谁,是不是就是我们?” “你们说啊,说啊!” 没有人去理会这个女人,她的言论实在是太过荒谬。 然而,郑盈盈的下一句话,却让所有人都惊住了。 “哈哈哈,我知道苏俪下一个报复对象是谁了。”这个女人疯疯癫癫,指着所有人大笑道:“你们看啊!看!马如不在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竟然不在!下一个就是他,一定是他!等着瞧吧,所有人都不能逃过厉鬼的复仇,所有人!” 在郑盈盈歇斯底里的呼喊下,在场的每个人即使再想要无视,也都注意到了一个事实。 马如不在这,从晚上出事到现在,调酒师一直没有出现过。惊慌,渐渐在每个人的心头蔓延开来。 “必须去告诉警方。”李有铭站起身。“有人缺席,也许是出了什么意外。我去找刑警,让他们帮忙找人。” 连奕跟着站起来。“我和你一起去,两个人保险一点。” 李有铭点头,随即两人起身离开了屋子。 十分钟后。 “怎么他们还不回来?”任达志在原地转了好几圈,忍不住道:“都过去这么长时间,那些警察还没来询问一声,连奕和李有铭也没回来,不是真的出什么事了吧?” “也许他们还在商量。”陈琼道:“不管如何,作为这里的管理人,我必须去问清情况。有人和我一起去吗?” 没人回答。 “那我先去了。如果我没有回来,就……”正在陈琼要打开大门时,连奕回来了。 “告诉你们一个消息!”连奕喘着气道:“就在刚才,席向认罪了,他承认杀害了苏俪!” 一语惊醒众人。 陈琼看向他,又看向他背后。“李有铭呢?他不是和你一起离开的?” “哎?”连奕错愕。“五分钟之前我让他先回来,没有看到他吗?”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寂静如毒药一般窒住他们的呼吸。 又一个人不见了。 “为什么?为什么席向都认罪了,还出这种事情!”任达志再也忍受不住。“如果真是闹鬼,这该死的的女鬼,她想要杀死我们所有人吗?” 一个接着一个的抓走活人。 这只躲藏在黑暗中的恶鬼,简直就像是在用行动表达: 【不,不是他,凶手不是他!】 直到找出真正的凶手为止,她不会停下。 第31章 夜莺与玫瑰(十三) 恐慌彻底在会馆内蔓延开。 在得知李有铭又失踪的消息后,所有人是彻底乱了神智,女员工们大都不敢一个人独处。不得已,刑警们只得排班,女员工们在一个房间,男士们在另一个房间,而刑警们轮流在外值守。 即便是这样,也有些人心神不宁。半夜,任达志起身想要去厕所,可是抖抖索索却不敢一人出门。 有人在身后笑他。 “怎么跟个大闺女似的,还要喊人一起陪你上厕所?” 任达志回头一看,连奕那小子半靠在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行了,你就放心去吧。”连奕站起身来,插着裤兜自己走出门。“外面那帮刑警会帮你守门。” “你、你去哪?” “去卫生间?干啥,你要跟着我?”连奕吊儿郎当地说着,推门就走了出去。 任达志赶忙跟在他身后,出去一看,连奕早不见了。而旁边站着两个刑警,一左一右正同时看着自己。 “你们不跟着他?” “连先生说不需要。”一个刑警回道:“我们还得留一个人在这里值守,他说你需要。”说着,另一个刑警站一步出来。 “走吧,任先生。” 任达志能说什么呢?他的确是不敢一个人去,只能蔫蔫地让刑警陪着,两人一起去卫生间。 不过走到二楼的卫生间的时候,任达志却没有看见连奕。心里还奇怪他怎么不在,难道是去一楼了?不管他,任达志解开裤链,掏出家伙就开始放水。 “呼……”放出这些憋了一晚上的排放量,任达志解决完后又抖了两抖,只觉得浑身都轻松了。他哼着歌走出卫生间,还没走到一半,卫生间的灯突然暗了。不,是整个会馆都突然停电了。 视线中变得一片黑暗,远处还隐隐传来女人的尖叫声。任达志迈出去的脚一下子哆嗦了,他艰难地摸黑走到门口,喊:“警、警察!人呢,喂,人呢!” 没有人回答他,眼睛适应不了骤然暗下来的视线,任达志只觉得周围是一片黑暗。他胡乱摸索着,想要寻找一个能够依靠的物体。然而在摸到墙壁的时候,他却猛地哆嗦了一下。黑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窥视着他。那视线冰冷阴沉,仿佛是来自深渊的厉鬼。 任达志双手发颤,努力将自己往后靠。然而黑暗中那不知明的野兽仿佛越逼越近,渐渐地,利爪已经到了他眼前。任达志惊恐地闭上眼,绝望地等待那恶鬼的袭击。 “什么人!”却在这时身后射过来一道光芒,是手电筒的光。随即,是几个刑警小跑过来的脚步声。“谁在那里!” 任达志犹如看见了救星,连跑带爬的向刑警们跑去。一把抓住最近的一个警察,忍不住哀嚎起来。“救我,救救我!快!他要来杀我了!他来杀我了!” “等等,任先生,你冷静一下。”刑警们用手电筒照着他来时的过道,空无一人,只有一片月光透过窗户撒落在地。“那里什么都没有啊!” 即使不回头看,任达志也知道。那只潜伏在黑暗中的野兽一定还躲在某个角落,只要它抓住机会肯定还会再来袭击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为了保住性命,只能这么做了。 “我告诉你们!我知道凶手不是席向,是别人!”被任达志抓住的刑警们惊讶地对视了一眼。 “你清楚你在说什么吗?任先生。” “我清楚!”任达志:“那天晚上其实我没有醉到不醒,我迷迷糊糊间看见了一个人影。但是我太害怕了不敢说出来,我怕凶手回来找我报复,所以我才听了李有铭的话说谎,其实我知道凶手不是席向,是另有其人。” “那么,凶手是谁?” 背后的黑暗里,幽幽传出一道声音。 任达志啊的大叫一声,躲到两名刑警身后,想要寻找一丝安全感。然而刑警们却没有庇护他,而是齐齐站直,向黑暗中走出来的那人敬了个礼。 “队长!” 队、队长?任达志一下子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从黑暗中走出的徐尚羽。这个警察,他、他不是和席向回警局去了吗?怎么现在还在会馆? 徐尚羽看着他,微微一笑。“你刚才说看到凶手,他是谁?” “不,我没有看清。”任达志忙道:“我只是看见他的手,带着白手套!” “果然是他。”徐尚羽此刻,终于定下心来。 “队长。”这时一名刑警凑近徐尚羽身边耳语。“刚才停电的时候,又有几个人不见了。”他轻声嘀咕着,和徐尚羽说出几个人名。 徐尚羽不以为意。“不要去管,凶手不久就会落网了。”他说着,又要离开。 身后的几名队员连忙呼喊。“队长!你还要去哪?” 徐尚羽背对着他们挥一挥手。“去接应一个任性的家伙。” 接着,他整个人又融入黑暗中,消失不见。 同一时间,男女休息的两个房间内又经历了一片混乱。因为在供电恢复后,人们发现又有几个人不见了。 郑盈盈,连奕,加上还没有回来的任达志,这次一共是消失了三个人。混乱惊慌中的人们再也待不下去,他们纷纷提出要离开会馆。刑警们劝阻无效,只能在门口尽力拦住人群。可是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激动的人群猛力推倒一名刑警,接着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的人冲出包围线,向着楼下大门冲出去。 “一组封锁大门!” “门外守卫注意,不要让他们冲出去。” “不要造成人员受伤!” 刑警们忙着和队友无线电联络,整个会馆,随着被监视的人们冲破刑警的阻拦,闹的是一片混乱。 可是,却在这样的混乱中。有人却悄悄转移方向,用惊恐的人流做掩护,悄悄地向楼下走去。走过一楼,又迈着轻声的步伐走向酒吧。黑影四顾无人,抬脚向酒吧后方的地下酒窖走去。 一把推开木质的大门,酒窖中芬芳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然而在这股醉人的酒香中,似乎还有另外一个味道,隐隐的腐臭味。 黑影轻轻关上身后的大门,抬脚向一排排堆放着的木桶走去。它轻轻地敲打着每一个木桶,注意听里面传出来的声响。 哒哒,哒。 哒哒。 哒哒,咚。 就是这个! 黑影停在一个木桶面前,小心翼翼地连着木桶盖子的四周划了一圈,将盖子掀了起来。映入眼帘的,不是如红宝石般的葡萄酒,而是一个漆黑的人影。那是一个只有鼻子以上部分露在外面的人,不,应该说是尸体。 看到这个藏在酒桶中的尸体,黑影似乎松了一口气,它伸出左手,想要将尸体的脸抬起来仔细观察。 “你在干什么?” 正在这时,门外却传来一阵低喊。 黑影迅速抬头,摸向怀中的匕首。带着白手套的左手紧紧抓住匕首,想要向堵在门口的人影冲去,解决这个意外。 然而,黑暗中兀地伸出一只手,紧紧抓住它。 黑影吃痛,左手的匕首掉落,被另一个人抓在手里。它惊讶地回头,看见原本浸泡在红酒里的尸体,此时竟然睁开眼看它。 尸体对着黑影展演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没想到吧,这个世上还真的存在厉鬼。” 什么?! 刷的一声!屋内所有的灯打开。 灯光打在黑影身上,照亮了屋内所有人的身影。 马如打开灯后,从门口走近。 “果然如你所说,他早就知道尸体被藏在这里。” “因为你太不小心,每次来酒窖查看尸体,身上总会留下味道。”酒桶内的人站起身,艳红的酒水顺着他的肌肤一丝丝滑下。“连我都会发现,这个处心积虑杀死苏俪的人,怎可能会没有发现?只不过他一直没有找到最佳的时机,将尸体运走罢了。” 宁萧看向被自己紧紧扣住的家伙,笑道:“你说是吗?陈琼。” 陈琼脸色苍白,他紧紧咬着牙看向宁萧,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传来。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什么时候?”宁萧反问。“你是说注意到你总是带着白手套的时候,还是说发现席向体内残留的安眠药的时候,或者是,从郑盈盈那里发现了你和苏俪合照的时候?” 宁萧每说一句,陈琼脸色就惨白一分。他绝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漏了这么多破绽。 “告诉你一个新消息。”宁萧凑近他耳边,轻声道:“不久之后,警队的鉴定科就会对苏俪肚子里的孩子做出亲子鉴定。到时候,这会成为另一个将你送上死刑架的证据。” “用安眠药迷放在酒中迷倒四名有背景身份的男人,在所有人神志不清新的时候杀死苏俪,甚至把凶器栽赃嫁祸到席向手里,找人做你的替死鬼。不得不说,思虑的很周到。”宁萧道:“不过很可惜,你选错了时机,又不小心遇到了我。凶器上留下指纹的人,不一定就是真正的凶手,这一点,相信没有人比我更明白。” 陈琼狠狠地看着他。“不!如果不是杨芸,如果没有她多此一举,你们就不会注意到我!” “世上从来没有如果。”宁萧道:“正是你没有想到的这个杨芸,她将你和苏俪的合照交给了郑盈盈保管,她将苏俪的尸体偷出来交给马如。她用自己的死引来了我们。你还没有发现吗,陈琼,即使你本事再大,再想要一手遮天,你也不可能赢。她有值得信赖的朋友,而你——” “拥有随意进出任何一个员工宿舍的能力,可以毁灭证据。自由进出客人的包厢,并不引起怀疑。在酒中下安眠药而不被人发现。所有这些便利条件,作为管理者你都能轻易地获得。” “可惜,你千算万算。没有想到并不是所有人都醉了;没有想到郑盈盈手里还有合照;没有想到走道上你安装的监控,恰好成为了证明你进出过那间包厢的证据;没有想到即使匕首上没有留下你的指纹,也能留下别的。”宁萧摘下他的手套。“最关键的是,你根本没有意识到的一点。” 宁萧黑色的眸子看向陈琼,讥讽道:“在杀死了唯一爱你的女人后,还有谁会站在你身边!” 刑警们与宁萧布下重重陷阱,终于让这个傲慢自负的凶手自陷罗网。 在说话期间,外面的刑警已经蜂拥而入将酒窖团团包围住。陈琼明白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转回的希望,绝望地低下头。 “你后悔吗?” 在刑警们即将带着他出去的时候,宁萧问:“为了金钱权势,而杀死一个爱你的女人,后悔吗?” 陈琼没有回答,直到刑警们将他带出地窖,也一直沉默。 独留宁萧一个人站在安静下来的地窖里,他举起手,看着顺着手臂滑下来的一滴红色液体。轻轻伸出舌,将它舔去。 甜蜜又苦涩的滋味,在嘴里蔓延开来。 【夜莺用心血浇灌出的红玫瑰, 无情的人却将它扔到路上, 被飞驰的车轮碾碎。】 陈琼被刑警们带走,案情到这里似乎终于告一段落。所有的警察都开始撤离,被监视的人们也被允许离开。 然而黑暗中似乎还藏着什么,从头至尾,潜伏在暗中的某个人看着这一幕闹剧。他坐在监控室,看着屏幕上开始散去的人们,也站起身准备谢幕。 “不行哦,这个时候就让客人离开,岂不是显得我们很失礼?” 身后却蓦然传来一声调侃,监控室内的人抬起头,看着站在窗前向他望来的那个人。 那人是从窗户外翻进来,也因此才没有在监控上被屋内的人发现。 “戏好看吗?” 翻墙而入的人笑道:“让你看了这么久的戏,是不是也应该缴一点费?” 窗外的雨打湿了全身,然而徐尚羽看着眼前的人,却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我早该想到,可以密切接触杨芸蛊惑她自杀,从幕后推动这一出戏进展而不被人怀疑。除了你,还能有谁?”他看向屋内的人。“不过我想不通,你身份足够也不缺钱财,究竟是什么让你为他做事?李有铭!” 被他指名的李有铭没有回答,而是微微一笑。“我就知道,你和宁萧都不见踪影,绝对不会那么简单。” “等你好久了,徐警官。” 他笑着,从怀中掏出一把枪,对准徐尚羽。 “很可惜,再见即是永别。”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徐尚羽,李有铭轻声道:“晚安了,警官。” 砰——! 一声枪响,传遍整个会馆。 还在酒窖内的宁萧突然心悸,猛地捂住胸口,抬头望向楼上方向。 “徐尚羽!” 第32章 提摩尔的初败 早在楼梯口遇到那个收拾床单的清洁员的时候,宁萧就已经起了疑心。 每次都是这样,在他遇到难题而又踌躇不前的时候,仿佛命中注定,会出现一个人或者某个证据,将他的难题解开,扫清前路。自从张玮玮那次事件之后,宁萧就已经对这种巧合有所怀疑。 所以遇到那个清洁员时,他心里已经有了猜测,知道这很可能就是赫野故意埋下来的暗哨,但是为了顺藤摸瓜,他并没有伸张。宁萧放任那个清洁员离开,就是想要看看能不能从他身上得到某些有关赫野的线索。谁知第二天,他就再也没有见到那个清洁员。 果然这是赫野埋下的暗探,在发现被宁萧怀疑后,他们毫不犹豫地就撤走了这一枚棋子。 让一个猎物跑了,宁萧心里有些懊恼,但是并没有就此放弃。在破案的同时,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人的表现。语言、动作、神态,以此来判断究竟谁是下一个暗棋。 在询问连奕四人的时候,宁萧注意上了李有铭。这个商人之子,用看似掩饰实则暴露的手法将嫌疑引向了席向。他做的事情完全不符合商人求利的原则,而且似乎暗中与陈琼有某种交流。正因此,宁萧在使出最后的打草惊蛇一计时,额外吩咐了徐尚羽一句话。 【可以的话,帮我盯紧李有铭。】 宁萧只是希望能够尽快抓住赫野的爪牙,也相信徐尚羽一定能够明白他的意思,配合行动。但是他从没有想过,徐尚羽会因为他的要求而发生性命之危! 从酒窖向楼上狂奔时,宁萧的心也在狂跳着。他眼前不断闪现出徐尚羽躺倒在血泊中的一幕,如果真的因此出了什么意外,宁萧绝对无法原谅赫野,还有他自己! 他已经不想再有第二个人,因为自己的原因而走向死亡! 将其他闻声而来的刑警们都甩在身后,宁萧冲上三楼监控室,第一眼就看到一个躺倒在地上的人。 黑色的瞳孔猛地缩紧,宁萧冲进去。 “徐尚羽!” “哎,疼,疼疼!”被他扶起的人捂着流血的胳膊呻吟:“我说这位,你的力气能不能小一点,我的手都快断了。” 不是徐尚羽! 宁萧有些后知后觉地看着他扶着的人,同样干练的短发,结实的身体,但绝对不是某个蔫坏的刑警。眼前这个人,不正是和任达志一同去了卫生间,却半途不见的连奕! 而徐尚羽和李有铭都不在,就说明他们一定是追到外面去了。宁萧看着窗外逐渐停下的暴雨,心里有些焦急,抓住连奕的手也逐渐松开。 “啊!痛!”连奕被宁萧一把放在地上。“喂喂,看到不是老大,至于这么差别对待么,好歹我也是为了保护他受伤的啊!” 后面的刑警跟上来,连忙唤人过来帮连奕处理伤口。 “不用看了。” 见宁萧一直盯着窗外,连奕道:“李有铭那小子见事情败露,想要冲老大开枪。还好我躲在窗外及时拽了老大一把。除了我手上被子弹划伤以外,老大并没有受伤,他追着李有铭出去了。” 宁萧站到窗口外,看见窗外的墙壁上还留有攀爬的痕迹。三楼的窗口有水管和墙壁上的挡雨台,很容易翻下一楼。他收回视线,看向连奕。 “李有铭一定还有帮手,徐尚羽就这样一个人出去了?” 连奕看着他,咧嘴一笑。“宁萧是吧?你可别太小看老大。即使对方手上有枪,在这种时候,我还是比较担心李有铭的安危。” 听他这么说,宁萧的心总算安定下来一些。然而却在此时,会馆东边接二连三响起了几声枪声,让他的神经再次绷紧。 而最近的一声,甚至就是在会馆大门外响起。宁萧脸色一变,转身对刑警们道:“陈琼呢!” 所有人脸色大变,纷纷向楼下跑去! 待刑警们跑到会馆外查看的时候,只看到一具躺倒在地的尸体。 陈琼太阳穴被一击穿透,早已经没了声息。一名刑警上前查看伤口,道:“这种口径,还有边沿的焦痕,是狙击枪,狙击手就在三百米内!” 砰的一声,又一枚子弹落在刑警的脚边! 这一下让所有人都紧张起来,刑警们带着宁萧退回会馆,将屋内所有窗帘都拉上。在确定狙击手已经撤离前,每个暴露在视线内的人都有生命危险。 宁萧紧紧盯着陈琼的尸体,直到会馆大门在他眼前阖上,视线也没有转离半分。 又是这样,每当他找出凶手,最后这些人总会死在赫野手中。之前是张明,现在是陈琼!赫野布下了这个局,让宁萧过来解开,而等宁萧解开迷局,他却当着他的面将重要的棋子抢走。简直就像是在说:这是我的游戏,我愿意让你解迷,你才可以这么做。我不愿让你做的事,不要妄想干涉分毫。 从始至终,他们都是在赫野摆布之下! 宁萧望向大门,目光几乎可以将木质的门扉给点燃。他几乎可以想象到,躲藏在层层帷幕之后的赫野是怎样从容地布局,用手中的人命做棋子,与宁萧玩一场你追我赶的游戏。杨芸以及更多人的性命,都被他视作儿戏。 这个家伙,完全就是个毫无人性的疯子。 滴答。 似乎有雨水轻轻滴落在门外的地上,溅起一小片水花。 宁萧突然屏住呼吸,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安静下来之后,屋外的落雨声、屋内的时钟摇摆声,以及身边每个人的呼吸,都在耳边清晰可闻。 而现在宁萧听到了,就在这一道门之外,属于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那声音轻缓有序,像是一只雄狮在巡视领地时,从胸腔里发出的吹动胡须的声音。宁萧听着这沉稳有力的呼吸,不知为何,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人,竟然是赫野。 与他在警队外见面时的赫野,也是带着这样平稳的呼吸节奏,笑着上来打招呼。在宁萧家里与他告别时,那个人同样是这样不急不慢。 不急不缓,沉稳有度,这种呼吸的频率是赫野留给宁萧的最深的印象,仿佛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打乱他的节奏。 赫野,现在与他只有一墙之隔,就在这门外吗? 所有杂乱的声响都褪去,宁萧耳中只听见自己与门外人的呼吸声,一轻一重,隔着一道门彼此呼应。宁萧右手轻颤,他十指紧握,用指尖带来的疼痛提醒自己。不要在此刻推门而出,不要在这时候冲出去,即使赫野真的就在门外,现在也不是抓住他的最佳时机。 那个潜伏着的狙击手说不定正伺机等待着,将枪口对准了他们这里的某一个人。 因此他不能出去,不能再让那个疯子夺走这里任何一个人的性命!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宁萧再次回过神来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跑步声,接着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们已经走了,没事了!” 徐尚羽的声音隔着门传进,一下子让宁萧全身的戒备都放松下来,整个人都有一种无力感。不只是他,徐尚羽的安全回来,定下了每个人不安的心。大门被打开,接下来,就是警队的人们排除附近的狙击点,徐尚羽与刑警们一直守卫在周边。然而,直到雨停,没有再响起另一声枪响。 李有铭与赫野的人就这样消失在雨夜里,仿佛他们从不曾出现过一样。 宁萧一直沉默着坐着,而徐尚羽和队员们忙着处理各种后续事情,直到早上太阳升起,这位在雨中奔波了大半夜的人,才有空松了一口气。他在宁萧身边坐下,被淋湿的衣服很快就将大片的沙发沾湿。 宁萧瞥了他一眼,确认这个家伙的确是豪发无伤。昨晚上那么多枪声,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也许如连奕所说,他的确身手了得。 “你浑身湿透,不去换一件衣服?” 徐尚羽闻言,看了他一眼,笑道:“彼此彼此,而且你不仅湿透,身上还有一股酒香味,岂不是美酒佳人?” 然而宁萧却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双手撑住下巴,沉默了半天,道: “小说中,提摩尔初登场时的失败,就是他虽然最后找出了凶手,却让他跑走了。”宁萧道:“陈琼的尸体被他们带走了,是不是?” 徐尚羽不再调笑,认真地看向他。“你想说什么?” “这是赫野的示威,他在告诉我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哪怕我找出了凶手,他也会像小说里那样,让我在最后尝到失败的滋味!”宁萧握紧拳。“即使我是作者,而他才是导演。” 徐尚羽听完,不以为意地笑。“我不这么认为。宁萧,你觉得赫野为什么会动用狙击手?” 什么? “为什么在动用了狙击手之后,他才敢出面将陈琼带走,而不是像上次那样直接过来抢人。” 徐尚羽看向宁萧。 “估计这一次李有铭被识破,也在他们的意料之外。他们要抢走凶手示威,没错,但是却用狙击手把你们逼退,才敢过来拿人。宁萧,在我看来,赫野原本并不想动用武力。你和他之间的比试,是你们二人之间头脑的较量。动用武力就等同作弊,是在向人示弱。” 徐尚羽道:“而赫野为什么明知如此,还要这么破坏规矩,你还不明白吗?”他看向宁萧,目光灼灼。“因为他害怕你啊,他怕直接面对面的较量,会在你面前留下更多的线索。” 宁萧回看他,倏尔一笑。 “你总是在失败的时候这样安慰自己的吗?徐警官。” 徐尚羽挑了挑眉。“你是第一个享受这种待遇的。那么告诉我,你还在沮丧吗?红酒美人。” 宁萧听见这个称呼,故意皱起眉头。“虽然现在不沮丧了,但是却感到很反胃。” 闻言,徐尚羽大笑,而宁萧看着他,也露出了一个笑容。 还有一句话,宁萧没有告诉他。提摩尔的初败,也是唯一的一次失败。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人任何凶手能逃脱他的手掌。 赫野。 宁萧看着手心的纹路,暗暗发誓。我绝对,不会让你继续得意下去。 黑夜中,那隔着门扉的呼吸声,却仿佛一直徘徊在耳边。 久久不散。 第33章 十字架下的猫 自从上一次的会馆事件过后,宁萧与黎明市的警队算是熟悉起来。加之破了会馆案件后所带来的名声,警队里来了一个小神探的消息不胫而走。 现在,凡是关注黎明市刑事案件消息的人,都知道黎明市刑警一队进了这么一个特别顾问。不仅连续几次帮助警队破案,似乎本身还是一个推理小说作家。这条新闻一走漏出去,黎明市的所有推理爱好者都沸腾了。 “这是个好时机啊,绝好的时机!” 正在和宁萧视频通话的编辑道:“趁这个机会在你们市内做个宣传,把以前的书都再版一份,绝对会有大卖的趋势。” 宁萧自己却不是怎么提得起劲。 “写什么?‘推理小说家自编自导,号称神探实为犯罪团伙’。这个宣传语够劲爆吗?” “谁会这么说啊!宁萧,你不要太敏感。”编辑墨水不赞同道:“你这完全是凭自己的本事帮助警方破案,市里不给你嘉奖就罢了,怎么可能给你泼污水?” “也不一定是诬蔑。”宁萧低声呢喃。 “啊?你说什么?” “没什么。再版的事情就交给你,这是你的专业,我没有意见。”最后终于是选择妥协,宁萧将小说再版事宜全权交给出版编辑负责。毕竟出版小说才是他混饭吃的事业,他不可能拒绝专业人士的建议。 “这才明智。对了!宁萧,上个礼拜的稿子你还没给我,你——” 哔—— 不待编辑把话说话,宁萧干净利落地切断视频,并在一秒内退出登录关闭电脑。动作一气呵成,明显就不是第一次这么做。像这样下线遁避过编辑的追稿,刚开始做的时候还有些愧疚,到现在宁萧已经驾轻就熟,练就一副好身手。 可是,锲而不舍的编辑显然不会就这样放过他。 这边电脑关机还没有一分钟,那边手机又响了起来。宁萧看了眼手机上的来电显示——催稿狂魔。原地停留了一秒,转身就拿着一份报纸蹲厕所去。他现在需要思考,思考如何继续躲避编辑的催稿,以及如何解决卡文的现状。 蹲在厕所,外面手机不停顿的铃声倒是小了不少,等宁萧好不容易憋出一点点灵感,准备出来找张纸记下来的时候,手机铃声又跟催魂似的响了起来。而且这一次还颇为持久,好像宁萧不接,他就一定不会挂断一样。 迫于无奈,宁萧只能放下手中还记着灵感的草纸,接通电话。 “阿墨,你知不知道杀鸡取卵四个字怎么写?” “阿墨是谁?”然而,电话里传来的却是另一个声音,带着微微的调侃。“是你的小情人吗?怎么,他欲求不满?” “……”一听到这个欠扁的语气,宁萧就知道打电话的是谁了。他看了一下来电显示,确定自己并没有输入对方的号码,而且也不记得什么时候把自己号码告诉过他。当然,不排斥是他暂时性失忆的时候做了某些不理智的行为。 “徐尚羽,你从警局内部系统里调查我的联系方式?”宁萧语带愠意道:“你就是这么维护市民安全的?恩,随意侵犯一个无辜市民的隐私。” “不是侵犯,是保护。”打电话过来的徐尚羽振振有词道:“鉴于你现在正被劣迹斑斑的犯罪团伙纠缠着,警队内部决定对你采取二十四小时的保护措施。而作为保护你的重要一员,我拥有被保护对象的手机号码,并不为过吧?” “二十四小时?”宁萧走到窗边拉起窗帘一看。“就是说现在天天有人盯着我?” “有啊。” “是谁?” “不好意思,正是区区在下。”徐尚羽的语调里透出一丝得意。“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向局长申请到专职保镖这个地位。所以,赶紧收拾行李吧,宁萧同志。” 一听到这句话,宁萧立马有了不好的预感。 “收拾行李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通讯里,徐尚羽轻笑一声。“当然是为了二十四小时保护你,所以从今天开始,你住到我家来。” 什么?! 要不是理智还清醒,宁萧差点把手机给扔出去。他竟然被一个男人要求同居,活了二十四年从没有跟任何一名女性有过二垒以上的接触,现在竟然要和一个男人同居!为什么一瞬间会有一种前途无亮的错觉? 还没等宁萧想好拒绝的说辞,那边厢徐尚羽已经侃侃而谈起来。 “首先,鉴于赫野那边的武装实力远远超出一般犯罪集团,而你的住址又已经被他知晓。现在继续住在那里,对你而言是很危险的一件事。其次,警队家属院里不仅有良好的安保措施,还能保证你第一时间得知各类消息,这样就不会完全处于被动。当然,最重要的是最后一点——” 宁萧屏住呼吸,只听见徐尚羽在那边道:“我现在已经站在你家门口,你忍心就这样把我赶回去吗?” “……” 听完这句话,宁萧刷的跑到门口一把拉开大门。果然,看见一张笑得十分无害的脸庞显露在眼前。 “下午好。” 徐尚羽一边拿着手机,一边举起另一只手和他打招呼。“我来义务帮你搬家,不用谢。” 我真是谢……谢你全家! 宁萧忍着一口气,告诉自己要淡定,他是绅士而不是暴徒,不应该随便跟人动手动脚。 “一定要搬过去吗?”他争取着转圜的余地。“也许我可以找另一个地方住着。” 徐尚羽已经走进他家门,听见这句话,回头看了宁萧一眼。 “另一个地方?然后冒着给新邻居带来生命危险的可能,继续与赫野斗智斗勇吗?” 这一句话,就将宁萧之后的辩解都堵在嘴边。的确,在之后尚不可知的争斗中,在宁萧身边的人都有很大的可能被牵扯进来,哪怕宁萧再不愿意,那也是不可避免的结果。 徐尚羽看出他情绪有些低落,上前安慰道:“所以来我家住吧。我保证耐打耐摔,无论你们斗得多么厉害,都不会被轻易波及到一命呜呼。你不觉得有我这样的室友在很有安全感?” “是啊,安全感。”宁萧瞥了他一眼。“你以为你是避孕套,还自带安全感?” 徐尚羽眼睛微微瞪大。 “宁萧,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你真是个普通男人。” 即使表现得再神勇,脑中也同样黄暴,这就是男人的通病。不过宁萧一般不这样,他只有在十分气急和束手无策的时候,才会爆粗口。感谢徐尚羽,他让连续绅士了七个月零十二天的宁萧同志,久违地破戒了。 既然知道挣扎无用,宁萧也不再过多犹豫,而是开始收拾起行李。一个单身男人本身就没有多少随身用品,再加上徐尚羽的帮助,不到二十分钟,宁萧要带的东西就全部收拾在背包里了。 “现在出发去你家?”宁萧问。 他本以为徐尚羽会立即点头答应,谁知道这位警官大人看了一下手表,随即皱眉。 “抱歉,能不能先和我去一个别的地方?” 别的地方?现在正是警队下班的时间,他总不至于还丢了什么东西在局里要回去拿吧? 宁萧跟着徐尚羽下楼,心里正疑惑,就看见徐尚羽打开一辆雨燕的车门,坐在驾驶位上冲他挥手。 “快点!再慢点就来不及去接我儿子放学了。” “……” 宁萧沉默地坐上副驾驶位,沉默地看着徐尚羽将车开出小区,沉默地看着他将车停在一所小学门口,然后继续沉默地看向窗外。外面有小学生一个个走出校门,这个时间是小学高年级的放学时间。六年级的孩子一般十二岁,而徐尚羽今年二十七。宁萧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你十五岁生的儿子?” “什么?” “孩子他妈呢?” “……” “怪不得我老觉得你哪里不对劲,少年时代就有了孩子,难道就应为这个原因,所以现在才对女人不感兴趣……” “喂喂,你在脑补些什么?”徐尚羽哭笑不得。“我说的儿子不是亲生的,只是把他当儿子看。现在我是他的临时监护人。” 宁萧总算停止了无止尽的脑补。 徐尚羽道:“说起来,你也认识他,前阵子你不还老问我他的去向吗?” 不会吧,难道是……不可能…… “叔叔。” 正在宁萧不敢置信的时候,一个小孩走到他们车窗边停下,熟练地打开后座车门钻了进来。 宁萧透过后视镜看向那个小孩,虽然比以前瘦了些,虽然脸上的表情少了些,但是他敢确信,这个孩子正是他在书店门口有过数面之缘的——张玮玮! 第34章 十字架下的猫(二) 就在宁萧吃惊的当口,身边这对“父子”已经展开了一段颇炯炯有神的对话。 “小玮,你还是喊我叔叔,什么时候能喊一声爸爸,我就满足了。” “我爸爸已经死了,你也要步他后尘么?”张玮玮面无表情道。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做人要想开一点。” “我觉得我想得挺开。”张玮玮盯着宁萧的后脑勺。“自从知道你喜欢男生,只要你不对我下手,带一个男阿姨回家我也不介意。” “……玮玮,其实叔叔我还挺挑的,不是什么人都入得了眼。” “那么这个‘阿姨’就是入眼的一个?”张玮玮道:“在你家里住了半个月,第一次看到你要带别人回家。” 宁萧这时终于插口。“你怎么知道我要跟你们回家?” “背包。”张玮玮道:“大白天,一个大男人谁出门会背个旅行包,而且还把牙刷塞到侧面的口袋里面。” 宁萧看着他,微微一笑。“你挺聪明。” “谢谢,我知道。” 徐尚羽在一旁听着他们俩的对话,忍不住插口道:“谁说他就一定跟我回家,说不定是出去旅行呢?” “不可能!”两人异口同声。 张玮玮抢先道:“长途客运站的末班车这时候已经出发了。” “那也许我是刚接他从车站回来。” “今天下雨,汽车站在郊外。”张玮玮白了他一眼。“你的车上一点泥水都没有溅到,不可能去过郊外。” “那么也有可能……” “够了。”又是两个人异口同声。 张玮玮:“你不要把我当笨蛋耍!” 宁萧:“不要让小孩都鄙视你。” 徐尚羽悻悻地住了口,半晌,又忍不住道:“宁萧,我看这小鬼和你很像,会不会他其实是你的私生子?” “闭嘴!”X2 在被一大一小两人喝止以后,徐尚羽终于安静下来乖乖地开车。接下来一路上,宁萧一直都在观察张玮玮。他觉得这个孩子和之前见面的时候,有哪里不一样了。第一次在书店门口见到他时,张玮玮手里抓着板砖,身上一股狠劲,好像全世界都是他的敌人,而他要与这个世界同归于尽。这一次再见面,虽然张玮玮依旧沉默,也瘦削了不少,但是身上的那股绝望的情绪却消退了不少。 宁萧看了一眼时不时和张玮玮斗嘴的徐尚羽,心想这家伙究竟是施的什么魔法,能将一个丧母丧父的孩子改造成这样。最起码张玮玮现在看起来心理正常,没有走上歧途。 “啊,猫。”张玮玮突然喊了起来。宁萧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只看到车窗外一闪而过的小教堂,还有教堂顶部洁白的十字架。 哪里有猫? 宁萧回头看着小孩,只见他扒着车窗,恋恋不舍地回头看见教堂。 “那里有一只黑猫。”张玮玮见他注意自己,便用手比划道:“很大很大的一只黑猫,我每天坐叔叔的车回家都会看见它。一定是教堂里养的猫。” 教堂会养黑猫? 无论国内还是国外,都有黑猫会带来厄运的说法,一般人也许不信,但是作为信仰集中之地的教堂竟然会去特地养黑猫?听见张玮玮的话,宁萧不由多看了那间教堂一眼。 可惜徐尚羽的车开得不慢,路边小小的白色教堂很快在他们视线内一闪而过,被抛到身后去了。 离开张玮玮的学校后,车又开了二十多分钟,总算是抵达了目的地。这是一个坐落在城市外环附近的小区,和一般小区不同的是,这里显得格外安静且井井有条。就连门口的值班警卫,也比别处的警卫腰板更挺直一些。 “徐队长回来啦。”远远看见看见徐尚羽的车子,警卫们就认了出来。其中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过来打招呼,徐尚羽递过一根烟。 “老韩,辛苦了。” 被称为老韩的警卫诙谐地一敬礼,道:“报告首长,为人民服务!”接着,又好奇地看了车内一眼,看见宁萧便瞪大眼睛道:“哦哦,这就是那位传说中的……” “是的,就是他。” “徐队长,你才真是辛苦了啊。” “没什么,爷们么不都得这样。闹脾气还得忍着,习以为常。” “嘿,不愧是地道的老爷们!男人就得有这种气量,我家那位也是,随她怎么折腾都是家里的事,大男人还能跟她计较?” “你说的是。” 宁萧越听越不是滋味,他看了眼警卫们,只见他们嘴角挂着笑,一副心知肚明的表情。他正纳闷,想要询问徐尚羽究竟在和这些人唠叨些什么,就看见徐队长脚一踩油门,车子缓缓驶进小区,将警卫们甩在身后。 即使这样,他还是狐疑地看向徐尚羽。 “你们小区的警卫认识我?” “当然。”徐尚羽理所当然道:“警队内部的小区是随随便便一个人都可以住进来的?这里住的都是警员家属,出入都需要登记。放心,我事先帮你打过招呼,他们认识了你后,就不会再拦你进出。” 宁萧回忆着刚才警卫们的表情,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你怎么打的招呼?” 徐尚羽哼哼道:“就说是队里要保护的重要证人呗,你又不是第一个因为特殊情况咬住进来的。不然你以为我会说什么?自我意识别太旺盛啊。” 这么想想,也没有什么别的可能。宁萧闭上嘴,省得徐尚羽再说他有被害妄想症。 车子停进车位,徐尚羽将钥匙交给宁萧,让他带着张玮玮先上楼。宁萧一手拿着钥匙一手牵着小孩,走上三单元的楼道。这里似乎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建筑,楼梯狭窄且陡,楼道内光线也不是很好,一到傍晚就是一片昏暗。宁萧在走上二楼的时候,差点与迎面下楼的一位大妈撞上,要不是大妈身手矫捷,宁萧可就被撞到楼下去了。 “哎,年轻人,第一次来这吧。”明显走惯了楼梯的大妈好心提醒他。“晚上就扶着边走,这样才不会撞着人也不会摔倒,小心点啊。” 宁萧有些窘迫地点了点头,站在201室门口,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小伙子,你住这家?”谁知大妈竟然还没走,站在楼梯口盯起他看来了。见宁萧点头承认,大妈笑了几声,眼神古怪地扫了宁萧几眼,就小跑着下楼去了。 那样子好像是看到什么新鲜事物,巴不得立马去和全大院的大妈大爷们分享。 宁萧有些纳闷地开了门,张玮玮抢在他前头一股脑儿钻进了屋。而正在他拔钥匙的功夫,又听见楼下大妈扯着嗓门在和别人聊天。 “哎,小徐,我可算见到你家那位了。” “眼光不错啊,挺俊挺白的小伙子。” “大妈替你高兴!总算让你招到媳妇了。还没成?还等什么,加油上啊!你都快三十了,还不赶紧成家立业。” “趁这次机会赶紧把人家小伙子拿下,利索点!” “呵呵呵呵呵,大妈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嘿,民政局不帮你们登记,我们自个儿登记!” 徐尚羽回答了什么,宁萧是一个字都没听见,从头到尾,他就听见大妈一个人的声音了。那大嗓门,恨不得整幢楼都被震醒。宁萧瞅着脚下的墙缝,寻思着哪个大一点可以让自己钻进去。 徐尚羽上楼之后就看到宁萧扶着门把,盯着墙角一脸纠结的模样,当即就乐了。 “思考人生呢?别看了,这里只有老鼠洞,塞不下你这么大个的人。” 宁萧闻言抬头,一双黑眸紧紧盯着他。此时,他完全了解为什么警卫会用那种口气和徐尚羽聊天,为什么楼上大妈会诡异地盯着他。在这个时候,还不明白的人简直就是傻瓜。 “我以为我是作为被保护对象住进来的。”宁萧语气凉凉道。 “的确,我就是这么说的。我屋里会搬来一个新室友,我必须二十四小时保护他,把他的性命看得比自己还重要。”徐尚羽无辜耸肩道:“也许是他们误会了什么。年纪大的人,总是喜欢想些有的没的。”只不过他对于这种误会。也挺喜闻乐见的就是了。 宁萧盯着徐警官半晌,也没有穿透他那厚脸皮看出半分愧疚和不好意思来。许久,他终于放弃,留下一句话后进屋。 “我是不会把菊花献给你的。” 噗!咳咳咳咳咳! 屋外好像传来徐尚羽激烈的咳嗽声,不去理睬,宁萧摔门进屋,就看见张玮玮顶着一张好奇的脸。 “你要把菊花献给谁?” 宁萧沉默几秒,上前摸了摸小孩的头。 “我们在商量给你父母上坟的事,要带几朵白菊去。” 张玮玮不屑地拍开他的手。“不要拿我爸妈的事来堵我。我知道菊花是什么!”说着,他小眼睛上下打量了宁萧一下,道:“说实话,我认为你这身板真不是我叔叔的对手,当心他早晚爆你的菊。” 宁萧一把将张玮玮捶进沙发里。现在的小孩,脑子里都装的些什么! 当晚,搬进新家的宁萧不知道是因为认床,还是白天受了太多刺激,一直都在做噩梦。前半晚的梦都浑浑噩噩,记不太清楚,可从后半晚,梦里那些混沌的景象渐渐地就变得清晰了些。 他看见一只黑猫背着他蹲在墙角,不知道在干什么。 宁萧喊了好几声,不见猫咪转身,只能自己走到前面去。不知为何,梦中的他执意要看到黑猫的正脸。而等走到侧面时,他才发现这只猫竟然是在呕吐。 吐毛,猫习惯用舌头清洁自己的毛发,然后定期将舔进胃里的毛发再吐出来。 宁萧就一直看着这只猫对着墙角吐毛,吐着吐着,他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一团黑黑的毛团中,好像有什么格外显眼。有些畸形的,显露出红色的物体,宁萧眯着眼睛去看,才发现那红红白白的物体,竟然—— 竟然是一根人类的小指!手指被消化了只剩一半血肉,从黑猫的嘴里吐了出来。宁萧微惊得后退半步,黑猫似乎终于注意到了他,慢慢地抬起头。 然后,宁萧看到了属于赫野的一张脸! 人脸猫身的怪物看着他,缓缓地笑了,露出一口尖牙。 【宁萧。】 第35章 十字架下的猫(三) 一声尖叫,吵醒了整个屋子里睡觉的人。 宁萧睁开眼,冷汗顺着后背浸湿了被褥。他躺在床上无神地看着天花板发呆了好久,耳中听见隔壁屋子开门又关门的声音。似乎是有人跑到客厅里,拿了些什么又折转回去。 等到静下心来的时候,宁萧终于听清了隔壁的动静。有小孩隐隐的哭声,还有徐尚羽安慰的声音。他推开门出去,见到客厅内灯光大亮,而张玮玮的房门半掩半壁,隐约可以看到小孩埋在被窝里哭泣的身影。 宁萧轻轻走到门边,没有去打扰屋内一大一小两人。 张玮玮把脑袋埋进被子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哽咽声,时不时还漏出岔气的气音,可见哭得十分凄厉。这样的张玮玮,很难把他和白天与徐尚羽斗嘴的形象联系在一起。而徐尚羽只是坐在一旁,轻轻地替小孩拍着后背。 没有想象中的好言宽慰,徐警官安慰人的方法有些别具一格。 “别哭了,男子汉大丈夫,只知道哭哭啼啼以后谁给你做老婆?” “呜呜,我不娶老婆……” “不娶老婆难道你要嫁人吗?”徐尚羽失笑。 “我不娶老婆,我也不喜欢男孩。”张玮玮的声音依旧哽咽着。“女生都害怕我,男生都嘲笑我。他们说我爸爸是个杀人犯,我天生也是个杀人犯,以后也要杀了自己老婆的。我不娶老婆,我不要杀了她。” 徐尚羽听到这,沉默一阵。 “张玮玮,人家说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你的人生是别人说出来的,还是你自己走出来的?” 他伸手,抚上小孩的脑袋。“别管周围的人怎么说,最后只有你自己才能决定你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像你徐叔,小时候每一个人认为我不可能成为警察,最后我不一样当上刑警了吗?这么想想,有时候还真想走到当初那帮小屁孩面前,把警徽放到他们眼前炫炫。” 徐尚羽自嘲道:“你不是老说我是笨蛋,笨蛋都可以当上刑警,你个小聪明蛋的成就怎么会比我低呢?” 即使看起来再聪明,终究只是个十一二岁小孩的张玮玮有些懵懂地听着徐尚羽的话。 “可是我爸爸……” “是的,他杀死了你母亲。”不像一般人一样避讳这个话题,徐尚羽开门见山道:“不过我之前不也跟你说过了么。你爸爸只是个笨蛋,他爱你但是选错了方式,又受了别人的蛊惑,所以才会酿成惨剧。但是无论他做了什么,他都是爱你的,直到最后一刻也是。你恨他吗?” 张玮玮迷惘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他爱我,但是他也杀死了我妈妈。” 出乎意料的,徐尚羽竟然对一个孩子这么说:“玮玮,杀死你母亲的不仅是你父亲,还有一个人,你知道吗?” “是谁!还有谁?”张玮玮立刻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冒出强烈的情绪,紧紧盯着徐尚羽。 “有这样一个人,他到处为非作歹,挑拨人们做各种坏事。他躲藏在幕后,操控很多人去做他们本来不愿意做的事,并沾沾自喜。像你父亲也是受了他的蛊惑,才决心下手杀害你母亲。”徐尚羽用冷静的语气说出这番话,而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说话时他得用多大自制力克制自己,才没有流露出杀意。 “你们没有抓到他吗?”张玮玮急忙问。 “……没有。” “为什么不去抓!” “因为这个家伙很聪明,非常聪明,而你徐叔叔没有他那么聪明。”徐尚羽说着,带着些苦涩。“所以总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犯罪,却束手无策。” 张玮玮一下子就气着了,也顾不着哭。 “你这么笨究竟怎么当刑警的呀!” 徐尚羽也跟着笑。“你猜?要不等你长大以后来接替我。” “我一定能成为比你出色一百倍的警察!十八岁就当上警察局的局长!” “拭目以待。” “可是……”张玮玮说着,双手有紧握了起来。“可是我爸爸做了那样的事,我还能成为警察吗?” 徐尚羽看着他。“只要你想的话,就可以。” “你不是骗我吧?就算我才六年级,我也知道要当官的话都得过什么正审反审,我合格吗?” “哎呀,聪明蛋这个时候却糊涂了。”徐尚羽悄悄凑近他耳边,轻语了一句话。张玮玮听完,眼睛立马就亮了起来。 “真的,真的?”小孩看着徐尚羽,眼中都泛起光彩。“真的像你说的那样?” 徐尚羽微笑。 “童叟无欺,货真价实。我没必要骗你个小屁孩。”他一巴掌把张玮玮推进被子里。“好好睡吧,未来的小刑警,再做噩梦哭鼻子,可不会有人录用你来当警察。” 徐尚羽终于安抚好夜班做噩梦的小孩,走出张玮玮房间的时候,看到宁萧坐在客厅。见他出来,宁萧抬起头就直直望过来。 “我竟然没发现,你很有为人父的天赋。” 徐尚羽咧嘴一笑。“我还很有为人夫的天赋,需要领教一下吗?” “谢谢,这种天赋还是让别人领会去吧。”宁萧不着痕迹地白了他一眼,又道:“你和张玮玮说的那些话……” “哪一句?”徐尚羽道,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罐啤酒。“要吗?” 宁萧摇了摇头,再次看向他。“你说他能够成为一名警察。即使是个孩子,这样欺骗他就好吗?” “欺骗?”徐尚羽反问,再说话时语气里的温度已经下降了许多。“你认为我是为了安慰他而说的谎言。” “难道不是?在国内,身为一个杀人犯的孩子。即便有人能正眼看待他们,但是身上背负的烙印却是不可能消除。很多企业都不会招收有家族有犯罪史的员工,更别说是公安体系。让一个背负着杀人犯父亲包袱的孩子去当警察,我很难想象出你是真的在为他着想。” “有一个杀人犯的父亲就什么都不能做了?”徐尚羽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就因为父母的罪过,孩子就要一辈子承受歧视,背上犯罪的标签。杀人犯的孩子只能是罪犯,高知家庭的孩子就全部是国家栋梁。宁萧,我没想到连你也有这样的偏见。” 宁萧道:“这不是偏见,而是数据事实。服刑人员的孩子有百分之八十以上都走上犯罪的道路,张玮玮也有这种可能。” “那是因为从来没有人把他们当正常人看待!”徐尚羽突然捏爆了啤酒罐,语气不稳。“总是说这些说那些!又有谁真的为他们想过!” 第一次看到徐尚羽这么生气,宁萧吃惊地看向他。而短暂的怒火后,徐尚羽努力平息下来,平静自己的心情。 “抱歉。”他说:“我不想听见任何人否定玮玮。无论他父亲做了什么,他都有权利去选择自己的未来。” 说完,他把啤酒瓶扔进垃圾桶。 “我累了,先回房。” 这是两人第一次不欢而散,宁萧看着徐尚羽关上房门,又独自在客厅里坐着。 “果然。” 一片幽静中,只听见宁萧喃喃念道的声音,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故意挑衅时的表情。 “徐尚羽他,果然是……” 后半句话被夜色所吞噬,消失在孤灯的阴影下。 第二天一早,宁萧起床时,就不见徐尚羽。这家伙不会孩子啊闹别扭吧?这么想着,他四处张望。 张玮玮从厨房端出早餐,摆到餐桌上。 “叔叔早上接到电话,就立刻出门了。”他看向宁萧,道:“基本早上他都不在的,你不用找他了。” “每天都这样?” “是啊,刑警队很忙的,很多时候他都抽不出时间接送我上下学。” 这么听着,宁萧心里微微有些心虚——为昨天的试探。不过接下来张玮玮的一句话,立马让他的愧疚烟消云散。 “所以你搬进来以后,就由你负责接送我上下学。”张玮玮平淡地语气,道出了让宁萧诧异的一句话。 “你确定?” 他目光严肃地看着小孩。 “确定。” 两人对视十秒后,宁萧无奈败下阵来。 “我没有车。” “现在去学校步行也来得及。”张玮玮道:“本来我一个人去上学也可以,但是叔叔说你现在很危险,需要有人二十四小时陪着。所以早上让你陪我去上学,顺便让我照看你。”小孩露出一副责任重大的表情,看向宁萧。“你不要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徐尚羽究竟是怎么教导孩子的?宁萧欲哭无泪。 十分钟时间解决完早饭,宁萧便和张玮玮一起去学校。一路上,小男子汉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承诺,一直在警惕地看着前后方,注意保护宁萧。这更让宁萧觉得尴尬,他劝过张玮玮,但是小孩一脸严肃地说这是自己的任务,男子汉就应该完成任务。 就这样,两人以不快不慢的速度走着,又路过了昨天的那间小教堂。此时太阳早已经挂在半空,灿烂的金辉将整个教堂刷上一层耀眼的光芒。 张玮玮看见教堂,又有些小兴奋道:“看,那只黑猫,它爬到十字架上去了!” 宁萧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抬头不经意间却看到小孩上方的一道黑影。 “玮玮!”他快速地冲向孩子,用尽全身力量将他扑倒在地。还没移动半米,宁萧就感觉左腿遭受一阵撞击,随即一股剧痛从骨缝里蔓延开,直钻入心。 “张玮玮,玮玮!你没事吧,有没有事!” 来不及顾得上自己,宁萧咬着牙,小心翼翼地抬起孩子的脸庞。然而张玮玮却像失魂一样注视着他的后方,脸色苍白,眼神恍惚,宛若一个木偶,怎么呼唤都没有反应。见状,宁萧双手护住孩子,向自己身后看去。 入眼,便是一地血红。 红色的液体如丝绸一般在路面缓缓展开,浸透了每一个细缝。它如同蚀骨的恶魔,粘稠地沾满一地,向着两人攀爬过来。而映照在孩子眼中的,则是路面上那个头颅绽开的尸体。 白色的脑浆在激烈的碰撞下甩出三四米远,粘在两人身上。一个被甩出的眼珠,咕噜噜地滚到宁萧手边,带着血丝的眼白直直瞪着两人。扭曲的四肢错乱地摊着,白骨划破肌肉,生生地从胸膛里刺穿出来。 一个从头部起四分五裂的人,七零八落地四散在二人周围。 “啊,啊啊!”看到这一幕,张玮玮说不出话,只能从嘴里发出零碎沙哑的声音。 “不要看。” 宁萧一把捂住张玮玮的眼睛,紧紧搂住他将他护在怀里。而他自己则一直看着那具从天而降的尸体,紧抿着唇,眸光沉沉。 直到在周围人恐惧的惊叫声中迎来警车,宁萧都没有再动弹一下。 他又想起了昨晚的梦。 梦中,吞噬人的猫脸怪物微笑地看着他,问: 【宁萧。】 【游戏好玩吗?】 第36章 十字架下的猫(四) 当警车呼啸着赶到的时候,宁萧与张玮玮已经被好心人扶着坐到一边。 张玮玮除了受到惊吓外,并没有受伤,而宁萧则是则是左腿受伤,被从空而降的人砸到,没有粉碎性骨折已经算是幸运。就在等待警察的那么一会时间,宁萧从周围人的议论声中了解了死者的身份。 周杨,在这幢写字楼五楼工作的某公司人事部经理,28岁,上个礼拜刚与未婚妻订婚。事业有成,娇妻在怀,正是人生最顺利的时刻,然而竟然就在此时,他从天而落,终结了自己的性命。 和警车一起赶到的还有一个熟人,那人看到坐在一旁身上沾满溅出来的血迹的宁萧,哭笑不得。 “为什么哪里有命案哪里就有你,宁萧,你不会是和死神有交情吧。”跟着警车出现场的季语秋看见宁萧,如此调侃道。 和死神有没有交情不知道,被一个瘟神缠上了倒是真的。宁萧对着季法医点头打招呼:“能帮我看一下这个孩子吗?他刚才受到不小惊吓,会不会留下什么精神创伤?” 季语秋点了点头。“我让助手帮你们俩查看一下,一会再聊。” 说完他径自走到尸体旁边,仔细检查起来。周围围观的老百姓早就被警戒线挡在数米之外,而尸体旁则有几个警察围成了一圈,挡住外人的视线。宁萧因为特殊身份没有被赶走,只是抱着张玮玮坐在一旁等候。 “你好,科长让我来帮你查看一下伤势。” 正在宁萧盯着季语秋检查尸体的时候,一个穿白袍的年轻人走到他身边。宁萧见过他一面,上次会馆出事也是这个实习生跟在季语秋身边。他叫什么名字来着?季语秋喊他猪头,是姓朱? 就在分神间,实习生抬起宁萧的腿,突然的疼痛感让宁萧不由地嘶了一声。实习生连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因为平时都是检查尸体,一时忘记放小力道了。我轻点,您没事吧。” 宁萧咬牙忍了忍,刚才那下的确是够疼的,不过疼过之后竟然比之前舒服多了。 “这是碰撞的时候扭到了,我帮您掰正一下,经脉和血管就疏通了。没有伤到骨头,很幸运。”实习生如此这般解释着。 “不用尊称。”宁萧看向他。“我比你大不了几岁。” “哎,可是您是局里的特殊顾问。” “一个普通的身份而已,你直接喊我宁萧就可以。” “宁萧。”实习生喊着他的名字,有些羞怯地笑了,比一般女孩还容易害羞。“我、我叫于孟,我爸姓于,我妈姓孟,所以取了这个名字。很高兴认识你,我崇拜你好久了,你不知道之前那个案子……” “于孟。”宁萧连忙打断了他,不然这实习生还不知道要侃到什么时候。“你帮看一下这孩子,我想知道他有没有事。” 于孟这才住了嘴,小心地替张玮玮诊查起来。他翻开孩子的眼皮,又看了看舌苔,最后把了下脉。 “心绪混乱,心跳急促,是受了惊吓,具体的还要去医院里看,受伤的话倒是没有。抱歉,我不是专业的医生,要我做尸体检验还比较擅长,一般诊断就不太在行。”于孟有些歉意地看向宁萧。 宁萧摇头,示意他不用在意。正在这时,季语秋结束了初步检查,走了过来。 “这家伙是头部着地,头骨开裂,颈椎骨骨折,落地那一秒几乎就是当场死亡。”季语秋擦着手上一片白色,疑似脑浆的物体,走过来道:“不过幸运的是死亡过程很快,神经几乎来不及反射痛感,也不算死得太痛苦。” “是坠落身亡?” “死因是这个,不过具体是意外还是他杀。”季语秋抬头看了眼楼上。“那还要等专业人士来分析了。我差点忘了,眼前就有一位大神探坐在这里。怎么,伤的重吗?” 宁萧摇了摇头,“我没事,就是他……”他看向怀中的张玮玮,过度惊吓后,孩子昏睡过去,除了呼吸没有别的反应。 季语秋看着张玮玮,面露不忍。“父母刚出了那种事,又见到这样的场面。一定要带着他去做一次心理治疗,不然对孩子影响太大。” 宁萧刚准备开口,突然一辆飞驰而来的警车嗖的一声疾停在几人面前。打着方向盘在转弯处一个飘逸,几乎是擦着于孟身体而过。于孟还没来得及害怕,那车门啪得打开,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飞快地跑到宁萧面前。 “你受伤了!严不严重?玮玮怎么样了,他晕过去了?” 徐尚羽一连串问题,宁萧一个都没来得及回答,就被他上上下下摸了个遍。再摸到宁萧身上没有哪里骨折后,他才松了口气,看向宁萧左脚。 于孟忙道:“没有骨折!只有一些淤青和擦伤,死者没有直接碰撞到宁萧,应该是落地后部分弹起的躯体砸到他了。” 徐尚羽这才安心,从宁萧怀里接过张玮玮。 “你怎么不问孩子有没有受伤?”宁萧道。 “有你在会让他受伤?”徐尚羽笑道:“我相信你会保护好他。” 两人对视,彼此目光中都闪动些什么。 “哎呦,酸,真酸。”季语秋在一旁捂着牙道:“不知道是不是早上话梅吃的多,我怎么觉牙酸,浑身也起鸡皮疙瘩。这种感觉一般怎么说来着,于孟?” “这个,肉麻?” “哈哈,不就是肉麻么!人家在那里卿卿我我,我们可别在这当电灯泡。” 徐尚羽听见他故意扯大嗓门的调侃,无可奈何。 “老季,羡慕就直说,不用在这里泛酸。” “我羡慕!?哼,秀恩爱吧你就。看见那边地上躺着的那个了没?”季语秋指了指道:“上个礼拜才宣布订婚,今天就早早地走了。徐某人,你可不要步他后尘啊。” 徐尚羽抱着张玮玮,皱眉。 “身份确定了?调查了公司里的人没?” “这你问小赵小陆去,他们就在楼上。” “我也去。”宁萧一拐一瘸地就要起身。 徐尚羽犯难了。“我们都去,孩子怎么办?” 正在两人为难,究竟是让谁留下来照看孩子时,实习生于孟主动请缨。“那个不嫌弃的话,请把他交给我照顾吧。我家里也有个差不多大的侄女,平常都是我在照顾她。你们要是放心的话,可以……” 他话还没说完,徐尚羽已经将小孩交到他手里。 “我儿子就交给你了!”他郑重其事地托付,在看到于孟点头后,才去与一边的刑警队员们汇合。 宁萧也走过来知会一声。“如果他醒来找我们,你直接打电话联系我。”说着赶紧留下手机号码,一瘸一瘸地赶紧跟着徐尚羽进了大楼。 季语秋在旁目睹了这一幕,好笑:“这两个人,还真有当爹当妈的样子。” “老、老大,你能不能帮我一起看一下孩子。”于孟向他求助。 季语秋毫不体恤手下。“看什么看!你自己要过来的差事,还不当好你的奶爸去。一会孩子要是出了事,小心徐尚羽怎么整治你。” 面对如此无情对待,于孟同志只能默默泪流。 另一边,宁萧甩开徐尚羽的搀扶,自个坐着电梯上了五楼。 到了楼层,才发现出事后整个公司都乱套了。女员工们挤在一块,带着恐惧又兴奋的表情议论着刚才的事。而男员工们则是一番吞云吐雾,脸上带着凝重的神色。宁萧和徐尚羽走向死者的办公室,这里面已经有几个刑警在内。 “队长!”陆飞看见徐尚羽,连忙致意。而一边,赵云则对一个衣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询问着什么。 “这位是?”徐尚羽看着那中年人,问道。 “警官,你好。”中年男子伸出手,与他相握。“我是这家公司的负责人,元飞,刚才不幸意外身亡的人是我的属下。” 徐尚羽眯起眼看着他。这个男人不过四十出头,身材保持得还不错,看得出来是经常锻炼。样貌在同年龄层的男性中,已经算是出色。 “元先生风尘仆仆,是刚从外面回来?” 元飞苦笑一声。“我前几天在外面出差,今天刚回到公司,谁知就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眼底布满血丝,的确是长途奔波后的疲惫模样。 “周杨他,一直都是我出色的属下,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意外。”元飞不忍地闭了闭眼,眼眶泛红。“抱歉,警官,我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徐尚羽只能安慰道:“请节哀,元先生。周扬先生地下有知也会十分感慨。为了你和死者家属,我们警方会做一切努力,还原死亡的真相。” “谢谢。”元飞看起来很疲惫。“警官们有任何要求都可以向我的秘书提出,她会替你们安排一切。现在,我想先休息一下。” 与徐尚羽告辞后,元飞拖着脚步,有些踉跄地走了出去。 陆飞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老板竟然会因为员工的意外死亡这么难过,是不是有些奇怪?” 元飞刚才的反应,不得不说引起了警察们的怀疑。 “不奇怪。” 众人回头,看见宁萧正走到死者的办公桌前翻看这一份报纸。他将报纸掀开,对众人道:“在即将上市的前一个月,人事经理暴死街头,这个消息对股份的筹募肯定有十分不利的影响,搞不好都会推迟上市。” 金融市场风云突变,今天的这点意外和延迟,说不定明天就成为竞争对手将你踩在脚底下的筹码。一个庞大的公司,很可能就因为一些小意外而分崩离析。 宁萧弹了弹报纸上的创业股版面,道:“任何一家企业的老板遇到这种悲惨的情况,情绪都不免激动。” “难怪。”陆飞怜悯道:“连我都有点可怜他了,所以说这真的只是意外?” 意外? 宁萧望向透明的落地窗外,不远处,教堂顶上白色的十字架散发着圣洁的光芒。 “在上帝的眼中,没有意外。” 有的,只是撒旦的精心谋划。 第37章 十字架下的猫(五) “两面落地窗之间夹角六十度,层高三米八,空间四十平米。” “落地窗可开启式,有护栏。” 在元飞离开后,刑警们将办公室彻底调查了一番。从空间结构,到室内的每一处不知,一丝不落。 宁萧环顾办公室一圈,最后视线落在死者摔落的地点。那一处的栏杆已经损坏,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死者的身躯才失去了阻拦从高空坠落。 徐尚羽正蹲在地上,仔细观察栏杆破裂的部分。 “暂时没有人为破坏的痕迹,看起来像是自然磨损。根据死者坠落的姿势,他当时应该是背靠在栏杆上,栏杆损坏后,向后仰摔落,在半空中变成头朝下的姿势,才会立即致命。” “不。”宁萧否认道:“如果是一般的后仰,以五楼的高度,摔落在地时应该是头部和颈椎一同接触地面。但是按照现场的情况来看,死者更多是头部着地。以此推想,在坠落的那一刻,他上半身的前倾力量比较大。” “重心前倾?”陆飞在一旁道:“是这样吗?” 他伸出手,做出往外探的姿势。 “这样不是半个身子都探出窗外了么。”陆飞道:“一般人谁没事会这么做,难道真的是自杀?” 宁萧没有回答,他走前几步,站到周杨摔落的位置。五楼的高度,算上一楼的台阶和大厅高度,离地面足足有几十米的距离。站在这个位置,冷风扑面而来,望着楼下不禁就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宁萧有些恐高,不自主地晃了一下,身旁的徐尚羽立马拉了他一把。 “我没事。”宁萧挥了挥手,又试着向前倾探出打开的窗户。 在几十米的外的人行道上,地上红色的血迹还未干透。周杨的尸体被盖上白布放在一边,血腥味似乎还在鼻间缠绕。站在这个刚刚夺走一个人生命的位置,宁萧闭上了眼,试着将整个上半身探出去。摇摇晃晃,下一秒,似乎就要从空中坠落。 一双手伸出来紧紧地拉住他。 “你干什么?”徐尚羽叱问,连忙将宁萧拉出了危险区域。 两人一起朝后跌落,重重地撞在后面的办公桌上。垫在宁萧身后的徐尚羽闷哼一声,背脊狠狠地砸在桌子边缘,力道不轻。 “队长!” “宁萧!” 陆飞和赵云两人惊呼。 “没事。”徐尚羽把人拉过来,一只手撑起自己的身体。后背狠狠地磕在桌角上,他一边咬着牙,一边瞪向宁萧。 “很好玩吗?你刚才就差点摔下去了知不知道!” 宁萧被训斥着,半晌没有出声,而是出神地望着周扬的摔落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徐尚羽。”许久之后,他才轻轻道:“知道么,今天是晴天。” 徐尚羽一愣。 “天气很好,阳光也很充足。”宁萧继续道:“光线十分强烈,我刚才站在这里探出身体的那一刻,是闭上眼睛的。” “这说明什么?” 他站起身,黑色的眸子看向所有人。“这说明,周扬根本就不是自杀。” 太阳刺得人站在窗前时忍不住闭眼,五楼的高度又没有遮挡物,直面向东方,阳光非常强烈。在跳跃的一瞬间,任何人都会下意识地紧紧闭住眼。而周扬他的眼睛却是大睁着的,落地时甚至因为过度的挤压而将眼球挤了出来。 这说明在坠落的那一刻,他猝不及防,仓促间根本来不及闭眼。 他对于这一次坠楼是毫无准备的,这就绝了自杀的可能! 随着宁萧的这一句话,屋内瞬间安静下来。陆飞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沙哑道:“可是周扬的秘书说,这间屋子在我们进来之前,并没有人来过。一直都是周扬一个人在屋内。如果不是自杀的话,会是什么。” 赵云问:“有没有可能纯粹是意外?” 意外?宁萧下意识地就否定了这个可能。怎么会那么巧合,偏偏在他和张玮玮外出的时候有人意外坠落,又偏偏是坠落在他们面前。他心里早就肯定这绝对不是一次意外,而是赫野下的又一步棋子。但是苦于没有证据,宁萧这些话只能憋在心里。在证明了不是自杀之后,又如何证明这不是一场意外事件,而是密室杀人呢? 是的,密室杀人。 当时周扬办公室是从屋内反锁,唯一打开的窗户还是在五楼的高度。没有第二人能够进来,也没有第二人曾经出入的痕迹。如果这证明这不是意外,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密室杀人。 对于任何一个侦探来说,密室案件都是最富挑战性也最能激起他们热情的案件。即使只是一位普通的推理作家,宁萧也得承认,对于这桩密室案他有着超出一般的执着。 然而对于一件事过于执着的话,往往就会忽略别的方面。专注于这个案件上的宁萧,很可能会无法注意到赫野的其他举动。 这恐怕也早就在赫野的算计内了。即使明知道这是个诱饵,宁萧还是忍不住去踩。就像是用狗尾巴草去逗猫一样,猫咪即便知道这是人类的恶趣味,也总忍不住伸出自己的爪子去抓挠。那种心痒的滋味,实在是太难控制了。 赫野在这个案件之后,一定还有别的动作。而目前唯一的方法,就是尽快破了这个案子,去注意赫野的一举一动。 别急,稍安勿躁。 宁萧深吸一口气,在心里提醒自己。注意每一个细节,往往在一个不起眼的细节中就藏着案件的真相。这里藏着什么,究竟有着什么? 他睁大眼,用X射线一般的视线扫过屋内每一个角落。办公桌,装饰,盆景,书架,办公桌,盆景,书架…… 宁萧突然停住扫视,目光停留在某个角落,一动不动。他看着距离周扬摔落地点不到一步远的书架,静静地看了好一会。 总觉得,这个书架哪里不对。书架上只有几本书,而周扬办公室的其他位置,都摆上了一些简单的装饰物。可偏偏这个书架,空得令人觉得突兀。 “陆飞!” 宁萧突然大叫一声。“给我搬一张椅子来!” “是、是!”陆飞被他的激动给吓了一跳,不过还是搬了一张椅子到宁萧身边。 宁萧爬上椅子,正好可以看到两米高的书架的顶部。因为顶部长期无人打扫的原因,落了一层积灰。可是偏偏在靠近边缘的位置,灰尘之间显出明显的差异。中间,留下一个浅浅的圆。那是曾经摆放过什么,然后又被移开的痕迹。宁萧眼前一亮,又去看顶部之下的那一层书架。他轻轻地移开几本书,果然在这层书架的底板上发现了一个更清晰的痕迹,一模一样的原型。 找到了! 宁萧有些雀跃地,转身就想把自己的发现与人分享。可是转头的瞬间,他却被从东面的落地窗射来的强光刺得睁不开眼。等他不由地别过头,再次睁眼时看到的是街道对面的那家小教堂。 教堂顶部的十字架在正午的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然而某些部分却好像被遮挡住,留下隐隐的黑色。 陆飞和赵云几人站在下面,看着宁萧莫名其妙地一会摸这一会摸那,还颇有些手舞足蹈的样子。要不是他们清楚宁萧的底细,还真以为是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患者。 其间,徐尚羽一只专注地观察着损坏的栏杆,仔细注意栏杆的每一个细节。他伸手探索栏杆底部支撑的架子,又去观察坏掉的那根支架。恍惚间,他似乎发现了什么。 徐尚羽立刻抬头,寻找宁萧。而与此同时,宁萧也跳下椅子看向他。 “我找到了!”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宁萧一愣,随即露出一个笑容。 “看来我们都发现了凶手留下的马脚,徐警官。” “怎、怎么回事?”陆飞和赵云摸不着头脑,问:“发现什么了,你们在找什么?” 宁萧回头看着他们,道: “我们要找的,是一只夺走人命的猫。” …… “哎,张玮玮,你慢点!”看着前面飞跑的小孩,于孟在身后追得气喘吁吁。“你别跑!你还没去医院检查,不要剧烈运动!” 于孟哪想到,这小孩一醒过来就这么活泼,脚下抹油,跑得他追都追不上。 “我没病!我没事!”张玮玮在前面一溜烟地跑,一边咬牙道。 徐叔叔明明让他来保护宁萧,可是事到临头,他不但被吓晕了,还让宁萧反过来保护他。知道自己被吓晕的过程后,张玮玮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 都乖那只黑猫,要不是他当时发呆看着那只猫,他也不会差点被从天而降的尸体砸到。不就是一具尸体么,张玮玮咬牙想,我爸我妈都是尸体,我还怕你一个陌生人的尸体不成!我绝对不是看到尸体才被吓晕的,一定是看到那只黑猫中邪了! 他心里愤愤地想着,就要跑到这教堂里来找那只黑猫算账。 可说来也奇怪,见了这么多次,他竟然记不清那只黑猫的模样。也许是隔得太远,也许是受惊后记忆混乱,现在他只记得一片朦胧的黑影子,完全记不得猫的模样。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一定要来问个清楚! 小屁孩这么想着,就趁人不备地跑开,一下子就把于孟甩在身后。 就在于孟还在街对面过马路时,张玮玮已经跑到教堂门口。教堂前有一个小院子,院门紧闭,似乎没有人在里面。他喘着气,上前用力敲门。 砰砰砰砰! “有人在吗!有人吗?”一连敲了好几下都不见有人回应,就在他正准备气馁地放弃时。 吱呀一声,院门被人从内打开。 一道人影落在张玮玮脸上,小孩吓了一跳,随即咽了咽口水,问:“叔叔,我想问一下,你们这里有没有养一只黑猫。” “黑猫?” 穿着神父装的男人微笑地看向他,重复着他的话。明明是正午,然而这个人身上似乎透着一股凉气,让张玮玮不由地哆嗦了一下。 “很遗憾,没有哦。” 男人的声音低低地传来,像是溪水敲打在小石上,让人觉得透心凉。 “虽然我一直都想养一只猫,但是它们好像总是不喜欢我。” 他轻笑:“这一只也是。” 第38章 十字架下的猫(六) 徐尚羽当时正站在窗前,与宁萧说话时,视线也正好能扫过下面的马路。 所以基本上张玮玮跑过马路没多久,他就注意到了。他看着跟在张玮玮身后追赶的于孟,当时就有些心不在焉,连宁萧接下去说了些什么都没注意到。 然后在看到张玮玮敲门后走出来的那个人时,他立马就蹿了起来。眼睛紧紧盯着那个人,几乎是同时,站在教堂院门前的人也抬起头向这边看过来。 两双漆黑的眸子对上,一双闪过笑意,而另一双则是冷冷的杀意。 宁萧立马注意到徐尚羽的不对劲,然而站在他的角度,视线被遮挡根本看不到教堂前的人影,他正准备询问徐尚羽发生了什么事,话还未出口,就见眼前的刑警突然怒目圆睁,掰着窗户栏杆的手使劲到几乎都快将金属捏变型。 就在这一秒,徐尚羽看见那人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低头,一把将他身前的小孩搂在怀里,一个转身人就进了院子里。 “赫野!” 徐尚羽怒吼一声,在所有人都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时,抓住栏杆就从五楼跳了出去! 这可是五楼,刚刚摔死过人的命案现场! 赵云和陆飞心都悬到嗓子眼了,连一声队长都没来得及喊,连忙就追到窗前。就连宁萧,也被眼前这一幕给惊住了,等到他回过神来去查看徐尚羽的死活时,另两名刑警已经挡在了他身前。他只能站在椅子上,踮起脚往楼下看。 这不看还好,一看就更是目瞪口呆。原本以为会摔成个肉酱的徐尚羽,现在竟然跟蜘蛛侠似的在大楼的外墙上攀爬。只见他先是抓住五楼到四楼见的延伸墙壁,双手使力摆了个荡悠,人就甩到了一楼大厅前高高的门厅外延上。前滚翻落地,豪发无伤,站起来就立刻又一个翻身跳下,正好落在季语秋身前。 被空中飞人吓呆的季语秋还没来得及反应,徐尚羽气都不喘一口,就向马路对面的教堂跑去。 宁萧意识到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他扫了一眼发现张玮玮不见了,又联想起徐尚羽刚才喊得那声赫野,心里立刻就有了联想。他趴到窗前,对着楼下大吼道: “徐尚羽!教堂后面小巷,有辆车停在那!” 也不知徐尚羽有没有听见,不过看他立刻转身向后巷跑,想必应该是听见了。宁萧也立马从椅子上跳下跑出门口,临走还不忘吩咐:“别让任何人进这间办公室!还有,不要让这大楼任何一个人走出去,一只老鼠都不准放过!” 来不及解释,他也连忙向楼下跑去。 没有徐尚羽空中飞人的本事,只学过两下散打的宁萧只能老老实实地等电梯,等到跑到一楼时,连徐尚羽人影都不见了。 “去十个人包围前面那座教堂!”宁萧大喊,怕自己的话不够分量,又道:“徐队长现在正在追击一级通缉犯,全员配合!” “剩下的人别动,留在这里封锁现场,不准这座大楼的任何人出来,凶手就在楼里!” 宁萧的后一句话,让原本准备一拥而上的刑警们顿住了,留下不少人在原地守候。 宁萧追过马路的时候,就看到还愣在教堂正门前的于孟,气不打一处来道:“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赶紧追啊!” “我、我!”于孟结结巴巴,话都说不全。“刚才那人、那人……手里有枪!” 什么? 心中惊愕未定,宁萧刚消化这个消息,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几声枪响。国内很少有人听过开枪,一般人只以为是放鞭炮。但是宁萧灵敏的耳朵听出来了,这和那晚在会馆听到的枪声一模一样。只愣了一秒,他就又追上去了。 “有枪,很危险!你都没有穿防弹衣!”于孟还在身后喊。 管他什么防弹衣,没见徐尚羽也是赤手空拳就上了,这时候哪会管这么多!更何况—— 宁萧一个弯腰转身翻进后巷,果然在他进来后枪声立刻就停止了。 果然如徐尚羽所说,赫野要真想与自己斗智,就绝对不会对自己开枪!宁萧冷笑一声,继续向前追去。敌人的弱点不利用白不利用!他窜进小巷里,丝毫不担心会有狙击手瞄准自己的脑袋,心里担心的只有徐尚羽那家伙。他不会已经被干掉了吧。 转过最后一个弯道,宁萧一眼就看到了徐尚羽。他看着一辆已经驶远的轿车,掏出手机正在打电话。 “注意车牌黎X99889的车。” “调动所有路口的监视器,不要让他们跑了。” 宁萧来的时候,车早就已经驶出去百米远,然而他还是能看到坐在后驾驶位上的一个人影,那人似乎转过身来遥遥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车驶离视线。 “徐尚羽。”宁萧收回视线,跑到徐尚羽身边。才没几步,他就闻到一股浓浓的硝烟味。“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 徐尚羽似乎还沉浸在某种情绪里,回答宁萧的声音都显得异常冰冷。不到一秒,他也注意到了自己的情绪不对,立刻调整过来。 “我没事。”他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道:“那种型号的手枪想要打中我,不是那么容易。” 宁萧这才发现,徐尚羽身上虽然狼狈,袖子上也有被子弹擦过的痕迹,但是却没有受伤。联想到刚才听见的枪声的密集度,他心里不由产生一丝敬佩。 “你是从雪豹突击队出来的吧?” 对于宁萧难得表现出来的敬佩情绪,徐尚羽却是失笑。“怎么可能,那种地方哪会收我这种人?”然而笑容只是一闪而过,他很快就沉下声音,对宁萧道:“玮玮被他们带走了。” “恩。”宁萧点了点头,保持着冷静。“放心,他应该不会对孩子怎么样。”他回头又看向身后出事的写字楼。“赫野做这一出,应该是为了拖延我们破案。” 这证明,这个案件对于赫野来说一定别有用途,也许不仅仅是向宁萧挑衅那么简单。 “既然这样那就不能让他得逞。”徐尚羽道:“他越想拖延时间,我就要越快解决这个案子。刚刚在楼上,你说你发现了什么?” 宁萧:“书架上曾经摆放过一样物品,具体是什么还不知道。不过对于破案应该是很重要的线索,你呢?” 徐尚羽道:“我发现了一个螺丝,损坏的栏杆上,本该固定支架的螺丝少了一个,只剩下三个。” 闻言,宁萧缓缓露出笑容。 “那么这样,杀人手法就找出来了。”他与徐尚羽对视,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势在必得的决心。 对于又再次明晃晃地向他们挑衅的赫野,宁萧与徐尚羽都已经到了忍耐的尽头。 十分钟后,写字楼五楼会议室内。刑警们集合了死者所在公司几乎所有员工,几十个人拥挤在一个房间,窃窃私语,吵吵闹闹。然而徐尚羽一站到台上,所有人都静下来了。不少人都听说了这位刑警飞身下五楼,巷子里独身迎战持枪歹徒的消息。对于这个看起来过于年轻的刑警队长,心里都有些敬畏的情绪。 徐尚羽很满意众人的表现,也不废话,直接开口: “把大家召集到这里,我想各位也都清楚原因。关于贵公司不幸坠亡的人事部经理周扬,警方现在需要各位的配合。” “警官。”有人举手问道:“周扬不是意外坠楼吗?找我们有什么事?” 徐尚羽淡淡道:“谁说是意外?” “那那难道是自杀?” 徐尚羽看着他,掀起嘴角。“我也有说是自杀吗?” 一瞬间,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为接下来即将听到的话做好心理准备。 “那么,现在我正式通知各位。关于周扬坠亡一案,我们需要你们配合的原因是——这是一桩谋杀,而凶手就在你们之中!” 万籁俱寂,屋内刹那间静到连呼吸声都可清晰地听见。几分钟后,有人反应过来道:“警官,你说是谋杀,而我们中有人是凶手!总得有证据吧。” 徐尚羽看向说话的人,衣冠整齐,一表人才,看样子是这里的一位管理层人物。 这位精英先生抗议道:“谋杀不是一件小事。警官你轻易将嫌疑扣在我们头上,不仅关系到我们的声誉,对我们公司的前途也有负面影响。为此,我希望警方能出示让我们足够相信的证据。” “名字。” “什、什么?” “提问的这位先生,为了更清楚地向你解释,请先告诉我你的姓名。” “苏康。” “好,苏康先生。既然你想要看证据,那么……”徐尚羽击掌两声,立刻有刑警打开会议室的投影仪。 投影仪上,一副类似数学几何的线状图案呈现在众人面前。 苏康哑然:“这是什么?” 一条长线段,一条短线段,两条线段垂直于平面,彼此首尾两端还用虚线联系在一起。旁边还附有标注:水平距离十五米,垂直落差十米,光照角度六十。 得出:投影物五十至六十厘米。 所有人看着这些数据,面面相觑,不知道警方这是在卖什么关子? 这时,徐尚羽看向最先提问的苏康,微笑。 “这就是你想要看的证据,苏康先生。” 苏康愣住:“它、它是什么?” 是什么?这还不明白吗? 徐尚羽道:“当然是杀死周扬的凶器。” 第39章 十字架下的猫(七) “注意到没有?” 宁萧说:“这座大楼与教堂,虽然隔着一条马路,但是其实相距并不远。”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人正在周扬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窗外的阳光从他身后照来,影子却没有留在屋内。 “按照水平距离来算,教堂与写字楼顶多只有十五米的距离。而教堂顶端的十字架与写字楼五楼,在空间上反而会显得更近一些,因为它们中间没有别的建筑物阻隔。” 宁萧示意身后几个人观察他手指向的方向。 的确,在那不远处,洁白的十字架孤独地伫立着。因为没有车辆和门墙的阻隔,站在落地窗前看过去,竟像是觉得十字架就近在眼前一般。其实这不仅仅是视觉上的错觉,其中更蕴含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就在刚刚,与徐尚羽重新回到这个屋子之后,宁萧整合了脑中纷乱的思绪,终于理清了这一桩密室杀人案。 他背对着众人像是展翅一样举起双手,阳光穿过他的背影,身影与远处的十字架重叠,让他看起来像是被祭奠在十字架上圣子。 “杀人,多么轻而易举的事情。只要人类存了杀心,他总有一千万种方法去杀死一个生命。” 宁萧转过头来,看向徐尚羽。 “好几次张玮玮和我一起路过这时,说他在十字架下看到了一只黑猫。一开始我没有明白,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他看见的根本不是黑猫,而是人类不可泯灭的杀心和仇恨。” 陆飞和赵云都被他突如其来的文艺风给弄懵了,只有徐尚羽走到宁萧身边,与他并列。感受着身后轻抚在背上的阳光,他看向十字架,看着缠绕在身边磨灭不去的黑影,也笑了。 “不,玮玮看见的的确是黑猫,带来死亡的不祥。” 时间回到会议室。 在众人面前,徐尚羽指着一副几何图说这就是凶器,不得不说迷惑了不少人。在寂静过后,聪明人自以为上当受骗,正要斥责徐大队长为何要无辜糊弄人。 徐尚羽已经再次开口:“凶器,并不仅仅是一般人印象内的利器。在我看来只要是可以杀人,哪怕是一张白纸,一根丝线,甚至是一阵呼吸,都可以成为凶器。而这次的凶器,则是一个房间——周扬的办公室。” 周扬的办公室,周扬竟然是被他的办公室杀死的?这未免太天方夜谭。 “请仔细看这幅图,虽然它简单的线条与数字,但却藏着周扬死亡的秘密。与其说它是凶器,不如说它是证据。诸位请看,这根长线段代表的正是这座写字楼,而短线段则是教堂。” “写字楼与教堂之间的水平距离正好是十五米,而写字楼五楼与教堂十字架的垂直落差,则是十米。在几天前,天气好的时候,也差不多是现在这个时间,我家儿子每次路过楼下,都会说他看到了一只趴在十字架上的猫。” 猫?众人迷惑不解,这又与猫有何干系? 徐尚羽笑。 “猫的事先放一边,我们且说周扬的坠亡。一个人在自己的办公室,无论如何都不会粗心大意到坠楼。即使窗户大开,可以容一个成年人摔下去。有栏杆,有阻隔,有心中对高空的畏惧,正常人都不会发生坠亡的悲剧。可是,周扬不一样。” “他不是自杀。” “也不是纯粹的意外。” “而是一场蓄意伪装成意外的谋杀。” 徐尚羽拍掌,示意众人看过来。他站到会议室边缘,那里有一架书架。 “假设我先在想要取一本书。原本它放置在这一层,只要我一伸手,就可以拿到。”他说着,取下书架某层上的一本书。“但是如果书被移动了位置呢?” 徐尚羽站在椅子上,将书放在书架的顶端。那个高度,他站在地面难以触及,但是踮起脚使劲够一下似乎也可以拿到。 “正如诸位所见。这个高度,如果想要拿走一本书,不可避免要尽力踮起脚,身体前倾。而此时,我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书上,根本不可能注意到周围的不对劲。” 徐尚羽道:“假设,此刻我身边的不是墙壁,而是打开的落地窗。再假设,我是扶着栏杆去够这一本书。那么,如果栏杆被人动了手脚,根本撑不起一个成年人的重量。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想要做到这样的手脚。首先,凶手可以自由进出周扬的办公室。他清楚周扬办公室的布局,他能够对栏杆动手脚而不被人发现,他可以移动周扬书架上的物品而不被怀疑,甚至可以在案发后第一时间取走害死周扬的关键物品。这个东西,它本来被放置的位置,周扬伸手触及,然而事发当天它却被移动到书架的顶端。急于取得这件物品的周扬,根本没有想过去搬椅子,而是直接垫脚去够。然后,啪——” 他松开了手里的书,啪的一声,书掉落在地。轻轻的一声,却重重地砸在所有人心里。 没有人敢说话,他们看着被徐尚羽仍在地上的那本书,就像是看到了血肉模糊的周扬。 “周扬就这样死了。”徐尚羽看着地上的书,眼中闪过冷光。“估计到他临死的那一刻,都不知道是有人想要谋害自己。而凶手大概也没有想到本来万无一失的计划,会因为灿烂的阳光、恰好的角度,一个小孩无意间的一瞥,而露出破绽。被放置在书架上的引诱物,因为完美的投影角度,而在对面的十字架上留下了阴影。所以大家到此也就知道,孩子在十字架上看到的根本不是猫,而是凶手用来谋杀周扬的引诱物的影子。” 他笑看向众人。“知道出事前几秒孩子看见那个黑影时,是怎么说的吗?他说,黑猫爬高了。是啊,因为那时候凶手的獠牙露出来了。爬高的不是黑猫,而是凶手急于杀人的歹心。” 物品的摆放位置被提高了一格,所以以前在张玮玮眼中看来,似乎是窝在十字架下的黑猫爬到了十字架上。也因为这一个小小变换的高度,周扬失去了他的性命。 周扬死后,谁会去注意一个办公室的书架,谁会在意上面物品的摆放位置,谁会仔细观察到十字架上的阴影?这本来是一个天衣无缝的谋杀,让人觉得心寒。而更让人心惊的是,这样没有破绽的布局竟然也被眼前这些刑警勘破了。 最害怕的人,无疑是凶手。 徐尚羽与刑警们仔细观察着每一个人的表情,缓缓道:“事发之后,凶手带走了置周扬于死地的那件物品。根据留在现场的痕迹,可以判断那是一个底座为圆形的物品。再根据测量计算,至少是一个五十至六十公分,才能在十字架上留下影子。这样规格的物品在写字楼内可以有很多,但是,它的唯一特性是别的东西都不具备的——周扬的指纹,以及凶手的指纹。” 所有人心中一惊。 徐尚羽看了下手表。 “自进会议室来,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分钟。自案发以来整幢楼没有放出去半个人。凶手和凶器都还在楼内。在给诸位讲解周扬死因的同时,我们另一个组的同事正对整个公司员工的储物柜进行搜查,相信不用再等五分钟结果就会出来。” 他如鹰般的视线环视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这个时候,你还有最后的五分钟出来自首,考虑好了吗?” 这句话显然是对凶手所说,在场的人都有些心惊,狐疑地四处张望着,想要找出形迹可疑最像杀人犯的那个人。而徐尚羽则是好整以暇地站着,他在等待宁萧的短信。 而此时的宁萧,正站在一间休息室的门口。休息室的门从内锁住,他打不开。此时,有一个刑警队员跑过来。 “宁顾问,员工的储物柜和办公桌都查过了,没有发现那个东西!” 宁萧皱眉,这与他的预判不对。 “还有哪里没查?” “只剩下这个房间了。”刑警道:“我刚才找人问过,这个房间是董事长休息室,是元飞专用。他半个小时前进去,就没有再出来过。” 元飞,嫌疑似乎又扯到了这个人身上。 宁萧问:“有没有钥匙?” “我去问一问。”刑警转身就跑起来,带动一阵风。不,不是带起了风,而是有风穿过休息室的门缝,吹到了他的脸上。宁萧脸色立变,喊住人。 “等一等,别去了!直接把门撞开!” “可是……” “没什么可是!用枪打坏锁,直接突进!”宁萧脸色苍白。 可以穿过门缝还直接吹到人脸上的风,风力得是有多大,绝对不是休息室应该有的,更像是外面吹过大楼表面钻进楼内的强风。 是有某个人,打开了窗户。 这是宁萧心中最后一个念头,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将原因告诉刑警,还没等得及破开大门。 透过门隐隐传来砰的一声,将他的心彻底沉入海底。 那是他今天听到的第二个,这样的响声。 第40章 十字架下的猫(八) 徐尚羽在会议室等宁萧的消息,谁知,几分钟后手机响起,来电的不是宁萧,而是正在楼下的季语秋。 话说这季语秋,本来正因为于孟跟丢了孩子,而在楼下教训着实习生。可是突然从天而降一个物体,还有砰的一声。人没转身去看,他心里就知道糟了。 徐尚羽下楼的时候,季法医已经摘了手套,从这具新鲜尸体旁站起来。 “来晚一步。要是早来一分钟,他还有气呢。”季语秋呲牙取笑道。话虽然这么说,他的脸上可不见丝毫笑意。 徐尚羽俯身仔细观察这具尸体,正是周扬的顶头上司,元飞。 人,无论生前是多么衣冠整齐、仪表堂堂,一旦死了就都是那么一回事。会泛尸斑,会腐烂,会发臭。而这跳楼而死的,死相更是难看。看着这个躺在地上七窍流血的男人,实在难以把他和一个小时前温文尔雅的精英商人联系起来。徐尚羽站起来,顺着尸体坠落的方向往上看,就看到五楼一间大开的窗口里,宁萧正站在窗前,面色阴晴不定。 五分钟后,不明情况的员工们还是待在会议室内,而刑警们却大都聚集到元飞的休息室了。 “这个就是在他休息室里找到的。” 赵云带着手套,拿着一个圆底座的俄罗斯套娃走了过来。这个套娃可不算小,端在手里分量眼中。刑警们已经将底座与周扬书架上留下的印痕对比过了,吻合无误。 徐尚羽四处看了看。“宁萧呢?” “诺。”陆飞歪了歪嘴,给他示意方向。“出事后就一直坐在那生闷气,谁喊他都不理。” 在一室忙碌走动的刑警中,安静地坐着的宁萧还真有些不显眼,他的身体整个陷进休息室的沙发内,双眼紧闭。徐尚羽刚一走过去,他就睁开了眼。 “窗户是从室内打开的。” 宁萧说:“我们进来的时候屋里没有第二个人。栏杆没坏,也没有任何可疑迹象。元飞是自杀。另外,刑警们还在他的办公桌上,发现了一封遗书。” 他递给徐尚羽。 徐尚羽接过来一看,字迹端正,只有寥寥几语,却透出生无可恋的味道。大意是,周扬死了,他身为公司管理人心有愧疚,只能去黄泉陪伴死者。最后,还把财产做了简单划分。看得出来自杀之前元飞已经做过慎重考虑,他并不是无谋冲动。 不过这样,才更显得奇怪。一个公司的老板为什么要对属下的身亡这么有感触,甚至因此自杀?这未免也太不正常,甚至有些诡异。而现场又发现了导致周扬死亡的引诱物,就是那个俄罗斯套娃。这么一来,正常人就不由得会这么想。 这个元飞,该不会是畏罪自杀吧。因为某种不可告人的原因,他谋害了自己的属下,眼看就要败露,索性一了百了自己解决。会这么想的,都是人之常情。 不过刑警,并不能用常情去判断案情。因为往往会做出谋害同类性命的人,都不能再用常识去判断。所以即使要认定元飞是畏罪自杀,也得有证据才行。手里捏着这封遗书,徐尚羽越看越觉出一丝不对劲来。他看向宁萧,心想对方肯定也是发现有异。正想说些什么时,门外又有刑警急匆匆跑进来。 “队长!会议室里闹起来了。” 一名队员道:“他们有人看见楼下元飞的尸体,就开始骚乱。现在已经有人说元飞是凶手,凶手都自杀谢罪了,干嘛还把他们关在里面。他们要求离开公司!” 听见这句话,原本安静的宁萧突然抬起头来。 “你说,他们都认为元飞是凶手?” “是啊,这人赃物具,不是很明显吗?一般人可都是这么认为。” 宁萧一扫疲态,缓缓站起身来。“是啊,看到证据的人都会这么认为。可是,提前是他得看到物证。俄罗斯套娃就是凶器,而且凶器就在元飞办公室的事情。除了我们,有别人知道吗?” 小警察一愣。 “他们不知道我们在元飞的休息室内发现了物证,怎么就一口咬定元飞是畏罪自杀?一般这种情况下,连续出现两桩跳楼案,正常人不是应该怀疑是不是凶手又下手杀人。” 可是会议室内的人却丝毫不怀疑元飞是被杀害,而是认定元飞才是凶手。 这说明—— “真正的凶手,就在会议室。” 徐尚羽接过话。 “正是因为凶手在会议室,所以他当然知道元飞不是他杀死的,而是自杀。这种情况下,凶手利用元飞的死亡来动摇众人意志,趁机逃跑。这方法怎么这么耳熟?” 他露出一点笑意。 上一次在会馆,凶手不也是聚众起哄趁乱行事。世上的杀人手法有千千万万,而杀人后凶手的行为模式却总是有一个中心要旨。那就是利用一切因素来排除自己的嫌疑,然而这样一来,有时却反而露出了破绽。 “告诉会议室的人,半个小时之后他们就可以离开。”宁萧道:“还要就跟他们说,已经确定元飞就是凶手,现在需要询问元飞和死者的关系,来找出作案动机。” “明白了。” 在刑警们离开后,宁萧却没有第一时间去寻找真凶。而是打开元飞的笔记本电脑,上网搜索起什么。徐尚羽就站在他身后,看见他打开股市新闻。果然,元飞公司出事的消息已经扩散开了。毕竟整条街不仅有他们一家公司,其他看见坠楼案的人们都会走漏消息。而消息一走漏,一个月后准备上市的公司股票,是彻底筹集不起来了。负责筹股的证券公司忙碌不堪,原本预定的顾客们都纷纷取消,就连已经买了部分原始股的股东们都在想各种办法清仓。 经过这么一两桩案子,元飞的公司是彻底完了,即使有人接手也拯救不了这个病入膏肓的病人。而宁萧搜索的不仅是公司的负面消息,他还搜索有几家公司是同时上市。 搜索半天,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对象,他心里有些犹疑地关上电脑。 “不急着找凶手,查股市干什么?” 宁萧回头,见徐尚羽就站在身后。 “你呢?不去听属下们询问,站在我背后装门神?” 徐尚羽微笑。“因为我料定你肯定是胸有成竹,已经猜出凶手是谁了吧。” “并不难。”宁萧道:“从元飞自杀之后,我就洗清了他的嫌疑,尤其是在看见他的遗书之后。” “哦,怎么说?” 宁萧白了他一言。“你会看不出来?” 徐尚羽呵呵一笑。 “虽然言语中已经尽量不含私人感情,可是在提及周扬的时候,元飞的字迹明显凌乱。再说俄罗斯套娃,这个应该是来自俄罗斯的原版。我刚才翻了一下元飞的日程表,一个多月前他刚刚从俄罗斯出差回来。一个出差国外的商人本身就疲惫不堪,还特地带回这么一个大型套娃,而这个套娃又恰巧出现在周扬办公室内。作为同伴,徐警官你能猜不出他们俩是什么关系?” 徐尚羽举手做无辜状道:“我只是空有理论没有实践,并不算了解他们的真实生活状况。” 这话里的他们,不仅是指周扬和元飞,而是和他们相同的整整一类人——同性恋者。在几十年前,同性恋还被世界广泛当做精神疾病来看待,即使到了现在,也有很多人会选择与异性结婚而不是与同性相守。周扬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他有真正的爱人元飞,却选择与女人订婚,而元飞显然也默认了。 然而即使他们掩饰得再好,也会露出马脚被人发现。比如,凶手。 “女人的占有欲,有时候比男人还要强一百倍。” 宁萧不否认这是一场情杀,但是却不认为凶手是元飞。何况,真凶刚才已经露出马脚。 “不要急着去抓她。”宁萧道:“对外就宣布元飞是嫌疑人,让他们放松警惕。” 这口中指的他们,又是另外一批人——赫野的善后团队。每一次找出真凶后,凶手总会被赫野一方给灭口。而这一次,宁萧肯定也不会有例外。之所以不急于指认凶手,就是为了麻痹对方。 “赫野的狙击手应该就在附近。半个小时,不能动用特警打草惊蛇,你能不能将他找出来?”宁萧问。 徐尚羽听完,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宁萧的肩膀,转身就走出大门。沉默,却势在必得。 宁萧一直看着他离开,知道徐尚羽心里也窝着一团火,对赫野熊熊燃烧的怒火。当着他们的面带走了张玮玮,又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 这一次宁萧决定来个釜底抽薪,好好地给赫野一个颜色瞧瞧。 他既要在对方的枪口下留住凶手的性命,也要抓住赫野潜伏的狙击手。让赫野明白,他这个布局人并不总是高高在上。宁萧要把他狠狠拉下神坛,彻底打碎他的傲慢! 要知道,即使是被猎人盯上的猎物,也是有自己的獠牙的。 第41章 十字架下的猫(九) 十一点十八分。 此时,距离早上周扬死亡已经过去三个多小时;距离元飞死亡也快有两个小时;赫野掳走张玮玮已经超过三个小时。时间就如同时钟上的秒表,即使在你不注意的时候,它也毫不停留地前进着。 而青蚨,在这间公寓里待命已经有五个小时了。 在一切开始之前,在第一个人失去他的生命前,甚至在宁萧和张玮玮出门之前,他就已经待在这件昏暗的屋内。 这是位于写字楼五百米范围内的一片居民区,新建的居民区有成排成栋的大楼竖立着,绝大部分的公寓所有权都还在开发商手中,也就是说这些楼里的公寓大部分都是空巢状态,一个狙击手很容易潜伏进去。 这也加大了警方排查的难度,当初就是看中了这一点,青蚨才选中了这一片的居民楼。 作为一名优秀的狙击手,良好的耐心是必备的要素;而作为一名在腥风血雨中来往穿梭的黑夜人士,青蚨也具备十分出色的心理优势。他不仅擅长等待,还擅长在等待中寻找乐趣。 比如,现在他的瞄准镜所对准的这个人,黎明市的头号法医。其实对于这个人青蚨了解得不多,但是不妨碍他将瞄准对方眉心,想象着子弹击穿他头颅,血液溅出的模样。 瞄准镜又上移一点,对准二楼的会议室。从红外线透视仪里,他可以清楚地看见里面每一个人的举动。具体的人型在红外线仪里化作一片片红橙光谱出现在视线内。青蚨可以通过那些颜色,简单地判断每一个人现在的举动。甚至,可以分析出一个人的心情。当人激动的时候,身上的血液会顺着血管流向某些特定方向。优秀的猎人就可以据此分辨猎物的情绪。 而青蚨接到的命令,就是在对方判断出真凶后,将真凶击毙。 有些无聊的任务。 他又将瞄准仪微移动,对准隔壁房间的另一个人。在红外线仪的呈像上,这个人身上代表热度的红色属性比别人少了许多,只有头部的红色显得更多。说明他现在大脑正处在高度分析的状态,但是整个人却是十分冷静,丝毫不见慌乱。 青蚨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宁萧。 从半年前开始,他们的一切行动都是围绕这个人所设立。预谋、规划、行动、收网,不出所料的话,到最后宁萧就会成为他们的猎物。不,成为赫野的猎物。想起赫野这个人,青蚨皱了皱眉,似乎想到什么不好的回忆。 他将瞄准镜移回会议室,收起玩闹的心思,专心完成任务。 室内依旧是一片昏暗,埋伏在窗口的狙击手就像是一座雕塑,连呼吸都轻不可闻。然而一旦行动,他可以在数秒内轻易夺走一个人的性命,无声无息。 而这一场智力与运气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会议室内,在宣布已经确定元飞为真凶后,人们的情绪平稳了许多。在得知挨个询问后大家都能离开,众人纷纷表示配合。 刘莉松了一口气,给自己的母亲发送一个短信报平安,告诉她很快就能回去吃午饭。然后,便跟在同事们身后排队,等待着询问后离开公司。她看见楼下出口,有几个早先询问结束的人已经踏出大门了,这让她有些羡慕。 谁都不希望好好工作的时候,竟然牵扯进这种人命案件中来。回去一定要拜佛,运气实在是太不好了。 “下一位。”站在门口的警员喊着,随后刘莉看见前一个进去的同事走了出来。 她连忙上去问:“都问了些什么啊?” “没什么。”被她喊住的同事摇头道:“就问了一些有的没的,比如公司的状况,老板和周扬的关系之类。” 刘莉放下心来,看来事情的确是解决了。刑警们问的这些问题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随便走个过场。也许问完以后,他们真的就可以回家了吧。 想起母亲在家里做的糖醋排骨,刘莉肚子有些饿了,只希望快点轮到自己。 十分钟后,她踏进了询问的房间。房间内有三人,两个有些面熟的刑警坐在桌前,还有一个人坐在最后。刘莉扫了那个最后的人一眼,他正低着头做记录,像是个没有存在感的小刑警。 “你好,刘小姐。” 坐在他对面的一位刑警发问了。 “我们只是简单询问你们一些问题,对元飞和周扬的关系做一个了解,请不要紧张。” 刘莉点点头,坐端正。 果然接下来他问了几个问题,都是无关大雅的,刘莉利索地回答了。 得到答案后刑警没有表现出满意也没有显得失望,刘莉忐忑地问:“我可以走了吗?” “是的,你可以离开了,刘小姐。” 她站起身,背起包就准备离开,可这时却不经意听见刑警和他同事的抱怨。 “到现在还没查出动机来,麻烦啊。” “你说,这元飞和周扬究竟有什么过节?” 听见这两句话,刘莉的脚步不由地停下。刑警们抬头看向她。 “那个。”刘莉支吾道:“警察先生们有什么困扰吗?是关于老板和周经理的吗?” 两个刑警互望一眼,道: “其实刚才询问了那么多人,你们公司同事的回答都是元飞与周扬两人关系不错,这让我们有点困扰。”刑警道:“这样一来,元飞谋杀周扬的动机就难以找到了,也很难定案。” 刘莉微微惊讶。“难道没有证据吗?” “有,就是那个害死周扬的俄罗斯套娃。”刑警道:“但是我们发现它的时候,它上面的指纹已经被擦干净了。也不知道这元飞怎么想的,临死前还要耍这么一出。” “这个,没有杀人动机就不能定案吗?”刘莉问。 “刑事案件是非常严肃的,每一步环节都要严谨,容不得出错。所以我们才愁啊。” “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许我这里有一点线索。”想了想,刘莉下定决心般道:“我也许知道老板为什么要害死周扬。” 她这句话一说出,引得刑警们都向她看来。 “身为周经理的贴身秘书,我有时候能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的。”刘莉压低声音,小声道:“平常也许没有什么,但是时间长了我就发现了一些不对劲。调休以及休假,每次老板和经理两个人的假期都是重合的,他们也会经常一起出差。再加上一些其他事情,我怀疑经理和老板有不耻关系。” 她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道出这个丑闻。“他们俩是同性恋!老板杀害经理,也许就是因为经理与女人订婚了。” 直到走出询问的房间,刘莉手心里还隐隐出着冷汗。她想起刑警们听见自己的话后不可思议的表情,心里苦笑。其实最初发现端倪的时候,她何尝不惊讶呢?她甚至以为周经理是遭到了老板的潜规则,跑去苦苦相劝。可是得到的回答却是让她不要多管闲事。 这哪里是多管闲事呢?两个男人之间的苟合,是不正常呀!上帝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人存在。可惜,周经理没有听她的劝告,最后竟然落得这样的下场。 她叹了口气,向公司外走去。吐露了一直以来藏在心中的秘闻,又结束了询问,刘莉整个人都好像松了口气。她走向洗手间,准备好好打理一下自己再走出写字楼。 五楼的女用洗手间只有她一个人在,刘莉站在镜子前,看着那个憔悴的女人,好像一夕之间就老了不少。她从包里掏出首饰盒补妆,却一不小心掉下了一块手绢。刘莉愣了一下,过了几秒才去弯腰捡起那块手绢。捡起来后没有把手绢收回包里,而是扔进垃圾箱。五分钟后她整理完妆容,再次容光焕发般踏出了洗手间。 只是刚走到楼道,刘莉还是有些不放心,转身又回去五楼的女洗手间。 “不在?怎么会不在?” 然而这次无论她怎么翻找,都找不到刚才扔掉的那块手绢。心里微有些焦急,刘莉额头上都出了汗,她是容易出汗的体质。 “你在找这个?” 正翻找着垃圾箱的女人一惊,回头看见一个穿白衬衫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正站在身后。白色的墙砖衬上他苍白的面容,再加上一袭白衣,乍一看还以为是地狱来的白无常! 刘莉几乎就要尖叫起来。 “你、你是谁?这里是女洗手间!”言下之意,男人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生物,除非是变态。 拿着手绢的男人冲她一笑。 “那么你呢,你又是谁?是刘莉,是周扬的秘书,还是一个被嫉妒冲昏头脑的女人?” 听到周扬的名字,刘莉顿了一下,这几秒钟时间她足够冷静下来。她想起自己见过这个人,刚才站在两名刑警之后做笔录的那个家伙。 “警察先生,即使你们有公务在身,也不能随便闯进女洗手间吧。”刘莉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你这样是骚扰市民,我已经配合过你们调查了!” “不,请容许我纠正你三点。” 男人看着刘莉,伸出手指。 “第一,我不是警察。” “第二,你也不是一般市民,这一点我们都清楚。” 刘莉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她看着被男人拿在手上的手绢,哑声问:“你究竟是谁?” 白衣男人看着她,微笑。 “我叫宁萧,只是一个写小说的。最后一点,提醒你。” 他举起食指放在唇边,轻轻靠在唇畔上,像是轻吻了一下自己的指背。 “收起你逃跑的心思,亲爱的杀人犯小姐。我敢说只要你踏出这间洗手间,下一秒,就会被爆掉脑袋。” 五百米外的某间公寓,青蚨调试了瞄准镜,懒散的目光一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博弈,开始。 第42章 十字架下的猫(十) 如果有人对你说,你下一秒就会死于非命,你会怎么想? 开玩笑,哪里来的疯子。 那么,假设说这些话的人言之凿凿,叫你不得不信呢?并且在这之外,他还发现了你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个时候就不是信不信的问题了,而是怎样才能让他闭上嘴,不让那个秘密传出去。但是在此之前,刘莉还想最后争取一下。 “这位先生。” “宁萧。” “宁先生。”她看向对方,注视着他黑色的眼睛。“我不知道你是为何而来,也许正如你所说你是一位小说家。你将你丰富的想象力用在这里不觉得好笑吗?说我是杀人凶手什么,你有证据吗?” “证据不就在我手里?”宁萧反问。 刘莉心头一紧。“一块手绢而已,称得上是什么证据?” “一块手绢而已。那为什么你扔了它以后又要返回来寻找?找不到还急的满头大汗,甚至连我走到你身后都没发现。”宁萧看着她脸上未干的汗迹。 “我只是……因为用惯了这块手绢,刚才丢掉以后又觉得可惜才回来捡的。”刘莉努力镇定道。 “是吗?那在这就是刘小姐你专用的手绢了?” “是的。” 宁萧笑了一下。“你确定?” 刘莉咽了下口水,不知道这个人在卖什么关子,但为了不显得心虚她还是点了点头。 “一位女士专用的手绢。”宁萧拿起手绢,放到鼻前轻嗅了一下。“再加上你的出汗体质,至少会有汗水和香水两种味道。但是,这块手绢上,却还有一股烟味。” 烟味,不可能! 看着刘莉不敢置信的模样,宁萧微笑。“看来你并不吸烟,也没有亲密接触过经常吸烟的男士。要知道烟瘾大的人,不仅是在肺部会留下痕迹,在他们的舌苔、手指、喉管内,都有相似的痕迹。比如经常吸烟的男人,手中总会残留下尼古丁,而这些尼古丁又会遗留在他们经常触碰的事物上,久而久之,成为了一种隐性标记。看你的表情,似乎已经想到了什么。” 宁萧将手绢握紧。 “你就是用这块手绢将俄罗斯套娃上的指纹擦干净,消灭证据的吧,刘莉。”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刘莉眼神躲闪。“我们公司这么多同事吸烟,我日常接触中沾到尼古丁然后黏在手绢上,不是很正常吗?” 真是喜欢狡辩的家伙,不,所有的凶手在都喜欢狡辩,那是人垂死挣扎的习惯。不过,宁萧并不讨厌他们的这种习惯。越是这样,他才能在揭露真相的时候,体会到将对方逐渐击溃的快感。 “是吗?”宁萧不在意,道:“那么,你知道不同的烟叶中含有的尼古丁成分也不同吗?” 这一句话,让刘莉震了震。“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既然你知道元飞和周扬有私情,就该知道他们经常共用相同的物品。比如,烟。在整个公司,只有元飞拥有这种从国外带回来的烟叶,而他只将烟叶交给了周扬一个人。周扬有欣赏俄罗斯套娃的习惯,经常会将它拆开把玩,所以在套娃内部和外部都有不少此类尼古丁成分。而你在将套娃外部指纹擦去的同时,也将它上面的尼古丁成分带走了一些。刘莉,如果你还不相信,刑警鉴定科一天之内就能做出对比。看看你这手绢上的成分和套娃内部的,究竟是不是来自同一种烟叶!” “我、我……你,怎么可能。”刘莉看向宁萧,眼中透过无措和惊慌。“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怀疑我?” 为什么? 拥有自有进出周扬办公室的权力,在案发后第一时间将套娃带进休息室,这些不仅是元飞可以做到,还有一个人! 那就是周扬的贴身秘书。 早在发现元飞和周扬的关系后,宁萧就开始怀疑他们周围的人。刘莉就在嫌疑人名单之中,然而真正让他确信刘莉就是凶手的,正是她被询问时说出的那一番话。 “你不知道吧。当其他同事被告知元飞逝凶手时,第一反应都是怎么可能是他?而你当时说的是什么,还记得吗?” 刘莉问的是:没有证据吗? 一句话,就将她和其他人鲜明地隔阂开。 “元飞平常待员工不薄,为人也不错,然而这样一个礼贤下士的老板,你在他被认定是杀人凶手后竟然一点怀疑都没有。只有凶手才会拥有这种思路,因为你们和旁人不同,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嫌疑转托到别人身上。”宁萧道:“我只是没想到,你后来还会主动说出元飞和周扬的关系,这等于是自投罗网,刘莉。” “为、为什么?” 为什么? 宁萧像是看穿一切。“元飞很聪明,在他看到被放到休息室的套娃后,很快就推测自己被人栽赃了。你们虽然被关在会议室,但是并没有被禁止使用手机。那个时候,你是应该给他发过短信。” “或许,是这么说的。如果他不承担起杀死周扬的责任,就将他们的关系公之于众。” 刘莉浑身一颤,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的男人,在她眼中他就像是魔鬼,看清了她心底的每一个秘密。 “而你,就是这样逼死他的。元飞不愿意在爱人死亡后,还要让他承受世人异样的眼光,家人的唾弃和厌恶。所以,他选择了离开。” 这世上只有爱才会让人欲生欲死,而爱也分为两种,付出和妒忌。如果说元飞是无悔的付出的话,那么刘莉就是无知的嫉妒。在被宁萧揭穿无路可退后,这个女人索性破罐子破摔。 “是!是我做的,那又怎么样?” 刘莉不再后退,抬起眼来,双眼紧紧看向宁萧。 “这不是我的错,是他们自己不好!为什么要去喜欢同性!这不是很不正常吗?女人不是更好吗?我可以相夫教子,我可以传宗接代,我可以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但是周扬他竟然会选择一个男人!他用未婚妻来拒绝我,我理解,但是当我知道他和元飞的关系后,我只觉得恶心!” 她歇斯底里,眼眶泛红。“输给女人就算了,凭什么我连一个男人都争不过!我不服,不甘心!他既然不爱我,那就让他去死好了!谁都别想得到他!” 谁说只有男人才有占有欲,女人的占有欲发起疯来也格外恐怖。刘莉褪去文雅的外表后,表现得像一个情场上一败涂地的女人。 “你根本就不爱周扬。”宁萧冷笑道:“元飞的爱,让他愿意为爱人去死;而你的爱,则杀死了周扬。这哪里是爱,只是廉价的自尊心而已。” “不!不是的!”刘莉疯狂摇头。 宁萧有些怜悯地看向他,道:“你也是明白这一点的不是吗?你明白元飞比你更爱周扬,所以他愿意为周扬去死。因此你用破坏周扬死后的声誉去威胁他,很幸运,你赌对了。因为元飞,的确比你更懂得什么是爱。” 这句话彻底将刘莉击溃,两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哭华妆容的女人,此时显得楚楚可怜。然而只要是清楚她所作所为的人,都不会产生怜悯。这个世界上,能将人送入死路的,只有他们自己。 宁萧看着在地上捧住头嚎啕大哭的女人,接起手机。 “喂。” “宁顾问,营业厅那边已经联系好了,就可以将元飞的手机上的记录数据发送过来。” “好的,收集证据就交给你们。” 挂断电话,宁萧重新看向那个蹲在地上哭泣的女人。她可怜,也不可怜,只是一叶障目走火入魔而已。宁萧上前搀起她。 “走吧,去警局赎你的罪吧。” 他扶起刘莉,转身就要向门外走去。 与此同时,五百米外的青调整好瞄准镜,手指扣上扳机。在宁萧进入女洗手间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准备了。按照赫野的要求,将所有的凶手灭口。他计算了下时间,这一次宁萧竟然用了整整三个小时才破了这个简单的案子,未免太无能了吧。 是赫野太高看这个家伙了?算了,反正也不关自己的事。 调整呼吸,青蚨高度集中注意力,准备一击即中。他分析过洗手间的地形,外面的走廊正好在他的射击范围内。特殊子弹可以轻易地穿透写字楼的玻璃外墙,击爆人的脑颅。一会只要先走出来的是刘莉,他就会立刻开枪。 有人走出来了!红外线仪上探出一个人头,身高……是刘莉! 几乎是在零点零一秒内,青蚨扣下扳机。 噗——! 同样在毫秒之内,子弹击穿目标。显示仪上,显为红色的小点从目标物中炸出,四溅一地。 青蚨愣了一下,随即低咒! “混蛋,上当了!” 那根本不是人脑炸开时该有的呈像,他被耍了! 青蚨快速起身,狙击枪扔在一边,立刻准备撤离。敌人有备而来,他现在的狙击位置一定被发现了,必须在一分钟之内离开。该死的,这个宁萧一定早就和刑警们商议好了,故意请君入瓮。用一个假目标骗过红外线仪,就是引诱青蚨开枪暴露位置。 什么破案时间慢,什么效率不高,全部都是假象。 挨个询问员工,任由员工离开大楼,全是为了麻痹狙击手。让刑警们混在离开大楼的员工中一起撤离,在可疑的狙击点布置包围圈。这才是宁萧把破案时间拖延到现在的目的! 而这一切布局,从张玮玮被抓走之后就开始了。宁萧想要抓住一个人质,用这个人质去和赫野交换张玮玮。 妈的,青蚨现在简直想要臭骂这狡猾的狐狸。然而他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只能想着怎样才能从居民楼的隐蔽地点离开。如果被这帮刑警抓到的话,他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写字楼内,刘莉战战兢兢地看着宁萧手上被击爆的热水袋。热水洒了一地,甚至洒在宁萧身上,但是这个男人却毫不在意。他看向子弹袭来的方向,露出笑容。 “看你的了,徐尚羽。” 第43章 狭路相逢 “队长!已经找到狙击点!” 徐尚羽耳朵动了动。 “布围!小心对方身上有武器。” “是!” 居民楼下,徐尚羽指挥刑警队员们分散堵截住所有狙击手可能撤离的方向,而他自己,则是孤身一人踏入楼内。此时,距离狙击手开枪射击已经过去三分钟时间,凡是高明的狙击手发现自己位置暴露后,都会在这短时间内抽身离开。徐尚羽相信,赫野能请过来的这个狙击手肯定不是个庸人,但是他心里的第六感同样也告诉他,正因为不是庸人,所以这个狙击手可能会做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 比如,在所有人都以为狙击手已经撤离的时候,他仍然藏身在楼内。 不过这个想法只是徐尚羽的猜测,同时也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并没有告诉所有队员这个猜想,只留下了一两人在附近守着大楼出口,一个人走进楼内。 这是一座还未开始出售的楼盘,楼道内刚刚装修过的油漆味还十分刺鼻。徐尚羽走在楼内,整幢大楼只听见他自己的脚步声。 哒,哒,哒,每走一步都有回音。哪怕是尽量放轻步伐,在这个无人空旷的大楼内脚步声依旧传得很远。徐尚羽看了眼脚上穿的皮鞋,知道比起善于隐匿的狙击手,自己已经先落了下风,怎么办才好? 脑中闪过一个主意,徐尚羽微扬嘴角,向着楼上继续走去。 青蚨正在观察外面的刑警。他看见一些穿着警服的人从居民区外进来,四散而去封锁了小区各个出口,但是青蚨知道真正威胁他的,不是这些穿着警服的警察,而是暗中那批提前出来的便衣。他不知道那些便衣是谁,分布在什么位置,只要撤退的时候一不留神暴露了自己,就可能落到对方手中。同样警方也不知道狙击手的模样,只要成功离开这座大楼,青蚨就可以混入人群中隐匿起来。 前提是,他能够成功离开。 为了给这些刑警们一个出其不意,位置暴露后青蚨并没有在第一时间选择撤离,而是继续藏匿在狙击的这幢楼内。这是一个赌博,也是一次机会,如果刑警们都认为他已经离开这座楼逃往别出,他就有更多的时间撤离。 毕竟一般人谁都不会料想到,一个落入围捕的狙击手竟然有这么大的胆子继续藏身于原地。他看着楼外,果然不少刑警都去别出搜寻,外面只留下小猫两三只。这点人手,他不暴露身形也可以轻易离开。 青蚨悄无声息地又翻下一个楼层,只要能够下到二楼,他就可以不惊动任何人悄悄离开。然而,就在此时,他却突然停住了脚步。昏暗的楼道内,似乎有着别的什么声音。 青蚨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那一声一声规律的踩踏声,在整个楼道内传得格外幽远,有人进来了! 可恶,偏偏在这种时候。他避开传来脚步声的通道,向着走廊另一边走去。既然如此,只能提前翻窗离开,哪怕可能会暴露踪迹也没有办法了!在躲避的过程中,那脚步声仿佛如影随形,令人汗毛直竖。 不对!正跑向窗台的青蚨冷汗直流。如果是正常人的脚步声,怎么会那么整齐,怎么可能每一步都细致无差!是陷阱!他立刻抽身后撤,可为时已晚。 “站住!” 刺耳的卡塔声,那是手枪上堂的声音。这种声音青蚨以往听过无数遍,然而这一次,却是最让他刻骨铭心的。他站在原地,能够看到一个人影正从窗外翻身进来,而这过程中,对方的枪口一直对着他,丝毫就没有移开过。 这里是四楼,窗外没有多少踏脚之处,而这人能轻松地翻进来,身手就不一般! 徐尚羽枪口对准了他。 “退后,靠墙站,双手高举!” 青蚨沉默地按照他的话去做,在这过程中他发现这个刑警竟然是赤脚的,而刚才他听到的脚步声还在身后不断响起,机械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是录音!这刑警竟然录下了自己的脚步声,故意放在楼梯口做引诱,布下疑阵后又在这里埋伏他,果然狡猾。心里暗恨自己轻易中计,青蚨一边按照徐尚羽说的做,一边偷偷做着手脚。在手举过头顶的一瞬间,他快速地按下耳边一个按钮。 徐尚羽一愣,下一秒,猛烈的爆炸声从楼上响起,宛如雷霆轰鸣。剧烈的震动带的他脚下不稳,就这么一个趔趄,青蚨已经抓住时机,一脚踢飞他手中的抢,正好踢出窗口,然后他人也跟在身后钻了出去。 绝对不能让这狙击手抢到枪!徐尚羽心中一紧,跟在他身后就追了出去。 青蚨根本就没有打算抢枪,毕竟那玩意早就被他提到楼下,又不知道滚到那个旮旯去了。他只是想卸除这警察的武装,然而抓紧时间爬到外墙。论逃跑的功夫,青蚨有自信不会被一个小小警察给追上。可就在准备从三楼跳向对面车库的当口,身后一个东西狠狠砸了过来。青蚨勉强躲过去,人却没有来得及翻跃,身体失衡,只剩下一只手抓住窗台边缘,整个人都悬在半空。 就在这时,他亲眼看到那警察跟蜘蛛似的几秒就攀爬跳跃到了他面前。在不到十厘米宽的窗台上,徐尚羽稳稳落地,一脚正好踩在青蚨攀着窗台边沿的手上。 他看着面色发白的狙击手,冷笑。 “还想往哪里跑?” 小小的一个县城警队里,竟然会藏着一个能飞檐走壁的蜘蛛侠!青蚨愣是没有料想到这回事,就这么栽在了徐尚羽手里。他看着这个紧追过来的刑警,打量着对方不似一般警察的身手。视线在扫过徐尚羽右手的伤痕后,恍然大悟。 原来是他。落在这个人手里,不亏! 他想着,还有闲心抬头冲徐尚羽笑了一下。“真没想到,当年的那个人,现在竟然当了刑警。” 徐尚羽眼神一厉,看着脚下的狙击手,低声道:“你知道我是谁?” “当然,你在我们内部可是鼎鼎大名,作为唯一一个……呜哇!” 话音还没落,他攀在窗台上的手就被徐尚羽用力地掰开,整个人往楼下坠去。迎视对方不敢置信的眼神,徐尚羽冷道:“你知道的太多了。” 砰—— 几秒钟后,居民楼附近的所有人都听到这么一声巨响。 …… “时间已经过了十分钟。”陆飞蹲在墙角,有些不安心地看着手表。“队长怎么还没把人抓回来,不是出事了吧?” 在他对面,季语秋吊儿郎当地坐着,实习小法医于孟怯怯懦懦地站着,时不时还偷偷打量宁萧一眼。除此之外,宁萧和赵云各自占据一角。凶手刘莉已经被专人护送回警局准备正式讯问,而他们这些人都是在等待徐尚羽的后续消息。 宁萧实在有些受不了于孟小姑娘般的眼神。“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于孟被他一看,结结巴巴。“啊,我、我……” 季语秋嗤笑。“还能有什么?弄丢了你们的宝贝儿子,他内疚呗。” 张玮玮被绑架,与于孟的确算是有关系。可是那是赫野所作所为,宁萧也不打算追究小法医的责任。 “与你无关。”宁萧道:“要不是我,也不会牵扯到我身边的人身上。” 说着,他纠起眉头。徐尚羽将他接回去住,未必就是好事。说不定有他在,反而会牵累更多的人。季语秋看了皱眉的宁萧一眼,没说什么。 几人心思各异,等待得不耐烦的时候,徐尚羽终于出现。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身后跟着两名刑警队员,他们手里还提着一个貌似人型的生物。等走近了众人才发现,刑警们手中提着的的确是一个人。不过这人软骨头软筋的,就像个人型麻袋一样。 陆飞就呆了。“这就是那个狙击手,怎么这幅模样了?” 徐尚羽淡淡道:“逃跑的时候不小心摔到自行车棚上,算他命大。” “这么不小心?” 这是哪门子的狙击手啊,跑路时都能摔跤? “是挺不小心的。”徐尚羽道,扫了昏迷中的青蚨一眼。“老季,你帮我看一下他断了几根骨头,有没有内出血?” 季语秋去为不小心的狙击手检查状况,徐尚羽直接向宁萧走来。 “不辱使命。”他道。 宁萧笑。“你折磨人家了?” 徐尚羽微笑。 “我是那种会滥用私刑的人吗?” 宁萧不置与否,现在有个人质在手,他们也终于有了与赫野谈判的筹码。只是对于赫野,他总是拿捏不准,不知道这个疯狂的家伙接下来又会走哪一步。 而很快,狙击手落网的消息就传到了赫野耳中。宁萧也在网上,看到了他留下的一条信息。 只有六个字。 第44章 白鹭山庄杀人夜 黑夜中烛光闪烁,夏谭放下手里的书,舒了一口气。一直到故事情节告一段落,她才敢放下书休息。不然,心情随着情节掉在半空,哪怕是睡觉,做梦都会梦到那些可怖的尸体和血腥的杀人现场。 她不是一个特别胆大的女孩,但是却喜欢看悬疑和推理小说。这点矛盾,在一个青春期少女身上并不少见。 阖上书,夏谭看了下时间,已经凌晨两点多。这个时间山庄里的其他人应该都睡了,她也该早点休息才是。夏谭端着蜡烛走到床边,正准备掀起被窝钻进去。 呼呼,一阵冷风吹来,她看着半开的窗户,窗帘被夜风微微吹动,屋外传来簌簌风声,空气中带着点湿气。不是要下雨了吧?她心里想着,还是端着烛台准备去关上窗户。然而手刚触及冰冷的窗台,一道亮光划过眼前。 闪电? 夏谭心惊,抬头看向天空,乌黑的夜空下寻不到一丝光亮。窗户关上的时候,她似乎听见一声沉闷的声响,衬着夜半的天色,让女孩心里掀起一股涟漪。 是山里的动物,还是风吹落了树枝? 夏谭告诫自己不要乱想,一定是刚看完小说所以心里疑神疑鬼。她钻进温暖的被窝里,可是久久都没睡着。不知躺了多久,迷糊间似又听见一声撞击声。然后这一整晚,这道模糊不清的声音一直都在她梦中徘徊,直到天明。 第二天醒来,山庄内的游客们都觉得天气变凉了许多。 朱明打着哈欠从楼上下来,刚走到一楼,就哆嗦了一下。 “好冷啊,这天气怎么说变就变。” 正在大厅打扫的刘嫂看了他一眼。“山里的天气说凉就凉,不比你们城里。这才刚入夏,温度还不算高。你们年轻人就是来不及地减衣服,冻着了才知道叫唤,哼。” 刘嫂是这间山庄旅馆里雇佣了十几年的老雇员,年纪大脾气也见长,再加上资历在这,别说老板,就是连客人她也时不时地批评两句,完全一副长辈模样。朱明是三天前刚刚入住的客人,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才入夏就穿着短裤短袖进山避暑,为人也有些轻浮,刘嫂总是要唠叨他几句。 不过小伙子虽然痞里痞气,但还算是尊老爱幼,对于刘嫂的教训总是笑嘻嘻地听着,听过就忘到脑后去了。 和刘嫂唠叨完后,朱明端着一杯热乎的牛奶,就坐到休闲室的大沙发上。在他对面坐着一个看报的中年男子,衣衫笔挺,即使是初夏也穿着一身西装三件套,最上面的衬衫扣子紧紧扣着的。这人面前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白开水,手里拿着报纸,看见朱明坐下来也只是点头示意,眼睛都没有抬一下。 许永泉,某大学任职的哲学系副教授,抽着学生放假的空来深山老林里透口气。许教授一向不爱搭理别的人,朱明也早就习惯了。在他看来,这个书呆子老学究完全和他是两路人,他也没兴趣自己凑上去。 两人正互不搭理地喝着早茶,又有一人从屋外进来了。进屋的人身穿冲锋衣,脚踩雨靴,似乎刚刚从深林里出来。他在门厅换了鞋,提着一双沾满泥的雨靴就走了过来。 朱明看见他,就眼前一亮。 “哎!老韩!一大早去哪了?” 被他喊住的男人抬头,冲休息室的朱明挥了挥手。“山里刚下了一夜雨,我去看看下面河里有没有涨水。” “嘿,放假还在关心你的课题呢。” 韩有为,某名校水土学院研究生,现在刚到暑假,带着表妹进山里游玩。朱明和他关系最好,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是看上人家表妹了。 这不,当着人家的面就热情招呼起来了。 “表妹还没起床呢?” 一口一个表妹,比人家韩有为本人叫的还亲热。 正在看报纸的徐教授抬头看了朱明一眼,又收回视线,不管不问,浑然一副忘我状态。 韩有为脾气倒好,笑笑道:“这个小丫头不睡到日上三竿是不会起来的,等她睡醒了就可以吃午饭了。” “韩先生。”正拖着地路过的刘嫂,皱眉看着他手上滴滴答答掉着泥水的一双鞋。“你不把鞋在门口弄干净了,这地我不是白拖了吗?我花了一上午拖地、扫地,又得白来。” “抱歉,是我没注意……”韩有为脸上蹿红。 “你们年轻人一个个就知道吃吃玩玩,一点都不知道细心些注意些,你说这些家务活就算是我的本职工作,你们就没人体谅体谅我,帮我省点力气?” 朱明坐在休息室内,看着韩有为被刘嫂训得抬不起头来,哈哈一笑,玩起自己的手机。 又过了一小时,山庄内的其他客人也都陆续起床。这些客人中,有来自日本的小夫妻,有结伴旅游的大学生,再加上原本的朱明、韩有为等人,整个一楼大厅热闹了起来,闹闹呼呼。其中朱明更是混的如鱼得水,他或者和俩外国游客聊天,或者和一旁的女学生们有一句没一句地斗嘴,中间又被刘嫂训了一下,都没当一回事,继续乐呵。 可是等到快十二点,韩有为皱起了眉头。表妹平时就是睡得再晚也不会到这个时都还不起床,他正想着要不要上楼去看一看。 砰咚一声,原本关上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带进一股冷风。所有人都哆嗦了一下,然后看向门口。 “刘嫂,来帮忙接一下雨伞!外面又下雨了。” 进来的是山庄旅店的老板,他手里提着一个超大旅行箱,身后似乎还跟着一个人。于是,众人的视线又随之看向他身后的那人。 一个约莫二十四五的年轻男性跟在老板身后进屋。外貌清俊,穿着整齐,即使手里提着一个行李箱也难掩气质。要不是看他衣服上还沾着泥水,旁人还以为这是哪里来的小明星到山里拍外景来了。 一些女大学生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小声地议论起来。朱明听见女学生们兴奋的声音,当下就对这个抢了他风头的帅哥有了些竞争意识。 老板于俊拉着新客人的行李,满头大汗,回身道: “赶紧进屋吧,外面可冷。” 朱明见状不是滋味地道:“于哥,原来一大早就去车站接客人了,我说怎么见不到你呢。” 于俊呵呵一笑。“做生意么,顾客就是上帝。” 他身后的年轻人也提着行李,丝毫不介意满屋子打量自己的人,堂而皇之地就走进了正厅。 “来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于俊道:“这位萧羽先生,是市旅游局的人,特地来考察我们这个景点,顺便在这里住上几天。大家不要给我面子,有什么不满意的都可以向萧先生反映情况啊。” 朱明乐了。“我说于哥,你这是明摆着要让我们帮你说好话吧!” “哈哈哈,你明白就好。” 众人皆笑。 于俊便又给萧羽介绍众人情况,环顾了一圈,却发现还少了一个人。 “小韩,你妹妹还没起床吗?” 韩有为也正纳闷。 “她平时早该起了,今天睡得特晚。” “哈哈,这姑娘肯定昨天又熬夜看书。”于俊笑了下没当一回事,转身对萧羽道:“房间就在楼上,我带你去。” 萧羽点点头,二人便告别众人,拎着行李上楼。 拐过楼梯角落,进了二楼光线便暗了下来,于俊打开走廊的灯,给萧羽开门。 “就是这间屋,敞亮,住的舒畅。萧先生?” 他回头,却见萧羽没有紧跟上来,而是盯着拐角处的一盏蜡烛。 “你们这里还用蜡烛?”萧羽问。 “哦,这个啊。山上供电不足,都是用的自己的发电机,能省就省呗,所以我们这里夏天晚上九点以后就切断供电,每个房间都放些蜡烛,供客人使用。” 萧羽又看了下客房的门,严严实实,连只蚂蚁都爬不进去,而且昨晚上又下了雨。 他想了想,问于俊道: “于老板,刚才你们说还有谁没起床?” “隔壁的小姑娘啊,她喜欢熬夜看书,经常晚起。”于俊不明所以。“不过今天睡得也是真晚了,有些奇怪。” 他说着说着,看见萧羽越来越严峻的神色,心里咯噔一跳。 “萧、萧先生?”这人的脸色莫名地让他心慌。 萧羽看着他,严肃地说出一句话。 然后没多久,大厅所有人都听见了楼上一声撞击,随后,便是于俊惊慌失措的叫声。 “来、来人啊!出人命了!” 山中的雨,越下越大。 第45章 白鹭山庄杀人夜(二) 楼下众人听到惊呼,第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还是于俊连喊了几声才察觉到不对劲的韩有为第一个冲上楼去。在他之后,朱明和几个大学生也紧跟而上,不一会几乎所有人动冲上了二楼。 “出什么事了?”朱明紧张道。他紧跟在韩有为身后,可前面韩有为跑得太快,他只看见一个影子,人就跑上二楼去了。等朱明和其他人也感到二楼的时候,走道内空无一人,只有一个房间的房门大开着。 那不是夏谭的房间吗,难道是她出事了! 朱明心头一紧,和其他几个人一起冲进房。才一进屋,一股闷热的窒息感就迎面而来。朱明一下子觉得有点呼吸不过来,头晕目眩,而在他身后的几个人显然也是差不多的反应。 “别过来!” 没有开灯的房间里,人们只听到黑暗中一声呵斥。 是那个新来的萧羽的声音!朱明没有第一时间听从,而是怒道:“你对她做了什么!你这个……” “冷静。”副教授许永泉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外。“再不从屋子里退出来,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就是你。” “什么?” 许教授没兴致和他解释,揪着这小子的衣领就把他拽了出来,其他几个人也是同样的待遇。然后他站在门口,对立面的人道:“需要我打救护电话吗?” “谢谢。另外,请派人取些氧气瓶过来。” 许永泉问:“在哪?” 于俊大喊:“地下室!那里有备用的氧气瓶!” 许教授让一名大学生去地下室拿氧气瓶,并指挥着人群散开,不要堵在门口。 呲啦一声! 有人拉开了房间内的窗帘,光线穿透窗户照射进来,屋外的众人这才看清里面的情况。 夏谭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一样,但是脸上却泛着一层樱桃红,有一种诡异的艳丽感。而在她身旁的床头柜上,则摆着一支几乎快要燃尽的蜡烛,烛头上还冒着一缕黑烟,看起来是刚刚被人吹灭。 韩有为正坐在床头,给夏谭做胸外按压。 直到这个时候,其他人才隐约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朱明看向屋内,不敢置信道:“她这是一氧化碳中毒了,可是怎么可能?” “蜡烛的不完全燃烧会产生一氧化碳。”打开窗户的人说道:“而昨天又是雨天,空气本来就闷热。在这个近乎密闭的房间里点了一晚上蜡烛,产生的一氧化碳足以致人中毒。” 此时门窗都已经全部打开,新鲜的空气带着冷意吹了进来,让所有人打了个冷战。 于俊此时正满脸懊恼,看向站在窗前的萧羽。 “萧先生,如果不是你最先发现不对劲,再晚来一步,我、我真不知道怎么是好!” 萧羽摇摇头,看着床上躺着的人。 女孩浑身出汗,脸色诡红,但是万幸的是还有呼吸。虽然蜡烛点了整整一个晚上,但是房间空间大,也没有造成严重中毒。 “氧气来了,氧气来了!” 去楼下拿氧气瓶的大学生飞奔上来,于俊上前接过氧气,和韩有为一起合作给夏谭吸上。有了新鲜氧气的摄入,女孩的脸色明显好转很多。不过要是再晚来一步,后果就不堪设想。 “不需要太多人在这里,她中毒不深,醒来后只要连续吸氧几天就可以恢复。”萧羽说着就向外走去,走出门口时,回过头来问:“钥匙?” 于俊一愣,一会才反应过来。 “在、在我这。”他掏出手里的钥匙,递给萧羽。“你要回去休息了?” 萧羽点了点头。 于俊有些为难,可是萧羽是客人,他又不好意思一直耽误人家休息,只能问道:“那我们还要喊救护车吗?” 萧羽顿了一下。 “能喊到的话就喊吧。” 旁人还没有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已经拎着自己两个大行李箱进屋。砰的一声,屋门在众人面前关上,再没有声音。 朱明和其他几人面面相觑,气急败坏道:“他这是什么意思?现在一小姑娘在这里生死不明,他竟然还有心思回屋睡觉?简直太嚣张太冷漠!” 于俊闻言有些尴尬,萧羽回屋也是他给的钥匙。 “不然呢?”许教授难得和朱明搭上一句。“人家第一个发现了夏谭的不对,还指导我们做了急救。本来就已经仁至义尽,你还指望他怎么样?像你一样巴不得趴在小姑娘床前做孝子?” “是啊,而且萧先生连续赶车几十个小时,也已经很累了。”于俊连忙附和道:“就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吧。” 朱明不忿地哼哼了几声,就被许教授赶去楼下。二楼夏谭的房间,只留下于俊和韩有为两人。 “看起来好像没事了,呼吸顺畅多了,脸色也好了。” “恩。” “还好发现的及时。”于俊心有余悸。“不过夏谭也是粗心,睡觉怎么不把蜡烛先灭了呢?” 韩有为看了眼书桌上的书。 “看书太晚,忘记了吧。” 于俊还在叨咕着。“看来以后晚上不能用蜡烛了,至少不能在房间里用。再发生什么意外,可不得了。” 而韩有为看着表妹恢复正常的脸色,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以防万一,我再去打个急救电话吧。” “好。” 咚咚咚又是一阵脚步声,随后二楼归于一片寂静。 隔壁房间,萧羽一直靠在门板上听着屋外的动静。直到不再听见有人说话,他才起身推着行李走到床前。他随身携带的两个行李箱,一大一小,大的足有一米多高,将近半米宽;小的行李箱也有一米的高度, 他先把大行李箱推到床边,然后再打开小的那个。 哗啦啦,行李箱内的东西全部倾倒出来,让他措手不及。看来这一路上的颠簸,把东西都给颠乱了。萧羽漫不经心地将小箱子整理好,才去打开大箱子。 拉链缓缓打开,他看着箱内的东西,露出一个莫名的笑容。 “终于等到这一天。” 萧羽轻声道,不知是在对别人,还是在对自己这么说。 下午两点多的时候,夏谭终于清醒了过来。这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然而坏消息是,由于昨天晚上的暴雨,河水大涨,中午十二点多的时候一部分地段发生了泥石流,现在山下的车子根本就开不进来。 于俊听到这个消息时还捏了一把冷汗,要是他早上开车出去接人再晚那么一两个小时,说不定现在就被埋在泥石流里面了。 “也就是说,现在整个山上就只有我们?”朱明皱眉问。 于俊道:“也不能这么说。我们这个山庄只是建在山顶上的景点的一部分,下面还有一个白鹭保护区,那边应该也有工作人员留在山上。只不过现在担心再发生泥石流,他们暂时不会过来而已。 白鹭山庄不仅仅是一座旅游山庄,它是山上整个一系列旅游景点的统称。包括半山腰的白鹭保护区、山顶的别墅,以及附近的自然景观。只不过人们习惯将别墅称为白鹭山庄,所以在一般人眼里,山庄指的自然就是这桩老别墅了。 “可现在救护车开不过来,夏谭不会有事吧?” “应该没事。”韩有为拿着用完的氧气瓶下楼道:“她神志清醒,只是暂时还无法开口说话。等过几天,就可以恢复好了。”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那对来自日本的小夫妻还举手合十做祈祷状,看样子是有信仰的教徒。 这一波意外,至此终于风平浪静。等到晚上吃晚饭的时间,夏谭终于是彻底清醒了,也能说一两句话。不过还是不能起身,食物要由她表哥送到楼上去。这边韩有为刚刚端着晚饭上楼,那边又有一个人走了下来。 萧羽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似乎是刚刚睡醒,眼神还有些困顿。他走到桌边和大家简单打了个招呼,也拿着晚饭回屋去吃。 朱明看着他上楼,又耸了耸肩。“夏谭身体不好躺在床上休息我们都理解,可是那家伙算是怎么回事?大老爷们还躲在屋里吃晚饭,还吃那么多!”他看清了萧羽端走的分量,两个人吃都够饱了。 许教授看着他,眼露戏谑。 “一般有两种人食量会比较大,一种是经常劳心劳智的聪明人,还有一种就是只有四体发达的劳力人。相比起来,后者往往吃的更多,因为他们不仅需要补充日常活动的消耗,还要吸收营养去补足大脑缺乏的智慧。呵。” 最后那一声笑,笑得朱明手上一哆嗦,看着手里的火腿不知怎么的就没胃口了。他用杀人般的视线看向许永泉,威胁道:“许老头你再指桑骂槐,小心我一时手痒,再来制造一场意外事件啊!” “你这就不是意外,而是谋杀。”许永泉推了推眼镜。“最愚蠢的是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做杀人预告。万一我真出了事,你不就是嫌疑最大?” “喂喂,老许!我真的警告你啊,别再拿我开玩笑。” 随着夏谭恢复的消息传来,众人总算是恢复了一些嬉闹的心情。楼上,萧羽正端着食盘走过走道。一楼人们调侃的声音尽入他耳膜,路过夏谭房间的时候,他看见里面小姑娘正勉力坐起,一口一口吃着晚饭,看起来总算是从意外事故中恢复过来。 不过,意外? 萧羽扫过夏谭门把手上的某个印记。 他可不这么认为。 然而他能预料,这个山庄内的“意外事件”,现在才刚刚开始。 萧羽端着晚饭进屋,吱呀一声,屋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 夜,再度降临。 第46章 白鹭山庄杀人夜(三) 夏谭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这两句话上,寻思着其中的深意。 在她最开始看这一系列的小说的时候,她就从中获得了一个道理——每个人一生中至少有一次想要杀死最亲密的人的念头。在厨房握着菜刀时,和朋友玩闹时,拥抱最亲密的人时,总有那么一瞬间,你会想如果现在夺走这个人的性命会怎样?如果菜刀砍下他的肢体,双手掐住他的脖子,会有什么后果? 虽然大部分人都能很好控制自己,这些一闪而过的念头,只不过是他们大脑处理过的万千无用信息中的一个。但是对于某些人来说,一旦心思产生就会逐渐成魔。最后这些人,就成为了实际的杀人犯。 夏谭知道,杀人犯和一般思想犯的区别在于,一个付诸于实践,一个没有。如果法律能够惩罚思想的话,那么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将会被判处死刑。 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恶念,能否控制它,就是区别理性和非理性的关键。在书的封面上,作者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夏谭一开始并不理解其中的意思,但是最近她开始渐渐明白了。有时候痛下杀手,真的就只在一念之间。 “怎么还在看书?”房门被人推开,韩有为端着早餐进来。“一大早就开始消耗脑力,你身体已经恢复了?” 夏谭放下书讪讪一笑,很无辜的样子。 韩有为看着她放在床上的书,笑笑道:“看起来你真的很喜欢推理小说。” 夏谭点了点头,又开口问道:“他……好吗?”她喉咙有些沙哑,因为吸进了较多的一氧化碳,加之身体虚弱,现在还不能说太多话。 “你问隔壁的萧羽?”韩有为道:“怎么,人家救了你,想要以身相许?朱明要是知道,肯定很伤心。” “不可以吗?”夏谭道:“我,去感谢他。” “好吧,救命之恩总归是要感谢一下。不过他一直待在房间里不怎么出来。”韩有为想了想道:“我一会去帮你看一看,带你过去致谢。” 夏谭总算松了一口气,她放下书看向窗外。 今天依旧是阴天,窗外细雨绵绵,这已经是山路阻断的第二天了,而山庄里的人们也逐渐习惯这种与世隔绝的生活。 朱明坐在窗前,有些不耐地看着阴雨连绵的天气。接着他就看见于俊冒着雨穿过小道,手里还提着什么。 “怎么了老板,一大早出去找什么好吃的了?”于俊进屋的时候,朱明就迫不及待地问起来。 “哪有什么,去后院看了看家畜。”于俊拍了拍泥水道:“连下两天大雨,我去看看有没有染病的鸡鸭。” 山庄后院里有一片菜地,还有一个养殖家禽的木屋。因为总是弥漫着一股家禽排泄物的怪味,很少有人愿意接近。不过也正因为山上养了家禽种了蔬菜,所以这几天的伙食质量倒没有下降,自给自足还算凑合。 朱明调侃道:“老板你很有先见之明,是不是早做好了八年抗战的准备了?照这状况看,别说是一两天,我们在山上住一个月都不会被饿着啊。” 于俊笑笑,不说话。他抬头看了一圈,朱明在客厅发呆,大学生们坐在休息室打三国杀,那对日本小夫妻好奇地围在一边看,就是不见其他几个人。 见状,朱明道:“别找了,许老头还在房间里研究他的书本,韩有为上楼给表妹送早饭去了。至于另一个家伙。”他哼了一声,用鼻子道:“这几天我就没见他下来过。” 从来的那一天开始,萧羽基本上就是待在房间里,很少和其他人有所交流。这也让其他人很难对他有什么了解,尤其是在朱明眼中看来,萧羽整天神神秘秘的,一准不在干好事。 而与此同时,韩有为正敲响了一向神神秘秘的萧羽的房门。才敲了两声,他就听见里面有人起身的动静。不一会,门开了,萧羽面无表情地探出头来。 “什么事?” “你好,萧先生。”韩有为礼貌道:“对于那天你及时救了我表妹一命,我们还没有来表示感谢。如果可以的话……” “没必要。”萧羽打断他,正准备拒绝。可这时韩有为一侧身,让出身后的一个小脑袋来。夏谭正躲在他身后,扒着韩有为的衣服怯怯地看着萧羽。见对方看向自己,她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 对这么一个病弱的小姑娘,即使冷漠如萧羽也不好再拒绝什么。 “她想要亲自来表示感谢。”韩有为道:“只要十分钟就好。” 还能说什么呢?萧羽让开了身子。“进来吧。” 夏谭小心翼翼地进了房间,韩有为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便走到门外等着。等萧羽轻阖上门,搬来一张椅子让她坐下。与救命恩人面对面的小姑娘,突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许久,还是萧羽先开的口。 “你身体还好吗?” 夏谭连忙点头,局促地对着手指。突然她的视线扫过桌上一角,眼中流露出惊喜。 “你,也喜欢看?”她指了指桌上,面带喜悦道:“我也喜欢。” 萧羽回头看去,见她指的是那本小说,便将书拿在手里。 “你看这本书?”他问。 夏谭点头。“别人推荐的,很好看。但是我不聪明,看不太懂。” “推理小说而已。”萧羽道:“只是设几个外人看不懂的局,没什么值得称道的。” “不,不是!”夏谭和他执拗上了。“很好看,作者,很厉害。” 看着小姑娘说话都说不利索还要和自己争辩的模样,萧羽失笑。“你这么喜欢看推理小说?那我来倒要考你几个问题。” 夏谭闻言,连忙正襟危坐,等待他提问。 然而,萧羽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就让她呆住了。 “在封闭的房间里点燃蜡烛会导致一氧化碳中毒。这种事情,你不会不知道吧?” 夏谭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没想到他竟然问的是这个问题。 将她的反应尽收入眼底,萧羽道:“经常看推理小说的人,这点常识总该有。所以,那天晚上其实你是吹灭了蜡烛才休息的。” 那双眼睛投射出来的凌厉目光,让夏谭不敢对视。 而萧羽不等她逃避,接着道:“你知道是有人要故意害你,甚至连对方是谁都能猜到,是不是?” 听见这句话,夏谭眼神躲闪。 “为什么,你要帮助嫌犯隐瞒?” 接连几个问题,让夏谭脸色苍白,她双脚发软,想要起身离开房间,但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做不到。萧羽紧盯在她身上的视线,让她连否定的勇气都没有。怎么办,怎么办,如果他还要继续追根究底的话…… 砰咚一声,就在气氛僵硬之时,楼下传来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随即是刘嫂的尖叫声。楼下骤然寂静,接着便是一片骚乱。 出什么事了? 萧羽坐不住,便要出去查看,临走前还不忘吩咐道:“你待在屋内,不要乱跑。” 而等他跑出房间,才发现韩有为也早已经不在门口。萧羽是最后一个赶到楼下的,他到场的时候,其他几个人正围在刘嫂身边。一群人聚集在地下室的走道前,看着刘嫂苍白的脸色连连询问。 “怎么了,怎么回事?” “有、有……”而刘嫂哆嗦着,神色恐慌,手指着地下室说不出话来。 几个年轻人对视几眼,猜测着莫不是地下室里面出了问题? “我来!”朱明手里拿着不知从哪里拽来的木棍,一把捅开地下室的大门。老旧的木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在众人面前缓缓打开。 入目,一片凌乱。像是被什么大型野兽闯入,地板上满是泥泞的痕迹,唯一的窗户被打破,风雨正咆哮中从破窗外吹进来。而地下室摆放的物品全部被翻动的乱七八糟,完全是台风过境的模样。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这究竟是进了小偷,还是闯进了野兽?”朱明愣愣道。 于俊脸色难看,看着地上的痕迹,又看着被打破的地下室小窗。那个只能容一人进出的窗口,明显有人为攀爬的痕迹。 “不是野兽。”他低声道:“是有人进地下室想要偷东西。” 于俊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一字一句道:“有外人,闯进了这山庄。” 听见他这句话,韩有为和萧羽几乎是同时色变。 夏谭,还一个人在楼上! 第47章 白鹭山庄杀人夜(四) 在萧羽下楼后,夏谭就独自一人待在楼上。 房门微阖,她只能隐约听见楼下的声音,然而逐渐地这声音随着人们的走远也听不见了。整个房间,只有自己呼吸的声音。 一声一声,呼,吸,呼……不对!这里有另外一个人! 夏谭突然警醒,在她耳中听到的呼吸声不仅是她自己,还有属于另外一个人的。轻微的,小心收敛着,如果不是她耳力敏锐,几乎就要错过这道声音。 在楼上,就在这一尺之外,有人正在接近!夏谭能明显听出来,门外属于另一个人的呼吸声。那人的呼吸由远及近,逐渐逼近房门,然而就在这一墙之隔外,他却始终没有出声。 心脏在胸腔内猛烈跳动,夏谭不由呼吸急促起来,她抓紧椅子的扶手,努力想要寻找什么武装自己的东西。找来找去,只有一本厚重的推理小说。夏谭把书紧抓在门口,紧紧盯着半掩的房门。 不明之人逐步接近,近到夏谭可以通过门缝窥探到门外的一个黑影,却在此时,几声沉重的脚步声迈楼而上,接着,便是有人泡上了二楼。 “夏谭!” 韩有为一把推开房门,萧羽紧跟在他身后。 “没事吧?刚才有没有人过来?” 夏谭顿住,看了看他,又困惑地看向他们身后。“你们没有看到有人吗?” 萧羽和韩有为彼此对视,还未来得及出声,便听见一阵玻璃砸碎的声音,然后他们就听见朱明那个大嗓门。“谁闯进二楼了!” “出什么事了?”于俊紧跟在他们身后,询问。 萧羽越过他身边,就看见朱明站在一间房门打开的客房门前,屋内一片凌乱,窗户也是被人打碎,风雨飘摇着吹进室内。而唯一的书桌上还摆着纸笔,显然刚刚还有人在屋内。 “这是许教授的房间。”于俊一惊。“他人呢?你们看见他没有?”所有人面面相觑,皆摇头。 “夏谭,你看到什么没有?”萧羽回身,问跟在他们身后的女孩。“刚才在我们上楼之前,有没有看到别人?” “没、没有,只是我听见有人在走到呼气的声音,但是后来你们上来之后就不见了。”夏谭急忙摇头道:“我没看见他长什么模样,但是之前的确有人在二楼。” “就是说有人闯上二楼,把许永泉给掳走了?”朱明不可思议道:“会和闯进地下室的是一个人吗?” “不管什么人!现在得先把许教授给找到!”于俊急了。“大家分工合作,分头去找!外面还在下雨,那个人不可能把教授带得太远!” 一连出了这几出意外,所有人再也没有心思悠闲地待在屋内。按照两人一组的模式,大家分头出去找人。目前在这山上无依无靠,又有外人闯入的阴影笼罩在心头,大家面色都不是很好看。 韩有被留下来照看夏谭,而萧羽被分到和朱明一组。下楼前,萧羽看了眼那表兄妹二人,随即跟着众人离开。而路过自己门前的时候,萧羽看着地上的一串脚印,蓦然停住了。 这一串脚印与其他人的明显不同,带着半干半湿的痕迹,从走道尽头一直延续到他的房门前。而走道的尽头,就是一扇窗户,那窗户直接通向山庄之外。萧羽静静地看着这一串脚印,驻足良久。 “怎么?”走在前面的朱明不耐烦地回头看他。“发什么呆,还不赶紧去找人?” 萧羽再看了看许永泉门前的痕迹,没说什么便跟着他离开。 很快,众人就在后院找到了昏迷过去浑身狼藉的许教授。他被人打晕仍在木屋里,沾了满身的鸡毛鸭毛。被人喊醒的时候还神志不清,浑然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许教授,醒醒,你醒醒。”于俊面露焦急,轻拍着他脸庞。在看见许永泉好不容易清醒殿后,急忙问话:“你怎么会在这?记不记得是谁把你带到这来的?” 许永泉迷惘地看着周围的一圈人,摇了摇头。 “许教授,许……” 萧羽打断他。“别问了,看样子他意识还不清醒。先扶他回去,等休息好了再问也不迟。” 于俊只能点头,在众人扶着许永泉出门后,他抬头看着四周凌乱的鸡舍鸭舌,无奈地叹了口气。 “老板?”朱明从门口探头进来。“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我先收拾一下。”于俊道:“乱成这样,鸡鸭都跑光了,我看能逮几只就几只,不然过几天就没有伙食了。” 朱明哦了一声收回脑袋,对站在自己身旁的萧羽道:“老板说他要收拾一下。” 萧羽点了点头,抬脚就走。 “哎,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给力啊。我帮你问了话,你好歹感谢一下,要不给个好脸色看也成啊。” “谢谢。”萧羽说完,不回头地就走了。 只留下朱明一个人气急地站在原地。“哈,好个惜字如金的家伙!” 一上午的时间就出了这两件事,弄的人心惶惶,再加上负责做午饭的刘嫂还没有恢复过来,这一顿午饭大家都吃的都是很心不在焉。 “我看,这事情不对劲。”朱明放下碗筷道:“一会是有人闯进地下室,一会又是老许被人带走。我看,我们不是被什么人盯上了吧?” “被人盯上?”于俊一顿,随即连连摇头。“我们这山上就这么几个景观点,就算人家盯上什么了,也是看上保护区的濒危白鹭啊。” “那就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东西。”朱明一拍手。“对了,这山庄不是上个世纪就建好的吗?说不定就有人看上这里的宝藏,所以老是来袭击我们!” 他不说还好,一说于俊连饭都要喷出来了。“不可能不可能!这里以前虽然是私人山庄没错,但是建国后所有的东西都归公了。我现在也只是包下了这间山庄的经营权,而不是所有权。要是真有什么好东西不早就被国家给搬光了,哪里还有我们的份?” 朱明想想也是,讪讪地不说话了。 “也未必。” 一直沉默的萧羽此时突然开口,众人的视线都投向他。 “这里虽然以前一直归属国家,但是六十年代到七十年代动乱时期,这里一度无主。八十年代后,又长期处于废弃状态,直到最近才被开发做景点。” 于俊不解。“是啊,就如你所说。六七十年代兵荒马乱的时候,有什么好东西也都被人给抢走了啊。” “能拿走的只是肉眼可以看见的东西。”萧羽道:“而如果真的有宝物的话,绝对是一般人所无法发现的。” 于俊神色严肃起来。“萧先生,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据称,这里曾经是前朝一名高级将领的避暑住所,也是他逃亡海外前的最后一个据点。而据资料显示,这位军官在外逃前就送了性命,但是抄家时抄到的财物却远不及他当时的身家。所以一直以来都有谣传,他将自己的财宝藏在了一个不为人所知的地方。因为藏得太过隐蔽,一直以来都没有人找到。” 萧羽的视线扫过众人。 “而被怀疑是最可疑的藏宝地的,就是白鹭山庄。”他的目光又转向于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于老板,在几年前也曾有人打着寻宝的念头,来过这家山庄吧?” 他这话一出口,所有都又看向于俊。 于俊无奈道:“是有这么一回事,几年前网上流传过一阵子这种谣言。当时很多人都跑过来寻宝,但是后来所有人都一无所获,渐渐地谣言也就淡了。萧先生倒是知道的很清楚。” “要考察一处景点,当然要面面俱到。”萧羽淡淡道:“那么现在我可以合理怀疑,那位闯入山庄的不速之客就是为了前朝遗藏而来。” 他这句话说完,所有人都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真的可能有宝藏吗?”朱明忍不住问。 “不确定。”萧羽说:“可以确定的是,如果真的有宝藏。它即使没有富可敌国的价值,至少也有千万的规模。毕竟那些至少都是前朝遗物,只会增值。” 这句话说出来,萧羽可以感觉到在场每个人呼吸都急促起来,眼神中闪过一些不可抑制的。他假装没有看见,径自起身道:“不过即使真的有宝藏,也不是那么容易找的。毕竟于老板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也有过前人来搜寻,不都是一无所获么?” 然而没有人听得进去他这番话,所有人都没放在眼前的巨大利益给迷住了眼睛。 萧羽看见这番自己引起的骚动,起身离开,没有跟任何人招呼一声就上了楼。 而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口,他却突然停住脚步。 “谁!?”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窗外被风雨吹动的树影,窸窸窣窣,如同妖魔横舞。 过了一会,见没有人应答,他又自言自语般道:“错觉?” 接着,推门进屋,紧锁房门。 而在他进屋后不久,走道里突然窜出一道黑影。那抹黑影凝望着他的房门许久,才渐渐地像一道烟雾般退去。 屋内,萧羽背靠在门上,轻轻一笑。 “池水,乱了啊。” 第48章 白鹭山庄杀人夜(五) 入夜,山上的暴雨转眼下得更大。雨势磅礴,人心也跟着漂泊起来。 用晚餐的时候,众人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既担心闯入山庄的那个不明人士,也被萧羽的宝藏说给扰乱了心神。而萧羽依旧是我行我素,将那些投注在自己身上的各式目光全部无视。可以说,整个晚餐中他是最没有心理负担的一个人。 “我先上楼,你们慢用。” 顶着一众目光,萧羽优哉游哉地回房,浑然不觉就是自己将池水扰乱。 而再看其他人,此时的表情都显得有些彷徨,一顿晚餐就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中结束。 夏谭依旧是在房内用餐,而今天发生的一切事情她也从韩有为那里知悉了内情。晚上,女孩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许多事情困扰着她,首当其冲的就是中毒那晚所看见的亮光。 最开始,她以为自己看见的是闪电,后来仔细思索却发现不对。再联系这几天接连发生的有外人闯入山庄的事情,夏谭想,自己那天看见的该不会是——手电筒的亮光吧? 那时已接近深夜,整幢山庄基本上是一片黑暗,骤然亮起的手电筒光芒的确乍看起来会像是闪电。可是仔细分辨以后,无论是形状还是规模,都不一样。 如果那真的是手电筒的光芒,那么在它照射到窗口刺入她眼睛的时候,那个握着手电筒的人一定也发现了站在窗前的夏谭!而那人发现夏谭以后,一定以为她看见了什么,所以急着赶来灭口。 夏谭可以肯定自己睡前熄灭了蜡烛,但是第二天早上,却差点因为一氧化碳中毒而亡。这中间一定是有人在她睡着以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点燃蜡烛。一开始夏谭怀疑过表哥,但是很快就否定了这种猜测。就算韩有为清楚她的睡眠习惯,在她深入睡眠后进屋也不可能不吵醒她。而夏谭整晚睡得昏昏沉沉,连有人进屋都没发现,说明进屋的人一定是使用了某种催眠气体! 她又想起那晚萦绕在自己耳边的咚咚声。听起来像是打雷,不过现在想来那应该是凶手的脚步声。在半梦半醒之间入了她耳中,被她当做迷幻的声响。 那个人是谁?在半夜拿着手电筒外出又来加害自己的人,会是谁?是某个在这个山庄里探宝的人吗?还是那个闯入山庄的不速之客? 心里兜着这些心事,夏谭怎么想都睡不着,不知不觉间又到了深夜。她心里烦躁,起身想倒杯水喝,却发现水壶空了。没有办法,她穿上大衣轻轻打开门,准备去楼下再倒些水上来。然而一只脚刚踏出房门,耳力敏锐的夏谭就听见了不一样的动静。 一楼有声音,微弱模糊,像是有人在谈话! 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某种追求刺激的探秘心理让夏谭决定铤而走险,她脱下鞋子,只穿着袜子走在地板上。尽量不发出声音,悄悄走下了一楼。 直到走到一楼昏暗的大厅,夏谭才发现那声音是从里面的厨房传来,厨房门关上,透出微微的光亮。她四处环顾,寻找了一个隐蔽的地点蹲下,竖起耳朵偷听。 “……不可能。” “你……我……不会……” 里面传来两个人争执的声音,模糊不清。 夏谭屏住呼吸,尽量平稳自己的心跳。她把耳朵贴到这一侧的木门上,才听清了对话。只是隔着木门传音,说话的两个人的声音有些变质。 “宝藏不在我手里!” “不可能,除了你还能有谁!我已经知道你的秘密,你不要想糊弄我。” “……你知道什么?” “你把……藏在……里,别以为没有人发现。” 宝藏,把什么藏起来了?夏谭竖起耳朵想要听得更仔细些,然而这时候因为她贴得太近,木门发出吱呀的一声。 屋内的对话立刻停住了。 糟糕,要被发现了!夏谭惊慌失措,想要逃跑却又手脚发软。她能听见屋内两个人逐渐走向门边的脚步声,只要他们一开门,她绝对没有藏身之地! 哐啷!屋外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接着便是一个人匆匆逃跑的脚步声。 “有人在后门!” “追!” 厨房内谈话的两人立刻转移方向,从厨房的后门追出去。 而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夏谭看见了一个黑影从后门的窗边一闪而过,越过窗户的那一刹,黑影似乎向她这里看了一眼,但是没有出声。夏谭没有时间再去仔细思考,她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抓紧时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直到锁上房门的那一刻,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心才归了原位。 想不到除了她之外,竟然还有第二个人在偷听!而那个人故意制造出声响,是想让她成绩逃跑吗?那么他有没有事?那个黑影又会是谁?在厨房里秘密谈话的两个人又是谁? 围绕着这个山庄实在是有太多秘密,夏谭忍不住在心里揣测各种匪夷所思的可能。想了一会后,她将耳朵贴在墙上,偷偷听着隔壁的动静。 隐约能听见一个人规律的呼吸声,显然是已经熟睡。 不是他。 说不出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夏谭躺回床上,再次闭上眼睛。 希望明天醒来一切都能变好。她望着天花板,许了个愿,终于沉沉睡去。 山庄被隔离开的第三天,雨势终于渐小。 萧羽起床下楼的时候,见众人对着窗外的天气纷纷表示感慨。 “等雨停后就可以下山,终于能够摆脱这个鬼地方了。”朱明伸着懒腰道。 于俊在一旁尴尬笑道:“也没想到会出这么多的事情。” 身为老板却不能让客人宾至如归,反而一直令众人处在惊慌担忧之中。他这个做主人的心里实在是很过意不去。 “我看既然明天就可以联系上外面,不如今天我给大家做一顿好的,彻底放松一下吧。” 他这话一说,几个年轻人最先赞同。 顾安安,女学生中的一人提议道:“要不等放晴了我们吃烧烤吧?不是有烤架吗?”她的男友新闻系才子梁荣也很是赞同。“附议!” 这么一来,加上朱明的配合,这个提议获得了大家的一致认同。 “我看这个天气,过了下午雨就会停了。”许永泉道:“可以下午开始准备。” “呦,许教授还懂得看天象?” “略懂。” “哈哈,那怎么不帮自己算一命,好歹不要被恶人给逮了去啊。” “天象是科学,易学是民俗。请有点知识不要混淆。” “哼哼……” 这边,朱明还是和许教授很不对付。而萧羽则拿起报纸自己坐在一旁,不参加众人的讨论。夏谭看见他,凑过来搭话道:“你对烧烤没兴趣吗?” “我来的任务不是参加烧烤。”萧羽简短道:“而且出了这么多事还没有头绪,哪有心思玩乐。” “大家也都是想要放松一下,不然情绪也太紧绷了嘛。”夏谭笑一笑。“不过过了今天后,我们就可以和山下的人联系。到时候那些烦心事,全都让警察们去处理就好了。” 萧羽翻过一页报纸。“那也要过了今天。” 夏谭手指微动。“这是……什么意思?” 萧羽抬起头来看了她一会,没说话。 “你哥呢?” “他在厨房帮忙。” 萧羽点了点头不再说话,而夏谭看着他这个模样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只能坐在一旁时不时打量着萧羽。她一直在怀疑,昨天晚上帮自己脱身的那个黑影是不是就是萧羽,但是今天来看却不太像。 昨晚雨下得那么大,一个在外躲避追逐的人怎么着也会淋雨吧,但是看萧羽神色很好,一点都不像淋了一夜雨的模样。而且昨晚听他墙角,明显听到他房间有呼吸的声音。那就更加不可能是他了。 夏谭有些失望地收回视线,而一直看着报纸的萧羽,眉毛却轻轻挑动了一下。 他能感觉到在夏谭之外,还有一股灼热的视线盯着自己。与夏谭明显的好奇不同,那道视线更加隐蔽,还带着些杀意。萧羽抖了抖报纸,知道是时候了。 在明天之前,把一切都解决。 天气如诸人所愿,在下午的时候终于雨停。虽然还没有放晴,但是已经足够办一个野外烧烤大会。 所有人帮着搬运东西,烤架,食材,炭火。在忙的热火朝天的时候,一直压抑在众人心头的乌云也消散了些。大家脸上都露出了笑容,期待着明天救援的人一上山,就可以结束这一次惊悚倍出的旅行。 而意外,就在他们都放松精神的时候发生。 “怎么找不着萧羽人?” 帮忙搬运烤架的朱明四处环顾,突然恼火了。“这个时候他还想偷懒怎么着,我去找他!” 说着就放下烤架,向屋内跑去。众人笑一笑,不当一回事。然后就只听见朱明在屋内大呼小叫,喊着萧羽的名字。 “萧羽,萧羽!喂,不准偷懒快出来啊!萧——哎,那家伙跑那里去干吗?” 站在二楼阳台的朱明突然大喊一声,楼下所有人都纷纷抬头看他。 “朱明,出什么事了?”有人问。 “萧羽一个人站在崖边。”朱明远眺道。 山庄是依山而建,就建筑在山顶附近的平坦崖壁上。为了防止出意外,山庄建造时用院墙将悬崖给隔绝开,寻常人不会到那里去。不过站在二楼,却可以看到崖壁全貌。 “他在做什么?” “不知道,他背对着我,看不清!不过看样子好像是在等人。有人来了!” 众人不自觉屏住呼吸,然而下一秒,只听见朱明一声惊呼。 “他掉下去了!有人把萧羽推下山崖!” 什么!? 仿佛晴空霹雳,让人猝不及防。 第49章 白鹭山庄杀人夜(六) 看到萧羽站在悬崖边上,朱明第一个反应是,这小子又在卖什么关子呢? 可是当下一秒,看见萧羽被人推下山崖时,他心里只剩下满满的操操操操操,这不是真的吧!开玩笑呢! 不只是他,就连楼下院子里的人们,也都以为是个玩笑。 “朱明,都这时候了怎么还开这种玩笑?”新闻系学生梁荣皱眉道:“就算制造新闻,你最起码也得按照事实来啊!” “谁开玩笑,骗你我倒八辈子的霉!” 朱明低咒一声,从二楼飞跑下来。 “我真的看见他掉下去了!现在去找,说不定还能追到那个动手推他下去的人!” 众人见他第一个就想后山崖跑去,没等几秒钟,也纷纷追了上去。等到追到崖边的时候,他们才意识到朱明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因为下过雨,悬崖前的地面非常湿软,而就在这湿软的地面上留下了两串脚印。一串走到崖前就突然断了,还有一串倒是有折返的痕迹,不过被他们这么多人一踩,早就乱七八糟看不清楚。 萧羽真的掉下去了,还是被人推下去的? 所有人心里都咯噔一下,野炊的心思都飞了。 有人突然喊道:“下去找找,说不定还能救上来!” 这么一喊,所有人都回过神。 “绳子,绳子!哪里有绳子!”几个人慌张地询问着,可就在他们耽搁的功夫,朱明竟然赤手空拳地就往下爬。 “你不要命了?”顾安安惊叫。 “别吵!爷我练过攀岩,这点意思还不在话下!” 朱明含糊地应付两句,眨眼间人就下去了大半个身子,不见踪影。在上面的几个人心都悬起来了,胆子大的探着头去看朱明,还有的紧紧攥着手,就怕再闹出一个意外失足。 “找到了!” 朱明突然大喊一声,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找到了就把他带上来啊!” “朱明,你等什么呢?” 然而奇怪的是无论他们怎么喊,接下来的几分钟内朱明就是没有出声。就在众人越来越紧张之时,挂在崖壁上的朱明终于开口了。 “你们说,这人腐烂的话,一般要多久?” 梁荣:“看情况吧,最快也要十天半个月。你问这个干吗?” 没有人回答,下面悉悉索索的,听声音是朱明在往上爬。围观的几人往后退了退,给他让出一点地方来。没过多久,一只手就攀上了崖壁, “哎,朱明你……这什么东西!” 顾安安吓的大叫,她男友梁荣也抖了一抖。不为其他,因为出现在他们眼前的这只手臂,干枯蜷曲、呈褐色、皮肤裂成大大小小的碎块黏在仅有的肌肉组织上。这哪里是正常人的手,这简直就是僵尸! 下一秒,朱明的脑袋从崖壁下探了出来。 “我就想问问,这萧羽要是掉下去摔成几瓣了,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说着,还故意晃了晃手中的残尸。 梁荣气极反笑。“变!变你个头,他就算是妖魔鬼怪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变成干尸!你吓唬谁呢!” “我想也是。”朱明看着这截干枯的断臂。“那么,它究竟是谁呢?” 它究竟是谁? 其他人随着他的话,视线也移到这截手臂上。突如其来的出现在崖壁缝隙间的断臂,想一想都知道不会是什么正常的事。不过接连的意外也锻炼了这帮学生的心脏,至少他们现在不会慌乱到毫无头绪。 “问老板吧!”有人咬了咬牙道:“他在这山上开了这么多年旅店,总该知道些什么吧!” “那萧羽呢,不找了吗?” 朱明摇摇头。“估计是掉河里去了。现在我们都自顾不暇,还是打电话让山下的救援队帮忙看着点吧,希望他好运。” 没有人吭声,一行人带着沉重的气氛返回了山庄。 “出了什么事?”迎接他们的是一脸焦急的于俊。“我刚才和小韩在厨房就听见外面的声音了,你们去哪了,又发生什么了?” 韩有为站在他身后,而留在原地的还有那对日本夫妇和许永泉,以及身体有碍的夏谭。刚才随着朱明一起跑去山崖的,只有这一群大学生。而现在,这几个留守的人和大学生之间好像有一道无形的裂痕。一个隐形的阻隔落在他们之中,让他们无法再像之前那样信任彼此。 于俊问了好几声都没有人回答,最终,还是梁荣代表学生们开口。 “老板。”他推了推眼镜。“我们刚才在山崖那边,发现了这个。你知道是什么吗?”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几个人让开了位置将朱明露了出来。 “这是!” 看见那截断臂,几个留守的人眼中都露出惊愕。 “人手!”于俊惊呼。“你们哪里来的这东西?” 梁荣道:“我也正想问一问老板,为什么你们山上竟然有这个?几年前的来山庄寻宝的人,是不是有人出了意外?不然为什么寻宝突然中止,连网上都没有再放出消息。”作为新闻系的学生,他的思维不能说不灵敏。这么一问之下,于俊仓促间露出几分错愕。被一群学生用灼热的视线注视着,他退无可退。 半晌,才听见于俊低声道:“不是我不想说,而是怕说了后生意就再也做不成了啊。” 他一脸疲惫。“你没猜错,几年前寻宝的那批人的确出事了。有人晚上偷偷离开,然后一直都没有再回来。接二连三,又连续有两个人失踪。我们都报案了,但是警察一直没有找到人。因为关系到景点的声誉,就没有对外公布消息。我实在没有想到,到今天竟然还会发生这种事。” 妈的。不知道谁低低骂了一句。不知道是为了当年的隐瞒,为了这些失踪的人,还是为了今天的萧羽或者说他们自己。 早知道出了这种事,谁会跑到这种地方来旅游! “好了,老板,你再多说什么也没用。”朱明放下手中的残肢。“找到这个,就说明当年是出了人命。等明天救援队上来了,你再和他们仔细地说吧。” 于俊深深叹了口气,什么话都没有再说。 现在泾渭分明,大学生们和朱明是一伙,韩有为、夏谭、徐永泉,还有于俊和那对日本老夫妻是一伙,两边都不怎么和对方说话。直到用晚餐的时候,这两批人也是分开坐的。 “这是怎么了?”日本夫妻有些不理解,娇小的妻子用蹩脚的中文道:“出了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许永泉冷哼,瞥了眼对面的人。“还不是因为萧羽出事了,他们把我们当嫌疑人。” 因为当时在屋内没有跟着去现场的这些人,都有可能是推萧羽下山的罪魁祸首。而接连发生了这么多意外,所有人的警戒心都升到了最高,凡是信不过的人都会是威胁。 夏谭见状,有心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还没开口就被韩有为握住了手。韩有为对她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多管闲事。 “人心乱了。”他道:“现在你说什么,都不会有人听得进去。” 夏谭无言,只能叹了口气。 这个晚上,是救援队上来之前的最后一晚。为了安全起见,梁荣提议大家都不要回房间去睡,就在客厅里凑合着过一夜。两人一组,安排轮流守夜。当然,这只对于他们那帮人。对于于俊这一边的人,他们没有说什么也懒得再说什么。 于俊只能硬着头皮道:“客厅晚上没有供电,你们待在这里怕是要冻着。” 没有人搭理他。 气氛正有些僵硬,而在这时有人冒了出来。 “这都怎么了?好好的不睡觉,一个个都在客厅里站着做啥?” 所有人回头看去,见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刘嫂!”朱明惊道:“你身体好了?” 刘嫂抱怨着:“你们这么吵吵嚷嚷我能不好吗?睡得再死都能被吵醒咯。都怎么回事,不好好回房间休息,聚在这里干什么?” 她这么一说,几个学生就有些尴尬。刘嫂的年纪和他们的母亲相当,每当面对这个长辈,再牛的脾气都使不出来。而且刘嫂一向习惯照顾人,在这里的年轻人没有哪个没被她揪着耳朵骂过,但也都被她关心过。对于于俊,他们可以气愤他的隐瞒。但是对于刘嫂,他们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过了半天,还是有人站出来跟刘嫂解释了整件事。 “怎么就出这事了呢?”听完,刘嫂恍神好久,最后急得直拍大腿。“该天杀的,怎么就出了这事呢!以后可怎么办哦!” 山庄接连曝出命案,这生意是不可能在做下去了,同样,刘嫂也会被解聘。年轻人们看着她,都有些不忍。 “刘嫂……” “不关你们的事,不关你们的事。”刘嫂止住了要说话的人,摇了摇头。“事情走到这一步,没办法啊,只能认命了。” 看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即将失去工作,面对无依无靠的处境,大学生们心里都有些难过。然而,此时刘嫂竟然还记得关心他们。 “一晚上在这里坐着冷啊。”她叹了口气。“我去给你们泡茶,暖暖身子。” 喝着刘嫂泡的热茶,众人心里更不是滋味了。看着刘嫂坐在一旁望着窗外发呆,他们只能努力安慰道:“刘嫂,我们也不想这样的,可是这山庄出了这事,是再也不能隐瞒下去了。” 夏谭喝了口暖茶,看着失魂落魄的老人,心里也有些难过。 “不关你们的事。”刘嫂一直都在重复着这句话。“这都是命啊,命里注定的东西,谁都不可能知道。你们又能知道些什么?” 正喝着茶的夏谭心里一跳,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你知道些什么? 你们又能知道些什么? 这说话的口气与语调! 她手里的茶杯突然摔在地,引得众人侧目。而刘嫂也转过头来,看着错愕地看着她的女孩,缓缓地笑了。她看着夏谭,温柔地问: “怎么了,茶不好喝吗?” 一句话,却让人如坠冰窖。 第50章 白鹭山庄杀人夜(七) “是你,是你!” 听着那熟悉的语调,夏谭一瞬间仿佛回到前晚。厨房里两个人压低声音的交谈,夜晚中奔跑的黑影,压抑而令人窒息的气氛再次笼罩而来。 最让夏谭意外的是,那个在半夜中谈话的人竟然是她! 夏谭双手失力,逐渐感受到浑身都不听使唤。感受着周围人诧异的注视,然而现在她视线中只看得见一个人。那个人坐在沙发上,眯着眼,岁月在她眼角留下时光的刻度。然而她的声音,本该温暖,此刻却让人觉得寒冷。 “不,是你,躲在门外偷听的小姑娘。”刘嫂看着她,怜悯地摇了摇头。“你想不到是我,我也想不到是你。这就是命,谁知道会有走到今天的时候呢?” 没有人听得懂他们的对话,只是身体奇怪的反应让所有人觉得不对劲起来。 “怎么回事?”朱明双手发颤,握不住手中的杯子。更多的女生早就已经瘫倒在啥发生,浑身乏力。 “刘嫂!”梁荣惊呼:“刘嫂,你做了什么?” 药剂开始发挥作用,所有人喝了茶水的人都瘫软下去。他们眼中满是惊慌、错愕,看着刘嫂,眼中是不敢置信的神情。 “我什么都没有做。”这个年过半百的女人开口道:“这一切都是你们自己造成的。” “五年前就是这样。听寻莫名其妙的谣言来山庄里寻找宝藏,将我平静的生活搞得一团糟。我能怎么办?我只能让他们安静地闭嘴。” 刘嫂笑了笑,但是却让看得人浑身寒透。 刘嫂起身,道:“这与你们有什么关系呢?的确没关系!山庄哪怕倒闭,也与你们半点关系都没有。你们有家可回,有亲人等待。可我呢?我的容身之处只有这里!但是却被你们这些贪心的人一次次践踏。宝藏!什么宝藏,就算有也与你们无关,那也是我的东西,我的!” “是你?”夏谭咬着牙。“在厨房和人密谈的是你!给我下药的人也是你!都是你做的!” 刘嫂看着她问:“我做了什么?” “那天晚上我明明吹熄了蜡烛才睡觉,但是却还是差点一氧化碳中毒。有谁可以悄无声息地走入客房,有谁可以轻易地接触到这些药品?除了你,还能有谁?”刘嫂是山庄的管理人之一,她手里有每个房间的钥匙,而为了日常的药用品储备,她手中必然也有一些药剂,有心的话,想要藏下一些违禁品并不难,就如同今天在这茶里下药一样。 “只是我之前一直想不通,为什么你要对我下手。”夏谭道:“现在看来,你是以为我发现了你的秘密,那天晚上在外面拿着手电筒的人是你吧!你认为我看见你秘密外出,所以想要杀人灭口。” “那天下了一夜的雨,你外出是为了查看当年埋藏的那些尸体有没有被雨水冲刷出来,不是吗?” 所有人不敢置信地望着她们俩。 有人绝望道:“刘嫂,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啊,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刘嫂嘀咕着,似乎也有些困惑。“为什么呢?” “为了宝藏。”夏谭冷冷地望着她。“在地下室被闯入的时候,你的反应就很不对劲。现在想来那种害怕不是单纯的,你是更加害怕被人发现了你的秘密吧。其实当年的寻宝人找到了宝藏,但是你为了独吞,将他们给杀害了。而这个秘密就藏在地下室!你知道宝藏在哪里,所以才想在救援队上来之前杀我们灭口,然后带着宝物逃亡!” 她本以为揭露了真相后刘嫂至少会露出一丝惧意,谁知几秒的寂静后,却是她疯狂的笑声。 “宝藏!宝藏,我要是知道它在哪里,还至于等到今天吗?”她笑得癫狂,一步步跨过瘫倒在地上的人,最后停留在一个人身前。“想要知道宝藏在哪里的话得问他。是吧,许教授?” 许永泉瘫坐在地上,脸色发白。 “小姑娘,你说听到了我在厨房里和人谈话。那么你想不想知道,谈话中的另一个人是谁?”刘嫂笑眯眯地坐在许永泉身旁。“就是他,大名鼎鼎的教授!他拿着当年学生留下来的线索跑到山庄,威胁我将宝藏交给他。他比你更早一步看出我杀害了当年的那些寻宝人,但是一点都没有为自己学生复仇的打算,而是借此要挟我交出宝藏!这就是人性啊!师生情谊,正义!在金钱面前什么都不是。可惜——” 刘嫂摇摇头道:“可惜,我也不知道宝藏在哪里。” 许永泉瞪目:“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的确,你的学生找到了宝藏的位置。可是在他真正取得宝藏之前,就已经没命了。”刘嫂狠狠道:“我拿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别想拿到。他想要悄悄拿走宝藏,我就让他和宝藏永远都待在这山庄!” “而你们,也是一样!” 刘嫂显然有些歇斯底里,多年来压抑在心中的阴暗以及背负着的人命,让这个年老的女人心里渐渐失衡。而在这个关键点,听到明天救援队即将赶来,再知道多年的秘密再也瞒不住后,她终于疯狂了。 众人看着她从厨房拿出的一把菜刀,心里的温度降到了冰点。她真的是毫无理智了,她想要杀人灭口! “你不能这么做,不能!”许永泉眼中闪过惧怕,疯狂道:“你以为杀了我们你就能好过吗?你一样找不到宝藏!” 刘嫂没有听进去她的话,她手中的刀柄第一个选中的目标就是许永泉。闪着寒光的刃口对着还在咒骂的许永泉,一刀斩下! “啊!!” 有人尖叫出声。 然而想象中的血腥画面并没有出现,许永泉躲开了她的一刀,他竟然还有力气站起来,他没有中迷药! “愚蠢的女人。”教授眼中露出鄙夷。“早就知道你不会乖乖听话,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吗?” 他根本就没有喝茶,之前的害怕都是假装出来的,也许他早就对刘嫂存了戒心。看着一刀斩空,气喘吁吁的老女人,许永泉似讽似悯。“如果听话与我合作多好,安安静静地把宝藏找出来,哪里会闹出这么多事!你这个蠢货!” 他一把推倒刘嫂,看着她狠狠地摔倒在地上。“偏偏你还引出这么多骚乱,还去杀了那个萧羽!要不是你,事情怎么会闹得这么大!” 刘嫂摔倒在地上无力地喘息着,她年纪毕竟大了,没想到许永泉竟然没有被迷倒。这么一场反扑下来,她的身体反而是先承受不了。许永泉一把踢开她手中的刀,看着年老的女人的挣扎。 “为了一点小事,你竟然惹出这么大麻烦!你这个蠢货,蠢货!” 所有瘫倒的人看着他疯狂地踢打着刘嫂,心里一片冰凉。两个疯狂的人上演了一出反转剧,追根究底谁都不是好人。然而他们现在竟然觉得刘嫂可怜,这世界是不是疯了。 “现在宝藏的事败露了!你害得我不能全身而退!愚蠢!等我找到宝藏,我一定要——!”许永泉狠狠喘息,回过头看着地上瘫倒的一群人,眼神阴毒。梁荣等人不由绝望,今天不论落在谁手里,他们的性命都要不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而一直被踢打的刘嫂,却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声令人毛骨悚然,连许永泉都不由地停下脚。 “你——!” 他正准备询问刘嫂,突然整个山庄陷入一片昏暗。 断电的时间到了。 在黑暗中,人们只听见刘嫂幽幽的声音。 “萧羽,萧羽!好一个萧羽!原来我们都上了他的当,哈哈哈哈哈哈。” 许永泉心里发凉。“你什么意思?” “……我没有把他推下山崖,我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对他出手。”刘嫂笑道:“然而他却在我正准备出手的时候,就‘坠崖’了,多么巧合。” “你没有杀他?”许永泉声音陡变。“那他怎么掉下山崖,他怎么会失踪,他去哪了?” “你说呢?”刘嫂阴下脸:“一个掉下山崖的人,自然就不用担心别人防备他,自然可以放心地去做任何事。如果你我都没有对他下手,那你说,他去了哪?” 中计了!一瞬间,许永泉脑中闪过这么一念头。模糊中,他发现自己错过了什么。好像暗中有一双眼睛,一直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把他们当做小丑一般戏弄。而这个人,就是失踪的—— “萧羽!” 许永泉突然大吼。“你出来!出来!你再不出来,我就杀了她!” 顾安安猝不及防地被他抓到手中,被他用刀抵着脖子。“我知道你在背后看好戏,你出来啊!” “安安!”梁荣心急,却无力动弹一根手指。而顾安安感觉到贴在脖间的匕首,身体无助地颤抖,害怕得只能呜咽流泪。 看不清的昏暗中,只听见一个男人凄厉的吼声,像绝望的野兽。 “出来,萧羽!出来!” 狂风呼啸,不知什么时候,雨又下了起来。 夏谭有些疲惫了,今晚发生的事让她的精神饱受折磨。然而即便是这样,她敏锐的耳力依旧听见了黑暗中一些与众不同的声音,呼吸声减少了。 有人不见了!趁着一片混乱,有谁悄悄离开了大厅。 夏谭错乱间回头四顾,然而一转身却是心惊。韩有为,也不见了。 夜雨磅礴,夏谭只觉得陷入更深的泥沼中。一旁,许永泉还在用刀抵着顾安安,威胁着不知在何处的萧羽。其他人愤怒悲伤,却毫无办法。 事情到此为止了吗? 刘嫂就是真凶,许永泉是狂热的寻宝人,而他们这些无辜的人则将在这里命丧当场。 这就是真相吗? 不知为何,她心里却升起一丝诡异的感觉,突然想起前几天翻看的那本书。 当时是谁说的这句话呢? 轰隆!雷声?所有人猝不及防。 然而夹在在雷声中,一刹那间似有一道火花闪过,如同在黑夜里燃起一团明火!接着,许永泉哀嚎着捧着手臂倒下,鲜血直流。一股硝烟味弥漫开来。 又是几道闷雷闪过,照亮了站在门前的一个人影。 那人背后是席卷天幕的骤雨,而他一手拿枪,潇洒地站着,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魔。只有在闪电交错的一瞬间,人们才得以一窥他的容貌。 “萧羽!”许永泉牙咬切齿。“是你,是你!” 然而夏谭却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啪,下一秒,整个山庄灯光再次亮起,众人终于可以看清事物。所有人做的,就是第一时间看向门口的人。 “萧羽?”站在门前的人道:“我挺喜欢这个名字。” 他有着人们熟悉的身形,却顶着一张陌生的面孔。 他是谁? “你、你……你是谁?”许永泉也发现了不对劲,眼中闪过错愕。 来人微微一笑,扬眉。 “如果你愿意,可以叫我萧羽二号。” 他身上沾满泥泞,显然刚从什么困境里爬出来。如果有熟悉的人在这,必然要大声惊呼。 队长!你这是掉哪个山沟里去了? 来者,正是徐尚羽。 第51章 白鹭山庄杀人夜(八) 雨点击打在面上,犹如一粒粒细碎的石子迎面砸上,生疼。 然而他却没有时间等待雨停,刚攀爬着离开大厅,便窜入大雨之中飞奔起来。呼吸混着夜晚微凉的空气,变成一团白气萦绕在脸庞,让他的心直坠而下。 这场暴雨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让夜晚的温度骤降,而这就意味着暴雨过后的很可能就云消雨散,天气放晴。明天,救援队和警察们将登上山顶,而他也不再会有时间! 所以一切,都必须在今晚解决! 脚踩上泥泞的土地,他飞一般地冲进后院的木屋,在墙角一通翻找。 东西呢?东西怎么不见了?发疯般四处拖曳着杂物,却没有找到预想中的那件物品,他心里正愈加烦躁。 “你在找什么?” 身后兀地传来一道人声。他心里一惊,僵硬地站住。 那个人又问了一遍,然后打开了灯。 他这才看清那人的模样,熟悉的面容,苍白的脸色,还有一贯漠然的表情! 萧羽!他怎么会在这? “你、你没事?”他露出欣喜的笑容,看向萧羽。“我们都以为你摔下山崖了,你没事吗?没出事就好!” “你们?”萧羽看着他,“为什么你一个人在这?” 他悄悄地往后退了一步,心里揣测萧羽究竟知道了多少,又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屋子,然而面上却依旧是一副诚恳的模样。 “屋里出事了!许永泉突然发狂,还发生了很多事情,大家都被他劫持做人质。我是偷跑出来,想寻个办法回去救人!” “哦,是吗?”萧羽看着他,微微一笑。“想不到你竟然还有这样的胆量,于老板。” 于俊一顿,听出他这话里的一丝嘲讽,故作困惑道:“萧羽?” “不,不要喊我萧羽。”然而被他称呼为萧羽的人却一摆手,笑看着他。“正如同你,我也不应该喊你于俊,而是刘俊。” 刘俊浑身颤了颤,脸上不再带有挤出来的笑容。 “你究竟是谁?”他眼里隐藏着一丝狠意。“你不是旅游局的人,你是谁?” “我是谁?”‘萧羽’微笑。“一个普通人,一个书店老板,一个卖文字的,当然也许你更关心的是我另一个身份——刑警队特殊顾问。至于名字,你可以称呼我,宁萧。” 宁萧看着刘俊。“而你呢,你又是谁?一个山庄旅店的老板,一个景点的负责人,一个人到中年还碌碌无为的男人,一个不敢承认亲生母亲的懦夫,一个……杀人凶手。究竟是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你,刘俊!” 一道闪电随着话音落下,照亮刘俊诡白的脸色。他满脸慌张,看向宁萧的眼神像是见了鬼!这个身份莫测的男人竟然知道他这么多秘密,知道他埋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同一时间,山庄大厅内。 供电恢复,许永泉被一枪击倒,然而所有人看着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男人,心里涌上更多的恐慌。 “萧羽二号?” 梁荣喃喃念叨着这个名字,眼中若有所思。 自称为萧羽二号的男人看也不看倒在地上的许永泉,上前扶起顾安安。 “一些划伤,没有割破血管。”他扶起女孩,随身拿出一个绷带:“幸好早有准备。” 而见他要帮顾安安包扎伤口,旁边的学生们坐不住了。 “等等,你不要随便碰她!” 这个有枪的可疑分子,在他们心中可不是什么值得信任的对象。然而说话的学生还没有力气去阻止,梁荣已经猜出了萧羽二号的身份。“你是刑警?” 萧羽二号转身看向他。 梁荣冷静的分析。“国内限抢这么严格,能持枪的不是警察或运动员,就是走地下黑市的暴力恐怖份子。” 萧羽二号一边帮顾安安包扎,一边问:“那你为什么不猜我是后者?” “你的枪。”梁荣道:“我查过国内公安系统内部的配枪,你的属于警用式左轮,最近几年刚刚普及。” 萧羽二号忍不住看向他。“你懂的不少。” “作为新闻系的学生,旁通一些必备知识而已。”梁荣回答,同时心里松了一口气。对方这样说,就是承认了他的警察身份了。在这种时候出现一个警察,不免让大家都略有安心。 “黎明市刑警二队队长,一级警司徐尚羽。”徐尚羽亮出证件。“奉命,在这里处理公务。” 说完,他又略带歉意地看向顾安安。“抱歉,没有及时赶来,让你受伤了。” 顾安安连忙摇头,打量着狼狈的徐尚羽。他身上满是泥泞,尤其鞋子上满是淤泥,还站着许多枝叶,可见是刚刚从外面赶回来。梁荣想起了山崖上的脚印,惊道:“那个人是你,掉下山崖的人是你!” 可是,这个警官为什么要装作萧羽掉下山崖? 他和萧羽是认识吗?是他们串通好的? 他们来山上是为了调查几年前的失踪案? 那又为什么要隐瞒身份?还有,他说的萧羽二号又是什么意思? 许许多多的问题,让梁荣认识到也许事情不像表面上看得这么简单。不过,现在有一件事才是当务之急。 “是刘嫂!”梁荣连忙道:“当年杀了那些寻宝人的是刘嫂,徐警官,她都承认了!你要逮捕她!” 从进屋以来,徐尚羽就没有主动提及刘嫂的事情,而这时候听见梁荣的话,他才微微叹了口气。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步走近那个年老的女人。 刘嫂脸上还有许永泉踢打留下的淤青,那个始作俑者滚在一旁抱着自己受伤的手痛呼,但是现在没有人会去在意他。所有人都看着徐尚羽,想要知道他打算怎么处置刘嫂。 刘嫂闭着眼,丝毫不准备反抗。 徐尚羽开口道:“当年失踪的寻宝人一共三人。三条人命,加上今天的行为,如果全部证实了这些犯罪行为,等待行凶者的必定会是死刑。” 刘嫂无动于衷,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 “你没有话想说吗?”徐尚羽等待了一会,看见一个她的毅然决然的神情,许久,他轻声道:“那么,我们将以故意杀人罪等罪名公诉刘俊,将他送上死刑台。” 话音未落,刘嫂瞬间瞪大了眼,声音嘶哑。“你不能!不能!”她用尽全身力气,向徐尚羽伸出手。“你们不能这么做!” “我能。” 徐尚羽怜悯地看着她,冷然道:“因为他才是凶手。” “因为你才是凶手。” 木屋内,雨声隔了一层阻隔,声势渐小。而一场真正的指控,现在开始。 “作为山庄管理者,每一间客房你都有备用钥匙。” “地下室一直存放着一些应急药品,包括氧气瓶以及违禁药物在内,你一清二楚。” “身为旅店的老板,你可以了解到每个客人的行踪与信息。他们来自哪里,来此的目的,每日的动态,你可以在与客人的闲聊中获得,客人对你基本都没有戒心。而三年前,就是利用这些便利条件,你杀死了即将获得宝藏的一批寻宝人。然而你下手得太早,没有来得及真正获得宝藏。你只能苦苦等待,等到许永泉找上门来。然后利用他做你的挡箭牌,将杀人命案推给你母亲和许永泉,自己带着宝藏远走高飞。” 听着宁萧一句句地指控,刘俊一直沉默着。在他说完后,反而笑出声。 “很精彩的故事!萧……不,宁先生。”刘俊拍手。“不过你空口无凭,哪里有证据?你以为凭一席之词就可以指控我吗?不,你不能!大厅内的所有人都亲耳听见刘彩霞承认罪行,也都亲眼看见她下手!那才是证据,而你呢,你有什么?你只有一张嘴!” “亲眼所见,未必即真实。”宁萧淡然地看着他。“证据,它不一定存在于人们眼中、脑中,也不一定就是人们的所闻所见。无论你怎么掩藏,它都在那里。” 看着刘俊,宁萧渐渐地举高手。“所以你才想迫不及待地毁掉它,不是吗?” 看见他手里的东西,刘俊目眦欲裂。他要找的东西,他一直想要带走的东西,竟然就在这个人手中! 那是一块羊皮一样的东西,上面画着各路条纹,看起来就像是古代的地图。然而,宁萧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羊皮,而是人皮!因为长时期埋在木屋下,它沾上了些许泥土的腥味。然而无论是从条纹还是肌理来看,这都是人类身体上的一部分。 “杨一,几年前的寻宝人之一。正是他发现了隐藏在近代史中的一段秘闻,然后搜寻到了这份藏宝图。为了以防万一,他将藏宝图画在自己身上。但是没有想到这却为他招来杀身之祸,也为你招来杀身之祸。” “因为这不仅是一份人皮藏宝图,也是你杀害他的证据!”宁萧道:“你在杀他时受了伤,血液滴在这人皮卷上,弄脏了藏宝图,让你无法看清具体的路线。但是你偏偏不能去擦洗自己的血迹,因为这么做会彻底破坏上面的图案。擦去自己罪证的同时你也将失去获得宝藏的机会。” 宁萧道:“获得宝藏,或者身陷囹圄,都寄托在这一卷人皮上。这对你来说究竟是幸还是不幸?”他看向刘俊。“恐怕在今夜,它将彻底成为你的不幸。” “束手就擒,刘俊。”宁萧握紧人皮卷。“血液检测的结果出来后,你将逃无可逃!” “啊,啊啊啊!”口不能言,心防被这句话击碎,刘俊跪倒在地,面露绝望。 宁萧冷冷地看着他。 早在昨天,他们就秘密取得了这份人皮卷,然后利用坠崖事故躲开某些人的视线。徐尚羽刚刚将血液送到山腰的白鹭保护区,在那里待命的季语秋已经开始分析血样。一旦结果出来,刘俊就将面临指控。 一切都在他们的计划中。 宁萧,徐尚羽。这两个人加在一起,才是萧羽!他们一明一暗,调查着这个山庄内的所有线索。 然而宁萧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在解决了刘俊的事情后,他才能触及到探访这座山庄的真正目的,触摸到那个站在幕后的人! “你还想看戏到什么时候?” 眼睛看着刘俊,宁萧却仿佛在和黑暗中的某人说话。 “这场戏,满意吗?”他问。 外面传来悉索的声响,像是风吹过叶面,又像是有人轻轻的走路声。雨水击打在木屋的窗面上,一下一下,叩击着灵魂。 而就在这时,宁萧听见了一声笑声。 轻微的,带着满足与怅然,以及一丝喟叹。 “好久不见。” 那人站在夜雨中与他对视,嘴角噙着笑意,轻柔地咀嚼着他的名字,像初见时那样。 “宁萧。” 作者有话要说:掀桌╯︵┻━┻ 老徐:抗议!我出场都没这家伙帅! 阿歪:这不怪我,这是自身气质问题。 老徐:…… 阿歪:好吧,你要知道,出场风骚的人一般都没有好下场。 宁萧:……盯。 阿歪:泪奔!我说的不是你。 第52章 白鹭山庄杀人夜(九) 站在雨中的那人被打湿了前额的发,黑发服帖地粘在额头上,露出下面那双微弯的眼睛。 这样看起来,他就像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带着一丝好奇看着你,没有防备也没有危险。然而宁萧却知道,这世上简直没有几个人比这个家伙更加危险。 他擅长操控生命,更喜欢操纵人心! “赫野。” 宁萧低低喊出这个名字,警戒地望着对方。 “不。” 那人却笑了。 “在这里,我只是带着妹妹出来旅游的普通人。” 赫野或者说韩有为,他看着匍匐在地上的刘俊,轻叹道:“一个遇到了不幸的意外的无辜者。” 无辜? 宁萧冷笑,假设这个山庄里的所有人都无辜,这个人也不该说自己无辜。他像个看客一样围观着整件事,早已经猜透始末,却从来不去干涉一分。从始至终,他静待着事件的发展,看着罪恶衍生,亲睹刘俊与他母亲一步步走向末路。然后,在结局的这一刻,观赏他们暴露罪行后的痛苦。 这种潜藏的心思,不是扭曲又是什么? “正是因为你什么都没有做。”宁萧看着他道:“你才一点都不无辜。” 故意将人质交换地点选在这里,赫野一定是早就调查出了当年的真相。同为犯罪者,他可以轻易地猜透山庄里的秘密,发现真正的凶手。然而,他做了些什么呢? 他将宁萧与警察们邀请这里,将山庄搭建成一个更大的舞台。泄露当年的秘密,将诸如许永泉之类的贪婪的人引来,戳动刘俊的利益,让他渐渐走出最后一步,再无法回头。如果说刘俊是罪恶,那么赫野的手段就是引诱,如同恶魔一般将罪恶调成浓墨般的毒汁,最后看着宁萧打破这桶毒。然后他就像是玩腻了一个旧玩具的小孩,一点都不心疼,反而期待着新的开局。 周而复始,他操纵着这场侦探游戏。 而宁萧已经忍耐到尽头了。 “今天,一切就在这里结束。”说话的瞬间他掏出枪,黑黑的枪口对准赫野,手指扣着扳机。 “死,或者束手就擒,选择一个。” 赫野错愕,脸上闪过意外的表情。“你竟然对我开枪?” “你先打破了规矩。”宁萧毫不动摇。“举起手,否则我马上开枪。” 赫野缓缓举高双手。“对于一个喜欢你的书迷,有必要这样冷漠吗?” “喜欢?”宁萧冷哼:“我可承受不起。过来,走到墙角!贴着墙站!” “好吧。”赫野乖乖听话。“我只想问一句,你什么时候发现的我?” “夏谭。”宁萧道:“她看的书,是第一版的《提摩尔》。” 赫野一愣,随即恍然。在几年之前,宁萧出第一版的提摩尔的时候,书中侦探的性格和现在大不相同。冷漠,不近人情,让读者觉得那是个危险人物。而之后的几个版本,侦探这个角色逐渐完善,性格也更像是一个普通人,提摩尔已经形成了完善的性格。 赫野没有想到的是,竟然是这么一个细微的细节暴露了自己。 因为他和宁萧玩的第一个游戏,就是出自初版的《提摩尔》中的故事,之后也一直如此。 “初版因为主角性格的问题,一直不畅销。”宁萧道:“正常人不会喜欢那种近似犯罪的侦探,而喜欢他的人必定和他有着相同点。比如,同为犯罪者。” “所以你就认为将书借给夏谭的韩有为,就是我?” 宁萧没有回答,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赫野的一举一动,同时等待着后援。 而赫野却一直在喃喃念叨着。“是吗,是吗?原来这样一个小小的爱好将我暴露了。可惜……” 他面对着墙,轻声自语。 “可惜,我却一点都不后悔。知道吗?宁萧,我最喜欢的……” 赫野的声音带着沙哑,如夹在着沙的风,徐徐传来,带着粗糙的磨砺感。宁萧后颈一寒,下意识觉得危险。远处突然传来几声闷响,是枪声,来自客厅! 徐尚羽那里出事了? 心下一个分神,宁萧没有注意到刘俊的动作。刘俊咬着牙,用力将木屋的电闸拉下! 屋内刹那间灯光全灭,黑暗降临。赫野的身形融入黑暗中,隐遁不见。 “可恶!” 宁萧握紧枪。完全不可见的情况下他不能盲目开枪,只能紧紧贴着墙,警惕地防备着四周。 “知道吗?” 耳边却突然传来一阵暖风。 “我最喜欢的,还是第一个版本的——你。” 砰! 毫不犹豫地向声源处开枪,却传来击中木头的闷声。随着子弹击空,传来的是赫野淡淡的笑声。 “再见!也许下次见面,我们应该改一下规矩,亲爱的侦探先生。” 门口传来微光,宁萧好不容易适应了黑暗,看见有人影跑出门外,他拔腿就要追上去。然而刚迈出一步,就被人紧紧地抓住右腿。 是刘俊! 他紧抓住宁萧,眼眶中都是红血丝,近乎魔障般地念着:“不让你追,不让!” 宁萧气急,一掌打晕他。可是再抬头看去,哪里还看得见赫野的影子。茫茫雨雾下,只看见山中树影晃动着妖异的树枝,留下斑驳树影,仿佛是在嘲笑他的无能。 发泄一般地砸向木屋,宁萧看向赫野留在地上的脚印,又看着传来枪声的大厅。咬了咬牙,还是向着厅内跑去。而就在他转身跑开后不久,十米外的树影下走出一个人。 正是赫野。 他看着宁萧离去的方向,以略微惋惜的口吻道:“如果是三年前,你一定是追着我过来。” 而现在,宁萧选择了去查看徐尚羽的情况,而不是追缉犯罪者。 赫野的眼中闪过失望,转身就准备离开。脚踩中落叶,发出细微的杂音,与此同时—— 砰! 身形微颤。 他摸着胸口,感受着手上的湿热,黏腻的触感。慢慢地将手举到眼前,看见那鲜红色的,温热的液体。有某种带着生命的五指,正从他胸口慢慢溢出来。 赫野僵硬地回过身,看见一个隐藏在阴影中的人。那人看着他,嘴角噙着冷漠的杀意。 “是你。” 赫野眼前一亮,看向对方。“你……” 砰砰! 接连两枪,毫不犹豫!身体被子弹贯穿,但是赫野脸上的笑容却是越扩越大。他看着阴影中的那人,眼中泛起亮芒。 “果然,只有你才能——” 砰——! 这一枪没有打中,隐藏在黑暗中的杀手略微一顿,迅速地转移阵地。两枪来自暗处的枪声响起,准确地击中他刚刚站立的地方。杀手在黑暗中翻滚,躲避对方追击的枪。当再次寻觅赫野的踪影时,原地只留下一趟血迹,很快在大雨的冲刷下,这摊血迹也混入泥中。 暗中与他对峙的枪声也无声无息地消失了,黑色夜空下只余阵阵雨声。杀手站立几秒,须臾,翻身消失在夜色中。 宁萧是在踏入大厅的前一刻听见外面的枪声,他惊疑地回头望去,却只看见漫天大雨,而与此同时屋内人们的惊慌呼喊时时吊着他的心神。他咬牙,抬脚跨进大门。 大厅内一团糟。 他放眼望去,在看见角落许永泉的尸体时蓦地一僵。 “萧羽!” 有人喊他,是那个叫梁荣的学生。 只听他大喊:“那对日本夫妻是假扮的!他们击毙了许永泉,刚才追着徐警官出去了!” 宁萧连忙顺着他指的方向追了出去,眼角扫过大厅,发现夏谭和朱明还有那对假扮的夫妻都不见了。要是他们都是赫野的手下的话,那徐尚羽处境危矣。 他爬过大开的窗口,跳在泥泞的野道上,刚拐过房角,就看见徐尚羽瘀血躺在地上,而朱明手拿枪站在他附近。 宁萧立刻就要举枪。 “别误会!”朱明举手大喊:“自己人!” 说着,他掏出一张证件,上面几个大字赫然进入眼帘。 国际刑警支部,朱明。 特殊的防伪标识,身份如假包换。 这家伙竟然用真名潜伏进来?!宁萧一瞬间几乎想要吐槽,但是心系徐尚羽的伤势,无暇多顾。 “我来的时候,他就倒在这里了。”朱明解释道:“不过只是击伤了手臂,没有大碍。” 宁萧看着徐尚羽惨白的脸色。“屋内出了什么事?” “刘嫂下了迷药。”朱明道:“该中的人都中了,不该中迷药的人都没中。” 不该中迷药的人,当然就是指那些心里自有打算的人,比如赫野,还有……宁萧看了眼身边的国际刑警一眼。朱明耸肩道:“秘密任务。我之前也不知道你们的身份,彼此彼此。” 宁萧不费心去猜测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问:“抓捕赫野?” 朱明没吱声。 “他跑了。” 某位国际刑警脸色更难看了。 “我刚才听到院子前面有枪声,是你们的人在和他枪战?” 朱明一愣,摇了摇头。“这次只来了我一个。” 那么刚才在前院引发枪声的人究竟是谁?也是冲赫野而来?黑吃黑? 宁萧看着失血过多晕倒的徐尚羽,心头一团乱麻。他和朱明携手将徐尚羽搬回大厅,自然又引来一阵惊呼。然而,他却没有心思解释,只觉得满心疲惫。原本因为这次将计就计,可以顺利抓捕赫野。谁知,事情还是不如人愿。 唯一庆幸的是,并没有真的将那个狙击手带过来,赫野显然也没有将张玮玮带来。这是一场心知肚明的算计,彼此都知道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人质交换。在一开始,宁萧故意提着可以装着一人的大行李箱,就是为了试探赫野。而赫野,也派出了耳力敏锐的夏谭与他接触,探听他房内的情报。 到现在为止,事情想来有许多疑点。 夏谭的被害,是不是他们故意放水,为了试探宁萧? 赫野究竟是从哪里得知山庄宝藏的事情? 山崖下的那断肢,是赫野故意派人放在那? 以及山上河道的涨水,水库的决堤,现在看来也有人为的痕迹。山水决堤的那天早上,正是赫野刚刚外出归来。 很多秘密随着中心人物的隐匿,全部变得不可解。而更多人的结局,也因此变得不可知。刘嫂会被如何处置?刘俊究竟有没有受到赫野的挑拨?为什么要杀死许永泉? 无数的呐喊,无数绝望的面孔,隐匿在黑暗中的元凶。这一个个的未知,让宁萧陷入一个巨大的泥沼,被扼住脖颈,快要窒息!他拼命思考,却总是寻觅不到一丝线索,心里正急的要发火,却突然听见一声轻笑,一个温暖的触感触上他眉心。 “眉头皱得这么紧,又在想什么心事,大侦探?” 宁萧抬起看去,徐尚羽睁开眼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刺眼的阳光从窗外照进,落在两人身上,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伴着那些不可知的阴影一同退去。 宁萧看着徐尚羽,对方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 “早上好,宁萧。新的一天,又要从头开始忙了。” 新的一天…… 当赵云和陆飞急匆匆地带着人从山下赶上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宁萧与徐尚羽两两对望的场面。在一旁惊呼与杂乱中,宁萧唯独在徐尚羽眼中看到了一份安静。 新的开始,从头再来。 无论赫野怎么躲藏,无论失败多少次,他们都会抓出这个罪魁祸首。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一旁,刑警们一拥而入。 “队长!你怎么受伤了,没事吧?” “这里有个死者!后屋还有一个昏迷的人!” “目标逃跑。通知一队前来援助,让交警监视附近所有交通要道!” “队长啊队长!你不要死啊,呜呜呜,队长。” “冷静点,陆飞。队长只是失血过多,你再晃他他才要真没命。” 宁萧起身,离开那一片喧嚣,去屋外呼吸新鲜空气。 天气晴好,昨晚与赫野对峙的木屋外竟然挂起了一道彩虹。宁萧看见刘俊被刑警们扣押着带出木屋,听见屋内刘嫂撕心裂肺的哭喊,看着法医将许永泉的尸体抬出。生生死死,悲欢离合。 他又想起昨夜赫野说的那句话。 【我只是一个无辜的人。】 潜藏在里面的意义:没有人可以审判他。如果他有罪,那么世上人人皆有罪。 宁萧闭上眼睛,许许多多苍白的面孔从他眼前闪过。愤怒的,挣扎的,悲伤的,绝望的脸。最后,这些面庞凝聚成一张笑脸——永远淡泊,轻视一切的笑脸。 无罪吗? 宁萧在心中,对着那张笑脸道: “我宣判,你,有罪。” 赫野,迟早要把你送上死刑台。 后记: 数个月后,人们根据经过高度还原的藏宝图,找出了埋藏宝藏的地点。 然而,只找到一堆堆摆放整齐的空箱子。 里面的宝物,早已不知去向。 第53章 消失的三小时 在朦胧的幼年记忆中,他隐约记得一张模糊的脸,那是他幼时的领养人的面孔。 那是一个平凡且忙于生计的女人,从他小时候有记忆以来她就很少在家。常常在屋子里坐一下午,才会听到屋外门锁打开,然后是一个人拖沓而又疲惫的脚步声。那时候他总会提起精神迎上去,去迎接领养人回家。 记忆中他们生活得很拮据,很少吃到肉,并且经常要搬家。因此他几乎没有机会结识同龄的玩伴,总是在屋子里打发一整天的时间。当然,她也不会允许他外出。每次逼不得已地要带他出门,领养人总是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像是就怕被旁人看见一样。 很小的时候,他并不明白她这样做的原因。然而有一次,他却意外听到了领养人和房东的争执。 “我们不能让你们这样的人住在这里,这会破坏我的名声!” “我们什么都没做,我只是带着孩子在这里打工,不会做什么的。” “那不一样。你带的这孩子,他父母做了那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我不能让你们继续住在这里了,要被人说闲话。” “可是他只是个孩子,他爸妈做的事情和他没有关系。” “都是流的一样的血!谁知道这小孩以后会不会杀人放火,总之明天你们就搬出去,不然我就打电话喊警察过来!” 对话的最后,他只能从门缝里看到领养人那伛偻孱弱的背影,还有房东离开后她压抑的哭泣声。 从那个时候,他开始明白,他们之所以要过这种四处躲避的生活,之所以他不能出去见面,原因都在自己身上。因为他不是好人家的孩子,他身上流着不干净的血。 这一切,都怪自己。 那天偷听到的一番对话,在不满四岁的孩子心里深深地印刻下了痕迹。从此以后他们频繁地搬家,领养人依旧到处打小工维持生活,一旦被人发现身份,又要带着孩子逃到下一个地方去。在这些过程中,他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人们的议论。 “这个杀人犯的孩子,以后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 “他身上就留着杀人犯的血!” “当时干嘛让他生下来,应该堕胎。” “杀人犯没有资格生孩子!杀人犯的小孩没有资格活下来!” 在他年幼时的思维中,当时并不理解“杀人犯”这个词真正的含义,只知道那应该不是什么好的称呼,而自己身上就留着这些不干净的血。在又一次被人赶出出租屋,他与领养人相抱在寒风中颤抖时,他终于下定了一个决心。 他问:“因为我是坏小孩,所以他们总是赶我们走吗?” 领养人只是紧紧抱着他,没有出声。 “既然这样,那你就丢下我吧,这样那些人就不会再赶你出来了。”他用小手抱着唯一能温暖他的人,靠在她身上,轻轻道:“我不生你的气,你把我丢到孤儿院里去吧。” 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他已经记不太清。唯一有印象的,就是在寒风中紧搂住自己的一双手臂。在漫漫长夜中,只有一大一小两个人相依为命。 领养人并没有选择丢下他,之后两人又东奔西跑地过了几年。直到某一年秋天,他才结束了这种逃亡生活,起因是领养人的死亡。 死因是在高负荷的工作环境下连续工作,不甚重负而导致的猝死。从那以后,这世界上唯一能温暖他的手,也变得冰冷了。他似乎注定孤独一人,而就在即将被送去孤儿院的时候,却有一个意外的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我家里有很多好吃的哦,要跟我回家吗?” 一个男人蹲在他的面前,看着年幼孩子稚嫩的脸。 “那你会把我赶出来吗?因为我是杀人犯的孩子,我以后也可能会变成杀人犯,大家都害怕杀人犯,和我在一起的话他们也会把你赶走的。” “不会的。”一只大手揉着他的脑袋,他听见一个爽朗的笑声。“叔叔就是抓杀人犯的,而且叔叔也可以保护你。你也不用担心我会被赶走,大家都需要叔叔保护,不会把叔叔赶走的。” 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那我以后也可以抓杀人犯,成为像你这样的人吗?” 说话的男人一愣,接着哈哈大笑。“可以啊!只要你想,就可以。” 如果能成为像大叔这样的人,是不是以后不会再有人害怕他,是不是就能够不再让重要的人因为自己而流离失所?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当时的领养人——他的小姨,在那个年代是背负着多大的压力抚养着他这个杀人犯的小孩。从那以后,他就下定决心。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要成为养父那样可以保护别人的人。 他要去保护自己重要的人,再也不让他们受到任何伤害,就像是—— “徐尚羽,起床。” 什么声音,好吵。 “三秒钟之内你再不起床,后果自负。一、二……” 三! 猛地睁开眼,徐尚羽一眼就看到宁萧那张无情的脸。他手里还拿着一盆冷水,嘴角噙着一丝微笑。 “很及时。”放下水盆,宁萧满意道:“不用浪费水资源。” 徐尚羽揉着发疼的太阳穴,从床上坐起身看着宁萧。他看了眼床头柜上的脑中,很是无奈道:“现在在六点钟,你这么早喊我起来干什么?” “我调查到一些关于赫野的消息,需要你陪我出去一趟。”宁萧道:“顺便,早饭还没做。材料我已经放在厨房里,麻烦你了。” 不仅要当司机,还要兼职厨师。徐尚羽微微叹了口气:“你这么使唤我,就不会内疚吗?” “不会。” “那我能不能索要一些报酬?”徐尚羽试探着问:“好歹我也任劳任怨为你服务了这么久。” 宁萧白了他一眼。“帮你找儿子,你还要问我要报酬。张玮玮听到一定会很伤心,你这个无良的领养人。另外,我上次麻烦季语秋做的检验,他昨天来催检验费。我的工资暂时还没到,问你先借一些垫付。” 这完全不是询问的口气,而是先斩后奏啊。徐尚羽看着一点都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宁萧,心里有一种欣慰和沮丧共存的奇妙感受。欣慰的是宁萧不把他当外人,沮丧的是宁萧也一点没有把他当做内人的意向。最过分的是自从同居以来,宁萧同志经常只穿着一件小裤裤在公寓里奔走,完全将另外一个曾经对他表白过的同性当做隐形人。偏偏,徐尚羽还不能做些什么。 看得到却吃不到,对于一个生理正常的男人来说,这得是多大的折磨啊。 “快点去做早饭。” 宁萧跟他吩咐完一早上的事情,穿着短裤背心就揍了。徐尚羽坐在床上,眼睛盯着他露在外面的腰部曲线。心想,反正强奸男人不犯法,宁萧要是再这么逼自己,就别怪他下手不留情了,哼哼。 屋外传来宁萧的一声喊。“徐尚羽,早饭!” “哎,来了。” 徐尚羽长叹一声,扫去脑中诸多旖念,认命地去做早饭。二十年前的自己一定想不到,有朝一日即使实现了理想。所谓保护重要的人,也不过是给他当牛做马、煮顿早饭。真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 吃早饭的时候,宁萧手里也还拿着一叠资料。自从上回的诱捕行动失败再次让赫野逃跑,宁萧就开始有点走火入魔的趋势了。一天到晚基本就是在查各种资料,还总是拿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去让季语秋鉴定。至于本职工作写小说,倒是被他搁置到脑后。 徐尚羽知道他心急,当时张玮玮就是在他们眼皮底下被赫野带走。只要一天找不回小孩,宁萧就一天不能心安。不过宁萧这种状态也是有些走火入魔了,小孩的正经监护人徐尚羽认为自己需要发表一下意见。 “咳咳。”他咳嗽了两声,见宁萧放下书看过来,便道:“其实关于玮玮的事……” 嘀嘀嘀,嘀嘀嘀。 话才开了个头,手机就忙不迭地响了起来。徐尚羽只能抱歉一声,起身到外面去接电话。 宁萧吞下一个荷包蛋,喝了半碗豆浆,顺便又吃了两个包子下肚,再抬起头的时候徐尚羽还在讲电话。他心里纳闷,什么事说这么久?如果是公务的话,应该三言两语说清楚直接办事才对。那么就是说这通电话不是公务,而是徐尚羽的私事。 私事? 宁萧打量着阳台上徐尚羽皱起的眉头,悄悄放下碗,侧耳倾听。 “……今天?” “好的,什么时候?” “我知道了,我会准时抵达。” “谢谢。” 听对话内容,似乎是有客人要来,需要徐尚羽去某个地方迎接。但是看他的表情又十分严肃,看起来不是一般的客人。接了这通电话后,徐尚羽的心情似乎略有转变,像是有心事。之前准备和宁萧讨论的话题,也早就被他遗忘到八千里外了。 宁萧倒是不介意,就是十分好奇。能让徐尚羽露出这种表情的人,究竟是谁? 两人用晚餐早,一起出门。宁萧坐进副驾驶上,看了他一眼。 “你不是要出去接人吗?” “不是现在。”徐尚羽顿了一下。“关于这件事,宁萧,我得先跟你说一声……” 很不巧,手机在这时再次响起,又一次打断了两人的谈话。不过这一次并不是私人电话,而是公务用的手机的紧急铃声。一听见这个声音,徐尚羽立刻接起。 “什么事?” 听着手机那边的声音,他的脸色渐渐严肃起来。不一会挂断电话,徐尚羽神色严肃道:“抱歉,恐怕不能先送你了,我要去一趟临江大道。” “出什么事?” “早上散步的老人在河堤上发现一具男尸。” 徐尚羽道:“是今天早上刚刚被冲上岸的。” 第54章 消失的三小时(二) 徐尚羽驾车到临江大道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八点钟了。 两人从车上下来,远远就看到河堤边围了一群人,路人围在警方的警戒线外,对着里面指指点点。 “借过,借过。” 徐尚羽好不容易挤开人群,带着宁萧进了最里层。 “队长!你终于来了。” 在里面执勤的陆飞看到他就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飞扑过来。徐尚羽一把拦住他,用手抵着这家伙的脸。“情况怎么样?” “死者的身份还不清楚,具体的检查还要等法医到了才能判断。” 陆飞从徐尚羽的魔抓下救下自己的脸,道:“不过从尸体的外表体征看,在水里泡了最起码有一个星期了。身上也没有伤痕与搏斗的痕迹,自杀的可能性比较大,当然也不能排除凶杀的可能。” 徐尚羽点了点头。“我去看一下。” 陆飞连忙跟在他身后,可脚步一顿,又看见在落后一步的宁萧。 “宁顾问。”他勾上宁萧的肩膀。“上次你真的是风光了一把。怎么样,最近有没有人上门找你采访?” “上次?”宁萧疑惑。“什么事?” “不会吧,别装了。就是上回你和队长秘密出去执行任务的那次,后来网上都爆料了,说是你成功救下了十几个人,还抓获了真凶。现在人们都喊你为新时期的名侦探,很是吹捧。” 宁萧闻言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陆飞一愣。“你真的不知道?”他见宁萧的吃惊不像作假,便连忙解释道:“这消息最开始是从一家网媒爆出来的,听说是一个亲历现场的实习记者亲口诉说,后来被纸媒转载,现在很多人都知道你的事情了。听说有的媒体还搜集了你参与侦破前几件案件的信息,准备做一个专栏节目。” 陆飞说:“现在这事都已经上了省级的卫视节目了,你自己却一点消息都没听见?” 宁萧没有说什么,自从白鹭山庄回来以后,他就一直沉浸在寻觅赫野的线索之中。再加上小说断更,为了不被编辑连环夺命CALL,他早早就关了手机,不登录任何通讯工具。对于自己成为了热门新闻这件事,宁萧是真不知情。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河堤边,陆飞连忙收起闲话的心思,忙碌起来。而宁萧的思绪还停留在刚才的话题上,对于媒体的过度关注,他隐隐觉得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还没来得及深想,他却被放在岸边的无名尸体吸引了注意力。 尸体已经被刑警们做了初步处理,以免造成二次破坏。徐尚羽正蹲在尸体旁,仔细观察着什么。宁萧走近的时候,他头也不抬道:“你怎么看?” 宁萧略作打量。“看穿着应该是一名年轻女性,她身上有哪些随身物品?” “口袋里找到了一支口红,还有五百元现金。没有身份证件,暂时还无法确定她的身份。”徐尚羽道:“只能调查一下最近一个礼拜的失踪人口,看看有没有线索了。不过基本可以肯定,是溺亡。” 宁萧看着那句被水泡的浮肿的女尸,她的皮肤过度浸水,已经呈现出褶皱、发白的迹象,让人联想到了被石灰浸泡过的泡椒凤爪。鼻喉间不时还有带着血丝的泡沫溢出,逐渐在脸部凝风干。女尸的整个面部已经浮肿,几乎失去了原来的样貌。再看她的四肢,手足上大量角质层脱落,形成套装勉强挂在原来的肌体上,看起来就像是给尸体套上了一层变质走形的人皮手套、脚套。 宁萧蹲下身,轻轻抬起死者的右手观察。死者是一位注重仪表的女性,指甲剪得很短,指甲缝间基本没有污垢。他正要抬手再去查看死者的喉部时,却被人阻止了。一只手用力地按住他的右手,力道大得令人发痛。 宁萧抬头,阻止他的人是一个没有见过面的刑警。这个人看起来三十出头的模样,面容冷峻,眼睛眯成一条细缝,冷厉的目光从这狭缝间投射出来。 “你是法医?”对方问,声音听起来很是冷漠。 “不是。” “那么请你注意自己的行为,不要随意触碰尸体。”陌生的刑警松开抓着宁萧的手,道:“要是因此给后续的侦查带来困扰,后果谁都担当不起。”他说完又看向徐尚羽,虽然没有用语言表示什么,但是眼神里已经流露出一种谴责。 为什么要把一个无关人士带到现场? 宁萧相信自己看懂了他眼神中的意思,几乎是下意识地为徐尚羽辩解道:“他受命保护我,正在出门时接到了紧急命令,所以便一起过来。” 听见他这句话,这位刑警目光再次偏移,看向宁萧。他眼中闪过了然的神色,但是表情却变得更加顾问。 “所以说,你就是那个顾问。媒体上一天到晚在吹嘘的所谓神探?” 这话里的冷嘲热讽之意,几乎是赤裸裸地呈现出来。宁萧不由皱眉,自己什么时候的罪过这个家伙吗?总感觉他对自己很没有好感。 “邢队长。”关键时刻,还是徐尚羽出来打了圆场。“这位的确就是新晋的顾问,帮助我们破获了许多案件。宁萧,这位是邢峰队长,是刑警一队的队长,也是我的前辈。” 原来是传说中精英一队的队长,怪不得架子那么大。看在徐尚羽的面子上,宁萧伸出手和对方打招呼。“你好。” 然而,邢峰却没有和他握手,而是继续用那不带温度的目光打量着宁萧。 “破获了许多起案件?”邢峰重复着徐尚羽的话,“这么看起来你的确是很有能力的人。不过据我所知,你参与的每一个案件都和通缉在案的赫野有关,只是巧合吗?” 这话说的,连徐尚羽的表情都冷凝了下来。 “邢队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邢峰淡淡道:“没什么。”他表情冷淡,像是不再想与宁萧、徐尚羽二人多谈,转身就与一边的刑警谈论起案件的进展,把这两人冷落在一旁。 “你不要介意。”徐尚羽叹了口气,安慰宁萧道:“邢队长只是比较警惕,并不是对你有恶意。” 恶意?宁萧当然相信那位刑警队长对自己怀有的根本不是恶意,而是压根把自己当做嫌疑人来看了。那注视着自己的视线,完全就是看待一个嫌疑份子时的冷漠温度。这与他和徐尚羽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况很是相似,那个时候在徐尚羽眼中自己也是这么可疑吗?宁萧想着,转身看了站在身边的人一眼。 徐尚羽见他看过来,送出一个微笑。嘴角自然的掀起,表情放松,十分自然的一个笑容。而当初宁萧被当成嫌疑人的时候,他还记得徐尚羽的笑总是不冷不淡,看起来就像是一张假脸。那时候谁会知道,两个人会发展成现在这样的同居关系呢? “查出尸源……” 正有些走神的时候,宁萧隐约听到邢峰在那边吩咐手下的刑警。 “联系附近百里内的公安局,和他们比对一下近期的失踪人口。”谈公事时,邢峰的表情比起刚才更加冷硬。如果说徐尚羽是笑面虎,这个人完全就是个阎魔王。 “至于你们。”邢阎王对手下交代完命令,又转过身看向徐宁二人。“徐尚羽,既然你是、奉命保护他,现在就带他回警队去。我不想在办案的时候,还要分心照顾你们。” “可是……” “没什么可是,这里有我在,你有你自己的任务。” 邢峰说话真是毫不留情,徐尚羽无法,只能带着宁萧离开。就在转身离开时,宁萧出于某种心态,故意留下了一句话。 “邢队长。”他说:“我劝你还是不要白做工联系外地公安局,不如就回去好好调查一下本市的失踪人口。” 说完不等邢峰反应过来,宁萧就跟着徐尚羽离开,上车走人。 徐尚羽开车开了一段距离,突然笑出声来。 “你可是第一个让老邢吃瘪的人。” 宁萧回道:“难道你没有和他对着干过?”徐尚羽在警队的魔王口碑可是家喻户晓,宁萧不相信他会这么纯良。 “怎么说,虽然邢队脾气不好,但是我刚进队的时候就在他手下做事,总不给老队长使坏吧。”徐尚羽顿了一顿。“宁萧,其实邢峰这个人就是看起来冷了一些,说话太直,你不要太放进心里。” 听他这为邢峰说好话的口气,宁萧不知怎的心里就有些不太舒服。 “你和他很熟?” 说出这句话,宁萧几乎就想要打自己一嘴巴子。这话问的太不经大脑了,人徐尚羽都说了他是邢峰以前的队员,能不熟吗?就算没有这层关系,徐尚羽在警队待了这么久,他和里面任何一个警员的关系也都比和自己熟啊。刚才脑抽问出的那句话,不仅没逻辑,听起来简直就像是在吃味一样。 宁萧看着车窗外的后视镜,庆幸自己脸皮厚,否则早就窜得脸红了。徐尚羽不知有没有发现宁萧话里微微的醋意,他只是笑了一笑,然后问起下一个话题,这让宁萧松了一口气。 “你刚才对邢队说,让他不要去联系外地,而是专注本市的失踪人口。是有什么线索吗?” 宁萧说:“只是发现了一些疑点。” “恩。” “你发现没有,尸体的身上很干净。”宁萧说的自然不是指一般意义上的干净,而是相对于其他浮尸来说,这具无名女尸算是太过干净了。 “身上没有沾上水底的水草和淤泥,就连指缝里也没有泥沙。”宁萧说:“一般跳水溺亡或者是被推到河里的人,在沉入水底后又经过一段时间的漂浮,尸体上总会带有淤泥和水底杂物。” 这说明什么?徐尚羽脑筋转得快,很快反应过来。“这说明她不是在河里遇难!” 宁萧点头。“在河中溺死的人,无论是自杀还是被人推下水,都不可能一点淤泥都不沾。她却太过干净了,看起来不像是在水里浸泡了这么久,而像是——” 两人对视一眼,脑中同时浮上一种可能。 只有被人先行溺死,然后再投入河中,才可能会有这种迹象。并且,尸体在水中浸泡的时间一定不能很长,因为那样也会染上泥沙和脏物。 “也就是说,死者是被人在岸上溺死。”徐尚羽分析道。 “不仅如此。”宁萧道:“她还被放置在水中浸泡了很多天,故意伪装成在河水里漂浮多日的模样。” 一个年轻女孩在被人残忍的杀害后,又被浸泡在水中一点一点地浮肿腐烂,皮肤的角质层慢慢脱落,整个人渐渐失去人型。而凶手就一直等待着这个过程进行,然后有条不紊地将尸体投入河中。看着同类的尸体变质腐烂,并且过程中始终保持着理性,这完全背离了人类的本性,是谁能做到这种地步? “心理异常者。” 宁萧道:“俗称变态。” 第55章 消失的三小时(三) 滴答,滴答,滴答。 空旷的屋内传来水滴落在地的声音,以某种节奏重复着,冲进耳膜。 滴—— 在没有其他声音的寂静空间里,水滴声被无限放大,空灵悠远,就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哒—— 不断地侵入心里,夺走人的神智。 而在这犹如咒语的水滴声中,一个人盘腿坐在屋子正中的空地上,眼睛浏览着电脑屏幕上一排排刷过的信息。显示屏发出的蓝光映在他的脸上,衬得皮肤更加惨白,也显得嘴角的笑容越发诡异。 突然,手机铃声响起,打断水滴的节奏。 屋中人看了眼来电显示,嘴角笑意更甚。 “喂。” “不,没有可以商量的余地。如果你拒绝,后果如何你会知道的。” “请在明天中午准时抵达。” 接着不顾对方的抗议的呼声,电话挂断。独坐在屋中的人发呆般看着电脑屏幕,须臾,爆发出发狂的笑声。那笑声中掺杂着快意、仇恨,和某种嚣张的愉悦。好像那三言两句的电话,给他带来了极大的满足。 在越发显得癫狂的笑声中,几乎难以捕捉到水滴的声音。然而它并没有消失,而是潜藏在这笑声中,无时无刻不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滴,哒。 如同咒语一般的水声。 —— 因为早上的事情耽搁,宁萧和徐尚羽赶到警队的时已经将近十点钟。两人各自分开,去忙碌自己的事情。等到中午十二点时,正待在季语秋办公室的宁萧,突然接到了徐尚羽的电话。 他只能和正在谈话的季语秋举手示意了一下,接通来电。 “什么事?” “没,我只是想问你,什么时候吃午饭?”电话那边,徐尚羽的声音传过来显得有些失真。 “去你们警队食堂随便点些菜好了。”宁萧回答,他一直对这里的伙食感到十分满意。然而话说出口没有一秒钟,便听见徐尚羽略到调侃的笑声。 “很抱歉,看来今天你不能得偿所愿。”徐尚羽说:“早上,队里厨房的灶坏了还没有修好,所以大家都要出去用餐。” 这真不是个好消息,宁萧微微皱眉。电话那端的徐尚羽似乎也能理解他的心情,笑道:“我想不仅你难过,王女士也会很遗憾失去这次与你畅谈的机会。” 所谓王女士,是后厨掌勺的厨娘,今年四十三岁。自从宁萧开始到警队食堂用餐后,王女士就与宁萧同志保持着深厚的情谊,为外人所不能理解。徐尚羽平常没少为这事抗议,今天终于找到反击的机会了。 宁萧只听见对方幸灾乐祸的声音。 “既然不能和厨娘约会,那么中午与我一起出去吃吧。”徐尚羽诱惑道:“我知道和文路新开了一家川味餐厅,口碑不错。” 听见这句话,宁萧食指动了动,转头看向季语秋。 季法医笑道:“不要在意我,我中午和组里的人一起出去。” 于是,宁萧便答应下徐尚羽的邀约。 “五分钟后门口见。” 他挂断电话,阖上手中的资料,对季语秋道:“今天麻烦你了,那我先走一步。” “等一等。”在他出门时,季语秋却喊住了他。“最近你一直在调查过去几年的自杀者的尸检报告,你还是在针对赫野吧。” 宁萧没有回答。 季语秋看着他的视线更显严厉。“为什么不跟徐尚羽说这件事,难道你想单枪匹马与赫野对峙?” “事情还没有定论。”宁萧道:“我只是在寻找线索,而且他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做。” “那为什么要偏偏调查这几年的自杀者?”季语秋问。 宁萧向外走的脚步顿了一下,停下来道:“知道‘曼森家族’吗?” 季语秋一愣:“那个美国的……” “说是家族,不如说是邪教组织。”宁萧说:“凭借首领查尔斯·曼森的人格魅力,吸引了许多年轻人为他赴汤蹈火。杀人、强奸、灭门、虐杀孕妇,曼森和他手下的年轻人操纵了许多起惨绝人寰的命案,可以说是无恶不做。但是在凶手们自己看来,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爱与自由。” “那些年轻人被曼森洗脑,心甘情愿为他卖命,奉他为神。而他在被捕之后,却因为证据的缺乏和美国法律修改删去了死刑,这个手中有着近百条人命的‘神’,至今还在美国监狱生活得好好的,不仅衣食无忧,甚至还有人道组织时刻关怀他的生活。而那些死去的人,却连睁开眼的机会都不再有了。” 宁萧转过身,这让季语秋看清了他的眼睛,那双黑眸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你不觉得这很耳熟吗?” 引诱人堕落,操纵犯罪,自身几乎没有实际参加任何一起凶案。被人膜拜,被人憧憬,被狂热的粉丝称呼为神,这些特征都让季语秋想起了另一个人——赫野。 他们本身都犯下了绝对无法饶恕的罪行,但是却也拥有不一般的人格魅力。对于崇拜黑暗、崇尚强者的人来说,赫野与查尔斯·曼森都拥有掌控别人生命的力量,也有属于自己的一套世界观。他们的信众,为此奉他们为神。 更加相同的一点是,国内最近的司法改革也在逐渐删去死刑。改革本身并不是一件坏事,但是总会让一些不法分子有漏洞可钻。 宁萧最后留下一句。 “我不希望最后找到证据时,已经无法将他绳之以法。” 看着大门被宁萧用力地关上,季语秋脑中还徘徊者他最后说的话。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宁萧对赫野的仇恨。这仅仅是出自一个有正义感之人的愤慨,还是别有原因? 无论是那种原因,有一点总可以确定的,宁萧与赫野之间已经是势同水火、势不两立。 结束了和季语秋的谈话,宁萧心里带着一丝阴郁,刚才的那番谈话让他想起了一些曾经的不堪回忆。正在情绪低落时,他在出口看到了徐尚羽。 “心情不好?” 此时徐尚羽已经换上了便服,没有穿制服时那么潇洒挺拔,但却显得温和许多。看见宁萧走出来,他只打量了一眼就判断出他的心情。 徐尚羽让宁萧坐上副驾驶,同时道:“带你去吃顿好的,等你吃饱喝足了,心情也就愉快了。” 宁萧对于他的这番结论哭笑不得,却也不反驳。在乘车的时候,他突然想起徐尚羽早上接通的那个电话。 “你今天不是要去接人吗,还有时间陪我吃饭?” 不知是不是错觉,宁萧觉得徐尚羽握着方向盘的手停顿了一下。 “没事。”徐尚羽道:“约定的时间是在下午,到时候我再去接她。关于这件事我也有话要跟你说,可能从今天开始,公寓里要再住进一个人。” “……男的女的?” “女人。” 徐尚羽故意没有解释,偷偷打量着宁萧的表情。虽然看起来和刚才没有什么区别,但是他可以清晰地判断出,宁萧嘴角的弧度下降了几毫米,这是他心情不快的征兆。发现宁萧的这一改变后,徐尚羽心情好了许多,解释道:“是我母亲,她今天回来。” 宁萧听着,想到了些什么。自他住到徐尚羽公寓以后,就没见他与自己的母亲联系过。与母亲长期不联系,按徐尚羽的脾性来看这很不正常,再想到当时提及张玮玮身世时徐尚羽的特殊反应。他几乎是立刻就想明白了徐尚羽母亲的身份,但是话到嘴边,宁萧还是选择沉默。这是徐尚羽的家事,他无权干涉。 中午十二点半,两人抵达那家新开的餐厅,因为人多还排了一会队伍等位置。等到终于坐下来的时候,宁萧的肚子已经在咕咕地叫。 “你点单吧,我请客。”徐尚羽看出他的饥饿,伸出递出菜单,衣袖因为这个动作也微微地向上滑了些,露出一截小臂。 因为座位的缘故,宁萧可以清楚地看见徐尚羽的手部,就在那一瞬间他隐约看见徐尚羽左手腕上似乎有一道伤疤。还没等他看清,徐尚羽已经整理好衣袖,注意到宁萧的视线,便微笑看向他。“怎么了?” “没什么。” 宁萧怀疑是自己看错,徐尚羽手腕怎么可能会有刀疤,而且看那痕迹还是在动脉附近。一名刑警就算身上有疤痕,也不该是在那种位置,那里更像是…… 无论怎样告诫自己,宁萧总是忘不掉刚才那一瞥。他甚至有些后悔,平常徐尚羽调侃着要共浴的时候,总是被他拒绝。早知道要是答应个一次,不就可以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伤疤了么。 出了这么一个小插曲,用餐时的宁萧有些分神,对外界缺少了警惕,也因此没有发现这家餐厅的不对劲。 而等他终于察觉时,为时已晚。 不管是因缘巧合,还是有人步步为营,事情总是将他拉向更坏的局面。 第56章 消失的三小时(四) 尖叫声响起的时候,宁萧其实是没有预感的。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让人猝不及防。人们惊慌的哭喊,爆炸的震裂音,迎面而来的冲击波,这一切都在几秒钟之内发生!刚才还在悠闲地喝茶聊天的人们,下一瞬间就面临地狱。就连宁萧,有那么一刻也显得茫然。 还是徐尚羽一把抓起他塞到桌底,牢牢护在身下。空气中传来震感,直冲耳膜,几欲撕裂。被意外情况吓得惊慌失措的人们四处奔跑躲避,却引起了更大的骚乱。 哭喊、尖叫、咒骂! 原本平静的餐厅,却仿若炼狱。 好不容易等一切都安静下来,宁萧试着从徐尚羽的保护中观察外面,却发现餐厅内是一片狼藉。桌椅倒伏了一地,餐具也散乱得四处可见,慌乱中奔跑的人们受了不少的伤,更多的是因为惊慌而相互践踏产生的擦伤和扭伤。 刚才的爆炸声已经消失,宁萧看向引发异动的根源。那是一间包厢,然而它现在已经被震得四分五裂。木质的隔板断裂成无数小碎片,整个包厢被炸出一个大洞,而里面的景象则是更为不堪。一股烟熏味扑鼻而来,一些还未熄灭的火苗正灼烧着碎裂的木板。 恐怖袭击?凶手?还是其他可能? 宁萧推开徐尚羽站起身来,跨过狼藉的大厅就要走向包厢。然而还没等他走近,一个人却拉住了他。 是徐尚羽。 徐尚羽将宁萧拽到身后。 “我是警察。”他说:“现场由我负责。”说着便不等宁萧同意,率先向爆炸点走去。 宁萧心里一顿,知道他这是顾及自己的安危所以才故意抢先,只能紧跟在他身后。一跨进包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处在爆炸中心点的人。看那焦黑的外表、撕裂的四肢,这已经不能说是活人了。 确定没有危险后,徐尚羽才让宁萧进入。同时,他自己是立刻拨打电话给局里求援。 “阿飞,和文路发生一起爆炸事件,立马带人过来调查。” “邢峰?”徐尚羽皱眉。“那就带他一起来。” 他挂断电话,看到宁萧已经蹲在那个焦黑的人面前,便问:“还有救吗?” 宁萧摇了摇头。这个人在他们进来之前就已经断了气,爆炸太过猛烈,连包厢外都受到了波及,更何况是爆炸中心。他蹲下来,不是为了探这个人的呼吸,而是观察他身上的线索。 先是早上的无名溺死女尸,紧跟着又是爆炸案,宁萧觉得这一连串的事件应该不是巧合,很有可能是赫野给他下的新战书!他细细搜查着这个尸体,想要从他身上发现什么。 尸体已经被炸得体无完肤,看不清面容,但是这并不妨碍宁萧探查出他的身份。他看向尸体的手指,即使被爆炸炸伤,仍能看出它的粗糙以及遍布的老茧。再看死者的穿着,衣料简陋,可见生活并不富裕。然而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会到这家消费不低的餐馆来用餐,而且还进入包厢。这个疑点,让宁萧一下子警觉起来。他抬头看向已经炸毁的餐桌,然后又在地上四处搜寻,最后在整个包厢内寻找。 “没有。” 正亮出身份安抚外面民众的徐尚羽,侧耳听见他的这句话,便问:“什么没有?” “第一,没有食物。”宁萧道:“这人在包厢内坐了这么久,却一道菜都没有点。第二,没有爆炸物的碎片,哪怕是再高科技的炸弹,爆炸后都会留下碎渣。但是这两样,这里都没有。” “你怎么知道他在包厢内坐了很久?” “我们来之后,这个包厢并没有人出入,可见他一直待在这里。”宁萧说:“算起来也有一个小时,他却没有点菜,会是什么原因呢?” 徐尚羽想了想。“他在等人?” 宁萧点头。“也有可能他来这里的包厢本身就不是为了吃饭,而是和人密谈。” 一个经济条件并不好的男人,却突然来到一家高级餐厅的包厢,这件事本身就不寻常。再加上没有在现场找到任何爆炸物遗迹,为这起案子添上了更多的疑点。 一时间,宁萧和徐尚羽都没有说话。他们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人每次闹出的事故也都是让他们措手不及。这一次,又是赫野搞的鬼吗?正思索间,徐尚羽的手机突然响起。他掏出来看了一下,没有接通,而是发了一个短信过去。宁萧这才想起徐尚羽下午是要出去接他母亲的,现在是快到时间了吧。 注意到宁萧的视线,徐尚羽摇了摇头。 “处理完这里的案子我再走,可以让她等一会。” 这样好吗?宁萧心想徐尚羽和母亲应该是久未见面,而且她母亲很可能是刚刚刑满释放,将一个老人丢在监狱门口等待,似乎并不妥当。但是这终究是徐尚羽的家事,他不该管。 就在两人沉默时,外面已经传来呼啸的警笛声,援兵来了! 一群刑警们蜂拥而入,先是封锁现场,然后让紧跟在后面的救护车接走受到波及的伤者。就在这期间,一个冷着脸的男人健步如飞,走向两人所在之地。 “徐尚羽!”邢峰皱眉,视线缓缓转向宁萧。“又是你们。”言下之意,似乎每次遇到他们都没好事。其实宁萧很想回一句彼此彼此,但是现在没有那种心情。 “这里是怎么回事?”邢峰用一种质问的口气问。 宁萧不喜欢他的态度,于是道:“如你所见。” 邢大队长头上青筋突突地跳。“我问究竟发什么了什么事!你们早到一步,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吧?”他说着,脸色一变。“偏偏这么巧,事发时又是你在场。” 邢峰盯着宁萧的眼神有些不善。“这是巧合?” 心里知道他一直怀疑自己,宁萧也懒得辩解,而是搬出一张椅子,站到上面四处探查。邢峰见他不搭理自己,眼看又要发怒,还好徐尚羽及时解释。 “爆炸现场没有发现爆炸物。”徐尚羽道:“这不是一般案件。” 邢峰一听,眉头皱的更紧,他看了一宁萧,道:“又是与那个赫野有关?” 徐尚羽摇了摇头。“还不清楚。”但是他心底,也是认为这种可能性最大。一般这种疑案,都与赫野脱不了干系。 那边,邢峰叫来餐厅的经理人开始询问。宁萧站在椅子上,听见邢大队长训话般地询问着,而经理则是紧张到结巴。 “不不,我们不认识这个客人。” “他早上十点钟就来了,说是要等人又不点餐,一坐就坐了三个小时。” “因为他交了钱,我们也不能赶他走。” “每个包厢我们都有专门的服务员打扫和整理,没看见有外人进来。” 宁萧一边侧耳听着,一边继续在爆炸后的包厢内搜寻着线索。突然,他手指触摸到墙皮上的什么,伸出手捻了捻,确认触感。那仿佛抚摸着沙粒,微微的摩挲感。那一刻,他脑中掠过一道浮光。 宁萧突然从椅子上跳下,吓了所有人一跳。然而他却没有理睬任何人,而是环顾起整间包厢。在看到高处的通风口时,眼前一亮。然后不顾旁人诧异的眼神,宁萧半跪在地上,急切地翻找着什么。他这副模样,状似癫狂。 邢峰正想上去阻止他,却被一个人拦住。抬头,看见徐尚羽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让他去吧。”徐尚羽道:“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会这样。” 邢峰看着翻动着尸体,正在整个包厢进行地毯式搜查的宁萧,微微蹙眉。“你很相信他?” 徐尚羽没有回答,但是他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邢峰盯着他,突然道:“信任人是件好事,但是你付出信任的时候,也要看对方值不值得。”言下自含深意。 徐尚羽笑道:“我就很信任邢队,您也值得我信任。” 邢峰见他故意扯开话题,冷哼了一声没有在说话,但是他的神情却微微软和了些。徐尚羽见状,笑而不语。 “找到了。” 然而宁萧的一句话,却让两个人都再次绷紧了神经。只见一直半跪在地上的宁萧总算是站起身子,他手里紧紧抓着一个物品,就像是收获战利品的将军一样兴奋。 “这是……烟头?”徐尚羽看着那个焦黑物体,不是太敢确定。 宁萧点了点头,又展出另外一物。那是一个几乎碎裂融化的打火机,是他在死者身边找到的。但是香烟由于体积小又易燃,他找了半天才找到小半截。不过庆幸的是,找到的是有过滤嘴的那边。 “拿这个回去验证,看看上面是不是有死者的DNA。”宁萧道。 “这烟头与爆炸有什么关系?” 看见问话的人是邢峰,宁萧咧了一下嘴。“邢队长难道没有发现吗,竟然来询问我这个外人?”他还计较早上邢峰的态度呢,简直是睚眦必报。 “你——” “我只是个顾问。”宁萧淡淡道:“你也可以怀疑这是我故弄玄虚,而不把这个烟头送去检验。毕竟,我是个不值得信任的家伙,不是吗?”说着瞥了一下徐尚羽。 徐尚羽脚下一趔趄,没想到刚才的对话都被宁萧听进去了,还在这时候还了一击,这家伙真的是小心眼到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见邢峰脸色越发难看,徐尚羽还是叹了口气出来调和。 “宁萧,你既然这么费力找出它,就一定有你的道理。”徐尚羽看着心里不爽快的某作家,轻声哄道:“我们都不及你,你就解释一下吧。” 不知道是马屁拍得好,还是语气放得软,宁萧总算是松口了。 他说:“这是凶器——” 顿了顿。 “——之一。” 第57章 消失的三小时(五) 一支香烟竟然会是凶器? 放在一般人眼里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但是徐尚羽和邢峰都是老刑警,再离奇的事情都见过,对此也见怪不怪了。只是邢峰还是要求宁萧说出更加具体的作证。 “你说香烟是凶器?”邢峰道:“具体理由呢?” 宁萧抬头看了下他,突然伸出手。 这是要握手?邢峰僵了一下,随即想起早上眼前这人与自己打招呼却被自己有意忽视,难道他现在是故意报复,试图让自己难堪? 虽然面子上有些过意不去,邢峰还是伸出手,算是尽释前嫌。谁知宁萧并没有与他握手的意思,只是轻轻抓了一下,把手上的污垢都擦在邢队长的手背上。 “你——!” 眼看邢峰青着脸就要生气,宁萧不咸不淡地回了句。“证据已经交给你了,接下来就期待你们的办案能力,邢队长。”说完就径自走出门,看都没看另两人一眼。 徐尚羽忍着笑,看向被宁萧摆了一道的邢峰,却意外地发现他的脸色已经不那么难看。相反,邢队长正仔细看着自己的手背,那专注的神情,好像手背上雕了花一样。 “怎么了?”徐尚羽问。 “这个……”邢峰伸出另一只手,捏了捏自己手背上被宁萧蹭上的污垢,神色变得十分严肃。他转身看向徐尚羽:“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刑事案件。” 邢峰道:“这是一场有静心计划的蓄意谋杀!” 徐尚羽脸色随之一变。 几分钟后,刑警们将餐厅封锁起来,受伤的群众们已经分别送去医院,而餐厅里没有受伤的工作人员责备侦查人员一一询问。宁萧坐在餐厅里,喝着一杯白水,看着徐尚羽跑老跑去,忙得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他看了下手表,微微皱眉。 “宁萧。” 正在此时,却有人先一步找来,是邢峰。 他正小心翼翼地让手下的队员们收集屋内的证据,一丝都不放过,包括他手上的那些焦黑的粉末也都让鉴定科的人刮了下来,小心地收集到一起。 邢峰一边擦着手,一边走过来。宁萧还以为他又要说些什么不中听的话,谁知这位队长一开口就吓了他一跳。 “早上的事情,我必须跟你道歉。” 宁萧放下茶杯,看向说话的邢峰。 邢峰此时表情很严肃,语气也很认真,没有一点敷衍的样子。 他说:“初见你的时候,因为一些不好的传言,对你产生了一些偏见,对不起,我在此反省自己,不应该凭一些流言就去揣测一个人。”他看向宁萧,伸出手。“这次的事情,多谢你帮忙。” 对方态度这么诚恳,宁萧也有些意外。 “没什么。”他伸出手,与邢峰一握住,摸到的是邢队长手心的各种老茧和伤痕,应该都是在工作中造成的。宁萧想,看来这位邢队长真的是如徐尚羽所说,是个面冷心热的人物。至少敢于如此坦率地承认自己错误的人,现在已经不多见了。 “我比较好奇的是,邢队长究竟是听信了什么流言才会对我产生误解。” 一听见宁萧问这句话,邢峰的脸上就有些尴尬。 “也就是一些传言,说你协助警方破获了几起大案,也没别的什么。”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宁萧知道肯定不是这么简单。媒体这么渲染自己在破案中的功劳,肯定就免不了抹黑警方。这么一想,身为刑警的邢峰会不高兴也是自然。 “我只是提出了一些意见。”宁萧真诚道:“很多事情,如果不是由你们警方的专门人员来做的话,也无法破案。邢队长不必太在意。” 邢峰连连点头,心里对宁萧的感官又好了不少。 “对了。”邢峰想起一件事。“你是怎么发现犯罪人是用的这种爆炸物?”他指了指鉴定员收起的物证。“一般人应该不会料想到。” “细节。”宁萧道:“那间包厢空间狭小、密闭,还有排气扇,这些加起来足够成为爆炸的先决条件。而且这间餐厅来往人员频繁,只要犯罪人有心利用,可以坐下手脚也不被人发现。这只是我的一些浅薄经验而已,并不算什么。” 虽然说起来简单,但是能想到的人绝对寥寥无几。邢峰看了宁萧一眼,没有继续追问,而是道:“时间已经不早了,你如果要回去的话,我可以派人接送。” 宁萧放下杯子,微微一笑。 “派谁都可以吗?” 半分钟后,还在忙碌中的徐尚羽被人推倒宁萧面前。 “有事?”他手里还拿着做询问笔录的黑笔,都没来得及放下就被人喊了过来。 “有事。”邢峰冲他挥了挥手。“你别在这里添乱了,我们这么多人不缺你一个,赶紧的,送宁顾问回警队去。” 徐尚羽眉毛一挑,看向宁萧。好啊,没几分钟就从相看两厌变成宁顾问了,你本事不小嘛。 宁萧回以一笑。 “不要忘记你中午还有事,徐警官。” 他这么一说,徐尚羽才想起来他中午还要去接人来着。只是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把这件事抛到脑后。 那边厢,邢峰已经在不耐烦地赶人了。“有事就赶紧去忙,放你半天的假,快去快回!” “喂喂。”徐尚羽哭笑不得,人却已经被宁萧带出了餐厅。直到两人坐到了车上,他才有空说句话。 徐尚羽系着安全带,有意无意道:“看来你比我还要在意我自己的事情。” 宁萧回:“我只是记性好。” “记性好?”徐尚羽失笑。 宁萧沉默了一下,严肃道:“大部分时候,还是挺好的。” 听了他如此认真的说出这句话,徐尚羽只能将笑憋回肚子里。 车开在路上。 “你不问我吗?” 宁萧瞥了他一眼。 “问你什么?” 徐尚羽道:“很多,为什么我从来没有提过自己的父母,却突然要去接母亲?为什么我在故意逃避这些事情?宁大神探,你应该都看出来了吧。” 宁萧点了点头。“的确看出你心情不好。” 虽然脸上一直带着笑,但是从早上接到电话起,徐尚羽的眼睛里就没有笑意。 “我在等你问我,还是说你不想知道?” 侧过头看了眼徐尚羽此时的表情,宁萧做出了一个明智的决定,这时候还是不忤逆他比较好。 “我想知道。” 徐尚羽笑了笑。 过了好一会,才开口。 “还记得你刚搬进来的时候,我们谈论过的那件事吗?关于犯罪人员和服刑人员子女的问题。你知道我当时反应为什么那么大吗?” 我当然知道。宁萧心里咕哝,表面上却摇了摇头,他知道他现在需要做一个百分百的倾听者。 “其实我自己就是。” 徐尚羽开车,眼睛直盯着前方。 “在我还在我妈肚子里的时候,我就已经不是个干净的孩子。”他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 徐尚羽是杀人犯的孩子。 这个杀人犯指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双亲。在他还是个胎儿乖乖地待在母亲子宫里的时候,就被贴上了这个标签。他的父母杀死了一个不满十七岁的女孩,并残忍地分尸。仅仅因为妻子怀孕期间无法满足丈夫的需求,夫妻俩就诱骗了一个少女回家,利用少女同情孕妇的心理,将她成功拐骗并迷晕。然而最后关头却出了意外,闹出了人命。 这件案子当年爆出来的时候,震惊了全国!所有人在痛恨这对夫妻残忍、可怜女孩花季的生命的同时,又十分不理解他们的行为。仅因为一己之私,就可以夺取别人的性命?在他们眼中看来,人命究竟算是什么?而且其中一个凶手竟然还是一位孕妇!她也是一位母亲啊,她就没有想过失去了孩子以后,女孩父母的感受吗? 愤怒、悲伤、痛恨!让整个国家的人都在斥责这对夫妻,恨不得生啖其肉!最后,丈夫背叛了死刑立即执行,而妻子因为怀孕而免于死刑,只是判了无期。这个判决一出来,很多人都感到不满。 为什么孕妇可以不判死刑! 那个善良的女孩就白死了吗! 诸如此类的议论不绝于耳,甚至还有这样一种说法。 “杀了那个婴儿。杀人犯的孩子,没有活在世上的资格。”徐尚羽淡淡道:“婴儿身上流着杀人犯夫妻的血液,他以后也绝对会成为另一个罪犯,不该让他出生。” “因为我身上流着的血脉。”徐尚羽道:“我还没出生,就被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否定,他们判了我死刑。”他说这句话时,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不过还好,我还是出生了。” 并且成为了一名刑警。宁萧心里一阵波澜,他预想过徐尚羽的身世,却没想到竟然是这一种。如今听来,都十分波折,那么早几年徐尚羽究竟是怎么接受自己的身份,又是怎么成为一名刑警的? 想起徐尚羽那超乎常人的正义感,难道这也是因为他的特殊身世所带来的另类效应。想要替父母赎罪? 宁萧摇了摇头,觉得事情应该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到了。” 就在他开小差时,车已经停在了看守所的门口。 “等我一会。”徐尚羽丢下一句话,人就已经走过去。宁萧看见他进了看守所,隐约透过玻璃看见他在里面的人说些什么。然而宁萧自己,却还在想着刚才的事。 徐尚羽的特殊身世,和他手上的那道疤痕有什么关联吗?他这样的出生究竟是怎么成为刑警的?还有…… 还没来得及想完,就看见徐尚羽神色匆匆地走出了看守所,他一个人。 宁萧立即觉查出事态有变。 果然,徐尚羽回来时,脸色难看。 “她被人接走了。”他说:“有人拿着另一套证明文件,接走了我母亲。”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一道电光划过宁萧识海,隐隐的,似乎有什么将一大早的诸多事情串联在一起。 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 第58章 消失的三小时(六) 【犯罪,犯罪者,被害,受害人。 很多时候,这两者之间的界限一目了然,但是在某个节点,一旦迈出那条不可越过的界限,情况就开始互相转化了。 “难道你不这么认为?”嫌疑人X看向侦探。 提摩尔熄灭雪茄。 “我只知道。” 他漆黑的眸中看向对方。 “现在站在这里的你,就是犯罪人。”】 —— “伤口已经处理干净。” 将废弃的黏着血的绷带扔掉,医生看着坐在椅子上的人。“再过几周,就可以恢复正常行动。不过当时要是子弹再偏离几公分,你现在就躺在火葬场了。” 病人试着动了下自己的胳膊,轻轻一笑,似乎不以为意。 医生见状,叹了口气:“算了,反正你也不在乎。不过我想不通究竟什么人能把你伤成这样?”他放下病例。“这种伤口,肯定是有人当面对着你开枪,你会犯这种错误?” “人都会犯错。” 赫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神色依旧淡然。 “开枪的人是存了心要杀你,一点都没有手下留情。”医生道:“你什么时候又多了这样的仇人?我听说那帮警察或者国安委的人,可是打算逮你活口回去的。看这手法,你不会连黑道那边的人都惹上了吧?” 赫野穿上衣服,回道:“谁知道呢?” “喂喂,就算你对自己的命再不在乎!好歹也尊重一下我这个医生辛苦工作的成果吧!” “辛苦了。”赫野穿戴整齐,对着他微笑。“下次说不定还要来麻烦你。” “希望没有下次。”医生推了推眼镜。“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我就觉得认识你是一件错误的事情。毕竟你做的事情……和我治病救人的本职十分不符。” “救人?”赫野笑了。“我也是在救人。” 他站在狭小的私人症所里,眼神却凌厉得要穿透整个空间。 “我是在告诉他们,什么才叫做真正的自由。”他轻声笑了,声音轻柔。“无拘无束,释放自己的灵魂。” 所以你才让他们自杀? 这句话埋在心里,医生并没有说出去。他看着赫野推门离开,门外,一个小男孩乖乖地等着他。 看着他即将走出去,医生忍不住询问:“喂!今天早上市里发生的几起意外,是不是你干的?” 没有人回答他。 赫野只是冲他摆了摆手,那个意思不知是在否认,还是认为这个话题不值一谈。 看着诊疗室的门在眼前阖上,医生坐倒回椅子,深深吸了口气。他看着赫野换下来的染血的绷带,想到那些因为赫野的参与而死去的人们,眼中涌上一层困惑。 “我究竟是在做什么?” 救一个人,然后让更多的人死去? 很早以前,他就知道自己不该再与这个男人有联系,然而却像吸食了毒品一样,每一次都拒绝不了他的请求。 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这是真心话,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预言。 从那天以后,赫野再也没有出现在医生面前。 而同一天,在同一座城市。宁萧与徐尚羽绝对料想不到他们千方百计想要寻找的人,正和他们处在同片天空下。此时的两人,正面临一个棘手的问题。 徐尚羽刚刚出狱的母亲不见了。联想到徐尚羽的特殊身份,再思考早上接连的意外,宁萧怎么都不觉得这是一次突发的事件。 有某种关联在里面。他想着,抬头看着站在车外的刑警。 正当太阳最毒的时候,徐尚羽却连警服外套的扣子都没有解开一颗,他看起来似乎仍旧像平时一样镇定。但是宁萧知道,这个人此时已经有些失措了,看地上那些扔得满满的烟头就可以得知。 电话响起,是徐尚羽的手机。 “有什么线索?”他接起电话,沉默两秒。“我知道了。” 等他挂断,宁萧立刻询问。“消息?” “他们调出了附近道路的监控,发现有一辆车一直停在附近。”徐尚羽说:“冒充我的人接走我母亲后,就带她上车了。时间是在一个半小时以前。” “知道车开到哪里去了吗?” 徐尚羽摇了摇头。“他开到旧城区去了,那里很多地方都没有监控。” 旧城区都是一片低矮的平房,居住人员情况复杂,人口流动频繁,要是真有人在那里做什么,还真难以调查清楚。宁萧正蹙眉凝神思考,就看见徐尚羽扔了烟头坐到驾驶座上。 “去哪?” “回警队。” 宁萧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母亲的事呢?” “自然有专门的人处理,失踪案件也不归我管辖。”徐尚羽道:“作为被害人家属此时能做的只有等待,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说着,他侧头看了宁萧一眼。 “是不是觉得我很冷漠?” 宁萧未回答。 “对于一个从出生以来就从未谋面的母亲,一个害孩子背负了十几年痛苦的母亲,正常人都会憎恨她。你是不是觉得,我此时恨不得甩掉她这个包袱,让她直接从我眼前消失?” 徐尚羽说着自己的事情就好像在谈论一场闹剧,宁萧听着他的声音,莫名地有些不舒服。 “我没这么说。”宁萧道:“你又不是正常人。” 不知是不是被他的话逗笑了,徐尚羽轻笑一声。“回警队吧,我们今天还有很多事情处理。” 车逐渐驶往警局,宁萧看着徐尚羽毫无情绪的侧脸,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将自己的感情压抑到这种地步,哪怕在此时也没有透露出一丝一毫应该有的情绪。徐尚羽就像是一个密封得严实的罐子。表面上看起来没有异样,可不知道在哪一天,里面的东西就轰然爆炸。 看着异样沉默的徐尚羽,宁萧心里悄然追问。 是不是你? 那天开枪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你? 回到警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整个队里都忙作一团,今天连续发生的两场意外,几乎调空全部警力。尤其是对岸边出现的那具无名女尸,上级极为重视,下了必须破案的指令。这更加让一群刑警们忙得脚不沾地,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挤不出来。一抵达警队,宁萧就把徐尚羽抛到脑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鉴定科,直奔季语秋的工作室而去。 “季法医呢?”在办公室没找到人,他在路上逮到了实习生于孟。 于孟因为上次弄丢了张玮玮的缘故,现在看到宁萧还都心中有愧。 “宁、宁顾问!”他一张口就结巴了。“上回、回张玮玮的事,我真的……” “季语秋呢?”宁萧不耐烦地打断他。 “我真不是故意弄丢你和徐队的孩儿的!” 一紧张,于孟就口不择言,说完了才发现不对,那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比墙还白。“不不,我不是那意思。我没有说玮玮像你和徐队的孩子!错了,也不是,我是说大家都觉得你俩有奸情。呸,我这嘴巴,我、我我……” 于孟此时欲哭无泪,怎么关键时刻自己嘴巴就罢工了呢? 还好宁萧此时没有心思和他计较。 “你只要告诉我季语秋在哪里,知道,还是不知道?” 于孟点了点头。“知道。” “在哪?” “解剖室。” 甩手丢下这个二愣子,宁萧直往解剖室赶去,再也不理睬在原地郁闷的实习生。 他进屋的时候,正好看见季语秋手里拿着一把刀,对着一个花季女子的胸膛戳了下去。宁萧丝毫没有大喊一声刀下留人的意思,而是看着季语秋动完手,才问:“有什么结果?” 那边,季语秋已经把溺亡女尸大卸八块,他翻出一块不知名的内脏器官,查看。 “不是一般的溺亡。” “哦?” “凶手在水里加了药物,这种药物会使人体器官衰竭,各项功能逐渐失去作用。”季语秋道:“一旦器官开始衰竭,人体会呈现各种病症。可以说,最后一刻,这个女孩承受着远超过窒息的痛苦。她遭受的折磨超乎我们的想象。” 季语秋将内脏小心翼翼地放进女孩胸膛里。“我希望你们能快点找出这个凶手,不然他会再次犯案。” 使用如此残忍手段杀人的凶手,他的虐杀欲已经不是一两条人命可以满足了。季语秋怀疑这又是一个变态杀人狂,以虐杀为乐。 宁萧沉默半晌。 “我不觉得,这是一个出于变态心理杀人的凶手。” 他眼睛看向铁床上被分解的女孩,眼中掠过诸多思绪。 “也许,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杀人。” 滴答。 似乎是有水声。 又像是,血滴落的声音。 第59章 消失的三小时(七) 徐尚羽揉着太阳穴,从早上起床以后,那里就一直跳个不停。 “徐队,要不你还是休息一下吧?” 陆飞看他脸色不对,劝道:“你要是真把身体累坏了,我们这边就缺了顶梁柱了。” 徐尚羽叹了口气。 “好吧,那我就先去休息会。对了,两个死者的资料查到了吗?”他临出门时又不放心,转过身来询问。 “这个交给我来查看。” 宁萧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口,看向徐尚羽。“你再不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到时候就成拖后腿的了。” 徐尚羽对于他毫不留情的说法,只能回以苦笑,然后遵命离开。 陆飞感慨道:“也就你能说得动队长。” 赵云点头表示同意。这个月来,徐尚羽和宁萧的关系突飞猛进地促进中,让他们这些队员看了都有些吃味。 “废话少说。”宁萧伸出手。“两个死者的档案呢?拿给我看看。” 陆飞交出一卷材料。 “这是刚刚打印出来的,还热乎着呢。不过我们倒是没有看出什么线索,还是拜托宁大神探您了。” 自从徐尚羽第一个交出来后,警队里的人都开始称呼宁萧为神探。刚开始宁萧还很是抗拒,现在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习惯了。他翻了翻手中的资料,先看的是早上的那具溺亡女尸的情报。 女性真名袁丽,黎明市的市民,只有二十三岁,高中辍学后一直在市内打工。整个档案上显示的她的人际关系简单,除了工作就是回家。这样的女孩,照理来说不应该惹上什么仇家。 宁萧又去看另一份资料。爆炸案中死亡的男性,周康,三十五岁,无业待家,父母已经去世。这样一个失业游民,怎么会被人特地设计炸死?宁萧继续翻下去,翻到某一处时,动作停住。 “这个周康有前科。” 陆飞听了,不在意道:“像这样的无业游民谁会没有点小偷小摸的案底?” 宁萧却没有忽视,而是仔细反复看着那一句话。 周康,201X年因盗窃入狱,被判刑两年。 他又看了下溺亡女孩的辍学记录,恰好是在同一年同一月,这只是巧合吗? “我要这个女孩的档案!”宁萧抬起头来,指着资料上袁丽的照片。 “档案不都在这了吗?”陆飞不解。 “这里只有她十八岁后的记录,而她成年前的如果有犯罪记录,是被封存的。”宁萧叫档案递过去。“现在就去查,这个袁丽成年前是不是还有前科!” 陆飞和赵云将信将疑,还是按照他的话办了。调查未成年时期的封存档案,手续比一般复杂,等他们查询回来的时候,宁萧已经又查到了更多的消息。 “宁神探,你还真是神了!” 一进门,陆飞就挥舞着手中的资料。“你怎么知道这个袁丽成年前还有前科,简直就是神算啊!” 宁萧不和他废话,接过封存的资料。 果然,这个袁丽高中辍学是因为一桩刑事案件。在一次盗窃中过失致死一名幼童,最终被判处三年有期徒刑,缓刑三年。 “我要这个刑事案件的详细资料!” “来了,早给您准备好了。”陆飞将资料递过去,一边道:“你不查还真没人知道。这看起来没关系的周康和袁丽,竟然是一桩盗窃案的同伙,其实这桩案件盗窃赃物也不多,要不是袁丽当时不小心把户主家的小孩闷死了,被判了刑,否则根本都用不着进监狱。” 而周康,因为没有被调查到与小孩的死亡有关,最终仅依照盗窃罪判刑,刑期反而比袁丽更少。资料上显示,两人出狱后就再也没有联系。 “被害者的家属呢?”宁萧问。 陆飞摇了摇头。“警队又不是社会福利机构,哪能清楚每一个受害者家属的动向。”他见宁萧沉默着,不吭声,小心地试探道:“难道你是怀疑,这两个人的死亡和当年的这桩案子有关?” 孩子被人杀害,偏偏还无法以命偿命。如果当年的家属心怀怨恨,知道凶手出狱后,存心痛下杀手也不是不可能。 赵云立马道:“我去查一查!” 宁萧点了点头,看着他们俩离开。案情调查到这一步已经渐渐清晰,但是他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劲。这真的是当年被害幼童的家属的报复吗?一想到这两起案子那残忍又不普通的作案手段,他就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而且这两个死者身上的特性,似乎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犯下了人命官司,却因为特殊的原因而没有被判处死刑。这个情况……宁萧浑身一个激灵!这不是和徐尚羽母亲的情况一模一样吗!这两人的死亡和徐尚羽母亲的失踪,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他当下再也坐不住,立刻起身去休息室找人,这件事一定要找徐尚羽问个清楚。然而当他匆匆跑到休息室,却发现这里空无一人,徐尚羽压根就不在这!宁萧拉过一旁值守的女警询问。 “徐队?”女警摇头道:“他没来过休息室啊。” 混蛋,被那家伙给骗了! 宁萧咬牙,他就说徐尚羽那人平时精神百倍,怎么可能因为这点事就变得疲惫不堪。原来是一场苦肉戏,他故意这么使计从警队离开,就是为了瞒过宁萧的耳目。 徐尚羽肯定早就发现了袁丽和周康的案件的不妥,不,他说不定早就猜到,这次的凶手正是冲着他而来的!想到徐尚羽又擅自行动,宁萧心里的火就腾地一下升了起来。不过怒到极致,他整个人反而更加冷静。 “陆飞,赵云。”他喊来两个刑警。“去告诉你们一队的邢队长,我发现了重要线索。” 邢峰匆匆赶来,都没来得及擦把汗。“有什么线索?” 自从爆炸案之后,他对宁萧的态度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宁萧冷冷一笑,抛下一句震惊所有人的话。 “我怀疑徐尚羽和凶手有勾结,请邢队申请逮捕。” 所有的疑点,在这一刻都清晰地展开! 徐尚羽早上接到的那通电话,究竟是谁打来的? 他在母亲失踪之后,为什么很少表现出焦躁? 对于接母亲回家表现得不甚积极,以及到了警队之后的反常表现,这一切都显示着徐尚羽绝对知道着某些内‘幕。他对于自己母亲的失踪,以及两个死者的死亡,绝对不是一无所知! 不去理睬周围人的惊讶,宁萧闭上眼,在心里反反复复地回忆着与徐尚羽相遇以来的每一幕。 非同一般的身手,特殊的身世,超出常人的晋升速度,以及对待赫野的反常态度。 这一切端倪,其实早就显示出来了。宁萧嘲笑自己,为什么到现在才看破。这个秘密,就像是徐尚羽手腕上的那道伤疤,一直就呈现在眼前,只是被他有意地忽视罢了。 徐尚羽,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刑警。 宁萧想起那晚,在白鹭山庄的雨夜中听见的枪响声,以及追击出去时看见躺在血泊中的徐尚羽。为什么那时候他就没有发现呢?徐尚羽身上的伤,并不是被赫野的手下所击中,而是他自己造成的! 就在整个警队因为宁萧的一句话而方寸大乱之时,禁闭室内,一直被紧密看守着的某个人,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 黑色的绑带遮住了他的眼,却遮不住他的其他感知。这名在与宁萧的争锋中被捕获的狙击手,此时露出了被捕以来的第一个表情。 “哎呀。”青蚨抖了抖耳朵。“好戏开场了。” 第60章 消失的三小时(八) 脚踏在流着污水的地面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油腻的印记。 他伸手推开生锈的铁门,空旷的空间内声音远远地传开,就像是打开了通向地狱的门扉。 这里是黎明市地下水道的某一部分,脏污和老鼠遍布整个空间,最高高度还不足一米五。现在,原本应该衣衫整齐地坐在办公室的某位刑警,正弯腰在这地下世界内前行。 滴答。 四周不断传来水珠滴落的声音,滴落在黏腻的地表上,让人心里泛起一阵恶心。狭窄的仅容一人弯腰行走的走道上,时不时窜出一只不明生物,它们泛红的眼睛直盯着这个不速之客,似乎在打量着他。 然而,刑警现在完全无暇他顾,他看着手表上的时间,猜测着自己是否已经迟到。手机等通讯工具,早在进入下水道之前就已经被他丢弃。他前往这里,不希望被任何人知道。 终于,在黑暗中摸索了大半个小时后,刑警停在一闪老旧的闸门前。这个闸门保持着上个世纪的风格,粗糙的工艺,粗陋的油漆。他摸上油漆已经有些脱落的转口,轻轻一转,打开了闸门。 里面浑然像是另一个空间,视野陡然扩大,闸门内的世界与门外的地下水道相比,仿若天地之别。地上用报纸铺上了厚厚一层,四处的墙上也用墙纸给整齐地装饰了一番。室内树立了几个大架子,上面摆满了各种文件资料,乍一看还以为是某个大学的图书馆。而最引人注意的,则是房间正中的数台电脑。 它们是这里最高科技的一部分,闪烁的屏幕显示着这些高科技产物正在工作,而操纵它们的主人,此时恰好回过头来。 那是一个瘦削的年轻人,因为太瘦,一双眼睛凸显得有些恐怖。 “啊,是你。”他看见刑警,脸上露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 “你终于来了。” 房间的主人向刑警招了招手,用一种和老友打招呼的口气道:“快点,我等你好久了。” “恩。” 刑警轻轻地应了一声,关上了身后的闸门。 —— 邢峰的太阳穴此时突突得跳着,他只觉得无比头疼。作为一个刑警,他已经习惯了每天忙碌的生活。无论是正在吃饭的时候接到分尸案的报警,还是和老婆刚温存到一半就得去处理一件虐杀案。入行十几年来,他自以为已经习惯了这种高度紧张的生活。 然而现在,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家伙,仍然想大喊一声! “你是在开玩笑?” “不,当然不是。”宁萧干脆地否定。“每字每句都是真实的,我建议邢队长你现在就去申请批捕令,将两位嫌疑人捉拿归案。” 两位嫌疑人,一位自然就是一大早让他们忙得昏天暗地的凶杀案的凶手,而另一个,宁萧指的竟然是徐尚羽! “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徐尚羽也参与了这场案件?”邢峰问:“证据呢?” 下午刚刚回到警队,这位顾问就发表了令人震惊的言论。首先,他认为早上的两起案件都是同一凶手所为,是连环凶杀案。其次,他竟然宣称,堂堂刑警二队的队长竟然也参与了这些案件! 到现在,邢峰认为还能冷静地坐在宁萧对面听他解释,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定力。 “查阅了两名死者的资料后,可以确定这是一场连环谋杀。”宁萧无视他的惊讶,淡然道:“在一件刑事案件中,只要找到关键的连接点,就可以揭开整个案情。显然,这两位死者的连接点就是数年前的那场盗窃案。他们是同谋,并且因为各种缘故两人都未得到严厉的惩罚。我十分有理由认为,这就是一场报复性质的凶杀案。” 宁萧盯着邢峰:“这是对法律制裁的不满,而引发的一场针对当年犯罪人的谋杀案。” “这不会太片面了吗?”邢峰质疑。 “片面?不,证据已经足够充分了。”宁萧道:“你忘记袁丽的死因了吗?” 溺死,窒息死亡。 邢峰一愣,想起资料上显示,当年被袁丽过失致死的失窃户主家的幼童,就是窒息而亡的。袁丽和周康共谋盗窃,却没想到户主家六岁的孩子正在家午休。袁丽一时紧张之下,用枕头捂住孩子的口鼻以制止他呼救,导致幼童死亡。最后袁丽因为未成年,加上没有谋杀的故意,仅被判刑三年。这个判刑,当年引起了孩子父母的极大不满。 当年那件案件也是邢峰经手的,他至今还记得死者家属愤怒绝望的眼神。此时宁萧提起了袁丽和被她害死的孩子,他们异常相似的死因。他心底也产生了一丝怀疑。 难道真的是当年的受害者,现在过来报复袁丽和周康? “那,就算袁丽身上背负着一条人命,那为什么仅是参与盗窃的周康也要被杀死?”邢峰道:“这不符合被害者家属的利益吧。” 宁萧点了点头。“所以,这两起案件并不是当年的被害者所为。” “什么?” “袁丽误杀幼儿,幼儿的家属恨她理所应当。但是一般人,基本不会去迁怒甚至杀死周康,因为他并没有参与袁丽的行动。但是那只是一般人,作为刑侦部门的人,你应该清楚。其实这起案件单论盗窃的话,周康才是主犯。”宁萧道:“正是他教唆袁丽,并将还不能控制自己情绪的袁丽带到现场。如果这起盗窃案只有周康这个老手,他基本不会对孩子下手。但是因为有了袁丽,当年还未成年的她根本不能控制自己的恐惧。对于犯罪的恐惧,加上初次作案的紧张,让她一失手犯下了无法挽回的罪过。” 从幼儿致死的直接原因上来看,似乎是袁丽的个人行为。但是放大到整个层面上来看,教唆者周康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但是这些因素,一般人根本不可能想到……”邢峰辩解着,说到一半就僵住了。 宁萧看了一眼他的表情,淡淡道:“的确,这些深层原因,不了解刑侦和法律的人根本就不会想到。而想到的人,一定就是十分了解刑事案件结构的人。” 比如,某个刑警。 宁萧总结道:“从两个死者的死法上来看。凶手杀死袁丽的手法十分残忍,而杀害周康的手段又显示出他掌握了不同于常人的犯罪知识。而如果这个行凶者,并不是当年被害幼童的家属的话。那么,究竟是什么趋势他做出这一系列行为?” 邢峰没有回答,宁萧索性不等待他,自己答道:“答案是,正义。” 没错,这两起案件的凶手,就是自持这一种舍己为人的“正义之心”,杀害了袁丽和周康。他认为既然法律无法惩治这些凶手,那么索性就自己动手。替天行道,惩奸除恶。 以这种激进的手段,来护卫自己理想中的正义。能做出这种行为的人,他本身的正义感已经强烈到有些扭曲。 邢峰只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干哑。“就算是这样,和徐尚羽又有什么关系?” “本来我也认为,没有关系。”宁萧苦笑:“但是,从他母亲失踪后的一系列行为来看,我已经无法替他洗去嫌疑了。” 徐尚羽约好了一起吃午餐的那家餐馆,正好是周康死亡的地点。这只是巧合吗? 他故意拖延时间,不去看守所接回自己的母亲,真的没有别的原因? 还有这次的不告而别,又是因为什么? 最关键的一点,在这起案件中,凶手那异乎常人的正义感,和徐尚羽有些不言而喻的相似。区别是,徐尚羽一直在用刑警的身份苛求着自己,不会做出僭越法律的行为。然而,如果超过了临界点呢?忍耐太久的话,会不会反而爆发? “不论他在这起案件中究竟是什么作用。”宁萧叹气道:“他参与的这一事实,已经无法抹去。” 至少,在自己母亲失踪这一点上,徐尚羽是知情,甚至是放任对方那么做的。 宁萧现在还记得,在从看守所回警局的那一路上自己和徐尚羽的对话。一向不喜欢谈家事的徐尚羽,竟然对他谈起了自己的父母。这也许就是他离开的征兆。 只是,当时的宁萧还没有预料到,徐尚羽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他叹了口气,看向邢峰。 “请尽早提出批捕申请。” 说着,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宁萧没有和任何人告别,独自离开警局。 季语秋站在楼上,和实习生于孟一起看着他越走越远,消失在街尽头。 “老徐出了这事,最难过的就是宁萧吧。”季语秋道:“他们俩最近总是形影不离,这种被背叛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于孟看着街尾,眼中闪过什么,最后只是无声地点了点头。 然而当晚,黎明市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在押调查的赫野团队成员,代号青蚨的狙击手,越狱出逃! 池水越搅越浑,这似乎是象征着黑与白最后的攻坚战,终于打响。 第61章 消失的三小时(九) 张玮玮手里拿着一本书。 一本小说。 这是他这一阵子阅读的第五本小说,全部都是推理小说,作者也都是一个人。这个作者没有用笔名,用的是自己的真名。因此,张玮玮发现自己其实认识这些小说的作者。 宁萧,他的监护人的同居人。对于那个长得白净的哥哥,张玮玮印象深刻。虽然他们并没有相处多长时间,但是张玮玮永远记得,在发生意外的时候正是宁萧把自己护在身下。 宁萧是个好人。 而绑架自己的那个叔叔,是个坏人。 十几岁孩子的观念很简单,对自己好的就是好人,欺负自己的就是坏人,简单却不容易被改变。然而这几天,张玮玮却开始感到困惑。那个绑架自己的坏人并没有像想象中的那样凌虐自己,反而很细心地照顾自己。除了要求必须看完这几本小说外,那个坏人竟然没有别的强制要求。 这一切都让张玮玮错觉,自己其实并不是被绑架,而是被语文老师关禁闭了吧。 他看完这本书,起身去找那个坏人。按照要求,每看完一本书,张玮玮都必须亲自口述自己的读后感。这个古怪的规定从看第一本小说以来,一直没有变化。 他推开房门,探出头看了眼空旷的走廊,便小心翼翼地向目的地走去。这个地方出奇的大,整个楼道内几乎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走了约莫五分钟,他才来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间类似阶梯教室的房间,从窗户和门的分配,就可以看出里面的空间十分之大。张玮玮站在大门前,正犹豫着要不要推门而入。 “……按照计划……徐尚羽……” 却在这时,他隐隐约约听到房间内传来谈话声,其中竟然提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好奇心起,张玮玮屏住呼吸,躲在门外偷听起来。 一个陌生的嗓音,汇报般地供述着什么。 “他不见踪影,宁萧也已经回去。”汇报的人道:“正如我们计划,他们的联盟已经瓦解,不会再成为我们的阻力。” “不要小看他们。” 另一个人的声音响起。张玮玮辨认出来,这正是绑架他的那个坏人。 “徐尚羽不同于一般人。如果想要……就必须让他没有退路可走。” “你的意思是……” 这里模模糊糊听不清楚,张玮玮心里焦急,忍不住更加凑近去贴。然而紧张之下,他却没有注意到身后伸来的一张手。 “小鬼!” 一个阴沉的身影从背后传来。紧接着,张玮玮觉得后衣领被人拽进,他整个人被提着衣领拽了起来。 一张好像许久未见阳光的惨白脸庞凑了上来,漆黑的眸子直瞪着他,嘴角带着一丝笑容,幽幽道:“你躲在这里干什么呢?” 喉咙被衣领卡住,难受得发不出声音来。张玮玮近乎窒息,他费力地挣扎着,挥舞着手想要去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但是却被人轻易地制住。然而,来人却因为他这个挑衅的动作,脸色一暗,掐住张玮玮的脖子就要用力。 “阿青!” 屋内传来一声呵斥。 青蚨颤了一下,慢慢松开手,将张玮玮放到地上。他抬头,看着不知何时敞开的大门,对着屋内的人笑道:“好久不见啊,老大。” 随手将张玮玮甩到地上,刚才的杀意已经褪得无影无踪。 屋内,赫野与另外几个年轻人正看着他。其中,一个像是女学生的年轻人皱眉看着青蚨,似乎对他刚才的行为很不满意。 “一个小孩也去下手。”她低声自言自语道。 青蚨活动了下手指,不去看她。 赫野却没有注意到手下们的暗潮流涌,他冲刚刚回来的青蚨点了点头。“你回来了就先去休息一会,过几天还有事。” 青蚨淡淡一笑,随即离开,从头至尾都没有再看地上的孩子一眼。 张玮玮拼命咳嗽着,眼里不停地流出泪水。一部分是因为疼痛,一部分是因为害怕。然而屋内那么多人,竟没有一个来搀扶他。就连刚才鄙夷青蚨的那个女孩,也没有伸出相助。等到他恢复了力气,凭借自己站起来的时候,张玮玮看到绑架他的那个坏人正对着他微笑。 一如既往的笑容,这一次却让他感到害怕。 “书已经看完了?”赫野温柔问道,见张玮玮颤巍巍地点了点头,便转过身从身后拿出另一本书。“那么,再看这本吧。” 张玮玮颤抖地接过手,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我、我还要看这些看多久?” “多久?”赫野看着他,嘴角的笑意渐渐扩大。 “放心。”他说:“这是最后一本。” 张玮玮拿起手中的书,看着书封上的几行字。 《负罪人》 最新热门作家,宁萧出道作。 (累计销售量:222222册。) —— 如果不是确信自己的确钻进了下水道,徐尚羽说不定会错觉现在正身处某间主题咖啡厅。 鼻嗅着诱人的咖啡香味,他看着那边忙忙碌碌正在冲泡咖啡的男人,低头瞅了眼手中的杯子。几乎满溢而出的杯面上,一个花式纹路雕琢得精致。 那是一个大大的——“正”。 再看着那边正在制作的另一杯,一个字体的雏形已经出现:“义”。 没错,这两杯花式咖啡的花纹正是“正义”二字。这还不算什么,再看这个秘密房间的布置。墙壁上贴满了各式海报,仔细一看都是各种超级英雄,蝙蝠侠、超人、X国队长等等。书桌上除了三台电脑显示屏外,还摆放着超级英雄的手办。最显眼的就是桌对面的墙壁上,一行黑漆喷出来的打字,让每一个进入房间的人都无法忽视。 【为了正义!】 总而言之,整个室内的布置,让人一目了然地察觉到这个主人是个英雄控,而且已经痴迷到不可救药的地步了。这放在其他时候,顶多被人嘲笑一声,算作是宅男的特殊爱好。但是徐尚羽知道,千万不能把那个正泡着咖啡的瘦弱小子当做普通人。 他手里已经有两条人命。 这不是一个一般的超级英雄狂热粉丝,他将自己扭曲的正义观付之于行动,用一种特殊的方式。 “怎么了,我的咖啡不好喝?” 正义男转过身,看见徐尚羽端着咖啡却一口都没有喝下。他打量着徐尚羽的脸色,笑起来。“还是说没有心情喝?” 徐尚羽放下杯子。 “我来这,不是来喝咖啡。” “哦,我懂我懂!”正义男举手做投降状。“我知道你想要谈正事,但是我们先休息一会。人总是要吃饱喝足,才能有精力干大事嘛。” 徐尚羽的眉毛动了动。 “你还想要做什么?” “当然是做该做的。”正义男喝了口咖啡,看见他一脸不赞同,忍不住笑道:“不要告诉我,到了现在你还打算反悔。徐尚羽,当时可是说好了的!你到我这里来表明忠心,我就将赫野的下落告诉你。你不会是到现在才开始后悔了吧?” 他轻佻道:“是不是害怕被以往的同事追捕,堂堂刑警队长竟然沦落到和杀人犯同流合污。啊,不,不,我说错了。”正义男顿了顿,脸上表露出明显的恶意。“你本来就是杀人犯的孩子,怎么谈得上同流合污呢!哈哈哈哈,你身体里流的就是肮脏的血啊!” 正义男猖狂地笑着,在看见徐尚羽隐隐表现出的痛苦后,他笑得更快乐。好不容易等笑够了,他才慢悠悠道:“当然,我也知道你想说什么。” “父母的错与我无关。” “我是无辜的。” “正因为如此才去当刑警,想要抓捕更多的犯人——” “来赎罪。” 他一字一句地说着,不忘记观察徐尚羽每一秒的表情。 “可是你认为,当了刑警就真的能赎罪吗?” 正义男冷笑。“包括你父母在内,每年有多少罪犯,因为无数可笑的原因而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什么罪犯也应该得到救赎,什么人道主义!在我看来完全就是谬论!犯罪的人从做下罪行的那一刻,就已经不配称之为人了!” “所以,你把他们都杀了。”徐尚羽终于开口。 “不,我这是在宽恕他们。”正义男笑道:“只有死亡能够让一个人重生,也只有死亡才能洗清罪犯身上的罪孽。这是洗礼,不是谋杀。” 听着这有些熟悉的论调,徐尚羽不禁皱起了眉。 一直观察他表情的人注意到了这点,阴狠道:“你后悔了?后悔答应我的条件?” “……不。”徐尚羽低下头,躲避过对方的眼神。“只要约定的条件算数,我就会为你办事。” “放心吧。饶过你的母亲,告诉你赫野的下落。”正义男道:“作为你与我合作,并且帮助我惩治罪恶的回报。我会一丝不苟地完成这些约定。” 他晃了晃杯子。“不过,万一事情完成后你反水怎么办?不得已我也得做一个保险措施,让你不至于反咬我一口。” “什么?” 徐尚羽抬起头看着他。 只见正义男站在贴着超级英雄海报的墙壁面前,模仿超人的姿势摆了一个经典POSE。 然后,他吐露出那一句话。 “我要你——去杀人。” 第62章 消失的三小时(十) 上午七点十五分,陆飞像平时一样走出家门。 走上过街天桥,搭上19路公交,经过五站抵达市刑警总队。 今早,他和以往一样踩着八点钟的铃声踏进办公室,然而办公室内的气氛却迥然不同。没有人叼着早餐,也没有人翻着早报闲聊。文员和出外勤的刑警们各自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彼此之间很少交流。 空气中流露出一股沉重的气氛。 陆飞想挤出一个苦笑,说些什么话来活跃一下气氛。然而他想了半天,自己的眉头也垂了下去。同事们的心情他再理解不过了,这时候说什么都是枉然。唯一能解开他们心中迷惘与困惑的那个人,却失踪了。 不,按照官方的说法,应该是在逃。 邢队一大早已经申请了逮捕令,他带着一队的警员们外出搜人去了。而二队的这帮刑警,不仅群龙无首,而且内心恍然,十分不知所措。 季语秋带着于孟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屋子沉闷的人。他站在门口见半天都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只能敲了两下门扉。 “来个人接一下尸检报告。”他说。 然而屋内还是产生了两三秒的空缺,陆飞下意识地向某个放下看去。这时才突然意识到,以往会抢着去翻看验尸报告的那个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我来吧。” 赵云从位置上站起身,他们三人走到门外,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说话。于孟将报告递给他,又看了屋内一眼。 “从昨天开始,你们队的气氛就这样了?”他有些没心没肺地问。 赵云点了点头,显然不愿意说什么。 “才失去了个主心骨,你们就这么手足无措。”于孟道:“那要是以后和徐队对上,还有人下得了手吗?” “不可能!” 赵云还没回答,他们身后就传来一声忿忿不平的怒喊。“徐队才不会做违法乱纪的事情,你这个假设根本不成立!” 于孟被他吼得退缩了一下,却还是忍不住回嘴道:“那、那也不一定啊,连宁萧都说你们徐队有嫌疑了,你是怀疑宁萧的判断了?” 自从几起案件之后,宁萧和徐尚羽就成了二队声望最高的两个人。于孟此时拿宁萧来堵陆飞的嘴,真是拿捏到点上了。 陆飞果然噎住了。 “也许……是宁顾问他误会了什么……” “宁萧那么精明,从不随便下判断。你说的这话你自己信吗?” “好了。”看见陆飞涨的脸红脖子粗,季语秋不耐烦地打断了于孟的话。“会不会看看时机,偏要往人家伤口上戳,我说你小子是缺心眼还是怎么了?” 于孟脖子一扭,不说话。 季语秋看向赵云道:“总之在真相出来之前,你们也不要随意猜测,等邢队他们调查完再说吧。” 赵云颔首。 “对了,这几天也没看见宁萧,他人呢?” “回书店了。”赵云说:“听说下午有个签售会,他的编辑亲自堵门将他抓走了。” 经他这么一说季语秋才想起来,人家宁萧本职就不是干顾问的,他正儿八经的职业是写书,却一天到晚跟他们这帮刑警混在一起,难免显得不务正业。此时看着沉寂的二队办公室,徐尚羽的位置上空无一人,连宁萧也不在。想起以往两人配合无间的场景,再对比今日的萧条。季语秋也难免有些感慨,他没有兴致再多待,挥了挥手就带着小实习生离开了。 这一整个上午,二队的低迷气氛都影响着整个警队。季语秋在鉴定科晃神晃了半天,过了中午,却传来了另一个消息。 黎明市市发生持枪绑架案!目前有一名警察被对方射伤,几名人质被歹徒控制。而前方传来的最新消息,根据验证的结果,击伤警察的那枚子弹,竟然是出自警队系统内部的配枪! 季语秋初听这个消息,整个人都晃了一下。 “科长,怎么了?”于孟在他身后追问。 “没事。”季语秋双拳紧握,心里升起某种不祥的预感。他再也坐不住,披上外衣就出门。 “于孟!” “哎!” “随我去绑架案现场!” “啊?啊,哦!” 等到法医科的两人来到事发现场时,附近的百姓已经被疏散开,一群武警团团围在建筑物外。有人正拿着高音喇叭,对着里面的歹徒喊话。警察喊话是有一手的,为了不逼急歹徒,他们会装作答应绑架者的条件,先让对方放开人质,然后在对方撤退的路线上埋伏狙击手和追捕人员,一举擒获。但是今天,这个绑架犯似乎不是那么好应对。 负责交谈的谈判员几个回合下来已经是满头大汗,却还没有套到对方一句话。 他退下来,换人接替。 “这个犯人不简单!”他道:“他似乎很清楚我们内部的套路,一点都不上当。” “没办法。”负责的刑警道:“只能先答应他的条件了,人质的性命重要。” 在一片紧张的硝烟气息中,刑警和歹徒的对峙还在继续。时间持续到了下午五点,考虑到人质中的老弱病幼,警方的底线只能一退再退。最终,在得知人质中的一个孕妇已经出现了脱水迹象后,负责的刑警一咬牙:“照他说的,撤掉狙击手!” “可是!” “没什么可是,责任我来担!” 最后,博弈的胜者是歹徒。他命令警方将一辆武装押运的防弹车开到大楼门口,警方的司机后退。精明的是,从头至尾歹徒都将一名人质掌控在手中,并用人质挡在自己身前,阻碍狙击手任何可能的射击路线。而直到歹徒登上防弹车的那一瞬间,包围的警察们才有幸瞥到了他一眼。 健壮的身材,熟悉的控制人质的手段。瞥向这边的目光,让几个警察莫名觉得熟悉。 季语秋心下一跳。 “不可能……” 没等现场的人回过神来,防弹车已经呼啸着开走。 “追踪!”负责人下令。 然而,这次他们碰上却真的是一个老手。在半路上歹徒就换了车,并且有人入侵了沿路的监控设施,让警方的监控失效。最后,他们只在海边找到了那辆废弃的防弹车。 陆飞也是出警人员之一,老远地,他看见防弹车内那间熟悉的警服,心脏就猛地跳了起来。 “陆飞!不要莽撞!” 同伴的呼喊已经阻止不了他,他猛地冲上前去一把打开车门! 那件熟悉的队服正盖在一个人身上,座位上一滩血迹溢出。陆飞颤抖地掀起衣服,却发现衣服下的并不是那张熟悉的面容。那是一张陌生的面孔,他胸口被洞穿,血液已经凝固。 而旁边还放着一把眼熟的手枪,与手枪放在一起的是一个警徽。血液凝固在警徽上,此时显得格外刺目。 “陆飞!” 身后赵云追了上来。“你没事吧!” “……我……赵云。”陆飞声音嘶哑,眼神通红,他突然转过身,一把抓住赵云的袖子。“这不是队长,这不是队长!这不是队长啊!” 一声又一声,声嘶力竭,包含着无数辛酸与悲哀。 尸体不是徐尚羽,陆飞庆幸。 但是同样的,死的人不是徐尚羽,但是徐尚羽的东西却出现在车内,那只能说明…… 凶手,是徐尚羽。 赵云看着车内,眼神停留在那个被玷污的警徽上许久。 直到后续的人马将整个车团团围住,他们俩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季语秋在远处,听见了陆飞那几声悲恸的大喊,心里也有些难过。对于二队的刑警来说,他们宁愿今天出事的是徐尚羽,也不宁愿昔日的队长变成他们的敌人。 海边,夕阳正缓缓沉入海中。 季语秋望着那半截残阳,像是见证一个曾经的辉煌逐渐没落。 徐尚羽,正式成为通缉犯。 第63章 消失的三小时(十一) 老七叼着根油条,双手一秒都没停地打着字。 突然,页面上跳出一个新闻窗口。看着窗口上弹出的那几行鲜红的大字,老七满意地笑了。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开门的声音。 “终于回来了?”他头也不回道:“这次你干的不错。对了,我让你带的牛肉米线买回来了没?” “恩?” 等了一会没等到回应,老七回头一看。只见刚刚进屋的那人,正面无表情地坐在地上,机械地摩挲着双手,好像有什么本应该在那里的东西,如今已经消失不见了。 “啊!你在难过!” 看见他这样,老七不安慰反笑道:“有什么好难过的?你今天杀的那个人,我不是早就调查清楚了吗?他本来就是个恶徒,十四年前强奸了人家姑娘,最后却只被判入狱几年。而那姑娘呢,不仅名声全毁愤而自杀,现在她的一双老父母也无人供养。” 老七玩味道:“而强奸了她的那个人去坐了几年牢又能怎么样?他难道就真心悔过了?你看看他现在的职业就知道,无业游民,整天靠敲诈勒索当小流氓过日子。什么时候再犯下更大的罪恶都不为过。我让你杀了他,难道不是在替天除恶?” 徐尚羽没有说话。 老七看了他几眼,恍然大悟道:“哦,我差点忘记。黎明市本来就不大,你今天出去办事的时候遇到了老朋友对不对?”他略带恶意地笑着。 “原本堂堂的刑警队长现在竟成了绑架杀人犯,恐怕你和你那帮老朋友心里都不好过。想必不用过多久,你的通缉令就会发下来。到时候你就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老七说着,嘴角却已经拉了下来。 “这个世界是不是很奇怪?明明是做了好事,惩恶扬善,却要被当做罪犯通缉。而那些真正的恶人只受了些不轻不重的惩罚,照样可以在外面逍遥。喂,你说。”老七的眼中,流露出阴沉的光。 “这个世界,是不是哪里出了毛病?” 这个世界究竟怎么样了,徐尚羽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今天做了这些,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徐尚羽抬头,紧紧盯着老七。 “不要忘记你答应我的事。” “当然,当然!现在你也已经是正义的伙伴了,我当然不会亏待你。”老七笑嘻嘻道:“你的母亲我已经放回去了,以后,就用你的行动来弥补她曾经犯下的罪吧。” “赫野呢?” 听见这个名字,老七嘴角带笑。“果然,你的首要目标还是他。为了报复他,甚至不惜叛出警局。我倒是好奇了,这个赫野究竟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徐尚羽没有回答,但是看向老七的眼神已经带了些警告,见状,老七连忙举手投降。 “OK,我不多问。”他道:“看在你刚办成一件大事的份上,我现在就帮你联系他。” “你能随时联系到他?”徐尚羽问。 赫野的行踪诡秘,国内警队系统上上下下都难以寻觅到他的消息,然而,这个老七却似乎别有手段。 “当然了。”老七诡异地笑笑,缓缓道:“毕竟,我可是他的合作对象。” 老七,全名张七。这个名字是真是假,已经不可考量。然而,徐尚羽却知道他的另一重身份。赫野团队的技术协助人,在很多起案件中,赫野的计划都是由张七来协助完成。但是,这两个人之间却不是从属关系。用张七的话来说,他们是互相利用。 “我很欣赏赫野的某些观点,所以愿意帮他做事。但是赫野本人也是个十恶不赦的罪犯,相比起来,我更想亲自捉拿到他。”这是张七第一次联系上徐尚羽时,对他说的话。 “我有办法可以抓住赫野,你要与我合作吗?” 那天早上就是这一通电话,彻底打乱了徐尚羽的生活。让他,再也没有退路。 徐尚羽有必须抓住赫野的理由,不仅是抓住他,更是为了杀死他。完成那晚,他在白鹭山庄没有做成的事情。 “赫野……”他几乎狰狞地念着这个名字,用力的双手爆出青筋。 若干年前,黎明市曾发生过一起绑架案。 当时的嫌疑人手中持有五六名人质,情绪已经濒临崩溃,随时可能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错。警察们一边与他周旋,一边安排狙击手,以防不测。然而,当时的负责人却坚决反对使用狙击手,而是竭力与嫌疑人周璇。经过一天一夜的劝说,终于让嫌疑人放下武器,束手就擒。 本来案件到此就应该圆满结束,但是事情总有那么些巧合。其中一个人质是位孕妇,由于临近产期受了惊吓,最后竟然流产。孕妇的家属情绪激动,竟然伙同同党袭击了押运犯人的警车。在冲突中,造成一名警察重伤不治。 事情到这里急转急下,刺死警察的人自然被逮捕归案。当被问及为什么不是报复嫌疑人,而是向警察下手时。那人竟然回答:向犯人出手害怕被报复,而刺警察纯粹是为了出口气,也不用担心报复。 更讽刺的是,被刺死的警察,就是当日反对使用狙击手的那名负责人。这名警察清楚嫌疑人的家庭状况,知道他上有老下有小,却被工头拖欠工资,连给母亲治病的钱都没有,抢劫和绑架是被逼无奈。 事情最终的结果,嫌疑人犯罪情有可原,刑事上被减轻了责任。然而民事责任上,却要承担巨额的赔偿费。即使他自杀,这笔赔偿也要由他的家人继续背负下去。被关押进监时,嫌疑人只说了一句话。 为什么那时候不杀了我。 死了,可以一了百了,活着,却要承受不可承受之重。 那名出于好心而留下嫌疑人一名的刑警,最后不仅送出了自己的性命,而且还要被双方记恨一辈子。没有人记得,他不想枉送人命的初衷,没有人记得,在嫌疑人情绪激动时是他第一个冲上前去救下了人质。 这位枉死的刑警,死后也没有得到正名。 张玮玮看完这本书,整个心都沉甸甸的。 背负着罪恶的究竟是谁?是犯罪者,是这个社会,还是我们每一个人。 年幼的他难以说出心中的感觉,只觉得好像被蒙上了双眼,看不到一点光亮。究竟怎么做才是对?究竟谁才是恶,谁才是正?小孩翻着书,心想宁萧怎么会写这么一个故事呢。从始至终,这里面就透露着绝望的气息,就连唯一的一个象征着光明的人物,最后也是枉死在受害人家属手中。看的让人气闷,也让人对这个世界充满质疑。 “看完了?” 就在张玮玮发愣时,头顶上传来一个声音。 赫野从小孩手中接过这本书,仿佛抚摸爱人一般抚摸着书的封面。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个故事。” 因为在这个故事里,他看到的宁萧,和他是一类人。赫野最欣赏的,就是写下这本书时的宁萧。可惜,因为结局太过灰暗,这本书的初版销量并不好。人们只憧憬美好与光明,下意识地排斥这一类绝望的故事。 然而,正是因为缺少什么,才憧憬什么。正因为现实中本来就没有多少美好善良,所以愚昧的人才更加渴望那些虚假的故事。真正描述这个社会本质的书,却被他们遗忘到脑后。 而赫野不甘心这个故事被人遗忘。 《负罪人》,宁萧的第一本小说,也是被赫野设计成现实案例的第一个案件,他不知费了多少心思,才让这个故事变成真实。然而即便是写下这个故事的宁萧,设计出一模一样的真实案件的赫野,都没有料到。有一天,这个故事的关系人竟然会真的出现在他们面前。 三年前,赫野百般谋虑,让一切如他希望般实现。 三年前,宁萧受了剧烈刺激,患上间歇性失忆的毛病。 三年前,徐尚羽失去了他的养父。 不一样的是,在现实中,徐尚羽的养父并不是被被害人的家属刺死,而是被他亲手救下来的犯罪嫌疑人刺杀。 “我恨你!我恨你!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不杀了我!” 直到他死亡时,耳中听到的都是自己辛苦救下的人表达的恨意。 【老爸,你为什么收养我?】 【这个嘛,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利,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你一个小屁孩。】 【老爸,你是为了什么当刑警,明明这么危险。】 【你不当我不当,那有人干坏事出来了谁去阻止?恩,认真的说,大概是一种使命感吧。这种事只有我这么帅的人才能干啊。】 【老爸,你真臭屁……】 记忆中的笑声已经越来越遥远,然而一直铭刻在徐尚羽记忆中的,是那天他看到——那个永远不会倒下,永远替他遮挡风雨的人,躺在一汪血泊之中。 他的父亲,热衷于刑警的工作,兢兢业业,认为自己的职责就是保护所有人,哪怕是曾犯下罪过的嫌疑人。 然而,这个世界是怎么回报他的? 三年后,徐尚羽打听到宁萧在黎明市隐居。 三年后,徐尚羽调转到黎明市刑警总队任职。 “哎,队长,你认识这个叫宁萧的嫌疑人?” “不认识。”徐尚羽装作不在意,挥了挥手手中的案卷资料。“走吧,上门拿人。” 当宁萧开门的那一刻,徐尚羽清楚地感知到,有什么已经开始转动。 他向这个世界的报复,开始了。 第64章 消失的三小时(十二) “时间定好了。” 电脑前的人转过身来说:“明天上午十一点,我约了他在郊外见面。你的事能不能办成,就看你自己。” 而听着他这番话的人此时正坐在地上,一下一下地磨着一把匕首。匕首锋锐、尖利,迎着阳光刺出点点寒芒。 徐尚羽点了点头,没有回答。 老七看到他这样,反是好奇道:“你真的决定对赫野下手?” “不是我,是我们。” 徐尚羽道:“不要忘记,帮我约他出来,你也是共犯。还是说其实你是向着赫野,不想对他下手?”说到这里,徐尚羽食指抚摸冰冷的刀刃,抬起头看了张七一眼。 对于他的质疑,老七笑了笑,不答反问道:“你知道赫野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不待徐尚羽回答,他自己道:“智慧,冷静,理性,这些品质他都有,但同时他也疯狂、肆无忌惮。他把自己的智慧用在犯罪上,足以让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都为之头疼。其实,全世界有不少像他这样的人。” “这些人的共同特点都是足够聪慧、足够优秀,有着十分出色的个人魅力。最重要的是他们能够清楚地看清自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怎么去获得那些。这样的人,我们一般把他们称为——领袖。” 张七道:“而赫野就是一群犯罪者的领袖。毫无疑问,他的魅力不可抵挡。他是危险的,但也是迷人的,在崇尚力量的人看来,赫野就是他们的神。” “你说这些,想证明什么?”徐尚羽问。 “我什么都不想证明。”老七道:“我只是奇怪,对于这么一个有人格魅力的家伙。为什么偏偏就你能够抵挡住他的诱惑,甚至还想杀了他?要知道,据我所调查出的情报,最容易受赫野吸引的有两类人。一类是心怀幻想崇拜强者的少年少女,还有一类,就是被社会排斥的边缘人士。以你的经历来看是属于后者。为什么——” 张七顿了顿,看了徐尚羽手腕上的刀疤,笑。“三年前,赫野见过你吧。当年他似乎很热衷撺掇人自杀,不过似乎在某个人那里碰了壁。” 徐尚羽从来没有跟人解释过自己手腕上的伤痕,但是张七会知道这件事,他并不奇怪。张七与赫野是合作关系,而这伤疤,当年是当着赫野的面割开的。 “当我听到他下手失败时,还真的吓了一跳。竟然有人能不受他的教唆,最厉害的是这个家伙不仅蒙骗住了赫野,自己假装自杀,最后竟然差点让赫野彻底栽了。”张七意有所指道:“能从那个教唆犯的自杀洗脑里逃出来的,你似乎是第一个。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让你拒绝死亡?” 当时的徐尚羽失去了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失去了一直以来追逐奋斗的目标,对刑警存在的价值也心存疑惑。而就是这样处在绝境中的他,竟然没有接受赫野的蛊惑。知道这件事后,张七一直十分好奇。今天,他就要亲自问一问当事人。 “因为我还不想死。” 只有一句话,徐尚羽没再说一句。 让一个人死去的原因有很多,而让一个人不愿意死去的原因只有一个——他不想死。 张七似乎对这个答案很不满,还想要再问些什么,徐尚羽却打断了他。 “明天你和我一起去。” 张七挑眉。“你不放心我?” “……” 见徐尚羽默认,他也自嘲一笑。“算,我跟你去就是。本来我也……” 嗡的一声,桌前的电脑突然闪了一闪,接着整个屋子骤然暗了下来,陷入一片漆黑。张七嘴里的话被突发状况呛住,转口道:“怎么回事!” “停电,人为的。”徐尚羽皱了皱眉。“他们在查这附近的不明IP。” 这话里的他们,指的自然是警队的人。徐尚羽绑架成功潜逃,明显有电脑高手在帮他清理后路。知道这一点的刑警们,自然不会放过对全城的搜索。 “我劝你不要启用后备电源。”徐尚羽道:“这个时候开启电脑,可能会被他们查出踪迹。” 张七显得有些焦躁,他不停地啃咬着手指。过度依赖电脑的他,一旦失去了这个最得力的帮手,就会陷入一种焦急之中。徐尚羽淡淡看了他一眼。 “我会注意时间。”徐尚羽看了眼手表,轻轻地阖上双眼。“明天十一点,随我去见赫野。” 说完这句话,他就没有再吭声。 房间陷入一股诡异的沉默中,两个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明天各自谋虑。 城郊,荒废的大楼内。 赫野刚刚哄小鬼喝完牛奶,看着张玮玮喝了加了安眠药的牛奶后很快睡下,他轻轻关上门,离开房间。 “明天要把他也带去?” 一直守候在门外的年轻女人皱眉问道:“带着一个小孩,只是增加累赘。” 赫野笑了笑。 “你知道我们明天要去见谁?”他问。 女人道:“张七?” 赫野摇了摇头,笑而不语。 “去见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女人并不笨,她很快就从赫野的话中猜出了真相。 “张七背叛了我们?”她愤怒道:“他出卖您,竟然引诱你去见别人?” “本来就只是利益关系,没有背叛这一说。”赫野道:“而且我也很想再见那个人一面。”他摸向胸口,那里的枪伤似乎还在隐隐作痛。 赫野抿起唇。“他留给我的印记,我还没有好好报答。” 月光从破旧的窗照射进来落在赫野的侧脸上,给他披上一层银白的光。女人看着这个男人,许久,缓缓地低下了自己的头颅,她用如同在对神明祈祷的虔诚语气道: “一切谨遵您的嘱咐。” 赫野看着对自己俯首的属下,又像是在望向远处。 “事情该有结果了。” 月光柔柔地抚摸着他的脸庞,似乎是在亲吻着这个男人。这一夜,格外漫长。 第二天,徐尚羽被自己手表的闹铃吵醒。他推醒张七,示意该出发了。 张七模模糊糊道:“已经到时间了,太阳还没出来啊。” “九点了。”徐尚羽说:“外面在下雨,今天不会有太阳。” 张七看着他把一把枪和一把匕首塞进怀里,呐呐道:“喂,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赫野早有准备,你该怎么对付他?” “我自有打算。” 张七哼了哼,不再说话。 整装待发,十点,两人避开人群和大道,悄悄离开城区,向远郊前进。 十点四十分,赫野翻看一条最新收到的信息。 “他已经到了。”他带上一抹微笑。“我们也该出发了。” 十点五十,徐尚羽与张七抵达约定的地点,先后进入目标建筑。 十点五十五分,狙击手青蚨就位。 十一点零九分,赫野查阅完最后一条短信,站在目标建筑物前,抬脚,进入。 时间退回徐尚羽与张七刚刚抵达目标地,跟在张七身后的徐尚羽一路尾随,看着张七进了见面地点,还没多久就听见里面传来杂物翻倒、有人争执的声音,他拉开保险,持枪翻进里屋。尚未落定,一个硬邦邦的金属物便从身后顶上了他的太阳穴。 徐尚羽被逼着放下枪,缓缓转头看向身后的人。他看见的是好整以暇的张七,以及空荡的屋内,完全不见赫野的身影。 徐尚羽沉下声音。“你背叛我,和赫野联手?” 张七笑:“没有背叛,我与赫野本就是合作关系。而你,也是我们合作的价码。” 哒哒,门外,渐渐传来一个人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有人正在走近。 “我记得我问过你。”张七道:“如果赫野早有准备,你打算怎么办?” 徐尚羽全神贯注地看向门口,听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屏住呼吸。 十一点十分,季语秋坐立不安,他不知道那个人的计划是否顺利,又是否能平安。他在屋内转来转去,最后还是放不下心,披上大衣准备出门。 “您要去哪?科长?” 身后却传来某人戏谑的声音。“这么早去吃午饭,会不会太心急了?” 季语秋转过头,看向来人。 “……是你。” 于孟微微一笑。 “真是不好意思。”他道,同时举起手中的枪对准季语秋。“这个时候,我可不能让你去破坏我们老大的计划。” 十一点十五,赫野按照计划,来收取他的果实。 他走到门前,双手抚上门把,轻轻一推。 这一次,要让一切都结束。 第65章 消失的三小时(十三) 挂着铁锈的大门在他眼前缓缓打开。 一时间,仿佛打开了通向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屋内的光线比室外暗了许多,赫野适应了两秒,才能看清室内之物。空气中弥漫着不知名的粉尘,安静的室内可以听到排气扇工作的嗡嗡声。然而赫野此时没有心思去顾及其他,他只专心盯着屋子正中。 那里有一个人,一个坐在椅子上的人。由于背着光,赫野无法看清他的脸庞,只能看到一个朦胧的身影。 这人手里把玩着一个手机,在赫野进屋的时候抬起头看向他。两双漆黑的眸对视的一瞬间,赫野瞳孔缩了一缩,在那一刻,他认出了这个人。 “是你……”赫野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些许惊讶,不过更隐藏着幸福。他一字一字地喊出对方的名字—— 宁萧! 宁萧抬眸看他,啪的一声合上手机。 “我等你好久。”他站起身。“这一次,是不是该算一下总账?” 话音刚落,他轻轻地打了个响指。瞬间,屋内大亮,所有的灯都同时被打开。 莹白的灯光映照着宁萧的面容,他望向赫野: “从三年前开始算。” …… 时间倒退,回到三小时之前。 徐尚羽被张七用枪制住,不能动弹分毫。两人听着门外那越来越接近的脚步声,张七眼中是克制不住的期盼和激动,而徐尚羽则是低下了头,仿佛已经不再抱有希望。 终于,门外的人越走越近,近到屋内的两人都可以听见他的呼吸。来人将手搭在门把上,轻轻转动。门逐渐被打开,露出门外的人半个身影。 张七忍不住高呼。“赫……”可随机,他发现不对,眼中的期待变成了惊慌。“怎么是你!” 就在他失神的这一秒,被制住的徐尚羽猛地回身打飞他手中的枪,顺便将张七一脚踢向墙角。张七捂着腹部,好不容易挣扎着爬起身,却看到徐尚羽一溜烟跑出门外,大门在他面前关上,还传来铁链上锁的声音。 到这个时候,在联系到刚才一瞬间所瞥见的门外那人的容颜,张七还没发现自己上当那就是傻瓜。 “你们设计骗我!你们……”他表情狰狞,似怒似笑,最后张狂大笑。“哈哈哈哈,好啊,好你个徐尚羽!我还以为你已经弃暗投明,没想到你是诈降,故意来诱我上当!真是好算计!” 门外,徐尚羽揉了揉被枪顶住的后脑勺。 “彼此彼此。”你也没少和赫野来算计我。 “哈哈,可是来得及吗!你为了骗取我的信任已经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错!你以为你还能回得去?!” 听着里面人气急败坏的声音,徐尚羽看了眼身边的搭档一眼,须臾,扬眉一笑。这一笑,好像将他连日来背负在身上的重担都卸下,又重新恢复成那个自信沉着的刑警。 徐尚羽懒洋洋道:“既然都知道是为了骗你,我就不能多做几个骗局?” 里面的张七一愣,随即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一变。都是假的?徐尚羽背叛警局是假的,难不成杀人也是假的?怎么可能,他们的人可是亲眼看见被徐尚羽丢下的尸体!不不不,就算退一万步,前面那些都是徐尚羽他们设计骗自己的,可他们跟着自己来到了这个地方,总是不会错的。 想到这里,张七冷冷一笑。“我不知道你在算计什么,可是你跟着我到了这里就不可能有后路。马上就到十一点,赫野一旦赶到,你们谁都别想安然回去!” 这个见面地点,只有他和赫野两人知道,就算徐尚羽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提前联系好警方在这里安插人手。只要赫野一到,徐尚羽他们就没有退路! 这时,一直站在徐尚羽身旁的那个人,总算是说话了。 “十一点?”那人轻笑。“你看看外面的天色,现在究竟是什么时候?” 张七听见他的话,后背一寒,随即缓缓转过头去,透过唯一的排气孔,他可以隐约看见外面的天色。微微透着光亮,可以看见些微的阳光。这明明是太阳初升时的迹象,哪里像是徐尚羽之前说的阴雨天? “现在刚刚八点。”靠着门的男人看了眼自己的手表,对里面的人道:“你要等的赫野,还要三个小时才会过来。” 张七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此时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看着天色不对时,徐尚羽要声称是阴雨天。为什么出城时徐尚羽不走大路,偏偏总挑小路走。想必连昨晚的停电,也是这帮人故意算计的!这一切都是在为了掩饰正确的时间! ——为了给张七造成一个错觉,将早上八点当成是十一点,神不知鬼不觉,偷走他这三个小时! 而在这之间,警方的人有足够的时间埋伏下人手,将他们一网打尽。 他是彻彻底底被门外这两人算计了。徐尚羽,还有——宁萧。 失踪几日的宁萧此时正站在徐尚羽身旁,不需言语他们就流露出默契的配合,完全不像几日前宁萧当众揭穿徐尚羽嫌疑时的模样。 “果然不愧是宁萧。”张七道:“骗过了我,也骗过了赫野。亏赫野还对你……” 宁萧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有时间担心别人,不如担心你自己。” 张七一顿,随即敏感地发觉到周围的不对劲,不知什么时候排气扇已经被打开,一股不知名的粉尘被从排气孔吹了进来,逐渐布满整个屋子。张七心下惊恐,下意识地有了不祥的猜测。而门外的那人,就在此时给了他最后一击。 “正如你所见。”宁萧道:“这个房间,有没有很眼熟?和你那天在餐厅那里布置得是不是一模一样?” 张七已经听不见宁萧的话了,他看着那一粒粒被吹进屋内的粉尘,就像是看见了杀人的恶魔,满脸都是惊恐。在他眼中,这根本不是无害的尘埃,而是一个个足以将人炸成肉末的炸弹。 粉尘炸弹! “面粉和其他一些粉尘,在空气中的密度达到一定比例时,遇见明火就会发生爆炸。”此时,宁萧还很有闲心道:“这种爆炸的威力足以将人炸成碎块,爆炸后却不容易留下痕迹。而凶手,却可以使用各种方法制造明火。”他摸着地上那根通向屋内的引线,轻轻笑道:“怎么样,张七,被用自己杀人的同样手法杀死,感觉如何?” “不!你不能!”张七狠狠道:“你不能滥杀无辜!” “我为什么不能?”宁萧反问道:“既然你都能用自己的正义观去随意地杀死别人?为什么我就不能?” 发现说服不了宁萧,张七连忙喊:“徐尚羽!徐尚羽,你不是刑警么!你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家伙要杀了我吗?我是公民,就算犯了法也要接受法律的制裁,你们不能滥用私刑!” 徐尚羽就好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法律?用不到时将它弃如敝履,救命时又拿它出来当护身符。张七,宁萧说的很对。你能凭借自己的正义去杀死别人,凭什么,我们就不能用我们的正义来杀了你。” “你、你是认真的?” 徐尚羽没有回话,随即,张七认识到屋外的那两个人都不像是在开玩笑。他闭了闭眼,再次开口时,眼中满是血丝。 “要什么……你们要我做什么,才能放我一命?” 屋外,徐尚羽与宁萧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笑意。 “赫野的联系方式。”宁萧道:“把你联系他的方式告诉我。” 他要将赫野亲自引诱到这边来。 几小时后,赫野接到“张七”发来的确认短信,起身向目标地出发。 而宁萧看着用张七的手机发送的短信,微微一笑,他等了好久,终于布置了下这最后一局—— 瓮中捉鳖。 第66章 终章(一) 房间中弥漫着淡淡的烟尘,让光线难以穿透进来,而是折射在烟雾中,像是盖上一层朦胧的光罩。 即使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赫野仍旧是一眼就认出了宁萧。他的眉眼,他的面目线条,赫野在心中揣摩过无数次,绝对不会忘记。因为宁萧是世上绝无仅有的,能够明白自己的人。 最早在看到宁萧的《负罪人》的时候,赫野便有一种感觉。是他,就是他,只有这个人能够真正明白自己! 此刻,看到原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宁萧,赫野却没有显得有多么意外。 他轻轻笑出声。 “三年前的事,你还记得?” 宁萧微微闭起眼,双手用力,似乎是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当然记得。” 他冷冷地回道:“三年前,要不是你,我还不会认识到自己正在犯多大的错误。” 宁萧看着对面的人,心里酝酿着一股怒火。 最开始写小说的时候,他写的与其说是推理,不如说是犯罪小说。作品中推理情节并不占主要,而描述犯罪者的心理却是占据绝大多数。不得不说在那个时候,每当描绘着凶手内心阴暗的犯罪情绪时,宁萧心中总会升起一阵莫名的快感。好像凭借这些描述,他就能掌握住什么。 一个穷凶极恶的罪人,一个个扭曲的情节,在他笔下诞生,带给他异样的快感。如果不是发生了之后的事情,宁萧恐怕还会一直沉浸下去。 正是因为赫野,他将宁萧的第一本书活生生地搬到了现实中!目睹了那与原著中简直一模一样的情节,以及几乎是以相同死法死去的刑警!那一刻,宁萧心中的天塌了。 他为什么写小说!?就是为了让这些犯罪成为事实吗?就是为了将世界的阴暗赤裸裸地掀开,让每个人都痛不欲生吗?这样的话,他又与屠夫有什么区别! 宁萧正是从那一次开始患上了间歇性的心理疾病,也是从那天开始反省自己写作的因由。直到今天—— “赫野。”宁萧说:“我要在这里,为你我犯下的错误赎罪。” “赎罪?” 赫野好像听到了有趣的事情,黑眸熠熠闪烁。他看向宁萧,像个天真的孩子一样问:“你来告诉我,我哪里犯下罪过?” “即使没有我,发生的事情也都会发生,只是早晚的问题而已。”赫野淡漠道:“爱恨,纠纷,死亡,这本身就是人之所以为人,与生俱来的事物。没有我,世上就会没有杀人犯吗?” 宁萧道:“没有你,就会没有那么多人死去。” 赫野笑:“以前也有人像你这样说过。他说,如果没有我,就不会有那么多人自杀。而你说,如果没有我,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死去。听起来,简直像我就是这个世界最大的恶一样。那么我问你,宁萧,没有了我以后,这个世界真的会变得美好吗?哪怕是那么一点点。” 宁萧沉默不言。 赫野继续道:“不!一点都不会。该愤怒怨恨的人依旧会怨恨,给死去的人依旧会死去!而我,顶多是推了他们一步,给了他们一个机会而已。这难道不是在帮助他们吗?宁萧,从你的文字里,看出了你对这个世界的愤怒与不满。我本以为,你会是第一个能够理解我的人。” 宁萧说:“没有人能理解你。” “不,你能。”赫野道:“罪犯、杀人凶手、罪恶,这些词是生来就出现在世上吗?不,不是。在人类刚刚诞生的时候,根本就没有善恶之分,在之后随着社会的进化,人们才划分出了所谓的善与恶。” “什么是善,什么是恶?”赫野笑道:“对于这个世界上的统治者来说,利于维护他们统治的,便是善;破坏他们既得利益的,则是恶。而犯罪,在我看来就像是一个个抗争者,孤独地对抗着整个世界。” “为什么不能犯罪,为什么不能杀人?抛开那些假仁假义,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强者生存,弱者死去。这本来就是自然的法则,这样有什么不对?” 赫野冷冷道:“世上根本就没有圣人,谁没有过卑鄙下作的念头。好人与坏人的区别,就是有些人还没来得及作恶而已。所以,即使我有罪,这世上又有哪个人有资格惩罚我?” “宁萧。”赫野看着他,放缓了声音。“你也明白这些的,是不是?就像是今天,你之所以能够在这里质问我,就是因为你是强者。你识破了我的计谋,拆穿了我的算计。所以,你可以在这里拿捏我的性命。” “不。”宁萧终于抬头,反驳他。“我能站在这里,是因为我没有像你一样堕落。”他手腕翻转,甩出袖子里的枪直直对向赫野。 “把人命当做儿戏,肆意玩弄别人的人生。不过赫野,你说的没错,强者生存弱者死亡,这本来就是自然弱肉强食的法则。” 不顾得上被枪指着,赫野脸上露出喜悦。“你认可我……” “但是你却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宁萧打断他。“人类不是动物,也不是野兽。我们最重要最真实的东西,是感情。” 正是拥有着这些情感,爱与恨,悲伤与欢乐。所以人类才不能像动物那样轻易地死去,才不能简单地决定仇怨生死。因为人类的感情并不是交易。不是放在天秤上称一称,谁欠了谁多少,就可以切几两去弥补回来。 “你不懂得什么是情。只把人命当做游戏玩弄,赫野,其实你挺可悲。”宁萧道:“因为这说明自始以来,根本就没有谁真正爱过你。” “够了!”赫野突然大吼一声,半张脸掩藏在阴影里。半晌,他才沙哑道:“我很遗憾,我很遗憾,宁萧。”再次抬起头来时,他看向宁萧的目光已经有几分阴沉。“原来连你,也根本不理解我……” “小心!” 暗处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宁萧只觉得脚下一个趔趄,便被人绊倒在地。 砰地一声,子弹击中地面,正是宁萧刚刚站立的位置。徐尚羽从暗处跑出来护住宁萧。“失算了!他还有别的狙击手!” 不只一个狙击手,除了青蚨外,还有别的狙击手躲藏在暗处!赫野早知道这可能是宁萧他们的计谋,有备而来! “躲起来!”徐尚羽一把将宁萧拉到窗外看不见的阴暗处,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赫野推门而出。临走前,赫野投过来的视线,让徐尚羽心中莫名地发凉。他总觉得自己好像还遗忘了什么。 “他跑出去了。”宁萧道。 “没关系。”徐尚羽说:“邢队他们已经到了,就在你拖延赫野的那会,他们已经剿灭了赫野的一部分人手。他逃不出去的。” 宁萧狠狠咬牙看着手中的枪。徐尚羽叹了口气,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们本来派宁萧拖住赫野,就是准备在这里一举擒下赫野以及他的团队,谁想到赫野在暗处还布置了另外的狙击手,差点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早就该知道,这家伙不是那么好对付。”徐尚羽安慰他道:“放心,我们还有机会。” 宁萧看着赫野逃离的方向,默默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刑警总队内,季语秋和于孟还在对峙。 季语秋看着对自己举枪的于孟,笑了笑。“真没想到会是你。” “是吗?可我早就想到了。”于孟冷冷道。 “所以你故意接近我,潜伏进鉴定科。”季语秋道:“都是为了今天所做的准备?还真是颇费心机。” “彼此彼此。”于孟道:“我倒是想问你,季科长,你是什么时候和他联系上的?” “谁?”季语秋明知故问。 “赫野。”于孟冷冷道:“你是什么时候成为赫野的暗线,开始为他偷运情报的,季语秋。” 一句话,宛若在房内投下一道晴天霹雳。 季语秋眨了眨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于孟,终于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我还奇怪,为什么徐尚羽短短三年就能当上队长。为什么他犯了杀人命案,警队只是下了个通缉令,并没有其他举动。为什么那天追击徐尚羽,没有让我前去检验车里的尸体。” “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季语秋道:“徐尚羽之所以被派到黎明市,也是你们的计划。他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刑警,而是你们拿来引诱赫野上钩的鱼饵,和宁萧一样。我说的对吗?于孟。” 他笑了笑。“不,应该称呼您——国安局特别行动员。” 于孟紧了紧枪口,“你现在束手就擒还来得及。” “束手就擒?”季语秋听完,大笑。“让我乖乖被你们抓住,成为你们报功的筹码吗?不过,你确信你们现在有资格说这句话吗?你以为,你们真的已经占据优势了?” 看着他嘴角的笑意,于孟心下一寒。 “你!” 他话还没出口,就听见郊外一阵巨大的爆炸声。惊天动地,仿佛是天地倾塌。 季语秋看着远郊那直冲上天的火光,嘴角擒起一抹笑意。 “于队,于队!” 赵云破门而入。“和队长他们失去联系了!” 于孟喝问:“邢峰那边呢!” “也没有回应!最后传来的声音就是那阵爆炸声,现在情况不明!” 于孟闻言,狠狠地瞪向季语秋。 “你究竟想做什么?” “做什么?”季语秋摇了摇头。“不,我什么都没有做。你应该问的人,不在这里。” 季语秋也很想知道;赫野,在这个终局之时,你究竟打算做什么? …… 张玮玮被带到了车上,不知道要去哪里。 “姐姐。”他问着给她开车的年轻女人。“我们这是要去哪?” 开车的女人头也不回。 “去一个地方。” “远吗?” “不远。”开车的女人道:“这世上每个人都会去的地方。” 张玮玮不再说话,安静地坐在车内。 不久后,他和城内的其他人一样看到了远郊升天的火焰与尘埃。 烟雾被狂风吹来,带着浓烈的硝烟味逐渐散布在整个小城。 像是在宣告着,一场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作者有话要说:来个小剧场: 陆飞看见车内“尸体”:“不是他啊!不是他啊!啊啊啊,真的真的不是他!” 赵云:“够了,人家都听见了,你还要喊几遍?” 陆飞顿了顿,又喊:“是他,是他,就是他!上天入地,呃……” 话音未落,就被赵云捂着嘴拖到一边狂揍。 一旁,季语秋远远地看到车内一滩血迹,对着夕阳触景伤情,完全没有看到这两个逗比之后的举动。几分钟后,他看到陆飞满身狼狈眼眶泛红地走出来,好心地上前安慰。 季语秋:“不要太难过了,也许老徐有苦衷。” 陆飞:“哪吒也有苦衷。” 季语秋:“?” 赵云一把拖走陆飞:“抱歉,他悲伤过度,有点疯癫。” 第67章 终章 (二) 爆炸的硝烟味直冲进口鼻,宁萧被人紧紧压在身下,等到剧烈的冲击波过去后才有空喘口气。 “徐尚羽!” 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爬起来检查身上的人伤口。 “你没事吧?” 徐尚羽本来压在他身上,现在起身坐到一边。神色狼狈,弓着身子。 “我没事。”他沙哑着回,眉头却紧紧皱在一起。 “让我看一看,你……” 宁萧去看他后背,一看之下大惊失色,只见徐尚羽后半身一片狼藉,衣服被爆炸的碎片割开一个个碎条,红色的血混着沙尘浸透了后背,皮肤绽开,伤口处皮肉翻滚,看起来十分狰狞。 “你!”宁萧道:“我马上打120,你坚持会。” 徐尚羽笑:“没事,不是什么大伤。倒是邢队那边,你叫救护车过去看看去,不知道他们情况怎么样?” 爆炸的中心应该是在屋外某处,冲击波从窗户外袭来,玻璃碎片和一些碎石成为了刺伤人的暗器。两人浑身都沾满了尘土,脸上也有许多细小的划伤,形容狼狈。 宁萧推开身边的杂物,小心地向外看去。“现在外面情况怎么样?” “不知道,通讯设备都不能用。”徐尚羽道:“只希望不要出现伤亡。没想到这一次,还是被他算计了。” 两人皆沉默下来,本来这一局徐尚羽将计就计,是准备将赫野引诱出来一网打尽,谁想到赫野竟然使出这一手。屋外,漫天的烟尘纷纷扬扬,几处房屋还在燃烧,冲天的火焰仿佛是某人嚣张的笑容。 这一局,他们没有赢。 徐尚羽拍了拍宁萧的肩膀,“我们还有机会。现在赫野身边的人手都被清楚得差不多。刚才爆炸那么激烈,他们剩下的人肯定也来不及撤退。只要我们后续的增援赶到,就可以将赫野擒住。” 宁萧没有说话,他心里还是隐隐有不祥的预感。 “你是在担心玮玮?”徐尚羽看着他的神色,道:“不是接到消息说赫野将他丢给手下照顾,没有带过来么。” 宁萧摇了摇头。 “赫野既然打算鱼死网破,就绝对不会放过任何抓住我们把柄的机会。” 而张玮玮就是赫野手中最好的一枚棋子。徐尚羽和宁萧,谁都不想让这个孩子出事。仿佛是为了验证宁萧的预感,屋内,突然响起了手机铃声。在爆炸刚过,硝烟未散的此时,这道铃声回响在空旷的走道里,显得格外诡异。更何况,这个手机还是从张七那里强要过来的,专门用来和赫野联系。那么这个时候,又会是谁打电话过来呢? 两人对视一眼,宁萧上前拿起手机,按下了接通键。 首先传来的是一阵笑声。 “没想到真的接通了,我只是打算试一试的。” 几分钟前还面对面说话的人,现在从手机里传来微微有些变调的熟悉声音。 果然是赫野。 “怎么样,喜欢这份礼物吗?” 宁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他不知道赫野又打算干什么,在没有探清情况之前,保持沉默时最明智。 像是知道接电话的人是谁,赫野停了停,又道:“你想要一个结局,那我就给你一个,如何?” 他说:“宁萧,我们就来玩一个游戏。” 宁萧终于开口:“什么游戏?” 赫野轻笑:“赌。” “我在全市两个地方准备了炸弹,设定为一个小时爆炸。从你现在的地点抵达两个炸弹处,是半个小时内的路程。我不会告诉你炸弹设在哪,同样也不会阻止你去拆除。而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在这一个小时内找出两枚炸弹,并获取里面的暗码。上面标注的,就是我现在的藏身地。” “我只等你一个小时,过了时间你没有出现,就再也没有机会抓住我。当然,如果你不仅没有找出暗码,也没有找到炸弹,后果可以想象。” “对了,拆弹的唯一方式是你的指纹验证。”赫野最后道:“现在,计时开始,我等你的好消息。” 嘟嘟嘟,手机里传来阵阵忙音。 宁萧挂断手机,抬起头看向徐尚羽,眼眶里泛出微微血丝。 “其中一枚炸弹,一定是在张玮玮身上。” 他就知道,赫野这个疯子,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们。 “宁萧……”徐尚羽忧心地看着他,正要说些什么,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交火声! 交火声又近及远,似乎是两批人在相互对峙。徐尚羽眼神一肃,弯腰摸到窗前查看情况。 “是赫野的人在和邢队他们交火!”他道:“他们在掩护赫野撤离。” “情况怎么样?” “邢队他们落了下风,撑不下去了。”徐尚羽皱着眉。“赫野的人撤走了,他们没有多继续开火,压制住了火力就趁机离开了。” “他的目的是撤退到安全的地方。”宁萧道:“他不会对邢峰他们赶尽杀绝。等赫野撤走后,我们就与邢峰汇合。” “恩。” 十几分钟后,交火声彻底消失,又等了一会,宁萧才扶着徐尚羽从藏身处走了出来。没走多久,他们就遇到了同样是伤兵满员的邢峰一群人。 “小徐!”邢峰自己也吊着一只受伤的胳膊,但是看见半个身子都被染红的徐尚羽还是吃了一惊。“你没事吧?” 徐尚羽笑着摆摆手。 “就是看着恐怖,其实没那么严重,只是一些划伤。” 邢峰呵斥道:“那也不能大意,要是伤口感染了怎么办?”说着就拉过徐尚羽,让身边的队员给他简单地清理伤口。 徐尚羽苦笑道:“现在没这个时间了。我们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说,邢队,恐怕赫野还想要跟我们玩一把大的。” “究竟是怎么回事?” 几分钟后,两人将情况大概说明。邢峰听罢,脸色很是难看。 “也就是说现在市内藏着两个炸弹,没有人知道在哪,而这炸弹随时威胁着市民的生命。”邢峰狠狠地砸在一旁的墙壁上。“这赫野,竟然胆敢做出这种事!” 宁萧道:“以往,他不会亲自做这些,但是现在他也被逼上绝路了。这是我们和赫野的最后一局,不能输。现在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珍贵。” “可是现在所有的通讯工具都被屏蔽了,我们怎么联系外面?”邢峰皱眉。 “这个还能用。”宁萧掏出从张七那里抢来的手机。“过来之前,我已经跟总队那边说明了情况,他们已经在全市人群集中的地方疏散人员,也在排查所有的可疑点。我还让他们带了一个人过来。” “带人?”邢峰问:“这个时候你还想见什么人?” 宁萧还没说话,只听见出口处一阵喧闹,随即几辆警车呼啸着开了过来,在它们之后,救护车也紧急赶到。 “队长!”赵云和陆飞一下车,就向这边跑来。尤其是陆飞,看见浑身是血的徐尚羽,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啊啊啊,队长!你不要有事啊!我好不容易才能见你一面,你不能就这样抛下我啊,队长!呜哇呜哇……” 看见一股脑扑过来的陆飞,徐尚羽没好气地把他推到一边。 “没事也得被你们气死。怎么跟着过来了,那边的事情解决了吗?” 陆飞眼前一亮。“解决了!嘿,于孟那身手可真不一般,两三下就把季科长,不,把季语秋给拿下了。没想到啊,平常看着文弱胆小的一个人,竟然是扮猪吃老虎。对了,队长,你是怎么知道季语秋不对劲的?” 怎么知道的?要是没有人和赫野暗中联系,赫野能那么清楚警队内部的事吗?尤其每次季语秋总是若有若无,在关键时候提点众人一声,然后让事情按照赫野的计划走。不过徐尚羽不想和陆飞解释那么多,他挥了挥手,让陆飞去一旁蹲好。然后,才有时间看看宁萧要让他们带过来的人。 那被铐住双手押过来的人,竟然是张七。早上他们刚刚拿下,才送进警队没多久,这人竟然又被宁萧喊出来了。 “时间不多,我只能长话短说。” 宁萧站在空地中央,对众人道:“赫野要玩的这个游戏,我们有两点不利。一,他可以无视市民的安危,但我们却要受到限制,必须在一个小时内拆除炸弹。二,除了声明有两个炸弹外,赫野没有做任何地点的提示。这样找起来相对而言难度就会增大。不过,也不是没有任何线索。早上有人传来消息,张玮玮被赫野的一个属下带走,我怀疑其中一个炸弹就在这个孩子身边。” “有什么理由吗?”邢峰问。 “赫野好胜心强,也十分记仇。”宁萧道:“对于他来说,我和徐尚羽是破坏他计划的罪魁祸首。他一定会想方设法拿捏我们俩的弱点,对着我们的痛处下手。而张玮玮正满足了这点。” “那你把这小子叫回来,又是打算干什么?”邢峰踢了张七一脚,张七脸色惨白,懦懦地不敢说话。 宁萧看着张七,对着他露齿一笑。 “物尽其用。” 而看在张七看来,露出笑容的宁萧,比刚才那个冷面刑警还要可怕。 他的笑意,并没有抵达眼中。 第68章 终章(三) “阿姨,我们还要坐多久?” 张玮玮屈膝坐在后座上,簌簌发抖。他坐在车里快有一个小时了,但是开车的女人一直在附近转圈,从来没偷听下来过。张玮玮又渴又饿,可是却不敢抱怨,只能试探着询问什么时候才能下车。 年轻女人似乎一边开车,一边在玩手机,她听见张玮玮的声音,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心软。 “不要叫我阿姨,叫我西西。” “西西……阿姨,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下车?我肚子饿了,可以吃饭吗?” 张玮玮是个聪明的孩子,被这帮人抓过来之后,他渐渐发现对谁示弱才是有用的。面对赫野时,他基本上都是一身不吭,但是面对这个女人,他知道自己可以适当提出一些要求。 “不行。”西西拒绝他。“要等有人找到我们,才可以停车。” 张玮玮不明白道:“那还要多久?” 西西看了下时间。 “还有四十分钟。”她说:“四十分钟后,一切就结束了。” —— 徐尚羽看着宁萧将张七拉上车。 “你带着他干嘛?”徐尚羽问。 “找炸弹。”宁萧回:“他就是我们的眼睛。” “你确定?” “整个黎明市有六百多平方公里,以我为中心划出一个路程三十分钟半径的圆,也有近百平方公里。这么大一个面积内,要在一个小时内找两个不知道在哪的炸弹,几率几乎是零。”宁萧道:“但是我认为赫野不会出一个无解的谜题给我,我相信他已经给出了提示。” “提示就是他?”徐尚羽看着张七。 “他是提示之一,另一个提示是张玮玮,赫野绝对会把一个炸弹放在他身边。” 如此一来便筛选出了一些条件。赫野不可能让张玮玮独自一个人,也不能放他在户外行走,为了方便放置炸弹,必须有足够的空间,而且还得具备一定的机动性。 想了想,宁萧看向张七。“半小时路程的半径内,私家车,两名乘客,很可能一直在行驶中,帮我找出所有的可疑目标。” 张七哼了哼,似乎不大情愿。 “你不是一向自喻为正义使者?”徐尚羽对他道:“假如这一次赫野的炸弹爆炸,不知会伤及多少无辜的人。如果坐视不理,你就没有资格再宣称自己的正义,而是和那些犯罪者一样,是个藐视别人性命的小人。” “……” 不知是不是徐尚羽的这句话起了作用,张七神情有些松动。“我答应帮你们,仅限这一次。” 对于真正的高手来说,即使只有一台电脑,一个无线网,他也可以做到很多事。 “排查出来的可疑车辆有三辆。”一阵忙碌后,张七手指着屏幕道:“距离我们十公里,有一辆白色面包车一直在附近徘徊。向南五公里左右,一辆公交抛锚停在路边,车内大部分人都已经下车,但是还有几个乘客在车上迟迟不下。还有……” 最后根据调取的实时监控,张七找出了七个嫌疑目标,包括四辆私家车,一辆面包车,一辆公交车以及一辆的士。这些车的共同特点是从监控根本无法看清内部情况,而且形迹可疑,一直没有离开过附近。 “目标有点多,看来我们得分头行动。”徐尚羽道:“我和赵云他们一组,你和陆飞一组,邢队带着他的人再另外组队。必须在半个小时内排查这七辆车,没有时间拖延了。” 宁萧看着他。“你的伤……” “没事。”徐尚羽笑。“就这一点小伤,还不至于让我伤退。”他拍了拍宁萧的肩膀,“我走了,这个家伙就交给你看着。”想了想,又道:“如果赫野再联络你,不要被他挑拨。” “我知道。”宁萧点了点头,看着徐尚羽带着人离开。正午,阳光正好,映照在徐尚羽绑着的白色绷带上,却让人觉得刺目。他收回视线,看向张七。 “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 张七笑笑。“我从来不耍花招。” 十二点半,一切行动开始。刑警们分成七组,分别接近七个可疑目标。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们统统换成便装,并安排了狙击手隐藏在附近。为了减少可能的人员伤亡,刑警们开始在七个可疑目标附近疏散人群,以减少危险。 张玮玮趴在车边向外望,突然喊了声。 “西西阿姨。” “我还没那么老,不要喊阿姨。” “……西西,我觉得外面的人好像变少了。” 西西沉默了一瞬。 “因为接你的人来了。” 张玮玮从后面看着她的侧脸,轻声道:“你会让我跟他们回去吗?” “回去,你想回哪?”西西不答反问,“我会带你回去的,早晚。” 张玮玮看着她,突然有一种感悟,很可能这就是自己最后一次出门了。年幼的孩子,心里莫名有了一种即将与世界告别的预感。 “你为什么要跟在赫野身边?”他将一直藏在心里的话问了出来。“他杀了很多人。” 这句话,他不会去问别人,比如那个叫青蚨的狙击手。他会问西西,是因为觉得她和自己还是很相似,他们都还是普普通通的人。而不是像赫野那样明明笑着,却给人冷漠疏离的感觉,不似此世之人。 “因为……”脑海中转过了无数个理由,西西随之淡然一笑。“因为我愿意。” 跟在那个人身边,即使只做一个渺小的影子仰望,仿佛也能掌握着整个世界。赫野给她带来了完全不同的一个世界,是她的神明。所以这种跟随不需要理由,跟着自己的信仰,根本就无需理由。 张玮玮心有所感,明明知道赫野是个很可怕的人,可是就连他自己有时候也会不由自主地被对方吸引。也许赫野可怕的不仅是他的能力,更是他这种掠夺人心的魅力。 “但是我不愿意……”张玮玮蜷缩在后座。“我还不想死,我想活着。” 西西怜悯地看着他,心道,这可由不得你。她看着外面,刑警们的包围圈已经越缩越小,自己这边也该开始做准备了。 指挥车内,宁萧心脏突然抽搐了一下。明明一切都在计划中,却总有一种事情超出了掌控的不祥之感。究竟是哪里出错了?季语秋已经被他们控制,张七也乖乖地合作,埋藏炸弹的嫌疑目标也都一一找了出来。 一切都很顺利,十分顺利,却让宁萧心里觉得不安。他看向身边,那里空缺了一个位置,徐尚羽不在。 因为他不在,所以自己才感觉这么不安吗?就在宁萧扪心自问之时,他监控的目标突然出现了异常状况。一辆白色的小轿车猛地加速,冲破了便衣们布置的包围圈。 “怎么回事?” 监控的刑警汇报道:“嫌疑人突然加速甩开了我们,现在正驶向大桥!” 宁萧面色一变。“通向大桥的公路封锁了没?” “来不及了,他开到那里只有五分钟,这个时间根本来不及疏散车辆!徐队的人已经开始追缉他了!” 听到徐尚羽的名字,宁萧呼吸微微一窒。他目光紧盯着监视屏幕,不愿错过任何一个细节。只见几辆警方的车紧追在嫌疑车辆之后,双方都在向大桥逼近。大桥那边已经在布置疏散,却还有十几辆车没有来得及撤离,其中有一辆是小学校车。 “宁萧。” 随身的无线通讯突然传来徐尚羽的声音。 “我一会准备抄近道狙击嫌疑人,但是我怀疑他们这是引蛇出洞,不要放弃对其他几辆车的监控。” 宁夏还没来得及和他说句话,徐尚羽就果断切断了通讯。 监控上,一辆警车猛然加速,在小巷里穿梭行驶最后抄到嫌疑车辆前方。警车试图拦截对方,但是嫌疑车辆几次冲撞后突破拦截。危急关头,有人从警车里探出身子,举枪射中对方的轮胎,才终于在上大桥之前拦截住。宁萧刚松了一口气,就看到一个蒙面人从车内跳了出来,跑向警车!画面里,徐尚羽几乎是第一时间就举枪射击,可是依旧晚了一步,对方开启了炸弹。 蒙面人倒地的那一刻,两道红外线同时亮起,一前一后将警车与白色轿车包围在桥头,而徐尚羽正好被困在这两道红外线之内。 那一刻,宁萧终于明白了赫野的打算。 【恭喜你找到第一个炸弹。这里是一点小小奖励:炸弹的拆除密码是你的指纹,它们距离爆炸二十八分钟的时间。】 几乎是同时,宁萧收到了赫野的一条信息。 上面短短一行字却透露着许多信息,也体现出了赫野的险恶用心。 两颗炸弹会同时爆炸,而唯一的拆弹秘钥就是宁萧的指纹。在接下来短短二十八分钟之内,拆除这颗炸弹,和寻找另一颗炸弹,宁萧只能来得及去完成一个。 这是赫野在逼迫他做选择。 徐尚羽和张玮玮,只能活一个。 第69章 终章(四) 赫野站在船上,海风吹乱他的发,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这次你真的想好了?” 他回过头,看到说话的人,也是现在他身边唯一一个人。其他人不是被捕就是失散,就连最忠心于他的连西,也被他派出去完成做一个有去无回的任务。 从一开始的万众瞩目,众人跟随,到现今如同丧家之犬一样被人围追堵截,只能想着办法逃离,这其中的落差,便是赫野也没有早早预料到。 “没办法啊。”他说:“毕竟这次的人,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所以,只能破釜沉舟。 青蚨熄灭烟头,看着他。 “早知道这个宁萧不好惹,徐尚羽背景深,为什么你一开始还要去招惹他们俩?” “这让我该怎么回答?”赫野微笑:“该说是忍不住吗?对于宁萧,其实最初只是想表达对他的崇拜,我挺喜欢他的小说。” 青蚨嗤笑,喜欢到把那个人的书全变成血淋淋的案件,还刺激得原作者得了心理疾病。这种喜欢真实承受不起。不过他并没有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毕竟赫野是个怎么样疯狂的人,他们这些追随者早就知道了。只是有时候他也觉得宁萧可怜,好好地写文,怎么就被他们家变态BOSS看上了呢? “你不赞同?”赫野仿佛是看出青蚨的内心想法。“知道我为什么只读宁萧的书吗?” 青蚨诚实地摇头。 “因为他写得真实。”赫野说:“杀人犯就不是正常人了吗?不,正因为他们也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所以才会嫉恨、愤怒,去杀死这些负面情绪的来源。很多人都将杀人犯当做是异类,是社会的毒瘤,但是事实上,每个人都有成为凶手的可能。你不杀人,只是因为还没有被逼迫到那种地步。” 赫野轻笑,声音在海风中逐渐传远。 “这个很多人都不明白的道理,宁萧却懂,叫我怎么不生出惺惺相惜之情?” 就因为这个惺惺相惜,而将自己逼到不得不远走逃亡的处境吗?青蚨有时候也实在不理解赫野,世上没有谁真正理解赫野。 他夺走别人的性命,不是因为心里有怨恨,而是怜悯。 他操纵一起起凶杀案,只把人命当做儿戏,却会感叹杀人犯也是常人。 他有自己的理念,并且为此和这个世上处于主流的观念对抗,逐渐建立起自己的团队。而现在,他又为了一个小说家,而不惜毁掉自己亲手打造起来的王国。 只能说,赫野实在不是一个正常人,他总是随心所欲地扰乱这个世界。青蚨想到这,随即苦笑。愿意陪这个疯子折腾到现在,自己也早就不正常了。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他问。 “这世上没有谁不是杀人犯。不杀人,只是因为还没有被逼到绝境。”赫野又将自己的话说了一遍,轻声道:“宁萧懂得这个道理,却假装忘记。那么现在,我至少要让他想起来,你说是吗?” 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却让青蚨看着胆寒。 —— “联系上徐尚羽了吗?” 邢峰一钻进来,就脱口问。 “没有,自从十分钟之前,徐队将他身边的人都撤走后,就不准我们再接近。”联络员道:“他也关闭了通讯,不接受我们的通话邀请。” 邢峰气急。“这个家伙,又准备搞什么幺蛾子!”他看向宁萧,这个人已经好久不说话了。然而邢峰却还是将希望寄托在宁萧身上,出于某种他自己也不清楚的原因。好像在这个时候,能够明白徐尚羽在想什么的人,只有宁萧了。 最后的倒计时,还有十五分钟。 宁萧睁开了眼。 “找到张玮玮的位置没?” “赫野布置了四五个障眼法,我们已经一一排除了,现在正在锁定最后两个目标,快了。” 宁萧点了点头,又陷入沉默,不再说话。邢峰忍不住催道:“宁萧,你想到什么办法了吗?徐尚羽那边,还有孩子那边,你准备……” “准备怎么选?”宁萧抬头反问:“你是不是想问我,如果时间只允许我去拆除一个炸弹,我会在他们之中选择哪一个?” 邢峰有些尴尬,但没有否认。 这时,一直在旁边的张七忍不住开口嘲讽道:“不管选哪个,总归是要死一个的。” 车内所有人都看向他,张七得意地笑道:“你们都说我疯了,为了所谓的正义去杀人,那你呢?现在两条命放在你面前选择。你会选谁?无论选择哪一个,你都是为了做出这个选择而杀了另一个人。当然,人都是感情动物,你要真是选了那个小警察,也没人能说你闲话不是”他眼带讽刺地看了车内众人一眼。“至少在这里,他们都希望你那么选。”” “你……”邢峰深吸一口气,忍耐着自己挥拳的冲动。 张七就是在赤裸裸地嘲讽他们。嘲笑这些警察的私心,如果不论公义,其实他们都希望徐尚羽能够活下来。然而宁萧如果真的这么选了,就是亲手杀死了张玮玮。为了自己的私情,变相杀死了一个孩子。这样的宁萧,和那些杀人犯有什么区别? 邢峰担忧地看向宁萧,知道他现在正面临着一个艰难的决定,现在心里最难过的肯定就是他。正如张七挑衅所言,无论选择哪一边,都等于是宁萧亲手杀死了另一个人。 邢峰心里发凉,暗道赫野真是会算计。他一定是在最初定下游戏规则时就遇见了这个场面,而他的目的就是为了彻底摧毁宁萧。在经历了三年前的事后,如果再有人因为自己而死,不知道宁萧会不会崩溃。 从容不迫地将宁萧推上悬崖,这就是赫野最后的布局。 还有十三分钟。 在车内所有人紧迫的注视中,宁萧终于再次开口:“送我去张玮玮那里。” “顾问!”陆飞第一个跳了起来,焦急地看向宁萧。张七哈哈大笑,邢峰紧握着拳,上前拦住了陆飞。 “既然……”他沙哑道:“宁萧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么就按他说的做。” 陆飞红着眼吼道:“队长呢!就没有人在乎他吗?他死了也无所谓吗!” “陆飞。”邢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们是警察。” 邢峰又说了一遍:“我们是警察!” 在当初选择这个职业的时候,大多数人就已经做出了选择。如果有一天,在天平上放上他们和普通人的性命,加以选择,那么天平会倾向哪一边,是早就预料到了的。 因为是警察,所以放轻了自己的性命。 陆飞忍不住低喊一声,重重捶打车窗,不去看宁萧一眼。即使他心里清楚,但是当自己朝夕相处队长,真的被如此轻而易举地放弃的时候,他心里仍旧是忍不住悲愤。我们也是人啊,也是有血有肉,会哭会疼,有着自己家人爱人的普通人啊!为什么,为什么要被逼着做出这样的选择! 邢峰拍拍他的肩膀。“不要怪他。” 说完,便带着宁萧离开了车内,向张玮玮的所在处转移。 从始至终,宁萧除了开口说出那两句话,就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他的脸上无悲无喜,没有人知道他现在究竟是什么心情。邢峰顾忌到他现在很可能也不好受,出声安慰道:“如果徐尚羽在这里,他也会这么选的。” 宁萧侧头看了他一眼,十分缓慢地上下点了点头。随后眼睛又投向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倒计时十分钟。 赫野看着刚刚收到的消息,有些讶异地眨了眨眼。 “你这样不会后悔吗?”不知道在与谁轻声低语,他看向海面,低声地问。 倒计时九分钟。 张玮玮被连西催促着穿上一件外套,心里忐忑又不安。 连西看着他道:“放心吧,你运气很好。” 什么意思?张玮玮听不懂这句话,只是懵懂地和她一起看向路口。真的会有人来接他吗?徐叔叔和宁萧哥哥,会来一起接他回家吗? 倒计时,八分钟。 徐尚羽站在桥头,看着空旷的大桥。寂静得吓人的街道,就像是拍摄丧尸片的末日场景。然而徐尚羽知道,就算是末日,这也只会是他自己一个人的末日。此时此刻,他想起了很多。初进警队以来所侦办的每一件案子;与宁萧的相遇,两人一起办案;身份被赫野发现后,不得已假装背叛;以及支持着他三年,心中对赫野的仇恨。 直到现在,他在这世上只有最后八分钟的生命。徐尚羽清楚地知道宁萧会怎么选择,就像是清楚地明白自己的选择一样。他靠近大桥栏杆,最后望了一眼天空。 想起当初进警校时,父亲对自己说的一句话。 【儿子,要么不当,要当就当一个好警察。】 当一个好警察。 …… 监视着大桥的刑警突然站了起来,惊恐地看向监视画面! “不好了!”他冲着所有人喊:“徐队他——!” 倒计时,五分钟。 宁萧看着对面的张玮玮,以及站在他身后的女人,知道这是自己做最后选择的时刻,不能再后悔。也就是在这时,他听到了刑警们传来的消息。 “邢队!刚才监视组传来消息,徐队、徐队他……”传话的刑警声音有些哽咽。“徐队他自己跳下了桥,提前引爆了炸弹!” 徐尚羽…… 宁萧微微抖了一下,僵住不动。 那一刻,他仿佛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轻道: 【我已经做出了选择,你不用再为难了。】 如果这是一场杀人游戏。 那么,宁萧知道,正是自己杀死了徐尚羽。 第70章 终章(五) 宁萧站着,犹如一个雕像。 北风呼啸地割上脸,他却无动于衷,一点都感觉不到疼痛。邢峰站在他身侧,偷偷打量着宁萧的表情。只见他嘴唇微微抿起,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又似乎在隐忍克制着什么。 这样的宁萧,邢峰是第一次见到,就像是站在悬崖之上,摇摇欲坠。 “宁萧……”然而即使是这种时刻,邢峰也不得不控制着自己情绪,提醒他。“还有五分钟。” 离炸弹爆炸,还有五分钟,而张玮玮还没有得到解救。 宁萧睁开眼,黑色的眸子看向对面的女人。明明没有带着多少情绪,却让连西不由地冷颤一下。 她握了握拳,努力镇定下自己的情绪,将张玮玮推了出去。 “你赢了,这个孩子归你。” “炸弹呢?” “他身上根本就没有炸弹。”连西说。 什么! 邢峰忍不住握紧拳,狠狠瞪着那个女人。就因为这种无稽之谈,让徐尚羽背负了那么多的危险,让宁萧忍受着折磨做出这样的选择。然而到最后竟然告诉他,你根本没必要选择,因为本来就不存在炸弹。 那么宁萧是为什么要白白忍受这些,徐尚羽又是为了什么药送命!就因为赫野一个滑稽的玩笑嘛! 旁边的刑警都恨不得要冲上去,将那个女人大卸八块,却被宁萧拦住。 “玮玮身上没有炸弹。”宁萧看着她。“那你呢?” 连西嫣然一笑。 “果然如BOSS所说,根本瞒不过你。”她说着解开外套,一套炸弹赫然正捆绑在身上,上面的倒计时触目惊心。“如果你想解除它,就一个人过来。” 还有三分钟。 宁萧看着这个绑着炸弹的女人,突然明白了赫野的计划。 从一开始,这就不是一场公平的游戏。赫野告诉他有两个炸弹,却又故意误导分散他和徐尚羽。引动了全市大部分警力,将整个城市弄得人心惶惶。但是他的目的却不是为了玩这个游戏,而是从容脱身。想必现在他正在某个安全的地方,已经做好了离开黎明市的准备。而宁萧和徐尚羽,一直就在赫野的计算中。 张七被捕,给他们做技术辅助,这就给张七秘密联系赫野的机会;炸弹一定要宁萧亲自解除,阻碍了他参与其他事情;徐尚羽单枪匹马,将他困在最危险的境地。 这一盘棋,赫野一开始就没打算输! 宁萧慢慢走近连西,在她的指导下解除炸弹。从头至尾,他不能分神,一旦出错这里所有人都性命不保。 “你真的很聪明。”连西看着他。“但是最后的胜利者,还是BOSS。”她又说道:“解除炸弹后我随你们处置,你们可以拿我去邀功。” 宁萧低着头,没有说话。 黎明市海港。 “我们就这么走了?”青蚨看着船渐渐驶离。 因为追查炸弹的缘故,现在整个港口没有任何警力。他们准备充分,轻而易举地躲避开海关的视线。只要抵达公海,赫野就是彻底摆脱警方的追究,来去自由。 赫野站在船头,脸上却没有一丝快意的表情。他皱着眉,身为胜利者反而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喜悦。因为他明白,自己这一局并没有赢,而是被宁萧与徐尚羽二人逼得背井离乡。如果不是他们在后面紧追不舍,他又何必会使出这一招,两败俱伤。想起徐尚羽,他隐隐有些遗憾。那么一个人就这么轻易地死了,未免也有点可惜。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再问仔细一些。 “青蚨,问张七调那边的监控。” 没有人回答。 “青蚨?” 赫野感到不妥,转身,骤然发现甲板上除了他自己,竟然没有其他人。刚才还在这里和他说话的青蚨,已经不见踪影。空旷的海面上,只有船航行时发出的突突突声音,格外诡异。 赫野眸子沉了沉,一只手伸向怀中掏枪。 “真是不听话。” 一个冰冷的金属触感抵上他的太阳穴。 “都这个时候了,还打算反抗?” 这个声音是——! 赫野猛地转身,看见一个好似从地狱中爬出来的人影。 “……是你。” —— 最后一分钟。 连西看着低头解除炸弹的人,却见他突然停下了动作,心下正觉得奇怪。 “全部退下。”宁萧突然大喝一声。“带着玮玮离开,越远越好。” 邢峰不知所措。“怎么回事?宁萧……你!” “快走!”宁萧道:“回去再告诉你!” 看着他严肃的表情,邢峰顿了下,随即带着让刑警们带着张玮玮撤退。他一边撤离,一边不断回头看向宁萧。只见宁萧站起身,不再进行炸弹拆除的步骤,只是和那个女人冷冷对视。 连西笑问:“不拆弹,你是想要和我殉情吗?” 宁萧道:“放心,就算殉情,也不是和你。” “那我就想不通,为什么你要让他们离开,自己留下却又不拆弹?” “我也想问你。”宁萧看着她。“按照你说的做就真的能拆除炸弹?”他视线尖锐,仿佛能看透一切伪装。“而不会是在某个地方引爆另一颗吧?” 连西一僵,眸光转冷。 “你不相信我?那你可以试试,还有几十秒,这颗炸弹究竟会不会爆炸。” 倒计时上的数字还在不断减少,三十,二十九,二十八…… 宁萧看着那不断跳跃的红色数字,突然露齿一笑。 “想急着拆弹的,只怕不是我了。” 这是什么意思?连西脸色一变。 与此同时,同样的倒计时还在另一个地方进行着。 赫野看着眼前人,眼中闪过微微的错愕,缓缓念出对方的名字。 “你竟然没有死,徐尚羽。” 被他点名的人此时一身狼狈,身上的伤口裂开,碰着海水痛得令人呲牙咧嘴。然而他却露出一脸欢快的笑容,看向赫野。“不看着你走在前面,我怎么舍得去死?” 这一切,只是一个居中局。 宁萧与徐尚羽,有一个不被旁人知道的秘密通讯频道。那是徐尚羽假装投靠张七前,两人提前做好准备,植入耳垂中的。在外人看来宁萧一直在沉默,但其实他是在听着徐尚羽跳桥前,最后留下来的信息。 【炸弹有可能是个幌子,赫野准备撤退了。】 【我必须诈死。】 【赵云已经暗中准备好工具在桥下接应我,到时候我会伪装爆炸,直接去找赫野,他应该就在大桥附近的港口。】 【小心另一颗炸弹。】 【等我回来,宁萧。】 倒计时二十八秒。 “另一颗炸弹究竟在哪?”用枪抵着赫野,徐尚羽逼问。 “在哪?”赫野笑笑。“宁萧不正在拆弹吗?” “他不在。”徐尚羽道:“如果你不说实话,他不会拆弹,而我身上的这颗炸弹也会在不久后爆炸。到时候你我都会粉身碎骨,到海里喂鱼。” 二十秒。 赫野眼神微微闪动。“值得?” “值得。”徐尚羽淡淡道。 “为了那些杀死你养父,蔑视你的出身的人?” “我父亲,并不是屈辱地死去。”徐尚羽道:“他作为警察,维护着自己的尊严而死。杀死他的人,是你。” 最后十秒。 “如果我不说实话呢?” “那就一起死。”徐尚羽的眼中没有丝毫退缩,他就这样直直瞪着赫野。 九,八,七…… “连西。” 赫野打开通讯。“解除引爆装置。” 正在和宁萧对峙的连西,听到耳机里的命令,不由错愕,但是她从来不敢违背赫野,在最后三秒,解除了引爆。 红色的数字,就那样停留在刺目的“3”上。 徐尚羽笑了笑,将已经失去定为能力的炸弹随手仍在甲板。“真正的炸弹在哪?” “市政府,办公室二楼。”赫野回答:“如果宁萧用连西的方法拆除炸弹,那市政府的那颗炸弹,就会在他按下的那一刻引爆。” 然后,宁萧就将真正成为夺走数百人命的罪魁祸首,无路可退。 “本来我想这样逼迫他,让他来投靠我。”赫野笑。“没想到还是被你们看穿,更没想到你会单刀赴会,用自己的命和我陪葬。你身边的这颗的确是真炸弹,如果刚才我没有妥协,它就会在三秒后爆炸。” 徐尚羽耸了耸肩,不以为然。 “你不后悔?”赫野道,随即又为自己的问题失笑。“是的,你和宁萧都不会后悔。你们这种人,为了自己的执着,哪怕送命都在所不惜。” “看来这一局,我赢不了。” 徐尚羽将他绑在船边,又去看被自己袭晕的青蚨到海里。不知何时驶道附近的救生筏,将狙击手捞了上去,牢牢绑住。 “疏散市政府大楼上有人,将拆弹专家带过去。”徐尚羽对着小艇上待命的赵云吩咐,直到搞定了一切,才有回头看看赫野。这个一向风光无限的人,此时似乎有些颓靡。 “杀了我。”赫野突然道,他低着头,阳光的阴影落在脸侧。 徐尚羽摇头。“我不会动手,你将回去接受审判。” “审判?”赫野抬起头,望着他,掀起嘴角。“谁来,谁有资格——审判我?” 他漆黑的双眸,闪现着疯狂的怒意。徐尚羽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生气的模样,不由一愣。 “是那些政客、伪君子,用他们所谓正义来审判我的罪?还是那些什么都不懂的愚民,被政治操纵的屠夫,用他们的浅薄可笑的观点批判我?”赫野的瞳孔冷得令人发寒。“如果非要这样侮辱我,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很抱歉。”徐尚羽看着他。“你就老老实实地接受那些伪君子的审判吧,这是你欠我的。” 徐尚羽毫不留情,他清楚地知道折对付赫野的最好的方法不是杀死他。而是让一群他瞧都不瞧在眼里的人,去定他的罪。对于这个骄傲的人来说,这是比死亡更甚的折磨。 赫野不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向徐尚羽。 “队长怎么还不下来?” 救生艇上,几名刑警小声问着赵云。“和那个疯子有什么好说的?” 赵云摇了摇头,看向甲板之上,心里却留过一丝忧虑,总觉得遗漏了什么。 “赵云。” 正在此时,通讯器响了起来,里面传来宁萧的声音。“你那边怎么样了,徐尚羽他……” 赵云拿起通讯器正欲回答,然而一转头,便看见铺天盖地的一片白芒。 那光芒,恐怖,炙热,像是死神的神冕。 滋滋滋滋—— 通讯器里传来嘈杂,在那阵嘈杂之前,宁萧似乎还听到了一声恐怖的声响。他心跳漏一拍,试图再联系那边的人,却毫无所获。 “怎么了?”邢峰正在押解连西,看见他这个表情,还没来得及多问,一旁的连西已经发出了一声冷笑。 轰隆隆!下一秒,整个黎明市的人,都看见了市中心一股直冲而上的剧烈火焰! 炸弹,爆炸了! 宁萧看着那团火焰,脑海中一片混乱。引爆的开关不止一个,赫野怎么可能不给自己后路。他最后的一招,便是鱼死网破。 硝烟弥漫,四周的人乱成一团,宁萧耳中听到人们惊慌的哭喊,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正在向港口跑去。爆炸的时候,徐尚羽和赫野在一起,那是离第二个爆炸点最近的地方! 他要确认徐尚羽的生死,要知道那个家伙是否还平安无事。一路上,宁萧不断地用两人特有的通讯装置尝试联系徐尚羽,但是传到耳边的只有无尽的沉默。当他好不容易跑到港口,看到的就是不远处的海边上,那艘熊熊燃烧的船只。那妖娆的红色火焰,刺得他眼睛生疼。 四周是匆匆赶来的消防官兵,伤员不断地被从海边抬上岸。宁萧在里面寻找,却没有找到希望看到的那个人。终于,他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容。 那人浑身焦黑,正在被台上救护车。 “哎,那边是重伤员,不能随便乱闯!”救护人员拦不住宁萧,他已经冲到担架前。 “顾……顾问……”被炸得面目全非的人,还尚有一丝神智,他睁着充血的眼看向宁萧。” “徐尚羽呢,你们徐队呢?”宁萧问。 赵云没有回答,只是悲痛地看着他。脸颊上,划出两道乌黑的水迹。 宁萧的整颗心,都渐渐冰冷。 对于接下来发生的事,他都有些浑浑噩噩的,直到后来邢峰来了他才清楚其他各地的消息。由于徐尚羽通报的及时,爆炸发生的时候,市政府和附近的人员已经疏散得差不多。除了负责维护现场的警察,并没有其他人死伤。而受伤的平民,也大多是被炸弹的冲击波波及,伤情并不严重。 港口的爆炸更由于是发生在海面,除了赵云他们几个刑警外,没有任何人受伤。 三死十五伤,这就是这一次黎明市全部的损失。而其中一个死亡名单,警队填上了徐尚羽的名字。爆炸发生得太近,连赵云他们都出现了伤亡。对于离爆炸点几乎是零距离的徐尚羽,已经没有任何人保有他生还的希望。 只有,一个人除外。 宁萧被封为此次爆炸事件最大的功臣,要不是他,可能还会有更多的死伤。政府授予宁萧诸多奖赏,媒体一天到晚地在探听他的消息。然而却没有人知道,这个英雄坐在乱石林立的海边,望着大海就是一整天。 事件结束后两天,宁萧还是会花一下午的时间坐在港口,他独自一人,从早晨待到夕阳落幕,没有人敢上去打扰他。 邢峰有时候会去找他,告诉他一些最新的进展。 “上面已经撤销了赫野的通缉令。”邢峰说。人已经葬身大海,自然没有再发布通缉的必要。 “连西和季语秋即将接受审判,张七越狱了,我们正在调查。” “对了,赵云刚从重症病房里转出来,已经没有生命危险。” 他看着毫无反应的宁萧,深吸一口气,道: “……徐尚羽的告别仪式,在一周后举行。” 见眼前的人依旧没有动静,邢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离开。 宁萧不与人说话,已经整整两天。与赫野的对决终于结束,他获得了最终的胜利,却没有丝毫的满足感,只觉得了无意趣。媒体拼命地挖掘徐尚羽的身世,从他的出生到成长,丝毫不放过任何信息。警队给徐尚羽立下特等功,就连总是与徐尚羽势同水火的一些警司,也在摄像机前留下了男儿泪。从一个出生不佳的“死人”身上,许许多多人从中牟利。 宁萧现在有些相信,赫野说的那句话。 这个世上没有谁干净,没有谁有资格去审判另一个人。 所以他现在,只想着一个人。 第一次与徐尚羽见面的时候,那人毫不留情地将手铐铐了上来,在询问室问话还借机调戏自己。现在想来,那个时候的徐尚羽应该是知道他的身份的,那么他做这些,是为了什么呢? 宁萧回忆着,又想起在这次行动之前徐尚羽的一句话。 “其实最早的时候,我是不太喜欢你,可是后来却越看越顺眼了,大概是荷尔蒙的作用吧。” 男人和男人之间有什么荷尔蒙!宁萧记得,自己当初是这么回的。 “不是情欲的荷尔蒙。”徐尚羽笑道:“是灵魂的那种,就觉得好像只有你懂我,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无比契合的默契,仿佛是生下来本该为一体,却被造物主生生地分裂成了两半。 如今,则是生死两别。 【等我回来,宁萧。】 我等你,可是你回来吗? —— 一下午的时间,又悄悄流逝。宁萧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尘土正准备回去。可是突然,他耳垂内隐藏的通讯器传来嗡嗡的声响。 随即,声音逐渐清晰,一句一句的听着,宁萧浑身僵硬。 “没的命勒,老头,海里边有一个人,飘到岸上来了!” “哪里来的人,真的勒,好多血!还是活生的吧?” “有气!还有气,赶紧叫幺儿来,叫医生来救命。” 声音模糊不清,还夹杂着许多杂音。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的通讯器能联上宁萧的这个! 这个通讯器只有本人才能打开,只要有些微的意识,便可以控制通讯器与对方联络。哪怕是昏迷之中,徐尚羽下意识地第一个想联系的人依旧是宁萧。 宁萧忍不住狂奔,狂奔,夕阳在身后落下。他等待的那个人,终于回来了。 欢迎回来。 只要有你在,这个世界便还不是地狱。 作者有话要说:黑暗中,有人睁开了双眸。 —— 全文完! 其实最后老徐要是不回来的话,宁萧就黑了。 到此结束了,木有番外啦。其实第一写推理类的,我还是有一些掌握不好的地方,实在是太耗脑细胞了,就不写番外了吧。 之后两人的感情发展,甜蜜生活,大家可以自己脑补吧,全部写出来,就没有朦胧感了。 最后,感谢大家几个月来的陪伴,让我坚持写完了这篇文!我爱你们。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