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成州平》作者:佛罗伦刹 文案: 第一次见成州平的时候,他是我最讨厌的那一类人。 我记得他的背心上有浓浓的汽油味道,裸露在外的手臂上,遍布青色纹身。 后来他洗掉了那条纹身,当然,不是因为我。 第二次见成州平的时候,在父亲的告别仪式上。 我去的很晚,他也去晚了,那天他没有穿工作服,而是穿着一身黑T恤。 那天的我完全没有心情在意这个不得体的人。 第三次见成州平的时候,开始我的单相思之路。 我和成州平的故事,说起来,也没什么好说的。 我们各有生活,彼此独立,很少约会,很少通话,很少牵手散步。 无非是我喜欢他多年,他也喜欢我多年,然后修成正果。 非要我说些什么的话。 我想,我愿意。 入V公告:本文将于12月30日周五入V,入V当天将三更奉上。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往后也请继续支持~ 【重要通知:正文第三人称,于23年2.14完结,正在努力修文中~】 作者微博:佛罗伦刹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甜文 时代新风 搜索关键字:主角:小松,成州平┃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鲁莽医生x闷骚缉毒警察 立意:平凡人的伟大故事。 第1章 高三的自习室里,只有刷刷的做题声。 小松没有写完今天的英语卷子,学校九点半结束自习,住校的同学会留在教室复习。 小松没有回家,而是待在教室,完成了剩下英语试卷的作文。 她妈妈是本地其它高中的语文老师,对她的学习一直亲力亲为。 今天的晚自习,她太困了,没忍住睡了二十分钟,所以没有做完卷子。 高三以来,她明显感觉自己精力跟不上。 但也没有别的办法,这个时候,不能因为自己犯困,就松懈了学习。 “你骂谁乡巴佬?” 一道尖锐的声音,在小松耳边响起。 她的思路被打断,放下笔,抬头朝争吵传来的地方看去。 说刚才那句话的,是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女生,她的普通话带一点乡音,不像其它的女生,她皮肤有些黝黑。 小松所在的外语附中,是当地数一数二的高中,他们班生源很好,那个被叫做“乡巴佬”的女生,她叫王加,是她们县城第一考进外附的。 王加和大家刻板印象中的县城学霸不太一样,她不努力,很聪明。 小松没怎么见过她学习,晚自习留在教室,别人在做题,王加在看杂志,但她的成绩仍然名列前茅。 她之所以这么晚还留在教室,是因为和室友关系不好。 哦对了,这是小松的故事。只是比起王加,还有这一场打破宁静的争吵,她这人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顺顺利利上了小学、初中,直到高中。 和王加吵起来的女生,性格直爽。 她的好朋友和王加同寝,平时没少在她面前吐槽王加,她对王加的印象本来就不好,今天,两个人因为一点小摩擦发生了口角。 那句“乡巴佬”,精准刺痛了王加。 她是这个班里,唯一一个非城市户口的孩子。 她抄起自己的牛皮本,朝对方扔去。 王加年级小的时候,帮家里干农活,她的双臂很结实,去年运动会,她代表班级获得女子铅球比赛的第一名。 只听「哐」一声,而后,「哐啷」。 悬挂在教室墙顶的投影仪,掉在了正下方的课桌上。 小松也看傻眼了。 投影仪就在她正前方掉落。 那骂王加乡巴佬的女孩,也傻眼了,不过,她很快就认清现状,推卸责任:“这是你砸的,别人都看见了。” 王加说:“我会赔钱的。” 赔,怎么赔。小松和别的同学同时想到。 王加的家境不富裕,家长会的时候,王加的爸爸来过学校,他是个残疾人。外附属于这座城市比较先进的中学,教室里配备的投影仪的价格,可能是王加他们家一年的收入。 王加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赔。 她把投影仪从掉落的地点抱起来,抱回自己的课桌上。那画面,和整个教室的氛围格格不入。 但这毕竟是高三,没有会把注意力分给别人。 当王加愁眉苦脸的时候,小松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我帮你问问我爸,看能不能修。” 王加朝小松看过去。 在这个以洋气出名的外语附中,小松不算特别,王加平时会注意到她,是因为她特别安静,或者说——专注。 小松戴着一副浅边眼镜,梳着马尾,在外附这样的学校,她并不扎眼。 王加知道自己在这个班级是被排挤的,尤其很多人他们讨厌自己,不是因为自己的口音和农村户口,而是因为别人也讨厌自己。 小松是这个班里,为数不多对自己没有关心的人。 王加说:“你爸会修这个?” 小松说:“我们家电子产品都是他修的,先让他看看吧。” 王加有些疑神疑鬼,“小松...” 她还在犹豫怎么可以,小松说:“作为交换,你帮我补课吧。” 王加:“...你就为了这个?” 每年一千多万的高考考生,谁不是为了这个。 小松说:“还有不到三个月就高考了,我想再冲一冲。” 王加还是觉得有点奇怪,因为小松的成绩稳定在班级前十,只要高考别出大问题,是稳上985的。 王加:“你爸真的能修好吗?” 小松点点头:“嗯,周六我去找他,下周一拿给你。” 在小松的内心,不愿意承认自己是需要帮助的一方。但是,事实很残酷。 她每天晚上只睡五个小时,高三这一年,几乎戒了全部娱乐活动,才维持现在的成绩,而王加,好像她只需要出现在考场,就能够轻松地名列前茅。 小松把沉重的投影仪塞进书包,然后骑电动车回家。到家的时候,龚琴还在批改学生作业。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龚琴问。 “我在教室看了半个小时书。” “教室永远是最好的学习环境,这是对的。”龚琴赞赏,“楼下有买菠萝的,妈给你买了菠萝,切好放你卧室了。” 他们家不大,母女一起生活,都有些拥挤。 作为老师,龚琴不比学生轻松。 她每天晚上都要批改作业加温习,原本龚琴是在书房工作的,小松高三之后,她就把书房腾出来,自己在客厅的饭桌上工作。 小松进入书房前,看了眼母亲。 她先吃了两块菠萝,然后从书包里拿出千斤顶似的投影仪,放在书桌上捣鼓。虽然她是理科生,但对电子产品实在没有见解。 她先摁了开机键,投影仪没反映,于是又把所有的物理按键都按了一遍,投影仪还是没反应。 她放弃了探索投影仪的念头,背完单词,她在卫生间一手拿着牙刷刷牙,另一手单手拿着手机,噼里啪啦地打字。 这条短信,是发给她爸李长青的。 因为李长青的工作缘故,她不能直接打电话联系他。 她洗漱完,就没再看手机了,第二天早晨,手机闹钟响了,她拿起手机,看到一条未读短信。 【我礼拜六晚上在“宏达汽修”,你吃完饭过来吧。】 她想,李长青默认她知道什么是“宏达汽修”了。 不过,找到宏达汽修也不是太难的事,小松用手机导航搜了一下,发现宏达汽修位于本市东南角的城乡结合部。 她想去那里,坐公交得倒三趟。高三的时间是最宝贵的,为了节省时间,她痛下血本,打车过去。 这趟打车花了她四十块,对于一个两点一线的高中生来说,有点奢侈。 最近天亮的晚,她到宏达汽修的时候,还没有完全天亮。但这时候路灯都亮了,她扫过周围的环境,除了几棵光秃的柳树和臭水沟,没什么看点。 周围一带都是汽修行,偶尔夹着几个餐厅。 路面上没人,很多店这时候也都关门了。 马路上经常有大货车呼呼驶过,小松来不及害怕,在看到“宏达汽修”的牌子后,她攥紧书包带,走了过去。 一个穿灰背心的男人站在“宏达汽修”的红色招牌下,他单手拿着根水管,在冲洗一辆满是泥点的银灰色轿车。 很显然,他是这个汽修行的人。小松找他带路是最方便的,但她没有。 这个男人,和小松平时看到的人,不是同一类。 他拿着水管的那只手,还算正常。而另一只手,正夹着烟往嘴里送,那条胳膊布满纹身。 男人的头发剪得很短,路灯照着他的脑袋,甚至看得见青色的头皮。 小松朝里面看了眼。 那个男人,他的余光看到了小松。 “是老李的女儿?他在里面打牌呢,你直接进去就行。” 小松看了他一眼:“谢谢。” 小松十分不喜欢这个地方,气场很不对。 李长青和龚琴前年离婚,家里的房和车都给了龚琴。 小松不觉得有什么遗憾,他们离婚后,龚琴的生活更好了。他们家和大部分家庭类似,母亲承担了大部分家庭责任,父亲只顾自己的事业。 小松小时候,龚琴经常带她去自己办公室,她对龚琴的工作环境很熟悉。 这还是第一次她来李长青的工作环境,见到李长青的同事。 她推开门进去,里面是个类似仓库的厂房,堆着轮胎和汽车零部件,有一个透出光的屋子,里面传来一声:“我不信治不了你们这群了。” 那是李长青的声音。 小松听到父亲的声音,终于能放心了,她掀开门帘走进去,里面坐了四个男人,要不是李长青是她爸,她还真分不清他们的样子。 他们不约而同穿着灰色T恤,身上的汗臭味很像,就连发型都一模一样。 有个男的看到了小松,提醒说:“老李,女儿来了。” 李长青抬头看自己女儿的时候,手上还在熟练地发牌,“小松,你坐旁边看电视吧,等我打完这局。” 小松目光瞥向电视机旁边,那里有个小小的茶几,茶几上堆满了泡面桶。 小松忘了自己上一次见到李长青是什么时候。 也许,她私心也想和李长青在一起多呆一会儿,她没有去看电视,而是说:“我跟我妈说了今晚去同学家,不着急,我去外面看书了。” 她出去的时候,听到李长青炫耀说:“我女儿像她妈,爱学习。” 小松觉得,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没有人喜欢学习这种反人类的事。 她到外面没多久,就看到刚才在门口看到的那个洗车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短促地看了小松一眼,就进了他们打牌的房间。 小松没有太关注那个男人,尽管他的花臂实在扎眼。 果不其然,男人刚一进去,她就听到里面有个人说:“小成,你该不会是借着工作徇私吧。这花臂纹的,得多少钱啊。” “我这花臂算是工伤吧,回头洗纹身的钱,老彭,你看能不能帮我申请报销哈。” 跟里面其他几个人不同的是,那个人很年轻,里面一屋子四十岁的中年男人里,夹杂着他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也不显得违和。 那个花臂男说完话以后,李长青就说话了:“成州平,就你小子心眼多,路还长着呢,在哥哥们面前老实点。”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 小松复习了三页错题后,终于意识到,李长青压根忘了她在这。 她拎着书包走进去:“你出来,我有事找你。” 李长青一副被抓包的样子,他把手上的牌往桌子上一扣,站起来,却是看向成州平的,“成州平,这局你替我。” “赢了算我的啊。”成州平走到李长青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他一手夹着烟,拿起牌,小松在他脸上看到了一抹及其嚣张的笑。 在这一刻,她脑海里蹦出一个不该有的想法——这一把,他的牌很好。 作者有话说: 新开文求个收藏 第2章 李长青从那个打牌的房间出来,他见女儿正举着一台投影仪,李长青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有些恐慌。 他说:“闺女,有话好好说啊。” 小松把投影仪放在收银台上,说:“爸,我们班投影仪坏了,我记得你会修这个,你能帮我修好吗?” 李长青松了口气,他走到投影仪前面,挨个按了下上面的按键,说:“我先拆开看看,要主板烧了的话,就麻烦了。” 说完他头伸向打牌的房间,“成州平,螺丝刀呢?” 里面传来声音,“你打电话问琪哥啊,我打牌呢没空。” 李长青在女儿面前被后辈顶了回来,面子有点挂不住,他一本正经地教育小松:“小松,你好好念书,以后就不用和这种没档次的人打交道。” 小松说:“他不是你同事吗?” 李长青一边用手机翻手机号,一边说:“都跟爸一样,没出息。” 小松说:“你别废话了,快点修吧,回去太晚我妈该担心了。” 李长青打通电话,找到螺丝刀,拧开了投影仪后盖,发现只是里面几个模块错位了,他给那些模块重新焊好,连上投影仪的电源线,投影仪就亮了。 小松欣喜说:“还是你厉害。” 李长青自吹道:“你老爸还是有点本事的。” 小松看了下时间,八点四十七分了。 她说:“我得回去了,我妈给学生补课,她十点就回家了。” 李长青说:“那我开车送你回去。” 小松问:“可以吗?” 李长青说:“送自己女儿回家,有啥不行。” 他又进去那个打牌的房间里了,李尤松把投影仪小心翼翼装回自己的书包,她看着自己的手表秒针在走,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李长青刚进屋,拎起外套,跟成州平说,“今晚你替我打了,赢了算你的,我送小松回家。” 他刚说完,老彭拉了下他胳膊,小声说:“你送她回去不方便,别忘了刘队怎么出事的,小成安全,让小成送她吧。” 李长青没说话,他叹了口气,扭头,正好看到一条流里流气的花臂,花臂的主人刚赢了一把大的,眼里欲望膨胀。 年轻人,见到点钱就眼放狼光。 他把外套丢成州平胳膊上,“小成,你帮我送一下女儿,兴和嘉园,离咱这四十多分钟,她偷跑出来的,她妈不知道,你赶十点前把她送回去。” 成州平说:“靠,你们欺负新人啊。” 老彭和李长青对视了一眼,笑着说:“你这小子上学的时候就跟我们混了,还新人,我看你现在就是个老油条。” 各行各业都这样,出来混,你嘴上可以不服输,但行动上就得听前辈的话。 成州平不情愿地从牌桌挪开,李长青瞥了眼他的花臂:“你把外套穿上,小松还是学生,让她看到你的纹身,影响不好。” 另一个老周笑着调侃:“别说学生看着影响不好了,我看了都想给你把这条胳膊剁了。” 成州平斜了老周一眼,在背心外套上一件灰色的衬衣。 他走出这间屋子前,李长青给他塞了一把红彤彤的人民币。 “一千五,一千给小松,剩下五百你拿去,把胳膊上这坨东西洗了。” 成州平说:“还是我师父大方。” 老周说:“人老李可没认过你这个徒弟。” 小松在屋外等了很久,她听到里面的声音,知道李长青不能送她回去了。 过了一阵,她看到那个花臂男走出来。 成州平长得不帅不赖,但他眼睛细长,似双非双的眼皮让他看上去邪邪的,是招女孩子喜欢那一类。 他对付女孩子也很有一套,当然,不包括女高中生。 他装着在裤兜里找钥匙,尽可能避开小松的视线,边往外走边说:“你爸有工作,我送你回去。” 她跑这么老远来找李长青,明眼人都看出来是因为想见他,而不是来修投影仪的。 李长青说好送她回去,又临时变卦,搁谁谁受得了,何况是个高中女生。 说实话,这个年纪,真的还是个孩子。 成州平想当然地认为,这个年纪的女孩,都是任性的,自我的。 小松背着书包,跟着成州平往外走。修车行外面停着一辆银灰色轿车,成州平刚刚洗的就是这辆,他看了眼车后座,后座放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小松也看到了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抬头,对上成州平的目光,他说:“你坐在副驾吧。” 小松从没跟她这个年纪以外的男性相处过,其它接触过的,都是长辈男性。 她不知道怎么称呼成州平——姑且叫他花臂男吧。 花臂男坐在驾驶座上,熟练的挂档踩油门,还贴心地问:“你们小孩现在都听什么歌?” 要知道,小孩最大的禁忌是被当成小孩。 小松说:“我不听歌。” 成州平觉得自己是自讨没趣了。 友好计划第一步,失败。 成州平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他原本还打算装一会儿好人,装了两个红绿灯以后,见小姑娘不领情,索性也懒得装了。 车里闷热,他把袖子卷起来,露出那只可怕的花臂。 等红灯的时候,他低下头。小松心里想着别的事,没注意到他,直到绿灯了,前面的车已经走掉了,后面的车开始打喇叭,成州平还没有开车。 她提醒:“绿灯了。” 转头时,她看到成州平叼着一根烟,眉头皱得紧紧的。 他的右手扶着方向盘,左手拿着打火机。打火机发出一声声叮当的声音,可就是没有火。 小松专注听着打火机发出来的声音,她甚至忘了他们的车正停在马路中央,只想着这个打火机到底能不能出火。 后面司机催得急了,成州平一踩油门,他左手把烟从嘴里拿出来,骂了句“操他妈的”。 小松不知道他在骂后面的司机,还是在骂打火机。 反正她觉得,整条街上,最该挨骂的人是他。 车开到前面的那条街上,速度慢了下来。成州平突然把车开到路边,小松朝他停车的地方看了眼,那里有个便利店。 他停好车,说:“我下去买个打火机。” 小松坐上他的车,犹如上了贼船,她没有第二个选项。 她说:“好,不过,你能不能快一点?我要赶在十点前回家。” 成州平问她:“现在几点?” 小松拉开卫衣袖子,看了眼手表,说:“现在九点十分。” 成州平说:“那就对了,还有四十分钟,你急什么。” 小松想说这叫时间观念,但是看到那条花臂,她收回了自己想要说的话。 成州平不知道是花臂的威力,还以为是自己的教导起了作用。 小松等了一阵,她觉得,买打火机不该花费这么长时间。做他这一行的这么没有纪律么?她十分诧异。 她等的有点失去耐心了,如果不是她没有驾照的话,就自己开车回去了。 啊对,她不会开车,可是她可以打车,干嘛非让花臂男送她回去呢。 才有了这个念头,她看到一道灰色的身影突然从便利店里出来,他迫不及待地点燃上烟,手插着口袋,叼着烟朝车的方向走过来。 小松本来就害怕那条花臂,看到他这样,更害怕了。 花臂男和她接触到的正常人形象太不同。 成州平打开车门,递给她一个塑料袋,“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买了些女孩子都喜欢吃的零食。” 小松可不会被一包零食收买。她虽然有些书呆子,但也不至于对社会毫不了解。这种行为就叫献殷勤,她看着那些粉嫩包装的零食,一点食欲都没有。 小松生硬地说:“我胃不好,不喜欢吃零食。” 成州平友好计划第二步,失败。 上司的女儿真难讨好。 他说:“那你扔后座吧。” 剩下的路程上,成州平放了首歌,一路抽着烟,听着歌,快活地过去了。 他和小松,谁也没理谁。 他的车速很快,半小时的路程被他压缩在了二十分钟内,到了兴和嘉园,才九点半。 兴和嘉园是学区房,典型的房价高,设施差,周围拆拆补补,全是工地。 小松说:“路上施工,车进不去,我走进去就行了。” 成州平看了眼前面那条施工的道路上,几个民工正蹲在墙角抽烟。 他说:“我送你去楼下。” 小松这回倒是没有拒绝。于是成州平把车停在路边,他们下了车。 这里通向兴和嘉园只有一条路,成州平不用带路,自己走在前面。 小松有点怕被认识的邻居看到她和成州平走在一起,毕竟对方那条花臂毫无遮掩地露在外面,万一让龚琴知道了,她百口莫辩。 她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一个人走夜路危险。 但是成州平一定不知道,这附近,他看上去最像危险分子。 成州平走着走着,想到什么,他回头说:“书包给我。” 小松愣了一下:“啊?” 成州平说:“你背着个投影仪,不沉么。” 他这么一说,是挺沉的。小松给他书包的时候,倒是没犹豫。 小松走在他后面,看着自己老老实实的书包,被拎在一条花臂上,也变得不太老实了。 成州平意识到小松并没有跟着自己走,他回头看过去,“你怎么不走啊?” 小松找个借口搪塞:“我刚系鞋带呢。” 小孩子的另一个特征——爱说谎。 成州平知道小松盯着他的花臂看了半天,故意舒展开手臂,露出上面的青龙、鲤鱼、太阳...一堆乱七八糟的图案,说实话,他也不太清楚到底纹了什么。 他问:“帅吧。” 小松说:“挺恐怖的。” 成州平失笑地看着她:“你这么胆小啊,跟你爸一点儿都不像。” 小松其实有一米六八的个子,她在同龄人中,也算是亭亭玉立,甚至偶尔可以鹤立鸡群。但在成州平眼里,就是个又瘦又小的小孩。 他不知道,小松只是单纯地觉得,他的纹身挺丑的。 丑这个字,但凡有点情商也不能随便说,所以她用“恐怖”二字代替了。 这段路有点长,光看路灯,数都数不清。 成州平说:“我叫成州平,是你爸同事,不是坏人,你今年高三的话,那我比你大六岁,你喊我成哥就行。” 小松说:“我叫小松。” 成州平只听李长青叫过她小松,不知道她全名。小松,是个挺绕口的名字。 他无聊地问:“怎么写?” 小松说:“李长青的李,犹如的犹,松树的松。” “这也太绕口了。” 小松说:“名字是我妈起的,她是语文老师,白先勇有本散文集,叫《树犹如此》,她很喜欢,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但我后来查过,‘树犹如此’这四个字,应该是出自辛弃疾的一首诗。” 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 小松妈妈虽然是语文老师,但小松语文一般,仅仅是因为这句词和她的名字有关,她才深深牢记。 “看来你爸说的没错,你真是个书呆子。” “他这么说我?” 成州平一不小心,成了挑唆父女关系的人了。他说:“这是好话,夸人的,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小松不喜欢成州平。 她觉得,这个人处处都透露着成年人的傲慢。 他们又谁也不理谁地走了一段路,看到“兴和嘉园”四个大字出现在眼前,成州平松了一口气。 他说:“就送你到这了,再见,李犹松小朋友。” 这天晚上,小松第一次正视这个叫成州平的,父亲的同事。 成州平的脸,看上去和好人二字毫不相关。 他的花臂和这张脸简直相得益彰。 成州平还没被一个小屁孩这么盯着看过,他不觉笑了:“小妹妹没见过帅哥么。” 小松看着他的眼睛,非常认真地警告他:“你不许对我爸没礼貌。” 成州平说:“我们平时都这么相处,你是没见过你爸发脾气的时候,等你以后就懂了。” 说起李长青,他差点忘了李长青交代给小松的钱。 成州平从裤子口袋里拿出皮夹,数了十张,“你爸给你的零花钱。” 小松并没有要接下钱的意思。 成州平拿着钱的手僵在半空。 成州平:“爸爸给钱,哪有不要的。” 谁也不会跟钱作对。 小松的家境不差,家里有三套房,离学校近的学区房用来自住,其他的房都租出去了。 李长青的工作虽然不景气,但他出生在一个背景很好的家庭里,当初离婚的时候,他几乎把所有财产都给了小松母女。 她妈妈龚琴也非常有理财头脑,平时又在外面给学生补课,家里什么都不愁。 小松从来不用担心物质上的问题。 只是她仍然很需要钱。 龚琴对她的管教严格,零花钱按月领, 她想要这些钱,但更想要是李长青亲手交给她的。 成州平见她不收,他可真的不想和小女孩耗下去了,于是直接把钱塞进小松的上衣口袋里。 他突然过来,小松吓得后退一步。 “你干什么!放开我女儿!” 龚琴的声音从小松身后传来。她举起牛皮包,朝成州平头上砸去。 小松拉住龚琴胳膊,说:“妈,你误会了!” 一个纹着花臂的陌生男人,看上去很不正经的男人,给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塞钱。 脑回路稍稍正常的人,都会想歪,哪个母亲目睹这一幕,不会生气? 第3章 成州平挨了龚琴皮包一记砸,他骂了一声粗口,然后抬手握住龚琴的手腕。龚琴身高一米七,成州平一米八多一点,举着龚琴的手,有点累。 他解释说:“嫂子,我是李哥的同事,帮忙送小松回来的。” 龚琴愣了一下,她突然挣开成州平的手,回头一言不发,打了小松一耳光。 成州平也被这举动吓着了。 他有点明白为什么李长青要离婚,这搁谁能受得了? 如果说刚才龚琴误会他和小松的关系,只是生气,那么她在得知小松去见李长青之后的行为,称得上是发疯。 她打完小松,从她口袋里拿出那一千块,塞回成州平手里,骂他:“你有多远滚多远,带话给李长青,问他是不是想让小松出事?” 刚才龚琴打小松的那耳光,实在过分。 成州平都替她委屈。 可当他看到小松的时候,她眼里流露出的目光,是非常冷漠的。 在她眼里看不到丝毫委屈。 成州平知道,自己必须离开。 一来,他不想多管闲事,二来,他觉得,他要是不走,龚琴会继续伤害小松。 他懒得应付这场面,看都不看一眼,扭头就走了。 转身后,成州平听到一些训斥声,自始至终,小松一句话没有说。 没有哭闹,没有辩解。 成州平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他能明白她的沉默,这孩子是被压抑坏了。 而小松在母亲的谩骂声中,抬起头,看着那个在路灯下越走越远的背影。 他竟然就这么走了... 真的是见死不救啊。 果然,成年人都是自私冷漠的。 这晚龚琴发完疯,也意识到自己不对了。她是高中老师,比学生还要清楚高三的压力有多大,所以周末的时候,她带小松去了一家新开张的火锅连锁店吃饭,让她放松一下。 不过对小松来说,还不如不来呢,热热闹闹的火锅店在龚琴的说教下,比教室还要可怕。 龚琴一大段讲话的中心思想,大概就是都是高三这年多重要,作为高三学子不该为任何事分心。 这一点,不用龚琴说,小松也知道。 她比龚琴更迫切地希望自己高考可以有一个好结果,所以除了去见李长青那一回,剩下的时间,她都在努力学习。 她帮王加解决了投影仪的事,作为约定,王加帮她学习。 王加有时候都受不了:“大周末的,你不休息啊。” 小松把书包放到市图书馆的安检仪里,过了安检,跟王加说:“我最近做了一套数学卷子,有些地方怎么都想不通,你给我讲讲。” 王加觉得她可能听不懂人话。 跟她说休息的事呢,她也能扯到学习上。 小松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她把书包抱在膝上,从里面拿出一个iPAD。 王加记得,这款iPAD是去年刚出的,那段时间,学校门口公交站都挂着它的广告。 小松手指戳戳,iPAD屏幕上,亮起她的错题,这是一道几何题目。 王加看了眼错题,拿起笔,在草稿纸上刷刷画了起来。 王加说:“你辅助线画错了,答案怎么可能对呢。” “这样啊...”小松照着王加教的办法,重新画了辅助线,然后一步步解题。 果然,是辅助线的问题。 “谢谢你哦,我之前都没想过可以这么画辅助线。” 王加说:“嗨,有啥谢的。” 下午从图书馆出来,小松请王加吃了自助火锅。 王加是个直爽的人,她见小松出手大方,就直接问了:“你们家条件是不是挺好的?” 小松说:“我爸妈离婚了,我妈是高中老师,家里就我跟她两个,没什么经济问题。” “那你爸呢?给你们赡养费?”王加来城里上学以后,一直处于被孤立状态,她不知道这些问题带有冒犯性,只是凭着直觉询问。 小松说:“我也不知道他干什么。” “我还以为你爸开厂的。” “为什么?” “上次投影仪,不就你爸修好的吗?” 小松没想到是投影仪带来的误会,她舀了一勺虾滑放进沸腾的锅里,笑着说:“误会大了,他要是开厂就好了。” 小松五官都有些钝,没有任何攻击力,平时对王加出手大方,王加虽然嫉妒她,但总体来说,她还是很喜欢小松的。 两个女高中生的饭量可不一般,两个人吃了三个人的量,不但吃回了本,还赚了。 从商场出来,王加突然说:“我看你有iPAD,我能借来玩几天吗?” 小松爽朗地说:“当然可以啊。” 不过,她刚答应完就发出了这样的疑问:“你不怕耽误学习吗?我觉得还挺容易上瘾的。” 王加说:“耽误不了的。” 王加的自信,像一种讽刺。 小松说:“那你拿去玩吧,这是今年过年我姑送的,但我平时也不太能用得上。” 拿人手短,高三剩下的日子,王加几乎像是一对一家教一样,把她的学习方法倾囊相授,不但如此,平时还会主动关心小松的学习。 平时在班里,小松属于事不关己的老好人,但当她和王加这个“边缘人”走近以后,她发现自己也悄无声息地被边缘了。 高考结束那天,班里去聚餐,只有两个人没有收到邀请。 她光荣地成了二分之一。 王加是住校生,家住县城,明天就回家了。小松预感自己的成绩不会差,王加走之前,她问王加想去哪儿吃,她请客。 王加觉得她可能是个冤大头。 高考结束的那一刻,这些孩子的人生才真正开启。王加的第一反应是想要去放纵一下,体验体验成人世界的灯红酒绿,她怂恿小松:“咱去酒吧呗。” 小松说,没问题。 现在说的多有种,待会儿就多怂。 她们所在的城市有一条著名的酒吧街,整条街堆满了大大小小酒吧,那条街被家长和学校是为“禁地”。 王加本来是打算长见识的,但到了酒吧街,还没走两步,小松看到几个胳膊纹着青龙白虎的青年,就退缩了。 小松打了退堂鼓:“咱们走吧,换个地方,这里是不是不太安全。” 王加说:“来都来了,咱们就进去看看。” 小松说:“不行,我妈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小松是请客的人,她不愿意去,王加也没办法。两人最后找了一家清吧,小松请她喝了饮料,当做践行。 “你想学什么专业?”王加问。 小松说:“我妈说计算机这几年是大热,让我学计算机方面的。” 王加说:“这么大的事,你听你妈的?” 小松说:“我也不知道什么专业好,我妈带过很多届高三,听她的应该没错。你呢?” 王加说:“我没什么选择余地,哪个学校给的奖学金多,我就去哪。” 王加说这话,有足够的底气。 高考放榜那天,王加的成绩赫然在榜首。省状元,每个学校都抢。 小松的成绩也很好,全省理科前六十名,这个成绩,足够让她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了。 只不过那天晚上之后,小松再也没有见过王加,她没有提出让王加把当初借她玩的ipad还给自己,而王加也没有提起这件事。 一出分,家里的电话被打爆了。 龚琴面子一下明亮起来,平时这些亲戚的电话她避之不及,今天统统都接了,每个都能唠个十来分钟。 龚琴在外面接电话的时候,小松正在自己的卧室里查资料,过了一会儿龚琴聊电话的声音消失了,听到她走过来的脚步声,小松关了电脑上的网页。 龚琴说:“小松啊,你晚上跟妈妈出去一趟。我们学校朱老师你记得吧,他儿子是去年高考的,分和你差不多,这个报志愿啊,你要多听听人家的建议。” 小松说:“好,妈,那你替我谢谢朱伯伯。” 晚上母女两去了朱家,朱老师先奉承了龚琴一通,然后又说:“小松这孩子就是跟你了,态度认真,干什么都能成事。” 这位朱老师是龚琴学校有名的“教导主任”,说起话来,滔滔不绝,不谈重点。 小松梳理了他的意思,还是说要报考有竞争性的热门专业。 龚琴和他兴高采烈地讨论到晚上十一点半,最后觉得,金融、计算机这些专业,怎么学都错不了。 填志愿前一天,龚琴已经从四面八方收集好了情报,她甚至帮小松做好了模板,到时候,小松只要照着填就好了。 龚琴是班主任,今年她带的学生升高三,小松解放的时候,是她最忙的时候。她去学校给自己学生开动员会了, 所以,这天小松是自己在家的。 上午她看完小说,有点饿,家里没水果了,就去楼下超市买水果。买水果的大妈知道她金榜题名,给她多送了一个火龙果。 小松提着装水果的红色塑料袋,走回家属院,在她家单元楼门口,站着两个穿蓝色T恤的男人。 小松认得他们其中一个。 那是老周,上次去修投影仪,在那个汽修行的棋牌室里,老周和李长青一起打过牌。 老周看到小松,他试着让自己和善一点,但这些天他也没怎么睡,眼圈青黑,胡子拉碴,怎么都笑不出来。 “小松,今天我们来,是想向你传递一个噩耗的,你爸他...昨天晚上出任务的时候牺牲了,遗体正在往回运,他是因公殉职的,队里会给他办追悼会,你去送他一程吧。” 小松呆在这里,一时间,她脑子完全空了。 慢慢的,她想到自己昨天晚上在看电影放松,还吃了薯片,她本来想等李长青找她的时候,亲自跟他分享喜讯。 小松不是一个脆弱的孩子,但十八岁,在这些大人眼里,仍是个孩子。 她突然撂下这李长青的同事,跑回了家,大哭了起来。 老周跟一起来的队长刘文昌解释:“老李出任务以来,半年多没跟家里联系了。孩子刚高考完,还考的很好,现在出这种事...哎,我就说,不要让我开口,这孩子以后估计看着我都有心理阴影了。” 第4章 李长青是中枪死的,防弹衣都给打穿了,来不及抢救。 他的的遗体从边境运回来,局里给李长青准备后事的同时,还要安排接下来的工作。 “操他妈的。” 从小松家里回来,刘文昌一脚踹向警车门上,老周在旁点了根烟,“我说啊,你拿车撒气干啥,这你自己的车,踹坏了又不能报销,我说,你要踹,就踹那些毒贩子去。” 刘文昌又连着通通通踹了几下车门。 老周眼尖,看到马路对面龚琴骑着电动车回来,拍了刘文昌一下,“龚琴回来了,咱赶紧走吧。” 龚琴是个很厉害的女人,当年和李长青闹离婚闹得沸沸扬扬,队里的人轮番给她去做思想工作,都没行得通。 后来他们就不劝了,说实话,其实他们心里也都能理解龚琴的做法。 刘文昌进了车里,老周拿打火机给他点上烟。 抽了会儿烟,刘文昌冷静下来。他问老周,“成州平那里思想工作做好了吗?” 老周说:“年轻人,敢往前冲,尤其成州平这种要强的,根本不用我说太多。” 刘文昌问:“他跟家里关系怎么样?” 老周说:“他跟李长青混得多,听李长青说,他家不是本地的,跟家里基本不联系。” 刘文昌说:“我倒不担意愿的问题。他教导员是我老战友,我打听过,说各项能力都很突出,是他带过学生里,胆量排前三的,但缺点也很明显,争强好胜,性格太张扬,你也知道,干这个,一得机灵,二得稳重。” 老周说:“先等做了压力测试再说吧,不过说实话,我看好这小子。” 到了队里,刘文昌回了办公室,老周去了宿舍找成州平。 老爷们的宿舍就一个特点:难闻。 成州平宿舍门没锁,老周推开,看到成州平一瞬间,火就上来了。 “我他妈给你放假让你休息,你在这给我打游戏?” 成州平笔记本里传来一个娇嗲的女声,“警察哥哥快掩护我啊。” 老周气不打一处来,他举起成州平笔记本,砸在地上:“我操你大爷的,亏我在刘队面前给你说好话。” 李长青牺牲以后,老周成了他直接领导。 成州平看着自己新电脑被摔得四分五裂,也不心疼。他手插兜从床上站起来,就算他驼着背,也比老周高半个头,他低头看着老周,慢慢悠悠说:“我打游戏就是休息。” 老周和李长青是同年调来的,好好一个人,说没就没了,他心里比谁都难受,但在上面要面对领导,下面要面对李长青的家人,老周不能崩溃,压抑坏了,气全撒成州平身上了。 他朝成州平头上拍了一巴掌,成州平被打偏了头。 “你给我穿上衣服,下午刘队开会,你跟我一起去。” ... 李长青的葬礼在小松填完志愿的第二天举办。 这次任务,缴获二百公斤毒品,李长青光荣牺牲。市里很重视李长青的葬礼,来了很多人。 本来,是老周要去接小松的。小松知道龚琴不会让自己去,她拒绝了老周的建议。 龚琴早晨出门前,特地叮嘱她:“你不能露面,那些贩毒的多疯狂,你根本不知道。小松,不是妈妈不让你去送你爸,妈妈就你一个女儿,你要是出事了,让妈妈怎么活?” 小松说:“妈,你赶紧去上课,我比你学生懂事多了。” 小松本来没有打算要去的。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去面对那样的场面,她甚至可以预想到那些同情的眼神。 失去父亲,她比任何人都难过,可是,天也没有因此塌下来。 她给自己热了饭,看了会儿杂志,又睡了一觉,醒来,也才十点。她打开手机,发现有许多未接来电,都是老周打来的。 小松没有打回去,她去洗手间,洗了个澡,吹干头发,扎上马尾。 她没有黑色的裙子,就穿了白T恤,外面套着一件朴素的黑色外套。 小松打车去了灵堂,场面比她想象的要更大一些,不过,因为她来的晚,人已经不多了。 老周穿着成套警服,手里拿着帽子煽来煽去,一看就是在等人。 小松下了出租车,老周看到了她,惊喜地跑过来:“还来得及看你爸最后一眼。” 老周喊来一个年轻的女警,让她带小松进去。 女警刚带着小松往前走了几步,身后传来老周暴躁的骂声。 “我操你大爷的成州平,今天什么日子?局里的领导都来了,你他妈给我迟到?” 老周的嗓门都变调了,小松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 她看到了半年前替李长青送她回家的那个男人。 他和老周站在逆光的地方,虽然老周是骂人的那个,可看上去,他更像是弱势的一方。 老周个矮,一米七不到,人又佝偻驼背。 成州平和他正好相反。 老周骂他的时候,他就歪着头,站在那。身高上的绝对优势,让他看起来丝毫不像是在受训。 因为李长青工作性质的缘故,小松对警察这个职业会有一种不自觉的关注。 文艺作品很喜欢刻画这个群体,虽然,现实生活中的警察不像艺术加工之后的那么充满光彩,他们大多数是和李长青一样的普通人。可这份职业本身赋予了这些普通人不同寻常的色彩。 那个叫成州平的男人,打破了小松对警察的固有认知。 今天大多数前来吊唁的人,都穿着警服。 可成州平只穿了件黑色T恤,领口的地方有几道明显的压褶。他的头发比老周他们的长一点,也是乱糟糟的。 他给人的印象和那天一样,吊儿郎当的,说直白点,他不像个警察。 “听老周说,你是今年高考生,成绩很好,填了什么专业?”小松身旁的女警突然问她。 小松说:“临床医学。” 女警说:“那真是太好了,当医生好啊,受人尊重。” 女警带着小松进了灵堂里面,局里的领导都在。见到小松进来,一个看上去很稳重的男人走了上来:“你爸是人民的英雄,你要以他为荣,知道吗?” 身后的刘文昌拉了一下那人:“让小姑娘先去看他爸吧。” 看完他爸的遗体,小松没有哭。 没过多久,成州平进来了,他也看了李长青最后一眼。 整个氛围很奇怪,一大堆老爷们哭得稀里哗啦的,唯一没哭的,是一个小姑娘。 成州平已经忘了上次见面的场景。 小松和成州平都来晚了,悼词在他们来之前,已经发表过了。 段局,也就是刚才主动和小松说话的那个男人,在合棺的时候,对在场的所有公安说:“缉毒口的同志,是咱们金色盾牌上最硬的一块。李长青是咱们所有同志的表率,我们要向他舍小为大的精神学习,尤其是年轻的同志们。” 发表完感言,段局走到小松身边:“小姑娘,请你替我们向你的爷爷奶奶转达我们的歉意。” 成州平正在老周身后,佝着背身,快速给前几天认识的一个女孩发短信。 听到这句话,他心想这帮人精,自己不敢得罪人家里的老人,就让小姑娘挡在前面。 如果不出意料,这小姑娘大概也就老老实实地答应了。 成州平一阵没回短信,对方在半分钟内连发来三条。 【你又去招惹谁了?】 【你怎么不说话了?】 【你是不是心虚了?】 成州平单手快速打字:没谁,你也别招惹我了。 然后任手机嗡嗡震动,他也没回。 听到他手机的震动,老周回头瞪了他一眼。成州平把手机装进裤兜了,和其他人一样,老实地站在警队里。 他听到李长青的女儿说:“我爸是英雄,是烈士,对我们一家来说,这都是种荣耀。我想,我家里爷爷奶奶,肯定希望这份荣耀是由他的战友交到他手上的。” 不得不说,这一局小松绝对反杀。 后来李长青下葬,刘文昌跟老周说,让小松别跟着去了,孩子看了心里肯定难过。 老周找到成州平,扔给他一把车钥匙:“你送老李女儿回去。” 成州平皱眉:“怎么又我去?” 老周说:“不你去谁去?老李生前对你咋样?你他妈再给我推脱一下试试?” 成州平没办法。排资论辈,他不送,谁送呢。 老周特地叮嘱:“你多说说好话,安慰一下小姑娘。” 成州平讽刺地说:“我哪有这能耐。” 老周说:“你给我装,队里谁不知道你对付女的有一套。” 那能是一回事吗,成州平在心里吐槽。 他从老周手里接过车钥匙,等所有人都走了,他出门买了两瓶冰红茶,回来时候,小松已经不在了。 得,现在他也不用送了。 成州平把其中一瓶冰红茶拿出来,拧开盖,喝了一口。 小松从洗手间出来,就看到这个场面。喝饮料是个很平常的动作,她之所以会为之一怔,因为她看到了成州平的胳膊。 成州平刚从警校出来没多久,正是身材最好的时候。因为常年训练,他裸露在外的胳膊色泽暗沉,在短袖的袖口地方,有一道明暗分界线。 当然,这些都不足以让小松感到特别。 让她感到特别的是,成州平的胳膊很干净,已经没有任何纹身的痕迹了。 成州平拧住瓶盖,把塑料袋朝小松递过去:“拿着,今天外面挺热。” 小松接过装着冰红茶的塑料袋,对他微微一笑,说:“谢谢你。” 谢谢是大家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但后面加一个“你”字,给人的心理感受有极大不同。成州平觉得,小松其实挺像李长青的,脾气都好。 他说:“走,我送你回去。” 成州平送小松回去的情形和上回一样,没什么话可说。 他对小松家的路,比对小松本人熟悉。他还记得上次在小松家楼底下碰到她妈的情形,所以没把车开进去,而是停在路边。 成州平停车的时候,小松看了眼手表。 中午十二点了。 她爸李长青因为工作的缘故,吃饭很不规律,忙的时候,每天泡方便面。 这种遗憾,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成州平的身上。 小松说:“中午在我家吃吧。” 成州平哪敢。 “不用麻烦了,我回单位凑合吃一口就行。” 小松说:“你送我回来,我也不知道怎么谢谢你。我妈不在家,我炒饭,很快的。” 成州平感受到了她的友善,可说实话,她不该这样。 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就算她胡搅蛮缠,也情有可原。 人孩子都这么请他了,他也没有必须拒绝的理由。 成州平说:“行,那谢谢你,小松。” 作者有话说: 昨天阳了在发烧,没有更,今天双更补上~ 第5章 小松家在五楼,没有电梯,一口气爬五楼,她开门的时候有点喘气。 成州平跟在她身后,作为客人,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表现得更加自然。 开了门,小松在玄关的地方蹲下来,拉开鞋柜抽屉,找出一双灰色的男士拖鞋。 她自己换了拖鞋,把外套挂在门后的衣架上,然后对成州平说:“你的衣服挂门口就行。” 成州平看着她,说:“好。” 小松家装修不算复杂,但很干净,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香气的来源是餐桌上的插画。 电视墙上后面贴满明黄色的奖状,非常醒目。 小松带他走到餐厅,“你坐着等我,十分钟就好。” 成州平虽然不做饭,但什么饭是十分钟能做好的,他还真不知道。 小松套上围裙,转身就进厨房忙活了。厨房和餐厅由一道透明的推拉门隔开,她关了推拉门,打开油烟机,成州平只能看到她忙来忙去的身影。 很快他就低下头去看手机了。 蛋炒饭,是小松的强项。她从冰箱拿出昨天的剩米饭,拿出四个鸡蛋,熟练地打开蛋壳,搅拌。 米饭和鸡蛋液和和,锅里倒油翻炒几下,放盐、酱油。 出锅,关油烟机。 油烟机的噪音戛然而止,她听到了成州平的声音。 “就今早短信说的那意思。”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是在打电话,就回头去做手头上的事了。 她把两碗米饭放在托盘里,端着托盘出来。 成州平这时已经挂了电话。 小松把大碗给他:“你吃多的。” 她自己就吃一小碗,成州平问:“你就吃这么点?” 小松说:“我早上吃了水果,不太饿,对了,你吃水果吗?” 成州平说:“你别折腾了,有口饭吃就行了。” 他们充其量,只是有交集的陌生人。本来就没有什么话可说,吃饭的时候,更无话可说。 小松低头吃饭,她不知不觉想到刚才成州平讲电话的口吻,说实话,他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差,显得很不耐烦。 小松不自觉地抬起眼,扫了眼他。 成州平正大口扒着饭。 他吃得快,可以说是狼吞虎咽,一方面,他本来吃饭就快,另一方面,他想赶紧走。 就这样吞着吞着,吞到一个硬质的物体——鸡蛋壳。 本来成州平对这顿饭,还有点惭愧。他一大人,吃人孩子做的饭,也是脸皮厚,直到吃到鸡蛋壳,这愧疚瞬间消失了。 他笑着说:“厨艺可以啊。” 站在小松的视角下,他的笑没有根据,莫名其妙。 成州平面相就很邪,笑起来的时候尤其。 人的样貌是天生的,但气质是后天养成的。成州平这类男人,底子不赖,不论和同性还是异性相处,都有人愿意捧着他,时间一长就养成了这种目中无人的邪气来。 对小松来说,样貌倒是其次,比起外貌,更重要的是人面相透出来的好坏善恶。 成州平的面相,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因此她对他的友善,也只是出于对父亲同事的礼貌。 她躲开成州平邪门的视线,谦虚的说:“还凑合,我妈有时候不在家,我自己倒腾着做饭。” 这段对话虽然简单,但极大程度上缓和了他们之间僵硬的气氛。小松扒了勺米饭,正想事情的时候,家里门锁被打开了。 小松慌了。 她看着走进来的龚琴,想解释,又闭嘴了。 龚琴本来就是个低气压的女人,看到自己家餐厅坐了个陌生男人,火山爆发一样冲过来:“李犹松,你真的出息了,考上大学就不把你妈放眼里了?” 半年前成州平送小松回来的那个夜里,龚琴和成州平一面之缘,没记住他长相,但成州平对龚琴的印象很深,想起龚琴打小松的那巴掌,他仍然后背发凉。 他站起来,解释说:“嫂子,我送小松回来,顺便来蹭口饭。” 龚琴没有听进去他的话,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她直接冲向小松,拉起小松的胳膊:“我让你填志愿,你填什么了?你知道当医生多危险吗?你姨夫单位里天天医闹,你要是碰上医闹怎么办?我为你好,你怎么就不听我的话?” 小松被龚琴拉起来,她的身体晃了一下。 她习惯了龚琴时不时的发疯,也有她的对策。 耐心点,等她发完疯就好了。 “你说,你是不是因为你爸?我都让你少跟他来往了!”龚琴先是打了几下小松的胳膊,还没泄愤够,又抄起餐桌的花瓶,朝小松身边摔去。 花瓶摔得粉碎,鲜艳的葵花躺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 龚琴又抄起桌上放着的杂志,去砸小松。 “行了。”成州平,这个事不关己的男人突然开口。 成州平一把握住龚琴的手腕,他真用力了,龚琴压根拧不过他,只能对他大喊:“我教育我女儿,关你什么事?” 谁也不想多管别人的闲事。 但就算是成州平一个外人,也知道今天那个叫小松的女孩承受了很多。 “我看见了就关我的事。”成州平说,“有你这么当妈的么。” 听到这句话,小松暗自叹了口气。 这个男人,说了些有的没的。 他还不如直接告诉龚琴,这是家暴,如果构成故意伤害,是可以拘留的。 不过成州平的举动,很合适地将焦点转到了他自己身上。 龚琴开始把对李长青的怨恨都转移到成州平身上。 在龚琴训斥成州平的时候,小松转身去厨房里,拿来笤帚,将地上的花瓶碎片打扫干净,倒进垃圾袋里。 她给垃圾袋系了个死结,然后走到被龚琴喷的无从还口的成州平身后,对龚琴说:“妈,今天我爸出殡,他们领导让小成哥送我回来的,我不好意思让人家白跑一趟,就请家里来吃午饭,没别的。我爸没了,你也不用再去担心我看他了。” 龚琴知道李长青的事,她这些天,一直都无动于衷,但当从女儿的嘴里说出“我爸没了”这四个字,她突然崩溃哭了起来。 见龚琴松开了成州平,小松拉了下他的手腕:“我送你下楼。” 出了门,成州平感觉世界无比安静且安全。 他没忍住骂了句脏话,小松走在他前边,边下楼边说:“我妈平时不这样。以前也不这样,是之前有一回,我爸抓了几个人,后来有人在我们家门口扔了几只死猫,她吓到了,才成了这样。” 成州平问:“你没吓着?” 小松开朗地说:“我像我爸,从小就胆子大。” 成州平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老周叫他来安慰人家,结果人小姑娘根本不需要他安慰。 出了单元楼,小松把垃圾袋扔进黑色的垃圾桶里,她跟成州平说:“今天谢谢你送我回来,请你帮我跟周叔说一声,我没事,让他别担心。” 成州平手插兜里,朝她扬了扬下巴,“那我就不管你了,再见。” 小松朝他摆手:“再见。” 六月这个城市已经进入到了酷暑阶段,成州平离开,小松去超市买了几根雪糕。回到家,她见龚琴蜷缩在沙发上,还在哭着。 龚琴对李长青还有感情,她一直知道,所以她也没真正记恨过龚琴。 小松把雪糕放在茶几上,说:“妈,我买了雪糕,你吃哪个?” 龚琴抱住她:“小松,妈不能没有你,你一定不能出事。” 小松拍了拍龚琴的背,安慰她说:“我是去上学,怎么可能出事,你不要自己吓自己啦。” 龚琴再想把小松留在身边,但志愿已经填完了,撤不回来。 得知小松被北方一所知名高校医学院录取,家里各路亲戚都过来祝贺,祝贺的人多了,龚琴心情开明了起来,对小松没听自己的话报志愿这件事逐渐释怀。 小松本来打算等开学前一天再出发的,但她姑姑李永青,也就是李长青妹妹打来了电话。 李长青家在北方,后来认识了龚琴,就申请调到了这座城市,为此和家里关系闹得很僵。 小松是李长青唯一的女儿,要去北方念书,李家都很看重。李永青作为代表,邀请小松在假期前往那座城市,先进性一段时间的适应。 小松没有在电话里答应李永青。 晚上,龚琴从学校回来,小松给她热了饭。龚琴放下包,把她叫来:“你姑今天给我打电话,让你提前过去,适应几天。听她说,她问过你但你没答应。妈是想你早点过去也是对的,顺便看看你爷爷奶奶他们。” 小松在默默变化,龚琴也在变化。 小松发现,李长青去世后,龚琴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神经紧绷。 她说:“我还想多陪你几天。” 龚琴说:“我又不是没事干,高三老师和学生一样辛苦。你呢,就趁着假期还有点时间,多出去走走。” 小松的心里肯定是想出去玩的,龚琴都这样说了,她装模作样推辞了两下,装作拗不过的样子,半推半就答应了。 第二天,她开始收拾上大学的行李。 李永青在电话里叮嘱她,少带些行李,到了以后再带她去买。 原本李永青打算叫人来接她过去的,但小松意外得知王加要提前去学校。 于是两人搭伴一起坐火车,没有让大人来接送。 比起小松暗暗的憧憬,王加对未来的向往是非常外放的。 一上火车,她就高兴地说:“终于要离开了。” 小松问她:“你不想家吗?” 王加沉默了会儿,冷笑说:“你家里条件好,什么都不缺,才会想家。” 小松也笑笑不语。火车上的乘务员推着卖零食的小推车过来,王加买了两瓶可乐,请小松喝:“李犹松,祝咱们都前程似锦。” 成州平也是在这天离开这座城市的。 他不是本地人,高考考到了这里的公安学校,毕业后就留这里了。 昨天晚上,刘文昌把他叫去了自己家里。刘文昌的老婆给他们做了一桌子菜,成州平到了一阵后,老周提着一瓶白酒来了。 出任务前,刘文昌和老周两个轮流嘱咐了很多。 这次李长青在边境缴获了二百斤毒品,但遗憾没能逮着头目。 刘文昌问成州平:韩金尧资料都记住了吗?” 成州平抬起下巴说:“你考我呗。” 刘文昌看了眼老周,老周赔着笑说:“现在出来的年轻人,就跟咱那时候不一样,自信,自信啊,好事儿。” 刘文昌点根烟:“你就护犊子。” 这次是长线卧底侦查任务,除了成州平,还有几个候选人。经过了半个月的测评,最后,还是决定让成州平去。 直到现在,刘文昌还是没办法完全放心。 成州平性子太邪了。 如果是短线任务,他完全可以信任他去。但让这样一个人,长时间浸润在毒贩子里面,他能挺多久? 那玩意儿,一克高达上千元,巨大的利润面前,他又能挺多久? 别说成州平,就他们这些老警察,私下里聚的时候,喝多酒,也开玩笑说,要是倒卖那玩意儿,他们早住上大别野了。 刘文昌倒了杯白酒,他对着成州平举起杯子,问:“我最后问你一句,怕死吗?” 李长青出任务的时候,身上套了好几件防弹衣,还那结果,能不怕吗。 成州平端起杯子,跟刘文昌碰了一下。他看着刘文昌,眼神没闪躲,“按照出事概率,轮不到我。” 刘文昌一口喝完酒,说:“好好完成任务,生活方面有需要帮助的,跟老周说。别害怕,咱们干着的,就两个结局,一个叫平安,另一个叫光荣,都是好结局。” 九点多,成州平和老周从刘文昌家里离开。 老周说:“明天我送你去火车站。” 成州平坐的这趟火车是开往西南边境的,每天只有一趟,发车时间是早晨7:20。 老周和成州平提前一个小时到了火车站,离检票时间还有一阵,老周下车买了两份早餐,他们在车上吃了早餐,成州平拎起后座的黑色双肩包,打开车门。 老周问他:“你就这点行李?” 成州平低头瞥了他一眼:“我去旅游么?带那么多东西。” 老周想,旅游才不用带那么多东西。 他把成州平送到检票口,说:“这段时间该给你说的也都说了,知道你们年轻人不爱听唠叨,但我说的这句话是保命的,你必须记牢了!” 成州平缓慢开口:“赶紧说吧。” 老周说:“如果听到有人喊你名字,千万别回应。” 执行任务中,有人喊他名字,那就意味着暴露了身份。 他一个人暴露身份,横竖就那样,但整个系统会因为这一个人的一念之差,功亏一篑。 后悔吗?后悔的话,当初就不干这个了。公安系统那么庞大,多的是选择,又不是别人逼他来缉毒口的。 别人可以质疑他,但他自己从不会质疑。 成州平低头从皮夹里拿出车票,说道:“我知道了。” 成州平站到检票口的队列里,这时,身后传来老周的声音:“成州平!” 成州平真的有点鄙夷老周了,他刚说过,谁叫他的名字都别应,他回头的话,傻么。 他抬手,摆了摆胳膊,老周看到,欣慰地笑了。 第6章 小松和王加是上午十一点到这座城市的。 下了火车,她们第一反应是这里空气好干。 小松带着一个二十四寸的超大行李箱,背着一个书包。王加和她不一样,她只带了一个小小的行李箱。 换了个地方,连空气都是不一样的。耳边夹杂着天南地北的口音,小松环顾了一下周围环境。 “出站口在这边!”王加对小松说。 “哦!”小松拉着拉杆箱,跟上王加的脚步。 从站台到出站口,要下楼梯。 小松呆了:“没电梯啊。” 王加轻松地拎起箱子:“谁让你带这么多东西。” 小松正要提箱子,一个中年男人给他拎起箱子:“小姑娘箱子够沉的。” 因为陌生人的帮助,小松对这个城市的第一印象很好。 在路人的帮助下,她成功带着箱子来到了出站口。 出站口的人是火车上的百倍,王加哇塞了一声,说:“我感觉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人。” “李犹松!” 在灰沉沉的人群里,一个鲜亮的身影拼命招手。 小松朝声音的来源看过去,她拉住正往旁边走的王加:“我姑在这呢!” 说话间,李永青已经走到了他们的面前。 王加第一眼看到的,是李永青胳膊上挎着的那个包。她认得那个LOGO,也只认得那个LOGO。再看李永青全身,她穿着一件桃粉色的套裙,在王加之前的人生里,从没见过这样的款式。 李永青生活滋润,有点富态,王加觉得小松除了更年轻,更瘦以外,还是挺像李永青的,不是长得像,而是那种优渥的气质像。 小松介绍说:“姑,这是王加,我同班同学,我们省状元,厉害吧。” 李永青说:“哟,那今天我得请你们吃饭啊。” 王加摇摇头说:“不用麻烦你们,那个,我学校有同学接我,我和他们一起走。” 小松还没开口,李永青问:“人多吗?要不然我送你们回学校。” 小松说:“你都不问人家哪个学校。” 李永青说:“省状元的话,上哪个学校都顺路。” 王加说:“听说好几个学长学姐呢,肯定坐不下,您不用管我了,小松,之后联系。” 李永青掏出钱包,拿出两百块,给王加:“上大学就算步入社会了,有些人情世故,早懂比晚懂好。这钱你拿着,给来接你的学长学姐买水。别跟我客气,这点钱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对你来说,能让你的大学生活比别人更顺利。” 李永青给了王加一个非得接受这二百块钱的理由,王加无从拒绝。 小松和王加道了再见,便跟着李永青去停车场。 行李放后备箱,小松坐在副驾上。 李永青戴上墨镜,边倒车边说:“你同学不好意思坐我的车,才说有学校人来接她。” 小松刚才就发现了,她并没有在出站口看到有穿学校文化衫的人。 李永青给王加的钱,其实是让她打车去学校。 小松微笑说:“小姑,有你真好。” 李永青说:“咱们先去吃饭,你爷爷奶奶都等你呢。这次吃饭,主要给你接风洗尘,庆祝你上大学,别提你爸的事。” 小松说:“嗯,我明白。” 李永青又说:“明天带你去学校,看看能不能先把宿舍收拾好,开学那天就不用太辛苦。” 小松说:“谢谢小姑。” 李永青说:“谢什么?你是别人家的孩子我用得着忙前忙后?” 小松这次只莞尔一笑。李永青等红灯的时候,朝小松那里看了一眼。 她看到小松的左手手腕上带着一个薄荷色的电子手表,很老的款式。 那是以前她出国的时候,李长青让她帮忙带回来的。 李永青问:“你这表还能走吗?给你换个新的。” 小松说:“能用,我喜欢旧东西,这个好像叫恋物癖。” 李永青笑道:“你年纪不大,知识面真广。” 李永青把车开到饭店,中午,按照安排在饭店吃饭,下午小松陪爷爷奶奶待了会儿,晚上李永青带她回自己的住处。 李永青家在郊区的别墅,她和老公很早离婚,育有一女,也在国外工作。李永青独居,家里全是空卧室,但她晚上还是跟小松挤了一个卧室。 “小时候我们家住平房,我怕鬼,非跟你爸睡一屋。” 住在一个被窝里,小松更清楚感受到了李永青的悲伤。 李永青说:“我根本不敢去送他。听说你去了,小松,你真勇敢。” 小松说:“其实没什么事,我爸爱干这个,有成就感,我觉得这就挺好的。” 过了一阵,李永青呼呼睡了。 第二天早晨,李永青先带小松去学校看了趟,把该放宿舍的东西都放在宿舍里,下午就开始了带小松到处去玩。 三四天走遍了这座城市有名的景点,小松又休息了一天,就是开学的日子。当天李永青临时有点事,小松信誓旦旦地说:“我自己能搞定。” 开学当天,小松才意识到李永青多有先见之明。 开学典礼、报道、办卡交学费、领书、搬宿舍,这些事都集中在了一天进行,要不是李永青提前帮她搬了宿舍,她现在也和其它室友一样兵荒马乱。 国内高校有个定律,南富北穷,越老牌的高校,宿舍条件越差。 小松宿舍是六人间,前两天只有她一个人来的时候还好,今天室友到齐了,东西塞满了一整个宿舍,再看过去,就觉得这里特别像上世纪电影里的女工宿舍。 对床的室友抱怨:“这跟电视剧里大学宿舍差的太远了吧。” 另一个室友说:“那是你没见过人留学生公寓。” 那女孩刚说完,对站在地上无所事事的小松说:“室友,帮忙拿下枕头。” 小松立马把她放在椅子上的枕头递了过去。 室友接过枕头:“我叫吴舒雅,你呢?” 小松说:“李犹松。” 屋里没空调,只有两个嗡嗡转来转去的风扇。 小松没有要收拾的,说:“我去看看在哪儿领书,你们有要帮忙领书的吗?” “我!” 室友们纷纷举起了手。 还真不客气啊。 小松说:“行,那待会儿可能会用到你们的学生卡,咱们建个群,你们拍照发群里吧。” 一共六个人的书,小松预想到会很沉,所以去超市借了推车。 他们宿舍都是临床的,小松没想到书会那么厚,她咬着牙,把推车拉回宿舍大楼。 电梯里的人进进出出,大家带的都是大件行李,小松和她的手推车根本挤不进去。 正当她犹豫要不要走楼梯的时候,一个女生直接推着她的推车,挤进了电梯里。 小松人也挤进了电梯,那女生问:“你几楼?” 小松说:“五层。” 女生按了五层,等到五层的时候,她带着小松的推车出来。 小松感激地说:“谢谢你。” 女生说:“没事,我去年来学校的时候,也跟你一样只会傻愣着。” 小松朝她抿唇一笑:“你是学姐啊?” 女生点点头,然后把她自己的书包放到胸前,打开拉链。 “这个白大褂,你们之后也是要上网买的,我这和网上差不多价格,你从我这买就行。” 小松这才明白,对方是混进新生楼来卖白大褂的。 不过,人家帮了自己的忙,她之后也得买白大褂,不如现在顺手买了。 小松说:“好,多少钱啊?” “我一般都卖八十,和你挺投缘的,就算你六十吧。” 小松给她转了六十,对方又问:“你办手机卡了吗?我这里办校园卡,在新生优惠上,还有一层优惠。” 小松说:“我办了本地卡,但没有办校园卡,校园卡有什么不同吗?” 女生说:“你看看这个单子,优惠都写在上面。” 她又从书包拿出一张花里胡哨的宣传页。 小松说:“可是我已经有手机卡了。” 女生说:“这样,你留我个联系方式,之后要是有需要,随时找我。军训内办卡,都有优惠。” 小松还没说什么,她已经报起了自己的手机号:“我姓方,叫方芸,你喊我芸姐就好。” 她双眼盯着小松把自己手机号输了进去。 方芸说:“我去别的层了,你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随时联系我。” 小松把白大褂放到推车里一起带回宿舍。 室友们也把宿舍收拾的差不多了,吴舒雅说:“刚有学姐来推销白大褂,我帮你买了,你回头把钱转给我就行。” 小松看着自己桌上的白大褂,她抬起头,问上铺的吴舒雅:“多少钱?” 吴舒雅:“四十。” 她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小松说:“刚一个学姐给我卖白大褂,花了六十。” 室友姚娜说:“啊?六十你也买?” 小松没话说了。 姚娜说:“可能就看你长得好骗。” 吴舒雅说:“两件换着穿呗,二十块买个教训,一点不亏。” 大家都是从各地来的,第一次离家这么远,本来都是很难过的,但小松这个冤大头六十块买了一件白大褂的事,转移了她们的注意力,思乡情反倒没那么重了。 晚上以宿舍为单位,前往教室开班会,开完班会,大家回宿舍,开始打电话给家长报告。 小松听到有人在阳台外哭了,有人则是笑着跟家长插科打诨。 她也拨通了电话。 拨了三次,对方才接听。 “喂。谁呀?” 小松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和善:“方学姐,这么晚打扰你了。我是今天从你那儿买白大褂的学妹,明天想在你那儿办张校园卡,你有时间吗?” 对方一听又推销出一张校园卡,忙说:“当然啊,不过你明天是不是要军训?这样吧,明天中午,咱们在食堂见。” 小松笑笑说:“那我们明天中午见。” 作者有话说: 如无意外,明天应该会有两到三更~ 分享个题外话,今天是本人阳的第三天,居然味觉失灵,体验真真真太新奇了。这波疫情很难躲过了,大家最近一定要抓紧时间囤药啊,没药的话发烧还是很难顶的 第7章 (一更) 新生本来以为军训没那么快,结果上午刚分配完教官,紧接着就开始在了太阳底下的魔鬼训练。 结束军训,女孩们互相帮助着去了食堂。 到了食堂一层,姚娜对小松说:“吴舒雅她们去占座了,咱们直接去打饭。” 小松说:“我约了学姐,不和你们一块儿了。” 姚娜说:“哟,你这还挺受欢迎的,一来就认识学姐了。” 小松太累了,她笑笑不说话。 昨天六十块卖她白大褂的学姐方芸给她打来了电话:“一楼人多,我在二楼,你上二楼吧。” 小松:“好,你稍等。” 她深吸了一口气,朝二楼的方向走去。 方芸瞧见她,热络地招手说:“诶,这里。才一个早晨你就晒黑成这样了?是不是没抹防晒霜?” 小松笑起来软软的:“有黑的很明显吗?” 方芸边往食堂里走,边说:“吃饭的时候,我给你介绍一下卡里的套餐。” 小松说:“好。” 二楼食堂比一楼档次稍微高一点,人也相对较少。方芸带小松坐到窗边,找好座位,她起身去打饭,嘱咐小松:“你占座,我回来你再去打饭。” 小松点点头:“嗯。” 过了会儿,方芸端着一碗山西刀削面回来,跟小松说:“你快去打饭吧。” 小松在军训口袋摸了摸,“我饭卡怎么不见了。” 方芸看她皱眉的样子,好心说:“你先用我饭卡吧。” 小松为难:“那怎么好意思。” 方芸说:“别磨蹭了,再不去打饭就没饭吃了。” 小松接过饭卡,说:“谢谢你啊,学姐。” 方芸见小姑娘这么有礼貌,有些为骗她的事愧疚,但这点愧疚,并不影响她继续逮着她宰。 小松先买了一碗米线。米线十七块,离二十块还差三块,生煎一块钱一个,她又买了三个生煎包。 看着小松端着满当当的餐盘回来,方芸诧异:“你吃这么多?” 小松抱怨:“军训消耗太大了。” 方芸自己先吃完,开始给小松介绍校园卡套餐。随着她眉飞色舞地介绍,小松时而点点头。 方芸说:“那你把你身份证给我,我给你办。” 小松抬头:“我身份证和饭卡在一起,都不见了。” 方芸:“啊?你连自己身份证都看不好?” 小松没说话。 方芸说:“那给我你身份证号,应该也行。” 小松说:“身份证号太长了,我记不住。” 方芸愣了愣,她忽然变了一个语气:“学妹,你是不是耍我呢。” 小松说:“真的。” 方芸说:“你就装吧,我都闻到一股茶味了。” 茶味...小松深呼吸,说:“我刚来学校,跟你有什么好装的?” 方芸气出汗了,抄起传单在煽来煽去,她看着吃生煎的小松,说:“那你先把饭钱打给我。” 小松说:“好,没问题。对了,昨天你卖给我的白大褂,我室友给我多买了一件,她们的只要四十,我能把你这里的退了吗?” 方芸这才明白:“你就为二十块钱跟我整这一出?” 那还真不是二十块钱的事。 凭什么被骗了还要吃哑巴亏? 方芸看到小松这人畜无害的样子,再想到她的作为,突然没忍住拍了一下桌子:“我说你们这些大一刚来的,啥都不懂,烦不烦人?屁大点事都要我们教吗?教你你不说谢谢就行了,还摆出这样子,当我没见过绿茶婊吗?” 小松知道,她是在虚张声势。 整个二层食堂的人都朝她们看过来,数不清的目光,钉在小松脸上。 小松想就这样一走了之,但方芸一把拉住她:“干什么?心虚了就想走人?” 小松不会骂人,她对方芸说:“谁心虚,自己知道。” 方芸还打算再变本加厉,刚开口,在她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方芸,你怎么还为难学妹呢。” 小松抬起头,看向说话的人。 对方戴着一副无框眼镜,穿白衬衣,高高瘦瘦,清爽干净。 看到这人,方芸突然没声了。 宋泽说绕过小松,站她这边,对方芸说:“多大点事,在食堂闹成这样。” 方芸对小松说:“行了,我的那批白大褂,进价就四十了,质量跟卖你四十块一件的相比,好还是坏,你自己心里清楚。这事我当吃了个亏,这顿饭也请你了。” 小松:“我没觉得质量有多好。” 小松这么说,宋泽和他几个朋友都笑了出来。 这场闹剧客观来说,不分胜负。 那天以后,小松再也没在这座校园里见过方芸。校园的面积比她想象的小,但人远比她想象得更多,有过一瞬间交集的人,那一瞬间,就是这辈子唯一一面。 军训后,学校各大社团、学生会忙着招新。 周五晚上,小松和吴舒雅去洗漱,在洗漱间,碰到邻班的女孩子在讨论加哪个社团。 大家的顾虑都很一致,医学院跟别的学院不同,他们几乎没有什么课外时间。师兄师姐的意见也是别把时间花在课外活动上,全新投入专业课。 宿舍门口,邻寝的女生逮住小松和吴舒雅,问她们报哪个。 吴舒雅说:“哪有时间参加社团活动。” 邻寝女生说:“现在不参加,以后更没机会了。” 吴舒雅说:“我是来学医的,不是来搞七七八八的。” 虽然话是这么说,第二天她们还是一起去了招新活动。操场上占地面积最大,最醒目的一块,是学生会的台子。 “学妹,了解一下我们。”一个穿蓝格子衫的矮个男生拦住小松他们。 吴舒雅接过学生会宣传手册,开始浏览。小松在一旁的阴凉处,等待着吴舒雅。 一个学姐热情的给她递来一瓶水和宣传册:“学妹,你也看看。” 小松没有参加学生工作的打算,但对方热情难却,她没有直接了当拒绝。 “诶。”她低头看宣传册的时候,头顶传来这么一声。小松抬起头,看到宋泽的脸。 这是上次在食堂帮她解围的男生。 “是你啊。”小松笑着说。 宋泽说:“你报哪几个社团了?小绿茶?” 小松的笑容僵了僵,“咱们还不认识,你这样叫我,是不是不太尊重我?” 宋泽朝她伸出手:“宋泽,机械工程,大二,你呢?” 大多数情况下,小松都是个非常友好的人。 她握住宋泽的手:“我叫李犹松,临床医学,大一新生。” 宋泽说:“白衣天使啊。” 吴舒雅走过来:“你们认识?” 后来小松才知道,宋泽是学生会预备主席,方芸是他手底下的干事。别说,屁大点学生会,内部层级还挺森严,所以当天宋泽一出面,方芸气焰立马被打压了。 吴舒雅在学生会干事的甜言蜜语下,报了相对清闲的办公室部门。 小松没填报名单,宋泽问她:“真不考虑?也不会浪费你太多时间,平时大家就一起吃吃喝喝,多认识点朋友,没害处。” 小松说:“算了吧,我们专业课真的太多了,我怕自己兼顾不了。” 宋泽开朗地说:“那这样,只要你想来,随时找我。记一下我手机号。” 这明目张胆的要手机号,小松立马明白了宋泽在接近她。 但她对宋泽印象并不差,甚至还有点好感。对方又是学生会预备主席,刚刚满足了她小小的虚荣心。 一帮人在太阳底下互相加了微信,宋泽说:“中午我请客,你们想吃什么?” 大家众说纷纭,很难统一意见。 宋泽朝小松扬下巴:“小茶,你想吃什么?” 小松微笑:“咱们要不然去吃海鲜自助。” 谁不知道海鲜贵。 宋泽笑容不减,反而越来越深。这女孩,是披着羊皮的狼。 招新这天小松宰了宋泽一大顿,之后宋泽叫她茶,她也随意了,他爱叫什么就叫什么。 吴舒雅加入学生会后,经常怂恿小松和她一起去他们的聚会,一来二去,小松和宋泽自然而然就熟悉了。 虽然老师再三强调,大一的课程看起来相对轻松,却是打基础的关键时刻,但学生该玩玩,该混混,考试还是靠临时抱佛脚。 期末,宋泽请他们去家里,给大一干事补一些公共课程。 吴舒雅报名去了,走的时候,顺便拉上小松。 小松正打算去图书馆,她说:“我就不去了,这是你们内部活动,我去干嘛。” 吴舒雅说:“不是为了请你,宋泽会叫上我?小松,你真没发现宋泽对你不一样,还是装不知道啊。” 小松说:“考试要紧。” “切,现在才大一,又不是高三,不挂科就行了,就算挂科,也能补考,甜甜的恋爱可就只有这一回,没地儿给你补考。” 小松还是没去,晚上李永青要来学校看她,她懒得跑来跑去。 李永青接上她,直奔吃饭的地方。 “这学期过得怎么样?” 小松说:“挺好的,听师兄说下学期开始,我们就要上专业课了。” 李永青说:“别光学习啊,处对象没?” 小松抿唇,摇摇头。 李永青开始教育她:“大学跟以前不一样了,你要学会适当放松,恋爱早谈比晚谈好,不管结果是好是坏,都是你很宝贵的人生财富。” 李永青说话的时候,小松侧头看着窗户外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李永青的话,进入了她的耳朵里,并没有进入她的心里。 先吃完饭,李永青送她回学校,突然说起:“今年过年,你别回去,把你妈接来一起过吧。” 小松说:“我妈带高三,肯定走不开。” 李永青说:“过年怎么也有七天假,有什么走不开的。你也体会一下这里过年的氛围,等之后你进医院实习了,还真不一定有这时间。” 小松说:“我还是回去吧,明年我妈带高二,我叫她来一起过年。” 期末考完试,小松和几个室友一起去商场给家里买东西,小松给龚琴买了件羽绒服。 李永青本来要给小松买机票,让她省点时间,但小松一早就买了火车票。 高校寒假时间都差不多,最近车站多了很多学生。 小松上了火车,找到自己的床铺。 她把行李塞到下铺底部,脱掉厚重的羽绒服。 “小松?!”对铺的人惊讶道。 小松看向对铺躺着看书的女孩,她愣了愣:“王加,这么巧呀。” 第8章 (二更) 小松和王加的学校只隔了一站地铁,可上大学以后,两人再也没联系过。 小松上车后,还看了眼对面的床铺,但没认出来对面床铺躺着的人是王加。 王加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她头发留长了,染了浅浅的栗色,她穿着一件蝴蝶领的毛衣,下身是一件格子毛呢裙,黑色丝袜包裹着她紧致的小腿。 挺个性,但不稀奇。 小松知道,王加是那种逮着一切机会,要脱离自己家庭的人,内在无法脱离,就从外在开始。 小松从书包里拿出一包薯片:“新出的口味。” 王加没和她客气,抓了一把薯片:“你怎么一点变化都没有?” 小松穿着一件红色的格子衬衣,外面套着一件灰色毛衫,头发刚到肩膀的地方,用黑色发圈扎了一小撮。上车一安顿好,她就拿出眼镜戴上。 黑框眼镜,王加记得她高一就是这副眼镜。 小松问王加:“你们学校怎么样?” 王加说:“你指哪一方面?” 小松想了想:“课外吧。” 王加说:“大学都一样样的,干啥都得围绕着学分来。” 她拿出饼干,跟小松分享。 王加说:“对了,我实习了。你呢?” 小松:“你们大一就有实习机会?” 王加说:“我自己找的,实习要趁早,说实话,我感觉实习比上课有用多了,干得好了,项目奖金比奖学金还多。” 小松说:“哦哦,真羡慕你,你一直都很有主见。” 火车第二天早晨到站,王加叔叔来接她,小松在出站口东张西望,龚琴裹着大衣过来:“看什么呢,妈在这里。” 小松一手拎着行李箱,一手挽住龚琴的胳膊,“你怎么来的?” 龚琴说:“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等会儿,小松就知道龚琴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龚琴带她走到火车站对面听着的一辆黑色轿车前,他们人一到,后备箱就打开了,紧接着车上走下来一个男人。 龚琴介绍说:“小松,这是林叔,知道我要来接你,特地开车过来。” 小松说:“林叔好!” 上了车,林广文问龚琴:“咱们先去吃饭,还是先回家放东西?” 龚琴转过头,对后座玩手机的小松说:“你林叔孩子刚上高一,让你给说道说道。” 小松抬起头:“我怎么说道人家啊。” 林广文说:“小松这是谦虚。我们家那个,学习半点都不上心,高中就三年,哪来时间给他浪费。你妈经常把你挂在嘴边,说你可自律了,你给他提点一下。” 小松敏锐地问:“林叔,妈,你俩是不是在一块儿了?” 龚琴立马否认:“你瞎说什么呢,我跟你林叔,妥妥的朋友。” 小松笑道:“妈,我问林叔呢,又没问你,你急什么。” 刚才在车站看到龚琴的时候,小松第一反应是她状态很好。那是从内到外的容光焕发,李长青在的时候,龚琴从来没有这样好的状态。 最后他们决定直接去吃饭。 饭吃到一半,林广文的小孩才来。是个看上去脾气就很倔的男孩,小松和对方友好地打了个招呼,被无视以后,她就没有再自找麻烦了。 年初四中午,龚琴学校的老师聚餐,她出门后,小松拿起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 老周接到小松电话,有些意外。 “周叔,新年好。”小松说。 老周说:“小松啊?回来过年了吗?” 小松说:“嗯,我回来了,前几天跟我妈走亲戚,您今天忙吗?” 老周说:“年前没休过,就今天放假,还真巧了,新年好啊。” “那您能带我去看我爸么?” 老周那里沉默了两秒,“好啊,正好我今儿也想去看你爸,你在哪,我去接你。” “我就在家里。” “那我快到了,给你打电话,你下楼。” “嗯,周叔,谢谢你。” 老周开车带小松去了墓地,小松还没有情绪波动,老周眼眶已经湿了。 小松和老周不算熟,回去的路上,小松合理怀疑老周还没酒醒。 老周叨了一路:“小松,你爸是个有理想的人,你要以他为荣。别人不记得他,你不能忘了,想当年...” 想当年,李长青是他们这帮人里背景最好的一个。大家没明说过,但都心知肚明,家里条件好,谁愿意去干缉毒。 小松觉得老周比她上次见到的时候,老了很多。 她说:“周叔,你平时多注意点身体,作息规律一点,酒少喝。” 老周说:“我亲闺女有你一半贴心就好了。” 老周把车听到小松家小区楼下超市边上,说:“我去买点东西,你等我一下。” 他回来的时候,手里提了一个白色塑料袋,里面装满了零食。 他把袋子给小松:“叔一点心意。” 小松接过零食袋,说:“谢谢周叔,但你们这行是不是都挺喜欢给人买零食的?” 老周说:“啥意思?” 小松说:“之前成州平送我回来,他也给我买过零食。” 听到成州平的名字,老周的神情僵了下,他说:“你还记得他啊,我们这些人,跟坏人打交道,看起来都比较凶,所以平时就尽量和善一点。” 她只是说了这一句而已,没有再问成州平的近况。 对于她而言,那个叫成州平的男人,只属于瞬间交集,现在她还记得他的名字,只是记忆作用,等时间足够长了,她就会忘记这个名字和这个人。 她没有问他近况的必要。 小松下车后,老周坐在车里,掏出手机,给一个号码发了串短信。 【小子,新年快乐啊。】 他一直在等对方回消息,对方一刻不回,他的心就一直悬着。 后来女儿打电话叫他带东西回家,老周才转移了注意力。直到晚上,家里吃火锅的时候,他才收到成州平的短信。 【正常。】 这两个字,隔着屏幕,多少显得冷漠。 老周嗤笑,混小子。 不过,混不混不重要了,正常最重要。 小松回学校时,又是林广文和龚琴一起去送她。小松觉得,他们这都不算在一起,就是她太孤陋寡闻了。 她给二人挥手告别,进了检票口。 出火车站时,小松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看到宋泽。 她非常惊讶:“你怎么来了!” 宋泽穿着一身黑色羽绒服,双手插着兜:“怕你被拐跑了。” 他年底一直在健身,成效很明显,站在火车站里,有点鹤立鸡群的那意思。 小松也厚脸皮地把行李箱丢给他:“人贩子要拐也不拐我这种的。” 宋泽说:“你不看新闻的吗?现在人贩子技术比以前先进多了。” 正说着,一个扛着蛇皮包的老人家朝他们走过来:“小伙子,小姑娘,我车票丢了,你们能不能借我五十块,让我买张返乡车票。” “我这正好有五十。”小松开始掏口袋。 宋泽说:“别找了,我这有。” 说完,他从自己口袋拿出一张绿色的五十元整,给了老人。 老人说:“谢谢你们,好人有好报。” 宋泽看了小松一眼,拉着她离开。 但他们没有出站,而是停在了一个柱子后面,宋泽说:“你信不信,他待会儿还要管别人借钱。” 小松说:“你的意思是,他是骗子?” 宋泽说:“你自己看啊。” 就在刚才他们被借钱的地方,那个老人又拦住了另一个女生。 宋泽正打算回头嘲讽小松,却看到她气鼓鼓盯着自己。 “又不是我骗你钱,你这么看我干嘛?” 小松问他:“你知道是骗子,还给他钱?” 宋泽和她说理:“我眼看着你都掏钱了,还不是害怕你知道被骗了会去找人要钱?咱好歹是大学生,大庭广众的,和一个老人吵像什么话。” 小松说:“你怎么能确定我会跟他吵。” 宋泽说:“那当初谁在食堂跟方芸闹呢?” 这次换小松无语了。宋泽推着她,“走,请我吃牛肉面。” 大一上学期,医学院的学生还能和其它学院一样兼顾学习和课外活动,大二下学期突然接触专业课,学生精力一下就被晦涩的术语给榨干了。 吴舒雅因为连续几次没有去学生会的例会,被部长劝退,发短信跟部长大战了几个回合,最后还把这事发到了校内论坛里,引来其他学院的疯狂嘲笑。 【有空发帖子,没空参加例会,还说什么说。】 吴舒雅看到不但没人帮她,反而数落她,在宿舍气哭了。 姚娜敲了敲小松的床:“诶,你让宋泽出面给解决一下呗。” 小松摘下头戴耳机:“这跟宋泽什么关系?” 姚娜说:“宋泽是下一任学生会主席,解决这事还不是他一句话?小松,你不会这么不仗义吧。” 小松趴在床头,对姚娜说:“你是不是想要道德绑架我?” 姚娜说:“你这么想我呢?” 本来在自己床上哭的吴舒雅,突然拉开窗帘,大喊一声:“关她什么事?现在又不是她被人肉。” 小松说:“对啊,关我什么事。” 姚娜眉毛竖起:“你真傻还是装傻?小松,别闹了,这事儿闹大,对咱寝的名声也不好,过两天指导员谈话,你也跑不了。” 第二天是周六,吴舒雅一整个早晨,都没从床铺里出来。 小松从解剖室回来,从衣柜拿挂衣架,撑起白大褂,挂在阳台晾衣绳上通风。 她闻了闻自己的卫衣袖子,没有福尔马林的味道。 小松走到吴舒雅床前,敲了敲她的桌子:“中午我找了宋泽吃饭,你想怎么处理这件事,当面跟他讨论吧。” 吴舒雅突然从床上弹起来:“你是不是故意等事情闹大了,等我求你呢?” 第9章 (三更) 小松今天八点就去解剖室搬模型了,对着各种高仿真脏器官一整个早晨,回来还要看吴舒雅的脸色,她半句话都不想说。 最近天气转暖,小松换了件连体运动裙,画了个淡妆。 她化完妆,见吴舒雅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站在她背后:“你能等我洗个脸吗?” 小松说:“你去吧。” 中午他们在校外吃饭,宋泽找的日料店。 他先安抚了一下吴舒雅的情绪,然后打了个电话。学校论坛管理员是他邻寝的,先叫人删了帖,然后凑了顿狼人杀局,把吴舒雅和跟她吵架的部长都叫上了。 放下手机,他跟小松说:“下午一起去呗。” 小松说:“我师姐说,下午二院有遗体送学校来,我想去帮忙,顺便看看新鲜的尸体。” 宋泽吞下嘴里的金枪鱼刺身,“饭桌上你跟我说这个?” 小松说:“这次我就不去了,下次我带你去参观我们解剖室。” 宋泽冷笑,我给你室友攒局解决麻烦,你带我去参观解剖室,真公平! 他被芥末呛着了,连咳了好几下。小松立马给他倒水:“我跟你开玩笑,你不会真吓着了吧!” 宋泽:“你这不是吓不吓人,你这就是故意膈应人。” 小松说:“行啦,这顿我请。” 宋泽跟小松早已经越过了互相客气的阶段,他说:“那我得再要一个刺身拼盘。” 这顿饭花了小松五百块,小松结账的时候,吴舒雅跟着她一起。 看到账单,吴舒雅嘴巴张大:“人不可貌相啊,没看出来,富婆就在我身边。” 回到学校,小松睡了半个小时午觉,从床上爬起来。她从晾衣绳上拿下白大褂,套在身上。 今天有遗体进来,是家属捐赠的。 女性遗体,很难得。 师兄喊小松去帮忙,小松没多想就答应了。 师兄在楼下给她疯狂招手,“这这这呢!” 医学楼上来来往往的人都穿着白大褂,白花花一片,像是造纸厂里生产出来的白纸,没有任何标记,每张都一模一样。 小松走过去,师兄带她进楼里,说:“新鲜的大体老师跟模型可不一样,你待会儿见着了,怕也别出声,这是对人家的基本尊重。” 大体老师,是学院对遗体的尊称。 小松说:“我没那么胆小。” 师兄说:“话别说太满啊。” 师兄果然是过来人。 看完遗体,小松几乎是从楼里逃出来的。送到学院的遗体,已经是医院进行过冷冻处理的,它还保留着死者生前的样子。 师兄追上来,给她递了瓶水,乐道:“就你这样,之后上手的时候该怎么办啊。” 小松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觉得悲伤。 今天的这位“大体老师”,肝病去世,跟她年纪差不多大。 小松坐在花园的小板凳上,喝了水,压了压惊,“我没事,就觉得挺可怜的。” 师兄说:“没事,见多了,就没这想法了。” 师兄还要去解剖室帮忙,小松先回去了。宿舍楼底下,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晃悠。 “你不是去狼人杀了吗?”小松走上去,打了宋泽后背一下。 宋泽说:“你摸过尸体的手别摸我!” 小松说:“我就看了一眼,还轮不到我摸人家呢。你呢?怎么会在这?” 宋泽朝她歪头,说:“局推到晚上了,你来不来?” 小松需要个地方去缓解遗体带来的冲击。她说:“那我回去洗个澡,出发时候你喊我。” 宋泽给她比了个ok的手势。 宋泽找了个轰趴,吃喝玩乐一条龙。屋里生气勃勃,小松的头脑却无法挥去尸体的印记。她趁别人去唱KTV的时候,走到天台上透气。 晚上在天台吃的烧烤,烤架还没收拾,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烧烤味道。 宋泽拎着瓶啤酒走上来:“跑这一个人装什么深沉呢。” 用来装饰的氛围灯将这个大男孩的眼睛照得亮晶晶的,他天生有一种想要人亲近的气质。 小松说:“里面太闷了。” 宋泽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她手扶着天台栏杆,看着底下一个抽烟的男人,他的烟飘了很远。 宋泽朝她的视线看过去,顺着说:“你不喜欢抽烟的?” 小松说:“嗯,我不喜欢人抽烟。” 宋泽说:“我就不抽。” 小松突然问:“你假期什么打算?” 宋泽说:“没啥打算啊,你呢?” 小松说:“我想去旅行。” 宋泽:“这么突然?” 小松问:“你想去哪儿?咱们可以一起去。” 宋泽追了她一年了,小松对他也有好感,只是,她不太确定两人到底合不合得来。她不知道听谁说的,旅行很容易检验两个人合不合拍,所以就提出了旅行。 宋泽问:“想去哪?” 小松想了想:“要不然去长沙吧,听说长沙好吃好玩的多。” 宋泽说:“行,我还没去过长沙呢。” 小松这么说,宋泽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小松性格很好,开朗又稳重,谁都能跟她谈得来,她给人一种天然的亲近感。 决定一起旅行,是他们两个关系的一个重大突破,但这个决定又有些突然,因此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小松打破沉默:“你有前女友吗?” 宋泽高中时候谈过一个女朋友,是那种挺张扬的女孩,小松正好是相反的那一类。 宋泽想,两个人既然要认真,就不能有太多隐瞒。 “嗯,高中谈的,谈了两年,高三她要艺考,和我分手了。” 小松好奇:“艺考为什么要和你分手?” 宋泽说:“我要知道,还能让人甩我?你呢?老实交代。” 小松摇了摇头,“我学习就很困难了,我觉得,学习几乎占据了我全部时间,根本没有精力去做其他事。” 男生的想法很单纯,起初他接近小松,只是觉得这女孩性格真有意思,后来相处久了,觉得她真的很好,开朗大方,又有一点点莽撞。 他前女友的家庭很糟糕,为了逃离糟糕的家庭,她把自己武装成张牙舞爪的样子。 他觉得,小松这样的性格,肯定是被家庭保护的很好。 宋泽吹了瓶啤酒,他们假期去长沙的事就定下来了。 为了防止期末分心,小松一早就定了票和民宿。到了期末,她和宋泽各自都忙着复习,没怎么联系。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王加会来学校找她。 她在图书馆复习人体结构图的时候,接到王加的电话。 “我陪同学来你们学校,想正好找你吃个饭。” 小松说:“好啊,我请你,你在哪,我去找你。” 王加说:“我在你们学校西门。” 小松想了想,书和笔记本加起来,好几公斤重,于是她把书放在了图书馆占座。 她大老远就看见王加了,比起寒假见她,她的头发更长,烫成了大波浪,十分亮眼。她高兴地朝王加招了招手:“这里。” 王加拎着包朝她走过去,挽住她胳膊,“上哪儿吃?” “教工食堂,比外面好吃。” “行啊,你们学校的食堂我可是早有耳闻。” 教工食堂饭菜较贵,因此人数非常少。 小松和王加两个人点了一份烤鱼,等菜的时候,聊起了近况。 王加也在期末,但是她的期末,明显比其他人轻松很多。小松从小就知道,王加是百分之一的聪明,到了大学,她优势不减。 今天聊天,小松才知道王加大一靠着实习,还清了家里的外债,尽管如此,奖学金一项不落。 说起小松,就很平常。 王加问:“你假期干嘛?” “打算去旅行。” 王加眼睛一亮:“去哪儿玩?” 小松说:“去长沙。” 王加追问:“和谁去?” 小松没有隐瞒的必要,她说:“一个男同学,我觉得他挺好的,所以想一起出去看看。” “就你两个?”王加吃惊地说。 小松:“嗯,怎么了?” “你也太没心眼了吧,就你俩人出去,人生地不熟,他欺负你怎么办?” 小松说:“宋泽不是那种人。” 宋泽完全符合小松心中的标准。 外貌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他很干净。宋泽的身上有薄荷洗衣液的味道,想到他,小松会想到阳光,想到绿茵场,想到一切和青春,和明亮有关的异乡。 他是她一定会遇到,也一定会喜欢的那类人。 王加嗤之以鼻:“男的能有几个好人?” 小松说:“你怎么比我妈还古板啊。” 王加说:“这不是古板...这样,我跟你一起去,给你把把关,也防着他欺负你,不管怎么,男女单独出去,肯定女孩子吃亏。” 小松嘴巴张开,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合上了。 王加说:“别担心,我的旅行费用自己出。” 小松低下头,拿筷子扒拉米粒,“不是旅行费的事。” “我还没去过长沙呢。这样,到时候我觉得他人品不错了,就不打扰你了,我自己玩。” 小松没答应,也没有拒绝,王加看来,这就是答应了的意思。 王加问小松要了他们的旅行信息,自己买了高铁票。见她都买票了,小松也就接受了三人出行的安排。 宋泽考完试,她打电话给宋泽,告诉了对方王加要一起去的事。 宋泽倒是表示理解,“没事,你朋友也是担心你,咱一起去,正好热闹点,要不然就咱们两个的话,我还不知道跟你说什么呢。” 小松对宋泽的印象又好了一些,宋泽的情商很高,总会照顾她的面子。 因为宋泽的一番话,她对这趟旅行的担忧一扫而空。 他们计划去长沙玩五天,时间充裕的话,可以再去湘潭。小松带了一个二十寸的拉杆箱,宋泽就背了一个包,拎了一个单反,王加最夸张,带了一大箱行李。 他们在王加学校门口碰面,打车去高铁站。宋泽左手拎着小松的箱子,右手拎着王加的箱子。 上了高铁,宋泽把两个女生的箱子举到架子上,人已经虚脱了。 小松正在包里给他找水的时候,砰一声,王加拉开可乐的环扣,递给宋泽:“喝口可乐,补充能量。” 作者有话说: 求个作者收藏~ 第10章 三个人的旅行,总有一个人多余。 小松很不幸地成了那个人。 车上的交谈中,他们发现王加实习的那家广告公司,宋泽堂哥正好是那里的创意总监。两人就这个话题说的没完没了。 小松不认识他们堂哥,也不想加入他们的话题,她带上了耳机,拿起旅行手册开始看攻略。 长沙是热门旅游城市,不论是名胜古迹还是餐饮娱乐,都位列全国前排。 他们定的民宿在五一广场,商业楼高层,正好一厅三室。一进屋,落地玻璃映着开阔的江景,视野无限好。 民宿的装修是原木风,但和那种普遍廉价的装潢不同,这里进屋,能闻到醇厚的高级木香,不止如此,还有一个巨大的浴池。 房是宋泽订的,来之前,小松也不知道是订房的信息。 他们没急着玩,下午三人轮番洗了澡,在民宿休息到晚上,去了坡子街吃饭。 暑假给这座旅游城市带来了热潮,想吃饭先排队。小松和王加两个女生反倒比宋泽体力更好,他们一致决定由宋泽排队,女生再去逛逛。 王加和小松拍了几张照,终于玩累了,一人买了一杯果茶,回去的路上,王加突然问小松:“你知道宋泽今天订的房,多少一晚吗?” 小松摇摇头,“我还没问这个,说好旅行结束了算账。” 王加伸出两根手指。 “一共五个晚上,你算算多少。” 小松说:“男生是不是都爱乱花钱。” 王加说:“可能是,你还真有福啊,找了这么一个小冤大头。” 小松咬了咬吸管,“小冤大头,不就是冤小头嘛。” 王加说:“你还真是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管。” 晚饭三人吃到扶墙,正好去橘子洲头散步消食。 这个时间段,哪个景点都是人满为患。好好的景点,人一多就没那个味道了。 小松因为人太多,兴致不高,王加拉着宋泽给她拍照,宋泽怎么拍,她都不满意,对着照片吐槽说:“这什么直男审美,小松你评评理。” 小松看了眼王加手机屏幕,也很赞同她的说法。 宋泽人长得挺好,拍照真的很烂。王加身材高挑,被拍出了一米五的样子实在难得。 晚上回民宿,小松腿脚酸软,她摊在床上,听着客厅里王加和宋泽的斗嘴声,直接睡着了。 她一闭眼就睡到了两点,身上黏兮兮的,她从床上爬起来,换上睡衣,打算去洗漱。 她刚打开门,撞上从宋泽卧室出来的王加。 宋泽的卧室和她卧室面对面,她和王加几乎是面对面碰到的,这样的相遇也实在很尴尬。 小松朝王加挑了下眉,微微一笑:“你还没睡啊。” 王加脸上突然挂不住,她说:“你笑什么,你什么意思。” 小松小声说:“去外面说。” 王加跟小松年级一样,虽然聪明,但终究是个小女孩,小松的反应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她跟着小松到了楼下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小松买了两个面包,结账时,王加抢先把钱付了。 小松说:“谢谢你。” 王加说:“李犹松,你这么能装啊。” 撕开体面,大家的样子都差不多。 小松说:“我装什么了?” 本来就是王加勾引宋泽,她理亏在先,小松撞见后无动于衷,王加更觉得自己像个罪人。 王加直白说:“我看上宋泽了,你让给我。” 奔波了一天,小松也懒得装了,她收了笑容,说:“我犯不着跟你抢这种人。” “你...”王加急眼。 但她不知道,自己急眼是因为小松这施舍一样的话,还是因为她终于不再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了。 王加深吸了口气,她跟小松吵起来,谁都落不着好。 她平静了会儿,冷笑说:“小松,你知道吗,你这人看起来真的,很完美了。但我知道,世上不可能有这么完美的人,你他妈别的不行,装模作样第一名,我服气。” 王加的话,已经属于人身攻击。 但她说的却是实话。 小松说:“你为了一个男的跟我恶语相向,我看你也挺一般的。” 小松随口似的一句,让王加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行了,话都到这份上了,看来你也不把我当朋友了...对了,李犹松,你把我当过朋友吗?” 王加坐在台阶上,弯着脖子说:“没有,对吧?你这人真奇葩,装出一副不懂拒绝的样子,其实你他妈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过,你知道吗,你这样就像在施舍别人,但你他妈有什么资格?” 高中时她借走的那个ipad是这样,现在的宋泽也是这样,小松明明知道她的用意,还是说给就给。 王加无法理解她。 小松扔给她一个面包,“我能耐,不服吗?” 王加咬牙说:“行,我看你能装多久。” 两人静悄悄回到民宿,灯亮着,宋泽坐在客厅,见她们回来,尴尬地站起来。 “你俩去哪了?” 王加黑着脸,不想说话,小松说:“买面包吃了,晚上吃的太辣了,吃点面包缓解一下。” 宋泽说:“你俩半夜吃面包,怎么一点都不胖?” 小松说:“你俩聊吧,我真的太累了,洗漱完去睡啦,明天见。” 第二天早晨,他们要去岳麓书院。 经过昨夜的事,小松精神依旧很好,今早她也多拍了几张照,不过都是拍风景,而王加因为昨天晚上的事,一点拍照的心思都没有。 宋泽则因为心虚,话一直很少。中午他们去吃牛蛙火锅,排了半小时队。小松不挑食,但是当她一筷子夹出两只交缠的牛蛙腿时,一股难言的恶心泛上心头。 这两只牛蛙腿,跟王加宋泽一样。 她突然站起来,说:“我有点头疼,先回民宿了,你们慢慢吃。” 王加不知道她整的哪一出,宋泽也立马站起来:“去药店看看吧。” 小松说:“老毛病了,休息一下就行,菜都上来了,你们别浪费。” 宋泽困惑说:“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老毛病。” 他们两个认识一年了,关系好到都一起出来旅行了,宋泽却不知道小松有头疼的毛病。 小松直接说:“遗传病,告诉你干什么。” 小松走后,宋泽咕哝说:“她哪来遗传病。” 王加说:“傻子,她随口说,你也信。” 小松回了民宿,她没有丝毫犹豫开始收拾行李。昨晚上,她刚知道王加和宋泽暗度陈仓后,还没什么严重反应。但今天看到他们在一起,就没由来的恶心,在她的眼里,他们就像实验室养着的那两只蟾蜍。 她没做错任何事,这样走了,太便宜那两只蟾蜍了。 于是小松选择不告而别,让他们干着急。 她打车去了机场,到了机场,才发现自己有点冲动,机票都没买,万一,今天没有回去的机票了呢? 她不经常出来玩,知道她假期和朋友出门旅行,龚琴也好,李永青也好,都让她别省钱,这趟她的预算很高。 学医也好,其它专业也好,假期都是越来越少,她不想为了两只蟾蜍浪费自己的假期。 小松站在机场大厅里,抬头看着进出港的航班信息。 长沙是连通我国东西南北的重要枢纽地,这里有飞向五湖四海的航班。可这样多的目的地,没有一个是小松特别想要去的地方。 她中午没怎么吃,便先去了肯德基,然后边喝可乐边在网上找目的地。 长沙这两天,留给她的唯一印象是,这里人真多,她不想再去人多的地方了,所以搜索的都是人少的小众景点。 她手指迅速滑动着手机屏幕,刷着刷着,一张照片跳脱进入她的视线。 日光打在连绵的雪山上,雪山被照映成了金色,那个介绍帖子写的是:“一生不得不去的小众旅游景点”。 小松点开帖子,一行加粗的介绍文字跃入眼帘:日照金山。 帖子写的很详细,各种交通工具都介绍了。 那张日照金山的照片,摄于一个叫做飞来寺的地方,照片里的那片雪山是梅里雪山,它是藏区八大神山之首。 贴子里还写道:【我去年七月来的,周边客栈很空,游客很少,有幸看到日照金山,愿好人一生平安。】 那句“游客很少”,成功撬动了小松的心。 飞来寺是个很小的地方,要去飞来寺,得先去丽江中转,正好长沙有直飞丽江的飞机。 遗憾的是,今天的航班已经没有了,她只能买明天早晨的机票。 小松索性回到市里,逛了一晚上夜市,第二天一早坐上前往丽江的飞机。 她是理科生,对地理没有丝毫概念。印象中,我国西南被大面积植被覆盖,应该是绿意一片,但当她朝飞机望下看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片荒凉的枯黄。 飞机抵达丽江当地机场时,已经快中午一点。 一出机场,全是拉客的司机。 “古城拼车!” “束河古城拼车!” “去白沙差一人!” 喊着去“白沙差一人”的大姐,看到小松一个人拎着箱子,立马过来,“小姑娘,白沙古城去不去?” 小松说:“我不去。” 另个年纪和她差不多的女孩过来:“你去哪儿?我是正规出租车,可以只带你一个,你专人专车。” 攻略上说,去飞来寺,最方便的公共交通是从丽江坐大巴去德钦县,再从德钦县城打车,拼车,或是坐小巴车前往飞来寺。 那个叫飞来寺的地方,它甚至不是一个县,而是县城边缘的景点,本地人除了做旅游业的,基本不知道那个地方。 小松说:“我去飞来寺的话,多少钱?” “小姑娘,我车能去飞来寺。” 听她说要去飞来寺,一个黑车司机抬起手。 小松看到对方黝黑的皮肤,有点害怕,她觉得还是公共交通安全。小松握紧拉杆箱拉杆,低着头往前走,那个黑车司机突然拦上来:“你坐大巴都得一百三,我看你还是学生吧,给你个学生价,收你一百二。” 小松故作镇定:“我和朋友约好,一起去的,我得去古城等他。” 黑车司机说:“你们几时出发?坐我车。” 小松说:“那我们出发的时候,再联系您。” 黑车司机见她手紧紧扒着拉杆,他提高嗓门:“小姑娘,你别唬我啊,不去的话,我明天还拉别的生意呢。” 小松意识到,自己被这个黑车司机缠住了。 她说:“我和朋友两个人,肯定得听他的意见,我自己做不了主。” 另一个等客的女司机说,“小妹妹肯定逗你呢,人就不想坐你车。” 小松被逼的有点急了,提高声音说:“我真的和朋友一起的。” 女司机问:“你朋友人在哪呢?看你外地来的,你朋友也不是本地人吧,怎么不一起来哦。” 小松脸色突然凝重起来,她不说话了,司机以为吓到她了,黑车司机怪那个女司机:“我逗人玩,你掺和什么。” 小松并不是因为他们而失声。 她的视线里,看到一个男人从一辆黑色面包车上下来,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运动短袖,灰色长裤,下了车,就站在车门旁边,他从手中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 小松做过实验,她将一个只有短暂交集的人完全从记忆里抹去的时间,是一年。 人的脑容量有限,脑海中的面孔,一路捡,一路丢。 在这一刻,仿佛失焦的镜头重新对焦,记忆里那个模糊的面容,快被遗忘的名字清晰了起来。 云开雾散,雪山骤明。 他乡遇故知,而且是在遥远的西南边陲,在这模棱两可的处境里,欣喜油然而生。 小松高兴地喊出那个名字:“成州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