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甲方,双双穿书 作者: 粟微 简介: 夏霁和甲方爸爸一起穿越了。 夏霁成了自己笔下虐文中的悲惨女主,开局亲人祭天朋友去世,夏霁受制于他人。 昔日笔下帅气男主一脸阴鸷对着自己,夏霁哭道:“崽啊,你不能这么对亲妈!” 换来原男主一记眼刀,夏霁哭唧唧续写情节,企图改变自己命运。 未成想,却迎来了本作最大反派。 某日,官宦叶煦捏着兰花指,一口四川话直接穿帮。 夏霁懵逼:“宫廷玉液酒?” 叶煦震惊:“······一百八一杯?” #确认过眼神,是来自同一时代的人# #携手保命,问我和甲方为什么这么和谐# #狗屁朝代没有辣椒,要了四川人老命# * * * 购买前请再三确认是否为自己喜欢的类型,理智消费。 1.沙雕无脑欢乐风,全程无刀子不重逻辑,架空HE1V1 2.男女主双穿书 温柔专情假太监×沙雕抽风女主 3.人非美玉生而无暇,角色性格存在缺点在所难免,阅读时若让您感到不适在此先说声抱歉,还请及时退出保护眼睛。 4.男女主相认在v章之后 立意: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境况,都永不低头 一句话简介:穿进虐文,保命第一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 前世今生 || 穿越时空 ||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接档《长安不良卫》 ┃ 配角:预收《这个杀手很忠犬》 ┃ 其它:预收《我那美貌凶悍的夫郎》 第1章 虐文女主 《我和甲方,双双穿书》/粟微 ** 晨初破晓,鼓声阵阵,雄伟的皇城沐浴在金灿灿的阳光中,宫门大开,长军始入。 朱甍碧瓦连绵不绝,熹微的晨光照耀在太子尹清枫的盔甲上,他在宫巷中站定。 一边的太监叶煦低声提醒道:“殿下,该去拜见皇后娘娘了。” 尹清枫侧了侧头:“叶公公,母后的身体,安好么?” 那太监叶煦笑得滴水不漏:“皇后娘娘凤体康健。太子殿下此去剿匪,娘娘挂念您的安危,日日拜佛,只盼殿下凯旋。” 不知为何,这太子殿下听了此言后,嘴角竟露出个讥讽的笑容:“既然母后身体安好,那孤改日再去拜访,还请叶公公回去吧。” 叶煦一愣,看着尹清枫身着挂满晨露的盔甲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宫巷之中。 江朝自建立以来便雄踞一方,安居乐业百年越发富庶,今朝陛下仁爱治理有方,只可惜子嗣单薄,幸有嫡长子尹清枫聪慧绝顶,十六岁的年纪便被立为太子。 不日前太子殿下诞辰,自请去淮宁庄屏山剿匪,收获颇丰算是为一方百姓带来安宁,当是个出色的储君。 只不过—— 太子殿下尹清枫从土匪窝里带回个女人。 而一向孝顺的太子殿下回宫之后竟没有去拜见皇后,而是回了东宫去看这个美人。 东宫,长临殿。 檀木阔床上躺着一个眉眼如画的女子,薄如蝉翼的轻纱为她的美更添朦胧,沉香气阵阵,圆桌上一壶热茶茶香袅袅,尹清枫便坐在这,远远看着床榻上的女人。 这便是他从土匪窝里带出来的女人——伊夏。 此女从小跟着奶娘颠沛流离,后被屏山的土匪掳上山,见她们二人可怜,屏山的土匪便留下奶娘做饭,也顺便养着这个伊夏。 前些日子他上了屏山,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土匪尽数绞杀,那做饭的奶娘提着刀想要砍他,也被侍卫一剑斩了。 随后,便看见一个出尘绝丽的女子踉跄着跑来,腥红着眼睛,一声接一声哭得凄厉:“为何杀我乳娘?为何杀我一众哥哥?!” 在场之人皆惊叹这土匪窝中的女子容貌绝色,只有尹清枫冷笑了一声:“竟有人会将土匪称为哥哥。” 说罢,提剑出鞘,一众士兵正感叹此女就要香消玉殒时,却见太子殿下愣住了。 尹清枫的视线落在了伊夏腰间的半枚玉佩上。 而现在,尹清枫的手里依旧把玩着那半枚玉佩,眼眸中的火焰跳动不明。 此时,床上的女子转醒。 轻纱帐顶,檀木为梁,珠玉为帘,丝绸做衣—— 眼前奢华的景象似乎让这女子愣了一下,尹清枫嘴角提着讥讽的笑容,暗讽道此女果然是土匪养大,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 宫女掀开纱帐,尹清枫上前,居高临下看着她:“你名唤伊夏?” 突然,这女子愣住了,一双杏眼全然是陌生的情绪,仿佛在看着一个陌生的人,只顾得上愣愣盯着自己。 她没应声,尹清枫只以为她被吓破了胆。 “呵,这半枚玉佩可是你的?” 尹清枫将那半枚玉佩夹在两指之间,只见她的眼眸中浮现出了点点惊愕,投向自己的目光浮现出了莫大的恐惧。 果然—— 此女或许留不得。 尹清枫眸光一暗,叫人端上来一碗药。断药的嬷嬷主动上前,在这女子的耳旁低语道:“姑娘,老奴在宫里这么多年,这还是殿下第一次对一个姑娘如此上心,您日后有享不完的福气!” 见这女子转过头看着自己,嬷嬷心中生了怜爱,却见下一瞬那女子泪盈于睫,像是惧怕什么一般往后缩了缩。 她怕这碗药。 嬷嬷并未多想,只当这姑娘怕苦,道:“老奴准备了蜜饯,您别怕苦。” 她缩到了床角,抄起了手边的花瓶,一脸戒备看着他们。 尹清枫失去了耐心,转身离去,只留下了一句:“让她把药喝下去。” 嬷嬷连连答应,她再转身准备劝这不开窍的姑娘几句,那姑娘仍旧盯着药碗,却是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我、我自己会喝的,你们都出去。” “姑娘?” 姑娘青白的脸上挂上泪珠,满脸绝望,花瓶握在手里,大有鱼死网破的架势。 听人说这姑娘是一路被绑来的,在马车上还准备撞头自尽。嬷嬷生怕出了意外,将碗放下便出去了。 一时之间,殿内只剩下了她。 女子抹了抹脸上的泪珠,将那花瓶放到一边,站起身警戒了一番,见无异动,却是走到了桌子前,端起了碗,眼睛眨也不眨地将药尽数顺着窗户倒了出去。 开什么玩笑,这碗药里装的可都是剧毒。 她在殿内走了一圈,又摸起铜镜照了照自己的脸,看着镜中全然陌生的面庞,脸上悲痛欲绝之情见者落泪。 她夏霁,穿书了。 穿进了自己写的古早烂尾虐文中。 还穿成了书里那个不断被虐身又虐心的女主角。 这本书写于去年,历经十个月,磕磕绊绊写了十五万字,至今还在烂尾中。 书中的女主角名字叫伊夏,表面上是土匪窝中长大的孤儿,可实际上却是江朝皇后的嫡亲女儿,只因当今皇后生产之际用男婴和她掉了包,才会流落民间。 而那掉包的男婴,自然就是刚才的那位太子殿下——尹清枫。 尹清枫十六岁诞辰去淮宁庄屏山剿匪,在山上遇到了女主角伊夏,本来尹清枫准备杀了伊夏,可却看到了伊夏腰间的半枚玉佩。 伊夏的半枚玉佩和他母后的那半枚,极为相似。 狐疑之下,尹清枫将伊夏带回了宫,夏霁给自己这位亲儿子的人设是——聪明绝顶,高岭之花。眼下这会,这位聪明绝顶的太子已经知道了夏霁的身份了。 自然也知道了自己这便宜太子其实和皇室毫无血缘关系。 夏霁抱着铜镜,欲哭无泪。 她坐在凳子上想了半天自己的处境,暗无天日的东宫自己无依无靠,太子杀心重重,不完全统计,她那已写完的十五万字中,男主至少变着法杀了女主一百来次。 每次都是杀了自己救回来,或者别人阴差阳错救回来。 四面楚歌,绝不为过。 不过尹清枫九九八十一重杀心,自己好歹躲过了第一重。在她原来的故事里,毫无防备的伊夏以为这碗药是真的补药,而后傻乎乎喝了下去。 当晚一直腹痛不止,尹清枫下手阴毒,偏弄了个百般折磨的慢性服药,服下到药发足足隔了十二个时辰。 而后伊夏小可怜当晚忍着百般痛苦便被皇后召见,这皇后不知眼前女子身份,只怕她会影响尹清枫的地位,叫身边的官宦叶煦又给了女主一味毒药。 以毒攻毒,女主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夏霁掐着指头算了算,距离见皇后还有三个时辰。 自己躲过了第一味毒药,这第二味是决计不能喝的—— 夏霁又开始头疼了。 她一屁股坐在床上,百思不得其解。 每一个穿越的人都是万中无一的人才,人才们上知天文地理,下晓数理百科,捭阖纵横无所不能。 那么问题来了,她夏霁凭什么穿书? 凭夜风能毫无阻碍地吹过她贝勒爷般的脑门吗? 夏霁悲愤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庆幸自己没把故事背景写在清朝,要不然全员秃头,她还真是有愧于家里摆着的x王生发洗发水。 长临殿的门突然被人叩了叩,夏霁连忙缩到了被窝里,生无可恋装都不用装,那来收碗的嬷嬷一脸心疼,叫宫女将端来的饭食摆在了桌子上。 “姑娘,吃些东西吧。” 夏霁一翻身,故作痛苦捂了捂肚子,书中这段,她写伊夏毒发时——腹部如火弩翻绞,全身如万蚁啃噬。 她得把这毒发装的像点。 夏霁痛苦呻.吟着,一副极没耐心的模样,呵斥道:“······滚!” 那嬷嬷身子一抖,哀叹了几声,带着宫女跑了。 夏霁翻身坐起,正要感叹自己绝世无双的演技,突然屁股被硌的生疼,她挪了挪,掀开被褥,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 手机壳?! 夏霁一个激灵爬起来,手机壳上印着熟悉的皮卡丘,外放听筒的位置卡着一枚卡针。 那手机呢?手机哪去了?! 夏霁连滚带爬满屋翻找,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屋子都被她找了个遍,别说她那大米牌的手机,连一粒能吃的大米都没有—— 浑身燃起的兴奋犹如被人兜头一盆凉水浇下,夏霁跪坐在地上,耳边珠玉帘幕碰撞声清脆悦耳,无意之中,夏霁再次燃起了一分信心。 小说穿书,女主都有系统傍身,尤其是作者穿书,一定会有系统跟随。 系统跟着主角指哪打哪,二人一起完成既定的目标,一路金手指开到最后,甲乙丙丁反派统统被打倒。 直觉告诉夏霁,她也一定有系统跟随。 也许现在系统就开着上帝视角看着自己的笑话。 夏霁盘腿坐在地上,直了直脊背,清清嗓子唤道:“在吗系统?我是你的用户夏霁,或许你愿意出来自我介绍一下吗?你叫什么名字?” “虐文拯救系统?渣男主赶尽杀绝系统?不负责亲妈惩罚系统?快穿拯救烂尾文系统?” “白月光拯救系统?黑月光拯救系?病娇拯救系统?” ······ 夏霁喊得嗓子直冒烟,长临殿外回廊上,东宫的宫人面面相觑。 宫中再次传遍了东宫奇闻。 太子殿下带回来一个女人。 长得好看,可惜是个傻子。 第2章 反派开会 阖宫上下皆知,太子殿下对新带回宫的女子宝贝得很。 听闻那女子身体虚弱,在马车上激动过头不小心撞了头,太子殿下赐了一碗补药,那女子感动得痛哭流涕,捂着肚子在长临殿里谢恩了一下午。 还听闻那女子虽没有名分,但却入了皇后娘娘的法眼。 当日晚,便和太子殿下一前一后去了皇后娘娘的蓬莱殿。 宫人艳羡来不及,纷纷道这姑娘好福气。 夏霁冷笑,这哪是福气?这是晦气! 酉初时分,皇后的人准时相邀,说要与太子尹清枫闲话家常,那宫人临了时还补充了一句——娘娘让伊夏姑娘同去。 尹清枫这才不咸不淡看了夏霁一眼,夏霁被这一眼看得心里发颤,偷着拧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捂着肚子继续装痛。 嘴上求饶道:“我、我身体不舒服,可以不去吗?” 尹清枫居高临下看着她在地上蜷着身子,眼底全然是凉薄,没有半点同情或是悔意。 显然是不行。 他转身叫来侍女为夏霁梳洗打扮,夏霁捂着肚子趴在地上,咬着后槽牙变着法将尹清枫八辈祖宗骂了个遍。 这狗儿子,当真是铁了心要害你亲妈。 一炷香后,夏霁跟着尹清枫出了东宫。 长安正夏,日头鼎盛至极。 宫内百花争奇斗艳,月季茉莉满园馨香,花园内更是种着许多可以入药的植物,夏霁短暂停留了一会,厅殿楼阁百花簇拥,朱砂根红色的果子比天边微醺的夕阳还要好看。 尹清枫默默停了下来,似乎在等她。 夏霁忙一副心虚的模样跟上他的脚步,不久之后,百花簇拥着一座气派巍峨的宫殿,匾上“蓬莱殿”三个字瞩目至极。 皇后的寝殿,到了。 夏霁吞了吞口水,跟着尹清枫的脚步进去,后者略一驻足,低语道:“不要动什么不该动的心思,否则孤一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说着,他袖中的手暗暗捏紧,似乎极怕夏霁和皇后有着奇妙的母女感应,来个相认的感动戏码。 夏霁甜甜笑了一下,行礼一派恭恭敬敬的兔子模样。 尹清枫迈开脚步,夏霁盯着他翻飞的衣袍,突然伸脚踩了他一下。 “对不起殿下,人家不是故意的。”夏霁笑眯眯道。 望着尹清枫那阴鸷的表情,夏霁心中忽地生了几分惧意。她本是觉得尹清枫是个完美的男主人设,可自己亲自经历了才知道曾经笔下那些自我感动的情节,经历起来是多么让人无语。 囚禁女主,意图谋杀,后来竟然还狗血的爱上了对方,这种情节—— 也难怪她夏霁写的东西会扑街。 尹清枫闷着没有责骂她什么,只是默默收回了自己的衣角,转身走了。 夏霁忽然觉得,手心手背都是肉。 要不······改造男主? 正当她神游天外时,院内立着一个身材颀长的男子,他做宦官打扮,一身墨蓝色的衣袍整洁不染纤尘,皮肤比女子还有白皙几分,一双乌色的瞳笑意盈盈,宛若银汉装点着的墨色夜空。 “拜见太子殿下,皇后娘娘等您多时了。” 见到这个官宦,尹清枫那一向没有喜怒的脸色微微破冰,露出了一分笑容:“叶公公。” 叶公公。 夏霁顿生畏惧,忽然生了几分想跑的心思。 叶公公此人名唤叶煦,是她包含恨意创造的一个角色。叶煦这个角色在原著中登场的情节较靠后,那时她工作室接了一单,那单子的甲方难缠无比,百般找茬。 于是在怨念之下,夏霁为自己笔下的反派赋予了那个甲方的名字。 而这角色也不负亲妈之望,成了这本书中的最大反派,手刃男主,险些将江朝改朝换代。 虽她的书还没写完,但在夏霁的设想中,叶煦全盘皆输,被女主做成人彘。 想到这里,夏霁暗爽了一下,虽知这叶煦和二十一世纪的叶煦并非同一人,但她还是忍不住心中的那几分爽意。 叶煦眯着笑容恭敬回礼,俯下身时,那狭长的眼眸瞥了夏霁一眼,眼中是滴水不漏的恭敬。 不知怎的,夏霁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只听那官宦继续道:“伊姑娘,请。” 夏霁吞了吞口水,几乎就要不会走路,下意识回敬:“ 叶、叶公公客气。” 叶煦显然有些意外。 夏霁迈着小碎步进了蓬莱殿,她回头见叶煦还站在院子里,樱花之下,此人竟然生了几分圣洁。 转头,夏霁就为这个想法抽了自己一下。 蓬莱殿内已经备好晚宴,皇后坐在凤椅之上,手持玉质滚轮正闭着眼睛滚着面颊,一边的宫女跪地打着扇子,凤袍上牡丹花大朵开着,明艳却不俗气。 “枫儿来了。”皇后的声音带着一分慵懒,说不出的勾人。 夏霁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她看着那身着蓝袍墨色的锦履路过自己身边,登上高台站在皇后身侧。 尹清枫缓声应答:“儿臣迟迟未来拜见母后,实属不孝。” 皇后一怔,心疼之意溢于脸上,她走下高台亲自扶起尹清枫,摸着他的面颊:“吾儿瘦了,快让母后看看,可受伤了没有?” 蔻丹的指甲一片红,尹清枫下意识躲了躲。 皇后动作一顿。 尹清枫强忍着下意识的抗拒,跪地,将皇后的手覆于自己的头顶,为自己刚才的失态而抢救:“儿臣已长大,上保家卫国,下护母后荣华,此乃儿臣之幸。” 倒还真是会说。 皇后果然没有察觉到他的真意,笑着将尹清枫扶了起来。母子两个其乐融融,妈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最大限度利用儿子,儿子心里想着要不要除了她灭口—— 好一派母慈子孝。 夏霁冷笑着跪在地上,膝盖顿时发痛,高台上站着的叶煦向她一瞥,生了几分看戏的心思。 夏霁愤愤,在自己笔下,皇后怕女主身份不明耽误尹清枫前程,便趁今日设宴之际欲铲除伊夏,而如何下毒,还是皇后身旁这个官宦叶煦出的主意。 她咬紧了后槽牙,合着这一屋子没有一个好人! 皇后此时此刻像是才注意到夏霁一般,道:“这位便是伊夏姑娘吧?快快起身,赐座。” “谢皇后娘娘。” 夏霁站起身,看了看那为跪坐而准备的蒲团,顿时膝盖又痛了一些,众目睽睽之下她倒是不能多说什么,只能乖乖走了过去,跪坐在蒲团上。 见她如此乖顺,皇后的目光流露出些满意,就像是赞赏着一只听话的小猫小狗一般,夏霁收回视线,极为不舒服。 “你叫伊夏?” 夏霁先是愣了愣,皇后不是问过自己一遍吗?怎么又问了一遍? 她点点头,过了几秒又补上一句:“回皇后娘娘,是的。” 江朝的皇后善于算计,这皇后的位置便是她千方百计算计来的。十六年前她和婉贵妃同日临盆,为了抢先诞下皇长子可谓费劲了心思。 皇后倒是快了一步生下孩子,可惜是个女儿。 按皇后的性子决不能容忍,那几年婉贵妃势大,她的皇后之位眼看不稳,自然不能让旁的来影响自己的地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来了一手狸猫换太子。 什么血亲之间的心电感应都是假的,眼下自己坐在皇后面前,她也认不出来自己就是她当年抛弃的亲女儿。 可显然,尹清枫很怕。 尤其当皇后转头,对夏霁笑眯眯问道:“伊夏姑娘今年多大?” 夏霁想了想伊夏的年龄,道:“十六岁。” 皇后先是一愣,旋即笑笑:“十六岁,和枫儿同龄。” 夏霁心一颤,转头清晰捕捉到了尹清枫眼底的那一抹阴鸷,一闪而过后瞬间消失,变成了一眼警告,仿佛在警告夏霁多事。 皇后真是准确无误撞枪.口。 尹清枫强挤出一个笑容,装作温柔状看了夏霁一眼,夏霁被这一眼看得寒毛直竖,连忙躲开他的视线,盯着自己的桌子。 耳边皇后和尹清枫依旧母慈子孝谈着话,话题并不止局限于自己身上,后宫之势、朝中局势,哪家大臣的女儿柔情似水,谁家郡王的郡主出水芙蓉。 可见,皇后也在变着法警告她——你不过是个民间来的女子,身份配不上堂堂的江朝太子殿下。 皇后一双柔情美目暗含锋芒,不住打量在夏霁的身上。 夏霁没理,反正一会也不一定要发生什么,她还不如趁现在多享受享受美食。 一桌的菜,让夏霁瞠目结舌。 乳雁、鹿肝、燕窝—— 好家伙,牢底坐穿。 作为一个刚刚从2020年穿越而来的打工人,尤其领会过某病毒的厉害之后,夏霁提着筷子坐在那僵着身子愣了片刻。 理智告诉她,野味绝对不可吃,保护动物绝对不可吃。 不,这不是能不能吃的问题,这是想都不能想的问题。 夏霁颤抖着放下筷子,舀了一勺燕窝,小心翼翼在嘴里品着。 一碗燕窝过后,皇后和尹清枫的谈话也稍歇,皇后娘娘用一种近乎是慈爱的目光看着夏霁,叶煦及时道:“伊夏姑娘倒是很喜欢这燕窝。” “燕窝补身,多食一些也是好的。” 夏霁放下汤匙,笔挺着上身坐在那尴尬地笑了笑。 忽然,皇后脸上似有恍然,她对叶煦道:“去,把东西拿来。” 东西? 叶煦从宫人手中接过一方盒子,正缓步走向自己,他面上的笑容恭敬不掺假,可夏霁却从那其中读到了几分不怀好意。 皇后一边道:“此乃养肌丸。” 养鸡丸? 这东西······还用养? 作者有话说: 【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保护野生动物人人有责,不食野味从我做起,文中剧情杜撰请勿当真与模仿!!!】 第3章 假太监 在夏霁怔愣的视线之下,叶煦捧着锦盒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木质锦盒雕刻华美,不等夏霁看清上面的图案,便见根根葱白的手指轻轻打开了锦盒,里面一枚红色的药丸正安安静静躺在其中。 药味入鼻,夏霁忽地皱了皱眉头。 这是······毒药啊! 在她写的原著中,伊夏先服了尹清枫的毒药,而后吃了这“养肌丸”才得了个以毒攻毒的效果,奇迹般地捡回一条命。 可现在,夏霁没有吃下尹清枫的毒药,自然也不存在误打误撞的解毒,如果她接下来吃了这药—— 不用怀疑,她绝对会一命呜呼。 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夏霁捏着自己的袖子,对上皇后笑眯眯的眼睛,问道:“娘娘恕罪,此为何物?” 似乎没有料到她会开口问询,在皇后的认知中,夏霁这般从民间来的女子都是没有见识的,看到金珠玉石便走不动路,更别说大着胆子问自己,这是什么。 见皇后一瞬间没有准备好说辞,叶煦却开了口。 “伊夏姑娘,这养肌丸是皇后娘娘亲派御医研制的,吃了永葆青春,一丸千金不售,也便只有姑娘这般的可人,娘娘才会赏赐。” 夏霁几乎就要绷不住冷笑。永葆青春?对,吃了之后人都死了,可不是永葆青春么。 寂静之中,呼吸清浅可闻。 尹清枫侧头,看着周身僵硬的伊夏,忽然对这枚药丸产生了些怀疑。他不由得抬头望向自己的母后,只见母后眼眸中带着急切的期盼。 这眼神太过熟悉,从前她对自己殷殷叮咛时,眸底也是这般的急切。 她想要干什么? 尹清枫的视线落在那红色的药丸上,忽地就像是佛前苦坐的僧人,一瞬就参透了什么。 此物,定为剧毒。 尹清枫面皮一瞬冷笑,他实在太了解自己这个母后了,对于异己向来采取除之的手段,伊夏在她的眼里便是一个论身份地位对于自己太子地位毫无帮助,甚至还会阻碍的人。 伊夏昨日已身中一味自己的毒药,若她今日再服下这枚,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 在他怀疑的视线中,夏霁伸出了手,青葱玉指捏着那枚红色的药丸,药香入鼻,尹清枫盯着她的手,一直看着她将药丸越送越近。 是生,还是痛苦百倍的死,皆看造化。 就让这局再有趣一些。 众目睽睽之下,夏霁知道自己是避无可避了,这枚药丸皇后一定要看着自己吃下去,而尹清枫这个人,现在就根本是一副看热闹的心思。 夏霁太懂他了,他想看着皇后毒死自己的亲女儿。 药丸放在面前,夏霁犹豫一瞬,抬头柔弱一笑。尹清枫在一旁瞬间看得怔愣,顾盼生姿这二字用来形容她正合适,只可惜—— 该死还是得死。 “皇后娘娘如此赏赐,民女却之不恭,必将铭记,结草衔环,莫不敢忘。”夏霁微微顿首。 她犹豫一瞬,抬眼看了看尹清枫,而后故作害羞地转过身,宽袖掩面,药丸入口,吞咽入腑。 皇后提唇一笑。 此毒服下之后不出一个时辰必会暴毙而亡,就算验尸也查不出什么端倪。 这女子,可是她儿子荣登大宝的绊脚石,婉贵妃之子近来呼声极高,决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出现什么差错。 眼看着夏霁服下了药,众人眼眸中的期待一点点沉寂,叶煦还跪在她的面前,递上了一杯温水。 此人声音微沉,算是悦耳:“姑娘,喝杯水吧。” “······多谢。” 夏霁略带警惕。她是这个世界的造物主,这个世界中的人物都在她的掌控之下,没有人的举动能够逃脱出她的预判。 可从见到这人的第一面起,夏霁就不由自主的害怕。 一来,此人是本作最大反派,几乎杀光了一本书的人物,堪称男版江玉燕,还不是恋爱脑。 二来,此人的背景连夏霁自己都没想好,要是早知道自己会穿书,那她肯定至少把书完结了再过来。也不知道现在续写情节有没有用。 三来,此人在书中的第十五万字时正面登场,按照现在的进程故事大概连两万字都没有,他不应该和女主遇到这么早。 可以说—— 只有叶煦这个人物,让她极没有安全感。 而且这个假太监总是阴恻恻笑着,看着和煦,其实一看就知道是笑面虎,这笑里藏刀的模样和那个刁钻的甲方如出一辙。 夏霁想不怕都难。 一杯温水顺下,夏霁那颗惴惴不安的心略微定了定,叶煦起身站回到了皇后身边。这皇后儿子也见了,毒也下了,基本算是目的达成。 因此,她那张漂亮的脸上带了些疲乏,显然已经在下逐客令了。 而尹清枫极有眼色,他理了理衣摆,起身道:“儿臣万望母后保重身体,千万不要过于劳累。” 夏霁尚坐在蒲团上沉思,便见尹清枫衣袂一翻整个人站了起来,她仰头看了看对方,忽地看到了尹清枫眼底的警告。 无语,对一个将死之人还管那么多。 夏霁认命地站起身,膝盖一弯屈膝于万恶的封建势力,跪拜礼行的不算标准。皇后倒是大方许多,没和她这“半个死人”计较。 出了皇后的寝殿,尹清枫和她一起走了一半的路,而后便在一个路口停了下来。 他唤来宫女:“将她送回东宫,没事不许出去。” 那宫女并未多想,低头称是。眼见着尹清枫阔步走向另一边,夏霁无意了解他的去向,闲庭信步般向前迈着步子。 墨蓝色的夜空宛如被人洒了几颗碎珍珠,星子点点闪烁,远处一轮弦月高挂飞檐之上,夜风吹来花园中的阵阵香气,如仙境般似梦似幻。 夏霁一边欣赏着美景,一边随手摸着路边的奇珍异草。 身后的宫女看得眉头直跳,这宫中的花花草草可都是叫得出名的珍贵,若是这姑娘一失手,不小心将花草损毁,到时定有她们二人的罪受啊! “伊夏姑娘······” 随着她的一声呼唤,夏霁忽地止住了脚步。 她静立在朱砂根边,朱砂根一株一株连成了片,绿叶簇拥着小巧红色的果实,好看至极。 夏霁蹲下身,就这么看着这红色的果实,宫也以为夏霁喜欢这东西,于是解释道:“姑娘,此名为朱砂根,根、叶俱可入药,因果实惹人喜爱,所以宫中常会种一些。” 她说话的瞬间,夏霁弯着眼睛,问道:“这果子如果我吃了,会死吗?” “姑娘说笑了,这果实无毒,吃了并不会死。” 夏霁这才像是放心般点点头,拍了拍手上的灰,对她说道:“走吧。” ** 蓬莱殿,皇后借着疲乏的由头回到榻上为皇帝绣着寝衣,宫人洗好葡萄端到面前,她四处看了一圈,忽然问道:“叶煦去哪了?” “回娘娘,叶公公在看着他们做事,收拾前殿呢。” 皇后点了点头,宫女又道:“婢子去唤叶公公过来。” “去吧。” 宫人们正在收拾着杯盘狼藉,叶煦站在殿内的空地上看着他们忙活,当宫人准备将原本夏霁用过的小案搬下去时,叶煦忽然侧了侧头。 他亲自走了过去,宫人有疑,问道:“叶公公,可有不妥?” “无,”叶煦摇摇头,“先去忙别处。” 宫人应声说是,去抬另一张小案。 叶煦忽地蹲下了身,他依稀记得今日宴上,那名叫伊夏的姑娘荤腥半点未食,单是吃了些燕窝。 这倒是不稀奇,换作叶煦,那满桌的熊掌狗腿也不敢吃。 他摇摇头,随手翻了翻蒲团,正准备唤人将那蒲团收起来,可手指方一掀开蒲团一角,便看到有什么东西滚了滚。 叶煦手指一捏,将那枚红色的丸子捏在了手中。 药香入鼻。 正是那名为养肌丸,实则为夺魂的毒药。 清风入殿,叶煦的衣袂雪浪般翻涌,他脑海中再度想起了夏霁那张脸,忽然心中涌起微微的异样。 众目睽睽之下,她是如何偷梁换柱的? ** 夏霁再次奇迹般地捡回一条命之后,她就窝在东宫中的长临殿里几天没出门。 女主自从被绑回东宫之后,其实就没过几天安生日子,先后两服毒药下去后,命是捡回来一条,可惜落了病根,躺在长临殿里养了几天的病。 眼下,夏霁虽然一服毒药也没吃,但是这个病还是一样不落地装了。 毕竟在尹清枫的眼中,这第一碗毒药她就是喝下去了。 许是生了点愧疚,尹清枫这几日派了一个宫女来伺候自己,宫女名唤绀黛,是尹清枫的心腹,习武,会用毒。夏霁觉得与其说是伺候自己,不如说是来监视自己更为恰当。 这位绀黛在故事中,一直都是尹清枫忠心耿耿的工具人。出手两次,一次毒得女主五天没醒过来,第二次出手,直接送走了婉贵妃儿子的一条命。 “绀黛,去把窗子打开吧。”今日天气好,夏霁在殿里闷了几天,早就憋得透不过气了,再闷几天非闷出热痱子来。 绀黛得令,福身去开窗。 窗外花团锦簇,蝴蝶飞舞其中,骄阳之下倒是一幅美景。开窗的一瞬蝴蝶受了惊纷纷飞走,绀黛的视线随着蝴蝶几个起落,忽然,她的目光便顿住了。 窗下,一道棕褐色的痕迹极为明显。 这棕褐色的痕迹顺着窗一路流淌到墙根,她心中生疑,殿内常有人打扫,宫人不可能会放着这么大的污渍不管。 而这污渍更像人特意为之,更显可疑。 突然,绀黛像是想到了什么。 她伸手抹了一下这痕迹,凑到鼻尖一闻,药味扑鼻。 精通药理的绀黛一瞬便明白了这是什么——此为毒药,太子殿下前几日给伊夏的毒药。 “绀黛,你干什么呢?”身后响起夏霁的声音,绀黛动作一顿,转头。 她一动不动看着夏霁。 夏霁余光一瞥看着窗子,忽然右眼皮一跳,暗道不好。 “百密一疏。”绀黛面皮一动,露出了一个堪称诡异的笑容。 第4章 他的试探 夏霁表面上淡定无比,实则慌得一批。 她坐在床上仰看着绀黛阴沉的半张脸,吞了吞口水,开始思索如何狡辩。 ——绀黛你听着,这是蝴蝶翅膀掉的色,不是毒药。 ——不,其实我喝了,只是药太苦我又吐出来了。 这借口,别的不说,恶心还是怪恶心的。 夏霁打了个激灵,绀黛已经一步一步地走近床边,夏霁一瞬间钻到了被窝中,整个人蜷在一起,颇有几分掩耳盗铃的意思,倒是让绀黛一愣。 可夏霁笑话一般的举动,并没有让绀黛露出半分喜悦的笑容。 “伊夏姑娘,太子殿下会来听您解释的。”绀黛声音冰冷,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 脑海中忽地闪过了满清十大酷刑,夏霁不知道尹清枫是否深谙此法,但求生欲忽地支配着她的全部意识。 夏霁猛地一瞬从床上跳起来,一个滑跪抱住了绀黛的大腿。 绀黛忽然一懵。 夏霁哭道:“不!绀黛小姐姐,你听我说,我、我不能喝啊!” 绀黛冷笑,本以为她能说出什么惊天地的理由,没想到如此苍白无力,毒药,是个人当然不想喝。 下一瞬,绀黛却变了脸色,夏霁道:“太子殿下怜我爱我,我亦想以身回报太子,我怎么能喝藏红花呢?喝了之后,太子会不要我的!” 藏······藏红花? 绀黛低头,夏霁那张惨白的小脸哭得梨花带雨,一声比一声悲切,宛如一个沉溺在泥潭中的失足者,渴盼着一丝救赎。 她以为那是藏红花? 绀黛一瞬发笑,低头掐着夏霁的下巴,问道:“你以为,那是藏红花?你想为太子殿下开枝散叶?” 夏霁从没撒过这么大的谎,一瞬间有些发慌,不过在求生欲支配之下,她依然死死拧着自己的腿,迫使自己哭得更加真切。 “小女子一直渴盼着有人能将我救出匪窝,当太子殿下降临时,我便知道我爱上他了,为奴为妾都好,我想陪在他的身边。” 夏霁两条胳膊爬满了鸡皮疙瘩,心里骂着自己撒谎不打草稿。话说回来,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小说写多了,总要有点戏精的本领在身上。 绀黛似乎真的被她唬住了,眉眼之间浮现了几缕酸涩,看着她的目光无比悲切同情。 这表情—— 夏霁猛然想起来,绀黛这个女人是暗恋尹清枫的。 可惜二人身份云泥之别,这姑娘一直默默付出不敢肖想,她一直没有表露,于是在尹清枫的心中,绀黛和男人无异。 甚至在后面的情节中,尹清枫还向绀黛倾吐过:“我好像爱上伊夏了。” 想到这里,夏霁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造孽啊! “那碗不是藏红花,”绀黛忽然道,夏霁抱着她的腿不住流泪,却只听绀黛庆幸道,“不过,幸好你没喝。” 夏霁一懵,渐渐松了力气,绀黛将自己的腿抽出来,看着她,道:“爱上太子殿下,将会是你此生最后悔的事情。” 没把这本小说仔仔细细地写完,才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 绀黛没有再多说是什么,只是依旧用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夏霁。 太子殿下没有告诉自己他要杀伊夏的理由,绀黛也不会过问,不过现在她忽然觉得自己和这个姑娘同病相怜,也有些庆幸夏霁没死。 都是可怜人罢了。 绀黛轻轻迈开脚步出了长临殿,夏霁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浮现一个笑容。 虽然骗你有点抱歉,但是,绀黛拿下! 长临殿外阳光鼎盛,夏日一向如此,皇宫之中被太阳烘烤的一片死寂。绀黛站在殿前,自嘲一笑。 她这般落寞自怜的举动被落入了另一个人的眼中。 绀黛一瞬警觉,她转头便看到了一袭墨蓝色宫装的人站在银杏树下,正注视着自己。 “绀黛姑娘,在下有礼了。” “叶公公客气,您来此可是有事?”绀黛寻了个话头,带着些警惕。 叶煦眉眼间依旧酿着笑意,他的容貌和太子殿下相比毫不逊色,所有的宫女都期盼着能够得到叶煦的青睐——寂寞宫中,与他对食,也是极好的。 绀黛不想干涉他人想什么,只是有点害怕,不知刚才的对话这叶煦又听去了多少。 不过,此人是皇后娘娘心腹,算是可以信任的。 “绀黛,伊夏姑娘可在里面?” 绀黛点头:“在,您找她有何事?” 叶煦看了一眼紧闭的殿门,迈开脚步上前,站到了绀黛的身边。 夏霁正在长临殿里听着门外二人的对话,后面几句自己没有听清,接下来便看见叶煦走了进来。 他的手中,依然捧着一个锦盒。 看到那锦盒的一瞬间,夏霁便一阵头皮发麻,好在那锦盒呈方形,并不是装着药丸那种小巧圆盒。 叶煦驻足,先是行了个礼,将那盒子往前送了送:“伊夏姑娘,在下来替皇后娘娘送东西。” 夏霁的视线在锦盒上半晌没有挪动,眉眼间带着些惧怕,叶煦见状,便也不由得她是否同意,直言:“请恕在下冒犯。” 话落,叶煦打开了那方锦盒,锦布之中一只手镯安静躺在其中,雕着花纹的金饰灿烂至极珍珠小巧精致镶嵌在上。 是个不俗的东西。 夏霁一怔:“这是······给我的?” 她眸光带着质疑,叶煦又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冒犯了,伊夏姑娘。” 叶煦将手指搭在了夏霁的手腕上,他拿起桌子上绀黛留下的丝帕覆在夏霁的手上,顺势将手镯为她戴了上去。 “这是皇后娘娘送您的礼物。” 皇后送她礼物?开什么玩笑? 叶煦将一方丝帕抽出,上面带着淡淡的脂粉香,叶煦将帕子整齐叠好放在桌子上。 端坐在原地的夏霁看着他的举动,脸上露出些了然。 从那日自己众目睽睽之下“服下毒药”后,皇后一定一直在等着东宫传来自己暴毙而亡的消息,可许久没有动静,皇后有些坐不住了。 从刚才叶煦假借戴镯子,实际为自己把脉的举动来看,此人送礼是假,查探是真。 夏霁冷笑一声,青葱玉指抬起,阳光下的金镯熠熠生辉:“那叶公公现在知道我身体健康了吗?” 杏眼柔情一减,几分凌厉。 叶煦心中一悸,看着夏霁的眼神带了几分不一样,夏霁坦荡与他对视,丝毫不惧。 而这对视方持续了几秒的时间,叶煦眸色恢复如常,轻提唇角,似乎比夏霁还坦荡几分:“现在知道了,多谢伊夏姑娘的配合,在下也方便复命。” 不愧是反派BOSS。 夏霁对叶煦的这份心性起了些赞叹,也忍不住称赞一声自己真是个天才般的造物主。 “叶公公真是坦荡,劳烦您回禀,这镯子我很喜欢,定会时时佩戴在身,寸步不离。” “倒也不必,沐浴休息时也是可以摘下来的。”叶煦一怔,面不改色道。 夏霁暗暗骂了一句,这个闷骚的假太监,还用你提醒? 送走叶煦之后,夏霁泄了力气般撑着下巴,袖口露出小半截金镯,夏霁的视线下移,再度欣赏起这精美的金镯来。 美而不俗,做工又精细。 想她一个现代996的打工族,每日睁眼甲方闭眼设计方案,戴的饰品都是某宝百元左右,这手上还从没戴过这么贵重的东西。 金的,珍珠,还是文物! 穿回去能换不少钱吧?! 夏霁这般想着,对自己手上的镯子更加珍爱几分,这也让她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虽然是个架空的王朝,但自己确确实实在千年以前。 辽阔的疆土皆是原生态之貌,最古老绵长的文化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之上孕育,灿烂辉煌的文明举世瞩目。若说人群可以汇成星海,那千年之前的创造者必像曙星一般,万世之后依旧辉泽不灭。 在钢筋混凝土的丛林中,千百年前的恢弘盛世依然是人们心中的圣地。 而她,就这么有幸亲自走了一遭。 夏霁忽地站起身,此时才想着欣赏起自己这一身衣裙来。丝绸衣裙、金钗玉饰,哪个放到现代都是不俗的玩意啊!自己这次穿书赚了!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东宫中的人忽然看到一向闷在殿中的伊夏,忽然像是变了个人一般。 每日金钗玉饰满头,绫罗绸缎加身,笑着出现在东宫各处,阳光之下,她的酒窝很是好看。 夏霁一惯是个没心没肺的人,眼前短暂的喜悦便能让她忘却前夕的痛苦,虽惧怕尹清枫,可这东宫中的秋千是极顺眼的。 这日阳光不算炽热,夏霁和绀黛二人之间已经达成了某种同病相怜的革命友谊,此刻夏霁便坐在秋千上,绀黛在身后推着她。 夏霁乌发飞舞,笑靥灿烂,尹清枫忽地驻足,这幅画面从未在宫中出现过,因为没有人会在金丝囚笼中露出这般恣意的笑容。 可这个土匪窝里来的女人,似乎很不一样。 但是—— 尹清枫捏紧了拳,每看到这个笑容,他的头皮便一阵阵的发紧,一种惶惶的危机感始终逼迫着他,可看着这般单纯无防备的笑容,尹清枫忽地不能狠下心去杀她。 苍天让这女子捡回一条命,是为何? 为了桎梏他么? 尹清枫冷笑,他剿匪回宫后便一直暗中调查自己的身世,前日才发现自己只是个猎户的儿子,家贫,父母粗鄙,如果自己在那样的环境长大,那么一定会成为众多愚者中的一人。 可现在,他是江朝的皇太子殿下。 尹清枫不信命,自然,也不信这么一个女人会威胁自己的地位。 如此,便让这棋局再有趣一些。 “来人,”尹清枫吩咐道,“封伊夏为承徽。” 宫人一愣,有些意外,可对上尹清枫那满是杀气的眸子,忽然怂了,忙道:“是。” 微风拂面极为舒服,夏霁招呼绀黛停下来,跳下了秋千:“绀黛,换你上去!” 绀黛受宠若惊,虽然在太子身边风光无限,可她背地里不知做了多少腌臜事,手上沾的鲜血常让她在午夜梦回时无限恐惧。 方才看着夏霁的笑脸,她知道自己是羡慕的。 绀黛小心翼翼坐到了秋千上,夏霁在身后问她有没有准备好在,正要发力,绀黛便看到一人,急忙叫停。 那宫人跪地,满面笑容如沐春风:“恭喜伊承徽,殿下已下令升了您的位分,从此您便是承徽了!” 夏霁一愣。 这么突然? 在故事中,伊夏的承徽位分可是被毒了十几次后,尹清枫良心发现补偿的,可自己这一次都没被毒,怎么就成了承徽了? 这······于理不合啊。 “伊承徽,还不谢恩?”宫人道。 夏霁下意识行了个礼,而后浑浑噩噩回了长临殿。 宫中消息最是迅速,当日下午东宫便掀起了一层风浪。 未正时分,长临殿突然来了一位访客。 第5章 发疯 暮色四合,长临殿内烛火扑闪不灭,夏霁坐在一边打着扇子,脑中依旧在琢磨着尹清枫的想法。 一向自诩为天才造物主的她,忽然有些琢磨不透。 按剧情来说,尹清枫可不会就这么轻易许给自己好处的。 此人做每件事都带着目的,那他升自己为承徽是为何?觊觎自己的美貌? 夏霁看了看铜镜中的面庞,虽然美是美,但现在的尹清枫可没到这么饥不择食的地步,不至于刚结识几天就对自己春心动已。 这尹清枫可不是个恋爱脑。 正当此时,绀黛将水果放到她的面前,见她仍旧想不透,一时不禁打扰道:“太子殿下升了你的位分还不好么?” 夏霁侧头看着她,心道绀黛你不懂。 她半晌没出声,殿外便也响起了一阵通传声。 兰昭训来了。 夏霁下意识看了绀黛一眼,后者防备地看着殿门,站到她身侧捏了捏她的肩,这若有若无的维护举动叫夏霁心中一暖。 宫人一声话落,夏霁便看到一个女子款款走近长临殿内。 兰昭训一袭朱色长裙,凤眼含笑妩媚至极,小巧精致的面庞好似上天精心雕刻的产物,单是站在那里,便是妩媚勾魂。 兰昭训柔柔一拜:“臣妾拜见伊承徽,承徽万安。” 兰昭训—— 夏霁在脑中搜索着这个名字。 是了,她的故事中确实有这么一号人物。 此人名为兰戎,是西域进贡来的舞女,去年的宴会上此舞女为尹清枫倒酒,却不小心倒了他一身,皇帝见尹清枫看着这舞女良久,便以为他对兰戎有意,赐给了他。 殊不知,尹清枫当时的眼神可不是喜欢,而是在隐忍着脾气,强迫自己不要骂她。 就这么阴差阳错,兰戎入了东宫,因容貌上佳身段柔软,兰戎倒是很得宠,只可惜风头一直稍逊与另一位太子的侍妾。 陆阮儿。 陆阮儿是尚书令之女,真正的大家闺秀,入了东宫便被封为良媛,一直死死压着一众的太子侍妾。 绀黛见夏霁怔愣,忙轻轻推了推她。 夏霁如梦方醒,磕磕绊绊道:“兰、兰昭训,快快起身,坐下来说话。” 兰戎眯着眼睛笑笑,歪着身子坐了下来,绀黛命人上茶,兰戎满眼新奇地四处打量着,眼神中流露出赞叹。 “近来听说东宫新来了个姐姐,太子殿下宠得不像话,今日一看果真如此,真叫妹妹羡慕。” 夏霁一边摸着手上的镯子,一边看着笑意盈盈的兰戎。此女容貌惊人,算是夏霁见过长得最漂亮的人了。 而夏霁,此时此刻才恍然发现自己给了尹清枫多大的主角光环,十六岁成为太子不说,还让一众美人皆对其死心塌地。 造孽啊。 “兰昭训说笑了,我不过是运气好才入了东宫,在太子殿下的心中,我还是比不上你们的。”夏霁含笑,同兰戎商业互吹道。 这几句话效果似乎是不错,兰戎当即眯笑着眼睛,身上佩环作响,倒是喜人。 她染着蔻丹的手指轻轻端起茶盏,啜饮一口,继续对夏霁恭维:“姐姐莫要谦虚,如今谁不知道姐姐风头正盛,虽未侍寝,可却得了殿下和皇后娘娘的青睐,妹妹当真······” 话到此处,戛然止住。 夏霁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此刻才算摸清了这兰戎的来意。 后宫中的女人,几乎都是为了一个男人而活。就算此处是东宫,可却丝毫不例外,兰戎是个舞女出身,这辈子便也只能止步在昭训一位上,若能生下一儿半女另当别论。 她不甘受陆阮儿的欺压,便想来试探伊夏的看法。 因为在她的心中,这位长临殿的伊承徽同样出身低微,且受重视程度比自己高了不是一星半点。 夏霁习惯性的捏着自己的袖子,心道这兰戎可真是看走了眼。 若她知道自己是尹清枫眼中钉的话,此刻绝对会吓得慌慌张张连滚带爬吧。 于是夏霁装傻道:“嗯?兰昭训怎么不说了?” 兰戎一愣,泫然欲泣继续硬着头皮演了下去:“妹妹真是担心你。” 她担心自己,这是夏霁万万没想到的。 夏霁静静看着她,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东宫之中的女人,就算再得宠,也只能受陆良媛的欺压,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她叫我们死,我们是绝对逃不掉的。” 果然不出所料,夏霁静静凝视了兰昭训一会儿,忽然语重心长地说:“兰昭训,我们拿的剧本是不同的。” 兰戎一懵,柔弱的脸上一僵,完全听不懂夏霁在说什么。 夏霁显然不需要兰戎搭腔自己也能说下去,她叹气道:“造物主夏霁给你的是宫斗剧本,而我拿的是穿越剧本,我注定帮不了你的。” 兰戎和自己的侍女面面相觑,又向夏霁身后的绀黛投去疑惑的目光,三人齐齐发愣,只有夏霁端坐在原处,整个人发出圣人一般的光辉。 她端起茶盏,茶水清晰倒映出了这张陌生的脸,茶叶渣滓随水打转,就像是夏霁的心一样久久不能平静。 兰戎她,大概能懂自己的意思吧? 夏霁抬头,用希冀的目光看着对方,只盼兰戎能给自己一个回应。 可过了几秒,兰戎目光中带着一丝惧怕:“姐姐,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夏霁目光一沉,一句孺子不可教也差点脱口而出,话卡到喉咙,她又想起自己和兰戎中间隔了一个次元壁,郁闷之情顿起,也收了劝说的心思。 “算了,总之我爱莫能助,亦是难以自保,但你相信,你和陆阮儿之间的争斗不会持续太久的。” 因为有男主这尊大佛在,按着剧情走,这东宫马上就是男女主之间的戏台子了,你们只要搬板凳看着男主表演“论下毒方法的一百种”便好。 兰戎的笑容越发僵硬,生了退却的心思,她神色复杂站起身,她原本也是准备了些稀罕玩意想要送给夏霁的,可现在看来那些金银饰物似乎都是不用了。 她转身对侍女说道:“把补品给伊承徽留下吧。” 侍女显然也觉得留下补品更实用一些,当即点头对兰戎的举动表示赞同。 “伊承徽,这都是昭训要送给您的,这些补品对补脑有奇效,您按时服用一定会恢复康健的!” 兰戎飞速踩了她一脚,暗暗责怪。侍女缩了缩脖子,缓缓跟着兰戎走了。 眼看着兰戎出了长临殿,夏霁才像是泄了力气般摊在椅子上,满桌的补品整整齐齐摆着,她懒得动,便让绀黛去挑一挑。 绀黛一边拆着补品,一边毫不客气问道:“你刚才那段话是什么意思?兰昭训的投靠,你为什么不答应?” 夏霁对上绀黛质问的眼神,忽然生了几分心虚。 刚才光顾着唬人,忘了绀黛还在了。在绀黛的眼中,自己现在的人设是痴爱尹清枫的恋爱脑,而她刚才那一番举动,绀黛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理解不了的。 夏霁直呼心累,歪着的身子稍微正了正,深吸一口气,几分柔弱道:“我、我不想和这些女人争夺来争夺去,若他爱我,便始终是爱我的,我又何必拉党结派惹他嫌呢?” 夏霁自以为这张脸还有些说服力,果不其然,她便见绀黛一怔。 若他爱我,便始终是爱我的。 是啊,太子殿下后宫那么多女人,又怎么会容不下一个自己呢?说到底,不过是他不爱自己罢了。 而伊夏,深深爱着太子殿下,可殿下只将她像个宠物一般摆着,从未召她侍寝,一切的宠爱都是表面的罢了。 这么看来,她和伊夏真是同病相怜。 眼看着绀黛闪亮的瞳渐渐黯了下去,夏霁忽地坐直了身子,在心中细细回味着自己刚才的那段话,她没说错什么吧? 怎么绀黛忽然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 绀黛拆着补品的手渐渐停下,她转头对夏霁凄惨一笑:“我想静一静。” “那······你去静一静?” 绀黛行礼告退,走时还不忘关上长临殿的大门。 空荡荡的大殿一瞬间又剩下了夏霁,她整个人瘫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直至半晌之后才觉得这椅子有些硬,勉强起了身去床上躺着了。 人生一大乐事,便是躺着。 轻纱帐顶华美异常,夏霁又开始思考着自己能敛多少古董回去。这帐顶算是古董,可惜带不回去。这手镯算是古董,自己是能带回去的。 她呆愣半晌,最终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带古董回现代发家致富的一个前提,便是自己能再次穿越回现代,那看这样子—— 自己能么? 显然不能吧! 那她还在这说个屁啊! 夏霁一个激灵从床上翻坐起来,抱起玉枕气鼓鼓随手一扔,不成想正好击中花瓶,瓷质花瓶应声落地,四分五裂。 玉枕坠落,躺在了一人的脚边。 尹清枫面上带着半分讥讽的笑容,颀长的身躯带着一种难言的压迫感,夏霁看着他,忽地怂了。 尹清枫上前,低头看着满地的碎片,说道:“此为高祖用过的梅瓶,”复又看一眼那玉枕,“此为羊脂玉,无价之宝。” 夏霁腿肚子一软,直接从床上跌了下来。 尹清枫俯身蹲下,和她平视,眼眸中没有半分的怜悯,讽刺道:“兰戎出了长临殿就四处和人说你疯了,现在一看,你确实疯了。” “这些东西,你一条命赔得起么?” 夏霁欲哭无泪,憋了半晌,看着那碎裂的梅瓶和被砸破了一角的羊脂玉枕,忽然道:“反正摔都摔了,要不几十年之后我死了,你拿着它们给我陪葬吧。” 真有你的。 第6章 反水 “不用几十年之后,我现在就可以让他们给你陪葬。”他凝视着夏霁的面庞,眸底一片冰冷。 夏霁抬头便看见了尹清枫眸底的杀气,他这句话没有半分玩笑之意,换言之,他现在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不等夏霁说什么,尹清枫突然伸出手掐住了夏霁纤细的脖子,手掌一分一分收紧力气,夏霁下意识用指甲扒着他。 如蚍蜉撼树般,她微弱的挣扎在尹清枫面前不值一提,眼前一片昏黑,她的意识一点一点的消失,朦朦胧胧之中,尹清枫那满是杀意的面庞如修罗般,深深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这次—— 自己是躲不过了吧。 希望自己也能就此重新回到那个世界,继续996也好。 眼前的世界一片苍白,康庄大道无限平坦,金灿灿的光照耀着她前行,夏霁加速奔跑,向着光亮处前进。 突然,眼前的亮光一瞬消失,脚下平坦的道路就此整个断裂,她身体忽地下坠,一瞬落入了冰冷的水中。 冷水从口鼻灌入,四肢百骸犹如冰封般沉重。 “起来!”一人冷喝道。 夏霁一瞬惊醒,眼前依旧是长临殿的檀木梁,尹清枫手中拿着一个茶壶,正居高临下看着自己。 她被尹清枫的一壶冰水又泼回来了。 老天戏弄人,他又何必救自己回来? 夏霁捂着脖子咳了几声,原本在她的心中,尹清枫就是一个会说话的纸片人罢了,就算再怎么喜怒无常,始终是逃不过自己的预判。 可现在,夏霁终是感到了害怕。 在她的故事中,可没有尹清枫差点掐死伊夏的情节。 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不是活在自己键盘中的玉树临风男主角,而是一个对自己饱含杀意,随时能够了结自己的修罗。 “你······你还要杀了我吗?!” “方才是想,但现在我又不想了。”尹清枫道。 听到此言,夏霁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她靠在角落里,惊恐地看着尹清枫。 这个有暴力倾向的人,可不是伊夏的良配啊! 回去一定要给他改人设—— 尹清枫看着她缩到角落,自顾自在她的床上坐下来,锦靴离夏霁只有几寸的距离,稍一用力,便能再给她一击。 他手肘拄着膝盖,歪头看着夏霁:“应该说,孤现在不想亲自杀你。” 夏霁浑身骤然紧绷。 “你大抵还是不知道我掳你进宫的原因吧?”不等夏霁应声,他继续道,“这也难怪,其实有时我一想,造成现在这样后果的根本不怨你,你与我,俱是无辜的。” 他目光远眺,少了些戾气。 夏霁抽嗒着眼泪,听到“无辜”二字时,不由用力点点头,若她被掐一顿能换来亲儿子的醒悟,那自己也算是值了。 可下一瞬,尹清枫的话又转了个弯:“但,看到你这张脸,我总会开始害怕,你会夺走我的一切吗?” 他转过头,目光如炬,与其说是在问夏霁,不如说他自问更为妥当些。 按夏霁的性格,她此时必然将这话接上,摇头如拨浪鼓道,自己对所谓的皇家身份根本毫无兴趣,你放了我吧。 可现在,她只能紧闭双唇一言不发,因为在尹清枫的眼中,自己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见夏霁没有回答自己,尹清枫看着她半晌,最终冷着脸露出了一个恐怖的笑容:“今日你是承徽,明日也许就会变成良媛,阖宫上下尽会知道你是最得宠的,所有人都会视你为眼中钉。”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尹清枫就这么一伸脚,对夏霁示意道:“为孤宽衣。” 夏霁吓得一个激灵直起身子,发现这孙子来真的! 今天兰戎刚念叨自己虽然没侍寝还那么受宠,过了不久这尹清枫就来了,乌鸦嘴! 尹清枫的锦靴摆在自己面前,夏霁看着那鞋自顾自沉思了一会,想着该怎么把尹清枫也糊弄走。 “你在看什么?” 尹清枫几分不耐烦,夏霁仰头看着他,又开始思考自己揍男主一顿的可能性有多大。 从身量来看,不成正比;从武力来看,不成正比;从权利来看,不成正比。 结果,可能性为零。 夏霁收回视线,尹清枫的锦靴金线穿插,华贵至极,夏霁心里祈祷着最好他不要有脚气,一边将他的一只鞋脱了下来。 垂眸的瞬间,温顺的眉眼更显恬静,尹清枫看着她满身的冷水依旧在打抖,忽然生了几分怜悯。 正如自己方才所言,她是无辜的,可虽是如此,自己却还是控制不住想要报复她们母女二人。 “你——”尹清枫忽然开口,却看夏霁缓缓抬起头,露出了一个笑容。 自己刚被脱下来的那只靴子正捏在她的手里,望着她这般表情,尹清枫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窗子微微支起,夏霁后退至窗前,对尹清枫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叛逆的孩子总是要得到教训的。” 话落,夏霁伸手,猛然将他的靴子顺着窗户丢了出去。 锦靴在空中打了个转,最终落在地上。与之而来的,是尹清枫的烈烈怒火:“大胆!你放肆!” 夏霁猛然被他推倒在地,额头撞在桌子边,一瞬便疼得她几乎要抽搐。顿时夏霁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尹清枫。 后者一个趔趄。 夏霁龇牙咧嘴抄起一面镜子,顿时看到自己额头上的一团乌青,她气得蹲下身捡起了地上的玉枕,骂道:“尹清枫,我怎么写了个你这么个逆子出来?” 话落,玉枕脱手而出,直直向着尹清枫砸去。 羊脂玉枕像块路边随处可见的石头般砸来,尹清枫本就没站稳,更是闪避不及,直接被玉枕砸到了脚。 碍于面子,他忍着没有呼痛:“你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 夏霁捂着脑门,强撑着冷笑了一下:“怕啊,我怕死了,可我现在就是想打你一顿,没忍住,我就打了,怎么着?” 怎么着? 尹清枫气得失语,有意叫下人打她二十大板,可又怕失手把她打死。 既然如此—— 长临殿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尹清枫高举的手顿时落了下来,长临殿外的宫人跪地,低伏着头,道:“禀殿下,叶公公来了。” 叶煦? 尹清枫似有警告地看了夏霁一眼,而后转身出了内室,没有顾得上她。 夏霁知道他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他想让自己乖乖在这等着,不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可若是听话,那就不是夏霁了。 ** 叶煦静静立在东宫正殿内,他精心等待着,不过多时便看太子殿下跛脚走了进来。 叶煦的视线顿时落在他的腿上,太子殿下膝盖似乎受了伤。 碍于面子,尹清枫顿时解释道:“刚被不长眼的下人撞了一下。” “那这下人真是该死,殿下可要紧吗?臣为您去找太医——” “不必劳烦,叶公公来此,有何贵干?”尹清枫坐下,不动声色道。 叶煦这才不疾不徐说起了自己的来意:“近来夏暑难消,皇后娘娘后日在太池设宴,宴请宫中各位,还请太子殿下同去。” 尹清枫默然,既是皇后设宴,那必然会宴请各后妃以及朝中命妇,来通知自己,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把那几个有名有姓的妃子带上。 毕竟这又是一场虚与委蛇的盛宴。 当真是无趣至极。 “劳烦叶公公跑一趟,孤已经知道了,后日一定会去参加。”叶煦知道尹清枫是聪明人,这场宴会不过是为了通过女人联系后宫前朝罢了。 太子的其余妃子都不打紧,那个良媛陆阮儿是一定要带上的。 毕竟陆阮儿出身官宦世家,其父乃尚书令,虽这几年尚书令形同虚职,但陆大人毕竟还算股肱之臣,还是要重视起来。 叶煦的视线再度在尹清枫的腿上稍稍打量了一下,叮嘱道:“太子殿下可记得上药,皇后娘娘定会心疼得紧。” 听到皇后几字,尹清枫便想起了伊夏,顿时气结于胸,咬着牙应了一声。 叶煦行礼告退,墨兰色的宫袍如浪一般翻涌,出了正殿,叶煦站在东宫院子里四处看了看,便见几个宫女双眼含笑看着自己。 叶煦待人有礼,一贯温文尔雅,背地里有人称他是“笑面虎”,这叶公公看着不过是二十左右的年纪,可迅速升位,直接成了皇后身边的红人。 他似乎是极擅权谋,早年得罪过他的人都不声不响消失了个干净。 这样的人,即使是太监,也不妨碍宫女对其倾心。 叶煦抬脚欲走,没走几步,路过一个秋千,正看到太子殿下的那个承徽坐在秋千上晃荡着腿。 看来是有意在这里等自己。 既然已经见到了,叶煦自然不会选择退开,他规规矩矩上前打了个招呼:“伊承徽,在下有礼了。” 夏霁侧头,逆着光看着叶煦。 墨蓝色的衣袍整洁无皱,他身上的香气冷冽,狭长的眸子是不达眼底的笑意,滴水不漏。 夏霁两条胳膊抱着秋千的绳子,远远看到尹清枫从东宫正殿走出,去了别的方向。夏霁记得绀黛介绍过,那边住的是良媛陆阮儿。 见尹清枫消失,夏霁再度将视线落到了叶煦的身上。 既然男主靠不住,那就只能来找反派了。 第7章 健康穿书 许是见夏霁久久不语,叶煦终是问道:“虽说在下这般有些唐突,可看承徽如此模样,似乎是发生了些什么吧?” 在这个极不友好的世界,夏霁终于在反派的身上找到了些安慰。 晚霞为他镀了一层暖橙色的光,剑眉之下的那双瞳满是耐心,骨节分明的手向自己探来,带着冷冽好闻的香气。 夏霁恍然一怔,这个味道她好像在哪闻过。 叶煦的手并未继续向前,他的动作在半空之中停了下来,指尖向着自己额头的方向,道:“这里似乎撞破了。” 夏霁后知后觉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没有血迹,大抵是撞青了。 叶煦的视线依旧在她的身上流连,她的发丝和衣襟还有未干的水渍,不仅额头淤青,脖子也有一道深色的痕迹。 结合刚才尹清枫走路跛脚的样子,叶煦隐隐猜到了什么。 这伊承徽莫不是和太子打起来了? 堂堂太子竟然还动手打妾室?妾室也有力气还手给太子打瘸? 叶煦正觉得新奇,垂头便看见夏霁捂着额头可怜巴巴望着自己,他当下心软了一分,便见夏霁抓紧了时机:“叶公公,我可以去蓬莱殿侍候皇后娘娘吗?” 侍候皇后娘娘? 叶煦眸光忽地暗了暗,方才心中的怜悯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伊承徽又唱哪出? “或许你们蓬莱殿缺扫地的吗?倒茶的也行,捶肩揉腿我也可以,我吃的还少话又不多,小鸟依人百依百顺,最适合待在皇后身边了。” 实不相瞒,此人话中对自己百般恭维,叶煦是一个字也不信。能把太子打得瘸了腿还留着一条命从长临殿出来,这伊承徽似乎也是个神奇的人。 但—— 叶煦到底是生了怜悯之心。 伊承徽的来历在宫中不是秘密,众人皆言太子对其一见倾心,可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的是,太子还杀了伊承徽的乳母。 在这样的情况下,若这伊承徽还能对太子殿下死心塌地,那此人多半有病。 原本太子与伊承徽不和还只是叶煦的猜测,可今日一见此状,他的猜测被坐实,深宫之中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大抵是难做的。 还碰上了有家暴倾向的夫君。 “伊承徽可有派人请太医?” 叶煦没有直面回答自己的问题,夏霁心忽地一沉,刷反派的好感着实是个下下策,可她这也是被男主打了一顿实在走投无路了。 侍奉皇后,当反派狗腿子,这是夏霁目前能想出免遭毒打的方法。 “太医大抵不会管我的。”夏霁眸光似水,无限哀戚。 “不会,”叶煦躬身,“承徽是太子身边的人,若您不便,就由在下出面请太医为您医治。” 不知是不是错觉,叶煦觉得夏霁似乎更难过了,仰头望着自己差点哭出来。 倒也不必这么感动。 夏霁有意伸手拽住叶煦的衣角,可周围人来人往,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怕回去更惨。 谁知道尹清枫那个孙子会不会杀个回马枪,猜忌叶煦是她和皇后的中间人,直接激化他心中的阴暗面,将整个皇宫搅的血雨腥风,不得安生。 她像是失去力气般靠在秋千的绳子上,一双眼睛如死灰般没有半点光彩,叶煦见她这哭丧的表情,顿生几分怜悯。 良久,见夏霁不会再有什么反应,叶煦叹了一口气,叫来了一直候在一边的小太监:“你去请太医来东宫。” 那小太监是叶煦身边的人,平日跟他在宫中走动,很是机灵。 见状,小太监也不多言,连忙就出了东宫。叶煦俯身,对夏霁道:“伊承徽,夜晚天凉,您回长临殿换身衣服吧。” 夜风吹过,夏霁倒还真打了个冷颤。 她眼珠转了转,不再似木偶般木讷,眼前的叶煦顾盼神飞,不知比自己此刻这颓废的模样精神多少。 抱男主大腿,不成;投靠反派,又不成。 唉,求人不如求己。 这般浅显易懂的道理,她到底是要栽多少跟头才明白? 夏霁心如死灰站起身,到底是还没忘了礼数,对叶煦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今日之事,是我唐突了,有劳叶公公听我发牢骚。” 叶煦显然没料到她能恢复如此之快,便也不再深究,左右太医已经派人去请了,自己做得算是仁至义尽:“还望伊承徽保重身体,毕竟深宫之中,活着就是最大的盼头。” 虽叶煦此人叫夏霁打怵,可他这句话倒是很中听。 活着才是最大的盼头。 叶煦站在原地目送着夏霁远去,她转头抿笑,梨涡俏皮,倒是娇憨可爱。阳光之下,她细腕上的镯子灿然生辉。 叶煦随手整了整袖口的褶子,转身走了。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叶煦手下的小太监已经将太医请了来,小太监人机警聪明,见叶煦已经回了蓬莱殿,便自己领着太医去找了夏霁。 太医初见长临殿的伊承徽,心中还是有些期待的。 宫人皆传言伊承徽貌美,今日一见确实如此。此女腮凝新荔,杏眼弯眉,只是整个人都透着些少女不该有的死寂感,单是坐在那便叫人心痛。 “微臣拜见伊承徽。” 太医身材微丰,像是个忠厚老实之人,他身后的小太监消瘦单薄,让人见了心疼。 阶级差异啊。 “废话少说,该怎么治就怎么治。” “还请承徽容微臣上前瞧瞧。”夏霁没吭声,太医当她默认。 过了一会儿,太医惯例把完脉,又瞧了瞧她额头和脖子的伤,松了一口气:“承徽之伤倒是无大碍,待微臣为您开个活血化瘀的药膏,您每日涂抹,这额头上的伤必然能好得快一些。” 夏霁歪了歪头,眼睛亮了一瞬:“你说,要是不小心被玉枕砸到了留下的伤,也可以用这个药膏吗?” 太医惊异:“承徽还伤在了别处?” 夏霁没有应声,她自有考量。如今亲妈不疼亲爹不爱,反派不收留,她人还限制在这长临殿中,只能再去试着讨好男主。 可回想到下午自己头脑一热动手的模样,夏霁就恨不得骂自己蠢,但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她也只能去试着补救。 按尹清枫那个死要面子的性子是铁定不会请太医的,绝对是有疼忍着。 那玉枕砸得可不轻,尹清枫估计得有十天半个月跛着脚。 如此,夏霁轻声道:“是,我确实伤在了别处,只是不太方便让太医查看,您给我开些药吧。” 语气温柔态度恭敬,太医没有不帮的道理:“微臣不知承徽伤了多重,这便为您另开一种药,方才那种活血化瘀,这个便有愈合伤口之效。” 夏霁笑着接下,看着小太监和太医一前一后走了出去。 直至亥末时分,尹清枫依旧待在陆阮儿的寝殿中,夏霁猜测此时这两人必然浓情蜜意,自己大抵是明日才能见到尹清枫。 这样也好,明日之后他的气能消一些,兴许不会再红着眼睛要掐死自己了。 绀黛不知去忙活了什么,一晚上不见人影,夏霁坐在桌前拿着狼毫歪歪扭扭写着字。 落笔之处,无不是对情节的回忆,还有对自我的告诫。狼毫之下简体字和拼音代称混杂在一起,忽地有些滑稽。 夏霁穿书三不做: 1不顶撞男主 2不忤逆反派BOSS 3不参与宫斗权谋,积极健康/生活 夏霁穿书三要做: 1自由诚可贵,生命价更高。活着第一。 2传承文化我辈之责。如果能回去,记得带点文物上交国家。 3感化男主,感化反派。共建文明大江朝。 落笔,夏霁心满意足看了看自己纸上的文字,随手将这张纸和之前有关情节记述的纸张放在了一起,用镇纸压了起来。 等绀黛回来了,一定要叫她将这张纸裱起来挂在床头,日日能看见,她便不会破戒了。 时间不早,夏霁吹灭烛火,起身宽衣躺在床上。柔软的蚕丝被渐渐将她包裹,夏霁眼皮沉沉,昏昏欲睡去。 忽地此时,长临殿外亮了几盏灯笼,殿门推开,夏霁猛然惊醒。 她便看到尹清枫阴沉着脸站在自己的面前,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一道紫电瞬间劈下,衬得尹清枫更加阴沉。 夏霁缩在被子里一抖。 尹清枫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殿下······”夏霁主动开口唤着他,这倒让尹清枫有些意外。 待他走近一些,夏霁便闻到了尹清枫身上的脂粉香,只见他精神炯炯,眉眼间残存着一丝的温柔。 夏霁立刻猜到了他刚和陆阮儿温存完。 这狗儿子,竟然转身就跑。 “今天白天的事,你我还没有了结。” 夏霁脑中飘过穿书三不做,不顶撞男主被她摆在了第一条,现在是赎罪的好时机。 她匆匆起身爬下床,拿起了白日太医开的药,屈服于封建势力,跪着道:“太子殿下,这是活血化瘀的药,这是管愈合伤口的药,你拿去吧。” 尹清枫侧身,歪头看着她。 都说女人变脸如翻书,白天势不服输绝不低头的,怎么现在服软了? 尹清枫接过药,夏霁心中一喜正要美滋滋起身,却见尹清枫伸手将她重新摁了回去:“你觉得孤就这么轻易算了?” 他瞥了夏霁一眼,凉薄一笑,自顾自脱了鞋躺在床榻上。 “跪着吧,到天亮再起来。” 第8章 土味情话 前脚尹清枫刚睡着,后脚夏霁就站了起来。 她暗暗啐了一口,床上尹清枫和衣而眠,夏霁骂他是神经病,起身开了柜子门从里面抱了一床被出来。 夏霁打了个地铺,提醒自己明日早些醒再把被子塞回去,神不知鬼不觉,又不会委屈自己。 计划得倒是完美。 只可惜夏霁高估了自己起床的能力,第二日睡上了日上三竿,尹清枫下朝都回来了,正坐在长临殿里吃着早餐。 殿内无旁人。 夏霁还在地上躺着。 睁眼的一瞬间,夏霁便知道自己完了。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孤给你机会承认错误,你不知道下跪是种表示尊贵的礼仪么?”尹清枫手中的羹匙缓缓舀着汤。 夏霁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她揉了揉硌得酸疼的后背,脑中飞速转了一圈,再度看向尹清枫时,已经有了对策:“太子殿下,昨日臣妾已经说了,臣妾下跪赎罪,您不用给我盖被子的。” 尹清枫:? 夏霁缓缓跪在被子上,对尹清枫做无辜状:“昨天半夜的时候外边打雷,您突然就醒了,吵着闹着要给臣妾盖被子,臣妾不敢忤逆你。” 尹清枫差点就信了她的鬼话。 此女满口胡言,就没一句能信的,他什么时候起床,自己难道还不清楚么? 夏霁捂着嘴,楚楚可怜几分凄惨:“我早就知道,殿下不会信我的。我自小孤苦无依,受得误会多了,殿下不信我也是应该的,臣妾不怨您。” 阳光洒在她消瘦单薄的身体上,哭意渐浓,乌色的眸子澄澈无辜,叫人于心不忍。 尹清枫不禁真的开始怀疑起来。 自己昨日半夜,好像是有醒来过。 难道真是自己那个时候为她盖得被子么? 尹清枫兀自陷入怀疑之中,夏霁垂眸看着自己的膝盖,忽地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不顶撞男主,自己确实没破戒,真好。 ** 连日来的相处,夏霁渐渐也摸透了尹清枫的脾气秉性。 此人喜怒无常,但好在不太喜和女人打打杀杀,平日惩治她不会太严格,除非是自己真的惹怒了此人——比如之前掐自己脖子那次。 虽性格上的细枝末节有些变化,但尹清枫这个人大体还是在这个世界的规则中,受控制的。 比如在他的眼中,此刻的夏霁依然是一只小虫,他这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只要动动手就能将此女碾成齑粉,毫不费力。 夏霁越弱小,此人的警惕性越放松。 但话虽如此,尹清枫对她依旧还是厌恶的。 甚至厌恶到要把她当成奴仆驱使。 明日皇后在后宫之中宴请群妃以及朝中命妇,特意吩咐了尹清枫叫他带上陆阮儿,夏霁和兰戎本是没机会去。 中午饭后,尹清枫倒是准了夏霁去开眼界。 不过她要跪坐在尹清枫身边,端茶倒酒,做婢子该做的事。 忍一时风平浪静。 夏霁忍。 绀黛知道此事,幽幽劝她道:“你这又是何苦?” 夏霁心道,她就是看不惯有人在自己摆出一副凌驾万人之上的模样,打他是逞一时之勇,但是不后悔。 这话,万万不能和绀黛说,否则会崩人设。 “我亦不知我是何苦,”夏霁叹气道,“就当我是被猪油蒙了心,倒也不是故意顶撞殿下的,谁想惹他嫌?” 惹他嫌自己就没好果子吃。 绀黛一声不吭将发钗为她戴上:“哼,我要是你就趁现在的功夫想想办法,怎么挽回殿下的心意,而不是还有闲心跑出去逛花园。” 夏霁微微一笑站起身,头上的步摇发出悦耳的声响,她故意晃了晃头,旋即俏皮笑笑:“明日就是我将功赎罪的机会呀,你想,我在殿下身边侍奉左右,不是比陆良媛还要方便么?” 绀黛就这么盯着她,冷冷一笑。 “我说真的,我这个是叫近水楼台先得月,你放心,等我站稳了脚一定撮合你和太子,给你们系个红绳。” 绀黛腾地红了面皮,嗔怒道:“你胡说什么?我怎对殿下有如此的心思?不要乱讲!” 女儿家脸皮薄,但是想不到绀黛这样的女中豪杰也是如此的扭捏。 经过这么一闹,绀黛只顾着脸红,连劝夏霁也懒得劝,后宫中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在她们二人这不适用,左右都不是主仆关系,夏霁挫骨扬灰绀黛都不会受到牵连。 自然而然,绀黛也不会乖乖听着她的话。 绀黛转身出了长临殿,看样子根本就不准备和夏霁一起出去逛花园。夏霁站在殿内望了望,绀黛背影决绝得很。 花园百花娇艳,清风拂面,裹挟着花香扑鼻,美景赏心悦目无比。 还是白嫖的,这比逛故宫值。 夏霁穿梭在花园中,身边的朱砂根果子比前段时间还红了许多,夏霁摸了摸喜人的果子,不由露出了个笑容。 上次得它相救,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才是。 太池水略深靠近不得,好在不远处有个小亭,想来那壶中必然是有水的。 她方踏出几步,便看到了远处几个忙碌的人影。 宫人搭着棚子搬着桌案,忙忙碌碌来往不停,阳光之下叶煦抱着手臂靠在一边,借指挥之名光明正大的偷懒。 是了,明日皇后宴请众女眷的地点便在这。 凉棚下,皇后的凤椅已经摆好,叶煦上前,准备替皇后坐一下看够不够软。 正当此时,远处的假山旁冲出一个人影。 粉色宫装的小丫头杏眼桃腮,红着面皮在叶煦旁边站定,叶煦像是早就料定一般,表情也未变。 那丫头开了口:“叶、叶总管,我、我对你倾慕已久,你可以······可以吗?” 夏霁缓缓挪到假山后面,光明正大听着墙角。 可以什么?她这么扭扭捏捏干嘛,直接说出来啊! 当事人淡定如风,侧身看了表白自己的宫女一眼,宫中虽未明令禁止对食,但对叶煦来说他本人不好此口。 宫中生活漫漫无盼头,对食本就是太监和宫女结成夫妻,虽有名无实,可好在能互相慰藉。 但对叶煦来说,他觉得自己不需要人安慰。 再者,叶煦自己清楚,他是个假太监。 眼前的宫女看着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眉眼尚未长开,透着一股子稚气。叶煦看着她红扑扑的脸颊,生了几分不忍。 “你回去吧,我就当你没来过。” 宫女一愣,一来是没想到叶煦这般温柔,二来是没想到自己被拒绝的这么干脆。 皇后身边的总管,这么不好接近吗? “叶总管,真的不考虑一下小桃吗?小桃很乖的!” 叶煦无奈一叹,旋即板起了脸,准备教导一下这半大的孩子:“小桃,娶老婆看得可不是乖不乖,而是情。如果只想用自己‘乖’这种筹码来打动对方的话,那还谈什么情?养只小猫小狗多好,又乖又可爱。” 夏霁趴在假山上,想着话糙理不糙。 小桃霎时脸色惨白,犹如当头一棒,整个人连紧张也忘记了。 布置宴席的都是叶煦手下的人,叶煦不怕他们说闲话。 “叶主管,您······不想和小桃结成夫妻吗?” 叶煦转头,看着这执拗的孩子,生了几分怜悯,但却不准备哄骗她:“是。” “您是嫌小桃年纪小吗?还是小桃不是一等宫女,或者是小桃不貌美——” 叶煦打断了她的话,让她不要陷入对自我的过分怀疑之中:“都不是,不喜欢只是不喜欢罢了,和你这个人如何没有任何关系。” 这下,小桃再也忍不住,双眸含泪,可怜又让人心疼。 叶煦也觉得心疼,但是心疼孩子那种心疼。他转身,将冷酷无情的人装到了底,小桃掩着面哭着跑开了。 不多时,小桃竟然跑到了假山后面。 夏霁吓得一个不稳直接从假山上滑了下来,小桃显然是注意到了她,但悲伤之下无暇顾忌其他。 一边的两个同样服饰的宫女冲了上来,话卡到喉咙,没等问她表白之事怎么样,单是看小桃哭得梨花带雨,便知道了结果。 夏霁靠着假山,自己虽然是母胎solo,但活了二十几年已经被看得太多了鸳鸯情散这种事。 “女人拒绝有时是一种试探,她想看你是否有毅力;而男人的拒绝,是真的拒绝,不喜欢便是不喜欢。” 小桃周身犹如冰冻一般,怔怔看着夏霁:“你是何人?” 宫中素来只有伊承徽的名号,多数的人都没见过,夏霁也不准备说出自己的身份,她摇摇头:“我是谁不打紧,我就是路过而已。” 小桃和她的小姐妹也顾不上夏霁,另一位宫女问道:“小桃,到底怎么了?叶总管羞辱你了吗?” “没有,他没有羞辱我。” “那你哭什么?” “你没听见他说的,他还不如羞辱我——” 小桃许是第一次遭遇失恋的挫折,惨白的小脸哭得凄凄惨惨,那两个丫头大抵是不懂怎么安慰人,哪壶不开提哪壶,小桃轻声啜泣着,看起来更加难过。 夏霁于心不忍。 她几步上前,小桃吓得抽抽搭搭不敢说话,夏霁忽然伸出手将小桃抱在了坏里,又松开她,给小桃擦了擦眼泪。 下一瞬,夏霁忽然指着她脸上的泪珠问道:“这是什么?” 小桃不明所以:“当然是眼泪啊。” “不,”夏霁认真看着她,“这是天上的星星。” 话出口的瞬间,夏霁自己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人生第一次用土味情话安慰人,还是安慰个古代人,小桃会打自己一顿吧? 可她没想到,这土味情话似乎起了些效果,小桃破涕为笑,她旁边的一个宫女一愣。 突然道:“小桃!我明白了!这么表白不顶用,一定要在众人面前大声说出来!” 夏霁嘴角略抽搐一下,这样会被叶煦打死吧。 那小宫女跃跃欲试,推搡着小桃的肩膀要让她冲出去,夏霁一把拉住了小桃,面对几人的质疑,她忽然计上心头。 “你们几个过来,我教你们啊。” 耳语后,几人面面相觑,反应了一会,方才兴冲冲的宫女又扯过小桃:“小桃!快去,这次一定可以!” 小桃说什么都不依:“我才不要,丢死人了!” 那宫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小桃擦着眼泪一直往另一个宫女身后躲,说话的宫女没了辙,忽然定了定心神:“我自己去,证明给你们看!” 紧接着,夏霁忽然有些后悔,她扯过宫女:“我说着玩的哄你们一笑!可别当真!” 宫女壮士断腕般,誓不放过这次好机会,恨铁不成钢道:“我去试给你们看!” 夏霁伸手一扯,抓了一把空气,这宫女身材微丰,一个健步拦住了要走的叶煦。 叶煦狐疑的视线往假山处瞟了一下,旋即极为冷静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宫女。 而假山后的小桃已经生出了要跑的心思,她扯着夏霁:“姐姐快一起走啊!你想看叶总管骂人吗?” 夏霁有些担忧:“这是不是有些不厚道?” “没什么不厚道的,她一贯调皮,挨骂多了,叶公公最近脾气也出奇得好,不会动手责罚宫女。” 花园之中,那宫女看着叶煦,微微一笑:“叶总管,我新学了个戏法,想变给你看看。” 叶煦一懵,没等说什么,那宫女拼命眨了眨眼,叶煦下意识退了半步。 “你知道我变什么了吗?我把你变进我的眼睛里了。” “近朱者赤,近你者甜!” ······ 风裹挟着几句土味情话飘来,夏霁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花园之中,本该黑脸的叶煦突然眼睛亮了一瞬的神采,慌忙捏着宫女的肩膀,激动道:“你——你怎么会的这几句话?” 他眼神中带着莫名的期待,兴奋不亚于金榜题名之喜。宫女懵了一瞬,她指了指假山:“刚才有个漂亮姐姐在那教我的——” 叶煦再也顾不上什么风度,几步冲到假山之后,那里空空如也,没有什么漂亮姐姐的身影。 一轮圆日高挂苍穹,叶煦站在假山之后,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他叶煦,从来都没觉得土味情话这么悦耳过。 第9章 宴会意外 未初方至,朝廷命妇便前后至了花园之中。 太池在阳光下波光粼粼,远远望去像是一块无暇的美玉,荷花娇艳欲滴开得茂盛,垂柳几支垂入水中,偶有一阵清风拂面,便是难得的凉爽。 尹清枫身着赤色长袍,腰间玉带系着长穗宫绦,金冠束发,一双俊眼含着半分锋芒。他身旁的女子肤若凝脂,温婉可人,乖顺地跟在尹清枫身边。 而在他们二人身后,夏霁迈着略微闲散的步子,一边提着衣裙,一边不住看着命妇们。 至太子席位,尹清枫先坐,陆阮儿含笑,缓缓跪坐下来。 后者一眼便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尚书令陆夫人正和几个命妇炫耀着,低声夸赞自己的女儿,尹清枫皱了皱眉,他一向嫌妇人吵,今日人又尤其得多,就像是有人在耳边敲锣。 “伊夏,‘坐’我身边来。”尹清枫皱眉,不动声色将众人的视线都吸引过来。 他对自己的声音不加掩饰,果不其然众人都听到了这句话,纷纷对夏霁投以注视的目光,那嘈杂的声音一瞬止住。 可陆阮儿的嫉妒和蔑视像是一柄利剑,看得夏霁心头一紧。 她下意识就像开口解释一句这都是误会,但陆阮儿缓缓收回视线,笑得温婉,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众人的视线依旧落在夏霁的身上,她只能坐下,尽量降低存在感。 这个陆阮儿如大部分言情文中的女二一样,视女主为眼中钉肉中刺,她对男主尹清枫爱得死心塌地,至死不渝。哪怕尹清枫对其只是利用,也丝毫不影响她的一颗真心。 痴情之人,时日久了便也疯魔。 陆阮儿发觉到男主对女主的爱意后,便一直觉得伊夏是自己的绊脚石,于是百般陷害,东窗事发之日,尹清枫将其囚禁冷宫,看在尚书令的面子上留她一命。 旧日的剧情浮现在脑海中,夏霁忍不住看了尹清枫一眼。 腹诽道:陆阮儿杀女主你就怒气冲冲想要杀了她,那你对伊夏动手那么多次,怎么不想着自戕? 夏霁方坐下,尹清枫又凑近:“孤何时让你这么坐着了?” 这人什么毛病? “你刚才说的,让我坐在你身边。” 尹清枫眉头紧锁,视线在一众女眷身上一扫,所有人无不规规矩矩跪坐在蒲团上,他再度将视线落在夏霁身上,微微示意:可看出区别了? 夏霁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圈,终是领会了意思。 咳,原来是跪着—— 如此,夏霁连忙哂笑几声掩饰尴尬,将盘着的腿往后收了收,跪坐在蒲团上继续装傻。 就在此时,皇后方至宴会,众人立刻起身相迎,皇后面带笑容端庄无比,和上次见面时眼眸里的算计全然不同。 “诸位请起,今日不过是我们说说家常话,不必拘礼。” “是。” 皇后坐在柔软的凤椅上,其余人皆跪坐仰望着她。唯有叶煦站在皇后的身侧,恭敬地看着众人,只是眉间紧锁着几缕愁。 夏霁想到昨日的土味情话,顿时脸皮滚热,好在叶煦不知道那是自己出的主意。 昨日叶煦一直在花园里找人,他逢人便会问一句“宫廷玉液酒”,可满园之中无一人能接上,良久,叶总管叫他们别声张,旋即落寞地走了。 直至现在,他依旧落寞着,百思不得其解。 夏霁不知此事,她兀自庆幸着没被叶煦抓到自己,正感叹小桃是个好人时,却见皇后皱了皱眉。 皇后的旁边空着一个桌子,她略带不满道:“婉贵妃还没来么?” 宫人一时不知该接什么。 婉贵妃—— 此人在夏霁的笔下出场不多,婉贵妃诞下皇子后一直身体不好,弱柳扶风鲜少吹风,但其貌美,徒添了几分娇柔,且二皇子聪慧无比,婉贵妃便一直稳稳地坐在贵妃之位上。 皇后无可奈何,可一直抓不到什么把柄,和婉贵妃的争斗虽悄无声息,却没停过。 正当此时,那一直被皇后记着的婉贵妃姗姗来迟,她柳叶弯眉双眸含愁,水蓝色衣裙脱俗雅致,竟像个未出阁的女儿家。 “臣妾来迟,皇后娘娘恕罪。”方屈身行礼便一阵咳,皇后面色冷了一瞬,旋即恢复如常。 “婉贵妃快坐吧,就等你了。” 婉贵妃望了那蒲团一眼,没有多说什么,见她跪坐下,众人这才敢坐。 夏霁几番起身又坐,现在已经折腾得腰酸背痛,别说今天还要伺候尹清枫端茶倒水。 台上演着歌舞戏《兰陵王入阵曲》,夏霁从前写这段剧情时确实安排了这样一段歌舞戏,只可惜那时女主伊夏在长临殿中养身体,并未亲自到场,只能艳羡着旁人。 现在不同,夏霁绕开了被毒杀的剧情,现在能坐在这里亲眼见识。 此歌舞之气势庞大雄浑,悲壮又令人潸然泪下。 然,极为扫兴的便是尹清枫推了一下她的手肘,夏霁转过头,尹清枫示意她为自己布菜。 夏霁偷着骂他,夹起了一筷子海参,放进了尹清枫的碗中,后者慢条斯理咀嚼着,眼睛一瞟,让夏霁继续。 她继续骂了一声,夹了些素菜。 尹清枫瞥了空空的酒杯一眼,示意夏霁倒酒。 夏霁认命,反正今天是端茶倒酒的,讨好男主第一步,她忍。 她小心翼翼将酒倒入尹清枫面前的琉璃杯中,醇香的葡萄酒如浪般在杯盏中翻涌,夏霁看了高高在上的尹清枫一眼,不动声色往酒里加了些东西。 尹清枫却是没注意到,接过杯盏,夏霁抻着脖子期盼他大口喝下去,可他唇方挨上琉璃杯,陆阮儿凑了过来。 陆阮儿娇娇嗲嗲道:“殿下,您在喝什么呀?” “酒。” “臣妾也想喝。” 尹清枫不知怎的,忽地就瞥了夏霁一眼,而后竟故意将琉璃杯放到了陆阮儿的手中:“那便给孤的阮儿喝。” 陆阮儿看着夏霁得意一笑,夏霁冲尹清枫翻了个白眼,没当回事。 陆阮儿见此,气恼几分,冲夏霁道:“这葡萄酒有些少,夏妹妹可以为我再倒一些吗?” 见夏霁没理,陆阮儿向尹清枫投去求救的目光。 “伊夏!” 夏霁后知后觉看了过去,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陆阮儿是在和自己说话。她忽地笑了笑,夸张些说,原本二十多岁的自己放在古代,都快能当陆阮儿的娘了。 她叫自己妹妹? 夏霁笑着为她倒了杯酒,眼中的喜悦真切,陆阮儿摸不到头脑。 琉璃杯内盛满了葡萄酒,陆阮儿甜甜一笑,招手唤来侍女,转身又让侍女将琉璃盏递给自己的母亲。 尚书令夫人接过杯子,顿时摸不到头脑。 所有人都看向陆阮儿,陆阮儿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母亲喜爱葡萄酒,可此酒珍贵甚是难得,阮儿借花献佛,聊表孝道。” 皇后哪会看不穿她这小伎俩? 献酒给母亲是假,想要拂伊夏面子是真。 皇后没有戳破,尚书令夫人显然光顾着看台上的歌舞戏,没有看这边,不知道这酒是怎么让到她手中的。 只见尚书令夫人眉眼间几分感动,脸上更添了得意。 夏霁愣坐在原地,整个人傻了眼。 那酒里—— 她放了巴豆啊! 一杯喝下去绝对会在茅房蹲半天,她原本只是用来恶作剧尹清枫的,可谁知尹清枫把酒让给了陆阮儿,陆阮儿又给了自己娘? 下一瞬,夏霁眼睁睁看着尚书令夫人站起身,将葡萄酒递给了皇后。 递给了······皇后? “皇后娘娘日夜操劳,臣妇忧心娘娘凤体,也借花献佛,祝娘娘凤仪千秋。” 她自以为此话吉祥,夏霁坐在一边几乎要哭出来。 皇后要是喝了这酒出了什么好歹,自己岂不是一条小命要玩完? 夏霁吓得脸色惨白,陆阮儿只当她是被自己羞辱到,正得意看着她。 古有孔融让梨,今有你们让药酒。 你们怎么不一人一口?平日也没见这么谦让,这会让上了? 夏霁悔得肠子直青,倒是想自告奋勇喝了那葡萄酒息事宁人,可她方要动动腿,尹清枫便钳住了她的脚踝。 他眸中的警告让夏霁欲哭无泪。大哥这个时候你就不要再怕什么母女相认了好吗? 皇后看着琉璃盏中的葡萄酒,余光瞥到婉贵妃眸中的得意,她知道婉贵妃在想什么。 陆阮儿的蠢娘将太子后妃争宠的一杯酒让给了自己,此举在众人眼中无疑是冒犯与挑衅并存。 若不是知道陆阮儿的亲娘是个草包,皇后恐怕也会惩处此人一番。 但皇后为了个顾全大局,也不想和这种草包动气丢了面子,便伸手,将酒给了叶煦。 给了······叶煦?! 夏霁掐着自己的大腿,差点原地去世。 “本宫近来脾胃不适,太医嘱咐不能饮酒,诸位一番好意本宫实属感动,便让叶煦替本宫饮了它,也是一样的道理。” 尚书令夫人面皮一僵。 叶煦接过,如墨画般的眉微微一挑,深邃明澈的瞳带着几分怔然,旋即消逝:“臣理应替娘娘分忧。” 清风穿过,夏霁眼睁睁看着他微侧了身,以袖挡面将被她下了巴豆的葡萄酒喝了下去。 皇后收回视线,暗含锋芒扫视众人一眼。 这巴豆在古代是有学名的,唤为巴菽。昨日她复请太医查看伤口,借故要了一些巴菽来,后磨成了粉随身带着,本是想小小捉弄尹清枫一下。 可千算万算—— 尹清枫把酒给了陆阮儿,陆阮儿把酒给了她娘,她娘又给了皇后,皇后又给了叶煦。 这样一杯酒经了数人之手,看着饮了酒微皱眉头的叶煦,夏霁暗暗在心里服罪认错,只期盼反应不要太激烈,千万别让他查出来这巴豆是自己放进去的。 犹记得太医对自己说过:“夏日闷热脾胃积火,最近一阵子用巴菽的倒是不少,承徽记得小心服用,过犹不及。” 夏霁缓缓定了定神,不再担忧自己被查出来。 但是—— 愧疚感随之萦绕不断,她心不在焉地布菜,惹得尹清枫极为不满,见他的模样,夏霁猜测他大抵是以为自己因陆阮儿的羞辱而受了刺激。 夏霁懒得解释也不想管他。 未等宴席结束,叶煦便躬身在皇后的旁边说了几句什么,而后跑了。望着叶煦略微可怜的背影,夏霁心虚地缩成一团。 她自穿书以来,造的孽着实不少。 罪过。 第10章 慈母补衣 叶煦步履匆匆离开了之后便一直没回来,倒是不知他用了什么借口,直至席散叶煦也未出现,皇后竟也没有派人去催。 “想来诸位也乏了,今日便到此吧。” 婉贵妃一炷香前借口身体不舒服回了宫,皇后便一直觉得自己被婉贵妃拂了面子,不管命妇们说着什么话,她心中都憋起一团怒火。 见皇后如此,众位也不敢去触霉头,纷纷起身目送皇后远去。 多数命妇赶在宫门关闭前出了皇宫,却有一人留了下来。 尚书令夫人跟着自家女儿回了东宫,这便是皇后特准的恩典。陆阮儿自入东宫以来的半年时间,可是一直未见过父母的面,于是听到娘亲可以留下来后,陆阮儿感激涕零。 一边的母女脸上洋溢着重聚的喜悦,夏霁心不在焉坐在轿辇回了东宫,沿途皇后宫中的人低语着,夏霁听了个大概。 “叶公公可是被折腾得不轻啊——” “不晓得是不是吃坏了什么。” 夏霁一个坐不稳,差点从上面栽下来,她捂着脸不敢抬头,就算进了东宫还是一副心虚地缩着身子的模样。 “母亲小心。”陆阮儿亲自扶着母亲下了轿辇,温柔关怀道。 一边的尹清枫下了步辇,转身淡淡看着夏霁,这一路上她一直神色古怪,见状,尹清枫皱眉:“你头痛?” “······对,我头痛,不仅头痛我还头大。” 尹清枫面露狐疑,却见夏霁缓缓放下了手,懊悔藏在眼中不易察觉,但还是被精明的他轻易捕捉到。 不等他继续问什么,陆阮儿款步上前,仰脸看着自己,她抬眸时眼波流转,似是勾魂般引得人心底发痒:“殿下,明日来陪阮儿用午膳好吗?” 尹清枫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否决:“孤明日要去武场,你不必等我。” 陆阮儿神色微恙,怅然一闪而过,她勉强笑笑:“殿下要注意身体,千万不要过于劳累。” 尹清枫面色缓和一瞬,毕竟美人在前,他亦做不到没有半点动容:“不会。” 今日陆阮儿母亲至此,他不会留宿在她那,陆阮儿和母亲一前一后回了寝殿,说着母女间的体己话。 夏霁站在原地像是一块树桩一样,闷着头用脚勾着地上的石子,尹清枫不让她走,她也不敢动。 “说吧,你今日做了何事?” 夏霁面露惊恐,头也没敢抬:“没事,我就是觉得今天给殿下丢人了。” 呵。 尹清枫显然不信,眼底全是恐吓:“若被我查出来,你便等着吧。” 夏霁打定了主意死也不说,笑话,若是让尹清枫知道自己给他下药还下错了人,不知道会怎么打她一顿。 等你能查出来再说—— 如此,夏霁也有了些底气,她挺直了脊背,眯笑着:“殿下,您要信我一片赤诚,绝不会有事欺瞒您,或者在您的背后做什么小动作。” 夏霁这一番话说了还不到十二时辰,第二日暮色四合时分,尹清枫从武场归来后便没去别的地方,直接去了长临殿。 彼时夏霁正吃着葡萄,看见尹清枫瘟神一般的表情后,险些吓个半死。 没等她行礼,尹清枫几步上前打量了夏霁一下。她的脖子上还有着前几天自己掐出来的淤痕,昨日她巧妙的用首饰和敷粉挡住了这抹痕迹,没有招致怀疑。 今日她没有刻意去挡,这抹痕迹便衬得她更加可怜。 尹清枫眼底的戾气稍退,语气却还是如冰般寒冷:“你,没有背着我做小动作?” 夏霁心一梗,吓得不敢去和尹清枫对视。她的表情太过明显,让尹清枫更加笃定。 “你怎么这么问?我当然没有。”夏霁强装镇定。 尹清枫径直绕过她,夏霁正好低着头,便看见对方一身尘土,墨色的袍衫破了个口子,似乎被人一剑挑开般。 夏霁眸中露出讶异,她给尹清枫的设定可是武力爆表啊,什么人还能挑破他的衣服? 尹清枫自顾自倒了杯茶,夏霁站在门口磨磨蹭蹭,显然没有上前送死的意思。 正当此时,绀黛如救星般叩了叩门,端来了饭菜。 长临殿内一片冰霜,绀黛先是一怔,视线牢牢追随着尹清枫墨色的身影,半晌之后才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绀黛参见殿下。” 尹清枫没有察觉到少女的羞赧,他只是侧头看了一眼,神色微微破冰:“长临殿的活,累吗?” 绀黛连忙摇头:“不累!” “那便好,本以为你会有些怨怼。” “为殿下效劳,乃绀黛之幸。” 绀黛眸中的爱恋太过炙热,夏霁身上爬了一层鸡皮疙瘩,见绀黛将吃食轻轻摆在桌子上,问道:“殿下要留下用膳吗?” 尹清枫点头默许。 绀黛忙叫宫人又取了一副碗筷,自告奋勇想要为尹清枫布菜,后者微微摇头,罕见的耐心:“孤有些事要和伊承徽说,你先出去。” 绀黛一怔,这时才注意到了夏霁那显然是心虚的表情。她知趣点头退下,路过夏霁身边时还看了对方一眼。 夏霁看懂了绀黛的眼神:你又干什么事了? 款步退出去后,长临殿重新归于寂静。绀黛靠着廊柱,望着天边赤色的夕阳,忽然感到了巨大的落差。 同样爱慕殿下,可伊夏就能和他一同用膳,而自己呢—— 一抹苦笑爬上面庞,绀黛消失在一片夕阳之中。 尹清枫见夏霁还站在那,不禁惊叹于她的耐心,他却不再想继续下去耗时间,问道:“昨日叶煦召了太医,说有人在他的吃食中下药,母后震怒,要彻查此事,凡有牵连,格杀勿论。” 突然,夏霁跌坐在地上。 尹清枫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事情:“是你?” 夏霁吓得哭了出来,眼中噙着泪,抖道:“叶煦怎么样了?他不会脱水死了吧?” 尹清枫虽不懂“脱水”二字,可却听得懂死字,他持箸慢条斯理品着菜肴:“他若死了,你现在便会进死牢中,叶煦是母后的心腹,母后对他的信任胜过我。” 夏霁没吭声,尹清枫继续恐吓着她。 “让孤猜猜,他是怎么中招的呢?你买不通尚食局的人,更不可能跑到蓬莱殿下毒——” 尹清枫每多说一个字,夏霁便犹如凌迟般的痛苦,她终是顶不住这般煎熬,决定坦白从宽。 “是······是巴菽,在葡萄酒里。” 尹清枫一怔,不可置信般看着夏霁,昨日叶煦只喝了一杯葡萄酒,那便是夏霁倒给自己的。所以—— 那巴菽本来是准备给自己喝的?! 他疾步走到夏霁面前,居高临下看着缩成一团的夏霁,咬牙切齿:“孤真是小瞧了你,若昨日没有发生诸多意外,中招的便是孤了?” 夏霁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假设是没有意义的,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她声音微若蚊呐,“活蹦乱跳的还能吼我,一点事都没有。再说了就准你掐我不准我报复?什么狗屁规矩。” 最后几句话她在喉咙里咕哝着,也不知道尹清枫听没听见。 她强词夺理一向有本事,尹清枫早就领会过了。 他缓缓蹲下身,平视着夏霁,忽然笑了笑。后者被吓得心肝一颤,以为自己眼花了。 “就冲你敢对孤下药一事,我便可以你斩了你的头。但看在结果的面子上,你功过相抵,孤饶了你。” 夏霁一懵,对方眼中的喜悦不似作假。 对啊! 尹清枫从小在高压的家庭环境中长大,父亲的期待和母亲的利用让他心智过于早熟,而在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更是看透了皇后利用的本质—— 虽然他不会明目张胆反抗,但却很乐于给皇后添堵。 而叶煦作为皇后的心腹,给叶煦找不痛快就相当于给皇后找不痛快,自己昨日的举动算是误打误撞,竟然达成了这样的效果。 尹清枫眸中带喜,伸手拎着夏霁的衣服,一把将她提了起来。 “你别这么笑,你不会是被人夺舍了吧?”夏霁难以置信。 尹清枫睨了她一眼,自顾自坐到桌子前,吩咐夏霁布菜。 夏霁骂了他一句,心中浮现出的激动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认命给尹清枫布菜,心中却不住思索着。 她为自己立的“穿书三要做”有这么一条:感化男主,感化反派。 现在就是大好的时机啊,毕竟男主是皇位接班人,自己现在对他加以教化,也算是为这个世界的百姓造福。 她为尹清枫舀了一碗汤,余光瞥到了他袍子上的破裂处,心中仍旧好奇伤了尹清枫的那位英雄豪杰是何人,但相比自己目前的任务,已经不算是什么大问题了。 夏霁狗腿子般,道:“殿下,我为您补衣服吧。” “你?” 对对对,就是我。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你的亲妈为你补衣服,这理所当然。 借夏霁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这么说,只能用期盼的目光盯着尹清枫半晌,他今日心情奇好,竟应允了。 夜晚尹清枫就势睡在了这,夏霁抱着他的衣袍跑到了偏殿。 她十字绣可是一绝。 尹清枫心安理得躺在了夏霁的床上,许是白日太过劳累,他睡意袭来昏昏沉沉睡到了天明。 卯初时分,尹清枫转醒,眼前陌生的陈设让他短暂愣了一会,仅仅一瞬过后,他便反应过来自己并不是在寝宫之内,此处是伊夏的长临殿。 伊夏—— 伊夏昨夜自告奋勇要为他补衣服,跑到偏殿去了。 尹清枫起身,踱步到偏殿,入眼便看到夏霁的身影,小小的身躯抱着他的衣裳缩成一团,她睡相倒是好,但即使如此,他的衣服上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揉出一些褶皱来。 她就这么睡了一夜—— 桌上的针线摆得乱七八糟,尹清枫此人见不得乱,不由皱了皱眉,他故意踢了一下桌子发出些声响,旋即便看到夏霁 几乎是跳了起来,惊恐看着自己。 “天亮了。”尹清枫道。 夏霁被吓得心砰砰直跳,美梦顿时搅碎,眼前的尹清枫是睡得神清气爽,她在这手像个筛子一般被针扎个稀巴烂。 尹清枫的目光在她身上若有若无打量了一下,视线便落在了她手中的袍衫上。 红色丝线在其中穿插,衣袍的破裂被很好地补全了起来。只是那红色的图案非仙鹤、牡丹、鸳鸯等常见的图案。 尹清枫蹲下身,忽然凝住了表情。 夏霁歪头,将手中他的衣服举了起来:“你看,小猪佩奇,好看吗?” 第11章 背锅 夏霁手中的墨色衣袍上红线穿插,绣着一个实在不能称得上是美观的—— 姑且称为东西。 “这、这四不像是你绣的?”尹清枫似是难以置信般。 夏霁见他不解,用手为他指着:“呃,这是佩奇,这是乔治。佩奇绣完了,乔治还差一点。” 尹清枫脸色阴鸷,夏霁慌忙接道:“你你你别生气!我可以解释,我也不是故意要绣不好的,我以前绣的十字绣都有图案的,这个没有——” 他上前一步,夏霁吓得往后退了退,如避蛇蝎般松开了那件被自己弄得惨不忍睹的袍衫,缩到了角落里。 尹清枫目光中的情绪实在不能称得上是友善。 此女说话颠三倒四疯言疯语,自己竟然信了她的鬼话,让她白白毁了一件衣裳。 “这就是你信誓旦旦的成果?” 夏霁满面堆笑:“没这么绣过,这不手生吗?我自己觉得绣得还挺可爱的,你看看?” 窗外薄雾已散,朝阳爬升向苍穹,只可惜他的心却阴郁得很,觉得窗外的阳光越发不顺眼。 眼看尹清枫一直沉默不语,夏霁大着胆子站起来,一步步靠近他,方想从他的手中将那件墨色的袍衫取回来,就被尹清枫察觉到。 他脸色黑如锅底,夏霁解释道:“我帮你把乔治绣完好不好?一回生二回熟,我已经找到窍门了!” “不用。”尹清枫语气斩钉截铁。 眼看尹清枫拒绝了自己的好意,夏霁有些失落,试图劝道:“你别看它现在是这个样子,但我绣完之后一定很好看的,你今天不是没事吗?老板,给个机会吧?” 窗外朝阳侧斜,照在了尹清枫的眼皮上,他冷哼一声:“孤今日还要去武场。” 夏霁一喜:“你可真是三生有幸,你这件衣服翻遍全江朝都不会有第二个的,穿着去武场绝对的拉风,你——” 不等夏霁话说完,尹清枫斜睨了她一眼,眸中是隐匿的怒火,他冷笑一声,顺着窗户将那件袍衫丢了出去。 就像夏霁那天丢他的鞋一样。 窗外纷飞而落的不是衣服,是夏霁慈母般无微不至的关怀,以及满腔的热情。 应声落地的也不是衣服,是夏霁那颗破碎的母爱之心。 夏霁尔康手在空中僵了半天,殿外守夜的宫人显然也是一惊,忙立在门外:“殿下,可有什么婢子做得上的?” “将这件衣服丢了,”尹清枫似觉不妥,光是丢了难以泄愤,咬牙切齿道,“不,烧了!” 他凌厉的视线扫来,夏霁悻悻收回尔康手,再也不敢去接话,仿佛自己再多说一句也会落到同样的下场。 望着尹清枫扬长而去的背影,夏霁靠着门静静沉思。 本想是借补衣服一事刷一下好感的,可看尹清枫这模样,倒像是降了好感,她绣的小猪佩奇就那么难看? 还是二人之间代沟太大审美无法趋于一致? 夏霁满腹疑惑,不多时便看着绀黛端着盆进来伺候她洗漱,夏霁漱了口,绀黛狐疑:“我方才看见殿下那么急就走了,你做什么了?” 她吐了漱口水,心虚笑了一声:“我不知道啊,他好像有急事去武场了,我哪敢多问?” 绀黛丝毫不知道今日早上发生的事情,尹清枫夜晚时从不用旁人侍候,他有意塑造夏霁受宠的假象,平日也会给夏霁很多赏赐。 眼红的、爱嚼舌根的,都会有意无意和身边的人说伊承徽有多受宠,一来二去这名声就传了出去。 夏霁道人言可畏,古代版的水军力量也不可小觑。 绀黛见他们两个人没有大吵大闹,故而也信了一半:“如此便好,昨日晚上陆良媛听说殿下留宿在你这的消息后,娘俩望着这恨得牙直痒痒,你小心一些。” 夏霁心中感动。 绀黛对自己这个“情敌”非但没有陷害,反而百般相护,也没有和外人一样信自己是疯子,当真是个良善又热心的姑娘。 不过听了这话,夏霁还是觉得有些好笑:“她娘昨天不是睡在了她那吗?尹——太子就算不在我这,也不会去找她呀。” 绀黛冷笑一声,梳着发髻的手也稍一用力,扯下了夏霁的几根头发,后者呼痛,可看到铜镜中绀黛的冷笑后,她也只能捂着头不敢吭声。 “有的人,自己无法拥有,也不会让旁人得到。” 绀黛虽痴情,但却毫无嫉妒心,在她的眼中,尹清枫如九天之神般高贵,绀黛自认身份卑贱,与尹清枫完全不可能。 在这种自卑的心里下,当然不会产生什么肖想,更不会产生什么嫉妒了。 夏霁转过身,站起来捏着她的肩膀,收起了所有的算计和玩笑,忍不住劝道。 “爱就是要抛弃阶级观念的,有些人,如果你不争取的话就会错过一辈子,等你老了走不动路的时候,一定会怪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多试一种可能。” 绀黛不知夏霁在心中脑补了什么,夏霁没头没尾的一段话听愣了她,最终,绀黛抬手打落了夏霁的胳膊:“你休要多管闲事。” 夏霁揉了揉自己被打痛的手腕,绀黛的面上冰冷如常,若是旁人恐怕就会被她骗了去。 但夏霁可不一样。 至少现在,她还能看透绀黛的犹豫。 夏霁也不打算多劝解,过犹不及的道理她还是懂的,且绀黛是个受纲常伦理束缚的古代人,自己贸然劝解只怕引来反效果。 滴水穿石,循序渐进。 “是,我在劝我自己,你可要把我这段话牢牢记住,当我不清醒的时候拿出来劝我。”夏霁眨眨眼,露出几分狡黠。 绀黛别过头,半晌未应声。 夏霁显然已经看穿了自己的想法,不知为何,明明她是太子殿下的妃子,身份低微一无是处,除了会影响殿下的地位之外,简直对殿下没有任何帮助。 可她却总能看穿自己的想法,就算知道自己的底细后,也没有对自己避如蛇蝎,甚至还能笑脸相迎。 这个伊夏当真是没心没肺。 绀黛飞速看了她一眼,别扭的表情稍稍缓解,夏霁眯着眼睛笑了笑,自顾自坐在了桌子旁,翘着二郎腿问道:“开饭啊,怎么还不开饭啊?” 绀黛面色一缓:“我去催一催。” 不多时,宫人端着早膳进了长临殿。今日的早膳极为清淡,米粥浓稠入口即化,小菜色香味俱全,做饭的厨子看来有一手的。 “绀黛,今天的米粥很香,你要不要来点?” 说罢,又一勺粥送进了嘴里,她细细咀嚼的样子很好看,仿佛吃的是什么人间美味一般,单是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绀黛强迫自己不去看她,但还是忍不住说她:“你顿顿饭都不落下,也没看你对殿下这么上心。” “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夏霁一顿,终是补了一句,“而且我真的有对太子上心的。” 只可惜狗咬吕洞宾,你家殿下觉得我绣的东西难看,还小肚鸡肠睚眦必报,这么臭的脾气—— 当然,就算是借夏霁一个胆子,她也不敢把这段话说出来。 半晌过后,夏霁喝完了粥仍觉得嘴巴空落落的,她叫住绀黛:“给我拿些糕点来,再泡一壶茶,我去院子里吃。” “你不是才吃过饭么?怎么又要吃茶点?” “诶你不懂享受,快帮我拿来吧。”中式糕点价格昂贵,夏霁一个打工族平日才舍不得吃,现在吃这些糕点又不用花钱买,不吃白不吃。 绀黛扫了夏霁一眼。 刚被太子殿下从土匪窝里带出来时,夏霁身子骨又瘦又单薄,一阵风吹来就能散架一般。可现在她肉眼可见的圆了一小圈,且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你这般吃下去——”绀黛欲言又止,“就不怕殿下厌弃吗?” 闻言,夏霁的动作忽地停了下来,她转头看着绀黛,眼眸中带着几分认真:“人的美有千种,丰腴也是一种美,我不能因为旁人的目光而停止对自己快乐的进修。” 此女诡辩一向有一手,绀黛自知说不过她,干脆摇摇头暗暗嫌弃自己多事,她受厌弃与否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她要吃便拿给她就是了。 绀黛转身出门,夏霁自己搬了个椅子在树荫下眯着眼睛看了半天的花花草草,不多时便见绀黛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她的表情一派阴冷,隐晦地看了夏霁一眼,转身欲走。 夏霁一个激灵翻起身:“发生什么了?” “我碰到了陆良媛的人,”她顿了顿,“我们两个起了争执。” 夏霁一怔,似是听错了般又向绀黛确认了一遍,得到一般无二的回答后,夏霁坐在原地沉思良久。 绀黛和陆良媛的人发生了口角? 不对啊,这么短的时间,两个人是因为什么吵起来的? “她们羞辱你了?”夏霁问道。 绀黛忽地面色铁青,肩膀犹在颤抖着,耳边陆良媛下人的辱骂还在响起。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只是贪图殿下的身份和权力罢了,当真是龌龊的心思。”绀黛将她们的话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眸中憎恶的火焰久久不熄。 夏霁一怔,扶着绀黛坐下,似是安慰般揉了揉她的肩膀。 在绀黛的心中,尹清枫是皎皎白月般的存在,他救了绀黛出泥潭,给了她关怀和温柔,让她知道这世上一切美好的存在。 而绀黛也愿意陪伴在尹清枫左右,为他赴汤蹈火,哪怕自己的努力在尹清枫眼里不值一提,但这份感情也容不得旁人的羞辱。 夏霁一向不会安慰人,便只能用苍白的语言试图劝解:“气大伤身,不要把她们的话放在耳朵里,有些人是直肠通大脑的,心里肮脏说话也肮脏。你放心,凭咱俩的关系,我肯定帮你出气!” 绀黛冷笑一声:“我已经动手卸了她的胳膊,倒是不必麻烦你。” 树荫下,夏霁脑补了一下绀黛出手的画面,忽地打了个哆嗦。她险些将绀黛当成了柔弱女子,却忘了绀黛动手一向干脆利落的。 可夏霁非但没有感到喜悦,右眼皮反而跳了跳。她正欲说什么,长临殿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夏霁和绀黛齐齐看去。 门廊的阴影中,堇色宫装的嬷嬷笔挺地站着,目光如刀子般直直落在夏霁的身上,她声音含着半分冷笑,叫人毛骨悚然。 “伊承徽,您授意手下宫人欺辱陆良媛的贴身侍女,良媛特意叫老奴来传您过去,给个说法。” 阎王爷索命。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怎么就成自己授意的了? 第12章 争执 夏霁和绀黛一前一后去了陆阮儿的倚华殿。 “这事你是不是应该找太子来摆平?”还未入内时,夏霁咕哝道。 绀黛冷着脸,她出手时也是头脑一热,显然没料到会造成这么大的后果:“是我欠你的,殿下在武场,回来恐怕要半个时辰。” 夏霁两眼一黑,武场修那么远干嘛? 要是陆阮儿对自己动私刑,等尹清枫回来怕是她都凉透了吧。 倚华殿临水而建,夏日极为凉爽,绀黛在门口被下人拦了下来,那下人脸色铁青,叫夏霁只身入内。 “我是承徽的侍女,为何不能入内?” “规矩便是规矩,你这个小小宫女休要置喙!” 绀黛怒目而视,双手骨节被捏得咯吱咯吱响,夏霁生怕再出点什么意外,连忙握住了她的手:“那什么,我进去了,你别担心,我聪明着呢!这次我帮你背锅,以后你对我好点。” 她飞速眨眨眼,乌色的瞳中仍是盈满了笑容,没有半点忧愁。 绀黛一时歉疚,满面担忧见她进了倚华殿。夏霁初入内便嗅到满室馨香,各种奇珍异宝摆了一架子,极为奢华。 陆阮儿一身水蓝色襦裙甜美至极,她的脚下跪着一个宫女,那宫女脸上泪痕两条,右胳膊无力地垂着,一声一声呜咽得让人心痛。 这都错过最佳治疗时间了,胳膊就算接上也废了吧。 夏霁心中直打鼓,行了个不三不四的礼,陆阮儿冷着面瞥了她一眼,没理,而是去问自己的侍女。 “小柳,你的手臂痛不痛?绀黛是如何欺负你的?” 陆阮儿明摆着要给夏霁难堪,后者看破她的举动,并没有表现出半分不耐,明面上这绀黛确实是自己的侍女,自己背锅也是应该的。 小柳眉头皱在一起,忍着痛,哭道:“婢子明明没说什么,绀黛便上来撞了我,还说······还说伊承徽就是比您受宠!这东西理应该是伊承徽先吃。” 饶是夏霁定力再不错,此刻也免不了惊愕,她没有继续曲着膝盖,干脆直接站了起来:“小柳,做人要讲点道理,不是你出言羞辱在先吗?” 小柳极为惧怕地看了陆阮儿一眼,缩了缩脖子。 显然,她受了陆阮儿的威胁,要她栽赃于自己。 夏霁站在原地,脑中搜索着自己看过的宫斗电视剧和小说,想着此局应该怎么解。 主角遭人陷害,如何绝地反弹? 许是近日来生活太.安逸,夏霁的脑子根本转不动,想起来的都是歌词,要不就是宫斗剧的鬼畜视频,一个能用得上的法子都没有。 我淦。 陆阮儿对小柳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小柳能一字不差地将自己教的说法都讲出来,看来还是有些用处的。 至于这个伊承徽么—— 陆阮儿计上心头,声声关切道:“小柳你先退下,赶快去看太医,心疼死我了。” 小柳如获大赦,忙退了出去。 霎时,殿内只剩下了夏霁和陆阮儿二人。 “伊夏妹妹受宠,姐姐是知道的,可东宫之中,大家都是姐妹,你怎么能恃宠而骄呢?你叫下人卸了小柳的手臂,莫不是想打我的脸?” 陆阮儿一张巧嘴倒是会说,夏霁第一次见这阵仗,险些气得失语,她不住劝着自己,心怀母爱对角色一视同仁,不能和儿媳妇一般见识。 这般想着,夏霁强撑了个笑容:“人犯了错误受罚是应该的,但凡事都有个前因后果,绀黛不会无缘无故动手,你怎么就不问问小柳如何挑衅的?” 陆阮儿冷笑一声,道她天真:“前因后果有什么用呢?” 她缓步走到夏霁面前,漂亮的笑容之下暗藏着利剑,步步紧逼,眸中嫉妒的火焰灼烧不灭:“殿下不想知道缘由,而我,也只会把最有利于自己的结果给殿下看。” 夏霁挑挑眉,静静看着陆阮儿表演。 这情节好像在哪见过。 哦,接下来陆阮儿要不自己扑到桌子上摔倒,要不就自己扇自己一耳光,要不就撞柱说自己推她。 如果她怀孕了一定会流产,如果她没怀孕也会借机固宠,可怜巴巴博取尹清枫的同情。 而自己,就是她固宠的垫脚石。 果不其然,这种想法在夏霁脑子里闪过的一瞬间,陆阮儿看向了一边的柱子,转身对夏霁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陆阮儿突然放声哭了起来,变脸之快让人咂舌:“我知道妹妹恨我!可姐姐是真心实意想和你握手言和,你不要——啊!” 陆阮儿一边哭吼着,一边自己撞到了柱子上。 夏霁瞠目结舌,倒是没想到她对自己下手这么狠,这后宫中的女人当真都不是善茬。 下一瞬,倚华殿外响起一阵喧闹声,争相要闯入殿内查看情况,陆阮儿靠着柱子得意地笑着。 可让她有些意外的是,夏霁没有半点慌乱。 倚华殿内的陈设一一落在夏霁的眼里,窗子临水而建,着实是凉爽。 她一步步走向窗边,看着窗下不算深的池水,转头学着陆阮儿哭吼道:“你不要推我!救命——” 话落,倚华殿门被人推开。 一众下人入内,便看到了这副场景。 陆阮儿跌坐在地上,她身旁的窗户大敞四开,伊承徽的手帕还留在了窗边,可她整个人却随着扑通一声声响而落入了水中。 绀黛反应极快,当即叫道:“救命!伊承徽被陆良媛推入水中了!” ** 夏霁的水性一向很好。 她仰泳蛙泳通通不在话下,方才入水的一瞬,夏霁便对这池子稍作打量——水不深,还算干净,没什么问题。 夏霁一个猛子扎入水中,当即便表演了一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她料想陆阮儿一定会对此情景终身难忘。 但夏霁也没打算借这个举动扳倒陆阮儿。 一来,她不喜欢尹清枫,对他的一室姬妾毫无嫉妒;二来,尹清枫在她的眼中是自己的狗儿子,狗是狗了点,但好歹还是亲儿子,她这个亲妈也远没有和儿媳妇争宠的道理。 她夏霁只想自保,再找到回去的办法。 不过话说回来,这儿媳妇也是够恶毒的。 夏霁躺在床上装虚弱,绀黛在一边给太医打下手,太医啰啰嗦嗦说了一堆症状,简直就要给夏霁判了死刑,绀黛却一眼便瞧破了夏霁的伪装。 太医开了药,宫人送他出去,绀黛这才坐到床前:“别装了。” 夏霁睁开眼嘻嘻笑着:“陆阮儿怎么样了?” 看夏霁这副模样,绀黛便知道她没事,顿时也放松了一些:“别说了,陆阮儿都被你吓傻了,包扎了头现在正在屋子里哭,见人就解释她没推你。” 夏霁冷笑一声,就这?心理素质真差。 “对对对姐姐根本没推我,是妹妹不小心自己跳下去的。” 绀黛被她这发嗲的语气恶心得一噎,本想发火,可一想到夏霁如此都是因为自己,心中的愧疚萦绕心头,她也不自觉放缓了语气。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夏霁简要解释了一遍,旋即,绀黛的眼眸中化开了点点惊愕。 她本以为夏霁只是个没心没肺的饭桶,可却没料到她还有这样的心计,虽举动鲁莽了些,可最后的结果还算是好的。 她担忧缓缓落下,半晌之后,才极为郑重地对夏霁缓缓说道:“是你帮我担了此事,日后在太子殿下那里,我一定能帮就帮。” 绀黛的如此保证让夏霁极为惊喜,尹清枫对她的杀意尚没有完全消除,若是能有绀黛从旁相助,自己保下这一条小命的机会还能大一些。 二人谈了半晌,屋外传来下人的声音,厨房煎好了药,问绀黛何时喂伊承徽服下。 是了,旁人现在还不知道夏霁已经醒来这件事,绀黛眉宇之间带着问询,夏霁对她使了个眼色。 绀黛这才装出一副伊承徽刚刚转醒的模样来,声音虽冷,但那其中的关心却不作假,下人不疑有他,端着药徐徐走了进来。 夏霁略带抗拒,浓稠的药味熏得她有一股呕吐感:“······能不喝吗?” “此药驱寒,若不喝你便会得了寒症不治而亡。” 绀黛此话倒不算作假,古代医疗水平低,寒症若是严重了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如果不防患于未然,等真得了寒症就算捡回一条命也要掉一层皮。 夏霁捧过碗一饮而尽。 傍晚时尹清枫方从武场回来,他初入皇城便听到了满宫的沸沸扬扬,皆说陆良媛和伊承徽起了冲突,二人卧床奄奄一息。 尹清枫先是去看了陆阮儿,见对方哭得还算有劲,当下稍稍安了些心。若是前脚尚书令夫人刚出宫,后脚陆阮儿就出个什么三长两短,怕真是麻烦死。 随后,他又来看了夏霁。 夏霁生怕自己演不好柔若无依的虚弱模样,便叫绀黛档上帘子,借口说自己不舒服已经早早睡下了。 尹清枫兀自站了一会,许是良心发现,竟然真的没对夏霁多做为难,转身便走了。而接下来的几日,夏霁借口养了几天身体,没有人来叨扰。 直至四日之后,蓬莱殿来了人。 第13章 抄书惩处 叶煦来找夏霁时,是个天气阴沉的上午。乌云蔽日,细雨倾斜,分明未过午时,天气却阴沉得像傍晚。 朦胧的烛光倾照出叶煦的侧影,火光不明的瞬间,翕动的浓睫也随着影子跳跃。 “伊承徽,皇后娘娘有请。”他声音微沉,恰好窗外一声闷雷,夏霁一个发抖。 皇后娘娘有请。 这六个字亦像闷雷般叩着夏霁的心门,她眸光黯了黯,让她来猜猜,皇后找自己所为何事? 见她不语,叶煦又道:“殿下人在武场,相信承徽也不想让太子殿下因为一点小事而心神不宁。” 仅过了半晌,夏霁便知晓了叶煦的来意。皇后专趁尹清枫不在时来找自己,显然是今日所要发生的事不便让尹清枫知道。 而近日发生的事中,也只有前几日她和陆阮儿的争执一事能惊动皇后。虽是东宫,但还算皇后管辖,且陆阮儿身出官宦世家,皇后必须得摆个态度。 夏霁定了定心神,对叶煦露出了一个还算恬静的笑容:“叶煦,皇后娘娘只叫了我一个人吗?没有陆良媛?” 这件事就算论起来也是两个人的过错,断没有只审她一个人的道理。 叶煦先是一怔,眼眸中的怜悯一闪而逝,他语气沉静,缓缓应答:“是,只有您一个人。” 夏霁心霎时沉入谷底。 这皇后还真是偏心啊,竟然真的只叫她自己? 合着陆阮儿的过错她根本就不追究? 不等她争辩什么,叶煦已经走到了殿外,手执竹伞,站在滂沱雨幕中望着自己,他一身荼白色官服,狭长的眼眸中波澜不变,一眼望去窥不透其中。 夏霁忽地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沉沉雨幕一片,她打着伞跟着叶煦的脚步走出院子,远远便看见了淋在雨中的绀黛,她方去煎药回来,不成想便看见了这一幕。 当下,绀黛心一沉。 皇后想要伊承徽死。 夏霁与绀黛深深对视了一眼,前者的眼眸中难得见了些如临大敌的肃穆,可她却未表现出恐惧。 东宫中的女人,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背了些符号。 兰戎是陛下赏赐的母女,虽对太子地位无多大助力,但好歹是皇恩浩荡;陆阮儿是尚书令之女,知书达理温婉可人,于巩固储君权力来说有大益处。 而只有伊夏一人,无靠山可依,是最好拿捏的存在。 在皇后眼中,她来路不明,身份低微,毫无教养,如市井泼妇登不得台面。 那日夏霁和陆阮儿争执一事不胫而走,自然免不了落到皇后耳朵里,作为后宫之主,自家儿子的后院她也是要管上一管的。 自然,便只能拿没有靠山的伊夏开刀。 蓬莱殿内,夏霁静静跪在中央,皇后坐在凤椅上静静审视着她,眉宇间的几分威严极为震慑。 “伊夏,你可知本宫叫你来所谓何事?”皇后连场面话也不准备和她说,直接开门见山。 夏霁抬头看了她一眼,倒是不卑不亢:“皇后娘娘想要问我与陆良媛之事,伊夏可说对了?” 好半晌,皇后的美目才再次露出些讽刺的笑意,她视线在夏霁的脸上流连,蔻丹的指甲刮着手中的牡丹扇面:“你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那你便说说,当日发生了什么?” 夏霁跪得膝盖酸痛,她悄悄歪了歪身子,试探道:“皇后娘娘,如果我说是我是自己跳下水的。你信么?” 皇后冷笑一声:“本宫信。” 夏霁先是一怔,又道:“我再说陆阮儿是自己撞到柱子上的,你信么?” “本宫不信。” ······好一个双标狗。 夏霁顿时失语,她将重心后移,渐渐呈跪坐姿势。皇后今天根本就不是奔着断是非来的,看这个架势,自己横竖难逃一惩。 “皇后娘娘,那日的前因后果相信您已知晓,是陆良媛的侍女挑衅在先,她对绀黛出言侮辱,绀黛气不过二人才动了手。您说是我指使,可我没有预测未来的本事,当然不会知道绀黛会在厨房里碰到陆良媛的人啊。” 皇后冷笑一声,根本没把她的解释听进去:“好一张能言善辩的嘴,倒像是会做出倾轧陷害之事的人。” 夏霁失语,看来这皇后不仅脾气不好,还偏心给人穿小鞋,现在又喜欢以貌取人。 她顿时明白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处,皇后便是铁了心要惩处她。 见此,一旁的叶煦倒是难得开了口:“伊承徽,您这便不懂事了。您与陆良媛都是太子殿下枕边的人,怎么能让娘娘如此操心呢?” 夏霁抬头看了叶煦一眼,她倒是没想到这位心狠手辣的反派BOSS会替自己说话。 表面上叶煦这段话是在对自己劝诫,可实际上他也在变着法提醒皇后,伊夏到底是太子殿下的新宠,且阖宫皆知,这位新宠还是得了皇后“认可”的。 听到这话后的皇后微微敛了怒意,她不再揪着方才的问题不放,准备直接定案:“你可承认你的错误?” 夏霁抬了抬眼皮,殿内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她的身上。夏霁倒是没觉得多委屈,只是对这勾心斗角的戏码感到头痛和厌烦。 毕竟她也没长那个聪明绝顶的脑子,能在一堆女人堆里混成头头。 “你要是这么想,那我也没办法。” 换作平日,听了这话的皇后绝对会震怒,可许是还想着叶煦的话,近来尹清枫与她这个母后疏远很多,如果现在自己又打杀了他的爱妾,母子二人的隔阂说不定要多大。 皇后揉了揉眉心:“来人,将伊承徽带到书房里抄十遍《女诫》。” 夏霁两眼一黑,差点背过气去。 出了蓬莱殿,皇后叫叶煦监督她,让她什么时候抄完了十遍什么时候再出来。夏霁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叶煦身边:“那个······《女诫》字多吗?” 叶煦顿了顿脚步,极为同情地看了她一眼。 待到书房,桌案上的毛笔和满是繁体字的书籍让她再次眼前一黑,夏霁颤抖着手翻开了墨蓝色的封皮。 满本的封建残余。 她夏霁就是死,死外边,从这跳下去也不会抄一个字! ······ “伊承徽,您这个字又写错了。”叶煦指正道。 夏霁望了望自己歪歪扭扭的字,乌黑的墨几乎快团在了一起,宣纸上墨飞狗爬,简直惨不忍睹。 饶是她脸皮再厚,此时也有些挂不住面子。 “那什么,第一次用这东西写字,手有点生。”夏霁笑着将宣纸放在了一边,又拿了一张新的。 叶煦干脆拉了椅子来坐,手中翻着一本古籍正优哉游哉看着,时不时瞥夏霁一眼:“伊承徽,您这个字也写错了。” “······我谢谢您。” 夏霁这张纸再次作废,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书没抄几遍,纸倒是团了不少,她算了算,自己抄到天黑估计都写不完一遍。 这他娘的毛笔怎么不听使唤?! 夏霁忍耐着,一边嘀嘀咕咕念着:“夙夜什么心,勤不告劳——” 淦。 叶煦看了她一眼,他视力够好,目光落在纸上寻了没多久,便淡淡开口念道:“这个字念劬。” 夏霁抬头瞥了他一眼,忍耐住了疯狂吐槽的心思,继续满脸不耐烦地抄着书,脑子里却空空如也,根本就是在照葫芦画瓢。 过了半晌,她终于抄完了第一遍,夏霁下意识抬起头,对叶煦露出了求夸的表情,但对上那狭长眼眸中的鄙夷后,夏霁才后知后觉地缩了回去。 一时得意忘形,竟然忘了这是反派了。 叶煦似乎领略到了她的意思,对她露出了一个和顺的笑容:“如果不是目睹了全程,在下还真忍不住夸承徽一句。” 夏霁面上一喜:“我也觉得我有点天赋。” 叶煦冷笑一声:“在下想夸承徽蚂蚁画得不错。” 我淦。 夏霁气得直掐自己大腿,愤愤将干了的纸压在另一边,自己又抄起一张纸,狼毫落于纸上,墨色熏染出一个又一个的方块字,何其恣意潇洒。 若叶煦没有在一旁唉声叹气,夏霁就觉得更好了。 夏霁对古代的时辰一向不敏感,计时向来是问旁人,她抄完第一遍时只觉得手酸,按直觉来看大概得过去几个小时,叶煦一本薄薄的册子已经看完了个大概,现在正站在回廊上逗鸟。 日暮西斜,夏霁浑身疲乏,撑着下巴看向窗外的大好夕阳,想着花园中的一草一木,思绪渐渐飘回千年之后,现代都市里醇香的珍珠奶茶,着实诱人。 她兀自出神的瞬间,叶煦踱步回来,他颀长的身躯站得笔直,目光一扫夏霁抄完的第一遍,眉头微不可察皱了皱。 “咳,不劳您费心,我自己会认真写!”像是生怕他再数落些什么,夏霁慌忙把纸揽在怀里。 叶煦移开视线,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却还是隐忍着她难看的字迹:“写吧,但愿天黑之前承徽能写完第二遍。” 话落,叶煦再次踱步至廊上,看他的架势不像是去逗鸟,夏霁抻着脖子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正为此人要离去而窃喜时,叶煦又开了口。 “你去看着承徽。”叶煦吩咐道。 夏霁心下一喜,试探道:“叶总管哪去啊?” “吃饭。” 荼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夏霁气得一拍桌子。自己被困在这抄书,别说饭了,连杯水都没有! 这天杀的封建势力。 第14章 抄书意外 时间过去许久,月色如练夜色沉沉,窗外的知了不停叫着,夏霁赶在第二日的凌晨时间抄完了这十遍的《女诫》,困得眼皮直打架。 叶煦到了睡觉的时辰便拼了几张椅子,自己和衣而眠,根本没打算管夏霁。 东宫无人来寻,尹清枫这个狗儿子似乎也没把她放在眼里,夏霁老母亲般的心顿时拔凉拔凉。 冷,心更冷。 无奈之下,她只能硬着头皮抄完了这十遍,好在熟能生巧,虽然这繁体字与古文的组合极折磨人,但十遍过后,她闭着眼睛也能写出来个一二。 明日早上便将这十遍东西交给皇后,自己可以回长临殿休息。 这般想着,夏霁也不准备委屈自己,她小心翼翼将抄完的纸张叠在一起,似乎又怕有人做手脚,便抬了抬身子,将纸坐在了身下。 阖眼一睡,便至第二日清晨。 她是被一阵饭香勾醒的。 夏霁睁眼一看,便见叶煦端着一碗小米粥坐在自己面前,慢条斯理像是品着什么山珍海味一般,她饿得肚子咕咕直叫,叶煦这一碗小米粥也见了底。 “倒真是小瞧伊承徽了,本以为你应夙夜忧叹,不想您睡得着实香甜,在下还听到了轻微的鼾声。” 夏霁打了一半的哈欠生生憋了回去,差点骂出口。 你放屁!老娘睡相可好了人见人夸! 她到底是不敢顶撞出口,对这位反派她又惧又怕,只能忍耐着问道:“我十遍抄完了,是不是可以去给皇后了?” 叶煦挑了挑眉,一副极为意外的模样,夏霁心生几分得意,将方才的情绪抛之脑后,极为慵懒地挪了挪身子,将那一叠纸放到了叶煦面前。 后者将瓷碗放在一边,见她一串的举动,眉宇之间的嫌弃依旧挥之不灭。 叶煦嘴角肉眼可见地抽搐了一下:“作为最了解皇后娘娘的人,臣劝你重写。” “不可能!”夏霁语气斩钉截铁,不容丝毫商量。 叶煦兀自盯了她一会,像是受不了他这般审视的目光,夏霁眼眸中多了几分心虚,抢过纸张自己扫视了几眼。 复又明显底气不足地说道:“这······这也没有很差啊。” 叶煦显然不想再与她争执,见状,夏霁美滋滋将一叠纸仔细收好,正准备随着叶煦的脚步出门去。 皇后应该刚醒没多久,但愿她不要有起床气,让自己去触霉头。 二人一前一后刚出了书房,便见一个宫女端着托盘走了过来,叶煦与夏霁脚步一顿,视线中带着几分不明所以。 宫女站定行礼:“承徽,这是为您准备的药膳,您趁现在服用吧。” 药膳? 白瓷盅香气飘飘,夏霁本就饥饿,闻着这味道更是有些丧失理智。她却也在心中狐疑,到底是谁给自己送的药膳? 皇后?不可能,皇后都惩罚自己了,怎么可能给自己药膳? 那就是尹清枫了! 夏霁面上一喜,这小子嘴上不说,实际上对自己还是很惦记的嘛,也不枉费自己熬夜给他补衣服。 夏霁伸手端过托盘,正准备抱回书房中细细品味,却听叶煦叫住她:“承徽,您不要去见皇后娘娘了吗?” 夏霁脚步稍顿,忙不迭答道:“民以食为天,让我先吃饱了再说。” 她话方落,叶煦的视线便落在了她的手上。 因夏霁手中端着托盘,那一叠纸她便只能用几根手指掐着一角,此时纸张大半在晨风中摇摇欲坠,随时有被吹走的架势。 叶煦道:“承徽,臣为您拿着吧。” 夏霁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似是有些信不过,可又想了想自己这般狼狈,让他帮自己拿着也着实是个好办法。 “给你。”夏霁小心翼翼将纸张交了过去。 叶煦先她一步向书房走去,夏霁小心翼翼端着托盘,待到房门口时,叶煦顿住脚步示意她先请。 这古人就是规矩多,进个门还得讲究身份尊卑。 夏霁心中犯嘀咕,不住留神着门槛。 却不成想—— “承徽!小心啊!” 夏霁脚下一绊,整个身子向前扑去,手中的托盘应声而飞,那盛满了汤汤水水的药膳在空中抛洒出了一个弧度。 更不巧的是,叶煦飞快扶住她,却也被带的一个趔趄。 他手中的抄写随之散落,半数落在了满地的汤汤水水中。 墨迹霎时晕染成一片,与之共同陨落的还有夏霁那颗朝气满满蓬勃向上的心,她犹如被人当头一棒敲傻了般,攥着叶煦的衣领死死不松手。 鼻息间冷冽的香气萦绕,夏霁双瞳布满水雾,白皙的指节不断收紧。 叶煦垂眸看着她,眼眸中的担忧一闪而逝,旋即只剩下几分隐匿在深处的笑意,犹如幽深的海水,内里却是一片涌动。 “伊承徽,您没事吧?” 夏霁猛地抬眸,对上他稍纵即逝的笑意。 他······他在幸灾乐祸? 夏霁本是一派楚楚可怜,可怒火一瞬烧灼着她的理智,夏霁就势提起叶煦的衣领:“我看到了,刚才是你故意绊我的!你就是蓄意报复,想让我都重写!” 叶煦直面她的愤怒,无奈举起了手做投降状:“我说,这可不是我弄的啊,你是绊在门槛上了,你重写对我有什么好处?” 夏霁顿时哑口无言。 视线一瞥,叶煦的手上还有着红色的烫伤。 她气恼地松开手,可怜兮兮蹲在地上捡着纸张,她细细数了数,大概只有三遍是能继续交上去应付的,其他的全都黑乎乎成了一片,看都不能看。 拿这个交给皇后,只怕她会落个更惨的下场吧? 见状,叶煦叫来宫人,将这地上的东西打扫干净。 可夏霁蹲在那一滩污渍前,没有半分想要挪动的架势,宫人犯了难,一时只能以求救的目光看向叶煦。 后者叹息一声,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 屋内重新归于寂静,夏霁蹲在地上半晌腿渐渐酸麻,她擦了擦眼泪,撑着腿站起身,一言不发坐在桌案前,研墨提笔。 叶煦便站在那里,静默注视着她。 朝阳淬了一层金色的光芒于室内,轻纱般笼罩在夏霁的身上,她提笔的手在抖,依稀还能听到啜泣声。 饶是再硬的心肠,也生了几分不忍。 叶煦转身出了门,再回来时手里拿着些糕点,他踱步到夏霁面前,将糕点递了过去。 “吃些东西饱腹吧。” 话落的瞬间,女子脸上的委屈神色一瞬止住,她眸中化开了点点欣喜,眼前甜腻的糕点映衬着她的笑容,是难得赏心悦目的画面。 夏霁向来是个容易满足的人。 她当即放下笔,叶煦贴心地将毛笔放在笔搁上,见她一手抓起糕点囫囵吞下,慌忙的模样像是被人催着一般。 叶煦怕渣滓落在身上,不动声色往后挪了挪。 一顿“饱餐”过后,夏霁看着叶煦的眼神多了些复杂,想不到自己穿书以来,这个反派倒是给了自己不少安慰。 但一想到他在自己设想中做的种种令人发指的事,夏霁心中的感动霎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慌忙收回自己几分忌惮的视线。 屋内只有狼毫与宣纸摩擦的沙沙声,夏霁宁心静气,对眼前的一切坦然接受。 快抄完,抄完赶紧回去睡觉。 这般想法给予了夏霁源源不断的动力,她抄完了几遍,外边日头西斜,夏霁放下笔活动了一下手腕。 单是睡觉还不够。 她要再多吃些饭。 叶煦略为困顿,他在这一直陪着将近两天,比做些重活还要累,可看夏霁却精神炯炯,虽有疲倦,但却未气馁。 这伊承徽,当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人。 “几遍了?”叶煦问道。 夏霁活动了一下手腕,答道:“还差两遍。” 熟能生巧,夏霁抄书的速度比昨天不知道快了多少,且字迹也渐渐干净起来,虽还是丑得惨不忍睹,但好歹算是有进步。 夏霁沾沾自喜:“再有一个多时辰,很快我就能抄完了。” 叶煦收回视线,到底是没打击她,她该庆幸皇后娘娘没让她把《资治通鉴》亦或《史记》抄十遍,否则她就要在这书房里度过后半辈子。 不过话说回来,抄那些东西也总比抄《女诫》有用得多。 叶煦视线一扫,《女诫》一书在他的眼中如路边的杂草一般。 好半晌,叶煦才收了讥讽的笑容。 屋内针落可闻,清浅的呼吸声萦绕在耳畔,叶煦心不在焉地翻着手上的书籍,文绉绉的古文落在眼中,却丝毫不能激起他半分情绪。 视线远眺,长安朱甍碧瓦重重,即使已经看习惯了厅殿楼阁,但还是觉得处处陌生。 叶煦这般看了良久,直至眼睛微微酸胀,跪坐在一边抄书的夏霁终于放下了笔,兴奋道:“抄完了!” 她的声音掺杂着无比的喜悦,宛若完成了什么大工程一般,叶煦起身走向她,耐心翻阅着龙飞凤舞的字迹。 余光一瞥,对上了夏霁希冀的视线。 “我可以去把这些交给皇后了吗?” 叶煦微不可察地弯了弯唇角,似乎被她的雀跃所打动:“可以了,现在皇后娘娘还没睡下,臣引您前去。” 说罢,他走在夏霁前面,厅殿楼阁尽数沐浴在墨蓝色的苍穹之下,叶煦颀长的身躯融于这幅画中,夏霁缓步跟在他的身后,忽然就想把眼前的一草一木用相机照下来。 这种想法出现在脑海中的一瞬,夏霁便自嘲笑了笑。 第15章 反派相救 至皇后寝宫,几个宫人正在为皇后熏衣服,而皇后本人正坐在棋盘前,自己和自己下着棋。 见叶煦和夏霁进内,皇后分出精力来看了他们一眼,她眼底一抹异色稍纵即逝,良久之后,才缓缓说道:“抄了两天才抄完?伊承徽未免太过拖拉。” 夏霁这次学乖了些,皇后此番惩处已算手下留情,她这个时候可不能再去撞枪.口,抄一个十遍还算能忍,若是再叫她抄十遍,夏霁只怕会一头撞死。 十遍《女诫》递到皇后面前,皇后本人对满本的封建残余不像夏霁一般有意见,可她对夏霁的字迹却是不太能忍。 “这字迹——算了,”皇后终是叹了口气,将那一摞纸随手放在一边,“你回去吧。” 夏霁面上一喜,倒是不忘跪谢:“多谢皇后娘娘,伊夏往后一定乖乖的,绝对不再惹是生非。” 叶煦送她至殿外,夏霁不忘和他招招手,跑了。 叶煦兀自立在风中,宁静苍穹之下,他的衣袍雪浪般翻涌。 东宫,长临殿。 绀黛见夏霁完好无损地回来,一向冰冷的面上竟露出些许激动,她正欲问夏霁些什么——是否安好,有没有受到私刑。 夏霁抬手打断她,而后神色紧张地关上殿门,紧接着从袖子中拿出了一方手帕。 手帕内,团团包裹着些什么,微微的药香散发出来,绀黛眉头一皱。 夏霁将药渣递到她面前,神色凝重:“今日有人送药膳给我,你看看这是什么?” 见她不像是在开玩笑,绀黛顿时也顾不上说其他的,小心翼翼接过帕子,而后凑近闻了闻那一团药渣,面上的担忧渐渐落下,瞳孔微缩,一派震惊。 “是谁给你的?!” 绀黛声音带着一股肃杀,夏霁一怔,飞快在脑中思索着,而后面上露出些惊恐:“我、我没问,送药膳的人没说,我太饿了就忘了问了!” “这东西,有问题对不对?”夏霁试探道。 良久,绀黛眸中的情绪缓缓落下,她凝视着夏霁,仿佛在庆幸她还能捡回一条命:“是,我可以准确地告诉你,此物剧毒,就算验尸也验不出结果。” “他妈的我就说啊!谁和我非亲非故的,干嘛雪中送炭给我!要不是我长了个心眼把药渣捡回来,说不定到现在还和傻子一样。” 夏霁又气又怕,浑身不住发抖。绀黛依旧在研究着那团药渣,她极为善毒,此毒不易寻,便是宫中也不常见,如果不是她见多识广,恐怕也认不出来。 “你快放下吧,不要再碰了,当心被药到。”夏霁道。 绀黛见她面色苍白憔悴,骂人也有气无力的,便知道她受了不少苦:“你放心,先不要想这些了。我去叫厨房给你准备些膳食,你先好好休息。” 话落,绀黛抬脚欲走,夏霁忽然叫住她:“太子在何处?” “殿下在寝殿内休息。” 见夏霁沉默不语,绀黛也没多问什么,转身出了寝殿,往小厨房走去。 就在绀黛前脚走后,夏霁也出了门,她脸上怒气稍沉,一步一步走向尹清枫的寝宫。 满宫之中,屡次三番想置自己于死地的,也只有这一个尹清枫了。 做药膳、寻剧毒,还将这药膳送到了皇后的寝宫中,这样就算自己毒发身亡也只会查到皇后头上,他尹清枫便可坐山观虎斗。 好一招借刀杀人! 尹清枫寝殿的人没多做阻拦,夏霁怒气冲冲进了去,便见尹清枫正翻看着奏折,太子向来有辅政之权,而作为夏霁笔下的男主,尹清枫的权力就更大了一些。 虽夏霁还给他添了一个婉贵妃之子做阻碍,但对尹清枫来说,这根本不能被称之为威胁。 尹清枫的寝殿华贵异常,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熏香,倒不算腻人。他一身鸦青色长袍,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看样子是犯了什么难。 见她入内,尹清枫微怔,瞬间放下奏折起了身,面上带着欣喜和关切:“你几时回来的?可受伤了没有?” 装什么。 夏霁嗤了一声:“看到我站在这,不觉得意外吗?” 尹清枫:? 他先是缓了一瞬,而后答道:“你无事便好,至于你所受的委屈我会补偿你的,你想要什么?” 本以为伊夏会露出欣喜,可她面上的表情反而更冷了几分,自己这一番话说完,她几乎是炸了起来,直接跳起来拽住了自己的衣领。 夏霁骂道:“孩子死了你来奶了?车撞树上你知道拐了?大鼻涕进嘴里你知道甩了?!不是吧阿sir,敢做不敢当,差点毒死老娘现在要给我补偿?虚伪!” 她怒火烈烈,眼中的恨意几乎要把自己吞噬。 然,尹清枫却懵了一瞬:“下······下毒?我给你下毒?” 他喃喃道,本是有些心虚,回想自己确实给伊夏下过毒,不过那是在她初入宫时,现在已经过去了这般久,她就算想要找自己算账也不会挑在这个时候。 尹清枫定了定心神,伊夏刚从蓬莱殿回来便来质问自己,难道—— “你且冷静一下。”尹清枫不知想到了什么,声音骤然一冷。 夏霁对上他眼底的冰霜,只见尹清枫一点一点掰开她的手指,夏霁本以为尹清枫会暴打自己一顿,可他却没有。 “这件事有些误会,给孤些时间,我会还你一个真相。” 此刻的尹清枫,宛若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海面,猛然看去是一片宁静,可不知什么时候便会随着闷雷而转起几个汹涌的旋涡。 大事不妙。 夏霁这才后知后觉感到害怕,人言冲动是魔鬼,此话果真不假,她一怒之下跑来质问尹清枫,万一这狗儿子恼羞成怒直接斩草除根怎么办?! 一百种下毒方法啊—— “你不信我?”见夏霁步步后退,尹清枫冷笑一声,方才那张牙舞爪的劲哪去了? “不,没,那个——”夏霁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好汉不吃眼前亏,她试图补救,“你说,误会?真不是你下的毒?” 尹清枫睨着她,满是不屑:“如果是我下毒,一定会做的干干净净,没有半点蛛丝马迹供你发现。” 夏霁身为作者,仅仅是想了几秒之后,便知道尹清枫这话是真的。 她刚才光顾着思考尹清枫下毒的时机不错,一箭双雕解决她栽赃皇后,挑起争端。可却忘了这般漏洞百出,不是尹清枫的作风。 那—— 答案呼之欲出。 夏霁打了个抖,不敢确认。 “想明白了?” 夏霁抬头看着他,一时不知是该点头还是摇头,许是看她可怜,尹清枫的身上竟然笼罩了一层人性的光辉,没有对她多作为难。 “明日,”尹清枫语气中带着满满的自信,“明日必会给你一个答案,蓬莱殿中意图杀你的人是谁。” 夏霁回到蓬莱殿时,绀黛也正好从厨房回来,她手中端着几样小菜,可口诱人。 “你去哪了?没有乱跑吧?”绀黛的眼中带着警惕。 夏霁没有和她说刚才的事,若是让绀黛这个尹清枫的死忠粉知道了,还指不定要怎么数落自己,且自己现在的人设还是痴恋尹清枫的孤女,说出来绝对会崩人设。 “有点头痛,站在外面吹吹风。”夏霁撒谎道。 绀黛警惕的神色并未消散,但显然不准备多问,她把小菜放在桌子上转身便走。 夏霁大快朵颐,连吃相也不去顾忌,粗略算算她已经被关在皇后的寝宫里小两天了,现在给她一头牛,夏霁都可以直接生吞下去。 酒足饭饱之后,夏霁躺在床上准备正欲睡去,可闭上眼便是那碗煮着剧毒的药膳在自己眼前漂浮,欲取她的一条小命。 这一觉,睡得着实是不安稳。 本以为会一觉到第二天,可夏霁醒来时却是傍晚,日暮西山薄云飘散,夏霁靠在枕头上一阵烦躁。 尹清枫的动作倒是迅速,下午酉初时分他便只身来了长临殿。 夏霁从床上爬起来,行礼之后闷着头没有说话,静静看着尹清枫坐在主位上,绀黛熟练地添茶,尹清枫对其温柔一笑,待绀黛退去后,他的眼底又成了一片的冰冷。 比上午时还要冷几分。 夏霁终是挨不住这漫长的死寂,踟蹰半晌,开口:“太子殿下,您来是因为有答案了吗?” 尹清枫抬眸。 夏霁眼底的两团乌青极为明显,苍白的面颊毫无血色,本是澄澈明亮的眼睛带着几分好奇,偏偏身侧的手却死死握着,出卖了她的恐惧。 她大抵也猜到了吧。 尹清枫对其招手,夏霁缓缓上前,前者坐在主位上仰脸看着她,一字一句道:“送药膳的人,是蓬莱殿的宫女。” 这是夏霁知道的,她没有打岔,静静等下去。 “说来也不算可笑,那碗药膳是皇后派人亲自煮给你的,药膳中的毒能够毒死一头牛,别说瘦瘦小小的你了。” 终是亲眼见到了这对母女相残的戏码,尹清枫的眼眸中带着半点好奇,他端详着夏霁的表情,又道:“怎么样?心痛吗?” 夏霁并没有多意外。 白天从尹清枫寝宫出来的时候,她便猜到大致的答案了。尹清枫的后妃或多或少都是旁人安插进去的,倒也只有伊夏是个例外。 在旁人的眼中,太子殿下对伊夏一见倾心,力排众议留在了后宫之中。伊夏是个身若浮萍无依无靠的孤女,对尹清枫的皇位没有半点阻碍,也谈不上什么红颜祸水。 但最让皇后恐惧的不是伊夏的身份。 皇后根本不知伊夏是她当年抛弃的女儿,她只知道纳伊夏为妾,某种程度上算是尹清枫自我意识的觉醒,尹清枫翅膀硬了,在摆脱她的掌控,摆脱她的安排。 杀了伊夏,她的心便也能安定一些。 可她又失败了。 送走尹清枫,夏霁站在抄手游廊上兀自立了一会,夕阳金光灿灿,夏霁忽然想到了药膳打翻时的场景。 那碗药膳送来时并没有什么奇特,夏霁当时饿得发昏,根本没有往原著情节上去思考,只想着赶紧吃一顿东西,去应付皇后交差。 但那时,夏霁却绊在了什么东西上,整个人险些摔倒。 而白瓷盅应声落地,满是剧毒的药膳洒了一地,这毒便也没有下成。 换言之,是叶煦救了她。 是巧合,还是故意的? 第16章 今非昔比 夏霁直呼头痛。 脑海中各种想法乱成一团,她不再去试图理出个情绪,反正自己是个没心没肺的废物,在正经宫斗剧本中活不过半集。 宫中皆传闻伊承徽因顶撞陆良媛而受惩,一时之间陆阮儿风头又盛了起来,夏霁成了故事中的背景板——用来衬托陆阮儿的光芒。 她本人不甚在意,奈何宫人惯是捧高踩低,各处的冷眼和嘲笑纷至沓来,夏霁才不管旁人的视线,每天该吃吃该喝喝,乐得自在。 直至有人克扣了她的伙食,夏霁终是忍无可忍。 桌子上只摆着一个胡饼,连碟咸菜都没有。夏霁猛然抬头,对上了欲言又止的绀黛:“正好前几日你胖了,趁这个机会减肥吧。” ??? 夏霁表情扭曲抽搐,她颤抖着手拿起了胡饼,比量之后发现似乎还没自己的手掌大,这东西能吃得饱人? 还这么硬,这是砖头吧? “绀黛,东宫里的人都这么现实吗?”夏霁欲哭无泪。 绀黛皱着眉头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啜饮一口便表情一变,连忙吐了出去:“······真难喝。你刚才说什么东西?” 杯中的茶已经是三天前的了,宫人不给她送新的茶叶,喝口热水都要求爷爷告奶奶,以往看宫斗题材的作品时夏霁还觉得那里面夸张,现在亲身体会才知道有多恐怖。 “我说,怎么现在的人都这么现实?我不就是被罚了嘛,怎么搞得像我进冷宫了一样。” 绀黛侧目,眸底的冷凝破冰,诧异取代了其中的全部情绪:“你真以为只是宫中的人刁难你?” 夏霁转头:“要不然呢?” 绀黛叹了一口气,眉宇间透露出几分不忍,实在是不想看夏霁继续被蒙在鼓里,她犹豫半晌,终是道:“是太子殿下的授意,他生了你的气,不准宫里的人对你好,等你什么时候悟透找他道歉再说。” 此言一出,只见夏霁瞬间愣在了原地。 尹清枫授意? 尹清枫让他们孤立自己?! 他这睚眦必报的人设还真是一点没错啊。 夏霁欲哭无泪,抓着胡饼的手越发的没了力气:“我也不是故意误会他的,他要是想让我道歉干嘛不直接告诉我?等我自己悟明白都要等半年!” 绀黛一时没应声,兀自收紧了力气,脑中不由回想起了几天前。 自己深夜去找尹清枫汇报,而他便立在圆月之下出神,提起夏霁时语气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无奈,绀黛将他的情绪都看在了眼里。 走出尹清枫的寝宫之后,绀黛也学着他的模样站在月下,不由怔然。 殿下对伊夏的情感似乎有了些变化。 他已经不知不觉中对伊夏多了许多纵容了。 绀黛出神的瞬间,夏霁继续道:“我现在去找他道歉来得及么?” “······你最好是真心想道歉,趁殿下现在还未大发雷霆,应当来得及。” 绀黛不准备将尹清枫的变化告诉她,夏霁全然未察觉到绀黛的异样,手指捏着硬邦邦的胡饼,用尽力气咬了一口。 说来倒是不巧,尹清枫此时正在陆阮儿的寝殿中。 夏霁做足了心理建设,吃完了胡饼便和绀黛一前一后出了门,硬着头皮来到了陆阮儿的倚华殿。 远远便听到了一阵女子的娇笑声,满园娇艳的花齐齐盛开,宛若仙境般。只是陆阮儿的笑声有些煞风景:“殿下,人家下错位置了嘛。” 咳,原来是在下棋。 守门的宫人睥睨着她:“伊承徽,你来做什么?” 倚华殿内声音未停,尹清枫似乎没搭理陆阮儿,只听到陆阮儿的娇嗔,看来她悔棋的举动没被尹清枫所应允。 “我来找殿下,”夏霁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劳烦为我通传一声。” 宫人似是听到了好笑的事一般,脸上浮现几分嘲笑:“伊承徽莫不是搞错了,此处可不是你的长临殿,而是陆良媛的倚华殿,论身份、论品级,陆良媛不知比你高出了多少,哪有你在这撒野的份?” 这宫人的声音不算小,她话落的一瞬,倚华殿内笑声戛然而止,一阵脚步声响起,但等了半晌,夏霁也没有看到殿门被打开。 这门的隔音效果不太好,尹清枫一准是靠在哪听墙根。 夏霁顿时来了精神,不准备继续和这个宫人辩论,隔空喊话道:“太子殿下!臣妾来赎罪了,求您见臣妾一面,给臣妾一个机会吧。” 她掐细了嗓子,声声哀切或夹杂着几声啜泣,绀黛在她的身后一怔,她倒是未想到伊夏真的会收起脾气主动低头。 栀子花香甜腻,绀黛垂头静默不语,盯着自己的脚尖半晌,到底生了几分酸涩。 “伊承徽,你——”宫人被夏霁的厚脸皮震惊到失语。 夏霁挑眉得意一笑,宫人连忙反应过来,宛若驱赶苍蝇般赶着夏霁,不住说着些阴阳怪气的嘲讽话。 夏霁见缝插针,又扮了会柔弱无辜。 守门的宫人脸色涨红,几人上前几乎是将夏霁架了起来,后者全然未顾,依然祈求着尹清枫能出来看自己一眼,哪怕就一眼也好。 改善伙食成功与否,皆在此一举。 然,好半晌,倚华殿内才走出了一人。 却不是尹清枫。 陆阮儿的贴身侍女站在石阶上,柳叶眉紧缩在一起,一双眼中全是不耐:“太子殿下有令,即刻将伊承徽赶出倚华殿,不得叨扰。” 夏霁蹬着的腿差点抽了筋。 什么鬼?这怎么和自己写过的、看过的小说都不一样? 女主低头哭一哭的话,什么冷面太子不应该立刻心软吗?然后哑着嗓子:别哭,命给你。 不对啊,她可是给了伊夏好大的主角光环啊! “伊承徽,还不快请——”嬷嬷在耳边咬着牙,又伸手用力地在夏霁的腰上拧了一下。 夏霁顿时回神,龇牙咧嘴骂了一句,绀黛反应过来,忙将夏霁护在身后:“走吧,此地不宜久留,你不会失宠的。” 夏霁如获大赦般藏在绀黛的身后,她倒是有意辩驳几句。 她主要是怕吃不上饭,和怕不怕失宠没关系。 但绀黛一片善心,夏霁感激涕零,忙在绀黛的掩护下出了院子,那几个狗仗人势的嬷嬷也不再去追,而是站在院子里幸灾乐祸了好一阵。 如看丧家之犬般,鄙夷尽现。 这些视线落在身上极不好受,绀黛忍着半晌,终是在一脚踏出门后深深回头望了一眼。 却不成想,她的视线落在了倚华殿的雕花木窗上。 尹清枫视线眺过一众闲杂人等,落在了夏霁的身上。 ** 夏霁再遭羞辱,虽她本人依旧未放在心上,但阖宫上下皆传遍了此事。 这位伊承徽从受宠到失宠也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她更是人人可欺,从倚华殿回来之后就连硬邦邦的胡饼都吃不到,只能吃一些馊饭剩菜。 饶是绀黛见了也觉得她可怜,想劝她几句,可不知怎的话到嘴边就变了说法:“你这脾气吃些苦头也好,反省一下你的错误,往后不要再顶撞殿下。” 夏霁本人最大的错误,就是写了这么一本烂尾的书。 “可你不觉得我这苦头吃得有点太多了吗?东宫里哪个妃子恩宠断崖式下跌的?都吃馊饭了。” 绀黛掩着口鼻望着馊饭,倒是没应声。 夏霁虽不挑剔,但也不至于饥不择食,馊饭馊菜摆在眼前还面不改色的那是圣人,很可惜夏霁不是。 她打开门将馊饭馊菜倒在了树下,夏日炎热,很快便引来一堆苍蝇。 夏霁回屋睡觉节省体力,大抵睡了两个时辰,终是被饿醒,本以为会再次看到一堆馊饭,可却见桌子上摆着两个包子。 绀黛瞥了她一眼:“别饿死了。” 夏霁感激涕零,一个激灵爬起身将包子囫囵吞下,虽然是素包子,但是味道还不错。 “多谢多谢,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等我发达了一定忘不了你。” 绀黛知道她惯是个嬉皮笑脸的性子,冷哼一声:“你先能活下去再说吧。” 夏霁酝酿睡意直至夜半时分,好不容易阖上眼皮准备昏昏睡去时,窗外一阵剑刃破空之声扰了她的美梦。 绀黛显然也被吵醒,起身点了蜡烛。 “外边谁在干嘛啊?”舞剑之声仿佛响在耳畔,夏霁更生烦躁,掀开被子气冲冲正欲破口大骂。 绀黛飞快捂住她的嘴:“你的机会来了。” 她神色复杂些许,夏霁竟一时没领会她的意思:“什么机会?” 二人并肩至窗前。 夜风拂面,海棠树随风而舞,月色朦胧之下,尹清枫手持长剑烈烈而舞,墨发纷飞,恣意酣畅。 绀黛不免沉醉。 夏霁嘴角却抽搐了一下。 所以尹清枫大半夜不睡觉,在自己墙根下面练剑? 此人多半有病。 “我没这个艺术情操,你欣赏吧,我回去睡觉了。” “你真的看不出来吗?殿下为何在此舞剑?” 夏霁脚步一顿,复又折返回来,她忽地福至心灵,明白了绀黛所言。 是啊,东宫那么大,尹清枫为何不去别处舞剑,独独在自己这里?这分明就是在等着自己嘛! 见他额头一层薄汗,想来也是在此练了许久。 可以,这很符合尹清枫别扭的人设。 见夏霁站在那出神,绀黛推了她一把:“还不快去?” 第17章 主动低头 尹清枫半夜在长临殿前舞剑,犹如醉翁之意不在酒。 再迟钝的人也知晓了尹清枫的本意——他在给夏霁台阶下。 这确实是个好机会,夏霁飞速回神,听了绀黛的劝告后便迈开了脚步,准备站到尹清枫面前服个软道个歉,希望尹清枫能大发善心,给她吃顿好的。 然,她方抬了脚步,便被眼前之景吓得愣住了。 尹清枫凌空踏起,剑刃落在树干之上,当下便砍了个口子,满树枝叶纷纷下落。他这一剑用了十成力气,夏霁几乎听到了声音。 她忽地怂了:“绀黛要不还是你先去帮我探探他口风吧——” 绀黛心中生出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但夏霁被尹清枫那一剑吓得不轻,说什么都不肯主动去触霉头,缩在一边抱着桌子死死不撒手。 “也罢,那我便替你去吧。” 绀黛叹了一口气,放弃了劝说夏霁的打算。左右自己先去探殿下口风也是个稳妥的法子,若伊夏再说些什么惹恼殿下,只怕大罗神仙也救不回。 长临殿门打开,海棠树下的身影明显一顿,旋即尹清枫极为潇洒利落地收了剑,转身倜傥一笑,见来人后却是愣住了。 “绀黛?” 绀黛与尹清枫四目相对的瞬间,前者脸皮腾地一红,连忙错开了视线,盯着自己的脚尖:“殿下可是睡不着?” 尹清枫神色微异,飞速瞥了一眼长临殿,旋即收回视线:“此处风景独好,孤闲来无事松松筋骨。” 如殿下所说,此处确实风景独好。 以至于她绀黛都失去了冷静陶醉其中,心上人站在眼前,如明月般高不可攀,但人们却从未停止对明月的畅想,哪怕眼前月孤高冷冽。 绀黛缓缓抬起手臂,带着淡淡香气的帕子慢慢挨近尹清枫的额头,为他拭去汗珠。 尹清枫没有动,垂眸注视着她。 “多谢。” 绀黛身子一僵,发凉的指甲微微颤抖,她呼吸都小心翼翼些:“都是绀黛该做的,此乃绀黛之幸,殿下不需言谢。” 许是她的视线太过炙热,尹清枫蓦然错开,目光落在一树海棠上:“伊承徽呢?” “她、她睡下了。” “睡下了?”尹清枫愕然,略带遗憾,“她竟然未醒。” 绀黛不忍见尹清枫伤神,目光寻觅着夏霁的身影,却看木窗前空空荡荡,她已然是躲起来了。 非是夏霁不想道歉,实在是此处之景美的无与伦比,花前月下,自己再出现着实是煞风景。 她蹲在窗户下,听着外边的动静。 绀黛复道:“殿下若想找她,绀黛这便去让她出来。” 话落,绀黛抬脚欲走,尹清枫却叫住了她,自嘲一笑:“不必,你与孤在此说说话吧。” 绀黛浑身骤然紧绷,心如鼓擂就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倒是没等她点头,尹清枫便兀自坐在了石凳上,长剑一抛,绀黛极有默契接住。 亭中石桌上摆着些糕点,绀黛默默看去,发现几乎都是伊承徽喜欢吃的。 尹清枫倒了杯酒,示意绀黛坐下,后者惶恐,却听尹清枫道:“坐吧,严格些说你与旁人不同,你我非主仆。” “能得殿下如此赏识,是绀黛的荣幸。” 尹清枫举杯一饮,绀黛为他续酒,他眉眼几分怅然,望着明月,忽然想起了过往:“孤记得初见你时,你还是瘦瘦小小的,可怜兮兮望着长街上的人群。” 绀黛捏着酒壶的手渐渐松了些力气,脸上挂了个笑容。 自己和殿下的初遇,说来着实可笑。 她在街上偷了太子侍从的钱袋,被追着跑了两条街,累得两个成年男子气喘吁吁,最后还是尹清枫出面将自己抓住。 她一双灵动的眼睛眨巴眨巴,一点也不害怕,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表情,大不了她几岁的尹清枫却一派少年老成般笑了笑。 “有趣,这丫头有趣,带回去,我亲自教她。” 于是绀黛就被尹清枫带了回去,几年如一日跟在身边,成了他身边的死士。 现在想来,当真她绀黛之幸。 “现在绀黛有殿下相护,再也不用去街上偷东西了。”绀黛道。 尹清枫面露柔和,也露出了个怀念的笑容。 长临殿内,夏霁坐在蒲团上听着二人的谈话,不由得也随着他们的声音回想起了故事中的情节。 事实上,她当时为了推动剧情而安插了绀黛这个角色,塑造的也很单薄,随便安插了个角色背景和性格,便草草写在故事中了。 绀黛在自己笔下的台词加起来还没陆阮儿多,可说来神奇,曾经那个被自己和读者都称为单薄的角色,就这么活生生站在自己的眼前。 她的一喜一怒、女儿家敏感又羞赧的心思、痴痴地爱意,都无比鲜活的摆在自己的面前。 这些人,不是她塑造的那么简单。 起码他们都是活的。 夏霁心中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奇妙感,她不由感叹人生无常,就这么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亭中谈话声稍歇。 夏霁有些犯困,极想爬回床上休息,窝在窗下脊背发僵,她再也撑不住。临回去睡觉之前,她还是难忍好奇的透过窗户缝隙看了一眼。 八角亭之中,尹清枫衣袂随风而舞,他缓缓站起身,凝视着绀黛,视线之中几分欲语还休。 夏霁顿时头皮发麻,不由想起了自己笔下的一个情节。 尹清枫曾这样对绀黛说过:“我好像爱上伊夏了。” 这句话是所有大虐情节的开端,也是伊夏和尹清枫痛苦的开始。如果尹清枫说出这句话,那么夏霁绝对连夜跑路,保命为上。 “伊夏——”尹清枫念到了她的名字,夏霁不由瞪大了眼,却听尹清枫话音一转,道,“伊夏好像有点不太正常。” ? 什么不太正常?尹清枫可是绝对不认识原本的伊夏的,自然不会察觉到性格的变化。 “宫中可有哪位太医擅长治顽疾?掳她回宫的路上她似乎撞了头,大概是撞坏了脑子。” ······ 夏霁一口牙几乎咬了个粉碎。 还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啊。 夏霁暗暗骂了他一句,她大人有大量,不和尹清枫一般见识。 八角亭内,绀黛忽地露出一个不合时宜的笑容,尹清枫怔然,倒是未恼,但显然又觉得自己过度的关心有些丢面子,遂没再说什么。 见状,绀黛主动提起剑,转移话题:“殿下,就让绀黛为您舞剑吧。” 月色如薄纱般笼罩着她,清丽的面庞浅笑嫣然,尹清枫垂下头不敢再去看,过了好半晌,他才点了点头,算是应允。 绀黛如得了什么恩典般,无比期盼着时间能在此刻停下,仿佛世上只有他们二人。 许是绀黛的功劳,第二日夏霁的饭桌上竟出现了一道素菜,夏霁感动得几乎要给绀黛跪下。 绀黛倒是飞速瞥了她一眼,依旧思衬着昨晚的场景,花前月下算是她十几年来最难忘的一件事,足够她珍藏在心里回味半生。 说来,倒也是伊夏间接促成的。 如此,绀黛对夏霁少了几分冷脸,主动为夏霁倒了杯热茶。夏霁接过,见其中热气袅袅,碧绿的茶叶在其中打着转,她几乎热泪纵横。 看,热茶也有了。 “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这几日我在加把劲,一定能过上正常人的日子。” 夏霁嘀嘀咕咕自我激励,绀黛已经习惯她说些乱七八糟的言语,不再去理,转身走了。 一连几日,夏霁的吃食似乎真的渐渐改善了许多,她发现尹清枫最近脾气似乎改善了不少,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再次去请罪时,尹清枫没有冷嘲热讽她。 但尹清枫让夏霁在他面前跪了半个时辰。 夏霁度日如年,膝盖酸麻疼痛不已,半个时辰一过整个人便瘫在了原地,尹清枫居高临下看着她,破天荒地伸出了手,准备将夏霁扶了起来。 “污蔑当朝太子,孤便是杀了你也不为过,这个惩罚算是轻的。” 尹清枫的手掌还摊在那,夏霁一时之间搭也不是不搭也不是——搭了有些越过正常男女交往的分寸,不搭这尹清枫又没面子。 正当她犹豫时,尹清枫的脸色又黑了几分,夏霁灵机一动,忽地往后一仰,直接仰躺在地上了。 尹清枫一愣,不知道她又唱的哪出。 夏霁哼哼唧唧道:“不行了太子殿下,我这两条腿恐怕要截肢了,您还是让我躺着恢复一会吧。” 尹清枫冷笑一声,夏霁忽然心一颤。 不对啊,这事不对啊!万一尹清枫脑子一抽选择把她公主抱起来怎么办?! 夏霁万分后悔,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正准备做点什么补救一下,却见尹清枫摆摆手叫来四个人。夏霁见他没有要抱自己出去的意思,忽然松了一口气。 那四个太监站定,尹清枫发了话:“你们四个,把伊承徽抬回去。” 等等。 抬回去? 四个人?倒也不用这么多吧? 夏霁惊恐地瞪大双眼,那四个小太监似乎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竟然真的把夏霁抬了起来。 大年三十杀猪的时候,猪也是被这么抬着的。 夏霁就这么被人抬着出了尹清枫的寝殿,一路宫人无数,纷纷看到了她那张绝望又欲哭无泪的脸。 宫人纷纷震惊。 伊承徽投怀送抱被拒,太子绝情抬其出宫。 伊承徽失宠彻底,当众绝望心灰意冷。 因爱生恨,东宫秘闻为哪般? 第18章 穿帮在即 夏霁被尹清枫找人抬出了寝宫。 满宫上下不日便传了个遍,夏霁顿时觉得极丢面子,每日回忆剧情,规划未来计划时都会捎带着骂几句尹清枫。 在纸上画个王八,将尹清枫的名字和王八划等号。 虽这举动幼稚了些,但好在解气。 但夏霁看来,这么下去依旧不是办法。 皇宫之中势力错综复杂,她在宫中一没靠山,二来还是旁人的眼中钉。在她安排的剧情下,尹清枫因偶然之中对伊夏萌生爱意,回想自己做过的种种畜生事迹,便想补偿伊夏。 还想睡她。 伊夏是个宁死不屈的主,拿着发簪划破了尹清枫的脖子,后者因爱而被伊夏牵制住,倒是没恼。 但伊夏一想到自己在尹清枫身上吃了那么多的瘪,最后干脆准备和他同归于尽,但正是这么一闹,伊夏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后面的剧情—— 夏霁想不起来了。 不过可以肯定的便是二人相爱相杀没有尽头,最后伊夏还被旁人各种利用,作为嫡公主,又陷入了各种权利斗争的旋涡之中。 夏霁可不想和他们斗。 要不自己还是跑吧? 望着纸上凌乱的简体字,夏霁一时犯了难,陷入跑与不跑的纠结之中。 正当此时,门外一阵脚步声响起,夏霁慌忙用东西盖住了纸张,不等起身,便见尹清枫推门走了进来。 夏霁脸色一变,尴尬地行了个礼,尹清枫淡淡扫视了她一眼:“在写字?” “没,随便画着玩的。” 她当然不能承认,从上次蓬莱殿出来后,满宫都知道伊承徽是个大字不识的草包,这传闻自然也逃不过尹清枫的耳朵,她可不能这个时候穿帮。 尹清枫打量着屋内的陈设,一时没有说话,夏霁不知他的来意,但看此人闲庭信步的样子,隐隐猜测他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来自己这遛弯。 “伺候你的人手可还够?用不用再调几个来?” “别,”夏霁脱口而出,一个绀黛已经够机灵了,再来一个岂不是要头痛死,“绀黛就够了,不用太麻烦。” 她这副样子落在尹清枫的眼中,便成了谨小慎微柔若无依的模样。 烛光闪烁,宛若一层暖色的薄纱笼罩在伊夏的身上,她靠着桌子边带着几分紧张的神色,仿佛不想让自己靠近她。 尹清枫来了兴趣。 “你写了什么?” 见尹清枫又问,夏霁硬着头皮绕到桌子后面,砚台中的墨还没干,夏霁准备将墨泼在纸上来个毁尸灭迹。 可她小瞧了尹清枫的好奇心。 他长手一挥直接捏住了夏霁的手腕,而后不由分说地将夏霁压在书下的纸张抽了出来。 “别!”夏霁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尹清枫淡淡扫视着纸张,上面有许多他看不懂的文字以及奇怪的符号,但不难辨认其中有自己的名字,虽有些字不尽相同,但还是可以辨认出的。 只不过—— 自己的名字旁边,还画了只乌龟。 尹清枫心中那倾洒的怜悯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咬着牙问道:“你闲着没事,在这画画骂我是吗?” 夏霁一时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顿觉度日如年。 淦,玩脱了。 早知道她应该把门锁上啊!怎么这狗东西偏偏选择这个时候过来? 夏霁赔笑几声,尹清枫暴怒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随时都有杀人灭口的架势,夏霁不想就此认命,她辩解道。 “不,这都是可以解释的,其实这是我在外面捡到的,上面有人骂你,我这正准备找你告发,没想到你这就——” 她撒谎向来脸不红心不跳,若是信她,那便有鬼了。 尹清枫将纸撕成了碎片,随手一扔,纸屑落在夏霁的鼻子上,她一动都不敢动,生怕尹清枫再过来掐死自己。 前几天刚博得原谅,怎么今日又出了这么个幺蛾子? 上次自己跪了半个时辰,这次不会一个时辰起步吧? 畜生啊。 “你就没有什么其他想说的吗?”尹清枫瞥了她一眼,准备继续翻翻她的桌子,看看能不能再找出什么“惊喜”。 夏霁顿时脸色一变。 她的书里可是夹着好多原著的情节,这要是被尹清枫看来不是属于泄露天机吗?这还了得? 夏霁飞快扑过去,一把抢过那夹着许多纸的书,直接抱在怀里:“殿下,天色不早了您早点睡觉吧,别逛了。” 尹清枫冷眼看着她,倒是没有上前去抢。 他继续翻找着别的。 夏霁倒是微微松了一口气,有关情节和自己穿书一类的记述都夹在这本书里,其余的无非也就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像是话本之类的他看到也无所谓了。 果不其然,尹清枫从中抽出了几本话本。 他表情微微变了变,夏霁对他笑笑:“那什么,我打发时间用的。” 尹清枫默然,没有多说什么。 夏霁站在一边,突然觉得此情此景有点眼熟——倒像是大学导员查寝。 而尹清枫的举动倒是比夏霁记忆中的导员还要越矩,简直就快把她的桌子翻了个底朝天。 清风拂面,夏霁困意袭来,打了个哈欠准备去一边坐会,却见尹清枫狐疑出声:“这是什么?” 夏霁生出几分不耐烦,方转身去看,紧接着便愣住了。 尹清枫的手中,正拿着自己一同穿越来的皮卡丘手机壳。 造孽啊。 这比“泄露天机”还麻烦。 尹清枫笔直地站在那,一袭白衣长袍贵气凛然,可偏生他正夹着自己那掉了漆的手机壳,此刻正翻来覆去看着。 一股强烈的违和感冲击着夏霁的所有感官,尹清枫目光中的好奇毫不作假,他盯着手机壳半晌,这才谨慎开了口。 “此物形状怪异,孤竟从未见过。” 废话,你能见过才是有鬼了。 夏霁上前,试图抢过,却失败告终:“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没见过是正常的。天色不早了,殿下早点休息。” “你还没回答孤,此为何物。” 尹清枫不依不饶,他凝视着夏霁那闪躲的目光,她一副不耐烦又心虚的模样想,显然是不想和自己做多解释。 “这黄色的兽,有些怪异。” 黄色的兽—— 夏霁面皮略微抽搐,终是忍耐不住,咬着牙解释道:“殿下,那不是什么兽,他是有学名的,叫皮卡丘。” 皮卡丘? 夏霁见横竖躲不过,既然这东西已经被尹清枫发现,自己若不给个合理的解释的话,这狗儿子难免会怀疑这东西是什么信物,到时在一激动掐死自己。 夏霁扯了把椅子,自顾自坐下:“皮卡丘,我谅你也不懂,今天我就给你解释解释。” 尹清枫亦坐下,冷眼看着她准备听她能胡扯些什么出来。 夏霁清清嗓子,摇头晃脑道:“此皮卡丘为祥瑞之兽,在我们那个地方几乎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神兽,它可以放电,能打跑坏人——” “何为电?” “这、这个电就是一种堪比神仙的力量,能为万物提供动力,人不小心碰到还会死的。” 尹清枫又是不解:“那这名叫电的东西如此恐怖,为何孤从未听过?” 夏霁直呼头痛:“因为——唉,因为它不常有,你是见不到的。” 尹清枫眉头一皱,正思索着夏霁话中的含义。见他困惑,夏霁连忙将自己方才所说的继续说了下去,不准备给尹清枫发问的机会。 她方才胡扯的瞬间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了一种保命的办法。 “这皮卡丘还有一段故事。”夏霁神秘兮兮地笑笑,看着还未从困惑中抽神而出的尹清枫。 若说方才尹清枫还觉得夏霁是胡扯,但看她这么头头是道,尹清枫一时也生了许多好奇,她所说的闻所未闻,但还算有趣。 “你且说说。” 夏霁先是为自己倒了杯茶,待喉咙不再发干后,才拖长了声音徐徐开口,准备给尹清枫讲讲精灵宝可梦的故事。 “从前有个地方,名叫真新镇,这个真新镇上住着许多人,其中有个男孩叫小智,他的梦想是征服世界,用一种名叫宝可梦的生物。” “何为宝可梦?” 夏霁解释:“这宝可梦,就像是神话中仙人腾云驾雾的坐骑一般,能幻化仙术,也能听懂人说话。你姑且可以这么理解,它是神兽,但其实还不是神兽。就······你大概能懂吗?” 尹清枫顿悟点点头。 ······ 就这般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桌上的茶壶已经空空如也,夏霁再想倒水,却发现倒不出任何东西,尹清枫眉头一皱,唤道。 “来——” “诶不用!” 夏霁将杯盏往旁边一放,揉了揉自己的肩颈,看她活动半晌,尹清枫终是生了不耐烦。 “那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夏霁望着尹清枫,她才不要把一个故事讲个彻底,这样吊着尹清枫的胃口,一切就好比《一千零一夜》一样,他想杀自己的时候也要掂量掂量。 “这后来嘛——”夏霁站起身,对尹清枫笑道,“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9章 酒后 夏霁话落,尹清枫表情瞬间阴沉了下来。 她纯心吊自己胃口。 察觉到这一点后,尹清枫怒气稍稍收敛,伊夏的眼下两团乌青,看起来疲惫至极。仔细算算从蓬莱殿回来之后她就一直没好好休息过,这几天更是连一顿饱饭都没吃过。 尹叁腾表情破冰,唤来下人:“去准备些饭菜来,丰盛一些。” 他不准备走,宫人将泡好的茶放在桌子上,尹清枫亲自倒了一杯推到了夏霁的面前:“赏你的。” 西湖龙井,尹清枫是个讲究人。 夏霁如视珍宝接过,美滋滋饮了一口:“多谢。” 尹清枫轻咳一声错开视线,无聊地用手指敲着桌子,过了半晌又站起身去翻夏霁的妆奁,见其中饰品不多,他若有所思地呆立了一会。 夏霁直呼看不懂尹清枫,光明正大摆弄着自己的手机壳,方才还不觉得饿,可尹清枫对下人吩咐准备饭菜后,自己的肚子才后知后觉地叫了起来。 尹清枫倒是耐心得很,东逛逛西逛逛,仿佛长临殿对他来说是个什么陌生之地一般,打量完陈设后,他又打开柜子翻着夏霁的衣服。 “你干嘛呢?”夏霁喝道。 尹清枫抽出几件交给宫人,吩咐其丢了,夏霁忍无可忍一把抢了回来:“你又发疯,给老娘适可而止啊你!” 动一下东西就算了,现在还要未经允许丢自己的衣服,这狗儿子真是疯病发作,抽哪门子斜风。 “你不要不识好歹。” 笑话,到底是谁不识好歹? 夏霁懒得理他,直接将柜子锁上,钥匙塞进怀里,谅尹清枫也不敢伸手过来抢。 不过多时,宫人终是将夜宵端了上来,尹清枫先坐下,瞥了夏霁一眼:“不坐,在等什么?” 尹清枫竟然没让自己给他布菜? 夏霁一阵感慨,拿起筷子不顾尊卑直接夹了一筷子进嘴,一边的宫人还未来得及阻止便被夏霁的狼吞虎咽打了回去。 她风卷残云一顿,嘴巴几乎是没怎么停下来。 酒足饭饱,尹清枫神色淡淡,夏霁抻抻筋骨:“多谢款待。殿下,夜已深了,你要不回去休息吧?” 尹清枫没有应声,自顾自走到了夏霁的床铺旁,看样子准备在这睡下。 夏霁心领神会,开柜门抱着被子就往偏殿跑,尹清枫一句音节卡在喉咙:“你——” “我什么?”她转头看着尹清枫,脸上几分不耐。 尹清枫停在半空中的手缓缓垂了下来,他没有将余下的半句话说出口,默声半晌,便见夏霁用一种怪异的目光打量他半晌。 “无事,你回去吧。”尹清枫掩饰道。 夏霁没有理他,抱着被自己跑了。 尹清枫自顾自躺在床上,忽然觉得长夜漫漫,有些难耐。 太子殿下留宿长临殿一事,第二日不胫而走。 东宫上下皆知长临殿的伊承徽复宠,且第二日清晨殿下便赏了许多东西,奇珍异宝几乎填满了长临殿。 但伊承徽本人却对此没有什么喜色,旁人皆道这女人野心够大,看来只是个承徽不能满足她的心里。 夏霁用手抚着丝绸,啧啧称奇,仰头又看了看坐在一边喝茶望风景的绀黛:“你说——太子殿下是什么意思?” 绀黛转头,嘲笑一声:“什么意思?男人送女人东西是什么意思?这不是你想看到的吗?” 夏霁顿时一懵。 什么玩意? “你说尹——太子他送我东西是喜欢我?” 绀黛走近她,随手翻了翻摆满了桌子的金钗玉饰,冷笑一声:“不然呢?他想做什么?” 夏霁磕磕巴巴半天也没接上话,尹清枫这不是想捧杀自己吗?要不然干嘛对自己好? 她和尹清枫又没有相爱相杀,也没像伊夏一样可爱又迷人,这尹清枫怎么会喜欢上自己呢? 不应该! 夏霁摇摇头,没有继续去想:“你想错了。” 尹清枫大抵是看自己可怜,所以才会赏赐这些东西来补偿,这孙子良心发现不容易,夏霁热泪纵横,忽地便有了吾家有儿初长成之感。 她这儿子虽然狗,但有时候还是很让人感动的。 夏霁一向容易满足,她不再过多的纠结,饶是绀黛看在眼里也不由得惊叹,倒是鲜少见这种胸大无脑的人。 尹清枫一连几日跑武场,夏霁没人打扰乐得自在,又从小宫女那敲诈了几本话本子,古人所写的小言情毫不逊色于各大网站上的,夏霁看到有滋有味,一时便沉浸了去。 细细算起来,写这些东西的可都是祖师爷啊。 夏霁决心有机会见见这些祖师爷,也好取取经,不断丰进自己。 绀黛捧了水果走进来,夏霁对她道谢,丢着葡萄自己去接,可惜技术不精,话本上沾了许多的水渍。 “快擦擦。” 绀黛拿来帕子,夏霁小心翼翼将话本擦干净,好在墨迹未晕,不影响观看。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一阵通报声,尹清枫夜半至此。 夏霁不情不愿起身,对着门行了个礼,不多时便见长临殿大门打开,尹清枫走了进来,绀黛眉头一皱,隐隐嗅到一股酒味。 殿下喝酒了? 尹清枫脸颊醺红,他视线稍稍一扫便落在了夏霁的身上,他径直走近夏霁,不由分说提起了夏霁的衣领,将她拎了起来。 夏霁险些享年二十八岁。 “殿殿殿下,您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尹清枫听了此言,微微松了力气,夏霁如获大赦,连忙退远了一些,却见尹清枫兀自盯着她。 夏霁腿肚子一抖,她记得动物世界里狼盯着猎物的时候,也是这般的表情。 这货—— 不会想杀自己灭口吧? 夏霁靠在一边,在脑中仔仔细细回忆了一下,她最近还是挺老实的,也没做什么让尹清枫容不下的事情。还是这货畜生性大发,准备直接杀了自己? 还是单纯地喝多了耍酒疯? 一边的尹清枫已经将下人都遣了出去,偌大的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偏生今日风大,穿堂而过时夏霁衣袖摆动,夏霁自己看了都觉得自己这副小身板可怜。 “你躲什么?”尹清枫开口,酒味扑面而来。 他眼中那盯着猎物般的表情也渐渐收敛了几分,夏霁微微松了口气,可以确定尹清枫就是单纯地耍酒疯,不是一高兴想宰了自己。 “殿下,我去叫人给您熬醒酒汤,您先在这喝点茶解解酒。” 夏霁极有眼色地绕开他,见离他稍稍远一些忙撒腿就跑,此时长临殿的门还没关,她绝对能跑出去。 可下一瞬—— 尹清枫的小太监阴恻恻一笑,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夏霁刹车及时,没有撞了个毁容。 “今日孤去了武场,和他们喝了一点点的酒,虽然那些大老粗很讨人厌,但孤还是很喜欢待在那。” 夏霁尴尬一笑,您这模样可不像只喝了一点点的酒。 尹清枫缓缓走向她,烛火扑闪不明,他的表情也多了几分神秘莫测:“有个伍长的妻子昨日生产,他大着胆子来找我,想让我给他的孩子取名。” “我问他是男孩还是女孩,他却告诉我是龙凤胎,眉眼间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孤索性好人当到底,送了他儿女一对可爱喜人的名字。” 尹清枫平日就算是被夏霁气疯了的时候,也没一口气说过这么多的话,可今日他这话匣子却像是止不住一般,一股脑的往外蹦。 让她猜猜,尹清枫在想什么? 平日人缘太差,喝醉了酒没人听他絮叨? 夏霁顿觉尹清枫可怜,好歹是堂堂太子,竟然混得这么差,还要找自己这个名不副实的小老婆吐露真言。 “殿下起的名字,肯定很有水平。”夏霁及时溜须拍马。 尹清枫竟然看着她笑了笑:“是啊,他也很开心,大抵再有三日便可以回家去看妻子和孩子,他直言此乃人生一大幸事,就连操练军队的时候也美滋滋的。” 夏霁一时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便点了点头,嗯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 尹清枫没了下文,夏霁正听得津津有味,偏头去看他。怎么不说了? 尹清枫缓步走向夏霁,在她面前站定,颀长的身躯投下一团阴影,将夏霁牢牢笼罩在其中,无形的压迫感让夏霁腿肚子发抖,不知道为什么,她很害怕。 “你听不懂吗?” “什么?”夏霁一懵,“我听懂了啊,你说那个伍长老婆孩子热炕头——” 夏霁话音戛然而止。 不是吧?尹清枫羡慕了? 他羡慕别人老婆孩子热炕头,又因为自己没孩子来伤春悲秋找自己感叹? 等等,为什么找她?不是别人? 夏霁心道不好,抬头撞进了尹清枫的眼眸中,他神色温柔缱绻,仿佛能溺死人。 尹清枫抬手抚摸着夏霁的脸颊,后者鸡皮疙瘩爬了一身,差点骂出来。 但她不敢,借个胆子也不敢当面骂他,现在这个距离刚好够尹清枫掐死自己,连力都不用费。 “孤已经十六岁了,可是还无子嗣。” “那什么······男二十二女二十,咱俩这现在年龄都不够,才十六。已经算是不合法了,你得响应晚婚晚育号召——” 夏霁吵得尹清枫头痛。 他盯着夏霁的唇瓣半晌,竟闭上眼俯下了身子,准备和夏霁来个亲密接触,顺便让她闭嘴。 然,夏霁脑子一热,下意识抬手一巴掌就呼了上去。 清脆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尹清枫睁眼,火辣辣的疼痛传来,他眸底一派温情退去,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和惊愕。 “草,”夏霁一顿,“一种植物。” 作者有话说: 夏霁日常 “这孙子” “这狗东西” “这狗儿子” “我儿子长大了” 打你的不是夏霁,是夏霁那颗被“棍棒底下出孝子”支配的母爱之心 第20章 夏霁劝学 夏霁这一巴掌,着实有些打懵了尹清枫。 他酒瞬间醒了大半,视线清朗,眼前夏霁那张脸离自己不过几寸的距离,可她的表情却无比惊恐,仿佛偷了东西被人抓包一般。 某种意义上来说,打了尹清枫一耳光的危险程度不是用言语能形容的。 封建王朝,权力为王,王法在他面前不作数。 “那什么······你脸上有蚊子。”夏霁道。 尹清枫静静看着她,好半晌,他的视线才缓缓从夏霁的脸上偏移,落在她的掌心之中:“那蚊子呢?” 夏霁哈哈一笑:“没打到啊,蚊子飞走了。” 出乎意料的,尹清枫没有掐她脖子。 夏霁竟然生出了一股受宠若惊的感觉,转头,她便为这个想法骂了自己一句。 是不是在封建社会待久了,怎么现在不挨打还难受? “你很有胆色。”尹清枫抬起她的下巴,夏霁被迫仰头和他对视。 尹清枫的一双眼中毫无杀气,竟然还带着几分笑意,夏霁周身骤然紧绷,差点再打一巴掌过去。 坏了。 刷男主好感刷脱了。 乱套了乱套了,尹清枫下一秒不会说一句女人你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吧? 她连忙往一边躲了躲,尹清枫侧目看着她:“伊夏,你已经吸引起我的注意力了。” 我淦。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可不成。 夏霁如临大敌,飞快蹲下身从空隙处绕了出去,她跑远了一些,直至和尹清枫隔了一个极为安全的距离,夏霁才停下脚步。 尹清枫转身,静静看着她,夏霁示意他冷静:“殿下,你万万不可啊,这要传出去你还怎么做人呢?深陷儿女情长可不是你应该做的。” 她脑中飞快思索着,却见尹清枫眉宇之间多了几分怔然,夏霁定了定心神,开始絮絮叨叨的劝学之路。 “殿下,您是谁?您是江朝的太子,是储君,未来可是万人之上的。无数的百姓等着您解救他们于水火之中,自然,您应该悬梁刺股刻苦奋斗,为了解救黎民众生而不懈努力!” “还有啊,身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怎可耽于儿女情长?自古以来,能成大事者皆不拘小节,女人如衣服,我伊夏就是连衣服也不如,是拖鞋啊!你怎么能为了双拖鞋而妥协呢?” 夏霁吞了吞口水,尹清枫已然站在原地不再动,夏霁见有效果,继续乘胜追击。 “不可色令智昏,只顾一时之快,而耽误了对自身的进修。再说了啊,女人只会影响你拔刀的速度—— “而、而且你才十六岁啊,说到底还是个孩子,一个孩子自然应该强身健体丰富自我学识,不要总想些有的没的,你这样很不健康的! “那个——一日之计在于晨,虽然现在还没到天亮,但你看外边朝阳不过几个时辰就要冉冉升起,别家的少年都在凿壁借光、手自笔录、萤囊映雪的,你怎么能落后于人?” 夏霁滔滔不绝,尹清枫看着她忽然一阵脑仁痛。 此女聒噪无比,且极善口舌之辩,但她说的话却头头是道,听起来极有道理。 “殿下,您——” “闭嘴!”尹清枫终是受不住,出言呵斥道。 夏霁吓得一缩,连忙靠在一边不敢继续吭声。同时,她也在小心翼翼去观察尹清枫的神色,只见他捂着头不断揉着太阳穴,看来极为疲惫的样子。 “你念的我头痛。” 废话,头痛就对了,就是让你头痛。 “那还真是对不起,殿下,但忠言逆耳利于行,伊夏所说皆是肺腑之言——” 尹清枫见她还有继续说下去的架势,表情飞快一变,竟下意识后退了两步,他双唇翕动,最终又吐出几个字:“你再敢说话,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夏霁顿时噤声。 被她这么一闹,尹清枫心中的那股冲动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且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夏霁此人能言善辩,早在她给自己讲故事的时候,尹清枫就领会过了。 话太密。 夏霁小心摸到桌子边,给自己倒了两杯茶润润喉咙,尹清枫皱着眉盯着她半晌,最终一甩袖子,冷哼了一声,摔门走了。 长临殿霎时归于寂静。 夏霁呆坐在原地半晌,脊背早就被冷汗浸透,幸好她急中生智老妈子上身,代入慈母角色为其劝学,这才让冲动的少年人冷静下来。 这样一来,尹清枫应该能消停几天吧? 夏霁脱了衣服躺在床上,明明自己已经劝走了尹清枫,但她仍旧心有余悸,一来是怕尹清枫杀个回马枪,一生气再真的割了自己的舌头。 二来—— 尹清枫怎么会喜欢上自己? 她规避了自己故事中大部分的暧昧情节,伊夏没有和尹清枫花前月下,也没有受了委屈而后被尹清枫当众相互,更没有拉小手亲小嘴。 现在的她和那些故事情节八竿子打不着,尹清枫怎么能喜欢上自己呢? 夏霁百思不得其解,就这么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夜,天方亮时好不容易有了睡意,远处一阵鸡鸣声却又扰醒她的美梦。 “不对!” 夏霁翻身坐起,额头已然是一层冷汗。 若说一切变了,那么好像一切又都没变。 现在来看,故事中的小情节有所改变,但实际上来看故事依旧在有条不紊的向前发展着。 比如伊夏依然是承徽,皇后对伊夏的疑虑依然没有打消,陆阮儿还是视伊夏为眼中钉,尹清枫更是不可避免地爱上了伊夏。 如果按照这么发展下去—— 伊夏的身份还是会被发现,最后依然会被各方势力利用和尹清枫对立,最后反派从中作梗,她和尹清枫指不定要死哪个。 万万不可! 这东宫不可久留,在这么下去非把一条小命搭进去不可,她得跑,立刻马上跑的越远越好。 事不宜迟,夏霁飞快起身打开柜子,打了个包裹随便装了两件换洗的衣服,紧接着便开始往里面装金银财宝。 许是夏霁技不如人,她发现自己打的包裹竟然不是很牢固。 刚系了个结,里面的一串珍珠就掉了出来,珍珠径直落下,砸中了夏霁的脚面,紧接着其余的金钗玉饰纷纷掉落,碰撞清脆声格外响亮。 绀黛推门而入,正好看见了这番场景。 夏霁暗道不好,连忙尴尬笑笑,飞快解释:“那什么,我看这东西摆着怕丢,就想收起来。” 绀黛瞥了她一眼,夏霁挡了挡,没让她看见包裹中的衣服。 “赶紧洗漱,别做乱七八糟的事情。”她的眼眸中暗含警告,趁她去放东西的时候,夏霁一股脑将东西踢到了床底下,一派淡然。 “殿下昨日半夜为何离开?” 夏霁没有立刻应声,她在脑中思索了一下理由,而后道:“他啊,喝多了,不小心走错了。” 绀黛冷笑一声,下意识便不信夏霁所言。铜盆中倒影出她的面庞,绀黛试了试水温,水中波纹荡开,一瞬模糊了她的脸。 昨日的场景又浮现在脑中。 殿下离开时一直揉着眉心,看起来极为疲惫,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气,倒不像是和夏霁起了争执的模样。 她姑且收起狐疑,夏霁上前洗漱,直至最后将漱口水吐了出去,她余光一瞥正好看到宫人端着早饭进来。 而在宫人身后,还有一个尹清枫。 ? 他又来干嘛?! 夏霁如临大敌,但绀黛在此她不能表现的太明显,只能极为别扭地行了个礼。 尹清枫摆手示意下人都出去,随后自顾自坐在了饭桌边,又示意夏霁坐下。 “听说孤昨日来找了你。” 听说? 夏霁瞪着他,却看他神色淡然全无尴尬,饮了一口粥后才继续道:“昨日贪杯多饮了一些,有些事不记得了,若是做了什么事,希望你能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咳,原来是喝断片了。 那自己说的那堆劝学的话不也是白说了吗? 夏霁脸色一变,忽然有些头痛,觉得自己白费唇舌:“没关系,殿下您开心就好。” 尹清枫缓缓点点头,继续低头吃着早膳,他时不时抬头看夏霁一眼,只见对方眉头紧锁一副极为困扰的模样,完全没有看着自己。 尹清枫忽然有些不自在,昨日晚上的事实在太有失太子身份,他便装作不记得,希望伊夏也能识相一些,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服用完早膳,尹清枫要去帮皇帝处理政务,夏霁没敢多留他,临走之前却听对方说道:“那个什么皮卡丘的故事,过几日再说吧。” 经他这么一提醒,夏霁目光正好落在书桌上,印着皮卡丘的手机壳安安静静躺在那里。 “等一下,”夏霁忙叫住他,复拿起手机壳递到他面前,“伊夏有一事相求。” 尹清枫驻足,倒是很少听她用这种娇嗲的语气和自己说话,一边的太监正要催促他赶紧去找陛下,尹清枫抬手,示意他闭嘴。 “你且说说看。” 夏霁将手机壳递给他:“这个东西,能做几个一模一样的吗?” 尹清枫挑眉,夏霁谄媚一笑:“要金的。” 第21章 手机壳 夏霁这话一出,尹清枫几乎是咬牙笑了一下。 他还当夏霁要什么赏赐,这般温顺可人。 原是想要个金子做的小盒子。 尹清枫没有即刻应声,而是吊了一会她的胃口,就在夏霁希望渐渐灭却时,他复又开口:“不难办。” 尹清枫的不难办,就是很好办,特别好办,动动手指就能办的那种。 夏霁喜不自胜:“那就麻烦你了,这个东西你帮我做几个一模一样的,要金子做的,然后图案什么的可以不模仿,大小也无所谓,是金子的就好。” 尹清枫冷笑一声。 他算是看出来了,让他临摹同款是假,想要金子是真,只不过她不好意思主动开口,这才打了这个借口。 既然她想,那便成全她。 尹清枫亲自从她手中接过了那东西,温热的指腹扫过她微凉的掌心,尹清枫有一股奇异的感觉,却见夏霁扬着谄媚的笑脸,眼中带着几分迫不及待。 倒不是迫不及待想要复刻这东西,而是迫不及待想送自己走。 见尹清枫的背影消失后,夏霁才心满意足地坐回到饭桌前,继续慢条斯理地吃着。 就在方才的那一刹那,她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皇宫中赏赐的东西无法轻易带出去,以往看的电视剧和小说里,主角得到的赏赐若是轻易出现在了别人的手中,那还要被治罪,名曰御赐之物不可轻易送人。 这尹清枫虽然还不是皇上,但他实际上也和皇上没多大区别。 要是拿尹清枫赏赐的东西出去,夏霁十个脑袋不够尹清枫砍的。 但这手机壳就不一样了,到了她手里,改日自己出了宫,这东西不是想卖就卖? 这般坚定想法后,夏霁倒也没闲着,她将被自己踢到床下的珠宝放回原位,尽量装作一副什么事都没有的模样。 至于逃跑的时机么—— 夏霁迎着阳光粲然一笑,这难不倒她。 自从求了尹清枫帮自己做手机壳之后,尹清枫便鲜少来长临殿找自己。 夏霁猜测这东西许是做起来有些难度,要不就是尹清枫最近是真的忙,要不然凭他的性子不可能安稳这么长时间。 没有尹清枫来捣乱,夏霁每日乐得自在。 长安酷暑难消,夏霁得了闲便独自一人去花园中晃两圈,这皇宫中的太池周边一片阴凉,是个避暑的好去处。 只不过湖心亭每日总有人,夏霁每天准时遛弯,几乎都能看见不同的后妃在此唇枪舌战。昨日是婉贵妃和皇上的新宠,今日又是陆阮儿和哪个世家女明枪暗箭。 后宫中的女人,似乎除了争宠也没什么别的乐趣。 她坐在阴凉之处看着话本,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夏霁这话本看了个大概,也觉得有些无聊,便起身想要回去。 方抬脚走了几步,她便和一个人打了个照面。 叶煦方从尚食局出来,身后的小太监还端着碗燕窝,夏霁惊讶地挑挑眉,从叶煦的眼眸中也看到了同样的情绪。 “见过伊承徽。” 夏霁忙笑笑:“这么大热的天还要跑来跑去,叶总管辛苦了。” 叶煦抿唇一笑,见她手中还捏着一本话本,不由深深看了她一眼,着实是想不到伊承徽会对这市井读物感兴趣。 但转念一想,这伊夏本就是从民间来的,喜欢看话本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 “伊承徽这是何处去?” “天太热了,在这吹吹风。” 叶煦点头,夏霁见二人之间的谈话气氛有些尴尬,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这时叶煦却侧了侧身,示意伊夏先请。 “叶总管先忙。”夏霁和这位反派BOSS说话很是客气。 叶煦颔首,目送夏霁远去。 夏日酷暑正盛,皇后娘娘例行举行家宴宴请各位女眷,不过和上次不同,近来的天热得人无法在外边安逸的久待,这家宴便选择在了傍晚,名其名曰夜宴。 所邀之人无非就是陛下后宫中几个有头脸的妃子,还有太子几个受宠的后妃。 “伊承徽也在此吗?”他身后的小太监忽然问道。 叶煦点点头,答道:“这是自然。” “可皇后娘娘明明——”明明讨厌这个伊承徽的。 叶煦警告般地看了他一眼,宫中人多嘴杂,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更是应该谨慎,像这样没有依靠的小太监,若是被人抓到把柄,眨眨眼就能被碾成齑粉。 那小太监忙噤了声,感激地看着叶煦。 皇后的夜宴举行在三天后,夏霁和尹清枫至宴会时,时间刚刚好。 婉贵妃借口感染风寒,皇后眉宇之间带着几分愠怒,任谁都能看出她如何不把皇后放在眼里,偏生这婉贵妃又有二皇子护身,旁人无法动他。 二皇子本人被皇帝当成辅佐之臣去培养,近些年来一直在宫外跟着名师学习,一边游历名山大川,也算是涨涨见识。 故而夏霁穿书以来也一直没看见他。 当然,作为本书的作者,夏霁当初这么设置的理由无非是个意外,才让二皇子出场晚之又晚。 她写到一半时,全书的权谋斗争眼看就要展开,这二皇子还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无奈之下,夏霁增添了这个设定。 不过这二皇子算是炮灰走了个过场,最后被绀黛一碗毒药直接送走,婉贵妃也没能幸免。 想到这里,夏霁才发现自己身边埋了一个多大的定.时.炸.弹——能用自己爱慕尹清枫的谎言欺骗绀黛一时,但若哪天她发现了真相,自己得是什么下场? 不行。 一定得跑。 夏霁这般想着,一边心不在焉啜饮着果酒,满桌的野兽海味没有几个她敢下筷子的,只能喝喝水,吃吃水果,看看热闹。 不过有人显然不想让夏霁看风景。 陆阮儿为尹清枫夹菜也未吸引来他的注意力,后者视线一直在伊夏的身上,想起这女人失宠又复宠之路,陆阮儿便气不打一处来。 她站起身,同皇后及众位皇帝妃嫔行了个礼:“皇后娘娘,见大家宴饮无趣,阮儿带来了琵琶,愿献曲以供大家解闷。” 供大家解闷倒是其次,吸引尹清枫注意力才是真。 果不其然,尹清枫的视线这才落到了她的身上,皇后淡淡看着他们两个,问道:“枫儿,你以为如何?” “但凭母后安排。” 见自己儿子已经应允,皇后再说不出其他的来,处在后宫多年,她已经能猜到这陆阮儿下一步棋走在何处。 宫人送来琵琶,陆阮儿坐在正中,纤纤玉指缓缓拨弦,一曲悠长婉转的曲子流淌殿内,她美目盼兮,极为好看。 夏霁忽地生出了一种文化自豪感。 古代的大家闺秀就是不一样啊!这曲子听都没听过,现代肯定失传了吧? 美人弹琵琶,绝绝子。 一曲毕,夏霁对陆阮儿由衷钦佩起来,若不是此时场合不适,她肯定要冲上去为陆阮儿拍手叫好,顺便拜她为师。 但转念一想,夏霁觉得陆阮儿不会收自己这个徒弟。 “阮儿的琵琶真是弹得极为好听。”尹清枫夸赞道。 陆阮儿犹抱琵琶半遮面,温婉一笑,极为动人:“阮儿献丑了。” 叶煦缓缓回神,殿中陆阮儿美目流转,叶煦轻轻提了下唇角,隐隐猜到了这陆阮儿要做什么。 不出他所料,陆阮儿视线一转,直接落在了伊承徽的身上,可怜那伊承徽嘴里还嚼着笋尖,一块猪肉还没咽下去。 这陆阮儿还真是不消停—— “前些日子我在倚华殿中便隐隐听到长临殿传来的丝竹之声,经下人一打听,才知道伊夏妹妹最近也在学习曲乐,不知可否让姐姐开开眼?” 夏霁端着果酒的手一顿,淡红色的液体倒映出她那张惊讶的面庞,夏霁缓缓抬头,囫囵咀嚼了几下嘴中的东西,咽下去之后才顾得上应声。 “你听错了吧?” 她这般随性的话出口后,众人的表情纷纷一变,饶是夏霁也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这轻佻的态度不妥,又接了一句:“陆良媛许是梦魇了,我乃市井粗人,实在是不会弹曲儿。” 她语气仍旧几分轻佻,尤其是“弹曲儿”一词从她口中说出后,这风雅之事倒像是成了什么不堪的玩乐一样。 见他们的表情,夏霁便知道这帮人在想什么。 她倒是真无此意,北方人,天生带着儿化音,改不了没办法。 一边的后妃火上浇油:“伊承徽莫不是不想弹奏?” 夏霁表情一顿,慢吞吞道:“倒也不是。” 眼见这帮人赶鸭子上架,她想躲也躲不了。一边的尹清枫挑了挑眉,伊夏此人出其不意居多,没准真能一鸣惊人也说不定。 夏霁摆摆手:“既然如此,那我就给你们露一手。” 话落,她便站起身,却是踱步至宫廷乐师之前,而后指了其中一个抱着琵琶的女乐师,道:“在下不才,尤擅琵琶,这乐师就是我教出来的徒弟,我实在是不好意思和陆阮儿姐姐同台竞技,就让我这徒弟代劳。” 陆阮儿脸色一变。 那被命运选中的乐师更是心中一颤,她和伊承徽也就见过几面,什么师父徒弟的? 夏霁被赶鸭子上架实属无奈,只能找这乐师帮自己一把。 可这乐师却是怕得很,见状,夏霁走到她面前,鼓励似地拍拍她肩膀:“你,以后好处少不了你。” 这宫廷乐师就这么糊里糊涂被夏霁带着坐到了正中央,弹了一曲。 叶煦抿唇一笑,真是场滑稽的闹剧,想不到这伊承徽竟如此胡来,当众驳了陆阮儿的面子,真不知她得罪人如何自处。 正当此时,皇后却抬了抬手,示意他俯下身来,叶煦照办,侧目依稀可见皇后头上薄汗一层,饶是此时,这女人也没有停下心中的揣测。 皇后问道:“叶煦。你觉得陆良媛的琵琶,弹得如何?” 皇后的脸上噙着半分讥讽的笑容。 叶煦眸中露出些了然,皇后这是在嫌弃陆阮儿的张狂。 毕竟这位陆良媛先是在花园之宴上借一杯葡萄酒邀宠,最后让皇后娘娘险些下不来台,现在又夜宴之上借琵琶发难,丝毫不顾忌场合。 心胸狭隘,手段低级,当不了尹清枫的太子妃。 皇后娘娘嫌弃是再所难免。 琢磨透了皇后的心思,叶煦直言道:“陆良媛孩童心性,虽可爱娇憨,但却不明事理,总不能妨碍殿下迎娶太子妃——” 陆良媛,说了实话,对不住了。 皇后斜睨了叶煦一眼,轻笑道:“你倒是敢言,丝毫不避讳。” “臣在娘娘身边侍奉,自然应该说实话,而不是那种只会讲投机取巧之言的摆设。” 叶煦看人一向有一套,他对自己的分析极胸有成竹。 乐师琵琶曲落,陆阮儿气得脸色发青,用求助又可怜的视线看着皇后,皇后淡淡扫视了她一眼,如看路边的杂草般没有丝毫怜悯。 皇后却拍了两下掌心:“不错,余音绕梁,伊承徽,你这几分小聪明还真是会投机取巧。” 她只字未提旁的,陆阮儿如坠冰窟。 夏霁倒是没想到皇后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本以为她又会抄几遍《女诫》的。 “臣妾惶恐,多谢皇后娘娘。” 夏霁跪地复又站起身,路过陆阮儿身旁时视线未偏移半寸,后者咬了咬下唇,几分不甘但却不敢发作,只能行礼回到座位上。 宴会继续,皇后的脸色却更差了几分,叶煦极有眼色关怀道:“皇后娘娘,您可是身体不适?” 皇后看了他一眼:“饮了酒有些腹痛,你去回殿里取药方来,速速煎了。” 一旁的宫女有些不忍:“娘娘不若回寝殿——” 叶煦及时打断,没让她把下面的话说下去:“你去为皇后娘娘取些热粥来。” 那宫女瞳孔猛地一缩,如梦方醒,这才感激地看了叶煦一眼,连忙退下。 叶煦亦退了出去,离开了这片热闹之地。 婉贵妃今日借故感染风寒,不愿出席。而在之前的花园之宴上,婉贵妃同样是用这借口来晚了一些。 皇后当然不愿和婉贵妃之流相似,就算是真的不舒服也只会强忍着,叶煦知道,这位皇后极爱面子,那小宫女触霉头的话无疑会引来斥责。 谁让他叶煦心善。 待稍稍远离喧闹之所,清冷的宫巷让他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叶煦向着蓬莱殿的方向走去,他脚步急促,不敢有半分耽搁。 正当此时,长长的宫巷里隐隐现了几分光亮,叶煦表情未变。 几个宫女身着宫装,二人打着灯笼前方开路,后两个宫女一人端着一个托盘,见了叶煦后,她们四人及时停下脚步,复又让开一步。 “见过叶总管。” 叶煦点点头,抬脚欲走,余光一瞥却看到了她们托盘上的东西。 此乃尚功局的宫女,平日多负责衣帛珠宝之事,总能看见她们捧着锦盒或是托盘走向各个宫中。 只是她们今日所端之物,有些不同寻常。 金制品精美无比,四个略长的小盒子摆放的整整齐齐,远远望去便极为显眼,更别说近了看有多震撼。 叶煦自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也见识到了不少的东西,算是知道了古文中“鼎铛玉石,金块珠砾”非虚,虽不似古文中那般浪费,但其奢靡也不是影视作品中能够轻易重现的。 只不过用全金来做盒子,多少是有些浪费。 等等。 这哪是盒子?! 叶煦皱了皱眉头,那几个宫女问道:“叶总管,婢子乃尚功局的宫女,敢问叶总管,此物有何不妥吗?” 他上前几步,离托盘中的物品更近了一些。 长风徐徐,叶煦不自觉打了个冷颤,他双眸瞪大,手缓缓抬了起来,边颤抖着边向托盘中的东西探了去。 当然不妥,这东西能出现在这就是最大的不妥。 这不是—— 手机壳吗?! 第22章 激动的心 [VIP] 长风微冷, 叶煦站在原地耳中嗡鸣。 不会错的,这托盘中的东西虽和自己在现代见到的不大相同,但其形状种种, 皆是手机壳的样子, 哪怕眼前这几个实在是过于小。 叶煦兴奋之情难以言表,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平稳下语气, 这才上前开口发问。 可他小瞧了自己激动的心情,开口时声音仍有些颤抖, 只能努力压制住:“这是谁让你们做的?要送到哪去?!” 那几个宫人先是一愣,从未见过叶煦如此失态的模样, 难道这东西有什么不对吗? “快些说!”叶煦急道。 “是······是太子殿下吩咐的,婢子们要把这些东西送到东宫去,其余一概不知!” 话落,这几个小宫女连忙缩起了脖子,皆露出些惧怕的表情,生怕自己惹什么麻烦, 既得罪叶总管, 再搞砸太子殿下的差事。 太子,东宫—— 叶煦愣愣站在原地, 好半晌才将小宫女所说的信息消化完毕,他脑中种种想法盘旋错杂,最终他只能再次呢喃了太子二字。 一旁的宫女面面相觑,大气也不敢喘。 是太子让他们做了这东西的。 穿越这二字, 说起来倒像是做梦一般, 但他叶煦就是真真切切地经历了此事。眨眼之间, 朱甍碧瓦取代高楼大厦, 一切霓虹色彩消失不见,只剩下高高的宫墙。 他灵魂穿越千年,虽音容无改,但却完全改变了身份和性格,成了偌大皇宫中的小小浮萍——皇后的奴才。 看见太监官服的一刹,叶煦承认他自己确实慌了。 旁人穿越,要不是后宫开挂,要不就是废柴逆袭流,怎么自己就成了个太监? 还是个架空王朝? 不过他仅仅慌乱了小半晌后,便发现自己是个假太监,遂也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如履薄冰般模仿着原来这个宦官叶煦的脾气秉性。 直至今日。 圆月高挂,长风徐徐,仿制的现代手机壳出现在眼前,叶煦热泪纵横,恨不得立刻冲回到夜宴之中,抱着尹清枫痛哭流涕,再对几个接头暗号。 “叶总管?您——您怎么了?”许是叶煦的样子有些激动,这些宫女终是嚅嗫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叶煦缓缓回神,收敛了一下表情,眼角眉梢皆挂着喜色:“无事,辛苦你们了,这大晚上的还跑来跑去,快走吧,我便不继续打扰了。” 为首的小宫女腾地红了脸。 怪不得小桃那么喜欢叶总管,这叶总管笑起来的模样当真是不逊色于那些风流贵公子—— 她略带痴迷地看着叶煦远去,在几个小姐妹的催促下,终是恋恋不舍收回了目光,去东宫交差了。 夜宴之上,皇后的额头渗出了一层薄汗,她仍旧在忍耐着,不想向外人表露出自己软弱的一面。 等叶煦出现在殿内时,皇后急迫又痛苦的表情微微破冰,却还是忍不住皱着眉头数落一句:“怎么去了这么久?” 叶煦将药盅递上,欠身道:“回皇后娘娘,煎药的时候耽误了一会,请您恕罪。” 皇后倒是没有真的生气,毕竟叶煦算是自己的心腹,她不会打骂之,数落两句已经算是重罚。 “算了,下不为例。” 皇后吹了吹药,而后一饮而尽,叶煦及时递上蜜饯,皇后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而在皇后看不到的时候,叶煦表情略一抽搐。 自己这奴才真是当的越发得心应手了,再这么下去人都有奴性了。 叶煦眼睛不住往下瞟,便看到太子席位上,一袭青色长袍的尹清枫正襟危坐,倒是没有多少享乐的放纵表情。 若换作平时,叶煦一定会不动声色一笑,而后在一边看着热闹。 可现在,他心中的猜测如雨后春笋般发了芽,越看尹清枫越觉得顺眼,毕竟是来自一个时代的革命战友,还让人做了金制的手机壳,当真是有几分小聪明。 这东西要是能带回去,至少有点研究价值。 皇后饮了药脸色稍缓。 一直不动声色观察这里的尹清枫皱了皱眉,他饮酒以作掩饰,视线追随着皇后的身影,一眼看破她的强撑。 母后身体一向健康,甚是注重保养,今日却脸色惨白神色微恙,方才这叶煦又是端了什么进来—— 难不成母后病了? 尹清枫面色一缓,当下便明白了什么。 他不由将视线投向伊夏,作为皇后的亲生女儿,她却什么都没感应到,依然坐在那四处望着热闹。 明日,便去向母后请安吧。 ** 翌日一早,尹清枫便出了门。 他方入蓬莱殿的一刹和太医险些相撞,太医一看是太子殿下,忙行礼问安,生怕惊扰这位储君。 尹清枫不甚在意方才这小小的意外,他忙叫太医起身,语气中带着十足的关切:“赵太医,母后可是生病了?” “回殿下,皇后娘娘近来饮酒伤了脾胃,不算严重。臣已开了药方,娘娘按方调养,定能恢复如初。” 听到赵太医这么保证,尹清枫脸上的急切才缓缓沉下,他稍稍安定了一些:“赵太医的医术孤一向信得过,有您在,孤便也安心许多。” “臣惶恐,多谢殿下赏识。” 在外人面前,尹清枫一向是个教养十足,进退有度的仁善者,打听清楚皇后的身体状况,他便也不准备继续在这里耽误,忙对一边的宫人使了个眼色。 那宫人心领神会,缓步上前:“赵太医,婢子送您出去。” 赵太医先是对尹清枫行了个礼,而后跟着宫人走了出去。 蓬莱店内,皇后正歪在踏上和嬷嬷说着话,她一向喜欢喝些酒,本都是小酌,但却不成想却伤了脾胃,按太医的说法,自己恐怕许些时候都不能再碰酒了。 正当她几分不满时,却见尹清枫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儿臣拜见母后。” 皇后面色平缓许多,温柔笑笑:“枫儿快起来,怎么今日想起来看母后来了?” 尹清枫坐在一边,回道:“儿子近些日子分身乏术,今日得了功夫便想来看看母后,记挂着母后喜爱小酌,夏暑难消,特镇了些果酒,可方才却在门口碰到了赵太医。” 皇后脸上的笑稍稍凝固,她落寞些许:“你都知道了,这也算老毛病了,这次严重些,太医甚至不让本宫饮酒,倒真是难住我了。” 尹清枫关切些许,他将一个关心母亲的儿子扮演的十分好,就连一向敏感的皇后都看不出一丝的破绽。 二人闲话些家常,言语之间皇后又几番暗示,说长安几个贵公子都抱上了孩子,一番感叹后,又想催着尹清枫再纳几个妾室,开枝散叶。 听到这里,一向定力良好的尹清枫脸色微微一变,想起那日长临殿中的窘迫,被伊夏打过的地方还几分疼痛。 他忙转移开话题:“母后,不说这些,过几日围场狩猎,母后想要什么,儿子为您猎来。” 经尹清枫这么一提醒,皇后才想起来这茬。 围场狩猎一向是皇家盛事,不仅是皇家之人,长安的名流贵族皆会参加,所得猎物最多者亦或是有良好表现之人,都会得到一些彩头。 但能去皇家狩猎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彩头倒是其次,都是铆足了劲想要出风头罢了。 就连尹清枫这储君也不会放过出风头的机会。 “本宫的儿子自然是天下无双,猎场之中,你必是头筹,什么阿猫阿狗都不许挡我们母子的路。”皇后美目暗含锋芒,一双眼瞳中皆是急迫的期盼。 又是这种表情—— 尹清枫藏在袖中的手暗暗攥紧,这皇宫之中处处都演着傀儡戏,他尹清枫便是这戏台子上最大的傀儡,就连身份都是假的。 他的母后何其可笑啊,放着亲生骨肉不要,竟然将他这个猎户的儿子当成掌中宝。 饶是如此,尹清枫也不敢当面驳斥半句,他低下头:“儿子必不会辜负母后的期待。” 上午阳光正热,尹清枫站在院子中,不出意外的话,他那个弟弟尹越岑也会回来参加此次狩猎,真不知他在外学得如何,是否成器了些—— 尹清枫抬脚欲走,便见叶煦从一旁而来,他先是与自己行礼,尹清枫正觉得奇怪,道:“叶总管方才去了何处?竟不见你守在母后身边。” 叶煦先是笑笑,而后道:“方才拿了方子去为皇后娘娘煎药了,殿下可是要走?” “本是来为母后请安,见母后身体欠佳,便不做多打扰。” 叶煦后撤一步,面上挂着十足的恭敬,他主动提议送尹清枫出去,后者点点头没有拒绝。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蓬莱殿,叶煦却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尹清枫顿觉奇怪,叶煦作为母后的心腹一直尽职尽责,断不会离开母后身边太久,今日这副模样—— 莫不是有什么事要说? 旋即,尹清枫故意向人少的地方走了走,同时警惕着身后的叶煦,准备看他要耍什么花样。 下一瞬,叶煦走到了他的身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殿下,臣有一事想要问您。”叶煦神色肃穆,全无任何一丝玩笑之意,见他这般表情,尹清枫心里竟然也生出了几分紧张。 “你说。” 叶煦上前一步:“您可知道一句话吗?氢氦锂铍硼——” 尹清枫一愣。 什么东西? 第23章 迎向自由 [VIP] 氢氦锂铍硼。 风裹挟着这五个字飘来, 尹清枫愣在原地半晌没有反应,夏风微灼,可叶煦的视线却比这灼热的风还要热烈几分。 那眸中殷殷期盼与灿如繁星般的希冀, 实在是叫人觉得莫名其妙。 尹清枫终是回神, 缓缓道:“孤不懂, 你要说什么?” 叶煦一愣,眼中的希冀一瞬落空。 不应该! 元素周期表总会背吧?难不成他是文科生?不对啊, 文科生初中也要学化学的,元素周期表怎么可能不记得? 叶煦又换了一句较为通用的:“奇变偶不变?” 尹清枫眉头一皱, 还是未应声。 叶煦急了:“一三五七八十腊?” 尹清枫脸色更加阴沉了几分,如冰般的视线落在了叶煦的身上, 不仅全无接话的意思,更无一点点老乡相认的激动。 一三五七八十腊,三十一天永不差。这基本上都能倒背如流吧?怎么他还是不懂? “叶总管,你叫孤来,到底是要干什么?”尹清枫带着几分不明所以,看在皇后的面子上, 他倒是忍着没发怒。 叶煦心中咯噔一声。 他满脸惊愕, 步履虚浮地后退了半步,尹清枫的一张脸阴沉如锅底, 眼底一片涌动,正细细打量着他。 不好,认错人了! 叶煦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他回想自己这慌里慌张的一顿举动后, 更是觉得无地自容, 这太子殿下会不会认为自己发疯?然后叫来几个人直接把直接把自己抓起来? 叶煦深吸一口气, 忙定了定心神, 极力掩饰着窘迫的情绪,道:“太子殿下,是臣唐突,一时饮了酒胡言乱语的,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眼见问错了人,叶煦清明回脑,忙对尹清枫赔罪,期望还能将自己做的蠢事稍稍弥补一些,不要弄得一发不可收拾。 尹清枫狐疑的视线缓缓收敛,他倒还是一头雾水的模样,只是尹清枫对于有用之人一向亲和,不会过多数落,因此便皱着眉头应了一声:“······无事。” 话落,抬脚便走。 身后的那道视线倒还是在追随着他,直至尹清枫被人盯得有些不自在,想要回头一探究竟时,却听风裹挟着一道叹息声而来,如泣如诉,无比悲凉。 他强迫自己不将这些放在心上,转身回了东宫,徒留叶煦一人在风中长叹。 尹清枫第一时间便去了长临殿。 彼时夏霁在殿中忙碌,昨夜自己拜托尹清枫做的黄金翻版手机壳已经完成,她细细打量了许久,虽这东西制作工艺精湛,但这手机壳未免太迷你了些—— 夏霁拿着原版和翻版对比了一下,发现这大小着实是差了许多,翻版相较原版缩水了不少。 但这不是问题。 她灵机一动,连夜爬起身拿了针线,准备缝个大荷包,将这几个迷你的翻版手机壳都装进去,逃跑的时候也不至于累赘。 尹清枫方至长临殿时,便看到夏霁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低头缝着什么。在好奇的趋势下,他没有让下人通报,而是轻着脚步走到了她的身边。 阳光之下,那略大的荷包上歪歪扭扭地绣着一个不太美观的图案,便是她之前说过的小猪佩奇。 身边的呼吸声扰乱了夏霁的思路,针不小心扎到了指腹,她疼得哼唧了一声,抬头便看到尹清枫正专注地看着自己,眼底的心疼一闪而逝。 夏霁忙胡乱甩甩手,站起身:“殿下来了?你怎么走路都没有声?” 尹清枫本欲开口关怀她几句,可看她这明显不需要的模样,便息了这心思,左右是个针扎的小伤口,流不了多少血,也死不了人。 “你在做什么?” 夏霁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荷包,心道他明知故问,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在绣荷包啊,你们是这么叫吧?虽然不太美观,但我觉得已经比上次进步很多了。” 尹清枫下意识便想点头,确实是比上次有进步。 “你绣这东西作何?”一般女子绣此物皆是为了赠予亲密之人,这偌大的皇宫中,伊夏没有亲人朋友,亲密之人—— 倒不是他尹清枫不要脸,他觉得自己算是一个。 可显然夏霁没有这个意思。 “这不是用来装东西的吗?我绣这个当然是为了装东西啊,还能干嘛?”夏霁理所当然的语气不掺杂半点虚假。 尹清枫闻言,先是一愣。 他面上浮现一抹窘迫,旋即轻咳一声以做掩饰:“原是如此,你说得不错。” 夏霁挑挑眉,算是回应。不过多时秀眉又皱了起来,她的指腹被针扎得像是筛子一样,再加上一晚未睡,绣东西的准头大大下降。 尹清枫依然沉浸在方才的情绪之中,没有敢搭腔。 大抵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夏霁最后一针飞插而出,荷包完工。 “绣好了,”夏霁这才转头,总算能正式问询他的来意,“殿下是来吃饭的吗?” 算算时间已到晌午,十六岁的尹清枫其实就是个正在长身体的饭桶,他吃饭吃得积极,其实算是好事一件。 “孤今日来此,其实是想通知你一件事。” 夏霁放下了手上的荷包,亦收起了沾沾自喜的玩闹心思,问道:“殿下要说的是什么事?” “三日之后,皇家猎场狩猎,王公贵族皆会参加,你也同去。”尹清枫的语气不容置喙,坚决得很。 皇家狩猎一向是盛事,就算是没见过世面的人,相信也会无比期待此事。 可伊夏的反应倒是不能称得上欣喜若狂,她眸色带着几分稍纵即逝的意外,旋即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反问道:“可是真的?” 尹清枫眉头一皱,总觉得她在敷衍自己。 “自然,不会骗你,后妃们多喜欢凑这种热闹,你没有去过,这次便带上你。”尹清枫的语气带着几分嫌弃,似乎觉得带着伊夏是什么累赘一样。 夏霁自然懒得和他去纠结这些旁的东西,她兀自思考起来。 这便是她所要利用的逃跑的最好时机。 在皇宫之中,能去皇家狩猎的王公贵族也寥寥可数,如妾室之流登不得台面,自然不能去这种场合。 单以尹清枫来论,他身为储君,此次同去的理应是太子妃,但太子正妃一位空缺许久,他便知能另择妾室同去,按理来说,尹清枫只带一个陆阮儿便够了。 而这陆阮儿不论是从身份还是地位来说,都足以拿得出手。 但不管是原著还是现在,长临殿的伊承徽都与这二人同去了。 旁人如何议论夏霁不会管,她只知道这是一次绝佳的机会,纵观已有的十五万字,这恐怕是夏霁唯一一次出宫的机会。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若是不趁这次跑了,再这么按剧情发展下去,夏霁非要被折腾死不可。 ** 尹清枫会带陆阮儿同去猎场的消息不是秘密。 只是令众人无论如何都未想到的,便是伊承徽也被一同带上了。 一时之间众说纷纭,倒是倚华殿的陆阮儿被气得如红眼兔子般,一上午便摔碎了许多物件,口中毫不留情,宫人尽数瑟瑟发抖,生怕被迁怒。 听到风声的夏霁一直缩在殿里,借故不见客,硬生生拖到了出行的那天。 一行人由至安门出,矫健的马儿与华贵的马车皆停在那里,夏霁来得稍稍慢了一些,彼时陆阮儿已经站在一辆马车前,她浅瞳温柔如水,正与尹清枫说着体己话。 陆阮儿余光一瞥,正看到了夏霁的身影,旋即轻笑一声,极为温柔地招手:“伊夏妹妹,你我姐妹共乘一辆车,妹妹可欢喜?” 夏霁心中咯噔一声,吓得差点绊在门槛上。 她这次可是为了逃跑连绀黛都没叫上,现在却让她和陆阮儿同乘一辆车,这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欢喜,”夏霁咬着牙说道,“我欢喜极了,三辈祖宗都欢喜。” 陆阮儿笑吟吟看着她,一旁的尹清枫一脸欣慰,颇有几分少年老成,正用一种“这都是朕的江山”般的眼神看着她俩。 夏霁攥了攥拳,她忍。 皇帝与皇后未来,其余人自然不能先上马车,只能站在一边干等着,夏霁倒是有心躲一躲,可陆阮儿却死死缠着她,定要给她添堵。 夏霁没辙,硬着头皮听着陆阮儿说话,时不时哼哼两声,算是答应。 “妹妹这个模样,好像是不太喜欢我——” 她这一番话楚楚可怜,夏霁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道:“哪能,我这几天嗓子不太舒服,不能多说话。所以陆良媛说,我听着便好了。” 尹清枫看够了自己的后宫,本以为经过之前那次在倚华殿的误会,这两个人会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可却想不到如此融洽。 他看够了自己的后宫,去一边和人寒暄。 尹清枫前脚方走,下一秒陆阮儿神色飞快冷了下来,一把松开了扯着夏霁衣袖的手,连忙从侍女的手中接过帕子,仔仔细细、反反复复地擦着。 “良媛,您可要擦仔细些,有的人说不定染上了什么疯病,会过病气给您的。”她的侍女不住说着风凉话。 夏霁轻笑一声,理都未理。 幼稚。 正当此时,至安门中走出皇帝与皇后二人,他们身着常服,倒是少了平日的威严。 这是夏霁第一次见到自己笔下的帝王,他面若冠玉,即使已为人父依然不减当年风采,夏霁暗道这尹家的基因良好,能生出伊夏这种小可爱的父母,容貌必然不会差到哪去。 她随着众人行礼,便听皇帝说道:“都平身吧,今日乃是乐事,不必像在宫中一样拘束,都这般谨慎,那围场之行未免太无趣。” 看来今日陛下心情奇好,见他如此纵容,众人心中也稍稍放松些。 队伍启程,一路上绿树茵茵清风拂面,夏霁的手放向腰间,怕了拍自己藏在荷包里的手机壳。 但愿这一路上,不要出什么变故才好。 第24章 浑水摸鱼 [VIP] 去围场的这一路上着实是有些难捱。 因皇上皇后各王公大臣都同行, 陆阮儿不敢明着生什么事端,只能有意无意用言语讥讽夏霁两下,要不就是驱使她做下人的活计。 端茶倒水, 揉肩捶腿。 夏霁刚开始还耐着性子哄她玩会, 后见她越发过分, 夏霁渐渐疲乏了,不再去理陆阮儿。 后者气恼几分, 只能憋着气准备去了围场再收拾她。 大抵过了几个时辰,队伍行到了开阔地带, 坦阔的草原间或出现几处树林,风裹挟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迎面而来。 众人下了马车, 夏霁便站在远处呆望了一会儿。 陆阮儿瞪了她一眼,咕哝了一句:“果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休要丢了殿下的脸面。” 夏霁理都未理她。 此处和她在小说中描述的大抵相似,就连那树林的位置都吻合,看来这处的设计是没有变的,那这围场的守卫也一定和她记忆之中相似, 何处守卫薄弱也不会改变分毫。 她夏霁逃跑计划第一步看来很顺利。 陆阮儿提着裙角去找尹清枫, 帐篷早就搭建完毕,内里的陈设也无比精致。一路舟车劳顿, 众人多少都有些不适应,但风景足够心旷神怡,疲劳便也不算什么。 “伊夏,”尹清枫唤了一下她的名字, “过来。” 夏霁回神, 准备晚上找个机会出来踩点。如此想着, 她面上却不动声色, 深一脚浅一脚踩到尹清枫旁边,耐心等着他发话。 “狩猎大抵要多待几日,此处蚊蝇众多,夜晚需小心些,你便和孤住一处吧。” 尹清枫此言一出,陆阮儿不可置信般瞪大了眼睛,摇摇欲坠几分楚楚可怜:“殿下,您——” 夏霁脸色一变,这可不成,若是和尹清枫住一个帐篷,别的不说,她还怎么半夜出去踩点了?! 还不得被这孙子盯死。 她连忙拒绝:“没关系的殿下,我二氧化碳排的少,不太招蚊子。臣妾以为,您应该多多照顾一下陆良媛,我可以自力更生的!” 尹清枫眉头一皱,陆阮儿虽不知伊夏搞什么名堂,但这么好的机会可不会放过:“殿下,阮儿近来新学了推拿之术,可供您解乏——” 尹清枫到底好面子,被夏霁这么一说已然挂不住脸,他生性骄傲,不会做那等过分讨好之事。 他冷哼一声:“正好,孤肩膀有些乏了。” 陆阮儿见机会到手,不由甜甜一笑,忙跟在尹清枫的后面去了帐篷。见他们二人走远,夏霁顿时放松了一些。 下人上前,对夏霁道:“伊承徽,请随婢子前去您的帐篷休息。” 夏霁应声,随她前去。 相比较尹清枫的帐篷,夏霁这个就要小了许多,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夏霁似有眷恋地摸了摸这些皇家文物,想着日后可能就要看不到了,还是觉得有些可惜的。 临出宫之前,夏霁找了个借口将绀黛留在了宫里,让她帮自己看家,而后便挑了一个较为胆小的宫女出来,这宫女名叫琼玉,性子很是软糯,最不会多管闲事。 “承徽,婢子听其他姐姐说一会还有晚宴,大家都会去的,您要不要先休息休息······”琼玉声音微若蚊呐,夏霁极费力地支起耳朵才听了个大概。 晚宴,她怎么把这茬忘了。 在她笔下的故事中,今日的晚宴算是一个小小的高潮情节,一算是为二皇子尹越岑接风,二来则是鼓舞士气,是一个例行公事的仪式。 不过因是尹越岑正式出场的戏份,夏霁在写这段时有意给足了尹越岑风头——倒不是她偏心,那时她一直觉得尹清枫一路顺风顺水,也该有个二皇子给他添堵。 故而在这段剧情中,尹清枫与尹越岑短暂交锋了一下。 而这尹越岑在外的辛苦堪比勾践卧薪尝胆,他早几日便回到了长安,却在刚刚才进了猎场。 算算时辰,这尹越岑现在已经在主账中向皇帝请安了。 夏霁轻笑一声:“琼玉,你去为我准备些吃的,再打些水来让我洗个脸。” 琼玉应声,退了出去。 今晚的宴会是个好机会,在她的记忆中,今天的晚宴会玩一些小游戏,会有几个人喝多了耍赖皮。 而她么,一个小小承徽,自然无人注意,亦不会有人刁难。 像是什么尿遁,借口吹风,身体不适离席—— 尹清枫那个脑子,眼睛眨也不眨就会同意的。 这般想着,夏霁连忙多吃了些饭菜,又仔细梳洗了一番,养足精神,准备晚上浑水摸鱼,出去好好踩个点。 ** 酉初时分,天边日头微醺,丹红的夕阳染红了一片大地,尹清枫一身淡赤色长袍格外显眼,越发衬得他身旁的陆阮儿娇小可人。 夏霁上前,倒也不知这陆阮儿吹了什么枕边风,尹清枫一张脸色很不好看,几乎是没怎么正眼看她。 后者不甚在意,先是行了个礼和他们两个打了个招呼,而后就一声不吭跟着这两个人进了帐篷。 这帐篷为了设宴而建,外边看上去毫不起眼,可里面陈设简单又奢华,皇家威严倒是衬了个十成。 已有几个大臣至此,尹清枫入内后几人上前与他寒暄。 听这几人的名字倒有些耳熟,夏霁依稀想起了自己笔下的情节,这几人似乎都是支持太子一派的党羽,而那边几个一直未上前和尹清枫搭话的,便是支持尹越岑的人。 想到这里,夏霁又对着晚宴隐隐生了几分期待。 打起来,赶紧打起来,阵仗越大越好,她浑水摸鱼才能成功。 察觉到自己心情过于激动后,夏霁忙定了定心神,寻了蒲团跪坐下来,陆阮儿睨了夏霁一眼,嘴角噙起一抹讥讽的笑容。 尹清枫倒还和那几个老臣说着话。 “此番狩猎,殿下必然拔得头筹啊。” “那是自然,谁人不知太子殿下乃人中龙凤,骑射之精无人能比。” 这些人不着痕迹地拍着马屁,尹清枫这般的年纪对此很是受用,没有表现出半点厌恶,反而是提了提唇角,一派心情大好的样子。 紧接着,便见一个老臣上前,压低了声音:“殿下,围场狩猎必然会有许多意外发生,俗言明枪易躲,这暗箭——” 他话音到此戛然而止,一切尽在不言中。 尹清枫缓缓回神,冷笑一声:“孤在此等着他。” 正当此时,门帘打开,一身着湛蓝色衣袍的男子徐徐走入,他器宇轩昂相比尹清枫来毫不逊色,只是眉宇间带着一股子文弱,面色犹苍白些,让人觉得可惜。 “贤王殿下!”群臣不由呼出了他的名号,场面顿时一片热闹。 夏霁撑着下巴看着逆光的尹越岑,众人提起他时多习惯称之为二皇子,就算鲜少有尊称他为贤王的,也不由得会戏称两句,此乃闲王。 是了,游手好闲的闲。 “大哥,越岑回来了。”尹越岑上前,先是对尹清枫行了个礼,他未尊称为太子,但这一声“大哥”瞬间便拉近了他与尹清枫的距离,后者面色一缓。 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 夏霁顿时来了兴致,坐直身子看热闹,虽然接下来发生什么她都了如指掌,但自己写的和亲眼见到的毕竟还是有些不同的。 “二弟长高了许多,孤甚是欣慰。”尹清枫鲜少用这种语气说话,就连陆阮儿都愣了愣。 尹越岑眉宇之间带着淡淡的崇拜,二人之间一派的兄友弟恭:“越岑还不是为了追寻大哥的脚步?您如九天皓月,小弟望尘莫及。” 这嘴倒是挺甜。 果不其然,尹清枫的敌意又肉眼可见的息了几分。 相比较尹越岑的藏拙,尹清枫这骄傲如花孔雀般的状态便有些蠢,夏霁暗暗叹了一声,如果没有自己给的金手指,她这让人操碎心的狗儿子也不知能走几步。 一番寒暄后,尹清枫兄弟二人各自回座,眼见时辰差不多,随着官宦的一声高喝,皇帝与皇后二人至此。 夏霁跪地的同时又抬眼扫了扫,见婉贵妃一派温柔娴和地跟在身后,她暗暗打量坐席,看到尹越岑时显然失神了刹那,但良好的定力又让她瞬间恢复如初。 堪比川剧变脸。 直至平身二字落入众人耳中,夏霁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皇帝已至,那么不久宴席就要开始了,她一定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偷溜出去。 “今日都不必拘礼,此番狩猎乃众人齐乐之盛事,都放松些,朕见了也心情愉悦。” “是。” 虽然皇帝这么说,但夏霁看他们显然没有多高兴,毕竟许久不见太子与二皇子同席,今日还指不定要起什么波澜。 下人入内,缓缓端上吃食,满桌珍馐不断,肴馔之盛小小安慰了一下众臣紧绷的神经,皇帝饮了酒,便在此时发问。 “越岑,朕许久未见你,快速速上前来。”皇帝话落,尹越岑起身至前。 皇帝子嗣单薄,自然对这两个现能成事的儿子寄予厚望,百年之后,他希望的便是尹清枫为君,尹越岑为臣,二人相辅相成,延续江朝盛世。 可惜啊,人算不如作者算,他这两个儿子都是短命鬼,在夏霁所写的结局中,最后伊夏成了女帝。 某种程度来说,也确实是将江朝盛世延续了下去。 “不错,吾儿长高了许多,只是这身子还是单薄得很,改日与你大哥练练,他常跑武场,武术精湛。”皇帝道。 尹越岑不动声色笑笑:“父皇,儿臣先天身子单薄,幸得父皇龙威庇佑才成了这番挺拔的模样,儿臣武力不精,也只有这脑子能为兄长驱使,愿鞍前马后,为兄长效劳。” 啧,嘴甜的要命。 夏霁咧嘴一笑,从血缘角度来讲,伊夏和尹越岑其实才是血脉至亲,虽同父异母,但在设定之下,夏霁仍让这对姐弟有了四分相似的容貌。 现在这么看来,这尹越岑的鼻子和额头真是与伊夏一模一样。 若是伊夏没有撞马车而亡的话,她的宝贝女儿此时必然也是这样一番生龙活虎、惹人喜爱的模样。 想到这,夏霁生了几分落寞,心不在焉饮了一口果酒,满桌珍馐食之无味,直道造化弄人。 皇帝哈哈大笑,被尹越岑逗的十分开心,婉贵妃赞赏地看了尹越岑一眼,叶煦立在一边,余光便见皇后怨怼异常,脸色逐渐阴沉起来。 正当此时,皇后美目流转,想了个法子打破了局面。 “陛下,今日宴席只饮酒也无趣,不如行飞花令。臣妾斗胆,替各位向陛下讨个彩头。” 皇帝一愣,旋即笑笑,他叫人拿来了一张弓。 弓上花纹繁复,鸟兽在上栩栩如生,倒是件稀罕物。不过夏霁清楚,这弓也单单只有观赏价值和荣耀象征,毕竟刻了这么多东西的弓,是无法发挥威力的。 便也是中看不中用的道理。 “对令出彩者,无论男女,朕皆赏此弓!” 此言一出,便掀起了一阵波澜,众人高喝万岁,旋即摩拳擦掌,势要夺得彩头。 夏霁的目光也浮现出了一抹兴奋。 对,就是这样,越乱越好。 作者有话说: 各位读者大大别急,老乡相认情节马上安排 第25章 老乡别死 [VIP] 夏霁本是对飞花令不甚了解, 但在写这段剧情时特意有了解了一下,可还是觉得有些复杂,所以便将这飞花令简化了一番。 皇帝高坐于席位之上, 他道:“以‘月’字为题, 若接不上来者便要罚酒。” 他看了皇后一眼, 将这个难题抛给了她,皇后到底是出身书香世家, 单单是一句诗难不倒,她略一思索, 便吟出了一句:“月中霜里斗婵娟。” 皇帝露出赞赏,按着顺序往下, 接下来便是尹清枫,他抬头先是看了尹越岑一眼,却见对方举着杯盏静静沉思,一时竟叫他看不透。 可下一瞬,像是感应到了尹清枫的目光一般,尹越岑抬起头和尹清枫对视一眼, 便是这一眼, 让尹清枫看到了他眸底的几分深沉。 恍然一瞬,尹清枫便明白了尹越岑所想, 他是想争夺此弓的。 似乎是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尹清枫准备静观其变,他没有自作诗句,而是引用了前人的一句:“江月何年初照人。” 他不露声色, 静静看向了陆阮儿, 陆阮儿含羞带怯, 见尹清枫也没有自作诗句, 她更不敢做主出彩,随着尹清枫的步伐,吟诵前人诗句道:“更深月色半人家。” 皇帝淡淡一笑,但目前为止几人的表现都算差强人意,合乎规矩,但也够低调。 不过美中不足的便是过于低调了。 他有言在先——对令出彩者可得此弓。而这出彩的前提,必然是自己作诗,方能体现出才情。 皇帝饮了一口酒,他本是期待尹清枫能够出彩一番的。 帐中有些武将本是不懂什么飞花令不令的,但看众人兴致高涨,也不好在那时说什么扫兴的话。在行令开始后,他们便一直观察着众人。 且看了这么半天,他们也算是明白了大概,一边开始数着人,盘算着轮到自己时是个什么光景,又开始搜肠刮肚找一句合适的诗句,不过片刻便流下了一层薄汗。 这文人墨客爱玩的东西,真是要人命了。 不过他们没想到的是,月字为题的这一轮到了伊承徽那便断开了。 只因太子殿下的伊承徽吟了一句:“床前明月光。” 此言一出,屋内寂静片刻。 陆阮儿倒是第一个憋不住的,她掩唇笑了笑,旋即帐中便有几人响应着,稀微的笑声此起彼伏,饶是尹清枫都有些挂不住脸面。 皇帝开言:“伊承徽着实有趣,旁人的都是七言,怎的你说了五言?不对不对!” 这皇帝倒是个宽宏大量的人,没有和旁人一样一起取笑夏霁,他目光中几分兴致,准备看着脸皮薄的女儿家如何收场。 倒是未成想,这伊承徽坦然认罚:“伊夏甘愿认罚。” 在原著的情节中,尹清枫有意相助,附在伊夏的耳边帮她接了一句诗,但因夏霁有意改变了座位顺序,她挨在了陆阮儿身边,便也不存在尹清枫告知诗句的情节了。 认罚嘛,自然要喝酒。 喝了两杯她就有借口跑了。 夏霁举起酒杯,身后的宫人连忙倒了一杯酒,夏霁垂眸一眼,这酒闻起来便无比灼辣,堪比二锅头。 她衣袖掩面,一饮而尽。 叶煦挑了挑眉,倒是有些意外,准备看这伊夏如何收场。 到底是老皇帝心善,没打算就这么挂着一个女儿家的面子,他有意给了伊承徽一个机会:“既然这月字为题从你这断掉了,那便由你接下去吧。” 夏霁放下杯盏,略略思索一阵,她余光对上了尹清枫的视线,后者有意相助,奈何离得有些远,无法耳语。 “我以‘花’为题,”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复道,“花谢花飞花满天。” 夏霁这般风华无双的样子落在尹清枫的眼中,他不由得惊讶几分,按理来说伊夏出身匪窝,一日学堂也没去过,自然不该懂这些什么七言五言的诗句的。 且这花谢花飞花满天更是闻所未闻,难不成是她自己作的? 此言一出,夏霁身旁的另一个人犯了难,他细细在脑中思索着该如何将这花为题的诗句接下去。 见那些武官越发不好看的脸色,夏霁心中越发激动起来,恨不得现在就想让他们耍无赖起争执。 然,凤椅之后,叶煦的脸色堪堪变了变。 花谢花飞花满天。 此乃《葬花吟》之句,绝对不会错,他就算对《红楼梦》了解不多,断也不会记错这般的名句。 飞花令复在继续接着,但显然不太顺利。 叶煦兀自立在一处,他墨潭般的瞳缓缓放空,视线涣散半晌,昔日断断续续的记忆浮现在脑海之中,不管是土味情话、手机壳,哪样都叫他出奇。 他到底是有些一叶障目了。 那尚功局的宫女直说手机壳是东宫太子殿下的吩咐,又没说是尹清枫留着给他自己的,这手机壳来自东宫中的旁人也有可能啊! 叶煦缓缓回神,视线落在了伊夏的身上,她神采飞扬,看着几个武官抓耳挠腮竟然浮现了点点笑意,她无意识举起酒杯,又饮了一口。 旋即,她面颊醺红,似是生了点点醉意,但仍攥着自己的袖子,那里面似乎是有什么东西。 叶煦眸光一沉,看来他要再找个机会和这位伊承徽好好谈谈了。 “陛下,臣接不上来,自愿认罚!”一位武将道。 “诶不成不成,你就算编也要给朕编一句来,怎么上来就喝酒?”皇帝反驳道。 “陛下,臣实在是个大老粗,看过字最多的书还是《孙子兵法》,就连家孙的《三字经》我都顺不下来,臣、臣实在是接不下去。” 夏霁忍俊不禁,眼看时机已到,她悄悄往后挪了挪,不等她有旁的动作,尹清枫视线扫来:“坐下!你干什么去?!” “殿下,”夏霁放柔了声音,温柔的视线越过陆阮儿的肩,直直看着尹清枫,“我头晕,想出去吹吹风。” 对付尹清枫这种大直男,撒娇卖萌许是有些用处。果不其然,尹清枫放软了声音:“去吧,小心些,不用回来了,一会直接去休息吧。” 夏霁欣喜若狂,压抑着脸上的笑容,忙起身退了出去。 帐外,清风拂面,夏霁拍了拍自己的脸,顿时清醒了大半。 墨蓝色的夜空下碧绿的草地连绵不断,夜空中细碎的星子连成了长长的银河,鸟兽的轻鸣交织成一片,夏霁忽然有种人生乐得于此的感觉。 旋即,她就被这种想法吓了一跳。 这可不成,决不能用生命和自由去换眼前的享受。 猎场一眼望不到尽头,夏霁看了看时间,绝对不够她猎场周边去摸守卫薄弱与否的,那便只能在这草原上走几圈,看看有没有什么收获。 这般想着,夏霁迈开脚步,她一边走一边捏着自己的广袖。 为了方便,她学着古人的样子将那几个仿制手机壳塞到了袖子中,但她却总是怕东西掉下来,便也只能这么小心翼翼捏着。 远处出现了一条河流。 逶迤蜿蜒的河流如银色缎带般点缀着满原的绿色,这银色的缎带一路前展,夏霁立在此处,忽地灵机一动。 她记得此处有个瀑布,这河流便延伸到那里,算算距离大概离这不远。 夏霁顺着河流走到一处,瀑布周围没有设栏杆,守卫也无几人,她立在悬崖峭壁之上,看着瀑布,忽然抽搐了一下嘴角。 这着实不能称为瀑布。 水流少的可怜,下面的汇聚成的水也不能称为湖泊,撑死就是个水潭,一眼便可望到底。 她要是从这跳下去—— 夏霁身子蓦然一抖,打了个冷颤。 不用怀疑,她绝对会一头冲下栽死,连呼救都不会喊出声,到时她便做个孤魂野鬼在此处等着旁人来收尸吧。 水流汩汩声清泠泠,夏霁恍然回神,惜命般连连后退几步,打消了从这跳下去的念头。 既然此路行不通—— 夏霁叹了一口气,陷入了难处。 她顺着河流复又往回走,沿途看见了几个巡逻的侍卫,侍卫们见是太子殿下的伊承徽,便也没有多管。 长夜漫漫,冷风乍吹,夏霁正要回到帐篷里休息,便见不远处陆阮儿徐徐走来,她似乎毫不意外在此处看到夏霁。 不如说,她是专程来找她的更为恰当。 来者不善。 “伊夏妹妹可是让姐姐一顿好找,殿下担忧你,便让我来看看你身子是否有大碍。”陆阮儿堪称笑里藏刀,夏霁一阵头皮发麻。 她和陆阮儿的梁子算是结下来,就算她无心和陆阮儿起什么争斗,但此人步步紧逼,竟然还在这种场合离席,特意来找自己。 夏霁担忧地看了一眼河流,生怕陆阮儿故技重施,再来个栽赃陷害。 “多谢陆良媛了,我没事,现在你可以回去给殿下复命了。”夏霁忙道,抬脚便欲离开。 陆阮儿脸上笑容缓缓凝滞,她静静看着夏霁的动作,就在她路过自己身侧时,陆阮儿忽地伸出了手,握住了夏霁的手腕。 “你想走?可我偏不让。”陆阮儿冷笑一声。 夏霁有意甩开,但这陆阮儿却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死死不相让,夏霁犯了难:“大姐,你是不是闲得慌?你要不去把马粪挑了行吗?” 陆阮儿面色铁青,却见夏霁四处张望着,根本没理她。 长风拂面,宴宾的帐篷里叶煦缓缓走出,他寻觅一阵,似乎注意到了夏霁这边的动静,正缓缓走来。 然,等叶煦离此处仅有几米距离的时候,陆阮儿眼中凌厉一闪而过,她不怀好意笑笑,忽地一个用力,竟将夏霁推了下去! 夏霁防备不及,整个人身体后仰,她袖中的手机壳顿时飞了出去。 金灿灿的防止品在空中打着转,旋即齐齐落在草地上,停在了一双锦靴前。 叶煦瞬间愣在了原地。 这手机壳—— 从伊承徽的袖子中飞出来了?! 他惊愕抬头,便见到了极为惊骇的一幕。夏霁身体失去重心的一瞬,她忙伸手扯住了陆阮儿的袖子,势要拉着她一同落水。 叶煦如梦方醒,他忙呼道:“有人落水了!速速救人!” 周遭侍卫一应而起,叶煦摘下幞头,有意扔在了手机壳之上,一瞬入水。 冷水沁入,夏霁着实慌了一刹,可她却没有在水中挣扎,而是连一丝动作都不敢有,期待着能够自救。 可就在此时,水面扑通一声光亮乍入,一人入水,竟也不去看陆阮儿,而是直直向自己游来。 是自己笔下的反派叶煦,他······ 他来救自己? 夏霁热泪盈睫,乳白色的衣衫在水中如缎带般飘逸,他俊秀面庞之上的慌乱毫不作假,咫尺之间,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一瞬拉住了她。 二人相继出水时,周遭已站满了许多人,夏霁咳了几声,临晕倒之前,却听叶煦抱着自己说些什么,虽语气低沉,可情绪激动难掩。 “老乡!老乡别死!” 夏霁眉头一皱,正要问老乡为何意,可奈不住她黑眼珠向上一插,意识下沉,一句也未应声。 她的话音也凝在喉中。 淦,你才死了。 作者有话说: 1“月中霜里斗婵娟”出自唐李商隐《霜月》 2“江月何年初照人”出自唐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3“更深月色半人家”出自唐刘方平《月夜》 4“床前明月光”出自唐李白《静夜思》 5花谢花飞花满天出自曹雪芹《红楼梦》第二十七回《葬花吟》 第26章 互怀质疑 [VIP] 寒萦于胸。 夏霁长梦方醒, 睁眼便是带着花纹的帐顶,略为闷热的帐子里传来嗡嗡的谈话声,这声音含怒呵斥阵阵, 她歪着头看去。 便见尹清枫立在那, 一个下人模样的低垂着头, 接连说是。 喉中干渴不断,夏霁抬抬手, 终是费力地发出了个声响,打断了尹清枫的怒喝, 她道:“给我······给我喝点水。” 屋内霎时寂静了刹那。 尹清枫慌忙转身,那身微赤色的长袍带着些褶皱, 他连忙接过了琼玉倒的温水,扶起了夏霁:“你没事吧?还有哪不舒服?” 夏霁未顾得上应声,咕咚咕咚将那一杯水饮了下去,她舔唇抹嘴几分意犹未尽,琼玉见状,又为其倒了一杯水。 这杯温水下了肚, 夏霁方有片刻的回魂, 终是正眼看了一下尹清枫。 回想到昨天晚上陆阮儿那堪比疯婆子的行为,夏霁抬手半晌欲言又止, 最终竟是有些同情地拍了拍尹清枫的肩膀。 “苦了你了。” 尹清枫:? 她挣扎着坐起身子,琼玉整理好枕头让她能舒舒服服靠着,夏霁又哀叹般地说道:“我没事,暂时死不了。” “你无事便好, ”尹清枫满头雾水稍散, “所以——昨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夏霁短暂回忆了一下。 她忙着踩点, 陆阮儿半路杀出来, 找茬不说还推了自己一把,她在落水之际连忙扯上了陆阮儿,两个人一起掉了水,还是叶煦救了自己。 想到这里,夏霁表情一变。 临在自己失去意识之前,叶煦又说了一句什么。好像是······老乡?! 夏霁瞳孔猛地一缩,该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你怎么了?”耳畔尹清枫声音响起,他见夏霁脸色越发不对,以为她想起了什么可怖的事情。 某种程度来说,这事确实还有点恐怖。 还有点离谱。 见她依旧未应声,尹清枫皱着眉头,语气中已然带着几分不善:“你可是还有哪不舒服?” 夏霁如梦方醒:“啊——就是有点头晕,我没事的。” “你还未回答孤的问题,”尹清枫话落,便见夏霁眼底一派怔然,他又重复道,“速速与我解释清楚。” 夏霁视线这才落在他的脸上。 尹清枫眼底两团乌青,面色犹有些苍白,他一身衣服带着褶皱,身上酒气还隐隐未散。 窗外星子亮光稍弱,明月已堪堪隐匿在泛白的天空之上,东边一抹微弱的阳光亮起,已近天明。 她竟然晕了一夜。 “解释什么?”夏霁复问道。 尹清枫面色一沉,看在她是病号的面子上才没有发火:“解释你为何与阮儿一同落水。” 夏霁满脑子都是叶煦说的话,虽只有短短几个字,但夏霁肯定自己绝对不会听错,他确实是称呼自己为老乡。 此人—— 她心中的猜想不断,但叶煦不在此,就算是夏霁想破了头也不会得到答案,唯有赶快与叶煦对峙,方能知晓一切谜底。 想到这里,夏霁指尖微微泛凉,止不住的兴奋冲击着她的大脑,让其所有的疲乏一瞬消散。 但尹清枫这尊佛还横亘在此,不让她出去。 许是她久久未语惹恼了尹清枫,后者不由出言刺激道:“阮儿同孤说,是你扯着她跳进水里的。” 夏霁嗤笑一声:“那她还有没有和你说别的?比如我是嫉妒她,或者是想要争宠之类的?” 尹清枫见她这漫不经心的模样,下意识接道:“那你是吗?” 他目光沉沉,迫切希望能从伊夏这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若她真是因为争宠、嫉妒而做出此事,或许也会说明一些旁的东西。 夏霁一眼便看穿了这厮在想什么。 她忍住了心里的焦躁,努力平复语气:“当然不是,而且一切也不像是陆阮儿说的那样。” 尹清枫眸色沉了沉。 “是她打着担心我的名号去找我,当时我正在河边散步醒酒,陆阮儿过来找茬,我要走她不让,结果这女人发——” 夏霁一顿,将“疯”字咽了下去,改口道:“结果这女人突然拽住我的手,要把我推下去。我不想吃亏,就拽着她一起下去了。” 话落,夏霁便几分愤愤地咬着后槽牙,尹清枫眼中似有顿悟。 比起陆阮儿声泪俱下的控诉,尹清枫还是选择更相信伊夏一些。 倒也不是偏心何人,而是陆阮儿“前科”众多,在伊夏未进宫前便使过诸多手段铲除异己,陆阮儿自以为天衣无缝,实则是尹清枫看在其家世的份上,睁一只眼闭只眼罢了。 但今日,尹清枫倒是有些忍不下去了。 他看向夏霁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怜悯,见她面色苍白双瞳放空的模样,看样子被吓得不轻。 “孤信你。” 难得尹清枫这般轻易便放过自己,夏霁觉得新奇,本以为他会劈头盖脸骂自己一顿,再偏袒陆阮儿几分的。 夏霁露出个笑容,有意伸手拍拍尹清枫的头,但还是忍住了这种冲动:“够仗义,真的,大恩不言谢。” 尹清枫似乎觉得她这句话哪里不太对,但一时又未反应过来。 “你好好修养,孤必严惩此女,让她后悔这几日的所作所为。”尹清枫面色几分骇人。 夏霁哼哼答应了两声,并没有放在心上。 陆阮儿命不该绝,至少不该绝在这里,尹清枫所谓的严惩充其量不过是扣扣月俸,冷落几天,再骂两句。 他站起身,挡住了大半的光:“孤去处理一些事情,琼玉,伺候承徽吃药吧。” 一边的琼玉端着药碗等候多时,屋内的苦味弥漫,夏霁皱了皱眉头。 待尹清枫走后,夏霁先是抻着脖子往外看了看,见他的身影真的渐行渐远,夏霁一改方才怏怏之色,一瞬跳了起来。 琼玉惊呼出声:“承徽,您该好好修养啊!怎么可以乱动呢?” “你不懂,我在找东西。”夏霁一边说着,一边翻找。 “承徽,您在找什么呀?琼玉帮您。” 夏霁一刻未停:“我昨天穿的那身衣服呢?哪去了?” 琼玉不假思索答道:“那身衣服已经脏了,殿下说您穿着它落水,日后再穿恐怕不太吉利,便叫人丢了。” “丢了?!”夏霁声音陡然拔高,吓得琼玉一个激灵,“丢哪去了?那袖子里的东西呢?” 琼玉略一思索:“婢子记得袖子里面好像没有东西。” 闻言,夏霁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她整个人呆愣在远处,脑中不断回想着自己晕倒前的种种。琼玉细心,袖子里的手机壳那么沉,她断然不可能看漏。 对了,她临晕倒前,东西从袖子里飞出去了! 转瞬,夏霁便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会不会是被叶煦拿走了? 这种想法出现的一瞬间,夏霁便要往外冲,琼玉连忙拦住夏霁:“承徽,您还没喝药啊!而且也不能这般出去——” 夏霁打量了一下自己,顿觉琼玉言之有理,她举起药碗一饮而尽,招呼琼玉:“快帮我穿衣服。” 直至朝阳映了半边天,琼玉终是帮夏霁穿戴完毕,见夏霁要出门,琼玉极热心地劝说不能空腹,要去厨房帮夏霁端小米粥。 夏霁想着留她在此处也是麻烦,就算琼玉不会问东问西,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夏霁终是遣了她去。 “你先去端小米粥吧,我昨天被叶总管救了,我先去找他道谢,要是一会我没回来,你也不用着急,小米粥自己喝了就成。” 琼玉愣愣点了点头,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夏霁这才严肃着面庞踏出了门。 外边熹微的晨光沐浴着碧绿的山野,如海浪般涌动的草原美不自胜。可夏霁却没有丝毫欣赏的心情,她慌忙往一边跑着,期盼能够快一点到皇后的帐子附近。 可不消片刻,夏霁便渐渐停了下来。 万一叶煦现在不在皇后的帐子里,自己贸然上去不是送死吗?皇后可不像琼玉一样好打发。 可脑海中叶煦的那句话仍然萦绕不断,夏霁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见一个人,有些话、有些问题,她必须要现在问出口。 一刻也等不了。 她倒是不知,叶煦也是如此的想法。 昨夜叫来人后,叶煦亲自将那位伊承徽送回了帐子中,又唤来太医为其诊治,紧接着便见主帐内散了席,太子殿下一张脸色极为阴沉,与一旁的尹越岑形成鲜明对比。 这个时候冲上去告诉尹清枫,你两个妃子都落水了,无疑是去撞枪.口。 可叶煦管不了那么多了。 尹清枫闻言后便火急火燎地跑去了伊承徽的帐子,叶煦站在门外望了一会,踟蹰再三终是没有进去,而是回去换了一身衣裳。 他相信尹清枫会低调处理此事,毕竟身为太子,若是家宅之事闹大了对其也会有影响。而叶煦则迫切与伊夏对峙身份,更不想在这个节骨眼生旁的事端。 直至整理完毕,叶煦才跑回去侍候皇后,一晚上皆心不在焉,等皇后睡下他才得了空出来。 夜中星子闪烁,他站在孤岗之上,看着她的帐子亮了一夜的烛火,人影不时在其中走过,他心里还是不断祈祷着。 脑中千百种想法转瞬飘过,他在孤岗上吹着冷风,终是所有的思绪都化为了一种念头。 逢凶化吉。 愿她逢凶化吉。 直至手上的金子手机壳已经被他攥的温热,长夜方明,那个慌里慌张的人影终是跑了出来。风吹而动,她腰间的禁步声鸣悦耳,青白的脸上满是急迫。 叶煦缓缓起身,他身上挂着晨初的露水,冷冽的气息包裹住夏霁,后者步伐一顿,便见叶煦憔悴着面庞站在自己身侧,他的眼中是不断跳跃的火焰,灼烧不灭。 夏霁满面惊愕,险些趔趄跌倒。 待她终是稳住身形,指尖微颤,“你”了个半天也没说出所以然来。 叶煦从袖子中拿出了那翻制的手机壳,夏霁的瞳底惊骇翻涌,久久未平静。 “伊承徽,我想,我们是该谈谈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三更是更不出来了,整个二更 第27章 棋逢对手 [VIP] 清晨天气爽朗, 叶煦与夏霁二人一前一后来到树林中,此处守卫稍少,是谈话的好地方。 叶煦的手中犹在捏着那手机壳, 夏霁望去, 竟看到他的指尖在隐隐颤抖, 虽在极力遏制着,但仍带着几分微弱的幅度。 夏霁抬头看着叶煦, 试图从他的眼眸中找到一分自己想要的信息。 而叶煦也学谨慎了一些,没有贸然开口。良久的沉默之下, 夏霁觉得自己几乎就要濒临窒息,急迫如火一般灼烧着她的肺腑, 让她再也忍不住。 夏霁伸手,将那手机壳接过了来,叶煦没有躲,顺势松了力气,他盯着这位伊承徽的发顶良久,想着这般僵持下去不是办法, 正愁该如何开口打破沉默。 倒是夏霁更主动一些:“叶总管, 我问你个问题。” “嗯,你说。” “······宫廷玉液酒?” “一百八一杯!”叶煦双掌互击, 声音中的高亢毫不作假,眸底的几分激动与喜悦宛若金榜题名的状元。 夏霁捂着嘴,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一步,她口中喃喃着什么, 叶煦竖耳去听, 便听到伊承徽不断重复着“真的假的”, 如此反复, 半晌也没停下来。 叶煦终是忍不住:“是真的,绝对是真的!” “你······”夏霁抬手,似是不可置信般戳了戳他的肩膀,确认自己不是做梦后,脸上的惊愕缓缓下落,表情一派复杂。 叶煦此时心情无以言表,连忙又道:“氢氦锂铍硼?” 夏霁瞬间接上:“碳氮氧氟氖?!” “奇变偶不变?” “符号看象限!”夏霁下意识接上此言,身上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差点就要哭出来。 却看叶煦的反应似乎比她更大一些。 那一袭月白色已然贴近,冷冽的香气将自己瞬间包裹,无孔不入冲击着夏霁的每根神经,宽大的臂膀一瞬拥住她,且在不断发力,半晌未松开。 叶煦声音带着几分颤抖:“错不了了错不了了,没想到竟然是你,亏我之前还找尹清枫去对暗号,差点被他宰了!” 夏霁心中的感动稍稍一顿,她不可置信般反问:“你······你去找尹清枫对暗号?” 一脸发愣的叶煦和一脸阴鸷的尹清枫—— 画面太美,她不敢想象。 叶煦热泪纵横,几欲哭出声:“我在宫巷中看到了这手机壳,宫女告诉我是东宫太子吩咐的,我头脑一热未多想,就以为是尹清枫,然后我跑去找他——罢了,不说了。” 夏霁头闷在他的肩膀上笑了半晌,终是忍不住用手捶了他几下,叶煦疼得松开手,倒是未想到自己会遭人取笑。 “你真行,真的。”夏霁嘲笑几声,见叶煦脸色越发尴尬,便止住了笑容,轻咳一声掩饰。 直至笑声稍落,叶煦依旧沉浸在方才的激动之中,夏霁这才后知后觉察觉到了叶煦话中的几分不对。 叶煦说“没想到竟是自己”,这便说明他早就知道这世界上穿越者并非他一人了,他是—— 没等夏霁继续疑惑下去,她便想起了那日和小桃在花园中的插曲,几句土味情话尴尬的她无地自容,便也是那个时候,叶煦知道了这世上还有旁的穿越者。 若是她那个时候没有跑,他们二人是不是早就相认了? 想到这里,夏霁几分唏嘘,忍不住拍了拍叶煦的肩膀:“这都是命,不过好在现在我们相认了。你都不知道,我醒来发现自己穿越了的时候,有多绝望。” 夏霁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被尹清枫掐过的地方还隐隐作痛,回想起自己这一路吃了这么多的苦,如今也算苦尽甘来了。 她捏了一把眼泪,叶煦哀叹几声,似乎比夏霁更委屈。 “你都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个太监,我有多绝望,差点就一头撞死了。” 夏霁嘴总比脑子更快一些:“没事,反正你也是假太监。” 此言一出,她明显感觉到叶煦寂静了刹那。 夏霁自知说错了话,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她极为心虚地扫了叶煦一眼,却见他眸中的感动和老乡相认的惺惺相惜一瞬消失。 狐疑的视线落在夏霁的身上,叶煦质疑道:“你······你是怎么知道我是假太监的?” 夏霁咬着后槽牙。 我怎么知道呢? 因为咱俩是穿书,实不相瞒,这个世界是我虚构出来的,你这个角色是反派,最终被做成人彘那种。 夏霁打了个激灵,不成,这可不能告诉他! 要是让老乡知道他是间接被自己坑了,那还了得? 夏霁清明回脑,信誓旦旦道:“这多好猜啊!你看,你这个叶煦,是不是父母双亡?” 叶煦一懵,他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这人有没有父母他亦不知啊! 见叶煦没有反应,夏霁当他默认,又道:“那你是不是奴才,奴才就是受人欺压啊!你知道你现在拿的是什么剧本吗?大女——是大男主剧本,权谋斗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叶煦狐疑不减,他盯着夸夸其谈的夏霁良久,最终才应了一声:“真的?” 夏霁坚定点头:“自然是真。” 许是她这般坚定想要说服叶煦的样子有些好笑,叶煦禁不住露出些笑容,他与这位伊承徽接触不多,当然不知道夏霁是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性子。 见叶煦这般轻易信了,夏霁微微松了一口气,趁他还没反应过来,连忙转移话题。 “那个什么,我好像还没有和你自我介绍。” 夏霁后撤一步,伸出右手悬于二人之间:“正式介绍一下,我叫夏霁,女,二十八岁,家住H市,在丰川街开了个工作室,以后有机会去找我,我一定好好为您服务。” 叶煦本欲伸出的手僵了片刻。 “你叫什么?!” 夏霁当他是没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夏霁,夏天的夏,霁月清风的霁。” 叶煦脚步一软,差点摔倒。 这个名字,这个工作室的地址—— 冤家路窄。 夏霁倒是未察觉叶煦脸上那有些心虚的表情,见他手僵在空中,连忙握住晃了两下,算是与他结识。 她是个天生性格热络的人,此刻叶煦在她的心里已然建成了革命友谊,疏离感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叶煦尴尬地应了两声。 “幸会幸会,改日有机会一定合作,”他偷瞄了夏霁一眼,见对方没起疑,连忙转移话题道,“对了,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查无可考?” 夏霁摸了摸鼻子,心道当然无考,因为这是她架空出来的。 “这个嘛······中华上下五千年历史,没准是哪个平行时空也说不定。” 叶煦皱着眉:“倒真是闻所未闻。” 夏霁趁热打铁:“你看,穿越这种事都出现了,平行时空、架空王朝自然也有了,你且放宽心,以后我们两个联手保命,好好活下去。” 见她这般模样,叶煦缓缓压下心中的质疑,他打量夏霁半晌,终是问出了旁的:“保命?这么看来,你与太子不和是真的,不是宫人嚼舌根。” 夏霁在心中略微斟酌了一刹,便捡了些能说的:“当然了,你也看到了,我上次差点被尹清枫掐死,怎么可能相敬如宾?” 叶煦恍然回神。 是了,这二人之前起争执,还是自己给她找的太医。 “倒真是苦了你了,”叶煦的眼中并未浮现出同情,他眼中幽深似潭,注视夏霁良久,“如果我没猜错,这次围场狩猎,你是准备逃跑吧?” 夏霁心中咯噔一声,暗道此人好眼力。 叶煦轻轻提了提唇角,一切都不算难猜。 晚宴之上故意说错诗句饮酒,又趁机离席,还顺着河流走,种种行为都不像正常,他便诈她一诈,真没想到被自己说中了。 “被你猜出来了,总之,我不想在东宫继续待下去了,这样下去我和尹清枫一定会死一个。”夏霁语气微沉。 叶煦沉声:“若你想逃跑,此事还应从长计议。”话落,他深深地看了夏霁一眼,而后再未言语。 夏霁垂头,无意识地往前踱步,叶煦便在她身后跟着,只听夏霁说道:“那你想跑吗?” 叶煦俊秀的脸上表情凝滞片刻,而后带上了一丝笑容。这笑让夏霁有些不舒服,因为恍然一瞬,她好像看到自己笔下的那个反派宦官又活了过来。 “我自然也要从长计议,”叶煦道,见夏霁又要说什么,他补充,“放心,一定会带着你跑的,以后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夏霁心中那丝恐惧荡然无存,上前拍了拍叶煦的后背,算是对各自的鼓励。 眼见时间差不多,夏霁和叶煦都怕旁人起疑,二人正欲走出树林,憧憧树影映在面庞上,夏霁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她转头,仰脸看着叶煦:“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叶煦脚步一顿,他袖中的手暗自紧了紧,胡诌道:“我叫叶旭,那个——旭日东升的旭。” 夏霁双眸圆睁,似乎有些不相信:“你也叫这个名字?这么巧?” “便是这么巧,我今年十九岁,”叶煦一副坦然的模样,“在B市上大学,今年刚大二。” 话落,他去瞧夏霁的反应,心中却如鼓擂阵阵,生怕夏霁看出什么端倪。 夏霁连忙郑重了神色,一脸悔痛的来握住了他的手,口中咕哝了什么叶煦倒是未听清。 祖国的花朵啊。 她夏霁真是造孽。 第28章 联手保命 [VIP] 待夏霁与叶煦一前一后走出树林时, 外边已天光大亮。 围场之中的侍卫忙碌着,夏霁站在孤岗上呆愣了一会,一边的叶煦倒也未催促, 二人相继吹了半天的晨风, 便听夏霁道。 “他们开始忙起来了。” 叶煦视线扫去, 只见猎场之中竖着靶子,且侍卫还在不断继续增加着靶子的数量, 空地之上,凉棚已经搭起。 他微微一笑:“因为狩猎要开始了。” 话落, 叶煦看向夏霁,本以为对方不懂这靶子的用途, 正要开口解释,便见夏霁拍了拍手,脸上没有半点好奇。 “夏霁,你不想问问这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吗?”叶煦试探道。 夏霁先是小小怔愣了一下,紧接着掩饰般错开目光,小心翼翼走下孤岗, 应声道:“热身嘛, 临别送行,鼓舞鼓舞士气?” 叶煦再未出声, 双瞳中的点点审视稍落,旋即迎着她的视线点了一下头,算是肯定。 见他脸上未表现出狐疑,夏霁这才小小安定了一瞬。待二人走下孤岗后, 叶煦这才应了一声:“看来你与尹清枫也并非势如水火, 有些话他还是会告诉你的。” 这当然不可能是尹清枫告诉她的。 作为作者, 连这点的情节还是要记得的。 当然, 夏霁并不准备解释,她敷衍笑笑,准备将错就错下去。 明日便是狩猎正式开始的时间,她设计的狩猎情节与旁的有些小小的不同,在初写这段情节时,夏霁为这片草场划了个禁区。 禁区之中,有各样的猛兽存活,待狩猎正式开始时,参与狩猎的人会几人组成一队,亦或只身闯入,以三日为期,所得猎物最多者便拔得头筹。 当然,每人身上都会有信号弹,若是发生意外无法坚持下去便可点燃,到时会有守卫进入,将其提前带离禁区。 而在进入禁区之前,所有参与者便会在此处拉弓射箭,算是对士气的一种鼓舞。 夏霁再度补充道:“毕竟有些热闹我还是喜欢凑的,当然要知道的清楚一点。” 叶煦侧目看了她一眼,忽然问道:“那你会骑马射箭吗?” 夏霁抬眼看向他,瞳底的几分茫然出卖了她的全部想法,便是不等她应声,叶煦便知道了答案。 “这也无妨,不过若你会骑马射箭,这几日你能更开心一些。”叶煦全是一派放松的语气,像个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和她闲聊。 夏霁脑补了一下自己骑在马上搭弓射箭的模样,忽然打了个抖。 她天生缺少运动细胞,上学时体育课都是能混就混,八百米跑从来都是倒数。 夏霁大学体测时一向擅长和一位男同学争倒数第一,不过夏霁略微幸运一点,每次都拿个倒数第二,有个男生垫底,夏霁觉得自己还有面子一些。 不过事后夏霁才反应过来,男生跑的是一千米,而她是八百米。 想到这里,夏霁叹了一口气:“不了,我奔三的人了,不像你们这些小年轻有朝气。” 叶煦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栽下去。 他几分汗颜,方才随口胡扯说了句自己十九岁来应付夏霁,实际上他也是奔三大员中的一人,被夏霁一口一个小年轻地叫着—— 还真是有几分不好意思。 “若是你有兴趣,我可以教你。”似是为了拉近革命友谊,叶煦忽然道。 夏霁盯着他看了半晌,冷笑一声:“那我会是你教学生涯的滑铁卢。” 叶煦亦是笑笑,一派极胸有成竹的模样。 夏霁奇也怪也:“怎么,你还对你自己很有信心?” “在下不才,闲暇之余便喜欢赛马,曾经参加过B市的赛马比赛,本人得了冠军。” ······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夏霁翻了个白眼,叶煦犹在一旁出神,似是回味着自己当年赛马的光辉岁月,夏霁望着他半晌。 剑眉之下,他狭长的眼睛带着几分涣散,浅色的瞳中似乎对过去的时光怀有无限的眷恋,长风吹过,叶煦墨蓝色的衣袍如雪浪般翻涌,一声哀叹传来。 夏霁忽地心中一悸。 原本让自己格外忌惮的反派此刻摇身一变,竟然成了与自己来自同一时代的老乡,他有血有肉,会和自己说笑。 如梦似幻的感觉稍稍消散,夏霁此时此刻竟生出了几分劫后余生的喜悦来。 幸好,所谓的反派不再是反派,而是同一个阵营的盟友了。 帐篷出现在眼前,来往的人渐渐多了许多。叶煦和夏霁脚步一顿,不再往前。 叶煦长衫静立,他颔首,再度看向夏霁时眸底是难得的柔和,全无疏远:“就此别过吧,有事你便来找我。叶煦担保在先,你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情。” 夏霁差点哭出来。 实在难以想象,光阴几番流转,给了自己如家般温暖的还是这个披着反派皮的人。 “真的吗?你说话算数?”夏霁反问道。 “你觉得我没事骗你玩?”叶煦几分不可置信,到底还是补充了一句,“你不用见外,有事去找我便好。” 夏霁恍然般点点头,她眸底几分尴尬:“那你都这么说了,我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这倒是没关系——” 未等叶煦继续说完,夏霁连忙解释:“那什么,你最好做点心理准备,我运气出了名的差,可能要天天麻烦你。” 叶煦嘴角一抽搐,便见夏霁讪笑行了个礼,紧接着直起身子,像得了什么好处般和他招了招手,转身跑了。 只是不知是不是叶煦的错觉,在夏霁转身的瞬间,没由来的生出了几分悲壮感。 叶煦似是有些不放心,他再度往一侧走了几步,视线一瞬开阔起来,他望向了夏霁的帐子,这一望,便明白了夏霁那股悲壮感缘何而来。 尹清枫的守卫,正在夏霁的帐子门口。 他暗自摇了摇头,心里祈祷着夏霁能够逢凶化吉。 帐子内。 夏霁怀揣着惴惴的心迈开脚步踏了进去,然,未等她迈着小碎步走多久,便看见了一双锦靴在自己身前站定,墨色的衣袍笔挺整洁,不染纤尘。 尹清枫冷哼,帐子里响着琼玉的抽泣声,他声音极为不悦:“你倒是还知道回来?!这都几时了!” 许是他声音太过严肃,夏霁腿肚子一抖,差点就给他跪下了。 救命。 尹清枫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这不是小时候家长骂她才说的话吗! 夏霁咬着后槽牙,大着胆子抬起头来对上尹清枫阴鸷的表情,苍白辩解:“我这不回来了吗?时间还挺早的,你要不要吃饭啊?我去给你端——” 她逃也似地转身,尹清枫声音不容置喙:“站住。” 未等夏霁反应,尹清枫竟伸手扯住了夏霁的衣领。 “你干什么去了?”尹清枫冷笑一声,他瞥了琼玉一眼。 虽方才这名叫琼玉的侍女已经告诉了他答案,但狐疑依旧萦绕着在他的心头,在怀疑驱使之下,尹清枫还是准备诈她一诈。 夏霁并未立刻接话。 她小心向琼玉看去,便见琼玉白皙的脸上满是泪痕,正朝自己微微点头,无声中透露的信息给了夏霁勇气,她当下也理直气壮起来。 “殿下,我方才去找叶总管了。昨日落水,正是叶总管相救,虽我不懂规矩,但基本的做人道理还是懂的,醒来第一件事当然是要感谢恩人。” 尹清枫缓缓打量着她,半信半疑移开视线,盯着琼玉半晌,期间琼玉一直啜泣不停。 夏霁见她梨花带雨哭得怪可怜的,实在忍不住那颗怜香惜玉的心,她顶着尹清枫杀人般的目光凑了上去,一边将琼玉扶起来,一边小声咕哝着。 “一个挺大的小伙子欺负人小姑娘,你也真是好意思。” 尹清枫脸色一青,极为厌烦地瞪了琼玉一眼,后者心一颤,憋着抽噎缩了缩。 夏霁见状,忙打发琼玉下去。 帐内一时归于寂静,夏霁一早上未吃东西,此时饥肠辘辘,见桌上摆着两盘糕点,也不管新鲜不新鲜便抓了一个,直接送进了嘴里。 许是她这囫囵吞咽的样子有些可怜,尹清枫生了几分怜悯之心,他在夏霁对面坐下,自己寻了个话题。 “孤已经去找阮儿谈过话了。” 听他依旧亲昵地唤“阮儿”,夏霁便没抱多大希望。 她了解这个尹清枫就像农民了解大粪一样,尹清枫转个眼睛她就能猜到这孙子要干什么。 旋即,夏霁敷衍地应了一声,尹清枫见状,继续说了下去。 “孤已经警告过她,阮儿诚心悔过,还准备来找你道歉,”尹清枫看了一眼夏霁的表情,“她落了水生了风寒,我便没让她来。” 一切不出所料。 尚书令还未倒台,尹清枫还要仰仗陆阮儿娘家的势力。在陆家面前,尹清枫自然不会做出什么事自毁前程,毕竟他虽然喜欢伊夏,但远远没到冲冠一怒为红颜的程度。 夏霁似是肯定般对尹清枫点点头:“那你最好保证,陆良媛能一直不来找我,我也是有正事要做的。” “正事?”尹清枫挑眉。 夏霁当然不会把自己和叶煦联手保命的事告诉他,便抬眼看了看尹清枫,随口道:“吃喝享乐,此乃人生一大正事。” 闻言,尹清枫冷笑一身,似是几分不屑:“那你便安心吃喝享乐,当好你的金丝雀。” 金丝雀这三个字,让夏霁没由来的感到厌烦。 这狗东西封建阶级的老毛病又犯了。 夏霁忍着不去打他,抬手将尹清枫打发走,却看尹清枫踱步回来,几分桀骜站在她面前:“明日孤便要去禁区狩猎,你有什么想要的。” 夏霁正在气头上,咬牙说道:“我要个蛇皮。” 作者有话说: 存稿箱空了,真的空了,一个字都没有了。 开启裸更模式 第29章 负伤 [VIP] 翌日清晨, 草场之上众人林立,尹清枫与尹越岑二人位于众人之首,他们身着铠甲, 面色肃穆或不乏骄傲, 摩拳擦掌正欲一展身手。 送行仪式还没正式开始, 皇帝与皇后还没出帐子。 尹清枫视线在一众人里打量了一下,远远便看到陆阮儿忧心忡忡望着自己, 想起前几日她的所作所为,尹清枫面色稍冷, 没有去回应陆阮儿的期盼。 不过倒是奇怪,只见陆阮儿, 竟未见伊夏。 他又似不放心地扫视了一圈,刚要唤来下人去查看伊夏的情况,便见尹越岑凑了上来,他视线偏移,歇了去叫伊夏的心思。 尹越岑上前,从袖子中拿出了一块用油纸包裹好的糕点:“大哥, 你早上是不是没吃东西?给你。” 甜腻的气味自其中传来, 尹清枫挑眉去看尹越岑的神情。 尹越岑面色几分忐忑,可即使如此, 他依旧是用一副挂念的目光看着尹清枫。 尹清枫从前竟未发现,尹越岑胆子如此之大。 此次狩猎自有规矩在先,所有进入禁区者需空腹,不可提前吃东西。当然, 更不准将什么吃食带进去, 进入禁区之后生死由天, 全凭自己。 “你是不是忘了规矩?”尹清枫眉头一皱, “你想失去资格吗?” 尹越岑许是在外游历散漫惯了,见尹清枫不接,脸上露出了几分可惜的神情:“皇兄,你真的不吃吗?” 尹清枫视线几分狐疑,生怕这是尹越岑的设计,若是自己接过,说不定转身便会有人向父皇告状,介时他便会颜面尽失—— 尹越岑眸光一黯,他似乎是看穿了尹清枫的顾虑,当下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拆开了油纸,飞快啃了一口糕点,两下便吞了下去。 他这副狼吞虎咽的模样—— 怎么越看越和伊夏相像。 尹清枫收回视线,心中自嘲笑笑,毕竟尹越岑和伊夏才是真正的血脉至亲,相像亦是再所难免。 吃完糕点后,尹越岑便往后凑了凑,他此次是与几个世家公子一起结伴进入,少年人免不了几分骄傲和吹嘘,他们情绪高涨,格外兴奋。 尹清枫自是更沉静内敛些,他没有选择与旁人结伴,虽只身入内,但尹清枫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长风徐徐,靶子在他的视线中越发清晰。 正当此时,尹清枫余光一瞥,便见伊夏的帐子内鬼鬼祟祟跑出来一个人影,她身着一身藕荷色极为恬静,只是扶着发髻的模样叫人忍俊不禁。 夏霁一路东躲西藏,悄悄跑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眼下仪式尚未正式开始,她赶在皇帝之前来了草场,便不算迟到。 夏霁的身旁便是陆阮儿,后者静静一瞥,眉眼之间带着几分嫌弃,正欲出言讽刺几句。 可此时,尹清枫昨日的警告恰好在她脑海内响起,陆阮儿咬了咬唇,歇了讥讽的心思,只是假惺惺关怀道:“伊夏妹妹可是起迟了?” 倒真是被这陆阮儿猜中了。 “陆良媛好眼力,”夏霁应了一声,“蚊子太吵,昨天一直没睡着觉。” 陆阮儿提唇笑笑,正欲再说些什么,便听官宦远远吟道:“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顿时息声,无不跪地垂头,口中高喝万岁与千岁之类的吉祥话。 夏霁倒是运气差了一些,膝盖正好跪在一块碎石上,她疼得龇牙咧嘴,待皇帝说出“平身”二字时,夏霁如获大赦,极为吃力起了身。 她看着皇帝的背影,不断期盼着能快些结束。 皇帝倒是个痛快人,没有说过多的场面话。 “依先祖律例,今日众逸群之才尽聚于此,朕心甚慰。围场狩猎三日为期,夺得魁首者,朕重重有赏!” 话落,宫人呈上皇帝御用之弓箭,夏霁踮了踮脚,方看到了皇帝搭弓射箭的一幕。 箭支如破竹之势纵出,裹挟着猎猎风声而去,瞬息之间,便正中靶心。 皇帝的面上终是露出了一分笑容,他视线偏移向尹清枫,后者眉目之中的崇拜毫不作假,捏着弓的手兀自紧了紧,心如鼓擂,呼吸也不由急促了些。 万众瞩目之际,尹清枫上前,他亦学着皇帝的样子拉弓,期盼自己能有父皇的半分风采。 尹清枫视线微眯,瞬息间万物皆无,耳畔只余风声,仿佛缩地为寸,靶心一瞬置于他的眼前。 手指一松,长箭破空,亦中靶心。 皇后显然松了一口气,她静静瞥向婉贵妃,眉宇之间几分挑衅。然,不等婉贵妃有什么反应,便听皇帝一番夸赞。 “好!如此骁勇,不愧是朕的儿子!” 尹清枫面上终是浮现起了几分少年人的桀骜,宛若骄阳烈烈。 接下来便轮到了尹越岑,皇后微微放松了一些,她接过叶煦递来的茶盏,倚在靠背上笑吟吟看着热闹。 尹越岑气势倒是十足,只可惜箭支离靶心稍稍偏移了一些,但瑕不掩瑜,皇帝面上喜色未减分毫,仍是对尹越岑夸赞了一番。 “越岑文武双全,当真聪慧,做得不错。” 听了这番言语,尹越岑涨红的脸色稍稍恢复了一些,他跪地谢恩,而后退居一侧,几乎是用崇拜地目光看着尹清枫。 尹清枫察觉到了他的视线,静静一瞥,尹越岑忽然压低声音道:“大哥,出来之后越岑为你烤兔子吧。” 他视线中几分期待,可前者却半晌未应,尹越岑便以为自己又是热脸贴了冷屁股,他正要笑自己自讨没趣,便见尹清枫薄唇稍稍上扬,眉宇间的敌意稍稍减退:“看你手艺了。” “定不辜负大哥期待!” 在场之世家子弟皆是从小便悉心受教,虽未达文武双全,但有胆量参加狩猎的定不是什么泛泛之辈,区区拉弓不在话下。 数箭齐发,半数都中了靶心,这便显得尹越岑的成绩更加难看了一些。 皇后优哉游哉道:“妹妹不必忧心,越岑虽武艺不精,但好歹是被陛下予以重任,日后他们兄弟二人,一人为君,一人为臣,有越岑为枫儿鞍前马后,本宫也放心许多。” 婉贵妃脸色稍冷,半晌未去应声,蔻丹的指甲抓着瓷盏,薄唇翕动,终是缓缓应道。 “姐姐放心,三日狩猎这才刚刚开始,妹妹倒是期盼着一些惊喜出现,毕竟有些局面,众人大抵都是看腻了。” 叶煦立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两个人争来争去。 一个讽刺对方儿子永远只能居于人下,另一个让她不要高兴得太早。 所争所盼不过是权势,在皇位面前,兄弟相残竟不算是什么残忍之事。 他小小叹息一声,终见皇后与婉贵妃之争稍息,草场之上,禁区打开,叶煦远远望着,便见众人纵马进去。 鸟兽啼鸣悠长,马蹄哒哒声不断。 ** 待送行仪式结束后,夏霁几乎是拖着腿回到了帐子中,她坐在床上哼哼唧唧半晌,琼玉面色惊骇:“承徽,您怎么了?!” 夏霁几分委屈:“别说了,正好跪石子上了,疼得我快裂开了。” 琼玉惊愕顿起,急得半晌未应声,她蹲在地上看着夏霁的膝盖半晌,眼底泪花泛泛:“婢子这就去请太医,承徽便在此等着。” 未等夏霁应声,琼玉一瞬起身,夏霁忙叫住她:“倒也不必,我身上的膏药还剩了一些,就在那个抽屉里,你帮我拿出来。” 琼玉先是愣了愣,而后顺着夏霁手指的方向拉开抽屉,果然见到了一个白瓷罐:“可是这个?” 夏霁点头应声,琼玉小心上前,细细为夏霁揉着膝盖的淤紫,夏霁抓着衣服半晌未松手。待琼玉上完药后,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夏霁竟真的觉得疼痛稍稍缓解了一些。 短暂几日的相处,琼玉对这位承徽已经有所了解,伊承徽为人不拘小节,倒是鲜少挑剔其他,但最不舍口腹之欲。 出门之前绀黛姐姐曾叮嘱过,若是承徽哼哼唧唧半天喊着这疼那疼,端一些吃食她便好了。 琼玉起身:“承徽一早上没吃东西定是饿了,婢子这便为您端些吃食来。” 果不其然,夏霁眉宇之间浮现点点喜色,她急迫地目送着琼玉出了门。随后便躺在了床上,一边吹着膝盖上的药膏,一边等着琼玉回来。 半晌之后,倒是未盼来琼玉。 叶煦长衫静立,他手中执着一卷经文,屋内弥漫的药气有些刺鼻,他皱了皱眉,视线这才缓缓落到夏霁的膝盖上。 后者侧了侧头,显然有些意外,她翻坐起来,本是惊喜的面庞却在扫到经文后,表情一瞬凝固。 “叶煦?你、你来干嘛?!” 见屋内无人,叶煦也没有过多客气,他径直走上前,先是扫了一眼那淤紫:“真不愧是你啊,这么快就负伤了?” 夏霁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腿还露着,倒也不知是不是受封建社会影响,此时被叶煦这么看着她竟生出了几分不好意思来。 也不顾药膏干没干,夏霁便极为拘谨地拉下裤子,又用衣袍掩了掩。 叶煦这才后知后觉察觉到几分不妥来,他轻咳一声偏移视线,便听夏霁缓缓应道:“领导讲话的时候跪在石子上了。” 叶煦先是一愣,这才察觉到她口中的领导为何人。收回视线的当晌,他又想起了夏霁昨日所说的话,看来她没有夸大。 这运气,确实是差了一些。 “严重吗?要不要请太医?” 突如其来的关怀令夏霁几分无措:“没事,两天就好了。” 她视线径直落在那卷经文上,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丝不好的预感,夏霁小心翼翼试探开口:“你干嘛来了?” “我还有个不好的消息要告诉你,”叶煦面上浮现几分同情,“领导的夫人给你下发了任务。” 领导的夫人? 夏霁面色一变。 第30章 陪抄 [VIP] 叶煦将那卷经文递过来时, 夏霁的表情明显凝滞了刹那。 皇后此人若是在现代,必然也该是个知名的古代文化研究学者。 叶煦的手依然悬在半空之中,夏霁犹豫半晌才小心翼翼看了自己一眼, 而后略微颤抖地接过了这卷经文。 “皇后娘娘担忧尹清枫安危, 这三日将在帐子中吃斋念佛, ”叶煦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几分同情, “她也不想让你和陆良媛闲着。” 夏霁边听他说着,一边翻开了经文。纸页上写着干净整洁的簪花小楷, 复杂的内容和没有标点的行文叫人眼花了一瞬。 看字迹和纸张,这大抵也是皇后抄写好的复本。 但这字数着实是有些骇人, 夏霁稍稍估算了一下,按照她的速度抄完全本大抵需要三十天—— “你确定你没拿错吗?我怎么觉得这经文比上次的《女诫》还要厚?”夏霁声音略微颤抖。 叶煦视线在经文上稍稍流连一阵,而后缓缓抬起,眸底几分同情:“陆良媛拿走的那本比这个还要厚,你已经算走运了。” 他话落的当晌,夏霁的脑中又回想起了自己前段时间抄写《女诫》的经历。她在蓬莱殿熬了将近两天, 抄了大概二十遍, 写出来的字才勉强能看。 倒是不知这三天内,她夏霁又能将这经文抄几遍。 头痛。 夏霁扶着额头, 极为小心地看了叶煦一眼,用征询的语气试探道:“那个······我能不抄吗?” 叶煦浅色的瞳望了她半晌,高挺鼻梁之下的薄唇抿了抿,轻轻哼出一声笑, 而后摇了摇头。 显然不行。 似是见她表情太过哀戚, 叶煦劝道:“其实你倒也不必如此困扰, 对于皇后来说, 抄经文只是为了表达虔诚的一个形式,只要让她看到你的虔诚,质量好与劣全然是无所谓的。” “可是在皇后的眼里,质量的参差和诚信与否是成正比的。”夏霁扶额道。 叶煦罕见地沉默了。 倒是有几分道理。 他站在原地兀自静立半晌,脑中百种思绪飞闪而过,却没有任何一种妥善解决的方案。叶煦还记得夏霁抄《女诫》时抽筋拔骨的模样,还有那实在不忍直视的毛笔字。 头痛。 正当他百般无解时,夏霁已然挣扎站起身,他有意去扶却搭了个空,紧接着就看见夏霁瘸着一条腿走向小案。 经文躺在桌案上,夏霁盘腿坐在蒲团上,却是开始研墨了。 “你需要回去复命吗?”夏霁抬头看了他一眼,忽地做双手合十哀求状,“记得帮我在皇后面前美言几句,拜托拜托。” 墨香缓缓沁入鼻息,夏霁复又哀叹一声,再抬头时却看叶煦依旧站在那,竟是没有离开。 “叶煦?你不回去吗?” “皇后让我在这看着你,”叶煦缓步上前,亦学着她的模样坐了下来,“我帮你研墨吧。” 言罢,他伸手探向墨块,却不小心触到了夏霁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她食指冰凉,叶煦小小怔然,终是化开了一句:“抱歉。” 夏霁根本未放在心上,她小心将砚台往前推了推,叶煦见状接过墨块,便听夏霁道:“我手有点发僵,写出来的字可能不好看,你多见谅。” 叶煦动作一顿:“虽然这二者之间是有关系,但是这道理在你这好像不太适用。” 夏霁全然未察这话外之意,倒是过了半晌她才愣了愣。这人刚才是骂自己了吧? 却见叶煦神色如常,连看也未看她,夏霁咬了咬后槽牙,生生忍下了这句嘲讽。 祖国的花朵。 她忍。 夏霁深吸一口气,再度睁眼时已是一副极为认真的模样,她回忆着拿毛笔的姿势,而后小心将手指一点一点放了上去,就这么过了半晌,狼毫终是蘸了蘸墨汁。 略微豪放的字体落于纸上。 第一句话她认识。 第二句话的后几个字不认识。 夏霁抿了抿唇,硬着头皮抄了下来。若是换作寻常的古文,她还能连蒙带猜读出个大概的意思,可换作经文,夏霁全身的本领无处施展,终是只能做着照葫芦画瓢的工作。 大抵一刻钟后,叶煦研墨的动作稍稍停了下来,屋内笔墨沙沙声不断,坐在自己对面的夏霁一派认真投入的模样,纵使字迹不堪,但这份耐力倒是让人敬佩。 不过转念一想,她这大抵也是迫不得已。 毕竟皇后此法,相当于把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纵使夏霁心中有千百个不情愿,也只能硬着头皮抄下去。 叶煦默然,倒是希望那尹清枫能够快些回来,如若不然,夏霁可真是有够难熬的。 正当此时,门外忽地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夏霁抽神而出,和叶煦齐齐向门口望去,琼玉入内,一阵饭香扑鼻。 此情此情,倒是让琼玉小小怔愣了一下。 “承徽,叶总管?”琼玉有些吃力地端着托盘,盅里的汤汤水水沉得她手臂发酸。 叶煦率先站起身,上前接过,琼玉一瞬如释重负。他的手很稳,盅里的汤汤水水亦没有洒出分毫。 琼玉行礼:“多谢叶总管。” “举手之劳,”他去唤夏霁,“别写了,过来吃饭吧。” 正当此时,琼玉回神后忙顺着叶煦的视线去看,便见夏霁一脸的苦涩与生不如死,她缓缓扶着腿站起身,闻着饭香坐在桌边,急不可耐地饮了一口汤。 “这饭堪比及时雨,再晚来一会我就饿死了。” “承徽,这是······”琼玉疑惑道。 叶煦坐在夏霁对面,看着鼓着腮帮子的夏霁,想她也没有空闲说话,便替她答道:“皇后娘娘担忧太子殿下,便送来经文,特允承徽与良媛二人抄诵,为殿下祈福。” 琼玉惊愕半晌,伊承徽不识字的事情可不是什么秘密,皇后娘娘却叫她抄写这些东西,这不是为难人吗? “承徽,可有什么婢子帮得上的?” 夏霁飞快吞咽着口中的食物,终是得了闲说道:“不用,你到饭点帮我端饭就行了,这东西一般人大抵都承受不住——” 正当琼玉还欲说些什么时,叶煦眸底飞快闪过一抹亮色,他问道:“琼玉,你可读过书?” 闻言,琼玉脸上几分难堪,她自小便被送进了宫里,别说读书了,连学堂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夏霁亦察觉到琼玉的几分难处,但她相信叶煦如此不单单只是为了揭人伤疤,故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叶煦,你想做什么?” 叶煦走到桌案前,唤琼玉过去。后者依言走至桌案前,便眼看叶煦递来狼毫,道:“你写几个字我看看。” “写、写字?” “倒也不是写,”叶煦补充道,“你照着书上的字,先抄几个。” 琼玉面上几分难色,却看伊承徽已经放下了碗筷,站在叶煦身后投来好奇的视线。承徽许是察觉到了什么,仅仅一瞬后眸底便一片鼓励与温情,倒是让琼玉稍稍放松了一些。 “那婢子便试试——”话落,琼玉颤抖着蘸了蘸墨,而后小心记着第一个字的笔画,抄在了一张干净的纸上。 几个字过后,叶煦叫了停。 琼玉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谨慎地去观察叶煦的表情,可对方眼底几分喜色,就连伊承徽也是喜不自胜的模样。 叶煦将夏霁与琼玉所写的纸张做了个对比,阳光透过宣纸,二者的字迹虽不完全相同,但却几分相似。 都是格外粗犷。 “你看,此法可行?”叶煦转身,眉眼之间含着几分笑意。 夏霁接过纸张,仔仔细细对比了二者之间的区别,脸上凝固的笑意逐渐扩大,澄澈的眸底几分熠熠:“可以诶,这样的话效率可能更高一些——” 话落,她目光中带着几分恳求:“就是可能要麻烦琼玉了。” 饶是琼玉再迟钝,此刻也察觉到了这二人的意思。但她仍有几分疑惑与忧虑,一是不知疑惑叶总管何时与承徽如此交好;二便是担忧东窗事发时,他们几人会受到何等惩处。 但看这二人却没有这么多的顾虑。 叶煦又搬来一张小案,琼玉跪坐在蒲团上抄着经文的第二卷 ,夏霁继续着刚才的工作。 叶煦先是帮这二人分别研了墨,又将夏霁吃剩的饭菜端了出去,待屋内恢复整洁之后,叶煦看了看已经被拆散开的经文,没有过多犹豫便拿起了第三卷 。 夏霁望去:“你怎么了?” 叶煦动作未停,落座研墨提笔:“帮你抄,虽然字迹可能不太像,但我尽力写得放肆一些,也总好过你们二人受苦。” 屋内寂静半晌。 夏霁却是迟迟未落笔。 望着无比认真的叶煦和琼玉,她几欲感动到落泪,从前抄《女诫》时自己还是一边抄一边骂娘,没想到这才过去不久,已经有人心甘情愿陪自己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活计了。 她夏霁何德何能。 不行,自己不能辜负这二人的辛苦。 她飞速回神,狼毫落于纸上,虽笔下的字迹不太美观,但因为有这二人的陪伴,仿佛抄写古文也不再是什么难事。 但愿领导夫人能好糊弄一些。 第31章 命定缘分 [VIP] 夏霁对于抄书一事, 向来是头痛的要命。 她抄了半晌便觉得乏了,抬眼去看外边日头已经渐渐西斜,一片丹霞映得半边天都火红, 这般艳丽的火烧云倒是不常见, 她顿生了几分去瞧美景的心思。 这个想法一出, 夏霁瞬间打了个抖,愧疚自心中蔓延, 她忙去瞧叶煦和琼玉,不看倒还好, 这一看,几人都不约而同露出了个尴尬的表情。 三人相望, 竟都在走神。 琼玉也就算了,和叶煦对视的一瞬夏霁先是觉得有些新奇,而后缓缓便成了尴尬。旁人走神尚情有可原,这本是自己的任务,她竟也在四处望着,简直羞愧难当。 夏霁抿唇, 收回视线提笔欲再写下去, 叶煦忽地出了声:“写了小半天了,歇歇吧。” 他面前已经堆起了小小一叠纸, 远远望去整洁干净,不知比夏霁自己的强出了多少倍。 叶煦起身先是向琼玉走去,桌上整整齐齐摆着几张已经写好的纸,叶煦拿起其中一张细细看了看, 复又检查了一番其余的纸张, 眉宇之间露出点点赞许。 “琼玉其实是很有天赋的。” “真的吗?婢子还以为自己写的不够好, 会给承徽添麻烦——” 见琼玉这副得到了极大肯定而欣喜的模样, 叶煦缓缓露出一个笑容,他将纸页整齐放好:“休息一下吧。” 话落,他视线偏移看向了夏霁。 夏霁犹在奋笔疾书,屋内视线稍稍昏暗了一些,她的头几乎快埋进了纸张,叶煦卷了几页纸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后者如梦方醒,小小地抿了下唇。 “叶老师,来查作业吗?” 经她这么一调侃,叶煦才发现自己还真的有几分老师的意思。 “我若是老师,便让你坐在第一排的位置。”叶煦静静瞥了她一眼,夏霁几分颤抖,歇了玩闹的心思。 自己的毛笔字,实在是惨不忍睹。 夏霁不自觉抠着废纸的边,低着头不敢去瞧叶煦的表情。他展开几张写好的纸,略带放肆的字迹映入眼帘,叶煦表情平静,半晌之后又拾起一张,看了半晌。 夏霁一阵头皮发麻,想来自己一定是要挨一顿数落的。 “比上次有进步。”叶煦声音中透露着愉悦。 夏霁满面惊愕,似是不可置信般抬起头,叶煦站在原处俯视着她,脸上没有半分嘲讽与戏弄,倒是让夏霁几分受宠若惊。 自己······真的有进步? 她连忙将自己未写完的半张递了上去,一脸的邀功与讨好:“那这张呢?是不是进步更大一点?” 叶煦接过,静默半晌。 实不相瞒,虽夏霁有进步,但不可能一步蜕变至完美,这张纸相比较上张来说也只是字体更收敛了一些大小,除此之外算不得有什么实质性的改进。 但这样小小的变化叶煦也决定提出来,毕竟眼前之人向来话多好动,今日能老老实实坐在这半天已经让他意外了,叶煦不介意再多鼓励她两句。 “自是不错,你很棒。” 他的瞳如水晶般耀眼,眸底暗藏的喜悦让人一时沉溺。夏霁一向觉得那个甲方叶煦生了副好皮囊,只是未想到当这张脸身着长袍时,姿容更俊朗。 只是—— 这具身体内的灵魂,年轻向上的祖国花朵是否也有一副类似的皮囊? 叶煦,叶旭。 没准这俩人有点什么命定的缘分也说不定? 见夏霁呆愣看着自己半晌,叶煦静静回视一会,却见此人神游天外完全没有回神的意思,叶煦再度卷起纸张,敲了一下她的头。 夏霁如梦方醒的一瞬,便将心中的疑问问出了口:“你认识一个叫叶煦的人吗?和煦的煦,他的脸和你这具身体的脸极为相似。” 叶煦心中咯噔一声。 他不知不觉使了几分力气,手中的纸页被他捏出了些褶皱。 该来的还是来了。 按夏霁话多的程度,绝对不会点到为止问几句就算了,自己该怎么回答? “你为什么这么问?”叶煦眼底几分波澜,尽量平复道。 夏霁犹是盯着他的脸,似是要瞧个真切,叶煦闪躲开目光,却是不敢与之对视,生怕被瞧出什么猫腻。 女人心思敏感细腻,有时更能察觉到旁人发觉不了的细节。 “叶煦、叶旭——”夏霁恍然笑笑,眼中几分不怀好意。 “你是不是明白了什么?”叶煦试探,呼吸也不由紧了紧。 夏霁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脖子,复又敲了敲背,她每动一下,叶煦便宛如凌迟般痛苦,直至最后,他终是有些受不住,准备再次试探交锋。 便听夏霁说道:“虽然这么说有些没礼貌,但是叶煦这个名字好像真的有些烂大街,重名几率真的还挺高的。” 而后便再无下文。 叶煦一扶额,自己似乎高估夏霁的直觉了。 夕阳偏斜,夏霁走出帐子尽情感受着灼热的晚风,叶煦侧了侧身,便见整个人都沐浴在暖橙色的阳光之下,犹如自在翱翔的鸟儿。 叶煦叹了一口气,他抬起脚步,也向着金灿的光辉中走去。 草场灼热,马儿尽情奔舞,马背上的人恣意与之同腾,这比他们看过的任何场景还要震撼。 而在这众人之中,有一明黄色身影正受众人簇拥着徐徐前走,在不远处,一匹矫健的汗血宝马静静立在那。 叶煦不由出声:“皇上?” 夏霁原本有些涣散的瞳瞬间一亮,她视线落在皇帝的身上,便见对方利落翻身上马,一众护卫瞬间拉开阵势,将皇帝围了个周全。 叶煦皱了皱眉,正觉此情此景哪不妥时,便听身边的夏霁噗嗤笑出了声。 “你看他们是不是有点滑稽?围这么紧皇帝还怎么跑马,难不成在他们围的这里面兜圈子吗?” 叶煦这才明白这股违和感从何而来。 “这些人太紧张了,不过也再所难免,毕竟九五至尊,万一出了什么意外绝对够所有人掉脑袋的。”叶煦稍稍弯了一下脊背,刻意压低了声音。 夏霁耳畔有些发痒,她赞同地点点头,复又向前走了走,迎着晚风看着那处的热闹。 皇帝发了火:“都给朕让开,你们这般围着,朕难道就在原地踱步吗?” 为首的将领犯了难,面对陛下的诘难,短暂犹豫后便也只能压下了这份过度的紧张,他摆摆手让一众侍卫后退,倒是在远处将草场围了起来。 如此一闹,原本还在跑马的几个武将立刻停了下来,不知不觉让出了场地。 皇帝本人倒是全然未察,纵马疾驰乐得自在,他风中的身影极为飒爽,饶是夏霁也看愣了神。 “我突然也好想学骑马。” 亦被皇帝马术折服的叶煦缓缓回神,他盯着夏霁的侧脸半晌,杏眼之中几分熠熠,渴盼毫不掩饰,如澄澈的湖泊般亮眼。 叶煦忽地想起了和夏霁初遇的场景。 干净整洁的会议室,穿着薄荷色长裙的她,闲暇时望向玻璃外渴望自由的眼神。 一幕幕霎时与眼前之景重叠,叶煦双眸微怔,忽地很想夸下海口,教她骑马。 理智一瞬扼住了他的冲动,叶煦缓缓回神,他们现在可是泥菩萨过江,自己还披着太监的外皮,哪有去教太子后妃骑马的道理? “学马术很苦的,点背的还容易摔断骨头。” 夏霁抿了抿唇,眸中艳羡缓缓落了落:“那我好像又不太喜欢骑马了,我运气一向很差,如果后半生瘫痪在床,恐怕没人会照顾我。” 叶煦觉得新奇:“你不是太子殿下的承徽吗?怎会没人照顾?” “唉,你不懂的,我与尹清枫不过是表面夫妻,他之前还想掐死我呢,这种脆弱的关系,哪有我们革命友谊来的坚固?”夏霁故作轻松笑笑,还极为热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叶煦忽然觉得肩上担子重了些许:“革命友谊也是不可全信的。” 他眸色黯了黯,夏霁偏头瞧了叶煦半晌,忽然觉得叶煦的身上笼罩上了一层浓云,半晌也未散去。 二人之间寂静了一瞬,一向活泼好动的夏霁有些受不住这份沉闷。 她言口渴溜回屋喝茶,琼玉已经跑去端饭,叶煦亦觉腹中饥饿小小离开了一会,顺带去给皇后复命,报告伊承徽的抄写进度。 夜明星繁,叶煦便又来此,夏霁正蹲在帐子旁摸着雪白的兔子,锦靴停在眼前的刹那,夏霁手一个不稳,拔下了兔子的一撮毛。 她的吓得小小惊呼一声,忙揉了揉兔子,见它没有什么反应后,夏霁略微安定一瞬。 叶煦笔挺地站着,轻轻咳了一声。 “······皇后不让你睡觉的吗?”夏霁声音略为无力,她仰头去看叶煦,“那她也不准备让我睡觉的吗?” 叶煦先是没有回答。 他视线偏移,不远处陆阮儿的帐子犹在亮着,再前眺,皇后的帐子也没有熄灭烛火。 无声之中,夏霁已经知道了答案,她依依不舍地抱起兔子,准备将它放在无人的角落,叶煦跟着她走了几步,见夏霁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忽然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 “这兔子很肥啊。” 夏霁一瞬警觉地瞪来,广袖阻隔住叶煦的视线,不让他觊觎分毫:“不可以吃兔兔!想也不行!” 叶煦不屑一撇头,夏霁小心翼翼抱着兔子走到低洼之处,她似乎对这里很满意,正蹲下身准备将兔子放下去。 可却没料到脚下土壤松散,她一个趔趄抱着兔子直直摔了下去,兔子身姿矫健几下蹦走,夏霁侧身倒地,摔得极为凄惨。 叶煦尔康手僵在空中,连扶也未来得及。 “叶煦,你能不能帮帮我?我好像闪到脖子的筋了,起不来了。”夏霁哼哼唧唧欲哭无泪,脸上也掉了些土渣,确实摔得不轻。 叶煦无奈叹息一声。 真是倒霉的让人心疼。 第32章 红色焰火 [VIP] 虽说皇后特命叶煦看着夏霁, 但人不是铁打的,不过多时几人便各自趴在桌子上睡成一片。 烛火忽暗忽明,帐外的蝉不断鸣叫, 入夜有几分冷, 夏霁压麻了胳膊, 意识朦胧之间她抬起了头,便看见了一片昏暗的帐子。 叶煦与琼玉睡得正熟, 只不过眉头都皱着,想来也是极不舒服。 心头略略浮起几分愧疚, 夏霁起身拿了毯子分别为二人盖上,而后又立在门口静静吹了半晌的冷风, 身后忽传来一阵淅淅索索的声响。 “承徽,您什么时候醒的?要不去睡吧——” 琼玉已站至她的身后,仍困顿地揉着眼睛,她手指沾了些墨,揉的眼睛一圈全然是黑色。 夏霁忍俊不禁,轻声说道:“你变成小花猫了。” 她用手指去擦琼玉脸上的墨迹, 后者几分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 忽地生了许些慌乱:“哎呀,婢子、婢子去擦擦。” 说罢, 琼玉匆匆出了门去打水,夏霁望着她瘦弱的背影一时出了神。 万籁俱寂,叶煦绵长匀细的呼吸声伴着篝火噼啪声交响,她回头去望, 朦胧的烛火如薄纱一般笼罩着他的身影, 俊朗的面庞埋在胳膊之中, 脸上压出了一些印花。 写好的纸张已经被他整整齐齐放好在桌角, 夏霁蹑手蹑脚走去,拿了几张在手里翻看。 叶煦的效率不知比她高了多少倍,工整的字迹和自己几分相像,但顿笔之间却又能看出功夫。 她这辈子是写不出一手这样好看的毛笔字了。 夏霁正感叹时,睡梦中的叶煦缓缓长出一口气,她几分担忧,生怕自己扰醒此人,便想着推远一些,不要在这里发出什么扰人的声响。 正当此时,天边一抹焰火炸开,照亮了半个夜空。 夏霁身子骤然紧绷,夜中不会有人去放焰火,而且这焰火的方向—— 她正抬脚欲走向帐子外,叶煦惊醒,他睁眼时天边还残留着一抹焰火的残灰,红色的流火映入他的眼瞳,叶煦连舒展身体也来不及,便踉跄几步随着夏霁出了门去。 “那边亮了焰火。”夏霁解释道。 叶煦眼底的几分迷茫缓缓下落,他前行几步,望着点燃焰火的方向,忽地生出了几分肃穆。 似乎是受了焰火的惊扰,各个帐子前后亮起了烛火,不过多时便见几个朝中官员披着衣服站在了空地上,夏霁去望,见皇后踉跄着步子走了出来。 皇后一夜未眠,手上还捏着一串佛珠,不住喃着“阿弥陀佛”,神色惊恐地望着禁区的方向。 这不是个好兆头。 “禁区之中,有人点燃了求救信号,”叶煦声音一沉,“而且看颜色——” 他话音戛然而止,夏霁应了一声,接话下去:“红色,是皇室专属的信号颜色。” 换言之,放出这枚信号焰火的只可能是尹清枫或尹越岑。 营地一瞬嘈杂起来。 叶煦和夏霁换了个眼神,二人抬脚向皇后走去,叶煦脑中细细思索着该如何安慰皇后,便见后者不住向前方走去,目光中有无限的渴盼。 “是红色的焰火,本宫不会看错的,是枫儿还是越岑?”直至二人走近,皇后口中的呢喃才能够听得真切些。 “皇后娘娘不要担心,放焰火的人不一定就是太子殿下。”叶煦话音一顿,一切尽在不言中。 皇后眼中的点点忧虑缓缓落了下去,她的指尖缓缓捻动佛珠,眼中的急切缓缓落了下去,闭目再睁眼时,已然恢复了些冷静。 “你说得对,”她转身看向婉贵妃的帐子,恰好此时帐帘一瞬掀开,婉贵妃站在空地上,皇后沉声道:“妹妹出来得好迟。” 皇后的手指依旧紧紧捻着佛珠,没有松开丝毫。 叶煦渐渐退至夏霁身边,夏霁仰头看着他,却见叶煦眸中满是肃穆。 此时谜底尚未揭晓,皇后心中依旧惴惴不安,只不过性格使然她不会表露出自己的半分软弱,尤其还在婉贵妃这个宿敌面前。 婉贵妃眉头不住跳着,她心中那股强烈的不安预感一直未曾减灭,她勉强对皇后露出个笑容,并未去应声。 察觉到二人之间并未迸发出预料中的火.药味,夏霁着实松了一口气,她偏头去看,便见有一将领匆匆进了皇帝的帐子,旋即不久后有走了出来。 紧接着那人叫了一小队,策马前去禁区附近。 “你说会是谁?”叶煦忽地问道。 黑夜之中,马蹄哒哒声不绝于耳,银霜般的盔甲逐渐远离光亮,夏霁眯着眼睛盯了半晌,终是懒懒散散应了一句:“不知道啊。” 叶煦几分惊讶,长夜漫漫,经此一事几乎所有人都不可能再度入睡,直至谜底揭晓那一刻,所有人都不得安宁。 “不如猜一猜看。”叶煦眺望向一片浓厚的黑夜之中,而后偏头征询夏霁的意见。 她杏眼微怔,无意识地绞了绞头发,缓缓说道:“尹越岑吧,我猜是他放的求救焰火。” 叶煦几分意外:“你便对尹清枫这么有信心?” 夏霁轻咳一声,没敢去看叶煦的眼睛。 当然有信心,这可是她自己写出来的情节,怎么可能没信心? 心中虽这么想着,夏霁却还是寻了个借口,漫不经心道:“你说的猜一猜啊,我就随便猜了一个。怎么,你要和我打赌吗?” 叶煦浅色的瞳几分探究,半晌之后,夏霁似是受不住他的目光,又发出了一个问询的音节,叶煦终是轻笑一声,不再去辨她言语的真假。 “那我就猜尹清枫吧。赌注——许你任意一个要求,如何?” 夏霁撇撇嘴:“啧,要求多俗啊,还是赌点钱实在。” 叶煦脸颊略一抽搐:“你看我这个样子,像是有钱的吗?” “倒也不太像,”夏霁讪笑几声,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脸一瞬垮了下来,“说起来,还有个甲方的钱没给我结完,就这么穿越,我真是太亏了。” 夏霁扼腕几分惋惜,叶煦抿了抿唇错开视线,默然半晌:“他可能也不是故意的。” 夏霁抬头几分无语,似是不解叶煦为何会这般说话,然,未等她再问几句什么时,却听皇帝身边的宫人走出了主帐。 他言,皇帝召集众人去主帐之中。 众人至帐内,相比众人的急切,皇帝的脸色倒是好一些,到底是见过风浪之人。 帐内静默,夏霁抠着裙子上的绣花,几分难捱,婉贵妃脸色惨白,摇摇欲坠格外可怜。 已经知道结果的夏霁只能对婉贵妃投去同情的目光。 便是她这抬头一眼忽地与皇帝四目相对,威压如海浪般涌至,夏霁下意识打了个抖错开目光,已然是来不及。 皇帝沉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众人几分意外,半晌之后夏霁才硬着头皮站起身行李而归,膝盖又是一痛。 如芒刺背,她头抵到手掌的一瞬间,一瞬又有些庆幸尹清枫不在场,如若不然还不知这尹清枫又要如何猜忌,叫人头痛。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皇后终是开了口:“回陛下,这便是那位叫伊夏的承徽,入宫方几个月的时间。” 皇帝没有立刻接话,但他眼底却露出了几分了然,宫中的传言无人不知,有关太子和伊夏的事也自然传了一些到他耳朵里。 但皇帝本人却不甚在意,在他看来男儿郎须得有几分风流,只要不是影响过于不好,他这个父皇基本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伊夏叩见陛下。”夏霁缓缓起身,花纹繁复的地毯映入眼中,她只敢盯着毯子的图案,生怕抬头再看出点什么事来。 方才匆匆一瞥,皇帝的心中便生出了几分奇异的感觉,却又无法用短短言语去形容,见伊夏跪在地上,他准备再看时,却只看到了伊夏的头顶。 皇帝没由来的几分烦躁:“回去坐着吧。” 跪在地上的夏霁松了一口气,她依言起身落座,屋内再度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帐内针落可闻,只余一片略为急促的呼吸声,皇后手中的佛珠又捻了起来,半晌未停。 大抵过了一炷香,叶煦在皇后身侧站得双腿僵硬,夏霁有些犯困,强忍着哈欠,饶是皇帝也有些疲惫。 如此等着,不知要何时才能听到消息。 难不成要等到天亮? 夏霁微微侧头,琼玉不在,她看不出现在的时辰,却又不敢出声去问别人。 几分犹豫之间,外边传来了一阵响动。 马蹄哒哒声由远及近,众人忽地从困顿之中惊醒,待那马蹄声稍稍近些,婉贵妃已然受不住站起了身。 一个士兵打扮的人进了帐子,跪地行礼,沉声道:“陛下,贤王殿下受了伤,正被赵将军护送往回走!” 婉贵妃踉跄一步,险些晕了过去,皇帝脸色一变:“受伤没有?” “回陛下,贤王殿下从山坡滚落,似是伤了筋骨,但性命无忧。” 听闻此言,婉贵妃脸色惨白如纸,尹越岑是她唯一的儿子,也是她在后宫之中的全部依仗,若是他出了什么意外—— 皇帝眉目一沉:“速速派人将越岑接回来,一刻不得耽误。” 长夜方明,尹越岑终是被带出了禁区,他一身衣袍略有破败,显然是从山坡滚落时有所剐蹭。尹越岑倒是没有众人想象中的虚弱,面上仍带着几分风采。 他的下属提着一只半死的狐狸,剥了皮处理干净之后,将其交到了婉贵妃的手上。 “贵妃娘娘,殿下有言,此狐毛色极好,定要给您猎来,便也是那个时候——” 他为了追狐狸而滚落了山坡。 皇后径直从她身边路过,手中的佛珠早已交到了下人的手里,她望着微明的天边,嘴角噙着一分笑容。 “储君毕竟是储君,旁人只能是点缀。” 作者有话说: 保护野生动物人人有责,捕猎不可取!文中剧情需要请勿当真与模仿。 第33章 主动请缨 [VIP] 众人各自回到帐中时, 已近天明。 晨初一抹微弱的阳光照在眼皮上,夏霁躺在床上打着哈欠,手中不住对比着她、叶煦、琼玉三人所写的字迹。 三人所写相像的便留下来, 不像的几张就丢掉, 夏霁便这么躺在床上整理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 一夜未眠让她困得睁不开眼, 可夏霁相信今天是交手抄经文的好时机。眼下尹越岑受了伤,尹清枫还在禁区之中狩猎, 在皇后眼中,她的儿子已是稳操胜券, 必然会拔得头筹。 而最后的结果便也是如此,现三日还余两日, 尹清枫必然会满载而归,得到皇帝的奖赏。 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 她才不会在这老老实实抄完一整本的佛经。 整理完之后夏霁叫琼玉将其放在了桌案上,又用镇纸压了起来,便听琼玉道:“承徽,您要用早膳吗?” 夏霁打了个哈欠后才不紧不慢回答:“不了,实在是太困了, 等到中午的时候你叫我就好了。” 说着, 她视线在写满字迹的宣纸上扫了扫,琼玉几分了然:“承徽一会是要去找皇后娘娘吗?” 夏霁应声, 直道她聪慧可人,正欲再夸赞她几句时,侧头一瞥却见琼玉眼底两团乌青,便也不准备让她在这里继续候着。 细细算来琼玉同样也陪着自己守了一晚上的时间, 也只有夜中时才小憩了一会, 铁打的人也熬不住, 更别说琼玉如此瘦瘦小小, 看着便叫人心疼。 “你去休息吧,中午再过来就好。”夏霁翻了个身,视线匆匆扫过桌案上的镇纸,闭目眼皮仍透过浅浅的光亮,她忽地心一滞,生了几分担忧。 叶煦也一晚没睡吧? 知道“喜讯”之后,皇后整个人一定在兴奋之中,叶煦必然也会鞍前马后地候着,哪有时间去休息? 她极为不安地翻了个身,困顿一瞬烟消云散,却是再也睡不着,夏霁索性坐起身,听着草场上不断跑马的吆喝声,一时叹了口气。 帐内已无琼玉的身影,唯残留着淡淡的熏香,眼下晨光正好,是个睡回笼觉的好时机。 可惜她夏霁是个劳碌命,没那个福气。 夏霁起身坐至铜镜前,她稍稍整理了一下发髻,头发毛躁之处便沾了些水,又用木梳稍稍梳顺了一些,如此才挂上了极为和气乖巧的笑容,拿着炒好的经文出了门去。 皇后的帐子与她相离不远,晨风阵阵袭来,通宵后的心悸也迎着晨风烟消云散,她怏怏的眼底总算亮了几分风采。 皇后果然未睡。 夏霁站在外边静静等着下人通报,不过多时便听帐内妇人慵懒的声音响起:“让她进来。” 下人撩开帘子,佛香入鼻萦绕鼻间,她那颗惴惴的心一瞬便静了下来。皇后倚着软塌正吃着西域进贡来的葡萄,一边的叶煦一副快要虚脱猝死的模样,正在一边偷偷打着哈欠。 “伊夏参见皇后娘娘。”夏霁跪地,一派谦卑恭敬,便是皇后看去也不由露出几分惊色,此女身上那股乡野土气竟是慢慢褪去了不少,此见已有大家之风。 她眉间仍酿着喜色,视线落在伊夏手中的宣纸上,这才缓缓沉声道了一句:“起来吧,赐座。” 夏霁受宠若惊,皇后倒是鲜少有如此和风细雨的时候。虽此人为伊夏生母,可单看皇后凤眼中的几分严肃,便叫夏霁退避三舍,实在无法生出亲近。 “谢皇后娘娘,”夏霁起身,缓缓挨着椅子坐了下去,期间未发出什么声响,她眸色带着几分讨喜,“皇后娘娘,这是我所抄的经文。” 她略微不安局促地将手中的宣纸递了出去,叶煦极为配合地上前接过,二人四目相对的瞬间,夏霁分明看到了他眼底闪过的一抹揶揄。 她仍维持着原来的表情,只是在叶煦恰好挡住皇后视线时,才噤了噤鼻子,眸中的不情不愿极为明显。 这夏霁的演技倒是不错。 叶煦如是腹诽,接过宣纸后便退至皇后身侧,轻轻翻动着纸页让皇后查阅,夏霁适时道:“伊夏自知没上过学堂,便想着先把东西拿来给皇后娘娘过目。” 皇后的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饶是叶煦翻动的动作很迅速,皇后仍是看清了上面的字迹,她倒是没有暴怒,亦没有抄起这些纸扔在夏霁头顶劈头盖脸一顿数落。 出乎意料般,她仅是淡淡一扫后便点了个头,手指复捻动这着佛珠,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虽字迹不堪,但这份心性倒是难得。”皇后睁眼,见夏霁苍白的脸色几分可怜,眸底又生了几分担忧。 夏霁可不认为她这担忧是冲着自己的。 皇后无非是怕尹清枫回来之后发脾气罢了,毕竟夏霁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是遭了虐待。 夏霁微微垂头,视线落在裙裾之上,学着陆阮儿的模样浅笑几声,没有去应话,生怕自己说错什么触了皇后的霉头,再惹些祸端出来。 皇后将佛珠轻轻放在桌子上:“余下的经文,你便不用再抄了,你这双‘巧手’落得如此模样,枫儿见了必然要质问本宫。” 夏霁听着皇后几分咬牙切齿的声音,心头一悸,曾经在蓬莱殿险些被毒死的经历再度浮现在心头。 她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应该跪地抽泣,说自己诚心为殿下祈福,自然不怕苦。 但夏霁哭不出来,她膝盖疼也跪不下去。 而且—— 她真的不想再抄佛经了。 帐内几分寂静,叶煦浅色瞳中浮现了些许无奈,他缓缓上前,俯身道:“皇后娘娘,来围场的路上臣见有一处湖中荷花开得格外茂盛,臣想着,若能采集荷露为太子殿下泡茶,也是极不错的。” 皇后静静看了他一眼,眼底几分审视。 饶是夏霁再迟钝,也察觉到了叶煦的意思,她抢在此时开了口:“回皇后娘娘。采集荷露这等小事,怎能让娘娘忧心?伊夏愿与叶总管同去!” 叶煦表情略一抽搐。 他什么时候说自己也要去了? 皇后视线在夏霁身上扫了扫,又看了看叶煦,心中浮起淡淡疑窦,但却未道破,面上浮现一丝笑容:“你倒是殷勤。” 她静静看着自己蔻丹的指甲,一句话直直听愣了叶煦与夏霁二人,他们一时竟分辨不出皇后这句话是对着何人说的。 夏霁与叶煦暗暗换了个眼色,而后自顾自接过了话茬:“娘娘聪慧,伊夏实在是个不学无术的小女子,从前在匪窝中时他们皆道‘女子无才便是德’,更不会教我读书识字,抄经诵文是高雅之事,伊夏不忍玷污。” 夏霁一番补救,终是让皇后眼底的疑窦消失,露出了一丝笑容:“那明日清晨,你便去吧。叶煦,你带上几个人,可千万不要让伊承徽受伤了。” 她缓缓拖长了字眼,夏霁不敢与之对视,忙跪地谢恩。 出了帐子,夏霁的后背已然出了小小一层薄汗,好在有惊无险,天边日头大升,草地沐浴在一片金灿灿的暖阳之中,空气中飘来的荤腥味勾起了夏霁肚子中的馋虫。 她自己去了厨房,亲自找御厨要了些肉,对方一见太子宠妃至此更不敢怠慢,挑了最好的一块烹了。 待夏霁端着肉回到帐子中是已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在夏霁看来,美食是坏心情的最佳调剂,她抱着如此心情正欲大快朵颐,羊肉方入嘴的一刹便扑面而来一股羊膻味,夏霁表情一变,硬生生忍着没有吐出去。 倒是不能浪费食物。 不知御厨做饭时是少了放了何种食材,亦或是忘放了料酒调味,夏霁暗暗数落着御厨暴殄天物,浪费了如此肥美的食材。 恰逢此时,琼玉朦胧着睡眼站到门口,夏霁动作一顿,舔唇抹嘴轻咳一声:“琼玉你怎么睡得这么短?不过正是时候。” “倒是婢子要问,承徽没有休息吗?这么下去身体怎么熬得住?” 夏霁招手让她过来,而后用手指了指蒲团,示意琼玉坐下,后者几分惊恐,推脱半晌终是执拗不过,不敢说坐,顶多算是跪在了蒲团上,她上身挺得笔直,双目在羊肉之上流连半晌,几分忍耐着收回了视线。 “别客气,一起吃吧,我记得你也没怎么吃东西。”夏霁将羊肉分了一半给她。 “婢子怎敢?”琼玉还欲说什么,却见夏霁埋头苦吃,间或几句满足的感叹,竟是不再去理她。 香气诱人,琼玉终是忍不住小口吃了起来,她吃的倒是斯文,若是不看衣着,定会有人错以为这二人的身份。 一顿美餐后,夏霁生了几分困顿,强撑着走出帐子消消食,远远便看见叶煦出了皇后帐子,正欲往一处走去。 她上前几步定睛一看,那方向似乎是陆阮儿的住处。 夏霁并未出声打扰,而是在远处又走了几圈,待叶煦再度出来时才看到了她几分散漫的身影,想起今日帐中之事,叶煦上前。 “伊承徽,你别走啊。” 许是心里发虚,夏霁见自己看见了她后,抬脚便走,叶煦自然不让。 夏霁哂笑几声顿住脚步,迎着灼热的风咧开一个笑容,她有意改变称呼拉近关系,可又记着二人的年龄差,略一掂量,觉得叫哥又不适合。 便只能道:“少年,采集晨露难道不好吗?姐姐这是帮你啊。” 虽亲昵,但在叶煦听来却不是那么回事。 他所见的那处湖泊离此处稍远,大抵半夜就要动身,方能在天不亮时赶上时间。 她帮自己? 分明是恩将仇报吧—— 第34章 坦诚相对 [VIP] 叶煦平静注视着她, 直至夏霁脸上讨好的笑容有些凝固,他方说道:“那你便说说,你是如何帮我的?” 夏霁并未立刻应答, 她的眸中出现了几分迟疑, 终是解释道:“你若留在此, 岂不是又要时时能在皇后身边伺候着,你和我一起出去采集荷露, 正好能趁机休息啊。” 此话一出,饶是夏霁自己也被说服, 她觉得自己言之有理,叶煦断然是不会发火的。 “你真是能言善辩, ”叶煦略一顿,脸上浮现了几分无奈,“我已熬了许久未休息,本指望着今晚能好好睡一觉,结果都被你搅黄了。” 是了,采集荷露自要半夜动身, 他叶煦安睡一晚的想法再次泡汤。 却见夏霁略一笑笑, 压低声音道:“没关系,你是监工, 可以偷懒的。” 叶煦撇嘴后撤一步,显然不太相信夏霁话中所言。 ** 叶煦所言的那处湖泊虽离猎场不太远,但亦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夏霁安睡一下午,夜半时分才缓缓转醒, 彼时帐内针落可闻, 草场之上的猎猎风声清晰传入耳内, 她翻身坐起走到帐外。 众人皆已入睡, 就连皇后的帐子都熄了烛火,自己旁边陆阮儿的帐子更是一片寂静。 尹越岑已受伤,唯一能与尹清枫一争风头的人败下阵来,祈福念经一事想来也是免了。 夏霁略略悔恨,早知便不主动请缨揽这什么采集荷露的活了,可怜她和叶煦要连夜摸黑驱车而出。 丑末时分,浓夜微微放亮。夏霁披着斗篷出了帐子,琼玉在身后担忧地注视着她,正欲说些什么叮嘱时,却见夏霁转身。 她问道:“对了,叶煦他们住在哪?” 琼玉先是一愣,小小皱下眉在脑中回想了一番,而后指了个方向,夏霁道谢转身抬脚走去。 待叶煦的帐子出现在眼前时,夏霁先是轻轻唤道:“叶煦?” 无人应答,她生出几分忐忑来,正欲走进去却听门内传来了响动,夏霁防备不及险些和那人迎面相撞。 清冽香气入鼻,叶煦闷笑一声:“你很精神啊。” 夏霁尴尬后退,抬眼去看,叶煦已换作寻常打扮,乌发尽数盘在冠内,剑眉之下星目闪着泪花,他睡眼惺忪些许,正扶着额揉着眉心。 “走吧。”叶煦抬脚几分踉跄,夏霁生怕他栽倒,忙虚扶了一下。 后者动作一顿,困得又打了个哈欠:“抱歉,实在太困了。” 夏霁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直骂自己没有良心,如此虐待祖国的花朵。 马车轮子碾在嫩绿的草地之上,虽是盛夏,可空气中透着几分冷冽,她掀开帘子探出头去。 晨初一片霜露之下,纵马的侍卫盔甲之上亦挂着些露水,夏霁捏着手中的瓶子忽然犯了愁,她转身正欲与叶煦说几句什么。 夏霁视线方落在叶煦身上便是一顿,话凝到喉咙一瞬止住。 在她身旁挨着的叶煦此时双眼阖上,眼底的两团乌青透露着疲态,他的手中也攥着一个小瓶子,看起来和夏霁手中的似乎是一对。 车轮轻碾在地上,马车亦随之晃动,叶煦的头随着一点一点,他离自己的肩有一寸的距离,夏霁望着他的头顶,忽然生出了一股揉一把的冲动。 ······不行。 夏霁的手方探向前方,然,不等她收回来便见叶煦睁开了眼睛,此时正瞪着她,夏霁忽然有些尴尬。 叶煦抬手打落夏霁的手掌,她始料不及险些摔碎瓶子,忙扶稳之后,解释道:“我看你睡得太难受,想帮你扶正身子。” 叶煦看了她一眼:“那我倒是要谢谢你了。” 夏霁哂笑几声,见对方显然不信也不准备继续解释,脸上几分尴尬,这一路倒是更难捱了一些。 好在不久之后马车便停了下来,侍卫在外叫着伊承徽,言湖泊已至,二位可以下了马车。 星子漫天白昼方至,满湖荷花开得正盛,入目所及皆是一片连绵的粉色,间或出现硕大的荷叶,晨风吹来,荷叶上的晨露滚动着身子。 夏霁跳下马车,伸展手臂深吸一口气,那些侍卫显然更听叶煦的话一些,几乎算是唯命是从。 侍卫走上前,亲自将叶煦扶了下来。 叶煦倒是没客气,下了马车后便命侍卫去准备小舟,准备划船入湖收集荷露。 说来倒是巧,此处湖泊有人看管,满湖的荷花皆是有所属,找船一事毫不费力。 侍卫上前与老伯说明,开始老伯还再三推脱死活不愿,无奈之下,叶煦递了一个钱袋子,那老伯一瞬喜笑颜开,主动挑了一条小舟。 俗言有钱能使鬼推磨,古人诚不我欺。 “这位娘子与郎君,虽说采集荷露,但各位贵人若有其他吩咐,随时叫老朽。” 见他眉目和善,叶煦略一颔首道谢。 转身便换了个脸色:“你来划船?” 夏霁面色凝滞一瞬:“我划船你收集荷露?” 叶煦看了看身后跟着的侍卫,显然生了旁的意思,夏霁倒是立刻心领神会,她瞠目望了望那小舟,复又看了看他们二人。 “还是你觉得,这小船能坐下咱们仨?” 叶煦回头看了看那五大三粗的侍卫,脸上犯了难。可他着实是困,再三犹豫之下,终是上了船,手中拿着两个瓶子,看着空着手的夏霁。 他道:“我采集荷露,你划船。” 划船是个力气活,夏霁在旅游时体验过,当时一向缺乏锻炼的她险些哭出来。 可看叶煦一脸憔悴半死不活的模样,夏霁就算是再硬的心肠也不忍驱使他,遂艰难点点头算是同意。 待夏霁上了小舟,手握船桨准备划动的一瞬间,案上的老伯翘首而望,虽离得有些远,但不难听析他所言。 “呦,这怎么是个妮儿划船?小郎君长得恁大怎么中看不中用?” 夏霁噗嗤一笑,船身一晃险些栽下去。 中看不中用的小郎君阴鸷抬起头,脸上一瞬恢复些血色,似是有些不可置信般回头望了老伯一眼,却见老伯翘着腿缩在原地,层层掩映的荷花恰好挡住了他的上半身,只留下一个晃荡的二郎腿。 “我看着不中用?”叶煦一指自己,眼中格外震惊。 夏霁轻咳一声,划船更加卖力了一些,一时不知是该应声还是该否定,再对方审视的目光之中,她似是无处可遁。 “不、不太中用,但也不是完全不中用,你不用和老头儿生气,人家说着玩的,再说了你不还B市赛马冠军吗?也算是中用。” 叶煦表情肉眼可见的静了一瞬。 夏霁以为是自己说的话起了作用,可叶煦却抿唇,握着琉璃瓶半晌没应声。 他那个赛马冠军—— 其实是青少组的。 “是么?”叶煦面不改色,伸手去接荷叶上的晨露,“如此甚好。” 二人之间一时静默,此处荷叶众多,夏霁停下动作缓缓靠近叶煦身边,接过他递来的另一个瓶子,蹲在一边靠近荷叶。 荷叶之上,圆滚滚的露珠在其中滚动,夏霁伸着手臂将瓶口凑近,她轻轻拉低叶子,便见露珠滚落琉璃瓶之中。 一滴进了瓶子,外表看起来没有丝毫变化。 也不知要收集到猴年马月。 叶煦似乎也发觉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他堪堪站直身子,望了望湖边,果不其然便见那几个侍卫肃穆以待,将这一处保护得极好。 叶煦唤他们过来:“你们几个去马车里取瓶子,租个船下来一起收集,太慢了。” 侍卫先是一愣,旋即应声。 几人一起效率渐渐高了许多,夏霁划船的动作也渐渐慢了下来,行到荷叶浓密之处,夏霁便停下动作拿起瓶子继续收集。 如此忙了许久,眼看天边将明,夏霁站在原地四处望着,心中忽地涌出一个强烈的冲动。 自由触手可及。 眼下尹清枫不在,侍卫也都忙着没有分心看守,她水性还算好,跳入水中一定能游到对岸。 可叶煦呢? 夏霁忽地问道:“叶煦,你会游泳吗?” 叶煦动作一顿,耳边几个侍卫的吆喝声伴随着她急切的呼吸,叶煦小小惊讶一瞬,抬眼便看到了她眸中的无比期盼。 一瞬,叶煦便知道了她在想什么。 “我如果说不会,你待如何?” 夏霁显然愣了愣:“你、你不懂我的意思吗?” 叶煦沉眸:“跑得掉吗?你确定这是最好的时机吗?而且——” 他欲言又止,夏霁看不透叶煦眼眸中的犹豫,一时之间呼吸都凝滞了一瞬,问道:“而且什么?” “你又为何一定想跑?”他眸中的审视太过冷冽,四目相对的一刹,夏霁缓缓打了个抖,连日来的亲近一瞬崩塌,她好似又看见了那个官宦叶煦。 夏霁犹豫一瞬,放下手中的琉璃瓶:“自由、不受他人支配、不被强迫做事,这些难道还不够吗?你喜欢待在这里?” 叶煦瞳孔一缩,似是有些意外。 仅仅是如此? 难道不是为了旁的什么吗? 夏霁见他如此反应,心中警铃大作,那抹对未知的恐惧一瞬又浮现心头,她一直都对叶煦这个角色毫无所知,眼下,这个皮囊之内又是她未知的灵魂。 这两种未知组合在一起更放大了这种恐惧。 她忽地生了几分想跑的心思。 “叶煦?你真的不想走吗?”夏霁试探着问道。 叶煦眸中神色略微迟凝,半晌未语,夏霁这般凝视着他,脑中思绪却不受控地乱飘,她忽地想到了二人连日来相处的种种。 思绪定格,最终停在了蓬莱殿之中。 那一碗有毒的药膳—— 他当时救了自己! 如此,夏霁心中的恐惧稍稍消散,她决心破开未知,将一直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疑惑问出了口:“蓬莱殿之中,那碗药膳你还记得吗?” 此言一出,叶煦眸中缓缓露出些迟疑,抓住这一点的夏霁并没有放弃,而是继续追问道:“当时你绊了我一下,药膳洒在了地上。” “后来我查出那药膳是有毒的,我是不是可以认为,你救了我?” 叶煦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视线在夏霁身上停留半晌,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目光打量着她,从头发丝儿到手指尖,一样不落。 不,更准确的说他不是在看自己。 而是在看自己这副皮囊。 他在打量伊夏,打量她有何奇特之处。 空气凝滞,夏霁顿觉有些难以呼吸,侍卫们的吆喝声稍停,他们已经划船去了远处,倒只有他二人还在此静默对峙。 半晌,叶煦终是开口,认命般出声:“罢了,我不该瞒你的。” 夏霁一怔,不解他话中真意,见对方有耐心解释的意思,她也不准备打断。 叶煦果然说了下去:“那药膳中的毒是皇后做主下的,我阻拦是因为有人告诉我,要我一定救你。” 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晨曦落在半倾湖泊之上,他手中的琉璃杯变幻着色彩,映得他瞳底也满是冷凝的流光。 怎会? 有人叫叶煦救自己? 见她如此反应,叶煦长舒一口气,脸上并没有一丝轻松:“我就知道你不会信,我亦在想着,那人是何身份,又与这具身体是什么关系,你在其中又是什么角色——” 只不过时至今日,他仍是一知半解。 且不说旁的,单就这具身体便叫他头痛,不管从何处来看,这个叶煦的身份必然都不会简单,其中种种皆是一团迷雾,挥拨不散。 夏霁依旧呆愣在原地,半晌才问出几个字:“你、认真的?” “自然,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头痛。 夏霁扶着头,见叶煦满面疑惑,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满头雾水?就算是作者穿书又如何? 一本烂尾文,连大纲都没有,她上哪去猜剧情?! “我大概也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夏霁抬头与之对视,眼中是几分小心翼翼,“你听了,可千万不要动怒。” 叶煦偏头审视夏霁半晌,见她小心翼翼恳求自己的模样,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忽地动了动,不假思索答应道。 “我脾气极好,绝对不会因为一点小事而生气的,你有话便说,我们两个可要坦诚相待。” 此话一出,叶煦自己也有些心虚,他至今也没做到坦诚。 夏霁艰难点点头。 你最好是真的脾气很好。 第35章 友谊翻船 [VIP] 也许是夏霁的情绪传染了他, 叶煦也不由自主紧张了起来,他看着踟蹰半晌的夏霁,倒也不催促, 一直等着她磨磨蹭蹭开了口。 “其实, 我也有事情瞒着你。” 闻言, 叶煦倒是没有多惊讶,这让夏霁的心里更忐忑了几分, 她继续说下去:“我有点特殊身份,说出来你可能会惊掉下巴那种。” 她又是一顿, 叶煦眼神一沉,饶是再好的涵养也受不住她如此磨蹭, 当下冷笑了一声:“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 夏霁做足了心理建设,开口竟是一句:“某种意义上,我有两层特殊身份,你想先知道哪个?” 叶煦一愣。 什么叫她有两层特殊身份?夏霁究竟瞒了自己什么,还要搞这么神神秘秘磨磨蹭蹭,难不成这其中真会有惊掉自己下巴的离奇事? 他倒是不信, 难道还能比穿越更加离奇? 夏霁一瞬不移地望着他, 深吸气,终是坦白道:“我先说第一个吧。其实这个世界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简单, 这里不是什么历史衍生出的平行宇宙,坦白来讲,这里是我创造出来的。” 这句话说出来的一瞬,夏霁忐忑半晌。 自己现在这个样子, 一定很中二。 叶煦倒是没有注意到这点, 他抓住夏霁最后所说的一句话, 皱着眉消化了一会, 最终才反问一句:“你创造出来的?” 对上他眼底的质疑,夏霁艰难应声:“正是你想的那样,其实这里是一本小说。咱俩······算是穿书了。” 叶煦早就知道夏霁胡说八道有一手。 听到“穿书”二字的一瞬,他冷笑一声正准备听夏霁继续编下去,可她偏生此刻没了下文,缩着脖子不敢与自己对视。 许是她心虚的表现太过明显,刹那间,叶煦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天地俱寂。 叶煦捏着琉璃瓶的骨节用力到泛白,他唇瓣翕动半晌终是没有发出一个音节,眼神中亦压着跳跃的火焰,仿佛下一秒就能冲破屏障烧死她。 夏霁怂了。 若是不出意外,这几日辛苦搭建起的革命友谊即将毁于一旦。 她有点后悔了。 这个坦白的时机好像不太好—— “穿书?”叶煦掐着自己的手心冷静了下来,压着气问道,“穿的什么书?晋江的还是某点的?女频的还是男频的?” 夏霁的头越缩越低,叶煦清晰看到了她眼神中的退却,再余光一瞥,便看到她白皙的手指死死掐着裙裾,一派的视死如归。 好家伙。 “你别告诉我这是你写的?!”叶煦“噌”的一下站起身,剧烈的动作导致单薄的船身一个晃动,夏霁仰头看着他,试探去扯他的衣摆。 “大哥别激动,我可以解释的。你、你先坐下来,会翻船的——” 叶煦眸中的火焰渐渐冷凝,他俯视着吓得快哭出来的夏霁,慢慢忍住了推她下船的冲动,一甩衣摆气冲冲坐了回去。 他眼神一暗,分明在示意,夏霁接到信号,一副坦白从宽的模样开始解释。 “其实我是被手机砸来的,醒来之后我就在东宫里,床边还有手机壳但是手机不见了。你知道我看到尹清枫的那一刹,我多想死回去,但是我又怕死了回不去,就一直在夹缝中生存着——” 叶煦侧目盯着她,他的力气越来越大,夏霁生怕他一个激动直接将琉璃瓶丢过来。 要是丢过来,她也认了。 但叶煦到底没气到失去理智,也断然不会做那么没品的事情:“我更比较关心,这个‘叶煦’是怎么回事?为何会与我同名同字?” 夏霁摸了摸鼻子,短叹一声:“你不懂,这是打工人的私人恩怨,我有个特烦人的甲方就叫这个名字,我创作故事的时候就把他给加进去了,谁想到——” 原本滔滔不绝的夏霁唇瓣翕动半晌,却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叶煦依旧盯着她的眼睛看,听她话音戛然而止,也渐渐觉得有些诡异,她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此时正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自己。 等等。 他刚才说了什么?! “与你同名同字?”夏霁咬牙切齿重复一遍,“同字?!你到底是谁?!”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饶是离得有些远的侍卫也不由侧目看来,但好在离得较远,那几人终究还是听不到这边说什么。 只是明显感觉到伊承徽和叶总管吵起来了。 本着能躲就躲的原则,几人立刻不动声色划远了一些,让他们二人就在湖中心吵个干脆。 原本理直气壮的叶煦忽地有一瞬间发怔,他听着夏霁的吼声,连忙将自己说过的话反复咀嚼,半晌之后,那俊朗的面皮上终是化开了一抹惊愕。 淦,他刚才说什么了! 叶煦跳进湖里冷静一下,顺势躲躲夏霁的怒火,可不等他有所反应,夏霁的手已然伸了过来,直接提着他的衣领,想大有同归于尽的架势。 “冷静!船会翻的!” 想让一个正在气头上的人更加生气的办法,就是对其说“冷静”二字。 叶煦显然没料到夏霁正是这种人,她一边提着叶煦鸦青色的衣襟,同时脸上表情不知是委屈还是气愤,涨红的脸色和傍晚的云霞有异曲同工之处。 她倒是想一拳打下去,可此时小舟已然摇摇晃晃,夏霁尚存一丝理智,她打量了一下,若是自己一拳下去,这船绝对会翻个底朝天。 夏霁的手臂僵在空中,揪着衣领的力气渐渐松懈。 见状,叶煦大着胆子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指一点一点掰开。 夏霁没有反抗。 “你没听错,我就是你口中那个特烦人的甲方。”叶煦有些尴尬。 倒是没有想到此人会承认的如此痛快。 夏霁怀揣着愤怒坐会原处,她十指相扣胳膊搭在腿上,一双眼睛不知望向何处,举目之下满池荷花尽态极妍,朝霞衬得天边金灿。 她急促的呼吸终是渐渐舒缓下去。 长风吹拂,清明回脑,夏霁看了叶煦一眼,就在她一瞬想要收回视线时,却见叶煦也在望着自己。 她始料不及,一瞬跌入那乌色眼瞳之中,他眼中几分心虚和歉疚,似乎正在斟酌着字句如何向自己开口。 夏霁一愣,立马冷静了下来。 细细说来,是自己不对啊。 夏霁心中生了几分烦躁,暗骂自己不是东西,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书是她写的,角色是她创造的,四舍五入叶煦穿书就是被自己连累的。 她不冷静和人一起分析局势就算了,现在还要动手。 造孽啊。 歉疚充斥着夏霁的眼眸,她缓缓正了正身子,对叶煦说:“叶煦,对不起啊,刚才太冲动,你没事吧?” 风声裹挟着她的歉声涌入叶煦的耳畔,金灿灿的阳光照耀在他的眼皮之上,叶煦低敛的眸色一瞬怔愣,他似是确认般望着。 夏霁双掌合十放在胸前小小晃动,像是收起了利爪的野兽,就差翻肚皮来讨好自己。 咳,倒也没这么严重。 叶煦攥着琉璃瓶的手微微松了些力气,他字斟句酌说道:“没事,我只是太意外了,没想到你还写小说啊。不过,你我都各自瞒着对方,现在看来也算是扯平了。” 扯平了—— 夏霁回味着他的话,略带迟疑地点了个头,一瞬之间气氛有些尴尬,夏霁垂头不语,手却忍不住去抠着裙子的绣花。 方才叶煦还有些疑问,为何夏霁会如此安排这个角色的姓名。现在疑问全解,她这么做的理由也再明显不过了。 自己这么招人讨厌? “对不住了,你算是被我连累。” 叶煦缓缓回神,望了她一眼:“穿书这种事说来离奇,但也绝对不是你我能控制的。对了,如果能能回去的话,那单子的钱我一定第一时间结给你,” 叶煦顿了顿:“如果回不去的话——” 他没有再说下去。 回不去这三个字,实在太过沉重,便是想一想也觉得心中压抑。 明枪暗箭、倾轧陷害的世界,远远不及曾经的生活让他适应,更何况他和夏霁在这个世界都不太如意,连基本的人权都没有。 少年时代或许向往过快意恩仇、纵横江湖的畅快,可他已经不再是少年人,胸中的沟壑亦被时间磨平,虽忙碌的生活不算安逸,但至少他已经适应了。 而现在,蒙尘的心渐渐躁动,眼前的世界依旧那么离奇,但好像又有了一丝逻辑。 这是夏霁创造的世界,怪不得。 “继续说说吧,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及你我在这个故事中都是什么角色。” 叶煦语气故作轻松,但夏霁听来却不是那么回事,既然已经决定坦白,她就不会再瞒着一分一毫,只是这故事实在太长了,她能坐在这说上一天一夜。 该从哪开始介绍? 她视线远眺,侍卫们的盔甲沾染了许些荷露,夏霁恍然一瞬,这才发现她和叶煦光顾着打架,竟然把皇后交代的差事忘在了脑后。 见她瞳孔微缩一脸怔然,叶煦显然也想到了这回事,他缓缓挪动身体,示意夏霁和他调换位置。 “我划船,你一边采集荷露一边说吧。” 夏霁手握琉璃瓶,自己坐着的位置还残存着叶煦的体温,他熟练地摇桨划船,昂了昂下巴。 “把你记着的事情尽量说明白。” 第36章 坦白剧情 [VIP] 叶煦这么一说, 夏霁反倒不知从何说起。 眼看天边泛出一抹鱼肚白,时间剩的不算太多,不过天高皇帝远, 就算他们迟一些回去也没关系, 皇后不会责骂什么。 想到这里, 夏霁的心再度落回肚子里,她寻了个话头, 开始为叶煦介绍故事情节。 “这本书的男主就是尹清枫,女主是伊夏, 两个人之间是一段孽缘。”夏霁压低声音,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当今皇后十六年前生产, 生的是个女儿,后来她用男孩把这个女孩掉了包。” 有些狗血,但是叶煦依稀已经能够猜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他是个聪明人,联想这一段时间发生的种种,一瞬了然。 叶煦压着嗓子:“所以,你这具身体——伊夏, 就是当年被掉包的孩子, 尹清枫顶替了伊夏的身份,享受了皇家的泼天富贵。” 夏霁重重点头,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她正欲对叶煦拍拍马屁赞赏几句,却见叶煦双手扶额,显然是犯了难。 叶煦道:“那尹清枫现在知道真相吗?” 夏霁抿抿唇, 略带迟疑应声:“在我的设定之中, 伊夏的身上有半枚玉佩, 和皇后身上的是一对。在匪窝之中, 尹清枫一眼就认出来了,回去简单一调查就知道了彼此的真实身份。” 怪不得尹清枫几次三番欲置她于死地,原来中间是有这么一层深仇大怨。 叶煦放下手,缓缓看了她一眼。 夏霁被他盯得浑身发毛,下意识用琉璃瓶挡住脸,可无异于掩耳盗铃,仍是躲不过叶煦那掺杂着责备和无语的目光。 “你、你干嘛?!” 叶煦冷笑一声,没有去理她的话。手上动作未停,继续划船前行一段,直至小舟被一片茂盛的荷花包围他才停住了动作。 夏霁吞了吞口水,生怕自己慢一会便惹得叶煦发脾气,连忙将琉璃瓶凑近了荷叶,接了两滴露水。 昨晚此事,她才敢大着胆子去瞧叶煦的表情,眉目之间带着几分讨好。 叶煦放下船桨:“你真行,真厉害。” 夏霁反应再迟钝,也能听出他说的不是好话。 “你不觉得有毛病吗?皇后做出掉包这种事自然心虚,生怕别人发现,又怎么会给亲生女儿留下信物,还放任其流落民间?” 好像有那么几分道理。 夏霁欲哭无泪,辩解道:“我、我那个时候不是没想到嘛?而且故事就是这么设定的——” 叶煦气得咬牙,他极力遏制住烦躁的心情,示意她说下去:“然后呢?” 斟酌再三,夏霁缓缓道:“然后尹清枫就把伊夏带回宫,就开始相爱相杀之路——”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直至尾音隐匿在风里,含糊不清之下,叶煦费力支起耳朵才听了个大概。 “就完了?” “也不算就完了。” 应该说关键的现在才刚刚开始。 夏霁盯着他的脸一直看,换作平时叶煦一定笑着打趣她一句,可现在叶煦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夏霁的目光中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试探。 他好整以暇,劝自己忍住冲动,而后静静听了下去。 “你在这个故事中担任了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角色。” 她每说一个字,叶煦心中的预感便越强烈一分。 夏霁深吸一口气:“因为你是这个故事中,最大的反派。” “反派?那我图什么?” “图皇位。” 简简单单三个字落入叶煦的耳中,夏霁本以为自己说的够明白,可叶煦却还是追问:“那我为什么图皇位?” 夏霁瞠目:“这还需要理由吗?万人之上权势滔天,谁不眼馋啊!” 此人思绪跳脱,叶煦三言两语还真和她说不明白,于是他坐了下来,平静问询:“我问你,如果是尹越岑图皇位尚情有可原,他是皇室中人。那我呢?一个假太监,为什么要皇位?” 问得好。 夏霁发现自己不知道。 叶煦的视线在她身上徘徊半晌,虽他未言语,但那乌色眼瞳中赤.裸.裸的怀疑看得夏霁差点跳起来。 她知道叶煦在心里想什么。 “叶煦,我已经坦诚相对了,以上句句属实绝无隐瞒,你这个怀疑的目光让我很伤心,”她几分委屈,“你可以质疑我的写作水准,但你不能怀疑我的态度和人品!” 闻言,叶煦显然一怔。 好,不愧是你。 旋即,叶煦认命般叹息一声,努力消化了半晌,大抵过了一会,他才继续问道:“那你还能想起来别的吗?” 夏霁竟是没应声。 叶煦右眼皮不住跳着,他转头去看夏霁的表情。阳光之下,她咬着自己的唇,一双浅色的瞳不住乱瞟,手指亦在绞着头发,缓缓抬起头与自己对视。 “我想好了结局,你要不要知道?” ······你这模样很像是刚刚才想好的结局啊。 叶煦定了定神:“说来听听。” 夏霁先是小心将手中的琉璃瓶放在一边,旋即又往后挪挪身子,目光丈量了一下二人的距离,确认叶煦无法一拳打过来之后她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每动一下,叶煦心中那凌迟般的痛苦便越深一分。 “我不吃人,你不用再往后挪了。” “最后的结局,就是你要造反,但尹清枫和你同归于尽,伊夏捡漏登基,成了女帝。” 简短一句话说完,叶煦站在风里沉默半晌。 就在夏霁再次准备开口道歉认错时,叶煦缓缓转过头,用一种几近复杂的视线盯着她:“大姐,我到底怎么得罪你了?” 听到“大姐”二字,夏霁表情一瞬阴沉。 可一想自己理亏,又只能硬着头皮忍下了这一声,她抠着自己的裙子,有点尴尬。 此处湖泊清澈见底,湖中锦鲤肆意游着,见到游船便以为是老伯来投食,一个个争先恐后围着小舟游了许久,许是等得不耐烦,竟有几尾跃水而出,尾巴在空中甩出了一连串的水珠。 带着鱼腥的水珠尽数落在夏霁的脸上,她先是小小惊呼了一声,而后像是做错事般立刻噤声,闷头用袖子擦了擦自己的脸。 袖口半湿,裙裾也免不了如此劫难。 她今日似乎太过狼狈了。 “没有别的了?”叶煦出口打破沉默。 夏霁先是摇摇头,旋即几分呆愣地补充道:“也不算,因为你的出场比故事中提前了好多,故事也没有一成不变的按着剧本走。” 坦白来讲,这不算是什么有利状况。 一些微小的变化必然会带来一连串的反应,换言之,现在的故事半数偏移了轨道,看她这带呆愣愣的模样,叶煦更加头痛起来。 上天好不容易给宫廷生活无比艰难的他开了一个金手指——天降作者,可看现在这个模样。 算了,叶煦,余生自己多指教吧,夏霁是帮不了你了。 “我错了,我以后写小说一定写大纲。” 叶煦视线横来,夏霁忙改口:“不,我就此封笔,再也不写了!” ** 返程的路上,夏霁如鹌鹑一般缩在自己的马车里,叶煦不与她同坐,竟是坐在了车夫的位置上吹着风。 马车内有些闷热,夏霁掀开帘子透气,满眼绿色几分愉悦,可不等她沉浸其中便见冷着脸的侍卫纵马路过,还有意无意扫了她一眼。 人善被人欺! 夏霁忿忿放下帘子。 这些侍卫只知道夏霁和叶煦吵起来了,却不知个中恩怨因果,现在竟然还拉偏架。 夏霁咬着唇看着琉璃瓶,露水堪堪没了个底,方才只顾着和叶煦断恩怨,临时抱佛脚接的一点露水根本不够。 她正愁着回去怎么和皇后交差,便见叶煦掀开帘子,侧身望着自己。 一瞬间,气氛有些冷凝。 叶煦转身进了马车,夏霁往后退了退,将最舒服的位置留给了叶煦,后者倒也没含糊,一瞬坐下,静静瞥了夏霁一眼,而后便将自己的琉璃瓶递给了她。 那琉璃瓶是满的。 夏霁不由几分惊讶,她记得叶煦一直在和自己说着话,后面更是跑去划船,根本没有什么机会收集荷露,这瓶子理应和自己的一样空才对。 怎么会这么满? 见夏霁半晌不动,叶煦催促:“给你拿去交差的,你要不要?” 夏霁一怔:“那你呢?你拿什么交差?” 叶煦示意她摊开手掌,夏霁照做,便见他将这瓶子小心翼翼地交到了自己的手上,四目相对的一瞬,夏霁的眸中酿出了无比的感激。 愧疚亦随之沉寂在胸中。 琉璃瓶五光十色,在阳光下变换着浅浅的色彩,叶煦缓缓收回视线,笑了一声。 “我?你甭担心,我大不了再去抢一瓶。” 正当此时,马车旁侍卫纵马而过,风吹动帘子缓缓掀起,夏霁侧头去看,恰好见到了那人幽怨的表情。 抢来的—— 她闷声一笑,恰好与叶煦四目相对。 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寂静。 “大恩不言谢,以后我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让我往东,我一定快马加鞭往东跑!”夏霁缓声道谢。 见她如此乖巧恬静,叶煦一时有些不适应,他抿了下唇,用塞子将夏霁手中的琉璃瓶塞了起来,二人凑近的瞬间,夏霁分明听到了叶煦的低语。 “我还有件事没说明白,之前在蓬莱殿,是有人传字条叫我救你的。” 夏霁一怔:“那字条上写了什么?” “伊夏有难,速去相救。” 简简单单八个字再无旁的,他眼中的严肃不似作假,夏霁与他不过咫尺之寸,依稀能够感觉到他身上冷冽的香气,正缓缓包围着自己。 夏霁险些失神。 叶煦的身后还有旁的势力。 简单的命令口吻并不能看出其他,但二人视线相接的一瞬间,彼此心中都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叶煦道破:“伊夏的身份,还有别人知道。” 第37章 狩猎结束 [VIP] 叶煦此言一出, 夏霁愣了半晌没接话。 车轮碾在不太平坦的路上,夏霁双瞳放空兀自盯着一处,脑中思绪却不受控一般四处纷飞, 从故事最开始到腰斩的十五万字—— 所有能怀疑的人她尽数想了个遍, 可直至最后, 夏霁依然一无所获。 按理来说,该没有多余的人知道伊夏的真正身份才是。 不, 已经不能按理来说了。 现在的剧情完全不是夏霁预料之内的了,就算她再迟钝此时也该醒悟, 按照剧情走的只有尹清枫一人而已。 现在看来,全篇最大的变数便是出在叶煦的身上。 旋即, 夏霁又用一种近乎复杂的目光看着他,后者视线从始至终没有离开夏霁半刻,收到这样的目光他好似毫不意外。 “你不用怀疑我,我与你是站在一处的,”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般写意的解释有些苍白, 旋即又补充道, “传字条者为何人,坦白来讲我一无所知。” 话到此处, 他自嘲笑了笑,若不是今天夏霁和他坦白这么多,恐怕他叶煦还是个睁眼瞎,被各种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但现在看来, 貌似知道剧情也没有多大的用处。 二人气氛稍沉, 叶煦双手互握力气不由大了些, 这种一知半解的感觉比一无所知还要难受。 更让他头痛的便是这个夏霁。 竟然还写了本烂尾文。 察觉到叶煦不太友善的视线, 夏霁讪笑几声,道:“没关系,起码我们有两个人啊,团结就是力量,总不会太不好过的。” 毫无安慰作用的苍白语言起不到一点作用,叶煦淡淡扫视了她一眼,旋即收回视线,兀自露出一个笑容。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这夏霁既然穿到了主角身上,总该有些金手指庇佑。 就算她再倒霉,总该有否极泰来的一天吧? 叶煦掀开帘子,远处可见营地,他和夏霁打了个招呼便回到外边坐着,又顺手从侍卫那勒索了一瓶露水。 可惜这瓶没装满,只有一半。 他也不过多嫌弃,左右是为了应付交差的,只要不双手空着太难看就好。 进入营地,夏霁踩着轿凳下了车,下人立刻来迎接,夏霁先是将自己手中装满了露水的琉璃瓶递了过去,叶煦手臂伸来,亦将自己手中的半瓶交了出去。 下人行礼,转身便要去拿给皇后交差,叶煦忽然叫住了她:“别弄错了,满的那瓶是伊承徽的,半瓶的才是我的。” “是。” 夏霁一直目送着下人进了皇后的帐子,这才缓缓转身看着叶煦,只见他与自己隔着几步远,面上一派的恭敬与恰到好处的笑容,丝毫不见方才的埋怨。 “有劳伊承徽,臣还要去向皇后娘娘复命,承徽可先行回去休息。” 他恭敬规矩行礼,夏霁看着他一板一眼的动作,忽然觉得此情此情略为滑稽,这截然相反的态度堪比孙猴子变脸,奥斯卡明年没他真是亏了。 夏霁轻咳一声,几乎是咬牙道:“还要多靠叶总管照顾,今日之恩,伊夏莫不敢忘。” 叶煦一愣,抬头正好看到了她眸中的一抹狡黠,他忽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怎么着?她莫不是还想报复自己? 叶煦收回视线,后撤一步提了提唇角:“臣不敢。” 夏霁本准备接着贫几句嘴,却看远处自己的帐子跑出一人,琼玉喜形于色疾步而行,叶煦侧头看见她的身影,便不准备继续和夏霁在这贫下去。 他抬脚便走,夏霁侧身让开一步。 夏霁几分自喜,若是论起耍嘴皮子这叶煦还差她一点,没人的时候她不敢挑衅,这回了营地自己还不敢么? 她也正准备迎上去,直至肩膀被人撞了一下。 夏霁瞠目转头,叶煦稳稳站在了她的身侧,鸦青色的身影缓缓笼罩住他,叶煦双目眺向远处,面不改色,好似二人相撞只是个意外一般。 可夏霁知道,叶煦就是故意撞自己的。 下一瞬,他薄唇翕动,缓缓吐出了几个字。 “夏霁,你给我老实点,不要搞乱七八糟的。” 他声音压得很低,夏霁耳畔有些发痒,她瞳孔放大,反驳的话都已经卡到了嘴边,可抬头去看叶煦眸中狡黠稍纵即逝,再去望,他已然负手走向远处。 好似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般。 夏霁冷哼一声,彼时琼玉正好站到自己面前,她好似许久没见自己一般,先是谨慎跪地行礼,夏霁眼疾手快一把搀了起来。 “你怎么不睡觉?一直等着我吗?” “婢子有小睡一会儿,承徽是不是饿了?婢子为您准备吃的。” 倒是个知心的可人。 饱餐过后,夏霁舔唇抹嘴意犹未尽,但腹中已装满了吃食,她就算心有余却也力不足,便在门前小小的散了个步。 远远便见皇后的帐子里走出几人,他们手中捧着琉璃瓶,里面正装着她和叶煦“敲诈”来的露水。 看来是要储备起来,留着明天给尹清枫用。 想到这里,夏霁一怔。 是啊,尹清枫要回来了。 旋即,她神色复杂些许,饱餐过后的愉悦也一瞬消失,她和衣躺在床上,望着轻纱帐顶一阵犯愁。 本来是准备趁机跑路的,可现在路没跑成,倒是多了个队友,这还不算,眼下一团迷雾挡在眼前,她卡在自己的小说里像个没头苍蝇般。 夏霁忽地脑仁痛。 ** 翌日,夏霁被一阵喧闹的声音吵醒。 彼时方过日出,帐外脚步声不停,其间夹杂着几句喧闹,甚至还有嘤嘤啜泣。 夏霁叹息一声,缓缓坐起身。 自从穿越到这本书里,她就没有一天睡过好觉,好不容易睡得早一些。 昨晚入睡时她还在脑中盘算着,今日没有什么大事,皇后也不会有空折腾自己,就算尹清枫回来那也要左拜右拜,和这个庆祝和那个庆祝,绝对不会来烦自己。 她本是这么想的。 故而憨憨睡梦中也是几分喜悦,想着总算能睡个懒觉,可人算不如天算,她倒是没想到外边一清早就这么吵。 “琼玉,外面怎么了?”夏霁忍着烦躁将琼玉唤来。 琼玉缓缓走至她床边打起帘子,道:“承徽,今儿有许多贵公子满载而归,还有些受了伤,各家忙着迎接,免不了吵一些。” 她怎么把这茬忘了。 夏霁揉着太阳穴,眼见美梦搅碎,索性起身坐到桌前,先是饮了杯水润了润干涸的喉咙,才象征性地问了一句。 “太子殿下还没回来吧?” “听侍卫说殿下已经在快马加鞭往禁区外赶了。” 夏霁问了一句时辰,又细细在脑中回想了一下。 按故事来走的话,尹清枫确实该回来了。 于是夏霁起身,让琼玉为自己稍作打扮,而后又吃多吃了一些早膳,尹清枫回来之后估计她也免不了一阵忙活,下午应该没时间正儿八经吃东西。 可夏霁的算盘倒是打错了。 她一直等到了午时,外边也未传来半点响动,丝毫没有尹清枫的消息。 尹清枫竟然迟归了。 夏霁不由站起身走到了外边,禁区被层层重兵看守起来,丝毫不见尹清枫的身影,夏霁眉头一跳,狐疑更甚。 按理来说便是今日上午,现已过午时,尹清枫不可能不回来。 抬眼望去,几乎所有人都在和自己同样盼望着,她唤来琼玉,问道:“怎么回事?太子殿下还没回来吗?” 琼玉面上担忧丝毫不作假,她攥紧了自己的衣袖,道:“不知怎的,本来殿下已经策马回程了,可回来的时候好像被什么耽搁了。” 琼玉亦说的模棱两可,夏霁便知这丫头也是一知半解,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索性便不再追问。 陆阮儿不知何时也站到了空地上,捏着帕子的手汗涔涔的,一张脸惨白如纸,见她摇摇欲坠,恐怕一阵风来便能直接吹倒她。 虽然陆阮儿不太讨喜,但她爱尹清枫是真的。 要是他出了什么事,陆阮儿非殉情不可。 夏霁见她可怜,有心安慰几句,可陆阮儿一双杏眼直直越过自己,一双眼瞳盈盈似水如荷花上的露珠。 也是个可怜人。 突然,陆阮儿水盈盈的眼瞳中亮了一瞬光彩,她几步踉跄着向前,径直越过夏霁,直直往前走着。 于此同时,众人同时高呼。 “太子殿下!” “是殿下!” “殿下回来了!” 众人惊呼不绝于耳,皇后的帐子突然打开,皇后踉跄着步伐小跑着向前,叶煦便在她身后认命地跟着,他身处一片喜悦之中,视线未停,而是去寻找夏霁的身影。 夏霁站在空地上亦望着尹清枫,只不过她的眼眸中可没有什么欣喜。 尹清枫身形略为狼狈,他玉冠几分凌乱,袖口裤腿皆有干涸的泥巴,袍子上亦有几处血花绽放,但看他这身姿挺拔的模样,显然这血不是他的。 在尹清枫的身后,一众侍卫扛着一堆猎物,数量之多令人咂舌,夏霁在忧心江朝生态的同时,也不由将目光放在了尹清枫的身上。 尹清枫的肩膀上怎么扛了个东西? 等等。 那好像是—— 蛇?! 作者有话说: 叮,您的蛇皮请查收 【保护动物人人有责,文中剧情需要请勿当真与模仿!】 第38章 蛇皮 [VIP] 尹清枫在人群中搜集着伊夏的身影。 肩上一条死蛇散发着腥臭, 尹清枫的眉头一直皱着,连日来的活动和高度的精神紧张让他无比疲惫,可他知道这么多人都在看着自己, 至少此刻他绝对不能倒下。 伊夏倒是不难找, 她站在阮儿的身边正呆愣愣地看着自己, 尹清枫微不可察地冷哼一声,在她面前停下了脚步。 耳畔, 陆阮儿小声的呜咽飘散在空中,尹清枫微微低了低肩膀, 肩上那条死蛇便重重落到了地上,砸在了伊夏的脚前。 腥臭一瞬传来。 夏霁汗毛一下子就竖了起来, 她险些一巴掌呼在尹清枫的脸上。 这蛇虽然不长,但却有手腕粗细,坚硬又黝黑的鳞片似乎还带着森森寒意,她踉跄几步连连后退,吓得半晌都没发出一个音节。 “殿下——”陆阮儿唤道。 尹清枫的视线这才落到了陆阮儿的身上,他严肃的表情微微破冰, 吐出几个字:“嗯, 孤先去拜见母后。” 旋即,他又淡淡扫视了夏霁一眼, 夏霁却没顾得上看尹清枫。 她死死攥着琼玉的手,后者一张小脸吓得惨白,若不是一丝理智尚存顾忌着身份,恐怕此刻绝对钻到了夏霁的怀里以求安慰。 但夏霁也没比她好得上哪去。 尹清枫这是干嘛?! 弄了一条蛇?! 他泡酒还是煮粥? “孤走了。” 尹清枫将这三个字的字音咬得极重, 似乎是有意引起夏霁的注意力, 可夏霁依然僵着身子动也没动, 他顿生不耐, 抬脚便走。 众人高呼一直不断,他伴着这些呼声大步流星走向皇帝的帐子,身旁的下人一路小跑跟着,问猎物都怎么处理。 尹清枫停也没停,直接说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不过伊夏脚前的那条蛇别动。 别动的意思是不要轻易烹煮。 可下人会错了意,就真的没动。 那条死蛇一直躺在夏霁的帐子前,吓得琼玉和夏霁缩在帐子里一动不敢动,阵阵腥臭难掩,夏霁被气得失去理智,当着琼玉的面把尹清枫八辈祖宗骂了个遍。 琼玉最后被蛇吓得直哭,夏霁忍无可忍。 兔子急了还咬人。 尹清枫这厮到底要干甚? 她蹭地站起身,在屋子里寻摸了一圈竟也未找到一件趁手的诸如武器类的东西,最后,她视线落在了凳子上,不管三七二十一抄起来就出了门。 等琼玉回过神来时,夏霁已经站在了死蛇面前,手犹在打抖。 叔可忍婶不可忍,不能让蛇在这躺着。 她用凳子往前推着死蛇,可让她没想到的是半天这蛇才挪动了几寸的距离,空地上远远站着几人,竟也都是发着抖看着热闹。 什么英雄豪杰大好男儿,此刻都吓得像个缩头王八蛋。 竟都没搭手。 夏霁忍,人家帮忙是情分不帮忙是本分,她没有道理发牢骚。她就这么用凳子推了半晌,那蛇终是离自己远了一些。 她又累又怕满头是汗,正想叫琼玉出来告诉她蛇已经和帐子保持了一个安全距离,可没等开口,远处皇后的帐子便被人打开。 叶煦伸了个懒腰走出,一口哈欠生生憋了回去。 他视线落在了这里。 夏霁眼睛一亮,顿时有种见到亲人的感动,而叶煦倒是没让她失望,径直走了过来,他脚步倒是稳得很,一步没退。 “伊承徽,您这是在作何?” 夏霁忙招手叫他过来:“叶总管来得正好,不如帮我个小忙。” 叶煦眉头一跳,看清蛇后下意识退了半步:“你······要干什么?” 夏霁一扶额。你应该去问尹清枫要干什么,他摆了一条死蛇在这拍拍屁股走人,吓得她们两个弱女子哭得不能自理。 “求求叶总管叫点人,把这死物抬走,”夏霁尽量平稳语气,“毕竟天气炎热,要是招来什么虫蚁就不好了。” 叶煦松了一口气,算她有点良心,没直接点名叫自己动手。 “伊承徽勿忧,您等着。” 话落,叶煦转身视线落在几个侍卫之上,却不成想那几个侍卫皆是一退,眼睛一转寻了个借口跑了。 叶煦几分惊愕,差点没忍住骂娘。 他又叫来几个小太监,那几个小太监不住抖着腿肚子,仿佛这蛇是活的一般,就差跪下求叶煦放过他们。 叶煦头痛。 夏霁深吸一口气,握着凳子腿的手紧了紧力气,干脆压低声音问道:“有手套没?我自己把它扛走。” “你看我像手套吗?” 夏霁被噎得一顿,一脸无语看着叶煦,后者轻咳一声,伸手示意她往后站。 而后夏霁便听素来以和气文质彬彬示人的叶煦骂了一句脏话,抬脚视死如归般走了过去。 夏霁感动的差点跪下。 叶煦是个好人,真的。 她不忘叮嘱几句:“叶总管,您辛苦了!大恩没齿难忘,结草衔环必涌泉相报。” 叶煦脚步却是停了下来。 夏霁一愣,她以为叶煦要回自己几句什么,却看他一直笔挺如松的身子略略松懈了力气,紧绷的肩也塌了一下。 他侧头挂上十足讨好的笑,几乎是小跑着往一个方向。 夏霁顺着去看,便见到不知何时梳洗干净的尹清枫走出帐子,叶煦凑近便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佛香,看样子已经向皇后请过了安。 “太子殿下辛苦,臣正被伊承徽使唤着抬蛇,可没有殿下的吩咐,臣怎能动呢?” 真会说话。 夏霁站在原地直直瞪着尹清枫,恨不得扒开这个狗儿子的脑子看看他都在想什么。 尹清枫终是站到了她面前,叶煦亦在一旁驻足。 “太子殿下,您这是干什么?”夏霁问道。 尹清枫闻言,竟用一种奇也怪也的目光看着夏霁,他一头雾水好似被人冤枉了一般,夏霁压制住对蛇的恐惧,正准备继续追问个明白。 没给她机会,尹清枫转身便走。 而后在蛇面前停了下来。 他俯身,带着些伤痕的手一用力抓起蛇身,直接扛在肩上向夏霁走来。 我靠怎么又来?! 夏霁吓得直直后退,缓缓撞到了叶煦的身上,后者的身子微微发颤,可虽是惊恐,但叶煦定力却比夏霁好很多,他面上一派如常,好似什么也没看到一般。 可下一秒,饶是良好定力如叶煦也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尹清枫手一抬,竟然直接将那碗口粗的蛇扔到了夏霁的怀里! 蛇尾黏腻,落到了叶煦的手上。 救命! 夏霁终是失态一声尖叫直接松了手,而后躲到叶煦的身后死死抓着他的衣服,恐惧传染,叶煦吓得扔了蛇也想躲,但理智却让他直起身子,把夏霁挡了个严实。 两个人一同瑟瑟发抖,便见尹清枫一步步走来。 他脸色不是很好看。 夏霁欲哭无泪:“殿殿殿下!我有罪你可以用律法惩罚我,而不是让我抱着一条死蛇——” “奇怪,”尹清枫声音带着几分疑惑,“不是你要的吗?” 她要什么了? 见夏霁面上许些疑惑,尹清枫便知道她忘了,表情一瞬阴鸷,解释道:“孤在进入禁区之前曾问过你想要什么,是你自己说的——” 他一顿,学着夏霁的语气,咬牙切齿说道:“你说‘我要个蛇皮’。” 夏霁一愣。 几日前的记忆复苏,她好像是说过这么一句话—— 而且,尹清枫学的一字不差。 “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打了条蛇回来?” 尹清枫偏了偏头,去看躲在叶煦身后寻求庇佑的夏霁,沉声缓缓应道:“不然呢?孤费尽心力就为了带这么个东西吓唬你?你当我是三岁小孩?” 夏霁心中有些怪怪的感觉。 不得不说,此刻的尹清枫浑身笼罩着人性的光辉。 自己一句无心之言他便记到了现在,而后真的带了蛇回来,虽然曲解了自己的意思,但这份心属实让人感动—— 她有些愧疚和尴尬,抓着叶煦衣服的手不由用了几分力气,后者表情略微扭曲,似是被夏霁掐到了肉。 所以这两个人为什么要隔着自己说话?! 叶煦手背到身后,摸到了夏霁的手腕,直接捏了一下,她收到信号这才轻咳一声松了力气,没有继续掐着叶煦后背的肉。 “那什么,”夏霁试探道,“殿下,你可不可以把它拿远一些?” 尹清枫瞥了她一眼,将蛇挪远。 夏霁这才克服恐惧,从叶煦身后缓缓探出来,对尹清枫道谢:“真的,太感谢你的礼物了,虽然中间发生点误会,但这是我收到过阵仗最大的礼物,我一定好好珍惜。” 尹清枫阴沉的脸色缓缓破冰。 “不过一条小蛇而已,你想要一千条,孤也能给你送来。” “······那倒也不必。” 尹清枫心情愉悦,叫来几人将这蛇和猎物放在一起,并告诉他们只有伊承徽有处置权,其余谁的命令都不要听。 他转身便走,夏霁和叶煦行礼目送他远去,见尹清枫真的回到自己帐子中后,二人齐齐站起身,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叶煦瞥了夏霁一眼:“你笔下的男主角,是个奇才。” “误会一场,我当时就是随口一怼,没想到他当真了,不知此蛇皮非彼蛇皮,也不是让他真的弄条蛇回来,你说我要蛇皮干嘛?” “什么乱七八糟皮不皮的?”叶煦一笑,“话说回来,你打算如何处置?” 夏霁脸色一瞬垮了下来。 她总不能真的剥了皮做成蛇皮围脖吧? 要是每天带着这东西进进出出,不消两天夏霁绝对会哭得求爷爷告奶奶。 那怎么办? 看着嘴唇苍白还没缓过来的叶煦,夏霁故意凑近,气他道:“叶煦,我给你做双蛇皮袜子吧?或者,蛇皮内裤也行。” 作者有话说: 【保护动物人人有责!文中剧情需要请勿当真与模仿!】 第39章 标准答案 [VIP] 夏霁贱兮兮看着叶煦笑着, 拖长了语调故意逗他。 蛇皮袜子蛇皮内裤,亏她一个女孩能说得出来,还脸不红心不跳的。 叶煦冷笑一声。 说恶心话气人谁不会? 他微弯脊背与夏霁对视, 压低声音, 说:“这个主意我倒是可以考虑。” 夏霁被他盯得浑身发毛, 只见叶煦优哉游哉笑了笑,继续说道:“不如你顺手多做几件, 只要你穿了我就敢穿,四舍五入这就是我们穿越者的队服, 蛇皮的,多有面子。” 乌色眼瞳中恭敬不再, 他语气轻佻带着几分狡黠,光在气势上就占据上风。 夏霁一恨,势不甘心在斗嘴上输了气势,回道:“行啊,那你先交订金,我马上就把那蛇剥了给你做袜子内裤。” 亏她能想得出来。 如果她只想开玩笑恶心自己的话, 那么坦白来讲夏霁做到了。叶煦的手上还残留着蛇黏腻的触感, 听到夏霁这么说便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恨不得立刻离她远一些。 叶煦咬咬牙, 却听耳畔传来一声轻笑。 阳光照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夏霁正伸手歪头看着自己,她笑得毫不收敛,若不是还顾忌着一丝规矩, 她绝对会极为放肆地笑出声。 坦白来讲, 这具皮囊和现在的她又几分相似, 至少这双眼睛, 绝对是一模一样的。 她的眼瞳如水盈盈,每次叶煦被她气到崩溃边缘时,只要撞进这双眼瞳之中,心里残存不多的理智便被重新唤起。 譬如现在。 有个声音不断告诉他——让着夏霁。 她喜欢斗嘴,喜欢赢了占便宜,口舌之争而已,自己输了也不会少块肉。 叶煦笑笑,从身上摸出皇后赏的镯子,直接放到了她手心之中。 夏霁不解地看着他,叶煦故意做出一副忍痛割爱的表情,摆摆手:“订金啊,够不够?真是便宜你了。” 见他如此模样,夏霁脸上笑意更浓,煞有介事用袖子擦了擦镯子,青葱手指捏着镯子透着阳光去看,折射出的光照在她的脸上,尽是得意与狡黠。 “诶,这肯定是好玉,”她在手上把玩着,“你从哪弄来的?这玉够你一年的分量了,我给你做三百六十五双袜子,够不够穿?” 得了便宜还要给自己添堵,叶煦失笑:“你自己留着穿吧你,也不嫌扎脚。” 夏霁轻轻撇撇嘴,像是怕他反悔一样连忙将玉镯收了起来。 “我这订金也付了,下次再吵架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该让着我点?” 夏霁动作一顿。叶煦板着脸咬着牙的模样还挺吓人的,每次两个人吵起来她都小心用词,生怕哪句说不对就变成了火上浇油,这还不算让着? 算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好的老板,一定照办!”夏霁爽快答应。 ** 尹清枫满载而归,其骁勇之举甩了世家子弟一条街,当之无愧成了狩猎魁首。 至于这奖励,便让皇帝犯了难。 若是世家子弟得了魁首,皇帝本人可考量其身世、教养、其家对社稷贡献程度来决定赐个什么爵位;若是尹越岑得了魁首,那也好办,因其未婚,将他心仪的姑娘赏赐其做王妃也是个好法子。 当晚烹羊宰牛,草原之上篝火熊熊,众人各席便围着篝火而设,觥筹交错宴饮尽欢,载歌载舞极为热闹。 皇帝盘中放着上好的鹿肉,他视线落在尹清枫身上,脑中不由自主幻想出了尹清枫猎此兽时意气风发的模样,忽地绽开了个笑容。 皇后视线落在皇帝身上,见他视线落点隐隐猜到皇帝想什么,却还是明知故问道:“陛下笑什么?” “枫儿之骁勇,有朕当年之风。” 草原风声猎猎,篝火熊熊照耀半边天,众人低语听着不太真切,但皇帝此言自是传进了贴身之人的耳内。 几乎是同时,皇后表情微微变了一刹。 尹清枫亦看在眼里。 他举杯掩唇,玉质杯盏后的唇畔露出了一个极为讽刺的笑容,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将视线转移到了夏霁的身上。 父皇言自己有他当年之风—— 若不是心知自己身份来历,他恐怕此刻一定喜不自胜昏了头,且看着伊夏才是真正的皇室血脉,只是不知又和父皇有几分相似。 正当尹清枫兀自出神时,皇后缓声接上了话:“这么一看,枫儿与陛下当年倒还真有几分相似。” 夏霁听言也是微微愣了一下,皇后这心理素质真是数一数二的好啊,说出这种话还能脸不红心不跳的,别提把皇帝哄得多开心。 皇帝开怀大笑,举起杯子一饮而尽,辛辣入喉醇香萦绕心间,他声音又大了些许,叫道。 “枫儿!” 尹清枫被这么吼了一嗓子难免小小吓了一跳,他转头便对上了皇帝满含笑意又骄傲的目光,当即反应了过来,起身出列站到了皇帝桌案前。 行礼一派恭敬:“父皇,儿臣在。” “朕思索了小半天,”他顿了顿,“狩猎之魁首皆有奖励,可朕想了想,不知我儿心里念着什么。” 尹清枫余光去瞧尹越岑,见对方正费力和手中的大骨头斗争着,吃相不能说是文雅,婉贵妃许是觉得有些挂不住面子,轻咳了一声。 可惜尹越岑全然未察。 皇帝又继续问道:“我儿所求为何?今日只要你开口,朕便允了你,君无戏言!” 此言一出,满座寂静了半晌。 篝火噼里啪啦燃烧着,架在旁边的肉散发出阵阵的肉香,夏霁顾不上垂涎三尺,瞠目看着夸下海口的皇帝。 她写到这的时候可没让皇帝醉得这么厉害。 要是这尹清枫说想要龙袍,这皇帝是给还是不给? 夏霁囫囵咽下口中的肉筋,抹抹嘴便去瞧热闹。 尹清枫会想要什么呢? 坦白来讲,夏霁也非常好奇。皇帝这问题表面看是纵容,可实际却和领导问你想不想涨工资一样,每个人心里的回答当然都是想,但你又不敢明着说出来。 可是就这么放弃这个好机会,又会觉得无比可惜。 众人屏息,皆要听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想要什么赏赐。 忽然,尹清枫撩袍单膝而跪,眸中坚毅的火焰生生不息,他沉声静气:“父皇,儿臣所求极为简单!” “说来听听。” “愿盛世之下,再无鳏寡孤独,海清河晏,唯余盛世太平!” 此言一出,皇帝与皇后喜笑颜开,满座之内皆余赞叹,再无旁的议论。 夏霁忍不住鼓掌。他当真是聪明,虽然这话听着让人起鸡皮疙瘩,可却很有用,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标准答案。 尹清枫一来不缺爵位,二来不缺金银,三来不缺女人,确实不再需要什么奖励了。 不如趁机卖个乖,表个心志。 “好!能有如此心性,朕没有看错人。” 尹清枫示意之下,下人递上杯盏,尹清枫举杯敬皇帝,父子二人对饮,一时之间气氛被推向最高潮。 夏霁没忍住嘴馋,也喝了一杯。 ······有点辣。 尹清枫回到座位之上,他脸色微微涨红,眸中光彩不灭,方才那个还介意自己身份的表情一瞬不复存在,意气风发之少年,如皎皎明月般。 许是察觉到了夏霁的视线,他微微侧过头,见夏霁手中还攥着空了的杯盏,眼神一瞬柔和了些。 他寻了个话头:“你想好了吗?那蛇皮准备怎么办?” 夏霁扶额,怎么又提起了这茬,她顿时头痛不已,半晌才接道:“我还真没想好——” 尹清枫一顿,道:“不如我给你做副束带吧,我见那蛇皮也是顶好的。” 束带? 夏霁打了个激灵。 做好了是束带,做不好了就是孙悟空的虎皮围裙,她穿着出门直接就变成猴了吗? “不了吧,我觉得蛇皮做的束带肯定不会——”夏霁一句“不会好看”尚卡在喉咙,便对上了尹清枫阴鸷的脸色。 吓得她连忙改口:“不会不好看的。” 尹清枫鹰隼般的眸子盯了她半晌,夏霁满面堆笑生怕对方一个震怒做出点什么要命的事,许是她这副模样打动了尹清枫,后者松了口。 “罢了,你若不喜欢,那我便自己处置了。” 见他瞳底有些落寞,夏霁忍住了去摸尹清枫头的冲动,将心中泛滥的母爱之情压下去后,她又浮现出了几分愧疚。当初开玩笑时不过脑子,不成想这傻小子当了真。 头痛。 算了,便让他去处置吧。 正当二人闲话时,一直处于狂吃状态的尹越岑终是停了动作,他用下人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酒足饭饱后脸上露出了无比的满足,他举起空了的杯子。 下人举着酒壶极有眼色上前,尹越岑惬意四望,便对上了婉贵妃不太明朗的神情。 刹那,尹越岑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地息了下去。 许是母子连心,即使婉贵妃不多言语,尹越岑也明白了她眼中的意思,杯中醇香一阵阵飘来,尹越岑起身,却是对着尹清枫说道。 “大哥,越岑不才,今日大哥满载而归,小弟心中羡慕不已,斗胆沾沾大哥的光,求个赏。” 尹清枫动作一顿。 尹越岑找自己讨赏?他莫不是醉了? 可听他口吃清晰、神采奕奕,丝毫不见酒醉之颓态。 在场之人齐齐投去疑惑的目光。 尹清枫应声:“为兄不过运气好而已,不知越岑想要什么?” 作者有话说: 【保护动物人人有责,请勿捕猎贩卖或食用野生动物,文中剧情需要实属杜撰,请勿当真与模仿!】 PS:最近的快乐是盗笔给的,趴在被窝里看《灯海寻尸》太刺激了,在快乐和害怕之间反复横跳 第40章 彻底乱套 [VIP] 尹清枫发问的瞬间, 尹越岑的脸上便化开了一个笑容。 他上前,手中还举着那酒杯:“越岑不想要旁的,只想要大哥的弓箭。” 夏霁挑挑眉, 看着尹清枫的反应。 后者提唇一笑, 几乎是没有任何抵触的情绪, 夏霁知道尹清枫不是作伪,毕竟看着这么一个竞争对手对自己夸赞乞求, 最能满足他那颗虚荣心。 尹清枫站起身,去唤下人。 见状, 尹越岑的脸上露出了极大的惊喜,他先是道了一句多谢大哥, 旋即将酒一饮而尽,尹清枫不落下风,亦是干脆利落饮尽。 尚沾着些血迹的弓被呈了上来,尹清枫接过绕过桌案,缓步走到尹越岑面前。 “这弓还没有擦干净,越岑要这东西作何?” 尹越岑看了看皇帝, 又看了看尹清枫, 不好意思一笑:“越岑自小文弱,跟着先生游历名山大川学了些百家之长, 文可安天下是越岑的理想,这几日见大哥风采——” 他顿了顿,面上扬着笑容:“越岑自知比不过大哥,但想着如果有大哥的弓护身, 兴许有一天也能像你一样。” 兄友弟恭。 见者落泪。 皇帝心中亦是浮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感觉, 他看了看自己的两个儿子, 道:“你们兄弟二人倒真是和睦, 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皇帝面上笑容不减,打趣之后干脆站起身:“越岑,不如朕为你打造一张弓,定和你心意,你便不要拿你大哥的了。” 尹越岑一瞬有些不舍,恨不得立刻将弓护起来,竟用孩子的语气撒娇道:“不行!父皇,您把新的弓给大哥吧,越岑就想要这个。” 他这般语气,皇帝倒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爽朗笑笑,无奈摇摇头,算是应允了。 尹越岑心意被满足,优哉游哉抱着弓准备回到坐席之上,余光一瞥,瞬间对上了婉贵妃那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他当下一抖,硬着头皮坐了回去。 皇后将二人的举动尽收眼底。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越岑这孩子真是讨人喜欢得紧,妹妹,你不如孩子啊。” 明明是玩笑的语气,可空气中硬生生多了几分火.药味。 婉贵妃咬牙笑笑,她能怎么办?成日耳提面命,可这不成器的儿子就是油盐不进,简直要气死她。 “彼此彼此。”她敷衍应声,不再去看皇后。 休整一夜过后,一行人在第二日踏上了归途。狩猎出宫虽只有几日,但对皇室来说已是难得的放松时刻,自然不可过多荒废朝政。 回去的路上夏霁却是和尹清枫同乘一辆马车。 此事说来还有些意外。 因夏霁落水一事,陆阮儿和尹清枫中间生了不小的嫌隙,尹清枫一见她就感到厌烦,想着自己和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同床共枕多日更是觉得发呕。 他又在禁区中待了三日,接连的疲乏并不是短暂的休息便能调整好的,为防止发生意外,皇帝便让尹清枫坐在马车之中。 相比较之下,尹清枫还是看夏霁更顺眼一些,于是他们二人共乘一辆,陆阮儿被打发去了别的马车。 见此举,夏霁便知道尹清枫是真的忍耐到了极点,即便是尚书令在此又如何?教出这么个心肠的女儿,他们一家也逃不了责任。 清风拂面,夏霁几乎将整个头都探出了窗,尹清枫在一旁假寐,根本没功夫顾得上她。 夏霁乐得自在,这一路走得都是官道,但也难免绕些小路,小路之上崎岖不平,夏霁尚未来得及收回身子便撞到了下巴。 她满眼泪花捂着下巴坐了回来,便见尹清枫脸色铁青地捂着头,似乎被撞到了。 “你没事吧?”夏霁试探道。 尹清枫似乎觉得撞头一事极为丢人,此时脸色铁青,瞪了夏霁一眼没有搭理。 ······毛病。 夏霁撇嘴,小声咕哝:“你这就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见她亦捂着下巴,尹清枫咬牙冷笑一声:“撞到下巴还这么多话?是不是非要把你下巴拆下来你才能闭嘴?!” 闻言,夏霁一缩脖子,竟真的不再去言语。 按她对尹清枫的了解,这厮是绝对做得出这种事的。 没准过后还不会给自己下巴安回去。 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 夏霁向来是个聒噪的,似乎有说不完的话用不完的活力,回宫的路上至少需要几个时辰,她噤声之后就靠在一边小睡了一会。 马车摇摇晃晃睡起来极不舒服,不过多时她便醒了神,撑着下巴望风景。 此时已经上了官道,路途平坦许多,她也不再怕撞下巴,动作相比刚才更是格外放肆一些,尹清枫假寐后睁眼,便见夏霁几乎是将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尹清枫吓了一跳,正要阻止,却见夏霁晃着头和人搭话。 她挡着自己的视线,尹清枫自是不知那边是何人,不过听声音似乎是尹越岑。 他心中知晓这伊夏和尹越岑真正的关系,难免有些顾忌,顿时疑心病发作,紧了紧拳头。 夏霁如芒刺背,她察觉到背后的视线,心中忍不住骂了尹清枫一句。 这狗东西又疑心病发作,且不说真的已经已经被她这个作者换了瓤,就算是真的伊夏和尹越岑说话又如何? 同父异母、生下来几乎就没见过,难道他害怕兄妹相认吗? “你是大哥的承徽吧?”尹越岑倒是个好说话的。 夏霁点点头,干脆不去理尹清枫,左右闷着也无聊,不如探出头来说话。 “你怎么半个身子都探出来了?快回去,小心掉出来。” 突如其来的关心让夏霁有些猝不及防,她抿唇一笑:“里面闷着太无聊了。” 话落,她煞有介事用手一指身后,尹越岑立刻心领神会,压低声音几乎是用气音说道:“我大哥其实还挺和善的,多少世家小姐挤破了头想给我大哥做妾,怎么你就嫌弃他是个闷葫芦?” 她倒是想不到,这尹越岑竟然会替尹清枫说话。 不对啊,她的设定里尹越岑不是觊觎皇位到发疯吗?应该视尹清枫为眼中钉肉中刺才对啊! 可她看尹越岑这模样,怎么感觉他现在的人设更像是尹清枫的脑残粉小迷弟? 再度看向尹越岑时,夏霁的眼中多了几分审视,目光落在尹越岑身上便换来了一声轻笑。 “你这人有意思,怪不得大哥喜欢你,和我说话竟然还能走神的?” 夏霁回神,连忙道歉,却见尹越岑前后望望,见没人盯着自己之后,便又凑近了马车一些。 他这神秘兮兮的模样,夏霁不由得也被传染了几分情绪,脸上更添紧张,低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对于这个尹越岑,夏霁竟是没由来的亲近。 少年有些瘦弱,面颊几分白皙更添病弱,偏生一双眼睛神采奕奕,白色长袍之下更如谪仙临界——只不过更像个稚气未脱的年少得道者。 这面相要是想不讨人喜欢也难。 婉贵妃怎么就舍得天天瞪着自己儿子? 夏霁瞥了一眼身后,叹息一声,要是尹清枫能有尹越岑半分的少年和善,她刚穿来那几天也就不用担心自己小命了。 “你是不是饿了?我看你瘦的脸颊都凹下去了。我这有桃花酥,分给你一点。” 说着,他从身上摸出了油纸包裹的糕点,递给了夏霁。 咳,她还真饿了。 见这糕点她顿时如久旱逢甘霖一般,感激涕零接过,谢声不断:“哎呀这怎么好意思?那我就不客气了!” 夏霁一把夺过,身子一趔差点掉下去,马车内尹清枫措手不及却是未来得及扶,然,一息之间便见夏霁稳住了身形。 却是尹越岑出手扶住了她。 夏霁更生几分不好意思:“对不起啊,给你添麻烦了。” 尹越岑收回手,犹豫半晌之后才小声说道:“你一定要给我大哥分一些,上次进禁区之前我便给他了,结果他不吃。这桃花酥还是我从宫外买回来的,好吃得不得了!” 合着还是个贪吃鬼大胃王。 夏霁顿时生出了几分怀疑。 这真是自己笔下那个尹越岑?是那个杀人不眨眼、嫉妒心无比强、最后死在绀黛手里的尹越岑? 这厮是不是被人夺舍了?还是穿越重生了? “伊承徽你干嘛盯着我?怀疑桃花酥味道?要不你别吃了!” 见尹越岑要来抢,夏霁干脆藏了起来:“没没没,我信你就是了。” 闻言,尹越岑脸上的别扭情绪才稍稍收了一些,未来得及再说什么时,他顿时感到了一道凌厉的目光追随着自己。 小小少年身子一抖,差点从马上栽下去。 他回头去望,却见不远处的马车窗口,婉贵妃妩媚又凌厉的视线一直盯着他,眼中的警告不言而喻。 怒其不争的意味也更足。 自然没逃过夏霁的眼睛。 乱了,全乱了。 她记得婉贵妃是个病秧子,天天喝药哀天怨地的,没出场几章就一命呜呼,不应该是这样的凌厉美人啊! 合着你们这些角色还能自己改人设? 背着她这个亲妈兼上帝给自己加戏? 尹越岑顿时缩了缩脖子,连招呼也没来得及打便走了,夏霁撑着下巴一阵头痛。 听谈话声稍息,尹清枫终是睁开了眼睛:“你还要在那挂多久?” 夏霁却是没动,也没理他。 尹清枫怒道:“你敢违背孤?” 这般说着,他已然起身将手掐在夏霁的后颈,似乎要准备将她提回来,然,仅是用力的一瞬间,夏霁便呼了一声痛。 “等会等会!我胳膊卡在这了!你慢点帮我拽回来!” 上辈子作孽,这辈子给伊夏收拾烂摊子。 无语。 第41章 呵,男人 [VIP] 回到皇宫时已不算早, 彼时日头西沉,飞檐之上圆日高挂似是一盏小灯笼般,夏霁踩着轿凳下了马车, 连忙活动了一下筋骨。 这小半天的路赶的, 几乎快把她晃散架了。 还好猎场离皇宫不算远, 若是要走上个一天一夜的,夏霁宁愿下了马车跟在后面跑, 也不想对着尹清枫这个如丧考妣黑如锅底的脸。 她捏了捏手里攥了一路的油纸,上面还残存着淡淡的桃花酥的香气, 夏霁转头便看到了尹越岑的后脑勺。 他盯着尹清枫的方向半晌,直至身边婉贵妃一声警告才收回视线, 转身走了。 夏霁哂笑一声,对上尹清枫的视线。 “不要乱走动,一会坐步辇回东宫。” 夏霁脸色一变,连忙后撤一步:“不了,我现在骨头都快酥了,你和陆良媛坐步辇回去吧, 我自己走回去!” 尹清枫眉头一皱, 正准备说些什么,陆阮儿恰在此时上前攀住了尹清枫的胳膊, 娇娇软软说道:“殿下,妹妹看来迫不及待回到宫中呢。” 夏霁瞥了她一眼,没应声。 尹清枫不动声色甩开胳膊,夏霁还是梗着脖子站着, 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他转念一想, 皇宫之中也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便由着她去了。 夏霁如获大赦, 行了个礼撒丫子就跑。 跨过宫门时,她和叶煦肩膀相撞。 叶煦压低声音,轻声道:“有事便去找我,我护着你。” 夏霁热泪两行,不等应声便见叶煦迈过门槛跟上皇后的脚步,衣袍纷飞之下锦靴步履不停,好像刚才那个对自己挤眉弄眼的人不存在一般。 夏霁失笑,闲庭信步般回了东宫。 长临殿之内一如往常,虽她已有几日不在宫中,但宫人极尽心力地打扫,推开殿门的一刹屋内淡淡熏香萦绕鼻间,比猎场中马粪泥巴混合味不知好闻了多少。 宫中早就知道猎场一行人会今日返程,故而宫人也一直在等着,夏霁先行入了东宫倒是引来一群人的意外。 见他们的反应,夏霁便知道这些人又在瞎猜,相信过不了几日,便会有“伊承徽二次失宠”这种话传出来。 她本人倒是不甚在意。 绀黛早就备好了洗澡水,夏霁温水沐浴格外惬意,期间和绀黛谈了些狩猎的见闻,自然是捡了能说的说了一番。 绀黛虽只是平平静静应几声,但看她眉眼间却是有几分向往的。 沐浴之后疲乏袭来,夏霁草草扒了一口饭便趴在床上歇息,见状,绀黛也不做多打扰,便由着夏霁。 一连几日,夏霁都在睡醒了吃、吃饱了睡的生活中度过。 在猎场那段日子,先是被皇后揪着彻夜不眠地抄经文,又是被叶煦拖去采集荷露,回来之后还要提心吊胆着尹清枫打回来的蛇。 原本还不觉得疲乏,可见到柔软床铺的一刹,夏霁像是断了弦一般泄了力气,几乎是睡了几日才堪堪养回了精神。 醒来之后,便听绀黛在耳旁念道。 “围场这么好的机会,你和殿下没有发生些什么吗?” 夏霁瞥过,她不在宫中这几日都发生了什么?绀黛什么时候这么八婆了? “能发生什么?我抄了快两天的经书算吗?要不要我给你背两段?这几日我可多认识了不少字,一手字堪比书法大家。” 绀黛嗤了一声,眼中鄙视不言而喻:“狗刨罢了,不如殿下用脚写的。” 夏霁一时没顾得上应声。 她先是愣了愣:“绀黛,你这是在夸尹清枫还是骂我啊?他真的用脚写过字?你可留了真迹,让我瞻仰一番!” 绀黛一时气得糊涂口不择言,竟说了这种话撞到她怀里供人嘲笑,她顿时一恼,脸上多了几分懊悔和怒意。 夏霁见状连忙噤声,立刻转移话题:“对了,那个琼玉我看挺乖巧的,绀黛姐姐能不能照顾一下她?” 绀黛面色一缓,先是在脑中搜索了一下琼玉为何人。 仅是几息之间,绀黛回神望着夏霁。琼玉便是这几日去了猎场伺候伊夏的宫女,年纪很小很听话,是个没主见又好拿捏的。 宫里最不缺这种性子的人,碌碌之间便成了人人可欺的对象,尤其是年轻貌美一些的姑娘,如果容貌被主子嫉妒去说不定还会招来杀身之祸。 伊夏倒是有闲心管顾其他人。 “看来琼玉伺候得很好啊。” “绀黛姐姐吃醋了?”夏霁打趣道,“你可千万别,你不知道琼玉可是我半个生死之交,我的经文一半都是她抄的!” 绀黛惊奇:“她认字?” “她不会,所以才让她替我抄。” 闻言,绀黛面上浮现了几分嫌弃,她闲来时帮夏霁收拾过桌案,宣纸之上的字迹实在令人发指,便是找只狗来扔在纸上散步,也要比她的毛笔字好很多。 绀黛轻轻点了下头算是应允,夏霁松了一口气,便听绀黛又问:“我听说,这段时间殿下都是和陆良媛同住的?” 她就说绀黛越来越八婆了。 见夏霁没有反应,绀黛便知此言不假,她盯着夏霁的侧脸,最后冷着脸说了一句:“我警告你,如果你有朝一日栽到了陆良媛的身上,那也是你今日避宠而造成的。” 夏霁先是一愣,略有不解地看着绀黛。 后者面色如霜如寒:“你真以为陆阮儿彻底失势了?你在长临殿酣睡的这几日,陆阮儿已经重新获宠,倚华殿内笙歌不断,便也只有你没心没肺,呆呆傻傻。” 陆阮儿推夏霁入水的事不是秘密。 绀黛此人冷面热心,虽曾为尹清枫的心腹,但柔软心肠见多了斗争,便也对柔若无依的人生了怜悯之心。 而在她的眼中,伊夏就是那个最柔若无依的可怜人。 被掳入宫,爱上杀了自己乳娘的男人,可怜争宠不过旁人,还毫无争抢之心。 绀黛本就良善,见伊夏这副没心没肺不争不抢的样子,更生无奈,偏生又不会温言软语说些劝诫的话语。 笑话,别说劝诫,她不打夏霁一顿让其醒悟便算是意外了。 夏霁简略一分析,便知道了绀黛在想什么,她面色暂缓:“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总不能顶着俩黑眼圈去争宠吧?” 她一向有歪理,绀黛面色如常,已然习惯。 夏霁却是将剩下的几句话吞入肺腑,没有言明。 后宫中的女人为了男人而活,身系家族荣耀,陆阮儿如此,旁的妃嫔也是如此。可别人说起来也只会去道后妃如何如何,却不说男人如何。 在她看来,尹清枫态度模棱两可,其实也算是一种享受。 是了,他享受两个女人为其争抢。 若说是一个月前,夏霁还会单纯觉得尹清枫是按照剧本爱上了伊夏,可现在看来,不过是应了那句“得不到的便是最好的”。 呵,男人。 二人之间气氛寂静半晌,绀黛见她眼中浮现淡淡冷漠,却是不知这女人在想什么。似乎从围场回来之后,伊承徽身上出现了点点的变化,但她却猜不透看不透。 夏霁撑着下巴看着窗外云卷云舒。 她现在已经不想去理会尹清枫如何、陆阮儿如何。 有关宫中未知势力才是让她头痛的,虽和叶煦达成共识坦白互助,但许多迷雾依然萦绕着他们挥之不散。 到底是何人想救伊夏? 这人又是怎么知道伊夏的身份的? 为何要救她? 夏霁本就不是什么逻辑性强的人,她没有绝顶聪明的头脑,可又不敢把全部的压力给到叶煦身上,回宫之后便一个人闷在长林殿里,左思右想不得答案。 每当种种问题无解时,夏霁便悔的想撞墙,心里翻来覆去把写烂尾文的自己骂了个一百八十遍。 熏香入鼻,夏霁缓缓冷静了下来。 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夏霁连忙将桌上自己写的草纸收起来,便见长临殿大门打开,尹清枫一袭赤色长袍桀骜无比,月光倾洒如练,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殿下来了。”夏霁不咸不淡应了一声。 尹清枫视线落在她身上,脸上冷霜暂缓,竟生出了几分柔和:“绀黛说你这一个月来茶饭不思,孤还以为她在说笑。” 他走近,款款看着消瘦的女子:“果然,你真的瘦了。” 谢谢,我减肥。 夏霁瞠目,尹清枫几步上前,夏霁站在这里正好能看到绀黛的身影,她一双漂亮的眼中是凌厉的警告。 夏霁一瞬恍然,这人竟然是绀黛叫来的? 小绀黛宫斗课堂开课了,主子消极怠工不要紧,绀黛出手绝无失手—— 她精神一阵恍惚,眼前朦胧之际便听殿门“砰”地一声合上,绀黛彻底断了夏霁想跑的念头,直接关上了门。 清风穿堂,夏霁和尹清枫大眼瞪小眼。 见夏霁半晌未吭声,出乎意料般尹清枫没有恼怒,他反是耐心问道:“你是不是在怨孤?” 这么和风细雨,尹清枫被人夺舍了? 夏霁一时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愣愣看着他半晌,在对方即将逼近之时终是有了反应:“没!什么怨不怨的,我哪敢啊——” 尹清枫自嘲一笑:“也罢,你怨孤也是应该的。” 他藏住眉眼之间的喜色,硬是装出了一副无比悔恨的模样,夏霁一头雾水看着他演戏,心中却不住冷笑。 老娘倒是要看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夏霁搭腔,准备看着尹清枫把这出戏唱下去:“殿下所言为何?我不懂。” “阮儿,有孕了。” 这个情节虽然提前了点,但也不算太离谱。 夏霁心中想着,却脱口而出道:“你的?” 尹清枫身子一趔,脸上伪装出的愧疚深情一瞬消散,几乎是咬牙切齿冷喝一声,他忍住想掐死夏霁的冲动:“不然你的?” 夏霁一瞬回神,赔笑:“殿下说笑了,我没有那个功能。” 见尹清枫脸上怒气未减,她立刻改口说了许些吉祥话,这才让尹清枫面色微微缓和。 第42章 江湖骗子 [VIP] 见尹清枫怒气稍退, 夏霁着实捏了一把汗,暗暗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告诫自己下次说话之前过一下脑子, 不要再激怒他。 气氛微微沉寂, 夏霁怕说错话不再言语, 尹清枫侧眸去瞧她,竟是有几分意外。 良久之后, 夏霁被尹清枫盯得有些发毛,终是忍不住问道:“殿下为何一直看着我?” 此言一出, 尹清枫声音中些许温柔,他眉目缱绻, 道:“伊夏,我一直以为你是不在乎我的。” 夏霁撑着桌子的手一滑,差点摔倒。 他又唱哪出? 尹清枫一直盯着她惊诧的眼眸,自己便不继续言语,只是这般看着她。尴尬的气氛在二人之间流淌,尹清枫却是全然未察, 依旧是一派温柔深情。 饶是夏霁再迟钝, 此时也该知道了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不是吧?尹清枫不是这么自恋吧! 看这温柔又深情款款的眼神,难不成尹清枫以为自己这几天消瘦没食欲是因为他? 尹清枫不会自作多情以为自己是因为陆阮儿有孕, 吃醋嫉妒之下才抑郁寡欢,闷在房间里不出门的吧—— 夏霁打了个哆嗦,再度看向尹清枫时,眼中已带上了几分审视。 论起自恋, 尹清枫排本书第二, 没人敢争第一。 夏霁咬咬牙, 强行压下心中那股怒火, 忍住骂他的冲动,自己为自己倒了杯水,冷静下来之后才敢开口和尹清枫说话。 “殿下,我小时候在路边捡了一只小猫,它刚出生没几天极度虚弱,所有人都说它活不了了。” 夏霁沉声,视线远眺似乎在追忆过往。 尹清枫看着她恬静的面庞,眼中疑惑不解半晌不散,他不知伊夏突然说这是什么意思,但她一本正经的模样还是勾起了尹清枫的好奇。 于是他顺着问了下去:“你说这是为何?罢了,你难得正经和孤说几句话,后来怎么样了?” 夏霁轻叹一声,那双漂亮的眼睛倒映着他的身影:“很简单,我把小猫交给了狗,那只小狗刚产了一窝崽儿。” 尹清枫顿觉新奇:“都言猫狗不和,狗又怎会将猫视若己出?” 夏霁冷笑一声:“它不会,但那只小猫很聪明,它知道自己寄人篱下所以收起锋芒,变得格外乖巧。” 话声落后便再无其他,至于那猫狗的结果如何,夏霁却是根本没打算说下去。 尹清枫兀自愣在原地,夏霁静静盯着他,半晌之后尹清枫的嘴角化开了一抹讥讽的笑容。 “你想说,你是那寄人篱下的猫,而我是那狗。”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力气。 “对,你就是狗。”夏霁语气坚定,不假思索应答。 尹清枫冷哼一声:“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闻言,夏霁虽是心颤了颤,但却还是有几分底气,表情波澜不惊:“殿下息怒,现在陆良媛有孕,不日你将为人父,有时候更该为孩子想一想。” 尹清枫眸子一眯,已然掐住夏霁的脖子:“你威胁我?” “天道承负,因果不虚。” 短短八字过后夏霁便不再言语,尹清枫眸色一暗,骨指忽地收了几分力气,夏霁面色逐渐苍白,见她眸中不息的固执后,尹清枫终是松了力气。 “你好胆色,”尹清枫又重复道,“孤记住了,你最好祈祷这天道不会循环到孤的子嗣之上。” 夏霁捂着脖子跌坐在地上,尹清枫拂袖转身,掀起的袖风拂起她耳畔的发丝,夏霁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她记得在原来的故事线中,陆阮儿不断作死,尹清枫又想试探伊夏是否在乎自己而助纣为虐,陆阮儿腹中的孩子终是没保住。 虽现在的情节已多数偏移原本的轨道,但夏霁却还是忍不住敲打了他一番。 一来,算是借类比来和尹清枫划明界限,断了他那自恋到让人发指的念想;二来,警告之下又能激怒尹清枫,相信他十天半个月内他也不会再来烦自己。 但今日之事—— 夏霁轻叹一声。 尹清枫不理她,却并不代表旁人不想理。至少在现在的陆阮儿看来,她身怀有孕无限恩宠,若是诞下麟儿,那太子妃必是她囊中之物。 而长临殿中的伊承徽,不管是将来还是现在,都不过是她的足下之泥罢了。 登不得台面,也别想翻身。 树欲静而风不止。 果不其然,那日事发之后,陆阮儿不知从哪得来了消息,打着有孕的借口调空了长临殿中的下人,三天两头来找找茬。 夏霁断是再好的脾气再宽宏的心,也不会就此忍下去。 从前能忍,无非是其不过火,可自从猎场落水以来,夏霁发现这女人不是闹着玩的,她是真的想把自己往死里整。 你不仁休怪我不易。 夏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陆阮儿抢她吃食,夏霁便提前在饭食里做手脚,比如多扔一勺盐、吐两口吐沫—— 小动作虽不能实质性伤害陆阮儿,但恶心恶心她也能出一口气。 接连在夏霁身上吃到了几次瘪之后,陆阮儿又换了个法子。 她借口怀孕想为腹中麟儿祈福,亲自去求了尹清枫和皇后,想请长安中有名的术士进宫做法,驱祸祈福。 若是换作现代人家,恐怕会骂一句封建迷信不可取,但在封建社会之下古人很信这些,皇后自然是答应。 陆阮儿派人请了有名的天师,引到东宫之中作法祈福。 天师亲临东宫的那一天是个秋高气爽的上午,恰逢尹清枫有事出宫,夏霁坐在院子中嚼着瓜子,便见身着法袍的天师迎风而来。 精神矍铄,仙风道骨。 皇后跟在身旁,对天师很是尊敬的模样,天师远远而来,夏霁将瓜子扔到花盆里,起身微笑。 一旁的陆阮儿尚未显怀,却还是抚着小腹在一旁温婉笑着。 “天师亲临,真是辛苦了。”陆阮儿笑吟吟问候道。 那被称为天师的长者先是看了陆阮儿小腹一眼,旋即后撤一步:“福生无量天尊。” 夏霁轻笑一声,算是打了招呼,她无意寒暄故而尽力降低存在感,可未想到这天师却没让夏霁如愿。 天师后撤一步,奇也怪哉般看了夏霁一眼,旋即口中咕哝着什么又摇摇头。 皇后问道:“天师怎么了?” 那天师摇摇头,并未再多言语。 夏霁看得直愣神,她收回视线不敢和这所谓的天师对视,生怕对方是个得道高人,再看破自己魂穿千年,西瓜装着蜜瓜瓤的事。 天师转头,又去看陆阮儿。 上下几眼看去,天师眼中惊愕不断,口中又开始念念有词,皇后吓得脸色一变,语气急切:“天师,怎么了?!” 天师静气凝神,再度开口时仍是惊叹不断:“禀皇后娘娘,贫道窥破天机,却是不敢言。” 众人来了兴趣。 皇后倒是有些心计,她让宫人上前,宫人手中端着托盘,正用布盖着,天师轻瞥一眼,恰逢微风吹拂,那布便被吹起了一角。 金灿灿的元宝。 天师表情一变,似是狠下心如剜腿肉般:“也罢,贫道斗胆道破天机。” 陆阮儿表情急切,事关腹中之子,她难免焦急:“天机为何?” “良媛腹中福星已至,非九天云霞之日不可诞,福星成双,乃九霄而来,是谓——”天师叽里咕噜说一堆,最后神秘一笑,“福灵双胎,文曲星与三琼仙女亲临。” 真能吹啊。 这老头江湖骗子没跑了。 夏霁抿唇,忍不住再打量这天师一眼。 吹文曲星就算了,还什么三琼仙女,名字带“三”字的女神仙,她就听过三圣母。 还有琼仙,这不是春兰花的品种吗? 难不成陆阮儿怀了一朵花?! 陆阮儿抿唇一笑,面上羞赧微红,眼中说不出是得意还是赞赏,皇后更是喜笑颜开,就算是不喜欢陆阮儿,可其腹中是尹清枫之子。 要真是什么福灵双胎,那真是再好不过。 “天师道破天机可于道行有损?本宫略备薄礼,还望助天师修行。”皇后道。 天师面上犯难,又嘀嘀咕咕说什么不为钱财,二人推脱一番,天师又是一副进退两难的模样,叫小童收下了。 夏霁看得直乐。 “也罢,贫道这便开坛做法,为各位娘娘驱祸祈福,也算为迎文曲星与三琼仙女助力。” 夏霁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听见有人能把敛财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小童和宫人相助,不过多时便在桌上放好了法器,天师一手执笔一手画符,念念有词背着什么东西。 夏霁在一旁听得不清楚,身后的绀黛却是闷着声噗嗤一笑。 还好众人注意力不在此,便没有注意到绀黛的失态。 夏霁顿觉惊奇,绀黛可是个严肃的人,她怎么会在这种场合失态? “绀黛,你笑什么?”夏霁侧身问道。 习武之人五感灵敏,绀黛瞥了那所谓的天师一眼,眼中讥讽鄙视尽现,她压低声音,答道:“你仔细听,天师口中念的像不像《三字经》?” 夏霁眼中惊奇毕现,她忙屏息静听。 好像还真是《三字经》。 他压低声音又哼唱不断,寻常人听了便会被糊弄去,但若是知道了他口中所吟为何再去听,便能知晓其口中之言。 真是—— 夏霁摇头失笑:“荒唐,绝了,千山鸟飞绝的绝。” 皇后惯是聪明的一个人,又怎么会找这么一个招摇撞骗的主? 正当此时,那天师符纸一燃,眼中锋芒毕现,抬手一指向东南。 “便从此殿开始!” 第43章 自作孽 [VIP] 众人顺着天师所指的方向看去。 东南方的寝殿, 不正是伊承徽的长临殿么? 空气中淡淡的焚烧味道挥之不去,夏霁心中暗自思衬,却见天师和陆阮儿偷着换了个眼神, 已然要向长临殿行进。 “天师且慢, ”夏霁打断道, “敢问天师,陆良媛身怀有孕, 是否该先从她的倚华殿开始?” 此话一出,天师显然是寂静了半晌。 陆阮儿脸色未变, 她先是偷偷瞧了瞧皇后的脸色,见对方没有半分不耐, 这才敢大着胆子说话:“伊夏妹妹,你怎能质疑天师决断啊?” 夏霁淡笑不语,静静看了陆阮儿半晌,见对方笑容越发浅薄,她这才冷静开口。 “非我质疑天师决断,只是我一介凡夫俗子, 不懂什么天命所为, 这才斗胆向天师开口,还望天师解惑。” 夏霁轻飘飘将问题抛了回去, 那天师脸色一变,捋着胡须的手微微颤抖,倒是皇后有些看不下去,问道:“本宫也疑惑, 为何从长临殿开始?” 皇后此言一出, 便是陆阮儿有意帮这江湖骗子打马虎眼却也是躲不过。 夏霁冷笑一声, 心道皇后娘娘不知, 这天师今日可不是奔着驱祸祈福来了。 看这模样,绝对是被陆阮儿买通了,两个人合伙挖了一个大坑,正等着她夏霁跳进去。 天师道:“皇后娘娘与伊承徽有所不知,光耀东宫,我掐算一番,此时长临殿阳气最盛,从此开始也最有益。” 夏霁啧了一声,没有回应。 皇后似恍然般淡笑,显然对这江湖骗子的托辞深信不疑,她点头:“原是如此,是本宫唐突了。” 天师恭敬颔首,手里又掐了一道符纸便往长临殿去。 一行人跟至殿前。 琼玉静静守在一边,见一行人来此显然有些慌乱,心中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在围场之中,这陆良媛如何刁难伊承徽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再者今日陆良媛今非昔比,她又寻了个天师来直奔承徽寝宫,若说是没有什么谋划,她断是不信的。 可看伊承徽—— 她抱着手臂倚在一边,面上浅笑不散,眼中尽是不羁,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危险。 琼玉忙跪地向一众人行礼,旋即又忍不住拼命向夏霁那里递眼色,夏霁看着她这挤眉弄眼的模样,不由叹了一声。 “琼玉,今日特请天师至此,为陆良媛驱祸祈福,”夏霁静静扫视陆阮儿一眼,“且天师言,从长临殿开刀是最好的选择。” “承徽说笑了——” “你速速起身,打开殿门让天师作法。”夏霁平静道。 琼玉愕然,怔愣之间却听陆阮儿笑吟吟问道:“伊夏妹妹这是怎么了?莫非有什么藏着不想让我们看?” 夏霁瞥了她一眼,不等接话便见绀黛手脚麻利上前,一把提起琼玉,而后主动打开寝宫大门。 阳光透入馨香迎面,天师小小愣了一下。 “天师,请吧。”夏霁站在一边依旧抱着手臂,却是没有半分的阻拦,和陆阮儿所言的反应截然不同。 皇后不由深深看了天师一眼,眉眼中虔诚未减先是入了殿,身后的宫人忙是疾步入内,整理一下软垫让皇后坐于上首。 那天师站在空地之上,又不知从何处拿了个罗盘来,罗盘之上密密麻麻写着许多文字,夏霁看不懂,却见罗盘指针不住旋转着。 “原来天师是来给皇宫看风水的?”夏霁刺道。 天师着实捏了一把汗:“承徽说笑。” 他一个招摇撞骗以此为生的江湖骗子,就连卦象都不会看,哪有胆子来给皇宫看风水?不过是拿个罗盘做样子罢了。 陆阮儿见状解围道:“天师快开始吧,伊夏妹妹,可不要再任性打扰天师作法了。” 夏霁转身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最后才点点头称有道理,自己寻了个地方坐着,还命人上了茶水和茶点,自己坐在那吃的不亦乐乎。 陆阮儿扶着小腹不住冷笑,心道:便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天师指挥小童在屋里各个角落洒符水,那小童在桌案前转了一圈,最后又寻到了内室,夏霁“噌”的一下站起来,叫住他。 “站住,你准备去哪?” “回、回承徽娘娘,草民去屋里洒符水。” “去屋里?那可不妥,这是我和殿下歇息的地方,你进去怕是不太方便吧?” 那小童几分为难,似求助般看向了天师,后者嘴唇翕动不住念着胡编乱造来的诀,察觉到屋内异动,不由睁开了半只眼皮。 “徒儿,你怎的停下了?”他明知故问道。 小童踟蹰半晌极为为难,倒是陆阮儿帮腔道:“伊夏妹妹说得对啊,到底是妇人家屋里定是有些见不得旁人的,可天师不是旁人啊。” 皇后静静一瞥,陆阮儿立刻噤声,低眉顺眼似是在思衬着妥与不妥。 一是天师作法,二是规矩。 这二者权衡之下倒是不知该如何是好,见皇后心中犹豫,陆阮儿却突然表情一变,捂着嘴开始泛呕。 一边的侍女忙递上温水,道:“皇后娘娘恕罪,良媛害喜实在是不舒服——” 皇后脸色微微一变,认命般抬起手摆了摆。 站在一旁几乎算是背景板的叶煦,终是在此时回过神来,将自己的视线从夏霁身上偏移,落在了那天师的身上:“速去。” 天师和小童齐声称是。 叶煦视线再度落在夏霁身上。 他总是觉得夏霁今日和以往有些不同,今日见到她这么久,自己还没有寻到机会和夏霁说话,不过此处人多嘴杂,想来不是什么交谈的好机会。 从方才开始,夏霁便是一种神游天外的状态,只有这天师要察验内室时,夏霁的脸上才露出了一丝惶恐。 神色紧张左顾右盼,说不上是紧张还是担忧。 但见她眼底,却含着淡淡的笑意。 叶煦抿唇一笑一瞬了然,遂不再担忧,只是看着夏霁拼命忍住自己看好戏的神情,跟着天师进了屋子。 他倒是也想进去看看好戏。 可皇后像是一尊佛一般佁然于此,自己倒是没法寻借口离开。 不等叶煦再想下去,便听内室里传出了夏霁的声音:“天师可要小心些,我这被子是蚕丝的,珠帘是翡翠的,玉枕是羊脂玉,就连那不起眼缺口的梅瓶都是高祖用过的,您慢着些。” 那天师摸着珠帘的手一颤,忙应声:“是,在下已知晓。” 嘴上虽这么应着,可却趁夏霁转身去看小童时忙变了神情,他从袖子中拿出一枚小钳子,飞速剪短了一截珠帘收在袖中。 夏霁不察,小童却是看见了他这一番动作,忙回过神和天师打起掩护。 那江湖骗子又趁机剪了一截。 别看珠帘不起眼,拿出去卖了至少够他二人逍遥快活一段日子,他便再也不用提醒吊胆装劳什子得道高人,冒着被神明劈雷的危险。 这般想着,他那颗惴惴不安的心定了定。 再抬手符纸又夹在手中,他随口诌了一段话叨咕下去,一边说着一边向夏霁的床铺摸去。 屏风之后,陆阮儿借口想随着天师开眼见世面,主动向皇后请缨也要入室内。 叶煦见状,忙道:“娘娘若是不放心良媛安危,不如臣随良媛一同进去看看。” 皇后不由瞥了叶煦一眼,不知他何时对此事如此热忱,但信奉神佛总是没有错,她点头应允。 二人绕过屏风,便看身着法袍的天师向床铺摸去。 夏霁分出一个眼神给叶煦,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眸中看到了了然,叶煦更是察觉到了夏霁眼中那不可忽视的胸有成竹。 天师在床前站定,神色突变:“不好!此处邪祟最盛!若不及时处置,定会危害良媛腹中双子的安危!” 陆阮儿神色惊恐摇摇欲坠,叶煦极不情愿地虚浮一下,这陆阮儿还有几分理智,没有夸大情绪直接倒在他怀里。 “天师,那怎么办?” “良媛莫怕,贫道这便掀开被褥,一看究竟!” 话落,天师符纸一扔,青筋粗糙的手探向蚕丝被,用力一掀,却是什么都没有。 他身体骤然紧绷,额头冷汗低落。 东西呢? 似是怀疑自己,江湖骗子又掀开枕头,将夏霁的床铺里里外外翻了个遍,若不是床下不能容东西,说不定这会他便已经钻进床底下了。 叶煦冷笑一声,手中捏着陆阮儿一截手臂,颤抖不住传来,这让叶煦忍不住去看了一眼。 陆阮儿僵僵木木犹如被人抽走了三魂七魄,如花似玉的脸上全是惊愕与不可置信,随着天师的慌乱,她身上的颤抖也越加明显。 屋内霎时归于寂静。 夏霁顺手摸起了梅瓶,此时正用瓶子敲着手心,她靠在柜子上,瓶子与手掌相击发出的闷声似是敲在了陆阮儿的心头。 她呼吸急促几分,正准备调整心情时,却听身旁发出响动。 梅瓶从夏霁手中滑落,她正无辜看来。 叶煦接腔:“承徽可有事?” 夏霁微笑,迈过碎片走到陆阮儿面前,脸上笑意不减。 “陆良媛,您要在我这找什么呢?” “不,我没——” 夏霁抬手掩起她鬓边的碎发,凑近低声:“我知道你要找什么,实不相瞒,我十岁守在电视前看《还珠格格》的时候,就见过这招了。” 陆阮儿一头雾水,但眼中的惊愕与恐惧不住交缠放大。 夏霁沉声:“听不懂没关系,我们这就移步,让你真的涨涨见识。” 第44章 顺水推舟 [VIP] 夏霁不是第一次来到倚华殿。 她总觉得倚华殿内的陈设才符合大众古代宫廷的幻想, 精致的装潢以及琳琅满目的摆饰,若有若无的馨香勾着魂儿,配上陆阮儿这样的美人, 简直相得益彰。 可惜, 今日的美人似乎不太对劲。 她脸色苍白地坐在软椅上, 面色透着明显的慌张,便是皇后看了都不免关心问询几句。 倒不是关心她, 实在是皇后惦记陆阮儿腹中的孩子。 从长临殿到倚华殿这一路,陆阮儿几乎是被人搀来的, 夏霁在一旁寸步不离,皇后倒是觉得几分离奇, 她竟不知这两位何时这么要好了。 进了殿内后,皇后便坐在上首,再三确认陆阮儿无事后,这才缓缓看向了天师。 那天师身着法袍,此时站在富丽堂皇的殿内倒是有几分手足无措,他的手中攥着几道符纸, 已经被揉得有些褶皱。 “天师, 天师?”皇后连唤几声。 良久,那天师终是回过神来, 微弓着脊背看向皇后,应了一声。 “天师,倚华殿乃陆良媛之居所,今日之事还需您着重费心。”皇后叮嘱道。 那天师活像是丢了魂般, 全然没有了方才舌灿莲花的模样, 听到皇后此言眼睛才亮了一星光, 忙行礼说是。 夏霁站在一侧, 静静扫视了陆阮儿一眼。 相比较方才的耀武扬威,陆阮儿此时已经六神无主,想来是知道事情败露,大概已经猜到了一会的结局。 偏偏夏霁牵制着她,让她没有任何反制的办法。 那天师硬着头皮捏出了一张完好的符纸,又如方才的模样开始念念有词,同时拿着罗盘不住在房间里绕着。 如此,夏霁更加确定。 这江湖骗子就是陆阮儿找来的托,专门来陷害自己的。 夏霁冷笑一声,看着那天师开始所谓的做法,而这期间,陆阮儿多次寻找借口想要离开,却都被夏霁给挡回去了。 饶是皇后再沉浸于封建迷信之中,此时也该察觉了一些端倪。 “陆良媛真的没事?真的不需要请太医吗?” 闻言,一直颤抖的陆阮儿终是安定了片刻,她抬起头几乎是用求救的目光说道:“皇后娘娘,不若今日便到此吧,嫔妾着实不舒服,想休息一番。” 闻言,满室寂静了刹那。 皇后微微皱眉,似乎觉得陆阮儿这个要求有些任性,请天师是她要求的,现在中途停止又是她要求的。 陆阮儿到底要干嘛? 许是察觉到皇后的不耐,陆阮儿咬唇终是应了皇后的话,她便将自己的侍女派了出去请太医。 夏霁一瞬警觉起来,生怕出现什么变故,息了继续看热闹的心思,火上浇油道。 “皇后娘娘,既然陆良媛身体不舒服,那今日的法事更要快速一些,良媛方才在长临殿还没有不适,这回了倚华殿便如此,许是这屋里有什么不干净的吧?” 皇后眉头一皱,沉思半晌,竟是点了下头。 夏霁冷笑一声,皇后此人最是封建迷信,平时还能冷静一些,一旦关乎到尹清枫相关事宜便会病急乱投医。 看她手腕上戴着佛珠却请天师来做法的举动便知道了。 陆阮儿忙不迭站起身,她额头一层薄汗,似是真的不知怎么办才好。 正当此时,那天师却是做法完毕,此时规规矩矩站到空地上:“禀皇后娘娘,倚华殿做法完毕。” “做法完毕?内室便这么放着了吗?”皇后回道。 “内室乃良媛休息之处,且良媛腹中有福灵双胎庇佑,贫道有心相助,奈何实在是无用武之地啊。” 见状,陆阮儿忙忙站起身,似乎也准备辩驳几句,可夏霁却不会给她机会。 “天师此言差矣,今日请您来便是为这‘福灵双胎’祈福的,焉能有就此作罢的道理?皇后娘娘,嫔妾以为,内室才是今日驱祸祈福的重中之重。” 夏霁一番话落,叶煦几乎就要憋不住笑了一声。 火上浇油她最擅长,虽知道她一向是个能言善辩的,但今日这么认认真真完成自己苦口婆心人设的样子,还是有些好笑。 叶煦有心助她一臂之力:“皇后娘娘,臣以为,驱祸祈福对良媛及胎儿来说,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你便去吧,务必仔仔细细将每个角落都看到了,千万不要有遗漏。” 陆阮儿如坠冰窟,那天师却是无法再推脱,只能和小童一前一后绕过屏风准备进内室。 正当此时,陆阮儿的贴身侍女几乎是一瞬站起身,眼看着就要绕过屏风走近内室,夏霁忽地开口阻拦。 “你干嘛去?” 那侍女身子僵了僵,几乎是求救般看了陆阮儿一眼,后者强撑着笑笑,道:“房中有药丸可缓解我的不适,我正要派她去拿,可有何不妥?” “当然没有不妥,我帮着一起找。” “这就不必了!伊夏妹妹还是坐下歇歇吧。” 见几乎要打起来的两个人,叶煦瞥了皇后一眼,果不其然见到了她眸中弥漫的不解和不耐,顿时,叶煦胸中生出了几分了然。 他突然开口。 “不如让臣同去。” 皇后看了叶煦一眼,摆手算是应允,叶煦顿时起身,走到陆阮儿的宫女身前,他先是看了陆阮儿一眼,旋即才对那侍女说道:“走吧,去内室。” 他和侍女抬脚绕过屏风,一边的陆阮儿不知是喜是忧,只能在心里不住祈祷着千万不要出现什么意外。 可看伊夏这副神情,陆阮儿到底是心凉了半截。 平日的伊夏眉眼间都带着几分懒散,似是疲于应付,偶有几次神采奕奕辩驳也会瞬间息了下去,似乎对争抢一事极为厌烦。 但今日她太积极了,且不说从来没这么恭敬地说过话,单是没有在她寝殿里找到那东西,便足够让陆阮儿意外。 她明明派了人在屋里动了手脚的! 又怎么会什么都没有? 陆阮儿自问自答,答案已经明显摆在眼前——伊夏已然知晓一切。 这么来说,这个女人绝对不会坐以待毙的。 陆阮儿从长临殿到倚华殿这一路,几乎是被伊夏掐着拎来的,她丝毫不顾忌旁的,那副架势便像是压着犯人一般。 她心坠入谷底,几乎可以预见了自己的未来,霎时站起身便要向内室走去。 陆阮儿此人自小受父母的宠爱长大,家中的庶妹一贯是跟在自己身后,从不忤逆顶嘴,家里上上下下唯她是从。 时日久了,这性子便也越发骄纵,没掌握管家之能,倒是把刁蛮的大小姐性子养成了型。 夏霁在心中默数着。 当她数到二十的一刹,内室里响起声音。 不难听出其中有陆阮儿侍女的叫声,期间叶煦亦震惊个不停。 而随着这几声的起落,夏霁忙站起身,装作关心的模样疾步走到了内室里。 叶煦墨蓝色长袍静立在那,他瞳孔微缩,视线落点之处是一个人偶。 一个写着伊夏生辰八字,扎满了银针的人偶。 几乎是那一瞬,陆阮儿眸中的惊恐便成了难以置信,她连连后退叫着:“不是我!这不是我放的!” 皇后至此,看着那人偶也不由震惊。 “叶煦,将这人偶拿来给本宫看看!” 叶煦自然是拿起人偶径直走到皇后身边,皇后细细打量,人偶所用布料再普通不过,便是宫中最常见的。 上面的生辰八字和伊夏的名字写得清清楚楚,银针每枚都扎在身体之上,下手之重几乎快将身体贯穿。 她怒极:“陆阮儿!你怎么解释!” “不是我!皇后娘娘,嫔妾腹中有孕,已对现在的一切感恩戴德,又怎会制作这种东西来诅咒伊承徽啊!我为了什么?” 夏霁摇摇欲坠,掩面而泣,她面色苍白,眼中泛泪似是无限可怜。 叶煦明知她在做戏,但看那泪珠坠落的一刹,心中终是生出了几分不忍。 于此同时,后怕如海浪般吞噬着他的理智。单看夏霁的反应,叶煦便全都明白了。 今日之事他们二人并没有通过气,从入东宫的一刹他便察觉到夏霁神态中的不对,古怪气氛之下,叶煦却见她眉宇之间几分得意。 且夏霁一直在引导着事态的发展,叶煦对她自然是百般信任,看她一副胸有成竹迫不及待看好戏的模样,他便决定帮腔。 而当自己走进陆阮儿屋里的一刹,便看见那侍女往床铺旁找着什么东西,叶煦心神一动瞬间掐住了那侍女的手腕。 下一秒,就在床铺里翻到了这个小人。 再看夏霁的反应—— 真有她的。 夏霁道:“陆良媛,我单以为自围场之后你便悔过了,妹妹人微言轻在宫中没有依靠,你推我落水一事殿下已说既往不咎——” “虽我不懂此物用处,可看这密密麻麻的银针,你难道想要扎死我吗?你便这么恨我夺走殿下宠爱?” 说罢,夏霁身子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绀黛及时扶住,看她这做作的模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附在其耳畔说道:“你干打雷不下雨,太拙劣。” 夏霁身子一顿,心道绀黛你不知。 她本来是准备好大蒜熏眼睛的,可是刚才在来倚华殿的路上,大蒜不慎全部掉落。现在能怎么办?干嚎出两滴眼泪算是她超常发挥了。 皇后没空去观察夏霁的神色,她看着手中的人偶,怒火中烧:“本宫以为你断是再骄纵,也该知道规矩,现在竟连厌胜之术都用得出!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陆阮儿拼命解释,然,在此物面前终是苍白。 夏霁看着陆阮儿哭得梨花带雨,终是忍不住哀叹一声。 何必呢? 这书中大半的人物都偏移了原来的命运轨道,怎么就她一直兢兢业业扮演恶毒女配的角色? 若不是她主动用厌胜之术陷害自己,又何必会落到现在的下场。 见此模样,夏霁强压下心中的不忍,缓缓将重心靠到了绀黛的身上。 第45章 信物掉落 [VIP] 陆阮儿几乎是哭哑了嗓子, 皇后睥睨着她,终究是将那人偶重重摔在了她的面前。 “听你解释?你要本宫如何听你解释?” 夏霁清楚地看见了陆阮儿眼底破碎的希望,她一手尚扶着小腹, 眼中的不甘仍旧如海浪般袭来, 半晌终是化为了无穷的恨意。 如利刃般向夏霁涌来。 夏霁便站在原地, 和陆阮儿静默对视了半晌。 这种滋味真的不好受,夏霁不知该如何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内心被纷杂的情绪撕扯半晌,夏霁终是别过了头。 浅瞳和叶煦的乌色眼眸相对, 后者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悔恨和不忍,却还是眼皮一闭, 没有求情。 叶煦无言,夏霁在其中看到了一种更为隐匿的情绪,他似是有意安慰自己,仿佛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四目相对半晌,身旁皇后怒气未歇。 在皇后看来,陆阮儿此罪尤其重, 打入冷宫亦不为过, 但因其身怀有孕,处理起来又有些麻烦。 “传本宫懿旨, 即日起陆良媛禁闭宫中,等待发落。” 皇后此言一出,满室皆是一静,竟无一人敢上前求情。 再看那天师已是吓成了筛糠般在原地发抖, 他的小童穿着有些宽松的法袍, 手里还端着一碗符水, 许是他抖得太厉害, 那符水竟有些洒了出来。 他们师徒二人心中不住祈祷着,生怕皇后迁怒于他们。 其实说来,他们二人也算无奈。 本是靠招摇撞骗混口饭吃,结果便在长安出了名,又被陆尚书令盯上将他们请进宫来,哄骗威胁搀半,再有本事也拗不过官家。 若说他们于这件事唯一的牵扯,那便是收了银钱,被陆阮儿拿来当枪使罢了。 殿内寂静之下,那师徒二人终是有些受不住,小童倒是先跪了下来,半晌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没发出,符水彻底洒了一地,那小童不管不顾就要磕下去。 皇后怒气稍退,终是缓了缓语气:“小师傅何故?” 闻言,竟是连夏霁都有些意外。 她还真是低估了皇后此人封建迷信的程度,按理来说此刻最该怀疑的便是这天师二人,只要静下心来想一想不难猜到这二人算是陆阮儿半个同党—— 皇后非但不察,还能如此尊敬。 那天师脑子转得倒是快了一些,他亦跪下,说道:“皇后娘娘,此乃皇家秘辛,我与徒儿什么都没听到!绝对不会走露半个字!” 皇后未应声。 她只是再度看向陆阮儿,眸底冷色毕现,噙着半分冷笑,几乎是恶狠狠地说道:“拜陆良媛所赐,看来,这东宫之中当真有不干净的。” 可怜她的枫儿还要和这种毒妇同床共枕,当真是不寒而栗。 “麻烦天师二人继续作法,本宫要继续看看,这深宫之中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 她语气坚定无比,听得夏霁心神一抖。 这两个天师歪打正着揭露了此事,皇后却相信一切都归功于天师术法,竟还要让这两个江湖骗子将东宫清理个干净—— 夏霁顿觉眼前之景有些可笑。 天师得令,知道这是自己保命的好机会,当下不敢怠慢,忙扯着自己的小童起身,可怜那半大的孩童哪见过这阵仗? 不说失魂丢魄,但也于此无异。 那天师抹了一把汗涔涔的额头,满面堆笑:“娘娘见谅,徒儿道行尚浅。” 皇后自然不会一般见识。 天师恨铁不成钢踢了徒儿一脚,小童被这一脚踢回了神,端着符水跟上师父的脚步,至少没有被吓得尿裤子。 陆阮儿当下便被囚禁在了倚华殿之中,欲待尹清枫回来发落。在皇后命令之下,众人终是移步。 东宫主殿,尹清枫的居所。 满殿低调奢华,不失身份,屋内沉香袅袅让人心一瞬沉静下来。 天师战战兢兢站在殿内,方才他们还敢放肆一些,可一想到这里是太子居所便有些六神无主。 皇后怒气未消,坐在软椅之上仍怒着面庞,天师在其授意之下再度拿出罗盘,开始所谓的作法。 小童端着符水和天师左绕右绕,他眼前似是一片朦朦空白,耳畔师父念着断断续续的语句。不知这般过去了多久,小童觉得自己的手都有些酸涩。 终是听师父道:“回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寝殿已作法完毕。” 端坐良久的皇后竟是开口说道:“内室也劳烦法师了。” 夏霁一懵,几乎是下意识驳道:“皇后娘娘,嫔妾以为此举多为不妥,毕竟是殿下内室——” 若换作平日,皇后一定会皱着眉头斥责她一句,叫她闭嘴。但许是今日陆阮儿所作所为让其生出了怜悯之心,皇后看向自己的眼神都软了不少。 “伊承徽言之有理,”皇后侧身,“叶煦,你便跟着吧。太子安危乃宫中大事,不可儿戏。” 何为关心则乱? 这便是了。 叶煦小小一怔,竟是没想到这种差事又落在自己身上,可一想自己现在是侍奉皇后的官宦,为其跑腿似乎是应该的。 他敛息静心,应声上前,皮笑肉不笑看了那天师一眼,眸中带着若有若无的警告。 “走吧,天师大人。” 叶煦将最后四字咬的尤其重,听得天师和那小童齐齐一抖,竟有一种无所遁形之感。 “不敢。”天师咬牙应道。 夏霁便见叶煦和那师徒二人一前一后绕过屏风,屏风之上作山河水墨图,远远望去气势磅礴,倒是天师那臃肿的影子有些煞风景。 天师念念叨叨作着戏,小童抖着手洒着符水。 二人配合算是默契。 叶煦静立在一边,不住盯着二人的一举一动,他从前只在小说里看到过这种江湖骗子,今日一见倒是觉得比那文字形容的生动许多。 欺软怕硬,顺手做点小偷小摸之事也是常见,这二位似乎也存了那个心思。 不过有没有贼胆就不一定了。 叶煦略有困顿,今日见了一出大戏,明日尹清枫才会出宫回来,到时还不知又会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夏霁在其中又如何自保—— 他有些头痛,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眶含泪未等干涸,便听耳畔响起一声小小的低呼。 叶煦几乎是如触电般醒过神来,便见那小童不知何时立在了尹清枫的床铺前,碗中的符水倾洒,湿了尹清枫的软枕。 要命。 这还得了! 叶煦几乎是一瞬弹了起来,几乎就要哭了出来,跪地不住磕着头。 “大人饶命,草民不是故意的!饶命饶命!” 小童的哭声引来了皇后的注意,原是在外静坐的皇后也夏霁不由对视一眼,看到夏霁眼中的茫然后,皇后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什么,忙起身。 二人一前一后绕过屏风,便见到了这一幕。 符水一半都洒在了软枕上,小童跪在一边不住磕着头,他的师父手足无措,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 他们师徒二人真是流年不利出门没看黄历,本想着赚完这票金盆洗手,谁知皇家的钱这么不好赚。 现在弄湿了太子殿下的蚕丝软枕,他们师徒二人还有命竖着出去吗? 想到这里,天师几乎咬碎了一口牙,忙跪了下来向皇后磕头请求:“皇后娘娘恕罪!皇后娘娘恕罪!” 他方才若是不跪,兴许还有救。便是这一跪,让皇后感到了一瞬的破灭,什么仙风道骨大师也向自己这个凡人折腰—— 她压下未发,将视线落到了尹清枫的枕头上。 “来人,将这枕头拿下去换了吧。” 皇后话落,立刻便有穿着青色宫装的宫女入内,轻如翩跹绕过屏风,先是对皇后行了个礼,旋即才起身。 那小童长得讨人喜欢,现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头磕得砰砰直响,宫女于心不忍,似乎不忍见这么小的孩子如此。 但转念一想,她也是皇家奴仆,哪有多余的力气同情别人? 出神的瞬间,宫女已经站到了床前,她轻轻拿起枕头正欲退下,却不想—— 枕头拿起的一瞬,却有什么东西顺着自己的指缝掉了下来。 如珠坠玉盘之声清脆,那莹润的物什掉落在她脚前,便是这一声又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这是······”宫女不由出声,俯身捡起。 玉佩? 还是半枚? 她拿在指尖脸上有些茫然,紧接着便察觉到几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夏霁面色一变,差点叫出声。 玉佩?! 这不是皇后当年送给自己女儿的信物吗?当初自己被尹清枫掳进宫来后就再没见过这东西,结果被他藏在这了?! 皇后表情一变,显然也是注意到了这玉佩,但她仍旧未察觉出什么,只是有些疑惑:“这不是本宫的玉佩吗?怎么会在这——” 宫女及时递上,皇后接过观察半晌,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可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看皇后这表情,夏霁便知道完了。 她现在把玉佩抢过来还来得及吗? 叶煦曾听夏霁提起过这信物的事,虽记忆有些模糊,但看夏霁这表情也知道此物事关重大,当下便出声试探。 “皇后娘娘,可有何不妥?” 皇后倒是自己找了个借口:“本宫的玉佩怎么掉这来了?还好是被枫儿捡到了,如若不然——” 话到此处,她凤眸中露出几分庆幸,旋即又被一股惋惜哀痛所取代。 不等叶煦再说什么,皇后已然是将玉佩收在了袖中,似乎根本不准备假手于他人。 她神情一瞬有些恍惚,原本眉宇中的愠怒已变成了一抹若隐若现的哀伤,夏霁站在原地瞧着,心脏忽地猛烈跳动了几下。 皇后转身对宫人吩咐几句,准备将这对师徒送到附近的道观之中,长伴青山碧水,超脱世外。 那师徒脸色惶然,却也不能推脱什么,这个结果总好过丧命。 众人散去,夏霁还站在尹清枫寝殿的门口,她看着皇后离去的背影,知道这次是真的不受自己控制了。 伊夏的身份,瞒不住了。 第46章 试探 [VIP] 夏霁再见到尹清枫时, 是第二天的下午。 尹清枫挂了一身的风尘回宫,踏进宫门的一刹他满面严肃如地狱修罗,一旁的宫人吓得瑟瑟发抖, 路过的宫人皆跪地, 连问安也不敢。 若换作平日, 忙完了一阵的尹清枫必然会沐浴小憩一番,可今日他却不能得偿所愿了。 进东宫后, 尹清枫一刻未停,直接去了倚华殿见陆阮儿。 闻声探头的夏霁只能捕捉到了尹清枫墨色的衣袍, 以及风中裹挟而来的一句怒斥。 陆阮儿的下场可以预见。 不过她腹中尚有孩子庇护,尹清枫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也不会过重惩罚, 按夏霁的推测,尹清枫撑死会就会将陆阮儿软禁起来,等到她生产后再做决断。 但相比较陆阮儿的安危,夏霁觉得她应该担心自己。 果不其然,尹清枫从回宫到训斥陆阮儿再到发现玉珏不见,只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 期间夏霁还听琼玉转述尹清枫说自己丢了东西, 正安排宫人大肆翻找。 彼时夏霁默数着, 过了没多久便看到尹清枫从寝殿中走出,直直奔着自己而来。 “参见殿下!”夏霁连忙回神, 收起了面上的忐忑。 尹清枫逆光站在那,面上一派冷然与审视,忽略他因怀疑而迸发出的杀气,夏霁觉得尹清枫这副皮囊还是很好看的。 下一瞬, 他冷着声音开了口:“你和母后去过孤的寝宫?” 尹清枫方才翻找东西时曾问过宫人, 但宫人吓得支支吾吾, 再三询问都没解释清楚, 尹清枫心中焦急顾不上和下人计较。 他只听说伊夏与皇后一同至此,便跑来兴师问罪。 夏霁扯不得谎,应声:“是,陆良媛身怀有孕,特意请了法师驱祸祈福,因在我这发现了下咒的小人,皇后娘娘担忧殿下寝宫有不干净的东西。” 她顿了顿,抬头瞄了一眼尹清枫的神情,果然见他脸色越来越差:“然后就请天师去了殿下寝宫,中间发生了点小意外——” 小意外。 尹清枫身侧的拳越来越紧,他盯着夏霁浅色眼瞳半晌,似乎要从中看出个什么来,但后者却只是那般让自己看着,没有一丝撒谎的心虚。 旋即,他似是认命般闭上眼,透过那一瞬的罅隙,夏霁竟清楚的从中看到了不甘和悔恨。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他把伊夏带回宫时就应该预料到的,纸终究是包不住火,当初自己没有选择杀了伊夏,便是在自己身边留下了个祸患。 一旦某日东窗事发,自己的性命也会危在旦夕。 母后看到那玉珏会作何想法? 会不会急着认回女儿? 他这个太子又是否岌岌可危? 尹清枫如被扼喉般难以呼吸,胸腔中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灼烧着他的全部理智,他害怕会失去一切,害怕一直以来的汲汲经营终成一场空。 再度睁眼时,眸底那股恐惧的火焰仍燃着最后一丝,他默声不语,依旧看着伊夏。 伊夏的面庞和自己的母后,真的有几分相似。 她性格活泼好动,若是当年母后没有动了那心思,想来她会是宫中人人宠爱的公主,又有尹越岑这个兄弟庇护。 姐弟二人没有皇位之争,定是一派和睦。 半晌过后,尹清枫终是自嘲一笑,如今想这些都没有用了。 他突然没头没尾问了一句:“伊夏,你恨我吗?” 原本忐忑不安的夏霁,在听到这一句话后先懵了半晌,见对方眸中无半点杀意,仅是一片迷茫,如海面被风浪席卷的游船般。 夏霁生了一丝愧疚:“我为什么要恨你?我不会恨你的。” 写出这个故事的人,是我啊。 她语气中的诚挚似乎没有被尹清枫捕捉到,后者眼底又现自嘲。 是了,毕竟尹清枫看来,伊夏虽为这出闹剧的主角,但从始至终又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罢了。” 尹清枫无声一叹,夏霁也随着松了一口气,就在她以为尹清枫彻底释然放下后,却见对方抬手抽剑。 瞬息之间,那剑刃落在了她的颈前。 剑刃森寒还带着血腥气,斩断一缕发丝。 夏霁的心一瞬又提到了嗓子眼,她连大气也不敢出,惊恐地看着尹清枫,生怕对方一个想不开斩了自己。 太子杀一个没有身份背景的妾室,简直太容易了。 “太子殿下,你要杀了我吗?”夏霁屏息凝气,似是要看破尹清枫。 杀吗? “殿下,您是太子,我只是您的姬妾,你不喜欢我,遣我出宫便是了,我手无缚鸡之力,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影响。” 夏霁挺直脊背,眼中没有分毫的退缩,她强撑着思考,试图唤起尹清枫最后一丝理智。 如果真的死在这,那就一切都玩完了。能不能回现代还是一说,就这么不明不白被自己写的男主杀了,她真是又委屈又憋屈。 况且她死了,叶煦怎么办啊? 夏霁话音方落,尹清枫清明回脑,他握剑的手竟生了几分颤抖。 “是啊,我斩你何用呢?” 现在知道伊夏真正身份的,只有母后和自己。母后拿了那玉珏必然能打探出伊夏的身份,她心中的犹豫和挣扎或许会推着她和自己亲生女儿相认。 但静下心来想一想,能为荣华富贵换走亲生骨肉的人,又怎么会舍弃荣华冒着杀头的风险和女儿相认呢? 是他糊涂了。 尹清枫将剑扔到了一边,他闭目深吸气,再度睁眼时已没有了戾气。 夏霁的脊背早就被冷汗浸透,她一瞬跌坐在地上,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虽然被削断了几根发丝,但还好命还在。 尹清枫这疑心病,往后应该不会再犯了吧? 她松了一口气,恍惚一瞬便见尹清枫转身,夏霁试探道:“殿下要走吗?” 听她声音中的几分嘶哑,尹清枫脚步一顿,肩膀骤然紧绷一瞬,他沉声低语:“今日之事,对不起。” 她没听错吧? 尹清枫在和自己道歉?! 夏霁愕然,便见尹清枫衣袂翩跹,步伐坚定不带一丝犹豫,出了长临殿的大门。 ** 蓬莱殿。 尹清枫站在殿门前稍稍一犹豫。 烫金的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蓬莱殿的一草一木他都极为熟悉,幼时他在此长大,有时犯错回来时,也会怀揣着无比忐忑的心情。 后长大迁入东宫,他有了心计,每次来到蓬莱殿时也会学着和母后藏些心眼。 但这种忐忑的感觉,却是久违了。 不,应该说这次的心情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尹清枫紧了紧拳头,深吸一口气走近门内,宫人通报声在耳畔响起。 他入殿内时母后正坐在高位上。 叶煦仍旧守在一旁,殿内只有他们几人,金碧辉煌却无比空旷,皇后的手里握着拼起来的玉佩,没有被岁月侵蚀的手正恋恋不舍地摩挲着。 高高在上的中宫之主,一眼望去何其寂寥。 见到尹清枫身影的一刹,皇后失神,连忙将玉佩藏到了软垫之下。 “儿臣拜见母后。”尹清枫行礼,却没有听到皇后的应声。 他不由抬头去看,却见母后正用怅然的眼神望着他的身后,许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反应有些不妥,这才回神分了一个眼神给他。 “枫儿回来了,快起身,来母后这坐。” 尹清枫百感交集,却只能压下心中的情绪,应声坐到了一边。 “儿臣回来第一件事便是来看母后了,虽只别二日,但儿臣却惦念得紧。” 皇后莞尔,此时叶煦端上茶盏,皇后端盏挡住了半张面庞,尹清枫几乎是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皇后。 这种血肉被剖裂开的感觉,真的极不好受。 曾经调查出真相的一瞬,尹清枫生出了一种极为荒谬的感觉,许是他骨子里没有流着金贵的皇室之血,知道真相的一瞬间,他没有庆幸也没有感恩。 彼时,尹清枫看着天边的鱼肚白,一瞬被不真实感包裹,他胸腔中一种强烈的颓废感几乎将他包裹。 很长一段时间,那种不真实感都驱使着他行动,尤其是见到伊夏时,他会失去理智。 之后,他开始逼迫自己不再去依赖这个被自己视为严母的人。 而现在,那股不真实感和颓废再一次袭来,时至今日他已被锤炼许久,尹清枫这次没有被情绪驱使着失去理智。 但心痛有之,稀微的幻想破碎,从今以后,尹清枫不会再去幻想旁的东西。 “儿臣见母后脸色有些不好,可是不舒服?” 叶煦不禁扫了扫这二人,古怪的气氛弥漫在殿内,饶是他也察觉出尹清枫若有若无的试探。 这样的鸿沟摆在身前,这对母子会如何处理? 叶煦竟也生出了几分紧张来,他竖起耳朵听着一字一句,生怕错过什么。 皇后垂眸看了一下空空的手心,温润的触感仍有残留:“你回来了,陆良媛的事也可以处理了,你准备怎么办?” 见她避而不答,尹清枫静默一瞬,飞快压下情绪,又顺着皇后的话接了下去。 “从今以后,她不再是陆良媛了。” 皇后哑然。 “你决定好了?” 尹清枫道:“决定好了,如果没有腹中之子庇佑,她就不只是被废这么简单了。至于尚书令那里自有儿臣处理。教出这样一个女儿,陆大人倒也是祖上积德。” 他忽地顿顿,似是玩笑般看向皇后。 “母后,若您也有一个这般大的女儿,定会比儿臣更讨人喜欢吧?兴许会如上官婉儿般,巾帼不让须眉。” 第47章 我便信你 [VIP] 此言一出, 满室寂静了刹那。 皇后眸光一瞬趋于寂静,眼底似是暗流涌动。 “枫儿说笑了,一切皆为如果罢了。就算母后有个女儿, 也不想让她当什么巾帼女英雄, 简单快乐点就好了。” “是吗?原来母后是这么想的。”尹清枫笑笑, 眼中真真假假看不清楚。 殿内寂静一瞬,皇后蔻丹的指甲掐着袖口的金线, 她暗暗打量着尹清枫的一举一动,见对方笑意不达眼底, 禁不住浮起一瞬的惊恐。 软垫之下的玉珏有些发硌,皇后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似是怕尹清枫不放心, 她又补充道:“你是太子,是母后今生最大的依仗,旁的东西都不能撼动你的地位,若有,母后必然也会与你一起面对。” 窗外秋叶微黄,初秋长风乍起, 斑驳树影映在尹清枫的脸上, 他笑容渐渐凝固,审视着皇后的眼神也带了几分温度。 从他长大以来, 便很少听到母后说这般暖心的话语了。 胸腔中那颗心有力地跳动着,暖流自其涌至全身,他用迫切探寻的目光去看皇后的眼睛,在和伊夏极为相似的眼瞳中, 他看到了一种宽慰。 真心有之, 对自己的安抚亦有。 霎时, 尹清枫面色缓缓沉了下去。 静默之中, 这对母子无声对峙着。 他们太过了解彼此,以至于一个眼神便能猜到对方在想什么,皇后知道尹清枫在试探,而尹清枫亦知皇后言语间对自己的安抚。 只是他们二人谁都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罢了。 思及至此,尹清枫撩袍起身,不打算再继续耗下去,他又挂上恭敬的笑:“那儿臣便不继续叨扰母后了,尚书令那里还请母后安心。” 皇后指尖伸到软垫之下,手指轻而易举便摸到了玉珏,她把那两半藏得不太深,方才视线一垂,甚至看到了其中一枚的流苏。 叶煦及时相送,至殿门,尹清枫转身:“叶总管便止步于此吧。” 闻言,叶煦脚步一顿没有继续跟上,他站在风口中,衣摆轻拂与簌簌而动的树叶辉映,长巷里,尹清枫的身影逐渐远去。 ** 夏霁在东宫中难得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自那日后,尹清枫便没有主动登门过,也没有三天两头想要杀自己,若换做平日,夏霁一定乐得自在。 可自从象征着伊夏身份的玉佩被皇后拿走后,她便一直睡不安生,夏霁有心打探消息,可又不敢去找尹清枫,去蓬莱殿似乎也极为冒失。 再三权衡之下,夏霁终是给叶煦递了个暗号,希望对方能和自己通些消息。 在信号传出的第二天,叶煦终是抽空和他见了面。 他额头带着一层薄汗,东宫外一个小太监正站在角落里放哨,夏霁披着披风颇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架势。 叶煦伸手直接将她的披风摘了下去,夏霁道:“你干嘛!我这是挡脸用的!” 她伸手欲抢,熹微阳光之下一小截白皙的手臂映入眼帘,叶煦长睫翕动,将心中一闪而过的奇异情绪压了下去。 “姐姐,我不是侍卫你也不是宫女,我们两个不偷情也不是偷地雷,你鬼鬼祟祟干什么?” 夏霁被他噎得没脾气,可却还是不甘心要去抢披风,叶煦干脆打落她的手臂,后者呼痛,捂着手腕缩在角落里冲他呲着牙。 “说正经的,”叶煦无奈,旋即正色,“你找我不是要听消息吗?” 夏霁虽性子活泼,但遇事也算有个分寸,玩闹一阵后便赶紧收了心思,飞快点头靠近一步:“对,我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知道,快憋死了。” 似是她的比喻过于生动,叶煦无声一笑,将她的披风挂在手臂上,又看了看把风的小太监,在确认对方收到自己的眼神后,他再度转过头。 皇宫之中消息最是灵通,可皇后为了不让这件事走漏风声,对外称病连续几日闭门谢客,叶煦还是趁着为她抓补药的时间跑出来的。 那小太监算是叶煦一手提拔的,自然可信。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玉佩还在皇后那,但关于伊夏的身份她什么也没说,只不过前几天和尹清枫见了一面,二人不太愉快。” 夏霁面色一怔,小小脑补了一下二人相见的场景。 这对母子都是要强的主,皇后为了荣华富贵什么都做得出,尹清枫又童年缺爱还带着疑心病,要是这二人能平心静气坐下来谈话,夏霁才觉得奇怪了。 可惜她没看见这二人对峙的场景。 “然后呢?”夏霁连忙追问。 叶煦看了夏霁一眼,示意她稍安勿躁:“皇后压下了玉佩,这几日都对着玉佩沉思,看样子她也在权衡。” 夏霁怔然,似是泄了力气般靠在墙上,逼仄的角落容纳下他们二人有些吃力,叶煦垂眸便看到了她凝滞的表情。 只是看不透夏霁在想什么。 “怎么办?” 叶煦心神一悸,竟听夏霁的声音染上了哭腔,他微弯脊背去确认夏霁的表情,竟真的从她的脸上看到了几分无助。 “怎么办?”夏霁再度重复道。 叶煦以为她发了戏瘾:“什么怎么办?” 夏霁显然慌了神,越想越害怕:“皇后不会要杀了我吧?你想想啊,她为了荣华富贵能偷梁换柱,要是尹清枫一发疯逼着皇后,母子二人黑心杀了我怎么办?” 叶煦无语一瞬,她倒还真是能胡思乱想。 “你怕死?” 夏霁泪眼朦胧,带上了几分委屈:“你什么语气?我怕死不是应该的吗?” 见她语气焦急鼻尖微红,紧绷的肩微微颤抖,叶煦呼吸一滞瞬间有些慌了神,他抬起手有意去抚夏霁脸颊的泪花,可手方抬起便停滞在了半空中。 夏霁边埋怨:“早知道当时在湖边我就应该把你打晕了,二话不说带着你直接跑路,也就没后面这么多事了,我大纲都控制不住剧情了——” 话落,她拽着叶煦的袖子擤了一把鼻涕。 ······他忍。 夏霁动作未停,她委屈够了便偷着抬眼皮去瞧叶煦的表情,见对方没有什么抗拒的表情后,又大着胆子再擦了一次鼻子。 不知是不是错觉,叶煦的胳膊似乎还放低了一些。 “哭够了吗?”叶煦问道。 夏霁缓缓放下手,似乎也觉得自己这贪生怕死的模样又窝囊又丢脸,她抿了抿唇,闷声应道:“我平时不这样的。” 叶煦气得笑了一声:“还行,你擤鼻涕像吹哨一样,证明东宫的伙食不错,至少没饿死你。” 夏霁咬牙,闷着头忍下他这一句数落。 “你下次先听我把话说完,”叶煦将袖口在夏霁的披风上蹭了蹭,“我没说皇后起了杀心。” 短短一句话落在耳内,原本情绪怏怏的夏霁一瞬又燃起了希望,她猛然抬头看向叶煦,还险些撞到了他的下巴。 这次夏霁没有急着抢话,她眼眸灿若星海,看得叶煦不忍心卖关子。 他认命般说了下去:“皇后就算再爱荣华富贵也不是铁石心肠,要不然当时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伊夏,反而放任其流落民间呢?” 夏霁愣愣听着,她当初坦白剧情时,叶煦还吐槽自己这剧情设计的不合理,现在角色代入的却这么快? 思及至此,夏霁不由深深看了叶煦一眼,看到对方眼眸中一片冷静与认真后,这才歇了吐槽回去的心思,继续听了下去。 “虎毒不食子,放在皇后身上也是一样的道理。按我的分析,不消几日皇后便会来找你。” 本是傻愣愣点头的夏霁忽地动作一顿,脱口而出:“她找我?她找我我该怎么办?!” 叶煦将手按在她的肩膀,垂眸认真盯着夏霁的眼瞳,清楚看见她澄澈眼底中的一丝恐慌。 “利用她的愧疚,讨好她,活下去。” 叶煦逐字逐句说得格外清晰,夏霁被他的眼睛盯得心神微动,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拂起一层涟漪。 初在宫中见到叶煦时,是蓬莱殿的樱花树下。 他侧头冲自己笑着,眼中蕴含着不见底的算计,却在表面之上镀了一层和煦无害的笑。当时夏霁便被这种眼神看得浑身发毛,几乎快跪下。 可现在,叶煦的眼底依旧掺杂着算计和掩盖,但这种感觉却不再让她害怕。 似乎经过古代一遭相处,夏霁对他不再讨厌了。 身处洪流,她已经无法控制和改写任何人的命运,轨迹运动之下,纵使叶煦身怀利剑,但夏霁也相信刀背那一面会冲着自己。 从二人完全坦白的那一刻,夏霁便选择相信他直到死了。 沉静气氛之下,叶煦清楚看到了夏霁眼眸中一股情绪在涌动,他鬼使神差地拍了拍夏霁的头,见对方眸中错愕后,叶煦忽地绷不住严肃笑了笑。 “我不是你笔下最大的反派吗?放心按我说的去做吧,出了事我收拾摊子。” 太感动了,太感动了。 夏霁几乎就要扑上去拍拍叶煦的后背,对方却先一步出了这逼仄的角落,他站在宫巷之中。 墨蓝衣袍上的鸟兽腾霄,袖口的云纹如海浪般层层叠叠,他俊朗的面庞迎着阳光,闭目深吸,再度睁眼时眼底一派朗朗如皎月,照在了夏霁的心头。 “那我便信你了,从此以后,你指东我走东。” 第48章 利用愧疚 [VIP] 一切皆如叶煦所料那般。 在他和夏霁商谈后的第三日, 皇后终是将放下了日日捏着的玉佩,脸上恢复了一丝神采,也不再阴沉着表情。 她唤来了叶煦。 “本宫有件事要你去做。”初秋树叶微黄, 皇后仿佛一夜苍老了许多, 眼尾纵横着几道树叶般的纹理。 叶煦眸光一暗, 静默应声立于一侧,静静等待她开口。 下一瞬, 皇后的目光终是落到了叶煦的脸上,她声音中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去东宫, 叫伊承徽来。” 叶煦眸中浮现出一丝讶异,旋即化为一抹了然, 他似是笃定般缓缓一笑。 下一瞬,这抹笑容趋于消失,面上又是一派的恭敬:“是。” 叶煦直起脊背迎着微弱的阳光出了门,宫巷中有些发冷,叶煦一步步踏在枯叶之上,脚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便是这一声一声直直响到了东宫。 方入东宫正门, 他便和尹清枫打了个照面。 叶煦始料不及,脸上讶异来不及压下去, 便见尹清枫审视般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叶总管何处去?” “臣奉皇后娘娘之命,来请伊承徽前去蓬莱殿。” 不过是再平常的一句话,任谁听了只会觉得皇后要训诫东宫妃嫔,可落到了尹清枫的耳中, 一切却不如这般意思。 他锦袖中的拳头暗暗紧了紧力气, 黑色眼瞳中似是有什么沉了下去。 “是么?那还真是劳烦叶总管了。” 叶煦心中一悸, 却只能硬着头皮道:“不敢。” 尹清枫一脚踏出门去, 另一只脚欲迈过门槛时却好似想起了什么,他转头回望东宫屋瓦,视线落于东南。 再度收回视线时,眼底又是一派的薄凉,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见他真的远去,叶煦一颗悬着的心才缓缓落了下来。 从前虽也与尹清枫说过话,可气氛都没有这么古怪过,尹清枫一双鹰隼般的眼睛全是警告,周身的杀气如刃般凛冽。 夏霁这日子—— 过得还真是不容易。 天天对着这么一张如丧考妣的脸,还要顶着他时不时的杀意,真是够难为人了。 这般想着,叶煦眼神不自觉柔和了许多,待长临殿终是出现在眼前时,他叩了叩门,进了院子便看到夏霁躺在摇椅上嗑着瓜子。 叶煦一瞬如梦方醒,心中那同情荡然无存,夏霁惯是个给点阳光就灿烂的性子,他现如今对其了解颇多,自然不能再着了道。 “叶总管啊!有失远迎您快往里请——”夏霁一瞬跳起身,手里的瓜子皮尽数扔在地上,几步跑到他身边。 手掌上捧,里面躺着剥好的瓜子仁。 叶煦视线下落,对上了她讨好的笑:“辛苦剥了半天,就给我吃了?” 夏霁面上没有一分不舍:“讨好您,应该的。” 他轻拍夏霁手背,不去看她过分讨好的笑容,绷着脸说道:“皇后让我来请你去蓬莱殿。” 叶煦清楚看到夏霁眼中的星星灭了下去,转瞬变为了忐忑不安。 二人静默对视半晌。 “这也算是个好消息吧。”夏霁缓缓回神,吹了吹手心里的瓜子仁,而后一把扔进了嘴里。 她闭目深吸气,睁开眼时眼底恢复了些神采:“我会按你说的,利用好皇后的愧疚,去讨好她。” 叶煦担忧下沉,祈祷着一会夏霁不要做出什么冲动的事,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长临殿,去蓬莱殿的路上,叶煦忽然又道。 “刚才进东宫大门的时候,我看到了尹清枫。” 夏霁脚下一崴,幸得叶煦及时扶住:“他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话到此处,叶煦又想起尹清枫杀人般的目光,顿时有些心悸,“坦白来讲,他还不如说我点什么。” 叶煦不再言语,夏霁却已经能脑补到尹清枫的表情。 他们二人默契倒还没有达到这种地步,夏霁能懂只不过也是长久受着尹清枫的摧残,深知其眼神的威力。 二人静默无话,怀揣着各自的心思一路走到蓬莱殿,看见那烫金的三个大字,夏霁顿时视死如归般跟着叶煦进了门。 殿内稍有些空荡,主位上并没有坐人,二人视线扫了扫,便见皇后坐到了圆桌旁。 桌子上两盏热茶氤氲蒸腾,各式喜人的糕点香气诱人,皇后端坐在一处失神怔愣,竟是未察觉到他们的脚步声。 叶煦看了夏霁一眼,旋即上前,俯身轻语:“皇后娘娘,伊承徽来了。” 话落,皇后回神,可不等她看夏霁,便见对方缓缓跪地,请安的语气带着忐忑与恭敬,不难察觉其中的惧怕。 皇后便一直用这种复杂的目光注视着夏霁良久。 夏霁如芒在背,可注视着自己的那道目光却逐渐趋于柔和:“起来吧。” 她缓缓起身,在皇后的示意下坐到了铺着软垫的椅子上,而后半晌未语,静静等着皇后开口。 皇后却神色复杂,似是不知该如何主动打破沉默,只能用一种柔和又温柔的目光复又打量着夏霁,半晌都未收回视线。 夏霁被她盯得浑身发毛。 看到她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叶煦轻咳一声示意她稍安勿躁,旋即俯身在皇后耳畔出声提醒,后者这才缓缓回过神。 “这些糕点都是本宫的小厨房做的,宫里吃不到,伊承徽不妨尝尝看。” 说着,皇后将自己面前的糕点推到夏霁眼前,夏霁先是看了看糕点,又抬起头注视着皇后的神情,试图从中找到一丝虚伪。 但是没有。 皇后的眼神真诚得不能再真诚,甚至还带着一丝小心和讨好。 应该······不会有毒吧? 夏霁小心拿起一个,小心咬了一口,糕点绵密入口即化,甜度适中不会腻人,看样子做糕点的人是下过功夫的。 “多谢皇后娘娘,嫔妾确实未尝过这么好吃的糕点。”夏霁出声肯定。 皇后唇畔缓缓露出一个笑容,难得没有出声讽刺夏霁没见过世面,她端盏饮茶,却是偷偷用目光去打量夏霁,似乎准备欣赏她吃东西的样子。 可夏霁的防备过足,小小咬了一口糕点后便没有继续吃下去。 她单单喝了一口茶,而后便看着皇后的眼睛。 果不其然,夏霁在对方的眼眸中看到了怅然。 “皇后娘娘今日来找嫔妾,是有什么事吗?” 夏霁吃准了皇后的愧疚,故而大胆问询也不怕惹来对方的训诫,大不了又是被对方车去抄几十遍书。 且现在她有叶煦这个狗头军师在。 “陆阮儿一事似是吓怕了你,本宫好歹还是中宫之主,你是半个皇家中人,许许多多的错事,本宫该弥补你才是。” 饶是夏霁再迟钝,也听出了皇后话中真意。 她口中的错事自然便是指十六年前的偷梁换柱,借陆阮儿事件安抚自己也不过是个幌子,真意还是想弥补自己心中的愧疚罢了。 夏霁心道,对不起了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折煞伊夏了,我乃孤女,自小孤苦伶仃在匪窝中长大,连亲娘的面都没见过,身份卑贱,又怎敢让皇后娘娘弥补?” 叶煦面部略微抽搐,几乎忍不住要为夏霁拍手称赞。 这一招伤口撒盐来的着实妙,他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皇后蔻丹的指甲掐着手心,血肉泛白,其力气之大可想而知。 “说来,本宫还没有与你这般静心谈过话。” 夏霁静默,准备看皇后如何接下去。 “虽从前便听说你在山匪中长大,可却不知你过得究竟如何,到底是苦不苦——” 夏霁垂眸,不禁想起伊夏的遭遇。 苦么? 倒也不能说是很苦,但也绝对不算好受就是了。 伊夏原本是被抓上山给土匪头头的儿子当童养媳的,山匪粗犷强横,伊夏和乳娘只能勉强吃上一口饭,只要保证饿不死便算土匪有良心。 不过好在土匪头头的儿子知道冷热,能在众人面前为伊夏开脱几句,她的日子便也渐渐好过起来。 想到这里,夏霁无声叹息一句,暗道自己造孽。 “倒也不算很苦,只是那些土匪被寻仇时日子过得艰难些,少不了夹着我和乳娘东躲西藏。” 她这般语气淡然,听在皇后耳朵里免不了又是一阵心疼。 “你的乳娘叫什么?”皇后语气染上几分小心翼翼。 夏霁在脑中回想了一下,思索半天才从一众零散的文字中回忆起了这个乳娘的名字,试探着答道。 “盼芳——” 见皇后热泪纵横几欲失态的模样,夏霁便知道自己赌对了。当初列人设的时候她还真没有在这个乳娘身上花费多少功夫。 毕竟在夏霁看来,这是个出场几百字就祭天的角色,一切皆为“大女主”成长的铺垫,只要说几句台词哭两声最后扯嗓子归西便够了。 只是没想到,曾经自己眼中不起眼的角色,如今差点让自己栽了个跟头。 夏霁不禁浮现出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喜悦,皇后却紧紧攥着自己的手,语气免不了几声颤抖。 “看你这样子,兴许也是哪个大户人家流落民间的女儿,这些年来,可有想过寻根?生从何来,亲在何处,你不会去想吗?” 夏霁愕然,一时被皇后问住了。 “伊夏不才,吃饱穿暖是穷苦人生存的第一准绳,至于生从何来那等问题,我哪敢去想?” 叶煦侧目,见皇后脸色越发苍白起来。 致命一击。 皇后的愧疚几乎快把自己淹没。 第49章 做作叶煦 [VIP] 夏霁看着皇后这般表情, 忽地又有几分不忍,她正欲开口说些什么补救一番,却见皇后早已飞快调整好了情绪, 愧疚深深掩埋起来。 只是她的语气却不如自己表现出来的轻松:“伊承徽说话, 当真是有趣。” 夏霁默然不语, 皇后端起茶盏看着竟无波澜的水面出神,茶叶渣滓随着微小的涟漪打着转, 倒是让人的心越发难以平静下来。 似是为了缓解尴尬,皇后啜饮一口。见转, 夏霁便也端起茶盏,暖流入喉, 便听皇后再度在耳边开了口。 “这些糕点伊承徽可还喜欢?若是觉得可口不妨拿一些回去。” 虽是征询的语气,但说话的同时皇后便将视线扫向了叶煦,后者先是小小一怔,而后费快反应过来叫来了人,将糕点包了起来。 宫女双手呈上糕点,夏霁便也只能硬着头皮接过, 客气几句算是道了谢。 “多谢皇后娘娘, 倒是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了。” 叶煦见她眼底一派坦然,便知道夏霁这话说得不实诚。 皇后自然不会再去追究夏霁对自己礼貌与否, 愧疚怀揣着心里,皇后对夏霁的容忍度直线上升,竟是接道。 “若是再想吃,便来本宫这。枫儿常常忙碌, 若有你陪伴在身侧, 本宫倒是欣慰得很。” 皇后眼中满含笑意, 几乎是起身相送, 夏霁强压下心中的讶异,眼前却是一阵恍惚,边感叹皇后翻脸之快,便温婉笑笑。 夏霁放出门去,她有意放缓了脚步,叶煦却没有跟上来,夏霁正觉得奇怪,脚下步伐一顿,不禁回头去看。 皇后竟是没让叶煦送自己? 正当她觉得新奇,身后忽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锦履一路踩碎秋叶,直至锦靴站在自己面前时,那一路的声响才随之停下来。 “我便知道你会出来等我。”叶煦语气自是熟稔,有些得意笑笑。 夏霁撇嘴正欲反驳,垂眸却见对方的袖子鼓鼓囊囊,似是装着什么东西。 叶煦本不欲隐藏,见她如此望着更是直接将袖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半枚玉佩依稀可辨桂与兰花形状,夏霁面露怔然,似是不可置信般看了叶煦一眼,见对方眼底一派肯定后,复又看向了玉佩。 可不就是伊夏身上的那半枚玉佩么,原来叶煦这么久没有出来是揽了个差事? 让她猜猜,这玉佩交给叶煦是要干什么? 夏霁抬眼看向叶煦,试探着道:“这玉佩,皇后不会让你偷着放在我身上吧?” 说着,夏霁正要伸手去摸玉佩,却见叶煦飞快合上手掌,否定道:“你想得到是挺美。” 不放在自己身上? 夏霁奇也怪也:“那皇后干什么,总不能是让你交给尹清枫吧——” 此言一出,饶是夏霁也寂静半晌。 不是吧? 她转瞬去看叶煦的反应,却见对方眼眸中流露着淡淡的忧色,正是被她猜中:“正是你猜的那样,皇后让我神不知鬼不觉把玉佩放回尹清枫枕下。” ······神不知鬼不觉。 夏霁无语:“什么神不知鬼不觉,尹清枫已经知道玉佩被皇后拿走了,现在放回去和掩耳盗铃有什么区别?” 叶煦手指摸索着玉佩的纹理,视线越过夏霁去瞧不远处东宫的屋脊,猜道:“兴许皇后便是想要这个效果吧。” “什么效果?”夏霁不信,“心里慰藉?” “或许便是如此呢。” 二人闲话之时,东宫出现在眼前,叶煦先是止步,眼中忧色稍退,乌色眼瞳浮现出一片的为难与警惕。 跟在皇后身边侍候了这么久,他也算是学会些揣摩主子想法的本事,见夏霁还是一派的不解,不由轻叹出声,先是看了看左右无人,随后扯着夏霁去了角落中,这才低语问道。 “你大着胆子想一想,皇后那般聪明的人自然不会做无用功。她虽对你心怀愧疚,可还没有母爱泛滥冲昏脑子,现在认不回你,那该怎么办?” 夏霁略一沉思,试探反问:“讨好尹清枫?” 闻言,叶煦眉眼中流露出淡淡的赞许,但却没有浮现出半分的放松。 是了,便是如此。 夏霁恍然,尹清枫惯有疑心病,皇后将其一手带大,自然知道他是个什么德行,更是能猜到他被逼急了会做出什么疯狂又变态的举动。 事已至此,皇后自然该想着如何补救。 把这玉佩悄悄放回枕下,伊夏的身份便也成了这母子二人心照不宣的秘密。皇后态度再明显不过:信物放在你那,我又不会光明正大认回女儿,你还有什么可疑心的? 如此,这二人母慈子孝的游戏还能继续演下去,只是可怜她夏霁夹在二人之间难做。 造孽。 夏霁扶额:“太乱了,本应该是女婿的成了儿子,本应该是女儿的成了儿媳妇,太荒唐了。” 她哀叹话落,却听一旁的叶煦轻声一笑,敲打道:“打起精神,这一切还是拜你所赐,被抱怨。” 话糙理不糙。 夏霁抿唇瞪了叶煦一眼,可见对方忧心忡忡望着不远处的宫殿,愁云笼罩其面上,久久不散。 皇后上嘴唇下嘴唇一碰说得轻松,该怎么把玉佩放回去也是个头痛的问题。 夏霁极为同情看了叶煦一眼,伸手正欲拍其肩膀安慰两句,忽地却见叶煦转过头来,脸上薄云稍散,眼中哀痛不止。 似是有什么触及内心,剜了血肉般疼。 而她僵在半空中的手也被他顺势握住,夏霁面露惊愕,不待自己开口,便听叶煦忽地改了语气。 戚戚哀哀欲言又止:“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请你帮我把玉佩放回去?” 夏霁心中浮现出的半点同情顿时烟消云散。 开什么玩笑?尹清枫的寝殿可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哪次进他的寝殿自己不是少两块肉?! “不成!”夏霁否决,可见对方这模样又有些可怜,遂晓之以情,“你知道我要是被抓包了,这事会变得多难办吗?” 叶煦哀叹:“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还让我——” “所以我会在外面帮你把风。” 夏霁冷笑一声,用尽力气准备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可叶煦看着高高瘦瘦,手上的力气却是大得很,轻轻松松便将她的手团住,面上恳切不减,但就是没有松手的意思。 夏霁气急,威胁他道:“你再不放我就喊非礼!再说了谁需要你把风?你自己去办吧你——” 见她如此挣扎,一抹落寞飞快闪过叶煦的眼底,他竟是松了力气,薄唇一抿,没有再做声。 夏霁如获大赦本欲逃跑,可转瞬却又见叶煦如此神情,心中顿时浮现出不忍,她几步未走多远却又折返回来。 站至叶煦身前时眼神不自觉放柔,叶煦看着她,就在他以为夏霁改变主意时,却见夏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总要学会长大的,人生有许多的第一次,经历坎坷才能化茧成蝶,皇后娘娘的差事便也是你穿书历程的历练之一——” 叶煦表情冷凝,狭长眸中几分凛然犹如霜冻,夏霁见对方咬牙笑着,暗道不好忙转身正欲开溜。 声音先至耳畔,叶煦幽幽吐出几个字:“某人说过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夏霁脚步一顿。 叶煦又道:“我指东,她走东。” “而且绝不往西。” 夏霁转身,眼神忿忿如刀。叶煦身着墨蓝长袍衣袂随风而舞,抱着手臂倚在宫墙上笑得几分得意,眼中狡黠不落,不断把玩着玉佩。 夏霁无语,抬手指着叶煦虚晃拳头。 叶煦动作一滞,眼中一瞬被哀伤所取代,他竟是捂住了胸口,无助又痛心:“原来你说的誓言都是骗我的?我不过小小试探你一下,你便如此冷硬对我——” 变脸之快叫人咂舌,饶是见多了风浪的夏霁也被叶煦这么一出吓了一跳。 “人心经不起试探,这道理我怎么现在才懂?誓言山盟海誓都是不作数的,唉,可怜我叶煦啊。” 夏霁咬牙失笑。 他这是做什么?戏瘾上身不发出来难受? “做作!”夏霁骂道。 叶煦看了她一眼,缓缓放下手,脸上没有半点羞愤:“我演得不好吗?” 夏霁瞪了他一眼,抬脚便走,叶煦小步追上,见她板着脸故作严肃的模样,又起了调侃的心思:“你不知道吗?我刚才是在学你啊。” 夏霁脚步一顿,偏头去看他,狐疑问道:“我真有你学的那么油腻?” 秋叶簌簌而落,夏霁那双浅色的眼瞳满是试探,如水盈盈清澈,便是让叶煦起了念头,此刻不管自己说什么,她都是会相信的。 叶煦那玩笑的心思渐渐止住,嘴角笑意亦是一凝,声音不自觉放轻了一些。 “没有,我学不出你精湛演技的千分之一。”如此一答,却见夏霁眼眸不自觉流露出些许得意。 叶煦又夸道:“真的,不如你回去之后改行去当演员,休要浪费了自己这份演戏的天赋,我叶某人便委屈一点当你的助理。” 夏霁嗔怒瞪他一眼,心中却有如蜜般止不住面上的笑意,她咕哝道。 “当助理你也是最差劲的那种,现在还欠我钱没给呢。” 满树秋叶簌簌而舞,她最后一句隐匿在风中,倒是没让叶煦听个真切。 东宫近在眼前,夏霁和叶煦止住玩闹的心思,虽都在故作严肃,但饱含笑意的眸子却如何掩藏不住。 “劳烦叶总管送我至此,皇后娘娘那还多需您的照拂。” 叶煦手藏在袖中,不自觉捏紧了玉佩,默契应道:“伊承徽客气了,照顾你是我应该做的。” 二人道别,夏霁走至东宫内,转头去望却见叶煦还站在风口中。 不知是相送,还是在等待放回玉佩的机会。 第50章 暴露 [VIP] 夏霁受了皇后优待的消息不胫而走, 东宫之中,陆阮儿倒台,而这伊承徽转眼之间又得了皇后青睐, 下人们自然见风使舵, 对伊承徽也越发尊敬起来。 一时之间, 尹清枫那几个不受宠的姬妾踏破了长临殿的门槛,送来的礼品在桌子上堆了一做小山。 而这些女人们说话也着实有趣, 言语间的拉拢虽不甚明显,但总有几分投靠之意。 言谈间还要抹黑几下自己讨厌的人, 夏霁上一秒还笑眯眯对着这个人百般答应,下一秒便能看见对方口中的仇敌又临, 二人还要强撑着面子装和谐。 虽早就猜到后宫之中纷扰众多,但夏霁却是没想到小小的东宫也是如此复杂。 看来她真不是在后宫待的这块料。 皇后心中有愧,自然又是三天两头送一些各式各样的小玩意,旁人看着都猜伊承徽讨了皇后欢心,便是夏霁几个知情人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落在尹清枫眼中,也不知又是个什么说法。 夏霁倒是不怕他猜, 自从叶煦悄无声息将玉佩放回去之后, 尹清枫那疑心病有好些时日没犯,便如叶煦所猜, 这二人母慈子孝的戏码又能演下去一会。 只是不知能到几时。 毕竟这世上还有纸包不住火的道理。 这日天清无云,秋风瑟瑟掀起一阵寒潮,夏霁一向怕冷,殿里早早便点了炭火取暖, 每日除了必要的生理活动根本不会离开软塌半步。 可今日却有让她不得不离开的理由。 长临殿之外一阵微弱的喧闹声传来, 夏霁从毯子里动了动脚趾, 琼玉侧目, 夏霁扬了扬下巴。 “外边是什么热闹?你去帮我瞧瞧。” 琼玉贴心地替夏霁掖了掖毯子,后者心神微动,便见琼玉小跑着打开了窗子,冷风乍入,夏霁又往毯子里缩了缩,屋外的喧闹声便又清楚了一些。 琼玉身子一僵,半晌没有动。 “琼玉,怎么回事?” 夏霁出声问询,却听琼玉磕磕绊绊没接上一句完整的话,夏霁一贯是个急性子,见状也顾不得冷,掀起毯子几步凑到了琼玉身边,同样探着头往外去看。 不远处几个身着宫袍的人站在了尹清枫寝殿前,强硬之势便是宫人看了都觉得惊愕。尹清枫堂堂储君,这些人又缘何能在他面前摆架子? 夏霁的心中忽地生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那宫人开了口:“太子殿下,臣奉了陛下的命令,来请您前往紫宸殿商议要事。” 尹清枫面色不改,眼中浮现起了一抹警惕的神色:“孤方练剑回来,如此去见父皇有些不妥,还请各位在此稍等片刻,孤需沐浴更衣再面见父皇。” “太子殿下不必了,陛下言此事急得很,还请太子殿下速速前去。” 别说尹清枫,就连夏霁都浮现起了一抹疑色。 皇帝鲜少插手后宫的事情,因此夏霁倒是没和这位皇帝说过几句话,其在她的笔下也是戏份少得可怜,她根本未花过多笔墨描绘这个角色。 且不说剧情,单说逻辑。 就算是皇帝有火烧眉毛的大事要找尹清枫,也万不该是这个架势,几个太监强硬的架势不像请人,倒像是来绑人的。 只不过尚顾忌着尹清枫的身份和面子,没有太过放肆。 让她来猜猜。 尹清枫是犯了什么事才惹得皇帝如此震怒? 夏霁一时慌了神,她可是没写过这段剧情,就算有心帮忙也是无从下手,眼见几人僵持的气氛越发冷凝,却见尹清枫似是认命般闭了眼睛。 再度睁开时,已经没有了方才那股气势:“那便走吧。” 话落,尹清枫抬脚欲走,那管事的又是开了口:“太子殿下还请稍等,陛下吩咐还要再请一个人。” 尹清枫脚步一顿,藏在袖子中的手已然沁出了稀微冷汗,果不其然,他见那宦官步子转了个方向。 直向东南,长临殿。 糟了。 尹清枫脑海中嗡鸣一瞬,犹如被人当头一棒敲在后脑般傻了片刻,他亲眼看着父皇身边的官宦越走越疾,竟真的去了长临殿。 倚在窗边看热闹的伊夏亦是察觉到了不对,姣好的面庞一瞬惨白,六神无主极为可怜。 但可惜—— 他尹清枫今日亦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伊承徽,陛下有请,还望承徽不要叫小的为难,随臣走一趟吧——” 夏霁望着那双包含着奚落和算计的吊眼,心中百种思绪穿插飞闪,她一瞬便可预见接下来会发生了什么。 皇帝是何人? 一国之君、万民之主,国家大事纷纷扰扰忙得抽不开身,自然不会有功夫来管她这个太子的姬妾,若不是什么火烧眉毛的大事,也绝对不会这么大阵仗来“请”自己的。 而且还是和尹清枫一同前去。 如果她没猜错,今日赴约前往紫宸殿的,大抵还应有皇后。 果然,纸是包不住火的。 饶是如此,夏霁还是强撑着一分笑意,可那无法压下去的慌乱却更显可怜,琼玉吓得死死拽住了夏霁的衣服,恨不得以身相护。 夏霁不动声色推开她,将琼玉挡在了身后。 “陛下······敢问公公,是何事?” 那官宦冷笑了一声,语气带着几分阴阳怪气:“伊承徽高看小人了,陛下的心思哪是你我可以揣摩的?还请伊承徽移步,万不要将场面弄得不太好看。” 如此强硬,看来真的被她猜中了。 冒充皇室,欺君大罪。 不论哪个罪名拎出来,都够尹清枫和皇后喝一壶。虽所有人看来伊夏在其中是最无辜的存在,但夏霁很清楚这件事影响有多大。 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夏霁强扯着面皮笑了笑,道:“陛下圣令,我自然不敢不从。” 官宦几人站到夏霁身后,与她前方的管事形成了包围之势,几乎算是赶着夏霁迈开了步子。 走到尹清枫身旁时,夏霁清楚看见了前者眼中的慌乱与无措。 高高在上的清冷面具一瞬跌碎,尹清枫在旁人面前从来都能保持着良好的教养,那有礼守节的外表总是叫人艳羡的。 就算是夏霁创作故事时,也从来没有去笔墨描绘这个角色坠入淤泥是如何不堪。 可今日,虽还未跌落云端,但夏霁却是清楚见到了他不为人知的一面。 想要安慰,可夏霁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毕竟在尹清枫的眼中,自己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 她终是试探着开口,试图唤回尹清枫的神智:“太子殿下,你没事吧?” 尹清枫眸中神色未退,却是变成了一种阴冷,他目光似是穿透夏霁看到了别处,杀意与恐惧交织,看得夏霁一瞬打抖。 便是她的恐惧让尹清枫回了神。 “无事,你害怕吗?” 夏霁应声点头,似是觉得不妥,又改为摇头,试探着答道:“是有一些忧虑。” 尹清枫未想到伊夏会答得如此谨慎,先是小小愣了一下,望着身前没有一丝褶皱的宦官衣袍,忽地冷冷笑了一下。 夏霁的心一瞬又提到了嗓子眼。 “从前诸多种种,算是你受牵连,如今想来该是孤和你说声抱歉,”他略微停顿,冷凝的神情微微破冰,“今日你莫怕,往后也什么都不用管。” 话落,他抬起手似是想触碰夏霁的发丝,后者睁大眼睛露出不解和闪躲,他的手便也一顿,缓缓收了回去。 夏霁犹自惊恐着。 尹清枫这一番话是怎么回事?她怎么听出了一丝诀别的意思? 他不会—— 夏霁忽地想到了最坏的可能,今日见皇帝身边的人来找他们二人,尹清枫便猜到了会发生什么,也自然能够想到最坏的后果。 这种情况下,他又怎会甘心曾经属于自己的东西一夜被人夺走。 尹清枫起了弑君夺位的打算。 冷汗淋透了夏霁全身,她指甲掐入肉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同时竭力掩藏住自己的表情,万不敢让尹清枫察觉。 她得做点什么,阻止尹清枫陷入歧途。 造反不是闹着玩的,且不说成功与否,封建政权的更迭无不是建立在献血之上,她不想看见皇宫之中血流成河,百姓惶惶不可终日。 夏霁伸出手扯住了尹清枫的袖子:“殿下,虽然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也猜不到即将发生什么,但你要相信,万事总有另一种解决方法的。” 尹清枫步子一顿,整个队伍便都停了下来。 他缓缓走近夏霁,用近乎审视的目光看着夏霁:“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夏霁顿时有些悔意。 方才自己说得好像有些多,她竟忘了尹清枫是个敏感又疑心的人,绝不会放过一丝可能。 夏霁表情未变,一手创造这个角色又和他相处多日,夏霁也摸出了一些和他相处的诀窍。 “我知道什么?”她面带疑惑反问回去,“刚才你的表情很可怕,和曾经掐着我时的样子一样,我怕你冲动在宫里杀人。” 夏霁压低声音,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答道。 果不其然,尹清枫的眼中浮现一丝怜悯和愧疚,他抬脚继续向前走,不断摩挲着手上的戒指,没有再说话。 紫宸殿出现在眼前。 二人踏进,殿内之人让他们极为意外。 作者有话说: 最近更新时间不定,向大家说声抱歉 第51章 指证 [VIP] 紫宸殿内几人正襟危坐。 夏霁和尹清枫站在殿内, 眼前几人各自用不同的情绪审视着他们。皇帝、婉贵妃、尹越岑、皇后竟然都在。 皇帝和皇后在此不算意外,婉贵妃母子也在这等着他们就有些说不通了。 夏霁眉头一皱,向叶煦递去一个问询的眼神, 却得到后者微微的警告和担忧, 显然叶煦也觉得今日之事不好收场。 尹清枫行礼, 皇帝一脸肃穆看不出喜怒,一旁的皇后倒是没有那么好的定力, 她虽强撑着一丝理智,可脸上的惊恐与担忧无论如何都压不下, 期间还掺杂着对婉贵妃母子的恨意。 夏霁一瞬了然。 看来皇后的蓬莱殿中也不是很太平,竟让婉贵妃母子安插进了眼线, 走漏了风声。 一切都如自己所猜想的那般,今日这件事怕是不能善了。 夏霁跪地行礼,皇帝并没有让他们二人迅速起身,她感觉到几道凌厉的视线一直审视着自己,夏霁一瞬有些不自在,可百般忧虑之下, 只能生生忍了下来。 “起来吧。”皇帝沉声开口。 夏霁起身, 她见皇后用愧疚又担忧的目光望着自己,宛若忍痛和孩子分别的慈母, 百般痛苦却又无能为力。 此情此景,何其荒谬。 婉贵妃和尹越岑来者不善。 皇帝摆手,身后的殿门“砰”的一下合上,组绝了大半的阳光, 夏霁藏在袖中的手不断攥紧, 脑中思绪纷飞一刻未停止思考。 未等夏霁想出对策, 皇帝已然开口。 “今日叫你们二人来, 是有一事需要确认。”皇帝话止于此,如鹰隼般的目光在二人身上不住打量着,怀疑弥漫开来。 夏霁捏着自己的裙摆,偷偷去望尹清枫的神情。 后者面色淡然,但手犹自捏着力气没有松懈,语气倒还算冷静:“敢问父皇是何事?” 皇帝没有立刻接话,一边的婉贵妃面色带这些焦急,忍不住开口道:“陛下到底是念及旧情,可皇室血统不容混淆,有些事还是早早调查清楚才好。” 此言一出,满室俱静。 皇后嘴角噙着冷笑,开口呵斥道:“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枫儿是陛下亲封的太子,储君也是旁人可以轻易污蔑的吗?!还是你怀疑本宫?” 夏霁忍不住轻叹一声。 皇后眼底的怒意恰到好处,一副凛然神色气势逼人,饶是旁的不相干的人看了亦会觉得胆寒,更是看不出心虚的模样。 如果她夏霁不知情,恐怕此刻真的会以为皇后受了不白之冤。 婉贵妃气势未退:“皇后娘娘此言差矣,就因为如此所以才更要慎重。” 皇后气结于胸,袖中的手几分颤抖,竟是没接上话。 一旁半晌未敢言的尹越岑竟是此刻开了口:“母妃,你怎能污蔑兄长?再说,就算你胡乱怀疑,那此事又和伊承徽有什么关系?!” 婉贵妃面色一冷,暗暗瞪去叫其住嘴,而一向胆小唯母妃是从的尹越岑竟是未生退意,铁了心顶撞。 “我说错了吗?且不说你怎能怀疑皇后娘娘和兄长,这其中伊承徽是无辜之人,你又怎能在这里耍一出闹剧耽误父皇时间?” 夏霁小小惊愕了一番。 如此胆色,丝毫看不到那个“闲王”的身影,且看单薄身形气质文弱的少年涨红脸色,眸中尽是凛然。 这和夏霁笔下那个酒囊饭袋的人设可是差太多了—— 婉贵妃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不由叫叶煦也看愣了眼。按理来说这母子二人应该穿一条裤子,共同筹谋如何坐实尹清枫身份一事。 可看闲着这个情况,倒像是婉贵妃存心挑事,尹越岑一心维护大哥。 叶煦情绪有些复杂,果不其然见婉贵妃一张漂亮的脸面色不太好。也是,本来是叫自己儿子来帮腔,没想到这儿子竟然“敌我不分”。 见他们母子二人“不和”,叶煦倒是没有露出过多的笑容,婉贵妃不会如此莽撞就来指证,她一定有更充足的准备,毕竟污蔑储君可不是一般的罪名。 果不其然,下一瞬婉贵妃便失望地对尹越岑摇了摇头,转头对皇帝说道。 “陛下,臣妾不会无端出口污蔑,臣妾机缘巧合之下得知了此事,且有人证。” 人证。 皇后一瞬头皮发麻,竟是没有去接话,她视线越过皇帝的肩膀,与婉贵妃眸中的势在必得相对。 糟了。 婉贵妃看向门口:“来人,将人带上来。” 随其话落,殿外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众人不约而同紧张地盯向大门,皇后先是偷偷打量了一下皇帝的神情,却望不透其眼中的喜怒。 而让皇后更觉无助的,便是皇帝对婉贵妃所言的信任。他一未问婉贵妃个中细节,二没有提前向自己探过口风。 皇后脑中思绪纷飞,一时之间想到了数万种可能性,眼中浓烈的恨意如席卷的海浪般向婉贵妃涌去。 若今日能顺利逃脱,那婉贵妃这一条命,她必然要将其了结。 绝不会放过。 这时,殿门打开,宫女带着一位略有年老的妇人走近殿内,那妇人面带忐忑与紧张,不住打量着殿内的几人,在看到皇后的一瞬,微不可察地抖了抖肩膀。 叶煦垂眸,便看到了皇后蔻丹的指甲死死掐着衣袍。 看来这位妇人,是真的和她有些关联。 “你是何人?”皇帝问道。 那妇人跪地叩头,半晌才结结巴巴应道:“陛下······草民万霜,以前曾在行宫当差,十六年前盛夏皇后娘娘在行宫避暑时生产,便是老奴接的生。” 夏霁咬住下唇,和众人一样将视线投向了皇后,却见后者冷着一张脸,一副与其不熟的模样。 婉贵妃美目含着几分笑意,脸上是一副迫不及待,恨不得此刻便将皇后和尹清枫母子二人置之死地。 “万霜,你别怕,便将当年之事一五一十说来。” 万霜再度叩头,深吸一口气说了下去:“皇后娘娘生产之日是七月初三,草民和李诵太医在行宫里为娘娘接生,草民记得当时皇后娘娘生了个······” “女婴。” 这二字一出,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尹清枫身上,他又一瞬间成为了众人的焦点,而皇帝眼中已隐隐可见怒火,但在触及到尹清枫的一瞬,终是变成了迟疑。 夏霁站在一旁,已然有种想逃的冲动。 她死死掐着自己的手臂,不住告诫自己要冷静。 在设定剧情时,夏霁并没有在伊夏的身上设计什么胎记,穿书之后每次沐浴她也看得清清楚楚,伊夏身上没有半个可以用来当“信物”的记号。 所以这所谓的接生婆便是不能用这件事来断定伊夏的身份。 换言之,她还有几分反驳的余地。 万霜片面之言已经足够引起皇帝的怀疑,但皇帝本人到底没有失去理智到昏头的地步,他当即唤来宫人,前去查当年的记录。 宫人前去查看记录时,皇帝倒也没闲着,他将那个一直吊在胸口的疑惑说出了口:“所以,这件事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他扬手一指,视线的终点落在了夏霁身上。 婉贵妃先是挑衅地看了皇后一眼,在对方汹涌的怒火中,开口道:“陛下,伊承徽便是当年的那个女婴啊!” 一瞬之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夏霁的身上。 夏霁无所遁形,她有些惊恐地后退了一步,身旁尹清枫压抑着杀意,似是凛冽的寒风般让人无法躲藏,似是下一瞬便要将这里的所有人都灭口。 “婉贵妃慎言!”夏霁出声驳斥道。 听到她的声音,婉贵妃的面上似是露出了几分意外。据她所知,伊夏是尹清枫“一见钟情”强行掳来的,且尹清枫杀了其乳娘,按理来说这二人之间该有些仇恨才是。 而在知道自己可能是公主的那一刻,伊夏不说喜形于色,怎该也是有几分迫切的希望才是。 但不论哪种,都不该是这个反应。 夏霁扑通跪地,叩首道:“陛下,伊夏从小长在匪窝之中,与皇室无甚关联,更不敢痴心妄想去攀扯一二。贵妃娘娘怎能如此说?殿下是太子啊!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见夏霁如此反应,尹清枫紧攥的拳头微微松懈了一刻。 皇后趁机道:“陛下!便连伊承徽都懂得这个道理,皇室血统怎容旁人污蔑?” 皇帝凌厉的视线一直打量在二人之间。 见其半晌未言,众人的心中都带上了几分忐忑,都言君意难测,不管今日他们哪一人出现任何的纰漏,都足以将自己置于死地。 “去催催,那查记录的人怎么还没回来?” 皇帝此话一出,立刻便有宫人前去催,但众人都晓得那记录年久,查起来到底是需要一些时间。 半炷香的时间后,那前去查记录的人终是回禀,叶煦上前将册子递上,只见册子上清清楚楚写着万霜和李诵二人的名字,还有指印。 万霜却是当年接生之人。 皇后的心一瞬提到嗓子眼,她指甲嵌进皮肉,眼中已然露出了几分绝望。 跑不掉了。 第52章 疑云已散 [VIP] 眼见皇后面露绝望, 叶煦的心一瞬悬到了嗓子眼。 他不知道失去理智的皇后会做出什么事,若是她就此扑跪在地上开始哭诉求饶,那才是真的完了。 想到这里, 叶煦轻轻拉了一下皇后肩膀上的衣服, 手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前者肩膀一抖缓缓侧过头对上了他的眼睛。 一向含着几分恭敬和笑意的眼眸此刻带着几分冷凝,从中迸发出的气势竟是皇后未曾见过的冷静, 宛若冰霜袭来驱走所有的情绪。 叶煦收回了手指,暗暗摇头。 二人的互动自然被夏霁收在眼里, 她蓦然松了一口气,对叶煦递去了一个夸赞感谢的眼神。 若是方才皇后真的自乱阵脚招了, 那她和尹清枫才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不管最后结果如何都够这几个人喝一壶的。 “陛下不可听信片面之言,怎能凭借一个接生婆的话就来断定枫儿非皇室血统?臣妾就算再贪慕荣华富贵也不会做出这种事!” 皇后理智回脑,几句保证的话说得铿锵有力,全然不见方才的慌乱神色。 夏霁险些忍不住拍手称赞,一颗心缓缓落回肚子里, 她又悄悄扯了扯尹清枫的袖子, 示意其冷静。 她一番举动落在尹清枫眼中,便是另一番意思。 尹清枫眸中几分沉寂, 嘴角凝起一分冷笑,倒是冷静许多:“婉贵妃如此笃定孤身份有疑,不难让人怀疑其用心。再者,就算是编些谎话, 也不要扯到我爱妾的身上。” 爱妾二字一出, 夏霁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她不由看向叶煦的眼睛, 却见对方面色一派淡然, 只是微有不适,她错愕一瞬,不知自己为何会下意识去看他的反应。 待夏霁收回目光后,叶煦藏在袖中的手才松了几分力气,一直追随着夏霁的目光却没有离开分毫,只是尹清枫和夏霁那有些近的站距,终是让他有些不舒服。 半晌之后,叶煦缓缓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暗暗摇了摇头,没有多言。 视线再度落在夏霁身上,却见对方脸上冷静不减。 夏霁一刻也没有放松自己紧绷的神经,婉贵妃虽用不正当手段知道了真相,但可惜事发已久,个中证据缺少,她绞尽脑汁也绝对无法一日扳倒尹清枫这个太子。 婉贵妃也深知这个道理,她眉眼露出几分急切,道:“陛下,还请滴血认亲!” 她这一番话得到了皇帝认同,可夏霁却露出了几分错愕。滴血认亲已被现代医学证实不科学,血液相溶与否和双方是否为亲属关系根本不能划等号。 古代医学技术有限才会用此法来验证关系,若是一会她和皇帝的血相溶,那不是有嘴也说不清—— 然,却不等夏霁辩驳几句,便见皇帝摆手差下人去准备。 此法甚是凶险。 不消一刻的时间,那碗清水已被摆在了众人面前,水纹缓缓在碗中扩散开,倒映着众人各异的面庞。 皇帝几步走下来,站在了那碗水之前:“拿匕首来。” 下人几分犹豫,按理来说九五之尊不能轻易放血,可见陛下这决然的模样,宫人便知自己劝不动,缓缓将匕首递了上去。 皇帝的视线落在夏霁身上。 后者几分犹豫,却是一副恐惧刀刃的模样往后缩了缩,尹清枫暗暗攥紧了拳头,今日一切之事发生的都太过快,让他连应对的时间都没有。 若是血液相溶,自己身份暴露,那便只有篡位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伊夏,到朕跟前来。” 夏霁抬头望向皇帝,众人面色或急切或担忧,她缓缓上前,每走一步脑中便更清明一分,直至她站在那碗水之前时,众人可以清晰看到她眼底的凛凛之芒。 不难办。 既然血液会相溶,那便让所有人的血液都相溶,大不了再找只猫猫狗狗,把血也滴进去,看婉贵妃怎么说。 想到这里,夏霁便少了几分踟蹰,皇帝看着她浅色的眼瞳,心中泛起微微的异样,一时没有再多说什么,拿起匕首划破了自己的指腹。 血液滴入碗中,殷红落入夏霁的眼底,后者接过皇帝递来的匕首,忍痛割了指腹。 众人抻直了脖子屏息静观。 一秒、两秒、三秒—— 夏霁闭着眼睛,意料之内的呵斥声并没有传来,她一瞬睁开眼睛。 碗中两滴血各自待在一处,没有任何相溶的迹象。 夏霁抬头,望向了同样错愕不已的叶煦。 他们都在彼此的眼中读出了一丝情绪,按理来说不应该,任何人的血液进去都会相溶,怎么会如此? 比他们还要意外的,是婉贵妃。 她几乎是踉跄得站了起来,看着碗中的景象磕磕绊绊半晌,终是有些凄厉地说:“陛下!这一碗水一定有问题!” 婉贵妃此言一出,夏霁心中也确定了这个答案。 这碗水确实是有问题。 她趁众人不察之时伸出了手摸了一下那碗水,再放到唇边。 口中一瞬弥漫开咸涩的口感,她耳畔已经全然听不下去婉贵妃的辩驳,只是略带惊讶地看了尹清枫一眼。 原本暗含杀气的尹清枫眼中是同样的错愕,显然也对这个结果感到了几分意外。 不是尹清枫? 夏霁再向叶煦递去眼神,却换来了几分问询,她又一瞬笃定,也不是叶煦。 那会是谁? 碗壁被盐擦拭过,那血液滴入之时便会一瞬凝固,自然也不存在什么相融不相融的道理,于是在众人看来,血液不相溶,陛下和伊夏自然也不是什么父女关系。 有人在暗中帮她。 夏霁百感交集,心中忽地又生出了几分惶惶之感,她警惕看向身边几人,仿佛都是掩藏在暗处的猎人,伺机而动。 虽然被人帮了她很感激,可这种被动的感觉又很不妙。 她抿着唇没有再多说什么,婉贵妃疯了一般冲过来,似是要扑向那碗水。尹清枫显然也反应了过来,一瞬挡在了夏霁的身前,借机挡住了那碗水。 “贵妃娘娘还请注意仪态!真相已经摆在眼前,还有什么好说的!” 夏霁瞬间伸出手,趁乱打翻那碗水,碎裂之声传进众人的耳朵,皇后才如梦方醒。 会不会是枫儿在其中动了手脚? 眼前婉贵妃还在心有不甘地挣扎着,皇帝正用一种失望又痛恨地目光盯着婉贵妃的脊背,后者半跪在地上,似是极为怨恨与不甘。 一直唯唯诺诺的尹越岑跪地不住磕着头。 “母妃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越岑愿替母妃受过!还请饶恕母妃性命——” 场面一时极为混乱。 夏霁顿觉头痛。 皇帝竟是抬手一掌扫至婉贵妃面庞,她身子一趔整个人跌倒在地,面颊红痕清晰可见,连一声求饶也没来得及发出,视线直直撞进了皇帝震怒之中。 “朕真是想不到你如此蛇蝎心肠,竟设此法想要离间朕与枫儿的父子之情,且他为太子!你其心可诛!” 皇后面色稍缓,却还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她掩面垂泪,口中不住叫着吾儿命苦。 尹清枫那冷凝着的表情也缓缓松懈,看到皇后如此模样,不禁上前与之搭戏:“此后风言风语便都可息了,儿臣却为父皇之子。” “陛下!这水有问题!臣妾恳请再验!” 皇后当然是不容:“自你入宫以来,本宫待你如亲姐妹般,竟不知本宫与枫儿怎碍了你的路,若是传出去还怎叫本宫做人?太子朝堂之上威信如何?!” 夏霁站在一边,看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来去,忽然有些心疼起皇帝的耳朵来,只听婉贵妃声声凄厉,一时又泛出异样之感。 婉贵妃耳目消息来得灵,只是脑子和陆阮儿一样不太够用,设计的圈套如此拙劣,自己计谋不成却又被旁人设计。 皇帝当然不会再听婉贵妃辩解,冷着声夺了其封号降为才人,即日起不准离开寝宫半步。 惩治完婉贵妃后,皇帝这才看向了尹越岑。 瘦瘦小小的少年额头已然磕破,脸上惊恐神色未退,直至听到自己母妃保住了一条命时,眼中才缓缓亮了一些。 便是夏霁看了也觉得尹越岑可怜。 而一直对自己这个弟弟不太待见的尹清枫,竟是破天荒为其开口求了情:“父皇,越岑孝心可嘉,还请父皇怜悯。” 夏霁顿觉惊奇。 想不到这厮竟然还有些同理心,倒也非那捂不热的石头。 而尹越岑本人则更是意外,唇瓣翕动半晌没有说出话,脸上泪痕干涸,皇帝转头露出几分不忍:“将贤王送回府中,请人好生医治。” 此事到此便算告一段落。 夏霁出走紫宸殿时,天边阴云稍散,她站在一边等着尹清枫,直至锦靴站在自己面前,夏霁面上冷凝稍缓,强挤出一个笑容。 尹清枫盯着打量她半晌,没有出声。 一边皇后走出,母子二人并肩走在一起说了几句话,夏霁和叶煦并肩在后面跟着。 二人有许多话需要言明,可此时实在不是谈话的好时机,夏霁便主动找了个机会。 “皇后娘娘,殿下,我有些不舒服,想去抓些药来,可否——” 皇后自然应允,尹清枫却也不好说些什么,而且他们母子二人也有话要互相交代,伊夏此时离去再好不过。 叶煦主动请缨跟随,二人一前一后离去,直至走到了人烟稀少的地方,他们才停住了脚步。 “那碗水是你动的手脚吗?”夏霁开门见山。 叶煦否定:“不是皇后,也不是我。” 夏霁面露迟疑:“不是你我,也不是尹清枫,那会是谁?” 话到此处,夏霁便见叶煦脸上露出了几分肃穆,他缓缓开口:“我大概有些眉目。” 言罢,从袖子中拿出了一张纸条。 纸上字迹清楚,笔锋有力。 “身份疑云已散,速速带伊夏出宫。” 第53章 贪念 [VIP] 单看这字迹, 夏霁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在叶煦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凝重,许是不知从何开口,二人被这股情绪支配了半晌, 竟是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大约僵持了有十几秒钟, 叶煦终是有些受不住, 率先开口道。 “要听听我的看法吗?”没等夏霁回答,叶煦便自顾自说了下去, “字迹干净有力,这说明写字条的人不是临时起意, 显然早有准备。” “也就是说,这个人一开始便知道你的身份, 也早早察觉到了我们的动向,甚至提前知道了婉贵妃会对你动手,并做了准备。” 夏霁不置可否,叶煦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看了她一眼,眼中凝结着一团散不去的凝重。 “你还记得我之前说的吗?” 叶煦模棱两可的发问并没有让夏霁一头雾水, 短暂的相处足够他们知晓彼此眼神的意思, 夏霁抬头撞入他眼眸的一瞬,便了然。 “知道, 之前在蓬莱殿便有人提前传字条叫你救我,”她顿了顿,几乎是断定道,“看来今日之事, 也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了。” 二人再次陷入一阵沉默之中。 夏霁攥着那张纸条, 手心中的汗液几乎将纸张浸透, 明明是深秋时节, 可她却感觉不到一丝的冷意,煎熬的火焰几乎快把她的理智灼烧殆尽。 叶煦见她如此神情,不由伸出手用力握了一下她的肩,温热的触感带来一股力量,透过她的肌肤直直传进内心之中。 无声的鼓励虽起不到多大的作用,但夏霁不是个会被未知吓破胆子的人,她深吸一口气缓过神来,对叶煦道了声谢。 “那碗水都有谁经手?”夏霁突然问道。 叶煦先是一怔,此事还没来得及查,见他也是一知半解,夏霁索性不再问,只是给了叶煦一个眼神让他把这事记在心上,一定要查一查。 虽不抱太大的希望,但也好比他们二人像没头苍蝇一样乱窜好。 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一致后,叶煦又看了夏霁一眼,忽然问道:“接下来你准备如何?要按这字条所说的出宫吗?” 夏霁静默着没有应声。 垂眸去看纸条上的几个字,眼瞳中全然是认真的神情,权衡利弊思考局面,种种之下,夏霁终是做了一个决定。 “当然,与其继续待在宫里,不如真的按这个人所说的出去看看。” 叶煦惊诧地瞪大了眼睛,在他看来,夏霁一向是最惜命之人,在这种身份的加持之下,夏霁更应该好好待在宫里,起码还能受皇后母子的庇佑。 贸然出宫绝对不是个好办法。 “你——你想清楚没有?出宫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从现在来看,你最好还是待在宫里,宫中有皇后和太子相护,现在对你不利者皆倒台,尹清枫对你算是痴心,说不定你招招手他还会把太子妃——” 叶煦话方到此处,便是一震。 余下的话尽数卡在了喉咙中,饶是他自己也察觉到了这话有些醋味。 这个想法出来的一瞬,叶煦便在心中小小惊诧了一番,可还来不及却揣摩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动矣的心,他便看到了夏霁一瞬变幻的表情。 叶煦连忙抓住了她的手臂:“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把我认为最安全的方案提供给你,没有任何干预你冒犯你的意思,选择权都在于你,我尊重你的任何选择,并且会陪着你到最后。” 夏霁梗着脖子瞪着他,叶煦没有继续解释,当下便被夏霁盯得有些慌乱。 他以为夏霁察觉到了自己的心思,可叶煦却忘了夏霁一向是个神经大条的人,脾气向来如点炮仗一般来得快去得快。 “叶煦,我发现你这个人真的是有点意思,你有些过于敏感了,我本来是不生气的,可是你一解释,好像我夏霁是什么敏感又小肚鸡肠的人。” 叶煦恍然一怔,见她眸中憋着的怒气退下去大半,忽地松了一口气,一瞥又对上她眼眸中有些无奈的笑意。 “抱歉,不管从各种意义上,都很抱歉。”叶煦又道。 夏霁一时竟有几分手足无措的意味来,对上叶煦眼眸中那还算真挚的歉意,一时又生出了许多烦躁,先是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想再去抓时却一下子被叶煦握住了手。 宽厚的手掌刚好将她的手包裹住,干燥的掌心带来了许些安全感,干净冷冽的气息侵袭着她的神经。 坦白来讲,夏霁并不抗拒这种身体接触。 可是心中慌乱竟是支配着她的行动,夏霁脸颊有些发热,一时抽开了手,叶煦动作僵在半空中,似是失笑般。 “你再抓发髻就要乱了,我不会梳,你总不能顶着鸟窝似的头发回去吧?” 经叶煦一解释,夏霁心中生了几分尴尬,飞快转移话题,不想让他察觉到自己那方才过于敏感的举动。 “总之,我不可能在东宫里躲一辈子,一直当尹清枫的小老婆,我不喜欢他的,也不想每天看着他如丧考妣的脸担惊受怕。” “你······你不喜欢霸道总裁类型的?” 夏霁斜睨了他一眼,有些气恼,一瞬又别过头去:“反正就是不喜欢。” 谈笑之间,话题又被扯得有些远,方才夏霁用抓药的借口跑了出来,两个人便抬脚向太医院走去。 叶煦压低声音:“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夏霁眼中是不可熄灭的星芒,如璀璨的焰火一般让人移不开眼睛:“决定好了。你不是说尊重我的任何选择吗?并且会陪着我一起——” 叶煦浅笑,闭目压下眼中的几分窃喜。 “叶煦当然奉陪。” 夏霁到了太医署后简单抓了些调理身体的药,而后便踏上了回去的路,一路之上二人气氛沉默,各自都在思考着对策。 既然已经决定要出宫,那便要仔细计划一番。 “若出了宫有个大坑等着我们,你我二人出宫之后兴许连命都剩不下,你还想出宫吗?”叶煦再三确认道。 夏霁不假思索:“你不用吓我了,如果这个人想杀我们的话,早就动手了,而不是将我骗出宫去,完全多此一举。” 是了,叶煦默然。 夏霁虽然有时候神经大条了一些,但不是傻子,自己吓不住她。 这人多次相助,“他”确实是想保护夏霁的,而且这人还和这个时代的叶煦有些渊源。 从表面上来看,叶煦和此人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两个人都潜伏在宫中许久伺机而动,而现在这个时机便到了,是行动的时候。 之前“他”传达的命令是毁掉煮着毒药的药膳,这次的命令是带夏霁出宫。 指令不断升级,完成任务的难度也越来越大。 但这和通关打BOSS是差不多的道理,随着关卡难度的提升,越到最后就越接近真相,虽然过程苦了一点,但大获全胜时带来的成就感和满足感不是一般东西可以比拟的。 但生活不是游戏,没有千万次从头再来的机会,因为命只有一条,所以更应谨慎小心。 二人分别,夏霁总有几分怅然的意味,以往的相会都会带着好心情回去,淡淡的喜悦足够她撑着度过下一个漫长的等待。 可是只有这次,她差点身份暴露不说,还带回去了一头的问号,问题千百种,答案却一个都没有。 叶煦方入蓬莱殿,便看到皇后寝宫的门被人守着,里面似乎是皇后在和尹清枫说话。 他摆摆手,让守门的宫人站得远了一些,自己站到了门外。 虽然听得不算真切,但已经足够他听个大概内容。 他回来的时间不算晚,皇后母子二人敞开心扉的谈话才刚刚开始没有多久在,殿内这两位显然没有他和夏霁有默契。 猜疑横亘在二人之间,若不是今日受到婉贵妃逼迫,想来也不会平心静气坐在一起谈话。 皇后声音带着几分苍老,开口道:“母后一直是不打算告诉任何人的,可现在到了这个份上,有些话该说不该说都没有特别大的意义了。” 叶煦屏息,静听。 “如若母后不说,你我的命门便会永远被人捏在手中,有朝一日,母后埋藏在心中的那个秘密会反噬你我,黄泉之下,兴许母后会更愿意坦白。” 尹清枫的声音极为冷静,叶煦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不难在脑海中想象出。 威胁自己母亲,真是个大孝子。 皇后声音没有诧异,她早就知道了尹清枫是个什么德行:“你不会的,其实我说与不说又有何用呢?你早就知道了吧。” 沉默。 诡异的沉默蔓延在蓬莱殿之内,院子里吹着冷风,满树秋叶哗啦啦落了一地,被风卷着在地上打转,飘到了叶煦的脚前。 干枯发黄的叶子没有一丝生命的朝气,不用他踩,只要来一阵猛烈的风便碎了个彻底。 殿内终于再度响起了尹清枫带着几分冷嘲的声音:“果然,今日的一切都是我不该有的,可因母后的贪念,荣华富贵和权力,终究是落在我手里了。” 这层窗户纸,终究被他们捅破了。 “从见到伊夏的那一刻,我便隐隐猜到了什么,后我把她带回了宫中,每日寂静难捱的夜我都会一个人坐在床上想,这一切本不属于我,可我偏偏便是拥有了。” “我该感恩吗?母后您应该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我的骨子里便没有流着善良的血,我总是习惯用恶意揣测别人,哪怕是最亲密的人。” 皇后没有接话,但叶煦不难想象其反应。 尹清枫没有恼意:“我做了许多荒唐的事,甚至许多次,我都差点失手杀了伊夏,我将怒火发泄在一个无辜弱女子身上,坦白来讲,我不是一个好人。” 殿内传来一声啜泣,叶煦有些惊讶,忍住了推开门缝去瞧的冲动。 皇后竟然会因此而落泪。她是愧疚?还是心疼尹清枫或是夏霁? “母后,为什么你不能多心疼我、宠爱我一点呢?因为我只是你用来夺取权力的工具吗?因为我不是你十月怀胎生下的吗?所以我只能像一头骡子般永远前进,不配得到一句你的夸奖吗?”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第54章 带她走 [VIP] 殿内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 叶煦站在门口听着,良久之后,似乎是尹清枫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终是收了那略有哀戚的语气。 却听一直沉默着不语的皇后突然开口, 回答了方才的问题。 “是母后对不起你, 或许从一开始便是我的错,酿成了今日的后果, 你和伊夏都是无辜的。” 皇后的声音透过门缝传进耳朵,叶煦靠在廊柱上没有出声。他的大脑停止了分析, 甚至不再去想皇后和尹清枫会商讨出个什么结果。 坦白来讲,叶煦觉得尹清枫有些可怜。 十六岁还是一个孩子, 在他那个年代,十六岁的孩子虽然叛逆,但还是会依恋父母,虽然许多时候表面上不会说,但父母一句无意的夸奖也会让他们开心许久。 人这种生物生来便渴望着温暖,究其一生都是在寻找着光芒, 一盏一盏的光撑着他们走过满是荆棘路。 若是一开始那条路上便没有光芒, 只有利益、权势,那这个人究竟能够走多久呢? 叶煦没有再伤春悲秋下去, 他不是诗人也不是心理专家,不想去分析尹清枫的成长历程,短暂的走神以让他错过了屋内的一些谈话。 屋内短暂的嘶吼唤回了叶煦的思绪,他听到了尹清枫颤抖的尾音, 一向高高在上美玉无瑕的太子殿下, 鲜少这般歇斯底里过。 但尹清枫到底不是莽夫, 逞着一时悲愤而做出什么荒唐的事。叶煦回神的瞬间便听到了一声冷笑:“呵, 母后的道歉来之不易,可惜儿臣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饶是一直听着墙角的叶煦都有些诧异。 他大概能够想象出尹清枫横眉冷眼的模样,也能够猜到皇后的惊慌和无措,眼见屋内事态即将失控,叶煦忽地有了推门而入的冲动。 然,方抬手的一瞬间,叶煦生生止住了。 倒不是心肠冷硬,能够安安稳稳站在外面看着里面那对母子吵架,不管是作为皇后的仆人还是一个见过了风浪的成年人,他都有自认为自己有劝解的情义。 只缘尹清枫语气一改,便成了一副公事公办的严肃,半点没有继续在童年缺爱博取关怀的话题上耽误。 “母后,既然已经知道伊夏是您的亲生女儿,坦白来讲,我便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 他说这话时声音太过冷硬,叶煦一瞬头皮发麻,强迫自己忽视他话中的杀意,静静听了下去。 不是只有叶煦一人担忧害怕。 皇后声音陡然一紧:“枫儿,伊夏只是一个弱女子!她不贪慕权势,甚至都没有一天安生日子,从小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你觉得她会怎么威胁你?” “以前见到她我会觉得嫉妒,源于嫉妒,所以才起了杀意。” 尹清枫这话不太难理解,至少叶煦听得懂。 一个天之骄子,突然有一天知道现在手中的一切都不是自己该有的,这世上有另一个人有着和自己母亲泯灭不掉的血缘,他们的亲密是自己无法威胁到的。 尹清枫夜里也许时常在想,是不是没有伊夏,他的母亲便会对他多一点关怀了? 但现在尹清枫大概也知道了,这种幼稚又可笑的嫉妒没有半点用处。 他自己也说出了答案:“但现在我已经知道了,在母后的心里,根本没有半点怜爱过我这个‘儿子’,也罢,以后我与母后便各取所需。” “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名利,我与母后也是如此。” 这话—— 够冷。 皇后声音发抖,磕磕绊绊半晌似乎想解释,可是言语太过苍白,有些话是说不开的,她索性便也放弃。 大抵也只有用行动才能弥补尹清枫情感上的缺失。 话题继续,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忽视这道隔阂。 “我不会动伊夏,但她在宫中已经待不得了。”尹清枫静静开口,叶煦瞳孔骤然紧缩,心跳也似乎漏了一拍。 尹清枫要送伊夏出宫? 没等他多想,皇后已然应声:“不!她好不容易才回到我身边?你要将她带走吗?” 尹清枫声音中带着几分冷笑,单是听声音便足够让人发抖,叶煦不得不承认,单在帝王威仪这一方面,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已经合格了。 “留在宫里?母后,你以为宫里有多安全?后宫中朝堂上多少人盯着你我的位置,欺君之罪多大的帽子?便是母后想戴,儿臣也不想。” 尹清枫声音又冷了几分:“这是儿臣最后的让步,不杀她是我最后的仁慈。” 殿内寂静半晌,没有人出声。 叶煦不免有些急迫,他已经来不及去仔细分析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尹清枫也想送伊夏出宫,这倒和纸条上的命令不谋而合。 但真的是不谋而合吗? 还是有人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借尹清枫之手替他达成目的? 叶煦不得而知,他头开始一阵阵的发痛,只期盼着一切都是自己多想,若是巧合最好—— 终于,皇后出了声,却是问了一个很突然的问题:“你爱她吗?” 短短四个字,叶煦站在门外寂静了半晌。 殿内的尹清枫同样寂静,他不知道母后为何会这么问,但有些感情欺瞒不过自己,他看着皇后凤袍上娇艳的牡丹花,没有开口。 爱她吗? 喜欢是有的。 她太跳脱也太大胆,像是一抹亮色让人无法忽视,有时也很讨厌,可是尹清枫不厌烦。 但爱这个字太过沉重,他的情感配不上“爱”这个字,喜欢有之,爱远远达不上。 只是他尹清枫这辈子作为太子一定要三妻四妾,所以他才愿意去多看伊夏一眼,放这样一个活泼的女子在身边,未来人生不会太枯燥。 这姑且算是爱吧。 “是,母后想说什么?” 听到尹清枫的肯定回答,叶煦忽然觉得自己心中好似被人生生抠去了一块,甚至没有流出血,只是单就空落落的晾在那,又痛又凉。 他不知道尹清枫的想法,自然也不知道尹清枫所谓的爱究竟有多么不值钱。 同样,皇后也不知道。 她的脸上流露出一股欣慰,声音带着几分恳求:“母后可以听你的,我们可以暂时送她出宫,等你稳住地位,可以再把她接回来。” 皇后顿了顿:“可以吧?她当不了皇后,就算当你的宠妃也好,你每个月多去看她几次,余下的时间她可以来陪母后,这个秘密就永远封死在你我的心里,等个十年八年,母后享够了荣华富贵,这个秘密就会随我一同进入棺材,这辈子也出不来。” 叶煦唇畔露出了一抹讥讽。 真恶心。 不是皇后卑微的模样恶心,也不是尹清枫冷漠的模样恶心,而是他们的想法足够恶心。 在他们口中全然不需要征求夏霁的意见,口口声声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实际上所做的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利益。 夏霁那么一个爱自由、渴盼欢乐的女子,就像是小猫小狗一样被他们安排着去处,今天寄样在朋友家,明天带去宠物医院,后天家里方便了再接回来。 饿了给口粮吃,自己孤单了便不顾她的感受叫来陪着,所谓的温室大棚最安全,他们的苦心旁人也一定能够理解的。 叶煦攥紧了拳头,他胸腔不断抖着,一向温和的面庞再露不出任何和煦的笑意,满脸淬着恨意与心疼,像是被人激怒的巨兽,只想护着自己所爱。 带她走。 带她走。 一定要带她走! 哪怕出宫等着他们的是刀山火海,也好过这二人的口蜜腹剑,最好他们一辈子都不回来,两个大活人受了那么多年的现代化教育,还活不下去吗? 至于这对蛇蝎母子,最好在宫中自生自灭,永远陷在荣华富贵铺就的金棺材里,任由金银珠玉腐蚀他们最后一丝人性,变成行尸走肉的怪物。 愤怒蚕食着叶煦的理智,屋内短暂的静默被打破,尹清枫似是发出了一声轻笑,不知是在笑什么。 “母后此言甚合儿臣心意,儿臣以为此法极为可行。” 叶煦冷笑,忍住了冲进去打人的冲动。 他们二人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至于要把伊夏送到哪里还需从长计议,但叶煦相信他们不会商量的太久。 虽然皇帝是秘密审讯了身世疑案,但宫中一向是个纸包不住火的地方,不过多久就会传遍风言风语,尹清枫这个太子要是想当得久,就应该手脚麻利一些。 他一定要找个机会顺手推一把这件事。 虽愤怒灼烧着理智,但叶煦到底还是没有忘记夏霁的所言,经手了那碗水的人被叶煦查了出来,且旁敲侧击问了话。 两个宫女,一个太监。 宫女朝槿负责从尚食局拿了碗到了紫宸殿,打水的活是一个小太监做的,名字叫松柳,而将水送到紫宸殿的是殿里侍奉的大宫女,名字叫乐含。 几个人进宫时间各有不同,但都有些日子,看不出什么猫腻。 这三个人谁都有可能在碗上擦盐,当天紫宸殿一直很安静,甚至连看守的侍卫都很少,找个机会在碗上动手脚不是什么难事。 叶煦将这件事告诉了夏霁,并留心将这三个人都看了起来。 第55章 行宫 [VIP] 头痛。 夏霁又寻找机会和叶煦接了个头, 听到对方说了诸多情况,一时之间她犹如被人当头一棒敲傻在了原地,好半晌之后才回了神, 似是不可置信般。 “他们……真的那么说的?” 叶煦有心安慰她, 却又怕她像个炸药桶一样一点就着, 终是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臂:“我知你气愤,我亦如此。。” 虽他极为急迫想要带夏霁摆脱这两个人的控制, 可他却不敢在夏霁面前表现出半点焦急,生怕夏霁受到自己的情绪感染而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 夏霁眼中燃了些怒火, 叶煦极为清楚地听到她骂了一句脏话。 “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他们‘思虑周全’啊?把我后半辈子都安排好了,皇后和尹清枫还管养老?!” 叶煦飞快捂住了她的嘴, 夏霁最后一个音调卡在喉咙中,脸上未消。 左右去看屏息静听,长临殿内唯余二人呼吸声,并没有旁的响动,排除被人偷听的可能后,叶煦才松了一口气。 “小声一点, 隔墙有耳。” 夏霁冷静回脑:“没事, 我让琼玉在外边看着,她不会放人靠近的。” 见状, 叶煦似有触动般送了手。自从那日之后宫里确实起了一些风言风语,皇后与尹清枫雷霆手段迅速将所谓的谣言压了下去,但为了避嫌皇后终究还是忍住思念,没有三天两头来找夏霁。 于是叶煦便尝尝私下来送些东西, 小到吃食大到金银首饰, 夏霁嗤之以鼻, 可一想到能借机见到叶煦, 便算了。 今日叶煦便也是借着送东西的名号来和夏霁穿些消息,回去还要向皇后复命,说她过得好不好。 叶煦自认为自己这个“双面间谍”当得十分得当。 “既然他们已经决定送你出宫,你我便顺势而行,出去之后——”叶煦一顿,转头极为认真的去看夏霁的眼睛,“我们就不再回来了。” 话落,夏霁似是不可置信般盯着他乌色温柔的瞳,愣愣站在那。 “你真的决定好了吗?上次你不还说要从长计议,怎么这次?” 叶煦舒了一口气,视线越过夏霁的肩膀去看窗外的秋叶,耳畔簌簌半晌,他终是半开玩笑般说了一句:“答应过和你同甘共苦,所以我会保护你。” “保护我?”夏霁心花怒放,纯心逗他,“叶大总管是不是承袭了原主的一身武力?遇到危险可以一打十?” 叶煦深深看了她一眼,满眼含着笑意,自嘲道:“可惜了,这辈子我怕是和武艺高强四个字绝缘,以前学过泰拳,但闪到了腰。” 夏霁面色一滞,方才所有的烦恼一瞬烟消云散,听到他悲惨的遭遇不由想笑,可顾及到叶煦的面子,生生忍住了。 叶煦见她如此模样一时有几分不自在,还是想找回面子,怜香惜玉道:“但如果遇到了危险,我可以给你当肉盾。” 夏霁瞄了一眼他的体型,挑挑眉没有当真。 叶煦临走之前欲言又止看了夏霁一眼,后者调侃的话卡在喉咙中,看到对方眉宇间紧锁的几分愁绪,忽然生了几分担忧来。 “做好准备吧,大概这几日我们便要走了。” 未等夏霁追问,窗外便下起了一阵淅淅沥沥的雨,雨珠渐渐汇聚成一串一串的珠帘,层层叠叠细细密密,又有泛冷的秋风吹着倾斜的雨丝,叶煦转头,看着一眼眺望不尽的雨幕。 “行宫。” 他只留下了这两个字,而后便撑起小太监递过来的竹伞,似是要冲进雨幕之中,可放迈开脚步却又有几分不舍,叶煦转头又望着她。 夏霁与他对视,在绵长不舍的视线中,她窥见了叶煦眸中的一抹冲动,刹那之间她似乎是被这股冲动感染,竟想要拥抱他。 身份有别—— 四个字放出现的一刹,他和她纷纷忍住了冲动。 “再会。”叶煦又道,这次的背影带着几分决绝。 雨幕一层又一层遮挡在眼前,随着叶煦的远去,夏霁胸腔中的担忧喷薄而出。 行宫? 什么意思? 方才小太监突然出现,他许多话便都止在了喉咙里,而那行宫二字还是夏霁竖起耳朵仔细辨听来的。 叶煦要带自己去行宫吗?他又能如何做到? 且不说旁的,就算他真的能带自己去行宫,皇后和尹清枫不会放任不管,层层守卫看守,她和叶煦恐怕也没办法逃出生天吧? 思绪未定,但叶煦已经对自己做了暗示,她便不会继续坐以待毙。 夏霁简单做了些准备,绀黛和琼玉时不时出现在自己身边,夏霁也不敢太过放肆,生怕被二人察觉出什么猫腻来。 若是单就琼玉看着自己还好,琼玉心思简单,夏霁三言两语便能糊弄去,但绀黛便不同,夏霁只能谨慎再谨慎。 一连几日,秋雨连绵不断,秋风乍冷,夏霁见这外边都能呵出白气,一时又犯懒,可心中忧愁不断,宫中风言风语虽止住了一些,但却总有些能溜进夏霁的耳朵。 尹清枫对其极为敏感,将所有嚼舌根的人都惩治了一通,对外人一向温和有礼的他也顾不上什么伪装,渐渐的宫里不敢有人继续非议,倒是人心惶惶紧张得不行。 自从上次夏霁和尹清枫撕破脸皮后,他便许久没有来找夏霁了。 这日,倒是不知吹了什么斜风,尹清枫下朝后便来到了长临殿,他方换下朝服,一身矜贵气度不凡,只是眼下聚着一团乌青,倒为他俊秀的面庞添了几缕颓废。 夏霁一时怔然,不知他来意为何,但还算是有规矩地行了礼,察觉到尹清枫牢牢追随自己的视线,她一瞬有些不自在。 后者绕过她坐在椅子上,靠着软垫半晌才出了声,让其起身。 他开口语气平淡,听不出什么喜怒,好似随心发问般:“近来忙着许多事情倒是没来找你,你便没有什么想问孤的吗?” 夏霁脚步一顿,一时没有应声。 作者有话说: 最近忙答辩,先短更一章 第56章 信任依赖 [VIP] 尹清枫似是话里有话, 夏霁没有立即应声。 自从夏霁身份“暴露”之后,尹清枫甚至没有来看她一眼,心中自然是憋着许多的疑问。 若是按常理去想, 当一个孤儿突然听到了有关自己身世的传言, 其第一反应必然是质疑求证, 而不是像夏霁一样淡定如常,甚至还帮着疑似顶替自己身份的人开脱。 所以在尹清枫眼中, 夏霁这种反常似乎极为意外。 她咬了咬后槽牙,在脑中小小思索了一瞬, 而后顺着他的意思问道:“我倒还真是有些话想问,只是又害怕答案, 故而不敢问罢了。” 夏霁似是欲言又止般看了他一眼,旋即轻叹几声无限难过,自顾自走到了窗前。尹清枫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冷风吹拂秋叶簌簌,竟生出了一股悲凉之感。 蓦然,他的心似乎小小的疼了一下。 “有些话, 我与母后不能向你坦白, 但你要知道,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夏霁背对着尹清枫, 微不可察地冷笑了一下,倒是没有去理他。 “宫中人人诡秘莫测,现在又对你百般怀疑,虽孤可以护着你直到最后, 但百密一疏, 难免会有护不住你的时候。” 锦靴踏在地上的声音稍稍止住, 尹清枫驻足, 夏霁余光望到了他的衣角,当即生了想逃的心思,可转念一想却只能生生忍住。 尹清枫场面话说得好听,若不是自己提前知道了这对母子打的算盘,恐怕现在也会被这小子唬得一愣一愣感激涕零。 夏霁压住嘴角的一抹讽刺:“我知道了,殿下想送我走,罢了,天大地大,总有我容身之处的。” 话落,她转身面对着尹清枫,眼中的喜悦却是怎么都压不住的。尹清枫一愣,显然没料到夏霁会说出这样的,当即面上浮现出了一抹苦笑。 “看来你是真的很讨厌我。” 夏霁不动声色,继续刺激他道:“我不敢讨厌殿下,只是想活命罢了,既然你已经说了我待在宫中不安全,那么除了四海为家,那我还能去哪?” 话落,她缓缓转身,目光中带着几分冷凝,细细窥去却又能见到她眸底的一分迫不及待,正等着尹清枫的回答。 “行宫。” 刹那间,夏霁近乎是愣在了原地。 前几日叶煦也曾对自己说过这个地方,当时叶煦走得匆忙夏霁未来得及多问,可之后细细一想便能猜到叶煦有送自己去此地的意思。 当时她还以为这其中会经历诸多曲折,但没想到他竟真的做到了。 皇后竟如此信任他?就这般采纳了叶煦的建议? 夏霁有些控制不住的激动,尹清枫误以为她生了抗拒,心中更浮现了几分愧疚,不由解释道:“你去行宫待一段时间,等风浪平息过后孤一定会接你回来。” “我去行宫?只有我自己吗?” 闻言,尹清枫似是有几分意外,行宫离长安不算远,但到底是有一段距离,且皇室中人鲜少会去那里,若是夏霁在那里待个一年半载—— 她有寂寞恐惧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倒是母后想得周全:“不,会有人陪你去。” 不等夏霁问谁,尹清枫却抱着手臂踱步到一边,似乎有意吊着夏霁,任凭她怎么问询都闭口不谈,夏霁生了几分恼意,索性也不再去问。 其实她的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没过几日,尹清枫便借口夏霁生了隐疾不再见客,宫中的太医也配合着演戏,时不时跑来为她诊脉,开个像模像样的药方—— 而后便有下人去煎药,关上门之后夏霁便会面无表情地倒掉,一连几日,皇后母子散播出去的谣言终是有了几分可信度,一时之间人人都言伊承徽得了不治之症,恐命不久矣。 紧接着,又有人说伊承徽忧思成疾需静养,且身子虚弱不再适合侍候太子殿下,若能送出宫最好。 说这话的人是个皇帝的一位婕妤,进宫多年生了个可爱喜人的公主,但可惜公主夭折,妃子自此不再受宠,只能投靠皇后寻求庇佑。 夏霁相信这妃子所说的话也是皇后属意的。 果不其然,皇后当即同意了这位妃子的想法,后宫之事自然是她说了算,皇后说夏霁是圆是扁,旁人便会信。 夏霁离宫的日子定在两天后,随行的人便有叶煦。 离宫前一天的傍晚,夏霁照常倒了药准备检查一下行李,正往包袱里装金银珠宝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夏霁当即动作一顿。 抬头去望,天边墨色微晕,皇后凤袍凛人,站在门口怔怔望着自己。 她的身后便是叶煦。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长临殿,夏霁止住动作抬脚欲行礼,可皇后却先一步握住了夏霁的手,打断了她的动作。 “皇后娘娘。” 叶煦极有眼色地关上了殿门,烛火扑闪险些灭了去,温暖的烛光打在皇后的侧脸上,那双凌厉的瞳熄了灼人的火焰,温柔异常。 “明日你便要出宫去了,本宫来看看你,可还缺什么少什么?本宫让人去准备。” 皇后语气柔和,视线在夏霁身上缓缓打量,似是有无限言语需要诉说,可却只能生生忍住,只恨自己不能用母亲的身份护着她。 饶是叶煦看了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似笑非笑看着夏霁,见她面上表情微微凝固,心中顿时复杂些许,说不上是同情还是什么,视线随意往桌子上一扫,便看到了夏霁包袱露出来的一些金银细软。 他当即露出了一抹了然的笑容,看向夏霁的目光带着些赞赏,忍不住竖了个大拇指。 夏霁眼眸中掩藏不住得意,然,却不等她得意多久,皇后视线一顿,也注意到了桌上的金银细软。 若换做往常,皇后绝对会变了脸色不分青红皂白呵斥夏霁一顿。 可今非昔比,她伸出手指缓缓翻了翻包裹,蔻丹的指甲美艳异常,一如她漂亮的眼眸般:“行宫里这里不算远,不消几日便能到,你用得上这么多钱?” 夏霁尴尬一笑:“没人会嫌钱多啊。” 皇后似有顿悟,转头去望叶煦,后者瞬间板着脸如松柏般静立,只听皇后说道:“叶煦,明日你多准备些盘缠,一定要讲伊夏安全送到。” “是。” 见他恭敬应声,皇后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缓缓转头又热切地拉住了伊夏的手,抚了抚她的鬓发。 指甲触碰到夏霁脸颊的一瞬,后者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下意识躲了躲,皇后的动作便一瞬僵住,手也停滞在了空气中。 夏霁忙应付道:“嫔妾受宠若惊,不敢劳烦娘娘。” “这怎是劳烦呢?我见了你便欢喜,多宠你一些又何妨?”皇后笑意盈盈,拉着夏霁在一边坐下,满眼亲切地看着夏霁,似是怎么都看不够一般。 夏霁浑身僵僵木木,只想着赶紧送走这尊大佛,可内心却又有几分挣扎,若是这么快走了,那叶煦不也要跟着她走了? 夏霁还有好多话没来得及问,只可惜这几日一直找不到时间,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了,却还只能装作如陌路一般。 “你还不知道吧?叶煦会护送你去行宫,路上有什么事便尽管吩咐他,他办事稳妥思虑周全,是本宫的心腹,你大可信任他。” 皇后说这话时,夏霁下意识去看叶煦的表情,得了夸赞的他自是有几分沾沾自喜,可好在不算太明显,但但凭夏霁对其的了解,也是一眼看透了其内心。 嘁,好厚的脸皮。 “怎敢劳烦皇后娘娘和叶总管?伊夏拖累殿下,又拖累娘娘——” 皇后抬手打断伊夏的话语,她静静盯着夏霁的眼睛去看,哪怕见夏霁眼底出现了几分躲闪也没有收回目光。 望着那眼眸中的无限温柔,夏霁瞥见皇后身上母爱般的光环,可丝毫没有让自己感觉到温暖,反而是有些瘆得慌。 夏霁真的怕了—— 好在皇后没有打算继续看下去,她将头上的金钗拔下,复又插入夏霁的发中:“这是本宫的传家之物,你便戴在身上吧。” 夏霁更怕了,忙抬手就要讲发钗拔下来,皇后按住了她的手缓缓摇头:“这是你应得的。” 见她眼底有愧,夏霁一时便又愣住了。 皇后是个贪慕荣华鲜少会顾虑他人的人,可心底却一直埋藏着一份对伊夏的愧疚,这份愧疚本是干涸在了心里,但当她得知伊夏身份的一刹,原本干枯的种子又生根发芽,唤起了她久违的良知。 夏霁心中有些复杂,垂眸看向杯盏中平静的水面,倒影出的面庞几分陌生几分熟悉,不知不觉中,她已经用伊夏的身份在这个世界那么久了。 在这个世界,能清楚看着自己创造出的每个角色,感受着他们的爱恨嗔痴,一切的一切都和电脑中的文字大不相同,而现在,她惊奇的察觉自己已经不再是这个世界的谱写者。 她变成了参与者,甚至不再能控制剧情的走向,和叶煦一起不断在迷茫中前行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轨迹,被打乱的剧情不断自我修正着,命运向前延展,不知要送每个人去何方。 她更不知,融入这个世界的叶煦和自己会通向哪里。 ** 第二日正午,夏霁带着为数不多的行囊坐上马车,来送的人不多,皇后与尹清枫静立在一旁。 相比较皇后的依依不舍,尹清枫的表现更为冷静一些,他看着谈话的两个人,下意识转着自己手上的玉扳指,内心却是一片的复杂。 想到自己许久见不到伊夏,尹清枫还是有些不舍的。 但他的内心更复杂一些,伊夏就此走了,行宫之中已经全部替换成了他的人,明面上是保护,实际上也是一种变相的囚禁。 伊夏远离皇宫,便是有人打什么主意也要仔细考虑一番,足够尹清枫做出应对了。 如此一来,有关他身世的秘密也能保住久一些。 单方面听完皇后的话别后,夏霁行礼拜别二人,踩着轿凳上了马车,叶煦坐在前室与车夫并排。 随行的侍卫虽然不多,但皆为功夫强劲之人,尹清枫精挑细选出了十几人护送夏霁,许是为了不太招摇,这些侍卫还乔装打扮了一番,看上去倒是不太起眼。 马车徐徐驶动,夏霁坐在马车之中却是犯了难。 她不由掀开帘子探出头去,却险些撞到叶煦的后背,眼前依旧是长安的市井,耳边吆喝声不断,竟是夏霁从没有看过的景色。 各坊鳞次栉比,画着面靥的女人们穿梭其中,襦裙及胸上开着大朵娇艳的花,面上浅笑嫣然,或是与身旁的情郎暗送秋波。见马车驶来,纷纷让路私语。 亲眼见到如此景象,夏霁连要说的话都卡在了喉咙之中,一时没顾得上应声,叶煦见状忙将她推了回去。 后者几分不满,刚在马车中坐定,便见叶煦掀开帘子亦坐了进来,夏霁有几分不舍地掀开帘子正欲探头去望,叶煦又一把将她扯了回来。 夏霁板着脸:“你干嘛?你不是当车夫的吗?怎么坐进来了?” 叶煦被她气得一笑:“你稍微安定一些,现在还没出长安,你如此探头探脑若是被人盯上怎么办?要不要命了?” 夏霁自觉理亏,虽尹清枫答应放自己一马,可太子的诸多党羽不是吃素的,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尹清枫的威胁,他们怎么会留着自己这么大的一个祸害? 叶煦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也许就有那个心狠手辣的权臣带了刺客躲在暗处,准备予自己致命一击。 “我、我实在是好奇,就是想看看古代的大街和电视剧里拍的有什么不同。” 夏霁垂眸不敢去看叶煦的表情,嘴上认错倒是快,叶煦见她如此模样一瞬心软,责备的话卡在喉咙中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你好奇,可现在我们和逃命没有什么区别,许多时候都要克制自己一下,等你我真的恢复自由了,想干什么不是随便你?” 叶煦声音轻柔,像是哄孩子一般安慰自己,可夏霁知道这也只是安慰罢了。 她不是傻子,看得见叶煦眼下的两团乌青,也没有忽视掉他眼中的几分忧虑。 恢复自由,说得容易啊。 夏霁强颜欢笑,可显然她的笑容不太好看,聪慧如叶煦一眼便看到了其中的勉强,忧虑在二人之间盘旋着,他们彼此心照不宣没有道破。 尹清枫所挑选的各个都是武艺高强之人,他显然是怕出现什么差错,一定要让所谓的自己人送夏霁到行宫之中才算完。 而想恢复自由,便不能去行宫之中。 叶煦此次时代表皇后护送自己前去,换言之,等到了目的地他便会被人架着回到皇宫,介时夏霁想再见他便难于登天。 从皇宫到行宫,无非是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 若是想跑,便只能趁路上这个机会,两天的时间说来实在不算是长,就算夏霁想到了什么绝世好点子,实施起来也着实麻烦。 夏霁又开始头痛了。 马车继续行驶出了长安街市,秋日的枯黄大片的蔓延在视野之中,枯草的气息充斥着鼻息,许是附近有村庄,夏霁还隐隐闻到了一股马粪的味道。 叶煦一直坐在马车之内,没有出去。 见夏霁情绪怏怏,叶煦打开水囊递了过去,夏霁先是看了他一眼,可见对方又恢复成了冷静自若的模样,不似自己般怏怏又慌乱。 “你不着急吗?”夏霁忍不住问道。 叶煦扬扬下巴,示意她先喝水,夏霁本是不渴,但凭她对叶煦的了然,若是自己不喝这口水他是绝对不会和自己继续说些什么的。 无奈之下,夏霁妥协饮了一口,旋即将水囊递了回去。马车略微颠簸,水洒了一些出来,叶煦随意在袍子上抹了抹,将水囊的盖子拧好。 “急,可是急没有用。” 这话说了和没说也无甚区别。 夏霁盯着叶煦看了半晌,后者便任由她望着,四目相对许久,最后竟是夏霁自己生了几分不好意思,掩饰般收回目光。 “那你想出好办法了吗?我们只有两天的时间,如果真的被这些侍卫送到了行宫,那你我才是什么都玩完了。” 见他静静望着自己,夏霁更急切几分,生怕叶煦没理解自己的意思:“你是护送我来的,到时候你就要回皇宫了,我在行宫里指不定要带上一年半载,等到时候——” “夏霁,”叶煦出声打断她,忽然认真盯着夏霁的眼睛看了许久,“你对谁都这么信任又依赖吗?” 夏霁一怔,像是止住发条一般。 信任,依赖。 叶煦用了何其重的两个字,换作今日之前,夏霁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这份情感。扪心自问,她对叶煦依赖吗? 答案是肯定,她能眼睛眨也不眨地将后背交给叶煦,长久以来的相处让自己和他产生了一股无形的默契,这份默契和信任又将他们紧紧连结。 夏霁依赖他,想走到哪都带着他,即便是此次去行宫也想和他在一起。 这份感情在夏霁的心中很是牢固,她一时找不到什么词语来形容,只能用七个字来代替——坚固的革命友谊。 那叶煦呢? 叶煦也是这么看待自己的吗? 空气中弥漫着几分沉默,短短几秒钟的时间像是一个世纪般漫长,叶煦不自觉放轻了呼吸,似有星子般闪烁的眸子如清澈的溪水般倒影着夏霁恬静的面庞。 记忆中现代的夏霁面庞和眼前这张脸逐渐重合,他惊异的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伊夏这副皮囊与现代的她竟是越来越相似了。 若是现代的夏霁扮上古装,只怕和自己眼前的样子相差无二。 就在叶煦怔愣的当晌,一直绞着自己裙摆的夏霁小心翼翼开了口,慢吞吞回答了他的问题。 “不是啊,我只是信任你而已。至于依赖的话,其实是有一点,这让你很苦恼吗?” 叶煦想不到她会这么问。 他几乎是下意识反驳道:“怎么会苦恼?你我能向对方交出同等的信任,这是我们坚不可破的感情,你相信我吗?我说了会保护你,所以这两日之内,一定会出现转机的。” 叶煦信誓旦旦保证的模样太过动人。 像是高原之上捧着雪的少年,山川冰雪尽倒映在他澄澈的眼中,没有一丝的算计和猜疑,便是坦坦荡荡将自己剖开袒露内里。 你相信我吗? 相信,当然相信。 夏霁拼命点着头,下意识握住了他的手,两只手堪堪包裹住叶煦宽厚的手掌,他的掌心有些茧子,原主是个练武之人,但可惜这一身武力没有被眼前这个叶煦承袭。 但这不遗憾。 夏霁没有可惜多久,宽厚手掌的主人没有料到她会做出这般的举动,怔愣无措似是要抽回自己的手,可夏霁却像是老乡相见一般扯着他的手哥俩好似的顿了顿。 “话不多说,都在水里,以水代酒,我夏霁便把这条命交给你了。” 不知她一个女人哪来的这么厚重的匪气。 叶煦悸动的心像是落空般跳了跳,眉心拧了一个“川”字,他暗暗劝解自己一定要忍耐,这死丫头不开窍,自己不能和这种说话不着四六思维跳脱的人见识。 他几乎是咬着牙应了一声:“必须的,我不辜负你所托。” 夏霁热泪盈眶,又扑上来勒着叶煦的脖子抱了抱,险些将其勒断气。 再度松开时,夏霁眼底带着几分哂笑,叶煦深呼吸又吐气,如此不断重复,终是将那股丢她下马车的冲动忍住了。 往日的夏霁虽思维跳脱,但至少没有这么大胆。 今日的她就像是吃错药了一般,不断恭维讨好自己还打感情牌,她的心思倒是不难理解。 叶煦微不可察笑了笑,显然夏霁觉得外面那些人都是听他的,所以夏霁一定要多哄着自己乞求庇佑。 其实大可不必。 就算是夏霁今天在马车上踹自己两脚,他叶煦也不会将夏霁丢下去的。 毕竟没有哪个男人,会将自己心爱的姑娘丢下不管的吧? 要是真这么做的话,他还算什么男人。 叶煦笑笑,夏霁向来是个乐天派,得到自己的保证后便窝在了马车一边探头出去看风景,大好河山尽收眼中,风吹拂她的发丝,几分惬意。 她便这般将烦恼都丢给自己了,这般信任让他有些惶恐,可惶恐过后庆幸又占据他的全部脑海。 夏霁看到奇异的景色还会唤着他的名字,不像是逃命,像是出来春游的学生。 叶煦浅笑,一时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发愁。 作者有话说: 总算是把正确的章节内容放上来了,这回大家可以放心观看购买了,刚刚不小心放了重复内容上去实在万分抱歉,向大家滑跪请罪 第57章 任性 [VIP] 众人走了几个时辰, 夏霁原本的兴致肉眼可见地落了下来。便是连叶煦这样的人也受不住摇摇晃晃的马车,陪了夏霁一会救跑到了前室吹风。 可怜夏霁闷在马车里探着头看着一成不变的景色,担忧和疲乏交织在一起, 折腾得她没有力气。 许是外面有些冷, 叶煦坐了没多久便又钻了进来, 冷风乍入,夏霁忽地打了个哆嗦, 紧接着便看叶煦端正坐在那,用大半个身子挡住了冷风。 “你怎的又进来了?” 叶煦搓了搓手, 哈了口气,然后有些埋怨地看了夏霁一眼:“外边冷。” 夏霁翻了翻包裹, 从中拿出了水囊,本以为水还温热,可是拧开盖子之后里面却冒着凉气,她无奈地看了叶煦一眼,后者挑挑眉,伸手将水囊接了过来。 “水凉了, 将就一下吧。”夏霁见其面色不太明朗, 忍不住劝道。 但叶煦却没将这话听进去,他先是回望了夏霁一眼, 而后唇瓣轻抿露出了个笑容,对夏霁挑眉一望,倒是有几分挑衅的意味。 夏霁一怔没等问询,便见叶煦复又探头出去, 招手:“停!” 他一声话落,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而那哒哒的马蹄声也停了下去, 马儿在原地踏着步,鼻子里喷出一股热气,极为不耐烦的样子。 夏霁慌忙扯了一下叶煦的衣角:“你干嘛?!少爷病犯了?!为了喝热水叫停队伍?” 在夏霁的印象中,叶煦是个有些随性但还算温暖的人,远远没到任性的地步,应该不至于为了喝热水折腾随行的侍卫。 可见叶煦认真的模样,夏霁忽地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一个怀疑,不等她再问什么,叶煦丢给她一个眼神,迈开步子长腿一伸竟是跳下了马车。 马车外众人已经停住,纷纷对此处望来,叶煦看着不明所以的人们,先是不紧不慢拍了拍衣袍上的灰,紧接着慢悠悠开了口。 “伊承徽腹中饥饿想喝热水,就地休整一下。” 淦。 夏霁暗暗捶了一下木板,掀开帘子怒气冲冲便要跳下去,方伸出脚的一刹理智回脑,余光一瞥便见有些高的距离,顿时吓得缩了回去。 再抬头一看,便见叶煦一袭绯色长袍很是显眼,满眼秋黄树叶随风而舞,他面上带着小小得意的笑容,如天边振翅翱翔的孤雁般,极为自在。 他颀长的身躯微微倾斜,向自己投来探寻的目光。 先是看了一眼夏霁的裙摆,又看了看那高得吓人的距离,伸手试探笑着:“没看到伊承徽下不来吗?你们这些没眼色的,怎么不准备轿凳?!” 此人就差直接骂自己腿短。 夏霁抿嘴应下这句不太明显的嘲讽,便见有机灵一些的侍卫拿来了轿凳,伸手准备将夏霁扶下来。 没等夏霁伸手搭上去,便有一块小石头打中了侍卫的后背,叶煦拍拍手上的灰,数落了那侍卫一句。 “都注意些,伊承徽的千金玉体不是寻常人能碰的,你们都仔细着些。” 叶煦说这话时,极为谄媚地笑着,倒还真有几分权倾朝野的宦官模样。 夏霁瞥了他一眼,便见叶煦摊开手掌似笑非笑看着夏霁,似乎正等着夏霁将手搭上来。 “区区下马车一事,怎敢劳烦叶总管?”夏霁调侃道。 叶煦脸上似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旋即手又向前送了几分,眼中满是期待,眸底甚至还隐藏着几分紧张的情绪。 夏霁不知怎的,竟是面色一红,生了几分缩回去的心思,可叶煦却是不依,轻轻握住了夏霁的手掌,神色虔诚温柔:“伊承徽,臣搀着您,小心脚下。” 蓦然之间,夏霁竟是无法拒绝。 温热的手掌不断传来温度,夏霁稳稳踩在轿凳之上,一边小心提着自己的裙子,而后瞥去叶煦一眼,清明回脑细细思索,总觉得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 她压低声音,调侃道:“叶总管好生威风,真是越来越有九千岁的架子了。” 叶煦汗颜,夏霁这番话不算是什么夸奖,先不说她骂自己有奴性,光是九千岁这个帽子他就避之不及。 “我若是九千岁,他日命倒黄泉路上,一定带着伊承徽,至少你我死同穴。” 夏霁一脚踩在地上,听他此言脚腕一崴,忍不住踩了叶煦一脚。 狗嘴吐不出象牙。 说笑期间,二人已经下了马车站在空地上,一边的侍卫已经夹起了锅烧着水, 夏霁轻叹一声忍不住骂叶煦矫情,却见前者缓缓松开了自己的手,雪浪一般的衣袍纷飞,待他脚步停下却是站在了一块巨石之前。 叶煦蹲下身,用衣袖仔细擦了擦石头,而后将外袍脱下垫在上面,看向夏霁:“坐吧,野外简陋,还请您将就一下。” 夏霁讶于叶煦的细心,心中顿有暖流涌过,而后缓缓坐在了石头上,仰头无意撞进叶煦的眼眸中,似有星海涌动,藏着几分窃喜。 风吹拂而过,夏霁穿得够厚不算太冷,抬头去望便见此处一片秋日景象,虽荒郊野外人烟稀少,客气却平添了几分趣味,夏霁禁不住怀疑自己是来野炊郊游的学生。 可怜的侍卫为了满足她伊承徽这任性的要求,一个个只能满面怨气敢怒不敢言,闷头架锅烧水。 着实任性。 夏霁忍不住再去看叶煦,后者站在风口中衣袂纷飞,破有几分闲云野鹤自在闲散的潇洒,正当夏霁感叹上天白给他一副好皮囊着实浪费时,却见叶煦眉头一皱。 “别寻了,这附近没有人家的。” 那四处找寻的侍卫先是皱了皱眉,想来心中也是满腹不服,叶煦几乎能猜到他在骂自己什么。 没办法,他叶煦是皇后的走狗,总要有些不服气的背后骂自己几句,当人奴才便是这般的道理。 好在今日之后,他叶煦便不用当这个奴才了。 叶煦压下心中的一抹愉悦,正准备去拿些东西来吃,却感觉自己的衣角忽地被人拽住,他不由垂头去看,便见夏霁仰头望着自己。 叶煦心神微怔,蹲下身子和夏霁平时,见对方神色紧张几分神秘,叶煦没等夏霁开口便又靠近了几分。 “什么事?” 夏霁压低声音,道:“你有没有发现,这是个逃跑的好时机?” 紧张的情绪瞬间充斥着夏霁的内心,她满心期盼看着叶煦的表情,生怕对方又以一句“从长计议”来打发走自己,而后她和叶煦继续错失良机,从此两个人天各一方。 像是怕叶煦拒绝一般,她又道:“我知道这有些仓促,但如果我们现在不跑,恐怕再也没机会了。” 寂静之间,二人呼吸清浅可闻,叶煦似是想到了什么,原本松弛的神经渐渐紧绷起来,直至半晌过后,叶煦才终是吐出一口气,在夏霁期盼的目光中开了口。 “我知道,这是好时机,你我逃跑的好时机。” 夏霁眼睛一亮,极为冲动地拉住了叶煦的手,想要扯起他立刻逃走,可叶煦力气毕竟大得很,夏霁竟是没有扯动。 后者拉着她使其重新坐回石头上,夏霁被硌得发痛,表情登时一变,再度睁眼时脸上的惊恐神色还未消退,目光一瞥见到叶煦略带歉疚的神情,眸中一派冷静笼罩着慌乱的她。 “相信我吗?” 叶煦沉声问道,旋即静静等着夏霁的回答。 没头没脑的一问倒是让夏霁愣了片刻,可见叶煦如此神情,她先是短暂回味了一下他话中的意思,可苦思不解其意后,便坦诚交出了自己的信任。 “毫不怀疑,这条命都可以交给你。” 叶煦失笑,缓缓起身,居高临下温柔看了夏霁一眼,微微摇头:“不要你的命。” 话落,他转身走向侍卫,一副随性自在的模样,丝毫看不出他刚与夏霁“密谋”了什么。 夏霁不放心地盯着叶煦,生怕对方乱来,没过多久便见几个侍卫提着些肉走了回来,夏霁挑挑眉,没顾得上问这些人从何处猎来的。 架火烤肉,叶煦一副不吃饱绝不上路的模样,不禁让人怀疑他动机。 如此半晌,叶煦回头看了夏霁一眼,紧接着便将那些肉先分给了各个侍卫,又叫人给夏霁送来了热水。 “喝吧,你不是渴了吗?” 夏霁不怒反笑,没有戳破叶煦的谎言,接过水缓缓吹凉,啜饮一口便见多数侍卫都没动肉,只有几人咬了几口。 叶煦挑眉失笑,自己咬了几口肉,这才抬头似是示意般看向了其他人。 夏霁了然,紧接着便见那些侍卫缓缓咬了几口,一时之间肉香四溢,夏霁腹中饥饿,抬头可怜巴巴看向叶煦。 叶煦从自己那块肉上扯下来一块,递给了夏霁。 “你不吃吗?”夏霁问道。 叶煦但笑不语,竟是没有应声,自顾自喝着热水,而后寻了个树靠着,似是静静等待着什么。 夏霁再也忍不住他这卖关子的模样,扯了扯叶煦的袖子,问道:“你干了什么?” 叶煦侧头,缓缓吐出几个字。 “别急,机会快来了。” 第58章 我护着你 [VIP] 夏霁注视着叶煦眸中的情绪, 想要继续探寻时却见他移开了视线,几分惬意自在地喝了一口热水,示意她稍安勿躁。 ······他绝对在肉里下药了。 想到此处, 夏霁表情一变, 犹避蛇蝎般将自己吃了一半的肉丢到了树后, 见没人注意到之后,她脸上紧张担忧地情绪尚未落下去, 忽然听到叶煦压低声音在自己耳边道。 “你怎么丢了?” 夏霁不假思索应道:“你是不是往里面放东西了?” 此话一出口,叶煦倒是没有立刻应声, 他抬头看向了沉浸在美食中的众人,抱着手臂干脆闭上了眼睛, 唇畔犹挂着一抹笑容,手指轻轻敲在胳膊上,轻轻开口。 “你怎么这么想我?我就这么恶毒?” 夏霁一瞬抓住了他的袖子,颇为不忍压低了声音:“你不会往里面下了什么含笑半步癫鹤顶红吧?你这有损阴德。” 到底是几条人命,夏霁倒是不想为了一己私欲害了这些人,他们不过也是奉了尹清枫和皇后的命令来送自己去行宫罢了, 要是为了逃跑而杀人—— 夏霁梗了梗脖子, 抓着叶煦衣袖的手又用了几分力气,后者似是被她抓到了肉, 表情略一抽搐睁开了眼睛,终是应道。 “你以为这是什么某点晋江小说吗?我说弄到毒药就弄到毒药?!” 夏霁抓着叶煦的手终是松了松,方抹了一把汗,便听叶煦复在自己耳畔, 缓缓道:“毒药倒是不至于, 不过——” “好像也差不多。” 夏霁不可置信瞪大双眼, 叶煦却丢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而后自顾自站起身,刚抻了个懒腰便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了一阵呕吐的声音。 他转头去看,夏霁正扒着树抠着嗓子眼,似是要把什么吐出来一般,叶煦动作稍一顿,脸上表情变幻半晌,忙过去拍了拍她的背。 叶煦道:“你做什么?” 还未等夏霁回答,叶煦便想到了什么,将水递去,却见夏霁摆摆手没来得及喝,依旧在呕吐着。 终是吐出来一些后,夏霁这才伸手将那水接了过来,磕磕绊绊应声:“你不是下东西了吗?我得吐出来啊。” 叶煦失笑,脸上竟是浮现了几分无所谓,夏霁见他这副模样不由怒从心来,可掂量之后依旧觉得小命重要一些,继续扶着树催吐着。 二人的一番互动终是引来了旁人的注意力。 夏霁竟是不知这男人八卦程度也毫不逊色,一个个放下了手中的肉聚到了一起,三三两两议论着。 习武之人声音中气十足,即使故意压低声音也是不难听到。 “伊承徽怎么了?在吐——不会是吃坏了吧?” “什么吃坏了,要我说啊伊承徽这肯定是有了,你看她人都圆了一圈,说不定就是有了。” “哦——竟是如此!” 淦。 夏霁扒着树的手一用力,竟是抠了一块树皮下来,她面露青筋就差直接将手中的树皮丢出去,叶煦见她暴怒,连忙顺了顺。 “他们说你胖了,”叶煦声音中含着几分笑意,“没关系,现在这样非常匀称,不算胖。” 夏霁怒气稍减,咬着牙冷笑一声:“怎么,按他们这么推理是不是一会还要将我送回去?!” 叶煦侧了侧身挡住夏霁的视线,倒是有几分眼不见心为净的意思,夏霁用帕子擦了擦嘴,漱口之后愤愤地瞪了那几个侍卫一眼,迈开脚步气冲冲踩着轿凳上了马车。 叶煦跟在身后无奈摇摇头,待上了马车之后,才坐在夏霁对面。 一瞬却见夏霁脸上怒气消散的无影无踪,在他方坐下的一瞬,夏霁便开始用力敲着他的后背,急切道。 “你刚也吃了肉,快吐出来!” 叶煦先是一怔,心中一暖,还未等这股暖流自肺腑流遍全身,他被夏霁捶得连连咳了几声,摆手示意其停下。 夏霁不解,叶煦安定后,才顾得上回答。 “我们吃的那两个是没有东西的,他们吃的才有。” 叶煦出言后,便见夏霁先是闪过一抹惊愕,似是感叹他算计之深,可下一瞬却又浮现出几分愠怒,似是被自己戏耍了一般不平,嗔怒别过头,嘟囔着骂了自己几句。 “那你刚才怎么不早说?我还扶着树吐了半天!被那些大老爷们指指点点看热闹!” 叶煦抿笑,自知理亏倒是没去触夏霁的霉头,而是双手合十做求饶状:“夏霁姐姐息怒,臣玩心一起就忘了这回事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要不看着别和咱计较了?” 夏霁充耳不闻,打开水囊又灌进肚子里几口,最后一口却是没有咽下,两腮鼓鼓囊囊转头看着叶煦,一瞬又笑弯了眼睛。 叶煦忽地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言语之间更是谨慎了几分,生怕夏霁一个想不开将水都喷在自己身上,顿时又温软了几分语气,就差拉着夏霁的袖子叫爹跪地求饶。 夏霁哼哼两声,丢给他一个眼神,算是原谅他。 然,未等夏霁将水咽下,马车外忽地响起了一个声音。 “伊承徽,方才见您并未吃多少东西,您现在是一人吃两人补,这肉都是小的们挑了最新鲜的,您千万不要亏待了殿下的孩子啊!” ……他x的! 夏霁一口水直接呛进了气管,连连咳嗽半天憋的脸颊通红,叶煦顿时有几分无措只能拍拍夏霁的后背,可却于事无补。 大抵咳了半分钟,夏霁终是恢复如常,只是脸色不太好像是红脸关二爷,若有一把青龙偃月刀,势必取其首级泄愤。 “……多谢关心,我没怀孕!是你们烤肉太难吃!” 马车外的侍卫愣了几秒,犹犹豫豫说道:“可您吃的那个,是叶总管亲自烤的。” 夏霁幽幽看了叶煦一眼,后者察觉其眼神中的不善,连连出来打圆场:“咳,误会一场,你回去吧,伊承徽和你玩笑而已。” 那侍卫又犹豫一会,感激涕零向叶煦道谢,临走之前倒是没忘和夏霁道谢。 后者梗着脖子干脆靠在一边闭目养神,没理。 叶煦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小心翼翼半晌没敢惹夏霁,试探着开口哄道:“你是不是生气了!其实……咳,我的错,别气了。” 夏霁压下唇角的笑容,眼睛睁开一条缝便见叶煦正襟危坐在一边,一派等候指示的模样看着夏霁,与其对视后,脸上露出了几分和煦的笑容。 没有奸诈和算计。 “我倒是犯不上因为这件事生气,”夏霁挑眉将碎发别到耳后,掀开帘子看了看外边,而后转头,“说真的,你在等什么?” 此话一出,叶煦脸色稍稍一变。 “被你看出来了。” 他眼眸中流露出几分紧张,原本这些情绪都被掩藏在他和煦的笑容之下,虽一直在和夏霁玩笑,但那份紧张的情绪是逃不过夏霁的眼睛的。 相处虽然不久,但这点默契还算有。 叶煦在拖延时间。 虽然不知道他在肉里放了什么,但看他完全不和自己打招呼甚至还卖关子的模样,夏霁便知道此人胸有成竹,可大抵是第一次做这种事,难免几分紧张忐忑。 且见其一副慢悠悠的模样,说他不是拖延时间等什么,夏霁是绝对不信的。 “不难猜。”夏霁应声。 叶煦掀开帘子看了看日头,而后嘴里嘟囔着什么却是听不清,见他四处望着的模样,夏霁也不由紧张起来,随着他的视线看去。 阡陌交错几分杂乱,队伍走了一段官道之后就入了小路,四处又有小山遮挡,阳光稀微不算晴朗,秋风萧瑟几分没由来的骇人。 夏霁下意识凑近叶煦,后者对对队伍吩咐道:“吃饱喝足就赶路吧,还是尽早到比较好。” 怎么又不等了? 夏霁疑问卡在喉咙中,还没等她问出口,叶煦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夏霁柔软的唇上,他目光微垂,又如触电般流连其上,对上了夏霁清澈的瞳。 “就快了,我带你走。” 心中传来微异的感觉,似是有股暖流从心房传遍全身,她忽然安定了下来,慌乱和急迫随着他微沉悦耳的声音消失殆尽。 马车行驶在路上,车轮碾着路上的碎石有些不稳,夏霁左摇右晃险些跌倒,叶煦见状干脆揽住了她,夏霁埋头在其怀中,没有出声。 待走到一处时,队伍突然停了下来。 队伍不知何时走到了一处荒凉之地,两旁的小山遮住了原本就不太明朗的阳光,生出几分萧瑟,空气中竟是飘着些不安定。 侍卫嗅了嗅,眼前几分眩晕,他本以为自己身体不适,可看自己的弟兄们竟也是脸色不太明朗。 没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小山后有什么突然一亮晃了他的眼睛,没等他戒严,箭支破空而来擦着他的耳畔,血腥气弥漫在空中,脸颊一股温热唤醒了他的理智。 眩晕再次袭来,他强撑着吼道:“土匪!警惕!护卫!” 短短六字像是咒语又像是海浪,席卷之处一片不安定。 只有马车内的叶煦收紧了怀抱,他伏低身子护住夏霁,唇瓣触及夏霁耳畔,察觉到夏霁的挣扎,叶煦警惕听着声音。 “别动,我护着你。” “我们浪迹天涯的机会来了。” 第59章 自由身 [VIP] 叶煦话方落, 马车外的声音响得更加厉害。 夏霁身子一抖,不自觉紧了几分力气,叶煦死死护着她, 耳朵不住竖起来听着外边的响动, 不时有箭支破空而来, 叶煦忍不住骂了一声。 “这他娘的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 夏霁一愣,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想法, 她不假思索问出声:“外面这些人不会是你雇的吧?!” 叶煦双唇紧抿半晌不语,夏霁却从中捕捉到了他的一抹情绪。 ……还真的是他。 “趁乱跑吧。” 二人对视一眼立刻达成共识, 夏霁死死攥着叶煦的手伏着身子准备冲出去,外边打杀声不断, 叶煦眉头紧皱强压下眼中的紧张。 掀开帘子果然见土匪与侍卫打杀在一起,不过让人奇怪的是这些土匪并未下死手,侍卫亦是一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样子,两方打杀起来多少看着有些儿戏了。 后者为何力气不足倒是该去问叶煦,至于这些土匪为何也是一副玩闹的样子—— 夏霁分出精神瞥了叶煦一眼,想来也和他脱不了干系。 叶煦率先跳下马车, 夏霁忍着恐惧学着他的模样一起跳下来, 脚下一崴险些摔了下去,叶煦回身略一搀扶, 夏霁稳稳落地。 秋风席卷落叶一地,入眼随处可见打杀之势,一眼望去似是如电影中的场景一般,虽人数不多, 但亲眼可见却比屏幕中来的更加恐怖。 见他们二人出来, 已有侍卫挣扎着向叶煦和夏霁护来, 可他本就身形趔趄, 做抵抗之势已然筋疲力竭,再想分心保护叶煦夏霁二人,其吃力程度更是可见一斑。 “别分心!叶总管武功绝伦,他会护送伊承徽!” 似是侍卫这一句话吸引了土匪的注意力,那些土匪凌厉眼神向叶煦看来,他顿觉如芒在背,心中却尚有一丝理智告诉自己——别怕,他们不会伤害自己和夏霁。 叶煦将心底的想法告诉夏霁,急切叮嘱道:“你放心这些人是我雇来的,他们只会制造混乱让你走逃走,不会——” 未等叶煦一声话落,眼前的土匪刀刃一转方向却是向他们二人砍来! 眨眼一瞬几乎是下意识般二人立刻松开了手,刀刃落空一声呼啸,夏霁惊恐看向叶煦,后者亦是满眼不可置信般瞪大了眼睛。 这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 土匪要杀雇主?! 叶煦方要开口解释,那土匪却是不由分说掐住了叶煦的后颈,身材高挑颀长的叶煦在土匪面前却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媳妇一般,那土匪双瞳如炬,二人对峙期间,周遭的侍卫药发的药发,被打晕的打晕。 秋风吹过,空气凝固了一会。 夏霁被土匪扯着胳膊不住往一旁拽着,一边人高马大的土匪啐了一口,大刀一转扛在身上,向叶煦和夏霁走来。 “这笔生意做的不划算!老子耍大刀还要畏手畏脚,哪见过这么憋屈的土匪!” 叶煦被掐着的脖子不住发痛,忙向那个头头解释:“大哥!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你们看我,是不是有些眼熟——” 话落,叶煦又往前凑了几分,那土匪本是走向夏霁的,可听到叶煦话出的一瞬间,脚步一转又向叶煦走来。 “你这个小白脸是在和老子说话?” ……小白脸。 叶煦脸色一阵青白,显然是有几分不自在,可想到自己和夏霁一条小命还被人捏在手里,不由谄媚了几分。 他不由看了夏霁一眼,却见夏霁变脸比自己还快,温言软语求饶几句,原本还死死掐着她的土匪渐渐松了力气,夏霁只要一用力便可以逃脱。 夏霁倒是没有那么不知分寸,若是她轻举妄动,还被人拿捏的叶煦只怕小命休矣。 土匪走至叶煦身前,后者呼吸小心翼翼不敢打破这份僵持,那土匪一边瞳孔异色,似是天生有一只失明,他用另一边尚能视物的眼睛看向叶煦。 “你——” 土匪嘴里喷着韭菜味,凑近叶煦反反复复打量几眼,而后又收回视线看了看夏霁,旋即语气一顿,欲言又止。 他每动一下,叶煦和夏霁二人便感觉到了凌迟般的痛苦。 那土匪头头终是停止了犹豫,用果决的目光看着叶煦的眼睛,摇头:“休要套近乎!” 叶煦两眼一黑,险些气晕过去。 他当然不能就此作罢,道:“叶煦,就是上月中旬来找你的人!是我,你看看?” 叶煦眸中的急切毫不作假,可那土匪却是陷入回忆之中,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终是说了一句:“嘶……怎么不太像?” “怎么可能?当时便是我亲自和你做的交易,还签字画押了,你更是叫你的手下描了画像,你怎会不记得我?” 此言一出,那土匪脸上才露出了几分了然,又凑近看了几分:“好像还真有几分眼熟……” 话落,叶煦和夏霁一直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了一刻,土匪头头又招了招手,叫了一个愣头愣脑的大块头过来,那大块头虽看着体型硕大,可动作倒是不拖拉,直接从怀中拿出了一卷画纸。 画纸舒展开,纸张摩擦声让人更加紧张,透过墨色的痕迹,夏霁清楚看到了勾勒其上的线条。 只是—— 这画上的人和叶煦有什么关系吗?! 饶是叶煦也不由抽搐了一下面庞,画上之人吊眼下三白,方下巴粗眉毛,两只眼珠各看向一边,看着便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无关系。 那土匪头头视线在画纸上和叶煦的脸上来回流连,半晌之后也发现了一丝不对劲,口中犹豫吞吐更加明显,叶煦扶额,不甘心辩解。 “你这画像与我本人不太相似,我袖中有那日你我立的字据,上面有你亲自按上去的手指印,你不妨拿来看看!” 听了这话,那土匪头头才收回狐疑的目光,只是眼眸中的警惕还是极为明显,他将刀抄在手中,将另一只手探向了叶煦的袖子。 后者站得笔直如松,一副坦然不藏假的模样,生怕这土匪头头一个看走眼伸出大刀夺走自己的一条小命。 另一边的夏霁呼吸凝滞,只见土匪头头捏了捏叶煦的袖子,似是真的捏到了东西,这才挑了挑眉,示意叶煦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叶煦自然照办。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还有两个指印印在上面,两个红印分别对着两个名字,一个字迹整洁干净,另一个歪歪扭扭,但依稀能认出模样。 仅是一瞬,那土匪头子便了然,点头半晌算是承认了这字据的真实性,而后一招手,原本挟持着叶煦和夏霁的两个土匪照办松手,二者如获大赦。 夏霁抬脚走向叶煦身边,后者将其死死护在身后,便又听土匪头子说道:“好像还真的是你,老子今日看走了眼,一时没认出来,吓坏了吧?” 他面中带笑,与方才凶神恶煞的模样截然不同。 叶煦松了一口气,一副毫不碍事的模样。这群土匪虽眼神不好,但还算守信,叶煦付了其银钱让他们半路截在这,制造混乱为他和夏霁创造逃走的机会。 原本还有些担忧此事不成,这土匪也有可能收了钱不办事,到时他叶煦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但今日来看虽然闹出了些乌龙,可他叶煦确实是如愿了—— 竟然真的就此恢复了自由。 “不碍事,一场乌龙。”叶煦应道。 那土匪带上几分贼兮兮的笑,这生意来得古怪,且看这小白脸和小娘子衣着富贵,看着便不是寻常人家,而那几个侍卫虽然被人下了药,可单看其招式也知道不是泛泛之辈。 若不是阴沟翻船,他们这黑手还真不能下的这么容易。 “二位走好,日后若是还有这等生意尽管找哥几个,绝对不会再闹出这种荒唐事。”土匪一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表情,让开一步示意叶煦和夏霁先请。 虽这二人看上去身份不简单,今日之事一定有许多秘密,但这群刀头舔血的人不想深究,那人钱财与人消灾,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自然极有分寸,江湖规矩与道义毕竟是不该破的。 叶煦赔笑几声,没有再多说什么,从一旁牵了匹马,在土匪们审视的目光中走至路上,先是自己纵身上马,又将夏霁抱了上去。 马蹄哒哒一骑绝尘,身后几道视线仍在追随,叶煦肩膀紧绷不敢放松一刻,夏霁被他拢在怀中,风沙迎面而来。 第一次坐在马背上狂奔,夏霁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觉。 很难忘,紧张刺激不安,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夏霁被风吹得睁不开眼睛,叶煦不时垂眸看向夏霁的侧脸,忽然松了一口气。 风声裹挟,他附在夏霁的耳畔,道:“你抓紧缰绳,小心掉下去——” 夏霁失笑:“你不是马术冠军吗?有你在,我怎么会从马上掉下去?” 叶煦长臂揽着夏霁的腰身,心神微动,此时此刻不敢做半分隐瞒,轻咳一声脸颊微红:“我的马术冠军——” “是青少组的。” 第60章 我担心你 [VIP] 青少组—— 叶煦此言一出, 夏霁脸上露出了几分愕然的神情,见她没有接话,叶煦心中不免浮现出了几分忐忑, 甚至连解释的话都准备好了。 自己虽然是青少组的, 但时过多年, 一身的本领已经刻在了基因中,她断然不用担心自己会载不好她, 也绝对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叶煦话卡到喉咙,正酝酿着开口, 却见夏霁发出一声惊叹,耳畔风声不断, 她姣好的面庞带着几分笑容。 “你笑什么——”叶煦攥紧了缰绳,心中有几分紧张,却见夏霁侧仰过头。 她面上不带半分嘲笑:“我在想十几岁的叶煦是什么样子。” 叶煦掩饰般从她的脸上移开视线,强迫自己盯着路不要分心,但挣扎许久终是无果,叶煦索性便不再继续掩藏自己的这份情感。 喜悦自其眼眸中流露而出, 叶煦瘪嘴:“不怎么样, 没有现在好。” 夏霁噗嗤一笑,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倒是没看出来叶煦是这般的厚脸皮。 二人纵马跑了一段时间,待确认身后既没有土匪也没有侍卫追上来后,一直惴惴不安的心这才稍稍安定了片刻。 许久未曾骑马,叶煦一直紧绷着精神, 生怕有什么闪失, 尤其还是第一次带人骑马, 其中不安定的因素大大上升, 若是他自己摔了还算好,要是夏霁摔伤了—— 叶煦抿了抿唇,打住了自己的想法,见夏霁在路边缓缓前行,想摸马又害怕的样子,不由露出了个笑容。 还好没有出什么意外。 此处人烟稀少,旁边有许多隆起的山坡,黄叶簌簌而落,竟是生出了几分荒凉感。 刚才光顾着跑,竟是没看方向,也不知这里是何处地界,有没有出长安,会不会有人家经过。 两个野外生存能力基本为零的现代人大眼瞪小眼,旁边的马鼻子里打着鼾埋头啃了两下枯草,味道可想而知,但这马似乎是饿极了,便也不管不顾吃了起来。 马尚且饥饿,更别说叶煦和夏霁。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叶煦问道。 夏霁从自己怀中掏出了几张银票,又把身上的首饰全部摘了下来递给叶煦,努努嘴:“我的全部家当都在这了,应该够咱俩活着了吧?” 叶煦大致数了数,又从自己身上拿出了些碎银放在一起,加起来的数目不少,省着些花的话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不用担心钱财问题。 但现在的关键是—— 他们找不到路。 “够倒是够了。”叶煦抿唇,一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表情,夏霁仅是一瞬便领会了他的意思,脸上浮现几分难色。 她试探道:“要不咱们两个借着骑马走,看看会不会有人,问个路什么的?” 这便也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总比在这等着强。 不过这马埋头吃着不肯动,叶煦试了试它也没有挪动半分的脚步,索性只能放弃,由着马啃着枯草果腹。 他在那侍卫的吃食中放了不少的药,刚开始只会身体发软,随着时间的推移便会发作的越加厉害,至少够他们躺在光秃秃的野外睡几个时辰。 等他们醒来时他和夏霁也说不定跑到哪去了,等夏霁和自己失踪的消息传回宫里怕是又得一段时间。 皇后和尹清枫母子又会猜疑来猜疑去,待他们二人消除隔阂只怕又要用上一段时间。 如此想来,倒是不着急。 叶煦身上还带着一块干粮,他递给夏霁,随后找了棵树靠着休息,便见夏霁愣愣接过那干粮,却是没吃。 “你怎么不吃?” 他掩藏起脸上的疲惫和虚弱,笑着说了一句:“当然是不饿了。” 夏霁撇嘴在一边坐下,叶煦本以为夏霁便被自己这么糊弄了过去,谁知耳畔忽然传来她的声音,夏霁叫着自己的名字,声音温软很是好听。 “叶煦,你看我。” 叶煦闻声转头,乌色瞳中倒映出了夏霁狡黠的笑容,紧接着她便将一半的干粮塞进了自己嘴里,叶煦嘴巴塞得鼓鼓囊囊,好半晌没有回过神。 见叶煦如此模样,夏霁似是联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靠在树上笑得前仰后合,一点也没有逃命的样子。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怎么有我吃你看着的道理?” 叶煦眸光趋于温柔,他缓缓嚼着干巴巴的干粮,心中随流淌着蜜意,可咽下干粮之后,还是嘴硬道:“我真的不饿,再说了,你塞了这么多给我,我们两个下顿还有着落吗?” 夏霁是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性子,显然没有考虑过这么问题。 她一时没应声,脸上浮现些许愧疚,现在不比在宫里当金丝雀,恢复自由之后首要考虑的便是生存问题,她和叶煦这下是真的相依为命,事事皆需精打细算。 “对不起,可我不想你饿着。”夏霁歉疚道。 见她垂眸认错,本就没有什么恼意的叶煦更是心生不忍,有意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后者身子一顿,似是没料到叶煦会这么做。 但仅是一瞬过后,夏霁便反应过来一个事实——叶煦原谅自己了。 她眸中一瞬化开欣喜,叶煦忽地又有些后悔,他应该再板一会的脸,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好好长个教训。 可见她小口小口吃着干粮的模样,叶煦又收回了想法。 她便是有如此的活力,自己只消和她待在一起,烦恼压力便会统统消失不见,未来的迷惘根本不是什么恼人的问题。 秋日的阳光不太炙热,入目可见满是金黄以及满野的枫红,灿烂的颜色交织在一起就像是色彩艳丽的油画,深深烙印在他们二人的脑海中。 叶煦搜肠刮肚正要吟诗一首感叹此景美哉,可自己满脑子却是不太文雅的常用感叹词,思来想去,他生生将那两个字咽了回去,不由去瞧夏霁的反应。 夏霁将剩下的一半干粮包了起来,又递给了自己。 她舔唇抹嘴,显然没吃饱,叶煦见她小心翼翼,又伸手将干粮推了回去,可夏霁复又递给自己,显然是准备将这东西留到下顿分食。 ······算了,她一向倔强。 叶煦将干粮收了起来,似是为了打破尴尬,憋了半天终是对夏霁开口说了一句:“你看那边的马儿。” 夏霁有些不明所以,只见马还是乖乖待在一边,除了不时跺跺蹄子,还算安静乖巧。 “马怎么了?” “没怎么,我就想说你们两个的眼睛一样好看。” ······ 夏霁被他一句话气得笑出了声:“亲,这边建议不会夸可以不夸呢~” 叶煦视线回落,见夏霁被自己逗笑之后,这才放下心来,学着夏霁的样子笑笑,二人对视竟是再无什么忧虑情绪。 是了,前路固然未知,可想想他们二人能穿越千年时光,汹涌巨浪中保下一条命,又扭转了原本的命运。 这么想来,他们都忍不住感叹自己可歌可泣的人生。 未知又算什么呢? 见马差不多吃饱了东西,叶煦和夏霁起身上马,继续飞快赶着路。 短暂的休息后他们的体力稍稍恢复了一些,就连骑着的这匹马也精神了许多,叶煦控制着速度,不断赶路。 倒是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出现了田野。 看来附近会有人家了。 叶煦如此断论后,更加坚信这条路没有走错,只要附近有人家,那么他们二人便算是得救。 俗言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找到人家,他们就可以脱掉这一身显眼的衣服,换个装扮休息休息继续走,总比现在穿金戴银招摇过市强上许多。 二人的心中浮现出希望,互相对视一眼以作鼓励,便继续纵马赶路,只不过相较刚才这速度倒是慢上许多,目光不住看向田地,生怕错过秋收的百姓。 倒是让他们有些失望。 “看来你我今日的运气真是差到了极点,这么久了连个人也没见到。” 夏霁苦笑一声,她倒霉起来不是一天两天了,本以为叶煦在能中和一下自己的运气,可现在看来竟是两个人一起点背,成对的倒霉。 赶路许久,二人皆有些不舒服,可心里又不知皇宫那边是什么动静,会不会下一秒就有官兵出现在路口埋伏等着抓他们。 担忧之下,他们极为默契的保持着沉默,没有一个人提议停下来。 直至前方出现稀微的喧闹声,叶煦和夏霁周身紧绷,紧张充斥着内心。 天边夕阳微赤,秋日的傍晚有些凉意,叶煦扯着缰绳控制着马步子慢下来,怀中的夏霁呼吸也放轻,瞪圆了眼睛去瞧树叶掩映中的影子。 方才他们两个过来的动静不算大,但空旷之处一点点的声音就极为明显,就像他们察觉到了前方有人一样,前面的那些人肯定也察觉到了叶煦和夏霁的存在。 许是会以为他们两个只是普通过路的,现在放慢脚步想掩耳盗铃反倒可疑,但他们二人是逃出来的,不说草木皆兵,也总有些神经兮兮的。 好在前面的人群没有身着盔甲。 叶煦和夏霁稍稍安定了一瞬,绕过掩映的树林,便看到了庐山真面目。 是商队。 第61章 私奔 [VIP] 树林掩映之中, 几个商人席地而坐。 身边的马匹背上驮着些箱子,正有人一点点将箱子卸下来放在一边,马儿被牵着拴在树上, 有个男人拿出草料喂。 察觉到叶煦和夏霁的声响后, 那几个人的动作一瞬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齐齐望向他们二人。 夏霁仅是一瞬便了然他们的身份,为首之人放下手上的干粮, 警惕地看向他们二人。 叶煦和夏霁虽不至于狼狈,但谈不上有多整洁, 一路的风尘全挂在脸上,夏霁的发髻也有些凌乱, 看着倒是有些可怜。 再加上他们一个小白脸一个弱女子,行商的几人警惕心便稍稍落了下去,可常年奔走在外,他们毕竟还不会轻易对陌生人放下心来。 见他们二人一直望向这边,全然没有过路的意思,为首之人不由问道:“敢问二位可是过路?在下这便将东西挪个地, 还请二位稍等。” 小路不算宽阔, 但远没有被他们二人的东西挡个严严实实,这商人这么说也不过是为了搭个话头罢了, 因此也并没有真的挪东西的意思,不过是慢吞吞起身,招呼着手下的人做个样子。 叶煦自是拱手行礼,恭敬道:“不碍事, 在下名唤叶煦, 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叶煦。 那商人在心里念了下这个名字, 遂将视线投向了夏霁, 复又看向叶煦,见这二人器宇不凡且恭敬有礼,又没有过路的意思,不由也好奇起了他们的目的。 于是回答道:“在下名叫郑兴,前几日方从长安进货回来,正要返回家中,和手下的几人在这休息一会,二位是——” 夏霁抿了抿唇,试探着和叶煦交换了个眼神。 叶煦显然是没有想好借口,并没有立刻回答这郑兴自己的身份,只是拱手上前几步,边问道:“郑先生欲往何处去?” 那郑兴警惕之色明显,叶煦站在那眸中坦然,似是想要征求对方的信任。 夏霁算是看出来了叶煦的打算。 他们两个人从东宫侍卫手中逃了出来,可按皇后和尹清枫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追上了也只是早晚的问题。 她和叶煦无依无靠,单有一匹马和盘缠,对这里的地形又不熟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城镇。 既然这二人是商人,不若给些银钱搭一程,等到了城镇之后再做打算,也好过他们二人像是没头苍蝇一样乱撞。 只是—— 想要求信于人,必须要先袒露出自己的诚意啊。 没有人会贸然帮助陌生人的。 夏霁犯了难,仅是一息之间便在心中想了个借口,看了看这不算大的商队,静静等着郑兴的回答。 那郑兴也是犹豫一阵,才说了个地方:“罗县。” 夏霁清楚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迟疑,一时也顾不上去分辨郑兴话中的真假,她草草扫了一眼那几个箱子,却是察觉不出其中卖的什么,便只能收了视线。 “郑先生,小女子尚未自我介绍。”夏霁突然出声将众人的视线全部吸引来,看她面若芙蓉眼若星海,叶煦心中忽地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瞬夏霁便挤出了两滴眼泪,用袖子掩面可怜巴巴道:“小女子名姓夏,叶煦乃我表兄,我和哥哥二人家中遇难,唯有我们二人逃了出来,身上只带了些银钱无处可去,还请先生带我们一程,价钱好商量。” ······真能编啊。 叶煦有意想笑,夏霁悄悄伸出手掐了他一把,痛苦之下叶煦表情扭曲一瞬,反应过来后也只能学着她的模样强挤眼泪。 挤不出来。 他便只能干嚎了两下,连连叹气配合夏霁表演,后者乘胜追击:“还请郑先生相信我们,我和哥哥绝无恶意。” 郑兴眸中几分狐疑。 经商之人惯会察言观色,他看这叶煦和夏霁谈吐不凡,尤其是这夏霁身上还穿着上好的锦缎,身上戴的首饰也不是凡品。 要是骗子不会下这么大的血本,单从这一点看来似乎是个大户人家出身的。 而这叶煦—— 样貌不凡,且说话期间一直若有若无挡在这夏霁身前,保护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这二人是表兄妹?他郑兴可不信。 郑兴撇了撇嘴,诈他们二人道:“哥哥?他真是你哥哥?” 夏霁断然没料到郑兴会这么问,她唯恐这郑兴看出什么端倪来,可细细一想叶煦身上又没穿宫服,这郑兴就算是眼睛再毒,也不能看出叶煦是从宫里逃出来的假太监吧? 她顿时生了几分底气,嚅嗫应道:“郑先生不信么?” 郑兴故作高深:“我看倒不像哥哥,是不是情哥哥啊?” 不说夏霁,就连叶煦也没想到这叫郑兴的商人会突然来这么一出。 他不由去瞧夏霁的神情,却看一向厚脸皮的她也被这两句调侃弄得双颊通红,他这了解夏霁的知道对方是被气的,像这郑兴这种不知情的—— 恐怕会以为夏霁面皮薄,羞红的。 正中下怀。 叶煦哂笑几声,上前和郑兴低语道:“这······实不相瞒,我和夏姑娘是从家中逃出来的。” 夏霁表情一变,不由紧张起来,生怕叶煦谎话穿帮,说出点什么不利于他们的言论来。 可叶煦撒谎起来却比夏霁想象的还要淡定,他和郑兴哥俩好似的勾肩搭背,言语之间全是谨慎。 “我和夏姑娘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两家父母定下姻缘,可就在前段时间她母亲病故,父亲所纳的续弦要将她嫁给县里有名的流氓,其继母枕边风吹得妙,父亲也是被猪油蒙了心,一心要将她嫁给流氓换聘礼钱。” 夏霁瞠目,半晌才掩盖住自己的神情,暗暗对叶煦竖了个大拇指。 叶煦那头正沉浸在故事之中,讲得投入,其之神情足以感天动地,言语期间尽是海誓山盟,有如梁祝化蝶般又是一出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 编得不错。 郑兴是个性情中人,他当即一怒,拍着叶煦的背半晌不知该说什么好,和叶煦像个自小分别如今又相认的兄弟。 “叶煦小友是条汉子,郑某觉得叶小友此番勇气可歌可泣,便是要有如此担当!” 担当—— 叶煦表情抽搐一瞬。 他原本心里还捏着一把汗,古代不是最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么?他本以为自己这一番话说出来会招致些厌弃,可没想到这郑兴却又不按套路出牌。 见叶煦表情愕然,郑兴显然也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态,他不由歉疚几分,旋即解释道:“实不相瞒,我年轻时也曾做过此番壮举。” 好家伙,原来也是个带老婆私奔的。 叶煦忘了望天,又看向夏霁,忽地露出了个笑容。 他们今天还真是走狗屎运了。 “您和贵夫人也是?”夏霁上前问道。 郑兴脸上露出了几分不好意思,似是追忆往昔般的表情望向了天边,半晌之后才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哥俩好般拍了拍叶煦的肩。 “罢了,算我心善,便载你们一程到罗县。” 郑兴此言一出,叶煦和夏霁不约而同般松了一口气,他们对视一眼尽在对方的眸中看到了欣慰和鼓励。 郑兴几人显然还要在此地休整一会,叶煦和夏霁虽心中焦急,但却也催不得,只能和郑兴坐在一边。 郑兴队伍里有几个打手,现在正整理着货物,谈话期间才知道郑兴做的是布匹生意,巷子里装着些蚕丝,还有些丝绸之类的货物,金贵得很。 夏霁心中肃穆几分,接过郑兴递来的干粮,一边听着叶煦和郑兴说话。 叶煦此人撒谎不脸红,没过多时便给她和自己编了个身世,夏霁津津有味般听着,简直比酒楼里的评书还有意思。 不知是这叶煦编的谎话太高明,还是这郑兴被他们二人的故事感动的上了头,听了半天也没去纠什么错处,叶煦见状,忙转移话题,和这郑兴谈起了别的。 夏霁在一旁装着大家闺秀,闷着头小口吃着东西,生怕自己说话暴露些什么。 半晌,叶煦从袖中拿出了张银票,趁四下无人注意时递到了郑兴手上。 郑兴是个商人,见到钱自然喜笑颜开,可他也不是没有底线到那个地步的人,见了这银票后没有第一时间收下,而是给叶煦推了回去。 叶煦道:“还要劳烦郑先生肯带上我们这累赘,一路上还要多靠您的帮衬,这些钱算是我们的伙食费,日后若到了罗县,还要靠您帮衬做些买卖。” 叶煦惯会说话,几句之间便打消了郑兴的顾虑,自然收下了这份钱。 夏霁不会骑马,郑兴也放在了心上,原本他们有一辆马车是用来装货物的,现在收了叶煦的钱,郑兴便也想让夏霁舒舒服服坐着。 于是招呼伙计将马车里的货物挪出来一半,腾了个地方给夏霁。 夏霁感激不尽,叶煦为其驾车,郑兴骑马和马车保持同速,不时和他搭几句话。 郑兴满心欢喜,和叶煦谈起了自己带老婆私奔的故事,这么多年他一直将这件事埋在心中,觉得这是不齿之事。 可今日见到了叶煦和夏霁,见他们二人为了追爱如此大胆,心中的心结似乎也缓缓解开了。 “郑某家在罗县,待二位到了不妨去家中小坐,常常贱内的手艺。” 第62章 朝夕相对 [VIP] 罗县离长安不算近, 大致算算需要四五天的时间。 郑兴一行人赶路原本就不算急的,现在加上了叶煦和夏霁二人,自然便更加不急, 他信了叶煦的谎言, 将这二人当成了没出过家门的少爷小姐。 因此叶煦所给的银钱中, 郑兴总觉得该算上导游的费用。 每每到了景色优美之处,他便会叫停队伍, 让他们两个下车看着满山枫叶秋色欣赏欣赏。 这商人着实有趣,有时还会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叶煦夏霁二人, 直至夏霁被盯得浑身发毛,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郑先生在看什么?” 那郑兴丝毫不觉得自己失礼冒犯, 他愕然可惜,期待又叹道:“不瞒姑娘,在下从小只对算盘感兴趣,没读过什么书,见到文人便觉得敬佩。” 夏霁一噎,真是想问他你从哪看出我俩是文人的? 郑兴话还没说完:“看二位气质优雅, 深宅之中定是跟着私塾先生学了许久。这漫山枫叶之景着实漂亮, 二位可想吟诗一首?” 叶煦和夏霁双双面色一滞,几乎都犯了难。 叶煦倒还好, 他记得之前在围场的时候有个飞花令的情节,里面的诗句几乎都是夏霁写的,她身为古言作者,背两句诗应该不成问题。 他顿时用鼓励又期待的眼神看着夏霁, 就差翘着腿看热闹, 谁知夏霁往后退了几步, 暗暗摇头。 她那几句诗都从某度上搜的, 让她现背?她哪背得出来! 见叶煦有卖队友的倾向,夏霁抢先道:“我读的都是《女诫》一类的书,寻常的诗文倒还真是没看过,不妨让叶煦试试,他从小聪明绝顶,还差点去考了状元呢。” 我谢谢你。 叶煦咬牙切齿看了夏霁一眼,后者浓情蜜意走到叶煦面前,手指掩着袖子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一层汗,同时还故意恶心他道:“叶郎,人家期待你哦——” “差不多算了,我真是感谢你给我表现的机会。”叶煦压低声音,显然不太买账。 夏霁忍笑,眨了眨眼放下袖子小鸟依人状,一旁的郑兴似是长辈看着晚辈般的目光,许是又触景生情,想起了自己和夫人的过往。 夏霁贴着他毫无男女之嫌,叶煦先是生完了气,可看她对自己这般期待顿时又生了几分气势,似是为了不负夏霁期待,他竟真的双目徜徉满山景色,开始酝酿起来。 夏霁眼中期待毫不藏假,若是叶煦真有七步作诗之才能,那以后他们两个也算是人生看到了活路。 叶煦踱步几次,半晌之后才似是确认般又看向夏霁,只见同样期待的神色方不久前也曾出现在自己的眼中。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好诗!应景应景!” 郑兴面露激动,连忙倒了杯酒递给了叶煦,后者小小犹豫一瞬而后接过,他面不改色道谢,复又将酒杯递了回去。 便见此时夏霁走到了他身旁:“小学二年级的水平,不错。” 叶煦一噎:“夏霁,你讽刺我?你行你上?” 夏霁面露惊讶,她转头看着叶煦,连连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我是真心称赞你,你怎么狗咬吕洞宾?” 叶煦狐疑看着夏霁的表情,她撒谎有些本事,叶煦一时竟分不出她是真的夸自己还是明褒暗贬,可看她澄澈眼眸毫无作假,又有几分无辜,叶煦这心顿时一软。 这哑巴亏,吃就吃了。 夏霁转身回到马车上,马车再次驶动。她和叶煦二人都不常奔波,劳顿之下便多有疲乏,叶煦在外边和郑兴闲话一会,便也会坐进来陪陪夏霁。 这拉货的马车倒也算不上多舒服。 夏霁伸不开腿,马车有些闷又透不过气,心情自然不会好到哪去,但看到叶煦的一瞬,眼睛霎时又亮了起来,忙往里面挪了挪,给叶煦腾了个地方。 叶煦一瞬坐下,夏霁递来了水,后者接过,动作却忽地一顿:“你有没有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夏霁一顿,含笑看着他,脑中顺着他的话回忆起了不久之前,她借口偷懒带着叶煦去湖边收集荷露,那时的气氛倒是比现在还尴尬些。 彼时他们二人方坦诚身份,在马车中叶煦为自己递水,她心中有愧几分不好意思,连喝水也是小口小口抿的。 现在却是不同了。 喜爱及似笑非笑看着叶煦,而后应了一声:“熟悉,我还记得。” 叶煦未言,温水入喉后缓解了喉中的干涸,他再度放下水囊看向夏霁。 这些时日在郑兴面前,他都要和夏霁伪装成郎情妾意的模样,鲜少有能安安静静坐在一起说真心话的时候,今日倒是个好机会。 郑兴是个话痨,叶煦和他东说西扯每日闲不下来,今日倒是得了闲。 他也该和夏霁规划一下日后的打算。 “按尹清枫的速度,现在一定发现了你我失踪的事实,绝对会大肆翻找,就算掘地三尺也会把你找出来,除非他发现你已经死了。” 夏霁被他说的心中一寒,不由摸向了自己的脖子,道:“难不成要弄个假死,让他消除疑虑吗?” 叶煦面色一滞,犯难道:“此事怕是不太容易。” 叶煦和夏霁互看对方一眼,便没有再说什么,便如叶煦所说,这也只能是一个设想而已,其中种种还要从头再议。 “若是到了罗县有搜捕你我的官兵怎么办?”叶煦忽地又道。 夏霁默然不语,在脑中短暂思索了一下这种可能性,仅仅是过了几秒之后,夏霁便又摇了摇头,凭着对尹清枫的了解,推论道。 “他不会,尹清枫此人极爱面子,满城搜捕走失妃子这件事他是做不出来的,太丢面子。”夏霁话到此处,极为胸有成竹地看了叶煦一眼。 见他专注听着,夏霁便又将自己余下的想法说了下去:“再说了,尹清枫生怕有人发现他身世的秘密,当然不会广而告之吸引别人的注意力。” 夏霁此言倒是极有道理。 叶煦看着她神采奕奕认真分析推断的模样,心中自是认可她所言,不免点头认同,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虽是如此,但他们免不了会私下搜捕,你我还是该想些对策。” 夏霁侧头,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叶煦盯着她的眼睛,继续道:“先想些办法掩藏你我的身份,若是宫中找人定会是按照尹清枫所给的特征去找,一便是妙龄女子,二便是不长胡子的阴柔男子。” 夏霁抿唇掩笑,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 若是宫中的人用画像去找,那她和叶煦也不用顾虑太多,单看古代画像的准确度便不可恭维。 “等到了罗县你我随机应变,想些法子掩盖身份。”夏霁道。 叶煦点头,他们今日二人商议的结论便是“随机应变”,细细说来也不算是什么正式的结果。 马车缓慢行驶,夏霁几分困顿,马车内空间狭小伸展不开,她平日困了都是靠着货物窝着睡的,今日也正准备靠着布匹躺下,便见叶煦往一边挪了挪。 “夏姑娘是否肯赏脸靠在我身上?也总比那布匹靠着舒服些。” 夏霁撇嘴看了他一眼,倒是没什么害臊地挑了挑眉:“我这午休可能会水上好久,等你醒来大概就会被我压麻了胳膊腿,你愿意嘛?” 叶煦心中如小猫抓一般,看着夏霁有意卖乖的模样自是心花怒放,既是自己主动相邀,又哪会说个不字? “我的荣幸。” “油嘴滑舌。”夏霁打趣道。 叶煦含笑应下,而后便拍了拍自己的腿,见夏霁犹豫中带着几分害羞的模样,他顿时将腿放下一放,有意掀开帘子。 “你不躺,那我走了?” 夏霁望着他,心中有些犯犹豫,一向厚脸皮的她此刻竟觉得脸上有些火辣的烧着,心也不自觉地跳的快了许多。 想她母胎solo这么多年,还没往男人腿上躺过。 夏霁犹豫的瞬间,叶煦一条腿已经放了下去,起身正欲走,见夏霁没有叫住自己,叶煦一抿唇,竟是又坐了回去。 气氛顿时有点尴尬。 可叶煦转念一想,要面子就没有妹子,当下又大大咧咧拍了拍自己的腿,饶是如此也有几分不好意思,问道:“你真的不困?不睡了?” 夏霁澄澈的眼睛盯着他许久,叶煦被她盯得面颊发烫,耳根子不自觉发红,倒是逃不过夏霁的眼睛。 四目相对的瞬间,夏霁心中如蜜一般淌过,却又带着几分笑意。 “躺躺躺,既然你不怕腿麻,那我也没什么顾虑的。”说着,夏霁便坐了过去,身子一歪,闭眼枕在了叶煦的腿上。 实不相瞒,并不比靠着货物舒服多少。 最主要的是,这么躺着根本睡不着啊! 叶煦身上冷冽的香气钻入鼻孔,夏霁似是被这气味包裹住,如果躺在他的腿上一个时辰,那自己的身上也会沾染他的气味,且久久不会消散。 这是什么感觉呢? 夏霁仰面悄悄睁开一条缝,本以为会看到货物和马车棚顶,可入目的却是叶煦放大数倍的面庞。 他正用小心且温柔的目光看着自己。 第63章 撮合 [VIP] 睁开眼的一瞬, 夏霁便为叶煦眼眸中的神色小小惊讶了一番。 乌色眼瞳中是几分小心翼翼,深处又带着几分纵容,似是想要任夏霁在他推上躺到地老天荒一般。 夏霁顿时心中一乱, 似有小鹿在心中不断撞着, 她呼吸也乱了几分, 反应过来后连忙闭紧了眼睛,生怕叶煦瞧破自己是装睡的。 叶煦许是在想什么, 有些专注,眉眼几分涣散却是没有瞧见夏霁的窘迫。 她不敢再去睁眼睛, 可却又睡不着,百般难受之下, 一双温暖的手抚向自己的头顶,叶煦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我没有早点带你跑出来呢?” 叶煦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悔意,就算是夏霁不睁眼,她也能够想象到叶煦望着自己出神的模样,那双俊朗的面庞上一定会是她没有见过的表情—— 叶煦······ 夏霁不知怎的,心中似有暖流又似有渴望流淌过, 叶煦的手很温暖, 此时此刻夏霁竟觉得自己像个窝在主人怀里撒娇的小猫,想要再往他的怀里蹭一蹭, 让他一直这么摸着自己的头。 这种安全感,许久没有了。 连日来奔波的忧虑渐渐沉入心底,随着窗外不断抚起的风一点一点消散。 马车行驶不稳,郑兴的商队并不是一路走着官道, 且因叶煦担心他们二人身份暴露, 一直便有意无意引导着郑兴往小路走。 他言山间美景多在崎岖小路中, 走官路便只能看见马车辙印, 扑鼻的灰尘扰人,到时大家都没有心思欣赏美景。 俗话说给钱的都是大爷。 郑兴手里拿着叶煦所给的银钱,自然把这个导游当得尽职,叶煦说往东他绝不往西。 叶煦伸手挡在夏霁的身侧,防止她一个不稳摔下去,可就像是和叶煦作对一般,他越小心马车便晃得越剧烈,倒是最后骑马的郑兴都忍不住哎呦哎呦了几声。 叶煦一边怕吵醒夏霁,一边又担心郑兴,百般权衡之下,终是稍稍压低了声音,询问道:“郑大哥,你没事吧?” 几日的相处,郑兴和叶煦的关系飞速拉近,二人就差对天结拜为异性兄弟了。郑兴此人走南闯北为人良善,极善言谈,倒是打破了商人固有的刻板印象,叶煦与之投缘得很。 “叶老弟,没事,不常走这边的道,不过你不用担心,到前面有个镇子,你可以好好歇歇,今儿我瞧夏姑娘头发上都落灰了,一会到客栈让夏姑娘好好洗个澡。” 夏姑娘头发落灰了—— 夏霁暗暗咬了咬牙,动了动头皮甚至有意抬手摸一下自己的头发,看是否真的像郑兴所言一般落了灰。 可方起了这个想法的一瞬,她便歇了心思,察觉到叶煦的目光还一直牢牢追随着自己,夏霁只能硬着头皮听了下去。 叶煦的手还在夏霁的头发上摸着,声音带着几分笑意,开口却是否决:“哪有,哪里落灰了?” 果然,叶煦此人虽然平时不着调,但真有外人在的时候还是很顾及自己这个姑娘家的薄脸皮的,能这么袒护自己,她夏霁没有看错人—— “是油的可以炒菜了。” 我淦! 夏霁气结于胸,果然不应该夸这厮,他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亏夏霁还在心里连连夸赞就差跳起来抱他,没想到叶煦竟然在这等着自己! 郑兴哈哈大笑:“夏姑娘怎么这么安静?她不会打你吗?” 叶煦似笑非笑看着夏霁,察觉到对方隐隐跳动的眉头和掩不住的怒气,脸上的笑容登时又放肆了一些。 “内人对我一向温柔,才不会舍得打我。” 即使隔着马车,郑兴也被叶煦的语气酸得倒了牙,一时之间又想念起自己的妻子来,转念一想罗县近在眼前,顿时便也不觉得思念疾苦多难捱了。 反倒打趣起叶煦来:“呦,俗言长兄如父,不若到了罗县你我二人结拜,而后我做主你们二人的嫁娶之事,也算让我沾沾喜气。” “叶老弟?怎么?害羞了不说话?” 马车内的叶煦却是没有力气顾得上说话。 夏霁在他说出“内人”二字占她便宜时,便一瞬睁开了眼睛接近着抱着他的胳膊咬了一大口,叶煦登时脸色一变,又气又好笑地看着龇牙咧嘴的夏霁。 叶煦压低声音:“早就看出来你没睡了。” 说着,他全不复方才的温柔,竟是将摸过夏霁头的手在她衣服上蹭了蹭,像是有意气死夏霁一般,嫌弃道:“嗯,这下擦干净了。” ······少说一句话你会死吗? 夏霁皮笑肉不笑看着他,后者见她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心中更生了几分乐趣,连眉宇间的疲乏也渐渐消散,恰好此时,马车外郑兴的打趣又响了起来。 “我内人也是个极爱热闹的,她肯定乐意为你们主婚,哎呦,我郑家在罗县还有些名声,叫个十里八乡的宾客不成问题——” 这位郑大哥,有些过于热心肠了。 没等叶煦开口,夏霁似是有些受不住一般,将马车帘子一掀开,直接探出去半个头:“郑先生,不知你可有孩子?” 郑兴先是有些不明所以,可却还是顺着夏霁的话答了下去:“有个儿子。” “那他多大了?” “五岁。” 夏霁笑眯眯应道:“那令公子以后可是有福气了,有你这个爹,他可不愁讨不到老婆。” 郑兴先是面色一缓,一时竟是分辨不出这话是褒还是贬,可抬头却见夏霁依旧笑得如沐春风,丝毫没有损自己的意思。 郑兴失笑:“夏姑娘真是——” 夏霁见他无奈吃瘪,顿时笑得前仰后合,趁郑兴接不上话的当晌坐回了马车之中,接着和叶煦大眼瞪小眼。 叶煦原本卡到喉咙的话顿时咽了回去,暗暗盯了夏霁半晌,却还是无奈叹了一声。 罢了,有些话,以后再问吧。 暮色四合,秋日的夜晚总是来得稍早一些,山路虽崎岖,可却是近路,果然便如郑兴所说,赶在黑天之前到了一个镇子。 小镇常有商贩歇脚不多,街上三三两两的小贩只顾着卖自己的东西,对于来往过路的商人也无甚兴趣的模样,似是早就见怪不怪了。 叶煦先是试探着下了马车,见周遭真的没有人过分盯着自己的脸看后,便也稍稍放心了一些,搀着夏霁下了马车。 他低声在夏霁耳边道:“看来真如你所说,尹清枫没有大肆搜捕,更没有粘贴画像,这里的人并不太注意我们。” 夏霁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不禁感叹叶煦观察之细,在他身边自己似乎更神经大条了一些,竟是能在逃命状态下安心玩闹。 想到这里,夏霁心中有些说不出的不舒服,一方面是怕自己给叶煦增添压力,一方面似是又因为自己对他的过分依赖而惧怕。 但抬头对上叶煦那温和的眸子时,夏霁便也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这样恬静的笑可在夏霁的脸上少有。 登时,叶煦感到了一股受宠若惊,却见夏霁缓缓收了笑容,道:“还是要小心一些,就怕尹清枫私下拿着画像寻访,小镇来往的商人就算再多,也不会多过长安那种地方。” 她短短一言,便让叶煦脸上又出现了一些凝重。 夏霁之所言其实他也想到了,四目相对的瞬间,彼此又从对方的眼眸中读出了一些安慰,有些话他们没有说尽。 好在,郑兴并不想在小镇上常住,只是打算歇一晚明日便走。 二人说话之间,郑兴已经寻到了客栈回来唤他们,他从侧边望去只见叶煦和夏霁依偎在一起,叶煦颀长的身躯微弯,侧耳专注地听着夏霁说话。 无比登对。 郑兴虽是不忍打破这美景,却还是不得不上前去:“二人情话可等一会再说吧,赶紧去客栈歇脚。” 面对郑兴的打趣,二人却早就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便只是笑着答应了,随着郑兴的步子往前走,商队中的几个人牵马跟着。 客栈不太大,但胜在干净,大堂面积有限,他们几人进去的时候还有些客人在喝着酒。 郑兴方才便花钱租了几间房,整个二楼几乎被他租下了一半,考虑到安全问题,郑兴特意将最里面的房间留给了夏霁。 “夏姑娘,叶老弟的房间便在你隔壁,我稍远一间,若你们二人有什么需要便尽管和这店家开口,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这种感觉,真的还不赖。 夏霁笑着道谢,旋即跟着叶煦一前一后爬着楼梯上了二楼。房间虽然不太大,但胜在整洁干净,叶煦随着她进来看了一圈,确认没有什么安全隐患后,这才退了出去。 他记着夏霁要洗澡的事,先下去和店家打了个招呼。 店家连连应声,保证一定会将热水送到,叶煦这才放了心准备回房间休息一会,迈开脚步的瞬间却见郑兴拄着胳膊靠在柜台上点菜。 郑兴招呼叶煦过去。 叶煦本人对吃食并没有太多的讲究,郑兴点的已经够多,他无心添菜,便站在一边准备陪郑兴说说话。 点完菜之后,郑兴却是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看着叶煦,道。 “叶老弟,这客栈的楼顶最适合看星星,你要不——”郑兴话至于此,叶煦却是知道了郑兴的意思。 这郑兴,真的挺八卦的。 第64章 在意 [VIP] 叶煦顿生几分无奈, 可偏偏郑兴却还是眼中带笑似有所指盯着叶煦看着,而又又补充了一句。 “姑娘家脸皮薄自然不会主动,你便要多主动一些, 赏星看月这等雅事, 姑娘家不会拒绝。” “郑大哥很有经验?”叶煦反问道。 郑兴面色一滞, 眉眼间生了几分窘迫,难得看到他这副模样, 叶煦忍不住再打趣他几句,可郑兴脸上的窘色转瞬消失, 却又变成了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 “这是自然,毕竟我乃过来人, 今日将经验传授于你,你可千万不要走弯路。” 论厚脸皮,郑兴和夏霁像是兄妹。 叶煦自愿认栽,无奈般拍了拍郑兴的肩膀称是,示意他自己领会了其中意思,郑兴似笑非笑般拍了回去, 道:“上去等着吧, 一会就有人把饭端上去了。” “郑大哥好好休息,你说的我会记着的。” 叶煦抬脚上楼, 路过夏霁房门时轻轻敲了敲,夏霁回答的很仓促,嘴里含糊不清似乎在吃什么东西,叶煦顿生无奈, 叮嘱道。 “把嘴里的干粮放下吧, 郑大哥已经让店家做饭了, 热水也在准备着了, 你先好好歇一歇。” 闻言,夏霁匆忙喝了一口水将嘴里的干粮顺了下去,有意去为叶煦开门,可对方婉拒,他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疲惫。 连日奔波,便是铁打的身体都吃不消,一路上都是叶煦在照顾自己许多,她也不好意思再缠着叶煦说话。 想到这里,夏霁生生忍住了开门请他进来的冲动,木质地板响起缓慢的脚步声,紧接着隔壁的房门吱呀一声,叶煦进了房间。 热水和饭菜是一起送来的。 几碟小菜干净清爽,清粥倒是有些寒酸,白米汤飘着几粒米,怕是不消一会便能数出来这米到底煮了几粒。 夏霁表情略一抽搐,无奈叹息了一声,她端起碗有意去楼下找店小二说说理,可话卡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夏霁终是忍住了这股冲动。 只是不知叶煦会不会忍住这冲动。 待夏霁吃晚饭洗完澡已过了半个时辰的时间,窗外夜色微醺星子漫天,秋风送来凉爽吹着她湿漉漉的发丝,夏霁漫不经心地擦着头发,便听着外边的动静。 一楼多了些宾客,似乎也是些商人,此时正在喝酒划拳,众人高谈阔论间或几声吹嘘不时响起,夏霁以往不太喜欢人,可现在久违的感觉袭来,竟是觉得有些亲切。 穿书来的这段时间,她一直在皇宫里被束缚着,皇宫中的每个人都像是被上了发条的机器人,无论做什么都要在自己的格子中,千万不能超出一分一毫。 夏霁便成了那其中的异类。 可现在从那高压的环境中脱离而出,所见皆是最寻常的人,他们或喜或怒皆不用束缚着自我,喝酒划拳便也显得亲切了许多。 夏霁抿唇一笑,竟是生了几分下楼围观的意思。 她有意推开门下楼去瞧热闹,可正欲推开门的瞬间,她便看到自己的门投上了一个影子,那人的背不算宽阔,但只是看着夏霁便猜到了是谁。 叶煦。 他站在门口半晌未出声,抬手放手犹豫半天,却是最终叹了一声,抬脚似乎想要走。 夏霁看得直发笑,在叶煦抬脚欲走的一瞬,当即推开门侧倚着身子,轻咳了一声吸引了叶煦的注意力。 叶煦站定,侧身便和她四目相对。 夏霁白皙的面庞满是好奇,乌黑的发却犹在滴着水,随性的披散在肩上,水洇湿衣服,她略带散漫地靠着,无任何防备。 叶煦如触电般错开视线,没等想好如何解释,便听夏霁开了口:“扭扭捏捏像个大姑娘一样,有什么事想要求我?” 开口却还是熟悉的语气,登时,叶煦那悸动的心又缓缓落了下去,隐去眼中的情欲,咬牙笑着应声:“你就这么开了门?不怕是什么坏人?” “坏人?”夏霁重复一遍,笑道,“我单是一看就知道你的身影。” 叶煦被她噎得一顿,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声,他本不是想说这个的,可是话到嘴边原本所想的却是说不出来,最后只能便成了一句不咸不淡的问候。 “倒也不算找你有事。”叶煦反倒生了几分犹豫。 他视线微垂,呼吸竟是都带上了几分小心,见他如此紧张的模样,夏霁似是也被感染,心中却又更生了几分期盼。 郑兴轻描淡写的语气响在耳边,虽听着想着是一回事,但真的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他叶煦此刻倒像是个言语上的巨人了。 怂。 “算了。”叶煦竟是说出了这二字。 反倒是夏霁一懵,反问出声:“什么算了?你干嘛说话说一半,最讨厌了。” 叶煦亦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心一横解释道:“我来其实是想来问你,要不要去外边房顶上看星星。” 看星星! 夏霁眼睛一亮,方才她洗澡的时候就看到今天的星星很亮,秋季夜晚凉爽,若是和叶煦看星星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他怎么说算了? “为什么算了?你是不敢吗?”夏霁盯着叶煦,定要求个答案。 叶煦抿唇:“不是不敢。” “既然你不是不敢,那为什么说算了?如果我告诉你,我想看星星,那你会不会陪我去?” 夏霁迫切希望叶煦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不是看不看星星的问题,是他想不想和自己一起完成某件事,自己的期盼已经如此明显了,叶煦会察觉不到吗? 夏霁话一出口的瞬间,叶煦呼吸凝滞了片刻。 他缓缓抬起视线,一不小心撞进了夏霁满眼的期待之中,便是他再迟钝,也知道夏霁心中所想为何。 “你想的,我当然会陪你去做。”叶煦声音微沉,认真毫不为作假,仅是短短一句话便换来了夏霁的欣喜,见她眉开眼笑极为激动的模样,叶煦却还是忍不住泼冷水。 “但现在不行。” 夏霁脸上的笑容一瞬凝滞,甚至带着几分不可置信,旋即,她便见着叶煦缓缓抬起手,轻轻抚了一下她的发丝。 “姐,你头发没干啊,你想出去吹冷风吗?知不知道古代的感冒是有可能死人的——” 夏霁一愣,似是有些不可置信般看着叶煦,仿佛在怀疑自己的耳朵。可偏偏他说得极为认真,不容半点置喙。 竟是自己误会了? 叶煦不是不敢回应自己的期待,竟是担心自己受凉? 登时,夏霁的面皮火辣辣的烧了起来,她垂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更为自己方才那有些无理取闹的耍性子而后悔。 丢人,丢人啊。 叶煦注视她的小动作,忽地生了一股将夏霁拉近怀里的冲动。 可未等叶煦付诸行动,便见夏霁转身欲走,叶煦眼疾手快伸脚挡住门板,夏霁却是都不敢看他:“不看星星了!我困了,要睡觉!” “好像湿着头发也不能睡觉,”叶煦轻笑,“你不如陪我聊聊天,看你这头发长度,起码要等半宿才能干。” 半宿—— 奔波几日,夏霁就盼着今日能睡个好觉,可听叶煦这么一说,她似乎真的不能睡了,古代生活多有不便,限制着她夏霁的一举一动,如今便是连安睡都不能了。 叶煦入内,先是为夏霁倒了杯热茶,见她接过后,才继续说道:“方才我看店家在为别的客人熬姜汤,我要来了几碗,一会便送上来了,你记得喝了。” 夏霁面色一变,忽然觉得叶煦不是叶煦,这无微不至的模样倒像是自己爹。 见夏霁没应声,叶煦倒也没追着要她回答,反倒是自己坐了下来,顺手拿起了一边的沐巾,示意夏霁坐在自己身边。 夏霁挑挑眉,明知故问道:“你要帮我擦头发?” 叶煦忽觉好笑:“要不然这还有别人吗?” 当然没有,这屋子里只有他们二人,而且孤男寡女,又是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还要为自己擦头发,怎么说怎么不像回事。 夏霁没觉得害怕,反而为两个人的亲密关系感到了窃喜。 于是她坐到了叶煦的旁边,叶煦的动作有些笨拙,但很轻柔,二人静谧无话,短短几息之间,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似是受不了这寂静的气氛,叶煦找话道:“要不了多久,就要到罗县了,你有什么打算?” 自己的打算? 坦白来讲,夏霁这个人向来是走一步看一步的,做事从来都没有打算,突然被叶煦这么一问,夏霁更是不想藏着掖着。 “我没有什么想法,都听你的。” 叶煦动作稍是一顿,无意想起了白天马车上郑兴的玩笑话,似是为了试探夏霁的反应,他旧事重提道。 “我啊,我其实觉得罗县挺好的,郑大哥为人热情,我其实想跟着他做点小生意,从宫里带来的钱够当本金了,现代的营销知识总够你我吃上口饭吧?” 叶煦侧头看了看夏霁的反应,她长睫翕动,似是在认真思考自己所说的可能性。 忽听她道:“你知道的,我们两个的关系本来就是编造出来骗人的,要是长久跟在郑兴身边,早晚有穿帮的一天。” 屋内霎时寂静。 夏霁掩藏住自己眼底涌动的情绪,将自己试探的心思藏住,可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反应,她不由抬头去看叶煦的眼眸,想要从中捕捉到任何一抹在意自己的感情。 叶煦亦然。 作者有话说: 双向奔赴就是最棒的 第65章 空手套老婆 [VIP] 彼时清风穿堂而过, 叶煦与夏霁静默凝视着对方,一时之间呼吸清浅可闻,彼此都小心翼翼不敢打破这份静默。 夏霁的手兀自攥紧却又松开, 如此反复几次, 终是将卡在喉咙半晌的话有勇气说出去, 可唇瓣方上下碰在一起,她却只敢试探着换了种说法。 “似乎在找到另一条出路之前, 你我也只能装下去,要不然就只能继续浪迹天涯。” 说完这些, 夏霁似是触电般错开视线,不敢去看叶煦的眼睛。 裙裾上花纹繁复, 夏霁用手摩挲着其上的纹理,似乎是这样不足以缓解焦躁的情绪,夏霁又开始用指腹抠着裙子上的花纹。 叶煦将她的小动作收在眼里,他知道,这是夏霁犹豫和烦躁的表现,如果自己不说些什么, 她可能会将裙子抠个洞出来。 夏霁只听自己头顶传来一阵声音, 他语气中不似自己般犹豫退缩,反倒是无比的坚决, 虽含笑意,但却不带一丝玩笑的意味。 “其实,装下去也未尝不可啊,你听过日久生情没有?也许时日久了你就发现了我叶煦是个万中无一的男人, 突然就觉得咱们两个过一辈子也挺好的。” 叶煦面上尽是一派云淡风轻, 可却抬手摸了一下眉毛, 方便悄悄抬眼去看夏霁的反应。 夏霁正傻愣愣看着他, 眼中飞快闪过一抹羞涩,慌乱移开视线不敢去看叶煦。 叶煦原本摸着眉毛的手一顿,心中似有小鹿般撞个不停,他的脑海中不断闪过夏霁方才的表情,这说明他有希望的吧? 不等叶煦乘胜追击,他便听到夏霁咕哝了几声,虽声音很小,可却没有逃过叶煦的耳朵。 “还想空手套老婆······欠我的钱还没结给我,我可都记着呢。” 叶煦被她噎得一愣,一时失语,竟是不知道该接些什么,原本暧昧的气氛便也一瞬被破坏,无奈之下他只能认了这个亏,放下手看了夏霁一眼。 夏霁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她一向是个嘴比脑子快的主,在看到叶煦无奈表情的一瞬,她才反应过来。 当即恨不得抽自己一个耳光。 这叫什么? 这叫亲手断送自己姻缘啊! “我开玩笑的,你别放在心上。”夏霁连忙解释。 空手套老婆—— 欠钱不还。 叶煦一时不知该从何答起。 倒不是他叶煦不想给钱,当时因为诸多原因耽误了几天,本想之后将钱结给夏霁,但没成想发生了穿书这档子事—— 结合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们两个能不能回去还是个问题。 这钱,要不还是找机会给她了吧? “你放心,我不会不给你的。”叶煦硬着头皮解释道。 夏霁欲哭无泪,一阵阵的尴尬仿佛要将她吞噬,先不说她那句空手套老婆,就是那句欠钱不还也够要命,叶煦不会当真吧? 救命,尴尬死了。 夏霁面露窘色,她却在叶煦的脸上也看到了同样的神情,但与自己不同的是,叶煦的眼底却还酿着几分欣喜。 许是见她半晌没搭话,叶煦亦觉得沉闷的气氛有些尴尬,不由为自己倒了杯热茶,顺着喉咙滑下肚后,这才犹豫着接上。 “咳,有些事我们慢慢来,一辈子很长,急不得。” 夏霁:??? 叶煦说完这句话后,又飞速喝了一杯热茶,许是喝水太急又呛得咳了几声,夏霁见状连忙抬手要为其拍背,叶煦却迅速站起身。 他咳得红了脸,竟是抽不出空来搭话,便摆摆手又指向门口,示意自己要先回去。 夏霁担忧站起身:“你没事吧?喝水这么急干嘛——” 彼时叶煦已经走到了门口,夏霁有意送他到隔壁,可叶煦方踏出门的一瞬间,便又将夏霁推了回去。 房门将关,透过最后一丝缝隙,夏霁清楚看到了叶煦发红的耳尖。 ** 翌日,郑兴一行人启程,继续往罗县前进。 卯时刚过,夏霁便被叶煦拍着门叫醒,客栈人来人往声音嘈杂,一个个像是安了扩音器般扯着大嗓门。 昨夜夏霁一颗心小鹿乱撞,本就睡得不安稳,今日一早便被人吵醒,心情当然算不上明朗。 推开门的一瞬,叶煦早已穿戴整齐站在门口,手中端着两个包子和一碗粥,正上下打量自己。 夏霁为自己的草率而感到后悔。 透过叶煦惊异的目光,她即使不照镜子大概也猜到了自己这副模样有多不方便见人。 旁人就算了,还是叶煦。 “早上好,吃点东西吧,一会就要出发了。”叶煦率先开口吸引走夏霁的注意力,倒是未对夏霁这凌乱的造型做过多的评价。 夏霁面色稍缓,侧身让开一步,叶煦面带愉悦进门,路过夏霁身旁时听到了她微若蚊呐的一句:“谢谢。” 叶煦忍住笑意。 倒是鲜少见夏霁这副扭扭捏捏不好意思的模样,昨天晚上两个人的对话还响在耳畔,叶煦抿唇将早餐放下,而后便端坐在一边等着夏霁过来。 夏霁先是站在原地看了他半晌,直至叶煦问询的视线与自己对上,她方磨磨蹭蹭坐了过去。 “我就是今天没睡好所以才这样,”夏霁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复又道,“我平时睡相还是不错的。” 怎么看怎么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叶煦不忍戳破,便顺着她的话安抚道:“很好看,没有人会嫌弃你。” 夏霁拿起包子咬了一口,见桌上只有一个碗,忽地又道:“你不吃吗?” “我吃过了。” 夏霁顿觉惊异,外边天方蒙蒙亮,草叶上还挂着露水,叶煦到底是起的多早? 她将心底的疑惑问出声,叶煦却只是淡笑不语,没有答她的话,而是将碗推到了她的面前,柔声道:“吃吧,吃完梳洗一下准备出发。” 叶煦单手撑着下巴静静看着夏霁的一举一动,宁静的房间内只有勺碗轻微碰撞的清脆声,夏霁今日吃相斯文,喝粥也没有发出声音,倒是和她以前狂野的吃相截然相反。 叶煦心神微动,心底竟是生出了几分洗手作羹汤的幸福感。 可惜夏霁不知道的是,他不是起得早,而是一夜未睡。单是躺在床上脑海里便都是夏霁昨天红着脸错开视线的样子。 且未来迷茫,叶煦昨夜苦死一晚如何规划未来生活,竟是看着帐顶睁了一宿的眼皮。 而有关未来,他也有了打算。 夏霁吃饭迅速,叶煦站起身准备去为夏霁打水,后者便是站在原地看着叶煦的背影,心神微动,一瞬又被幸福感填满。 好像浪迹天涯也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直至叶煦出了门,夏霁方坐在了铜镜前。在宫中耳濡目染许久,她一双半残的手也学会了些技能,单是些简单的发髻夏霁还是不至于盘不来的。 夏霁盘发盘了一半,叶煦正好打了热水上楼,夏霁边和叶煦说着些有的没的,手上却还是没停。 铜镜影影绰绰倒映出二人的身影,他望着铜镜中的自己,眼神一瞬不移,眉眼含笑。 梳洗穿戴好,夏霁便和叶煦下了楼。 郑兴等人显然起的比夏霁还要早一些,一行人将货物重新搬上马车,马一早就喂饱了草料,此时昂首阔步原地踱着步子,仿佛是精力用不完般。 见到叶煦和夏霁齐齐走出的一瞬,郑兴脸上便化开了笑容,见夏霁还打着哈欠,不由打趣了几句。 “我们可是难得睡客栈啊,夏姑娘怎么还没睡好?” 夏霁顿生几分不好意思:“我就是这样的,总是睡不够,郑大哥不用担心我。” 叶煦轻笑一声,暗笑夏霁不诚实,边上去和郑兴打了个招呼,二人玩笑几句便各自上了马。 今日天气不错,叶煦先是坐在马背上回望了马车一眼,秋风拂面,马车的竹帘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收回视线,勒着缰绳轻斥一声,队伍驶动。 “郑大哥,罗县还有多久?” 郑兴先是小小思索了一阵,而后又和旁边的人低语算了算,最后才转头对叶煦说道:“最吃的话,明天傍晚总该到了。” 叶煦笑着应声,心中却又升起了几分期待,郑兴又道:“虽然前面还有几个镇子,但按你我的脚程来算,晚上怕是赶不及,要睡野外的。” 叶煦点头,心中隐隐担忧夏霁,可转念一想,虽是露宿野外,但郑兴等人行商颇有经验,再者他的队伍里有不少的打手,应是不担心安全问题。 见叶煦没有说话,郑兴几次三番向其投去目光,叶煦终是察觉,转头和郑兴对视,在郑兴觉得尴尬想要收回视线的一瞬间,叶煦却又清晰捕捉到了他眼中的情绪。 “郑大哥有话不妨直说。” 郑兴哂笑:“不瞒贤弟,大哥确实有话想问你们。” 叶煦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郑兴又问道:“你们二人这般私奔出来,夏姑娘家中不会派人来抓吗?” 闻言,叶煦小小愣了一下,他脸上化开一抹惨笑。 怕啊,怎么不怕来抓? 尹清枫说不定,已经在前面的城镇等着他们了啊。 第66章 初到郑府 [VIP] 郑兴若是不提尹清枫还好。 叶煦一路上忧愁满满, 生怕罗县早就被布下了天罗地网,尹清枫手持长戟凶神恶煞将他们二人抓了回去,到时候自己被砍头, 夏霁被终身囚禁。 被抓回去倒不算最差的, 阴阳相隔才是最惨的。 罗县近在眼前, 倒是没有叶煦想象中的那般条件恶劣,方入罗县, 原本满身疲惫的郑兴便一扫怏怏的情绪,飞快地下了马走在前方。 见叶煦和夏霁还慢吞吞在自己身后观望, 郑兴忍不住大笑。 “罗县许是比不上二位家乡,但这里也算富庶, 大哥开了几家布庄,你们两个快跟上。” 叶煦和夏霁倒不是在为罗县的风土人情而惊奇,他们一路上都在担心的天罗地网并没有出现,可人紧张起来便神经兮兮的,一眼望在街上,似乎每个人都格外可疑。 郑兴当然不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 叶煦和夏霁瞒了一路, 撒谎的功力炉火纯青,听见郑兴这么说, 便也顺着台阶走了下来。 “罗县虽不及长安,但我看也别有一番风味啊。”叶煦笑道,和夏霁一前一后连忙跟上。 夏霁今日做男子打扮,和旁边的叶煦相比身子倒是单薄许多, 虽伪装男子不算成功, 但相比较女子装扮时的显眼, 这倒还算低调许多。 郑兴的府邸在城中, 算是最繁华的地方。 方入府门便看到了花纹繁复的影壁,家仆立在两侧纷纷叫着老爷回来了,又有一众人上前帮忙卸货。 院子里一声盖过一声叫着,不过多时便见院里走出一个年轻的妇人,妇人面容姣好衣着富贵,眼中的欣喜藏不住,在看到郑兴的一瞬便更明显了些。 尤其见到郑兴并未受伤,那欣喜便也更真切。 “官人回来了,怎么这么多日子才回来,倒是怪叫人担心的——”这位显然便是郑兴妇人。 郑夫人眼中带泪,一双乌黑的眼睛含情带意,白皙的皮肤衬得她更加楚楚可怜一些,若不看她打扮,单以为是尚未出阁的姑娘都不为过。 “这二位我瞧着面生······”郑夫人眼睛一转,视线一瞬落在叶煦和夏霁身上,欲言又止看向郑兴,正等着他回答。 郑兴方才乐得忘乎所以,便将介绍这件事抛在了脑后,此时回过神来,忙替几人介绍道:“这二位是我在路上遇到的朋友,他们因爱私奔,我见着觉得可怜,就带了回来。” 说到这,郑兴还不忘看向自己夫人一眼,许是听到私奔二字,郑夫人面颊一红,飞快掩饰下去。 “在下名唤叶煦,这位是夏霁,叨扰了。” “诶,贤弟说的哪里话?这位是我夫人,你们二人就安心在这住下,俗言相逢即是缘嘛。” 那郑兴向夫人递去一个眼色,郑夫人心领神会忙摆出了女主人的架势,招呼着下人去收拾两间屋子出来,忙不迭将几人往厅里引。 叶煦和夏霁受宠若惊,想不到郑夫人也是如此热情。 院内亭台水榭一样不差,虽秋日之景几分萧瑟,但依旧不难想象此处的夏日之景,必然也是雅致至极。 几人进入正厅后,郑兴吩咐下人上了茶,叶煦和夏霁几日不见热茶甚至有些想念,夏霁啜饮一口,便听郑兴问着自己家夫人。 “沛儿呢?” 郑夫人笑笑,答道:“沛儿跟着先生上课呢,官人怎么给忘了?” 郑兴先是一愣,旋即有些不好意思般笑笑,连连说着忘了忘了,见叶煦和夏霁二人怔愣,不由开口解释。 “小女名唤沛儿,今年五岁。” 夏霁惊异,五岁的孩童便上了私塾念书,看来这郑兴夫妻二人对孩子的教育倒是重视至极。 郑夫人接道:“虽说沛儿是女儿家,可到底还是要学些东西的,我和官人也不想放任她四处玩耍,更不想让她学什么《女诫》之类的东西。” 夏霁点头赞许,心中隐隐对这个郑夫人升起一些敬佩。 郑夫人气质不凡谈吐亦有有些见识,看来果真如那郑兴所说,是个不拘小节不受世俗所困的奇女子,能抛弃荣华跟着心爱的人浪迹天涯,这份勇气何其可嘉。 夏霁隐隐一叹,转念一想,这也只是个例罢了,倒是不值得称赞,遇到了少年英雄还好,若是遇到了胸无点墨只会画大饼的,只怕悔不当初。 不过,她倒是也没有什么角度去评判对错与否。 毕竟在旁人眼中,她夏霁也是那和男子私奔的奇女子。 果不其然,郑兴许是在刚才进大厅的路上和自家夫人提过一句,郑夫人看样子也是个性情中人,不会藏着掖着,没有商人的滑头虚伪。 “我听官人说,叶公子和夏姑娘也是瞒着家里人出来的······”郑夫人几分犹豫。 夏霁和叶煦互看对方一眼,而后压下心中的几分忐忑,她眨眨眼睛算是个叶煦一个信号,让对方想办法将这谎话编下去。 叶煦倒真是没辜负夏霁的期望。 “实不相瞒,确实如郑大哥所说,不瞒嫂嫂,我和阿霁本是青梅竹马结定婚约,奈何阿霁父亲被续弦冲昏头脑,说什么都要将阿霁嫁给县里有名的地主,我和阿霁实在是不想——” 叶煦说到此处,竟是几分哽咽,他说得惟妙惟肖,夏霁在一旁听得心痛不已,竟是被他带动着情绪一同做戏,趁他话顿的时候掩泪呜咽几声。 “我实在不想下半生在无穷的悔恨中度过,便是被人说放荡不孝都好,我已经决定跟着叶郎四海为家了。” 好一对苦命鸳鸯。 夏霁这一哭可是捏中了郑夫人的命门,许是想起了自己的遭遇,她似是心疼般望向了夏霁,声声开解道。 “好姑娘,旁人要嚼舌根便叫他们嚼去吧,越是如此,你便越要和叶公子幸福美满,证明给他们看,你的选择是没有错的。” 叶煦伸手揽着夏霁的肩头,以额抵额,同时小声在其耳边说道:“演得真好,我差点都以为咱们两个真是故事中的苦命鸳鸯了。” 夏霁白了他一眼,嘟囔道:“某种程度来说,也算是。” 郑兴哀叹几声,站起身保证道:“贤弟放心,你们尽管在寒舍避避风头,等日后你们想好了出路便尽管和大哥说,大哥绝对能帮就帮。” 叶煦适时松开夏霁,起身行礼连连感谢,夏霁倒是也没忘神,随着叶煦起身对郑夫人几句谢意不停,郑夫人干脆虚扶起她,见夏霁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便止不住心疼。 夏霁心中还挺不是滋味的。 就算脸皮再厚,她也有些受不住郑夫人眸中的担忧,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这般戳他人痛处博取同情,忒不是人了些。 可她却又不能说。 要是这戏做不好,她和叶煦又是前功尽弃,别说旁的,要是真露出什么马脚被尹清枫找到了,郑家一家都要被自己连累。 只不过—— 尹清枫也想不到自己会堂而皇之出现在县城中吧。 夏霁苦笑一声,按尹清枫那个脑子,他绝对会往复杂处想,此时定是以为朝中有某处势力和他作对,故意将夏霁掳走,绝对想不到她是自己和叶煦“私奔”了去的。 倒是够他找一阵。 抱头痛哭完后,夏霁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心中暗自庆幸幸好厨房来传了饭,她指甲掐的手臂生疼,要她再苦她是真哭不出来了。 一滴眼泪都没有了。 郑府不算大,郑兴和其夫人虽伉俪情深,可却免不了有两房妾室,中午吃饭时那两个妾也露了面。 和夏霁脑补的模样不同,夏霁本以为古代的妾室都是嚣张跋扈,冲着正妻之位每日勾心斗角,誓不把家里作个天翻地覆决不罢休。 郑府的两个姨娘一个妩媚一个柔情,眉眼间都敛着情绪,根本不敢在郑夫人面前造次,进了大厅先是对郑兴和其夫人行礼,而后又向叶煦和自己见礼。 夏霁挑眉,看来这郑夫人当真是有点手段,郑兴经常不在家,她一个人打理内内外外,又要管女儿妾室还有庶子女,别说多辛苦,单是能兼顾得来已经算是厉害了。 她还能做得不赖。 叶煦夏霁入座,今日家主外出采买归来,又来了客人,厨房便格外细心了些,菜肴美味米饭颗颗饱满。 他们这几日接连赶路,经常是吃了上顿就没下顿,风餐露宿别提多辛苦,今日见了这热腾腾的米饭更是感动得热泪盈眶。 尤其是夏霁,她自出宫来的几天便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不过夏霁还顾忌着礼仪,没有狼吞虎咽让人看笑话,她吃相还算斯文。 郑兴家倒是不遵守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席间郑兴不时问着自家夫人这些日子来家中的大小事宜,又抽空问问两个姨娘些有的没的。 谈完家人,又来和叶煦搭话,问了叶煦往后的打算,叶煦倒也没瞒着,直言此处不算安全,他和夏霁还要往南走,逃的远些才不怕被抓回去。 郑兴和其夫人齐齐一愣,小心问道:“敢问夏姑娘家,是什么背景?可是官家?” 夏霁脸色一变,连连否定:“不是官家,祖上积了些家业下来,我等子孙受起荫蔽,谈起此事也是无比羞愧,这几年坐吃山空,倒是大不如前了。” 她话到此处点到为止,郑兴和其夫人互看对方一眼不知又脑补了什么,不过从他们的眼中倒是不难窥见一个信息。 知道不是官家的人,他们便放心了许多。 夏霁埋头吃饭,一脸愧色。 第67章 喜欢 [VIP] 郑府虽然不太大, 但胜在清净。 郑兴在罗县开了几家布庄,生意还算不错,白日他总是往布庄跑, 叶煦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跟着女人们待在宅子里不太方便, 便总是跟着郑兴进进出出, 倒真像是兄弟一般。 郑夫人是个热情好客的人,似乎是怕夏霁无聊, 带着郑兴的两房妾室陪着夏霁,四个半吊子凑在一起打麻将。 夏霁本是不会打麻将的。 郑夫人和两位姨娘初提此事时, 夏霁推脱了好一番,可到底是架不住她们的热情, 再三提醒自己是个菜鸡,郑夫人理解菜鸡二字之后,冲夏霁保证不碍事。 确实不碍事,因为她们四个都是菜鸡。 好在府里的下人有熟手,便一个人指导她们四个,忙活小半天四个人终是摸到了些门道。 可夏霁的手气实在臭的要命。 四个人在凑局之前便提前说好, 不玩银钱, 若是输了便用浓黑的墨汁在脸上画一道,一天不许洗下去。 小半天下来, 夏霁接连输了好几把,成了脸上墨道最多的人,中场休息时二姨娘主动为大家添了茶水,抬头望向夏霁的一刹, 竟是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郑府的二姨娘也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只因家道中落无奈做了妾, 但骨子里的涵养还是磨灭不掉的, 她倒是鲜少会如此失态。 于是在二姨娘笑出来的一瞬间,夏霁脸色变了变,起身寻了个镜子,望着铜镜中自己的大花脸,一个没忍住哭了出来。 恰好此时郑兴和叶煦从布庄回来,进院便听到了夏霁在哼唧。 叶煦方入小厅一看,便和夏霁四目相对。 紧接着实在没忍住,倒也是噗嗤一笑,再看桌子上的麻将顿时便明白了七七八八,奈何笑意实在忍不住,原本卡在喉咙中安慰的话说出来便出了几分嘲讽的效果。 夏霁先是哭道:“叶煦,我怎么输了这么多次?你会打麻将吗?” 叶煦抿了抿唇,眼中含笑看着她:“会啊,这不是挺容易的吗?” 夏霁脸上的悲伤更真切了一些,旁边的几人看着他们两个直发笑,夏霁哭丧着脸,自我怀疑:“我竟是连麻将也不会打——” 叶煦走至其身旁,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头,真心实意安慰道:“没事,你连自行车也不会骑,不会打麻将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夏霁:??? 谢谢有被冒犯到。 郑兴问道:“叶贤弟,自行车为何物啊?” 叶煦倒是忘了这一茬,转身尴尬笑笑,脑中思绪纷飞连忙胡编道:“啊,是一种家乡糕点,代代相传,可惜手艺传到阿霁这便失传了——” 好,真能编。 夏霁冷笑一声,扫了扫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转身冲郑夫人甜甜一笑,无奈以示应声。 郑家的几人犹是一头雾水,见状,叶煦连忙转移话题,不准备让他们继续在这纠结下去,他走到桌子前看了看麻将,又扫了扫几人的脸庞,终是对郑夫人赞赏道。 “看样子,嫂嫂赢了她们不少啊。” 郑夫人掩唇一笑,将麻将往桌子中间推了推,示意下人过来收拾,不忘应道:“哪里,不过是嫂嫂今日运气好罢了。” 说笑的同时,郑夫人又看向了夏霁,只见少女白皙圆润的面庞上满是黑色的墨迹,像只小花猫般,心中更生怜爱。 夏霁一向脸皮厚的出奇,本是有些在意输赢的,但一想自己虽输了可却换来了旁人的笑容,顿时便也不当回事,凑上去和丫鬟七手八脚的将麻将装了回去。 “官人饿了吧?阿婆做好了饭,要现在吃吗?”郑夫人问道。 郑兴原本还瞧着热闹,见叶煦夏霁眉来眼去恩恩爱爱,忍不住感叹光阴如梭,自己当年和夫人也是这般的光景,可眨眼之间,孩子却已经五岁了。 当真是岁月不饶人。 “走吧走吧,都去吃饭。” 今日饭桌上夏霁总算是见到了郑兴的大女儿,郑沛虽然才五岁,但却长得十分可爱,一张小脸粉雕玉琢,乌黑的眼睛和郑夫人如出一辙,已见倾城之色。 郑沛方出私塾便甩开了跟在身后的丫鬟,飞奔扑进了郑兴的怀里,还不望歪头叫了一句娘。 郑氏夫妇笑着应了一声,郑兴顾忌着叶煦和夏霁还在,便哄了沛儿几句,将孩子放下,还不忘向自家女儿介绍道。 “沛儿,这是父亲的朋友,叫叶叔父,这位是夏姨母。” 叶煦和夏霁噤声了两秒。 按他们在现代的年龄,被五岁的娃娃叫一句叔叔阿姨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可在江朝他们各自也不过十几岁,单论面相还远不至一句叔叔阿姨吧? 郑沛乖巧叫了两声,他们二人倒是不能拂了孩子的好意。 且论起辈分,叶煦和郑兴称兄弟,总不能让孩子乱叫。 叶煦和夏霁忙应了两声,郑沛又窝在爹娘的身边撒了一会娇,不知是看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缓缓凝固。 “这位夏姨母为什么变成花脸猫了?呀,阿娘和姨娘也是,你们背着沛儿玩什么了?” 夏霁失语,捂着脸将头埋在了叶煦的肩膀上,便察觉到叶煦闷着笑意胸腔直颤,出口解释道:“这次沛儿在跟着先生上课,下次带上你好不好?” 郑沛歪头看着叶煦半晌,原本怏怏的神色一瞬消失,终是化开了一个笑容,一个用力冲到了叶煦面前,抱住了他的腿。 叶煦颀长的身躯被扑的小小一个趔趄,青衫广袖乱晃,脸上意外神色好不容易才压住。 他一向便是极讨小孩子喜欢的,每逢过年时叶煦便自告奋勇帮亲戚带起了孩子,原本淘气调皮的孩子到了他身旁就变得特别乖巧,对他几乎算得上是唯命是从。 未成想到了古代,上天赋予他的这份技能依然未时效。 一旁的郑兴连忙上前拉开了郑沛,几乎是板着脸训斥道:“你做什么?先生教你的书都读到哪去了?怎么能这么胡闹?!” 郑夫人似是不忍看到孩子被训斥,可一想自家女儿到底是失礼,连忙向叶煦道歉:“真是对不住,沛儿今日着实失礼。” 夏霁看着叶煦的表情,见其狭长的眸中酿满笑意,没有一丝恼怒,她便知道叶煦是极喜欢孩子的。 况且郑沛确实乖巧讨喜,孩童天真无邪,自是不会惹了叶煦厌烦。 她扯了扯叶煦的袖子,后者笑意不减,解围道:“郑大哥和嫂嫂言重了,我初见沛儿便觉得欣喜,像是自己孩子一般,沛儿天真无邪,我喜欢还来不及,怎会觉得失礼?” 郑兴一愣,似是没想到叶煦这么好说话。 在他的印象中,叶煦和夏霁虽未说明身世,但单看气质便也知道是大户人家出身,深宅大院中规矩体统最是森严,虽他们二人算是借宿在自己家中,可来者便是客,自是要以礼相待。 可实在是没想到,叶煦三言两语便化解了尴尬场面,见其眼中笑容毫不藏假,郑兴心中更对叶煦生了几分好感。 当下便也化开了笑容,郑沛噘着嘴一副将哭未哭的模样,郑兴亦有些慌了神,只见夏霁蹲下身来,抱起郑沛交到了叶煦的怀里。 “沛儿别哭,你这位叶叔父最喜欢小孩子了,你便让他抱着吧。” 不知是夏霁安慰的话语起了作用,还是她脸上有如花猫一般的墨迹好笑,郑沛原是眼泪汪汪的眼睛竟是亮了些神采,搂着叶煦的脖子,眼睛却还是盯着夏霁看着。 夏霁本就不怕丢人,索性让郑沛看个够。 去往饭厅这一路上,郑兴和叶煦两个人聊着生意,临近入秋郑家布庄做了几匹新样料,罗县中其他布庄势大,他正瞅着如何宣传。 夏霁便听着叶煦将现代的营销知识用语言转化,传授予了郑兴。 叶煦每言一句,夏霁便在心中将其和专有名词画上了等号。见饥饿营销和病毒营销都有了,夏霁无意露出一个笑容。 阳光之下,叶煦墨发纷飞,秋日之景虽萧瑟,可意气风发的少年却是这漫天秋色中最难忘的一景,他的侧脸烙印在夏霁的脑海之中,久久不能忘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发现自己越发在意叶煦。 说话的时候会有意无意去看他的表情,担心着他是否赞同自己的观点;吃饭的时候也会去看他,倒不是看他吃相是否文雅,只是想看他有没有在笑罢了。 秋风拂面,夏霁恍然一瞬,忽地明白了自己的感受。 她是喜欢叶煦的。 信任、在意、依赖、思念,她早已被这四种情绪操纵良久,哪怕现在前途荆棘迷茫,她那般惜命的人也不怕了。 叶煦一席话让郑兴醍醐灌顶,他连连称赞着叶煦,更是连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都说了出来。 而本是和郑兴高谈阔论的叶煦忽地停了一下脚步,郑兴等人未察,仍满面笑容向前走去,回味着叶煦所言。 叶煦立在光影中,空出一只手等着夏霁来牵,乌色温柔的瞳满是夏霁的倒影,如若一汪春水泛着桃花。 “你怎么傻愣愣的?还不快跟上我?” “来了。” 作者有话说: 作者忍不住一边敲字一边露出姨母笑,就这么顺顺利利一路甜下去吧。 当然了,郑府的日子算是个过渡,后面还会换地图哒,多少字结局还没有想好,现在大概过了四分之三剧情这样子,发誓绝不烂尾绝不烂尾,各位可以放心~ 第68章 我亦如此 [VIP] 在郑府这几日, 夏霁每日多了项工作。 除了陪着郑家几个女人打麻将之外,夏霁还要帮忙带孩子。郑兴膝下一儿一女,儿子虽非嫡出, 可却也乖巧得很, 郑家家宅和睦, 断是没有那宅斗的事情发生。 郑沛姐弟两人每日形影不离,便是缠着夏霁也是一起来的。 夏霁本是不太擅长带孩子的, 以往的时候孩子一哭她就没辙,孩子再哭两声她便显吵, 若是自家堂弟堂妹她便会板着脸训斥两句,此法多半有效, 孩子马上便不哭了。 要是亲戚关系稍远一些的,孩子方扯开嗓子一哭夏霁便会脚底抹油迅速跑路。 可现在在郑家,她训不得跑不得,郑沛姐弟来缠着自己,她便只能硬着头皮哄着。 好在这两个孩子还算听话,鲜少有在夏霁面前哭的时候。 郑夫人一日见了也觉得新奇, 忍不住叹道:“真是奇了怪了, 这两个孩子平日也是闹得很,怎么到了夏姑娘这便乖得不行了?” 夏霁腼腆一笑, 表示自己亦不知答案。 等郑夫人走了,一直蹲在花房里的郑沛才扬起小脸笑了笑,伸出白嫩嫩的手指扯了扯夏霁的衣服,弟弟端来一盆小雏菊。 夏霁不解, 却还是顺着姐弟二人的动作接过这盆花, 那一直仰着脸笑得天真的沛儿才开了口, 道:“这盆花是送给夏姨母的!” “送给我的?” 夏霁虽对种花不感兴趣, 可秋天怎么也不是种植雏菊的季节吧?且看郑府花房中的花虽算不上品种珍贵,但也是花费了心力保养的,这小雏菊弱不禁风的,万一被自己养死了—— 她面上一寒,极为害怕的要把花放下去。 郑沛一下子站起身来,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夏姨母,你可不可以收下呀?” 就算夏霁和郑沛姐弟二人熟悉了不少,可还是对夏姨母这称呼感到陌生,缓了几秒确认对方是在叫自己之后,夏霁如梦方醒,侧头去看郑沛。 “你真的要把这花送给姨母吗?我可养不好它的。” 郑沛和自家弟弟互换了个眼神,小孩子一向藏不住心思,夏霁单是一看便知道这两个孩子在盘算自己,却还是耐心问了下去。 “这花万一枯萎了不是很可惜吗?还是说,你们有不得不给我的理由呀?” 郑沛尚有几分急切,将花盆端近了一些方便夏霁去瞧,同时说道:“你看,这小雏菊马上就要开花了。” 夏霁歪头看着她,郑沛和弟弟互相看着对方,最终似是有些受不了夏霁的视线,脸颊上浮现几分红晕,见瞒不过夏霁,郑沛缓缓上前,悄悄对夏霁说道。 “夏姨母,等这小雏菊开花的时候,你可不可以让叶叔叔来陪我们玩几天?” 夏霁一顿,有些哭笑不得。 叶煦不像夏霁一样好意思在郑府吃白饭,郑兴这几日在城东新开了个铺子,叶煦成日帮郑兴打下手。 再加上前几日其传授的营销手段甚是有效,郑家的布庄这几日生意蒸蒸日上,郑兴格外信任叶煦,甚至有想将城东布庄交给叶煦打理的想法。 叶煦倒是怕出点什么岔子,而且他和夏霁没打算在郑家长住,便没有应下来。 即便如此,叶煦每日却还是忙碌的要命,几乎和郑兴日日同出同归,断是连夏霁都鲜少能有机会和这个大忙人说上几句话。 自从那日被叶煦哄过之后,郑沛姐弟便一直想要再去找叶煦。 奈何小孩子白日要上私塾,晚上要做课业,睡得早起得也早,和叶煦这等早出晚归的作息不同,别说缠着叶煦陪他们玩,便是连见面都困难的。 夏霁噗嗤一笑,她还奇怪自己何时这么讨孩子喜欢了,原是两个孩子不好意思开口求父母,便把主意打到她身上来了。 见郑沛和弟弟水汪汪的眼睛满是期盼,夏霁亦是有些于心不忍,便伸手摸了摸他们的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可是这小雏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花,要不下次我见到你们叶叔叔,便求他歇息几天好不好?” 郑沛和弟弟倒是没想到夏霁会答应的如此之快。 这小雏菊是郑沛亲手养的,平日宝贝得很,想不到竟是连这样的东西都舍出来了。 “至于这雏菊,便由你接着养吧,夏姨母可不是会照顾花花草草的人。” 本以为郑沛会心疼雏菊而后将其收回去,可不想,夏霁却看到这丫头一脸忍痛割爱的表情,道:“先生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送给了夏姨母,便是夏姨母的东西!” 夏霁一愣,想不到这丫头还是个果断的。 她倒是不好意思再推拒孩子的好意,便只能将这雏菊收了回来,眼看日头西落快要了时辰,这两个孩子便依依不舍回了书房,继续去写没做完的功课。 夏霁么,便抱着这盆花回了房,简单用过饭菜后,便等着叶煦回来。 既然已经答应孩子,她便要当好这个传话筒,况且她已经有三日没和叶煦好好说过话了,旁的不说,这心中甚是有些惦记。 戌时末,夏霁坐在院子里打着一盏灯笼,困得哈欠连天,就在她忍不住睡意要趴在石桌上昏睡时,院外终于传来了谈话声。 她住的厢房和叶煦的隔了一道墙,不算远。 夏霁连忙出了院门,那说话声音便更真切了一些,叶煦声音几分严肃和疲惫,声音有一声没一声传进夏霁的耳朵。 “下午时有个姓李的员外订了一批货······挺急的······” 夏霁出了院门,便见到了黑夜中的粲然烛火,叶煦一身鸦青色长袍缓缓踱在蜿蜒小径上,一边的下人打着灯笼,极为认真地听着。 门轴吱呀一声,叶煦的说话声亦戛然而止。 四目相对瞬间,那本是打着灯笼的小厮竟是没由来的替叶煦夏霁生出了几分凄楚感。 苦命鸳鸯,何其悲凉啊。 他极为识趣地将灯笼递到叶煦的手上,同时说道:“小人先告退了。” 叶煦点头侧身让开一步,灯盏照亮了他的面庞,他眸中浓厚的阴云挥之不散,却在见到夏霁时勉强露出了一点光亮。 他疾步上前,握住了夏霁的手,垂头看着夏霁一脸的困倦,竟是有说不出的愧色:“你怎么在等我?我倒是好惊喜,可又舍不得。” 夏霁一向是个脸皮厚的,可听了这话,倒是忍不住脸红。 被叶煦这么一说,夏霁忽地又觉得自己像等着丈夫归来的小媳妇。 将这种奇怪想法抛出脑后,夏霁抬头撞进叶煦的眼眸中,自是没忽视他满眼的阴云,那是胜过疲乏的目光,叫人看了实在不能安心,甚至有几分惶惶。 夏霁不想抽回手,便由叶煦握着,同时低声说道:“好几天没见你了,也有些话想和你说。” 叶煦柔和一笑,道:“我亦如此。” 这般说着,却还是没有松开牵着夏霁的手,反倒是握得更紧了一些,夏霁牵着他回到了自己厢房里,她叫人温了些小菜,便等着叶煦回来。 叶煦入门的一瞬,秋夜寒凉被暖意驱散,见桌上热茶袅袅饭香阵阵,不由被幸福感填满,脸上的疲乏也消散了不少。 他坐下,道:“你怎么了?搞得我有些发毛,你不会在饭菜里下了毒吧?” 夏霁瞪了叶煦一眼,后者仰着身子笑笑,不再继续打趣下去,反倒是注意到了桌上的一件摆件。 “小雏菊?你什么时候养的花,还摆这么显眼?” 提到这盆小雏菊,夏霁会心一笑,抚摸着花叶,同时有些酸唧唧道:“某人还不知道吧?这可是沛儿送我的,她可舍不得了呢。” 叶煦晚上倒是真未饱餐一顿,此时正大快朵颐,听夏霁这阴阳怪气的语气也不由得放缓了动作,语气中狐疑难掩。 “这能开花吗?” 夏霁一脸你有问题的表情:“小雏菊不开花,难道是结果子吗?” 叶煦看了夏霁一眼,语气一顿:“不,我的意思是,它能在你手下活到开花那个时候吗?” ? 夏霁被他气得一笑,差点忍不住掀了桌子将饭菜扣在他脸上,暗戳戳骂着叶煦瞧不起人,后者见她气鼓鼓的模样似乎极为满足。 连声哄了夏霁两句,夏霁嗔怒过后便也没继续闹下去,叶煦透过朦胧的烛光看着夏霁的侧脸,恍惚之间竟有人生幸福不过如此之感。 倒是知道了何为只羡鸳鸯不羡仙。 便是拿王公贵族的爵位来换,也买不走他叶煦此时的幸福。 “这小雏菊是沛儿送我的嘛,她有条件的,想用小雏菊哄好我,好让你这个叶大忙人多陪她玩一玩。” 叶煦先是一愣,想不到这半大的孩子还藏了这样的心眼,感叹了两三句的同时,又点头应允,脸上有些歉疚。 “本来那天抱着她的时候答应过了,要多陪她玩几天的,结果这几日和郑大哥忙前忙后,把孩子忘了。” 夏霁见他满面疲乏,心中竟是有几分绞痛,她一向不擅长安慰开解人,有时总觉得一个拥抱胜过言语的抚慰。 可到了叶煦这,夏霁反倒有几分犹豫,她发现自己竟是不敢去抱叶煦。 然,就在夏霁怔愣犹豫的瞬间,沉默半晌的叶煦终是再次抬起头。这次,夏霁清楚看到了其眼中挥之不散的浓云忧虑。 叶煦开口的一瞬,夏霁神经骤然紧绷,半晌未言语。 作者有话说: 太曲折了,电脑连不上网,被朋友指导修一天电脑结果做了无用功,晚上和时间赛跑好不容易写出一章反应过来发不出去,最后手机拍照提取文字终于用手机发出来了……泪流成河 第69章 相依 [VIP] 烛火照着叶煦的半张脸颊, 透过朦朦胧胧的光线,使得他脸上的几分肃穆更可怖了一些,不知是不是受了叶煦的情绪感染, 夏霁喉头一紧。 紧接着, 便听叶煦道:“今日我在城中看到了许多官兵频繁巡逻, 虽他们说着是为了加强城中治安,但我觉得——” 叶煦抿了抿唇, 没有再言语,余下的话便是不说夏霁也知道了答案。 尹清枫在找他们。 夏霁攥紧了袖口, 对上叶煦一切尽在不言中的眼神,二人竟是半晌无话。 现在的情况和当初离宫时有些不同, 才出长安那一阵,叶煦和夏霁是被土匪“打劫”才走散的,若是当时他们二人便主动回宫,那在尹清枫看来他们二人尚且是无辜的。 但现在他们二人在外边逃窜了这么久,尹清枫便是再傻也知道叶煦和夏霁勾结在了一起,“背叛”了他们。 要是这个时候被抓回去, 下场一定很惨。 说不定尹清枫真的会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他们两个以绝后患。 “首先要确定一件事, ”夏霁压住声音中的颤抖,“那些官兵是只对罗县加紧了搜查, 还是长安周边的所有城镇都如此?” 叶煦看了夏霁一眼,显然他也想到了此处,便是夏霁此刻不问他也会给出答案。 “这点你倒可以稍微放心一些,尹清枫现在一路向南搜查, 罗县及周边几个城镇是重点搜查对象。” 但也不容乐观。 若是继续在罗县待下去, 被找到也只是时间问题, 如果不加紧行动, 等尹清枫真的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们两个画像贴满城的时候,事情才是最难办的。 夏霁为自己倒了杯热茶,垂眸看着茶中清澈倒影的一瞬,忽地有些恍惚,她抬起头惨然一笑:“看来我们的安逸生活,就这么到头了啊。” 长夜漫漫,墨色夜空中一轮明月高挂,孤清寒冷,便是倾洒下的月光也淬着几分冷意,即便透过烛火也寒彻心底。 夏霁鲜少有这样害怕的时候。 她不想和叶煦分开,不想回到那个囚笼之中,不想被人控制着自己的命运。 跑吧。 二字脱口而出,她在叶煦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情绪,决绝而坚毅,仅是这一瞬夏霁的心中又生出了几分庆幸,好在浪迹天涯之时,是叶煦在陪着自己。 无他,该有多孤寂难熬。 “后日城中市集开放,介时夜中办灯会,你乔装成男子随我一同去布庄,等到了时辰便跑。” 太仓促了,他们甚至来不及制定什么计划。夏霁从袖中拿出一张银票交到了叶煦的手上,轻声道:“买辆马车吧,你我行动还能方便些。” “这钱你自己留着吧,这几日都是吃穿郑大哥的,我身上的钱还剩了不少,等离开那天我准备分出一半留在郑府,算是食宿费了。” 提前伤感情,有些事不做到位更伤感情。 便是他和夏霁过得清苦些,也要把该做的做到位,山高路迢这一别日后相见遥遥无期,银钱不足以报答恩情,但聊胜于无。 说来惭愧,他们身无长物,除此之外也没别的法子了。 夏霁和叶煦二人犹豫再三终是决定知会郑氏夫妇一声,虽身世秘密无法坦诚告之,但总胜过不告而别。 第二日,叶煦没有去布庄,郑兴倒是有几分遗憾,不过想着他这几日为了新布料和商会的事情忙前忙后,又是个从未经营过生意的公子哥,能做到这般程度实属不易,心疼的同时便吩咐下人好好照顾叶煦。 叶煦连连说是,心中本是打算按郑兴的话好好休息一天,可无奈心中惦记着和夏霁逃跑一事,直至夜深方睡,第二日天方蒙蒙亮时又睁开了眼。 窗外一缕晨光照在眼皮上,叶煦揉了揉发红的眼睛离开了温热的床,起身穿好衣服,洗漱前无意一瞥便望到了铜镜中自己的疲惫模样,顿时心下生了几分骇然。 倒还真是肉眼可见的疲倦。 但许是心中尚有种种忧烦未理清,叶煦只觉得胸口发闷,竟是毫无睡意,索性推开了门走至院中,却有冰凉的雪花落在鼻尖上。 抬眼去望,初雪至来。 雪花簌簌而落,一眼望去尚算唯美,可温度太低,雪花方落地便化成了一滩水,一时竟叫人无从下脚。 正当叶煦踟蹰时,院子外响起一阵孩童嬉笑声,叶煦怔愣一瞬踩着雪水缓步出去,便见郑家姐弟互相嬉闹着。 叶煦的视线越过郑沛的肩头,看到了一边静立在雪中的夏霁。 她穿着单薄面色些许苍白,却眉眼浅笑望着自己,叶煦心神一动抬脚正准备走向她,同时欲将自己的大氅给她披上。 可刚走了几步,郑沛小步跑来,鞋子踩在雪水上溅起点点水花,沾了裤脚都是,郑沛本人倒是毫不在意,飞扑过来抱住了叶煦的大腿。 “叶叔父!你起床啦——” 郑沛声音雀跃,叶煦听了心头一喜,忙蹲下身攥住了郑沛的手,又唤郑沛弟弟上前来,边给他们暖着手的同时,便问道。 “你们今日怎么起的这般早?不跟着先生上课吗?” 郑沛嘻嘻一笑:“正因为要上课,所以才早早起来玩雪呀,本来以为今天又是看不到叶叔父了,结果夏姨母告诉我们你今天不出去!叶叔父,明天你也不出去吗?” 明天—— 叶煦苦笑一声,心中正犹豫着是否该告诉这半大的孩子真相,可就在此时,看护两个孩子的嬷嬷忙不迭跑来,嘴上还数落了几句。 “哎呀小姐少爷,你们怎么把叶先生和夏姑娘都吵醒了?真是对不住,怎么裤子也湿了?当心着凉,快去换身衣服——” 在一旁看够了热闹的夏霁这才揣着袖子走过来,替委屈巴巴的郑沛解释道:“不是他们吵醒的,嬷嬷勿怪。” 那嬷嬷赔罪一笑,便要扯着郑沛和弟弟去换衣服,两个孩子恋恋不舍问了一嘴时辰,才发现自己要去上私塾了。 顿时委屈更大了些—— 叶煦静立在雪中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卡到喉咙边的承诺到底咽了下去,他明日晚上便要和夏霁逃命去,不作出承诺才是对这两个孩子负责。 “没睡好吗?”叶煦边问着边解下衣服,动作轻柔披在夏霁身上。 暖意一瞬将她包围,夏霁望着叶煦发上的点点雪花,眨了眨凝着冰霜的睫毛,道:“我昨天躺在床上想了一夜,我们明日晚上往南逃,那里有许多藩王属地,弥安、南郡,这些都是冬暖夏凉的好地方——” 叶煦静静听她说着,便见夏霁吸了吸鼻子,继续道:“弥安南郡两地郡王拥兵自重,和朝廷倒是一种近乎微妙的关系,想来算是我们的好去处。” “这也是你大纲里设计的吗?” 夏霁先是一怔,剧情脱离她的控制太久,大纲二字夏霁近来鲜少听说,此时听叶煦这么一问,竟是觉得生出了几分滑稽之感。 她解释道:“算是吧,当初有写权谋的设想,可是还没来得及动笔,我就穿过来了——” 叶煦无奈一笑,自是也有了几分世事无常的微妙感。 他前几日托些门路买了户籍,二人新伪造的身份普普通通,便是这关系成了夫妻,他倒是还未来得及和夏霁说,但是想来—— 她应该不会拒绝吧。 叶煦心中自是几分忐忑,领着夏霁出了门,二人临出门前和郑夫人知会了一声,听到他们要出去逛逛时,还欲叫官家相随,奈何叶煦白办妥推脱,遂才作罢。 只是二人临出门前,郑夫人站在府门遥望了一会。 她视线反复落在夏霁身上,见其一身男装打扮便有种不好的预感,初冬雪花簌簌而落,斜风吹来丝丝凉意。 长街之上的二人仿佛也会随时顺着风消失,而后天涯海角,不知去向何方。 郑夫人觉得自己预感一向很准,果然到了晚上时,叶煦和夏霁来找了他们夫妻二人,傍晚烛火昏暗,窗外初雪已停,屋檐之上落着茫茫的白。 叶煦起身作揖,夏霁随之行礼,惊得他们夫妻二人瞬间起身,郑兴倒是有几分不知所措,还是郑夫人反应稍快一些,连忙扶住夏霁。 “二位这是作何?” 叶煦和夏霁互看对方一眼,鼓起莫大的勇气:“如兄长和嫂嫂所见,今日某是来拜别的。” 拜别—— 郑夫人一愣,终是让她猜中了。 “你们想好去哪里了吗?”郑兴回神,问道。 夏霁抿唇,说出了二人的答案:“天大地大,四海为家吧,我们准备去南郡或弥安,虽然路途遥远,但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叶煦神色复杂地看了夏霁一眼,而后接上她的话:“还请兄长和嫂嫂放心,若是我们站稳了脚,一定会写信给你们。” 郑兴和其夫人知道多说无用,叶煦和夏霁临出他们房门前,郑夫人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夏妹妹,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夏霁抿唇,心中有个声音不断冲击着她的理智,话卡到喉咙,夏霁终是将它咽了回去。 “家中视我为掌上明珠,不允许我走出金囚笼一步,家中势力算是庞大,他们打造,的路线,是我最厌恶的。对不住,夫人。” 郑夫人一愣,见夏霁眼中晶莹似有泪珠,其面上愧色再明显不过,顿时生了几分心疼,安慰般拍了拍夏霁的背,道:“说什么呢,帮助你们都是我们甘愿的,放心吧。” 夜幕四合,叶煦和夏霁看着墨色爬升向天穹,凝视着空中阴云,叶煦忽地道。 “罢了,我本来还准备问你后不后悔的,可是一想,现在你后悔也没用了。” 夏霁抿唇一笑:“反正我不后悔,若为自由故,所有皆可抛。” “所有?”叶煦挑眉。 夏霁似是察觉他话中深意,垂着头踩着地上薄薄一层的积雪,咕哝了一声,叶煦竟是没听清。 ——怎么可能?当然是除你之外。 第70章 他追来了 [VIP] 第二日天气不太明朗。 从早晨便开始下雪, 小雪未停一直到下午,日暮四合时雪花才堪堪停了下来,气温骤降地面亦积了一层雪花, 下了学的郑沛和弟弟在院子里闹着, 欢笑声穿透阴沉的浓云, 带来一丝丝的晴朗。 叶煦和夏霁早已收拾好了行李,马车也停在了城外, 待晚上灯会时他们二人便趁机出城。 “灯会啊,我还没看过呢, 不过今晚就能看到了。”夏霁身子依靠在门框上,浅色的瞳含着淡淡的笑意, 倒是没多少离别的难过,一只手缓缓顺着自己的头发,嘴角噙笑。 叶煦转头便撞进夏霁浅笑的目光之中,一缕忧愁与浅笑相对,一瞬间迸出些火花,倒是让两个人都愣了愣。 心中讶异对方反应的同时, 又禁不住感叹一番, 后仔细一想,这确实是对方会有的反应。 夏霁一向是个乐天派, 人生最不会做的就是计划,这份心态使然,她又鲜少会对未知的旅途感到恐惧。 叶煦恰是与她相反,若说他比夏霁少了什么, 便是那一份坦然的心态, 他总会在脑子里做最坏的设想, 譬如—— 今晚二人出城刚两步就被抓回去。 夏霁眨眨眼睛, 忽地伸出手拍了拍叶煦的肩膀,而后伸出两根手指分别戳向叶煦的嘴角两边,迫使他露出了一个有些滑稽的笑容。 “别担心,要是今晚出城真有尹清枫的人堵着我们,你就把错误都推到我身上,说你是卧薪尝胆的卧底——” 夏霁侧头莞尔,叶煦竟是一时分辨不出她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只见夏霁一瞬又凑近几分,热气几乎喷在他的颈窝上。 “而且啊,你是第一个和太子后妃出逃的太监,虽然是假的,但多刺激啊。” 刺激—— 叶煦一愣,竟是没料到她会从这个角度来安慰自己,失笑的同时似乎也并不太意外,夏霁式的安慰还真起了几分效果。 是挺刺激的。 古往今来头一遭。 叶煦摸了摸自己的衣襟,想起给二人所买的户籍身份,脸上的笑意更浓厚了些,咂嘴道:“不仅如此,你我现在的身份还是夫妻,放心,我不会占你便宜的。” 夏霁不以为意一笑,仰头来看,竟是带着几分轻佻上下打量了叶煦一眼,而后收回视线,低声咕哝了一句。 “还指不定谁占谁便宜呢。” 叶煦抿唇看了回去,似是故意气她一般,优哉游哉:“是啊,反正我不吃亏就是了——” 夏霁被他噎得一梗,忍不住瞪了叶煦一眼,你来我往之间叶煦占尽上风,似乎从来都是如此,在吵嘴架这种事情上,她永远争不过叶煦。 讨厌。 见夏霁气得鼓着腮帮子不说话,叶煦轻笑一声,又顺着方才的话题吸引走夏霁的注意力。 “你要是真的很想看灯会的话,以后我不妨去学扎灯笼的手艺,既能让你看着开心,又能养家糊口,怎么样?” 夏霁心神微动,强压下心中的窃喜,逼迫自己忽视掉他所说的“养家糊口”四个字,撇着嘴缓缓应了一声。 “好啊,你学扎灯笼,那我去学点什么?” 叶煦短短一句话便又将夏霁吸引了来,她本就没有恼意,不过是存心和叶煦撒娇罢了,见这件事被揭过,便也不再继续纠结下去。 虽还是在玩笑,但夏霁已然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他们总有坐吃山空的这一天,不说衣食住行都要花钱,就算是他们再省吃俭用,从宫中带出来的钱也不够他们吃一辈子的。 往后,她能做点什么呢? “坐大街上给人画画相?”夏霁先是脑补了一下那个场面,而后忍不住噗嗤一笑,一边的叶煦与她言笑晏晏半晌,心中凝结的忧烦终是散去。 就算前路未明,但至少此刻不再可怕了。 *** 子初,街市上灯火未灭。 红色的灯盏照亮了半边天,地上亦是一片片不灭的灯海,长街之上各式各样的灯笼摆满了小摊,家家商户绞尽脑汁招揽着客人,一时之间,罗县竟如长安般热闹。 夏霁身着男装,脸上带着买来的面具不时瞄一瞄身边的叶煦,见其没有离开自己的身边,一刻慌乱的心才安了安。 现在尚是在主城,街上人群熙熙攘攘,她和叶煦戴着面具穿梭在人群中倒是不突兀。 只是要格外小心,若是被冲散了他们便是功亏一篑了。 “跟紧我,不要离开我身边一步。”叶煦声音带着几分肃穆,警惕地看着街道。 马车停在城东方向,城东处集中停放着一些马车,叶煦买的马车不算豪华,但内里舒服,就算两个人小憩一番也是足够的。 他紧了紧身侧的拳头,紧绷的身躯一刻不敢松懈,只要出了这座城,他和夏霁—— 就在这时,温热的触感攀上他的手臂,叶煦紧绷的身躯蓦然一松,叶煦垂头去看,夏霁正握着他的手。 许是紧张害怕的原因,夏霁的手隐隐发抖,叶煦视线上移,便看到了夏霁脸上的笑容。 一如初雪中那般柔和,单是这般被她看着便能感觉到一阵平静。 叶煦反握住夏霁的手,他汲取着夏霁的体温,感受着她传递来的一阵阵力量,紧绷的神经忽地放松了许多。 透过面具看着万家灯火,飞檐雪未化,男男女女穿行在街道上,或是人群拥挤着去往河边放灯,商家卖力吆喝着,叶煦顺着视线去望,看到了郑氏布庄几个字。 布庄前摆着布匹和成衣,一眼望去便能清晰捕捉到许多熟悉的痕迹,只可惜往后这些也与自己再无任何关联了。 叶煦和夏霁逆着人流,走向城东。 他们与这个世间,本就是没有任何关联的,如若浮萍般飘散,不知身从何来死又往何处去,许是明天闭目再睁开眼睛,又会恍然发觉一切都只是大梦一场。 说来何其荒谬。 但也幸好他们不是单薄的个体,此刻在彼此的身侧,尚有另一个孤苦无依的人相伴,一人是孤苦无依,两人便是相依为命了。 夏霁仰起面庞,浅色的瞳倒映出天边的盏盏灯笼,而深刻烙印在视线中的却只有叶煦一人而已。 换做从前,她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和叶煦相依为命吧。 倒也不算太难过。 就在她一阵恍惚的同时,叶煦的手忽地攥紧了几分力气,夏霁被捏得一痛,顺着叶煦的视线望去,却也一瞬紧绷起神经来。 不远处,正有几个人挨个盘问着路人。 他们身着锦袍腰间挎刀,不远处又有官兵遥遥相望,若是这边出了什么响动,那些官兵便会第一时间相应那几人。 不好。 夏霁和叶煦互视一眼,人群皆在向西走,唯有他们逆着人流,一眼望去何其明显,实在是太糟了。 叶煦牵着夏霁走向一边的小摊,摊贩卖着最寻常不过的孔明灯,小贩揣摩着他们的身份,说着什么放灯便可百年好合的吉祥话,可是叶煦和夏霁全然没有心思听下去。 “多少钱一盏灯?” “爷,三文。” 叶煦从袖子中扣出了三枚铜板,飞快掷在了桌子上,而后一手拿起灯笼一手牵着夏霁往西走,他们不住加快着步伐,奈何人群拥挤,根本快不到哪去。 夏霁深呼吸几个来回,攀紧了叶煦的手臂和他做亲密状,同时低声附在他耳畔,叶煦微弯脊背听着。 “城东如此,城西必然也不会松懈。能在灯会这天找人,看来他已经确定你我就在罗县了,不知郑大哥那边会不会遭到盘问,总之你我不能回去——” 叶煦认同:“是了,客栈也不能住,要是半夜被他们找上门来就糟了。” 夏霁咬着自己的下唇,疼痛使她感到了一阵清醒,心中浮现起的点点害怕亦被压了下去。 身后传来了呵斥声,街道上不时有人回头去望,叶煦和夏霁趁乱回头去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尹清枫的人原本也在顺着人流盘问,叶煦和夏霁并没有和他们拉开多远的距离,若是按这种速度,他们要不了多久便也会被拦下来。 可便是这么一会的功夫不知发生了何事,一个地痞模样的人似是和尹清枫的人起了口角,现在正躺在地上碰瓷。 那几个侍卫极不耐烦欲拔刀恐吓,谁知那地痞不但不怕,反倒要去报官。 短短几句便吵得热烈,若换作平时,叶煦和夏霁说不定还会搬个凳子坐在街上看热闹,可今非昔比,他们知道这是甩开追捕的最好时机。 叶煦和夏霁一刻不敢耽误,尽量平缓着脚步走在人群中,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但事与愿违,街道的另一边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一个侍卫模样打扮的人带来了一队的衙役,和夏霁擦肩而过,许是彼此走得都太匆忙,竟是撞到了肩膀。 便是这一瞬间,那侍卫忽地停下了脚步。 这人,不管是叶煦还是夏霁都是面熟的,他是尹清枫的亲卫,名唤边桂,常伴尹清枫左右,多次见过太子的伊承徽,这次亦奉命出来私下搜捕。 可擦肩而过的这一瞬,边桂下意识顿住了脚步。 不对劲。 边桂立在人群中,回头去望叶煦和夏霁的背影。 积累的经验化作了直觉,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直觉支配着他的脚步迫使边桂向那两个身影走去,这种感觉很奇怪。 边桂的脚步越来越快,恰好此时天边炸开焰火,边桂才理清了到底是哪里不对。 单看那二人亲昵的模样便知其关系,可正常情况下,若是自己心爱的女子在街上被人撞了,那男人说什么都不会一言不发就这么擦肩而过。 至少也会停下来呵斥几句,不管是不是真心愤怒,至少都要在心爱的女人面前表现出强壮的一面。 但这个男人没有。 而且那女人竟是连步子停也没停,径直走了。 他目光追随着叶煦和夏霁的背影,长久以来伴随着尹清枫出生入死,过往的经历让他时刻保持着高警惕性,多次任务更是提醒了他,细节才是最重要的。 边桂回想起尹清枫的叮嘱。 “伊夏此人有几分小聪明,最会耍赖,她和寻常闺阁中养出来的女子不同,若是想做一件事便不会计较手段高明不高明,要是有狗洞可钻,她是一定会钻的。 “叶煦此人暂不知是敌是友,但看他们一起消失了这么久,其结果也显而易见。而你,若是发现了任何可疑的迹象,不管代价如何绝不可放任,都抓活的,完好无损带到孤的面前。” 脑海中尹清枫的声音不断,边桂步伐更坚定了几分。 叶煦和夏霁不知自己脱险没有,夏霁不由回头望去,便是这一眼让她一瞬坠入冰窟,夏霁忙攥紧了叶煦的手,声音带着几分惊恐。 “他追来了。” 作者有话说: 甜了几章,来刺激一下 第71章 幸得相识 [VIP] 叶煦额头一滴冷汗滑落, 他余光望向身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却有一人步伐迅疾,直直奔向他们而来。 当下, 叶煦加快了步子, 牢牢牵住夏霁的手不敢松开一下, 二人周身紧绷,却听身后的边桂不住叫着他们。 “前面两个人速速站住!” 此类呵斥不绝于耳, 边桂边叫着边向叶煦和夏霁走来,人群不时遮挡却也不能阻碍边桂的脚步, 他不停推开人群,同时不断张望着。 若是不站, 多少都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 可若是站了亦等于羊入虎口,初冬天气微冷,面具下夏霁一张脸却是冷汗涔涔,她并不觉得自己脸上这张面具能起多少作用,遮挡一时,却不是能助他们遁身的法宝。 若是现在停了下来, 才是前功尽弃。 她和叶煦没有武器傍身, 就算有也无济于事,虽然在原来的设定中官宦叶煦有一身俊朗的功夫, 算得上智勇双全的角色—— 但现在的叶煦可没有承袭原主的功夫,也做不出为了自己脱身而不择手段的下流计策来。 “不要停,”夏霁声音冷峻,紧紧握住叶煦的手, “一直走。” 叶煦分身看了夏霁一眼, 垂眸便只能看见夏霁随风飘起的几缕发丝, 自己看不到她的表情, 但不难想象此刻夏霁会是何等严峻。 他当然也知道,绝对不能停。 就算被逼到了悬崖边上,他和夏霁也不能前功尽弃,就算投身悬崖也好,绝对不能再回到皇宫之中。 此时此刻,叶煦无比痛恨自己的无力,赤手空拳不能护自己和夏霁的周全,被人驱赶着走向各处,断是连一点本事也没有。 夜风拂面,人声嘈杂不断,街道上来往的人群并没有受到这几人追赶的打扰,恰好此时天边烟花绽开,人声鼎沸惊笑不断,听着这些声音,便更有了一种荒唐之感。 叶煦和夏霁几乎是小跑在街上,好在此刻并没有看到巡逻的侍卫,若是有侍卫在此,不用边桂追着,只要他一声令下便会有各种人扑上来擒住他们二人。 要往别处跑。 主街四通发达,罗县坊市设计与长安不同,并不像长安坊市一般规整,叶煦这几日随着郑兴东奔西走,好多时候都被这里复杂的街巷绕晕了脑子。 好在熟能生巧,而现在便是将这种地形利用起来的时候。 “握紧我的手,跟我走。” 叶煦沉声,他从未像此刻一样决绝过,人生中大大小小的困难说来他也经历了无数,可还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危急的时刻。 若是自己便算了—— 可夏霁在他的身边。 左走是东市,东市鱼龙混杂下九流亦是多得很,衙役鲜少会去管那里,茶楼酒肆亦多的数不胜数,此刻该有不少的人聚集在那里才是。 便走东市! 叶煦的手忽地紧了几分力气,夏霁被捏得骨指一痛连忙抬头望向他的神色,虽看不到表情,可见他眼中的几分坚毅决绝,夏霁便知叶煦有了决断。 当即,二人脚步一转一前一后跑向东市。 东市之中人群更加拥挤了几分,他们并未走直街,入了东市主街后便东拐西走穿过不少小街小巷,便是连夏霁自己都记不清他们走了多久。 二人方入东市时便摘了身上的披风随处一丢,没了明晃显眼的颜色,便像是水滴汇入了大海,无人可知其去向。 但远不能松懈。 就算边桂一时跟丢了人,也绝对不会就此放弃,等过了灯会的时辰——不用太久,只要明天凌晨一到,边桂便会集结人手围堵罗县。 明追暗堵,手段有的是,借口自然也有的是。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叶煦和夏霁藏身在东市的小巷中,街市之上灯笼光芒稍暗,就连被映红的半边天也渐渐恢复了正常的颜色,可人群远远没有停下来的迹象,狂欢还在继续。 或者说,属于商家的夜晚才刚刚开始。 夏霁不懂罗县商会的规矩,也不懂为何他们会夜半狂欢,对于她来说今夜是个终身难忘的夜晚。 被人不要命般追着这么久,倒真是死了都不会忘。 “叶、叶煦——”夏霁喘着粗气也不顾干不干净,便一屁股坐在一边,抬手摘下面具,整张脸宛如被水洗过了一般。 叶煦侧身站在一边,挡住了大半的光亮,紧绷的身躯一刻未松懈过力气,虽他也在微喘着气,但身体迸发出的能量支撑着他的神经,竟是未感觉到疲倦。 脑中不停有个声音回想着,快跑快跑快跑—— 终于,可以稍稍放心一下了。 他大抵站在小巷口守了几分钟,确认边桂真的没有追来后,叶煦才缓缓回神,夏霁一声呼唤如在天边,叶煦一瞬泄了力气,跌坐在地上。 负气般将面具随手一瞥,质量堪忧的面具立刻被摔裂了一条痕迹,从面颊一路裂开来,殷红的颜色竟是也有几分刺眼。 “你没事吧?”他有气无力道。 狂奔之后四肢百骸犹如灌了铅般沉重,一股腥甜自喉咙充斥满口腔,夏霁呼吸几个来回调整平稳,这才有力气回答叶煦的话。 “我没事,好着呢,你怎么样?” 说着,夏霁伸手去揉叶煦的腿,后者苍白着一张脸看着夏霁的一举一动,不知怎的,竟是说了一句:“对不起。” 夏霁的动作一僵,抬头几分不可置信看向叶煦:“干嘛和我说对不起?” 叶煦抿唇没有去回答,似是不知说什么,又似不知从何说起。 她自顾自说了下去:“你不要觉得抱歉啊,你不欠我的,相反,现在你可是我全部倚仗了,你不觉得我累赘就不错了,说什么对不起这种丧气话。” 叶煦轻声一笑,伸手抚上了夏霁的头,轻微的力气带着她向自己怀里,叶煦低头便将夏霁的脸看得更加清楚。 她脸色惨白如纸,唇瓣犹在不停抖动着,眼中也有压不下去的疲惫惊怕,但却还挂着笑容。 叶煦知道,那笑容是为了给自己看的。 “苦了你了。” 夏霁咬唇,心中有无限触动,一股愧疚不知从何而起充斥着她的全部感官,夏霁再也忍不住扑进了叶煦怀里。 “我才是应该说对不起,拖累你了。” 谈何拖累—— “我们不能停下,尹清枫手下的人都很机灵,一会还要继续跑,趁城门没有加强守卫尚有冲出去的希望。” 叶煦说此处便止住了声音,冲出去这个希望何其渺茫,边桂不是傻子,追丢了人的第一反应便应是加强守卫,而不是继续像没头苍蝇一样。 他自嘲一笑,抱着夏霁的手亦松了几分力气,抿着唇一言不发,似乎在嘲笑自己方才的天真。 如今真是进不得,退不得。 夜中寒冷,冷汗消退后全身泛起了冷意,夏霁感觉自己牙齿也在打着颤,可她却不能表现出任何一点的惧意。 喉中有些干渴,夏霁缓缓起身迎上叶煦不解的目光,先是站在巷口小小观望了一阵外边,见人流依旧不见少,似是下定了决心。 “叶煦,我们不能停下。” 小巷中还积着一层雪,有些地方未被人踩踏还算干净,夏霁蹲下身抓了一把雪闭着眼睛塞进嘴里,寒凉从口腔蔓延向全身,血液和脑浆一瞬间也被冻住。 雪化开之后,干渴止住。 夏霁的举动看愣了叶煦,缓了几秒理解了她的意思后,叶煦竟是露出了个笑容,他亦不知自己是怎么能在这种情况下笑出来的。 但好像在夏霁身边,一切都没那么可怕了。 他也抓了一把雪,冰冷彻骨的一瞬夏霁清晰地听到他骂了一句脏话,而后拍了拍手,再次看向了夏霁。 “走吧,不是你说不能停吗?趁现在人多,我们出去看看。” 夏霁将手搭在了叶煦的手掌中,方要出小巷的一瞬,夏霁又有几分犹豫,她试探着抽回手:“要不我先出去看看,如果等了半个时辰我还没回来,你再——” “我再什么?我再不要你然后自己跑?夏霁,你觉得我拼死拼活为了什么?自由吗?” 夏霁一愣,杏眼看着叶煦微怒的面庞,显然未解其意。 叶煦便知道她是个笨脑子,自己不说清楚她才不会理解。 “自由,也得是有人陪着啊,一个人孤苦无依叫什么自由?那叫无家可归。你要是在,我还能骗骗自己,说家就在这。” 夏霁一瞬感动不能自已,她是个情感热烈的人,难过的时候就要大声的哭,开心感动就要找个人抱一抱。 于是夏霁也这么做了。 她踮着脚扑进叶煦的怀里,手上还化着雪便也这么不管不顾抱住了叶煦的脸,夏霁以额相抵。 “叶煦,幸得相识。” 初冬微冷,可有些话说了之后便像三九骄阳般高照心中,断是寒风刺骨冷冽,便也不足为惧。 没有什么比知晓彼此心意更为鼓舞之事。 东市混乱,方隐匿在街上角落中的一刹,他们便隐隐窥见主街上慌里慌张忙忙碌碌的守卫,正紧调人马跑向城门。 叶煦和夏霁如坠冰窟,他们没有想到边桂行动如此之快。 正当二人踟蹰不知该如何时,叶煦眼前一花,再度聚焦时便见自己的脚前多了一样东西。 第72章 前路未明 [VIP] 落在叶煦脚前的是支竹蜻蜓。 木色竹蜻蜓落在薄薄的雪地上, 打破叶煦和夏霁二人紧张的情绪,抬眼望去雪落茫茫一片,竹蜻蜓的出现多少有些突兀。 “这——”夏霁犹豫一瞬, 终是蹲下身将竹蜻蜓捡了起来。 竹柄尚残有余温, 夏霁几乎可以想象到孩童握着它时的表情, 可到底是谁把竹蜻蜓飞到这的? 她缓缓起身看向叶煦,见对方表情略带怔然, 正要把竹蜻蜓移交到他的手上,手掌方摊开的一瞬, 斜风裹挟着簌簌小雪落在掌心,竹蜻蜓的翅膀上刻着一行小字。 夏霁下意识眯起眼睛, 疑惑出声后将竹蜻蜓凑到眼前,借着身后灯笼的一缕幽光,这才看清了翅膀下的小字。 看清上面的内容后,夏霁登时一怔,眼中肃穆和警惕不似作假,她连忙抬头向四处望寻, 一连串的动作惹得叶煦不禁警铃大作。 “怎么了?” “这竹蜻蜓是谁飞来的?”夏霁紧张问道。 闻言, 叶煦虽觉得奇怪却还是下意识找寻起来,大约过了几秒后, 他才看到层叠人群之后匆匆忙忙小跑来一妇人,妇人怀中抱着半大的孩子,风雪吹起小妇人的兜帽。 她慌慌张张在叶煦身前站定,一瞬望见了夏霁手中的竹蜻蜓, 连连歉声。 “先生姑娘对不起!这竹蜻蜓是小儿的。” 此言一出, 夏霁立刻打量向那小妇人, 可见对方满脸焦急不似作假, 似乎并没有掺杂其他的目的。 夏霁收起脸上的古怪神色,将竹蜻蜓放到了那孩童的手中,暗暗转了转竹柄,微弯下脊背和孩童对视,同时也将翅膀上的字看得更清楚了些。 ——定悦酒楼。 夏霁脸上的笑容忽地凝固了一下,她看着窝在母亲怀中的孩子极为羞涩的表情,又越过孩童去看那小妇人,却从她的脸上读到了同样的羞涩。 “拿好了,可不要再丢了。”夏霁松开手,勉强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 那小妇人连连欠身,不断谢着:“多谢姑娘,小妇人打扰了。” 夫人抱着孩子转身正欲离开,夏霁看着她的背影心中狐疑不断,有个声音一直勾起她心中各种古怪的幻想,让她觉得这件事不是普通的插曲。 叶煦出声唤了一下夏霁的名字,后者仰脸看着他,眉眼中的情绪却是无论如何也掩藏不住的,叶煦见她如此神色,一边小心领着她藏到角落避开人群,一边问道。 “你怎么了?可是发现什么了?” 夏霁道:“你没看到吗?方才的竹蜻蜓上写着‘定悦酒楼’四个字,可能是我多想,我总觉得这很奇怪。” 闻言,叶煦眉眼一怔,抬头顺着方才妇人离开的方向看去,本以为会看到一片渺茫的雪景和熙攘的人群,未成想—— 视线尽头,那小妇人抱着孩子站在光影中,侧身冲他笑着。 笑意未达眼底,忽地生出了几分鬼魅来。 叶煦忙叫住夏霁让她去望,仅是几秒之间,那小妇人略微鬼魅的笑意在叶煦和夏霁脸上扫了扫,而后抱紧了孩子,收回视线走向人群中。 如水滴汇入大海般,茫茫人海中却再也看不到那小妇人的身影。 霎时,叶煦和夏霁的脊背爬满了冷汗。 “定悦酒楼······” 二人各自呢喃半晌,而后定定看了对方一眼,却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到了同样的情绪,惊恐踟蹰,良久之后,却又浮现出一抹决然。 “要去看看吗?”夏霁问道。 叶煦藏在袖中的手不断握紧松开,终是再度看向那妇人消失的方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们便要走一遭。 “虽不知其真意,但我总觉得我们要去看看。”叶煦道。 夏霁抿唇垂头看向自己的裤脚,她和叶煦东奔西走一晚上裤腿湿漉漉的,不是化开的雪渍便是灰泥。 见夏霁不语,叶煦便继续道:“定悦酒楼正在东市之中,离我们现在的位置不算远,大抵一炷香的时间便够了,不管是敌是友,既然对方故意来了,我们该去看看吧——” “我猜,不是敌。” 夏霁出声,叶煦恍然一怔,连连问道:“为何?” “就算想带孩子出来玩,也不至于大半夜还不回去吧?天寒地冻又下了雪,她不怕孩子生病?再者,现在下了雪,那妇人裤腿确一点都没湿。” 夏霁定了定心神:“我猜,她是故意来向我们传递信息的吧。” 传递信息四个字一出,叶煦一瞬变了脸色,而夏霁也后知后觉想到了什么,顾不上吹嘘自己的高光表现,便似有所指般看向了叶煦。 四目相对的一瞬,夏霁便知道自己和叶煦想到了一起。 “这个手法倒是相似啊。”叶煦轻笑一声,眼中是跳跃不明的火焰,在茫茫白雪中迸发着光芒。 曾经在宫中时,便有人以字条的方式和叶煦互通有无,协助他暗中保护伊夏,本以为他和夏霁出宫之后便会和这伙人断了联系,现在看来—— 是了,定悦酒楼他们该走一遭。 该去见见庐山真面目。 叶煦反握住夏霁的手,对其说道:“走吧,我们去会会他们。” 夏霁却全然没有了方才的冷静,她一瞬扯住叶煦的手臂将其重新拉回巷子里,叶煦重心不稳险些扑在夏霁身上,踉跄几步后撑着墙,耐心问了一句。 “怎么了?” “这只是我们不太成熟的想法,我现在还是有些担心,万一我们想错了怎么办?对方设局请君入瓮,我们又该如何逃?” 叶煦见她如此惴惴不安,忽地摸了摸她的头,知道夏霁的顾虑,便出声安慰着她的担忧。 “不会比现在的结果更糟糕了,还是说你想在城中四处躲着,放过这可能让我们能逃出生天的机会。” 夏霁吞了吞口水。 她当然不会。 种种顾虑萦绕在心头,落雪于鼻尖带来丝丝凉意,冷气侵蚀着她的身体,夏霁的牙齿也在打着颤,可这反而让她更加冷静了一些。 看来有时候,她还缺少了一些孤注一掷的勇气。 “走吧,是生是死皆看造化。” 便赌吧。 市集之外依然可见四处调动的人马,侍卫或士兵匆匆忙忙穿梭在城中,紧锣密鼓却有条不紊,夏霁更是捏了一把冷汗,一时不知是该抱怨天还是该埋怨自己。 好在东市人员混杂,守卫便是想来东市中搜查,一时半会也无从下手。 夏霁跟着叶煦东奔西走,他依然捡着小街小巷各处穿梭,不过多时便是夏霁自己也被他绕得不分东南西北,再看叶煦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 终于,过了许久,定悦酒楼终是出现在了二人眼前。 招客旗烈烈在风中飞舞,碗口大的“酒”字一眼便吸引走了人全部的视线,酒楼前来往人群不少,可坐在一楼大堂的人却不算多。 叶煦和夏霁互看一眼,便进了酒楼之中。 一进门,夏霁便收了方才那忸怩的小女儿作态,虽气未喘匀,可她尽力压抑着还算淡定,再看叶煦便更了不得,全然是一副大爷模样。 店里零星几人正坐在靠着窗子的位置,仰头等着天边的烟花。 夏霁跟着叶煦的脚步绕过他们,二人坐到了角落里的位置,她方才和叶煦跑了一路,一直没瞧见有人放烟花,按着她的猜测,今晚大抵也不会再有烟花了。 灯会也要结束了。 长夜犹未明。 店小二坐在一边打着瞌睡,窗外的喧闹声仿佛被隔绝,独安一隅宛若闹市中的桃花源,茶香混杂着酒香,客人闲谈细语,便是宁静极了。 一直专注算账的掌柜抬头看了叶煦和夏霁一眼,忙用手中的算盘敲了一下店小二的头,算盘珠子碰撞出的清脆声响便是这定悦酒楼中为数不多的突兀声响。 店小二如梦方醒,立刻起身来到叶煦和夏霁桌前,点头哈腰询问着二人要吃什么喝什么。 叶煦无心应付,可却又不能过早露出端倪,他欲静观其变,便要融入这客人之中,于是简单点了几个小菜。 那店家上菜倒是迅速,不过多时热菜阵阵香气,他先是饮了热茶暖暖身子,再抬头看了看夏霁。 夏霁今日做男装打扮,在外人面前便是不太方便开口,故闷头吃东西喝茶水,二人之间倒是静默。 这股难捱的沉默便一直在二人之间流淌,于旁人来说,灯会尾声时静坐酒楼内静品菜肴是一件乐事,有几分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意味。 可于叶煦和夏霁来说,每一分的沉默都似是煎熬。 终是过去了许久,睡眼惺忪的店小二不得已上前,低声细语向客人说着抱歉,灯会近尾声,市集将散,劳驾几位。 叶煦和夏霁互看对方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几分不安。 怎么回事,这定悦酒楼这么快便要打烊了吗? 那请他们来此的人为何还不现身? 难不成,是他们自己想多了? 迷茫瞬间,其余几桌人皆散了去,偌大的酒楼便剩下了叶煦和夏霁二人,那店小二终是走到了他们的桌前。 第73章 隐藏身份 [VIP] 夏霁缓缓抬眸, 不语看向了那店小二,叶煦眸中亦露出了些警惕神色,却是未起身, 单是和夏霁看着那店小二。 那店小二满面笑容看着叶煦和夏霁, 先是问询了一声:“二位公子对小店的饭菜可还满意?” 若换作平时, 夏霁定是挂上笑容和这店小二周旋一会,可现在她做男子打扮, 却是不敢轻易开口,和叶煦换了个眼神, 暗示对方小心一些。 叶煦自是领会了夏霁的意思,他眼中含笑看着店小二, 道:“可口美味,贵店主厨的手艺甚合我们兄弟口味,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夏霁和那店小二俱是一愣,看了叶煦一眼。 二人多日相处培养起来的默契让她一瞬了然,不动声色一笑,旋即点头算是表示赞同, 眼神暗暗观察着店小二的反应。 “公子请说。” 叶煦继续说了下去:“叶某想当面致谢, 不知可方便?” 那店小二脸上的笑容微微凝固,他意有所指般打量了叶煦和夏霁一眼, 就在这时,夏霁注意到一直在拨弄算盘的掌柜手上动作慢慢停了下来,向他们这边投来视线。 “这——”店小二面上带着几分踌躇,转头看向了掌柜, 紧接着便见掌柜放下算盘走了过来。 “公子赏脸自是小店的荣幸, 岂能有不应之理?”掌柜站在桌前和叶煦对视, 旋即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叶煦和夏霁互换了个眼神缓缓站起身, 先是付了饭钱,而后顺着掌柜引的方向走向了另一边。 单看这方向不是去后厨的。 绕过桌椅,掌柜正要领着叶煦和夏霁上楼,叶煦挑了挑眉,心中紧张的情绪让他一瞬绷紧神经,不由得一顿。 正当此时,那掌柜转身看着叶煦,眼中带上了些旁的神色,道:“公子不上去吗?” 上去,当然要上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便是刀山火海也要去走一遭。 二人即刻上楼,酒楼二楼倒是雅致,地毯一直延伸到走廊内部,廊内蔓延着熏香的味道,叶煦和夏霁随着掌柜脚步往内走,那熏香的味道便更浓烈了一些。 而看掌柜步伐稳健不带迟疑的模样,他们的目的地也是那个房间。 这让夏霁心中的好奇越发强烈起来,几人在门前站定,那掌柜却是欠了欠身转身告辞,叶煦先一步拦住了他。 掌柜却道:“公子,在下也不过是受人之托,小的不便言明,但请您放心,小人绝无存害人之心啊!” 见那掌柜面露难色,夏霁紧了紧心神,暗暗看了一眼叶煦,便见后者亦露出了几分思衬的神色,权衡半晌,招招手算是让掌柜的走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掌柜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后,叶煦和夏霁才做足了心理准备,抬手正欲敲门。 谁知叶煦手方抬起的一刹,房门却在这时打开,叶煦和夏霁便顺着渐渐打开的门缝向里望去。 在此之前,夏霁做足了心理准备,譬如看见一个凶神恶煞连带刀疤的壮汉,或是脸色阴沉带着杀气的尹清枫—— 种种可能,让她做足了心理建设,可夏霁却是未成想自己会看到一个姑娘。 而这姑娘,夏霁竟是熟悉的。 “琼玉?”夏霁先是愣了一瞬,而后视线越过琼玉的肩膀去看客房内的陈设,熏香自其中传出,夏霁一瞬警觉,几乎是疯了一般死死拉住了叶煦的手。 糟了,琼玉在这,岂不是说尹清枫也在?! 当即,夏霁便生了想跑的心思,琼玉似是看出了夏霁这种想法,见她表情方变立刻开口,叫住了夏霁:“姑娘留步!不要急着走。” 叶煦注意到了琼玉的称呼,立刻叫住了夏霁。 “琼玉——”叶煦问道。 虽他面上还带着疑惑,可叶煦的心中已然有了一个猜测,只是未敢道出口而已。 听叶煦这么一问,琼玉竟是福了福身,向叶煦和夏霁露出了个笑容,先是对叶煦道:“大公子快进来吧,先生等您多时了。” 大公子,先生—— 叶煦缓了好几秒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琼玉那所谓的公子是在称呼自己,而她口中的先生又是何人? 说着,琼玉让开一步对叶煦和夏霁露出和煦的笑容,夏霁恍然一瞬觉得眼前的人极为陌生。 琼玉这张脸和自己记忆中的一般无二,只是此刻的她比在宫中时要从容温婉太多,全然不像从前的谨小慎微,就连那不敢大声说话的怯弱亦消失的无影无踪。 夏霁抿了抿唇,再度对上了琼玉的目光。 她含笑看向自己,眼中的几分欣喜却不似作假,夏霁心中的警惕便收了一收,跟着叶煦进了这间房。 方进屋的一刹,夏霁便看到了琼玉所说的先生。 那先生穿了一身黑袍窄袖,长发高束做侠士打扮,长剑静放于一旁,乌黑通透的剑身一如这个男人给自己的感觉般。 沉静内敛,却暗含锋芒。 看样子不是个好相与的人物。 夏霁短暂在心里下了定论,便站定站定静观其变,那人转过身来露出黑曜石般的眼睛,先是看了叶煦一眼,而后又看了看自己。 此人目光在触及到夏霁的一刹,先是露出了几分了然,旋即眼中升起几分喜悦,虽不太明显,但还是被叶煦清楚地捕捉到了。 “许久不见,大公子可还好?明无等候多时了!” 轰鸣一声炸开在叶煦耳内,他既震惊又疑惑,方和夏霁对视一眼,只见后者满面的茫然震惊,和自己的神情一般无二。 这这这······ 怎么回事 突然出现的这几个人是唱哪一出? 叶煦强装镇定,半晌未应声。那明无见叶煦不甚明朗的神色,单是以为他颇有怨词,面上露出了几分愧疚,而后竟是单膝对叶煦跪下了。 这可不得了。 夏霁被吓退了一步,叶煦强绷着腿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若不是对其足够了解,恐怕夏霁也会被他这模样给糊弄去。 看来,叶煦的身份不一般啊。 夏霁暗暗看了明无一眼,在脑中回想了一下最初对叶煦这个角色的设想,可惜短时间之内却是发现不了什么有效信息,但这一思考,却让她想起来了别的事情。 从前在宫中时,便有一方势力命叶煦从中传话,次次救自己于危难时刻,而这自称为明无的人今夜煞费苦心将叶煦和自己引至此—— 可以断定,从前在宫中护着自己的便是明无一伙人。 而原来的叶煦和明无一伙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看明无这个恭敬的态度便不难得知,琼玉亦是他们在宫中的接应。 真是不简单啊。 夏霁虽有了推测,可这些不过是一些再浅显不过的东西,只知道这些还不够,他们还需要知道更多才不至于被动。 叶煦本人没有承袭原主的记忆,此刻不能开口,若是被人瞧出些端倪便大事不妙,于是探口风这件事便只能落在了夏霁的身上。 她不同,外人看来她一直都处于一种比较被动的局面,她只要继续将一问三不知的人设装下去就好。 夏霁震惊道:“琼玉,你为何会在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若换作平日,琼玉定会道歉一声,而后缓缓解释,可现在她只是提唇笑笑,道:“伊姑娘还请放心,我等奉了主人的命令带你出宫,自然便不会害你。” 夏霁面上担忧不减,似是害怕般往叶煦身后缩了缩,捏住了他的衣角。 明无将她的举动收在眼底,同时又看向了叶煦,见后者一副势要保护其周全的架势,忽地愣了愣。 看来他们的大公子和伊姑娘的关系,不简单啊。 察觉到明无的视线,叶煦虽还是极不淡定,却只能忍住所有的情绪,不动声色看向明无,一瞬竟真多了几分大公子的架势。 本着言多必失的原则,叶煦沉声道:“辛苦了。” 明无垂头:“此乃明无分内之事,公子潜伏在宫中这两年才是辛苦,如今终是得偿所愿,明无替主人和公子高兴。” 夏霁依旧是满头雾水,还没等她理出个思路,便听明无继续道。 “大公子,现如今太子的人马到处在搜寻您和伊姑娘的踪迹,罗县已经不安全了,请问公子,是否要动身回去?” 回去—— 坦白来讲,叶煦有些头痛,他自是不知要回哪的,也不知道琼玉口中的主人到底是何人,更不敢去猜那人和自己还有夏霁的关系。 但从现在的局面来看,离开罗县才是最主要的。 叶煦负手而立,云淡风轻般扫了明无和琼玉一眼,倒是叫人看不出喜怒,饶是夏霁看了也忍不住分出一分的精气神来暗暗称赞他一句。 “既然如此,便劳烦你去安排了,离开此地吧。” 明无面色一喜,却还是尽力掩盖了一下神情,忙成是,起身欲走,可方踱出几步又折返回来,对着琼玉吩咐了几句。 “好好照顾大公子和伊姑娘。” 短暂一言后,琼玉脸上几分肃穆,她应声说是,便见明无出了门。 “公子和姑娘是不是累了?琼玉这便吩咐人去打洗澡水,委屈公子今夜和明无先生暂住一屋,姑娘随琼玉一起吧。” 夏霁看了叶煦一眼。 和明无一起住,叶煦今夜大抵会是难熬得很啊—— 叶煦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面色变了变,趁明无出去安排还没回来,夏霁有心叫上叶煦和自己一起套套琼玉的话。 她比了动作示意叶煦和自己一起走,后者摇头拒绝,眯了眯眼睛不再言语。 夏霁领会了他的意思。 叶煦在反而不便,毕竟在明无和琼玉的眼中,叶煦是公子,更像是他们统领者的身份,绝对不能让他们察觉到此叶煦非彼叶煦的事实。 夏霁点头丢给叶煦一个眼神,和琼玉来到了隔壁房间。 方进屋的一瞬,夏霁便试探着问出口:“琼玉,我有些问题想要问你。” 琼玉整理床铺的动作一顿,侧头看向夏霁:“看姑娘方才的模样我便知您有许多话想问,大公子什么都没告诉您吗?” 他当然什么都没告诉,因为叶煦和她一样都一头雾水啊! 夏霁强笑着摇摇头,不敢问太大的问题,便先捡了个无关紧要的:“我们要去哪里?” “弥安郡。” 第74章 弥安郡 [VIP] 弥安郡地处偏南, 传闻那里冬暖夏凉风景极佳,最适宜居住。 刚听到“弥安郡”这三个字从琼玉口中说出时,夏霁小小愣了一下。这还真是想瞌睡就送来了枕头, 叶煦他们两个想去弥安郡, 这便有人来接应了。 夏霁藏去眸中的惊异神色, 渐渐蜷紧了手指,试探着复又问道:“为何要去弥安郡?那里是有什么人在吗?” 话落, 夏霁便见琼玉眼中流露出了些复杂神色,似是在斟酌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可见夏霁如此盯着她看,眸中急切又掺杂着几分惊忧, 叫她心生不忍。 虽明无先生告诉她不要多说,可琼玉总觉得许多事情伊夏姑娘早晚都会知道的呀。 她一年前被送入宫中接应大公子,暗中帮助主人传递消息,自从遇到伊夏以来便一直暗中注意着她,最后终是找到了机会接近了伊夏身侧。 琼玉自是知道伊夏身世的。 故她一直都对伊夏带着几分怜悯,长久以来的相处让这种情感更浓烈了些, 虽在宫中时琼玉一直在隐瞒自己的身份, 可对伊夏的感情却不是假的。 坦白来说,琼玉觉得伊夏和自己见惯的大家闺秀毫不一样, 虽旁人看来她事事出格,但琼玉却不讨厌。 如今都被伊夏姑娘这么问了—— 琼玉的动作渐渐止住,她看着不太整齐的床铺,犹犹豫豫坐在了床沿, 复又去瞧夏霁的神情。 她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杏眼极为认真盯着自己瞧。 “伊夏姑娘, 这些都是主子们的恩怨, 琼玉一个做下人的许多都不方便说,可我也不忍心欺瞒您到底,有许多事情,等您见到了王便全都知晓了。” 琼玉言尽于此,深深看了夏霁一眼接着便收回视线,缓缓起身走出了房门,楼梯上传来咚咚的声响,紧接着便想起店小二的说话声,琼玉上前和其搭起了话。 夏霁依旧坐在圆凳上久久不能回神。 冷风顺着窗透进来,原是进房门时琼玉开了窗户透气,方才琼玉还在房间时却不觉得冷,可现在冷风裹挟着细雪吹来,倒是冻得夏霁打了个哆嗦。 她这才回过神来。 弥安郡王。 夏霁独自呢喃了这四个字半晌,却没从脑海中搜集到任何与这个角色有关的任何信息,这让夏霁不知不觉中感到了一丝恐惧,她更加清晰认知到这个世界已经和自己印象中大有不同了。 仿佛冥冥之中自有人在修正着这个世界的各种细节,她从最开始自认为的上帝视角变成了参与者,且深陷其中。 罢了,不是已经和叶煦决定好了。 刀山火海,也要一起走一遭。 待第二日傍晚时,叶煦和夏霁二人被明无藏在了货箱中,马车拉着他们徐徐驶向城门,几个箱子里装着或多或少的货物,货物种类不尽相同,显然是为了瞒过守卫临时拼凑来的。 夏霁所待的这个箱子实在不能算是大,她蹲着身子抱着自己的膝盖,头也只能埋在腿间。 马车离城门越近,耳畔的喧闹声便也更真切起来。 夏霁还在理着脑中的线索。 她笔下所设定的宦官叶煦是这个故事中最大的反派,覆灭王朝手刃男主,虽最后让女主反杀,可却是伤敌一千字损八百的结果。 但故事还没进行到尾声,她夏霁便和叶煦一起穿到了这个世界中来,原来那些所谓的设定便也成了空谈,按现在的情况来看,叶煦的身份还有待挖掘。 明无、叶煦、琼玉都是弥安郡王的人,虽不知弥安郡王为何要将原来的叶煦安插进皇宫,但夏霁可以确定,这个郡王对自己不是抱着恶意的。 至少眼下,叶煦和自己的性命无虞。 但却难说,出了罗县的城门,他们是不是又要卷进另一个旋涡之中。 正当夏霁思考时,马车缓缓停下,夏霁身子轻微晃了晃,箱子缝隙中堪堪透进一丝光亮,雪花带来丝丝凉意,夏霁清明回脑,忙竖起耳朵去听外边的动静。 “停下来!什么人?出城做什么?” “官爷好,小人王彦,这是我老婆。小人家里经营了一点小生意,里面拉的都是绸缎,堰县的老板订了点货,小人不敢怠慢,想着亲自送去。” 夏霁侧耳听着明无瞎扯,透过其饱含讨好笑意的声音,夏霁几乎能够想象出明无点头哈腰装谄媚的模样。 那官爷步子没动却是拔出了刀,只听铮鸣之响后刀鞘落地,夏霁头皮发麻,不禁想起了自己曾经看过的电视剧情节。 这人不会突然拿刀刺进来吧? 她咬了咬唇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看了看脚前散落着的几匹绸缎,动了动脚将绸缎勾到了自己身旁,将其挡到了身侧。 可活动的空间瞬间更小了许多。 夏霁身子挪了挪,目光丈量了一下距离,却悲哀地发现自己此举有些掩耳盗铃的意味,若是那官兵真一刀刺过来,这绸缎还能挡住? 显然不能。 正当夏霁手足无措时,却听到了明无连声的呼唤,而后他带着那官兵往这边走了几步,似是站在了箱子前,紧接着道。 “官爷,这是小人孝敬您的,您看我这箱子里都是布匹,您要是一刀刺下去——” 明无将一枚银锭子放到了官兵的手中,那官兵抬眼看了他一眼,似是觉得此人极为上道。 紧接着,琼玉似是配合一般打开了一个装满了布匹的箱子,其余几个却是没动,道:“官爷您瞧,这便是我们要拉的东西了,您看,能不能行个方便?” 琼玉声音不大,却足够让那官爷一人听到。 收了银钱又走了过场,这官兵自然不打算多做为难,招招手便让放人。 暗中警惕着的明无和琼玉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将藏在袖中的暗器往袖子里又放了放,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出了城。 夏霁依旧窝在箱子之中没有动。 她记不清走了多久,等身边全身僵僵木木双腿酸麻之时,耳边才响起了明无的说话声。 紧接着眼前透进光亮,冷气亦在一瞬侵袭而来,夏霁下意识用手挡住眼前的光,透过指缝看到了琼玉的衣角,后者搀扶着夏霁。 “走了这么远已经安全了,您快出来。” 夏霁如获大赦,挣扎着要起身,可却发觉自己双脚根本用不上力气,她挺直了脊背活动了一下脖子:“我稍稍缓一缓,腿麻了。” 说着,夏霁抬眼去望。 白茫天地一尘不染,入眼所见皆是一片连绵的白色,唯路上车辙印杂乱不堪,算是这白茫天地间的唯一色彩。 冷冽空气迎面而来,夏霁却不觉得冷。 恰好此时,叶煦从明无的搀扶下出了箱子,几人互视一眼,眼中皆流露出些许的笑意,大概都没想到这般轻易就混过去了。 叶煦拖着腿走到夏霁面前,看着她略有狼狈的模样,问道:“怎么样?还好吗?” “我没事啊,这不比被尹清枫追着好多了?你没事吧?” 叶煦轻笑一声:“这是自然。” 二人谈话间夏霁试着活动了一下腿,发现恢复知觉后便自顾自跳了出来,叶煦伸手虚扶了一下,琼玉瞧在眼中,却是不自觉笑了笑。 她正欲再多瞧两眼,却被明无敲了敲头,琼玉低呼一声略带不满,明无便将长剑丢到了琼玉的怀里。 “警戒起来,我们的人在前面,争取今晚汇合。” 几人面带严肃,心中都知道这一路会有多坎坷。 尹清枫做事低调滴水不漏,手下的边桂自然也是同样的做事风格,在亲眼看到叶煦和夏霁出现在罗县后,边桂才如此大肆搜捕。 但在其他城镇中,尹清枫手下的人还未如此大动干戈,可明无知道自是冒险不得,这一路都做好了走小路的打算。 夏霁不会骑马便成了大问题。 二人共乘一马太过高调,且夏霁现做男装打扮,和叶煦共乘一马自是要不得,夏霁本是有些愧疚,叶煦却是瞧出了她心中所想。 他走到明无身边,明无没顾得上瞧他。 为了应付守卫几人明无特意准备了装货物的箱子,原是为了保命之用,可现在出了城后者东西反而成了累赘。 若是这么丢在路边似有不妥,明无见附近有村庄,便见这箱子劈了去丢在路边,大抵会被村民捡去当柴火用。 叶煦道:“明无,便让伊夏乘马车吧,我与她这张脸被尹清枫的人熟知,要是被人瞧到就不好了。” 明无动作一顿,冬日冷风一吹他竟是一头的汗,见叶煦这么说,明无自是遵守。 只是还不忘说了一句:“大公子对伊夏姑娘当真是细心。” 原是在帮琼玉整理货物的夏霁身子一趔,险些摔了去。 几人谈笑间便见明无将劈好的木板零散扔在不太显眼的地方,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抬眼望去暮色四合,已是带着入夜的寒意。 “走吧,争取早点和我们的人汇合。” 叶煦和夏霁互看一眼便先后上了马车,夏霁自是将方才叶煦所说的那番话放在了心里,犹豫一番后终是鼓起勇气,叫了一下叶煦。 “叶煦,等离长安稍远一些的时候,你教我骑马吧。” 叶煦挑了一下眉,含笑应了下来。 第75章 初到宁池 [VIP] 叶煦一路上都记着要教夏霁骑马一事, 终是在快到弥安郡时实现了这个愿望,虽尹清枫等人搜查很严,但明无带着他们尽走小路, 到也算是有惊无险。 在叶煦不懈努力之下, 夏霁骑马的技术飞速长进, 虽还是个半吊子,可总算不用再成日拘在马车之中, 可以自己骑着马出来放放风了。 离弥安郡不远时,一行人改走水路。 过了江对面便是宁池, 路上明无先派人回了宁池向弥安郡王府传了消息,而后才带着叶煦夏霁向宁池出发。 弥安郡鲜少飘雪, 便是这冬月时节也不见一点雪花,凡是下起阵阵的雨,雨丝带着几分凉意,夏霁未觉得不适应,反而是觉得冬月下雨新鲜得很。 她本以为江边会结冰,他们一行人要踩着冰面过江的。 可到了江边看到幽幽江水翻涌, 浑浊江水上船只不时过渡, 江边绿树未衰花草未败,夏霁下了马惊异看着这一切, 眼中已经带上了许多的期待。 叶煦站在她身旁抿了抿唇,同样压下心中的意外神色,并没有像夏霁一样表现得过于欣喜。 这一路上叶煦和夏霁旁敲侧击打探许多,尤其是夏霁, 不放过任何和琼玉独处的机会, 许多叶煦不方便问的话统统叫她问出了口。 譬如郡王是个什么脾气, 你们大公子和他又是什么关系, 弥安郡安全不安全—— 接连几日,琼玉终是忍不住透露了一点。 见她水润眸子圆睁,夏霁发现琼玉还是从前那个琼玉,虽胆子比原来大了许多,但还是个乖巧爱说话的性子,倒是让夏霁喜欢得紧。 琼玉言,郡王虽有些严厉,但对晚辈还算和善;大公子不是郡王的儿子,是郡王收养的;弥安郡很安全,郡王手握重兵,朝廷轻易动不得。 夏霁小小惊讶了一下,连连夸着郡王真厉害,琼玉面上美滋滋受着,仿佛被夸的是她自己一样。 夏霁转身便将从琼玉嘴里套出来的话告诉了叶煦。 “想不到吧?弥安郡王是你养父。” 叶煦眸中惊异神色越发真切,她看着夏霁邀功似的一张脸,半晌之后叹出声:“我还真是想不到,够麻烦的。” 夏霁哂笑一声:“你倒也不用太害怕这个活爹,你想啊,叶煦两年前就被弥安郡王送到了宫中,这两年都过去了,你性子、谈吐有些变化再所难免。” 叶煦看了夏霁一眼,暗暗捏了一把汗,同时觉得夏霁“活爹”这个称呼倒真是极为恰当。 直至他站在船上时,心中还是有几分惴惴不安,垂眸去看江水在船身下翻滚,今日阳光晴好,远处水面宁静无波,不时有画舫游船江上,弥安郡的人倒是惬意。 过了江再过几个县,便正式到了宁池的地界,离弥安郡王府也不算远了。 郡王手下的人准备的船空间不算大,夏霁方坐进去的一刹便打量了内里陈设一眼,不由叹了一句弥安郡王是个讲究人。 这船是临时准备的,可里面的东西却花了不少的心思,坐下铺着柔软的摊子,甚至还燃着熏香,这味道和夏霁在宫中闻过的差不了多少,让她一瞬便宁静下来。 再观叶煦,似是亦受了这熏香的影响,没有再板着脸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不远处的画舫上文人吟诗作对,又有侍女端茶倒水,那吟诗的文人客气道谢,一派的静好,竟叫夏霁会心一笑。 单看其封地内百姓生活如此其乐融融,便能知道这弥安郡王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拥兵自重却又护得一方安稳。 夏霁方如此叹声,可却又小小皱起了眉,日光照在叶煦的眼皮上,他微微眯起眼睛露出姣好的侧脸,迎面的风吹拂起乌黑的发丝,夏霁心神一怔。 这个世界在自动补全她的设定,至少现在有些信息清楚而明了。 假官宦叶煦是弥安郡王的养子,两年前弥安郡王将自己的养子送到皇后身边,两年后又将其召回到宁池,且还带上了身份特殊的自己。 弥安郡王在谋划什么—— 夏霁不得而知,可却总觉得弥安郡王和宫中许是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轻叹一声收回视线,恰好此时叶煦转过头来,正好对上了夏霁那满含忧虑的眸子,见四下无人注意他们,叶煦不由问她道:“你在想什么?” 夏霁闻声回神,对上叶煦柔和的神色,心中忽地也化开了一处,拧成川字的眉缓缓舒展,应了一声。 “我在想郡王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微风拂面,夏霁迎风眯起了眼睛深吸一口气,似是有无限的忧虑囿于心中,一口气输出后终是化成了一个笑容,仰脸看着叶煦。 熹微的阳光照在她的眼皮上,江面粼粼波光衬得她笑颜嫣然,叶煦心神一怔,将这一幕深深烙印在心中,伸手抚了抚夏霁的发丝,轻语道。 “别担心,我会保护你的,就像之前在宫中一样,到了弥安郡王府这点也丝毫不会变。” 风裹挟着他的话语而来,夏霁含笑抿唇,旋即点点头迎着风张开了手臂,轻轻应了一声。 二人说话间船只一晃,夏霁一个趔趄下意识扶住船身,身后的叶煦及时一扶她的腰身,助其稳住了身形。 “大公子伊姑娘,没事吧?” 夏霁转身对上琼玉的面庞,惊声问道:“我们没事,怎么了?” “公子姑娘坐稳些,外边起了风,不过不需要担心,马上就快到对岸了。” 这一路的相处中让夏霁对琼玉的印象大有改观,从前在宫中时琼玉一直做出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叫人看了便觉得可怜。 可现在夏霁发现,自己竟是被琼玉给诓了去。 依稀记得在猎场中时夏霁拖着叶煦和琼玉帮自己抄书,琼玉一手字写得惨不忍睹,昨日歇脚时夏霁却见到琼玉在写书信,一手簪花小楷写得极为漂亮,不消一刻钟便写完了一封信,叫人递了出去。 现在想来,夏霁竟是觉得有些好笑。 正当她出神的瞬间,琼玉又递来一杯水,夏霁接过润了一下嗓子,复又将视线投向江面,看着自己离对岸越来越远。 江面上的风着实有些大,夏霁被吹得头痛,不知这般挨了多久,终是到了对岸。 船只撞向岸边,立刻便有侍卫打扮的人前来接应,明无琼玉几人站定,对叶煦说道:“大公子,到了。” 叶煦起身理了理衣袍,看了夏霁一眼,暗暗递给她一个眼神叫其放心,而后自顾自转过身,跟着侍卫的指引上了岸。 夏霁紧随其后。 岸边商贩吆喝着叫卖,不远处还有聚集洗衣服的女人们,众人说说笑笑让人为之动容,夏霁恍然一瞬竟觉得此处有些世外桃源的意味。 转头看到身着甲胄挎着寒刀的侍卫,那恍然一瞬的错觉瞬间消失殆尽。 侍卫上前,跪地行礼:“大公子一路辛苦了,在下奉王命前来迎接,还请公子和伊夏姑娘移步车上,傍晚便能到王府。” 叶煦俊俏的脸看不到一丝的情绪,仿佛方才对着夏霁柔和微笑的人与他无任何干洗,夏霁竟是在他身上找不到任何的和煦情绪。 心中暗暗一叹,叶煦这演戏的功力真是日益见长。 在坐上马车之前,夏霁心中已是做好了准备,前几日从罗县出发时她便是日日坐着马车,明无赶路的速度着实快,一路不走官路,叫夏霁吃了不少的苦头。 最后到了稍偏远一些的地方,她主动学了骑马才缓解了一些痛苦。 刚踏上马车的一刹,夏霁颇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感觉,可车内富丽堂皇的陈设却让她一愣。 这马车—— 锦缎铺陈沉香阵阵,宽大的空间甚至可以容纳她躺下,马车中间更是摆着一点吃食,若是忽略车外马儿的啼鸣声,夏霁绝对不会以为此处是马车内的。 当真是奢侈至极。 这个弥安郡王有几分意思。 夏霁坐在马车上,对上了同样瞠目结舌的叶煦,二人咽了咽口水没敢说话,便听马车外明无和侍卫们说着什么。 明无嘱咐几句后,才跨.坐在马上,同时对身后的叶煦夏霁吩咐道。 “大公子,伊夏姑娘,这便启程了。” 叶煦应了一声,只道好,便见侍卫在前开路,马车缓缓驶动,琼玉坐在前室驾着车,比明无驾车时平稳上许多,夏霁一颗心落回肚子里,坐在一边倒了杯茶水。 先放到叶煦面前,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而后道:“来,我们一路患难与共,干一杯。” 叶煦喉头一梗,有些怕她不知从哪多出来的几分江湖匪气,更怕夏霁下一秒跪地磕头和自己歃血为盟,来个梁山结拜,再中气十足叫一声哥哥。 “······谢谢你。” 夏霁见叶煦神色古怪,将茶水往前送了送:“倒杯水而已,不要和我客气了。” “没客气,喝吧。” 二人一饮而尽,再度看向对方时,却不知为何都多了几分笑意,风卷动车帘带来微微的凉意,夏霁眯着眼将头伸出窗子,去看沿途的风景。 宁池是个不错的地方。 她爱上了自由。 好像也爱着这个陪伴自己追求自由的人。 第76章 郡王 [VIP] 傍晚时分, 叶煦和夏霁终是到了弥安郡王府。 金灿灿的晚霞铺洒一片淡金色的光辉,朱甍碧瓦连绵不断,烫金的牌匾字体狷狂锋利, 高高的府门侧站着几个侍卫, 手持长戟, 相比夏霁在见过的宫中侍卫亦不逊色分毫。 夏霁尚未来得及起身,便有下人立在马车旁轻声唤着他们, 叶煦先是小小望了夏霁一眼,决意自己先下去为她探探路。 下了马车踩在轿凳上, 侍女饱含恭敬望了叶煦一眼,后者摆手以示拒绝, 站稳后立刻伸出了手,恰好此时夏霁探出头来。 临近夜晚空气中都带着一股湿润的冷意,夏霁呵出一口白气,视线落在了府门前,正好看到了一位身着锦袍的中年男人,器宇轩昂仍是贵气逼人, 夏霁一瞬便知, 这位就是所谓的弥安郡王了。 她将手搭在叶煦的掌心中,踩稳轿凳接力落在地上, 叶煦适时收回手,转身去看弥安郡王。 在脑中思索半天,叶煦小心谨慎上前,他一不知从前的叶煦如何称呼这位郡王, 二不知该如何自称, 便是只能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算是打了招呼。 未成想叶煦尚未跪下去, 弥安郡王便下了台阶虚扶了叶煦一把,道:“吾儿终是回来了,可叫义父想念得紧,煦儿消瘦不少,却也壮实了许多。” 叶煦被弥安郡王这一句“煦儿”叫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心中却是略略松了一口气,道:“孩儿亦十分想念义父,今日终是回到了宁池,不再叫义父孤身一人了。” 弥安郡王名唤林景泽,他虽年逾四十,可却一直没有娶正妻,仅是在十几年前收养了一个孩子,便是原来的叶煦。 故原来的官宦叶煦本名是叫林煦,不过是为了进宫隐瞒身份才改了姓。 郡王林景泽府中养了几个姬妾,但都不太得他的喜欢,府中姬妾来几人又卖几人,说是姬妾,更像是陪着他的伴。 弥安郡王喜欢那些聒噪的女子,按琼玉的话说,郡王觉得府中能有点人气,要是这些姬妾变得沉闷,郡王便也不喜欢了。 听琼玉一番话后,夏霁原本一直觉得这郡王林景泽更像是空巢老人,渴望陪伴。 今日一见林景泽,夏霁忽地才发现自己的主观认识有失偏颇,郡王剑眉星目神采奕奕,身姿挺拔站如松柏,单是看着便气场十足,颇有几分生人勿进的意味。 可偏生他的眼角眉梢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尤其是视线落在夏霁身上时,那笑容便更和煦了许多。 林景泽绕过叶煦,径直走到了夏霁身边。 夏霁未料到他会如此注意自己,手足无措半晌后,终是对林景泽行了个礼,声音微若蚊呐,面中带怯,竟有几分可怜。 “见过郡王。” 弥安郡王可不想让夏霁拜自己,亦是虚扶一把便松开了手,目光中竟是带着几分欣慰,道:“你唤伊夏,是吗?” 夏霁点头没在出声,静静看着郡王。 林景泽似有所想望着夏霁这张脸,目光中竟是带着几分怀恋,夏霁被他看得头皮发麻,竟是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在来的路上,夏霁在心中做过了无数种设想。 弥安郡王为什么要将她带到宁池?素未谋面无甚焦急,伊夏的成长轨迹中从来都没出现过这一号人物,甚至在夏霁的设定中也从来都没有过这个人。 只能说,这弥安郡王林景泽就像孙悟空一样,凭空蹦出来的。 要说她的身份还能有什么利用之处,便是身世了。 弥安郡王林景泽老早便知道伊夏的身份,许是他原来有别的目的才将叶煦送进了宫中潜伏,可原来的叶煦在潜伏过程中发现了伊夏的存在。 便将这个皇后母子的命门捏在了手里,又告知了林景泽,林景泽策划之下,想要用伊夏的身世做点什么文章。 ——这便是夏霁所能推测出的全部猜想。 要是她的思路正确,按这个逻辑想下去,林景泽无非是有两种动机。 他想造反,或者,他和皇后有仇。 到底是哪种不得而知,但单看林景泽如此大费周章来看,夏霁可以断定自己性命无虞,所以对弥安郡王林景泽也少了许多的惧怕。 再者来的一路上,她也听了不少传闻,进了宁池之后更是听到了不少打油诗。 街边半大的孩子诗中无不是在称赞林景泽的功绩,称赞他对百姓待如亲子。再结合夏霁一路的所看,弥安郡确实安乐一方极为富庶。 这弥安郡王着实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好孩子,”林景泽复杂地看了夏霁一眼,后者神色带着几分惶恐,林景泽转身,“速速带大公子和伊夏姑娘进院休息。” 夏霁和叶煦互看对方一眼,眼中都带着几分不明所以,一头雾水竟是不知这郡王在想什么。 实在是他们道行尚浅,实在不能通过相面来猜透老狐狸心里在想什么。 弥安郡王特意派人收拾了一个小院来给夏霁,供她使唤的奴仆站成了一排,嬷嬷粗使丫头加起来便有十几个。 夏霁眼前一晕,暗道造孽。 弥安郡王坐在院中慢悠悠饮着热茶,叶煦被惊得出了一身的汗,和夏霁极为痛苦的视线对上,两个人暗暗摇摇头。 夏霁上前,对林景泽说道:“郡王,伊夏实在担不起郡王如此厚爱,且伊夏戴罪之身,怎能让郡王如此上心?” 听到夏霁如此一言,那郡王面上现了几分冷意,夏霁登时心中一抖,而后很快便反应过来林景泽这怒意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戴罪之身?在本王的地界,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动你不得,更不用说其他的人,你便在我弥安郡带着,有本王在此,旁人不敢造次。” 好生霸气。 夏霁吓得腿肚子一抖,坐在一边的叶煦亦被自己义父的模样吓得一震,不说旁的,单是他刚才所说的这番话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便是被扣上造反的帽子也绝不为过。 可看林景泽这模样,他似乎并不怕造反这个罪名。 叶煦捏了一把汗,替夏霁解围道:“义父,您吓到伊夏了。” 闻言,横眉冷眼的林景泽这才缓了缓神色,和蔼看了夏霁一眼,示意其坐下。 夏霁踟蹰上前,一边的侍女立刻铺上软垫好让夏霁坐得舒舒服服的,夏霁连声道谢,倒是让那侍女受宠若惊,忙退到了一边。 “伊夏,你便在此住下来吧,许多事不需要你一个小姑娘去操心。缺什么少什么尽管和下人吩咐,想去哪就叫上煦儿,让他保护你。” 夏霁自知推拖不得,见林景泽如此,非但没觉得舒服,反倒更不好受了几分,忐忑与惶恐交杂在一起,让她心中的焦虑到了极点。 林景泽一个郡王自是有许多事需要做的,自然是不能围着叶煦和夏霁转,见林景泽出了小院后,叶煦撑着下巴看着满面烦躁的夏霁,想要安慰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半晌之后才憋出一句:“不要太烦躁,万事皆有我在。” 眼下不是展开说话的时候,林景泽送来的下人还立在一边。 虽然下人们都拿不准这伊夏姑娘是个什么身份,可弥安郡王提前便吩咐过他们,对待新来的伊夏姑娘要恭恭敬敬当成自家主子,若是有人背后做什么小动作,他便板子伺候再逐出去。 弥安郡王对待下人一向严厉,短短几句便吓坏了下人们,今日一见更是生了几分畏惧,再见大公子且对这姑娘这么好,自然不敢说些有的没的。 只是他们静静站了半晌,见公子和姑娘依然没有理他们的意思,为首的嬷嬷不由上前,恭敬行礼上前恭敬问着,他们这些人该如何安排。 原本几分烦躁的夏霁这才想起了还有这么一刹,看着这么多的人她着实有些烦,可又不敢轻易打发走。 她便只能轻轻叹了一声,道:“你看着安排吧,不用问我。” 这嬷嬷一愣,想不到这伊夏姑娘是这么好说话的主。 林景泽离开后,直至晚饭时间夏霁也没再见到林景泽一面,下人直言王爷有事去办,夏霁自然不会过问林景泽到底在办什么事。 晚饭是她和叶煦一起吃的。 几个侍女一人端着一盘菜放到桌子上,山珍海味应有尽有,丝毫不逊色于宫中所食,像如飞禽猛兽叶煦和夏霁看都不敢看,便吃了些能吃的。 直至快结束时,在一边候着的下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大公子离府两年,难不成吃饭的口味也变了?怎么有些菜动都没动过? 一问,叶煦便做了解答,虽未说透,但至少也表达清楚了自己的喜好:“往后这些飞禽猛兽便不要端上来了,伊夏姑娘不敢吃这些,便不用让她见到了。” 正准备漱口的夏霁一愣,点头算是应和了一声,又不得不做出一副可怜的样子。 “小动物那么可爱,怎么可以吃小动物呢?” 叶煦被她发嗲的语气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趁众人不察时白了她一眼,夏霁微微一笑,见叶煦如此模样竟是还带着几分得意。 待二人饭后散步在院中时,叶煦才忍不住数落了她一句:“你得了,以后不要用那种语气和我说话。” 夏霁噗嗤一笑,故意气他一般又用发嗲的语气叫着他的名字:“叶煦哥哥,难道不可爱吗?” 月光轻洒叶煦缓缓侧过头去,竟是不再去看她,疾步前走。 虽面上仍是嫌弃,可唇畔的笑容却是压不下,夏霁在身后小跑着追自己,叶煦暗自庆幸,还好没叫她看到自己的表情。 第77章 喂葡萄 [VIP] 到了宁池之后, 夏霁觉得时间仿佛一瞬间慢了下来。 她可以不用像在宫中时那般担忧明枪暗箭,亦不用怕着所谓的规矩体统。弥安郡王府的生活安逸而舒适,林景泽待她亲切, 吃穿用度皆与叶煦无异样, 夏霁竟生出了这辈子待在这的想法。 说来惭愧, 自己竟然想当个米虫。 林景泽平日繁忙,鲜少出现在府中, 夏霁闲逛时亦会看见些王府的幕僚,或是站在小亭中指点江山, 亦或是静立湖边吟诗作对,倒算是赏心悦目一景。 起初时夏霁还会跑到一边静静看一会, 可渐渐便觉得有些无聊。 弥安郡独占东南地界,与南郡相邻,不论是在经济还是兵力上都强盛许多,林景泽作为弥安郡的主人,其繁忙程度可见一斑。 但即便如此,每日晚饭时间, 夏霁还是能见到林景泽准时出现在饭桌上。 桌上山珍海味数不胜数, 自从夏霁表现出对“小动物”的抗拒后,饭桌上便再也没有出现过那些让夏霁惧怕的东西, 见林景泽不时慈祥地望着自己,夏霁忽地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伊夏姑娘,这饭菜可还和胃口?” 夏霁小心咀嚼着,忽听此言后不由抬眼看向了弥安郡王, 当即加快了速度, 待口中食物咽下去后, 这才敢回答林景泽的话。 “回郡王的话, 伊夏很喜欢,从未吃过这般美味的食物。” 林景泽一愣,显然是被夏霁的话哄得心情好了许多,脸上的疲惫缓缓消散,他轻笑一声,吩咐布菜的下人将自己面前的盘子换给夏霁。 后者连忙谢过,林景泽看向叶煦,见其静观淡然的模样,似是忽地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林煦,这几日怎么未见你到前院去?” 林煦二字一出,叶煦和夏霁皆是一愣。 大概过了几秒之后叶煦才反应了过来,林景泽既然姓林,叶煦作为他的养子自然也该是姓林—— 那所谓的叶煦,大抵是为了混入宫中所其的化名。 回到弥安郡王府的这几日,下人见到他便叫着大公子,见了林景泽,他这义父也是一口一个煦儿唤的亲切,便是只有今日才连名带姓地叫了他。 这便也是让叶煦和夏霁今日才知道了这具身体的本名为何。 叶煦立刻放下筷子,见林景泽眼中的几分严肃如冰般笼罩而来,心中忽地紧了紧,或许是迫于弥安郡王的威压,叶煦缓了几秒后,才字斟句酌说道。 “回义父,孩儿这几日光顾着陪伊夏,竟是连正事也忘了,明日,孩儿便会到前院去。” 前院是一个简称,弥安郡王府很大,断不是用前院后院简单的两个词语便能描述大概的。林景泽口中的前院更像是一个特指,所谓幕僚、政事云云。 叶煦作为弥安郡王独子,虽是养子,但更应参与其中才是。 只可惜现在的叶煦换了瓤,对那些自然是一窍不通更不感兴趣,能主动去前院便是有鬼。 不过他演技倒是十足的好,一番话说完后,弥安郡王见他这恳切的模样便放弃了追究,而死轻叹一声端起来长辈的架势和叶煦说教起来。 “煦儿,父亲知道这两年你在宫中过得不容易,当时送你进宫也实在是迫不得已,如今你平安归来,王府中的事你自然也该是多上心才是。” 叶煦和夏霁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亦不敢出一声,便是一副乖乖停训的温驯。 林景泽望着叶煦这副模样,倒是没有一点停下来的意思,仍是继续说着,夏霁便更加警醒起来,期盼着能从林景泽的言语中听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可半晌之后,夏霁听着林景泽给叶煦画了半天的大饼,还是没有分析出什么有用的。 眼看着饭菜要凉,夏霁已是不忍心听叶煦继续被训斥下去,不由出言解围道:“郡王,伊夏觉得这汤不错,让伊夏为您盛一碗汤吧?” 林景泽原本卡在喉咙中的话一顿,不由看了夏霁一眼,见其浅笑嫣然起身准备盛汤的模样,不知怎的竟是感到了几分喜悦,也顾不上去训斥叶煦,忙叮嘱起了夏霁。 “好啊,我也正想尝尝这汤,倒是伊夏懂本王的心思——” 叶煦轻笑一声。 您净顾着训我了,哪是想喝汤?倒是会顺水推舟—— 夏霁将一碗汤交到了下人的手上,见那侍女小心将汤放到了林景泽的面前,夏霁一直紧悬着的心这才落了落,在为叶煦没穿帮感到庆幸时,亦挑衅般看了叶煦一眼。 察觉到夏霁的小情绪,无奈一笑,偷着对夏霁拱了拱手,算是道谢了。 一碗汤进肚后,林景泽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容,不再继续对叶煦不去前院的事感到烦心,但叶煦也并没有就此躲过一劫。 半晌之后,几人酒足饭饱,林景泽这才看了叶煦一眼,脸色虽不太晴朗,但夏霁却清楚看到了其压抑的谨慎,竟是下意识露出了一个笑容。 捧起热茶啜饮一口,清香沁入心脾,夏霁见林景泽宛如领导讲话的严肃模样,再看叶煦一派的谨小慎微,忽地露出了个笑容。 来到这个世界后,除了叶煦之外,倒是很少有人能让自己感到如此的亲切和安心。 虽林景泽一切的一切像是一团雾凝聚在眼前,可看朝夕相处之下,夏霁竟是不知不觉中对弥安郡王林景泽生了几分好感,弥安郡王府也成了她可以安心的容身之所。 奇异的感觉笼罩着夏霁,不等她再感叹些什么,便听林景泽复又开口道。 “在宫中隐忍了那么久,你的身手也定然退步了许多,前院的事可以暂时放一放,明天起你便到武场跟着明无练练身手吧。” 叶煦脸色一变,表情一垮,夏霁似是听到了其无声的哀嚎。 明无此人武功俊朗,算是林景泽手下最出色的侍卫,在来弥安郡王府的路上夏霁鲜少见其出手,但每次出手皆是一击毙命。 他的武艺和尹清枫不同,尹清枫作为皇室中人从小受万人保护,就算学了武功,也多少带着些花花招在里边,讲究所谓漂亮飘逸,至于杀人之招自是少之又少。 可明无出手,必是要见血的。 剑法飘逸俊秀,剑锋凡现必会沾血而归,就算是赤手空拳也无人能从其手下躲过三招。 让明无来练叶煦,当真是要命。 第二日武场,夏霁坐在铺满了软垫的椅子上,腿上放了个怀炉,一边的糕点水果茶水应有尽有,摆足了看热闹的架势。 反观叶煦此时静立在梅花桩旁边,伸伸腿似是在犹豫怎么安稳踩上去。 见四下无人,夏霁扔了颗葡萄去,叶煦自是没接住,见圆润乌黑的葡萄滚落在地,夏霁啧啧了两声不由觉得可惜。 “大公子,葡萄也接不到,这可怎么训练啊?” 叶煦咬牙瞪了她一眼,几步走到她面前挡住冬日中少得可怜的阳光,夏霁依旧半瘫在椅子上极为挑衅地看着叶煦,丝毫不惧怕。 “大公子想吃葡萄吗?小女子喂你啊——” 说着,夏霁便捏起一颗葡萄抬手似是要送到叶煦的嘴边,可在离叶煦唇畔尚有一段距离时便停了下来,紧接着便往自己的嘴里送。 叶煦自是不让。 他一瞬握住了夏霁的手腕,见其眉眼中的几分怔然,得意的神色不由出现在他的脸上,叶煦轻笑开口,将夏霁的挑衅回击了去。 “既然阿霁要喂我吃葡萄,那我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说着,他手臂微微用力同时微弯脊背,将夏霁的葡萄送进了自己的口中,柔软的唇无意触碰到夏霁的指尖,后者竟是像触电一般连忙直起了身,连忙将手抽了回来。 这武场怎么这么热! 夏霁无意摸了一下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含羞带怯看了叶煦一眼,后者嚼着嘴里的葡萄,连皮也没吐直接咽了下去。 “还挺甜,不错。” 夏霁不知怎的竟是又羞又恼,再度捏起一颗葡萄向其丢去,这次却用了十足的力气,叶煦忙笑着躲过,见夏霁如此模样,心中却如蜜一般淌过。 “丢慢些,这种速度我可是接不住的啊!” “谁让你接着了!看打——” 说着,夏霁“噌”的一下站起身,同时又将一颗葡萄丢了出去,这次却是用歪了力气,眼见一颗葡萄即将滚落在地,可眨眼一瞬,却是落入了某人的手中。 叶煦和夏霁俱是一愣,嬉笑玩闹的心思也在一瞬间停住,忙看向来人。 明无身着鸦青色长袍,面上尽是一副云淡风轻,宽大的手掌将那葡萄捏在手中,似是用了极大的力气,可当他摊开手掌的一瞬,那葡萄仍是圆润的模样,丝毫未有变化。 “大公子和伊夏姑娘玩闹得可还开心?” 叶煦和夏霁忙立正站在原地,夏霁更是有一种上学在走廊和男生拉手却被教导主任抓个正着的感觉,当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叶煦倒是比自己她的厚上了许多。 “明无先生来了。” 闻言,明无忙行礼,面上却还是一派的阴沉,叶煦却知他这模样不是冲着自己来的,明无此人不苟言笑,便是赶路时也是这样的表情。 明无回礼:“大公子客气了,不知公子功夫落下多少?明无也好因材施教。” 说到这个叶煦就头大。 明无话落的一瞬叶煦便脸色一变,态度更加恭敬几分。 “出了弥安郡后,我便鲜少有时间接触这些,如今算是——” 叶煦轻咳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心中却期盼着明无不要察觉些什么。 在夏霁的描述中,原来的叶煦手段狠辣功夫高于常人,单是那身武艺便不是他能伪装的,难道现在便是到了穿帮的时候吗—— 叶煦表情浮现几分无奈,生出了退缩之意。 作者有话说: 请大家不要浪费食物哈,文中实乃剧情需要 第78章 相护一生 [VIP] 明无静静看着叶煦, 一时没有去接话。 “臣记得大公子从前的功夫极为俊朗,如今怎会退步如此之多?” 叶煦摸了摸鼻子,没顾得上回答, 却是暗暗看了夏霁一眼, 示意其躲远些, 不要被此处的战火所波及到。 夏霁断不是那种会抛下叶煦肚子逃跑的人。 “明无先生,叶煦他其实不是这个意思。”说着, 夏霁侧身看向了明无,双手却负到了身后。 明无满面疑惑, 他在脑中细细思索着叶煦到底是何真意时,夏霁却在身后暗暗做起了小动作, 她食指中指轻微用力打在左手手腕上,反复做了两次后,一边的叶煦一瞬醒悟。 “本以为先生会理解的,我在宫中这段时间为了不暴露身份,自废功夫,竟是捡不起来了。” 叶煦如此一番托词并未让明无完全信任, 狐疑盯着叶煦半晌之后, 又有心想上前确认什么,见状, 叶煦干脆自己扯了扯面皮。 “你难不成怀疑我被掉包了?不如你自己来扯扯我的脸,看看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本以为明无只是想想而已,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叶煦自是清楚认知到了自己在弥安郡王府中的地位, 他本以为明无是不敢的。 可未成想, 明无竟是解下了剑对叶煦抱拳, 道一声:“大公子恕罪。” 而后几步走到叶煦身前, 手指轻微用力扯了扯叶煦的脸皮,复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叶煦被他这一番举动震惊得有些不知所措,单是夏霁在一旁也看得愣了愣。 半晌之后,明无后撤一步,神色复杂看了看夏霁,后者登时脊背一凉,吓得退了几步。 叶煦忙搭话,吸引走明无的注意力:“先生既已确认完,便知我武功尽失不是假话了吧——” 叶煦自然不可能被明无检查出什么易容痕迹。 想到这里,叶煦和夏霁自然都多了几分理直气壮,看着明无略带尴尬不知所措的举动后,叶煦帮其解围道。 “明无先生请,不需对我手下留情,能得先生相教,也是我之幸。” 明无见叶煦如此大方不拘小节,心神微怔,这才发现了眼前这个大公子和记忆中的那个有何不同。 两年的时间,似乎足够一个人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见叶煦武功“生疏”这么多,明无自是放弃了让他站梅花桩的想法,抬眼看了看时间,便对叶煦说道。 “还请大公子先扎马步。” 如夏霁在电视剧看到过的一般,习武是件极为漫长的事,叶煦便老老实实按着明无的指点站在太阳下扎马步,好在马步扎得还算标准。 冬日阳光虽不算太烈,可不消一会叶煦便觉得自己双腿僵僵木木,脑中自是昏昏沉沉,觉得自己小命休矣。 可说来奇怪,他的腿竟是丝毫未抖。 源是这具身体还残存着些反应,叶煦有关剑法、拳法想不起一招半式,但这具身体经过长年累月的训练,自是形成了记忆。 叶煦便站在这扎了半个时辰的马步。 夏霁盘中的东西全部吃光时,她依然有些泛冷,彼时日暮四合天满夕阳,抱着的怀炉温度渐渐散去,她抬眼去看叶煦,却见其还稳稳当当站在原地上,身子微微抖着,面上却尽是不服输。 叶煦当真是有几分毅力。 夏霁不由对其刮目相看。 一连几日皆是如此,夏霁便也会随着叶煦去武场,每日叶煦站在太阳下挥汗如雨时,夏霁便躲在一边晒着太阳吃着东西。 有时趁明无不注意时,夏霁也会为其送上两口凉茶,塞一些水果进他嘴里,明无有心训斥夏霁,可一想到弥安郡王对府内上下的嘱咐,不由只能作罢。 夏霁知道明无敢怒不敢言,虽心疼叶煦,可自然不会太过分,便也只有趁叶煦受不住时去帮个忙。 大抵过去了半个月的时间,叶煦的功夫倒还真有了许多长进。 这自然不可能是突袭训练的结果,就算明无再有本事,也断不会叫人一口吃成个胖子,思来想去,叶煦自己便也只想到了一种可能。 他算是借了原来那个叶煦的光。 明无现所传授的功夫,原来的叶煦皆是信手捏来,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也不过是让这具身体想起了原来的本事。 话虽如此,叶煦到底不可能在半个月内突飞猛进到原来叶煦的水平。 功夫被他捡起了一些,不至于群超武林,但自保防身保护夏霁倒是绰绰有余,叶煦见状便也满足于此。 至少外人看来,他叶煦此时不是个只会花拳绣腿的三脚猫了。 不过到了弥安郡王那,自然还有另一件事需要做。 弥安郡王这几日得闲便会时不时来武场转转,一是看看叶煦的长进,二便是看看夏霁。 府中人上下都说大公子和伊夏姑娘每日如胶似漆形影不离,林景泽虽不是迂腐古板的人,可听了这些话难免会多想,再者想到伊夏的特殊身份,便更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但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有些事还需亲眼见到为好。 于是武场内,夏霁的椅子旁便多了一个,一瞬间明无和叶煦皆是感到了巨大的压力,便再不敢偷懒,夏霁更是不敢上去插科打诨了。 明无拳风凌厉扫过叶煦耳畔,叶煦抬手挡住其攻击,复又踹向明无下盘,你来我往之间倒是过了几招。 弥安郡王单是这么看了半晌,宁池天气冬暖夏凉,冬日不算太冷,否则他也不会放任叶煦和明无成日这般在风中吹着。 叶煦功夫确实进步许多。 林景泽点点头,示意二人停下,同时赐座让其纷纷坐在旁边,夏霁满眼欣喜如星光般闪亮,直至叶煦坐在林景泽身侧,她眸中的星火也未熄灭分毫。 弥安郡王将这些看在眼中,却是没有多说什么。 他先是转头称赞了叶煦两句,复又对明无夸奖了一番,二者连连道不敢,林景泽饮了一口热茶,见夏霁已然回神后,才向其搭话。 “夏儿好像对这些拳脚功夫很感兴趣啊。” 叶煦耳朵一竖,察觉到了林景泽称呼中的变化,夏儿二字甜腻的有些让人不适,他见夏霁隐忍着没有纠正,心中不由警觉了些。 这么多日子,他一直没猜透这弥安郡王的意思。 可相处下来,叶煦自然也知道这林景泽没有所谓的龌龊心思,单看年龄林景泽够当她的父亲,弥安郡王盘踞一方,要是他真有点什么心思,自然不会这么舍近求远。 每次林景泽和夏霁说话时,周身都会散发出一股父爱的光辉,这和在面对自己时一般无二。 叶煦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却是没敢继续想下去。 正当此时,夏霁才应了弥安郡王的话,答道:“自然,我从小到大都没什么学习的机会,现在看了当然觉得新鲜。” 林景泽是个心思细腻的人。 夏霁所说的是没什么学习的机会,而不是没有学习功夫的机会。 他忽地侧了侧身,夏霁莹润白皙的面庞落入眼中,林景泽竟是生了几分心疼,忙问道:“为何?你从小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的?” 见林景泽生了关心之意,夏霁自是不会抗拒。 她正愁没有机会试探这弥安郡王的态度,没想到对方竟然是把机会送上了门来,她自然有什么说什么,一个字都不会遗漏。 脑海中有关伊夏的设定随之浮现出,她早已烂熟于心,便是倒着背也绝不会出错。 “说来奇怪,我觉得我自小便与旁人有些不同。” 夏霁语速缓慢,听在耳中极为舒服,且她咬字清楚,不疾不徐之下,渐渐吸引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叶煦竖耳听着,静静观看其夏霁的表演。 夏霁继续道:“旁人有的我都没有。打我记事起便只有奶娘陪着我,她名唤盼芳,虽是奶娘,但我一直觉得她是我亲娘,毕竟只有她和我相依为命了。” 说到此处,夏霁声音略微一顿,在心中斟酌着措辞,可落在弥安郡王眼中,却成了她被情绪所桎梏不能自已的模样。 好在夏霁没有继续想下去,如若不然林景泽定是会出言安慰,或是因为不忍而直接放弃追问,让夏霁白白错过这个机会。 “奶娘带着我在东乐县的一户李姓人家里,她以前在大户人家当过下人,到了李家之后就开始伺候他家的小少爷,那小少爷似乎和我年龄相仿,我也得此机会有了安身之所。” 夏霁偷偷观察着林景泽的反应,只见他略微浑浊的眼瞳渐渐放空,细微的情绪浮现在其面庞之上,夏霁清晰捕捉到其反应,同时暗暗和叶煦换了个眼神。 “那后来呢?你怎么没在那李姓人家继续待下去?” 夏霁面露悲伤:“后来······李姓人家被人寻仇,一家子死得死,伤得伤,几个下人带着小少爷逃了出来,我和奶娘跟着他们东奔西走,结果——” “结果小少爷突发恶疾去世,一众奴仆也散了,我和奶娘流离失所,后来遇到了一伙山贼被掳上山,从此就在匪窝中待到了我十六岁。” 夏霁没有继续说下去,事实上林景泽已经没有心思再听下去了。 后面的事情她相信林景泽一定清楚,毕竟是弥安郡王,能冒不韪将自己接到弥安郡,自是对她的底细知道的清清楚楚的。 “你这孩子,倒真是天可怜见的,虽流离多年,但至少出落得如此水灵,不负天恩。” 林景泽收敛情绪看了夏霁一眼,而后错开视线端起茶盏啜饮一口,见其一串动作,夏霁反倒有些不明所以,更是猜不透林景泽的想法。 这也让夏霁对林景泽的目的更好奇了起来。 林景泽断是不会如此菩萨心肠的,因自己膝下无女,所以就想着把皇后流落民间的女儿也一起收养了—— 他要真是这么想,那夏霁觉得弥安郡王可以开展副业,济世救民。 夏霁强撑着面皮笑了笑,算是对弥安郡王此言的回应,林景泽放下杯子后目光眺望向前方,视线涣散半晌最终落回了武场之内,见一边横着的刀枪剑戟,又不知想到了什么。 “义父?”叶煦试探叫出口,林景泽缓缓回神,看了叶煦一眼。 “煦儿啊,你这几日先将其他的事情放一放吧,多陪陪伊夏,宁池如今安全得很,她要是想去哪玩,你就多带些侍卫,陪着她去。” 林景泽心中浮现起无限的同情,这份感情太过磅礴,以至于夏霁这般有些迟钝的人都感受到了他的情感。 当下,夏霁一头雾水。 怎么着,这弥安郡王真就生了收养自己的心思? 夏霁愣了愣,还是说他准备造反所以利用自己的身份准备给尹清枫做文章,但相处下来发现伊夏身世太过凄惨,不由自主同情关怀? 这当真是—— 夏霁顿觉无奈,前狼后虎,陷入如此洪流之中无法抽身,她和叶煦当真是前路迷茫,不知该去往何方。 弥安郡王出了武场,明无对叶煦和夏霁行礼后连忙跟上,两个人径直奔前院去,似是准备去商讨些什么,徒留夏霁也叶煦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半晌也没憋出一个字。 直至冷风袭来,叶煦不自觉打了个抖,夏霁这才如梦方醒,连忙扯着叶煦出了武场。 “这几日真是苦了你了,一会叫人好好捏捏腿,好在明日你不用来了。” 夏霁神色无比复杂,似是有什么牵动着她的心,叫她心疼的同时又生出强烈的保护欲望。 叶煦见她神色怏怏,不知其为何所扰,几秒之间便将所有的可能性想了个大概,细细算下来能让其困扰的,便也只有林景泽一事了。 不好办。 但叶煦不是会说丧气话的人,断是再困难再不好办,许多压力他也会独自挡下来,温柔和开解的话留给夏霁。 “安心,我还在这呢,以前说我可以保护你,你也许觉得我在说空话,可现在不同了。” 说着,叶煦顿住脚步,抬手拍了拍臂膀,似是要向夏霁证明自己,同时笑容浮面,如雪后初霁般晴朗无阴。 “现在的我,足够护住你一生了。” 夏霁一愣,心中似有无限触动,温柔重复了一句:“一生······你真的想护住我一生吗?” “当然,这是我给出的承诺。” 第79章 当年之事 [VIP] 冬月末, 宁池迎来了第一场雪。 白茫茫的天空一片阴沉,粒粒雪花自天空缓缓坠落,虽刚卯时, 可一眼望去天空如墨般倾洒一片, 夏霁站在院中看着坠落的雪花, 忽地有些怀念起以前的生活来。 她自小出生在北方,每到冬天时最期待一场尽兴的大雪, 天地万物都变成纯洁的白,脚印踩在雪花上还会听到咯吱咯吱的声响。 深吸一口气, 夏霁抖落肩膀的雪花,忽地又发现这雪花和长安的有好多不同。 未等夏霁发出几声感叹, 便见琼玉自一边而来,她手上提着灯笼,身后还跟着一个人,夏霁定睛去瞧,却是见到了叶煦。 宁池天气并不太冷,雪花还未落地便化成了一片, 叶煦和琼玉仔细着脚下, 却是没有注意到夏霁。 看他们二人去的方向,却是书房的。 夏霁本欲跟上去瞧瞧, 可转念一想又是诸多不便,若是叶煦知道了什么事也会第一时间告诉自己,她倒是没必要跟上去添麻烦。 穿过逶迤小径,便看到了亮着灯盏的书房, 一人影投在窗纸上, 只见弥安郡王手握羊毫笔锋遒劲, 书房中并无旁人, 单是只有他自己。 叶煦的心忽地剧烈跳动了几下。 看弥安郡王这架势,是准备和自己彻夜长谈说些父子间的知心话了。 叶煦看了琼玉一眼,后者贴心照亮前路,叶煦跟着其到了书房门口,夜风拂面吹拂着粒粒雪花打落在脸上,叶煦沉声,恭敬道。 “义父,孩儿来了。” 那执笔挥舞的身影略略一顿动作,紧接着便有一阵沉稳的声音传进叶煦和琼玉的耳内:“进来吧。” 琼玉为其开门,叶煦走近便听身后门板轻轻一合,琼玉单薄的身影挡在了门外,似要昭示旁人不容打扰。 叶煦进屋行礼,却止不住好奇的视线去瞧,便见弥安郡王画着一副山水图,其意境自是无比高远,可惜叶煦艺术细胞总是差了一些,无法窥其深意。 他便当林景泽是在打发时间。 “坐吧,今日叫你来是想有事问问你。” 林景泽不是喜欢弯弯绕绕的主,叶煦顺着他的视线去瞧,果不其然见一边的圆桌摆了些酒菜,甚至还温了壶酒。 父子二人依次落座,叶煦接上弥安郡王方才的话,问道:“义父叫孩儿前来,所谓何事?” 林景泽没有立刻搭话,叶煦端起酒壶想要为林景泽倒酒,后者见状自然将酒杯端上,直至微微的热气散开在指尖,林景泽这才放下杯子,看着叶煦一连串的动作,忽地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她现在怎么样了?” 叶煦动作略略一顿,抬头看了林景泽一眼,故作镇定,反问道:“义父想知道她的哪一方面呢?” 林景泽不语,书房内几盏灯烛跳跃着火焰,那双略有浑浊的双瞳浮现起了一股难以琢磨透的情绪,牵动着叶煦的心。 林景泽问的是谁? 叶煦脊背不断泛着冷汗,却还是不动声色饮了口酒,就在他以为林景泽不会再说什么时,却听他又感慨道。 “她如今该是过得很好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儿子······又成了太子。” 室内霎时一静。 夜风叩打窗扉,书房内却唯余炭盆灼烧的声音,叶煦眸中似有一抹犀利一闪而逝,他将弥安郡王的样子瞧在眼中,心中的惊愕却再也止不住。 弥安郡王和皇后有点故事?? 见叶煦不语,林景泽缓缓收回视线,叶煦也在这一瞬间调整好了表情,确认了他所说的人是皇后,他心中惊愕难掩,却还是没忘了继续套话。 “皇后娘娘一向看重利益,太子殿下在她的影响之下过得也不算好受,生怕贤王殿下威胁其地位。” 林景冷笑一声,对叶煦所言并不感觉到意外,冷笑一声道:“倒是像她的性子,林筠幼时便如此,事事要强,凡事都想要最好的,生怕自己离了荣华一天。” 饶是叶煦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些东西。 原来皇后本名叫林筠。 林—— 结合林景泽方才的话语,叶煦身子微微发抖,似是在为所知而兴奋,皇后原来是弥安郡王府上的人?她和林景泽是兄妹吗? 怪不得他会这么照顾夏霁—— 林景泽板着脸眉宇间几分肃杀,全然不似方才般宁静,说出林筠时仿佛用了极大的力气。 恍然一瞬,叶煦本以为他是厌恶皇后的,可一想到这几日林景泽对夏霁的好,顿时又感到了些不适。 林景泽对皇后此人爱恨皆有之,虽现在还不知道当年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但叶煦相信只要自己借着顺着他的话问下去,一定能得到些结果。 叶煦啜饮一口杯中酒,不动声色打量林景泽一眼,见其神情中掺杂着的无限怀念,半晌又化成厌恶,叶煦便更加确定了自己所想。 林景泽对林筠,当真是又爱又恨。 于是叶煦故意和弥安郡王唱反调道:“或许皇后娘娘有不得已的苦衷,义父和她许是有些误会——” 棋行险招。 叶煦话方一落,他便听林景泽轻痴一声,愤怒着饮了一口酒,而后饱含愠怒看着叶煦,斥责道:“你糊涂!当年之事你又不知情,难道在宫中待了两年便成了林筠的人吗?一心向她倒戈,能抛弃自己女儿的,又是什么好人?” 叶煦顶着骂没有反驳,垂头看着杯中自己的面庞,忽地提唇笑了笑,下一秒单膝跪地,道:“义父息怒!孩儿说错了话,还请义父原谅。” 林景泽满腔的火气在他结实跪地的同时便熄了大半,煦儿不到一岁时被他从路边捡回来,一直被自己亲手带大,虽是义子,但却和亲生儿子无异。 想到这里,原本冷硬的心软了一半,弥安郡王没有将自己满腔的怒火发泄到叶煦身上,叫其起身,道。 “当年之事,你并不知道,如今你已经成功从宫中接回了伊夏,有些事还应知道清楚些。” 叶煦怔怔看着林景泽,丝毫不掩饰自己眼眸中的好奇,顺着林景泽的话问道:“当年之事······到底是什么?” 书房烛火彻夜明着,屋内谈话声一直未曾停下,叶煦坐在那听着弥安郡王讲了半宿的故事。 直至天大白时才出了书房,眼底的乌青无论如何也抹消不掉,他却并没有感到疲惫,迫不及待向夏霁的院子走去,正巧赶上夏霁在吃早饭。 “你怎么一大早就跑来了,还这副模样?”夏霁本是调侃的话在看到其如此疲惫的模样后又咽了回去,道,“你不会一夜没睡吧?” 下人为叶煦添了副碗筷,叶煦没有多说什么,抬手屏退下人,神秘兮兮盯着夏霁的眼睛,道:“你猜我要说什么——” 夏霁见怪不怪,轻笑一声:“和弥安郡王有关?” 叶煦面露惊讶,道:“神了,你怎么就知道了?” 夏霁自是没有说自己昨晚亲眼看到他去书房,缓慢嚼着馒头,示意叶煦先喝粥。 可叶煦却是等不得,忙不迭开口。 “当今皇后,也就是你这具身体的亲生母亲原名叫林筠,这个姓你想到什么没有?” 夏霁掰着馒头的手不受控的一抖,眼见馒头滚落在地,却还是没顾得上去捡,怔怔看着叶煦,试探着说道:“他俩是亲戚?!” “严格来说,算,也不算。” “什么算不算的?你不要卖关子,快点说。”夏霁语气急切,叶煦见其表情便不敢再继续拖延下去,细细酝酿了一番,才尽量简短地说了出来。 “林筠是林景泽算是兄妹关系,之所以说是算,是因为林筠当年是被老郡王收养的。” 夏霁一愣,看来这林家不应该继承爵位,而是更适合开福利院啊,收养孩子是他家的传统? “等等,那这么说林筠和林景泽是兄妹关系?”夏霁飞快理顺,而后应声道。 叶煦点头称赞,同时继续道:“林筠原是老郡王手下将军的女儿,可后来一家惨遭暗害只留下了她,老郡王见其可怜便将林筠收做义女养在府中,林景泽当时尚是少年,对自己这个义妹自是心疼许多的。” 夏霁挑眉,几乎能够猜到下面会发生什么。 老郡王收养手下遗孤林筠,林筠和林景泽暗生情愫,后惨被拆开? 叶煦看了她一眼,便知夏霁在脑补些什么,微微摇头算是否定:“林筠在府中过得极为小心谨慎,旁人看不起她,而唯有林景泽待她算是好,林景泽一向是人中龙凤,林筠便也知道自己只有傍上了林景泽,自己才算站稳脚跟。” 夏霁当场石化。 尚是少女的皇后便能有如此心计,竟然还想对自己的义兄下手?这个人当真是有点东西—— “那后来呢?两个人闹掰了?” 叶煦略略一点头,夏霁一副果然不出自己所料的表情,皇后此人一向爱慕荣华富贵,且又事事要强,若是被林景泽拒绝之后恼羞成怒反生恨意倒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下一秒,叶煦又道:“林景泽拒绝了她,而后林筠便在府中安定了一段时间,后机缘巧合之下,当时的少年帝王曾微服来过弥安郡,住在王府期间,二人互生情愫。” “老郡王倒是个野心勃勃的人,觉得这是个极佳的机会,便千叮咛万嘱咐将林筠送到了宫中,本以为前朝后宫联手自此林家顺风顺水,但他万万没想到,林筠却恩将仇报,险些让林家上下送了命。” 第80章 来日方长 [VIP] 收养孤女, 在旁人看来或许是恩泽,可在林筠看来却并不是。 她的父亲英勇无双手握重权,是林景泽手下的得力干将, 弥安郡近几十年未发生战事了, 她的父亲却在和平年代惨死, 连带着母亲都故去。 父亲死后,其手上兵权悉数被当时的老郡王收回。 在年幼的林筠看来, 所谓的恩泽从一开始便是阴谋诡计,她不过是趁着年幼不能成事才被老郡王绕过一命。 “认贼作父”这个种子一直埋藏在林筠的心中, 她怀疑父亲的死因,可又因弱小无依惶惶不可终日, 林筠便知道,自己一定要爬得更高、更高才行。 林景泽拒绝自己是他的损失。 林筠的眼光并不囿于此,太徽十年,弥安郡王府突然来了一位客人,府中的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 少年人器宇轩昂玉树临风,老郡王对他恭恭敬敬, 上上下下皆唯他是从, 林筠便大概猜到了此人是什么身份。 叶煦似是觉得讽刺,停顿半晌, 而后继续对夏霁道:“没错,那个人便是微服出巡的皇帝,偶然路过弥安郡,听闻此处山美水美便小居了一阵。” “林筠实在是个有些小聪明的人, 她使得少年帝王对自己生了些情义, 皇妃之位唾手可得, 弥安郡王府上上下下看在眼里, 林景泽觉得唏嘘不解,在他看来宫中是龙潭虎穴,林筠不应涉入其中的。” 皇后的面庞浮现在夏霁的脑海中,凤眼凌厉却带着几分柔情,如星海般闪耀不灭,不难想象十几岁的她该是何等的恣意风华。 “皇后肯定不会听吧?要是她听了,便也没有后面这么多破事了。”夏霁感叹一声。 叶煦点头。 老郡王在林筠进宫前招其进书房详谈,在此之前林筠从未近过书房半步,她有些受宠若惊的同时,心里又隐隐带着些得意。 果不其然,老郡王所说的话皆与权势地位相关,要让她不要忘记自己的出身,没有弥安郡王府,便也没有今日的林筠。 “林筠满口答应,进宫之后便开始调查自己父亲的死因,发现果然和老郡王有所关联,但不能说她全家覆灭是老郡王所害。” 叶煦略一停顿,看向了夏霁,无奈一叹:“这是林景泽的原话,他说林筠的亲生父母和异域势力勾结,真真假假如今已不得而知,但这件事被林筠记在了心里。” 叶煦乌色的瞳带着几分异样的情绪,原本握着汤匙的手松开了力气,汤匙轻触在瓷碗发出悦耳的声响,夏霁透过叶煦的眸,看到了最后的结果。 林筠设计让老郡王惨死,却没有彻底铲除弥安郡王府的势力,林景泽于风雨飘摇中接过爵位。 青梅竹马的兄妹二人,自此便成了陌路人,对自己这个妹妹,林景泽始终又爱又恨。 怜她执迷不悟,叹她坚忍心思,却又恨其入骨。 叶煦话止于此,后面的事情其实不用再多说,便是猜也猜到了。 碗中的米粥已经冷了,夏霁再也没心思吃什么进肚,当年的恩怨过往在她耳畔不断织成一张细细密密的网,渐渐缚住她的思绪。 逃不开。 “所以——林景泽便将自己的养子林煦化名成叶煦,送进宫中潜伏在皇后身边,伺机而动,找到机会报仇。” 嗳,,孰是孰非断不清,冤冤相报又何时了? 夏霁叹息一声,想起林景泽和皇后的脸,心中那股无奈便更甚了一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大抵是文人最爱的戏码,可惜这对却桥归桥路归路,被仇恨推着不断越行越远。 “现在看来,弥安郡王找到了那个机会了,”夏霁讽刺一笑,不知是叹谁,“偷换皇嗣,欺君之罪,死不足惜。” 似乎一切又都回了原点。 林景泽要用伊夏这把利刃,刺伤此身的亲生母亲,为报其父之仇。 不管成功还是失败,都少不了许多的波折。 时至今日她夏霁才算是看清楚,在这场风波中,她和叶煦无论如何都不能独善其身,一味的逃避只会被阴谋诡计推着越行越远。 逃是没有用的。 夏霁默默叹了一口气,见叶煦眉宇间的几分冷凝,她忽地伸出手扯了扯叶煦的袖子,一股力量推动着她前进,曾经消极懈怠的想法在这一瞬如迷雾般散去。 “这是一场争斗的漩涡,我们是没有办法从漩涡中挣扎逃出的。” 夏霁语速缓慢,几乎是用气声在和他说话,早晨的院子里很清净,叶煦几乎不怎么费力便听清了夏霁所言,如猫挠一般刺激着他的心。 曾经许诺过的誓言再度浮现在脑海之中,萦绕耳畔久久不能散去,叶煦几乎可以想象出自己许诺时的坚定,夏霁满眼的憧憬、笑意、几分隐匿的爱慕亦历历在目。 是了,要保护她。 她是自己和现在这个世界的唯一联系,是推动着叶煦前行的动力,如果夏霁不在这,那么他所待的这个世界亦不会有半分意义了。 叶煦将手放在胸口,手掌之下那颗心脏猛烈而又有力地跳动,一下又一下似要从胸腔中跳跃而出。 “就算船只会卷入漩涡之中,但终有一瞬漩涡也会停止,船毁人亡还是绝地重生都是未知的结果,所以——我愿意和你一起探探那未知的前路,死而无憾。” 叶煦长眸如三月春水浮着飘零的桃花,除了温柔便让夏霁想不出旁的形容词,且一想到这种温柔只是自己独有,夏霁心中那股感觉更加奇异了起来。 眼前这个人,值得自己百分百的信任,若是二人被扔到了满是长戟的战场上,夏霁也会毫不犹豫将自己的后背交给叶煦,她知道这个人会护着自己直到最后的。 这一刻,夏霁清楚知道了自己的心意。 叶煦的誓言一句一句罗列在脑海中,他总是说着要保护自己,不管是什么结果都会和自己一起承担,事实上他也真的这么做了。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们形影不离。 往后人生漫漫,原本一直逃避的心在这一刻也从荒芜的土地上发了嫩芽,夏霁希望这份感情一直延续到永远。 不管以后他们身处何方,自己也会爱着他的。 “叶煦······不要说死而无憾,人生来日方长,我们该快乐一些,因为迟早有一天现在的苦难都会过去的,最后都会变成记忆里最微不足道的存在,它会证明我们曾经有多么勇敢。” 夏霁眸光灿若星海,她樱唇翕动,所说的每一个字都烙印在了叶煦的心里。 “真是——有被夏霁女士的鸡汤鼓励到,那我收回之前的话。便如你所说,人生来日方长。” 夏霁轻笑一声,迎着叶煦眸中满满的爱意竟是渐渐红了脸颊,她一向厚脸皮,可面对叶煦时却像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明明自己已经过了这个年纪—— 可这一瞬的心情,夏霁将它牢牢记在了心里,此生不忘。 虽知道了弥安郡王府当年的秘辛,但叶煦和夏霁还是不动声色继续在郡王府生活着,叶煦每日跟着郡王忙前忙后,陪夏霁的时间也少了一些。 林景泽不是个野心勃勃的人,他与曾经的老郡王不同,虽算不上赤胆忠义之士,但也绝非大奸大恶之人,手握重兵盘踞一方,未曾想过造反,亦或是通敌叛国。 经过多日的相处,叶煦原本警醒的心也渐渐安定了不少,倒是不用担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弥安郡面积不算小,林景泽手下养了一堆幕僚,圆滑者有之,聪慧者亦不少,每日听着他们谈经论道谋天下之事,叶煦也长进了不少。 这日方从书房中出来,叶煦跟着林景泽,身旁亦有郡王府中的幕僚顾文星,他最得林景泽信赖,原来的叶煦不在府中的两年,事事都由顾文星鞍前马后。 顾文星家眷也被安顿在弥安郡王府中,顾文星有个小儿子今年不大,单字一个岭。 宁池一场雪过后天空一碧如洗,叶煦倒是喜欢宁池这般舒爽的天气,冬日不会太冷,便是最适宜居住。 身前的林景泽和顾文星高谈阔论满是笑容,所谈之道几分深奥,叶煦只懂些浅显的层面,便不曾插话,只是垂头听着。 方进了花园,便看到枯败景色中的一抹亮色,挂着银霜的树下正有小儿仰脸看着树上,几人站定顺着去瞧。 不瞧还好,一瞧倒是险些惊掉了下巴。 夏霁竟趴在树枝上,伸手够着毽子。 叶煦惊骇出声,顾不得什么规矩体统唤了夏霁一声,急切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斥责:“你属猴吗?快下来!” 夏霁惊得动作一歪险些栽下来,树下几人几乎站不稳,顾文星见自家儿子站在树下,自然惊骇不已。 这位伊夏姑娘的身份他自是知情的,郡王和当今皇后的恩怨他也是清楚,自然知道这位伊夏姑娘何等重要,当即走上前扯住自己小儿的胳膊,训斥道。 未成想,顾文星方一开口,树上的夏霁便将过错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作者有话说: 想安排叶煦夏霁结婚hhhhhh 第81章 试探情义 [VIP] “阿岭!你胡闹什么?怎么能让伊夏姑娘爬到树上去?!” 顾文星见到这场景的一刹, 满心惊骇脸上表情也不曾掩藏,更是顾不上什么规矩体统,开口便骂着自家小儿, 说着更是几步上前, 伸手提起了儿子的衣领。 夏霁手差一点便能够到毽子, 听到顾文星呵斥声的一刹,脚下动作一个不稳险些从树上栽下来, 连忙抱住了树干稳住了身形。 树下的一众人不由惊呼出声。 “不是的不是的!是我要阿岭陪着我玩的,别骂孩子呀。” 叶煦紧张地上前仰着脸看着树上的夏霁, 离近的一刹惴惴不安的心便悬得更高了一些,虽夏霁爬的位置不算高, 可树上挂满了冰霜,夏霁若是踩不稳—— 其后果不堪设想。 细微阳光笼罩着大地,满是冰霜的树反着如琉璃一般变幻的光,夏霁趴在树上尴尬地笑着,逆光的脸颊白皙可爱。 林景泽远远站在一旁,冷风迎面, 半晌之后他才发现叶煦竟是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自己的身前, 急匆匆的步伐满含担忧。 阳光之下,墨衫长袍的叶煦仰面看着树上的女子, 乌色眼瞳似是容不下其他,口中声声呼喊的也只有她一个人的名字。 就在这一瞬间,似有什么穿透了林景泽的心中,透过伊夏, 他仿佛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林筠。 曾经那个让自己百千记挂的妹妹, 刚入王府时会跟在身后一声又一声的“哥哥”唤着自己, 手上捧着自己做好的糕点, 蹲在书房边只为给自己一个惊喜。 若有时下了雨,林筠就会蹲在树下,雨水顺着树叶落在她的发上、眼睫上、鼻梁上,便衬得她越发楚楚可怜似无所依。 每当林景泽从书房出来看到这样一副光景时,心中便是说不出来的酸涩。 林筠的瞳却饱含笑意与柔和,扬着笑脸看向自己,轻轻唤一声哥哥,而后露出被自己保存完好的糕点。 林景泽是个聪明人。 林筠多会选在下雨时候来找自己,赶上下雨便也不叫人打扰,只会蹲在树下等自己出来,而后用湿漉漉又满是讨好的眼睛看向自己,若是忽略她眼瞳背后的算计,便伪装的更为完美不过了。 林景泽对自己这个义妹,没有厌恶,但也没有男女之情的喜欢。 他只当林筠那如野兽般的锋芒是她自保的工具,可随着时日的推意,那份锋芒越来越盛,她所求所满不再局限于区区的弥安郡王府。 几年之后,透过这个他的女儿,林景泽便又想起了少女时的林筠,自己大抵已有近十年的时间没见过她了,不知那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又是何等光景。 这个伊夏,和她竟是完全不同。 便是造化弄人—— 林景泽微微眯了眯眼睛,伸手挡住了阳光,眼前伊夏的身影便更加清晰起来。透过这个伊夏,林景泽心中的同情泛滥,可暗自又有些庆幸。 这个伊夏本应是金枝玉叶的嫡公主,享受着无限的皇家荣耀,可因林筠的私欲她几经辗转遇了不少风浪,有祸有福。 还好她没有待在宫中,如若不然也会变成第二个林筠。 若那样,便太可惜了—— 林景泽缓缓收回目光,耳边顾文星训斥顾岭的声音依旧未停,林景泽眼中那抹忧虑渐渐沉了下去,他看着叶煦和夏霁的背影,眸底一片柔和。 是了,其女无辜。 “来人,速速将伊夏姑娘带下来。”林景泽沉声,便见夏霁听了话音,感激又愧疚看向了他。 伊夏道:“王爷,让您见笑了,我平时没有这么造次的,今天是个例外——” 林景泽轻笑一声看了叶煦一眼,后者眼中浓烈的紧张毫不掩饰,仿佛趴在树上的是他自己一般。 刹那间,林景泽便是知道他们二人彼此之间是有些情义的。 就在林景泽下令的一瞬间,便立刻有侍卫上前,几下便将夏霁安安稳稳带了下来,连带着树上的毽子也完好无损。 夏霁落地的一瞬,叶煦满腔斥责憋在了心中,最终化成了一句无奈的叹息,走到夏霁前看着手拿毽子跃跃欲试的模样,忽地轻笑一声,没忍心说些什么。 就在叶煦露出笑容的一瞬间,夏霁轻跃而起一击毽子,她缓缓下落的瞬间,毽子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向着叶煦飞去。 叶煦仅是愣了一瞬便马上反应了过来,极有默契地将毽子踢了回去。 顾岭眼睛放出了光芒,看着叶煦和夏霁你来我往将毽子踢得漂漂亮亮,一时忍不住冲上去。 可他方迈开脚步的一瞬间,便被顾文星拽了回去。 “阿岭!” “父亲——” 二人僵持之下,顾岭便只能妥协后退一步,顾文星见几人这情形便不敢多做打扰,带着顾岭向林景泽、叶煦和夏霁三人赔罪几声,得了允许后便带着小儿退下了。 叶煦和夏霁稍稍玩闹了几下便安静了下来,在目送顾文星父子离去后,夏霁踟蹰上前,低头冲弥安郡王赔罪。 对上林景泽略有浑浊的眼睛时,夏霁有一瞬是心虚的。 一来是自己做错了事,二来叶煦转述的话还响在脑海中,一旦想到林景泽和皇后的关系,夏霁心中便有些不是滋味。 按理来说,林景泽理应讨厌自己,毕竟自己的身上流着林筠的血,林筠又是其杀父仇人—— 可经过这么多时日的相处下来,林景泽对她的纵容已经超过了对叶煦的纵容,夸张些将,若是说伊夏是林景泽的女儿,夏霁断然也是信的。 故在对上林景泽视线的一刹那,夏霁总有种在听长辈训斥的心虚感,她转头去看叶煦,果不其然,便见到了叶煦也是如此的表情。 林景泽视线在他们的脸上徘徊半晌,终是冷笑了一声,夏霁当下便露出了视死如归的决绝。 今日之事,实在是个意外—— 细细说起来也确实是她夏霁的错,公然爬树还肆无忌惮,就算是弥安郡王罚她抄点什么家规之类的,她夏霁也认了。 夏霁这个想法刚出的一瞬,便听林景泽板着脸哼了一声,开口却不是叫的夏霁的名字。 “煦儿!你可知你错在何处?” ? 等等,不应该是问她错在何处吗?这弥安郡王是不是叫错人了? 叶煦同样也是一副愕然,对上林景泽那不含半分戏谑的眼睛后,他着实是懵了一瞬,缓缓试探开口道:“孩儿······不知。” “哼,看你这副模样,我便知你连自己错在何处也不清楚!” 叶煦抿了抿唇看了夏霁一眼,而后顺着林景泽的话问道:“还请义父明示。” “夏儿是府中贵客,你身为主人自然肩负着保护客人之责,且伊夏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人家爬树?!” “不、不是!和他没关系的!”夏霁连忙辩驳道。 叶煦咬唇不语,半晌之后才若有若无扫视了夏霁一眼,当真是欲加之罪—— 他当真是欲哭无泪,心中说不上是怨,却又觉得十分好笑,替夏霁背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以往都是自己主动袒护,上赶着替夏霁背锅,本还琢磨着怎么替夏霁开脱,可万万没想到林景泽竟是个这么偏心的人,眼睛眨也不眨就怨上了自己。 罢了,都是他欠夏霁的。 “是——孩儿知错。” 林景泽板着脸收回视线,看向夏霁时又浮现出了淡淡的笑容,夏霁惊愕其变脸之快,同时又有些同情起叶煦来。 “郡王,真的和叶煦没关系,是我不该爬树,您要罚就罚我好了。” 林景泽静静看着夏霁,直至对方急得红了脸,才拖长了语调正色连名带姓地叫了声伊夏,后者恍若一怔,如止住发条般不再吭声,静静等着林景泽开口。 “我若是罚叶煦在此长跪,你可同意?” 夏霁摇头如拨浪鼓,满眼急切心疼的快哭出来:“不要!天这么冷地又这么硬,会把人跪坏的。” 弥安郡王似有所思般点点头,下一秒又故意道:“可我是郡王,这府里上上下下我说了算,我要是让他跪,你该如何?” 林景泽这个假设的问题抛出的一瞬,原本发懵的叶煦竟是有些紧张起来。 迟钝如夏霁不知林景泽的意思,可叶煦心中的敏锐在这一刻如雷达般警觉起来,他看向林景泽眼底的几分笑意,一瞬间便知林景泽想要做什么。 可这般赤.裸的试探,却又让叶煦不自觉有些脸红,虽知晓夏霁对自己的心意,可竟也不自觉关心起夏霁的回答来。 在二人期待的目光中,夏霁极为委屈地开口。 “大不了我陪他一起跪,他晕了我扶着他,冷了我就抱着他,什么时候不用跪了我再扶他起来。” 林景泽愣了一下,缓缓看了叶煦一眼,果不其然便对上了其乌色眼瞳中的几分扭捏,喜色溢满瞳,饱含爱意。 “傻丫头,可这样你也会冷、会疼啊?” 夏霁眼中满是认真,大有一种决绝,仿佛林景泽只要一声令下,她便会陪叶煦跪到地老天荒。 “可我不能让他孤单、跪在冰天雪地里害怕,两个人一起跪着,也算是彼此有个安慰吧?” 林景泽哈哈一笑,拍拍手让叶煦起来,似是对夏霁的回答极为满意,转身冲叶煦摆摆手,步伐轻快透着一股子喜悦的情绪。 夏霁尚是懵着的,满头雾水看向叶煦,后者却以额相抵:“罢了,感谢你的不离不弃,同甘苦共患难。” 第82章 择日成婚 [VIP] 冬月末这一天, 夏霁窝在房中看着府上丫鬟借来的话本,她这几日便靠这个打发时间,桌边已经放了好几本看完的话本子, 正要找时间给府上的丫鬟送回去。 手上这本薄薄的话本方看了一半, 夏霁抬起头揉了揉眼睛, 屋内炭火正暖,烤得她有些发困, 正想放下本子回到床上小睡一觉。 正当此时,院子里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来人打了帘子走进来,便看到了正要往内室走的夏霁。 来人夏霁倒是眼熟。 这是林景泽跟前的人, 平日跟着林景泽忙进忙出,主管府内的事情,在弥安郡王府已经待了近十年了。 “宋管家来了,快坐下喝杯茶。”夏霁笑着迎上去,说话间便将手搭上了茶壶,正准备倒一杯热茶出来。 宋管家倒是没推脱, 笑着和夏霁打了个招呼:“我这一把老骨头还真是麻烦伊夏姑娘了, 谢姑娘的茶。” 夏霁示意宋管家坐下说话,心中却不住打鼓观察着对方的神色。 今日宁池并不冷, 宋管家神色自若全无慌张,眼角眉梢都带着笑容,进屋甚至还有空闲喝一杯茶,看样子不是什么大祸临头的难事。 原本惴着的心忽地落了落, 夏霁本以为是尹清枫派人打到了宁池, 说什么也要过来杀了她这个对自己来说最具威胁的存在。 排除这种可能后, 夏霁虽是安定了些, 可又忍不住心中的好奇,见宋管家这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忍不住问道。 “宋管家,您来可是有什么事?” 宋管家缓缓放下杯子,似有所指般看了夏霁一眼,脸上笑容未减分毫,道:“原本还当姑娘不好奇,竟想着一会再说,可倒是我会错了心意。” 喘匀了气,宋管家缓缓站起身冲夏霁行了个礼,满面恭敬:“还请伊夏姑娘移步书房,王爷有要事相商。” 要事相商? 夏霁一愣,眉眼间不由浮现出了几抹忧虑,原本安定下去的心竟是不由再次紧张起来。 弥安郡王主动相邀,看来今日不是什么小事。可她自从跟着叶煦在府中住下后,便一直安分得很,除了那日爬树被抓外,便再未闯过什么祸了—— 这弥安郡王大中午的来,到底是什么事? 夏霁抿了抿唇,缓缓看向宋管家,眉眼间带着几分问询,小心试探开口道:“敢问宋管家可知道是什么事?也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宋管家没带一分犹豫,应声道:“自是喜事,姑娘不用担忧,王爷和大公子都在等您,您只要去了便知道是何事了。” 听到叶煦也在,夏霁心中紧张消散,冲宋管家点点头是,示意其带路。 宋管家走在夏霁身前,出了院子后穿过逶迤小径,花园内湖水仍是一片碧波荡漾,几日前虽下了雪,可湖水却没有一点要结冰的迹象。 不时有鸟儿停立在枝头上,树枝掩映便只能听到其发出的悦耳鸣叫,一声又一声回荡在花园内,不多时便引起了另一只鸟的和鸣,此起披伏成一片清脆悦耳的歌声。 夏霁一步又一步踩在青石砖上,宋管家虽上了些年纪,可走起路来步伐稳健丝毫不拖拉,便是让夏霁好一阵追赶。 大抵过了一会儿,宋管家便是察觉到了伊夏姑娘走得慢跟着自己吃力,有意放缓了步子,这才没叫夏霁继续跑下去。 书房前把守着府中的侍卫,夏霁略略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侍卫满面霜寒竟是比冬雪还冷几分,夏霁只怕多看一眼便会叫自己被冻住。 她盯着自己的脚尖,听着宋管家敲门请示。 “王爷,伊夏姑娘来了。” 紧接着,屋内便响起了林景泽的应答声,似有脚步声同时靠近,在打开门的一瞬,夏霁便看到了叶煦的脸。 冬日稀微的阳光柔和并不热烈,叶煦微微眯着的眼中是掩盖不住的笑意,在看到自己的一刹,如星海般刹那间被点亮了全部神采。 他看破了夏霁眸中的几分不安,趁众人不注意时握了握夏霁的手指,温热的触感一瞬将夏霁笼罩,暖流汇遍全身。 紧接着,叶煦的视线便越过了夏霁的肩头,他看向夏霁身后的宋管家,点头冲其道谢。 做完这一切后,叶煦和夏霁先后进了书房中,关上门阻隔住太阳的光线,书房内霎时寂静下来。 弥安郡王的书房不是一个豪华可以形容的。 墙上挂着不少名家大作,诸如书法作品或是山水画一类,美玉颈瓶琳琅满目,单是看着便知价格不菲。 再望去,林景泽的藏书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 夏霁收回视线,满怀疑惑地开了口:“不知王爷叫伊夏前来,是有何事?” 见夏霁一派的拘谨模样,弥安郡王倒是没开门见山,许是顾忌着怕吓到夏霁,便伸手点了点一边的桌子,夏霁顺势坐了下来。 叶煦倒了杯热茶推到了夏霁面前,杯盏中漂浮着几缕茶叶渣滓,随着水流缓缓打着转,夏霁注视着杯盏良久,这才听到了自己头顶响起一阵声音。 “伊夏来王府也有段时间了,不知你可还适应?” 不咸不淡的开场白却吓了夏霁一跳,若是按林景泽这个话术顺下去,接下来他不会要把自己扫地出门了吧? 难道林景泽终于决定放弃自己这个烫手山芋了吗? 这个想法刚浮现出的一瞬,夏霁便飞快自我否定了个干净,转头去看叶煦,后者尽力伪装淡定,可眸底的几分激动还是掩盖不住。 倒是鲜少看到叶煦这副神情。 夏霁定了定心神,如实回答:“多亏王爷和大公子的照顾,府内上上下下都待我极好,伊夏便觉得此处是世外桃源,舍不得离开。” 听到夏霁如此回答,林景泽似是极为满意地大声笑了笑,夏霁原本那抹自己被扫地出门的顾虑也在这一瞬间消失的一干二净。 叶煦抿唇:“看来也只有伊夏能将义父哄得如此开心。” 闻言,林景泽似有无奈摇头看了叶煦一眼,饶是夏霁也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几句醋味,她倒是想不到这叶煦对这林景泽已经生出了在意。 林景泽的人格魅力—— 确实担得起叶煦的崇拜和在意。 在伊夏身世如此的情况下,林景泽虽心中掺杂着别的打算,可却没有盲目地将对林筠的仇恨转移到伊夏的身上。 在府中这些天,便是连在东宫那段时日都比不上的。 虽不知今日林景泽有何打算,但夏霁的心缓缓沉寂不含半分焦躁,接下来不管林景泽说什么,她夏霁都不会失态给叶煦丢人的。 “你这丫头甚合我心意,若你是我女儿,那一定能让我开心许多。” 夏霁神色复杂看了叶煦一眼。 林景泽什么意思?要认自己做干女儿? 不对啊,虽然现在她和叶煦也是名义上的兄妹,但细细算起来至少是表的,林景泽要是真脑子一抽认自己做干女儿,她和叶煦算怎么回事?! 有情人终成兄妹? 夏霁脸色发恙,心中已是隐隐崩溃,当下便生了拉住叶煦商谈的心思。 可时日流转,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已经因为冲动吃了不少的亏。便是这想法出现的一瞬,理智回脑让夏霁止住了全部的动作。 “能让王爷开心,倒也是伊夏的荣幸。”夏霁应声道。 林景泽复又叹一声:“本以为本王今生是没那个福气有个可爱的女儿,可上天有眼将这个机会送到了自己面前。” 夏霁面如菜色,不住向叶煦投去问询的眼神,后者略略对上她的目光,暗暗摇头示意其稍安勿躁。 这怎么安得住? “煦儿,你觉得伊夏如何?” 林景泽竟是询问起了叶煦的意见,夏霁满眼的不可置信去瞧叶煦神情,可看到对方认真思考起来时,夏霁倒是有几分崩溃的。 “阿霁活泼可爱,乐观豁达甚是让我喜欢,今生能与其结缘,是我的荣幸。” 夏霁面颊一瞬火辣,偏生叶煦说的极为认真,还叫了“阿霁”这如此甜腻的称呼,未等她扭捏开口说些什么,便听林景泽问道。 “阿霁?” 叶煦倒是没有半分慌张,徐徐解释:“我常在私下唤她为阿霁。” “是哪个字?” “风清雨霁的霁。” 林景泽似有所思般看了叶煦一眼,复又意有所指看向夏霁,连连点头称赞道:“好啊,风清雨霁,极为衬她,便叫阿霁,便叫阿霁。” 看到此处,原本饱含焦急满腹疑惑的夏霁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口:“王爷,伊夏斗胆,你们真是把我弄糊涂了,今日叫我来,到底是为了何事?” 夏霁此话一出,满室安静了刹那。 林景泽和叶煦不约而同看向夏霁,见其浅色眼瞳急切不掩,满室惴惴不安,这才恍然后觉到自己并没告诉伊夏今日叫她来此的目的。 林景泽和叶煦互换了个眼神,不知是不是夏霁的错觉,她竟在叶煦的神色中看到了几分紧张。 而后林景泽似乎是收到了什么暗示般,郑重对夏霁说道。 “本王做主,你们二人月下结缘立誓定情,择日成婚可好?” 脑中轰隆一声嗡鸣,夏霁竟是险些从椅子上栽下来。 第83章 护你爱你 [VIP] 夏霁本以为弥安郡王今日叫自己来书房, 是什么要了命的大事。 结果没想到竟是弥安郡王犯了瘾,要为自己和叶煦当媒人,还择日完婚—— 她稳了稳身形, 压住了心中的忐忑和紧张, 偷偷望了叶煦一眼, 却见后者竟也是用同样的神色看着她,眸中的情绪比自己的还要盛几分。 夏霁窥见叶煦眸中涌动的情绪, 一瞬却也勾起了她的无限遐想。 从未想过这样的事情—— 凤冠霞帔,和叶煦一起走入人生的全新阶段, 这便是夏霁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而现在被弥安郡王如此提出来,且还是在叶煦面前, 夏霁腾地红了脸,连忙收回视线不敢再去叶煦,却不成想,叶煦却还兀自盯着自己的脸看,势要瞧出什么东西一般。 可夏霁却未能让叶煦如愿,她的脸上除了羞赧与紧张, 便再无旁的神情, 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书房内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沉默,三个便这般僵持着谁也没有说话。 林景泽提出这件事后自然是比当事人冷静不少, 他看着叶煦和夏霁的表情半晌,直至最后两个人的神情中都流露出了些许的不自在,林景泽似是又了然了什么。 一时之间,他竟是有些后悔如此唐突地提出来, 女儿家的脸皮薄, 自己这个义子也不是那等厚脸皮的人。 想到这里, 林景泽似乎是有些受不了这尴尬的气氛, 开始想法子找补起来。 “你二人倒是不用害怕,本王没有旁的意思,一来是见你们情真意切,便想着当一回月老,促成一段好姻缘。” 夏霁从窘迫的情绪中渐渐回神,看着林景泽那似有所思的神情,一时之间脸颊燥热退了退,大着胆子看向了叶煦一眼。 长久相处形成的默契让他们一眼便知晓对方真意,透过叶煦的眼神,夏霁便知道自己心中那股预感是正确的。 叶煦眼中滚着浓烈的情绪,而在浓烈情绪之下,却又锁着一股忧虑。 林景泽没说下去的第二点,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夏霁虽然有些迟钝,可到底没到痴傻的地步,单是略一思索便隐隐猜到了什么,绝对是和自己的身世有关—— “王爷,伊夏居身府中已为各位添了许多麻烦,如今若是有什么能帮得上王爷的,伊夏义不容辞。” 话到此处,夏霁便扬起脸至诚至恳地看着林景泽,烛火扑闪不明,她眼中的澄澈如一汪清泉倒映出了林景泽的面庞,后者顿时心中微怔。 他神色复杂些许,抿了抿唇看了叶煦一眼,而后才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略微冷掉的茶,瓷盏清脆的声响叩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半晌之后,林景泽眼中那些伪装尽数退去,一股严肃如冰霜般笼罩着叶煦和夏霁。 “伊夏姑娘可知自己的真实身份?” 夏霁心头兀自一紧,她理应是不知道的,虽不知林景泽这般问有何意,夏霁还是一知半解般迟疑着点了下头。 “从前在东宫中时,曾总是听太子殿下对我说过些话,当时甚是不懂,可心中却是隐隐有股预感,只是——” 夏霁及时止住话语,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林景泽不由衷心赞叹了她一句,说伊夏姑娘是个聪明人,而后便语气坚定地说出了那个让尹清枫为之害怕的事实。 “其实,你才是真正的皇室血脉,当今皇室的嫡公主,尹清枫不过是个冒牌货罢了——” 纵是夏霁想象力再丰富,也不会料到林景泽便会如此轻描淡写就将这件事说了出来。她便只能面露惊恐与担忧,装作震惊又无助的样子。 大抵几分钟过去后,叶煦眼瞧着夏霁戏也做够了,便及时将林景泽的注意力转移了回来,问道。 “义父,您的意思是······” 林景泽担忧的视线一直未从伊夏的身上离开,直至叶煦说口问询的一刹,他才算是敛了心神,将方才没说完的第二点说了下去。 “尹清枫母子如今依然在寻找你的踪迹,现已接近了南郡地带,发现你的存在也在此处也只是早晚的问题。尹清枫对你的心思绝不良善,如今你逃出这么久,再被他抓回去,恐怕只有一个下场。” 恰有冬风吹拂而过,冷冽刺骨。 夏霁忽地打了个哆嗦。 林景泽说的是实话。 现在的尹清枫和原本故事中的那个根本不相同,他和伊夏已经没有了刻骨铭心的缠绵过往,对自己只有一时的新鲜感,但这新鲜感在皇权面前什么都不算。 如今她跑到外面这么久,尹清枫不敢保证身世之事是否泄漏,若是想永绝后患,便也只有杀了自己这一条路可走。 而至于皇后,她也是个贪图荣华富贵的人,伊夏在她心中的分量绝对不会超过荣华富贵的诱惑力。 夏霁简短分析了几下便知道了利害,从前未曾想过的细节如今被林景泽剖析在了眼前,只要自己落到了尹清枫的手里,便是一个就无可救的死局。 而至于林景泽—— 夏霁眯了眯眼睛,只怕是也没那么简单。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林景泽对林筠的恨不是随着时间便能消散了,曾经跟在自己身后乖巧的妹妹转身便毫不留情杀了自己的父亲,换做是谁都不会轻易原谅凶手。 即使这其中掺杂着许多恩怨,林景泽亦不会原谅她。 蛰伏几载,终是抓到了足以致命的把柄,林景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绝对会利用伊夏的身世做文章,将尹清枫母子从高高的位子上拉下来,身败名裂。 若趁此机会促成自己和叶煦的婚事,一来能简单的瞒天过海,伺机而动;二来又能彻底将自己控制在弥安郡王府的势力之下。 且这个法子不存任何威逼的手段,她和叶煦两情相悦是不假,不管在自己这还是叶煦那,都落了个好名声。 这老狐狸—— 夏霁定了定心神,暗暗道了一声头痛,心中却没存什么反抗的心思,棋已至此便无退路,便如林景泽所说,自己被尹清枫抓到就是一个死字。 那便只能与君同谋。 夏霁看了叶煦一眼,后者眼中再无那浓烈的情绪,反倒是一股肃穆,夏霁便知叶煦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不过他自然不会有自己释然。 叶煦向来以自己的安危为主,现在一定在心里想着怎么降低伤害,或者从这张密密织织的网中逃出生天。 夏霁不由心中一暖,眼中带着几分安慰,示意叶煦稍稍冷静下来。 后者收到自己的信号后,虽表现出了信任,可那股焦虑还是没有落下去。 “伊夏自是不愿再回到那个囚笼中去的,如今有郡王庇佑于我,又有大公子对我倾心相护,伊夏不愿离开。” 夏霁定定看着林景泽,简短几句话便表明了立场,林景泽深深看了夏霁一眼,眼中似有无限的肯定,终是化作了一声笑。 “伊夏姑娘倒是有几分胆色。” 林景泽短暂一语后便没有说话,便坐在一边自己煮茶,夏霁见他往壶中加了些什么东西,视线随着他的动作几个起落,一时之间室内静谧无声。 “那便如此了,从今以后你便是我儿林煦之妻,我弥安郡王府护你周全,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热茶袅袅自壶中倾泻而出,热茶又汇入余下的半盏凉茶中,杯中的几缕渣滓兀自打着转,夏霁略一抿唇,抬头对林景泽露出了一个笑容。 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是包含着无限的深意。 直至走出书房时,叶煦依旧愁云紧锁在眉间,夏霁和他并肩走至逶迤小径,脚下踩着青石,一路蜿蜒至曲径通幽处。 四下无人时,叶煦才站定问了夏霁一句:“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夏霁脚步一顿抬头望着惨淡的阳光,冬日的空气带着几分冷冽却又无比清新,在弥安郡王府这段时间,大抵是她最放松的一段时日了。 不过现在看来这段日子也要到头了。 便如她前几日和叶煦所说的那般,在这场洪流之中,有些事情并不是他们不想、不愿便能简单逃开的。 “决定好了,不就是当林景泽的棋子嘛,只是觉得有些荒谬和可惜,我一直自作聪明觉得自己能逃开所有的束缚,可现在一看,终究只是书中人罢了。” 叶煦乌色的瞳倒映着夏霁的面庞,她的脸上难得出现了几分忧愁,又带着一抹惨淡的笑容,似是对自己的嘲笑。 曾经那些自作聪明游手好闲的日子,当真是一去不复返。 不过好在,叶煦还在自己的身边。 想到这里,夏霁抬头看向叶煦,一瞬之间讶于对方的神情,本欲发问,却听叶煦抢在自己之前开口。 “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是想问,你真的决定好嫁给我了吗?为了保命?” 夏霁略微一怔,半晌之后才明白他说了什么,旋即,夏霁鼓起勇气牵住了叶煦的手,将他的手缓缓贴到自己脸庞。 “最重要的是我真的喜欢你啊,就算我们未来的婚姻目的不纯,被旁人寄予了许多复杂的期望,可我喜欢你是真的,你无须怀疑。” 听她如此,叶煦忽地释然明白了许多,心中无限爱意涌起,缓缓对她道。 “我会一直护着你,爱你。” 第84章 成婚 [VIP] 林景泽动作还算迅速。 将叶煦和夏霁的亲事拍板之后, 便找人算起了黄道吉时,虽说是终身大事,但二人的婚姻说是计划的一部分也不为过, 万事虽按着流程, 但到底是仓促许多。 不过有些事是不可以敷衍的。 便如夏霁的身份, 弥安郡王的几个亲信知道夏霁的底细,亦知道弥安郡王的打算, 但却不能让外人知道,故在掩藏夏霁身世上也费了许多功夫。 林景泽为夏霁找了个娘家。 林景泽寻了远亲名为阮荣, 其膝下无女只有一子,家世虽不算富贵, 但胜在关系亲近,阮荣虽为远亲,可自老郡王在世时便侍奉左右,便是最可信的。 夏霁摇身一变成了阮荣养在乡下庄子的女儿,与弥安郡王府公子林煦一见钟情,双方父母做主为二人定下婚约。 婚事便在年底举行。 彼时夏霁依旧住在弥安郡王府中, 只是时不时会陪着阮荣夫妇出去走走亲戚, 出门皆会带着面纱,说是为了保护女儿家的清白。 但夏霁知道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宁池的人之前一直未听说阮荣有什么女儿,如今凭空冒出来一个自是会引来诸多人的怀疑,夏霁跟着阮荣夫妇出去转一转,虽不能让大多数人信服, 但只要能打消怀疑便够了。 只是为防节外生枝, 夏霁便要戴着面纱。 麻烦是麻烦了一些, 不过夏霁跟着阮荣夫妇走了几趟亲戚、参加了些场面之后, 宁池人的怀疑便打消了不少。 林景泽在其中操纵一切,叶煦和夏霁虽有些惶惶,但已知无路可逃,几日之后见弥安郡王府内张灯结彩,心中的惶惶便消散了许多。 每每看向对方时,眼中已多了些从前不曾有的热切。 夜中无云天气晴朗时,夏霁便和叶煦坐在廊下望着漫天的星空,银河如缎带一般自头顶飘过,冷冽的夜风吹拂着面颊,拂起二人的发丝,不知不觉间交缠在一起。 夏霁侧头去望,便见叶煦伸出了手,似是要将二人纠缠的发丝给理开。 热气喷薄在二人的脸上,夏霁见他浓密纤长的睫毛,忽地轻笑出声,眼前红幔装点成一片海洋,他们二人这几日便被这股热烈的气氛所感染。 从某种程度来说,这场婚姻该是双赢才对。 夏霁和他都如愿以偿,林景泽赢得想要的。 想到这里,夏霁轻笑出声:“叶煦,从前我便想过自己的婚姻是什么样的。” 叶煦动作一顿,侧头看着她的眼睛,澄澈如星海般将他缓缓笼罩,温柔的视线感染着他,让叶煦在一瞬间不由得放轻了呼吸。 夏霁继续道:“可我连男朋友也没有,但有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幻想自己穿上婚纱的样子,但万万没想到,我的婚礼竟然是一场完完全全的中式婚礼。” “在千年之前,没有父母朋友,只有你。” 夜风轻拂而过,叶煦不由呼吸一滞。 千年之前,没有父母朋友,只有他。 叶煦心扉叩响,短短几个字深深烙印在了脑海之中,铭刻进心里,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自己和夏霁在不知不觉间已经经历了这么多,而现在,更是要月下结缘,此生不再分离。 他们只有彼此。 可以信任的、交付的,便只有他们彼此。 “幸好还有你,若是我孤身一人,说不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便死在了东宫里,或者是皇后的那一碗毒药之下,也不会走到现在了。” 夏霁的几句话又将叶煦的思绪拉回到了当初,他在心中想着二人长久以来相处的一点一滴,不管是在曾经那个世界,还是在现在这里,一切好像都没有变化。 原本还在心中组织语言的叶煦忽地紧张了起来,他原本放在膝盖上的手也停止了动作,不敢再向夏霁靠近一分。 想牵她手的心思便也就此打住。 扪心自问,他真的能保护好夏霁吗? 原本数次信誓旦旦的誓言在此刻却如水中花镜中月般缥缈,竟是在撼动着他的理智,恍然一瞬,叶煦却又撞进夏霁满是爱意的眼中,那一点点的慌乱便也就此消退。 叶煦一瞬握住了夏霁的手,他本不是个爱随意许诺的人,可现在除了保护她之外,叶煦又想对夏霁做出承诺。 “在我能力范围之内,会给你最好的。” 夏霁抿唇一笑,顺势靠在叶煦的肩上,闻着冷冽的清香,这股味道让她安心,便是再大的困难也不足为惧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叶煦和夏霁成亲的日子定在了腊月中旬,弥安郡王寻了得道高人花了大价钱算过,成亲那日是个顶好的天气,万里无云一日无风,宜嫁娶。 所谓的得道高人自是没让林景泽白花银子,那日却如得道高人所说,天气晴朗。 夏霁一早便着凤冠霞帔从宁池城东的阮府出嫁,早晨天未亮时便早早起床,着嫁衣戴花冠,跟着所谓的陪嫁丫鬟出了闺房。 走至厅内,便见阮荣夫妇坐在那看着自己。 她和阮荣夫妇接触也不过不到半月的时间,虽一直以父亲大人母亲大人等尊称相敬,可心中对这名义上的家人到底是没有几分亲近。 阮荣夫妇便也是如此,在双方的眼中,对方不过是工具罢了,说是嫁女儿,对阮荣来说今日一切之事都更像是弥安郡王所安排的任务。 可看到夏霁身着嫁衣以扇挡面的那一刹,心中到底还是生了几分动容,似是被氛围所感染,恍然一刹,听着亲朋好友的恭贺声,倒是真觉得自己该有这么个女儿,就在今日出嫁。 夏霁跪地,衣衫掩面,却又含羞带怯望了阮荣夫妇一眼,而后想着一早便背好的词,缓缓将那番话说了出去。 她话音方落,便听阮荣紧接着遵循规矩训诫了几句,最后落到了几个字:“敬勉夫君,相互扶持,白头到老。” 夏霁跪得膝盖发痛,可一想到今生便也只有如此一遭,断是再也不会体验第二次,顿时又觉得这疼痛也不是那么难以忍耐了。 侍女搀扶夏霁起身,侧头去看,阮荣夫妇的嫡子早已在一旁做好了准备,按着这里的规矩,应是由兄长背着自己上花轿。 阮家的公子一派的文弱相,看着瘦瘦弱弱没有二两肉,夏霁微微屈身时见其消瘦的肩膀,准备搭在他肩上的手却又有几分犹豫。 自己最近胖了不少,这一趴不会将阮荣夫妇唯一的儿子压趴下吧? 环顾四周,亲朋满座无不是用喜悦的目光看着她,这倒是有些滑稽,要是就这样出了糗,她夏霁后半晌大抵也该逃离这个星球了。 “妹妹别怕,虽然我看着瘦,但把你背到门口还是不成问题的。” 是了,从这里背到正门的花轿上,一段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那便有劳了。”夏霁轻声道谢。 二人客气的不像一家人,夏霁一瞬又觉得有些荒诞,暗自庆幸幸好自己压低了声音,若是叫旁人听去,定会以为这家人太客气,客气的有些不对劲。 俯身趴在阮荣夫妇公子身上的一瞬间,夏霁清晰听到了自己这个哥哥闷哼了一声。 他肩膀一沉,夏霁吓得连忙抓住了他的衣服,心中不住打着鼓生怕自己被丢下去。 摔了倒是不要紧,丢人才是最可怕的。 好在自己这个哥哥看着虽然瘦弱,但远没到弱不禁风的地步,夏霁便一路惴惴不安被他背到了大门,远远望去外边八抬大轿在等着自己,夏霁一瞬不由又攥紧了他的衣服。 原因无他,前边的路有点不平。 在要迈过门槛的一瞬间,夏霁清楚感觉到阮家公子又加大了几分力气,紧接着便是小心翼翼迈过了门槛。 有惊无险,夏霁终是被安安稳稳放到了花轿上。 只不过在阮家公子即将转身的一瞬间,他拂袖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对夏霁欲言又止半晌,终是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站到了一边。 夏霁坐在那看着他一连串的举动,忽地觉得自己有被冒犯到。 冬日的宁池风景亦是绝佳,街道之上人生鼎沸,满城皆知弥安郡王的公子娶了亲,八抬大轿满街红火,主街之上人群一眼望不到尽头。 夏霁坐在轿子上微微放松了神经,可脖子却依然紧紧绷着,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便让这一头的饰品掉了下去,再连累她的脑袋和身体分家。 满街的热闹景色,她倒是无暇分心去看。 但透过轿帘,夏霁却是能清楚看到骏马之上叶煦的背影。 身姿挺拔迎风而去,熹微的晨光照在他的侧脸上,俊朗的面庞透着一派的柔和,再无惴惴与惶惶,在徐徐微风中,他转了头和自己四目相对。 纵是相隔甚远,但却依然能看到彼此眼神中的坚定。 不管明日如何,今日是只属于他们的。 就像未来人生中的无数个日日夜夜,坎坷困难无数,或许有一天彼此亦会承受着难熬的距离分隔,但因为知道彼此的心意,终会有缩地为寸,执手直至地老天荒的一天。 今日宜嫁娶,宜抱得美人归。 第85章 计划 [VIP] 红绡暖烛一夜, 夜中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雪,夏霁睁眼时便见到了小雪初霁后的晴朗,一碧如洗的天澄澈无云。 她掀开被子, 温热的床渐渐冷却了温度, 屋内无人, 叶煦不在这里。 方起身穿鞋的一瞬,夏霁一瞬有些眩晕感, 不消眨眼的功夫便稳住了身形,忽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临近门口时那脚步声又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声音微不可闻。 夏霁生了几分好奇, 忙将注意力全放到了门口,却见门缝被人缓缓推开,鸦青色的长袍先迈了进来,长袍的主人手中端着什么东西。 晨风裹挟着饭香满室馨香,夏霁愣了愣,便见叶煦同样怔愣的脸上化开了柔和。 “你醒了?我还以为你会再睡一会。” 夏霁抿唇不敢去看他, 叶煦将托盘放到了桌子上, 只见其上摆着米粥和几碟清爽的小菜,简单却让人食指大动。 “原来你是去端饭了, 我还以为你睡了我就跑。”夏霁慢吞吞起身,嘴中却不忘数落着叶煦。 后者闻言,舀着粥的动作一顿,绯红立刻爬上耳朵, 夏霁眸中酿着狡黠的笑意, 再去看却见叶煦已经错开了视线, 极不好意思的模样。 夏霁心中倒是一派的甜腻, 缓缓坐在凳子上歪头看着仍没有回神的叶煦,他似乎已然忘了粥还烫手这件事,竟是慌乱着要将粥端起来。 “小心烫!”夏霁连忙伸手制止了他的动作,叶煦这才回神微微正色,神色倒是正常了许多。 “你真是——”叶煦见她如此模样,无奈摇头笑笑,将粥放到了夏霁面前。 “喝点粥吧,简单吃一口。” 本是舀着粥的夏霁动作却是一顿,见叶煦如此欲言又止的神态,面上竟也生了几分凝重,她试探问询,却见叶煦眼中的神色转瞬即逝,又恢复了正常。 “听义父说,朝廷出了些事情,事态很严重,但是火烧不到弥安郡来,我也没有细打听。” 夏霁知道叶煦一向是个心思重的人,他所说的没有细打听,只是还没时间去问罢了,若是一会得了空一定会会询问个清楚。 弥安郡王膝下无子,就连妻妾也未曾有一个,林景泽满心怀着仇恨想要报复自己的那个义妹,断是没有心思去做旁的事。 叶煦在弥安郡王府中没有竞争对手,他便是林景泽唯一的继承人。 所以夏霁倒是不担心叶煦打听不到事情的真相,林景泽若是不信任自己这个儿子,那便是没有别的可以信任了。 只不过—— 现方卯初,叶煦这又为自己端了饭,中间还跑去书房听了会政事,这一来一回距离可不短,他到底是什么时辰起来的? “你起这么早不困吗?中午找时间睡一会吧。”夏霁略带担忧问道。 叶煦却是端坐在对面望着夏霁,听到她关心自己,满足的笑容一瞬又爬满了面庞,他撑着下巴看着夏霁,摇摇头。 “不困,昨天看着你就觉得一点也不困,现在天亮了更不困了。” 听到这话夏霁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颊浮现几分绯色,忙低头喝着粥,二人说话期间粥已不再那般烫,此时最适宜入口。 叶煦时不时说着话逗夏霁开心,算是缓解她的羞窘,而夏霁便也顺着叶煦的台阶走了下去,每每听到他说话时眼中亦会酿满笑意。 倒不是叶煦说的笑话有多好笑,只是能在清晨看到自己心爱的人,这份满足感和幸福感能填补心中所有的空缺,短暂的忘记烦恼,足够她在每个清晨保持这般的好心情。 末了最后,夏霁忍不住打趣叶煦:“从前没发现你油嘴滑舌,我现在是不是被你骗到手,你就原形毕露了?” “什么话?我是用真心打动你的,怎么是骗到手?” 夏霁噗嗤一笑,二人都默契的没有提林景泽的复仇计划。 可就算他们不提,朝堂之事、林景泽的打算也并非是不存在的,纷纷扰扰依旧会传进他们的耳朵,就连尹清枫这个名字,他们也是非听不可。 夏霁回门之后便闲了下来,听叶煦说朝廷查出了一桩案子,涉及到科考舞弊,朝中多人被牵连下马,其中便不乏太子党的人。 尹清枫被折了左膀右臂,一时之间士气和实力都大受打击,原本赫赫威风在朝廷任职的科考前三甲一夜之间便成了阶下囚,任谁看了都觉得唏嘘不已。 但弥安郡王府上下都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叶煦和夏霁细细想了几天,总觉得这件事该是出自弥安郡王林景泽的手笔,叶煦有意无意打探了几天,却见林景泽也是一头雾水。 时不时还露出一脸快意的表情,似乎尹清枫遭殃亦解了他心中大仇一般,可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尹清枫与林筠母子二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受此牵连的太子党羽自此一蹶不振,林景泽却觉得这件事远远不会就此结束,放眼朝中,觊觎皇位者大有人在,而尹清枫也不是当今陛下唯一的儿子。 一日晚间大雪,宁池天气骤冷,夏霁窝在屋中抱着怀炉,宁池的天气本是最适宜居住,可最近不知怎的竟是反复无常起来。 夏霁一向怕冷,望着院子中的簌簌白雪,心中竟生了几分担忧,打了伞出了屋走到院子里,顺着蜿蜒小径的光亮一直走到尽头。 本应是去书房的,可方抬眼的一刹,却见院子里的下人都忙碌起来。 侍卫冰冷的盔甲带起一片的雪花,原本静矗而积在肩上的雪花被风裹挟着飘散在空中,落在夏霁的鼻尖上,带来一阵凉意。 夏霁飞快眨眨眼,顺着光亮去望,便看见书房中走出一个人影,林景泽衣着单薄匆匆向院外走去。 “此话可是当真?” “当真!王爷小心脚下。” “把煦儿从前院叫来,速去与我等共同商议。” 夏霁本是离得有些远听不太真切,可是煦儿二字却是清清楚楚落到了耳朵中,结合林景泽的神态和言语,夏霁大抵能猜到发生大事了。 此时已是傍晚,又是什么事能让林景泽表现出这种火烧眉毛的样子? 得了令的侍卫立刻赶去前院,去寻叶煦的身影,夏霁踟蹰着往前走了几步,身边的侍女却制止了夏霁。 后者连忙回神望了那侍女一眼,便止住了脚步,深深看了院子一眼,折步返回。 朝中这几日不太平,尹清枫受到了手下人的牵连,无论怎么想都知这件事绝不会空穴来风,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除了林景泽之外,还有谁看尹清枫母子不顺眼? 前几日叶煦这般和她提过后,夏霁便摇了摇头,倒不是表达自己不清楚,而是示意他换个思路。 “你有没有想过,不一定是看尹清枫母子不顺眼,而是有所图谋呢?” 夏霁略一点拨,叶煦云开雾散,一瞬恍然明白了夏霁所指的是什么。 皇位。 尹清枫手中握着最大的筹码也是最引人觊觎的,便是太子之位。只要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便不难知道这件事幕后是谁在指使。 夜风微拂,夏霁转身向屋内走去,脑中却忍不住想起尹越岑的模样,那个文弱的少年还偷着送自己糕点吃,总是对自己的兄长露出一派崇拜的模样—— 不过是几个月过去,竟是也学会了些手段,并折损了尹清枫的羽翼。 倒是没想到,尹越岑是个白切黑。 当晚弥安郡王府实在不算太平,夏霁几乎是一夜未眠,叶煦也一夜没有回到房中,夏霁不敢叫人去打听,便静静等着消息。 终是在天近亮时,夏霁见到了叶煦的身影。 白皙的面庞苍白更甚平时,乌黑的瞳仁带着难掩的疲惫,他顶着两团乌青出现在自己面前。 二人四目相对的一刹,夏霁忽地心中狠狠一疼,恨不得自己代叶煦受此劳累,当即端了杯热茶送到他面前。 “快喝口水歇歇,出什么事了?你要不要紧?” 听夏霁对自己满是关怀,叶煦不由伸出手将她揽到了怀中,便这么抱了她一会,半晌之后才反应过来松开了紧抱着夏霁的手臂。 “弥安郡王府来了位客人,你梳洗打扮一下,和我一起去前院见见。” 当下,夏霁不受控地后退了半步。 她心中有一股强烈的预感,仿佛自己在宁池难得的平静生活,马上就要随着这位不速之客的到来而被打破,一去不复返了。 “是谁?” 夏霁不由问询出声,叶煦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无尽的天边,视线越过层层朱甍碧瓦,仿佛看到了唱长安之景。 夏霁心中咯噔一声,脑中有个声音清楚地告诉她,一定是宫里来的人。 昨夜府中便不曾安宁,林景泽更是带着叶煦和幕僚几人商议了一夜,想来是那时便知道了这人会造访的消息,非但没将这位拒之门外,反倒是大早上开门迎客。 现在还叫自己过去—— 夏霁心中那股预感越来越强烈,她坐在铜镜前等着侍女为自己梳洗打扮,脑中却有个声音一直在告诉她。 林景泽的报复计划,或许就要从这一刻开始了。 第86章 威胁 [VIP] 夏霁穿戴完毕便跟着叶煦出了院子, 一路向着书房前去。 稀微的晨光照在眼皮上,夏霁不由眯起眼睛驱赶走了一夜未睡的疲倦,越临近书房便越能闻到若有若无的馨香, 味道有些熟悉, 可夏霁却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闻过。 “叶煦, 来的人是谁?”夏霁仰头去望叶煦的侧脸,便见他神色微顿, 缓缓看向自己。 “说起来这人和你有很大的关系。” 叶煦这般模棱两可的话并没有满足夏霁的好奇心,若是这么说的话, 这本书里的每个人都和她有很大的关系。 见夏霁似是不满,叶煦抿了抿唇看向不远处的书房, 他本不是个爱卖关子的人,和夏霁之间也并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他先是顿了顿,而后停住了脚步,轻轻吐出了一个名字。 “尹越岑。” 倒是不出夏霁所料,但真正从叶煦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时,还着实让夏霁小小意外了一阵。 尹越岑不远万里来到弥安郡王府, 倒还真是有几分决心和魄力, 再联想到他在朝中的作为,夏霁不禁挑挑眉。 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 尹越岑来的动静不算大, 除了几个亲卫之外便再未带旁人,就连穿着也甚是朴素,坐在书房中饮着茶水。 弥安郡王林景泽倒是没有尹越岑这般淡定,二人之间便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见尹越岑的眸中夹杂着不安和兴奋, 在看到夏霁的那一刹, 所有的情绪一瞬间暗淡了下去。 四目相对的一刹, 尹越岑反倒生了几分局促。 夏霁逆光看着屋内的林景泽和尹越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打招呼也不是不打招呼又不是,一时之间便尴尬站在门口。 倒是叶煦的反应比她快了一些,上前一步吸引走尹越岑的视线。 而在他动的一瞬间,尹越岑确实如他所愿般看了过来,眼中的震惊更甚,上下打量足足半晌,终是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打破了沉寂。 “叶总管······不,林公子?” 叶煦轻笑一声,旋即意有所指般看向了尹越岑,将眼眸中的情绪尽数压下:“贤王殿下,久仰大名,在下姓林,乃弥安郡王之子,见过贤王殿下。” 短短一句话既没正面回应,又没有直接拒绝,倒是让尹越岑一时捉摸不透。 再看向叶煦身后的夏霁,大抵过了一会后,尹越岑又将视线投向了一边不动声色并不准备回答自己疑惑的弥安郡王。 一时之间,气氛再度沉寂了半晌。 不过尹越岑此刻倒是不会再继续纠结刚才的话题,他反倒是深深看了叶煦一眼,又见到了其滴水不露的完美笑容。 饶是他再迟钝,此时此刻也该猜到了一二。 既然对方有意隐瞒,那自己也没有必要再继续纠结下去,他今日是来寻求合作的,而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客气,倒是本王看走了眼,还请见谅。” 叶煦淡笑走至屋内,原本怔愣的夏霁便也在此时缓过神来,听叶煦介绍自己是他的夫人,一时顾不上脸红,倒是微微一笑,应了一声。 显然也没有准备承认自己身份的意思。 有趣。 可尹越岑这次倒是没有准备就此罢休,他深深打量着夏霁,若不是有叶煦挡在一侧,更是有走至夏霁身前细细端详的想法。 “这位可是伊夏姑娘?”尹越岑方开口的一瞬,夏霁便愣了一下。 旋即,夏霁微微挂着的笑容一时落了下去,尹越岑的视线依旧紧紧追随着她,没有一丝想要离开的意思。 可不同于别人看自己,夏霁从尹越岑的眼眸中看到更多的情绪是探究与好奇,澄澈却无杂质,夏霁一瞬恍然,记忆穿梭回不久之前。 长安皇宫中,紫宸殿上,尹越岑也曾这样看着自己。 婉贵妃冒死揭露尹清枫身世,本以为能一举将这母子二人拉下马,可却不成想阴差阳错之下,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而今日,尹越岑却又站在了自己面前。 他依旧文弱消瘦,青衫之下的身体单薄的不像话,那双眼睛却还是那般澄澈,只是细细窥去,又能隐隐见其中的狂风。 人到底是会变的。 夏霁自知无法可瞒,弥安郡王能让尹越岑出现在这必然也是抱了合作的想法,或是为皇位而争,或是要为自己最亲密的人报仇。 “贤王殿下,许久不见了。” 夏霁徐徐开口,尹越岑眸色稍敛,先是看了叶煦和林景泽一眼,倒是林景泽率先反应了过来,伸手示意尹越岑先坐。 “是许久不见了,想不到伊夏姑娘竟是会在此。” 尹越岑缓缓收回视线,紧接着便紧挨着林景泽坐了下来,见状,叶煦和夏霁依次落座,下人送来茶水,趁此期间,夏霁的视线再度落到了尹越岑身上。 他坐在窗边,稀微的晨光照耀在尹越岑白皙的脸颊上,纤长的睫毛在投下一小团阴影,他歪头向自己看来,眼中锁着淡淡的好奇与试探。 恍然一瞬,夏霁的脑海中闪过了些片段,那时她在创造这个故事时的幻想。 若是伊夏还在皇宫中,她和尹越岑该是一对很好的姐弟吧。 尹越岑眸中的情绪缓缓散开,似有光般一闪而过,一瞬窥见了夏霁心中所想。 “若是我没有了解错,这位伊夏姑娘······”他缓缓一顿,“我该叫一声姐姐吧。” 一声刺耳的声响在屋内传开。 夏霁握着茶盏的手轻微不稳,杯中温水洒在手指上传来真正温度,身边的叶煦也在一瞬间条件反射坐起身,握住了夏霁的手腕准备查看一番。 夏霁轻轻推开他的手,示意自己无事,只是眼中的几分惊愕还是没有散开。 这个尹越岑—— 竟是个如此不好惹的人物,能先尹清枫一步找到自己所在,且看这样子势有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绝。 到底是他从前便如此,还是婉贵妃的倒台让从前天真的他一夜之间醒悟了呢? 真相如何夏霁不得而知,有些事逃无可逃避无可避,今日尹越岑秘密至此,便是不决定给她留退路。 “贤王殿下的意思,臣不太明白。”林景泽转折扳指的动作一顿,眸中暗含锋利盯住了尹越岑的神情。 尹越岑苍白的面庞上已是不同往日的虚弱。 在某一瞬间,他周身的气场像极了尹清枫,只是不同于尹清枫的锋芒外放,尹越岑没有他的步步紧逼,可却仍是没有一分一毫的放松。 “弥安郡王,您该明白的,有些事虽是陈年恩怨,可却不难得知其中真相。虽朝中鲜少提及,但不少老臣还是清楚,皇后娘娘林筠,是弥安郡王府的人。” 他一字一句说的缓慢,在林景泽听来却极为刺耳。 “皇后娘娘可不是我弥安郡王府的人,我林氏又岂敢高攀那头凤凰。” “凤凰——从前也只是一只麻雀而已。” 林景泽与尹越岑二人唇枪舌战几个回合,任谁都听懂了其中意思。 尹越岑心思缜密准备周全,看来当真不准备给林筠和尹清枫留活路,一举击败他们母子二人。 林筠从前,可不就是一只麻雀么。 夏霁紧绷的神经稍缓,她看向了林景泽的脸色,见表情微微凝滞,再转头去看尹越岑,不知对方何时已经换上了一派的势在必得。 尹越岑看向了夏霁。 “细细说起来,我该唤你一声姐姐,倒真是阴差阳错,你被那个女人的私欲害了一生,尹清枫所享受的荣华富贵,也该有一半是你的。” 尹越岑声音迟缓,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极具诱惑,饶是夏霁也有一瞬间的幻想,若是这个故事不按自己设定的走,那现在该是什么样的光景? 尹越岑自是有一半的话没说下去。 荣华富贵该是伊夏的,可太子之位—— 尹越岑没有明说,但却是司马昭之心罢了。 “本该是金枝玉叶的你,流落民间十几年,又被他抓了回去囚禁在身边,如今终是逃了出来,相信你也不想再回去吧?” 夏霁下意识一愣,侧头与尹越岑视线相对,先是有些不明白他为何这般说,尹越岑便毫不避讳地回视着她。 苍白的脸上却有两团乌青,虽透着些疲乏,可尹越岑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见夏霁不解望向自己,尹越岑无奈叹息。 “我离开长安时虽设定了隐秘的计划,皇兄那里焦头烂额一时顾不上我,可他发现我离开长安也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尹越岑一顿:“等他发现我来到了弥安郡,见到了弥安郡王,又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伊夏,到时这一切又会怎样?”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倒也不需要他再说下去了。 此番威胁,当真是—— 夏霁脸色微微一变,从前是她小瞧尹越岑了。 笔下炮灰摇身一变成了最大的BOSS,而且还要拉着自己上贼船,几个举着枪戟摇旗呐喊去杀男主—— 夏霁恍然一瞬,生出了几分不真实感。 这股感觉笼罩着她,让她迟迟没有应声。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哈,向各位说声抱歉,虽然还没有安定下来,但相信生活一定会一点一点好起来,祝福我自己,也祝福你们 第87章 约定 [VIP] 尹越岑此人倒是深藏不露。 从前夏霁只是以为他是个普普通通的小炮灰, 作为男主打怪升级之路上的绊脚石,为男主尹清枫的成长提供经验罢了。 可再后来伊夏却发现一切都不是如此,直至今日, 曾经的认知再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尹越岑依旧是那副文弱的样子, 眼中暗藏着几分野心的渴求, 广袖轻摆站在自己面前,邀请自己一起扳倒尹清枫。 并且直截了当告诉自己, 如果拒绝,下场便是同归于尽。 不知怎的, 此刻的夏霁没有感到丝毫的惧怕,反倒是轻笑了一声, 目光灼灼看向了尹越岑,这个并不被自己放在心上的角色—— 当真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个世界和她创造之初时已经大不同相同,她也不再是旁观者,而是成了这个世界中的一部分。 早就知道自己逃无可逃了。 只是在是否和尹越岑合作一事上,她夏霁说得并不算。 思及至此,夏霁脸色归于平静, 她先是和叶煦互换了个眼神, 似乎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想法,而后二者又默契地将视线落到了林景泽的身上。 林景泽毫不收敛自己对尹越岑的打量, 眼中非敌意也非看不起,而是细致地端详,似乎在衡量尹越岑有几分价值,值得自己孤注一掷。 尹越岑便坦荡站在原地, 任凭林景泽打量着。 他知道, 林景泽别无选择。 自己的手中握着太多的筹码和把柄, 且在共同目标面前, 林景泽不会拒绝的。 果不其然,林景泽轻笑一声,浑浊的眼中迸发出一瞬的光彩:“贤王殿下好胆色,明路既已摆在你我的面前,那林某焉有不试之理?” 夏霁略略惊讶一阵,倒是有些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发展。 出了书房,外边天亮乍亮,夏霁站在抄手游廊上看着晨光之景,忽然觉得这光亮一阵阵的刺眼,锦靴缓缓踏在地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夏霁耳朵动了动,便对上了尹越岑的眼睛。 “贤王殿下。”夏霁缓缓道。 尹越岑本是不疾不徐的步子便这么一顿,似是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夏霁发现,脸上生了几分尴尬。 “按理来说,我应该叫你一声姐姐。” 夏霁嗤笑一声:“得了吧,前不久你不还认为该叫我一声皇嫂么,现在就变成姐姐了。” 夏霁一声调侃缓解了尹越岑的尴尬,他踱步至夏霁身边和她并肩站着,院中之景赏心悦目,可他却在夏霁的眼中看到了几分落寞。 落寞,不忍。 “你从小便这么崇拜尹清枫吗?” 尹越岑看了夏霁一眼,他的回答倒是让夏霁琢磨不透:“谁知道呢?崇拜不崇拜也不重要吧?伪装久了,就连我自己也分不清了。” 原来这小子从小就是个白切黑,小瞧他了。 倒也是,皇家之中哪有酒囊饭袋,她倒是庆幸自己给老皇帝少写了几个儿子,要是多点,说不定这帮人也弄个九子夺嫡出来。 “伊夏姐姐对我这个回答,看起来不太满意?” 尹越岑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夏霁缓缓回神看了尹越岑一眼,一时没有应声,半晌之后才学着尹越岑的语气,不紧不慢说道。 “谁知道呢?满意不满意也不重要吧?” 尹越岑的面上有些复杂,他深深看了伊夏一眼,看了看四周并无旁人,面色复又沉重些:“我从前只想着保命,可后来知道他的秘密后,突然发现这皇位本该是我的——” “那一刻,我有种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晕的感觉,母妃用她自己给我上了一课,我也不想安于现状了。” 尹越岑声音凄幽,冷风吹来似是寒意入骨,他话方落便咳嗽了几声,便是让人更加动容。 夏霁的心中也不免浮现出了几分同情。 可转瞬,尹清枫的脸又出现在脑海之中,她眼中那不忍又强烈了几分,迷茫随之浮现。 垂眸看向自己的掌心,掌心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汗液,掌纹沟壑纵横,夏霁便这般看着良久没有出声。 尹越岑在宁池弥安郡王府并没有待太久的时间。 达成合作的当天晚上,林景泽和尹越岑彻夜谈了许久,随后第二天尹越岑便启程离了宁池。 尹越岑并没有回长安。 想要扳倒尹清枫只是一时热血上头并不够,还需要详细的筹谋,虽不知尹越岑去向何方又何时准备利用身份做文章,但夏霁知道,许多事情都要被画上一个句号了。 在夏霁的记忆中,冬天往往都是漫天的大雪和满树的冰霜,街口的小贩会推着炉子卖烤红薯,严寒冬日中,一口酥软入口即化的烤红薯就是她最宝贵的记忆。 可宁池的冬天没有天寒地冻,就连雪也少得可怜,没有满树的冰霜和结成冰的地面,朱甍碧瓦取代了高楼大厦,一切的一切都不是她所喜欢的样子。 别说烤红薯,就连烤土豆都没有。 夏霁坐在屋子里看着手中的烤馕,自嘲笑了一声随手将馕丢到了一边,方要起身准备出门,便看到门外探头探脑一人正望向这边。 见夏霁注意到了自己,那人脸上笑容更甚,忙招手叫夏霁过来。 这人夏霁倒是眼熟的,平日总是跟着叶煦进进出出,夏霁便不再设防,迈过门槛走到了那人身边。 便见那小厮神秘兮兮冲自己笑着:“夫人,快跟小的来。” 夏霁眉毛一挑,此人眼角眉梢都堆着笑容,看夏霁跟上来后便转身走了出去,方走几步不时又回头看看,见夏霁真的跟了上来,才放心了许多。 这小厮平日跟着叶煦进进出出,鲜少会来找自己。 今日这是怎么了? 夏霁心中隐隐升起了几分期待,穿过蜿蜒小径随着小厮的步伐来到了花园之中。 远远望去,一片茫茫天地间朱阁掩映中,有一公子衣袂翩翩正站在那,四处无人,他极为惹眼,便叫夏霁看了就离不开视线。 叶煦竟是在浇糖画。 夏霁瞠目,眼中的情绪一瞬间变为讶异,叶煦动作说不上行云流水,甚至还带着几分笨拙。 新学的手艺只能用生疏来形容,他眼底藏着几分尴尬,一时不知道该埋怨谁,便只能对夏霁静静笑了笑。 “叶煦,你怎么突然弄了这么一出?”夏霁哭笑不得。 叶煦轻咳一声掩饰尴尬:“你不喜欢吗?前几天在街上的时候看你盯着糖画看,我还以为你想吃不好意思买,特意跟着师傅学了几天。” 结果没想到—— 有些东西看起来是一回事,学起来又是一回事,往往眼睛学会了,脑子却没有。 叶煦此刻就是这种情况。 “你知道我不好意思买好弄了这么大的阵仗,这下全府的人都该知道了吧?” 夏霁此言一出,叶煦的动作微微凝滞了刹那。 夏霁看了炉子上的糖画一眼,皱着眉头没有辨认出是个什么形状,依稀看出了有耳朵和鼻子,想着叶煦此番心意实属难得,心中感动之余,促使着她由衷赞叹了一句。 “好可爱的小狐狸!” 叶煦神色复杂些许,抿唇应了一声:“其实,我想画的是兔子来着。” ······兔子啊,那也挺好看的。 夏霁连忙改口称赞兔子可爱,叶煦自是知道她安慰自己的好心,长眸中笑意酿满,见夏霁大气不敢出的模样,心中生了几分爱意。 他握住夏霁的手,拿了根竹签子准备放在糖画上。 可却没让叶煦如愿,他们二人说话的时间实在太久,玩玩闹闹几句话糖画已经凝固住。 顿时,叶煦握着竹签的手微微一僵,放上去也不是,放下去也不是。 “那什么,本来我已经练了好多次了,这次是个意外,之前做的那些都挺好看的。”叶煦几句解释更显言语苍白无力,他心中不住懊悔。 本意是讨心爱之人的欢心,可现在看来反倒是弄巧成拙—— 夏霁有意直接将糖画拿起来,可炉子还冒着热气,夏霁犹豫一会只能抱住叶煦的手臂,仰头撒娇。 “没关系呀,小孩子喜欢那些好看的图案,我已经是大人了,自然无所谓的。” 没有烤红薯,有糖画也不错。 在爱的人面前,一切的小失误都是调味剂,他做的东西卖相如何、味道如何根本不重要,在这个冬日,留在回忆里的是最无法替代的珍贵。 最终叶煦又在一旁做了个新的,这次没有花哨的图案,也没有因为糖浆过早凝固而粘不上竹签,最终握在夏霁手里的糖画比不上街头所见的精致,可味道和记忆中的相比不逊色分毫。 是甜的。 从喉咙一路化到胃中,这个味道让夏霁站在叶煦身旁回味了半晌,侧头却又正好能撞进叶煦的眼中,二人对视良久,终是不自觉流露出了笑容。 “以后要是有机会,我请你吃烤红薯吧。” “烤红薯?我在的那个地方很少有烤红薯卖啊。” “这多简单啊,你去我家玩,我给你买烤红薯。” 夏霁声音含笑悦耳至极,叶煦心神一动,垂头看到了她绯红的脸颊,最后捕捉到了她微若蚊呐的一声。 “如果真的有这个机会,吃了烤红薯之后,你去见见我父母吧?” “好啊,先去你家,再去我家。” 第88章 没有退路 [VIP] 初春冰雪消融之际, 林景泽忽然将叶煦和夏霁二人叫到了书房。 夏霁还记得自己上次站在这里,那时尹越岑贸然来访,为了击垮皇后母子这二人达成了合作, 自此自己便作为叶煦的妻子和计划的筹码一直待在弥安郡王府中。 好吃好喝是有, 只是每日这么数着日子过, 实在是难熬了些。 好在叶煦还在自己的身边,就算时间过得慢, 可心爱之人陪伴在身侧,一切都是不同的。 但今日夏霁站在书房中的那一刹, 还是免不了忐忑了一会,见林景泽脸色带着肃穆, 夏霁大抵也猜到发生了什么。 想来是尹越岑有消息了。 果不其然,林景泽开门见山,直言尹越岑搜集到了人证物证,现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罢了。 夏霁便要当这个东风。 林景泽让夏霁离开宁池。 此言一出,满室俱寂。 “义父, 伊夏离开宁池, 还能去哪?”叶煦连忙问道。 林景泽看了叶煦一眼,显然未料到叶煦会这般沉不住气, 再看向叶煦眸中那几分担忧,忽地又觉得有几分好笑。 “你便以为义父是如此狠心之人,会将你的发妻扔到弥安郡之外任其自生自灭吗?” 叶煦有些尴尬,倒是自己先沉不住气了, 未等义父说完话便抢先问出了口。 好在林景泽没有存什么追究的心思, 他见叶煦稍稍冷静了一些, 便沉心静气, 继续说了下去。 “离开宁池,回长安,当然,你也跟着去。”林景泽视线自夏霁身上扫过,最终落在了叶煦的身上。 这次叶煦没有急着问出口,林景泽如此命令自是有他的考量。 “是该纳贡了,你作为我的儿子,替父面圣自是合情合理,再者,贤王殿下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好了。” 林景泽短短几句话,便将叶煦和夏霁的行程安排了清清楚楚。 于是便如林景泽所安排的那般,叶煦以弥安郡王世子的身份进宫,而夏霁不能以世子妃的身份待在队伍中,便稍作伪装,成了叶煦的侍女。 伊夏这张脸宫中的人自是熟识的,无奈之下她以纱掩面,抬头望着同样被面具遮住半张脸的叶煦,不知怎的忽然觉得有些荒唐。 “这不是掩耳盗铃吗?真当尹清枫什么都察觉不出来?” 夏霁摇头觉得荒谬,可眼下别无他法,按林景泽的话说,出了弥安郡便会有尹越岑的人等着,一切都有尹越岑作掩护,她只要安心听安排就算了。 林景泽和尹越岑此次联手目的相同,皆为了拉皇后母子下马,而伊夏的身份便可做文章,到时皇后掉包亲子的秘密公诸于世,皇家丑闻多添一则,尹清枫小命自是难保。 按尹越岑的话说,太子羽翼折损,因科考舞弊一事惹得陛下诸多不满,父子二人嫌隙生大,此时下手真是再好不过。 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夏霁是了解尹清枫的狠戾的。 尹清枫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若是将尹清枫逼到了绝路,难保他不会做出什么离谱的事,弑君篡位更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林景泽和尹越岑自是也防着尹清枫,只怕此次一去,长安必又是一片腥风血雨。 而夏霁,已经逃无可逃了。 三日后,夏霁等人进了长安。 弥安郡王世子进长安纳贡的消息传遍了满城,入长安后几人被安排住在鸿胪客馆中,接待一行人的自然便是尹越岑手下的人。 尹清枫式微后,尹越岑趁机在朝中扶持了不少势力,婉贵妃的失势更像是警钟般敲响了尹越岑,一鸣惊人之下,竟能和尹清枫分庭抗礼。 而在接待弥安郡王世子这个差事上,落在尹越岑身上自是合情合理。 皇后和弥安郡王府的关系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尹清枫自是知道其中细节,避之不及,自是不会主动接下这差事。 说到底,尹越岑到底还是了解尹清枫的。 “贤王殿下安。”叶煦眯着眼睛站在街道上,和尹越岑互视对方一眼,各自笑得灿烂,可到底是几分虚情。 安不安的,彼此心知肚明。 鸿胪客馆专为外宾所设,这几日夏霁等人都要住在这里,她作为叶煦的“下人”,自是没有资格独住一间房的,按理来说,该和一堆人去住大通铺才是。 可为防节外生枝,夏霁便只能住在叶煦的外间。 “果然百闻不如一见,从前便听过世子殿下的赫赫威名,今日一见却如人中龙凤。” 见尹越岑面带微笑语气亲和,单是这么看上去,确实是两个素未谋面的人互相吹捧者套近乎,可知道二人底细的夏霁到底是有些汗颜,忍住了冷笑的心思。 好演技。 “贤王殿下过誉了,倒是殿下才是叫臣惊艳。” 叶煦意有所指般看了尹越岑一眼,阳光之下,少年白皙的面庞更显虚弱,可却如松柏般笔直地站着。 谈笑间二人走近鸿胪客馆,单是几步之间,这两个人便越发亲热起来,更摆出了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架势,不消片刻便屏退左右,叫人去准备好酒好菜。 门一关,弥安郡王府和尹越岑的人都守在外边,屋内霎时陷入黑暗,烛光昏暗照着叶煦的面庞,他薄唇一抿一改方才的假笑寒暄。 “想不到会走到这一步。” “听贤王殿下这语气,似乎是有些不忍了?”叶煦反问。 尹越岑目光幽深似有火焰跳跃,他转头定定看着叶煦半晌,终是缓缓一笑:“我是酒囊饭袋时,大哥待我不薄;我羽翼渐丰时,大哥便不是大哥了。” “走到这里,没有退路,公子不要心软啊。”尹越岑轻笑一声,似是为自己打了针强心剂。 夏霁站在一边看着尹越岑的侧脸,去猎场时的一幕幕宛若昨天发生的般。 少年满眼崇拜,澄澈清瞳如宝石般熠熠生辉,攥着自己最喜欢的糕点想要分给自己最崇拜的大哥,结果却热脸贴了个冷屁股—— 昔日的少年还坐在这,可却有几分陌生。 若说伪装,人真的能伪装出那个模样吗? 夏霁不得而知,她对尹越岑这个人越来越好奇,伊夏和尹越岑是同父异母的姐弟,长相又有几分相似,若没有皇后换子这场闹剧,这对姐弟也该是很和睦才对。 正当夏霁怔愣出神的瞬间,尹越岑直直向夏霁看来,打断她的幻想。 “伊夏姐姐似乎盯着我看许久了,是在想什么?” 夏霁收回视线摇摇头,站在叶煦身旁却没有坐:“别说弯弯绕绕的了,你待在鸿胪客馆太久总会惹人怀疑的。” 经过夏霁一番提醒,几人才收起了伤春悲秋的心思。 “这段时间,我并没有闲着,收获颇丰,找到了足够击垮尹清枫的证据。” 叶煦一挑眉,对他如此胸有成竹倒是极为意外,脑海中不禁又想到了婉贵妃失势时的场景,心中隐隐担心起来。 “滴血认亲的法子,愚蠢。”叶煦出声提醒道。 本以为这句话至少会让尹越岑有几分不快,可出乎意料的,尹越岑只是静静看了叶煦一眼,轻笑一声。 “是啊,我也觉得滴血认亲的法子愚蠢,可我母妃就是这样的,她太爱贪图眼前之利,更想逞一时之威风,不过我的母妃至少知道弃车保帅,我深爱着她。” 看着尹越岑含笑的面庞,夏霁忽地开始浑身发冷。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婉贵妃的仓皇无措、不可置信的模样浮现在眼前,此时意气风发的尹越岑,当时也是吓得六神无主立在殿内。 竟连这也是伪装的么? 叶煦蹙起眉头,忽然庆幸起尚未与尹越岑为敌,如若不然倒是够他和夏霁头大的。 是啊,弃车保帅,婉贵妃一闹,任谁见了尹越岑当时的模样都会觉得此人成不了气候,堂堂亲王只会跪在地上哭嚎,没有分毫的勇气为母亲争辩,酒囊饭袋一个,不足为惧。 所有人都小瞧了他,包括尹清枫。 果不其然,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也不会阴沟翻船,折在了尹越岑的手中。 “我自然不用滴血认亲,故技重施的结果自然不会好到哪去。”尹越岑胸有成竹道。 夏霁更是一头雾水。 “伊夏姐姐,你和盼芳嬷嬷是不是在晋平城住过?” 夏霁一愣,谨慎地看了叶煦一眼,一时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有关伊夏的身世,夏霁本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可晋平城这一段倒是没有在她的设定中出现过。 她只记得伊夏从小在一大户人家待过,当时盼芳嬷嬷在那户人家做工,那户人家的少爷和伊夏同龄,两个孩子也算是青梅竹马。 后那户人家家中遭遇变故,伊夏这才又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 见夏霁半晌未言语,尹越岑以为夏霁有所顾虑不敢直言,便继续说了下去,试图取得夏霁的信任。 “我记得那户人家姓方,对吧?” 夏霁一愣,不疑有他缓缓点头,晋平城她不记得,可姓方的人家她知道,就是伊夏小时候待过的那户人家。 “既然如此,那尹清枫便跑不了了。” 第89章 入宫 [VIP] 长安的冬天有些冷。 叶煦并不太喜欢冬天, 每每到冬天时万物在他的眼中都变为了荒凉,一望无际的白仿佛要把他的理智所吞噬,内心浮起的恐慌感让他无所遁形。 可遇到夏霁后, 叶煦倒是少有这种感觉。 听人说宁池一年鲜少下雪, 冬日最舒适。不知是不是他运气不好, 今年的宁池竟是像和他作对一般下了几场雪。 本该是有些郁闷的,可见到夏霁在雪中撒欢的模样, 叶煦一瞬间便觉得心中慰藉了不少,她吵吵闹闹嘴巴一刻也不停, 叶煦只顾着看她,竟是没空去感到恐慌了。 站在长安的青砖路上, 脚下踩着一层细细密密的白雪,耳边没有夏霁的欢笑声。 恍然一瞬他有些不适应,转头去看夏霁,却见她面上带着白纱静静立在自己身后,眉眼恬静乖巧,和从前判若两人。 如此妆点一番, 别说尹清枫, 就连自己这个枕边人都险些认不出来她了。 “阿霁,怕吗?” 恰有冷风吹过, 白雪簌簌落在夏霁的眼睫上,她缓缓抬头眼中似有琉璃色彩,长睫翕动又收回目光,轻轻说了几个字。 “不怕, 因为有您在。” 她生分又尊敬的语气让叶煦一怔, 回神时又对上了夏霁眼中的狡黠, 叶煦便只能无奈一笑, 敲了一下她的头,上了轿子。 平整的路绵延无尽,朱甍碧瓦一处处层层叠叠,金碧辉煌的大殿让人望而生畏,随行的下人谨慎地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敢造次。 今日宫中设宴,陛下及近臣接见弥安郡王世子。 申时三刻一行人便从鸿胪客馆出发,叶煦安安稳稳坐在轿子里被人抬着进宫,夏霁便安安静静跟在轿子边,叶煦不时掀开小窗的帘子看她一眼。 二人相视良久,末了便是浅浅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他们之间无需多言,今生同船,若是这船翻了彼此也绝对不会弃船而去,便是要在冰冷的水中泡到死。 直至进了宫门,叶煦从轿子下来,按着宫中的规矩本应坐步辇,可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宫门空空荡荡,没有步辇的影子。 只是有几个宫人立在那。 夏霁及时上前为叶煦披上裘衣,微凉的指尖擦过叶煦的脖颈,后者极为心疼地看了夏霁一眼,却收到了她的警告神色。 克制住情难自已,万万不可让多日之筹谋毁于一旦。 故叶煦理了理衣襟袖摆,双眸透过面具略带警告看了一下身边人。 随叶煦而来的众人本是满心愤慨,忍不住要为叶煦打抱不平,可在收到这一眼神后立刻噤声退回原位,便是连头也不敢抬。 那宫人假惺惺笑道:“世子殿下,真是不瞧,抬步辇的小太监没留神将步辇摔坏了,臣等不敢用次等的步辇委屈殿下,便只能让您走过去了。” 夏霁看着自己的脚尖,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 什么小太监摔坏了步辇,她夏霁在东宫时可是坐过那东西的,别说摔坏了,那东西落在地上便是砸死人的凶器,哪有被摔坏的道理。 分明就是故意刁难。 夏霁压抑住眸中的情绪,缓缓抬头看了说话之人一眼,却不成想有些意外。 这人她可是见过的,一直在蓬莱殿当差,有事没事还给叶煦当当狗腿子,可是殷勤得要命。 看来叶煦走后,此人上位接替了总管的位置。 那今日之事—— 夏霁几乎忍不住冷笑,暗道此人愚蠢。 设宴之地在花萼楼,走路过去倒是有些远,若是他们出门晚一些绝对会迟到,到时一定会有人借机做文章,叫弥安郡王府的人下不来台。 再者,堂堂弥安郡王世子还要看一个宫人的脸色,任谁看了都会嘲笑弥安郡的人软弱无能,进了宫也只配给下人提鞋。 可细细一想,夏霁非但不恼,反而还觉得此人愚蠢。 这件事可不像皇后的手笔,她对弥安郡王府一向是又惧又恨,断是不会主动做这等事,且现在尹清枫羽翼折损,他们母子二人当然晓得低调养精蓄锐的道理,是绝对不会在此刻出头的。 这便是这太监自以为聪明,想要用这种手段来给主子出气,就是不知道皇后是会感激他,还是会反过来训斥他一顿。 “不知这位公公是哪个宫里的人?”叶煦扫了他一眼,不怒反笑。 便是这一眼叫那人吓破了胆,不知为何心底一瞬间浮现出了一股惧怕的情绪,直叫他胆寒。 可仅仅是一瞬,想到这所谓的世子殿下久居蛮夷之地,而皇后娘娘今非昔比,自己自是不用忌惮些什么。 他挺直身子,一字一句说道:“蓬莱殿,皇后娘娘身前的人。” 本以为听了这话的世子会有几分恐惧,就算不害怕,至少也该有些震惊。可反观此人,竟是一派的淡然,就这么静静看了自己半晌。 就在他心里有些发憷的时候,眼前的世子殿下才扯了扯面皮,缓缓做出了一个惊讶的神色。 “失敬,原是皇后娘娘身前的人。” 那太监神色几分古怪,心里说不出的不舒服,没想到下一瞬,叶煦又补充道。 “原来我该坐的步辇是皇后娘娘的人摔坏的?” 那太监神色一滞,刚想驳斥几句,便见这所谓的世子殿下将头一转,看向了他身边的侍女,声音虽还几分冷肃,但却带着几分轻柔。 “走吧,去花萼楼面圣,无需和闲杂人等多费口舌。” 闲杂人等。 夏霁抿唇一笑,却是知道叶煦想说的是比这更难听的词,只不过顾着低调行事的原则,没有说出口罢了。 今日他们出门得早,就算步行至花萼楼也不会迟到。 夏霁随着叶煦缓缓跟在领路太监的后面,宫巷上薄雪早就被宫人打扫干净,夏霁低头看着路上平整的石砖,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周遭熟悉的一切。 还不等夏霁回忆些什么时,便察觉到路的尽头有道视线看向这边,夏霁下意识望去,瞬间愣住。 便是叶煦也停住了脚步。 尹清枫一袭淡黄色长袍静立在小巷尽头,相比记忆中的锋利棱角,夏霁却觉得尹清枫比之前内敛了不少,虽气质沉稳许多,但那股叫人胆寒的戾气却没少分毫。 他的身后站着气质温和的尹越岑。 ······真是个古怪的组合。 按理来说尹清枫和尹越岑此刻应该撕破了脸皮才对,尹越岑暗地里搞得小动作尹清枫一定知晓,没有道理再和他继续演着兄友弟恭的戏码。 正当几人愣愣对视时,倒是尹越岑率先打破了这尴尬的气氛,上前几步走至尹清枫身侧,道:“那不是弥安郡王世子殿下吗?” 叶煦反映过来和煦笑笑,而后上前走到二人对面,行礼恭敬道:“参加太子殿下、贤王殿下。” “早就听闻世子殿下进了长安,本想着找个机会见见,倒是一直耽搁了。” 尹清枫掩藏住心中的情绪,尽量保持和煦的笑容同叶煦寒暄了几句,这倒是让夏霁几分讶异。 可仅是一瞬后,夏霁情绪便恢复如初。 她几乎快忘了,尹清枫本是个骄傲又多疑的人,但此人脆弱暴戾的一面也只会展现给伊夏看而已。 此人面对外人时,永远都会保持着和煦有礼,不会展露出一丝一毫的不堪。 从前还没机会见到他的另一面,今日再见却是这样的场景。 细细说来,她倒是小瞧了尹清枫,尹清枫自是知道皇后和弥安郡王府中的恩恩怨怨的,而叶煦此次又是被尹越岑节引进了长安。 本该在夏霁的脑补中,尹清枫见了叶煦该是一副剑拔弩张的场景,虽不至于打起来,但怎么也不能和和气气说话。 看来经此一遭后,尹清枫到底是成长了不少。 夏霁将目光投向尹越岑,看其笑得如狐狸般,虽他的笑容温和有礼挑不出毛病,但一看便叫人毛骨悚然。 只可惜啊,尹越岑比他成长的更快。 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太子殿下言重了,本该是我前去拜访才是,哪有叫殿下屈尊降贵的道理?” 尹清枫浅浅一笑,没有多说什么。 气氛到底还是透着几分古怪,夏霁大气也不敢喘,收回了打量尹越岑的目光,却不成想在这一瞬被尹清枫注意到了。 “世子殿下这位侍女······孤瞧着有几分眼熟,似是孤的故人。” 夏霁心瞬间悬到了嗓子眼,藏在袖中的手不断掐着自己,生怕被尹清枫瞧出什么猫腻来。 “说来世子殿下的这位侍女倒是和主子相似,皆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叶煦早就想好了说辞,没有半分慌乱:“殿下恕罪,我幼时被狼群所袭,脸上疤痕丑陋,怕惊扰贵人,故只能如此。” 他出门之前已做好了准备,就算尹清枫此刻让他揭下面具也断是不怕的。 可尹清枫似乎对叶煦的长相没有兴趣,他视线犹在追随着夏霁,目光灼灼,终是问道:“那你的侍女呢?也被狼群所袭吗?” “当然不是。” 叶煦回看夏霁一眼,招手让她上前来,缓缓道:“殿下不知,阿霁乃我府中爱妾,国色天香堪比明妃在世,我怕旁人的魂被她勾了去,故才叫她面纱示人,若是被人看了——” 他缓缓一顿,此时夏霁刚好站定,叶煦伸手揽过夏霁的腰,亲吻在其耳后,将一个浪荡子演了个十成。 “那便只能将她做成人彘,再把她送给被她勾了魂的那个男人了。” 此话一出,别说是尹清枫,就连叶煦自己都有些犯恶心。 “殿下要看吗?” 第90章 好戏开始 [VIP] 夏霁不知尹清枫想到了什么, 只是见他神色一阵古怪,末了看向自己的眼神带上了几分嫌弃,像是吃了苍蝇般恶心。 “世子殿下的喜好当真是独特, 孤简直闻所未闻。” 尹清枫大抵是想说些更难听的, 可从小的教养倒是不允许。 叶煦轻笑一声, 尹清枫当他收了自己这份“夸奖”,实则叶煦是在佩服自己胡扯的能力。 抬眼再去看尹清枫时, 便只能看到他如雪浪一般翻涌的衣角,视线越过他将离去的身影, 刹那间又和尹越岑对视。 相望瞬间,夏霁竟在尹越岑的眸中也看到了一分嫌弃。 ······恶心是恶心了点, 但是这招胜在好用。 叶煦哂笑一声,便放开揽在夏霁腰间的手,二人一前一后抬脚踏在宫巷上,将和尹越岑并肩时,叶煦脚步一顿,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贤王殿下请。” “世子殿下着实客气了。”尹越岑笑着, 眼中露出了几分玩味, 以及势在必得的喜悦。 夏霁心中一抖,看着尹越岑入内的身影, 忽地感到了几分荒诞。 无法预测的结局,她早就是书中人了。 花萼楼内已有几位近臣先至,叶煦略一打量便和脑海中的画像对上了脸,这些近臣呈分庭抗礼之势, 各自拥护着太子与贤王。 可今日见尹清枫与尹越岑先后至内, 近臣各自惊诧了几声, 面面相觑半晌, 终是有机灵的先反应了过来,到底没让尴尬持续太久。 “拜见太子殿下,贤王殿下。” 尹清枫略略扫了一眼,而后便让众人起身,太子党派的几人各自寒暄着,或有几位拍着尹清枫的马屁,后者极为受用,略带挑衅般看了尹越岑一眼。 尹越岑抿唇看了尹清枫一眼,恰在此时叶煦和夏霁走进殿内,尹越岑似是故意给尹清枫难堪一般,看向了叶煦。 “原是弥安郡王世子殿下,竟是来得如此巧。” 他响亮的声音在花萼楼内传开来,殿内议论声戛然而止,几道带着不同情绪的视线落在他们的身上,夏霁一瞬感到了几分不自在,忽地生出了想逃的意思。 叶煦身若松柏笔挺站定,相比较夏霁的无所适从,叶煦倒是镇静自若好似没看到一般,先和尹清枫尹越岑行了礼。 “不算巧,本应更早到一些的,结果看到了皇后娘娘宫中的总管大人,说步辇摔坏了,我便只能带着侍女走路来了。”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夏霁见尹清枫的脸黑了几度,尹越岑手下的近臣也露出几分鄙夷的表情。 “想来是误会,皇后娘娘宫中的人极为谨慎,不会犯下此等错误的。”尹越岑继续笑着,可在尹清枫看来那笑容却是极为刺眼。 是他心软了。 他尹清枫活了十几年,一直是个果断的性子,可这辈子唯在两件事上犯过错误。 其一,便是对伊夏动心;其二,便是在收拾婉贵妃时留下了尹越岑的性命。 怪他这个弟弟伪装的太好,做小伏低看向自己时满是崇拜之色,一口一个大哥唤得亲热,素来体弱不成气候,便是他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今日。 “奴才而已,错了便是该罚。”说着,尹清枫唤来贴身侍从,当着众人的面下了命令,让那太监去自领二十大板。 落在众人眼里,无不叹一句尹清枫之果决。 “世子殿下可还解气?” 叶煦轻笑一声:“有太子殿下撑腰,心中自是舒畅许多。” 望着叶煦的侧脸,夏霁心中涌起一阵情绪。 叶煦从来都是比自己强上许多的,他不是喜欢勾心斗角的人,对于古代的权谋斗争也并不感兴趣,但他却没有任何退缩的意思,反而是总挡在自己的身前。 若是没有穿书这一遭,她和叶煦便会各自在人生的道路上走下去,对方或许也只会出现在自己茶余饭后的谈话中,时间久了也许连名字都不会记得,只是成了某某甲方而已。 这么说来,她该庆幸如今的相遇。 正当她怔愣时,花萼楼内这一场闹剧已经散了场,叶煦敛眸望着出神的夏霁,眼中几分温柔,见她双瞳再次聚焦后,叶煦没有多说什么,领着夏霁走向另一边。 今日大臣来的不多,但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两派分庭抗礼簇拥着各自的王,虽面上都带着和煦的笑容,但总有些剑拔弩张的意思。 尹越岑镇定坐在一边,对着热茶缓缓吹气,没有流露出半分的紧张情绪。 他抬头看向叶煦坐的方向,便见其低头和夏霁耳语着什么,另一边尹清枫眉头紧皱,显然是被方才的插曲扰乱了心情。 或许他的直觉告诉他,今日他断会有来无回。 “别怕,你只需要配合便好。” 夏霁原本并没有太多的想法,大不了便是一死,她也叶煦还能死在一起,也许再次睁开眼睛时自己就回到了高楼大厦之间,再不用去想什么恩恩怨怨。 她和叶煦这露水夫妻,回到了现代之后,又还会继续吗? 叶煦宽厚的手掌正用力握着自己,感受着他传递来的情绪,夏霁一瞬怔然,恍然发觉叶煦所说的话其实是在安慰他自己。 叶煦其实是有些害怕的。 夏霁反握住他的手,猜想叶煦心中所惧为何,凝眉苦思时,便对上了叶煦的目光,似是看破她心中所想,叶煦道。 “我其实是有些害怕的,并非怕死,我怕今日之后你我相隔,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们当中有一人回了自己的时代,另一个人留在了这里······” “那宛若死别。” 就只是想到这种可能,夏霁便心如刀绞一阵痛苦,惶惶间更惧怕这一切都是一场梦,自己大梦一场,梦醒之后她和叶煦还只是和陌路人没有区别。 她赶紧摇摇头驱赶走这种情绪,手上温热的触感提醒着她,那股不真实感眨眼之间消失。 珍惜现在的每一秒吧。 正当此时,花萼楼外响起一阵唱喏,众人不约而同起身行礼,皇帝和皇后一前一后走至殿内,待落座后,皇帝沉声唤道平身。 众人起身,皇帝复将视线落在那兄弟二人上,表面看上去二人兄友弟恭一派和睦,但皇帝是何人?自是瞒不过他的眼睛。 看来今日的宴会,要够他头痛一阵了。 皇帝收回视线时,余光又瞥到了皇后的表情,见后者面色几分难堪,他心中一瞬了然其情绪缘何而来,徐徐看向了让皇后有这种情绪的源头。 弥安郡王世子。 “今日之宴各位无需拘束,弥安郡王世子远道而来,算是为你接风洗尘,只是你父亲让你带了什么好东西来啊?” 皇帝开门见山,闻言,叶煦缓缓起身,夏霁跟着他走到殿中央,垂头行礼,便听叶煦此时道:“回陛下,弥安郡所呈之物皆书成册,还请陛下过目。” 夏霁将早就带在身上的册子拿出,便见皇帝身边的宫人走下台阶一步步向这边走来,二人交接,旋即又递到了皇帝手中。 皇帝视线不停,在册子上浏览许久。 他没有理由不满意,林景泽为了今日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所纳之物远远超出规定,若是这样皇帝还不满意,恐怕林景泽便会直接拥护尹越岑造反。 “当真是有心,赐酒。” 话落,宫人端酒前来,叶煦垂眸看着杯中的透明液体,一瞬有些抵触,但这酒可是拒绝不得。 “谢陛下赐酒。” 叶煦一饮而尽,皇帝面上露出了几分赞赏,而后让其落座。 宫廷宴会从前夏霁也参加了不少,她那时作为尹清枫的后妃还算是有资格坐在席位上的,只是一点也不自由,许多规矩约束着她,夏霁只觉得寸步难行。 虽然出格事她也做了不少,但每每对上尹清枫的视线时,夏霁总觉得自己活不过当晚。 像今日这般跪在暗处看着殿内觥筹交错,又是另一番感觉。 只是不知尹越岑会如何开场。 今日宴会上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察言观色的本事最是厉害,可今日皇帝的情绪总是让人琢磨不透,但无论如何,溜须拍马说好话总是没错的。 于是大臣们举杯一次又一次,赞美之言从未断过,有心者借机献了礼,半晌下去,倒是将皇帝哄得露出了几分喜色。 酒过三巡,尹越岑站了起来。 “父皇,儿臣自幼在外游历,见多了我朝的名川大山,深感父皇之宏伟,这其中皇兄之所为亦是让儿臣敬佩。” 见尹越岑将话题转到了尹清枫的身上,殿内气氛霎时一沉,夏霁支起耳朵,心中渐渐生出了几分强烈的预感。 要开始了。 “前不久听闻皇兄宫中有妃子走失,儿臣不才,在外游历多年,寻人的本事是有些的,身为兄弟当替兄长分忧,再者,也不该让伊承徽在外流落许久才是。” 清风穿堂而过,尹越岑长衫广袖随着风晃荡,宁静的眉眼流露出几分真挚,白皙的面庞更显文弱,断是尹清枫也有一瞬恍然,以为他真心为自己分忧。 可听到伊承徽三字时,尹清枫便知道自己想错了。 第91章 置之死地 [VIP] “孤倒是从来都不知道, 自己的弟弟还有这样的本领。” 尹清枫面上一派淡然,幽色的瞳盯着尹越岑的一举一动,广袖中拳头却不断握紧, 瞳光如炬火般将尹越岑灼烧殆尽。 可偏偏后者全然未察, 仍是不改的笑容。 殿内的气氛瞬间冷峻起来。 “越岑所言为何意?”皇帝问道。 尹越岑走到正中央, 徐徐看了众人一眼,目光触及夏霁时又是深深一顿, 夏霁的心一瞬间悬到了嗓子眼,可没等夏霁从他的眼中察觉到什么时, 尹越岑又收回了视线。 “父皇,您还记得皇兄的伊承徽吗?” 尹清枫的伊承徽······· 皇帝目光缓缓一沉, 他的脑中还有些淡淡的印象,记得那是个恬静的姑娘,总是跟在尹清枫的身边鲜少说话,之前还被陆家的女儿陷害,险些丢了一条命。 见皇帝如此反应,尹越岑便知他记得。 其实若是不记得也无所谓, 因为接下来, 他的父皇一定会对伊夏这个名字记忆深刻,一辈子都忘不了。 “越岑, 你这是要做什么?今日之宴是为弥安郡王世子所设,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还不退下!”皇后出声斥责,在说道叶煦的名号时废了好大一番功夫,生生忍住了暴怒的心思。 她一番话刚说完, 顿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 漂亮的眼睛一瞬熄灭了光彩, 深深的恐惧取代了那其中的所有情绪。 她抬眼看向叶煦的方向, 细细端详这位弥安郡王世子的长相,竟是渐渐发现了端倪。 难道—— 心中一个猜想不断浮现,所有的情绪一瞬间席卷而来,不断涌动,她便如一叶扁舟在疯狂的海浪中左摇右晃,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压垮,再无翻身之地。 “母后稍安勿躁,儿臣自小仰慕兄长,今日之为自然也是为了兄长着想。再者,想来世子殿下也不介意。” 叶煦面色一梗,顿时不知该如何接话,面对尹越岑的笑容,便也只能勉强一笑,算是应了他这句话。 “越岑莫不是糊涂了,伊承徽和叶总管在去行宫的路上遇险,贼寇谋财害命,孤痛失所爱,你今日又提起此事,莫不是伊承徽死而复生了吗?” 尹清枫神色哀惋,无限悲痛,似是真的和所爱之人阴阳两隔,永不相见。 夏霁冷眼看着尹清枫的一举一动,忍不住冷笑了一声,看来皇室中人都是演技派,尹清枫和尹越岑二人倒像是真的血脉至亲,一个能演,一个能忍。 尹越岑当然知道底细,自然也没有被尹清枫的演技所蒙混过去。 什么贼寇谋财害命太子痛失所爱,不过是尹清枫用来掩人耳目的借口罢了。 尹清枫一直没有放弃对伊夏的搜捕,而他尹越岑自是在其中做了许多手脚,这才能隐瞒伊夏的行踪到现在,也让自己先其一步到了弥安郡。 尹越岑好整以暇看着尹清枫,眼中浮现若有若无的挑衅之色。 当初母妃的耳目无意中从蓬莱殿得知了皇后换子的秘密,自是也知道了伊夏便是皇室的嫡公主,可惜他的母妃太过心急,打草惊蛇了不说,还将自己一条命搭了进去。 囚禁深宫之中不见天日,若是他不准备做些什么,未来的某一天,他一定会落得比自己母妃还要凄惨的下场。 皇兄啊皇兄,不要怪越岑。 你非皇室血脉,继承大统之事,名不正言不顺。 “子不语怪力乱神,或许,便是伊承徽没有死呢?” 此言一出,满室俱寂。 近臣惊诧有之,疑惑亦有之,而皇后母子心中警铃大作,被尹越岑一句话打了个措手不及。 宫中滴血认亲一事是个秘密,近臣虽少有知道,但毕竟纸包不住火,极少数人听到了风声,而见今日这阵仗,便隐隐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于是有些人便坐不住凳子了。 今日之事不该听啊,不论太子是不是皇室血脉,这都是皇室秘辛,他们这些听到了皇室秘辛的人还有命走出花萼楼吗? 自是不能。 自古以来皇室子弟争夺皇位死伤无数,更是留下了不少骇人听闻的故事,能撑大事者皆心狠手辣,再看这对峙中的二位,哪个都不像是善茬—— 可这个时候又能用什么借口离开? 近臣们心中惴惴,不由看向对方,可旁人眼中无不是茫然或是惊忧,一时之间都如没头苍蝇一般,竟是无人敢出头。 可斗争中心的几人却是不会去管他们如何想。 “越岑,你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不要再兜圈子了。” 皇帝是个明眼人,且不说他凭借一己之力从先皇诸位皇子中脱颖而出登上皇位,单是这么多年见过的风浪便足够他一眼看破自己两个儿子的心思。 尹越岑要拿尹清枫的血统做文章。 当初的滴血认亲一事被他下令,凡是所知之人皆不可提起,如有违者便杀头处置。 而今日尹越岑却能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来谈论此事,又是挑在弥安郡王世子进宫的时机······ 想到这里,皇帝面色一沉,看向皇后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审视和警告,如冬日傍晚的鬼火般危险又恐怖,皇后与之对视的瞬间,如坠冰窟。 花萼楼内宫宴之景华丽,可众人额头上无不渗出点点汗液,薄衫湿透。 见势不妙,皇帝起身下令将所有的近臣带到偏殿暂时休息,花萼楼便留给了他们几人,专供尹越岑与尹清枫对峙。 那些被带走的近臣却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走出花萼楼,身侧的金吾卫手持长戟面色森寒,虽他们皆是股肱之臣,但在金吾卫的眼中却和阿猫阿狗没有什么区别。 这些金吾卫效忠陛下,就算敌人的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改变分毫。 而今日花萼楼之内便又要掀起一阵血雨腥风,太子和贤王近些年来呈分庭抗礼之势,便如墨色夜空中的两颗星星,若是相撞,便注定有一个陨落。 临离开花萼楼之前,夏霁回头看了富丽堂皇的大殿一眼,却不小心与尹清枫四目相对。 仅是一瞬,夏霁立刻转过头跟上了叶煦的脚步。 尹越岑轻轻开口,声音虽不大却能清晰传到她的耳朵里,尹越岑在不断往尹清枫的身上扣帽子泼脏水。 若换作从前,皇帝一定会斥责尹越岑狼子野心,可经过之前婉贵妃一闹,在皇帝的心中也埋下了质疑的种子,且闹剧已起,皇帝便存了任其发展下去的心思。 尹越岑边看着夏霁的背影,边想着何时带所谓的人证合适,薄唇轻启,自是没有让尹清枫闲着。 “父皇,这其中许多弯弯绕绕,且听儿臣细细道来。” 皇帝目光森寒,帝王威严压得皇后在一旁喘不过气来,她有种今日无处可逃的危机感。 这两个人接下来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对皇帝的判断产生莫大的影响,但皇帝又是何人?自是不会只听信一面之词,所以想要扳倒对方,他们都需要付出万分努力。 “伊承徽,实乃父皇之骨肉,当年皇后娘娘上演了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戏法,现在我们眼前之人,便是当年的狸猫。” “放肆!”尹清枫斥责出声,“孤是父皇亲封的太子,就算你觊觎皇位,也万不该说出此等昏头的话!” 尹清枫声如洪钟,单是这么看着确实将皇帝的模样习得了几分,只可惜怀疑的种子已经在皇帝的心中埋下。 尹越岑瞥了一眼尹清枫,复又将皇帝的表情尽收眼底。 就算宫中明令禁止谈论当初的滴血验亲之事,但私下里宫人的风言风语自然也是少不了,尹越岑推波助澜,谣言又传回皇帝的耳中。 明面上皇帝对太子深信不疑,可疑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生根发芽,说不怀疑那便是假的。 而此时,尹越岑甘冒杀头风险再次提起此事,皇帝便不能用轻率的目光来看待了。 “真相如何,你心底清楚。” “我与兄长自小在一起长大,我视兄长为榜样,万事皆以兄长为楷模,更是想成为兄长的左膀右臂,护我江朝盛世万年,可此人血统有疑,儿臣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皇室血统被如此混淆!” “你口口声声说太子血统有疑,你又有何证据?难不成准备再上演一出滴血认亲的戏码吗?” 尹越岑便是在等这句话。 他撩袍跪地,声音恳切:“父皇,东宫中的伊承徽便是您的亲生血脉,当初母妃欲揭发这母子二人的秘密,可反被他们陷害囚禁,他们蒙蔽父皇良久,更是在之后想要杀伊夏灭口,如此行径,实乃窃国!” 尹越岑为皇后母子扣了好大的一顶帽子。 “陛下!您难道真的要看他污蔑臣妾母子吗?臣妾侍奉您多年,是什么样的人您难道还不清楚吗?” 皇后渐渐回神,在听到窃国二字后却是再也坐不住,终是哭诉出声,试图唤起皇帝的怜惜。 可惜她打错了算盘。 皇帝和她同床共枕多年,最是知道皇后为人——虚荣势利,被林家收养数十年,转头便能不带一丝犹豫的恩将仇报。 她是什么样的人? 平心而论,她确实能做得出这样的事。 “越岑,说下去。”皇帝连一个眼神也未分给皇后,只是注视着尹越岑。 第92章 证人 [VIP] 得到了皇帝的肯定后, 尹越岑控制不住嘴角,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他看向满眼不可置信的皇后, 恍然一瞬间, 母妃的面庞浮现在眼前。 苍白的脸颊, 盈满泪水及不甘的眼睛一眨不眨,她跪坐在大殿上几欲晕倒。 那时皇后高坐凤位之上, 满面讥讽得意,胜利者的笑容便就此深深烙印在尹越岑的脑海之中。 他惶惶不可终日, 脑海中反反复复想起那一幕,多年来的隐忍在这一刻汇聚成仇恨, 促使着他不断前进。 而在今日,他终是要做到了。 “父皇,在那之前,儿臣想先让父皇见一个人。” 尹越岑面色笃定毫不慌乱,见他如此状态,尹清枫心中那股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 再想到他方才所说的那番话, 心中忽然咯噔一声,握着拳头的手不断发力。 “何人?” “伊夏。” 果然······ 尚在偏殿忐忑不安的夏霁静静站立在一边, 群臣慌乱无比,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商讨着对策。 窗外阴沉一阵,浓云遮挡住天空的点点星子,分明是寒冷的冬日, 可夏霁却没由来的燥热。 万种慌乱之中, 唯有叶煦坐在一侧震惊饮着热茶。 “别怕, 尹越岑背锅我替你挡刀子, 其余皆不用担心。” 便是紧张如夏霁也被他一句话逗得露出了几分笑容,相处时日越久,夏霁便越惊叹于叶煦的冷静,仿佛很少会见到他自乱阵脚。 每每自己焦虑慌乱时,叶煦都会这般含笑看向自己,或是调侃或是安慰,三言两语便会叫自己重归镇定。 明明就做了一阵的露水夫妻,可他却时时刻刻护着自己,就算有时能力有限,也会给自己最好的。 千年之前,如此共患难,更显真情可贵。 “不怕,大不了就是死嘛,死了说不定就回现代了,到时候我还要催着你还钱呢。” 叶煦抿唇一笑,可笑容却不达眼底,细细窥去甚至藏着一丝不悦,夏霁回味着自己方才所说的那段话,没想到哪里不妥时,叶煦却在此刻侧过了身。 夏霁附耳过去,本以为他有什么话要嘱咐,低头发丝轻拂面颊时,叶煦抬手一弹她的额头。 “胡说什么。” “我怎么惹你了······” 话方出口,夏霁后知后觉发现原是自己随口调侃的“死”字惹了他不悦,正板起脸准备再说些什么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殿内嘈杂的声音忽地一静,众人面色或肃穆或惊恐向殿外看去。 随行侍卫在门口站定,铁甲寒光森森,缓缓扫视众人一眼,视线最终落在了夏霁的身上。 就在他视线落定的那一刹,各种眼神也向夏霁看来。 为首之人夏霁是认得的,此人乃尹越岑随从,与之对视的瞬间,尹越岑的随从在她面前站定,说道:“陛下有旨,姑娘请。” 叶煦抬眼向他看去,二人互换了一个眼神,那人说道:“世子殿下,借人一用。” 闻言,叶煦起身,众目睽睽之下二人自是不能做出更多的交流,便只是用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道:“陛下有旨,臣自当遵从。” 那随从缓步向前,夏霁跟在身后,花萼楼几个大字出现时,眼前那如松柏般挺拔的背影忽地一停,转头看向了夏霁。 “姑娘请。” 夜风拂面,夏霁被风吹得有些冷,脸上薄纱轻摆,夏霁便也在这一瞬间摘下了面纱,轻轻应了一声,走进了殿内。 便是在这一瞬间,殿内几人齐齐向她看来,尹清枫满面惊愕神情中又满是痛恨,如刀般的目光笼罩在尹越岑身上。 “伊夏?!”终是皇后最先按捺不住,脱口而出。 此时便是皇帝也忍不住疑惑,从尹越岑站出来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存了什么心思,可在百般心思的推动之下,他还是忍不住顺着尹越岑的意思任其发展了下去。 伊夏不是在出宫的路上被贼寇杀了吗? “这是怎么回事?伊夏不是死在去行宫的路上了吗?” “回父皇,这世上自是没有什么死而复生的戏码的,便是因为伊夏没有死,而若想知道清楚,有些事还需要问问皇兄。” “不,或许从今以后,这声皇兄你也担待不起了。” 尹越岑转身先是看了夏霁一眼,后者跪地叩首,面对皇帝的发问,她将准备好的说辞缓缓说出口。 “回陛下,伊夏侥幸逃过一劫,而这其中也并没有什么贼寇追杀,伊夏有不得不隐姓埋名的苦衷,还请陛下明鉴。” 夏霁的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上,她看着裙裾之上的绣花,掌心传来一阵阵冰冷的触感,叫人忍不住发抖。 “朕允你细细道来。” 几道视线瞬间汇聚在她的身上,夏霁可以清楚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自是也能感受到尹清枫如寒刃般的视线。 满含杀气,似是要将自己就地正法。 便是在这一瞬间,夏霁的心中浮现出了犹豫,而那准备好的说辞也卡在了喉咙中,便是这一瞬的犹豫,尹清枫情绪瞬间爆发,硬生生打断了夏霁的思绪。 “呵,原是如此,孤宠你爱你,你便是被荣华富贵冲昏了头和旁人勾结,竟是要反咬孤一口,当真叫孤寒心!尹越岑许诺了你什么好处?” “没有人许诺我好处,而且为了荣华富贵的人,从来都不是我。” 夏霁深吸一口气,虽还跪在地上,可却不自觉停止了脊背,尹清枫的视线扔在追随着自己,她凝神静气,似是不忍看她挣扎,尹越岑道。 “不知父皇可还记得我母妃?当初母妃揭露皇后娘娘换子真相,却被人设计,那碗中被人擦了盐,任谁的血滴进去都会凝固,自是不存在相融。” “自此事之后,皇后娘娘为斩草除根,表面要送伊夏出宫去行宫修养,实际是要灭口!伊夏得弥安郡王世子相救才捡回了一条命,什么贼寇,都只是托辞!” “休要血口喷人!”皇后按捺不住扑通跪地,声音凄厉哀求着。 “是不是血口喷人,母后不若等我说完,一切便有分晓。” 尹越岑抬眼看向皇帝,凝神静气,将早就调查好的真相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皇后跪在地上一阵阵发冷,尹越岑每说一个字,皇后心便越沉一分,直至最后真相明了,她的心也彻底沉入谷底。 “十六年前的七月初三,正值夏日,皇后林筠在行宫中生产,接生嬷嬷名叫万霜,更有太医院令李诵在旁看护,除此二人之外,便只有林筠的嬷嬷盼芳打下手。只有这三人知道,皇后生了个女婴。 可惜的是,上次指证时万霜已被灭口,而李诵在十五年前便离宫,宫人皆不知其去向,可以说无处可查。” 尹越岑顿了顿,见皇后脸上露出些淡定,忍不住予以痛击:“苍天眷顾,不久前儿臣找到了告老还乡的李诵。” “李诵······”皇帝呢喃,“此人朕记得,他在哪里?速速带上殿来。” 皇帝一声令下,正中尹越岑下怀,他拍了拍手便立刻有人将李诵带了上来。 李诵年逾五十身姿硬朗步伐稳健,不失当年之风,方入殿的一瞬,他严肃的神情流露出了几分恐惧,仅在一瞬后又恢复如常,不再去看皇后一眼。 “草民李诵,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是李诵本人,皇帝确认过后缓缓点了点头,见李诵已鬓发斑白一时忍不住唏嘘,可想到今日主题后,便让李诵起身。 夏霁退至一侧,静静看着几人,李诵起身后又看了尹清枫一眼,自是有几分胆战心惊,可想到他不能奈自己如何,便又定了定心神。 在宫中当太医,自是见过大世面的。 李诵接着说了下去。 “臣不敢期满陛下,”李诵深吸一口气,“皇后娘娘身怀有孕后便去行宫养胎,一月份时宫内便养了个女人,起初草民见这女人时并没有察觉出什么端倪,可后来时日久了,这女儿小腹逐渐隆起,便是此时,皇后娘娘将臣叫到了身侧。” 至于皇后说了什么,虽李诵没有言明,但结合当时的情况,自是不难想象。 “臣一时昏头,忧挂家人,便······”李诵声音一哽,却在此时跪地,叩首似是乞求原谅。 “那女人被称作梁氏,一直被皇后宫中的人养在身侧,不久之后,梁氏腹痛,在行宫之中产下一子。” 说到此处,李诵抬头看向了尹清枫,众人的视线自是不约而同看向了尹清枫。 尹清枫踉跄退了两步,亲口听到当年证人说出真相带来的冲击力远远更让其震撼,李诵视线如炬,一瞬不移看着他。 “六月二十一日,梁氏产子,七月初三,皇后娘娘产女。” “而梁氏生下的孩子便是当今的太子殿下,七月初三那天皇后娘娘产下女婴后,臣亲手将梁氏剩下的孩子抱到了皇后娘娘的身侧,而那女婴,便被皇后娘娘身侧的盼芳嬷嬷抱走。” 第93章 真相 [VIP] “这女婴······就是伊夏!” 李诵声音坚决, 夏霁站在角落里,一瞬感觉到所有的目光向自己汇聚而来。 在旁人的眼中,伊夏别提有多可怜。 本应是含着金汤匙出声的嫡公主, 可却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抛弃, 过了十几年颠沛流离的生活, 这便算了,还被顶替了自己身份的人强掳入宫, 厌弃之后更要杀人灭口—— 可怜啊可怜。 夏霁要做的便是将旁人眼中这个可怜的人设贯彻到底。 她踉跄退了几步,而后又不可置信般捂住了嘴, 极为无助看向了李诵,而后视线偏移一一扫向众人。 “我······这怎么可能?”夏霁抬头看向如坠冰窟的皇后, 湿漉漉的眼睛勾起皇后的无限愧疚,“皇后娘娘,真的是这样吗?” 皇后的脑中轰鸣一声,她日防夜防,竟是百密一疏,还是让这个秘密被揭露了出来, 伊夏如此反应, 倒真是叫她心中绞痛。 几乎是一瞬间,皇后失去了理智, 身子失去重心跌倒在地,竟是忘了狡辩几句。 她的反应,被尹清枫收在眼底。 就在看到伊夏出现在此的时候,尹清枫也几乎按捺不住心中的冲动, 可自己苦心孤诣走到今日, 万不可因为一时的冲动而让一切跌入深渊。 可看母后这反应—— 尹清枫冷笑一声, 一个贪图荣华富贵的人, 心中竟然还残存着最后一丝愧疚与亲情。 他看着殿中伊夏的身影,她气色红润比离宫时看着健康了不少,看来在弥安郡王世子身边这段时间,那世子将她养得极好。 她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换作从前,尹清枫见了必然会心疼不已。 可他到底和伊夏相处过好长一段时间,知道这个女人变脸有多快,她若是存心骗你,你便看不出她那漂亮脸颊之下有几分真心。 现在便是如此。 伊夏不知情? 尹清枫冷笑一声,在他看来,伊夏绝对是知情的,弥安郡王府、伊夏、尹越岑几方人马联起手来上演了今天这出戏码,为的就是要拉自己下马。 尹越岑终究······ 尹清枫眸子一暗,恰好对上了尹越岑投来的视线,二人视线相对的一刹,自是电光火石碰撞,他窥见了尹越岑眸中的得意,如跳跃的火焰般下一秒便会讲自己灼烧殆尽。 “李诵,你继续说下去!”皇帝一甩衣摆,皇后重心不稳直接坐倒在地。 “草民不敢欺瞒陛下!所言句句属实,那梁氏是溪县平顺乡人,夫家姓赵,一家生活不算富裕但至少能自给自足,梁氏怀胎后一日说出门探亲,身旁并无人跟随,其实就是被皇后娘娘派人接进了行宫!” “梁氏母家和盼芳嬷嬷家有些粘连,盼芳对梁氏颇为照顾,梁氏生下男婴后本该被灭口,可就在盼芳的庇佑下,梁氏终是保下一命!” 李诵声音一顿,不由补充一句:“陛下若不信,可派人查证!” 若是编谎话,那只需多盘问几次便能露出破绽,可李诵语气坚定话语中并没有什么明显纰漏,便是连皇帝也信了半分。 尹越岑趁机道:“父皇,儿臣派人查证过,行宫之中却有梁氏生活痕迹,她当年在行宫中的住所早就被一把锁头锁死,行宫中不少老的宫人都记着这号人物,只不过据他们所说,这梁氏最后莫名其妙消失了——”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殿内为之一静。 梁氏消失了。 尹清枫瞳孔骤缩,心中不知该作何反应。 梁氏消失了便只有一个可能。他看了皇后一眼,心中猜测着定是她心狠手辣将梁氏灭了口,心中不由庆幸的同时,却又暗暗生了几分酸涩与痛痛楚。 梁氏是他的亲生母亲。 尹清枫早先便派人查证过自己的出身,只不过那个地方一场大火付之一炬,什么都不剩下了。 梁氏自然······ 尹清枫闭目,听着殿内各处微弱的声响,良久之后才吐了一口气睁开眼睛,看向了李诵。 “呵,照你的说法,一切都死无对证了?你毫无证据,又如何能站在这里污蔑皇族?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尹清枫睥睨着跪在地上的李诵,有如看一只蚂蚁般,仿佛随时都能将他捏成齑粉。 李诵到底是怕了,对上尹清枫眼神的一瞬间,他便觉得自己喉咙一紧,几乎就要忍不住跪地求饶。 尹越岑显然是注意到了李诵的反应,李诵是他找来的证人,自是不能让尹清枫继续对其恐吓下去。 “皇兄莫急,李诵何时说过梁氏死了?” 什么?! 尹清枫抬头看向他,尹越岑的嘴角噙着半分笑容,浅色的瞳中似有无限得意,看得他心生恨意。 “父皇,不如让李诵继续说下去?”尹越岑转头,缓缓道。 “李诵,继续说!” 李诵战战兢兢磕了个头,继续将当年的事实说了下去。 “梁氏······梁氏确实没有死!梁氏理应被灭口,可盼芳嬷嬷与梁氏沾了些亲戚,自是不忍心看着梁氏就此殒命,盼芳力保下梁氏,并将其暗中送出了宫。” “而后七月中旬时,盼芳带着皇后娘娘的玉佩,抱着小公主出了宫,她先去了赵家,结果发现赵家悉数被灭,梁氏亦不知所踪······” 听到此处,饶是夏霁也忍不住了叹息了一声。 这是她没有设计的故事,有关当年掉包的细节种种皆是夏霁没有仔细描写过的,可这个世界却自动补齐了故事。 听着这些人的描述,夏霁一瞬也生出了些恍惚感,她看着自己身上的罗裙,现代的生活一瞬间仿佛就像是一场梦,自己难道是庄周梦蝶吗? 梁氏不知所踪,李诵又说她没死,那究竟去哪了? 怀揣着这种疑惑的不仅是夏霁,便是连皇帝也是如此。 只不过他脸上震怒失望更多,那好奇到底是没有表现得那么明显,几次拳头握紧又松开,生生忍住了一脚踢开皇后的冲动。 “盼芳嬷嬷带着孩子先在溪县住了下来,后来偶然一次,盼芳在县里的青楼看到了梁氏的身影。” 青楼。 尹清枫不受控地退了一步。 尹越岑、李诵、伊夏都在暗暗打量自己的神情,方才他还能挺直脊背冷眼看着,心中尚且能冷静盘算着如何挽回。 可听到青楼二字时,尹清枫忽地生出了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原本以为自己只是猎户的儿子,可现在看来—— 他的母亲,是娼|妓。 怎么可能?怎么可以这样?! 他江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纵有万种不堪,也断然不该是这种身世! “盼芳心存善念,用从宫里带出来的全部盘缠给梁氏赎了身,两个人带着小公主四处游走,终是在晋平城停住了脚步,城中方家富甲一方正招下人,两个人带着孩子便进了方家。” 故事说到此处,便和夏霁记忆中的没有什么出入了。 李诵并没有停下来,还在继续说着,但夏霁已经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方家夫妇是对和善的人,盼芳和梁氏编出来的故事惹了二人心疼,平日也不让两个人做些粗活重活。 方家有个小少爷,与伊夏年龄相仿,平日盼芳和梁氏便带着两个孩子,如此相安无事过了几年,倒算是安逸。 梁氏有几分姿色,方家来来往往些人物,有些见了梁氏便动了心,梁氏从前在赵家过得都是安逸的生活,如今吃了不少的苦,自是不想再颠沛流离下去了。 伊夏三岁那年,梁氏再嫁。 盼芳带着伊夏继续在方家生活,她早就将伊夏视为己出,当年在宫中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按照她的设想,这辈子本该这么相安无事下去才对。 可变故再生,方家不知惹了什么人,一家悉数被灭口,便是连个后都没留下,下人四处逃窜,盼芳和伊夏有幸保住一条命,最后又阴差阳错跟着土匪上了山。 李诵声音颤抖得说完,殿内半晌无人说话。 如果是编故事,那未免太细节了。 盼芳去过的每一个地方都有详细的名字,若是皇帝有心要查,绝对能查出当年的痕迹。 一边是有理有据的罗列细节,一边只是声嘶力竭的叫喊。 不用细说,皇帝心中那杆秤便不由自主偏向了这个真相。 皇后面露绝望,伸手试图再次拉住皇帝的衣摆,后者睥睨她一眼,满面怒容甩开衣服。 “皇后,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陛下,这一切都只是李诵的一面之词,您难道不相信臣妾吗?我怎会——”皇后嘴唇翕动,不可置信般摇着头。 “那梁氏现身在何处?”皇帝打断她的控诉,问道。 梁氏?! 尹清枫猛然抬起头,下意识看向殿门,可看殿门紧闭,幽暗的光透进大门照在他的眼皮上,冬日飘雪的凉风无孔不入,叫他不断地发冷。 余光一瞥,却又与尹越岑四目相对。 “来人,带梁氏!” 随着尹越岑的一声话落,原本紧闭的殿门被人缓缓打开,众人视线投向那光亮处,没过多久,便看见一个妇人出现在了那里。 妇人身形消瘦,神色几分唯唯诺诺,却还是强撑着挺直脊背,走到了殿中央。 第94章 囚禁东宫 [VIP] 夏霁看向那个妇人。 曾经坐在电脑前时, 她对着屏幕幻想过笔下的角色该是何等样貌。 脑海中唯能浮现出的便是一团朦胧的雾气,虽有大致的身形样貌,但无论她怎样细细去观察那张脸, 角色脸上的雾气都是散不开的。 索性夏霁就放弃了幻想, 任由角色在脑海中驰骋, 直至穿越来到书中的世界后,才真正的做到了和角色面对面。 瞧啊, 她这也算和角色面对面了。 只不过这样的场景多多少少太让人震惊了些。 梁氏被人带着走到了殿中央,她身穿锦缎头戴珠钗, 可身子却消瘦的异常,眼窝与脸颊都凹陷着。 她的眉眼间一直凝结着怏怏的神色, 长年累月下来那股深深的情绪刻在眼底,那股疲态也折磨得她筋疲力尽。 是了,毕竟这么大的一件心事梗在心中,即使生活上再富足,心中也无法释怀。 梁氏面带疑犹,抬起漂亮的眼睛切切望了一下殿内, 仅一瞬后又收回目光, 似是想到了什么般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殿内威压异常,便是夏霁都感到了几分窒息, 更被提此刻被卷在风口浪尖的梁氏了。 可是即便承受着这种威压,梁氏却仍固执抬起头,望向了某个方向。 夏霁清晰捕捉到了她的神情,几乎在梁氏抬起头的那一刹那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梁氏印满风霜的瞳酿着说不出的情绪。 视线的终点是尹青枫。 这很轻松便能说明些问题。 梁氏瘦得有些脱相, 可即便如此, 一眼望去便能够看到二者容貌的相似之处, 夏霁惊异看着他们两个,粗略估计了一下,此二人容貌少说也有六成相似。 显然尹青枫也认识到了这点。 他冷凝的脸色骤然变化,一瞬面色变得惨白,目光与梁氏相接的一刹,眼眸中一瞬滑过不可置信与崩溃,良久,他错开目光,依旧强装镇定。 可此刻的尹青枫,演技实在是过于拙劣。 任谁都看出了他刚刚的无措与慌乱,即使这个时候去掩盖也是于事无补的,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是瞎子,梁氏出现的一刹那,便有人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了。 梁氏眸中带怯,走路的步子也带着几分虚浮,凝结在眼中、心中的情绪在这一瞬间似乎找到了突破口,隐隐可窥她脸上的崩溃之色。 尹青枫倒是比她更崩溃。 而原本有些紧张害怕的夏霁,在看到尹青枫的溃败之色后,心中竟是一瞬被好奇填满,她说不出自己这样的想法是否有些恶劣,可是这场好戏可以说才刚刚开始。 梁氏走到殿中央,跪地叩首,声音颤抖着。 “草民梁氏叩见吾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太子殿下——” 皇帝打断了她冗长的叩拜,梁氏缓缓直起身子抬起头,视线一时不知放在何处,孤零零跪在殿中央极为无助。 不知道尹青枫是什么心情。 亲生母亲这般跪在自己面前,十几年的久别重逢是否能唤醒他心中的某些情绪,理智又是否会克制着他呢? 夏霁忽然有些不忍心看下去了。 “你便是梁氏?有人说,太子殿下尹青枫是你所生,你是认还是不认?” 皇帝甚至都没有让梁氏起身,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梁氏跪在地上不敢去看皇帝的方向,可余光却又忍不住瞥去,便总和皇后对视。 而她每看皇后一眼,皇后便肉眼可见的更加惶恐,几秒钟的时间,便看皇后慌张更甚。 “回陛下,草民确实是梁氏。” 良久之后,梁氏开口答了这个问题,而皇帝后半句的问题她却没有继续答下去。 在场之人没有一个人催促,只是继续等待着梁氏的回答。夏霁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她在心里数了足足有十几秒钟的时间,梁氏还是没有开口回答皇帝的下一个问题。 就在这一瞬,夏霁心中突然有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她不知自己这股预感缘何而来,终于在气氛有些焦灼时,梁氏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莫名的神情,终是开口道。 “陛下,草民梁氏确实在十几年前去过行宫,当时与皇后娘娘有过几面之缘。” 梁氏此言一出,尹越岑的脸上浮现出隐隐的得意,在他的眼中,真相昭然若揭,尹青枫这个来路不明的野种,今日确确实实要死在他的手里。 “你说,去过行宫?”夏霁按捺不住,将心中的疑惑问出了口,却独独在“去过”这二字上咬了重音。 经过夏霁的这一番提醒,在场之人皆注意到了梁氏话中似乎有不同的意思。 “到底怎么回事?!” 听到皇帝暴怒呵斥,梁氏身子吓得一抖,再度开口时声音也颤颤巍巍的,在空旷的大殿中听析起来便更加费力。 “草民确实去过行宫!只不过什么怀孕生子掉包一事,却没有啊!草民······草民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冒杀头的罪名!” 夏霁瞳孔一缩。 不仅是夏霁,在场之人皆是一愣,夏霁忍不住瞥向了尹清枫,却看不透对方的表情。 她终于知道方才那股古怪感缘何而来了,梁氏有这样的反应才是正确的,原因无他,梁氏是尹青枫的亲生母亲。 梁氏怜子的本能就不会让她承认真相,确如她所说,掉包皇室血脉是多大的罪名,如果承认了,那尹青枫必然难逃一死—— 而只要梁氏要死不承认,尹青枫就还是会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未来是一国之君,骨肉分离之痛已经忍受了十几年,梁氏连青楼都被人卖进去过,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想通这一点后,夏霁却久久不能回神。 梁氏跪在冷硬的地上,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惨白,如一张纸般全然无血色,干裂的唇翕动着,好半晌才能费力从中发出一个音节,又要费上许多力气,才能将那断断续续的音节连成完整的句子。 但她的意思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尹越岑站在一旁,脑中有一瞬是完全空白。 自从伊夏出现在自己的生命之中后,他遭遇了太多的变故,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可是他做梦也没想到会发生今日的一切。 本以为,此刻会是自己此生的终点。 他有一个好母亲。 尹清枫暗暗感叹自己命不该绝,他用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眼神看向梁氏,梁氏半晌才怯怯抬起头望向了尹清枫的方向,眼中流露出了无限的思念和愧疚。 她的儿子气宇轩昂,华服金贵,所有见了他的人都要说一声叩见太子殿下。 便是今日的自己也不能例外。 骨肉分离之痛虽苦,可若能给自己的儿子一个锦绣前程,那么这些苦便也算不得苦。 就在梁氏说出那句话后的一瞬,尹越岑也飞速反应了过来。他万万没有想到原本答应的好好的梁氏竟然此刻突然变卦,反咬一口。 “梁氏,你可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尹越岑反问道。 梁氏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说了谎心中本就有愧,百种情绪交织之下她竟是不敢抬头看尹越岑一眼。 半晌之后梁氏才支支吾吾应了一句,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般,道:“是······草民、草民所说句句属实!” 梁氏撒谎的样子太过明显,便像三岁的孩童在大人面前说谎一样,一眼便能看穿。 尹越岑还想问些什么,可就在此刻皇后突然回神,意识到不能让尹越岑继续问下去,于是抓住皇帝的大腿据理力争道。 “陛下您听见了吗?!梁氏已经亲口承认尹越岑编得都是谎话,是为了蒙骗您的!” 皇帝起身,徐徐走下台阶,先是在梁氏面前站定,如刀般锋利的目光凝视着梁氏的脊背许久,梁氏瑟缩成一团,几乎承受不住这样的威压,抖得更加厉害。 紧接着,皇帝又走到了夏霁面前,夏霁脸上虽愕然未退,但却相对淡定许多,任由皇帝打量。 沉默对视之下,夏霁窥见皇帝的眼中竟是浮现出了一丝疼惜。 而后皇帝转身即走,就在此刻,沉默着听梁氏撒谎许久的李诵终是不甘起身,追问起了诸多细节。 李诵此次出山为当年之事作证,可谓搭上了身家性命,便是就此一搏。 而突然变卦的梁氏就成了一枚□□,随时会将这艘危船上的他们推入深渊。 梁氏自是经不起李诵的追问,当年细节种种,每罗列一样便让梁氏说不出话来,待到追问她因何进宫、进宫待了多久、几时出宫······ 梁氏辩解自己入宫当差,可她当时年岁已不符规定,她遂又支支吾吾辩解许多,李诵皆冷静反驳,如此过了一会,梁氏冷汗滑落,跪在地上只会不断强调着自己所言句句属实。 尹清枫浑身僵僵木木站在一边,他知道自己败了。 哪怕今日自己是身份不落实,便是皇帝心中的猜疑也足够让他落败,在皇帝的心中,真相本就是不重要的,至少此刻,不管是从手段还是威信力来说,他已经不是一个合格的储君了。 梁氏漏洞百出的谎话没能救了他,反而将他推向了深渊,可他恨吗? 尹清枫看向了皇后,见对方脸色惨白,忽地自嘲一笑。 皇帝说了句什么,殿门大开冷冽的风穿堂而入,他脱下了自己身上的锦袍,凄凄惨惨朗声一笑。 “今日之后,我无话可说。” 皇帝下令将尹清枫囚禁起来。 虽没有直接下令赐死,但一个被囚禁在东宫的太子已和废人无异,对外放出话去太子突发恶疾在宫中养伤,不宜见人。 那日过后,夏霁的脑中还回荡着尹清枫最后的话。 他认输了? 尹清枫怎么会认输? 第95章 扰清梦 [VIP] 窗外落雪簌簌, 夏霁坐在窗前看着深宫的红墙黄瓦,不由伸手接住了几片雪花。 雪花落手即化,还未等夏霁看清雪花的形状, 无奈她发出一声叹息, 身后传来叶煦的脚步声。 “小心着凉。”叶煦听在她的身后, 缓缓握住夏霁的手。 “倒是没想到,事情就此终结了。” 随着叶煦一句感叹, 夏霁又想起了几日前的大殿上,尹清枫萧索的背影还清晰印在脑海之中。 一夕之间, 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倒台,尹清枫被囚禁在深宫之中。 东窗事发后, 皇后一夜跌落云端,虽皇帝未明言废后,但在知情人看来,被囚禁在蓬莱殿中的她已完全失势,再无翻身机会。 皇帝本人也苍老许多。 被自己悉心培养的继承人和自己无半点血缘关系,朝夕相伴数年的枕边人从头到尾编了一个骗局。 无论是谁知晓真相, 都会承受不住打击。 想到这里, 夏霁不禁还是有些敬佩那位皇帝的。 虽一切真相水落石出,按旁人看来, 此刻的夏霁该回到皇帝身边,就算不能成为名正言顺的嫡公主,但至少也该享一些优待的。 可事实上,夏霁与皇帝面都没见上几次。 唯那日之后, 皇帝将夏霁叫到了紫宸殿, 殿中金碧辉煌, 夏霁置身其中便更有一种不真实感。 尹越岑随侍在旁, 垂眉敛目在一边安静研墨,唯见到夏霁走入时,才抬起头缓缓看了夏霁一眼,眼中似有无限意味。 尹越岑当真是今非昔比了。 锦袍华服气宇非凡,随侍在皇帝身边已是说不出的荣耀,偏偏他行事低调又毫无炫耀之意,对人亲和做事干脆利落,比当时的尹清枫有过之而无不及。 皇帝没有叫尹越岑出去,他为夏霁赐座,待夏霁坐下后站起身,尹越岑也停了研墨的动作。 殿内安静得能听到呼吸声。 “伊夏,朕没叫错你的名字吧?” 夏霁忽地一瞬生出了惶恐,许是因为血脉亲近,她见这皇帝便有一种亲切感,当皇帝走近时,她被一股奇异的感情支配,竟是再也坐不住,起了身仰脸看着皇帝。 皇帝端详着夏霁的面庞。 “这些年委屈你了,前人恩怨牵连了无辜的你,叫你流落在外这些年,该你享受的却是一分享受不到,苦倒是吃了不少。” 皇帝的脸上透露着些许的柔和,夏霁望着他,却从那柔和中看到了几分冷凝,原本满心感动的夏霁却是缓缓回过神来。 皇帝对伊夏,到底是没有多少父女亲情的。 除了这层血缘关系,两个人本就是未谋面的陌生人,就算现在真相大白,但皇帝望着夏霁时,难免会想起皇后与尹清枫。 坦白来讲,夏霁清楚知道皇帝对尹清枫有多器重,满心的期许与父爱都灌注在了他的身上。 就算此刻知道对方非自己血肉,但那份感情也不是说转移便能转移的。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您言重了。”夏霁抬眸一笑,而后不再言语。 皇帝先是一怔,而后暗暗打量了夏霁一眼,面上凝聚的笑容更多了一些,倒是想不到夏霁会是个如此知趣的人。 “朕作为父亲,会补偿你的。” 夏霁自嘲一笑,不知是为谁不值。 伊夏流落民间多年,最终换来的却只有亲生父亲轻飘飘的一句补偿,这么多年的苦,伊夏倒真是白受了。 尹越岑抬眸看了夏霁一眼,想说什么,却又一瞬咽了回去。 望着他的举动,夏霁一瞬有些错愕,看来尹越岑虽受到了提拔,但却没有得到皇帝的完全信任,重用尹越岑,更多像是皇帝的无奈之举。 “你想要什么赏赐?”皇帝道。 夏霁望着双眼浑浊苍老的帝王,窥不透对方眸中几分真心,金碧辉煌的大殿晃得她睁不开眼,朦朦胧胧之际,夏霁敛眉垂目,似是认命了般。 赏赐? 她想要的赏赐可是和叶煦一起回现代啊,只怕这皇帝给不起。 夏霁收回视线,将脑海中浮现出的高楼大厦驱散,视线再度聚焦在皇帝的脸上,没有半分犹豫。 “事到如今一切都是天意,我不想去纠结些旁的什么,也不敢奢求太多。” 说到这里,夏霁原本坚毅的面庞浮现出了一丝柔和的笑,与叶煦相处的一点一滴浮现脑海中。 “我既已嫁与弥安郡王世子,此生便只想与此人相伴,我唯一想要的便是离开长安,随弥安郡王世子生生世世。” 皇帝眸光一敛,没有立刻相应。 弥安郡王府—— 说到林景泽,便又牵扯到一段恩怨了,可眼下这个节骨眼上时局动荡不安,倒是不宜再生事端。 皇帝未多说什么,便应了夏霁的这一个要求。 只不过许是心中有亏,皇帝到底还是将叶煦与夏霁几人从鸿胪客馆接到了宫中,宫中上下以礼相待,只不过夏霁知道,这个“礼”不是冲着自己的。 望着皇宫的朱甍碧瓦,饶是夏霁也免不了恍惚,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了这个地方,她深深吸了一口冷冽的气息,拢紧了衣服。 阴沉沉的天酝酿着一场大雪,宫巷中原本的落雪还未扫干净,远处几个宫人结伴扫着落雪,注意到了自己的声音也仅仅是后退了退,夏霁便踩着他们让开的路穿过。 恍恍惚大梦一场,她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说书人还是书中人了。 现代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回到宫里,叶煦方从贤王府回来,二人在院门口相撞,见对方冻得鼻尖发红,末了相视一笑。 叶煦有心为夏霁捂手,可在这风雪里走了一遭,他的手也是一片冰凉,便小心携起夏霁的手塞到了自己的袖子中。 温热自指尖缓缓流淌进心中,夏霁听头顶叶煦低呼一声,又坏心眼将手往叶煦的袖子里面伸了伸。 “凉不凉呀?要不要我取出来?” 夏霁狡黠笑着,叶煦见了便只能无奈一笑,空着的那只手揽过夏霁的身体:“凉也没关系的,我的荣幸。” 夏霁被他两句话逗得心里像是淌了蜜一般,可脸上还是表现出了几分嫌弃,皱着眉头娇嗔:“油嘴滑舌,真讨厌。” 叶煦自是心甘情愿受着她的数落,两个人打情骂俏进了屋子里,暖意一瞬将二人包围,脱了外衣就围着火盆烤火。 噼里啪啦的炭火伴着阵阵暖意充斥着夏霁的所有感官,她舒服地眯了眯眼睛,叶煦瞧着她的神情,便觉得像只小猫儿一般。 小猫儿都是拘束不住的,喜欢出去野。 于是叶煦清清嗓子,柔声问道:“过段日子,你想去哪?” 夏霁被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问得一愣,过了大约几秒才反应过来叶煦说的是什么。 是了,皇帝准备让她这个亲生骨肉继续流落民间了,她和叶煦又回不去现代,自然是有大把的时间。 夏霁小声咕哝了几句,叶煦没听清便附耳过去,夏霁这才稍稍大了一点声音,在他耳边吹气道。 “什么去哪啊,你不是弥安郡王世子么?以后可是要继承亿万家产的,哪能我想去哪就去哪?” 转瞬间,夏霁便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板着脸:“还是说你想和我分居两地?你在宁池,我跑出去四海未家?这可不成!” 叶煦噗嗤一笑,连声哄着:“哪能呢?我好不容易把你娶了,就这么和你分开?” 听到满意的回答,夏霁抿着嘴笑了笑,叶煦复又环住她的腰身,语气认真了些许:“你知道的,我不是那块料。” 这次夏霁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叶煦说自己不是当继承人那块料。 即便不用回头,夏霁也能猜到叶煦此刻的表情,定然是眉头紧锁带着淡淡的愁绪。 夏霁不想让叶煦不开心,故意轻松了语气,调侃起他。 “可别,我看你游刃有余,从前没发现你身份的时候,我便一直将你当成原来那个叶煦,没看出以一点破绽,反派当得得心应手,如今倒是谦虚起来了?” 叶煦一愣,一时竟是分不清夏霁是在调侃自己还是骂自己,过了一会,察觉到怀中人笑得颤抖,这才后知后觉摇摇头,认栽般在她耳畔吻了吻。 蓦然一瞬,叶煦产生了一个想法。 若能就此相伴到白头,亦不枉双双人间赴一遭。 入了夜,夏霁躺在叶煦身边,二人闲话许久,有关未来做了无数的畅想,最终困得双双打起瞌睡,便不再继续讨论下去,任由困意袭来抱着对方入睡。 梦中自有美梦等候,夏霁今夜睡得倒是老实,没有踢被子。 若换做前几日在鸿胪客馆时,夏霁为了隐瞒身份,必然不会和叶煦同床共枕的,只能窝在贵妃榻上,还要时不时警惕外面有没有什么动静。 虽叶煦总是叫她安心入睡,可夏霁心中惦记着便睡不安稳,本应是夏霁为他这个世子守夜,最后倒反过来了。 而如今,二人终究是不用顾忌太多。 长夜漫漫未至天明,夜色最沉之时,宫里传来了一阵阵脚步声,夹杂着阵阵喧嚣,直扰清梦。 第96章 孤注一掷 [VIP] 夏霁一向睡得很沉, 可这声音越来越大,她不得已起了身。 正当此时门被叩响,夏霁起身开了门, 却见一个宦官静立在此处, 身后跟着数个打着灯笼的宫人。 见开门的是夏霁, 那宫人倒也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神色,仿佛等得就是她一样。 那宫人道:“伊夏姑娘, 皇后娘娘有请。” 皇后有请? 夏霁眉头一皱,自那件事后, 皇后便被囚禁在深宫之中,她怎么会要求见自己, 那皇帝又如何会允许? 许是看破了夏霁的疑虑,那宦官倒是不恼:“皇后娘娘无论如何也想见姑娘一面,陛下念在多年的情分上,便让臣来请姑娘过去。” 夏霁拢了拢衣服,转头向屋内看了叶煦一眼,见后者正在昏黄的光线中摸索着戴面具, 不由得又侧了侧身, 挡住了宦官窥视的视线。 要去吗? 夏霁并未过多思考,便点头应了这宦官的要求, 面对林筠这个角色,夏霁的身上有一股强烈的矛盾情感,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这个角色会是这般的结局。 便去见她一面吧。 “还请公公稍等, 待我穿戴整齐。” 宦官点头后, 夏霁便关上门转身走进屋内, 屋内的暖气渐渐驱散寒意, 叶煦方摸索到了面具扣在脸上,自是听到了夏霁他们的谈话。 他蹙眉看了门外一眼,复又压低声音:“你要去?” “是啊,我想去看看,便当是最后的告别了。” 夜半天未明,皇后在此刻要求见自己一面······ 夏霁心中忽地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怕这是最后的机会,曾经看过的无数影视剧的画面在此刻重合。 在她此刻的幻想中,蓬莱殿怕是已有鸩酒一杯,等着送皇后上路。 而见自己一面,或许是林筠的遗愿。 夏霁一时唏嘘不已,叶煦点亮烛火,夏霁望着铜镜中自己朦朦胧胧的面庞,顾不得多感叹些什么,将自己收拾整齐后,便要起身。 叶煦站在她的身后,深深凝望着夏霁的脸庞。 “我和你一起去吧。” 却见夏霁摇摇头做了拒绝:“怕是多有不便,若是被皇后知道你的身份······” “无妨,既已到了最后关头,有些事便也不怕她知道,再者,难不成她能扑上来抢走我的面具不成?” 夏霁噗嗤一笑,林筠倒是不会做出那样的疯子举动,她就算死也会死得体面。 “走吧。” 灯笼照着宫巷,夏霁脚踩在青砖之上,不知为何,今夜的长安格外的冷。 天边恰有孔明灯盏盏,望那方向似是从城郊而来,不知是谁家亲人在为往生者祈福,一盏盏红色的灯笼仿佛寄托了生者的思念,便盼着这灯笼能穿过两个世界,送去话语。 夏霁一瞬站在了原地。 真的能穿过两个人世界吗? 寒意侵蚀着夏霁的感官,她的眼前泛起了一层白雾,不等她抬手拭去眼前的泪,便有温热的手握住了她。 “怎么不走了?” 叶煦垂眸,乌色的瞳中倒映出夏霁此刻的面庞,恍然一瞬,夏霁摇摇头眨眨眼睛,眨去眼前那层水雾。 “没事,快走吧。” 走在长长的宫巷上,天边的纸灯摇摇欲坠不知要飞向何处,夏霁视线随着那灯笼,久久不能平静。 蓬莱殿远没有夏霁想象中的凄凉。 殿内依旧亮着灯火盏盏,远远甚至还能听到丝竹之声,夏霁一瞬便想起了莺歌燕舞这个词,可走近一听,才听清那乐曲凄凄婉婉,没有一点宫廷舞乐的恢弘大气。 倒像残烛将烬,唯余空气中散发着的点点焦味,可却不能用力去吸,不然只会呛出眼泪。 夏霁怔住的一瞬,旁边的叶煦也一瞬怔然。 窗边的剪影依稀能看到一个婀娜的身影,两袖空空荡荡,摇摇晃晃起身走至门前,而后大门打开,林筠就站在那。 她穿着单薄,丝毫不冷。 蓦然一瞬,夏霁的心忽地狠狠抽动了一下,她抬起脚步缓缓走到皇后面前,石阶长长,每一步,林筠的面庞就更清楚了一些。 蓬莱殿的周围并没有严兵把手,殿内也向往前那般,除了侍候的宫人少了,一切仿佛从未变过。 但抬头撞进林筠眼中的一瞬,夏霁知道,还是有些不同的。 “伊夏,伊夏······” 走进殿内,皇后先是自顾自念了两声名字,然后才转过身,像确认般看了看夏霁的脸。 “你和我长的······不算太像。” 夏霁盯着桌子上的筝看了良久,皇后是个才女,会弹筝不稀奇,只不过她进宫之后便觉得弹琴唱曲是登不得台面的女人用来勾引的手段,她用力摆脱从前在弥安郡王府的影子,自是不会再碰。 夏霁摸了摸自己的脸,像吗? 倒也不能说完全不像。 可惜皇后没有听夏霁解释的意思。 “真是想不到啊,最后我栽在自己亲生女儿的手里了,要是知道你会和弥安郡王府的人勾结在一起,当初你或者是弥安郡王府,我总该赶尽杀绝一个才是······” 林筠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恨意,也没有一丝悔意。 闻言,夏霁没有做出什么过多的反应,林筠虽然面色未老,可言语间已经露出了几分疲态。 看来今日将自己叫来这,林筠倒真的没有过多的意思,只是在找个人听她发发牢骚罢了。 “可惜当年你将我送出了宫,也留下了弥安郡王府这股势力。” 皇后笑了两声,坐下了倒了杯水,杯中陈茶已不醇香,皇后丝毫不介意一饮而尽。 “你恨我吗?” 什么恨不恨的—— 一向极善言辞的夏霁罕见地默了声。 这话她没办法回答。 她是这个故事的书写者,并不是伊夏本人,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她都没有办法代替伊夏来回答。 皇后却也沉默着,又倒了一杯冷掉的茶水,仿佛这样就可以麻痹自己,但壶中所剩陈茶不多,她再想倒第三杯时,壶中已经空了。 外边的声响依旧不断,夏霁注意力渐渐被吸引,她无意识踱步至窗前,本想打开窗子一看究竟,可就在这时,林筠突然出声。 “不论对你还是对枫儿,我都是一个失败的母亲,这辈子······” 她声音一顿,夏霁转头去看,朦胧的烛火为她披上一层氤氲的光,夏霁的脑中自动便补全了她的下半句话。 ——这辈子便如此了。 可出乎夏霁的意料,林筠径直路过夏霁的身边,极为用力地推开了殿门。 冷冽的风吹拂,林筠衣衫晃动长发吹拂,她迎着夜中的风雪,忽地笑出了声,逐字逐句清晰说道。 “这辈子,我还没过够呢——” 一声话落,忽有火起。 夏霁脑中嗡鸣一声,推开林筠,眼前之景却让她一瞬忘记了思考。 宫中火起。 紫宸殿的方向、东宫的方向、宫门处······ 四处都是火。 嘈杂的脚步声一阵阵,嘶鸣不知从何处传来,无孔不入叫嚣着,所见的人们四处奔走,整个皇宫都陷入了巨大的不安中。 尹清枫不会造反了吧?! 叶煦呢?! 夏霁转头抓住了林筠的肩膀,一只手指着空地问道:“世子呢?他刚刚明明还在这等着我的!人呢?!” 林筠脸上全然不见颓废之色,她带着几分讶异:“想不到你竟然最先问了我这个问题,伊夏,你真的愿意死心塌地随着那个世子一辈子呢?林家,可没有一个好人!” 夏霁厌恶般松开了握着林筠的手,可林筠却是不依,一瞬反握住夏霁的手,看着瘦瘦弱弱的她不知道从哪迸发出这么大一股力气—— “他抛下你了,说不定见到宫中火起就逃命去了!” 叶煦是不会抛下自己的。 夏霁便是有这种信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叶煦都绝对不会抛下自己而独自逃命。 此刻他不见······· 便只有一个可能,他遇到了什么危险。 瞬间,夏霁脑中一片空白,前所未有的恐惧侵蚀着她脑海中的每一根神经,巨大的痛苦一瞬袭来,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钻心之痛难以忍受。 偏偏皇后还在蛊惑着她:“你随母亲一起吧。枫儿会成为新帝,你便随着母亲一起追随着他,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什么荣华富贵!这个时候你还在做春秋大梦——” 她不会真的以为尹清枫会带着她享受荣华富贵吧? 当真—— 夏霁不知是该笑她还是可怜她,一把推开了瘦瘦弱弱的林筠,只身便要冲向空荡的院子中。 林筠站在蓬莱殿内,看着夏霁踉跄跑出的背影,嘴角绽开一抹笑容。 “权与势,本宫都要!” 她的声音依稀回荡在夏霁的耳边,夏霁却顾不上去看,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去向何方。 尹清枫到底是昔日的太子,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就算今日倒台,但那些昔日支持他的大臣怎会就此放弃曾经的心血? 孤注一掷,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夏霁抬头看向不远处紫宸殿的方向,那里已有火起,看来尹清枫已经率先控制住皇帝了。 该怎么办? 第97章 阿霁(终章) [VIP] 从前只在影视剧中发生的场景竟然真的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本应漆黑的皇宫此刻亮如白昼, 灯盏与火海充斥着半边天,依稀能听到众人逃窜时的哀嚎声。 夏霁不断在心中告诫着自己,要冷静。 听到的看到的一切都刺激着夏霁的感官,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如此大的恐惧, 冷静一次远远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竟是无法思考。 脑海中只念着一个名字。 ——叶煦。 叶煦在哪? 叶煦只身随自己来了蓬莱殿,她入内殿去见皇后, 在得知林筠和尹清枫母子的狼子野心后,却为时已晚, 她出来时叶煦便不见了。 不见了—— 夏霁只能往最坏的可能上去想。 一脚踏出去,夏霁还依稀记得方向, 宫里层层绕绕走了这么久,就算此刻一片混乱她也能摸到回去的路。 只希望,叶煦能在那里等她。 与叶煦相处的点点滴滴浮现在脑海中,夏霁第一次如此就惧怕失去一个人,变故来得太突然,竟是叫人来不及反应。 似有剜心之痛让她的神经不断跳动着, 夏霁吸着冷冽的空气, 渐入嘈杂之地,逃窜的宫人也多了起来。 他们见到夏霁在这里无不露出意外之色, 但却顾不上太多,只顾着自己逃命。 夜风吹拂,满树簌簌白雪纷纷掉落,夏霁广袖随风而舞, 浅色的瞳倒映着黑夜中幢幢人影, 她渐渐感觉自己要被这股浪潮所吞噬。 耳畔刀剑铮鸣, 恍然一瞬, 夏霁脚步一软险些跌坐在地。 却有人及时扶了夏霁一把,那人一看夏霁的面庞,立刻惊诧了几声,夏霁却吓得一躲,想要挣脱开他时已然来不及。 此人身着甲胄,面色森寒,他伸手佛开遮挡着夏霁面庞的凌乱发丝,乌青色的瞳瞥了夏霁一眼,旋即浮现了几分压抑,而后便是森然一笑。 “伊承徽······” 夏霁一瞬瞳孔一缩,不由自主表现出了几分抗拒。 会用这个来称呼自己的—— 仅仅是一瞬,夏霁便想起了此人的身份,这是尹清枫的东宫侍卫将领,尹清枫母子倒台后,此人本受到了牵连,按理来说此生不会再出现在皇宫之中了。 可现实就是这么出人意料,这人不但出现在了皇宫中,现在还死死掐着自己的手腕。 看样子,尹清枫是真的逃出来了。 “想必伊承徽不记得我的名字吧,当然,我这种小喽啰自然是不入伊承徽的眼的,不过小的可是将您记得清清楚楚。” “毕竟太子殿下有今日,都是拜您所赐啊——” 夏霁冷笑一声,忍住了呛他的冲动,视线不动声色瞟到他腰间的佩剑上,剑刃已被血污糊住了寒光,不知道这家伙今晚杀了多少人,剑下有多少冤魂。 自己,可不能成为他剑下冤魂中的一个。 “还请放手,现在的我对你们毫无威胁,你抓住了我也不会对眼前的局势有任何好转的!” 那人露出几分了然,似乎觉得夏霁说的有道理。可他对尹清枫忠心耿耿,自然是不会这么善罢甘休。 再者,他也差点拜夏霁所赐,被流放边疆死在外面。 “毫无威胁,自然也是毫无用处了。” 夏霁猛然一瞬后退了几步,加大了手上的力气想要挣脱开此人的桎梏,想不到尹清枫的人都如此丧心病狂,不会就这么将自己就地正法吧?! 等等—— “你要违抗太子殿下的命令不成?”夏霁嘴角噙着半分冷笑,夜风猎猎,刺激着她的每一根神经,就连手指都变得冰凉,毫无温热。 她在赌。 “太子殿下的命令就是让你杀了我吗?还是你公报私仇,要违抗太子殿下的命令呢?” 那人手上的力气松了松,夏霁心中一喜,却没有表现出半分波澜。 赌对了。 她就知道,自己命不该绝。 从方才在蓬莱殿中,林筠的态度便说明了一切,她想要自己这个亲生女儿跟着她一起加入造反的行列,而从顷刻之间尹清枫的人便突破东宫大门这一举动来看,造反这件事便是几人通过气的。 林筠未来全部依仗着尹清枫,自然不会擅作主张,而她面对自己发出邀约—— 夏霁在一瞬间便有了答案,林筠的行为既已被尹清枫默许,那么尹清枫便不会再下令让自己的手下来杀自己。 “若我死了,你逃得过太子和皇后的追究吗?若你现在就杀了我,那我就在黄泉路上等你——” 夏霁自以为阴恻恻一笑,果然叫那人怔住了片刻。 紧接着,握住自己手腕的力气渐渐松懈,夏霁心中窃喜,立刻在下一瞬间挣脱那人的控制,连忙跑到一侧,二话不说撒腿就跑。 身后自是传来那人几声叫喊,可夏霁好不容易虎口逃命,当然不会有半分的停滞。 她便一直这么跑着,不知过了多久,眼见周遭慌忙逃窜的人越来越多,夏霁一瞬有些怔然。 昔日鼎盛的皇宫,如今却成了一片火海。 尹清枫叫人到处放火,当真是有些疯魔了,显然是存了同归于尽的心思—— 不过不得不说,此法甚是有效。 夏霁可以想象到,尹清枫先是派人放了火,而后就在那宫中侍卫忙着救火的同时,又和人里应外合攻入东宫,一举逃脱。 前方光亮越甚,夏霁心中忐忑几分,她本想着抄近路,可一路上遇到不少尹清枫的人,慌不择路之下,竟是离与叶煦的住所越来越远了。 漆红的宫门出现在眼前,夏霁当然不会以为自己跑出宫了去,眼前这道宫门之外,还有两道,穿过道道宫门,方能出宫。 只不过让夏霁惊诧的,便是眼前之景。 众人身着盔甲的侍卫厮杀在一起,刀枪剑戟相互碰撞不断,到处都是刺耳的声响,雪花一抹绽放在墨色夜空,就连圆月都沾染上了血腥。 冷冽的风吹舞,夏霁远远站着,视线却穿过人海,看到了尹清枫。 和上次相见时比,尹清枫整个人沉静了不少。 眉眼间是敛不尽的杀气,长剑正穿过他人的胸膛,再次抽出时绽开一抹血花,他的视线越过血雾看来,仅仅一瞬便叫夏霁胆寒。 就在这一瞬,夏霁的心差点跳出嗓子眼,他以为尹清枫看到自己了。 可实际上并不是,那般充满杀气的眼神并不是针对她来的,尹清枫用犹如修罗般的视线看向每一个人,凡是敌人,皆要杀尽。 血海的另一头,尹越岑却站在那,被侍卫层层掩护着。 他一身纤尘不染,手上的长剑却沾了血,苍白的脸上挂着不羁的笑容,看着应接不暇狼狈不堪的兄长,嘴角笑容越发扩大。 尹清枫冲着尹越岑叫着什么,嘶吼之下,尹越岑笑容越甚。 夏霁离得太远,听不清他们的对话,可看这个样子,夏霁却知道,尹越岑势在必得。 寒意一瞬从脚底爬到脊骨,夏霁打了个抖,连忙收回视线提起裙角准备再度寻找叶煦。 管不了那么多了—— 篡权夺位也好,维护血统纯正也罢,这场纷争进行了太久,居心叵测的每个人都打着昭昭正义的旗号,所求不过“权”字。 错了,一开始她便错了。 这场故事自她的手中诞生,夏霁一向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造物主,所有人不过是白纸黑字衍生出的生命,只要自己动动手指敲敲键盘,那个人的命运便会随着自己改变。 错了。 不是这样的。 自一开始,她就不应该凌驾在角色之上,书中另有乾坤,这些角色不过是借着自己的手活了起来,是她摆不正自己的位置。 夏霁敛目看着脚下一片哀鸿,繁盛的长安城今夜笼罩在一片血雾之中,而这场浓稠的血雾,也许久久不会消散。 叶煦呢? 叶煦在哪—— 夏霁终是控制不住,忍着啜泣小声呼唤起叶煦的名字,可她的声声呼唤却微若蚊呐,很快便淹没在一片喧嚣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渐白,侍卫死伤无数尽倒在地。 尹清枫已是强弩之末,护着他的侍卫所剩不多,就连他的身上也挂了不少伤,尹越岑虽比他好不到哪去,但却源源不断有大军袭来,护着他这个皇室正统血脉。 “尹清枫混淆皇室血脉,追杀嫡公主,如今更想篡权夺位,为保我江朝正统,父皇有令,杀!” 尹清枫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容。 长风凄厉,隆冬的初晨就连空气都是冷的,他身上黏腻着血污,伤口又和衣服紧紧连在一起—— 虽然很不甘心,但尹清枫知道,自己走到尽头了。 夏霁一直躲在暗处,直至喧嚣稍退她才敢探出头来。 游走半夜,冷风袭身,不少尹清枫的人想夏霁挥来刀戟,不含杀意,可却有强取豪夺之意,夏霁本是该被抓住的。 可驻守宫中的侍卫似是认出了自己,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保护公主,而后便一呼百应和尹清枫的人厮杀起来。 夏霁慌忙逃窜,不知该去向哪里,别说寻找叶煦,便是连自保也是苦难。 她费进心力靠近了自己和叶煦的住处,可那里早就被火舌舔舐,纵是天明,那火也没熄灭半分。 夏霁退了两步,此时耳边却传来几声铮鸣,再看,便见到尹清枫和尹越岑杀到了此处。 她躲到了暗处中,看着他们二人对峙。 尹清枫······ 夏霁默念了他的名字。 她取这个名字,本是希望自己笔下的主角能够洒脱,可她忘了,尹清枫的身世注定让他做不了洒脱的人,执念加身,要不成王,要不便是覆灭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骄傲一世的尹清枫,似乎正在接受自己败落的事实。 尹越岑不会放过这个斩杀他的机会。 逐字逐句无比清晰地宣判了尹清枫的死刑,这个窃国贼子注定会成为他的手下败将,想到这里,原本发凉的指尖忽地来了许多力气。 “杀!” 无数侍卫持剑而去,夏霁忽觉地动山摇,似是有剑影掠过眼前,本就力竭的夏霁一瞬跌坐在地上,眼前不知是何方势力,正满目憎恨想要杀夏霁而后快。 完了—— 正当此时,箭矢破空而来正中那人胸膛,夏霁耳畔风声掠过,她转头看去,正见叶煦站在那里。 他手持长弓,挽弓的姿势刚要拉起,身边的副将却比他更快一步救下夏霁。 一瞬间,夏霁竟是连旁的都忘了。 隆冬雪花飘落,洁白的雪簌簌落进地面的血污之中,夏霁不断有泪夺目而出,竟是再也控制不住,抬脚飞奔向叶煦。 “你去哪了?我还以为······” 几个字出声后,便是连连哽咽,夏霁扑进叶煦的怀里,没有半分责怪,紧接着便扬起脸一笑,拭去泪花。 “太好了,你没事,你还活着,我也还活着。” 叶煦为夏霁披上衣服,手搭在夏霁的肩头,为她草草整理了衣服,温热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衣料,夏霁垂眸,却见叶煦满身伤痕。 “皇后设计要杀我,就在你进蓬莱殿之后,她的人突然发难,我自是也苦苦挣扎了一番。不过都不重要了,幸好,你我都还活着。” 耳畔,风声未停。 无数剑戟刺入尹清枫的胸膛,他乌色的瞳星光渐渐灭去,失去重心时匆忙一瞥,却看到了暗处的夏霁和叶煦。 她的发在风中飞扬,尹清枫依稀能想起曾经的触感,可惜,再也没有了。 他这一生,终究像是一场笑话。 夏霁眼睁睁看着尹清枫的身体失去重心倒下,而后沉重的坠地,被刺破的胸膛血花飞溅,夏霁的眼前一片嫣红。 身体的感官被刺激着,血飞速涌动,夏霁头脑眩晕似是也失去意识般,眼前一片苍白,天地万物皆为虚无。 *** 手麻了。 这是夏霁恢复意识的第一个念头,她正想翻个身换个姿势,可猛然一瞬反应过来,自己并不是躺着的。 她竟然是趴在桌子上的。 夏霁睁开眼,浅色瞳满是怔然。 眼前的电脑屏幕光亮刺眼,上面还有一串久别的专业术语,光标停在保存键上许久未动,电脑发着如风扇般的声响,在夜半的办公室里极为突兀。 耳边没有什么打打杀杀的声音,只有她急促的呼吸声。 她试着起身,酸麻的手臂牵动着夏霁的神经,耳边传来“咕咚咕咚”的声响,夏霁下意识向饮水机看去。 宁宁正在用自己的保温杯接着水,一升容量的超大杯子迟迟没有接满,似是察觉到自己的视线,宁宁停下了动作,转过身子看着自己,忽地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夏姐——诶,你脸上是不是沾到什么了?” 夏霁一怔,下意识摸了一下脸,没有回答,宁宁忙着下班,便又接了一句:“公司的人都走没了······你走嘛?要不要我开车带你?” 夏霁摇摇头,而后接了一句:“你——你开车小心。” “周末愉快啊夏姐,拜拜!” 宁宁笑着点头应了下来,背起包拿着接的满满水的保温杯出了公司。 灯火通明的夜晚,刺激着夏霁的每一根神经,她久久才回过神来,电脑上的时间停在八点四十,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过。 自己······只是做了一场梦吗? 夏霁步履虚浮回到了桌前,将文档保存,而后关机。 电脑屏幕光亮一点点灭去,漆黑一片倒映出她怅然若失的面庞。 加班之后蜡黄的脸色,整个人说不出的憔悴,眼下却沾着什么东西。 想起方才宁宁的提醒,夏霁拿出手机翻转镜头,待看清手机中的自己后,满脸错愕。 顾不得旁的,夏霁飞速拿起背包跑出公司下了楼,随手招了一辆出租车,下意识说出了一个地址。 车子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夏霁拿着湿巾擦着脸,可干涸的血迹却是很难擦去,她用了好大的力气揉搓着自己的脸,不知为什么,渐渐流出了眼泪。 不是梦。 不是梦。 不是梦! 这是尹清枫的血,自己没有做梦,她回到现代了,她回到现代了! 那叶煦呢? 夏霁动作忽地停了下来,车上放着深夜广播,声音温柔的主播饱含深情地读着一本书。 ——对了,不是说袖口相碰也是前世缘吗? 窗外景物飞驰,夏霁不断流着眼泪,似是有刀在胸口重重剜了一下,她好像被夺走了重要的东西,空荡荡的心支撑着这具躯壳,夜半坐上出租车寻找叶煦的足迹。 不是梦的话,那叶煦呢? 他也和自己一样回来了吗?还是他留在了那个时代? 自己匆匆忙忙过去,会不会扑了个空? ······ 种种猜想不断充斥着夏霁的脑海,司机将车停到了路边,她拿起手机慌慌张张扫码付了钱,打开车门迫不及待闯入雨夜中。 盛夏的雨丝落在脸上,空气中都是潮湿又闷热的气息,夏霁脸上混着雨水和泪水,一步一步走向了那个地方。 这里是叶煦的家。 夏霁记得叶煦的家在十一楼,可自己根本进不去小区,她怅然站在门口,看着湿漉漉的世界,一瞬陷入茫然。 雨越下越大了。 夏霁有打算在这站一整夜,总能见到叶煦吧? 她握着手机,打开通讯录寻找着一个号码。 正当此时,夜幕中匆忙行来一个人,雨伞破开雨幕溅起雨水,他奔走在雨中,裤腿上沾了许多的水点,那人走出小区,正焦急望着路边,视线定格之后,却也一瞬怔住了。 乌色的眼睛遍布着同样的错愕。 他的手机亮着光,手指正按在一个号码上准备拨通,夏霁看到了上面的备注,写着自己的名字。 “阿霁。” 颤抖的声音温柔叫着自己的名字,夏霁浑身犹如爬过电流般,她缓缓走向叶煦,不受控地扑到他的怀里。 血雾、宫中、厮杀时,夏霁也是这般扑到了他的怀里。 而现在亦然。 “我们又能在一起了,”叶煦紧紧抱着夏霁,吻着她的脸颊,破涕而笑,“梦醒了,幸好你还在。” 【完】 作者有话说: “对了,不是说袖口相碰也是前世缘吗?” 这句话摘自自村上春树的《海边的卡夫卡》,原本是两句对话,不过被我放在了一起。 ————————————————————————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他们从书中回到了现代,在雨夜中重逢,当夏霁摸到脸上血迹的时候、听到叶煦温柔叫着自己“阿霁”的时候,她心中丢失的那一块又重新回来了,因为她知道,一切都不是梦。 这不是一个优秀的作品,有很多纰漏,我个人在处理角色和情节时也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先在这里和各位说声抱歉。因为个人原因导致更新不是很频繁,也在这里向各位赔罪。 感谢所有支持正版的读者,创作故事对我来说是个治愈自我的过程,如果这个故事能够短暂给各位带来快乐的话,那就是本人最大的荣幸。 诚如夏霁所感,我也坚信故事中的人,真正的存在另外一个世界,借我之笔讲述了他们自己的故事。 完结撒花,下一本再见。 PS: 下一本《长安不良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