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东宫当伴读》作者:的卢 简介: 盛皎月顶替哥哥的身份,不得已入了东宫成为太子伴读,为家族兴盛而勤恳讨好太子卫璟。 明昭四年,卫璟顺利登基。盛家作为七皇子的鼎力支持者,自然没有好下场。而盛皎月在背叛太子且被他发现女儿身之后,被这位年轻记仇的新帝囚于深宫,日日受辱。 侥幸重生,盛皎月不愿同上辈子那样讨好太子殿下,也不再去他面前惹他的厌恶。她只想过上不被拘束的生活。 后来,盛皎月寻了个机会在京城死遁,跑到了江南。 江南山好水好,人杰地灵。 盛皎月觅得良婿喜结良缘的前夕,小院忽然被凛冽肃杀的黑甲军围了个水泄不通。 男人满身尘嚣从夜色里走出,通红的眼底藏着杀气腾腾的狠戾,他掐着她的腕骨,咬牙切齿地冷笑:“盛大人,可真让朕好找啊。” 女扮男装+双C+1V1 排雷:【慢热慢热慢热】【男强女弱+女主娇软美人+介意者慎】【超级玛丽苏的感情文+请勿深究】【男主强取豪夺】 疯批太子VS娇软大美人 内容标签:乔装改扮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盛皎月┃配角:卫璟┃其它: 一句话简介:怎么两辈子都没逃开他的手掌心? 立意:无论何时都不缺乏重新来过的勇气 第1章 真是比女子还娇气 隆冬时节,飒飒冷风吹动窗外的枝叶。暖阳争先从窗棱缝隙洒入屋内。 盛皎月的脑袋还是昏沉,耳畔周遭响起阵阵杂乱之声,她茫然的眨眨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公子,快到时辰了。” 少女坐在梳妆镜前,垂散的乌发如水铺开单薄清瘦的背脊,她的五官极为好看,肤白若雪,眉眼艳丽,素色轻衫无意间露出半截雪白的皓腕,如玉般透净白皙。 ”公子,再不去东宫时辰就晚了,若是迟到定会被太子责罚。” 婢女见她还一幅未睡醒的倦怠模样,忍不住又说了声。 过了片刻,少女的羽睫轻轻颤了颤,她眼前的视线略有些朦胧不清,白净漂亮的芙蓉面上稍有怔愣之色。 东宫?太子? 太子早就登基了。 盛皎月轻轻地眨了两下眼睛,仿佛被漆黑冰冷的雾气笼罩了的视线猝然澄明,她呆呆看着眼前梳着双髻的小姑娘,这是贴身伺候她的侍女云烟。 盛家被抄家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云烟,只见到了新帝让人送到她面前的手指头。 云烟望着在发呆的人儿,心中忍不住犯嘀咕,难不成公子昨晚被梦魇着了吗? “公子,您没事吧?” 盛皎月回过神,如蝉翼的眼睫颤了两下,她抿着柔唇,抬起眼打量起暖屋内的摆设,红檀木雕画的屏风,黄花梨木柜箱,倚窗而立的书桌,窗外是一株玉兰树。 这分明是她在盛家的卧房,而不是囚了她几年,让她不见天日的深宫。 盛皎月慢慢蹙起秀气的眉,少女的神色还有些恍惚,她不是死了吗? 少女心不在焉,抬起手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脸,嘶—— 好疼。 云烟看着自家主子莫名其妙的举动,有点被吓着了,“公子,您怎么了?” 盛皎月的眼中逐渐恢复了神采,她光脚踩着薄毯,缓慢站起来,少女体态纤瘦单薄,尤其是她那把不盈一握的杨柳细腰,她噙动唇角,柔声回道:“我没事。” 云烟瞧着姑娘脸色没有异样,赶忙拿过衣架上的衣裳,正要给她换上,猛然间想起来被她落下的裹胸。云烟去柜子里翻出干净的裹胸,“公子,您且忍忍。” 盛皎月低头瞧了眼自个儿的胸口,她轻轻地叹息了声,“好。” 云烟边帮她裹好胸口,边低声抱怨,“也不知大人和夫人是怎么想的?您若是觉着胸口疼,就随便寻个由头早些回来罢。” 好端端的娇娇,偏要扮做男子。 盛皎月换好衣裳,抿了抿唇,“嗯,我晓得。” 盛皎月自然是知道她父亲为何要如此。 当今圣上年事已高,时日无多,虽早已立下皇后所出的嫡子为东宫太子,但皇后和太子都不得圣心。这两年最得圣宠的是张贵妃所出的七皇子,父亲是张贵妃的表兄,盛家早些年又与皇后的娘家结了仇,朝堂上针锋相对,已有诸多不快。 若将来太子顺利登基,盛家必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太子性情温和,体弱多病,倒是个好相与的人,但是称帝却不堪大任,为了保全盛家,父亲鼎力支持七皇子,只盼着来日七皇子能登上帝位。 而盛皎月原本是有个孪生的胞兄,只是兄长先天多病,行走不便,一直留在江南。父亲让她冒用兄长的身份,将她送入宫中当作太子的伴读。 说的好听是伴读,实际上便是要她打探密件。 只不过父亲的算盘注定要落空,看似纯良的太子殿下心机实则深不可测,将来亦是心狠手辣的帝王。 明昭四年杀了七皇子,斩草除根杀了个干净。同年的冬天皇帝病逝,太子顺利登基。清理干净朝堂上有异心的老臣。 盛家也难逃一劫,父兄叔伯被流放蛮夷之地,家中女眷则被贬为奴为婢。 盛皎月想到太子那个人,手脚冰凉,脸色渐次苍白了下去。 哪怕重活一次,她也忘不掉那人在得知她背叛了他时的震怒,更不愿回忆被他发现女儿身后所受的折辱。 宫殿里不见天光,暗香盈动。 衣衫凌乱落在床榻,男人的手掌大力按在她的腰肢,另一只手轻轻拽过她脚踝上的细链,肃严低沉的嗓音拂过她的耳蜗,“骗了我这么久,今晚无论受了什么都是你该得的。” 年轻帝王怀中被禁锢的少女泪眼灼灼,眼角眉梢浸润潮湿的绯色,被男人的手指拨弄出柔软怯懦的情态,湿润的眼瞳里有畏惧也有怯懦,磕磕巴巴求饶时吐出的气息也蕴着少女的温甜,泪眼朦胧:“太子…殿下,您…您饶了我罢。” 男人的拇指不轻不重拢起她的下巴,掀起唇角轻笑了声,“小骗子,你怎么还敢叫我太子?” 盛皎月这辈子可不愿再重蹈覆辙,她不愿意被睚眦必报的太子报复,也不愿看盛家人身陷囹圄。如今只能劝父亲打消帮七皇子夺嫡的心思, 但父亲图谋这么多年,并非是她三言两语就能劝得下来。 盛皎月微蹙眉心,拢着淡淡的哀愁,这件事还得慢慢筹谋计划。 云烟帮她束好长发,瞧了眼姑娘苍白的脸色,“公子,您的腰还疼吗?” 公子前些日子不知在东宫里犯了什么错,被皇后娘娘罚了二十板子,太子殿下也没有给她家姑娘求个情。公子硬生生扛下这二十个板子,强撑着从宫里回来,刚被人扶进屋里就疼的晕了过去。 这伤养了好两天,姑娘夜里做梦都还哼着叫疼。 盛皎月也想起来了这件事,南阳侯府的世子顾青林在休学那日叫上太子殿下去宫外的风月楼里喝酒,听说从扬州新送来了几位绝色天姿的花魁,已经在风月楼里挂了牌。 盛皎月作为伴读,自是要阻拦殿下去那种烟花柳巷之地,太子殿下漫不经心的目光拂过她的脸庞,淡淡的语气也颇有威慑力,拖着懒调拿她作伐:“你莫不是怕你被人当作风月楼里的清倌?” 顾青林展开折扇,笑了笑,“盛公子细皮嫩肉,确实有被认错的可能。” 盛皎月又气又羞,脸蛋依旧苍白,她抿直了唇瓣,皱眉严肃道:“两位殿下莫要拿我开这种玩笑了。” 她几句话拦不住顾青林和太子,只得硬着头皮跟他们去了宫外的风月楼。 第二天,皇后得知此事,将她叫过去狠斥一顿,罚了二十大板。 盛皎月怎会不知,皇后早已将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只不过碍于她是皇帝送到儿子身边的人,不好动手。若非如此,定是早早将她从太子身边打发走。 回想起上辈子,盛皎月为了讨得太子殿下的信任,将伴读的职责行进的勤勤恳恳,殷勤恳切更甚于他的另外两位表兄,她那时绞尽脑汁想要得到太子殿下的宠信,倒是被同僚所不齿。 这一世,她想得通透。无论如何都不愿再去太子殿下跟前讨巧。 冬日韶光正满,云雀驻足在枝叶之上。 盛皎月今日穿了件月色圆领长袍,腰间束带上是绣工繁复的花纹,体态轻盈,身姿纤细有致,她又生了张精致的面庞,眉眼神色冷冷淡淡,沁着宜人的书卷墨香,站在日头下越晒越白,唇红齿白的,瞧上一眼便知这人是自小就是被富贵滋养长大的人。 盛家大爷瞧见“儿子”这个时辰还未入宫,冷下了脸,“什么时辰了,还在磨蹭?” 盛皎月低下小脑袋,抿了抿柔软的唇瓣,“父亲,我知错了。” 盛家大爷背着手,垂眸扫了眼儿子乖巧的神色,火气往下败了几分,转过头冷声吩咐小厮:“还不快些送公子入宫。” 盛皎月从挨了板子过后,便差人去东宫告假,距今已有七八天。 她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忍不住唉声叹气,她是真的不愿再去东宫那个龙潭虎穴,更怕在太子面前露出马脚,若是让他发现自己的女儿身,日子恐是比上辈子好不到哪儿去。 不过须臾,盛皎月便到了东宫,她在宫门外磨蹭许久,微仰着纤细的脖颈,看了眼头顶的灼灼暖阳,兀自握紧拳头,鼓足勇气踏过门槛。 曹公公瞧见了他,笑着唤了声:“盛公子,您的伤可养好了?” 盛皎月抿着唇点点头。 曹公公眯眼瞧着她,心中咋舌盛公子可真是越长越好看,比起宫里的秀女颜色也不一般。 他轻轻甩了下臂弯里的拂尘,微弯着腰,客客气气同她道:“殿下在书房,您且进去罢。” 盛皎月挺直薄瘦的背脊,脚底步伐缓慢,攥起拇指死死掐着掌心,她的双腿不听使唤轻轻颤抖,忍住被那人刻在骨头里畏惧,她抬手轻轻敲响了房门。 “进来。” 盛皎月满手心都是冷汗,松开拇指缓缓推门,屋里映着阵阵清寥的药香。 书房光线敞亮,男人垂首立在金丝楠木桌前,阳光透过窗棱照在他的侧脸,面若白玉,白皙透明。他今日穿了件深蓝色缂丝绛袍,玉冠束起乌黑如绸的长发,五官精致,沉默寡言时又有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盛皎月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太子殿下。” 男人撂下手中的毛笔,缓缓抬头,漂亮晦暗的眼瞳冷淡朝她瞥去一眼,令人觉得压抑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他苍白的脸庞,沉默了半晌,他问:“怎来得这么迟?” 平日他可是最勤快的那个人,生怕旁人抢了他的事情做。今日却是反常,足足迟了两刻钟的时辰,也不知他在躲什么,莫不是被板子打怕了? 卫璟转念又想,不过二十个板子,便养了这么多天,真是比女子还要娇气。 第2章 京城里再找不出第二个比他…… 书房支起窗格,水榭映在庭院之中,院子里养了些藤萝嫩竹。 日光穿透雕花木窗照进屋内,屋子里点缀着淡淡的檀香,北面置了满书架的古董器物,沉香木的案桌上方搁置着精巧昂贵的白玉笔架。 盛皎月听见太子这句淡淡的问话,心中还是咯噔,这人无论看起来多么好说话,秉性着实可怖,惹得他动起真格,践踏起人来毫不手软。 她想起太子曾经在她身上使过的手段,如今还觉得胆寒。 盛皎月脸色白了白,勉强掩下眼底的不安,“起晚了。” 卫璟将信将疑,审视的目光缓缓停留在她脸上,当真是奇了怪,他竟然也有起晚的日子? 盛清越六岁便入宫成了他的伴读,从前还在太学读书时,每日起的比鸡早,日日都是头一个到的学堂,除开请病休的日子,从来没有起晚过。 卫璟深邃的眸光逐渐移到他的腰臀,眉头不由皱了皱,腰间宽松,衣裳袖口里空空荡荡,一个大男人腰竟生的这般细,他问:“屁股还疼吗?” 盛皎月脸上浮起片刻不自然的红,她强装淡定,“劳殿下费心,已经不疼了。” 卫璟漫不经心嗯了声,随后便将她晾在一旁,男人微微垂首,不慌不忙处理公务。 盛皎月站的小腿发麻,膝盖隐隐作痛,她这福身子着实过分娇气,徐徐微风吹起涟漪,一绺柔软的乌发滑落在颈侧,她抬手抚发间,衣襟轻晃,纤瘦白皙的手腕从袖口透出半分光华,随着起伏的动作荡着令人舒适的清香。 卫璟似乎才想起她,撩起眼皮瞧他一眼,“明儿早些过来,同我一齐前去千禧寺。” 盛皎月正欲同他说清楚此事。 圣上身子骨不好,每年去千禧寺祈福诵经的事由便交给了太子。她这些年费尽力气讨好太子,却是收效甚微。 太子党的人同她的关系都不太好,尤其是顾青林这个心机深的世子,明面上倒是将她当作朋友,私下里却是不允许身边有人和他走得近。 千禧寺更是从未带着她去过,每次都是由顾青林等人伴驾。 盛皎月是不想去的,父亲今年却不再惯着她,传言太子殿下同寺里的主持高僧关系不同寻常,父亲要她打探虚实,今年若还是去不成便叫她不要再回家了。 盛皎月的小脸被太阳晒的有些红,细皮嫩肉不禁日头的磋磨,细腻白皙的面庞映着通透的粉红,宛若出水芙蕖,清清冷冷又不失柔美,她的额前冒着细汗,嗓音清冽,“殿下,不巧明日有家宴,我恐怕去不成了。” 卫璟掀眸打量着她,少年身姿如竹,纤长细瘦,面若白玉,干净漂亮,低垂着眉眼,看似乖巧,口中说出的话却让他微微吃惊。 盛家打的如意算盘,卫璟不是不知,留着盛清越不过是觉得他可有可无。 盛清越前几年就想同他去千禧寺,没道理突然变了主意,卫璟冷冷打量着少年比女子还漂亮的脸孔,漫不经心玩弄拇指上的玉扳指,“随你。” 盛皎月松了口气,凡事不能着急,一步步慢慢来,想必明年这个时候她就能从东宫脱身。 她从进屋起就绷着口气,不敢有任何的松懈,挺直的背脊稍有些僵硬,站了半个时辰,脚底疼的她蹙眉。 太子又在此时使唤她,“研磨。” 盛皎月迈开又僵又疼的步伐,走到案桌旁,已经做惯研磨抄书的事儿,如今也不陌生。 卫璟又闻到了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清香,他倒是比旁人更爱干净,无论何时都将自己收拾的很讲究,男人拧眉:“你用的什么香?” 盛皎月怔了怔:“我没有用香。” 卫璟听了这话眉头蹙的更深,“嗯。” 男人的余光瞥过他研磨的手指,一双没吃过苦的手,纤细雪白指节分明,粉白色指甲盖修剪干净。不消片刻,卫璟冷淡别开视线,他抬袖正打算拿过案桌右上角的杯盏,男人粗粝的手指不小心抓错了地方,紧紧捏住了他的袖腕。 少年大惊失色,不复平日里的端正清冷。 卫璟收回手,端起茶杯轻抿了口龙井茶,似笑非笑的眼眸扫过她的脸,声音发冷,“你怕什么?我能打你不成?” 盛皎月有些懊恼,不能怨她条件反射。 实在是上辈子吃够了苦,年轻的帝王龙精虎壮,折磨人的精力十分旺盛。 尤其是对背叛过欺骗过的她更是不会心慈手软。 御书房这种地方也会胡来,将她按在软塌,用从她腰间抽出来的腰带绑住她的手腕,亲人的力度像野兽的撕咬。 她读过这么多年的书,是有点文人的节气和假清高。 不会说好听的话,常将原本就很生气的新帝惹的更气。 盛皎月也试图找人帮过忙,可从前的同窗亦或者是共事过的同僚,根本没几个人知道她是女儿身,顾青林是那极少数中的一个。 卫璟从不让她见外人,难得在御书房里碰见一次顾青林等人。那时顾青林看着她的眼神似是欲言还休的复杂,盯了她一会儿随之挪开眼,听不出来是厌恶还是劝诫:“没人能救你,惹谁不好偏要惹了他。” 昔日同窗同僚,也不待见她这个女子。 那天过后,盛皎月就打消请人帮她在卫璟面前说情、让他饶了她的念头。 盛皎月回过神,如蝉翼般单薄的眼睫轻轻颤栗了两下:“是我方才走神了。” 黄昏天色渐落,时辰不早,盛皎月也该回去了。 她踌躇半晌,委实待不下去,深吸了口气慢声请辞:“殿下,我先前落下的课业还未来得及交给先生,可否先行回府?” 卫璟深深看了他两眼,少年体态单薄,轻晃的衣襟拢着纤瘦的身躯,目光寸寸上移,少年唇红齿白,这张脸生的倒是漂亮。男人微微牵动单薄的唇角,冷淡吐字:“事多。” 盛皎月被他说的低着脸,这个弧度恰巧露出一截纤细雪白的脖颈,光看着便也能想象得到细腻光滑的触感。 卫璟无声滑动喉结,细碎的昏黄光影里只瞧得见男人冷硬锋利的下颌骨线条,淡淡的面色彰显出看不清喜怒的威压。男人缓慢收回视线,轻嗤了声,心想还好盛清越出身簪缨世家,若这张脸生在普通人家,怕是会被好色之徒强行掳去,当作见不得人被困于床榻的脔.宠。 “曹缘,送盛公子出宫。” 外间伺候的曹公公听见太子的吩咐,不敢耽搁时辰,“盛公子,您随老奴来。” 盛皎月咽了咽喉,绷着没什么表情的小脸,一本正经:“曹公公,我知道出宫的路。” 曹缘笑呵呵地说:“盛公子慢走。” 盛皎月赶在黄昏落下之前出了宫,盛家的马车停在宫门外。隆冬时节的雪天,冷风都似刀做的耳刮,盛皎月怕冷又怕热,凛冽呼啸的寒风吹得她哆嗦,小心翼翼将半张小脸藏在狐狸毛领里,削瘦的手指也掩在衣袖中。 车厢宽敞,雕梁画栋。内里铺了羊毛毯,下人早早点了香。 盛皎月上了马车感受到阵阵暖意,云烟立刻在她肩上披了大红色锦缎大氅,兜帽还有圈保暖的雪白狐狸毛,随后又给她倒了杯热茶,“公子,喝点姜茶去去寒。” 云烟在外也都叫她公子,怕隔墙有耳,让人听见不该听见的可就麻烦。 她家公子身子骨弱,从东宫走到城门有小半个时辰,可别把人冻坏了。 盛皎月不爱喝姜茶,嫌味道苦,她蹙着眉灌下半杯姜茶,小脸皱成小团,云烟赶紧给她递过提前准备好的蜜饯。 盛皎月尝到甜味才压下口中的苦味,马车不徐不疾行经大道,她想起今日去伺候太子的画面,还心有余悸。她是真怕了卫璟,怕极了这个男人。 从前她也被他骗着,以为他是个极好说话的人。不过都是能当皇帝的人心又会善到哪儿去呢?深沉内敛,心肠毒辣。 盛皎月叹气,“云烟,我不想做我哥哥了。” 云烟也心疼她,每日裹胸就觉得小姐可怜,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还得束着不能教旁人看出不对劲来。 马车摇摇晃晃,驶过冰天雪地。 顾青林正巧进宫,余光瞥见红墙朱门外的马车,随从心腹的目光立即也看过去,“世子,那是盛家的马车。” 顾青林散漫拨弄玉坠上的流苏,“瞧见了。” 随从自是见过好几回盛家的少爷,他啧了声,瞧了眼主子的脸色,没什么不对就继续说下去:“盛公子真是奴才见过顶讲究的男子了。” 顾青林随手将宫牌扔给守门的禁卫军,冷嗤了声,“他惯会享受。” 贴身伺候的都是貌美的婢女,站在雪中提前备好保暖的大氅,精致小巧的手炉。京城里就找不出第二个比他还娇气的公子。 就这样一个吃不得苦的小少爷,盛家竟然也送到太子身边当眼线用,盛清越却有几分才华,可天底下最不缺的便是有才之士,他算个什么东西?也就张脸生得不错,假清高的秉性令人生厌。 顾青林是极讨厌这个人的,在盛清越这个文弱书生手里吃过不少暗亏。等来日盛家败落,他得从太子手里将这人要过来,好好同他清算这些年的总账。 男人狭长的眼眸微微一眯,脸上不见平日里逢人就笑的和善,“走吧。” 第3章 坐过来。 回到盛府,刚踏入院门。 盛皎月便遇见了她的庶弟,盛清宁。 少年身量修长,冰天雪地里穿了身靛蓝色杭绸直缀,白玉冠束起乌发,面容皎白,五官清冷好看,他身后的奴仆正哄着主子回屋子喝完姜汤再去主院。 少年冷眉一皱:“我没事。” 老奴仆瞧着凛冽的寒霜,操碎了心,“六少爷,您若是冻出个好歹,三夫人铁定不会放过老奴。” 少年不情不愿应了声是,迈开步子正要往回走,掀眸撞上刚从宫里回来的嫡兄,少年漆黑的眼瞳泛着薄薄的森寒,幽冷的目光扫过他全身,裹得比姑娘家还严实,他倒是怕冷。 洁白霜雪衬得他这个嫡兄脸色颇白,说冰肌玉肤却也不过,眼仁乌黑清明,唇瓣被寒日冻得发红,这幅模样瞧着确实好看。 怪不得京城里对他趋之若鹜的姑娘如过江之卿。 可这幅弱不经风的单薄身躯,也不知能不能活到新婚之夜。 “二哥。” 盛皎月面色冷淡对他点点头:“六弟。” 大房和三房的几个孩子关系素来普通,盛皎月再如何迟钝,这些年也察觉到三房这位庶弟心里头应当是很瞧不起他的。 盛清宁确实瞧不起这位软弱无能假清高的兄长,竟就这样忍气吞声在太子殿下身旁留了多年,任劳任怨,也不敢拂了他父亲的打算。 盛清宁年逾十六,再过两年也要进场入考。 他自幼便机敏聪慧,每个月考学成绩都是书院里的佼佼者,哪怕今年提前参加科举,也能榜上有名拿个好名次。 盛清宁微微一笑,狐狸眼狡黠眯了眯,“兄长今日怎回的这样早?平日勤恳好学,宫里不落钥,兄长都不舍得离开。” 他的笑容挑不出错处,听不出他是真心困惑还是拐着弯的阴阳怪气。 清辉如雪,盛皎月润嗓,声音如她这个人般清冷,“六弟不也早早从书院回来了吗?” 盛清宁被兄长呛的蔫了声,瞧着他的眼神陡然冷却几分。 老奴仆见两位少爷横眉冷对,心里哎哟两声,愁的头发白,三房式微多年,三老爷早早病故,只留下房中姨娘生的孩子,三房的独苗苗。 三夫人虽不是六少爷的亲生母亲,可待三房这根独苗可谓也是呕心沥血,铆足了劲想让他撑起三房。 大房倒是风光许多年。 老奴仆怕两位少爷一言不合起下争执,让人传到老太爷的耳朵里,届时他们二人都逃不了一顿罚,于是他开口劝慰:“六少爷,咱再外头已耽搁许久。” 盛清宁也不大想多瞧两眼他这个弱不经风的兄长,个头还没他高呢。 少年眯起漂亮狡猾的狐狸眼,直勾勾瞧着他。 冬雪簌簌,栖枝满头。 不知何时起了阵风,寒梅里绽起傲雪,鹅毛般的大雪落在少年如绸缎般顺滑乌黑的长发,素裹银霜的雪地里,好似只有他的唇上稍被点缀了绛红色。 盛清宁弯唇,抹开冷淡的讽笑,“兄长平日出门可要当心点,世风日下,稍不留神就会出些意外。” 别真被鬼迷心窍为色所勾的登徒子,给掳掠了去。 这年头民风开放,好男风的男子,不是没有。 盛皎月并非听不出庶弟口中的戏谑,少年漫不经心的说话语气充斥浓郁的狭弄,她冷冷朝他看过去,落日余晖将盛皎月的眼瞳折射成浅色,似盏名贵清高的琉璃。 她安静盯着他的脸,少年的长相随了他的母亲,清绝昳丽,眼尾狭长,鼻梁高挺,微翘的唇瓣映染些许血色,看似是幅笑面,含着笑的眼睛却十分冷。 她何尝不知,盛清宁的狼子野心。 新帝登基,整个盛家,只有三房得以保全。 她这个弟弟自小就聪慧,心眼极多,左右逢源,很会做人。在盛家力保七皇子争夺皇位时,盛清宁早已对太子倒戈相向,就连她都不清楚她心机深沉的弟弟是何时成了太子的心腹。 她后来被困在新帝的寝宫,处处受限时,盛清宁倒是想来见她,被卫璟轻描淡写挡了回去。 “你也给我当心。”盛皎月冷声说。 盛清宁看清兄长眼底的冷意,抿了抿唇,“多谢兄长教诲,弟弟谨记于心。” 风雪渐深,霜雪弯折枝头。 盛皎月回了自个儿的屋子,门窗关得严严实实,外头隐约能听见冷风拍打悬窗的声音。 里间烧了银碳,屋子暖烘烘的。 云烟伺候她换了身干净衣裳,又换了新的暖手炉,使唤外间的粗使丫鬟端来提前备好的暖茶和糕点,“公子,您先吃些糕点垫垫肚子。” 盛皎月嗜甜食,却不敢让外人瞧出来,平日容忍克制,只敢在自个儿的屋子里吃两口,她尝了口芙蓉糕,甜腻酥香,就忍不住多吃了两块,喝了口热茶。 她还有些功课没有写完,吃饱喝足后,披着长衫走到案桌前,嫌冷又让人多烧些木碳。 二少爷屋子里的碳火用的都是檀香木,精细昂贵。 盛皎月花了半个时辰写完一篇要交给先生的文章,再抬头回首,只剩烛火跳动,窗外的天早就黑了。 她迈开步子,走过去支起半扇窗,冬日风雪已然消停,院中是银装素裹白茫茫,檐下点了几盏炽亮的灯火。 她拂面吹着细风,白皙的脸颊蕴着淡淡的愁容,摇曳的烛灯照着她的半张脸,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眸,清冷的面色也遮不住她原本的姝容艳色。 盛皎月在月色里轻轻叹息了声,随后关好了窗户。 沐浴焚香后,她换上件雪白色的寝衣,软绸贴着她玲珑的曲线,微湿的长发滑落在颈侧,透白面颊被暖热水雾熏染的薄红,体态纤细,肌肤清冽瓷白如冰雪。 云烟都不敢多瞧,整个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比她长得好看的人。 被圣上称赞有潘安之貌的探花郎也比不过。 云烟踮着脚盖上灯盏,放下帷幔,又小心翼翼退出黄花梨木拔步床外,“公子早些歇息。” 盛皎月轻嗯了声,“你也回去歇息吧,不用守夜了。” 云烟应了声是,“奴婢就在侧厢房,公子有事尽管使唤奴婢。” “好。” 精致的小炉里点了助眠的檀香,香气宜人。 盛皎月睡得不安稳,思绪浮浮沉沉,翌日天不亮就被噩梦惊醒。 她的后背出了点冷汗,乌眸放空,眼神涣散望着床幔,皮肤里钻进一阵令她胆寒的凉意,都道卫璟性情温和肃正端方,颇有明君的气量。 可这都是假的。 卫璟深沉内敛遮掩了他无情霸道的手段,床笫间花样百出。 盛皎月瞧着帷幔已经有了心理阴影,他总喜欢逼迫她穿各式各样的女装,轻衫缎绸,衣料极其单薄,无需多大的力气,就能撕开。 她自小就被当成男子培养,穿不来女子复杂的衣裙。 卫璟好似将这件事当成闲暇时的乐子,每日都会亲手帮她换上女子穿的裙子,偶尔起了兴,就将她扔到锦衾薄被里。 她自然不乐意,爬起来便要躲,卫璟也不恼,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指用力拽下拔步床边的帷幔,并上她的手腕扣在背后绑起来,“爱卿别急。” 盛皎月最怕那种失控感,真是将你压迫的无处可逃。 她回过神,明眸里逐渐有了光彩。洗漱更衣,用过早膳,她便同云烟说:“把帷幔撤了吧。” 云烟诧异,“好端端为何……” 盛皎月蹙起秀气的眉,闭上眼缓声道:“撤了吧。” 云烟瞧见她脸色不大好,自是不敢再多说什么,“是。” 今日太子殿下便要同顾青林等人去千禧寺拜佛诵经,祈福来年风调雨顺。 她难得能休息一日,打算出门转转。 盛皎月刚换好衣衫,家中奴仆气喘吁吁跑到她的院外,急匆匆来传话,“二少爷,太子殿下的马车已经在府门外等许久了。” 盛皎月一愣,“太子?” 奴仆缓了过来,“殿下正要启程去千禧寺,不能误了时辰,您快些上马车吧。” 盛皎月脸色微白,昨天下午,她分明在书房同太子提起过家中有事恐去不成千禧寺,怎才过去一夜,太子就变了卦。 奴仆催得着急,盛皎月不得已随她去了盛府门外,曹公公见了她又是眉开眼笑,“盛公子,您快些请。” 盛皎月抬眸望着眼前的马车,微微皱起了眉。 马匹高大,四驾马车亦是奢华沉稳。 曹公公拍了拍自己的脑瓜子,冷喝了声身后的奴才,“还不赶紧给盛公子那张小凳子踮踮脚,扶着点!” 不是曹公公对盛家这位娇气的公子哥有偏见,着实是他身量确实不太高,比太子小了两岁,身高却差了一截。 盛家人是舍不得给他吃饭吗?身板真弱。 盛皎月不要人扶,自己爬上了马车。 里头宽敞暖和,还有张铺了棉被供人休息的软塌。鼻尖缠绕渺渺清香。 男人面无表情坐在案桌前,橘黄色的烛火映着他的脸,看的清楚男人线条冷毅的面部轮廓,还有周身不怒自威的冷淡感。 他的手指漫不经心拨弄手里的佛珠,掀起眼眸淡淡扫过他的全身,“坐。” 盛皎月坐在离他较远的位置,垂着眉眼。他今日穿着月白色的杭绸长衫,少年骨架纤细,身材匀称的刚刚好,只不过太白了。 唇红齿白,很显幼态。紧抿着朱唇,是有些紧张。 卫璟审视着这张好看的脸,不由自主便被他细腻发白的脖颈吸引,那里好似有股若有似无的甜香,像吃了很多糖的黏腻。 卫璟对盛家派来他身边的人,背地里自是事无巨细查的一清二楚。 少年爱吃甜食,真是罕见。 卫璟目光渐移,看见他偷偷将手靠近暖炉的方向,心底嗤了声,他未免也太怕冷了。 卫璟伸出拇指,敲了两下桌面,“躲我作甚?坐过来些。” 第4章 这就怕了? 精致宽敞的车厢里,点了渺渺檀香。 只不过马车里似乎透进了窗外的寒风,沁着冷意。 盛皎月藏在袖子里细腻瘦白的小手瑟缩了下,默默蜷缩起拇指,攥拳取暖。她悄悄抬眸朝坐在对面的男人望去两眼。 太子这具年轻的躯壳似乎并不怕冷,只穿了件月白色湖绸素面直缀,身形高大,五官俊秀精致。他面无表情撂下手中的折子,掀眸扫过她的全身,漫不经心打量她瘦弱的身躯,坐在榻边的少年薄肩微颤,微拧眉头,不知是怕还是在躲。 怕他?不应该。 躲他?更没有道理。 卫璟先前却又几分厌烦盛家这位不识好歹的精贵少爷,但瞧见他隐约厌倦想躲的神态,也不是个滋味。 他倒有脸嫌恶他? 故而卫璟居高敛下说了这句:“坐了过些。” 盛皎月微微犹豫,待看见太子眼中的冷漠,停顿片刻,只得抬起屁股往他身侧挪了些位置。 单薄瘦弱的身躯也占不了多大点地方,微抿嘴角,清冷如月。 卫璟仿佛嗅到了他身上的熏香,比寻常男子的味道要好闻一些,不教人觉得腻的甜香,若有似无的一缕。他压低眼皮,瞧见少年衣领透出半截白皙细软的颈窝,视线无声偏上,这张如玉的脸也生的极白,窗棱洒进来的金光将她半张脸晒的微红,鼻尖也红。 卫璟的目光就这样在他身上停留稍许,从前他就知道他这位伴读长得好看。 卫璟有一回撞见过盛清越在宫中被人欺负,十二三岁,白白软软,让他的几位表弟骗到荒废多年的冷宫,他们狠狠将他摔到地上,又揪起他的衣领抵在斑驳的红墙,一个个都成了恶声恶气的阎王爷,“不许你再接近太子表哥,知不知道?!” 他太弱了,挣扎的满脸通红也逃不开。 微颤的眼睫,湿漉漉的乌眸,还有透红的面颊,都叫人看的有些呆滞。 太子亲眼看着他的两位表弟,望着他那张漂亮又虚弱的脸,有一瞬的呆滞和惊艳,不见初时的狠毒。 他这张脸,若是日后想以色侍人,也有大把上钩的男人。 不过卫璟一贯恶心断袖。 马车徐徐行驶,半开着木窗。刚下过雪吹来的风里隐着湿气,往人骨头里钻。 盛皎月吹了片刻这场湿透了的风,就有点受不了,手指越缩越往里藏,今早出门又急,她都没来得及披件斗篷。 她忍耐着受冻,小声问道:“殿下,昨日傍晚,我……” 卫璟骤然打断她,“既你先前开口求了孤要去,就没有反悔的道理。” 盛皎月被堵的没话说,低头安静坐着。她本打算到了千禧寺前都在张口说一个字,免得去触太子的霉头,然而她着实被刺骨的冷风吹的快受不住,一双小腿冻得僵硬。 她抬起眼眸,睫毛轻颤,“殿下,可否将窗户关上?我怕您被风……” 卫璟沉默朝她投去眼神,漆黑深邃的眼眸隐含笑意,少年的脸上不自觉流露几分委屈,眼尾被风吹得泛红,眼眶亦有些湿润。倒忘了盛清越是个受不得冷的人,还冠冕堂皇说怕他冷。 盛皎月迎着太子摄人的眸光,压力很大。 卫璟抬手关窗,随即居高临下朝车帘外的人命令道:“拿个薰笼过来。” 没多多久,卑躬屈膝的奴才便将东西送了进来。 鎏金镂空花纹薰笼里烧了碳用来取暖,盛皎月舒服了,自然而然舒展眉头,脸色瞧着也更温软,白里透红,细皮嫩肉,比抹了胭脂水粉的姑娘家气色还好。 卫璟忽然伸手捏了下他的面颊,乍然被捏了脸少年当即愣住。 男人手指稍微使劲,他疼的蹙眉,圆润水澈的眼睛里冒出几分恼怒。 卫璟还很过分的用手指在他脸上剐蹭几下,肤质柔软细腻,粗粝的指腹压着他的皮肤,轻易留下两道指痕,他面无表情收回手指,“我还以为盛公子抹了水粉,原来没有。” 盛皎月有些气恼,抿紧柔唇忍着不作声,不敢同他发脾气。 寒霜傲雪,偶有几缕扑鼻的梅香。 走官道又改山路,莫约过了大半个时辰,马车停在佛寺门前。 昨夜止不住做噩梦,盛皎月拢共没睡几个时辰,车厢里暖和起来后人就摇摇欲睡,脑袋轻轻搁在窗门,压低眼皮在浑然不觉中睡了过去。 素日柔白的皮肤浮出半抹香红,唇瓣微张,呼出的热气冒着点香软的气息。 男人睁眸,眼瞳漆黑,不带情绪淡淡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并未出声叫醒他。 邢坤隔着车帘,恭敬道:“殿下,已经到千禧寺了。” 男人“嗯”了声,面无表情下了马车,压着好看的眉眼,冷淡听不出情绪起伏,皱着眉冷声吩咐:“把盛清越叫醒。” 邢坤怔了一瞬,“是。” 他倒没料到盛公子胆子竟如此大,在殿下的眼皮子底下也敢睡觉。 邢坤身着黑色锦衣,腰间悬挂着一柄锋利的弯刀,浓眉大眼,眼底有个狰狞的刀疤,一副骇人凶相,他不太客气掀开车帘,骨节重重敲响木檐,“咚”的一声。 盛皎月被从睡梦中惊醒,轻轻绽开眼睫,入目便是个面无表情凶神恶煞的男人。 邢坤挑眉:“盛公子,到了。” 盛皎月镇定下来面色淡淡,下了马车。 佛寺门外有两棵上了年月的银杏树。 树干粗壮,几人合抱也围不住树根,干枯寂寥的枝头挂着彩绸。绸缎上用金粉蘸墨写了祝词。树旁落有烧香拜佛的阙鼎,香火络绎不绝。 马车外气温骤冷,她的脸一下子被严寒的天气冻得发红。 一列气势威仪的黑甲军持剑戈将寺庙围了起来,盛皎月瞧见这些冷酷的黑甲军,心跳得剧烈,这都是太子的亲卫,擅于看管抓捕逃犯。 她那时就是被这些不近人情的黑甲军严加看管。 顾青林从另外一辆马车里出来,不紧不慢走到这边,看清盛清越的脸,心下微微惊诧,没想到太子今年会带上他。 少年的身体在这群人中犹为薄瘦,细细的雪花压在他乌黑浓翘的睫毛,他低垂眉目,从侧面看倒显得乖巧安静。冬雪日里,极少见他穿的像今日这般单薄,细长雪白的脖颈,脸好似比这阵雪还白,刚睡醒眼睛看着还湿濛濛。 卫璟顺着顾青林的目光,悄声无息扫过两眼,少年蹙眉,眼尾鼻尖略有些泛红,卫璟是不大喜欢娇里娇气的男子,好像谁欺负了他一样。 他总是作出这幅清高冷淡却又孱弱的模样,好像故意在惹人同情。 今早盛清越不情不愿,就已惹了卫璟的不痛快,如今这幅可怜兮兮的姿态,更让他不舒服。 顾青林往前走了两步,熟稔开腔:“盛公子,冷不冷?” 盛皎月嘴角绷直,“不冷。” 顾青林闻言轻笑了声,随即让侍从拿了个暖手炉塞给她,精致的像是姑娘家用的物件。 盛皎月觉得顾青林在羞辱她,但看他粲然的笑眼似乎又不太像是刻意的羞辱,她将暖手炉还了回去,“不必。” 卫璟忽然打断两人的对话,话语不似平日般温和,连名带姓,“盛清越,随我过来。” 她心尖猛然一颤,惊惶又恐惧,埋着脸一声不吭跟在男人身后。 踏过寺庙的门槛,远处传来敲钟声。 小僧人将两位贵客引至休憩的厢房,慈眉善目,双手合十,“两位施主稍等,主持师父还在佛堂讲经。” 说罢,他又双手合十行了一礼,便从这间简陋的厢房里退了出去。 厢房布置简单,一张床一方桌子,还有个陈旧发黄的柜子。 书桌上备齐纸笔墨砚,窗棂正对后院,轻风过耳,斜林树枝摆动着簌簌低声。 屋子里没有地龙,更没有取暖的暖炉,久不住人阴气沉沉,待在屋里与外边也没甚么分别。 卫璟掀开杯盏,抿了口陈茶,余光瞥见她轻颤的小腿,不慌不忙地问:“你很冷?” 盛皎月既冷又怕,并非是她胆子小,而是当真怕极与卫璟单独相处,他羞辱她时花样百出,不分场合,也敢做那些荒唐无耻的事情。 涩涩的茶香将她拽回当时的情景。 碰倒的茶盏,温热的茶水晃悠悠溢出,她的背脊被抵在湿透了的桌面,茶水浸润轻衫薄衣,浑身止不住的抖。 男人的鼻梁贴着她的颈窝,气息撩人,生了薄茧的拇指漫不经心在她光滑细腻的脸庞流转,看她被逼出水光的眼眸,哑声轻笑:“这就怕了?没人知道。” 他一直就用这种折辱她的方式来报复她。 她绷紧的指甲往他的肉里钻,意识浮沉时噙动唇瓣,有气无力:“我错了,你杀了我吧。” 男人力道大的要掐断她的腰,“朕疼你还来不及。” …… 盛皎月犹豫片刻,不太敢对他撒谎,怕被看穿,她小声应了声,“嗯。” 卫璟莫名腾起燥意,可能是太看不惯他这幅病恹恹的模样,碍眼多余,他冷脸让邢坤去马车里拿了件大氅。 盛皎月不太想穿他的衣裳,他的身量比她高出不少,体型也比她健壮,黑色大氅披在她身上大了一圈,都能当成毛毯将自己裹起来。 她捏着衣裳,小心翼翼放在床边:“殿下,您的衣服太金贵了,万一被我穿坏了,我赔不起。” 悬窗映月,皎皎清辉洒在她的侧脸,乌眸浓睫,细嫩白净,耳朵尖不同寻常起了薄红,是被冻出来的。 他低头说完这句假话,撒谎的技艺并不精湛。 卫璟眼神冷锐,又不是看不出他的为难惊慌,听完他错漏百出的敷衍托词,冷嗤了声:“少装模作样。” 第5章 殿下请您现在就过去。 盛皎月被男人冷斥了声,这精贵氅衣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一时陷入两难僵局,眉梢无意皱起,板着的小脸映着苦恼的神情。眼神依旧冷淡,又因为精致柔和的五官,让她的神色看起来没有原来那般严肃。 厢房墙壁透进冷风,外面雪势渐深,满覆霜雪,盖地而来的风里夹着冷锐的冰碴。呼呼而作拍打陈旧雕花木门。 卫璟见他不领情,也不会勉强。 爱穿不穿,左右双腿都被冻得僵硬的人又不是他。 男人抿直嘴角,心中自是有些不悦。盛清越这两天确有些反常,站的离他那么远作甚?避之不及唯恐和他沾上关系。也不知从前费尽心机揣摩讨好他喜好的人是谁,舔着脸自讨没趣的事亦是不曾少做。 难不成真是被他母后那顿板子打怕了?盛清越的胆量不至于此。 风雪交加,院外的黑甲军好似感受不到冷,凛冽肃杀守在暗处。 刑坤站在台阶下,隔着门窗,向屋内的男人禀告,“殿下,缘了法师已经在侧厢房了。” 一阵静谧过后,房门被人从里推开,扑面而来的风雪泠泠吹进屋子里,衣袍席卷,男人换了身宝蓝色锦缎面圆领袍,外头罩了件墨色刻金丝鹤氅,威仪堂堂,冷肃的面容在这冰冷的天气里平添几分罕见的煞气。 足底一双黑朝靴,走路无声,碾在积雪上也几乎听不见声音。 “缘了法师的经书念完了?” 自然是没有。 是邢坤拿着错金刀架在缘了法师的脖子上,将人带到了侧厢房。 卫璟斜扫了他一眼,不需多说就知道怎么回事。 侧厢房里,缘合法师闭着眼在诵经。 卫璟推门而入,撂下手腕上的佛珠,眉眼偏冷,轻讽出声:“缘了法师,见你一面还真是不容易。” 缘了法师缓缓睁眼,双手合十,恭敬从容:“太子殿下。” 僧人年纪看着并不大,眉目亦是平和温柔,未见深陷囹圄时的慌张惶恐,他平静看着太子,缓慢说道:“殿下的煞气比起从前更甚。” 三年前,缘了法师便在这寺庙中,直言太子杀气重戾气浓,天生孤煞阎罗命,他这满身杀戾难消,令人畏惧。 这几年,卫璟敛拾情绪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即便与他四目相对,也难以看清楚男人眼中化不开的浓稠墨色,擅于敛藏,不动神色,已然是深不可测的存在。 卫璟无意同他浪费时间,“元月十五,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缘合法师心中应当有数。” 缘了法师无声叹气:“阿弥陀佛。” … 盛皎月让小僧在屋里点了暖炉,她又将门窗紧闭,过了片刻,厢房内逐渐变得暖和。她一双被冻得发麻的手脚也渐渐回温。 她还有些不自在,太子方才毫不避讳,当着她的面更衣。 也不知道这个男人的身体是什么做的,深冬时节,竟是一点都不怕冷。 盛皎月当时默默侧过身体,有意不去看他,略显慌张的动作让太子看出了端倪,冷嘲热讽同为男子有什么见不得人? 她不得已只能将脑袋扭了回去,太子的身体,她自是不陌生。 年轻的男人,精血足火气旺,腰腹是介于少年和成年男子的流畅线条,身材高大,手臂结实有力,龙精虎猛,处处都蓬勃旺盛。 太子离开后,盛皎月脑海中紧绷的那根弦才缓缓松开。 她在思考太子此次为何会带上她同行,千禧寺里有从边城将军府里偷偷潜入京城的人,将军府是皇后的娘家。 先前皇上有旨,命镇国大将军交还兵符,驻守边境,未有旨意,阖府上下永世不得入京,违者当以谋逆罪论处,杀无赦,诛九族。 镇国大将军是太子的外祖父,在军中威望甚高。 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憨睡? 皇上此举是未雨绸缪,除掉老将军这个心腹大患,他才能安稳坐在这个龙椅宝座。 先前太子一直不肯带上她,便是怕她发现寺庙里有将军府的人。 上辈子,有人告发太子。后来禁卫军将千禧寺围成铜墙铁壁,苍蝇都难飞进去,里里外外仔细搜查半个月,也未曾在寺庙搜查到将军府上的蛛丝马迹。 而后,太子很快就查出来是谁告密,第二天,那人血淋淋的头颅便被挂在阁老府门外,临死前还被残忍的割去舌头剜掉鼻眼。 盛皎月这辈子无意掺和这些事,太子绝不是她父亲以为的懦善悯和,储君心机手段毒辣到令她胆寒。 … 正午时分,大雄宝殿里已提前设好佛堂。 太子殿下手执香箸,双膝跪在蒲团,阖着双眸,凝神屏息。殿中一片死寂,过了片刻,男人缓缓睁开漆黑的眼眸,面上清淡冷色,他直起身子,将香箸插入香坛之中。 宝殿中的僧人随即开始诵经,做法祈福。 盛皎月同顾青林都只得站在殿外,隔着扇门,听着僧人们传出来的念经声。 等法事毕,顾青林迈开脚底的黑靴,往前走了两步后忽然回过身,桃花扇形漂亮的眼睛朝她看了过来,“盛兄,不来拜拜佛吗?” 许是盛皎月死过一次,对观音佛祖畏多过敬,都不太敢用眼睛正视肃穆威严的佛像,她暗暗掐疼手心,深吸了口气,板正清冷秀气的小脸,“自然是要的。” 她硬着头皮迈过佛堂前的门槛,不露痕迹压低眼皮,垂眸低眸跪在佛像前,双手合十跪拜磕头。 盛皎月面对佛祖不敢贪心许愿,能重活一次,已是上天的恩待。 顾青林侧过眸,跪在蒲团上的少年闭紧双眸,神色虔诚,透白的小脸被殿中摇曳的烛火照的通透,下颌线精致流畅,鼻尖微翘,苍白的唇色里隐露出几分薄薄的血色,视线往下偏移,他的喉咙都比同龄人更细。顾青林毫不怀疑自己一只手就能轻松掐死他。 他长了张唇红齿白乖巧讨喜的脸。 做出的事情是真真儿让人厌恶。 他上赶着恭维太子的手段,做的并不高明,说着生涩的花言巧语,当着他们的面也敢“仗义箴言”,直点他们的不是。 不过是装的正义凛然,清高孤傲罢了。 但顾青林也没想到盛皎月拜佛如此虔诚,看着倒也十分像样。 香箸燃尽,少年起身,拧着秀气的眉,望着佛像出神。 顾青林掸去袖口上不小心蹭到的香灰,好整以暇侧眸看向身旁的人,“不知盛兄向佛祖许了什么愿?” 盛皎月藏在袖口里的手紧了紧,随口敷衍:“求家人平安。” 顾青林眉开眼笑,他笑起来是极出挑的,但身边人最怕世子爷笑,如此这般,便知世子爷心情不好,“我还以为盛兄是为来年的春闱求得一个好名次。” 盛皎月早已习惯顾青林对她说话的态度,侯府世子是皇亲贵胄,自然也是太子党。对她这样有异心的人,自是没有好感。 她淡道:“考试求人不如求己。” 顾青林意味深长:“盛兄说得对。” 盛皎月的文章做得普通,策论倒是上佳,不过能写得一手漂亮的好字,明年春闱考场里必定有他的一席之地,就是不知,盛家这位公子能考中什么名次。 顾青林看过盛皎月所作的文章,中规中矩,他的水平若是想拿前三甲,除非盛家祖坟显灵,否则无望。 大雄宝殿外的风雪愈渐喧嚣,积雪顺着檐沟缓缓滑落,砸在石阶之上。迎春树的枝头不堪重压,断了几根。 风和雪送来透骨的寒意。 盛皎月板直腰身站在屋檐底,身体冷的打了个寒颤,捂在袖中的手指头又逐渐冷却,精致的脸庞在雪天里显得更加瓷白,淡粉色的樱唇,被她的牙齿咬出两道印痕。 太子缓缓从殿内走出,漆黑的瞳仁睨了眼少年单薄的身躯,他漫不经心摆弄掌心里的乌黑佛珠,见少年被严寒冷酷的风雪冻得瑟瑟发抖,毫无同情心。 自个儿作的。 氅衣给了他,不穿便受冻。 盛皎月忍受着寒冷,努力绷紧嗓音,喉咙里发出的声音还是轻轻在颤,“殿下,我们何时启程回城?” 太子仰首望了眼天空里落下的鹅毛大雪,才过了这小会儿,院中的积雪已经快要没过他的小腿肚,他将目光寸移到少年削瘦苍白的脸,啧,看着还真够可怜的。 “今日走不了了。”太子双瞳冷澈,“过两日雪停了再回。” 年关多在千禧寺里住几日,无伤大雅。何况他们一行人今日是被大雪困在千禧寺。 盛皎月不知道雪势过大,是不是太子的借口。边城外的小将军此刻就在寺庙里,许是他们还有要紧事商量,才需多停留几日。 既然如此,她再开口太子也不会启程回京。 风雪拢起少年乌黑长发,衣襟轻晃,好似身拂明月清辉。 太子盯着他的侧脸看了片刻,小僧便走来领着几位贵客去厢房安置。 盛皎月住的地方靠着太子落榻的厢房,她回屋过关好了门,又问小僧多要了床被子和木碳,以此取暖。 她刚铺完被子,就觉得胸口隐隐作痛。 她胸口这处好似发育的比别的姑娘还要大些,时间一长,被裹紧的胸口就开始疼。 盛皎月解开衣襟,依次脱下外衫和里衣,最后解开缠在胸前的白布,顿觉轻松。 她又重新穿好衣裳,正准备歇息时,房门让人敲响。 刑坤过来带话:“盛公子,殿下请您现在就过去。” 盛皎月下意识抓紧被子挡住身躯:“可有说什么事?” 邢坤道:“卑职无权过问。” 盛皎月清清嗓子,“稍等片刻。” 邢坤冷呵了声,“盛公子让太子等?” 他的声音冷到仿佛下一秒就要踹门而入,盛皎月慌忙中抓起太子给的那件氅衣,系好衣带的那刻,邢坤很不客气推开了门,扯起嘴角:“盛公子,请快些。” 盛皎月微弓着胸口,走到了隔壁的厢房。 太子落坐在软塌小桌前,案桌上摆着棋盘,男人淡淡的眸光朝他看了过去。 许是没整装好,盛皎月被这一眼盯得头皮发麻,心里发虚,就怕太子这双锐眼看出她身上的不对劲。 男人瞥过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抗拒,指腹轻点案桌,嘴角划开没什么温度的淡笑:“坐。” 第6章 都是男人,细皮嫩肉还看不…… 卫璟幽冷乌黑的眼瞳依次扫过少年全身,深不可测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待看清楚少年眉间流露出罕见的不耐,眼底兴味逐深,“陪我下棋。” 盛皎月此刻没什么安全感,心神不宁坐在他对面,拢着秀气的眉头,深呼吸一口,慢声说道:“殿下,我棋艺不精,不如还是让世子来陪您切磋。” 卫璟掀眸,定定看了他两眼,惜字如金:“无妨。” 盛皎月哪有心思下棋,勉强镇定下来,接过太子递过来的棋子。少年拇指细瘦雪白,指腹晕起薄薄的粉红,素手捏着白玉棋子,心不在焉同男人在棋盘博弈。 盛皎月了解太子在下棋时的习惯,他喜欢折磨对手,慢悠悠布置陷阱,待你落入网中,再看你垂死挣扎,等最后剩了口气,才缓缓收网,将你逼进死路。 她在棋艺上确实不是他的对手,男人心思缜密,极度耐心。 即便知道自己会输,盛皎月也没有敷衍放弃,认认真真同他下了盘棋,隐约瞧见要赢的希望,到最后还是满盘皆输。 盛皎月不在乎棋盘上的输赢,只想快些回到自己的屋子,空荡荡的衣襟让她觉着不安,她紧张时偏喜欢搓手指,纤纤细手用力攥紧衣袖。 卫璟见她心神不宁,不由得多看两眼,轮廓清冷肤色白皙的少年紧蹙着眉,嘴角抿得平直,皱眉焦虑的模样似是遇到了天大的难题。 卫璟倒甚少见到他如此焦躁不安的样子,还当他无论发生何事都能泰然自若。男人起了兴致,让奴仆端来热茶,继而缓声说道:“再来。” 盛皎月当真快要坐不住,雪白额头冒着细腻剔透的汗珠,遮遮掩掩,好生不自在,她抿了抿红唇,“殿下,我身体忽然有些不舒服,想先回去歇息。” 说完这句,她低头垂眸,没有去看太子的神色。哪怕闭着眼,也能察觉到从头顶落下的目光,锋利滚烫。 卫璟沉默良久,漂亮的丹凤眼静静盯着他瞧,目光几乎要将他的身体戳出个洞,轻笑了声,“哪儿不舒服?仔细说说看。” 盛皎月发怔片刻,没想到太子会细细盘问。她尚未做声,就又听男人冷冷道:“说不出个一二三,且看孤怎么治你的罪。” 盛皎月抿直唇角,缄默着不知该如何答话。她未曾料想到,太子发作的如此突然。 寥寥月色泛起清冷的光平静落在少年的侧脸,映出雪肤瓷肌,卫璟垂眸打量他的神态,紧抿的唇瓣平直成线,神色心绪不宁。 卫璟冷峻质问:“聋了还是哑了?” 盛皎月掀起眼帘,目光触碰太子冰冷的视线,阴沉冷漠的眼神,露出几分摄人的威压,她只得按捺住想离席的心情,硬着头皮继续陪太子下棋。 天色已完,夜色昏黑。 第二局对弈,盛皎月依然输给了太子。 太子没让她走,便是还要继续再来的意思。归置棋子时,太子忽然问了声:“怎么一直弓着背?” 姿态不端,唯唯诺诺,像什么样子? 盛皎月揪紧手中的棋子,秀气白皙的手指微微颤抖,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极力保持镇定以免被太子瞧出不对劲,她深呼吸,待气息平稳寻了个借口搪塞,“夜色浓,我有些看不清楚棋盘。” 卫璟深不可测的眸光一直未曾从她身上挪开,意味深长哦了声,抚掌拍了两下,不多时便有随从端来两盏新的烛灯,明亮的火光将他们两人照的更加清楚。 盛皎月被太子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又懊悔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脚,跳跃明晰的烛火照见她的身体,稍有遮掩,便会被看出端倪。 她着实懊恼,齿尖习惯性咬住唇瓣,苍白的唇角被摩挲出轻微的血色。额头上冒起细密的冷汗。 卫璟盯着她极力压低的眉眼,“如此可看的清楚了?” 盛皎月低声道:“够了。” 转眼间,几炷香的时辰过去了。 太子似乎终于开始疲倦,命人收起棋盘,盛皎月见状松了口气,她正准备请辞,太子又将她叫过去,男人身体健壮,身长腿长,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她面前所有的光线,若有似无的龙涎香飘荡在她鼻尖。 这淡淡熟悉的龙涎香让盛皎月想起了不愉快的回忆。 太子性情霸道,登基成新帝过后霸道只多不少。将她锁在后宫不让出门也就罢了,事事都要管,她每日穿的什么衣裳,用的什么香,事无巨细,全要过问插手。 新帝封她妃位,以此侮辱她来报复她的背叛。 宫殿里只许燃起龙涎香,不许她再用从前的香囊,盛皎月都不知她用惯了梨木清香到底哪里惹了她,某天夜里,新帝掐着她的腰,在她的肩上留了齿印,咬的破皮出血,“不许你身上有旁人的气味,别以为朕不知道那梨木檀香是谁赠予你。既是朕的人,合该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是朕的。” 盛皎月那时被折腾的狠,已陷入昏沉的睡眠中,没听清男人说了什么。 盛皎月回神,抵着头颅,“殿下还有何吩咐?” 卫璟抬起双臂,“替孤更衣。” 这等事,不应有她来做。 盛皎月正要出声,太子面无表情打断她的话茬:“孤这回没带近侍,你也不是做不来。” 她忍气吞声,抬步向前,屏住呼吸,低垂眉眼,鼓足勇气后才动手,不过盛皎月平时在家也是被伺候惯了的少爷,穿戴衣服这等事,她是真做不来。 她的手在太子腰间的盘扣斗争许久,费了很大劲才解下男人的腰带。 而后蹙眉盯着他的衣裳,愁眉苦脸,像在沉思接下来从哪里下手比较好。 卫璟低眸看着她乱无章法的宽衣解带,竟是被这位娇少爷活生生给气笑了,想来他在盛家是从不会亲手做活。 卫璟逐渐失去耐心,皱眉冷声道:“罢了。” 盛皎月应声停下,卫璟自个儿轻松解开护腕,随手扔在一旁,他的眼睛忽然眯了起来,直勾勾盯着少年纤细的身段,冷冰冰的目光没有任何感情扫过少年全身,盯着他的胸口,突然间开口问道:“你这身衣裳是不是大了?” 方才被太子紧盯的时辰,盛皎月忽然都不太畅通,嗓子眼的心脏快要跳出来,她强压着心底的不安,“是有些不合身。” 卫璟慢步上前,逼近他的身躯。 盛皎月用力掐着掌心才能强迫自己不要转身就跑,双脚犹如钉在原地,男人的手指轻轻挑了下她的衣领,不过瞬间,他便收回了手,“你莫非是衣裳都没穿好就跑了过来。” 盛皎月心道我是被刑坤强行带过来的,“出门的急,确实有点仓促。” 卫璟又不知道邢坤干的事情,理所当然误解他如从前那般急切的来谄媚讨好自己,才生出的几分好感即刻就又烟消云散,心生厌恶面上依然不露声色,只朝他拂手淡淡地说:“你回去吧。” 盛皎月如蒙大赦,赶忙退出这间屋子。 外头守夜的侍卫是邢坤,他瞧见盛皎月之后,似是扯起嘴角轻笑了声,不太友好的笑容更像是嘲讽,弱不经风的小鸡崽子,若他表现出任何图谋不轨的心思,邢坤便叫他命丧在此。 盛皎月回到自己歇息的屋子,紧绷的身体才有了喘息之机,她锁好门栓,坐在椅子上连喝两杯茶水,勉强压下方才的惊吓。 外头风雪大作,门窗被傲雪凌风拍打呼呼作响。 冷风顺着壁风钻进简陋的厢房里,烧了暖炉也顶不住隆冬时节的风雪。 盛皎月只得了一床被子,上床后将自己裹成被子缩起来,她这天晚上睡得不好,前世断断续续的梦境不断惊扰着她,四肢越来越冷,脸上的温度不断升高。 翌日依然是大雪天,暴雪不知何时才会停。 用早膳时,才有人发现盛家的公子没过来,在寺庙里,早晨不仅要吃斋饭,还要听僧人念经。 顾青林今早穿了身深蓝色长衫,眼眸微弯,嘴角依旧挂着浅浅无害的笑意,他漫不经心道:“五更天,盛公子怕是起不来吧。” 卫璟自是听说过盛清越在外有些娇气的毛病,他不喜此等作风,板着冷脸让邢坤去叫人。 邢坤很快就去而复返,“启禀殿下,盛公子好像是病了。” 盛皎月当夜发起了高烧,天气刺骨寒冷,她身子又弱,遭了场惊吓又做噩梦,夜里睡觉只得了一床被子,当晚就被冻出了病来。 太子此次上山进寺,没有带御医。不过顾青林身边伺候的随从里有医者,简略看过面色舌苔,“盛公子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冷风入体,加上先前的腰伤又没好全,这病才来的急切。” 卫璟挥挥手,让随从下去配药。 他自己则屈尊踏入盛清越的屋子,屋内四角都烧了暖炉,暖和宜人,只是床上那人紧紧裹着被子,雪白脸庞沁出淡淡的绯色,唇瓣微张,凑近还听得见轻微的鼾声。 卫璟手中拿着治伤的药,他缓缓在床边坐下,面色泛着病气薄红的少年恰好在此时悠悠转醒,眨了眨尚且有些朦胧不清的双眸,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他:“殿下?” 卫璟把眼睛从这张比女子还好看的脸上移开,淡淡应了个嗯字,随后掀开他的被子,叫他背对着自己趴过去。 盛皎月有些不解,“怎么了?” 他这腰上的伤是因为他受的,卫璟难得生出几分歉意,他抿了抿唇:“大夫说你的腰伤还没好。” 男人说完已经不耐烦皱起了眉,伸手就要帮他脱了衣裳,“孤亲自帮你上药。” 盛皎月差点晕过去,以为自己做的噩梦还没睡醒,她被吓得脸色苍白,轻颤的身体控制不住往里缩,“不…不用麻烦殿下,我自己来。” 卫璟冷嗤:“你自己看得见、手够得着吗?” 都是男人,细皮嫩肉还看不得了? 矫情。 第7章 搞断袖 少年面如薄纸,轻晃的烛火在他比玉苍白的面上跳跃,澄黄明亮的火光倒映在他乌黑的眼瞳,素来波澜不惊的眼底,此刻充满惊慌失措之色,惶恐又害怕,生了病的人儿看上去更加孱弱。 盛皎月的手指紧攥着胸前的衣襟,被修剪干净的指盖用力抠着盘扣,生怕男人上前来脱她的衣裳,短促的呼吸逐渐平静,低声回话,“殿下,我后腰的伤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 太子面色清冷,窗前泠泠的晨光照着他的侧脸,下颌锋利,眉眼冷峻,男人粗粝的拇指捏着药瓶,眼神渐渐变暗,嘴角上扬的弧度也出摄人寒意,男人淡道:“大夫可不是这么说的。” 卫璟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十分给他脸面,若按他平日的脾气早就扔下药,转身就走。 盛皎月万万不可能撩开衣裳让太子帮她上药,她乌睫微颤,澄澈眼瞳里盈着动人的流光,犹不自知。她轻启红唇,“确实无大碍了,太子不必忧心。” 话已经说成这样。卫璟再继续坚持就像是在强人所难,他心中已有诸多不快,冷眸盯了他片刻,随手将金疮药压在案桌,淡淡说话也有储君的威慑,“既然病了,这几日便好生歇息。” 盛皎月绷紧的后背稍有舒缓,方才的恐惧感也逐渐消弭,纤弱苍白的面庞染着些许气血色,“嗯。” 小僧已经煎好祛风寒的汤药。碗盅里墨黑滚烫的药冒着热气,闻着药味便觉得苦涩。 盛皎月不由自主蹙起秀气的眉头,本想等太子走后再偷偷将难以下咽的汤药倒掉,可男人似乎并不打算立马离开。 太子微抬下颌,颔首示意,命人将汤药端到他面前。 盛皎月从床上坐起身子,绸缎细腻丝滑的乌发如墨铺陈滑落,坠在腰间,落在膝上,她只着了身单薄雪色寝衣,虽已用白布裹好胸口,面对太子冷锐审视的眸光,还是会觉得不安。 她伸出手,宽大袖口里露出的半截手腕细白瘦弱,素白纤柔的拇指接过碗边,潋滟红唇抵着碗沿,苦着脸闭眼一口气灌了小半碗汤药。 苦涩味道从舌尖传入脑后,她被苦的想吐出来,不得不忍了回去。 剩余的半碗,着实是不想喝。 但抬眸瞥见太子冷淡朝她看来的眼神,不得已又硬着头皮咽进喉咙里。 盛皎月在家喝药都是要人哄的,每每喝完丫鬟还会将提前备好的蜜饯甜糕递上来,给她解取苦味。 卫璟冷然的目光逐渐从她的脸庞拂过,仿佛少年抬袖,他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清香,书墨卷香里裹挟着浅浅的梨木香,许是身上所穿衣物都被香灰熏过,味道偏甜腻,倒不像他这个人如此清冷。 卫璟还只当他什么都不怕,没成想喝碗药像要了他的命,愁眉苦脸,眼神抗拒,怕得很。 — 盛皎月的伤寒好的很慢,她这两日就闷在厢房里,哪里都不去。 大雪连下三天才停,山中早已是白雪茫茫一片银装素裹,山林里的苦竹被压断了好多根,等这日放晴,寺庙主持便让小僧去清扫竹林。 日影瞳瞳,午后的日光灿烂刺眼。阳光透过门窗的缝隙,照亮阴冷偏僻的小屋。 盛皎月穿了身月白色长衫,去院子里晒了会儿太阳。照过太阳更衬得她是冰肌雪肤,白里透红的气色。好似泛着甜香的粉桃。 她穿过长廊,步履缓慢去后山的竹林闲逛片刻。 林中有一供人休憩的亭子,盛皎月额头被晒出细腻干净的汗珠,抬袖擦了擦额上细密的汗,在亭子里坐了片刻。 竹林后是一片梅林。 腊梅正是深冬最冷的几天才开,她遥遥便闻到了阵若有似无的梅花香。 盛皎月穿过竹林,站在梅树下忍不住踮起脚,勉强够到梅花枝头,她闭着眼闻了闻枝桠上绽开的梅花香。 少年背脊挺拔细瘦,腰肢纤细,侧脸如明月宁静,皮肤比檐上的雪还要白上几分。在后背铺开的长发,随着林中的柔风轻轻晃动,双唇里呼出暖热香甜的气息,站在远处,不仔细看都会将人认错成女子。 顾青林差点就认错了,梅林后的隐蔽院落里,他掀起眼帘,余光瞥见红梅树下忽然多出的那道娉婷身影,处惊不变的世子爷明显怔松片刻。胸腔有一瞬心跳剧烈,待眯起眼细细观察一番,才认出那人是谁。 裴琅也认错了人,小将军眼神幽幽盯着不远处的身影,随手指了指,问道:“那姑娘是谁?” 太子祭拜这几日,寺内不会让外人出入。 裴琅以为这名貌美女子是他们某人中的姬妾,他自小在边城长大,那里大多是爽朗直率行为粗鲁的女子,小将军还真没见过长得这么漂亮柔美的少女,一时有点新鲜。片刻间心思就想很远,太子表哥不好美色,也不缺貌美宠妾,他若是开口要人,应当也不难。 卫璟的目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沉默几秒,凉薄的唇边缓慢绽开一抹讥诮冰冷的笑意,“他可不是什么姑娘。” 裴琅不解。 顾青林回过神,心中十分恼怒,阴沉着张俊俏的脸,“小将军认错人了,那是盛家的公子。” 裴琅反复咀嚼这几个字,“盛家的公子?” “嗯。” 裴琅对盛家自是不陌生,张贵妃的表兄便是盛家大爷,七皇子能有想要夺嫡的野心,不光仰仗徐阁老,还有荣宠兴旺的盛家。 原来这个模样漂亮的少年,就是盛家送进宫里派去监视讨好太子表哥的人。 裴琅方才起的那点好感顿时消失不见,厌从心起,冷声讥笑:“娘们唧唧,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他的手搭在腰间的长剑剑柄,又漫不经心地说:“我一只手就能掐断他的脖子。” 顾青林笑:“小将军现在可不能冲动,等到时机再杀也不迟。” 裴琅不过随口一说,剑眉星目下是冷肃矜贵的神情,淡道:“我有分寸。” 小将军在边城喜爱走鹰打马,性情桀骜,行事直接,最不喜欢擅使心计投机取巧的小人,更看不上京中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和只会耍嘴皮子的酸儒。 先前将军府尚未离京,便与盛家有过龌龊。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都快不够清算。 盛皎月还不知庭院里还有旁人,她解下身上雪白的斗篷,仰着素白娇气的小脸,澄澈的眼珠目不转睛盯着枝头的红梅,盛开的梅花点缀昨晚落下的白絮,红白相间,别有韵味。 盛阳正炽,被阳光滋养的雪白皮肤沁着淡淡的绯红,衣领裸.露在外的白皙脖颈稍染颜色,泛着软甜的香气。 清冽如冰雪的人在灿烂炽目的阳光下绽起一抹浅笑,她不笑时看着清贵如雪,笑起来时融化了眼底的冷淡,眉梢浸透宜人的暖甜。 隔着棱形石窗,卫璟静静的目光触及梅树下缓缓笑起来的少年,男人眼神岑寂,一片难言的暗色,不知过去多久,他气定神闲移开眼睛、 裴琅掀眸看向表哥,好奇地问:“表哥这次怎么带上他了?” 卫璟心底莫名起了躁意,脑海还是方才盛清越的笑颜,卫璟一直都知道他这个伴读长得很好看,有几分颜色,以前竟然没发现,他笑起来比不笑还好看。 卫璟回神,随口敷衍:“一时兴起。” 裴琅不怕被盛清越发现他已经入京,但让他知道到底也是桩麻烦,“也无妨,若让他察觉我便叫他见见血。” 卫璟吩咐:“在京城待够你就回去。” “我知道。” 盛皎月折了两枝梅花,欲离开时好像听见廊边传来了些动静,她迈开步子缓缓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过去,瞧见院子里的三个人,眼眸猛然间睁大。 站在右侧的少年身穿黑色束袖青花绛袍,玉冠束起长发,眉眼冷锐如箭,迎面而来凛冽的杀意。 是小将军裴琅。 盛皎月对这位小将军也是能躲就躲,她见过裴琅在战场斩杀敌军的鲜血淋漓,手起刀落,干净利索,杀人时毫不手软。 盛家颠覆前夕,裴琅曾偷偷潜入后院她的房间,徒手劈晕了她的丫鬟,很不耐烦捏着她的脖子,“随我去边城,我能护你父兄不死。” 那时候裴琅还不知道她的女儿身,依旧将她认作男子,要她同他搞断袖。 后来裴琅在宫里见到她,对她总是没个好脸色,说话夹枪带棒刺耳难听。 盛皎月不确定他们有没有看见自己,匆匆逃开,回了后院的厢房。 裴琅看清了他的脸,模样不错,错愕惊慌的眼神噙着朦胧湿意,微微发红的脖颈,倒比冰天雪地里的红梅还惹眼。 裴琅说:“表哥,盛清越很怕你。” 瞧见他们跟见了鬼,还以为他们没看见他。 卫璟抬手,修长分明的拇指缓慢转动玉扳指,想到少年惊慌失措躲开的身姿,轻笑了声,这几天盛清越确实反常。 到底是真的在躲他,还是欲擒故纵故意同他演戏,卫璟有的是时间弄清楚。 第8章 卫璟问:“你肚子疼?”…… 雪后晴天,檐沟上的积雪融化成冰冷的水滴,顺着屋檐脉络淅淅沥沥往廊下坠。 炽晴暖黄的日光照着皑皑积雪,不消片刻,石板地面上冰碴子渐渐消融。 小僧拿着扫把在院外里清扫积雪,院门前后皆有重兵把守。 规整严格肃杀森冷的亲卫面无表情守在两侧,一只苍蝇都难飞进去。 寒风飒飒,裴琅星眸中压着冷漠至极的神色,声线低沉,“张阁老那只老狐狸现在就有点坐不住,前些日子派了大批人手去边城,要祖父的命。” 提起这事,裴琅眉眼神情瞬间阴冷,周身溢满杀气,“我父亲这两年身子骨也不太行,我一路过来杀了不少眼线,想来张家不会善罢甘休。” 卫璟淡淡“嗯”了声,低垂眼梢,神色淡淡的瞧不出他在想什么。 过了一会儿,邢坤来禀,在寺外擒拿住昨夜那个行为鬼祟跑了的男人,仔细盘问也撬不出有用的消息,他是想问太子这个人应当如何处置。 卫璟抬起眼帘,眸色漆黑,没有情绪,“放干他的血,明日天亮前挂到张家大门的匾额上。” 邢坤领命:“是。” 太子从不是心慈手软的纯良之辈。 … 盛皎月匆忙跑回厢房,气息微微有些喘,雪白的芙蓉面映着薄薄的润红。她惊魂未定。待逐渐恢复平稳的呼吸,抬手用素色手帕擦拭被吓出来的冷汗。 她也不能确定太子等人有没有瞧见她。 方才的这几道目光,都有些不善。 冷冷的,像在看什么死物。 盛皎月心不在焉喝了两杯茶水,缓过神后,依然心有余悸。她身子弱,大多数时候脸庞都有些病态的白,方才急促跑了一段,苍白的皮肤好似被抹上淡颜色的脂粉,唇瓣亦被她咬出红润的血色,为她清冷绝色的气质增添了几分难得的艳色。 少女藏在袖中的手微微在颤,裴琅,竟然真的是裴琅。 这位年纪轻却已经战功赫赫的小将军,当真胆大妄为,瞒住所有人出现在京城。 盛皎月不知道上辈子告密揭发此事的人是谁,只知道那人死状惨烈,挖眼割耳四肢不全。 她打定主意不掺和这些事,回家后等父亲问起,也绝口不提在寺里撞见了小将军。 冬雪消融后,夜里的空气含着刺骨漆黑的寒冷。 盛皎月入睡前照例点了熏笼,又将装满热水的暖手炉塞入被窝,等到被窝暖和起来才脱了衣裳爬上床,足底有了热源,身子骨好像没有方才那么冷。 她裹紧被子,侧身闭眸缓缓睡下。 待到半夜,熟睡中的少女忽然蹙起眉头,脸色苍白,粉白的指甲紧紧揪着胸前的寝被,神色看着有些痛苦,口中嘤咛着含糊不清的字眼。 盛皎月做了个噩梦。 地牢里,冰冷寒气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她四肢冰冷,单薄纤瘦的身体瑟缩颤栗,手指被男人用力扣紧,恶狠狠攥在掌心,他将她带到刑房里,在她耳边冷声低语:“盛大人,给朕好生看着。” 阴冷潮湿的地牢弥漫浓重的血腥气,夹杂着生肉腐朽了的锈味。 新帝松开了她的手,系紧她身上的斗篷,顺手帮她带好帽子,不叫旁人瞧了她的连。 少女身体在抖,不知道是被吓出来的,还是被冷成这幅样子。 男人轻笑了声,“怕什么?” 他骨节分明的拇指间握着根长鞭,走进牢房,不消片刻,里面便传来痛苦至极的哀嚎求饶声。她双腿僵直,站在牢房外听着里面的惨叫痛声,周身仿佛越来越冷,咬紧齿关,绷直小腿才没有倒下,额前不断冒出的冷汗,潮湿了鬓边碎。 过了一会儿,满身血气的男人从牢房里缓缓走了出来,随手将长鞭丢给身后的随从,低暗的烛火勉强照着男人冷峻好看的面孔,冷硬的下颌线条,眸光稍偏,淡淡的一眼便有迫人的威慑。他上前捞过少女纤细的腰肢,手臂霸道圈紧她的身体,低下头偏过脸在她柔软粉红的耳垂亲了两口,温热呼吸钻进她的颈窝。 少女眼底似是有朦胧的湿意,眼瞳盛满水润雾气,神情无辜可怜。 男人捏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眼底的惊惧,到底是心软没让她进去看受刑的人,“下次还敢吗?” 牢房里被他亲手动手行刑去了半条命的人,便是被她教唆着带她离开的人。 她的腰好像快要被他掐断了,还没开口说话,就被吓得昏了过去。 盛皎月明明没有受刑,在梦中却也觉得自己浑身都疼,阵阵尖锐的刺痛传至脑后,小腹坠坠的疼,像是被搁在针板上狠狠摁了下去。 她便是在这阵刺痛中缓缓醒来,蜷缩身体缩在被窝里,牙齿用力咬紧唇瓣,冷汗连连。她忍着小腹传来的阵痛,缓慢坐起身子。床榻边的烛台还亮着微黄的光,;烛心见底,烛火不怎么明亮。 盛皎月的小腹又痛又涨,她掀开被子,看见床单被染上血红的痕迹,深深倒吸了口冷气,她来葵水了。 她的小日子从来不准。 这个月竟是提前了足足有七天。 盛皎月坐在床上,一时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片刻过后,盛皎月忍着身体不适下床,将被弄脏的床单换了下来,可她那天出门的匆忙,也想不到带上月事带,这间厢房里是什么都没有。 她闭上眼想了想,然后找来剪刀,剪了些白布缝在一起,临时凑合着用。 … 翌日清早,整装回城。 盛皎月的伤寒已好了大半,韶光艳艳,暖黄日光斜斜照来一阵暖热,她里面穿了件素色长衫,身上披着太子殿下那件披翠纹织锦羽缎黑氅衣,唇红齿白,不过气色看着不太好。 她的小腹还疼得厉害,每次来月事,都要疼得死去活来。她如今只想快些回府,喝完甜汤再睡上一觉。 不知何时,顾青林已经走到她身后,男人一身月色长袍,束起发冠,眉清目秀,俊朗出尘,他挑眉,狐狸眼微微眯起,“盛公子的病还没好吗?脸色看着有点白。” 盛皎月不得不和他寒暄,惯常板着严肃的小脸,皱眉答道:“劳世子关心。这伤寒已无大碍。” 顾青林闻言在心底冷嗤了声,端详的目光横在少年身上,细细打量几眼,莫名又想到昨日傍晚他错将他认作女子,心脏跳到嗓子眼,一种被愚弄的心情占据他的心头,让他恼怒到现在。 不过,盛清越这张脸生的还真有点雌雄难辨,眉目清秀漂亮,尤其是这双眼睛,漆黑湿润,清透见底,皮肤极白,五官亦是挑不出任何瑕疵。所有的本事都用来长脸了。 “盛公子细皮嫩肉,弱不禁风,还是得好好注意身体。”顾青林同他说起这句话时,迎面而来的恶意,总归不太和善。 周遭冷风直吹,浓烈飒风拂面而来,吹的人脑袋疼。 盛皎月身体不舒服,肚子疼头也被风吹的疼,面对世子拐着弯的冷嘲热讽,她没有应付他的心情,也没有和他周旋的力气。 盛皎月现出一抹不耐,“世子爷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顾青林被他呛了回来倒是像瞧见了什么稀罕事,盛清越的性子一向有点软弱,待人客气,脾气好耐心足,说话亦是温和,不敢轻易得罪人。 今儿还是顾青林第一回 见到盛皎月发小脾气的模样,也不知道他在太子面前敢不敢这样。 顾青林也懒得多理他,拇指间的玉扳指漫不经心转了两圈,幽幽眸光深深看了他两眼,一言不发上了马车。 日头渐深,刺眼的阳光照得睁不开眼。 不过天气依然很冷,吹来的风像耳光扇来不留情面。 凶神恶煞的邢坤面无表情走到少年面前,打量他的目光颇为冷漠,秉承公事公办的冷硬语气,“盛公子,您先上车。” 盛皎月近乎在他靠近自己的同时就闻到了他身上浓郁的血气,她垂眸扫过邢坤腰间那柄长剑,刀锋利刃,血迹被擦的干干净净。 她忍着不适,樱唇微张:“我怕过了病气给太子殿下,可还有多余的马车?” 邢坤冷眉一拧,“并无。” 太子出门从简,蜿蜒盘旋的山路又十分难走,哪里有多余的马车? 邢坤跟随太子多年,也是见过刀山血海的狠人,阅人无数,他冷冷瞥了眼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贵公子,心中冷嗤,不禁猜疑,他怕是不想独占一辆马车享清福。 如此想来,邢坤更是不耐,冷着张煞神附体的脸,眉心的疤痕杀气腾腾,“盛公子动作最好快些。” 盛皎月无奈只得爬上马车,抬腿的动作还不敢太大,磨磨蹭蹭进了车厢。 邢坤冷眼看见他艰难爬上高大的马车,丝毫没有搭把手要帮忙的打算,见他动作迟缓愚笨,相当嫌弃,除了长了张漂亮脸蛋,这个男人一无是处。 盛皎月在马车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车厢里点了暖炉,窗户紧闭,倒不会觉得冷。她脱下氅衣,盖住自己的双腿,稍作遮掩。 半柱香后,车帘被人从外掀开。 男人在她身侧落座,身上裹着凛冽的寒气,还有若有似无的血腥。 卫璟闭目养神片刻,过来一会儿,缓缓睁开眼眸,吩咐身边的少年,“给我倒杯茶。” 盛皎月闷声帮太子倒好茶水,不言不语。 卫璟灌下杯茶水,腾起的躁意渐渐消退,他解开袖口,随手拿了本书,情绪似是有些不耐,扔给了他:“念。” 盛皎月接过书籍,只见书封的两个大字——论语。 但当她翻开书页,待看清楚跃然纸上的字眼,顿了顿,随后若无其事念了下去: “却道杭城张郎是个模样漂亮的小白脸,成婚在即,未婚妻却与人跑了,苦闷难消的张郎就去风月楼里买醉消愁——” “风月楼里人鱼混杂,他迷迷糊糊间被人……” 盛皎月委实念不下去。 一张嘴磕磕巴巴,小脸已经涨的通红,脸颊滚烫,气息温热。 卫璟在她开口念出第一个字就知道不对,马车里的车被人给换了,不用细想,必定是他调皮刁蛮的妹妹做得好事。 卫璟徐徐睁眸,黑漆漆的眼珠盯着他透红漂亮的连,咽了咽喉,冷淡发话:“继续念。” 盛皎月羞的无地自容,她硬着头皮继续照着书中的内容念下去:“被人掳去雅间,屋内迷迭香暖,一双手掌用力扯开他腰间的衣带,张郎以为有佳人投怀送抱,笑吟吟睁开眼,被吓了个魂飞魄散。” 她结巴念完这段,后边的内容耻于开口。 太子却没给他躲避的机会,“继续。” 盛皎月低着头,在难以启齿中断断续续地念:“起初张郎还欲抵抗,后…后来,渐渐…渐渐得…得了趣,竟被…被…” 太子面色如常,“被什么?” 被弄的神魂颠倒。 她抬不起头,脸色羞红,耳朵根也烧了起来。她念不出来。 卫璟沉默欣赏着少年水汪汪的眼睛,像是被羞怯逼出来的眼泪, 盛皎月抖着手将书还了回去,她小腹胀痛正难受,正好借口身体不适,以此推脱。 太子接过书本,淡漠的眼神轻松扫过全篇,面色如常,波澜不惊,他合上书籍,散漫慵懒的眸光缓缓降落在他的脸上,停滞几秒,一声轻笑忽的划破僻静的空气。 盛皎月捂着肚子,眼神怔怔,似乎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卫璟原本当他不想继续念书寻了个借口敷衍他,不过看他此刻愈发苍白的脸,不像是说谎骗了人。 卫璟问:“你肚子疼?” 盛皎月撒谎了:“头疼。” 卫璟挑眉:“是吗?” 他并未多问。 盛皎月不敢有大的动作,稍稍抬起屁股就血涌如注,她盼着快些将她送到盛家。 马车刚进城门,盛皎月才松了口气,卫璟忽然发话::“今夜你便在太子府里歇下。过两天孤再让人将你送回去。” 盛清越是个没主见没脑子的蠢货,若是将他在寺里看见裴琅的事情告诉他父亲,多少是桩麻烦。与其如此,不如直接将人扣下,等到裴琅离开京城,再将他送回盛家。 盛皎月小脸煞白,惊慌失措,一紧张,小腹就更加的疼了。 第9章 小雀儿。 宽阔的马车停在太子在宫外修建的别院,推开隔窗,傍晚升腾的雾气迎面扑在脸庞。 卫璟的眼眸盯着少年渐次发白的小脸,有时他也很奇怪,盛家长房嫡子怎么会被养出如此怯懦担不了事的性格,胆小如鼠,贪生怕死。 盛皎月的双手藏于袖中,指甲掐入掌心,巴掌大小的脸庞浮现一抹苍白,羸弱薄瘦的身形已是摇摇欲坠,挂着盈润水珠的睫毛轻轻颤抖,小腹阵阵袭来的疼痛感将她眼底逼出湿漉漉的水光,她将眼泪逼退回去,咬紧牙齿,深深呼吸,“殿下,留宿您的府上怕是不合规矩。” 卫璟没想过他会拒绝,盯着他的瞳色逐渐暗了暗。盛清越千方百计接近他,做过不止一次两次讨好他的事情,想成为他的心腹。 让他在别院暂住一晚,他应该求之不得才对。 而非像现在这般,浓烈的抵抗情绪。 卫璟平日看着好说话,但他也甚是不喜被人忤逆,“不合哪条规矩?” 盛皎月垂眸,思考片刻吐出四个大逆不道的字:“结党营私。” 卫璟差点笑了,腰身懒洋洋靠着身后的垫子,似笑非笑看向他,“你尚未做官,算得哪门子的结党营私?” 盛皎月被逼问的说不出话。她知道,再继续推辞下去定会被太子怀疑。 这个男人心机深沉狡诈多疑,稍有不慎她就会和上辈子那样深陷牢笼。 卫璟耐心尽失,锐利的丹凤眼冷冷扫过他的面庞,眼神深邃,威严凝重,喜怒难辨,“下车。” 马车外,有两列肃穆的禁卫军值守。 盛皎月小心翼翼下了马车,心中总觉不安,感觉衣裳上沾染了血迹,她重新披上斗篷,如此方觉心安。 忽然间,院门不远处传来一道清亮明丽的声音,穿着明艳襦裙的少女风风火火朝这边跑过来,“太子表哥!你终于回来了!” 这声音是星华郡主。 郡主今年十四,正值豆蔻。长了张没什么攻击力冰雪可爱的小圆脸,明眸皓齿,活泼开朗。 卫璟拧眉,往后退了两步。 星华郡主甩开家中仆从跑出来,她自小就仰慕太子表哥,从小的心愿便是嫁给表哥,当他的太子妃,日后再当他的皇后。 卫璟蹙眉,“你的随从呢?” 星华郡主支支吾吾半晌答不上话,小姑娘还是怕挨骂,低垂脑袋,闷不吭声,企图蒙混过关。 卫璟把邢坤叫了过来,“让人护送星华郡主回府。” “是。” 星华郡主不肯走,围着马车转圈跑,跑不动忽然就抓住盛皎月的胳膊,将他当成救命稻草,“表哥,我想你。” 盛皎月感觉自己的衣袖都快被郡主拽了下来,她的脸红了红,动作小心想将扯开郡主的手,突然间,太子犹如两道利刃的目光盯着她的手,她才想起男女授受不亲。 盛皎月红着脸,声音很低:“郡主,您先松开手。” 郡主放开了她,立马就被禁卫军提走压进马车。临走前打开窗户依依不舍同表哥挥手,兴致勃勃:“表哥,我过两日再来找你。” 盛皎月望着远行的马车神色恍然,过了没多久,她低头整理好衣襟,心头细微的惆怅挥之不去,她有点羡慕星华郡主。 卫璟对星华郡主很好,百般宠溺,温柔客气。 新帝登基后,因要守礼并未选秀。不过彼时还是储君的太子殿下后院里并非无人,他虽不好女色,但对后宫的女眷都还不错。赏罚分明。 新帝只是对她一人残忍。 将她困在寝殿,不许她踏出半步。 还常常喜欢和她在不该亲热的场合亲热。 只是将她当作泄愤的床伴。 卫璟静默看向走神了的他,心生不悦,他冷脸把人叫了过来,轻声嘲讽:“盛公子,马车都已经走远,你还看些什么?” 依依不舍,盯着他的表妹。 盛皎月收回目光,“是我失态了。” 卫璟有意无意提点,声线微微发冷:“郡主才十四,年纪还小。” 盛皎月一时没听懂太子想表达什么,谨防自己说错话,她便沉默不语,静观其变。 卫璟点到即止,他也不看看自个儿瘦弱的身板,瘦弱胆小,体弱多病,能不能活到新婚夜还是个问题。 别院精致雅观,回廊阁墁。 卫璟让人给盛清越安排了客房,院内有一汪浅池,池中养了一片红锦鲤。是太子先前生辰,礼部尚书差人送来的生辰礼,养了多年,都还活着。 盛皎月强撑了大半天,冷汗早已湿透寝衣后背,她被丫鬟领入客房,将丫鬟打发离开前,问她要了些热水和热茶。 丫鬟出去前帮她关好房门,随即换了个方向去往主院的书房。 得了吩咐,丫鬟深深低着头,走进书房内始终不敢抬头,她按照规矩禀告:“殿下,盛公子要了些热水,便闭门不出。” 书房内寂静空廖,丫鬟的膝盖跪得发酸,良久过后,她听见太子殿下冰冷的发问声:“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 “盯着他。” “是。” 门又重新关上,卫璟写完这幅字的最后一划,勾唇笑了笑,热水?盛清越上辈子怕不是被冻死的,比姑娘家还怕冷,道哪儿都得先给他准备个暖手炉。 卫璟的脑海中忽然冒出盛清越那张唇红齿白过分漂亮到艳丽的脸庞,抿直了薄薄的红唇,板着一丝不苟的表情时,清高孤冷,若是那张比画还好看的细嫩脸蛋被涂抹上粉黛之色,平白增添几分浓情稠艳。 盈盈波光的乌黑水眸,可怜又无辜。 卫璟闭上眼,狠狠撂下毛笔。玉质笔架生生被他的力道瞌碎,伶仃作响的声音让男人清醒些许,他重新睁开眼,已经恢复清明。 … 丫鬟回完话便去厨房准备热水,陆续将茶水送到客房。 盛皎月捧着杯子抿了半壶的热水,肚子不间歇的绞痛才好了些,她体质寒,平时来月事都得喝药调理,在床上躺个两天才能好。 这次是喝不成药了,只能硬忍。 而现下她还有个头疼的大麻烦,她的月事带该换了,用过的月事带怎么处理干净也是个难题。 盛皎月毕竟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且还算了解太子。 客房外定有人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盛皎月思考半晌,而后问丫鬟要了两套换洗的衣裳,还有穿在里头的中衣,她又将雪白寝衣剪成长条碎片,手拙做了几个不像样但能用的月事带。 夜里,盛皎月泡在浴桶洗了个澡,趁着没人,将用过的月事带丢进火盆里烧成了灰。 … 太子从千禧寺回京的第二天,寺庙周围便被皇帝亲卫围成铁桶,密不透风。 亲兵来势汹汹,逐间搜查。 里里外外,挨个查了个遍,并没有查到传说中的“逃犯。” 两天后,宫中亲兵偃旗息鼓,张阁老带着亲兵撤离千禧寺。 昏黄傍晚,张阁老下了马车,一具尸体从他的头顶重重落下,尸首被五马分尸,眼眶里空荡荡一片漆黑,耳朵被割掉,舌头也被人割掉,七窍流血,死相惨烈。 张阁老脸色死白,脚底踉跄往后绊了几步,被老管家扶住手臂才没有跌倒在地,他胸前剧烈起起伏伏,不知被吓得还是被气的,闭着眼冷声说:“将尸体送到衙门,还不快去!” “是是是。” … 盛皎月并不知道此事,睡了一夜,她的小腹还是疼得厉害。 到了晌午,丫鬟来请她去主院用膳。 盛皎月小脸苍白,精神不振,她坐在铜镜前,表情严肃,她自己不会束发,如缎细腻光滑的柔顺乌黑长发落在膝上,手里拿着木梳,简单将长发束在脑后才出了门。 丫鬟在前头领路,没注意到盛公子的发髻,不然定会重新帮他梳理。 盛皎月是不大喜欢和太子一同用膳,她知道好几个太子殿下古怪的癖好。 他那时喜欢抱着她坐在他腿上喂饭。 不许她挑食。 还给她起了难听又折辱人的称呼。 “雀儿。” “朕的小雀儿。” “再敢生出逃跑的心思,朕就把你的脚踝都打断,在骨头里穿过锁链,锁在床上好叫你一辈子都跑不掉。” 新帝在她耳鬓边低声说这些骇人听闻的话时,漂亮的眼尾眉梢含着绰绰的笑意。 他总喜欢吓唬她,喜欢看见她颤抖着身体躲在他怀里,不敢作声的可怜样子。 喜欢她可怜的取悦他,像以前那样讨好他。 经过回廊,便到了主院。 丫鬟们已经布好热菜,太子不喜多余的人伺候,屏退了人,稍稍抬眸,让少年坐在他身旁的空位。 盛皎月没什么食欲,看着一桌子的膳食,勉强提起筷子先吃了面前的这道冬笋炒肉。 笋肉鲜嫩,肉片丝滑,入口即化。 她吃完发现太子正直直盯着她看,她愣住了,随即恍然,太子尚未动筷,她怎么能先吃? 也怪她这几日总想起上辈子的事情,放松了警惕。 盛皎月缓缓放下手中的筷子,坐立不安,卫璟意有所指:“盛公子多吃些,长点肉。” 免得被风吹了就跑。 盛皎月轻咬樱唇,声音低的听不见,“嗯。” 卫璟真见不得他低垂眉眼的乖巧模样,过于怯懦,像什么样子?难不成日后真去当权臣床上的脔.宠?他这个吃不得苦的精贵少爷身体,怕是会将一辈子的眼泪都在床榻间哭干。 他只见过盛清越一次泫然欲泣时的模样,楚楚可怜又楚楚动人。 用过午膳,盛皎月迫不及待告退。 卫璟叫他站住,“急着跑什么?” 盛皎月答不上话就装聋作哑,她这辈子死活都不愿再靠近可怕的太子殿下。只能从他身边逃开,免受日后的无妄之灾。 隔间的门开了半扇,院子里忽起了一阵风。她发髻上松松垮垮的发带被风扬起,慵懒浓郁墨黑的长发像一幅画徐徐铺展开,盘发的木簪落地,她的眼睛里逐渐多了一抹惊愣,下意识用手去抚摸脑后的木簪,伸手触碰了个空荡。 垂散的发丝在空中犹如泼了墨。 卫璟目光顿住,眼前少年神情惊慌,玉□□致的小脸映着仓惶之色,唇角微张,唇色润红,杏眼生出水漾波光,短促诧异一声惊叫。 他急匆匆弯下腰,拾起发带和木簪,匆忙将青丝挽起,强装镇定,呼吸轻微喘息,颤着声说:“让殿下见笑了。” 卫璟的声音比他自己想象中还要沙哑,他不露声色,喉结平稳滑动两下,哑着声说:“无妨。” 男人眼神高深莫测,紧盯着他的脸,像被阴冷的毒蛇盯上了他的猎物。 卫璟漫不经心的想,他小瞧了他这个伴读,真真是国色天香。 身作男子,不知是该可惜,还是该庆幸。 如此花容天姿,若是女子,只会逃不开账中宠这一种金丝雀的命运。 第10章 泡温泉 暖冬炙热的日光穿透隔扇木窗,均匀落在盛皎月的身后,她的大半张脸庞陷落在朦胧光影里,衬着雪白的肌肤,明日光华映着她的一截细腻脖颈。 男人抬起眼眸,端详的目光悠悠朝他扫去,心底渐起波澜,少年的皮肤脆弱不堪,才被太阳晒了片刻,雪白薄面浮起醉红。 卫璟以前未曾特意注意盛清越的模样,几乎也没见过他羞怯时的神情,记忆中少年永远一本正经,克己守礼,古板到令人无趣。 不过此时,乌发微微凌乱神色略有惊慌的少年,站在明亮日光下竟被衬出几分惊心动魄的活色生香。 卫璟觉着盛清越日后还是不要露出这种神情才好,男人迈开步子,脚底黑靴往前踏出两步。 盛皎月绷紧了脑中琴弦,圆润的指甲用力掐入掌心软肉,惊惧中她误以为自己被太子看出破绽,正绷着神经仔细思考开脱的说辞。 那种熟悉的压迫感又朝她袭来。 盛皎月感觉自己仿佛又被太子周身漆黑湿冷的气息所围剿,她面上的薄红渐次褪色,取而代之的是发腻的冷白,齿贝轻颤,吐息微弱。陷入沉闷长久的静默。 卫璟冷冷扫过他全身,不过几秒,太子冷声将守候在院外的奴婢叫了进来,积威已久,神情冷肃叫人不敢直视,“帮盛公子整理好发髻。” 奴婢屈膝,“是。” 盛皎月面露尴尬,被当面揭了短,神色有些窘迫,张了张嘴本欲解释,却又不知该从如何说,干脆闭嘴没做声。 待婢女帮她整理好头发,她耳朵尖已经冒出细嫩的粉白,脖颈的白肉透出细腻娇色。 盛皎月长舒一口气,兀自压低眉眼,硬着头皮又向太子提起回盛家的事情。 他的态度,已摆在台面。 卫璟从少年的脸上看出了勉强、抗拒,像根本不愿和他扯上关系,逃之不及。 若是演戏,未免演的也太好了些。 可卫璟也不觉得盛家人会在这种时候临阵脱逃,铆足劲妄图往上爬,恨不得为了七皇子狠狠咬死了他,怎么会半途而废? 卫璟轻挑冷眉,敷衍打发他:“不急。” 晌午日头正旺,盛皎月陷入灿烂阳光里的大半张脸,被晒得微微泛红,雪白细腻的后颈泛起韶韶光华,漆黑长发衬得他皮肤病态苍白,抿直唇角,板着腰身站在廊下,愈发高不可攀。 卫璟深沉的眸光定定落在他脸上,停留片刻,不掀波澜缓缓移开,男人的嘴角缓慢绽开一抹浅薄的笑,“你平日在家怕是从不做事。” 连梳头发都不太会。 卫璟很久之前就觉得盛清越太娇气,盛家人养儿子未免也太宠了些,细皮嫩肉,经不起半点磋磨。 刚进宫那年,盛清越就是长得最标致的粉雕玉琢小团子,又白又嫩,看着就好欺负。眼睛好似红红的,忍着眼泪被送进来,眼底的恐惧也不太会遮掩。 卫璟见过在盛清越身边伺候的奴婢,真真是将他当成眼珠子来看待,怕他磕着碰着,怕他冷了热了,鞍前马后,伺候精细。 他除了读书写字,旁的事情恐怕一样都不会。 盛皎月被太子这句话说的面红耳赤,父亲只要她读好书,得到太子的赏识。母亲又因为心疼她不得不假扮哥哥的身份在男人堆里受苦受累,事事宠溺她。家里其他事情从不要他操心。 卫璟垂眸扫过他的脸,看见他被自己说的回不上话,倒也没想步步紧逼,将人斥责出眼泪。 … 盛皎月有偷偷让人给父亲送信,恳切希望他来太子的别院将她接回家里,父亲很快让人带了话,觉得这是件好事,容易得到太子的宠信,让她安生在待几天。 殊不知,她早已如坐针毡,今早起来还发现她不小心将血迹蹭到了床单,匆匆忙忙将床单藏了起来,烧都没地儿烧,只能等离开时偷偷摸摸带走。 又过了两日。盛皎月的月事才走干净,太子从那日之后再也没有找过她,似乎将她忘记了。 她便老老实实待在客房的小院里,读书练字,为明年的考试早做准备。 等风头过去,太子应当就会放她回家。 只是盛皎月万没想到,中间还会起波折。 她知道小将军做事情桀骜不驯,胆大包天,但万没想到他竟然敢在青天白日里光明正大出现在太子的别院。 盛皎月转过走廊,迎面碰上小将军,心脏被吓得提到嗓子眼,她掐紧手指勉强维持表面的淡色,假装根本不认识他,淡淡颔首,打个招呼。 那日寺庙后院,遥遥望了一眼,裴琅就觉得盛清越长相出色,如今近看,他表哥那句话果真说的不错,这人所有的本事都用来长脸了。 姝色无双,比起他在边城见过的艳妓颜色更甚。 似是清冷天真,却是自有风情。 裴琅的目光有意无意下滑,少年五指纤细,指甲干净圆润,一身月白色绸缎长袍,腰封镶玉,身板挺直,纤瘦但是笔挺挺。 裴琅还记得自己那日将他认错成女子,身体里的血液陡然升温,此刻,他默默敛眸,遮下眼底一片晦暗,“盛公子。” 盛皎月略有惊愕,小将军现在怎么会认得他? 她惊魂未定,假装不认识他:“敢问兄台姓甚名谁?” 裴琅嗤笑了声,“盛公子真不知道我是谁?” 盛皎月怕了小将军不按常理出牌的性子,勉强稳定心神,面不改色的摇头,撒谎说不认识。 裴琅用乌黑的眼珠盯他许久,半晌过后,姑且相信了她,“我姓裴。” 盛皎月:“裴公子。” 裴琅似笑非笑凝视他的脸,这人长得还真耐看,越看反倒越好看,皮肤白皙五官精致,眉眼都似被上天精心雕琢,耳垂泛着健康的淡粉色,瞧着柔软好捏。 他看得出来眼前的少年很想离开,小将军已经被勾起兴致,闭着眼睛乱说也不怕遭天谴,“早先听太子说,盛公子六艺俱全,今日难得相逢,裴某想和盛公子比试一番。” 盛皎月知晓小将军十分难缠的秉性,若是逆着他的心血来潮,他必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停顿稍许,她轻抿嘴角:“裴公子想比什么?” “射箭。” 少年皱眉:“我不擅长于此,我认输。” 裴琅不由分说已经攥住盛皎月的手腕,她被人用力拽了过去。男人常年行军打仗,力气极大,五指粗粝,硌的她手疼。威风凛凛的冰冷气息裹挟了她。 盛皎月不由得想到小将军闯入她闺房的那天夜里,身上也是这股熟悉的冷冰冰的气味。 等她平定心神,掌心里已被塞入一把弓箭。 盛皎月还要拒绝,太子不知何时被他们两人的动静吸引而来,男人身材欣长,穿着身雪白的直襟长衫,间束云纹宽腰带,眉眼从容温和,气质文雅, 卫璟的眼神在两人身上轮回打转,听完裴琅说的话,静默片刻,让人抬了太师椅,男人斜斜倚靠檀香沉木制成的太师椅边,面容慵懒,他懒懒摆弄手中的佛珠,淡声发话:“那便比比看。” 裴琅射箭技艺出神入化,出弓必中,百发百中。 盛皎月根本就没有学过射箭,被两个心机深沉的男人紧紧盯着,她连弓箭都拉不开,抬起手臂拉弓拾箭,勉强射出一箭,堪堪在她面前落地。 卫璟忽然从太师椅上坐起,走近少年身后。 盛皎月呼吸微滞,一双长臂忽然圈住她的肩膀,宽厚温热的手掌压迫在她的手背,龙涎香遮天蔽日朝她袭来。 男人的声音在她耳边作响,嗓音如嘶哑的低鸣,与平日不怒自威的紧迫相比多了些温存,成熟冷冽的气息很快包围了她,“你得用力。” 盛皎月眼睫轻颤,赦然垂眸不语,后背悄无声息湿透了。 她被迫跟着太子和小将军学了两个时辰的射箭,累到抬不起胳膊,额头接连冒起汗珠,顺着细腻的脸颊往衣领内里滑落,面色微醺,白里透粉。 裴琅也出了许多汗,接过婢女递来的手帕擦拭脸上的汗珠,而后随手将弓箭扔给身后的小厮,他记得表哥府上后院有个泡澡的小温泉。 于是他对太子开了口,提议去泡温泉。 卫璟嗯了声:“走吧。” 盛皎月迟迟没有动作,她怎么可能和她们一起去泡澡?!她疯了吗?而且太子也不一定乐意带上她,毕竟他一直就很讨厌她别有用心的做派。 谁知小将军忽然回头,皱眉不耐:“还不快跟上!” 盛皎月颤颤巍巍抬起眼睫,漆黑的眼珠波光涟漪,眼尾发红,压下心底的惊恐,“殿下,我…我…” 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她憋了半天,憋不出个由头。 卫璟在心里啧了声,不知怎的,爱极了他这副惶恐不安的可怜样,兴味深深欣赏起他脸上的苍白孱弱,隔着几步,也能嗅到少年周身独特的温软甜香,他掀起唇角,冷酷发话:“你也一起去。” 第11章 “再哭就要你天天如此。…… 晴光正艳,悬空在头顶的日头卖力照晒在他们的脸庞。风溅起涟漪,吹皱水波。 少年脸上被晒出的绯红渐生苍白,隐隐可见些许白皙,眼底惊慌稍纵即逝。他极力掩饰惊慌还是被看出端倪,抗拒之色昭然若揭。 卫璟淡漠的眼神幽幽扫过他白净的脸庞,男人冷□□致脸孔藏在隐蔽处,眼底神色晦暗,气势沉稳。卫璟的目光紧盯他不放,一寸寸打量他绷紧的神态,心中稍有猜测,许是因他太过纤瘦的身材而自卑。 男人思及此,寂静无声的视线悄然上下扫过少年全身,身板纤弱,胳膊细腰更细,像堪堪容易被折断细枝,轻易就能葬送了他。 确实偏瘦了些。 自卑也在所难免。 盛皎月头晕脑胀,听见太子冷冷朝她吐的这几个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怕得很。她缓缓抬起颤动的浓密睫毛,眼瞳漆黑明亮,强压着惊恐之色,维持表面的从容冷淡,“殿下,我怕过了病气。” 这个说法站不住脚,显然也说服不了太子。 男人懒懒地说:“我看你身子已经好全,气色红润,不剩多少病气了。” 他低头不语,微垂眉眼乖巧平和,俏生生的一张脸清秀动人,衣领下触感细腻,直矗矗扳直身体立在树下,细密温热的汗像在他瓷白的肌肤漾起淡淡光泽。 盛皎月鼻头发红,她已经镇定下来,“大夫说还要喝药,我常年喝药已经习惯,若连累太子,就是罪过,担待不起。” 卫璟微微眯起狭长的丹凤眸,寂静无声的眼神存着冷淡的煞气。有眼色的侍从不难看出,温和仁慈好脾气的太子此刻已有诸多不耐,他盘弄腕间的佛珠,抿直冰冷淡薄的唇瓣。 尚未开口,裴琅已不剩几分耐性,不胜其烦皱起眉,冷声打断他,“泡个澡怎么这么多话?” 文绉绉的。规矩真多。 裴琅体热多汗,里衣早就被汗水浸透,英俊利落的面容看上去气势凛凛,如剑的眉眼好似经历过许多风霜,犀利冷然,他轻笑了声,“你自己一个病秧子,怎么还担心起我们病不病了?” 他和太子,又不像他似的是个小弱鸡。 身强力壮,精气十足,秋冬夜里淋上一场雨也未见得会病。 这个小狗腿子,难不成这些年就是这样拍他表哥的马屁,如此矜矜业业讨好他的?用的什么破法子,真叫人看不起。 裴琅也不同他废话,拽上少年的胳膊,轻松使力就提起了人,“快走。别磨蹭了。” 盛皎月“嘶”的一声,小将军下手不知轻重,掐着她胳膊的手指特别使劲,抓的生疼。她试图挣脱小将军的手掌,努力片刻发现是无用之功,她知道回去她胳膊肯定青紫了,忍着疼痛无奈道:“裴公子,我自己走。” 裴琅将他用力推到前面,少年脚底踉跄差点没摔倒。 裴琅抱着双臂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盯着他就怕他跑了,如此兴师动众大动干戈,她简直受宠若惊,硬着头皮用乌龟爬的慢速往前走。 越是临危时刻,越要镇定,心若是乱了,就完了。 盛皎月深深吐息几口,逐渐平息心头的紊乱。太子对她甚是不喜,小将军现在对她也是万分嫌弃,今天折腾她不过是想看她出糗。 小将军习惯如何,她不清楚。 但太子有极其严重的洁癖,好干净到眼底容不得沙子,脏了半点都不成。 以前她被他后宫难缠的妃子碰了根手指头,洁癖发作的新帝都要用温水帮她清洗好几遍,再用帕子一遍遍擦拭干净。 太子绝不可能和她同泡一泉汤浴,她只需动作快些,就能瞒过去。 至于小将军,嫉恶如仇爱憎分明,也不会和他看不上眼的人同泡汤浴。 盛皎月心中的大石头落下半块,等走到别院后山的温泉池子旁,看见房间里有大大小小好几个汤池,骤然又得到片刻的喘息之地。 每个汤池,都有隔间房。 院子错落有致,雕梁画栋,飞檐下刻画栩栩如生的景致。 婢女已备好换洗的干净衣衫,叠的整整齐齐,码在屏风旁的红木宽凳上,屋子里点了熏笼,烧起银炭,既暖和又蕴着宜人的清香。 盛皎月刻意磨蹭拖延时辰,等太子和小将军选好汤池再顺理成章挑个离他们稍远的隔间,云雾缭缭,她一直掐着手指,舌尖被自己咬的发烫。 太子身着锦缎交领长袍,衣摆上绣着面目狰狞的坐蟒,他抬起手,漫不经心解开袖襕,撩起眼皮淡淡朝他看去,“你怎么还不脱?准备穿着衣裳泡汤。” 盛皎月压低眼皮不想看他的躯体,喉咙又涩又紧,半晌答不上话。 太子依次解开袖扣,手指搭在腰间,轻轻一扯就将腰带拽了下来,随手挂在一旁,脱掉外衫里衣,赤.裸着上半身,男人看着斯文,身材倒是极好,精瘦有肉,线条硬朗,只穿了件雪白色寝裤,隐隐可见结实的大腿线条。 盛皎月闭了闭眼睛,薄如蝉翼的羽睫止不住颤抖,她难堪避开眼眸,将视线固定在自己的脚尖,耳朵滚烫,连着脖颈一并烧起灼热的温度。 小将军也已经脱掉了衣衫,光着上半身炫耀似的走到她面前,小麦色的胸腔布满大大小小的新伤旧伤。疤痕错落,有些甚至波及到要害,裴琅嗤的笑出声,“盛公子,你是不是没脸脱?” 盛皎月齿根发冷,发白的唇瓣隐隐在抖,裴琅只当盛清越是被他气的,而不是被他们吓出来的苍白。 她深吸了口冷气,决定顺着小将军的话往下说:“是有些难堪。” 裴琅紧盯少年如皎月漂亮的脸庞,垂着睫毛,好不乖巧,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当真好有意思,他往前逼近两步,已朝他伸出了手,作势就要去脱他的衣服,“我和太子都不会笑话你。” 小将军这个唐突的动作把盛皎月吓了个半死,她下意识将手攥紧衣襟,孱弱清瘦的小身板轻轻摇晃,被吓退两步靠着身后的桌椅勉强稳住身体,牙齿轻嗑,她抖着声说:“裴公子,我自己来。” 盛皎月真的头晕,她用无比缓慢的速度慢慢解开外衫衣扣,不过万幸,她里面穿的多,仔细看倒也看不出什么,只不过绝不可能和他们泡同一个汤池。 卫璟掀了眼皮,淡淡看他。 少年咬紧牙齿,表情像受了奇耻大辱,眼睛毫无察觉就红了一圈,眼尾好似被人用手大力揉搓泛着薄红,乌黑眼眸里闪起的波光像未掉下来的眼泪。 啧,好委屈的神情。 裴琅戏弄他两句,便觉得受辱。 卫璟的目光随着他的身体流转,白色中衣中裤,扁平干涩瘦弱的身躯,与旁人比较确实会自卑。卫璟大发慈悲,帮盛清越解围:“裴琅,别太过分。” 裴琅的恶作剧来去都匆忙,这会儿也已经没了兴致,不知道盛清越是吃什么长大的,比女的还瘦,就他这样,以后真的有姑娘愿意嫁给他吗? 嫁给他,怕是守活寡,看上去就不行,跟他铁定没福气。 裴琅舒舒服服泡进池子里,对盛清越说:“盛公子还是多吃点饭,真怕你新婚夜昏过去。” 盛皎月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抿直唇瓣不说话。 她默默拿上衣裳去了隔间的小池子,两个男人看见也没说什么。想来盛清越自惭形秽,还是要点骨气。 隔间有个梨木八扇屏风遮掩,盛皎月躲在屏风后,没有下水。 泡温泉,对她而言也有过耻辱的记忆,上辈子新帝没少带着她去温泉水里胡闹。 盛皎月记得行宫有个大的温泉,比起御花园的兰湖,水还深些。她水性不好,小时候在宫里,被太子那些抱团排挤的表哥们,不怀好意扔进湖里作弄过,若不是被个老嬷嬷救上来,怕是命就没了。 湖水淹没口鼻,咽喉被呛的火辣生疼。 从此之后,盛皎月便很怕水。 等过了半柱香,盛皎月穿上外衫,系好衣扣,若无其事走出隔间。 太子和裴琅也已经换好衣裳,裴琅盯着少年的脸看了良久,他的脸上晕着淡淡的绯红,抬袖时满袖盈香,裴琅总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显得粗糙,没他这般精细。 回到前院,卫璟让盛清越同去赴侯府生辰宴。 老侯夫人的寿辰,侯府里自是大肆操办。 盛皎月不大愿意去,卫璟在他开口前说:“宴会过后,孤让人送你回去。” 她这才心甘情愿:“麻烦太子了。” 侯府的宴会上,不知谁私下安排了十几名胡姬表演舞蹈,不过幸亏时辰不早,老侯夫人已经回去歇息,只留下了些年轻的公子哥们在场喝酒。 胡姬穿着大胆,雪白的皮肤赤.裸在外,风情万种,腰间挂着叮铃响的腰链,她们放肆挑逗这些看着一本正经的公子哥。 倒没人敢靠近太子殿下。 盛皎月听着那些腰链触碰起的伶仃响,心头不适,又见宛如美人蛇的胡姬靠近她身边,柔软无骨的双手在她身上流连,她只好端起面前的茶杯,用喝茶的动作遮掩她的不自在。 太子面不改色,正襟危坐,好似不为这养眼的画面所动。 盛皎月只觉得太子装相的好,他也曾给她找过几套胡姬穿的衣裳,强逼着她也试试。自然,那细腰上挂着的腰链也不能少。 他很喜欢。等将她逼出眼泪,才心软了些,吮去泪珠,温声细语说威胁的话:“再哭便要你天天这样穿。” 胡姬给她倒了杯酒,声音柔媚,叫人酥了骨头:“公子,喝酒。” 盛皎月不知如何是好,小脸上难得闪过迷茫,有点傻气的表情看着竟出乎意料的可爱。 烛火跳跃,灯火阑珊。坐在主位上的卫璟悠然用余光扫过他的脸,只见他唇瓣微张,神色茫然,好像被胡姬大胆的动作吓懵了。 卫璟盯着胡姬搭在他胳膊上的手,又看了看他慢慢涨红的脸。男人不高兴眯起眼睛,神情跟着变得冷了冷。 没出息的东西。 他是没见过漂亮女人? 如此这般就禁不住美色撩拨。 第12章 灌醉了她。 屋檐底点了几盏明亮的灯笼,明炽 胡姬娇软的身躯几乎贴着她的身体,雪白柔软的手臂挂在她身上,笑容娇媚,在她耳边吹气如兰道:“公子,再饮一杯。” 声音能让人酥了骨头。 盛皎月面红耳赤,手足无措。胡姬已经将酒杯递到她的唇边,浓郁醇厚的酒香扑鼻,她酒量不太好,又不大会拒绝身娇体软的姑娘,她清咳两声,“我不胜酒力。‘ 胡姬温甜软香的气息落在她耳侧,笑声如银铃般轻松悦耳:“公子可是要奴家以唇相哺?” 盛皎月惶恐不安抽出袖摆,默默往旁边的位置挪动方寸,雪□□致的脸上略显紧张,透出的绯色像熟透了的软桃,“不用。” 她接过胡姬递来的酒杯,轻轻抿了两口,被烈酒浸透的喉咙微微有些辣。 胡姬继续给她端杯倒酒,“公子长得真好看。” 轻柔夜风吹动廊下烛火,灯下映着少年细腻如雪的面庞,微醺酒意染着绯红如芙蓉映面,清冷的眉眼,微微低垂,容貌漂亮的少年端正坐在月华的光泽里,如一盏天上明月。教人难以移开眼睛。 盛皎月不知该回什么,索性就不说话。 胡姬一杯接着一杯给她递酒,她喝了不过三四杯,就有些头晕脑胀,只不过面上看不出来。盛皎月即便喝醉了表面依旧淡淡,神色如常,只是不太喜欢说话。不过这倒也无妨,因她平日里本就不是话多的活泼性子。 她脑袋有点晕,挥了挥手,蹙着秀气的眉头拒绝了胡姬送来的酒杯,眼中似是有些许不悦,动作比起先前有点粗鲁推开了她,“我不喝了,喝不下。” 盛皎月撑着脑袋,空洞涣散的眼眸看着有些懵,她也不说话,眼皮坠坠困得慌。不过片刻,她感觉如芒在背,仿佛有道冷酷尖锐的眼神化作冷箭盯着她,后背一阵凉飕飕。她回过身,恰好同主位上的男人四目相对,两双眼睛撞在一起,神色各异。 他的眼神明显有些涣散,垂散的发丝滑落在修长白皙的颈侧,红烛的火光将她的脸映照出些许芙蓉之色,懵懵的神情比起平日强装出来的冷淡看着讨喜许多。 卫璟盯着他微微睁圆的漆黑眼珠,看见他呆愣犯憨的表情,怔了怔,抬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方才心中的戾气消减些许。 胡姬好像真看上了他,眼底不是虚情假意,而是真真切切的关心,“公子,喝杯水解解酒罢。” 方才饮用的是从楚地进献的烈酒,酒味香甜,后劲极大。 盛皎月感觉自己的脑袋越来越沉,眼前的画面朦胧不清,被蒙了层漆黑湿润的雾气,她站起来,身体轻轻打晃,又晕乎乎的坐回去,接过胡姬递来的水杯,喝过水后也没觉得好点。 酒过三巡,宴会四散。 月明星稀,点缀着暗色。 侯府里到后半夜还是热闹的,盛皎月眼皮支撑不住,很想倒头趴在桌子上就睡。却又不得不强撑着精神,等到太子先离开。 她后悔方才喝了那两杯酒,已是又疼欲裂,濒临神志不清。 然而她今晚的运气又属实不太好。 同门同窗,有些已经在朝堂里当值,许久未见,今儿碰了面,倒比平常要活络热情,端来酒杯主动走到她跟前,说着客套话同她敬酒。 盛皎月此刻脑袋虽然像浆糊,意识模糊不清,但仅剩的一缕理智还是叫她觉得疑惑不解,她与这些个同门同窗,并没有过深的交情,从前在书院里连话都很少说。 他们结伴出门,也从不会叫上她。 这同窗情谊也就只比点头之交好上那么一星半点。 盛皎月面色绯红,说话吐息间都带了点温甜的酒香,她摆摆手,“我真的喝不了了。” 再喝下去怕是会吐。 吐了事小。 若酒后失态,恐酿成后悔不及的大祸。 然而他们并不好说话,又在朝堂上浸淫已久,寒暄本领已是游刃有余。 “盛兄莫要谦虚,我看你再喝上半坛也不成问题。” “是啊,好久没见,盛兄还是给上三分薄面吧。” 盛皎月抵不过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又被灌下几杯烈酒。 她真的快要吐出来了。 醉醺醺的不成样子。 丫鬟将盛皎月领到后院的客房里休息,她还没走进屋子,刚踏过院门前的台阶,捂着嘴就想吐。 丫鬟连忙准备好痰盂,盛皎月吐出来后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才舒服许多。 她难受的皱起眉,整个人醉醺醺的已经站不稳。 小丫鬟梳着双髻吗,看着年纪不大,扶着她的手臂,“奴婢伺候公子歇息。” 盛皎月被她扶到床上,丫鬟安顿好客人就离开了客房,走之前关好房门,挡住外面的喧哗。 她意识不清躺在床上,烈酒烧的她浑身难受,忽冷忽热,口干舌燥。 丫鬟刚走出院门便撞见世子爷,福了一礼,小心翼翼不敢怠慢:“世子。” 顾青林在侯府里威严颇深,平日不太能看得见笑脸,冷冷挑眉,声音冷淡,“他如何了?” 丫鬟压低眼皮,目光不敢乱放,规规矩矩:“盛公子方才吐了一遭,这会儿已经睡下了。” 顾青林嗯了声,抬手挥了挥,让她下去了。 他转身看向太子,扯起嘴角,嘲弄一笑,“他倒被折磨的吐了,才喝了几杯而已。” 真是没用。 今晚的酒,是顾青林特意安排,他看盛清越不顺眼已久,寻到机会折腾他,没有道理轻松放过。 没想到,盛清越说自己不胜酒力竟然是真话。 盛清越除了会念书,真就半点男子该有的长处都找不出来,百无一用的文弱古板读书人。 卫璟心不在焉,脑子还是方才他怔松呆愣的神色,怔怔发懵的表情让他漂亮的样貌多了些勾人至极的清纯。 怎么会有那么漂亮的一张脸? 还做出如此诱人的神情。 卫璟有点气恼,他冷着脸说:“我去看看。” … 漆黑昏暗的房间里,浓郁缠绵软甜酒香已经改过熏笼里点的檀木香。 纤瘦无辜的少年安静陷落在柔软的枕被中,如纸张苍白纯净的小脸逐渐睡出透红,像被花汁涂抹上了颜色,呼吸绵长轻缓,脸颊白里透红,两片唇瓣不知为何看着也红润非常,牙齿轻轻磕在湿润微红的唇瓣,乌黑长发凌乱松散铺在他的后背。 少年嫌热,蹙着眉心,睡的很不舒服。 宽大的衣袖里泄露一截雪白的藕臂,白袜挂在脚踝,摇摇欲坠,快要滑落。 卫璟居高临下欣赏他脸上的每一寸神情,盯着他嫣红的唇瓣看了良久。过了片刻,他听见少年小声嘤咛,“热,我热。” 卫璟正好心要帮他一把,又听见他轻声唤:“云烟。” “我要喝水。” 卫璟眉梢轻挑,眼神陡然冷了冷,原是将他当做了他后院里会伺候人的美婢了。 他有点恼怒,坐在床边死死当着他的脸不放,伸出坚硬冷酷的手指,忽然间掐住他的下巴和脸颊,“嫌热就把外衫脱了,这里没有水给你喝。” 第13章 这个男人,她招惹不起,…… 厢房内的四角都点了暖炉,银碳将屋里烧的暖乎乎。 卫璟掌心出了汗,漆黑的眼眸盯着床榻上的人儿,他的脸透出不正常的薄红,唇色亦是染上艳丽的颜色,蹙眉时淡淡的神情,莫名看着让人觉得活色生香口干舌燥。 烛台上的蜡烛已经烧得快要见了底,灯芯蹦出噼里啪啦细密的响声,摇曳晃动的火光映在少年潋滟泛红的薄面,将他已经烧得滚烫的耳朵都照了个清楚。 卫璟心中窝着一团燥热的火气,久久挥之不去。 盛皎月喉咙干的厉害,微微皱眉,正奇怪今夜云烟动作怎如此缓慢?她的意识已经浑然不清明,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也不清楚屋子里有什么人。 她颤颤抬起眼睫,视线一片朦胧,昏沉低暗的光线像蒙了漆黑的雾,她又低低叫了云烟的名字,“水,我要喝水。” 皱着脸不太高兴说出这句话时,神态像极了在抱怨。 可这个画面落在卫璟眼中又不是那么回事,声音娇滴滴,不像埋怨催促,更像是在撒娇。声线不似平常生冷疏离,略有不满埋怨也是种情调。 卫璟眼色暗了暗,冷笑了声,盛清越在家便是同伺候他的婢女,用这种口吻说话? 不见得只是婢女。 说不定是他的通房。 他这个年纪,家里人在身边安排两个通房,再寻常不过。 那婢女模样也不差,他喜欢疼爱,倒要正常。 卫璟心中这团火越烧越旺,掀起唇角冷冷又说:“没有水。” 盛皎月渴的受不了,闭着眼睛,酒意袭来困倦,眼皮子沉得睁都挣不开,她都快被难受哭了,乌黑的长睫上挂着几滴晶莹水润的光泽,摇摇欲坠的水光稍纵即逝。 卫璟见他可怜,沉默转过身去给他倒了杯水,阔步无声走到床边,动作并不怎么温柔,蹙眉看似略有些嫌弃。 他的手指粗粝,拇指用力硌在他的后背,指腹漫不经心摩挲两下,发现这具身躯当真单薄。 卫璟扶起少年的薄背,将水杯喂到他嘴边。 渴归渴,醉懵了竟是连水都不太会喝。 茶杯中晃出来的水打湿他的颈窝,水珠顺着滑落衣襟。 盛皎月因为喝不到水又难受的开始哼哼唧唧,温度滚烫的手忽然间握住他的手腕,眼尾被逼迫出潮湿的光泽,喃喃念叨着还要喝水。 卫璟猝不及防被他握住手腕,心中颤了颤,不过片刻就将自己遮掩回若无其事的模样,稍稍整理情绪,紧绷着冷脸起身又去帮他重新倒了杯水。 这次卫璟干脆直接用手掐住他的下巴,拇指稍微使劲,轻松掰开他的唇齿,将水给他喂了进去 他喝的很着急,溢出茶杯外的温水溅落出几分。 卫璟正要松手,却见他动了动唇角,不满抱怨,“太凉了。” 卫璟恶狠狠在他的下巴掐了两下,他的皮肤娇嫩,掐过就留下青紫的指痕。男人犀利冷然的目光盯着眼前不识好歹的人,心想他真不该心软,让盛清越渴死算了。 就他精贵。 喝完水解了渴的人,过完河就拆桥。 少年抱着被子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睡着也不安分,蹬掉脚踝上半挂着的白色罗袜,柔软宽松的衣裳被他弄得滑开凌乱,被水湿透的衣襟紧贴着他的肌肤。 卫璟的眼神逐渐不太对劲,十分有攻击性的眼神毫不避讳审视他的全身。卫璟觉得自己可能是太久没有纾解,心底的燥意愈渐加深,血液逐渐升温。 盛清越这张脸无疑出色,被富贵滋养出的公子,娇贵得很。 卫璟闭了闭眼,稳住心神,再睁开眼方才的波动已悄然不见,他走上前准备帮盛清越换下湿了的衣裳,房门忽的被人推开。 顾青林送完客人,才想起来后院还有个盛清越喝醉睡下了。 厢房里光线有些暗,看不清神情。 借着廊外的月色,走到近处勉强能照见一二。 顾青林瞥见床上已经陷入熟睡中的人儿,眸色微顿,少年睡的正香,皮肤白里透红,安静的像是精贵易碎的玉器。 他顿了顿,随即恢复如常,又是那幅看不上眼的样子,眉梢覆着冷冷寒意:“倒让他享了清福。” 卫璟大半身子陷在光线照不见的暗处,下颌线条冷硬,眉眼化开凛冽严肃的威慑感,嗯了声,“让人把他送回盛府。” 顾青林也不想留盛清越在侯府过夜,他对自己不喜欢的人一向如此,面上笑眯眯不吝寒暄,背后可不会给半分好脸色。 他今晚也喝了许多酒,头疼得很,叫来府上的护院将人抬进轿子里,冷嗤了声:“把人送到盛家。” 顾青林也不知道盛家费尽力气把盛清越送到太子身边是怎么想的。 一个长得漂亮点的草包废物,谄媚愚笨。 不是送来找死吗?还真指望靠他拉下太子?痴人说梦。 盛皎月被侯府的轿子连夜送回盛府,她昏睡不醒,只感觉被人抱了起来,随即又陷落软乎踏实的枕被里,用小脸蹭了蹭被子,窝着脸便继续睡去。 她这一觉睡到翌日晌午,日头渐深,屋内烧着炉火。 盛皎月浑身发软的醒来,脑袋笨重昏沉,她坐起来发现自己在熟悉的房间里,缓了片刻才察觉到她被送回了盛家。 松了口气的同时,心脏也提了起来。 云烟端着脸盆进屋,见她醒来连忙问:“公子,头疼不疼?” 盛皎月点点头,都没什么力气说话。 云烟给她端来醒酒汤,看着她喝下边还要唠叨,“公子昨晚怎喝那么多酒?昨晚可把奴婢吓坏了。” 这若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了得。 盛皎月也如劫后余生,昨晚发生了什么,她…她确实都记不太得。 不过,想来那些同窗轮番给她敬酒,其中定有蹊跷。 也许是世子授意他们捉弄她,想见她出糗。 毕竟世子着实厌烦她,睚眦必报。她在老师面前不会撒谎,世子每次带着人出去胡闹,老师问起,她从来都是如实回答,久而久之,结下不少的梁子。 不过顾青林平常都对她笑脸相迎,面上功夫做得滴水不漏。 盛皎月坐起来的瞬间,脑子里忽然涌出昨晚断断续续的片段,男人掐着她下巴的手指,还有那句冷不丁钻进她耳朵里的话——“嫌热就将外衫脱了,没有水给你喝。” 她打了个寒噤,后背沁出冷汗。宛如劫后余生回过魂来。 还好。 没出大事。 盛皎月不禁怀疑,昨晚刻意灌她酒喝,其中有没有太子的手笔。 她不爱喝酒,不胜酒力。 醉后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上辈子,不知怎么被新帝发现她酒量不好,且喝了酒后特别乖巧老实,柔软可欺到近乎百依百顺,脑袋稀里糊涂时,让做什么便做什么。 男人偏要以口渡酒,见她被烈酒呛得面若映桃。 她晕晕的被男人抱在怀中,被他铺天盖地的气息包围。 晕乎乎求饶。 得到的是更深刻的疾风骤雨。 想到往事,盛皎月除了害怕还想叹气,她得离卫璟远点。 这个男人,她招惹不起,也得罪不起。 明日又要进宫,去卫璟身边陪他读书做事。 她如今是半点都不想再和卫璟扯上关系,盛皎月决定告个病假,请假的时日多了,便能以身体不好的原由顺理成章离开东宫。 第14章 压在轿子里抬入宫中 年关将近,京中一片白雪红梅。 盛皎月在家休憩这日便缩在暖烘烘的屋内,骨头犯懒,又怕外头萧瑟冰冷的风雪,命人将门窗捂得严严实实,闭门不出。 天气冷,小厨房得了夫人的吩咐做了二少爷最爱吃的甜酒酿。 盛皎月窝在屋子里尝她的甜酒酿,她那很长时间都见不着面的六弟竟然找上门来。 盛皎月有自知之明,她与盛清宁的关系没有多好,如非必要,是不可能踏足对方的院子。盛清宁又多讨厌她,几乎是摆在脸上,不打算遮掩。 小厮站在门外通传,她咬下最后一口糯米团,“让他先等等。” 传话的小厮又将二少爷的话带到六少爷跟前,盛清宁穿着了身青色杭绸圆领青衫,腰间坠玉,挺拔笔直矗立如松柏,眉眼压低半分姝冷,嘴角轻绽,勾起冷冰冰的淡笑,如嘲似讽:“我这哥哥架子真是好大啊。” 也许是在太子身边待了多年,养出不得了清高孤傲。摆谱一流。 盛皎月在自己的屋子里穿着随意,衣裳宽松舒服,料子柔软,衣襟微开看着稍有些凌乱,娇软的小脸蛋被屋里的暖意熏染微红,精致的眉眼舒展放松,神态难得展露些宜人懒倦,她让云烟去帮她拿来外衫,穿戴整齐后才让人请盛清宁进来。 盛清宁刚踏入他的厢房就闻到了淡淡的香,并不完全是香薰的味道。屋外是寒冽的冬天,屋内暖如开春。 他的兄长坐在靠窗的软榻,面色平淡,只不过脸色看起来有些许不同寻常的润红,又因为刚吃过酒酿,眉心仿佛卷起淡淡醉色。 盛清宁愣了愣,平日多见这位兄长冷冰冰一点都不平易近人的清高样子,像今日这副模样神态却也不多见。倒是怪漂亮的。 对。 是漂亮。 盛清宁兀自想着,轻轻扯起嘴角,心道这两个字也不算冒犯。 盛皎月吃着自个儿爱吃的,这会儿心情不错,抬眼和他四目相对,两双眼睛撞在一起,又相安无事挪开。 盛清宁情绪不明,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不过从骨头里透出不爱搭理人的那种拽气,生怕她看不出来他的不情不愿。 盛皎月是不会管他的心情如何,润了润嗓子,淡定自若地开口问:“不知六弟所为何事?” 盛清宁脾气不大好,这句话听着也正常,但莫名腾起团火气,他抿直唇线,“没什么要紧的事,不过是来向兄长借用上次太靖先生赠予你的棋谱。” 在盛清宁看来,这绝版了的棋谱送给他兄长,无异是暴殄天物。 浪费。 盛清宁不否认他这个二哥读书用功,学习刻苦,但是天资上确实不够。事事只够做到七分,没有一样精通。 棋艺更是一般,没什么城府。 大房在他手里,压根撑不起来。 盛皎月久久没有说话,点起的香烟渺渺,柔和暖光穿透窗纸打进屋内。 他微微垂眸拢眉似是在沉思,似乎遇到了很苦恼很棘手的事情。 盛清宁等的不耐烦,又瞥见他这幅不情愿的样子,无声攥着手指,嘴角忽的扯起一抹讽笑,“兄长若是不愿意借就算了。” 盛皎月听见他的声音回过神,缓缓抬起小脸,她说:“不是我不愿意借。” 她慢慢地说:“我也忘记棋谱放到哪里去了。” “……” 她是真忘了。 她不擅棋艺,当初得到这本棋谱,翻阅了几回就搁置了起来,不是她不看,而是她真的没空看,每天不仅要应付老师还要应付太子,忙的焦头烂额。 盛清宁看不出来兄长是不是在撒谎,他脸上的表情十分正直,眼神坦坦荡荡,也不似在作伪。但这个说法听上去就很荒谬。绝版孤本,他竟忘了放在哪里? 盛皎月被弟弟的眼神看的不大好意思,咳嗽两声,让云烟去她的箱笼里找找,“你等等,坐下喝杯茶。” 盛清宁勉强坐下,没有碰端到他面前的茶水。 盛皎月瞧见他这幅样子也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等云烟将棋谱找出来,交给他想把他打发走。 盛清宁接过棋谱,态度客气许多,“多谢兄长,过几日我就将棋谱还回来。” 盛皎月无所谓他还不还,但是场面话还是得说,装腔作势点点头,嗯了声。 盛清宁转头就走,翻脸不认人这事倒是做惯了。 他是真瞧不上这位软弱无能又不算聪明的兄长,偏偏他好像天生就招人喜欢,家中长辈对他宽宥,学府里的老师待他也格外照顾。 他的性子当真有那么讨喜吗? 盛清宁瞧着也不见得,不过是会生,长得好看,便能让人多几分宽容。 弟弟前脚刚走。 父亲后脚就到。 盛皎月揉了揉疲倦的眉心,打起精神准备应付她不太好说话的父亲。 盛家大爷进了屋就问:“这次去千禧寺,你可瞧见了什么不对?” 盛皎月低头:“不曾。” “当真?” “嗯。” 她父亲似是不太相信,“没有发现小将军的踪迹吗?” 她摇摇头:“不曾。” 盛家大爷垂眸深思,表情相当凝重,他抬手捋了捋胡须,紧跟着问:“太子前几日怎么留你在别院过夜?” 盛皎月也不知道,她琢磨不透太子的心思,她拧着眉:“我不知道。” 她父亲沉下脸,动了火气,“这也不知,那也不知,你还知道些什么?” 盛皎月低着头乖乖挨骂,她沉默不语,父亲的火气很快就消退,等时机差不多,她缓缓抬头,略显苍白的小脸正对着她父亲,趁机小声同他商议,“父亲,不然算了吧?” “什么算了?!”语气陡然狠厉,“这种话不要再让我听见第二次。你得知七皇子算是你的表兄,贵妃娘娘是你的姑姑,太子文雅懦弱担不起大任,而且我们盛家早已得罪了皇后娘娘,早已没了退路。” 不妨放手一搏。 盛皎月叹气,明明盛家和皇后娘家的纠葛尚未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也不曾有血海深仇。若是太子登基,盛家本本分分,想活也不是不能活。 她一时劝不动父亲改变主意,暂且收声作罢。 若是可以,她很想告诉她父亲,你以为温和怯懦的太子殿下,其实杀人如麻,折磨人的法子你怕是想都想不到。心眼比马蜂窝还要多,心机更是深的不可斗量。 但是说了,她父亲只会当她是疯了。 转眼就到了第二天。 盛皎月让府上小厮去东宫告假,说是病了。 卫璟从邢坤口中得知少年病了的消息,抬头看了眼窗外的风雪,轻轻颔首:“这两日天气是有些冷。” 邢坤常年习武,身强力壮寒冬都不觉得多冷,他多嘴了句,嘲讽之意溢于言表:“盛公子的身体比闺阁中的娇小姐还金贵脆弱,动不动就病。” 在寺庙里,邢坤就发觉盛家这位公子不仅讲究还极其的易碎,受了点冷风眼睛就像兔子般红,怕是他投错了胎,该生成女儿家才对。 卫璟似乎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冷笑了声说:“随他。” 不过这半日,男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冷冷撂下手中的笔,强行镇压心中烦乱,面无表情吩咐下去:“让太医去盛家走一遭。” 邢坤听了这话,心中微诧,太子何至于为个不忠心的人大动干戈? 太子派去盛家的太医,让盛皎月敷衍打发离开。 又过了几日,合该是她病快好了的时候。 盛皎月又让家中奴仆去东宫多请了几日的假期,事由依旧是病了。 这次东宫那边并未让太医过来,想必也不在乎她这个可有可无的伴读。 盛皎月在家安心养了几日,面颊圆润了几分,补足气血,面若敷粉白里透红,光滑的长发垂落在她膝上,她懒洋洋倚靠躺椅,在院子里晒太阳看书。 书看了一半。 东宫那边来了人,邢坤得了太子的命令,亲自带人到了盛府。邢坤眼睛眯起来,盯着靠着躺椅表情微微诧异的少年,眼神有点怪异,他绷着冷峻的面色,不带情绪道:“太子知道盛公子病了之后,万分担忧,既然盛公子在盛家养不好这个病,就去东宫慢慢的养。” 盛皎月的脸渐次白了白,动了动唇,正准备说两句好话。 邢坤无情打断了她,给身后的随从使了个眼神,“去,请盛公子上轿。” 迎面的日光在屋檐折射的光照下略显刺眼。 盛皎月闻言恍惚了片刻,好像回到了上辈子太子刚登基的那天夜里,杀气肆虐血洗过的京城内外,空气里皆是腥甜的血味。 盛家早已被黑甲军包围成插翅难飞的宫墙铁壁。 邢坤脸上还有没擦干净的血,手持金错刀,也是如现在这般面无表情带着人都到她面前,綑了她的双手,将她压进轿子抬入宫中。 她的眼睛被人用黑色绸布蒙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 她被人握住手腕从轿子里抓出来。动作粗鲁被人丢到床上。 新帝登基当晚,盛皎月以为自己会死在禁卫军的刀下,然而事实上她却被新帝捆住双手压在床榻间,唇瓣都被男人锋利的牙齿咬破了层皮。 第15章 好些年没见太子动这么大…… 偏殿光线昏暗,陷落的寝被里是浓郁的龙涎香。 她的身躯略有些狼狈的摔进寝床内,后脑撞上枕头,头晕眼花迷瞪瞪的睁开眼眸,眼前高大冷肃的男人抬手,修长干净的拇指放下帷幔,挡住殿中点起的昏黄烛火。 男人穿了身黑色锦缎圆领蟒服,胸口衣襟绣着面目狰狞的坐蟒,压低了好看的眉眼,面无表情,乌黑的眼珠定定朝她投去,威严凛凛。 她还穿着平日上朝的男装,只不过刚才摔的有点狠,衣领稍有些凌乱,脸色惨白,神情纤弱,不经意流露些楚楚可怜。 她的手腕被麻绳捆得严实,邢坤还打了个死结,使劲挣都未能挣开。 她咽了咽口水,脚指头都紧绷了起来,看着十分不安。 新帝忙碌到深更半夜也未见他眼角眉梢有疲倦之色,玉冠高束,五官清晰冷峻,清冷如月的气息沉沉朝她袭来。男人掀起波澜不惊的眼皮,打量过她的全身,露出嘲弄般的神情,扯起嘴角笑了笑,而后欺身凑近她跟前,抬起冰冷的手指攥着她的下巴,用强硬的力道逼迫她不得不直面自己。 气息相间,男人仿佛都闻得到她衣领处透出的冷冷幽香。 他目不转睛盯着眼前这张漂亮的脸,被欺瞒了这么多年,他怎么就没发现呢? 没发现眼前这个人是个漂亮的、狡猾的、骗子。 男人冷呵了声,毫不避讳的审视目光压迫感甚足。他的另一只手已经搭在她纤细的腰间,狠狠掐着她的腰,眼神忽的冷了冷,嘲讽似的开口,吐息冰冷:“盛大人。” 她听得头皮发麻,衣襟里的皮肤竖起寒冷的刺,熟悉的被压迫到窒息的感觉包围了她。 男人耐心尽失,用力扯开她的腰带。她大惊失色,想逃却又逃不掉。 腰带坠地,外衫也被人蛮横的扔到拔步床外。 她难堪的闭上了眼睛,抿直唇线,身体在抖,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听见从头顶传来的冷呵声,随之压来是他低沉的冷声,“竟是连我都被你骗了这么多年。” 她只当自己死到临头,绷紧齿关一言不发。 男人却被她这种态度惹怒,逼着她开口。 她不想死,睁开眼对上他要把人穿透的眼眸,旋即不太舒服的别开眼,轻启红唇,声音也低低的,“我没有害过你。” 新帝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这个。 暗香盈袖流动,男人的膝盖顶着她的后腰,俯身凑近了她,冷冷薄唇贴近她的颈侧,轻轻蹭了蹭她脖颈间的细腻雪肤,缓缓往上,移动到她的唇角,发了狠咬了上去。 她在那间寝殿内不知待了多少天。 意识浮浮沉沉、起起落落。 神情都被折磨的飘浮。 更深露重被用轿子抬进去。 又在某日中午用轿子抬回盛家。 盛皎月从上辈子的往事里慢腾腾回过神,刺眼的阳光在她的眼瞳里闪了闪,恍惚的意识逐渐变得清楚,她如今委实不太敢上去东宫的轿子。 她抬起眼眸,打量着眼前凶神恶煞的邢坤,抿了抿唇柔声细语同他说着好话,“邢大人,劳您回去转告太子,我在家养两天就能好。” 邢坤轻嗤了声,笑了起来,似嘲非嘲似讽非讽,嘴里吐出刻薄的字眼,但又显得不那么阴阳怪气,“盛公子,我邢某也是奉命行事,你不要为难我,尽说些可笑的话。” 太子既然要他把人带回东宫。 邢坤只会依言照办,他挑起眉梢,冷冷打量着眼前明显气色极佳的少年,“盛公子有什么话,可以等进宫了去太子殿下跟前慢慢的解释。” 这人比前些日子在千禧寺看着还胖了一圈。 漫着迟迟春意,唇红齿白的慵懒模样,看着哪里像病重到起不来床的程度? 邢坤也不知他打的什么鬼主意,欺上瞒下,好似很不情愿去太子跟前做事。 若是演戏,演的也太过了。 邢坤纳闷,盛公子这招欲擒故纵到底是跟谁学来?稍有些脑子的女子都不会用,他一个读书人竟然也好意思。 盛皎月掐着掌心,“殿下可说要住到什么时候?” 邢坤对他可没有好耐心,来之前就有诸多不快,见他磨叽迟疑的模样心中更是来气,眼睛横了横身后的侍卫,“去将盛公子请到轿上,再迟点进宫看太医,我怕盛公子病死咯。” 盛皎月在不近人情的侍卫靠近她之前,绷着面无表情的小脸说:“我自己能走,不用轿子。” 邢坤听见这话咧嘴一笑,“这怎么能行呢?盛公子风吹不得雨淋不得太阳晒不得,如今又病入膏肓,还是仔细些为好。” 邢坤脸上虽带着笑意,不过这笑意却没几分真诚,话里话外都阴阳怪气,给属下抬了个手势,这些人便半带逼迫将她“请”上了轿子。 途中下了雪,轿子行进的速度却不见减缓。 半个时辰后,盛皎月让人带到东宫,太子的书房。 屋子里没有别人,门外有人把守,暗处也有隐卫监视。 盛皎月勉强稳定心神,喝了杯茶后在思考太子怎么会突然将她请到宫里,近日京城并未发生变故,再几天都要过年了。 她告了病假,太子应是巴不得她一辈子都别去他眼前讨嫌。 盛皎月一时没想通是哪里出了问题,她蹙眉沉思,手里的茶水已经凉了都不知道。 不知过去多久,书房的门被人推开。 太子同他身后的男子一并走进书房内,盛皎月下意识抬起头朝他们看去,入目便是男人一动不动的喉结。 而后视线缓慢看向太子身后年轻俊秀的男子,是他的表弟——江桓。 盛皎月很少有什么不喜欢的人,也极少将不喜表露在面上,但她确实很讨厌江桓。 两人同为太子少时的伴读,江恒仗着自己是太子的表弟,嚣张跋扈为非作歹,小时候逮到机会就欺负她,若是小打小闹也就算了。 偏江桓也不好惹,曾经带着人在寒冬时节将她一脚踢进御花园后的池子里。 池水深深,她水性又不好,差点就没活成。 江桓将她快死了才假惺惺跳进水里将她捞出来,态度恶劣掐着她的脖子威胁:“离太子表哥远点。” 江桓如今早已不是太子的伴读,前两年参加科举考试,连中三元金榜题名正春风得意,进朝堂做了官。江桓也有好几个月不曾见过盛清越这位少时玩伴,此刻似笑非笑看着他。 卫璟让他先回去。 江桓点点头,临走前还不忘调笑两句:“盛兄这两年出落的是越发水灵了。” 这话一点都不正经。 像在调戏妓馆里的姑娘。 盛皎月有点恼怒,却又心知江桓狗皮膏药的性格,忍了下来咬紧牙关当作没听见。 江桓啧了声,觉得无趣,心道他的性格是越来越闷了。江桓的目光放肆从少年的脖颈扫过脸庞,不得不承认,盛清越长得比他在风月楼里包的头牌花魁还好看。 江桓离开后,卫璟才淡淡问了句:“病了?” 两个字,听不出喜怒。 盛皎月硬着头皮认下这桩谎,“嗯。” 卫璟眼皮都没抬,从进屋就没拿正眼看他,缓缓给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两口,冷漠的语气像在审问犯人,“哪儿不舒服?” 盛皎月张嘴编了个像样的理由,“吹了冷风,稍不注意就头疼。” 卫璟懒懒靠着枕垫,姿态松散坐在软塌上,缓缓阖上双眸,似乎是有些累了在闭目养神。过了很久,他猝然睁开双眸,冷眼吩咐邢坤将太医叫过来,替他看诊。 盛皎月自然不可能让宫中太医为她把脉,那时身份铁定露馅。她压着喉咙里颤抖的声线,撒谎时口舌发烫,有点结巴:“殿下,已…已经好了大半。” 太子漫不经心把玩手中的扳指,“是吗?” 盛皎月差点咬到舌尖,厚颜无耻说了个是字。 太子轻笑了声,“昨儿不还让人来告了长假吗?看来病得不轻,还是请太医来好好瞧一瞧。” 盛皎月没想到竟然真是她频频告假的事情惹恼这位阴晴不定的主,她现在有点骑虎难下,太子怎会管她的死活?真是奇怪。 她整理好神色,“我已看过大夫,说是没有大碍。” 卫璟将手中的扳指冷冷磕在桌面,终于抬眸看了眼他,似乎不打算松口:“还是让太医来瞧瞧,一并治好,也省的你隔三差五就来告假。” 太子生气了,她心想。 盛皎月拿不准太子为何动怒,保险起见,说话也尽可能稳妥,“谢过殿下,不过真的不必如此麻烦。” 她顿了顿,接着往下编:“先前几日病的确实厉害,不过现在好了许多。” 盛皎月清晰看见太子在听见她说出“病的确实厉害”这几个字时,嘴角泛起嘲弄的冷笑,不知为何,她被这声嘲笑逼得脸颊发烫,就好似被人当面戳破蹩脚的谎言。 卫璟是真的被气笑了,眸光停留在他周身,寸寸移动的眸色肆意端详着他,病得下不来床的少年,这些日子不仅没有憔悴。脸颊反倒圆润了一圈。 较好的气色,圆润的下巴,眉心存着怡人慵懒轻松的神色,面上犹施了粉黛、 这是病重半个月该有的样子? 分明就是他不想来东宫。 卫璟面罩冷色,唇瓣抿成了条冷冰冰的直线,暴喝了声:“把太医叫过来!立刻!” 门外的邢坤都被太子的怒气吓了一跳,转身去太医院提人时,幸灾乐祸的想,好些年不曾见太子殿下在明面动过劈头盖脸砸来的大怒。 这回可有盛清越这个假清高的好果子吃了。 第16章 “你不情愿?由不得你。…… 冷风拍打悬窗,韶光顺着窗缝钻进屋内,明亮光线将阴沉沉的书房照的通透明晰。 盛皎月被太子刚才的勃然大怒惊动得沉默,她低垂眉眼,睫毛漆黑细密宛若一把小扇子,簌簌垂落在眼底。 午间温柔的日光照着她脸庞细腻的肌理,不由自主抿直了的唇线出卖她的紧张。 她心中战战兢兢,明面处惊不变,轻颤着抬起眼眸,小心翼翼的目光朝太子探去。 只手遮天的男人懒散靠着椅背,眉间一派凛然,沁着明显的威压感,他的气息铺天盖地笼罩着这间书房,泼来难以忽略的胁迫感。 盛皎月无声收回眸光,心中忐忑,思忖着如何应对。 太子怒火难消,并不是很好对付的脾气。 邢坤去太医院揪来一名资历较深的太医,站在门外禀告:“殿下,已经将人带过来了。” 卫璟淡淡道:“都进来。” 太医随着邢坤步入书房,窥见太子真容心底犯怵,屈膝卑躬行礼,态度恭敬,“太子殿下。” 卫璟让他起身,冷冷淡淡的眸光朝他旁边的少年望了过去,眼底像覆了冰碴,冰冷锐利,男人轻抬下巴微微颔首,唇角扯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去给他瞧瞧,是得了什么疑难杂症。” 男人的声音阴冷的像是毒蛇爬过,太医后背起了一阵凉意,寒气顺着皮肤往肺腑里钻。 太子素来平易近人,温和儒雅。今儿这样将暴怒摆在明面的模样,委实少见,且十分慎人。 太医点头称是,抬眸看向盛家的公子,清咳两声,“盛公子,劳你伸出手,容老臣替你把个脉。” 盛皎月咽了下口水,脚底寒气直钻天灵,她掐着掌心,从容不迫面对太医,直视着他说:“不用,只是微不足道的伤寒。” 太医在心里将盛家这不懂看眼色的公子臭骂了一顿! 是他好没好的问题吗? 这是太子殿下非要他诊脉,没病也得看诊! 没眼色,难怪狗腿子都当的这样不讨喜。 太医被夹在中间很是为难,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卫璟撂下手中的茶杯,底座磕在玉盘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在寂静的氛围里略显得恐怖,男人抬眸,冷冷地道:“还要孤教你如何诊脉?!” 太医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两步,刚往盛公子面前靠近半步,少年慌里慌张将手背到身后,垂着侧脸,神情抗拒。 太医:“……” 不就是看个病吗?把个脉能怎么样? 这会儿瞎子都察觉得到,太子殿下已经极其不悦,阴郁冷摄的眼神,把他们逼迫到大气不敢喘,谨慎屏住呼吸,不敢作声。 男人坐着背光的阴影里,脸上是看不清楚喜怒的戾气,眼底存着团化不开的浓墨,漆黑幽沉,晦暗不明。他的眼尾慢慢扫过少年藏在身后的双手,目光寸寸移动,定在他浮现淡粉色的面颊,连名带姓:“盛清越。” 少年单薄的身躯好似颤了颤。 卫璟慢条斯理开腔,用询问的语气:“你是要我让邢坤压着你才肯老实吗?” 盛皎月脚底发寒,试图挣扎,“殿下,我……” 卫璟冷冷打断她的话茬,绷着张脸,“邢坤。” 邢坤上前两步,“盛公子,得罪了。” 盛皎月在邢坤靠近她时,脚步踉跄往后退了退,一绺细软的发丝垂散在侧脸,不复从容镇定的神色,眉心闪过惊惶,她老老实实低下头,“殿下,是我做错了。” 认错不要紧。 只要能消了太子的怒气。 盛皎月依稀想明白了,太子厌恶被骗,定是觉得自己被她用假病戏耍,因而震怒。她低着头,声音听起来竟然很是诚恳,认错的态度姑且看着算不错,“我没生病。” 她的头顶传来一声冷笑,紧接着是男人低沉沙哑的问话:“可你那传话的奴仆,说的你好像得了会死的重病,下不来床,吃不进饭,憔悴不堪,骨瘦如柴。” 盛皎月这句刻意讽刺她的话弄得红了红脸,她深吸了口气,“是我让他这么说的。” 她顶着男人冰冷如刀的视线继续说下去,临时编了个可信的理由:“前些日子天气实在太冷,我早晨起不来,身体畏寒,便不愿出门,想偷懒一段时日。” 卫璟嗤笑了声,没有温度的视线悠悠扫过少年全身,他的十根手指攥成一团,纤细骨节隐隐泛白,磕磕巴巴说完这些话,纤睫轻颤,好似很紧张。 他半信半疑,不过盛清越娇气早已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冬天起早,对他来说确实有些困难。 从前在太学里念书,他每日天还没亮就得入宫,倦得懵懵懂懂,眼尾都是泛红。太傅教课时他还困得抬不起头来,偷懒睡觉。 卫璟回神,挥了挥手让太医先回去。 然后用目光打量着他,说:“既然早晨起不来,那你就在宫里住着吧。” 盛皎月没料到自己这回是搬起石头砸了脚,当即苦下脸,努力隐忍着不情愿,却还是让卫璟瞧出了他的抵抗,男人敛笑,声音冷却:“你别不识好歹。” 装模作样也得有个限度。 盛皎月眼底闪过不自然的红色,微微张了张唇,“殿下,我日后不会再偷懒了。” 她自己都没发觉,她有求于人时无辜可怜的神色很是诱人。媚眼含羞,乌黑眼眸里沁着朦胧湿意,溅起涟漪,流转的眼波一派天真。 卫璟不由拧住眉头,真的太娇气,软弱性情让人瞧不上眼。 “你也不用回府收拾行李,要用什么直接告诉邢坤。”男人心意已决。 盛皎月明明是想法子离太子远远的,如今与她所愿是大相径庭,她心中有苦说不出。不过现下局面尚不是最糟糕,太子对她依旧嫌恶,正眼都不带多瞧,这次是觉得被戏弄,冒犯了他的威严,才被他盯上收拾。 看来下次她不如静观其变,等太子自个儿受不了她这么个不忠心的“狗腿”,不耐烦一脚将她从东宫踢开就是。 邢坤领着盛皎月去东宫偏殿的厢房住下,命人准备了两床被褥。 邢坤待他向来没个好脸色,瞧他不起。 盛清越哪次犯了错不是靠卖可怜蒙混过关?宫里去势的阉人都比他有骨气。 细皮嫩肉的小白脸。 长得倒是怪美。 头顶的阳光如水流倾泻在少年周身,绸缎般柔软细腻的发丝被光华照的乌黑发亮,巴掌大小的脸越晒越白,还似是透明的冷白。 邢坤将眼神从他这张祸国殃民的脸上移开,习武之人动作粗鲁,抬手用力推了把她的肩膀,将人推入偏殿内,“盛公子,宫里的宫女没有你后院那个小通房会伺候人,这段时日你就自己伺候自己吧。” 盛皎月表情怔怔,本欲解释云烟不是她的通房。转念一想,被他们误会倒也是一桩好事。 她抿唇没说话。 邢坤抬手摸了摸下巴,回忆起盛清越身边常出现的小通房,样貌还行,但和盛清越相比较还是差得太远,不过很会伺候,尽心尽力掏心掏肺。 他不禁思考,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小公子,行事能有半柱香时辰么? 指定没有,说不清他还是个软脚虾,硬都硬不起来。 邢坤上下审视少年的身体,脑子里龌龊的想法已经走过半遭。 盛皎月被他盯的浑身不自在,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吗?” 邢坤冷脸,“没有。” 走之前,他拔出腰间的长刀故意吓唬他,“劝你老实点,别再想整出些不三不四的幺蛾子来招惹太子殿下的注意力。” 这误会可就大了。 她分明是想逃开。 … 盛皎月在东宫的日子并不好过,仿佛又回到了前些年,她被太子党那些坏脾气的簪缨世家之子抱团排挤欺负的日子。 太子将她安置在东宫,连着几天都没有再过问。 盛皎月在宫里住的不安宁,做噩梦的次数只多不少。梦中都是她被困在宫里的时日。 新帝抱着她坐在他的膝盖上,手指轻易掌控了她的细腕,书桌前铺平的宣纸上写了几个字,男人温热的气息灼灼烧人,她耳后那片柔软的肌肤发烫,“选一个。” 她夜里睡不好,意识涣散困倦,无精打采被迫窝在他的胸膛,“选什么?” 新帝心情甚好,声音听起来都变得愉悦,“你的封号。” 她被男人钳着手掌心,因为他说出来的几个字,如坠冰窖。 新帝偏过脸,薄唇贴着她颈部柔软的白肉,尖齿细细含弄她的耳垂,贪婪霸占少女细腻脖颈的软香,“皎字就不错。” 巨大的惊骇过后便是愤怒,她接受不了,试图推开把她桎梏在怀中的男人,却被他捆住手腕,用力抵在椅背,声音冷冷:“不情愿?由不得你。” 盛皎月醒来像被从水里捞出,她换掉身上快被冷汗浸到湿透的衣裳,重新整装过后抬眸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天际刚泛起青白色的蒙蒙亮,瞧着像四更天。 她索性也不睡回笼觉,用过早膳,点起烛台,就着烛火亮光抄了两篇文章。手腕发酸,眼睛也有些疲倦。 盛皎月抄完文章就被太子叫了过去。她在太子身边不受宠,平日能做的只有小事,研磨抄字。能和太子谈论国事出谋划策的只有他信得过的幕僚。 盛皎月刚步入主殿,外头就有人通传,说是三公主已经往这边来了。 盛皎月脚步稍顿,脸颊微热,扭捏而不自然。 卫璟不急不缓朝他投去一眼,微抬下巴,冷冰冰的神情愈发高不可攀,扫过少年逐渐腾红的脸庞,心底不快渐趋扩大,日光照射下的眼瞳藏着寒冷锐意。 男人抬起手,直接把人拽到跟前,犀利削瘦的指骨很不客气捏紧少年的下巴,定定吐字:“你又去勾.引孤的皇妹了?” 第17章 “你们不要闹出人命。”…… 太子语气不善,劈头盖脸砸来这句硬邦邦的质问,足以叫听者胆战心惊。 盛皎月脸皮薄,听见“勾引”两个字后本来就有点微微泛红的脸顿时染上了更深的颜色,耳朵尖冒起滚烫热气,发着细腻的红。她支支吾吾说自己没有,但这种姿态看上去更像欲盖弥彰。 卫璟冷眼扫过他的脸,瞥见少年面上一扫而过的羞涩,不禁在心中冷嘲热讽,年纪轻轻只想着尚公主,没出息。 盛皎月窥见太子不太高兴的神情,张嘴低声辩解,“我没有。” 卫璟冷嗤笑:“没有什么?” 盛皎月被他掐着下巴,浑身都不大舒服,下巴更是疼的紧,下颌骨仿佛都要被男人用力的手指给捏碎,她试图偏过头躲开男人迫人的视线,但稍有挣扎就又被他强行掰了回去。 她的声音听上去愈发的低:“没有勾引公主。” 她与公主也好些日子没见过面。不过公主待她确实比旁人好些。 卫璟眉梢泛着寒意,指腹贴着少年的皮肤,触感比他想象中还要细腻,他拧住眉头,“你脸上涂粉了?” 盛皎月面露怔愣,因他这话有些生气,“没有。” 卫璟挑眉,眼中似是不大信任,手指冒犯在他的下巴蹭了两下,雪肤瓷白,摸起来如细腻丝滑的软绸,衣领里又透出熟悉的温香。浓墨长发在他肩侧滑开,侧落在少年身后的余光拉长他纤睫下的阴影,安安静静不耍心眼时,乖巧动人。 他的皇妹,怕也是被这张活色生香的脸勾的神魂颠倒。 盛皎月感觉自己的下巴被男人略有些重的力道捏的生疼,倒吸寒气,叫声被她掐在喉咙里,极力忍着疼,逼退眼角颤颤水汽,浓睫轻颤,垂下眉眼。 卫璟听见他因疼而发出的短促呼吸声,懒洋洋松开手指,放过被他拢在掌心里的下巴,安静欣赏片刻他下巴上的两道青白指印,过了一会儿,他冷冷敲打少年:“皇妹年纪尚小,她不懂事,你别也不懂事。” 尚公主?做他的美梦。 话音刚落,三公主已跌跌撞撞冲入东宫偏殿,站在院门外远远就瞥见屋檐底下身姿如章的少年,她小脸一红,面如飞霞,提起裙摆跨过门槛,放慢步子羞涩走到少年跟前,嚣张跋扈的三公主在盛清越面前仿佛不会说话了,“盛公子。” 他好香。 他好好看。 比她见过的所有男子模样都生的俊俏。 不仅如此,说话亦是温温柔柔,笑起来偶尔能窥见眼中难得的生动。如炽如光。 卫姒心跳怦然加快,含羞带怯:“好久不见。” 公主长得很漂亮,样貌更多随了国色天香的皇后娘娘,肌肤凝白,眉眼柔美,她今日穿了条水袖束腰长裙,腰肢纤细有致,脖颈纤长,嘴角的浅笑灿若芙蕖,柔媚又不失娇软。 盛皎月匆匆瞥了眼公主,见她脸颊滚烫羞红,不知为何,她也红了脸。 她磕磕巴巴说完“公主安好”四个字,才说完便感觉到太子朝她投射来的目光更加的冷,犹如两道杀人不见血的利箭,恨不能戳穿她的身体。 盛皎月在男女之事上反应迟钝,公主殿下待她一直与旁人不同,客气又乖巧,温柔且善解人意,身体香香软软,说话又动听。毫无芥蒂,对她极好。 前几年,她被太子党排挤异常凶猛,江桓带头欺负她,还不许太学里的其他人跟她说话,明处暗处都不叫她好过。做好的功课,都不知道被他们毁去多少。用午膳时也不肯给她清静。简而言之,那两年她在宫里的日子很不好过,被欺负的灰头土脸。 而那时恰逢她又正好在长身体,肚子饿的极快,每日都吃不饱,只得靠喝水来饱腹、寒冬腊月,她又怕冷,抱着汤婆子上课不仅不像话,还会被江桓他们嘲笑,被冻得手指生了冻疮也不敢说抱怨的话。 她自己也知道,她是很娇气的一个人。 但是没法子,改不了。 在家里她也是被母亲娇生惯养着长大的。 那时候她的书桌抽屉里时常会冒出新鲜的点心,软甜松香的糕点,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公主每天都会给她送好吃的,渐渐地,她心里自然也想和公主交朋友。 而且她没有闺中密友,更没有相交的好的同龄女子。 多了公主这样一个好朋友,她心中是很高兴的。 只不过盛皎月没想到,公主对她会有别样心思。 被太子戳破,她在如大梦初醒,过后有意无意疏远了公主。 看见公主殿下因为她忽如其来的疏离而难过,她心中也是万分愧疚和难过的。 卫姒眼睛依依不舍停留在少年的脸上,她想他都快想的病了。茶饭不思,吃不下睡不着。被母后指着鼻子怒骂都不想悔改。 她…她好喜欢他。 想和他厮守终身。 卫姒望着眼睛红了一圈,通红的鼻尖隐隐发酸,她吸了吸鼻子,很委屈地问:“你能不能别再躲我了?” 盛皎月看见公主快要掉泪,急急忙忙就想伸出手去哄她,转念想到太子还在,又讪讪收回手藏回袖子里,只得笨拙的说:“你…你别哭。” 她一哭,她也想哭了。 卫姒看清少年眼底的关心,近日的委屈化作云烟消失不见,她笑了笑:“我不哭,我只是想你了。” 盛皎月被公主这直白的话弄得面红耳赤,顿时低下脸都不好意思说话。 卫姒却不想让他逃避,连连追问:“你想过我吗?” 他和她关系还算不错吧?即便没有男女之情,至少也是交情甚笃的朋友。 盛皎月不知如何接话,她很是苦恼,怕她多想。 卫姒在母后和兄长面前从不掉泪,但吃准了盛清越这人心软,惯会在他面前利用眼泪达到目的,说着就又眼泪汪汪要哭了。 盛皎月叹气,声音小到不竖起耳朵仔细听都听不见:”我也想过你。” 卫姒立刻抹去眼泪,正要去拉他的手,却被皇兄阴沉的眼神瞪了回去,她心不甘情不愿收回手,“你以后可不许躲我。” 她太喜欢他了。 也不是非他不嫁的喜欢。 就是觉得这张脸好看。 能看一辈子都不觉得腻。 母后说她和她兄长一样,从小就喜欢漂亮的东西。 兄长在她跟前盯着,卫姒不敢太过造次,看见日思夜想的这张漂亮脸蛋就心满意足,让宫女将她从御膳房提来的糕点放下,赶在兄长动怒之前说:“这是你最爱吃的云片糕,我特意让御膳房的人做的,你多吃点,胖点好看。” 盛皎月低声道谢。 卫姒又说:“我过两日再来看你。” 盛皎月:“……” 公主走后,盛皎月不出意外听见来自太子的冷嘲热讽,“本来以为你这张脸一无是处,看来也并非全是如此。” 盛皎月不打算在老虎头上拔毛,听这生硬的语气,太子兴许正在气头上,觉得她不怀好意勾引了他疼爱的皇妹。 卫璟冷冷瞥过他尚有余温的脸庞,怒意更盛,“今天孤也是长了见识,原来你便是用这种手段勾引孤这不谙世事的皇妹。” 装的倒是清纯。 万分惹人怜惜,再由怜生爱。 盛皎月心中茫然,她何时故意勾引过公主?不过太子已经这样认定,多说都成了狡辩。 卫璟大发善心,悠悠提醒:“我这皇妹自幼就喜欢长得漂亮的人,倒也不是多喜欢你,说惯了甜言蜜语,你听见也不必当真,她转头就忘了。” 盛皎月认真点头:“嗯。” 他若是没脸红,卫璟未必会有这么大的肝火。 偏生这人面颊逐渐腾起的那抹红让卫璟怒从心起。 他想当驸马?下辈子吧! 暖阳顺着廊桥斜斜倾泻而入,临近午时,逐渐回温。 盛皎月被太子带到书房议事,她抬眸,在书房里撞见好几个熟悉的人。或多或少都有点过节。 她被这几道冷冰冰的视线盯的头皮发麻。 熬了半个多时辰,盛皎月借口胸闷气短从书房里逃了出来,她一点也不想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事情,也不想去探听机密。 她坐在书房外的池子边吹风。水面渐生涟漪,太阳下波光粼粼。 书房里,江桓忽然问了句:“表哥,我怎么觉得盛清越变了。” 卫璟闭着双眸,冷峻脸孔隐匿在暗处,晦暗神色情绪难辨,“哪儿变了?” 江桓摇摇头:“说不上来。” 但是没变的依然是他还很讨厌盛清越。 一个男人长得那么好看做什么? 用得上谁就讨好谁。 在太子表哥面前谄媚献好,在他们跟前装的冰雪高洁。 江桓非得撕开他的假面,好叫他再也装不下去。 “他如今还怕水吗?”江桓不动声色问了句。 时至今日,也记得当初他一脚把盛清越从池子边踹下去时,少年脸上的惊恐畏惧。 顾青林斜了他一眼,“难得。” 江桓从进了翰林院后,便再不是从前那个不着调的样子,做事情不显山不露水,性格内敛许多,相当沉得住气。好几年没见他如此幼稚的一面。 江桓面不改色道:“他不是病重?我让他床上好生躺一阵子。” 顾青林笑了笑,“你不要闹出人命。” “我心里有数。” 卫璟听着两人的对话,好一会儿没做声。等了良久,男人掀起眼皮,淡淡道:“你们别太过分就行。” 合该是要给他些教训,吃点苦头,省的他成天在东宫里耍心眼。 第18章 脖子红了。 隆冬大寒,盛皎月在池边躲了片刻,脸颊被迎面扑来的苍劲冷风打的作疼,娇嫩白皙的手指头微微泛红。今日她穿的又有点单薄,冷风轻易便从领口往肌肤里贴,少女打了个寒噤,觉得冷但又不是很想回到书房里。 盛皎月望着湖面叹了口气,转而去池边不远的亭台下避风透气。 书房里,几个男人已经谈完了事情。 江桓语气颇为好奇,“表哥,你当真要让盛清越在东宫住下?” 这倒也不是多大的事情,只不过他这个表哥天性凉薄,喜欢安静,眼看着盛家还是贼心不死,说不定会趁此机会在太子眼皮底下作出点事情。麻烦。 开合的窗外洒进来片片金光,均匀落在男人的侧脸,卫璟缓缓抬眸,眉心蕴着些许漫不经心,他嗯了声,笑意偏冷,似是嘲弄。 将他放在跟前,且看他还能作出什么风浪来。 又是称病,又是欺瞒,仿佛他成了强人所难的恶棍。 江桓闻言轻笑,几年前尚在太学念书时,盛家人倒是来问过可否让盛清越住进东宫。 如此起早放学也可都方便些,不过当时自是被太子一口回绝,不喜外人打搅侵扰他的地盘。 谁不知道盛清越是吃不了苦的娇贵小少爷,冬天怕冷夏天怕热,喝水都要喝温度刚好的,嘴巴亦相当挑剔,太甜的不肯吃嫌腻,太淡的也不要嫌没味道。 江桓以前念书时就看不惯盛皎月这等上不得台面的做派,真当自己是来享福的公子哥,卖弄他那张好看的脸,在老师跟前示弱卖惨。 若不是他从中作祟,怕不是那些王公侯爵之子都被盛清越给骗的团团转。 偏偏太学里的老师们也很喜欢盛清越,即便天赋不如何,读书平平,也特别关照他。 旁人犯了错,少不得要被罚抄书,到他这儿就轻描淡写过去。 最让江桓讨厌的是,盛清越这人背地里很喜欢给他穿小鞋。 一个男子,豆丁点大小的事情也要同老师告状。 书不见了、完成的功课不见了,通通都往他身上推,害他挨了几顿板子。 还有一件事,让江桓至今想起来都气恼。 深冬雪天,他将盛清越一脚揣进湖里,却也没想过真的让他死,眼见他的四肢不再动弹,不慌不忙指挥小太监把人捞上来。 少年脸色惨白,湿透的乌发紧贴着他的单薄后背,气若游丝,神情万分惹人怜惜。 就像书中写的清水出芙蓉,漂亮光彩让人恍惚失神。 江桓身边那几个没出息的好友看直眼睛,攥着少年领口的手指逐渐放松,不由自主凑到少年的脖颈去闻他什么味道。 江桓凶巴巴踢了他们两脚,狠狠瞪了两眼,用眼神骂他们都是没出息的东西。 但其实他自己,有瞬间仿佛也被勾走魂魄,迷迷瞪瞪神魂颠倒。 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的脸,清透晶莹的水珠缓缓从他雪白的侧脸滑落,他竟是看的咽了咽口水,被诱惑到贴近上前,伸出指腹抵在他薄嫩的皮肤,鬼使神差下帮他抹干净脸庞的水滴。 反应过来的江桓心中破口大骂自己也不争气! 上了他的当。 吃准他这套。 总而言之,盛清越就不是个好东西。 这次装病,肚子里又不知在打什么坏墨水。 顾青林的目光斜斜扫过江桓越发阴沉的脸,有点好笑,“你怎忽然就变了脸色?” 江桓冷脸说道:“没什么,不过是想起些不愉快的往事。” 他又问起:“盛清越还没回来?” 顾青林淡然自若喝了口水,“躲着咱们呢。” 他随后说:“不过你对他确实一直都不假辞色。” 江桓在别人面前倒不这样,这些年有所收敛,平稳温和,只是格外沉默寡言。 他嗤笑了声:“世子,你对他不也如此吗?” 打着算盘算计着怎么把人给剥皮抽血。 顾青林端起面前的茶杯,不急不缓嘬了口茶,“江大人倒也没说错。我被他害得也吃过不少板子。” 世子睚眦必报,相当记仇。又是个容不下眼中钉的性情,但一时半会儿动不了盛清越,想来确实难受。 顾青林放下手中的茶杯,继续慢悠悠开口:“但是不急,总有机会。” — 过了两盏茶的时辰,江桓和顾青林起身告辞。 卫璟没有多留,应声让两个人回去。 江桓的腿刚迈出书房,抬眸瞧见亭中正悠闲自在饮茶的少年,眼底兀自一沉,嘴角噙着淡漠的冷笑,脚底的步子掉了个方向,悄声无息朝他走了过去。 少年仪态极好,腰板挺拔直立,眉目精致,面无瑕疵,淡淡拢起的眉心好似遇见了烦心事,哪怕是蹙眉,在微风和日光的照拂下,好似姣姣芙蕖。 “盛公子,天气既然冷,怎么还一直在外吹风?” 盛皎月听见他的声音都觉一阵头皮发麻,原因无他,江桓脾气太差了。 她此生见过最粗暴的男子当属江桓。 母亲是少阳长公主,自小就是霸王,谁都惹不起。不仅带头将她踢进过湖里,还掐着她的脖子讥讽过她不中用。 家里的妹妹们曾经在江桓春风得意马蹄疾时的光彩,见回家后提起状元郎骑马游街,个个面红耳赤,将他描述的宛若天上谪仙。 盛皎月当时听了半点都不信,心里想说这是他装出来的假面。 其实他是个暴力狂,才不是什么温柔书生。 盛皎月识相,既然江桓讨厌她,她就不会主动出现在他面前,去招惹他的不痛快。 也不知道他这会儿寻上门来,又是要找什么麻烦。 盛皎月声音淡淡,敷衍说了两个字:“胸闷。” 江桓轻笑:“你这身子骨毛病真多。” 盛皎月沉默,面对有意挑刺的人,说什么都是错。 只盼着江桓自言自语出了气,就能赶紧离开。 江桓瞥了眼湖面,天气严寒,湖里结了层厚厚的冰。他深觉遗憾,既然如此,只能等天气暖和,再请盛清越去水里泡泡。 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他的水性有没有长进。 江桓又想起他被从水里捞出时那种可怜兮兮的模样,灿烂日光照射下的水润面庞越晒越白,颤抖着被牙齿咬的泛红的唇角,湿衣裳紧贴着的骨头肉,叫他想起来都觉得血液升温。 男人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 江桓甚至对他笑了笑,“盛公子可千万养好身体。” 盛皎月瞧见他嘴角带笑,心中怪异但没有多想,舒了口气,“嗯,江大人也是。” 江桓离开之后,她心头那股仿佛被湿滑粘腻毒蛇缠上的气息才渐渐消失。 盛皎月如今只头疼自己还要在东宫住多久。 时间长了,难免不会露馅。 都道常在湖边走,哪有不湿鞋?这句话也没错,凡事都得万分小心才稳妥。 她到现在都不知道上辈子太子是何时发现她的女儿身,又是如何察觉到的不对。 亏她还自以为瞒天过海那么多年,谁知新帝登基头件事就是找她一笔笔清算旧账。 最重的那笔,自然是她用假身份欺瞒多年。 盛皎月没有觉得新帝有多喜欢自己。 只不过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若真的是男女之间的喜欢。 不该是他们后来那般。 你不情我不愿。 卫璟看她比看管牢狱重犯还要严格,真的就差拿镣铐将她锁起来。 在盛皎月的记忆中,寝殿龙床上的那段回忆最为不堪。 暗无天日,昏昏沉沉。 被折腾到清醒的时辰都不剩多少。 卫璟喜怒无常,脾气也不大好。她总是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他,就招来他的惩罚。 不肯选封妃的封号,就被他关在殿内足足半个月,逼她松口。 何时选好,何时让她出门。 她不愿被困后宫,也难以想象将来要与他的妃子争风吃醋的画面。 卫璟却故意误解她的意思,在她耳边低吟:“不愿意为妃,是想当朕的皇后吗?” 她又气又惊,睁圆了眼睛。 男人咬她的耳朵,温热掌心隔着层薄薄的衣料贴在她的腹部,“那你可得先为朕生个孩子。” 回想往事,盛皎月是心惊肉跳,她承担不起被太子发现女儿身的后果。 成为新帝帐中禁.脔也非她所愿,若重蹈覆辙,不如同上辈子一样,死干净算了。 想到死,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刀刃划过时太疼太疼了。 她这辈子可得好好活着,找个情投意合的夫婿,过安安稳稳的小日子。 晌午时辰,烈日正浓。盛皎月被太子叫过去陪他用膳。 桌面上摆开的十来道菜,没有一样是盛皎月爱吃的。 不过她每一样都夹了筷子,吃两口就停。 卫璟看出他很挑食,冷眼瞥他,故意开口问道:“好吃吗?” 盛皎月撒谎:“好吃。” 马屁精! 男人撂开手箸银筷,轻描淡写:“全吃了,赏你的。” 盛皎月:“……” 桌上有她最不喜欢吃的鱼。 太子仿佛看出来她抗拒这道菜,特意往她的碗里夹了许多。 盛皎月硬着头皮吃进肚子里,味同嚼蜡还有点犯恶心,这鱼肉质新鲜,但蒸的稍稍过了火,味道有点柴。 她吃到半途忽然觉得脸痒,脖子也有点痒。 盛皎月忍不住伸手抓了抓脸,坐在她对面的男人面色微变,站起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掀开他的衣领,微顿的目光渐次扫过他脖颈里的肌肤,瞥见刚蔓延至锁骨的红疹,下了定论:“过敏了。” 第19章 “都不举了。”…… 幸而盛皎月入口的鱼肉不多,过敏发作缓慢,不过脸庞映上星星点点的红疹,看起来还是稍稍有些骇人。 她自幼不爱吃鱼,七八岁时尝过一回,当时除了难吃也没有多余的感觉。不似如今,红疹发的又凶又急。 痒得让她有点受不了。 她忍不住想挠,但手腕被太子冷冷扣住,男人冷硬的指骨好似铁钳,纹丝不动掐住她的经脉,不让她有动弹挣开的机会。 盛皎月难受的蹙起眉头,明眸中渐渐浮起盈润可怜的水汽,纤睫轻轻颤栗,不经意间染上浅浅的薄雾,眼尾的水珠欲坠不坠。 她实在有些忍不下去,抬起另一只手抓了抓脸上发痒的地方,刚碰到皮肤就被人大力拧住胳膊,连着左手一并反扣在她背后,男人沉眸低喝,“别乱动。” 盛皎月被呵斥了声,心中略有些委屈,又不是她想抓,确实是太痒了。 她心有不满,又不敢多嘴说些抱怨的话。不高兴的抿直唇线,身体绷得很紧,沉默不语。 卫璟垂眸瞥清他的神色,这人不高兴偏还得在他面前忍着的模样生动又可笑。 卫璟的目光逐渐偏移但他的脖颈下方,放肆赤.裸的视线往里面探了探,皮肤发红的状况有所好转,红疹消退些许,逐渐恢复了原本白皙的皮肤。 只不过脸上和脖子上都还有些严重。 太子冷声让人去请太医。 没过多久,太医背着药箱匆匆赶过来。来之前,太医院的同仁们不免都要好奇,最近东宫是怎么了?半个月来看病的次数比往年整年还要多。 太子身体一向康健,无伤大雅的风寒都不曾得过。没给他们太多的讨论时间,太医就被抓来东宫。 盛皎月看见宫里的太医下意识往后瑟缩,多少有点害怕,袖中的拇指无力蜷缩,她勉强绷着平时没表情的脸,清了清嗓子,“劳烦太医开些药。” 太医对眼前模样好看的少年,已有些面熟。 上回太子暴怒时让他把脉的便是此人。 不过短短几日,又出事情了? “盛公子,请您……”话没说完,就被人打断。 盛皎月面不改色道:“我这是过敏了,不是大病。” 他当然知道! 他又不是瞎子! 罢了罢了。 这位小公子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会连着两回都将手腕藏严实,不让他碰。 终归是年纪小,沉不住气。 轻易就让人探了底。 盛皎月说完这句话,似乎察觉到落在她头顶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犀利。 卫璟似笑非笑盯着他低垂眉眼的乖顺模样,漫不经心挑起眉,朝太医抬了抬下巴,不容置喙低声发话:“给他诊脉。” 太医左右为难。 盛皎月也知道自己这幅如临大敌抗拒的模样有些明显,她脑子转的倒快,抬起雪白的脸。 卫璟这才察觉她的下唇被他咬的有点狠,泛红发肿。 盛皎月露出自己有难言之隐的神色,欲言又止看向太子,仿佛有什么别人不能听的秘密要说。 卫璟挥了挥手,让太医先出去。等房门重新关上,他慢悠悠掀起唇角,哑着声音问:“说吧,为何不让太医诊脉?” 盛皎月开口前耳根子就红了红,她扯开脸,忍住逐渐滚烫的温度,声音很小,弱弱的让人听不清楚。 她脸上神色又万分羞耻,憋了好半天终于迎着男人冷锐的目光,缓缓吐出几句话:“殿下,我…我有不能叫外人所知的隐疾。” 卫璟轻扯嘴角,浅浅笑意稍纵即逝,他淡淡挑起峰眉,不动声色看不出信了还是不信。 “什么隐疾?”男人散漫抛出这四个字,玩味十足。 话已至此,盛皎月不继续编出个像样的理由怕是不成了。 蜷缩成拳的手指逐渐松开,她深吸了口气,雪腮羞红,唇齿吐出温软的热意,“我…我不举。” 说完这三个羞耻的字眼。 盛皎月紧张闭了闭眸,小脸被烧作一团红云,滚烫的厉害。 卫璟听清楚他的话,怔了几秒,向来冷静沉稳的太子被他的话震撼的有些没反应。 静默片刻,男人嘴里蹦出两个字:“什么?” 低低的声线,沙哑有磁性。 明明听清楚少年说了什么,还非要作出没听清来刨根问底。 盛皎月脖子都红了一片,抛却廉耻心,硬着头皮继续磕磕巴巴说出那几个字,“我…我不举的。” 卫璟压住嘴角上扬的弧度,转了圈拇指上的玉扳指,心情好像十分愉悦,轻轻点了头,语气从未如此轻柔,轻描淡写说:“这确实有些可怜了。” 好敷衍的语气。 好不诚恳的感叹。 不咸不淡没有起伏的话,盛皎月偏从中听出了些揶揄,再抬眸偷偷看了眼男人的神情,隐隐约约好像透出些愉快? 她不举,他为什么那样高兴? 不过转圜间,她便想通。 可能是真的很讨厌她,看见厌恶的人倒大霉,心情当然愉快。 盛皎月趁着他心情好,清咳两声,小心翼翼同他商量,“殿下,这事我只同您一人说过,传出去不仅我会被人耻笑,家里人也会因我蒙羞,还望您不要…不要告诉其他人,尤其是世子他们几个。” 少年可怜巴巴的祈求,言辞恳切,语气卑微。 手足无措站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漂亮的眼睛里满是对他的信任,乌黑干净的眼瞳倒映着荡漾的水色。 卫璟心情大好,嘴角上扬,大发慈悲嗯了声,“孤在你心中便是个嘴碎的人吗?” “自然不是。” 卫璟随后把太医叫了回来,面无表情吩咐道:“你下去煎药,不必诊脉了。” 太医不免多看两眼出尘少年,微微诧异,也不知这位公子同太子说了什么,竟然能让太子殿下改了主意。 这些年世风开明,也有男女通吃者。 少年的样貌哪怕是在京城这样美人如云的地界,也过分打眼。 太子将人放在眼皮底下,天天在他面前晃悠,难保会忍不住。 “是,臣这就去煎药。” 太医临走前还往少年周身多看几眼,上下打量,无声叹道太子真是好福气。 腰细,纤瘦。身子骨也有肉。 那张清冷又不缺姝色的脸庞,更是京中难得一见的美。 药煎了半个时辰。 煎好的药盛进碗里,黑乎乎冒着滚烫的热气。隔着道门也闻得见冲鼻的味道。 盛皎月望着桌上的药是一万个不愿意吃,她今天也才吃了两块鱼肉,吃的不多,红疹也没有特别严重。 再过一会儿,说不定自己能好。 卫璟扫过她为难的脸色,知道他嫌药苦的矫情毛病又犯了。 早先在千禧寺就见识过他喝药时有多难伺候。 卫璟原是不可能让人去给他准备蜜饯,但耐不住今日难得心情不错,仁慈的让宫女备了些甜口蜜饯。 盛皎月被太子用眼神盯着不得不喝药,她苦着脸喝一口药就吃一口蜜饯。 等喝完一碗药,盘子里的蜜饯也空了。 卫璟敛眸,想起顾青林和江桓都不止在他面前提起过,盛清越这人有多么的娇气,简直就不像个男人,女里女气,还曾说过要扒掉他的裤子看看诸如此类的话。 若不是盛清越房中有个貌美小通房,他们都怀疑他是不是有龙阳之癖。 卫璟没怎么当真,只觉得盛清越是性格软弱,天生如此。 原来是那方面不太行,莫约是影响到了性格。如此想想,非同寻常的娇气倒也能理解。 药起效的快。 不消多时,盛皎月脖子上的红疹已经完全消退,脸庞也好上许多。 也不知他是什么肤质,竟半点痕迹都没留。 卫璟还有折子要处理,不会同他空耗时辰,深看他两眼,抬手就让人回屋好好休息。 — 年底政务繁忙,连着几日。 太子都没有再找过盛皎月,放任他在东宫自生自灭,不过暗中依然有人监视,一举一动难逃法眼。 天气放晴了几天,驻足枝头的覆雪刚刚消融。京城里又下起鹅毛大雪,红墙白瓦,茫茫一片。 院中的腊梅开得正盛,几抹深红给肃穆深宫点缀了些难得一见的颜色。 离年三十也不剩几天。 盛皎月当然想回家过年,她这些天在东宫过得并不舒适,习惯了被丫鬟精细伺候的日子,而宫里什么都没有,过的依然没有在家舒坦。 盛皎月还十分馋小厨房做的吃食,淮扬菜更合她的胃口。 总之,宫里处处不舒心。 眼看着马上就要到小年,太子并未提起放她回家过年的意思,盛皎月难免开始着急,忍不住去书房求见太子。 可连着几天太子都不在东宫。 卫璟赶在节前回京,肩头落着飒飒风雪,周身裹挟凌冽如刀的气息,刚进屋卸下护腕,接过曹缘递来的热茶,抿了一口,又将茶杯放了回去。 曹缘立马使唤宫女太监进屋点起暖炉,怕太子殿下被冻着,又命人送来干净的衣裳,给太子换上。 卫璟换了身衣裳,邢坤已经在外侯着,“殿下,昨日盛家的公子来找过您。” 卫璟觉得稀奇,这几个月盛清越都将他视为洪水猛兽,能躲就躲。 “可说了什么事?” “不曾。” “嗯。” 卫璟不打算管,若有急事,他自然还会再来。 盛皎月听说太子回了东宫,一刻都等不得去了书房。 卫璟没想到盛清越来找自己是说要回家过年的事,他听完后眼皮都没动,“不还早吗?” 盛皎月心说不早,她不得不忍气吞声,“小妹过生,我这个兄长若是不回去,有些不像样。” 卫璟蹙眉,“哪天?” 盛皎月道:“二十六。” 卫璟垂眸想了半晌,“过了夜就回来。” 听他这话,回府给小妹过完生辰,她还得回东宫。 盛皎月抿直了嘴角,她原是想直接不回来的,“殿下,过完小年便是年三十……” 话才说一半,就被太子颇为不耐的语气打断,“嗯。东宫也要守岁。” 盛皎月顿时静默不语,垂下眼睫,但不高兴也只能自己憋着,雪白水润的脸庞憋出气恼透的潮红春色。 她敢怒不敢言。 卫璟见他没有别的事情要说,神色淡淡,随口将他打发离开。 盛皎月心中憋着口气,僵持双腿不肯迈开步子,小脸绷的板正,面无表情,紧紧咬着牙齿,不言不语,无声抵抗。 卫璟并非察觉不到他身上的恼怒,抬眸看见他绷直身体赌气不肯走的倔强,嘴角上翘轻笑了声,淡然反问:“你想顶替邢坤来站桩?” 他有点想不通。 怎么一个人生闷气也怪好看的。 略圆润了的脸庞,鼓起来平添生涩纯真的稚气。 盛皎月听见太子话里若有似无的嘲讽,气恼更甚,又没有办法,无奈告退。 离开皇宫时,她坐在轿子里慢慢的想,过完腊八节她不会主动回去,浑水摸鱼留在家中过好日子,才不要去东宫吃苦头。 况且太子平时很忙,哪里有空想得起她? 不过盛皎月又忍不住想,万一太子又差人来请,可怎么办?届时她又能不能招架得住? 她心乱成麻,若是太子咄咄逼人,她只能在东宫过年。 真是。 这男人好不讲道理。 其实盛皎月今日骗了他,还未到小妹的生辰。 她只是想回家喘息透气,而每年小年,京城都十分热闹。 她能得空逛街的时日不多,又有点贪玩,好不容易得此机会,不愿意放弃。 家里女孩多,四个妹妹都才刚刚及笄。 盛皎月和母亲说过之后,小年当晚就乘坐马车领着四个妹妹出门,盛清宁也被三夫人使唤出门,让他和兄长照看好年纪小的妹妹。 盛清宁不大愿意,还是被强行推上马车。他和兄长各自坐在一边,横眉冷对面无波澜。 他不理他,盛皎月也不会自讨没趣找脾气古怪的弟弟说话。 她更喜欢和女孩子们一起玩。 因她说话温柔,长得漂亮,平日也舍得花钱买些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送她们,几个胆小的妹妹都不怎么怕她,和她关系较之他人更亲近些。 妹妹们不太好管,下马车就急着去逛铺子,嚷嚷着要买新簪子和新漂亮裙子。 盛皎月也喜爱绸裙首饰,盛清宁显然对去逛铺子没有半点兴趣,不耐烦拧起眉头:“我去酒楼包厢里等你们。” 盛皎月一本正经,“那我陪妹妹们去看看。” 她装作看不见弟弟眼中的讥讽嘲弄。 他要笑话就随他笑话。 几个妹妹凑在铺子柜台前挑选新进的绸缎,盛皎月悄悄走到旁边,看中了个做工精致的玉簪。她现在虽然戴不了,但是日后总有机会。 她微红着脸让掌柜拿出来给她看看。 掌柜以为她是要买给心上人,眉开眼笑拿出来顺便吹捧了通玉簪的成色,吹的绝无仅有。 盛皎月越看越喜欢,她将簪子握在手中,“多少钱?” “五十两银子。” 这个价钱有点贵。 盛皎月既然喜欢就会买,付过钱后,原本她将簪子藏在袖子里,但是容易掉出来。 她只能将玉簪偷藏在腰带里面,这样不容易掉也不易让人瞧见。 卫璟站在二楼,无意间朝楼下瞥了眼,看见此刻应该在给妹妹过生辰的少年,他红着脸精心挑选玉簪。 男人竟是被他气笑了。 卫璟面若冰霜,对身后的邢坤说道:“去把他带上来。” 盛皎月付完钱,走到铺子外安静等待妹妹们挑选衣料,眼前的烛光被一道高大的阴影遮挡。 她抬头,脸上带疤的男人撞入她的视线,是邢坤。 盛皎月心中还很惊诧,以为今夜邢坤不用在东宫当值,她与邢坤也不大熟,乍然碰见好半晌都无话可说。 正准备出声寒暄,邢坤做了个请的手势,“盛公子,殿下在对面酒楼等你。” 盛皎月心生诧异,条件反射捏紧手指,讪讪地问:“等我?” 她觉得自己好生倒霉,太子几个月也不见得有兴致去酒楼做客,许久没有这种闲情逸致。偏叫才在他面前撒了谎的她碰见,还被逮了个正着。 灯下照着她的脸,仿佛被干净的日光晒过,底色透白。 邢坤维持冷脸,“还请盛公子不要磨蹭。” 每次请他,都有借口要说。 叽叽歪歪,许多废话。浪费时辰,还似是故意装相。 盛皎月欲张嘴解释,被邢坤打断了话茬,“殿下存着气,盛公子还是识相点。” 至于为什么有气,他心里应当清楚。 直到她被带到太子面前,脑袋还是懵懂。 厢房窗边临街,开了半扇隔窗。灯盏摇曳的烛火照着男人清冷疏离的身影,他的身躯仿佛被光影西吞噬,气息扑来,似冷冷寒潮席卷。 卫璟掀起眼皮,盯着少年的脸,微抿的嘴角,纤瘦的轮廓线条,面上皮肉白皙,颈间和耳后的软肉还有羞涩的印记,抹开薄薄的红色。 男人无声打量,敛起嘴角半笑的弧度,伸出手一把将神色恍惚的少年摁在窗边。 他的手指细长,骨骼明显,触感偏硬,淡定探到他腰间,摸到玉簪后迟迟未动。 卫璟弯腰附身在少年耳边,气息冰冷,颇为嘲弄,“盛公子,都不举了还想着女人呐。” 第20章 千娇百媚大美人 她的后腰被抵在窗边木橼,前胸几乎贴着男人的胸膛,她不自觉弓了弓背,往后瑟缩两下。 薄雾般冷冽的寒气包围了她,冷湿的气息扫过她的耳蜗,一阵酥麻。 盛皎月绷直背脊,脑中那根琴弦也绷的紧紧。 男人嘲弄讥讽的话一字一字往她脑海里钻,后知后觉听清楚这句话,白雪无瑕的精致面庞逐渐腾起暖热的绯色,她装傻充愣,支支吾吾,“我没有。” 卫璟稍一垂眸就能欣赏到他薄红细腻的脸庞,含着淡淡的羞怯,眼睛里被逼问出潋滟水光。 他啧了声,搭在他腰间的手紧了紧,起伏不定的语气,淡漠发问:“没有什么?” 盛皎月觉得他靠的实在太近,姿势暧昧,不应该出现在两个男人身上,她往后躲了躲,解释苍白无力,咬着牙说出那几个字,“没有想女人。” 耳边划破一声低沉的嗤笑。 卫璟的手指探入少年的腰带里,心道这人的腰摸起来比看上去还要纤瘦,软软的,倒不像个男人。 转念又想,也是,他都不举了也算不得男人。 卫璟轻松抽出他藏腰带里的玉簪,攥在手中,低头端详片刻就挪开了眼。 盛皎月大惊失色,没想到太子会如此蛮横无理,她被吓坏了,白着脸捂着腰腹,唇瓣哆哆嗦嗦,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卫璟霸道将玉簪收起,“还说没想女人?送给你院里的小通房?” 盛皎月气急也咬人,冷冷道:“与殿下无关。” 卫璟的眉梢也冷了冷,眼底寒冰似铁,为了个小通房的簪子给他摆脸色?看着还真就生气了。 男人冷笑了声,气性颇大,冷眸看着他出言嘲讽,“小通房在你那儿和守活寡有什么区别?若真喜欢人家就该放她走。” 盛皎月咬紧齿关,还是不想和太子说话。 卫璟看着他油盐不进的倔强模样恼火更甚,“你那不中用的玩意何必耽误她。” 盛皎月又气又羞,伸出手去:“还请殿下将玉簪还我。” 卫璟丝毫没有要还给他的打算,懒洋洋瞥他一眼,轻扯嘴角,“再说吧。” 盛皎月心中清楚这根簪子多半是要不回来了,她还是有点心痛,五十两银子对她来说不是笔小数目,何况她真的还挺喜欢这根簪子。 卫璟看清他眼中的不舍,更不可能还给他。 男人终于松开手放过了她的腰,她得了空隙立刻便从窗边溜至一旁。 卫璟稍整衣裳,看也没看他,冷冷淡淡的语气说:“跟我过来。” 盛皎月气的想跺脚,她难得有机会出来逛街,兴致就这样被他败坏的一干二净。 她不情不愿跟上太子的步伐,房门打开,看见守在门外的邢坤,还有楼梯处杀气肆虐的亲卫,剑不离身,个个都似活阎王。 卫璟抬步进了隔间,盛皎月抬头撞见熟人,唇线微抿心中的不情愿更甚之前,她的脚上仿佛被戴上镣铐,沉得抬不起来,直到被太子的眼风扫过,她才回神,犹犹豫豫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江桓和顾青林同时也在用森冷的目光打量着他,两个人似乎在之前都喝了点酒,染着淡淡的酒意。 身旁还有两位美人伺候,端茶递水,捏肩揉腿。 盛皎月缓缓落座,觉得他们比起平日有些许不同,身上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浓重几分。至少在宫里,明面这两位公子都是平易近人没架子的好人。 江桓微抬下巴,使唤身旁的美人,“去给盛公子倒酒。” 盛皎月直言,“我不喝酒。” 江桓啧了声,盛清越确实不喝酒,也从未见过他流连烟花柳巷,除了那个常伴他身边的通房,倒也没见过他和别的女子不清不楚。 洁身自好,但江桓今日非要让清心寡欲的人破了戒。 江桓又命人寻来风月楼里新进的花魁头牌—— 卖艺不卖身,千娇百媚的大美人。 美人身上并无庸脂俗粉气,清丽婉约,气质温柔,安安静静坐在少年身旁。 美人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气往她的鼻尖钻,她如坐针毡,全身都不自在。 花魁貌美如天仙,纱裙轻衫里露出半截白皙纤瘦的藕臂,蜻蜓点水般掠过盛皎月的皮肤,有意无意的撩拨她。 盛皎月若真是个男子定招架不住,可惜她是女子。 她咽了咽口水,抬头撞见花魁浑圆□□,小脸爆红,耳根发麻,呼吸一阵紊乱。 盛皎月立刻挪开了眼,目不斜视望着前方,正襟危坐,谨慎小心。 江桓端着酒杯,仰头往喉咙里灌了口酒,清冷神色稍作慵懒,好笑看着少年拘谨躲闪的样子,眼睛都不敢抬,看见女人饱满白皙的胸口就躲。 啧,不会还是个没开过荤的吧? 装什么清纯。 江桓说:“盛公子不喜欢她吗?还是觉得只有一位美人作陪不太够?” 盛皎月又不是听不出江桓故意想看她的笑话,语气奚落,她清了清嗓子,“家里管得严。” 兔子急了还咬人。 盛皎月脾气再好也受不了江桓每次恶意满满的为难,她又不是泥捏成的神仙。 这几个字是在暗讽江桓没有人管。年纪轻轻耽于美色。 盛皎月以前听说过风月楼里的头牌是他的入幕之宾,不过这人很是冷酷无情,新鲜劲不过几日,就瞧不上眼忘在一旁。 她不甘示弱又说:“江大人,你当心身体。” 江桓倒是少见他话中带刺的时候,平日软绵绵的,戳他两下也不敢动,怯懦胆小,知道谁能惹,谁不能惹。 他也没了心情,挥了挥手就让厢房里伺候的美人出去。 风月楼的姑娘能伺候一次贵人不容易,不甘心就这么离开,眼含荡漾水光望着江桓,这位大人比旁的恩客好看,在急色的男人中性格也难得的儒雅温和,出手阔绰,身份尊贵。 这样的客人,哪怕是只能一夜春宵,她们也是心甘情愿的。 小姑娘抬起纤纤素手,斗胆挽住男人的胳膊,“江大人,让……” 江桓冷眼扫过被她触碰过的地方,面无表情打断了她:“耳朵是聋了?” 小姑娘被江大人这道冷漠的眼神,盯得浑身发颤,眼泪一下子被逼了出来,却又不敢当着他的面哭,憋着被吓出来的眼泪,慌忙咽下没来得及说完的话,仓促从屋内退了出去。 卫璟一直没有作声,兴致不高,眉眼压着冷冷淡淡的情绪。 他的手指仿佛还有方才的余温,还觉着不可思议,坐在他身旁的少年,怎么会有那样清瘦的一把细腰? 卫璟的眼神逐渐变暗,深眸落在落在少年腰侧,忽然间问起一句:“你吃什么长大的?” 盛皎月抿唇,回答无趣:“吃饭。” 男人的唇角抹开浅薄的笑,微微弯腰偏过脸附在他耳边低语:“是不是你小时候挑食,不肯好好吃饭,身娇体弱,所以不举?” 盛皎月瘦弱的肩膀轻微发抖,生硬的说:“太子,我没有不好好吃饭。” “是吗?”卫璟随即敷衍嗯了声,晦暗的眼神停在他的下腹,想来这根不中用的玩意,也不中看,“治过吗?” 盛皎月从太子的目光里看到了同情,还有不怎么明显的愉悦,她硬着头皮撒谎,“治过。” 卫璟意味颇深拖长嗓音哦了声,“怪可怜的。” 不过他这样也敢勾引他的皇妹,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他瞧见身娇体软身段窈窕的美人,也还是会脸红,怪有意思。 想来只是表面正经,内里还是个好色之徒。 盛皎月察觉到太子的眼神一直落在她的下腹,她坐立难安起来,“殿下,家里几个妹妹,还在楼下等我,我放心不下,可否先行一步?” 卫璟淡道:“邢坤在楼下,你有什么可担心?” 盛皎月欲言又止,忍了又忍才没起身。 卫璟用余光瞥见他红了又白的脸色,眼瞳里被气出了盈盈水光,越看越娇,想到他平日那些讲究的做派,也是又作又娇。 “盛清越,没人说过你像个女的吗?” 她心中咯噔,屏住呼吸,声线轻微发抖倒是不容易让人听出来,“没有。” 盛皎月小时候对男女只有模糊的意识,从她有记忆来,父亲将她当成男孩来养,她才几岁大,自然分辨不了男孩和女孩的区别。 潜意识里也以为自己是男孩。 母亲心疼她,娇惯着她。吃穿所用都是最好,几个妹妹羡慕的都眼红。 六岁入宫,白白糯糯的小团子,五官明晰,眼神纯净,看着确实太漂亮,亦是讨喜有福的长相,不然也不会被皇帝挑中去给太子当伴读。更不会被不怀好意的人捏着脸问她是不是女孩,娇里娇气。 等她隐隐约约察觉到不对,已经是快八岁。 回到家就同父亲说:“我是女孩呀。” 父亲抬手狠狠给了她一巴掌,表情严厉:“胡说什么!?你是男孩!知道吗?!” 她被这巴掌打的大哭,母亲心疼抱住她,跟着她一起哭。 父亲平时沉默寡言,看着虽然也严肃,但从来舍不得动手打她,四下无人时还会将她抱在怀中,教她读书认字。 这巴掌将她彻底打蒙,脸颊很快就泛起红肿。 父亲蹲下身体,双手用力掐着她的双肩,盯着她的眼睛,“这句话绝不能其他任何人面前胡说,知道吗?” 她哭到直打嗝,肉乎小手抹着眼泪,边哽咽边点头:“知道。” 父亲还是放心不下,反反复复一遍遍和她灌输:“你是男孩。” 她知道,她不是。 但是在神情已经很陌生的父亲面前,不敢开口说实话。 其实盛皎月一点都不喜欢假扮成男孩,性格是天生的软弱娇蛮。 她不像她的同胞哥哥,聪明、沉稳、果断、还能沉得住气,但得住大事。 只是上天厚此薄彼,哥哥身体太虚,几乎出不了门。 盛皎月幻想过自己如果是那个有腿疾的人就好了,肩膀上就不比压着父亲强行灌输的重担,她能潇洒自在过自己的小日子,而不需要在太子这么可怕的人身边做事演戏。 东宫的人都是豺狼虎豹,每个都想生吞活剥了她,连骨头带着血都不给她剩下。 — 盛皎月被太子强行扣留到了深夜,家里的四个妹妹被邢坤送回了盛府。 她只得跟太子回宫,本来还打算挣扎一番,太子漫不经心吐出“小妹生辰”四个字,她就噤声,不敢多话。 她扯谎在先,心虚的紧。 — 过完小年,又暖和了两天。 冰面逐渐融化,池水深深。 下朝后,江桓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叫上顾青林去往东宫,将给盛清越的教训提上日程。 江桓这人对女子可能有些许怜惜之心,但对他厌恶的男人,并不会心慈手软,何况是他记仇几次了的盛清越。 顾青林自然知道江桓打算做什么,他只准备看好戏,不过他顺嘴问了句:“太子不会生气吧?” 毕竟是太子的人。 江桓不太在意,嗤笑了声:“我欺负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你见表哥哪次管过?” 不是很过分,太子表哥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将他踹进水里泡个澡,算不得什么。 好叫他下次不敢再装病,耍心眼。 盛皎月是被骗到了池边,江桓的随从撒谎将她请到庭院,她今天穿了件月白色交领锦缎长衫,糯白的脸,看似乖巧。 她刚走过去,抿了抿唇,张嘴低声问:“江大人,急急找我过来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江桓对他招了招手,“你走过来些。” 盛皎月不敢信他,试探性往前走了两步,身躯还没站稳,就被江桓一脚踢进湖水里。 湖水四面八方包围了她。 冰冷刺骨的池水吞没她的身体,她在水中挣扎了番,胡乱蹬着四肢,双腿不小心被水中藤蔓缠绕,逐渐无力。 顾青林冷眼注视着愈发挣扎不动的人,和渐渐消散的水花,朝江桓看了过去:“差不多了。” 江桓嗯了声,声音敷衍:“劳烦世子。” 他可不想大冬天跳进水里救人。 顾青林被他气笑,冷着脸跳入湖中,游到少年身边,抱着他的腰把人救到了岸上。 湿透了轻薄衣料紧贴着少年的身躯,束发的玉冠许是落在湖里,少年的湿发如墨铺开,脸色苍白,眼尾挂着欲坠的水珠。 顾青林将他抱起来的时候,就发现这个人比他想象中还要轻。 他心头一阵怪异,没来得及多想,转而看向江桓,蹙着眉头,略有嫌弃:“我还是带他去换身衣裳吧。” 第21章 顾青林被震的好半晌回不…… 尽管有所防备,盛皎月被踹进湖里时,还是觉得猝不及防。 她水性太差,天气冷时是从来不会去碰凉水。湖水里还有尚未融化的冰碴,打在皮肤上泛起阵阵刺痛感。 她不想死。 拼命在水里挣扎,身上湿透了的衣裳此刻成了累赘,拖着她沉沉的身体往湖心里坠。冷寂的湖水没入她的口鼻,胸腔里喘不过气来。 盛皎月奋力挣扎,脚上的鞋子都被她蹬掉了,她努力往上游,运气却不大好,右腿被湖里的藤蔓捆绑缠绕。 她的四肢逐渐没有力气,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后回落,脑袋开始昏昏沉沉,意识朦胧间她仿佛回到了前几年,被压在水里差点窒息的时候。 盛皎月十二三岁时,被人说过愚笨。并非是她在学业上有多不开窍,而是她不会撒话,也不会帮人隐瞒。固执的天真。 年少同窗,按说也没有天大的血海深仇,至多是有些不对付,彼此都看不顺眼。 彼时江桓和她还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两人。 但是那个月太子告了病假,盛皎月的座位恰巧被太学里新进的老师换到了江桓的右手边。 她小时候就很怕江桓。 他是长公主唯一的孩子,是众星捧月唯我独尊的性子,并不是很好相处。行事乖张无所顾忌,且非常护犊子和记仇,认定她是另有图谋不安好心的东宫狗腿子,早先就对她没有好印象。 她没想过扭转江桓的想法,也不曾试图巴结他,她本本分分同他保持距离,做事说话也都小心翼翼,循规蹈矩。 盛皎月已经足够夹着尾巴做人,江桓似乎对此依然还不满意,每日臭着脸,用冷冷的眼神注视着她,有时开了金口愿意同她说话,也是很嫌弃的语气说:“吃吃吃,每天就知道吃。公主送来的糕点就那么好吃吗?” 盛皎月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他,讪讪放下手中的糕点,抿唇不语。 只敢等他不在的时候,可怜巴巴吃两口糕点。 长身体的年纪,肚子饿的快,她没有办法。 后来她想了想,可能是江桓对他的公主表妹有些不同的心思。见公主往她的抽屉里塞糕点,他吃醋了,心里才会那么不高兴。 半个月后,便是江桓的生辰,太学里上课的同窗们都提前备上厚礼,去公主府上给江小公子庆贺。 盛皎月没有去凑这个热闹,一来知道江桓不喜欢自己,二是天气太冷她懒得出门,何况她并未收到江桓送上的请柬,不请自来很是丢脸。 不过翌日上学,她在课桌抽屉里发现了公主府上的请柬,她有些诧异,没想过江桓也会请她也去。 她以为江桓大张旗鼓过完生辰心情应当会好些,但他仿佛半点都不高兴,上课前冷冷瞪了她两眼,从此变本加厉欺负她。 盛皎月沉入水中,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她的思绪逐渐混乱,眼皮沉重的有些睁不开。忽然间感觉被双有力的胳膊环抱着腰,用力往上提起,缓缓将她从带上水面。 她浑身湿透,水珠顺着细腻白皙的脸颊轮廓往下滚落,乌黑的发梢滴着冷水。 她被人打横抱起,身体腾空,攥成拳头的手指缓慢松开。张开樱唇,大口大口的呼吸。 江桓瞧见顾青林抱上来的人,少年脸色苍白如纸,嫩白娇弱,他的喉咙中溢出急促的呼吸,气息甜而腻,浓密乌黑的眼睫被泪水浸的湿润,楚楚可怜。 江桓眼神逐渐变得复杂,喉咙发紧,有些后悔但是嘴硬,“人没死吧?” 顾青林蹙眉:“没有。” 江桓有些烦躁,紧紧皱着眉头,“他怎么不长记性?” 被扔进过水里,怎么还不好好学学泅水?次次都等人去救。 江桓语气暴躁问完这句话,收回视线看向顾青林,同他说道:“你先带他去换衣裳吧,他是病秧子,别真救不回来了。” 顾青林嗯了声。 太子今日不在东宫,昨天夜里便去了京郊,至今还没有回来。 顾青林把人抱到后厢房里,将湿漉漉的少年扔到薄被上。 他的衣襟都被他身上的湖水打湿,他有些洁癖,让人送来两套干净整洁的衣裳,脱掉湿了袖口的长衫,重新整理好衣裳,才顾得上去管床上还昏迷不醒的人。 顾青林叫来宫女,站在离拔步床几步之遥的地方,背过双手,面无表情命令宫女:“去帮他把衣裳换了。” 宫女低着头颅,“是。” 床上的少年像是做了噩梦,不省人事也睡的没那么安稳。 宫女毛手毛脚,弯腰帮他解开襟扣衣带时,似乎碰疼了他,少年唇间溢出痛苦的低吟,轻轻拧起眉毛。 顾青林沉下脸,忽然就有点不悦,冷漠道:“动作轻些。” 宫女双膝跪地,额前冒着冷汗,被世子爷的威慑吓得心里发慌,她年纪又小,生怕出错,但怕什么就来什么。 明明手上动作已经很轻,但床榻上这位小公子还是轻声喊疼。弄得小宫女欲哭无泪,简直无从下手。 她只是轻轻碰了吓他的腰啊。 顾青林脸色偏寒,面罩冷霜,“你出去吧,我来。” 小宫女松了口气,低垂眉眼连忙称是。离开后厢房腿脚发软,扶着廊下的柱子才稳住瘫软的身体,抽出袖口里的手帕,擦干净落至下巴的冷汗,逐渐从惊惧中回魂。 盛皎月不是因为疼而从嗓子里溢出低吟,她是做了噩梦。 新帝性情不定,喜怒反复无常。骨子里又霸道的紧,即便是养着解闷的金丝雀也要给透气喘息的机会,但是新帝从来不,去哪儿都要带上她。 朝宴之上,用纱面遮住她的脸,牵着她的手让她正大光明坐在他身侧,男人紧紧捏着她的手指头,一根根捏着把玩。 宴会底下众人心思各异。 她绷紧了身体,小腿绷紧颤栗,脸上晕着不自然地薄红,她掀眸望向落座在侧方的那些熟悉面孔,羞耻的想一头撞死,头晕眼花,发热发烫。 男人在她耳旁低笑,指腹触碰着她泛着轻颤的背脊,笑吟吟的问:“抖什么?有面纱遮着脸,他们认不出来是你。” 他也舍不得将她女装示人的模样让旁人看了去。 盛皎月心里的畏惧并未被他的三言两语打消,她依然怕被人看出来,怕昔日的同僚投向她异样的眼光。 她忍着眼睛里的水色,咬着牙齿声音很小,“能不能让我回去?” 男人罔若未闻,端起酒杯送到她唇边,“尝尝,西域送来的果子酒。” 新帝的手掌占有式压在她的后背,半搂着她的腰肢,哄着骗着她喝了小半杯果酒,低眸瞥见怀中少女红透的芙蓉面,还有令人垂涎欲滴的红润唇瓣,心下微动,抬手摘掉轻薄的面纱,在她的唇瓣轻咬了口。 面纱被摘,她仓皇无措。 少女慌里慌张往他怀中扑,埋着脸不肯让人瞧见。 男人莞尔,笑意吟吟,心情显然大好。上等衣料贴着她的腰臀,宽松的衣襟里露出半截雪白的胳膊,长发滑落在他的手边,他顺势用拇指捉起少女丝滑浓墨般的缎发,缠绕在指间,漫不经心。 盛皎月被迫坐在他的膝盖上,下巴搁置在男人的肩侧,轻咬着下唇,快要被他逼的哭出来,带着可怜的哭腔说:“我想回去,你放我回去。” 新帝拍拍她的背,“别急,裴琅也在下面,他到今天还不知道你是女子。” 男人唇角的笑意稍滞,温度偏冷,“啧,你是个男的,他也要带你走,你呢?会不会哪天就跟着他跑了?” 盛皎月有求于他,埋在他的颈窝闷声道:“不会。” 新帝说她是小骗子,不信她。 朝宴过后,盛皎月就被他吓得病了一场,愈发觉得自己就像他掌心里的玩物,想怎么捉弄都行。她羞愤欲死,有回气急了就当着他的面说要跳湖。 投湖自尽而亡算了。 也不用再受这种折辱。 盛皎月很久没见新帝发那么大的脾气,哪怕是他得知她骗了他,也没气成那样。 盛怒中的帝王,眼神充斥着十足的压迫威严。 他冷脸带着她去了御花园,逼着她睁开眼看见宫人将池子里的水给填平了。他还凶巴巴捏着她的下颌,“别再叫我听见这种话。” 她装聋。 男人就咬她的嘴巴,“听见了吗?” 她不情愿,“听见了。” 男人还不满意,轻捏着她的下巴让她不得不仰着头,弧度柔美宛若天鹅白颈,轻轻在颤。他的双眸探入她的眼底,黑沉沉的,难以琢磨,他慢条斯理给她细数落水而亡的后果:“死不成可能被会被呛怀喉咙,到时候嗓子说不出话来,就成了个可怜凄惨的小哑巴。” 她绷直的薄背轻轻痉挛,垂着脸看似温顺,但是脆弱水润的唇瓣已经被她用自己的牙齿咬出细密浅伤。故作镇定,撑着口气,仿佛想告诉他,她一点都不怕。 卫璟的手指缓慢窥入她的发间,“若是运气好点如愿死了,没有及时让人发现,尸体就会被池水泡成肿胀的烂泥,肚子鼓起来,皮肤溃烂发臭。” 说罢,他还故意用意味深长的目光扫过她全身,“不过臭了就臭了,我不嫌你。” 盛皎月被他的话吓着,嗓子干涩,“你…你别说了。” 男人嗤笑,轻捏着她的脸颊蹂了下,“知道怕就好,往后别说气话,我发脾气受罪的不还是你?” 他说完低头意犹未尽亲亲她的唇角,带着轻微激烈的力道撕咬着她,好叫她长个记性,“你是朕的,死了也是。” 梦境里纷扰复杂,这几个让她逃不开的字还萦绕在她耳畔。 梦境外,顾青林听着少年胡乱不清的嘤咛,无从下手。 他先脱掉了少年的外衣,手指碰到他腰侧时,他明显怕的缩了缩,可能是后腰方才不小心撞到了水中的假石,受了些轻伤。 少年这副身子骨一向又娇气柔弱,伤筋动骨得躺很久,还格外怕疼。 顾青林挑眉,继续去解他的衣襟,少年反应极大伸手护住自己的衣服,不让人碰。 顾青林这辈子也没帮其他男子穿过衣裳,耐心不足,也懒得和他客气,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头,扯开他胸前的衣襟。 天气冷,少年穿的也多。 顾青林看见里面还有件雪白色的寝衣,气的发笑,差点起身将方才的宫女叫回来。 他忍住了,再稍稍垂眸被少年颈部细腻发白的皮肤晃到了眼睛,淡淡的体香顺着宽松的衣领往外溢。 白,是真的太白了。 手指轻轻剐蹭,都能留下青印。 顾青林撇开脑中的杂念,扯开他的雪色里衣,隐隐约约又瞧见一层白色的布料,他恼火到想发脾气,片刻后,又察觉到不对劲。 男人挑眉,抬起细长削瘦的手指,拨开柔软的衣料,看清楚少年胸前缠绕的白布,皮肤雪白,锁骨娇嫩,胸口微微起伏。 他怔怔的,被震的好半晌回不了神。 顾青林下意识合上她的衣襟,将脸偏到另一旁,仓促垂低眼眸,耳根子发麻泛红。 男人心跳剧烈的动,心脏即将要从嗓子眼跳了出来。 他倒吸了口冷气,刚才他看见了什么?盛清越缠着的是裹胸?! 第22章 “怎觉得这姑娘和盛清越…… 饶是顾青林这般镇定沉稳的人此刻也恍惚感觉自己在做梦,又或者是不是他眼花看错了。 神志不清,才会撞见这种令人惊骇的画面。 炽热的暖阳照进屋内,光线明亮。檐沟里偶有簌簌积雪滑落,砸在铺着平整的石板间。 顾青林心跳依然剧烈,心中如有惊涛骇浪翻涌而过,维持缄默沉寂,稳住略有些急促的呼吸的,待到情绪逐渐平稳,男人又小心翼翼侧过脸,垂落的深眸先是在她腻白的颈部停留了片刻,乌黑眼珠紧紧盯着她的喉咙。 是了,他从未刻意注意过她的喉结其实并不明显,骨骼纤细,清瘦孱弱。 或许是怀疑过,但是她从小就是不太像个男子,天生就是软弱的形象,所以他也就没有往深处想。 顾青林脑子有些混乱,思绪游荡的很远,如绞成一团乱麻的混沌,毫无头绪。 他想起来,即便是在最炎热的酷暑,她也几乎从来没有同他们进过水池,不论何时都将自己遮掩的严严实实,衣襟扣的很紧,不露分寸。 很不喜欢和他们有任何肢体上的触碰。 闪躲不安的她,摇摇欲坠的她,每每听见些粗俗下流的话,一张雪白的小脸就被逼的通红。羞耻到抬不起头来。 顾青林才发现自己的记性原来这么好,细微枝末至今都还记得清楚。以前他没有放在心上的蛛丝马迹,连成一条细密的线。 难怪她被他们胁迫着去往风月楼时,满脸的不情愿,既抗拒又存着不该出现在她脸庞的廉耻。 也难怪被美姬诱惑的她,慌张无措远远胜过羞怯。 美人在怀,也能坐怀不乱。 板着张正经的小脸,声音很小规劝他们回去。 顾青林深深呼出口沉沉的气息,他僵硬扭过脸,探出的手指也万分僵硬,一点都不灵活。 男人微微闭上眼睛,指尖轻颤,重新掀开她的衣领一角。 顾青林浓密漆黑的睫毛颤动,缓缓抬眼,看清楚她胸前的布料,轻声在心中说了声冒犯。 随后带着薄茧的拇指触碰到白布边缘,匆匆瞥了眼略微起伏的雪白浑圆。 男人深吸凉气,强行绷着镇定之色,一件件帮她合上衣襟。 顾青林腾的站起身来,张嘴正打算将方才在殿门外候着的宫女叫回来给她换衣裳,但又在转圜间改变了主意。 他一时半会儿猜不到她为何要扮成男子,若是贸然帮她换了衣裳,她醒来就该知道自己已经露馅。 顾青林不准备让她察觉这件事,他很快就从震惊中冷静,眼神复杂盯着她泛起潮红的精致小脸,越看越觉得漂亮。 以前也知道她是过分漂亮了这么个人。 背地里,也有些纨绔子弟对她起了上不得台面的龌龊心思。 顾青林当时觉得是那些大少爷们脑子不清醒,被美色迷昏了头。 她的眼角眉梢都浸在春色里,脸上浮起的薄红看着反倒不像是死气沉沉的病色,而是浓稠艳丽的清甜粘腻。 顾青林强迫自己挪开眼睛,抬手放下收拢帷幔的金钩,挡住窗门外倾斜而入的阳光,好让她睡个好觉。 只是她身上湿透了的衣裳不太好办。 顾青林皱着眉,正思考着该如何处理,床上的人发出轻微的响动,秀气的眉毛皱成一团,眼睫毛缓缓抬动,她从昏迷中缓慢睁开了眼睛。 盛皎月觉得她仿佛做了个冗长昏沉的梦。 梦里纷纷繁繁,压得她的头疼。 她看见眼前的男人,思绪停留半晌逐渐才回忆起来自己昏过去之前发生了什么。 她被江桓和顾青林骗到了湖边。 让江桓踢进了湖里。 盛皎月掌心朝下撑着床榻,借着手臂上的力道缓慢坐起身体,冷湿的轻薄衣裳紧贴着她的玲珑娇躯,原本看着宽松的衣裳此时略显身段,她局促抱着身前的被子,试图悄声无息盖住她的身体。 胸前拥着棉被,她心头的不自在荡然消散。 盛皎月低头扫见身上的衣裳完整无损,绷紧的呼吸骤然松弛,她抬手将鬓边的湿发掖至耳后,额头有些温热,面颊发红。 湿衣裳贴在身上不大舒服,像被浓稠的汁水粘着皮肤。 顾青林暗暗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随着抬手的动作,宽袖衣襟里泄出半截细腻发白的藕臂,胳膊很细,手腕也十分纤细。温热的血液在皮肤下翻涌,青色血线隐隐见了天光。 他的眼神暗了暗,余光瞥过少女发红的脖颈,还有垂落在后颈的发丝里溢出的软香。她乖顺垂着眼睫,一言不发保持缄默。 很安静。 顾青林眼瞳中她的半张侧脸,纤瘦漂亮。宛若初初绽放的娇娇花瓣,细腻粉嫩,垂涎欲滴。 盛皎月眼中溅起茫然,被男人灼灼生冷的目光盯得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寒气顺着脚底升到后脑。 她强压着小心不安,如蝉翼般薄的眼皮颤颤抬起,开口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的很厉害:“世子,是您将我从水里捞出来的吗?” 声音低低哑哑,语气倒是和她平日一样的温柔。 她的嗓子里呛了水,被锋利冰冷的湖水磨坏了声道,微张唇齿呼吸都觉得喉管有轻微的刺痛。 顾青林背着双手,意味不明嗯了声。 盛皎月的手指紧揪着胸前的衣襟,眉眼里存着的神色有点紧张,她记不得昏迷后发生了什么,也不能确定顾青林这样细致深沉的人,会不会瞧出不对。 少女心中忐忑,七上八下,甚是不安。 顾青林收拢五指,故意说:“你身上的衣裳都湿透了,我让宫女进来帮你换吧。” 盛皎月听见这话反倒一阵轻松,眉间笼罩的愁绪渐次消减,舒服展平,轻松说道:“不必,我自己来。” 顾青林挑眉,也知道她为何是如临大敌的防备姿态。 他作出满不在乎的冷淡模样,“随便。” 干净整洁的新衣裳整整齐齐叠放在拔步床外的柜子前,盛皎月等了半晌,世子爷好像依旧不打算离开,她无奈出声:“世子,你去忙你的,我已经没事了。” 顾青林仔细盯着她分寸神色,讨好人时表情更软,似乎是习惯用漂亮脸蛋来骗人,他说不上来自己心里怪异的感受,潜意识里不太想走。 他拖着懒洋洋的腔调:“我不忙。” 盛皎月像换衣裳,湿哒哒的衣服粘着肌肤,湖水又不太干净,她这人有很讲究的洁癖,难受的要命,不经意露出纤柔委屈的神情。 顾青林觉着她皱着眉委屈巴巴的样子也好看,像只高贵但是落魄了的猫儿,不喜欢理人又不得不撒娇卖乖。 他气定神闲道:“都是男人,盛兄不必羞涩,你有的我也有。” 盛皎月气到想咬人,她板正小脸,抿直嘴角不说话。 顾青林没想真的惹恼她,点到即止,侧殿的门忽然被人粗鲁踢开,面无表情的江桓从外面闯进来,并未让人通传,一声招呼都不打。 黑衣青年脸上覆满荆棘冷瑟的戾气,拧着锋利的眉头,繁复衣袖上带着幽寂的冷香,神情相当不耐,目光触及床榻上已经清醒了的少年,来时的恼怒才好上些许,不过吐出的话语还是硬邦邦的戳人,“换身衣裳要这么久?” 顾青林说:“还没换。” 江桓看见少年怕的往后缩了下的样子,刚吹散的火气莫名被点燃,折磨的他心头难受,却又不知道该向谁发泄,他冷着脸,“我们出去。” 江桓知道盛清越对他的身材是自卑的,不太愿意让外人瞧见。 顾青林:“嗯。” 盛皎月关好房门,沐浴后换上干净的衣裳,用巾布揉擦湿润的发丝,头发半干微湿才走出偏殿。 殿外阳光正烈。晌午的日头竟然有些毒辣。 身量修长的男人站在廊下,顾青林心不在焉,江桓和他说着话,他也没有仔细听,敷衍搭了两声,满脑子还是少女软白的身躯,和那若有似无的幽香。 江桓不高兴的问:“你怎么魂不守舍?” 顾青林弯眸笑了笑,“想一些事情。” 江桓不关心他在想什么,心中正很烦躁,其实看见少年在水里扑棱挣扎,他就后悔了。碍于面子不好道歉,又恨恨的想,盛清越长得那么好看做什么?长得好就罢了,偏偏要用那张脸装文弱四处骗人! 他才不是三公主那种蠢货。 被他的美貌迷得团团转,像个傻子! 不过盛清越那样怕他,也真让他心生不满。胆小如鼠,不争气的东西。 江桓又联想到他远方的叔伯曾经养在后院里的脔.宠,是个长得很清秀乖巧的少年,十六七岁,皮肤很白,仿佛柔弱不能自理。 他见了一次就作呕。 叔伯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膀说自己不过是图个新鲜。 江桓依然觉得恶心,但是想到若那个人是盛清越,好像又没有那么恶心。 他烦得很,不肯继续在宫里待着,随便寻了个借口离开。 盛清越怕就怕他,讨厌就讨厌他,反正他不喜欢他。 今后也不可能和盛家有多好的关系。 若表哥顺利登基,盛家这个同太子党作对的家族迟早要覆灭,届时盛清越最好自求多福,得亏他是男子,日后盛家真落得个抄家流放的下场,他也不用被充入教司坊,受人折辱。 — 太子迟迟未归。 前朝遗孤在襄阳一带起事,杀害了不少人命。太子领了三千精兵,花了好些天才将前朝余孽斩尽杀绝。事情办完,离过年不到两天。 盛皎月趁着太子不在东宫,回了一趟盛家。 盛暄恰巧有事要同儿子交代,“你小时候有桩亲事。” 盛皎月怔了怔,“我的?” 不是她哥哥的吗? 盛暄定定盯着她的眼睛,语气略有些沉,“嗯。你还没出生就定好的婚事。” 恩师的儿子同盛暄是至交好友,少时同窗,哪怕到今日也未曾断了联络,每年都有往来。 当年两人的妻子差不多的月份怀有身孕,若都是儿子或都是女儿,婚事便算了,若是异性,便定下婚约,结为亲家。 当时盛家和程家就写了婚书,交换了信物。 程家的儿子,现在也有十八。 前不久已经启程入京,特意带着信物来盛家拜访,顺便同他自小定下婚事的未婚妻见上一面。 盛家已经推脱过很多次,再推下去,程家人就该起疑心了。 盛皎月得知这事相当诧异,她张了张嘴,“那现在怎么办?” 她又说:“不如还是将婚事退了吧。” 上辈子也有个自称是她未婚夫的男人闹到了新帝跟前,只不过她当时以为是那人在胡说,她自己都没信。 盛暄瞪了她一眼,“婚事退不得。” 程家这么多年未做任何出格的事情,再者程家的老太爷又是受人敬重的长辈,桃李遍布天下,家底深厚,若是悔婚,对盛家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但隐瞒也瞒不下去。 盛暄说:“你明日抽空去赴约,同他见上一面,为父随后就能将他打发走。” 盛皎月眨眨眼,似懂非懂,“我怎么去见他?” “换回女装,戴上面纱。小心点不会叫人发现。” 盛皎月心情沉重,细细思量还是担惊受怕,京城说大不大,兜个圈子就能撞见熟人,万一被人发现,他们家就是欺君重罪。 她咬唇,“父亲,不然就说我病了吧。” 这些年都是这种说辞,胞妹天生体弱,在别院静心养病。 盛皎月没能说动她父亲改变主意,第二天不得已换上女装去春宴楼赴约。 云烟将她柜子里那些她从未穿过的女装找出来,漂亮的衣裙挨个摆在她面前,让她挑选。 云烟好像比她还高兴,“姑娘,你穿白色好看,穿红色也好看。” 盛皎月很久没穿过女装,最终挑了件湖蓝色烟罗绮云裙,里面是件月白色蝴蝶纹绣束衣,小衣有点小,抹衬的胸前饱满,镜花菱纱披帛懒懒搭在肩侧。 少女身姿娉婷,体态轻盈柔美,腰细胸大,肤白貌美。 浓墨展开的长发,被玉簪挽起。脖颈纤细修长,微仰着的弧度甚是美丽,犹如高贵天鹅仰颈,皮肤薄的如同一层蝉翼,雪白脆弱。 发髻里插了支云鬓金步摇,镶嵌着难得可见墨绿宝石。耳坠甚是精美,碰出伶仃的响。 云烟看着铜镜里貌若天仙的少女,捂着胸口深呼吸:“小姐真是我见过最漂亮的人。” 京城第一美人,也没她家小姐好看。 盛皎月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竟然觉得陌生。镜中少女如清水芙蕖,天然去雕饰,峨眉婉转,眼尾划过淡淡的娇媚。 是挺好看的。 她让云烟拿来面纱,仔细戴好面纱,出门后又将迈出去的脚步收了回来,“有帷帽吗?” “姑娘,有的。” “我戴上帷帽再遮遮。” 万事小心为好。 谨慎使得万年船。 马车停在后门,盛皎月趁着人少才敢爬上马车,她以为没人发现,但是不巧撞上盛清宁回府。 盛清宁瞥见那道窈窕身姿匆匆上了马车,身段极好,他在家中并未见过此人。 盛清宁问:“那是谁?” 家中小厮也不清楚,说不知道。 盛清宁心想可能又是他好色的二伯偷偷带回来的外室。 — 春宴楼是正经酒楼,相传是长公主私下开设的酒楼,有了这层关系,达官贵人喝酒办事都喜欢去这里。 盛皎月的马车在春宴楼门口被马匹冲撞,马儿受到惊吓,差点将临下马车的少女扔出去,她的双手紧紧握住椅背才没被摔下去,帷帽却不知道掉到何处。 下了马车,盛皎月仔细检查过她的面纱,确保相安无事,缓缓抬头,泰然自若迈开步子往里走。 一阵微风拂过。 白色面纱随风晃动,少女露出下半张脸,匆匆一瞥,也足以猜出是何等国色天香。 盛皎月压低存在感,低调上楼。 行经楼梯口,侧眸看见二楼的某间厢房外守着肃杀的亲卫,手指骤然发紧。 太子回京了?此刻竟然也在春宴楼? 盛皎月脚底发麻,几乎想转身就跑回去。但她已经让太子的亲卫瞧见,若是转头离开,反倒更叫人怀疑。 她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包厢的房门开了半扇,她遥遥听见太子熟悉低哑的声音。 卫璟和裴琅在喝茶,裴琅不打算离开京城,随便顶替了某个亲卫的身份留了下来。 裴琅眼神极好,一瞬也能看见匆匆而逃的身影,是方才差点被从马车里摔下来的姑娘。 他和太子也是无意间瞧见酒楼门口马车相撞的画面。 帷帽掉了,惊慌失措。 裴琅笑了声,同太子说:“我怎么觉得,刚才那个姑娘和盛清越长得有几分相似?” 卫璟这趟杀了很多人,身上的血腥气挥之不去,骨骼看着好似都更硬了几分,不怒自威,他面色淡淡:“没看见脸。” 卫璟勾唇笑了声,低声继续:“但这纤弱惊慌的可怜样确实怪像的。” 裴琅觉得太子说得对,他心想,一会儿得把人捉过来看看。 小将军习惯了形骸放浪,有兴致的事情是非做不可的。 第23章 卫璟捏起她的下巴,对着…… 推开垂花梨木门,屋内苍冷的檀香没入鼻尖。 两扇雕花木窗微开了条缝隙,微风灌入,沁着宜人的淡香。 程家的小公子已经等候多时,他这次来,其实是想退婚。 从他记事起就知道自己在京城有个身体不太好的未婚妻,只不过他对见都没见过面的未婚妻实在没有感情,他又是个极有主见的人,婚事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得讲究个两厢情愿。 他在家中同母亲提起过退婚的事情,母亲不同意。 父亲和祖父都是老学究,做事极讲诚信,无故退婚还会伤了姑娘家的名声。他们万万做不出这种事。 程家的小公子又并非盲从父母的酸儒书生,既然父母这边行不通,只得同盛家的小姐说清楚,让她主动提起退婚的事情,于她的名声也不会有损失。 门被人轻轻推开,少女纤白的手指先撞入他的眼中,视线在空中顿住,怔怔看着少女缓缓走进屋内,身段婉约,面罩轻纱。 程离彦呼吸有瞬间的不通畅,捏着茶盏的手指顿了顿,他试探性开口:“盛姑娘?” 亭亭玉立的少女愣了几秒僵硬点头,声音很轻,“嗯。” 程离彦只看见一双干净剔透的双眸,乌瞳中泛着淡淡水色,很漂亮仿佛会说话的眼睛,叫人不敢直视。 “你坐吧,” 盛皎月在他对面缓缓落座,抬袖摘下面纱,露出白皙精致的小脸。 面颊看着柔软,白嫩水润,沁着几分稠丽的姝色。唇红齿白,低垂眉眼,绷直的背脊显出几分高贵的仪态。 少女镇定自若,“程公子。” 程离彦应了声嗯字,原本打好的腹稿一个字都说不出口,退婚的事情,更是到了嘴边又被他自己咽了回去。 他似乎并没有特别抵触他的未婚妻。 看着还是个娇软的小姑娘的。 性格看起来也很好。 程离彦主动帮她倒了杯茶,“我明日就要启程回扬州,过完年便会进京赶考。” 考取功名,再娶她。 盛皎月听得心不在焉,端起茶杯握在手中,她动动嘴角,轻声说:“那程公子好好准备考试。无需分心。” 等他考完,她再让父母去提退婚的事情。 她不喜欢程离彦,不愿意嫁给一个没有感情的男人。 再说她也不知何时才能从东宫脱身,还是不要耽误对方的姻缘。 少女的声音落在程离彦耳中也是轻轻柔柔,他心中越发欢喜,“嗯。” 难得露出几分真心笑意,“我不会让家里人失望。” 也不会让他未来的妻子失望,迟早挣得功名利禄。 两个人毕竟不熟,盛皎月又不是话多的人,既然见了面打消程家人的顾虑,她便想要回家躲着,穿着女装出门真是浑身都不自在。 程离彦听见她要走,虽有些不舍但也不好开口挽留。 他起身,“我送送你。” 盛皎月重新戴好面纱,低声轻语,“不用。”她拒绝的话都舍不得说的太重,“孤男寡女若是让人看见不太好。” 程离彦点点头,万分抱歉,“是我考虑不周,盛姑娘路上小心。” 盛皎月从嗓子里溢出个轻轻的嗯字,上辈子她连未婚夫的面都不曾见过,只是隔得很远瞧见他拿着婚书在御书房向帝王索要赐婚圣旨的模样。 当时默念,这是个很会读书的男人。 卫璟被他气坏了,拿到婚书就亲手扔进火盆里烧得灰都不剩,随后直言盛家没有二小姐,只有二少爷。 盛皎月想到卫璟,忍不住要叹气。太子的人还守在外面,她还是得早些离开,真撞上面说不定要叫他认出自己。 她不愿招惹麻烦,埋头快步往外走。 一双结实的手臂突然挡住她眼前的去路,黑色护腕护甲,让她熟悉的心惊。 邢坤似乎没认出她来,眉间刀疤显著,冷着脸说话时这疤痕好像都生动起来,变得满是獠牙不堪又狰狞,“姑娘,我们家公子请你一叙。” 这句话,十分冒昧, 盛皎月的心脏往深处沉了沉,手脚冰冷,皮肤下滚烫的血液好似在刹那间凝固结冰,她几乎以为她被太子认出来了。 不然太子绝不可能让人唐突拦住一位陌生女子。 她随即否认自己的猜测,不不不,卫璟又没见到她,怎么会认出她? 盛皎月绷紧齿尖,极力忍耐保持缄默,她不能开口说话,声音会露馅。 她紧张咽了两下喉咙,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做出摆手的姿势。 邢坤一看就懂,“姑娘不会说话?” 她点头。 邢坤对女子说话也很冷酷,不近人情,“我们公子并非恶人,姑娘不必害怕。” 盛皎月磨磨蹭蹭不肯跟他过去,邢坤拿一位娇滴滴的姑娘没有办法,不太方便动粗,何况小姑娘还是说不了话的可怜人。 他很为难。 小将军已经等不及,不知何时走了出来,在少女毫无防备时伸出坚硬如石的长臂,搂住她的腰肢将人带进屋内,随后一脚合上房门。 裴琅把小姑娘掳进房中,就松开了手。 盛皎月的心提到嘴边,被他吓得脸色苍白,窗户缝隙外的天色逐渐黑沉,时辰不早。 少女的长发稍有些凌乱,散在后背,精巧下颌绷的有点紧,温顺低着头躲在门边,像只待宰的小羔羊。灯盏照在她雪白的脸庞铺开层细细的淡粉。 她的身躯轻轻在颤栗,眼神含着些看不懂的怜意。层层交叠纱裙稍有些松散。 卫璟漫不经心的眼神在她周身打转,看着她很想躲起来消失的模样,心里清楚她很害怕。 屋子里还有浓稠的血腥味,那是卫璟身上留存的杀气。 他的气息仿佛都随了他这个人,很是霸道。 盛皎月感觉自己被包裹在鲜血中,森森凛然的杀意将她围堵其中,像藤蔓缠住了她的四肢,叫她逃脱不能。 她的后背出了许多冷汗,不时绷紧脸色,尚存了些理智才没让她夺门而逃。 裴琅越看越觉得她长得像盛清越,眉毛倒是一般,只是眼睛格外的相似,他方才是真将她认成了盛清越,但见她是女子,立刻打消了这种荒谬的念头。 不过眼前的少女,哪怕犹抱琵琶半遮面,光凭着眉眼和这身雪肤,也足以证明是个不可多见的大美人,孱弱可怜,浑然天成的诱人。 眼神天真,样貌娇媚。 裴琅正要上前去摘了她的面纱,沉默寡言的太子忽然出了声,淡漠道:“抬头。” 盛皎月的腿已经发软,接连冒着冷汗,指甲抠紧掌心,花费剩余的所有力气才稳住身体没有跪坐在地。 她太害怕了。 发自内心的恐惧让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 若是现在就让太子发现她是女子,下半辈子也就不用想活。 盛皎月眼中含着盈盈动人的眼泪,被吓得快哭了还得忍着泪抬起脸,好在她今日特意上了眼妆,眼型看着比平日柔媚许多,挂着水珠的眼睫时不时颤抖,极力掩藏眼底翻涌的不安情绪。 卫璟盯着她的双眸,认真打量的目光不是普通人能招架得住。天然的压迫感,和刻意不曾收敛的浓郁锋芒,像一柄嗜血的刀尖划过她心头。 她的身体虚靠着门框,手脚应当没什么力气,眼睛早已湿润,却还要固执忍着,泛起不正常颜色的皮肤几乎发烫,乌发贴着她的胸口,腰臀被裙衫衬出极妙的身段。 一把细腰,比盛清越的看着还要细。 但身上该有肉的地方又还是有的。 裴琅觉得稀奇,太子出了名的清心寡欲,至今后院无人,也没听说他有特别宠爱的姬妾,只是偶尔会和顾青林等人去风月楼里坐坐,可也没见他点过姑娘。 难道太子看上了她? 裴琅往前靠近两步,少女已经被他逼到无处可退,转过身开门想逃,房门不知何时上了锁。 裴琅知道自己这个做法很吓人,但他在边城都是这么干,回了京城习惯一时难以更改。他看她害怕的眼泪都要掉出来,难得心软,收回手指没打算强硬摘掉少女的面纱,好声好气道:“你别怕,我们是认错了人。” 盛皎月紧紧扣着手,不言不语。 裴琅盯着她的眼睛,温柔了些,重复叨叨:“你别怕我。” “你怎么不说话?” 盛皎月比了个手势,裴琅惊诧:“你不会说话?” 她点头。 裴琅兴致已过,大方摆摆手,“我让人送你回去。” 盛皎月感觉自己像是个溺水之人,从深渊池水里被人捞了出来,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 然而在她松了口气没多久,太子忽然站起来,一步步朝她逼近,长指拢着她的下巴,指腹隔着层薄薄的面纱贴着她的皮肤。 男人黑沉的眼眸像钉子穿透了她的双眼,不断往深处试探,她的胸口剧烈起伏,脸上脆弱的神色宛如刚折翼了的蝴蝶,脖颈迫不得已仰起濒死的弧度。 她被太子强势的气息吞噬,眼中忍了多时的眼泪顺着眼尾缓缓流了出来。 这滴滚烫的眼泪落在男人的手背上,他勾唇低笑了声,吐息微冷,“真的太像了。” 怎么连畏惧时的娇态都如此像? 太子说完这几个字兴致缺缺松开手,并且抽出手帕仔细擦了擦手指,放她离开。 少女一刻都等不得,逃离此处。 邢坤将方才打探到的消息递了过来,裴琅得知少女是来见她的未婚夫,真是一点心思都没了。 太子似乎也没有仔细听,“嗯。” 哑巴少女,想来和盛清越也没什么关系。 此时盛清越也许还在东宫里抄着书。 不过卫璟听说过盛清越有个一母同胞的妹妹,只是因为早产身体不好,这么些年都养在深院里,几乎没人见过她的面。也不知道他妹妹长得像不像他。 天黑之前,卫璟回了东宫,梳洗了满身尘嚣和血气,重新换了套金线云纹锦缎直缀,浸着杀意的眉眼逐渐恢复成原本的温润。 他从曹缘口中得知盛清越昨天傍晚出宫回府,至今未归。 卫璟站在回廊抄手外,望着阴沉的天色,眉梢微挑,“他今天不在宫里?” 曹公公弯着腰,“是的,盛公子不在。” 曹缘不敢揣摩主子的心思,他问:“殿下,可要让人将他叫回来?” 男人沉默半晌,“算了。” 让他在家中过个好年。 卫璟对盛清越这人是没多大喜欢,他瞧不上娇气的男子,对无能的他更是嗤之以鼻。其实他有千百种法子能将懦弱没用的他赶出东宫。 但是卫璟并不想这样做。 他故意把人放在自己的眼底,果然心情好上很多。 卫璟这天晚上做了个诡异的梦。 可能是许久未曾得到纾解,才会做这样绮丽春色的梦境。 梦中有个玲珑身段的少女,薄衫裙摆层层堆叠踩在白皙的脚底,跪坐在他的腰间,她泛红的眼中沁着泪光,又怕又羞涩埋在他的肩侧,发烫的呼吸贴着他的肌肤。 卫璟捏起她的下巴,对着她的唇瓣撕咬。 他看不清少女的脸庞,但是对那双眼睛记得十分清楚,和盛清越一模一样的眼眸。 卫璟醒来,颇为恼怒,沉着脸让宫人将殿内的床单被褥都另换一套。 他自己则连灌了两杯冷茶,心情还是有些浮躁。 卫璟觉得他可能也疯了。 第24章 卫璟眯起眼睛,对她说道…… 傍晚的云霞好似一盏烈烈晃动的烛火,风中沁着松针冷香。 盛皎月撑着发软的双腿,脚指头都绷的很紧,匆匆忙忙从酒楼离开,盛家的马车在门外等候,她的胸口中提着一口气,始终不敢松懈。直到踉踉跄跄爬上马车,整个身躯往后仰靠,长舒气息,苍白脸色渐次转好。 她缓缓松开拇指,柔软掌心已经被自己掐出青痕,她没觉得疼。 小衣被汗水打湿,她整个人仿佛劫后余生了一场。 万幸,太子方才没有强行摘下她的面纱,若真被他看到自己女装示人的模样,肯定没有好果子吃。也不是她再用三言两语便能糊弄交差。 而且盛皎月不擅长撒弥天大谎,扯谎时心跳加速,眼神慌张,心虚就写在面上,轻易被人看透。 也不知是不是被吓坏了,她的肚子开始发作隐隐的阵痛。 一天没怎么吃东西,胃里绞的慌。 车厢里有张低矮的小案桌,摆着三两盘淮扬点心。 盛皎月吃了两块糕点垫肚子,过了会儿,感觉口干舌燥,又灌下两杯温茶,肚子中的绞痛果然稍有缓和。 马车走的平缓,没多久便停在盛府后门。 穿过后院两道偏僻的走廊,才是她的卧房。 盛皎月脚底生风走的飞快,云烟早就在门口候着,远远瞧见姑娘,拿着雪白色狐狸毛斗篷,傍晚温度骤降,比起晌午要冷上不少。 云烟给姑娘搭上斗篷,将人迎进屋内。 卧房内提前点了暖炉,烧着噼里啪啦作响的银炭。香炉内燃着的是她最喜欢的沉香灰。 盛皎月走的太急,气息微喘,白腻通透的脸庞逐渐发红。她摘下面纱,露出清晰的眉眼,眼睫上的水光已被风吹干,眼尾被外头的风吹起潋滟的颜色。 她仿佛一刻都不愿意再等,巴掌大小的脸上满是抗拒,皱着眉很是抵触,“我要换衣裳。” 只要还在京城,一天女装都不要再穿。 云烟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有些诧异。姑娘其实很喜欢穿女装,到底还是个爱美的小姑娘,每回买了新裙子,过了眼瘾还是会馋。 偶尔会躲在房中偷偷穿一会儿,到了时辰,再又依依不舍换下来。 盛皎月葱白的拇指搭在腰间,指尖微动,轻轻扯开腰上的束缚,她刚脱掉外衫,里头是件浅白色抹胸轻衫,贴着腰腹勾勒着少女起伏的身段。 房门忽然被人敲响。 屋里的两人都被吓了一跳。 盛皎月下意识拢起落在地上的一团衣裳,嗓子绷的干涩,“谁?” 是盛清宁的声音,“兄长,是我。” 盛皎月站在原地不敢动,“什么事?” 外头沉默好半晌,院中静悄悄的,风吹起院里的落叶,偶见几声云雀的啼叫。 良久之后,盛清宁隔着门低语:“没什么事。” 盛皎月心头大起大落,极力强撑着敏感脆弱的神态,脑子肿胀泛疼,她轻咬着唇角,疼痛让她维持了多些精神,“嗯。我要休息。” 兄长的声音很冷漠,僵硬扔出来的几个字明显在赶他走,而且迫不及待。 盛清宁扬了扬眉,更坚持了心中的猜测,兄长房间里藏了女人。 这也不是他毫无根据在乱猜。他方才站在游廊外亲眼瞧见了。 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 他虽然没有看清楚脸,可少女身上清冷的气质甚是讨人喜欢,额头皮肤雪白,蹙着眉心也有勾人的风韵,有着玲珑身段,想来样貌不会丑。 而且他的兄长口味颇为挑剔,庸脂俗粉难以入他的眼。 盛清宁轻啧了声,兄长看似清心寡欲循规蹈矩,如今竟然也做的出将女人带回帷帐中这种有损名声之事。 当真人不可貌相。 盛清宁对他哥哥喜欢的女子有几分好奇,但也不会不管不顾冲进去,显得他冒冒失失。 塔秉着不打搅兄长好事的善心,低哑的嗓子里挤出个嗯字。 等到外头没了声音,盛皎月扶着案桌缓缓坐在软榻上,换回原本的衣裳后才觉得自在。 她实在不舒服,喝了碗甜汤就回床上睡觉。 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晨,口干舌燥的醒来,喉咙里的刺痛比起前两日还要严重,干渴的像被用火烧过。 鼻塞头疼,脑袋昏沉,玉面浮起病态潮红。 昨天又惊又吓,前两天又落了水,应该是病了。 云烟去请大夫,开了些驱寒的伤寒药,煮好汤药就端进屋内给姑娘服下。 盛皎月满脸厌色喝了药,恹恹的靠着枕头,闭着眼睛,没过一会儿又困了。 她虽然很讨厌生病,这次却觉得是好事。 明日就是年三十,这次她是真病了,太子总不会拖着病人入宫。 盛皎月这场病就似绵绵春雨,连日里断断续续下了个不停,雨水淅淅沥沥,潮湿缠绵。 她多半的时辰都在床上躺着,吃过药不见好转,确实没什么精神,只是想睡。 大夫人急坏了,女儿虽然每年总会生几次小病,但没有一次像这次来势汹汹,怎么吃药都没见起效。 连着几天,她都陪在女儿身边,也不去管外头人会怎么说,溺爱便溺爱吧。 她这女儿身不由己,从小便吃了那样多的苦,懂事乖巧,小时候在宫里念书被人欺负也忍着,没有告诉家里人。 太子身边的人,哪一个他们家都得罪不起,挨了欺负也没法讨回公道。 不过还好这两年女儿在宫里的日子好过了许多,太子待她也没有从前冷酷无情。 大夫人看着床榻上睡红了小脸的人儿,伸手摸了摸她的发丝,这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若不是丈夫一意孤行,她不会将女儿送到东宫那个龙潭虎穴。 她的女儿那样的乖,原本可以在她身边无忧无虑的长大,不需要受那么多说不能说的苦楚。 睡梦中的少女眼皮微动,缓缓从睡梦中醒来,睁眼看见母亲坐在床前,心里安稳许多,许是在病中,声音软糯发粘,“母亲。” 大夫人擦拭眼角的泪光,“你嗓子都哑了,先别说话。我让小厨房给你炖了鸡汤,你坐起来喝着汤,这几天都瘦了。” 上个月脸上刚养出点肉,才几天就消减下去。 大夫人亲手给她端来鸡汤,看着她喝了两碗汤,心里才舒服点。她觉得女儿还是太清减,胖些也好看,下巴圆润气色也好,那样看着才康健。 盛皎月的病到年初二才好上一些,她昏睡养病这两日,又是连绵的大雪。 府里换上新的红灯笼,窗前贴了红剪纸。 白雪红灯笼,青松的枝摆还是嫩绿色,冰雪停驻在枝繁叶茂的松柏树上,压弯了枝头。 盛皎月总算可以下床,披了件长衫站在窗边看了也会儿雪景,和煦的冬风从狭窄的窗户缝隙里涌进来,吹散屋内的沉闷。 她眉目平静望着远处,瞥见屋檐底下透亮崭新的红灯笼,才想起来年三十已经过去了。 她没有守岁,但还是收到了家中长辈送来的压岁钱。 二伯出手阔绰,给她包了张一百两的银票。 三夫人也给了她五十两。 盛皎月将压岁钱攒在上了锁的盒子里,日后若是离开京城,这些银子能给她傍身用。 盛府里有太子安插的细作,平日隐藏的极深。 卫璟很早就知道盛清越病了,他尚在那个梦境的恼怒中,听见这个消息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盛清越的身体就是如此,大病小病不断,稍有风吹雨淋,回去就得养上好几天。金贵娇弱。 年初二,卫璟去母后宫里请过安,又去御花园里逛了逛,脸上没什么表情,心情看着也不怎么样。 他在湖边静立片刻,背影挺拔硬朗,随口一提,“江桓又把他推湖里了?” 曹缘愣了愣,这事已经过去好多天,太子突然提起是为何故?他拿不准太子的态度,“是。” 卫璟淡道:“嗯。” 他看着幽寂深深的湖面,又想起那年江桓也是把盛清越踢进这片湖水里,再凶恶的把湿透了的人捞出来,凑近他的脸,阳光照射下细腻皮肤上的小绒毛都看得清楚,他的眼神分明有痴迷,被勾走了神魂,唇齿快要贴近他脖颈的皮肤之前从恍惚中回过神。 见他衣裳湿漉漉贴着身躯,又怕他病了。 狐假虎威说了两句不是很重的威胁,拽着少年衣领的拇指都舍不得太用力。还用指腹帮他抹掉了脸上的水渍。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卫璟也懒得提醒江桓他对盛清越做的事情不像他该做的事情,他悠悠回过神,“去盛府看看。” 三公主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听闻兄长要去探望盛清越,也吵闹着要一同前往。 卫璟神色冷漠,“你去看他?你想让外面的人怎么传?” 卫姒早就想好了借口,底气十足,“我可以穿男装。” “胡闹!” “我就要去。”卫姒好些天没见着盛清越,想他想的自己也快病了,眼圈泛红委屈道:“我都好久没见着他了。哥哥我保证不乱来。” 卫璟垂眸,思考半晌过后低声问:“你喜欢他?” 卫姒毫不犹豫:“喜欢。” 卫璟懒洋洋嗯了嗯,拖着嗓子漫不经心的问:“想让他当你的驸马?” 这句问话可就把卫姒难倒,“他若是肯娶我,我也是愿意的,若是不娶我,每天能见到他,我也开心。哥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就喜欢长得漂亮的人,你不也喜欢吗?” 卫璟的确也如此,他想到盛清越那张颇有姿色的脸,还有少年连头都不敢抬,吐露不举时的羞耻。男人眉心稍展:“你趁早断绝心思。” 卫姒不服气:“为什么?难不成我还配不上他?” 卫璟蹙眉,深深看了她两眼,欲言又止,到底还是遵守承诺没有将盛清越不能人道的隐疾说出来,“你省省力气。” 他耐心告罄,冷脸让邢坤把公主送回宝成殿。自己则在风雪天里出了宫。 太子的车驾停在盛府门外,守门的小厮瞧见两列杀意凛冽的亲卫,没出息吓得腿软。匆匆进主院通传。 盛暄亲自出门迎接,心生也正奇怪,太子无缘无故怎么会来盛府? 这是打的什么算盘? 敲打他们盛家,还是说拉拢? 盛暄看着眼前眉眼清冷的男人,悠然抬起的眼神,也足够叫他心底划破一阵寒意。 太子在他开口说话之前,抬手打断,“不必拘束,我来看看盛公子。” 盛暄万万没想到太子竟然是来看他生病了的“儿子”,他是知道儿子在东宫不得宠,太子面前更说不上话。 如今太子看中他儿子,这对盛家的确是好事。不过盛暄此刻陷入了两难境地,左右权衡过后,他咬咬牙说:“殿下来的不巧,他方才睡下了。” 卫璟冷冷抬眉:“无妨。” 盛暄额头出了冷汗,暗暗给身旁的小厮递了个眼神,好让还卧病在床的人提前有个准备。衣裳起码要穿好,闺房里该收拾的东西都收起来,若在太子眼前露出马脚,盛家这一大家子都不用活。还会牵连七皇子和张贵妃。 太子没有给他们串口风的时间,让人带路去了少年的卧房。 盛皎月喝了药靠坐在窗边的软塌,胸前枕着厚毯,暖洋洋的日光穿过窗纸晒着她的侧脸,大半个身子沐在阳光底。 暖烘烘的阳光晒得她打盹犯困,靠着枕头真就睡着了。 云烟轻手轻脚从屋子里退出去,正准备去厨房让人炖个清肺去火的雪梨汤,双腿刚迈过门槛,瞧见管家一脸苦色走进小院,身后跟着个模样冷峻的男子。 她张了张嘴,正想阻拦,却被管家制止,“二少爷呢?” 云烟脸色发白,“睡下了。” 说完她看见面色冷寂,气势如破刃般的黑衣男子嗯了声,掌心朝内推开房门。 卫璟这也是头回踏足他的卧房,面朝向阳,厢房不小,布置精致,用料都是上等。屋内的香气和他身上的气息有所不同。 他身上更香些。 卫璟站在他面前,眼睛钉着少年被暖阳晒得发红的脸颊,肤质细白通透,晕染着浅薄的粉红颜色,眉眼全然松懈,存在眉心的神色浑然天成的慵懒。 暖阳将他整个身子晒得发烫,他似乎觉得热,双腿从厚羊毛毯中伸了出来,脚趾圆润,指甲泛粉,脚踝很细很白。 乌发铺陈在枕头上,睡得很安静。鼻尖冒汗,脖颈的软肉隐隐发红。 卫璟无声咽了下喉咙,目光放肆停留在少年的衣领,一件单薄的雪色里衣,绸段柔软贴合肌肤,是再正常不过的打扮,他却看的口舌生津。 卫璟想到昨天晚上自己做的不堪到难以启齿的梦境,喉咙发紧,眼瞳映着冷彻寒冰。他抬起手指,骨节分明的拇指拿捏住他的下颌,指腹极其用力蹭过少年的唇瓣,触感柔软,颜色鲜艳。 他似乎被捏疼了,溢出低低的嘤咛。 男人冷嗤,心想这少年浑身上下,看着都像个女的。 算了,这句话还是不要让他听见。 免得伤了他那点可怜的自尊。 盛皎月是被痛醒的,嘴巴像是被野兽用力啃咬过,疼痛害得她分不清是梦境还是前世。 年轻的帝王在她身上做得任何事情都很霸道,即便是让她坐在他的腿上,低头亲她也要她睁着眼睛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谁。 夜夜不休,难以招架。 每到深夜,她累的眼睛都不睁开,男人还要将手贴在她的小腹,在她耳边低语:“你说这里会不会已经有了我们的孩子?” 她吓得不困了。 眼睛红红的,不敢说话。 她不想生孩子,养在宫里的孩子,日子并不会好过。 每当她露出一点不情愿,男人就不大高兴,极力折腾她。 她真的受不住,绷紧脚趾,齿尖用力咬破他的肩膀,指甲也在他的后背留下一道道血痕,他没觉得疼,捏起她的手腕,亲了亲她的拇指。 第二天睡醒,她的指甲就被剪了。 帝王似乎很执着于让她生个孩子。 每天盯着她不够喝补药,不给她任何避孕的可乘之机。 盛皎月从刺痛中醒来,迷迷瞪瞪间睁开眼睛看见眼前眉目俊朗的男人,又眨了眨眼,似乎还在梦中。 卫璟挑眉:“醒了?” 盛皎月听见这道泠泠的声音,猝然回神,太子怎么出现在她的厢房里? 卫璟好像看透了他的眼神,“不是病了?我来看看你。” 话落,他抬手捏了捏少年的脸颊,仿佛丝毫不觉得这个动作有多亲密,镇定自若的,半点旖旎都无,淡道:“瘦了。” 盛皎月挣开脸,对他动手动脚的行为很是不满,却迫于太子的威慑,不敢抱怨什么。 只是软着声,好好和他商量,“殿下,您这样不太合适?” 卫璟眼神冷了冷,“哪里不合适?” 她嗫喏结巴说不出话来。 卫璟面上一派正经,“都是男子,你别做出一副我占了你便宜的模样。” 盛皎月被他的话噎的不上不下,憋红了脸,反驳不了。 门外小厮通传,侯府世子得知盛公子病了,让人送了些药过来。 盛皎月很惊讶,她和世子,关系并不好。 她怀疑其中有诈,万一里面装的是毒药呢? 盛皎月将装药的盒子冷落一旁,倒是太子很感兴趣,打开盒子拿起药瓶端详两眼,嘴角划过冷笑,懒洋洋说了句刺耳的话:“你什么时候又给顾青林下迷魂汤了?” 这些药,是去年宫里赏给侯府的。 都是难得的好药。 盛皎月脸色涨得通红,“没有。” 她好冤枉,明明什么都没做。 她就知道,世子不安好心,指不定又是憋着坏水陷害她。阴毒的很。 卫璟压低眼皮,冷声道:“少给我装可怜。” 盛皎月更委屈了,太子到底是来探望还是来骂她? 卫璟心气不顺,脸色看着颇为骇人,过了半晌,他的眼神意味不明盯着她的下腹,“我给找了个专治不举的大夫,过两天进宫让他帮你看看。” 已经够可怜。 若这辈子下面都抬不起头来,那就更可怜了。 盛皎月听完这句话非但没有感激,反而诚惶诚恐,她脸色发苦,心里愁的很,支支吾吾说:“我…我不治、” 卫璟眯起眼睛,说话慢条斯理:“为何?” 盛皎月豁出脸皮,闭着眼睛说:“我很小。” 空气死寂。 卫璟陷入沉默,久久没有出声,他啧了声,缓缓吐字:“给我看看。” 第25章 她的破绽 盛皎月乌黑眼眸睁开的略圆,眼睛里透着怔忪,迟疑许久,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她表情愣愣的问:“什么?” 卫璟一脸正经,波澜不惊说出最认真的话,“我说给我看看。” 这几个字,就像用力砸在她耳边。 低哑酥麻,叫人面红耳赤。 盛皎月觉得血涌上头,清减白皙的脸庞憋的通红,她嗫嚅张了张嘴,吐出来的话磕磕巴巴连不成一句话,“不…不行的。” 她被男人沉默投来的眼神盯得心神不宁,双手不安捂着小腹,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直到后背贴着冰冷的窗面,皮肤下滚烫的血液才逐渐平静,她继续艰难道:“不能看。” 卫璟看着他不断往后躲避自己的动作,还有眼中的惊恐,眼神微冷,语气中透着烦躁,“为何不能?” 不知他想到什么,意味深长补充说道:“我不会笑话你。” 盛皎月感觉自己被洪水猛兽盯上了似的,眼前的恶狼非得将她咬下一块肉才满意。 思考半晌,左右她在太子眼中已没了脸面,更差一些也没什么所谓了。 她的指甲很使劲儿掐着掌心,才有足够的勇气说出接下来的话,“太…太小了。” 少年惊慌失措缩在软榻角落,抱着双膝,眼睛里被逼出了可怜的雾气,低着一张脸要埋进□□,闷闷的声音从低处传来。 卫璟沉默很久。 男人看向她的目光逐渐变得同情,还有种说不出来的……怜爱,他收敛低沉压迫的气压,放柔语气,忽然开口问:“你见过别人的?” 卫璟知道他天性羞涩,胆子很小。 以前江桓他们去池子里泡汤,他从来都不参与,炎炎夏日也把自己捂在严实的衣襟里,冒着温热的汗珠,也不肯下水。 江桓他们脱衣露肉时,他也垂着眼睫不好意思看。 他都没见过旁人的,许是对自己产生了些误解。 盛皎月不明白他为何问起这个,她缓慢抬起通红的脸,老实摇摇头,“没有。” 卫璟嗯的一声,斟酌语句,怕伤及少年自尊,“不必害羞,只是为了治病。” 盛皎月快要被他逼崩溃了,可怜兮兮缩在角落咬着牙想死也不能出去,她觉得太子简直就是无理取闹。 他明明就很讨厌她,看见都嫌烦,不知道他为什么巴巴贴过来探病,又那样好心非要帮她治病。 盛皎月眼底涟漪水色,眼尾沁红,“殿下,我…我…我自己能想办法。” 饶了她吧。 卫璟颇为费解,英气的眉毛逐渐拧了起来,他对少年的耐心并不好,在他面前也不是多温和好说话的形象。 方才刻意收敛的威慑感朝着少年逼进,身量修长的男人往前两步,面无表情沉着脸,气息冰凉,命令恶语气吐字道:“把裤子脱了。” 盛皎月被这句话砸的头脑眩晕,软榻已经有些凌乱,她身上挂着的衣裳也不太整齐,衣襟松散,微开的领口下是片片发白的肌肤。她的眼睛上挂着细细的汗珠,睫毛颤抖,惊恐万分。 卫璟觉得他这样羞涩的性子委实不好,日后考中进士做了官,总是要同不熟的人打交道,怯生生的可不行。 卫璟步步相逼,“不要逼我亲自动手。” 盛皎月在男人欺身靠近之前,紧拢双手,声音发抖说:“殿下,我找过大夫的。” 卫璟已经不太想听她说什么,推诿扯皮,白白浪费时辰。 卫璟伸手轻松够到他的腰,把猫缩在角落里的人硬生生拽了出来。 盛皎月都不知男人这身蛮力是从哪儿来的,双手看着漂亮,但力大如牛,她抵死相抗都像个笑话。 她被拖拽到男人面前,两人气息相融,喷洒出来的呼吸,一个滚烫,另一个冰凉。 卫璟的手指搭在他的腰上,隔着层衣料仿佛也能触碰到体温,他在少年的腰间摸了摸,在腰窝处找到了结扣,灵活解开腰带,正要扒掉他的裤子。 突然间,看见从他面颊滑落的眼泪。 落下眼泪还不算,胆大妄为,用力挥开他的手掌,掌心拍的通红。 卫璟许多年没被人“打”过,轻佻眉梢,盯着他看。 少年的乌眸底荡着漆黑的雾气,凝结成干净剔透的水珠,安静顺着面颊无声滑落,眼眶也是发红的情态。 卫璟眼神微顿,鬼使神差下伸出手指替他抹掉了脸颊上的泪,细腻皮肤的触感好似上等丝绸,白皙无瑕,指腹他的下巴处轻轻剐蹭,指尖的冰凉融化了温热的血液。 盛皎月被逼的没有办法,漂亮的眼睛里蓄着汪汪的水气,慌声说道:“殿下,是我不想治。” 她吸了吸鼻子,手指紧紧揪着她的裤腰带,指甲用力的发白,若是再不使点劲真要被人扒掉裤子了,她说:“治不治对我来说,没有那么重要。” 卫璟没想到他竟然怕成这样,浑身都在颤抖,好想他欺负了他一样。 卫璟的本意是想帮帮他,待他好点,也省得少年见了自己就如临大敌,刻意闪躲。 男人放缓声音,深深说了句:“你年纪还小,日后难保不会后悔。” 卫璟停顿半晌,抿直唇线继续冷淡同他说:“以后娶妻,你要让她跟着你守活寡?” 盛皎月冷汗涔涔,打湿了发间,她根本没仔细听太子在说什么,才从方才的惊骇中扯回神思。 他表情怔怔的不说话,卫璟冷硬的心肠有些软了。 可能方才真的把他吓坏了。 脸皮薄,又活的讲究。没他们放的开。 卫璟这会儿倒是有耐心,坐在边上,低声问:“为何不举?” 盛皎月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卫璟看着他稚嫩生涩的神情,喉结滑动,嗓音低沉:“是硬不起来,还是你的小通房不会来事,你全然无欲?” 男人面不改色吐出这句令人羞耻的话。 神色平淡,仿佛说的是稀疏平淡的家常。 盛皎月一头撞死的心都有了,润泽稍艳的唇瓣,被她咬出牙印,羞愤欲死到说不出话。 太子咄咄逼人,不给他逃避的机会,“都试过什么法子?” 盛皎月僵硬扯开话茬,“我有些饿了,殿下饿不饿?” 太子掀了掀眼皮,轻嗤了声,朝他扫去的眼神里充斥讥讽,懒得废话直接问道:“吃过壮.阳的药吗?” 盛皎月感觉无论从太子口中听见什么都不奇怪,她破罐破摔道:“吃过的。“ “也没用?” “嗯。”她声如蚊鸣。 卫璟的眼神变得高深莫测起来,半晌过后,他说:“明日让宫里送些鹿茸过来,你吃上一段时间,看看有没有用。” 盛皎月放弃抵抗,随他折腾,只要殿下不再执意要扒她裤子就好。 卫璟见他尚在走神,似是对这件事半点都不在意,事关日后娶妻生子,竟也能如此不上心,教人多想。 莫非他喜欢男人? 是个断袖? 这好像也能说得通。 弱不禁风,没有男子该有的气势、 又总是病恹恹的,胆小怕事。遇事就躲,像只受惊了的小猫儿把自己藏在角落里,等危险过去才敢小心翼翼探出脑袋。 卫璟又想起来他以前讨好献媚时的蠢样子,相当谄媚。 卫璟从前对他不算苛待,只是冷落。如今他肯亲近盛清越,他该高兴才对,哪里该是现在这种扭捏躲闪的态度? “你喜欢男人”这几个字到了卫璟的嘴边,就差问出来,门口忽然有了动静,梳着双髻的小丫鬟端着汤进屋,“公子,汤好了。” 盛皎月见到云烟就像看见救命稻草,她正要说话。 眼前的男人忽然发怒,眼睫微抬,一片冷霜,语气冰冷发号施令:“滚出去。” 天生的压制感逼得旁人喘不上气,云烟小腿发抖,不会动弹。 卫璟冷笑:“还要孤让人去请吗?” 他看盛清越的小通房不顺眼也不是一日两日,小通房模样顶多算清秀,盛清越眼光不过如此,到底是没见过世面。 盛皎月心疼云烟,抿了抿唇,小声叫她出去。 避避这个煞神的风头。 她只想快些将太子打发离开盛府,不过太子公事繁忙,本就不会多留。至多再过半个时辰,就会离开。 盛皎月衣裳都没来得及好好穿,可怜兮兮用薄毯遮掩,她等了很久,太子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日落乌蹄、天色渐暗。 太子要留在盛府用晚膳,盛皎月不得不从榻上爬起来,背对着他穿衣裳,可太子的眼神就没从她身后挪开过。 卫璟盯着少年的腰肢,往下偏了偏,盯着他略圆润的臀部。 盛皎月匆匆忙忙穿好衣服,气息稍喘,面色微红。 卫璟觉得自己很不对劲,盯着她的脸瞧了许久,轻易就被他的一举一动勾引,太子恼火想到顾青林下午送来的药膏,心想盛清越是不是也是如此勾搭的顾青林? 他越看盛清越,越像断袖。 还是个不知检点的断袖。 勾三搭四。 男女通吃。 卫璟没说,他在盛清越的屋子里瞥见了女孩的肚兜。 他嘴硬说着不在乎。 还是想尝女人的滋味。 即便什么都做不成。 也连肚兜都舍不得还回去。 偷偷留着做念想。 卫璟觉得他这段时日在盛清越身上耗费的时辰确实太多,如此不识好歹、卖弄色相、玩弄心机的人,害得他都失去分寸,他本不该纵容。 夜色正浓时,太子回了宫。 — 年初三,江桓听说顾青林给盛清越送了药,觉得稀奇。 等见了面,江桓随口问:“你又在耍什么心眼呢?真那么好心?” 他可不信。 顾青林脸色复杂,想到盛清越耳朵就莫名发热,他极力绷着脸说:“我只是看他可怜。” “小世子,我怎么不知道你何时变得如此仁慈?” 顾青林一言不发,满脑子还是那日无意瞥见的风光。 少女微隆的胸口,和雪白的玉肤。 不知道为何。 这个秘密,他谁都不想告诉。 第26章 去青楼。 江桓没有仔细注意顾青林的神色,他自己心里也烦得很。 他很少做了什么事觉得后悔,但听闻盛清越又病了,且还病得不轻,在床榻缠绵了好些天,连年三十都不曾起身出门后,心中很不是滋味。隐隐有些后悔那天不该为了一时之气,去折腾他。 江桓拧着眉,“他的病好了吗?” 顾青林收回神思,唇线抿成不悦的直线,垂着眼眸,语气淡淡,“我不知道。” 江桓心烦意乱,没察觉到顾青林说这四个字时语气很冷,装都懒得装平常春风拂面笑吟吟的模样。他欲言又止,终究是抵抗不过抓心挠腮的感觉,轻咳两声,“反正这两日也没什么事,不如我们去盛府看看他?” 顾青林抬眸:“不是你要给他个教训吗?” 江桓遭了这么句冷冰冰的反问,话中存着隐隐的指责,又瞥见顾青林沉着脸的样子,他也不高兴了。 “你没看好戏?” 江桓搞不懂顾青林怎么忽然为盛清越抱不平, 他这两年言行举止都沉稳许多,唯独在盛清越的事情上很不体面,幼稚可笑,没有风度,不讲人情。 总觉得盛清越长得那张脸,做出那种清高孤冷的样子是在勾引人。 恶意揣测他不安好心。 不能怨江桓偏见颇深,实则是他的生父盛暄太过老谋深算,手腕阴毒和张贵妃不相上下。 太子早先年差点被他们使计弄死。 那时候年纪尚小,他们都还不过十一二岁。 太子养了足足一个月的伤才能下床。江桓的母亲明华长公主也受到牵连,在宝华殿外跪了三天。 寒冬腊月,冰天雪地。 他母亲淋了场小雨,冰冷透寒的雨水钻心刺骨。母亲养尊处优多年,何曾受过这种屈辱苦楚。 跪到第三天,晕倒在殿外。陛下心软了,才不至于降罪整个公主府。 他母亲回府之后病倒在榻,留下病根,每到冬天,身子就不太康健,咳嗽失眠,膝盖的骨头泛着隐隐的痛。 江桓在这件事发生之前,对盛清越的态度是很复杂的。知道他是盛家的人下意识要疏远排挤他,但是又觉得他长得实在太好看,很喜欢,而忍不住想亲近。 直到发生这件事,叫他彻底冷下心肠。 江桓很难不迁怒盛清越,从此在太学里对他没个好脸,实在又气不过,将他扔进湖里。 本来想弄死了他,好叫盛暄那只老狐狸尝尝痛失爱子的悲痛。 可是江桓看见他在水里逐渐没有挣扎的力气,濒死之前跳下去把他捞了出来。 江桓回过神,紧紧扣着手指,眼底情绪难辨,“他怎么那么容易就病了?” 低声的抱怨里有难以捉摸的后悔。 顾青林静默一阵,没有吱声。 以前他也觉得盛清越身体太差,弱柳迢迢,比千金娇贵,吹不得风受不了冻,养的太娇太娇。 顾青林帮她说了句话,“她母亲难产,早半个月将她生了下来,打从娘胎就带了病,所以身体差了些。” 顾青林这几天让人去查了些事情,倒也不难查,稍作打探就十分清楚。 当年盛夫人早产生下一对龙凤胎,两个孩子身体都不太好,好不容易才养活。 顾青林已经猜到她的身份,盛家对外称大房的三小姐身子太弱,常年在病榻缠绵,昏睡时多,清醒的时辰少,这么多年一直养在深院里,不见外人。 想来病重的是她哥哥。 而她就是从未露面的三小姐盛皎月,从小冒用她哥哥的身份。 她不仅要在东宫,肩膀还得挑起大房长子嫡孙的身份,撑起整个盛家的将来。 江桓心里已经着急的不得了,早已等的不耐烦,“你去不去?你不去我自己去。” 顾青林扫过他脸上的焦急,半晌之后,他说:“去看看吧。” — 盛皎月搞不清楚最近是怎么了,先是太子无端大驾光临。 世子和江桓也是一声招呼都不打,不请自来到盛府做客,说是探望她。 盛皎月是半点都不想在碰见江桓,他定是又来找茬,冷嘲热讽不够,怒上心头毁尸灭迹,可如何是好? 她让家中奴仆将这两位不好招惹的客人打发离开,“就说我现在不好待客。” 江桓不好打发,冷眼盯着眼前兜圈子暗示他离开的管家,表情不善,“我只是看一眼,同窗几载,听闻他病重,心里很是担忧。” 管家心知长公主的独子,性情定是跋扈,不是那么容易敷衍,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江大人,我们家公子禁不起折腾了。” 江桓听完嗯了声,不过依然执意要过去。 顾青林并未出声阻拦,反倒客客气气帮他说了话,“最多半柱香的时辰,不会打搅盛公子休养身体。” 盛皎月装睡躲了过去。 江桓瞧见床榻上睡的正酣的人,气色颇佳,玉质的肌肤里透着红润,看来这段时日养的不错。他心中竟然松了口气。 江桓不打算叫醒睡梦中的人,沉思着盯了他半晌,感觉他比小时候长得还好看。 江桓留了不到半柱香的时辰,等到外头天色变暗,准备离开。 顾青林微垂眼睫,幽深的目光落在床榻上的少年,他的脸庞看起来正经严肃,藏在袖子里的手指头滚烫发热,温热的血液蕴在皮肤底。 他的脑子里闪过许多卑劣的想法。 他已经知道她的身份,她的秘密,拿捏住她的把柄。 是不是可以就此威胁她?她能反抗吗? 她反抗不了,这是欺君重罪。 即便不为自己,也要为剩下的盛家人着想,只要他提出的要求不过分,她会答应的。 顾青林敛起黑眸,一并将这些下作的念头收了回去。 这条路,是死路。 他不能如此。 凡事得徐徐图谋。 顾青林手指微动,想伸手碰碰她软白的小脸,盯了半晌,还是忍住了。不过他能想象得到丝滑细腻如绸缎的触感,流连过的指尖也许都会染上她皮肤里溢出来的气息。 江桓见他待在原地不动,“你怎么还不走?” 顾青林深吸了口气,目光在这间屋子里扫了圈,细微之处观察周到,倒是叫他看出了些破绽,软腻的檀香,书架上摆着的都是做工精致的物件,还有几本民俗小说,他回过神,捏紧手指有些不舍,淡淡吐字:“走吧。” 江桓离开盛府之前,给盛清越留了些补身体的药。 松茸、人参,都是滋补之物。 回程的马车上,江桓忍不住说:“看不出盛大人还是个宠溺儿子的,盛清越的屋子里摆的都是好东西,比我的卧房还要精细些。” 上等羊毛铺就的地毯。 墙角四周都包了绒布。 生怕磕着碰着。 这哪儿是养儿子,分明是在养掌中明珠。 顾青林抿唇,有意帮她说话:“是吗?我看着都差不多。” 江桓沉默了,而后眼神狐疑盯着他:“你今天怎么一直在帮衬着他说话?” 顾青林泰然自若:“我没有,是你多想。” — 顾青林和江桓送来的补品和药,都被盛皎月扔进了库房。 她并不想和他们有过多的交集,像从前井水不犯河水才是最好。各不相干,见了面点头颔首打声招呼就足以。 不过对江桓,她是连面都不想见。 江大人的性格随了明华长公主,爱憎分明,嚣张跋扈,性情不定,做事不管不顾。 盛皎月上辈子和江桓的接触也不多,这次落水过后,几乎再也没有碰过面。江桓被派去衢州,好几年后才回京。 她死的时候,江桓都还未娶妻生子。 像他这样脾气恶劣的人,合该娶不着妻子。哪个姑娘愿意嫁给他呢?凶神恶煞,不近人情。 盛皎月上辈子死的不算早,也不算晚。 彼时被流放幽州的盛家人得到了帝王的恩典,特意准许他们归京,还将盛府曾经的宅子还给了他们。只不过那个时候盛家做主的人是她弟弟——盛清宁。 她死之后,灵魂其实游荡过一段时日。 帝王消瘦了许多,吐了黑血,卧病在床躺了大半个月,起不来身,甚至在梦中呢喃的都是她的名字。 盛皎月以为自己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强势的男人。 但仔细算来,他对她不算差。 除了过于霸道,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其他事,都不曾亏待。 看着他脸色苍白躺在床上口吐鲜血的样子,盛皎月心里也闷闷的,本想好心他擦去眼泪,但是却碰不着他的脸。 盛皎月这场细雨连绵的病,赶在元月十五的节前病愈大好。 她甚至提前盘算好十五那天夜里要去做什么,街上热闹,她很想去转转。上回花五十两买的簪子被太子没收,她还想去买根新的簪子,听说宝月阁又上了新的裙子,她打算给家里的几个妹妹买几身衣裙,也给自己挑一身。 盛皎月计划的很好,等到元宵这日。 太子却又突然找上门来,盛皎月看着门前停着的宽敞马车,懵懂被邢坤请了上去。 卫璟没有办法,连着几日做了几个活色生香的梦。 梦里面的人,都是他。 原本该是个恶心的梦,但是卫璟醒来并没有觉得十分恶心,甚至有些回味。 卫璟觉得可能这是他清心寡欲了太久的缘故,才会如此。 盛皎月坐在离太子最远的位置,软白小脸醺染一抹薄红,牙齿不小心咬到舌头,轻轻地,倒也不疼。她观察着男人的脸色,好奇地问:“殿下,您今晚是要去哪儿?” 为何要带上她? 总是和她过不去。 卫璟掀起眼帘,意味颇深盯了她两眼,片刻之后,男人掀起薄唇,慢悠悠咬文嚼字,“去青.楼。” 盛皎月听完发怔。 卫璟见他神情呆滞,染着微红颜色的唇瓣微微张开小半,吐息清香温凉,薄如蝉翼的漆黑浓睫如小扇子轻轻颤动。 卫璟感觉他好像被吓坏了。 上次他们一同去往青楼,少年半路就跑了。 慌慌张张,十分害臊,仿佛进了什么龙潭虎穴。 卫璟啧了声,稍后缓缓吐字:“孤带你见见世面。” 第27章 快要被他气死过去。(一…… 天气逐渐暖和,春意渐浓,院墙伸出枝繁叶茂的根条,雀儿停驻其间。 苍劲的冷风已化为连绵起伏的微风,透过开着的半扇窗透进马车里。 盛皎月的半张脸被日光晒出微烫的绯红,暴露在太阳下的雪白后颈也隐约发烫。她的手指紧了紧,抿唇说道:“您也知道,我去那种地方不成的。” 太子的眼瞳看起来变了眼色,灰褐色的瞳仁静悄悄看着她,打量审视了番,“只是看看,没打算叫你做什么。” 盛皎月的背贴着窗户,凉冰的温度穿透她身上轻薄的衣料,她有点不舒服,换了个位置坐好,她咬了咬唇,还是不太情愿,“我怕打搅了殿下的兴致。” 卫璟嫌他啰嗦,扯起嘴角冷声道:“我本就没什么兴致。” 上次和顾青林去风月楼是有要紧的事情要办,只有他当真,还被吓跑了。 盛皎月心想既然如此,那正好不用去了。 这话她也只敢在心里说说,压在喉咙没说出来。 太子要做的事情,一定是要做成的。 现在天还没黑,太子就迫不及待要去风月楼寻欢作乐。 盛皎月在心中腹诽,太子未免也过于急色了些,竟然片刻都等不得。她一想到太子在床上的花招和持久的耐性,深觉可怕。 夕阳渐落,逐渐回温。 临街张灯结彩,挂起来的绸段上点缀着各式花样的红灯笼。 太子此次出行并未带上亲卫,只有一个邢坤守在门外。 临冬傍晚,气息凛冽。 太子身着黑色织金锦缎常服,面色冷肃,眼底平淡。盛皎月微仰着脸抬头看,瞥见男人线条锋利的下颌骨,和微微滑动的喉结。 其实太子长得很好看,轮廓分明,五官清晰,眉眼是介于少年和成年的精致,眼尾狭长漂亮,微垂眼睫安静不语,好似一尊神明。 男人停住脚步,转过身皱眉看向他,言简意赅:“跟上。” 风月楼看着就比别处建筑显眼。 门前石柱缠绕着悱恻红绸。 迎客的侍女都是年轻貌美的小姑娘。 阁楼内,一阵迷迭香气。 胭脂水粉香味浓郁,丫鬟恭恭敬敬领着贵客去里间。 楼里的掌事人得知贵客光顾,将自己拾掇了番才敢出现在男人跟前,捏着帕子,笑容满面,“不知您今晚会来,都没来得及做准备,还望贵人不要责怪。” 楼里供客人休憩的厢房比起富庶家庭的小姐闺阁还要精致。桌椅皆是上等黄花木所制,檀木所制的千工拔步床,层层轻纱般的雪色帷幔足够引人遐想。 屏风外的案桌上点着千金才得微毫的涎香。 银炭将屋子烧的暖和,宛若春日。 太子懒洋洋靠坐在椅子上,神色稍稍有些散漫。 盛皎月被迫坐在他身旁,和男人高大有压迫感的身躯比起来显得过于瘦小,背脊看着像纸片单薄,衣裳用料极好,绸段单薄细腻,贴着肌肤映出她后背隐约可见的蝴蝶骨。 她正襟危坐在太子身旁,脑子里的那根弦始终绷直,双手放在膝上,不言不语,极力降低存在感。 卫璟余光窥见他僵硬紧张的坐姿,好整以暇观察少年逐渐冒着粉黛的耳朵尖,他启唇,吩咐道:“让这位公子先挑。” 掌事的人原本没注意到贵客带在身边的少年,听见吩咐,这才用正眼看了过去。 这一眼,她便愣住了。 心中惊叹,倒是有好些年没瞧见过长相如此好看的少年。清冷姝色,每处都生的恰好。 哪怕风月楼里一刻千金的头牌,仔细观察,也没有他这般耐看,轻易就勾走旁人的视线。 “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小家碧玉还是要妩媚些的姑娘?” 盛皎月脸色微红,“不用。” 太子冷冷帮他出声,“都带过来,让他自己挑。” 盛皎月张了张嘴,“殿下,还是不要浪费银子了。” 卫璟漫不经心,“我缺这几个钱?你怕什么?”他稍稍正了正身子,朝他瞥去,“说不定是你的小通房不对你胃口,换个人你就有兴趣了。” 盛皎月怎么拒绝,太子都有话可以堵她。 她欲言又止片刻后放弃了,破罐破摔的想,就当多两个人坐在旁边不去碰她们就是。 她不知道太子在想什么,男人此时的神情看上去很严肃,原本平直舒展的眉峰慢慢皱起,嘴角也是锋利的直线,不太高兴。 卫璟心头正乱,那些接二连三旖旎的梦境,是给他气笑了。 损失梦到貌美的女郎,倒也还好说。 怎么偏偏是个男人?只是个长得稍微好看些的男人,难不成他也如那些好色之徒,以貌取人只看脸的庸徒蠢货吗? 这般不争气。 貌美如花的姑娘们鱼贯而入,掌事的人已经将楼中姿色上佳的姑娘都领了过来。有几个她都舍不得让她们出来接寻常的客人。 在院子里养了多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知书达理,可柔可魅。稍有定力的男人瞧了也走不动道。 卫璟撩起眼皮扫了眼抬不起头的他,淡淡道:“发什么呆?还不赶紧挑?” 盛皎月感觉太子很不高兴,但她也懒得去猜测太子为何不高兴,她硬着头皮胡乱点了两位姑娘,磕磕巴巴:“就她们吧。” 这两位姑娘模样水灵,脸蛋略圆,皮肤白里透着红,倒不是多美,是看着让人觉着舒服的长相。 盛皎月也是因为这两人合她的眼缘,才顺手指了她们。 她遂了太子的愿,本以为太子的脸色会稍微好看那么几分,然而并未如此。 屏风边是烛台,烛火跳跃。将屋子照的敞亮。 暖黄的火光,暖意融融的光映在太子清冷的面色,眉眼簇着摄人寒意,他勾唇笑了笑,“前头推三阻四,一指还指了两个,胃口真不错。” 如往常淡淡的语气,听上去也没什么不同。 但这话细听还是有点刺耳,好像在嘲讽她。 盛皎月一本正经,“我觉得她们俩好看。” 坐在她两侧的小姑娘,不约而同红了脸。 掌事的人都被这位看着瘦弱的少年所惊讶,能来风月楼的非富即贵,虽是来找女人,但楼里多的是卖艺不卖身的姑娘。鲜少有客人会一次点两个姑娘。 掌事意味深长的目光从少年身上扫过,也不知他吃不吃得消。 当真是不客气,是她小瞧了他。 卫璟挥手让掌事和其他人都退了出去,他盯着盛清越的脸,意味深长说了几个字:“都说男人好色,这句话还真没说错。” 这句话盛皎月自是认同,太子确实好色,夜夜都要吃肉。 她那时腰酸背痛,下床腿软,还有地方破了皮。 盛皎月压根没听出太子这是在暗讽她,她还格外认同对太子点点头,“确实。” 卫璟万万没想到他已然如此厚颜无耻,他凉飕飕的说:“软脚虾骨气到挺硬。” 盛皎月无心与他拉扯这些听不懂的话,她扫过已经空出来的厢房,天真问道:“殿下,您不要人作陪吗?” 话音落地,她感觉太子朝她扫来的冷眼浓郁几份。 卫璟提不起兴,他本就是贪恋□□之人。只是连日来的梦将他搅的不得安生,梦中那张脸,情态动人。眼尾泛红瞧着他,眼泪汪汪,可怜可爱,似泣非泣。 藕白娇嫩的后颈,星星点点分布着痕迹。 卫璟心火烧得慌。 冬天都快过去,燥的流了鼻血。 卫璟这件不正常的事情推到盛清越那张会勾引人的脸,哪怕什么都不做,什么表情都没有,莫名其妙也还是会被他吸引。 他又总是瞧见他。 日常见得多了。 夜里就梦见了。 卫璟清楚自己还是喜欢女人,他反问:“谁说来着就得找女人?” 男人灌了半杯酒,烈酒平息那团乱窜的浮躁。 太子一会儿晴一会儿雨。 盛皎月不去触霉头,同身旁香香软软的小美人们喝了点酒。小美人善解人意,只让她抿了两口尝到味道,就安安静静坐在她身旁。 卫璟看不大顺眼,忽然发难让这两人出去。 语气冷厉,如花貌美的小姑娘被吓得发抖。 盛皎月同情两个娇滴滴的小美人,依依不舍目送她们离开。 卫璟瞧见这幅场面冷笑了声问:“很舍不得?” 盛皎月没有点头,也没有违心摇头。 若是他只留下一名清倌,卫璟都不至于如此生气。 这叫什么?吃不到嘴里也要闻个味道。 馋不死他。 盛皎月逐渐觉得厢房里变得暖和,她后背都出了汗,身体里好似渐渐烧了起来,手脚发烫,她难受的皱着脸。 脸上溅起不自然的潮红,皮肉下流通的血液温度滚烫。四肢无力,头脑发胀。 她以为这是酒的后劲,喝了两杯凉茶去火。 可这股汹涌而来的热意还是不见好转。 若不是太子也在,她都想解开衣扣,将外衫脱了凉快凉快。 她忍下身体的不适。 卫璟心不在焉,眼神落在他的侧脸,安静盯了片刻。 盛皎月借口自己要去出恭,逃去门外吹了会儿风。 卫璟盯上了落在屏风旁的衣衫,风月楼里的每间屋子都是满柜的衫裙,有正经的,也有不那么正经的。若恩客有兴趣,她们就的换上。 不过得是你情我愿,无人会勉强。 卫璟的手指轻轻捏着裙摆,这是时下流行的广袖轻纱衫裙。 束腰拢胸,极衬身段。 卫璟的脑海里突然多出个荒唐的念头,他揉了揉太阳穴,好叫自己清醒些。 盛皎月吹了半刻时辰的冷风,脸上的滚烫消了下去,但是手脚还是发烫。 她不便逗留太久,回到包厢。 却见太子手里捏着件女子的衣裙,她并未多想,身体还十分难受。 卫璟的心里话已经滚到喉咙,他想叫盛清越穿这身裙装给自己瞧瞧。 不过让男人穿女装,无异于奇耻大辱。 他脸皮那样薄,胆子又小。 怕是听见都得气的浑身哆嗦,转身就跑。 卫璟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的墨黑化作深沉一团。 男人还是没忍住,喉头滚动,慢悠悠说着玩笑话,“你换上这身衣裳给孤看看。” 少年的反应和他想象中如出一辙。 脸上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 胸前剧烈起起伏伏。 手指打着哆嗦。 好像要被他气死过去了。 第28章 卫璟觉得少年身上也是这…… 盛皎月本就觉得自己像是浸泡在温热潮湿的水里,脑袋发晕。 听见太子薄唇中淡淡吐出的字眼,更觉得天旋地转,恼羞成怒,气血上涌。单薄瘦弱的身躯控制不住的颤抖。 倒不是被吓出来的。 而是活生生被太子这话给气的。 如今她在太子眼中还是个男子,他怎么能对男人说这种话?明摆着是要羞辱她。全然没有将她当作常人。 盛皎月身体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扶着桌角胸前起伏,微喘着气。 她的脖子都被气红了,不过还绷着张冷冷的脸,脸颊微微鼓了起来,抿直唇线气到不说话。 的 卫璟自知失言,视线从她发红的颈间移到他的眼瞳,透着疏离的乌色双眸里满是恼怒。少年眼睛里倒映着他的脸孔。 男人呼吸微顿,无声叹了口气,平日的凛肃威严被他刻意收敛,声音柔和,“是我失言。” 盛皎月脚底钻起莫名颤栗的寒冷,这股寒意却又透不进骨头里,她浑身上下还是滚烫发热,方才吹过风才艰难退却的滚烫又卷土重来,伴随着难以启齿的燥热。 屋内燃着熏香,灯盏压在案上。灯芯见了底,越烧越暗。 卫璟定眸仔细观察少年的神色,视线由下及上,藏在宽袖中的手指似乎是在痉挛,轻微抖动,眉梢眼尾浸润汪汪水红,呼吸从平缓到急促,蹙着眉头表情难受。 他将衣裙收了起来,耐下性子又低声道歉,宽慰他说:“不会真的逼你穿。” 是他刚才昏了头,把荒唐至极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卫璟嘴上道貌岸然低声致歉,态度温和说着善解人意的话。心思却早就走远,像条已经不受控制的线,顺着他内心的欲望往深处蜿蜒。 若是盛清越换上这套裙子,若是不认识他的人,恐怕不会知道他是个男子。 他穿女子衣裙,一定很漂亮。 过年休沐的半旬,盛清越在家被供着滋养,吃好喝好,珍惜补品络绎不绝往她屋子里送,小厨房里也每天变着法子给她做菜。 短短半个月,先前瘦掉的肉又长了回来。 下巴圆润了些许,气血充足,脸颊柔软饱满,捏着更像有充沛甜汁熟透了的甜桃,轻轻戳破一点果皮,探入舌尖就能尝到香甜的蜜味。 卫璟觉得盛清越身上应该也是这种味道。 很甜的香。 盛皎月从嗓子里溢出个嗯字,依然蹙着眉,抬手擦了擦眼角泛起的水光,忍着身体上的不适,“殿下,我有些难受。” 她想回家。 卫璟上前两步,手背搭在她的额头,有些烫。 可能是发烧了。 但是他的病前两日已经治愈,来的时候也还是好好地,怎么忽然就额头就烫成这样? 卫璟稍微往深了想想,当即冷下脸将掌事叫了进来,直截了当,“他面前那杯酒,有没有问题?” 风月场所,总会有些见不得人助兴用的东西。 吃了熊心豹子胆也没人敢在贵客的酒里下药。 掌事的一口咬定没有放东西。 但是瞧着那位青涩少年的表现,确实也像是中了药。 这才过去片刻,盛皎月就冒了许多汗,头发上也汗涔涔,眼睫毛挂着汗珠,像刚从水池子被打捞出来。 药性凶猛,非常人所能抵抗。 唇角被她咬破了层皮,舌尖舔过,泛着微微刺痛。她咬紧牙齿,强撑着理智说要去泡澡。 他这会儿看着着实狼狈,被勾起馋虫却又什么都吃不到 盛皎月在恍惚中迷离,真将自己当成了个男子,她带着哭腔同太子说着好话,鼻腔浓重,好生可怜:“刚才那两位姑娘呢?我喜欢她们,你让她们回来陪我。” 香软圆润,捏着舒服,说话又好听。 天真浪漫不失分寸。 待她很好。 她就喜欢和小姑娘们凑在一起说话。 卫璟本来已经打算今晚对他言听计从,毕竟是他先对不起盛清越。 但不知怎么,从他口中听见记挂其他女子的话,卫璟心中格外不是滋味,就像被人背叛。 卫璟忘了刚才两位适龄少女模样如何,想来是不怎么样。盛清越每次见到模样稍微清秀点的姑娘,都觉得漂亮。他不妨照照镜子,又不是天底下所有人都长成他这般。 掌事的帮衬说道:“小公子说的有理,堵不如疏,这药性难熬,可能要熬到天亮,小公子既然喜欢那两个丫头,我这就去将她们叫回来陪你。” 卫璟擅自帮他回答:“不必。你出去将门关好,叫他自己熬过去。” 掌事讪讪然退出房间,心想这少年也是可怜人,都这样了太子也不许他睡女人。 卫璟想用手帕帮她擦拭干净额头上的冷汗,被她扭过脸躲了过去。 他在怨恨我,卫璟心想。 埋怨便埋怨吧。 总归是为了他好。 药性一波接着一波,汹涌袭来,不留喘气的时机。 盛皎月已经像从水里捞出来,还要被太子塞进被窝里,只让她露出脑袋尖,供他呼吸喘气。 她脸上的绯红从今日起便就没有回落过,壁灯透出的光线照着她的脸,白里透红,呼出热气。她即便被药性操纵了理智,潜意识里的习惯倒也没变,手指还知道拢着衣襟,不让人碰。 隔了半个时辰,掌事匆匆找来解药。 卫璟指尖捏着药丸,另一只手轻轻掰住他的下巴,逼迫他张开紧紧闭合的齿关,将药喂进他的喉咙里,男人也没有急着离开,安静坐在原处。 收拢长发的白玉冠被他蹭到另一边,乌发铺在枕间,乌黑的发色同她雪白的皮肤衬出极强的对比。 剪过烛芯的蜡烛看似更亮堂,少年的精致侧脸被光束照的更亮堂。透白映画。 卫璟每次看见他的脸,都觉得很可惜。 可惜是个有身份的。 不然倒多的是法子。 男人的指腹剐了下少年的下巴,捏了两下触感柔软,微张的唇瓣露出白皙的齿尖,他盯着少年的唇齿看了良久,知道自己不该继续下去。 卫璟松开手,等到他的额头不再发烫,再命人将他送回盛府。 盛皎月这年的元宵节是在朦胧中度过,模糊不清的记忆,前世今生的交缠。她醒来就将这些记忆重新压回去,装作若无其事。 她闭门谢客,专心在家养着病。 太子连着几日让人从东宫送来罕见的好物件,有吃的,和日常所用的。 宫里有点风吹草动,外头就传的满城风雨。 太子同盛家这位小公子,何时关系这么好了? 两个党派,无异血海深仇你死我活。 能暂时相安无事,握手言和,盛家这位公子还真有点用。 而卫璟送给盛皎月的东西也没有断过,只不过他自个儿却不曾再出现盛家。 东宫和盛府的关系有所软化,他们也都得对盛清越刮目相待。 — 儿子大了。 不好管,也根本管不得。 皇后知道盛家这位公子还是东宫伴读。晌午时分,皇后让人将盛清越叫到了她跟前来,皇后看着他的眼神挑不出任何毛病。 皇后命人给盛公子看茶,随口问起他可是今年开春就去参加科举? 盛皎月在皇后这里吃过教训,不敢轻易答皇后的话,说的模棱两可,听明白了也装出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皇后没有勉强,不过送走他之前冷冷警告了他,“替本宫问候你父母,叫他们保重身体。” 盛皎月点头,其实还在回去的马车上就把这事忘了干净。 开春就喜欢下连绵小雨,盛皎月出宫路上没有雨伞,万般无奈站在长廊躲了很久的雨。 世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修长笔直的拇指里递出一柄雨伞,她没有伸手接,平白拿别人的东西,习惯不好。 等到雨势渐弱,天气转晴。 盛皎月才离宫回家。 顾青林感觉她的背影都写满对他的抗拒,他的五指用力收拢伞柄,面无表情,心情看着没有起伏波动,他心想,对她好,是没有用的。 她记不住旁人对她的好。 也记不住对她的不好。 唯独记得住的,只有教训。 顾青林方才差点就将她堵在墙角,当着她的面抖出她的秘密,这样肯定能欣赏她哭的梨花带雨时的可怜样子。 他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他母亲早就开始为他的婚事着急。 眼前不就有个现成的吗? — 盛皎月这段时间早出晚归,有时在东宫里忙到清早天光放亮。 过了几天,难得清闲。 她又被邢坤请到东宫,做完太子交代的事情,东宫的人一时半会竟不肯放她回盛府。 而卫璟忽然间又提出个过分的要求,说是近期噩梦不断,难以入眠,要她陪他同塌而眠。俗称——陪他睡觉。 盛皎月委实觉得诧异,想也没想一口回绝。 第29章 别指望孤有多好的耐心(…… 卫璟是被缠绵情涩的梦境给气的没有办法,他这个年纪确实有无处宣泄的旺盛精力,不过前两年却都不曾这般,断断续续,细节清晰。 梦中人是什么神态,从嗓子里溢出的短促轻喘,眼角浸润的水色,支离破碎的声调。 都真实的不像是场梦。 每隔两天就总要梦见这些,梦里的那张脸从来没有变过。 最荒唐的是卫璟还真就梦见少年穿着女装的模样,衣裙斐丽,裙摆层层叠嶂,褶皱不平叠在他雪白的膝盖处,露出纤瘦明晰的小腿,秀气干净的脚指头都痉挛蜷缩。 脸蛋很小,皮肤极白,娇嫩的只能睡在上等绸缎所铺的床榻。 泪眼湿润,无声落下梨花带雨的眼泪。 但是却不让他恶心。 反倒只有怜惜心疼和莫名的兴奋。 卫璟自诩不是好色之徒,也并不是见色起意瞧见漂亮的人就非要得到不可。 他一直知道盛清越长得好看,也有些人在私下偷偷臆想他那张脸。 但是卫璟在这之前从未对盛清越有过不轨心思,不过是扫一眼就能撇在旁边的人。 按说最燥的天气已经过去,他还是浮躁。 清早偶尔起来依旧会流鼻血。 曹缘见太子这两日肝火旺,给东宫里伺候的宫女太监都上了眼药,私下厉声叮嘱过他们做事小心,不要再因些小事再去惹得太子的不快。 曹缘又特意让御膳房的厨子炖了些清火降燥的汤,心里也在琢磨是不是该给太子安排房里的人?按说别人在太子这个年纪,早已娶妻纳妾。 不过曹缘一个阉人,没有胆子敢去安排太子的事情。 太子甚是反感别人插手他的事,天家血脉,连着筋的骨头里都是不容忤逆的强势。 连太子的生母,皇后娘娘也不敢伸手去管太子的事。 又过了些天。 太子总算不再流鼻血,但神色依旧日渐阴沉,心情不大好。 主子心情不虞,底下人夹着尾巴小心翼翼做事情。 皇后那边这两年一直想往太子房里面送人,太子妃的人选也是斟酌挑选。刚开春皇后都想给让人跑了躺东宫,拐着弯送了两名年轻貌美的侍女,只说让她们去太子跟前做些端茶递水的粗活。 阉人最擅察言观色,太子心情不佳, 曹缘只躬着腰笑眯眯的说得去问问太子。 东宫里大大小小的所有事情,都得由太子做主。 嬷嬷领着两位美人站在寒风中,听见曹缘这般不给脸的话,沉下了脸,“曹公公,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又不是多大的事情,您怎么就做不了主?” 曹公公依然眯着笑眼,“我就是个奴才,在东宫芝麻大点的小事也得听太子的意思。” 嬷嬷哪能看不出来这个人精在打太极,两位貌美的侍女都是皇后娘娘亲自选的人,太子身边没两个会伺候的人怎么能行? 正是因为殿下过于清心寡欲,才对遴选太子妃之事也不上心。 曹缘不肯将人收下,嬷嬷只得憋着一肚子火气将人重新带回去。 皇后瞧见无功而返的三人,未必有多吃惊,悠悠抿了两口龙井,“下午你再走一趟。” 太子自小懂事争气,从未让她失望过。性格像了他父皇,是个不容操纵的主。 做什么事情,都有自己的章程。 皇后虽然一直在相看京城里年岁合适、品貌兼修、门第家世相当的少女,但只敢试探着在太子面前提上两句。若是他自己不点头,她看中了谁都没用。 等到下午,嬷嬷一声不吭把人安置在东宫。 等曹缘过来,她说话依然硬气,“曹公公,我知你为难,但是太子正是血气方刚,平日忙于朝务,没空管这些事,你可得贴心些。” 曹缘一听,想到这几日太子早起流了鼻血的状况,心里琢磨着难不成太子真的开始想女人了?以前可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情。 曹缘眯起眼睛认真思量半晌,也没将话说死,“那嬷嬷就先把人留下,若是殿下肯留下自是皆大欢喜。” 嬷嬷满意点点头:“是这个理。” 两位美人暂且被安置在东宫的偏殿。 曹缘夜里就将下午发生的事情禀告给太子,支支吾吾的说皇后娘娘送了人过来。 卫璟今日去了猎场,解下护腕随手搁在案桌,衣袖上害沾染着血腥气,他淡淡道:“不过两个人,你还做不了主?” 曹缘面露苦色,将两位貌美的姑娘叫了过来。 皇后娘娘的眼光自然不差,即便是给太子暖床的侍女,也是肤白貌美,胸.大腰细。 太子冷冷抬眸注视这两个人,扫过两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面无表情的,月色穿进屋内照见的光线背对着男人,昏暗的视线难以看清楚男人表面情绪。 曹缘心头打鼓,忐忑不安。 过了良久,曹缘听见太子冷声发了话,“把人送回去。” 曹缘额头冒起的冷汗已经顺着他脸颊往下落,冷汗陷入下颌,他都不敢动手擦汗,立刻把人让人把她们原封不动送回去,自己则跪了下来,声音发紧:“奴才是见殿下这两日火气重,才自作主张将人留下。” 卫璟嗯了声,“你先出去。” 曹缘见太子并未真的动怒,心口坠坠的石头落下大半。 是他多想,清早流鼻血未必是想女人。 太子禁欲多年,也没见过他对哪位姑娘有过不同,连有着京城第一美人称呼的侯府千金,他都不为所动。 卫璟连着几天没睡好,心浮气躁。 母后往他房里送人也不止做了一次,往常听了并没有今天这么大的脾气。至少不会将曹缘吓得下跪。 卫璟捏起茶杯,手指苍白皮肤下是清晰可见的血线青筋,他仰起脖颈,灌入两杯冷茶,浇灭心头烧起的火。 片刻之后,卫璟把曹缘叫到了跟前,面色淡淡,“盛清越回去了吗?” 曹缘如实点头:“盛公子傍晚就已离宫回府。” 卫璟漫不经心拨弄掌心里的佛珠,缓缓闭上眼睛,沉默好半晌,抬起微垂的眼皮,神色晦暗,心思难以琢磨,他说:“派个人,去盛府把他请过来。” 曹缘吃了一惊,“现在?” 卫璟抬眉,“现在。” 曹缘只敢在心里嘀嘀咕咕,这个点怕是盛公子已经睡下,那样娇贵的一个小公子,哪能熬到这个时辰? 不过确实反常,连着几天将盛公子留的很晚,把人从早到晚留在书房,旁的事情也没有,就只让他抄写无关紧要的书。 曹缘瞧见过几次太子站在窗外安静看着盛公子抄书,一盯还是好一会儿。 不知道在看什么。 曹缘当时只觉得这场面很奇怪,不过也不难理解,盛公子原就比其他人长得好看许多,赏心悦目,颇为养眼。 只是太子这般盯得出神还是头一回。 宫门已经下钥,曹缘拿了太子给的令牌去盛府请人,这番动静自然不小。 大房的院子连夜点灯,盛皎月从睡梦中被人捞起来,身子骨还是软的,睡眼惺忪,粉面樱唇,长发滑落肩侧,单衣薄薄,透着纤细骨架的轮廓。 院子里的人也是一头雾水,直到管家听清楚曹公公的来意,才匆匆去后院同二公子说清楚。 盛皎月还以为她听错了,大半夜的太子能有什么事? 她匆匆忙忙穿戴整齐,不得已又在胸前裹紧白布,胸口被束的有些疼。 盛皎月真怪讨厌她略有起伏的胸口,穿衣不便,很不舒服。 她还是困,只敢在心里偷偷埋怨太子真会折腾人,大半夜还把她叫入宫中抄书。 说起抄书,盛皎月手就开始疼,这些日子太子也不知抽的什么风,偏要让她抄写清心静气的佛经。 说她心不够静。 盛皎月抄了十几遍,手腕都疼。 她怀着牢骚出门,瞧见曹缘亲自来接,十分诧异。是出了什么大事,竟然要曹公公出面。 她心中不安,没有底气,上了马车掀开车帘,抿了抿唇问道:“太子可有说清楚是为了什么事?” 曹公公摇头,“奴才也不知道。” 他说罢忍不住抬眸多看了眼盛公子,啧,当真是比今儿皇后送来的那两个人还要貌美。 盛皎月仔细回忆她近来并未做了让太子不快的事情,两人甚至没怎么碰面,她每日抄书抄的脑子都要糊涂,哪有闲心惹事? 这样一想,她心放下不少。 等到了东宫,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太子人在书房,写字静心,效果却不大好。 邢坤在门外道:“殿下,盛公子已经到了。” 卫璟说:“让他在我寝殿里侯着。” 盛皎月被送到太子的寝殿,她靠着椅子差点睡着。 太子很快就回了寝殿,瞥见昏昏欲睡的他,忍不住上手捏住他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神逐渐从朦胧变得清醒,又慢慢成了惊慌。 他总是怕我,卫璟不悦的想。 卫璟的视线平静往下滑落,少年扣紧衣襟,连脖子都不舍得露,将细腻发白的皮肤藏在衣裳里面。 卫璟咽了咽喉咙,正色道:“去床上,睡了。” 盛皎月顿时清醒过来,小幅度扭过脸想摆脱他强硬的手指,她磕磕巴巴说完整句话,“殿下,您这是想做什么?” 太子钉着她的眼睛,黑眸中是她看不懂的神情,男人笑了声,带着轻微的嘲弄,稍纵即逝,“听不懂吗?今夜陪孤同塌而眠。” 盛皎月倒吸冷气,她正要说话,就被太子先行打断,“孤不是要羞辱你,而是这几天确实睡不好。” 盛皎月小脸上依然是惊慌之色,脸仿佛更白了几分,“殿下,我没…没有那种癖好的。” 卫璟立刻冷了脸,“孤也没有。” 他冷嗤了声,“你以为我会对你做什么?别磨蹭。” 盛皎月无论如何也不愿答应,她睡相不好,若是留宿东宫,还得缠着胸睡觉,更是难受。 “殿下,我会说梦话。” “无妨。” “还会流口水磨牙。” “也没事。” 卫璟一眼看穿他的把戏,修长手指渐渐滑至衣领处,“是要我帮你?” 盛皎月摇头,身体往后瑟缩,躲躲闪闪,拼出宁死不从的架势。 卫璟看着他微红的眼睛,软了心肠,“只此一晚。” 两个男人,睡一张床,也不是多大的事。 怪只怪,盛清越太胆子太小。 卫璟也没有与旁人同眠的习惯,他只是不愿意再做那些缠绵恼人的美梦。 真睡到了人,说不定那些念头也就消失不见。 卫璟说完也不管他,手指搭在自己的腰间,轻轻动手,扯掉了腰带,除去其他衣裳,只留了里衣。 他见少年不愿动手,并不意外,挑起眉梢,“动作快些,别指望孤有多好的耐心。” 第30章 她这样笨(二更)…… 盛皎月算是发现,太子越发反常。 怎么会有人愿意和自己讨厌的人同床共枕呢? 她若是讨厌一个人,只想离得远远,此生都不再见面。 盛皎月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在东宫的位置有多尴尬和讨人嫌,她宁肯太子像从前那样把她当成空气,视若无睹,从不过问。 她深呼吸,保持镇定。逐渐冷静下来之后,权衡好利弊,她极力压制颤抖的声音,尽可能用平常冷冷淡淡的说话语气,垂着眼睛撒谎:“殿下,我平日在家都是穿着衣裳睡觉。” 烛台立在窗边,摇摇晃晃的明黄色火光在倒映着窗纸。 卫璟合上灯罩,火光摇曳两下逐渐熄灭。 只在床边留了盏蜡烛。 太子这双漂亮的眼睛懒懒朝她瞥了过来,轻扯了下嘴角,眼神透着高贵冷艳,又不是看不出他的防备,“随便。” 又不是真的要对他做什么。 何必如此谨慎提防。 卫璟竟然不知自己在他心中竟如此不堪,好像男女不拒,什么都做得出来。 盛皎月松了口气,方才一直攥着手指头,渐次松开拇指关节似是有些抽筋,她忍着不适,欲想得寸进尺说今晚不睡了。 但当她抬眸撞上太子清冷的眸色,万般的话都吞回肚子里。 金丝楠木的拔步床,足够睡得下三个人。 盛皎月脱掉鞋子,小心翼翼钻到最里面,后背贴着冷冷的墙壁,蜷缩着瘦弱身躯,极力降低她的存在感,最好当她不在。 太子掀开被子,躺在她身侧的位置。冷眼扫过她躲闪的肢体,“贴着墙睡不冷?” 盛皎月今晚穿的衣裳并不厚实,轻薄透气的衣料,墙壁钻出的冰冷轻易穿过衣衫贴着她的皮肤,她冷的颤栗,嘴硬道:“不冷。” 卫璟对他躲避的动作,甚是不快。 他还未饥不择食到这般。 太子认真回想从前对盛清越做过的事情,也没几件过分的值得让他记恨恐惧的事,不知道他心虚在怕什么。 卫璟伸手捞过他的肩膀,手指钳着他薄薄的肩,手腕用力轻而易举将人带到身旁,强悍的力道压制他可以忽略不计的挣扎。 一缕清甜的软香,不可避免钻入卫璟的鼻尖。 是她身上独有的气息,温热又香软。 很好闻,很舒服。 卫璟换了个睡姿,转过身来几乎要贴近少年的脖颈,嗅了嗅从他衣领里漫出来的香气,乌黑的眼眸盯着他后颈无意泄露的半片白皙泛红的软肉。 盯的时辰久了,牙齿发痒,竟想凑上去用齿尖穿破尝尝味道。 卫璟眼神微暗,殿中光线不大明亮,他哑着声音同少年低声说:“你怎么那么香?” 盛皎月感觉自己像是被豺狼盯上了,男人直勾勾朝她投来的眼神叫她浑身都不舒服,她就像被盯上的猎物,稍有不慎就掉入陷阱,被缠绕住四肢难以动弹。 “不香的。”她只会干巴巴反驳说出这三个字。 卫璟听见少年柔软的没有任何说服力的几个字,忍不住翘起嘴角笑了笑,“说话也软软的。” 盛皎月不觉得自己说话软,虽说语速慢了些,但说话总要逐字逐句说清楚才行。 她埋着脸,滚烫的呼吸醺染她的面颊,锦被上皆是太子身上独有的气息,冷冽如冬日寒宵中的冷竹,清冷疏离,自有风骨,高不可攀。 “不软的。”还是咬文嚼字,一本正经的解释。 卫璟不能再继续同他说下去,哪哪儿都不对劲。他的声音忽然变冷,“睡吧。” 盛皎月怎么能睡得着,全身上下都绷得很紧,竖起耳朵听取身旁男人的动静,待过去了一小会儿,太子仿佛真的睡着了,她紧绷的精神缓缓松弛。 她将脸藏在被子里,握紧双手,缓慢进入梦境。 这一觉,睡的不太安稳。 盛皎月已经有很长一段时日没有做过前生的梦。 她不知道新帝喜不喜欢她。 只是被困在深宫里的日子着实难捱,每天无所事事。 她不高兴。 新帝似乎也不高兴。 尽管他什么都得到了,眉间折起的弧度只增不减,就像陷入困扰不得解的庸徒。 下了场秋雨。 她就病了。 那些天,前朝政事正忙。 新帝还能抽出时间来盯她吃药,似乎是知道她不会好好喝药,便用勺子轻轻撬开她的牙齿,顺着舌尖喂进去。 她不肯再喝,男人就恐喝她说:“要我喂你?” 这种喂,自然不会是好好的喂。 人生了病,就像易碎的瓷瓶。 她红着眼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就算是她当了东宫叛徒的惩罚,也该有个头。 男人什么都没说,低声下气哄她睡觉。 骗她说睡着了就什么都好了。 她睡醒见到了三公主。 公主摸了摸她的脸,爱不释手,“哥哥不让我来见你。不止是我,其他人哥哥也都不许。” “这是舍不得让你被别人看去,你长得太好看了。哥哥怕你被人抢走。” “哥哥当然是喜欢你的。他就是嘴巴凶,才不舍得看你闷闷不乐流眼泪。” “你快些喝药好起来,等你病好,哥哥答应让我带你去跑马。” 盛皎月醒来时感觉耳边还是三公主对她说的这番话,她花了好长时间逐渐回神。她身边已经没人,太子应当是去上早朝了。 早朝无事,卫璟心不在焉。 今早天还未亮,他就睡醒了,说来昨晚一夜无梦,难得睡了个安静的好觉。 卫璟睁开眼,只觉得胳膊很酸。 少年不知不觉毫无戒备就将后脑勺枕在他的臂弯,半张脸贴着他的手掌,可能是怕冷,下意识像身旁温暖的位置靠拢,双脚也忍不住他的身上贴。 铺开的浓墨长发宛如上等丝绸贴着他胸前的衣衫,贴合的衣裳被他睡的稍有凌乱,衣襟微微松散,里头还有件雪白色的内衬。隐隐约约露出了细腻锁骨。 少年睡的很香,脸蛋染出粉黛气色。 浅浅的呼吸,洒在他的颈侧,像羽毛轻轻划过引得一阵酥麻。 卫璟拧眉抽出手臂,这个动作并未惊动还在睡梦中的少年。他贴着枕头,舔了舔唇,继续陷入梦中。 下了朝,卫璟照例喝了两杯冷茶,沉默半晌,“他起了吗?” 曹缘琢磨了一会儿,悟出太子口中这位“他”代指的应当就是昨晚夜宿东宫的盛公子,“还未。” “真能睡。” 卫璟闭上眼就是盛清越今早快要贴到他的面颊,比玉质还细腻的皮肤,白的透明发光,凑近了看也找不出皮肤上有任何瑕疵。 姿色过人。 而且他那张脸,是越长越好看。 前些年还没能让人魂牵梦萦。 如今稍有不慎就被他勾的魂飞魄散。 觉得他可怜。 忍不住心疼他。 上当受骗。 为他柔软的姿态,而心软。 卫璟感觉自己的“疾病”没有因为同他共枕了一晚就病愈。 昨夜同盛清越说过只此一晚,不过他可能要食言了。 — 宫里消息传的飞快。 盛家的二公子夜宿东宫,是近来一桩稀罕事。 风向说变就变,曾经不大愿意同盛皎月往来的同窗,刻意避嫌的贵公子们,听闻她在太子跟前越发得脸受宠,厚着脸皮又要与她交好。 盛皎月没怎么搭理,等到初春,她便要进场科考。 若是要考个好名次,免不得头悬梁锥刺股去学习功课。 冬天刚过,立春这日。 江桓忽然往盛府递了帖子,请了盛清越一同去京郊外的猎场跑马。 往年也有这种活动。 只是从未叫过她。 去的都是皇亲贵胄,天之骄子。 盛皎月不肯赏脸赴约,但她运气不好,帖子像是送到了他父亲手里,父亲看过之后觉得是件好事,拍拍她的肩膀说:“这些日子,太子越发看重你,你得握住机会。” 似乎看出她的不情愿,盛暄又说:“让人给你准备套骑装,明日不可迟到。” 盛皎月恹恹嗯了声。 跑马比赛当天。 盛皎月穿了套明红色骑装,头发尽数挽起,用根簪子固定在头顶,整个露出动人的五官。 她很少穿红色,今日也是迫不得已,她平时从不骑马,柜子里竟找不出一套骑装,临时去成衣铺里买了身,勉强能穿。 但是她不喜欢穿红色,出门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要蹙眉,太艳了。 顾青林今日也在猎场,远远瞧见从马车跳下来的少女,兀自忍耐,不动声色问起身旁的男人,“不是让你不要叫上她吗?” 江桓说:“就当我为上次的事情同他道歉。” 顾青林心生不悦,沉着脸,“下次不要叫她。” 细皮嫩肉,身娇体软,还骑马?摔下来又要吃苦头。 江桓看不懂顾青林,也不见得他是讨厌盛清越,明里暗里没少维护,总之态度是奇奇怪怪。 盛皎月长得太惹眼,站在远处也能找出环伺四周的目光。 她这身装扮,落在他们眼中,不是英气,而是可爱。 浓郁的红衣,衬出皮肤雪白。 挽起来的简单发髻,又将他原本就小的脸蛋衬得更精致。 江桓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想到从东宫传来出的流言,说太子同他如今是抵足而眠,他心道盛清越确实有这个本事。 江桓走到少年面前,将马鞭甩给他,微抬下巴倨傲道:“一会儿你跟我比。” 跑马比赛。 不跑怎么行? 盛皎月马术不精,只会慢慢的骑,而且她小时候差点被马摔过,今天是硬着头皮来赴会。不打算同任何人比试。 她没出声。 顾青林出乎意料帮她解了围,“我和你比。” 江桓奇怪。 顾青林抿唇道:“和她比有什么意思?你铁定赢。” 她的小身板,摔了碰了,少说要在床上躺十天半个月。 她今日穿的真可爱,挽成小圆包的头发也甚是可爱。 顾青林喉咙动了两下,忽的记起昨天得知她留宿太子寝殿时,属实捏了把汗。 顾青林怕太子发现她的秘密,旁人看不清楚,他眼睛明亮,看得出太子盯向她的眼神,就像领头雄兽盯着自己的伴侣。 顾青林原想威逼利诱她私下同他定好婚约,但又怕吓着她。 算了,还是先帮她遮掩着吧。 她这样笨,又这样天真。 太子可难缠的很。 第31章 “给孤安分点。”(一更…… 顾青林的眼睛生的很好看,狐狸眼,瞳仁漆黑深邃,眼尾轻轻上挑,扬起狭长的弧度。这双眼大多数时候都是笑着的,不过眼底蕴着的几分笑意多是不那么诚恳。 这个人,性格好的像是没有脾气。 气极了嘴角还能带着淡淡的笑。 盛皎月感觉他从方才一直就盯着自己,带着湿冷寒意的眼神包围了她,铺天盖地叫她难以喘息,她也不信世子会这样好心帮她解围。 世子要害人的时候,是不会让人看出来的。 可能直到被他害死了,还对他感恩戴德。 盛皎月抿直了嘴角,绷着声音说:“江大人,我马术不精,你若是要比试,还是另寻他人。” 她面朝江桓说话,冷着素白的小脸,面无表情。 江桓听着他的声音都觉得带刺,说话态度比石头还硬,还蹙着眉头,不情不愿,强忍着不喜,好像很厌恶他。 江桓本不该在乎他讨不讨厌自己,却也做不到被他厌恶还能气定神闲,“我就要和你比。” 盛皎月烦透了他,干脆连话都不想在他说。 她自己没发觉,她生气时嘴角下意识往回落,表情相当严肃。被滋养出来的教养和温和的天性,叫她说不出更伤人的话。 顾青林垂眸专注瞧着眼前的少女,腰身挺拔笔直,娉婷身姿藏在严实的布料里,颈边有几缕碎发滑落,后颈被日头照出浅浅粉红,耳垂柔软精致,下方有颗不被人注意的小痣。 她的身躯大抵也是娇气的,才被融融春光晒了片刻,就泛起了红。 冬天受不得冷,春夏也受不得半点潮湿闷热。 水红色的骑装,太过亮眼。她本来就长得够好看,穿戴稍染颜色,压不住姝丽的五官,低眉敛眸也是浑然天成的娇媚。 无人说话,气氛僵硬。 顾青林先说:“先去马厩挑马吧。” 这句话自然是对盛皎月说的,他和江桓常来马场,养了不少名贵品种的马匹。 盛皎月应当是没有的,他们从前没有叫上过她,她也不爱骑马。 顾青林的眼神从始至终粘在她身上,拿捏恰到好处的分寸,又说:“我带你过去。” 盛皎月竟然不知世子是这样殷勤热心的人,像他这样出身尊贵的侯府世子,表面再怎么装的平易近人,却也不是什么事情都帮。 她心中警铃大作,不敢轻易放下戒备,她抿唇直言,生硬回绝:“不必麻烦世子。” 顾青林看着她防备自己的模样,感觉她和家中小妹养的那只名贵的猫儿很像,察觉到危险就竖起爪子,炸毛了。 他忍着笑,淡道:“举手之劳。” — 马厩里味道不重,每日都有马场的奴仆定时清洗。 盛皎月想挑匹温顺的小马驹,但这里面几乎都是烈性难驯的高头大马。她只想混过这天,不想巴结什么人,也不想出什么风头。 顾青林跟在她身后,扫见她脸上为难的神色,碰见难题时牙齿习惯性咬着下唇,隐隐泛起轻微的红肿。 男人敛眸,浓墨色纤长的眼睫垂落遮挡眼中微暗的情绪,背在身后的双手忍不住攥了起来,如若不然,手指发痒想用指腹顶开她的唇齿,叫她不能再咬唇。 男人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他说:“这匹白鬃毛的马儿,脾气很好,你若是喜欢性情温和的,就用他吧。” 盛皎月伸手摸了摸马儿的脑袋,倒还真是个亲人的,乖乖让她碰,没有扬起前蹄,大声嘶叫。 从马厩中挑好马匹走出去,马场里又来了两位贵客。 太子原是不打算来凑热闹,不知为何忽然又改变了主意,临时起意来跑马。 卫璟也不是孤身前来,还有亲卫身份留在京城的裴琅。 小将军这段时日,在京城养白了几分。长相潇洒俊俏,也是个难得的美男子,不过看着依旧冷峻难以靠近,周身似是竖起无形的墙,僵硬如铁。 盛皎月看见裴琅就想到那天在酒楼里被他撞上自己穿女装时的画面,裴琅行事太过桀骜不驯,竟然能做出清白女子掳进厢房这种事,不顾少女清白,只管自己的心意。 盛皎月心虚,脚步顿了顿,不太情愿继续往前走。 只可惜,裴琅已经朝她看了过来。 远远的,一身亮眼的红色。 裴琅眯着眼睛盯着她,同太子说道:“我怎么感觉他又变好看了?” 卫璟黑眸中情绪难辨,没什么表情变化,淡淡地说:“我看着也没有不同。” 确实是又好看了。 想来前两年还未彻底长开。 他今日又特意都将头发挽了起来,平时刻意低着头倒让人注意不到他的脸,这会儿想不去看他都困难。 卫璟目光一寸寸扫过他身上每处,往常没见他穿过红色,没想到他竟然如此适合这种俗气的颜色,将他的皮肤衬托着白到发光,一绺儿不小心洒落在耳边的鬓发,轻轻被他挽至耳后,玉面无暇,细腻发红。 只不过少年似乎不太情愿往他们这边走过来,脚步磨磨蹭蹭,比乌龟爬也没好多少。 防着他们。 躲着他们。 卫璟又想到那天夜里他放松身体睡在自己身边的画面,四肢都是软的,黏糊糊搭着他的身躯,乖顺安静枕在他的掌心,惬意熟睡。 他咽了两下干涩的喉咙,将旖念抛之脑后。重新恢复成了个冷冰冰的太子。 少年慢吞吞磨蹭到他们跟前,作揖行礼,打过招呼。 裴琅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看,总觉得在哪里见过,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盛皎月被裴琅这双像狼似的眼眸盯得头皮发麻,不自在别开脸。 裴琅不悦道:“你别动。” 小将军往前靠近两步,在他身边绕着走了一圈。良久过后,裴琅忽然抛出了句话问他:“盛公子,你家里可有妹妹?” 盛皎月松气:“有四个妹妹。” “胞妹?” “只有一位胞妹。” “原来如此。” 难怪眼睛生的那样像,可能是他妹妹吧。 一个瘦弱的哥哥带出个娇弱的妹妹,也就不奇怪。 马场乌泱泱看过去全是男子,有些人骑马跑了两圈觉得热了,就嚷着让输了比赛的人脱掉外衫。 盛皎月寻了个借口躲去找水喝,她喝完水又刻意磨掉些时辰,等到不得不过去,才慢腾腾起身往外走去。 忽然之间,她被人从身后捂住嘴巴推到一间漆黑的屋子,她挣扎无果,抬脚狠狠朝那人脚背踩了过去,却还是无用。 这人似乎不知道疼。 这是个力气不小也很能忍的男人。 她被用手捂住了眼睛,阴冷的气息顺着她的颈部往上蹿,她感觉到男人似乎贴着她后颈的肌肤嗅了嗅她的气息。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正当她绝望时,男人才缓缓松开了对她的桎梏,从暗处消失不见。 盛皎月吓得腿软了,她甚至猜不到这个人做这件事的意图是什么。 今日能进京郊马场的人,应当都同她认识。 难道又是江桓的恶作剧?故意吓唬她?侮辱她? 他不是做不出来这种事。 盛皎月白着脸走出去,迎面遇见顾青林,男人盯着她发白的脸,有点懊悔。 他绷着一派正经的脸色,“盛公子,你很冷吗?怎么身体在抖?” 盛皎月强打起精神,随口敷衍:“走累了。” 她重新回到马场,裴琅和江桓已经开始比试,两人都是要强的性子,只管赢不管输,只是寻常的比试,也要争的头破血流,定要分个高下。 裴琅毕竟是在边城长大,更胜一筹。 江桓输了比赛也没生气,技不如人没什么好生气,他方才过于用力握着缰绳,掌心被磨破了皮,鲜血顺着掌心纹路往下滴落,他只用白布稍微缠了缠手掌就不管了。 裴琅显然还没过瘾,看见想躲又躲不过的盛清越,随手指了他,“你来和我比一场。” 盛皎月没有心情,但是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她也不得消极的太过显眼,她先认输:“我比不过的。” 裴琅轻笑:“你还想赢我?上马陪我跑再跑一圈。” 盛皎月想去跟太子求情,这儿能管得住裴琅的人就只有他了。 但是太子未必会帮她,她蹙着眉头没说话,孤身上马小心翼翼握着缰绳,好在这只马儿脾气好,走的很慢。 裴琅看不过眼,多管闲事抬起手中的鞭子帮他在马背上挥了一鞭子。 白马吃痛,扬起前蹄发出啼叫。忽然提起速度往前冲。 盛皎月只得紧紧抱住白马的脖子,双腿用力夹紧马身,不让自己被他摔下去。 一路疾驰,烈风在她耳边呼啸而过。 裴琅看着他狼狈抱着白马苟活的样子,心情愉悦笑了几声,还有心情嘲笑他说:“你怎么这么没出息?” 盛皎月怕极了,身体颤抖,脸色苍白。 风速过快,扬起她的长发,如丝绸柔软服帖的长发垂落在她腰侧,乌发雪肤,一袭红衣。皎皎如月的精致面庞陷在细碎的天光里,光华耀眼。 跑完一圈,她浑身都没了力气,双肩轻轻发颤,跳下马后差点没有站住,靠着马背勉强支撑着身体,她重新挽起头发,抬手间晃动的衣袖泄出手臂细细的藕白。 在场的同窗或是未来的同僚,忍不住多朝他看了两眼。 实在是秀色可餐。 裴琅都看的呆滞几瞬,幽幽盯着他姣好的侧脸轮廓,脑中闪过少年又惊又怕骑着马时的可怜样子,是非常好看的。 他这辈子见过的世面不小,貌美胡姬,天仙国色,但她们好像都不如盛清越一个男子来的让人赏心悦目。 裴琅也见过京城传闻中的第一美人,他母亲说不出意外那即将会是他未来的妻子。 等事情落定,这桩婚事就能提上日常。 裴琅也去见过那位第一美人,看完心道不过如此。并非是他喜欢的类型。 他喜欢柔顺的,可爱的,能被他保护的。 盛皎月下了马就去找自己的斗篷,一时半会竟然没找到。 快到落日时分,气温逐渐变冷。 盛皎月冻得瑟瑟发抖,江桓怕了他生病,开了尊口,“你放哪儿了?” 她很委屈:“就在这里啊。” 难道还有人会偷衣服吗? 不可能。 说不定是她记错了。 众人帮忙找了半天,还是没找到。江桓看了眼牙齿都在抖的他,忍着想发脾气的心同自己的侍卫说:“去马车里拿件我的斗篷过来。” 那边顾青林带来的随从尴尬插话:“我们世子爷也去马车拿衣裳了。” 江桓不是滋味,嗯了声。 盛皎月站在风吹不到的拐角,他们还在跑马,一点都不怕冷,也不怕摔。和他们相比,她确实少了男子气概。 但她本来就不是男子嘛。 才不要像他们活的那样粗糙。 忽然间,一件充斥寒冽气息的大氅兜头盖住她的脸。熟悉的龙涎香遮天蔽日朝她翻涌而来。 她拿着大氅,有点无措看着眼前板着冰冷脸色的男人。 太子面罩冷霜,脸色比结冰的雪天还冷。他冷冷低下眸子,语气很凶:“穿上。” 卫璟老早就发现今天他可勾去不少人的眼神,那些男人不自觉就围着他团团转,眼睛珠子贴在他身上都摘不下来。 一帮没出息的东西。 拿衣服的拿衣服,端水的端水。 眼睛都看直了。 不过他今天穿的这身红衣,确实与平常大有不同。将高不可攀的清冷美人衬出鲜明的艳色。光照着他滑腻的肌肤,光凭想象就能猜出触感极好。 盛皎月还想避嫌,但是傍晚实在太冷,咬牙披上男人的大氅,遮风挡雨。 卫璟等他没那么冷后,低声压迫道:“盛清越,你不要太过分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生气,以前看见有不谙世事的少女被他骗了心,和他贴近会生气。方才见了他和这些男人聊得极好,也是怒上心头。 勾勾搭搭,生何体统? 卫璟不悦抿唇,将话说的更明白了些,“给孤安分点。” 第32章 你自身难保(二更)…… 他真的太不安分了,卫璟在心中又默默地想。 也不知他是真的什么都不懂,还是心机了得,左右逢源,轻易拿捏了这些人的心思。 浑然不觉间就把人迷得昏头转向。 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还毫无察觉。 卫璟想起他刚才被那群人围在正中间,颇有众星捧月的架势。 不过他的个头这些人中算是不高,也够瞩目。 盛皎月裹着他递给来的氅衣,防寒保暖,冰凉的手脚逐渐回温,被冻僵的唇瓣也渐渐有了力气,张了张嘴,没忍住要同他辩解,“殿下,我很安分。” 她又做什么了?太子真是越来越不讲道理。 一次两次,都将莫名其妙的事情责怪到她头上。 她分明老实的不能再老实,夹着尾巴做人,生怕被他们注意到。 卫璟垂眸,少年将下巴缩在氅衣毛领里,一双黑色眼睛明亮水润,眼巴巴看着他,什么表情都没有也让人觉得他很可怜。 卫璟每次都会被他这种惨兮兮的眼神骗的神魂颠倒,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勾人?还是装出来的懵懂无知。 只管钓,倒是不管之后。 是死是活,是疯是病,都好似与他无关。 就像现在撇的干干净净。 卫璟心底生了无端的恼怒,抬起手指将他藏起来的下半张脸缓缓抬起,他下了定论,“撒谎。” 盛皎月偏过脸,有些生气。 任谁被泼了脏水心里都不会舒服。 卫璟的指尖仿佛留存着他肌肤里的温度,指腹发烫,“你怎么不狡辩了?” 盛皎月抬头,中了他的激将法,气不过是打算再辩几句,然而—— 马场横生枝节,发了疯的烈马朝他们直接冲过来。 马儿受了惊吓,横冲直撞,扬蹄速度极快,如一阵疾驰而来的冷风。 “小心!快让开!” 不知是谁在他们身后扯着嗓子大叫提醒。 可是为时已晚。 烈马已经快要冲到他们面前,眼看着躲不过这场无妄之灾,卫璟眼疾手快拽过少年的胳膊,将人揽在怀中,闪身避开,还是叫发了狂的马儿踢到他的腰腹,撞上身后的木橼。 两个人都受了点轻伤,橼上有细碎的木刺,连片刮破衣衫划伤里面的皮肤。 太子的手背惨不忍睹,被木刺拉出梳尺般连贯的血线,剐蹭出来的伤痕连成一片,血肉模糊,看着都疼。 盛皎月被他护在怀里,伤口要比他轻一些。只有小腿被划破出了血。伤痕有些深,她只是皱眉忍着没叫疼。 卫璟接过底下人递来的手帕,用水洗过擦拭干净手背上的碎屑和血迹,就扔着没有管,反倒还用力提着少年的胳膊,问他:“你伤着哪儿了?” 盛皎月摇头:“没…没有。” 卫璟不信他,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刚才分明就听见了忍痛呼吸。 卫璟眼神极好,瞥见他被划破的裤腿,“腿受伤了?” 盛皎月说:“一点小伤。” 时辰不早,卫璟叫他上了马车,提前要将他送回盛府。 其他人还都在兴头上,少了个人,无伤大雅。 裴琅忽然觉得索然无味,顾青林也再没有兴致,眉眼弯弯,笑意不达眼底,随便找了个借口,“今晚有家宴,顾某就不多留了,省的回去晚了要讨骂。” “世子,侯爷和侯夫人哪里舍得骂你。” “若是耽误时辰,再得宠也要家法伺候。” 顾青林打过招呼,转身就变了另一张脸,挂着的吟吟浅笑都不复存在。 马车里有件雪白色的斗篷,兜帽上还有纯白色狐狸毛。 男人将斗篷捏在手里,仿佛还能闻到少女身上的气息,令人觉得舒服的淡淡香味,像是山茶花和甜奶融在一起,粘腻湿润。 — 卫璟把人送到盛府门口,并没有急着离开。 他抬眉看了看身侧绷着背的少年,“自己还能走吗?” 盛皎月只是被划伤了腿,骨头又没有断,她点头:“能走的。” 卫璟先下了马车,给他搭了把手。 男人随着他毫不避讳又光顾了他的卧房,视线无声环绕了圈,倒是没发现上次在床上看见的肚兜,不过有轻微的脂粉香气。想来是他房中颇为受宠的小通房留下的香味,腻的发慌。 卫璟不悦蹙眉,吩咐盛府的下人,“去拿些止血的伤药。” 云烟拿来止血化瘀的药粉,颤着手递过去,还对上次被太子劈头盖脸的冷声斥责心有余悸,她本想留下帮姑娘上药,但太子威仪摄人,哪怕沉默不语周身散发的气势也够她们退避三舍。 云烟进退维谷,站着没动。 卫璟见她就来火,眼风冷瑞扫过,云烟如临大敌,不得已低头从厢房里退了出去。 盛皎月还没做好应对太子的准备,男人已经霸道卷起她的裤腿。 卫璟本来是想叫他直接将裤子脱下来,这样也方便看伤。但知晓他性格腼腆,要死要活。也就没有如此做。 宽松的裤腿挽到少年的腿弯,堆叠搭在膝盖处,一双瘦弱的膝盖骨蹭出淡淡的薄红。 卫璟低头看去,目光不由得发怔,小腿十分纤细,都是软肉,皮肤特别的白。被木刺划伤的几条疤痕落在上面,红白相间,突兀显眼。 盛皎月抽回腿,掩耳盗铃想藏起来,她的腿太细了,不好看。 卫璟低声叫他别乱动,指腹贴着他的脚踝把人他受了伤的腿拽了回来,面色无恙,静下心帮他上药。 男人的手指漫不经心抚过他小腿内侧的软肉,捏了两下,就又收回了手。 盛皎月觉得这不对劲,上完了药,他的手停留在她的腿侧,就像是……像是在吃她的豆腐? 她被自己的猜测吓了一跳,讪讪抬起眼睫,看着太子欲言又止,开口前先试着抽回腿,“殿下,您别摸我的腿了。” 手指头很凉,寒气森森,她不喜欢。 卫璟不认账,“怕你还有内伤。” 盛皎月:“……” 卫璟煞有其事指了指他的小腿肚,面不改色对他胡诌,“你瞧这儿不就肿了吗?” 恕她眼拙,她真没看出这处有青肿。 卫璟抬起手,盛皎月急切抽回小腿,立刻将裤腿放了下去。 卫璟忍不住回味方才的手感,细腻丝滑,温热软烂。摸起来确实很舒服。 “你太瘦了,平日不要挑食,多吃些对你身体有好处。” 不过少年的腿虽然细,却是足够修长笔直。骨架优越,纤瘦有致。 盛皎月点头,“嗯。” 太子临别前看着坐在床上的他,竟生出不舍的心思,他住在东宫不是挺好的?也能随他父亲所愿,便于打探消息。 “还有,不许再去勾引别人。” 勾引二字,用的不那么合适。他既然已经说出口,就不好收回头。 卫璟说:“总之,收收心。” 别太贪心了。 招惹完这个,还去惹那个。 嫌命够长。 卫璟前脚刚走,盛清宁后脚就到。 盛清宁没想到他不开窍不机灵的兄长,竟然真的能得到太子青睐,按说他们盛家人在太子跟前无异眼中钉肉中刺,惹人嫌弃。 不过太子两次大驾光临,嘘寒问暖,探病上药。 可能真如传闻所说,太子求贤若渴,只要有贤能,就不过问家世。 但他这个软弱不堪的哥哥,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遇事还总是红眼、读书并非有很高的天赋,他和足智多谋的贤能,搭不上边。 除非他这哥哥出卖色相。 盛清宁想到这里生起怒意,没打招呼推开哥哥的房门,目光沉沉朝靠坐在窗边休憩的兄长,“你怎么又把自己弄伤了?” “不小心。” “你何时小心过?” “六弟,若你是来看我笑话的,现在就可以走了。” 盛清宁给他拿了药,窝在手心,手掌藏在袖子里,“我不是来看你笑话。” 他生硬解释完,也没有将拿过来的药交给他。 盛清宁离开前发善心提醒他说:“太子不喜欢旁人骗他,愚弄他,你好自为之。” 明眼人该知道,太子多半是能顺利登基。 七皇子有勇无谋,心思太毒,急功切利,不适合当储君。 盛家大房是没法子,和张贵妃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又有亲缘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既然日后太子登基注定他们没有好下场,不如现在斗胆再博弈,万一争赢了,就可永保盛家长盛不衰。 盛皎月何尝不知道盛清宁说的这些,她骗过卫璟很多次,每一次那个男人都很生气。 — 这伤两天就好。 盛皎月又开始继续去东宫抄书的日子,不过这天清早进宫却在半路被人拦了下来。 是侯府千金——白若繁。 盛皎月和她不熟悉,只知道她是皇后心中合适的太子妃人选。 白若繁亦是貌美,才华过人,大美女是偷偷跑来找她,将提前写好的书信交给她,请她帮忙递信给太子。 这是个烫手山芋。 盛皎月不太愿意做这种事,吃力不讨好,万一中间出了差池,她也跑不掉。 白若繁正是听说太子身边只有这位盛公子是个心软的好说话的,才来找上他。 没想到连他也都想拒绝自己,她立即挤出眼泪,哭的梨花带雨,好生可怜。 她娇滴滴祈求眼前的少年,“不过是封普通书信,盛公子就帮一帮我吧。” 她随即又说了许多好话,把盛皎月的脸都说的红透了。 盛皎月最怕漂亮姑娘的眼泪,也禁不住她的夸奖,更禁不住大美人娇娇同她撒娇。 她红着脸应了下来。 等到了东宫,趁太子不休息把白姑娘要她帮忙转交的书信放在书房的案桌上。 她自己则乖乖去侧间抄书写字。 明明是太子自己心不定,还要倒打一耙来陷害她。 她真是好生冤枉。 过了半个时辰,曹公公火急火燎来侧间请她去书房,嘴角上火起泡,“盛公子,你今早是不是往太子的书房里放东西了?” 盛皎月没敢承认,但曹缘看他脸色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曹缘叹气,说不出话来。 盛公子真是蠢啊!也难怪白小姐去求他,不求别人。有点眼力见的都不会蹚这趟浑水。 信封里是情意绵绵的情书。 还有少女亲手绣的手帕。 这事不大不小,原不值得太子动滔天大怒。但盛清越帮旁人给他转交情书这事,怎么想都怒火冲冲。 盛皎月以为没什么事,走到书房外,看见门开着,她慢慢靠近台阶,刚迈过门槛走进屋子里,抬眸撞上太子幽冷的眼睛,四目相对,她直觉就不太好。 盛皎月下意识转身想跑,等太子正在头上的怒气消了再来算账也好。 谁知男人冷冷发笑,“回来。” 盛皎月硬着头皮走回去,书信已经被烧成灰末,白小姐的心意就这样被糟践了。 她忍不住帮白小姐说了话,“殿下怎能如此随意处置白小姐的心意?” 卫璟扯起冷笑,“你都自身难保,还有心情心疼她!?” 第33章 勾魂摄魄,娇媚动人。…… 白小姐年轻貌美,知书达理,性格温柔,说话声音也很好听。 不过打了个照面,盛皎月就很喜欢白小姐,觉得不论她笑起来看着很舒服。 白若繁还给她送了两盒点心,说是她亲手做的。盛皎月在马车里就尝过味道,淡淡的甜味,吃进嘴里也不会感觉到腻。 盛皎月抬眸,撞进男人乌黑色的眼瞳里,四目相撞,沉默带来极致的压迫,叫她难以透气。她微垂着脸,脖颈弧度优越,咽了咽口水,低声说:“殿下,这件事是我做错了。” 一时心软,架不住白若繁软磨硬泡,随手帮了这个忙。 太子若是要责罚她,她也没什么怨言。 只不过还是心疼白小姐的心意就这样付之一炬。 喜欢谁不好,怎么会喜欢太子呢? 不过盛皎月也得承认太子长得很好看,平常不那么严肃的时候,看起来是很好接近和相处。眼睛漂亮,鼻梁挺拔,微微抿起嘴角没有什么攻击力。身份尊贵,做事稳妥。招女孩子喜欢,也不意外。 卫璟静悄悄盯着他的脸,心想他还真是怜香惜玉,这么会心疼人。 若是他下半身能抬得起头来,只怕遍地红颜,趋之若鹜往他身边凑,死心塌地跟着这位温柔的小郎君。 沉默片刻,卫璟开了口,声音平波无澜,听不出起伏变化。“你和白若繁以前见过?” 盛皎月摇头,“没有。”她低着脸闷声说:“男女授受不亲,殿下莫要误会白小姐的清白。” 卫璟冷嗤,“只见了一面,你就百般维护她,为她抱不平,你喜欢她?” 盛皎月对白小姐确实有好感,但只是想要结识交朋友的好感,没有办法,她天生就喜欢和女孩们凑在一起,和她们总能说得上话。 她憋红了脸,不知该回什么。 卫璟啧了声,心中更加来气,不过两碟子点心就把他收买了。 “喜欢还是不喜欢?”太子咄咄逼人,似乎一定要问出结果。 盛皎月倒也聪明将这个问丢了回去,她低声说:“白小姐喜欢的是殿下。” 卫璟绷着脸,换了个话头:“你饿不饿?” 盛皎月虽然没吃早膳,却也不怎么饿。 她很客气,正要说自己不饿。 太子已经出声将候在外间的人叫进书房,“去御膳房端十样糕点过来。” 盛皎月小声嗫喏,“殿下,不用的。” 太子似乎没有听见她说的话,置之不理。她好生尴尬,不得不抬起脸,说话声音比起刚才大了点,“我吃过了,不饿的。” 十盘点心,能将她的肚子撑圆。 太子视线冷冷,宛若秋雨打过,“我看你挺喜欢吃糕点,多吃些,不要跟我客气。省的你还要伸手从别人那里拿。” 盛皎月起初听完这句话感觉似是而非,又有点糊涂,她慢慢琢磨出了味道,太子这是在气她不该拿旁人的东西。 她似懂非懂,太子应当是忌讳像她这样做事不坚定。 在他眼中,她今日为了份糕点就帮了白小姐的忙,明日也有可能为了别的东西,出卖了他。 盛皎月张嘴解释:“我并非是为了白小姐赠我的糕点才帮她的忙。我只是看她哭的可怜。” 梨花带雨,泪如雨下,孱弱无辜。 她不忍心见大美人将眼睛都哭红,想着不过顺手做件小事。以为太子不会计较,可能是她运气不好,太子才这样生气。 他说这话极其认真,卫璟冷声讽刺:“你可真会怜香惜玉。” 御膳房的人办事极快,又从曹公公口中得知太子心情不佳,生怕做事慢了,惹火烧身。 半柱香的时辰过后,御膳房的人将做好的十盘点心送到东宫。 精致的玉盘以此摆上桌面,每个玉盘里装了七八块糕点。 紧实,料足。 太子好整以暇坐在椅子里,后腰虚靠着椅背,微微抬起下巴,“吃吧,不是喜欢吃吗?” 芙蓉糕、栗子糕、桂花糕、白糖糕,样样俱全。 盛皎月僵直身体缓缓落座,犹犹豫豫伸出手指捏起一块白糖糕,入口即化,松软绵绵,甜而不腻,确实好吃。 她的吃相很秀气,牙齿轻轻咬掉小小的一口,唇瓣沾上了些雪□□糕,如细碎的白雪点缀着绽开的红梅,昳丽浓稠。 卫璟盯着少年唇角的粉白,咽了咽喉咙,喉结无声上下滑动,浓墨般的眼底又暗了几分。他的齿根开始发痒,心尖也痒痒的。 少年浑然不觉,继续小口小口吃着糕点。 卫璟起身,走到他跟前,身躯高大,疏离眉眼淡淡皱起,修长匀称的手指朝他的唇瓣探了过去,带着薄温的指腹落在他的唇瓣上,一点点蹭掉了他唇角的碎粉。 少年的唇瓣似乎被他剐蹭出更浓丽的颜色,水润发红。 盛皎月全身僵硬,坐在原位不敢乱动,手脚温度骤然冰冷,背脊蹿出一股凉意。她再愚钝,也知道太子这个动作不对劲。 她低头掩饰慌乱,匆忙从袖子中拿出素白的手帕,擦了擦嘴角,用沉默不语装作无事发生。 卫璟假装看不见他的躲避,也拿了块白糖糕尝了尝味道,微敛眉峰,嫌弃得很。 味道太甜了,怎么会有人喜欢吃这么甜的糕点?也不怕把自己齁死。 卫璟今早没什么事,有的是时间同他耗。 此时看着少年雪白的脸,蹙眉时有分寸楚楚动人,他竟然有几分难以移开眼的不舍。 气息相间,清冷和甜腻两种味道交融处独特的软香,从少年的衣领处幽幽传来,他的衣襟收拢的比旁人要更严实。 天气明明已经暖和许多,晌午的日头更甚春末的太阳,刺眼温暖照的睁不开眼睛。 少年站在窗边,侧身照着太阳,雪白皮肤被晒得更白,冷香从衣襟袖口缓缓滑出。他今日穿了身衬景的水蓝色衣衫,额头闷出细密的热汗。 卫璟看了眼窗外灼灼的太阳,好心提醒,“你不热吗?” 昼夜温差较大,盛皎月也没想到正午竟然有些闷热,她里三件外三件,掌心闷出了汗,手掌滚烫发热,但她可不想在东宫里脱衣裳换衣裳,她摇摇头:“不热。” 卫璟默然听着他死鸭子嘴硬的撒谎,簌簌发颤的眼睫毛都挂着细汗,面颊上的细腻肌肤仿佛融了层淡淡的水色,思忖片刻,男人说:“出了汗衣裳湿透又要生病。” 盛皎月装作听不明白。 卫璟好心劝过,既然他不肯领情也就算了,“你今年是不是要参加科考?” 他今年十八岁,年纪算小。 但江桓十六那年就进场考试,不仅如此,最后还拔得头筹,高中状元,春风得意。 不过盛清越功课上比不过江桓,不是他不聪明,而是他写字太慢,文章亦是中规中举的派别。 学问是有,文采也有,只是想中前三甲,有些困难。 盛皎月点点头,“嗯。” 卫璟随口问:“准备的如何?” 盛皎月想了想,“尚可。” 卫璟本想提点他两句,今年的主考管是礼部尚书,偏好大胆革新的文风,不过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等日后再表也不算迟。 书房窗外的院子,种着几棵海棠树。 春意盎然,枝繁叶茂,抽出嫩绿的新芽。枝条随着拂面而来的春风摇摆不定。 春日里的柔风透进窗内,少年的衣袖被吹的摇摇摆摆,他过分纤细的腰肢抵着身后的檀木书桌,宽松柔软的袖口随着他抬手的动作,如水漾开。 他抬手掖过鬓边的碎发,绸发用玉冠高高束起,漂亮的眉眼清晰映在男人的眼底。 男人的喉结一动不动,片刻过后,他悄声无息咽了咽喉咙,待恢复如常,他说:“你今日将抄几篇过往科考的文章,抄不完就留在东宫里歇息,明日继续抄。” 盛皎月愣了愣,有些苦恼。 长篇大论的文章,半天之内,怎么抄的完? 太子这不是在为难她吗?难不成是还想和她一起睡? 盛皎月忍不住打量太子的神色,真真儿是正经严肃。她都怀疑是不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将他想的太坏了。 她同太子打商量,很小声的问:“我可否带回家抄?” 太子一口回绝:“不成。” — 盛皎月抄了一下午的文章,只抄完两篇,还剩下三篇,遥遥无期。 她得空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早已透黑,殿内殿外都点着明亮的烛火,灯罩里的蜡烛烧的正旺,光线照亮了整间屋子。 她揉了揉发酸的手帕,腰酸背痛坐在太师椅子上,趴着歇息片刻,眼皮上下打架,累得闭眼就睡。 卫璟回到书房时,他还在睡,安安静静趴在案桌前,脑袋枕在右臂上,半边脸压着胳膊,唇瓣微张,吐出软香的呼吸,白皙的皮肤睡出微醺的黛色。 卫璟敛了气息,缓缓走到他身旁,目不转睛盯着他睡着时的样子,竟是看的有些痴迷,挪不开眼睛。 不知为何,他想到那日在酒楼撞见的少女。 裴琅说的没错,眉眼和他着实相差无几。娇贵易碎的姿态都同他很相像。 如果他是个女子就好了—— 这种念头卫璟偶尔也会在盛清越出现在他难以启齿的梦境之后,而逐渐变得强烈。 其实后来,卫璟将青楼里那套女子穿的衣裙带回了东宫,他近来是愈发想看盛清越换上女装,这张脸,即便换上女装,也不会难看。 少年睡的很香,唇齿溢出几声破碎的声音,卫璟没有听清楚他说了什么,断断续续几个字—— “陛下。” “我怕。” 还有蹙眉低声道着歉,说她错了。 卫璟眼色微暗,真是怪可怜的,不知做了什么噩梦,怕成这样。 — 盛皎月梦见自己又对新帝耍了心眼,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将裴琅拉到角落里。 她恳请裴琅带她离开,去哪里都行。 她感觉她以前可能是喜欢过太子的,但是不喜欢现在这个霸道百倍的皇帝。 她知道自己好看,知道裴琅喜欢她。 果然。 裴琅心软答应了她。 只是她失算了,以为裴琅会偷偷摸摸带她逃走。但是正直的小将军选择直接开口同皇帝要人,新帝表面云淡风轻,“她说我折辱她?” 小将军点头,“她犯的也不是什么大错,陛下就饶了她吧。” 新帝似笑非笑,“行,朕考虑考虑,回头再同你说。” 盛皎月还记得那天晚上她被吓得很惨,男人什么一句生气的话都不曾说,只是安安静静的盯着她,掐着她的腰,“想让裴琅带你走?“ 她吓破了胆。很没骨气不敢承认。 男人低笑,抬起她的下巴,笑着问:“说说,你是怎么骗的他?” 她支支吾吾,撒谎说自己什么都没做。 新帝亲了亲她的嘴角,“我不想真将你关在宫内,哪里都去不成,你不要逼我。” “还想去边城?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知道吗?” 她被迫坐在他腿上,身体轻颤,咬住他的肩膀,大半声音吞没在喉咙里,哆哆嗦嗦吐出三个字:“知…知道。” 其实那几年,她做了许多阳奉阴违的事情。 大多数,新帝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只有在她玩弄心机想离开这件事上,从不给退路。 盛皎月做着断断续续的梦,有她小时候的,也有豆蔻年华时期的画面。 卫璟看着她陷入熟睡中,把人抱到榻上,脱掉鞋子,盖好被子。 放下帷幔遮光的瞬间,男人心头微动,出于私心,他伸手摘掉少年头顶的玉质发冠,长发泼墨丝滑展开,大半陷落在枕边,乌黑松软的长发安静乖巧窝在他的颈侧。 卫璟嗓子发紧,皮肤底层的血液缓缓升温,滚烫灼热,心跳莫名颤栗。 果然,少年乌黑长发垂散铺开时的神态,勾魂摄魄。 第34章 哪有这样侮辱人的?(双…… 卫璟的指腹缓慢落在他的脸颊,贴着他的皮肤停留几瞬,嫩滑的触感似是上等绸缎。 不过很快,男人面无表情收回拇指,抬手放下帷幔遮挡殿外卸入的天光。 他起身离开,若无其事。 他是储君。 有些事情连想都不该去想。 — 盛皎月睡醒天色漆黑,殿外的天空如同永夜。厚云遮挡月色,夜色寂寥。 她记得自己是伏着案桌不小心睡着,也不知道是谁将她抱到床上去。 应当不是太子。 他这些日子,只让她在书房里抄书,几乎不来与她碰面。 盛皎月并未多想,起身时散开的长发落在膝上,长发如瀑。她下意识摸了摸头顶,挽发用的玉冠长簪不见了。 盛皎月并未想到自己的睡相竟然这样差,她下床走到铜镜前,照着镜子勉强给自己挽了个最简单的发式。 铜镜中映着一张茭白的脸庞。 盛皎月是知道自己长得是比常人好看那么一点的,这张脸有时确实也会给她带来些便利。 可有些时候,这张脸也会给她惹来麻烦。 她在宫中都尽可能遮掩自己,连话都很少接,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前些年,只除了江桓偶尔会找她的麻烦,其余时候,她过的很是自在。 没有人过问,也没人管她做什么。 曹缘听见屋里头有了动静,给底下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进去看看。” 小太监还真不太敢进去,倒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就是觉着里面那位公子清冷不可亵渎。 他磨磨蹭蹭,迟疑迈开步子。 曹缘看见他这没出息的德行气的发笑,抬起脚踹上他的屁股,“麻利点。” 里面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值得他怕成这样? 小太监慢慢推开殿门,借着渺渺烛火,抬起眼睛小心翼翼往里看。 “盛公子,您可是醒了?” 盛皎月在点蜡烛,殿里的光线太暗了。 她胆子不大,还有点怕黑,没有摸到火折子,听见小太监的声音,回过头应了个嗯字。 小太监弓着腰却忍不住抬头向他看过去,黄澄澄的烛火光照朦胧不清,身披薄衫,他咽了咽口水,心想难怪连坐怀不乱的太子都肯与他同床共枕。 长得小神仙似的,身板犹如抽了条,干净清瘦。 谁看了谁喜欢。 他一个太监看了都迷糊。 小太监看见盛公子手里拿着个烛台,“您是要点灯吗?” 盛皎月点头:“嗯,但是我没有找到火折子。” 小太监连忙点起烛灯,又问:“盛公子可要用晚膳?” 盛皎月肚子确实饿了,她点点头:“要的。” 小太监觉得盛公子说话也怪可爱,问一句答一句,蹦出几个字。 小太监得了话,便去曹公公跟前回信说道:“盛公子饿了,要用晚膳。” 曹缘眯起眼睛问:“太子那边可吃过了没有?” 小太监摇头:“不曾。” 曹缘本来想着等太子谈完事,让盛公子陪太子一同用膳,斟酌想了想还是作罢。 太子还不知要忙到何时,可别把盛公子饿坏了。 曹缘让厨房端来些盛公子爱吃的菜,满满当当摆了大半张桌子,就怕他吃不饱。 盛皎月看着这一桌子菜,竟有些无奈,说自己吃不了这么多。 曹公公看着慈眉善目,笑眯眯的好说话。但说话圆滑,没给她可趁之机,“总共八样菜,在宫里头不算多。” 菜式清淡,似乎是太子喜欢的淮扬菜。 豆腐羹、松鼠桂鱼、还有清炖狮子头等。 盛皎月吃了八分饱,填满肚子后站起来在殿外的廊下走了走,头顶天空的乌云逐渐散去,皎洁月色穿透云层,照出几份光亮。 盛皎月觉得时辰应当不算太晚,也没问宫中有没有下钥,准备离开东宫。 曹缘笑着将她拦下来说:“盛公子,宫门已锁,您今晚只怕得在东宫留宿。” 盛皎月蹙起眉心,“我睡偏殿的厢房。” 曹缘还是这幅笑眯眯的样子,“太子吩咐过奴才,让您睡主殿。” 盛皎月听完曹缘说的就有些不高兴,太子下午布置的抄书作业换个人来也是写不完的。 太子拐着弯留她过夜,也不像是要为难她。 而且盛皎月可以肯定,太子绝不喜欢和男人同塌而眠。 难道真的像他自己说的那样,睡不好,才需要一个人作伴吗? 可盛皎月是真的不愿意和太子睡一起,太危险了。 她睡得熟,也不知自己会不会说梦话。 而且每夜束胸而眠,实在难受。并非她不能吃苦,只是吃这种不必要的苦头,她就有点心不甘情不愿。 若是在家中一个人睡,她也能得以喘息。 盛皎月还是和上回那样,和衣而眠。 她还问小太监多要了床被子,将自己裹成蚕蛹状,老老实实缩在床里头,泾渭分明。 卫璟忙完已是深夜,眉心拢着倦怠,胀痛发酸,待他在隔间沐浴更衣后,随口问起盛清越。 曹缘说盛公子已经睡下。 卫璟挟着冰冷的湿气,走进殿内看见缩在床角里的少年,忍不住蹙眉,连人带被子捞到自己跟前些许,他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很严实,像防贼似的防着他。 不该聪明的时候反而很聪明。 该聪明时没见他有多机敏。 卫璟自以为很了解盛清越,胆小怕事,懦弱不堪,娇气吃不得苦。 但胜在有毅力,做事情比较细致。脾气好,耐心好。 先前的谄媚讨好,虽然做得愚笨明显,但确实也是出自真心,没有那么叫人讨厌。 如今对他避之不及的态度,几番观察下来,也不像是他在和自己演戏。 而且盛清越虽然留在他身边目的不纯,为人做事还是正直。 不太会用拐弯抹角的计谋。 卫璟垂眸沉思,该不会是盛家人觉得指望他是没用的了。 他从东宫套不出有用的消息。 索性放弃。 除此之外,卫璟一时半会也想不到其他的原因。 不过盛清越觉得他没用了,就恢复对别人的冷冰冰模样,也很符合他的做派。 卫璟不喜欢他躲避自己,也不是被招惹了还能云淡风轻被踹开的人。 他故意扯开了盛清越身上的被子,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身上太香,锦被上已经染上淡淡的清甜。 屋里烧了地龙,十分暖和。 太子年轻体壮,火气又旺,初春深夜,也不会觉得冷。 但是盛清越怕冷,先前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四肢还是冷的,被冻得睡不着觉,才将小宫女叫了进来,温声细语询问她可否能烧起地龙? 小宫女哪见过这么好看,说话还温柔的男子。 不敢抬头,又忍不住要偷看。 红着脸支支吾吾说要去问曹公公,羞涩不已,仿佛春心萌动。 卫璟同他分了一床被子,过了片刻,额头就出了汗,掌心发烫,浑身燥热。他索性不睡了,坐起来垂眸看着熟睡中的少年。 卫璟探出温热的指尖,在他脸颊摸了两下,温凉舒适,化开他指端的燥热。 他睡得倒舒服,卫璟却嫌热,索性贴着他常年泛凉的身体睡觉。 盛皎月在睡梦中喘不上气来,四肢仿佛被人困住。她很难受,胸前本就闷得很难受,被人抱着腰,更加呼吸不过来。 她在迷糊中蹬了那人一脚,翻了个身,往床榻更深处钻了钻,继续闭着眼睛睡觉了。 卫璟被蹬了一脚也不恼,反倒是少年自己的白袜被踹掉了,光洁嫩白的脚丫蹭过他的小腿。 卫璟捏住了他的脚,触感嫩滑细腻。 他的脚和他这个人一样,小小的,很精致。 卫璟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脚心,温凉舒适,他似乎怕痒,下意识蜷缩起来。 卫璟摸了好一会儿,手感极好,摸起来很软。 他都觉得自己有些变态。竟然做的出这种事。 他缓缓松开手指,冷着脸帮他穿好袜子。闭上眼睛休憩片刻。 要么夜里睡不好,总叫他做那些春水漫天的梦。 要么就是人躺在他身边,他更是睡不着觉。 翌日,盛皎月是被难受醒的,胸前勒着的白布叫她翻个身都不舒服。 殿中无人,只闻得到男人留存的淡淡气息。 她胸口难受的厉害,但又没胆子在这里脱衣裳换衣裳,只能硬忍着不适起床。 太子上完早朝回来,见他这么早醒来微微诧异。不过稍纵即逝,抬了抬眉,他问道:“可吃过早膳了?” 盛皎月睡得不好,有点小脾气,忍着没有发作,她皱着脸,绷着面无表情也看得出她不高兴。 “吃过了。” 她正打算回家,今天不想在东宫抄书。 卫璟今日也不打算让她继续抄书,而是问起无关紧要的小事,“过两天是你的生辰?” 盛皎月自个儿都要忘记,虽不明白殿下为何如此问,却也如实点头。 卫璟是从他父亲口中得知此事,盛暄提前帮儿子请了一天的假,说是他母亲心疼孩子,想让他在家歇一歇。 卫璟走了神,恍然想起他的生辰似乎确实是这段时间。靠近春天,万物复苏的季节。 盛暄对儿子不错,每年生辰都会办。宴请宾客。 盛清越前些年都会礼貌性问他一句,要不要过去凑个热闹? 卫璟自然是没有去过,只让人从库房里给他拿了礼物。 至于其他人,太学里这些同窗,也是不会去的。当然,盛清越也从来没开口问过他们。 卫璟等了半晌,没等来自己想听的话。他心情有些低沉,抿了抿唇,又说:“考试还有不到两个月,明日起你便在家好好复习功课,不必再来东宫。” 盛皎月喜上眉梢,今早的不悦顿时烟消云散,她自然是想在家好生复习功课,争取考个好名次,以免太丢人。 江桓是状元。 顾青林也是探花。 她若是考的太差,会让人看了笑话。父亲估计也会让她好看。家中还有个不怀好意的弟弟盯着她,而且再过两年盛清宁也要科考,她听说过,盛清宁天赋好,学堂老师对他期待极高,他本身也是个争气的。 故而盛皎月肩头的压力很大。 她抿唇笑了笑,“谢过殿下。” —— 裴琅得知盛清越今年要参加科考,冷不丁冒出句疑惑,“他今年多大了?” 卫璟端着冷茶,淡淡抿过,“十八。” 裴琅蹙眉,“我还以为他才十五六。” 看着模样就不像有十八岁。 很瘦,枝条般抽起的薄薄身躯。 裴琅武艺高强,念书也还不错,只是他不爱念书,面对文绉绉的课本,就没兴趣。 他不是学不进去,只是不肯学。 不过他看盛清越倒是喜欢念书,读书写字时还怪好看,他见了竟然不讨厌,也不觉得装模作样。 若是当年教他念书的先生长盛清越这样,他也不会嫌烦。 裴琅想象了下盛清越一本正经当先生教书育人时的画面,唇角微微上扬,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卫璟问。 裴琅哈哈大笑,冷酷的眉眼融化在他的笑容里,他说:“如果是盛清越来教我念书我肯定要调戏他。” 小将军边城根本没见过像他这样的男子。 娇气、羞涩、胆小,还长了张比女人还漂亮的脸。 性格乖,又好说话。生气了也带劲,气的绷着脸不理人也可爱。 裴琅说:“他可有未婚妻?” 卫璟眼睫微顿,漫不经心问道:“为何这么问?” 他不清楚,亦没听说过。 裴琅啧了两声,“考完功名接着不就是娶妻生子吗?” 靠挣功名来让未婚妻过上好日子。 盛清越长得那么好看,喜欢他的姑娘肯定不在少数。 盛家门第又不差,他平时洁身自好,姑娘家都抢着要嫁给他。 卫璟一言不发握紧拳头,裴琅抬头只看见太子绷得很紧的脸庞,和一动不动的喉结。 卫璟扯了下嘴角,居高临下的语气笃定的说:“他娶不成的。” 他可不信,盛家人都胆子让个不举的人祸害家世门第相当的贵女。 除非他们盛家是不要名声了。 裴琅想了想,“我也希望他娶不成。” 这里没有让人,裴琅说起浑话就无所顾忌,他在边城就肆无忌惮,有时说话确实粗鲁,“就他这样的,细腰翘臀,身板瘦弱,皮肤白长得还好看,即便是男子,也会被那帮蛮子抢了去做老婆。” 卫璟冷眼横了他,眉心跳了跳,“你闭嘴。” 裴琅没料到太子竟然生气了,瞧着怒气还不小。 裴琅便不再吱声。 这种话,他也不会去别人面前说。 不过裴琅也不知道从哪儿得知盛清越要过生辰的消息,不过他似乎没打算宴请他们。 裴琅在边城可是别人争着抢着要巴结的对象,骤然遇到冷待,很不习惯。不过其他人也没有收到盛家的请柬。看样子他是不打算请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裴琅很不爽,小将军还是有点脾气。 他勾结了江桓,强行要给盛清越过生辰,提前连声招呼都没打,直接包了间酒楼。 既然是生辰,就要备上礼物。 江桓不知道送什么合适,他以前从未送过盛清越礼物,不清楚他喜欢什么。 于是江桓从库房里拿了套墨砚,让底下人郑重包了起来,他和顾青林关系要好,忍不住跑过去问顾青林打算送什么礼。 不知为何,江桓不想被他比下去。 顾青林在家喂后院那池子的鱼,颇有闲情逸致,“还没准备,你急什么?” 江桓见他不怎么上心,也在意料之中。反倒衬的他眼巴巴着急上火凑过去讨好盛清越似的,他有点说不出的恼怒,“我不着急,谁说我着急了。” 他继续嘴硬,“若不是上次害他生病了,我才不想去给他过生。” 顾青林懒懒抬眸,眼中带笑,“嗯。你可以不去。” 江桓就闭上嘴不再说话。 — 盛皎月不清楚他们在闹什么,莫名其妙,请她去吃饭。美名其曰帮她过生辰,好好热闹一番。 她知道后两眼发昏,她并不想同他们打交道。 推辞几回无果,迫不得已还得赴宴。 父亲知道倒是很高兴,看着她的眼神多了几分慈爱,拍拍她的肩说:“你现在就做的很好。和他们处好关系总归没有错。” 盛皎月有苦难言,她每日都战战兢兢,生怕出一丁点的错。 而且胸口被束的很不舒服。 她忍不住说:“父亲,我们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 盛暄沉了脸:“不要说这种丧气话。” 已经这么多年,都没人发现。以后也不会被人发现。 盛暄知道她辛苦,但这也是不得已为之,没有办法的办法,他说:“你哥哥卧病在床,常年昏迷不醒,腿脚又很是不便,如今只能靠你瞒着。” 盛皎月知道她父亲固执,没想到竟然这么固执。她红着眼睛问:“若是被人发现,我们全家都……” “住嘴,别说了。”盛暄不想在她生辰这天斥责她,“出门吧,早些回来。” 盛皎月的心像是被人攥住,不断往下坠,她愁眉苦脸上了马车,越想越觉得委屈,眼睛也越来越红,她宁肯昏迷不醒的人是她自己,而不是她哥哥。 小时候,酷暑时节。 母亲会带着她去江南住上半个月,那段时间,兄长每日能清醒两个时辰,夜里还会陪她坐在树下看星星。 她和兄长,仔细看长得其实并不是很像。 兄长的眉眼更锋利,更有攻击力。没有她这么女气。 盛皎月也想去江南,躲在那里,不用像在京城如履薄冰,怕被人发现自己的女儿身。也不用日日胸前裹着白布,勒的骨头疼。 等到了酒楼,盛皎月的眼睛还有红的,她将手帕浸湿,擦了擦眼睛,深深呼吸两口气缓缓下了马车。 酒楼气派,一楼热闹,二楼静悄悄的没什么人。 盛皎月刚到就被掌柜客气请到二楼贵客的包间,她看见了江桓,出乎意料又在这里碰见裴琅。 小将军似乎半点都不害怕被人发现他就在京城,也不知该说他胆大包天,还是年轻气盛。 裴琅见他穿了身月牙白交领长衫,一派高贵,犹如濯濯青莲。少年生的白,哪哪儿都白的发光,唯有这双水盈盈的星眸里掺着淡淡的水红,融化几分清冷,像是故意装的楚楚可怜招人心疼。 裴琅感觉边城妖媚的胡姬都没有他会放钩子,抬眸时的一个眼神,就足够旁人遐想连篇,产生怜爱。 裴琅率先将准备好的生辰礼推到他面前,一个精致的木盒子里,不知装了什么,他对盛清越笑了笑:“这里面可是我花高价从胡商那里买来的。” 盛清越抿唇,“多谢。客气了。” 裴琅感觉他冷冰冰跟自己说着话,也好看的要命。 江桓将备好整套纸笔墨砚递给他,“不值钱,但是好用。” 恰好他也快要进考场考试,正好用得上。 江桓说完就朝顾青林看了过去,他到今天也没告诉他准备送什么,也用了个木盒装了起来,藏得很严实。 盛皎月依次收下东西,暂且先放在一旁没有管。 她吃想快些吃完这顿饭,再回去陪母亲吃碗长寿面。 裴琅让掌柜的送来美酒,他不管其他人喝不喝酒,他自己要喝。 好长时间没有喝过这么烈的酒,实在馋了。 盛皎月如坐针毡,度日如年,提不起食欲,味同嚼蜡尝了块糕点。神思游走在外,忽然之间,厢房的门被人推开,春潮清早冰冷的雾气朝她袭来,她抬起脸朝门边看过去,太子今日身着黑衣,面无表情,威严摄人。 她没想到太子百忙之中也有闲心来凑热闹。 太子让身后的人将东西放下,是个装链饰的小盒子。 盛皎月愣了愣,太子张口解释:“你妹妹应当同你一天生辰,这就当时你赠与你妹妹的生辰礼。” 银坠链镶嵌了宝红色的宝石。颗颗晶莹饱满,色泽鲜亮。 盛皎月硬着头皮接下东西,“我替舍妹谢过殿下。” 卫璟淡道:“不客气。” 江桓喝了点酒,已有了轻微的醉态,但他不吵不闹也不说胡说,轻晃着身躯站起来,手掌不小心挥到堆叠在身后矮桌上的盒子。 顾青林那个小盒子遭了秧,锁扣砸在地上,乍然崩开。从盒子里掉出来一盒做工精美的胭脂。 江桓以为自己看错了,捡起来认真盯着看了半晌。 另外几人也盯着他手中的胭脂不放,一时之间,竟无人说话。 盛皎月看见这盒胭脂时,脑袋发懵,双脚僵直钉在原处,既震惊又恼怒。 饶是江桓都觉得顾青林这次做的太过分了,他忍不住帮盛清越说了话,“小世子,你怎能这样侮辱人?” 顾青林脸色铁青,半晌静默。 裴琅无声扬了扬眉,还好不小心被砸开的盒子并不是他的那个,如若不然现在把盛清越气的脑子发懵的人就是他了。 说不定盛清越还会叫他气晕。 裴琅的木盒里装了一把他亲手打磨的匕首,还有一套他花高价从胡姬手里买来的从未穿过的胡裙。 他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感觉盛清越穿上应当也别有味道。 盛皎月气的手抖,眼圈发红,掀眸看着小世子,胸前起起伏伏,唇瓣哆嗦了半天,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哪有这样侮辱人的? 顾青林看着她逐渐红透的眼睛,心中也不是懊悔,只觉得可惜。 这般姿态,不止让他一个人瞧见。 第35章 越来越糟糕,她得逃。(…… 盛皎月本就是个面皮极薄的人,众目睽睽,他们几双眼眸都盯着打落的胭脂盒,神情复杂,眼神漆黑。 盛皎月涨红了脸,气红了的眼睛死瞪着淡然自若的世子。 做了这种事被当众发现,他都不觉得羞愧的吗? 顾青林果真是个笑面虎,道貌岸然。这种羞辱人的法子也就他想得出来。 难怪他们忽然说要帮她过生辰,果然没安好心! 她越想气的越厉害,眼尾浸润发红的颜色,她逐渐平复心情,板着万分严肃的小脸,声线微抖,“世子何必这样侮辱我。” 顾青林绝无侮辱她的意思,他只是想送盒胭脂给她。 这是顾青林陪家中的妹妹去买首饰时无意间看见的,掌柜的说这盒胭脂是时下姑娘们最喜欢的样式。盒子精美不说,粉质细腻,闻起来也香。 顾青林买下这几盒胭脂时,妹妹相当诧异,“哥哥,你是给我买的吗?” 他将东西妥帖收起,“不是。” 既然不是送给她的,就是送给别的女子。 妹妹未曾听说哥哥有喜欢的人,母亲倒是急着给她寻个嫂子,迟迟没见着合适的人选。哥哥自有主意,眼光挑剔。 母亲让他看过京中贵女的画像,哥哥似乎没什么兴趣,笑吟吟听着母亲挨个说完,眼皮都没抬,很敷衍的说都好看。 母亲有气没处发,瞪他也不管用。 哥哥笑眯眯的叫人发不出脾气,他又长了张会骗人的脸,笑起来很好看,慈眉善目,平易近人,很好说话。 “确实都好看,母亲怎么还生我的气?” 侯夫人被亲生儿子气的懒得说话,待心绪平和,稳住心神才道:“你眼光怎么这样挑剔?这些姑娘家世相貌样样不差,又都是念过书的才女,与你也能说得上话,你怎么就是看不上?你是要娶个天仙不成?!” 顾青林觉得冤枉,“母亲,我没有。” 侯夫人冷笑:“你是我生的,我能不知道你?心眼比马蜂窝还多,别以为对我笑就能躲过去,再过两年你表弟的孩子都能喊你舅舅了。看你面上有没有光。” 顾青林挨了骂没觉得有什么,反倒哄起他母亲叫她消消气。 其实顾青林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个什么样的妻子,但他母亲有一句话说的没错,至少是要漂亮的,还是要顶顶漂亮的那种。 但是不需要念过许多书,只需待他温柔小意,有骄纵的脾气也没关系,不是特别蠢就行。 顾青林觉着自己对未来妻子的要求,并不是十分的高。 但是这几年,也确实没有见过合他心意,叫他喜欢的女子。 故而侯府里的人,包括他的母亲和妹妹,都觉得是他眼光非常挑剔,要求极高。 妹妹回过神,小声打探消息:“哥哥,你是有中意的姑娘了吗?” 顾青林揉揉她的脑袋,没有正面作答,抬手帮她付过银子,“不该问的别问。” 妹妹万分好奇是哪位天仙能让她哥哥都动了凡心,殷勤挑选礼物眼巴巴想给人送过去,她不愿放弃这么好的机会,新买的衣裳已经不重要,她问:“哥哥,是哪家的姑娘?多大啦?我认识吗?” 姑娘?顾青林莞尔,“别打听了,你不认得。” 但是见过一次,还夸她长得好看。 妹妹还是怕这位看似好脾气的兄长,不敢再打听,点点头低声说好。 此刻,顾青林神色淡然,弯腰将散落在地的胭脂盒捡了起来,他张嘴本欲解释,但是这么多人都在,有些话不便说出口。 顾青林不会让其他人发现他知道的秘密,他觉得盛皎月也不希望有其他人知晓她是个女子。 本朝虽民风开放,但男子身份总归更自由些。能做的事情也更多。 他看她也是个喜欢读书的,将来做官,未必也会差。 盛暄既然舍得让亲生女儿做这些事,也会慢慢教她。将来入了朝堂,自然也会护着她。 顾青林只得认下,他说出口的理由很是牵强,“我并非是想折辱盛兄,实在不知道能送你什么,又想着你还有个同胞的妹妹,就做个顺水人情。”‘ 他说完许是也觉得自己言语苍白,像是现编的谎话,又无力补充了句:“你不要生气。” 盛皎月自是不信他的鬼话,太子方才便是这样说,顾青林定是想不出狡辩的话,现抄了个由头。 然而她还不好发作,免得落人口舌显得她斤斤计较咄咄逼人。 顾青林见她是真气的不轻,又诚恳道了歉,说是他想的不周到。才叫人误会,自己绝没有轻贱她的意思。 话已经说的这个份上,顾青林这次道歉态度十分的好,不像他从前笑着敷衍人时的样子。 虽然以顾青林的城府若是想做些折辱她的事情,未必会用这种手段。但盛皎月还是不太相信他说的是真话。 解释苍白无力,只能骗骗傻子。 他们何曾关心过她是否有个同胞的妹妹,又怎么会想得起好心送她妹妹生辰礼。 盛皎月板着脸,真生气了也只是抿着嘴角不理他。 裴琅扬眉,心有余悸的同时也觉得这人生气都好有味道。脸蛋生的那样小,冷下脸看着反倒多出种想要让人逗逗他的乖巧。 他今日又穿了件衬得春日的斗篷,下巴藏在雪白的狐狸毛里,万分可爱。 而且这些日子,他身上长了些肉,看着珠圆玉润,又是雪肤玉肌,脸颊被闷出淡淡的浅红,这样看他生气都格外生动。 像脾气不好还难养的猫儿。 裴琅忍不住想象等他今晚回去看见小箱子里装的胡裙,不知会臊成什么样,说不定还会咒骂送裙子的人。 裴琅眯着眼睛看向顾青林,嘴角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他哪能看不出来顾青林睁着眼睛在胡扯,什么妹妹?他对自己亲妹妹这般上心才差不多。 而且送姑娘家胭脂可不是很清白。 只有情郎才会送自个儿的心上人这种亲密之物。 顾青林只怕是连见都没见过盛清越的妹妹,至于送这胭脂吗?很不合适。 分明就是他送给盛清越的,只是不小心被江桓当众打翻,不得不改口。 裴琅觉得顾青林这件事做得不地道,不过若是盛清越脸上抹了胭脂,应该也怪好看的。 当然,他皮肤本来就好。 没抹胭脂水粉,也是唇红齿白的。很漂亮。 裴琅怕这场火烧到自己身上,笑眯眯站出来打圆场,现在可不能叫盛清越看见胡裙,估计能把人气晕气哭。 胡裙可不是多正经的裙子,露腰露胸,铃铛作响。 “喝酒吧。” 盛皎月绷着牙齿说:“我酒量不好,你们喝吧。” 他们也没有逼人喝酒的爱好,自顾自斟上酒,淡淡抿上两口,烈酒灼心,味道确实不错。 盛皎月被迫坐在太子身旁,抬起眼眸。看见男人这双修长分明的手,漫不经心端着酒杯,仰着喉咙,面不改色咽下两口。 太子的手指干净漂亮,指节分明。 盛皎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她一直很喜欢太子这双削白清瘦的手。 太子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垂眸朝她扫来,淡淡的语气问:“看什么?” 盛皎月摇头,“没什么。” 太子轻笑,“看了还不敢承认。” 盛皎月脸红了红,正经说道:“您的手好看。” 太子挑眉,倒是没想到他落落大方说了出来。 卫璟偏过头低声同他说话,深而远的目光恰好从少年颈侧掠过,被屋子里烧的银炭热的发红。青丝打落后颈,衬的这片肌肤雪白如玉。 他不动声色挪开眼,“一口都不尝尝吗?” 盛皎月摆手,“不喝了。” 其实她的酒量也没有特别的差,只不过喝酒误事,喝多了更坏事。 她酒品不错,喝醉后不会大吵大闹,也不会说胡话,只是会犯困想要睡觉。 卫璟也没再去碰面前的酒杯,他才喝了一点,就觉得自己手掌温度烫的不太正常,脑袋也有些昏沉发热。 他靠着椅背,懒懒阖起双眸,又想到前几天夜里,他摸到的少年的脚心。 软的不可思议。 卫璟知道他很香,从小就是香香的糯米团。走哪儿都是最爱干净最漂亮的那个人,但是怎么会有人连脚丫子仿佛都是香的? 卫璟神情严肃蹙着眉,说的难听些。确实太变态了。 他不该如此,却又时常忍不住。 说到底,也是他自己定力太差。 母后前段时日擅自做主又往东宫里安排了女人,美则美矣,但他盯了半晌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提不起丝毫兴致。 曹缘斗胆在他面前多嘴,拐着弯暗示就差没直说他最近气血浮躁就是因为想女人。 气的卫璟狠狠踹了曹缘一脚。 他心里想的是谁,他自然清楚。 卫璟自然是打算冷落远离盛清越,见面次数少了,心里头这些有的没的杂念就会消失。 不过听说盛清越过生辰,卫璟索性还是来了。 鬼使神差将库房里一套女子穿戴的首饰带了过来。路上寻了个能说得过去的由头来糊弄他。 盛皎月觉得屋子里闷,坐在她对面的顾青林又一直盯着她看。 小将军亦是目不转睛看着她,叫她头皮发麻,浑身难受。 这些人的眼神就像会吃人的猛禽。 盛皎月坐不住,缓缓站起,“我的婢女还没回来,怕她走丢了,我下去找找。” 太子蹙眉,“一个婢女,值得你亲自去找?” 盛皎月听着太子的冷斥,低声说:“云烟自小伺候我,感情自是深厚些,她胆子小,又不经常出门,没来过这种地方,方才我让她回去拿东西,已经过去有段时辰,我确实担心。” 太子对这番说辞依旧不满,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卫璟见过盛清越在家时和他的婢女关系多好,不像主子和奴才,毫无分寸,他那婢女看着也不是个胆小的姑娘。多半是被他惯出来宠出来的。 “让邢坤去找。” 盛皎月都不知道太子何故如此,她软着声说:“不必劳烦邢统领,还是我自己去吧。” 太子冷着脸不做声。 盛皎月从那间屋子里出来,总算能透气。 叫人直勾勾盯着的感觉并不好。 云烟其实在马车里等着她,见她安然无恙的出来,以为事情已经结束。未来得及高兴,就听姑娘说:“我只是来喘个气。” 云烟红着眼:“他们又欺负你了?” 盛皎月一愣,“也不算。” 云烟恨恨道:“他们定是不安好心,尤其是世子那样记仇的一个人,杀人时都还能带着笑,多可怕。” 盛皎月心不在焉的听着,眼睛盯着小桌上的糕点,方才她喝不下也吃不下,肚子早就饿了还得忍着。她偷偷摸摸躲在轿厢里吃了两块糕点,垫了肚子又不得不上去应酬。 她感觉得到太子不喜欢云烟,几次见了云烟的态度都不大好。 于是盛皎月就让云烟继续留在轿厢里,等着她一起回府。 云烟担惊受怕,却也只能留下,跟着过去若是给姑娘惹了麻烦就不好。 盛皎月下了马车,日头渐落,她又重新系好斗篷,迈过门槛正准备去往二楼,却在楼梯口处就被人拦住。 是样貌猥琐的小厮。 笑眯眯盯着她说:“小美人,我们少爷请你喝酒,你赏个脸呗。” 语气轻佻,态度轻浮,令人作呕。 盛皎月身旁的随从怒道:“对我们家公子客气点。” 对方丝毫不将他的威胁当回事,张姓少爷缓缓推开小厮走到盛皎月的跟前,他生的贼眉鼠眼,样貌普通,不笑还好,笑起来令人觉得恶心。 张少爷刚才就注意到这位漂亮的小公子。 盘靓条顺,清冷高贵,美若天仙。 张少爷欺男霸女的事早就做惯了,是家中独子,父亲又是老来得子,将他惯得不成样子。他男的女的都不拒,只要长相合他胃口,怎么都能玩。 还没有他看上没得手的人。 张少爷给家中奴仆使了个眼神,叫他们将人直接架到他的桌子前,他要亲自喂小美人喝酒,将人灌醉后就能为所欲为。 而且眼前的少年是他此生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那个。 若是轻易放过,就太可惜了。 主子刁蛮,奴仆也相当野蛮,围上去就要捆人, 盛皎月还真没遇过这种事,脸色冰冷,让她身旁的小厮去报官。 张少爷听的发笑,美人还天真的可爱。 他已经迫不及待要一亲芳泽,凑上前去要捉她的手腕。 盛皎月一脚踢上他的命根子,却叫他动作敏捷躲开了。 张少爷勃然大怒,这可是他身体最宝贝的部位,若伤着分毫,下半辈子也就完蛋了。 他深深觉得眼前的少年不识好歹,啐了声恶狠狠让人捆,不必再客气。 盛皎月转身要跑,这边动静不小,眼见有闹开的架势。 忽然间,张少爷被人一脚踹上胸口,身体被踢飞了出去,后背重重砸在桌角,痛的他大叫。 他从地上爬起来,龇牙咧嘴正要破口大骂,发觉他们已经被手持长刀的侍卫团团围住。 他们甚至都没给他张口说话的机会,捂着他的嘴把他拖了下去。 卫璟缓缓走到少年面前,一时无话可说。 半柱香的时辰不到,就见他被男人调戏。殊不知他表情严肃拒绝人时的神情都要命的很,说起狠话毫无杀伤力,反倒会激起男人的征服欲。 身姿单薄,肩膀轻微颤动。被团团围住时,分明十分不安,还要强撑着镇定。 天真的叫人去报官?待朝廷的官员赶来,他怕是早就被用绳子捆起来扔到那人床上去了。 手无缚鸡之力,着实太过弱小。 卫璟扯起嘴角,“你那婢女呢?” 盛皎月回过神,“我让她先回去了。” 卫璟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脸,忽然间说:“下次出门还是遮着脸,省的又给你惹祸。” 盛皎月没想让太子看见这场笑话,让一个男人调戏,她确实面上无光,还会让人耻笑。她随着太子往楼梯上走,跟在他身后小声同他商量,“殿下可否不要告诉其他人?” 她还要面子。 卫璟停住脚步,“怕丢人?”、 “嗯。” “好。” “多谢殿下。” 两人刚上二楼,竟然撞见了白若繁。 盛皎月三分惊诧三分惊喜,太子似乎没有瞧见白若薇,还是她叫了声白小姐才侧过眸朝那边看过去。 白若繁甚是感激上次盛公子帮她递信的事情,后来回到家中,脑子里还是盛公子那张脸,竟然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喜欢太子殿下。 若是—— 若能嫁给盛公子。 也是不错的。 白若繁见了他也笑,含羞带怯,“盛公子。” 而后屈膝朝太子殿下行了礼,“殿下。” 盛皎月听着白小姐温温柔柔的声音,很是欢喜,她问:“白小姐怎么在这儿?” 白若繁解释道:“我来找我哥哥,但他好像不在这里。” 她也问:“盛公子是?” 盛皎月被她用温柔如水的眼神看着,面颊竟然有些热,她红着脸说:“我们…我们是…” 卫璟看不过眼,冷嗤了声,“他过生辰。” 白若繁不知道这件事,若太提前知晓定会准备厚礼送上。 盛皎月见她孤零零一人,无人做伴,便热情邀请她一同用膳,话音落地,被太子瞪了一眼她才知道不合适。 本以为白小姐会拒绝,没想到她一口应下。 江桓等人瞧见他们回来时多带了位女子回来,面色多少有些不悦。偏偏盛清越和这名女子关系似乎特别好,看着她的眼睛里都带着笑,同她说话也比他们温柔许多。 江桓越看越觉得碍眼,若他没有记错,白若繁是皇后最为中意的太子妃人选。当着太子的面,同未来的太子妃勾勾搭搭,真是胆子大。 顾青林倒不意外,她总忍不住同女孩子凑在一起。脸上的笑容都变多了许多,眉眼舒展,发自真心实意的欢喜。 卫璟感觉盛清越见到个漂亮姑娘就喜欢,来者不拒,却之不恭。 最气人的是他对每位姑娘都很好。 处处留情,难怪对他死心塌地的少女不在少数。 就是不清楚她们得知盛清越不举时还能不能爽快留在他身边。 卫璟亲眼看着白若繁端起酒杯敬了盛清越一杯,口口声声同他说喝不了酒、不想喝酒的某人却不曾拒绝,红着脸同白若繁喝了两杯,面颊越发红润,好看的紧。 白若繁的眼睛都看直了。 卫璟捏着杯子,骤然撂下酒杯,“他喝醉了,我送他回去。” 盛皎月眼中是有些不大清明,呼出的气息又热又烫,身躯轻微摇晃即将靠到白若繁身旁时,被人用力捏住肩膀。 她抬头看见太子阴沉铁青的脸,皱着眉说:“我没有喝酒。” 她打算挥开太子的胳膊,但奈何力气不够,挣扎无果,醉醺醺的气息没入男人的领口,她说:”你不要挡住我和白小姐说话。” 卫璟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顾青林握紧双拳,表面镇定,他说:“殿下,还是让邢坤将她送回去吧。” “不必。” 顾青林不敢说的太多,太子心细,他若是说的太多,会被发现不对劲。 卫璟把人送到盛府门口,自己不打算进去。 喝醉酒的少年已经睡着了,脑袋枕在他的膝盖上,呼吸平缓,面色潮红。长发落于他的膝上,安安静静。 卫璟没舍得现在就把他放回去,捏了捏少年的掌心,他的手心软软,衣袖上染着独有的香气。 过了一会儿,卫璟把他交给盛家的人,又命人将他今日收到的生辰礼一并抬进屋子。 盛皎月睡到天黑,醒来头有点疼,喝了点水后舒服许多。 她并没有十分醉,对喝了酒后发生的事情还有记忆。万分庆幸自己酒品好,没有乱说话,喝多了就睡觉。 她伸了个懒腰,开始逐个拆礼物。 她喜欢漂亮的小东西,于是最先拆开那个看上去最好看的小木盒,打开后看见里面放了套衣裳。 她原以为是男子的衣裳,拿出来定睛一看—— 竟是一套胡姬常穿的红裙子。 小衣极短,就像个肚兜,裙摆的用料也极少。 衣裙上挂着修饰的吊坠。 铃铛和玉珠,碰撞在一起,叮铃铃的响。 盛皎月脸色又红又白,将这套裙子视为洪水猛兽扔了出去。 这是谁送的?她不记得了。 怎么能送比胭脂更过分的东西? 他…他们真是太过分了。 处处戏弄她。 盛皎月恼怒将木盒扔的很远,叫云烟把这么不正经的裙子拿去烧掉。最好烧的灰都不剩。 待她平静,她才继续拆礼物。 太子送的礼盒里,是一整套女子穿戴的首饰,从耳坠到腰链,甚至还有足链。都是银制镶嵌着纯宝石,做工精美,却异常色气。 盛皎月一张脸已经烧成红霞,耳朵里都冒着热气。 这套首饰,她以前也被他挨个点缀过。 男人最喜欢其中的足链,红宝石衬着雪白的皮肤,浓稠艳丽,媚而不俗。足链之间还有条细细的链子,勾在一起便能叫她双足难以迈开,他偶尔会那样做,心情好时就不会。 盛皎月气到没话讲。 她根本就是被太子骗了,什么送给她妹妹的首饰,就是假的。 这样不正经的东西,只能是送给她来耍她玩。 盛皎月无奈又苦恼,明明她这辈子做事已经很小心,没有刻意接近他,带着目的去讨好他。努力想离他们远一点,但事情好像越来越糟糕。 这样下去不行。 盛皎月深深感觉自己得找个机会,远离京城这处是非之地,早些逃开这个龙潭虎穴。 第36章 求娶(捉虫) 三月春闱,离考试只剩不到半个月。 盛皎月在家埋头苦读,勤恳努力,太子并未再让她去过东宫,让人送了些书过来。 她每日天不亮就得起来,读书练字写文章,她的字写的不错,笔锋柔和,赏心悦目。只是写字速度有些慢了,考试要写长篇大论,速度慢怕是会来不及。 她有意提速,效果却不尽如人意。 不过,作完文章应当够用。 盛皎月的策问写得不好,态度不够果断犀利,文章里总差了点什么。她只得将太子送来往届前三甲的文章都仔细看了一遍。 她还看见了江桓写的策问,撇开这个人不说,他的文章确实写得很好,出乎意料的是并非如他性格这般蛮横,论点井井有条,依据列的清清楚楚,循序渐进,温和舒适,让人看完能恍然大悟。 反倒是顾青林平时看起来彬彬有礼,文风却相当的犀利,扑面而来的冷肃,论点相当大胆,却又十分精彩。 两人各有千秋。 盛皎月是有点羡慕他们的天赋,勤能补拙,但天生差了的那点是怎么努力都难以补全。 不过盛皎月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考进黄榜不成问题,她想要更靠前一些的名次,不愿叫人看轻了她。 她有小半个月没出院门,母亲那边每日不断送来补身子的汤,她不仅没瘦反倒还胖了圈,临考前一天,她便没有继续看书,放松好生歇息。 院落里植栽的海棠树,随着春风抽出新的枝条,嫩绿翠萍,枝繁叶茂。 屋子里已经不需要再烧炭火,暖融融的太阳将初春晒得像是初夏。午间燥热,叫人发慌。 盛皎月也换上这个时节该穿的轻薄春衫,体态轻盈,轻衫底隐隐可见微凸的骨头,身材还是偏纤瘦。 家里人知道她在备考,这些日子没人到她的院子里打扰她,落了个清净。 老太爷将她叫了过去,倒也不是叮嘱,只是叫他不需太过紧张,今年考不中,再过三年一样能考得。他还年轻,还有足够的时间。 老太爷说着就将话题转到她弟弟身上,“你和清宁不同,清宁比你多了些天分,比你擅长应付考试,你也不需给自己太大压力。我会同你父亲说,叫他不要逼你。” “当初我考了三回才考上。” “你只当去磨练自己。” 老太爷对这个孙子并未有太高的期待,天赋普通,胜在吃苦好学。盛家人脾气多少都不太好,但盛清越耐心就好的不像话。不争不抢,不吵不闹。 盛皎月听见老太爷对自己说这番话,并不意外。 她只说自己会尽力。 晚些时候,盛清宁也到老太爷的院子里,瞧见了他依旧是张没什么表情的冷淡脸。微眯起眼睛盯了他片刻,似乎才想起来他今年要参加春闱。 盛清宁记得很清楚,哥哥会考不过考了一百多名。 这个名次,不算什么。 他已经很久没见到这位文弱愚笨的哥哥。 过完年后,盛清越就得总是往东宫里跑,又恢复从前那副谄媚的样子。天亮入宫,天黑了也不见得回府。 不过盛清宁也忙,学堂事多,他也是最近才得了空。 哥哥埋头苦读,闭门不出。他偶尔经过哥哥的院子,也会往里面看上两眼,除了他身边伺候的貌美婢女进进出出,没有别人。 盛清宁笑了一下,“兄长准备的如何?” 盛皎月感觉他笑里藏刀,不怀好意,她说:“还行。” 盛清宁也不会去信他说的话,他这哥哥一向不懂什么叫做谦虚,“考不中也没关系,大伯向来疼爱你,不会怪你。” 盛皎月蹙眉,对他说的晦气话置之不理。 盛清宁对这位哥哥考什么名次其实并不关心,他更关心盛清越落榜后的模样,可能又要红了眼睛,憋着忍着不哭,逞强说自己不在乎。 盛皎月不愿意同他打交道,交情不深,也没有兄弟情谊。大房和三房的关系也不过如此。 她耐心听盛清宁说完话,敷衍道:“难为六弟为我的事情操心。” 盛清宁乖巧一笑:“不客气。” 他平日很少笑,多是张冷冷的别人欠了他的脸,这样生动笑起来竟然煞是好看。少了些阴沉,多了些少年气。 春日午间燥热,盛皎月回屋又脱了件衣裳,嫌胸前勒的厉害,想着下午她也不会再出门,索性将裹胸一并脱下。 缠在胸前的桎梏褪去,胸口呼吸都畅通许多。 太阳从窗边正正照进屋子里,没多久就将这间闺房晒得发热。 她坐在遮光的地方,皮肤都有些发烫,额头起了干净的细汗,她用帕子擦了擦汗,吃了碗冷过的甜羹,降下心头的热火。 不一会儿,云烟焦急从院外跑了进来,喘着大气,说话都说不清楚,“太子…太子又来了。” 盛皎月听成了太子又送东西来了。 这小半个月,太子陆陆续续让人往她这里送过不少东西,多是些绝版了的书,或是考试用得上的纸笔墨砚。 她给云烟倒了杯水,叫她慢慢喝下喘口气。 云烟喝完水顺过气来,焦急抓着她的袖口,“不是,是太子来了。人就在门外马上就过来。” 盛皎月赶忙整理好衣服,刚穿戴好衣衫,人就到了门外。 太子仿佛已经将她的房间当成东宫里的某间厢房,来之前从不打招呼。她心头微喘,十分紧张。 卫璟有半个多月没见着他,确实有些想念。 之前嫌他在自己跟前的次数多了,搅乱他的梦,等见不着人,有想的厉害。 卫璟见他的脸又圆润了点,看来在家养的不错。 他也没有特别的事情,就是想来看看他。 见着了心里才舒服。 盛清越的厢房里还是先前那股熟系的味道,淡淡的甜香。少年今日穿的单薄,后腰处的骨头弧度都能从衣料底窥见一二。 男人指头发痒,无声摩挲指腹,克制着没有唐突伸手去摸他的骨头。 先前卫璟问过他考试的事,这会儿只得没话找话,抿了抿唇:“你妹妹可喜欢孤送的礼物?” 那套东西连着首饰带上盒子都被盛皎月给烧,首饰烧不坏,最后还是被她亲手埋进土里才泄愤。 盛皎月抿直嘴角说:“她喜欢。” 能说不喜欢吗?自然是不能的。 卫璟觉得有些可惜,本来就不是送他妹妹,而确实是要送给他的。 这套首饰是西域王觐见时上贡的礼品,搁在其他礼物里不值一提。 宝石颜色鲜亮润泽,这样漂亮的东西很适合他。 不过卫璟清楚盛清越不可能用得上这套出格的首饰。 “喜欢就好。” 盛皎月同太子着实无话可说,抬起眼眸时,视线同男人短暂交汇,她慌忙躲开目光,“殿下还有什么事吗?” 卫璟坐在窗边,“没有。” 他似乎不大高兴,“无事就不能来看你?” 盛皎月应付道:“我怕耽误您的时间。” 卫璟挑眉,“少在孤面前说谎,假的很。” 盛皎月被噎便不愿说话,说多错多,她强撑着精神来应付他。 卫璟见他犯了春困,将他叫起来,“我给你出个题,你现写篇策问给我瞧瞧。” 若不是怕他考得不好,卫璟也不会特意走这一遭。他心理脆弱,也不是受不得打击,只是怕他会躲起来抹眼泪,哭的眼睛鼻头通红。眼泪汪汪,可怜兮兮。 盛皎月犹豫半晌,撕扯良久,她小心打探问道:“殿下,不会提前给我泄题吧?” 成心害她? 还是又在下套? 她担心受怕,快纠结死了。 收买试题可是重罪,被发现后不仅家中几代人不得参加科考,情节严重者还会被处以死罪。 她可不想再死一次,这条命很宝贵。 卫璟扯起冷笑,多半是被他气出来的笑,“主考官另有其人,监考官也不是我,我即便是想给你找考题,也没这个门道。”男人稍顿,继续说:“何况你哪有这个面子值得我给你泄题。” 得了这话,盛皎月松了口气。 卫璟给他出了道有些偏的题,盛皎月写的不是很顺手,不过也在两个时辰内写完了。 卫璟将他的考卷拿过来瞧了瞧,读完文章心里有了个数,旁的都没说,只道:“不论日后你是进了国子监还是侥幸当个编修,胆子都不能太小,性格不能太软弱,不然会叫人欺负了。” 盛皎月听着太子的教诲,有些话他说的还是有点道理,她点点头,“好。” 卫璟说着眼神逐渐变了,忍不住伸手握住了他的拇指,捏了两下,“都生茧子了。” 盛皎月的手他紧紧攥着,男人稍有些烫的指温贴着她的皮肤,有意无意似在拨弄她的拇指,她试图抽出手,却听见这样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读书人的手,都是有茧子的。 盛皎月想张口叫他不要摸自己的手,她觉得哪哪儿都奇怪。但抬眸看他正直冷淡的脸色,好像真的是在看她手上的茧子。 “殿下,您去摸江大人的手,他手上也是有茧子的。”她说话不徐不疾,慢腾腾如缓缓的流水。 卫璟脸色沉了下去,想到都嫌恶心。他没事去摸江桓的手干什么? 有病不是。 卫璟松开了他的手,少年往后坐了坐,后背轻轻贴着窗边,光线将他身上的衣料照的有些透明,微显身段。 卫璟盯着他的腰,不过片刻,镇定挪开了眼。 他说:“你好好考,日后我会让你到我身边做事。” 盛皎月半点都不高兴,她是一点都不想去太子身边做事,她是想考个好名次,即便是要离开京城,也不应狼狈逃走。 逃跑适得其反。 她要光明正大的离开。 若是做了官,她便有机会调任地方,哪怕只是去做个小官,也比现在逍遥自在。 盛皎月含糊敷衍,嗯字到了嘴边都没说出口。只轻微点了点头,当她知道了。 卫璟心情不错,摸了摸他的头发,指间细腻丝滑,他忍不住说:“你怎么连头发丝都是香的?” 盛皎月绷着脸说自己不知道。 卫璟低眸瞥过他发红的后颈,感觉所有的香气都是从他的衣领开始弥漫,这片肌肤总是白里映着熟透了的薄红,叫人想尝上一口味道。 卫璟说:“以后去了国子监,要多穿两件衣服,知道吗?也不要再用熏香了。太香了,他们会排挤你。” 也不是。 只是他不愿意叫人凑近了闻到盛清越身上的香味。 盛皎月嫌太子今日话多,她已经想睡觉了。眼皮都有些抬不动,半闭着眼睛敷衍搭腔个嗯字,不论男人说什么,她都是个嗯字。 卫璟盯着她耷拉着眼皮犯困懵样,故作冷淡的小脸显出他的天真乖巧,很招人疼。 “你睡吧,等考完孤再来找你。” — 春闱当天,盛皎月的母亲将她送到考场外,千叮咛万嘱咐,别的都不重要,自己的身体才最重要。若是体力不支,就提前从考场里出来。 进考场时还要脱衣裳,也不用脱光,倒是可以留件里衣。 检查衣着的官员同她父亲关系不错,她蒙混过了这关,等到进入考场,方知是间极小的房子,这几天他们吃住都在里面,考完才能从这间屋子里出去。 盛皎月心里紧张,待拿到考题反而心无杂念,开始作答。 她埋头苦写,写的累了就坐着歇了歇。 考试的最后一天,盛皎月重新将答案誊抄了遍,确保没有错字才放心。 离交卷还有几个时辰。她这两日不敢吃不敢喝,这会儿才感觉到饿,站起来去围栏门边吹了吹风,忽然间她听到隔壁传来的响动,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抱歉。 这个声音她听着有些熟悉。 男人说:“兄台,真是不好意思,方才伸腰不小心碰到栅栏,吵到你了吧?” 盛皎月想了起来,这是她见过一次的未婚夫的声音。她心神不宁的,故意压低嗓音说没事。 未料到程家少爷话还不少,许是两天无人说话,憋坏了。 他突然间羞涩的笑了笑,说:“不知为何,总觉得兄台的声音与我的未婚妻有些像。” 盛皎月不理他,不知道能说什么。 程离彦的声音听起来愈发羞涩,自顾自的说:“我未婚妻长得很美。” 盛皎月:“……” 程离彦想到她心中就甜滋滋的,魂牵梦萦那张脸,“说话很温柔,脾气也很好,她哪里都好,我得给她挣个功名才好娶她。” 盛皎月更不知该说什么。 程离彦性格内敛,将她当成不认得的陌生人才会说这些心底之话,“我还得多赚些银子,她想要什么都得给她买,富贵娇养才配得上她。” 盛皎月不愿再听,冷着嗓子,“你别说了。” 程离彦愣愣,随后心情很好笑了一声,“兄台不必嫉妒我,日后你就懂了。” 以前程离彦也不懂每逢学堂放假,家中已有美娇娘的同窗急匆匆往家回,一刻都不想等。 如今他也不想等,只想早些把她娶回家。 盛皎月脸都被他气红了。等到傍晚收卷,她迈出去的脚步都有些漂浮,肚子饿得慌。 盛夫人和家中奴婢已经在考场外等候,远远在人群中瞧见她,焦急将她接到马车里。 盛皎月吃了两块糕点,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了快两天。 等她醒来已经是第三天的正午,云烟红着眼睛帮她打水洗漱,她问:“你怎么啦?哭过了吗?” 云烟是被气哭的,她跺跺脚,还是把今天早上让盛家大乱的事情告诉了她。 “今早,侯府的人来盛府提亲了。” 盛皎月喝了口水,轻轻嗯了声,又问:“是我哪位妹妹?哪个侯府?” 她四个妹妹年纪都还小呢。 就这样着急。 云烟磕磕巴巴,“南…南阳侯府。” 南阳侯府只有一位世子。 盛皎月不可置信,“顾青林?” 云烟艰难点头,“嗯。” 盛皎月蹙眉,很不高兴的说:“他要娶谁?正妻还是做妾?我们盛家的姑娘不做妾的。” 云烟丧着脸,“他…他要娶你。” 云烟闭上眼睛,一鼓作气把话说完,“侯府世子亲自登门,自己给自己做媒,说要娶盛家三小姐盛皎月。” 第37章 轻轻捏一下,肯定也香香…… 盛家的三小姐,身娇体弱,常年卧病在床,从不出门见人。 这位几乎没人见过的盛小姐,在京城里并没有什么名气。 若是无人提起,根本不会有人记得盛家还有个三小姐。 盛皎月宛如被雷劈过的表情,唇齿微涨,说话间牙齿差点咬到舌头,“他真这么说??!” 云烟朝她点头,声音发涩又发苦,“世子亲口对老爷说的,奴婢躲在正厅外听的一清二楚。” 盛暄当时也变了脸,勉强稳住慌乱,问他是不是弄错了?四小姐五小姐或者是七小姐?怎么也不该是三小姐。 云烟吸了吸鼻子,接着往下说:“世子笃定的说他没有弄错人,他要娶的就是盛家的三小姐盛皎月。” 盛皎月听完愣上良久,震惊害怕之余又是一头雾水,看不穿顾青林这是意欲何为。 她平复心中惊骇,动了动嘴角,“父亲怎么说?” “老爷说您已有未婚夫。” “嗯。” “可是世子并不介怀,说他没听说过三小姐和谁有婚约,若是真的有,怎么会十八了还未出嫁?还说老爷是在诓骗他。” 盛皎月的眉心越拢越深,顾青林见都没见过她“妹妹”,怎么可能会突然提亲求娶呢?而且顾青林的眼光相当挑剔。 她就不止一次见到顾青林回绝肤白貌美贵小姐的示好,像块难搞的臭石头,眼光相当的高,不是这里不中意,就是那里看不上。 她的手指紧捏着床单,“他现在人可还在?” “还坐在前厅同老爷喝茶呢。” 摆出一幅盛家不点头同意这桩婚事就不走的架势。 盛皎月的表情相当凝重,“我换身衣裳去见见他。” 她倒要看看顾青林到底想做什么?绝不是诚心诚意上门求娶。肯定又在憋着坏水准备害人。 盛皎月穿了身冰蓝色对襟长衫,系着云纹浅腰带,乌发轻挽,映着软白的芙蓉面,疏离中又透着些纯然的娇憨。 她刻意绷着冷脸看起来也没什么威慑力,等走到前院的正厅,站在门外就看见懒洋洋靠着太师椅的男人,眼尾浅浅带笑,怡然自得,笑意却是淡漠。 盛暄被眼前的男子气的牙痒痒,真就没想到南阳侯府的世子竟然也这样不要脸,如此的难缠。像只癞皮狗,怎么都打发不走了! 他还不能和他撕破脸皮,忍耐着性子同他周旋,“世子,婚姻大事不可儿戏,我这女儿常年下不了病榻,真是没有福气进侯府的门,何况侯爷和侯府人应当不知今天这事吧?” 顾青林来之前就拿出了最好的耐性,有的是时间同他们磨,同他们耗,“无事,我不在意,来之前我已经同我母亲说过,她也十分乐意,万分欢喜。” 你放屁! 盛暄忍不住在心里破口大骂,简直服了顾青林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侯府人能同意他娶盛家的人?天方夜谭! 没拿棍子打断他的腿都是好的。 盛暄咬了咬牙,“婚事也要我女儿同意,她若是不喜欢,当父亲也不好为难她。” 顾青林似乎颇为认同点点头,盛暄松了口气,以为总算打发了他。 他冷不丁吐出一句,“盛大人说的甚是有理,既然如此,不如就让三小姐出来见见我。” 无耻狗贼! 盛暄差点对着他就开骂了!他不禁都开始怀疑顾青林是不是知道了点什么? 但这也不可能。 他若真知道这惊天秘密恐怕早就揭发,不会叫他们盛家好过,怎么还会跑过来提亲。 光是聘礼就抬了五十个箱子。郡主出嫁的聘礼也未必比得过。 盛暄被他折磨的头疼,周旋无果索性撕破脸,厉声说道:“世子,我也不怕话说的难听些,你今日还是将这些聘礼都抬回去,往后也不必再来。” 顾青林厚着脸皮继续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安如山。 厚颜无耻啊厚颜无耻! 盛暄已经有多年没被气的脸色发青,他咬碎了牙齿恨恨的想,不信这不要脸的狗贼能一直坐着不走。 盛皎月到了前厅,气氛比她想象中还要僵硬。 盛暄见了她就皱眉,“你来干什么?” 盛皎月低声说:“父亲,让我同他说吧。” 盛暄拧着眉盯了她许久,他自己拿顾青林实在没有办法,软硬不吃硬骨头。他说:“你好好同他说说。” 盛皎月嗯了声。 她尽力心平气和走到顾青林面前,“世子,可否和我谈谈。” 顾青林抬眸定定看了她两眼,总算肯高抬贵臀,站了起来,扯起嘴角对她笑了笑,“可以。” 院落僻静,闲杂人等都被提前屏退。 盛皎月站在树下,面色冷淡,“世子,我也不同你拐着弯说话,只问你为何要如此?你同我妹妹见都不曾见过,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顾青林打断,他直言不讳,“那盒胭脂我回去后左思右想,都是我太轻浮了,我得负责。” 盛皎月硬邦邦回道:“不需要你负责。我根本就没给我妹妹。” 顾青林好笑看着她面不改色的扯谎,嗯了声,“我还是想娶。” 盛皎月气的手抖,“若世子是为了报复我,直接冲我来就好,不必为难我妹妹。” 顾青林啧了声,微垂眼睑盯着她雪白的脸,说出的话半真半假,“虽然我没有见过舍妹,但盛兄长得这般好看,想必你的胞妹一定貌若天仙。” 盛皎月拧眉:“她不美。” 顾青林笑着看她扯谎,心想她美不美,我心里清楚。 男人忽然间往前逼近两步,将她逼到墙边,直到她的后背紧紧贴着门窗,他手中的折扇轻轻抵着她的下巴,“总之我心意已决,盛兄不必多说无益,不妨想想日后怎么称呼我。” 夫君?相公? 其实都可以,他不挑剔。 盛皎月挥开他的手,胸口轻微起伏,雪白柔肤被气出熟透了的桃红色,她知道顾青林这人做事也不会善罢甘休。索性闭嘴不言。 顾青林决定上门求娶也是深思熟虑后的考量,她遮掩身份做的不够彻底,破绽太多,虽然他已经尽力帮她遮掩,但迟早还是会被人发现。 而且如今,太子对她态度显然不同,其他人看着她的眼神或多或少也不对劲,他不能再坐以待毙。 顾青林不会拿拆穿她身份这事来胁迫她嫁给自己,这样她永远都不会爱他。 顾青林要的很贪心,不仅要娶她为妻,还要她的欢喜。 先定下婚约,等到时机成熟的她总是要恢复女儿身份,那时就能顺理成章的办婚事。 顾青林俯身,低下脸凑近她的耳边,细细嗅见少女身上的体香,男人淡漠疏离的浅色瞳孔里映着叫人害怕的痴迷,他的手甚至很过分的搭在她的腰间,用力将人往前挎,“盛兄帮我给妹妹传句话,我心里十分爱慕三小姐,此生非她不娶。” 盛皎月被他触碰过的肌肤,一阵颤栗,猛然推开他,“你滚。” 顾青林整理好衣摆,对她笑了笑,“叫她安心准备着日后嫁我即可。” — 顾青林去盛家提亲的事情,不过两天就传遍整个京城。 东宫里,谈完正事,聊起私事,江桓跟见了鬼似的看着他,“你疯了?” 顾青林慢悠悠品茶,“怎么?” “你要娶盛家的小姐?” “嗯。” “还是盛清越的亲妹妹。” “嗯。” 江桓不可思议的笑了下,随即看向太子,眼神认真语气肯定,“他真疯了。” 卫璟心不在焉,还在想着盛清越考得如何,不过曹缘说他从考场里出来并未红眼睛掉眼泪,想来应该考得不错。 进国子监,八.九不离十。 不过卫璟还是想把人先弄到自己身边来看着,日日见着人,夜夜同床共枕。 卫璟想抱着他睡,他身体软,身上又香。抱着睡十分舒服。 但是这人不好光明正大弄到他身边,显得他徇私枉法。 卫璟回过神,“盛清越的妹妹叫什么?” 江桓说:“盛皎月。” 卫璟漆黑的瞳仁静悄悄看着顾青林,他也不太能理解顾青林意欲何为,“你真要娶她?” 顾青林点头:“真的。我见过她一次,长得很漂亮,我很喜欢。” 原来如此。 谁都知道,南阳侯府的世子是个喜欢看脸的男人。 这俩兄妹是龙凤胎,长得一定很像。顾青林要娶一个长相很像盛清越的女人,想想都奇怪。 说不定是他迷上了盛清越,不过那毕竟是个男人。为了满足欲念,将他妹妹当个替代品解馋。 卫璟这样想着豁然开朗,不过他是不太认同这样的做法。 真就是真。 假就是假。 再像也是假的。 卫璟说:“你不要后悔。” 顾青林垂首思考半晌,语气从容:“落棋无悔。” 他抬起头,“只是盛家不打算松口成全我,若是咬死不放,还恳请殿下帮我一个忙。” 卫璟掀眸,“你说。” 顾青林咽了咽喉,“殿下可否帮臣向皇后娘娘求一道赐婚圣旨。” 卫璟稍作思虑,这事对他母后而言不是多大的事情。 顾青林又再三保证他并非是为了报怨,也不是意气用事,此桩婚事完全出自真心。 卫璟就松口答应,“可以。” 东宫的院子外枝头驻着新燕,风声簌簌而过。 卫璟望着窗外的景致突然开口问他:“你见过他妹妹,连你都说美,是有多美?” 顾青林细细品味,回味半晌后抿唇低笑,眉眼间神色十分的温柔:“国色天香,娇软香甜,口齿生津。” 卫璟听过良久没有作声,心中不大认同。 这世上没有比盛清越更香的人。 脚丫子都是香的。 头发丝也是香的。 手指头是软乎乎的,很好摸,很好捏。 卫璟想念他那片发红的肌肤,发腻的甜香似乎是从皮肤里的血液散发而出,他手指微动,忽然之间很想摸一摸少年后颈那片脆弱敏感的瓷肌。 应当也是极软的。 轻轻捏一下,发抖颤栗。 肯定也有香香的。 第38章 我要你亲我 卫璟嗓子里轻轻落出一声嗯字,他抽出神,语气相当平淡,“若是你真的想好了,改天我帮你同我母后提一句。” 不过举手之劳的小事。 盛家不愿将三小姐嫁给顾青林也是意料之中,盛暄是张贵妃的表兄,亲缘关系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怎么也不可能将自家姑娘嫁给素来和他交好的侯府。 卫璟漫不经心地又想起来问:“你母亲竟也点头同意了?” 顾青林笑了笑,“她不同意。” 非但不同意,不给他请说亲的媒婆,还扬言要将他赶出侯府,怒骂他是色令智昏。 卫璟听完扬了扬眉头,唇角含笑。 江桓忽然插话,“你确实是色令智昏,盛暄那老毒物的女儿能有多好?长得再好我也不要,蛇蝎美人。” 顾青林嘴角噙着笑,但笑不语。 卫璟听了也是一笑,“盛清越不就是个小蠢货吗?哪里学到了他父亲一半的城府。” 江桓觉得盛清越确实很蠢,不过他还是顶了回去说:“盛暄也不能教出两个蠢货,顾青林,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当心别被她害死了。” 江桓虽然现在没有那么厌恶盛清越,但他能将盛暄害了他母亲的事情记上两辈子,对盛家其他人还是深恶痛绝,等着将他们拉下来尝尝他母亲受过的屈辱。 江桓拧眉,满脸的深恶痛绝,“只看脸着实肤浅,我若是娶妻绝不要只有漂亮脸蛋的蠢货,要心地善良,还要与我说得上诗词歌赋。” 顾青林莞尔,极淡的笑容在他唇边稍纵即逝,“我就喜欢漂亮的。我娶她,又不要你来娶。” 江桓还是说他肤浅。 不过他也好奇,“你是怎么见着他妹妹的?从来不出门的人都能让你瞧见?” 顾青林轻描淡写敷衍过去:“意外。” 江桓半信半疑,这其中肯定有他们不知道的事情,他想到盛清越那张叫人难以忘记的脸,忍不住又问:“他们兄妹长得像吗?” 顾青林沉思半晌,“不像。” 少年打扮的她清冷孤傲宛若清水芙蕖,但是她穿女装衣裙气质截然不同,叠锦绸段压不住她的娇媚,浑然天成稠丽姝艳,是非常漂亮,明艳动人的 谁看了都得迷糊两下。 江桓没有再继续多问。在他看来,顾青林要娶盛清越的妹妹,就是昏了头,脑子有了大毛病。 裴琅却想的和他不一样,小将军摸爬滚打多年,什么人没见过?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没见过? 道貌岸然的世子爷,先前瞧着盛清越的眼神就不对头。 贪图美色而失去了理智。 娶不了哥哥就娶了妹妹,怎么都要把肉吃进嘴里。 啧。 裴琅摸了摸下巴,老实说,这块香香的肉他也想尝尝,咬进嘴里味道应该不错。怎么吃是个问题。 想来从小四书五经念下来的正经矜贵小少爷应该接受不了惊骇世俗的事情。 裴琅从第一次见到他的面,将他误认成女子之时就很想对他做些不轨之事。 然而少年比他想象中胆小怯懦许多,裴琅这人一身蛮力,又不太会怜香惜玉,发起狠来下手没个轻重。也许他只是伸手摸摸他,就能把他吓的眼泪直流。 不过裴琅觉着这人哭起来也是既好看的。 眼泪仿佛都比旁人的干净些,水水润润挂在眼睫毛上,摇摇欲坠,孱弱可怜。 唉。 不能再想了。 越想越馋。 吃不进嘴里的肉,就是最香。 裴琅对三小姐没什么兴致,“世子还是想想怎么同侯爷和侯夫人交代吧。” 顾青林一笔带过:“我已经说服我母亲,届时请你们喝喜酒。” 他母亲说他脑子让驴给踢了。撇开盛家和侯府尴尬的关系不说,单单是娶个下不来床的病秧子她就不能同意。到时候能不能圆房都还是个问题,更不要说生养的大事。 顾青林一派淡然,也没有同他母亲闹,镇定坐在椅子上,甚至还有心情喝茶,喝完了茶悠闲自在的说:“嗯,那就等母亲给我挑的世子妃,也不知等我七老八十了能不能娶得上,不过即便那时有幸娶妻,不也还是断子绝孙?都是一样的,母亲不必动气。” 侯夫人被他呛的没有话说,也知道她儿子并不是侯府的傀儡,心里主意大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若她真的一直不点头,他也能同自己耗到死。 太子似乎没有兴致再听这位三小姐的事情,也不怎么关心顾青林非要娶谁,他蹙着眉头沉默盘算着离科考放榜还有几天。 左不过十天半个月,说长也不长。 卫璟垂眸沉思,要不要去盛府看看他,也不知道他考得如何。 考得好自然好,考得差也不要紧。 做官的法子有许多。 即便不能入朝堂,也可以继续留在东宫当他的幕僚。 卫璟也不会嫌弃他,若是嫌弃早就寻个由头将他打发了。 卫璟想了又想,还是得去看看他,若他考的差了还能安慰两句。 不过他却也不想去盛府里找人,接二连三,别叫盛家人蹬鼻子上脸真当回事了。 — 考完试后,盛皎月难得放松,若不是因为顾青林忽然提亲的事情,她能过得更快活。 天气又渐渐暖和起来,她畏寒的手脚也没有冬日那般冰冷。 白天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就着甜糕喝茶看书。夜里早早就睡下,修生养息。 因为躲在屋里不出门,盛皎月心血来潮将偷偷藏在抽屉最深处的胭脂水粉拿了出来。坐在梳妆镜前,忍不住在唇上抹了胭脂。 她手艺生疏,抹的好像有点多,但看着好像还不错。 她转过身问云烟好不好看。 云烟点头说好看。 盛皎月害羞红了脸,刚将唇上的胭脂抹掉,外头就有人来通传。 “少爷,刑统领在找您。” 盛皎月又用沾湿了的手帕擦拭了遍唇角,拢好衣襟,缓步走到院外。邢坤一身黑色锦衣,腰间别刀,眼神森冷,“盛公子。” 盛皎月看见他就提心吊胆,“什么事?” 邢坤说:“太子在别院,请吧。” 太子要见什么人,其他人是拦不住的。 盛皎月心中紧了紧,可能是方才抹了胭脂,哪怕擦拭干净还是觉得心虚,怕被看出来点什么,她试图抵抗,表情为难,“我…我家里…” 邢坤不耐烦打断他:“盛公子,殿下什么脾气你是知道的。” “殿下不喜欢等。” 盛皎月心里气鼓鼓的,她又没让他等! 不过她也知道,太子确实很不喜欢等人,耐心有限。 有年元宵,帝王叫她打扮好,带着她去城楼赏夜景。 那时她心中有气,故意磨磨蹭蹭,不让宫人帮她穿衣打扮,她将时辰磋磨到极致,等不得不被人“请到”城楼上时,男人已经被她气的直冷笑,黑白分明的眼珠幽幽盯着她的脸,泠泠的声音倒是听不出不对劲。 她心如鼓擂,老虎头上拔了毛才知道害怕,小心翼翼朝他走过去。 才刚在男人面前站定,就被他捆住腰肢用力抵在城楼的边沿,飒飒的风从她鬓边呼啸,她又惊又怕,眼睛里沁出了泪。 可能是见她冻着了。 男人漫不经心将自己的大氅把她围了起来,呼吸都含着迫人的威慑力,冷冷落在她的颈侧,“磨蹭的这么晚?是想让朕在这里对你做点什么吗?” 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已经学会服软,先认错,但是永远不会改,她含着可怜的腔调说她错了,不是故意的。是她不会穿复杂的裙装才耽搁了这么久。 男人吮去她眼尾的泪珠,等了她一个多时辰,并不是这几句虚假的认错能打发。 他用力捏紧她的腰肢,力道大的能将她盈盈一握的腰给折断,“你从来不长记性。” 盛皎月悠悠回神,咬牙随着邢坤上了马车,去往太子在宫外的别院。 别院僻静,几乎无人打扰。 太子已经在水榭亭台中等候多时,茶桌上摆着棋盘,左手白子,右手黑子,自己同自己对弈。 盛皎月慢慢走到他面前,惴惴不安行礼问号。 卫璟抬眸,“坐。” 几日不见,气色又好上了一些。稍圆了圈的脸颊看起来多了几分娇态。 “考得如何?” “还行。” “几成把握。” 她垂下眉眼,如实交底:“我也不知道。” 卫璟见他心情还算开阔,眼睛也不像哭过的样子,看来考的应当不错。 少年骨架纤细漂亮,正襟危坐时腰肢板正挺直,薄衫下的身段若隐若现,宽袖抬动见偶尔泄露几片雪白的肌肤。 不知道这人怎么长得,越发诱人。 卫璟忽然想起他的妹妹,想来顾青林应该没说假话,他妹妹底子也不会差。 “顾青林要娶你妹妹。” 盛皎月心中一抖,“我知道。”她眉心微拢,神色逐渐冷淡,“但是我父亲不会同意的。” 卫璟轻笑了声,“他已经求到我这里来,求我去问母后要一道赐婚圣旨,到时候可就由不得你父亲了。” 盛皎月万万没想到顾青林这只心机深沉的狐狸竟然如此无耻,她心中慌乱,“殿下可否不要插手这件事?” 卫璟挑眉,“为何不愿让你妹妹嫁入侯府?” 是正妻,又不是偏房。 正儿八经的世子妃,能得这桩婚事,已经不算差。 盛皎月都不敢想若是真被赐婚了盛家要如何收场,她害怕的要紧,牙齿轻颤,眼中蕴着水色,少见开口求了太子帮她这个忙,“殿下,我妹妹不喜欢他的,都没有见过,您千万别听世子胡言乱语。” “顾青林说对你妹妹一见钟情。” “他乱说!” 顾青林怎么可能见过她“妹妹”呢?这个人真是可怕,为了报复她,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婚事。嫁过去后肯定不会是想好好对待他的妻子,而是要折磨来报复。 盛皎月生怕赐婚圣旨压下来,木已成舟之时可就没有转圜余地,她下意识往太子身边靠了靠,双手抓着男人的袖摆,微微仰着下巴,脆弱易碎的眼神看着十分可怜,她的声音柔和悦耳,“殿下,婚姻得两情相悦才行,强扭的瓜不甜的。我妹妹长得也不好看。” 卫璟眼中只见他张张合合的唇瓣,压根没听少年认认真真说的是什么。湿润殷红的唇瓣犹似含着薄香,唇上的颜色也比平常润泽,好像抹过一层胭脂。 他忍不住伸手,带着薄茧的指腹抵着少年的唇瓣,“你涂胭脂了吗?嘴巴好红。” 少年涨红了小脸,羞耻到恨不得将头埋进地里,他噙动嘴角,支支吾吾似是在发抖。 微风渐起,卫璟笑着又问了句:“还是让谁给亲成这样?” 又红又肿。 盛皎月被他的话弄得脸颊燥热,眼角已经漫上水汽,她抖着唇,相当磕巴。 卫璟转而提起正事,抬手拢起少年精致的下巴,盯着他的眼睛说:“既然有事求我帮忙,不得想想要怎么讨好我吗?” BaN 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不过卫璟不打算听他的话,帮他的忙。 他妹妹既然身体不好,若想嫁个门第高的家族,不太容易。 顾青林有心机有城府,又是个护犊子的人,待妻子不会差,将来也能护着他妹妹。 盛皎月还不知太子所想,傻乎乎以为事情有转机。少年垂散的发丝被风吹在颈后,她眼神明亮,漾着水波,“殿下,您想要什么?若我能做到定不会推辞。” 卫璟脑子里忽然冒出很荒谬的几个字。 我要你亲我。 第39章 “劳母后费心。”(一更…… 盛皎月心情忐忑同太子说出这句话,眼前的男人似乎在出神,迟迟没有作声。 她怕他反悔,咬了咬下唇,漆黑的眼瞳定定看向他,唇角微张,认真说道:“殿下,您要我做什么都成的。” 她想的很简单,年纪又小,未通人事,读书读的也都是正儿八经的书,怎么想得到男人此刻内心龌龊的念头。 卫璟掀眸盯着他秀气清纯的脸庞,伸手捏住他的下颌,薄茧将他的皮肤磨的微微发红。 太子气势凛凛,盛皎月被他用力捏着下巴难免会觉得不舒服,强势的掌控感扑面而来,叫她有些微微颤抖。 她咬紧柔唇,忍不住苦恼的想,近来太子对她的言行举止真的都……都太亲密了。 总是摸来摸去,还老喜欢碰她的脸。 太子不是有洁癖吗?怎么现在就如此不讲究了呢? 卫璟有些爱不释手,摸够了下巴指腹缓缓往下滑落几分,对他记挂很久的少年后颈那处软肉下了手,触感果然如他想象中别无二致,柔软细腻,香软发甜。 盛皎月眼中漾起薄薄的水雾,身体敏感娇弱,后颈这处本就脆弱不堪,男人冰凉的手指贴着她的肌肤,沁入丝丝寒意,让她忍不住打寒颤。 但此刻她又有求于人,只好咬住唇角堵住想呻/吟出声的痛呼。 她的手指纤细白瘦,一根根纤弱的拇指攥紧成拳,她抬起颤颤眼睫,轻柔里的声音不自觉透出些讨巧,“殿下?” 卫璟回过神,眉心意动,声音沙哑在他耳边说:“裴琅是不是送了你一身女装?” 盛皎月脸色逐渐涨红,想起那套被她烧掉的胡裙,至今想起来整个人还气的发抖,偏偏在太子面前还得不能发脾气,她羞于提起这件事,又不得不认下来,不过说话磕磕巴巴,“是…是有一套裙子。” 她皱着眉,忍着厌恶说:“可能也是送给我妹妹的。” 她之前并不能肯定裙子是小将军送的,没想到还真是他。 卫璟轻笑,心中明白这裙子本就是裴琅送给他的,才不是送给他那和他们八竿子都打不着关系的妹妹。他有些控制不住心中的旖念,长指漫不经心拨弄少年耳后的乌发,慢条斯理吐出三个字,“我想看。” 盛皎月一愣,声音很轻,“什么?” 太低低眸扫过他泛着薄红的小脸蛋,越看越心生喜欢,小脸仿佛只有他手掌这般大小,眉目如画精致,唇瓣鲜红娇媚,却又不俗气。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凸起的指节上还有清晰可见的青筋血管,男人的气息打落她耳侧,无处可逃的强势,“你穿给我看看,我就答应帮你。” 盛皎月瞪圆了眼珠,好半晌才回味过来自己听见了什么,身体颤抖的更加厉害,被羞耻和愤怒吞没。 卫璟见少年慌乱又气坏了的神情,倒也在他意料之中,这确实是个很过分的要求。 听上去还像在羞辱他。 但这件事他念了许久。 若是他张口要少年亲他一口,只怕他会恼成怒的更加厉害。 卫璟心情愉悦欣赏端详少年的身段,细细的纤腰只需他一只手就能拢起来,臀部微翘圆润,衣裳穿在他身上有些空荡,十分清瘦。 但是该有肉的地方,却也不少。 尤其是珠圆玉润的脸庞,讨喜可爱,漂亮天真。 卫璟捏了捏他圆润的脸颊,肉感柔软,皮肤的触感很细腻,不过轻轻碰了下,娇嫩白皙的肌肤就留下两道红色的指印,他同少年商量,“只给我看。” 偷偷的。 不会让其他人看见。 卫璟上次在侯府见过身材婀娜穿着暴露胡裙的胡姬,衣料单薄,酥/胸雪白起伏,细腰上只挂着金色腰链,小腿也赤露在外。极衬身段。 他看的意兴阑珊,不过若是这套衣裙穿在盛清越身上,应该也别有味道。 盛皎月额前覆汗,咬着牙齿声音紧绷着说:“殿下不要同我开这种玩笑。” 裙子都让她给烧了。 她才不要在太子面前穿那种衣裳。 卫璟低眸欣赏他脸上倔强又羞愤的姿态,脾气极好的少年冷冷皱着眉,作出苦大仇深的表情,气到要命又被迫忍耐,脸颊微鼓,咬紧齿关,煞是可爱。 他用手指戳了戳少年微微鼓起来的面颊,“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盛皎月试图同他继续商量,“殿下,我妹妹的婚事……” 卫璟作不耐烦之态,抬手冷声打断她:“再说吧。” 空气一片死寂。 盛皎月咬咬牙,并不想轻易放弃,“婚姻不是儿戏,不能因为世子的一厢情愿就葬送我妹妹的姻缘,殿下……” 卫璟敷衍应了声嗯字,只听见他带着小心翼翼讨好的叫他殿下。 声音也是好听的。 求人时软了几分骨气。 盛皎月如今能求的人只有他,与世子说是说不通的。那人相当的执着,都能厚着脸皮在盛府正厅坐足整整一天。 她只盼着太子大发慈悲千万别点头帮世子求这桩婚。 湖心的水榭小筑,泛起涟漪春风。吹皱水面,扰乱杨柳。 太子迟迟没有给她准话,将棋子推到她跟前,要她同他下棋对弈。 盛皎月连输三盘,被围剿了也浑然不知,表情认真观察棋局,皱着眉咬着唇思考破解之法,输了还会不自觉嘟嘴。 卫璟的心思不全然在棋盘上,大半的时辰都用来看他。 秀色可餐,赏心悦目。 好似春日里那颗早熟多汁饱满又香甜的熟桃。 雪色瓷肌,面若敷粉,纯如出水芙蓉。 天色渐暗,时辰已经不算早。 卫璟本想留人在别院用膳,但瞧见他不情不愿的样子,心中也不是半点火气都没有。他让邢坤把人送回了盛府。 盛皎月想走又不想走,临别前还记挂着婚事。 卫璟何曾见过他这么在意过一个人,即便是他亲妹妹也叫人觉得烦。顾青林至于赔上婚事来害他妹妹?不识好歹。 若他为他妹妹日后做了周全打算,就该知道这桩婚事已经是最好的了。 卫璟说:“你若是肯,我自然会做个顺手人情帮你这个忙,若是不肯就不必再说。” 盛皎月沉默,而后强调:“殿下,我是男子。” 卫璟嗤笑心道哪个男的长得像你这般漂亮?况且是男子又如何?怎么就穿不得了?他偏要看。 男人挑眉,声音冷的不近人情,“邢坤,送客。” — 回到盛府,已近天黑。 南阳侯府今日又送了五十箱笼的聘礼,抬进盛府的院子里。 盛皎月看见这些聘礼就头疼,干脆眼不见为净,躲回自己的屋子里。 云烟看着姑娘愁眉不展,叹了口气,“侯府还单独送了东西给您。” 盛皎月喝了两杯冷茶,深呼吸做足心理准备,“是什么?” 云烟低下头,“是嫁衣。” 还是成套的嫁衣。 里边还有绣着戏水鸳鸯花样的红肚兜。 盛皎月瞧见云烟拿上来的红肚兜差点被气晕过去,胸口剧烈起起伏伏,苍白如纸的脸烧的通红微烫,指尖都是灼热的温度。 她这口气还没喘过来的,太子那边又让邢坤送了东西过来。 盛皎月整理好衣襟出去见人,头一回发现冷如阎王的邢统领脸色有点不对劲,他皮肤有点黑,若是不仔细看还看不太出来。 她接过邢坤递来的盒子,顺口发问:“殿下可说这是什么?” 邢坤耳朵发红,面上瞧不太出来,“盛公子自己看过便知。” 是套明红色的衣裙。 露腰露肚脐。 还是邢坤亲自去胡商那里去买的,他都不知道太子送给盛公子这种大胆样式的裙子是要做什么。 这蠢东西漂亮归漂亮,但终归是个男子。 盛皎月回屋打开盒子,待看清楚里面的东西,真就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她又想起白日里太子在她耳边低语的那番话。 她不敢。 她觉得太子疯了。 不过上辈子他就疯的厉害。 表面风光月霁,是个温雅的文人。 私下什么样子,只有她清楚。 曹缘总说新帝是个清心寡欲的男人,叫她忍忍就过去了,每个月左不过两三回。 若是只有两三回她也不至于如此难熬,几乎是日日都有不同的花样。 她不爱出声,他偏要迫她。 她只得咬着枕头堵住喉咙里的泣音,然而他很霸道,连枕头都不许她咬,偏要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脸颊上的泪痕,也没心慈手软。 只是将自己的手指抵在她的唇边,“只能咬我。” 盛皎月真的被他们逼的山穷水尽,前面是豺狼后面是老虎,谁都靠不住。 只能先拖延着,若是顾青林能回心转意就好了。 — 十天之后,是放榜的日子。 盛府的小厮大清早就急匆匆带回消息,跑的太急,剧烈喘息,“中…中了!二少爷中了!” 盛暄从椅子坐起来,“多少名?” 小厮欣喜答道:“五十多名!” 这个名次已经算不得差,都有机会参加殿试。 若是殿试表现得好,又能往前迈出两名。 盛暄大喜,赏了他银子,又问:“头名是谁?” 小厮正还要报喜,激动地说:“是咱们未来姑爷!程家的小公子!” 程离彦考中了第一,同行的同窗为他高兴给他道喜,他表现出老练的淡然,没觉得多高兴,只想快些把消息告诉他的未婚妻,和她再见一面,说说话。 程离彦每次想到他的小未婚妻,就会脸红。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的妻子就是最美的。 小天仙。 虽然看起来有点笨笨的。 但是没关系,他还算聪明。 程离彦迫不及待修书给盛府递了信,羞涩透露出想见见小未婚妻的意思,若是可以,他还想登门拜访。 盛暄看过书信,叫女儿提前准备,选个日子再去同程离彦见上一面。 “你哥哥总能治好,程家小子与我们也算知根知底,他本事又不错,你若嫁他,也能得一世平安。” 所以这桩婚事,还是得维系。 盛暄继续说:“你这回出门也得小心些,戴好帷帽。” — 顾青林料到盛府这边不会轻易松口,于是他连着几日去东宫骚扰太子。 卫璟嫌他吵,“你烦不烦?” 顾青林厚着脸皮:“殿下,我这不是没有办法吗?” 卫璟扬眉:“真喜欢?” 顾青林说:“她就是我的妻。” 卫璟沉默一阵,说:“我一会儿去同我母后说。” 皇后其实并不想给盛府和侯府牵桥搭线,盛暄差点害死她儿,她是恨不得将盛府上上下下都处死。 不过儿子难得开口求她什么事,这还是头一回,她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 皇后揉揉眉心,“侯夫人前些日子进宫同我说过这事,她是不愿意的,母后也不愿意,但既然你都来帮世子开口,这个媒我也不是不能做。” 太子低声道:“劳母后费心。” 皇后看着眼前让她骄傲又害怕的儿子,“你也早些成家。白家的嫡小姐就不错。” 太子扯起嘴角,冷冷笑了声,心想你中意的白姑娘已经被盛清越勾走了魂,现下已经开始殷勤的给盛清越送东西。 卫璟在盛清越身边放了眼线,白若繁给他送了亲手做的衣裳,他竟然还不要脸的收下。 勾三搭四的本性,依旧不改。 皇妹也还总记挂着他,时至今日还闹着要嫁给他。 男人眼神冷了冷,他马上就要他好看。 第40章 “我穿给您看。”(二更…… 卫璟先前忙的脚不沾地,得了空闲也不想着歇息,反倒悄声无息出宫去了盛府。 不过此次出行并未大张旗鼓,只带了几名亲卫。 春意迟迟,盛府后院满是溢出的海棠香。盛皎月的衣裳也被底下人拿去用香特意是熏过,特意请了绣娘来府里给她量身制衣,所用皆是上等蜀锦绸缎。 绣娘给小公子量好尺寸,瞧着模样愈发标致,和颜悦色,唇红齿白,通身皆是贵气。也难怪绣坊里的姑娘们听说是给盛家的二公子量尺寸,争着抢着要过来。 姑娘们都喜欢他,半点男人身上的肮脏臭味都无,言行举止都叫人觉得舒服。 说话悦耳,待人温柔,又不会看轻她们的身份,不摆谱也没架子。 绣娘笑着说:“二少爷又变好看了。” 盛皎月不禁夸,不出意外红了脸。 绣娘知道这位小公子得精细滋养,所用绸缎皆是用的最好,做工一般的绸缎,面料都不够软的布料,都不能给他用。 “等衣裳做好,我让芸娘送到府上。” “嗯,辛苦芸娘跑这一趟。” “芸娘是愿意的。” 盛皎月让云烟付了银子,再让人将绣娘送回绣坊。 她解开衣襟领口,雪白的衣领浸了些许清汗,皮肤温热,摸起来有些烫,她迫不及待要脱了身上的衣裳,待松快了些,她问云烟:“后日见程公子的衣裳,不用准备的太好。” 她还记得程小公子在考场同她说的话,虽然夸她漂亮,她还挺高兴。 但是她又不喜欢程离彦,不如早些断了他的心思。 盛皎月一日顶替着哥哥的身份,就都得担惊受怕,没心思想嫁人的事情。 云烟有些为难,柜子里就没有差的衣裳。 不论是衣裙还是头钗耳坠,都是最好的。 “那便穿的素一些?” “可以。” 云烟从衣柜里找了件细绸云锦对襟小裙,冰蓝色绸面,袖口裙摆只有简单的纹绣图案,她有些好奇地问:“姑娘,程小公子是不好看吗?” 姑娘似乎不是很喜欢程小公子。 盛皎月拧着眉回想程离彦的脸,长得是很好看的。斯斯文文,俊秀儒雅,眉眼偏秀致,喜欢他的姑娘必定不少。 “他样貌还不错的。” “您为何不喜欢他?” “我也不知道。” 确实没有男女之情。 都没怎么见过面,只是见过一面的陌生人。 可是云烟感觉程小公子应当很喜欢姑娘,眼巴巴让人送信,还捎了好多从江南带来的特产小食,说都是特意为姑娘送的。 云烟整理箱笼时瞧见了条没见过的红裙子,样式独特,不像是京中女子会穿的款,她问:“姑娘,这裙子是?” 盛皎月看见这条裙子就心烦意乱,太子送来的,她就是不想要也得思量能不能烧掉。 她说:“你且放着。” “好。” 屋子正面朝阳,春光照进屋里,晒得人面庞发热。 盛皎方才在院子里走了两圈出了汗,叫人打了水沐浴更衣,换好衣裳后头发却还湿漉漉挂着水珠,她用发巾吸去水珠,坐在镜子前又在发愁怎么梳理头发。 乌发长落,顺滑如丝。 她叫了两声云烟却没人应,可能是去忙别的事情。 盛皎月只得自己动手,动作生疏将头发挽起来,最简单的发髻看着也有些松散,仿佛被风一吹就会铺开。她看着镜中倒映的面孔,感觉她好像胖了些。 她又唤了两声云烟,还是没有动静。 过了片刻,房门被推开的干涩声音缓缓传来。 盛皎月以为是云烟回来了,转过身去,却看见意料之外的人影。 太子殿下身着锦缎交领黑衣,脚踩云纹靴,一步步走了进来,不露声色,毫无动静。 盛皎月被他吓得一跳,她身上还有方才沐浴过后的熏香,是教人发腻的甜月季,她的眼睛似是盏漆黑到透明的琉璃灯,惊诧时亦是无辜姿态,她问:“殿下,您怎么忽然来了?” 太子倒是很有闲情逸致,空了就总来找她的麻烦。叫她吓得魂不附体。 卫璟泰然自若坐在他面前,看清楚他的畏惧惊怕的表情,心下觉得好笑。 他自然是有正经事,又不是特意来寻他的晦气。 只不过,几日不见他,心里痒痒叫人难受。 卫璟的身体慵懒靠着椅背,玩弄指间的玉扳指,嘴角含笑,这笑容里好似又提前存了雷霆震怒,他状似无意般开口,“那天同你的事情考虑的怎么样了?” 卫璟想过他不会答应。 这小古板性情执拗,冥顽不灵,骨头又硬,又是个容易害羞的人。叫他穿那么大胆的女装给自己看,在他眼里无异于逼他去死。 果然,少年藏着眼底的不快,“殿下,我不会穿。” 卫璟还是觉得失落,他装作淡然,“嗯。” 盛皎月感觉太子现在从心底就并未将她视为真正的男儿,总是调笑戏弄她,想看她出丑,她又强调,“殿下,我是男儿。” 卫璟面上仍旧带着笑,不过嘴角的弧度看着有些阴沉,“我可说过你是女的了?不穿就不穿,孤不会强人所难,既然如此,你妹妹的婚事也不必开口求我。” 盛皎月垂着脸。 卫璟见他默默垂首不言不语又是被气的笑了,“你妹妹呢?带孤去瞧瞧。” 他原是不好奇,如今非要见到让盛清越护成心肝的妹妹到底是什么样子。 卫璟先前觉着天底下的妹妹都像卫姒那么烦人,胡闹折腾,脾气大规矩多,总是不叫他安生。 盛皎月紧张到不知如何回话,男人的目光缓缓落在她的脸庞,越停越久,格外有深意。 她额上起了冷汗,找了推辞的借口:“妹妹尚在病中,怕过了病气给殿下。” 卫璟的手指搭着檀香木的桌椅把手,眼皮微动,漫不经心说:“我身体康健,不容易生病。” 盛皎月说话差点咬着舌头,小脸满是懊悔,“男女授受不亲,她恐怕不太方便面见殿下。” “谁敢说出去?”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卫璟的兴味已经变成不耐而产生的怒气,他压着心头烧起的怒火,“带路。” 盛皎月绞尽脑汁还在想推脱的话,心慌则乱就忘了越忤逆太子,他越不舒坦。 她迟迟没动。 卫璟似有若无的冷眸钉在少年的侧脸,停住转动白玉扳指的手,冷声低喝:“邢坤。” 额心带着疤痕的男人立刻应声,“殿下。” 卫璟命令道:“找个人问问盛府三小姐的住处。” 盛皎月本来侥幸意味太子不过是随口一说,看着气势威仪的阵仗却不似玩笑。她张了张口,就被男人冷厉打断,“你闭嘴。” 真生气了。 她已经有许久不曾见到太子动真格的样子,显些忘了这个男人发起滔天怒火有多可怕。 她急匆匆拦在太子跟前,声线轻颤刚起了个头:“殿下。” 卫璟冷笑,讥讽道:“顾青林见得,我见不得?” 盛皎月隐约摸到了太子发脾气的原由,她用力咬牙,眼睛里浮起润泽的水光,分明委屈的不行却又很乖,“我改变主意了。” 卫璟停住脚步,装作听不懂,“什么?” 盛皎月低埋着脸,“我穿给您看。” 少年连着耳根子连成红红的一片,皮肤好似被灼烧过般透红。身形窈窕,乖顺站在他跟前委屈巴巴说自己愿意。 盛皎月结巴同他讲条件:“您…您不能耻笑我像女子,不能告诉旁人。” “自然。” “殿下也不能去打扰我妹妹。” 卫璟稍作权衡,“好。” 若非万不得已,盛皎月不会冒这种风险,她红着脸声音发抖的说:“您送的那套不成的,太…太大胆,伤风败俗。” 卫璟心情愉悦也就没有计较他说的这句话,小古板,豁不开。 漂亮的小古板颤颤抬起眼睫,小声又乖巧和他商量,“但是我可以穿我妹妹的裙子给您看。” 卫璟退让一步,“可以。” 他抿唇催促,“快点。” 盛皎月磨蹭从柜子里翻出一件很旧的衣裳,可以揉的皱巴巴,又用眉笔给自己画了粗眉,然后效果似乎不大好。 她宛如赴死换上女装,头发依旧是男子打扮,即便这样,她看起来依然很漂亮。 盛皎月刻意在衣裙里多穿了几件,让她的身材看上去更臃肿笨重。 卫璟坐在屏风外喝起了茶,半柱香后,他手边的茶杯都冷却,“你要磨蹭到什么时辰?” 话音落地不久,男人听见屏风后传来的脚步声,待他缓缓抬眸,一道婀娜纤细的身影撞入他眼中。 婉约动人的脸庞,低眉敛目,脸色发红,颜色鲜亮,如娇娇欲滴盛满晨露的花苞。 他捏紧手中杯盏,心思一下子就想歪了。 若是…… 算了,他是储君,不得胡来。 盛皎月从头到脚的血液都滚烫升温,被男人灼热的眼睛盯了许久,脚底发软,脑袋发晕,她说:“殿下,您见也见过了,我要换回去了。” 卫璟不大愿意,他感觉自己都还没看清楚,还想再看两眼。可见少年快要哭出来的神情,卫璟竟然不太好意思逼得太过。 盛皎月换回男装自在许多,卫璟此刻竟有些懊恼,方才他站的离自己很远,也没有多久,他都没怎么看清楚,眼前模糊,记忆都模糊了。 光顾着看,还看迷糊花了眼,什么也没记住。只记住自己丢了魂似的。 卫璟意犹未尽,待平静后谈起正事,“过几日孤要去江南,你随我同行。” 盛皎月本欲拒绝,想到她已有将近一年没见着哥哥,心里被撬出个口子,她点点头,“好。” 她想去见哥哥。 卫璟本来都打算好听见他拒绝后的胁迫之词,倒是没用上。 他端起茶杯,抿了小口,茶味偏苦,他却没什么感觉,忽然间抛出个问:“盛清越,你是喜欢男子还是女子?” 问完,男人补充,“你说真心话,孤不会歧视你。” 第41章 刀口不深,却还是伤到了…… 这问的叫人难以启齿。 太子也并未觉得自己的问话很是不妥。他伸出细长的拇指挑起少年精致的下颌,叫他抬起漂亮的面庞,盯着他的眼幽静深沉,“说吧。” 盛皎月发现太子越来越喜欢捏她的下巴,这种轻薄之举在他看来似乎并不算什么。她硬着头皮说:“自然是喜欢女人。” 太子得到预料中的答案,心不在焉地嗯了声,手指作乱抵住少年的唇瓣,手痒轻轻揉弄,轻笑了声“之前和我皇妹走的那般近,现在又喜欢白小姐了?” 他边说,手指一边用力揉了揉少年的唇角。 盛皎月不知太子为何会这样认为,她与三公主是交好的朋友,和白小姐也是清清白白的关系,只是说得上话,处的好些。 卫璟懒得听他的解释,瞧见他稍有动怒的样子也颇为可爱,他故意问:“是不是长得稍微漂亮些,你都喜欢?” 盛皎月气恼无果,“殿下没有别的事情要忙吗?” “没有。”他不依不饶,“是不是稍有姿色就能成为盛公子的入幕之宾?” 男人声音低哑有磁性,一本正经吐出这句话,冰冷的气息包围了她。 盛皎月觉得他问的话实在下流,总像是在故意逗她,非要看她窘迫的丑态。她被一寸寸逼问的面颊绯红,低垂着头,恼怒道:“殿下不要污蔑我。” 卫璟心中不悦,他怎么就爱和貌美女子不清不楚。仗着自己好看就胡乱撩拨,个个都被他撩的三魂五道,分不清东西南北。 少年端坐在桌前,背脊挺拔,青丝掩住白皙的脖颈,微风撩起乌发透出后颈玉白色的雪肤,耳后的红痣娇艳欲滴。 卫璟抬手捏住他纤细的脖颈,微微仰起的弧度好似濒死的天鹅,他的手指缓慢磋磨着红痣,温热指尖贴着少年微凉的肌肤,手指忽然用力,将人往前带了带。男人垂眸盯着他颈后的肌肤,齿根发痒,真想舔上一口。 盛皎月惊慌失措挥开他的手,呼吸急促,“殿下自重。” 卫璟好像半点都不觉得自己□□熏心的举止很过分,处之泰然自若,薄唇微掀,厚颜无耻:“同为男子,你害羞什么?若是觉得被冒犯,也可以摸回来。” 谁要摸他! 盛皎月若不是为了婚事,才不要忍气吞声委曲求全同太子周旋。这男人不显山不露水,心眼极多,凡事都徐徐图之,蓄谋已久。 — 卫璟回宫后,又去找了他的母后。 既然哄骗了盛清越穿了女装给自己看,倒也不好骗他。若是在这件事上骗了他,他又要被起红了眼睛。 不过卫璟去晚一步,皇后已经将这件事同陛下提过。 圣上稍作打听,竟然觉得这桩婚事是难得的佳缘,他确实偏心张贵妃所出的七皇子,张贵妃的娘家又比不过将军府,南阳侯府私下也与太子走得很近。若是有了这桩婚事,侯府与老七的关系说不定能走的更近。 于是,圣上已经拟好了赐婚圣旨,只等着殿试结束,就将赐婚圣旨送到盛府。 殿试就在后日。 盛皎月的名次很不显眼,无缘窥见天颜,只在外殿等候。当今圣上只问过笔试前十的考生,提的问题各有偏颇。 她站在最末排的尾端,站了快两个时辰,小腿早已僵硬的失去知觉。 殿试结束时,程家的小公子被圣上亲点为探花。 至于状元郎则是另一位年逾四十的考生。 盛皎月站在远处隔着人影看着程离彦的侧脸,他表现的比同龄人镇定,欣喜并未写在脸上,淡然接受同窗的祝贺,急着离开。 她并未多看,挪动酸胀的小腿缓缓走出宫门。 她才回到家中,父亲就有些迫不及待问他如何了? 盛皎月如实说:“还是五十多名。” 盛暄皱眉,显然对这个名次不大满意,若说他对她一点期待都没有定是假的。殿试也是考的策问。沉默半晌,他问道:“考的什么题?” 盛皎月说:“律法题。” 她本就不擅长策问,律法亦是她的短处,卷面答的中规中矩,不是很出色,也就不会被圣上注意到。 程离彦的策问应当写得最好,圣上赞不绝口,若非是他资历尚浅,今日这个状元未必会被别人拿走。 “罢了,能考中进士已经不错。回去歇着吧。” “嗯。” 科考前三甲均要戴着大红花骑着高头大马去街上游行,给其他人沾沾喜气,瞧瞧新进登科子弟是什么模样。 程离彦是他们三人中长得最好看的男子,路上有不少姑娘们羞涩给他抛花,先前就有不少人说要给他做媒,不过都被他一一回绝,说是家中已有未婚妻。 程离彦的眼神四处看了一圈,没有看见他心心念念了许多天的少女。心里觉得遗憾,还有些淡淡的失落。 殿试结束后的第二天,盛皎月去之前她和程离彦见面的酒楼又见了一次。 她刻意穿的很素净,戴着面纱上了二楼的包间。 程离彦提前半个时辰等她,心中迫切又紧张,再次瞧见小未婚妻,越发觉得喜欢。他面色微红,看着她的脸舍不得移开眼睛,眼神看起来傻傻的,“三小姐。” 盛皎月故作高冷,做出爱答不理的表情,微微扬起下巴,神情倨傲,嗯了一声。 少女一袭冷白色衫裙,腰间系着细云纹绸带,流云宽袖上绣着花样,衣袂飘飘,姝色绝美,神色高贵,骄傲的神情叫她看起来比上回还漂亮些。 栩栩生动,美不胜收。 程离彦感觉她发着小脾气都可爱的紧,微拢着眉心,冷下来的脸仿佛就写着不开心几个字,他很想哄哄她,想知道到底是谁将她惹得这样不高兴? 但内心万分纠结,因为他十分喜欢少女带着怒气时生动灵活的神情。 好可爱。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 生气都比旁人好看,万分讨人喜欢。 程离彦问她饿不饿?想吃什么? 盛皎月故意装作没听见,不搭理人。 程离彦竟然没有觉得她很无理,他也并未从他眼睛里看见厌恶之色,他双眸弯起来的弧度反倒更深,低声下气哄着她说:“吃点清淡好不好?他们说你身体不太好。” 得好好养。 吃食上更是要格外小心。 盛皎月很费解,她表现得说是没教养也不为过,怎么程离彦看上去一点都不讨厌她?还如此殷勤。他怎么一点骨气都没有?怎么还不撂挑子走人? 她板着脸,“我没胃口。” “那吃点甜糕?”他小心翼翼的问。 盛皎月势将无理取闹贯贯彻到底,“我不吃。” 程离彦一刻都舍不得将眼睛从她脸上移开,发小脾气都比别人可爱些。 她真可爱。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子? 男人的眼神赤诚灼热,盛皎月被他盯的快要招架不住,脸色逐渐腾起一抹嫣红,她故作沉稳,“你能不能别盯着我看了?我不喜欢。” 程离彦也红了脸,忙连声道歉,“是我唐突,对不起,实在是你太好看了,我…我忍不住。” 男人好看白皙的脸庞也渐渐红了起来,对她笑了笑,“你真好看,真可爱。” 盛皎月:“……” 她受不了了。 黏糊糊的眼神,叫人觉得好腻。 快到时辰,程离彦依依不舍将她送上马车,红着脸低声同她说:“我过两日去盛府看你。” 盛皎月:“……” 她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回到家中,她换回男装,再过两日就要同太子去江南,得提前收拾好出行的行李,她没有忘记上次的教训,提醒云烟记得在她的包袱里放些月事带,还有止疼补血的药方。 南方天气湿冷,还要多带些保暖的衣裳。 不过等他们到江南,应当快要进入初夏。 盛皎月又想起来,“还有哥哥喜欢看的书,多带几本。” 不过哥哥每日清醒最多不过两个时辰,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父母寻遍天下名医,也未见有好点的起色。 她哥哥比她聪明许多。 性格也不像她这样胆小怯懦。 盛皎月希望她哥哥能快些、再快一些好起来。 她已经有许多年没回过江南,上辈子便是临死前也想回去再看两眼,想回到哥哥住的那间小院子里,坐在秋千上,一边让人推的更高,一边被吓得大叫。 她想回去,帝王不让。 新帝总是最讨厌从她口中听见要回去的话,每当她忍不住提起这件事,就被男人捏着下巴冷声警告:“你们盛府的人才刚回京城,你是还想让他们去流放之地受苦?” 他总喜欢胁迫她。 逼迫她做些她不喜欢的事情。 还总要她求他,才肯帮她的忙。 求人时往往都要低声下气,她虽不用如此,却也差不多。 书房里,她伸出颤抖的手帮男人宽衣解带,熟透了的脸像刚被烧的滚烫,耳后散落的乌发遮掩着发红的皮肤,还有白玉无瑕皮肤上青紫色的痕迹,她主动坐在他膝盖上,双手挽住男人的腰身,仰着头只够亲到他的下巴。 男人发出低声的闷笑,拍了拍她的臀,哑着声说:“再往前坐些。” 少女被逼出眼泪,红红的眼睛里满是委屈和羞耻,又不得不乖乖听从他的话,男人的手臂抄过她的腿弯,将她往前抱了抱,低头含.弄她的唇瓣。 男人亲够了心情也好些,抚摸着她的头发低声说:“等梅雨时节过了,朕就带你去江南看看。” 可惜,她那次没有去成。 脖子上反倒多出条伤口。 刀口不深,却还是伤到了嗓子,吃饭疼,说话也疼。 帝王震怒,叫她吃了好些天苦头。 盛皎月望着窗外的微风,有时候都恍惚上天是不是真的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她天真的想,若这次去江南能永远不回来就好了。 主仆二人刚收拾好出门的行李。 宫里忽然来了人,是皇帝身边最为宠信的大太监。 司礼监掌印带着圣旨到了盛府,当着众人的面宣读了南阳侯府世子同盛府三小姐的婚事,将三小姐许配给世子爷,成为侯府未来的世子妃。 盛暄接旨时手指颤抖,待大太监走远后,他摇摇晃晃站起来,咬牙切齿怒骂顾青林是无耻贼人。求娶不成,就去宫里搞些小手段。 盛皎月呆滞站在原地,太子殿下明明答应过她,要帮她这个忙。 可是赐婚圣旨还是压到了盛家头顶,就像惊天霹雳砸在她的头顶。 盛皎月为了求太子帮忙,还做出那样羞耻的、毫无自尊的牺牲。 所以太子是在骗她。 玩弄她的感情。 可能看着她被骗着穿了女子的衣裙讨好他,还会在心里骂她蠢。 圣旨送到,意味着事情尘埃落定。 圣意难违,她难道真的要嫁给顾青林吗?她如何嫁得? 盛皎月脑子是一团乱麻,越想越生气,气到想找太子去拼命。 怎么能这样耍她呢? 第42章 梨花带雨,漂亮死了。…… 赐婚圣旨来的着实突然,盛府上下都被打的措手不及。 盛暄表情凝重接过圣旨,待大太监走后狠狠摔了白玉茶杯,主子勃然大怒,底下伺候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喘,怕出了动静就被触霉头。 盛暄把盛皎月单独叫到书房,他的双手用力握紧椅背,严肃的脸庞挂着阴沉的面色,精明锐利的双眸盯着她,忍不住用力敲了敲桌面,“顾青林怎么就非要娶你不可了?!” 压低的嗓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低沉沙哑,怒气蓬勃。 盛皎月小脸发白,每次听见父亲劈头盖脸的质问就习惯性低眸看向鞋尖,“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她也想不到顾青林非要娶盛家人的理由。 根本就没走动的两家人。也没有任何交情,更是见都没有见过。 除了报复,盛皎月想不出别的原因。 可是她自认和顾青林只是合不来,关系普通,没有需要刻意报复的血海深仇,压根用不着他牺牲婚事,让出世子妃的位置。 盛暄心绪逐渐平稳,眯起眼睛盯着她问:“你不会让他看出来了吧?” 他这女儿颜色好,扮作男子也够招蜂引蝶。若是让人知道她是女儿身,难免不会起了歪心思。 盛皎月怔了怔,认真回想片刻摇了摇头,“没有。” 盛暄想了想应当也不可能,这样大的把柄,顾青林没必要藏着掖着。 盛皎月抬起小脸,声音很低的说:“不能同圣上说我已有婚约吗?” 盛暄斥她天真。 现在无论说什么都为时已晚,圣旨哪有收回去的道理。且盛家和程家的这桩婚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几乎是无人知晓。当时又只是交换信物,口头约定,并未有过婚书。 若是现在贸然提出,怕是会落人口舌。 但是南阳侯府,嫁不得。 他从哪儿找个三小姐嫁过去? 盛暄抬眸看着女儿单薄的身躯,他何尝不知道她这些年有多辛苦,但是没有办法,他只有她和她哥哥两个孩子,大房必须有个嫡子撑起门楣。太子若是登基,盛家也就跟着张贵妃一起完了。 他脸色稍霁,软下语气,“我进宫一趟。” 盛暄赶在天黑前入宫求见圣上,大太监笑眯眯将他请到偏殿等候,得了势的阉人说话都有些装腔作势,阴阳怪气笑着恭喜他,“三小姐这是得了桩好婚事。” 盛暄笑不太出来。 大太监撩起拂尘,笑眯眯继续说:“这事还是太子向皇后娘娘开了口,才传到圣上耳边,侯府兴盛,三小姐往后都是好日子。” 盛暄在这之前不知道其中还有太子和皇后的手笔,侯府与太子一向交好,这事处处透着诡异之处。 大太监似乎看出盛大人的不解,不吝多说:“还得是世子喜欢。” 盛暄心情不虞,没有兴致同大太监周旋,等到圣上召见,匆匆忙忙入殿,装出左右为难的模样,苦着脸说女儿之前已有婚约。 皇帝倒是没听说过,不以为意,“又没几个人知道,就此作罢就是。” 盛暄跪了下来,“陛下,臣不能言而无信悔婚呐。而且世子也是知道这桩婚事,如此行事,着实叫人难堪。” 皇帝眯起眼:“是吗?” 盛暄今儿势必要把顾青林拉下水,“圣上大可找世子前来对峙。” 于是皇帝让人去侯府将顾青林召进宫中。 顾青林掀袍跪下,面上坦坦荡荡,眉眼弯弯,嘴角噙着他一向温和从容的笑意,装得翩翩君子:“臣不知道。” 他厚颜无耻,紧皱着眉表情相当困惑,“臣也没听说过。” 盛暄真要被这人气出毛病,当着圣上的面也敢睁着眼睛说瞎话,面不改色欺君,他与他争的面红耳赤,“世子怎么扯谎?当日我同你说的清清楚楚。” 顾青林笑,提前叫上岳丈,“我当真不知。” 皇帝被他们两个吵的头疼,看向盛暄的眼神也变得不耐烦,这人平日相当精明,怎这回不识好歹?这不是好事吗? 他不耐打断:“事已至此,爱卿难不成还想让我收回圣旨?” 盛暄不敢,他咬咬牙,将进宫之前想出的法子说了出来:“皎月身体不好,撑不起世子妃的身份,又总是卧病在床,怕也难为世子诞下一儿半女,若是世子喜欢,皎月还有两位适龄的妹妹。” 顾青林冷笑了声,不置可否。 皇帝觉得盛暄属实有点讨人嫌,冷声打断他,“爱卿若是没有别的事,就回去吧。” 圣旨已下,他还想临时换人不成?把圣旨当成儿戏?! 盛暄说完也觉得不妥,此事难以周全。婚约既定,恐怕只能拖着不办婚事,顾青林总不能娶一个床都下不了的人回去?!总得等人病好了。 但转念想到世子不择手段的性子,又开始不安。 千算万算,就是没料到在婚事上横生枝节。 盛暄同顾青林一起踏出大殿,走出宫门,风雨潇潇,两人站在屋檐下避雨。 雨势颇大,天色阴沉,黑云压境而过。 顾青林稍作整理衣襟,看着远处黑漆漆的天色,轻笑了声说:“改日我去看看三小姐。”停顿半晌,男人轻慢吐字:“我的——未婚妻。” 他还未好好见过她女装的样子。 应当是很漂亮的。 盛暄并未作答,冷冷拂袖而去。 — 程离彦在圣旨落定当天便知道这个消息,他与家中带来的小厮在客栈收拾东西,前不久他子在京城买了间不大不小的院子落脚。 今后在京城做官,没个住处可不行。 院子里还搭有秋千,程离彦觉得皎月妹妹一定会很喜欢。这才花出高价买下院子。 小厮气喘吁吁跑进来,才说完侯府与盛家的婚事。眼睁睁看着自家少爷捏碎了手里的杯子,脸色立刻就变了。 程离彦脚下踉跄往后退了两步,勉强坐定,面色阴沉不复平日的温雅,待他询问完事情的来龙去脉,盛家派来的人也到了家门口。 程离彦被盛暄请到盛府,盛暄叹气:“皎月的婚事已经不是我能做主,你就当从未有过这桩婚事。” 程离彦都写了书信叫父母选定成亲的吉日,他如何能接受? 盛暄看了脸色苍白的他两眼,“圣上难以收回成命,你莫要耽误了姻缘。” 程离彦点点头,神情有些恍惚,“伯父,可否让我再见她一面?” 盛暄想也不想就拒绝,“既已无缘,往后还是不要再见。” 程离彦是真喜欢她,做梦想着的都是她。都想好了婚礼如何置办,婚服嫁衣请谁来做,父母姑婆都在江南,他必不会让她在家中受委屈。 赚来的银子都给她花。 什么话都听她的。 只盼着能和她做对恩爱夫妻。 想同她亲热。 程离彦恍恍惚惚离开盛府,想到她日后要嫁给别人,为别人生儿育女,叫别人夫君,就心如刀割。 圣意难违。 可若是—— 若是顾青林死了呢? 这桩婚事不就没了吗? 程离彦眼底发狠,阴翳冷色稍纵即逝,他得好好想想,怎么才能叫侯府世子神不知鬼不觉的死了。 — 盛皎月连着几天没睡好觉,做噩梦都是自己身着红装嫁入侯府的画面。 她没嫁过人,倒是穿过嫁衣。 红烛鸾帐,颠龙倒凤。 宫殿里点了许多大红蜡烛,就连门窗上都贴着囍字。床褥被换上了大红色,金丝红缎被上摆着桂圆莲子还有花生。 她睡上去嫌硌,被帝王抄起双腿扔进床榻里面,不知何时撕下来的红色帷幔绑住了她的双手,她匆忙爬起来,衣衫凌乱,青丝铺散,无处可逃,被他攥着手拉了回去,双膝跪在被子上,怕极了男人像是要吃人的目光,鼻尖发红,轻声说她膝盖疼。 男人大发慈悲抖落床被上的桂圆莲子,扣住她的手腕抵在后腰,低眸瞥见她泛红的膝盖,还要说她娇气。 这种“新婚夜”,叫盛皎月至今想起来都胆颤。 她是吃不消的。 盛皎月睡醒就是要出发去江南的日子。这几天她都没有见到太子的面。 她心里存着气,因而看见一向不好惹青面獠牙的邢坤都没有以前那么害怕,紧绷着冷冰冰的脸,在他的目光注视中爬上马车。 车厢里有极淡的檀香。 男人难得穿了身月白色衣衫,玉冠高束,面若白玉无暇。卫璟对他招手让他坐得靠近自己一些。 盛皎月憋着火气,坐在他对面的空位。 她没想过太子会反悔,他向来言而有信,答应过的事情不会不做。但这次却骗了她,愚弄她。 卫璟看着少年气鼓鼓的模样,心头发痒,他开了尊口解释:“是父皇的意思。” 盛皎月紧紧抿直唇瓣,充耳未闻,不置一词。 卫璟没把这件事当作多大的事,左不过是件无伤大雅的婚事,若顾青林是个吃喝嫖赌样样都沾的纨绔子弟,亦或者是他身体有残疾,卫璟还不至于如此费解。 他耐心哄了两句,少年依然用冷冰冰的小脸正对着他,仿佛打算这一路上都不同他说一个字。 卫璟气的发笑,是让他妹妹嫁人,又没逼着他嫁人,何至于动这么大的脾气? 男人伸手用力拢着他的下巴,逼迫他抬起眼看向自己,“你放心,顾青林若是对你妹妹不好,我会帮你教训他。” 盛皎月眼睛发红,滚烫的眼泪不受控制顺着眼尾滴在他的指尖,“他好不好都不重要,是我妹妹根本就不喜欢他。” 少年生气到打嗝,微喘着气对他说完这句话,反倒哭的更厉害。 卫璟盯着他姣好面容不断落下的眼泪,竟是失了神,看呆了好一会儿,少年哭出声来都不叫人觉得丑,眼睛红红的,睫毛上落着冰晶般的泪珠,眼底朦胧湿润,像潮湿粘稠的春雨。精致小巧的鼻尖也越发的红,梨花带雨,漂亮死了。 他无声滑动喉结,咽了咽喉。 捏着少年下巴的手指不自觉多用了些力气,白嫩娇气的皮肤被他磋红了小片。 卫璟心不在焉,一会儿想帮他擦去脸颊上的泪珠,一会儿又变态的想看他对着自己多哭片刻。 男人恍然想起临行前裴琅对他说的那句话—— 裴琅带他去了风月楼,他没那个闲情逸致,食素多年,提不起兴致。 裴琅抬手抚掌,门被人推开,走进来一排年纪不大模样标致的少年,眉清目秀,身材纤瘦。 卫璟当时脸都变了,眼神冷冷瞥向裴琅,如两道利箭朝他投去。 裴琅又不怕他,放下酒杯,眼中蕴着浅浅的笑意,轻嗤了声,“虽然没有盛清越长得好看,但看着也还行。殿下不试试?” 卫璟沉下脸,沉默不言也有铺天盖地的杀气,撂下手中的酒杯,冷眼抬眸,:“滚出去。” 少年们被阎王的煞气吓的跑了出去。 门关上之后。 裴琅笑道:“太子,真不想睡他啊?” 卫璟没作声。 裴琅含着吟吟笑意,挑起眉尖,认认真真的说:“我想睡。” 卫璟闷声喝酒,没有回应他,只是捏着酒杯的手指因过于用力而凸起了骨头。 男人回过神,眼神幽静盯着面前落泪的少年。 卫璟几乎没见过盛清越落泪,挨了欺负眼睛湿漉漉的像沁着清早的雾水,不过多数时候都能将他眼睛里的水光逼退回去,倔强的不肯落下。 泫然欲泣时已经够楚楚动人。 如今瞧见他真哭了,竟比忍着泪时的神态还要勾魂。 盛皎月未察觉到太子眼神里的深意,她边打嗝边质问:“殿下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卫璟揉揉眉心,“你想如何?” 盛皎月又能如何呢?她想退婚,可这件事如今连太子也做不到。她生气转过脸,背对着男人,即便怒气冲冲也只能用这种笨办法应对。 卫璟盯着他的后脑勺,莞尔轻笑。 啧,比他皇妹生气还幼稚。 — 半月之后,他们到了苏州。 路途遥远,盛皎月十分争气,路上都没怎么和太子说话。 太子吃了几次冷脸,也没有耐心来陪笑脸。 盛皎月的哥哥就在苏州养病,她的心思已经飞到哥哥身边,想早些去探望哥哥,奈何太子看她看的十分紧,她去哪儿都派人跟着,还叫邢坤在她身边守着,说是怕她出事。 盛皎月同太子撒谎,说她有亲戚住在苏州,想探望一番。 太子似乎在听,又好像没有认真听,对她招手,叫她上前斟酒。 盛皎月帮他倒满酒杯,继续提起探亲的事,“我表哥身体不好,父亲这回还派我带了药,实在耽搁不得。” 太子仰头喝完杯中酒,他已经喝了不少,面色微红,“嗯。” 很敷衍出了个声。 稍抬眼帘,示意她继续倒酒。 盛皎月忍了又忍给他又倒了杯满酒,“殿下,我大老远来一趟苏州不容易,我那表哥……” 卫璟已经微醺,眼瞳安安静静盯着他的脸看,望着他的花容月色,心尖又泛起了痒。他的目光灼热的似是看穿了少年。 天气渐热,盛皎月穿着的春衫姑且算是单薄,衣襟松散稍乱。 卫璟毫不避讳盯着他的脖颈看,视线顺着往下打量,他一本正经:“你衣裳乱了。” 袖口还沾了些酒。 在他发怔时,男人忽然站起来,“换我的穿。” 卫璟说完就上前,伸出手,就想帮少年把衣裳给脱了。 第43章 你怎么没有喉结?(一更…… 太子喝醉了。 跃动的昏黄火光映着他透着微红的冷峻面庞,眼底暗色浓稠,他的身躯已经逼近了她,步步向前,她的背脊贴着门窗,身后已无退路,她说:“殿下,我自己可以去衣裳。” 醉酒之人一身蛮力,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松攥住她的手腕,腕骨稍稍用劲,把她拽入怀中。 盛皎月撞入他的胸口,鼻间充斥着男人身上的气息,男人的衣襟漫着淡淡的檀木冷香,舒缓沉静,却又浸着冷淡的寒冽低温,他的手掌压在她的后腰处,拇指微动,按住了她的腰窝。 她怕痒,身体瑟缩两下,男人的温热气息落在她的皮肤上,细细密密,灼灼发烫。 盛皎月避无可避,试图用手指头去掰他的拇指,但是他施压的十分用力,她这点力气撼动不了分毫。 她闷声说:“殿下,您喝醉了。” 头顶传来低沉沙哑的嗓音,轻轻的一个嗯字砸在她耳边。 卫璟的手指已经不安分挪到少年腰间的系带,轻轻扯了两下,腰带松开,衣袍凌乱。 盛皎月发现太子这回好像真的要帮她脱了衣裳,她花容失色,本想阻拦,奈何手腕被他紧紧扣在身后,动弹不得。她只能看着干着急,快要急哭了,眼睛湿蒙蒙的,微微发红可怜的要命,“殿下!这不合适!” 卫璟挑眉,“哪里不合适?” 他眯眼看清楚少年眼中的抗拒,薄弱的双肩怕的都在发抖,换身衣裳至于怕成这样吗? 卫璟本来没觉得自己喝醉了,现在好像真的醉得不轻,想看看他的腿,小腿定是细嫩白瘦,还有这不堪一握的细腰,隔着绸缎摸起来都觉着细腻。 他舔了舔唇,弯唇低笑,“与子同袍,没听说过吗?” 盛皎月并不想和他与子同袍,她这些日子胸口涨痛,胸前裹着的白布都不敢围的太紧,怕疼怕透不过气。 春末时节穿的衣衫本就轻薄,外衫脱了,里面也不剩几件。身段轮廓即便是想挡,也不一定能全都挡住。 她磕磕巴巴地说:“殿下,您的衣裳给了我,您穿什么?” 卫璟沉思半晌,“我不怕冷。” 盛皎月:“……” 卫璟其实也没全醉,松开她手腕上强有力的桎梏后,反手把人抵在案桌边缘,她的背被迫往后压了压。 他伸手捏住少年的下颌,眼神深的叫人心底发慌。 盛皎月心跳怦然,她往后缩了缩,实在没有别的办法,被迫无奈结结巴巴开了口:“我…我…自己脱。” 卫璟说:“不用,我来。” 盛皎月作出抵死不从的架势,紧紧攥着胸前的衣襟,不让他靠近,也不让他碰。 卫璟觉得他这种样子有些说不出的灵动可爱,倔倔的,招惹人。 他似乎习惯了和少年贴近身体,甚至也已经熟悉他身上气息,温软诱人的香甜。泛着潮热的松软甜糕。 卫璟的手已经摸到他腰上的骨头,指尖连着衣衫,稍微用力扯掉了他的外衫。 盛皎月被吓得魂不附体,无论怎么哀求这次都不管用。 太子轻松剥掉他的外衫,他里面穿着浅白色的中衣中裤,捂得相当严实。卫璟蹙眉,眼神微暗,什么都没有看见。 盛皎月双手挡在胸前,小脸煞白,“殿下,不是要换衣裳穿吗?” 卫璟漫不经心嗯哼了声,漂亮的手指头拨弄枕在他胸前的长发,他反问:“你里面不是还有两件?” 盛皎月恨不得拿枕头把他砸晕过去,闭了闭眼睛忍耐道:“里面的衣服是干净的。” 这话说得让卫璟挑不出刺来,好像确实如此。 男人解开自己外衫,轻松扯开随手扔在一旁,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好像从来没有这样近,这样认真欣赏过少年的绝色脸庞。 以前知道他漂亮、好看。但也没有多么认真仔细的瞧过。 总是有些不屑,有些说不上来的高贵。 每每瞥向他的脸,忍不住想起江桓私底下欺负他时,却被他的容貌勾得失神的神态。自己看着他的时候,也会这样吗? 轻易被色相勾引。 神魂颠倒的。 庸俗不堪的。 卫璟不由自主朝他探出手指,摸了摸他的脸庞,柔肤细腻,他盯着少年微张的红唇—— 耳边忽然响起裴琅说的那句话,“你不想睡他吗?” 眼底如有一团冰冷的黑雾在翻涌,温度灼热滚烫了起来,他强行挪开眼睛,视线慢慢下滑,回落到少年纤瘦的脖颈,他盯着少年并不明显的喉结看了好一会儿,从前没注意到这里。 今晚盯着看了半晌,总觉得不对劲。 卫璟温凉的指尖触碰到他的喉结,摸了两下,喉咙沙哑低声问:“你怎么没有喉结?” 难不成真是他喝多看花眼了? 但是摸起来也没什么触感。 盛皎月提心吊胆,心脏仿佛跳到嗓子眼,堵着说不出话来,“有的,只是比较小。” 卫璟轻嗤了声,低低的声音笑着发问:“你怎么哪哪儿都小?” 盛皎月低声道:“我母亲生我的时候,早了两个月。太医说我这是先天不足。” 这是她在胡诌。 早产是真。 先天不足却是假的。 果不其然,太子半信半疑,手指头还使劲在她的喉结上摸来摸去,好像在碰着个爱不释手的物件,“是吗?” 盛皎月心中害怕,她紧张害怕身体就会发抖,小脸白白的像涂了粉,没什么气色,她硬着头皮开口,差点咬着自己滚烫的舌尖,“是…是这样的。” 卫璟缓缓眯起眼睛,神色看着似乎不大信。 盛皎月狠心咬牙说:“殿下,衣服还换不换了?” 卫璟扬了扬眉,依然斤斤计较,“里衣脱了。” 盛皎月不肯,里衣脱了就能看见她缠着的白布,如此也不用隐瞒直接就露馅了。 叫太子发现她是女子,十分十不会给她好果子吃。 卫璟见他抗拒的厉害,也懒得同他说废话。免得将他说得眼泪汪汪自己又会心软放过了他。 “你的裤腿也被酒水打湿了,不用换下吗?” “不用。”盛皎月仓促作答:“里…里面是干的。” 卫璟捞过他的脚踝,将他往身前拽了拽,指腹已经触碰着裤腿薄薄的面料,手指顺着空荡的空隙钻了进去,碰到少年腿弯细腻丝滑的肌肤,不过短短一瞬,就匆匆收回拇指,只当自己是不小心碰到了。 盛皎月想将小腿收回去,腿上的力气却比不过他手腕的力道,她声音弱弱的,刚发出声音就被太子打断。 男人舔了舔干涩的唇,“给我看看腿。” 盛皎月:“……” 这话听的她起了鸡皮疙瘩,怎么听都觉得不对劲。莫名其妙害她慢慢红了脸。 男人随即低眸,闷声不吭动手卷起少年的裤腿,挽至膝盖处,垂眸盯着他如雪般白皙的鲜嫩小腿。 卫璟还没见过他的小腿,心中忍不住啧了声,怎么比他想象的还要纤细?不过细归细,还是有肉的。 软乎乎的,看起来很有食欲。 卫璟的指腹贴着他的肌肤假模假样摸了两下,“嗯,确实没沾到。” 盛皎月盼着太子这阵酒疯赶紧过去,她经不起再多的惊吓了,喉结藏也藏不住,好在平常也没有人会特意盯着她的喉结看,问起来也能被她用先天不足这个借口搪塞过去。 卫璟意犹未尽似的松开他的小腿,放下裤腿后又攥着他的脚心。 她怕痒,往回缩了两下就被他用劲摁住。 他低声问:“很怕痒?” 盛皎月点点头,“怕的。” 男人似乎发出声低沉的笑,从胸腔里缓缓蔓延,扯起嘴角说:“你还怕疼。” 就没有他不怕的,过分娇弱。 盛皎月小声顶嘴和他呛声说:“是人就都会怕疼的。” 卫璟敷衍搭腔:“嗯。” 但是没有他这么怕疼的,轻轻捏一下,眼睛里映着水光。 也不知道为什么,卫璟很喜欢摸他的脚,香香的,小小的,白白的,手感还软。碰一下他缩一下,很好捏,也很好玩。 盛皎月死都没想到太子喝多后竟然喜欢摸她的脚丫子,连袜子都不许她重新穿上。 她觉得他变态。 喝醉怎么是这个样子呢? 没个正形,也瞧不出储君该有的威严冷肃。 盛皎月艰难熬到太子醉意上涌,他终于不在抓着她非要她换上他的衣裳,不过也没好了多少,男人将她压在床榻,非要搂着她睡觉。 盛皎月破罐破摔的想,也不是没有同床共枕过,搂着相安无事睡上一晚,熬熬就过去了。 但太子今夜属实难缠,从背后拥住她的身体,双臂刚好横在她的腰间。 他的气息逐渐平缓,好像是睡着了。 盛皎月刚放下心,男人的手忽然动了动,不小心轻碰到了她的小腹,他忽的在她耳侧哑着声问:“你这处是没有么?” 盛皎月起初还没意会到太子话里的意思,待逐渐品味清楚,小脸腾起红,眼睛瞪圆了,“您碰的是我的肚子。” 男人将她搂的更紧,闭着眼说:“这也太小了。还真没有骗我。” 盛皎月放他说醉话,沉默装死。 过了一阵,男人再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她才勉强松懈了心神。 第二日,卫璟醒的比他早,醉后醒来头有些疼。他洗了把脸恢复了精神。 待整理好衣裳,卫璟瞥了眼床榻上睡得正香的少年,若有所思盯着看了片刻。 随后他把邢坤叫了过来,眼睛直直盯着邢坤的喉结,凸起十分明显。 连宫里去了势的阉人都比盛清越的喉结显眼,这有可能确实与他身体先天就差有关。 可卫璟昨晚也没有全醉,还有记忆。他竟然开始可怜起盛清越,白瞎了张脸。 不过他心中还是有疑虑。 禁卫军里全是男人,他问邢坤:“你见过的男人多,男子喉结小是哪里有毛病?” 第44章 “你行行好,就当你什么…… 邢坤微愣,“喉结小?” 卫璟神色不明,沉静冷冽的双眸落在远方,从喉腔里嗯了声。 邢坤稍作思量,便猜到了太子指的是谁,他停顿半晌,犹疑过后低声问道:“殿下指的是盛公子吗?” 卫璟没有否认就是默认,稍稍颔首,将落空的视线从远处收回来,“是他。” 邢坤从前和盛家这位公子打交道的次数不多,这几个月倒是常常能见到他。依旧不齿,没个男子气概。文弱事多。 因这点轻慢,邢坤没有用正眼认真打量过盛清越,不曾刻意观察过他的喉结如何,谁有事没事会盯着个男人的喉结看呢? 邢坤想了想,寻了个稳妥的回答:“军营里的男人五大三粗,都比较粗狂,没有像盛公子这样精细的。” 细皮嫩肉的小公子,在军营里放眼望去也找不出一个。 邢坤第一次见到盛清越,脑子里想的便是——太娇贵了。 扑面而来清清冷冷的贵气。 身旁围了好几个奴仆伺候,端茶的端茶,递衣裳的递衣裳,还有专门帮他拿斗篷的,暖手炉的。事无巨细。 卫璟慢慢拢起眉心,皱起来的每逢有些许深沉,他见过同盛清越喉结差不多大的男子,但大多是不阴不阳的还没长成的小少年。 他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盛清越实在是太不像个男人。 可往深处了想,又不合实际。 盛清越六岁入宫,如今年逾十八,他们认识也有十二三年,交情不深不浅,平日里也看不出身上有见不得人的秘密。 卫璟眉心舒展两分,不过表情看着依旧凝重,“他这两日要出门,你私下盯着他,别叫他发现了。” 邢坤严肃:“是。” 雀驻枝头,柳絮漫天。春末初夏,苏州城内逐渐开始热闹,不复凛冽寒冬死气沉沉。 江南水乡,多出温柔美人。又道江南美人性情含羞,盛皎月好不容易脱身得到机会去见她哥哥,她还得先去买身女子穿的衫裙。 哥哥瞧见她穿男装会很不高兴,上次见她身着男装,才醒过来就被她气的吐血昏了过去。 哥哥从一开始就不答应让她顶替他的身份入宫冒险。 东宫就是龙潭虎穴,进了宫做事情就身不由己,又万分凶险,一步走错就是万丈深渊。 盛皎月避开耳目寻了家卖裙装的衣铺,她刚踏入铺子里,上前迎客的掌柜眼前一亮,倒是良久没有在苏州城里见过样貌如此绝色的少年了。 皎白如月,干净漂亮。半分叫人觉得油腻的气息都无。 掌柜以貌取人,待模样好看些的人态度都好更好,和颜悦色鞍前马后询问他需要些什么?是要买绸缎专门定做,还是要买成衣?是给他自己买还是给家中小娘子买? 不过掌柜往前走了两步,靠近她眯眼打量几眼,心中了然。 这哪里是什么小公子啊! 分明就是个漂亮的小娘子。 掌柜的主动将小娘子领到里间,殷勤同她介绍绣娘刚做好的裙子,“这几套衣裙只有我们店里有,别的铺子都找不出这个样式。” 盛皎月伸手摸了摸,别的不说,手感着实不错。 掌柜眯起精明的双眸,“小娘子,你穿着肯定好看。” 盛皎月差点被呛到,猛咳了几声,她掩耳盗铃说:“我是买给我妹妹穿。” 掌柜非常敷衍哄她说:“行行行,妹妹就妹妹。” 盛皎月:“……” 这件金银丝绣花轻纱曳地裙,价格不菲。要二十两银子。 盛皎月嫌贵,她又穿不到几次。 她蹙眉再三纠结后还是不打算要,她说:“太贵了。” 掌柜舍不得今天这单生意,咬咬牙给她了个便宜的价格。盛皎月忍不住占这二两银子的便宜,被掌柜的花言巧语哄得晕头转向,稀里糊涂就掏了银子买了下来。 掌柜笑眯眯收下银子,领着她上了二楼,“小娘子,里面是更衣间。您可以试试,若尺寸不合适,能让铺子里的裁缝给您改改。” 盛皎月被当作女子竟然开始不自在,她抱着衣服进入单独的更衣间,磨磨蹭蹭换上裙子。 不过她两辈子都没能学会怎么穿姑娘穿的裙子。 样式太过复杂,她看不明白。 以前有云烟帮她,如今她身边没人。 掌柜迟迟没有等到小娘子从更衣间里走出来,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叫来绣娘进去帮她穿好衣裙。这裙子穿在小娘子身上就像仙女下凡,层层纱裙看着仙气飘飘。 掌柜眼底闪过一抹惊艳,以前也没听说苏州城里有如此貌美的小娘子啊?估摸着是外地跑来的。 盛皎月的腰被云纹纱带勒的很紧,胸前起伏有致,身材婀娜纤细,尤其是腰臀,薄薄的衣料贴着她的腰臀,极衬身段。 她出门没带面纱,被几双眼睛盯着看,哪哪儿都不适应。 她皱着眉,“掌柜,你们这里可有面纱?” “让小娘子见笑了,还真没有。” 长得这样美,怎么还想不开要将脸遮起来呢? 苏州城里的花魁样貌也算不错,每日都要和奴仆去街上招摇。生怕别人看不见她的美貌。 模样生得好又不是坏事。 盛皎月伸手挡住脸,本想遮着脸走出去,但这样好像更惹人注意,她挫败放下手,深深呼吸平静过后踏出铺子,去往哥哥养病的别院。 邢坤在外面守了有半个时辰,他等的已经很不耐烦。 原本今日他是不打算亲自盯人,恰逢值守的人得了病,邢坤就自己顶上,悄无声息尾随着他,看见他走进一间卖裙装的铺子,眉头紧锁,甚是不解。 他不是说要去探望亲戚?还得去送药? 怎么还有空闲来买裙子? 不知道又是买来送给哪家姑娘。只有年纪小,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才会被他骗。 烈日悬空,邢坤抱着剑靠着石柱又等了半柱香的时辰,他沉着脸想,若是再过半个时辰,盛清越还没出来,他就闯进去捉人。 阳光刺眼灼热,他的皮肤被晒得发烫。 邢坤再一抬眼,双眸紧紧盯着衣铺,里面缓缓走出一道纤细的身影—— 少女穿着水粉色的金丝衫裙,腰间坠玉,微风拂过她的裙摆,款款而来的少女宛若画中仙,乌发拢成温柔的发髻,发间点缀着碧玉金钗,面若芙蕖,姿容绝丽,仪态万千。 邢坤呼吸微滞,静的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下意识握紧手中的剑,眼中一片震惊—— 这…这不是盛清越吗?! 他怎么穿着女装就出来了? 不对,不对…… 他这分明…… 分明就是个女子。 错落有致的身材,沉静柔美的容姿。 邢坤觉得荒谬!他万没想到今日会看见这样的场景,就像是他做的梦。 他拖着僵硬的步子,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盛清越面前,抬眸盯着明眸皓齿的少女,肤若凝脂,白皙的晶莹剔透,确实……好看。 邢坤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眼前的少女满脸被吓坏了的表情,整个人往后倒了几步,踉跄过后勉强站稳,双手颤抖扶着身后的石柱,结结巴巴,“邢…邢统领?” 邢坤心中已过惊涛骇浪,黝黑英俊的脸庞底下看不出端倪,他正准备带着她去太子面前交代清楚。 眼前的少女眼中已有泪光闪现,潮湿脆弱的双眸里溢满可怜之姿,双手合十哀求道:“邢统领,你可否当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邢坤忠心耿耿,下意识就要拒绝。 少女的眼泪已经从泛红的眼尾滚落,她哭起来都十分安静,鼻尖红通通的,“太子…太子会杀了我的。” 邢坤心道太子舍不得杀你。 少女不知是哭的打嗝还是被吓得打嗝,她泪眼朦胧的恳求他,“你该知道我这是欺君大罪,我不想死。” 她哭的直抽抽,带着哭腔的声音软软糯糯:“邢统领,我求求你。” “你行行好,就当你什么都不知道,好不好?” 邢坤感觉自己中了邪,看见她的眼泪竟然心软了。 他稀里糊涂对她点了头,神志不清吐了个好字,心中烦乱,蹙眉认真思考回去要如何将这件事同太子交代。 — 盛皎月被吓得精神恍惚,她以为她已经把人都甩干净,没想到落下了神不知鬼不觉的邢坤,这位脸上有刀疤的杀神。 她心里怕的要死,强撑着快绷不住的精神祈求他。 她根本不抱希望邢坤会答应帮她在太子跟前隐瞒,已经做好再死一次的准备,绝望到想死之际,邢坤竟然点头说了个好字。 “姑娘,到了。” 盛皎月回过神,擦干净脸上的泪痕,给车夫付了银子。随即下了马车,敲了三声大门,老管家从里面将门打开,看清她的脸,惊喜万分:“三小姐?” 盛皎月走进去,“我哥哥呢?” 老管家说:“二公子刚醒。” 二公子这几个月精神不错,每天能清醒三个时辰。 盛皎月快有大半年没见着哥哥,迫不及待走进屋子里,满鼻腔钻进苦涩的药味。她的兄长坐在轮椅里,她哽咽着叫了声:“哥哥。” 盛清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有过片刻怔忪,缓缓转过轮椅,少女朝他飞扑而来,半蹲在他面前抱住了他的身体。 盛清越忍着嗓子里的咳嗽声,伸出双手轻轻抚摸着妹妹的背脊。 “皎皎是不是受欺负了?” 哽咽的声音听起来好委屈。 叫他心脏发疼。 第45章 早晚都是死,不如现在死…… “没被欺负,我只是想你了。”盛皎月吸吸鼻子,除却微红的眼睛,倒也看不出不好的地方。 她松开哥哥的怀抱,又问:“哥哥,你身体好点了吗?” 盛清越咽下喉咙中的痒意,脸色苍白同她笑了笑,“好些了。” 不像之前,睡都睡不醒。每天能睁眼的只有半个时辰。 盛清越抬眸扫过妹妹全身上下,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他手指蜷缩成拳,抵在唇边低咳几声,待咳嗽完白皙的面庞有些发红,他说:“你胖了些。” 圆润才好,骨瘦如柴才叫人担心。 兄妹两个长得并不是很像,盛清越的眉眼十分冷锐,病弱气质文雅,抿直了唇时瞧着有几分威严冷肃,沉默寡言也颇有压迫感。 他常年泡在药罐子里,身上有股淡淡的药香。这味道微微发苦,闻着涩涩的。 他体质偏寒,四月天,屋内还烧着熏笼,四角摆着暖炉。 盛清越怕妹妹被热着,叫人进屋撤了暖炉。 盛皎月忙说自己不热。 他笑了下,“还说不热,都出了汗。” 盛皎月见哥哥笑了,自己也跟着笑。兄妹俩笑起来看着更不像。 盛清越漫不经心开口问:“你怎么来苏州了?” 路途遥远,并不方便。 盛皎月说话匆忙咬到舌尖,疼的她龇牙,她说了谎,“我和我……同窗一起。” 盛清越掀起眼皮,眼神平淡,盛皎月被哥哥看的心中发慌,她每次撒谎都能被哥哥看出来。 她慢慢低下头,抿嘴不再多言。 低低的咳嗽声,在僻静的屋子里略显突兀。 盛皎月连忙给哥哥递水,心中愧疚,这次可不能把哥哥气的吐血。 她今天都特意穿了裙子来,怎么哥哥还是不大高兴的样子? 盛清越知她辛苦,哪怕生气她撒谎也不会对她冷脸,若不是他无用,他妹妹也不会吃这么多年的苦。 他咽下堵在喉咙里的血,“你不是喜欢吃柳叔做的栗子糕吗?今晚留下来用膳吧。” 盛皎月表情为难,声音越说越低:“哥哥,我一会儿就得回去。” 盛清越一点都不意外,撩动眼皮,若无其事应了个嗯字,“那你带些回去吃。” “好。” 盛皎月不敢在哥哥这里多待,邢坤还在外面守着,她怕他闯进院子里。 她心头藏着事,又不擅长遮掩,心神不宁的样子叫人担心。 又说了会儿话,盛皎月依依不舍同哥哥告别,说这两日有空就来看他。 盛清越强撑着精神将她送出去,又让柳叔派人暗中护着她。 等到妹妹离开,盛清越温和的面庞浮起一抹狠厉,他面无表情用帕子抹掉嘴角的血渍,“去看过了吗?” 柳叔弓着腰,“看过了,外头有人跟着三小姐。” 柳叔想了想,又说:“是太子身边的人。” 男人神色虚弱,被柳叔扶上了床,他止不住胸腔的咳嗽,又咳出几口鲜血,虚弱靠着枕头,脸色煞白,他淡淡的说:“杀了吧,不能留。” 柳叔心头微诧,“二少爷,这……是不是不大好?” 盛清越眉心神情近乎锋利,不留余地:“能杀就杀了。” — 邢坤在被她的眼泪骗得晕头转向后,就后悔答应她。 他认真想了想,不打算帮她隐瞒。 若是太子问起,他只会如实相告。 邢坤在这间不起眼的院子外等了半个多时辰,他向来有耐心,今日却等的焦躁。 盛皎月小心翼翼从后门离开,转身看见抱着剑守在院墙不远处的男人,心又提起来了,强装镇定,仿佛刚才的变故没有发生,她说:“邢统领,我们回去吧。” 邢坤迟迟未动,犹豫半晌后,他说:“盛公子,方才……” 盛皎月转过身瞪他,眼睛渐次红了起来,冷冷质问他:“你是不是想反悔?” 邢坤哽住,竟然被她问的哑口无言。 稍整神思,他知道言而无信很不好,硬着头皮说:“是我食言。” 盛皎月绷着的那口气彻底松了,双手无力下垂,她一点都不意外邢坤会突然反悔。 邢坤对太子忠心耿耿,不会帮着自己去骗他。这人又死板的可怕,认准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 上辈子她就领教过邢统领的冷酷和固执,这人就是冷血的。根本没有任何恻隐之心。 她已经忘记了那次又是因为什么事情和新帝闹了起来,只觉得被禁足的日子好生难过。 她那时有点小机灵,花言巧语哄着新来的小宫女给她开了宫门。 披头散发,衣襟凌乱,就匆匆忙忙从宫殿里跑了出去。 她偷偷摸摸快要跑到顾青林面前,本来想求他帮她一次,顺便将她打扮成随从带出宫。 还没见到顾青林,她就被铁面无私的邢坤挡住去路,帮她开门的小宫女也被扔到她面前。 邢坤同身后的属下冷酷说道:“去告诉陛下。” 盛皎月听完心都凉了,她自己怎么样不要紧,帮她开门的小宫女怕是讨不到好。 她哽咽着哀求邢坤当做什么都没有看见,对方视若无睹,执意将事情告诉了帝王。 盛皎月不知道那个小宫女最终如何,但她那回被折腾的够呛,宫门都上了锁。 她觉得这种日子一天都过不下去,不过宫殿里连个尖角都被包了起来,根本没有能伤人的物件。 她趁邢坤不注意,抢过他手里的长剑,拔剑抵在喉咙处,想自刎却又没有足够的勇气。 怕疼,怕死。 她的手在发抖。 邢坤的声音也有些颤,打破冷静,要她放下手里的剑。 盛皎月狠了狠心,鼓足勇气是真想寻死,但是剑刃比她想象中更加锋利,锋利的刃割破皮肤,像是被烈火灼伤了那样的疼。 她实在太怕疼了。 决心不够,松开了手,长剑掉落在地。 她也跟着往后仰倒在地,细细密密的血线顺着脖颈往后流。 邢坤上前,一脚将带着血的长剑踢的很远。 后来发生了什么她也不知道。 再次醒来脖子上缠了白色纱布,嗓子疼的说不出话。勉力出声喉咙也疼的很厉害,才刚张嘴发出声音就被疼出了眼泪。 嗓音也像被烟熏过似的。 很难听。 卫璟就坐在她的床榻边,手指轻轻搭在她的伤口,眼底熬出青黑,难得见了他的狼狈,男人怒极反笑,“说不出来了?这样也好,省的你总是说些我不爱听的话来气我。” 她疼的只会流眼泪。 帝王缓过呼吸,声音逐渐柔和,没有方才那么硬,“是不是很疼?” 她答不上话。 帝王低声哄她说很快就能好,又扣着她的后脑勺,声线低沉微颤,“你哪来的胆子?” 宛若劫后余生的颤抖。 年轻的帝王似乎被她吓坏了,苍白的脸色也没有比她好到哪儿去。 盛皎月后来发现邢坤待她客气了点,不像从前不近人情到苛刻的地步,偶尔会睁只眼闭只眼,在她作乱的时候当什么都没看见。 她一点都不喜欢邢坤,这人武功高强,神出鬼没。长得皮肤黝黑,性格冷漠,不解风情。 邢坤怕她死,怕她自尽。 上辈子是这样。 这辈子盛皎月也想试试。 若让此时太子发现她的女儿身,她确实也不用活了。 她一直都不觉得太子是真喜欢她,哪有人的喜欢如此霸道,叫人喘不上过气来。他只是想同她上床,要她陪他睡觉。 十天里有八天都要与她亲热。 与外界所传的清心寡欲相差甚远。 盛皎月回过神,即便想到应对之策还是生气,不过就算是被邢坤的出尔反尔气的半死也只能是睁着眼瞪他,“说话不算话的小人。” 邢坤:“……” 她连骂人都没什么攻击力,冷嘲热讽说:“骗子。” 邢坤装聋作哑。 盛皎月心中不痛快,懊悔让他给撞见了,怪自己不小心也怪他是个变态的小人,竟然偷偷摸摸尾随她一路。 盛皎月气不过:“邢统领习武多年就是为了跟踪我吗?” 邢坤被她盯得满身不自在,先前以为她是男的,嫌他矫情娇弱,如今看来倒是顺眼了些,他避开眼,不愿直视她,“邢某也是公事公办。” 盛皎月冷下脸,通红的眼睛瞪着他问:“你是不是一定要去太子面前告发我,逼我去死?” 邢坤:“……” 他觉得这人有些无理取闹,若是旁人邢坤没有耐心解释,破天荒的他多说了两句:“殿下不会让你去死。” 盛皎月:“我这是欺君大罪,他会向皇上揭发我。” 邢坤静默片刻,“盛公子不要为难我,我不过秉公执法。” 盛皎月若无其事点点头,朝他伸出纤纤素手,“把你的剑给我。” 邢坤不解。 盛皎月面若寒霜,一本正经张口说道:“早晚都是死,不如我自尽死了干净,祸不及家人,也省的你们去告状,免了刽子手的事情。” 邢坤倒是第一次见她牙尖嘴利,往常都是唯唯诺诺,轻声细语,恨不得别人都看不见她。 他发愣的时辰,盛皎月咬牙走上前,一把抢过他腰间的利剑,作出要抹脖子的架势。 邢坤眼疾手快,狠狠夺回利剑,他心有余悸,冷着脸说:“你不必要死要活,太子问起,我不会骗他。” 盛皎月气的跺脚,这个男人心比石头还硬,她说:“若是太子不问呢?” “不会不问。” “我说假设。” 邢坤就不说话了。 盛皎月用自己的命和他谈条件,眼泪汪汪装可怜,“邢统领,这事对你而言不算什么,可于我却是灭顶之灾。你就当自己行善积德,你放心,我不会叫你难做,我会主动同太子交代清楚,他不回来问你今日都发生了什么。” 顿了顿,“若太子主动问起,你大可如实告知。” 邢坤沉默半晌,冷冰冰的指尖还留有她手腕上的温度,是他方才夺剑时不小心碰到了。 他从未碰过女子的手腕,心里怪异也不自然。邢坤退让了半步:“好。” 两人各怀心事回到驿站。 盛皎月防着邢坤就像在防贼,生怕他寻到同太子告密的时机。 她如今只能用笨法子,缠在太子身边,主动说:“殿下为何要人跟踪我?” 这毕竟不是多光彩的事情。 卫璟掀眸,说话冠冕堂皇,“派个人暗中保护你。” 盛皎月故意装的恼怒,“殿下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我,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卫璟沉思,随后抬眸盯着他,“今日去哪儿了?” 盛皎月心惊肉跳,强装一派冷静,她握紧的手指,“去了衣铺,给我妹妹买了身苏绸做的裙子。” 卫璟朝沉默不语的邢坤投去一眼,看着他的神情心中有数。应当是没有撒谎。 盛皎月心跳如擂,“殿下还想知道什么?” 卫璟听得出来,他生气了。 还对他让邢坤跟着他,暗地里监视他的事情很不满。 卫璟觉得他连生气都很灵动,眼睛珠子很圆。白皙面庞被气出薄红,呼吸有些急促。 他也知道邢坤做事情有点粗暴,可能是惹了少年的不快,于是挥了挥手,让邢坤退下,免得叫他看见更生气。 盛皎月松懈稍许,她暗戳戳下定决心这几晚,都得守在太子身边。 她怕邢坤又临时出尔反尔。 邢坤心不在焉离开院子,站在外面吹了好一会儿的冷风。 副统领站在他身侧,刚下值,有些疲倦,不过精神尚可,他说:“这盛公子长得是越来越漂亮了,上次见他还没今天这么冰雪伶俐。” 邢坤没有说话。 副统领继续:“你说日后盛家倒了,他会不会被扔到教司坊里去?” 邢坤不知何故心头烧了烈火,“不会说话就把嘴缝起来。” 副统领嘟嘟囔囔,“你发这么大脾气干什么?” 邢坤望着天空,的确,盛家倒台,她也就完了。 再等几天。 她若自己坦白就算了。 若是不肯。 邢坤做不到知情不报。 第46章 皎皎,因为你是我的未婚…… 盛皎月也知她此时的言行举止有些反常,寸步不离贴着粘着太子。 这法子虽然笨,但却十分有用。 春意姗姗来迟,微风柔和拂过院中抽枝嫩绿的广玉兰,枝叶饱满,花香浓郁。 盛皎月回来之前换回了男装,冰蓝色对襟窄袖口的长衫,袖口上是银线绣成的卷云纹,领口系紧。寸寸雪白的皮肤都遮掩的严严实实。 若是可以,她都想将喉结也挡起来。 免得叫太子看见又起了疑心。 不过太子那天夜里似乎是喝多了才会盯着她的脖子看,才让他觉得不对劲。人清醒时,哪有闲心盯着同性的脖子瞧的呢?奇奇怪怪。 卫璟记得他出门前穿的不是这身衣衫,而是他贯常穿得多的月白色,不过现在这身衣裳将他衬的更平易近人,倒没有先前那么难以靠近,清冷疏离。 卫璟近日很喜欢盯着他的脸看,好似怎么都看不倦。 连着沉闷的心情都舒畅了些。 他问:“换衣裳了?” 盛皎月诧异,过后点点头:“嗯。” 她随便扯了个借口,“先前那套衣裳溅了水。” 卫璟并未多想,嗯了声。等了半晌,身旁的少年似乎还没有打算抬步离开,他轻挑了眉梢,看着他的目光中犹存费解。 盛皎月也知道她这样很莫名其妙,她死皮赖脸没有走,扯起谎话:“殿下,我胆子小,对苏州也不是很熟悉,这两日能不能借住在您的院子里?随便找间客房住下即可。” 卫璟的眸光逐渐意味深长,拖着慵懒的嗓音长长哦了声。 又是特意换了新衣裳在他面前晃悠,又是黏糊糊要在他的院子里留宿。怕不是他对自己有了什么想法? 卫璟不禁多想。 暖阳当空,橘黄色的阳光铺陈在他周身。他很好看,身姿挺拔站在日光里,明亮的光线映着透出白皙的脸庞,眼瞳乌黑,睫毛纤长。 卫璟扯起唇角,笑眼瞧着她,缓缓开口说:“何需客房?既然人生地不熟你害怕,不妨就同我睡。” 也不是没有睡过。 抱着他睡,好像都更香一些。 盛皎月愕然,面色微白,一时半会竟找不出推脱的借口。但她实在不是很想和太子同床共枕,每次都被勒的胸口疼。 况且太子好像很喜欢摸她的脚丫子,她怕痒,先前几回要么是睡熟了,要么就是极力忍着。 卫璟心情愉悦,不给他商量的余地。 盛皎月叹气,垂着脑袋,侧脸看着逐渐泛起薄红。 卫璟许久没见过他如此主动,惊诧之余难免也往深处了想,他不会是……对自己有什么企图吧?事出反常必有妖,处处都透着不对劲。 难不成是有什么事情要求他? 亦或者是在听从他狡猾的父亲的图谋,想要害他? 不过害人就算了。 他连自保都成问题,害人这种事做也做不来。 — 太子此次出行甚是低调,除却苏州的知府,也没几个人知道。 既然人已经到了烟柳花巷颇具文雅之称的苏州,知府也存了讨好东宫太子的心思,四处打听也摸不透太子的喜好。 不过既然是男人,就逃不开美色。 知府擅自做主要花巷的老鸨送来几名年轻貌美姿色上乘的瘦马,且还得是干净之身的漂亮姑娘,得读过书,不能太蠢。身段要柔韧,说话要甜。 最终老鸨精挑细选了四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貌美女子,叫人偷偷从后门送进贵客落榻的府邸,特意嘱咐她们小心伺候。 “若是叫贵客瞧上眼了,往后有你们飞黄腾达的日子。”老鸨拧着帕子,“若是瞧不上就是你们命不好,今晚都给我打起精神,万万不可怠慢。” 老鸨也想借着这些姑娘们从中讨些好处。 这都是她精细养在别院里,从没有让她们露面接客的瘦马,光是眼泪都能叫男人为她神魂颠倒,掏心挖肺。 只是她没想到,人刚送到后门,就被侍卫挡了回去。 她们摘下面纱,温声蜜语同侍卫说着好话,声音软的能叫人酥了骨头,偏眼前的硬骨头不吃这套,拔剑相对,“擅闯者,杀。” 姑娘家哪里见过此等阵仗,瞧见刀光剑影就被吓得浑身哆嗦。捏紧帕子往后退,心不甘情不愿的离开。 知府听说后,认真想了想,问过师爷,“太子身边是不是还带了位小公子?” 师爷点点头。 知府心中有了计较,挥了挥手说:“那就给那位小公子送过去。” 原本只是桩小插曲,却叫他弄成大祸。 人依然原封不动被送了回去。太子本来没打算计较这件事,知道他往小公子的房里塞人时,动了怒火,大发雷霆。 没眼色的东西。 盛皎月对这事浑然不知,她这两日几乎和太子寸步不离,再过几天,太子办完案子,他们就得收拾行李回京。她只见了哥哥一面,着实心有不甘。 太子如今似乎已经习惯抱着她睡觉,她倒是委婉提起过这样会被人说闲话。 太子挑眉:“什么闲话?” 盛皎月眼睫微颤,斗胆豁出去说:“传出去会觉…觉得您有断…断袖之癖。” 她说完不免朝男人的脸上多看两眼,乌眸阴沉,寂寥夜色映出他锋利冷酷的一面,神色稍显凉薄,冷冷掀动唇角,“你是觉得我喜欢你?” 盛皎月大受惊吓,雪肤沁着微红的胭脂色,她连忙摆手,磕磕绊绊解释,“没…没有。” 她生怕太子误解她自作多情,继续往下解释说:“我与殿下清清白白,是至交好友,可外人却不一定会这样想。” 卫璟细嚼慢咽这四个字:“至交好友?” 盛皎月说的越多,出的错处也越多,说是“至交好友”确实也是抬举自己。 “殿下,是我失言。” 听他撇清关系,卫璟也有些不高兴,这几日他好似又白了几分,皮肤细腻如玉,男人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两下,眉眼微冷,他说:“孤不喜欢男人,你不必多想。” “嗯。” “有人敢嚼舌根,拔了他的舌头就是。” “哦。” 卫璟的指腹常年累月握笔,生了粗粝的薄茧,慢悠悠蹭着她面颊上的皮肤,撩起轻微的刺痛,指尖温凉,叫人寒颤。 男人的手指在她的下巴处停留良久,指腹缓慢移至她鲜嫩润泽的唇瓣,轻轻摩挲,拇指稍稍用力撬开她的柔唇。 盛皎月偏头闪躲,牙齿差点咬到男人的拇指。她的耳根逐渐泛红发热,浑身不自在。 卫璟松开了手,状若无事。 — 办完案子,一行人启程回京。 半路却出了意外,行至山岭遭遇山匪劫持。山匪要钱不要命,杀人如麻,手段凌厉毒辣,步步都是杀招,像是不留他们的活路。 太子亲卫训练有素,饶是如此,也招架的够吃力。 为首的山匪蒙着黑面,直冲马车里的两个人,似乎是要他们两人的性命。邢坤挡住黑面男子的杀招,飞身与他打了起来。 黑面男子行事下作,手中扬起一把粉末,扰乱邢坤的视线后趁他不注意,手里的剑直穿他的胸膛。 其余山匪陆陆续续被亲卫杀了个干净。 邢坤忍着痛,一剑斩下黑面男子的头颅。他也支撑不住,身体往后倒下昏了过去。 盛皎月躲在马车里发抖,听着外面的喊打喊杀声,小心翼翼蜷缩着四肢。 反观太子就比她要镇定,甚至还有心里斟茶喝。 等到肃杀之声止歇。 车帘叫人掀开,那人脸上还沾着没干的血迹,“启禀殿下,山匪总共二十八人,已经尽数毙命。” 顿了顿,“邢统领受了重伤,昏迷不醒。还有两名兄弟也受了重伤。” 卫璟搁下茶杯,淡淡说:“叫他们好好治伤。” “是。” 盛皎月听见邢坤重伤昏迷,心情复杂,怔忪发呆。她之前虽然祈祷着邢坤最好这辈子都不能再说话,也不想他就这么被山匪害死了。 卫璟见他心不在焉,以为他被吓坏了。 也是。 他被养的很好,想必从未遇过这种惊险的事。 不过这山匪来的蹊跷,不像是劫财,反倒更像是冲着要人性命来的。 卫璟眯起了眼睛,这件事还得仔细的查。 — 回京之后。 盛皎月被父亲叫到书房,问起了她哥哥。 她说:“哥哥的气色看着好一些了。” 盛暄心有宽慰,脸色好看了些,当初他在苏州也给儿子留下了心腹,能保他性命无虞。 儿子聪明,又有手段。若非这具不中用的身体,盛暄也不必铤而走险。 “太子在苏州可查到什么了?” “我不知道。” “回回问你都是不知道。”盛暄心有不满,冷下了脸说:“他们都说太子如今待你极好,这是好事。我也不求你能打探到什么消息。只不过日后若到了万不得已的时机,该做的事情你不能心慈手软。” 盛皎月明白她父亲是想让她做什么。 要她下.毒。 毒死太子。 上辈子,眼看着七皇子和张贵妃大势已去,再无翻身之地。 父亲狠心往她手里塞了毒.药,叫她在太子的茶水里下毒。 太子死了,剩余那些不成气候的皇子不是他们的对手。 盛皎月抬起眼,“父亲,您为什么一定要帮张贵妃?” 盛暄冷声:“你不必问!” 他禁不住表妹的哀求,当年她独身一人进宫,吃了许多苦才在宫里活下来,生下七皇子后还是千难万险。 他与表妹情投意合,若不是张家人执意要送表妹入宫。盛暄何至于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人去遭那样的罪。 他十几年前没能帮她,这回不会再袖手旁观。 — 四月底,盛皎月收到了上任的文书,是去吏部当个打杂的。 从前的同窗嚷着要叫她请客庆祝。 盛皎月脸皮薄不好拒绝,提前订好酒楼的包厢,请的人不多,都是平日在太学里与她较为熟悉的同窗好友。 世子和江桓又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又来凑了热闹。 江桓一贯喜欢嘲讽她,这次也不例外,“盛兄请客怎么不叫上我们?好歹先前一同念了那么多年的书。” 盛皎月说不过他,又不愿将气氛弄得僵硬,忍气吞声装作没听见他说的话。 吃顿饭左不过两个时辰,等散了场,就不用瞧见让她烦心的人。 江桓气不过,继续出言讥讽:“不请我就算了,怎么对你未来的妹夫也如此冷淡?” 盛皎月彻底吃不下饭,提起这件事都倒胃口。 她斑点都不想嫁给顾青林。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江桓将他吃瘪,心情好了稍许。端起酒杯遥遥举起来,“江某祝盛兄节节高升。” 盛皎月没动眼前的酒杯,她酒量又不好,不会逞强。 酒喝了一半,裴小将军也来凑了热闹。 小将军这些日子在风月楼里找了好些样貌随了盛清越的少年,看着还像回事,叫他亲近就嫌恶心。怎么都不是滋味。 裴琅也有大半个月没有见到他,甚是想念。 这会儿看清楚这张熟悉的脸,舍不得移开眼,满脑子都是我得睡了他。 非得睡了他。 不尝到滋味他怕是要睡不着了。 半月不见,肤白貌美,叫人心痒。他今日捂得依旧严实,就露了段雪白的脖颈,衣襟扣的十分紧,穿戴整整齐齐,冷淡疏离的脸却叫他瞧出些□□。 少年面庞白净,从眉眼到下巴,每处都精致的无可挑剔。 闻着又香。 要命。 裴琅端着酒杯上前,“盛公子,我敬你一杯。” 盛皎月蹙眉:“我喝不了。” 啧。皱个眉也像在勾引人。 装的真是清纯,脸蛋白里透着红,像蒸熟了的流汁糯米甜糕,咬一口汁水充沛,滋味是又香又甜。 裴琅执意要他喝酒,其他没眼色的人纷纷附和。 顾青林忽然站了出来,“算了吧,她酒量不好。” 裴琅嗤笑:“你还没娶到盛家的人,这就开始帮衬了?” 顾青林夺过裴琅手中的酒杯,“我帮她喝。” 裴琅愈发不高兴:“我以前也不知道世子爷还是个热心肠。” 顾青林置之不理,仰头灌了三杯酒。 裴琅沉默良久,冷眼瞥着他说:“你对他还真好。” 盛皎月也觉得如此。 顾青林已经帮过她几次了,好的叫她心中发毛。 他似乎喝的有点多,自然而然对她招招手,“扶我出去。” 盛皎月觉得顾青林是有话要对她说,想了想还是朝他迈开了脚步。男人的手臂搭在她的肩侧,他的气息几乎贴着她的脖颈,屋外凌冽呼啸的寒风吹散了些滚烫的酒意。 忽然间。 顾青林一把用力将她抵在身后的墙面,烛火跃然,明灭昏暗的光照着她的错愕,微风溅起涟漪,搅乱心弦。 她感觉不妙,眼前这个男人盯着她的眼神就像饿了许久的猛兽。朦胧的醉意消散,眼瞳乌黑清醒,眼尾勾着冷冷的锐气,不复温和之色。 盛皎月的肩膀被他的双手钉在墙面,她感觉她的肩要被他指骨的大力捏碎了。 她心想,果然顾青林三番两次帮她解围都是另有所谋。 两面三刀的世子,才不会给她好日子过。 顾青林低眸盯着被困住的少女,光束照着她熠熠生辉的花容,清瘦孱弱的娇躯莫名颤抖,衣襟被扯得略有些宽松,玲珑的曲线遮蔽在轻衫薄衣之下。 他口干舌燥,眼神深的仿佛要生吃了她。 盛皎月在挣扎中害得长发滑开,如墨铺陈在后背,她压着惊惧的声线,小声质问:“世子,你为何忽然对我好了起来?” 顾青林盯着她精致的脸,不慌不忙在她耳侧低语:“还能为什么?” 一声低笑过后,沉顿的呼吸渐渐幽静:“皎皎,因为你是我的未婚妻啊。” 婚约已定,揭穿她也无妨。 不用怕她会跑, 这可是太子帮他求来的姻缘。 她鬼心眼再多,也逃不开赐婚圣旨。 第47章 乖乖当你的小新娘子(一…… 盛皎月如遭雷击,耳根子被震得发麻,呐呐迟疑吞吐出几个发怔的字眼:“什…什么?” 脸颊被熏出来的微红渐次退成苍白,唇瓣的颜色也渐渐变得浅淡。她的拇指逐渐弯曲,指尖深深陷入男人的肩头,用力想将眼前这个快把她逼得窒息的人给推开。 顾青林面色温淡,眉眼间沁着难得真心的温柔。低垂眼睫,神情柔和。 盛皎月撼动无果,胸腔里紧绷着口气,不上不下憋得慌,她这种时候还要嘴硬,侥幸的觉得自己听错了。 或者是顾青林喝多了酒,把她认成她“妹妹”。 大片的光落在他背后,逆着光其实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大半都陷落在阴影中,只有那双眼睛黑的发亮,吃人的眼神炽热的发烫。 她的皮肤像是被他的气息烫着了似的,整个人往后缩了两下,积羽成扇的睫毛止不住抖动,她不安惶恐也不愿意让他看出分寸,只是硬着头皮说:“世子,您喝醉认错人了,我妹妹还在家里躺着。” 顾青林弯着腰贴近了她,摁着她肩膀的手微微收了力,怕她疼,他在她耳边低低笑了起来,敷衍至极,“嗯,妹妹。” 他笑起来也是好看的,桃花眼弯了弯,不见平日故意装出来的虚伪和善,而是从他心底透出的愉悦。狭长眼尾微微眯起,笑容里存着真心。 他好像在哄她,说:“你说妹妹就是妹妹,日后若是喜欢也可以叫我哥哥。” 哪里都能叫哥哥。 左不过是种情调。 盛皎月心里仅剩的火苗一点点被他的话浇灭,她的表情脆弱易碎,她甚至不清楚顾青林是怎么发现她是女子。 她做事情小心翼翼,每步都走的万分谨慎。平常和顾青林碰面次数也不多,也不记得自己露出过什么马脚。 “世子,您不要再胡言乱语。” 她板着脸,神情严肃。 顾青林的眼神不慌不忙扫过她微白的面色,细白无暇的后颈落着几缕乌发,他伸手帮她整理好细碎的发丝,指腹不经意间碰到了她的肌肤,温软细腻。 盛皎月被他抬手的动作惊的往后缩了缩,惊如惊弓之鸟,一惊一乍。 顾青林欣赏着她被揭穿后的慌乱,无论怎么装作淡然,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他说:“皎皎,我有没有在胡言乱语,你该清楚。” 盛皎月从他口中听见皎皎二字,简直起了鸡皮疙瘩,后背发凉。她的小腿已经有点站不住,被吓得脑袋发晕。 少女噙动唇角,身体发抖,好半晌说不出话。 顾青林刚才的确喝了不少,但是他的酒量其实还算不错,这点分量不足以叫他晕头转向神志不清。 他的本意并不是想威胁她,而是打算提前叫她做好准备,培养几分感情。 他既然要娶她,就一定会对她很好。 可是看她被自己吓得瑟瑟发抖还强忍着的模样,顾青林也有些难以控制恶劣的一面。 男人一只手捏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则覆在她的腰肢,把少女往自己怀中带了两步,他低声说:“你放心,我不会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盛皎月依然板着脸,略有薄怒。 顾青林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微翘嘴角,“你掩饰的很好。” 其实也不是好。 只是没人会往那么荒谬的念头去想。 何况他们算自小一同长大。认知难以改变。 谁想得到她从小就在装男子呢? 怨不得他之前被蒙蔽那么久。 属实是她骗人技艺高超。 盛皎月的心已经沉入深渊,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她依然不愿承认,冷冷的,“我听不懂世子在说什么。” 顾青林难得和她贴的这么近,舍不得松开手,这个距离能如愿闻见她身上好似带着奶味的甜香。 “府里的绣娘已经在准备嫁衣,我也不知你母亲给的尺寸对不对,待你试过之后,若是不合适,还能再改。” 盛皎月装聋作哑。 顾青林毫不在意,她愿意装鸵鸟就让她装,自己已经将话说的清楚明白。 他已经拿捏了她的命脉。 顾青林顿了顿,有句话犹豫半晌不知该不该说,他清咳几声,遮掩着不自在,而后面不改色同她说道:“总用布帛缠着胸口还是不大好,若是难受,以后就少同他们见面。” 盛皎月本来还能当个不折不扣的聋子,话音落地她就装不下去,面上起了薄怒,羞耻发红的脸有几分气,她梗着喉咙说:“你不要太过分了!” 顾青林哄着她,“嗯,是我多嘴。” 他抵拳咳嗽,垂首挡住泛红的脸,待恢复如常,又用低哑的嗓音在她耳边念:“我过两日会去盛府拜访,皎皎,你穿裙子来见我。” 盛皎月抬起手在他脸上留了一耳光,她心肠不狠,气急了打人也不重,“顾青林,你不要欺人太甚。” 嗯,连世子都不喊了。 连名带姓,还挺顺耳。 顾青林还得装的正人君子,不能太过得寸进尺,他还是心急了些,若真能沉得住气,就该蛰伏到大婚那日。 她成了他的世子妃,他做什么都是合规矩的。 顾青林挑起她的下巴,被她冷冷避开,怕将眼前好脾气的小兔子惹得炸毛,他收敛了几分,扯了扯嘴角说:“我若欺人太甚,就不会让你还能去参加科考,早就逼迫你们盛府定下成婚吉时,叫你往后再难出门。” 盛皎月也知道他没说假话,若若是侯府逼得紧,一定要他们定下婚期,他们也拿不出抗旨的由头。 顾青林有些舍不得看她蹙眉,但他忍耐多日,忍得跟辛苦,情难自控,“乖乖等着当你的小新娘子。” 她有点装不下去,心慌意乱,眼尾被吓得隐隐泛红,她忍辱负重,压低了嗓子里的声音怕被别人听见,咬着牙说:“你又不喜欢我,何必做这样的事情来逼我?” 两人素来没什么特别的交情。见了面不过点头打声招呼。 除了不叫她好过,她真的想不出旁的原因。 难怪顾青林忽然之间就非她不娶,不仅亲自上门提亲,还求到宫里要来赐婚圣旨。 盛皎月这些年别的本事可能不行,但格外能伸能屈,有点小聪明,也会耍小心机,“以前多有冒犯,世子大人大量,不要和我计较。” 顾青林都佩服她的心性,他笑吟吟地说:“穿个红色裙子,你穿红比旁人好看些。” 尤其是被阳光铺满全身,更衬得细皮嫩肉的她明艳娇媚。 盛皎月气的胸口疼,看来是和这个人说不通,她闭嘴推开了他,表情冷漠离开。 她本来还怕顾青林将这件事往外说,不过试探一番,他看着好像没有这个意思。 如此盛皎月就没有那么担心。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酒楼的包间。 众人看着他们的视线略有深意,裴琅盯着他稍乱的衣襟,抿直嘴角不悦的问:“你们两个做什么去了?” 他质问的口吻像极了抓奸。 顾青林随口敷衍:“扶我去吐了。” 裴琅不大信,小将军眼睛尖的很,“他衣服乱了。” “是吗?没注意。” 裴琅沉默不语,认定他们两个刚才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裴琅依然不打算放过盛清越,人生三大幸其中就有金榜题名时,平常不方便灌他的酒,今天机会难得。 不过顾青林很不识相,面不改色帮人挡酒。 裴琅都被他气笑了。 他和江桓故意轮番给这人灌,把人整得够呛。 盛皎月闻着满屋子的酒味直皱眉,她想撂挑子先行离开。 若在平常,她可能就忍了下来,今日着实被顾青林的话败坏了心情,没有精力来应付他们。 她高兴还是不高兴,看起来其实有些明显。 盛皎月说:“酒钱我已经付过,我家中还有事情要忙,就先走一步了。” 裴琅当即黑脸,本想出声拦住他,顾青林哲思竟然是在装醉,他慢慢站起来,面色清冷,“我送你。” 盛皎月想也不想就拒绝。 顾青林倒也没坚持,只让身旁的随从跟着她,将人安全送回盛府。 等人离开。 顾青林假装看不见他们怀疑的目光,懒洋洋坐回原处闭目养神。 一声冷笑在他耳边作响,裴琅狐疑盯着他,“你也没喜欢他吧?这段日子比狗还殷勤,你转性了?” 顾青林说:“未来大舅子,还是得给几分面子。” “我看他却是不怎么喜欢你这个妹夫。” 这话可谓是戳到顾青林的痛处,低声说:“不喜欢也跑不掉了。” 裴琅没听清楚他在嘀嘀咕咕些什么。心思已经走远,想着如何向太子开口把人要过来。 太子不搞断袖,他却不在乎盛清越是男是女。 难得有人长得如此对他胃口,得不到真叫人抓心挠肝。 — 盛皎月回家后差点倒了。 她已经是强弩之末,硬撑着和顾青林周旋。 顾青林未必会告诉别人,却会一直拿捏着她这个把柄来要挟她。这事捅出去整个盛家都要被连累。 如今是明昭两年,七皇子就是在今年的年末被太子亲手杀了的。 太子一向隐忍,此番心狠手辣的行事,并不是他一贯的作风。 她也不清楚七皇子是做了什么,逼得太子提前反了。 再过两年,太子登基。她更是无处可逃。 盛皎月如今在吏部当值,虽然是个打杂的,但吏部确确实实是有实权。若是能同她的上峰搞好关系,届时调任去地方,也是好去处。 她这样想着,心里才舒服了些。 总归没有方才被顾青林的话吓得那么绝望。 次日当值,盛皎月将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 她被分到文选司里打杂,上任几天也没人关注她。 倒也不是没人关心这个新来的小打杂,而是太子先前就发了话,这是他的人,都悠着点。 官场也有见不得人的暗面,新来的永远是最好欺负的那个。 太子都明示了,他们也不会没眼色去使唤这个小打杂干这个干那个。 心里忍不住揣摩,这人和太子关系到了哪一步。是否真如传言所说有不可告人的猫腻。 这日,卫璟打算抽空去吏部转一圈,自打盛清越上任后,他几乎见不着少年的人影。 让人去请也推三阻四。 卫璟这是顺便看看他连带着找他算账,人还未出东宫,裴琅却先找了过来。 小将军快给憋死了。 他也想不通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了。 睁眼闭眼都是他那张精致的小脸。 裴琅觉得太子待他一向宽容,这次也不会例外。 卫璟急着去逮人,隐隐生了不耐,面上瞧不出来,“有什么事你快说。” 裴琅也不和他客气,心直口快:“殿下,你把盛清越送给我吧。” 他过段日子把漂亮的精贵少年带回边城,虽条件不比京城优渥,但他也不会让他喝风吃土,可以供着他。 卫璟眯了眯眼,绽起冷笑,“你要谁?说清楚。” 第48章 被谁亲了?(二更)…… 裴琅好似完全没听出太子隐隐藏着的戾气,他潇洒笑着说:“盛清越。” 裴琅丝毫不觉得自己在太岁头上动土,闲闲一笑,迎着太子沉下去的脸色继续往下说:“我越发觉得他长得合我的胃口,左右不过是盛暄那个无耻老贼安插在你身边恶心你的人,我帮你带回边城,眼不见为净,一举两得。” 卫璟冷冷扯起嘴角,“你何时喜欢男人了?” 裴琅嫌恶蹙眉,“我不喜欢男人。” 他直白的说:“我只是馋他身子罢了。” 小将军可谓是阅人无数,天姿国色的美人见的也不少。但就是没有哪一个能像盛清越这样戳了他的心窝。 日思夜想,非得把这块肉叼进嘴里。 卫璟心中不快,“他不行。” 裴琅非要装不懂,“为何不行?” 小将军也清楚为什么,他就是不喜欢太子这装模作样的假样子。 “我与他也算有些情谊,我不能见你糟蹋他。”太子的话说的非常冠冕堂皇。 裴琅半个字都不信。 卫璟淡淡说:“你把他带去边城更危险,你就不怕他知道点什么告诉飞信传给盛暄?” 裴琅微微抬起下巴,颇有些得意的说:“边城就是我的地界,他想传消息也是做梦。我让他如何他就得如何。” 卫璟知道他没说大话,裴琅看着懒懒散散没个正形,狂妄潇洒,本事确实不小。 他还是没有松口:“总之,他不行。” 裴琅没想到他向太子要人,竟然会要不到。 不过太子不肯也没关系,裴琅已经想好等他离京回边城时,趁人不注意把盛清越敲晕了扔进马车里,捆起来直接带走。 盛清越性格倔,若是不从,先给他喂上几颗迷药,药晕了人叫他不能闹腾。等到了边城,他就是想跑也插翅难飞。 — 吏部的文选司,事情不多。 盛皎月每天准时到,从未迟到过,勤勤恳恳只为在上峰眼里留个好印象。将来求人办事才好开这个口。 不过她也打听过,调任并非易事。 尤其是像她这样没有资历的新人,怎么着也要先打杂个两三年才等到机会。 两三年,她是等不得了。 只能寻求捷径,即便是调任到没人愿意去的穷苦地,她也愿意。 盛皎月每日在文选司只需要抄些文书,归类书籍文档。事情琐碎,倒也不是特别累。 她特意打听过程离彦的去处,程探花被分去内阁里做事情。 这样最好不过,两人没什么机会在宫里碰见。 盛皎月怕他撞上自己,毕竟程离彦见过两次她穿着女装的样子,他人又细心,真被他看出来又是麻烦。 她现在最怕的就是麻烦。 太子忽然大驾光临时,盛皎月刚抄完文书,揉弄酸涩的手腕,眼睛也发酸发胀,盯着窗外的天,放空了好一会儿眼神。 与她一同被分进文选司的同僚匆匆跑进来说太子来了。 盛皎月有些奇怪,“殿下怎么忽然来我们这儿了?” 同僚也不知道啊。 文选司也不是多重要的地方,不值当日理万机的太子殿下特意来瞧瞧。 同僚隐隐也听说过太子和盛兄似乎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说不定太子是为他来的。 盛皎月感觉同僚盯着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奇怪,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你为何这样看着我?” 同僚年纪轻轻,和她关系也还不错,挤到她身边,压低嗓子问:“你和太子…真的好上了?” 盛皎月差点被呛死,小脸咳的通红,“你别乱说。” 她皱着脸,“我是男的。” 同僚又不是不知道,“但是你长得好看啊。” 盛皎月:“……” 她咳嗽两声,“没这回事,这话让别人听见,你会死的。” 同僚就只敢在她面前提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自扇嘴巴,“我哪敢去别人跟前说。” 侍郎战战兢兢将太子请进屋内,一时拿捏不住太子这是来查人,还是有别的账要算。 沉默良久,在他快要憋不住的时候,太子终于发了话,“盛清越呢?” 侍郎刹那松了口气,不是来算账就好。 “在里屋抄书。” “嗯。你们且忙,不必管我。” 侍郎连忙称是。 卫璟走路无声,穿过游廊往里走了走,瞧见了间小小的书房,隔得那么远,卫璟就看见少年和他的同僚有说有笑的画面。 不知道聊起什么,他的脸还红了。 廊檐遮蔽着日光,昏暗的光线里,他的颜色也是极好的。 时值倒春寒,冷风瑟瑟。 卫璟觉得他嘴角的笑很碍眼,他身旁面容俊秀的少年也很碍眼。油嘴滑舌,凑得那么近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少年今日贯常穿了身月色白的衣衫,卫璟觉得他穿红的更好看,颜色亮的衣裳都衬他皮肤白。 卫璟的眼神在他周身停驻良久,心里想的是:他真的太招人喜欢了。 小时候是如此,惹眼的可爱。 就属他最白,捏起来最软。 如今年少,模样又最出挑。 得把他藏起来才行,免得日日被人惦记。 还被裴琅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野蛮人盯上,真是可怜。 日光刺眼,穿过少年的衣襟,隐约透出几□□段。 卫璟喉咙发涩,迈开步子缓缓朝那两个人走了过去。 盛皎月刚和同僚说完话,抬头就被一道冷锐的眼神钉住,太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们面前,她匆忙行了礼。 太子淡淡颔首,冷眼扫过她身边的男子,叫人离开。 卫璟问:“这些日子很忙?” 他让曹缘来请过,都被他用忙的脱不开身打发了。 他姑且信了。 说来文选司这个差事,还是他帮她定下的。 盛皎月低头,撒谎道:“嗯。杂事多。” 卫璟不太高兴,明明吩咐过他们不许给他很多事情做,怎么还有人阳奉阴违?他暂且压下这点不悦,对他招了招手,“你走过来些,离我那么远做什么?” 盛皎月焦心,拿不准主意太子这又是要做什么。 她心乱如麻,忽然想起来问:“殿下,邢统领如何?” 一句日常的关心。 落在卫璟耳里也给他添了不痛快,好些天没见,他怎么只关心邢坤?他和邢坤又合不来。 “快醒了,捡回一条命。” 卫璟让人仔细查过,山匪的确都是货真价实的山匪。人都死的差不多,一时半会儿还没揪出幕后主使。 盛皎月并不希望邢坤就这样死了,怎么也是条活生生的命。 她点点头:”那就好。“ 盛皎月今天下午还请了假,要提前两个时辰回去。 侯府昨天就有人传话,说世子今日要登门拜访,同未婚妻联系感情。 盛皎月被气的牙痒痒,联想到顾青林那日威胁她的话,更是生气。 但她又没有办法,她得提前回去,谁知道顾青林能做出什么事呢? 太子迟迟没动,盛皎月还有文书没有抄完,她又急着把事情做完,开口同太子说:“殿下,我得继续抄东西了。” 卫璟落座,“你忙你的。” 盛皎月劝不动他离开,咬了咬唇继续站在桌前抄写文书,写的累了就坐下歇息了片刻。 太子让人端来热茶和甜点,拇指轻轻敲了下桌子,“吃过再抄。” 盛皎月尝了两口糕点垫肚子,大半个身子都在窗柩透进来的阳光里,皮肤发热,暖烘烘的,叫人犯困。 她趴着打了个盹,脸被睡的粉扑扑。 卫璟好一会儿没听见声音,转过头看去才发现他不小心睡着了。 衣裳堆叠,宽松凌乱。贴着后背的布料映出玲珑的弧度。长发垂散,肌肤凝白。 卫璟口舌发烫,他悄声无息走到案桌前,拇指小心翼翼勾起他的下巴,他的唇瓣颜色都比旁人要深,泛着红润的水光。 卫璟心头绷紧,脑子里被两道声音拉扯。 他想做。 但是不应该。 理性克制不住兽性,神经被折磨的痉挛。 男人狭长漂亮的眼眸里是幽暗的光,男人弯下腰,在他肖想已久的唇瓣上咬了一口,细密的含弄,霸道凛冽的气息席卷了他的唇齿,水渍声响多少有些暧昧。 卫璟心想他真的疯了。 怎么偏偏就是这个人。 怎么就是中了邪一定得是他。 如愿以偿到温甜的味道,却还觉得不够。 卫璟并不想浅尝辄止,他恨恨咬肿了少年的唇瓣,在失控的边缘勉强将自己拉回来,待紊乱的呼吸逐渐平静,他若无其事直起腰,帮他整理好衣裳和头发,不想被他发现。 卫璟先前还在挣扎。 如今已经不想再为难自己。 他皇妹说的没错,他们从小就喜欢长得漂亮的人。 少年长得实在太合他的心意,卫璟拿自己没有办法。 盛皎月醒来后,觉得嘴巴疼。 只是隐隐约约的痛,倒也不是很严重。 她问了时辰,而后就要匆匆赶回家去。 ”你急着回家做什么?“卫璟问。 盛皎月想不出由头,撒谎也容易被戳穿,唯有如实告知:”世子今日要去见我妹妹。我得回去看着点。“ 卫璟想起这桩婚事还是他做的媒,嗯了声后:“我也随你去瞧瞧。” 盛皎月哪能同意,“不…不了吧?” 卫璟对他妹妹没什么兴趣,只是刚亲了人,舍不得就这么放他走,“正好无事。” 盛皎月想哭都哭不出来,被太子硬拽着离开文选司。 等到了盛府,顾青林已经在正厅里坐着,慢悠悠喝着茶。 太子还在外院,同她父亲说话。 盛皎月看见顾青林心中就发麻,真的搞不清楚这个人要做什么!她鼓起勇气一步步走上前,板着脸说:“世子今日还是回去吧,还未成婚就见面,对名声也不好。” 顾青林笑吟吟的说:“还未见到你妹妹,见着了她,我自然就走。” 盛皎月恨不能和他吵一架,她人不都在他面前了吗? 顾青林掀眸,往前靠近她耳边说:”去换裙子给我看,不然我今日不会走。“ 盛皎月睫毛上挂着雾蒙蒙的水珠,她揪紧手指头,咬牙切齿的说:”不行的,太子就在外面。“ 顾青林凑近了看,瞧见了她唇瓣上的红肿,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笑容泛着冷意,”你和谁亲了?“ 红红的,嘴皮都快亲破了。 第49章 “我十分心悦你。”(一…… 她皮肤细嫩,唇瓣的粉色也异常娇嫩。磨破了皮处的软肉红的渗着鲜红的血。 顾青林又不是什么都不懂,怒从心头起,又怕自己冷冰冰的模样吓着她。连质问都不敢太凶,嗓子里压着火,攥着她胳膊的手却十分用力,“谁亲的?” 除了他,还有谁知道她的身份? 不应该。 盛皎月觉得他莫名其妙,好像是故意为难她一样,她冷下脸,用力甩也甩不开他的手,“你松开我。” 她蹙着眉,表情似乎很难受。 顾青林也察觉到是自己的力气太大了,她这样瘦,细皮嫩肉的经不起磋磨。 轻薄飘逸的衣袖被他捏的皱巴巴,凌乱不堪。 顾青林忍着脾气放松手腕的力道,他换了个说法,“你亲谁了?” 不一定是旁人亲她。 也有可能是她亲了别人。 不过无论是谁,那人都太霸道,都咬破了她的嘴角,力道大的凶险。 盛皎月冷着脸,“世子,你自重!” 顾青林眯起眼睛,心里百转千回,她平时恨不得没人注意到她,又是个很容易就脸红害羞的性子,怎么也不会主动去亲别人。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唇角,指腹微凉,蹭的她有点疼。 “还是自己咬的?” 盛皎月真是受不了顾青林的亲近,手指头硬邦邦的,很不舒服。说话时的气息也凉嗖嗖的,蹭过她的皮肤,叫她觉得难受。 她冷冷别开脸,“你不要碰我。” 顾青林也知道动手动脚不大好,但是看见她就忍不住想碰碰她,捏捏她柔软的小脸,牙齿发痒,也想用力咬破她的嘴角,叫她和自己相濡以沫。 顾青林放下手指,“太子也来了?” 盛皎月很不想理他,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他,尽可能示弱谋求同情心,“世子,今日你先回去吧。” 少女白着脸低声祈求,眼神看着万分可怜,腾起潮湿朦胧的雾气,黑润的眼睛珠子定定看着他,很难不心软。 顾青林却不吃这套,沉思半晌后,他压着声音在她耳边说:“不急,我能等。” 盛皎月远远没想到顾青林会死缠烂打到这个份上,简直就是……无耻! 她才意识到他说的是真话,今天若是她不穿裙子给他看,他就不会走。 盛皎月感觉日子好难熬,前面是顾青林,外头还有个太子,两边都不好交代敷衍。 一个比一个精明过分。 示软不成她就懒得给他和颜悦色,白皙通透的小脸冷冷淡淡,眉眼清冷,她用力推开面前的男人,往后退了几步,质问他说:“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身份?” 顾青林还以为她不会问。 他当然不能如实说,怕她恼怒,也怕她羞愤,小姑娘装的再怎么正经脸皮还是薄的,经不起逗弄。 顾青林得想另外一个说的过去的理由,他含糊带过去:“意外。” 盛皎月捏紧双手,“多久?” 肯定在他提亲之前,那就是好几个月之前的事情了。他还真是能藏,半点都没显露山水,悄声无息弄来赐婚圣旨,将她逼到没有退路,再来戳穿她。 真会算计人。 城府未免太深。 眼前盈盈动人的少女气的身体发抖,隐忍倔强的模样活色生香的。 顾青林依然在敷衍她,“我忘了。” 盛皎月才不信他这么重要的事情也能忘,他知道的时候一定特别惊讶,特别幸灾乐祸。谁不想拿捏讨厌的人的把柄呢? 她说:“你快点回去,我不会穿裙子,你想都别想。” 顾青林又想摸摸她的脸,还是怕她恼,忍着按耐不动,“行,那耗着吧。” 看谁耗得过谁。 — 太子心不在焉,盛暄说了些什么,他几乎没听清楚。满脑子还是先前那个吻,味道是极好的。 香软清甜,没有叫人反胃作呕的恶心感。 口齿生津,舌尖发麻。 咬破的小口溢出的鲜血也都甜滋滋的。 少年浑身上下哪哪儿都甜甜香香的。 盛暄仔细观察太子脸上的神色,绷着的冷面瞧不出什么与众不同来,他委婉和抬太子提起最近甚嚣尘上的流言。 孩子和太子走得近,对他来说是好事。但他也不想他们走的太近。 女儿毕竟是女儿,将来还是要嫁个好夫婿的。现在这样,简直糟糕透顶。若没动情且还好说,真动了情,更是要命。 盛暄希望太子能将孩子当做心腹来培养,不过盛家人的身份,注定这件事不大可能。退而求其次,妄想他摒除偏见能待皎月更多的信任。 盛暄已然做好最坏的打算,最后叫女儿亲手毒死他。 人死了,留下的烂摊子都还好收拾。 卫璟不耐烦听盛暄的唠叨,狭长的眼眸犀利瞥了过去,漠然道:“孤知道了。” 盛暄还在琢磨这四个字,细细品味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知道了? 意思是太子会稍微注意些? 盛暄莫不清楚,等再抬头男人已经大步流星往正厅的方向走了过去。 正厅里只有顾青林一个人。 卫璟瞧见了他,啧了声,以前也没看出顾青林这么急性,他分明不是个喜欢主动的人。即便是瞧上了合眼缘的姑娘,只会按兵不动等着旁人先上钩。 装腔作势的清高世子。 这回看来是真的栽跟头了。 低头弯腰求来婚约,明知女方不愿意,还非要强求这桩姻缘。不受待见还要眼巴巴凑过来,左脸被打还主动伸出右脸。 卫璟还有闲心问:“见到人了?” 顾青林吓唬完心上人后心情不错,等着美美欣赏未来小新娘的裙装,眉眼荡漾着愉悦的笑意,“她很害羞,人多还不太好意思出来见我,我再等等。” 卫璟心道盛清越的妹妹性格和他性格倒是很像,都是脸皮薄容易害羞的羞涩性格。 卫璟还不曾见过顾青林春心荡漾的模样,满面春风拂过,“婚期可定了?” 顾青林摇头:“尚未。她还小,再等两年也无妨。” 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好不容易辛苦考上功名,就先让她在朝中当两年的官,再将人娶回家里藏着。 她太漂亮了。依依向物华定定住天涯 又那样招人疼。 他得把她看紧点,不愿意叫别人的男人看见她。 卫璟有些诧异,原本以为顾青林急着求来赐婚,过不了多久就要把人娶进门,没想到他能等得了两年。 “我若是你,这么喜欢她,早就把人娶回家了。” 别说两年,两天都不想等。 顾青林也是忍痛才这样大方,怕他帮逼的太紧,小新娘要和他鱼死网破。而且娶进门之后还是要过日子的,他还要两情相悦,不要他的小新娘怀着怨气不情不愿和他过一辈子。 卫璟着急去找盛清越,和顾青林没说上几句话,随便寻了个借口提前离开。 顾青林以为太子是回宫去了,没想到他急匆匆是熟门熟路是去了盛府的后院。 盛皎月叫伺候她的丫鬟都退了出去,特意支开了云烟,生着闷气从箱子里翻出她以前买的那些没穿过的裙子。 她咬牙切齿找了套襦裙,心里将顾青林诅咒了一遍又一遍。 不穿给他看又不行。 人赖在家里不肯走。 又是胁迫,又是好话,恩威并施。 他又不是没有见过女人? 侯府的后院,也不是没有貌美的女子,何必拿她作乐? 顾青林的红颜知己又不少,他喜欢才女,还得是家世清白知书达理的才女,不能太矫情,不能太胆小,也不能不懂事。 总归不会喜欢她这样的。 窗外日头渐落。云雀停在枝头,偶尔扬起几声啼叫。 盛皎月想到顾青林在她耳边说的半逼半就的话,狠了狠心,扯开腰上的云纹系带,拽了下来,衣衫如云袖散开。 世子要挟她说:“不给我看皎月妹妹,这事还能不能瞒得住,我也说不好了。” 盛皎月真的被他吓住了。 她气红了脸,只得先咬着牙回到屋子里。 她这么喜欢看别人穿裙子,他自己不穿?! 不要脸的东西。 盛皎月越想越气,一边生气一边解开衣襟,绸缎轻衫很快就叫她脱了下来,身上只剩了里面的雪白色中衣。 裙子穿起来极为麻烦,肚兜、小衣、抹胸、还有其他乱七八糟的。她穿都穿不来的外衫襦裙。 上辈子后来穿裙子的日子虽然多。 但是又不用她亲自动手。 每回都是帝王亲手帮她穿好里里外外的衣裳,从不假手他人。 盛皎月表情凝重捏着这堆衣裳,愤愤解开中衣的细带,正准备好好琢磨下这裙子该怎么穿,房间门竟然在此时被人从外推开。 毫无征兆的。 两双眼睛撞在一起。 盛皎月下意识用衣裳挡住雪白的身躯,幸亏她的中衣还没来得及换下,她一瞬被吓住说不出话。 卫璟也没想到自己会撞见他在换衣裳,等他仔细看了看,发现又不是这回事。少年手里拿着的似乎是女子才穿的裙子? 盛皎月结巴了:“殿…殿下?” 卫璟咳嗽两声,“嗯。” 他的目光又停驻在少年颜色深一些的唇角,那里有被他咬出来的痕迹。卫璟有话急着和他说,才会连门都没敲,贸然闯入。 卫璟原本心里还没什么底,他问过盛清越,说是喜欢女人,不喜欢男人。 卫璟亦是如此,但他现在偏偏好像就是喜欢上了他。苦苦挣扎那么久,还是抵不过心中的欲望。 不过他从未将盛清越当成个男子看待。 太子想要什么人,既然做了决定,就不会往后退。 思来想去,有些事情还得让他知道才好。 譬如说,日后他们不仅可以以君臣相伴,还可以是……心意互通的至交知己。 卫璟怕他不愿意,他胆子小。 但—— 此刻卫璟看见他拿着女子的衣裙,看样子似乎还打算换上裙子,心情顿觉微妙。 上次他逼着少年穿女装,少年很不情愿,悲愤到恨不能在他面前一头撞死。 他变了。 莫不是他……也喜欢上了扮作女子? 和自己一样,有了非分之想。 卫璟的心思已经走远,若他以后日日穿女装,也是可行的。 “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盛皎月一步步往后,直到退至屏风后,找了件斗篷将自己的身躯遮掩起来,“您说。” 卫璟就不客气了:“我十分心悦你。” 盛皎月茫然,“我也甚是敬仰殿下。” 卫璟点头:“好。”他微微一笑:“日后你不能娶妻,夜夜都得与我交颈而眠。” 第50章 藏得比宝贝还严实(二更…… 盛皎月逐渐拧起秀气的眉头,她没有听明白太子话中的含义。 什么叫她日后不能娶妻?什么又叫引颈而眠? 屋门半开,倾泻而尽的天光照在他身后,徐徐拉长的身影如月清冷,略显得几分寂寥,扑面而来是不容置喙的威压。 盛皎月垂落如蝉翼般单薄的眼睫,认真思索半晌,恍然大悟通透了,她抬起小脸正对着他,眼珠黑白分明,眼神澄澈,“殿下是怕我耽误了其他女子的姻缘吗?我虽不能人道,但也不是那种下作的人。” 盛皎月有个表姐就被骗了婚,说亲时,媒婆和男方家人将他夸得天花乱坠,上天入地绝无仅有的好男人。 表姐被骗着嫁了过去,谁知那边立刻变了脸色。婆婆苛刻就罢了,丈夫竟然也是个不能人道的。 几年无所出,外人仅仅只会耻笑她表姐不能生。 明里暗里嘲讽的话能将一个人活生生逼死。 男方自知这样下去别人迟早也会怀疑到他的头上,竟然联合母亲要将他的妻子送给自己的亲弟弟同床圆房,早日怀上孩子,叫人不能再说闲话。 盛皎月再三保证,“殿下,我真的不会害别人。” 卫璟抿直微冷的唇线,他似乎没弄清楚自己的意思,该怎么解释才好呢?说的太白,不好。说的太浅,他又不明白。 “我的意思是——”卫璟又说不出口,盯着他平坦的喉结看了很久,颇为恼怒的想他是个女人就好了。 不过事实上,卫璟打从心里眼里就从未将他当成个真正的男人看待过,先前才会各种怠慢挑弄。 身板瘦,脾气软,好拿捏,身娇体弱。 又好哭,胆小如鼠,长相细看也有点女气。 不仅只有卫璟这样想,其他人也是这样想。 所以才会轻慢他。 “总之是日后你要和我多亲近。”卫璟有时候也会觉得他就是个女人,根不能用,喉结也不是很明显,性格又怯懦,和他父亲完全不像。 后来认真想了想又觉得是他异想天开。 小时候江桓胡闹要扒掉他的裤子,没有扒成,只是弄湿了他的裤子,后来被宫里的老太监抱过去换衣裳,也没人说不对。 总归这多年,他若是个女的,也太不可思议。 且不说盛暄这人向来稳中求胜,没有十成的把握不会下手,他这种心肠狠的老狐狸不会把全家冒险压在一个孩子身上。 况且。 这事没有根据。 所以,卫璟只是偶尔想想而已。 不过现在这样也没什么差别,只是抱着睡上几晚,还算舒服。 卫璟又不是没有抵抗过,但他就是不可避免容易被他吸引。他总说是盛清越勾引他,其实不然,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总是遐想连篇,还有那些撩人的春梦,让他口干舌燥,欲壑难填。 卫璟这个人很霸道,既然已经将他认作自己的人,提的要求也十分的多:“你不要再和女子眉来眼去,和男子也不行。”顿了顿,他举了个例子:“好比你那个同僚,他对你有非分之想,知道吗?” 盛皎月隐约明白,又不是很懂,“您不要胡说。” 卫璟神色认真,淡淡敛眸就有压迫十足之感,”你长得漂亮,无论男女都会对你有些想法。“ 盛皎月越听越觉得不像话,未免太过夸张。 卫璟捏起她的下巴,两根手指骨头凸起明显,重重捏着他娇弱的皮肤,“做完事情就回去,不必和他们说太多。” 盛皎月要被他烦死了。 太子怎么管的这样多? 她当然得和同僚们搞好关系,多个朋友多条路。以后少不了要靠他们帮忙。 她敷衍骗人,“知道了。” 卫璟说完重话又打算哄哄他,指腹抹过他的唇角,“回宫我让曹缘送些膏药来,你记得上药。” 盛皎月听得满头雾水,却还是愣愣点头。 卫璟责怪自己太用力。失控时咬人力道太深,努力克制也还是差点把他的嘴角咬破了。 “挑个日子,搬到我在宫外的别院去住。” 直到这个时候。 盛皎月才反应过来太子先前那句——“我十分心悦你。”是什么意思。 她大惊失色,连连后退,差点撞倒身后的屏风,随即又想到太子刚才说的这些奇怪的话,心中不好的猜测逐渐落到实处,她的脸色格外苍白。 盛皎月的手撑着身后的浴桶,“殿下,我对你……没有那个意思的。” 她发着抖说出这句话。 卫璟闻言,好心情骤然被阵不合时宜的风吹散的干干净净。他的脸色缓慢沉下去,“什么叫没这个意思?” 盛皎月都不知道太子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想法,竟然说喜欢她?! 她是一定要将话说清楚,她随便找了个人当借口。 其他姑娘,都不合适用来当挡箭牌。 她怕太子会迁怒她们。 于是盛皎月咬着唇说:“我喜欢三公主。” 卫璟沉默很久,竟是被他气笑了,“你喜欢我的皇妹?” 盛皎月迎着太子利刃般冰冷的眼神点头,“嗯。” 卫璟嗤笑:“为什么?” “三公主对我真心的好。” “就因为这个?” “嗯。” 卫璟已经撂下脸,“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吗?” 盛皎月摇头:“没有的。” 卫璟冷眼扫过落在地上的裙子,嗤笑了声,“那你为什么要穿裙子?给谁看?我的皇妹?” 这不好解释。 盛皎月硬着头皮撒谎,“我就是想看看这衣服要怎么穿,以后有机会了我也想帮三公主穿衣裳。” 卫璟这会儿有点恼羞成怒的神态,但偏要忍着,装的正儿八经,他提起少年的胳膊,将他狠狠拽到自己跟前,“算了,今天这些话全当我没说过。” 强扭的瓜,没什么意思。 他既然不肯,就罢了。 卫璟松开他的胳膊,冷脸离开。 盛皎月觉得太子生他的气也好,这样就不会常来找她。她也不是次次都能糊弄过去,运气占了三分。 地上的裙子是不能再穿。 盛皎月又重新从箱子里翻出了套新的衣裙,艰难给自己穿上后,发现有两个扣子没有系对,对襟盘扣,位置错乱。 她不得不花费时间脱下重新穿,依然是穿的乱七八糟,不能出去见人。 花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盛皎月换上了最简单好穿的裙子,湖蓝色宽袖长纱裙,收腰挺胸,领口微低,锁骨前大片瓷白的肌肤。她用手捂着领口,总是不适应。 她先是询问门外的丫鬟,“世子走了吗?” 丫鬟说:“没有。还在前厅喝茶。” 盛皎月没好气的说:“你去把世子叫到后院来,就说我有事情要找他。” “是。” 没过多久。 丫鬟领着世子踏入后院。 小丫鬟红了脸,未来姑爷模样真好,风度翩翩,笑起来特别温柔。 顾青林被引到后院的长廊外,站着等了好一会儿,少女才磨磨蹭蹭从屋子里走出来,一袭湖蓝色长裙,浓墨乌发被挽在发簪里,脸庞精致,轮廓清晰,眼眉皆如山水墨画,沁着淡淡的书卷香,又有说不出的浓稠丽色。 她的身段,也是极好的。 腰很细,一只手足以囊括。 胸前起伏,皮肤雪白细腻。 小巧玲珑的耳朵,白皙中透着粉润。脖颈如天鹅般修长, 顾青林愣了许久,直勾勾的眼神像被黏在她身上,咽了咽干涩的喉咙,他就知道,她穿裙子比她穿男装还好看。 惊艳宜人。 魂魄都叫她勾走了。 少女走上前,脖颈泛红,脸色却是苍白的。她很不高兴,横眉冷对着他,“世子,兔子急了还咬人,我奉劝你见好就收。” 顾青林忍着笑,“穿蓝色也漂亮,穿红色会不会更漂亮?” 盛皎月气的不理他。 顾青林闻着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香味,忍不住往前贴了几步,将她逼到圆柱前,“下回穿红色给我看。” 盛皎月抬手又想打他,被他拦在半空,“不肯也没关系,成婚那天你总是要穿红嫁衣的。” 盛皎月转头就要走,看也看过了,他若是继续威胁,就和他翻脸。 顾青林拦住她,“再让我多看两眼。” 他还没有看够。 盛皎月冷眼对他:“你没见过女人吗?” 顾青林但笑不语,想亲亲她又想抱抱她,揉进怀中好生呵护,他说:“只有我看过你穿裙子,他们都不知道。” 盛皎月发脾气时心直口快,小声咕哝:“不止你见过。” 太子和小将军也看见过,只是没有认出来。 顾青林并未生气,他们谁没有怀疑过她是女子呢?都有过这种念头,只是都觉得荒谬,不可信。 谁看得出来她竟然真的敢做这种瞒天过海的事情? 而且—— 顾青林低声语:“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没看穿你吗?” 男人自问自答:“因为你太会骗人。” 挤出两滴泪,就不忍叫人苛责。 说句重话都舍不得。 偏偏他们每个人都吃这套,而且她好看,每当起了疑心,就被她这张漂亮的脸迷糊了眼,冲昏头脑,傻不愣登光顾着看脸了。 他们都是这样被她耍的团团转。 顾青林还要继续往下说,走廊尽头传来丫鬟的声音,“殿下,外院要从这边经过。” 卫璟还未离开,去后院湖心吹过冷风,怒气消了些许,不过对盛府还不是很熟悉,经过长廊他抬眸见到了顾青林的身影。 身边还有个身材纤细的少女。 湖蓝色的裙子。 盛皎月下意识用双手挡住了自己的脸,顾青林的动作比她更快,直接将她埋在自己的胸口,遮着她的脸,拦着她的腰,将她捂了起来。 卫璟走过去,目光审视,上上下下扫过也只看得见她的背影,一小片肌肤从散乱的乌发里泄露,白到发光。 这人应当就是盛清越的妹妹,盛府的三小姐——盛皎月。 顾青林的小未婚妻。 卫璟挑眉,冷呵了声。 顾青林依然将少女搂在怀中,藏得比宝贝还严实,他笑着解释:“殿下,先前同您说过的,我这未婚妻很害羞。” 卫璟还发着盛清越的火,对他妹妹也没什么好脸,“看的出来。” 顾青林又说:“您不要怪罪她。” 卫璟把火都撒到无辜之人的身上,话中带刺:“这是有多见不得人?” 他还护的这么紧。 密不透风。 娶回家后怕是连门都不让出。 第51章 中药了 顾青林觉得太子的火气发的莫名其妙,怀中的少女紧张的浑身发抖,似乎很害怕。 不过也是,她胆子本来就小,经不起吓。 若是太子逼的她抬起头,就露馅了。 顾青林其实也绷着心弦,不过他这人能沉得住气,表面依旧风轻云淡。 昏黄日光照着她的身影,乌黑的发丝间隙隐匿着少女后颈发白的皮肤,这小片白的发光的肌肤还有个不怎么显眼的小红痣。 卫璟目不转睛盯着少女的小红痣,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他倒也想看看盛清越的妹妹是何样貌,顾青林被迷得神魂颠倒,一门心思都落在她身上。 即便是侯夫人被他气的半死,也执意要娶盛家这个病秧子。 到底是多美貌天仙。 “抬起头来看看。” 盛皎月听见这句话只想将自己藏的更紧,把脸闷了起来,紧紧闭着眼睛,掩耳盗铃,心想只要她不睁眼太子就看不见她。 她是不敢抬头的。 要出人命的。 怀里的人颤抖的很厉害,顾青林知道她害怕,却没想到她怕成这样。太子若是真知道她身份,应当也是舍不得要害她的。说不定也会帮她继续隐瞒。 顾青林帮她应付,“她不喜欢见人。” 卫璟冷冷挑眉,“孤说抬头。” 太子的话,竟然是半点用都没有吗? 是不是他平日脾气太好,叫他们以为他很好糊弄。 顾青林沉默了好一阵,不复方才的从容,”殿下,是我的错。“ 卫璟眼神冰冷朝他看了过去,顾青林蹙着眉头,言辞恳切,“殿下,是我不愿让她见到外人。” 盛皎月被闷得快喘不过气,脸颊发烫,脑袋发晕,耳根子也是又烫又红。心脏砰砰砰的快要从胸口跳了出来,提到了嗓子眼,就怕太子咄咄逼人一定要她抬头露脸。 卫璟心中了然,他若是喜欢一个人,也不愿意叫她见到除了自己之外的男子。 他往常很是看不上眼为了女子争风吃醋的人,等自己心里有了人,与他们也没什么两样,男女都想防着。 不过即便到了如今,卫璟还是不承认他是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 只是对他比对其他人多了点兴趣。 不由自主被吸引。 被那张脸迷得挪不开眼。 娇气又胆怯懦弱的性格,被滋养的过分精贵。 卫璟眯眼盯了片刻,漫不经心挪开视线,也懒得为难盛清越的妹妹,免得叫他听见,有以为他欺负了他的妹妹。 只不过,卫璟从盛府回到东宫,脑子里还是少女雪白后颈上映着宛如红梅般的小红痣,十分明艳。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他一时半会儿还真的想不起来。 — 自打这日过后。 盛皎月就再也没有见过太子,东宫也没有人过来找她。 太子应该是觉得她不识好歹,不打算再搭理她。 他身边少了她这个“眼珠子”,也是少了个麻烦。不用担心她会不会和父亲说些不该知道的消息,也不用再防着她这个小奸细。 又过去半个月。 盛皎月遇到了初入官场的第一个麻烦,文选司要做的事情很杂乱,偏偏她的同僚和上峰都不太喜欢做这些细碎的事情。 所有琐事都交给她一人来做,即便不该是她的那份也轮到她头上。对此她并不敢有什么怨言,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可中间还是出现了差错,同僚的文书抄错了。 尚书大人又是个眼中看不得钉子的人,要求格外严格,正巧来文选司转了圈,发现他们不是逗鸟就是看些闲书,不务正业,敷衍至极。 尚书大人勃然大怒,觉得他们玩忽职守,不好重罚,却也不会轻飘飘就放过。寻了抄错书的由头,要惩治他们。 盛皎月没想到她会被人推出去顶锅,“这些资料全是由盛大人抄写编撰,事情多了,出现纰漏也在所难免,还望尚书大人海涵。” 尚书大人本就不喜欢她,居高临下冷冷盯着她了许久,“你若是不想做这份差事,多得是有人想做。” 盛皎月低声妄图解释:“我……” 尚书撂下茶杯,“你还想狡辩不成?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最讨厌错都不敢认,只敢为自己开脱的人。” 没有责任,不讲担当。 盛皎月有苦说不出,打消了解释的念头。这里没人会帮她说话,她不仅是资历最浅的,还是性格最怯懦,最好欺负的那个人。 尚书临别前罚她将抄错了的文书重新抄写五十遍。 盛皎月在心中叫苦不迭,还不能发牢骚。下午什么事都没做,尽顾着抄书,屋子里正对着阳面,灿烂春光透过窗户洒进屋子里,皮肤都被暖烘烘的太阳晒得发热泛红。 不一会儿,她的额头就起了汗,今早天气凉,她穿的又多,没多久就汗流浃背,最里面单薄的小衣应当湿透了。 她抬手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细细汗珠,皮肤发腻般微微泛红。凌乱散落的碎发被汗珠打湿,潮湿细腻。 盛皎月抄到天色变暗,也才只抄了不到五遍。她的手腕早已发酸,腿脚长久站立已经开始发麻,她抬头往外看了两眼,叹了口气,打算继续抄。 尚书大人说她没抄完之前不许回去。 宫里已经到了下钥的时辰,同僚们依次离开。书房也要上锁。 盛皎月迫不得已挪到外边去抄,叫人帮她搬了张桌子,借着寂寥摇晃的烛光埋头抄写。 月色微凉,夜里风是冷的,月光好似也是冷冰冰的。 她里面打湿了的衣裳又干了,冷风吹过,浑身都凉飕飕的,叫她觉得颤栗。 文选司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太子的耳朵里。 宫中到处都是太子的眼线,有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 曹缘在看过太子的脸色后,小心翼翼提起盛公子的事情,酌情渲染说道:“盛公子性子天真,在文选司吃了点亏,如今人还没能回去。” 卫璟也不意外他会被人欺负,先前在太学念书时就总是吃亏。 那样懦弱的性格,薄薄的脸皮,怎么算计的过其他的人精?叫人欺负的连被方向都找不着。 “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卫璟冷下脸,“我为何要去管他的死活?” 曹缘抹了抹额头的冷汗,“是奴才多嘴。” 卫璟心神不宁,似乎是有火在心头烧起,他问:“他现在人在哪儿?” 曹缘低声道:“还在文选司里抄书。抄了半天了,连饭都没吃上一口,真就怪可怜的。” 卫璟嗯了声,过了许久,男人冷冷吩咐道:“把他叫过来用膳。” 曹缘点头:“是。”不过他忽然间想起个事,犹豫半晌后问道:“郡主还在偏殿,说是特意炖了鸡汤来见您。” 郡主爱慕太子多年,穷追猛打的,从未死心。 不过小郡主脾气不大好,骄纵蛮横。太子身边以前有个还算貌美的宫女,只不过是做些端茶倒水的活计,小郡主觉得她长得太好看,私下偷偷给人弄毁容,还不解气最后还是弄死了。 小郡主以为自己做的隐蔽,太子却是知道的,本来就不喜欢她,因这件事更加厌恶她。见面也不大见,总是随便打发。 果然太子听见郡主两个字,当即皱眉,“叫她回去。”顿了顿,他补充道:“若是不肯,就叫禁卫军亲自压她离开。” 曹缘试探性问:“若是皇后娘娘知道了……” “知道就知道。别叫我看见她。” “是是是。” 小郡主不肯走,曹缘只好让人去请禁卫军过来,把人客客气气送走。 盛皎月正是在小郡主大发雷霆的时候被领到偏殿,小郡主认出了他,她虽然不喜欢这个常常在太子身边打转的漂亮少年,但这回有求于他,“盛公子。” “郡主。” 小郡主看着少年的眼神很冷,长得真叫人嫉妒。 她也听说了盛清越和太子那些风言风语,难保不会是真的,叫人恶心。 真恶心。 她暂且忍着,笑眯眯把炖好的补汤交到他手中,“这是我亲自给太子炖的汤,劳烦盛公子帮我送进去了。” 盛皎月自是能感受到小郡主对她的敌意,她不打算帮忙,食盒却被硬塞进手中,“等太子喝完了汤,我就回去。” 盛皎月蹙眉,似乎是沉思。 小郡主就没这么低声下气和人说过话,觉得他不情不愿的样子就是不识好歹。盛家迟早要死,届时她也要亲手除掉这个祸害。 一个男人,非要生得张漂亮的脸蛋。 曹缘见他被为难,给他解了围,接过补汤端到屋子里。 盛皎月则被迫和太子用了晚膳,席间一言未发。 太子也没有主动同她说话,沉默无言,君臣分明。 盛皎月原想用过晚膳就离开,安静坐了一会儿,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告辞,就忽然间被太子狠狠拽住了胳膊,男人手指比铁还冷硬,用力掐着她的软肉,力道狠绝将她扔到了榻上。 太子呼吸灼灼,温热的气息洒落她的颈窝,湿滑粘腻落在她雪白的肌肤。 男人拇指弯曲,散漫捏着她的后颈,一点点揉弄。 膝盖很过分顶开了她。 不叫她有合腿的机会。 他好看的脸上浮着微红的醉态,今晚并未饮酒,拿捏她的手指温度也高的不正常。 补汤里被下了药。 还是助兴的药。 卫璟有些失态,不过大半的神思还算正常,他醉眼朦胧盯着怀里的人,原本已经想放开了他。 却在看见他颈后那颗熟悉的小红痣时,顿住了视线。 第52章 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这颗小红痣,落在白皙娇嫩的皮肤显得尤为娇艳。 卫璟扣着少年的手腕抵在枕间,气息逐渐滚烫,他的眼尾发红,一言不发目不转睛盯着少年颈后的小红痣。 男人的目光深远幽静,如沉沉寂寥的湖水,存着看不穿摸不透的墨色,将她盯得头皮发麻,她被大力按在床榻里,手脚都被他精瘦有力的四肢困住。 她后颈这片皮肤被他盯的慢慢发烫,红红的一小片,她不明所以,转过头去,绵绵乌发凌乱铺开挡住了她的皮肤。 男人拧眉,探出手指压着她的颈部,声音冷的像是一种低喝,“别动。” 盛皎月都快喘不过气来,胸前憋的难受,又感觉两人现在姿势很不妥当,呼吸相融,距离贴的太近了。 她也不知道太子是怎么了,方才用膳明明不打算同她说话,原本应当是要用完膳后就送她回去的才对。 卫璟下腹腾起燥热的火气,逐渐升高的血液温度好似要将他整个人都烧起来,他的脸色除却稍红了些,其他倒是看不出不对。 乌黑的眼珠直勾勾盯着她,仿佛烧起来似的滚烫手指轻轻抚过她的后颈,薄唇几乎要贴近她的耳朵。 盛皎月身体轻轻战栗,心神不宁,试图从他怀中挣扎逃脱,刚刚蹬开小腿。 就被男人无情按了回去,男人面无表情:“腿也别动。” 盛皎月抬眸看着他面色微红的脸颊,四目相撞时,男人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太对劲,晚上并未饮酒,太子怎么像醉了一样? 她并未多想,推开无果后,畏畏缩缩恨不能将自己藏起来,精致苍白的小脸上也被熏染熟透了的黛色。 她只敢半睁着眼睛,睫毛颤抖,“殿下,郡主还在偏殿等您。时辰也不早,您要不然先去看看郡主?” 卫璟压根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微张微合的红唇引诱了他的视线。 他知道自己中药了。 汤里多多少少有些问题。 卫璟强行压住药性,拇指搭在他后颈的雪白软肉,他低声质问,“你这里怎么也有一颗红痣?” 盛皎月发怔片刻,什么叫也有?难不成别人也有吗?大概是个巧合。 难怪太子一瞬不瞬盯着她的脖子看了那么久。 她解释道:“殿下,这是生下来就有的。” 卫璟垂眸沉思,真的有人的痣会长在相同的地方吗? 他记性很好,那日在盛府他见过他妹妹。 身姿体态都十分纤细,穿着湖蓝色纱裙,整张脸都藏在顾青林的怀中,小腿在发抖,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害怕。 胆小如鼠的模样和他分毫不差。 两个人的后颈都有颗一模一样的红痣,就连位置也近乎相同。 真的会有这么像的两个人吗?哪怕是一母同胞,也会如此吗? 还是说。 那天顾青林怀中藏起来瑟瑟发抖的少女就是他。 他为什么会在顾青林面前穿着裙子? 顾青林说,那是妹妹,是他娇羞胆小的未婚妻。要么是顾青林在撒谎,他怀中的人就是盛清越,只不过他当时穿着裙子。 要么—— 他的确藏着他的未婚妻。 太子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他的手指缓慢挪到少年几乎没有的喉结上,这么多年细细密密的片段连成了根线。 过于软弱的性格。 无能不举的身体。 还有不怎么合群的做法。 言行举止,处处都不像个真男人。 卫璟眉头越皱越深,他心中生起个可怕的猜想。 若是真的如此,那盛家人的胆子也太大了。 叫他都觉得不敢相信。 这么多年,又不是一日两日,而是十几年,真有人能瞒天过海这么长的时间吗? 卫璟心中一旦起了疑,势必要彻底弄清楚。 可汤里的药性猛烈,他强忍着立起来的欲望,瞳仁冰冷,盯着他说:“你真是个男人吗?” 盛皎月三魂七魄都被他这句冷不丁冒出来的问给吓没了,她磕磕绊绊问太子怎么了? 茫茫然眨着眼睛,装的十分无辜可怜。尤其她的眼睛很圆,水润漆黑,神色专注时能叫人溺毙在她的眼底。 一双会骗人的眼睛。 每次都用楚楚可怜的眼神把男人糊弄的团团转。善于利用自己的脸,将他们哄骗的一愣楞。 卫璟每次没有深究,都是被他这张脸、这种示弱的神情欺骗,从而心软。一次次被他耍的晕头转向,三迷五道。 卫璟表情恶狠狠,拇指却没用太大的力道,掐着他的下巴,装的凶神恶煞,“不要用这幅样子看着我,这次我不会上当。” 他不解释个清楚。 卫璟现在就扒掉他的裤子,认真看一看。 盛皎月都没反应过来太子怎么就忽然这样了呢?就因为一颗痣?这颗痣到底怎么了!? 她实在搞不懂。 她又害怕太子发神经,硬着头皮和他周旋。 卫璟收拢力道,“我在你妹妹的脖子上也看见了颗一模一样的痣。” 盛皎月心里一跳,记起来是有这么件事。在盛家,撞见了太子。 她万没有想到太子竟然如此细心,她心中懊恼,但此刻就是肠子悔青了也没用。 她说:“我和我妹妹是龙凤胎,身上的胎记都是相同的。” 即便是有一样的痣也不奇怪。 卫璟这回却没这么轻易相信他,“把裤腰带解开。” 盛皎月装作没有听见,左顾而又言它,“郡主要等着急了。” 卫璟松开拇指,板着冷脸说:“好,孤亲自动手。” 盛皎月发现这回太子真不打算心慈手软,手指已经掐着她的腰。 她傻了眼,又是踢又是闹又是求。 太子不为所动,反手拧着她的双臂捆在背后,压低了声音,质问他:“你真是男人吗?” 盛皎月睁圆了眼睛,脆弱的眼泪顺着她的眼眶不断往外坠,脸上的表情堪称屈辱,落泪无声,生动又可怜。 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太子已经起了疑心。 她以前想过要不要弄个假的糊弄,实在抹不开脸,又抱着侥幸的心态。现在才陷入如此绝境。 她被吓得身体打抽抽,直接哭了出来,眼泪一把接着一把,打湿模糊了她的脸,她哀求着太子说:“殿下,你我…你我自幼相识,我是男是女,您怎么会不知道呢?” 又是眼泪。 哭的直打嗝也是漂亮的。 乌黑的眼眸里水光潋滟,满脸的湿痕,软白的脸糯叽叽的,哭起来我见犹怜。 卫璟在心里怒骂自己不争气,瞧见他的眼泪就忍不住心软。尤其是他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哭成这样。睫毛上都糊满了眼泪。 盛皎月哭花了脸,模样凄惨。 她也不确定能不能先用眼泪蒙混过关,上辈子他倒是很心疼她的眼泪,喜欢看她泪汪汪的样子,却又不许她总哭出声。 屋外曹缘竟然拦不住郡主。 郡主算计着药效起效的时辰,曹缘竟然拦着她不许她进去。 不过郡主却也不慌不忙,这药来头不小,忍耐无用。非得纾解才能解掉药效。 太子洁癖严重,不会碰宫女。 她只需趁虚而入,生米煮成熟饭,自有皇后娘娘为她做主。 郡主打的好算盘,谁知道曹缘这么没有眼力见。 她叫曹缘滚开,曹缘喊来太监将无理取闹的郡主拖了出去,郡主怎么甘心就这样离开。 曹缘知道郡主被侯爷宠的不知天高地厚,但也没想到她竟然这么豁得出。 天不怕地不怕,认准没人敢收拾她, 曹缘被郡主折磨的头疼,“让人把郡主送回侯府。” 殿外动静不小,声音都传进里面。 盛皎月如同抱着救命稻草,蜷缩着身体抹着眼泪说:“郡主……郡主急着见您。” 卫璟叫他别哭了,缓缓直起身子,冷脸打开殿门,对着曹缘一通怒斥:“不是叫你让人把郡主送回去吗?” 曹缘有苦说不出,“奴才已经让人将郡主送回侯府了。” 卫璟嗯了声,扶着门框,“叫个太医。” 殿内的盛皎月凶险躲过一劫,擦干净脸上的眼泪,整理好凌乱的衣襟连滚带爬从床上坐起来,眼圈红红看着太医着急忙慌跑来诊脉。 太医切过脉后为难道:“这药邪门,没有解药。只能靠殿下……殿下自己熬过去。” 卫璟后背湿透,掌心满是热汗,沉着脸叫他们都出去。 盛皎月后知后觉太子是被人下了药,难怪刚才那么不对劲。 卫璟叫人抬来冷水,当着他的面宽衣解带,他似乎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站在原地傻傻看着他。 卫璟深深的目光盯着他的眼睛,边扯开腰带,边冷嗤了声问:“看什么?你要帮我?” 盛皎月连忙摆头,“殿下,我得回去了。” 卫璟嗤笑了声,似笑非笑的眼神把她盯得心里发毛,仿佛已经看穿了她身份似的,男人的脚步缓慢朝她逼近,“刚才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着说我们自幼一起长大,交情不浅,这点小忙你也帮的了。” 他那大小颇为可观的、隐约有了渐渐抬头的趋势。 略显轮廓。 盛皎月被吓傻了,她弱弱道:“我手疼。” 卫璟面不改色:“你不是还长了腿?” 盛皎月懵傻过后小脸爆红,支支吾吾,含糊不清,低着头说:“我没有。” 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已经被他的话打懵了。 要死不要死。 如此过分的调戏。 心里肯定还记着她是不是女子这件事。 卫璟确实没忘,他不信他说的话。 谎话连篇的骗子。 等到来日。 卫璟一定要亲自将他抓个现行。 若是真把他当真傻子来骗,卫璟一定要他好看。 盛皎月半秒都待不下去,连声招呼都不打,狼狈出逃。 卫璟冷眼看他逃走,洗过冷水澡后,头发还未擦干,将曹缘叫进来问:“公主是不是设了花宴?” “是。下个月月初,请了好些贵女。” “嗯。”卫璟扯了扯嘴角:“让公主给盛府的三小姐发个请柬,请她进宫赴宴。” 第53章 剥马甲的第…… 花宴原是定在这个月的月初,可惜那一阵天气不好。 总是下雨,阴雨连绵,没个消停。 卫姒有好些日子没见过她的兄长,因而连见盛清越的次数跟着变少。她因此怨言颇多,兄长拦着藏着不让她去见他。 兄长就是想独占,卫姒独自生闷气也不管用。 科考过后,卫姒得知盛清越中举,很是为他高兴,特意从库房里挑了好些宝贝叫人给他送过去,也不知道他收到了没有。 应该是没有。 说不定被她小气的兄长暗中拦下,不然按照盛公子端正知礼的性子肯定会来同她道谢。 卫姒十分想念盛清越,每天都绞尽脑汁想着各种办法去见他。 因此,曹公公将兄长的话转告她时,她万分惊诧,跑到兄长面前,说:“他还有个妹妹吗?” “嗯。” “我竟然没有听说过。” 卫璟心想若不是顾青林忽然提起赐婚的事,他也记不起盛清越还有个胞妹的事情。 卫姒很是高兴,“那这样岂不是正好,我嫁给哥哥,你娶了妹妹。” 卫璟眉眼有些冷,“他妹妹已有婚约。” 皇妹倒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赐婚的事竟也没听说过。 卫姒恍然大悟,语气遗憾长长啊了声,“那哥哥换个人娶吧。” 她又有点犹豫,“他妹妹都不怎么出门,我请她入宫,她会来吗?” 卫璟说:“你是公主。” 卫姒扭扭捏捏,“我怕盛公子记恨我。” 卫璟弯唇冷嗤了声,“他不敢。你先把人请过来再说吧。” 他可得好好看看盛清越的妹妹长得什么模样,是不是和她哥哥一模一样,就连耳后的红痣都一样。 — 盛皎月离宫回府后被吓惨了,涔涔冷汗顺着侧脸贴着肌肤缓缓滑落,她叫来云烟,吞吞吐吐问她先前让人做的那个假样式在哪儿? 云烟回想好半晌,“姑娘你不是不好意思瞧吗?我刚从箱子里拿出来你就让我给扔出去烧掉了。” 姑娘的脸皮比纸还薄,磕磕绊绊张口让她蒙着脸去买假的,等她买回来胆子小的连看都不敢看。 用布帛包裹的严严实实,刚拿出来,姑娘就被闹了个大红脸,看都不看就叫她扔出去。 云烟也还是个腼腆羞涩的小姑娘,说着红了脸。 盛皎月心烦意乱,”算了。我再想想办法。” 真是令人头疼。 她翻了些禁书,从里面看见了好些显得有货的法子。 可无论哪一样,她都不大好意思。 总归还是羞耻。 这件麻烦事情还没解决,另一件麻烦事就又找上了门。 公主的请柬忽然送到盛府,宴请府上的三小姐参加下个月宫里的花宴。 盛皎月看完请帖,头晕眼花的,她想不到办法只得去求助父亲这可怎么办?总不能叫她穿回女装光明正大出现在宫中。 这样还不如直接找根绳子上吊死了得了。 盛暄知道这个事后也很头疼,思来想去也想不到办法,皱着眉说:“推了。” 就说病体在身,不方便出门。 “可是公主,不好骗的。” “她还能上门抢人不成?”盛暄暂且决定就先这么办,不过他也知道长此以往不是办法,变数一个接着一个。 “等到过了夏,就将你哥哥接回来。” 她哥哥身子骨好了些,只不过还是不能长时间劳神费心,得用药好生调理,安心养病。 现在已经拖不到,大不了到时候就说他生了大病,得在家休养。 两个孩子长得确实没有那么像,不过拖上个一两年,拖着不见人,说句难听的。圣上身子大不如从前,左不过就这两年。 若是七皇子登基,即便是让人看出他们先前换了人,也无人敢有异议。 盛皎月蹙眉:“哥哥的身体,不宜奔波操劳。” 盛暄冷声打断:“你需听我的,不必管其他的事情。”顿了顿,“我会让人给公主回话,说你去不成花宴。” 盛皎月犹豫半晌,还是说出实情,“太子殿下已经开始怀疑我,恐怕这次就是让公主来试探我,若是拒了不肯去,就坐实了太子的猜忌。” “他拿不出证据。”盛暄又说:“不等过了夏,这个月我就怕人将你哥哥接过来。” 盛皎月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她其实喜欢做官,至少日子是快活自由的。 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 出门也不被束缚。 无人管她。 哥哥回来,她又要去哪儿呢? 盛皎月不喜欢京城,至少现在不喜欢,冬天冷夏天热,还有这么多豺狼虎豹盯着她,不叫她好过。 她过够了惴惴不安的日子。 她小心翼翼提起话茬,“父亲,哥哥回来,我能去苏州吗?” 盛暄朝她看了过去,“你去苏州做什么?你别忘了,你和世子还有婚约。” 盛皎月低垂眼睫,小声说:“我不喜欢世子,我不想嫁给他。” “你以为我想让你嫁给他吗?木已成舟,没有别的办法了。”盛暄也不想让女儿嫁到侯府,对这桩强行安上来的婚事有诸多不满,但如今也只能往好处想,侯府世子,至少样貌端正,其余撇开不谈,将来若是争败了。 顾青林总不会杀妻,盛家也能留住她一个。 盛皎月有时候觉得她的父亲并不喜欢她和她哥哥,虽说他们是父亲仅有的两个孩子,可是从未有过疼爱。总是很严厉。 她至今都不明白,父亲为何执意要帮张贵妃和七皇子夺嫡。 九死一生,孤注一掷。 可能是被太子怀疑上了的缘故,盛皎月连着几天睡不好觉。上辈子,刚被已经成为新帝的男人拆穿女子身份时,她还垂死挣扎,不愿意承认。 她一直以为自己隐瞒的很好。 天衣无缝。 后来有天她实在忍不住,开口问了他,是如何发现的。 男人并未隐瞒,抚摸着她发丝,咬了口她的耳朵,轻轻的说:“我就从来没把你当成男人看待过。” “哪个男人有你这么白?这么软?” 他还在和她耳鬓厮磨,“我原本是想要娶你的。” 男人喜欢极致的完全掌控,她喘不过气,稍有挣扎就被扣着手腕抵在后背,“不要乱动。” 他叫她皎皎。 他说他喜欢她。 最终却是把她困在深宫里,叫她过着遮天蔽日的日子。 盛皎月梦见了自己死后的样子,宫檐下落满白皤,大殿里并未点灯。暗无天日,她看见了自己的尸首,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竟然没有腐烂,也没有人帮她下葬。 她飘荡在空中,看着那个男人弯着腰坐在床边,手里拿着干净的湿布,一点点擦干净她脸颊上的血迹,拭去嘴角的黑红色鲜血。将她打扮的干干净净。 而后就那样躺在她身侧,紧紧握着她的手。 大殿外有人求见。 曹缘通传了几声,也未见回应。 皇帝已经疯了。 连着几天将自己困在这间寝殿,不吃不喝,也不许别人进去。 外头却还有不怕死的。 盛家三房的独苗,如今挑起一房重担的盛清宁。 他说:“我姐姐生前,殿下不肯放过她,死后为何还是不能放过她?恳请陛下怜惜,允臣早日发丧。” 殿内并无动静。 过去很久,依然没有声音。 盛皎月看见曹公公在叹气,仿佛在说没用的。 谁来说都没用。谁来劝都是一样,帝王不让任何人动她的尸首。 盛皎月没想到自己死后,竟然连个可以祭拜的坟头都没有。皇帝竟然变态的用深海夜明珠保存着她的尸首不烂,夜夜抱着她睡觉。 每天亲自帮她熟悉打扮,搂着她在她耳边絮絮叨叨说着闲话。 他是真的疯了吗? 盛皎月醒来后都觉得这场梦真实的可怕,卫璟就是这样一个疯的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窗外的天亮了,太阳高照。 云烟兴高采烈跑进来说今晚城里有从西域人带来的表演,已经在城门不远处搭建了台子,还有许多商贩在京城支起摊贩,卖些西域外才有的小玩意。 天还没黑。 盛皎月就被侯府世子的人请上了马车,顾青林威逼利诱要同她一起逛街,她自然不肯,恰好这个时候三公主也找了过来,挽着她的胳膊心疼的说她瘦了。 三公主见了他的脸,心情都变得好起来。 人不知道为何越来越多。 江桓和裴琅也跟了过来,而后又撞上了太子。 盛皎月下意识躲闪太子的目光,庆幸自己出门前在小腹下方塞了东西,一团皱巴巴的布,看着还挺像回事。 这回若是太子执意要脱她裤子,她可以留条雪白色的寝裤,若隐若现的轮廓就足够他“宣扬国威”。 吓不死他。 她洋洋得意,忍不住翘起小尾巴。 卫璟闲庭信步走在少年身后,夜间的花灯映着璀璨的烛火,摇摇晃晃照在少年姣美白皙的侧脸,皮肤柔白细腻,仔细看也毫无瑕疵。松软的长发滑溜溜铺在薄薄背后,体态轻盈,身姿挺拔笔直。 少年莞尔,浅浅一笑有两个若隐若现的酒窝,漂亮极了。 卫璟买了根簪子,步摇金钗,坠着篆刻精美栩栩如生的梨花银簪。 这是女子用的发簪。 他伸手递给了少年,“送你了。” 盛皎月不敢伸手接,笑不太出来,她的脸色依次苍白,“我用不上。” 卫璟似笑非笑看着他,“我看你很喜欢,所以买来送你。” 眼神从这根簪子上瞥了好几回。 依依不舍的。 盛皎月掩耳盗铃,睁着眼胡说:“公主肯定喜欢,那我就借花献佛了。” 卫璟眯起眼睛打量他的神色,勾起嘴角冷嗤了声,“你试试。” 盛皎月:“……” 太子果然还是喜欢威胁人。 逛累了先去酒楼歇息。 卫姒看中了好些没见过的宝贝,奈何身上的银子不够花,软磨硬泡从哥哥这里要来银子,带着宫女重新回头去买。 顾青林又被江桓拽着去看西域人的表演,倒要看看有没有他们吹的那么玄乎。 酒楼只剩下太子、裴琅和盛皎月。 盛皎月感觉裴琅看着她的眼神是想吃掉她,目光灼灼。 小将军在酒里下了迷药,盛皎月对裴琅没什么防备,一直以来,小将军在她心中都是直率爽朗、放荡不羁的那个人。 于是她接过了小将军递过来的酒,喝了小半杯,没过多久就觉得头晕脑胀,昏昏沉沉伏在桌上,呼吸平缓,被迷晕了过去。 卫璟并不知道裴琅在酒里下了药,面色愠怒,“你给他下了什么药?” 裴琅看着已经晕了的人,同太子说:“犯困的药,我今晚就要把他带走。” 小将军该回边城了。 他又舍不得盛清越,想带他一起回去。 无论他怎么想,都觉得盛清越不会答应,万般无奈只好出此下策。 卫璟不答应,“把人放下,你自己滚。” 快要到嘴的肉,裴琅当然舍不得松开,紧紧叼着不放,“至少今晚,得叫他陪着我。” 卫璟依然不同意,“裴琅,你别胡闹。” 小将军已经把少年打横抱在怀中,这人轻的几乎没什么重量,身上的骨头软绵绵的,看着清瘦抱起来肉乎乎,手感极好。 “那让我就这样守着他,多看他几眼再走。” 长得这么漂亮的人。 都叫他舍不得离开京城。 若不是边城有异动,他不会这么快就要回去。 卫璟依旧霸道,“最多让你半柱香的时辰,然后你就老老实实滚回边城。” 卫璟在厢房里盯着他,裴琅想做什么都做不成。 侍卫匆匆来报,说三公主在楼下与人起了争执。她带的人又少,这会儿落了下风,对方身份且不大一般,尊贵蛮横。 待卫姒提起自己是公主,却当成笑话来听。 卫璟下楼去寻妹妹,临走前警告裴琅:“你别碰他,全须全尾送回盛府。” 裴琅点头说好。 等卫璟离开就又心痒痒。 他忍不住。 裴琅把人抱到床上,自己则坐在床边,单手枕着下巴,痴痴盯着陷入熟睡中的少年。看了一会儿,他又觉得不过瘾。 小将军脱掉鞋子,跟着爬上了床。搂着他睡了片刻。又觉得这样睡觉不舒服且碍事,于是好心帮他解开外衫的衣襟盘扣。 忽然掉出一团皱巴巴的白布。 裴琅盯着少年平坦的小腹,下方也是平坦的,肉眼可见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小将军陷入了沉思,太监也不至于如此吧? 摸还是不摸,叫裴琅陷入了两难境地。 裴琅自诩不是正人君子,天性颇有些不拘一格。 若是从前,他不会这般犹豫不定。 只是这人偏是盛清越,真叫裴琅动手剥光了他的衣裳看个清楚,裴琅竟然有些不敢。 万一呢? 他皮糙肉厚,天不怕地不怕。盛清越可是个娇滴滴的脾气,还有点清高的心气,叫他知道自己衣裳被人剥了个干净,被气厥过去从而再也不理他,未免得不偿失。 实话说,裴琅怕他不理人的样子。 拒人千里之外。 像块冰。 于是小将军又很小心翼翼帮他扣好了衣襟,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刚恢复原样,太子连声招呼都没打推开了房门。 卫姒已经让他送上马车,处置好不安分的皇妹,便上来寻人。 卫璟冷眼扫过一圈,瞧见他穿戴整齐,面色稍霁,也不与裴琅废话,打横将床上陷入沉睡中的人腾空抱在怀中。 第54章 有些人动不得。【小修】…… 裴琅的药,温和无毒。 睡上几个时辰就会醒。 裴琅几乎想的到少年醒来后一定会记恨他,从此往后都会防着他,不让他靠近。原想着把人胁迫到边城,记恨自己也没关系。 现在这样,很是难办。 卫姒被哥哥扣留在马车里,等的焦躁。想下马车就被没眼色的侍卫拦住。 卫姒快要发脾气的前夕,哥哥回来了。 怀中还抱着个人。 卫姒屏住呼吸,安静乖巧看着哥哥把盛公子抱进马车里,她眼睛都不舍得眨看着少年熟透了的睡容,有好些年没见过他熟睡的样子。 以前一同上学时,见的次数多些。 他好像总是睡不够,上课前打哈欠揉眼睛。 不过他就连打哈欠也比别人好看,软叽叽糯糯的,要人命的可爱。 卫姒不由自主放低了声音,“哥哥,他怎么睡着了?” 卫璟没有同她说原由,拿了薄毯盖住他的身躯,关好窗户,才淡淡回了句:“累了。” 卫姒看着盛公子睡得发红的脸颊,忍不住要怀疑,“哥哥,你是不是灌他酒啦?” “没有。” “你和裴琅都不喜欢他,肯定又背着我偷偷欺负他了。” “我有不喜欢他吗?” 卫姒点头,“有的,哥哥,你以前都不怎么理他的。” 她记得,小时候盛清越就喜欢粘着她哥哥,而且只跟在她哥哥身后。他小时候被父母养的有点胖,圆嘟嘟的,尤其是冬天穿的又多,看着就更加圆滚滚。 但是让人轻轻一推,就能推倒在地。 他从来不哭,眼睛水汪汪却不会掉下泪,拍拍屁股爬起来,也不说话。 卫璟似乎也想起来,以前他对盛清越的确不假辞色。 卫姒看见盛公子睡着的憨态,又起了色心,她掀眸偷偷瞥了两眼兄长,润了润喉咙小声的和他商量,“哥哥,要不就让他今晚跟我一起睡吧?我可以照顾他。”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也知道自己的话惊世骇俗。 卫姒知道盛清越知仪懂礼,极其负责,若是睡了他,或者是被他睡了,哪怕只是同床共枕什么都没发生,他也会娶自己。 卫璟冷笑了声,卫姒被哥哥这声笑讽刺的直不起腰。 她小声嘟囔,有点抱怨的说:“哥哥又不是不知道我想嫁给他。” 卫璟对自己的皇妹说话也不太客气,“你就这点出息?” 卫姒低头,“他不喜欢我。” 一个人,眼睛里有没有情。 是能看得出来的。 盛清越对她没有男女之情,只是将她当做妹妹疼爱。 卫姒不甘心只被他当成妹妹,她想嫁给他。 卫璟指尖微顿,忽然想起那天夜里少年磕磕绊绊同他说喜欢公主时的神情,不像羞涩,更像是被逼的没办法挤出来的借口。 男人的手指轻轻落在他的侧脸,微凉的温度贴着他颈侧的肌肤,随口一问:“他说他不喜欢你吗?” 卫姒绞着手帕,不甘愿的说:“是我自己看出来的。” 她板着不高兴的脸,“哥哥,你没有动过凡心,喜欢不喜欢能从眼睛里看出来。” 卫璟漫不经心搭了个嗯字。 心里想的是,他又说了谎,假话张口就来。 外面似乎刮起了大风,冷冷拍打木窗。 卫姒听着簌簌的声音都觉得冷,马车徐徐往盛家的府邸,今夜出门逛夜市的人比平常都多,拖家带口看热闹。 沿街都是挂起的花灯,桥头两边挂起的灯笼,点缀了浓稠的天色。 卫姒掀开车窗往外看了眼,缝隙里透进来的冷风顺着衣领往里贴,她瑟缩两下,立刻关好木窗,搓了搓手指,“哥哥,他妹妹不去花宴,说身体不好,不能见风。” 卫璟眼睫轻垂,沉默好一会儿,摩挲着他皮肤的拇指稍用了点力气,“知道了。” 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 江桓和顾青林脱身回来,酒楼只剩下个裴琅还在。 顾青林没看见盛皎月,拧着眉表情凝重问裴琅人去了哪里?这么会这么快就回去? 时辰还早,外头还热闹。 裴琅眼睁睁看着太子把人抱走,心中十分不爽。 小将军冷着脸说:“人被我迷晕了,叫太子带走了。” 顾青林听见前面半句已经是气的脸色都变了,面覆冷霜,笑意不再,“你给他下药?” 裴琅说下作也下作,也算光明磊落,自己做的事情没什么好遮掩,“下了,迷药。” 顾青林这个人无论动多大的怒气,眼尾都挂着三五分笑意,是冷是热,总归都是笑着的。此时他连笑都懒得再笑,绷紧下颌,咬牙切齿:“她什么时候得罪了你?” 裴琅心情不大好,说话相当不客气,“顾世子,你还想管我?” “有了妹妹就别想着哥哥了。” “人已经被太子带走,你跟我生气也无用。” 裴琅还窝着火,想把人带走。 顾青林鲜少翻脸,这次是动了真格,“小将军最好还是早日回边城,如果不小心在京城出了意外,将军和将军夫人回京奔丧都来不及。” 裴琅嘴角噙着的淡淡笑意逐渐僵硬,“你威胁我?” “只不过是想提醒小将军,有些人动不得。” 裴琅往前走了两步,站定在他身侧,两人身量差不多高,他稍稍偏头靠近世子的耳朵,意味深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今日是抢了你的妻子。” 顾青林沉默着没有说话。 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 马车在巷口停留许久。 卫姒被她哥哥提前赶到另外一辆马车里,叫人送她回宫。 她舍不得走,被半逼半就被送回去,万分不甘愿。 春夜里明月照芙蕖,月色皎白明亮。 沉睡中的人,气色越睡越好。瓷白玉肤映透芙蓉粉黛,乌色浓睫在眼底落下片片青色阴影,睫毛浓密上翘,鼻头微红,烛火照着他珠圆玉润的精致小脸,熟睡时有轻微的呼吸声,睡颜娇憨纯真。 松散乌黑的长发在他的肩膀滑开,发梢降落在男人的膝盖,他的长指有意无意拨弄少年的长发,从袖子里拿出先前买好的金色步摇,没入少年的发间。 卫璟低眸打量片刻,这个漂亮的步摇倒是很衬少年的肤色,十分显白。 少年不知梦见什么,樱色唇瓣里溢出两声低吟。 卫璟的手指轻轻抹开他泛红的唇瓣,拇指转而渐渐捏着他的下巴,弯腰低头凑在他耳边低声吐字:“可得藏得小心点,别让我抓到你的狐狸尾巴。” 真若如他猜想的这般,他不会放过。 少年的下巴似是被他捏疼,蹙起秀气的眉,表情逐渐难受。 卫璟克制情绪缓缓松开手指,轻嗤了声:“小狐狸。” 害的他苦苦挣扎。 被折磨的神志不清。 甚至还真跟着裴琅去风月楼里找过清倌。 卫璟揽过少年纤细的腰肢,将人抱起来,下了马车。 从后门进入盛府,悄声无息谁也没惊动,就将人送回他的卧房。 — 盛皎月第二天睡醒迟钝良久,慢慢想起来昨晚发生的变故。她接过小将军递来的酒杯,喝了几口就晕了过去。 酒里有药。 她不是困得睡着,而是被迷晕了。 怪她太相信小将军正直的秉性,以为他不会做这种卑劣的小人行径。 盛皎月叫来云烟,问道:“昨夜是谁送我回来的?” “是太子殿下。” “殿下…他待了多久?” “姑娘放心,只将你抱到床上,片刻时辰就回宫了。” 盛皎月放下心,嗯了声。 她又想起自己被迷晕的事情,都猜不到小将军为何要迷晕她。这段时日,难道她得罪他了吗?没有呀。 她老实本分,入朝为官后,几乎就再也没见过他们,更没机会得罪。 盛皎月起床穿戴,小院里忽然来了位不受欢迎的客人。 盛清宁不知发什么疯,主动来找她对弈下棋,她说没空。 盛清宁满脸“正合我意”的表情,“其实我是来向兄长讨教为人处世的方法。” 盛皎月拧眉,不信他的话。 盛清宁嘴角扯起淡淡的笑,“怎么忽然太子和世子都对你另眼相待?不会真是如传言所说——” 他停顿,敛了虚情假意的笑,“你爬了他们的床吧?” 盛皎月抿唇:“你出去。” 盛清宁看不过眼他假清高的样子,这位兄长颇有些收敛人心的本事,能进能退,卖弄可怜。这样的人,只会叫盛清宁看不起。 他笑了笑,敷衍至极:“我乱说的,哥哥别生气。” 盛清宁见哥哥不搭理他,冷了眉眼,不过依旧自顾自问道: “兄长,春闱是考了第几名?” “五十九。”盛皎月耐心到头,“你若只是为了来嘲讽我,现在就出去。” 盛清宁模样乖巧,说得话都叫人觉得刺耳。 盛清宁其实记得很清楚兄长中举的名次,只是非得从他口中说出来才觉得痛快。 五十九名,拿不出手。 盛清宁书念的好,考前二十名,是不难的。 他想着,自己也不要考得多好。 是需不偏不倚比兄长多考进一个名次就能狠狠在他脸上扇一耳光。 盛清宁翘起唇角,轻描淡写飘去几个字:“兄长真厉害。” 不像夸奖。 更像是阴阳怪气故意在嘲讽她。 盛皎月懒得同他计较,也没有和他吵架。她傍晚还要去京郊的猎场陪陛下围猎,得保存体力。 围猎规则简单,谁的猎物多谁就是赢家。 久不露面的七皇子,这回也出现在皇帝身侧,颇得宠爱。 前朝后宫,暗流涌动。 驻守宫门的禁卫军换了一茬接着一茬。 张阁老在朝堂上连着几日翻旧账,要清算前几年买卖官职的要案。 利用这个借口,拔除了太子不少的爪牙。 太子依旧不慌不乱,镇定自若的喝着去年的龙井茶,还有闲心吩咐曹缘将茶饼给盛家的二公子多送一份。 曹缘咋舌,这茶饼是贡品。 数量少,又十分难得。 就这样送给不爱喝茶的盛公子。 未免太宠了。 围猎场在京郊,来回路上也要花上两天。 一行人等在京郊安营扎寨,骑马的时辰久了,盛皎月的大腿内侧已经被磨破了红皮,然而她今天的运气相当不好。 先是磨破大腿软嫩的皮肤,又是被扬蹄发疯的马儿冲撞。 高高扬起的马蹄重重落在泥土水洼中,溅起的泥水甩到了她的头发上。 盛皎月没有法子,得先找个地方洗头发。 还好衣裳还是干净的,可以忍着先不换。且不论这里没有合适的地方给她洗澡换衣,春末气温料峭,若是没有香薰和暖烘烘的炉子,她是决计不肯泡进水里待上几个时辰。 盛皎月拆完头发,自己打来两盆温水。而后她脱掉碍事的宽袖长衫,里面只着简单样式的中衣,卷起雪白袖口,开始慢吞吞给自己洗头发。 长发丝滑柔顺,墨黑细腻,在水中漾开。 洗干净头发,又用干净的发巾揉搓,拭去发梢上滴落的水珠。 待头发半干时,太子忽然来了她的帐中。 盛皎月来不及拢发,前襟后背铺陈着泼墨柔滑的乌色长发,肩头简单披着件遮掩身段的长衫,她手足无措,“殿…殿下。” 声音低的几乎可以忽略。 埋着头,不愿抬起。 太子好像没仔细看她的脸,只是盯着她微湿的长发,喉结滑动,沉默一阵,他对她清晰吐字道:“过来。” “头发没干,孤再帮你擦擦。” 第55章 到底是对他狠不下心肠…… 落日黄昏,天边染着大片昏黄暗色。 营帐内天光稍暗,掀开帐子迎面走进来的男人,漆黑微冷的眼瞳,直白落在她身上。 盛皎月听见他说的那句话,怔忪片刻,捏紧袖口,低头挡住一闪而过的不自然,她说:“不用,谢过殿下。” 傍晚有风,去营帐外吹上一会儿,半干的头发也差不多干了。 卫璟一点都不打算收敛,拇指拢起他的细腕,把试图躲避的少年拽到跟前,他的头发很细腻,发梢落在后腰,乌黑丝滑,渗着细密的水珠。 青丝铺陈,衬的脸蛋极小。 白白的,软嫩的,平时故作出来的冰冷,都因他温柔精致的长相而没什么说服力。 营帐简陋,只有两张床和一张椅子。 卫璟手劲大,稍微用点力气就捏红了他的手腕,领着他将他摁在椅子上,用干净的帕子慢慢帮他擦拭发丝上未净的水珠。 盛皎月绷直薄背,双手攥成拳头搭在膝盖上,身体十分僵硬。 太子动作倒是轻柔,没叫她觉得难受。 只不过她还是觉得不自在。 盛皎月是不大愿意让他瞧见自己散着头发的模样,她长相本就女气,眉眼清秀柔和,平日出门都得刻意画浓了眉毛,将自己打扮的英气些。 她方才又洗了脸,干干净净的面容,清冷颜色也压不住稠丽风情。肤白若雪,唇瓣嫣红,面上浮起淡淡的粉黛,眼尾眉梢漫着情不自禁透出来的春意。 卫璟稍稍低头便能闻见少年的发香,很甜的香味。 男人微垂眼眸,眼神漆黑深邃,逐渐挪到他的侧脸,软白如玉的一小片瓷肌。 少年的头发很长,乌黑稠密,如绸缎铺开在身后。 他铺着乌发,安静坐着的模样甚是乖巧。 也很漂亮。 少年今日只穿了件单薄的长衫,穿戴简单,淡色极浓,宛若高高悬挂在天上的月亮。 盛皎月脚底发冷,被太子直白不收敛的眼神盯的浑身难受,整个人好像已经被他的眼神看透,从皮看到骨。 她不安站起来,笑容勉强,“头发好像已经干了。” 卫璟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挪动,敷衍似的嗯了声。 盛皎月从行李中翻出簪子,特意找了根桃木簪,抬手将脑后的长发挽了起来。她一直学不会怎么挽发,尝试了两次,都还是有些松散,好像多走两步就会掉。 太子忽然大步流星朝她走来,夺过她手中的簪子,“我来。” 盛皎月岂敢麻烦他,侧着身子对着他,不太敢抬眸,垂着眼睫支支吾吾的说:“还是我自己来吧。” 太子的手不轻不重落在她的肩头,冷声吐字:“别动。” 太子是很会帮女子挽发的。 上辈子,她的头发也几乎都是由他手把手挽起,他格外喜欢帮她画眉,在唇瓣上涂抹胭脂。 总归,他喜欢打扮她。 却又霸道不让其他人看见她。 只将她藏在宫里。 男人喜欢看她穿着女装被羞耻的抬不起头的样子。 又很小心眼不会真的叫他们看见她穿裙子。 盛皎月又不得不坐了回去,心跳的厉害。 卫璟帮他挽了个简单的发髻,目光不由自主停在他雪白的后脖颈,发香随着体香漫入他的鼻尖,娇嫩的肌肤透着冷白, 他的目光又停在显眼的红痣。 不过看了片刻,就移开了眼。 卫璟是被他身上传出的香勾起了涟漪,他有些忍不住,抬起手指,也不敢用指腹去触碰,只用弯曲的指骨蹭了蹭他的后脖颈。 少年身躯单薄,隐约似乎在颤抖。 脖子顺着耳根连成粉红的一片。 皮肤看着越发的红,还是娇艳欲滴的鲜红。 盛皎月竖起了汗毛,男人手指关节硬邦邦的贴着她的后脖颈,硬的叫人觉得疼,她忍不住瑟缩了两下,感觉有股寒气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 她正想寻个借口将太子送出营帐。 男人的声音忽然从头顶砸了下来,从鼻腔里溢出了声漫不经心的低笑,声音慵懒,平和里透着随意,“怎么脖子都红了?” 盛皎月没有他这样厚的脸皮,他怎么还问的出口,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任谁的后脖颈被人蹭了都不会觉得舒服。 她咳嗽两声,怕冒犯到太子的自尊,特意用斟酌过后的委婉言辞,试着和不讲道理的男人商量,“殿下,你好像不小心摸了我的脖子,我有点难受。” 卫璟满不在乎,微微抬了抬下巴,“嗯,是蹭了蹭。” 不是蹭。 分明就是摸。 “不过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好红的。” 盛皎月一本正经:“同为男子也还是注意。” 没事摸到她的脖子干什么?是想要掐死她吗? 盛皎月又不好明着指责太子,说你不要脸的摸我脖子,好像显得她是有那么点自作多情。她很苦恼,总觉得太子看出了点什么,但又不敢相信他会忍着不发难。 盛府和侯府关系至少普通,不算有仇。 可是她父亲可是狠狠得罪过太子和皇后。 顾青林可能会动恻隐之心,只是想捉弄她,而懒得去拆穿她。 但这个足够让盛家倾覆的把柄落在太子手里,就大不一样。 卫璟冷不丁又问:“你是不是害羞了?” 盛皎月整个人都不大好,嘴上说不过他,脸红透了不说,磕磕巴巴差点被气的不会说话,她的辩驳听起来都没什么力气,“我…我没有。” 卫璟撩起眼皮欣赏着他面红耳赤手足无措的狼狈可怜样子,软乎乎的耳根子已经红的能滴血,他气定神闲看着她的窘态,睫毛都在悸颤,他扯起嘴角,笑了笑说:“孤说过孤对男人不感兴趣。” 盛皎月硬着头皮,很刻意的附和:“我也不喜欢的。” 卫璟看上去威严矜贵,懒懒靠着椅子,“这不就得了。” 盛皎月:“殿下,您不用忙吗?” 明日便是正式开始围猎的日子。 七皇子先前得了重病,如今病愈,来势汹汹。 明眼人都看得出圣上十分偏爱七皇子,和对太子的态度截然不同。 太子怎还不慌不忙的? 若是储君的位置让人抢了,逃不过一个死字。 不过盛皎月记得七皇子就是今年被太子亲手杀了的,头颅就挂在皇宫城门高墙上,晒了足足一年。 官员上朝总是要经过宫门,不可避免要看见被暴晒的头颅。似乎是警告他们作乱之前要想想清楚。 卫璟说:“我不忙。” 他环视四周,“你今晚就住这里?” 盛皎月点头说嗯。 卫璟拧眉,”还有别人?“ 营帐内摆了两张床,应当是有两个人在住。 盛皎月抿唇道:“我和黄大人住这儿。” 此次围猎,官员众多。 营帐有限,两人合住一间营帐已经算是宽敞。 卫璟冷了脸,“不行。” 盛皎月蹙眉,“黄大人性情温和,也没有陋习,我觉得……” 话还没说完,就被太子粗暴打断,“拿着行李去我的营帐。” 盛皎月想了想心中不愿,“殿下,这样不合规矩。” 卫璟不想和他废话,将随行的侍卫叫了进来,让人帮他把行李带去自己的营帐内。与此同时,副统领匆匆来报,看见帐中的盛公子硬生生止住话,咽了回去。 卫璟看不惯他这个样子,“有话直说。” 副统领喜道:“殿下,邢坤醒了。” 末了,又补充:“人已无碍。” 卫璟眉眼松弛几分,看着多了些平和,“叫他好好养着,围猎结束我去看看他。” “是。” 盛皎月听见邢坤醒来的消息,有欢喜又有哀愁。 喜得是人没事,愁的是怕邢坤不肯饶过她。 太子的营帐比她的要大点,倒也没有大许多。 不过床榻上铺的床垫要更软,还有老虎毛制成的厚毯,暖和舒适。 太子当着她的面更衣,成年男子的流畅线条极富力量,她垂眸不看他,夜里又是被他搂着睡。 不过幸亏这回太子并未对她的身体有什么怀疑。 没再特意盯着她的喉结或者是往下面看。 卫璟若是狠狠心,今晚便可证实他的身份。 到底是对他狠不下心肠,若是碰到了倒也还好说,若是真的什么都没碰到,确实不好。无异于侮辱。 卫璟先前和他商量,说要夜夜与他共枕而眠,已经是将自己撕扯的不成样子,才狠下心做的决定。 酩酊大醉后觉得自己彻底完了。 不顾储君身份。 偏就只要他一个。 哪里知道还有峰回路转的机会。 卫璟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细细嗅着他身上的味道,“你最好骗了我。” 倒宁愿你骗了我这么多年。 — 翌日大清早。 陛下就叫了好些武将到跟前,七皇子三言两语就将陛下哄得龙颜大悦。 皇帝已有些显得老态龙钟,强撑着也看得出有些精神不济。与对七皇子的态度相比,陛下对太子就要冷淡的多。 陛下又叫了些文臣,让他们比试。 也不用比谁猎的猎物多,只让他们先跑马几圈热热身。 盛皎月深谙隐藏之道,无论什么场合都能将自己藏得很好,从不出风头,深知低调保平安。 烈日晒得人睁不开眼睛,盛皎月躲在隐蔽处,和黄大人正闲聊着。 黄大人忽然诶了声,指着不远处的方向,“内阁的人也偷懒?” 盛皎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视线里撞入了个熟悉的人影,程家的公子,她曾经的未婚夫,如今的新科探花,程离彦。 黄大人说:“这程探花可了不得,风头无两,青云般扶摇直上。” 盛皎月下意识躲开脸,生怕被他看见自己。 黄大人还在絮絮叨叨:“别看程大人长得好说话,心肠相当硬。去水牢给犯人上刑,眼睛都不眨,什么惨绝人寰的手段都使得出来。酷吏都看的吐了,程大人还能谈笑风生。” 这和盛皎月记忆中的人对不上。 程离彦有点小羞涩,在她面前说话都不大利索,动不动就脸红。 她匆匆就要离开。 却还是晚了一步。 程离彦已经看见了她,看清楚她的脸时,愣了片刻,以为是自己思念成疾看花了眼。 他的皎皎。 怎么会在这里? 程离彦没来得及多想,阔步朝她走过去,盯着眼前这张脸,愣神了半晌,声线有些抖:“皎皎?” 盛皎月睁眼说瞎话,“程大人,皎皎是我妹妹。” 程离彦知道她有个胞兄,但是没想过这对兄妹长得会如此相像,几乎就像是同一个人。 “你…妹妹?” 黄大人笑了声,“程大人是认错了人,这是盛家的二公子,文选司的盛大人。” 程离彦有点失态,犹豫不定,”是吗?“ 盛皎月点头:“嗯。” 她说完为了怕程离彦深究,只得借口要去御前伺候,快步离开。 盛皎月运气说不好也不好,刚喘着粗气走到殿前,就被上峰叫过去顶替同僚去和武将比试跑马。 她摆手说自己不行。 上峰只当她在谦虚,执意将她推上了马。 盛皎月怕摔,慢吞吞骑着马。混在其中就格外显眼,如此消极的态度,让人窝火。 为了显得没有那么不合群,盛皎月稍微提了跑马的速度,不过还是落在最后,跑了几圈下来已经有些疲倦。 屁股都坐疼了。 好不容易熬到结束。 盛皎月下马差点被累得摔着了,她的腿特别疼。 感觉都被磨破了皮。 太子忽然出现,男人一袭黑色骑装,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威仪万千。 卫璟扫过少年打颤的腿,声音低哑:“是不是伤着了?” 卫璟知道他很娇气,马背粗糙,跑几圈他就受不了。 男人正经的说:“回去营帐看看破没破皮,别出了血留下疤。” 第56章 孤又不是外人。 马鞍皮革冷硬,时间久了,磨得生疼。 皮糙肉厚点的尚且觉得还好,像他这样娇生惯养的小公子吃不消这种苦。 果不其然,卫璟听见了他假模假样的拒绝,少年站在他跟前只到他的肩膀,声音轻轻地,“没破皮的,也不疼。” 卫璟黝黑沉眸盯他良久,两道目光犹如穿透心底的利箭,叫人无所遁形的深沉犀利。 盛皎月迎着男人的眼神,很刻意的强调:“我堂堂顶天立地的男儿,没有这么娇气的。” 不知她说的哪句话逗笑了太子,男人的嘴角缓缓上扬,轻微上翘的弧度给他冷淡的脸庞增添几分柔和。 卫璟挪动视线,不着痕迹落在他的小腿,不打算给他留面子,直言不讳:“你的腿在发抖。” 站都站不稳了。 平日里又鲜少骑马,出行都是马车。 盛皎月被他噎的无话可答,沉默半晌,她无奈应付敷衍他说:“我一会儿回去看看。”她掩耳盗铃般补充:“应当没什么事。” 大腿内侧确实疼,顶多是发红,会自己消下去的。 太子扶着他的胳膊,大庭广众下似乎毫不在意被别人看见他们在拉拉扯扯,若无其事对他说:“长进了,方才跑了有五圈。” 盛皎月听不出来太子这是真的在夸奖她,还是拐着弯的讽刺嘲笑她。 不能怨她总是想多,实在是太子说话常常阴阳怪气的,琢磨不透。 五圈对他们而言不算什么,盛皎月先前见过太子和裴琅跑马,围猎场的林子极大,两人从黄昏比到天黑。 卫璟低眸观察着他的脸色,刚从马背下来,面若映桃花,白里透粉,生动诱人的纯熟。他的额前贴着细汗,樱唇微张,气息有些急。 少年在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卫璟有些不满,和他说话也能走神?也太没将他放在眼里。 男人抬手用指骨碰了碰他的脸颊,凉飕飕的温度贴着他的皮肤,一下子叫他清醒回神。 “在想谁?” 盛皎月打了个哆嗦,堪堪避开太子的拇指,她低着头,说:“没想什么。” 围猎场里还是热闹。 听闻七皇子打了头狐狸回来,当场用箭矢捅穿了狐狸的喉咙,放干了血后剥皮抽出狐狸毛。 七皇子特意将清洗干净的狐狸皮毛送到圣上面前,话噎说的很漂亮。将圣上哄得心花怒放。 圣上这回围猎也带上了张贵妃陪驾,张贵妃十几年来盛宠不衰,三言两语又将圣上的心情哄得更好了几分。 太子和皇后与之相比,实在过于不显眼了。 也难怪人心惶惶波动,这储君之位花落谁的手里也未有定论。 依照圣上对七皇子和张贵妃的偏爱,废太子也不是不可能。 众人心中各有猜疑,嘴上把门牢牢的。 盛皎月遥遥望向七皇子将圣上哄得心花怒放的画面,心情复杂。太子确实一直都未得帝心。 小时候在太学念书,张贵妃每日亲自将七皇子送到太学门口,傍晚也亲自来接,有时御书房的太监也会提前来太学接到七皇子,说是圣上要考考皇子。 太子总是独来独往,皇后从不过问,圣上也不会过问。 卫璟冷眼注视着他的侧影,他盯了老七多久,卫璟就盯了他多久。 一声低问打破了她的神思。 “卫颉很好看吗?”这个声音微微发寒,短促冰冷,明显不悦。 盛皎月心头一凛,她对太子的情绪总是敏感些,听的出来他是不是生气了。 她摇摇头,撒谎道:“我只不过随便看了看。” 男人沉默,随即嗤笑,似乎一点都不买她讨好的账,声音发寒,“我问你卫颉好看吗?” 盛皎月听得出太子气的不轻,语气淡漠之极,越是生气就越听不出起伏。 太子是个很小气的人。 心眼很小,肚量也很小。 这个男人的控制欲,总是比别人恐怖,叫她觉得受不了。 盛皎月不由回想起往事。 困在深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行动受限,还不知道暗处有多少人在监视她。 宫女伺候的小心翼翼,进出寝殿从来都不敢抬头向上看。 太监,除了曹缘,她见不到其他的太监。 帝王不会叫她和别的男人朝夕相对,即便是残根的、算不得男人的太监也不允许。 她性子好,不是将她拿捏活不下去,都尚且能忍。 可能就是太好的性格,才叫男人得寸进尺,越来越过分。 日子闲得发慌,无事可做。就只能去找三公主,不过十次出门有八次都要被邢坤找各式各样的理由拒绝。 邢坤就像个没有任何感情的人,只忠心于帝王,无论她要做什么。 邢坤都会说要先去请示陛下。 她只有和三公主凑在一起时,才是快乐的。心情放松,眉眼舒展,不用担惊受怕。 三公主人缘好,宫里来来往往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 她和同龄的小姑娘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平时羞涩安静,但和她们就有不少的话,也不吝笑容。 三公主每回见她都要夸她漂亮,喜欢打扮她。好看珍贵的裙子,和做工精美的金银首饰,往她身上堆。 哪有女孩儿不爱美呢?她也是喜欢的。 她对她们笑,让帝王看见了。 小气巴巴的男人从那儿之后就不怎么让她找三公主。 盛皎月只敢暗戳戳和他闹脾气,夜里睡觉背对着他,却让他拖着脚踝拽回怀中,他大抵还是不满,“生气了?你都没这样对我笑过。” 她装作听不见,帝王就伸手捏她的耳朵,力道也不大,又从捏改为轻轻地揉,叫她耳根子发软。 “又装小聋子?” 盛皎月闷着声,“我困了,你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下回不让你去找卫姒了,我总觉得她还喜欢你。” 盛皎月气的脸都红了,掀开被子,瞪圆了眼睛看他,“你少胡说。” 帝王直视着她的眼睛,“你心里清楚。” 盛皎月说:“那我也喜欢她。” 她说的气话,叫她狠狠吃了苦头。 男人的拇指坚硬,搭在她的双膝,腕上稍微使了点力气,轻易将她的膝盖往外推开。滚烫摄人的气息落在她的后脖颈,看着她的肌肤一点点变粉。 声音低哑:“看你明日还有没有力气去找她。” 总归,这个人吃醋,是不太好敷衍的,斤斤计较。 非得从你身上讨回来。 盛皎月回过神来,觉得此刻太子冷冷质问她七皇子长得好不好看的语气,和那时他吃三公主的醋时,是差不多的。 她不太想惹太子,至少现在的太子看起来还很温和。 对她也还算有分寸。 她说:“七皇子没有殿下好看。” 这也确实是实话,七皇子虽然样貌也不差,但是看着有些刻薄阴沉。 卫璟的脸色因为他这句话好了些许。 盛皎月松了口气,打算回自己的营帐看看腿上的伤,上点活血化瘀的药膏。 她思忖着离开的借口,太子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走吧。” 盛皎月不太愿意跟着太子,他为何不去圣上面前多走动呢?反倒来和她这样无关紧要的小角色凑在一起。 不过又想了想,太子应当不屑于去讨好圣上。 他心气高,骨头硬。 运筹帷幄,恐怕有些事情已经筹谋了很多年。只等着打他们措手不及。 盛皎月记得七皇子是太子亲手杀的,还是当着圣上的面杀掉了他最爱的儿子。张贵妃被吓疯了,眼里恨得滴血,撕扯着上前要与太子拼命。 自古争权就是你死我活,成王败寇。 盛皎月往自己的营帐方向走,被太子拽了回去,“走错地方了。” 她眉心发苦,委实想不通这段时日太子怎么就粘上了她似的,好像处处都在和她过不去。 盛皎月说:“黄大人那里有药。” 卫璟挑眉:“我那儿也有。” 江桓有事来找太子,正巧在外候着。 他身边的裴琅眼睛更尖,遥遥走来的两个人,一眼看穿太子身旁的就是他念着要打晕带走的盛清越。 裴琅因为没能将他顺利带走,把回边城的日子往后推迟了半个月。 他实在是忘不掉这张漂亮会骗人的脸,做梦也记着。 他的梦,既下流又有欲色。 梦中的人,听话的不得了。 眼中似含水般莹润,灿若芙蕖的容貌,笑起来亦是纯纯的楚楚动人。 尤其是,梦里的他,穿着水红色的衣裙。 就是裴琅送给他的那套,胡姬爱穿的裙子,衣不蔽体,露出雪白的胳膊,和纤细笔直的腿。 裴琅觉得邪门,贼心不死还在琢磨着怎么把人抢走。 这事原本不难,但是在太子的眼皮子底下就有些困难。 太子护食一样护着他,他若抢人不好交代。 裴琅看见少年,浑然忘记上次做过下.药这种卑劣无耻的事情,小将军笑容灿烂同少年打招呼,“盛大人,怎么脸色不太好?” 盛皎月看见裴琅不由想到上次的事情,身体往后侧避了避,应了个声,没有好脸色。 卫璟蹙眉:“你怎么敢来这里?” 裴琅笑吟吟说:“我今日是江大人的随从。” 江桓没听他们两人在说什么,眼睛直勾勾盯着盛清越,觉得才几天不见,他怎么看上去顺眼了些? 江桓还觉得身边的人都不太对劲。 围着他团团转还不自知。 就和…… 和他们以前念书的时候差不多。 说是排挤,但每个人眼珠子都还舍不得从他身上拿下来,恨不得贴到他身上去闻他的味道。 江桓心浮气躁,语气不大好的质问他:“你怎么又跟着太子?” 盛皎月心想她也不愿意,是太子非得缠着她。 当着太子的面,这话又不好说。 江桓咽了咽喉咙,冠冕堂皇的说:“你跟着我来,别缠着太子了。” 卫璟闻言,冷冷地说:“江桓,是我叫他来的。” 江桓一点点拧起眉头,倒也没再多话、 其实他只不过是想和盛清越私下多待片刻。 盛皎月不理裴琅,但是小将军相当固执,不急不缓走到她身侧,微微偏过头好像是特意在她耳边说话,怕被别人听见,他悠悠的语气就像在看热闹,问她说:”盛大人,你下面是没有的吗?” 盛皎月脸色霎时变白,她觉得小将军是故意侮辱她。 裴琅的目光若有似无从她身上扫过,“改日有机会,盛大人可得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本钱。” 盛皎月被他的话气白了脸,迟迟不语。 卫璟知道他讨厌裴琅,随便寻了个借口把裴琅打发走,随后把人拉到自己的营帐内,叫他把裤腿掀到腿根。 盛皎月找了各种借口推脱,一会儿说不疼,一会儿又说没有磨破皮。 卫璟冷眼看他找蹩脚的借口,他似笑非笑的,“大腿给我看看,不就知道怎么样了吗?若没伤着自然是好,伤着了再上药。” 卫璟说完还故意往前了两步,浓烈的气息朝她逼近,迎面扑来的冷摄叫她透不过气,她往后退,后腰不小心撞上桌面,身体自觉往后仰了仰,“没红的。” “我看看.” “真的没有。” 卫璟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扔了瓶药给他,“这是化瘀的伤药。” 盛皎月接过药瓶,磕绊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 连着七天围猎,盛皎月都藏在营帐里没怎么出去露面。 怕遇见程离彦,又怕出了什么意外事故。 不过营帐环境艰苦,洗澡对她来说成了件格外困难的事情。 忍到第三天,她就有点忍不下去。 春天过去,已经迎来了初夏。 天气还算不错,白天烈日高悬,到了夜里也不是很冷。 他们都是在营帐外用冷水浇过身躯,稍作清洗。 盛皎月哪敢这样做,她连外衫都不敢脱,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可是身上的衣服又有点臭了,她这人也有点洁癖,总觉得自己身上的味道不对劲。 她很想洗澡。 哪怕是简单擦个身子,换套干净衣裳也成。 可她和太子住在同一个营帐,唯恐擦身体的时候太子忽然进来,那可就大事不妙。所以一直憋着忍着,这会儿是真的有点忍不下去。 盛皎月委婉同太子说她想沐浴更衣,好声好气询问他能否将营帐借用给她半个时辰的时间。 太子撩起眼皮,眼神略有些意味深长,“你洗就是了,我又不是外人。” 盛皎月忍了忍,“我…我天残,有些害羞。” 太子淡淡哦了声,“你有的,我也有,不会多瞧你。” 他弯唇缓缓露出个复杂的笑意,“除非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盛皎月心里咯噔,勉强提着笑,“没有的。” 太子点头,仿佛很信任她说的话,“孤自然是信你的。” 洗澡的事情,还是未能解决。 盛皎月都快愁死了,咬咬牙想了想,若是实在走投无路,就大半夜趁太子睡着偷偷溜去河边洗个澡。 她已经够觉得烦。 顾青林也还要来烦她,这几日他倒是忙碌的很,左右逢源,世故圆滑,和各种人打交道,还在圣上面前讨来了好脸色。 春风正得意,怎么还想的起来她呢? 顾青林叫她过去,说想要见她。 盛皎月不理。 顾青林就亲自找上门,趁着无人注意,把她抵在身后粗糙的树干,神情专注垂首打量,翻云覆雨的手指捏着她的下巴,贴着她的皮肤,“皎皎。” 靠得太近,盛皎月的脸烧了起来,又红又白,“世子,你自重。” 顾青林的手掌罩着她腰间,眼眸漂亮阴晦,他缓缓抬起头,从容淡定的说:“你哥哥明日就到京城了。” 盛皎月诧异,他是怎么知道这么多? 顾青林看着她的眼,有些于心不忍说重话,可是哄着她说好话又没什么用,他对这张脸爱不释手,对这个人也是难以割舍。这辈子非她不可。 她就是他的妻子。 未过门的妻子也是妻子。 顾青林压低声音在她耳侧,“既然如此,我们的婚期就可以提前了。” 原打算给她两年的自由日子。 现在看,这两年也可省下。 顾青林只想快些让她成为自己的世子妃,免得夜长梦多。 他会好好待她,此生也只要她一个世子妃。 “下个月的初八,日子就不错。” “你不要发疯。”盛皎月呼吸紊乱。 顾青林笑了笑,“乖乖当我的新娘子。” 嫁衣之前就给她送了过去,头面首饰还在雕琢,等做好了也会一并送上。 顾青林很想亲亲她这张看起来糯叽叽的脸,怕她又恼,才没动手,他抚摸着她的乌发,“小世子妃。” 盛皎月面红耳赤,“我不是!!!” 她要做官,她要自由的生活。 顾青林见她气急脸红,也觉得怪有意思,粗粝的指腹蹭过她娇嫩泛粉的面颊,“到时让太子做我们的证婚人。” 盛皎月拿他没办法,没想到世子竟然如此神经,怎么就非她不可了呢? 她楚楚可怜看着他哀求道:“你不要娶我好不好?我还不想嫁人。” 顾青林看着少女发红的漂亮眼尾,啧了声,“小世子妃,别对我做出要哭不哭的神情,免得我禽兽起来吓着你。” 盛皎月推开他,她不会嫁,逼急了她就逃离京城隐姓埋名过日子。 顾青林像是会读心,”跑了我就杀了你哥哥。“ 她握紧拳头。 顾青林慢悠悠平铺直叙,“你有能耐就跑到我这辈子都找不着的地方,真叫我揪出来,我叫你一辈子都出不了侯府。” 侯府世子,也有一套叫人闻风丧胆的手段。 盛皎月装聋作哑气呼呼跑回营帐,拿上干净衣裳,趁着天黑,夜深人静无人时,偷偷溜去不远处的河边。 她小心翼翼观察了四周,确保无人才敢脱了衣裳。 还是谨慎,没有脱光。 留了件小衣和寝裤。 宽松裤腿向上卷起,她用湿毛巾给自己擦了擦身体,抬手解开发髻上的簪子,乌发如墨散开,她站在夜色里,清亮如明月。 江桓嫌那边篝火太吵。 他又被灌了许多酒,胃里实在难受,找了托辞跑出来转悠吹风。 冷风追皱他的心绪,江桓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河边。 江桓好像看见有人在河里洗澡。 还是个女人。 长发及腰,肤色雪白,身材修长匀称。隔得距离有点远,少女侧脸看起来有些模糊,隐约看得出比画中的仙女还漂亮。 江桓恍惚了下,空气仿佛都是少女身上粘稠浓腻的香甜。 这香味和盛清越身上的像极了。 就想贴过去。 蹭蹭。 摸摸。 第57章 你们就喜欢这么个玩意?…… 盛皎月用半湿的布帛简单擦了擦身体,感觉自己身上没味儿了,就背过身打算换了套干净的衣裳。 洗完澡后舒服许多,浑身也没有了黏腻湿稠的感触。 她皮肤白,微弱月光下映着更加清晰。瓷白的肌肤,凝脂般细腻无暇。 即便有月色照拂,深夜里光线也算不上多明亮皎洁。 她弯腰拾起放在河边的衣裳,胸前一连被束缚多日,又闷又涨得难受,偏偏她这儿又不小,软绵欺起伏,就更难受了。 盛皎月想偷懒不缠胸,但诸多倒霉的事情凑在一起,又叫她有点不敢如此侥幸。 权衡良久,百般纠结。 盛皎月还是决定小心些,老老实实用力缠好胸口,里面的衣裳还算好穿,外面一件件的看着有些复杂,她胡乱套上外衫后发觉不对,有根系带记错了。 这套衣裳本就有点不合身,如此套在她身上,更显宽松。 衣领处空荡荡,晃着冷风。 衣襟松弛,看起来有些衣衫不整的凌乱。 江桓遥遥看见个女子的身影,就立刻转过身去。 耳朵火速腾起滚烫的温度,脸上发热。 他即便有些醉酒,也知道非礼勿视,更知道—— 看了姑娘的身子,就得对她负起责任,要娶她的。 江桓掐算着时间,等到身后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逐渐停下来,他下意识屏住呼吸往后转,声音绷得很紧,“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冷冰冰的声音,不近人情,冷静镇定。 但只有江桓自己知道他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心跳怦然,压都压不住。 朦胧诗意的侧脸,月色下的匆匆一瞥,好似就雕刻在他心头。 江桓虽然没有看清楚她的脸,但他猜测她应该长得很漂亮。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字——白。 很白。 比玉还白。 隔得不算近,却也能闻到她身上的香。 很香,不像庸脂俗粉。 就是他经常在盛清越身上闻到过的那种淡淡的香气。 盛皎月骤然听见这道声音,被吓得魂都没了,呆愣几秒,赶紧背过身去,河边四下空旷,连棵遮挡的树都找不见。 她慌里慌张不知该怎么办,唯有庆幸自己刚才还穿着衣衫,夜里漆黑黑的,也几乎看不清楚人脸。她不敢出声,怕被江桓认出来她是谁。 她迟迟不答话。 江桓心里七上八下,他平日甚少和女子相交,确实不知如何和她们相处,不善言辞。 她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他问话的语气太硬了,把她吓住了。 江桓看着少女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你……” 他才起了个话头,又不知该如何继续,认真思考半晌,咽了咽喉咙,他好生同她说道:“你若是误入这里的村民,就早些离开。这几日也不要再来。” 围猎时,他们的箭矢都不长眼睛。 若是运气不好,伤着她可就麻烦了。 附近有几户村民,她说不定是村子里的小孤女,不然也不会冒冒失失闯进围猎重地。 盛皎月紧闭齿关,不敢泄出半点声音。 江桓往前走了两步,离得越近,也只是看清楚了她的背影,长发落在纤细的的后腰,身姿娉婷。 他咽了咽喉,语气不太自在,硬邦邦里透出几分柔意,“你…你家住哪儿?不然我送你回去,以后不要再来这儿了。” 盛皎月以前也没发现江桓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她腿都站的发麻,盼着他自言自语说完就离开。 江桓的话说完犹如石沉大海,他拧紧了眉头,“你怎么不说话?” 还是不理。 难不成她是个哑巴? 这倒是怪可怜的。 家世不好,想来也没个亲人,如若不然肯定会有人告诉她围猎禁地,是不让人靠近的。 江桓想了许多,越想越觉得她可怜。也不指望她能回应自己半句,目光又转向她踩在河里的双脚,河水清澈见底,她的脚看着也小巧精致,白花花的。 江桓说:“你这样光着脚站在水里,会受凉的。” 他抿了抿唇,“你家住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盛皎月的双脚踩着河里的鹅卵石,有些硌,但是不疼。 她竟不知江桓还会如此贴心,在她的记忆中,江桓总是凶巴巴的看着心情不是很好,不体贴不温柔。被长公主宠得跋扈飞扬。 盛皎月感觉不能再坐以待毙,继续拖下去江桓不会走。 她没有办法,顾不得去捡河边的鞋袜,趁他不注意匆匆忙忙就跑了。 江桓本来是打算上前去追,又怕吓着她。 来日方长,总归能找得到。 他捡起放在岸边的鞋袜,看鞋子的做工也不像是穷苦人家,细线勾勒纹绣虎莽,不像是女子的鞋袜,倒更像是男人穿的鞋子。 江桓费解,但他又能肯定今晚偶然碰见的是位妙龄少女。 盛皎月光着脚一路狂奔,路面粗糙,脚心皮肤娇嫩,丛草划过皮肤也感觉得到轻微的刺痛,她急急忙忙跑回营帐,衣襟不整,头发四散,呼吸轻喘,喉咙被夜风割破了般的难受,不断往下咽口水才舒服了点。 她屏住呼吸轻手轻脚掀开帐帘,深夜静悄悄的,帐内幽寂静寥。 太子应当还没回来,今夜开了篝火,圣上嘉奖此次围猎中表现的佼佼者。千金裘五花马,美食美酒,纵情享受。 营帐内没有点灯,放下帘子后漆黑一片。 她摸着黑走到床边,刚舒了口气,腰肢就被人捞了过去,于黑暗中被抵在床边,男人的气息似有岑岑松雪的寂寥药香。 卫璟附在他耳边问:“去哪儿了?” 深更半夜,做贼似的溜回来。 卫璟的宴席上喝了点酒,提前请退,父皇一向不怎么喜欢他,没怎么过问就挥了挥手放他回来。 卫璟以为少年该在营帐内休息,却不曾想这里空荡荡的看不见他的人影。 盛皎月听见太子的声音都提心吊胆,腰被硌在床沿,硬邦邦的木板抵得有些疼,她不安挣扎了两下,本来就没系好的衣襟看着似乎格外乱,松散堆叠,脚底划破的伤口落在冷冰冰的地面也有些疼。 她喉咙支支吾吾,打算糊弄过去:“渴了,去找水喝。” 卫璟的手指很漂亮,掐在她腰上有几分用力,这双能遮天蔽日的手横在她的腰间似乎不打算挪开。 他用另一只手点了烛火,视线顿时明亮。 烛火通透,摇摇晃晃的,倒映着人影。 卫璟低声冷笑,手腕上的青筋越发明显,他听见身下的人倒吸冷气的声音,波澜不惊的说:“喝个水要半个时辰?” 他从宴席上回来,已经等了半个多时辰。 这人说谎还真是眼睛都不眨。 盛皎月心虚,唯有静默不语,希望太子不要深究。 奈何太子的眼神十分的有压迫感,黑瞳里带着冷冷的打量和审视,一声不吭扫过他的全身,瞥见少年身上松松垮垮的衣裳,衣领微开,雪白的锁骨微微凸起,骨头精致小巧,目光往下却是什么都看不到了。 胸前遮掩的很好,一层接着一层的衣裳挡着里面的细腻雪肤。 他身上独有的幽香若有似无往卫璟鼻子里钻,像是春夏相交时节最甜腻的熟桃软香,有又点清清冷冷的竹节淡香。 卫璟的手指修长,指骨凸起分明,他捏着他的下巴,“换衣裳了?” 盛皎月嗯了声,皱着眉解释道:“之前的衣裳有点臭了。” 卫璟挑眉,粗粝覆着寒气的指腹漫不经心蹭着他下巴的娇嫩肌肤,“去哪儿洗的澡?” 先前少年同自己商量过,想在营帐内洗漱更衣。 却又十分矫情要他回避,卫璟没有答应,洗漱沐浴可以,叫他躲着可不行。 少年表情为难,好似遭遇了千难万险,忍着两天没洗澡。 卫璟知道他很爱干净,以前读书的时候,不熟悉的人坐了他的椅子,他都要难受好久,偷偷摸摸用帕子擦过好几遍才肯再坐。 这样一个爱干净的人,难为他忍到了第三天。 其他五大三粗的男人,都是在营帐外用冷水冲洗身体,哪有那么多讲究?他们又不是多讲究的小姑娘。 “河边,随便洗了洗。” 卫璟听了觉得好笑,“让你在外面冲你不肯,偏有胆子去河边洗澡?是不是仗着夜里没人,不会被瞧见?” 男人问的很随意,几乎听不出深意。 盛皎月放松警惕,不过胸腔里被他挤的呼吸不过来,小脸憋得通红说自己难受。卫璟往后退了退,松开他的腰肢,目光瞥见他赤.裸在外的光脚丫子。 白白嫩嫩的,光滑细腻。 不过这会儿看着有点惨不忍睹,脚指头微微蜷缩,脚背剐蹭到了脏污的黄泥。 卫璟盯着他的小脚看了良久,指尖微顿,心头动了动,沉默片刻,他直接将人腾空抱了起来,让他坐在床边。 男人的手指霸道掐住她的脚踝,按在自己的膝盖。 盛皎月还想抽出小腿,被他更用力的压制了下去,“不要动。” 男人低着头,神色专注,盯着他已经往外渗血的脚心,几道被划出的血痕稍显的触目惊心,“鞋子怎么跑丢了?” 他的指腹温度烫的吓人,皮肤触碰透进血里的触碰叫她觉得害怕。“天太黑,没有看清楚。” 太子似乎没信,语气淡淡又问:“袜子呢?” 盛皎月顶着男人幽幽的目光硬着头皮说:“也跑丢了。” 卫璟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他敢去河边洗澡也是胆子大,不难猜出他是被人发现急匆匆狼狈的逃开,才会连鞋袜都顾不上。 男人装作信了他的话,嘴角微扯,“就你娇气,洗个澡都比旁人麻烦些。” 盛皎月也知道自己这样格格不入显得奇怪,很容易叫人怀疑,她为自己辩解了两句,“我身体不大好,用凉水直接冲怕是会生病。” 卫璟冷笑,不留情面,“去河里洗澡就不怕着凉了?” 盛皎月喉咙里的话又被他堵了回去,男人已经拿出帕子帮她小心翼翼擦拭伤口,血痕被清理干净后,敷了伤药,男人皱着眉说:”这里没有祛疤的药膏,等回去了再仔细看看。“ 盛皎月依然固执试图把脚丫抽回来,叫人捏着脚真的不像样子,尤其是太子的拇指好像故意在蹭她的脚心。 她又怕痒,腿脚都软的没力气。 盛皎月刻意说:”男子汉大丈夫,留点疤无伤大雅。“ 话音落地,她发现太子看着她的眼神就很不对,眼瞳幽幽盯着她看,好似静的看不见底的深湖,”男子汉大丈夫?“ 这几个字慢悠悠从男人口中念出来,显出几分玩味。 盛皎月心里发麻,梗着脖子点头,”是啊。“ 卫璟倒是想直接剥了他的衣裳,叫他现行。 看看他还能不能面不改色说出这种可笑的话来。 卫璟的眼神不由自主又朝着他的下腹看了过去,他喝了酒,克制的冷静理性,稍有放纵,先是解开腰间的云纹腰带,脱掉了碍事的绣金丝虎蟒缎服,燥热稍微冷却,他的拇指朝少年下面的方向在空中轻轻点了两下,”你这儿到底有还是没有?“ 语气沙哑,眼神晦暗。 深深地,黝黑的眼珠灼灼盯着这处。 盛皎月被他的目光盯得发毛,扯过被子挡住自己的身躯,精致秀丽的面庞逐渐由红转白,话说的自己都很没有底气:“当然有,可能没有您的这么壮观。” 太子那处,确实颇有分量。 庞然大物,属实……恐怖。 卫璟眼神逐渐变得暗色,他笑了笑,多了几分温和少了些叫人透不过气的压迫,“你何时见过?” 盛皎月被他问住,仔细回忆平时好像确实没有见过,虽然太子经常当着她的面更衣,但是……但是也只是换换外衣。 她找补,不要脸的说道:“看…看轮廓,也看得出来。” 卫璟抿唇低笑,意味深长:“哦。” 盛皎月说自己困了,时辰也不早,还是早些休息。 卫璟这次没有多为难他,放他睡觉了。 — 裴琅是最先察觉江桓不对劲的那个人,连着几日心不在焉,对围猎之事也不大上心,还问了几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不过裴琅也不关心江桓为什么发癫,他听说盛清越脚受伤了的事情之后,热脸去贴冷屁股,逮着了他的人就问他:“你的脚伤如何了?” 盛皎月被他堵住想走都走不脱,抬眸又见江桓,她心虚的紧,怕江桓认出夜里在河边洗澡的人是她。 她低着头,“没有伤。” 裴琅嗤笑:“你逞什么强?身娇体弱的,既然受伤了就回去养着。” 盛皎月蹙眉:“不劳你关心。” 裴琅爱极了他严肃冰冷的样子,装的很像回事,但就是想让人去逗逗他,叫他破了冰才高兴。 这几日他们盯着烈日去林中狩猎,皮肤都被晒粗糙了不少。 反观他依然细皮嫩肉,肤白貌美。 还是那个漂亮的盛公子。 皮肤水灵灵的,能掐出汁儿来。 鲜嫩白皙,透着薄红。 冰肌玉骨里溢出香气。 裴琅忍不住想上手掐他的脸颊,想试试看是不是真的能掐出水儿来,他的手才落在半空,就被少年瞪了回去。 小将军被这眼瞪的是神魂颠倒,讪讪收回手,嘀嘀咕咕:“我这不还没动手吗?瞪我做什么。谁叫你长得这么好看。” 盛皎月不想理他,冷着脸就要走。 裴琅追了上去,途中又碰见顾青林和太子。 也是奇了怪。 这两人不约而同问起他的伤。 只有江桓。 异常冷漠。 不仅如此,他还十分看不惯他们围着盛清越关心他的做派,一个两个深陷其中,还不自知。 江桓心里门清,这几个人都不对劲。 看着盛清越的眼神就像看见肉了似的,盯的很紧,像护食的恶狼。 江桓心想,你们就看上这么个玩意?除了张会蛊惑人的漂亮脸蛋,还有什么? 裴琅问完伤口又问到盛清越的婚事,“都说金榜题目后就是洞房花烛夜,你家里没给你安排一门两门的婚事吗?” 盛皎月觉得裴琅好烦,一个将军,话如此的多。 她板着冷淡严肃的小脸,“我还不急。” 裴琅啧了声,没安好心:“你弟弟可都有了婚约。” 他说的是盛清宁。 不过倒也没说错,但是盛清宁的婚事是自小就结下的,吏部侍郎家的小女儿。家世相当,是对良配。 盛皎月反击回去:“小将军怎么如此关心我们盛家的家事?” 她委实忍不下去,似乎是警告他,再继续烦她就去圣上面前点破他的身份。 裴琅听见小将军三个字还愣了片刻,不仅不恼,而是笑了,“脾气真不小。” 顾青林忽然间插嘴,”太子也没有婚约,你自己也还没个着落,还有江桓,年纪老大不小,不都孤家寡人吗?“ 裴琅冷笑,”你如今一向喜欢帮他说话。“ 是真的在帮未来的大舅子,还是另有所图,他心里清楚。 裴琅不悦道:“谁说我没有婚约?我这回进京就是来看看我母亲相中的姑娘。” 他眼睛斜斜朝江桓看了过去:“倒是江桓,像块木头不开窍。” 没有喜欢的女人。 对男女之事也不感兴趣。 不解风情的榆木疙瘩。 漂亮的话也不会说。 江桓不甘示弱,微微抬起下巴,倨傲神气的脸庞,桀骜的眼神冷冷扫过他们,最后落在盛清越身上,他意有所指的讽刺:“我可不像你们被美色迷昏了头。” 个个眼睛珠子黏在盛清越脸上拿都拿不下来。 没出息。BaN 好色。 肤浅! 一直没做声的卫璟挑了挑眉,“是吗?” 江桓脸上难得浮起些不自然的神色,回想起昨夜天色漆黑时在河边的惊鸿一瞥,心绪微乱。 他硬邦邦的回答一句:“我已有心上人,她很漂亮,人也很好。我以后会娶她的。” 顾青林与他相熟,也没听说过这件事,一时间有些诧异,“何时的事?我们可曾见过?” 江桓竟被盯得有点不好意思,脸颊微热,“我还要事事和你们说吗?她身世可怜,胆子也小,你们会吓到她。” 江桓想着找个人总是不难的,她肯定是村落里长得最漂亮的那个,说不定是小村花。 稍作打听就能找到。 母亲不会管他要娶谁,只要他喜欢就好。 江桓想着等找到了人,一定会好好待她,不让她在村里过苦日子。 卫璟和裴琅几人看向江桓的目光显然不大一样,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开窍了。都会心疼姑娘了。 盛皎月也有些意外,从来没见江桓如此温柔的神色。这个人脾气不好,但看起来好像对心爱的姑娘有些很好的脾气。 第58章 置办裙子 江桓并不打算和他们多说自己的私事,也没什么可谈的。 即便是要详说也得等他将人找到,他现在手里有双她穿过的鞋子和袜子,若是实在找不到人,这两样东西届时也能派上用场。 “你们这样看着我干什么?”江桓表情不大自然,被几双眼睛盯出了仓促感。 裴琅啧啧两声,“看来只有天仙才能叫冷酷的江大人动起凡心了。” 江桓一本正经道:“她的确貌美。” 虽然他并未看清楚她的脸,但匆忙瞥过的侧脸轮廓也相当的秀美,头发丝都是温温柔柔的,一定很漂亮。 围猎结束,七皇子所获猎物数量最多,圣上大手一挥赏赐了不少好东西。 反而太子什么都没有捞着,还挨了圣上的一顿骂。隔着帘帐也听得见圣上怒斥太子办事不利的声音,恼火不满。 张贵妃在一旁假惺惺开口劝了两句,更像火上浇油。 圣上怒火难消,指着太子的鼻子将他骂的狗血淋头。 太子岿然不动,被迎面扔来的砚台砸破了脑袋依旧面不改色,表情漠然,眼睛里几乎看不见情绪,抬手擦了擦额前破洞里流出来的血迹,“父皇消消气,莫要气坏身子。” 皇帝是怎么看这个儿子都不顺眼,皇家血脉有狼子野心没什么可怕,叫他心生畏惧的是这个儿子能将野心严严实实藏在骨头里,轻易不张口咬人,但凡动手就是致命的杀招。 他怎么不怕? 日日夜夜都怕这个儿子谋朝篡位。 可太子不仅是长子还是嫡出,名正言顺,挑不出错处。还有将军府这个后盾,他这个皇帝轻易都动不得,牵一发而动全身。 “你滚!滚出去!” 太子板着波澜不惊的脸,缓缓站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规矩行过礼数:“儿臣告退。” 冷眼旁观的张贵妃心里恨得牙痒痒,太子为人阴险狡诈,心机深沉,颇有些计谋,不好对付。她如今只敢私下偷偷搞些小手段,不敢正面同太子作对。 恨只能恨在他还小的时候,没有痛下杀手,这才养虎为患。 — 归京的马车浩浩荡荡,天边挂着一抹残阳,烧起来的晚霞鲜黄明亮。 盛皎月原本同黄大人一辆马车,后来莫名被换到了太子的马车里,宽敞舒适,还有能供人躺下歇息的暖榻。 她屁股都坐疼了,忍着没有说。 太子靠着身后的车窗,闭目养神。 男人今日穿了身深黑色织金蟒服,气息里裹挟着冷寂的浅香,他的脸上看不出多余的神情,情绪晦涩难明。 盛皎月听说了太子被圣上怒斥的事,这件事已经传开。 不过圣上对太子,一向不喜。 众人也有点见怪不怪。 盛皎月看不出太子难不难过,她只分得清这个男人生气时候是什么样子的,除了她死的那天,她还真的没有见过有能让太子难过的事情。 她死的时候,年纪不大。 二十来岁,尚未婚娶。 盛皎月怔怔看着男人的脸走了神,不知何时,太子已经睁开了眼睛,漆黑深邃的黑色眼珠安静朝她看去,薄唇微掀,男人低声发问:“你还要看多久?” 她被抓了个现形,偏过脸,不知如何作答。 卫璟又问:“我很好看 盛皎月拍马屁道:“太子龙章凤姿,是万中无一的俊朗。” 她现在也会捡着说好听的话。 卫璟明知道他的话作不得真,听在耳里还是受用,嗯了一声就又继续沉默。 太子不开口,盛皎月当然不会主动找他说话。 她也不善言辞,沉默为佳。 她昨夜统共也没睡几个时辰,早晨起床就困得要紧,这会儿忍不住打哈欠,泪眼惺忪,强撑着打起精神还是快要睁不开眼。 她想去那张软榻上睡觉,碍于情面又不好意思对太子张这个口。 最终还是抵抗不困意,耷拉着眼皮,慢慢睡了过去。 她睡得很香,脑袋一歪,靠着身后的木窗就睡着了。脸颊生嫩,气色红润,无意识微微张着唇瓣,呼吸平而缓,睡容有几分娇憨。 卫璟盯着她睡着了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无需避讳欣赏着眼前这张漂亮脸蛋。 一个正经到称得上古板不开窍的人,偏偏长了张活色生香的脸。 卫璟把人抱到了小床上,好心帮他盖上了被子。 长指没忍住在少年娇嫩白皙的脸庞多做停留,两根手指轻轻捏住了他的下巴,迫使着他张开了嘴,唇瓣娇艳发红,湿润饱满,直想叫人嘬上一口尝尝味道。 卫璟很好奇,这场戏他还能继续往下演多久。 他都不该说他是胆子大还是胆子小。 两个时辰后,马车驶入京城。 盛皎月醒的正是时候,睡饱人也精神许多,只不过表面看着还懵懵的,眼睛不知落在何处,好像还想继续睡。 她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两眼,马车已经经过了盛府,似乎不打算停下来。 她放下帘子,困惑看向太子,斟酌好语气开腔问:“殿下,这不是去盛府的路。”‘ 卫璟淡然:“先去带你买几样东西。” 盛皎月发愣,“不劳殿下破费了,我也没什么缺的东西。” 她的声音越说反而越低,这倒不是因为她心虚,她是真的没什么缺的东西。 盛皎月心底不安,总觉得太子没有好心。 卫璟朝他瞥了两眼,少年精神紧绷,忐忑不安得模样生涩可爱,他好像很怕。 呵,还知道害怕。 卫璟叫他下车。 盛皎月扭扭捏捏还想讲条件,太子冷冷地问:“是要我抱你下马车吗?” 盛皎月眼中腾起雾气,又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向他,手指攥紧,指甲盖都是浅白色,她喉咙发紧,“殿下,我想回家歇息。” 卫璟看着他微红的眼尾,抬起指腹帮他抹开眼底的潋滟水光,漫不经心道:“不会生吃你。” 饶是得了这句话,盛皎月也难消心头的不安。 尤其是在她下马车后发现眼前是家卖胭脂水粉的铺面,脚底就像是被钉了钉子,一步都迈不开。 日头正晒,迎着刺眼炙热的阳光没一会儿就要汗流浃背。 盛皎月脸色苍白站在日光底下,脸庞越晒越白,细密冷汗顺着她的轮廓往下落,滑落至衣领处,停在颈窝。 她的身躯有点摇摇欲坠,紧绷着背,乌发贴着她纤细柔软的腰肢,宽松的衣袖随风轻轻摇晃,偶尔能瞥见软绸里细腻雪白的肌肤。 她张了张嘴,喉咙涩的发疼,“殿下……” 卫璟打断他的话,“进去看看。” 盛皎月侥幸的想,太子说不定是要顺便给三公主买些礼物,去哄妹妹的喜欢。 太子殿下虽然严厉,但是对公主也是疼爱有加的。 这样想着,她的脸色好看了几分。 心尖上压着的石头,分量好似轻了些许。让她得到了片刻得以喘息的时辰。 铺子里什么都有,不过全都是姑娘家用得上的东西, 掌柜瞧见来人气势凛凛,与生俱来的威严感朝他压了过来,他心知这人身份定是不俗,果然偷偷朝外边看了眼,有重兵把守,除了他们,不让其他人进来。 掌柜打起精神做生意,陪着笑脸不敢出丝毫的差错。 卫璟硬拽着少年的胳膊走到柜台前,撩起眼皮,“你们这儿有卖胭脂吗?” 掌柜不敢怠慢,点头哈腰,“有。” 语罢,将铺子里最好的上等胭脂拿了出来。 粉质细腻,颜色漂亮。 卫璟淡淡扫过,面上没什么表情,拇指散漫落在桌面敲了两下,“你喜欢哪个?” 盛皎月胸腔里的呼吸都不大顺畅,心跳稍窒,她说:“我也不懂这些。殿下,您是要送给公主吗?” 后面那句话,太子并未回答。 而是指着中间那盒颜色更好看的胭脂,叫掌柜的包起来。 买完胭脂,还要继续。 太子今日兴致极好,“还有唇脂吗?“ “有的。” “拿过来看看。” 掌柜的不敢拿次等品糊弄,呈上来都是最好的成品。 卫璟挑了几种颜色的唇脂,叫掌柜都包了起来。 之后还买了金钗和耳坠。 又买了姑娘家用的手帕。 置办的齐全。 盛皎月以为告一段落,太子强拽着她上了水粉铺子的二楼。 楼上都是姑娘家穿的裙子。 掌柜的额头都是汗,今天这笔能赚不少的钱,他说:“两位贵客,我们这儿的衣裙都是用苏绸杭绸做的,贴着皮肤柔软亲和。款式也比别家的好看。你们回家带给娘子,她们肯定喜欢。” 卫璟坐在椅子里,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然后挑了几件颜色不同的裙子,手指落在身旁的少年身旁,“就按他的尺寸拿。” 盛皎月有点坐不住了,她说:“殿下,我和公主的身形还是有些差别,她穿会不会小了些?” 卫璟抬眸,乌眸似笑非笑看着她:“谁说我是给卫姒买的?” 盛皎月怔忪片刻,除了公主她想不到别人了。 男人站起身子,抿唇吐字:“盛大人,这些胭脂水粉还有手帕裙子,都是孤给你买的。” 盛皎月脸色发白,“殿下莫要同我开玩笑。” 卫璟俯身靠近他,“盛大人如此紧张做什么?” 他笑了笑:“拿回家好好收着,说不定哪日就能用得上。” 少年脸色煞白,腿脚打晃。 卫璟满意扫过他脸上被吓坏了的神色,忽然发难,将少年推进更衣的里间,呼吸相间,交融的气息混着松雪冷香,他的手指压在她的后颈,在她耳边低语:“或者现在当着孤的面一件一件的换。” 第59章 她死的时候很年轻,没有…… 屋门紧闭,如墨倾泻的光线被挡在门外。更衣的里间狭窄而只能容得下两个人。七零八落的烛火照出几分明亮。 盛皎月被抵在墙面,冰冷的温度透过单薄夏衫钻入皮肤,她浑身冷热交替,一会儿像是被扔在冰雪里,一会儿又像是置身油锅中。 卫璟步步紧逼,乌瞳也紧紧盯着他的眼睛,湿漉漉水汪汪,可怜无辜,容易让人心软。 男人的目光从他的眉眼逐渐回落,一寸寸打量他的全身。 清瘦紧绷,线条柔美,轻盈的体态叫她看起来万分孱弱。 他今日穿了身交领月白锦袍,胸口的衣襟稍作凌乱,脖颈下方片片瓷白皮肤被绸缎布料磨蹭的发红。 头束玉冠,面容清晰姣美。仔细端详五官好似被精心雕琢过,碧玉无暇,惊心动魄。 卫璟原本不过是想吓吓少年,冷声咄咄逼人不过也是试探,不过瞧见他又想用装可怜糊弄他时,真就不想让这件事轻轻揭过。 男人手指轻佻落在他的衣领处,“你不要在这儿耗时辰,叫你脱件衣裳怎么比登天还难?” 轻嘲的语气,刺耳犀利。 盛皎月快要叫他逼死了,瞳仁漾着波光,被硬塞进手里的裙子就像烫手山芋,烧的她皮肤疼。 她唯有庆幸这些天都在下面作了文章,太子显然是已经怀疑上她,在试探她。 盛皎月咬了咬唇,身体哆哆嗦嗦,声音也哆哆嗦嗦,好像怕得很,“殿下,没有您这样欺负人的。” 卫璟面色不变,倒想听听还能从他嘴里听见哪些狡辩的话,男人坦然点头说:“孤确实在欺负你。” 盛皎月噎住,她闭上眼睛,发抖的手指逐渐挪动到衣襟处,拇指弯曲搭在扣子上。 太子又冷不丁提醒她说了句:“要脱个干净。” 盛皎月有些反应不过来这句话什么含义,她犹犹豫豫,“这样不好吧?我身体丑陋,怕污了您的眼睛。” 卫璟听着他冠冕堂皇的这句话,扯起嘲弄的冷笑,“我不嫌你丑。” 盛皎月委实下不去手,没这个胆子继续解扣子。 卫璟耐心有限,两步上前压着他的身躯,指骨弯曲,搭着少年的衣襟,用力扯开前襟的系带,外衫滑落肩侧,还剩下下件薄薄的雪色里衣。 盛皎月被太子吓坏了,她急出了昏招,磕绊着说:“殿下,我有的,我下面真的有。” 卫璟的手压着他的腰,笑了起来:“我有说你少了点什么吗?” 还是笨了点,禁不住吓唬就不打自招。 卫璟的目光不禁往他下腹扫了扫,有长衫和裤子挡着,也看不出什么。 盛皎月用哆哆嗦嗦的手解开腰带,她自作聪明,以为出门前在下腹做过文章就不怕他来验明正身,她说:“不信您看。” 卫璟只瞥了眼就挪开了视线,他忍俊不禁,看着衣料里透露出的轮廓看着还真的挺像回事。卫璟都不知道少年这招是跟谁学的,颇为掩耳盗铃。 “嗯,看到了。”卫璟的手继续作乱,扯开滑落肩头的春衫,剩下这层雪色里衣就很通透,以前未曾仔细注意过他胸前这片衣衫颜色好像更深些,映着不怎么明显的轮廓。 卫璟漫不经心的发问:“里面还有几件?” 盛皎月用双臂挡在胸前,想不通他应该也看了她刚才刻意叫他看的那处,怎么太子依然不依不饶,“就这一件。” 卫璟淡道:“嗯,一并脱了吧。” 盛皎月拼命摇头,人在这种紧要关头的时刻,脑子一片空白,想不到什么好的脱身之法。 卫璟若有所思看着她,低声问:“还是要我帮你?” 话音刚落,男人已经朝她伸出手,将她逼近绝路,手指已经贴着她的衣领,作势要扯开。 情急之下,盛皎月脱口而出:“殿下,我错了。” 卫璟充耳不闻,盛皎月紧紧握住男人的手腕,眼含水光,“我错了。” 卫璟没问她错哪儿了。 她也没说。 盛皎月下意识说了认错的话,有时候太子心还是软的,认真诚恳认个错,他不会再追究。 她以前使过许多次这种手段,眼泪汪汪看着他说自己错了。叫他不好意思再继续深究。 卫璟捏住少年的下巴,慢条斯理帮他擦拭眼尾的红润,冷冷吐字:“不是每次用这种把戏都管用。” 盛皎月被捏着下巴不敢动,像被捏住后颈的笼中兔,任人拿捏。 她识相的不说话。 卫璟松开手让他自己将今日在水粉铺买的这堆东西带回盛家。 盛皎月心说让家里人瞧见她无法解释,然而能叫太子收手已是不易,多余的条件她不敢再提。 盛皎月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衣裳,抖着手慢慢穿戴整齐,她脸上氲氤着淡淡的粉红,神色看着还有些仓促。 掌柜在门外听着里间的动静,心头微跳,尤其是小公子那声急促可怜的求饶声,叫掌柜整个人楞在原处。 这声音听着就不对劲。 骨头都麻了。 娇娇软软。 掌柜的用眼也看得出这两位公子身份不俗,来头不小,弟弟看着比兄长还精致貌美。原以为是兄友弟恭,不成想还有这种见不得人的关系。 啧。 青天白日,在他这间铺子里就干了起来。 还真是急不可耐,一刻都等不得。 门被打开,两位公子虽看着都整整齐齐,可貌美漂亮些的这位小公子看上去似乎哭过。 掌柜默不作声垂下眼皮,心想这也不奇怪,个子高些的男人,气势很强,迎面扑来上位者的掌控感。 身材高大,五官俊俏,看着就有劲,那档子事情上能把人搞得要死要活也不奇怪。 只是到底还是年轻,只懂蛮干,不懂心疼人。小公子都怕成什么样了?也不晓得收敛些。 掌柜的只希望他铺子里这些衣裙没有被糟蹋,染上些污秽之物,可就难办了。 不过好在这位客是个大方的主儿,挑过的衣裙全都买了下来。 掌柜做了单大生意,欢天喜地将两位难得一见的俊俏小公子送出门外。 — 盛皎月回到府里,洗漱更衣过后急匆匆去了父亲的书房。 她冒名顶替了哥哥的身份,这件事真的快要瞒不下去了。 她现在就好像一只脚已经踏在悬崖边,底下就是万丈深渊。 七八日未见,父亲似乎病了,书房内有淡淡的药香,父亲抵唇咳嗽了几声,忍住喉间的痒意,抬眸看了她一眼:“你哥哥已经回来,一会儿你去后院看看他。” 盛皎月心里高兴,点头说了个嗯字。 盛暄又说:“不过你哥哥如今还不能和你换回来。” 他眼神复杂看着女儿,当初心狠将女儿送到东宫,不仅是胆识过人,也是舍不得那么好的机会。 要在太子身边安插自己人,太难太难。 盛暄当初想的也简单,等儿子身体好转,就把两个孩子换回来,但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料到,儿子的身体每况愈下,有一年差点熬不过冬天。 如今是有所好转,但这对兄妹虽是一母同胞,长得却并不是十分的像。 儿子眉眼锋利,清冷之态犹如一把刀。女儿的样貌则更柔和。 哪怕不熟悉之人,换上同样的衣裳,也能一眼就认出谁是哥哥,谁是妹妹。 盛暄说:“你和你哥哥长得不像,等七皇子即位,届时就算旁人看出我们家偷龙转凤,也不敢说什么。” 盛皎月脸色微白,“若是七皇子不能……” 盛暄脸色难看打断她说:“没有不能。” 他缓和面色,宽慰了几句,以为会如之前数次将她哄好,谁知女儿抬起脸,眼睛里已满是血丝,“太子不会放过我。” 再过几个月,七皇子就会命丧太子剑下。 局势一定,她又在走上辈子的老路。 盛皎月说:“父亲,纸包不住火。” “你想如何?!” “我想去苏州。”她补充道:“哥哥住过的地方。” 盛暄怒问:“你如何去得?” 盛皎月则认真地说:“申请调任地方,若想金蝉脱壳,总是有法子的。” 她想的很清楚,“届时我以三小姐的身份死去,和侯府的婚约也能作废,我此生不会回京。只要您不做得太狠,太子殿下日后登基也不会对盛家赶尽杀绝。” 盛暄竟不知他女儿主意竟然这么多。 他已不耐烦听,“你出去。” 盛皎月从之前就是这般打算,只有死了,才能叫人死心。 顾青林有本事就娶个尸体、娶个牌位回侯府。 至于太子殿下,过不了多久也会忘记她这个人。 — 盛皎月去后院见了哥哥,比起上回在苏州,他气色又好了几分,只是依然需要坐在轮椅上,每日能站起来的时辰不多。 初夏之际,院中已有蝉鸣。 盛清越叫人去备了午膳,留她一同吃饭。 盛皎月吃的心不在焉,“哥哥,你身子骨好全了吗?” 盛清越对她笑了笑,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已无大碍。” 他很少笑,冰山消融,弯眸浅笑时如沐春风,叫人沉溺。 用过午膳,盛皎月听见兄长忽然间问她:“你喜欢侯府的小世子吗?” 回京之前,他就已经听说侯府和盛家的亲事。 他并不满意这桩婚。 他妹妹还小,不急着嫁人。 盛皎月摇头,闷声说:“我不喜欢他,也不想嫁给他。” 盛清越又揉了揉妹妹的头发,叹了口气,随即同她说:“好,不想嫁我们皎皎不嫁。” 他身体还是虚弱,说完这句话就又捂着唇咳嗽了起来。 — 卫璟回到东宫,就听人来通传说是邢坤求见。 夕阳渐落,昏黄的日色映着院中大片的竹叶青。风声簌簌而过,拙劲的风激起树叶摩挲声。 男人卸下护腕,接过曹缘递来的龙井,随口问:“他身体已经好了?” 曹缘恭声回道:“邢统领体格健壮,醒来后喝了几服药就好的差不多。” 卫璟嗯了声,沉默良久,“叫他过来吧。” 邢坤在偏殿的院子里等了好一阵子,黄昏金色的余晖照在他的头顶,他仰着头,神情怔怔看着天空。 邢坤醒来后,想起了很多事情。 比如,盛皎月就是死在冬天的某个黄昏之际。 邢坤也分不清最后她到底是病死的,还是用偷来的那把刀割腕而死。 帝王后宫无人,又护她藏她的很紧。 即便有嫉恨她的人,也寻不到害她的机会。 那时候帝王砍了好几个太医,寻遍了神医,终究还是药石无医。 她为了救白若繁的女儿,不小心跌入湖中,她的身体本来就弱,那从之后这病来势汹汹,一发不可收拾。 她死的时候很年轻,也没有孩子。 帝王不喜欢孩子,也不会叫孩子分担了她的注意力。 邢坤知道她大多数时候都是不高兴的,也是,没有哪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儿会过的开心。 邢坤自己也说不上,后来他对她到底是怜惜多些,还是不该有的爱惜多些。 她是那样的漂亮,那样的纯真。 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只是她死之后。 一切看似平静。 但是也没有一个人过得好。 公主闷闷不乐,而帝王昏迷几日不醒,即便缓过来好像也真的疯了。 做了很多让人头皮发麻的事情。 杀了很多人。 血流成河。 “邢统领,殿下让您过去。” 曹缘的声音打断了邢坤的回忆,他恢复冷冰冰的表面,迈开步子越过门槛走进了书房。 殿内光线稍暗,案桌上摆着宝蓝色的花瓶,瓶中是一株嫩绿青竹。 邢坤抬头看向太子,终究是不打算隐瞒。 她还未做出下毒这件事,太子如今即便知晓她的身份,也不会太霸道狠心。 “先前在苏州,属下还有一事未曾禀告殿下。”未有回应,邢坤垂眸,接着说:“那日我看见盛公子打扮成女子从成衣铺里走了出来。” 第60章 然后他见到了此生最难以…… 暮色将暗,光线阴沉。 邢坤屈膝跪在殿中,抬头往上看了两眼,太子面无表情站在案桌前,板正的身姿挺拔如松,不徐不疾写完最后一个字。 “那日为何不说?” 语气冷淡,听着好似没什么情绪。 邢坤心头像是压着沉重的千斤顶,挤压着他胸腔里的呼吸,他深呼吸几瞬,“是属下鬼迷心窍,请殿下责罚。” 话音落地不久,一声轻嗤已然划破沉寂的气氛。 卫璟微抬下巴,审视的目光落在邢坤头顶,“她是不是对你哭了?” 邢坤咬紧齿关没有作声。 待宣纸上的墨汁干了过后,卫璟将他方才写好的字帖收了起来,然后漫不经心又问邢坤:“眼泪汪汪卖可怜哀求你?” 邢坤说不出话来,点头不是,摇头也不对。 他是太子手里的一把刀,从他祖辈起就是老将军府中的忠臣。先前他于心不忍帮她拖延的那几日已经是背主。 再叫他说谎,他说不出口。 可要他说出一两句盛皎月的不好,他也做不出。 卫璟看着他的眼神愈发冰冷,凝结成冰霜寒露,“你何时哑巴了?说话。” 邢坤狠了狠心:“是属下定力不强,心软了。” 卫璟冷笑了声:“你自己下去领罚。” 邢坤并无怨言:“是。” 不知为何,卫璟从邢坤口中听见这件事分毫都不觉得奇怪,他早就起了怀疑,是他被她耍的团团转,对别人总能狠得下心,对她就总是心软。 盛暄有两个孩子,龙凤胎。 一个儿子。 一个女儿。 盛暄在朝堂从不做没有把握之事,万分保险谨慎。卫璟也没想到他竟然做这种大逆不道,稍有不慎就要全家陪葬的事。 她那样胆小的人,竟然也有胆子,在他身边演了这么多年的戏。 卫璟感觉心里心头有火在烧,连带着皮肤底下的血液都被烧的滚烫,沸腾了起来,他已经鲜少又如今这么沉不住气的时候,袖中的手掌因为过于激动而控制不住的轻轻颤抖。 卫璟深深呼吸,逐渐平复气息,手指尝试捏起面前的杯盏,手指还有些颤,手腕甚至使不上力气,茶杯打在地上,惊动了外边伺候的人。 曹缘战战兢兢进屋,瞧见地上的碎玉,赶忙使人进来收拾。 殿下这是动了气?邢统领伤才好就惹到殿下了吗? 曹缘给宫人使眼色,叫他们又沏了新鲜热乎的茶。 卫璟说:“不用忙活了,都出去。” 曹缘不敢多话,领着人赶紧离开书房,太子心情不佳时最忌讳旁人打搅。 卫璟心里迟迟静不下来,他想起了许多事情,譬如她几次三番要他出手帮忙毁了和侯府的婚事。 她很抗拒。 还有她那个从未露面的妹妹,恐怕就是她本人。 想到这里,卫璟忍不住握紧了拳头,顾青林恐怕早就发现了她的身份,当初才会那么反常一定要娶她。 侯夫人打断了两根藤条也拦不住他执意求娶的决心。 四处求人,甚至还算计到了头上。 这桩婚事,是圣旨赐婚。 谁也毁不掉。 卫璟生生捏碎了手中的瓷杯,碎片割破掌心的肌肤,鲜血顺着脉络缓缓流淌,他却毫无痛觉。 — 盛皎月还不知自己已经大祸临头。 文选司平日的活计倒也不多,只是琐碎,姑且也能算个清闲的职务。短短几个月,盛皎月已经和同僚处好了关系,她肯做事又不会抱怨,同僚渐渐待她也就改了看法,觉得这人踏实肯干。 盛皎月向上峰请了半个月的假期,说是回家休息养病。 上峰也很好说话,大手一挥,批了她的假期。 不过这也使看她每个月勤勤恳恳从不缺席的态度下,才肯给她半个月之久的休沐。 盛皎月这些天在家就能换回女装,每日都去哥哥的院子,陪哥哥下棋用膳。 盛清越喜欢看妹妹穿裙子,她不该被他的身份所拘束,不该承受父亲强加在她身上的枷锁。 这天吃过午膳,盛清越说:“等过了假期,你就辞官吧。” 盛皎月惊诧:“哥哥?” 盛清越说:“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其他事都交给我。” 盛皎月担忧蹙起眉头,她和哥哥并不是十分的像,换回来也会被人认出来。 兄长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一句话打消她的疑虑担心:“七皇子正得宠,只要他们拿不出实证,没人敢说什么。圣上也只会睁一眼闭一眼。” 圣上是最疼七皇子的。 对张贵妃及其娘家也颇为偏心。 初夏微燥,炽明的日光堪堪落在她的头顶,晒着少女裸.露在外的肌肤。微风扬起轻薄的衣摆,她有些茫然。 其实—— 如果没有那些烦人的事情。 她很喜欢做官。 自由自在,还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盛清越又问:“听说你想去苏州?” 盛皎月有点愣,这件事她并未对哥哥说过,只和父亲提过一次。 也许是父亲告诉了哥哥,她这样想。 “嗯。我不想留在京城。” 盛清越和妹妹分别多年,见少离多,如今回京却是不太愿意和她再分开,他知她心中的顾虑,沉思片刻,说:“你在苏州人生地不熟,没人护着,我和父亲都放心不下,我知你担心什么,你不想见的人,哥哥不会叫你他们来污你们的眼。” 盛皎月知道哥哥不会骗她,从来都是言出必行。 上辈子哥哥是咳血而死。 死之前也未娶妻生子,甚至都没有过爱的人。 她哥哥是世上最好的哥哥。 为了护她从京城离开,费了不小的心血。 只怨她自己不争气,跑了那么远,还是被人发现送回了京城。 她想过自尽相逼,宁死不受辱。 可她还要顾及盛家那么多口人的性命,还有她实在怕疼。剑握在手,下不去狠心。盛皎月不好拂了哥哥的好心,轻声应了个好字。 晌午过后,盛皎月身上的衣裳就出了汗,她在家也习惯了缠胸,时间长了真的疼的难受,她回屋去换衣裳。 云烟则去了二公子的院子。 盛清越冷眼淡漠,看着别人的眼神是没有温度的,总归都是一些死物,他其实已经能从轮椅站起来,脸色苍白,对云烟说:“好好照顾姑娘。” 云烟从心底畏惧二公子,气质病弱,冷冷的说话并没有起伏,但是她每次都害怕的要命,“奴婢知道。” 盛清越远在苏州也有人将京城里发生的事情告诉他,听闻这个小丫鬟是妹妹房里的“小通房”,二人关系亲密,妹妹也很疼她。 云烟感觉二公子盯着她的眼神越来越冷,她腿都软了。 盛清越不带感情说道:“少碰她,知道吗?” 云烟:“知…知道。” “嗯,退下吧。” “是。” — 盛皎月在屋子里换衣裳,缠胸的白布被她一圈圈解开,她在家这段时日可以换上女装,哪怕被人看见也可以说自己是府里的三小姐。 夏天燥热,屋子不巧又是朝阳。 被阳光暴晒过的暖阁,热的她心浮气躁。 她用根簪子先将头发都束了起来,摇曳如瀑布的黑色长发徐徐坠落在腰肢,地上铺了从西域商人那儿买来的毛毡,光脚踩在上面柔软,也不觉得受凉。 她手忙脚乱给自己穿上肚兜,后背雪白,皮肤嫩滑。 有时盛皎月低头看见自己胸前的软白,都会情不自禁脸红。 她叫了两声云烟,小丫头不知道跑那儿去了。 盛皎月在自家暖阁里穿着自然随意了些,披了件薄衫,坐在窗边,随手捡了本书来看,民俗故事叫她陷了进去,不过很快就犯起夏困,打着哈欠靠着软枕睡着了。 — 盛暄现在看见太子就如之前看见顾青林,头疼的厉害。 寒暄不过来,也莫不清楚心思不简单的太子在打什么鬼主意。 卫璟说有几日没见到盛清越,心中记挂的很,不需人带路,熟稔找到了她的住所,庭院前有池水缸,里面栽种的清荷已经开了花。 院子静悄悄。 卫璟敲了两声门,无人应。 他缓缓打开两扇门,然后他见到了此生最难以忘怀的画面。 丝绸单薄轻衫,在她轻轻翻身间顺着肩颈往下滑,里面只有件浅白色的细带肚兜,绣着戏水鸳鸯的花样。 映入眼帘的是片片雪白。 还有起伏柔软的浑.圆胸口。 卫璟头一回撞破这种活色生香的场面,袖口中的手指又开始不受控的轻颤,他眼底的眸色越来越暗,漆黑幽静。 他站在门边,下意识屏住呼吸,不敢惊动了她。 在邢坤和他说苏州发生的那件事之后,卫璟依旧不敢确定自己的猜测就是对的。直到亲眼所见,饶是他也有些觉得自己像置身梦中。 他鼻尖温热,男人抬手,手背轻轻蹭过鼻间,指骨上面见了血。 卫璟思绪还是混乱,惊怒相加,胸口犹如激起千层浪。 她竟然真的是女儿身。 她果然骗了他这么多年。 卫璟强逼着自己把目光从不该看的地方挪开,这些年,他怎么就半点都没怀疑过呢? 她就是盛家“病重在床”的三小姐。 鼻血越流越多。 许是夏天过于炎热,卫璟的燥热烧到了下腹。 第61章 好好伺候(一更) 落日满屋梁,金光斜照穿透纸窗铺陈少女婀娜全身。 外衫搭在她的腰间,绸软乌发缓缓垂落。云鬟雾鬓,楚腰纤细。 她睡得很熟,气息平缓,小半张柔软白皙的脸陷落软枕里,面颊圆润泛红。她侧身而眠,隐约能看见如雪般玉白的后背,有双仿佛随时会振翅的蝴蝶骨。 睡在软榻上的人,看起来渺小脆弱。 太子镇定自若用方帕子擦干净鼻血,清冷面色波澜不惊,他迈开腿,黑色靴子停在少女面前。 哪哪儿都雪白。 胳膊纤细,长腿笔直,腰肢盈盈。 不经意间透出诱人的腰线。 男人顺手拿起榻间锦绸小毯,盖在她的肩头,替她遮掩了一二。太子居高临下看着她的睡容,拇指微动,倒是想凶神恶煞捏起她的下巴,把人叫醒看看她会被吓成什么样。 盛皎月在梦中都觉着有人在盯着自己,连个午觉都睡得不清净。 她在半梦半醒时睁开了眼,眼皮却好似犹有千斤重,借着午间刺眼的日头眼前人影绰绰。 她睡得太沉,脑袋有些痛。 她觉得自己仿佛还在梦里面,眼前的男人侧脸模糊,只有这双眼睛是她熟系的。 仿佛回到了很多年以前的宝成殿。 碧瓦红墙,雕梁画栋,巍峨高耸的翘檐,困住她的皇城宝殿。 入了冬也还极为暖和,屋里烧了地龙,殿外也是正朝阳,寒冬料峭,暖烘烘的日头不断涌入殿内,将人晒的懒倦。 宝成殿的夏天,也充斥了暖意。 她总是抱怨太热,待着不舒服。可是帝王却嫌她的身体过于娇弱,三天小病五天大病,受不得风寒。 只有偏殿的软榻凉快些,她每日午休就抱着枕头去榻上睡。 窗边檀木软榻并不大,其实容不下两个人。 他忙完朝政,偏要来和她挤这个小榻。 男人身躯高大,身上又热,喜欢从身后圈住她,掌心贴着她的小腹,灼灼温度透过衣料贴着她的皮肤。 她本来就热,嫌被他抱着更热,身上都出了汗。 她推开他说热。 男人明明比她还怕热,非得和她贴在一起,双臂牢牢圈着她不愿意松开。 不过他总是比她先醒,有时她从混沌的梦中提前醒来,艰难抬起沉重的眼皮,眼睛掀开一条缝,就会看见男人的轮廓。 他居高临下站在自己面前,慢条斯理穿好衣衫。 瞧见她醒来,还会伸手揉捏她的脸颊。 就像此刻。光影斑驳的晌午,腾着雾气的漆黑眼瞳里浮现着男人冷峻摄人的身影。 短暂的清醒不过几瞬,浓倦的困意如潮涌来,又睡过去之前她小声的咕哝了句:“别捏我的脸了。我不喜欢的。” 她的脸又不是软包子。 哪有那么好捏? 少女的眼睫如一把小扇,浓密乌黑,轻轻颤动。 卫璟以为她醒了,但似乎又没有。她仿佛将他的出现当成了场梦。 声音小小的叫他不要捏她的脸。 卫璟有些奇怪,因为原本他确实是想揉捏几下她泛着薄红的面颊。 男人袖口中的手指头一根根蜷缩捏紧,不过再怎么用力想控制情绪也是徒劳,拇指连着手腕都还在颤抖,剧烈的心跳几乎要跃动到他的嗓眼。 卫璟平复不下来,他也不知为何自己的心绪会波动起伏如此之大,总归就是难以平静。 他的脑子被暖热潮湿的阳光熏的一片恍惚,想要用力捏着她的脸,还想将她叫醒。看看她是如何的惊慌失措。 想质问她怎么敢瞒天过海这么多年?胆子怎么就这么大?是不是每次将他玩弄的团团转,都很有快感? 怎么敢一直骗他? 她确实不聪明。 但也是真的会骗人。 卫璟不由得想起她从前敷衍糊弄他的借口,说他不举,还说他那处很小,见不得人。 难怪他不敢脱裤子,从来不和他们下水嬉闹,不会和他们共浴同池。 种种蛛丝马迹,都叫她用眼泪骗了过去。 卫璟最恼怒的还是她和顾青林的婚事,想必是顾青林看穿了她的身份,才会当机立断去求赐婚。 她都被顾青林逼到了绝路,都不肯在他面前把话说清楚。若是她在他面前说清楚,卫璟又怎么可能会让母后去帮顾青林求来那道赐婚圣旨。 想到她日后会穿着红嫁衣嫁给别人,卫璟心中十分不满,脸色阴沉。 卫璟在她醒来之前离开了盛府。 盛暄看不穿太子用的是什么招数,故意和盛家走得很近,使得离间计? 不过他与张贵妃情谊不一般,断不会因此就离了心。 盛皎月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太子看了个穿,她在家休养这些日子过的好生自在,无需再缠胸,也不用每日天还没黑就被丫鬟从被子里叫起来。 盛清宁来她的院子找过她几次,她让云烟随便寻了街口把人打发了。 大房和三房平日走动本来就不近,盛清宁每次来找她都不安好心,少不了要几句冷嘲热讽,她不乐意听他的嘲讽来败坏自己的心情。 盛清宁在外风度翩翩性情温和,在家属实被祖父惯得有些骄纵,先前这位二哥虽然和他不对付,但确实也是事事都让着他。 从未有过叫他连吃几次闭门羹的事发生。 盛清宁咽不下这口气,云烟一个小姑娘想拦也拦不住他。 盛清宁硬闯进屋时,盛皎月还未起床,背靠着床榻,手里捧着本书,手边的小矮桌摆了茶水点心,好生惬意自在。 她在自己的屋里穿戴随和舒适,头发都未梳洗,懒懒垂散颈侧前胸,乌发柔顺落在锦被上,好在她胸前拥着被子,挡住大半身躯。 盛清宁每回来哥哥的屋子里,都觉得这儿比别人的屋子都要香些,雪松淡香夹着软桃的甜香,细嗅起来总归是和旁人不同。 盛清宁看着坐在床上气色红润的男人,怒从心头起,讥讽道:“我还以为哥哥在坐月子,这么多天闭门不出,真是悠闲。” 这话很难听,甚至刺耳。 盛皎月不知道盛清宁莫名的发作又是为何,怎么跑来她这里撒泼? 她冷下脸,“冤有头债有主,谁惹了你你去刺谁,何必来我这里撒野。” 盛清宁冷冷扫过兄长脸上的雪色,清心寡欲的样貌,永远都板着高贵疏离的淡漠神情,绷着脸也漂亮,冰肌雪肤,玉骨瓷容。 他说:“弟弟只是想见哥哥一面,不料却难如登天。” 盛皎月皱眉,已有不耐,“你有什么事吗?” 每回,盛清宁都要从她的屋子里带些什么东西走才痛快。估计这次也不例外。 算了,就让他拿吧。 还是个小孩呢,脾气大。 盛清宁被他问住,其实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只不过有段时间未见哥哥,心里竟然有些想念。 也不能怪他,软弱无能的兄长还有张能叫人神魂颠倒的脸。 盛清宁:“没事,哥哥养好身体要紧。” 盛皎月说:“我知道了。” 盛清宁临走前,踌躇半晌,抿了抿唇还是把憋在肚子里的话说了出来:“顾青林不是良配,你让皎月姐姐日后防着他些,婚约既然不可作废,日后若是在侯府受了欺负,大可自请和离。” 虽然他不曾见过这个姐姐。 既然来都来了。 还是提醒一句。 盛皎月有些诧异,“我会帮你转告。” 盛清宁往外走了两步,又停住步子,回过身:“太子也不是我们能用心眼戏耍的人,你自己掂量着点。” “我知道。” “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 盛清宁气鼓鼓来,又气鼓鼓的离开。 盛皎月摇头叹气,搞不懂情绪多变的弟弟,不过这位弟弟年纪虽然不大,十六七岁,但是已经有不少人家私下同三夫人在打听他的婚事。 — 盛皎月休沐的最后一天,被顾青林威逼利诱请出了府邸。 顾青林原本是要带她去湖心亭的画舫赏夜景,却被江桓横插了一脚。 江桓这几日心情十分不好,眉头紧皱,一声不吭给自己灌了几杯酒。 顾青林看向他身侧坐着的裴琅,问道:“他怎么了?” 裴琅摊手,“不知道。” 江桓在围猎场附近的村落寻人,特意打听有没有不能说话的小孤女,哑巴倒是有几个,但都是男子。孤女也有,只是也都成了家。 没有一个是他要找的人。 江桓不甘心,但是将方圆十里的人家都查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他想找到的人。 闷闷不乐,心神不宁。 画舫被他们包了下来,弹琴唱曲的姑娘们被安排在二楼。 天色刚暗,湖面漆黑。 画舫的船头挂满了五彩斑斓的灯笼,烛火明亮。 盛皎月原本被迫坐在顾青林身边,顾青林只准让她喝水,偷偷在小桌底下捏了捏她的手指头,和她说着小话,“晚点就带你走。” 盛皎月抽出手指,“我想回家。” 顾青林听见了也装没有听见,他提醒她说:“等月底我母亲就会去盛府和你母亲商量婚期,特意找大师算过日子,最好是下个月的二十。” 这回轮到盛皎月不说话了。 顾青林太知道怎么拿话堵她,看她吃瘪生着闷气的样子,忍俊不禁,爱不释手。 裴琅抚掌,画舫的怜人抱着琵琶缓缓走了出来。 还有几位模样极漂亮的姑娘,一般不待客。 卫璟坐在主位,眼神漫不经心扫过坐在末端,竭力降低存在感的少女,以前怎么就瞎了眼,明明她穿着男装也漂亮的要命,根本就不像个男人。 怜人红着脸坐在几位爷的身旁,斟茶倒酒。 太子那双翻云覆雨的手漫不经心朝盛皎月的方向指了过去,似笑非笑:“你们两个过去伺候她。” 怜人发怔,一时没看清男人指的是谁。 卫璟唇角微翘:“长得最好看的那位小公子。” 他缓缓吐字:“好好伺候,事无巨细。懂吗?” 第62章 不会伺候人可以学 太子送到她身边的这两个怜人,相当难缠。 盛皎月被她们两个伺候的晕头转向,紧紧朝她贴过来的娇躯叫她面红耳赤,她伸手端起桌前的茶杯,又被貌美怜人横空拦下,“公子,我来。” 斟的是温酒。 醇厚酒香溢出玉杯。 盛皎月抹不开脸叫她们下去,又觉得又道冷然的视线直直朝她投了过来,她抬起脸,撞进太子那双泱泱黑眸,又深又静,她心中打了个哆嗦,莫名心虚。 盛皎月尚且还可以容忍怜人,顾青林却看她们不大顺眼,世子爷笑眼微弯时看着大概还是和善,抿直嘴角冷着脸,就不太和气。本性暴露无遗。 “你们别粘着她,也别碰她。” 两位怜人不知听谁的吩咐才好,主位上那位看着就惹不起的爷要她们好生伺候这位小公子,眼前面色不善的俊俏公子又不许让她们靠近。 两头夹着,办事难。 盛皎月对女子总归多几分怜惜之心,总不忍心看见她们陷入难处,能帮多半都会帮上一把,她回头瞪了眼顾青林:“你凶她们干什么?” 顾青林听见她的维护,怒意更甚,多半还是醋得慌,“你真看上她们两个了?”他捏住她的手腕,纤细白皙,若隐若现的青色血管映在雪肤之下,他半笑着在她耳边提醒:“你是我的世子妃。” 顾青林知道他此时不该表现的太过蛮横,不讲道理,唯我独尊。这样会吓怕她,她胆子不大,又很不喜欢被拿捏,偷偷把自己缩起来然后就跑了。 顾青林心想等她嫁入侯府,她身边伺候的人,都得换成长相平庸的小姑娘,或者是已经成家有了孩子的嬷嬷。 男男女女,他都不得不防。 宫里头的三公主,卫姒至今还对她念念不忘,日日打听她的下落,殷勤的跑上跑下,只有在她面前才收敛公主脾气。 还有皇后娘娘原先中意的太子妃人选,白家的嫡女白若繁,私底下给她递过信,想必信上内容也万分缠绵。 盛皎月小声嘀咕:“抱着我的骨灰回侯府吧你!” 声音含糊不清。 顾青林小气偏过大半个身躯挡住了她,不叫她被其他几个男人光明正大的瞧见,他问:“你说什么?” 盛皎月扭过脸:“没什么。” 卫璟没有碰眼前的酒杯,坐姿慵懒靠着身后的太师椅,画舫船舱里的包间布置华贵,檀香渺渺。男人撩眸,余光淡淡瞥过少女的一举一动。 她穿着常穿的月白色直襟锦袍,腰束玉革,将近半个月的假期让她在家养出了肉,珠圆玉润的小姑娘,蹙着眉心摆出苦恼神色也像是种娇憨发嗲。 她和顾青林在说悄悄话。 两人说话声音很轻,隔着大半距离。卫璟也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看着小姑娘愁容满面,和眉心不由自主流露出的厌恶,不难猜出顾青林肯定说了她不爱听的话。 卫璟仔细琢磨,八成是两个人的婚事。 她是不愿意嫁的,亲口在他面前说过。只不过当时卫璟没当成要紧的事来看,听之任之,才酿成如今的局面。 卫璟是不可能让她嫁入侯府,先前心中想的这对盛家的三小姐是桩好婚事的想法,通通被吃他吃进了肚子里。 一曲毕。 怜人抱着琵琶退下,卫璟好整以暇欣赏着盛皎月红透微醺的面颊,故意开口问她:“盛大人,可尽兴了?” 盛皎月还记得半个多月前刚回京太子要一件件扒掉她衣裳的那件事,虽说以后见不了几次,这种时候还是尽可能打消男人的怀疑,她清嗓,道:“嗯。” 卫璟听过笑了笑,似是而非的说:“盛大人若是喜欢,吃得消的话,也可以把这两人带回府上养着。” 盛皎月虽然不是男人,却也知道男主的自尊心是极强的,在这方面容不得玩笑话,众目睽睽,几双眼睛盯着她的状况下,她把心一横,厚颜无耻道:“区区两人,如何会吃不消?只不过我后院已经有人,她瞧见了会不高兴。” 卫璟意味颇深,“盛大人真是疼爱她。” 盛皎月挺直腰板,“她伺候我多年,我与她的情分自然是别人比不上的。” 卫璟笑了笑:“那她是有好福气。” 唯有江桓闷不吭声在借酒消愁,怎么也想不通他竟然找不到人?那么大点地方。怎么会找不到呢?她难不成长了翅膀会飞吗? 小将军闲来无事当了这个热心肠,“你到底怎么了?” 江桓黑着脸说:“我在找一个人。” 小将军懒洋洋搭腔,“谁?” 江桓不打算和他们说的十分清楚,“现在找不到了。” “她跑了?” “不是。” “那如何会找不到?” 裴琅的话似乎点拨了江桓心中的不解,他骤然捏紧酒杯,她是为了躲他吗?所以他才找不到她。 裴琅看着他的脸色就知道是怎么回事,笑吟吟地说:“看来江大人是自作多情了。” 盛皎月装作聋子,其实耳朵已经竖了起来,偷偷旁听他们的对话。 江桓似乎在找什么人,裴琅肯定又在给她出馊主意。 盛皎月听了一半就没什么好奇心,她借口晕船要去外边透风。 深夜寂寥,一轮明月倒映湖面。 盛皎月拢紧搭在肩头的披风,正准备回到画舫里,转身撞上一具硬邦邦的身躯。 她的额头磕上男人的胸膛,整个人往后倒退了几步,脚步踉踉跄跄,伸手去抓船椽却落了个空。 太子双手牢固捏住她的胳膊,往前拽了两下,稳住她的身体。 盛皎月回过神后低声同太子道谢,可男人迟迟都不打算松开她的胳膊。 卫璟周身蕴着淡淡的酒气,他垂眸,忽然提起上回被她拒绝了的那件事。 盛皎月头皮发麻,不知道太子怎么还对这件事念念不忘。还记得上回她与太子说清楚时,男人显得被冒犯了般勃然大怒,从那儿之后就再没有提起过。 如今怎又旧事重提? 盛皎月说:“太子,您今晚喝醉了。” 卫璟散漫搭了个嗯字,看似不经意把人抵在船舱甲板,“对,我现在是个醉鬼。” 那么他做什么都理所应当。 太子随意捏着她的手腕,反手扣在她的后腰腰窝,他故意贴着她的耳朵说话。 少女这片肌肤很是敏感,气息稍稍扫过都变得白里透粉,酥麻颤栗。 “我得承认,从前我没将你当成男儿看待,那夜你的话让我醍醐灌顶,总不能因你漂亮就将你当成女子,这样未免太过轻慢了你。” 太子贴近了她的后颈,手指漫不经心在她腰窝揉捏,她本来就怕痒,这处软肉又十分敏感,她蹙了蹙眉,有点受不了了。 卫璟一本正经地说:“现在我我想通了,无论你是男是女,都不重要。” 盛皎月懵了。 她简直不知道现在如何收场,她正要说话,太子就捏住了她的下颌,轻轻的,不重。 “你不喜欢我,你喜欢女人。”卫璟替她把话先说了,不消片刻,男人缓慢说道:“无妨,孤可以一并养了你后院的女人。” 盛皎月:“……” 卫璟盯着她圆圆的眼睛,这双眼睛很是漂亮,眸色明亮皎洁,眼珠子干干净净,像两颗无暇的宝珠。 “你意下如何?” 盛皎月以为自己还有讨价还价的权利,殊不知卫璟只是象征一问。 实则霸道蛮横要拿捏了她。 卫璟也想知道她能将自己的身份瞒到什么时候。 “我如今还能同你好好说话,若你不肯领情,就别怨我对你不客气。”画舫船头的灯笼下,照着男人稍冷的面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仔细掂量掂量你能不能和我对着干。” 船舱跟着湖水起起伏伏。 盛皎月被摇的脑袋发晕,滚烫的身躯贴着冰凉的墙面,她眼中被逼出了一片红晕,软着身段同太子说好话。 说她真的不行,不会伺候人,也没什么值得让太子喜欢的地方。 卫璟居高临下看着眼前少女惊慌无力的神色,听着她竭尽全力想出的推脱之词。 她就像一条垂死挣扎的鱼,被缴空了呼吸,从胸腔里挤出来的话显得毫无说服力。 卫璟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她的后颈,像安抚更像霸道的控制,他说:“不会伺候人可以学。” 盛皎月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卫璟还以为她不会怕,原来也会因为他的三言两语就被吓得说不来话,脆弱而又那么的可怜,像受了天大的欺负。 卫璟贴着她皮肤的手指温度冰凉,他继续说:“寻欢作乐的法子多的很。” 用手。 以口。 教司坊里的花样层出不穷,宫里的教习嬷嬷也很会调人。 盛皎月快要被他吓哭了,太子在床笫间的手段她又不是没有领教过,能叫人羞愤欲死。 她哆哆嗦嗦的:“殿下,您还是去找别人吧。我真的做不来。” 卫璟装模作样想了想,“换成你妹妹,也未尝不可。” 盛皎月咬牙,“我妹妹也不行。她马上要嫁人了。” 男人骤然变了脸,笑吟吟的逗弄被阴沉的脸色取而代之,她还真想嫁进侯府给顾青林当世子妃? 想得倒美。 卫璟说:“届时孤一定给你妹妹备份大礼。” 盛皎月心说不用。 夜里风大,她的耳朵已经被寒风吹的发红。 卫璟依旧没打算放她离开,“你父亲让你用毒药害死我,平时没有这样好的机会,可我睡着了就没有防备。” 盛皎月急于否认。 卫璟冷嗤,低声说:“盛大人,你可得想好,若是孤命大顺利登基,你们盛家多半是没有好日子过的。” 第63章 你自己招了吧 卫璟说完看到了一双满含羞愤的红眼,忍着没有哭,缓缓闭了闭眼睛,气若游丝的和他说:“殿下可否看在多年情面,给我一条生路。” 男人沉默一阵,削瘦的拇指,凸起的指骨泛着浅白,他说:“七弟还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你觉得我会留他性命吗?” 这是太子为数不多在她面前显现的储君的冷酷,还有浓烈的杀性。 盛皎月知道他会杀了七皇子,他登基的那年冬天,很长一段时间里空气都是浓浓的血腥,被清扫的大臣,尸体都来不及收拾。 石阶上的血色一日比一日浓,褐红色印在石砖表面。 盛皎月没想到太子会拿她家里人的性命来要挟她,若叫她眼睁睁看着盛家那么多人丧命,她也做不到。 家中还有几个年纪尚小的庶妹,还未及笄,还有大把大好的时光。 母亲和兄长…… 盛皎月轻抬浓睫,“殿下为人坦荡,公私分明,不会做这种小人行径。” 再说,他怎么就执着于和一个“男人”好呢?为什么还就偏偏找上了她? 卫璟的手掌落在她的腰间,低头看着她一点点熟透了的皮肤,“讽刺我?” 她小声嗫嚅,“没有。” 卫璟冷冷淡淡作声道:“你可以试试看。” 停顿半晌,他慢慢的在她耳边吐息:“看我会不会对你们盛家赶尽杀绝,血流成河。” 盛皎月心尖发颤,寒意顺着脊骨往她的脑子里钻。她手脚冰凉,十分不安。面上装的一派平静之色,永远都是板正的小脸。 卫璟盯着少女颤动的眼睫毛,笑笑说:“即便我到时候心慈手软,你猜猜母后会不会对你们盛家,不计前嫌。” “我母后是个记仇的人。” 盛皎月徒劳挣扎,“殿下不会见死不救。” 卫璟扬了扬眉,笑着说了个是字,旋即一转,“若是和我关系匪浅的亲近之人,我当然于心不忍,若是换作其他不相干的人我为何要管?” 冠冕堂皇。 虚情假意。 盛皎月有些忍耐不下去,红着眼问:“殿下是不是喜欢我?” 卫璟倒是被她问住了,静了一阵,“姑且算是吧。” 瞧着还是顺眼。 觉得她漂亮。 打小就好看,招人稀罕。 盛皎月知道太子不会善罢甘休,她心里觉得怪异,太子怎么连个“男人”都不放过呢?若是其他人在她面前说这种话,她肯定要骂回去。可对太子,不好闹翻天。还得耐着性子和他周旋。 磨上几个月,到时候她早就逃之夭夭。 盛皎月脑筋转的也快,眼睛珠子生的圆圆的,乌黑明亮,她眨了眨眼,“那殿下也得……先讨我的欢心才成。” 卫璟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盛皎月也知晓她的这句话从一个男子口中说出来是难以启齿的,她说:“殿下喜欢我,想跟我好,总不能空手套白狼。我弟弟都知道给他的未婚妻送礼物,哄得人松口嫁给他。” 卫璟眼眸狭长,眼型漂亮,微微眯起眼睛盯着她的表情。起初是有些怀疑她在胡扯,但对上这张无辜单纯的小脸,又觉得她可能真的是这么想。 毕竟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想要人哄也是人之常情。 这种情趣,卫璟虽不能理解,但愿意顺着她。 “可以。” 盛皎月松气,紧张蹙起的眉眼缓缓舒展,存了几分柔和,“好。” 船舱走廊有些狭窄,湖面起了风,似乎有些不平静。 空气稀薄,滚烫发热。 盛皎月被太子逼在角落有点透不过气,脸颊被熏得泛红,脖子连着耳根子发热,她说:“殿下,我们该回去了。” 再不回去。 画舫里的另外几个人都该怀疑他们了。 卫璟在她推开自己时,毫无征兆收紧胳膊上的力道,动作颇狠将人拽回原处,摁回墙壁,“不急。” 他笑笑说:“你得先给我点甜头。” 太子着实难打发,盛皎月心中恼火的想他难道不嫌她恶心吗?! 她很敷衍,从袖子里摸出一方没有用过的素锦手帕。这是云烟绣的帕子,用的料子也不算好,不怎么值钱。 盛皎月将帕子塞入男人的掌心,一板一眼地胡说八道:“这是我用惯了的帕子,赠与殿下。” 卫璟还真被她骗了,又上了当,捏着手中的方帕,瞧见锦帕上绣的一双蝴蝶,“是你绣的?” 盛皎月眼都不眨,眼神专注对着他的双眸显得无辜可信,“是我。” 他说是就是吧。 也不想想她一个男子怎么可能会做针线活? 她默默的想,太子真好骗。 — 夜已深,画舫的船只停靠在码头。 江桓今晚喝了不少的酒,心里烦闷存着事情,倒没有醉。只是在下船时踉跄了一步,抓着身边最近的那个人的手臂,抬起头才发现是他最讨厌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他喝多了,江桓在盛清越身上闻到了那夜相似的味道。 他蹙眉:“你用的什么香?” 江桓的语气并不好,劈头盖脸,像别人欠了他。 盛皎月都不知他们的鼻子是不是和别人的不同,一个两个总是说她身上香香的,可是她并未抹香粉,夏天穿的衣衫也不用特意用香熏过。 江桓很没礼貌凑近她的身边,嗅了嗅她衣裳的气味。 顾青林一把将他推开,横眉冷对把人扶上马车,吩咐江府跟过来的奴仆,”把你们公子送回去。” 江桓又没喝醉,“那你们呢?” 顾青林说:“我送她回去。” 江桓冷笑:“顾青林,你真是鬼迷心窍。” 顾青林今晚本意是要与她独处,被江桓横插一脚,出了变故已经很是不悦。平时听见几声讥讽倒也无妨,这会儿他确实撞上枪口:“比不过你,为了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失魂落魄,借酒浇愁。” 江桓冷眼瞥他。 顾青林淡道:“说不定她已成婚生子,你找到了也是徒劳。” 江桓反唇相讥,“你也当心点,盛家三小姐能不能活到成婚生子还不一定,别还没成亲就当了鳏夫。” 三小姐是个病秧子,早在赐婚圣旨当天就已人人皆知。 江桓说完这句话泄了愤,转身回到马车,命奴仆驾车回府。 — 翌日,盛皎月该回文选司当值。 早晨天还没亮就被云烟从被窝里叫出来,梳洗打扮,揣着早上垫肚子的糕点被哄上了马车。 她吃了两块糕点,到了文选司里还是觉得饿。 黄大人好心分了两块新鲜热乎的烧饼给她,盯着她的脸忽然啧啧了两声。 盛皎月不解,“黄大人,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黄大人摇头:“不是。” 他说:“你这长得也忒水灵了。” 半个月不见,珠圆红润,远远瞧着就惹眼。 整个吏部也找不出比他还好看的年轻人,恐怕去他家府上说亲的媒婆早就踏破门槛了。 盛皎月索性不说话,她是知道自己好看的。 黄大人正准备问他可否有了婚配?若是没有,打算将家中小妹介绍给他。 这话还没说,东宫的曹公公就来请人。 曹缘见了盛皎月就说:“盛公子,殿下有要事与你相商。” 能有什么要事?不过是听说她饿了,备了好些膳食。 盛皎月心里发愁,表面镇定跟着曹缘去往东宫,她真以为太子有要事同她商量,刚进屋就被按在椅子上,面前的桌子摆满吃食。 卫璟刚批完折子:“尝尝。” 盛皎月如坐针毡吃完这顿午膳,打算告辞,就被男人扣住手腕带到里间,他问:”孤上回送你的香粉可还在?” 早就被她扔了。 盛皎月骗他:“在的。” 卫璟说:“明日抹了香粉来见我。” 他其实不乐意她继续在男人堆里当值,以后总归是他的人,不愿她被别人惦记。 暂且忍忍,实在忍不了要她辞官也不难。 盛皎月不情愿,抿唇道:“我是男的。” 卫璟故意逗她,散漫揉弄她的手指,边说:“男子也能作女娇娥的打扮。” 他将她按在梳妆镜前的矮椅上,拇指挑起她的下巴,不知从哪弄来的胭脂盒,用指腹一点点在她唇上抹开唇脂,娇嫩鲜妍。 卫璟说:“我见你唇色泛白,抹点脂粉更有气色。” 盛皎月抬手就要擦掉,男人不留情面制住她的手腕压在背后,“敢擦掉,今天下午你也别想走了。擦一次孤抹一次。” 盛皎月快要被太子气出眼泪来。 卫璟低声哄她说:“好看的。” 少女扭过脸不肯搭理他,只觉得他是个变态! — 如此熬过一个下午。 盛皎月生怕东宫那边又来人,到了下值的时辰赶忙离开。 刚坐上回府的马车就凶巴巴擦掉唇瓣涂抹的胭脂,车夫还没起身,东宫又差人送了东西过来。 小太监低着头将东西奉上,“这是殿下命奴才从库房里拿出来送给大人的。” 盛皎月不得已收下。 小太监又说:“殿下问公子您喜不喜欢?” 盛皎月连盒子都未打开,看都没看,敷衍至极,“好看,喜欢。” 等小太监回宫复命。 盛皎月叫人把这个盒子偷偷拿去扔了。 小太监将裂了的盒子和七零八碎的首饰呈到太子跟前,手都在抖,“盛大人说……” 卫璟看着不成样子的首饰盒,懒洋洋问:“说什么?” “说好看,还说喜欢。” 卫璟气的笑了。 阳奉阴违,说一套做一套的小骗子。 过了一会儿,男人吩咐道:“再送套一样的过去,连着这套摔坏的,一并给端到她眼前。” “是。” — 文选司这些日子给她留了不少琐碎的活儿,盛皎月劳累一天,回到家中泡了个澡就困了。躺在浴桶里差点睡着,换好衣裳趴在床上贴着枕头就睡了。 她半夜被惊醒。刚睁眼眼睛就被人捂住了嘴巴。 裴琅悄声无息进了她的屋子,小将军这回是真的要离开,再拖也拖不得了。 他看着她的脸,越看越喜欢。 想松开她又怕她惊声高叫。 裴琅觉得她这样说不了话也好,他诚恳道歉:“那天给你下药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 小将军看着她的眼睛,忍不住俯身亲了亲她的眼皮,“我是真喜欢你才想要带你走。” “你现在不肯跟我走没关系,来日方长。” “太子登基,你们盛家没有活路。到时候我可以帮你。”小将军说完又补充:“不用你求我,我也会心甘情愿的帮你。” 裴琅觉得自己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却总也说不完,“我以前也没有喜欢过男人,说实话,如果不是你太招我喜欢,我也不想如此。” “总之你乖乖在京城等我,我打了胜仗就会回来。以后都不走了。” “对了。”裴琅低头看了看她藏在被子里的身躯,“我今晚本来是要扒了你的衣裳再走,你胆子太小,把你吓出病就不好了。” 他早就怀疑她不是男人。 裴琅停顿后转而问:“你是自己跟我说实话,还是要我掀开被子看?” 盛皎月拿脚踢他,她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是个武将的对手,裴琅先道了歉,随后解开手腕上的黑色绸布将她的双腿牢牢捆了起来。 裴琅看着她脸颊上流淌的泪痕,温温柔柔:“你自己招了吧,我不想吓着你。” 第64章 笼中鸟 拱月悬窗,微亮的月色沿着窗柩如潮水不断涌入屋内。 裴琅掌心一片温软细腻的触感,他有点舍不得松开手,傻了似的直勾勾看着她的圆眼,玻璃眼珠黑白分明,蝉翼般的睫毛乌黑浓密,水光潋滟,眼含羞愤祈求。 裴琅看直了眼,脑袋都有点迷糊。 这人不仅眼睛好看,鼻梁也好看,鼻头浅红微翘,精致小巧。 等到手掌传来刺痛,裴琅被她凶凶的咬了一口才回过神。 他倒吸了口冷气,但没觉得有多疼,和被猫挠了没差多少。 裴琅不要脸的问:“你要不要再咬一口?” 盛皎月瞪圆了眼睛,似是被他这种流氓行径震惊了,被他气得半死。 裴琅哄着她说:“你再咬我一口吧,这样你心里也舒服。” 他觉得她咬人也不凶,口水都是香香的。 盛皎月气愤扭过憋红了的脸,不和他说话。 裴琅追问:“真的不咬了吗?” 见她不理自己,他还有点遗憾。 “我现在松开你,你别出声叫人,不然我只能把你打晕,自己掀开被子看了。”裴琅这人不拘一格,做事情向来粗鲁,今晚已经温柔的不能更温柔,“我不会骗人,你别犯傻。” 盛皎月知道他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都做的出,她对他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知道了。 裴琅松开了手,她的下巴被他的掌心捂的有点红,她拥着被子慢慢坐正身体,铺开的长发跟着起伏,她微喘着气,“你赶紧走。” 裴琅不好打发,“你还没对我从实招来。” 盛皎月抿禁唇瓣,双手紧紧揪着身下的芙蓉床帐,她咬牙说:“我没什么好交代的。” 她表情倔强,眼睛看向别处,极力憋着火气。 裴琅捏着她的小脸,让她将视线转了回来,他是一点亏都不肯吃,“不见棺材不掉泪?” 盛皎月恼火得很,神色已经相当不耐,“你出不出去?” 裴琅的拇指扣紧她的下颌,“真以为我舍不得掀你被子?” 小将军平日嬉皮笑脸玩世不恭的样子多,这会儿冷下了脸看着还怪吓人,“那你别哭。” 裴琅冷冷说完这句话,松开她的下颌朝她的枕被探出了手。 盛皎月就是兔子脾气,逼急了才咬人,冷冰冰眼神看向他:“你既然什么都清楚,又何必还要多嘴问我。” 裴琅停手:“你认了?” 盛皎月不耐烦,“你赶紧走,回你的边城。” 裴琅暗自懊悔现在是想掀她被子都没了由头,他这会儿还不想走,把手掌伸到榻面前,“你再咬我一口。” 盛皎月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在看怪物,满脸屈辱。 裴琅也知道自己提的要求听着还挺变态,但他忍不住,掌背印上她的牙印,他说:“你的口水都香香的。” 盛皎月不愿再听这种污言秽语,“你再不走我就叫人了,宁肯和你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也不受这种窝囊气。 裴琅被她凶了反倒觉得心痒难耐,怎么就这么招人稀罕呢? 他感觉自己跟中了魔似的,目不转睛盯着她偏白皙的脸,漂亮无暇,脸颊微微鼓起来,因气恼而板正脸孔的模样,灵动讨喜。 裴琅咽了咽喉咙,“我能舔舔你吗?” 盛皎月忍无可忍,气到手指头都在发抖,扯起嗓子对外高声叫云烟的名字,裴琅还不想这么快就走,眼疾手快重新捂住她的嘴巴,“你别叫了,我不舔你。” 他颇为遗憾舔了舔唇角,眼睛眯了起来,小声的又问:“那我能亲你一口吗?” 他想先尝尝味道。 到底是哪里香? 她的舌头是不是也是香的? 裴琅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已经不能更斯文,若是在边城,他怎么会给她坦白交代的机会?直接掀了被子脱光衣裳,自己看个清楚。 想舔就舔,想亲就亲,想咬就咬。 盛皎月感觉裴琅真是太不要脸了些,什么话都说的出口。 裴琅马上就要离开京城也不怕她恼自己,死皮赖脸着不走,“可能要过上一年半载,我才能回来。你放心到时候我让我母亲来你家里提亲,你嫁给了我,姑母不会为难你。我的父亲和母亲都很好相处,他们也会对你很好。” “你还没去过边城吧?” “等以后得了空,我带去大漠草原里骑马。” 盛皎月嫌他吵,闭着眼睛背过身体装成聋子。 后来竟是在裴琅罗里吧嗦的声音里睡着了,连人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走之前帮她解开了捆着双腿的绸布。 盛皎月巴不得裴琅从此再也不要回来。 不过他也没有骗自己,等太子杀了七皇子,血洗皇城后不久,将军府的人就都该班师回朝。 小将军春风得意马蹄疾。 那是他人生最得意的时刻。 那时候悬在盛家头顶的那把剑还没落下,父亲被关押在牢狱,罪名尚未落定。她四处奔走,平日关系还算不错的同僚避如蛇蝎。 有些人也自身难保。 她筋疲力尽的求人,总会碰见落井下石的人。 不巧还让裴琅瞧见了她狼狈被扫地出门的画面,小将军审视扫过她的全身,“你求他们,有什么用?” 说话不大好听。 这件事过后没多久,她就被新帝召入宫中,一顶轿子将她压入皇城。 — 夏天越发灼热,盛皎月每日出门去上值,都要被清早的太阳晒出细汗来,最里头穿的衣裳已经有点湿了。 马车不能驶入皇城,她需要步行走到文选司。 每当她走到都已经是汗流浃背。 盛皎月也想用冰块,但是冰块在夏日确实难得,不是他们想用就能用上。 相比之下,皇后的宫殿就凉快了许多。 侯夫人进宫和皇后娘娘商量事情,她纸巾对儿子的婚事依旧不满,就是脑子中邪了才要娶盛家的女儿。 但木已成舟,事已至此,只能如此。 儿子这几日都打算去盛府和人商量婚期,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不能真的什么都不管,白让他被人笑话。侯府到底还是要脸面。 侯夫人说:“我这儿子太急了,竟然下个月就要成亲。这什么都没准备,如何能成?” 皇后也有几分惊讶:“确实着急了些。” 卫璟恰好也在,淡淡插了一句,“不如叫人算算日子,既然要成婚,太过仓促也不好。” 侯夫人也是这么想,但她儿子太着急了。 拦不住。 卫璟笑了笑,“您若是真不点头答应,他一人也定不下来这件事。” 他若无其事倒了杯茶,“不妨去找缘合法师算个吉利的日子。” 侯夫人本就有些动摇,被太子的三言两语说动了心。回到侯府后,同丈夫商量许久,觉得这件事还是不能纵着儿子胡来。 良辰吉日得算,这婚期怎么也要拖到半年后。 — 卫璟在侯夫人离开之后不久,也同他的母后请辞。 回到东宫,叫人准备了笼子。 曹缘不解,“不知道殿下您要多大的笼子?” 卫璟想了想,笑了声:“也不用多大,找只鸟儿关进笼子里给盛家的公子送过去。还有我先前让你准备的那几条裙子。一并送去。” 曹缘不敢揣测主子的心思,点点头马不停蹄准备好东西亲自出宫送到了盛府。 盛皎月先是看见了只笼中鸟,脸色就已经很不好看。随即回屋又瞧见男人送来的裙子,人都给气坏了。 太子这是什么意思? 暗示她就如这只笼中鸟永远出不去吗? 盛皎月打开笼子将鸟儿放走,但不一会儿,这鸟竟然又主动飞了回来。她被气的不轻,看着金丝笼里的鸟儿小声说他没骨气。 飞都飞走了,还回来做什么? 第二天盛皎月当值时又被太子叫了过去。 太子垂眸看着她,“裙子怎么没穿?” 盛皎月抬起脸满眼惊诧,“殿下,您在说什么?” 太子的眼睛笑起来比不笑要好看几分,眼尾狭长,勾勒着冷峻的笑,他说:“我只是觉得你穿裙子也好看。” 盛皎月忍气吞声,“既然殿下喜欢女子,就不必来纠缠我。” 他这不是很正常吗? 到底为什么就非要她这个“男人”不可了? 太子似乎根本没在听她说什么,抬起她的脸端详片刻,漫不经心抛下几句话:“明儿穿进宫里给我看看。” 都是他按照她的尺寸亲自挑选的。 盛皎月眼前发黑,“殿下,我明日还要当值。” 卫璟沉思半晌,就在她以为男人要放弃这个羞辱人的念头,听见他漫不经心张口说:“用罩衫挡住。不让他们看出来就好。” 盛皎月抗拒:“我不要。” 窗外日头毒辣,阳光正好落在少女薄瘦的肩头,薄衫印着背脊处蝴蝶骨的轮廓,好似下一瞬就会展翅而飞。 卫璟缓缓说:“你试试。” 盛皎月气急败坏,偏偏又能忍,一口气涌了上来又被她憋回去,“您不能如此不讲道理。” 她呼吸有些急促,看来被气的不轻。 卫璟倒打一耙说:“不是你要我同你示好?才肯答应跟了孤吗?” 男人的嘴角绽起一抹淡笑:“礼物也送了,你该喜欢才对。” 她稚嫩的小脸,熟红中透着白,整个身体都在抖,樱唇张张合合,半晌愣是没说出一个字。 小姑娘眼泪都要被他气出来了。 卫璟觉得他被自己气的红眼的模样很熟悉。 就好像他已经见过很多次。 有时是醉态的红。 有时是撩人的薄红。 滚烫的,香浓的。 卫璟已经很久没有在梦里见过她,但这些天梦中又开始出现她的脸庞。只不过和前几回不同,不再是叫人醉生梦死的春.梦。 而是梦见自己将她狠狠压在龙榻上。 剥开了她身上的朝服。 就好像是很久以前真的发生过的事情。 第65章 她过世的很长一段日子后…… 梦里面,她穿着整齐板正的月牙白锦袍,深冬大雪,外罩雀翎斗篷,兜帽边有层雪□□致的狐狸毛。 她的脸看着憔悴苍白,已经是强弩之末,依然倔强撑着那口节气,挺直的腰板如松柏,拖着沉重的步伐,抬步迈过门槛缓缓走入宫殿。 卫璟看见了她被丢进天子床帐中,看见她原本还镇定的脸逐渐泛起慌张,他的拇指陷入少女柔软的面颊,另一只手恶狠狠扯开了她的衣裳。 卫璟看见了她的眼泪,然后如疾风骤雨的动作就停了下来,吮去她的眼泪,心里叫她别哭,嘴上却什么都没说。 卫璟觉得梦里的人像他又不是他,若是他在很久之后识破她的骗局,看穿她的身份,一定不会对她客气。 一定会给她难以忘记的教训。 卫璟扯回了神思,眼前的人也板着小脸,故作出来的冷淡反倒给她添了几分楚楚动人。他其实只是想见见她,和她说说话。 等见了人,就忍不住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卫璟原来是想送她几对耳坠,后来才想到她应当是没有穿耳洞的。 她的耳朵也好看,耳垂圆润软白,触感应当也是软弹弹的。 卫璟也没想逼她,拖着懒声说道:“你若实在不肯就算了。” 盛皎月敷衍发出个嗯字,觉得太子真是好生难缠,心血来潮,想一出是一出。 东暖阁被日头直晒,唯独开了扇小窗。屋子里有些燥热,盛皎月身上的皮肤都变得微烫。 她是既怕冷又怕热的娇气体质。 她忍不住靠近窗户的方向,就着外头涌进来的习习凉风,身体松快了些。 卫璟抬手捏住她的耳朵,没用什么力气,他的指腹是有点粗糙的,老茧粗粝,磨着她的皮肤。 一时走神,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倒是可以穿对耳洞。” 太子疯了,盛皎月一声不吭默默地想。 连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 盛皎月懒得理太子这种疯言疯语,安安静静装个聋子,等他自己说完就好了。 “我送你的礼物可都收到了?” “嗯。”盛皎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他,其实除了那只笼中鸟,其余的东西她看都没看过。 太子这双漂亮勾人的眼睛轻轻一眯,“喜欢吗?” 其实盛皎月连他让人送来的盒子里面装了什么都不知道,她眨眨眼,如今在太子面前撒谎也能做到面不改色,敷衍的不能更敷衍,“喜欢的。” 这三个字,一字一顿,吐字清晰。 若是对上少女黑白分明的眼眸,根本看不出她在说谎。眼神诚恳,满是真心。 卫璟对着她的双眸,意味深长的眼神静静落入她眼中,见她脸都不红的扯谎,竟觉得有几份好笑。 长进不小。 都能一本正经的说谎了。 若不是曹缘将被她随手扔在路边角落里破到不成样子的盒子,他都要被她诚挚的眼神蒙骗了过去。 盛皎月当初在画舫的船舱里和他说的那些拖延之词,都是哄他的,用来骗他的。她怕自己的谎言被男人看穿,抿直唇瓣:“很好看,很好用,殿下有心了。” 卫璟扯起嘴角,淡淡的笑意稍纵即逝,“你喜欢就好,明天戴上给我瞧瞧。” 盛皎月并不知道太子后来将她让人扔掉的盒子又给她原封不动的送回,东西让云烟收了起来。 盛皎月愕然,这会儿才有点头痛。 太子从来就没送过她什么正经玩意。 她不好点头答应,但抬眸迎着男人深幽的眼神又不好说拒绝的话,僵硬点点头,“好。” 卫姒有事来找皇兄,意外撞上了还没离开的少年。 她惊喜万分,眼巴巴盯着少年的脸,把他盯得脸红了还不知收敛,殷勤凑过去,“盛公子,我听皇兄说你现在在吏部做事情,很忙,我也不敢贸然打搅你。” 公主噘着嘴,“其实我很想你的,我这么久没去找你,你不会生气吧?” 盛皎月对公主是有好感的,公主性格温和好相处,不像太子反复无常又深不可测,总是做些叫她难堪的事情。 她面色微红,也不知是被太阳晒出来的,还是被瞧见公主才红了脸。 “我不生你的气。”声音从容温和。 卫姒知道他脾气素来都好,不生气才是在情理之中,她每次见到他,就忍不住像小时候那样给他喂吃的,张口就问他饿不饿? 盛皎月羞涩摇头,软着声同她说自己不饿。 卫姒不信,当她是不好意思。 公主转身居高临下吩咐宫女去小厨房备些膳食,还要些偏甜的糕点。 盛皎月羞怯之余又有些惆怅,同为一母所出,为何公主如此体贴善解人意,太子殿下却总是那么凶呢?冷酷的恶劣。 若是她真的是个男的就好了。 这样就能娶公主了。 上辈子公主就待她很好,帝王生性就霸道,性格多疑,嫉妒心重。总觉得先前和她走得近的男人都喜欢她,压根不让她穿着女装光明正大出现在外面。 他自己倒是喜欢她穿裙子画淡妆。但是决计不会让外面的人看见。 所以有时帝王心血来潮带她出宫一趟,都会将她拢的严严实实,一定会戴好帷帽。 她能见到的外人,除了公主,剩下的人就真的不多了。 如果她是男子,也是很愿意娶公主这么好的姑娘为妻。 卫璟冷不丁在她耳边问:“你在想什么?” 盛皎月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在想怎么娶公主这事,她摇头说没什么。 太子非要打听个清楚。 盛皎月也恼了,硬邦邦扔出几个字:“公主真好,我都想娶她了。” 卫璟扬起峰眉,眼尾轻轻上挑,一反常态,轻描淡写,“你去同我母后提吧,日后也可以叫我一声哥哥。” 床上也可以唤得。 盛皎月没听出阴阳怪气,但依然认为太子不安好心。她忍着不作声。 太子明知她“不举”,竟也忍心让他妹妹跳火坑?莫非是太子存着日后她成了他的妹夫,更好亲近的心思? 真是可怕。 卫璟还不知道短短片刻她已经想了那么多,他嫌卫姒碍眼,叫曹缘把她送回文选司。 卫姒不肯,非要跟过去。 卫璟连妹妹都防着,这两个人凑在一起画面和谐,盛皎月的话都变得多了些。 他命令曹缘一定要把人送到,然后又叫邢坤拦住卫姒,不许她跟过去。 邢坤伤好就被罚了,这两天才重新当值。 他挡住卫姒,“公主,您请回吧。” 卫姒打也打不过他,在邢坤面前无理取闹又没有用,她气的跺脚。 邢坤护送公主回宫,红墙碧瓦,檐翘高飞。他握着长剑,望着宫外的天色发了会儿呆。 表情凝重,深思熟虑。 邢坤见识过帝王的独占欲,不过—— 那个人……确实也招人喜欢。 那些男人,谁又敢说对她真的一点多余的心思都没有呢? 每当邢坤想起上辈子发生过的事情,就忍不住皱眉。 惟愿今生她不要再生那样重的病。 她被小郡主害过一次,又积郁已久,加上那场来势汹汹的肺病,最终落得药石无医的下场。 她过世的很长一段日子。 帝王都没有上朝。 病倒床榻,起不来身。 邢坤回过神对公主说:“公主还是听殿下的话,总是为你好。” 卫姒不领情,叫他滚。 — 盛皎月这日回了府上,不情不愿让云烟将东宫送来的东西拿过来。 云烟将丢在库房角落里的两个盒子拿到她眼前,盛皎月拧着眉,不解的问:“怎么有两个一样的?” 云烟张嘴说:“这两个都是首饰盒,装了两套金翠头面。” 盛皎月看着其中一个摔破了的檀木香盒,心里已经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她让人偷偷摸摸扔掉,怕是让太子发现了。 所以他才会又送了份一样的来敲打她。 盛皎月想到今早在太子跟前面不改色撒谎,浑身不自在。 他也并未戳穿她的敷衍把戏,就那样静静看着她的笑话。 眼不见心不烦。盛皎月又让云烟重新收了起来,连着碍眼的裙子。 她又问:“那只云雀呢?” 云烟说:“您让放了,他不肯走,飞回来后就让底下人好生养着了。” 盛皎月嗯的一声,撇嘴轻声道:“别让我瞧见。” 云烟记得姑娘很是喜欢这些漂亮的小动物,那只云雀也是顶好看的,羽毛光泽鲜亮,雀中西施。 她虽不解,却也点头:“好。” 盛皎月照着惯例去当值,偶尔和上峰旁敲侧击调任的事情。 她在文选司待了也有几个月,虽说还没满一年。但人缘尚且不错,做事勤恳,若是想要调往地方,应当也是抢手货。 上峰眼睛一眯,“等过了今年的冬,蘅城还真就空出了个职位。你若真的想去,到时候我帮你想想办法。” 盛皎月总算看见了一丝生机,她低声道谢。 不过才刚入夏,离冬天还有好几个月。 她叹气,如此一来,她还得敷衍太子几个月。 不过太子应该好骗,鬼扯两句他都信了。 等到晌午,曹缘又来了文选司请她过去陪太子用膳。 盛皎月在心里不满的嘀嘀咕咕,太子又不是三岁小孩了,怎么还要人陪他吃饭呢?两个“男人”面对面吃饭很好看吗? 她真是不理解。 不过东宫的午膳确实丰富,味道也好,还都是她爱吃的菜。 吃饱过后,盛皎月正要告辞,卫璟不慌不忙开腔问:“不是喜欢我送你的礼吗?怎不见你戴上呢?” 盛皎月心想你竟然有脸皮说,她忍耐道:“您送的我都用不上。” 卫璟懒洋洋靠着身后的圆椅,手臂漫不经心搭在檀木扶手,拇指轻点,说话低沉:“明儿戴上那串白玉石嵌珠的项链给孤瞧瞧。” 盛皎月不从。 卫璟点头,好脾气对她笑:“既然送宝贝也讨不到你的欢心,那就算了。” 盛皎月心头一跳,果不其然,下一瞬就听男人懒声说:“我也不必费尽心思讨好你,你今夜就直接在东宫住下。” 盛皎月捏紧手指,气鼓鼓道:“殿下,我真的很喜欢的,我会戴上的。” 太子真的疯了。 把她当女的看。 大疯子。 盛皎月在第二天戴上了这串嵌珠的项链,她穿了交领对襟长衫也不管用,夏天的衣裳都太单薄,珠子是翠绿色的,衬的皮肤极白,但是相当显眼。 她只能穿了件罩衫遮掩一二。 到了文选司顶着同僚们好奇的眼神,红着脸解释:“我皮肤经不得晒,会过敏,今天日头大,只好如此挡挡。” 也没有人怀疑。 这位盛家的小公子,在他们眼中一向孱弱。 盛皎月只想熬过早晨,等到了正午去东宫给太子看过就立刻拽下来,扔得远远的,这回一定不会再被他发现。 她蹙着眉低头忙着抄书,黄大人领着人进来,说内阁的程大人找她。 盛皎月茫然,她不认识内阁的什么人。 等程大人走进屋子,她看清楚了来人的脸,才知道他是谁。 勤勤恳恳挣功名的程家小公子,程离彦。 程离彦早就想来找他,他还没从这对兄妹俩竟然长得如此相像震惊中走出去,眼前的人怎么看都觉得很熟悉。 第66章 半辈子都活在他掌控的世…… 程离彦都不大好意思看着他未来的哥哥,对着这张和他心上人一样的脸,他确实没法正对着他说话。 未免太像了。 说一模一样也不为过。 这哥哥也好生奇怪,大热天外边还穿着罩衫,脸上的肌肤都贴着汗珠也舍不得脱下来。 程离彦是铁了心日要娶皎月妹妹为妻的,不过现在横生枝节,问题倒也不大。 顾青林活不到他成亲的时候。 皎月妹妹腼腆胆小,在他面前都不好意思说话。 他还是得和她的兄长先处理好关系,他对皎月妹妹了解不多,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但是盛大人作为皎月妹妹的兄长,一定是清楚的。 黄大人早就听说过程离彦在内阁的威名,刑部的酷吏比起他都要退让三分。不苟言笑,冷静自持,平常和和气气,真在他手里栽了事情,那就有的是苦头吃,半分情面不留。 这会儿程离彦在盛清越面前倒是客客气气,甚至有点不自在,局促腼腆,避着眼神,说话都不利索。 程离彦倒是想背过身体和盛大人说话,但是这样未免显得太不尊重人了。 他无奈叹气,然后打起精神:“盛大人。” 盛皎月不是很想他说话,怕他听出来自己的声音不对,虽然之前见面她刻意用了柔和些的声线,但还是有点像的。 她嗯了声。 程离彦心道皎月妹妹的兄长性子也很冷,他赔着笑脸,“先前去盛府拜访,还未来得及同盛大人打声招呼,是我的失礼,还望您不要介意。” 盛皎月依然嗯,她不信程离彦是来同她说这些废话。 不过立刻,程离彦才拐着弯提起正事,他面露赧然,“不知道这些日子皎月妹妹身体好些了没有?” 盛皎月拧眉,“妹妹身体无碍,不劳程大人关心了。” 程离彦假装听不出盛清越话里话外的冷漠,舔着老脸说:“我和皎月妹妹情分不一般,自然是要关心她的。” 盛皎月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和他有过不一般的情分,真亏他说得出口。 “程大人,我妹妹已有未婚夫。” 言下之意便是提醒他要自重,不要还对有了婚约的姑娘纠缠。 程离彦脸上的和颜悦色淡了几分,阴翳一闪而过,唇角弧度往下回落,他装作没听见这句话,笑眯眯继续说:“不知道盛大人能否帮程某一个忙?” 盛皎月欲想直接拒绝,然而周围还有同僚在看热闹,她损失表现的太过冷酷,有些不好。 程离彦笑着说:“我与皎月妹妹有好长一段时日不曾见面,想见见她,盛大人可否帮忙带个话。” 盛皎月绷着脸,她万万没想到程离彦居然还没死心?赐婚圣旨板上钉钉,他还想如何? 她总共才和程离彦见了两面,自认为还不至于叫他念念不忘,记挂到如今。 她委婉的说:“程大人,我妹妹如今是别人的未婚妻,不太方便见你。” 她好心劝他:“你还是另觅她人吧。” 程离彦不大乐意听这种话,但谁让给他晦气的人是皎月妹妹的亲哥哥呢?他可以不计较。 他抿直唇线,温声吐字:“皎月妹妹在我心中是最好的。” 盛皎月:“……” 程离彦不介意在她哥哥面前吐露心声,他认真地说:“皎月妹妹温柔善良,又长得漂亮,我与她又是从小定下的姻缘,想来缘分是不会浅的。” “你不知道,她每回见了我都要脸红,说话声音也小小的,很是可爱。我们俩亦是很能聊得来。” 盛皎月统共和他说了不到十句话,怎么就算聊得来了? 她板着脸,也不说话。 程离彦提起她就从心底觉得不好意思,赧然羞涩,脸颊发烫,他清了清嗓子,神态恢复如常,“我也不瞒盛大人了,我这几个月赚了点钱,又问我母亲借了点钱,在京城里买了三进院的宅邸,应当是够我和我们以后得孩子住的了。” “若是她嫌小,这两年我再多赚些钱,还能换个更大的宅子。伺候她的丫鬟,我也已经托我母亲找好,都是干活利索的贴心人。” 程离彦连他们以后要几个孩子都想好了。 两个正正好,俩孩子也能作伴。 一个哥哥,一个妹妹。 若是她不喜欢,不要孩子也成的。 但程离彦想到她软绵的性格,觉得她应该是喜欢孩子的。 盛皎月听不下去了,“你别说了,败坏我妹妹的清名。” 程离彦说:“我只偷偷和盛大人说过,都是自家人。” 谁和你是自家人。 好自作多情。 程离彦也只是抽空才来的文选司,还得回内阁做事。 盛皎月虽然不大聪明,但情绪敏感,也能察觉到他和自己印象中的不太一样。 先前她觉着程离彦内向羞涩,脾气应当很好,是不太会拒绝别人的软和性子。可今天见面,可能是他以为面对的是他哥哥,态度是有些不同的,客套冷漠,端着几分冷峻。 程离彦前脚刚走。 黄大人迫不及待挤到她身边问:“你和内阁的程大人先前认识?” 盛皎月想了想,谨慎斟酌了一下,“见过两回。” 黄大人摸了摸下巴,说:“我看铁面无私的程大人待你倒是很客气,你面子可真的不小。” 盛皎月就不说话了。 晌午未过,曹缘身边的小太监就来请人。盛皎月偷偷摸摸的像做贼,不愿意让其他人瞧见,免得又有不好听的流言传出。 顶着烈日,小太监瞥见少年额前的汗,卑躬屈膝,“大人可要坐轿子?奴才这就让人去准备。” 这金枝玉叶,可不能被晒坏了。 太子如今有多看重这位公子,旁人不清楚,他们在东宫里伺候的人可长了眼睛,瞧的是一清二楚。 小太监来请人之前,还得了曹公公的警告,叫他眼睛珠子不要乱看。 连他们这些阉人多看几眼盛公子,太子都会不高兴的。 盛皎月说不用,等到走到太子的寝殿,浑身都已汗涔涔,又是越晒越白的肤质。看上去就像从从水里出来的一朵芙蓉花。 卫璟叫人取了冰块进屋,三两步就走到她面前,捏住了她的下巴,漫不经心用手帕一点点擦拭干净她雪白面庞上的细汗。 取了冰块还是热。 盛皎月又不情愿脱掉罩衫,总觉得这样做自己就像刻意打扮的漂漂亮亮来给他看。 青白玉镶嵌了宝珠的项链,确实是很漂亮的。如果不用特意穿戴给太子看,她应当会喜欢。 太子帮她擦完细汗,黑眸静静端详这张只有他手掌大小的精致小脸,细皮嫩肉,娇贵漂亮,气色白里透红,漆黑眼珠明亮水润,鼻头粉粉的,唇瓣润了诱人的光泽。 他贴她很近,鼻尖钻入少女衣领处传来的幽香。 她还是不肯听话。 没有用他送的香粉。 不过她身上本来就很香,确实也不需要再用香粉。 幸好窗门都已经关紧。 不然盛皎月也抹不开脸,太子附在她耳边叫她解开罩衫,还问她这样穿不热吗? 当然热了。 她贴身的小衣都湿了。 盛皎月声音很小,似乎是抹不开脸,磕磕绊绊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窗…窗关好了吗?” 太子不由得想笑,他决计不可能让别人看见她,这般魅人的姿态。 “关了。” 盛皎月拖着不情愿解开罩衫,穿在里头的轻衫看着就单薄。交替的衣领挡住部分风光,少女脖颈纤长,湖蓝色的宝珠镶嵌在玉石底中,又用银饰点缀,十分衬肤色。 卫璟的手指搭在她的衣襟,手指轻轻拨弄开领口,淡淡瞥了眼她的领口,视线若是再往下,就能瞥见少女的锁骨、胸口。 宝珠项链很衬她,若是配上另外一对耳坠,会更好看。 “很漂亮。” 盛皎月没有心情欣赏,她坐立难安,掌心发痒,不自在的时候哪哪儿都不舒服。 她觉得太子既然看过,她就能摘下来了。 一个男人,戴着这种东西像什么样子呢? 盛皎月才应付了太子几天就累了,而且还极其的敷衍。 她都不知道怎么撑完接下来的几个月,太子肯定有层出不穷为难她的法子。 不然去风月楼里看看有没有长得好看的少年?这个方法似乎行得通。 等她有空就去看看。 宫里四处都是卫璟的眼线,男人随口一说:“你与程离彦很熟吗?” 他明知故问。 程离彦是她的前任未婚夫,她本事不小,这几人三魂丢了七魄,都对她念念不忘。 “不熟。” “最好是。” 不过提到她的婚事。 卫璟的脸就沉了下去,这件事确实棘手。看她没心没肺,毫不担心,该不是已经打算嫁给顾青林了? 思及此,卫璟捏着她下巴的手指头稍稍用了多点的力气,听见她喊了疼,才回神松手。 她的皮肤极嫩,这么一会儿就有了红色指印。 卫璟叹气,有些心疼,让人送来煮好的热鸡蛋,要给她消指印。 如此这般娇弱,日后在榻上是要吃不消的。 梦中的人,十次有八次就都是眼泪汪汪。 低声哭泣说着受不住。 盛皎月能察觉到太子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她匆匆从东宫逃离,仓促说着谎话,还有许多文书没有整理,若再不回去下午就做不完了。 太子才让人送她回去。 盛皎月今天运气可能真的是不好,半路就被张贵妃的人悄悄地叫到了凝香殿。 张贵妃让宫女给她端茶递水,拉着她笑着说些家常话,随后就将一瓶比起鹤顶红还要毒的药塞入她的掌心。 “你该知道怎么做。” 盛皎月拿着烫手的东西,下意识想扔出去。 张贵妃冷冷盯着她,“如今太子看重你,信任你,你杀了他不是难事,事成过后我保证不会有人查到你的头上。” “张家和盛家早就被绑在一条绳子上,你狠下心,才能保住性命。” “即便没有做成,太子也舍不得杀你。” 盛皎月紧握着药瓶,心里想着,事情败露,太子确实不会杀她,但是会让她生不如死。 半辈子都得活在被他掌控的世界里。 第67章 求情(一更) 张贵妃出此下策,实在是穷途末路。 圣上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太子党蛰伏不动,势力盘根交错。父亲费了好大的劲也伤不到太子党的根基,几次都不痛不痒。 张贵妃这几年在圣上身边吹了不少耳旁风,效用日渐显著,圣上也渐渐起了废太子的念头,可确实也挑不出错处。 圣上恐贸然无端废太子会引起朝堂动荡,裴家手握二十万兵力的军权,这么多年驻守在边城。若是废太子的消息传了过去,裴大将军恐不会善罢甘休。 张贵妃是等不了了。 这些天圣上请了好几回的太医,半夜又总是惊醒,精神不济,咳嗽不断。明眼人都看得出时日无多。她和皇后斗了这么多年,即便圣上是真心疼爱他又如何?至多只是给她儿子封王加爵。 当年张贵妃费了很大力气买通东宫里的奴婢,在太子的寝殿放了扎了针的小人,用巫蛊之术陷害太子和皇后有不臣之心,诅咒皇帝早死。 惹得龙颜大怒,将皇后幽禁,年仅十岁的太子被下了大狱,关押了半月有余,没人敢用刑,但是也害的卫璟重病一场,差点就没活过来。 连为他们求情的长公主都被罚跪了三天,膝盖落下了毛病。 张贵妃恨得咬牙切齿,怎么就是命大没死呢?那次没让他死成,就是祸端。 自古成王败寇,卫璟登基,她和她儿子绝不会有好下场。 皇帝的宠爱有用吗?如今是不管用了。 太子早已悄声无息把持朝政,里里外外不知道有多少人站在他那边。 她父亲也抗衡不了他。 除非裴大将军那手里二十万的兵权,能被瓦解,否则只要卫璟活着,他们机会就十分渺茫。 既然阴谋诡计都伤不了他,也无法撼动他太子的地位。不如就用最直接的办法,太子死了,她的儿子才能登上大位。 张贵妃知道表哥对她余情未了,自是要利用这份情,她也知道表哥这个儿子性格懦弱,不下猛药恐难成事,“你也不想日后为你父亲收尸吧。” 盛皎月没说话,装作思考。 张贵妃又劝了几句,然后才放她离开。 — 盛皎月从张贵妃的寝殿离开过后,就将手中的药倒掉了,药瓶还留着。 让她去下毒,她狠不下这种心,也没有这个胆子。 一来一回耽误了不少时辰。 已是黄昏,天色迟迟。 盛皎月刚回文选司不久,就到了下值的时辰。黄大人瞧见了她,顺嘴问了句:“你身上的罩衫怎么不见了?” 应该是落在了东宫。 盛皎月面色不自然,含糊说道:“我又嫌热,就先脱了。” 黄大人也没觉得盛大人是娇气,从刚认识他就知道他是个讲究人,事事都与旁人有些不同。人也不像外边传的那么难以相处。 黄大人挠了挠头,“我今儿没乘车,不知道你介不介意我蹭个马车?” 盛皎月这方面倒是很好说话,“可以的。” 二人一同走出宫门。 黄大人屁颠上了马车,不过瞧着里面的装设,小小的马车都是处处精致,小榻上还备了两床被子,干干净净还有些香气。 他的屁股都不好意思往下坐,知道盛大人讲究,但是这也忒讲究了。 小桌上还有垫肚子的新鲜茶点。 盛皎月让府上的车夫将黄大人送回他的府邸,而后再换了条道回盛家。 半路马车忽然间停了下来,等了片刻,外头还是没有动静。 盛皎月隔着车帘,问:“怎么了?” 车夫还没来得及回话,一双修长的手掀开了车帘,男人不慌不忙进了马车。 车夫额头直冒汗,“世子爷,您这……” 也太不合规矩了。 这话还没说完。 就被慈眉善目的男人用疾驰骤然的冷声打断,“绕着城跑一圈。” 眼前的顾青林和盛皎月平时见到的那个逢人就笑的世子不大一样。哪怕是平日他怒极了也是笑吟吟,而不是像今天这般不苟言笑,不知道是被谁惹的。 盛皎月揪紧了手,也万分不悦,“回盛府。” 顾青林轻笑,“你想好。” 他已经坐上她平时休息的小榻,身体懒洋洋好似没骨头靠着,微阖上眼眸,漫不经心,不悲不喜说道:“我转头进了宫,心情不好喝了酒,说了不该说的你不要后悔。” 盛皎月气的眉心乱跳,揪紧的手指头直抖,她憋屈改了口,“绕城跑。” 顾青林这段时日有些忙,仔细算下来竟有些好长时间没有见到她了。他执意要定下婚期,母亲说什么都不同意。 一直僵持。 母亲不是不同意让她进门,是嫌他做事情太草率。 婚期要算好日子才行,缘合法师算好的黄道吉日竟然要在两年之后,顾青林当时就被气笑了,脸色整个就变了。 他等不得。 母亲执意要听缘合法师的话。 顾青林冷嗤,搬出生孩子的事情,“您总说表弟家的孩子都会跑了,我再等两年您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 母亲果然动摇,但还是要算日子。 一个月后太赶,太着急。 顾青林心情不好,去宫里见她,恰好撞上她下值的时辰,还没来得及抬脚走到她跟前,就见嬉皮笑脸的男人上了她的马车。 顾青林当即生了怒。 满车厢都是别的男人的味道。 顾青林忽然间抬手大力推开窗门,傍晚徐徐凉风灌了进来,顾青林问:“你和黄辖关系很好?” “我与他是同僚。” “我知道。”顾青林吹了风怒火消了几分,说话语气也没有刚才那么冷硬,他说:“他是个色狼,你离他远点。” 盛皎月低声说:“我看你才是色狼。” 声音虽然小,顾青林还是听见了,他厚颜无耻承认,“我的确是色狼。” 天刚才还亮着,绕着京城走了半圈。最后点黄昏的橘黄色渐渐隐藏在云层里。 顾青林朝她贴近,单手抚着她的腰肢,“婚期往后延了日子,你是不是偷着乐了?” 盛皎月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抬手推开了他,袖子里的嵌珠项链不小心滑落,顾青林弯腰捡起,低垂眼眸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喜欢这些?” 他记得聘礼那些箱子里有不少小姑娘会喜欢的首饰。 这条嵌了宝珠的项链,并不在其中。 他又想起来以前她偷偷摸摸买过簪子,到底还是个女孩儿,总是抵抗不住漂亮的小玩意。 盛皎月没有解释,见他将项链攥在手里,巴不得他拿走。 顾青林攥在掌心确实舍不得还,想留下来做个纪念。她还未曾送过他什么东西,他心情愉悦了几分,“偷着乐也乐不了多久,最迟年底,就要你进门。” 盛皎月装聋作哑,仿佛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顾青林其实每次来见她都想亲她,但是她这人性子倔,若是连问都不问就去亲她,保管她要生气,他贴着她的耳朵说话,“江桓要找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盛皎月浑身一绷,抿直了唇不言不语。 顾青林察觉到她的娇躯忽然变得僵硬,她觉得顾青林可能被婚期的事情刺激的脑子不太正常了。 不过他之前就不对劲,从他要提亲娶她那天起,可能脑子就有了点问题。 盛皎月一直都认为,她和顾青林的关系并不好。 哪怕是上辈子,顾青林得知她的女子身份后,表现一如既往。对她依然不假辞色,冷冰冰的眼神,冷嘲热讽的话语,求他帮忙也要遭白眼的那种。 所以这辈子,顾青林知道她的身份后不揭发她,而是要娶她。 让她觉得一头雾水。 总之肯定是有阴谋,反正不会是喜欢她。 盛皎月冷着脸:“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顾青林看她眼神不躲不闪,不像是在撒谎,他说:“江桓捡到了你的鞋子,还有袜子。” 盛皎月逐渐拧起眉,她的眉眼生的很秀气,哪怕是蹙眉也漂亮的要紧。 顾青林也是最近江桓拿着鞋子满世界找人的时候,才知道江桓要找的那个人是她。他认得她的鞋子,尺码小样式简单,时常被熏香熏过,还有淡淡的馨香。 盛皎月想起来那天晚上她跑的匆忙,确实将鞋子落在了河边。 她抿唇不说话。 顾青林好笑着问:“你怎么又招上了他?” 盛皎月用脚不客气去踢他,男人也不嫌疼,顺势而为,按住了她的膝盖,哑着声音说:“江桓还是头一回这么执着要找一个人。” 盛皎月听得烦了,在他面前发起小脾气,漂亮的脸蛋绷着冷色依然漂亮,瞪着眼珠子毫无威慑力,她说:“你烦不烦。” 顾青林喜欢被她瞪,总算知道自己以前为什么不喜欢他装的冷冰冰样子,本来就该如此生动才对,叫人心尖痒痒。 他说:“我帮你解决了江桓这个麻烦,你是不是该谢谢我?” 盛皎月说:“你不用帮我,他也找不过来。” 江桓都没看清楚她的脸,光靠一双鞋子怎么也想不到会是她。 顾青林心想她果然还是天真,还是被保护的太好,没见识过他们这几个人真正的手段。不过也是,从前在太学,老师们偏爱于她,一方面是她长得招人喜欢,另一方面是她看着就是纯。 呆呆的,笨笨的,天真善良。 顾青林慢慢和她说:“他让人一个铺子一个铺子到处查,用不了多久就能查到你的头上。” 顾青林是今日得了一样她贴身戴的东西心情才好,才愿意同她说这些。 马车已经绕回盛府,顾青林摸了摸她的脸,又意味深长扫过她身上的官服,她似乎喜欢当官,可以后总归还是要脱下这身官服的。 — 盛皎月觉得今天被顾青林缠住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至少太子送的那样首饰被他带走了,不用她小心翼翼找地方扔掉。 她刚回府被哥哥请过去用膳。 先前听说哥哥已经能站起来还很高兴,可这几回她见到的都还是坐在轮椅里的哥哥。 哥哥话不多,听闻她这两天没睡好,给她送了助眠的香石。 盛皎月拿到香石,也没哥哥是如何知道她睡不好这件事,可能这就是双胞胎之间的心有灵犀。 盛清越在妹妹离开前,摸了摸她的头发,看着她的眼神深深,“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过不了多久,就能以三小姐的身份将她送走。 京城是非之地,她身边又都是豺狼虎豹。 早走为好。 盛皎月睡前点了香石,倒真的做了个美梦。 上辈子,七皇子暴毙之后。 父亲就知道事情不妙,将哥哥接了回来,还要将她嫁出去。只是还没来得及送她成婚,皇帝就驾崩了。 后来的事情,就不受她的控制。 她梦见自己见到了父亲为她寻的未来夫君,不是程家的小公子,而是名模样俊秀的青年,家中行商,身世清白。 不是鳏夫,也没有陋疾。 盛皎月原想着就这样罢。 嫁了人远离纷争,于是她称病请了假,按照计划再过上半个月就该称她病故。 已经把持朝政的太子殿下,从那个时候起就不对劲。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透了他们的把戏,自她称病之后日日来盛府探病,还带了太医亲自为她治病,扬言治不好就将太医的头给斩了。 太子捏着她的下巴,拇指缓缓移动,落在她的颈间,漫不经心捏了捏她后颈的白肉,“连个伤寒都治不好,你们盛家也就走到头了。” 她想“死”都没死成。 反倒是他父亲帮她找的未来夫婿得了病,归家后竟是奇迹般的好了,不久之后就娶妻生子。 盛皎月这场梦醒,刚好天亮。 府上大清早就开始在忙碌,底下人忙的不可开交,长廊和屋檐底下都挂满了红绸缎带,灯笼都换成了新做的。 二房的五妹妹要成婚了。 年前定的亲,再过半个月就要成婚。 府里提前准备布置,热热闹闹办喜事。 盛皎月让云烟去库房里挑了几样好东西,又添了五百两银子做红包,她一并带到四妹妹的院子里,当作她的新婚礼物。 女孩子,还是要有些银子傍身才好。 盛皎月刚踏入五妹妹的院子,遇上了盛清宁。 冷漠的弟弟,见了她难得没有甩脸色。 盛清宁直白盯着兄长的脸,上上下下的审视打量,丝毫不知尊重二字要怎么写,他说:“哥哥,你瘦了。” 先前脸蛋圆乎乎的,下巴都肉肉的。 那样才好看。 也许是官场勾心斗角。 哥哥是个笨人,吃亏是常事、 如此才瘦了。 盛皎月本不想搭理不喜欢自己的人,也没有多余的空闲去讨好一个对自己有意见的人,但是忽然间她想到有件事倒可以找他帮忙。 于是她先让云烟将备好的礼给五妹妹送了过去,她则将盛清宁叫到一边,咳嗽两声,“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盛清宁:“?” 盛皎月正经问:“风月楼里的漂亮小倌,贵不贵?” 若是不贵,她可以帮太子找一个。 这样太子就不会来纠缠她。 盛清宁看着兄长的目光顿时微妙,逐渐从恶心到复杂,心里竟然毫不意外,仿佛他孱弱不能自理的娇贵哥哥就是喜欢男人才正常。 但是他怎么能去找青楼里的男人呢? 什么东西也配碰他? 盛清宁说:“没有。” 他冷嗤:“哥哥真是不挑。” 说完,盛清宁就怒气冲冲的离开。 留下盛皎月一人在原地,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又冒犯了阴晴不定的弟弟。 — 盛府忙着准备五小姐的婚事。 期间太子又送了不少东西过来,盛皎月依然像之前那样让云烟扔了又或者是直接埋了,一样都没有打开看过。 太子的心意,她敷衍自成一套。 卫璟问起来,盛皎月能眼睛都不眨说喜欢。 每次问,她都是—— “好看的。” “喜欢的。” “谢谢殿下的一片心意。” 话说的很漂亮,把人哄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上回被太子发现她扔了东西后,她做这件事就万分小心,都埋在院子里的海棠树下充当肥料。 不过总有露馅的时候,太子知道这件事时,气的都笑了。 每次见她眼神无辜看着自己,面不改色说东西好看她很喜欢。 因而才相信了她的话,没有怀疑过她。 不料想,她显然做惯了阳奉阴违的事情。 把他当成傻子在哄。 连着几日,东宫没有派人来盛府。 盛皎月没觉得不习惯,以为太子对她的新鲜劲已经过去,可能发觉自己重新喜欢上女人了。 变故发生在五妹妹大婚的前几天。 父亲毫无征兆被抓了。 盛暄因贪污受贿被人揭发告状,圣上当即让人将盛暄关押大牢,案子移交大理寺,等候发落处置。 大理寺卿是裴家旁支的人,皇后娘娘的侄儿。 盛皎月想见父亲一面都难,刚到大理寺门前就被人赶走,说是朝廷重犯,不得私下见面串供。 不过她花了些银子,还是探听到了消息。 父亲在牢狱中被人用了私刑,手指头断了两根,虽然已经被接了回去,但人还是遭了大罪。 盛皎月不得已去东宫求情。 想要借太子的颜面去见她父亲一面。 曹缘叹着气走到她跟前,太监说话声音总没有那么好听,“盛大人,太子这两日正忙,您要不过几天再来?” 什么正忙。 太子是还生着气呢。 第68章 什么人死了会叫他那样的…… 盛皎月在东宫吃了闭门羹。 夏天多雨,骤雨泼瓢,送来湿冷的风寒。潮湿冰冷的雨气贴着衣料往人的骨头里钻,这场雨来的突然,雨势逐渐盛大。 她毫无准备,挺直身板立在廊檐底下,听着院子里风雨潇潇。 少女身躯单薄,肩头瘦弱,脸色有点苍白,板正的身躯犹如迎着疾风骤雨也能傲然挺拔生长的傲竹。 她穿的少,没一会儿手脚都有些冷。 曹缘于心不忍,开口劝道:“盛大人,先回去吧。明日再来也不迟的。” 事已至此,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盛皎月也不是要站在这里当桩子,她只是没想好要怎么办。太子这显然就是不肯帮忙的态度,所以才会连见都懒得见她。 她面对太子口中表露的所谓心悦,还肯花上时间敷衍一二。 可是太子对她,是连敷衍都不屑于敷衍的。 盛皎月理解太子不愿帮忙,她也没指望太子能尽释前嫌帮他父亲洗刷清白,她只不过是想见见她父亲。 盛皎月蹙眉:“嗯。” 曹缘很有眼力见,立马使唤小太监去屋子里拿来防风保暖的缎面斗篷,“盛大人先披上,天气忽然变冷,您可千万别冻着。” 太子虽然现在撂着人置之不理,却也见不得盛大人挨饿受冻的。若真被这场风雨冻出个好歹,他们底下这些没眼色的人都不用留了。 盛皎月谢过了曹公公的好意,她有些累了,尽管疲倦依然端着身体,不叫人看出疲惫之色,“多谢曹公公,那我明日再来。” 她说的是客气话。 明天她不会过来了。 盛皎月这人胆子小面皮薄,书读得多,虽然不够聪明,但就是有读书人要的脸面。能让她折膝的事情,总是不多。她已经舍了脸,还是不要继续上门自取其辱。 卫璟确实还在因为她阳奉阴违敷衍自己的事情在生气。 人前脚走了,卫璟就将曹缘叫了进来,淡淡开腔:“她走了?” 曹缘就知道太子心里放不下,一时又猜不透太子为何要给盛大人下马威看,平时真是当成心尖上的人儿,嘘寒问暖。 酷暑难耐,还让他去问盛大人冰块够不够用? 若是盛府的冰块不够了,就让他来东宫里支取。 忽然翻了脸,还怪捉摸不透。 曹缘点点头:“回去了。”他见太子的脸色不好,显然是想多听些细节的,于是曹缘擅自做主多说了几句,倒是没有添油加醋,“盛大人走的时候失魂落魄,脸色有些白。他年纪不大,家中遭了变故,能撑下来也不容易。” 卫璟隐隐开始后悔,自己跟她计较什么呢?不该给她脸色看。 她本就是个娇气包,说两句都要偷偷抹眼泪的人。受了气就憋在心里,遭了欺负,反击回去也没什么杀伤力。 刚才她肯定红了眼睛,回去怕是要关上门躲在房间里哭。 慌乱无措,举目无亲。 官场上的老油条又都惯会见风使舵,盛暄下狱,他们还不知会如何趁火打劫,在她面前说些难听的话。 卫璟对盛暄倒是没有多余的感觉,甚至对张贵妃和他的七弟都没有特别的恨意,这几个人都不值得他浪费时间,不成气候的跳梁小丑。 盛皎月这几天确实看够人情世故,文选司的同僚都还算好,见了她没有躲,也未说些落井下石的话。 不过他父亲的政敌可谓不少,她碰了好多钉子。 盛皎月求人都无路,一听是盛家来人,直接叫守门的小厮将人送走,怕她多留一会儿就沾了晦气。 盛皎月从东宫出来又去了躺大理寺,依然灰溜溜被人赶了出来。 这副狼狈的样子恰好让小郡主撞见、 小郡主向来不掩饰对她的敌意,“盛大人。” “郡主。” “听说盛大人求人都求到东宫去了,装的刚正不阿,临到自己家出了事情,还不是要求人徇私枉法?” 盛皎月抿唇不语,小郡主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小郡主。 那年小郡主不知从哪儿打听到新帝在寝殿里藏了人,想尽法子闯了进来,让她看见了自己衣襟不整坐在新帝膝盖上的模样。 她自是要脸,惊慌失措埋首在新帝胸口。 小郡主被气的脸都白了,看着她的眼神里写满恶心二字。直到小郡主被邢坤拖下去,她才颤抖着抬起脸。 盛皎月回过神,一个字都没有同小郡主说,冷冷离开。 她在盛府门口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程离彦。 比起上回见面,这次他表情严肃了许多。 “盛大人。” “程大人。” 程离彦表情凝重:“我昨天找人打听了一二。人不好见。不过案子尚未有定论,你与皎月妹妹切莫太过忧心。” 盛皎月感激他还有这份心,冲他点点头:“多谢。” 程离彦情绪不高,这事目前他束手无策,隐约猜到七皇子的人动的手,却又费解,明面上盛府和七皇子早已绑在一起。 他深吸了口气,“我想进去见见皎月妹妹。” 盛皎月想也不想一口回绝,“妹妹身体不适,不方便见人。” 程离彦听了更慌,脸色微变,“既然如此,我更要见见她。” 上回见面,她面色微红,血气还算不错。除了说话声音小了点,其余看着都不像是个病人。 程离彦先前害了相思病,想她想的夜不能寐,病了好两天。 仅仅两天就难受的要命,皎月妹妹身娇体弱,生病肯定比他更难受。 盛皎月知道程离彦难缠的性格,说:“下回吧。等妹妹好些,我再请你过来。” 程离彦勉强被说服,“如此也可。” 他想着去药铺里给皎月妹妹买些补品,人参雪莲,还有养气血的药,都得买。 平日的程大人是有些抠门的,家境尚可,但是父母的钱又不是他的钱。 他过的拮据,和同僚喝酒的邀约,若是要他掏钱,他从来都是不去的。 努力攒银子,想着换套大宅院。 还要给他的皎月妹妹买裙子买首饰,叫其他夫人都羡慕她的日子才行。 程离彦急匆匆同她告别,忙着去药铺抓药了。 盛皎月回屋后让人抬了热水,舒舒服服泡在浴桶里洗去疲倦。擦干头发后躺在床上睡了一觉。 她奔走一天,早就累了。脑袋沾了枕头就睡。 睡到天黑醒来,云烟递来宫里递来的密信,是张贵妃暗中让人送过来的。 父亲的事,是张贵妃设的局。 若是她迟迟不对太子动手,张贵妃就要她父亲命丧黄泉。 盛皎月看完密信就将其烧成灰烬,她看不出来这是张贵妃和父亲的合谋,还是张贵妃真的如此心狠手辣,亲表哥都能拿来利用。 贪污受贿的罪名可大可小。 轻则罚钱贬官,重则全家流放。 盛皎月打开窗户透气,暴雨初歇,空气混着泥土青草气息,前几日回廊上挂满的红灯笼已经被撤下,五妹妹的婚事也往后推迟了一个月。 这桩婚,能不能继续。 还不一定能有个定论。 盛皎月看着月色叹了声气,收拢肩上的披风,心里想的还是怎么办? 她能怎么办?去给太子下毒吗? 且不说现在太子见都不见她。 只恐怕太子的眼线早已将张贵妃给了她毒.药的事情捅了出去。 她无路可走。 兄长叫她不要管这些事,可她无法眼睁睁看着盛家人走回上辈子的命运。 家里还有年纪小的妹妹,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被流放了会活不下去,充入教司坊还不如死了。 还有母亲,经不起磋磨。 哥哥身子骨又差,一桩桩一件件压在心上,叫她喘不上气。 她有点委屈。 怎么就这样了呢? 第二天红肿着眼睛醒过来,她用鸡蛋敷了敷才去当值。 顾青林袖手旁观,是有私心,他要她嫁他。 盛暄犯的罪不大不小,若是圣上有心放过,牵连不了家人。盛家没有了盛暄这块老骨头,就很好啃。 盛皎月不愿让同僚看出她哭过,若无其事做自己的事情。黄大人安慰了她两句,说着若是清白定能水落石出之类没用的话。 她感激他的宽慰,对他笑了笑。 黄大人拍拍她的肩膀,“你可别对我笑了。” 真是怪漂亮。 难怪太子三天两头将盛大人叫过去一同用膳,对着这张脸都能多吃两碗饭。 不过储君即是储君,黄大人也听说盛清越昨天去东宫求情吃瘪了的事情。 昨日盛皎月说过今天会再过来。 卫璟当了真。 他在书房里等了一天,都没有等到她的人影。 书房外头候着的曹缘心中叫苦不迭,太子问了好几次盛大人的下落,人来没来? 一天了,也没见到人影。 卫璟看着院外逐渐暗下去的黄昏,云层烧起明黄,他恍然才想明白,她怕是不会来了。 她总是那么会骗人。 嘴上一向说的好听。 她是娇了点。 可脾气也是有的。 不是那种被打了脸还会巴巴凑过来的人。 天生就有骨气,娇气包的骨头也是硬的,不轻易开口求人,昨天估计已经是她再三安慰自己过后才艰难朝他迈开步子。 卫璟后悔已经迟了,他冷声把曹缘叫进来,“你现在就去把她请来,不愿意……” 话说了一半,他改了口:“算了,孤亲自去找她。” 卫璟匆匆跑到文选司,东边的厢房里空无一人。 太子的脸色肉眼可见阴沉下去,众人只听见他问:“她呢?” 即便没有点名指姓,他们都心知肚明太子指的是谁。 黄大人被推了出去,他把心一横,说:“盛大人身体不舒服,提前回去了。” 太子没说什么,抬步离开。 卫璟原打算让人去盛府递口信,要她进宫。转念一想,临时改了主意,叫曹缘备好马车,他要亲自去盛府见人。 男人在马车里小憩片刻,又做了梦。 依然是巍峨的皇城。 门窗紧闭的宫殿,密不透风,光线阴暗,只有几缕可怜的天光照了进去。 床榻上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卫璟走近了看,脸色苍白躺在床上的男人竟然是他自己。 男人的眼睛可以用死寂来形容,仿佛这世间已经没有任何值得他留恋的人,眼眸里满是寂寥枯竭之色。 男人似乎习惯了从肺腔里咳出鲜血,面无表情用手帕擦干净嘴角的血迹。 卫璟还听见了曹缘的声音。 曹公公跪在殿外磕头,“陛下,娘娘的尸首该下葬了。” 卫璟觉得心脏蓦然一疼,他就这样被心脏的刺痛活生生疼醒了。 他久久难以回神,手掌贴着胸口,刺痛感仿佛从梦境里跟到了现实。 什么人死了会叫他那样难过? 那双死寂的眼睛,叫他胸口发闷,十分的不舒服。 第69章 他的太子妃 曹缘在马车外提醒了两声,“殿下?殿下?” 卫璟听见曹缘的声音,从怔忪中逐渐回过神,心口压紧的石头几乎挤干了他胸腔里的呼吸,沉郁之气堵着胸口,坠坠的刺痛感时不时戳中他的心脏。 卫璟抬手抚眉,收敛疲倦之色,他的声音嘶哑,“到了吗?” 曹缘下意识弯着腰,“到了。” 盛暄是盛家的主心骨,盛暄若是倒了,其余两房根本靠不住。 盛家这段时日,门庭显然不如往日热闹。 太子的马车停在盛府的大门,守门的小厮都不敢上前去认,卑躬屈膝迎上前,赶紧打开了门,叫人去禀告二少爷。 天都已经黑了。 太子殿下这个时辰大驾光临,不由让人深思。 小厮急急忙忙去后院通传,盛皎月刚换了身宽松的常服,头发懒倦铺开,暗袖盈香。 云烟正要叫厨房的人摆饭,小厮就来报说太子殿下来了。 盛皎月没什么食欲,听见这句话更加没有食欲,秀气眉眼自然而然皱了起来,她不知道太子怎么忽然就过来了。 毫无征兆。 昨天连门都不肯给她开。 盛皎月蹙眉,低声问:“你们没有认错人?” 小厮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没有!就是太子!” 盛皎月叹气,“我知道了。” 她扫了眼自己的穿戴,还算整齐,只是头发看着有些乱,她叫云烟帮她重新梳个发髻。 话才刚说完,太子已经到了院外。 月色寂寥,少女亭亭玉立,站在房檐灯笼的烛火里,身姿娉婷,脸色略有苍白,眉眼蕴着几分疲倦。想来是这几天的事情叫她筋疲力竭。 卫璟看见她的人之后心头压着的沉重散去几分,没有刚才梦中那般压抑窒息,他绷着脸走过去,“不是说今天来找我?” 盛皎月愕然,没想到太子开口会说这样的话。 她昨日本就是和曹公公随口客套。 她是不会去自取其辱第二回 。 卫璟迟迟等不到她的回话,压低眼皮兀自说:“怎么没来?” 盛皎月实在疲于应付他,这会儿连敷衍都打不起精神敷衍,她张口吐字:“我胡说的,殿下不要当真。” 卫璟充耳不闻,低声说:“孤只当你是忘记了。” 盛皎月沉默。 她懒得与太子争论。 厨房的人刚巧送了晚膳过来,盛皎月吃不下饭,叫她们端了下去。 短短几天,她的脸颊就清瘦了一圈,下巴尖尖瘦瘦,憔悴苍白。卫璟瞧见她清减了的脸庞都有些心疼,“放下吧。” 丫鬟大眼瞪小眼,不知如何是好,更不知道该听谁的。 盛皎月微不可闻叹了口气,“你们出去吧。” 丫鬟们松了口气,低着头挨个退了出去。 良久都无人说话。盛皎月奔走几天回到家中已累得不想作声,只想安安静静休憩片刻。 卫璟陪着她用过晚膳,见她吃的不多也没有说什么。 男人忽然间问:“你不是想见你父亲吗?” 盛皎月捏紧手中的竹筷,羽睫轻颤,犹豫半晌,低低的嗯了声。 卫璟给她盛了碗冬笋鸡汤,将小碗推到她面前,“喝完这碗汤,孤带你过去见他。” 盛皎月有点不敢相信,茫然的眼神逐渐清明,少女眼珠分明,漆黑明亮,看着眼前的男人,她有点小心翼翼地问:“真的吗?” 卫璟一字一顿,铿锵有力,“真的。” 盛皎月端起面前的小碗,当着他的面一点点喝完了汤,她张嘴正要说话,太子朝她冷冷抬眉,“还有碗里的肉,也要吃光。” 鸡肉嫩滑,肉质新鲜软烂。 味道清淡,但她吃着如味同嚼蜡。 她逼迫自己勉强咽下碗里的鸡肉,“这样可以了吗?” 卫璟嗯了嗯。 夜色浓墨重彩,天色阴暗,深更露重空气里都是湿透了的黑色雾气,冷冰冰扑在皮肤上有些潮湿。 时辰不早,已过亥时。 大理寺这个时辰都不一定有值守的人。 盛皎月怕太子反悔,管不了这么多了。 房门开了半扇,夜里寒风涌进屋里,寒意顺着衣料往她的肌肤里贴。 卫璟瞧见少女的身躯在冷风中打了个寒颤,墨色长发被寒风扬起,发丝在空中飞扬,后背单薄纤瘦,尺码略有些大了的衣襟随着夜风轻晃了两下。 他说:“再穿件衣裳。夜里冷,免得着凉。” 换衣服又是件麻烦事。 盛皎月不愿在这种小事情上浪费时间,她只想快些见到父亲,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冷声说:“我不冷。” 卫璟深深盯着她看了两眼,未在多劝。 等上了马车,将自己的斗篷给了她。 男人贴近了少女的娇躯,冷凛的气息铺天盖地朝她逼近,指尖都泛着龙涎冷香,她被迫贴着车身,薄背紧紧贴着车窗,男人漫不经心帮她系好带子。 雪白色的斗篷,将她衬的清纯动人。 缎面上绣着几只引颈的白鹭。 大理寺里点着灯笼,两座威严的石狮立在门前,龇牙裂目。 盛皎月刚要朝门槛越开步子,忽然被人从身后拽住了胳膊,太子眼神深沉盯着她的脸,左看右看,良久之后,他说:“等等。” 男人一本正经的说:“风大,还是将帽子也戴上。” 卫璟说完这句话,就擅自帮她戴上了斗篷上的兜帽,遮住了少女大半张脸颊,只看的清楚她的眼睛。 她虽不满,但碍于今晚是有求于太子,也就没有说什么。 有了太子,她进入大理寺不再难于登天。 地牢里阴暗昏沉,石壁上挂着的烛灯都不怎么亮。 盛皎月刚走进去就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她蹙眉,忍着反胃恶心之感,一步步往里走。 父亲被单独关押在最里面的牢房,身上看不出有没有伤,衣裳是干净的,没有血迹。 盛暄看见女儿,冷声斥责:“你来这里干什么?” 盛皎月抿唇,“我来看看您。” 盛暄身上有不少的伤,不想让她瞧见,“回去。” “父亲……” “你不必管,我不会有事。” 盛暄和张贵妃青梅竹马,即便在她进宫后也打了多年交道,怎么会不知道张贵妃打的什么主意?他放任不管,自投罗网,不过就是想随了她的愿。 她这一生,已经够苦了。 盛暄宁肯家破人亡,也要换她得偿所愿。 盛暄做官多年,浸淫朝堂,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栽跟头。 不该收的银子,他一分都没收。 该收的银子,一样都不会被人查出来。 过了许久,盛皎月才问:“你是同张贵妃商量好了吗?” 她的声音很轻,仔细听才能听得见她在说什么。 盛暄没有承认,也并未予以否认。 他并未和张贵妃商量好,他只是顺水推舟成全了她。 女儿性格怯懦,叫她下毒,确实有些难。 若是用全家性命相逼,此事尚有一线生机。 盛皎月习惯了父亲对她的严厉,至今都还记得小时候那雷厉风行朝她打过来的一巴掌,打完捧着她的脸,表情严厉的和她说:“不能叫别人知道你是女孩,不然全家都要死,知道吗?” 盛皎月喉咙干涩,“母亲、哥哥、还有我的命,真的比不过一个张贵妃吗?” 她的眼睛红了一圈,却流不出眼泪,她父亲固执己见,她劝过几回,都无疾而终。 “父亲,您明知七皇子并不是能成大事的人,何必要为注定的败局葬送全家性命?”盛皎月说着声音就变冷了,“张贵妃可以毫不犹豫利用您,明天也可以眼睛都不眨的杀了您。” “你闭嘴!” “她不爱您,您对他来说不过就是个踏脚石。没用了就丢到一旁。”盛皎月撒谎骗了她父亲:“我已经投奔太子,我这辈子都不会背叛他,还有六弟,也早就是太子的人,二房三房都不肯跟您蹚这趟浑水。” “张贵妃不要逼急了我,说不定我哪日很下心,直接将这砒霜投进七皇子的酒杯里。” 盛暄都要对他的女儿刮目相看,他的眼神从愤怒逐渐变得颓丧,他有气无力,已经分不清自己做的到底是对是错。 他想起发妻的脸,儿子的腿,女儿的眼泪。 这么多年的执念,难道真的是他错了吗? 盛皎月并未久留,看过父亲后就从地牢里出来,回到马车里,低声同太子道了谢。卫璟见她眼睛微红,拇指下意识抚上她的眼尾:“哭过了?” 盛皎月摇头:“没有。” 卫璟的指腹有些粗粝,眼睛这处的皮肤本就娇嫩薄弱,他抿直唇线,“你父亲的案子过不了多久就有结果。” — 太子说的没错。 几天后,大理寺就查清了卷宗,告发之人,拿不出实证。 父亲被从地牢里放了出来,他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盛暄刚走出大理寺,发妻抹过眼泪亲自将他接了回去。 他心中不是滋味,等上了马车,妻子呜咽着低声哭了起来。他叹气,这么多年,他亏欠的只有他的发妻,还有这双儿女。 盛暄的铁石心肠,在此刻裂开了个缝隙。 五小姐的婚事,又被提上日程。 婚事办的热闹,从清早就开始敲锣打鼓,二房家底不足,但也添置了不少的嫁妆,为得就是女儿不被婆家看轻。 婚事因为太子的到来而变得更加热闹。 众人看不透这错综复杂的关系,只听说太子和盛家的二公子关系匪浅。 盛皎月被迫招待太子殿下,给他安排在主桌的位置,叫人好生招待,不得怠慢。 晚上的酒宴,太子小酌了两杯。 盛皎月坐在他右手边,闻着男人身上淡淡的酒味,盼着其他人不要那么没有眼色继续给太子敬酒。 一般人也不敢,还是有不长眼睛的人。 端着酒杯来敬酒。 一来二去,太子喝的就有点多。 卫璟叫小厮来扶太子去客房休息,小厮的手还未碰到太子的衣摆,就听见一声冷笑,“什么东西也能碰孤?”「 冰冷的语气,迫人的威压感。 吓得他们当场跪了下来。 盛皎月知道太子是故意说给她听的,偏找了无辜的仆人撒气,她挥了挥手叫他们退下,自己扶着男人的胳膊,“我送您去休憩。” 卫璟这回倒是没有说难听的话,任她摆弄自己的身躯,长臂搭在她的肩上,大半身躯都压在她身上,他嗅到了少女发间的甜香。 还是那股熟透了的香味。 很好闻。 卫璟的心情刚好了点,不知为何又想起那个令他都觉得难受的梦。 曹缘的声音就像是真的在他耳边,一遍遍叩首磕头跟他说尸首该下葬了。 再不下葬尸体都该臭了。 梦中的男人勃然大怒。 他心里也是愤怒的。 又怒又痛,心里像憋着淤血。 卫璟不愿再想,他只是半醉,脑子还是清醒,他想起今天下午看见新娘子身上的嫁衣,说不上多漂亮,只有红色好看。 他觉得她穿着红色应该也是那么的好看。 盛皎月一言不发把人扶到客房的床上,刚要离开就被拽住了腰,她低呼了一声,跌落在男人冷硬的身躯。 她手忙脚乱爬起来,又被拽住了手腕。 醉酒的男人缓缓坐起,一只手拢着她的腕部,另一手抄起她的双腿让她坐在他的膝盖上,她整个人被他抱在怀中。 男人抬手拿掉了她的发冠,乌发泼墨铺开,她的身躯在他怀中显得格外娇小,他的手指漫不经心蹭过她的腰窝,“你穿红色好看。” 盛皎月听不懂。 卫璟低头,几乎贴着她的耳朵在说话,气息灼灼扫过她的皮肤,“以后穿给我看。” 凤冠霞帔,红色嫁衣。 嫁给他。 当他的太子妃。 那个梦,只是个可笑的梦。 他在女色方面,清心寡欲。 即便日后登位,后宫里也不会有什么娘娘。 如今,他只想拥有他的太子妃。 第70章 盛大人,这是什么?(一…… 男人的手掌压在她的腰肢,拇指印在她腰上的软肉,少女体态轻盈,身躯柔软,他的长臂轻松就圈住了她整个人,她双腿悬空,衣襟凌乱。 卫璟今日穿了件黑色纹绣坐蟒劲服,腰间缀着皮革束带,冷冰冰的护腕硌着她的后腰,冰冷触感透过衣料贴着她的皮肤。 少女乌发垂落在男人的膝前,腰臀被他托在掌中,怕她从膝盖上掉下去,特意往前托了几分力道。凌乱外衫坠落,里头的单衣淋漓尽致勾勒着少女的身段。四肢纤长,腰细肤白。 她雪白的脸庞透着粉黛,娇嫩的皮肤几乎能掐出水来,低垂眉眼,微张红唇,惊诧声被吞没在喉咙里。 平日她的眉间都是书卷气,毫无遮掩的这神态里都是叫人觉得活色生香的楚楚之姿。 卫璟掐着她的腰,五根手指拢的更紧了几分。呼吸尽洒淡淡酒气。 他的眉眼近在咫尺,叫她将他的五官看的一清二楚。 冷峻的眉毛,漂亮的眼睛,清冷俊俏的轮廓。抬头就能瞥见男人一动不动的喉结,还有绷的很冷的下颌。 盛皎月呼吸稍滞,宽大的袖口往下滑落,露出雪白的小臂,她的手搭在男人的胸口,抗拒的力道,“殿下,您松手,我喘不过气了。” 他像是要把她的腰都要掐断了。 卫璟觉得自己没用多大的力气,不忍见她皱眉,松了点力道,却依然霸道圈住她的腰,“你多大了?” 他记不清是十八还是十九。 总是觉得她很小。 看起来就像是十五六岁。 盛皎月心尖发颤,被男人圈在怀中的滋味熟悉的让人害怕,全然被他掌控的坐姿,让她坐立难安,她的脸红了转白,“十九了。” 卫璟低头看她,盯着她圆润漆黑的眼珠,她的眼瞳颜色看起来有点淡,但是很漂亮,很会骗人。水汪汪湿漉漉看着人,那人保准招架不住。 她看起来不像是十九。 好像才十六岁。 水灵灵的,似一株娇妍而绽的花。 卫璟其实比她大不了几岁,他说:“嗯,正好。” 不过用什么身份娶她好呢? 盛家的三小姐?这行不通。 明面上三小姐已经是侯府世子的未婚妻,父皇亲自下的旨。哪怕父皇有一日不在了,这道圣旨还是奏效。 卫璟认真想了想,届时再让盛家捏一个嫡小姐的身份给她,将人娶回东宫,也不是难事。 他的拇指细长,轻松拿捏了少女的下颌,“盛大人,你长得真好看。” 盛皎月被太子轻挑的动作惹得恼怒,这是调戏吗?他怎么能调戏一个男人呢? 不过好在她早有防备,前两天得了空就去风月楼里走了一遭。 花钱买了两个眉清目秀、身体干净的少年。 太子应该会喜欢这样的。 盛皎月扭过脸,太子的手指落空,微挑眉梢,嘴角轻轻扯了两下,半笑不笑。 她垂眸,没敢抬起眼皮去看男人的脸色,正正经经同他说:“殿下,我府里新得了两个很会伺候人的奴才,长相也不错,您若是……” 话说一半,她的下巴就又被眼前的男人凶巴巴攥住。 太子的眼神深不见底,瞳仁漆黑幽冷。 怒火骤然,疾驰迅猛,凛冽冷肃的煞气迎面朝她涌来。储君的威严已初现轮廓,压迫感叫人抬不起头。 她的下巴被捏的有些疼。 嘶了一声。 太子似笑非笑打量着她:“继续往下说。” 盛皎月对上男人寒冰似箭的眼神,哪里还会自讨没趣说下去,只当自己赎人的银子打了水漂。 不喜欢就不喜欢,凶她干什么? 果然和醉鬼讲不了道理。 卫璟今晚在盛府住下,他身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带。盛皎月想叫丫鬟打水进屋帮男人熟悉,被她抱着身体不能动弹。 府里的下人忙着在前厅招待客人,后院的客房位置僻静,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过来。 卫璟单手解开硬邦邦的腰带,衣襟随之松散,男人要她帮他宽衣解带。 盛皎月回绝了他:“我不会。” 卫璟闭着眼,“就这样睡吧。” 其实她早就累了,五妹妹成婚,她亦是从早忙到晚。 和衣而眠并不舒服,可她又比不过成年男子的力道,一时唯有忍气吞声。 盛皎月在他怀中睡着了。 卫璟缓缓掀开眼皮,眼中并无醉意,他的目光细致描绘着少女的五官,落在她的朱唇,低头蜻蜓点水落了一吻。 他抱着人闭上眼继续睡了。 一夜多梦,梦境纷繁复杂。画面犹如走马花灯,快的让他抓不住头绪。 依然是那间充斥着药材苦涩味道的宫殿,漆黑昏暗,密不透光。咳嗽一声接着一声,手帕上印着喉间的血。 断断续续的声音:“冰棺…可…保…尸首……” 最后两个字刚说出口,靠坐在床的自己就咳出一大口的血,脸色煞白,心如死灰,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将缘合法师请过来。” 卫璟不喜欢这个梦。 和先前一样,都让他胸闷气短。 他缓缓睁眼,呼吸逐渐通畅,梦里的悲恸,就像是真的。 卫璟低头看了眼枕边还在熟睡的少女,心头的微窒感稍有好转,他的胳膊下意识收紧力道,圈着她的腰。 盛皎月醒来时,身侧的男人似乎也才刚刚睡醒。 她急忙起床更衣,扣紧衣襟后转过身看着太子,憋了半晌,她闷声说:“您过会儿再出去。” 别叫下人看见他们两人共处一室。 传到父亲耳里就不好了。 盛皎月整理好衣裳,说:”您可以过半个时辰再起床,现在还早呢。“ 卫璟偏不遂她的愿,昨天的衣裳沾了酒味,他洁癖重不肯再碰,心安理得吩咐盛皎月去给自己找一套干净的衣裳。 这事她还不好叫丫鬟去做,要不就露馅了。 她去而复返,带了套没人穿过的衣裳。 卫璟得寸进尺,抬起双臂,“你帮我穿。” 盛皎月抿唇:“我不会。” 她自己的衣服都穿的磕磕绊绊,索性卫璟也不是真的要她帮忙,换好衣裳后说过两天再来找她。 — 太子又如从前,时不时就让宫里的太监给她送各种东西。 从绫罗绸缎到不常见的小玩意,像哄小孩玩。 太子乐此不疲问她喜不喜欢? 盛皎月一如既往敷衍着说很喜欢。 她觉得苦恼,太子如今特别难缠,每天都要将她叫到东宫,不知从哪儿听说她碰到膝盖,按着她的小腿,非逼着她卷起裤腿看过膝盖上的淤青才作罢。 他如今变本加厉,颇有从前的影子。 无论什么场合,私下都要和她“偷情”。好几次都差点被黄大人发现,问她偷偷摸摸是去哪儿了?半天见不着人影。 盛皎月心虚解释:说自己去解手。 黄大人眼神犀利,”你嘴巴怎么也红红的?“ 盛皎月睁眼说瞎话,“是吗?没有。” 太子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警告过两次叫她少和黄大人说话,离他远点。又叫她最好是谁都别理。 盛皎月讨厌他插手自己的事情,生了气,好半天没理他。 觉得他逐渐霸道的样子,和前世也没什么区别。 如此过了半个月,在刚进入酷暑盛夏。 宫里发生了件大事。 东宫又出现了巫蛊之术,圣上怒极攻心,被气的当堂晕倒。吐血昏迷之前也不忘记将太子关进大牢。 人心惶惶,上回发生巫蛊之术是十几年前。 皇后差点被逼自尽,三尺白绫和毒酒也送到了东宫。并非是圣上心软才没有赐死皇后和太子,而是迫于将军府的威慑,迟迟没有动手。 当年躲过一劫。 如今可不见得能躲。 人赃并获,东西就是在太子的寝殿发现的。 张贵妃衣不解带在圣上身边伺候,趁着大好时机继续煽风点火。圣上的双眸看着有些浑浊,将死之人对这些秘术更是忌讳。 他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差,是不是就因为被儿子扎了小人诅咒? 一定是这样,一定是狼子野心的太子想早日取代了他。 皇帝颤抖着手招来太监,边咳血边问:”太子可招了?“ “启禀陛下,未曾。” “给朕用刑!若太子签字画押,即刻处死。” 皇帝被张贵妃扶着身体慢慢坐起来,他早已是强弩之末,这些日子都是靠补药吊着最后这口气,他不能死。 他不能让江山落在毒妇和狼心狗肺之人的手里。 他下定决心,要写废太子的诏书。 将军府有二十万兵力又如何?天高路远,等他们知道废太子的消息,也得两三个月之后。到时候就算裴家心有不甘要做大逆不道的事情,太子早就死了,他们师出无名。 张贵妃捏着心,帮圣上研磨铺纸。 皇位近在眼前,她和她的儿子才会是最后的赢家。 水牢里,无人敢对太子用刑。 即便是皇帝的话传到了牢狱,也没人敢先动手对太子用刑。 地牢漆黑,连扇窗户都没有。 隔着牢房门,曹缘看不清坐在暗处的主子是何种神情,一片阴影落在男人背后,他哑着声问:“她可曾要来看我?” 曹缘知道太子口中问起的人是谁,一时陷入两难。 曹缘愁眉不展,苦着脸给盛大人找开脱之词。 太子一声冷笑打断了他可笑的话,“一次都没来过,是不是?” 曹缘不敢说话。 巫蛊之术在东宫出现的蹊跷。 该审过的人都审过了。 除了盛大人。 事实上,曹缘猜测多半是盛大人利用了太子对他的几分喜欢。趁着无人注意,悄无声息将东西放了进去。 — 盛皎月知道太子的事后沉默了小会儿,上辈子没有这件事。 她那时将张贵妃派人投在太子酒里的毒,换成了假的。 太子假装毒发,过了几日,死而复生杀了七皇子,逼迫张贵妃自缢身亡。 她并不担心太子的安危,他不会有事。 即便身陷牢狱,也无人能奈他如何。 盛皎月照旧上下朝,偶尔听见同僚议论起太子的时候也会恍神。 他们说刑部对其用了重刑,谁也不知道太子是死是活,可能是怕裴家起兵造反,秘不发丧。 盛皎月不信太子会死,她揉弄眉心,抬起来看着远处的晚霞,迟迟没有说话。 黄大人见她脸色不好,和她交头接耳,“你别听他们胡说,太子没死。” 盛皎月抿唇,冷冷淡淡,“嗯。” 黄大人摸了摸下巴,“也不知道谁有这样大的本事,在太子的寝殿里放了那种要人性命的东西。”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栽赃陷害。 还是最次等的伎俩。 可圣上顺势而为,执意要废太子。 “我知道你与殿下关系好,不要太难过了。” “我不难过。” 她知道他会安然无恙。 黄大人当她嘴硬,人心都是肉做的。哪能不难过呢? 晚夏的蝉鸣都不如以往。 皇城里太子身亡的消息传的风风雨雨,不料第二天太子好端端走出地牢,衣裳也干干净净,好似并未沾染地牢里的脏污。 男人眉眼杀气腾腾,和不知何时出现在京城的裴家军队,光明正大回了宫。 皇上的禁卫军拦不住裴家的人,何况还有太子的亲卫。 卫璟用一把长剑穿透了七皇子的喉咙。 还是当着皇帝的面杀了他最爱的儿子。 皇帝吐血晕倒,张贵妃哭着大叫,殿内乱成一团。 卫璟抹干净剑上的冷血,没有再看他们,而是命令邢坤:“把盛大人带到宫里。” 盛皎月被邢坤领至正殿,金銮宝座下的白玉石阶上还有没洗干净的血,空气里溢满浓浓血腥。 黄昏余光拉长了她的身影。 她忽然想起脑中挥之不去的那个半夜,她被他蛮横从轿子里拽出来,拖进漆黑冰冷的大殿。 盛皎月转身想跑,脚底僵硬,走不动路。 她想起来时邢坤欲言又止的表情,心道不妙。 来不及了。 男人忽然将她拖到金銮宝座里,压着她的身躯,他穿着黑色的织金缎服,袖口佩着冷硬的护腕,贴着她的皮肤。 她低呼出声,被他用掌心堵了回去。 男人已经扯开她的外袍,他已经看见了她胸前缠绕的布帛。 盛皎月握紧手指,唇瓣颤抖,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 已经来不及解释。 他发现了。 太子的声音压在耳边,笑意听着都是冰凉的,他问:“盛大人,这是什么?” 第71章 你哭什么?我没用力。(…… 殿内没有点灯,仅剩昏黄色烛火还是从窗外的走廊透进来。 比起眼前的黑暗,更叫她害怕的是耳边传来的冷声质问。男人身上凛冽的气息,侵占淹没了她的呼吸。 毛骨悚然的冷意不断往深处涌。 她后背发颤,贴着冷冰冰的座椅,椅背上的金龙雕饰硌的她皮肤疼。 手腕无法挣脱,被一股大力桎梏,不知从哪儿抽出来的红绳,纤细单薄缠绕着她的双手,抵在身后。 男人的手指冰冷刺骨,指腹漫不经心贴着布帛的边缘。 盛皎月蹙着眉,手腕被缠的有些疼,她很害怕,小腿发软,身体也是软的,绵绵没有力气,整个人像是被扔进了水里,不断被往下拽。 她嘤咛出声,小小的,几乎听不清,“手疼。” 卫璟捏起她的手腕,细皮嫩肉被金龙篆刻磨的泛红,她的眼睛也是红的,应当不是疼出来的,而是被吓的。 她身上的衣衫凌乱堆叠,赤足被迫踩在软绸上。 她的脸漂亮醒目,娇贵的皮肤轻松留下了青红的指痕。 卫璟揉捏着她的手腕,力道很轻,帮她缓解皮肤被蹭红的刺痛,他轻轻笑了声,看着她被按在龙椅上的荏弱可怜之姿,眉眼透着楚楚可怜的弱态,黑眸潮湿脸颊粉扑扑的。 他的目光顺着少女细腻发白的肌肤缓缓往下,在她胸前停留片刻,僵硬挪开眼神,而后不慌不忙好心提醒她:“盛大人,你这犯的可是死罪。” 欺君罔上。 盛皎月浑身都没了力气,浸透了冷意,她逐渐止住颤抖。 黑暗中她看不清男人的脸色,更让她害怕的浑身发抖的是他说的这几句话,还有他锋利的能吃人的眼神。 扫视的眼神,将她看了个干净。 细白软肉透着羞怯的薄红,一寸寸皮肤都是滚烫的。盛皎月羞耻的想死。 和上辈子一样,她都不知道太子是何时发现。 她除了说疼,也不会说别的话。 娇气还是娇气的。 盛皎月有气无力,“殿下想要如何?” 揭发她吗? 会的吧。 卫璟的指腹从她的腿弯抚至后腰,提起她的身体往自己怀中揉捏,扯起嘴角淡淡的说:“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盛皎月这人经不住大风大浪起起落落的摧残,她被吓得不轻,头晕脑胀,眼前的视线都跟着模糊。 卫璟看见她红眼垂眸的样子,心里有点不舒服,鼻尖也是红色,他狠不下心继续吓她,原想着即便她要哭自己也不能心软,叫她将眼泪憋回去。 这人还没哭,只是红了眼。 他就有点于心不忍。 卫璟说:“你哭什么?我没用力。” 应当也没有掐疼了她。 盛皎月偏过脸,鼻音浓重,“我没哭。” 卫璟抬手抚过她的眼尾,拭去眼底的潮湿,手指停留在她脸颊雪白软肉,轻轻捏了两下,爱不释手。 他的声音几乎是从齿缝中挤了出来,“你怎么那么狠心?” 竟是一次都没有去看过他。 她父亲,对她并不怎么样。 她都知道要四处求人,甚至肯舍了脸皮求到他面前。 盛皎月眼睫轻颤,神色略有些茫然,不明白太子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很不喜欢坐在龙椅里,冷冰冰的椅子贴着皮肤,叫她心底都觉得凉,发簪不知何时掉落在地,玉簪碎成两半,浓墨色的长发散在后背,发梢落在腰间。 男人那双翻云覆雨的手,随意拨弄她腰间的长发,缠绕在他瘦骨嶙峋的指间。 她误会了太子的话,她闭着眼睛,已经有些心如死灰,不敢往下想自己日后的下场,”我没有,在东宫,放那些东西。” 她知道她这句断断续续说完的话听着没什么说服力。 但这件事确实不是她做的。 她没有用巫蛊术帮张贵妃陷害他,尽管前些日子,只有她能自由出入太子的寝殿。 盛皎月以为太子是因为这件事记恨自己,回宫的第一件事便是叫邢坤将她半逼半就带到宫中。也许就是秋后算账。 太子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害过他的人。 帝王将相,心都要狠。 若没有足够叫人胆战心惊的手段,便没有足够的威慑。 盛皎月不想死,也不想像上辈子一样,被他发现身份之后,男人见色起意,将她当成玩物豢养在深宫里。 卫璟觉得好笑,她似乎很委屈,从未听见她如此委屈的同自己说话。 “我没说是你做的。” 本就是他将计就计。 耗时间等着裴家的人抵京。 卫璟知道张贵妃给了她一瓶毒.药,也知道张贵妃叫她对他下毒的事情。这宫里几乎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他的眼线。 他其实宁愿她真的往他的酒杯里下毒,这样他就有了正当对她发难的借口。 不过若她真下了毒。 卫璟恐怕也不会多高兴,说明她对自己半分情谊都无。 盛皎月以为他在哄骗自己,太子的话不能全信,有时候只能听一半,她是个经不住吓的人,胆子小,性格荏弱,好欺负。 她的眼睛红的有点厉害,闭上双眸,眼泪顺着往下落,“我不想死。” 她哭的有点可怜,鼻尖通红,眼睛里亦是润泽的潋滟艳色,她的声音听着可怜兮兮,“能不能不要杀我?” 她好不容易才重活一次,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也不甘心重蹈覆辙。 当个被关在深宫里供帝王解闷的金丝雀。 卫璟从未见过她哭成这样,梨花带雨,连哭起来都是昳丽漂亮的。他的掌心捧住少女半边脸颊,“我不杀你。” 他的眼神幽静深沉,悄声无息盯着她微红的眼睛,“但是你要听我的话。” 盛皎月怔了怔,她没想到太子这么轻而易举就饶过了她。 时辰不早了,该要梳洗更衣。 可从盛大人进去之后,里头就再也没有了动静。 殿外的曹缘迟疑着要不要出声,他隔着两扇殿门正要开口询问,听到里面传来的短促惊呼声。 曹缘额头都是冷汗,咬了咬牙将话憋了回去。 今晚怕是还得叫水,只是什么时候能用得上就说不准。 盛皎月上半身只有白色缠胸,其他衣衫,软绸轻缎都落在地上,手腕上的红绳依然被打了结,捆着她的细腕,她的胳膊雪白,锁骨亦是雪白,气急下胸口起伏不定。 太子忽然间将她从龙椅腾空抱起,猝不及防。打横放在肩头。 少女臀部略圆,男人冷硬的手臂横在她腰间,紧紧揽着她的腰肢也绰绰有余,她被扔到了内殿的软被里,气喘吁吁,面颊泛红。 她有点招架不住,“您能不能想将绳子解开?我不跑。” 卫璟说:“不能。” 盛皎月的眼睛又红了。 他心软,上前解开缠绕在她腕上的红绳,视线若有似无从她白皙的锁骨扫过。 她低着头,面色羞耻,声音很小,“我…我的衣裳。” 卫璟找了件他的衣衫丢给了她,“穿我的。” 盛皎月不情愿:“大了,” 卫璟嗯了声:“穿着睡就是了。” 盛皎月没想到自己还要在宫里过夜,她以为…… 半夜里。 太子叫了两回凉水,曹缘心中嘀嘀咕咕盛大人身娇体弱,用冷水泡澡怎么吃得消?那声短促的低吟叫他这个阉人听见了都红了脸。 何况太子正值壮年,好不容易遇上一个能让他有兴致的人。 估摸着夜里是要百般折腾,花样百出。 卫璟并非重欲之人,今晚确实憋得睡不着觉。洗了两回冷水澡,强行将早已抬头的欲望压了回去。 这种事,讲究你情我愿。’ 强求也未尝不可,但是会遭她记恨。 卫璟知道她很记仇,若真叫她记恨了一辈子,就得不偿失。 盛皎月被扣留在东宫里七天有余,外头半点消息都打探不到。 她想回府,却被邢坤拦住。 她对邢坤实在没有好印象,但对他之前没有告发自己这事又心存感激,不好意思甩脸子给他看。 邢坤看着她被养的略圆的面颊,心里高兴了几分,不过他肤色黑,高兴不高兴也看不出来,“盛大人,请回吧。” 夜里太子回宫,盛皎月说她要回家。 这里她终日穿着他的衣裳,好生不自在。 太子这几天忙着清扫七皇子的旧部,人杀的差不多,已经没有人会再反抗,张家气数已尽,树倒猢狲散。 他没有动盛家的人,明面上每日上朝的还是皇帝。 可如今把持朝政,说一不二的人,已经是太子。 没有敢再忤逆太子。 谁也不想全家几十口性命都被拖下去献祭。 他们也想不到太子心肠能如此狠,当堂见血,眼睛都不眨。 地上的尸体,尸首分离的死人,还有大理石上染红的鲜血,都不许人清理。就在死人堆里和笑吟吟的同他们讨论国事。 他们一个个怕的腿软,下朝后站都站不住。 卫璟说:“我让人送你回去。” 盛皎月松了口气,她总算又能继续回文选司做事。现在已经是八月末,最多不超过四个月,她就要被调走了。 太子为什么会放过她?可能是看在他们多年的“青梅竹马”的情面。 如此就好。 七皇子已死,张贵妃半疯不疯,父亲也不再执着于帮他们去争皇位,盛家没有被迁怒,即便日后官路难走的,却也不必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日子又恢复先前的那样。 有些事情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比如太子似是有些变本加厉,“偷情”这件事更加肆无忌惮,总是在众目睽睽下做些会让别人怀疑的事情。 盛皎月有点吃不消,日日敷衍也会觉得疲倦。 她这天不小心被门槛绊倒,摔青了膝盖,走路叫他看出了不对劲。 东宫的书房,她已然成了常客。 太子批完奏折,才有空抬头看她,“膝盖摔着了?你走路不看路么?” 盛皎月心想,哦,哪里都有他的人。处处都有人盯着她。 卫璟忽然将她拦腰抱起来,将她放在软榻上,卷起她的裤腿至膝盖上方,青紫的一团,看着颇为吓人。 曹缘小心翼翼送来化瘀的药膏,却听太子厉声道:“不用你来,换名宫女。” 曹缘心中咯噔,没想到太子的独占欲竟如此强。 他从始至终都不敢抬头,压低脑袋退出去,叫宫女进屋去伺候,特意叮嘱:“不要盯着盛大人看,一眼都别看,殿下会不高兴。” 小宫女连忙点头,“是。” 盛皎月浑身不自在,“我自己上药。” 卫璟叫她别动,帮她涂好了药膏,也不许她下地。吩咐她下午就在这里好生歇息。 盛皎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太子有时确实太霸道了些。 但是和上辈子比较,相当收敛。 她枕着玉枕睡了一觉,醒来后被邢坤送出宫。 回到盛府,她抱出自己的小金库,认认真真数了数里面攒下来的银子,少说有几千两,够她花很久。 日后去了别处,也不至于山穷水尽。 盛皎月将银子收好,装金银的小箱子放在枕头边,数着钱慢慢睡了过去。 第二天睡醒,天光大亮。日头正晒。 她今日休沐,难得睡了个懒觉。 云烟待她吃过早膳,才支支吾吾跟她提起今早府里的发生的事情,说是南阳侯府的侯夫人亲自登门拜访,世子也来了。 同她父亲商定婚期。 侯夫人还是没能磨过儿子,将婚期定在了三个月后的十五号。 花好月圆日。 盛暄本想一拖再拖,如今可见盛府日后不会有多好的下场,他沉着脸枯坐想了很久,终究是点头答应了下来,“既是吉日,就那天罢。” 嫁出去,将来出了事情,她至少还能保住命。 两家结亲成婚的日子刚定下来,消息就传到了东宫。 第72章 “要卫璟。”(一更)…… 消息是邢坤递过去的,隔得太远,他看不清太子脸上的神色。 这段时日,宫里到处都是血腥味。 太子刚从地牢里出来,刑讯时他并未亲自动手,可衣袖上还是染了些血迹,斑斑鲜血凝固后就成了深红色。 太子换了身月白色的干净常服,语气极淡,说了几个字:“知道了。” 邢坤有点诧异,但在并未表露。 他以为太子不会袖手旁观,亲眼看着她嫁给他人。 当年程离彦胆大包天拿着幼年定过亲的婚书,求娶她的时候。 太子是十分生气的。 起先没说什么,过了没多久就将程离彦打发了。 邢坤心想这样也好,她至少是自由的。 — 盛府才忙完五小姐的婚事,阖府上下又开始忙三小姐的婚事。 显然,大房的三小姐,更被看重些。 要嫁的门第,也不是五小姐的夫婿能比得过的。 公府侯爵,簪缨世家。 盛皎月没有把顾青林先前送来的婚服嫁衣拿出来,依然藏在衣柜里。 盛夫人很早就找了绣娘,为女儿做嫁衣。还有嫁妆,她也是另外添置了两份,怕她日后嫁入高门受委屈。 女儿还能嫁人,已经了却她的心愿。 以前她就怕女儿若是这辈子都做不回她的三小姐,余生可怎么办? 真要孤身一人,未免也太可怜。 说来盛夫人也得感激皇上的赐婚圣旨,不然这桩婚事也落不到到她们头上。 盛夫人打听过南阳侯府,家底丰厚,侯爷和侯夫人都不是什么苛刻之人。世子名声在外,虽红颜知己略多,但后院清净。 如此也还算好。 盛皎月去见母亲时已经是晌午,她母亲正在绣成婚要用的团扇。 盛皎月走过去,盛夫人就抬起了头,“皎皎怎么有空来了?” 她说:“今日我休沐。” 盛夫人心里高兴,气色看着都好了不少,她将针线放在一旁,拿着团扇的半成品给她瞧,“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扇柄挂着红色穗末。 团面是用金线织成的鸳鸯戏水图,还绣了几朵盛开的海棠花,嵌了小珍珠做点缀。 即便是半成品,看着也华贵雍容,十分漂亮。 盛皎月拿着团扇,低头垂眸,轻声说:“好看。” 和顾青林的婚期,在她的意料之外。 她以为父亲不会轻易点头让她嫁人。 她坐在母亲身边,目光透过红色窗花看向窗外,良久才回过神来,字里行间都是困惑,“母亲,你那个时候为什么会嫁给我父亲?” 盛夫人回忆半晌,握着她的手笑了笑:“还能为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顿了顿,“但我也是喜欢你父亲的。” 盛皎月不自觉蹙起眉,表情看上去更为困惑,“什么是喜欢?” 怎样才算喜欢上一个人呢? 盛夫人知道女儿在这件事上并不怎么开窍,好像到如今也没听她说过对谁有意,“喜欢就是肯和他过一辈子。” “和他在一起啊,心里是高兴的。” 盛皎月似懂非懂。 盛夫人也没指望女儿能立马开窍,她接着说:“你父亲年轻时模样俊俏,做事沉稳,待我又不错。我可不就动了心?” 她语重心长:“我知道你不喜欢世子,但我见他这几次,这人看着其实还不错。” 盛皎月嗯了声,顾青林的条件的确优越。相貌好看,做事老练,在外亦是彬彬有礼,成熟稳重。 名声好又肯洁身自好的贵公子,自是贵女们趋之若鹜想嫁的对象。 既然都要嫁人,不如嫁一个最好的。 盛皎月小声和母亲说了心底话:“可是我不喜欢他。” 许是先前将自己当成男儿看待,她对顾青林没有非分之想。对他总是抱有警惕之心,他先前也总是对她不假辞色。 再者,盛皎月不喜欢太阴险的人。 以前就觉得顾青林相当阴险,明明和江桓一样很讨厌她,还要装的和颜悦色,这就罢了。做人世故圆滑总没有错,但他私下却没有少给她使绊子。 使阴招可比在明面上害人的更令人害怕。 盛夫人闻言叹了叹气,没有说话。 若是和不喜欢的男人过一辈子,日子难捱,还要数着手指头过。 盛皎月在母亲的院子里用过午膳才回去,她坐在院子里晒了会儿太阳。 她神色茫然,有些不知所措。 她喜欢过谁吗?应该也没有。 可……可是上辈子有些时候,她心里也是开心的,即便那个人在她身边。 这就是母亲说的喜欢吗?不应该的呀。 不过在被他那样报复折辱之前,至少她并不讨厌他。 算了,算了。 盛皎月告诉自己不要想她两辈子都没搞懂的事情,男女之事,她确实迟钝,还是不要勉强自己。 她心不静,脑子里也乱糟糟的。 索性回屋睡了个午觉。 却做了个梦。 罕见梦回自己小时候。 她隐隐知道她小时候是很招人喜欢的,太傅布置的作业没有完成,也舍不得打她的掌心,敷衍了事,糊弄过去。 宫里伺候他们的嬷嬷,中午布膳都会多往她的碗里夹两块肉。 除了江桓他们,很不喜欢她。看见都会扭过脸不搭理。 除了公主和她交好,其他人不怎么爱和她玩。 六七岁的小孩子再懂事也有孩子气,性格稚嫩生涩,说话做事都还是幼稚的。 她嘴馋,父亲为了让她看起来更像是个男孩,不让她带糕点去上学。 她受不住甜糕扑鼻的香气,那段时日,公主被他舅舅带去边城,有两个月没来上学,也就没人会在她的抽屉里投喂糕点。 她眼巴巴看着别人的糕点,肚子实在是饿,很小声很礼貌的问:“可以给我吃一块吗?” 江桓却不允许别人给她吃,还说她是只馋虫。 她小声辩解说她不是。 两个人从吵架成了打架,她哪里会打人,歪打正着把江桓踢倒了,江桓丢了面子,气呼呼离开。 可她依然饿着肚子,尤其是闻着糕点的香气,越来越饿。 太子小时候是什么模样,她其实都有些忘记了。 但太子和他们不同,每天都有许多功课要做,许多课文要背。他永远都是板直了腰坐在最前面,不怎么爱说话,少年老成。 她虽是他的伴读,每天笼统也和他说不上几句话。 努力凑到他跟前讨存在感,得到的也只有几个嗯字。 她饿着肚子读课文,眼前忽然多出一双漂亮的手,骨瘦削白,端来一小碟糕点,“吃吧。” 她仰着脖,看见了少年精致的脸庞。神情冷淡,疏远清冷。 她觉得太子真好看。 不过肚子太饿,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面前这碟糕点吸引,将自己的肚子垫饱饱。 傍晚回到家中,母亲抱着她睡觉,临睡前听见母亲和嬷嬷在谈论表姐的婚事,母亲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也不知我们皎皎以后会嫁给谁。” 她靠在母亲的怀中,奶声奶气,“要卫璟。” 她很小声:“皎皎要嫁给卫璟。” 给她糕点吃。 很好吃。 比公主偷偷带给她的还要甜。 盛皎月被从梦中惊醒,幼年时的童言稚语,她几乎已经忘记,若不是做了这场梦,都要想不起来自己曾经说过这种话。 她起床喝水,温凉的茶水灌进喉咙,咽喉里犹如被烧过的干涩缓解几分。 小时候的事情,有些都记不清了。 也没想到自己会偷偷直呼太子的大名。 云烟见姑娘醒了,将方才白姑娘托人偷偷送来的东西交给了她。 是两双袜子。 云烟支支吾吾:“送来的丫鬟说,这袜子是白小姐亲手做的。” 盛皎月隐隐察觉白姑娘对她可能有别样心思,她说:“你偷偷还回去,再让人转告叫白小姐以后别送东西给我,别被人发现了,知道吗?” “奴婢知道。” 若是让人发现,白小姐的名声可就毁了。 盛皎月又说:“言语委婉些。” “好。” — 第二天,是个阴雨天。 风打枝头,珍珠大颗的雨水砸在屋檐青瓦上,顺着瓦片檐沟缓缓坠落。 盛皎月起早听了半场雨,而后进了宫。 黄大人一天不见她就想她,主要是盛大人不在,剩下这堆懒货没人肯干琐碎的杂事。也就只有盛大人肯沉下心来整理,还不像他们,抱怨连天。 盛皎月刚整理好文卷,就被请到东宫。 她已然习惯,经过御花园不巧碰见从皇后娘娘宫里出来的小郡主。 自从上回下药的事情,盛皎月就再也没有见过小郡主。 小郡主对她依旧没个好脸色,上次就是被她坏了好事。而且小郡主吃起醋来,可不管对方是男是女。 但凡是能叫太子表哥刮目相看的人都让她警惕。 尤其是这人长得还这么好看,雌雄莫辨。 曹缘怕小郡主发难,忙带着盛大人去了东宫。 小郡主冷眼看着他们的背影,问她身后的侍女:“你说太子表哥是不是喜欢他?” 日日召见,共枕而眠。 可她连东宫都很少能进去,不是曹缘拦着她,就是邢坤堵着。 别说同床共枕,她就是连太子表哥的袖子都没碰过。 太子表哥又洁癖重,旁人坐过的地方都不会沾。也格外讨厌别人动他的东西。 侍女听了不敢作声,祸从口出,这话大逆不道。 小郡主冷哼,心想太子表哥已经被这个祸害迷失了心智。 — 可能是因为昨晚的梦,盛皎月今日见到太子,忍不住盯着他的脸看,他他如今比少时更加好看。不过眉眼间的冷淡与当时如出一辙。 她放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念了他的名字:“卫、璟。” 卫璟只见她的唇角动了动,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怎么了?” 盛皎月摇头,不敢让他听见自己叫了他的名字。 “没什么。” 男人并未计较,他还有正事。 他从锦盒里拿出一对精致的耳坠,放在她的掌心。 琉璃耳垱,鎏金嵌玉。 盛皎月对好看的物件总忍不住要多看两眼,她没有耳洞,虽然好看也戴不了耳垱,她低声问:“这是送给我的吗?” 她不好不收,免得太子生气。 她的把柄在他手里,还得先夹着尾巴做人。 没关系,她即便有耳洞也不会戴,用不上但是可以送给她的六妹妹。 太子还未说话。 她又有点好奇:“殿下为什么送我这个啊?” 卫璟漫不经心拖着嗓子,缓缓吐字:“送你的新婚之礼。” 看似正常的一句话。 偏叫她听出几分阴阳怪气。 男人靠近,身上浸透冷彻心扉的寒意,气息冰凉,“三小姐,要嫁人了啊。” 这声三小姐,将她念得小脸通红。 她稍作思量,觉得还是顺着太子的话说比较稳妥:“谢过殿下。” 这幅画面落在卫璟眼里就不是这么回事,先前求着说不想嫁,脸倒是变得快。 第73章 吾妻皎皎(二更) 听着雨声,袭来困意。 噼里啪啦的雨滴砸在院中,盛夏的雨势颇有些骇人。屋檐下的灯笼被飒飒冷风吹的打摆。 盛皎月开口问太子借把伞,不想淋着雨走回去。衣裳湿透黏着皮肤很不舒服,她体质也不太好,淋场雨怕是要病了。 光线被门窗隔绝在外,几盏轻晃的烛火照应暖黄色的光辉。 盛皎月良久没有等到太子的声音,诧异抬眸看了过去,一边想着她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又觉得太子不是小气到连把伞都舍不得借给她的人。 卫璟想了半晌,“你要去哪儿?” 盛皎月被问得一怔,她又不是什么事都不用做的闲人,她好脾气解释:“我得回去做事。” 卫璟听着窗外的霖霖雨声,眉峰微皱:“雨太大了,你先留在这儿睡一觉。” 盛皎月还是一愣,留在这里睡午觉? 事实上,这几天她心里一会都惴惴不安,生怕太子抓她去皇上面前投案自首,伏法认罪。 她看不透太子的心思。 也猜不到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那天晚上,太子附在她耳边清清楚楚说了八个字——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这几个字就像悬在她的头顶的刀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落了下来。 盛皎月捏紧手中的耳垱,不免猜测太子是不是真的不计较她多年的欺瞒?这份礼物或许也是他真心赠予的新婚之礼? 毕竟太子和顾青林的交情一直都是不错的。 她这些天睡觉都睡的不安宁,有时还会忽然间被吓醒,梦里都是太子提着她的衣领将她扔到金銮殿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前拆穿她。 逼她女装光明正大的示人,众目睽睽下一遍遍叫她三小姐。 盛皎月蜷缩起拇指,心里头的顾虑忽然间没有先前那般沉重,她说:“我不困。” 曹缘领着宫女进屋,端来茶水,还有殿下特意吩咐厨房做的云片糕。 盛皎月实在着急,张口问:“曹公公,可有伞?” 曹缘一时糊涂,竟然连太子都没看,回了实话:“自是有的。” 太子骤然打断他们的话,挑起眉梢,表情冷淡,“没有伞。” 卫璟的唇角绷的很直,“没有。” 盛皎月:“……” 东宫倒也不会真的连把油纸伞都没有。曹缘看了看太子的神情,心中了然,他厚着脸皮改了口,“盛大人,奴才记错了,确实没有伞。” 太子说没有,那就是没有。 盛皎月不好淋雨回去,而盛夏的雨又不像春雨。狂风骤雨,泼瓢而来,十分不留情面,才一会儿,院子里的水缸就已溢满。 卫璟眼神深深看了看她,“你今日就在这儿歇着吧。” 他又不会对她做什么。 不必如此防备。 卫璟也是知道她肚子容易饿的快,嘴巴馋,喜欢吃些甜到齁的糕点,“吃饱了再睡。” 盛皎月看着小桌上溢着香气的云片糕,还新鲜热乎。她咽了咽口水,心道她又不是小孩子了,不会再因为饿了就张口问人讨吃的。 她嘴硬,“我不饿。” 卫璟只是笑了笑,旁的话都没说。他得换身衣裳,早晨刚从大理寺的地牢里出来,刑讯逼供不是什么好地方,沾了满身的血腥,袖口上的血迹都已成了深褐色。 其实盛皎月方才也闻到了太子身上淡淡的血气,似有似无钻入她的鼻尖,味道淡也有点呛人。肃杀冰冷的气息,浑然天成的压迫,愈发深刻。 太子明知她是女子,也未打算避嫌。 当着她的面更衣,她匆匆避开眼神,背过身,面颊滚烫。 不过她对太子的身躯,是不陌生的。 卫璟换好衣裳,见她还侧着身,“有什么好躲的?” 盛皎月没有听见,她看着桌上那碟云片糕,耳边嗡嗡,不断围绕着那句话——“皎皎要嫁给卫璟。” 这几个字余音绕梁缠着她的耳朵。 她的脸越来越红,烫的不可思议。灼灼的温度几乎要将她的整个人都烧起来。指尖发烫。 卫璟走上前,目光扫过她发红的脖颈和耳朵,“你看见什么了?” 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响起,她抬起头,一下子回了神,“没有。” 卫璟不信,挑起眉梢,少女莹白润肤,白皙的耳朵尖此刻已经熟透,娇艳欲滴,鲜嫩多汁,他说:“以前没有见过吗?” 他记得自己没少在她面前更衣沐浴。 少时一同泡温泉,也从未注意过这些。 按说该看见的都见过,不该如此羞涩。 盛皎月咬了咬下唇,她这人容易较真,一板一眼解释自己真的没有看见。 卫璟笑道:“见了就见了,我倒不亏。” 盛皎月生气扭过脸,不再和他讲话。 卫璟从未对任何人说过,他喜欢她生气时无意露出的娇蛮姿态,这样娇滴滴的样子十分好看,瞪着他的眼睛都显得可爱。 他记得她小时候,就是这般。 容易不高兴。 但也很快就能哄好。 脾气总是最好的那个。 衣裳也是最多的那个。 读书时,日子大多是苦的。 他也有不爱念书的时刻,为了立住储君的身份,不能有丝毫的懒怠,不过他偷懒不会让人看出来。 装作沉思,其实在观察她。 看见她抄书抄了一半也会觉得好玩。 眼巴巴馋着别人的糕点,开口去讨都讨不到的时候也是真的怪可怜。 每天穿的衣裳都不重样,料子是极好的,柔和的绸缎,精致的纹绣,还有各种精致的小挂饰。本来就漂亮,被如此打扮,就更漂亮。 其他女孩也喜欢看她。 卫璟回神,忽然开口问她:“你和顾青林的婚期是哪天?” 盛皎月说:“十一月十五。” 卫璟只说:“到时候送你一份大礼。” 盛家的三小姐死了。 这婚也没法继续。 至于顾青林,当个鳏夫也无妨。 卫璟已经开始思考,他的太子妃该有个什么样的身份才好呢? 不能太低,也不能太高。 到时候让她自己选。 卫璟这样想着,心情就更好了。伸手轻捏了两下她的脸颊,“睡吧。” 男人指腹温热,贴着皮肤,叫她又红了脸。 太子怎么还这样呢?都知道她要成亲了依然对她动手,不是捏脸就是捏手。 真的怪烦人的。 盛皎月晌午在榻上休憩片刻,醒来发现自己在床上。 雨一直不停,用过晚膳。 她想着要回盛府,被邢坤轻描淡写挡下来,说明早才能回去,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 盛皎月今晚才发现邢坤的脖子上好像多了条疤痕,她盯着他的疤,指了指脖颈,“你这儿是怎么伤的?” 邢坤:“与你无关。” 盛皎月懒得自讨没趣,“那我不问了。” 气呼呼的。 话却毫无气势。 邢坤在她关上门后,下意识伸手摸到后颈的疤痕。 他闭着眼,雨水打在脸上,有些疼,但又没有那么疼。 这辈子,只愿她平安。 嫁给谁都好。 能快乐的活着就行。 顾青林…… 顾青林对她,也算真心。 邢坤有时候分不清楚自己是局外人,还是早就是局中人。 她死之后,邢坤只见过一次顾青林。 便是在她的葬礼。 是盛清宁执意要为她下葬,尸首在宫里,用的是衣冠冢。 顾青林穿了通身的黑色,上臂衣袖缝了一小片白布。神色肃穆,面无表情,苍白的脸色,得体的姿态,眼睛里却满满都是红色血丝。 他坚持要扶棺,盛清宁没有同意。 其实,新帝也是极喜欢她的,只是她从来都不信。 她每回有事相求,就会先做件事讨好新帝。 用的法子,有些俗,还有点笨。 去厨房炖汤,或者是做糕点。 味道并不好。 邢坤虽然没有尝过,但是见过厨房的人试吃,五官皱紧,闭着眼睛哄着她说好吃。 她也就天真的信了,端去新帝面前。 齁的甜死的人糕点,也被新帝吃光了。 一块都没剩下。 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邢坤又想到她的牌位、她的棺木,心脏一下子痉挛起来。他深深呼了口气,抹干净脸上的雨水,继续守在门外。 — 盛皎月大概知道,东宫里的人,都只听太子一个人的话。 她被迫留宿,刚睡下就被噩梦惊醒。 湿润的眼泪落在她脸颊,她睁开眼又什么都没有。 她不知道是谁在她梦里无声无息的哭,冷冰冰的眼泪,打在皮肤上,又疼又烫。 当她好不容易睡下,又被眼泪吓醒了。 那个人能不能不要哭了。 她好难受。 好害怕。 她会不会是被鬼缠上了? 盛皎月越想越害怕,抱着被子翻来覆去睡不着。等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陷入半梦半醒。 卫璟回来看见她穿着衣裳睡觉,忍不住皱眉,这样睡不难受吗? 男人伸出长臂将她从床上捞起来,少女似乎没有认出他,磕磕绊绊,语气哆嗦,“有鬼…有鬼…” 她声音颤抖,可怜蜷缩在他怀中。 卫璟的手掌贴着她的后背,安抚似的顺着她的背轻拍:“没有鬼。” 她说:“有的,有鬼的。” 盛皎月将整张脸都埋在他怀中,“鬼来找我了,还对我哭。” 她抓着他腰间的衣裳,“你叫鬼不要来找我了,他哭的我好难受。” 那双黑色的眼睛,瞳仁是黑色的,眼眶却是血红色。 看着她流着眼泪。 盛皎月将撞鬼这事推给这间屋子,她胆子本来就小,对神鬼又怕得很,有些恼怒,生起气也娇娇的,“我要回家睡。这里有鬼,我不喜欢。” 卫璟将人抱在腿上,“我以为你更怕我。” 原来是更怕鬼。 他让人将烛灯都点了起来,明黄烛火蓦然照亮整间屋子。她好像才没有那么害怕。卫璟慢慢抬起她的脸,问:“这样穿着睡觉不难受吗?” 盛皎月摇头撒谎。 卫璟脸都没红,拿出肚兜,叫她换上。 她先是睁圆了眼睛,羞的无地自容,“我不要。” 肚兜是红色的。 绣着盛开的海棠花。 “我不偷看。”卫璟耐着性子。 盛皎月把自己埋在被子里,脸憋得通红,“我都要嫁人了。” 卫璟嗯,撩起眼皮,“这又如何?” 他正义凌然道:“你先前答应过和孤好。” 盛皎月心想我那是骗你的、哄你玩、敷衍你。但她现在还不敢说实话。 最终她还是避着太子去屏风后换上肚兜穿好寝衣,屋里点了红蜡烛,她便没有再梦见那个无声流眼泪的恶鬼。 卫璟也已习惯做些匪夷所思的梦。 曹缘口中的娘娘,他还不知道是谁。 只知道那个姑娘应当是死了,年纪还不大,是病死的。 卫璟很好奇梦里的自己会娶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左想右想,应该都是像盛皎月这样的。 但他不会叫她那么早死。 会好好护着她,当作掌中珍宝。 这天夜里,他在梦中看见自己削瘦的拇指紧紧捏着个牌位。 黑色的檀木,一笔笔篆刻上去的字迹。 他的目光从上及下慢慢看了过去——吾妻皎皎。 只这四个字,他就看不下去了。 卫璟满头冷汗的醒来,脸色煞白,他掀开被子下了床,走进内殿看见拔步床上呼吸平稳面色莹润的少女,心脏被捏紧了的痛感逐渐松弛。 可能真像她昨晚说的。 这里有只恶鬼。 — 雨后放晴。 盛皎月换回昨日穿过的官服,特意从东宫饶了路去文选司,她刚到就被黄大人叫了过去,“侍郎大人找你有事,你快过去。” 她以为是自己调任的事情有了眉目,喜上眉梢。 侍郎大人见了她,语重心长,“你去地方上任,有些可惜。” 盛皎月说:“下官可以历练自己。” 侍郎咳嗽,“这…原本是没什么问题。可帖子递上去,就被太子打回来。” 他说:“太子说你是难得的国之栋梁,意思是让你继续留在京城。” 盛皎月没想到这个帖子会递到太子跟前,这种小事,他怎么会管?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盛皎月数着手指头要离开京城,如此一来,她的希冀落空,日子白盼了。 不过幸好她另有打算,假死亦能金蝉脱壳。 盛三小姐一死,和侯府的婚约,也能作罢。 她连假死的药,都已经提前买好。 第74章 下辈子也得坐在他的怀里…… 既是要金蝉脱壳,就得做好万全准备。 一辈子都不能被人发现,被找出来,不然就是功亏一篑。 太子做事细心稳妥,观察细微,稍有些蛛丝马迹都能被他看出来。原本是打算下个月趁机假装自己掉落山崖,尸骨无存的假象。 不过盛皎月觉得太子若是没有亲眼看见她的尸体,是不会信她真的死了。即便她找来个身形差不多的尸体,故意弄的面目全非,也会被太子发现。 他这人对刑讯逼供查案子这种事,也擅长的很。 抽丝剥茧,一点点查个水落石出。 盛皎月不想冒险,弄虚作假个尸体来糊弄,一定会被他揪出来。 盛皎月的假死药是从江湖道士手里买来的,这名道士颇有些名声,治病救人,妙手回春。她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找到他的下落,起初还不好明说自己要的是假死药,遮遮掩掩只说要人能昏睡过去的药。 道士眼睛一眯盯着她看了许久,从袖子里掏出一瓶毫不起眼的药,“服用之后,气息脉搏全无,昏睡三天方能醒来。” 盛皎月问他要多少钱。 道士趁火打劫,张口就要二百两。 盛皎月狠狠心咬牙给他了银子。 道士笑眯眯接过银子,说:“贫道这是劫富济贫。” 盛皎月没和他计较银子的事,只是不厌其烦的问,这个药是不是真的有用? 道士只说他是出家人,不会撒谎。 盛皎月是信了他的,这人看着似乎不找调,但在民间有口皆碑,不然她也不会找上他。 — 盛皎月回府的半路上,被白小姐拦了下来。 白若繁的眼睛成了兔儿眼,泛红肿胀,她今日特意打扮过,一袭黛色烟云蝴蝶裙,束腰拢胸,身段窈窕。 盛皎月看见她这幅样子,心里也不好受。 白若繁红着眼看着她,“我不漂亮吗?” 她是自幼就被夸赞样貌好看,又是家中嫡出的长女,论身份论气度,哪里不如别人?他怎么看不上她呢? 分明第一次见面,他对她是极温柔的。 脾气好,心又软。 白若繁见识过太多不可一世的纨绔子弟,极少有他这样说话温和性格内敛,相处起来叫人舒服的男人,他们大多有些油腻,和叫人生呕的傲慢。 只有他看着她的眼神,是平等的。 盛皎月掏出手帕递给了她,轻声细语,“你擦擦眼泪。” 素净的手帕,染着少年自带的香气。 白若繁接过帕子,眼睛里盈满水润光泽,原本还能忍着不哭,得到他的片刻温存反倒哽咽的厉害,“我对你的心意,你可明白?” 盛皎月的心揪了起来,她舍不得看见白姑娘的眼泪,为了她哭,委实不值得,她说:“不是你不好,是怪我。” 她扯了谎,“我心里已经有人了。” 白若繁的眼泪顷刻忍不住,豆大的泪珠顺着眼眶滚落,哽咽着问:“是谁?” 盛皎月临时也编不出个名字。 白若繁心如刀绞,极其不甘心,失态攥住少年的手腕,“比我好看吗?是谁家的姑娘?什么身份?配得上你吗?” 盛皎月说:“与我是青梅竹马。” 白若繁泪眼朦胧,恨不得扑进他怀中大哭一场,强行忍着眼泪,手上不知从何爆发出大力,将眼前的少年推倒在墙壁,她气势更甚过少年,”我不介意,与她共侍一夫。“ 盛皎月被少女抵在墙面,一时半会儿竟是动弹不得,她以前怎么没发现白姑娘力气竟然这样的大? 听着白姑娘说的话,更是头皮发麻。 她扭过脸,不自在说:”她不愿意,白姑娘,你别这样。“ 白若繁盯着眼前这张漂亮昳丽的脸孔,眼神迷糊发直,”我偏要这样。“她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我早已在父母面前提起过你。” 她偏要勉强。 一定要得到他。 得不到心,也要得到这个人。 白若繁看着他蹙着眉心,后知后觉自己抓疼了他的肩膀,松开拇指,语气再度温柔,“你回去好好歇息,别把自己累着了。” 盛皎月想撞墙的心都有了。 心底直叹气,实在不行这个烂摊子就留给哥哥来办。 盛皎月迈入家门之前,整理了两遍衣襟,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狼狈,才敢回去。 刚进后院,看见了盛清宁。 他又长高了。 以前比她只高了半个头,现在已经不止了。 盛清宁站在回廊下遥遥看着她,眼神冷淡,原是要打算装作没看见她,一时没有忍住,缓缓走上前,“你昨晚又是在东宫过夜?” 她不讲话。 盛清宁觉得他软弱无能就罢了,怎么还能自甘堕落? 他都不知道如何说他。 难以启齿。 盛皎月感觉盛清宁从年头到年尾每天都在生气,但是她不知道他在气什么,泾渭分明,互不相干。 盛清宁站稳脚跟后,就将三房从盛家分了出去。 “嗯。睡了。” 这话又被盛清宁误解,他嫌恶蹙眉,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如此不自爱?” 盛皎月听不懂他的指责是什么意思,她怎么不自爱了? 盛清宁深呼吸,缓过气来,硬邦邦和他说话:“你若实在寂寞,弟弟明晚带你去风月楼里消遣。” 盛皎月说:“我不寂寞。”BaN 盛清宁的好心被他当成驴肝肺,对他一下子就没有好脸色,“随便你,只是日后你和太子事情败露,被人戳了脊梁骨,可不要私下偷摸着流眼泪,更不要来找我帮忙。” 盛皎月的眉心越皱越深,“你是我弟弟,我怎么会要你帮忙?” 这不是看轻了他,而是并未将他当作成熟的男子看待。 盛清宁最不喜欢别人看低他,眉眼陡然冷峻。 盛皎月记得盛清宁小时候是很可爱、很讨人喜欢的小男孩。刚出生亲生母亲就离世,幼年丧父,三夫人将他养在身边,不是亲生母子,胜似亲生。 不过三房日子窘迫,表亲来盛家的拜年时,都无人注意这个孩子。 盛皎月从小便是众星捧月中的那个人,逢年过节收的红包是最多最大的。 她不吝啬,相反她很大方,会把自己收到的红包分给盛清宁一半。 盛清宁那个时候就是她屁股后的小尾巴,跟着她吃香喝辣,收到她分的红包,很懂事礼貌乖乖和说谢谢哥哥。 哥哥对我真好。 后来。 随着年纪长大,他逐渐就变得不怎么喜欢她了。 见面次数也少,每回碰见也不会有好话。 她现在一堆麻烦事缠身,没空去猜测叛逆的弟弟,敏感的心思。 — 转眼又过去一个月。 这个月里京城并未发生什么大事,太子监政,该清算的人已经清算的差不多,还剩几只秋后蚂蚱,迟早是要算账。 张贵妃依旧疯疯癫癫,困守在宫里,外人见不到,她也出不去。盛皎月知道她父亲试着想去宫里探望,不出意外吃了闭门羹。 宫妃和臣子,即便有表兄妹这层身份,也难见上一面。 离她和顾青林的婚期只剩不到两个月。 母亲已经开始在帮她绣出嫁时用的红盖头,还有新娘子穿在里边贴身的小衣,锦红抹胸,云丝柔绸束衣,杨桃色织锦寝衣。 盛皎月没有将自己要悔婚的事告诉她母亲,她只和哥哥商量了这件事,毕竟到时候还需要一个人将她从棺材里挖出来。 哥哥叫她安心。 她犹豫着要不要提前也告诉母亲,却听哥哥说:“不成。” 母亲不会演戏,若是知道她是假死,恐怕会别人看出端倪。 可盛皎月有些舍不得让母亲难过,哥哥安慰她说有他在。 大婚前半个月。 顾青林才养好伤来找她,前些日子他去了躺扬州外祖母家,回程的船只遭了暗算,那些水上劫匪神出鬼没,抢了东西后一把火烧了船, 顾青林被团团围住,为首的人说有人花了高价买他性命,要他死无全尸,最好是碎尸万段。 顾青林不记得自己和谁结过这种深仇大恨,他此次去扬州是探亲,身边没带多少人,杀他之人也是算准了这点,将他打的猝不及防。 顾青林的命差点葬送在那条船上,重伤跳船后游到对岸才保住性命。 回侯府养了一个多月的伤。 程离彦棺材本都花出去了,没能将他杀死,整日沉着脸,心情不虞。 内阁的人也不知道年纪轻轻的程大人怎么整日这幅深仇大恨的样子。 顾青林养好了伤,迫不及待就想见见她。 他的小世子妃。 他家中还有几个调皮的弟弟,跟着父亲在军营里摸爬滚打,性格顽劣,闹着要他将未来的新娘子偷偷带出来给他们看看。 顾青林不打算理他们,小兔崽子学会了用激将法。 “该不会是未来嫂嫂长得不好看吧?” “不然哥哥怎么会连面都不让我们见。” “可怜哥哥娶了个无盐妇咯。” 顾青林说:“她长得很美。” “都没人见过,不信不信。” “不吃你们这套,都给我滚远点。” 顾青林骂完他们就去盛府拜访,瞧见穿着男装出来的她后挑了挑眉,“你换上裙子,我带你出门。” 盛皎月不大情愿,“我不去。” 顾青林想她要紧,尤其是对她穿着裙子的漂亮模样念念不忘,又乖又软,缩在他怀里还特别的香,他心痒痒,忍不住握住她的手,拇指贴着少女腕间细腻的皮肤,“你真不去?那我帮你换。” 反正他们也要成亲了。 盛皎月瞪他。 顾青林被瞪的脑袋迷糊,“你是我的妻子,知道吗?” 他的小妻子。 盛皎月板着脸呛他:“现在还不是,我也不要听你的。” 她也不怕顾青林将她的秘密捅出去了。 太子已经知道她的身份。 顾青林以前也想不到自己会这样喜欢一个人,像条狗一样对她摇尾巴讨她欢心,被瞪了被骂了也不会生气。 他笑了笑:“我是妻管严,我听你的。” “那你现在就不要逼我穿裙子出门。” “可你如今还没过门,不算数。” 顾青林说完这句话,抬手帮她理了理鬓边碎发,手掌顺着背脊往下压在她的腰间,又问:“你辞官了没有?” 盛皎月没说话。 顾青林想看她对自己笑笑,不过她这样绷着脸也怪可爱,他也看不腻。 男人低声哄着她说:“当世子妃比做官要好,没人会欺负你。” 盛皎月心想她连世子妃也不想当,他又不是什么好人,一个字都不能信。等她死了,他若是还想娶她,就抱着她的牌位回家去吧。 盛皎月上辈子被困在深宫里时就想过,若是能重来一世,她能选的话,要嫁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要温柔,还要善解人意。 她不要霸道的、阴险的、不讲道理的男人。 年少时,可怜她给她糕点吃的卫璟很好。 可是后来将她困在龙床,听着她的哀求都不肯放过她的帝王,就不好。 太专横独.断。 她这个人有什么心思都写在面上,被帝王抱在怀中,纤柔荏弱的身体坐在他的膝盖上时,想着以后嫁给别人,被男人看了出来。 他的掌心托着她的腰臀,另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不太客气在她的下巴留了印痕,将她吻的浑身颤抖,然后漫不经心说:“下辈子你也得坐在朕的怀里。” 第75章 舔一口糖(二更)…… 眼前五官娇媚的少女,怔怔走神。 顾青林略有些不满,拢在她腰间的手掌收紧力道,盯着她发愣的眼神,“在想什么?” 盛皎月扭过脸,下巴不小心蹭到他的拇指,她脸色不大自然,表情看着也不像是很高兴,没有很想回答他。 顾青林吃了个冷脸,他如今对她脾气极好,也习惯了她扭过脸不搭理自己的样子,娇娇的。 他自然而然牵起她的手。 她的手掌只有自己一半的大小,骨头摸起来都软软的,他忍不住多捏了两下。 少女恼怒无果,想抽出手指用了力气也没成事,被他看看抓紧。 他的力气本来就大,稍微用点力气就够叫她难受,指骨磨着男人凸起的骨骼,硌着不舒服。 “你的院子在哪儿?”顾青林好声好气。 盛皎月不愿意告诉他,知道他打的什么鬼主意,有点生气的说:“没有裙子能让我穿出门。” 顾青林不留情面拆穿她的谎言,“有,上次那条烟罗裙呢?差点让太子看见你。” 盛皎月没好气,故作娇纵:“我不穿第二回 。” 她装娇横装的也不像。 轻抬下巴,微挑着眼尾,看似像那么回事,可眼睛里的神态还是干干净净,纯软天真。 顾青林思考片刻,“好办,我陪你去买。” 盛皎月低估了他的难缠,“我不要。” 用三小姐身份和他出门,还是穿着女装,怎么想都不自在。 大街上人这么多,京城说大不大,算小也不小。她还要脸。 顾青林待别人无论心里是怎么想,表面至少客气不会强人所难,但对她就不想轻易放过。 逗得她面红耳赤,觉得赏心悦目。 顾青林的指腹揉捏她脸颊的力道刚刚好,不会让她觉得疼,他说:“我不逼你。” 正当盛皎月松了口气时,就听男人又说:“我去找你父亲,就说我要见自己的未婚妻。” 盛皎月在他坐在盛府正堂提亲不肯走时,早就该看透这人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她气急败坏,又不想过于失态让他看出来,“最多一个时辰。” “好。” 盛皎月回屋换了身淡色绣衫罗裙,走路时裙摆款款,她叫云烟帮她疏了个简单的发髻,并未特意涂脂抹粉。 换好衣裳后,憋着气走了出去。 顾青林眼神微暗,有几分懊悔刚才执意要她和自己出门。 他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还生着气,抹开脸低声下气哄着她,盛皎月听着只觉得耳朵起了茧子有点疼。 顾青林一会儿说以后会对她很好,不惹她生气。以后又夸她好看。 说她漂亮,比天仙还漂亮。 盛皎月感觉他可能脑子出了点问题。 今夜不巧,是乞巧节。 八月末,情人鹊桥相会的日子。 盛皎月的样貌实在太出挑,走在街上频频被人侧目偷看,她不仅生的美,皮肤也是极白的,毫无瑕疵的瓷白,细腻如绸。 不笑时清冷若芙蕖。 眉眼难得展露些轻松淡薄的浅笑,整张脸都生动昳丽起来。 不过他们也好生奇怪,京城中并未听说过谁家姑娘如此貌美。 顾青林这个时候是真的后悔,结了冰的眼神冷的像是能杀人,才在街上逛了一小会儿就待不下去,想着以后出门都得让她戴上面纱才行。 这些人一个个眼珠子都黏在她身上,既恶心,又讨厌。 顾青林正准备送她回去时,府里那群混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军营里溜出来,一路尾随跟着他们。偷偷摸摸好比做贼。 远远瞥见嫂子,纷纷瞪圆了眼睛,眼睛贴过去舍不得移开,喃喃自语:“难怪他一定要娶盛家的姑娘,这要是我,被母亲打死,我也要娶。” “好好看啊,她好好看啊。” “你们能不能有点出息?京城里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值得你们如此?” “嫂子将来进门,兄长真的舍得让她出门吗?我娶了这样的仙女儿,我就哪里都不去,天天在床上抱着她,对着她的脸,吃饭要一起,洗澡也要一起。” “没用的东西,我看不起你们。” “有本事将来嫂子进门,你别叫人。” “我…我…我我我懒得跟你们说!” 几个小兔崽子一路跟踪,谁也没想到盛家三小姐,这位传闻中没几年活头的病秧子,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他们偷摸着见过之后,心里其实还挺高兴。 有个长得好看的嫂子,日后说出去也与有荣焉。 不敢巧的事情偏凑到一起。 江桓一直没找到叫他初见钟情的少女,鞋子丢了之后也不甘心就这样罢休,继续叫人去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不过一直杳无音讯。 长公主早就开始操心儿子的终身大事,知道他有喜欢的姑娘时,着实松了口气。至少儿子如今开了窍,也万幸他没有看上盛家的姑娘。 若是江桓也和顾青林似的,被盛家的小姐迷昏了头,明华长公主估计也要像侯夫人被气的吐血。 江桓和堂弟出门喝酒,先是看见侯府的马车,随后才看见顾青林牵着个姑娘。 他身旁的少女背影,让他觉得万分熟悉。 乌黑绸发铺陈后背,长裙曳地,体态纤细。 江桓往前,他们正好转过身。 遥遥相望,花街两侧灯笼,汲着盈盈的光。 江桓差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睛,他极其惊诧,朦胧的昏黄色光晕里,少女的脸庞既熟悉又陌生,他眨了眨眼,再度睁眼时少女的脸庞也没有变化。 他忽然猜到了少女的身份。 盛清越的妹妹,也就是顾青林即将过门的妻子。 不过他虽然知道盛清越和他妹妹是双胞胎,但这也长得太像了。 几乎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两个人。 盛皎月在和江桓四目相对时,感觉身体里的血液都在一瞬凝固,浑身冒起冷汗,天旋地转,手脚冰凉。 江桓继续往前走了两步,看了她两眼,许是觉得冒犯,立刻收回了视线。 寒暄两句,顾青林就将她送回马车。 回到盛府门前,顾青林忽然舍不得放她下去,总想要和她多说两句话,“成婚的请柬我都写好了。” 每一张,都是他一笔一划亲自写的。 婚书亦然。 顾青林接着絮叨:“你不用紧张,侯府里没有难相处的人,只是我有几个弟弟比较调皮,可能会吵着你。” 顿了顿,他笑起来,“他们闹你,你就来跟我说,我帮你教训他们。” 顾青林恨不能万事都顺着她的心,“如果你吃不惯侯府的菜,我就把你府里的厨子请过去。” “说了这么多,总之就是我们家很好。” “你跟着我,不会受委屈。” 他也会全心全意待她。 此生也只有她一人。 顾青林只有一个要求,他要她辞官。 他抿了抿唇,迟疑了很久还是说了出来,“不是我不喜欢你当官,是做官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而且,这样下去你也不方便。” 好吧。 他就是不愿意让她抛头露面。 朝廷里每年都有年轻俊朗意气风发的少年,多说两句话,他都要醋。 盛皎月听的快要睡着了,之前也没发现顾青林的话这样多。比小时候教她写字的先生,还要唠叨。 虽说她的确要去辞官,但却不是为了这桩婚事。 而是为她的死做准备。 死的只能是三小姐。 不能是二少爷。 — 盛皎月在大婚前的半个月,向她的上峰递交了辞官的帖子。 侍郎又将这个帖子往上呈,最后送到了太子的桌上。 卫璟看过她要辞官的帖子,最先是觉得生气。 他知道她喜欢读书,虽然念的不怎么样。 她也喜欢做官,杂事一堆,乐在其中。忙时累时,从未听过她的抱怨。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考中进士,这个官说不做就不做了。 为了嫁人,倒舍得牺牲。 卫璟立刻召见了她,“你先前要调任地方,是我不让。天高皇帝远,你没当过地方官不知其中的深水,去了肯定要吃亏。” “京城里官职至少清闲,也无人给你上眼药。” 盛皎月连连点头。 卫璟又说:“那怎么忽然要辞官?” 盛皎月回的话还真的就像他猜测的那样:“殿下也知道,我…我要成亲了。若继续如此,处处都不方便。” 卫璟面色冷落些许,沉默良久。 他原是想着日后她成了太子妃,这个官她若还是想当,他未必要阻拦。可以私下警告她身边走得近几人,叫他们待她客气些,离她远些。 如今这个念头彻底被打消。 卫璟凶巴巴的想,等她当了太子妃,也要让她只能留在东宫相夫教子。 “好。既然你心意已决,孤不拦你,以后你不要心生悔意。” 她摇头,轻声说不会。 卫璟气不打一处来,更是无处宣泄。从不喜形于色的男人,泄露了几分恼怒的情绪。 盛皎月临离开东宫前,好心提醒了邢统领,让他今日当值小心些。 她说:“太子的心情似乎不大好。” 邢坤只说了一个字:“嗯。” 盛皎月谋划好自己光明的前途,心情明媚,“邢统领哄哄太子。” 邢坤:“……” 他不会。 但她是会哄人的。 哄人骗人的伎俩也不能说敷衍。 每个人都给顺手给颗糖。 她亲手做的糖。 软禁在深宫的她,能去的地方极为有限。有时连殿门都出不去。 她就去厨房学着做糖,折腾了几天还真让她做了出来。 邢坤得了一颗,是她顺手给的。 江桓也有,是她为了感激他帮她说话的谢礼。 邢坤瞧见了江大人偷偷舔过几口。 那些糖多数还是被送到了帝王面前,一小盒不怎么甜的糖,好生存在盒子里,男人到死都舍不得舔一口。 第76章 日日偷情(一更) 盛皎月辞了官,一时半会儿也不重要。 这件事,她是先斩后奏,没有提前和她父亲说。她知道他父亲不会同意。 如今七皇子已经死了,皇子党大势已去。 父亲跟着憔悴了很多,鬓发花白,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几岁,像一夜间被抽走了精神。 盛皎月迈入父亲的书房之前,心情忐忑,多少有些害怕。 年幼时那巴掌在她的记忆里留下深刻的阴影,面颊高高肿了起来,疼的好几天说不了话。 她敲了门,隔着一扇门,父亲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浑浊,让她进去。 窗外阳光烈烈,金光争先恐后涌入屋内。 父亲的咳嗽声落在她的耳边,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声音有些嘶哑。 盛皎月一根根蜷缩起手指,握紧的拳头藏在袖子里,过于用力指甲拧的发白,她深呼吸:“父亲。” 盛暄的眼皮动了动,手中紧攥着狼毫毛笔,静气凝神练着字。 桌面铺陈纸笔墨砚,上方的青瓷花瓶里是新鲜的嫩竹。 她垂着眼眸,有些不安,“我要辞官。” 盛暄用手中的毛笔勾勒完最后的笔画,将这幅刚写完的字帖放在一旁,缓缓抬头,面无表情,“你想好了?” 不过如今也是只得如此。 要嫁人了就不要再用她哥哥的身份示人。 盛皎月点头:“想好了。” 盛暄暂且还不知道向来胆子不大的女儿已经想好了金蝉脱壳之计,他只当她是愿意嫁给侯府的世子,从此心甘情愿留在后宅。 即便她自己不请辞。 过两天他也是要亲口和她说的,嫁了人后处处都不方便,想再瞒天过海假扮身份就是难上加难。 七皇子已死。 张家也倒台了。 盛暄原本以为自己的下场不会比张家好多少,料想过太子一党定会赶尽杀绝,他从前觉得自己心肠够硬,真到了这天还是有些后悔。 侥幸没有被牵连,盛暄也不敢就此觉得高枕无忧。 说不定等着他就是秋后算账。 盛暄这些年也没和女儿好好说过几句话,如今四目相对,竟也没什么可说的。 “嫁过去后,家里的事情你就不必再管。” “顾青林品性尚可,不嫖不赌,也还算有些志气,你跟着他,好好过你的日子。” 盛皎月低着脑袋,只听不吱声。 盛暄盯着她好好看了一会儿,摆了摆手,“你去多陪陪你母亲吧、” “嗯。” — 黄大人知道她辞官了之后,十分惊诧。 而后不免觉得可惜,“该不是要你做的事情太多了,你才要走吧?” 盛皎月摇了摇头,“不是。”她想了一下,找了个还算正经的借口,“我身体不好,想好生休养一段时日。” 黄大人深觉遗憾,他们这个清闲的职位,除了盛大人,可就没别人愿意做琐碎的事情了!想到这些事情以后落在他头上,他不禁悲从中来。 “你养好身体一定要回来。” “好。” 黄大人自我感觉不错,怎么说他如今也是文选司里和盛大人混的最熟系的人,勾肩搭背,“你妹妹是不是快要成亲了?” 盛皎月差点被呛着,手足无措,“嗯。” 黄大人觉得这件事他做得就很不地道,“怎么都没请我呢?” 盛皎月愕然,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黄大人拍拍她的肩膀,“我还没见过你妹妹,你长得这么好看,你妹妹肯定也不差的。” 盛皎月尴尬道:“明日我让人将请柬送到你的府上。” 黄大人眯眼笑起来,“这才对。” 盛皎月:“……” 她心想黄大人还是喝不上这个喜酒了。 — 掰着手指头算,离大婚真的不剩多少天。 侯府早早开始准备大婚事宜,门前的匾额都换成了新的,更不用说红绸布和红灯笼,通通都提前换上新的。 府里一片喜气洋洋,都知道世子妃马上要过门。 侯府里几个调皮的弟弟,罕见安分了下来。老老实实去准备给新嫂子的礼物,还主动要帮兄长布置婚房。 顾青林嫌他们烦,又赶不走他们。故意板着脸装生气也没什么威慑力,知道他不是真生气也就不怕他了。 “你们别闹。” “新嫂子肯定喜欢我们布置的屋子。” “可不是!” “我可把我藏起来的宝贝都拿出来装点了,还偷偷从母亲那儿抓了好多桂圆。” “你个傻子!桂圆不用你偷,大婚当天自然有嬷嬷会在床上铺桂圆,不仅有桂圆,还有红枣。” “对了哥哥,咱们新嫂子喜欢什么?” 他们愣头青,常年在军营里打打杀杀,哪里知道小姑娘喜欢什么。 “她喜欢漂亮的小玩意。”顾青林说完这句就警告他们,“不用你们送,我会给她买。” 从里到外,亲手置办。 几个弟弟私下骂他小气,谁能想得到兄长有了心上人竟然是这种样子。 顾青林笑着骂回去,“等你们日后娶了媳妇就知道了。” “还没过门,哥哥就连我们的醋都吃,日后过了门不会连门都舍不得让嫂子出吧?” 顾青林没有否认,她辞官过后最好是待在家里,现在不喜欢他也没关系,日久生情,朝夕相处总能生出感情来。 等和她有了感情,就能要两个孩子。 最好是都长得像她,因为她好看。 侯府里热热闹闹,盛府也热闹。 张灯结彩,盛夫人提前准备了许多红包,等着发给家里的小孩子,散散喜气。 临大婚前不久,侯府请盛家的三小姐去拜寺庙。顾青林作陪,两家长辈睁只眼闭着眼,让他们单独相处。 顾青林早晨亲自来接人,已近初秋,天气乍然凉快些许。男人穿的依旧单薄,文质彬彬侯在府外。 盛夫人让女儿稍作打扮,她不肯听,敷衍漱口洗脸,顶着张什么都没抹的素净脸庞就出了门。 少女身姿娉婷,挺直了背走路,看着多了几分清冷姿态。 顾青林的话不少,一直在她耳边唠叨。 盛皎月装睡,不理他。 顾青林瞥见她眼睫毛都在动,就知道她是装出来的,果然当他俯身靠近正要亲到她的脸,少女若无其事睁开了眼睛,“我喝口水。” 顾青林帮她端茶倒水,将茶杯递到她面前,明知故问:“怎么不继续睡下去?” 盛皎月装作没有听见他的话,将杯子放回去,“喝饱了。” 顾青林看她耍小心眼,没有生气,只是感觉好笑。她连耍心眼都不会耍,阴谋诡计用的也笨笨。 两个人要在千禧寺里住上一晚。 上次他们一同来寺庙,是过年前。 那个时候盛皎月还未参加春闱,在庙里住了一晚就病了。 身体虚弱,吹不得风。 那场连绵大雪,将他们困了好几天。 又见缘合法师,盛皎月没有上回那么局促害怕,彼时刚重生不久,生怕自己被缘合法师看出来,敬畏神明,连正殿都是犹豫了很久才敢走进去。 拜过菩萨,顾青林竟然还去求了两个同心红结。 还说特意请缘合法师帮忙开过光的同心结。 盛皎月不肯收。 这些日子一直在她面前都脾气很好的男人,头一回黑了脸。深沉的眼眸直勾勾盯着她,硬将同心结塞入她的掌心:“拿着。” 盛皎月觉得他幼稚。 他这种扮猪吃老虎的心黑狠人怎么还信这种东西呢? “你都要嫁我了,是不是?” “皎皎,我没有你想的这么讨厌。” 盛皎月嗯了声。 顾青林以为她心里有所松动,又拉着她说了好多好听的话。 盛皎月心不在焉的听着,回到客住的厢房,正要睡下,门就被敲响了三声。 盛皎月不知道太子竟然也在。 邢坤带着她过去的时候,多嘴说了两句:“圣上身体每况愈下,太子是来为圣上祈福。” 盛皎月淡淡敷衍:“嗯。” 来祈福,为何又要见她? 邢坤将她送到门口,“盛……姑娘,进去吧。” 盛皎月刚进屋就被握住了手腕,男人目光扫过她全身,打量着她今日的穿着打扮,“你们是来求姻缘?” 盛皎月心神不宁,他问什么她就答什么:“嗯。” 千禧寺的相遇,确实是意外。 卫璟远远看着她和顾青林站在一起,背影倒是相配。 他冷嗤了声,“喜欢上他了?” 这个问题,实在不好答。 她不知道太子想听什么样的回答,蹙着眉头沉思片刻,挑了个中规中矩的说辞:“他是我未来夫君。” 卫璟眼神更冷,用力捏紧她的手腕,“话不要说得太满。” 盛皎月不解,不过也没有往深了想。 太子今夜又在为难她,攥着她的胳膊力气极大,她手腕都掐红了。 她张嘴刚要叫他松开她,被男人压在案桌上,腰肢磕着椅背,呼吸相近,脸几乎快要贴在了一起。 扑面的侵略感,叫她头皮发麻。 她躲开脸,又被他恶狠狠捏了回来。 盛皎月搬出顾青林当借口,“我…我都快有夫君了,殿下自重。” 卫璟闻言一笑,扯起嘴角,故意吓唬她,与她耳鬓厮磨,说:“三小姐,孤就喜欢在你未婚夫眼皮子底下和你偷情。” 盛皎月满面羞耻,恼怒透红的脸颊,几乎抬都抬不起来。 卫璟在她耳边,吐字道:“以后也要夜夜和你偷情。” 盛皎月被气的不轻,又说不出更不要脸的话来回击。她合上耳朵掩耳盗铃只当自己听不见。 谁要和他偷情? 过分。 尸体都轮不上他来看。 盛皎月离开这间厢房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情,太子欺负够了,一脸餍足之色,才放她离开。 她回到自己的厢房,从香囊里偷摸倒出一颗红色的药丸。 她就着水,咽了下去。 道士给了她一瓶假死药。 提前七天服用,每日一颗。 身体会逐渐虚弱,像极了伤寒症状,等到第七天就会昏迷不醒,与死人无异。 第77章 新娘子是他的(二更)…… 服用了药,盛皎月很快就睡下,第二天清早醒来喉咙十分的疼,脑袋很沉,还晕晕的。 她起床时都没什么力气,照了个镜子,看见镜中面色苍白的少女,放下了心。 看来这药还是有用的。 早晨要用斋饭,小僧天刚亮就过来请她。 盛皎月四肢无力,疲倦困怠。她穿戴整齐,慢吞吞跟着小僧人去了用斋饭的宝殿。 顾青林起得比她早,已经去后山转了一圈,秋意渐凉,他穿的还是不多。 男人往前走近了两步,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盯着她发白的脸,“昨晚没睡好?” 盛皎月觉得那名道士给的药起效也太猛烈,她才吃了一颗就难受的要命,喉咙又痛又痒,忍不住想咳嗽。 她抵着唇,咳了几声,“睡饱了。” 说话声音带着浓郁鼻腔,颇有些娇憨。 顾青林攥起她的胳膊,“你是不是冻着了?” 听着不大对劲,神色也不大对劲。 病恹恹的,虚弱憔悴。 盛皎月想让自己“病死”,也不能是毫无征兆的急病,要让他们这帮精于算计的老狐狸相信,演戏也得面面俱到,做的逼真。 她恹恹回道:“天气冷,可能受寒了。” 顾青林知道她怕冷,受不得风寒,稍有些不注意就把自己弄得生了病,这次出门身边也没伺候她的丫鬟,又不会照顾自己。 他皱着眉说:“用过斋饭,我们就回去。” 盛皎月抬眸,“不是还要诵经吗?” 顾青林哪里还有心思留得下来,庙里没有看病的大夫,即便是小伤小病也拖延不得,“不诵了,菩萨不会怪罪我们。” 这样也好,早些回去。 等她的病一日比一日重,到了太医都治不了的程度,就能安详离开。 只是到时候要麻烦兄长把她从棺材里挖出来,再找可靠的船只将她送到苏州。等到了苏州,她得想象自己能做什么。 她不喜欢顾青林先前和她说的那些话,叫她在家相夫教子。 好像她这一生,就该守在后院里等着他。 盛皎月觉得自己虽然不是绝顶聪明,但是至少读过这么多年的书,肚子里有点墨水,可以教书育人。 她手中也有点闲钱,届时开个小书院,收些刚开蒙的学生还是不成问题。 这样既然给自己找个营生,也力所能及做点事情。 斋饭清淡,盛皎月吃了两碗白粥,还吃了小半个包子, 顾青林吃的比她多些,两人吃完走出宝殿,碰见了迎面而来的太子殿下。 秋意逐浓,寒风飒飒。 卫璟的眼睛定定落在她脸上,意味深长笑了笑,眼神随即扫向她身边的男人,淡淡的,没什么感情。 她的身份,早晚是会被看出来的。 顾青林也不会把太子当成瞎子,显然太子已经认出了她是谁,生硬演下去属实没有这个必要,倒不如大大方方由他看。 卫璟拍拍顾青林的肩,”大婚之日,送你一份惊喜。“ 他既然那么聪明,发觉她的身份后不动声色求来赐婚圣旨,让人进退不得。卫璟当然要送他一份大礼才行。 卫璟倒要看看新婚之夜,没有新娘子,这个婚还能不能礼成。 顾青林之前就看出太子对她的不同寻常,不会天真以为太子说的是真话,他脸色有些沉,心思也沉沉的,不过依然是一副笑脸,看不出喜怒:”谢过殿下。” “不必客气。” 卫璟似是随口一问:“你们要回去了?” 顾青林很谨慎,思考半晌,“嗯。她身子有些不舒服,我先送她下山。” 说完这句话后,幸而没有听见太子开口要与他们一同回去之类的话。不然顾青林都还没想好回绝之词。 不过很快。 车夫匆匆跑过来,满头大汗,说他们的车轮子有两个都被山里的野兽啃断了。车轮也没修好,一时半会儿想走都走不成。 卫璟听完啧了声,看着他们两人意味深长的说:“既然如此,就坐我的马车回京城吧。” 这是巧合,还是人为,昭然若揭。 顾青林当下却别无选择,不过他刻意在太子面前牵紧了少女的手,寸步不离她身边。说他是小题大做也好,总之他不得不防着点。 盛皎月早就困得睁不开眼,眼皮酸涩,上了马车闷头就睡,嫌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刺眼,用被子闷着脸。 她睡的很香,卫璟和顾青林都没有说话。 回到京城,顾青林把人抱下马车,直接将昏昏欲睡的少女送回她的闺房,脸色阴沉的厉害,不见平日的慈眉善目,冷声叫人去请大夫。 虽是马上要成婚的未婚夫妻,但于情于理,这种行为都不大合适。 盛夫人得知女儿病了匆匆赶过来,看见世子守在床边,心情复杂,为了女儿的名声,她冷着心肠叫世子先出去。 顾青林显然不愿意,平时客气好说话,认定了的事情就难改主意。 他执意要等大夫诊过脉象后才肯走。 大夫背着药箱赶来,隔着床幔,又在少女的腕间搭了手帕才敢诊脉。 脉象平稳,应该只是小病。 大夫开了去伤寒的药,拿了银子才走。 顾青林知晓她疼爱她这个婢女,不过如今他实在没有好心情,因而对云烟说话的态度接近他的本性,极致冷漠,“你好好照顾你主子,不该有的心思就别想。” 云烟觉得这位未来的姑爷,真是凶。 不是长相凶,也不是说话凶,轻描淡写也有足够的气势。 盛皎月醒来就被人哄着喝了汤汤药药,精神刚好点,她软趴趴靠坐在床上,声音软绵无力叫云烟进屋来帮她梳洗更衣。 她里头的衣裳早就被汗水打湿,黏在身上湿乎乎根本没法穿。 进来的却不是云烟,而是太子。 过了一会儿,侍女们将烧好的热水端进屋,倒在浴桶之中。 盛皎月素面朝天,虚弱靠着枕头看向太子,不知道他怎么忽然就来了。 太子解释道:“顺便绕过来看看你。” 盛皎月这会儿只想洗澡换衣裳,太子似乎看出她的打算,走上前也不过问她乐不乐意,径直将她打横抱在怀中,怕她往下掉,还叫她用胳膊挽住他的脖子。 卫璟将她抱到屏风前,后面便是洒满花瓣、用花油染过的浴桶,她忽然觉得身上这点汗并非难以忍受。 磕磕巴巴:”我…我不洗了。” 她每次一紧张,说话就有点小结巴。 卫璟还是将她放在水里,连外头的衣裳都没有帮她脱。 水满则溢,地面打落好些粉色香花。 卫璟看她的双手紧紧扒手边的窗柩,“不洗我帮你洗。” “我换身衣裳就行。” “嗯,我帮你。” 盛皎月使劲往床角里缩,脸憋得通红,”我自己换。” 这怎么好意思呢? 而且殿下在这件事上又不是正人君子,平时就喜欢站她便宜,总喜欢亲她咬她。 卫璟看见她精神还不错,能吃能喝还能笑。 就是不知道等洞房花烛夜那天,她看见掀开她红盖头的男人,是它而不是顾青林时,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到时他是惊慌失措?还是冷静镇定? 卫璟的眼神盯着她的下巴看了半晌,没忍住伸出手捏了捏少女被他养出来的圆润下巴,触感细腻柔软,好摸还好吃。 卫璟捏着她的脸爱不释手,又过分将她抱在自己的腿上,将她张开大腿坐在自己的膝盖上,恨不能将她揣进兜里带走。去哪儿都供着。 盛皎月被迫将脸埋在他的胸口,瓮声瓮气:“我好困。” 卫璟不让她睡,趁她眼皮快要合上时,逼她抬头看着自己。 七天后,大婚的花轿会从盛家送到他的别院。 新娘子是他的。 卫璟决定要将她好好藏上几天,要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包括顾青林。 而这天之后。 盛家三小姐的病情是越来越重,两天都没有再露脸。 邢坤得到消息时惊愕又慌张,上辈子她就是病死的。难道病症提前了吗?可今生她还未被小郡主害得落水留下病根,更没有因为被软禁而郁结于心。 邢坤想起前世她刚死时,新帝就像真的疯了。 是真的疯了。 但邢坤不敢瞒着这条消息,而是一字不落禀告了太子。 他用了是太医两辈子的原话,“盛姑娘所剩时日无多了。” 第78章 准备后事(一更) 卫璟要么不做,要做就不太会给人留挣扎的余地。 成婚这事,既然名正言顺,就不好从赐婚圣旨里从中作梗。 卫璟不想让她嫁入侯府,倒也好办。劫走新娘,再随便找个由头告诉顾青林说她人没了。 即便顾青林明知是假,也拿他没有办法。 因而卫璟听说她这伤寒迟迟没好,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时,有几分怀疑她是不是在装病?临时反悔不想嫁了,想出来的拖延时间的笨办法。 “让人去看过了吗?”卫璟淡淡问。 邢坤本就长得英武,额前的刀疤让他看上去更加的凶悍,他拧着眉,脸上是很不好靠近的神色,“盛家请过大夫去看,说是伤寒,吃些药就能好。” 可邢坤还是觉得不安。 前世她病重时也是如此,起先是场微不足道的风寒,雪天开窗受了冻,她便病了。 那场病抽丝如剥茧,怎么喝药都不见好转,太医每日进进出出,都没有用。 她还是死了。 卫璟沉默半晌,还记得她小时候就很爱生病,偏偏又要逞强,得了伤寒还要来上学。眼泪汪汪的对着课本,眼圈是红的,写不了两个字就要用手帕去擦眼泪和鼻涕,可怜兮兮,鼻头搓的通红。 每到冬天都抱着个暖手炉,太傅不让他们拿,觉得他们吃不了苦,太过娇气。 所以她总是偷偷的带,小心翼翼藏起来,藏在袖子里,或者放在腿间用衣袖挡住,不让人发现。 有好几回都是被江桓看见了的,江桓总是不喜欢她,去太傅面前揭发她。 太傅待其他人严厉,对她就是会睁只眼闭只眼,装作听不见看不见。 江桓那时还被气坏了。说她是因为会在太傅面前装乖巧,马屁精谄媚怪,才讨了些好处。 卫璟回过了神,“找个太医去看看。” 别让小病拖成了大病,也好去探探底看看她是不是装出来的病。 邢坤敛眸:“是。” 卫璟才吩咐完就改变了主意,左右他如今没什么事,不如去看看她。 “我也去看看。” — 盛府这几天都不知请了多少大夫,宣称华佗在世的江湖骗子都请来了不少,一场小小的伤寒,大动干戈。 盛夫人每天亲自去厨房煎药,知道女儿怕苦,怕她不肯喝,背着偷偷倒掉,于是每日都盯着她,亲眼看着她将药喝下才肯离开。 盛皎月望着母亲担忧的眼神,内心有些愧疚,几次欲言又止想和她说实话,话到嘴边还是生生吞回了喉咙里。 盛夫人感觉女儿的脸色比前两天看着好了点,她温柔抚摸着女儿的发丝,仿佛一眨眼当初还在襁褓里的人儿就长成了大姑娘,如今都要嫁人了。 她说:“侯府已经将嫁衣送了过来,母亲帮你看过了,很漂亮,你穿着肯定也好看。” “嗯。”她垂眸,心不在焉。 盛夫人疼女儿比疼儿子要多一点,女儿自幼在她身边长大,性格娇娇软软,招人疼。 她也想补偿儿子,多与儿子亲近,可见了面反倒不知说什么才好。 盛夫人继续说:“一会儿你起来试试衣裳,若是不合身还能再改。” 盛皎月抬头对她母亲笑了笑,“好。” 盛夫人让云烟把嫁衣拿了过来,盛皎月当着母亲的面,起身试了婚服,正红色嫁衣,妥帖合身。将她衬的皮肤雪白,清冷淡色的眉眼被这套衣裙映出娇媚姝丽,水汪汪的眼波,漆黑明亮的瞳仁,安静漂亮。 这几天病了,脸颊清瘦些许。若是前些日子那般圆润,会更好看。 这身婚服也很有讲究,金线勾织,绣纹团花,用料极好。 盛夫人说:“真好看,我们皎皎真漂亮。” 盛皎月想赶紧将这身衣裳换下来,外头又说家中来了贵客,要见三小姐。 盛夫人还没来得及问是谁,就被人从自家女儿的屋子客客气气请了出去。 院外秋风萧瑟,宫中亲卫守在门边。为首的男人面上带疤,手持长刀,遮掩不住的凛凛杀气。 盛夫人问起丫鬟,“这些都是什么人?” 好大的阵仗,叫她心惊胆战。 丫鬟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 前厅只说是贵客,不许有人打扰。 邢坤守在院外,表情严肃,双眸放空看着远处的天空。 院子里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太子已经进去了。 婚服穿上复杂,脱下来也有些费劲,襟扣系带,都不太好弄。 盛皎月穿着一身嫁衣坐在床边,乌发滑开,垂落膝上,她低头盯着腰间的盘扣,指尖泛粉的手指搭在扣子上,用了点力气才勉强解开束腰带。 红衣松散凌乱,墨发浓稠,皮肤细润白皙,听见门推开的声音,下意识抬头朝那边看了过去。 房门又被男人随手关上,卫璟今日穿了身黑色锦袍,冷峻肃穆,他的眼珠定定看着坐在榻上的少女。 婚服穿在她身上比他想象中还要漂亮,红色不仅衬她的肤色,还衬出少女平日难见的媚色。 芙蓉出水,眉目如画。 盛皎月看清楚是太子,松弛的心又紧绷了起来,不自觉攥紧了手指,下意识避开身体,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穿着婚服的模样。 气氛凝滞,一时片刻,没人作声。 盛皎月只觉得太子盯着她的眼神叫她坐立难安,安静深沉,一片暗色。 太子忽然间问:“病可好些了?” 盛皎月僵硬点头,“嗯。” 嗓子听着有些沙哑,声音也有气无力,病殃殃的。 盛皎月感觉如芒在背,睫毛颤颤发抖,抬起眼睫又缓缓落下,她拧紧衣袖,小声说:“殿下,您能避一避吗?我换身衣裳再同您说话。” 最后敷衍他几天,日后就不用再被纠缠。她先前也万万没想到太子竟然那般无耻,她与顾青林成婚后也不打算放过她,还要和她偷情。 又好色又不要脸。 他和鬼去偷情吧。 不过盛皎月颇有些怀疑的想,太子该不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癖好吧?他是不是只喜欢臣妻?因而后院至今无人。 她光是想想都起了鸡皮疙瘩,太太太变态了。 卫璟纹丝不动,反问道:“为何要换?” 他扬起唇角笑了笑,“你穿这个好看。” 盛皎月又不是特意穿给他看,已经有些忍不下去,她皱着眉,太子已经近身上前。 近在咫尺的身躯,挡住了窗外照进来的光线。眼前一片阴翳,鼻间是男人身上熟悉的松雪冷香。 她张了张嘴,话还没能说出口,天旋地转被推到身后的床褥,陷落在柔和软绵的枕被间。 她想挣扎,手腕立刻就被人用力抵在床头,红裙凌乱,罗衫轻解,曼妙的腰肢落入他的掌中,男人的拇指有些凉,隔着层柔软的布料都能透过肌肤。 他的手指漫不经心抚过她的细腰,随即又慢条斯理将她松开的衣襟慢慢扣好,帮她重新穿好了红色的嫁衣。 提前见到她穿着嫁衣的模样,也甚是不错。 可惜,屋子里差了红烛。 不过东宫里自有准备。 不会差了她的新婚之夜,左不过是换了个夫婿。 卫璟忍不住摸了摸她生动的小脸,“皎皎。” 盛皎月心中怪异,脸莫名其妙红了红,她憋了好半晌还是没有憋住,不太满意的说:“你不要这样叫我。” 卫璟挑眉:“我如何叫不得?” 她不习惯。 卫璟心生不满,捏住她的下颌,轻而易举叫她的小脸正对着自己,“还是你想听孤叫你世子妃?” 盛皎月恼的和你说不出话,她的脸色本来就白,如此一看就更加的白了。 “世子妃。” “……” 卫璟偏要给自己找不痛快似的,“这样称呼也不错,颇有偷情的样子。” 盛皎月气鼓鼓看着他,她的眼睛漆黑,像被用水刚洗过,好似干净的琉璃珠。 卫璟受不住她这种眼神,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贴近她的耳朵,气息灼灼,“三小姐,都要当新娘子了。” 盛皎月面红耳赤,忍着不说话。 卫璟握住她的手腕,“学会怎么当新娘子了吗?” 男人一边说一边将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腰间,“知道新婚夜要做什么吗?” 盛皎月使劲抽出手腕,被他稳稳扣住,他的腰腹摸起来都硬邦邦的。 卫璟安抚似的摩挲她的皮肤,似乎是感觉到她的不安,“怕什么?孤可以提前教你。” “不用。”盛皎月又气又羞,口不择言,“我知道怎么当新娘子。” 以前被他捉回去,没少夜夜做小新娘子。 卫璟没当真,“不知道也没关系。” 等到新婚之夜,他会好好教她,一定要她看着他的眼睛,亲口说两句好听的话。 卫璟欺负够了人就收手,松开了对她的桎梏,还好心帮她整理好微乱的发丝。 他让她坐在床上,放下床幔。 而后将宫里带来的太医叫了进来,“仔细诊脉。” 太医不敢敷衍,“是。” 太医诊断的脉象和其他大夫并无不同,只是伤寒,吃两副药就能好。 卫璟叫他去开药方子,然后随手在她的掌心放了个平安符,叮嘱她一定要好好戴着。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盛皎月为了赶紧把人送走,事事都依着他,乖乖点头说好。 等人一走,她打开药瓶继续服下最后剩的几颗药。 — 盛家三小姐这病,谁都没想到会到了久睡不醒的程度。 吃了驱寒的药,一直都没用。 太子大张旗鼓去看过的第二天,盛皎月就病倒在床,昏迷不醒了小半天,把盛府的人吓坏了。 太医又被匆匆请到盛家,这回才看出脉象中的不对劲。 这这这明显就是不治之症啊!? 床上的人已经开始咳血,短暂睁开了眼,喝了点水,就又陷入了昏迷。 曹缘问过太医,三小姐如何了?他好回去复命。 太医冒着冷汗,犹犹豫豫半晌后在曹公公面前说了实话,“可…可能要准备后事了。” 急病难医。 九死无生。 第79章 人没了(二更) 曹缘眉心一跳,面上保持妥帖的笑,“陈太医,您该不会是诊错了吧?” 曹缘眼底的笑淡了几分,捏紧手中拂尘,笑眯眯看着他又说:“前几天不还是伤寒吗?怎么忽然就……您说太子知道了也不会高兴,是吧?” 陈太医方才切了好几次脉象,都是脉象凶险的急病,盛家的三小姐症状又十分严重,接连咳血,不省人事,他根本不可能诊错。 “曹公公,我也与你交个底,十之有九,这人是留不住了。”这种时候,陈太医也没有那么讲究,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就是在太子面前,我也没法撒谎,还望公公回话,稍作委婉。” 曹缘心道人都要死了该怎么委婉?!盛家这位在太子心中有多重的分量,他们不清楚,他是知道的明明白白。 是让太子难得上心的人。 不然这几日也不会要太医来盛家看诊,事无巨细,皆要过问。 这事回去他不好交代,曹缘不死心问:“真的没得治了?哪能这么快?这才病了几天。” 还不到半个月,怎么就要人准备后事了呢?且不论侯府和盛家的婚事,眼看着就要到日子,还剩了不到三天。 红事变白事,这叫人如何能受得了。 陈太医点头:“我治不了,这病来势凶猛,吃了药连拖日子都拖不成。不如……不如和她说实话,让家里人给她准备些好吃好喝,好好送她最后一程。” 曹缘来之前也没想到竟然如此严重,他顾不得再和陈太医多说,急着回东宫复命。 曹公公回去这一路,都没想好怎么同太子说实话。 他在书房外踌躇良久,犹豫不决。 邢坤倒是没见过曹公公也有如此忐忑不安的时候,“曹公公,怎么了?” 曹缘表情凝重,“没怎么。” 这事瞒不了,总是要说的。 曹缘低着头走进书房,心里绷着根弦,他说:“殿下。” 迟疑半晌,曹缘连眼皮都不敢抬,“太医看过了,说…说盛三小姐…她…她…” 曹缘支支吾吾,一句话断断续续。 卫璟抬头,眼神微冷,“你何时连话都不会说了?” 曹缘膝盖都有点软,迎着太子冷冰冰的视线,恨不能当场跪下,“太医说盛三小姐时日无多,恐怕熬不过去了。” 话音落地,屋内一阵死寂。 过了许久,曹缘听见太子仿佛从胸腔里挤出来的低沉嗓音,“你再说一遍。” 曹缘当即跪了下来,“太医说是……让盛家人提前准备后事。” 卫璟冷冷抬眸,“不是伤寒?不是吃两日药就能好?” 怎么突然就没得治,要准备后事了? 莫不是太医也被她收买了? 就知道她想出来逃婚的法子都比别人要笨,装病装的病入膏肓,总归还是要好的。 真的不想嫁,还不如来求他。 卫璟越想越觉得是如此,冰凉仿佛凝固了的血液逐渐回温,胸口快要被挤干的空气也得到了喘息。 曹缘回话:“三小姐今日都咳血了,吃了就吐,吐好就睡,昏迷不醒。” 他想起来在盛府听见的哭声,那是三小姐的母亲,为了不在女儿的面前哭出声音,特意避开她,却没有忍住,在回廊处就捂着脸哭了出来。 人怕是已经不好了。 卫璟依然不肯信,好端端的人怎么会说不行就不行了? 他冷声发话:“让太医院的院正再去看看。” 卫璟即便正忙,也提步匆匆朝门外走了出去。脸色阴沉叫人备马车,即刻出宫。 — 盛皎月咳血后,把她母亲吓坏了。 大夫进进出出,里面的咳嗽声一直未停,屋子里的药味浓的呛人。 云烟躲在偏房抹眼泪,小声啜泣却又不敢哭出声音。 府里前些日子刚布置的红绸,全都被扯下了,热闹不再,只剩清冷。 今年的秋天也好似比往常要冷上一些。 盛清越推着轮椅踏入妹妹的院子,看见母亲通红了的眼睛,宽慰了两句,叫人将母亲送了回去,“您先歇息,妹妹这里有我。” 盛夫人放心不下,也舍不得走。 盛清越又劝了两句,好不容易才把人劝走。 卧房的千工拔步床内,盛皎月已经缓缓醒来,脸上失了血色,用手掌慢慢撑起虚弱无力的身体,喉咙里还是痒,她忍不住又在咳嗽。 捂唇的手帕上印着鲜血。 盛皎月看着帕子上面的血,触目惊心都有点害怕,这道士给的药还真的有些可怕,若不是她胸腔肺腑一点感觉都没有,她几乎要去怀疑道士给的会不会是真的要人命的毒药? 还剩最后两颗,吃完就能“死”了。 盛清越见她醒了,给她倒了杯水,不仅如此还要亲手给她喂。 盛皎月有些不习惯,喝完了水,她说:“下回让云烟来照顾我就好。” 谁知,这句话说完她的兄长似乎相当不悦。 “不要云烟。” 盛清越不想和她聊起一个不重要的小丫鬟,抚了抚她的背,“身体很不舒服吗?” 盛皎月摇头,“哥哥,我只是困。” “嗯。” “哥哥,你到时候一个人能打开棺材吗?” “能的。” “好。” 盛清越又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又瘦了。” 盛皎月笑了笑:“等我去苏州,多吃些肉就能养回来。” 她平日嘴馋,吃了的多些也容易长肉。 用不了多久就能圆润回来。 “等你安定下来,我给你送两个厨子过去。” “好。”盛皎月小声提醒哥哥:“还有云烟。” 盛清越面无表情,“她不行,她与你关系亲近,稍有些动静,就都惹人注目。” 这话半真半假。 不让云烟过去,到底还是出于他的私心。 盛清越很不喜欢她对云烟比对自己还亲近的画面,她和那个丫鬟,半点都不像主仆。 盛皎月噢了声,“那我哥哥记得帮我告诉她,我还活着的消息。” “好。” 兄妹俩说了一会儿话,盛皎月就又犯困了,睡前倒出药丸,就着茶水咽下喉咙。 盛清越看着妹妹睡熟了之后才离开,瞧见守在门外眼睛通红的丫鬟,面覆寒霜,“回去。” 云烟一向怕二公子,被冷冷呵斥了声,吓得腿抖。她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盛清越收回目光,“她睡着了,别去吵她。” 云烟颤颤巍巍:“是。” — 下半天,盛皎月又开始咳嗽,喉咙里依然伴随着血丝。她撑着身体抬头望窗外看了眼,走廊下的红灯笼都已经被撤掉了。 离大婚还有不到七天,已经有流言传到外头说她活不到大婚那日。 侯府派人来看过,顾青林也亲自来过,心情实在不好,和颜悦色也懒得再演。给她端碗喂药,叮嘱她一定要早日好起来。 喂完了药,也不忘记掐着她的手腕威胁她说:“哪怕成婚那天你病的起不来床,也还要和我拜堂。” 顾青林盯着她孱弱苍白的脸,捏了两下,“我抱着你拜堂,同房倒是可以往后延。” 盛皎月没想到他这样固执,人都快病死了还不肯放弃。等不到拜堂她就是一具“尸体”。 她毫不怀疑顾青林现在做得出娶牌位这种事,但是侯夫人肯定不会允许。 她假意装的乖巧,老实喝药,“嗯。” 顾青林担心她的病,几天都没睡好,又懊悔自己不该听从母亲的,明知她身体不好还带着她去庙里祈福。 回到侯府,底下几个调皮不可一世的弟弟,这几日夹着尾巴做人。 都知道未来嫂子病了,病情还不大好。 他们谁也不敢在哥哥面前问起这件事,怕惹火烧身。 而盛皎月才应付了顾青林,又迎来了太子。 她倒是想打起精神,奈何身体撑不住,太子刚进屋,她就又咳了血。 卫璟的面色实在难看的紧,听见她的咳嗽声脸色更阴沉,抽出她手中的帕子,轻轻捏起她的下巴,神色专注盯着她唇边的鲜红,慢慢的帮她擦干净嘴角的血迹。 卫璟的喉咙像是被梗住,满是涩苦,床上的少女已经昏睡过去,气息微弱。 他的呼吸都不太通畅,心头压着坠坠的刺痛。 等她醒来,卫璟哑着嗓子问:“怎么病的这样厉害?” 少女声音很轻,似乎是没有力气说话了。 卫璟忽然握紧她的手掌,十分用力,好像这样就能留住她,“我还以为你是在装病。” 还想着她这次又有长进了,都能骗过太医。 盛皎月已经不大清醒,脑袋被迫搁在男人的腿上,长发如瀑松开,她艰难睁开眼皮,脑袋还是困,还是想睡。 卫璟和睡梦中的少女说了不少话,直到时辰拖得太久,不得不离开。 他在床边从晌午坐到深夜,期间她只清醒了一刻钟,喝了碗药就又继续陷入昏迷。 卫璟在她面前镇定自若,出了这间门大发雷霆,冷眼盯着太医,要他们一定得把人治好。 半夜里,曹缘将太医院送来的消息禀告太子,说盛三小姐总算不再咳血,清醒的时辰也比昏睡的时辰多。 说完这些话,曹缘明显察觉到太子周身的气势都变了变,锋利的煞气,叫他们底下人战战兢兢的阴沉,都收敛了起来。 卫璟说:“让他们在盛府住下,她什么时候好,他们什么时候回去。” “是。” 可这个好消息只维持了不到一天。 第二天深夜里,盛府那边又有消息传来—— 三小姐病逝了。 人没了。 已经死了。 曹缘不可置信,整个人被吓得清醒,太医院来传话的人也是两股颤抖,“人已经没气了。” 曹缘没想到三小姐竟然这么没福气,年纪轻轻,因为一场毫不起眼的小病丢了性命。 外头动静太大,惊动了殿内的男人。 卫璟刚处理完奏折,“曹缘,怎么了?” 曹缘历遍风雨,死个人在皇城里再正常不过。他报丧也不知报了多少回。 可今天晚上,他真是一个字都不敢说。 他跪在殿外,闭上双眸,视死如归,“殿下,盛家的三小姐……殁了。” 第80章 死气沉沉的牌位写着她的…… 太子在殿内议事,曹公公进殿时,朝臣都忍不住将目光齐齐望去。 这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情?竟然叫曹公公都有胆子打断朝议? 等听完曹公公的话,才知道原来是死了个人,盛家的三小姐。 他们也没怎么听说过,这是太子的未婚妻?好像也不是。那怎值得曹公公特意来禀? 曹缘抬不起头,平生头一回不敢去看太子的脸色,头顶朝他射来的冷光犹如利箭,他颤巍巍又说:“半个时辰前,人断气了。” 卫璟心里空了空,看着有些骨瘦嶙峋的双手骤然捏紧案桌,他慢慢弯下腰,好像逐渐才反应过来曹缘说了什么。 他弯着腰,张了张嘴想说话,喉咙里涌出剧烈的咳嗽,脸色被咳得通红,声音像是从肺腑里挤出来的,听着格外痛苦。 卫璟咳的几乎喘不过气来,撑着案桌的双臂隐隐约约看得出来在发抖,手腕撑不起力道,麻木的钝痛感叫他一时半会儿直不起腰。 男人逐渐缓过气,面罩冷霜,阴冷煞白,毫无血色,他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维持表面的平静,吐气道:“去盛家。” 已经是深夜。 时辰真的不能算早。 曹缘试着劝了劝,“殿下,已经……” 后半句被生生断在喉咙李,太子的冷眼朝他横了过来,又剧烈的咳嗽,“备马。” 曹缘想拦但是拦不住,急匆匆跟了上去。 - 盛府已经乱了套,先是云烟发现不对劲。 喊了两声姑娘没有人应,床上的少女看起来和睡着了没什么两样。云烟的两条腿都在打颤,跌跌撞撞走上前,还踉跄了两步,一下子跪坐在床边,她抬起手,轻轻推了推姑娘的肩,低喊了几声名字,依旧没有回应。 云烟心里往下沉了沉,脸色发白,用拇指去探她的鼻息,已经没气了。 她脑子里嗡的一声,整个人往后坐倒。 门外的人忽然听见一声痛哭,才连忙推门而入。 三小姐安安静静睡着了,她身边的丫鬟哭的泪眼朦胧,站都站不起来了。 盛夫人被人扶进屋内,听见云烟的哭声,头晕目眩,眼前发黑,她被人搀扶着才有力气往前走,抖着嗓子唤她的皎皎。 盛夫人走近了瞧见女儿苍白的脸,再也撑不住,昏倒了过去。 盛暄得到下人来递的死讯时,恍然觉得还在梦中,他倒比妻子镇定,还没晕倒,至少人还能站得住。 他也不敢信前不久还好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虽说大夫这两天都有用委婉的言辞叫他们提前准备后事,但他心底隐隐还是存着能治好的侥幸,毕竟起初不是多大的病。 只不过是场风寒。 家中出了如此大的变故,府里需要可能撑事的人。 盛暄看着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鬓发花白,微弓着背,神色萎靡,他不忍去看床上已经没了声息的人,一个字都说不出。 喜事变成丧事,任谁都接受不了。 其余二房的几个妹妹半夜都被这件事惊醒,听见敲梆的声音,也听见了东院传来的呼声。 就连住的很远的盛清宁都听见了动静,他睡眠本来就浅,被吵醒后点了烛灯,起身披了件单薄的外衫,打开房门随口问了值守的小厮,“外头是怎么了?” 小厮说:“三小姐……人没了。” 盛清宁沉默一阵才想起来三小姐是谁,这个姐姐对他来说是陌生的。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几次,只记得后院有这样一位连过年都不露面的姐姐。 盛清宁先前只知道她生病了,不知道她这回竟然病的这样重,“她不是马上都要成亲了吗?” “谁说不是呢。”大房和三房走动不多,小厮才敢这样说话,“三小姐也是福薄,眼看着都要嫁到侯府里去了。” 府里的几位小姐,就属三小姐嫁的最好。 这即将要过门去当世子妃,人竟然病死了。 府里依次点了灯,漆黑黑的府邸逐渐明亮了起来。 今晚恐怕是没人睡得着。 盛清宁换了身素白色的衣裳,简单洗漱后去了东院,那边已经是一片哭声。 屋子里已经站满了人,没有他落脚的地方。 回廊下的红色灯笼将漆黑的深夜照的透亮,屋子里光线不明,千工拔步床外层层床幔挡住了些视线。烛台上的蜡烛已经燃尽,摇曳的火光作着浅浅的烟雾。 盛清宁站在屋外遥遥相望,看见瘫坐在地已经哭肿了眼睛的云烟。 他蹙眉,心中奇怪。 云烟不是他二哥院里的通房吗? 怎么三小姐死了,她也这样的伤心,像是被人抽走了魂魄。 盛清宁听着哭声却没有什么感觉,他对这个姐姐没什么感情,心里也想到了别处,他那个虚弱的哥哥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很难过。 弱不禁风,性格软弱,一定会哭。 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盛清宁的目光在屋子里扫了两圈,却没有看见他的哥哥。 于是,他更加觉得奇怪了。 “二少爷呢?” “二少爷也病了,先前是被管家推着轮椅过来看了看。” “嗯。” 盛清宁有些惊诧,他竟然难过的连站都站不起来。 他认真思考着,等到明日还是去看看他的兄长,安慰两句,人死不能复生,也好叫他不要太难过了。 盛清宁又开始胡思乱想,如果是他死了,哥哥会这样伤心吗? 恐怕不会。 哥哥这么讨厌他。 盛清宁并未多留,实在是太吵了。 哭声落在他耳边,让他觉得头疼。 天边已经泛起微白,天都快要亮了。 盛清宁正打算回去休息时,府门外一阵马蹄疾声。 太子骑着马匆匆赶来,男人下马随手将马鞭扔给身边的人,他的面色如覆寒霜,利刃般的视线一寸寸扫过,命令亲卫将盛府里里外外都围了起来,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 卫璟还是觉得是她使的阴谋诡计。 她一定是不愿意嫁人,才想用假死的法子脱身。 说不定现在躺在床上已经被她偷梁换柱,换成了别人。 卫璟来的路上就在想要怎么惩罚她,怎么能用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她这人就是欺软怕硬,记吃不记打。 就是不能对她太好。 就是不能为她的眼泪心软。 不能一次次被她拿捏了软肋,用通红的眼睛看着你,再说两句楚楚可怜的话就放过了她。 既然她不想成亲,那大婚就作罢。 卫璟一定会亲手将她绑回东宫,将她捆在床上哪儿都去不成,现在还不喜欢自己不要紧,关上几个月,朝夕相对,培养感情。 他还要改掉她挑食的毛病,一定会盯着她好好吃饭。 不爱吃的药膳,也得一口不剩全部都灌下去。 不仅要锁门,还要将窗户都封死。 她的身体太弱了,动不动就生病。 风不能吹,雨不能淋。 当成金丝雀精细滋养在笼中才能活得长久 她不是喜欢做官?也不能再让她去做官。 她不会偷懒,留在官场只会日日被人欺负。 卫璟想了很多惩罚她的法子,等真到了盛府,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要将她带回东宫关起来。 哪里都不让她去,谁也不让她见,先养好身体再谈条件。 呜咽的哭声从不远处传到男人的耳里,他俊秀的眉头打了结,男人面无表情看着屋子里已经跪了一地的人,“跪什么?” 没人敢搭话。 甚至他们都不知道太子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云烟还趴在床边痛哭,嗓子早就已经哭哑了。 卫璟认得她,“你起来。” 嗓音低哑,沉寂幽冷。 云烟的眼睫毛还挂着新鲜的泪珠,身体不受控制的抽噎。她慢慢站起来,眼泪依然顺着脸颊往下流淌。 太子盯着她的眼睛里有浓郁的杀气,漆黑瞳仁悄声无息看着她,扯起嘴角,声音极冷,仿佛从地狱而来,泛着幽幽寒意,“把眼泪给孤忍回去,嘴巴闭紧。” “敢发出一丁点声音,孤就杀了你。” 云烟忍着哽咽声,捂住嘴巴不敢再哭。 卫璟看着很镇定,静无波澜,他叫屋子里的其他人都滚出去,不许他们发出任何声音。 门外的小厮已经挂好了白皤,白色灯笼、白色蜡烛夜都已从库房里拿了出来,小心翼翼换上。 盛暄叫他们去布置灵堂,说完这句话他也没了力气,跌坐在地,让人扶回房间休息。 卫璟抬起脚步,缓慢走到床边。 他伸手将碍事的床幔挂回金钩,少女面容祥和睡在枕被里,圆润精致的下巴藏在被中。 她除了脸色比常人白皙,并没有其他的不同。 她很安静,很乖巧。柔软如绸的长发枕在她的胸前,浓密乌黑的睫毛落在眼底打出一片青色阴影,她只是睡着了。 卫璟的眼睛只盯着她的脸,无声无息用目光描绘她的轮廓,五官处处都漂亮。 他握住她的手,有点凉。 不过好在他的掌心是温热的,很快就能将她捂暖。 卫璟轻掐着她的下巴,“不要睡了。” 他蹙眉,嗓子深处挤出来的声音有些难听,“我不信你。” 她的手掌好像怎么捂都捂不热。 卫璟攥着手,“你睁眼,孤就不计较今晚这场闹剧。” 依然是无人理会。 过了很久。 男人抬起手指轻轻落在她的鼻尖,没有呼吸。 她的胸口也没有起伏,没有脉搏。 身体也冷冰冰的。 只剩下最后一点余温。 卫璟觉得自己没事,除了心头空荡,他并没有任何的不适。 他动了动嘴角,还想再说什么,沙哑的喉咙忽然溢出鲜血。 他若无其事将发腥的血液咽了回去,又用帕子不慌不忙擦干净唇边的血迹。 装的如何像样都没用,擦拭血迹的拇指是抖的,男人眼前忽然浮现前不久在梦中看见的深黑色檀木所刻的牌位。 死气沉沉的牌位上写着她的名字。 卫璟没能压住喉咙深处的痛楚,弓着腰咳出了鲜血。 胸前的衣襟,溅着深红色的血。 第81章 “卫璟,她是我的妻!”…… 卫璟捂不热她的手掌,他的体温也渐渐变冷,皮肤底下流淌的血液逐渐凝固。 他止不住咳嗽声,嗓子像是生锈了似的刺痛,直到咳不出血,才慢慢从剧烈的咳嗽里缓过气,胸前衣襟晕着大片深红色血迹,袖口上缂丝金线已经被染的发红。 卫璟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触感依然是柔软的。 他深深呼吸,不消片刻,恢复如常,他依然泰然自若神色冷峻的太子殿下。 卫璟缓缓站直身躯,眼前发黑的视线缓慢变得清晰,他迈开脚步,深黑色的马靴落在地毯上悄声无息,走到门边,打开房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盛家的人反倒被太子的亲卫赶了出去,靠近者杀无赦。 深秋清早天冷,曹缘却浑身冒汗,太监服的领口都被汗水濡湿,他弯着腰不敢抬头,待视线中出现黑色的靴子,立刻跪了下来。 “殿下。” “太医呢?” “在…在院外候着。” “让他们都进来吧。” 曹缘汗如雨下,心惊肉跳。 太子的声音听着十分平静,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天光微亮,澄黄初阳在天际云层抹开一线亮色。 金灿织明的朝晖均匀落在青色屋檐,清晨的雾气冰冷如霜。 曹缘心说太医院的人早就来给盛家三小姐诊治过,是无药可医的顽疾。 但是他实在不敢,气氛宁静的叫人发颤。 曹缘硬着头皮走出院外,看着禁卫军半夜提过来的太医们,他清了清嗓子,不过说话还是有些太监独有的装腔作势,“殿下请各位大人再仔细瞧瞧。” 院正已经是头发花白的老人,明年就打算请辞告老还乡,别人不敢说的话,他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就没有什么不敢说的了。 “人死不能复生,都断气了,即便是华佗转世也救不回来。”院正声音正直。 曹缘真是服了这等老古板,这是实话不错,但现在就是不能说实话。 谁敢说,就是上赶着找死。 曹缘委婉提醒:“陈太医,您在殿下跟前不该说的还是别说了。”顿了顿,“您一把老骨头不在乎,也得想想家里人,若被你牵连,多冤枉。” 院正抿了抿唇,没再做声。 太医陆陆续续进了屋子,装模作样隔着手帕诊脉。 少女手腕冰冷,早就没有了脉搏。 他们都跪在屋子里,没有人敢先开口。 卫璟倒了杯温水,茶杯溢满,水渍溅落桌面,他又重新倒了杯水,命人送来汤匙,坐在床边,修长细瘦的拇指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张开了微微泛红的唇瓣,一口接着一口给她喂了点水。 男人眼眸漆黑,余光漫不经心扫过跪了满地的人,“都跪着做什么?去写方子开药。” 这话砸在他们头顶不免让人感觉毛骨悚然。 太子长得好看,英气俊朗,五官精致,颇为正派漂亮的脸,此刻看着也没什么不对,只不过眉心压着些许阴翳。 无人出声,垂眸屏息。 资历较老的太医斗胆站出来,咬紧齿关,“殿下,您节哀。” 男人微抬睫毛,幽幽冷眸定定注视着他,居高临下没有任何情绪。 太医这道幽冷的目光盯出了冷汗,铺天盖地的压迫感朝他席卷,他抬袖,神色狼狈擦了擦额头往下落的汗珠。 卫璟不悦,嘴角抿成冷冰冰的直线,眉心蹙着难以化解的浓墨,固执执拗,吐字道:“去煎药。” 太医们只好从地上爬起来,动作趔趄。 卫璟心生不满,“动静轻些。” 太医们放轻手脚上的动作慢腾腾退到门外,方才在压抑的屋内连大气都不敢喘,犹如劫后余生。 曹缘打听问道:“殿下如何了?” 太医摇了摇头。 曹缘觉得头疼,这是真叫难办。 今早天刚亮盛家就派人去通知了侯府,三小姐没了,几天后的大婚唯有作罢。 侯府的人过了不多久就会过来,盛三小姐名义上是侯府世子的未婚妻,是未来的世子妃。即便过世,也轮不着太子插手,这要传出去还不知道会被怎样编排。 而且现今禁卫军将院子团团围住,不让进出,不占情理。 曹缘左右思量,面露难色,沉思半晌过后走到邢统领身边,提前酝酿好说辞,“邢统领,您要不进去劝劝殿下?这样守着门不大好,外头站着的毕竟是盛小姐的亲人。” 拦着亲人不让进屋,过于野蛮霸道。 话刚说完,曹缘眯着眼睛看向邢统领,发觉他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他的肤色本有些黝黑,素来面无表情,此时似有淡淡的忧愁,像是心事重重。上下打量,邢统领腰间常年挂着的那把金错刀,竟然不见了。 难道是出门匆匆,他忘记了? 邢坤抬眸,“我只听命于殿下。殿下叫我守着,我就只会守着。” 曹缘忍不住骂他:“冥顽不灵!” 邢坤并不在乎被骂上几句,他心不在焉的,犹豫片刻,艰涩开口问道:“三小姐…她真的…” 曹缘诧异,这么多年也是头回见邢统领打听起别人的闲事,这位忠心耿耿的禁卫军首领,仿佛是个没有感情的人。 “真死了。”曹缘挥了两下拂尘,眯起眼睛看着更精明,他悠悠的说:“如今谁还敢玩假死这套?在皇城底下瞒天过海。” 他这个太监见过的死人多了,早就不会为生死所动。不过也为她觉得可惜,到底是个漂亮的人儿,又恰好长在了太子的心尖。 曹缘说:“咳血而亡,是个没福气的。” 邢坤端肃的脸庞映出难定的阴沉,他不再说话,曹缘也懒得和这个榆木疙瘩继续说下去。 邢坤眼底有些破败之色,无论如何,他都想不通她怎么会在今年过世?不应该的。 上辈子,今年的她还活的好好,没听说过她会得重病。 云彩稠厚,浓云遮天蔽日。 金色暖融融的朝晖隐在云层之下,门窗紧闭的闺阁内光线阴沉。 尤其是将幔帐放落下之后,将仅剩的光线隔绝在外,只有丝丝缕缕的余晖透过薄纱涌入,就着寸寸光亮也足够看清楚少女的脸庞。 卫璟极富耐心,喂她喝水。 她吞不下去,男人就用帕子帮她擦的干干净净。 — 南阳侯府的人大清早得知噩耗,侯夫人早膳都没用,抓紧椅子上的扶手,深深吸了口气,“什么时候的事?” 丫鬟如实回答:“昨天半夜,听人说敲了梆子。” 侯夫人腿软往后瘫倒在椅子里,贴身伺候的丫鬟赶忙端茶。 侯夫人摆了摆手,没有喝茶压惊。煞白的脸色逐渐好看了些,她有点站不起来,心情复杂,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来侯夫人还未见过这个福薄短命的儿媳妇,虽然她不喜欢盛家这个三小姐,但人骤然死了,还是会有些难受。 侯府大张旗鼓布置婚事,一切准备妥当,好事将近,却出了这样大的变故。 况且,儿子很喜欢她。 这桩婚事,说的难听是她儿子求来的,且还是四处求人才求得的姻缘。 侯夫人了解自己的儿子,谁也没法强迫他做什么。满肚子的心眼,阴谋诡计比谁都多,精明又会算计,一般人都算不过他。 而且他又很会和人打交道,左右逢源,长袖善舞,接人待物都笑吟吟,看着比谁都好说话好接近,然而却是个冷心冷肺的人。 可他对盛家这位,是真将真心掏了出来讨她欢心。 不仅催着她去和盛家早早定下婚期,婚房里的布置更是亲力亲为。她这个做母亲的,也明显察觉到这个月他心情都好些。 前几天,听说盛家三小姐病了,不顾礼数亲自登门去伺候,宽衣解带,恨不能在盛府住下,要守到她病好。 侯夫人方才差点扯着气儿,她逐渐缓过来,“世子可知道消息了?” 丫鬟摇头,“还没人敢同他说。” 侯夫人拧着眉想了想,深思熟虑后,“派个人去告诉他。”她待这个还未过门的儿媳妇毕竟没什么感情,只是觉得可惜未必多难过,她看了眼廊下挂着的红灯笼,还有昨日让丫鬟们贴好的红囍,“都撤了吧。” “是。” 递话的人还没过去。 顾青林就到了前厅,他今日穿的朴素,宝蓝色长衫,单薄宽松,眉毛缓缓拧成一团,脸色看着有几分憔悴。 他昨天一夜都没有睡好,断断续续的噩梦。 侯夫人看见儿子,扶着把手慢慢站起来,欲言又止的眼神看向了他,狠了狠心,“我有件事要同你说。” 顾青林心头郁结,他皱着眉说:“母亲,有什么话我回来再听,我想去盛府看看皎皎,我担心她。” 侯夫人于心不忍告诉他这个噩耗,但迟早他也是要知道的,瞒不下去。 府里的小厮已经开始卸灯笼拆窗纸。 顾青林瞧见后勃然大怒,眼尾勾着冷冷杀气,“你们做什么?” 小厮连忙跪地。 侯夫人示意他们先退下,“是我让他们撤了的。”她叹气,“盛家今早让人送来消息……,三小姐病逝了。” 顾青林像是没听见他母亲说的话,或者是他不愿意接受,他呆呆站在原地,很久都没有任何反应。 侯夫人知道他难受,又不知如何劝解他,这种时候无论说什么都安慰不了人。 — 盛暄已经快忍不下去,整整三个时辰,女儿的院子被围成铜墙铁壁,太子不让任何人踏进去一步。 人死了都不让她好过! 门前的白绸布被太子命人一把火烧了,定好的棺材此刻也只能停在正院里。 盛暄从未活得如此窝囊,连女儿的尸体都护不住!他甚至都不知道太子是怎么对盛府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 院子里又被挂上了红绸,婚房原本是如何,现在依旧如何。 盛暄自己看见了都觉得瘆得慌。 盛暄起初还和邢统领好声好气说话,这人油盐不进到让他火大! “即便是太子,也不能这样做事!” “邢统领,我女儿现在尸骨未寒,不能连后事不让我为她办。” “你若执意如此,莫怪我明日上朝参太子一本。” 如今太子监国,他可谓只手遮天,起折子参他也没有用。 盛暄真的已经没有办法了。 屋子里的卫璟好像也终于接受了她已经死亡的事实,她身体的余温逐渐冷却,将她的手攥在掌心也捂不热。 无论和她说什么,都没有任何知觉。 卫璟还打了热水帮她擦脸,她的衣襟上不小心染到了他身上的血迹。 她这么爱漂亮,肯定不喜欢别人弄脏了她的裙子。 卫璟起身走到柜子旁,原本帮她挑了件宝红色烟罗裙,忽然改变主意,拇指轻轻捏住放在一旁的红色嫁衣。 少女即便是陷入了沉睡,也好看的叫人不忍心出声打扰了她的宁静,冰肌玉骨,娇妍而绽,姝丽无双。 卫璟盯着她耳后一小片白皙的皮肤看了良久,手指下意识贴着那个娇艳欲滴的小红痣,他低声启唇,“你不醒只好我亲手帮你换衣服了。” 长时间的咳嗽让他的嗓子变得粗粝沙哑,多了些阴沉沉的森冷,“我闭着眼,不看你。” 卫璟说完,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掀开了被子,将她从床上抱了起来,她里面穿的本就不多,一件月白色的里衣,他闭着眼解开少女的衣襟。 不过男人很快发现这样行不通。 又是静默了半晌,卫璟又说:“这样我看不见,没法帮你穿,我睁眼,你不要怨恨我。” 少女通身雪白,贴身穿着肚兜小衣,胸口饱满圆润,瓷白如玉,凸起的锁骨看着清瘦。 卫璟视若无睹,一件件帮她穿好红色嫁衣,精心打扮怀中的少女,一会儿捏了捏她的脸,又忍不住捏捏她的手指头。 东宫里准备了红烛,今晚的时机虽然不算特别好,但也不妨碍她当他的新娘子。 卫璟盯着她的脸看了许多,觉得他的气色不好,从床对面的梳妆台上找到了她的胭脂,几乎没有用过。 指腹轻揉,帮她一点点涂抹好口脂。 卫璟欺身在她唇边落下用力的一吻,手掌大力压在她的后腰,五指微拢,将她的身躯缓缓抬起,几乎要揉进自己的怀中。 他亲够了才将人重新放回去,然后卫璟打开了房门,看了眼已经大亮的天色,他表情不虞看着曹缘,“药还没煎好吗?” 曹缘不敢吱声。 太医也是双腿发软,他像是再也受不住这种施压和折磨,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男人冷眼瞥过,嗤笑了声。 盛暄看见太子忍着怒气,“殿下若有不满,也不能对一个死了的人发泄。” 他似乎浑然不觉自己提到了忌讳的词。 他也跪了下来,“还望殿下公私分明,不要糟践皎月的尸体。” 卫璟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浅白色日光将他的脸庞照得更白,如玉如琢。 尸体两个字重重锤在他的耳边。 盛暄此刻已经管不了那么多,怎么说都是他的亲生女儿,后事得为她安置。 到底抚养多年,还是心疼的。 盛暄让家奴硬闯,盛夫人也已经醒来,被丫鬟扶着进屋,看见女儿的尸体又一次差点晕厥。 云烟已经哭昏了过去。 盛暄瞧见女儿身上的嫁衣,倒吸寒气,抖着手扶着床沿,待心情逐渐平复镇定,让家奴将正院的棺材抬了过来。 盛夫人眼睛哭的睁不开,强撑着精神叫人将屋里屋外和喜事相关的东西都给撤了。 卫璟静静站在门外,就那样看着他们哭着叫着。 先前大夫私下有和盛暄说过实话,索性他们现在也不是毫无准备。 灵堂……至少灵堂得布置。 卫璟听着盛夫人哭着叫她皎皎,趴在她身体上哭的撕心裂肺,一遍遍叫她的名字。 他的心仿佛是空的,就像四面空荡的墙壁,敲两下才有寂寥的回音。 黑色棺木被抬进院中,卫璟僵硬转过身体盯着这口棺材,眼睛的反应好像比脑子还要迟钝,他眨了眨眼,酸涩感的叫他难以全然抬起眼睫,袖口里隐藏的手指也跟着颤抖。 他扶着门框,缓慢弯下腰又开始剧烈的咳嗽,胸腔里已经咳不出别的东西,只剩下满口生了锈的血腥。 脑海中不断响起三个字——她死了。 从前卫璟对着京城的每个下雪天,都不禁会在心里头想,她这样娇弱的人,若不是生在大富大贵之家,是养不到这么大的。 无论冷不冷,有没有下雪。 但凡过了立冬,她就每日都抱着自己精巧漂亮的暖手炉,用蓬松暖和的斗篷将自己捂成团子。 她娇贵,毛病多。 天生就是富贵命。 可这样的人,一般都是活不长的。 还在太学念书时,母后好几次问过他,要不要将盛家这个小伴读弄走,也不是没法子除了她。 卫璟不甚在意,因为觉得她活不长。 风一吹,命就没了。 卫璟几乎快要将肺都要咳出来,曹缘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听不清,甚至视线中这口黑色棺木也是模糊。 曹缘慌忙叫人递水,卫璟推开了他,“不用。” 侯府的人也来了。 被邢坤挡在院外。 顾青林眼睛里一片猩红,遍布血丝的双眸看着如野兽骇人,他的手掌心破了皮,血肉翻覆,这是他刚刚跑的太急,不小心摔伤的伤口。 他不觉得疼,他看着眼前阻拦他的人。 废话也不多说,直接拔起随从的剑,杀意浓烈,“不要拦我,不然我杀了你。” 顾青林并非温润书生,提剑时就是杀人不眨眼的杀生,毫不介意用别人的血来洗他的剑。 顾青林趔趄走进院子里,他看见了太子,却顾不得那么多,跑得太急被门槛绊倒,双膝跪地又着急忙慌爬起来。 他在她的父母面前克制着疯癫一面。 小心翼翼走到床边,手落在半空又不敢真正去探她的呼吸。 顾青林刚才就看见了停在院子里的棺木,他狼狈避开眼神,掩耳盗铃。 盛夫人凄惨的哭声惊醒了他,这哭声极度刺耳,折磨的他精神都在痉挛。 还有两天。 明明就只剩下两天。 就是他名正言顺娶她进门的日子。 顾青林提前威逼利诱家中不懂事的小辈,不许他们闹洞房,不许他们欺负她,不许他们和她开玩笑。 他也想过,如果新婚之夜她不愿意和他行敦伦之礼,他暂且不会逼迫她。 顾青林开始后悔,他不应该带她去千禧寺,不应该让她吹了风,天气那么冷还叫她出门,不该吓唬她。 他和她之前甚至都没有好好说过话。 盛暄安抚不了妻子,疼爱多年的孩子说没就没了,谁也受不了。 盛夫人哭得哑嗓,被人扶回偏殿休息。 盛暄抹了抹眼睛,抬头看向顾青林,和他商议退婚的事情。 人都没了,这婚自然成不下去。 “是我们皎皎没有福气。”盛暄说话声是哑的,有气无力。 顾青林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他握紧拳头:“没事。” 他缓缓说:“岳父,还有两天大婚,您这两日好生休息。” 人死了也没关系。 他依然要娶她。 顾青林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多惊世骇俗,他费力扯了下嘴角,“我和皎皎是命定的夫妻。” 他会抱着她拜堂成亲,洞房花烛。 他要将她的名字写进祠堂的族谱里。 盛暄听完只当他是疯了,正要好生和他讲讲道理,喘过气来太子让人按住了他们,长剑不留情面横在他们的脖颈。 只见男人动作轻缓抱起床上的少女,让她的脑袋轻轻靠着他的胸膛,他要把她抱回东宫。 顾青林面色狰狞,大逆不道叫了太子真名,“卫璟,她是我的妻!” 卫璟停下脚步,冷漠翘起嘴角,“嗯。” 他就是夺了臣妻,又如何? 即便是尸体,也该归他。 卫璟抱着人走出去,被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挡住了去路。 她的哥哥,长得和她真的是不像。 眉眼更锋利,气质更冷漠,皆是杀气腾腾的锋芒。 盛清越没想到事态会闹成这样,一个两个都不让他妹妹安宁。 药效只有三天。 过了三天,妹妹就会醒来。 盛清越面无表情,“还请殿下还我妹妹安息,让她安详下葬,免得做个可怜的孤魂野鬼。” 第82章 她的灵堂 朝晖洒落金顶石壁,亭台院落点点缀几许秋日明黄色的枯叶。稍有些刺眼的阳光倒映在白色石砖铺就的地面,灼灼其华。 轮椅上的男人轮廓精致,眉眼美如风月,狭长柔和的眼尾沁着浓郁的寒意,清瘦虚弱的身躯也不妨碍他迎面扑来的强势。 卫璟看清他的时,便猜到了他的身份。 他的年纪看着很轻,却不是善茬。 卫璟双臂紧紧搂着怀中的少女,压在她腰间的手指无声紧拢,男人这双拨云弄雾的手,干净漂亮,修长细白捏着她的腰窝。 男人面无表情抬起眼皮,不禁咬文嚼字,“安息?” 盛清越很少皱眉,不过他倒是常常板着冷冰冰的脸,待谁都没什么表情,十分冷漠。他这种面面俱到的人也没算到太子竟然会跑到别人家里抢尸体。 时间拖不得,人被他抱回宫里就恐怕再难夺回来。 驻足瓦片墙头的云雀仰颈吱吱的叫,秋风作刀,烈烈刮过。 盛清越冷下眉眼,“殿下如此行事,恐怕不妥。我妹妹也难以安息。” 卫璟现在听不得安息二字,冰冷的指骨已经被秋风吹得发红,他沉默不语。 前院的灵堂已经布置好,白皤、香火、还有纸钱,入目的皆是寸寸的白色。只要她这间院子还是先前的布置,叫人害怕的红。 盛清越穿着黑衣,袖口已经挽上白布,府中的下人也几乎都换成了白衣。 超度诵经的僧人,已经派人加急去请。 卫璟何尝不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极为不妥,他挺直背脊淡漠站在阳光里,脸色苍白,浑身冰冷,迎面照拂的日头明明该是滚烫的,可他的血液仿佛都被寒霜凝结,寒气自脚底腾起,叫他寸步难行。 盛暄即便脖子上架着刀也不管不顾冲了出去,斯文扫地,气的脸红脖子粗,只想指着太子的脸面破口大骂,生生将叫骂之词忍了下来,“这是我们盛家的姑娘!” 顾青林也硬闯了出来,侍卫对他就没有对盛暄那般客气,架在他脖子上的刀动了真格,但也不敢伤及他的性命。 万没想到世子脖子被刀割伤流血也不在乎。 顾青林衣襟凌乱,伤口流出的血迹弄脏了白色衣襟也不在乎,他双眸赤红盯着卫璟,温和荡然无存,眼底只剩隐晦的疯狂,“卫璟!你把我的妻子还给我。” 卫璟低头看了眼仿佛在沉睡中的少女,目光寸寸描摹她的眉眼,“还没过门,算你哪门子的妻子?” 轻描淡写的嘲弄,含着淡淡的讽刺笑意。 还差三天才过门。 姑且不说三天,即便是差一天,也算不得是他的妻。 顾青林脸色阴沉,他几乎咬牙切齿的说:“我会娶她,婚事照旧。” 他的呼吸逐渐平静,垂落浓墨般的眼睫挡住眸中的神色,“卫璟,你不要太过分了。” 盛暄只觉得他们一个两个都已经疯了,抢尸体娶牌位,简直荒谬! 人若是不能好生安葬,死不瞑目。 他万万不可能让女儿死后还结阴婚。 盛暄推开顾青林,走到太子跟前,恳求太子将女儿的尸首还给他。又转过身面对顾青林说了狠话,“世子,是皎月和你无缘,你也不必如此强求。” 顾青林我行我素,执意如此,“我和她是圣上赐的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作废。” 盛暄怒道:“她死了你们都不让他清净是不是?!” 盛暄的话,并未奏效。眼前的两个男人出奇的执拗,他劳心费神已经够累的了,嘴皮子说破了也和他们讲不通道理。 盛夫人忽然跪在太子面前,满面憔悴的妇人,紧紧抓着太子的裤腿,不断哀求他,“我这女儿吃了半辈子的苦,不能死后也还叫她不得安生。还请殿下早日让她超度,下辈子投胎去个好人家。” 盛夫人说着就要给他磕头,让曹缘拦了下来。 卫璟逐渐将目光挪动到他一直未曾敢看的黑漆棺材,盛夫人还跪在他面前,边哭边说:“她怕冷也怕虫子,您这样,她做鬼都做的不安宁。” 卫璟知道她怕虫子,她的胆子只有芝麻点大小。 弱不禁风,做鬼也会被别的鬼欺负。 盛夫人以为是皎皎生前狠狠得罪过太子,才会连她刚死就遭这样大的罪,太子恨她恨得连尸体都不愿意放过。 她抹了抹眼泪,哭嚎着继续说:“殿下,皎皎若是从前冒犯了您,惹了殿下的不快,我代她向殿下道歉,可是她……她都死了啊。” 她死了啊。 都道太子心胸广阔,怎么还要喝一个死人计较? 卫璟听着盛夫人的哀求哭声,心头发麻,过了很久,他眼前灰蒙蒙的一片逐渐清晰,“嗯。” 若是他想,大可以强行夺走她的尸首。 叫她死了也逃不开自己的手掌心。 卫璟忽然不忍心这样做,他看着棺木久久失神,过了片刻,男人把人小心翼翼的抱了进去,轻轻放平。 盛夫人看见女儿的尸首被放进棺材里,才算活过半条命,她红着眼对太子说着感激的话。 卫璟坚硬的拇指死死抓着棺材板,指腹用力到生生磋磨出了鲜血。 过了许久,卫璟一根根松开手指头。 — 灵堂已经布置好了,漆木棺材就摆在正厅。 几个妹妹哭的梨花带雨,低声的啜泣皆是发自内心。三夫人和二夫人心情都有些复杂,多多少少也有点遗憾。 不管怎么说,如果三小姐能高嫁,府里其他几位姑娘将来的婚事也能轻松些,嫁人也不会太差。 如今这样好的一桩婚事,怕是不成了。 世子就站在灵堂内迟迟没走,上完香依然站在棺材旁边,脸色惨白,没有表情,眉峰极端冷峻,眼神也格外的冷酷,看着有些空。 三夫人听说世子想要娶牌位时,万分诧异,这种事简直闻所未闻。簪缨世族,更是绝无可能。 可世子态度异常坚定,毫不退让,坚持要三天后的婚事如期举行,面无表情的说出先办完葬礼再办婚礼这种荒谬至极的话。 三夫人竟然有点羡慕盛皎月,命说好是真的好,说不好也不好,未来夫婿身份尊贵也就罢了,还如此深情,非她不娶。 如今这样的人,已经十分难得。打着灯笼都难找。 三夫人从灵堂里回去,褙子湿透,她换了身衣裳,缓缓坐下休息,让人将六少爷叫到跟前,温声细语叮嘱他说:“你妹妹故去,怕还得靠你抬棺,你这两日辛苦些,保重身体。” 盛清宁嗯了声,心思却不在这件事上,他这人本来感情就有些淡漠,对没见过面的姐姐实在没有十分难过的表情。 他只是更关心他那个体弱的哥哥,能不能受得住这样的打击? 盛清宁去兄长的院子里找过,没有见到人,甚至连他颇为喜欢的小通房也不见人影。 到了前厅,见他平日喜欢得紧的小通房跪在铜盆前烧纸钱,清丽的面容有些憔悴,哭过的眼睛肿的睁不开。 盛清宁皱着眉走到她身后,灵堂里是烧透了的香火烟灰,手执香箸,烟尘渺渺。 他问云烟:“我二哥呢?” 云烟就好像听不见他的话,将他当做空气置之不理。 盛清宁没有计较她的无礼,心想连他的丫鬟都难过到食不下咽,他是不是都下不来床了? 于是盛清宁匆匆跑到他的院子,抓到小厮,语气有些冷酷,“二少爷人在哪儿?” 小厮被六少爷冷酷的一面吓到,答话时都颤颤巍巍,“在屋子里,刚回来。” 盛清宁扔开了他,气喘吁吁跑到兄长门前,又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担心他,别扭在门外等待半晌,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进屋。 房门从里面开了半扇,推着轮椅的男人慢慢出现在他眼前。 盛清宁逐渐看清楚男人的脸,熟悉又陌生,眉眼他都认得,但人却不是从前那个人。 此人气势凛凛,不容小觑。 盛清宁一时惊诧,半晌无言。直到小厮唤了轮椅上的男人一声二少爷,他才仿佛从大梦中被惊醒。 不不不,这不是他的兄长。 他的兄长比这个人长得还要精致漂亮,娇滴滴的,平易近人,很招人喜欢。 盛清宁的脑子有点转不过弯,他忍着后脑传来的剧痛,犹犹豫豫,“你是谁?” 盛清越冷声作答:“你的二哥。” “不是。”盛清宁喃喃自语,而后脑子那根线骤然绷紧,他好像一下子就想通了是怎么回事。 这些年,兄长身上处处透着的怪异,好像忽然有了解释。 眼前这个人如果是真的二哥,那如今躺在棺材里的人是谁!? 盛清宁脚下踉跄,扶着门框才勉强站住身体,他脸色如纸惨白,忽然转身大步流星迈开仓促的步子跑向正厅的灵堂。 — 太子昏迷了。 人从盛府里出来直接倒下,不省人事,吓坏了曹缘。 曹公公赶忙将人送回东宫,立刻叫了太医。 卫璟做了个梦,梦里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都让他分不清楚。 他看见金銮殿内被困在龙椅里的少女,看见她穿着赤.裸暴露的胡服,腰链缠身,细嫩白皙的脚踝戴着漂亮精致的铃铛。 她似乎想逃,微红的眼睛,泪汪汪蓄着可怜兮兮的水雾。 却被男人不留情面握住脚踝拖了回来,手掌漫不经心搭在她的双膝,蛮横推开她的膝盖,“跟朕说说,这回又想要什么。” 作这幅打扮,来讨好他。 她似乎是后悔了,抖着嗓子说自己再也不会如此,叫他放过她。 男人捏着她的下巴,爱不释手,亲了又亲,手指头拨弄着她腰间的细链,贴着她耳边的软肉,低哑道:“不是你要勾我?就这么点本事?” 第83章 掘坟挖棺 婉转孱弱的低泣,细细碎碎挤出来的低吟声,少女泪眼朦胧的双眸里装满了屈辱。 卫璟并不奇怪自己在梦中能做出这种事情,他喜欢她,想要同她亲近。 本意却并非是想要侮辱她,帮她抹去眼泪也都还要顺便说了两句吓唬人的话。 灰蒙蒙的黄昏色照进殿中,少女嗓子里溢出的声音已经被撞击的很破碎,带着泣音,雪白的胳膊无力挂在他的腰间,拇指蜷缩,指甲抓的太紧而微微泛白。 男人的手指漫不经心插入她乌黑的发间,掌心托着她的脑袋,“哭什么?让你回去看看你母亲。” 少女不仅腰肢是柔软的,浑身上下好像哪哪儿都是软的,翘臀细腰,软嫩好捏, 她埋在他的颈间,实在受不住时忍不下去张开嘴,在他脖子上用力咬了两口,留下一圈明显的齿印。 这点痛对他来说就像是挠痒痒。 她眼睛红红的,看着又柔又魅可仔细打量她的眉眼又十分正经,无端的风情让她多出几分姝色。 她从嗓子里挤出泣声,“您……不要再如此辱我。” 男人并没有要折辱她的意思,他也只是一时兴起,就在这儿与她胡闹。又偏偏他是有些肆意,她则是胆小,总觉得光天化日下在金銮殿这种地方是故意侮辱她似的。 卫璟分不清楚自己是梦中人还是局内人,这种让她觉得荒谬的事情,他确实也是做得出来的。 卫璟看着她睫毛悬挂的泪珠,心里不大舒服,想叫她不要再哭了。 耳边却响起另外的声音,一声声仿佛在催促他从瑰丽的梦境里回去。 皇后从听说儿子昏迷不醒,就心急如焚,色厉内荏要太医早些将太子治好。 儿子身体一向康健,平时连小伤小病都不怎么有,忽然间怎么就会晕倒呢? 皇后冷着脸盘问曹缘,这个老东西支支吾吾和她打太极,不肯吐露实言。 东宫里的人自然都是向着太子,早就认清楚他们的主子是谁,即便是人没醒,主子没发话他们谁也不敢泄露半点风声。 皇后一个字儿都没撬出来,真真是把自己给气坏了,却又奈何不了这帮狗奴才,怕儿子醒来再同她算账。 卫璟在傍晚时缓缓睁开了眼睛,门口跪了一地的人,曹缘这把老骨头也被皇后娘娘罚跪在殿外,膝盖刺痛寒冷,他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皇后看见儿子醒了,绷着的那根弦松了松,又忙着召太医。 卫璟撑着双臂慢慢坐起来,眼神有些空灵看着殿内的陈设,他望着窗外的天色,嗓子很沙哑,“曹缘,我睡了多久了?” 曹缘跪在门外不敢进来,“殿下,您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 从昨天睡到今天傍晚。 卫璟花了好一会儿的时辰逐渐回想起昨天发生了什么事,心头骤然刺痛,就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针扎了一圈,他下意识用手掌捂住胸口,“都出去吧。” 皇后面色担忧看着儿子发白的脸庞,“太医还是要看的。” 卫璟的声音听起来就是平直的线,已经没有任何起伏,“母后,不必了。” 储君已经颇有未来帝王的威严和压迫感,冷冷淡淡的几个字就足够叫人不敢再继续多说。 皇后心不甘情不愿离开东宫,回去之后头疼的厉害,命人私下去打探消息。 太子无缘无故怎么可能会昏迷一天之久?醒来后看着也没什么精神,反倒是像个重伤不治的病人,叫人心忧。 卫璟的后脑勺像是被重创过泛着一阵接着一阵的痛觉,他起床更衣,重新整理好衣襟过后,打开殿门看见跪了一地的人,“盛家如何了?” 曹缘不敢隐瞒,踌躇半晌也不敢说实话,他瞥了眼太子手指上的伤,欲言又止。 都说十指连心,昨天那口棺材上生生被太子留下他指腹上的模糊血肉。 “说话。” “人已经下葬了。今儿晌午请了和尚超度念经,而后就葬入盛家的祖坟。” 曹缘一口气说完这句话立刻重新低下头,没敢看太子的脸色。 卫璟扶着门框,骨头发白,皮肤底下的青筋时隐时现,泛白的薄唇逐渐抿成一条没有温度的线。 迎面而来的金色日光还叫他有点恍惚,他是不是应该还在梦里,所见所闻都是假的。 卫璟说:“去盛家看看。” 说不定就是个醒不来的噩梦。 这世上没人比她更会骗人。 对。 前些日子她不是还想调任地方吗?肯定是她早就想逃离京城,而想出来的骗局。 “她没死,你们都被骗了。“ 曹缘听见太子这句话,只感觉到头皮发麻,还有些可怜殿下。 这回着实是伤到太子的心尖肉了。 从小就照看着长大的人啊。 说没就没了。 曹缘虽然是个阉人,下面没了根,眼睛却比他们都好使,伺候太子多年。 小时候,太子就是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很喜欢盛家来的这个漂亮小公子。 五六岁的小公子,又乖巧又懂事。 说话还有一股子奶味,糯叽叽的,内里就是好捏的软团子。 逢年过节,少年老成都会给身边的人在包红包,认认真真准备封红。 每年偷偷塞给盛家这位的,一准是银子最多的那个。 曹缘那个时候还敢和小太子开玩笑,问过他怎么偏偏就要给盛家这位多点呢? 太子皱着眉头一本正经撒谎说没有,大家都是一样多。 曹缘没给小太子留面,说他亲眼看见了。 太子很不高兴,“他那么馋,每天都像个小叫花子似的讨别人的东西吃,多给他点银子,让他自己去买,免得他眼巴巴望着别人的,还伸手去要。” 曹缘当时笑眯眯没做声。 而盛家的小公子五六岁的年纪就有点不识好歹,太子每回给的红包都不敢去接,非得别人撵着她上前才去拿红包。 平时像条尾巴似的贴着太子,真和她关系走得亲近,她又害怕。 小太子因为她不情不愿收红包,还生过闷气,只是没有让人看出来。 曹缘想起往事唯剩叹息。 盛家这位在太子心里分量多重,曹缘如今也拿捏不住,他都担心殿下现在刚醒又要去盛家,是去掘坟的! —— 人虽然已经下葬,但灵堂的布置还没有撤,之前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子。 侯府世子两天都没回去,烧纸钱时人看着且还正常,落葬时忽然像疯了一样,不让人封棺,还是侯夫人给了他一巴掌才叫人冷静下来。 世子爷风光霁月的美名在先,都道他是儒雅的俊公子,谁知道就这么疯了呢? 他亲自扶棺送人下葬,棺木入土为安之后又旧事重提,要结阴魂,不介意娶个牌位回去当摆设。 侯夫人叫家奴将他打晕了绑回的侯府。 江桓得知他即将过门的未婚妻死了,特意上门去安慰他。 几天不见,顾青林就瘦了一大圈,不见笑脸,唯有死气沉沉的严肃。 江桓不擅长说漂亮话,安慰人也做的生硬,“人已经走了,你也别……太伤心。” “往后说不定还会有你喜欢的人。” 顾青林的眼神有些空,“没有了。” 江桓:“……” 不过设身处地想了想,若是他喜欢的女子忽然间病亡,他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江桓看着顾青林半死不活的样子心里竟然好受了许多,虽然他还没有寻到他的心上人,至少她还活着。 人没事。 这盛三小姐命也太薄了,非得和她哥哥一样是个病秧子。 江桓想到盛清越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他那人动不动就要哭,遇到生离死别的事儿估计也扛不住,听说妹妹出殡,他都只是遥遥相送,坐在轮椅起不来身。 江桓决定改天等他身体好些,也去看看他。真怕他身娇体弱受不住打击跟着他妹妹一起去死了。 — 封棺之前,盛清越就把人从棺材里抱了出来。 妹妹身上的嫁衣倒是碍眼,盛清越身边没有信得过的婢女,他虽是她的兄长,也不能帮她换衣裳。 人还有一天才醒,盛清越把横生变故将她抱上马车,叫心腹连夜将她送到苏州。 盛皎月在马车里悠悠醒来,浑身无力,脑袋胀痛,睡了这么久脑袋不疼才奇怪?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昏迷时发生了什么,看见她身上穿着的嫁衣还很奇怪。 谁帮她换上的?总不可能是她母亲,更不可能是哥哥让人换上。 这身衣裳漂亮归漂亮,但是勒的她腰疼,而且太艳了,她照镜子都不敢看自己,像是故意勾引别人。 盛皎月有了点力气后,慢吞吞脱掉嫁衣,本来打算随手扔在路边,但这万一被人捡到,又是麻烦。 胆子小的好处就是做事谨慎,她换回包袱里的便装,肚子饿得咕噜噜叫,柜子里有提前备好的干粮,软绵绵香甜甜的糕点,还有能垫肚子的干饼。 她吃了两块糕,又就着冷茶吃了半块饼,勉强垫饱肚子。 少女掀开车帘,“我们到哪儿了?” 护送她的男人低声说:“已经出了邯郸。” 盛皎月探出半个身体,抬头看着辽阔的天空,夕阳黄昏都比京城的要壮丽。 她终于逃出了皇城那个巨大的牢笼,不用再日日夜夜都提心吊胆被太子抓进宫里。 还剩了不到两个月,皇帝驾崩,太子登基。 上辈子,她的命运就是在那个时候被翻覆,成为深宫里一只可怜的囚雀,在新帝翻云覆雨的掌心里可怜的挣扎。 有些事情她记不清,但是小郡主每次见了她,耻笑她不知廉耻的神态她都还记得。说她不分场合,无论在哪儿,都厚颜无耻用她的身子去勾引卫璟,说她的圣贤书都白读了,只在床上有点手段。 盛皎月那个时候也这么想,新帝只是喜欢睡她的身子,对她这个人没有感情。 半夜叫水的次数,一次比一次多。 每次来找她,先前正儿八经谈着事,不知怎么的都会被他带到床榻上去。 她这辈子才不愿意重蹈覆辙。 盛皎月快要逃到宴州时,太子已经杀到了盛家,冷漠的黑瞳静静扫过布置好的灵堂。 盛家人真是不知道太子这尊大佛怎么又来了?! 更让他们两眼抹黑的是太子接下来的话。 卫璟背着双手,眉眼看似从容温和,不慌不忙:“棺材在哪儿?” 盛暄看这架势不对,果不其然男人接下来说的话简直叫人要吐血。 卫璟嗓音干涩,“孤要开棺验尸。” 盛暄气的站不稳,有没有人能来管管太子!?哪有人这样做事的? 人死了竟然还要掘坟挖棺。 这是有什么滔天大恨? 第84章 新帝登基(一更)…… 开棺验尸,这是穷凶极恶的罪人,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才会如此。 前天太子硬夺尸体已经够惊世骇俗,如今口口声声还要开棺验尸,真的丁点都不讲道理。 “殿下,我女儿是犯了何种罪行,还要您亲自开棺验尸?” 皇上还没驾崩,太子就如此唯我独尊,独断专行。真等他登基了,盛家往后日子必定都在水深火热中。 男人眉眼蕴开的神色极淡,狭长的眼尾微微眯了眯,黑瞳沁着些许淡漠,一字一顿,吐字清楚:“孤不信她死了。” 太子这话说的明白。 盛暄算是听懂,琢磨出其中的深意,他怔怔在太阳底下晒了一会儿,回想起先前女儿在书房里曾经和他提起过的话,竟然也产生了怀疑。 不过很快盛暄就觉得这是谬论。 皎月胆子很小,万事谨慎小心,不敢冒险。 盛暄觉得太子就是在发疯,从前他也是眼睛瞎了竟然看不出他是个韬光养晦的狠角色,骨头血脉里藏着隐晦的疯狂,不顾世俗,誓不罢休。 盛暄一身白衣,脚底踩着的黑色靴子,鞋尖绣着两块麻布,他这两天几乎没有睡过,熬出满眼红血丝。 “殿下难不成是怀疑皎月假死不成?”他的胸口起起伏伏,气的不轻。 卫璟沉默,似乎默认了他的话。 盛暄只想冷笑,太子又不是没有见到尸首,也并非没有让太医诊过脉,空口无凭,说要验尸就是验尸,也太蛮横无理。 明日若是太子要掘盛家的祖坟,他是不是还得夹着尾巴装孙子一忍再忍? 盛暄先前已有诸多不快,眉心泛着冷气,“殿下日后是不是还要掘了我盛家的祖坟?既然如此,今日也不必大费周折。” 男人微抬眉梢,薄薄的眼睫颤了两下,冷不丁吐字说:“盛大人多虑,孤对盛家的祖坟没有兴趣。” 盛暄被轻描淡写涮了回来,不仅想拂袖离开,一怒之下真想随了太子的愿,叫他去掘坟开棺,睁开他的眼睛看看能有什么猫腻!? 太子怎么比他这个亲生父亲还接受不了人已经死了这件事。 盛暄从前不大喜欢女儿的貌美,长得太漂亮混在男人堆里就不是好事,不许她特意打扮自己,穿的花枝招展。 可她即便是素容,皮肤样貌亦是不差。唇红齿白,明眸皓齿,丝丝入骨的妩媚。 按理说,她长得讨人喜欢,软弱求全的性格更不应该会被人讨厌。 太子虽然心黑手狠,诚然也不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盛暄想破脑袋都想不出太子为何连人死了都不肯给个清净。 白事忌讳之处颇多,毕竟是亲生的女儿,又是从小养在身边,盛暄还是想让女儿下辈子投个好胎。 不能让人挖了她的坟,破坏了风水。 更不能叫人开棺,死后都保不住她的尊严和体面。 盛暄有气无力,垂下苍老的眼皮,“殿下,空口无凭,拿不出假死的证据就要掘棺,下官怕小女死不瞑目,在阴曹地府都要被其他小鬼欺负。” 盛暄抬手揉了揉疲倦的太阳穴,“她的尸首是殿下亲自抱进棺材里,人是死是活,是真是假,您该清楚的。” 卫璟一声不吭,一根根弯曲的拇指攥成拳头。 话是不错,但亲眼所见也不能保证一定是真。 断断续续的梦,叫他看不清真假。 卫璟做的梦太真实,就仿佛他的亲身经历,幽暗安静的金銮殿、明黄色的龙衮服、还有她细细碎碎的泣音,怎么会都是假的呢? 卫璟不信神佛,不信今生来世。 但他这次心甘情愿信了鬼怪神力,侥幸的想也许是某种预知,总归不会是镜花水月的空梦。 如果她还活着,他会像梦中的自己,那样对待她吗?卫璟没有答案。 盛暄觉得太子在无理取闹,他还妄想能和太子讲讲道理,“动人棺木是大忌,您执意要开棺,传出去只会叫她死后名声狼藉。” 他深吸一口气,“殿下,臣恳求您看在与她多年同窗的情谊,放过她吧。” 卫璟要做的事情,无论如何来劝,都很难让他改变主意。 她那时低声下气各色讨好他,恳求他不要帮顾青林说亲赐婚。 卫璟敷衍了她说不会,可那时木已成舟,他不好反悔。 卫璟敛神,本就冷峻的表情因想到一些往事而变得更为冷漠,语气淡淡:“孤只是来知会盛大人,你便是不肯,孤也是要开棺的。” 盛暄被这番无耻的话气到发懵,耳后嗡嗡作响,太子简直比侯府世子还要无耻,无端挖坟开棺这种话也说的冠冕堂皇。 可怜盛府无法和东宫抗衡,面对强权束手无策。 — 盛清宁浑浑噩噩过了几天,三房伺候的丫鬟奴仆近来战战兢兢,许是天凉,六少爷得了风寒,三夫人将底下人怒斥了顿。 脾气一张不错的六少爷这几日都没见到笑脸,这病才好了些,底下伺候的人也不长记性,以为主子听不见,私底下偷偷议论将府邸围了起来的黑甲军。 他们哪见过这种阵仗,隐隐约约听说大房出了事,既看了热闹还觉得不够,也怕牵连到他们头上。 “大爷不会犯了死罪吧?” “我听说了,不是大爷犯了事,是三小姐。” “三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能出什么事?” “不知道啊,我只听说是要开三小姐的棺材啊!” 众人纷纷睁大了眼睛,心里痒痒,好奇的要命,这开人棺材与挖祖坟也没什么两样了。 正当他们还打算继续嚼舌根时,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从头顶砸了过去。 “你们在说什么?”盛清宁脸色苍白。 凑在一起的丫鬟小厮都被吓坏了,跪地磕头求饶,说他们一时糊涂才妄议主子。 盛清宁一脚踹上不知死活奴才的心窝,将人踢得人仰马翻,“回来再收拾你们!” 他急匆匆跑到前院,忍着嗓子里的咳嗽声,跑的太急竟然有点想吐。 盛清宁其实还没缓过劲来,在他忽然间发现那个被她瞒天过海的惊天秘密时,他的心情十分怪异。 尤其是看见坐在轮椅上、他真正的兄长时,他委实有点不能接受。 盛清宁来不及多想,跌跌撞撞跑到前院,看见了太子。 这件事明明和他没什么关系,他大可以作壁上观,不管不问。 盛清宁稳住心神,起初声线微微在颤,逐渐恢复了平静,他说:“我姐姐生平爱美,尸骨腐烂面目全非的模样怕是不愿让您瞧见。” 她的确是个讲究的人。有点洁癖,丁点脏污就要去换衣服,精细又爱干净。 她肯定是不愿意让其他人瞧见她不好看的样子。 开棺过后的模样,想来不会多好看。 盛清宁说完这句话再抬眸,瞥见男人绷紧的下颌,抿得直直的唇瓣。 盛清宁垂眸,“您知道她的,她脾气虽然好,但是为人固执,若是让她知道,她该不高兴了。” 盛清宁虽然没有见过她的尸首,但是他姑且算了解他这个“姐姐”,胆小如鼠,太子以为的假死,实在是荒谬的无稽之谈。 他之前听说过太子和她的传闻,想来应当确实有些不可告人的辛密。 卫璟置之不理,叫邢坤开道,直接去她落葬的地方。 盛清宁深吸了口冷气,没想到太子竟如此强势,一句话都听不进去。 盛家祖坟在北面的青山,穿过郁郁葱葱的密林,往前再走一段路就是墓地。 卫璟很快就找到了她的墓碑,还有刻在石板上的名字。 邢坤站在男人身后,他蹙着眉,似是在沉思。他并未说劝阻的话,上辈子,她确实不是这个时候过世的。 即便是她身份还未被拆穿之前,邢坤对这位漂亮耀眼的小公子也是记忆深刻。 安安静静,没什么存在感。 总爱生病,但养个几天就都能好。 她没有得什么不治之症,没有这么快就死去。 邢坤也想知道棺材里是不是另有文章。 太子今日带了不少黑甲军,训练有素,腰间悬剑,只需一声令下,不需要多久就能将才下葬的棺材挖出来。 卫璟的黑瞳静静看着墓碑,心里发麻,他迟迟未语,过了很久,男人似乎终于做了决定,低声吐字:“挖吧。” 顿了顿,“别碰了她的碑。” 盛家跟过来的人都被挡在山下,盛暄已经快要被气吐血,盛清宁的脸色也没多好看。 盛暄没有办法,不得已让人去给侯府的人报信,只要有一个人能拦住太子也是好的。 盛清宁也没想到太子心狠至此。 没过多久,就快要挖到刚埋进去的棺材,黑色漆木若隐若现,黄土之下露出一角。 他们还在继续深挖。 卫璟背手,居高临下冷漠的看着,心里却远不如表面这般风平浪静。 惊涛骇浪静悄悄掠过心头。 终于,在他们准备合力将棺材抬起来的时候,卫璟闭了闭眼,“放下吧。” 盛清宁那几句话说的不无道理。 她爱美,要漂亮。 卫璟也不能保证自己看见她的尸首已经开始逐渐腐烂时,会不会做出更疯的事情。 青白色的皮肤会溃烂,五脏六腑也会逐渐腐烂。 他压抑着隐匿的疯狂,只能忍回去。 盛夫人伤心欲绝,她的贴身丫鬟也哭晕过去好几回,不像是装出来的。 卫璟整个人被撕扯成两半,想决绝打开好证实自己的妄想,又不敢怕彻底灭了希望。 卫璟眼睛里满是血丝,叫他们重新安置好,随后冷冷对邢坤说:“盯着盛府上下的一举一动,事无巨细都要告诉我。” “是。” — 盛皎月到了苏州后,不打算男装示人。 她穿回了裙子,不敢住在她哥哥以前的住处,而是花了点银子租住在一家书店掌柜的偏院。 她怕自己的样貌惹人注意,出门都带着帷帽,安顿好自己之后,她也不愿在家闲着,想着找份事情做。 书院里不要女夫子,她进进出出男人堆,也不大好。 盛皎月便想自己开家小书院,专门教小姑娘们认字读书,她有足够的银子傍身,也不需要靠书院来养活自己。 于是她开始向掌柜打听到时候能否让她的学生,来院子里上课。 掌柜是个好人,稍作思量就答应了她。 盛皎月感激不尽,就开始张罗着开书院的事情,首先得让人知道她这里专教女子念书,而且学费不贵,好让穷人家的小孩子也有认字的机会。 掌柜看她一人揽下所有活有些吃力,就让他的儿子来帮忙。 掌柜的儿子是当地的地方官,沉默寡言,审多了犯人看着就很严肃。 他话少但是能做事。 盛皎月感觉轻松不少,书院的事情办得七七八八,她低声同这位严肃的地方官道谢,心里也松了口气。 这位大人做事一板一眼,认真严苛,让她备感压力,而且这人似乎不太喜欢她,几乎很少开口和她说话。 男人点点头,“不客气。”随即大方开口:“我母亲请你后天晚上留在我家中用膳。” 盛皎月说:“不必麻烦,我……” 男人打断她:“不麻烦。”他紧随其后,看着她的眼睛,十分正直:“我也想你来。” 盛皎月被他赤.裸裸的眼神盯得手足无措,红着脸扭过头,支支吾吾说好吧。 在苏州的日子比她想象中的要顺利。 眨眼就要入冬了。 南方的冬天,潮湿阴冷。 而远在北方的京城,早早就下了雪。 盛皎月死遁苏州过着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京城里发生了件大事。 皇帝病逝,张贵妃殉葬。 太子登位了。 盛皎月听说新帝登基过后,垂下眼皮,良久都没有回过神来。 下意识的惊恐害怕,让她精致的侧脸看着都平添了几分荏弱。 第85章 总觉得人没死(二更)…… 入冬过后,皇城一片肃杀。 绵绵大雪覆盖红墙绿瓦,翘檐之上满是尚未消融的积雪。 今年的京城格外寒冷,气氛也与往年也不大相同,戒备森严。 宫中敲了钟,皇帝驾崩,城内门前挂着的红灯笼依次摘了下来,换成白灯笼,匾额上也挂着白色绸布。 国丧从简,盛宠多年的张贵妃在皇帝驾崩过后没几个时辰,就被人发现她在大殿内悬梁自尽。 张贵妃殉葬,倒是未有其他妃嫔受到牵连。 太子顺利登基。不过中间也出过岔子,有不怕死的信誓旦旦拿出先帝生前所书的废太子诏书,强逼太子退位让贤? 太子连诏书都没看,不问真假,直接扔进了火盆里烧成灰飞。 太子是皇后所出嫡子,名正言顺的储君。 新帝登基之礼,也并未大肆操办。 帝王更迭,一定会伴随着杀戮和鲜血,皇城宫门口连着几日都被血洗了地砖,青白玉铺陈的地砖已经被鲜血染的透红,时间一长,鲜红就成了暗色的深红。 太子杀伐果断的性格与他先前淡漠温和的样子大相径庭,这个下马威足够让某些冥顽不灵的朝臣认清楚他并不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 连着几日上朝,众人战战兢兢,绷紧精神,不敢有任何懈怠,更不敢阳奉阴违,当面一套背面一套搞事情。 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被拖出去乱棍打死的人,更不想用自己的鲜血去清洗宫门的石砖。 从前七皇子的党羽被挨个清算,流放的流放,处死的处死。张家这棵大树彻底倒了,盛家虽说也受到了牵连,但至少族人性命得以保全,下场远比张家人要好。 盛暄并未辞官,他被打发去了闲职。没什么实权,也掀不起风浪。 太后还对张家和盛家联手陷害太子行巫蛊之术这件事耿耿于怀,满腹的怨气,忍耐多年,早就恨不得将他们通通处死。 儿子留有余地,她却不想如此善良,因而特意去了趟金銮殿。 新帝刚刚登基,朝政繁忙,整个人又瘦了不少。 太后喝了杯茶,就说到正事,“你打算如何处置盛家人?” 卫璟垂眸,“母后打算如何?” 太后冷冷的说:“男眷处死,女眷流放。” 卫璟沉默思考半晌,“盛家并未出错,我不能这样做。” 太后不满道:“真想治他们的罪,总能找到罪证。” 卫璟并不想这样做。 她知道该怨怼他,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她应该投胎转世,说不定已经去了个富庶的好人家。 卫璟看见窗外的雪景忍不住就又想起了她,他不知道她喜欢不喜欢下雪天,那么怕冷的一个人,去哪儿都要抱着汤婆子的人,应该不会喜欢。 可但凡院子里有积雪,她就忍不住冒着严寒跑出去堆雪人。 偷偷的,以为没人看见。 他们十岁那年,京城连着下了半个月的大雪,积雪足足有到小腿那么高。 太傅给他们放了两天的假,她住在东宫的偏殿,躲在屋子里烤火,任谁来叫都不出门。 江桓他们正是闹腾的年纪,去冰上垂钓,没看见他身后的尾巴,不禁好奇,“殿下,你的跟屁虫今日没跟来吗?” “没有。”卫璟想了想,“她在屋子里睡觉。” 藏在床上,都不肯挪动。 江桓暗戳戳说她懒。 湖面冰层太厚,砸出洞口就费了很大的劲,垂钓好半晌也没有鱼儿上当。 他们又觉得无聊,打算回去补完太傅布置的作业。 刚步入东宫,在院子里看见白雪天的一抹红,少年穿着母亲一定要他穿上的红衣,偷偷蹲在灌木后堆雪人。 江桓嘲笑她说幼稚。 卫璟那时觉得她确实幼稚,双手冻得通红还玩的不亦乐乎。 她堆的雪人也不怎么好看,身子圆头更圆,腊梅做的眼睛,树枝做的鼻子,没有嘴巴。总归是个丑东西。 太后看见儿子对着窗外发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这雪下了两天,都说瑞雪兆丰年,这个寓意倒是吉祥。” 卫璟从陈年旧事里回过神,不咸不淡从鼻腔应了个嗯字,“母后还有别的事吗?” 盛家的事,太后可以不强求。 可事关他的子嗣,就要多嘴几句。 “如今朝局已定,你后宫无人,总不能一直空着。” 她的意思是先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姑娘,先将人接进宫里,培养感情,说不定儿子就开窍了。 而不是还是这种清心寡欲叫人担心的样子。 卫璟淡淡敷衍:“母后,儿臣要为父皇守孝三年,过了三年之期,再说也不迟。” 太后急得上火,“怎么不急?!你如今年纪真的不小,连个孩子都没有,这……” 卫璟不大耐烦,“你若是喜欢,我从宫外给您抱一个来玩。” “你真是要气死我。”太后愁得快要睡不着,“你怎么如此不开窍?该不是有难言之隐?” 卫璟听着头疼,“您就当我不行。” 太后一时都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头疼脑胀,惴惴不安离开金銮殿。 她回去之后还不死心,满心满眼琢磨,得想个法子让新帝尝尝女人的滋味,尝过味道定会意犹未尽。 — 盛皎月在南方过冬,也觉得难捱。 湿冷的气温顺着皮肤往骨头里钻,屋子都好像四处漏风,哪哪儿都是冷冰冰的。 她在四角都放了暖炉,也不顶用,该冷还是冷。 为此盛皎月特意搬到朝阳的屋子,夜里这才好受许多。 掌柜的儿子姓张。 一丝不苟的张大人白天竟然来给她送炭,还是精细上等的银炭。 盛皎月受宠若惊,不大好意思白要,从柜子里摸出藏好的银子非要给他。 张大人不要。 “是我母亲让我送来的。” 盛皎月蹙眉,“那劳烦大人将银子转交您母亲。” 张大人似乎还是不情愿,他长得很清俊,淡淡的、没什么攻击力的、叫人舒服的长相。 “我母亲不要。” “既然如此,我不能白收你们东西。”盛皎月道:“您拿回去吧。” 张大人说:“盛姑娘不要就扔了。” 他说完转身告辞,弄得她哭笑不得。 短短几个月,盛皎月发现张大人是个很听他母亲话的男人,总是帮他母亲往她的屋子里送东西。 大到床褥,小到梳子。 还常常给她送饭,生怕她吃不上饭。 虽然她的确不会做饭,从不下厨,都是叫她雇来的婆子帮忙洗衣做饭。 她抱着银炭放进屋子里,随后戴上帷帽出门。书院里的纸笔快要用完,她的出门多买点。 如果盛皎月知道自己会在卖纸笔的铺子里撞上程离彦,她便是死也不会出门。 — 千里之外的京城,总算归于平静。 盛夫人和云烟去了千禧寺,盛夫人在寺里帮女儿请了尊佛,祈祷佛祖保佑女儿来生能过上好日子,不要像这辈子这么苦。 盛夫人捐了许多香火钱,每个月都亲自来烧香拜佛,就怕佛祖觉得她不够虔诚。 云烟这个小丫鬟也瘦了不少,小圆脸的下巴都变得尖了。 盛夫人在千禧寺里住下的第二天,寺庙就被封了,只出不进。 说是来了身份尊贵的人。 盛夫人在大成宝殿外远远瞥了眼,模糊的视线也够看清楚这位来头不小的男人是谁。 刚登基不久的新帝。 年轻的帝王气势又与先前不同,煞气浓造杀孽,压低的眉眼蕴着浓烈的压迫感。 盛夫人怕了他的手段,至今忘不掉男人硬抢尸首,后来还要挖坟的冷酷一面。 卫璟是来给她烧香的,点了天灯为她祈福。这里也安置了她的牌位,为了换得她的安宁。 卫璟静静看着她的牌位,上过香后,恍惚一瞬,总觉得她好像还没有死。 只是不见了,让他找不到她了。 暗中把守在盛家的隐卫并未撤去,卫璟知道盛家人每天做了什么。 盛夫人伤心欲绝,不似作伪。她疼爱的小丫鬟也大病一场,差点跟着她去了。 她的哥哥闭门不出,哪里都没去,谁也没有联络。 一切看似没有疑点。 她好像真的不在了。 卫璟其实不愿意给她点天灯,也不愿意给她烧香,但若是不这样做,他怕她下辈子都过得不好。 这辈子还没享到福气,下辈子可不能再吃苦。 从他走后,卫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深更半夜都睡不着,喝了安神汤后勉强能入眠。 却又经常梦见她。 若是个好梦也就罢了。偏偏梦里面也是她病重的样子,就像日渐枯萎的花儿,让他眼睁睁看着她变得憔悴,直到枯萎。 一点点看着心爱的人死去,就是一场绵长的凌迟。 卫璟每每醒来心如刀割,剧烈的心跳,又疼又急。梦境的最后她是死在自己怀里,靠着他的胸口在他眼前缓缓断了气。 他的心跟着死了,被无形手掌攥紧的心脏往下坠落深渊。 卫璟从梦中挣脱后依然心有余悸。 每次梦见她,听见她如猫儿般可怜的声音。卫璟都得极力克制,才能忍住不去开了她的棺材,好把她的尸首抢回来。 哪怕只剩下灰了也行。 卫璟才醒不久,曹缘隔着殿门匆匆禀告说公主殿下又过来闹了。 卫姒闹着要见谁。 卫璟再清楚不过,卫姒还不知道盛皎月的身份,还念着要嫁她这件事。 她去盛家天天都吃闭门羹,真正的盛清越根本不见她,直接让家中小厮把她赶出去,敷衍的话都懒得说。 卫姒回宫后偷偷哭了好几次,又狠不下心让侍卫硬闯,只好来求他,红着眼儿可怜巴巴跟他要人。 卫姒抓着他的袖子,“皇兄,我真的好想他,好久没有看见他的漂亮脸蛋,想的睡不着觉,你和他说说让他见我一面,好不好?” 卫璟也想要她,可是她死了。 第86章 绝不手下留情。 卫姒还是不解,盛清越为何忽然就不理她了?底下的奴仆对她也凶神恶煞的,冷冰冰的,恶声恶气。 卫姒硬生生忍着脾气,才没对他们挥起鞭子,怕打了人,让他知道了会不高兴。 卫姒快要委屈死了,“哥哥,不然你将他许给我当驸马吧。” 卫璟没做声。 卫姒丧着小脸,耷拉着眼皮,满脸写着心情不好,“我已经很久没去烦他了。”迟疑片刻,她不满道:“而且他以前是喜欢我去找他的,他也不是说翻脸就翻脸的人。” 实在反常,又很奇怪。 卫姒想不通,“他妹妹过世那段时日,我都不敢去见他,知道他伤心难过,乖乖不去他面前惹人烦。都过去了这么久,他忽然就不喜欢我了。” 公主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她母后从中作梗,母后一直不喜欢盛家的人,平日也不喜欢她和盛清越来往,只是管不住她才懒得多说。 若是母后私下威胁过他,这样才能说得通。 卫璟抬手揉了揉眉心,“你说完了吗?” 卫姒仰头看了眼哥哥,眼神乖巧,“说完了。” 卫璟伸手摸了摸妹妹的小脑袋,“回去歇着吧。” 卫姒今日不仅仅是来找哥哥诉苦,她还另有图谋,她也到了适婚的年龄,母后最近已经开始帮她物色驸马人选,与其选个她看不上的,不如她自己选个喜欢的。 如果一定要嫁人,她情愿嫁给盛清越。 卫姒眼巴巴看着她的兄长,虽说兄长待她严格,但还是挺疼她的。不过分的要求,几乎是有求必应。 “哥哥,驸马……”她的声音越说越低。 卫璟被她小心翼翼祈求的模样逗笑了,笑意不达眼底,他漫不经心道:“等你见到了盛清越再和我说这种话。若到那个时候你还没改变主意,我不会阻你。” “真的吗?” “嗯。” “母后如果……” “我帮你说。” 卫姒立刻变了脸,笑眯眯望着兄长,抱住了他很快就松手,“谢谢哥哥!” 为了报答她的兄长,卫姒也告诉了他一个秘密,“母后在宫里设了宴,要给哥哥选妃。” 卫璟垂眸,神色偏冷,“知道了。” 卫姒之所以知道的这么清楚,还是因为白府嫡女——白若繁姑娘。 她听闻白若繁对盛清越也心有所属,想和他私相授受,被拒绝后仍不死心,死皮赖脸缠上了他。 女人的嫉妒心不容小觑。 卫姒让人盯着白若繁,不仅如此,她开始下意识和白若繁比较,论样貌她不输这位知情达理的白姑娘,论才情她可能稍逊一筹。 可是盛大人是不嫌弃笨姑娘的,平时反而更愿意多加照顾不怎么聪明的。 白若繁本来就是她母后为兄长挑选的太子妃人选,再不济也是侧妃。她放着好好的太子妃不肯当,非要和她抢男人! 真是有毛病。 不过白若繁果然是个朝秦暮楚的女人,一点都不专情,在盛大人那儿吃了闭门羹,就又来遴选太子妃。 不够坚定。 想来也不是真心喜欢盛大人。 既然如此,她最好还是嫁给她哥哥,宁肯她当自己的嫂子,也不要她是自己的情敌。 即便她现在不喜欢白若繁,也得承认她确实长得挺美。 卫姒装模作样:“哥哥,白姑娘貌美又有才学,不妨你就娶她当我的嫂嫂吧?” 虽是同父同母的亲生兄妹,卫姒也拿不准她哥哥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不过有一点她清楚,必须要长得美。 卫璟都记不得白姑娘是谁,长得什么样子。选妃之事母后倒是执着,他实在无意,随他母后折腾。 “你很喜欢她?” 卫姒违心道:“我很喜欢。”她睁着眼睛乱说:“白姑娘人好,我从来没见过比她还温柔识大体的姑娘了。” 卫璟点点头,似是在沉思。 卫姒眼神一亮,以为这事有戏,继续瞎说:“她作诗也作的好,跟哥哥肯定能说的上话。” 卫璟低低嗯了声,“你喜欢她就和母后说,多闹几次母后应当也会点头,不会将你怎么样。” 卫姒:“……” 偏偏她哥哥表情万分严肃,一点都看不出来是在开玩笑。 卫璟满脸正色:“去吧。” 卫姒:“……” —— 太后设的宫宴,请了不少名门贵女。都是品貌皆上的适龄姑娘,样貌自然不差,貌美似天仙。 白若繁也在受邀名单之中,她原本是不打算来宫宴,左思右想,还是赴宴。 白若繁那日被盛公子拒绝过后,依旧不死心,何况那日她贴近盛公子时,亲眼看见他红了脸,耳根子蔫着薄红,不可能对她全无情谊。 可这些天她让人送去盛府的信封都石沉大海,毫无音讯。 她厚着脸皮去盛府,走的后门,却被府里的小厮随便打发,说二少爷身体不适,不宜见人。 白若繁起初当了真,连着几天过去都是这般说辞,才知自己上当受骗。 盛公子不想见她。 若是其他人,心气儿颇高的白若繁定然不会死缠烂打,这般不要脸皮,可这是她喜欢的男人,真心喜欢的人,做梦都在想着的人。 因而白若繁觉得自己身段放的低些也没有关系,盛公子实在长得太好看,性格又腼腆,红了脸的样子都很可爱。 以前白若繁中意的男子都是颇为强势,极有主意的男人,顶天立地,脾气冷些也没有关系。 但是现在白若繁更喜欢盛公子这样温柔体贴的男子,说话温吞,客客气气,羞涩还会脸红。 逗他都成了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和他亲近看着他腼腆低头也很有趣。 原来这个世上还有这样至纯至善的少年郎,善解人意,如春风让人觉得舒服。 白若繁知道宫宴是太后私下为新帝选妃,她不想进后宫,也不喜欢太子。但是她记得新帝和盛公子走得近,她想着若是能在宫里碰见新帝,打听到他的消息也是好的。 若他不在盛府,而是在皇宫里,那就更好了。 宴席上,白若繁心不在焉,她倒是见到盛气凌人的小郡主,样貌明艳,行事铺张。但是在太后跟前很会来事儿,乖巧听话,捡着太后喜欢的话说,哄得太后眉开眼笑。 白若繁心里着急,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席。她喝了点酒,脑袋微醺,若没有够大的胆子也不敢孤身去找新帝。 曹缘在书房外看见白姑娘,心中咯噔,十分吃惊她怎么找到了这边。 曹缘敛好心神,客客气气问道:“白姑娘是迷路了吗?” 白若繁摇头,“不是,我是来找……” 她想了想,还是说:“陛下。” 曹缘脸都笑僵了,心里白眼都翻了出来,皇帝哪能是她说见就能见到的?随随便便来个人要见,他都把人放进去岂不是找死? 曹缘脸上还要维持笑脸,“陛下正忙,您改日再来吧。” 白若繁知道曹公公在敷衍她,但是她并不在乎,她本来就撒了谎,抿了抿唇说:“让我见见盛大人也可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他说。” 曹缘心里咯噔的就更厉害,他上哪儿去找盛大人?人早就死了。 “盛大人也不在。” 白若繁固执的不肯走,曹缘硬赶也不好赶,用笑脸和她周旋。 不知道是不是外头动静太大,惊扰了新帝。 皇帝让曹缘把人叫进了屋子。 白若繁见到新帝有些紧张,握紧的掌心已经冒汗,她忍着头顶的压迫感,低声询问:“陛下,我想见见盛大人。” 卫璟冷嗤了声,“你找她做什么?” “臣女冒昧,只是有非说不可的话想告诉盛大人。” 卫璟嘴角挂着冷冷的笑意,居高临下看着她的眼神也异常冷漠,“什么非说不可的话?” 白若繁很聪明,敏锐察觉到新帝毫不遮掩的敌视冷漠,她也不知自己何时的罪过这位帝王,她对自己狠下心肠,破罐破摔:“臣女心悦盛大人,几个月不见他,实在担心。” 心悦两个字说出口,卫璟就轻慢的笑出了声。 她还真能勾搭人,男男女女为她神魂颠倒,她倒好,死后落得干净,什么都不用管。 卫璟问:“她可曾说过喜欢你?” 白若繁想了想,厚着脸皮,“盛大人和臣女是情投意合。” 白若繁之所以敢在新帝面前说这些不知羞耻的话,一是提前表明心迹,她不想被选入后宫,二则是她听说过新帝在还是东宫太子时,就喜欢帮人拉煤牵线, 盛三小姐和世子的姻缘就是这么来的。 若新帝心血来潮帮她和盛大人也赐了婚,她就不用再为父亲不肯帮她去盛家说亲而发愁。 卫璟听了只想冷笑,她果然是个惯骗,一会儿说喜欢他的皇妹,一会儿又说喜欢他,现在又冒出个白若繁,信誓旦旦说他们情投意合。 卫璟冷下脸,“她不在宫里,曹缘,送白姑娘出宫。” “是。” — 盛皎月最后悔的就是踏入了那间卖书的铺子,这些天她已经和书铺的掌柜混熟了脸,不过她习惯出门戴着帷帽,遮遮掩掩,倒也不会被人特意盯上。 她要买几本三字经,供书院的小姑娘们开蒙学习。别处卖的都贵些,只有这儿比较便宜。 盛皎月虽然有足够的银子,但她节省成了习惯,货比三家后还同掌柜的讲价,想试试多买能不能更便宜。 掌柜的拿这位貌美小姑娘没办法,这个价钱已经是他们能给的最低,“盛姑娘,你就是找遍扬州城也找不到比我们家还公道的价格。” 盛皎月脸红了红,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她清了清嗓子,“我买十本,您再便宜点。” 掌柜的嗓子都说哑了,为了这一两银子争执半天,这位姑娘吃穿都不差,怎这么小气!? 他脑袋都说的有点晕,“真的不能再便宜了。” 盛皎月张嘴还想再试试,一两银子可以买好多糖饼,书院里那群小姑娘家境贫寒,都吃不上糖。 她叹气,若实在讲不动价钱,就这样算了。 盛皎月正打算付银子时,身后有道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声线微微偏冷,透着高贵疏远,但又不会让人觉得难受。 “掌柜,可有宣纸?”程离彦径直走了过去,起初并未注意到他身旁的少女,目不直视,表情冷冷。 掌柜认得这是程家的少爷,知道程公子如今可了不得,在京城做了大官,前途无量,青云直上。 况且程家在苏州名声极好,程老爷子教书育人,桃李遍天下。程离彦的父亲也是当地有名的大儒,人品贵重,备受敬仰。 程小少爷在没有进京赶考之前,就是苏州城内姑娘们趋之若鹜想嫁的对象,可惜程夫人几年前对外透露过,小儿子早早就定了娃娃亲,是有未婚妻的。 好两年没见到程小少爷,掌柜颇为想念,他连忙道:“有的,在楼上,我去帮您拿。” 掌柜悄悄打量了几眼程小少爷,进京之后人憔悴了许多,清瘦嶙峋。 掌柜也没有忘记盛姑娘这位老主顾,“盛姑娘,您别急,我去楼上拿过宣纸再来帮您拿三字经。” 盛皎月听见掌柜的脱口而出的“盛姑娘”三个字,心往下落了落,羽睫轻颤,抓紧拇指,恨不能转身就逃。 果然,听见称谓的程离彦幽幽转过眼神盯着她的侧脸看半晌,盛皎月后背缓缓沁出冷汗,小腿发软,她不能走,越跑反而越会引起他的疑心。 盛皎月挺直腰杆,故作镇定站在柜台前,垂眸安静等待掌柜将她的书送过来。 程离彦观察细致,视线几乎将她从头扫到尾,一寸寸打量,恨不能看透她全身内外。 男人的眼神停在少女的眼尾,帷帽之下几乎什么看不清楚,只有这双眼睛,能透过缝隙瞥见一二。 和他未婚妻一模一样的圆眼睛,眼尾微微泛红的神态都是相同。 程离彦的手开始抖,平静的表情也逐渐开始掀起波澜,黑眸中已是惊涛骇浪而过,他扯了扯嘴角,“姑娘。” 声音嘶哑。 泠泠作响。 盛皎月头皮发麻,应还是不应?她紧张的腿抖,不敢乱动。 她不知道程家原来就在苏州,也不知道程离彦好端端的内阁重臣怎么忽然间跑回苏州?是探亲还是办案? 程离彦心提到了嗓子眼,一步步往她身边逼近,盛皎月稳住不动,一言不发。 程离彦停在离她三步之遥的地方,正当盛皎月松了口气时,男人忽然抬起手,粗暴打掉了她的帷帽。 盛皎月惊慌失措,幸亏里面还戴着面纱,可面纱也不过薄薄的一层绸布,并不能遮掩到什么。 她转过身,怒斥发作的话刚到嘴边。 程离彦态度非常不诚恳说了两个字:“抱歉。” 他笑了笑,清冷的脸因为这个笑容都变得平易近人,“我不是故意的。” 懒懒散散的语气,就是敷衍也懒得想能听得过去的解释。 盛皎月有气不能发,她弯腰捡起地上的帷帽,正要戴好帷帽,忽然被他冷冷握住手腕,“姑娘,我看你眼熟,我们是不是见过?” 盛皎月不能说话,也不敢说话。 她不确定程离彦是不是已经认出了她,她狠了狠心,用力踩上他的脚背,趁他吃痛松手之时,推开他的肩膀,仓促逃离。 程离彦脸色微变,立刻上前入追。 街头人多,他稍不注意少女的背影就消失在人群里面。 程离彦的心脏比任何时候跳的都快,砰砰呼之欲出,那双眼睛…… 他绝对不会认错! 他朝思暮想的未婚妻。 几个月前,程离彦听闻盛三小姐病死的消息,还以为是旁人的恶作剧。 好好的人,怎么可能就死了? 后来,程离彦亲眼见到了她的棺材,逼着自己看她入土,才不得不接受现实。 他宁肯她嫁进侯府,也不想让她死。 程离彦身体其实也不好,因为这件事一下子就病倒了,告病请假半个月,还是受不住。 他又请了几个月的长假,回到了苏州。 程离彦站在大街上喘气,眼睛盯着汹涌的人潮,匆匆跟过来的小厮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四目相对,都是茫然。 程离彦血液滚烫,他克制着平静走回书铺,眼睛看都没看掌柜递来的宣纸,“刚才那位姑娘是姓盛吗?” “是是是。” “她每次来都挡着脸?” “对,没错。” “她从什么时候来你这里买书的?” “两个月前。” 程离彦蹙眉,她过世的日子是四个月前,这样算算也能对的上。 他压着嗓子问:“你可知道她家住哪儿?” 掌柜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 除了知道她姓盛,开了间小书院,其他一无所知。 程离彦给掌柜留了银子,这位逢人都和颜悦色的小少爷此刻就是刚冻上的冰块,里里外外都透着寒意。 “下次她过来,你派人去程家告诉我。” “是是是。” 盛皎月跑的算快,一路都不敢停,怕被程离彦当场抓住拆穿身份,她气喘吁吁,跑回自己的院门口都有点喘不过气。 少女休息够了缓缓直起腰,抬头看见了张大人的母亲。 张老夫人看着面善,她也是出门买菜刚回来,她冲盛皎月笑了笑,“盛姑娘,你从哪儿回来?跑的这样着急。” 盛皎月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小脸白的发腻,“出门逛了一圈。” 张老夫人很喜欢她,觉得她读书认字教书样样都行,身为女子已经很了不起。 “你平日都闷在家中不肯出门,像今天这样多出去走走也好。” “嗯。”盛皎月像想起来什么事,抬眸看着张老夫人,诚心诚意谢过张老夫人先前送来的东西。 张老夫人愣了愣,她从来没让儿子给盛姑娘送过东西,转念一想,就什么都想通了。 她那个榆木疙瘩做的儿子,怕是终于动了心!不好自己往人姑娘的院子里送东西,就借着她的名儿给人塞。 张老夫人先前就愁儿子的婚事,二十好几也没媳妇,给他说亲还要摆脸色。 如今真真是柳暗花明。 她喜上眉梢,“不用客气。” 张老夫人越看她越顺眼,漂亮水灵还有学识,娶了这样的媳妇,就是她儿子的福气。 盛皎月心思不在这儿,她低着头胡思乱想,满脑子都是程离彦的声音,她觉得自己做的天衣无缝,这才过去几个月就撞上了程离彦了。 不行。 得趁着程离彦还没顺藤摸瓜找过来之前,她就要离开苏州。 可她的书院才开了半个月,她不能丢下自己的学生不管。 盛皎月不想自己吓自己,苏州城不小,程离彦想找一个人也并非易事。 何况天底下姓盛的人那么多,他不定会怀疑一个死了的人还活着。 — 千里之外的京城,雨雪未停。 盛夫人因女儿的过世,伤心欲绝,差点哭瞎了眼睛。 盛家的二少爷去院子里看过母亲,不知道说了什么,盛夫人的身体竟然开始逐渐好转,也不再日日都以泪洗面。 盛夫人得知女儿没死而是逃了出京城后,不可置信,毕竟她亲眼见过尸体,还亲手摸过尸体。 她怕是儿子编出来哄她。 再三确认女儿真的还好好活着,盛夫人喜极而泣,掩面大哭。 哭了最后一场,重新有了精神。 儿子再三叮嘱她这件事绝不能让除她之外的第三个人知道。 盛家里外都有新帝的耳目,风吹草动都会传到宫里。 盛清越对自己是极其狠心的人,已然打算好十年二十年都不会去苏州,不给新帝发现丝毫端倪,连封信他都不会给妹妹写。 她想要自由,他就尽可能给她自由。 而盛夫人沉默了半个月后于心不忍把这事透露给了云烟。 云烟坐地大哭,第二天眼睛肿的不能看。 过了不久,云烟拿出姑娘之前还给她的卖身契,交给盛夫人后换来自由身。 云烟谁也没有说,夜里起身偷偷搭乘租来的马车去往苏州的方向。 隐卫立刻将消息送到了宫里。 卫璟对她的贴身丫鬟记忆深刻,主子死了,她原是打算殉葬,被人救下来后还闹着要死。 前些日子连毒都买好了。 忽然变卦,还要启程去苏州,着实蹊跷。 卫璟隐在暗处,皎皎如月的面庞稍显阴沉,男人眼瞳尽是晦暗,“跟着她。” “是。” 卫璟看着窗外的黄昏,他默默在想,如果她还活着,最好不要让他抓到。 他一定会比梦境中的自己,做的更过分。 到时她就算抱着他低泣,眼泪汪汪看着他哭求,他也绝不手下留情。 第87章 “确实是盛姑娘,属下亲…… 盛皎月怯懦怕事的性子就像猫儿,受了惊吓就会把自己藏起来,小心翼翼躲着直到她觉得安全才敢探出脑袋。 她已经打算好两个月闭门不出,若是缺衣短食就叫她请来帮她做活的婶子去买。 若要买书,就去拜托张大人帮帮忙。 至于那家她常去的书铺,她往后都不会再光顾,万一程离彦在那里守株待兔,她被抓到肯定没有好下场。 苏州的地界,程离彦的确有不小的人脉,说不上只手遮天,但也还算四通八达。 他在书铺周围都布置了人,日夜不休,一直盯着。连着几天也没有再见到她,问了掌柜也说从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 苏州城里,盛姓虽不是大姓,但是这个姓氏的也不少。他的权利还没有大到让人挨家挨户去搜查。 这世上长得像的人是有,但是她们太像了,程离彦眼镜尖,绝不会看错认错。 她还是他的未婚妻,他就更不可能认错人。那双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惊慌失措逃离的模样都差不多。 程母见儿子刚从京城回来就整日往外跑,忙忙碌碌,也不知他在忙什么。 家奴也被他支出去做事,神神秘秘,叫人怀疑。 程母这日拦下了要去书铺的儿子,“你今日又要出门?” 程离彦同母亲说自己要去买书。 程母嘀嘀咕咕,他书房里不是有一大堆的书吗?怎么还要去别处买?平日都是别人到他这里来借书。 程母表情狐疑:“真的?” 程离彦自幼就不需要父母操心,乖巧听话,学业为重,从不胡来,因而他说的话,程母是不太会怀疑。 可他这两天太不对劲,程母都没法信他说的话。 程离彦:“嗯。去买书,” 程母拧着眉头想了想,“你若是有什么事,不用瞒我。” 她姑且称得上是开明的母亲,又不是蛮不讲理的人,既不凶悍也不蛮横。 儿子有事也没必要瞒着她。 程离彦望着母亲担忧的眼神,抚眉低声说:“母亲,我真的只是去买书。” 停顿半晌,他解释的更清楚:“顺便买些纸笔墨砚。” 程母抿唇,“你连着几日都去书铺,我是有些奇怪的,我还以为你是看上了陈掌柜的女儿?你若是喜欢她,娘明天就去帮你提亲。” 程离彦从容温和的眉眼立刻冷了几分,嘴角微微弯起的弧度也缓慢回落平直,“我对她无意,母亲不用帮我做媒。” 程母本就是故意提起这件事,她也知道和盛家的婚事黄了之后,儿子情绪低落,不太高兴。 她也觉得可惜,但他总不能除了盛三姑娘之外谁都不娶了吧? 何况三姑娘也是命苦福薄,年纪轻轻BaN人就没了。 程母笑了笑:“那你有中意的姑娘,千万要告诉母亲,成家才能立业,你早些成家,我和你父亲也能放下心。” 程离彦沉默不语,耐心等他母亲说完,随后出了门。 他撒了谎,他并不打算去书铺,而是要去一趟府衙。 进出城内,都要通关的路引,户籍、身契,样样俱全。 如果真的是她,府衙里肯定能查出破绽。 不过程离彦和府衙的张大人并不怎么熟悉,但他倒也不怕低声下气找他办事。 程离彦到衙门时正巧是晌午,太阳正大,烈烈灼日消解了几分冷冬的寒意。 府衙的人帮他通传,一丝不苟的张大人正好要回家,看见程离彦只是皱了眉头。 他们俩以前也算认识,只不过程离彦比张大人要小三岁,并不太熟悉。 程离彦这人做事还是做得很漂亮,说话面面俱到,不会让人不舒服,“有件事我想请张大人帮个忙。” 相比之下,张大人就显得有些太过严肃,他长得也不差,五官端正精致,只是板着脸就十分威严,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势。 “我家中还有要事,程大人下午再来吧。” 程离彦其实有点等不得,表面上还得再装,耐着性子点头说好。 心中犯起嘀咕,以前也没听说过张大人如此顾家,等张大人走了过后,程离彦好奇问起府衙的人,“张大人成家了吗?” “未曾。” 张大人去书铺拿上盛姑娘要买的书,途经糕点铺又给她买了几样糕点,一并提起送到她的院门前。 盛皎月起初不敢接近张大人,感觉他似乎不是很喜欢和生人打交道,真正接触了几次,发现他是个很乐于助人的好男人。 有求必应,有忙必帮,心地善良,话少又体贴。 但凡她有事求他帮忙,他从来不会多问。 盛皎月接过张大人递来的书,将提前准备好的银子交给他,“麻烦大人了。” 男人没接她的钱,反而是将他手中提着的四四方方的糕点递给了她,“路上随手买了些。” 盛皎月受宠若惊,这怎么好意思呢?让他帮忙买书已经很麻烦他了,实在没脸再吃他买的东西,她挥手拒绝。 男人想了想,一本正经的说:“我母亲不怎么爱吃甜的,你若是不要,就浪费了我糕点的银子。” 原来是买给他母亲的。 盛皎月听到这句话心中的负担才没有先前那么重,她抿唇对他笑了笑,“谢谢。” 轻声细语,声音很好听。 男人眼皮微动,想多看她两眼又知道这样做似乎无礼,怕是会冒犯了她,让她觉得羞涩腼腆。 “不用客气。”张大人看了眼她的小院子,“炭火可用完了?” 她怕冷,下雪那几天根本不出门。 炭火如果用完了,日子就难过。 盛皎月摇摇头,“没有。” 上回张大人就送了她许多银炭,怕是花了不少银子买来的炭,她用的一向比别人多,即便如此,也还剩下了不少。 男人垂眸想了想,“明天我再给你送一些。” 盛皎月觉得张大人真的太客气,她无所适从,“真的不用,我自己有银子买。” 张大人嗯了声,有些敷衍,“我怕你被骗。” 盛皎月刚来苏州时确实上当受骗过几次,但现在她学聪明了,没那么容易被骗银子。 第二天,张大人还是执意给她送来过冬的炭火,还有两床暖和的蚕丝被。 盛皎月请他留下用午膳,原本以为张大人会拒绝他,但是他想了一会儿竟然答应了,还说自己不挑食,什么都能吃。 盛皎月有些尴尬,羞涩解释道:“我不会做饭,是叫婶子给我们做。” 张大人不在意,嗯了两声,“好。” 做饭还要些时辰,婶子在厨房里忙活。 盛皎月和张大人共处一室,尴尬的低头抠指甲,无事可做,无话可说。 男人本来话就不多,用余光偷偷看她两眼,润了润嗓子,“你这些天怎么不出门了?” 他记得她刚搬来他家的院子时,每天都要去街上逛两圈,随手买些小玩意哄自己开心。 男人认真想了想,苏州城治安良好,但也有些好色的纨绔子弟,莫不是她被登徒子骚扰,不敢出门了? 他斟酌一二,“你…若有难言之隐,大可告诉我。” 盛皎月啊了声,有些茫然,“没有的。” 男人嗯了嗯,“好。” 婶子做好午膳后,盛皎月招呼张大人吃饭,她的眼睛圆溜溜的,特别的亮,养了几个月,脸看着也圆圆的,白白软软。 男人盯着她的脸,默不作声看了好一会儿。 她给自己夹什么菜,就吃什么菜。 他是有些挑食的,此刻竟然觉得碗里的豌豆没有从前那样让他深恶痛绝。 盛皎月即便迟钝也感觉到张大人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她脸红了红,以为是自己脸上有脏东西,抬手擦了擦脸。 男人才觉得自己唐突,狼狈收回目光。 用过午膳,他回到衙门,昨天才来找过他的程小少爷今天又专程跑了一趟。 程离彦拦住了张大人的路,“我只是想查查户籍,张大人何需要如此严格?” 男人面色严肃,“昨日已经破例让你看过,程大人不要得寸进尺。” 程离彦冷笑了声,齿根发痒,若不是昨日他什么都没查到,今天不会再上门讨这个不痛快。 人一定就在苏州,罢了。 大不了他一家家慢慢的找。 张俞目送他拂袖而去,不甚在意惹恼了未来的内阁重臣。 张老夫人觉得儿子最近心事重重,不过即便如此,他的心情似乎不错,不会再像从前日夜都待在府衙,如今是到了时辰就回家。 她思来想去还得是盛姑娘的功劳,她私下问过盛姑娘,并未婚嫁过,只是家中有难才逃来了苏州。 接下来的半个月,盛皎月发现张大人对她很殷勤,她在京城虽已经习惯了旁人对她的好,但也隐约察觉到了张大人似乎对她有意。 应该是喜欢她,才对她殷勤。 不过张大人待一个人好也似润雨细无声,不仔细瞧根本瞧不出来。 盛皎月对张大人并无恶感,相反觉得他是个很好的好人。 表面冰冷,内心柔软。 她先前有一回出门,在深巷里看见了刚下值回来的张大人,冬季冰天雪地,路边有几只快要被冻死的猫儿,男人小心翼翼将猫儿捡起来,抱在怀中,用衣袖帮他们挡风御寒,带回家里好生养着了。 还有一次,她刚洗完头,张大人帮他母亲跑腿来送东西。 她正巧在梳头,又用不惯桃木梳,梳齿将她的头发刮得有些疼,疼的她龇牙咧嘴,很不好看。 也不知道是不是张大人和他母亲说了这件事,隔天张大人就又帮他母亲送了柄玉梳过来。 用过午膳,盛皎月把张大人送到院门口,冬天都快要过去了,天气也没有先前那么冷,院墙边的枝头已经开始抽出新枝。 张俞忽然停下脚步,他鼓起勇气,面不改色:“冒昧问一句,盛姑娘家里可还有人?” 盛皎月思考半晌,“没有了。” 张俞说好,握紧的拳头松了松。 既然如此,那就只好找媒婆向她提亲。 — 盛夫人并未告诉云烟,她女儿如今身在何处。 她自己都不清楚女儿的落脚之地,她只是见云烟寻死觅活于心不忍才告诉她人还活着。 云烟是自己猜到的姑娘在苏州。 以前姑娘在她面前小声抱怨在太子身边做事太累,以后要去江南过日子。 苏州是二少爷先前休养的地方,姑娘一定是回苏州去了。 云烟花了快半个月的时间才到苏州,路上已经将她的积蓄花了一小半,等到了苏州她去了二少爷住过的宅院,敲了门无人作响。 云烟倒也聪明,向邻居旁敲侧击打探消息。 邻居说这院子一直就没人住。 云烟只能在城郊附近先租个小院子,安顿好自己后去城里的酒楼找了个活做,边赚银子边找人。 她四处打听,开春过后听后厨洗碗的婶子说要去书院接女儿回家,不禁好奇:“这儿还要招收女学生的书院吗?” 婶子擦了擦手,“有,新来的女夫子,收钱不多,也不嫌我们家贫,只要肯学,她都肯收。” 云烟心里一跳,“婶子,我跟你一块去看看吧。”她撒谎道:“我侄女也想认几个字,又请不起上门教课的先生。” “行行行,你随我过来。” — 曹缘当了几十年太监,从未觉得日子有今年这么难过,明明已经开了春,却比冬天还不好过。 皇城里看似风平浪静,无事发生。 可新帝心情阴沉有好一阵了。 他做事都得万分谨慎,宫里宫外这三年都不许办喜事,说是守国丧,实际上是怎么回事,曹缘心里清楚得很。 将军府的人不日班师回朝,偏生在这个节骨眼,裴小将军飞书一封,信中不知死活提起赐婚的事情,真是哪壶不提开哪壶。 新帝看过书信就直接烧了。 裴将军还不知道她想娶的人已经死了。那位的死本来就是忌讳,他是从来不提,等新帝难过完这阵儿,应当就好了。 但这个皇城永远不缺前仆后继找死的蠢人,小郡主以为盛大人失宠,和人议论盛家这位的私事,说的不堪入耳。 让新帝知道后直接被打发回青州。 裴小将军风风光光回到京城,当晚就入宫请旨,要把人娶回将军府。 卫璟没空闲搭理他,隐卫从苏州带回消息,说是亲眼见到了盛姑娘。 她忠心耿耿的婢女找到了她,她在苏州大摇大摆用着原来的姓氏,开了间书院,不仅如此—— 她还有了个情投意合的未婚夫。 卫璟听完沉默良久,隐卫抬头看见男人冷冰冰的下颌,接着就听见他说:“你确定你没认错?” “确实是盛姑娘,属下亲眼所见。” 殿中一片死寂。 卫璟的气息都变得寂寥幽冷,他扯了扯嘴角,眼尾翳着冷冰冰的薄红,“盯着她,别让她发现了。” “是。” 曹缘在门外通传好几声,裴小将军来了有一会儿,已经等不住了。 殿内一声冷嗤,“让他滚。” 卫璟撂下手中的鎏金银爵,已近深夜,男人身着黑色织金绣蟒衮服,腰佩长剑,打开殿内,阴暗光线里男人的面庞存着看不清喜怒的威严。 邢坤直觉不好,只听帝王冷冷吐出几个字:“去灵山,朕要亲自挖出她的棺材。” 裴琅跟着要去凑这个热闹,挖坟掘棺这种事怎么能少的了他呢? 夜色漆黑,墓碑上的字一个都看不清楚。 裴琅也根本没问这是谁的棺材,心里还想着盛皎月,如果深更半夜带着她来挖棺材,肯定能把她吓得眼泪汪汪往他怀里钻。 直到棺材被人抬了出来,卫璟两步上前,拔出长剑,高高扬起,一剑劈开了棺材板。 卫璟凝着呼吸,眼瞳乌黑,缓慢看了过去。 里面空空如有。 果然是一口空棺。 第88章 不敢了(二更)…… 山林漆黑,雾蒙蒙笼罩的月色都没有那么清明。侍卫举着火把,摇曳的火光勉强照出微亮的光,灼灼光线照着男人如霜冰冷的脸,眉眼出色,五官端正精致,线条冷硬的轮廓,透出不怒自威的森冷压迫, 众人望着这口连陪葬都没有的空棺,沉默不语。邢坤应当是最不意外的那个人,他早就知道她没有死。 不应该死在一场听都没听过的伤寒里。 邢坤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没想到她那儿比猫大不了多少胆子也敢在新帝眼皮子底下耍心眼,设了这么大的局,几乎把所有人蒙在鼓里。 做的太逼真,如果不是新帝耐心十足在盛家布置了小半年的眼线,她也许真的能桃之夭夭一辈子。 邢坤不知道该不该同情她,新帝这回怕是不会轻易饶她。 得知她的死讯,众目睽睽下咳了血。 气急攻心,伤心过度。 男人那段时日跟疯了也差不多,抱着尸体不肯承认她死了,要太医去医治一具尸体。 昏迷不醒,大悲大恸。 这小半年只是看起来风平浪静。 卫璟盯着棺木看了良久,眼神漆黑幽静,悄声无息盯着看,夜色遮掩他的喜怒,连刚开始那声划破宁静的冷笑声都显得复杂起来,不知道是怒更多,还是气更多。 裴琅看热闹不嫌事大,眼睛一眯,笑起来明朗轻扬,神采焕发,他扫了眼空空如也的棺材,又看了眼神色不明的卫璟,“陛下被谁耍了?胆子可真不小。” 卫璟沉默不语。 裴琅深更半夜跑来坟头也没嫌晦气,他笑吟吟的看上去心情不错,一点都不怕在老虎嘴边拔须,“用一口空棺材糊弄陛下,真乃神人也。” 裴琅说完这句话就夺去侍卫手里的火把,就着火光照在石板墓碑上,一点点看清楚上面的刻字。 他嘴角的笑容逐渐僵硬,渐渐收拢的手指越来越紧。 裴琅片刻就不见笑容,冷冷把手中的火把还给侍卫,他抬起脸,这一年在边城消瘦了些,晒的也有点黑。 更多英武,磨平柔和。 裴琅不死心问:“盛皎月是谁?” 宛如死寂的半晌过后,卫璟撩动眼皮,缓缓看向裴琅面若凝霜的脸,嘴角掀起嘲弄的轻讽,他说:“是你要娶的人。” 裴琅不说话了。 他在离开京城时就知道了她的身份,记住了她的名字,他不过是侥幸的欺骗自己,是他记错了名字,立了碑的人不是她。 裴琅问:“她人呢?” 卫璟怒火难消,表面上的冷淡不过是他能忍,他这人一向喜欢不动声色,而不喜欢大动干戈。 她那么漂亮,又总是那么招人疼。 他们一个个的,谁不喜欢她啊?都喜欢她,都想娶她,可是她只能他的。 这辈子只能是他的女人,他的妻子。 她还想逃?能逃到哪里去?还不是要被他抓回来。 卫璟越想心头越怒,她竟然还敢在苏州和别的男子拉扯不清,谈情说爱就罢了,还要谈婚论嫁! 卫璟回过神,平定起伏剧烈的呼吸,他漫不经心说道:“你不是看见了吗?她死了。” 既然她不想要盛家三小姐的身份,那就当她真死了。 她总是这么天真。 没有了身份,稍有些权势的人就能对她为所欲为。随随便便就能掳到家中,锁在屋子里,叫她从此不见天光。 她骗术高明,一贯会利用他的同情心。 用水汪汪的眼泪骗得他的心软,让他反省是不是自己做的真是太过分了。 卫璟想了想,他就是对她心太软,舍不得对她动真格,舍不得真碰了她的手指头。 他就该像梦中的自己,冷酷的、强势的,让她无处可逃,不给她留有幻想期待。 她合该在金銮殿的龙椅里承宠,泪眼灼灼低声泣吟。 卫璟开始认真的想,把人带回来之后让她住在哪里?太远太偏的宫殿不成,稍有不慎就又让她跑了。 不如就把她关在他的寝殿,日日夜夜都锁在龙床上,叫她哪里都去不成。 她以为他是个脾气温和的好人。 但对她再温和,一而再再而□□让,换来的还是她的得寸进尺,不识好歹。 裴琅的声音让卫璟回过了神,裴小将军没了来时的轻松,“棺材是空的。” 卫璟轻描淡写,“可能是尸体让虫子吃了吧。” 年轻的帝王和他当太子时又有些不同,气势更深。煞气更浓,压迫感更强,如今他是执掌生杀大权的皇帝,已经不再需要伪装压抑本性。 他本就不是温润纯良的读书人,而是杀伐果断的冷血帝王。 卫璟勾唇:“你想娶她?你可以向顾青林讨教如何手刻牌位,抱着牌位过一辈子。” 裴琅脸色僵硬,一个字都没法说。 卫璟深深呼吸,等胸腔里波涛汹涌的怒火逐渐平息,他对邢坤说:“把棺材原样埋回去,别让人看出来她的坟让人挖了。” “是。” 她既然要死。 就不要后悔自己做的蠢事。 下山时,天边微露出白光。 已经快要天亮了。 林中树木葱郁,一片熙熙攘攘的春意。 卫璟回到宫中,罢朝一日,去书房处理完剩下的奏折,而后让邢坤亲自去苏州,“你多带点人,看牢了她。” 男人眉眼泛冷,“她若是不离开苏州,你就不用管她做什么,她如果还想跑,就打断了她的腿。” 邢坤:“…遵旨。” 卫璟还得过几天才能去苏州,他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眸底隐晦的疯劲消失不见,“不要打草惊蛇。” “是。” — 盛皎月不知道自己大难临头,她在苏州这小半年,小日子过得很滋润。 尤其是云烟偷偷找过来之后,她就又不用自己梳头发,可以偷懒了。 云烟抱着她哭了好久,她哄了小半个时辰才把小姑娘哄好。 听闻云烟在自己死后打算投毒自尽,她愧疚的不得了,忍不住抱着她叫她不要做傻事。 云烟抹完眼泪同她再三保证以后都不会了。 主仆二人,就又住到了一起。 这几个月,盛皎月更加肯定张大人喜欢她,他每回给她送东西,都说是他母亲让他跑腿。 这个蹩脚的谎言,无意中被她拆穿了。 张大人不慌不忙,“嗯,是我想送盛姑娘。” 盛皎月脸颊一热,低头看鞋尖,也没问他为什么对她这么好? 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好?他是喜欢她,才对她好。 不过张大人真的是个外冷内热极温柔的男子,不仅会修窗户,还会下灶台。 有天她夜里太饿,起身去厨房里找吃的,竟然是半点剩菜剩饭都没找到。 对着灶台都想哭。 从袋子里翻出白面,认认真真打算给自己做碗面,差点把厨房给烧了。 惊动了隔壁院子的张大人,吵醒了他。 男人披了件薄衫,帮她理干净一片狼藉的厨房,问她怎么会半夜进厨房? 盛皎月不好意思自己是被馋的如此狼狈,胡说八道说是她的生辰,想吃顿好的。 张大人不做怀疑,叫她去无屋子里等,没过多久就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 “盛姑娘,长命百岁。” 嗓音温柔,似是涓涓细流。 盛皎月低头吃完那碗面,当时心里就泛起了感动。 后来张大人每日从府衙里回来都会给她带糕点,那些糕点卖的都不便宜,书院里有些书也是他掏钱买的,纸笔墨砚,样样都费钱。 盛皎月拒绝过好多回,担心他把本就不多的月俸都花在她身上。 张大人却说没关系,他用不了多少钱。 一来二去,盛皎月感觉张大人这个人不错,他后院里也没有乱七八糟的女人,没有通房,不打算纳妾,对她又很好。 如果他真的喜欢自己,而不是把她当成妹妹,她好像也没有那么排斥他。 活了十九年。 盛皎月仿佛懂得了春心微动的感觉,这样平静似水的生活,是她向往的。 张大人还把他之前捡来的小猫儿送给了她,那几只猫被他养的憨态可掬。 他问她喜不喜欢? 她点头说喜欢。 学生悄悄从门后探出脑袋偷看他们,捂着嘴笑。 调皮的学生跑出去推了她一把,盛皎月往前趔趄不小心跌入他的胸膛。 向来正人君子的张大人,牢牢握住了她的手腕,两人身躯贴的相近,她闻到了张大人身上的味道,淡淡的兰花香。 她低头的瞬间,脸立马就红了。 张大人也热了脸,耳朵根泛起红色,不过依然坚定握着她的手腕,直到她挣了挣,才依依不舍松开她。 盛皎月面若飞霞,转身逃跑,背对着他说话结结巴巴:“你…你快回去。” 张大人低咳,“我…我明日再来。” 他脸上也臊,埋头往前走又转过身,咳嗽几声,“你明天还想吃什么?” 盛皎月跺脚,“我什么都不要。” 银子都要花完了。 他怎么一点都不心疼呢? 这个呆子。 盛皎月回屋睡了个午觉,梦里没有温温柔柔的张大人,而是又回到了让她担惊受怕的京城。 光影黯淡,一双挣脱不开的手掌禁锢在她的柳腰,柔软的罗襦轻衫层层落下,少女光滑细嫩的脚丫被迫踩着衣绸,脚指头都蜷缩了起来。 浓密的绸发垂散在腰侧,后背单薄纤瘦,蝴蝶骨犹如展翅欲飞的姿态。 她的眼尾漫上春潮水汽,面上留有令人怜惜的泪辙,唇瓣几欲被牙齿咬破,忍着一声声低泣。 少女小腿打颤,浑身无力。 巴掌大小的芙蓉面,白里透粉,气色靡靡,男人的指骨用力拢起她的下巴,仿佛被又凶又急的骤雨拍打她的身体。 男人要她清醒,吻过她的眼皮,“你以后还要这样频频戏弄朕吗?” 盛皎月说自己不要了。 她说着梦话醒来,衣襦湿透,面色苍白。 她怎么会梦见他呢? 盛皎月心想可能和这些日子她的不安有关,出门总觉得被几双眼睛盯着看。 是她疑心太重了。 自作多情,以为别人都在看她。 第89章 被抓 春末夏初,江南的日头湿润温暖。融融倾泻的阳光绚烂。院子里一片新枝绿意。 盛皎月穿的也渐渐单薄,交领轻薄襦裙,腰封系带绣着海棠花样,勾勒的体态轻盈,裙衫随着春风款款而动。 她养的圆润几分,福态娇憨,面色白皙,细腻雪白的皮肤蕴着淡淡的绯红。又是明眸皓齿,笑起来十分讨喜漂亮,圆圆的黑眼睛干净天真,弯起来的眉眼平添温柔。 初夏时节,学生们得回去帮父母做农活,盛皎月给她们放了半个月的假,她自己也没闲着,先前从张大人那里借来的孤本,总算有时间慢慢的看。 云烟见姑娘看了半天的书,怕她伤到眼睛,忍不住多嘴了句:“姑娘,明儿再看吧。” 盛皎月低头时间长了脖子又酸又痛,她仰起小脸,抬头看了眼天空,眼睛被光线刺激的泛起泪光,她抬手挡了挡眼前的阳光,宽袖随着风摆动,皓腕纤细,玉镯衬得她皮肤雪白。 她问:“什么时辰了?” 云烟端来糕点,“已经过了午时。” 盛皎月肚子容易饿的快,用过午膳没多久就又觉得饿了,吃了两块云片糕。 云烟忽然在她耳边说:“这云片糕还是张大人让小厮送过来的。” 盛皎月低头,声如蚊鸣般嗯了声。 云烟刚来没多久便看出张大人对她家姑娘有意,恳切献殷勤,话不多,做事情很爽快。 云烟觉得张大人看起来还不错,是良婿人选,可是她觉得好没用,得姑娘喜欢。 她家姑娘是个不怎么开窍的,对男女之情一向迟钝,哪怕和她敞开了说,她也不一定能听明白。 云烟问:“姑娘,你喜欢张大人吗?” 盛皎月脸上燥热,还不得不板着脸装镇定,“你不要胡说。” “奴婢才没有胡说。” 姑娘对张大人和颜悦色,不躲不避,不说喜欢,肯定是不讨厌的。 盛皎月边吃边思考,她认真想过之后缓缓的说:“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喜欢。” 云烟也没跟人好过,其实她也不懂。 盛皎月不好意思继续和云烟聊这种让她难以启齿的话题,她撑着下巴,懒洋洋的问:“云烟,我这几天出门总觉得有人盯着我?” 云烟眼神茫然,“是吗?” 盛皎月的神情颇为苦恼,慢慢皱起眉头,“你出门没觉得有人跟着你吗?” 云烟老老实实的摇头,“没有。” 不过姑娘以前在京城,哪怕穿着男装也频频惹人侧目,无论男装女装都漂亮惹眼。 “姑娘没有戴帷帽吗。” “戴了。” “那会不会是被贼人盯上了?” “你别忘了,我们住的是张大人家的院子。有贼人敢对他家里人打主意吗?”盛皎月在苏州待的这几个月,连个小偷都没碰见过。 云烟点点头,“姑娘说的有道理。” 盛皎月沉思,忍不住轻轻咬唇,既然云烟说没发现有人跟踪监视,那可能是她自己心思太敏感。 这些日子她总是做梦,梦见被卫璟发现她设计了假死,骗过他们然后出逃了。 他如今已经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冷酷更甚从前,说一不二,蛮横独断,若是让他知道肯定会给她点颜色看看,不会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不过卫璟若是知道她是假死,肯定早就带人杀过来,没必要温水煮青蛙,煮熟了她再瓮中捉鳖。 自打云烟从京城悄悄地跑到苏州,盛皎月就没有问过她“死后”的事情,不敢打听,也不想听。 “云烟,家里可还好?”她问这句话时显然还有些紧张。 云烟怕她担心,说府里一切都好。 盛皎月小心翼翼,“殿下没有为难……我父亲吧?” “没有。” 云烟那天晕了过去,只听其他人说那时太子要夺走尸首,不过最后还是还了回来。 她犹豫半晌,还是没将这件事告诉姑娘。若是叫她逃来苏州了还担惊受怕就是罪过。 如今那个男人已经是帝王,京城一片平静,说不定陛下早就忘了从前的恩怨,宽宥饶恕了不愉快的往事。 盛皎月舒了口气,抿唇对她笑了笑,“这就好。” 傍晚,张大人从府衙回来照旧给她买了些好吃的,有红烧肘子还有她爱吃的素烧鹅。 盛皎月几次都叫他不要客气,张大人为人固执,从来都不听。 她闻着肘子的香气,感觉肚子在咕噜噜的叫,她红着脸请张大人进屋坐,邀他留下来用膳。 张大人倒也没有拒绝她,用过晚膳后,男人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根木簪。 是只兔儿形状的可爱小燕簪子。 这是张俞亲自刻的,虽然木簪不怎么值钱,好歹也是心意。 盛皎月收下簪子,面红耳赤,离他几步之遥,心里也砰砰的跳得比平常快,她说:“又让大人破费了。” 先前张大人已经送过她不少的东西,耳垱玉坠,银簪步摇。 张大人没说是他亲手篆刻的簪子,他只是问她明日有无空闲? 盛皎月脸又红了,心里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抬眸看了眼男人白皙好看的脸,点了点头,“我没什么事。” 张大人说:“明晚夜市热闹,我带你逛逛,可好?” 盛皎月扭扭捏捏,“好的吧。” 张大人清冷的眉眼难得存了几分温润,抬手想摸摸她的头发,及时忍住,又放了回去,“我明晚来接你。” “嗯。” — 翌日天刚刚黑,云烟翻箱倒柜帮姑娘找出门穿的衣裙,盛皎月感觉她大题小做,太漂亮的裙子都不肯穿。 “我穿的那么漂亮,他会不会觉得我是故意穿给他看的?”盛皎月想了又想,依旧不肯,“我平时穿什么,今晚就穿什么吧。” 不用特意打扮,搞得如此隆重。 盛皎月最终挑了件素色裙衫,清丽婉约,如芙蕖灼灼绽开。她刚换好衣裳,院门就响了。 张大人过来接她。 盛皎月想了想还是擦掉了唇瓣上刚抹好的胭脂,匆匆跑去开了门,面色薄红,没有抬头看。 张大人耳根微红,“盛姑娘,要不要戴面纱?” 她生的貌美,怕招好色之徒的觊觎。 盛皎月眨了眨眼,“要吗?” 原以为和他出门就不用戴面纱的。 张大人被少女水灵漆黑的眼珠盯得说不出话,耳根子烧的发软,他表面看着还是刚正不阿,冷肃正直。 “你不喜欢就不用。” 男人领着她出了门,余光从未离开她身边,走三步就要叮嘱她跟紧自己。 城内热闹,夜里人潮亦是汹涌。 男男女女,如云织过。 盛皎月被身后的人往前挤了挤,脚步踉跄扑上男人的后背,双手无意间抓紧了他的衣袖。 男人背脊僵硬,几瞬过后,张大人一声不吭伸手握紧了她的五指,他的拇指有些凉,贴着皮肤,在夏夜里倒是清爽舒服。 盛皎月愣了愣,小脸一下子就红了。 张大人力气还挺大,抓的她手指头都挣不开。 她心想等穿过这条街,就不让他牵手了。可能他只是怕她走丢了。 这一晚上,张大人都牢牢握紧她的手,去哪儿都没松开,回家的路上,她还迷迷糊糊觉得像在做梦。 男人忽然停下脚步,盛皎月从怔怔中回魂,听见他低声对自己说:“盛姑娘,实不相瞒,我想娶你。” 盛皎月动了动眼皮,睫毛颤颤,没做声。 男人实在太不会说话,平时在府衙倒是能言善语,叫他对她说表明心迹的话,他就不知道从何张口。 盛皎月不言不语。 他心里没底,抿了抿唇,“我知道我说的这些话很是唐突,但我……确实想照顾你一辈子。” “我后院没人,将来也不会有。” “盛姑娘,明天…明天我就让媒婆去你门前提亲,今晚提前告诉你,只是不想你明日被吓到。” 盛皎月也不知道怎么说,她没想过这么快就嫁人,她羡慕别的恩爱夫妻青梅竹马的情谊,若不是知根知底的两个人,这么快就谈婚论嫁,似乎有些仓促。 男人听完她的顾虑,直说:“你若是肯,日后的婚期你说了算。” 他嘴巴笨拙,“以后我的月俸也全都交给你,我用不上银子。我也听你的话。” 盛皎月有点招架不住他,脸烧的滚烫,“你先别这样说,我又没说我不答应。” 张大人面色稍霁,抬手抚过她鬓边的乌发,手掌虚虚贴着她的后腰,“你今晚也累了,快回屋休息。” 盛皎月看他一眼又立刻收回目光,心头砰砰乱撞,想看他又不好意思多看。 刚才张大人说的那番话,确实叫她心里甜滋滋的。 她让他先回他的院子,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才迈开轻松愉悦的脚步往屋子里走。 推开东院的小院门,迎面看得清楚的正屋亮着灯,只是屋里屋外静悄悄的。 僻静的让人觉得害怕。 难不成这个点,云烟已经睡着了吗? 她怎么不等自己? 盛皎月越往前走,心拧的越紧,她身后的院门忽然被人紧紧关上,院子里逐一亮起了火把。 身着黑甲的禁卫军清晰出现在她眼前,他们个个都肃杀冷静。 盛皎月小腿一软,差点没有站出。 男人从夜色里走出,几个月不见,他精致的五官好似锋利稍许,铺天盖地而来的是叫她胆颤的压迫感,漆黑的漂亮眼眸压抑阴翳的疯狂,直勾勾盯着她,平静的波涛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 盛皎月双腿钉在原地,不得挪动。 她逐渐从呆滞里回神,这才看清楚云烟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她的脖子上被人架了一把长剑。 她听见帝王叫她过去。 身体却不听使唤,脚底不动。 一声冷冷的嗤笑打破了她的茫然,下一瞬盛皎月看见架在云烟脖颈上的利剑动了动,倾刻之间细皮嫩肉就见了血。 再用力点,怕是会当场毙命。 盛皎月膝盖发软,跌坐在地,孱弱的姿态狼狈又可怜。 第90章 你现在是朕的金丝雀 皎皎孤月照见微光,夜色明晰。枝头传来两声蝉鸣,打破死寂苦涩的静谧。 盛皎月身体瘫软坐在地上,她微仰着下巴,唇瓣动了动,却是沉默无言。 她不知道此刻该说什么,她已经被吓得嗓子失了声。 恍恍惚惚还以为自己在梦里,说不定又是她战战兢兢做的噩梦,醒过来就没事了。 冷肃空气里弥漫淡淡的血气,生腥的鲜血叫她从茫然中回神,云烟脖颈上惹眼的血线惊醒了她。 她的手指头跟着身体在颤抖,被男人冰冷直射而来的眸光压的抬不起头。 卫璟的目光不慌不忙打量过她纤弱的身躯,穿着绯红色绢纱金丝绣花长裙,这身明丽的红色将她衬得唇红齿白,皮肤嫩的能掐出水。 她这段日子倒是滋润,尖尖的下巴都多出几分肉感,不过这双圆眼睛还是如从前那般会装,漆黑的眼眸水润润的,神态十分可怜。 卫璟喜欢她穿红色的裙子,曾经三番五次捏着她的下巴逼迫她穿裙子给自己看,也曾经在她耳边夸赞过她穿红色很好看。 但她的态度都是遮遮掩掩,满脸抗拒。 仿佛只想当个男人,不想做回女子。 今晚同别的男子幽会反而穿着漂亮,特意打扮过自己,抹粉涂脂,点眉染唇,衬出雪肤花貌。 花前月下,你侬我侬,情意绵绵,依依不舍。说话都不似在他面前刻意疏离,绷着恰当的距离,不肯给他笑脸。 她不仅对张俞笑了,在他面前竟是特别羞怯好似情窦初开。 卫璟见她呆呆坐在原地,抬起脚下的步子,缓慢走到她眼前,“地上凉,起来吧。” 男人的声音平静如水,她都听不出其中的喜怒。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双织金黑靴,随即她缓缓仰头颅呆呆看着他,眼睛一下子就红了,眼眶酸胀,几乎要落下泪来。 一半是被他吓得。 越是平静,她越是害怕。 盛皎月怕他要和自己动真格,他最恨背叛,其次就是欺瞒。她将他耍的团团转,这遭肯定不好过。 潮湿乌黑的眼眸里蓄满泪水,她控制不住眼睛里的酸涩,泪珠顺着眼眶往下滑落,在脸颊轮廓留下泪辙,无声的眼泪,叫她看起来满面的梨花带雨。 盛皎月语无伦次了起来,哭唧唧的声音听上去黏糊糊的,她一边打嗝一边哽咽着说:“殿下…我…我…不是…故意,不是故意骗您,我是…我…是…” 一句话断断续续,说不完整。 她连个像样的敷衍人的理由都找不出,如此缜密周全的计划,说她是一时冲动的无心之举,傻子都不会信。 除非她说有人拿刀逼着她,抵在她的脖子上胁迫她演这出瞒天过海的大戏。 盛皎月也想挺直腰杆故作清高,用要杀就杀要刮就刮的态度,有骨气的面对男人。 和她确实害怕。 领教过男人的手段,实在不想重蹈覆辙,再过上辈子那种暗无天日的生活。她更不愿意牵连家里人。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卫璟这口气咽不下去,遭殃倒霉的就是盛家人。 男人弯腰屈膝蹲在她面前,冰凉凉的指腹贴着她面颊娇嫩的皮肤,不徐不疾帮她擦拭眼泪,低低笑了声,“怎么哭了?” 盛皎月听着他的声音就头皮发麻,不知道何时灾祸就降临她的头顶,就好像有把剑悬在她的头顶,迟迟不落。 她打了个嗝。 听见他又笑了声,卫璟手指削瘦,捏着她的手臂,“盛大人,真是叫朕好找啊。” 盛皎月听见盛大人这三个字,浑身都不自在。 卫璟捏着她的手骨力道更甚:“你起来,慢慢的解释,我有的是时间听。” 她的手腕又瘦又白,被他大力攥在掌心绰绰有余。 她哆哆嗦嗦的说自己腿软站不起来了。 卫璟掀唇,嗤笑了声,“现在知道怕了?” 他问完也未必要个回答,攥着她的胳膊把人扶起来。 院子里外都是卫璟带来的人,她已经是插翅难飞的笼中雀。 她好像又漂亮了些,清清冷冷的眉眼被江南的春风融化,仿佛染着诗情画意,明媚潋滟。她穿着的裙子又显得腰如束素,众目睽睽,卫璟有几分不悦,冷声让他们都背过身。 盛皎月被他紧紧搂着腰,胸腔的呼吸被挤的难受,她看着受了伤的云烟,抓着男人的袖口,哀求道:“殿下,您先让云烟去治治伤吧。” 脖子的伤口,触目惊心。 卫璟低头扫了眼她的手,“解释。” 盛皎月盼着他大发善心,“云烟她的伤……” 猝然被男人打断,“不打算解释了,是不是?” 盛皎月从这声冰冷至极的问中回过一丝清明,她找不出能让人信服的借口。 她慢慢垂下脸,“殿下,是我自作主张。” “假死药是从哪里买的?” “江湖术士。” “随随便便一个人给的药你都吃,是不是真的不怕死?!” 盛皎月低头不语。 卫璟捏着她的下巴,逼迫她抬头,“为什么这样做?” 盛皎月又骗了他,“我不想嫁人。” 卫璟阴阳怪气,“我看你并非是不想嫁人。” 在张俞面前就不是如此, 盛皎月觉得卫璟有时候很好骗,她方才灵机一动,大可以顺水推舟把事情推到顾青林身上,她只是逃婚。 “我不喜欢世子,强扭的瓜不甜的。” 卫璟压根不信她的话,她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惯犯骗子。 盛皎月以为这样说就能打消男人的怒气,说完偷偷探查他的神色,面无表情,什么都看不出来。 卫璟似乎是相信了她的话,“既然如此,也情有可原。” 他冷冷扫过跪在地上的丫鬟,“不过你这丫鬟,知情不报,是为死罪。” 盛皎月匆匆解释,“她什么都不知道。” 卫璟故作惊诧,“是吗?那她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他不给她辩解求情的时机,声音冰冷,“邢坤,把人带下去,处死。” 盛皎月哪能眼睁睁看着云烟死在自己面前,若不是他托着她的腰肢,她几乎要给他跪下,“此事是我一人所做,她毫不知情,殿下饶了她吧。” 卫璟并未推开她,他让人把张俞压了过来。 张大人的双手被捆在背后,嘴里塞了白布,叫他开不了口说不出话。 卫璟拔过侍卫的长剑,目光冷冷注视着这个男人,方才他为她抚发,用的是右手。 那就先斩断他的右手。 盛皎月看见卫璟提剑已经被吓惨了,她不是没见过他杀人,干净利索,鲜血飞溅。 她跪下来双手死死抱住他的腿,“殿下,张大人是无辜的,您若是气不过,就冲着我撒火。” 卫璟方才真没动怒,听她帮其他男人开脱则火冒三丈,但又不忍心踢开她。 盛皎月生怕张大人真的被她牵连,她都不知道张大人是犯了什么罪,竟值得卫璟亲自动手要他死。 她抱着他的腿不敢松开,哭的满脸都是眼泪,鼻尖通红,声音哽咽,“殿下,我不该假死骗人,我心甘情愿认罪受罚,但是张大人何过之有?” 他并未和她合谋。 这几个月又对她诸多照顾。这么好的人,不应该死。 卫璟声音嘶哑,“你喜欢他?” 盛皎月的眼泪沾湿睫毛,浓睫乌黑,轻轻颤抖,她犹豫片刻,实在不敢再对男人撒谎,怕被他看出来自己在耍心眼。 她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嗯。” 她抓着他的裤腿不敢松开,她求他,十回有八回都能成事。 卫璟对她,往往还是心软。 盛皎月边流眼泪边说:“张大人对我极好。” 卫璟已经听不见她之后说了什么,那个嗯字砸在耳边,就够让他头疼。 心口都被砸出大块窟窿。 她喜欢张俞? 她喜欢这么个一本正经的古板? 卫璟眼底生出一片红,他周身的杀性更浓,男人厉声让邢坤把她拽开,他要亲手砍了张俞。 盛皎月扒着他的裤腿,哭声可怜,“殿下,我求求你,我求你了。” 邢坤把人拽开,摁着她的手,不叫她有逃脱的机会。 卫璟说到做到,拔剑相向,剑刃抵着张俞的胸口,尚未穿透他的心脏。 盛皎月两眼发黑,昏厥倒地。 卫璟扔了手里的剑,快步走到她身边,把人拦腰抱起,一脚踢开房门,动作轻柔将她放在床榻。 — 盛皎月时而昏迷时而清醒,不过是昏迷的时辰长,清醒的时辰短。 她好像被人掰开了唇瓣,喂了很多药,喝了药又陷入了昏昏沉沉的梦境。 她还不知道自己被卫璟喂了药,才会一直想睡。 等她从这段绵长不醒的梦中清醒,从怔怔中睁开眼眸,已经从烟雨江南回到了皇城。 眼前的宫殿陌生又熟悉。 门窗紧闭,空无一人。 她逐渐从放空的神态里回过魂,抬起颤颤的眼皮,眼珠四下转了转,殿内视线昏黄,仅有的光线也是被烛台上快要烧见底的烛芯照亮。 她动了动腿脚,叮铃铃的响。 脚踝上戴着有铃铛响的红绳。 她下了床,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响,她试着推开殿内,用尽力气也无果。 殿门被上了锁,门外有人把守。 过了一会儿,盛皎月见到了身着衮服龙袍的男人。 盛皎月没有问自己是怎么被带回来的,她张了张嘴,“云烟……” “朕已经放她回盛府了。”卫璟轻笑,“张俞还活着。” 盛皎月宛如劫后余生松了口气,她的掌心轻轻搭着桌面,她自作聪明,以退为进,“多谢殿下送我回来,我想回家看看母亲。” “回什么家?”卫璟笑着问。 盛皎月微睁圆眼,“盛府。” 卫璟扣紧她的下巴,直白而具有攻击力的目光毫不遮掩打量着她的面庞,拇指抵着她的唇瓣,“你还以为自己是盛家的三小姐吗?” 男人悠悠吐字:“三小姐已经死了。” 停顿片刻,他俯身贴近她的耳根,温热的气息扫过她耳后白软的皮肤:“你现在是朕的禁.脔。” 卫璟说过不会手下留情,决不食言。一定要她吃教训长记性。 次次都把他当成好骗的傻子,哪有这种好事。 第91章 陛下真是好兴致。(看作…… 盛皎月一委屈眼睛就红,明眸渐次潮湿,她读的都是正儿八经的书,连将儿女情长的风俗小说都不好意思看,私底下都不看。 听见“禁.脔”二字,表情怔怔的。待她醒悟这两个字的含义,精致的脸庞红了又白,血色消退,白的像层薄薄的纸。 她的皮肤本来就比常人要白,雪肤瓷肌此刻白近乎透明,她眼眸中显然诧异,“殿下,您怎么能这样说?” 即便是不满的抱怨,她的语气也不敢说的太硬,极聪明的糊弄过去,尽可能装作若无其事,将他这句话当成无伤大雅的玩笑。 她的笑容牵强,磕磕绊绊说完一句话,“我胆子小,恳请殿下莫用这种玩笑话来吓唬我。” 卫璟松开她的下巴,手指落在她的腰后,顺着脊骨缓慢向上,有意无意蹭了蹭她的后颈,“朕没有和你开玩笑。” 他的表情严肃,半分玩笑之色都找不出来。 盛皎月的手指默默捏紧桌面,指甲翻白,手腕皮肤若隐若现的青色血管,圆润娇憨的脸庞多出几分弱态。 禁.脔是什么意思,她再清楚不过。 床上的玩物,消遣兴致的玩意。可以随便折辱,不需要任何自尊,也不需要她有自己的想法。 小郡主说的果然没错,卫璟只不过是沉迷她的身体,只是想和她睡觉,并不是喜欢她。 他把她当成床上可以随意摆弄的玩宠,上辈子是这样,这辈子也是如此。 盛皎月想到前世被困在帝王寝殿暗无天光的日子,好像每天只有一件事可做,就是等他过来。 卫璟精力充沛,身体稍微瘦弱些的女子招架不住。 盛皎月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和上辈子相同的命运,她稀里糊涂被绑回京城,如今连宫门都出不去。 她试着和男人说好听的话,但是很可惜,她连他想听什么都不太清楚。 她说的口干舌燥,男人态度冷淡,帮她倒了杯水,“润润嗓子。” 盛皎月哪里还有心情喝茶,她跌坐在圆凳上,眼眶微红,手中被硬塞着青花纹陶瓷茶杯,茶水微烫,她的掌心温热,心底却是凉的。 她将上辈子自己被男人狠狠报复了半辈子的恩怨归结为她帮张贵妃下的毒,这一世她并没有这样做,卫璟应当不会对她深恶痛绝。 厚着脸皮想,他们还算得上同窗好友。 盛皎月垂死挣扎,和他软磨硬泡,“殿下,您送我回盛家吧,我…听说我母亲病了,若是见着我,她的病许是能好的快点。” 卫璟低头就能看清她不安的情绪,“你要如何出门?他们只会把你当成鬼魂。” 盛皎月怯生生辩驳,“不会的。” 卫璟心情好,“这个世上已经没有盛三小姐这个人,这是你自己选的路。” 他早就说过,她这样的样貌若是没有簪缨世族的庇佑,但凡失去高门贵女的身份,难以保全自身。 男人捏了捏她后颈的软肉,触感手软,这片白嫩的肌肤被他的手指蹭得发红,他的指尖有意无意碰到了少女敏感的耳垂,“你如今后悔也迟了。” 盛皎月不后悔假死之事,事到如今,只能埋怨自己做事还不周全,思虑浅薄,才会被他给抓到。 人都逃到千里之外的扬州,短短几个月就被找了回来。 卫璟看见她的耳朵尖一缩缩的,浓翘的眼睫毛悬挂潮湿水雾,一颤颤的。 他觉得她可爱,被吓出懵态时更加惹人怜爱。 卫璟的手臂长且有力,懒懒收在她的腰间都有迫切的威慑感,“知道要怎么当禁.脔吗?每天晚上都得伺候朕。” 盛皎月指望着男人手下留情,盼着他只是说说狠话,不会真的如此。 她做的事,虽然骗了他们。 但是对殿下而言,并无损伤,甚至和他没什么关系。 若是顾青林如此生气,她都觉得情有可原。毕竟被她的“死”搅黄了婚事。 她于侯府有愧,枉费侯府提前半年准备的大婚。可是她对殿下,没什么愧疚。 盛皎月被迫轻抬着脸,她还抱有一线生机,先是诚恳认错,说自己不该戏耍殿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循循善诱继续捡好听的话说。 “殿下,您知道我自小娇生惯养,不会伺候人。”她放低了说话声音,“我偷偷回家看一眼,不会吓到他们的。” 卫璟抬眉,“说完了?” 盛皎月愣了愣,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 卫璟听完她的狡辩,神色平静波澜不惊,凸起的指节漫不经心蹭了蹭她的下巴,“你说尽好听的话来哄朕也没用,改日朕带你去灵山墓前看看,盛家三小姐的坟头。” 盛皎月被噎的闭了嘴,她有怨气还不敢发作,帝王的喜怒说变就变,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如今他是权倾天下的皇帝,已经无人能制衡的了他。 她还天真期盼着少年青梅竹马时的丁点情谊,能得来一点宽恕。 她结结巴巴:“若是不能以盛家三小姐的身份留在京城,不若您就将我送回苏州吧。” 苏州还有张大人在等她,善解人意,又和她说的上话。能作诗会写赋,待她又有耐心,不会笑话她喜欢看些离奇的江湖话本。 盛皎月对张大人只有懵懵懂懂的好感,觉得这个男人做事情认真,虽然严肃但又有人情味,长得还好看,是她心中夫婿的最佳人选。 如果一定要嫁人,她情愿嫁给张大人。 盛皎月不敢在男人面前提起张大人,那天晚上他亲手拔剑要杀了张大人的画面吓坏了她,怎么感觉他这辈子比前世还不讲道理了? 张大人既不是主犯也不是从犯,只是无辜被她牵连。 卫璟冷冷抬眉,“你想回苏州找谁?” 盛皎月以为事情有了转机,“既然京城已经没有我的容身之地,我愿意一辈子都留在苏州,再也不回来。” 她心里还记挂着被她放了小假的学生,前不久才教她们念完三字经,字都没认得多少,她这个当老师的人就不见了。 未免太不负责任,叫她们空欢喜不一场。 卫璟咄咄逼人,步步上前,忽然之间攥住她的手腕,把人按在身后的床榻里,她的腰恰好抵在枕头上,整个人陷落锦衾薄被中,乌黑如绸的发丝散乱铺开,皮肤雪白,神色仓促惊慌。 “是想去投奔张俞张大人?”他扣住她的手腕,粗粝凉薄的指腹漫不经心抚过她细腕内侧的软肉,气息贴着她耳后敏感娇嫩的肌肤,“你说实话,不许骗朕。” 气息滚烫,浇在她的耳侧,叫她心神难安,耳后痒痒的。 她毫无还手之力,双腿被他的膝盖撬开,被迫搭在他的腰侧,袜子掉了两只,白白嫩嫩的脚丫暴露在空气里,脚踝上挂着铃铛的红绳显得尤为□□,叮铃铃的铃铛响,声音让人面红耳赤。 男人眼珠漆黑,紧盯着她的眼眸,无所遁形的目光十足威压。 盛皎月还是想的太天真,未曾察觉到自己已经掉入他的圈套,真的傻乎乎对他说起推心置腹的实话,她偏过脸,躲开他的呼吸,提起张大人稍显羞涩,脸颊微微发烫,“张大人说要和我提亲,他想娶我。” 卫璟面不改色,从嗓子里挤出个低哑的嗯字,继续洗耳恭听。 盛皎月还记得那天夜里,张大人对她说的那几句颇为打动人心的话,这些话说给外人听总归是难为情的。 不过今日她急于脱身,顾不上她这点羞涩腼腆。 “我和张大人情投意合,若殿下能成全我们,我们自是感激不尽。” 卫璟低眸看着她逐渐腾起嫣红色的脸庞,眼中的羞怯让他看的一清二楚,他的手指捏了捏少女的耳朵尖,生涩发红,温度滚烫。 真是好一个情投意合。 从她口中套来真心话,到叫他胸口发闷,勃然生怒。 卫璟伸手冷冷捏住她的下颌,将她闪闪躲躲的小脸扭了过来,“你这辈子都别想回苏州。” 方才的宽宥荡然无存,眼尾眉梢的神态都变得刻薄起来,眼神就像两支利箭,钉住她的四肢百骸,咬着牙齿恨恨道:“朕劝你趁早换个人喜欢。” 卫璟单手解开腰间束带,缂丝金线腰带轻易捆住她的手腕,而后缓缓直起身,放下金钩上挂着的帷幔,遮挡住门窗透进的一缕缕光线。 盛皎月动了动唇角,话还未说出口,嘴巴就被塞了个手帕。 一块干净的帕子,仿佛熏上了男人身上的气息。 她出不了声。 卫璟看着她泛红的眼睛,有些心疼,不过想到她方才说的话,顿时又狠下了心,“一会儿再帮你拿出来,先忍忍。” 遮天蔽日,翻云覆雨。 盛皎月眼睛像是水做的,面颊都被眼泪打的潮湿,他的手指轻松解开她的衣襟,察觉到她的抗拒,强有力的手掌心按住了她的膝盖,往外侧推开,冷声吐字:“乱动什么?” 盛皎月衣衫凌乱,里面穿着的粉红色肚兜隐隐可见,肤白胜雪,丰腴有致。 她无力蹬着双腿,脚指头蜷缩了起来,小腿绷的很紧。 — 守在殿外的曹缘冷汗连连,他本来是不该来这儿。 殿下不喜旁人打搅,寝殿里住着的这位,也不让她露面。 可是南阳侯府这位世子逼的太紧,好说歹说也不能把人忽悠走,万般无奈下随着世子闯到寝殿外。 他是个太监,无论听见什么声音都没感觉。 不过世子倒是变了脸色,表情复杂奇怪,意味深长了起来。 也是,寝殿内传出的若有似无的低泣声,像是被堵在了嗓子眼里,压抑咽了回去,娇娇弱弱,可怜可惜。 曹缘抬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世子爷,您还是去偏殿等着吧,奴才瞧着陛下还要好一会儿才能来见您。” 顾青林侧眸,“陛下后宫有人了?” 曹缘硬着头皮点头,可不敢告诉他是谁。 若是让他知道此时此刻在新帝寝殿里的女人是他曾经的未婚妻,怕是世子爷要翻了天的闹。 顾青林听着隐隐约约的呜咽声,事不关己的语气啧啧道:“陛下真是好兴致。” 第92章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喜欢…… 红帐内漾着靡靡之香,轻衫软绸凌乱落在榻边,荡进殿内的微风拂动垂落遮光的床幔,从嗓子深处溢出的泣音,听着都叫人心生怜惜。 短促急切的喘息,楚楚可怜的低求。 隔着殿门,这声音听得并不真切,低哑的泣声似乎被掐回了嗓子里,只剩几声模糊不清的呜咽。 曹缘冷汗连连,客套笑了笑说:“殿下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这种事还是头一回,还得是盛姑娘。 先前太后不知道往新帝身边送了多少人,如画貌美的花龄少女,身段窈窕,又生的花容月色。 一个都没收用,仿佛对这档子事情没有半点兴趣。顶顶清心寡欲,不近女色的男人。 殿内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其实已经停了,顾青林压低眉眼,垂着眼眸,他对新帝床笫之事毫无兴趣,不过是有几分诧异。 顾青林拢着眉心,显然已经等的早就失去耐性,不得不忍着心头的暴躁,既然闲着无事,他倒也不介意多问两句:“是哪家的姑娘?” 曹缘最怕世子爷问起这个,怕什么来什么,他丝毫破绽都没露,笑吟吟说:“奴才也不知道,是陛下从外头带回来的人。” 顾青林挑了挑眉,心想还真会玩。 从前去风月楼,新帝身边都不怎么坐人。才貌双全的花魁看不上,只卖艺不卖身的艺妓也瞧不上,良家妇女不要,小姑娘也不喜欢。 眼光挑剔,刁钻难伺候。 顾青也知道还要好一会儿,主动去偏殿里等候,曹缘给宫女使眼色,让她们赶紧端茶倒水。 — 盛皎月哭起来没什么声音,眼泪平静顺着眼尾滑落,瓷白的肌肤留下一条微微泛红的泪辙,她的双手被用力抵在头顶上方,衣衫不整的。 外头曹公公的声音都听得真切,她紧张腿抖手也抖。 人已经被吓傻了,男人的手指霸道搭在她腰间,漫不经心在她耳边落了声低笑,“这么害怕?” 盛皎月浑身流通的血液都一阵发凉,皮肤温度滚烫,身体却在颤抖,她咬着齿关,哆哆嗦嗦的声音说:“怕的。” 卫璟只是要吓唬吓唬她,她这一生都被保护的太好。如她所言,她的确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娇气包,没吃过苦,也没有见过这世间险恶的一面。 她率性天真,把事情想的简单。 将盛家三小姐的身份当成拘束,禁锢了她的自由,可这个身份同样也能保护她。至少盛家一日不倒,暗处觊觎她的人也就一日不敢动她。 卫璟捏起她苍白的下颌,细皮嫩肉他都不敢太使劲,指尖稍稍用了点力气,他说:“你知道有多少人喜欢你吗?” 盛皎月眼神躲闪,水眸颤颤。 卫璟嗤笑了声,看着她发抖的眼睫,语气笃定,“你知道。” 她不仅知道,她还擅于利用别人对她这张脸的喜爱。 示弱讨好,把人哄成傻子,再云淡风轻的逃离。 还好她去的是苏州,风流倜傥的浪子多,强取豪夺的恶霸却没有几个。也幸亏她平日出门都知道掩面,不若此时此刻他能不能再见到她,都不见得。 这些话卫璟以前没对她说过,顾忌着她胆子小,脸皮薄,难听的话都收敛了几分。怕她听了难过,或是被吓得三四天睡不着觉。 不过今日卫璟就不打算对她客气,省的她把事情都想的那么天真。仿佛这世上人人都是好人,个个都对她客气。 卫璟捏着她下颌的拇指收了几分力道,“礼部尚书的儿子,平日是不是对你嘘寒问暖?他是个男的女的都喜欢,而且更心仪年轻好看的男子,还只要二十岁以下的少年,你以为他为何对你这么好?若你是寻常人家,他早就让家奴偷偷绑了人,届时你连报官的机会都没有。” “还有,你读书的时候不是和□□淮关系不错吗?他偷过你的帕子,这事你知道吗?你不知道。” “他偷你的手帕能做什么?还用我细细跟你说吗?” 盛皎月听得发怔,尚书大人的儿子确实对她很好,尤其是她刚入职的那段时日,平时各种殷勤。她没有往深处想,也不愿将人想的龌龊。 至于□□淮,她几乎都快要忘记这个人了。 少时同窗,后来甚少见面。 □□淮跟着他的祖父去了扬州,比他先考中进士,在扬州已经当了两年的官,都道他是个清白正直的父母官。 卫璟压下不忍,“你以为他们为何要收敛?是看着你父亲的面上,碍于盛家的门庭,不敢也不好对你动手。你真是毫无家世背景的人,早就不知道被他们劫到哪儿去了。” 盛皎月承认男人说的有道理,但是—— 但是她在苏州遇见的是好人。 张大人一家对她都十分的好。 她张了张嘴,话都还未说出,卫璟的拇指用力搓了搓她的唇瓣,“不许提张俞,谁知道他是不是冠冕堂皇的禽兽,把你骗到手才让你见识了真面目。” 盛皎月觉得张大人不是这样的人,骨子里的温柔是装不出来的。 卫璟提起张俞这个不起眼的人,心中来气,貌似像是针扎过一样的痛,她对感懵懵懵懂懂稀里糊涂,不过短短几个月,就被张俞骗走了心。 卫璟此念头像是被扯过,呼吸不太通畅,他松开拇指,解开捆住她双手的腰带,过于娇嫩的皮肤上已经留下两条红痕,雪白色里印着绯红,触目惊心。 他沉默拉过少女的手,轻轻帮她揉了揉,低头垂眸,敛去方才威风凛凛的煞气,多了许多不怎么明显的温柔。 盛皎月逃过一劫,松了口气。她以为他会像上辈子那样对待她。霸道将她纳为妃子,对她为所欲为。 就像小郡主说的那样,她不过是个陪床的宠物。 她的手不疼,只是迫切的想穿好衣裳。 外衫顺着肩侧滑落,雪白锁骨尽显,半遮半掩,欲盖弥彰。 哪怕卫璟的眼神没有看她,她还是面红耳赤,感觉臊得慌,她小声喃喃:“我手不疼。” 卫璟还是在帮她揉手腕。 ‘ 盛皎月有了点胆子就忍不住要试探,“您不用腰带捆我的手,这会儿也不用帮我揉手腕了。” 卫璟抬头,眼珠漆黑,深深盯着她看了一眼。 她立马噤声不言。 她这个人确实也喜欢蹬鼻子上脸,做些得寸进尺的事情。 卫璟觉得好笑,果然是娇惯的千金小姐,他帮她揉手腕,仿佛成了件理所当然应该要给她做的事情。 盛皎月实在难受,缩了缩肩膀,试图将身体藏在被子里,“您松手,我要穿衣服了。” 怯怯低低的嗓音,不高兴而微微鼓起来的脸颊,眼神透着自然而然的高贵。 卫璟松开了她的手腕,拇指拾起散落在榻边的衣裳,先是帮她整理好里衫,系带成结,拢好了衣襟,而后又帮叫她抬起胳膊,帮她穿好了外衫。 姑娘家的衣裳,穿起来有些复杂。手指不可避免蹭到她的肌肤,男人面色镇定,耳根悄然泛起了薄红,轻咳两声,用着不自然的声音遮掩住了内心的不定。 盛皎月倒是没察觉到男人的耳朵都变红了,她扭扭捏捏开口询问:“刚才里面的动静,是不是让外面的人听见了?” 卫璟轻笑,明知故问:“什么动静?” 当然是她的哭声、惊吓过度的哀求声。 盛皎月泛着薄红的面颊一下子变得更烫了,她略有不满,又不敢让他瞧见,低着头叽里咕噜,“您知道。” 卫璟嗯了声,“全然顾青林听见了。” 盛皎月面上无光,“他应当不知道是我吧?” 卫璟慢条斯理穿戴整理好衣衫,衣冠整齐,斯文儒雅,抬起胳膊让她看了眼他手臂上的齿痕,”你一直咬我,堵住了声音,当然听不出来。“ 他又意味不明笑了笑,”小世子日日抱着牌位睡,没有闲心管我们的事情。” 盛皎月这人要脸,找回了脸面就放下了心。 她的小腿伸在外边,白白嫩嫩像一段玉藕,生的纤细雪白,男人的目光扫过来,她自觉收回小腿,藏在被子里。 母亲说过,女孩子的脚不能让男人看见。 不然就得嫁给他。 虽然她和殿下也不差这点不该有的接触,但她还是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脚。 脚踝上挂着的铃铛仿佛无时无刻都在响,她稍微动两下就叮铃铃的。正经不过的声音在这种时刻都不正经。 她打算趁殿下离开时,就把红绳解开,或是找把剪刀给剪了。 她不想走一步,隔得很远就能听见她的脚步声。 盛皎月聪明也是聪明的,她好像知道殿下为什么如此生气,原来是怕她在外头被歹人所害,还有就是他不喜欢张大人。 甚至是厌恶。 提起来就暴怒。 盛皎月说:“殿下,您刚才说的话让我受益匪浅,我真的知道错了,您放我回家去吧,我往后一定不来碍您的眼。” 卫璟垂眸扫过她低头貌似诚恳认错的乖巧模样,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还真是能伸能屈,叫人刮目相看。 他想到她先前敷衍他的法子,将她敷衍人那套学到了全部,“再说吧。” 这种事情怎么能再说呢? 盛皎月欲言又止,小心翼翼说着谄媚的好话,“我得回家的呀,白吃白喝您的多不好,我家里还有好几本书都没有看完,我外祖父还在苏州等我去看他。殿下心善,一定会开恩的。” 卫璟哦了哦,“朕心狠手辣,不懂开恩。” 盛皎月:“……” 盛皎月都快急死了呀。 她还做着会苏州的美梦,张大人应当不会那么快就另有新欢,三月半载还是能等,若是那时他还没改变主意,她不如就嫁了他。 夫妻恩爱和睦,家庭幸福美满,过着平淡的日子。 盛皎月又不能提张大人,怕男人一怒之下又像刚才那样吓唬她,把她吓得眼泪直飞,她用迂回的方式说:“殿下,我已经不是小姑娘了,我想嫁人的。” 卫璟脸色一变,看着她的目光渐渐生出寒意。 盛皎月杀人用刀都是用得无形刀,她觉得殿下恶狠狠吓唬了她两顿也出口了恶气,该是会心软放了她的。 “我年纪再大点,生孩子都要生不出来了。” 她喜欢孩子,觅得良婿,夫妻恩爱,再生两个女儿,当她的贴心小棉袄, 卫璟气出了冷笑,心尖被钻过的刺痛,这人怎么能轻描淡写在他面前提起这些,是真没将他当回事,还是没有看出来他对她蓄谋已久? “你想和谁生?” “我还没想好呢。不过当然是我未来的夫婿。” “你看不出来朕对你的心意?” 盛皎月愣愣,静默一阵后她正色道:“您的喜欢算不得数,您只是馋我身子,又不是真的喜欢我这个人。” 卫璟被她稚嫩直白的话噎的要呕血,胸口发闷,牙尖嘴利:“朕若是不喜欢你,早就睡了你。” 盛皎月觉得这不是他该说出来的话,太粗鲁了。 她垂着脸,又不吭声了。 习惯装聋作哑来敷衍他。 他总是会消气的。 曹缘又隔着门通传,说世子已经喝了两盏茶,真等不住了。 卫璟冷斥:“急什么?” 曹缘闭上了嘴。 卫璟捞过她的手腕,把人从被褥里拽出来,不知从哪儿找来面纱挡住了她的脸,似笑非笑阴阳怪气:“盛三小姐的未婚夫都等不及了。” 他随即对曹缘说:”让他进来。“ 盛皎月不敢让顾青林知道她还活着,怕顾青林能杀了她。 “那我…我躲躲。” “往哪儿躲?没别的地方让你藏。”卫璟见她怕的发抖,又补充道:“不会让他看见你。” “眼睛…眼睛能看出来。” 顾青林透过眼睛就能认出她,小世子就像条毒蛇,阴恻恻不好惹。 卫璟的手掌压着她的腰臀,“你坐朕的腿上,趴在朕的肩头,别出声,知道吗?” 第93章 她为什么怕我? 盛皎月一个劲的说不成的。 她心虚没底气,容易露馅。 卫璟已经将她抱在腿上,掌心贴着她的薄背,”坐好。” 盛皎月的前胸贴着他的衣襟,夏日午后蝉鸣,她身上穿着的衣裙用料单薄,云纱软绸,柔软透气,裙摆层层叠嶂错落有致。 殿门推开,被遮挡在门外的金光一束束照进屋内,眼前的光线陡然明亮。 盛皎月的指甲用紧掐着他的后背,浑身紧绷,小脸埋在他的颈窝,睫毛颤颤巍巍,眼睛只敢小心翼翼睁开条浅浅的弧度。 顾青林缓步迈入正殿,看见新帝怀中抱着个身材纤细的少女,万分惊愕,黑靴迟疑了一瞬,回过神来镇定往前走。 陛下并不是好色之徒,从不耽于美色。 像今天这样抱着女人同朝臣见面,亦是头一遭。 少女背影窈窕,乌黑长发铺陈在背,发梢及腰。盈盈一握的腰肢,暗香盈动的宽袖裙摆,伴随着几声悦耳的铃铛响。 顾青林的目光顺着声音扫过去,裙摆拂动间探到了少女雪白的脚踝,明晃晃串着小铃铛的红绳缠绕在此。 他眸光沉静,淡淡收回视线,心中有了大概的章程。 这便是陛下方才宠幸了的女子。 顾青林看不见她的脸,也不关系她长得什么模样。 他来宫里为的还是先前的事,他要请旨将盛皎月的名字写在顾家的玉蝶牌上,即便大婚未成,她也是他今生唯一的妻子。 “陛下何时下旨?臣感激涕零。” 卫璟感觉得到怀中的少女在抖,指甲掐着他坚硬的后背,抓破了两条划痕,轻微的刺痛让他神志更为清晰,“你们婚事未成,她还是盛家人。” 顾青林眼神执拗:“她是臣的妻子,望陛下成全。” 卫璟表面冷淡,静静不言。这件事顾青林已经来求了不下五次,执意要给死去的盛家三小姐世子妃的名号,还要将她的牌位摆进侯府的祠堂里。 卫璟当然不可能遂他的愿,即是侯夫人也不肯点头,直言他是伤心过度糊涂了。 男人四两拨千斤,“此事再议。” 顾青林知晓他又被敷衍了,已经不止一次,新帝明摆着不愿意成全他。 不过也是,她死的那天,新帝抱着她的尸体不肯撒手。 顾青林不是毫无准备,既然如此,他私自将她的名字上了玉蝶牌又如何?他是侯府的世子,日后整个侯府皆是由他说了算。 顾青林重新抬起眼眸,幽幽目光悄然无声看向新帝怀中的女人,绷紧了的小腿依然在发抖,分不清是胆子小还是不能见人,始终背对着他。 应是个漂亮的姑娘。 新帝从小就对好看的人或事物多几分宽容和温柔,想必是有国色天香,才能让冷酷无心的男人动了情。 男人的手掌托着她的腰臀,怕她坐不稳从他腿上跌落,余光时不时扫过她的脸庞,悉心呵护,颇为宠爱。 无情的人至多情,也才几个月,他就移情别恋了旁人。 顾青林竟开始庆幸她离开人世时尚且不懂这世间的情情爱爱。 顾青林不喜欢多管闲事,不过是心气不顺,故意给帝王找些不痛快,“陛下怀中的姑娘是哪里人?” 这话问的冒犯,且又唐突。 盛皎月捏紧拇指,搓红了指尖,深深埋着脸,不肯抬头。 卫璟有几分不悦,她和侯府的婚事不情不愿,即便是她假死脱身欺瞒了侯府的人,也不该如此愧疚。 盛皎月还是心地善良,她本不该觉得愧疚。当时她若是想退婚也只能用假死这一种法子。赐婚圣旨,压在头顶,想躲都躲不开。 卫璟淡淡回道:“苏州来的。” 盛皎月:“……” 顾青林讶然,也不知道是谁胆大包天往皇帝身边塞人,还真叫他做成了。不过他也没料到,年轻的帝王喜欢江南来的娇娇软软的美人。 他这句问话已是僭越,顾青林是个聪明人,也不会继续不识好歹给帝王添堵,悠悠扫了眼少女的身姿,即刻收回冷漠的眼神,请辞告退。 卫璟让曹缘把顾青林送出宫门,等人走后,盛皎月才缓缓抬起脸,白皙娇嫩的面孔被闷出熟透的黛色,她觉得京城真的不是个好地方。 在这儿都是要碰见熟人。 若是旁人倒也还好。 可如果是认识她的人,根本无法解释。 公主、江桓、还有文选司的同僚,甚至白家的嫡长女白若繁姑娘,如若让他们撞见她穿女装的模样,可就全都要露馅了。 她又不能再霸占哥哥的身份,出来招摇撞市,读书做官。 本来她留在苏州,便是最好的结果。 如果卫璟非要将她留在京城,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盛三小姐死了,可以有活着的盛家七少爷。 盛皎月缓慢直起背脊,待脸上灼热的温度消散些许,她试图从男人的腿上起身,动作小心翼翼,站稳身体后低头整理好裙衫。 盛皎月又听见了脚踝上的铃铛声,清脆的声音难以忽略。 盛皎月想回家想的要紧,她说:“殿下,我家里可以有个没出过门的弟弟或者是妹妹。” 随便捏个身份糊弄,总不会有人刻意计较。 卫璟沉默了一阵,她的小聪明倒是不少,“你以为别人不记得你长什么样子?” 这张出挑的脸,总有几个色令智昏的看晕了脑袋。 盛皎月这两年学来了男人的厚颜无耻,她低下脸,“不认账就是。” 过来好一会儿,盛皎月听见自头顶传来的一声低笑:“从哪儿学的?跟谁学的?” 以前她分明是最守礼的人,十分正经。叫她当面撒谎难如登天,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卫璟忽然记起来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那年刚开春,□□淮借了她的书,男人总是粗鲁不讲究,不过那本书倒也称不上被糟蹋的多厉害,只是书封有些皱,页脚卷了起来。 她接过书,不好意思说什么。 不过脸上表情不大好,紧蹙眉头,满眼心疼抱着书坐回去,用砚台去压平书页,一丁点褶皱都受不了。 盛皎月没有吭声,她这都是从他身上学来的。 — 新帝在后宫养了个女人,这事没能藏住。 并非是底下人管不住嘴,也不知怎么的走漏了风声,私下传的沸沸扬扬。 金銮殿内仔细将养着的这位姑娘,无人见过。 不过这事传出去终归不好,陛下尚在孝期,如此急色,是有些过分的。待字闺中妄图靠选秀飞上枝头的少女们,芳心碎了满地。 帝王尚且还是东宫太子时,就有清心寡欲的美名,她们都盼着自己才是那个叫帝王神魂颠倒的那个人才好。不过这样也好,陛下还是喜欢女人的。 尝过滋味,往后也会雨露均沾。 盛皎月还是出不去宫门,她趁着卫璟不在,用剪刀将脚踝上的红绳系带给剪断了,一对金色小铃铛被她扔出了窗外,两耳清静。 正值伏夏,天气炎热。 盛皎月冬天怕冷夏天怕热,体质娇贵,虽她住的这间宫殿冬暖夏凉,晌午还是会闷出细汗,开了窗户就要对上邢统领的冰块冷脸。 她和卫璟提过好多次,她想回盛家。 殿下也不会拒绝她,只是敷衍她,嘴上说着嗯嗯嗯好好好,宫门却是没人敢给她开的,禁卫军亦是寸步不离守在院外,插翅难飞。 盛皎月觉得卫璟这个样子,有几分熟悉。 她忽然想起来,先前他还不知道她的身份时,要她往后都跟着他从了他时,面对他的示好,她就是如此不走心的敷衍。 夜里,卫璟与她一同用膳。 盛皎月心情不好,吃的也不多,她又有点挑食,荤菜都没有碰。反而吃了好些甜食,卫璟瞧见没说什么。 而后告诉曹缘,往后不必再送饭后甜点。 只吃糕点,都不怎么吃饭。 用过晚膳,卫璟照例留下批折子,不过今夜有些奇怪,她竟然没有软磨硬泡求他送她回盛府。 卫璟再抬起头,少女已经趴在枕头上睡着了,腰线弧度起伏,呼吸软绵,面颊薄红,她睡的很香。 男人撂下毛笔,走近床边帮她盖上了薄被,怕她着凉。 卫璟伸出指尖,小心翼翼描绘她的轮廓,不敢十分用力,怕她醒过来,又是用惊慌失措想要逃离的目光看着他。 卫璟知道,她很怕他。 可他不太会说好听的话,只会吓唬人。 卫璟以前也不讨厌她,见过她和□□淮下河摸鱼,彼时阳光灿烂,她生的比皎皎无暇的玉还要白,似乎是第一回 摸鱼,小脸满是惊喜。□□淮捉到一条红色锦鲤,她好像很喜欢,眉开眼笑,抱着鱼儿舍不得松手。 卫璟那时遥遥站在岸上,等他们散去,心血来潮脱了鞋子下河,捉鱼对他来说不是难事,没花多少时辰就捉了满笼的鱼。 心里想着,若是她看见了,是不是也会如刚才那样欢喜。 等他回过神,满载而归的他并没有很高兴。 让曹缘将这笼子的鱼送到了盛府,后来听说全被她给放了。 卫璟想要她也喜欢他。 他渴望两情相悦的依恋,可他也清楚,她很怕他。 抗拒、躲闪,唯独没有爱。 卫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怕他。可能是他不够温柔,也没有张俞那么听她的话。 夜色已深,卫璟吹灭了蜡烛,放下床幔挡住月光,让她睡了个好觉。 他走到殿外,屋檐碧瓦拂满月光。 卫璟背手而立,身影萧瑟,”你说她为什么怕朕?“ 邢坤知道答案,”殿下不该强迫盛姑娘做她不喜欢的事。“ 卫璟嗯了声,抬眸望着天边的明月,”她怕朕。“ 他的声音有些低落:“我总是做梦,梦里的人是我又好像不是我,不想对她坏,可总是惹得她掉了眼泪。” 邢坤心中一凛,默不作声。 天色变得很快,没过多久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下雨转瞬就是滂沱大雨,惊雷铺天盖地砸下来,轰隆隆阵阵响。 卫璟叫邢坤下去休息,他又回了殿内。 她怕打雷。 他得守着她。 第94章 撞破(一更) 电闪雷鸣仿佛要将天空劈出了个裂口,噼里啪啦豆大的雨珠砸上窗门,檐沟的雨簌簌往廊下坠落。 殿外院中植栽的玉树被风雨拍打的摇摇欲坠,清洗过的枝叶绿意更深。 殿内光线幽幽,烛台上重新燃起灯盏,灯罩内的烛火晕着昏黄色的金光。 黄花梨木镂雕刻螭龙的拔步床,似有淡淡松木清香。 少女睡得熟透,蜷缩身体卷起被子睡在靠墙的那边,被子盖过脸颊,听着惊悚骇人的雷声,身体有些抖。 卫璟怕她喘不过气,葱白削瘦的拇指捏过被角,轻拽了两下,她卷着被子不肯松手,被子里传出沉闷的嘤咛声。 卫璟知道她是怕打雷,下意识把自己藏起来。他的指尖转而落在少女松软乌黑的长发,漫不经心在指间勾勒两圈,指腹滑至她的背脊,轻轻柔柔似作安抚。 雷雨不知何时才会听,霹雳般的雷声接连砸下。 她身体颤抖,又往里缩了缩。 卫璟以为她会被惊雷声吵醒,等了半晌,依旧没醒,只是身体发抖,怕是做了噩梦。 卫璟把人从被子里捞出来,红透了的脸颊触感滚烫,她似乎已经陷入了梦魇,喃喃自语说着梦话,吐字不清晰,听也听不大明白。 卫璟将她拢在怀中,手掌托着她的后脑勺,她很轻,搭在腿上几乎没什么重量,如丝绸长发随着轻缓的动作垂落,几缕零落发丝缠在他的指间。 盛皎月确实被梦魇着了。从小就怕打雷,霹雳般雷声轰然砸下,将她吓得浑身一凛,梦里也是这样的雷暴雨天。 倾盆大雨似是要压破了屋檐,光线压抑沉闷,忽然间好像有双手托住了了她发抖的身体,熟系的气息裹挟着她周身,不安的神绪缓缓镇定。 她掀开眼皮,眼神迷迷糊糊的也看不出来是清醒还是梦游了。只看了眼面前的人,往他怀中钻了钻,继续睡了。 卫璟很早就发现了她怕打雷,男人心细如发,细枝末节都万分关切,或许是说是他对她的事情,总是不由自主多出几分眼神,分去几缕神思。 小时候她就是粉雕玉琢惹眼的白糯团子,越长越好看。 一举一动,都有人偷偷观察。 □□淮偷过她的帕子,江桓也曾捡到过她的书不还她。他们忍不住偷偷看她,却并不是那么仔细。 读书就要考试。 太傅每个月都会亲自出卷考他们,成绩不好的,少不得要挨顿骂,传到家中长辈的耳朵里,日子就更不好过。 月考恰逢阵雨天,她打着伞匆匆赶过来,雨势太大,湿了半边衣裳,脸色苍白,眼眶发红,怯懦低声同太傅道歉,说自己无意迟到。 太傅一向偏爱她,并未计较,让她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继续考试。 院外雨声未停,伴随着轰鸣雷声。 她个子小,位置排在前头。 卫璟坐在她右后方的空位,早早写完文卷,目光不由自主瞥向了她,少女的肩膀轻轻颤抖,手指用力紧握毛笔,迟迟动不了手。 雷响一声,她抖了一下。 卫璟挑眉,觉得有意思,就这样看着她紧绷身体颤抖了半个时辰,等到交卷时,她的卷面果真一塌糊涂,写的乱七八糟,不知所云。 从那天过后,每逢雷雨天,他总是下意识多看她两眼,每每总是脸色苍白,偷偷躲在旁人身后,若不是怕人注意,恐怕要将自己的耳朵捂起来,听不见声了才不害怕。 回过神来,外面这场夏雨不知何时止歇,惊雷劈云。 她才安心些好似又要被雷声惊动,卫璟伸手帮她捂住了耳朵,将声音隔绝在外。, 等到雨停,几近天亮。 卫璟抬头看了眼窗外的亮色,一夜未睡眼底熬出丝丝血线,不过男人精神尚可,毫无困意。 临到上朝的时辰,曹缘小心翼翼在外头催促,声音都不敢太大。 饶是如此,帝王还是拧了眉头,叫他轻点声,莫要惊扰帐中人的睡梦。 卫璟换了上朝要穿的织金绣蟒的黑色衮服,穿戴整齐,面无表情,威严颇深。宫女们依次端水进屋,脚步放的最轻,不敢打扰帝王的枕边人。 卫璟离开之前吩咐道:“到时辰了就将她叫起来,用过早膳再由着她睡。” 曹缘应是,心里咋舌,盛姑娘往后若是入了后宫,还不知会得宠成什么样。 盛皎月醒的早,肚子是被饿醒的。洗漱过后宫女已经将早膳端上桌,口味清淡,滋胃养生。 她打开门,已经能对门外的邢统领视而不见。 下过雨后,空气里是泥泞的青草气息,树叶七零八落。 她昨晚睡的太熟,还以为雷声是在她的梦里,起先有吓死人的雷声,后来就听不着了。 她问宫女:“昨天夜里下了大雨吗?” “是,今早雨才停。” “哦。” 盛皎月已经不打算哄着卫璟让他放自己回去,她得另想办法,免得被他 她感觉现在自己就是被温水煮着的小青蛙,频频被他糊弄敷衍。 卫璟现在分明是变着法子关着她,如今虽然还没对她做什么,万一日后忽然发作,她招架不住。 他先前竟然还说喜欢她。 必定不是真心,一如既往见色起意,只是想和她睡觉,满足他的需求。 盛皎月叹气,她试着将脚步迈出殿门外,刚越过门槛,曹公公就抹着汗匆匆跑过来,摆着笑脸:“盛姑娘,您要去哪儿?” 盛皎月说她随便走走。 曹缘也不好拘着人,宫女得了曹公公的眼色,立刻跟着她身后,寸步不离。 不过几个人眼睛都不敢乱放,让陛下瞧见,没有好果子吃。 盛皎月觉得如此也行,虽然多了几双眼睛跟着她,也好过连殿门都踏不出去来得自由。 她转了一圈,但若是想走到宫门口,就得坐马车。 不然腿走折了也不见得能在天黑之前走出去。 盛皎月是一日都不想再待下去,在皇宫里住着的这段时日,太像上辈子她为鱼肉被按在砧板上不得动弹的日子。 只能活在卫璟那双翻覆风雨的掌心里。 她叹气,真是不知道卫璟何时才能消气。 他被骗到,又没有少块肉。 毫发无伤,态度却锋利的叫她觉得惊骇。 盛皎月在御花园池边绕了两圈,走了两圈心情逐渐平静,在脑海中思索谁能帮得上忙,忍不住又想到了上辈子的教训。 他们都只会袖手旁观,并不会出手相助。求他们帮忙说不定还会惹来冷嘲热讽。 只有一个人,才会帮她。 她的父亲。 盛皎月也顾不得父亲得知她假死逃生会不会生气,即便责怪她,也比困在深宫里强。 若是她父亲去卫璟面前求,卫璟总不会厚颜无耻还不许她回家。 不知道为什么,盛皎月就是有把握卫璟不会治她欺君之罪。 他舍不得她的身体。 前世小郡主都看出来卫璟只是馋她身子,这辈子肯定亦是如此。 她知自己貌美,有几分姿色,身段好像也还可以。 不然殿下也不会总想和她亲近,搂搂抱抱。 — 卫姒听闻兄长有了新欢,好奇无比。她没想到兄长变心竟然如此之快,前不久还喜欢盛家三小姐,人死了不到半年,这就有浓情蜜意护着掌心的娇娇宝贝。 连她想见上一面都难如登天,这是什么道理? 可卫姒这人,越不让她做什么,她偏就越要做。性情一如既往的叛逆,不好糊弄。 她这段时日又在盛清越那儿吃了不知道多少个闭门羹,盛清越始终闭门不见,每每都叫仆人打发她,卫姒心中有气无处撒,攒着劲开始在宫里折腾。 邢坤守在宫门外,卫姒看见邢坤就想翻白眼,“让本公主进去。” 邢统领充耳不闻,面对公主依旧冷酷。 卫姒受够了邢统领的冥顽不灵,“你是不是非要和我对着干?” 她已经对兄长的心上人有些不满,什么人竟然宝贝的连她都看不得。 她何曾这样被防备过,真真儿不解气。 即便她没见过盛清越的妹妹,但爱屋及乌,心里自是向着他妹妹的。 而这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姑娘,还被金屋藏娇了。 邢坤说:“卑职只听令于陛下,往公主不要为难我。” 卫姒冷笑:“我还偏要为难你。” 她给婢女使眼神,叫她们撒泼打诨,自己则趁着没人有空来管她时,硬闯进去。 盛皎月正巧在换衣裳,她不小心在湖边湿了裙摆,一丁点脏污都受不得,回来做得第一件事就是换衣裳。 柜子里没有她能穿男装,有的都是女子穿的轻纱薄裙。 盛皎月刚穿好小衣,正对着样式复杂的单丝碧罗裙发愣,迟疑半晌,先捡起件轻软细薄的小衫,套上小衫,系好系带,胸前竟有些紧。 她低头瞥了眼胸口,起起伏伏又软又白,她的脸色涨得通红。 就在这时,殿门气势汹汹忽然被人从外推开。 盛皎月怔怔回过头,她的目光猝不及防撞上一双熟悉的漂亮眼睛。 卫姒看清楚她的脸庞,眼神呆呆的、安安静静看着殿内身段窈窕、模样漂亮的姑娘。 第95章 您喜欢我 傻站在原地的人除了卫姒,还有盛皎月。 两两相望,彼此都瞪圆了眼睛。 卫姒目不转睛盯着她的脸,从眉眼扫到她的下巴,不放过任何细微之处,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人?连眉尾的痣位置都相同。 卫姒从怔怔中回过神,有些怕又有些不可置信,缓缓走上前,趁着她还没反应过来,忽然凑近她的面前,收着力道捏住了她的下巴,黑白分明的眼珠直勾勾盯着她的脸,一寸寸扫过。 “你是盛大人的妹妹吗?”卫姒问完又觉得不对,盛清越的胞妹已经死了。 盛皎月想点头,但又撒不下这个谎。 三公主听见她的声音,依然会露馅。 可她又没有勇气在公主面前暴露身份,唯有装聋作哑,闷不吭声。 卫姒看清她的脸后心想难怪兄长被她迷昏了脑袋,将人藏在宫殿里不让人其他人瞧见,这张几乎和盛大人相同的面孔,让卫姒都怀疑她哥哥是喜欢盛大人还是喜欢他妹妹。 虽说是龙凤胎,但这世上真的有长得一样的人吗? 她哥哥从哪儿找来的替身? 盛皎月匆匆忙忙套好衣裳,面红耳赤的,她不敢开口,露馅是小,若将公主吓晕了过去就是她的罪过。 设身处地的想想,若是自己喜欢的男人忽然间成了少女,她也会觉得惊悚。 卫姒对她态度姑且算客气,她盯着和盛大人相似的脸孔,卫姒都不忍心说重话,手指松开了她的下颌,神态稍有些轻慢,“你怎么不说话?这就恃宠而骄了?” 卫姒盯着她的眼下的小痣,越想越不对劲。 她从小就喜欢和盛清越一起玩,又总是喜欢盯着少年漂亮的脸蛋看,眉尾的小痣若是不贴近了看根本就看不见。 卫姒浑身血液冰冷,在面前的少女开口的瞬间整个人又呆住了。 盛皎月垂着脸,心中有万分愧疚,她支支吾吾地同公主说:“对不起。” 简单明晰的三个字,吞吞吐吐,咬字温柔。 卫姒听清她的声音怔了良久,脸色逐渐涨红,连连往后退了两步。向来嚣张跋扈的三公主气势平白矮了一大截,张开樱唇,嗓子仿佛被人堵住,磕磕绊绊说不出话来。 她都不知道自己脸红什么! 如果是她想的这样,这这这也太荒谬了!!! 盛皎月以为她把公主吓坏了,脸色苍白,小心翼翼往前迈开两步,眼睛红红的很愧疚,声音听着也十分低落,“我也不想骗你瞒你这么多年,但是我没有办法,公主殿下,您…您怪我吧。” 卫姒一屁股坐在身后的圆凳上。盛皎月怕人气懵过去,她知道公主的性子和殿下是有些像的,对欺骗者深恶痛绝,且不会原谅。她上前帮公主斟满茶水,端着茶杯递到她唇边,微微弯腰,蹙着眉头低声哄道:“公主喝口茶,消消气。” 卫姒只知道怔怔盯着她的看,少女身上蕴着的冷香叫她觉得熟悉,她抬眸就能看清少女眼底的愧意,接过茶杯,抿了两口,缓缓惊涛骇浪中回过神,她还是见不得她伤心难过,“我没生气。” 她从未这样和她靠近过,卫姒盯着她的侧脸,莫名其妙又红了脸,面颊温度滚烫。 盛大人,怎么会是个女子呢?! 她怎么…… 卫姒的心情起伏不定,心不在焉思索着这件事。她还有一肚子的话想问,兄长却已经问讯匆匆赶了回来,看见两人对坐四目相望,面露不愉。 卫璟知道他的皇妹自幼就觊觎盛皎月这张好看的脸,每每看见她就走不动道,舔着脸献殷勤,而盛皎月似乎对她也颇有好感。 虽然知道她们两人不会有什么,卫璟心里还是不舒服,不喜欢别人与她走得太近,哪怕是他的皇妹也不行。 卫璟用蛮力拽起卫姒的胳膊,在她不满开口前冷声打断她的话茬,“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随我到偏殿里说。” 兄长的表情太过阴沉骇人,卫姒不情不愿跟随兄长去了偏殿。 殿门开了半扇,光线敞亮。 卫璟松开她的胳膊,沉着脸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往后你少来找她,” 他抿唇,“她是你的皇嫂。” 卫姒在兄长面前肆无忌惮,眼睛红了一圈,委屈的想要哭出来,“哥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是女子?” 卫璟嗯了声。 卫姒咬牙跺脚,“你怎么不告诉我?” 卫璟反问:“我为何要告诉你?” 卫姒都快被她不近人情的兄长气哭了,揪紧手中的帕子,愤愤道:“你明明知道我喜欢她,你就是故意想看我的笑话。” 卫璟毫不留情拆穿她:“长得好看的人你都喜欢。” 按照他这个皇妹的为人处世,若是非她不可,早就强取豪夺逼着人娶她。先皇虽然不喜欢他这个儿子,对皇妹还是多有宠爱。 卫璟也不怕她伤心,“得亏你和她走得近,这么多年竟都没发现蛛丝马迹,长了眼睛没用处,也好意思怪我不告诉你。” 卫姒气结,哭得好生难过。 卫璟怕她因而怨恨上盛皎月,给她递了方帕子,叫她擦擦眼泪,“你若是生气,也不要去找她的不痛快。” 卫姒哭得眼睛通红,倔强抹过眼泪,“我才不会怪她。” 卫姒哭恹恹的,“哥哥为什么不让她回家?” 她肯定是不情不愿留在宫里的。 卫璟在这件事上理亏,“朕是皇帝。” 卫姒说:“皇帝也不能抢人。” 卫璟挑眉:“你还想插手管我的事情?” 卫姒怕哥哥,格外怕哥哥真生气,少女抿直唇瓣陷入沉默。 她方才哭了一通,刚哭完脑袋还晕着,伤心劳神。 卫璟让邢坤把公主送回去,这几天内都不许她再靠近此处。 而盛皎月内心忐忑不安,她宁肯公主骂她也好过伤心流眼泪。 卫璟踏入殿内,她忽然间站起来,面色纠结走到他跟前,“公主还生气吗?” “你问她做什么?” 男人语气颇冷。 盛皎月垂眸:“我担心她。’ 卫璟连妹妹的醋都要吃,以前这两人就贴的近,她对皇妹的笑都比对旁人要真诚,他是不得不防。 男人淡淡说:”你不妨先担心担心自己。“ 盛皎月从中听出了些煽风点火的意味,卫璟忽然间扣住她的手腕,指腹贴着少女皓腕内侧柔软娇嫩的瓷肤,温度灼灼。 男人又徐徐说道:”你也清楚卫姒的脾气,往后你在宫里走动可得小心些,再让她撞上,我怕她用鞭子抽你泄愤。” 盛皎月很怕疼,马鞭砸在身上格外的疼。她果然被吓得脸都白了,浮起惧意,“我…我不会去惹公主不高兴。” 从此往后,绕道走就是。 公主看不见她,日子长久,就消气了。 盛皎月今日不打算再往下拖,她的衣袖里藏着偷摸藏匿的匕首,方才换好的衣裙,有些挑剔身材,束腰收胸,衣领微开略显得宽松,轻晃的衣襟透出几寸冰肌玉骨。 她拢了拢衣襟,两靥微微泛红,肌肤盈润,紧紧握住匕首,她说话吞吐,有些紧张,“您打算何时放我回家?” 她哆哆嗦嗦吐出这句话,已是不易。眼睛瞪圆了,声音也刻意往低处压,好让自己看起来颇有些气势,并不是他掌心里好拿捏的面团。 她觉得自己板正冷脸的模样,冷冷淡淡,凶神恶煞,肯定能吓住他。 卫璟忍着笑意,压低眼皮,目光落在她生动的眉眼间,少女装腔作势狐假虎威的样子,颇为楚楚动人。 他沉默几瞬,“等天气凉一些。” 盛皎月气的想跺脚,觉着他敷衍至极。 盛皎月拿出袖中的匕首,装装样子搭在自己的脖子上,“您这样和囚禁我有何不同?我…我只想回家,您若是不肯,我情愿真的死了。” 也不要当他的囚犯。 她的手抖,眼睫颤颤,白腻肤色渐渐发红,每每心虚脸颊就烧的滚烫。 卫璟面无表情,眼底的戏谑不见踪影,抬眸淡淡扫过去的眼神平添寒意。 盛皎月被他冷漠漆黑的眼神吓得头皮发麻,皮肤里仿佛钻进阴冷的寒气,她腿软犯怵,后悔为时已晚,索性把心一横,“我…我不怕死。” 他说喜欢她,还没得手肯定舍不得她死。 盛皎月头一回威胁人,做的并不熟练。 卫璟觉得好笑,她那样怕疼的人不会狠心割破自己的喉咙,力气也不够。 她拿着匕首假模假样的威逼利诱。 卫璟放任她胡闹,眼睛盯着她手中的匕首不放,怕她真伤到了自己。 “你觉得我囚禁了你?” “对,殿下如此就是将我当做了犯人。” “朕为何要囚着你?” 盛皎月红着脸,“您说您喜欢我。” 卫璟愣了片刻,他挑眉:“说的不错。” 盛皎月眉眼泛着灵气,她自以为抓住了他的把柄,“所以我若是死了,您可能会很伤心。” 卫璟不指望她在男女之事上忽然开窍,不耐烦打断了她,“那你呢?” “什么?” “喜欢我吗?” 盛皎月傻了傻,待她缓缓回神,一本正经的神色对他说道:“您只是想和我睡觉,我不愿和殿下共枕,所以我应当是不喜欢您的。” 沉默多时,卫璟的脸色并无变化,他扯起嘴角,笑容极淡:“你说的没错。” 男人抬手,轻松打掉她手中的匕首,反手抵在背后,架子上的紫檀木石插屏打翻在地,她被按在书架上,薄背瘦肩抵着架木。 拂面而来的冷香吞噬了她,男人贴着她的耳根漫不经心吐字:“既然如此,你陪朕交颈共枕一回,朕就放你回去。” 第96章 “朕可惹不起她。”…… 盛皎月面容醉红,殿下怎么能开出这种条件呢?真是好生不要脸。 她确实分不清什么是喜欢,但至少知道什么是不喜欢。 她不喜欢和卫璟睡觉,骤雨疾风整夜的冲撞,腰肢好似被重物碾过酸胀疼痛。他虽是儒雅的文臣,看着薄瘦文弱,力道精气都好似比武将还能折腾。 她虽有时也能从中得到趣味,可每回都被折腾的不成样子。跪红了膝盖,塌腰发软发麻,四肢无力,浑身疲倦。 盛皎月忍着扭头就走的冲动,低垂着脸用侧颜对着他,脖颈纤长,衣领透出雪白细腻的肌肤,泛着玉白的光华,窗柩迎进殿内的光线恰到好处照着她的眼睛,浓墨睫毛轻轻发颤,“您换个条件。” 冷色光照衬得男人的五官优越立体,周身气息仿佛是湿冷的春雨,面无波澜的脸孔看着格外高不可攀,他嗤笑了声,“既然你说朕只是图你的身子,若是得不到,换成其他的又有什么意思?” 卫璟只有在生气了的时候才会在她面前自称是“朕。” 盛皎月又想不通哪句话得罪了他,她扭过脸,声音虽低却很坚定,“我不要与你睡。” 卫璟挑眉,“如此也行。往后不要再提出宫的事情。” 盛皎月忍气吞声,尖锐的指甲掐着掌心粉白的软肉,她说:“殿下这是强人所难。”她小声补充:“您从前不是这样的人。” 读书的时候,虽然不怎么爱理她,却不会提出这种无理的要求。 相比卫璟的另外两个表弟,他待她还算宽宥,不怎么管。 盛皎月有些想念读书时偶尔还会帮她一把的太子殿下了,而不是眼前这个蛮横不讲道理的霸道帝王。 她转过身,掀起眼皮偷偷看了他两眼。 脸还是这张好看的脸,这么多年,若是非说有什么地方变了,只有气场更凛冽,还未靠近他身边都有被压迫的抬不起头之感。 卫璟兀自倒茶,抿了两口:“那你说说朕是什么样的人?” 盛皎月想了想,说着奉承的话:“您是通情达理的明君,风流倜傥,模样俊俏,哪哪儿都好。” 茶水放了好一会儿,已经冷了,入口也有些涩。 卫璟觉得苦味更能让他清醒,他慢条斯理说道:“既然我在你心里这么好,你为何怕我?” 一声反问,让她忽然就哑口无言。 她怕的是上辈子将她当作玩物,肆意强取豪夺的帝王。 一阵静默,凝滞的气氛显得尴尬。 日光正炽,她的额头冒起细汗,皮肤却是冰凉。 卫璟将手中茶杯搁置在旁,起身站定在她面前,压迫感扑面朝她袭来,男人的眉眼浸润冷锐,不过口中吐出的字眼温温柔柔,“为何怕我?” 身为帝王,卫璟只希望朝臣敬他怕他,却不想让他喜欢的人也这样害怕他。看见他只想逃,都不愿在他身边多留一天。 她对他的怕不仅仅是恐惧这般简单,避如蛇蝎的态度,很难不叫人起疑心。 卫璟甚至怀疑,她当初假死都不见得是不愿和顾青林成婚,而是为了离开京城躲开他。 卫璟记性好,很多年前的事情都还记在脑子里,有关她的事情记的就更清楚。回想起这些年,他对她是再正常不过的态度,虽没有给过太多好的脸色,也没有刻意为难过她。 无功无过,疏离客气。 撇开她是自己伴读的身份,两人也该是分别多年后能点头打声招呼的少时同窗,何至于此? 盛皎月别开视线,笼统含糊:“我胆子小。” 卫璟知道她在骗自己,他忽的记起曾经发生在他梦境里那些真真假假的事情,巍峨森严的皇宫,沉闷窒息的宫殿,蜷缩在他怀中的少女,含着眼泪的剪水秋眸,一声声可怜的啜泣。 卫璟不喜欢她的眼泪,可是每次梦见她,总是要看见她哭的。 这些珍贵的眼泪珠子都还是被他逼出来的,那些几近背德的事情,在她看来十有九分是一种羞辱,而不是情趣。 卫璟也想像梦中那样对待她,囚.禁着她,斩断她的羽翼,逼她不得不喜欢自己。 即便不能两情相悦,也要将她的躯壳留在身边。 可是他的忍耐心极强,他怕了她的眼泪。 梦中她病重在自己怀中昏睡再也醒不过来时,眼睫毛上还沾着湿漉漉的泪珠。 还是不要害她哭了。 哭出病来,就不好办了。 她身体本来就弱,经不起糟蹋。 卫璟假装相信了她的话,他抬起手忍不住又蹭了蹭她的脸颊,气定神闲的说:“不睡觉也行,放你回家也未尝不可。” 盛皎月手指纤细,拇指圆润,指甲戳的掌心刺痛,她怔怔放松双手,静待后文。 男人的指腹生了老茧,贴着她的后颈,揉捏轻蹭。 “可往后朕若是要找你,不得推辞,不得敷衍。” 盛皎月长舒呼吸,能稍稍放宽心,“好。” 两情相悦方能长久,卫璟虽然也急于这朝朝暮暮,不过尚且还能继续忍耐,已经将她在宫里关了半个月之久,真囚了她,她会记恨自己。 这人倔强,一恨必定就是一辈子。 天色还早,等到天黑下钥之前把人送回盛府也不迟。 卫璟顺其自然扣住她的五指,“随我去御花园走走。” 盛皎月不好意思说自己才刚从御花园逛了两圈回来,她的心思全放在被男人紧紧抓住的手指头,一根根攥的十分紧。 力道大,执念深。 盛皎月跟着他往外走,目光悄悄瞥向男人的侧脸,五官鲜明精致,眉峰俊俏,收紧的下颌偏显轮廓,唇色稍淡,极冷的眼尾眉梢颇具风情。 他长得真好看。 她在苏州也未见过比他还好看的男人。 张大人也好看,却还是稍逊色些。 如果—— 如果殿下再温柔些、好说话些、就更好了。 男人似乎察觉到她在偷看,忽然偏过脸,笃笃的眸光有意无意瞥向她,声音愉悦:“你偷看朕。” 被当场戳破的少女涨红了脸,胸腔里的心跳越来越快,她矢口否认说没有。 卫璟并未计较,牵着她在御花园里走了一圈。 雨后铺过鹅卵石的青草地还有些泥泞,盛皎月的鞋子不小心踩进泥坑里,鞋子袜子都湿透了。 她脱了鞋子,又脱了袜子,脚丫白晃晃的,只蹭到了些泥。 卫璟将她抱在怀中,手臂的力道足够撑起她的身躯。 御花园里,太后带着她挑中的几名才貌双全的贵女赏花,迎面碰见陛下怀中抱着人,各自惊诧。 太后对这来路不明的姑娘自是没有好感,正准备借题发挥,当着皇帝的面给她一个下马威。 帝王就先发了话,波澜不惊的声音也颇为冷漠,”都把眼睛都给朕藏好了!“ 这句话是说给没眼色的宫女太监听,没规矩的东西竟直勾勾盯着她的脚看。 一众太监宫女即刻跪了下来,老老实实低着头不敢乱看。 太后没想到儿子竟这样护着这个女子,没名没分,听说又是从苏州带回来的,谁知道以前是干的什么勾当。 太后打从心底瞧不上这种出身的女子,斥责的话压在喉咙。皇帝先发制人,要带人回去洗漱更衣。 太后气不过:“叫她抬起头,让哀家看看脸。” 将这个不知廉耻的狐狸精瞧个清楚。 卫璟直截了当回绝了他的母后:抱着人扬长而去。 回到殿中,立刻叫曹缘去打热水来。 盛皎月被他放在檀香木嵌珠的架子床上,忍不住催促:“殿下,我们什么时辰出宫?” 她今日穿的襦裙单薄,裤腿湿了半截,纱绸贴着皮肤,若隐若现。 卫璟这里准备了许多她能穿的衣裙,给她挑了件绣花烟罗衫裙,搭在衣架旁,又缓缓在她面前蹲了下来,边回答她:“天黑前。” 盛皎月噢了过后不再作声。 盆里的热水冒着渺渺雾气,水里加了药材。盛皎月的脚踝忽然被他握住,轻轻按在水中,没过了她的脚踝。 暖流水汽从脚底心钻进皮肤,血液好似都暖热几分。 殿下屈膝半跪在她面前,眉眼低垂,灯下的光线照着男人平静柔和的脸色。 他在帮她洗脚。 盛皎月被人伺候惯了,也觉得舒服。 她起先有些惶恐,不过有人帮她洗脚确实舒服,她都舒适的眯起了眼睛,脑袋搁在床架边,心安理得享受着他的照顾。 热水泡脚,头都晕晕的。 她打了个哈欠,闭目养神,好不享受。 似乎有人在帮她擦脚,她又犯起娇贵的毛病,“要擦的干净点,水都要擦干,还要抹点白花霜。” 一声微不可闻的低笑划破空气,仅仅一瞬,消弭不见。 她的脚不大,粉白色指甲盖,圆圆白白的脚指头,都透着可爱。 卫璟帮她擦好,穿好袜子,又亲手帮她穿好鞋子。 慢腾腾站起来,看着快要睡熟的少女,“裙子要不要我帮你换?” 盛皎月被他弄醒,咳嗽两声,捞过架子上的衣裙,“我…我我自己换。” 卫璟叫她动作快些。 盛皎月匆匆忙忙换好裙子,衣袍稍显凌乱,再抬头一看,外边天黑了。 她被送回了盛家。 她执意走后门,卫璟非要从正门将她送回去。 盛皎月运气向来不好,顾青林每个月都要光顾盛家,待她以前住过的屋子里,什么都不做。 今日他回府时,看见帝王的马车停在盛家大门,他上前打了声招呼。 马车里的盛皎月心提到嗓子眼,抓紧卫璟的衣襟,“殿下,我们不要现在下去。” 顾青林听见马车里传来一声奇怪的闷哼声,马车里应当还有别人。 多半是帝王的新宠,从苏州来的那位姑娘。 顾青林见不得别人好,隔着车帘厚着脸皮说要陛下的马车顺路送他一程。 卫璟的肩膀被她咬了口,还有些疼,他搂着她的腰肢,莞尔同马车外的男人说道:”她脾气不好,见了外人要恼朕。“ “朕可惹不起她。” 顾青林当即就明白方才那声闷哼是从何而来。 马车里也不知消停。 还真热闹。 第97章 你为什么不理我? 木窗透进夏风缠缠绵绵,盛皎月几乎是钻在男人怀中,半坐在他的膝上,珠圆玉润的脸颊尤为娇憨,她紧闭双眸,睫毛颤颤,咬住了他的手腕,不让自己泄出声音。 她牙齿锋利,咬人也疼。 卫璟面不改色,手臂半抱压在她的后腰,低声安慰:“他不会过来。” 盛皎月还是紧张,掌心冒汗,心里有点责怪卫璟,如果不是他非要跟过来,也就不会被顾青林盯上。 马车周遭静了下来,里面也听不见什么动静。 顾青林寒暄两句请辞离开,盛皎月闻言长舒了口气,绷紧的薄背渐渐放轻松,攥成拳头的拇指依次松开,她也松了口。 男人皮糙肉厚,腕上还是留住了牙齿印,青红交错,血印瞩目。 盛皎月有些赧然,她刚才怕自己出声,咬的有点狠,齿根都咬的发酸胀痛,她低着头,过了一会儿,安安静静从袖子里掏出块素净的手帕,浅色帕子绣着竹叶的花样,在袖口里揣久了夹杂着淡淡的书卷墨香。 她咬了人,低声道歉。 垂眸低看,神情专注帮他包扎伤口。 盛皎月哪里做过伺候人的事情,帮他擦干净伤口上的血迹,就不知道接下来要如何做。 这点小伤,对卫璟来说不算什么,他未作声,随她折腾自己。 盛皎月用帕子帮他的伤口包了起来,打了个乱七八糟的结,她觉得这个漂亮的小蝴蝶结很赏心悦目。 她说:“殿下,我该回去了。” 在卫璟开口之前,她先发制人,“您也回宫去吧。” 她说这话略有些心虚,心知肚明自己这番做法颇有些过河拆桥的样子,偏过脸将目光放在别处,并没有去直视他。 卫璟的手指很好看,轻松板正她的下巴,盯着她精致小巧的芙蓉面,“别忘了你答应朕的事情。” 盛皎月思忖片刻,郑重点头,“我知道。” 卫璟动作细致帮她理了理鬓发,瞥见她纤弱可怜的神情,不禁反思自己是不是做的太过了? 他的拇指不小心蹭过少女颈侧细腻柔白的皮肤,面前的少女浑身一僵,耳垂渐渐红了。 盛皎月觉得他们贴的太近,男人周身冷冽的气息裹挟了她。 她心里那根弦,好像被人撩拨了两下。 感觉奇怪,说不上来。 卫璟叫曹缘将她送进府邸。 盛皎月下了马车,怕吓到府门外的小厮,特意戴上了遮脸的面纱,她穿着身素纱衫裙,脚步款款,身姿窈窕,阳光照着的皮肤白到发腻。 小厮认得曹公公,见他领着妙龄女子登门,尚且弄不明白状况。 这位在新帝身边伺候的大太监,颇为得势。一般人不敢轻易得罪他。 盛皎月离开的时候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才过去半年,她就又到了盛府。 曹公公笑起来时看着慈眉善目,他说:“杂家奉陛下旨意,将贵府的七小姐送回来。” 小厮不记得府里还有位七小姐。 盛皎月在正堂的偏厅里,心情忐忑难安,盛暄听见底下人的通传,也是一头雾水。等他匆匆赶去正堂,看见他死去的女儿,腿软了软,下意识问起:“你是人还是鬼?” 盛皎月低低唤了声父亲。 这声音盛暄再熟悉不过,心跳滞了几瞬,还是不敢相信。 女儿的尸首是他亲眼看见落了棺,而棺材也早就埋进了盛家的祖坟里。 盛暄走上前,摸了摸她的手臂,盯着她的脸看了又看。摸起来是软的,脸上也有气色。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盛皎月道此事说来话长,只挑简单的讲,而她被新帝带着人杀到苏州将她关在宫里这段,被她支支吾吾遮掩了下去。 只说她太不小心,被新帝身边的人认了出来。 而新帝善心仁慈,并未计较她的欺君之罪,反倒是将她送回家中,叫她往后以七小姐的身份活下去, 盛暄听完这桩桩件件,气的不知说什么是好。 等平复心绪,点着她怒斥:“你胡闹!” 盛皎月垂着脑袋,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盛暄死都没想到她还有这种胆识,从前叫她去太子的书房里偷两封信件、偷用印章她都不敢做,这回竟然敢撒这种弥天撒谎,做完了全套的戏份! 盛皎月站着听了半个时辰的教训。 盛暄喝了两杯茶都消不下心头这口气,索□□情还不算难办,见过三姑娘的人没两个,除了程离彦和顾青林,就没有别人。 往后她出门,说她是盛家的七姑娘,倒也能圆过去。 只是侯府那边不好交代。 盛暄冷笑了声,“往后你碰见侯府的人要怎么解释?” 盛皎月摇了摇头:“父亲,我还没想好。” 盛暄烦透了顾青林这人,堂堂世子做事不用其极,月月都以女婿的名义登门拜访,要紧难缠。 “你躲着他们。” “我知道。” “去见见你母亲,别把她吓着了。” “好。” 盛暄还不知道他的妻子比他更早知晓真相。 — 顾青林半道改变了主意,才上马车就叫下人驶进盛府的后巷。 没过多久,他看清楚了从马车里跳下来的少女,春风拂起面纱,下巴精巧雪白,隐隐约约窥见侧脸容颜。 顾青林拨弄着指间的玉扳指,脸色平静,他问身边人:“你看清楚了吗?” 随从不明所以。 顾青林声音低哑,”不是我的幻觉。” 这也不是在梦中。 醒来就落得一场空。 是他亲眼真真切切看见了的人。 他不会认错她的脸,峨眉弯弯,乌眸水润,惊鸿过眼的一撇,也够看清她浑然天成的娇媚。 顾青林绷着心神,后背沁出冷汗,手指头因为过于激动而不受控制的发颤,她还活着。 她果然还活着。 卫璟早就知道。 却一个人都没有告诉。 毫无疑问,新帝只是想独占她。 苏州。 她是被卫璟从苏州抓回来的。 顾青林想到那日在殿中,她乖巧坐在男人的腿上,脚踝上的铃铛摇摇作响,她的后颈泛着一片淡淡的薄红,娇羞诱人,含苞待放。 还有方才马车里的低哼声。 顾青林身体里流通的血液仿佛凝固住了,满脸怒色。他压制住沸腾的怒火,冷声吩咐随从将马车绕回去。 — 盛皎月去见过母亲,又去见了哥哥。 哥哥还在生气,漂亮的脸孔满是阴晦的神色,脸色苍白,“我不该把你的消息告诉母亲。” 盛皎月才知道原来卫璟在盛家里外都布置了眼线,她没想到他竟然这样执着,尸体都让他见过,还不信她死了。 她叹气,“没事的,哥哥。” 日头渐起,晒着男人发白的脸庞,让他看起来更不近人情。 他如今身体大好,不会再动不动就昏迷不醒。 盛皎月能从宫里回到家中,已经万分庆幸,如果卫璟不会将她囚在宫里,日日夜夜羞辱她,留在京城,倒也没有十分难熬。 她说:“哥哥,我现在已经自由了。” 盛清越眸色深沉,“是吗?” 盛皎月说是。 盛清越忽然间又咳嗽了起来,苍白的脸色逐渐变红,盛皎月上前给哥哥递过茶水,过了一会儿,他停下咳嗽声。 他放下茶杯,问:“云烟呢?” 盛皎月低声道:“她这些日子累坏了,我让她先休息一段时日。” 盛清越闭上眼眸,“嗯。” 早就该杀了云烟。 总是和妹妹贴的那样近,这回若不是因为她,未必会坏事。 盛清越已经起了杀心,表面不显,没让妹妹看出半点不对的情绪。 盛皎月从哥哥的院子里走出来,经过游廊,站在长廊尽头晒了会儿太阳,转身回头骤然碰见她的庶弟。 几个月不见,盛清宁好像瘦了,身量修长,站姿如松挺拔,玉冠高束起他的长发,眼神复杂看着她。 盛皎月面对这个一向不亲近的弟弟,没什么好说。 她经过他身边,本以为会听见如往常的冷嘲热讽,借机嘲讽她假扮身份、假死还被捉回来的事情。 不过盛清宁并未口出恶言,只是问她:“你去哪儿了?” 盛皎月没有回答,难以启齿。 盛清宁浸淫官场也有一段时日,他本就聪明过人,处惊不变,不过仔细听,也能发现他刻意压着发颤的声线,”我真的以为你死了。“ 盛皎月还是没有出声,她习惯了用兄长的身份面对他,如今是他姐姐,实在不知道能怎么说。 盛清宁拧眉:“你为什么不理我?” 盛皎月抿唇,尴尬道:“我去苏州了。” 盛清宁眉毛皱的更深:”“人生地不熟,你不怕被人欺负了吗?” 她这么好欺负,谁都来欺负她。连他自己都如此。 盛皎月摇头:“没有的。” 她过的很好。 好像除了江桓他们几个人,她遇见的人都还挺喜欢她。 盛清宁把她送回院子,眼见她进屋才回去。 日头正烈,夏意浓倦。 盛皎月青丝半绾,脱了外衫,衫裙乱糟糟放在一旁,肌肤如同娇贵细腻的白瓷,她只留了件里衣,正打算小憩片刻。 丫鬟递上宫里送过来的东西,说是新帝的赏赐。 盛皎月跪坐在床上,打开盒子,见到了之前被她剪断的红绳,还有上面挂着的小铃铛。 第98章 卫璟这个禽兽 盛皎月觉得卫璟真够变态,被她剪断扔了的东西也能让他找回来,还叫人给她送上门。 她不喜欢小铃铛,不过这个镂金镶玉的铃铛做工精致,格外好看。 盛皎月猛地关上锦盒,泄愤似的把盒子推到角落里,用绸缎将盒子盖好,眼不见为净。 她在皇宫寝殿里醒来的那天晚上,脚踝上就被戴上了这个小玩意,男人特别喜欢摸她的后脚踝,温热指腹贴着后面那片敏感娇嫩的皮肤,往后缩就被握得更紧。 黄昏渐深,天边云迹染了些许澄明的昏黄色。 盛皎月披上外衫,起身去窗边吹了片刻的晚风,她心乱如麻,脑子里一会儿是卫璟凶巴巴威胁恐吓她的画面,一会儿又是他将光着脚的她抱回寝殿的模样。 她怎么会想起他呢?这个她一直都想躲开的人。 天色逐渐黑了下去,府内亮起灯盏。烛火跳跃,灯下的脸庞尤显柔和。 盛皎月抛却脑子里胡乱的想法,用过晚膳后,借着灯火看了一会儿书就睡了。 — 盛府多了位七小姐,消息瞒不住。 忽然冒出来的七小姐,身份成疑,惹人猜忌。 有人说是盛家大爷养了外室,偷偷生下来的私生女,也有人说这位七小姐根本不是盛家的血脉,来路不明,只是为了日后进宫选秀准备的棋子。 盛皎月闷在院子里没有出门,读了几本书,抄写了一些经文,凝神静气。 天气炎热,池子里的夏荷已经开了花。拱桥底下铺满接天连碧的荷叶,还出了朵并蒂莲。 等到傍晚,气温没有晌午那般炎热。 盛皎月打着油纸伞缓缓走到后花园的亭子里,隔得不远,肉眼就能看清楚那朵并蒂莲,含苞待放,粉嫩娇艳。 傍晚潮湿的雾气落在花苞上,像几欲滴落的露水。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并蒂莲,觉得新奇。 两朵花同生一株,依偎靠拢。 母亲昨天还在说花儿都知道要找个伴,她怎么就是不愿意嫁人呢? 年纪大了,可挑选的余地就不多。 盛皎月依然说不急,她没有特别喜欢过什么人。 她忽然想起来张大人,如果不是被新帝发现了踪迹,说不定这个时候她已经和张大人定亲了。 很多人都说过喜欢她。 盛皎月觉得他们的喜欢都仅仅是见色起意,等她不漂亮了,就不喜欢她了。 她是个无趣沉闷的人,并不会主动去讨男人的欢心。 也不喜欢去讨男人的喜欢,若是碰不到很喜欢很喜欢的人,一辈子不成亲也没有什么。 不过父亲和母亲肯定不会答应。 每当这个时候,盛皎月就想如果她真的是个男人就好了,不会有这么多的烦恼。 — 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知道七小姐是怎么回事,顾青林清楚,裴琅也清楚。 而程离彦之前在苏州没有找到人,这次听说盛家的事,稍作沉思心中就有了计较。 盛府又热闹了起来,盛暄一个头两个大,挨个敷衍,不让见人。 盛皎月每天偷偷摸摸从后门溜出去,时常去街上淘来些绝迹孤本,她上当受骗的次数比买到真正孤本的次数多得多。 穿女装出门总有各种不便,但她也没有再穿男装, 盛皎月知道自己穿着男装的模样亦是有几分还不错的姿色,以前就常常被胆子大的姑娘拦住路,打听姓名。 她还记得上回白姑娘将她按在墙边,红着脸说要嫁给她的场景。 她不想再让别的姑娘伤心了。 盛皎月以前买的耳垱玉坠总能派上用场,这日出门穿了身锦绣云纹烟罗裙,细花纹玉带勾勒腰肢,衬得体态轻盈,尤其是这把盈盈一握的细腰。 原本曳地的裙摆刚好落在她的脚踝,宽袖大摆,衣摆随风轻晃,缥缈似仙,又落落大方。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胸口勒的有些紧。 她这处本就生的珠圆玉润,翘臀□□,身段婀娜。 她将抹胸往上扯了扯,坐在梳妆镜前,给自己描眉,画的不好看又被她擦掉了。 首饰盒里的胭脂水粉都派不上用场,她不怎么会用,最后看着镜子里唇红齿白的娇娇小姐,莞尔笑了起来。 她戴上了一对玛瑙玉珠的耳垱,发髻上涌了两根金色步摇,皓腕佩玉。 稍作打扮,眉眼间看起来似是多了几分浓稠的颜色。 盛皎月戴着面纱出门,不料被好色之徒盯上,扯掉了她的面纱。 若非邢坤及时出现,她差点要被那群恶仆绑走。 来往的行人忍不住侧目。 名动京城的第一美人也未必有她这般姿色。 难怪盛家的人会将私生女接回来,如此样貌将来送入宫中必能独得圣眷。 邢坤仓促别开眼,将所有情绪遮掩在眼底,“陛下请您去别院。” 盛皎月还记得卫璟答应将她送回家的条件是什么,要她不能拒绝他,推辞他。 “我还没和母亲说,不然改日?” 她骗了卫璟也不止一回。 总是能敷衍成功。 邢坤抿唇:“盛姑娘该知道莫要得寸进尺这个道理,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陛下不是兔子。” 盛皎月犹豫不决,终是点点头:“好。” 卫璟的别院还是先前他当太子时在行宫外建造的。 她随着邢坤穿过正堂去了后院,男人难得穿了身月白色锦缎常服,气定神闲坐在院中的石桌前,桌面摆着棋盘,左手黑子,右手白子。 他在同自己对弈。 遥遥相望,他身后的繁茂嫩绿的枝叶随风过轻晃,伴随着沙沙的声响。 男人眉心里淡淡的威慑被温和感取而代之,眉梢浸着淡淡的柔和。盛皎月忽然想到一个词——芝兰玉树。 其实他不生气的时候,往往都是这样温润和善的样子。 不过总是在她面前阴晴不定,她都不知道哪里惹了他。 盛皎月看见他穿白色衣衫总会想起年少读书时,他递给自己的那份糕点,香香的、甜甜的糕点。 耳边还有自己正儿八经的说着要嫁给他的稚语。 盛皎月发觉自己的心跳又开始异常,心脏跳跃剧烈,待她深深呼吸几次,才好了些。 她慢步挪到他跟前,“殿下。” 卫璟让她先坐。 其实她不该再叫他殿下,他早已不是太子。 不过男人没有纠正,她叫惯了,他也听习惯了。 盛皎月以为殿下是找她下棋,可没过一会儿,男人就收了棋盘,亲自给她斟茶,“送你的礼物,可收到了?” 盛皎月捏紧茶杯,“那个铃铛吗?” “嗯。” “我不喜欢,我都扔了的。” 卫璟当然知道她扔掉了,他不太理解她为什么不喜欢,想了想可能是脸皮薄,听着声音会不好意思。 他见到了她就又忍不住起了要把她抓回宫里的心思,不过是能忍。 “朕这两日都睡不着。” “您让太医给您开两幅安神汤。” 卫璟身边无人可以讨教如何讨女子的欢心,这几天闲时看了许多搜罗来的民间话本,情情爱爱,抵死缠绵的风月情史。 卫璟边看边皱眉,不过也慢慢悟出了些门路。 他一份正经道:“喝药没用。” 盛皎月垂眸,手中无措,玩起自己的手指头。 卫璟紧跟着用更正经的语气说道:“朕是想你想的。” 话本里学来的话,虽然肉麻,不过亦是他的心底话。 男人说完这几个字,耳朵也悄声无息泛起了红,不过是表面能装相。 盛皎月睁着傻兮兮的圆眼,抬头愣愣看着他,脸上逐渐腾起潮红,舌尖发烫,说不出话。 卫璟蹙眉,话本都是骗人的。光说好听的话有什么用? 算了,他还有耐心。 院子里风大,卫璟怕她吹了风会得病,就领着她进了屋。 盛皎月站起来的时候脑袋发晕,沉沉的脑袋一半是被男人刚才说的那句话吓出来的,她方才好不容易恢复的平静,又被这颗石头激起波澜。 心口跳的剧烈,面色发红。 她不小心踩空阶梯,短促的惊叫埋没在嗓子里,身旁的男人眼疾手快揽住她的腰肢,握住了她的胳膊。 她崴了脚,一阵阵的痛。 整个人半跌在他的怀中,夏日衣衫轻薄,他的掌心发烫,灼热的温度贴着她的皮肤,带着滚烫浓烈的气息,侵占了她。 盛皎月刚往前迈了小步,脚踝传来的疼痛害的她皱起眉。 卫璟低声道:“别动。” 他将她拦腰抱进屋子,从柜子里找出活血化瘀的膏药,然后将她的脚踝搭在自己的大腿,“你怕不怕疼?” 盛皎月点头,“怕的。” 卫璟说:“忍着点。” 他叫她张嘴,而后将自己随身带着的干净手帕塞入她齿间,“疼就咬住。” 男人狠心动了手,将她脚踝错位的骨头板正。 只听“咔”的一声。 盛皎月眼泪都疼了出来,哪怕咬着帕子也发出了声低低的痛呼。 门外的裴琅闻声止住脚步。 先前盛皎月被关在宫里,裴琅想尽法子也见不到人。 如今他守株待兔多日,趁此机会,闻讯赶来,隔着门听见了这声低呼。 他顾不上什么君臣之别,也不想管风度仪态,他要踹门。 卫璟这个老谋深算的禽兽! 第99章 叫她皇嫂 裴琅是将军,自幼骑马打鹰飞檐走壁,一众护院还拦不住他。 他平日表现的像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小纨绔,真遇上事,就没有那么好说话。借口有事来寻陛下,正大光明,无人敢拦。 裴琅心底怨气不小,他三番五次在陛下面前提起过自己喜欢她,以前她尚且扮作男儿时也执意说要将她带回边城。 反而还是太子的卫璟,对她并无兴趣,待她不假辞色。 现在算是怎么回事?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不近女色都是装出来的。 裴琅脸色冰冷阴沉,隔着一道房门,他站在门外颇为阴阳怪气,“陛下,臣有事要奏。” 说完这句,他便重重推开了房门。 卫璟眉眼淬着淡淡的冷漠,不慌不忙将她的双脚藏在被子里,抬眸看向忽然闯进来的男人。 裴琅眉间神情颇为桀骜不驯,这些日子留在京城,倒是将他在战场上锋利棱角磨得温和了几分。 他的目光紧随着床榻上的少女,眼瞳漆黑,目不转睛。 裴琅望着她身着衫裙的模样,忽然记起来曾经在酒楼里见过的那位少女,眉眼与她别无二致,乌眸柔眉,神色平静又温柔。 恐怕那回就是她。 她这样穿无疑是漂亮的,作少年打扮时眉目俊秀,清清爽爽干干净净的出尘少年,作娇娇女郎打扮,多出几分精致柔媚,水汪汪的眼睛除了可怜还存着叫人怜惜的楚楚弱态。 她躲躲闪闪,表情很不自然,偏过脸想要躲起来。 若非怕自己像掩耳盗铃,她想钻进被子里,遮住脸。 裴琅想到方才她就是用这种娇滴滴的样子坐在卫璟怀中,面红耳赤的像被染上了娇羞颜色,有些气恼。 卫璟起身,挡住了裴琅的视线,男人有着与生俱来的占有欲,自然不喜欢旁人盯着他喜欢的人看。 不知分寸,没有礼数。 卫璟气定神闲,面色淡淡,“何事?” 裴琅的眼尾多了道指甲盖大小的疤痕,这是他前几个月在边城上阵杀敌时留下的伤,以前也总是受伤,不过多是留在胸前或是后背。 头一回伤了脸,短短的疤痕让他本就锋利俊朗的脸孔衬得更加冷锐,拧眉沉眸,煞气浓烈。 即便被男人遮挡,裴琅的眼睛越过他的肩膀,死死盯着床上的那道身影,只能从空隙里寻到她的侧面,丝绸般细腻的长发垂落肩侧,身躯薄弱,下巴丰润,鼻尖泛红,双手紧紧抓着身下的床单,发颤的双肩使她看上去颇为紧张。 裴琅收回目光,他说:“盛大人请我将七小姐送回家。” 卫璟唇边含着浅笑,笑意浅薄,未见几分真心,“盛大人何故要将这种事托付给你?” 他的语气骤然冷落,紧跟着又道:“裴琅,你少胡来。” 裴琅笑了,丰神俊朗的小将军笑起来也是格外好看的,笑意融化了些许冷煞,他看着床上那人颤颤的肩膀,笑容更深,“自然是因为我和七小姐关系匪浅,早已私定终生。盛大人默许了我们这桩姻缘,已然将我视为他的乘龙快婿。” 裴琅说完这段话,瞥见她似乎抖的更厉害,像是被他胡诌的谎话逼出来的,他心中快意不少。 她当骗子,他也要撒谎。 让她在京城安安分分等着她,弄出假死这出姑且不论,怎么对卫璟就是含羞带怯的样子?见了他就像老鼠见了猫,只想着躲,想着逃。 裴琅在军营里长大,教训手下倒是简单,挥鞭子抽两顿,杀一儆百,打的他们不敢再犯。可是被她惹恼,欺骗戏耍,这口气只能咽下去。 他不会对女人动粗。 何况她这小身板别说经不起吃鞭子,连吓唬能将她吓出病来。 裴琅说话慢悠悠,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陛下不信可以问问七小姐,听听臣说的是不是实话。” 盛皎月要被裴琅气出毛病,听他满口胡言乱语,败坏她的名声。 她和小将军分明是最清清白白的关系,根本就没有私情。 小将军一定是看穿了她的身份,不然不会来卫璟面前说这番话。 既然躲避已经没用,她索性探出半边身子,白皙的面颊染着轻薄的粉黛,她红着脸说:“你撒谎。” 少女拧住秀气的眉毛,咬字清晰,语气坚定,一板一眼的吐字,应当是加重了力道和分量的清冷之语,从她口中吐出来偏就是粘耳朵,软趴趴又黏糊糊。 盛皎月气不过,黑白分明的眼珠清澈透底,像被清水洗过的碧色琉璃,通透明亮,她又说:“你在骗人。” 荒谬。 如此荒谬,小将军也能面不改色的胡扯。 裴琅觉得她发怒也是灵动可爱,不会将他吓住,他虽是武将,也不是什么书都不读,能文善武才能当将军。肚子里没墨水的人上不了战场,即便是去冲锋陷阵,也活不了多长。 裴琅说:“是你不认账。” 他好心帮她回忆那天晚上的事情,当着新帝的面全部给她抖了出来,“你是不是将自己藏着掖着的身份告诉我了?” “你是不是依依不舍看着我了?” “我说叫你在京城乖乖等我回来娶你,你是不是点头了?” 盛皎月压根不记得他问的这些,那天晚上对来而言是惊恐的一夜。 小将军明目张胆闯入她的卧房,拿要掀她被子来威胁她坦白。 根本就不是她自愿要说实话的。 至于他说的依依不舍,乖乖等他,这分明是没有的事儿! 盛皎月下意识去看殿下的脸色,白皙漂亮的脸上没什么情绪,静静握着手里的佛珠,漫不经心拨弄两下,察觉到她的眼神,轻轻笑了声。 冷冷的,没有温度。 盛皎月张嘴说谎就磕巴,“没有的。” 她分毫不认,“你想陷害我。” 裴琅被她磕磕绊绊心虚不已的样子逗笑了,“原来七小姐当日是耍着我裴某玩?” 翻脸就不认账。 盛皎月好像记起了点自己为了快些打发他,对他点过头,可逼迫出来的怎么能算数呢? 她又看了两眼卫璟,莫名自信他会帮自己,缩回去的爪子忍不住又亮了起来。 “是裴将军强人所难,我是被你逼的乱点头,不能作数。” 裴琅哪会和她客气,见她当着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还时不时去偷看卫璟,火上浇油。 “你就是应了我。”裴琅不客气道:“没得反悔。” 盛皎月好脾气的人都想和他吵架,他就是强词夺理。 她还欲与裴琅争执,卫璟先她张了嘴,看着裴琅淡淡的说道:“你先出去。” 眼前的人是帝王,哪怕裴家是他母亲的娘家,裴琅也不好太嚣张。 卫璟又对盛皎月说:“袜子穿好。” 盛皎月等他们离开后缓缓穿好袜子,她又穿好鞋子,悄悄地走到门边,竖起耳朵贴着门偷听。 卫璟方才一直在安静的听着,他看的清楚,少女和他辩驳时苦拧着眉,很是抗拒。 她讨厌别人强迫她。 所以先前那么怕他。 卫璟对裴琅也算了解,美酒美人,都要收入囊中。但凡他看上的,就要带回家去。 他不会冷落,正在兴头上喜欢的人,确实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就送她月亮。 可他的喜欢总是存不了多久,最长两个月,心血来潮的那股劲不见了,就厌倦了。 卫璟问:“你想娶她?” 裴琅知晓话中有陷阱,不上他的当,“她答应了我。” 卫璟勾唇,“答应你的是三小姐,她现在是七小姐。” 裴琅的唇绷成一条冷漠的直线。 卫璟是帝王,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世上所有事情都是由他说了算。 他拍了拍裴琅的肩膀,“以后你见了她得到皇嫂。” 卫璟是他的表兄,不过裴琅比他只小了两个月,从小就不肯叫。 卫璟说完也不等他回话,帝王周遭的威慑压迫迎面朝他打了过去,位高权重四个字就压在他的肩头。 “邢坤,送裴将军回去。”卫璟冷声说完这句,又冷冰冰对他说:“至于你的皇嫂,朕会亲自送她回府,不劳你操心,往后也不要惦念。” 卫璟还是记仇的,捻醋比谁都酸,独占欲比谁都强,“往后不要再来找她,没事也少进宫。” 这是威胁。 也是好意提醒。 盛皎月听不清楚,她将身体紧贴着房门,哪知房门没有上锁,整个人狼狈从跌出门外。 卫璟转身看见趴在走廊上的少女,无奈摇了摇头,轻笑着叹了口气,男人走上前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急着要追谁?”他问。 盛皎月不好说自己是偷听不成遭了难,她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殿下,我该回去了。” 卫璟留她用晚膳,吩咐下去过后,也没忘记和她算账,“裴琅说的是怎么回事?” 她很会骗人,他是清楚的。 盛皎月低头,“我方才说了是裴将军威胁我。” 卫璟问:“他如何威胁你?” 盛皎月抿了抿柔唇,满脸不情愿的解释,“我若是不听他的话,他就要掀我的被子。” 她用男儿的身份生活多秒,思维一时转不过来,“那个时候我刚睡下,衣裳都没穿好。” 第100章 我不要你 盛皎月在自己的闺房睡觉,只穿了件打底的春衫,衣襟宽松透气,布料很是轻薄。 若非如此,怎可能裴琅说什么她就点头应什么。识时务者为俊杰,先把人骗走,日后再做打算。 谁知道裴琅自己都不觉得夜闯闺房威逼利诱这种事羞耻,还好意思拿出来说。 卫璟眸色一冷,“是他的不对。” 盛皎月感觉殿下通情达理了许多,她颇为认同的点头。 夕阳渐落,盛夏傍晚的热风盈盈拂过面颊,温柔似水,像盛了潮湿温暖的雾气。 别院里留下来伺候的丫鬟小厮只有几个,都是曹缘亲自挑选,嘴巴严,脑子机灵,再不济也得会看脸色。 丫鬟们低垂眉眼,没得到命令始终不敢抬头看,安安分分上齐了晚膳。 主子用膳,原本还要留两个布菜的丫鬟。 可是卫璟一向不喜欢她的脸被别人瞧了去,挥了挥手让她们扯了出去。 盛皎月闻着饭菜的香气也觉得有些饿了,吃了半碗鱼肉豆腐羹,入口即化,味道鲜美。 她就又吃了半碗,还吃了一碗米饭。 她是不怕胖的,太瘦了反而容易生病。 — 盛皎月回了盛府就被她父亲拦住,盛暄盯着女儿的脸,想叫她有事没事都别往外乱跑,话到嘴边又不忍心说。 于是,沉着脸问她:“你去哪儿了?这个时辰才回来。” 盛皎月不能告诉父亲她和陛下私会一事,虽说局势已定,父亲心中还是有怨气,只不过将对帝王的不喜藏在了心里。 “父亲,我出门去衣铺让人帮我做了两身衣裳。” “下次早些回来。” “嗯。” 盛暄还有正经事要问:“你姑母家有个侄儿,年纪不大,和你差不多,仪表堂堂,至今没有娶妻,我让你姑母带他来见见你。” 事发突然,盛皎月之前从没听父亲提起过,“我还没想好要嫁人。” 盛暄听了这话就不高兴,又想起她之前为了逃婚做出假死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你别怪我心狠不愿意留你,实在是你这张脸太能惹是生非。” 卫璟是什么人?杀人不眨眼。 外软内冷,城门口的红砖都是被他杀了的人用血染出来的。 他极有手段,亲兄弟悄声无息说杀也就杀了。 怎么独独就着她?任由她做这些荒唐的事。 盛暄也是男人,十有九分是他看上她了,企图据为己有。 宫里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盛暄无论如何不愿见到自己的亲生女儿日后是张贵妃的下场。 嫁给普通人家还有盼头,若是门当户对,家里人也能给她撑腰。 一入宫门,就再没有回头路。 盛暄不愿和她多说,摆了摆手送她回去了。 新帝以七小姐的身份将她送回来,其中深意他再清楚不过。 日后他还是要把人带回去的。 — 裴琅乃是边城一霸,自是没那么容易善罢甘休,回到将军府就要叫他母亲请人去盛家提亲。 裴琅的母亲亦是上阵杀敌的女将军,彪悍洒脱,忽然听见儿子想要娶妻成家,连忙打听是谁家的姑娘?芳龄几何?家中几人? 她不在乎儿媳妇的家世门第,身体康健,为人清白,心地善良就好。 将军府还不需要靠和簪缨世家联姻来稳固地位,等裴琅说出他想娶的人是盛家刚被接回来的七小姐。 裴琅的母亲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她不行。” 裴琅冷着脸,“为何不行?” 裴琅的母亲瞪他,“这是你的未来皇嫂,这事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只有他儿子还一门心思想娶他的未来皇嫂,翻了天了他。 这是皇帝要的人,别人抢不走。 又怎么犯得着和皇帝抢女人呢? 不过裴琅的母亲对这位七小姐万分好奇,什么样的姑娘能让她清冷如月的侄儿动了尘心。 布好天罗地网,处处都是他的陷阱。 只为了她一人。 “盛家这位七小姐长相很美?” “好看。” “为娘知道你喜欢好看的姑娘,京城里的美人保管只比边城多,你换个人,我立马让媒婆去帮你说亲。” 裴琅咬牙执拗道:“我就喜欢她。” 将军夫人也是个暴脾气,狠狠踢了他一脚,“你别不识好歹,做事情要有个数,你真当你表兄是懦弱不堪的昏君?” 裴琅憋着口气,不吭声。 将军夫人已经捏起鞭子,“收收心,再敢胡思乱想我先拿鞭子抽了你。” 裴琅不服气,“我先看上的她。” “那你怎么没早点把她娶回家?!” “她不愿意。”裴琅理直气壮。 将军夫人被他气笑了,“不愿意你还想抢!?” 裴琅满面的不在乎,“抢回来总比被别人抢走的好。” 将军夫人懒得和这头倔牛讲道理,她儿子虽然混账,可以前还真没做过强抢民女这种事,这次就是在发魔怔。 — 京城贵圈,稍有些人脉的世家,都清楚盛家七小姐是皇帝的人,别人肖想不得。 这位盛姑娘平日出门,都遮着脸,见过她的人不多,但貌美的名声却是早就传出去了的。 京城里的姑娘们开始跟风学习盛姑娘的打扮,穿着样式简单的衫裙,佩戴漂亮精致的首饰,不施脂粉,素面朝天。 唯有盛皎月一人被蒙在鼓里。 皇帝不打算隐瞒自己的心思,太后也就知道了这个事。 盛家的人,她不喜欢,她咽不下这口气。 太后让人将盛七小姐请到了宫里,她很快见到儿子的心上人,一口气差点没有喘过来。 这张脸,她再熟悉不过。 太后当初看盛家送进宫里的那个伴读,就如眼中钉肉中刺,唇红齿白,五官稠丽,根本不像个男儿。 盛皎月低头叹气,她知道太后一直就不喜欢她。等双腿站的发麻,她听见太后有气无力地说:“送她回去。” 宫里处处都是皇帝的眼线,她想处置别人倒是小事,皇帝要的人,轻易动不得。 不过太后想到将来盛家女入宫来碍她的眼,就气的寝食难安。 太后深思熟虑了两天,狠下心肠,无论如何不能让盛家女成为后宫宠妃。 于是,太后又让人将盛皎月请进皇宫。 她不会杀了盛皎月,死人更难忘记,毁了她比杀了她容易。 太后命宫女将她带到偏殿,让御膳房的人送来几盘糕点,还有从杭州进贡来的龙井茶。 盛皎月不敢吃面前的糕点,怕里面做了文章,犹豫半晌,她捏起一小块,咬了小小的一口,就不肯再吃。 她说自己吃饱了之后才进宫的,这会儿不饿。 太后心底冷笑了声,盛家女还是有点小聪明,明摆着是防着她做手脚。 “不饿就不吃,喝口茶压压腻味。” 盛皎月低低嗯了声,端起茶杯轻抿小口,将茶杯放回原处。 宫女毛手毛脚,不小心将茶杯打翻在她的裙摆,茶水溅湿透了她的衣裙。 太后冷冷斥责了宫女,随后慈眉善目看着盛皎月,吩咐嬷嬷带她去偏房换衣裳。 盛皎月随嬷嬷去往无人的偏房,屋子里点了熏香,味道浓郁,扑鼻而来。 浓烈的香味,闻的时间长了脑袋好似都要发晕。 房门关紧,窗门也是紧闭。屋子里透不进风,有些沉闷。 盛皎月换好衣裙后感觉脑袋更晕了,她摇了摇头,眼前视线天旋地转,昏昏沉沉。 她腿脚发软,脚底趔趄,扶着床沿才没有跌坐在地。 汹涌的热潮忽然烧了起来,她浑身的血液逐渐滚烫,皮肤摸起来也微微发烫,难以言喻的酥麻感逼出了她眼角的水光。 熟悉的情潮让她的面颊也泛起了潮红,身体燥热,四肢发软,使不上力气。 她的神智也被烧的稀里糊涂,蜷缩手指紧紧抓着床单,捏的过于用力,指甲盖都是白的。 呼吸越来越急促,吐出来的气息温度灼灼。 她知道自己中药了。 糕点没问题,茶水也没有问题。而是这间屋子里点的檀香里做了文章。 太后不会放过她,肯定是要找人糟蹋了她的身体。 盛皎月强迫自己冷静,当务之急她要自救,她撑着力气从床边爬起来,跌跌撞撞跑到门边,从里面打不开。 房门被上了锁,迷迭香还在断断续续的燃烧。浓烈的药性害得她透不过气,她半昏迷倒在软榻边。 太后让人去把南阳侯府的世子请了过来,只说有份大礼要送给他。 顾青林推开门,旖旎的迷迭药香围剿了他。 少女身着轻薄衣衫,腰肢软软靠着软榻,面色潮红,气息滚烫。 顾青林握住她的胳膊把人打横抱了起来,他是她的丈夫,对她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 她本来就欠了他一次洞房花烛。 盛皎月虽然已经有点神志不清,眼前被漆黑朦胧的雾色笼罩,却还是能闻的到男人的气味。 不是她喜欢的味道。 她认出了顾青林,她泪眼灼灼看着眼前的男人,带着哭腔说:“我不要你。” 她使劲推开他,“你走。” 顾青林胸口刺痛,深呼吸:“你对不起我在先。” 盛皎月想了想,软软糯糯因为身体难受声音带着哽咽:“对不起,这样总可以两清了。” 顾青林被她的敷衍气到笑。 她埋着脸,泪水打湿了枕巾,只会一遍遍的说我不要你。 顾青林问她要谁,她又答不上来。 他怕她身体受不住,终究还是对她心软,给她喂了点凉水,又用冰水敷过的面巾搭在她的额前。 顾青林准备让人去金銮殿通传一声。 新帝消息灵通,朝堂上身着的深色衮服都未来得及换,带着两列禁卫军将太后所住的寿康宫团团围住。 第101章 卫璟 寿康宫不让进也不让出,禁卫军身着冷冰冰的铁甲,腰佩冷剑,满面生人勿近的肃杀。 卫璟并未在寿康宫留钉子,太后毕竟是他的母后,这份体面是他应该给的。 太后请了盛皎月入宫的消息,他是知道的,让曹缘多多留意,若见势头不对,即刻来禀。 寿康宫里迟迟没有动静,南阳侯府的世子又忽然被太后召见,事情处处透着不对劲。曹缘不敢耽搁,立刻让人去禀告陛下。 新帝下了朝气势凛凛杀了过来。 新帝尚且是东宫太子时,韬光养晦收敛锋芒,喜怒从不形于色,接人待物大多手段还是温和,不是真的惹恼了殿下,他都客客气气的,不会给人难堪。 尤其太后还是皇帝的生母,给够了体面,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半点情面不留。 太后心中犹如打着鼓,七上八下,不过强撑着精神保持自己太后的威仪,“你这是要做什么?” 卫璟压着眉间的不耐,开门见山:“母后,她人在哪儿?” 太后心里还在算计着时辰,离顾青林进去那间屋子已经有一炷香,成没成事不好说,不过顾青林当初连牌位都要娶回家,想必对她的感情十分深厚。 一炷香的时辰也够他办事。 太后还想拖延些时辰,皇帝找到又如何?当场捉奸在床,能平白忍得下如此屈辱? 男人嘴上说着不嫌弃,过不了多久就会厌弃。 何况皇家血脉不容玷污。 “你来晚了。”太后冷着脸说完这几个字,她是怕自己的儿子的。即便是她所生,也非她能所控制。 从他小时候,千禧寺的法师就说他天生就是孤煞命,此生杀孽太重,每月都需要去千禧寺听经念佛,方可化解他骨子里的煞气。 她那时还不大信。 他从小就乖巧,从不给她添麻烦。成熟稳重,古板老练,不像个孩子。 后来她渐渐发现,儿子的心肠确实远远狠得超出她的想象。 不怕见血,不怕杀人,满眼的冷漠。 太后软下声,“只要不是盛家女,哀家都不会插手。” 卫璟端着脸,沉默半晌后让人将一屋子的宫女嬷嬷都捆了起来,刀已经架在她们的脖子上,“母后,人在哪儿?” 太后不敢相信他竟然要当着自己的面杀她的人。 她脚步踉跄往后倒了几步,跌坐在圆椅里。 卫璟早就没有耐心,冷眼如弯刀,朝这些个没有眼色的奴才们扫了过去,语气平淡,“既然什么都不知道,那就都杀了。” 有胆小的太监架不住惊吓尿了裤子,哭着叩首求情,“陛下,盛姑娘在东边的厢房。” 卫璟走的大步流星,一刻都不能等,临走时压着怒火平静吩咐:“看着他们,听候发落。” 厢房门外上了锁,还是一把极沉的云旗锁。 卫璟用剑狠狠劈开锁扣,踢开了房门,眼底拧着阴沉沉的暴戾,屋子里延绵细密的浓香,灌入深处。 他不许旁人靠近这间屋子。 院外的侍卫自觉低头。 卫璟扔了手里的剑,他看起来和往常一样的平静,深色瞳仁静静看向床榻的方向,床幔轻落,遮云挡雾,视线朦胧看的并不清楚,只有听得到溢出的断断续续的低泣声,如同闹脾气小奶猫,听起来又娇又难受。 顾青林穿戴整齐站在他面前,嘴角扯起淡淡的弧度,心有不甘本来还想说两句难听的话骗骗帝王。 好让他以为木已成舟,他来的太迟。 话到嘴边,想了想还是咽了回去。 三言两语乱说坏了她的清白,还不知她清醒后要如何记恨自己。顾青林心中也有怨气,这个人素来看着乖巧柔软,平日的脾气也是比谁都好。 成婚前什么都答应的好好的。 转身人就跑了。 顾青林回过神,“陛下还是尽快请太医来看看吧。” 檀香已经染尽,药效却还在发作。 卫璟面无表情:“你出去。” 顾青林陷入沉默,袖中的手掌缓缓攥成拳头,指骨关节隐约见白,他慢慢走了出去。 盛皎月趴伏在榻上,骨头发软,身体从内到外滚烫了起来,雪白细腻的脸颊已经染成熟红色,媚眼如丝,水润的眼眸好似秋波流转。 她的双腿夹.着枕被,秋水汪汪,泪眼涟涟,眼尾勾勒着浓稠的殷红,精致柔白的下巴掩在被子里,乌瞳浮起颤颤的光泽,神态纤弱又可怜。 衣裙凌乱,发丝如瀑铺在枕边。 少女葱白的拇指紧攥着腰间的玉带,手指头粉粉嫩嫩,贴着腰带想扯下来又生生忍着。 她难受的快要死了。 想放纵自己,又从心底抗拒。 药性猛烈,少女掐着掌心才能保持最后一丝理智,紧紧绷着那根弦,先前顾青林给她喂了点凉水,干涩的嗓子才好了些。 可那团火卷土重来,烧的更猛。 她悄声无息的流着眼泪,哭的梨花带雨,难受的要命。 她听见殿门开了又关了的声音,眼前湿润晦暗,她几乎看不清来人,听见离她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下意识拢紧手指。 她抬起潮湿的眼睫,看清楚来人,不知道为何心里一直绷着的那口气得以松懈,蜷缩收紧的手指逐渐张弛。 男人俯身,灼热的呼吸打落颈侧。 她忽然被他抱起来,她落下了眼泪,一半是因为身体太过难受。 盛皎月横下心,意识不清楚的状态去拽他的腰带,乱无章法,又找不对地方,受伤本来就没什么力气,扒拉一阵也没能解开他。 卫璟深深吸了口冷气,按住了她的手,捏起她娇嫩泛红的下巴,哑着声问她:“知道我是谁吗?” 盛皎月来之不易的勇气被他这句话兜头浇灭,她缓慢松开手指,也不再去碰他。似乎有点生气了,扭过脸,咬紧牙关忍受着不舒服。 卫璟不依不饶,“说话。” 盛皎月本来就难受,眉毛一皱,脾气上来了就是不肯理他。 卫璟也不高兴,以为她没有认出自己。 这个药,一时无解。 卫璟虽然喜欢她,却也不想趁人之危。她连眼前的人是谁都认不出来。 他将自己冷冰冰的手背贴着她的脸颊,好让她觉得舒服些。 不过如此也只能维持片刻。 似乎是察觉到男人的身体都是凉的,她主动朝他贴了过去,只是将他当作能降温的冰块。 过了一会儿,她又难受的开始翻来覆去,想要解开衣衫。 依旧被他的手掌按住,她来了活期:“你别管我。” 卫璟有苦说不出,腰腹已然坚硬,表面冷冷淡淡,“不行。” 盛皎月拿脚去踢他,边流着眼泪边踢,然后破罐子破摔,张嘴说:“你帮我随便找个男人吧。” 空气凝结成霜,气息沉滞。 她没觉得危险降临,反而感觉自己这个主意不错,何必将清白看的那么重要,自己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她想了想,低声提起要求:“要长得好看的。” 太丑了不行,她想吐。 她的要求还不少,“不要力气大的,最好是善解人意的书生。” 她看不清男人的神色,也就没有平日那么怕他,反而觉得他此刻给了她足够的安稳感,她又用脚丫子踢了踢他。 她自己觉得是踢,在卫璟看来就是蹭。 鼻音浓重,软中含娇:“你找人找的快些。” 帮他找来。 说完陷落久久的沉默。 万籁无声。 卫璟笑了,捏着她的手腕,原本只用了三分力,如今用了七分。 他说:“不用找了。” 卫璟幽幽的冷眸盯着她的眼,吐字清晰,似作逼问:“你到底认不认得出我是谁?” 盛皎月的手腕被他掐的十分疼,她故意不说,又受不了疼,“卫璟。” 黏糊糊的声音,像裹了蜜的糖。 卫璟嗯了声,亲了亲她的眉眼,“不要别人,换成我,行不行?” 盛皎月扭过脸,不给他一个痛快。 卫璟在她耳边轻哄,“去宫外找人,你撑不到那个时候,不妨让我来帮你。” 盛皎月没有说不行,他就当她答应了。 卫璟低头含弄她的唇瓣,“是我对不住你。” 盛阳正炽热,屋里天光无色。 曹缘在院子外等候到天黑,双腿站的发麻,里头什么动静都听不见。 这都过去好几个时辰了,曹缘从太医院请过来的太医怕是派不上用场了。 夜里有点凉,曹缘有点站不住,本想让他的徒弟来挡挡,房门开了半扇。 男人的表情似是刚刚餍足,另外换了身衣裳,展平的眉眼神态轻松,新帝吩咐道:“打水。” 曹缘怔了一瞬,“是。” 这回一定成了事。 这么长的时辰,盛姑娘应该遭了不少罪。 盛皎月已经累得睡着了,深更半夜醒了一次,身上换了套干净的里衣,之前已经被糟蹋的皱巴巴的裙子不知道被扔去了哪里。 腿上的软肉红红的,膝盖也被磨的通红,跪的时辰也没多久,但就是容易疼,若是被褥的料子粗糙些,恐怕她膝盖上的皮.肉会被磨破。 她的记忆逐渐清醒,记得自己抓破了他的背,一声声婉转,低低的叫他卫璟。 她自己没发现,越叫他的名字。 吃的苦头仿佛就越多。 第102章 避子汤 她喜欢叫他卫璟。 其实盛皎月第一回 念他的名字时,就觉得很好听。 上辈子,她也是常常在床榻上直呼他的名讳,有时候好脾气被他逼到忍无可忍先是恶狠狠咬他,然后再叫他的名字诅咒他。 读过书的人好面子,多出几分清高。 哪怕被欺负的再狠,诅咒人的话也不敢说的十分难听。抹不开嘴,说不出口。 她说的最过分的,也是说的最多的便是骂他禽兽,下辈子投胎肯定不是好人。 新帝不在乎她从嘴里冒出磕磕绊绊的诅咒是什么,反而还有心思拿她打趣,“朕下辈子当禽兽,投不成人。” 她连诅咒人都没有他狠的下心肠。 盛皎月回过神想起来她就这样稀里糊涂和他上了床,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就当是场意外,谁都不要放在心上。 盛皎月坐起身,骨头酸软腰肢胀痛,她轻手轻脚掀开被子,看了眼自己稍显的有些“触目惊心”的身体,这个男人从来不知怜惜,力道极重。 七魂八魄都叫他给撞没了。 殊不知卫璟已经十分怜惜她,只用了三分力道,还有七分精力没有来得及发泄,给她时辰好好休息,不然怕她身体吃不消。 细胳膊细腿的小身板,禁不起折腾。 盛皎月的双腿没什么力气,腿上的软肉青一块紫一块,是被他咬出来的。手臂亦是被磨得通红。 她伸手端起床边的茶杯,手指头颤颤发抖,喝了杯水解渴。随后又倒在温暖的锦被里,继续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盛皎月时醒时梦,身后的男人用双臂霸道圈住她,过了一会儿,密密麻麻的轻吻落在她的后颈,气息洒在少女耳后那片最敏感的软白瓷肤,好似羽毛轻拂面而过,扰得她的耳根子都酥酥麻麻。 她已经醒了,纤弱单薄的身躯背对着他,白腻的小脸渐渐浮起羞怯的黛色,面映桃花,被羞羞答答的桃红色滋养。 卫璟的拇指修长削瘦,指腹的老茧顺着宽松的衣摆没入她纤细的腰肢,触感冰凉,她装睡都有些装不下去了。 他怎么还有力气?他难道就不困的吗? 盛皎月轻颤的眼睫毛出卖了她的神态,面上蕴着极佳的气色,妩媚婉转。 殿外月色漆黑,拱月挂枝,偶有几声蝉鸣。 卫璟盯着她后颈这片白里透红的雪肤,齿尖在上面轻轻咬了两口,少女浑身一凛,绷紧的脚指头渐渐蜷缩,她受不了这种撩拨。 如此下去,今晚肯定没得安睡。 盛皎月索性不再装睡,假装自己刚刚醒来,圆圆的脸蛋浸润微红的气色,被富贵精细滋养的少女举手投足间都种浑然天成的娇贵。 床边的烛台映着通明的烛火,火光在她的脸庞跳动浮跃。 她张嘴说话嗓子都涩涩作痛,“殿下,我饿了。” 这会儿倒是乖乖称呼他为殿下,方才在床第间只叫他卫璟,连名带姓,语气硬邦邦的,相当的理直气壮。 卫璟抽回手指,起身下床随手披了件外衫。 盛皎月挑食,“要吃甜的。” 晚上吃甜食伤牙齿,本来不想答应,听着她的声音实在可怜,卫璟在心里叹了叹气,嗯了一声。 殿外有人值守,曹缘熬了半宿,年纪大了实在熬不住。 门口的小太监靠着柱子在打盹,昏昏欲睡,听见脚步声骤然清醒,抬头看见陛下站在自己跟前,小太监连忙跪下。 卫璟吩咐道:“让厨房的人煮碗甜汤圆送过来。” “是。” 小厨房日夜有人候着,就怕主子夜里吩咐下来没人做事。 一碗热腾腾的甜汤圆很快就叫人端了过来,刚出锅,碗里还冒着热气。 床上支了张小桌子,盛皎月坐在床榻上低头吃完了这碗热汤圆,一碗只有七八个,她没有吃饱,“殿下,我还能再吃一碗吗?” 卫璟叫人又送了一碗过来。 盛皎月吃了十几个汤圆,填饱了她的小肚子。 卫璟不喜欢宫女进来伺候她,帮她撤掉床榻上的小矮桌,看着她这张比汤圆还软糯的脸,低声问:“吃饱了?” 盛皎月点头:“嗯。” 卫璟还饿着,表面看不出来,眉清目朗风光霁月,深沉内敛的性子让他看上去正经又严肃,他说:“吃饱了就忙正事。” 盛皎月怔了怔,什么正事? 她自作聪明以为躲过了方才那遭,可他心里还惦念着这件事。 这天晚上,新帝叫了三次水,折腾到快要天明。 屋外不许有人守夜偷听,只有吩咐他们做事的时候,才允许旁人接近帝王的寝殿,小太监从他师傅那里学来一身的本领,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得装聋作哑。 哪怕听见声儿了,也得当作没听见。 新帝才二十多岁,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可怜了盛家的七姑娘。娇滴滴的漂亮小姑娘。 太监不小心听见了殿内的呜咽低啜声,喉咙发紧,干净离开。 — 翌日清晨,男人精神奕奕,起早去上了朝。 盛皎月睡在帝王的寝殿里,一觉睡到晌午,浑身疲惫。 男人离开多时,枕被里还存着他的气息,带着湿冷寒意的松雪淡香,里里外外围剿了她。 少女乌发铺开,青丝凌乱,单薄的雪色中衣也不见踪影,穿着贴身的小衣蜷缩在被子里,睡的时辰太久,脸颊又烫又红,活色生香。 卫璟下朝回来,她才刚睡醒。 男人看上去云淡风轻,仿佛与平日没什么不同。但是盛皎月知道他心情好像很好,轻松愉悦。 盛皎月又不止活了一次,她毕竟活了两辈子。 上辈子在这间寝殿和他欢好过的次数,数都数不清楚。 他总是要亲近她,说喜欢她想要和她贴近,她从来没有信过。 卫璟迷恋的是她的身体,不是她这个人。所以他可以毫不在乎她的意愿,只管蛮一昧蛮横的强取豪夺。 盛皎月对温和讲理的卫璟,有几分好感,起码不似先前那么抗拒。 她背过身穿好衣裳,系好腰带,转过身来看着卫璟,她低声和他说:“殿下,我得回家了。” 一夜未归,母亲怕是会被急疯。 卫璟告诉她说:“昨日已经派人去盛府传过话,太后请你在宫中留宿,今天晚些回去,你家里人不会斥责你。” 盛皎月不想再留在宫里,她得回去赶快煎碗避子汤服用。 虽说前世她跟了帝王那么久肚子也没个动静,但是万事谨慎些总是没错,她也不能当面向帝王讨要避子汤。 他给的,她得收。 他没给的,她不能张口要。 男人总是这样。 有些逆反。 她的反应比卫璟想象中的冷淡,以为她醒来后不会想要搭理他。这件事毕竟是他的错,无论怎么说,是他卑鄙无耻趁人之危。 她怪他,是应该的。 可是她看起来好像没将昨晚的事当成一回事。 盛皎月死过一次,想的通透,昨晚不是殿下,她也会找别人帮她解药性。 “时辰不早,再耽搁下去,天又要黑了。” — 盛皎月在傍晚前回到府里,私下吩咐云烟偷偷去外边的药铺帮她买来避子的药材,她好煎了药吃下去。 云烟诧异,听完眼睛就红了。 盛皎月握着她的手,抿了抿唇,“我没事,你小心些。别被人发现。” 云烟抹了眼泪说是。 有了孩子才叫麻烦。 她如今也不知自己往后会如何,不过再怎么样也比上辈子好。 盛清宁下值回家,期间和同僚去酒楼里喝了点酒,有人向他打听刚接回来不久的七小姐,问他说他这个妹妹是不是真的如传闻这样貌若天仙? 盛清宁下意识就不喜欢别人议论她,而且她是他的嫡姐,不是妹妹。 “我不喝了,先回去了。” 盛清宁生着闷气回到家中,恰好看见他姐姐站在桥边发呆,娉婷袅袅的身姿,挺直如松柏,比湖水要宁静。 他脚下的步伐不受控制,朝她迈了过去,“太后不喜欢盛家人,昨天她没有为难你吧?” 盛皎月撒了谎,“没有。” 盛清宁松了口气,“如此就好。” 先帝在时,太后虽不受宠,但也颇有手段,不然坐不稳皇后之位。 皇宫里,难保不会出些肮脏的事情。 算算时辰,云烟该买了药回来。 盛皎月打算回自己的院子,朝他点了点头,算和他打过招呼,“我先回去了。” 盛清宁抿唇:“你每回见了我就走。” 盛皎月愕然,一时答不上来。 盛清宁见她匆匆离开,眼睛忽然一顿,停在她后颈那个显眼红痕,少年眼底生起暴戾,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知道这种红痕意味着什么。 是被人咬出来的。 盛清宁都搞不清楚自己为何如此生气,湖边的冷风让他从突如其来的暴怒中缓缓平静。 — 盛家有宫里的眼线。 府外也有时刻盯着盛府的暗卫。 盛皎月让云烟去药铺买完避子的汤药,几乎同时就有人将消息递到宫里。 第103章 他那么凶。…… 云烟是个聪明的丫鬟,知晓买药都不能去大的药铺,悄咪咪去的还是藏在深巷里的小医馆,拿到药方子,谨慎取上药材。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云烟还拿了药方子去了别家药铺问过,没有问题才敢拿回家给姑娘吃。 盛皎月闲着在家抄书,云烟回来时天都快黑了。 她将装好的药材藏在肚子里,她人生的瘦小,放在肚子里也看不出来,进屋后偷偷摸摸将塞起来的药材拿出来,“大夫说只需要喝半碗,而且不能常喝,不然对身子不好。” 药性太过寒凉,不能常吃,尤其姑娘的身子骨本来就不好。冬天都不能喝凉水。 昨天事出有因,她以后和卫璟不会再有什么纠葛。 盛皎月小声的说:“你放心,我不会常喝。” 云烟点头,“嗯。” 她揣着药,“奴婢去厨房帮您煎药。” “好,快去吧。” 云烟刚转过身,盛清宁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他竟是破天荒叫了她一声姐姐,盛皎月听见“姐姐”这两个字,头皮一阵发麻。 房门半开,盛清宁直接推门而入,瞥见她身旁婢女手里拎着的药,神色奇怪,“你生病了?” 盛皎月含含糊糊,“嗯。有点不舒服。” 盛清宁以前又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不见她倒霉从不登门拜访,更不会在她面前好好说话,这会儿客客气气温温柔柔,到让她觉得很不习惯。 少年眼神微沉,“哪儿不舒服?” 似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盛皎月随便扯了个由头来糊弄他,“嗓子痛。”她装模作样咳嗽两声,抬起眼睫,目光定定投向他,淡声问道:“你找我什么事,可以直说。” 不必拐弯抹角,假模假样来关心她。 盛清宁已经习惯她对自己冷冷淡淡的态度,她对他向来如此,吝啬好脸。他这个姐姐,从小就板着张清高漂亮的脸,她自己都不知道装的越一本正经,五官越生动,越漂亮。 他不过是想到刚才在湖边瞥见的痕迹,心中不满,本来是找不痛快,见到纤瘦漂亮的姐姐,又不忍心说那些刻薄话,通通都咽了回去。 盛清宁的眼神忍不住朝她的颈间瞥去,衣领遮住了大半,白皙细腻的皮肤翻着红印,他绷着脸说:“没什么事,前些日子外祖父送来了些滋养的补品,我一向不爱吃,顺手送你。” 盛清宁的外祖父是三夫人的父亲,曾经也是备受推崇的大儒。 盛皎月心中狐疑,他为什么如此好心送她好东西?他不去送她死就是仁慈。这会不会又是陷阱? 他是不是在补品里下了毒?还是说根本不是他的外祖父送来的,而是他偷来抢来,以此陷害她。 盛皎月之所以将他想的如此恶毒,是因为曾经有过血泪教训。 盛清宁虽然年纪比她小,心眼漏成筛子,小小年纪就会算计人心。 她那个时候还未吃到教训,也不知道人心险恶。才五六岁,能懂什么是恶毒? 盛清宁小时候又是长得比较好看的小孩,玉雕粉琢,乖巧听话,长了张会骗人的脸蛋。冰天雪地,路道湿滑。 他脚底踩着三夫人亲手做的精致小靴子,踩在厚厚的积雪里,却又站不稳,打滑狠狠摔在雪堆里。 彼时盛皎月身为他的兄长,看见幼弟一头栽进雪里,自然不能不管。 她自己还是个半大的小孩,也没比他年长几岁,小胳膊小腿,拔萝卜似的想将他从雪里□□。 盛清宁年纪不大,脾气不小。目露凶光冷冷瞪着她,一言不发将她推开。 她也一屁股跌坐在雪里,花了点力气才将自己从雪里爬出来,她没生气,继续去扶他。 他还是不要她扶。 盛皎月也恼了,站在旁边看着他,“你这样会生病的。” 盛清宁不仅不要她碰,也不和她说话。眼神高贵冷漠,能将人活生生气死。 等到大人们赶过来,看见一个坐在雪里,一个站在旁观呆呆旁观。 三夫人赶紧扑上去将小少年抱起来,他身上的衣裳都湿了,整个人缩在母亲怀里瑟瑟发抖,唇色惨白。 三夫人平日是个低调不张扬的女人,没什么脾气。这天却冲着她发脾气,“你怎么都不晓得将你弟弟扶起来!?他若是病了可怎么办?” 除了父亲,盛皎月几乎没被别人当面训斥,劈头盖脸的责怪砸晕了她的脑袋,她还没来得及辩解。 三夫人怀中的小人紧紧搂住母亲的脖子,脸色惨白,满是病气,低声嗫喏:“母亲,不是兄长推得我。” 这话听起来反而欲盖弥彰。 盛皎月有嘴说不清楚,回到院子里还被她父亲叫过去抽了手心,第二天掌心就高高肿了起来,好几天拿不了笔。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很多年,盛皎月依然没有忘。 也不知道是当年才五岁的盛清宁的心机叫她记忆深刻,还是落在掌心的藤条抽的她太疼,始终忘不掉。 盛皎月说:“我这里已经有许多补品,你自己拿回去吃吧。” 末了,她瞥了眼少年清瘦的身姿,“你也得多补补。” 盛清宁:“……” 他本就厚脸皮,入朝为官后脸皮只厚不浅,“既然如此,弟弟就不客气了。” 迎着少女疑惑的目光,少年淡定道:“我也想尝尝姐姐这里的补品。” 盛皎月又起了鸡皮疙瘩,她真听不惯盛清宁乖乖巧巧喊她姐姐。以前他也很少叫她兄长,从不肯好好叫人,都是阴阳怪气。 盛皎月趁机叫云烟下去煮药,顺便煮两碗红枣燕窝羹。 她爱喝燕窝,滋补养颜,加了糖的更好喝。 屋内点着沉檀木香,夏日里这香味就略显得缠绵粘腻。 盛清宁坐在窗边,身板挺拔,边给她斟了杯茶,边漫不经心的问:“昨晚在宫里,太后当真没有为难你?” 昨天的事情,盛皎月不是再提。 她顿了顿,“没有。” 盛清宁紧盯着她的神色,他和她针锋相对这么多年,她拧个眉,他就知道她心情如何。这会儿已经有点不耐烦。 虽然人人都说她脾气好,但盛清宁知道他这个姐姐是有些“公主病”的,身体娇贵,脾气也不小的。 她生气不会甩脸,只会抿直唇瓣不理你。 盛清宁不怕她生气,昨天晚上肯定发生了些不同寻常的事情,他的眼睛忽然眯了起来,想到方才离开的那个小丫鬟,神色紧张抱着药离开。 慌慌张张,好像偷鸡摸狗去了。 盛清宁漫不经心喝过燕窝羹,一口一口,不多时瓷碗就见了底。 离开之前,他意味深长的说:“姐姐没被欺负就好。” 盛皎月头皮发麻,“你不要叫我姐姐。” 盛清宁脸色冷了几分,“您本来就是我姐姐。” 他妹妹多。 姐姐和哥哥,却没有几个。 盛清宁看着他娇气的姐姐,笑了笑:“你好好休息。” 他走出院子,立刻变了脸,声音都变得阴沉,叫人去查那个丫鬟今天去哪儿了?总之就是不对劲。 天黑之后,云烟偷偷将煎好的避子汤端进屋子里,盛皎月趁热喝了下去,汤药味道极苦,她的脸皱成一团,连吃了几碗甜汤才将苦涩作呕的味道压下去。 上辈子她是没喝过这种东西。 若是卫璟天天让她喝,她肯定要翻脸。 不过说来也奇怪,那么久了,那么多次,她也没怀上孩子。 应该是卫璟吃了药的,或者他就是不行。 也没听其他人怀上帝王的孩子。 盛皎月以为自己做的隐蔽,将卫璟那边也瞒了过去。 底下人将这件事传到帝王的耳朵里,早晨心情还不错的男人立刻冷了脸,一整日在帝王身边伺候的宫女太监都紧绷着皮,战战兢兢。 曹缘觉得盛姑娘真是糊涂,这就是没将陛下当回事。 用完了就扔。 新帝这样霸道的男人,如何能忍得? 卫璟也没想到她下了自己床,事情竟做的如此的“周到。” 连他都没注意到这种小事,她倒是周全。 卫璟冷冷扔掉手中的毛笔,抿直嘴角,“去请盛家的七小姐进宫。” 天才刚黑,要做点什么,不言而喻。 曹缘为盛姑娘捏了把汗,他弓着腰:“奴才这就去办。” 盛皎月深夜被帝王召见,匆匆忙忙的,衣裳都没穿好,她都已经要睡下,深更半夜不让人好好睡觉。 她忍气吞声让云烟帮她穿好衣裙,迷迷瞪瞪间连眼神都是模糊的,“我要多穿两件。” 云烟帮姑娘找的衣裳已经够多了,特意还将腰带系得紧了一些。 等穿好了衣裳,盛皎月坐着宫里派来的轿子摇摇晃晃进了宫。 被扔到床上的时候,她还有些懵,双手被扣在头顶,膝盖都被他用蛮力撬开,气息灼热,挠痒痒似的抚过她的皮肤。 她自以为固若金汤的腰带,被男人轻松扯了一下就掉了。 她就知道卫璟对这件事上瘾了。 她用脚踢他,袜子都踢掉了,男人无动于衷,冷冰冰在她的后颈加重了咬痕。 他今晚好凶?怎么这么凶? 谁又得罪了他? 偏偏让她遭罪。 第104章 精心浇灌 卫璟就是生气,他没想到孩子这出。 只是觉得她这种立刻就要撇清关系、掐死苗头的举动,十分伤人。 她何苦偷偷吃药?外面免不了有些庸医,若是吃出些好歹可要怎么办? 卫璟这口气没那么容易消,男人的拇指稍有些粗糙,指腹的老茧摸起来硬邦邦的,摩挲着少女颈后那片被自己咬出来的青红色。 修长的指头缓缓往上,没入少女如绸柔软的发丝,轻轻柔柔托起她的后脑勺,逼得她不得不抬起头,近的几乎要贴在一起。 呼吸相融,滚烫焦灼。 少女神情紧张,如蝉翼般薄透的睫毛如翅颤动,眼底落下片片青影,样式繁琐的被他彻底拽开悬挂在床架边,绸衫轻缎,凌乱散开。 束发的发簪不知何时掉落,也不知掉落何处。男人神态散漫,用拇指拨弄她鬓边的散发。 盛皎月腿.根发麻,分开两侧的膝盖硌着他的腰腹,磨的有点疼。 她浑身轻轻的颤抖,眼珠定定对着他,清冽如泉水。少女凝白的肤色渐渐泛起淡粉,唇齿间呼出的暖热气流,越来越急促,胸脯起起伏伏。 盛皎月压着紧绷的嗓子,“您又怎么了?” 真的上瘾了吗? 果然昨夜不该一时糊涂半推半就和他做了那样的事情。他往后食之入髓,她可怎么办? 卫璟透过烛火跃动的光线看着她皎白的脸,手指摸了摸她的脸颊,细腻柔软的触感叫人爱不释手,他叹气,“下回不要自己胡乱吃药。” 平淡的和往常差不多的语气,近乎没有情绪起伏。 盛皎月一怔,眼珠圆了几分,她垂下睫毛,低低地说:“嗯。” 她心底莫名的颤栗,这人手眼通天,什么都知道。 夏天的夜里原本也是潮湿闷热的,殿内密不透风,她忽然觉得沉闷燥热,她今晚进宫之前穿的又多,一件件衣衫堆叠起来,将她闷出了热汗,里面的贴身小衣已经湿透,枕在颈窝处的几缕碎发也被冷汗打的潮湿。 少女娇贵圆润的面颊晕着淡淡的绯粉,未曾涂抹脂粉的皮肤细腻丝滑。她热得厉害,皱起了眉,额头上被闷出的汗珠顺着下颌没入衣领下方的肌肤。 卫璟无声动了动喉咙,明知故问:“穿这么多不嫌热?” 盛皎月说话时的气息似乎含着浅浅的温甜,她死不承认,“不热的。” 卫璟的手指漫不经心挑开她的衣领扫了眼有几层,数清楚后轻笑了声,听不出来生没生气,“防着朕?” 被戳破小心思的盛皎月没好意思点头,她硬着头皮说自己冷。 卫璟就说:“那你今晚该穿斗篷来,明日送你回去之前,朕让曹缘将那件狐狸毛做的斗篷送给你,你穿着回去。” 盛皎月被哽住,半天都无话可说。 男人边说边解开她的衣衫,耐心充裕,一层层解开系带,他倒想看看她能坚持到何时。他手中用了蛮力,这条裙子用的本就是极为轻薄的料子,他稍用巧劲,就被撕扯的不成样子,明日显然不能再穿。 盛皎月忽然间握住他的手,卫璟停下动作。 她抬起眼,眼珠漆黑盛着盈盈动人的水色,她一字一句的说:“您先前说的喜欢我,还不肯承认只是想和我睡觉,可明明就是这样的。” 上辈子没有勇气说出来的话。 被他当成玩笑听过就没有放在心上的话,她忍不住在这个时候告诉了他。 “我不是您的物品,我也有自己的尊严。” 卫璟认认真真听完她说的话,沉默半晌,“朕对你是真心,只是对你情不自禁,绝无半分轻贱之意。” 他已经收敛自身的锋芒,将锋利的压迫感都收拾的干干净净,他的手指抹开少女泛起潋滟潮水的眼尾,低声轻语:“你别恨我。” 放低姿态的轻柔语气,存着几分弱势的可怜。 卫璟生得温润样貌,恰好好处的眉眼,只要他不刻意横眉冷眼,几乎看不到他骨子里冷漠锐利的那面。 盛皎月压低眼皮,沉默不语。 卫璟没等到她的回应,便知道她心里还是有怨气。男人难免有些心浮气躁,不知拿她如何是好,强来自然不行,显然她吃软不吃硬。软绵绵等她开窍又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盛皎月热的要命,她没心思敷衍他,受不住闷热背过身去,用后脑勺对着他。 卫璟看着她汗涔涔的小脸,命人端来冰块降温。 寝殿一时凉快许多。 卫璟还有奏折要处置,给她留了盏烛火,叫她安心先睡,自己则去书房处理朝政,江南水患,西北悍匪,先帝在时的烂摊子,他都得一一收拾。 卫璟忙到了后半夜,等他再回到寝殿,她已经睡熟,半边脸枕着被子,白里透粉的脸颊犹如一颗熟透的香桃,皮薄肉厚,汁水丰盈,指间轻捏便会溢出齁甜的蜜桃汁,醉香诱人,神魂颠倒。 她睡熟后还嫌热,袜子踢到床脚,乱糟糟的衣衫堆在她的脚底,白嫩的脚板心踩着轻衫绸缎,手臂雪白纤细,软捏捏的小腿也伸到了被子外面,脚指头粉粉的。 卫璟面不改色凝视眼前活色生香的场面,平静咽了咽喉咙,帮她重新掖好被子,随后找来一把小剪刀,帮她修剪指甲。 她的指甲有些锋利,挠人还是痛。 卫璟表面一派风平浪静,底下的庞然大物早已苏醒,坚若磐石。 他向来能忍,等帮她修剪好指甲,上床后拥着她的后背。 盛皎月是被细密的吻纠缠到醒来,睫毛颤了几个下,抬起沉重的眼皮。男人埋首在她的颈侧,蹭了蹭她细腻的雪颈,呼出的暖热气流贴着她颈间的皮肤,微烫的舌尖席卷着清浅的温甜,她呼吸紊乱,柔肤泛红。 是舒服的。 被他照顾的很好。 情生意动,少了些抵抗。 她半掀开眼眸,恰好看见男人凸起的喉结,鬼使神差的操纵下伸手摸了摸,又张嘴轻轻咬了咬。 娇滴滴的贵小姐只喜欢被别人伺候,她咬了口他的喉结觉得硬,就没有了兴趣。 卫璟被她勾出了兴致,芙蓉帐暖,颠鸾倒凤,又是一夜春宵。 第二天清晨,他早早起床更衣,五更天还没亮,屋里点了灯,光影浮动怕晃着她的眼睛,男人抬手将床帐放下,遮挡摇曳烛火。 思索片刻,卫璟还是低声将她从睡梦中叫醒,她昨晚甚是劳累,清早就被人扰了清梦,发作了些小脾气。 卫璟被她拍了一掌,脸上还真有些疼。他在她身边低语,“不用吃药。” 盛皎月都没睡醒,哪能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叹气,怕她起床后又回去煮药吃。无可奈何,揉捏了两下她柔软的脸颊,耐着性子想要将她磨醒。 曹缘在外头等候良久,眼瞅着快到了上朝的时辰,斗胆提醒了两声。 卫璟不慌不忙,叫他等着,不要着急。 盛皎月被他一声声磨得缓缓醒来,困顿的眼皮几乎睁不开,她借着床帐往外看着了眼,窗外是朦胧的雾白色天光。 他怎么还不去上朝? 卫璟见她醒了,就问:“听见我刚才说的话了吗?” 盛皎月烦死他了,皱着眉往被子里藏了藏。 卫璟又说:“不用喝药。” 盛皎月眨了眨眼,逐渐反应过来他说的药是指什么,她摇头,不肯答应。 她回绝的毫不犹豫,竟是连想都没想。 卫璟脸色有些难看,待他稍稍缓过,沉着冷静的面色,“昨晚没弄进去。” 盛皎月到底单纯了些,没有听懂这句话的含义。 卫璟被她乌溜溜的眼睛盯着看,心里竟然有些心虚,仓促别开眼,不自在的咳嗽几声,“就是……” 一向能言的男人,这会儿委实不知如何开口。 他伸手轻轻捂住了她的眼睛,“像昨晚那样就不会怀孕。” 她不肯要他的孩子,卫璟想到这件事还是伤心,被堵住的胸膛,烧成皑皑白雪的香烬在他心头的软肉烫出灼痛的疤痕。 卫璟说完这句话就放她钻回被子里继续睡觉。 他知道她不会愿意入宫为妃。 读书时亦或者是做官时,她都是自由的。 一旦入宫,就没有几分自由。 男人自我欺瞒似的寻找各式各样的理由,就是不愿意将她不入后宫的原因归为她不喜欢自己。 卫璟离开后,盛皎月继续睡了一个时辰。 胃里饿的难受,才肯起床。 以前她每次从他的寝殿回去,总是会做上辈子的噩梦。仿佛她还活在看不见尽头的禁锢中,压抑又麻木。 如今,却很少再梦回当年。 偶尔几次梦见前尘往事,游荡的灵魂充当了局外人。 她似乎看见了年纪轻轻的帝王重病在榻的场景,熟系的药味,还有熟系的咳嗽声,他手中染血的帕子是她当年随手扔给他的一块。 骗他是自己做的。 他怎么还留着呢? 病床上削瘦苍白的男人似乎朝她这边看了过来,眼睛里的红血丝就像密密麻麻交缠的线。 她心中一惊,才发现原来他是盯着她身后的牌位再看。 他还是有良心的。 至少还给她立了牌位,连日都有香火供奉。 只是贴满了黄色的符篆,看着叫人害怕。 昨天那套裙子已经没法再穿,盛皎月下床换了套新裙子,穿戴好衣裙首饰,伸了个懒腰,走去院子里晒太阳。 盛皎月走了一会儿,忽然想明白清早卫璟在她耳边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脸色唰的一下通红。 她没注意到,亭子里有人早就看见了她的身影。 裴琅堵住了她的路,瞥见她眼底不易察觉的春色,扯起嘴角,挑了挑眉:“皇嫂。” 如此神态,还有脖颈处被男人刻意留下来的咬痕。 谁都看得出他们昨晚干了什么勾当。 裴琅是真的不甘心。 他先看中的人。 偏叫卫璟抢了先,偏偏他还是皇帝。 不过—— 她不仅看起来清冷淡雅,血肉连着皮都冷冷的,那颗心也是不会爱别人。 她只要别人爱她,伺候她,精心浇灌她。 若是得寸进尺想要她的爱,立刻就冷心冷肺,一脚把你踢开。 第105章 当条狗给她使唤…… 烈阳正炽,徐徐的风拂过绿嫩的枝叶。 微风吹皱了湖面,风里染着几分雾蒙蒙的淡花香。 裴琅立在她跟前,挺拔的身影被日光斜斜拉长,男人看起来比前些日子又白些许,微微上扬的眼尾勾勒着讽刺的弧度。 男人掀起冷唇,吐出的皇嫂二字,嘲弄意味颇深。 盛皎月知道卫璟算是裴琅的表兄,不过不怎么常见。卫璟一向又都不太计较称呼上的小事。 裴琅莫名其妙出现在她面前阴阳怪气唤她一声皇嫂,真的有些把她吓住。 她揉了揉眉心,撇开心头那点不舒服,薄薄的唇瓣轻抿成一条直线,“裴将军。” 裴琅恼火仿佛更甚,手指弯曲,绷的僵硬,暗色幽沉的黑眸盯着她的颈部。 盛皎月被他盯得周身不适,浮起片刻的尴尬。 她心生恼怒,于是也抬起眼眸,直勾勾大大方方朝他看去,强迫自己迎着他怪异的眼神和他对视。 裴琅视线偏移,落在她圆碌碌的眼睛,清清冷冷偏又沁着说不出的生动姝丽。 他溢出一声冷嗤,“叫你皇嫂,你还不喜欢听。” 裴琅这人是他们当中最为狂妄不羁的,他的表情亦是冷淡,“不妨我日后还是称你为盛大人吧。” 裴琅还对她先前说话不算话的事情耿耿于怀。 帝王敲打过他,不许他再来见她,还要他少进宫。 裴琅却不是一个会乖乖听话的人,新帝还能杀了他不成?且不说太后是他的亲姑母,外祖父也不会让卫璟伤了他。 裴琅忍不住一直盯着她看,她穿了身雪白的衫裙,皮肤衬得雪白。 他说:“你不要相信他的花言巧语,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狗皇帝。 裴琅继续冠冕堂皇的对她说:“你别看表面轻易靠近,骨子里就是个很傲慢的男人。不会将儿女情长放在心上,更不会把你当真。” 他要给卫璟添堵,凭什么叫他占去这个天大的便宜? 裴小将军将在战场的计谋用在了她身上,挑拨离间,“你不了解卫璟,小时候他对我妹妹极好,可我妹妹出了事情他照样能见死不救。” 这事暂且可以不提,但是另外一件事他势必要在盛皎月面前帮他宣扬,“他这个人极其霸道,你未必想当他的笼中鸟,将来后悔想跑都跑不脱。” 卫璟很霸道,这点盛皎月是知道的,她点点头,除此之外,脸上的表情并无变化,依然是淡淡的。 裴琅抿直嘴角:“我也会对你很好。” 当成娇贵易碎的瓷器,小心翼翼的滋养。 盛皎月沉默半晌,直言相告:“裴将军,我不喜欢你。” 裴琅心头冒火,“你也不喜欢卫璟,为什么他可以我就不行?” 难道卫璟长得比他好看?论样貌,他自认与卫璟不相上下。而裴琅不信卫璟能在她面前伏低做小,肯把自己当条狗给她使唤。 盛皎月轻拧起眉,又陷入了沉默。 她…不喜欢卫璟吗? 她不清楚。 盛皎月忽然想起来上辈子卫璟总是执着于问她喜不喜欢他?强迫她抬起脸看着他的眼睛,给他一个答案。 她大多数时候都是说不喜欢。 不过好像也不是这么回事。 至少—— 几年前,她尚且还在太学念书时,有些时候是盼着还是太子的卫璟,能早些来太学。气息相近,瞧着少年近在咫尺的脸庞,她的心跳总是会比往常剧烈,内心莫名升起雀跃。 盛皎月怔怔发呆,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裴琅没发现她的失态,小将军强权蛮横惯了,上哪儿都是被人哄着的金贵少爷。 他厚颜无耻,“我能给你当条狗,哄你开心,卫璟能吗?” 盛皎月:“……” 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种话裴将军怎么有脸能说得出口? 当年裴琅的父亲就是靠厚脸皮才将他母亲哄到手,裴琅是不大在乎脸面的,尤其是在喜欢的女人面前,丢脸算不得什么。 裴琅也不在乎狗皇帝对她做了什么,母亲在他耳边三番五次落下的警告也被他抛之脑后,他往前迈了两步,“你的洗脚水我都能喝,卫璟他能吗?” 裴琅自问自答:“他不会,他在你面前只会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是这样吗?也不全然是。 她已经有点想不起来卫璟端着姿态高高在上是何种神态。 曹公公带着人找了过来,瞧见煞神裴将军,他头都大了。 曹缘客客气气请盛皎月回去,说帝王下了朝就要见她。 盛皎月看了眼裴琅,什么都没说,跟着曹缘离开。 裴琅看着她的背影,僵硬着脸,紧绷的下颌线条弧度锋利,本就不怎么和颜悦色的眼神变得更加难看。 头顶的烈日浇灌在少女雪白的脸庞,不多会儿,细腻雪肤便被毒辣的太阳晒得发红,细细的汗珠顺着她的轮廓往衣领滑落。 曹缘狠狠瞪了眼宫人,恨不得用脚踹过去,“还不快给盛姑娘打伞?!” 小太监是刚被挑到皇帝身边伺候,胆子有点小,被训斥一通差点跪下。慌慌张张抖着手撑起纸伞,遮挡刺眼的日头。 日影潼潼,盛阳交织。 她走到帝王的寝殿时,后背闷出了热汗,颈间亦是香汗淋漓,散落鬓边的几缕碎发被冷汗浸的潮湿。 她怕热,好在殿内各处早就放了冰块。 与她相比。 卫璟就不怎么算怕热,哪怕是盛夏最热的两个月,也不怎么会出汗。 他下朝回来后换了身云缎锦龙服,腰带绣着淡淡的云纹,他站在窗边,清冽的气息似是裹挟了松雪的淡香。 他云淡风轻站在案桌前,用帕子按了按手背不小心沾染上的水珠,抬眸看见来人,哂笑了声,声音慵懒,“裴琅找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了?” 盛皎月总不能说裴将军说要喝她的洗脚水…… 她站在那儿安安静静的不说话。 不想答的问,总能糊弄过去。 她这会儿有点难受,想洗个脸,擦擦脖颈间细腻的冷汗,浑身都感觉黏糊糊,不大舒服。 她正愁怎么说出口,卫璟已经走近她跟前,“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盛皎月抬起眼皮,恰好撞入男人晦暗的眼眸里,心跳又莫名跳的剧烈几分,心脏扑通通,不知从何而来的紧张感几乎要吞没了她。 她慌里慌张躲开他的眼神,板着脸说:“去走了两圈。” 卫璟低眸,神色专注,用一方干干净净的帕子帮她擦拭脸上的汗,他忽然低声道:“我知道裴琅说了什么。” 盛皎月:“……” 卫璟轻轻笑了声,他笑起来比不笑要好看,眉目温和,清冽漂亮,就像一盏名贵清透的琉璃灯。 她有瞬间的晃神,迷迷糊糊的脑袋记着方才这抹浅笑。 卫璟捏着她的下巴,说话时的气息拂过她的皮肤,挠人发痒,男人幼稚道:“洗脚水他都没得喝。” 他观察的很细心,少女身上的衣裙几乎贴着她婀娜的身段,他敛了笑:“里头的衣裳是不是湿了?” 盛皎月声如蚊鸣,嗯了声。 卫璟让人烧了热水,盛皎月洗漱后换了套水红色留仙裙,腰肢被勒得纤细,胸脯微微鼓起来,饱满柔软,细腻雪白。 她有根带子系错了都未曾发现,卫璟对她招了招手,她面露茫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款步靠近他两步。 男人低眉顺眸,耐心十足帮她解开系错的衣带,依次重新系好,帮她拢紧衣襟。 盛皎月好似习惯被他伺候着穿衣裳,她自己是不大动手干活的。 卫璟将她打扮的干净漂亮,心灵手巧的帝王用一根玉簪将她铺在后背的乌发盘了起来,挽了个颇为好看的发髻。 盛皎月瞥见男人掌心里的疤痕,抿了抿唇问道:“殿下,您的手受伤了吗?” 卫璟语气平淡如寻常:“没有。” 他解释道:“以前的伤。” 盛皎月不记得以前有在他的掌心,看见过这么许多小块的疤痕。 卫璟撒了谎,手掌里的确是新伤,没什么值得拿出来说的。 玉簪是他闲来无事给她做的,手生难免就会受伤。 卫璟低声吩咐道:“簪子收好。” 他不放心,又补充了一句:“价值不菲,玉料难寻。” 卫璟这句话是骗她的,怕她不肯好好收下。回家后随手乱扔,就像他从前送她的那些小玩意,在他面前乖乖答应的好好,回了家就变脸让人偷偷扔掉。 盛皎月噢了两声。 有句话裴琅是没有说错的,卫璟喜欢什么人,就想要全部掌控住。 被容纳在他羽翼里的人,就是属于他的。 卫璟霸道,也不全是因为他是皇帝。 而是他从小到大就没有真正得到过什么东西,父皇的疼爱全部都给了他的七弟,对他这个嫡长子,反而当成眼中钉。 母后待他,也不像母亲对待儿子。 他的母后对他很客气,并不愿意和他交心,也从不过问他想要什么。 卫璟认认真真的读书,乖乖当着明仪受礼的东宫太子。万般克制,从不逾矩。 大概是因为如此,他几乎没什么想要的人。 唯有她,处处合他的心意,叫他爱不释手。 因而他确实,情难自控了些许。 卫璟时常想起他做的那些梦,少女抗拒的眼神,含着眼泪的神情,冒出来便折磨着他的精神。 这些日子,笼统的画面竟然逐渐清晰。 不曾看见的细节,铺陈在他的眼前。 卫璟凝神,脸色微变,他仿佛已经找到了她的心结,他垂眸看向面前气色红润的少女,男人喉结滚动,压着嗓子里沙哑的声线,“我不会把你困死深宫,你不用再怕我。” 第106章 他不该那样死去 盛夏时日,拂来的风都是黏腻缠绵的,骤然吹散殿内的炎炎的热气。 少女身上穿着的轻衫略有些宽松,轻袖款款浮动,莹白细腻的肌肤平添几分稠丽,她低垂着脸,簌簌垂落睫毛遮掩着眼底的不自在,心头浮起一阵怪异。 她的心紧了紧,轻蹙秀眉,“我不怕殿下。” 这自然是谎话。 她如今更擅长敷衍他。 怕还是有点怕,但没有从前那么抗拒。起码,殿下讲道理的时候,还是个很温柔的男人。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卫璟不会用谎话来欺骗她,说这种好听的话来哄她高兴。 她不喜欢闷在深宫里,连个相熟的朋友都没有。 整日和他腻歪,换做是谁都吃不消。 家中的大姐,回娘家的时候曾经私下和她们抱怨过,说大姐夫那方面不太行,总是叫人不痛快,半个月里未必能有一天是有兴致的。 盛皎月当时听了却觉得大姐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若是整日都想着厮混,日日欢好,那也是受不了的。 醉生梦死,活色生香。 几个年纪小的妹妹,觉得大姐夫是在外面偷偷吃饱,回到家里才提不起劲。 听到这里,盛皎月也有点豁然开朗的意思。 难怪上辈子新帝待她就像狗闻见了肉骨头,叼进嘴里就舍不得松口。 因为那时他的后宫里好像没有旁人,小郡主倒是常常进宫,只不过都是来拜见太后。 后宫的选秀一年年往后推。 他浑身的力气都在她一个人身上发泄了。 卫璟听见她低声吐出的几个字,越发对她撒谎的本事刮目相看。若不是他足够了解她,恐怕也要被她如此真诚恳切的语气所蒙骗。 她自己都没发现,她说这几个字时声线并不平稳,极力压制还是有些颤颤的。 卫璟漫不经心道:“不怕我就别藏着脸。” 盛皎月默住,过了一会儿缓缓抬起小脸,抿了抿润泽的樱唇,依言看他。 她神色专注盯着旁人看时,是十分貌美动人的,有着让人难以忽略的样貌。尤其是这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满含潋滟春水,明晃晃全是纯色的天真。她的唇瓣略红,潮湿水润,叫人很想贴过去尝尝她口中温软的甜味。 卫璟抱着她的腰肢,隔着薄薄的衣料贴着她纤柔的腰窝,男人指腹的温热透过轻衫浇灌她的玉肤。 动作亲密又恰到好处保持了点距离。 男人忍不住低声问:“你到底为何这么怕我?” 他有那么可怕? 至少卫璟在她面前大多数时都是克制的,除开她将他戏弄的团团转,彻底惹恼他的那几次,平常他对她是不大会动气。 吓唬她的次数总是不多。 但每每都把她吓得浑身发抖。 从卫璟认认真真开始注意到她,她对自己的态度就是避之不及,万分惶恐,撇清界限,怕得要命。 卫璟都要怀疑是不是他的记忆出了差错。 莫非是他年少时曾经像江桓那样欺负过她?他绞尽脑汁的回忆,也想不起来这段。 他那时候虽然也不喜欢她,但是也不厌恶。 往往都是不闻不问,随她自己折腾。 是她如今想要的,界限分明,疏远冷漠。 可是江桓以前没少将她欺负的眼泪汪汪,她尚且都能淡然处之,为何对他,偏偏就如此畏惧? 卫璟问完就知道她不会和自己说实话,在她没有开口之前打断了她,“你不用想借口来骗我。” 盛皎月:“……” 卫璟掀唇,弧度微冷:“你尚且都能对江桓和颜悦色,怎么就将我视为洪水猛兽?” 他心里颇有些不平,气归气,话倒是没有说的多重,“即便是牢狱里的犯人,也该有个罪名,你倒是说说,我从前哪里对不起你?值得你记恨到如此。” 盛皎月都被他的话打的措手不及,本想着继续胡扯糊弄,如今看来这个法子行不通了。 她现在已经没有刚刚醒来时那么畏惧他。 上辈子她几乎不了解卫璟这个人。 总觉得他遥不可及,是无比冷漠的人。 霸道的禁锢,还有常常在她耳边说的那些污言秽语,是让她想逃想跑的缘由。 今生今世,许多事情悄然改变。 盛家的覆灭,她的自由,都没有被葬送。 这个男人比她以为的要好。 她将眼前的他当作上辈子的他,似乎对他确实有些不公平。 母亲说喜欢一个人是想要和他在一起一辈子。 如果—— 只是偶尔进宫,她现在也没有那般抗拒。 毕竟,帝王长得很赏心悦目,若是他能多笑笑,就更好看了。 盛皎月回神,“我以前总觉得您高不可攀,您又沉默少言,我对您下意识就多了几分畏惧之心,您不要多想。” 依然是敷衍他罢了。 只不过多说了几个字来骗他。 盛皎月觉得卫璟还是好骗的。 不仅卫璟好骗,其实裴将军和顾世子都很好骗,说些他们爱听的话就不分东西。 卫璟嘴角愉悦的翘了起来,“嗯。” 他补充道:“对了,你不要听裴琅胡说八道,反而是他没多少耐心,朝秦暮楚,三心二意,等过了这个新鲜劲他就不会再来烦你。” 盛皎月都没有认真的听,乖乖的对他眨了眨眼睛,根本看不出来她在敷衍别人,“嗯,您说的对。” 卫璟被哄的心情愉悦,觉得她实在太乖了,要对她更好才行。他没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喜欢的要紧。 盛皎月感觉自己被他触碰过的皮肤瞬间灼热了起来,像是有一团烈火明炽,她不太自在偏了偏脸,心跳又开始奇怪的砰砰。 盛皎月从宫里回去的时候,在宫门前撞上了三公主。 她还记得卫璟说过公主得知她的女儿身,勃然大怒,十分生气,扬言不想再见到她,不然不会放过她。 她本就理亏,立刻心虚低着头想要躲开公主的视线。 可她的运气实在不妙,公主已经瞧见了她。 盛皎月心头一紧,想躲也无处可躲。她只得迎着目光故作淡定看向公主。 这是卫姒第二次见到她身穿女装的模样,比第一回 还有惊艳几分。 无论是男是女,她都是好看的。 卫姒想起那日她因愧疚流出来的眼泪,还是会不争气心疼她,生不起她的气。 被骗就被骗了吧。 反正也不是多大的事情。 卫姒就是偏心眼,她提起碍事的裙子大步流星走到窈窕少女面前,泼辣直率的三公主都有些不知道开口说什么好。 “你是从宫里出来吗?”闷了半晌,还是问了句废话。 盛皎月点头,“嗯。” 卫姒脸红了,她恼怒跺跺脚,她怎么如此不争气,在她面前总是脸红。 “我哥哥——” 卫姒装作不情不愿,到底还是关心她,“没有为难你吧?” 盛皎月没说话,思考那到底算不算为难。 卫姒又说:“我哥哥很喜欢你,和我差不多喜欢你。” 卫姒心想既然不能嫁她,她当自己的皇嫂也未尝不可。 她也看得出盛皎月对她哥哥的畏惧,躲躲闪闪,不喜欢和她哥哥相处。 虽然哥哥为人确实淡漠,身为帝王威严十足,但对她已经很是熟络,十分在意她。 卫姒往前走了两步,“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喜欢我哥哥书房里的一块玉石,我也很喜欢。” 因为那块玉石,在夜里还会发光,明白色的微光,特别漂亮。 那是母后赠与哥哥的生辰礼。 卫姒第一次看看就喜欢上了,和兄长软磨硬泡好几个月,也没有讨来。 听见公主提起,盛皎月隐约有了点印象,但是过去多年,她已经记不清楚。 卫姒见她眼神茫然,急性子憋不住话,她抓着她的袖口,“那个时候你站在窗外,眼巴巴盯着那块玉石看,后来就被我哥哥当成生辰礼送给你了。” 盛皎月好像记起来这回事,她当时很喜欢那块玉石,可拿到手后喜新厌旧,收进库房,没有再拿出来。 “哥哥连我都没给,却给了你,想必那个时候就很喜欢你。”卫姒打开了话匣子,“还有一回你生病晕倒,也是我哥哥将你抱回去的。” 母后还很不高兴。 彼时巫蛊之乱,差点叫母后和他都丢了性命,哥哥被扣留东宫,日日都有逼供,把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折磨得不成人形。 哥哥才从囹圄中脱身,自身难保,还记得帮她的忙。 “张贵妃伙同你父亲买通宫女太监往东宫里放了扎针的小人,父皇差点要杀了他,那个月哥哥称病没去上学,其实根本没病,他是被关起来了。” 盛皎月抿了抿唇,她不知道这些。 卫姒忽然觉得自己话有点多,她摆摆手,“不和你说这些废话,你只要记得我哥哥很好,将来肯定会对你更好,他若是欺负你,本公主为你撑腰。” 盛皎月笑了笑,“好。”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 公主都是个很好的人。 盛皎月回到家中,还是忍不住去想公主说的那些她以前不知道的事情。 她以为卫璟只喜欢她的身体,只是想和她睡觉。 可是…… 盛皎月叹气,她又想起来曾经在夜深人静梦见过的,病重得起不了身,眼眶里都是血丝的那个帝王。 他憔悴,虚弱。 他仿佛被痛苦折磨的已经平静,被剥夺了生机。 麻木的像被烧空的枯枝败叶,以摧枯拉朽之势败落。 盛皎月安慰自己,那是不着边际的梦。 他虽然对她蛮横不讲理,但是他确实是颇有手腕的帝王。天生就是做皇帝的料子。 卫璟沉稳仁善,清正廉明,治理朝政每每总是恩威并施,虽然城府颇深,确实一派欣欣向荣。 他不该那样死去。 第107章 这就是你们的前世。…… 盛皎月心事重重,公主今日告诉她的话,卫璟从前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只言片语。除了说那些叫她面红耳赤的下流话,他是不大同她说别的事情。 她不知道她眼巴巴靠可怜讨来的玉石是他母后送她的生辰礼,她也不知道因她父亲的歹毒曾经差点要了他的命。 卫璟总是什么都不说。 安安静静的。 盛皎月忽然记起来自己第一回 被父亲牵着手送到宫里,她当时才五六岁,年纪很小,胆子也很小。害怕的躲在父亲身后,被父亲硬拽了出来,叫她给对面的少年行礼。 “这是太子,往后你就在宫里陪太子读书,知道吗?” 卫璟其实比她大不了几岁,七八岁,模样生的很好看。锦缎绸衣,面若白玉,五官似是被精心雕琢,极为出色,清清冷冷,芝兰玉树。 小太子淡淡看向她,未曾作声。 好像从小时候起,他便不是个喜欢多话的男人。 盛皎月怔怔走着神,通传的小丫鬟隔着扇门,恭恭敬敬站在外头传话,说二少爷请七小姐过去用膳。 盛皎月嗯了声,站在铜镜前照了照镜子,衣衫整齐,并无不妥之处。她才放心随着小丫鬟去了兄长的院落。 兄长不喜外人,院子里有些冷清。 厨子做的都是她喜欢吃的菜色,盛皎月不怎么饿,也还是吃了不少。不过兄长盯着她的眼神叫她有些坐立难安。 用过晚膳,丫鬟端来茶点。 盛皎月心不在焉咬了口点心,忽的听见兄长问她:“听说你这段时日总是出入皇宫?” “嗯。” 有些事情,心照不宣。 盛清越本来是不打算开口提起这件事,男人抬眸,眼神复杂扫过妹妹面上的神色,她有些紧张,脸色发红,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羞怯。 这是他的嫡亲妹妹,他是了解她的。 盛清越面色淡淡的收回目光,鼻端浮起一缕陌生的气味,清冽如松雪。不是她身上的味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不用她细想。 妹妹看似柔软怯懦,有些事情,若是她不情愿,无论是谁都逼迫不了她。 她自己都没发现,眼角眉梢隐隐绰绰的浪漫春色。 盛清越心中自然是不高兴的,可是—— 诸多不快,也抵不过想要盼着她过得快乐的心思。 盛清越低低叹息了声,晚间的冷风淹没了这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他怕妹妹被人辜负,原本是打算找赘婿上门,让他未来的妹夫生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如此这般,就无需担心日后妹妹出嫁,会被丈夫和婆家欺负。 也罢。 她既对卫璟也存了几分微不足道的好感,他若是插手多管,反倒会适得其反。 — 盛家这位七小姐是皇帝的帐中人,已经是京城里秘而不宣的事情。各自心中有数,都不必多言。 七小姐生的比画中仙还要貌美,独得新帝宠幸也不意外。 不过新帝刚刚登基时,迫不及待和盛家撇清关系的那些人,多多少少开始后悔。谁也没想到盛家也有能翻身的一天。 一朝河东,一朝河西。 人算不如天算。 如此也有人动了歪心思,偷偷买来画师描摹七小姐的画像,若是家中有女儿同这位七小姐有三分像的,就留着好生培养,日后送去选秀女。 临近七夕,京城又热闹了起来。 拱桥上方挂着红灯艳绸,桥底蜿蜒曲折的河水里是姑娘们放的河灯。 到了夜里,街边熙熙攘攘,叫卖声络绎不绝。 这天傍晚,卫璟忽然出现在盛家,盛皎月已经见怪不怪,他以前就常常悄声无息出现在她家中。 男人身着月白缎袍,宽松衣袖上的纹绣简单,仿佛就似是普通权贵家中的臣子,舒展的眉眼,淡淡的神情,叫他看起来也比平常年轻几分。窗边几缕暗淡的夕阳透过他的侧脸斜斜落在他身后。 盛皎月在家总是随意几分,穿了件很单薄的绸衣,里头只有件薄薄的缎花抹胸,她匆匆披了件外衫,雪肌玉肤泛起些许光华。 良宵佳节,卫璟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请她出去赏夜色,盛皎月想了想,没有回绝。 若是想要拒绝,也是不成的。 男人问的客气,却不是能随意打发。 盛皎月换了套湖蓝色缎面长裙,腰勒玉带,盈盈一握,款款动人。垂散的乌发随着她的动作摇摇摆动。 她低唇眉眼,待男人转身抬步的瞬间,忽然间扯住他的袖子,小声说要走后门。 卫璟挑眉:”为何?“ 盛皎月照实说:“前面人多眼杂。” 卫璟不甚在意,“无妨。” 盛皎月等出了门才知道今日是七夕,街边热闹,今日两情相悦的男女见面都算不得私会。 才刚走出门,盛皎月的手就被他攥在掌心。 男人牵着她穿过长街,抱着兔子灯的小朋友迎面撞上了她的小腿,七八岁的小少年横冲直撞力道也有些大,差点将她撞了个人仰马翻。 卫璟护住她的腰肢,冷冷瞥了眼小少年。 这小孩胆子也小,被盯着看了眼竟然直接吓哭了。 少年的父母循声而来,见他们两人穿着不俗,气度不凡,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便是有权有势的权贵。 父母抱着孩子连声道歉,唤盛皎月为小娘子,叫她让她和夫婿都不要生气,回家后肯定好好教训他们不懂事的孩子。 盛皎月解释道:”他不是我的夫君。“ 妇人笑容尴尬。 卫璟挑了下眉头,”我娘子脾气好,不与你们计较,下回若是惹到了脾气不好的,这孩子以后有的是苦头吃。“ 妇人连声称是,随手从衣兜里抓了些刚买的酥糖,塞到盛皎月的掌心里,“这就当我们的歉礼。” 盛皎月本来就不生气,卫璟应当也没有。 但是他看上去就极不好惹,怕是被当成了煞神。 盛皎月晚膳吃的不少,实在吃不下糖,依依不舍将手心里的酥糖放到了男人的掌中,“给你吃。” 卫璟不爱吃甜,御膳房做的糕点几乎都不放糖,怕腻怕齁, 他收下酥糖,剥开外面那层糖纸,尝了一颗。 盛皎月嗜甜,微微惦着脚眼神巴巴望着他,咽了咽口水,怯着声音低低地问:“好吃吗?” 卫璟见她口水都快流出来,觉得十分可爱。他故意逗她:“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大方将酥糖都给了他的是她,见他一颗颗吃完小气心疼了的又是她。 盛皎月扭过脸不理他。 这两人并肩同行,样貌都太出挑,频频被侧目。 卫璟始终牵着她的手,她走到卖玉佩的铺子,看中一对双鱼玉佩,很想买下来,摸了摸后腰,才想起来自己出门从来不带银子。 小贩将他们当成一对新婚夫妻。 看着恩爱的很。 盛皎月伸手问卫璟借钱,先用他的银子花,过两天再还给她。 卫璟倒是带了荷包,里面还有不少碎银,摇着晃还听得见响声,他很有钱。 盛皎月将这对双鱼玉佩买了下来,贼眉鼠眼的小贩开了十两价钱,并不便宜。可她到底还是有些不食人间烟火,并未还价。 从卫璟的荷包里数了十两银子给小贩。 卫璟失笑,没说她买贵了。 玉佩是一对。 卫璟厚着脸皮问她讨好一半,“银子无需你还我。” 盛皎月本来就是打算将玉佩送给他的,方才听见商贩叫她夫人,她只有些羞涩,并不讨厌。 她故作大方分了一半玉佩给他。 卫璟放在掌心端详了片刻,觉得这十两银子花了比任何都值得。 桥头的筑台有戏班子在唱戏,咿咿呀呀唱着牛郎织女的故事。这是京城里有名的戏班子,寻常没有几百两银子请不来他们去唱。 今晚能白听一场好戏,人都往桥边挤。 盛皎月的绣花鞋被踩丢了一双,好在袜子还挂在脚上,才不至于叫她太过窘迫。 卫璟脱了外衫,在她面前蹲下,叫她爬上自己的背。 随后让她穿着他的外衫,长衫能挡住她的双脚。 衣裳里满是男人独有的气息,淡淡的龙涎香涌入鼻端,带着湿冷的浓郁香气围剿了她。 她嗅着他身上的气息,忽然就又脸红了。 弯弯的眉眼浮起缠绵的情意。 他的背很宽阔,沉稳的支撑起她的身体。男人的双手掐着她的腿弯,将她稳稳当当背了起来,一步一步缓缓朝前走。 盛皎月抬眸就能看见他的侧脸,离得很近,凑近了看,他仿佛更好看。 漂亮的面孔就似极其有攻击力的利器,叫她头晕。 她纤细的五指攥着他的肩,视线逐渐从他的唇瓣挪到男人的喉结,她常常咬他的喉结,在床上被他逼的没办法,就这样来报复他。 但是他不怕疼,也不怕被咬。 这样反倒能激起他的兴致,蛮横的力道几乎把她撞得支离破碎。 盛皎月低垂着脸,“我们去哪儿?” 卫璟说:“去给你买双鞋子。” 她的脚不大,鞋铺里恰好有双和她尺码相同的绣花鞋。卫璟让她坐在矮凳上,用眼神示意她给店铺掌柜付钱。 盛皎月付了银子,卫璟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脚踝抬起她的小腿,帮她穿好了鞋子。 掌柜吹嘘拍马,“夫人真有福气,有这样体贴的郎君。” 今晚已经不知有多少人将他们当成了夫妻,盛皎月连解释都没有力气再解释。 买过鞋子,就去酒楼里坐了坐。 盛皎月尝了半杯温酒,神志微微发醺,面容薄红,就像玉白瓷瓶上了层薄薄的水红釉色,颈后那片软白的肉翻卷着淡淡的稠色。 她斜倚靠在拔步床边,喝的有点醉了就不说话。乖乖抱着酒瓶靠着枕头,睁着双黑白分明的眼,神色颇为无辜。 隔间里有丫鬟伺候,端茶倒水。 丫鬟有几分姿色,自恃貌美总是攀高枝。酒楼里总有达官贵人光顾,这是她能攀龙附凤的最好手段。 今夜这个气度非同一般的男人,就成了她的猎物。 她自幼在青楼长大,学了不少勾男人的法子。 少女跪坐在地,规规矩矩给贵客倒水,淡妆清丽,香味宜人,刻意穿了有些宽松的衣裙,胸前微露风光。 “公子,您喝水。” 盛皎月便是听着这道娇滴滴的声音,才朝案桌那边看了过去。 卫璟很招女人青睐,小郡主喜欢他,白姑娘以前也喜欢他,还有许多她叫不出名字的女人,都想嫁给他。 她看见那名小丫鬟都快要身子骨贴上去,心里涌起一股不舒服的感觉。 怎么出门喝个酒,他都能招惹桃花? 卫璟早已练就火眼金睛,很不耐烦,叫屋外的侍卫将人拖了下去。 男人捉住她的手腕时,她还在遗憾错失了个看好戏的机会,撇下心中那点不舒服,她忽然伸手抱住了卫璟的脖子。 男人愣住,浑身僵硬。 盛皎月坐在他的腿上,双手勾着他的脖子,双手在他脸上摸来摸去,皱眉不满道:“你为什么要生的这么好看?” 卫璟笑了笑,故意套她的真心话:“很好看吗?” 面色稠丽的少女毫不犹豫对他点了头,“很好看。” 卫璟以为他在她心中是个样貌丑陋的男人,却还是有几分姿色的,“你喜欢吗?” 盛皎月不说话。 喝醉了酒,还是聪明的。 卫璟波澜不惊,手指漫不经心压在她的腰肢,盘弄她腰间的挂坠,垂眸打量她扳正的小脸,她似乎在生闷气。 盛皎月在他启唇说话时,仰着脖子亲上了他的唇瓣。 卫璟怔了一瞬,拢紧了少女的腰肢,随即反客为主,侵吞了她口中的呼吸,咬住她滚烫的舌尖,铺天盖地掠夺了她的气息,迫使她同自己相濡以沫。 男人攻势比任何时候都要猛烈,温软的粉舌被他的齿尖咬出刺痛感,她像是招惹了一头猛兽,仰头想往后躲避,却被他的掌心扣住了后脑勺,逼迫她继续和他缠绵。 酒楼里的客房总是布置的更让人有兴致。 红烛红绸,燃尽的红烛泛着浓稠的香气。 卫璟抬手扯掉了她束发的玉簪,乌色长发如墨铺开,柔软的发丝铺满他的掌心,细腻丝滑的温度停留指尖,他的拇指缠住了少女的发丝,顺势将人压在身后的寝榻。 门外供人解闷的乐师被侍卫冷冷打发,琴师离开时瞥见那强势的男人扣紧少女的双腕,将人抱到了床边。 皑皑雪色的皮肤晃人眼睛。 乐师压下心头的惊诧,抱着琴匆匆离开。 摘掉的发簪不知何时被碰到了地上,落在铺满毛毯的地面竟是半点声音都无。 卫璟扯开收拢她这把细腰的带子,屋内的香气让她疏离清淡的脸色多出些浓艳,殷红的唇瓣,贝齿轻轻咬住红唇,刻意压抑着从喉咙深处撞出来的破碎细声。 纤弱可怜,断断续续。 还有极其孱弱的呜咽声,不是难受,却是花苞绽放到最深处艳色时的难言之隐。 等到屋内的蜡烛烧成了灰,都还没个消停。 窗外已经透出白光,天都快要亮了。 她的乌发已经湿了小半,白里透红的肤色,颤颤呼出的暖热气流。 别说胳膊,就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她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酒楼里稍有些动静,走廊都能听见些动静。 幸而侍卫守在楼梯口,闲杂人等一律不准上楼。 天亮过后,卫璟让人打来热水,他帮她擦洗身子,不愿她穿着酒楼里准备的衣裙,便让人去他的别院带了身他的衣裳给她换上。 天色微亮时,卫璟拥着她缓缓入睡。 帝王做了个很漫长的梦。 长的走完了他的一辈子。 他在梦中看见了小时候的盛皎月,人群里长得最漂亮的、讨人喜欢的乖巧小团子。 时间如水流过,他看见自己将她视为陌生人,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 淡漠的像陌生人。 而后就是朝堂上吃人喝血的厮杀。 他杀了他的亲弟弟。 杀了很多朝臣。 他登上了帝位。 一顶红色轿子将一个被五花大绑了的“少年”送到了他的寝殿。 他亲手剥下了“少年”的衣裳,扣紧她的手腕把人按在身下,他看着她因为害怕流出来的眼泪,心底是惊涛骇浪,怜惜吮去她的泪珠,嘴上却说着世间最冷酷无情的话。 他得到了她,占有了她。 他还囚.禁了她。 总是将她欺负的眼泪汪汪,羞愤欲死。 最后她果然被他害得死在他的怀中。 还有抱着她的牌位坐在她墓前死去的自己。 卫璟满身冷汗睁开眼。 心里有道声音,一遍遍提醒他,这就是你们的前尘往事。 但卫璟不肯承认。 不会—— 他不会做的如此。 他不会这样待她。 虽然,将她从苏州带回来的时候,他真真切切打造过金色的笼子,让她当一次笼中鸟。 第108章 我非要娶你。 卫璟掌心温凉,略显得几分急促的呼吸渐趋平稳。 枕边人还在睡梦中,雕花梨花木床边的屏风扇挡住了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帷幔被撕扯成长缎,凌乱散落在地。 她睡得正熟,软白娇嫩的脸庞轻轻枕着被子,滑开的长发窝在肩侧,雪色中衣稍有些宽松,衣襟微开,脖颈处的瓷肌零落星点的青红痕迹。 昨晚他下手有点重,一时失控,叫她吃了苦头。 时辰还早,卫璟再也睡不着,蹙着冷眉,微微拢起的眉心显出几分严肃,闭上眼睛就是昨晚那段长梦,偏偏他只要想起当时的情境,脑子里就像被针扎过密密麻麻的痛。 梦中他怀中抱着的那个牌位,他以前也曾经梦见过,一笔一划用力刻画,寸寸见骨。 卫璟抬手揉了揉发胀的眉心,身侧忽然传来动静。 盛皎月缓缓醒来,半睁着眼睛,睡眼惺忪声音懒倦,好似将他当成了家里守夜的小丫鬟,“什么时辰了?” 卫璟听见她的声音,心底的阴霾方才驱散稍许,他伸手碰了碰她的脸,冰凉的指腹贴着她的脸,“还早。” 盛皎月清醒了过来,眼前仿佛泛起漆黑冰冷的雾气,她眨了眨睫毛,视线渐渐清晰,昨夜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似是回潮。 她主动勾住卫璟的脖子,不仅如此,还亲了他。 屋内门窗紧锁,鼻端浮起让人害臊的靡靡香气,浓郁扑鼻, 盛皎月皮薄肉嫩,闻着这阵古怪的气味,脸臊得通红,唇间吐出气息变得温热滚烫,她将脸埋在枕头里,闷着脸不做声。 内心平静了一会儿。 盛皎月故意遗忘昨晚发生的事情,起床穿衣,拾起屏风旁挂着的衣裳,发现她穿着并不合身。 还是大了许多的男装。 酒楼里的客房里,都会准备些用来换洗的干净衣裳,以备不时之需。 盛皎月穿着他的衣服,有些不自在,衣袖宽松,从里到外好像都是他的气息。她以为卫璟是不知道柜子里有女子的衣裙,还特意提醒了他。 打算将身上的衣裳脱下来还给他。 卫璟似乎有些不悦,他抿唇,认真地说:“这里的衣裳不干净。” 盛皎月知道他洁癖重,不曾想这种洁癖还用到了她的身上,她低声解释:“都是没人穿过的新衣裳,不脏的。” 她以前来过这里。 在她尚没被任何人发现身份时,和同窗在这里喝多了酒,她倒还是清醒,只是同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她迫不得己留下来照看,等到第二日天亮了再把人送回家。 卫璟微诧:“你怎知道的如此清楚?” 他以为是别人穿过的衣裳,即便是重新洗的干干净净,让别人穿过就是脏了。 盛皎月思索,想着这点小事也没有隐瞒的必要,她抿唇,柔唇浮起淡淡的血色,她说:“我以前在这里住过一晚,向掌柜打听过。” 男人的面色好像因为她的话无端生起了不悦,冷淡几分,苍白些许。 他意味深长对她笑了笑,“和谁?” “您不认识。” “顾青林?” 她摇头。 卫璟还真记不得还有谁和她走得比较近,他以为她以前那样本分胆小的人,是不会一个人来酒楼这种地方的。 盛皎月换回女子穿的衣裙,将男人的衣裳还给了他。 她的肚子有些饿了,咕噜噜响了两声。 卫璟问她想吃什么? 盛皎月认真思考半晌,忽然间就想尝一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清汤暖胃,鲜香味美。 酒楼外就有家馄饨铺子,味道颇佳,开了十来年的小铺子,有口皆碑。 大锅里烧着已经沸腾了的热水,包好的馄饨挨个下了沸水。 铺子很小,只能摆得下四张桌椅。 略显寒酸的桌子看起来好像没有擦干净,木凳也不是那么讲究。 盛皎月闻着香味实在想吃,怕卫璟嫌脏,本想劝他回去。 男人面色不改坐了下来,用手帕重新擦了遍桌面,“坐吧。” 盛皎月没想到他也会留下来吃馄饨,还肯窝在这样小的地方。 热腾腾的馄饨吃进肚子里,她才渐渐恢复了点力气,垫饱肚子后她看着男人的脸色好像不太好,略显苍白。 可能是…… 昨晚累着了吧。 卫璟付了银子,将她送了回去。 走的后巷,没什么人。 巷口已经被帝王带来的侍卫拦住,不会有人忽然闯入。 男人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她的脸,脑子里忽然冒出她流着眼泪的可怜样子,悄声无息哭起来就像只可怜的小奶猫,支离破碎的泣声,还有断断续续的呜咽。 梦里的自己,总是将她欺负的哭到梨花带雨,眼皮红肿。 他将眼泪当成了情趣,当作是她太过羞怯。 唯独没有想过她是真的很伤心难过,甚至是痛苦的。 梦中里的男人看不见。 而他成为旁观者却能看得清楚,她在宫里过得并不高兴,郁郁寡欢。 云雀一旦被折断翅膀就活不了多久。 卫璟几乎能和梦中的自己感同身受,看见她的病一日比一日严重,胆颤心惊,害怕又慌张,他找了许多人来治她的病,折腾很久也没有看见起色。 她临死前,安安静静睡在他的怀里,少女脸色苍白,几乎抬不起眼皮,她意识已然不太清醒,睁开眼似乎在看他,好像又是透过他在看别人。 她叫他卫璟。 男人怔怔的,几乎没听过她连名带姓低声唤自己的名字。 她总是那么怕他,绞尽脑汁都想躲开他。 她一遍遍叫他卫璟,被他当成宝贝精细滋养着的娇娇,快要被抽干的气色,通明的烛火照着她惨白的脸庞,她的手指轻轻扯了两下他的袖口。 “卫璟,我想吃糕点。” “要云片糕。” “一小碟。” 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时睡时醒,胃口不好。 男人没来得及去帮她拿糕点,她就断了气。 眼泪无声砸下,顺着冷硬的下颌滑进衣领,猩红的眼眶里红的仿佛在泣血。 卫璟不信神佛,不信前世今生,人死如灯灭。 可这段长梦,实在让他觉得难受。 他回过神来,不知何时已经捏住了她的手腕。 是上天的警醒也好。 退一步说,即便这是前尘往事,他不会再重蹈覆辙。 卫璟紧紧攥着她的手腕,这双能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手此刻却紧张的在颤抖。 冷风簌簌吹落枝头浅黄色的树叶,古拙苍劲的树干里松枝探出墙头院外。 男人的指腹抵着她手腕薄嫩的那小片肌肤,温度逐渐烧了起来,他不擅长说好听的话,一向奉行说不如做。 “皎皎。”他甚少如此唤她,在床第间也喜欢用心肝儿来唤她。 盛皎月心里发紧,“嗯?” 凛冽呼啸的冷风泛起涟漪,浸润着冷锐的气息。 卫璟不给她当缩头乌龟逃避自己的机会,拇指捏着她薄嫩的下巴,半逼半就要她抬眸与之对视,他的眼神深沉晦涩,他说:“我得娶你。” 不是我想娶你。 而是我非要娶你。 他不想逼她,想着来日方长,慢慢来不着急。 可他往前冒进百步,她都只肯探出半步,稍有些风吹草动,胆小如鼠没心没肺的她就将脑袋缩回坚硬的壳子里。 即便卫璟不肯承认他在梦中所见之事曾经真切发生过,但他依然心有余悸。 卫璟低声循循善诱:“那日意外冒犯你的清白,我就该跟你提这事,顾虑你心中不愿,便一拖再拖。” 他的声音温柔:“我本不该耽误你的姻缘,但事已至此,已没有回头路。我是该要为你负责,何况……我十分喜欢你。” 能让卫璟同她说出心底话,已实属不易。 盛皎月有几分吃惊,神情愕然,往后退了两步,又被他攥着双手拽了回来,铺天盖地而来的压迫感席卷了她。 卫璟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看着她的眼神似是并未掺假。 盛皎月被忽如其来的变故打的心烦意乱,慌里慌张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磕磕绊绊不断重复,“我…我我不进宫。” 入宫为妃。 不过是最惨的下场。 卫璟知道她被吓坏了,轻声宽慰,又说:“不用你入宫。” 盛皎月眼神茫然。 卫璟将她攥在怀中,“你依旧可以住在宫外,这样你可愿意了?” 盛皎月的心上就像缠了一团乱麻,耳根子好像被他的话说的软了软,几乎都要点头答应了下来。 她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厮守终生。 但自古帝王三宫六院,她受不了的。 她这个人很小气。 卫璟不动声色观察她的神色,她犹犹豫豫,不像是完全不肯。 男人低声询问:“你还有什么条件,一并说给我听。” 盛皎月垂眸,“我的丈夫,此生只能有我一个。” 卫璟颔首,毫不犹豫:“可以。” 盛皎月说不上来她哪里慌张,她支支吾吾半晌,又说:“我脾气不好,也不会伺候人,您若是娶我,就是娶了个现成的小祖宗回去。” 卫璟巴不得她永远都是娇滴滴的被含在掌心里的娇贵千金,“朕不在意。” 他静默一瞬,抿直唇角:“朕可以伺候你。” 洗脚穿袜,伺候她穿衣喂饭的事,卫璟也不止做了一次,早已轻车熟路,乐在其中。 这些事情,他本就不喜欢假手他人。 第109章 我愿意嫁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盛皎月抬眸,落进一双幽静深沉的双眸,男人的乌黑眼瞳里倒映着她的脸。 四目相撞,一时怔忪。 卫璟生了双薄情眼,眼尾狭长,眼型轮廓柔和,瞳仁颜色略深,细长卷翘的睫毛轻落成羽,眼神晦暗难明,强撑着一派平静从容。 她的肩被抓的有些痛,卫璟捏着她肩膀的手指收得有几分用力。 盛皎月虽然胆子小,却并不是个矫情的人。 她的脑海里忽然又冒出在母亲面前说过的童言稚语,奶声奶气说要嫁给他。 她心头泛起涟漪,就像羽毛划过挠的心上发痒。她的脑子有些犯晕,稀里糊涂,懵懵懂懂,脑子一热差点就点头说嗯了。 她静默片刻:“殿下,我得想想。” 这种事情,她不好骗人。 要嫁就得心甘情愿的嫁他,若是不情不愿,这辈子还很长,往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卫璟兀自舒了口气,她既然没有回绝,心里还是有几分情愿。 即便微不足道,也比半分都没有的要好。 卫璟搂着她的腰肢,神色专注盯着她,薄唇微抿:“你现在想。” 既然瞧见她的松动,卫璟哪里可能就这样放她回去,撬开她外面罩起来的硬壳,属实不易。 她总是不愿相信他是真心爱她。 并不如她误会的那般,只不过是心血来潮的玩弄。 盛皎月:“……” 她心绪烦乱,好似有密密麻麻交织的红线,将她缠了起来。她对上男人幽沉的脸,稍近些气息交融,他的眉眼幽沉漂亮,静若山水墨画,蕴着淡淡的书卷之气,一双会勾人的眼睛,专注盯着她瞧。 盛皎月的鼻尖浮起淡淡的松针冷香,惨了些许微末麝靡的香气。 昨夜荒唐过后的气息还停留在衣襟,她不合时宜想起昨晚红帐之中,赤足踩在着他的衣摆,整个人几乎是坐在他的腿上,被他握住脚踝抵在床头的画面。 他温柔的帮她掖好鬓边的落发,手指滑落在她如蝶翼展翅般的肩胛骨,动作和缓,伴随着耳边的低语呢喃。 他一遍遍问她喜欢不喜欢他? 得不到答案后无奈叹了口气,说什么都能给她。 情话谁都会说。 偏偏只有他说的情深意动,像是平静的把心掏出来给她看。 盛皎月嗅着他的味道,呼吸微微凝滞,想起昨晚的画面心跳剧烈,她说:“我可能……” 语速缓慢:“对殿下只有,一点点的好感。” 话音落地,她感觉到覆在她腰间的手指紧迫了几分力道,她仿佛听见了拇指关节错位的响声。 卫璟看着如寻常镇定冷淡,喜怒不形于色的高贵帝王,他一开口,表面强撑着的平静就露了馅,他说:“你先前一再觉得我在哄骗玩弄你,只是贪图你的身子。” 他抿唇,表情严肃几分,说话也格外认真:“我没有这种闲情逸致。” 怕这句话语气太重,又将好不容易才探出脑袋的小姑娘吓回去,他一字一句道:“那些话,除你之外,我从未对别人说过。” 这句话说的轻柔,落在她心头却似有雷霆万钧之重。 她的心跳本来就快,如此好似跳的更剧烈。耳朵根唰的一下发红发烫。 他的品性,其实不差。 只是盛皎月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怕男人不知节制的掠夺,羞耻于他总是让她讨好他祈求他,才肯施舍她一点好处。 上辈子就是如此。 新帝并不吝啬,只是他不做无偿的买卖。总要从她这里尝到点甜头,有时是一个亲吻,有时候亲他也不管用,要表现得足够爱她,塔才肯答应她的请求。 她不知道,即便她不求他。 他还是会满足她的祈求。 一个不说。 一个不问。 无知无觉走到了死路。 盛皎月觉得自己不能再盯着他看,澄明暖黄的日光下,他的皮肤白得透明,精致的五官犹如春花秋月,清冷柔美。 尤其是他的目光此时看着含情脉脉,像是故意在引诱她。 她匆匆垂着眼,“既然您答应我可以不入宫,那现在这样也是一样的。” 卫璟:“哪里一样?” 盛皎月说不上来,卫璟索性帮她说:“偷情?” “……” 男人板着认真的脸,“偷情并非良久之计。” 哪有人说话像他这样。 脸都不红就说出偷情二字。 盛皎月倒是想反驳他的措辞,可是他们两个看起来好像真的像是在偷情。偷偷摸摸的私会。 卫璟见她犹豫不决,便直接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她不肯,这个名分他也是要给的。 嫁与不嫁,已经不是她自己能权衡。 卫璟从前竟也不知自己在她心中竟然是如此不堪的男人,以至于想到要嫁给他,都瞻前顾后。 他和她年幼相识,按说他的品性如何,她该清楚。 即便她对他无意,也不该躲躲闪闪怕成这样。 卫璟的心中忽然升起一种荒谬的假设,若是她也知晓梦中的那些事呢?似乎这样一切都能解释的通。 鬼怪力神,说也说不清楚。 卫璟望向她的眸光深了深,她的牙齿轻轻咬着唇瓣,蹙着婉约的眉头,似乎是遇到了天大的难题,百般纠结。 卫璟抬手,指腹轻柔帮她抚平眉眼,“你别害怕。” 他真的不是洪水猛兽,嫁给他也不是下刀山上火海。 他会给他的皇后,最坚贞的情感。 话已至此,卫璟已然不会给她退路,“我先送你回家。” 盛皎月被他握住了手腕,男人不由分说就将她抱上了马车,昨日她佩戴的发簪落在地上就找不见了,不知丢到了何处。 今早她用来挽发的簪子,是用他随手篆刻的木簪。 她挽发的技艺一向差劲,稍不留神簪子落了地,铺开的长发如瀑布平展在后背,卫璟让她坐着别动。 盛皎月知道他是打算帮自己梳头发,便乖乖的背对着他。 马车里备着梳妆盒,男人从盒子里找出一把桃木梳,纤长柔腻的拇指轻轻枕入她的发间,指尖从发丝里穿过,丝滑柔顺。 他慢条斯理帮她梳着头发,过了没多久,就帮她盘好了发髻。 盛皎月感觉卫璟比她还要心灵手巧一些。 梳好头发,马车也就停在了盛府的后巷。 盛皎月回家本来是想要好好睡一觉,想到卫璟今早对她说的话,又有点睡不着,心慌意乱。 她已经脱了衣裳睡下,不消片刻,缓缓坐了起来,滑开的长发落在膝上。 云烟见姑娘醒了,还以为她是做了噩梦。 走近两步,瞥见姑娘脖颈上淡淡的青红,眼神忽然一顿,昨晚发生了什么,自然不必多猜。 帝王昨日忽然出现在盛家,云烟知道的时候,姑娘的院子已经悄声无息让人在暗中围了起来。 说是在盛府,可是盛家人已经做不得主。 云烟低声问:“姑娘做噩梦了吗?” 盛皎月摇头:“没有。”她的皮肤好似又白了些,娇憨的面容多出稚嫩,她说:“我只是有点睡不着。” 她身边亲近的人不多。 对云烟倒也能说几句真心话。 从小跟在她身边长大的丫鬟,情谊多少深厚。 盛皎月的手捂着胸口,掌心贴合着心口处的皮肤,灼热的皮肤下是快要跳出来的心脏,她说:“卫璟说他要娶我。” 云烟怔了片刻才忆起卫璟是谁的名讳,她下意识上前捂住姑娘的嘴。 盛皎月对她笑了笑,“没关系的。” 她也不是第一次叫他卫璟。 无论是私底下还是明面上。 经常这样叫他。 云烟怕极了新帝,当初在苏州被用刀架着脖子,命差点就没了。 她被那些冷酷无情的禁卫军围起来的时候,吓得腿都是软的,颤颤巍巍站都快要站不稳。 “姑娘,你怎么想?” 盛皎月没说话。她忽然间让云烟将卫璟以前送给她的东西都拿了出来。 零零散散,加起来竟然有好几个箱子。 盛皎月果真从箱子里翻出公主先前说的玉石,多年过去,光华依旧。箱子里还有些从前卫璟将她当成男人送来的礼物。 有纸笔墨砚。 也有用来当摆设的珊瑚石。 还有后来—— 还是太子的卫璟,表情复杂要和她搞断袖送来的女装。 她从苏州被他抓回来过后,宫里陆陆续续让人送来绫罗绸缎,琳琅玉佩。 她将衣裙拿了出来,料子摸起来滑滑的,触感细腻。 装着首饰的盒子里掉落一张信封。 盛皎月将信封从地上拾起,墨迹早已风干,应该是那时一并送了过来,只是她从来不曾打开过。 她缓缓展开信封,宣纸上只有寥寥数语,结尾是首诗句——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凝。 盛皎月念完信上这句诗,面红耳赤,耳朵滚烫。她猛然合起书信,又忍不住打开多看了两眼。 是卫璟的字迹。 是他亲笔所书。 云烟没看清书信上的字,只瞧见姑娘红透了的耳朵,“姑娘是看见什么了?” 盛皎月将这封信藏在袖子里,“没什么。” 她羞答答的让云烟将这些东西又重新收了起来,没有再放到库房里落灰,就摆在卧房隔间里。 她对着这封信看了良久,强迫自己从信上挪开眼睛不要再看,她将信封压在枕头底下,闭上眼强逼着自己睡了个回笼觉。 盛皎月耳朵有许多杂乱的声音,很是吵闹。 她睁着眼想看看是谁在吵,眼前是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楚。 远处的声音逐渐清晰。 她认出来了是谁,千禧寺的缘合法师。 “本就是一桩孽缘,陛下何必强求圆满?损身伤心。” “朕无妨。” 这是卫璟的声音,低沉沙哑,极致压抑吞没了所有光亮。 男人喉咙嘶哑,生涩的嗓音仿佛从地狱深处溢出,他说:“朕愿倾尽所有换得她来世圆满。” 声音越来越远。 直到盛皎月再也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 她睁开眼,愣愣盯着头顶的床帐,过了许久都无法从心有余悸中回过神。 屋里并不冷,她的后背却沁出许多的冷汗。 云烟轻轻敲门,“姑娘,您睡醒了吗?” 盛皎月被她的声音拖回一半的神志,脸色苍白,“嗯。” 云烟端着糕点热茶进屋,看着她欲言又止,显然是有话想说。 盛皎月问:“怎么了?” “宫里来了人,册封您为皇后的圣旨已经送到了府里。”云烟想到姑娘日后要嫁的那个人,本能害怕,“夫人让我来问姑娘,您愿意吗?” 盛皎月忆起从前重重,初遇时站在院子里芝兰玉树般的少年,后来雪中送炭的那盘糕点,至今叫她难以忘怀。 那双漂亮纤长的手,袖口浮起清清淡淡的冷香。 昨晚潮湿绵长、充斥着爱意的亲吻。 他为她穿衣,为她编发,半跪在她面前垂首帮她洗脚穿袜,还有…… 说了那么多遍的喜欢。 卫璟说他对她字字真心。 盛皎月心头微动,小声却认真地说:“我嫁。” 她抬起头看着云烟说:“告诉母亲,我心里是愿意嫁他的。” 第110章 上辈子欠了她,这辈子…… 盛夫人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女儿将来会嫁给皇帝,这桩旨意来的太匆忙,叫她觉得猝不及防。 陛下尚且还是东宫太子时,皎皎和他的交情就不深厚。 盛夫人还记得皎皎小时候去宫里陪太子念书,头两天进宫心里害怕得很,清早起来抱着她的脖子不肯撒手,眨着漆黑明亮的水眸,可怜巴巴跟她说不想去。 盛夫人当时也怕皎皎去了东宫会被人欺负,打起了退堂鼓,抱紧女儿看着丈夫说:“不然还是算了吧。” 丈夫不置一词,只是把皎皎从她怀中抱走,让人送到了东宫。 大概过了快有半个月,皎皎对去东宫陪太子念书这事才没有那般抗拒。早晨穿衣时,还奶声奶气小声和她说:“今天又能见到卫璟啦。” 盛夫人刚给她穿好虎头鞋,听见她这句话怔了怔,随后捂着她的嘴,“谁教你这样喊他的?以后不许这样。” 小皎皎说:“我看见他的名字了呀。” 他的字写得比她好看。 卫璟。 她被母亲从床上抱起来,冬天刚下过阵雪,外头天气冷,盛夫人将女儿包裹的严严实实,又让她穿上暖和的斗篷,雪白的狐狸毛衬出她的粉雕玉琢。 “看见了也不能叫,更不能在太子面前这样叫,没规矩。” 皎皎不解:“可是卫璟已经听见了呀。” 她年纪尚小还很贪玩,没事就戳了戳自己的手指头来玩,边说:“卫璟不生气的,还给我糖吃。” 盛夫人无奈笑了笑,心想太子脾气真好。 也是,自幼就被大儒教养。 礼数气度自然不是寻常人能比得上。 “那是太子脾气好。” “嗯嗯,卫璟脾气好。” 小孩子也听不懂母亲说的什么意思,点着小脑袋学着她母亲说话。 盛夫人那时觉着皎皎若是与太子合得来,未必不是好事。可之后几年,皎皎同太子显然生分疏远了起来。 回想往事,恍如昨日。 盛夫人紧张捏着手帕,听到云烟从后院带来的消息,心里舒了口气。 她怕女儿答应,更怕女儿不情愿。 若是皎皎心里不肯,她这个母亲也帮不上什么忙,皇帝的旨意就像一座大山压在所有人的头顶,叫人喘不过气。 抗旨不尊,是可以满门抄斩的。 曹公公将圣旨留下,即刻回宫复命,临别前笑眯眯恭贺盛大人和盛夫人。 盛暄心情复杂,转过身来看着妻子,唇角微动,却是半晌没说出话来。 罢了罢了,都是孽缘。 旨意匆忙,婚期定的也仓促,就在一个月之后。 上回的亲事,落得一地鸡毛。 这回又得重新准备,匾额要换新的,红绸布红灯笼红蜡烛更是样样都不能少。 府里热热闹闹,盛皎月的院子也不落清净。 家里的几个妹妹在帮她绣帕子,她不会女红。 看着妹妹们和母亲坐在窗边,讨论着帕子上的花样,她觉得竹纹好看,母亲却觉得太素,马上要成婚,还是喜庆的花样更为吉利。 阳光正好晒着床边,将她们的面庞晒得暖融融的。 绣好了帕子,还有贴身穿在里面的肚兜。 都是用新买来的红色绸缎做的。 盛夫人能为女儿做的不多,往后她入了宫,都难再见上一面。 都说后宫深似海,将来什么样,谁也说不准。 太后对盛家恨之入骨,保不准要在宫里给她难堪。 而新帝,似乎也并不打算重用她的父亲。反倒是三房的盛清宁在朝堂上混的越发如鱼得水,颇有青云直上之势。 三房和大房,这些年也没有多深厚的情谊。 以前盛清宁就和她不对头,这个姐姐进了宫,以后有什么事情要他这个弟弟帮忙,怕也是指望不上的。 盛夫人越想越觉得忧心忡忡,还是不想了。 她重新打起精神,将还悠闲自在吃着糕点的女儿唤到自己的身边,“你还有心思吃糕呢?过来看看这个鸳鸯交颈好不好看。” 盛皎月低头,认认真真瞧了眼,绸缎上用细线交织的图案栩栩如生,“好看的。” 盛夫人抿唇笑了笑,心里高兴了几分。随即她又问道:“你想不想学?” 在宫里,说到底还是得看皇帝的脸色。 帝王虽是她的丈夫,想来不会同寻常夫妻如此恩爱。 盛夫人怕女儿在宫里受委屈,娘家人帮不上什么忙,真受了欺负娘家人也无法帮她出气撑腰。 只盼着新帝能对她好点,看在相识多年的面上,好好待她。 盛皎月茫然:“母亲,我为何要学?” 她自幼受尽了委屈,盛夫人从来都舍不得逼她做不情愿的事情,若是嫁的白丁布衣之家,自然不需要她学这些。 偏偏她要嫁的是这世上身份最尊贵的男人。 “为你日后的夫婿绣两张帕子也是好的。” “不用的。”盛皎月看着她的母亲,认真地说:“他什么都不缺。” 宫里什么都有。 要她做针线活,真是难为她了。 盛皎月以前闲来无事也曾经拿起过针线,试着穿针引线,还没绣出个什么能看的东西,手指头就不知道被戳了多少针。 疼都疼死了。 从那之后,她就再也不去动针线盒。 就像她盘不好发髻,穿不好繁杂的裙子,是一个道理。 她不会做针线活。 不会就是不会。 如果卫璟一定想要她绣的帕子,她可以去买几个漂亮的小手帕,装作是自己绣的。 盛夫人拿她没办法,“你不想学就算了。” 这孩子确实被他们养的不食人间烟火了些,女孩儿娇贵精细点,总归没错。 盛夫人忍不住又问:“上回让你看食谱你可曾看了?” 盛皎月如实摇了摇头:“没有。” 她又点头,“也不是没看,看过也学不会。” 盛夫人彻底打消了让她去学着做些日后能讨好帝王的事情,她只要不出错就好。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叫她学着炖两个汤,也是有些为难人。 外头韶光正艳,阳光绚烂暖热。 盛夫人打从骨子里心疼女儿,攥紧了她的双手,舍不得松开,她动了动嘴角,缓声慢吞吞地说:“陛下正值壮年,性格颇为清冷,你不要万事都忍,若身子又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说。” 盛夫人当初见过新帝抱着女儿的“尸体”发疯的样子,眼底阴晦的癫狂让她觉得胆颤心惊。动起真格,够让人喝上一壶。 新帝看着消瘦,那双手臂力气不小,提着剑的时候杀气四溢,青色筋脉若隐若现。 女儿身板瘦弱,吃不消男人的磋磨。如果一直忍着不说,吃苦受罪的是她。 “我知道。” “嗯。” 盛夫人还不知道女儿已经和皇帝有了夫妻之实。 她张口想告诉她点什么,想了想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皇帝娶妻是大事,不过帝王尚在孝期。如此行事,朝臣颇有微词。 卫璟让人将那些生事的迂人拖下去打了板子,这些声音渐渐也就消停了。 大婚之前,盛皎月和卫璟私下又见了一面。 卫璟这半个月都没睡好,那些让他分不清楚真假的梦境叫他头痛欲裂。逼迫他不得不去相信前尘往事。 为此,卫璟特意去了一回千禧寺。 不巧缘合法师正在闭关,卫璟没有见到他的人,只在佛像面前烧了香,他站在佛像面前,并未跪拜,缓缓闭上眼睛。 脑海中却出现另一幅画面,穿着黑色金龙坐蟒衮服的男人对着佛像磕头叩首,面色苍白冷凝,手中的香箸几乎快要燃尽了。 缘合法师就站在他的身后,四面都是诵经声。 卫璟猝然睁开眼眸,脸色苍白,额头上的青筋跳动。他静默着,已经在日益的痛楚中逐渐接受了现实。 是他上辈子欠了她的。 这辈子要还她。 盛皎月不知道他去过千禧寺,也不知道他做过那些梦,她只是觉得如果卫璟能一直这样,讲道理、明是非、不羞辱她、不强迫她做不喜欢的事情就好了。 平日他在宫外,都会领着她去别院,下棋喝茶。 今日是明华公主的寿辰,卫璟牵着她去了明华公主的府邸。 明华公主对盛家女亦是不喜,不过皇帝的面子还是得给,哪怕心底厌恶,表面也能装得滴水不漏,“这是盛姑娘吧?” 明华郡主以前也见过盛皎月男装示人的模样,盛暄做得偷天换日这事,她如今也清楚不过。不得不说,盛暄还是有几分胆识,铤而走险,还真叫他走对了一步棋。 盛皎月也是好本事,将她这个只手遮天的侄儿,引诱的语罢不能。 “嗯。” “真漂亮。”明华公主似笑非笑看着她,只说了这三个字。 帝王心尖上的人,她没必要特意去找她的不痛快。 即是讨厌,也得装得很喜欢。 不然惹得帝王的不快,就不好办了。 ”姑母不必管我们,您去忙吧。“ — 公主的府邸,造建精致。 裴家来了人,南阳侯府的世子也收到了拜帖。 裴琅和顾青林在后院喝茶下棋,江桓从母亲的院子回来,随便坐在他们身侧,给自己倒了杯茶,仰头一饮而尽。 江桓蹙着眉,“你们见过陛下的未婚妻吗?” 顾青林捏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拇指修长,指节分明且泛着白,他不置一词。 裴琅垂眸压下眼底戾气,冷笑不言。 江桓很是纳闷,“盛清越到底有几个妹妹?怎么都和他长得那么像?” 顾青林懒得同他说。 裴琅也不说话。 江桓瞥见顾青林淡漠的脸色,想起来很早之前他曾经见过顾青林牵着他的未婚妻,也就是盛清越的胞妹。 这两人长得简直一样。 江桓看着顾青林,挑了下眉梢,“该不会你那个死去的未婚妻,就是她吧?” 顾青林抬手揉了揉发胀的眉心,那天过后,他几乎死了一半的心。 算是他亲手将她推回卫璟身边。 她不喜欢他。 宁肯被药性折磨的快死了,也不要她帮忙。 可是当那个人换成卫璟。 她却又愿意了。 顾青林很早就发现她对卫璟是不一样的,尽管怕他,还是毫无根据的恐惧,可是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总是会偷偷摸摸用余光去看他,会脸红,会羞涩,会有那种明明开始喜欢却还懵懂的茫然。 顾青林掀眸,盯着江桓看了片刻。 小时候,最先盯上盛皎月那张漂亮脸蛋的就是江桓,可直到今天他也没有察觉到她的身份,不知道她就是他一直以来想找的孤女。 顾青林扯起嘴角笑了笑,“是啊。” 他抿了杯中茶,“陛下夺走了我的妻子。” 裴琅听不见他们两人嘀嘀咕咕些什么,直到今天他都还是满脑的懊悔,早在他离开京城的那天晚上,闯进她闺房的那天夜里。 他就不该心软,应该恶狠狠掀开她的被子。 先当个土匪,把该做的事情都做全了。 今天哪里还轮得着卫璟?! 裴琅想到她如雪细腻白嫩的脸庞,湿润的眼眸里泛着悸颤的水光,她多好看啊。 比小仙女都漂亮。 凭什么让卫璟抢了去!? 裴琅捏着茶杯认真思考,等他们大婚那天,他把人掳走,带着她逃去边城的可能性有多大。 这回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她的眼泪骗倒。 他要当个□□熏心的悍匪! 江桓听过顾青林的话,看着他的眼睛多了几分同情。 他将盛皎月想成水性杨花、攀附高枝之人。 还是他喜欢的小村花好。 干干净净,心思单纯。 即便是个哑巴,也是最好的。 江桓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说:“你母亲也不喜欢盛家人,往后你总能找到两情相悦的女子,不必灰心。” 顾青林挥开他的手,笑意深深,“不用你来同情我。” 卫璟正大光明握紧她的手,刚走到后院迎面看见坐在院中的三个男人。 几双眼睛相撞,一瞬安静。 盛皎月心头微跳,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乖乖板着没什么表情的脸,明艳的阳光照着她越发瑰丽的五官。 她很安静,也很乖巧,殊不知这样的她看上去更加招人心疼和喜欢。 卫璟淡淡然,只不过手掌更为霸道压在她的腰肢,以绝对占有的姿态圈住了她的身躯,男人神色冷淡,清贵孤傲。 两人站在一起,看着倒是相配。 盛皎月面对顾青林还是心虚,有些怯懦卫璟的怀中藏了藏,偏生表面还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让人想凶恶刮开她外表下藏着的懦弱。 裴琅眼睛都舍不得挪开,盯着她烂软白的脸庞,刚才凶神恶煞想过的各种手段这刻都烟消云散。 卫璟用身躯挡住他的视线,“裴琅,你光看着做什么?叫皇嫂。” 裴琅脸色刹那难看起来。 卫璟哪能看不出来他们一个两个都没有死心,个个都觊觎着她,他冷笑着,”明华公主正在找你们,都别在这里杵着了。“ 扑面的是压迫窒息感。 男人漫不经心吐出彼此都心知肚明的警告。 他不喜欢他们靠近她。 也不喜欢他们直勾勾盯着她的脸。 这是他的人。 谁也不能染指。 看也不行。 冷冰冰的一句话,温润却又带着锋利的刀芒。 如同冬夜里肃杀冷冽的呼啸寒风。 盛皎月敏锐察觉到男人铺天盖地的不悦,和令她透不过气的独占欲。 搭在她腰间的手掌,紧贴着她的衣裳。 男人的指腹抵在她腰肢最薄嫩的那片肌肤,滚烫的温度烧的她皮肤发烫。 她隐隐约约猜到,他好像是吃醋了。 第111章 新婚之夜 上辈子,盛皎月就发现卫璟很不喜欢别人盯着她的脸看。 最初她以为是帝王不愿意让人察觉到她的存在,将她当成见不得光的、只需要在他的寝殿内满足他欲望的玩物。 所以他将总是不让她单独出门,连宫里在她身边伺候的小宫女都不敢抬眼看她。 后来渐渐的,帝王也会愿意带着她出去,每次都惊心动魄。 回过神来,盛皎月捏紧拇指,紧张安静站在男人身侧,多数时候她的脸色看起来都淡淡的,如远山皑雪,清冷又没什么温度。 裴琅走到她面前,保持几分距离,站定后咬牙切齿吐字道:“皇嫂。” 盛皎月应不下这声皇嫂,另外一道灼灼的眼神几乎要将她烫出一个洞来,顾青林静静看着她,不言不语的。 她今天穿得白白糯糯,敛眸垂首的模样甚是乖巧。皮肤细腻,气色红润,眼底颇有些烂漫之色,光影笼着她白净通透的脸,站在阳光下漂亮纤细。 顾青林看见她心里有几分高兴,但是心口又忍不住隐隐作痛,见着她的脸总是要想起她哭的梨花带雨推开自己的样子。 江桓觉得他们几个看起来很奇怪,他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皱了皱眉,撇下心中这点微不足道的疑惑,“别让我母亲等急了。” 顾青林被江桓催着去了前院,临走前还深深看了眼盛皎月,他想起至今还摆在家中祠堂里的牌位,扯起嘴角,心想至少他也不是什么都没有留住。 起码百年之后,盛家的三小姐依然是他的妻子。 刻在祠堂里,谁都抢不走。 宴席热闹,卫璟只是露了个面,就牵着她离开。 明华长公主觉得这样也好,省得她看见盛家那位,心里实在堵的厉害。 离皇帝大婚,还有不到十天。 卫璟带着盛皎月去千禧寺里求平安,从前不信神佛的男人,此时对着佛像虔诚祈愿,只要她平安健康,一世无虞。 盛皎月面对佛祖,心平气和。曾经压在她心头上那些沉重的石头,不知不觉间轻松了不少。 她侧过身,抬眸盯着男人的侧脸看了半晌,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男人平静收回视线,转而朝她看了过来,紧紧握着她的手,“怎么了?” 盛皎月摇头:“没事。” 秋天快到了。 殿外的银杏树叶逐渐从葱郁的绿色渐次泛黄,微风卷起地面的落叶。 离开正殿时,盛皎月忽然说出刚才没好意思说的话:“卫璟,你真好看。” 仔细看过他的脸,就会发现他的样貌和年少时几乎没什么变化,眉眼间被挫去温和从容,神色略显锋利,抿唇一言不发,自持一派高贵。 殿外的院子有一个小小的亭台,方台里栽种高大的银杏树。 盛皎月莫名想起来,小的时候,她被卫璟从这样不高不低的亭台上,抱起来过。 她比他们小了几岁,骨架小,长得慢。 五六岁也贪玩,大着胆子跟他们偷偷摸摸从太学里溜去后花园。 瞧见院落内的红花树,忍不住好奇心,四肢并用爬了上去。 上去容易下来难。 她在树上被困了半个时辰,哭的嗓子都哑了。 才等到去而复返的太子殿下。 小太子已经比她高出半个头,拧着眉抬眸看着抱着树干下不来的她,“你怎么在树上?” 她抽抽噎噎,“卫璟,我下不来了。” 小太子眉头蹙的更深,“你跳下来,我抱住你。” 她的鼻子通红,眼睛红肿,全身发抖闭着眼往下跳,被他稳稳当当抱在怀中,她一时抓着他的袖子不肯松开。 太子殿下摸了摸他的头发,犹豫半晌,正儿八经告诉她说:“你得叫我太子,不能叫我卫璟。” “为什么不能叫你卫璟?” “被别人听见你会受罚。” “难道你不叫卫璟吗?” 小太子绷着脸,抿唇不语。 过了很久,“你想这么叫我也可以,但是不能在别人面前这样叫我,知道吗?” 她摇头,“卫璟卫璟卫璟。” 小太子:“……” 小太子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她软乎乎的面颊,想了想告诉她说:“让别人听见要杀头的。” 他幼稚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咔的——砍掉你的脖子。” 他把五岁的盛皎月吓得大哭起来。 后来盛皎月自己都忘了她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叫太子殿下的名字,而是规规矩矩和别人一样,恭恭敬敬。 小时候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宫里那棵红花树早就被砍了。换成了张贵妃曾经喜欢的海棠树。 卫璟去求了姻缘锁,扣紧姻缘锁之后才将她送回盛府。 十天说快也快。 不紧不慢就到了大婚之日。 盛皎月大清早就被宫里派来的嬷嬷从被窝里捞起来梳妆打扮,她眼帘惺忪坐在铜镜前,困得直打哈欠。 嬷嬷们态度极好,小心翼翼伺候着未来的皇后娘娘,言行举止不敢有任何的怠慢。 盛皎月很少上这样浓稠瑰丽的妆容,她皮肤底下本来就好,涂抹脂粉后更是细腻雪白,唇上点了绛色,漂亮妩媚的脸孔变得雍容端庄。 头顶的发髻,样式复杂。金色步摇上的银铃摇摇作响。 她看着镜子里娇媚的有些陌生的自己,还没来得及细看,嬷嬷就端来大红色婚服,哄着她赶紧换上,莫要耽误良辰吉时。 府门外已经传来敲锣打鼓声。 接她入宫的红轿子早早就迎在盛府门前。 盛皎月换上红嫁衣,妥帖合身,恰到好处。母亲依依不舍握着她的手,眼含泪光看着她,千叮咛万嘱咐的话涌到嗓子眼,又通通都咽了回去。 盛夫人扭过脸,偷偷抹干净眼泪。 盛皎月舍不得见她母亲难过,她说:“我会陪着您的。” 盛夫人只当女儿是在哄她,进了宫的娘娘,想要出宫一次难上加难。她哽咽道:“你好好照顾自己。” “嗯。” 是盛清宁把盛皎月从闺房里背出院子,一路穿过院门,跨过门槛。 亲自把人抱到花轿里。 盛清宁看不见这位姐姐穿着抹红妆的模样,红盖头将她的脸藏得严严实实。他心情复杂看着入宫的花轿,脸上看不见任何嫡姐出嫁的喜悦。 三房的下人看得出来六少爷不快活。 这倒也不奇怪。 大房的喜事,和三房无关。 这么多年过去,三房依然冷冷清清,人是越来越少,可是大房还繁荣如从前。 盛皎月坐在花轿里,原本心里还有点紧张,掀开盖头,偷偷吃了糕点垫肚子,就不怎么紧张。 她坐在花轿里快要睡着了,靠着枕头昏昏欲睡。 直到被送到帝王的寝殿门口才悠悠醒来,半梦半醒时她被人从轿子里抱起来,男人的怀抱让她觉得熟悉安心。 她枕着他的胸前,迷迷糊糊间开口:“卫璟。” “嗯?” “你不要关着我。” 男人脚步微微一顿,良久的沉默过后,他低声哑道:“不会。” 盛皎月往他怀中钻了钻,找了个更舒服的睡姿,“你也不羞辱我。” 卫璟睫毛微颤,“好。” 盛皎月捉住了他的手指头,头上的红盖头早就被她自己扯开,攥在掌心里,白皙的面容睡得泛红,“你喜欢我,就得告诉我。” 不然她不知道。 也看不出来。 她实在太累,也太困倦了。 疲惫容易让人放下心防,憋在心底的话不知不觉就松了口。 她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别再那样对我了。我怕的。” 卫璟敛眸,不动声色,“哪样?” 少女在毫无防备中上了当,顺着他的话乖乖作答,”软禁我,欺辱我。“ 男人心底的疑惑从她这里得到了答案。 那些荒谬的猜疑,果然是真的。 她似乎困极了,迷迷糊糊间说完这些话,贴着他的胸口又睡着了。 卫璟想到她在梦中流的那些眼泪,心上一阵阵刺痛,他的吻轻轻落在她的眉心,“对不起。” 他低声呢喃,虔诚好似信徒,低低哑哑的声音贴着她的耳边,“皎皎,对不起。” 殿内燃尽红烛,窗门贴着囍字。 里里外外都是一派喜庆。 卫璟将睡着了的人儿小心翼翼放在床上,他坐在床边,低垂眼睫盯着她熟睡的脸瞧上良久。 烛台里的红芯已经烧得见了底,忽明忽暗的烛火摇摇晃晃。 盛皎月是被饿醒的,睁开眼就看见卫璟坐在她的床边,她坐起来,眼神还有点呆滞,被他喂了半碗面才回神。 卫璟端来合卺酒,盛皎月接过酒杯,与他喝过合卺酒后坐在床上傻乎乎才反应过来,今晚过后,她和他是不是就是…… 夫妻了。 “卫璟。” “嗯?” “卫璟。” “嗯。”男人将枕被上铺好的红枣桂圆还有花生,清理干净,他抬眸,“是还要喝吗?” 盛皎月摇头:“不是。” 卫璟整理好床被,拇指搭在腰间,轻松扯开腰上的系带,“那便准备就寝吧。” 殿内渺渺香烟。 烛火燃尽。 床幔回落。 月色被遮掩在窗外。 芙蓉帐内,颠龙倒凤。 盛皎月感觉耳后一片温热,男人粗粝的拇指轻轻掐在她后腰的软肉,压着声线说:“我来伺候你。” 第112章 大结局(上) 男人的气息拂面扫过她的皮肤,她睁开泛着水光的眼眸,安静的瞧着他。 盛皎月抬起手抚摸他的眉眼,粉白的指尖若有似无的力道蹭了蹭他的脸。 卫璟握住她的手腕,压在头顶,细密潮湿的吻紧跟着落在她的颈侧。 她的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少女仓促别开眼睛,不好意思去看眼前的男人。 她的意识逐渐模糊,暖黄盈动的烛火穿透床幔将他的神色映得清晰。 她整个人里里外外都像烧了起来。 少女的眼眶逐渐浮着水汽,被扣紧的手腕有些疼,葱白的拇指忍不住用力蜷缩。 她压着嗓子,掌心里攥着的布料几乎要被她的指甲扯破了。 殿内浮动盈靡之香,暧昧不清。 盛皎月感觉她的头发丝都湿透,几缕黏腻的湿发贴着潮红的皮肤,她缩在他的怀中,膝盖又痛又红。 婚服被折的整整齐齐放在榻边。 她推了推他,声如蚊呐。 男人听见她可怜兮兮的声音才能变本加厉中稍微收敛些许,掌心贴着她的脚踝,将她的身躯往自己怀中拢紧几分。 他亲了亲少女细腻粉白的耳朵,亲的她耳根发麻。 盛皎月听见男人低声和她说话。 而她的嗓子已经哑的不成样子,嘶哑的喉咙艰难发出孱弱的声音,刚要说话,就被男人堵了回去。 正值壮年的男人精力旺盛的能将她生吞活剥,叫她觉得害怕。 这一夜,无人敢惊扰了殿内的人。 宫女和太监都被屏退在院外,即便是连声音,都听不得。 帝王不许旁人靠得太近,连声音都不许他们听。 盛皎月总算明白卫璟先前几次意味深长对她说已经手下留情是什么意思。 与昨夜相比,他确实已经留情。 第二天,她睡到了晌午才醒。浑身上下没有哪儿是不痛不酸的。 她想起来泡个澡,起身时发现她身上的衣裳已经被人换过了。 干干净净的寝衣,舒爽柔适。 她坐起来的时候长发随着摇晃,细腻丝滑的乌发垂在腰间。 殿内铺满了绒绒的地毯,赤着脚踩在上面也不会觉得不舒服。脚底的皮肤接触着毛茸茸的触感,她走到铜镜前,望着镜中面映桃红、眼含秋水的自己,神态颇有些娇憨之态,她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手感柔软。不过好像这些日子她又圆润了些,但是依然很漂亮。 盛皎月想将长发盘起来,梳妆镜台前的妆奁里,发簪、耳垱、花钿还有好些作打扮用的食品,她望着这些精致的首饰只能叹气。 她不会弄。 偶尔试着给自己盘发,也是弄得一塌糊涂,不能入目。 人总有不太擅长做得事情,她的手就是比普通女孩儿要笨上一点。没有那么灵巧。也学过给自己盘发,总是学的不够好。 盛皎月本想等着宫女进屋伺候,左等右等也没有等到来人。 她拧着眉,起身找了件披风搭在肩上,如玉般白净的手指缓缓推开沉重的殿门,殿外倒是有宫女守着,低垂眉眼,始终不敢抬眸。 盛皎月没什么架子,说话基本都是清清冷冷,偶有几分温柔。 她看着她们,低声的问:“你们谁会梳头发?” 小宫女们个个都埋着脑袋,不敢抬头。想来想去也没有人敢点头应下,陛下有过吩咐,不许她们踏入殿内哪怕只有一步。 也不准她们抬头盯着娘娘看。 不该做的不能做,不该答的不能答。 梳头这种小事,她们自然都是会的。 只是如今不敢点头承认,犹犹豫豫,小声地说:“奴婢不会。” “奴婢也不会。” 盛皎月有几分吃惊,宫里的小宫女怎么连梳头都不会、 转而想了想,她们是皇帝宫里伺候的小宫女。 可能不需要帮女人梳头,所以不会? 可是不对,她们自己也要梳个发髻。 盛皎月也没多问,只说:“那你们帮我找个会梳头发的宫女过来。” “是。” 找是要找的。 但不是要去找会梳头的宫女,而是去问曹公公怎么办。 盛皎月觉得她们好像很怕自己,始终低着头,连看她都不敢看。小心翼翼,万分谨慎,害怕的不得了。 她有些好奇,明明她的长相也没什么攻击力呀。 怎么如此怕她? 盛皎月没来得及往深处想,比她晨起的男人回到寝殿。 利刃般的气息,在秋日里增添几分萧瑟凛冽。 她抬眸,正巧撞进他的眼底。 卫璟的目光淡淡扫过跪了一地的宫女,抿直唇线,声音听着没什么波澜,“退下。” 她们松了气,赶忙退下。 卫璟转身来看她,瞥见她玉白的赤足,拦腰将人抱了起来,声音低低的很好听,“怎么袜子都没穿?” 他边问边把人抱回寝殿内,让她安安稳稳坐在床榻上,他捏住她微微泛凉的脚踝。 她浑身上下都很精致,脚踝纤细,细瘦雪白,他低垂眼睫,慢条斯理帮她穿好袜子。 盛皎月似乎被他伺候习惯了,过了一会儿,她低声说:“我想要一个会梳头发的宫女。” 顿了顿,她又将要求说的更细致了几分,“会各种漂亮发髻的那种。” 卫璟不大喜欢别人碰她,他盯着她的眼睛,沉默片刻后,“我来。” 盛皎月知道他会梳头发,以前就经常帮她盘弄发髻,可是—— 她抿唇,声音更轻了一点,温柔从容,“我要漂亮的。” 言下之意,是你不会弄漂亮的。 不够好看,她不喜欢。 卫璟手里已经捏着桃木梳,叫她坐好,站在她身后帮她梳头,手指灵巧给她挽发。 盛皎月面前没有镜子,只感觉得到他指尖温柔的触感,过了好一会儿,她有点憋不住,“殿下,好了吗?” 卫璟嗯了声,“快了。” 盛皎月坐不住,想要去镜子面前看一看,卫璟轻轻摁了下她的肩,“别急。” 又过了片刻,她才等来那句好了。 她跑去铜镜前照了照自己的模样,发式看着确实还挺好看的。 她弯唇笑了笑,镜子里的人也跟着笑了笑。 卫璟怔怔望着她照镜子的画面,总觉得这个画面在记忆里有些熟悉,仿佛曾经见到过。 只不过她并不是笑着照镜子,而是抿着唇,不太高兴,抱怨似的发着牢骚。 卫璟从怔楞中回过神,缓缓走到她身后,“用过午膳了吗?” 盛皎月转身对上他冷肃的面孔,摇了摇头,“没有。” 卫璟让人布膳,用过午膳后,她才想起来成婚第二天该去拜见太后。 不过太后也不喜欢她,也许并不想见她。 卫璟似乎看穿了她在想什么,“晚些再去母后的宫里请安。” 盛皎月低头哦了声,随即问:“那我是不是今晚就可以出宫回家里住?” 当初,他答应她了的。 她实在不喜欢闷在宫里。 方才宫女喊她娘娘,她亦是万分的不习惯。总还是习惯把自己当成少年郎。 过了莫约半柱香的时辰,卫璟帮她穿好了衣裳,将她打扮的精致漂亮,紧紧牵着她的手领着她去太后的居所。 太后早先得知儿子要娶盛家的女儿为后,已经被气病过去一回,今天巴不得他们不要过来,眼不见为净。 太后一向觉得儿子清冷孤傲,天生冷血,不近女色,早先往他后院里塞过不少女人,环肥燕瘦,各色美人,倒是一个都没收用。 竟被盛皎月这个祸害,占了便宜。 不过太后虽然不喜欢她,也得承认她生了张天资绝色的容貌,肤白貌美,身段婀娜,尤其是腰臀,娉婷柔美。 她被新帝紧紧牵着手,整个人被护在男人身后,白皙瑰丽的脸庞里映着纯真姿态,乌黑眼瞳里干干净净,楚楚动人。 两人同太后请安。 哪怕皇帝是自己的亲儿子,当着他的面,太后也不敢摆脸色让盛皎月觉得不痛快。 她让嬷嬷端来茶水,简单寒暄两句,顿了顿,眼睛放在盛皎月的肚子上,“你们也抓紧要个孩子。” 不过,盛皎月娇娇弱弱,以前假装她哥哥的身份留在宫中就弱不禁风的。 她这样柔弱的身体,怕是不好要孩子。 卫璟握住她的手,淡淡敷衍:“母后,儿子自有打算。” 这话的意思就是—— 孩子什么时候要。 要几个。 都是他自己说了算。 母后催得,但是听与不听全看他自己的心情。 太后沉默,心里同明镜差不多,这是皇帝心疼她身子骨弱,年纪勉强也还算小。 舍不得她吃这个苦头。 可女人总要走这遭。 太后知道儿子喜欢她,喜欢的不得了。 感情深得能容忍她先前一而再再而三的戏弄欺骗,连她女扮男装骗了许多年这种滔天大罪都能不计较。 不仅如此,还帮她遮遮掩掩。 他太惯着她了。 从进了她宫里,不着痕迹处处护着她,连句话都舍不得让她多说,生怕自己为难她。 太后揉了揉脑仁,“你们回去吧。” — 方才在太后的宫里,盛皎月就想把手指头从男人的手心里抽出来,可他攥的紧,挣也挣不开。 她低着头,莫名其妙红了脸。 她低声说:“可以松开了。” 卫璟反问,声音平静:“为何要松开?” 盛皎月被问的答不上话,她认真想了又想,“哪有人一直牵着手的。” 卫璟一本正色:“朕想如此。” 盛皎月脸上烫的更厉害,垂眸沉思半晌,就由着男人紧牵着她的手。 “您什么时候让我回家去住?” 她偶尔在宫里住几天倒也无妨,可是昨晚的事,让她怕得很。 他一向要得勤,今晚若是还来,她真有些吃不消了。 盛皎月觉得夫妻之间需要沟通,不言不语总会有说不清楚的误解。 卫璟不会食言,但见她如此迫不及待心里也有些难过,他连难过都不会让人看出来,面色淡淡,“明天。” 盛皎月哦了哦,指尖在他的掌心挠了挠,“今晚……我想好好睡一觉。” 她慢慢的说:“昨晚那样……我受不了了的。” 卫璟也懊悔昨晚他太孟浪,掐着她的腰做了好些让她泫然欲泣的姿势。 他吃了个尽兴,未曾顾及到她脸皮薄。 娇滴滴的小姑娘,咬着他的肩膀直掉眼泪。 卫璟咳嗽两声,温声细语在她耳边道歉,随后补充:“今晚不动你。” “好。” 等到了夜里,卫璟没有骗她,帮她脱了鞋袜,打水洗脚。 用干净的布帛将她白嫩的脚丫子擦的干干净净,轻轻放在被窝里。 随即自己也去沐浴更衣。 盛皎月感觉卫璟做事情比她还细心,无微不至,处处周到。 上辈子,他也会为她做这些事。 穿衣打扮,梳头洗脸。 可那时她只觉得屈辱,觉得他只是为了要和她上床。 如今心境好像变了。 卫璟沐浴后穿着月色寝衣,长发如墨,衬得他皮肤雪白,他慢慢走到她身边,抬手依次摘了她头顶的发簪,乌发懒倦松散铺开,她的小脸只有男人手掌大小。 盛皎月抬起眼睫,轻声问他说:“你会一直好好照顾我吗?” 卫璟说:“会。” 盛皎月红着脸想这样就好,卫璟不会骗她。 说什么就是什么。 从小到大他都是如此。 盛皎月别来脸试图掩盖羞怯之色,夜色还早,床边的烛台烧得微微作响。 她咳嗽两声,“我小时候还说要嫁给你。” 卫璟愕然。 盛皎月说:“因为我肚子饿,你给我吃糕。” 卫璟不记得这些事了。 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他只记得,自己第一眼看见盛家人把她领到自己跟前的时候。 他心里想的是,她长得真漂亮。 一点都不像讨人厌的男孩。 第113章 大结局(终)【正文完…… 秋日天燥,暖阳高照。 卫璟牵着盛皎月的手回到他的寝殿,转眼又过去了小半天,隐隐迎来了黄昏,夕阳的光耀着金灿灿的光辉,均匀落在碧瓦红墙间。 他说:“明日送你回去。” 盛皎月以为他不会主动说起这事,骤然听见愣了一愣,“好。” 穿过后殿的回廊,盛皎月在院外看见了值守的邢大人。 邢坤依然是那副样子,好像哪里都没有变过,从他面前经过时,他连头都没有抬起来过。 她又想到上辈子被邢坤当成穷凶极恶的罪犯看管的日子。 无论跑去哪儿都能被他发现,团团围住逮回来。 晚上,卫璟信守诺言,没有再动她。 只不过抱着她的双手圈的略微有些紧,她背对着他,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 陷落梦中。 好像是佛寺敲钟的声音,一声声砸在她的耳畔。 过了一会儿,仿佛又听见悲恸的传报。 声音嘶哑悲痛,说皇帝驾崩了。 那是曹公公的声音。 盛皎月焦躁蹙着眉头,似乎陷入了梦魇中醒不过来。脸色发白,手脚冰凉,, 卫璟朝她看来,似乎是被她在梦中的呢喃吵醒,他的眉眼温存,“吓着了?” 盛皎月忍不住握着他的手,摸到真真切切的温度沉下去的心缓缓回过气来。 她抓着卫璟的手不放,耳边恍恍惚惚还是曹公公满脸悲痛高叫着皇帝驾崩了的声音。背脊阵阵发凉,指尖泛着凉意,没什么力气。 过了一会儿还是抵不过心底巨大的后怕感,盛皎月轻轻抱住了他的腰,半张脸藏在他的怀中,轻声细语的说:“我有点害怕。” 卫璟怔了怔,难得她会主动亲近自己。衣襟透着的薄香逐渐沁入他的鼻尖。 她收紧了几分力道,认认真真的说:“你不要死。” 至少不能那么年轻就死去。 卫璟垂着眼睫,低沉的嗓音应了个嗯字。 他的掌心轻轻柔柔贴着她的后腰,宽慰轻抚,富有磁性的声音叫人觉得安心,他说:“好。” 其实生死哪能是他说了算的。 不过卫璟不会让自己死在她前头,得看着她好好过完这辈子,不能再叫她伤心难过,郁郁而终。 — 入了秋仿佛一下子就进了冬天。 才过了一夜,天气骤变。 前一日还艳阳高照,第二天就下起了小雨。 淅淅沥沥的雨水里夹着细密的雪花,今年的京城早早就下起了雪。 盛皎月这天原是要回家,谁知她一觉睡醒外头的瓦檐就全都白了。 卫璟比她起得早,已经上朝回来,衣袖上裹着凛冽的寒,他换了身简单的常服,见她醒来,正好拿过衣裳帮她穿戴整理。 盛皎月站在他面前,乖乖抬起胳膊让他帮自己穿裙子。 腰带收拢的有几分紧,她抬手摸了摸男人冷冰冰的脸,声音很轻:“这才十一月,怎么忽然下雪了?” 卫璟帮她整理好衣襟,细心帮她掖好头发,“瑞雪兆丰年。” 盛皎月仰着脸,“您信这些吗?” 她记得他不怎么信这些。 只信人定胜天。 卫璟找了件斗篷,怕她冷,便帮她系上斗篷边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盛皎月忍不住打开窗户,望着这场早早落下的大雪,伸手去接冷冰冰的雪花。 等到大雪初歇。 盛皎月才坐着宫里的马车回去盛府,盛夫人瞧见女儿回家,又惊又喜。 其他人也吓得不轻,才入了宫,怎么就回来了? 盛夫人紧紧握住女儿的手,抓着舍不得松开,但也有张口问一句是怎么回事? 盛皎月解释道:“卫璟允我回家住。” 盛夫人怔了怔,“你怎么又直呼陛下的名讳?” 盛皎月已经习以为常,“他让我这么叫的。” 得知女儿不是犯了罪被陛下赶出宫门,盛夫人松了口气,心中不由觉得欣慰,没想到陛下竟是真心疼爱她的女儿,舍不得叫深宫磋磨了女儿的大好年华。 盛夫人说:“那你何时要回去?” 盛皎月没有想好什么时候回宫,卫璟不催她,她便不回去了。 她肚子饿了,站在外边说话又嫌冷,牵着母亲的手进了屋。 盛皎月一住就是半个月。 盛夫人从起初的欢喜渐渐竟然开始不安,隐晦在女儿耳边提起过几次,她是不是该进宫去看看陛下?无论如何,她现在是皇后。 盛暄觉得她在胡闹,不成体统。这要是让朝堂上那些老臣们知道了,简直是将她自己放在火上烤。 可偏偏他这个女儿看似乖巧,心里主意大得很。 盛皎月安慰母亲说:“没事的。” 卫璟其实每天晚上都会过来,只是他们都没有发现。 一本正经的皇帝陛下,仿佛喜欢上了和她“偷情”的快感,这样来来回回的折腾,他竟然也不嫌累。 有些时候,盛皎月清早从疲倦中醒来,还躺在他的怀中,她抬起眼眸,慢慢扫过男人俊俏精致的五官,指尖轻轻抚摸着他的轮廓。 越看越觉得好看。 瞥见他脖子上被自己咬出来的齿痕,盛皎月忍不住回忆起昨天晚上的事情,她的脸颊不禁发热,随后将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是平坦的。 可是—— 盛皎月轻轻摇晃他的手臂,把在沉睡中的男人叫醒,她张嘴本来想说起孩子的事情,想问问他吃过药了吗? 可这样理直气壮好像又有点得寸进尺。 于是盛皎月又把话咽了回去。 其实卫璟已经看出来她想问什么,刻意保持沉默,静悄悄等着她的后文,没等到她的问话,反客为主:“怎么了?” 盛皎月不打算说了。 卫璟好像不怎么喜欢孩子,反正上辈子她和他厮混过那么多回,几年下来也没有怀上孩子。 现今她何必庸人自扰? 孩子的事,亦是要随缘。 如果…… 日后她真的有了身孕,应当可以生下来。 即是名正言顺,她的孩子也能过上正常的生活。 盛皎月想要个漂亮的女儿。 如果不漂亮,模样可爱也成的。 如果不够可爱,乖巧聪明也可以。 如果还不聪明,那么只要她平安健康就好。 她心里百转千回,外头云烟隔着一扇门通传,说她母亲已经朝这边过来,请了来量身的裁缝师傅上门,帮她做几件暖和又好看的冬装。 盛皎月推了推卫璟,软着声和他商量:“你不要出声。” 男人挑眉,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盛皎月当着他的面坐起来,又用眼神使唤他给自己穿衣裳。天气太冷了,她不想动弹。 卫璟将她裹得很严实,密不透风的小肉粽。 她去外间招呼母亲还有裁缝师傅,心里紧张不安,怕让她们发现她的屋子里还有男人,“母亲,宫里会给我送衣裳,不用多做。” 盛夫人说:“这哪够穿,你让胡师傅先帮你量好尺寸,保管她做的不比宫里的差。” 盛皎月抬起手,任由裁缝师傅量好她的尺寸。 前脚送走裁缝师傅。 卫璟便大方从她的卧房里走了出来,穿戴整齐,衣冠楚楚。 盛夫人看见从女儿的屋子里走出个男人,当即被吓得不轻,定定一看才认出这是天下的九五之尊,才回过魂来。 卫璟唤了她一声盛夫人,随后轻揉了揉盛皎月的脑袋,“我先回宫,下午再过来。” 盛皎月红着脸目送他离开。 亏得盛夫人这段时日着急上火,担心女儿才嫁了人就失宠。 后半辈子都得孤苦伶仃的度过。 往后想再嫁都困难。 谁敢娶曾经是皇帝的女人? 原是她多心了。 没想到陛下大晚上竟然会悄声无息偷摸着进屋。 盛夫人瞧见女儿红透了脸颊,识趣儿什么都没问她,只叫她好好顾着身体,多吃些补品。身体最要紧。 盛皎月说好。 几位出嫁的姐姐最近带着孩子回府探亲,府上热热闹闹的。 只有盛清宁嫌吵,盛皎月反倒能和这些正是闹腾的孩子玩得好。 调皮捣蛋的小侄子们都喜欢她。 乖巧喊她小姨。 侄女也喜欢她。 缠着她和她们玩踢毽子。 盛皎月不太会,踢得也不好,但是抵抗不住小侄女们期盼的眼神,软下心肠陪她们胡闹一通。 她玩的满头大汗,用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手里拿着毽子,弯着腰对小侄女说:“我们继续,好不好?” 小侄女点头:“好。” 夕阳黄昏,天气微凉。 踢完毽子,家里的几个孩子差点打起来了。 侄子要小姨陪着,侄女也要小姨陪。 女孩哭完男孩哭,分别抱着她的腿不肯走。 盛皎月无奈又觉得好笑,眉眼温柔哄完这个又哄那个,“不要哭了,我一会儿去买糖给你们吃。” 如此还是哄不好,他们就是要缠着她。 卫璟来的时候,正巧看见她神色柔和轻声哄着小孩子的画面。 他本来想对她招招手,让她过来。 想了想,还是他走了过去。 孩子们都怕他。 瞧见他立刻收起了眼泪。 盛皎月被他牵住了手,卫璟目光扫过几个哭的不成样子的小孩,面无表情:“不许哭了。” 他们果然收了声。 卫璟说:“去玩吧。” 小孩子们怨恨这个忽然出现抢走他们小姨的男人。 委屈巴巴又不敢说话。 夹着尾巴灰头土脸离开。 卫璟低头对她说:“走。” 盛皎月一愣,“去哪儿?” 卫璟莞尔:“去买糖。” 她说好。 出了府门,牵手并肩走在路上。 盛皎月忽然听见卫璟声音很温柔同她商量,”再过两年,我们要个孩子。“ 她脸颊燥热,”哦。“ 卫璟紧跟着问:“你喜欢孩子吗?” “喜欢的。” 盛皎月微微抬起脸颊,看着他的侧脸:“殿下喜欢吗?” 迟疑良久,卫璟告诉她:“不喜欢。” 她怔怔的。 接着就听见男人轻声细语在她耳边说道:“朕如今只喜欢你。” 簌簌的风过枝头。 今年寒冬傍晚的冷风,好似都变得温柔了许多。 (正文完)